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不罪》 相思(亲亲) 云宫寒殿,重帘悬亘。 帷影深处,九芒珠清光灼尔,映出一双苍白的手,以及,手中瑕璺丛杂的黛色壳甲。 左慈垂首,凝眸端详青黑的玉兆。 他本可不必看得这样仔细。 因他于此尘劫上,早已推演出了无数次相同的卦象—— 和现下一般无二的卦象。 天回百载,从未有差。 半晌,他轻轻翻掌,覆没那裂纹横纵的命数。 …… 云帝宫外。 阿妱在一块似玉非玉的白色照壁前站定。 左慈近日并未闭关,他的鹤君却三五天都无法传音,雪羽还落了一匣。她收集数年的量都没这会子多,如此反常,殿下忧心不已,处理完一些紧要的文牒便连夜赶了来。 她望了望天,又四下看了看,再次确定自己没走错路,不由得叹了口气。 往日和左慈一道回云帝宫,各处重扉无不洞开,以至于她从未留心过这面墙屏。 谁想现下就这样稳当地阻了她的路。 她近前一步,伸手触及壁上爻分附错的纹饰,左慈应当不会动用道家术法设甚么结界,多是一些暗锁密钥。 果然,不一会她就发现嵌在凹处的浮字。 阿妱摸索一会,认出了字形,又数了数个数,约或,是哪句旧诗?她默念了几遍,正考虑着如何将那些字排对顺序,忽而手下一顿,似是想到了甚么,她的一双眉,悠然地扬上去。 原来如此。 她极快地挑出了两个字,二者相合,石壁无声翻转。 殿中是熟悉的清素。 她方掀起一幅长帷,便有明珠渐次亮起,承尘上的琉璃灯漫射华光,让她得以寻到重幕后那个人影。 “师尊?”她又撩开一片冰纱。 伏案的修颀身形微动,广陵王听到几声错落的物音,她心中了然,一壁走一壁问,“这些枯骨死草里,有师尊悟的道么?” 女子分花拂柳而来,出言轻慢却也笑语玲珑,教人生不出气性。 左慈站起,袍摆如云,行至阶下时,像是蔓衍过一地的雪。 他好似并未听到她张狂的问话,只伸手抚去她发上的露气:“春寒未尽,深夜前来为何不披氅衣?” 阿妱嘻嘻一笑,顺势握了他的手,“走得急,忘了。”又踮起脚看他身后的书案,“师尊卜了甚么卦?我也瞧瞧。” 其实她一点不懂卜筮繇辞,正如左慈一身通玄的术法,她也不曾学到过一星半点。 左慈扶正她左顾右盼的脑袋,“一些臆算,无需在意。” 琉璃灯下,是病梅抱霜般的如常容色,阿妱心中的忧虑却越来越浓,“师尊……” 左慈似乎和以往没有甚么不同,可她就是觉着他清减了许多。 “师尊哪里不好么?可有传医者来看一看?”她问。 “无甚。” 殿下皱着眉,“可是这些日子您掉的羽毛比旧年还要多。” “外物而已。”左慈轻轻笑道,“你又如何比对的量数?” 她闷闷“哼”了一声,动作熟练地靠上他的肩,既不答这话,也不再问他了。 谈笑不成,见小徒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左慈恐她再多想,遂抚了抚她的脸颊,“应是吾安固蜀中阵法时损耗了些许真元,调息几日即可。” 仙人不言妄语。 她这才满意,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轻轻柔柔地蹭了蹭。 长大了的广陵王,仍是这样。从前,这是他与她之间唯一用以表达情感的隐秘的方式。 但也不再是唯一。 她笑吟吟地抬起头,唤他。 “师尊。” 从赭玉双眸到嫣丽唇畔,室内的莹煌宫灯,也比不上她此刻灼灼的光艳。 他忽然猜到她可能会做些甚么,呼吸一时有些不稳,而在这一霎之间,她已攀附上来。避无可避,让无可让,他将她接在怀中。 她轻声道:“我好欢喜。” 简单的四个字,她却说出个萦曲回还的调子来,每个字音都藏下她喜悦缄秘的心情。 甜美炽然的吐息拂过他的脸,揽住那段腰身的手便不可控制地收紧。 是了,她向来如此。 旁人犹自收敛,对这世境礼法尚存惧慑,她却毫无畏忌,誓要踏碎这尘间藩篱。 左慈在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中平静下来,他定是……归来后在洞天中待了太久,对这所谓的暖也暌违了太久,才会不忍释手。 他并未问她因何欢喜,二人相伴十数载,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皆尽悉知。 他也知道……如何才能让她更欢喜。 但他只一遍遍摩挲她颊侧耳后的肌肤,从来岿然的人,少有的犹疑起来。 阿妱本是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久不见他相就,一时失笑,双手环上他的后颈,再稍稍用力——左慈立刻体贴地弯了腰。 唇息接续,她略有不满地咬了过去,他极为配合她的索取,任她攻城掠地,直至彼此舌尖短暂交会,香气刹那咫尺,似春泽葳蕤中掠过风蝶,二人紧贴的身躯都是一颤,唇齿间隐晦而美妙的快意却倏忽即逝——先前姿态强横的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开始躲闪。 他自然不肯放过,立时将她扣在怀中,深深俯身吻下,辗转入侵她的芳香之海。这样甜蜜的纠缠似乎永无尽头,他抱她又抱得太紧,像是抱住他避无可避,让无可让的那个执念。待她气息不继之时,左慈才微微正身,她细细喘息着,闭着眼与他抵额相拥,心中却是满足。 十数载高在云端,渺不可攀的人,当真要她和他如参辰商宿一般,此升彼落,寸寸成灰么? 她绝不允许。 衣裳 阿妱在自家师尊身上腻了半晌,手也不停,从肩颈发丝到清羸腰线,一边摸一边叹着“香消玉瘦”“花悴颜憔”这类酸词…… 也不知从何处看来的。 左慈起先由着她在自己身上撺梭,直到听她嘟念着要去史子眇那儿为他寻些滋补的丹药,才无奈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了声不必,随后将人从身上扯下来,嘱她去沐浴休憩。 “师尊!” 说归说,她还没摸够呢! 左慈理好她微微散乱的鬓发,指尖掠过发间鸢羽,稍稍一停,而后温声道,“吾已命人在宫中修葺了一处云潭,于你身上寒症大有裨益。”他顿了顿,“往后,你亦可常来。” “那师尊为我引路罢。” “你寝居近旁,即是所在。” “我还不会泅水,万一溺在池子里师尊打捞都来不及——” “莫要乱道,那池深只过你一半身量。” “……” 她仍不死心,又掰出一个话来,“我在里面待久了水会凉罢?” 因左慈不喜旁人近前服侍,云帝宫的御者甚少,而普通的温泉在使用之时,下面都得有人一刻不停地烧火。 “地下有吾所置流炎,池水长热,断不会转凉。” “……” 显然,这不是普通的温泉。 阿妱正绞尽心思,欲再挑出一个事来,那边左慈忽道:“你想让吾与你同去么?” ……他这样直接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终是快速点了点头。 为了鸳鸯浴—— “走罢。” 嗯? 就成了? “师尊……” “那处云潭本由药泽改建,你独自一人,无法把定药性发散的时辰,确有不妥。” “喔,喔……”她心花怒放,“那……” “不必担心,吾会在外候你。” “……” 阿妱趴在池沿边,在热气浮沉的水中,想到自己府邸中建的两座汤池,和此处药泽一较,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积年寒病缓和良多,一切都好,除了左慈没进来陪她……周侧水流轻暖,她却一霎记起那冷郁雪香的舌尖所缠裹的力度,身子忽然有些发软,殿下赶紧拍了拍自己泛红的脸。 四下里逐渐热了起来,也可能是一直都是这样热,但她不知是哪儿溢散出的热度,竟直烧到她的脑门,意识也变得混沌起来。 阿妱觉得有些不妙,捂着发闷的心口攀上池沿,结果起身时脚下一个不稳,又跌倒在地,好在这云潭瑶砌之上,铺设了一层厚重的雪毯,她不至于得个鼻青脸肿的形容。 然而,庆幸未过两息,她开始龇牙咧嘴。 还有更不妙的事儿。 她的老寒腿好像抽筋了。 那边的素锦风屏倏地轻飘一转,白影如电骤至,只停了一瞬,立时便有一件雪白的披风坠覆而下,掩住惊鸿春色。 左慈倾身欲将她抱起,她却连连摆首,直喊着疼。 他半跪于地,让她靠在他身前。 “何处不适?” 本来尚且能忍的痛楚经他一问,五分也成了七分,赭玉般的眸子溢出濛濛水汽,她搂着他的颈项呜呜咽咽,“腿好疼……师尊……” 想是久未松快,筋肉拘苛。 左慈一手正搁在她的膝弯,闻言便试探着向下轻抚,于软玉浮云中触及一片突突直跳的肌理,随即展开五指按揉,所过之处泛起温热,将受损的脉络一一修复。 待那阵恼人的挛痛过去,她终于舒了一口气,偏头瞄了他一眼,颇有些尴尬,“咳……师尊,怎么来了?” 确实太过丢脸,堂堂广陵王,竟然晕池…… “吾闻其声非穿衣之举,怕你有所顾累。” 她羞愤欲死,伏在他肩上,把脸深深地藏进去。 左慈感到手下筋脉已然如常,遂用披风将她裹紧,步出泉室。 “是吾思虑不周,一盏茶时,于你到底太久。” 甚么?难道她进个汤池子连一刻钟都捱不过么? 阿妱立刻探出头反驳:“怎会!这次不过是意外,下回我可要泡足两个时辰!” 左慈无声一笑,转过一扇月门就到了她的寝宫。 果然很近。 风过碧窗,他将她放在一榻梨花淡月中,再起身时不察被她伸手抱住,羽披自她肩上滑落,现出适才水雾之中,一眼惊心动魄的白与红……玉山将倾雪海,他骤然回神,在压倒她之前撑住了双臂。 她新沐后的淡赭长发水迹淋淋,静静垂在枕上,他的心绪却纷乱如七调,不辨宫商。 “师尊就这样走了么?”她恍若未觉,只凑上来和他咬耳朵,“我有些头晕。” 他难得心思浮动,不由顺着她的话想了下去……那处药泽她既觉得不好受,改日他便重修地渠,另换草药。 “又冷。” 料是出水时受了凉,他应多设几间暖阁。 “腿也疼。” ……还在疼么?许或因他那时的仓促—— 她说:“师尊还藏了我的衣裳。” 她的衣裳…… 不对……他几时藏了她的衣裳? 