《寂寞鱼缸》 01 转折 二月的阳光如此刺眼,我几乎没有办法抬起头看着被抛到空中的硬币。 「字」。我望着准确落在手掌心的20分硬币,20的字样和一朵稍小的大红花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关上手心,抬眼望着眼前的海,在阳光下像碎成了千百颗鑽石,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如果是『字』,就等下去吧。」离别的当时,阿森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硬币抛到空中。 当硬币掉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却伸出右手紧紧地盖住了左手心上躺着的硬币。 「是什么?」我紧张地问他:「是『字』还是『公』?」 「是『公』,都说了别等了。」阿森笑着,把硬币收进口袋。 而我一直没有真正看到过那个结果。 然而我固执地相信,阿森不想让我看到的结果,是「字」,是等待。 没有归期的等待。 *** 我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小孩。就像镇上其他人一样,念小学,念中学,帮忙打理家里的杂货店生意,偶尔和同学们出去喝茶。 直到中学毕业以前,我都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小镇,杂货店的生意,这里的朋友。也许是因为我一直以为暗恋多年的他没有想过要离开。 「毕业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记忆中的阿齐永远带着一丝让人难解的忧鬱气质。我当时总认为那只是因为他生性羞涩,但是后来我才发觉,也许那是因为他是那样地想逃离,那样地想远远抛开一切熟悉的事物。 「继续帮老妈打理杂货店吧。」我回答得如此轻松,还不知道最后我不会留下来。 「嗯。」阿齐聼着,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低头望着桌上的奶茶,还热呼呼地冒着烟。 「你呢?」我吸了一口美禄冰,看着他短短的耳鬓,因天气炎热而冒着细细汗珠的额头,像绵羊毛一样轻轻躺在额头的微卷发。 阿齐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睛,我却别开了视线,低头玩弄着手里的吸管。 「我想到吉隆坡上大学。」阿齐很简单利落地交待了他毕业后的想法。 「嗯,那很好啊。」那个下午,我的记忆只停留在我呢喃的这句话里。之后究竟说了些什么,我怎么也记不清楚。而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地一直记着当时他那短短的耳鬓,冒汗的额头,像绵羊毛一样轻轻躺在额头的微卷发,就像是一幅画一样永远地刻画在我的脑海里。 在那以后我曾不断地回想这一刻的重要性;而如果要为这幅画命名的话,大概会叫作「转折点」吧。 如预期中的,老妈并不赞成我到城里去念大学。而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和老妈吵了一次架。 然而后来我再怎么回想,我也记不起我发脾气的时候说过了些什么。记忆似乎停格在当时拿着鸡毛扫差点要当众打女儿的老妈,杂货店里咯啦一声掉到小孩手里的扭蛋,转开红色盖子的糖果玻璃罐的大婶,厨房里探出头的弟弟。 当我忍着泪和酸涩的鼻子冲到厨房边去的时候,我还聼得见老妈对大婶说的关于我的冷言冷语。 「孩子大了就松毛松翼,想着要飞啦!陈大婶,咱们这些老骨头就别奢望孩子会留下来孝顺我们哪!」老妈的声音一直在那里碎碎念着。 我坐在厨房饭桌旁,呆呆地望着饭桌上的菜肴,拿起碗和勺子开始用力地从锅里挖起白饭丢到碗里,直到白饭装满了一整碗,几乎要泄出来,我才碰的一声把碗放在桌上。 随着那「碰」的一声碗和桌子碰撞的声音,过满的白饭掉了一些出来,我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姐。」坐在我旁边的弟弟放下碗筷,静静地望着我。 「嗯?」我努力地掩饰刚刚掉落的眼泪。 「到城里去吧,代替我到外面的世界去吧。」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厨房,一条一条的影子映在弟弟的侧脸上。他又开口:「因为我不能去。」 「嗯。」我点头,并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给弟弟。 弟弟苍白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每当我回想起当初为什么会毅然离开家乡到城里去念书,我总怀疑,究竟是因为阿齐要离开,还是因为弟弟呢? 这辈子,我最疼的就是弟弟。然而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弟弟,还是在我离开小镇两年后去世了。 阿森说,做人千万不能后悔。而我其实一点都不后悔离开家乡的决定。 每当觉得外面的世界很难熬的时候,我便会想起弟弟当时对我说过的话,还有我对自己的承诺:要把外面的世界活得很精彩。 即使是现在阿森离开了,也一样要活得很精彩。虽然,如今的我,是那么地想再看到他在身边带给我欢笑,即使是一点点也好。 02 大学 也许该庆幸中学的时候并没有太贪玩,成绩还算是中上的,因此而成功申请到和阿齐一样的大学。知道被录取后我着实松了一口气,毕竟我不像阿齐,从一开始就想着要借上大学离开这个小镇。 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会为未来打算的人,总是循规蹈矩地生活着。而因为暗恋着阿齐那么多年的关係,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很单纯地想跟着他而已。 离开小镇的那天,一直以为还会大发雷霆的老妈,却一反常态地平静。甚至于一大早起来的时候,竟看到桌上放着我最爱吃的油炸鬼和豆浆。平时都是我出门去买的,老妈总是忙着店里的生意,鲜少早起到巴刹去买菜。 出门经过店里的时候,老妈突然叫住我:「阿萍。」 「妈。」我望着她,以为她连再见也不会跟我说。 「东西都带齐了吗?别忘了东西啊。」老妈很平静地继续写着帐簿,语气是那么地平静,以致我几乎无法把那时候抄起鸡毛扫要打我的老妈和这时候的老妈联想在一起。 「嗯,都带齐了。」我紧紧地抓着手里的行李,望着陪着我长大的杂货店,低头写帐簿的老妈,才发觉老妈的白头发多了很多。 「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老妈一直低头写着帐簿,没有抬起头。 「知道了。」我一直凝视着老妈的白头发,心口一阵莫名的鬱闷。我轻轻唤她:「妈。」 「嗯?」老妈停下笔,抬头看着我。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嗯。」老妈有那么一刻地愣住,旋即又点了点头,继续写帐簿。 「那我走了。」 「嗯。」 老妈低着头在柜檯边写着帐簿的样子,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过了好久都挥之不散。就连那天和阿齐一起搭巴士到吉隆坡的时候,阿齐也能察觉我的魂不守舍。 「离开家乡,感觉是有点不安的吧。」阿齐把行李放好,对我说。 我望着他:「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有的人离开是为了追寻在原地找不到的东西,有的人离开是因为有不想面对的人事物,有的人离开也许只是为了再回来。」阿齐耸耸肩,如此回答。 「那你是为了什么?」我问他。 「追寻。」阿齐望着我,微笑:「你呢?」 「不知道呢。」我轻轻地回答。 「嗯。」 跟在阿齐的背后尾随着他上巴士,我一直望着他的背后,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我看到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为什么阿齐总是那么地有理想呢?那时候的我,这么地问着自己。因为我是如此地鄙视毫无目标的自己,就连为了什么离开也不知道。 但是我还是跟着阿齐上了巴士,到了吉隆坡,上了大学,并且认识了阿森。 「人如果做什么都必须有为什么的话,做人也太无趣了吧。」阿森是这么说的,把我从无所适从的黑洞里拯救出来。 阿森,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啊,总是在一些看似吊儿郎当的话里,不知不觉间把别人从黑洞里拉出来。 大学分派宿舍的时候,我被派到和一个医学院的女生住在同一个房间。她蓄着一头短发,两边的耳朵都挂满了耳环耳钉,一点也不像是印象中的医生该有的样子。大学开课后我也不常看到她,她总是到了半夜时分才回来,有时甚至到了早上才回到宿舍。 有一次她回到宿舍的时候我刚好还醒着,她以仿佛是很顺便的事情一样的口气问我:「你还醒着啊。你叫什么名字?」 「林翠萍。」我笑笑,问她:「你呢?」 「龙纹。丝字边的纹。」 「很酷的名字呢。」 「你不会知道,那老头只是因为一个龙刺青而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她没有微笑,只是拿起毛巾,往浴室走去。 对于有这么酷的一个室友,我一直很想告诉阿齐,毕竟他是我上来求学唯一熟悉的朋友。然而阿齐自从开课以来就很忙,忙着参加社团和学生会的事情。 一直到阿齐终于有空和我喝茶聊天,我赶紧劈里啪啦地把上大学后遇到的一切告诉他,包括龙纹:「我的室友是个两边耳朵都挂满耳环耳钉的医学院学生呢。」 「嗯,是很特别的一个女生吧。」阿齐微笑着说。打从见面开始他的脸上就一直堆满笑容,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 「你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呢。」我喝了一口冰奶茶,看着他因为上扬的嘴角而变得稍微小了一点的眼睛。 「因为係上的同学都很热情和善,认识了很多人。」阿齐继续微笑着,接着又反问我:「你呢,和同学相处得还好吗?」 「还好。」我只是耸耸肩:「你知道我的,我比较慢热哪。」 阿齐点点头:「以前的事就别再想了,新地方可以认识新朋友啊。」 「嗯。」 回到宿舍的时候,龙纹竟然就待在笔记型电脑前,盘着腿看着一堆让人眼花撩然的数目字。 「你回来了!」我忍不住惊讶,因为她总是不到深夜不回来。 龙纹只是抬眼望了我一眼:「有这么惊讶吗?」 「没,没有。」我不禁心虚地否认。 「楼下那个是男朋友吗?」龙纹突然问。 「楼下?」我愣了一下才想到那是指送我回来的阿齐:「不是啊。」 「那就好。」 「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走路一直低着头,这种人不是有点孤僻就是有点自我。」龙纹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嗒嗒嗒地打了几个字。 「他的确是有点自我的。」我想起阿齐刚刚不论我说了什么都在微笑的表情,不禁苦笑道。 「就说吧。」龙纹又继续在键盘上敲打着,一直到我入睡的时候我还能听见那轻微的嗒嗒嗒敲打键盘的声音。 03 原子 大学开课两个星期后我在租书店找到了一份工作,可以在课馀去打工。店里出租漫画还有卫斯理小説,店长是个戴眼镜的二十六嵗左右的男子,似乎是倪匡的死忠粉丝,而且总是说一些哲学味浓厚的话。 「我觉得店长那些话都是从一些哲学书籍里抄来的。」租书店里打工的同事小丽却对店长哲学性的语句不以为然。她和我一样是个大学生,也是课馀来打工的。 小丽的性格和龙纹的性格有着很大的反差,小丽总是滔滔不绝地在説话,什么都能说上半天。有时是店里的顾客古怪的打扮,有时是店里的恐怖漫画,有时是偶尔出现的哲学店长,有时是走进店里的帅哥,似乎任何事物都能引起小丽的兴趣和话题。 于是在租书店开始打工后,我总是会在回到宿舍遇到龙纹的时候感觉到一阵反差。热情的小丽和冷酷的龙纹,常会让我的耳朵感觉到一点不习惯。 我对阿齐如此形容我耳朵的难以习惯,阿齐拍拍我的头说:「这种事总会习惯的啦。」 在租书店的工作实际上很悠间,有一次空间的时候我偶然对小丽提起了阿齐的事情。 「你真的就因为他要上来念书,所以你就跟着上来了?」小丽以夸张的表情望着我。 「对啊。就是那样子呢。」 「你究竟喜欢他多久了啦?」小丽放下手中的恐怖漫画,很认真地问我。 「从中三开始就喜欢他,那么算到现在就是已经喜欢了四年吧。」我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他不知道。」我苦笑。 「为什么不告诉他啊?」 「因为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呢。」我耸耸肩。 「嗯。阿齐这人,他一定长得很帅吧?」小丽点点头,又兴奋地微笑起来。 「高高的,头发像绵羊毛一样微卷,很有气质的一个男孩子。」我靦腆地回答。 「喜欢他什么呢?」 「我想我喜欢他总是很有理想很有想法的样子吧。」 「聼起来是个很抢手的男孩子啊,记得要争取哦!」小丽说着,握起拳头示意为我打气加油。 我只是点头微笑,没有说什么。 阿齐是个很聪明的傢伙,考上大学的化学工程係,而我只能拿到第二志愿的生化科技係。当然我并没有很失望,毕竟,竟然能和阿齐考上同一所大学,就已经是值得庆祝的好事了。 关于第一志愿里到底填了哪一个科係,我却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连阿齐也不知道。而他也没有问起过关于志愿的事情,我想这是因为他自己的第一志愿被录取了吧。 于是阿齐就无法想到我竟不是第一志愿进入这所大学的生化科技係。但是那当然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吧,我这么告诉自己。 「为什么是化学工程係呢?」结伴到大学宿舍落脚的时候,我曾经这么问过阿齐。 「因为化学是这世界最基本的东西。」阿齐把沉甸甸的行李放到地上:「当把这个世界切割成最小有意义的单位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个的原子。」 「嗯,我还没忘记中学的化学课本啊。」我笑笑。 阿齐又继续说下去:「一个小小的原子能在不同的反应里產生那么强大的力量,感觉很神奇哪,不是吗?」 「掌握一个小小的原子,就能改变整个世界呢。」阿齐也微笑起来。 「嗯。」我只是点点头。 「你呢?为什么是生化科技啊?」 「就只是觉得很有趣吧。」 「嗯,高兴就好!」阿齐拍拍我的肩头。 后来当我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我才发觉原来一切在当初早已注定。念生化科技的我,从一开始就不愿意相信世界是一个个孤单的原子组成的。而阿齐,却一直这么样地看着他的世界。 一个个的原子。 04 阿森 大学开课一个月后我还是在同学之间显得很安静,也许是我潜意识里抗拒这个新地方吧。也许就像阿齐说的,我该停止怀念过去。为了照着阿齐的劝告去做,我很努力地把自己沉浸在功课,实验,报告,呈现里,希望这样能加速自己忘记以前的事情的过程。 八月的一个黄昏,我还待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务必要完成报告所需要的数据。大学的实验室到了黄昏就很安静,尤其是快入夜的时候。 等到我终于把所需要的数据都记录好以后,窗外的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我望了眼手錶,已经是晚上八点。抬头望了眼静悄悄的实验室,我不期然想起班上同学说过的关于实验室的鬼故事。 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开始起了鸡皮疙瘩,赶紧匆匆地把东西收拾好,离开试验室,带上实验室的门。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簌簌」像有什么在吸食的声音,从隔壁的实验室里传来。我还放在实验室门把的手不禁开始冒汗,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那东西?我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但是我还是大着胆子,缓缓地移步到隔壁实验室的门前,心惊胆战地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望进实验室里。 实验室里只亮着一盏灯,隐约只看到有一个黑影站在实验台的旁边,黑影的旁边还能看到一个烧杯里装着的不知什么液体在冒泡。 我还记得班上的同学说过的实验室鬼故事,是说很久以前因为一直无法成功得到实验所需数据而自杀死去的一个学生,他的灵魂还一直逗留在实验室里,还一直一直地重復做着同一个实验。 「簌簌」声还在断断续续地持续传来,我越想心里越毛。然而好奇心还是驱使了我转开了门把,忍着就快休克的心跳,摸到了门边的灯挚,打开了实验室里所有的灯。 当整个实验室都亮了起来的时候,黑影也转了身子过来,当时的我再也忍受不了恐惧的高压,放声开始尖叫:「啊!!」 然而转过身子来的黑影原来是我班上的一个男同学,但是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他转过身来的同时我也终于发现了那诡异的「簌簌」声的来源——他正捧着一个装着快熟面的烧杯「簌簌」的用筷子吃着快熟面。 我停止尖叫,但是早已吓得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男同学惊讶地望着我:「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我的神志逐渐地恢復了,从地上站起来,忍不住皱眉责问他:「我才要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吧?!」 「我在这里做什么?做实验啊。」男同学用下巴指了指右边的烧杯,还真的果然在烧着类似酒精的透明液体。 我不忿气地指着他左边放在本生灯上面加热,装着快熟面的烧杯:「你分明在实验室里煮食!」 「哎,实验做到一半总会肚子饿嘛。」男同学竟然还嬉皮笑脸地望着我:「还是你也要一点啊?我还有半包呢。」 「不守规矩滥用实验室器具要扣课业分数的啊!」我仍然觉得面前这傢伙太嚣张了。 就在这时候,实验室门外的走廊传来一阵穿着皮鞋走路的脚步声,咯咯咯地在走廊发出一阵回响。 「糟糕!」男同学突然开始匆忙地把文件都收拾好丢进背包里。 「现在才知道糟糕了吗?!」我忍不住讽刺这嚣张过头的傢伙。 「实验室助理要来了,被他抓到我就真的要扣分了!」男同学说着,背起背包,拉起我的手臂就往窗边跑去:「快点跳出去,快点!」 我一时间来不及反应,被他喝令着跳出了实验室的窗口,而他也随后跳了出来。他身后这时传来实验室助理的叫声:「喂!你们两个!不要跑!」 但是男同学又抓着我的手臂往前跑去,一直跑到接近大学后门的时候才停下来。一停下来,我就整个人虚脱地蹲了下来,气喘吁吁。 男同学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到气息稍微平顺了他却还笑着对我说:「嘿,很刺激很好玩吧!」 我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一点都不好玩!」 「哈哈,很久没有流汗流那么畅快了啊!」他揩了揩额头的汗水,摸了摸他那头像刺蝟一般往上挺的短发,脸上还是挂着那吊儿郎当的笑容。 「再説,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逃走啊?我又不是不守规矩在实验室煮快熟面的傢伙!」我喘着气责问他。 「因为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嘛,同班同学!」他笑着也坐到我的旁边,摊直双腿,双手往后压在地上,仰头望着我眨了一下眼:「我知道你很有义气的!」 我没好气地没搭腔,只是低头望着地上。 「嘿,」他突然伸手拍了下我的肩头:「你叫什么名字了?」 「林翠萍。」我机械化地回答他。 「林翠萍,你好啊!」他坐直身子,向我伸出右手:「我叫方子森,但是看在你也是个美女的份上,你可以叫我阿森。」说着他又对我眨了一下眼。 我忍不住翻白眼:「阿森,这种泡美女的方式也未免太烂了吧。」 「还有,用实验室烧杯吃快熟面也太像恐怖电影里的变态教授会做的事情了吧。」我接着又説道,抬头望了他一眼,伸出右手握了他的手一下,不禁笑了起来。 阿森也摸摸头笑了起来。 「不过你知道那是犯规的事情吧?真是的。」我没好气地摇摇头。 「你第一次犯规对吧?」阿森却还笑嘻嘻的。 「我没有犯规,是你硬拉着我一起逃走的。」我又翻了一下白眼。 「真是无法想像啊!人如果活着一直都循规蹈矩的话,那么人生也未免太无聊了吧!」阿森说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 我让阿森陪我走囘宿舍,道别的时候他对我说:「其实用本生灯加热烧杯煮快熟面,会熟得更快哦。」 说完他又笑着离开了,留下我在宿舍的楼梯边,不知道该觉得好笑还是好气。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在上了大学后带着笑意沉入梦乡。 05 鱼缸 阿森这自恋的傢伙还真不是盖的受欢迎。 自从实验室的「恐怖」偶遇后,阿森每天看到我都要很热情地向我打招呼,并且把我拉过去他的圈子里一起聊天一起吃午餐。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样一个总是被一堆朋友包围着的人,硬是把我拉进了他的圈子里,我的大学生活大概就会一直平平淡淡直到毕业。 然而因为认识了阿森,我的大学生活注定要閙得沸沸扬扬,热热闹闹。 阿森知道我在租书店打工,还来过租书店一次。而小丽明显地对他很有兴趣。 「不是吧,你真的没有想过吗?」小丽双手撑着脸颊,仰头望着天花板:「你那同学阿森身材好状哦!」 我看着她发花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你喜欢猛男啊!」 「而且他笑起来也很阳光啊,眼睛又大大的,好漂亮的眼睛啊!」小丽转头望着我:「你不觉得他很『秀色可餐』吗?」 听见小丽毫不掩饰的形容词,我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丽正要再开口,一个穿着长袖横纹上衣和牛仔裤,戴着一个鸭舌帽的男生走进了租书店里。他一走进店里就直直往卫斯理小説区走去。 看到那男生,小丽忽然低声靠在我旁边说:「看到那男生吗?他最近似乎常常过来店里,而且每次一来就到卫斯理小説区那里翻看。」 「但是我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呢。」我稍微打量了那男生一下,很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生。 「前几次见到他,你都刚好没当班。」小丽继续压低声音説话:「总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了?」我也开始好奇了起来。 「每次他过来都是只是看一下那些卫斯理小説,一本书也没有租过。」 「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我拍拍小丽的肩膀,笑了笑。 小丽直起身子:「总之我就觉得他怪怪的。」 这时鸭舌帽男已经看完了他要看的小説,放下手里的小説,又往店门口走去。他经过我们面前的时候,我还对他笑了笑。但是他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我对他微笑。 「也许只是生性羞涩罢了,别想太多了。」我试着安抚焦虑的小丽。 阿森是那种只要想到就会立刻去做的人。比如説在导师转身对着白板写东西的时候,偷偷从后门溜出课室,就只为了去吃卤猪肉。 「你真的是认真的吗?」当我们两人已经坐好在饭店里时,我却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是为了吃卤猪肉,所以我们翘课来这里?」 「很认真啊!」阿森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这档口只做早午市,到下午两点就吃不到了。」 我没好气地仰头翻了个白眼,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和面前这傢伙认真,否则很快会发疯。 「你不要以为我没看到你翻白眼!」阿森佯装不高兴地拍了一下桌子:「老子带你吃好东西竟然还不赏脸!」 我白他一眼,没説话。 阿森见状又换上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别这样嘛,吃完带你去看金鱼好不好?」 「看什么金鱼?」我发誓我要是再和这傢伙认真下去,我的眼睛就要翻到眼窝里去了。 「总之是好东西,朋友一场没理由陷害你嘛!」说着,香喷喷的卤猪肉端了上来,阿森早已拿好装着白饭的碗和筷子,准备大快朵颐。 看着他双眼因为卤猪肉而发亮的样子,我不禁想起小丽形容阿森为「秀色可餐」的事情,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虽然阿森总是吊儿郎当的,但是说过的话倒总是算数的。例如他带我去吃卤猪肉的时候说要带我去看金鱼的事情,他就真的带我去了宠物鱼店。 我们才踏入店里,柜檯边的老闆就像是和阿森很熟络似的打招呼:「阿森!又来了吗?」 阿森伸手挥了挥:「老闆你好!今天万字有开中吗?」 老闆呵呵地笑了起来:「小子我告诉你,老子总有一天会中头奖!」 「等着那一天!」阿森笑笑,拉着我穿过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鱼缸,最后停在一个大型鱼缸面前。鱼缸里有好多条小小的五颜六色的鱼,正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悠游,似乎对鱼缸外面的世界一点都关心,一点都不在乎。 「很漂亮的鱼,五颜六色的。」我望着鱼缸里的鱼,轻轻说。 阿森也弯下腰靠近鱼缸看着那些小小的鱼:「看着这些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心情会变得轻松一些呢。」 「嗯。」我点点头。 阿森沉默了一下,又开口:「每当我心情烦躁的时候,就会来看看这些鱼。」 「嗯?」我第一次听説阿森这乐观过头的傢伙也会有烦躁的时候。 「就只是看这个鱼缸里的鱼。」阿森指着面前的鱼缸:「因为这个鱼缸里的鱼感觉就像真正应该属于同一个鱼缸里的鱼。」 「同一个鱼缸里的鱼?」 「嗯,比起其它鱼缸里的鱼,这个鱼缸里的鱼儿们没有任何一点寂寞的感觉。」阿森继续凝视着鱼缸里漠视我们两人存在的鱼儿们。 「寂寞的感觉?」 「像那个鱼缸里的几条鱼,」阿森突然直起身,指着旁边的另一个大型鱼缸:「你看到吗,那条蓝黄色的鱼似乎总是自己一个人地躲在鱼缸的左下角呢。」 「又或者像那个只有一条金鱼的小鱼缸。」他指着老闆柜檯上的一个小鱼缸:「你知道吗,那条孤独的金鱼以前曾经和另一条金鱼住在同一个鱼缸里。」 「那另一条金鱼去了哪里呢?」 「死了。」阿森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旋即又回头继续看着他所谓一点都不寂寞的鱼缸里的鱼。 有那么一刻,我没有说话,阿森也没有説话,我们安静地看着鱼游动了好几分鐘。 然后阿森突然又开口了:「有时候我觉得,人活在这个世界也像活在一个个的鱼缸里的鱼。」 「鱼缸?」我愣愣地望着他。 「有的人就是没有办法和一些人生活,因为他们本来是两个鱼缸的鱼,并不属于同一个鱼缸。」