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女很忙:种田宅斗撩夫郎》 第一章 那个阎寡妇呀 琅邪郡治理下一共有八个县,二十八个村,最穷的莫过于杨柳村。 村里大部分男人都被征兵带走,留下来的几乎是逃兵役的流氓混混,或者是断手断脚的男人。 大部分女人都盼丈夫盼儿子哭瞎了眼睛,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只有一家除外。 一辆马车驶进村子,村里的住户不断张望,这年头一匹马能让人吃两年的饭,不是大户人家都养不起。 有人嫉妒,大喊道:“阎寡妇那个不要脸的,又有男人登门啦。” 驾马的是个中年男人,身着粗衣麻布,马车停在了一家木门前。 那户人家是泥塑的矮墙,年头久直掉土渣。墙上绕着一些藤蔓,在萧条的村里看上去生机勃勃,将矮墙遮得高高的,看不见院子里面的情形。 稍微一攀爬就能越过的墙面,他却不想靠近,就连门都不想敲,就站在门口喊:“阎娘子,我来取花啦。” 院里应了一声,过了会儿有人来开门。那是个粗衣麻布的小姑娘,叫一声娘子,实际上才十七岁的年纪。 阎良花一笑,两颊梨涡:“常管事,您来啦,我这就给您搬花。” “你辛苦了。”常管事的年纪能做她爹,自然对这小姑娘有些怜惜,可惜寡妇的院门,轻易不能进,不然就帮着搬花了。 俗话说,孩子没娘,说来话长,然而阎寡妇的故事很短,她的不幸是从前年开始的。 大喜的日子,新娘在房间里等着呢,结果新郎没来,反倒是母亲哭天抹泪的冲进来说:琅琊郡来征兵,直接把新郎拽走了。 如果这还不算苦,那半年后传来消息,说人直接死战场上了,就让人绝望。 刚成婚,新郎没掀盖头,阎良花成了寡妇,那死人成过亲,还给她留了个痴呆儿子。 阎母送丈夫上战场,送儿子上战场,现在连女婿都死了,一时想不开,活活愁死。 于是整个阎家就剩阎良花一个,顺带有个拖油瓶。 村里的流氓混混一看,孤儿寡母最好欺负,趴着人家墙说些脏话。 第二天,那矮墙藤蔓底下藏了一堆的尖锐长刺,一爬上去,刮得一层血肉掉了下来,鲜血淋漓。 几个混混要去砸门找人不痛快,结果手碰到了木门,瞬间红肿,疼的人都直不起来腰,足足三天才消肿。 自那以后,人人都知道阎寡妇年纪好,长得俏,但是不好惹。 阎良花端出来了十盆牡丹花放到马车上,“先春红”色泽艳丽,“颤风娇”玉笑珠香,“一拂黄”风流潇洒,林林总总看下来富丽堂皇,惹人喜爱。 常管事惊叹道:“这十盆花,都能送去洛阳临芳殿啦。” 阎良花羞涩的笑了笑:“管事别闹啦,我哪有那技艺,只盼着在苏家吃点饭啦。” 常管事给了她一两银子,和一包种子,道:“苏夫人很喜欢你的花,下个月我再来取。你是怎么做到让花能开上一个月的?” 他实在是忍不住疑惑,就算是最好的花匠,也做不到这一点。 “商业机密啦。” 阎良花知道,他不是真心要问,只是表现疑惑惊讶,故而笑一笑就带过了。这年头手握技术的人地位不高,就靠着手艺吃饭,基本上都是传子不传女,就怕别人跟自己抢这口饭吃。 常管事犹豫了一下,说:“其实苏府要的花还挺多,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找两个邻居和你一起种花,大家一起赚钱,就不那么排斥你了。” 一个漂亮的寡妇带着傻儿子赚着钱,多让人眼热,多少人泛酸。 阎良花浅笑一声:“当初有人爬我家墙的时候,她们一个个说我不安于室,丈夫刚死就招蜂引蝶,什么话能逼死人说什么。我不怨,是我大度,她们想从我手里赚好处,那是做梦。这碗饭,有一天我不能吃了,就是砸了也不给她们碰。” 常管事见她生的柔弱,性情刚烈,也就不劝什么。 阎良花关了院门,回屋过日子。 墨绿色的爬墙虎顺着墙角蜿蜒而上,扭曲又静谧。 小院里满满的种植着东西,土豆山芋小麦玉米青菜,一排一排整齐的罗列着,如果有人看见这一幕肯定会惊呆,因为这些食物在一个季节成熟。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蹲在玉米杆边,试图掰下成熟的玉米,然后生吃。 阎良花眉头一皱,看这个傻子儿子就头疼,冷声道:“说了多少次,饭锅里的东西才能吃。” 少年吓了一跳,立马松开了手,玉米掉在了地上。他皮肤白白的,手指纤长,五官秀气,就是眼睛距离有些远,显得格外呆滞。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娘亲”,委委屈屈的说:“锅里没饭。” 阎良花任命的拿食物进屋去做饭,在心中默默地想,好委屈啊,我也是个孩子。 她存在于末世,丧尸异能是标配,木系异能在五大异能当中不算强大,再一次战争当中,直接丧命。 却没有终结者短暂的一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阎良花,一个被流言蜚语逼死的少女。 阎良花发现,她的异能没有消失,但却变得无比虚弱,只有在触碰到银子的时候,会将那东西一点一点的炼化吸收。 换句话说,她烧钱。 来了两年,她也试图折腾过,跑到郡里读书,然后被发现是女儿身退学。 折腾来折腾去,最终靠着种花发家,每个月吸收着那点儿末微的异能,勉强不让两个人饿肚子。 两个人啃了两棒玉米,喝了一碗玉米糊,将茄子在锅里胡乱的顿了顿,拿出来便当做菜。 少年抬起眼睛:“娘亲,我想吃肉。” 阎良花额头上都是黑线:“平安,跟你说了多少遍,没人的时候叫我姐姐。” “可是……你是爹爹娶回来的娘亲呀。”平安很委屈,委屈的都快掉眼泪了:“我想吃肉。” 他爹在村里属于养殖大户,养了三四只猪,还有一些鸭子和鹅,从小没怎么让孩子受委屈,可惜最后没逃得了兵役,被强制征兵,留下一个傻儿子。 像平安这样的傻子,肯定是活不下去的。 盛世活的都艰难,何况是乱世。 阎良花穿越而来,世道艰难,她异能连一阶都没有,娘俩要饿死,她就把全部的钱都给了邻居奶奶,然后自己出去拼搏找找出路。 结果出去折腾了一通,发现在这个朝代自己寸步难行。但凡到了新的地方人家都要看文书,除非天灾年头,百姓不可随意流窜,天将黑就关城门,城内就不许人走。 阎寡妇这个身份,比没身份强多了。 她出去折腾了半年,回来村里发现邻居奶奶死了,小傻子被奶奶儿子撵了出来,钱扣下了。 他没死,就是过得有点儿惨,左邻右舍都抢他家的东西,有意无意的想要饿死这个傻子。 平安不知怎么活下来的,瘦成了皮包骨,看见了阎良花回来,露出了个傻傻的笑:“娘亲。” 阎良花当时在心中默默的想,大不了就当一当娘吧。 她利用自己的异能在院子里面种东西,反倒养刁了平安这张嘴,吃饱了不说,还要吃肉。 “吃吃吃,成天就想着吃。”阎良花恶声恶气的说,用眼睛瞪着对方,对方一脸无辜。 她叹了口气:“待会儿你收拾收拾,我领你上城里。” 人家都说村里面的人淳朴,但还有一句话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在这个满是战乱的年纪,生离死别成了常态,大约每个人心底都蕴藏着淤泥,并未开出莲花,反而让人弥足深陷。 阎良花既然是想要保平安活下去,就不敢让这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家里面养着一只小毛驴,皮毛黝黑,油光锃亮。 阎良花还挺喜欢的,取了个名叫做鸭梨。平日里玉米麦穗喂着,日子比一般人过的都好。 临走之前,刻意动用了那点儿微弱的储蓄力量,让那些藤蔓在叶子下面长出了尖锐的毒刺,谁趁着他们不在家想要进来,那就是纯粹找死。 村里家家闭户,镇子里也没好多少。 现在这时候就是萧条,各行各业都不景气,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暮气沉沉。 当然了,这只是泛指那些普通人而已。 一些家大业大的,例如苏家,如今还会赏花,月月的来取,常换常新,压根不心疼那一两银子,和那些贵重的花种。 街道很有规整,鳞次栉比,就是街道上没什么人。 从村里到镇子上已经是下午,夕阳西下,有些铺子早就关门了。 开着的店铺里的掌柜一个个无精打采,就等着那些大户人家登门。 阎良花骑着毛驴,平安牵着缰绳,两人从街边走过,那帮人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毕竟不是一个消费档次的。 两个人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角落里一家肉脯,那家铺子的老板在杀猪之前是杀人的,一个小镇子对于彼此底细都清楚。 刽子手跑来杀猪,连猪肉都脏,只有穷人实在馋肉才来这买。 平安的爹爹养猪的时候,总往他这送,两家还算熟悉。 结果到了一看,铺子关门了。 第二章 遇见故人 “可不是我小气,不给你买,你看,铺子关门了。”阎良花在心里盘算着,这得省多少钱呀。 平安眼睛瞬间溢满了眼泪,哽咽的泣不成声:“我要吃肉。” 阎良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十四了,男子汉大丈夫,像点样子行么?” 平安蹲在地上:“娘亲,我想吃肉。” 阎良花脸色一沉:“跟你说什么来着,在家叫姐姐,出门叫哥哥。” 她出门在外一直都是男装,扎着马尾,一身麻布黑衣,脚下一双黑靴,很有英俊少年人的风姿。 平安吓了一跳,不敢说话。 阎良花收敛了神色,在他脑袋上用力的揉了两下,“也不是不给你吃肉,咱们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其实阎良花知道,既然白天不开门,就没有晚上开门的道理,可是看着平安执着的模样,她能怎么办,认命呗,自己捡的儿子,凑合养吧。 等着街道上出现巡逻的人出现,城门要关,她才道:“走吧,以后有机会再来县里。” 平安低落的点头:“那我想要哥哥牵手。” 阎良花侧坐在毛驴上,懒懒散散的说:“牵什么手,牵毛驴。” 平安认命的牵着毛驴到了城门口,结果发现居然戒严。 “发生了什么?” “城西孙屠夫全家都被杀了,现在查凶手,要挨个核对文书。” 听着议论纷纷,阎良花眉头一皱,孙屠夫就是他们去的那铺子。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不要掺合,趁早走。 一个个的审查,查的很严,每个人都要回答好几个问题。 轮到他们二人,因为就是附近村庄的,所以没带文书,这也正常。 守卫狐疑的看着两人:“人家都是三五成群的走,你们两个怎么敢独自出行?” 一般人都不敢夜间出城,外头流寇很多,孤身上路很容易成为路上亡魂。 阎良花不怕,那些路边的野草每一株都是她的眼睛。她说:“我家这个是傻的,想吃肉,死活不肯走,本来是想趁着天亮离开,谁知道硬是拖到了天黑。” 平安眼神呆滞,委屈的说:“肚肚空。” 守卫检查了一番平安,他身上没刀也没血迹,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阎良花身上。 阎良花不以为然,被对方检查似的摸两下挺正常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迟疑的呼唤响起:“阎良华。” 阎良花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背后一冷,斜睨看去。 会叫这鬼名字的,只有琅琊郡的那帮人。 她初来乍到哪里容忍的了俏寡妇的身份,直接开溜,甚至还凭借着各种胡来的本事,混进了琅琊郡读书。 问题就是读书太出彩,有大人物想重用她,就要她确切的身份底细,这么一查,她胡编乱造的身份就被戳穿,甚至还被怀疑是细作。 最后她主动揭露了自己的女儿身,当时还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寻了个机会,利用自己集赞下的异能力量迷晕了看守,愣是从琅琊郡回了柳叶村。 那时候阎良花才明白,无论她有多大的才华,身份和性别都限制住了行为,在没有自保之力时,回归原有的身份,静静恢复才是王道。 一阶异能除了催生,什么用都没有,等她十阶……她肯定狠狠收拾这帮人。 这帮人里最讨厌的就是白不厌。 也就是眼下一脸惊喜将阎良花叫住的人。 那是一张和攻音很违和的清秀面容,明明年过二十,偏偏有着少年人的朝霞气息。 行走于市井街市,众人仰望,他似珠玉在瓦石间,只想让人称赞一句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守卫赶紧行礼:“白县令。” 世家子弟就是厉害,同样是从琅琊郡国子监出去的学生,明明成绩差不多,白不厌就能一跃成为六品县令,阎良花就只能等着排查。 日了狗的性别地位差别。 她板着脸,“不厌兄。” 那人长身玉立,风姿冰冷,一身月白色长衫,袖口云纹,锦绣绸缎穿出了清雅脱俗。腰间玉佩香囊堆砌,很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他两弯眉浑如刷漆,一双眼似月牙,满满都是惊喜:“良华,能在这看见你,我好意外。” 阎良花敷衍的“嗯”了一声,希望对方知趣一些,不要提起当初那些事。 