偏爱 阿妱振振有词:“都怪师尊,害得我没衣服穿。” “吾……” 左慈默默想了一回,自她离开云帝宫,她那时的衣裳饰物皆被他收在珍阁中,且算,是他的过错罢。不过,每隔三月,他都会嘱人裁衣送至她的寝宫。譬如榻上不远处,她那件被绫纱所覆,以免落灰的轻衣。 “是吾之过。”左慈不再与她较证她衣裳的去向。他唤她起身,寻到床案上的软巾为她擦拭湿发。 她状似乖巧地伏在他膝上,抠着料子上的云纹,忽的石破天惊问了句,“师尊,你是不是很懂房中?” 左慈正一缕一缕地抖开她的长发,闻言微怔:“有何疑异?” “啊……这个……”素来能说会道的广陵王竟尔踌躇起来,手下无意识地抓挠,“其实……也没有……” 头顶上的人笑了笑,以指慢慢梳理她半干的发,手势轻柔如蝶梦。 她几乎能立刻想到他现下眉目流动的样子,欲要去看,又顾着此时难得的温存,两心纠结之时,瞥见自个儿爪子里露出的皱巴衣摆,于是殿下半愧疚半不舍地放过那抹蹂躏许久的袍角。 “师尊。” “嗯。” 阿妱小声道,“不用这样麻烦,我去外间风窗那边坐一会儿就行。” 虽则左慈说没他甚么大碍,她也不能只顾自己受用,反过来让左慈服侍她。 “不是说腿疼么?” “……” “在欺吾?” “没有!”她连忙扶着他的手臂坐起,态度端正得紧,“只是不想多扰师尊。” 口不应心,既不想扰他,方才又为何留他。 “无妨。”左慈道,“若嫌慢,吾召风来,引于内室。” 那这一屋子的东西都要遭殃了。 阿妱狂摇头,“师尊还需将养,少用术法。” 然后便安分趴在他膝上,左慈揉了揉她的发顶,她眯着眼把脑袋往上凑,蹭他的手。 殿下从不认为自己需人庇护,可一和左慈待在一处,总想躲在他掌心下缠他,像小孩子似的…… 而且,自打从伪境回来,这类心思便越发不可收拾了。她想着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有心事?”他问。 她不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地和他对着指尖,模样迟疑。 左慈道:“不愿与吾说么?” 阿妱翻了个身,仰面躺在他腿上,拿了广袖遮住自己的脸,“不知该怎么和师尊说……” 她总想和他在一起甚么的…… “无妨。”左慈另一手伸入衣袖下,抚平她纠结的眉,“可是凡尘搅扰太过?若觉疲乏,不必勉强。” 阿妱暗叹,幸好自己心志铮铮,“师尊都要宠坏我了。” “嗯?” “我可是师尊的弟子啊,怎能贪恋烟霞,一事无成丢了您的脸面。” 难得还说得这般郑重其辞。 左慈捏了捏她唇侧的软肉,“虚名罢了,吾并不在意。” 不在意怎么都人尽皆知了。 她歪过头,把他的手枕在脸颊下面。 “吾只言事实,在吾心中,你都很好。” 稍有明慧的大多眼高于顶,不足以立于上峰,生来凡庸者众,虽有心逆运,终其一生,亦不过碌碌匆匆。他从未想过将她禁锢在他的羽翼下,让她陷于两难境地,她成长得如此迅速,未来列国疆域之上,必有她卷掠风云的身影。 阿妱有些不好意思,她从他衣袖下露了双眼睛出来,“是师尊过于偏爱我了……” “未为不可。” 依旧是他一贯听来清淡实则睥睨的语气。 她抿着笑起身,依偎在他怀里。 “师尊,凡人的一辈子该怎么算?” “从生至死,当为一寿。” 她忆起伪境种种,“那我与师尊,是携手过了千载了?” “应有万数以上。” “这么久啊……” “参万岁如一物,亦是寻常。”左慈道,“界域中事,仍无法释怀么?” 知道瞒不过他,阿妱点头,脸色又变得苦闷起来,“……回来后,我就……我好像,看不清我的道了……” 她骨子里本就不是个惜生顾命的,只见了那许多的末路绝途,心中难免怊怅,又不知如何自处。 未学术法,便走不了左慈的道,可天意高难问,若这一切算计筹谋,都是徒劳,一切殚精竭虑,皆是枉然,若她此生当真仅有廿九之数,甚至捱不到同他山海云游…… 好在,如今的命运末了走向何处,再无人得见,这本是转机。可素来清醒冷静的她,于这些时日里却茫然甚至无措起来,尤其是得不到他消息的那几天。 阿妱越想越难受,眼里不可自控地盈了泪,既庆幸提前知晓这终局,又恨天意待他与她无情。 “只想和师尊在一起……” 她几时这样软弱过?然而话说出口已收不回,她一边怨自己无用,一边眷着他清凉怀抱,整个人都团进他臂弯里。 左慈揽着她,“未修道,怎的先入了障?” 阿妱瞬间炸毛,“您笑我!” 怀里人哭得厉害,泪水几下打湿他的衣襟。 这是真委屈了。 左慈想了想,适才自己笑得果真明显么?但着实怪不得他,这话他听着,嗯,确实,入耳…… 殿下嚎了一时,小小发泄一番后脑袋都清明不少,遂抽噎着窥了他一眼,发现他抱着她居然在出神…… “师尊!” 交代 那人神态一瞬如常,“好些了?” 更不好了! 原来不止她变了,左慈也变了,她难过成这样,他不哄她,竟在一旁发呆。 这才是真正的天崩地裂。 “师尊不疼我了!”阿妱险些又要声泪俱下地控诉。 左慈倒是平声静气,轻轻拍抚她的腰背,“你心绪抑塞已久,原就于体有损,一朝抒发不可中断。” 他总有一番道理。 “好些了么?”左慈又问。 她垂着头,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吾说过,你的道,与旁人不同,更无人能迫你遵循。”他慢慢摩挲着她的耳垂,“万物道途不一,方寸茕迷人人皆有,心存些许避世之念,亦无需自责。” 还是个不至双十年华的孩子,左慈虽不忍将她困于掌心,安适此生,可也不忍看她行道棘径,步步竭蹶。因她自立太甚,于是总想为她多做一些,好令她前路平稳一些,却嫌不够。现下见小徒这般依赖他,左慈也少了似有若失之感。 “你尚年幼,又多情意重,纵有四星照命相护……吾仍放心不下。无论何时,切记吾同你说的话,信谁都不如信自己。”他道,“如今吾唯有你一个弟子,云山一切岁物,抑或仙门触器,将来都是你的——” 少女忽然侧过脸,她仰着头,眼睛拼命睁大,有些话,出口即誓,隐于一切清澹之下。 左慈瞧了会她向上翻的眼皮子,轻笑,“这是做甚么?” 他将人转过来,见她还梗着脖颈,便悠然抬手到她眼下,看样子像是在等她的泪水。 殿下再次炸毛,“师尊!!” 左慈觉得这样偶尔逗一逗她,很是不错。 他的手指又往上抵着她的眉心,浅浅揉了揉,殿下抽了抽鼻子,和他的目光相视,看他唇边笑意淡淡,无奈而怜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酸楚。 本来得了他的宽慰,她好受许多,可乍听他后面这番话,愈发乱麻难理。 阿妱稍稍平复心潮,“以后,不许师尊说这些……云山是师尊的,仙器也是,我不要……” 听着就像是交代甚么……事一样,更何况,她又不会术法,左慈打算留给她那堆东西,岂非还得赔上他自己? 左慈点了点她的鼻尖,“不愿成仙么?” 有种心意如山巍巍如水细腻,时时都能凭依,时时都被揽持。 喉间气息逆涌,她哽咽,“师尊曾登封缑山,列古真仙,我没有……没有师尊的本事……” 她的师尊,是仙门中唯一一位有封号的仙君。 左慈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心,“吾之所有,便是你之所有。” “那师尊……能一直陪着我么?我守着您,此生此世。” 他别样清透的眼眸湖一般深邃,“不计轮回?” 她摇头。 去往下一个天地,她也不是自己了,而关于他,最初和最后一霎的记忆,都在此一生。 左慈道:“不要云山,不要触器,却想要吾?” “不行么?我向师尊讨要的,于您来说,不过一弹指罢了。” “吾亦有寿限——” 殿下直接把爪子捺在他下半张脸上。 她听不得他说话了。 左慈任她按着,眸色莹然似琉璃流转,一碧如玦。 他看她的眼神专注清亮,有谁不愿被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目光注视?而自己又是几时牵念深系,只要想起他,即阅一生。 阿妱低低道:“在徒儿心中师尊无所不能,却不是无所不有。” “好比这隐鸢阁,我若要,师尊能给么?” 情念 左慈挑了挑眉,似是意料之中,又似微微惊讶。 阿妱放开手,转而绕了他的发把玩,左慈道:“仔细贪心太过。”只话里毫无训诫的意思。 “徒儿让师尊为难了。”她恰到好处地垂下脸。 这个角度是不是看来满满的失落忧伤? “师尊已允我许多,确实不该再贪心。” 左慈唇角一扯,这是个甚么以退为进的法子? “此事埳坷逾甚,一步踏进便是困局,不破不出。”他的手指搁上她耷拉的后颈,“腾挪协当,才方得径易。你可想好,行这般险招,之后该如何应对?” “……”他语气难得肃然,她也难得怔了一回,因他今晚的话总让她心中不安,本想以这茬作留,毕竟左慈对她无有不应,但隐鸢阁她是无权置喙的,说与左慈也只为让他有个挂碍,不料他竟正色相问。 他为她留有后路无数,却从未低看过她。 “徒儿志竭愚钝,只为这一事,大概就要阳谋阴谋奇谋鬼谋捭阖之销解之疏剔之徐徐图之……” 她抬起头,眼角眉梢的活泼笑意藏都藏不住,“诶……想想其实很费时啊……” 少女盈盈流动的眸光似一尾小鱼,在他心间悠游摇漾,“依你所言,吾该做些甚么?” 做甚么? 不,他甚么都不必做……是了,只要她的身后有他的目光在,不论怎样,她都不怕。 她已誓要夺得这坤乾一处,控这残卷舆图,反覆万邦,拾级青云。唯有如此,唯得如此,她才配做他的弟子,还有…… “师尊答应陪着我就好。”阿妱摇了摇他的手。 “果然成长不少,已想着要保护为师了。” 她的心思,他自是明了的。 殿下感到自己向来八风不动的面皮开始发热,“师尊又笑我……” 可这番念想让旁人知晓怎会不笑呢?仙人履及世间如何会被世事所侵?但她就是不愿借他进身登阶,更舍不得让他卷入那些无尽潜涌的暗流。 这天下何其之大,容得了莽莽权欲势,这天下何其之小,越不过凛凛梅上雪。 左慈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吾并非取笑,是欣喜感悦。” 