阿森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而活在不同鱼缸里的人其实只能透过鱼缸的玻璃去看到彼此,触碰彼此的世界,那是多么寂寞的事情啊。」 「寂寞的鱼缸?」我也认真地凝视着鱼缸里的鱼,果然每一条鱼都像一个大家庭的一分子一般,没有谁落单,没有谁孤独,没有谁寂寞。 「嗯,多么寂寞的鱼缸世界。」阿森点点头。 「我有个朋友说,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个的原子。」我伸手轻轻放在鱼缸上,试图引起鱼缸里的鱼儿的注意,但是它们仍然对我们这里的世界一点都不感兴趣。 「一个个的原子?」阿森搔了搔头:「人如果只是一个个的原子,也太孤单了吧。」 「一个个的原子永远也只会属于它自己;至少鱼缸里的鱼,还有机会找到同一个鱼缸里的鱼。这样也许没有那么寂寞吧。」阿森说。 我抬头望着阿森好几秒,才又轻轻地微笑起来。 「一个个的原子,的确很孤单。」我说。 06 好感 阿齐听説我和班上的同学开始混得比较熟络了,也很替我高兴。但是他自己却似乎遇到了什么烦恼。 「阿萍,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阿齐转着手里的吸管,感觉似乎真的很焦虑的样子。 「什么问题?」我吃了一根薯条,抬头望着他。而我的心里却在想,别説是一个问题了,就是一百个问题我也会回答阿齐,因为我是没有办法拒绝阿齐的。 「女孩子如果对一个男孩子有好感,会有什么表现吗?」阿齐转着吸管的手指似乎抓得很用力。 「好感?」我拿起另一根薯条的手停在半空:「为什么这么问呢?」 「就想知道啊。」阿齐松开手指,转而抓着装着百事可乐的纸杯的杯身。 「好感吗?」我努力定住开始慌张的思绪,企图好好思考阿齐的问题,但是答案却一直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看着我很努力在思考的样子,阿齐企图帮助我的思考过程:「就像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那么在那个人面前你会怎么样呢?」 「我喜欢一个人?」我发觉自己怎么一直在重復着阿齐的问题,一而再,再而三。但是似乎唯有通过重復着他的话,我才能真正理解他的话。 「嗯,就当作是你喜欢一个人,那么你会在他面前有什么表现呢?」 我望着阿齐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拿着薯条的手忍不住在轻微颤抖,以致我必须把薯条放下才能掩饰我内心的紧张:「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看他,我会记着他的生日日期和其它重要的日子,即使他并不知道我记得,我会很努力地跟在能看得到他的地方,就算他不知道这有多重要,我会在他面前的时候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任何问题,只要他问我我就会回答。」 说完,我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快速地跳跃着,血液似乎就快沸腾了一样。 阿齐望着我一口气说完那些话,不禁愣了一下,才又回过神来:「是那样子的吗?」 「嗯,最重要的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很费尽心思地出现在他的四周、身边,看到他,听到他,了解他在想什么。」我深呼吸了一下,企图平顺自己急促的呼吸,然而却徒劳无功。 「嗯。」阿齐点点头,吸了一口汽水。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问呢?」我吞了口口水,问道。 阿齐抬头看着我,带着微笑缓缓地说:「我想我很在意一个女生是否对我有好感吧。」 我的心跳似乎在那一秒漏了一拍:「一个女生?」 阿齐还是微笑着:「嗯,我係上的一个女生。」 「一、一定是个很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女生吧。」我努力地用已经开始在暴走的脑袋思考。 「她挺漂亮的,头发长长的,笑起来很甜美。」阿齐的笑容很甜很甜,甜到我似乎会因此而心脏衰竭。 「所以你觉得她对你有好感吗?」我低头喝我的汽水,不敢再抬头看着他,怕自己继续看着他因为另一个女生的甜蜜笑容,会承受不了。 阿齐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她上课会坐在我的旁边,我不説话的时候她会逗我説话。我想,她应该至少对我有一点点的好感吧。」 「是吗?」我还是没有抬头看阿齐:「那就好。」 「嗯。」我猜他一定还在甜甜地微笑着。 「不过,阿萍,」沉默了几秒,阿齐又开口:「能被你喜欢上的人会很幸福吧。」 我终于抬头望着阿齐:「嗯?」 「能被那样地喜欢着,那个人真的很幸运呢。」说着,阿齐又轻轻地笑了。 「是吧。」我又吃了一根薯条。 07 红豆 虽然知道阿齐喜欢另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看上自己呢?但我还是不小心就沦陷在伤感中。 第二天的课堂上,阿森踢了一下我的椅子,我连回头搭理他也没有力气了。白板上,教授不停地写着,我望着白板上的字跡,思绪却不停地飘走。 我一直在想,喜欢阿齐有多久了?想着阿齐说话时,那总是不温不火的语气;那双总是温柔,却又在稍微用心去看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一点温度的眼睛。 为什么喜欢阿齐?小丽曾经这么问我,而我告诉她,因为我喜欢阿齐总是很有理想,很有想法的样子。是啊,阿齐总是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而我,来到这大学上课,也是因为阿齐想要来这里。如果没有阿齐,我也许不会在这里上大学也不一定。 思绪掉入这瞬间的泥沼中,我望着教授、白板、幻灯片出了神。如果没有阿齐,眼前的这一切都不会存在了吗?而我又会是在哪里,做着什么样的事情? 在另一个时空的我,如果从未认识阿齐,又会是怎样的人生?我竟然无法想像。从中三喜欢阿齐开始到现在,阿齐已经不仅仅是我暗恋的人,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渐渐变成了我心中一种近似信仰的东西。 信仰……如果我失去了这个信仰,我该怎么办?我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原子笔,指甲深深地刺入自己的手掌心,但那刺刺的痛感,也比不上我内心此刻因意识到真相而感受到的痛楚。 阿齐喜欢另一个人,就代表我失去他了吗?这是不是代表,我不能够继续喜欢他了? 这时,我的椅子突然从后狠狠被拉向后,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咯啦」一声,一直埋头在教课的教授也忍不住停下口中的喃喃自语,抬头往发声处望来。 我在关键时刻,稳稳抓住了桌角,差点就要跌坐在地上。顷刻间大家的目光都往我投射而来,我吞了口口水,急忙回头寻找那个害我差点出洋相的罪魁祸首——坐在我后面的阿森。 「你搞什么啊!」我狠狠瞪了阿森一眼,但他不但毫无抱歉之意,还朝我咧开灿烂的笑容:「谁叫你都不应我啊?」 「你……」我气得差点就要把他桌子给掀起来。 「咳……」教授此时清了一下喉咙,把课堂上学生的目光重新吸引回去。「我们来继续……」 我松了一口气,暗自感谢教授打救了我,免于让我继续成为课堂的注目焦点。 「别再闹了!」我再度给阿森一记狠瞪,才回过身,继续对着空白的笔记本发呆。 那天的记忆浑浑噩噩的,我到租书店打工的时候,还好几次打错了日期,害得店长要严重关切我。下午五点,店长有事要先走,嘱咐我关店事宜,又再叮嘱我别再犯错后,就离开了。 晚上八点,才刚把租书店的铁闸拉下、上锁,一转身就看见阿森,坐在停在店门口的机车上,头盔下那张脸咧着一口白牙,向我挥了挥手:「嘿,下班了吗?」 我有些讶异,匆匆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 阿森笑起来的时候,一双单眼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了。 「我想吃糖水!」阿森扬起一边嘴角,伸手指了指机车后座:「走啦,陪我去吃。」 我望着他,忍不住也笑了,摇了摇头:「你早上上课时叫我,就是想要吃糖水?」 阿森就像个心思被看穿的小孩,撇了撇嘴:「罗嗦!上机车啦!」 我也许从来也不明白阿森这个人,后来我想。他明明有那么多朋友,可是我不想理他,还是特意等到我下班后来找我一起吃糖水。那时候的我不懂得珍惜这份真心,后来的我也抓不住。 「快点啦,还发什么呆?」阿森催促我,我赶忙从他手上接过头盔,戴上,再跨上机车后座。 夜风迎面吹来,夜晚城市的霓虹灯把眼前的视线模糊成一片五光十色,我却不期然想起阿齐,还有我即将失去的信仰。夜凉如水,我的心也跟着凉了。 阿森在一家糖水店门口停下机车。他笑脸吟吟的,似乎心情很好,与我此刻的心情形成强烈对比。我想,我若笑起来,也是一种苦味浓郁的笑吧。 「这里的红豆汤很好喝!花生糊也不错哟。」阿森拉起我的手臂,赶着走进了店里。此时店里人满为患,都是一些下班后来歇脚聊天的上班族,也有一家大小来餐后甜品的。 阿森来到柜檯要点餐,柜檯边扎着一条马尾的老闆抬头见是阿森,就皱眉道:「你也太久没来了吧,不喜欢吃就乾脆别来了。」 「老闆!别这样嘛!最近忙!」阿森忙又堆起了笑顏:「你看我这不是给你拉新客来捧场了!」 说着,阿森把我拉了向前,还一边跟我说:「我跟你说,老闆用心熬煮的红豆汤,无敌好喝啊!好喝到会升天!」 「好了好了。」老闆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拍马屁也不会选好听的话来说,升天升天的,那么不吉利!」 阿森见老闆不气了,也就憨憨地笑起来。 老闆没好气地白了阿森一眼,才转头望了我一眼:「阿森这人就是个单细胞生物,你该不会是这只单细胞生物的女朋友吧?」老闆眼神里还透露着满满的同情。 「我不是单细胞生物的女朋友啦!」我噗哧一声笑出来。 「喂喂,老闆,你说话不要那么直接嘛!」阿森狂按柜檯上的按铃表达不满:「什么单细胞生物!我学生物科技的,可听得懂你说的!」 老闆伸手把按铃从阿森手下夺走,完全不理会阿森,只对我淡淡地说:「幸好。」 我看着阿森憋气的一张脸,就笑得停不下来。 「你笑什么啊你!」阿森拍了拍我的头:「带你来不是要来让你笑我的啦!」 但是说着,阿森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都是老闆你害的!」 老闆只是勾起嘴角,问我:「那小姐你要点什么?」 「当然是红豆汤。」我马上回答:「好喝到会升天那个。」 「小姐,好的不学,干嘛学坏的。」老闆瞟了我一眼,旋即又笑起来,而阿森不满地抗议:「喂,老闆!」 老闆挑起了眉毛,充满挑衅意味地望着阿森:「你还点不点糖水?」 阿森马上乖乖地也也点了一碗红豆汤。我则一直站在旁边偷笑;难得阿森被克得死死的,看起来真的很大快人心啊! 当两碗红豆汤捧上来的时候,还热腾腾地冒着烟。暗红的色泽,浓稠的质感,红豆粒粒分明,香味扑鼻,碗摸在手里能感觉到那股沁入心脾的温暖。 我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汤匙,勺了一口,轻轻吹了几口气稍微送凉,再送进嘴里。煮得刚刚好的红豆,熟软而爽口,味蕾皆为之一振。阿森果然没说错,这真的是碗好喝到会升天的红豆汤。暖入身心的一碗红豆汤,竟然好像在填饱肚子的同时,也填满了本来空洞的内心。 阿森突然开口:「好喝,对吧?」 我抬起头,对上阿森白烟繚绕下,一双微笑的眼,内心飘起一股暖意。 「好喝。」我说,也微笑。 「好喝到会升天!」阿森又喝了一口,一脸满足的模样。 「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这里喝上一碗,就马上感觉世界上没什么事大不了!」阿森说。 我瞄了阿森一眼:「你只有心情不好才来吗?」 阿森却笑而不答,只是突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头:「怎样,你心情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我愣了一下,望着阿森,不知所措起来。 「有那么明显吗?」我乾笑起来。 「拜託!你今天根本反常。」阿森摇了摇头。 「阿森,」我吞下一口红豆汤,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阿森耸耸肩,摇了摇头:「怎么啦?」 「噢。」我把视线移向碗里的红豆汤。 「嗯?」阿森还在等待我说话。 「那个……」我抓着汤匙在红豆汤里转着圈,浓稠的红豆随着漩涡在打转。 「我暗恋了四年的一个人,好像喜欢了另一个人。」我努力以不在乎的语气说这番话,但是话出口,却变成了幽幽的一句话。要怎样才能说着阿齐喜欢另一个人,而不感到刺心呢? 「那样啊……」阿森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先发製人,去追求他!」阿森想了一下,突然双眼发亮地说。 「追求他?」我睁大了双眼,停下了搅拌红豆汤的动作。 「对啊,趁他还单身,来个公平比赛!」 「可是……我怎么比啊。」我又低下头。 「没比过怎么知道你赢不了?做人可千万不要让自己后悔!」 我抬起头:「万一输了怎么办?」 阿森耸耸肩:「没什么大不了,到时我请你喝一个月红豆汤当疗伤费如何!」 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喝红豆汤就好得起来?」 「看你现在不就在笑了?」阿森勾起嘴角,那双月牙般的眼睛,不知道为何,此刻却让我感到如此安心。 「那好,一言为定!」我说,微笑。 08 告白 当我把阿森的提议告诉小丽的时候,她是马上举双手赞成的。 「告白!告白!告白!」小丽只差没在店里唱起歌来。 我托着腮帮子,望着下午三点鐘租书店里,三三两两的中学生;倪匡的科幻小说最受欢迎,《木炭》那本书被租借了那么多次,都有点皱褶了;不过也有一些人特别喜欢恐怖漫画,比如小丽就是恐怖漫画家伊藤润二的超级粉丝。 所以像小丽那样一个看恐怖漫画的人,有着那么一颗少女心,一直是我很疑惑的事情。 「万一告白之后,发现阿齐像《祖先们》里面那家一样,怎么办?」我随口说说,顺便调侃小丽对恐怖漫画的另类喜好——《祖先们》是伊藤润二创作的其中一个故事。 小丽吐了吐舌头:「哎哟,漫画只是漫画啦!呸呸呸,才不会遇到祖先头盖骨要层层连接的啦!那样太噁心啦!」 我望着小丽笑了起来:「你觉得噁心,你还看?」 「就是越噁心越要看!」小丽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懂!就像看《绝命终结站》电影系列一样!」 我摇了摇头,服了小丽。还记得有一次和小丽去看最新一集的《绝命终结站》电影,电影画面上血肉横飞,她则不亦乐乎地咔嚓咔嚓吃着爆米花,我都想说你怎么还吃得下爆米花啊!随后两人还去吃了意大利面,小丽点了番茄肉酱的,我又一阵噁心……。 「嘿!你少趁机扯开话题!」小丽一双大眼又瞟来,伸出手指指着我:「不是在说着要你向阿齐告白吗?」 「等等!」我抓下小丽扬在半空中的手指:「哪有那么快告白啊!我只是说,阿森提议我追求阿齐啦!」 「追求?」小丽扯了扯嘴角,状似思考:「可是如果你不让他知道你喜欢他,他怎么会知道呢?男孩子都是很钝的!」 我又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男孩子都很钝?」 小丽耸耸肩:「你看你暗恋阿齐都多少年了?他一直都不知道你喜欢他!这够钝了吧!」 「我又没有追求他啊。」我有些心虚;暗恋本来就是暗暗喜欢啊,阿齐当然不会知道我的心思。其实,我也害怕一旦阿齐知道了我的心思,会逃避我也说不一定。那我的信仰……怎么样还是会离开我吧。 「那就现在开始追求!千万不能让另一个女生捷足先登了!把握!」小丽握紧了拳头,一脸坚定地望着我,好像要鼓励我上场赛跑似的。 我又托起腮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怎样追求阿齐啦。又没有追过男孩子。」应该是说,我也从未喜欢过阿齐以外的男孩子;唯一认真喜欢的人,就只有阿齐而已。 「追求男孩子,的确是要花点心思的。」小丽又歪起头开始说出一连串偶像剧里的剧情,供我参考:「比如约他去沙滩漫步啊、跟他去学校顶楼聊天啊、雨天的时候不带雨伞、喝咖啡的时候故意在嘴巴上沾到白色奶泡……」 我心里一边吐槽小丽那一堆偶像剧老梗,一边思绪又渐渐飘到阿齐身上。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喜欢我?难道要点一首thecorrs的《whatcanido》,才能表达我的心情? 「喂!阿萍!」小丽突然在我眼前大动作地晃动着双手,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给你建议嘛!」小丽佯装生气,我猛点头:「有啊有啊,我等下就约阿齐去学校顶楼聊天!」 小丽这才又展开笑靨:「那才对嘛!」 此时,店门口被人推开,我转头望去——又是那个小丽觉得他怪怪的戴鸭舌帽的男孩子;虽然这天他换穿了一件格子衬衫,但那高瘦的身材还是让人一眼就认出是他。 小丽靠在我耳边说:「是他。」 我看着那个鸭舌帽男走到熟悉的卫斯理专区,不禁开始好奇鸭舌帽底下,看清那张脸的话,是什么模样。 「你说他会不会有秃头困扰?」小丽又凑近我,压低声量说道,害我笑了出声。 结果那天鸭舌帽男孩是没有租借哪一本书,又是翻看了一下,悄悄离开了。 那晚下班后,在小丽的怂恿下,我总算鼓起勇气约了阿齐吃晚餐:「这个,你忙吗?要不要一起吃晚餐?今天下班了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做。」 小丽一脸鄙夷地望着我盖下电话:「说好的学校顶楼呢?沙滩呢?」 「慢慢来嘛!」我笑道。 鑽入快餐店里的时候,落地窗外居然下起了雨来。我望着窗外打在屋簷上滴滴答答的雨,稀释了城里五彩繽纷的霓虹灯光。 「租书店的工作如何?」阿齐突然开口问,我这才回过头来。 「还行啊,虽然店长总是说些怪怪的哲学,但小丽很个很好聊天的伴。」我微笑说道。 「对呀,你说过你无法习惯小丽的聒噪和你室友的安静反差。」阿齐笑起来,微捲的刘海下,那双眼还是如此温柔,轻轻的,永远不会多一丝情感,似乎也不能再少一分。 我想着小丽和阿森的提议,望着阿齐的笑靨,心跳毫无预警地就加快了起来。 追求眼前这个人?这个我暗恋了这么多年的人?不知道为何,我可以怡然自得地喜欢这个人那么久,却在想要追求他的想法面前畏怯起来。想着,我轻握起拳头,感到手心竟微微在沁汗。 「我——」我才说了一个字就打住,因为阿齐也在同一时间说了同一个字。 我们尷尬地望着彼此几秒鐘,我才吶吶地说:「没关係,你先说。」 阿齐有些抱歉地笑了笑,点点头,说:「我本来是想说,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女孩子,最近似乎闹脾气,都不再跟我说话了,见到面也不跟我打招呼,我想说,这真的很奇怪呢。」 我看着阿齐有点懊恼的神情,不知道该为那个女孩子似乎不再成为对手而松口气,还是该为阿齐如此在意那个女孩子的举动,而感到落寞。 「女孩子的心思真难猜。」阿齐苦笑起来,我的心却一阵刺痛。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提起一直往下坠的心。「女孩子喜欢一个人时,总是反反复复的。」 阿齐望着我,微笑起来:「是吗?」 「是的。」我点头。 「也许她是喜欢你的。」我说,低下头。 阿齐只是笑了笑,旋即说:「那你呢?你上次说过的你喜欢的人。」 我摇摇头:「没有,现在没有喜欢的人,我说的是以前的事。」 「噢。」阿齐点点头。 当阿齐把我送到宿舍楼下,说了句「晚安」,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站在原地,望着阿齐的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长长的,迟迟无法迫使自己转身,上楼,离开。 阿齐缓慢地走着,他的背影渐渐远离。我望着寂寥马路上他的身影,那瞬间心里涌起了许多许多的话想说,满得几乎把我淹没。 我也喜欢你,阿齐。 我凝视着阿齐逐渐消失的背影,对着空气默念道。 当阿齐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在我视线里后,我才回过身上楼。信仰……终究是信仰。我那时意识到,如果我把喜欢说出了口,阿齐就会停止成为我的信念。 看来我要让阿森和小丽失望了。 09 龙纹 推开宿舍房间的门,才发现房里早已亮起了灯——我那难得一见的室友这晚又早回来了。 「又是那个男的啊。」龙纹又是像上次我见到她那样,盘着腿,双目盯着电脑屏幕,电脑上依然是一堆我完全看不明白的符号和数字,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望了眼手錶:「你上次这么早回来,好像也是星期四。」 龙纹这下倒是停下了「嗒嗒嗒」打字的手指,转过头来正眼看我了。 「星期四我没当班。」她望着我说,好像有点疑惑我怎么会注意到星期四这点了。 我把鞋子脱下放到门边,一边把门带上:「当班?」 「你去酒吧吗?」龙纹不答反问。 我抬起头,她依旧盘腿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盯着我,等着我回答。 「没有去过。」我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龙纹耸耸肩道:「那就可惜了。」 「可惜什么?」我倒是好奇了起来。室友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可惜你没办法喝到我调的鸡尾酒。」她的视线又重新回到电脑荧幕上。 「哦?」我急忙拉开在龙纹桌旁、我的书桌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下:「你是调酒师?」 「嗯。」龙纹又耸耸肩,她耳朵上的好几个耳环跟着摇晃起来。「你问我当什么班,就是去酒吧当班咯。」 「哇啊!」我兴奋地跳起来:「好酷啊!」 龙纹用眼角瞥了我一眼:「还好吧。需要那么夸张吗?」 但是我分明看到她嘴角微微勾起的一丝笑意。我笑了起来。 「那我肯定要捧你场,去喝你调的酒啦!」我说。 龙纹只是稍微点了点头:「不要带那个男的一起来就好。我不想调给他。」 我的笑意僵在脸上:「你是说刚刚送我回来那个?」 「嗯。」龙纹继续打着字。 「他叫阿齐。」 「噢。」 「为什么不能带他一起来喝酒?」我忍不住还是问了。 「因为我们气场不合。」龙纹倒是毫不犹疑地回答道。 我被她的答案给搞得愣了好一会儿。气场不合?这是什么啊? 就在我要开口发问的时候,龙纹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又瞥了我一眼,说:「气场不合就是一种感觉,别问我为什么。」 「可是——」 「你不要告诉我你喜欢他。」龙纹继续瞥着我,说道。 我顿时语塞,张开的嘴也忘了要盖上。 龙纹见状,摇了摇头,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讲,喜欢他没有好结果啦。」 「可是你不认识阿齐啊。」怎么定论下得那么快? 龙纹点头,但说:「那我问你,他是不是对每个人都很温柔?」 「嗯,是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阿齐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温柔,只是…… 「只是他也好像谁也不在乎?」龙纹好像能读得懂我的心思一般,我吓了一跳。 我望着龙纹的侧脸,她尖削的下巴在短发衬托下更显瘦削,脖子下的锁骨在背心下非常明显。 「不能说他不在乎,他只是……」他只是不在乎我而已?也许,在那个女生眼中的阿齐,与我看到的阿齐,不一样。不仅仅只是在乎自己的理想而已。 「这种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不会看错。」龙纹淡淡地说:「他永远不会为谁改变,也不会为谁停下脚步。」 我低下头,不想认同龙纹说的,虽然我认识那么久的阿齐,的确就是那样一个人。永远不会为了谁而留下;如果当时候我说我要留在镇里,他也照样会来这座城里唸书,不顾一切。 「你怎么知道?」最后,我只吐得出这句话。 龙纹又停下了敲打键盘的动作。 「因为我某种程度上,也是这样的人。」说完,她又继续盯着电脑荧幕打字。 那时候的我,望着龙纹的侧脸,不知道如何反驳她,也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但是如果我能够让时光倒流,我当时就会告诉她说:「不,你和阿齐不一样。」 你会在乎,而且很在乎。只是与阿森一样,我也明白得太迟。 10 消息 我曾经想过很多遍,当时候拋下镇里的一切,跑到城里上大学,说是为了追随阿齐的脚步,其实当中也存有对弟弟的承诺。 阿齐如果是当时的我面前那个提着灯,一直往前跑,一直让我疲于追逐的领路人,弟弟就是在我跑得累了的时候,在我耳边说「不要放弃」的那个人,那个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理由。 来到大学就快半年了,我一次也没回过家,也没有打过一通电话回家,不想也不敢听到老妈和弟弟的声音。对老妈也许是一种愧疚,对弟弟也许是一种畏惧。 害怕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听见弟弟的坏消息。 只是我没想到,坏消息不是我不去找它,它就不存在的。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坏消息会自己来找你;如何逃避也没有用。 按下内心的躁动,决定不向阿齐告白后的第二天,如往常般到讲堂去上课,阿森又踢我椅子,我正想回头叫他安静点的时候,我忘了切换静音模式的手机居然在此时响了起来。 这阵铃声把大家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一脸尷尬,匆忙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正想马上按掉不接,却发现来电显示是老妈。我愣了几秒,还是按下了不接来电。 手机停止作响。教授继续教课,学生继续上课。然而我的视线依然黏在手机荧幕上,手指还微微颤抖。老妈打电话给我……我心中闪过各种可能性,大都是不好的事情。 阿森继续踢我椅子,我回过头,狠狠地说:「够了。」 他似乎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只是木訥地望着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摇了摇头,又回过身,努力把注意力移回课堂上,但我的视线却不停瞄向桌上的手机。拜託,不要是坏消息。 好不容易熬到课上完了,我马上衝到课堂外,拨打老妈的电话号码。 「喂?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吸鼻子的声音,我的心凉了一大截。 「喂?说话啊?」我催促道。 「萍啊……」老妈的声音总算传进耳里了,但并没有让我放下心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努力阻止自己往不好的方向想去。 「你弟他……」 我的心跳彷彿漏跳了一拍。 「阿弟他怎样了?你话不要说一半停住!给我说清楚啊!」