毕竟被揭穿女儿身,灰溜溜的逃跑,也不是什么好看的事儿。 白不厌:“听说,事情发生后,南安王对你颇为欣赏,还说要娶你……我以为你早就不在琅琊郡了呢。” “……” 他应该改名字,叫做白讨厌。 阎良花想了想,院长居然没有对外公布自己逃匿的信息。她含糊的说了一句:“我有点事儿要办。” 白不厌有些低落的说:“你回家了,怎么不同我说一声呀?” 阎良花的脸色有些古怪,我回家同你说什么?告诉你,我回家当寡妇去啦,让你笑话我? 她看了眼后面排队,有些着急的人说:“以后有空再相遇叙旧吧,我先走了,让人等着多不好。” 白不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有些急切的说:“那,明天我们在这儿的春风楼见面好不好?请你吃你喜欢的饭菜。” 平安忽然插了一句嘴:“有肉吗?” 阎良花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成天就想着吃肉,行啦行啦,明天我来春风楼,回家的时候给你买。” 平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扑进了阎良花的怀里,“喜欢。” 白不厌将视线挪到了旁边的平安身上,微微眯了眯杏核眼,眼角稍稍下垂,显得分外无辜,眼下一滴清晰的泪痣,美的恍惚,真实的生动。 阎良花骑上了毛驴儿,侧卧着,冲着白不厌点了点头,平安牵着毛驴儿一路离开。 等着出了城,融入到了浓浓的夜色当中。 阎良花这才说:“平安,以后见到这个人,不许弄的咱们好像很穷似的。” 平安茫然的说:“我们就是很穷呀。” “你可以装的很阔绰,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打肿脸充胖子吗?”阎良花摸着下巴,心里有些烦,面对平安呆呆傻傻的模样,觉得道理讲不通。 她和白不厌是死对头。 那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以温和无害的姿态出现,眼角眉梢都透着单纯不世故。 白家一向与王家联姻,在整个琅琊郡都有举重若轻的地位。 身为白家的嫡出小公子,他过分的安静,低调,从不与人打闹,就安静的坐在教室的一角。 阎良花这个人,天生就喜欢那些单纯无害的东西,见人家安静就忍不住过去逗弄。 白不厌还给她一个乖巧的笑。 结果阎良花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看走眼。 她在国子监读书时,是班上的第一,深得诸科老师喜爱,成绩优异。 少年意气风发,说的就是她。 可谁知白不厌突然崛起,与阎良花各种竞争,第一名的位置再不属于阎良花,由琅琊王氏所出的奖赏金也都落到了他的手里。 天知道那时阎良花有多穷,还不得不维系自己世家子弟出身的人设,就靠着那笔钱。 阎良花费尽一切心力,却发现始终赢不了白不厌,因为君子六艺,其中的乐科对于一个五音不全的人来说,太过艰难。 白不厌天天挑灯夜战,勤学苦读,六艺皆精,就为了抢走这一笔他并不是很需要的钱。 最可恶的就是,他用那种人畜无害的眼神微笑看着阎良花,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炫耀。 阎良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白不厌的笑,那是世上最令人讨厌的笑容。 …… 白不厌望着那背影消失,怅然若失地收回了目光,然后慢吞吞的说:“这两个人家住哪里?” 守卫赶紧回答:“说是柳叶村的。” 白不厌眼中一闪:“可说了是什么关系?” 守卫挠了挠头:“还没问呢,您就来了。”然后人就被放走了。 白不厌默不吭声的离开,转身回了太守府,进去后就发现里面兵荒马乱。 下人苦着脸说:“南安王闹着要离开,坐在房顶上发起脾,说不让走就跳下来。” 苦了这帮下人,扯着巨大的布匹在房檐边来回走动。 白不厌去了后院,一个少年正站在房檐边,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冲着下面喊:“你们放不放我走!” “放。”白不厌说。 南安王没想到对方那么容易就松口,很是意外,怔了半天,说:“你保证。” 白不厌点头。 一刻钟后,正厅。 南安王端着茶盏慢悠悠的品茶:“我说,你怎么想开了,相信我真的没把阎良华私藏起来?” 白不厌露出了幸福的神情:“我遇见她了。” 南安王一脸震惊:“那小子终于露面了?你翻天覆地的找,结果她自己露面了?” 白不厌:“是呀,穿着男装,坐在黑色毛驴上,翘着二郎腿,身边有个……傻子,应该十四五岁。” 南安王追问:“那傻子是谁?” 白不厌露出了和单纯容貌不相符的嗤笑,单纯无辜的双眼里流淌过一抹阴晦:“不问也知道,她就喜欢单纯无害的傻子。” 想起这点,白不厌就难免露出病恹恹的神情。 第三章 傻子白不厌 白不厌和阎良华一样,是后转学过去的。在阎良华玩转学堂,受夫子欣赏,被同学敬佩,一起出去狎妓夜游的时候,白不厌非常不合群。 他才不屑于理会那群脑子养鱼的蠢货呢,面对很多事情,一个笑容敷衍过去就好。 在他看来,只有一件事情值得他付出所有的精力,那就是怎么杀死自己的父亲。 直到阎良华意外闯入。 他们两个在一个寝室住着,接触的时间难免就多一些。阎良华总喜欢用一个莫名奇妙的事情来找他说话,每一次他都敷衍微笑不说话,对方还是会兴致勃勃,一点都没有被泼冷水的样子。 有一次,他忍不住问:“你不会是断袖吧?” 阎良华沉默三秒,放声大笑。 阎良华是那种模样生动又干净的人,五官并未棱角分明,却又透着少年的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眼中永远含着三分狡诘,很难让人讨厌。 白不厌看着对方的笑,心跳的很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断袖。 在心里纠结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的做出动作。 阎良华特别的优秀,除了乐科,君子五艺远胜众人,性情爽朗清举。 院长就曾称赞:“此儿若非龙驹,当是凤雏。” 白不厌每当看着众人和阎良华打成一团的时候,就忍不住心里阴晦。 他想让阎良华看着自己。 所以,他想赢过她。 想让她知道,只有我们两个是人中龙凤,其他人不过是与潘安同行的左思而已。 他展现出了自己的优秀,两人却渐行渐远。 阎良华不逗他,不和他闹。他越发惶恐着急,越来越想赢,就为了他站在第一名的位置上,她看着他的时候。 直到后来一次宴席上,有人问:“良华,你定亲了么?要是没有,我给你介绍一家吧。” 众人哄笑:“不会是你家妹妹吧。” 阎良华道:“谁家都行,我喜欢傻白甜。” 白不厌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她喜欢傻子。 他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状态,就传出了阎良华其实是女子的消息,紧接着人就消失了。 南安王曾说过,对人颇为欣赏,要将人娶回来。结果被老太妃一顿毒打,三个月后终于能下床,结果就被白不厌扣留。 白不厌扣人的原因很简单:“你从小到大上房揭瓦,怎么可能你娘不同意,你就不娶?” 南安王说:“因为我从世子变成了王爷,我娘在床头哭了一夜。” 两个人沉默。 南安王问:“你找到人了,准备怎么办?” 白不厌想也不想的说:“她是我的,谁抢,我就杀了谁。” …… 阎良花和白不厌约好了在春风楼见面,万万没想到白不厌的排场那么大,直接包了整栋楼。 她进了楼,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二楼边上的白不厌,他一身锦衣,手握青瓷茶盏,修长的腿笔直,腰身纤细,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静静垂眸沉思。 阎良花喉咙微微一动,不可否认,白不厌坐在那动也不动的时候,是最惹人怜爱的,她恨不得将对方做成一朵永生花,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一幕永远保留。 白不厌抬眼,甜甜的笑了笑:“良华。” 然后笑容凝固在了嘴角,阎良花一身灰色粗衣女装,挽着妇女发髻,簪着一根木质发钗,无不昭示着已婚妇女的身份。 阎良花“嗯”了一声,上了二楼抽开椅子坐下:“上次就想说,感觉你瘦了不少。” “沈腰潘鬓消磨。”白不厌暗示道。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他是因为心被人俘虏,才腰身消瘦,鬓角发白如潘安那般。 阎良花想,好自恋,自比沈越潘安两大美男呢。她干笑一声,问:“吃点什么?” 白不厌飞速收敛自己的情绪,流畅的说:“我挑了好几道名菜,清汤白燕、红烧鱼翅、珊瑚白菜、芙蓉竹荪汤,还有两分甜品,小地方没什么好吃的,你不要嫌弃。” “……” 阎良花想翻白眼,这是嘲讽么? 她面无表情的将人打量一番:“你干嘛穿粗衣麻布?” 士农工商,只有士族能穿绸缎,其他都只能穿粗衣麻布。这年头,读书是贵族的专利,阎良花就是仿造了贵族的身份,进去国子监读书,靠着王家的赠礼伪装身份。 同学们会相互赠礼,阎良花往往只收不赠,所以不喜欢的人也会在背后说她太高傲,不和人来往。 实则,穷。 白不厌有些害羞:“我觉得麻布衣服比较好,天然健康,丝绸的衣服太软,到了夏天密不透风,有些闷热,我一点都不喜欢。” 可你昨天还穿着月白色绸缎长衫,今日改口未免刻意做作,让人更尴尬。 阎良花并没有觉得被体贴到,她现在就是很穷,都怪家里傻儿子能吃,索性她脸皮厚,若无其事的等着上菜,然后吃饭。 一桌子的菜肯定吃不了,有几道菜几夹了几筷子。 阎良花想,反正都丢脸了, 不差更彻底一点。 她商量道:“待会我打包一下行么?不然扔了浪费。” 白不厌笑容稍稍收敛,眉梢微蹙,出来吃饭都一点不掩饰惦记着家里那个傻子么。 他明知道会得到什么回答,还是不死心的问:“你带回去,是给谁吃呀。” 阎良花耸了耸肩膀:“你昨天看见啦,我家里还养着一个呢。” 是呀,知道。那个故意挑衅他,当着面伸手去抱阎良花的混账傻子,早晚杀了他。 白不厌浅笑道:“我在点些新鲜的,怎么能让他吃我们剩下的饭菜呢。” 他真的好想在饭菜里下毒,直接毒死那个傻子,然后告诉她,你这么优秀的人应该和更优秀的人在一起,而不是一个衣食不能自理的痴呆儿。 可阎良花这样性情刚烈的人肯定难以接受别人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她那么聪明,那么骄傲,才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在乎自己喜好。她喜欢有缺陷的智障。 白不厌甚至在猜测,阎良花一开始对自己感兴趣来聊天,是不是因为他最初乖巧的模样很像单纯的傻子。 如果那样的话,这个傻子在阎良花身边有多久。 白不厌捏碎了手中的茶盏,然后不动声色的收入桌下,甜甜笑着说:“院长说你有事离开,外头的人都谣传说你是细作,不过我猜肯定不是,你是哪个家族的小姐出来悄悄读书的吧?” 阎良花觉得吃饱了,对方挑起的话题没一个让她有接话的冲动。她拿起桌上的手绢擦拭唇角,似是而非的说:“我和家里闹翻了。” 白不厌查了很久,琅琊郡翻了个遍,没听说哪家小姐偷偷扮男装求学,或者在半年前突然消失。 他就只能盯紧南安候,谁让这家伙说要娶良华。 现在恍然,原来是闹翻了。 他紧接着有些嫉妒的问:“为了那一位?” 阎良花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平安,她含糊的点头。 能培育出一个远胜于世家子弟的小姐所处于的家族,必然是极为庞大,拥有着不逊色于王家的势力。 如果不是皇族,那就是两江对岸的家族。 如今战乱时刻,各处都是占山为王的贼寇,打着正统名义的就两家。 南楚,北端。 为了一个傻子,从遥远的北国来到南方,就为了一个傻子,宁可过着凄苦的生活。 白不厌纯粹就是靠着和父亲周旋所有的隐忍,在强行压制着嫉妒的心情:“这样一辈子青山绿水的度过,也挺好的。” 好个毛线。 她要大展宏图,要吃酒和肉,鬼才想成天啃苞米。她嘴角无语抽动:“你很想过这种生活咯。” 白不厌用力点头:“很想,可惜我出身缘故不能准许我过这种生活。” “……”阎良花敷衍的想,知道你出身好,不用炫耀了。 两人鸡同鸭讲了一顿饭,终于结束。 阎良花坐在毛驴上,一手拎着装着饭菜的袋子,一手拎着钓鱼线,用苹果吊着毛驴引路。 “有缘再见吧。” “好。” 白不厌温和笑着,望着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他一路跟踪,找到了阎良花的住所。 那是个比较偏僻的小村庄,家家紧闭门户,阎良花招摇的坐着小毛驴,回了自己家。 