被人护着的感觉,确然奇妙,再者,这人还是他最为珍爱的小徒,如他所说,他身无馀物,只有她了。 左慈心中喜悦,亦有怜惜无数。 他拂开她颈后的发,温柔手指落于衣下,慢慢抚过她背脊穴道。 她靠在他怀里,起先还在享受,他的指尖力度适中,她舒服得快要摊开四肢,而不多时,她忽觉身上的每一寸都起了一阵颤栗,更有一些,钻入隐秘的深处……如此熟悉的感觉……她竭力让自己镇定,至少不能这样脆弱,又太难,她心跳不止,忙按着他的手臂唤了他一声。 她知左慈是为她调息顺气,自己不该心猿意马,可他这样……这样摸着她……她实在经不起…… 阿妱看他都看出了重影。 “师尊……”她微微沙哑的声音带着殊常的娇懒。 他静了静,指下肌肤触及灼热,小徒动了情念。 这在界域中本是常事,那时因她体内灵力过甚,他不得已用灵修之法救取她的性命,也因她的身子不耐欢爱,受不住便会求他停一停,他只得多行此法,故而,有时缠上一整日也是不够的。 “想要吾?”他问。 殿下本不打算放纵,大不了挨着他抚慰一阵,不防耳中飘进他这话,浑身又是一颤,春潮来急,赶紧并住双腿。 倒不是说左慈故意引诱,他的语气依旧淡然甚至还有些迟疑,却听得她越发难以自持。 阿妱脑中似乎还有一点清明,“师尊近日,恐是不大方便……” “嗯?” “徒儿侍奉您就好……”不不不,她根本就不清醒。 左慈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侍奉?倒不如说是享用。 她也瞧了他一会,忍不住就要去抚摸他的眼眸。她爱看他一切细微的表情,爱看他一切浅淡珍贵的笑意,那双美丽的琉璃目,能映出云山之上,晴好无云时的碧色。 片翳不染,难绘难描。 “师尊的眼睛,真好看。” 左慈道:“既喜欢,剜了予你如何?” 她噌地放手,还没来得及说甚么,那人已俯下脸,微凉的唇柔软地压上她。她下意识张口含进这缕冷香,尝在舌尖,沁入肺腑。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她既有意上云衢,也合该拥有这世间最美的情郎。 讨好(h) 挂在白玉钩中的纱幔散落大半,床边渐而滑下的披风和丝袍堆迭在一处,榻上的阿妱正手脚并用,将左慈缠得死紧,一副生怕人跑了的架势。 左慈失笑,展袖拢住她光洁的腰背安抚,“妱儿,放松些……这般用力作何。” 她只伏在他肩上,细细闻着属于他的独特冷香,如此,这方小天地,才显得不那么虚幻。 霜白的发丝重又挽上指间,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许的满足,但心并未安定下来。 于是,她另一手自然地伸进他的衣领。左慈的里衣不似外裳繁复,向来轻薄,此刻正好方便她在他身上探寻。 他颈侧微凉如月的肌肤,同样被她一点点抿在口中,模糊不清地唤他。 左慈应了一声,松松揽着她,等她向自己索求。 但等了几息,小徒仍是不紧不慢地抚弄他。大约将他的上身前后来回都摸了个五六次后,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又轻扯他的发,左慈垂首,摩挲着她的脸颊,“嗯?” 阿妱揉了揉他的耳朵,“师尊,你躺下。” 若问阿妱欢好时最最喜欢的体势,自然是由左慈抱着她慢慢疼爱,这样,她既能时刻看见他,缠绕他,亲吻他,还能偷些懒少使气力……不过,她方才已说过了,自己是要侍奉他的。 身前人和她对视,碧玉似的琉璃目中有明显的疑惑。 阿妱只觉得他现下瞧着,真是可爱。 “师尊放心,我轻轻的。” 这有甚么放不放心的…… 左慈顺着她推他的力度安静躺在枕衾间,少女捧着他的脸,柔软的唇再次覆上,他启齿承纳,甜蜜和清凉,彼此含吻,互相束缚。 她的指尖探向他腰间的衣带,再熟练地一拉,散了—— 阿妱知晓自家师尊的心性,虽则,二人更亲密的事都做了,但依他所想,大抵也不过修炼而已。 她有意找个“新鲜”的法子,他却忽然按住她的手。 左慈一语未发,反应倒出乎她的意料,约或是,他不曾见过这类“放纵”的手段,也不曾……这般自渎过…… “没事的,没事……”阿妱贴着他的唇轻声细语,断续抚摸着他的肩颈,胸膛,“妱儿答应师尊了,会轻轻的……” 左慈默了一时,转而将手搭上额间。阿妱看着他紧抿的唇和嫣红的耳垂,唔……是害羞了? 她舔舐他的唇瓣,指尖没入下裳,那玉物在她掌心逐渐生动清晰,温凉丝滑,俄顷,已充盈到不可一握。 阿妱一边忙碌一边不忘评道:“师尊此处,甚是秀伟。” “……”左慈不防被爱徒调戏,还未开口,身下正作恶的小手一改试探的力度,不轻不重地将他揉捏,“师尊,舒服么?” 男子不言不答,只偏过脸去,凌乱的衣衫下是柔韧却不嫌单薄的身段,他的腰腹紧绷,近乎侧卧的姿势,如同一张含蓄的月弓。 这样美丽,这样易碎。 殿下的魔爪有些控制不住力道,反复碾弄那物的顶端,修剪齐整的指甲不时刮蹭其上。左慈低吟一声,握在她腰后的力道也有些没控制好,不多时,她感觉掌心变得黏腻起来。 “……师尊?” 阿妱委实没想到他这样快……是因着自己为他舒解的缘故么? 帐内不算十分昏暗,她盯着手上的液体,并无浊质,反而清润如水,除了比水更稠些。她又凑近去嗅了嗅,似乎,也没甚么味道,淡得也很像水—— 他迅速拉下她的手,“做甚么?”声音微微的低哑,是平日里未有的起伏音韵,别样迷人心窍。 “……”阿妱老实回答:“尝尝。” 她跪在他旁侧,身无寸缕,双膝紧并,表情极其乖巧,只是那般姿态,倒教人想到更多的打开和接纳—— “胡闹。” 一壁用了清洁的术法将她的爪子涤洗干净。 阿妱眉开眼笑地扑过去,“师尊,抱抱。” 他伸手召来榻上轻衣,披在她肩头。 少女急着邀功,“妱儿侍奉的好不好?” 他抵着她笑盈盈的唇,“蛮力居多。” “呃……” 果然,她是做不来细致活计的,一见他那副脆弱隐忍的模样,她这手上就没个轻重……哎……说不得要另换个有趣的法子才好。 阿妱颇为心虚,一时语塞,下意识地张口,含进他的手指,玉润微凉的感觉令她心中一动,“那下回,用这里……好么?” 她卷起舌尖舔了舔,左慈指尖一颤。 他垂下眼睫,“妱儿。” “嗯?” “你……”他似在斟酌,“不愿与吾再行灵修之法么?” “怎会!”她当即反驳,又委屈巴巴地去抱他,“师尊为甚么这样说?” 她缠坐在他怀中,牵着他的手覆上心口,腻雪软肉从指间溢出,她的双腿紧紧地勾着他,腿心大开,贴合在他腰腹上,她细细喘息,用身体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想念。 淋漓的水液尽数沾染在素衣下摆,她这样情动。 左慈慢慢揉抚那片胸雪,低声道,“今且记下,往后无需如此,不必另寻他法讨好为师。” 否则,总会让他念及一些不相干的事。 “嗯……师尊……”他的声音听来异常诱惑,手上又温柔爱抚,于是,殿下很没出息地泄了身。 这回的情液彻底浸透下裳,勾勒出尚未全然消解的玉物形状,她全身发软,自他腰间滑下,将他连带着那轻薄衣料一并裹入体内。 只不过一个指节的深度,她已有些受不住了。 “要吾么?” 今晚,是他第三回同她说这话。 阿妱脸上通红,欲言又止,一时点头又摇头。 左慈顿了顿,另一手绕过她的肩,缓缓揉着她的后颈,“有何顾虑?” 他向来知道该怎么拿捏她。 阿妱投降,连忙抓住他的手,期期艾艾,“我,我不想师尊和我……让师尊认为,这只是……修炼……” 是修炼的话,与任何人都可以罢?但却是这样亲密的事……如果不能和心爱的人一起…… 她知道左慈对她是尤为珍视的,他为她做了太多,破例太多,牺牲太多……所以,她从不敢问他那句蠢话,他爱不爱她?因这话问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太蠢,他已倾尽全力爱她了,难道还不够么? 左慈似有所思,“若不是,你便喜欢?” 她的心怦怦跳着,“嗯……” 不知她是不是看错了,似有一瞬,他轻蹙眉端,然再下一刻,他的目光却已变得如柔波春水般的绵邈。 “那今次便不作修炼。”他说。 欢情(h) 分不清是谁先引诱了谁,谁又在享受谁。 她的脸侧埋在衾褥中,他的长发与她的长发纠绕在一处,色泽泾渭自分。她甚至还失了一时的自由,手被他牢牢压在枕边,因着他略略疏狂的动作,双膝发软,覆了一层晶莹薄汗的细腰,一下下地晃,正承受着他凛冽鲜明的占有。 阿妱最不喜的就是这个姿势。 她以为自己会发出止不住的惊叫,出口的声息却是哽咽。 柔腻湿软的秘处被次次贯满,春情燃至半身,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骨都在颤栗。 淡赭瞳眸里水光碎碎,身下是经他入得靡艳的径口,如绸如缎般裹挟着玉刃,泷漉的情液淅沥落下,大部分却仍堆积在体内。小腹已酸涨酥麻得不行,偏被他尽数顶回,又抵在最深处研磨碾转。 那个看似温柔的人,一旦强势起来,比之她竟也不遑多让。 “……师……师尊……” 他好用力。 阿妱浑身发抖,快要跪不住,心里又委屈,他像是在罚她似的,不让她抱他,吻他,还选了一个自己最讨厌的姿势。 “呜呜呜……”欢情来得太快,几近是被他强迫性地送上云巅,她眼角挂着残泪,全身无力,瘫软在床上,身后的人却伸手捏住她晕红的双颊,迫她转过头同他亲吻,先一分一厘地吮过方寸柔滑,再是不疾不徐地将她慢慢品尝。 他口中的一段幽馥雪香,教她神魂颠倒,也教她深深窒息。 阿妱脑海中星华乱爆,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就这样和他缠绵着死去,也好…… 但他到底发了些慈悲,不多时就放开了她。 只是那堪称危险的物什亦再次抵了上来。 阿妱身子一颤,方才左慈无声无息地压着她做了一回,就好似她在同另一人……这感觉实在太可怕,她不愿再经历。 