我声量不自觉提高了起来,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有的不禁朝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我急忙走到校楼外,朝篮球场走去。 「他发烧了,烧到三十九度……」老妈断断续续地说道。 「什么?」我停住了脚步。 「把他送到医院了,他们说他出现中风现象,现在还在昏迷,怎么办?」老妈急切问道。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很没用地直接吼回去,希望这么一吼就可以把我那明明很坚强的老妈给吼回来,或者把我的弟弟从昏迷中吼醒来。 老妈不说话了,只是一直在电话那头哭着。 「我现在就搭下一趟火车回家,等我回来再说!」我匆忙切断了通话,用力深吸了一口气。 炽热的午后,篮球场上没有人在打球,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观眾台阶上,只觉得阳光就快把我烤熟、蒸发掉了。 那一刻我害怕得连耽搁一秒的时间也没有,匆忙跑回宿舍,把东西收了收,就赶着要出发去火车站。从这里搭火车回家,要两三个小时,我天黑前应该可以赶到。 才跑出宿舍,却见阿森在宿舍楼下:「喂,阿萍!」 「我不得空,下次再跟你说!」我此刻真的没有时间和他说话,只想马上衝回家,衝到弟弟的身边……无论如何不能够浪费一分一秒。 即使我多么用力不去思考弟弟随时可能会死亡,我发现我内心深处还是早已打定了这个主意——如果弟弟要死的话,我一定要见到他最后一面,一定要。 我站在公车站前,奋力地张望着,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阿森还是跟了上来。「喂,你怎么啦?」 我摇摇头,决意不想说,害怕一旦说了出来,内心的恐惧会崩堤。 「那你要去哪里?」阿森叹了口气:「这总能说了吧?」 我这才正眼看向阿森。我咬了咬下唇,才终于开口:「我要回家。」 阿森并没有问太多,他问了我家乡在哪里之后,就让我等会儿,回去骑着机车来接我到火车站去。一路上我的心依然悬在半空中,一直想着弟弟的状况,又想到无助的老妈,我好几次想哽咽,但都硬咬着唇,不让自己还没回到家看到情况前就崩溃。 抵达火车站后,我向阿森道了声谢,转过身就用跑的跑到柜檯去买火车票,正好赶上了十五分鐘后就要开走的火车。 当火车门在一阵铃声提醒乘客火车即将开动后关闭起来时,一个身影突然走到我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这时间到我家乡小镇的火车,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乘客大都会选择独自一个享有座位,鲜有人喜欢坐在陌生人旁边,打扰对方也困扰自己。 我抬起头来,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我怔住了。 火车往前行驶了。 11 火车 我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不上心里那阵翻腾,是感动抑或是本来的那股恐惧。 倒是他先开口了:「你这样魂不守舍的,真叫人不放心。」 我盯着阿森那张刚硬轮廓的脸,那双总是看似什么都不上心的单眼皮眼睛,那一瞬间突然感到一直压在喉咙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阿森却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凝视着我,淡淡地问:「如果你想说,我会听。」 我感到眼眶一热,只不停用力地吸着鼻子。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係。我就坐在这里陪着你。」 「为什么?」我问,隐忍着哽咽的衝动。 「还用问的吗?」阿森皱眉:「我们是朋友嘛。」 「难道看到朋友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能够见死不救吗?我阿森就做不出这种事。」他骚了搔头,竟然有点难为情起来。 可是我却依然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抓住阿森的肩膀,把头埋向他透着温暖体温的肩窝,眼泪无法控制地往下掉。 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耳边只依稀听见火车抵达了几个站又开走了。 等到我哭累了,想把头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阿森的手掌已经覆在我的发上。他手掌心厚实而温热,感觉他的手好大好大。 似是意识到我停止了哭泣,阿森的手此刻就抽离了我的发,但他依然没有移动,任由我把头继续靠在他肩膀上,一句话也不说。 火车上的空调冷得我起鸡皮疙瘩,阿森的体温刚刚好暖和,让我有那么一瞬间不捨得离开。 我往阿森身上缩了缩身子,阿森依然没有移动,我几乎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动的韵律。 我终于还是坐直身子,擦乾了泪痕,抬头对阿森说:「谢谢。」 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粗哑了起来。 「不用谢啦。」阿森微笑起来;那抹笑如此温和,我到现在依然记得。 阿森永远是我记忆里那一道温暖的痕跡,如同冬天的阳光那般轻柔而温和。 火车穿过一片又一片金黄的稻田,天空一片蔚蓝,万里无云。 我们又沉默着,直到火车又过了一站,我才开口划破沉默:「我其实很害怕。」 「害怕什么?」阿森问,他那双眼睛清澈而透明。 「害怕不好的事情会发生。」我说。 「人生有好的事情,就有不好的事情。」阿森耸耸肩。 「如果一直害怕的话,反而什么也抓不住。」他又继续说道:「要发生的就会发生,我们谁也阻止不了,不是吗?与其害怕,还是好好地过日子,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就好。」 我望着阿森,哑然失言。 阿森又笑起来,他的笑容在午后的阳光下彷彿会发光:「别害怕,你有阳光帅哥我陪着你,一定会逢凶化吉啦!」 我这才终于破涕为笑:「你少自恋了!」 「每日一自恋,医生远离我!」阿森笑着说道。 「你以为帅是保健品啊?帅一帅就会健康?」我忍不住吐槽他。 「哎哟?」阿森挑了挑眉毛:「你这是承认了我帅吗?」 我没好气地摆摆手:「你一点也不帅!」 阿森吐了吐舌头:「知道啦!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喜欢的那个人最帅啦!」 一听阿森提起阿齐,我又转头望着窗外,叹了口气。 「你展开追求行动了没有?」阿森追问道。 我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啊?」 我沉默了好几秒,才回答:「没有结果的事,何必去追求?」 「如果做什么事都要讲结果的话,那也活得太累了。」阿森说。 我回过头,迎上一双认真的眼睛。 「就像人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们控制不了结果,难道就不生活了吗?」 他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你想东西怎么那么死脑筋?」 我这才反应过来:「你才死脑筋!」 我甩开他的手,才发现自己又在阿森面前,在几分鐘内从哀叹转为微笑。 这个人,为什么对我有这种能力呢? 看着夕阳第一道馀辉下阿森的笑靨,我发现内心那股几乎压垮我的恐惧,似乎轻了一点。 如果当时候没有阿森陪着我坐那趟火车回家,也许直到今天,我依然会独自带着一担子的恐惧,望着自以为的那个结果,一步也不敢往前跨去。 下午六点半,火车终于抵达终点站了。 12 医院 赶到医院的时候,老妈看起来总算冷静了不少。 「护士说你弟的烧开始在退了。」老妈站在弟弟的病床边,脸上的泪痕已干,只是一双红肿的眼依然掩盖不住憔悴。 「那就好。」我一路上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我伸手轻握弟弟的手,他的手很烫,大概是发烧的馀温未降。我看着他苍白的脸,那双紧闭的眼,感到一阵心疼。 「我来了,阿弟。」我轻轻地说。 弟弟只是微微地动了一下手指,但没有醒来。也许他真的太累了吧。 「这是?」老妈此时才注意到一直跟着我到病房来的阿森。 「伯母你好,我是阿萍的同学,叫阿森。」阿森马上向老妈伸出手,露齿微笑。 老妈望着阿森好几秒,才有点不知所措地伸手跟阿森握了握手。 「小子,不准欺负我们家阿萍啊!」结果老妈在握手的那一刻,又恢復了她的本色。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急忙要解释,但老妈又开始风风火火地把手袋收了收,说她还要回去继续开店,要我看着弟弟,就一溜烟离开了医院,丢下我和阿森,还有睡着的弟弟。 我望着老妈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叹了口气,拉开椅子,在弟弟病床旁坐了下来。 阿森也默默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 我望着弟弟垂下的长长的眼睫毛,惨白无血色的脸颊,伸手轻拨他额上的刘海,希望那样可以带走一点他这年轻躯体所不应该承受的苦。 「伯母真是个很有精神的人。」阿森突然开口。 我转过头瞟了他一眼,说:「嗯,她一直都是那样的。」 「跟你真不像。」阿森勾起嘴角。 「是吗?」我又转而轻握起弟弟的手,感受弟弟手掌传来的温度,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好好地活着,脉搏还好好地跳动着。 「你总是喜欢把想说的话,收到心最里边的抽屉。」阿森说。 「没说出来的话,你又怎知道存在?」我没有看阿森,只是凝视着弟弟沉睡的脸。 「我就是知道。」 我没有再回话,任由窗外夕阳的金黄光线洒满病房,又渐渐撤离。 「我想去买点饮料。你要喝点什么吗?」阿森终于站起身,划破了沉默。 我没有抬起头,只是摇了摇头。 阿森正要迈开脚步,我却听见自己又开口了:「是地中海贫血症。」 「什么?」阿森愣了一下,又重新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地中海贫血症。」我握着弟弟手掌的手,微微收紧。 「我弟他从小就患有地中海贫血症。」我的视线一直贴在弟弟的脸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望向阿森。「医生说他活不过二十岁。」 「年纪轻轻,就要承受那么多苦。」我继续说着,不知道为何明明什么都不想说,一开始说了却停不下来了。「而且在人生那么早的阶段,就要如此深刻地明白死亡,随时会来到。」 「他还那么小,却比我们谁都坚强。」我说着说着,视线渐渐被温热的泪水弄朦胧了。 「当我和老妈都在害怕死亡会带走他的时候,他却反过来安慰我们,说他会活得好好的,每次换血都一点都不痛,一点也不苦,就怕我们为他哭,为他担心。」 阿森把一隻手搭在我微微颤抖的肩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我旁边。 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喉咙上彷彿有一块难以下嚥的什么,我却好像打砸了水缸一般,话像水一样哗啦啦地止不住地流出来。 「他总说,没有关係,只要我替他过他无法过的人生,他就满足了。只要这样,他就不会后悔了。只要我好好地过我的日子……」我开始泣不成声起来。 「他说,死一点都不可怕……」我用空出来的另一隻手狼狈地擦着泪,眼泪却不听使唤地继续淌下。「他说,如果他死了,他就会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守护他最爱的姐姐……」 我感觉到阿森搭在我肩上的手,稍稍用力捏了一下,好像在无言为我打气。 也许是我的哭声吵醒了弟弟,此时床上的人儿突然开了口:「姐姐。」 我轻握着的手,紧紧地回握着我的手。 弟弟张开了双眼,有些疑惑地望着我和阿森。「姐姐,怎么哭了?」 「没、没事,姐姐没有在哭啦。」我赶紧把泪擦得更用力了些。「沙吹进眼了啦!」 弟弟轻轻晃了晃握着的我的手,说:「别哭,我没事呢。」 「傻孩子,干嘛反过来安慰我?」弟弟这么一说,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又再度决堤。 「你姐她平时都这么爱哭的?」我身旁的阿森突然插嘴问道。 我正想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弟弟却先一步回答了阿森:「是啊,她很爱偷偷哭。」 我睁大了双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要继续哭还是要佯装生气。 「我什么时候爱哭了?」我望着弟弟扬起的笑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弟弟又朝阿森望去:「可是你不准惹我姐哭哦。」 我没好气地说:「你跟老妈怎么口气那么像!」 弟弟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真是的,你不是刚发烧吗?精神那么好……」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是看到弟弟好好地醒来了,我心里是一万个感恩。 我伸手探了一下弟弟额头的温度,似乎已经降到正常的温度了。 「烧退了。」我笑着说。 「太好了。」阿森马上跟着说道。 我转过头,正好对上阿森微笑的眼。 「嗯,真的太好了。」我又重复他的话,感到自己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虽然,不论是当时候的我,还是两年后的我,都还是无法直视弟弟随时濒临死亡边缘的事实,但那一刻,我心中升起的那丝勇气,还是真实而鲜明的。 对于生离死别这回事,我永远都无法理解,即使到了今天依然不能够理解。 我只知道,那时候弟弟的手很温暖,阿森的笑很温柔。 13 榴莲 接弟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许了。 本来想说不耽搁阿森的时间,想要匆匆赶上最后一趟火车,老妈却硬是把我们给留了下来:「都那么晚了,明早再走啦!刚刚你舅父带榴莲来了,正好来一起吃啦!反正你弟肯定不能吃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可是,妈……」我不安地望了眼阿森,又望向老妈,小声说道:「我们家里没房间让他睡啦。」 「哎哟,男孩子睡一下沙发会死吗?」老妈却理所当然地把客厅的沙发让了出来。 阿森倒是毫不介意,还一直频频看向厨房地上的那堆榴莲,双目发亮:「没问题啊!」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阿森,就是为了榴莲,把自己卖了也不知道吧! 老妈马上看出了阿森对榴莲的意思,拿出菜刀,手脚利落地剖开了榴莲。 「我好久没吃榴莲了。」阿森津津有味地吃起榴莲鲜黄的果肉。 「那就要多吃点!来来!」老妈就像找到知音人一般,兴奋地开了一颗又一颗榴莲,我和阿森吃了一瓣又一瓣,很快地榴莲壳、榴莲种子就堆了一个小山。 「哇咧,你看,这个是俗称『允核』的榴莲果肉!好吃啊!」阿森还不时发出感叹,让老妈剖榴莲剖得更开心了。 「小子果然识货啊!」老妈笑着说。 就连不能吃榴莲的弟弟,也跟着捧着碗面,围坐在一旁,跟我们聊起来。 那天的晚餐,我们便四个人围在地上展开的几张报纸边上,一边剖榴莲、吃榴莲,一边说着笑着,度过了。等我一回神的时候,才发现,家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络的氛围了。 三个人的单亲家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那种必须甘于寂寥的默契。 谁也没想过,也许,我们可以打破这种对立。我也可以和老妈平心静气地说话,我们也可以开弟弟的玩笑,老妈也可以取笑我小时候的趣事。 不知道为什么,持续如此多年的僵持,在那个晚上,似乎就瞬间瓦解了。也许是有外人阿森在的关係,又或者,是因为那个人是阿森。 「那首歌叫什么来着?又真又假的那首!谭咏麟的!」老妈歪着头问道。 「什么又真又假啦?」弟弟也被老妈的问题给弄得哭笑不得。 「我知道!我知道!」阿森几乎要跳起来:「一生中最爱!」 「对啊对啊!那首歌就叫『一生中最爱』!」老妈大笑起来。 「你干嘛听歌的品味跟我妈一个年代啊?」我忍不住亏阿森。 阿森倒是一点也不感到不好意思:「经典的歌是不会遭到时代的淘汰的!」 「小子这话就有见地了!」老妈马上附和道。 不知不觉中,我们三个人竟然把一堆榴莲给吃光了,都饱得肚子快掉出来了。 我催促已经开始在打呵欠的弟弟去休息,老妈也收拾收拾,准备去歇息了。 等到我洗了个澡出来,客厅里只剩下仅仅被分派到一张沙发的阿森了。 我拉起掛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还微湿的头发,侧头望着他,想了想,还是说:「真的很不好意思,耽搁了你一天的时间。」 阿森躺在沙发上,耸了耸肩:「没关係啦,真的好久没吃榴莲了。」 我走到他身旁蹲下来,以便让自己能和他在同一个水平线说话。 「谢谢你,阿森,真的。」我很认真地说道。 不管是陪着我搭火车,还是听我说关于弟弟的事情,还是给我们家带来了活络的氛围。 「拜託,那么罗嗦!你再谢,小心我就要你以身相报哦!」阿森瞥了我一眼,贼笑道。 我抓起沙发上的垫子扔向他的脸:「我很认真在跟你说话啦!」 阿森避开我的攻势,顺手把垫子推向我的脸,我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倒去,他还死没良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噗,你看你倒的那姿势!」 我马上跳起来,气得用毛巾甩向他:「笑什么啦你!」 阿森眼明手快地抓住我甩过去的毛巾另一端,用力地一拉,我却跟着毛巾一起再度失去重心,只是这次倒向的方向是面前的阿森。 「啊!」我急忙想要往后退,但是还是来不及,一把扑到了阿森身上,双手撑在他脖子两旁的沙发表面上。 阿森的脸距离我只有几寸的距离,他的一双深褐色的眼怔怔地盯着我的眼,他近得我能够感觉到他鼻子呼出来的温热的气息。 我屏住了呼吸,一时间也忘了如何反应,只愣愣地盯着阿森的脸,我潮湿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耳上、脖子上。我的脑袋似乎剎那间无法运转起来。 这时,阿森张开了嘴巴:「我还闻得到你身上有榴莲的气味。」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我则马上回过神来了,把毛巾塞他脸上,从他身上跳离。 「你也有榴莲味!」我怒骂道,接着也被他的笑声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阿森把毛巾从脸上抓下来,还在不停地笑着。 两个人也不知道就这样毫无理由地笑了多久,笑到没力了才停下笑声。 我坐倒在地上,背靠着阿森躺着的沙发,笑得快断气了,才用力喘着气。 「喂,认真的,回去我请你吃饭。」终于不再想大笑了,我才轻轻说道。 「那我也认真的,不用啦。」我听见身后的阿森说。 「我不喜欢欠人情。」我说。 「我不喜欢朋友跟我说欠不欠的。」 「可是——」 「我不想朋友伤心的时候,我帮不上忙。」阿森打断我的话说。 「嗯?」 「至少,我还能陪着你。」阿森轻声说。 「至少,你还愿意当我是你的朋友。」阿森又继续说道,声音似乎越来越微弱了:「至少,我还走得进你的世界,而不是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 我回过头,却见阿森已经闭上了双眼,似乎进入了梦乡。 我望了几眼他熟睡的眉宇,又转过头,仰头望着悬掛在天花板上的风扇,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14 江轩 回到城里后,我把室友是个酒吧调酒师的事,告诉了小丽。 小丽兴奋之情比起我来,简直过之而无不及。她睁大眼说:「哇,你室友好帅哦!」 「哎,她是满酷的啦。」我笑笑,不忘再次提醒小丽,我的室友是个女的。 「那这星期五你下班后,我们就去她酒吧找她吧!」小丽马上提议,不愧是行动派。 本来没特别打算什么时候去捧龙纹的场,但小丽这么一说,我也就答应下来了。 小丽除了对我酷帅的室友非常有兴趣之外,也对阿森很关切,经常会问我:「你的那个身材很好的同学还会过来店里吗?」 我心里都已经开始盘算着,是不是要做个红娘,把小丽介绍给阿森认识了。 于是我顺势约了阿森星期五一道去酒吧,捧龙纹的场,而阿森也答应得非常爽快。 「为什么我觉得你笑得好像很贼似的?」阿森答应了之后还狐疑地问我。 「才没有,你多心了!」我立刻否认我心中的如意算盘。 至于小丽问起我关于追求阿齐的事,我则总是打混过去,移走小丽的注意力,幸好不是太难的事,所以也就一直没多提到我根本没有在追求阿齐。 让小丽知道的话,她说不定会押着我要我马上打电话给阿齐告白去。她这个行动派,就是忍受不了别人温吞的性格。 星期五那天小丽休假,店里只有我和店长,但是店长过了下午五点,就又循例失踪了。 不过,租书店过了下午五点,人也少了,我坐在柜檯边,正闷得发慌,突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居然是那个鸭舌帽男。 他这天穿着黑色的长袖t恤,深蓝色的牛仔裤衬托得他双腿更修长。鸭舌帽依旧压得低低的。 正以为他要往卫斯理小说专区走去,谁知道他竟在门口顿了一下,就径直往柜檯走来了。 直到他停在柜檯边,我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咳,请问是想找什么书吗?」 鸭舌帽男稍稍地抬起头来,我才看到那张瘦削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秀气的眼睛。 「那个……」他似乎有点紧张,吞吞吐吐的。 我灵机一动,放胆一搏说:「你是不是要找那个头发及肩,公主卷的那个女店员啊?」 我形容的正是小丽的发型。 果不其然,鸭舌帽男用力点了点头,让我非常有胡乱猜也猜对的虚荣感。 「她今天没当班。」我说,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但鸭舌帽实在遮住了大部分的表情,看不太出来。 「噢。」他应了一声,似乎有点尷尬起来。 我又再度灵机一动:「不过,今晚我跟她约了去酒吧,你如果有空也可以一起来呀!」 鸭舌帽男似乎愣了一下,旋即又点点头:「我看看有没有时间。」 我马上告诉了他酒吧名字和地址,还顺便告诉他,我们是去捧我室友龙纹的场的。他终于才微微一笑,向我道谢,并且那天破天荒地租了一本小说才离开。 而租的那本书,毫无惊喜的就是那本被翻看得就快烂掉的倪匡的《木炭》。 鸭舌帽男离开前,我忍不住好奇心,还是先问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江,名单字一个轩。三点水的江,车字边的轩。」他回答。 「噢噢,你可以叫我阿萍。然后你要找那个店员,叫小丽。」我笑笑说。 他点点头,缓步离开了租书店。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窃喜。今晚可谓一箭三雕啊!又可以见到龙纹,又可以让小丽认识阿森,同时还说不准能够看到江轩鸭舌帽下的真面目! 而且虽然他话不多,但听见的几句话,都觉得江轩声音很轻柔,听了很舒服,感觉很不错呢。 我开始期待下班时间快点到来。 当晚上八点一到,我早已把铁闸拉下,在店门口等着小丽来接我了。 八点零五分,小丽的小绵羊驶入店门前的小巷,我匆忙走上前,拿起她手上递过来的头盔戴上,就一屁股坐到她身后:「走吧!走吧!」 小丽倒是没有怀疑我反常地兴奋,也一边开走小绵羊,一边跟着大声说:「走啦!走啦!」 我们抵达酒吧的时候,阿森就打来了:「喂,我到了,你在哪里?」 「我也到了!」我说着,飞速把小丽拉进酒吧里。 龙纹见到我和小丽、阿森,似乎也不显得惊讶,只是微微地勾起一抹笑。 「你同学?」她凑过来,问我。 「这个是阿森,我同学。」我马上给大家介绍:「这个是我租书店打工的同事小丽。」 「至于今天这个最帅气的调酒师,就是我室友龙纹。」我笑嘻嘻地说道。 龙纹浅笑,问我们要喝点什么。 我和小丽七嘴八舌地点了几杯不同款的鸡尾酒,阿森只是耸耸肩要了杯血腥玛丽。 「那根本只是番茄汁嘛!」小丽居然亏起阿森来。 「番茄汁也比你叫汽水好阿。」阿森也调侃起小丽来。 小丽正要开口反驳,突然有个人走到我身旁,坐了下来,向龙纹说:「一杯长岛冰茶好了,谢谢。」 我们都静了下来,因为我和小丽都注意到,这人不就是我们店的常客鸭舌帽男吗? 江轩总算出现了!我欣喜若狂,正要叫他,他就先转过头来,伸手就掀开了头上戴着的鸭舌帽。 由于我和小丽都从未看过他拿下鸭舌帽的模样,因此这一幕着实把我们都愣住了,几乎就是要摒息期待他的真面目,摘下帽子的那几秒过得很漫长似的。 结果当谜底揭晓的时候,小丽靠在我耳边说:「头发很茂盛啊!」 我差点就要当着江轩的面笑出来,但最后还是成功忍住了。 江轩帽子底下的脸,其实满俊美的,小小的一张脸,漂亮的细长的眼睛,头发没有想像中的有早秃现象,而是柔软的一头褐发,微捲的刘海衬托得他的双眼很秀气。 小丽指着他就说:「我认得你啦,你就是经常来租书店看卫斯理小说的那个人。」 但见江轩脸上,浮上了一道浅笑。 15 酒吧 龙纹兼职调酒师的酒吧,不是那种舞厅型的,反而感觉比较復古,中央的台上有一支乐队在表演摇滚歌曲,歌手声音充满金属质感,歌曲的节奏富有衝击性,台下的人一直给乐队很多欢呼和掌声,还貌似有人在叫着乐队的名字,看来他们在这里很受欢迎。 酒吧的灯光也不似舞厅类酒吧的刺眼、五光十色,而是挺规矩的暗红色调,很有那种復古爵士酒吧的氛围。 龙纹朝我眨眨眼,问我:「这又是谁?」 我凑近龙纹说:「是经常来我打工那家租书店的一个人。」 龙纹点点头,又转身去拿出几隻酒,开始调配我们点的鸡尾酒。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太巧了把?」小丽立即就打开话闸子:「我是租书店的店员啊,你记得我这号人物吗?我叫小丽!」 江轩却只是望着小丽,点头,持续着那抹微笑,根本来不及回答小丽的问题,就被她带到下一句话去;小丽就是这副德性,我不禁在心里暗笑。 阿森伸手点了点我的肩膀:「看来你这红娘做得太不称职了,三心两意的,该怎么办啊?」 我回过头瞅着他笑:「咦,被你看穿了吗?」 阿森耸耸肩:「所以,红娘,你害我现在一个人晾在这里当电灯泡了,你要如何补偿我啊?」 我又瞄了一眼小丽和江轩,小丽说得口沫横飞的,而江轩倒也听得很专注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爱说,一个爱听,绝配! 「哎哟,我请你喝这杯番茄汁又如何?」我朝阿森吐了吐舌头。 「哪能就这样算了!来玩猜拳!输了就罚你喝酒。」阿森笑笑,又兴致勃勃地要玩猜拳。 「好啊,就来玩啊!」我说。 龙纹端上来的鸡尾酒,不止顏色调得很漂亮,喝下去的味道也是层次分明的,让人大呼过癮。 「你真的好厉害!」我忍不住向龙纹竖起大拇指。 「我赞同!」小丽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龙纹姐,你好帅啊!」 龙纹只是微笑,不说什么。 我和阿森玩起猜拳起来,一开始我佔上风,阿森很快就要续杯,然而玩着玩着,小丽也嚷着要加入一起玩,连带拉着江轩一起,我就开始节节败退了。 小丽不止说话比别人快,反应也是快得吓人的,几轮下来,我频频喝酒,喝得头都茫了。 「啊我又输了吗?」我又一口把酒喝光,也数不清这是叫来的第几杯。 「喂,你要是不行了,就先休息一下啦。」