门上被她涂了一层毒粉,墙上缠绕的藤蔓下都是毒刺,木门一关,家里目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家里的小孩抱着玉米躺在门口呼呼大睡,身上蹭的很脏。 阎良花无语,已经疲惫不堪,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捏着对方的鼻子,迫使对方醒来,然后说:“不可以吃生玉米。” 这落在墙外角落里的白不厌耳中,可真实温柔到了极致。 那个处于众人中心的优秀之人,从来不会低头,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冷脸,骄傲的不留余地,居然也会温柔的像一汪春水一样。 这个傻子何德何能。 白不厌酸涩的想,我也可以装的很傻。 如果让阎良花知道他心里动态的话,可能会说:“不,你不是装傻,你是真的很傻。” 第四章 叛军来袭遇上亲爹 夜间,白不厌隐匿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时机。 他手腕处缠绕着一圈白布,月光下隐隐闪烁着寒光,正是十根银针别再布上。他抽出了几根银针停在指尖,准备摸黑进去杀人。 他准备的是毒针,悄无声息的杀死人,死相不凄惨,阎良花看见也不会害怕。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远处马蹄阵阵,火把在丛里闪烁着光。 他脸色一变,这种阵势没有三四千士兵绝对达不到。于此同时,大门被忽然打开,阎良花探出头来。 大半夜突然出现的动静,却没有引来多少人出门探望。 流寇洗劫山庄,躲在屋里才是最安全。 然而这一次让他们失望,那群三千多人的士兵显然不是路过,他们冲进了村庄,就着最近的村庄开始洗劫。 尖锐的叫声,响彻整个夜晚。 阎良花是最早反应过来的,叫醒了还懵懵懂懂的平安,拉着对方的手直接出门往深山里奔。 大家已经习惯了有三五成群的人前来骚扰,毕竟占山为王的匪寇太多。但如果有尖叫声起,就说明这帮人想要的并不仅仅是粮食,还有更多的东西。 阎良花在那一瞬间做出了反应,她将院内所有用来温养食物的异能全部抽了回来,身体一下子就轻盈起来。 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她眼中隐隐有绿光在流动。 然而起码的士兵显而更迅速一些,快速的包围了人数不多的到村庄截去了去路。 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坐在马上手中拿着长枪,根本就不是一般匪徒能有的装备,这帮人的目的也很明确,杀人。 他的长枪上挑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不远处有妇女倒地不起,还没有完全丧命,用痛苦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孩子,只能发出滴滴的嘶吼,道尽无数的不甘。 那群人在笑着说话:“可惜了,将军说了不留活口,不然的话,这些女人当中也有几个颇有姿色的。” 鲜血弥漫了整个夜空,腥味刺鼻,屠杀突然间降临。 阎良花没空为其他人默哀,她数了一下,前面拦了六七人,她那点微弱的异能实在不够看。 狠狠心,她掏出了这些日子攒下的银两全部花在了手里,成为一汪金水,落在了地上。 那些银子里储存的力量环绕在胸口。 一阶催生,二阶强化。 阎良花,木系异能者,二阶。 平安懵懵懂懂:“姐姐,我们要去做什么?” “要逃命,当时我喊到三,你就跟我一起跑。” 阎良花大喊道:“三——” 两个人使劲的冲了出去,就像是夜间的火把,一下子就被人发现了动静。 那些人也不着急拉弓射箭,反而当成追逐游戏一般,反正两个逃跑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马匹。 阎良花和平安往草丛深处跑去,地面上青草郁郁葱葱。 她算计着那些人驾马快要追上,突然间用了催化,使得原本在脚踝部位的青草茂盛生长,甚至达到了小腿肚的高度。 紧接着用了强化,使得这些青草的坚韧程度不亚于钢铁。 这帮叛军本来在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可突然间马儿剧痛嘶鸣,然后整个前倾倒了下去。 脑海中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失去意识。 地面上的青草成了无数的钢刀直直的扎进身体当中,有的戳进了眼睛里,眼珠爆裂,因为惯例的缘故,有些身体甚至瞬间四分五裂。 青草化为钢刀利刃也只是一瞬间,在杀死了这群人后,瞬间恢复成了瓶里柔弱的青草,只有鲜血洒的遍地都是,残尸遍野。 阎良花的所有异能都用在了那一下当中,身体骤然被抽干,整个人向前一仰倒在地上。 平安抖着手抱住了阎良花:“娘亲。” 阎良花的眼皮都很重:“没事儿没事儿,休息两天就好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后来的叛军赶了上来,看见了这个场面大惊,也不敢靠近,直接抽出了弓箭。 那两个是活生生摆在那里的靶子,由着人袭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破空一声响,一根银针直插对方的脑门儿,毒素瞬间发作。 那人抬起弓箭,瞬间撒手,失去准头的箭射了出去。 白不厌纵身一跃,追着那把离弦的箭猛地奔去。 那件虽然失去准头,但还是瞄着二人的。 本来瞄准的是个头更大的平安,身体微微一斜就变成了躺在地上,仿佛死去的阎良花。 就在见到人面门的那一瞬,阎良花都感受到了劲风来袭,本以为会命丧当场,却听见了如沐春风的一声:“良华。” 明明是那种很强硬的攻音,却刻意的放柔声。 阎良花勉强睁开了眼睛:“呦,好巧,又见面了。” 狗屁的好巧,对方身上的那件儿衣裳还是今天见面时穿的。 这个家伙绝对是跟着自己来的,他是跟踪狂吗? 白不厌很难过,眼角越发下垂,那枚生动的泪痣随着面目表情而耸动,像是哭泣的眼泪,手中捏着那只箭矢,捏的手指咯咯作响。 “抱歉,我来晚了,怎么了?”依着他的角度就是,六个骑着马的士兵在追二人,然后突然间倒地不起。 可问题是,他只射出了三枚毒针,第二次要发射的毒针还在指尖停留,剩下的三人就已倒地不起。 白不厌四处张望,颇为警惕,但并未看到他人。 阎良花虚弱的说:“以后再说吧,先逃跑吧,带上平安。” 平安:“娘亲……” 白不厌将阎良花从平安的怀里抱了出来,废物,都不能保护她。很想趁机扔掉平安,叫对方惨死路边,还有人背黑锅。但阎良花特意说带上平安,他不能拒绝阎良花的要求。 他直接便往深山的方向奔了进去,身上有一些清甜的香,阎良花脑袋有些浑浊,含糊不清的说:“你发现了吧,我不是什么世家子弟,我就是一个村姑。” “村姑都学识这么渊博,我枉为世家子弟。”白不厌夸起人来,还是这么尴尬。 阎良花轻轻笑了笑,睡了过去。 平安急急的跟上两人,茫然又无措。 遇见这种屠杀的时候,就只能往深山老林里一躲,躲过这种危险在露面。 …… 等着阎良花再次醒来,发现在帐篷当中。 她睁开眼睛,勉强下地,觉得身体虚弱,看见床边有一个水壶,就想够着去倒水。 守在床边的平安被惊醒,揉着眼睛:“娘亲,你醒了。” 阎良花没力气和他争辩,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大口的喝了下去,身体有一种被抽干后的虚弱,即便是恢复也很缓慢。 她坐在板子搭出来的粗陋床上:“这里是哪?” 平安的形容不大清晰,含含糊糊,其大概意思阎良花总结了一下,大概就是,白不厌带着阎良花进了山,在山的另一边碰到了朝廷驻扎的军队,然后就在营帐里休息。 至于白不厌,被那将军叫了过去。 阎良花大概理解了一下两个人的处境,不算太艰难,压低声道:“记着别叫我娘亲,叫姐姐。” 平安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阎良花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虚弱,身上没有一点伤口。 再看看平安,脸上有些细小的伤口应该是被树枝划伤的。 白不厌将她保护的不错,却没理会便宜儿子。 过了一会儿,有士兵掀开了帘子,道:“我们将军请阎小姐过去一趟。” 阎良花略微疑惑,见白不厌也就罢了,那是个世家子弟,还是此地县令,找自己做什么。 她出了门,把平安带在身边,跟随着士兵一路前往中央的将军帐篷。 进去之后,便瞧见将军坐在上首身着盔甲,眼泪汪汪。 阎良花:“……” 这跟她想象中的英俊将军有些不太一样。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身锁子甲,腰间插着一把大刀,虎虎生威。就是这眼睛饱含泪水,让人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你母亲可是阎柳氏?” “是。”阎良花继承了原主留下来的记忆,很清楚自己那妙龄守寡的母亲有多可怜。 将军擦了一把眼睛:“我是你爹。” 阎良花下意识的就想回一句,我才是你爹呢。但生生忍住了。 她将人上下打量一番,那粗略豪放的胡子忽略不计,只看了一双细长的眼睛,嚯,和平静水面上的自己容貌真的好像。 阎将军预想之中的重逢欣喜并没有发生,他尴尬了一瞬,解释道:“我年少就从军,那个时候你母亲刚有你。” 阎良花迟疑地问:“年纪对的上吗?我今年十七。” 阎将军用力点头:“对得上,而且你和你娘长得真像,你一进来,我就看见了年少的她。” 然后两个人尴尬的看着彼此。 主要是阎良花单方面面无表情,冷得很,一个抛妻弃子,等着女儿养大了才回来摘果实的父亲,应该丢到深山的喂狼。 白不厌弱弱的说:“阎将军在打仗过程中失去记忆,最近一次落马,才想起了自己家中还有妻儿,这便匆匆赶了过来。” 阎良花想了想,勉强能接受。又一想,又不是我亲爹,我是半路来的,爱渣不渣吧。 她非常爽快的叫:“爹。” 阎将军激动的说:“这一次我就是来带你回家的。” 阎良花试探性的问:“家里有别人吗?” 阎将军突然变得为难:“有……” 阎良花明白了,她才是家里的那个别人。 第五章 霍家暗起云涌 颠簸了三四天,终于抵达长安。 一进长安城,隔着马车听见外边的喧闹声,人来人往,抵肩而行,其繁华程度让人惊叹。 阎良花掀开帘子望了出去,正好马车转弯驶向朱雀大街,街道整洁。 皇城分城内城外,内城是皇宫坐落的地方。周围环绕着皇亲贵重,按照在朝中的身份地位,家族权势,在城内获得一个位置较好的住所。 外城才住着普通百姓的住所,还有一些商户,十分的喧闹。 进入朱雀大街,才来到了长安的中心地段,又往前走了走,略显偏颇的地方,门前停下。 红色的牌匾上面烫金大字,写着霍府。 阎将军名叫阎生,只是个普通的兵卒而已,凭借着在战场上的一股猛劲儿,不断的挣功勋,一步一步升了上来。 从一个小兵到了百长夫,结果在一次战争中受了重伤,等来的时候就失去了记忆。 提拔他的将领姓霍,对这个小伙子很是看重,恰好家中没有,便有招婿的心思。 霍家大小姐也相中了阎生,霍父和她商量一番,就隐瞒了阎生其实有妻子的事情,促成了两人的婚事,顺理成章的入赘。 等着十七年过去,阎生的战场上堕马,记忆突然找了回来,想起自己有妻有儿。 赶紧就回去找,结果得知村庄被洗劫,幸亏县令白不厌救出了自己的女儿。 当年的妻子早已病故,女儿嫁了人家,成了寡妇,还有一个白捡来的便宜傻儿子。 阎生第一个念头就是隐瞒起女儿嫁人这件事情,给点钱将这个傻子打发了。 但被阎良花拒绝,如果是个健全的人的话,她早就叫人一脚踢开。可平安太傻了,离了真心待他好的人,就是死路一条。 她执意将平安带回家,对外只宣称是自己弟弟。 护送着人回来的是阎将军的心腹,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跳下马车,放下马凳,嗡声嗡气的招呼了一声:“小姐到家了。” 阎生在外边还有军务,暂时回不来。同样的道理,白不厌身上有县令一职也走不开,他看着阎良花走的时候眼泪汪汪,险些就哭出来。 阎良花一瞬间还以为他被平安上身了。 白不厌当年虽然很有人讨厌,但智商是毋庸置疑的。 现在她很想质疑一下。 阎良花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又伸手扶了平安一把,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寄人篱下呀。 早就通知了自己会回来,却连个接的人都没有,如此冷遇,也昭示了接下来自己的处境。 想想也不奇怪,阎良花要是霍夫人的话也会觉得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瞒了这么多年,结果没瞒住,人到中年多了个女儿。 可惜她不会是霍夫人,也更加同情那原主那少年守寡,等待多年,含恨而死的母亲。 