思来想去,阿妱觉着还是撒娇最为妥帖,“师尊……师尊,你抱抱我……啊……别……” 离退一时的玉物重新入了进来,力度比之先前已小了许多,只浅浅顶进,并未强占。 左慈仍压扣着她的手,和她低语,“妱儿,似这般,你凡心爱,同任何人都无妨。”以她的身份,她今后即便纳再多的侍君,他都无权过问。 “不,师尊……”她惊到了,这是哪跟哪啊?自己怎会想和旁人做此事!阿妱欲要驳他,他已不动声色地,寸寸送入,“师——嗯啊……” “但若灵修,只能与吾。” “若添了旁人,必多生杂炁,折损己身。” 阿妱总算听明白了,敢情是念着为她今后选男人的事,还定下她只能选个凡人。 她喘息着,“我竟不知,原来师尊这样大度。”最后的语气已有几分咬牙切齿。 “那我和别的男人亲近师尊也不介意么?”她将腰往后送,追逐他时即时离的深入,她的妙处缠裹着他,口中却说着诛他道心的话,“又或者是这样呢?师尊想我这样在别人身下承欢么?嘶——” 被他紧扣住的手骤然生疼,阿妱忍着痛,知道他分明在意,又恼他总是说这种话来伤她的心。 当然,她也知道,照这人别扭的性子,他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无妨。” 阿妱唇角一撇,接着,迅速压下自己暴烈的怒气,难得这会子出口的声音还算得上是哀婉,“可是我不想,我不想和师尊以外的人做这样的事,修炼也好,别的甚么也好,我只要你……呜呜呜……” 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呜呜呜……是师尊厌了妱儿么?还是您想纳别的女仙……” 他对她爱之怜之尚且不及,又怎会厌她。 左慈叹道:“并无此想。” 阿妱抽抽噎噎,“真,真的……” 她当然知道左慈没这想法,否则他当初做人间皇子的时候不就妃妾成群了?哎,也得亏他那会子身骨不大好,不然现在怎能容她近水摘月。 “是。” 有了十足底气的殿下重新提了要求,“那您抱抱妱儿。” 他自然是依着她的,一壁挥袖于帐内幻出一盏琉璃灯,瞧她的小脸确实哭花了,仔细拭过一遍,又捏着她的下颌打量了一番,只眼眶和鼻尖还是红红的,教人看着心生怜爱。 他俯下脸逐一亲吻过去,再贴着她的唇与她慢慢交缠,缱绻又恣意,强制又温柔,以至于她的口壁软舌都是酥麻至极的欢喜。 “唔……” 左慈最后含了一含她的唇角,同她错开声息。 二人静了一时,她团在他怀里,“师尊分明舍不下我,为甚么还要将我许出?” 阿妱拉着他的手放于小腹,“师尊可知,若妱儿择了旁人,等是半截黄土埋身了。” 左慈抚着她软白的肚皮,“又在妄言。” “凡间女子生产从来不易。”她幽幽道,“轻则终身病痛,重则一尸两命,师尊舍得我冒此大险给别人生子么?” 他眉目生寒,凛然如冰,“断断不可!” 阿妱甜蜜地笑了笑,“嗯,所以我要好好陪着师尊的,病殃殃的就罢了,一不小心连命也丢了岂非不值。” 自然不值,谁都不堪换取他的娇儿。 “是吾之过,吾以为……你会同凡人女子一般渴求后嗣。” ……不,她渴求的就只有他而已。 “幸而吾之元阳无法长存子息,仅用以补养,妱儿不必忧心。” “……” 他这样细致地摸着她又认真地说着这样的话,再是厚颜的广陵王也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如果是他和她的孩子,她倒是,挺愿意的…… 殿下悄声问他:“师尊,你喜欢孩子么?” 左慈沉吟了一会,也没说喜不喜欢,只道:“若再养个同你一般的,确然棘手。” 阿妱立刻不想给他摸肚皮了,“我知道了,师尊只嫌我是罢!” 调弦(h) 少女作势要从他膝上下来,男子只轻轻拉了下她的手,她又立刻钻进他怀里,闷闷道:“那个……师尊,你别难过……小孩儿嘛,都吵闹得很,你瞧凡人女子,没一个是轻松的,拼命生了个娃娃,又得为娃娃操劳一辈子,嗐,皱纹长得快不说,头发也提前白了……师尊,我没说你的头发是因为我变白的……” 左慈轻笑,揉了揉她的发顶:“为师并无伤怀之感,你不必费心宽慰。” 她自顾自道:“我给师尊寻两个乖巧的娃娃,给师尊解闷好不好?” 左慈打趣她:“吾来照料,你不吃味?” “嗯……是有点……”殿下想了想,“那换一些毛绒绒给师尊把玩?” 他提醒,“灵囿中的生类为师尚不暇看顾。” “哎呀,全丢给史君就好,师尊觉得时辰难打发便去瞅两眼,兴致来了手搓几下。” 这说的甚么话。 “如此,看来师尊两个都不想要。既然师尊懒怠照顾旁的东西,那还是由我侍奉师尊最好。”阿妱眨巴着眼。 “反正我是师尊养大的,师尊也喜欢揉我。”她像模像样地总结。 “越发没个正行。”左慈道。 可阿妱好奇,复问:“因师尊是仙么?所以不致让我有孕?”又很快皱起了眉,“莫不是要寻仙门女子相配才能——唔……” 他轻巧地将她纳于掌心,修长指节探进露蕊,一一抚过,指尖点上那枚似软又硬的红珠,勾弄着包裹在外的软膜。 左慈这么一撩拨,阿妱立时忘了刚才的纠结,开始疑心他要在她体内找出些甚么,又觉自己像是被他由里剥了个干净。 这感觉委实不大好。 她身子一颤,扭着腰忍不住就躲,左慈慢条斯理地,带着最要命的那一星半点拉回去,嫣红珠萼被他并指摩挲着提起,再勾回,慢慢绕在指尖,既疼且酥。 微带痛楚的愉悦很快便如针刺般袭来,她眼眸潮润,求他的声音也是湿漉漉的,“师尊,别碰……” “先须调弦。”他道。 ……好罢,她只得妥协。 哪知这一调就是“三和”。 阿妱真愿自己这会子能变成一件不知七情的乐器。 纱帐又摇曳了数息。 好容易捱过,她喘出一口气,再这样她哪还能占他第二回,怕不是转脸就睡了去。 阿妱竭力睁大眼睛,抬手娇横地扯他的发,“不调了!” 她自己去寻他。 左慈无奈止住她的动作,总是这般没耐性。 颀长的玉物慢慢顶了进来,用她最喜欢的姿势。 阿妱浑身剧颤,却不言语,只双手搂住他的颈项。左慈怜惜她现下痛楚,含着她的唇舌好教她分散些心神,一边又托着她的腰引她将他纳入,以防她自己莽撞。 她靠着他,任他带她起伏云雨。身下的不适已缓了不少,她能感到他入她入得温柔,却是渐渐惊心动魄的温柔,其上延展的经络,慢而重地碾过内里层迭的繁蕊,进到哪里,哪里便四下拓开。阿妱受用极了,晕飘飘地想,谁敢认他和她不契合的?只他契合,他最契合。 约或已至佳境,她在他颈侧曼声呢喃,“嗯……喜欢……要深深的……”他挑了挑眉,而后直直深贯先前早已被他入得酥软的檀心,这样不容喘息的侵入,未留丝毫余地。 “啊……!”她如梦初醒似的惊叫了一声,全身紧绷,连带着那处将他吞裹的湿润娇嫩,本就敏感万分,经她这般夹吮,像是立时在内抵转研磨十数次,酸麻的快慰和情意滔天袭来,软腴腿心已湿得一塌糊涂。 阿妱无意识地后仰,下颌到颈项是一道流丽紧致的弧度。他一手插入她的发间,托着她,重迭吻遍她的肩颈,再往下,攫取一片起伏春山,指掌之间,又绽开另一抹樱红柔腻。 静水流花,霏霏落雨。 他在品尝她,清雅且靡乱,是不可方物的美丽。她攥着他的寝衣,不敢多看。 俄顷,他的吻再次回到她的唇上,霜白发丝垂落在她胸前,冰凉凉的。 雪香萦绕着她,浸透她的四肢百骸。 阿妱不由得去蹭他的脸,一边说着大实话,“师尊,你好香……” 她在云浮境中,也曾嗅到过这样的气息,分明清淡,却又意外的浓烈…… 他大约发现她在出神,又将她拉近了些,自下而上,重重抵进初绽的蕊心,将将泄身的余韵未过,怎受得住他这么一下,她咬着唇克制呻吟,哪想抖得更厉害了,双腿也痉挛着再勾不住他。她身子微抬,腰却由他沉沉按下几分,如此,不像他入她,倒像是她求欢情切。 帐上玉音又琳琅几声,遮了低低细语。 “师尊……” “……唔……晋郎,缓缓好不好,我难受……” …… 晃动的帐幔终于平静下来。 “师尊这样欺负我。”语气是委屈的,动作是粗暴的。纤长的手指挤入他唇间,近乎蛮横地拨开齿列,轻亵柔软。 雪色睫羽微颤,他只顺从地吮着她的指尖,任她在他口中毫无目的地探索。 水色薄凉的双唇因她冒犯的举动无法合上,他微微蹙拢的眉端,远山般凝在额际,这样隐忍的神情,好似风卷轻雪,飏过天边,教人眼里多看一时,心中便多揪一时。 阿妱蹂躏了一会,只觉自己做了件太过丧尽天良的事,随即抽出手指,转而用唇舌来抚慰他。 彼此缠吻片刻,她的脚尖妖娆地去勾他的腰,左慈系好她的衣带,“莫要贪欢。” 白色灵气顺着二人身侧周游一遍后,帐内暧昧的甜息已尽数散去。 看他的衣衫再次雪白整齐,阿妱不安分起来,上手扒乱他的领口,满意地戳着里面她的“杰作”。 左慈由着她闹,拿过一床绫衾盖在她身上,阿妱一把掀了,抱着他的袖子不撒手,“师尊陪我困觉。” 分明倦极了,还强撑着。 左慈依言躺在她身侧,阿妱一骨碌滚进他怀里。 “师尊,真的不能有娃娃么?”她问。 “嗯。” 她叹气。 他瞧她一副惋惜模样,也问,“何以这般记挂?” 阿妱挠他衣襟上的云纹,“师尊会不会觉得遗憾……” “梦兰无应亦是常理。”左慈抚着她含赪的颊靥,“况今吾已有你,倒不算憾事。” 银发流泻在她眼前,被月光镀上一层更为朦胧的色泽,她忍不住咬了一缕,在口中扯了扯,换他一声轻笑。 阿妱也阖起眼眸笑,下巴磕上他的掌心,还剩一点清醒的意识,口齿缠绵着念他的名。 “睡罢。”素白广袖覆在她身上,“吾在此处。” 桃花 翌日,天光大亮,阿妱眼都还没睁开,只懒懒翻了个面,习惯性地伸出手,一抱,却抱了个空。 她霍然起身,被子一掀帐子一扯,散着发蹦下了床。脚一落地,不出意料地软了软,好歹稳住,正往外走,却见鱼贯而入数名御者,步伐僵硬诡异,捧着衣裳盥漱等物,躬身放在外间绨几上,既不见礼也不近前服侍,只垂手木立一旁。 大清早看到这行止奇怪的仆从,阿妱也似不以为意,一壁走一壁颔首,“退下罢。” 待它们拖着弛沓的步子回转头时,她才慢慢捋起袖子,抄起手边的一个夔匜,面无表情地砸了过去。 然后定在了半空,连水都未洒落一滴,晃晃悠悠地又回到了原位。 门外的声音款款,“殿下,可不能损坏古物哟。”