阿森拉着我说。 我甩开他的手:「哎呀,别管我那么多。」 阿森伸手轻拍我的头说:「你喝醉了啦。」 小丽虽然胜出不少回合,但是她这人高兴起来就胡来,结果自己也喝下了不少毫升的酒,双颊红红的。她指着我,五十步笑百步地说:「阿萍,你不行了啦!」 「我就不信我猜不赢一次!」我忿忿不平地说。 小丽继续指着我,捧腹大笑,我恼羞成怒起来:「再来一回合!」 这时反倒是江轩开口了:「我们暂停一下吧。」 江轩的声音就是有那种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我和小丽都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不玩了吗?」龙纹看着趴在吧台上的我,勾起一边嘴角。 「中场休息。」我说。 龙纹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说是中场休息,结果我趴在吧台上趴得太舒服,就是被小丽拉着起来,也只摆摆手说不要。 小丽也只有无奈地在我旁边坐下,把头枕在我的肩上,只听她在我耳边呢喃:「喂,你那个阿齐啊,你是不是没有展开追求啊?」 我虽然酒酣耳热,但依然听得清楚,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没想到小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拆穿我。没捨得拆穿我这拙劣的偽装。 我不说话,但小丽还是继续说着:「问你,喜欢一个人喜欢那么久,不会累吗?」 我有些错愕,但还是回答她:「其实,有时候是会累的。」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那么累的话,为什么还要继续喜欢?」她躺在我肩上,问。 我睁着眼盯着龙纹忙碌团团转的身影,耳边是一首我不知道歌名的摇滚乐,身上是小丽的体温。我眨了眨眼,眼前的影像依旧。 「因为是阿齐。」最后,我轻轻地说。 小丽没有回话,只是挽着我的臂弯,酒气沾了我一身。 因为是阿齐。我凝视着眼前转动的一切,用力地想着阿齐的脸,阿齐说话的样子,他如羊毛般柔软的头发,他总是走在我前面的背影,他说要离开就离开的坚定。 我还记得,他说他要离开,是为了要追寻。至于追寻的是什么,我却一直不知道。 当台上的乐队终于也下场休息后,酒吧人潮渐散,龙纹也开始有空擦拭起酒杯来。 等到龙纹终于下班了,我们一行人才离开酒吧。由于我和小丽都喝多了,无法骑车回去,而又在小丽大力提议我们一起用走的走回家下,我们还真的五个人就这样一行走在冷清的午夜街道上了。 恰巧的是,抵达校园宿舍的路上,会先经过小丽和江轩分别的住处,而且其实只要慢慢走,差半小时多也会走到校园了。 再说,午夜的空气冰凉,慢慢走着,是不会出什么汗的。 一路上,小丽几乎是用蹦跳的在前行,一会儿大声唱歌,一会儿突然在我们面前跳起舞转圈圈起来,我揽住龙纹的手臂以防自己重心不稳,一边指着小丽大笑。 龙纹和江轩都不多话,就是阿森也爱跟着闹,还说要跟小丽赛跑,却又拉着我一起跑。我一边跑着,一边往后叫龙纹和江轩赶快跟上:「来跑啊!跑啊!」 阿森边跑边喊说:「谁最慢就是乌龟!」 龙纹和江轩也迈开了脚步:「喂,等等!」 结果五个人在半夜的街上,像后头有狗在追一样,没命似地往前奔跑,一直跑到气喘吁吁要停下为止。 在路中间停下脚步,我弯腰,双手压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小丽一边喘气还一边在笑着,好像一直笑不完似地。阿森推推我,訕笑道:「你好像是跑最慢的喔!」 「屁啦!不认输!」我抬头朝他比了个鬼脸。 「乌龟!」阿森笑说。 「不服!再来啊!」我说。 龙纹这时插嘴道:「别吵了,我们要继续走了。」 我于是乖乖地闭上嘴,跟上龙纹往前的步伐。 在下一个街口,江轩说他的住处就在附近,就向我们说了声晚安,转进了街角。接着我们把小丽送回她的住处,然后就剩下我、龙纹和阿森三个人往大学宿舍的方向走去了。 那晚回到宿舍房间后,龙纹对我说:「比起上次那个男的,这次这个感觉比较好。」 「哈?」我睁大眼。「阿森?」 「对。」说着,她拿起毛巾往浴室去了。 我躺在床上,搓了搓额头,拿起手机正要调第二天的闹鐘,却发现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 大概是刚刚在酒吧里听不清楚铃声,所以没有接到。但当我看清来电者名字时,却有些迷茫。 是阿齐打来的一通未接来电。 16 晚安 那一瞬间我是有犹豫的,但手指却似乎不听使唤般,按下了回拨键。 我瞪大双眼望着正在拨电的手机荧幕显示,耳边传来的是那阵熟悉的拨电的机械声音,还有浴室里龙纹正在冲澡的水声。 我回过神来,正要伸手切断拨电的时候,电话却被接起来了。 「喂?」阿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我盯着手机好一会儿,直到阿齐又再狐疑地说了一句「阿萍?」,我才赶紧回话:「是,我在。」 「嗯,这么晚呀。」他说道,我听不出他到底是感到烦躁,还是毫不在乎。 「我刚刚才看到有一通你打来的未接来电。」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安。 「有什么事吗?」我问,却为自己因为一通未接来电,就三更半夜地打给阿齐,而感到唐突异常,真不该现在打这通电话,这不就洩漏了自己太在乎的心思吗? 真笨啊。我心里暗忖道,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没什么重要的,只是刚好有空,想说找你吃个晚餐而已。」阿齐说。 「噢,原来是那样。」我说,却连我自己也听出来我声音里的失落。 笨蛋!为什么要失落?我又狠狠捏自己的脸颊。 「这么晚才回到宿舍吗?」阿齐问。 「嗯刚刚和小丽去龙纹工作的酒吧,喝龙纹调的鸡尾酒。」 「你的室友龙纹?」 「是啊,就是我的室友。」 「那很好啊,你的室友貌似多才多艺啊。」阿齐似乎在笑。 「她的确是。鸡尾酒好喝!」我马上说。 「那就好。对了,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女同学……」阿齐突然打住,欲言又止地。 「嗯,怎么了?」我只好问道。虽然我并不想知道那个女同学的事情,一点也不想。 「她又跟我说话了,但是说了奇怪的话。」 「是什么奇怪的话?」 「她说,我不在乎她,但是她却很希望我能在乎她。」 「嗯……」我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想被你在乎,阿齐。只是,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的在乎? 也许,至少这个女生比我勇敢,有那个勇气去向阿齐要求在乎。不像我,却只能在孤单单的房间里,听着他的声音,说着另一个女生,自己什么也不能说。 好窝囊,我突然很想这样骂自己。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齐又说;语气还是不温不火的。 「那你在乎她吗?」我深吸了一口气。 「在乎啊。」他几乎是马上地就回答,我的心却跟着抽痛了一下。 「那就告诉她你在乎好了。」我说,尽量不让他听出我内心此刻的揪痛。 阿齐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又继续说话。而我则一直静静地等着他回话,一声不吭。 「我其实也不清楚自己的情感。」阿齐幽幽地说。我似乎第一次听见他语气里的挫败感。 我那一骨子傲气的阿齐啊,居然露出了挫败感。我又不禁内心一紧。 「但是在乎是确实的啊,不是吗?」我努力用泡在酒精中的脑袋思考,企图安慰阿齐。 我那从来不会不知所措,总是很有想法很有计划的阿齐。 「嗯。」阿齐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我几乎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应了。 「至少在乎是确实的,就够了。」我说。 「阿萍。」他忽然叫我的名字。 「嗯?」 「像你那么认真地喜欢一个人,我想我是办不到的。」他说。酒精及午夜的渗透,让我没有办法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感到头好涨。 「为什么?」最后我只能这么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喜欢一个人。」 「也许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我说。 「也许吧。」他说。 「加油。」我说,想着就要盖上电话了,心却顷刻间被抽空,只剩下几乎让我承受不住的空洞。 「谢谢你,阿萍。」阿齐说。「好吧,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我张开嘴,「晚安」两字却梗在喉咙,吐不出来。 等到我找到自己的声音的时候,我却听见自己在说:「我喜欢你,阿齐。」 我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几乎以为这只是我酒后的幻觉。 但是阿齐的回答却真实得我无法忘记:「我知道。」 我应该问些什么的,但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盯着天花板,一隻手僵硬地握着手机,不知道心里的那股空虚,是想哭还是想笑自己傻。 就这样,一直到阿齐掛断了电话。 当龙纹从浴室中出来的时候,我还呆呆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贴在耳边的手机已经转凉了。 龙纹把手机从我手里拿走,给我拉上了棉被。 「睡了。」我听见她说着,关上了灯。我闭上了双眼,陷入无尽的黑暗。 17 假期 大学第一年的两个学期之后,就有一段长达三个月的时间,是完全没有课程编排的。学生们趁机打工赚钱的打工,回家乡的回家乡。 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了,我还在盘算着要留在城里,在租书店的工作之外,多找一份短期工作,还是要回去家乡。拖着缓慢的脚步回到宿舍,想着待会儿我再决定不了,大不了就掷硬币来选择好了。 如果是「字」就回家,是「公」就留下。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我已经来到了宿舍房间的门口。我推开门,却见龙纹坐在桌旁看书。我歪头一看,好像是关于哲学的书。 「咦,没打算回家吗?」我把背包放下,问道。 龙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没。」 「噢。」真冷酷的答案!我想着,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 「你呢?」没想到龙纹还会反问我。 「正想丢硬币决定。」我苦笑。 这时,我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我忙不迭地接起电话:「喂?」 「打算回家吗?」电话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才发现刚刚手忙脚乱地,没看清来电的是谁。 「嗯……还不知道。你呢?」我突然感到口乾舌燥。 「歌曲创作社想要拉队到海边办音乐节,我参加了。」阿齐说。 我有些意外,我从来不知道阿齐对音乐也有兴趣。歌曲创作社?我怎么不知道他有加入? 「音乐节?」我不知所措地重复阿齐的话。 「嗯,几所大学的音乐社联办的音乐节,听说每年都办的,似乎是个很大型的盛会。」阿齐倒是不厌其烦地解说着:「这次在海边办,报名出席的话,就会安排三天两夜的民宿和膳食。」 「可是……」我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怎么会报名?」 阿齐倒是静默了数秒,才回答:「她,她也去了。」 「谁?」我装傻问道。 阿齐深吸了一口气,说:「希望我在乎她的那个女生。她有参与演出其中一首歌,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等到那时候才能告诉我。所以希望我能参加。」 然后你就参加了?我倒抽了一口气,忍住不把心中的醋意说出来。 她……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然能把阿齐弄得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我也许只能认输了吧。 「那你打来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还可以再说什么。 「想要你也一起来参加。」阿齐倒是不拐弯抹角,很直接地回答。 我顿了一下,不太理解他的思维:「为什么?」 「你不想参加也没关係。」阿齐说。 当盖下电话的那刻,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遇到阿齐我就没辙?明明对音乐节没有兴趣,明明不想去看阿齐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我却还是说了「好啊」。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又是那个自我男?」龙纹突然开口。 我望向龙纹,软弱地点了点头。「对啊,又是那个自我男。」 也许龙纹是对的,阿齐就是如此自我,就算是明知道我喜欢他,也不影响他想做的事情。 龙纹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一脸对我放弃了的样子。 「龙纹,你有没有兴趣去音乐节?」我试探性地问道。 「嗯?」龙纹挑起了眉毛。 结果和我一起去报名参加音乐节的,除了龙纹,还有阿森。龙纹意外地一口答应参加,至于阿森,则是他先兴致勃勃地来想要叫我参加音乐节的。 「我帮忙同学演奏其中一首歌的电子吉他部分。」阿森兴奋地说着。 「所以你一定要来捧我的场!」阿森不由分说地把我和龙纹一起拉到报名处,才知道我本来就想要去报名。 「我怎么不知道你会玩电子吉他。」我把资料都填妥后交上,转头对阿森说道。 阿森吐了吐舌头:「玩电子吉他帅嘛。」 我白了他一眼,他却哈哈大笑起来。阿森就是这样,总是吊儿郎当,一点也不认真。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我向租书店的店长请了几天假,店长只叫我要小心我们音乐节要入住的海边民宿,晚上不要随便出去乱逛。 我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而小丽则是一脸地羡慕。「真好!海边耶!」 但小丽还是拍拍胸脯说:「你放心去玩吧!店里的事就交给我了!」店长在一旁听见了,悄悄摇头哀叹,但还是被我听见了,不禁微笑起来。 「我会好好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小丽继续说道,大大的笑容掛在脸上。 阿齐知道我总算去报名了之后,在电话里说:「那我们到时见。」 「嗯,到时见。」我说着,掛上了电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有了龙纹还有阿森一起去音乐节,我不会感到太尷尬吧?一想到阿齐是因为另一个女孩子才去音乐节的,我就觉得自己跟着出席音乐节,根本就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难道就是要听见另一个女生说喜欢阿齐、难道就是要看见阿齐牵起另一个人的手,我才懂得悄然而退,我才懂得要适时转身离开吗? 我把阿齐因为另一个女生所以出席音乐节,然后来电希望我去音乐节的事,告诉了阿森。阿森听了之后的反应倒是很大:「然后你就参加了?」 「嗯,我就参加了。」我耸了耸肩。 阿森倒是不再开我玩笑了。他只摇摇头,显得很无奈:「你太喜欢他了。」 「是吧。」我深呼吸,说道。 「太喜欢一个人会把你毁掉。」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道,一双眼彷彿深不见底。 我咬了咬下唇,最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说:「没关係。」 阿森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而我却一个人回到宿舍里,盯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自己说「没关係」的时候的那种心情。 真的没关係吗?我问自己。 就算喜欢阿齐,喜欢到把自己毁掉,也没关係吗?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头埋到桌上。 我真的就是,那么喜欢阿齐啊。夜,冰凉如水。 18 海边 往海边去的巴士,一大早就开车了,我根本觉得没睡多少,就拖着一袋行李上车了。 一路上路程颠簸,想睡也睡不下,看书又会晕车。一旁的龙纹倒是睡得很熟的样子,耳朵里还塞着耳机,一副不能被打扰的模样。我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车外的风景。 耀眼的金色阳光从山坡的后方透射出来,天空也渐渐地从一片深蓝转为金黄色。我看了眼手錶,照巴士行驶的速度,看来还有大约一小时才会抵达目的地。 我略微掂起身子,转身看看其他人在干嘛。只见阿齐一个人坐在前排闭目修养,而阿森则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正在和其他同学一起玩扑克牌,看起来玩得不亦乐乎,还不时发出鼓譟声。 阿森这时回头朝我这里望来,看到我探出来的脑袋,就马上向我招手,脸上又堆起了那道灿烂的笑容:「阿萍!要不要一起来玩?」 想想,眼下也真的没什么可做了,于是我趁着一段还比较平坦的路程,急忙走到巴士最后座那里去。 「你们在玩什么?」我凑到阿森旁边问。 围在阿森旁边的都是我曾见见过面、打过招呼的阿森的一班朋友。其中阿庆就推了推眼镜说:「玩心理战!」 「心理战?」我挑了挑眉毛。 细问之下,才知道是一种多人玩的扑克牌游戏,目标是要把手上的扑克牌都丢出去,最后手上还有牌的人就是输。而要达到这个目标,就必须玩一场「心理战」了——简单来说,必须唬弄他人相信你丢出去的牌就是如你所言的几张牌,但是如果你的唬弄被拆穿了,就要把牌都自己吞回去。 「总的来说,要胜出这场游戏,一需要大胆唬烂丢牌,二需要细心计算已丢出的牌,做到以上两点,就是成功了一半!」阿庆一副学者的模样解释道。 我点了点头,就试着参与了新一轮的游戏了。 一开始我根本没胆唬烂别人,结果一直败阵,慢慢地就把心一横,开始大胆起来,没想到就开始脱离失败者的霉运。 「呼呀!我手里的牌都出完了!」我把手里最后一张牌放出去,开心地举手欢呼。 「嘖,早知道不要教你!」一旁看在我是新玩家,一直给我温馨提示的小忠,这时手里还拿着一叠牌。 我朝小忠吐了吐舌头,阿森则很欠扁地伸了个懒腰:「哎呀,睡一觉醒来你们手里还有牌啊?」阿森是这轮第一个结束手里的牌的。 「不行!这回拼了!」阿庆认真地推了推眼镜,皱眉说道。 「压力别那么大,你需要一桶洋芋片!」阿森把一桶洋芋片递给阿庆,阿庆伸手抓了一把,往嘴里塞,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面前的牌局。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透过窗口照进巴士里。我看着阳光下忙着打牌的人的表情,听着他们嘴里吃着各种零食的声音,还有他们不时互亏的对话,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暖意。 「喂,发什么呆呀!」阿森忽然在我面前挥手。 「想什么呀你?笑得像傻子似的!」阿森还不忘嘲笑我。 「你才傻!」我佯怒道,又在看到阿森咬着洋芋片扮鬼脸的样子时,笑了出来。 一小时的车程,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下车的时候,视线有那么一刻刚好对上阿齐的视线,正要扬起微笑打招呼,手举到半空中,另一个长发女生却在此时呼唤阿齐,吸走了他的注意力。 「阿齐!」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甜,远远望去的脸也生得很可爱,笑容很美。 阿齐不好意思地向我挥了挥手,就朝她跑去了。 我也只能尷尬地把手放下,扛着自己的行李袋,跟着大队走进海边的民宿,办理入住手续。 我们大家都被分配到四人一房,但那只是为了保证每个人会有一张床睡,基本上大家都随意地交换房间,只求和好友一起,甚至有的是超过四个人,感情好得不得了的,寧愿一起挤在同一个房间里,所以房间分配这事可作废了。 我当然就和龙纹再度做室友,而房里本来应该还有另两个人,但她们已经一早向我们表明,她们这几晚都会到另一间房睡,所以我和龙纹就二人独霸了一间房。 我把行李袋扔到地上,马上爬到上铺去扑下。「哇!终于到了!」 颠簸的路程让我一点也没休息到的感觉,还特别劳累。 由于筹备音乐节的自有一班筹委,所以我们这些来观光旅游的营员,行程编排上很宽松,除了两天的音乐节,今晚晚餐的烧烤会、明晚的寻宝游戏之外,我们在海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天的音乐节接近傍晚时分才会开始,距离音乐节开始还有大半天时间,有人马上跳出去玩香蕉船等水上游戏,有人则立刻窜到民宿餐厅享用吃到饱食物。 龙纹倒是一反常态地拉着我离开房间,到海边去:「去走走,别闷在这里。」 民宿旁边就是洁白的沙滩,耀眼阳光把海浪打成一颗颗闪闪发亮的碎片,几棵椰树随风婀娜多姿地摆动着树叶,碧蓝的海水中已经有好几个人迫不及待地跳进去游泳了。 把拖鞋脱下,任由双脚直接踩在柔软沙滩上,沙子很快地把我的脚丫子埋没。 我抬头望向大海,明媚的阳光、万里无云的蓝天,心里一阵舒坦。我转头想叫龙纹,却见她也正在眺望着海平线,那张锐利的侧脸上,浮现了一抹温暖的微笑。 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但是我猜,应该是一些很快乐的记忆吧。 龙纹转过头来,对上了我的视线,却也没有一点尷尬。 「啊,海边。」她轻轻地说,扬起微笑:「来到海边真好。」 我喜欢看龙纹这时候的笑容,那么轻柔那么平实,一点也没有其他杂质。 「是啊,来到海边真好。」我也笑了起来。 19 音乐 阿森对要帮忙玩电子吉他的部分,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来得认真。 抵达海边的一整天,他一直在和当晚要一起演出的贝斯手、鼓手,还有那个请他来帮忙的主唱本人,在一处不停地排练。我和龙纹装作不经意经过几次,都看到阿森低头很认真地在练吉他,手中的拨片一刻不停。 那个主唱是个头发染成炫蓝色的男生,明明个子不高也不壮,可是唱起歌来却是爆发力十足,让人侧目。不过比起主唱,更引人注目的是贝斯手,是个穿着红黑苏格兰纹短裙加长靴、留着一头乖乖女及肩直发的女孩子。 「好厉害啊。」我不禁偷偷在龙纹耳边感叹,眼神飘向那个低头玩着贝斯的女生。 「贝斯手?那是我系上的同学。」龙纹耸耸肩说。 「真的吗?好帅喔!你们医学系也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么呆板嘛。」我瞅了眼龙纹那头短发和满耳朵的耳钉、耳环。 「你需要扩大你的思维空间。」龙纹瞥了我一眼说道,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我傻笑了几声,马上追上去:「哎,等等我!」 此时龙纹突然回头向我说:「喔,忘了说,刚刚那个贝斯手是男的。」 「什么,男的?」我目瞪口呆起来。那个长得清新可爱的女孩子,居然是个男的啊! 龙纹倒是不理我了,继续迈开脚步离开,我连忙追上。 「等等,为什么男的要穿得像个女孩子啊?」我问龙纹。 「难道有人规定你是什么性别,就必须怎么穿着吗?就说了,openupyourmind。」龙纹撇了撇嘴,说道。 我又转头望向阿森他们练习的方向,虽然已经走远了,但还是能远远地分辨出那个娇俏的贝斯手。他们每个人不管穿的是什么,认真的程度都是一样的。 我想我会期待今晚的音乐节。 下午五点鐘,沙滩上已经架起了一个大型的舞台,各种音响设备已经连线、舞台灯光也已经架设好了。主持人踏上舞台,向已经守候在舞台下的观眾宣布:「今晚的音乐节,正式开始!」 大家光着脚踩在沙滩上,大声地欢呼起来。一道如雷声响,现场效果组在舞台上喷出了几束烟雾,随之喷出的是五顏六色的彩带,衬着落入大海的金色夕阳馀辉,在空中散落。 我也跟着大伙儿一起兴奋地欢呼起来,拉着龙纹的手,随着一首又一首上台演出的创作曲,又蹦又跳的。演出的曲目包罗万象,从抒情到摇滚,从r&b到电音,叫人嗨翻天。 终于等到阿森客串玩电子吉他的那首歌,几乎是一听到鼓手开始进入的节奏、贝斯手和阿森迅速的跟进,大家就再度沸腾了起来,还听到有人在喊:「摇滚万岁!」 在扩音器的辅助下,我才听得更清楚阿森飞扬的电子吉他音符,每一次拨片的振动、每一道上扬的旋律、每一段沉稳的节奏,都和团队精准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不得不承认,这首歌,加上这个认真的团队,实在是好听! 「让我也好想玩乐队!」我在龙纹耳边说道。 台上,炫蓝色头发的主唱一边用力地唱歌,一边尽情地蹦跳着,那个男扮女装的贝斯手手指飞快地在贝斯五弦上下勾动,鼓手双手双脚并用的酷帅,阿森低头专注的神情,构成了一幅美好的画面。 当一曲终了,贝斯手总算抬起头来,还伸手给了观眾一个飞吻,甜美的笑容实在是雌雄难辨。主唱向大家一鞠躬,还说:「这次真的唱得很尽兴,非常感谢帮忙演出的同学。」 走下台后,我像个小粉丝一样窜到阿森旁边,拉住他:「阿森!」 阿森转过头来一看是我,又露出那张跩得要死的笑容:「怎样,我刚刚是不是帅爆了?」 我这次却是老实点点头:「真的是帅毙了!」 阿森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脸颊竟然一阵暗红,搔了搔头,只懂傻笑了两声。 一个手掌覆上阿森的肩膀,一把轻柔的声音传来:「森哥的确帅爆了。」 我转头望去,才发现说话的人是刚才的贝斯手;他还穿着一身女装打扮,一双戴了瞳孔放大片的眼睛,超卡哇伊地望着我和阿森。 「哎哎,是你!你也很帅——很漂亮——很——」我竟然一时嘴贫起来。 倒是对方完全不介意,还大方地说:「哈哈,谢谢。」 「龙纹的朋友啊,稀客稀客。」他抬头望向我身后的龙纹,勾起了饶有兴味的微笑。 龙纹却完全不答话,我只能笑笑。这时主持人宣布让下一个演唱者出场,我抬头瞥向舞台,只见正要上台演唱的人,居然就是今天早上叫住阿齐、显然让阿齐魂不守舍的那个女生。 「是她。」我不禁脱口而出。话出口,我才发现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别说是龙纹了,想是知情的阿森,也搞不清楚我在说什么。 「谁?」果然,龙纹问道。 「自我男来这个音乐节的理由。」我幽幽地说,又转头向阿森解释:「自我男是指我暗恋的那个人。」 「感觉关係好像很复杂喔。」贝斯手以修长的手指搔了搔脸颊说。 台上,那个长发甜美系女生已经站好在麦克风前。她稍微清了清喉咙,就透过麦克风说:「大家好,我是思颖,今晚要为大家带来一首轻快的,有点民谣风的歌,叫《恋人等等我》。」 她顿了一下,又说:「这是一首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歌,我想要把它,献给一个人,告诉他我的心情,我希望他会听到,也希望你们会喜欢这首歌。」 说完,她开始弹起了木吉他,接着也唱起了歌来。她的声音并不高亢,但是却很温暖很平和,听着就像一阵微风,吹皱了一湖平静的水。 