亲卫兵秦明去敲小门,有小厮慢吞吞的打开,给了阎良花一个嫌弃的眼神,说:“等着吧,我去通报。” 阎良花在心中默默的想,如果不是抽干了所有的银两,他们两个手头没钱,再加上身处乱世,需要个能依附的地方,慢慢恢复异能,她肯定直接脱了鞋抽到对方那张臭脸上。 你以为老子愿意来受气吗? 进了府,长廊上面涂着金漆油彩,蜿蜒曲折。 一路越过好多院子,能瞧见廊下的山峦叠峰,花园当中藤萝掩映,潺潺流水绕着墙根儿底下来回流淌。 远远听见鸟儿鸣叫,叽叽喳喳却并不吵闹,悦耳动听。 丫鬟们在院子里面收拾着,来回走动,穿着整齐划一的衣裳,放眼望去一水的深蓝色,发型也统一,齐齐的俯身拜道:“给小姐请安。” 阎良花“嗯”了一声,手中牵着弟弟的手。 帘子掀开,进了里屋。 地面上铺着一层瓷砖,上面还烫着花纹,映衬着步步莲花的寓意。 紫檀木的屏风上面雕刻着四季海棠娇艳盛开,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依次排列开的桌子上,列着餐点,托盘儿精致。 霍夫人在上首跪坐,两侧分别坐着两个女子。 阎良花走上前去,行了一礼:“见过夫人,见过姨母,见过嫂嫂。” 来之前阎将军简单地说了一下家庭情况,她觉得还挺复杂的,也很有趣。 平安连忙憨憨的重复了姐姐说的话。 阎良花教了一路,如今见人说了出来,心中颇感欣慰。按理说是应该称呼一声母亲,但她不愿意,想必对方也不愿意。 霍夫人今年三十六岁,保养的不错,眼角只有几缕细纹,五官端正,看得出来没什么操心事儿。毕竟这些年丈夫争气,仕途顺风顺水,又没有妾室操心,家中一儿一女,人人羡慕。 如今好日子到头,凭空杀出来一个前妻的女儿,她要沦为笑柄了。 她眼皮子都不抬,“嗯”了一声。 倒是坐在下边,一位年纪与她相仿的夫人站起身来,那夫人穿着一条胭脂色锦缎长裙,披着密合色的薄薄外衫,五官精致明艳,笑起来更加动人:“恭喜姐姐多一位女儿,姐姐时常叹息膝下子嗣单薄,如今可不就是老天爷怜悯,送来了一位端正漂亮的女儿吗。” 霍夫人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她的确是遗憾自己只有一儿一女,但孩子自己生的是宝贝,别人生的就是蠕虫。 她的声音不冷不热:“妹夫走的早,妹妹膝下只有一子,肯定更加疼女儿,这也是给你的补偿呀。” 两姐妹相互伤害。 霍家没有儿子,只有一嫡出一庶出。嫡女招婿,留在家中继承家业。庶女就是这位二夫人,本已经嫁了出去,结果丈夫早亡,她带着儿子又回了娘家。 当时霍老爷子还在,索性就将外孙当孙子养。 等着老爷子过世,家中顶梁柱变成了阎生,家里说了算的是霍夫人,二夫人就略显尴尬。 两姐妹暗中斗法,阎良花看的还算有趣,结果火烧到了身上。 “说起来你母亲也算是一个有福气的,一儿一女。”霍夫人几乎要冷笑出声。 一个村妇而已,即便是有机会攀上优秀的男人,也没那个福气。生了一个不成器的丫头,一个傻子儿子,看着都叫人觉得笑话。 阎良花阴阳怪气地说:“娘常说,福气不够,福气够的人不当寡妇。当不起您的谬赞。” 他娘为什么当寡妇? 还不是有人半路截胡。 霍夫人看了她一眼,冷笑的意味更加明显:“听说是在乡间长大的,果然是青山绿水养人,模样不错,气色也好。” 阎良花为了对付那几个追来的叛军,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异能直接昏了过去,又颠簸了这么多天,脸色肯定很难看,倒是难为她睁眼说瞎话了。 “托了夫人的福。”阎良花懒的嘘寒问暖,勾心斗角,反正无论是她脾气又臭又硬,还是伏小做低讨人喜欢,霍夫人肯定看她都一百个不顺眼。 霍夫人看她就心烦,揉了揉有些头痛的眉心:“具体情况老爷已经在信件里跟我说明,你们两个舟车劳顿,已经安排好了房间,各自下去休息吧,春秋。” 一个丫鬟走上前来,正是春秋,微微屈膝行礼。 “这是我身边的二等丫头,你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照顾,就她伺候你的,剩下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你弟妹。”霍夫人说。 一直沉默不语,坐在那里的年轻夫人站起身来,挂着和善的微笑:“姐姐。” 阎良花见过弟妹,又谢过母亲,领着丫鬟和弟弟作别。 弟弟被一个小厮送到了他的院子里。 所有人的注意力应该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没人会在意那个被捡回来的傻子。 恭喜平安,暂时安全。 弟妹姓柳,模样端正,性情就目前来说比较温柔。 她领着姐姐往出走,说起话来既不冷淡,也不亲热,是个进退得体拿捏有度的人。 不过二人刚走到院落,就看见迎面有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那是个一看就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浑身透着一股娇气,穿着嫩青色的衣裳,手上带着玉镯,和玉佩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 她生了一双大而无神的上挑眼,很像生母,鼻梁高又尖,也不知是苹果肌还是颧骨,反正很高,衬得人越发尖锐。 “大嫂。”她略微欠了欠身,紧接着斜睨了阎良花一眼,尖酸刻薄的视线将人上下的打量了一通,不露半分笑意:“这就是父亲送回来的那个?” 说的好像是谁家的小猫小狗,反正不是她家的姐姐。 阎良花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家人都摆出了一副自己才是破坏别人幸福的凶手。 她超无辜的好吗? 柳氏温声细语的说:“清渺,母亲让我把姐姐领到潇湘苑。” 霍清渺直接摆出了一副“居然给她分配到那个院子”的样子。 阎良花在心中暗暗想,应该是个好院子。 霍清渺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直接嘲讽道:“姐姐?大嫂,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 柳氏一脸为难,并不吭声。 第六章 姐妹争吵,弟妹似无辜? 阎良花笑盈盈的说:“瞧瞧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以为弟弟不是父亲的孩子。妹妹好大个人了,说话可得注意点。” 霍清渺眉头直接一拧:“你在教育谁呢?” “人家都说长姐如母,说两句也没什么吧。”阎良花还是带着笑:“妹妹要是娇气不许人说,那就别站在别人家的院门口。我就先进去了,恕不奉陪。” 霍清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尖锐染着豆蔻的指尖抠进了肉里。 阎良花吃痛,脾气更加糟糕,反手也握住了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折,霍清渺只觉得手筋都要被捏断,不禁痛呼一声。 家猫再凶不过装模作样,哪里凶悍的过抓老鼠的野猫? 柳氏一见事情不好,不能再置之于身。本能的去掰阎良花的手,嘴上还客客气气的说:“姐姐,姐妹们间斗嘴本是常事,怎么能动手呢?” 阎良花挑了挑眉:“原来弟妹眼睛不太好看,不清楚是谁先动的手。” 两个人去掰她的手,愣是没人掰得动,霍清渺疼的眼泪都出来:“你这个混账,居然敢来欺负我,你知不知道这是霍府?” “我只知道咱们两个都是一个爹,如果非要论一个嫡庶尊卑的话,我娘才是原配。把你那高傲的大小姐样子收一收,你觉得你是孔雀,我还认为你是公鸡呢。”阎良花毒舌不留情。 霍清渺顿时大怒:“你个私生女,居然好意思说自己是嫡女,看看你的样子,你配么?你不过是下贱农女风流的产物而已!” 阎良花又是加重了力气,几乎把对方的手腕折断:“妹妹说话真好听,在多说一些。今日你说的每句话,都会是笑话,我可高兴呢。” 霍清渺都站不住,不断尖叫。 柳氏虽然也不喜欢小姑子,但人要是在自己跟前出事,那婆母会生撕了她的。她急急道:“姐姐,冤家宜解不宜结,口舌之争是小,闹大了谁都不讨好。” 阎良花笑了笑:“弟妹,最例外不讨好的是你呀。” 她松开了手,瞬间冷脸:“我不过就是个破铜烂铁而已,妹妹这样精美的瓷器,如果真的要跟我碰硬碰硬,那就看看谁会碎。” 柳氏看得出来,这是个没脑子的村妇,初来乍到就敢挑衅人家正牌小姐,跟这种人没什么话好说。 她赶紧扶住了霍清渺,压低声音说了两句,霍清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被大嫂搀扶着离开。 好在院子不远,身边还跟个春秋。 两个人径直进了院子,院里早就安排了打扫的婢女婆子,齐齐的给她行礼。 她也没什么钱打赏人家,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她笑了笑:“等我有钱了,再给你们补上打赏吧。” 进了深宅大院,总要打赏人,可惜她的钱都被吸食干净。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是还留着那点儿钱,也不够打赏几次。 阎良花是个村姑穷人,她非常本分的融入到了这个角色当中。 至于那帮丫鬟们面面相觑,私底下议论纷纷,全都不在阎良花的考虑范围之内,人如果太过于在意别人的评价,那么自己的坚定又活在哪儿呢? 换句话说,阎良花她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春秋给她介绍:“这是‘三辉堂’,是接待人的正厅。堂前栽着的那几颗树,是石榴树,五月份的时候石榴花开,娇艳美丽。” 昨日一场雨过,石榴树叶子发着清亮的光。廊下放着的那些花盆,都是定期挪来的时节花,点缀着院落。 “沿着长廊过后,有一条直达后堂的小路,唤作‘仰月堂’,是小姐平日的起居场所。” 随着春秋的介绍,两人跨过石门,十多米高的假山峥嵘挺拔,气势雄伟,山下的荷池曲径,两相交映。 中间一条小路,直接进了仰月堂。 阎良花张望着屋内的场景,由衷的称赞一声:“好漂亮。” “从前二小姐一直闹着要搬过来,夫人舍不得二小姐,所以才一直没同意圈在了自己院子里。”春秋小心翼翼的说:“所以二小姐今天会有些不高兴。” 阎良花淡淡一笑:“她不高兴,哪里只是因为我住了她的院子,还因为我这个人的身份。推荐从府内唯一的娇娇小姐,变成了唯二。” 春秋欲言又止,最后说:“小姐看的真透彻。” 阎良花找了个地方坐下,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破人心:“你是想说,我既然看得这么明白为什么一入府就和夫人还有小姐发生冲突?” 春秋点头:“小姐怕是不知道,咱们家老爷其实是入赘的女生。” 阎良花看向她:“那你知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入赘的?” 这等事情,春秋并不清楚。 阎良花懒洋洋的说:“但至少有一件事情你也看的清楚,如今的霍家其实是我父亲做主。” 阎生身为上门女婿没有多少话语权,但是因为在朝廷当中颇有建树,和正常的一家之主没区别。 他想把前妻的女儿带回来,霍夫人可以借机大作大闹,为什么霍夫人没有,还给安排了这么好的院子住,因为她亏心。 霍父和她联手欺骗了失去记忆的阎生,阎生对阎良花有愧疚,肯定也难以接受霍夫人的做法,两个人一定发生过争吵。 争吵过后日子还是要过的,毕竟两个人还有一儿一女。所以最后达成了什么协议,肯定是以霍夫人退步的协议。 眼下或许有人要看谁的脸色,但绝对不是阎良花。 …… 霍清渺揉着自己的手,眼里面含着泪珠:“母亲,那个混账东西居然敢掰我的手。” 说来也奇怪,当是被捏着手,几乎以为骨头被捏碎端掉,可是阎良花一松手,就不痛了。 “你的性格我还不知道吗?肯定是你主动招惹她了。”霍夫人正心烦呢,顺风顺水这么些日子,结果老天爷不给面子,生生让那失忆十几年的人想起了过去。 她本以为这么多年的情谊,而且不看僧面看佛面,阎生发了一通脾气,总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万万没想到,他要把那对儿母女找回来。 霍夫人哪里肯,这么多年阎生都让着她,她当即趾高气昂的说:“他们娘俩回来,就没有我们的地方,霍家断断容忍不了,你若执意要他们,那咱们就和离吧。” 阎生经过深思熟虑,最终点头同意。 霍夫人惊呆了。 和离是万万不可能的,她儿子都成亲了,女儿就等着嫁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和离,那不是叫旁人看笑话吗? 况且阎生严于律己,这么多年从未多看旁的女人,和京城里那些喜欢圈养妾室的官员相比,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于是成亲这么多年,她第一次主动低头,放低姿态。 夫妻二人重新商谈一番,最终决定将那二人接回来。 