深情地仿佛也能掐出水来。 阿妱毫不动容,快速洗漱一番,“恕本王眼拙,没瞧见甚么古物,腐骨却有几具。” 那列桐人缓缓离退,步态依旧诡异。 她扯过一张雪白的巾帕在脸上捂了捂,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哪里,一些新制的玩意罢了,怎当得殿下所用贵重。” 声音很快近至身侧。 她擦完脸,随意卷巴卷巴帕子,丢下时被一只妙丽干净的手自然接过。 阿妱的视线掠过那幅宽大衣袖,沉紫流白,又压一道嫣红滚边。 花哨。 她看向镜中,“师尊呢?” 镜中人微微俯身,一张宜喜宜嗔活色生香美人面,姹紫襟口半敞,露一抹精致平直的锁骨,这般衣饰和他的声音倒是相得益彰。 “殿下真个冷心,多日不见也不和小仙问好,还只记挂左君。” 历来美人的幽怨都极易惹人怜。 阿妱的面皮却八风不动,只狠狠搓了搓胳膊,把袖子捋下来,启开妆奁,“此地山高云深,险水环流,仙长若无事,还望少来。” 明为劝怀,实则敲打,这妮子是生怕旁人来将左慈请出山去,拿一干俗事扰了她家师尊的清修。 “小仙顺道叩访而已。”他旋身伏在几案一侧,一手托着光滑如玉的下巴,对她笑得摇曳生姿,“再者,险虽险了些,但能探一探美人,也值。” 阿妱冷着脸束发,“师尊闭关之期已近,倘有人作烦打搅,本王定会亲手料理。” 动不动喊打喊杀的……真是一脉相承的护短性子。 紫衣男子叹息,“这美人儿啊,得温柔多情一点才有意——哎!不要……!啊啊啊!快松手!别拽我的发髻!” 惨叫声惊天动地。 广陵王把那温柔多情的美人儿丢出门,到里间自去换衣。 云山来了不速之客,想左慈也无清静,阿妱直奔前殿议堂。 方推开门,一脚踏进,眼睛就是一痛。 然而不是甚么暗器,是一屋子汹涌澎湃的美色……差点闪瞎了她的眼。 上座的人见她进来,手指一拂,搁下茶盏。 一个缓带轻裘的男子喜道:“好孩子,几时来的?” 阿妱上前同左慈行礼问安,又向那人一拜,“史君好。” 史子眇笑吟吟招手,“快过来快过来,和左君一处坐。” “慢,史君也不替我等引见一下么?”方才被她丢出去的紫衣美人,此刻正含笑窝在宽大的座椅中,手里翻覆着一只白瓷杯。 史子眇拍了拍额头,恍然道:“是,我倒忘了。” 他向那边四人随意一指,却语出惊人,“这几位都是你师尊的桃花——” “噗”地一声,正侧身喝茶的黑衣男子一口茶忽的喷了出来,他对面的蓝衣男子动作迅捷地抖开一柄折扇,连咳带笑,还不忘递杯茶给一旁被点心噎在喉间的绯衣少年。 紫衣美人的笑也僵在唇边,广陵王的脸皮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一旁默默端坐的左慈,不胜头痛一般,抬手按了按额角…… 桃李 “啊不是不是,是桃李。”史子眇忙道。 阿妱收拾好情绪,表示理解,“所以,他们是我的师兄?”又疑惑,“可我怎么从未听师尊提起过?”语气是说不出的诧异。 三人乍被师妹“无心”插了一刀,齐齐望向左慈,目光颇为幽怨,唯那紫衣男子,“呵”了一声,还没认上人就打算拆亲了。 遂放下瓷杯,和颜悦色道:“想是我等出师太早,久未归来拜觐,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旁人我不尽知。”阿妱瞅了一眼那杯身上的裂纹,“但葛仙长师从郑君,又怎会拜在我师尊门下?” 葛洪面不改色,“小仙从祖曾师承左君,葛氏一道既由左君始创,自然也算吾师。” 阿妱“呵”了两声,沉默。 葛洪扳回一局,笑吟吟喝茶。 史子眇领她同那三人互相见了礼,蓝衣是乐正珩,黑衣名微生玠,绯衣唤闻人琚,阿妱将他们的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干巴巴挤出一句,“师兄好。” 三人喜不自胜,“来得匆忙,未曾备礼,这些小物送与师妹聊以赏玩。”一个个从袖中掏出几样灵玉,却是月白泠清的寒琼,沉肃深邃的玄璧,飞丹流转的瑕瑛……宝光玓瓅,粲然非常。 阿妱如看白菜,点尘不惊地收了,一一谢过。 史子眇问道:“稚川,你的礼呢?” 葛洪一笑,“早前赠予小师妹,可惜师妹不甚喜爱,一举打将出门了。” “啊这……” 三人放下心来,因观阿妱方才神情淡淡,对珠玉似也无感,纷纷庆幸师妹这般给面子。 阿妱不愿再多提及,行到左慈身后,“师尊临近闭关之日,诸位兄长远道而来,是有何事?” 乐正珩清咳一声,“说来,本不该烦劳师尊走这一遭——” “那便不走。”阿妱毫不客气地截断他的话,“师尊闭关岂可耽搁?乐正师兄若有闲空,不如去请旁人。” 乐正珩怔了一怔,约或是没想到这个小师妹耿直至此,“但——” “师兄们蒙师尊身授言传,当世应无出其右,纵有难事,想来也难不到哪儿去。” 葛洪悠悠抿了一口茶,这妮子,惯会给人戴高帽。 闻人琚剥着壳果,笑道:“小师妹看差了,我们三人也非师尊一合之敌呢。” 阿妱冷冷道:“列位师兄久不探望师尊便罢了,现今一来就要师尊奔波于外,如何忍心?” 三人面面相觑,真不是他们不来啊,每每一来左慈总嫌他们吵闹,上回过来还是二十年前?呆了不到半刻钟左慈就打发他们出去了……哎……一片拳拳孝心被冷了这么些年,本就感慨辛酸……这会子被小师妹误会更想滴泪…… 微生玠看向左慈,那无良之师神色一派从容,正在一旁支额看戏。没奈何,只得求助,“师尊,小师妹是饶不过我们了,您还不劝解劝解。” 左慈放下手,轻叩桌面,“你们且先去外等候,吾自与她言明。” 众人起身告退,闻人琚连着果碟一块顺了去,史子眇笑眯眯地揣着衣袖带上殿门。 室内一静,阿妱立在他身后环住他的颈项,闷闷道:“师尊已应允了么?” “是,稍时启程。” 她委委屈屈,“我才回来,你就要丢下我了。” 左慈唇角一弯,将她拉过来搂在膝上,“少室剑冢异动,恐迟则生变,吾去数日即归。” 阿妱皱眉,原来是那处埋剑之所……百余年过,难不成另出了作祟精怪? 她叹道:“我还以为是师兄们躲懒……” 如非剑主,决计镇压不下,否则到时山塌地陷,波及周边……她苦恼,知他此行必不可缺,又不舍就这样和他分离。 阿妱在他怀里蹭啊蹭,“师尊,怎么师兄们的名字那么齐整,我却不是……都不像师尊的弟子了……” 连名姓也计较起来。 左慈轻笑,“你几个师兄皆命宫灾併,星度忮求,故吾取玉字作名,是为扼其心性,代离凶困。” 原来如此。 先前看他们一个个都风姿洒然,半分贪鄙卑佞之态也无,阿妱只觉左慈教导有方,哪想内里还附了这层玄机。不过,虽事出有因,但到底扰了自己和左慈独处的时日。 她认为这几只桃李仍是“不肖”的桃李。 香茶(亲亲) 阿妱心里失落,幽幽道:“原来师尊昔年收了这许多高徒。” “尚未至十数,也算多么?” 确实不算,多者大抵该如史子眇那般,掌稷下学宫,门生近千,遍及天下。 “可您都没和我讲过。” 除开他那位首徒……阿妱一直以为自己是他唯二的弟子。 左慈认认真真想了想,又认认真真答,“吾确是忘了。” 这话说得好生无情,外面那几只听见指不定又要捶胸顿足。 她心情好起来,忍不住笑,靠在他肩上,把脸埋进去使劲揉了揉,鼻端满是幽凉若雪的气息,又感到他的手拂过耳边,稍稍一停。 她也跟着摸了下鬓间,果然是那枚鸢羽。 “早上找了好一会,原来在师尊这儿。” 左慈“嗯”了一声,修长指尖梳理出几缕逸出的发丝,妥帖安置在她耳后,又听他问着:“身体……可有不适?” 阿妱微微红了脸,摇了摇头,抱住他,“师尊怎么走了也不叫我?我醒来都没见到您。” “本想让你久睡一时,临行再予告知。”他道。 阿妱仰起头,瞧着他此刻静谧柔和的容颜,有些明白为何人人说他凛若霜雪,大约是那清峭的眉,流掠如斜月,进而便显出了几分凌厉,瞳眸迥澈寒碧,凝定时犹似一泊冷玉泉,连唇也淡至无色,总归教人不敢接近。 她凑上来,手臂绕着他的颈,小声道:“师尊,今日的茶好像很香,我能尝尝么?” …… 所以也无人得见,月坠波心,碧潮生暖。 他扶着她的脸颊吻上,两两交接的唇瓣或炽热或清凉,却各自馥郁柔软。他的香气和温度迢递渐来,她触及浑身便是一颤,自发启齿承迎,这方寸之地即刻被他占在唇下,翻搅吮舐,辗转进退,于此肃然殿堂中,朦胧氤氲着细密而又喷薄的……红尘气息—— 阿妱偏过头,长长吁出一口气,他的唇落在她一侧颊边,复往下,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衔了一点颈间的娇嫩在齿端缓缓碾磨,有些痛又痒,昨夜纵情的记忆颠倒重来,她身上慢慢发烫,不可自抑地将他搂紧,“师尊……” 她难得羞涩,“……留痕的话,会被看到……”毕竟今天来的人太多。 微凉如玉的指尖抚过颈侧,他声音低低,“这般,便看不见了。” 阿妱搂着他抿唇一笑,谁能想到,仙人玄妙的术法,竟用来做这种事。 “师尊,我想和您一道去。”她腻在他怀里,“带上妱儿罢。” 知道她一开始就打着这主意,左慈并不意外。 “绣衣楼内外诸般事务可曾完尽?周垂几地还待监察,你如何抽身?” 殿下早有准备,“楼中要务来时我就打理好了,其余已交托给阿蝉,她素来沉稳周全,十天半月应也无事。” “再说,途中不是还要经过偃师么?也当巡察了。”少女爱娇地蹭他,“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晋郎,晋郎……”在他耳畔唤个不停。 盘算的这样彻底。 左慈抚抚她的脑袋,唇角无奈地一勾,“罢了,都依你。” 阿妱很开心,捧着他的脸亲了亲那个轻浅的弧度,“时辰还早么?”她问。 “怎的?” 她的手探入雪白重襟,“嗯……想再来一次。” …… 半刻钟后。 二人步出宫门,照壁翻转,阿妱乍见眼前阵仗,顿觉双目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辆华美巨大的马车占了几乎整条行道,飞金作顶,错采流丹,四角垂琉璃宫灯,车前饰琳琅玉帘,更套有六匹赤色纯然的云骥秀骐,就连马辔上都镶珠嵌璧,煌煌奂奂间,尽是迫人眉睫的豪侈之气。