我一直抬头专注地看着她唱歌的神情,努力地想听出,当时候她想告诉阿齐的心情。摇曳的光影中,我却能看到她温柔的眼神,唱着对喜欢的人那种如痴如醉的依恋。 虽然看不见阿齐在哪里,但那一刻,我却突然常想起阿森说过的,关于寂寞鱼缸的事。看着她唱歌,就算是恋人未满的一首歌,也一点也感受不到寂寞。 人与人就像鱼和另一条鱼一样,如果它们是属于同一个鱼缸的,就会彼此成为彼此的依恋,但如果它们不是,就像隔着鱼缸玻璃看着彼此,靠得再近还是一样感到寂寞。 而如果阿齐和我是两条鱼的话,那我一定是那条试图从这个鱼缸,跳入他那个鱼缸的顽固的鱼;只是,我一直跳不进去,只能在一次次玩命的跳跃中,缺氧、窒息、凋零。 20 沙滩 第一晚的音乐节过后,大家围着好几个烤架,开始了烧烤会。在一旁的长桌子上已经满满摆着各种红白肉类、少不了的香肠、鱼丸、玉蜀黍、蘑菇等等能烤的东西都有了,还准备了牛油和蜜糖等辅助烧烤的涂料。 「大家,我们的烧烤会开始咯!来,不要客气,想烤什么吃就来拿!」几个筹委向大家吆喝道,同时几个人也把烤架的火生了起来,沙滩又从音乐节舞台灯光熄灭以后的黑暗,被橘色的火光点燃,跳跃的火光,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温暖。 阿森马上串了两手满满的烤物,拿到烤架上去烤。我帮他给烤肉涂上牛油,听着肉块在烤架上「滋滋」作响,油脂一点一点地滴落,香味扑鼻诱人,就觉得飢肠轆轆了起来。 「我跟你说,」阿森的脸在火光下被烘得油亮亮的,他两手并用、忙碌地看顾翻转着烤着的食物:「别的我不敢说,但是说到烤肉,我烤肉的技术是一级棒的哦!」 「吃过我烤的肉的人,没有一个不讚赏我!」阿森咧嘴朝我笑道。 「哈!那么好吃,我也要!」刚刚的贝斯手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阿森的身旁,笑嘻嘻地拍了拍阿森的肩膀,说道。 「当然没问题,只怕你吃了之后欲罢不能!」阿森豪爽地说道。 「你自己烤,丰衣足食。」龙纹突然开口,并且很顺手地把手中一支串好了香肠的叉子,塞到贝斯手的手里。 「为龙纹服务的话,我不介意。」他倒是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还笑瞇瞇的。 「真m。」龙纹翻了个白眼。 「只为你m。」贝斯手笑着说道,就把手中从龙纹手里接过的叉子,放到烤架上烧烤起来。 龙纹不再搭理他,只默默低头专注烤自己手上的鸡腿。 我正想问龙纹他们俩刚刚说的是什么,突然身后有人叫我:「阿萍。」 我回过头去,发现叫我的人是阿齐。阿齐朝我挥手,示意我过去一下。我只好跟龙纹他们比了个很快回来的手势,往阿齐快步走去。 「阿齐,什么事?」我站在阿齐面前,虽然明知道我应该不可能拥有他了,但是还是止不住在他跟前的时候,那颗狂乱跳动的心。 像那条渴望跳进另一个鱼缸的鱼,拼命地跳动。 阿齐欲言又止,接着说:「我们过去那边坐下来说话,好吗?」 他指了指他身后的沙滩,涨潮的海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沙滩。我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亦步亦趋地走到离烤架那边有点距离的沙滩上,近距离地面对着海水,听着海浪在耳边鼓动,夜显得好黑好黑。阿齐依然习惯走在我的前面,我依然习惯跟随着他的脚步,凝视着他的背影,一步一脚印地希望有一天能追上他。 阿齐蹲了下来,我也跟着他蹲下,低头望着脚下的沙子。 「是什么事?」我忍不住还是先开口划破两人间显的尷尬沉默。 夜里的浪潮好像特别汹涌,我远远地就能听见海浪拍打上沙滩尽头岸上的礁石,那力道之大,彷彿要把礁石给摧毁一样。也许就和我现在准备被摧毁的心情一样。 「她叫思颖;那个女生,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阿齐说,又再一次罕见地表现出不确定的样子——这不像他,一点也不像,但是一碰到这个女孩子,他就失常。 「嗯,我听见她唱歌了,很好听。才女呢,会写歌。」我说,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自己的语气,唯恐一个不小心,就醋意漫天。 「嗯。」阿齐只是点点头,低头望着自己的脚丫,又说:「她说了,她喜欢我。」 「噢。」我不确定这时候我该说什么,只是不自觉地伸着手指在沙滩上胡乱地画着。 以为阿齐会接着说下去,但他却突然问我:「阿萍,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抬起头,对上阿齐认真的双眼。一双黑潭般的眼眸,在黑夜中隐隐有种光芒;我有那么一瞬间在想,这是我一直在追寻的那抹光吗?那一池我不停想触碰却永远抵达不了的黑潭。 我吞了口口水,又低下头,没办法看着他回答他:「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努力地把喜欢阿齐的心情说清楚,却觉得越努力说得越紊乱:「我只知道,我喜欢看你认真的样子,我喜欢听你说你的想法,我喜欢跟着你的计划走。」 「我也不会解释,我喜欢你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我也许就只能继续喜欢下去吧。」我死死地盯着脚下的沙滩,手指在软软的沙滩上愈发用力地画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图样。 虽然没有抬头去看,但我还是能感受到阿齐的目光,此刻正投射在我的脸上。我的心跳得飞快,呼吸似乎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困难。 我听见阿齐深吸了口气,然后他轻轻地说:「你问我为什么希望你来音乐节,我说我想你来。」 「因为我很自私地想要继续保有你。」他继续说道,声音很轻,海浪的声音就快盖过他的声量,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抿着嘴,手指依然固执地在沙滩上比划着。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不失去你。」阿齐说。 我更用力地咬着唇,那阵阵痛却比不上心里涌起的那股好像伤风一样的酸楚。 「我没办法回应你的喜欢,没办法。」阿齐的声音飘进我的耳里,好像一点也不真实。 我深呼吸,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你喜欢思颖吗?」 我一点也不想跟阿齐谈论我,现在,一点也不想。 「我跟她说,我们还是先慢慢了解彼此吧。」阿齐回答道。 「就算你了解了,你也未必会喜欢。」我不经思考地就把涌上心头的话说了出口,说完才发现自己说这番话透着多少苦涩。 阿齐却没有反驳我,只是在良久后说:「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平时眼浅的自己,这时候眼眶却干干的,一滴泪也没有。 也许,我习惯了这样喜欢着阿齐;这样喜欢,却永远到不了。 21 心眼 我呆愣地蹲在沙滩上,低头望着脚下的沙,一直到阿齐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揉了一下,再站起身,犹豫了一阵后转身迈步离开,我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不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而是纵使我有千言万语,也说不进阿齐的心里。于是,我寧愿紧闭着嘴巴,倔强地不看阿齐离开,也不愿意再做这些无谓的努力。 我听着阿齐踩在沙滩上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渐渐地被海浪的声音灌满我的耳朵。 我抬起头,望着眼前乌黑的海水,海风一阵阵吹来。我是该起身,回到烤架旁去了,可是蹲下来的双腿却一直不肯起来,甚至开始感觉到有点麻痺起来,还是没有力气把自己提起来。 我不了解阿齐,我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说的,想要保有我,却又无法喜欢我的心情。 「喂!一个人在这干嘛?」我身旁突然多了个人,肩膀被用力撞了一下。 我惊讶地转头望向身旁的阿森;他蹲在我旁边,手上还拿着两串已经烤熟的烤肉,阵阵肉香随着海风吹来,近距离看着油亮的肉汁还在缓缓滴落,我不禁吞了口口水。 「等到你回来,我烤的肉都被抢光了!特地留一串给你!」说着,阿森把手中的一串烤肉递到我面前,夜里透过隐约的光,我还是看得见他灿烂的笑容,一双弯弯的眼,看着我。 我顺从地从他手中接过一串烤肉,不马上张嘴吃下,左右上下地端详烤肉好一阵子,阿森忍不住又开口:「看什么啊,还不吃?」 我朝阿森吐了吐舌头:「好啦好啦。」 说完我咬了一口烤肉,烤得刚好熟透的肉饱满鲜嫩,好吃得我差点感动落泪。 「真的很好吃!」我睁大双眼,转头向阿森说道。 「我就说嘛。」阿森依然笑着。 我又咬了好几口烤肉,狼吞虎咽地,一点也不顾淑女的形象。 烤肉填饱了口腹之欲,连带着也充实了我被掏空的灵魂。像在黑洞旁边的星辰,一点一点地被掏空,消失。 「阿森,」我停下了吃烤肉的动作,望着大海问:「你有没有试过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阿森投射在沙滩上的影子耸了耸肩:「怎么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 「阿齐说,他知道我喜欢他,但没办法回应我的喜欢。」我说。 「阿齐?」阿森疑问道。 「就是我暗恋了很多年的那个人。」我仰头望了眼夜空,在这里光污还不是太严重,繁星点点,看得很清楚。 「噢。」阿森应道。 「然后他说,他想保有我,不想失去我。」我又继续说道。 「也许他珍惜你这个朋友。」阿森说。 我转头望着阿森:「是这样吗?」 阿森耸耸肩:「也许你不要太喜欢他,会比较好。」 「比较好?」我苦笑起来。我也知道如果我不喜欢阿齐,我现在就不会感到如斯苦涩,或许也不会给阿齐带来烦恼,但是现在我还是喜欢着他啊。 如果可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那么简单,该多好啊。 「嗯,喜欢得那么累,何苦呢?」阿森说。 我终于感到双腿麻得受不了了,一屁股坐到了沙滩上,伸展着双腿,望着面前的漆黑海水。 「阿森,为什么人会喜欢另一个人?」我幽幽地问。为什么要喜欢上,又让自己患得患失? 阿森也跟着坐了下来,一双修长的腿也伸展在我双腿旁边;现在我才发现阿森已经不知不觉吃光了手中的烤肉了。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阿森回答道。 没想到他会认真回答我,我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但他只是望着海。他的侧脸在夜里黯淡光线的勾勒下,轮廓显得异常柔和。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就是那么简单。」阿森说。「不需要把喜欢弄得太复杂。」 说着,他转头对我说:「你烤肉怎么吃那么久还没吃完?快点吃啦!」 我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了笑,点着头赶快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烤肉。 阿森也被我吃得急切的模样逗笑,脸上又浮现笑意:「你吃相注意一下啦!」 「不管了,烤肉太好吃了。」我说着,继续吃烤肉。 阿森又看着我笑起来,那笑容如此真实,如此近在咫尺,此时此刻只为我一个人绽放。 我对他微笑说:「你这么好,如果我喜欢的是你,就好了。」 阿森却像是被吓着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 「你说什么傻话啊你。」他拍了一下我的头说。 我笑嘻嘻地说:「就说一下而已嘛。」 阿森翻了个白眼,我继续把最后一口烤肉吞下。 「残缺不全的喜欢,我可不要啊。」阿森此时突然轻轻说道,神情异常认真。 「嗯?」我挑起了眉毛。 「我可不要当你备胎。一个人的心装一个人已经够多了。」阿森望着我说。 「等你可以再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再说吧。」他说,脸上又扬起了微笑。 我看着他此时的笑容,明明是如此温柔,却又让我莫名感到悲伤。 「喂,发什么呆啊!走吧,回去了。」阿森夺走我手中的叉子,站起了身,顺便把我给拉了起来。我这才回过神来,被阿森拖拉着站起身来,往烤架的方向走去。 回到大家聚集的烤架前,我试图寻找阿齐的身影,但却没有在人群中看到他。我转头望了眼刚刚近距离望着的大海,又回过头来,继续帮忙烤肉。 回头望着大海的那一刻,我心中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喜欢这件事就是虽然悲伤,却甘之如飴。 有的人看也不看你一眼,你却爱他爱得死心塌地;有的人一直在你身边,却走不进你的眼里。 22 情歌 烧烤会结束后的夜间海边,似乎一瞬间变冷了起来。 筹委们把其他人通通赶回民宿去,开始收拾烧烤会留下的杯盘狼藉。民宿餐厅还未打烊,有很多人就径直到餐厅去,继续吃零食喝清酒、聊个没完。也有一些人马上聚集到某人的房间去玩纸牌游戏,比如小忠和阿庆他们,就兴奋地要去玩所谓的国王游戏。 我上个厕所出来,不见龙纹,也不见阿森,也就先回到房间去了。推开房门,房间一片漆黑,还没有人回来。打开了灯,我吁了一口气,拿起毛巾往浴室去。 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感觉温暖了不少。才踏出浴室,低头欲拿起掛在肩上的毛巾擦拭还湿漉漉的头发,房门被推开了。我抬起头,是龙纹。 「你果然在房间里。」龙纹说。她平时酷酷的脸上,此时却掛着笑意,就像下午在海边浮现的那抹笑,有一点俏皮,像个小女孩似的。 看着她的笑容,我也不禁扬起了微笑:「对啊。」 龙纹正要开口再说什么,身后却突然有人猛地撞向她,使得她一个踉蹌,差点就要往前跌倒。 「喂!」龙纹转过头,我这才看清她身后站着阿森帮忙玩电子吉他那团的贝斯手。贝斯手此时还是一副女性装扮,依然非常可爱娇俏。 「又说上厕所,偷偷回房间吗?被我抓到咯!」贝斯手伸手摸着龙纹的短发,手指还顺势在发尾处绕了两圈。 龙纹皱起眉头,倒是没有伸手打掉贝斯手的手指,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改行当侦探了吗?」 贝斯手反笑道:「才没有那么可爱的侦探。」 龙纹白了贝斯手一眼,才回过头来对我说:「一起过来狮子的房间玩吧。」 「狮子?」我一头雾水反问她。 「阿森那团的主唱,狮子。」龙纹回答,她身后的贝斯手默默地举起双手,张开嘴巴,向我装出河东狮吼的模样,让我忍俊不住起来。 龙纹不解地挑了挑眉毛,我赶紧摀住嘴止住笑,说:「你们在玩什么啊?」 「玩点唱游戏!」贝斯手抢先龙纹回答道,又引来龙纹转头瞪了他一眼。 「狮子庆祝表演完成,开放自由点唱!」贝斯手继续说道。 龙纹回过头来,突然显得有点促狭:「狮子唱歌好听。」 贝斯手这时一把推开龙纹,径直走向我,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前,就抓住我的手臂往房门口走去:「一起来嘛!」 就这样我被拉到了狮子的房间,还没推开房门,已经听见房里传来木吉他的声音,还有一把男性的嗓音在唱歌。 一推开房门,才发现狮子小小的房间里,除了坐在床上唱着歌的狮子、弹奏木吉他的阿森,还有好几个人或站或坐地听着狮子唱歌。 这时刚好一曲终了,坐着的人鼓起掌来,站着的有人像是喝了酒般满脸通红,大叫着:「狮子我爱你!」 「我也爱你们。」狮子摸了摸蓝色的头发,毫不羞涩地说道。 「接下来,要唱什么歌呢?」狮子和阿森互望了一眼。 有个女的举手说:「我要听情歌!」 狮子笑起来:「哎呀,这个还真有点难度,我很少唱情歌。这个我要问问我们的吉他手,他会弹什么情歌!」 阿森很自然地勾起嘴角,瞄了狮子一眼说:「我会弹很多情歌喔!来首经典的flymetothe moon好不好?」 狮子撇了撇嘴:「你这是小看我不能唱经典情歌吗?」 阿森耸耸肩,说:「那就来了。」 说完,他开始弹起了flymetothemoon那轻快的旋律。狮子也在几个音节后,开始唱起来。 狮子一开口唱这首经典情歌,我马上吓得目瞪口呆——没有想到摇滚腔的狮子,竟然可以换个方式唱情歌,而且还是浑厚的franksinatra腔。 「啊,也太好听了吧。」我转头,小声对龙纹说。 龙纹笑起来,点点头表示赞同。 听着狮子唱着flymetothemoon,看着阿森和狮子两人随着歌曲进行的互动,观眾们轻打着拍子、甚至有情侣就在旁边转圈圈跳起舞来,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我的心情也变得轻盈畅快起来。 当狮子唱到歌词中有「我爱你」的字眼时,还不忘向观眾们拋媚眼,让好几个女观眾当场尖叫起来。阿森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我的视线,我朝他笑着挥手,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时我的手臂突然被拉起来,还转了个圈,原来是贝斯手:「来跳舞嘛!」 我笑着任由贝斯手牵动我的手,转圈、踏步,跟着轻快旋律跳起毫无规则可言的乱舞来。虽然舞步紊乱,但我却觉得很开心;在这样的一个房间里,这样一首歌里,我和一个娇俏的男生跳舞,这体验竟一点也不违和,还和谐得让我觉得,就是这样才好玩。 当狮子的歌声停下,阿森的吉他声还来了段独奏,才渐渐慢下来。 等到吉他声也缓了下来,大家又再度鼓起掌来,这次倒是有女观眾衝到阿森面前,直勾勾地盯着阿森说:「你好帅啊,吉他手!」 女观眾的朋友赶紧拉住她,她看起来似乎有点醉意的样子。 不似狮子的淡定,阿森靦腆地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地又继续弹着另一首歌的旋律,似是在填空档,在我看来却是阿森害羞的表现。 「阿森在害羞。」我凑在贝斯手耳边笑道。 贝斯手也窃笑起来,随即大声叫道:「吉他手我爱你!」 阿森依然低着头,我却看到他的耳朵都红了。我差点笑出声来,捧着腹,拍着贝斯手的肩膀,表示他干得好。 「情歌唱了,现在想听什么呢?」狮子问大家。 刚刚那个直勾勾盯着阿森的女观眾又跳起来说:「我要点歌!」 「你要点什么歌?」狮子微笑,问道。 「我跟吉他手讲。」女观眾伸出食指放在唇上,摇摇晃晃地走到阿森的旁边,凑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但见阿森耳朵红了,现在脖子也红了起来。 女观眾说完,还顺势亲了一下阿森的脸颊,满足地离开。 狮子看着被「轻薄」的阿森,也一副忍俊不住的模样:「来,吉他手,究竟是什么歌呢?」 阿森轻咳了一声,才说:「can'ttakemyeyesoffyou。」 狮子眼看就要笑出来,但还是成功忍了下来,不过我和贝斯手已经暗笑成一团,还被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的龙纹白了一眼。 「又是一首情歌吗?好吧!那就来一首can'ttakemyeyesoffyou吧!」狮子拍了一下阿森的肩头,说道。 阿森的吉他声又响了起来。 23 眼中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24 专注 回到房间里,龙纹已经洗了澡,躺在床上看书了。 我看着她还微湿的短发,伸手拿起吹风筒坐到她旁边:「吹乾头发才好睡觉。」 她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没有拒绝,只是低下头,任由我打开吹风筒,给她吹头发。 龙纹的头发短短的,很快就全都吹乾了。 「好了。」我满意地说。 「谢谢。」龙纹说,伸手摸了摸头发。 「小事一桩啦。」我摆摆手,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床铺上,龙纹突然叫住我:「阿萍。」 「怎么?」我应道。 「如果可以,不要那么喜欢那个自我男。」龙纹说着,却没有看我,只是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蛤?」我有些错愕。 她这才抬起头来,望着我说:「这种人,你越喜欢他,他越不懂得珍惜。」 「你要走了,他才会知道错过。」龙纹耸耸肩,又继续看书。 我苦笑起来。走?我能如何走开?阿齐是我的路,是我的指引。 「龙纹,你有没有试过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我又把问过阿森的问题,拋给龙纹。 龙纹翻开下一页书,说:「我没有喜欢的人。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专注。」 我望着她耳上的耳钉,失笑起来:「原来如此。」 龙纹再度转过头来:「那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被这么一问,我有些不知所措,只随口说出了涌上脑海的答案:「飘忽不定。」 「飘忽不定?」龙纹挑起眉毛。 「开心的时候,走在街上想起他的话、他的脸,都会微笑。难过的时候,想起他的每一个念头都可以让你遍体鳞伤。」我说。 「刚刚他拉你过去,跟你说了什么?」龙纹又问。 我想起蹲在海边时,阿齐说的话,心里又一阵刺痛。 「他只是告诉我说,有另一个女生向他表白了。」我说。 「然后?」龙纹盯着我问。 「然后他说他告诉那个女生,他们需要多了解彼此。」 「你呢?」 「我?他知道我喜欢他,但是他无法回应我的喜欢,可是他也说不想失去我。」 「哼,烂男人。」龙纹露出鄙夷的眼神。 「也许他只是说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我又搬出阿森刚刚说过的话。 「那只是藉口。」龙纹啪的一声把书观上,坐起身来,面对着我。 「他在浪费你的时间。」她说。 「你也在浪费你的精力。所以,如果可以,不要那么喜欢他。」 说完,龙纹躺下来,翻了个身,准备入睡。 我起身关灯,也躺上床,翻了身好几次,才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多。 阳光从窗户洒进房间,刺眼得我不得不离开舒适的床铺。我坐起身,揉了揉眼,才发现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龙纹已经出去了。 我梳洗了一下,换了套衣服,开门准备去民宿餐厅用早餐,却冷不防撞上站在门口的一个人。 「谁?」我抬起头,才发现是阿齐。 阿齐微笑起来:「早安。」 「啊,早。」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吃了早餐吗?」他问道。走廊上透入的阳光照得他的轮廓特别好看。 「正要去吃。」我说。 「一起去吧。」说着,他拉住了我的手,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我怔怔地望着前面阿齐的身影,还有我被他牵着的手,走在阳光洒满的走廊上。 我又想起阿森和龙纹说过的话。 「如果可以,不要那么喜欢他。」 但只要能离阿齐更近一点点,哪怕只是一毫米的距离,我就像飞蛾扑火般,被紧紧牵引住。 望着阿齐高瘦的身影,我想,也许他并非我和龙纹想的那么自我。 他的手掌心,还是温暖的。 在民宿餐厅里拿了食物坐下,我喝了一口橙汁。阿齐端起他的咖啡杯,闻了一下轻呷了一口。 我看着他,有点不安地轻咳了一下。 「昨晚烧烤会过后,我去了听狮子唱歌,阿森是吉他手。」我曾经告诉阿齐关于阿森这个同学,这时又解释了狮子是谁。 「感觉好像气氛很好。」阿齐扬起微笑。 「是啊,阿森还被观眾调戏呢!」我笑道。 「怎么调戏了?」阿齐专注地望着我,问道。 「有观眾趁机会偷亲了他的脸颊。」我回答道,想起昨晚的事,就又不禁莞尔。 阿森通红的耳根子,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笑。 「你呢?你昨晚还有什么节目吗?」我问阿齐。 「没什么,只是去海边走走而已。」 「啊,租书店的店长说晚上没事不要乱走。」我突然想起店长莫名其妙的告诫来。 「为什么?」阿齐失笑道。 「我也不知道。」我耸耸肩。 我开始吃起东西来。阿齐却迟迟没有动手吃盘中的食物,只是又喝了几口咖啡。 「你做什么都那么专注。」阿齐突然开口说道。 我抬起头,用纸巾擦了擦嘴巴,狐疑地望着他。「什么?」 「专注得叫人无法忽视。」阿齐望着我说。 我无法理解阿齐说的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话应他好,还是就这样沉默着。 「你从以前就这样,做什么事情都会一直持续下去,就是接力棒比赛明明已经输人家好几圈了,还是一样全力以赴。」阿齐又继续说道。 「永远如此专注的阿萍。」他说着,又微笑起来。 说完,他拿起刀叉,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专注?我喜欢阿齐,也喜欢得很专注,开始了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就是如此固执,固执得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也不敢半途而废。 25 温柔 第二天的音乐节下午两点就开始了;虽然阳光刺眼,但漂亮的蓝天、舒服的海风、洁白的沙滩,这一切还是为音乐节加到了满分,尤其是这天安排上来表演的歌曲,大多是轻快流畅的乡村音乐变化类型,更是分外增添海边度假的氛围。 此时台上正在表演的,是一女一男,男生弹木吉他,和女生对唱着一首活泼可爱的情歌,女生长长的头发被海风吹起,显得很飘逸。 自从早上醒来就没有看到龙纹,音乐节开始了,我也没有在人群中看到她的身影。这时我的身旁只有半熟不熟的一些同学;我踮起脚尖搜寻阿森的身影,但人潮实在太多,没找着。 倒是看到了阿齐,和我今早上只说了两句话的思颖,站在前方不远处;从我这个位置的角度,人头鑽动间,能看见思颖不时转头对着阿齐露出灿烂笑容,那头染成栗子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她兴奋地攀住阿齐的手臂,张嘴说了几句话,接着笑得花枝乱颤,而阿齐脸上也浮现温暖的微笑,远远地我也能望见他温柔的眼神。 我默默地扬起微笑,不想透露出难过的样子。 我别过视线,继续观赏台上一男一女的优美声音演出。这对男女的声音合起来其实蛮特别的,女生的声音稍微比较沉实,而男生的声音却是更纤细轻柔的,这样的组合听起来却很悦耳。 虽然很努力不去想阿齐和思颖,但是内心却控制不住地坠落。 这天早上吃完了早餐,和阿齐离开餐厅到海边时,就碰上了思颖。她正背着她的那把吉他,也正往海边的方向走去。 见到阿齐,思颖就马上开心地朝阿齐挥手:「早安哟,阿齐!」 「早安。」阿齐也向她挥了挥手。在看见思颖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似乎变得暖和了起来,晨光下的微笑彷彿也特别温柔。 「你也要去海边走走吗?」思颖快步走了过来,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我正要去海边跟朋友练习!今天我换帮唱歌的朋友伴奏,她的歌声很棒喔!」思颖对阿齐说道,一隻手很自然地抓着他的手臂:「一起来听我们练习呀!」 阿齐笑道:「好啊。」 站在阿齐旁边的我有些尷尬,正想当作不认识的离开好了,思颖却在这时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也转头向我微笑起来,她的笑很甜美,很温暖。 「你好!你是阿齐的中学同学阿萍,对吧?」