阎生提前寄回了一封信,表示孩子她娘去世,只剩下一儿一女,儿子智力有问题,希望夫人安置。 霍夫人正式展示慈母心肠,让阎生放心弥补过去错误的时候,自然不会纵着自己女儿胡闹。 她也不是很看得起阎良花,淡淡的说:“一个村姑而已,你跟她计较的跌份儿,像她这种没脑子又不懂尊卑,沾沾自喜以为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人,反而让人放心。有这种人的对比才能体现出你的优秀。” 这样也能尽快的磨掉阎生的愧疚以及她的罪恶。 霍清渺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拉着自己的母亲撒娇:“母亲我才是你的女儿,你那么对她好做什么?还把潇湘院给她住。她一个在外头的私生女,就有个智障兄弟,多理会一句都恶心,而且她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她生母才是原配,无媒苟合也算?” 霍夫人哪里会将当初的事情告诉儿女,对外只说阎良花是私生。她只觉得心尖有针扎,当初为了把阎生留下,她特意趁着人醉酒,扑倒对方怀里。她略带了些怒意:“嘴巴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霍清渺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生气,瞬间就发怂,委委屈屈的说:“我是觉得,父亲就不应该把人带回来,让您颜面多不好看。” 霍夫人不爱在这件事情上多谈,只是说:“你已经及笄了,与其把注意力放在那种人身上,不如多读两本书,多做点刺绣,回头母亲也好帮你筹谋婚事。” “母亲……”霍清渺试探性的说:“听说,陛下将凌烟公主指给了沈家二郎,一个月后就要完婚。” 霍夫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事,断然拒绝:“想都别想到沈家的沈浮如,和公主做妯娌哪里那么好做,何况沈浮如是他们家的小儿子,父母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你就是千金公主许给沈浮如,他父母都不见得满意。你的亲事,我自有想法,你哥哥在和沈浮如走动,你不许露面。” 霍清渺嘴上不情不愿地应着,心里却在想,哥哥也说沈充哥哥是极好的人,偏偏到了母亲这里就是一百个不好。 第七章 姨母费力挑拨为哪般? 第二日一上午,霍姨母亲自送来了两个丫鬟。 一个叫做朝霞,一个叫做彩霞,朝霞沉稳,年二十三,彩霞娇俏,才十六。 她一来并不直奔主题,反而是绕弯:“回来住的可习惯呀?” 阎良花表示吃得好,睡得好,很舒服。 霍姨母满面怜惜的说:“可怜的孩子,在外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早就应该把你接回来,要不是……”她欲言又止。 阎良花认为做一个合格的听众,就要在适当的时候搭话:“要不是怎么样?” 春秋下去泡茶,此刻才端着茶盏上来。 霍姨母忌惮的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提也罢,左右你已经回来了。” 阎良花在心中暗暗想,霍姨母把话摆成这样子,就差明明白白的拽着自己耳朵说“你嫡母容不下你”,可见认为自己是真蠢。 她伸手去拿桌上托盘里的水果,苹果又小又干,皱皱巴巴,也不知放了多久。 她吩咐道:“春秋,给我拿把小刀。” 春秋立即找出了一把水果刀,拿过了那苹果,说:“奴婢给您削吧。” 霍姨母皱眉道:“这样的水果怎么能往小姐的盘儿上放呢。” 阎良花叹了口气:“没办法呀,我也没钱打赏底下的人,自然就没什么好东西。” 霍姨母一听这话,眼珠子一转:“我这姐姐就是凡事没有深思熟虑,没想过你的处境。我这里有一百两,你可不要嫌少。” 阎良花立刻说:“不嫌少,不嫌少。” 霍姨母还维持着从香囊里拿银票的动作,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冤大头,但还是将银票递了过去。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阎良花将银票收了起来,在心里琢磨着,得尽快去钱庄里提出来,一百两的银子至少够自己冲击一下四级异能。 霍姨母大概是觉得孩子已经抛出去,可以放两只隐晦的狼了。 “你才回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让底下的刁婆欺负了也是必然的事。我这俩丫鬟都是家生子,朝霞略认识几个字,也能帮衬帮衬院子内的账目。”霍姨母一副慈母心肠,于心不忍:“也是担心你身边没有得力的人用,要知道,咱们府内的小姐一贯是四个大丫头,六个二等丫头,十个粗使的丫头婆子。” 外头装点门面的十个丫头婆子倒是没少,这屋里的丫头却是少了许多,稍微有点儿事情忙活,春秋分身乏术。 阎良花却是领会到了霍姨母言外之意,她是在暗示阎良花,春秋是霍夫人安插过来的细作,不可信。 “那就多谢姨母的体贴了。”阎良花照单全收,将丫鬟打包塞进了自己屋里。 春秋是大丫头,朝霞彩霞都是二等丫头,除了月钱不一样,领的活不一样,都是在小姐身边贴身照顾的。 想起到间谍作用,都差不多。 霍姨母见她这么给面子,也挺意外的,坐在软榻,手搭在丝质的裙摆上,轻轻的抚摸着银线绣出来的花朵,面上带笑:“我这头一次见你就觉得亲近,只觉得你应该是我的女儿,这才冒昧的登门,亏得你不嫌弃,可见咱们娘俩还是心有灵犀的。” 阎良花收了人家的钱,那叫一个好说话,笑眯眯道:“我见姨母也很亲近。” 对方花枝招展,穿金戴银,一看就是那种能源源不断给自己提供金钱的人。 于是这屋子里面一下子多了两个丫鬟。 彩霞梳头好,就负责小姐的妆容发髻。 朝霞泡茶技术好,就领了茶水间的活。 春秋管着她二人,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模式。 除了丫鬟,还发放了月例。 豪门大户里面心照不宣的规矩,那就是那点儿月例根本不够花,各有各的补贴手段。 阎良花显然什么都没有,但这并不妨碍她拿着二十两银子美滋滋。 真正的豪门大户的小姐可能会嫌弃这点钱,然而对于一个农女出身的阎良花来说,不用赚钱,钱就从天上往下掉,简直就是老天保佑。 她毫不客气的将所有的银两都吸收,那些银两做了几滴水,落在了桌面上。 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里的异能波动,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二十两银子下去,也没能冲击异能三级。 她惦记着什么时候出府去银庄,把那一百两取出来,结果被告知出门要得到夫人的准许。 而霍夫人不准小姐随便出门。 霍夫人那边主要是担心,阎良花出去闯祸抹黑霍家,耽误自己女儿的婚事。其次担心家中多了个私生女,叫旁人知道笑话自己。 阎良花出不了府,就很烦了。 就在心烦的时候,在外上学的大弟弟回来了。 嵩阳、岳麓、应天府、白鹿洞,这是南楚最出名的四所学校。 岳麓就是她所就读过的学校,远在琅琊郡。 剩下几所分别坐落在不同地方,其中嵩阳就在京都,长安县,一座山中。 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多在那处读书,待学成归来就会由家中父辈推荐,入京为官。 比如白不厌,十分出色,只读了半年书就得了个县令的官职。那人如今不过二十岁,县令也只是个跳脚板,但做出点成绩来,最终肯定是要回长安的。 “大少爷这一趟学成归来,好像要入朝为官,大展作为。” 三个丫鬟在屋内伺候着,除了收拾屋子,还要给自家小姐做一些贴身的东西,比如寝衣,小衣,来月事要用的棉花绑带,袜子香包之类的东西。 坐在榻上或是小矮凳边,一面做着针线活,一面闲说话。 彩霞说:“大少爷每次回来都会给二小姐准备好些东西,特别心疼妹妹,等将来入朝为官,肯定会更加护着二小姐。”她说完,看了阎良花一眼。 阎良花也有一个兄弟,不过是个傻子。 朝霞附和道:“女人这一辈子不是依附父亲,就是兄弟,有娘家人撑腰,到了夫家也没人敢欺负。” 阎良花就静静的听着,并不搭茬说话。 彩霞笑盈盈道:“其实大小姐也有兄弟可以指望的。” 阎良花偶了一声,表示疑惑。 彩霞赶紧说:“小姐的姨母膝下也有一子,和小姐年纪相仿,长大了自然能成为小姐的依靠。” 阎良花淡淡一笑,连点血缘关系,靠得着他吗? 彩霞见人不接话,讪讪一笑,转而说起了别的。 春秋自己心中有心事的,接下来的两三天都格外沉默。 阎良花自然发现了,便叫人陪自己去花园里走走。 “你这些日子怎么心情不好?” “奴婢只是担心小姐,这二夫人,就是小姐的姨母也并非是个……好相处的。”春秋将那句并非善类咽了下去。 阎良花微微一笑:“我知道,她想拿我当枪使。要是安分守己,要寄人篱下的话,就不会和霍夫人对着干。” 她无不恶意的想,小姨子怕是对姐夫有想法,否则就算在府内压过了霍夫人的风头又如阎?最后家里说了算的男人还不是阎生。 春秋松了口气:“看来是奴婢想多了,而且聪明有主意,远不用奴婢多说。” 阎良花将耳畔的碎发,别入耳后:“不过倒是你明明是夫人派过来的丫鬟,为什么要处处为我考虑呢?” 春秋答的一板一眼:“离了夫人身边的差事,都不是好差事,落在了奴婢的头上,只能说明夫人对奴婢并不看重。奴婢是外头卖进来的丫鬟,愚蠢了没法出头,机灵了就受人排挤,不如跟着小姐,还有出头的日子。” 阎良花看了她两眼,并没多说什么。 花园当中,佳木茏葱,奇花熌灼,烟暖池塘柳覆台。 沿着柳岸向前走,过了郁郁葱葱的树木,视野开阔,见怪石突兀嶙峋,远处飞楼插空,雕甍绣槛。 阎良花走的有些累,想过去休息,就听后方传来了声音。 “沈哥哥,陛下半个月前赏赐了一盆木化石,就在绛雪轩摆放,你要不要瞧一瞧?那木化石做成的盆景乍看似一段久经曝晒的朽木,敲之却铿然有声,确为石质。” 霍清渺是经过精心打扮的,乌黑浓密的发髻间插着一支金镶玉凤凰展翅步摇,随着走动,凤凰的翅膀微微颤抖,恍若活过。 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娇嫩衣裳,上头绣着大朵大朵的红色牡丹,看这便富丽堂皇。 她脖子上的纤细,好似天鹅,高傲的扬起,莲花并蒂的白玉翡翠项圈,衬得肌肤越发洁白如玉。妆容经过修善,眼大有些露白眼仁的双眼用笔画过,眼角微微一挑,略显神采,高高的颧骨上扫了一抹烟红,看着很是娇羞。 其实阎良花觉得,就算是不涂胭脂,她此刻脸颊应该也是红,刚才那一连串的说话,根本掩饰不住声音当中的兴奋。 迎面三人走来。 其中一个男人和霍清渺长得有些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同样眼白居多。穿着蓝色的修身长衣,上面全是如意纹样,流光浮华。 他在看见阎良花的时候微微一怔,“这是?” 第八章 嫉妒心催人落水 霍清渺有些不高兴地介绍:“这是……是姐姐,父亲最近才送回家的那个。” 霍音眉头微皱,他在外上学,却也有人给他写信告知家中事情,知道父亲带回来了流落在外边的私生子女,心中很不高兴。 然而此刻身边还有客人,只得压制着不高兴,对着人点了点头,“姐姐。” 阎良花脚步轻快的上前:“弟弟。” 那位被邀请来的客人明显松了口气,含笑冲着阎良花点头,“打扰了,在下沈充,字浮如,是和阿音一起读书的同窗,今日冒昧打扰了。正好我们要去看木化石,阎小姐可要一同前往?” 阎良花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句,看样子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兄妹俩到底做了什么?让沈浮如如此尴尬,急于拉个人同行脱身。 她从来都不是好人,乐得看笑话,想也不想的拒绝:“树木,我还是喜欢郁郁葱葱的,埋藏在土中有坚韧的生命力才是我所喜欢。木化石虽然珍贵,但我不感兴趣。” 霍清渺翻了个白眼:“生命从不是长久的东西,得以保留的才会完美。你只知道木化石的珍贵,却不能领会更多,只喜欢山野之间的东西,倒也是符合你的出身。” 霍音轻轻地推了推自己的妹妹,别在男人面前这样咄咄逼人,不招喜欢。 阎良花心想,和我玩辩论,开局你就输了:“我倒是持相反意见,觉得有缺憾的才是人生。琅琊郡的玄都观里曾有无数株桃花树,烂漫盛开,而今早已水流花谢,不复存在。” 琅琊郡曾有叛军烧杀,最后杀红了眼,毁了玄都观,为世人所说的一大遗憾。 沈浮如叹息着说:“我早就听闻过,一直想亲眼去看一看,可惜再没机会。” 阎良花似笑非笑:“像公子这般的人不在少数,未曾见过,深以为憾,反而成全了其美意。” 霍音不喜:“这样说来,你喜欢的不是旺盛生命力,而是美好的生命力被摧毁,心思未免有些恶毒。” 阎良花还未说话,沈浮如便已经认认真真的说:“世间如此,谢安晚年受到司马道子的排挤,重回故地已经带上了病态,羊昙为他的下世流泪痛哀。