并继此奢丽主车之后,还随行五辆副车,亦皆髹彤配玉,辉炜发照。另有十数人身着青衣夹道而立,垂首恭礼。 阿妱的眼睛捱过了四射的华光,转而盯上那六匹红马,深深皱眉,不知旁人见了会不会以为这是来接亲的? 后面那几辆车若有所觉,纷纷打起车帘,“哗”,又是一片生花颜容。 阿妱没空看。 众人还未出声,便听得她诚恳地问了左慈一句,“师尊,您能把它们换个色么?” 云天(h) 亏得史子眇出言相救,骐骥们到底是保住了自己原有的皮毛。 然后,华彩帟帟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飞往洛水之东。 对,因山太高,车驾太大,下山的那条路已不能过。 陆路不通则行空路。 想来置办车马的那几位便是这么“登”上云山的。 倒是个好法子,多少避免了被路人驻足围观的场面。但阿妱却因脚下踩不着实地的感觉,莫名头晕目眩了许久,耳朵根子还嗡嗡地疼。 左慈揽过她,慢慢给她揉耳朵,另一手剥着榛实,她惬意地靠在他身上,等待投喂。 卧车不止外观豪奢,其内诸般吃食用具也一应皆有,说是行宫,也不为过。 “师尊,您外出都用飞的么?”阿妱嚼着干果,像是个颊囊鼓鼓的松鼠。 “不尽然。若是远途,仅于州县守禁之时,作以定向直行。”左慈手上已换了个赤红的橘子,“近程只需揲蓍卜占,再施术移换。” 她想象了一下左慈走人间官道时,在每个岔路口上停步数草的模样……嗯,这样看来,飞天确实是最正确的选择,四通八达且畅行无阻。 阿妱一边想一边眼睛黏在了他手上。 也不知他怎么做到单手剥橘子的,只在手中转了一圈,果皮就落了下来,再转一圈,橘络也掉光了,雪白修长的指掌间翻转着玲珑果肉,煞是好看。 她目不转睛地瞧着,正要发出日常赞叹,唇边就已多出一瓣橙黄,殿下立刻从善如流地含入口中,左慈又拈了一瓣给她。 一瓣一瓣又一瓣,不多时这橘子便全进到她肚里。 他按了按她的唇角,勾一抹盈盈汁水,映指尖剔透。她眯着眼睛,歪头吮去那点晶莹水色,舔的甚是仔细,似乎还在回味。 左慈轻轻一笑,手指抵进她唇间,如方才拈橘子瓣儿一样拈住了她的舌。约或是染了生果甘津,较以往更为滑润。他耐心地一遍遍捉回。 “唔……”阿妱半张着口,正恰纳进他两根手指。那人像是突然起了兴致,翻来覆去地捻揉她的舌尖。阿妱被他揉得又酥又麻,牙齿碰上他的手指,欲咬,转而想到昨晚自己也这样弄过他……好罢,对比一下,她果然很暴力。 反省后也不咬了,她含着他的指尖,袅袅颤颤,躲也不躲,任他弄。 实在,乖顺太过。 他抽出手指,不合时宜又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做了她昨夜未做完的事。 …… 阿妱趴在他肩上,从她的角度,看向对面,不过是一道用以装饰的玉帘,不时琅然作响,胜在韵致声声,但委实遮掩不了甚么。 “嗯师尊……”身下泛起不休不止的涟漪,漾漾水光中渐渐开出的花,转瞬在他指下修成娇艳春色。 她细细含吻过的手指,有勾人心魂的效用。 “被听到怎么办……” 何人有胆近前窥伺?她只是不敢想他在这里要了她,自己会叫成甚么样子。 微凉的手撤出,抚过腰际,迤逦了一片稔稔腻腻的水泽,“噤声便是。”他说。 分明在为难人。 左慈扣着她的腰背将她置放在软榻上,帘外吹进一些风来,掠过软榻边缘坠着的水晶铃,风过琮琤,别有情调。 她却吸气,“冷……” 他欺身而来,手掌覆上裸露的双肩,雪白柔软的披风兜头罩下,外袍腰带深衣……有她的,也有他的,纷纷飘落在素毯上。彼此柔韧皎然的肌肤紧紧贴在一处,互相搂抱着如同浮游云端。 阿妱轻轻喘息,黑暗里摸索到他的脸,他拨弦一般拂开她鬓边湿润的发,各自如愿寻到了对方的唇。 他们现下也确实是在天上,于此云天九重,赴这凡尘爱欲。 ————嗯,没错,师尊是个路痴。 坠落(h) 和他亲吻向来是阿妱最喜欢做的事,因为他总在这初初的一刻心绪浮动,不似后面游刃有余。 但现在两人蒙在黑茫茫的披风里,她甚么也看不见。 于是她去摸他的耳垂,果然,那点肌肤的热度都快赶上她了。 一想到这会子应是红霞映雪般的景致,阿妱就心痒难耐,着意搓了好多下。他身子一颤,轻咬了她的唇,以示惩罚,又拿过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因这举动也无辜连累到另一只,最后一双手乖乖由他牵束在头顶。 清寒长发逶迟肩颈,滚烫的心口被他含着,握着……阿妱喘息连连,他深谙秘戏,从来都予她最好,于此事上的耐性,只为不让她有一丝不适。 她的双腿勾在他腰侧,经他撩拨几番,心中满足又空虚,因渴望一场释放或是容纳,膝踝足指寸寸缠绵着将他厮磨,说的话也永远这样直白,“师尊,想要了……” 他体贴倾身,终于愿意陪她放纵。 纤润紧窄的穴口被缓缓撑开,先前试探过的娇香嫩蕊早已酥软不堪,此时簌簌瑟缩着让出位来,好容下这玉硬颀长的入侵者。 这个姿势可以将他全然纳进,过程却是格外的慢。 直到在最深处同他契合。 艰难地吃下那玉物,阿妱已出了一脸一身的汗,明明昨晚才做过…… 左慈在她身上一拂,掌心水意莹滑,他低低地笑,“不是说冷?” 床笫间的他促狭极了。 阿妱真想挠一挠他,怎奈双手被禁锢着,动不了,不待她挣扎,他已挽着她的腰浅出深送。 时间开始变换,水声暧昧,落在耳边。他俯身,她相就,彼此肢体交缠,肌肤紧贴,在黑暗中湿着细润的水光。披风里很闷,阿妱有些喘不过气,连神思都涣散。不知是哪儿,充盈着说不清的愉悦,只记得自己刚刚软下的腰身又被他抬起,体内藏纳着,与他的清凉截然相反的热。 好在这节奏缓慢。 内壁自发绞紧,薄韧的径口堪堪将他含裹,四下里一片黏腻浓稠。 他的呼吸也变得重了些,仿佛多了一些别的情绪。但仍是隐默的。他就这样掐着她的腰,深深浅浅地抵进檀心,她颤栗,仰颈模模糊糊地哼着,像是要在他身下融化了。 微凉的唇齿落在颈侧,玉山似也隗俄,漫漫漶漶压覆着她。他是苍苍玄道,是淡月梅雪,是凤笙鹤梦,他的天地,一直重迭在她的世界里,须臾不离,可她快要坠落。 当他再次力度清晰地嵌进,她口中禁不住绽出一声轻吟。 仙人记起她的顾虑,低首以吻慈悲封缚。凉沁沁的舌尖破开齿关,宛若服玉衔月。 竟是如此轻易地,将这甜蜜声息扼在鲜妍唇边。 “嗯……”深吻时依旧被他直贯满顶,心口泛起密密的痒,是他的发,拖曳在她胸前,发尾晃动的幅度这么浅,她却被他占有得这么深。 同时又体会到那失重的感觉,她伸手想去抱他,发现自己仍动不了。 于是偏过头脱离他唇齿的纠缠,但空气似乎不够了,阿妱甚至还没来得及唤他一声,呼吸便骤然急促。 香气一近,他捏着她的下颌,已将唇靠了上来,貌似好心地渡给她一缕清湛的气流,又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把这单纯的渡气变成了绵缠辗转的吻。 周而复始,循回往返。 腿心既热且烫,可他是凉的,顶送离退时,散开矛盾的快意,汹涌的情潮因他次次极致的动作而支离破碎。 十个手指尖都麻掉了,分不清是被他压的太久,还是被他亲的太久,抑或是被他做的太久……她失神张口,却发不出甚么连贯的声音,只能像猫儿一般细微轻哼,因为要左慈时不时渡气才能接续呼吸,一直半窒息着。 这不失为另一个“噤声”的法子。 但她甚么都想不到了,整个人一直往下落,往下掉,没有尽头。近乎窒息的眩晕和身下灭顶的快欲,如深水幽泉,席卷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左慈忽然放开了她,掌心盖住了她的眼眸,披风被掀开,无数清凉的气息涌入肺腑,她弓起的秀丽腰身被他揽抱着,换了她最为熟悉的姿势坐在他怀中。 阿妱如愿以偿,伸手环住他的颈,悠悠垂坠的衣衫,落在身上,澹澹似雪中竹,和他一样。 膝盖跪上软榻,她坐得歪歪斜斜。他大约觉得她已经适应了天光,遂放下手,转而捧握她腰下的起伏,另一手又滑入殷红的穴口,分花掠蕊后,压着那片柔泽春水再度侵了进去。她伏在他肩窝里,断断续续低吟,感到身后他的掌心,正推按着那点小小细细的尾骨,好让她能够顺利吞裹。 并不激烈的体势,但她隐约生出窒息的感觉。许是自己方才在闷迫的状态下,被他盈满许久,以至于现在身体都还未能调齐。 左慈听着她越来越急的呼吸,停了动作,把人捞出来渡气。 “受不住为何不说?” “唔……是您让我噤声的呀。” 他似笑非笑,手从她身后绕过来,揉弄赤肿蕊珠。 她投降,倒在他怀里,小声求着,“师尊,别……别一直碰那儿……啊……嗯……!” 她将一口呻吟咬在齿间,而他扶上她的腰重重地顶了两回。她先前已到过一次,此刻满溢的情液迭连不绝,腿心流红,湿得缠人。 修长指节挑开她紧闭的唇齿,他轻轻笑着,“不必藏,叫给吾听。” 分明轻佻的话,由他说来竟也没甚么不妥,低徊入耳似拂凤丝,拭冰弦,拂此人间销魂,拭这天上癫狂…… 她老脸一红,靡靡之音! 随后狠命摇头。 看她这模样,他又道:“吾设有结界,旁人不会听见。” 她立时扑过来挠他,“您不早说!”害她忍了这么长时间。 碧血(h) 但这场情事并没持续太久,因为殿下真的觉得……很饿了—— 一把干果和一只橘子根本不够啊! 左慈披衣起身,绕过几案,伸手在另一侧车壁上敲了敲,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敲过的那处弹出了一个托盘。 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复转身,托盘上是一壶双杯。 阿妱懒洋洋地瞄了一眼,身子也懒怠着不想动,随口道:“我以为您会变出一桌饭菜。” 他走过来放下壶盏,揽她在怀,练练长发落她皑皑一身,他清简地答,“凭空造物为天之神道,吾尚不及。” 阿妱赶紧坐好,幅度太大,他的外袍从她肩上滑了下来。 