思颖向我伸出手:「我是思颖。」 「是的,你好。」我握住了她的手,点头,想着阿齐是在什么情况下告诉了思颖关于我。 「你也一起来听我们练习吧!」她笑着说道。 我只是摇摇头,谎称自己有点不舒服想要先回去房间休息,落荒而逃,留下阿齐被思颖牵着去了海边的沙滩上。 台上的男女对唱结束了,台下响起如雷掌声。我不期然地又把视线投向阿齐和思颖的方向。 思颖正凑在阿齐的耳边说着什么,攀着他手臂的手依然没有离开。她在他耳边说完话,就把头靠到他的肩上,阿齐也没有把她推开,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宠溺的微笑。 在人声鼎沸中,我望着阿齐和思颖两人手勾着手头靠在一起的甜蜜背影,心没来由地刺痛。 我想,阿齐望着思颖的眼神,就是喜欢一个人就会不经意流露的专注眼神。就像我一直注视着阿齐的背影的专注;而我终究只能一直从背后眺望他。 一直到音乐节圆满结束,进行夜间寻宝游戏,准备分小组的时候,我才又看到了龙纹和阿森。大家分成四人一组,我、阿森、龙纹和狮子凑成了一组。 「终于看到你了!」我对龙纹说:「一整天没看到你。」 龙纹耸耸肩道:「音乐节人太多了。」 阿森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我们一定会成为最快找完宝藏回来的那组!」 狮子望着阿森,拍了拍他肩头说:「靠你了老兄!」 游戏开始后,阿森马上打开筹委提供的简略地图,上面有提示藏有东西的位置,每一组只要找到其中两个并带回就算完成任务;最早完成任务的三组人将获胜。 虽说有位置提示,但任务远非如此简单,筹委已经告诉我们,就算找到了宝藏,也需要按照提示,猜出打开箱子的方法,才能取出宝藏。 「既然有两个宝藏要找,那我们就分成二人一组吧!」阿森很快地就锁定好了我们准备要去找的两个地点的宝藏,然后很自然地就把龙纹和狮子放在了一组。 「狮子,你和龙纹就先去解决这个宝藏。」阿森指着地图,对狮子说道。「这个提示的谜底,应该不会很难——」 他话还没说完,龙纹瞥了一眼提示,就打断他的话说:「打开箱子的事交给我,没问题。」 阿森惊讶起来:「你已经猜到谜底了?」 「有什么难的。」龙纹耸耸肩。「不过找路的事情就劳烦狮子了。」 「我方向感还不差。」狮子笑起来。 「那走吧。」龙纹也不多浪费唇舌了,拿起一份地图,丢给狮子,就转身往沙滩走去。他们两人准备要找的宝藏,按照地图应该在沙滩尾端的礁石边。 看着两人的手电筒灯光远去后,阿森指着地图中另一个锁定好的宝藏地点——这个则在离开沙滩有点距离的树林里,附近有个瀑布,所以应该很容易找到。 「那我们就去找这个吧!」阿森对我说道,脸上掛着如孩子般的阳光笑容。 「分秒必争,我们一定要赢!」说完,阿森就把地图卷在手里,拉着我的手,朝树林的方向快步走去。我匆忙跟上他的脚步和手电筒在前方的光芒。 26 寻宝 一开始往树林窜去的还有其他组的许多人,不过我和阿森走着走着,逐渐深入树林深处,就只剩下我和阿森的脚步声、树林里的虫鸣声了,其他人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已经听不见了。 我低头,瞇着眼在手电筒光圈下望了眼手錶,发现我们已经走了有二十分鐘了,已不见其他人了,也没听见瀑布流水声。 「阿森,」我叫住拉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走的阿森:「你确定我们走在对的路上?」 阿森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没错啊,跟着地图走的。」 「可是我们好像走了很久,连瀑布水声都还没听到。」我说。 「应该只是要再往前走一点,就会听到了。」阿森说。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我的方向感也是有限公司,因此现下我也只有相信阿森了。 我们又继续往前走去,树木越来越茂密,月光也变得稀疏起来,漆黑的树林里,只有两盏手电筒的灯光穿透。夜里的树林深处并非如想像中的静寂,虫鸣声如雨声般淹没听觉,偶尔还有什么动物在枝椏间跳跃,发出枝椏晃动、树叶摩擦的声音,以及幽幽的鸟鸣声。 就这样往前又走了十来分鐘,我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抗议了。 「阿森,这条路实在不对。」我拉住阿森说道。 「再往前走一点就到了啦。」阿森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 我坚决不要往前:「我们走了半小时了,这距离有点太远了吧?」 阿森拿出地图又看了一阵子,最后才说:「看起来是不应该这么远的。」 「我们还是先沿来路回到这个分岔口吧。」我指着地图说。 阿森点点头,这回交给我领头沿着来路走回去。 黑压压的树林里,其实并没有「路」可言,每棵树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我只是凭着我的直觉在往前走,当然也只有相信如果我走错了路,阿森会认得出来。 结果我们又再度走了十五分鐘,照理来说我们应该来到那个分岔口了,可是眼前只有一棵又一棵树,根本没有记忆中的分岔口。 「我们在哪里?」我终于认输了,回头问阿森。 阿森也耸耸肩:「照我们走来的速度来说,现在应该来到分岔口了。」 「这里不像是分岔口吧?」我说,有些脱力了。 「是不像。」阿森摊开手。 「现在怎么办?」我问。 阿森又拿出地图,研究了一会儿,说:「我们还是先出去吧,时间不早了。」 我看了眼手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夜风也越来越冷了,急忙同意了阿森的提议。 「走吧!」阿森牵起我的手,往前面看起来有点亮光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我们却听见了流水声——如果我们是在往出去树林的方向走的话,是应该不会听到流水声才对的。 往前又走了几步,就看见我们面前有一条小溪。阿森停下了脚步,拉着我的手不经意加重了力道。 我苦笑起来:「我们迷路了吧?」 阿森回头望着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看来是的。」 我掏出手机,想要打给龙纹宣告我们迷路,却赫然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 「不是吧?」我紧张地要阿森也把手机拿出来看看,结果同样地没有信号。 半格信号都收不到。 「糟了。」我颓然地在小溪旁边蹲下来。 阿森倒是好整以暇地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不要慌张,休息一下,我们再来找出去的路吧。一定可以走出去的。」 「而且,你看,这里景色多好。」阿森张开双手,深吸了口气。 我也抬起头,望着茂密枝椏间,如丝绒般的黑夜中掛着满天的星星,小溪在月光下闪烁着美丽的波光,淙淙流水声与虫鸣声交织在一起,树林里的空气冰冰凉凉的。 我就也深吸了口气,看着旁边一点也不紧张的阿森,也感到安定了不少。 阿森看着地图仔细地研究着,我凝视着月色下的小溪波光,顺手拿起溪边的小石子往小溪里投掷,听着石子扑通地掉入流水里,激荡起小小的水花。 「在想什么啊?」阿森突然开口,把我吓了一跳。 我抬头,瞥了他一眼说:「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走得出去。」 阿森勾起嘴角,歪着头说:「我看,再走个十五分鐘就可以了。」 我也笑起来:「你可真有信心。」 「那是当然的。」阿森说。「把你带进来就要把你带出去嘛。」 我失笑起来。「也挺有责任感的嘛。」 「好了,我大概有个方向了,走吧。」阿森捲起地图,又重新拉起我的手,往后方树林走去。 走了几步,我的手电筒光芒正好照到两颗会反光的东西,就像是什么的眼睛。我吓得紧紧抓住阿森的手臂:「有……有东西。」 我这时才懂得害怕起来;夜里的树林,除了有猛兽,说不定还有那种东西!想到这里,我头皮都发麻了,抓着手电筒的手心也沁出汗来。 「没有东西呀。」阿森也望了望四周,那两隻眼睛已经消失了。 「没事啦,别害怕。」阿森安抚我道。 虽然脑海中不停闪过被猛兽飞扑的被害妄想画面,我还是努力克制地把手离开阿森的手臂。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身后竟然传来一声枝椏摇晃的声音,我马上吓得再度紧抓着阿森:「哇啊啊!!」 阿森的手电筒照向树上,只见一隻小松鼠好奇地望着我们。 「松鼠而已嘛。」阿森笑起来,转过头来对我说。 我们的视线对上,我才猛然发现我抓得他那么紧,太过靠近的距离使我心跳又加速了起来。 本该移开视线,本该把手拿开,本该保持原有的距离,但是我却移不开对上阿森深褐色双眼的视线,拿不开紧紧攀着他温热身体的手。 阿森的笑意渐渐地褪去,一双眼也直直地瞅着我。 他慢慢地靠近我,我的心跳得飞快,好像心脏就要跳出来了。 阿森却只是伸手把我耳边的头发圈到耳后,又微微笑起来:「没事了,来继续走吧。」 他又拉起我的手,往前走去。 我的心依然在狂跳,唯有树林里沁凉的空气吹散了一点我脸上的燥热。 27 习惯 等到我和阿森总算从树林中找到路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筹委差点就要打电话报警找人了。 差不多抵达树林出口的时候,我们已经遇到正在努力搜寻我们的几个人,其中就包括龙纹。她一看见我,就马上衝了过来:「阿萍!你没事吧?」 看着龙纹紧张的模样,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那么紧张的表现。我只是点点头说:「我没事。」 没想到龙纹接下来却是冷冷地说:「以后没把握的事,拜託你就不要去做。」 「只会让人担心而已。」她喃喃说道。 我只有搔搔头说:「我知道了。」 想当然的,那晚的寻宝游戏,我们那组没有完成任务,失败了。阿森虽然一开始志得意满,但是面对这样的结果,他也一点不显得气馁,还笑嘻嘻地安慰我。 「哎呀,胜败乃兵家常事,在树林里迷路也是很好的体验啊!」阿森拍拍我的肩膀说。 我撇了撇嘴,不置可否。虽然夜里的树林是另一番新鲜体验,但是我可不想再迷路第二次! 「挺好的回忆啊,不是吗?」阿森嘻皮笑脸的,我却想起刚刚在树林里被个松鼠吓着的时候,我们两人过分接近的距离、那一瞬间的心跳狂乱。 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却突然有人叫住了我:「阿萍!」 我才一回过身来,就一把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里。我怔怔地抬头一看,是阿齐。 「你回来了。」他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还透着一丝脆弱。 「我——」我想要说话,却被阿齐打断。 「不要再这样随便失踪。」他在我耳边说道。 我不知所措地任由他抱着我,脑袋空白,一个字也思考不到。 「我不喜欢找不到你的感觉。」阿齐又继续说。 「嗯。」我只有傻傻地应道。 一把女声响起来:「阿萍!」 「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你没事吧?」思颖走上前来,阿齐也顺势放开了我。思颖抓着我的手臂,紧张地查看我:「你有没有擦伤?需要敷药吗?」 我只是轻轻摇摇头说:「我没事,别担心。」 「阿萍,走了。」龙纹此时开声说道,把我从思颖手中拉走。 「再见。」我不好意思地向思颖挥挥手。 「记得要好好休息哦!」思颖还不忘关心道。 我一边跟着龙纹回到民宿房间去,一边想着,其实思颖是个很可爱很温暖的女孩子,就是我也会喜欢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她和阿齐在一起,会很相配吧。 想着,我又不期然苦笑起来。 「你跟阿森需要改进你们的方向感。」回到房里,龙纹就狠狠教训起我来。 我只能猛点头说:「知道了,我会的。」 龙纹摇了摇头,沉默了几分鐘,又抬起眼望着我说:「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一头雾水。 「自我男,还有那个女孩子。」龙纹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抿了抿嘴说:「没打算怎么办啊,他们很相配。」 龙纹抓了抓头说:「那他干嘛抱你?」 「我们毕竟是认识那么多年的朋友。」会紧张对方也是正常的吧? 「最好是那样。」龙纹扬起眉毛道。 接着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担心你们两个笨蛋担心了一个晚上,都累死了。我要去洗澡了。」 说完,她拿起毛巾到浴室去,留下我一个人继续呆愣地坐在床沿,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脑袋正渐渐放空,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我回过神来,起身去开门:「谁?」 门外站着的是一脸焦虑的阿齐。 「阿齐?」见阿齐不说话,我只好先开口道。 阿齐紧紧地盯着我,犹豫了几秒才说:「你真的回来了。」 我看着他担忧的样子有些不忍。我扬起微笑,试图安抚他:「我就在这里,我真的没事,不要担心。」 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我吓得一瞬间忘了呼吸,连本能的闪躲反应也忘了。 「你……」我只记得睁大双眼,说出这么一个字。 「对不起。」阿齐突然说道,他的手依然轻抚着我的脸,一双眼满满写着忧伤。 此时我眼前的阿齐,似乎洗去了那一身我一直在景仰的光芒,只剩下……只剩下一个人,一个平凡的人。眼前的阿齐,就是阿齐,没有其他。 我伸手握住他轻抚我脸的手,微微笑起来:「怎么了?」 「对不起,我到现在才发现,你也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他说。 「习惯?」 「习惯了回头总会找到你,习惯了有你跟着我的步伐,习惯了听你诉说你的生活。」阿齐说道,温柔地看着我,如此温柔,我竟不捨起来。 「习惯,是很可怕的事。」他又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习惯了,就会害怕改变。」他放下他的手。 「你害怕什么改变?」走廊上除了我们,一个人也没有了。 「害怕有一天我回头找不到你,害怕有一天你转而跟着另一个人的步伐。」他说。 我还来不及说话,阿齐又继续说道:「你还记得,你问我为什么离开家乡来城里吗?」 「记得啊。」我说:「你说,你想要追寻,所以你离开。」 他点点头,接着勾起一抹苦笑:「我曾经想过,如果所有的人事物都会改变,那我就要赶在一切改变前,比他们更快改变,更快离开。」 「我不想做最后一个被剩下的人。」他幽幽地说。 他抬眼望着我,轻轻地说:「所以,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有一天,你会改变,你也会离开。」 此刻的阿齐变得如此渺小,我为如此软弱的阿齐感到心痛起来。 我伸手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说:「阿齐,看着我,我现在就在这里,在你面前,没有消失,没有改变,没有离开。」 阿齐微笑起来,却忧伤得叫我心刺痛起来。 「现在,是的。」他说。 「未来谁也管不着。」我说。 「嗯。」阿齐点点头,接着把手从我手里抽出来,轻拍了一下我的头,说:「好好休息,晚安。」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望着走廊里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耳边似乎还回盪着他说过的话。 「喂,你一个人站在门口做什么?」一直到龙纹从浴室出来,狐疑地叫我,我才回过神来,把门关上。 曾经我以为我会跟在阿齐的身后一辈子,但是阿齐是对的,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不过,世事再如何变迁,每一个当下都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现在的我在这里,现在的我喜欢你,那便是最重要的一切。 28 电影 从海边的音乐节回来后,我继续在租书店里度过我的假期,顺便又在一家文具店里找到另一份短期打工。 才结束这场海边的短假,小丽就急急抓着我问我关于海边音乐节发生了什么;我有些后悔告诉了她阿齐、阿森和龙纹都有去音乐节的事。 「你和你的阿齐!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好不容易等到店长离开了,小丽终于耐不住性子,马上就问我道。 「能发生什么事啊!只是个音乐节!」我笑道。 「海边的旅行,偶像剧最喜欢在这种时候擦出火花的嘛!」小丽说。 我扬起微笑,摇了摇头,随即想起离开海边的前一晚,阿齐那突如其来的拥抱,还有在靠近阿森的时候那莫名心的躁动…… 「喂,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啊!」小丽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发了呆。 「还说没有火花!没有的话你刚刚在想什么啊,你说?」她一副逮到我把柄似的模样。 我不禁莞尔。正想要开口解释,小丽就抢先说:「难道说,擦出火花的不是阿齐,是阿森?」 我一听,赶紧摆了摆手:「为什么会想到他?」 「啊,竟然是阿森啊!」小丽指着我,一双眼睁得老大:「你看你,脸都红了,还抵赖!」 我急忙伸手摀住我的脸颊,尷尬地反驳:「你看错了啦!」 「呵呵呵呵!」小丽完全不理我的否认,眉开眼笑的,好像我和阿森擦出火花是她促成似的。 不,等等,我和阿森没有擦出火花! 「我和阿森只是好朋友啦!」我赶紧又解释道。 「为什么要掩饰?阿森他人很不错哟!长得很阳光,人又好玩!」小丽拍了拍我的肩头说。 「真的只是朋友啦!」我没好气地重复道。 「好啦好啦!」小丽总算不再调侃我:「可是海边的假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摇摇头说:「就是海边啊,还有音乐节。」 小丽正因为我的废话答案而作状要掐我,我又再说道:「还有,阿齐被告白了。」 「蛤?」小丽放下手:「被谁告白?你吗?」 「不是我。另一个女生。」我摊开手说道。 「喔,结果呢?阿齐有没有接受她?」小丽眼里满是关心。 我又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们很相配。」 小丽望着我,头上掛着大大的问号。 我只好再解释:「阿齐说,他觉得需要和那个女生多互相了解。但是我觉得他喜欢她。」 「你觉得?」小丽挑起眉毛。 「嗯。」我点头。 「感觉会出错!」小丽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次我抢在她说下去之前开口:「阿齐知道我喜欢他。」 「蛤?」小丽果然再度震惊。 我赶紧把事情一次说完:「不过他说他无法回应我的喜欢。」 本来我想把阿齐说他不想失去我的事情告诉小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我又吞了下去。反正,如果阿齐会和思颖在一起,那这点也不重要了。 「啊。」小丽皱起了眉头:「这么好的女孩子,居然不懂珍惜。」 我只能笑笑,不再说什么。小丽倒是不停地找话跟我说,转而追问我和阿森在音乐节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敌不过小丽的连环追问攻势,我只好投降,把阿森会玩吉他、和阿森在树林里寻宝迷路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我把事情说完,小丽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没有立即接话,而是一副看穿我了的样子瞅着我看,嘴角还微微地上扬。 「咳。」我不安地轻咳了一声:「怎么啦?」 「你又脸红了。」她逐字说道,指着我的鼻尖,贼贼地笑起来。 我连忙伸手遮掩自己的脸颊,但这次小丽直接伸手掰开我的双手,直视着我说:「你!快点从实招来,树林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阿森说了什么话,让你脸红成这样!」 我拼命摇头:「真的没有什么啦!什么都没说!」 「鬼才信你!」小丽丝毫不愿放松。 「鬼?哪里?」一把有点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和小丽同时回过头,才发现江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踏入了店里,还站在我们的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两个像在玩相扑一般,纠缠在一块。 「没有啊,什么鬼?」小丽马上从我身上弹开。 江轩看着小丽露出斯文的微笑,嘴里却吐出诡异的内容:「你信不信有鬼?」 我和小丽同时傻了眼:「蛤?」 小丽马上反应很大地重新抓住我:「哪里有鬼!阿萍你快点保护我!」 我差点被小丽抓得呼吸不了:「没有、没有鬼啦!你先放开我!」 江轩看着我们两人失笑起来:「不是现在,不是这里,你们放心。」 小丽这一听,才赶紧松开手,我松了口气。 「那你干嘛突然说鬼吓人啊!」小丽不满地说道。 江轩此时低头抓了抓脖子上的头发,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低声说道:「我想说,约你看最近上映的灵异电影。」 「蛤?」小丽今天不知道「蛤」第几次了。我这时也瞪大了双眼。 「我想问你,有空一起看电影吗?」江轩又重复道,拿出手机,点开了一幅电影宣传海报的画面,递给小丽:「这一部。」 「听你说你喜欢看恐怖漫画,我想说也许你会喜欢看这部电影。」他又继续说道,一双眼靦腆地望着小丽。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小丽词穷;后来每一次提到这件事,小丽都会用力捏江轩的手臂,害我们都不敢再提免得加害江轩,而江轩自己则是每次被提到就会脸红一次,靦腆得不得了。 「如果那时候不是因为江轩,我早就问到你和阿森的事情了。」小丽事后这么说。 如果那时候小丽拼命追问下去,我又会说出什么呢?被一隻松鼠吓得攀住阿森的事吗?阿森安抚我说没事的那一刻,我无法抑制的心跳吗?还是我好像喜欢了阿森? 如果小丽那时继续逼问我,我也许就会早点发现这个答案。 29 大海 从音乐节回来后,有差不多半个月没见到阿齐,也没有见到阿森。就是龙纹,也不常见到;她又继续着她平时早出晚归的作息习惯。 在租书店或文具店里空间下来的时候,浮上脑海的却是阿森。想知道阿森此刻在哪里,在做着什么;又或者想着他唱着can'ttakemyeyesoffyou时的模样,他弹吉他的那双手。 只开早市的卤猪肉,鱼缸里五顏六色的鱼儿,扎着马尾的糖水店老闆,奔回老家一起吃榴莲,甚至还有用本生灯煮即食麵……想起阿森,就有几天几夜数不完的回忆;想起阿森,就总会不自觉地勾起笑意。 但是我并没有找阿森,也没有找阿齐,只是静悄悄地过着我的日子;到租书店和文具店上班,和小丽聊天,听店长说些莫名其妙的哲理和鬼故事。 直到有一天晚上,正准备要拉下租书店的铁闸下班,才发现店门口外面,阿森正呆呆地靠在他的机车旁边,望着我,却一句话也不说。 我有些惊讶,匆忙跑过去:「阿森?你怎么来了?」 他这才好像回过神来,眨了眨一双无神的眼,怔怔地说:「要不要去喝红豆汤?」 「等等我。」我皱眉,转身先把铁闸给拉下锁好,再回到阿森面前。 「走吧。」我说,很自动地拿起头盔。 阿森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我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能先跟着他到糖水店去。 到了糖水店,扎马尾的老闆如往常地调侃阿森,但阿森却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点头和微笑,看到他那样失魂落魄,就连老闆也不忍心欺负他了,只很自动地给我们点了两碗红豆汤。 「多添一点给你。」老闆对阿森说,一脸关切。 「谢谢。」阿森微笑,笑意却感觉很苦涩。 我和阿森坐下来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阿森又怔住了,接着才缓慢地说:「你信不信巧合这种事?」 「怎么啦?」我问。 「你还记得我带你去过得宠物鱼店?」 「嗯。」我点点头,我还记得宠物鱼店老闆总在嚷着要中字。 「老闆买字中了头奖。」阿森说。 「什么?还真的开了头奖啊!」我惊喜道。 「是啊。」阿森却似乎一点也不为老闆高兴。 「不过你好像不开心啊?」我探问到。 阿森叹了口气,肩头也微微地跨了下来。 「店里的供水出了问题,一夜间店里的鱼全死了。」 我瞪大双眼:「全死了?」 阿森点点头:「我今天过去一趟,发现店已经关了,到隔壁的店家打探,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说着,他苦笑了起来:「现在也不知道老闆在哪里,连恭喜也不曾说过。」 我此时也搞不懂阿森是为了鱼全死了在伤心,还是为宠物鱼店老闆静悄悄关门结业了而遗憾。 「人活在世上,其实什么也掌握不了吧。」阿森轻笑道,似乎在自嘲。 「所以每一个现在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也说不定。」阿森又说,喝了一口红豆汤。 我抿了抿嘴,说:「我还记得你说的那缸不寂寞的鱼。」 「可惜没办法再看到它们了。」我说。 阿森摇了摇头,说:「嗯,可惜到最后,那条寂寞的鱼还是寂寞的。」 接下来我们谁也没再说话,只默默地把红豆汤都喝完了。 直到我准备起身说我们走吧的时候,阿森才突然开口划破沉默:「我想,我理解了,鱼本来就不属于鱼缸。」 「什么?」我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一头雾水。 阿森又微微笑起来,但这次似乎是一种释怀的微笑,不再有苦涩的味道了。 「鱼并不属于鱼缸,而是应该在大海里畅游的。」他说着,双眼似乎也渐渐地重新亮了起来:「寂寞,是因为不自由。」 「嗯?」我挑起眉毛。 阿森又摇头,笑说:「我想,我明白为什么几年前一个好朋友,一声不响就离开的原因了。」 「什么?」我还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两隻不同鱼缸里的鱼,再怎么把对方留下,也只会感到寂寞。」 阿森说着,抓了抓头发:「但是我竟然一直到今天才发现,他离开前早就说过,他有想要追寻的世界,就那样而已。」 「追寻?」我想起阿齐说过的,关于离开是为了追寻的事。 「嗯,我一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中学毕业以后就再也联络不上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被拋下,为什么他会离开,我只一直想起他说过的,留在这里总是感到寂寞。」阿森说。 「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留下来会寂寞;也许我这个朋友做得不够好,没办法分担他的喜怒哀乐吧?我想。」他又继续说道。 「但是一直到刚刚,我才领悟了为什么。寂寞,是因为不自由。」阿森又轻笑起来:「他啊,只是一条被困在鱼缸里的鱼,所以寂寞。」 「鱼本来就不属于鱼缸。」他说。 我望着阿森,问:「那现在你的朋友在哪里?」 阿森耸耸肩道:「某个快乐的大海里吧,我希望。」 「但我觉得,就算自由了,身旁没有对的人分享一切,也还是会寂寞吧。」