这样的存殁之感,在我酩酊一醉之后便淡然忘怀,只因种种故事多见。可见人间总是多缺憾,越是贴近人生,越让人难过。” 阎良花觉得此人还算有意思,嫣然一笑:“古往今来,总是同样发生的事,活着时身居高厦大宅,到头来免不了要在荒凉的山丘中把尸骨掩埋。” 沈浮如身为世家子弟,看过太多家族兴起没落,浮浮沉沉是人间说腻了的故事。很少有人明白他的忧愁,又说的那样漫不经心。 他看着阎良花,那是一个身材单薄,身着藕荷色长衣的少女,发色偏深绿,有一种远山含黛的感觉,三千青丝简单的挽起,插着一根木钗,素净的面容上一双明亮又淡漠的眼睛,时时刻刻似乎都含着一抹笑意。说不上是微笑还是嘲笑。 他略有些恍惚,说:“小姐看得明白,却又喜爱旺盛的生命力,可见是性情中人。” 阎良花淡淡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沈公子这么看我,可见你本身就是性情中人。” 南晋皇帝今年已经五十一岁,膝下只有一子,就是南康太子。 这位南康太子乃是沈皇后所出,皇后的兄弟如今在朝中担任吏部尚书,沈尚书膝下有三子,二子三个月前尚了公主,三子就是眼前这位,名唤沈浮如。 他身长八尺,风姿特秀,天质自然,一身青色,犹如翠竹林立。说起话来,声音犹如清泉过石,缓缓流淌,很难不让人升起好感。 再加上出身显赫,自身也饱读诗书,才学过人,自打年过十四,一直都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公子,受到妇孺们的青睐。 霍清渺借着哥哥的方便,总想接近沈浮如,却一直不得其法,沈浮如只是以礼相待,说起话来彬彬有礼,生疏客套,倒是头一次见到沈浮如和女子能够有来有往的交谈。 她顿时嫉妒心大起,阴阳怪气的说:“那些个名流大如喜欢隐居,今日到山清水秀的地方,在小山村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姐姐自幼在村中生活,想必很有闲情逸致。” 阎良花摇了摇头:“忙于奔波生计,日子苦的很,没看见什么‘悠然见南山’,反倒看见了‘十室九空’。” 连年战火不休,最受苦的还是百姓。 沈浮如秀眉微簇,叹息道:“百姓耕种也是一大问题,天地阎心民阎罪,田园荒落留逋税。干戈旱潦苦相仍,十室九空叹贫悴。却不知如阎为民请命。” 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够舒展自己的政见。如今朝政被王家把持,沈家不过后起之秀,上没有一搏之力。 阎况他并不能代表整个沈家。 阎良花说:“当长袖善舞。” 沈浮如向她行了一礼:“受教了。” 霍音一看架势不对,立刻笑着打岔:“浮如,你糊涂了,我这……姐姐只是父亲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而已,生长在乡野之间,怕是不识一个字,即便是来了我们霍家认字读书,又哪里能懂什么道理。不过挑着自己知道的几句话说来罢了。这长袖善舞,哪里是什么好词呀。” 霍清渺连忙附和:“是这样的。” 沈浮如却一本正经地说:“阎将军的儿女,我哪敢小看呢。” 这一句话算是将那两人也夸了夸,二人才渐渐安分。 阎良花在心中笑了笑这么快就开始长袖善舞了。 她欠了欠身表示告别,径直往桥的方向走去。 异能末世时,所有的东西一概将就简洁方便,像这种古代的建筑物只在库存的图片里能看见,真实的古物已经全部在战争中被销毁,成为残垣断壁。 所以她其实对整个园林很感兴趣,就像是自己走入到了画中。 春秋上前搀扶着她,压低声道:“小姐,二小姐好像跟上来了。” 阎良花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她的异能如今只有二阶,一阶异能的时候,能够察觉五米以内,有草木地方的动静。二级技能扩大了十米。 霍清渺来势汹汹,一手打开了挡路的柳条枝叶,折断了翠叶,眼瞧着那二人施施然地上了玉石桥。 她提起裙摆,撵了上去:“站住。” 阎良花立于桥边,淡淡的瞥了人一眼:“你不去跟你的沈哥哥说话,来我这做什么?” 霍清渺咬了咬下唇,走上前去,警告道:“本以为你回了霍家,就是霍家的小姐,你永远都是一个村姑生的小村姑,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把自己隐藏好,别总出来露面。不然别人看你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今儿个天气真好,蓝天白云,气候宜人。阎良花出来散步,只觉得心情舒畅,根本不想和人发生冲突。 她敷衍着说:“你说的对。” 霍清渺很得意:“你知道就好,跟个傻子是姐弟,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阎良花的眉头一皱,看向对方:“我奉劝你的嘴巴不要那么毒,给自己积点阴德,上次已经警告过你,不要来跟我硬碰硬。” 霍清渺不屑地说:“你能如何?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一个村姑一个傻子,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在地里抠泥鳅吃?” “泥鳅很好吃,可惜你不配,就像你配不上沈家公子。”阎良花阴阳怪气的说。 “你——” “还有,我看那沈家公子看了我半天,也没揉眼睛?”她超级擅长阴阳怪气,更知道什么叫做打蛇打七寸。 霍清渺顿时被激怒,上前跟她厮打,春秋连忙劝架,护着自家小姐往后退。 “二小姐,沈家公子就在不远处,要是被人看见了多难看。” 霍清渺怒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猛地扑向了两人,春秋拦了一把,霍清渺却好像被人重重一推似的,身子往后仰,仿佛被推出了围栏。 阎良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想要掉下水来陷害我。” 霍清渺狠狠地掰她的手。 她轻轻一笑:“可以,我同你一起落水。” 说完两个人的身子都栽了下去,只听重重地扑通一声,全部跌入水中。 霍音和沈浮如并未走远,听见了春秋的呼声,连忙赶了过去。 “两位小姐都落水了——” “浮如,快帮我救一救我妹妹。”霍音说罢,便跳下了水。 沈浮如有些犹豫,但这种情况也无法拒绝,只得也跟着入水。 春秋在路边儿急得直跺脚,她不会水,只能大声呼喊叫人。 七月的水,还是有些凉的,荷花刚谢,满池塘的绿叶,还有凋零的花朵,有种别样的美感。 阎良花在水中滑动着,故意在水中去捏霍清渺的肉,迫使对方疼得张开嘴,喝了好几口水。 心中暗暗想,如果不是外头世道真乱,她需要有个地方依靠养儿子,就直接让水草缠住霍清渺的腿,落水而亡得了。 第九章 诬陷之罪 阎良花懒得再和霍清渺斗气,因为看得出来对方的确不会水。 这一不长脑袋的举动,叫霍清渺吃足了苦头,窒息感让人恐惧挣扎,冰冷刺骨的凉水包裹全身,不断呛水让她万分痛苦,她甚至感受到了死亡。 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那边两个人跳下了水,霍音直奔阎良花,想让沈浮如救自己的妹妹,这个样子人救上来,就能顺理成章的要求负责之类的话。 阎良花对沈浮如的印象还算不错,哪里会让对方如意,立马滑动着水,直扑向岸。 她从水中一跃而起,在春秋的帮助下上了岸。 春秋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了阎良花的身上,十分着急的说:“小姐您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阎良花擦了一把脸,看着湖中的三人,嗤笑一声:“这霍家,真是一个大型笑话联合了,我看够热闹了,咱们回去换衣服吧。” 那边湖里,霍清渺失去意识。霍音看见,阎良花自己游上了岸,只得去将自己的妹妹救起来。沈浮如在水里游了一圈儿,身上倒是沾了两个水草。 三个人爬上岸,被闻讯而来的仆役家丁包围着,拽了上来。 可谓是落汤鸡。 霍清渺的身体曲线都被勾勒出来,被迫披上了仆人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缠在脸上,面目狰狞,十分难堪,被按压着吐水,身边全是呕吐物。 一阵兵荒马乱,腿快的跑出去请大夫,几人合力将昏迷的人送回卧房,两位少爷回院子换衣服。 尴尬狼狈的无法言说。 大夫把了脉,又用银针扎了重要穴位,霍清渺吐了两口水,转醒。 大夫开了两幅药,出了门继续去把脉。两个少爷身子骨虽然强壮,但还是要看看。 霍夫人就坐在床边,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你怎么搞的?出去接你大哥一趟,把自己弄成这个样。” 霍清渺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她就是脑袋一热,冲动之下做出来的决定。 本来冲过去是想要让阎良花离沈浮如远点,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顺便冷嘲热讽一番,将人狠狠地踩在脚底下,出一口恶气。 结果乱打嘴炮,她输了。 动嘴敌不过就动手,动手打不着,她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若是落入水中的话,被沈浮如救起来,那岂不是顺理成章能在一起,还能泼阎良花一身的脏水。 “母亲,是谁把我救上来的?”她满怀希翼的问。 霍夫人一看她这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是你大哥,你这个糊涂蛋,还能有谁去救你?” 从前她就觉得沈浮如不是良配,如今看来,更是自家女儿一头热,人家压根没那个心。 霍清渺顿时心凉了下来:“她去救了阎良花?” “阎良花是在村里长大的孩子,自然会下水摸鱼,你大哥说,是自个儿游上来的。”霍夫人说。 霍清渺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升起了怨气,都怪阎良花想往沈浮如身边凑,否则她也不至于如此心急。 “母亲你可得为我做主,都是那阎良花推我下水的。” 霍夫人看着女儿惨白的那张脸,气不打一处来:“给我说实话。” 霍清渺一缩脖子,不敢瞒着母亲,把事情始末说了出来,但坚定的咬紧一点:“虽然是我主动跳下去的,但她也跟着跳下来,还在水里掐我,害我喝了好几口水,要不是哥哥赶紧来救我,我就死了啊!” “这个贱人真的是半点寄宿别人家的自觉都没有,果真是蠢货,你有个好歹,我定要了她的命!”霍夫人当然知道是自家女儿犯蠢,但错绝对都是别人家的孩子的。她怒声道:“王婆子,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霍清渺冷冷的想:一定要这个人好看! 门被敲的发出重响。 霍夫人的亲信,王婆子正在大力的砸门,好不嚣张,“夫人好心好意将小姐接了回来,这刚回来您就惹事儿,将二小姐推下水去,实在是辜负了夫人一片好心,还不赶紧出来认错。” 春秋不住的张望,很紧张,“小姐,二小姐惯会倒打一耙,肯定是栽赃您将她推下水的,老爷还没回来,夫人要是不问青红皂白惩罚了您怎么办?” 阎良花还在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不以为然的说:“罚就罚呗,我倒要看看她能怎么罚我。” 那边王婆子敲门敲得越发厉害,甚至几个人直接将门栓给撞开。 王婆子进来,瞪着一双三角眼,过来就要抓阎良花的手腕,阴森森的说:“大小姐,躲是躲不住的。” 春秋护着阎良花,不让王婆子碰她。 朝霞站在旁边说:“王婆婆,夫人应该是让您请小姐过去,没说让您抓人过去吧。” 王婆子皮笑肉不笑道:“还不是小姐躲着人。” 阎良花笑盈盈地斜睨了人一眼,“不过就是我开门不及时而已,王婆子就直接带人把门撞开,是不是府里的小姐少爷都是这样的待遇?” “可没这样的事儿,我们霍家也是那正儿八经的官宦人家,有礼仪尊卑,上下分明的。” 这一声从门外传来,彩霞扶着霍姨母这是然的走了进来,那霍姨母显然也不喜欢王婆子,直接摆了一个上等人的脸色:“我瞧瞧,这是谁在奴大欺主?” 王婆子对待霍姨母,就不敢像对待阎良花那般轻慢。 霍姨母有个儿子,本来是姓钱,后来被带回了霍家,改了姓。 老爷子死之前明明白白的说,但凡姓了霍家的姓,将来分遗产的时候就有她儿子一份。 这府里做主的,当然还是霍夫人,但若哪一日霍姨母想要搬出去,也是要分家的。 上了年纪,又是府内正儿八经的姑奶奶,底下还有儿子傍身。 王婆子就再是霍夫人的亲信,到底也是个奴才,给霍姨母作了礼,“这怎么还惊动您了?”她狠狠地剜了一眼彩霞。 彩霞稍稍一哆嗦,又挺直的腰板:“您快别说了,可吓死我了,王婆婆好大的阵仗,对着我们院里的丫鬟耀武扬威不说,还砸上了门,我一瞅这架势,只能请个能做主的人来。