她没去整理,“徒儿没有抱怨的意思!” 左慈给衣带松松系了个结,“吾知晓。” 壶中水液倾在杯中,是浅淡的碧色。 他喂她饮下,“此地荒墟,暂无人烟。待晚间行至偃师州界,吾为你另置膳食。” 阿妱听话喝了,只液体入喉时她眼睛忽的瞪大,呆了一呆,“师尊,这是甚么……” 左慈揉她的脑袋,“现下才想起问?”又去倒第二杯。 她回过神来,飞快按住他的手,“不喝了!不喝了!” 那是……他的血啊…… 阿妱心疼,又急又气,“你做甚么?如今又不是在那个鬼地方……我还没到饿死的地步呢!吃点果子不就成了。” 阿妱心肝肠肺都悔青,一个不够多吃几个就是,她合该松鼠附身把那些干果都给扫荡了,总不至于教他后来听到她肚子里的动静。 左慈不禁一笑,“一滴而已——” “一滴也不行!”她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 她不要看他再流血受伤,她要他好好的,以后都好好的。 左慈一下一下拍抚她的背,轻声哄她,但殿下闹着别扭,不愿再喝。他只好自己抿了一口,捏着她的后颈渡到她口中。滑凉的舌尖探进来勾住她的舌,液体清甜,自然涌来,她被迫含着,虽然这是他的……可她又不好再吐回他那儿,只得咽了。 就这样喂了大半,阿妱摇头推他,“师尊,已经够了……我不行……”这不比在伪境中,那时的她承了双生兄长的一半巫力,才能日日受下他精血中的磅礴灵气,而现在她不过一具凡身,只一滴分化的血,她便捱不住了。 左慈低首同她额心贴了一贴,“无妨。”她眼角匀了轻薄的红,浅浅漾至两靥,最后婉转收束在耳下。 他的血似乎还有别的效用。 左慈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再来。”诱她把剩下的也一并喝了。 喝到最后两个人又纠缠在榻上,丝袍里的身体被剥出,教他细致温柔地捧在掌心,彼此肌肤相触便舍不得再分开,她一遍遍向他索求亲吻和拥抱,拉着他的手按在心口,昏沉又急切,还喊他,“要我……你快些,求你,晋郎……晋郎……” 左慈安抚地揉着那点娇俏的柔软,俯身压上她的腿心入了进去。他握住她的膝弯慢慢动作,却是时进时止,还退有度。比先前平淡多了。阿妱不满足,四肢都缠上去,企图让他更深地进入她。左慈掐着她的腰,定住她摇晃的身子,还是这样平平淡淡地弄了她几个来回,然后抱着她,在她耳边嘱她念内修法诀。她正晕着,张口就来,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也不知道对没对,但说完后听左慈咬着她的耳朵笑,明白大约是没对。 “怎的全忘了?” 左慈说着,抵开春蓬蓬的水嫩娇穴,又是一番径入,直直摇撞了十数息。阿妱轻轻细细地叫,红润的唇半张,舌尖微翘,带出她湿漉漉的吐息和呻吟,一边唤着他一边想着他真好,自己忘了心法他也没有罚她,还奖励她。 他抬握着濯濯腰肢,迎上深重交契。红玉脂口腻腻将他裹着,百般欢愉舔吮,情液肆涌,交合之处一片迤靡。 阿妱伸手搂住他,“师尊,晋郎……”饮了他的血,她现在极为困倦,声音近似呢喃,他不得不更靠近了些去听,于是,听到她说—— 她说:“我认得路……我来找你。” 她说:“你等我,别怕……” ————那段迷路的日子啊,只剩落雪孤寂。 授予 隐鸢门人大都觉得左慈矫行。 一遇议事便执言闭关,走几步就常迷径失道,底下服侍的人,还隔三差五被他遣散,而且,这个数目在离开西蜀五年后又归来的广陵亲王殿下时不时去云帝宫小住的那段日子里更是直线上升。 众人默认“这位殿下向来胡搅蛮缠胡天闹地胡作乱为可身份要紧谁也没办法反正出不了甚么幺蛾子索性就这么由着罢了”。 只把矛头指向左慈,认为左慈行止不符隐鸢阁主的贵介身份,一个个自恃长老地位尊崇,明里暗里敲击旁侧,殊不知在广陵王心里—— 自家师尊闭关,是那帮长老净搁那聒噪些废话,换作她,她也懒得去听。 自家师尊不认路,是那九曲庭廊和那帮长老一样处处拐弯抹角,她幼时走一次可费了不少力才走出来。 自家师尊遣散仆从,是那群人太吵,来来去去扰了他的清静,至于她回来后发落的那一大堆女侍…… 嗬,打探清来路的殿下眯着眼,分明是那死对头派系授意将其塞在左慈宫里。啧,还穿得这般清凉,想必是不惧苦寒的好苗子,眯着眼的殿下本了爱才之心,袍袖一挥,全送去边城历练。 只除了一点,她虽早知左慈这殊常的习性,但至今都不清楚这背后的缘由,抑或是,她不敢去了解,亦不愿去触及,他以往的伤痛。 纵使他如今已不甚在意。 旧日伴他身侧的一十四年,她曾得清涟曳衣,枕霜雨入梦,云山揽月,梅间踏雪,他予她太多美丽。他手中的徵羽弦音,逐渐织就了她原本苍白至透明的灵魂。 五千多个日日夜夜,明明与他在一起的辰光还不到其中一半,可她就是依恋,就是想念他,听到他的声音就喜悦,看到他的身影就安心,对他有说不出的信任。 算起来,还是一段知憎知怨知恨唯不知爱的年月啊……虽然彼时的她尚未确定那是甚么,却从此再未能容下其他任何感情。 多么奇妙。 她和他。 也许,从很早开始,她的整个人甚至命运,都放在了他的掌心上。 而他选择将她放飞。 于是她历遍阳谋阴谋,权欲倾轧,将那乱世风云一一走过,脚下走过的每一步都铺陈锦绣,层层锦绣下是不知名姓的骨。 他所授的第一课,真实到近乎惨烈。 往来世间最诡谲最堂皇之地,用以揭示那些重重深潜的毒恶浮薄,那些,最不能考验的,所有的,人言、人性、人心、人情。 最后的最后,她带着这些回来,等他授予她,第二课…… …… 阿妱醒来时已是黄昏,夕照萦空,遍洒金光,身上没有甚么黏腻难受的感觉,衣衫也完好。她抓住披风的一角,正打算掀开,手忽的一顿,随后她抬头,看向对面入定的左慈。 那个位置似乎是个暗角,濛濛丝光里,他的容颜模糊,只留下一道皎洁的轮廓,清如玉竹。 四下里安静沉和,她捏着披风的指节却发白。 极度慌乱,极度恐惧。 她强迫自己镇定,应是分享了他血脉的缘故,她此刻竟能识察到他体内的气息,那些,正在慢慢衰弱下去的气息…… 似乎只待下一瞬,死灭。 阿妱起身,轻轻走了过去。 她颤抖着去试他的呼吸,细若游丝,又贴在他胸口听了听,心跳比平日里还要慢,但好在都有。 可他没醒。 疠疫 夕阳落的很快,漫天的碎光流灿倏忽不见,只剩那沉澹澹的薄暮,一迭一迭地涌来。 阿妱慌不择法,扣着他的手下意识就想给他输真元,但忘了现而已非伪境中情形,她如今不过是个凡人。 黯色的寂静终于被打破,在她想要离开他身侧去寻求帮助的时候。 左慈睁开了眼睛。 还是那双未沾片云的青空一样的眼睛。 阿妱猛地攥住他的袖子,脸色看起来竟比他更显苍白,口唇翕动,说不出话。 他温声一笑:“吓着你了?适才吾神识离体——” 阿妱不言不语,一头扎进他怀中,经千百世事磨练,几无柔弱行止的少女,此刻姿态却如稚童一般惶惶依赖。 她长发披散,双肩隐颤。 左慈一声叹息凝在喉间,收紧了手臂,下颌搁上她的发,轻轻摩挲。 他这一行,不单是查勘葬剑冢……按他三个弟子所禀,于少室交接东南两处的无名瘴乡,正滋蔓灾疫,乃致疠气大炽。 朝发洛水,夜过辕道,他以元神穿巡附近山关,便是为寻看那疫源盘亘之地。 但左慈起先并无意插手此事。 他见惯了世间的不公不平,如草湮灭禁闻声者向来泯泯,这等因恶病丧亡的人命更不必说,轻犹尘芥,短似晨霜,他无暇顾及。 然而未能作壁上观。 偃师南屹嵩岳,川壑横纵,百里堤塍脉连河洛,周匝居邑作计千数,亦是她统辖枢要之所在。毒疠距偃师地界又仅四十余里,流播时速定然极快,如若延及,此处民生必竭,且物命积迭过甚,倘或人心浮动,于她,到底有碍。 “归来太迟,是吾之过。”左慈道。 感她心念所系,只见了一些疫尸,水域下游的几段支流尚未遑探看,不想还是晚了些时候。 阿妱强自忍住哽咽,“您出去……也不,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以为……”她将那个不详的字眼吞下,“我以为您又迷路了……”觉得这话似也不对,阿妱赶紧住了口,另道:“不,师尊,我是说……” 她总是这样小心。 “与吾一起,你永不必忖度应说甚么,不应说甚么。”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永不必为所谓的失言感怀歉意。” 阿妱贴在他胸前,细细听那平稳缓慢的心曲。 是为人间,大雅之音。 她已平复心绪,“嗯”了一声,身体不再僵硬紧绷,软软伏在他怀里,“您去哪儿了?” 左慈并未瞒她,简要答道:“少室陬落时行大疫,吾前往观视,只症结未果。” 阿妱闻言眉端紧锁,“怎会……竟又起时疫了!” 逢及乱世,战事不尽,建武初年,会稽郡便因疫死伤万数,至延熹、熹平等年更横起十数次饥疫。她记得四年前暴发的疫病,正是在汝南一带。 战乱频繁,百姓流离失所已久,此时再出疠疫,又是万万人命,甚至是—— 又一支黄巾军…… “民变”二字重重压在心头,阿妱冷静下来,“师尊安定剑冢后且先离去,我遣部从前来相援。” 左慈明白她的意图,“那两处如今已是死地。” 阿妱一惊,“甚么!” “吾视其地形,因山居蓬蒿,隔绝外世,故身死月余而无问津者。”左慈道,“况自三月来,阴寒不暖,才致两地疫气缄制,未曾放散。” 外面天色半卷阴霾,深暗幽翳,阿妱心中一凛,“您的意思是……” “待得夏令一至,便会立刻殃及近周。”他说。 …… 偃师,县丞府。 约或三十上下的官员微微躬身,面露难色,“殿下所言实是过于……突然,卑职——” “难道县丞认为本王在同你说笑?” “卑职不敢。”何姓县丞冷汗涔涔,“只是殿下深夜驾临,即刻便让卑职封闭县门官道甚至渡口……此举牵连众广,提前又未草拟移檄,恐明日一些百姓不知内情……” 上座的亲王起身,“本王知晓县丞忧于民意,但此举却不可不为。” “请殿下明示。” “河洛四十余里开外,有两座无名山村已成疫疾合聚之地。” 