我说。 阿森瞥了我一眼,勾起微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那你是嚮往大海的鱼,还是喜欢留在鱼缸里的鱼?」我问。 阿森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在大海或者鱼缸都无所谓,只要是我关心的人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也回望着他,内心仔细地琢磨着他说的话。 「人活着,有太多可能留下的遗憾了,所以什么原则都无所谓,只怕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再没有下一次。」阿森说。 我很认真地反复想着阿森这番话,一直到回到宿舍楼下,被阿森提醒我才发现阿齐在等我。 30 喜欢 月光下,阿齐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 看到阿森送我回来,阿齐似乎显得有点惊讶,但很快地又压了下来。 「你好,我是阿萍的中学同学,阿齐。」阿齐对阿森说。 阿森只是点点头:「我知道,阿萍说过了。我是阿萍的同系同学,阿森。」 「我也知道,阿萍也说过关于你。」阿齐微微一笑。 我突然感到有些尷尬,不知道他们两个心里是怎么想我如何说起他们的。 「谢谢你送阿萍回来。」阿齐对阿森说道,脸上依然掛着那不温不火的微笑。 「举手之劳。」阿森耸耸肩,望了我一眼,又望了阿齐一眼,最后对我说了声「晚安」,就离开了,留下我和阿齐两人。 「咳。」我轻咳了一声。「阿齐,你找我什么事吗?」 阿齐却不回答我,只是一伸手,又一把把我拥入怀中。我靠在他的胸膛前,听得见他扑扑跳动的心跳声,脑袋刷地一片空白了起来。 「阿齐?」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也不理解阿齐的行径。 我又做了什么让阿齐担心的事情吗?上一次他这样一声不响地把我抱住,是因为我迷路让他担心了。这次,又是为什么呢? 但是阿齐依旧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把头靠在我肩上,过了好几分鐘才听见他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你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重要?」 「嗯?」我完全搞不懂阿齐在说什么。 阿齐的声音很轻很柔:「不要离开我。」 「什么?」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耳里除了阿齐的声音,还有他的心跳声,近在咫尺。 「不要离开我,好吗?」阿齐说,环抱我的双手又稍微收紧了一些。 我睁眼听着他的心跳声,感受着他在我耳边的温热气息,他在我腰上温暖的手臂。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我不就还在这里吗?」 那一刻,我想起阿森说的关于鱼、鱼缸、大海和寂寞与自由的事来。 「我一直在这里,只是你有你想追寻的世界。」我缓缓地说道。 「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去追寻。」阿齐说。 「因为习惯?」我问。 「我不知道。」阿齐倒是很坦然地说道。 我挣开阿齐的手臂,往后倒退了一步。 「我累了,下次再谈吧。」我说完,头也不回,飞快地走上楼,不给机会阿齐说话,也不给机会自己后悔。 等到回到了宿舍里,关上门,我才颓然地坐倒在地上,望着窗外的月色,长长叹了口气。 我清楚地感受到了,在阿齐的怀里,我竟感到了寂寞。 彷彿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喊:不是你。 不是你,阿齐,那个能够不让我寂寞的人,不是你。 我又想起阿森说的关于,也许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的事。我赶紧从手袋里掏出手机,匆忙拨通了阿森的手机号码。 「喂?」阿森接起了电话。 「我……」听见阿森的声音,我却忘了想要说的话。 「你什么?」阿森在电话那头问。 「那个人是你。」我深呼吸了一下,说道。 「我?什么东西啊?」阿森笑道。 「你……在你身边,我不会感到寂寞。」我总算还是说了出来。 「那很好啊。」阿森只是如此说道。 「所以……谢谢你。」我说。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发现,喜欢着阿齐,一直都是寂寞的。」 「但,我想他是喜欢你的。」 「不,他只是害怕被留下而已。」我说。 「什么?」 「阿齐他,只会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不会为了谁而改变自己的方向。」 「嗯?」 「一直跟着他的方向往前走的我,只是他的影子而已。他只不过是因为失去一个影子,而一时感到寂寞了。」 「也许是这样。」阿森附和道。 「他和我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他永远在追寻,而我,我是那个留下来守候的人。」 「你们可以一起往前追寻啊。」阿森说。 「不,我不想回头的时候,一个人也找不到。」 「那就不要回头。」他说。 我愣在当场,良久才说:「你觉得,两个同样性格的人,适合在一起吗?」 我听见阿森在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没有理由可言,也没有适合不适合的。喜欢就是喜欢。」 「噢。」我只能如此应道。 「如果喜欢也要想那么多的话,就不叫喜欢了。不要想太多,早点休息吧。」阿森说。 「嗯,晚安。」我结束了通话。 电话才放下没多久,就响了起来。我马上接起来:「喂?」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要你跟我一起去追寻,我不知道为什么无法让你离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我不懂是不是习惯,我只知道,我想要你跟在我身边,我想要喜欢你。」 阿齐劈头就说了一长串话,说完还听见他在电话那头喘了一口气。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没有理由。我的耳边还回盪着阿森的话,「那就不要回头」。 而我这一刻,的的确确被感动了。 「好。」我说道,微笑起来,鼻头却一阵酸涩起来。 不管会不会寂寞,我喜欢就是喜欢了,不是吗? 雨滴答滴答地打在屋簷上,我听着雨声,双眼渐渐合上。龙纹回来的时候,我还依稀记得自己醒来对她说了句:「你回来了。」 龙纹把敞开的窗户关上,又把窗帘拉上,关上了灯。 31 约会 週六下班后,阿齐说想要一起看电影,看的竟然是江轩约小丽看的那部恐怖电影。 虽然我心里很抗拒看恐怖电影,但是想到是阿齐第一次约我去看电影,只好答应了下来。 抵达商场,往电影院的方向走去,我又不期然地放慢了脚步,望着面前阿齐的背影,突然心里涌上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喜欢他,有多少年了?我这样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如此熟悉的背影,我又已经跟随了多少遍? 曾经,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回过头来,看到在他身后的我。曾经,我盼望着能够走进他的眼里,他的心里。从他身后的这个距离,一直走到他眼中,我走了多远?我已经数不清。 想着想着,面前阿齐的身影突然停下了脚步,我也跟着停了下来。 阿齐回过身来,往我走来,牵起了我的手,扬起微笑:「走在我的旁边。」 我抬头望着他;站在他旁边,我才发现他比我认为的还要高很多。他微笑的脸上,一双眼温柔地看着我,垂落在耳边的发丝像绵羊毛一样,软软的、捲捲的。 「嗯。」我点点头,被他牵着的手,微微收紧了。 他的笑意更浓了,又迈开了脚步往前。 我低头望着我们两人的脚,慢慢地两个人的步伐也变得一致了起来。左脚、右脚、左脚、右脚;我在心里细数着我们的脚步。 走在阿齐的身旁,这感觉如此陌生,我一点也不习惯。我习惯了走在他的身后,习惯了追逐他的步伐,习惯了他总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因此此时此刻,我的心被一种异样的温暖塞得满满的。阿齐的手,阿齐的脚步,阿齐……如此真实而靠近,我却感觉好像下一刻这一切就会被没收。 我真的追上你了吗,阿齐?我又偷偷抬眼望向阿齐,他依然往前走着,很专注地往前走着。 电影开始播放的时候,我就开始紧张起来了。光是听电影的声效我就快要吓得大叫了,只能紧紧地抓着椅子,以受死的心情盯着电影荧幕,祈求这场电影赶快结束,我的磨难可以早一点结束。 身旁的阿齐却似乎看得很入神,整场电影下来都没有说话,我偶尔不敢看电影画面,转头偷偷看他,他脸上都露出一副在思索什么的表情。 究竟在思索什么呢?我每每这么想着的时候,电影的声效就马上把我吓个半死,什么思绪都烟消云散了。 好不容易电影终于结束了,踏出电影院的那一刻,我简直是松了一口气。 「故事其实有点悲伤啊。」阿齐突然说。 我转头望向他:「怎么说?」 「感情用得太深,放不下,才酿成了这样的悲剧。」阿齐摇摇头说:「那个角色爱得太用力,终致成为一个悲剧人物。」 「啊,是吧。」我基本上没怎么留意故事剧情,只得装蒜。 「不应该太爱男主角。」阿齐又说。 「你觉得电影好看吗?」我问。 「没有想像中的恐怖。你呢?」阿齐反问。 我想了一下,还是回答:「其实我不太看恐怖电影。」 「啊,是吗?」阿齐状似有点惊讶。 「是啊。」我只能苦笑。 「对不起,没有想到要先问你是不是喜欢看这样的电影。」他似乎有点懊恼。 「没关係。」我耸耸肩,说道。「这一部电影也没有很恐怖嘛。」 阿齐笑了笑,又牵起我的手,直到在宿舍楼下跟我告别之后,他才松开了手。 等到他背影走远了,我还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发楞。 那晚我又打了个电话给阿森,跟他说我和阿齐去看了电影。 「第一次约会喔?」阿森笑着说。 「对啊。可是他挑了部恐怖电影,吓死我了。」我说。 阿森很坏心地笑起来:「他难道不知道你最怕那种东西了?你在实验室里撞见我吃即食麵那天,你还因为以为遇到那种东西了,吓得瘫坐在地上!」 「喂喂,那是你行径鬼祟吓人!」我反驳道。 阿森还是继续在那边大笑:「你肯定在电影院里吓得哇哇大叫!」 「才没有!」我说。 「阿齐心机重喔,特地选恐怖电影跟你看。」阿森止住笑意,说道。 「不是啦,他不知道我不看恐怖电影。」我訥訥地说道。 「喔。」阿森应道。「那下次不去看就好了吧。」 「看完电影,阿齐说电影里的悲剧女主角不应该太爱男主角。」我说。 阿森顿了顿,才说:「太爱一个人有时候不太好。」 「为什么?」我问。 「爱到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模样,或者爱到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就不好了。」 「是这样吗?」 「对啊。爱应该能保留彼此最真实的自己。」 「说得好像你是爱情专家似的。」 「你现在打电话找的谁说感情问题啊?」 我在电话里头失笑起来。 那一天是我和阿齐整个漫长假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约会。 阿齐不太爱聊电话,所以我也早已习惯了他不会打电话给我聊天这件事。而那天看了那部恐怖电影后,他就没有再来找我出去,没有约我看电影,也没有约我去吃晚餐。 倒是阿森还约过我几次去糖水店,说是想念那个爱碎碎念的老闆了。 「你是不是暗恋老闆,你说。」我还调侃他。 「咦,你怎么猜到的!我还曾经对老闆告白失败,他说我年纪太小不对他胃口!」阿森笑嘻嘻说道,一点也不认真。 不知道什么时候经过我们桌旁的老闆,突然伸手拍了阿森后脑一下,说:「你这小子又在乱说什么?」 「哎哎,对不起啦,老闆大人!」阿森马上求饶,我看着都忍俊不住。 阿森问起我和阿齐的事,我如实相告,阿森问:「阿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啦?」 「他应该只是忙起来就忘了要约会。」我笑笑。 回到宿舍,想了想,我还是拨了个电话给阿齐:「喂,阿齐。」 「怎么啦?」阿齐问道,声音依然温柔。 「没什么特别的事。你最近怎样?」我问。 「最近比较忙,和同学一起合作科学性杂志的事。」他说。 「啊,那很好啊。」 我们又随意地说了几句,就盖下了电话。 32 生日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是我的生日,我特意跟店长说我要早点下班,还约了阿齐一起出去。 一回到宿舍,我心情特好,愉快地梳洗了一番,精心挑选了一套洋装,正在给头发吹一下的时候,就接到阿齐的电话。 「喂?你该不会那么早就到了吧?」我接起电话。 「不,我还没到。」阿齐说。 「嗯,那?」 「阿萍,这个,对不起,我打工那边本来说好代班的竟然病了,我今天得去上夜班。」 我的心一沉,笑意也掉了。 「对不起,我明天再跟你庆祝生日好吗?」阿齐语气显得很不好意思。 「这样吗……」说不失望,当然是假的。 「明天一定跟你庆祝!生日快乐哦!」阿齐又说。 「嗯,好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放下了手机,我也没有心情吹头发了,把吹风筒放到一边,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楞。 身上还穿着洋装,也没有心思理会就这样躺上床,是不是会弄皱了。 生日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每年都会有这么一天。我耸耸肩,试图安慰自己,但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好几分鐘后,我又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生日,还是希望喜欢的人在自己身旁。 我闭上双眼,听着风扇转动的声音,试图让失望的感觉慢慢地淡化掉。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我几乎是马上跳起来,接起了电话:「阿齐?」 「呃,我是阿森啦!」电话那头传来阿森熟悉的声音。 「喔,是你啊。」我又忍不住失望起来。 「生日快乐啊,阿萍!你又老一岁了!」阿森说道。 「对啊,谢谢。」我微微笑起来。 「生日没有和阿齐庆祝吗?」阿森问。 我又叹了口气:「他今天要上夜班。」 「啊,这样吗……」 「哎呀,没什么大不了,明天再庆祝就是了。」我说。 「不行呀,生日每年只有这么一天,一定要好好庆祝的!」阿森说。 我正要再说些什么,阿森就抢先说:「这样啦,你等我一下,我现在过来你宿舍找你!」 「蛤?」我只来得及在他盖下电话之前说出这么一个字。 差不多十五分鐘后,阿森又打了通电话来,只简短地说了句:「我到了!」 我盖下手机,急匆匆地跑下楼,阿森一见到我就咧嘴笑起来,一隻手猛向我挥。 「怎么啦?」我说,拉紧了刚刚随便套上的外套,这几天下雨,晚上就特别冷。 阿森却好像没听见我说的话,只是一把拉起我的手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啊?」我一边问,一边接过阿森递过来的头盔。 「某个不知名的山丘!」阿森说道。 「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戴上了头盔,跨上了他的机车。 「快,时间不早了,错过了就不好看了。」 阿森催促着我,我只好闭上嘴不再问他。他赶紧开动机车,往前驶去了。 八点晚上,城市里依旧车水马龙,阿森专心地骑车,我听着晚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渐渐地我们走上的路就没有其他车子了,路旁的风景也变成了黑压压的树林。 差不多半小时后,阿森总算停下了机车。 我脱下头盔,望了眼四周:「这是哪里啊?」 「还没到啦,还要再往上走一点山路。」阿森把机车锁好在一旁的停车场,我才注意到漆黑的环境里,这里还有个停车场。 阿森拉起我的手,就继续往山路走去。 我连忙跟上他飞快的脚步,又往树林里弯弯曲曲地走了大概十分鐘,才停了下来。 我正开口要问他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阿森就一下伸手盖住我的嘴巴,伸出食指抵在唇上,要我不要作声。 我正要抗议,阿森又拉着我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伸手指向前方的山谷。 那一瞬间,我忘了要抗议或质问阿森;眼前浅浅的山谷里,一棵大树下围绕着几十只,也许有几百隻的萤火虫,点点萤火把漆黑的山谷照亮了起来,整个山谷透着一股幽幽的不真实的蓝光。 我不自禁地惊叹起来。「哇……」 阿森转过头来,在黯淡的夜光里,我能看见他的微笑,就像个孩子。 他凑在我耳边,轻轻说:「生日快乐。」 这一夜的月光不亮,树林里很暗,才显得萤火虫的荧光特别显眼。山谷里的萤火虫或飞舞着、或栖息着,像天上落下的星光。 我望着眼前如幻如梦的景象,紧紧抓住阿森温暖厚实的手。 阿森带我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我们谁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山谷里的萤火虫、散发幽幽蓝光的树林,约莫过了十来分鐘。 「好漂亮。」我划破沉默,说道。 「对啊,这里看萤火虫很漂亮。」阿森说。 我回头向他微笑:「谢谢你带我来。」 阿森耸耸肩说:「你生日嘛。」 「你怎么知道这里看萤火虫的?」我问。 「一个摄影发烧友告诉我的。」他笑着说。 「这里真的很漂亮。」我又忍不住再度惊叹道。 「今晚看萤火虫的确特别漂亮。」阿森抬头望了眼夜空:「月光不是太亮,环境够暗。」 「还好今天还赶得上。」阿森又说。 「赶得上什么?」 「通常八点过后萤火虫就会比较少了,九点过后可能就看不到这样的景象了。」 「啊,幸好我们赶上了。」我望着面前山谷里的萤火虫,说道。 我们又继续沉默着,望着萤火虫,直到荧光渐渐地稀疏了、黯淡了下来。 「萤火虫找到伴回家了,越来越少萤火虫了。」阿森说,指着山谷。 我们这才起身,回头去停车场。 一边走着,我问阿森:「阿森,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蛤?」阿森停下脚步,不解地望着我。 「我说,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没什么为什么。」阿森耸耸肩道:「就是想带你来看萤火虫而已。」 「嗯,谢谢你,阿森。」我笑起来。 阿森握紧了一下我的手,说:「干嘛那么客气。」 回到宿舍里五分鐘后,竟恰好碰到回来的龙纹。 「咦,你今天早回来了。」我说。 「明天要上课啊。」龙纹理所当然地说道。 「也对。」我笑说。 「给你。」龙纹从手上的袋子里取出一个盒子给我:「生日快乐。」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杯子蛋糕。 「谢谢!」我感动得差点就要扑上去抱住龙纹。 龙纹却只是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那一夜11点59分,我还收到了小丽的电话:「就是要做最后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 这一年的生日,虽然阿齐爽了约,但是我却依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33 闺蜜 大学的第二学期开课以后,我和阿齐的课业都越来越忙,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甚至少得一个月也没见一次。 一开始我还会跟小丽、龙纹抱怨,而她们一个为我打抱不平、一个总是威胁说要帮我打电话质问阿齐,不过后来我的抱怨也越来越少了,渐渐地我似乎也不太在意了。 也许,我又慢慢地习惯了这样和阿齐相处的模式。 而阿森虽然课业也跟我一样繁重,但是还是会三不五时地翘课出去玩。这一天他就告诉我说,他竟然在火锅店里碰见那个以前开宠物鱼店的老闆,要我跟他一起去看看老闆现在开的店。 「还开宠物鱼店吗?」我好奇地问。 「哦,老闆不养鱼了,改开咖啡店。」阿森说。 「咖啡店?」我脑海里马上浮现復古的茶餐室模样;没办法,那个老闆就长得像那种茶餐厅的老闆啊! 「对啊,赶流行嘛。现在大家都开咖啡店。」 阿森这么一说,我才恍然老闆开了家西式咖啡店。 推开这家位在商场旁边一个小角落的咖啡店的玻璃门,我才知道老闆的品味不差。 小小的咖啡店里,桌椅、装潢以原木为主,配上暖色系的灯光、落地玻璃窗洒进来的阳光,吧台上悬掛的玻璃杯子的琉璃光色,还有老闆一整个英国绅士的打扮坐在一旁,简直就是氛围到位。 「这个……老闆是请了什么形象设计师吗?」我偷偷问阿森。 阿森闻言大笑起来,老闆也抬起头来,看见了我们。 「阿森!你来了!」老闆热情地迎上前来。 「没想到你开了咖啡店,整个人也感觉不同了。」阿森笑说。 「哎,女朋友喜欢。」老闆不好意思地说道。 「原来是爱情的魔力。」阿森说。 「你呢?这位是女朋友了吗?」老闆向我微笑。 「是,是别人的女朋友。」阿森笑笑说。 「哎呀,怎么不考虑我们阿森,他这种好男生,绝种了!」老闆对我说。 我只能尷尬笑笑,扯开话题:「为什么会想到要开咖啡店呢?」 「其实是女朋友想开的。」老闆笑起来,竟是甜丝丝的笑意。 「怎么认识女朋友的?」我好奇起来。 「中奖后我乘飞机去了趟澳洲,没想到在飞机上认识了坐在旁边的姑娘。」 我大呼不可思议:「那真是有缘啊!」 老闆又呵呵笑起来,说:「是吧。」 我和阿森在店里喝了杯咖啡,又和老闆哈啦了一会儿,才离开。 离开前,正好遇到老闆的女朋友回来店里,只见她一头波浪长发,穿着一件绿色连身裙,手里捧着一大束新鲜的花。 「你们好!」她落落大方地向我和阿森打招呼,她笑起来很漂亮。 「亲爱的,谢谢你。」老闆马上接过她手上的花束,给店里的花瓶换上新的花。 跟老闆和他女朋友道别后,我和阿森走在路上,我对阿森说:「老闆和女朋友好甜蜜!」 「真羡慕。」我继续说道。 「找你阿齐啊。」阿森耸耸肩,说。 「阿齐?我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我说。 「他不找你,你就不能找他吗?」阿森说。 「嗯?」 「有时候女孩子也要主动嘛。」阿森摊开双手说。 「好吧,知道了,回去就约他吃晚餐。」我訥訥地说。 「说到吃饭,刚刚只喝了咖啡,现在其实有点饿了。」阿森说。 于是两人又踏入了附近的一家快餐店,解决了午餐。 望着阿森吃薯条的样子,我笑着说:「你知道闺蜜是什么吗?」 「怎么?」阿森挑起眉毛。 「我觉得龙纹和小丽是我的闺蜜,你也可以算是我的闺蜜。」我说。 阿森撇了撇嘴说:「怎么说?」 「我什么事都可以跟你分享,你也会帮我分析事情、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安慰我。这不就是闺蜜会做的事情吗?」我说。 「闺蜜听起来好娘啊。」阿森皱眉说道。 「但你还是我的好闺蜜啊。」我拿起一根薯条递给他。 他不伸手接过,直接从我的指尖上咬过了薯条。 虽然阿森本来就是这么不拘小节,而且这动作很粗鲁,但是那一瞬间我却突然感到心一颤。 「干嘛?」阿森意识到我的发楞,问道。 「呃,没什么。」我连忙摇头道。 「不管啦,我不要做你的闺蜜。」阿森又说。 「为什么不要?」我问。 「哎,就是不要啊。」阿森耸耸肩,罕见地回避我的问题。 「说来听听嘛,好闺蜜!」我佯装撒娇道。 「不要。」阿森不管我,继续吃着薯条。 「说嘛!」我不放弃。 阿森抬起眼,正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打住,一双眼怔怔地望着我身后。 「怎么了?」我好奇地要转过头,阿森却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 「干嘛?」我狐疑地望着阿森。 阿森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抓着我的手,紧紧地盯着我身后。 我回过头去,只见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坐着阿齐和思颖。 他们似乎还没发现到我和阿森也在这里,两人很专注地在谈笑着,思颖还很自然地餵阿齐吃雪糕,笑得很甜蜜,就像刚刚见到老闆那甜丝丝的笑容。 而阿齐说着说着,也伸手把思颖耳边的头发卷到耳后。两人之间透着一股让我不安的亲暱感。 也许是我误会了,也许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努力地这么告诉自己。 但是我还是抑制不住地站了起身,往阿齐和思颖两人走了过去。 34 道歉 「咦,阿萍,你也在这里!」思颖见到我时,一脸惊喜,笑靨灿烂如花。 一点也不像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样子。 我瞥向阿齐,他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站起身,对我说:「真巧。」 「真巧。」我重复道,心里忍不住酸涩起来。 「哦哦,你男朋友吗?」思颖突然说道,指了指我身后的阿森。 「啊——」阿森才要开口否认,我就马上打断他的话说:「是啊。你们也来这里拍拖?」 我终究还是压抑不住心里那漫天的酸涩。 思颖继续笑着说:「嗯,是啊。」 她笑意里的甜,却刺痛了我的心。 我根本不敢转头去看阿齐现在的表情,深怕看到他的默认、他的木无表情,我会崩溃。 那一刻我的心里盘旋着许许多多个为什么,几乎把我的心涨满。 我不知道我怎么做到的,但是我想我勾起了微笑,对思颖说:「我有事,先走了。」 我转过身就要走,阿森却拉住我的手,不让我走。 「走了,阿森。」我抬头对阿森说。我怕再留下多一秒,我的泪就会掉下来。我的尊严就会崩溃。我不想在这里,不想在阿齐和思颖的面前,哭出来;那样会很难看。 「为什么要走。」阿森却不肯让我离开。 「你不走,我走。」我试图甩开他的手,他却抓得更用力。 「放开我。」我说,但阿森却把我重新拉到阿齐和思颖面前。 「怎么了?」思颖似乎看出了异样,问道。 而阿齐,依然一声不吭。 「喂,阿齐,你这么做不对吧。」阿森对阿齐说道。 我一直低着头,不想看思颖也不想看阿齐。 过了一会儿,我才听见阿齐淡淡地说:「对不起。」 我咬咬牙,抬起了头,望进阿齐那双眼里。 「对不起,是我不好。」阿齐轻轻地说。 「为什么?」我终于还是问了出口,这一问我还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怎么了?」思颖又问,她狐疑地望着我和阿齐。 但这时候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发生了什么事。 阿齐只是摇摇头,对我说:「对不起,阿萍,对不起。」 「我明白了。」我咬牙,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掉下来。 阿齐不再说话了,只是望着我,那双眼依然温柔如昔。 「走了。」我再度转身,拉着阿森的手,缓缓地离开了快餐店。 我一直拉着阿森,在烈日当空的街上走着、走着,一句话也不说,而阿森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我拉着他往前走。 一直走到额头冒汗,背上都沁汗了,我才猛地停下脚步。阿森也赶紧停下了脚步。 「你还好吗?」阿森担心地问道。 