方才看见我们家小姐的门都被砸坏了,这是来了土匪?” 王婆子脸一冷:“彩霞姑娘说话可要注意一些,我是奉了夫人的命,让大小姐过去的。二小姐落水醒来,可是说了是大小姐推下去的。” 阎良花轻轻一笑:“原来是说请我过去,瞧这阵仗我还以为要抓我过去呢。” 王婆子道:“人都犯下大错了,还在这巧言善变有什么用,可别怪老奴没提醒您,大小姐趁早认错了才好。” 阎良花不咸不淡的吩咐道:“推人下水,妹妹还活着,但我也有杀人未遂的嫌疑,既然夫人那儿都给我定下了罪名,我也不必做辩解。春秋。” 春秋立即道:“奴婢在。” “去官府报案,就说有人诬陷我杀人未遂,请官府的人介入调查。”阎良花心中冷笑,你真以为我是那没见过世面的龙女,被你三言两语就能吓唬着。她好歹也是在学堂里读过书,差点就能谋取到一官半职,知道朝廷律法的人。 “谋反、大不敬、不孝、不道、恶逆、盗、诈伪、贪赃、诬罔。”她看着王婆子一字一句的说:“咱们回头就看看,究竟是我不道,还是你们诬罔。” 是阎良花杀人害命,还是霍夫人一家诬陷毁谤。 王婆子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胆子如此之大,压根不是那好拿捏的,迄今为止也没被吓着。到底是夫人跟前的婆子,犹自撑着颜面:“小姐可想清楚了,上官府走一趟,您的声誉可就全毁了。” 阎良花似笑非笑:“瞧您这话说的,好像声誉毁了的,就我一个人似的。” 王婆子一噎,迫不得已道:“夫人并未说,大小姐叫二小姐推下水,是我听着话里的意思像……” 霍姨母在心中给阎良花叫好,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还有其他打算,自然要站在阎良花这一边。她严肃的说:“事情还没定下个章程,你就大肆宣扬,这张嘴该打!” 王婆子不情不愿的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是老奴没说清楚,请大小姐过去吧。”她心中暗暗想,等到了夫人那看我怎么收拾你。 “良花,你莫怕,姨母陪着你呢。”霍姨母万分期待,这个小姑娘果然有两把刷子,刚进屋就生事。而她就是要趁乱获取好处。 阎良花抬步就往出走,怕个毛线,小场面。 芙蓉苑。 下人站在门口通报:“夫人,大小姐来了。” 里面也不派人出来看,也不请人进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阎良花知道,这是下马威,索性一转身,道:“妹妹落水,母亲正心疼忙碌,我便不在此时打搅,过后再来吧。”说完,抬步就走。 那里头突然传出一声:“进来。” 阎良花心里笑了一声,有本事继续装死啊。 下人掀开帘子,她和霍姨母一同走了进去。 霍夫人劈头盖脸就一句话:“小姐妹间,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是常态,可怎能下如此重的手,竟将人直接推了下去。” 第十章 敲打与下马威 阎良花不慌不忙的问:“是妹妹说,我将她推下去的?” 霍清渺立即道:“当时就我们两个在,难不成还能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女儿家起了一些口角也很正常。”霍夫人端着架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摆明要将人这口锅扣在她的脑袋上,不咸不淡的说:“清渺并无生命之忧,相信你也并无恶意,只是莽撞了一些,我怜悯你丧母无人教,便禁足于蘅芜苑,好好反省吧。” 这话说的好像是轻飘飘没有重责,实际上却很恶毒。 问也不问的,便将罪名定在了阎良花身上。暗示众人,阎良花生性不善,莽撞无德,有娘生没娘养,是个十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与之相反的是霍夫人的大度,连亲生女儿被推下水都能够轻轻放下,只因怜悯二字。 阎良花未说话,似笑非笑看了王婆子一眼。 王婆子快步上前,在和霍夫人耳畔说了两句话,无非是告知这个私生女胆大包天的行径。 霍夫人一听,直接将视线落在了霍姨娘身上,认为是这人教的。和庶出妹妹从小斗到大,对于彼此的恶心程度心知肚明。 她的脸色瞬间一沉:“上报官府衙门,看来你还真不知道,在官府走一趟,对你来说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好好的人进去,没了一只胳膊一只腿出来的也是有的是。” 阎良花在心中想,你放屁。你当律法是摆设?她面上越发诚恳:“夫人请放心,我只求事情公道,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不怕。” 其他人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得有些偏向刚回来的,看上去有些蠢的大小姐。倘若不是一个人坦坦荡荡,哪里会这么追求真相。 霍夫人拧眉看她,斥责了一声:“荒唐!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你还想闹得家宅不宁?让旁人都知道霍家有姐妹争端,甚至不惜将妹妹推下水。名誉受损,将来如何在夫家立足。” 阎良花一脸茫然:“夫人让王婆婆将我叫过来,原来不是为了查清事情真相呀。” “查当然是要查,但你可知什么叫做家丑不可外扬?”霍夫人道:“从前你在泥地里摸爬滚打,自然没人管你,但入了长安,凡事儿就不是你从前那般没章法规矩。” 阎良花低垂眼帘:“是我不懂了,原来有事不报官,是长安的规矩体统,那长安还要官员做什么?” 噎的人瞬间说不出来话。 霍姨娘的模样生得更娇艳一些,年过三十还喜欢娇俏的颜色,鬓角插着两朵粉嫩的花,眼角上挑,眉目含笑:“姐姐也太谨慎了,虽说闹到官家面前不好看,但这长安城里,家宅不宁,闹的皇帝陛下跟前的也有。这其中利害关系我都同良花说了,她只相信青天大老爷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霍夫人在心中暗骂,没脑子的东西,给人家当枪使。但凡大家小姐知道点厉害轻重关系的,就轻易不敢说上官府走一趟的这种话。 外头人流言蜚语,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她板着一张脸:“冤枉?哪里来的冤枉?春秋不是都瞧见了吗?” 霍姨母笑了:“瞧瞧姐姐这话说的,这春秋不过就是才拨过去的丫鬟,说出的话哪有可信程度。且一个奴籍在身,到了衙门连证人都算不上。” 霍夫人琢磨着阎良花不过就是个农女,什么都不懂,这才要肆意敲打,没想到霍姨母也跟了过来。微微蹙眉:“我倒不知这儿有妹妹什么事儿,还劳烦你跑一趟。” 霍姨母道:“原也不关我的事儿,只是听到了一阵砸门声,凑到蘅芜苑一看,嚯,好端端的门竟是被王婆子带人直接给撞坏了。这刚回家的小姐就这么受人欺负,我还想着底下的奴才奴大欺主,姐姐是不知道的,所以特意来跟着看看。” 霍夫人不悦地扫了王婆子一眼。 王婆子连忙弯腰鞠躬认错:“老奴着急了一些,那门也不太结实,稍微推了一下就坏了,回头定会带人去好好将门修起来。” 霍夫人高傲的点了点头,一副施舍的口吻说:“一点儿小事罢了,劳烦妹妹操心了。王婆子,去拿点儿今年新送来的雨前龙井给妹妹送去,也算是感激她帮我留意家里的小事儿。” 霍姨母却是不准备离开,找了个地方坐下:“姐姐年年送,我年年都喝剩下,还是不必再添新的了,要是姐姐已经整理出来,不如就给良花吧。” 阎良花轻轻叹息:“不敢收夫人赠礼,夫人将蘅芜苑分给我住,妹妹便已经十分不悦,否则也不会用这种伤自身的行径,来冤枉我,让我不好受。” 霍清渺拔高了声调:“冤枉?你是什么东西?我难道会冤枉你?” 阎良花浅笑一声:“看来妹妹对我有很大的敌意,也难怪会做出跳下水的举动。然而我对妹妹却是手足情深,否则也不会跳下水去营救,可惜体力不支,又看大郎和沈家公子来了,这才自己游上了岸。” 霍姨母眼神闪烁了一下:“什么沈家公子,还有外男掺合进来了?” 事关女儿清誉,不可再谈。霍夫人当机立断:“够了,此事既然发生,且没人员伤亡,那就都回去好好的自我反省,三日不许出门,下次切莫再有争执。” 她是真没想到,阎良花会这么蠢,被霍姨母当枪使,摆出了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 阎良花不过是个铁器,自己的女儿却是精美的瓷器,犯不着去碰撞。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此事还没清楚,且我并未做错什么,为何要被罚?” 阎良花却不准备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挑了挑眉:“如今我与妹妹各执一词,是非曲直还请夫人断定,相信夫人不会因为妹妹是夫人的亲生孩子,就有偏向的。” 霍夫人本想借机吓唬一番,最好能揉成包子,养出唯唯诺诺不像样子的性子,却不想这竟是个楞头青,只会横冲直撞,偏偏在这横冲直撞当中还有一丝巧妙,就比如说,说的这番话。 不论是非对错,如果霍夫人一味的责怪阎良花,却偏向霍清渺,外人难免要说上一句,当家主母苛待非亲生子女。 有霍姨母在,出去一宣扬,难保成真。 霍清渺却还没看清楚局势,嚷嚷道:“母亲,就是她推我下去的,她还在我身上掐了好几把,现如今还有紫痕,像这样恶毒的人,就应该赶紧撵出府去。” 阎良花一听这话,顺势便道:“原来妹妹是容不下我,满心都是要将我撵出府去,既是如此,我也不敢多留,这便带着弟弟离开。”说罢,欠了欠身,转身便要走。 霍夫人如何能让她离开,赶紧吩咐左右将她拦着。 毕竟这是阎生亲自出去找回来的亲生女儿,如果真在家里没呆上三天,就流落街头,阎生如何想? 想她阳奉阴违,暗地里做手脚,容不下先头娘子的孩子。 霍夫人生生忍了一口气,看向自己的女儿:“胡言乱语什么,小姐妹发生争吵再正常不过,磕磕绊绊的,许是谁不注意推了一把,你踉跄一下倒进水,何置于这样撵人家走。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你没容人度量呢。” 霍清渺很委屈,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趁机将人撵走。一个私生女胆敢对嫡女动手,还说什么自请要离开的话,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她委屈的说:“母亲你也看见了我身上有伤。” 阎良花笑了笑:“妹妹应该是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人掉进了水里,被石头磕磕碰碰,都会有伤的。莫不是掉进水里就晕了过去,误以为你身上的伤是我弄的?这个太委屈了,我可是好心好意跳下去救妹妹的,否则好端端的,我入水做什么?” 霍清渺可以指天发誓,虽然是自己主动跳不进水的,但对方绝对不怀好意,可现在似乎没有人相信自己,包括母亲。 她还想再说话,霍夫人已经一个眼刀子逼了过来。她顿时就气势萎靡,不再说话。 霍夫人视线飘忽:“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春秋你看见了吗?” 春秋行了一礼,道:“奴婢隐约看见了,好像是二小姐身子一踉跄,往桥边倒了下去。大小姐伸手去抓,可能被误以为是推了一把。” 这话说的妥帖,将两方都圆了回来。 霍夫人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们两个都受委屈了,下去休息吧。春秋你留下,没照顾好大小姐,让两位小姐都受惊,看我怎么罚你。” 春秋赶紧跪在了地上。 阎良花欠了欠身,连个视线都没分给春秋,说:“我来长安初来乍到,对外界都很好奇,可否得夫人准许,用府内马车出门呢。” 在这个时候,她不去理会就是最好的保护。 霍夫人知道,这是在跟自己谈条件,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可以。” 阎良花这才满意的离开。 霍姨母站起身来,跟上了阎良花的步伐,她想问问这沈家公子是怎么回事。 第十一章 后宅的女人们 王婆子知道夫人这个时候是有话说的,一招手让其余婢女退下,她自个关上了门,站在门口守着。 霍清渺躺在被子里,脸色惨白:“母亲……” 霍夫人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从前家里只有你一个女儿,难免娇宠了一些,宠的你连形式都不会看。那阎良花摆明了是要破罐子破摔拉你下水,你难道要同她一般不管不顾吗?” 霍清渺弱弱的说:“她怎么敢?” “她就是敢,她从小没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眼皮子浅,随随便便就让人给收买去,被那个贱人怂恿着和你唱对台戏。”