广陵王声音淡淡,何县丞听在耳中只觉滚滚似惊雷,生生震骇五内,因他驻守偃师半点风声未闻,遂颤声道:“敢问殿下……殿下又是从何获悉……” 身姿秀峻的亲王负手而立,“本王师尊往为按视,故尔得知。” 何县丞看向广陵王身侧雪衣银发的仙者,面色一瞬灰败。 他旧年曾和西蜀隐鸢的医圣张首座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已觉其仪容不凡,实非尘间中人。可今日见到的这位,风姿清绝竟还在张首座之上……如此,这身份便再假不了,也唯有那仙人才不惧这索命疫疾,换作常人沾染,几个时辰内必然发作。 一念至此,他霎时腿都软了,跪在地上砰砰磕了几个头,“卑职失察!求殿下恕罪!” 几乎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幸而殿下亲自前来相告,若灾疫传到偃师,他粉身碎骨只怕也抵不得。 “卑职这就下令断锁运道!” 伏疾 这夜,县丞书房中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幕僚接过最后数张文书,忍不住道:“大人,您真要按广陵王殿下所说——” 几案后的县丞疲倦抬手,示意他噤声,“殿下的命令我等不能违拗,也不可质疑。” “闭城时间并非一日,吩咐下去,渡口来往的船只不许立即下船,必须待在船上停留半月,多派些精锐看顾悬门,以防有人闹事,官道上也拨一队去巡视,随时做好疏散百姓的准备。” 他捏了捏眉心,神情凝重,“另外……明天尽快着手起建庵庐。” 幕僚惊得一卷文书差点掉落在地,“大人、大人是说城内已经……” “还没十分确准,但早做打算为上。”他又问,“和殿下同行的几位贵客安顿好了么?” “已安置妥帖了。” 县丞略略颔首,容色欣慰,“殿下的仙师留谕,会差隐鸢翳部前来救应,这几人是我等现在的倚仗,不可怠慢。” “是。” …… 苍莽平原上,一辆玉照金檠的车驾正沉默行进,此时将过三阙之一的太室山,再往西便是嵩洛别峰,缑山支脉。 缑山不比别的山系,拥有遮天蔽日的深林穹谷,此处草木既不丛蔚,溪中水石也不清幽,连山岭都是由礓砾土骨委积而成,百丈岫巅还有着冬春两季里,最为凶猛的瘴气,由于左慈未带辟恶的丸药,二人遂改道路径。 阿妱收起雪白的鹤形纸片,静坐的身姿依旧秀擢,只目光随着颠簸的轮舆一上一下,在宽大的卧车内总落不着实处。 偃师虽生隐患,但好在有史子眇带着左慈的三个弟子替她止守,而她方才已通知过阿蝉,闭城后一应的人手粮饩不日即至,以及,对那时疫表示很感兴趣悠哉离去的葛洪……走了倒好,省得麻烦。 她垂下眼睫,除却心中的一丝不安,似乎冥冥之中,自己担忧许久的事,快要发生了…… 山路乱石颇多,阿妱这边正乱糟糟想着,出神之际,马车忽尔一震,她身形微斜,一只手已伸过来稳稳扶住了她,“当心。” 阿妱长长出了一口气,眼下境况错综复杂,反正一时没法解决,她从不吝自己能多得片刻美好。 阿妱歪过头往他肩上靠了靠,“师尊,多谢你。”一边把玩他的衣襟,“只是为着此事,又要劳烦翳部的仙者了。” “无甚。”左慈道,“翳部行医济世原为本职,何况张仲景久不在阁中,他们也该尽快下山将其寻回。” 隐鸢阁的内部争斗经年不断,偏偏分出的两方势焰中都没有张仲景,能得左慈另眼相待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只一点,他性情太过孤直,与那明面上亲和的葛洪一对比,翳部弟子对他可谓是敬而远之。 好歹也算左慈的一个近信,但是按张仲景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还有他这希望早些撂挑子跑路的态度,阿妱难免多想,他会不会故意将翳部首座的位置拱手于人。 “嗯。不过……”阿妱试探道,“我瞧那位葛洪前辈,所修之道似与仙门相悖。” 和作蛊祝之用的桐俑招摇牵扯,阿妱真不知这人哪点像一方无为的隐士,至少她第一次见葛洪的时候,就看出他不是。 “回邪在侧,毋需理会。”左慈声音淡淡,“他安分便罢,若有阻你碍你之处,不必留存情面。” 果真是个便宜师兄。 听左慈这样说,阿妱终于放下心,舒舒服服依在他怀里,耳边车轮辘辘,她一时愧疚,“我耽搁师尊了……” 左慈怎会畏这山间瘴气,那药自然是她才用得上,所以他们绕了下峰的远路,估计要天明方能到了。 “不算耽搁,今晚亦非取剑的时辰。” 取剑? 她结结巴巴,“难、难道您不是来、来……” 左慈笑了笑,“来驱妖镇邪?” 阿妱哪好说左慈旧日升仙的地方滋生出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赶紧摇头。 “市井流闻尚不足信,诸多物事,你亲自见一见,才可分晓一二。”他语意深长。 阿妱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如果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呢?” “那便按你本心参悟决断。” 她若有所思,沉吟半晌,不再纠结这个看与不看的问题,转而道:“原来师尊会使剑的么?我还没见您用过甚么武器。” 大约是修成仙身,所以再用不着凡间的刀剑?但左慈曾为这一柄剑立冢,想来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神兵。 “您当初为何没带走它?” 头顶上的人默了一瞬,一瞬如亘古。 阿妱不知道左慈有没有回答她,就在这一瞬,她已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 马蹄疾止,似在仰颈恢恢长嘶,一直不绝的长风也骤然停歇,还连带着簌簌的草叶,低鸣的虫豸,一切的人间气象,都在这一刻变得毫无音息。 万灵噤声。 却有一缕陌生轻笑响在耳边,似远实近。 “因他是万众不齿的罪逆之人,错杀了至亲,为此封剑百年,期以赎罪。” 语声僭慢,字字恶毒。 钜子 rouwennp.me 星移物转,残山景象转瞬变化,四面皆是杳杳云烟幢幢树影。 前方,乍然截断的遂路尽头,割划了一道崩豁的垠崖。 荒山野岭里遇到出言不逊且心怀歹意者,该当如何? 广陵王冷笑无声,咧着的白牙,在黑暗中透了森森锋利的亮。 不如何,做掉就是,她容忍不了别人诋毁他一字。 区区人力阵法,自己会搞不定么? 她身形微动,刚想蹿出,却被左慈一把捞了回来。 阿妱皱眉。 连她都感觉得到,外面那个言行无状非妖非道的家伙,根本不会武,动用的人力阵法,不过是以自身为阵眼作困。左慈无法对凡人随意出手,她可没那么多顾虑,只要除了这个阵眼,就能—— “姬晋!你一废黜之身,有何颜面再持回天子剑!百年前坐视国朝颓毁,后又沉溺于一己私情,晏然避世偷享太平,愞夫!你怎配统承皇极!”夲伩首髮站:wanbenge.cc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那人一笑即止,恶毒的一句话刚说完,立刻悲愤怒叱。 阿妱听着空茫天地里回荡的声音,只比他更怒,且不可遏,淡赭眸色转深,灼灼溢满的杀气终于冲口而出,“师尊!放开我!我要宰了这混账!” “师尊?真是笑话!天底下有你们这样师不师徒不徒的……姬晋!你、你做甚么……!” 素雪衣袖垂落,左慈拢住暴怒的少女,平静地道:“墨者,慎言。” 从容讥诮的声音卒尔慌乱起来,“你竟敢对我用术,你明知我是——” “是自汉初便销声匿迹的墨家遗脉?”已明白大半的阿妱怒极反笑,“很好,若墨翟于天有灵,见其后嗣违抗王令,辱及在昔帝子,怕是要立时下来清理门户!” “你……你……!”那人大叫,“你如何擅提宗祖名讳——” “你甚么你!无耻之尤!”阿妱声音更大,“本王如何不能提!尔等宗祖纵有世德也早传没了!” “砰”,侧方人体倒地的动静不小。 阵法并破。 从车窗探出头的广陵王,似觉此戏码不怎么到位,便对树底下直挺挺躺着的那位好心指点了一番,“先别急着闭眼,你是舍不得吐血么?啊对对对,就这表情……赶紧吐,吐完了记得再喊一声‘气煞我也’,最后随你晕。” 地上的人急气之下,翻着白眼,头往边上一栽,恰好撞到树身,又一声“砰”,这会儿是真晕过去了。 夜风里传来一声叹息,“王女宽宏,何必同一小辈锱铢相较?” 来人羽袍屝履,却面容高古。 阿妱接的很快,“钜子仁和,怎借他人之口处处诘难?” “墨夷虽即失礼,尚有一言为真。”那老者也不辩解,“玉宸道君已不是周皇嫡传太子,而天子决云剑,向来只奉王储。” 玉宸,是左慈的封号。 阿妱呵了两下,知道这老家伙要开始扯白。 “王女身份显尊,命星早定紫垣,但这剑冢圣地,若非周皇贵裔,且恕老朽也不能为你开入冢之路。” 阿妱了然状,颔首,“说来说去就是不让进是罢。” 老者大方承认,“玉宸君道法通玄,只老朽一人,并不敢在前卖弄,墨家门人又多年不曾习武,亦不是王女的对手,二位真要用强,老朽便只当是碰上了觊觎剑冢灵宝的窃陵之徒,就算最后只余一人对抗二位,我等也会尽力死守。” 广陵王温柔一笑,老家伙准备拖延时间了。 然后她把头缩回车内。 阿妱现在才清楚,为甚么左慈说今晚不是取剑的时辰了。 “师尊,您算到我们会遇及守冢的墨家人是么?”她小声说。 左慈的手搁在她后颈上,轻轻慢慢揉着。 如今鲜有人知,旧时绵延国祚八百余载的古周帝朝,曾和机关之术独步天下的墨家紧密牵连。 “自平王起,历代周君都曾请墨家钜子加设墓冢机关,常驻守陵。”他道。 刚才梗着脖子说话,姿势确实不舒服,阿妱往他掌心里靠了靠,想着那老家伙说他一人不敢对上左慈,难不成多几个就敢了? 阿妱面色转冷。 豫州,有四座周王墓,且全在偃师附近,但离葬剑冢最近的是—— 灵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