我鼻头一酸,扑到他怀里,抓着他的肩膀,终于抑制不住地痛哭失声起来。 阿森的肩头一开始是绷紧的,接着就松了下来,他的手也轻轻地拍着我,安抚着我。 午后炽热的阳光下,我抓着阿森大哭了也不知道多久,才感到累了而停止哭泣。 我深吸了口气,离开了阿森的怀抱。 「最后,其实我什么也不是。」我说。 「阿齐是个烂人。」阿森说。 「他从以前就不属于我,从来也不属于我。」我幽幽地说道。 阿森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我,摇了摇头。 「我早该知道。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说。 「他不会为我留下,不会为我改变,不会因为我而不去喜欢另一个人。」我说着,又感到有掉泪的危险。 「你太喜欢他了。」阿森说。 「不。」我摇摇头说:「这样也好,你知道吗?」 阿森不解地挑起眉毛。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如此寂寞。」我说。 「即使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依然感到寂寞;那种他永远只顾着他自己,而我永远只能追在他身后的寂寞。也许思颖比较适合他。」我又说道。 阿森伸手摸摸我的头说:「能看开也是好的。」 「如果我喜欢的人是你,就好了。」我望着他,不知不觉地说了出口。 「是啊,就好了。」阿森继续摸着我的头发,说道。 我怔怔地望着他,阳光下他的短发彷彿会闪闪发亮,眼睫毛还透着一层光。眼睫毛下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此时正看着我,没有逃避,没有其他人没有其他杂质。 就如同我曾经对阿齐的视线;专注而不闪躲。我还记得自己对阿齐说过:「我现在就在这里,在你面前」;不离开不消失不躲避。 阿森拍拍我的肩头说:「来,回去了。」 「嗯。」我点点头。 阿森一路送我回到宿舍楼下,伸手又摸了摸我的头说:「再见。」 「再见。」我又点头,转身缓步走上楼去。 打开宿舍的门,龙纹不在,只有我一个人。我踏入宿舍,把门关上,脱掉鞋子,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那天晚上,阿齐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在我宿舍楼下。 我以为我不需要解释了,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走了出宿舍。 「阿萍。」阿齐见到我,叫我道。 「嗯。」我应了声。 「对不起。」他又说。 「如果你只是要跟我说对不起的话,我不需要。」我咬牙说。 「不是的。」阿齐说。 我抬起眼,望着他问:「你真的有喜欢过我吗,阿齐?」 阿齐微点了下头说:「有。」 我摇头说:「那,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我又喜欢另一个人?」 「我不知道。」阿齐说。 「我只是,也喜欢她。」他说。 「那我现在算是什么?」我又想哭了。 「对不起。」阿齐只能这么说道。 「那我们结束了吧?」我问。 「嗯。」阿齐点点头。 我不再说话,转过身,回到宿舍去。阿齐没有叫住我。 龙纹那晚回来时,我还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和阿齐结束了。」我对龙纹说。 「为什么?」龙纹问。 「我也不知道。」我说着,默默地又流泪了。 35 星空 小丽问我,为什么当时候没有告诉阿森,我也曾对他心动? 「其实你们感觉很适合在一起呀。」小丽说。 「你也是这么说我和阿齐的吧。而且,我记得你说阿森长得很阳光。」我笑她说道。 是啊,阿森就像是午后洒进房间里的斜阳;温暖和煦,轻盈瀟洒,彷彿什么悲伤的事,在阳光下被晒一晒,就会像漂浮的灰尘般飘散。 「不要扯开话题,你和阿森要怎么办?」小丽继续问。 「没怎么办啊。」我耸耸肩。 即使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心动,也不代表就能在一起。 「我想要对阿森公平一点。」我说。 「怎么说?」小丽脸上写满问号。 「等到我的心能够完整地去喜欢另一个人,再去喜欢他。」我回答。 和阿齐短暂的恋情结束后,我继续着我的大学生涯,和阿森走得更近了,但是终究没有和他在一起。而阿森,也从未说破,只是继续做我最好的朋友。 至于阿齐,他和思颖在一起以后,一直分分合合;而我和阿齐,也慢慢地又开始重新说话了。 「又吵架了?」只要看到阿齐一个人赴约,就知道他又和思颖闹不快了。 「嗯。」阿齐苦笑点头。 「什么原因?」我问。 「忘了她的生日。」阿齐说,喝了一口咖啡。 自从知道宠物鱼店的老闆开了这么一家有氛围的咖啡店,我就经常来光顾,也连带约阿齐来这里。而阿齐也挺喜欢这里的咖啡的。 「忘记生日是大忌啊,罪该万死。」我笑说。 阿齐也笑起来:「思颖也是这么说的。」 「没办法了,赶快道歉和好吧。」我说。 「她不肯接电话,所以就先让她消气吧。真是搞不懂女人这种生物。」阿齐说。 我望着阿齐好一会儿,又笑起来。 「什么那么好笑?」阿齐抓抓脸,问。 「我想起你说过,这世界由原子组成,只要掌握原子,就能理解世界的事。」我莞尔道。 「嗯,所以呢?」阿齐不明所以,但也微微笑着。 「看你现在感叹无法了解女人这种生物,就觉得好笑啊。人不是一堆原子那么简单而已。」 「真的,明明只是一堆原子组成,但是人却可以那么复杂。」阿齐轻笑道。 「念化学工程的男生都这么不浪漫吗?」我故意嘲笑他说。 「我真的不浪漫。」阿齐也不否认。 「真不懂为什么当初喜欢你。」我吐了吐舌头。 阿齐轻咳了一下,说:「过去的,都过去了。」 「是啊,曾经有人跟我说,什么都会变,所以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要好好把握。」 「的确是那样。」阿齐认同道;他不知道那是阿森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一个弥补庆祝生日的方法吧,超级浪漫的。」我勾起笑意,把阿森带过我去看萤火虫的地点告诉了阿齐。 「记得要在晚上七至八点去看,晚了就可能没有那么多萤火虫出现。」我说。 阿齐赶紧掏出手机,把我说的地点记录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阿齐好奇地问。 「前年我生日的时候有人带我去过。」我笑说。 阿齐怔了一下,旋即扬起微笑道:「阿森吗?」 我点点头,依然微笑着。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阿齐拍拍我的头说:「你是个好女孩,阿萍。」 「我知道。你错过我是你的损失。」我笑着说。 阿齐也笑起来,说:「阿森对你很好。」 「我知道。」我点点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全世界都知道阿森对我很好。 后来我把和阿齐的对话告诉了阿森,笑着忆述:「我笑阿齐,念化学工程的男生都不浪漫。」 阿森也了,说:「还是念生化科技的男生比较浪漫有没有?」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又没有对我浪漫过。」我说。 「没有吗?」阿森笑闹着抓了抓我的头发说:「萤火虫那次不算吗?」 「哦原来那次也算吗?」我佯装恍然大悟的模样。 「当然啊!」阿森说:「你被满满地感动了吧那次!」 「好啦好啦,有啦。」我投降。 「你为什么会选生化科技?」我又突发奇想问道。 阿森被我这么一问,倒是顿了几秒才说:「我本来想念海洋生物系的。」 「嗯?」我挑起了眉毛。 「被亲友说着说着,就想说先念个生物科技吧,出路比较广的样子。」阿森说。 没想到阿森也有没办法任性的时候。 「为什么想念海洋生物?」我问。 「喜欢大海。本来和当年的好友说好,以后要一起去南极科考之类的。」阿森笑说。 「当年的好友现在在做什么啊?」我又问。 「还失联啊,不知道在干嘛。」阿森耸耸肩道。 「喔。」 「你呢?为什么会念生物科技?」阿森反问我。 我摇摇头说:「生物科技系是我的第二志愿。」 「那你本来想念什么?」阿森问。 我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头说:「物理系。」 「但是物理科考得不是那么理想。」我补充道。 「物理?为什么啊?」阿森好奇地问。 我低下头说:「本来打算念完物理,专攻宇宙物理学。」 「宇宙物理学?」阿森笑起来:「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东西。」 「喜欢看天空,喜欢看星星,没什么特别的。」我说。 阿森突然跳起来,说:「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看星星很漂亮。」 「又是哪个不知名的山丘?」我笑问。 「还真的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阿森搔搔头说:「也是那个摄影发烧友说的。」 当晚,阿森马上就拉着我到那座不知名的山丘看星星,但因为他搞错位置,找了快一小时还找不到对的路,最后只得联络那个摄影发烧友朋友来带路,幸好对方也一口答应下来。 「正好想再拍几张星空照。」对方带齐摄影器材,不一会儿就把我们带到了那座山丘去。 山丘离城市有一段距离,四下附近都没有其他光源,因此漆黑的夜空才能看得见漫天的星星。 「很漂亮。」我说。 「我就说啊,我很浪漫的。」阿森笑道。 我靠在他身旁说:「你这么浪漫,我如果喜欢你怎么办?」 「那就喜欢啊。」他说。 我笑笑,又说:「不知道未来的我们,会是怎样呢?」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阿森说。 我笑着望着如银河落九天的星斗;身边的摄影发烧友经过漫长等待,相机终于发出咔嚓一声。 36 守候 人生中许多的重逢都是毫无预警、无法事先安排的。如果你越是寻找,就像在大海中逆浪而行,越是用力,就被推得离目的地越远。 阿森在大学毕业之际,决定到澳洲去继续念硕士。对于经常翘课的阿森,导师们竟然愿意给他写推荐信,大概也因为他平时成绩坏不到哪里去吧。 「澳洲这所大学可以考虑接收我念海洋生物学硕士,只要再多修几个基本学科就行。」阿森对我说道。 「那很好啊。没想到你那么爱唸书。」我调侃他道。 他只是笑笑,没说什么。阿森去念硕士,我一直以为是唸书那块料的阿齐,却没有要继续深造的打算,竟然还传出註册结婚的消息,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早结婚的。 去喝阿齐和思颖的喜酒时,思颖跟我说:「我知道当年你和阿齐的事。」 「都过去了。」我笑说。 「我听阿齐提起你和阿森的事。」她又说,脸上掛着微笑。 「他要去澳洲念硕士,跌破大家的眼镜。」我说。 思颖笑着说,阿森听起来是个好人,觉得我和阿森在一起的话应当很般配。 要出发去澳洲之前,阿森又带我去他那个摄影发烧友介绍的一个漂亮地点,看海的。 「我应该要认识你的摄影发烧友朋友,不然你去了澳洲,我就不知道还有哪里好景点了。」我笑着说。 阿森笑说:「真的应该要认识一下。」 「你去澳洲,要多久回来?」我问。 「我也不知道。」阿森耸耸肩道。 「我有话要跟你说。」我深吸了口气,抬头望着他说。 阿森却摇摇头说:「不要现在说。」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回来。」他轻轻地说。 「那我等你回来的时候跟你说。」我固执地说道。 阿森只是笑了笑,一脸无奈的样子。 「这样吧,丢硬币决定你要不要等我回来。」他说着,掏出了一枚硬币。 「如果是『字』,就等下去吧。」当硬币掉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却盖住了手心上躺着的硬币。 「是什么?」我紧张地问他:「是『字』还是『公』?」 「是『公』,都说了别等了。」阿森笑着,把硬币收进口袋。 「我不管,两年后,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然后跟你说我要说的话。」我说。 眼前的海水在阳光下折射成千百颗闪闪发亮的碎片,阿森的笑依然温暖如阳光。 大学的毕业季结束以后,大家各奔东西,我踏入社会工作,做个安安分分的上班族,不知不觉时间飞逝,猛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已经大学毕业快三年了。 「今天的电子邮件都处理完了,我先下班了。」我对上司说道,她头也不抬,只伸手摆了摆,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关掉公司的电脑,匆忙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仪容,拎起手提袋离开公司大楼。 由于下班时间塞车,本来只要十五分鐘的车程居然拖长了至半小时,我望了眼手錶,已经迟到了。我急忙付了钱,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 「阿萍!」才踏入店里,就有人叫住我,我抬头一看,小丽正在角落的位子上向我挥手。 我赶紧走到她面前,拉开椅子坐下来:「抱歉,塞车迟到了。」 「没关係!」小丽耸耸肩道。她留了可爱的梨花头,身上穿着衬衫加高腰蓬蓬裙,一整个韩风迫人。「赶快点你的咖啡。」她笑着把桌上的菜单推给我。 点了一杯摩卡,我把菜单交给侍应生。 「这次又在这里待多久又要飞?」我问小丽。 小丽两个月前应聘空姐面试成功,最近才刚从韩国飞回来,这天一见到就送了一堆面膜给我。 「后天就飞日本!第一次要飞日本,好开心啊!」小丽说着,喝了一口绿茶拿铁。 「那么快又要飞啊。」我说道:「你男朋友江轩呢?」 「还不是老样子,在同样的it公司每天加班啊。」小丽没好气地说道。 「现在科技公司不好混。」我说。 「对啊。」小丽无奈地摊开双手。 「对了,我跟你说,我在韩国见到了龙纹。」小丽双眼一亮说。 我点点头说:「有,我有看到你在面子书发的照片。」 照片中,龙纹的一头短发染成了抢眼的红色,戴着一副太阳眼镜,还是酷得要命。 「她在韩国做什么啊?」我好奇地问。 「她说是公干出差。」小丽耸耸肩道。 龙纹自从毕业后就行踪成疑,几乎可说是失联了,唯每年我生日还会收到她打来的电话,才让我知道她还在地球的某个角落活着。 我点的摩卡来到我面前,我轻啜了一口。 「你有听说阿森的消息吗?」小丽突然问。 「没有呢。」我摇摇头道。 「这个阿森也真是的,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小丽也摇摇头。 阿森离开去澳洲两年后,我依照约定来到海边,但是没有等到阿森。 我看了眼手錶,明天又来到了阿森离开澳洲的第三年。 第二天刚好是週末,虽然早已过了约定的那一年,但我还是起了个大早,到海边去。 二月的阳光刺眼,我几乎没办法抬眼直视面前的大海。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20分硬币,拋到半空中,瞇着眼看着它重新落到我的手心上。 「字」。我望着硬币,20的字样和一朵稍小的大红花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关上手心,抬眼望着眼前的海,想着此刻的阿森在哪里,还有我一直没办法说出的话。 海风吹上我的脸,我开始感到额头冒汗,才转身要离开,却猛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站在原地又眨了眨眼,生怕自己眼花出现幻觉了。 但阿森真的回来了;他朝我走来,脸上掛着那抹和煦的微笑。 「嘿,美女,你好啊。」阿森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抬眼望着他,说:「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他伸手轻拍我的头。 「如果我说我不曾因为你心动,那是假的。」我轻轻说道。 「如果我说我不在意成为你的闺蜜,那肯定是假的。」阿森微微笑着说道。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喜欢你。」阿森依然在微笑,他轻轻说道。 我戳了戳他的手臂说:「你抢了我等了三年要说的台词。」 阳光下,海洋一望无际,在那里,鱼儿自由悠游,再没有谁寂寞。 (全文完) 番外之阴天快乐 澳洲西部的秋天,天空万里无云,蓝得清澈而透明。 看起来像是很暖和的气候,温度却在十多度徘徊,而且还时不时地下雨,风一吹来,就冷得他直打哆嗦。 阿森紧紧地拉着身上仅有的一件外套,越过又开始突然飘起雨来的街道,匆匆跑进一家书店里避雨。 正松了一口气之际,他却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曾经如此熟悉,以致隔了那么久的时光再听见,似乎就变得陌生了起来。 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但隔了这么多年,为何要到现在才来幻听,后来阿森想起这件事,想想也是挺可笑的。 「阿森?」 他听见后方有人不确定地唤了声他的名字,才回过头去,拉下外套的头罩。抬起头的那一剎那,阿森愣住了,好几秒无法反应过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好像前方站着的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阿森,真的是你。」对方摘下沾了细细雨珠的眼镜稍微擦拭了一下,又重新戴上。 阿森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自从中学毕业以后就不曾再见到的好朋友。 「阿丹。」阿森听见自己轻轻叫了声对方的名字。 这个他以为也许会逃避一辈子,会一生都在世界某个角落流浪,永不再与他的人生交集的人的名字。这个曾经说过,留在同一个地方感到寂寞的好朋友的名字。 阿丹看起来比当年更瘦削了,外套在他身上似乎看起来大了点。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唯那双眼镜底下的双眼,比当年更加地炯炯有神,就好像……好像多了一种温暖的什么。 阿森记得,当时候的阿丹虽然对未来充满理想,说起未来的时候总是双眼发亮,但眼神里的热度,却始终少了些什么,始终带着一点像是失望的凉意。 而此刻,站在阿森面前,时光洗礼了几年的阿丹身上那种淡淡的哀伤却已经淡得几乎闻不见了,只剩下那双依然有神的眼。 此时的阿丹笑了起来,上前拍了拍阿森的肩头说:「好久不见啊。」 阿森用力地点头,突然之间好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不期而遇的阿丹落落大方地说:「一起去喝点东西聊聊吧?」 阿森只能点头;阿丹此时说什么,阿森都会附和。 反正能再遇到,已经是上天赋予的礼物。 他们走出了书店,往对街的咖啡店跑去。咖啡店里因为下雨人潮变少了,咖啡的香味隐约传来,店里播放着轻快的西洋歌曲。 「给我一杯拿铁。」阿丹说,阿森也表示要多一杯同样的。 侍应生转身离开后,阿丹问阿森:「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森眨了眨眼,感觉仍有点不真实。 清了清喉咙,阿森才缓缓地说:「我来这里念硕士,很不可思议对吧?」 看着阿森微笑起来,阿丹也忍不住笑了:「你的话,真的很难相信。」 「就是我自己也很难相信,但我真的做到了。」阿森顿了顿,抬起眼望着阿丹:「我来这里念了海洋生物学硕士。」 闻言,阿丹睁大了双眼,旋即又微微笑起来。 「没想到反倒是你履行了我们当年说好的事情。」阿丹说。 「反倒是我?」阿森皱眉:「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打工度假。」阿丹耸耸肩说。 「还有一个月就要回国了。」阿丹说:「接着打算去挪威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打工换宿的机会。我在网上看到有不少机会可以考虑。」 「所以中学毕业后这些年,你都在周游列国?」阿森问。 「算是吧。」阿丹笑了笑说。 「哇你究竟去过多少个国家了?」阿森睁大双眼。 阿丹低头算了算,最后说:「哎我也数不清了。」 「不打算回国待一阵子?」阿森问。 这时,侍应生送上了两杯热腾腾的拿铁,阿森双手握住杯子,感到手心暖和了不少。 阿丹喝了一口咖啡,说:「嗯……在外面流浪了那么久,有时候回到家里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好像只能一直走出去,走到没有力气走为止。我想我就是停不下来吧。」 「那这些年,到处走,你……过得好吗?」阿森也喝了一口咖啡。 「走了那么多地方,看了很不同的人事物,给我带来了很多不同的想法。」阿丹微微笑着。 「不全然都是快乐的,但也不能说都是悲伤的。只是,只是让我有了很多想法。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阿丹说。 阿森吞下一口咖啡,只能说:「什么样不同的想法?」 「和以前不一样的想法。比如,也许,当时候我不需要不告而别。」阿丹说。 「嗯?」阿森挑眉。 「对不起,我想,像我这样的任性的人,一定给你平添了很多麻烦。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其实我这些年都感到很后悔。但是……」阿丹顿了顿,接着又微笑。 「但是每次回国我就会產生一种害怕见到你的感觉,也许是愧对你吧。我不应该如此任性。」阿丹说。 阿森却只是耸了耸肩说:「你当时候的确不需要不告而别。」 阿丹吸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但被阿森打断。 「不,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希望你觉得有负担。」阿森说。 「我知道你需要自由,就像鱼缸里的鱼嚮往着大海。」阿森继续说道。「当时候的我也许不能明白为什么你离开,但是现在我明白,所以没关係。」 「如果留下来感到寂寞,就不需要勉强留下来了,真的。」阿森举起杯子再喝了一口咖啡。 阿丹却怔怔地望着阿森好几秒,才又开口说:「那你这几年,都过得好吗?」 「好啊,大学顺利毕业,还来澳洲念海洋生物学,虽然不小心延毕了一年,但现在就快要毕业了。」阿森说。 「毕业就回国吗?」阿丹问。 这次换阿森怔住,一时语塞。「这个……」 阿丹挑眉:「不打算回去?为什么?」 阿森搔了搔头说:「想学你流浪啊。到处看看这个世界。」 阿丹望着阿森好一会儿,突然说:「等你毕业,我跟你一起回国吧。」 「什么?」阿森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有一句话,叫离开,是为了再回来,你听过吗?」阿丹说。「走了那么远的路,去追寻不寂寞的感觉,才发现,在有掛念自己的人地方,才能不寂寞。」 虽然不太明白阿丹的话,但阿森还是因为阿丹脸上的微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啊。」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阿森想起了海边那个执拗要等他的女孩。 不知道,她是否还会掛念自己?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乌云早已散去,天空又是一片蔚蓝。 番外之想你 阿森离开去澳洲两年后的那天,我依照约定来到说好要等到阿森出现的海边。 但从早上等到中午,阳光已经把整个栏杆晒得滚烫,海水也反射出刺眼的光线,我的额上开始冒出汗珠,阿森仍然没有出现。 虽然阳光如此猛烈,但我的心却如堕冰窖。 阿森真的不回来了吗?我这才发现,我对阿森对我的感情,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 凭什么觉得阿森会为了自己回来呢?真是太天真了吧。 就这样想着想着,阳光彷彿要把我晒乾,却晒不走内心的失落。 正踌躇着,犹豫不决要不要继续等下去,还是早点放弃好的时候,有人叫了声我的名字:「嘿!林翠萍!」 我忙转过身,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转头就可以看见阿森,但对方不是阿森。 「嘿,真的是你!也太巧了吧!」 竟然是狮子。 那一次海边的音乐节过后,和狮子还有在大学里打过几次照面,但大学毕业后简直就是失去联络,完全不知道狮子去了哪里,在做着什么。 隔了这两年再度见到,狮子却好像定格在了过去的时光里,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到;依然是一头炫蓝色的头发,一身不羈的打扮,甚至背上还背着一把吉他。 毕业已经两年了,大部分大学时认识的人,此时都已投身社会工作,就是当时造型最叛逆的坏孩子,开始成为上班族了,也洗去了五顏六色的头发染色,藏起了手臂上代表青春印记的刺青。 所以看到狮子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大跳。 「狮子!」我惊呼道。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问。 「我正要去表演的场地。」狮子说。 间聊了一阵,才发现狮子毕业后就直接投身音乐事业,到处去驻唱表演。 「收入虽然不算稳定,但钱啊,够用就好,人开心就好,对吧?」狮子笑起来,像阳光一样耀眼。 我微笑着点头附和。 「对了,你呢?你在这里等人吗?」狮子笑问。「我看到你站在这里好一阵子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嗯,是呀。等阿森。」 「等阿森?」狮子睁大了双眼:「阿森去了哪里呀?」 「你不知道吗?他去了澳洲念硕士。」我回答。 狮子闻言,大笑起来:「我的天啊,我从来不知道他喜欢唸书。」 「我当时也是这样嘲笑他。」我笑着说。 「所以你说你在这里等他?」狮子收起笑容,问。 「嗯,我跟他约定好,两年后在这里等他回来。」我说。 狮子环视了周围一会儿说:「那傢伙也太恶劣了吧,迟到也不说一声吗?就让你在这里等了那么久都还没出现?」 我只能扬起一抹苦笑。 「他如果真的是迟到,就让他回等你。」狮子像是想到什么似地说:「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做什么吗?」 「做什么?」我问。 「跟我去我要表演的地方,听我唱歌!」狮子爽朗说道。 「听你唱歌?」 狮子点点头,不耐烦地抓起我的手臂,就往前走去。「就是对面那家咖啡厅啦。走吧!」 拗不过狮子,我任由狮子带着我踏入了咖啡厅里,点了杯咖啡,叫了份午餐,看着狮子把东西准备好,和乐队沟通安排妥当后,开始唱起歌来。 唱了两首歌,有人点名要狮子唱beyond的一首《想你》。 「这首歌我也很喜欢,献给大家,beyond的《想你》。」说完,狮子绽放灿烂的笑容,和乐队配合下,开始唱起了这首简单却又温暖的歌来。 听着狮子唱着副歌的部分,心里又不期然想到了阿森。 「想你,你叫我太欢喜;装不出不羈,巴不得一起;想你,你叫我怎心死?只想今晚拥你入怀,细说旧梦……」 歌词就像是在说着我当时的心情一样。 两年了,平时不去想的时候就不会想起,但一旦想起,就会像现在这样,想得无法停止。 不知道阿森是否还会回来,不知道阿森现在身在何处,对他的掛念深得几乎淹没我。 看着狮子唱着歌的神情,我暗自决定了,再见到阿森的时候,我一定要告诉他,我喜欢他。 然后,我要告诉他,我想他,真的很想他。 不管他今天出现与否,我都一定要等到他,亲口告诉他,这些掛念的心情。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