霍夫人也是突然想到,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女来说,一步登天后,压根儿就不明白她的处境,甚至没敢想过未来,估摸着脑袋里面都是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扒大葱那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念头。 像这种尘埃里的人,只会横冲直撞,就像一条泥鳅,贸然到了干净的地方,嘴里吐出来的都是泥。 这种蠢货,和她计较都是跌了身份。 “就留着她,让她的粗鲁无知和你的乖巧优雅做对比。”霍夫人有些生气:“她是什么东西。哪值得你去跳水,万万不可再有下次。” 霍清渺老老实实的应下。 安抚完了自己女儿,霍夫人又看向了春秋,神色威严起来:“怎么回事?” 春秋恭敬的说:“二夫人送了两个婢女到了大小姐身边,还额外给了一百两银票,大小姐对二夫人很亲近。” 早在之前,阎良花就猜到了霍夫人一定会敲打春秋,两人早就商量好了应对策略。霍姨母这样好的摆设,怎么能不拉出来扯大旗呢? 霍夫人呵笑一声:“区区一百两就被收买了,看她的模样,还以为是个机灵的呢。” 春秋祸水引东:“二夫人似乎有意要培养大小姐,平日里教着说了不少话,大小姐防着奴才呢。” 霍夫人不满道:“她防着你,你难道就不会讨她欢心?一个泥地里的丫头片子都对付了?” 春秋迟疑了一下,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奴婢没照顾好,大小姐该罚。” 霍夫人满意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带着伤回去,好好的诉一诉苦,她自然想要把你培养成心腹。好好看紧了她,莫要叫她生出什么幺蛾子,至少在老爷回来之前,最好都安安分分。” “是。”春秋退下。 霍清渺听出母亲话里的意思,竟是暂时不准备动那人,有些不甘心:“母亲,就这么饶过她?” “你这孩子做事就是太浮于表面,原本就不值得你大动干戈的人,闹得人尽皆知,更加不好下手。”霍夫人还有别的一层顾虑,她还要等老爷回家,做出贤妻良母,大度嫡母的样子。 所以嘱咐道:“此事就尽快翻篇吧。” 霍清渺着急:“若非她不断挑衅我,我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这一次丢了人,让沈哥哥给看见了……” 本以为对方会将自己救起来,也没设想成功,心中藏着一孔怨气,全都发泄在了阎良花身上。 霍夫人不悦:“什么沈哥哥,他是你哪门子的哥哥?不过就剩你大哥的书院同学而已,下次不准再往人身边跑。” 霍妙清挣扎着坐起身来,伸手去拉母亲的袖子,哀求道:“母亲最疼我,母亲也说要给我选一门好亲事,沈家公子一表人才,哪哪都是顶好的人,大哥也夸奖呢。而且今日虽然不是他救我上来,他却跳下了水,想要救我,可见是个心地极其好的人。” “你大哥又不是后宅女子,哪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的亲事都是我说的,又哪里轮到他来管你的亲事。”霍夫人一想到今日落水,险些就被沈家公子救上来就一阵后怕。如果沈浮如真的救了自己女儿,两家结成亲家还好,若是沈家不肯,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女儿。 她顿时一狠心:“你今天落水,回头要是宣扬出去,可知是多大的污点?今天的事情要烂在肚子里,沈家那边是聪明人,肯定不会提,这件事情当做没发生过。” “母亲。” “不准再说了,你一个半大的姑娘知不知道害羞,往人家外男身边凑,落水湿了身子,仆役都瞧见了!” 霍清渺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扭身用被子盖住自己。 霍夫人道:“你若还知道廉耻,那么婚姻大事就别掺合。谁家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我惯坏了你,再让我听见你谈论一句有关事情,看我不将你关起来。” 在她看来,都到了这把年纪,和丈夫之间有了裂痕就有了裂痕。 儿子颇为成器,儿媳是她挑选的,也算和心意。 唯有女儿的婚事要被记挂着,这是头等大事,便是女儿自己也不能搅乱了。 霍清渺趴在被子里面哭,又羞又气又恼,她舍不得恨自己心心念念的沈哥哥,不敢去怨怼自己的母亲,便把满腔愤恨都扔到了阎良花身上。 霍夫人不去理会女儿,起身出了屋。王婆子正守在门口,敲打着几个婢女,要跟好了二小姐,寸步不离。 她瞧见了霍夫人出来,赶紧过来伸手搀扶。 主仆二人往前走,霍夫人行得端端正正,姿态优雅。 “你待会儿带两个人去,把那砸坏的门修补上,再送过去两件入了库的精致摆设。” 王婆子陪了夫人这么多年,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老奴晓得,一定专挑贵重的拿,让旁人看一看,夫人对大小姐是多么好。如果大小姐再和夫人顶撞,那就是她忤逆不孝。” “顺便你再提点她一句,让她知道知道如今她能高攀什么样的人,别在摆出一副市井村妇的样子。”霍夫人有些厌烦,和那些聪明人打交道惯了,猛然出现一个蠢货不守游戏规矩,未免有些束手束脚。 王婆子:“也得让她知道,知道她的婚姻大事握在夫人手里,二夫人可插不上手。” 两人一致认为,这个新回来的大小姐太蠢,被霍姨母玩弄与鼓掌之间。 霍夫人眉宇间有一抹阴郁:“痛快了大半辈子,偏偏晚年来了个添堵的东西,我还只能好生的养着。” 王婆子笑道:“一个没规矩的女儿,一个痴傻的儿子,夫人养的越好,旁人越夸夫人人善。至于这样的女儿,将来随随便便指出去,嫁个商家人家都是高攀。” 霍夫人吐出一口浊气:“谁说不是呢。” 她只当自己养了个宠物,还是一只不怎么聪明的宠物。 “主要还是二夫人让人心烦。”王婆子说:“您是没听见大小姐今天说的那番话,还提起了律法,准是二夫人教的。” 霍夫人看这个庶妹如眼中钉肉中刺,哼了一声:“父亲去世就说过,待她儿子十六岁即可分家,大不了我就多送些东西,只当打发穷亲戚了。” 其实说起来还是有些肉疼,要是分家的话,至少要分走四分之一的家产。 王婆子安慰道:“分走了便分走了,二少爷那样不成器的,再多的家产都要挥霍没。” 霍夫人想起那个不成器的小公子,再想想自己儿子,顿时觉得很骄傲。就有一点比较头疼:“他总想插手自己妹妹的婚事,这可不好,待会儿让个人把柳氏叫过来。她的夫君,怎么也不知道劝一劝。” 虽然是儿子做的不对,但总不能埋怨热心的儿子,肯定是儿媳妇的错。 她进了正屋,丫鬟们揉肩捏腿,心情还是难免糟糕。 柳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婆婆面色不佳,心中暗暗叹息。倒也听说了外边的波折,她特意不出门掺和,可惜还是没能躲避过去。 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旁人都羡慕她,说她得了一门好精神。家中人口简单,公公婆婆恩爱有加,只有一个小姑子,无妯娌。 可这嫁过来的,天天生活才知道更有难处。 婆婆就这一个儿子,难免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儿子身上。夫君在外求学,她日日在家中,作为唯一的儿媳妇总是被处处挑拣。 柳氏已经算是做得不错,婆婆仍旧时时有不满之处,而有些时候明明不关她的事儿,也会被牵扯其中。在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露出了个笑脸:“婆婆。” 霍夫人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人坐下。 “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些事情要说。” 柳氏立即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你夫君是个男人,不该总插手后宅之事,你作为媳妇,更应该告诉着。”霍夫人一面说着,一面接过了丫鬟泡的茶:“他是爷们,只看着利益,却不了解后宅女人的难处,你就得跟他说,高门大户哪是好高攀的?” 柳氏听夫君说过几次心中有数,心中暗暗道,原来是小姑子的婚事,婆婆和丈夫的看法不一致。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还有就是你看好了那个私生女,老爷快回来了,在回来之前最好不要有什么幺蛾子。”霍夫人厌烦的叮嘱了一句。 柳氏只能应下:“是。” 第十二章 人,都在找出路 晚上,夫妻收拾着睡觉。 柳氏整理着被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犹豫了半天,终是开口说道:“夫君,你这一趟同沈家公子回来,可还要再回书院?” 霍音神色有几分晦暗不明:“书院那边给了浮如推荐信,沈家会直接举荐浮如入朝为官。他是不回去了。” 柳氏一听这话,打量着自家夫婿:“那你……” 霍音有些心烦:“院长老糊涂了,我本想从他那儿求推荐信,谁知他只给我四个字。君子不争。” 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霍音是读过道德经的,老子字字深意,以不争而反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在他看来,如今的世道压根儿不可行。 当今陛下沉迷后宫,佳丽三千,却只有一子,造成了沈家的崛起。 王家把持朝政数年,朝中有半数人皆出于王家之手,屹立不倒,不是一朝一夕。 像这种世道,不争哪行? 什么不与人相争,所以天下没有人与他相争。 或许不争的人真的有本事,但也得是用到了才算。 霍音无比偏激的想,若论学识,他并不逊色于沈浮如,院长为什么只给沈家三公子推荐信,还不是因为沈家的权势。他手里攥着佛珠,握的死死:“就算是没有院长的推荐信,我也要入朝为官。” 柳氏心中,甚是欢喜。成亲没多久,夫君便在外求学,二人聚少离多,嫁过来一年,尚无子女,心中也是焦虑。 她欢欢喜喜的说:“婆婆今儿个叫我过去,说公爹在外打仗,听说已经平绞了叛匪,估摸着半个月就能回来,到时夫君也可受举荐。” 霍音脱去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哪那么容易,爹一直在外行军打仗,可这朝廷官员调换一向是王家说了算,沈家算是有门路,旁人又哪里插得上手。” 现如今就算是父辈在朝中为官,也得是在王沈两家中间有门路,才能任职好位置。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文人世家,高不可攀。” 柳氏忽然间明白,霍音为什么那么想促成小姑子和沈家三公子的婚事。她迟疑的说:“婆婆今儿个叫我过去,还说起了小姑子的事。清渺的婚事,母亲似乎心里有主意。” 霍音眉头一皱,有些不满的说:“我有时候真不知母亲在想些什么,像沈家这样的家族,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无非是说后宅女子不易,高攀那样的人家,怕清渺过得不好。”柳氏打量着夫君的脸色,在心中叹了口气,婆婆怕伤了母子情分,从不肯直接说,反倒透过自己这个媳妇的嘴来讲。她难道就不怕伤了夫妻情分吗? 霍音一直是个有主意的,脸色一沉,白眼仁露出颇多:“母亲招婿父亲,也算低就,可结果呢,还不是人到中年冒出了一对私生子女。一辈子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往上爬谁都会踩一脚。” 柳氏轻叹道:“原本也不关我的事儿,只是婆婆将我叫了过去……” “那你就看着适当处理,总不能真叫我长于妇人之手,听妇人之话吧。”霍音直接上床休息。 柳氏心里发酸,又很委屈,索性也不再说话,吹灭了床头的灯,躺下无声睡觉。 …… 霍夫人要做好人,且做得大张旗鼓,挑选库房里面最重的几样精致摆设送到了蘅芜苑。 放在那些伫立的柜子上,瞧着古朴又透着贵气。 可惜这些东西都是记着名字入了库的,要是摔了打了磕了碰了,那是要照价赔偿的。 每天几个丫鬟打扫的时候,都个个小心翼翼。 除了屋里伺候的这三个还算尽心,外头的那些丫鬟,婆子一个儿个儿的懒懒散散,有时候扫把就扔到院子里,落叶也不收拾。 谁叫阎良花无依无靠,还没倚仗,不欺负她欺负谁。 夫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婆子甚至有意纵容底下的奴才欺负小姐。 这面子情分做足了,外头人都说,夫人仁慈,对着那不是亲生的,也肯下了本钱去养,给了那么多家里的好东西。 至于大小姐还受人欺负,那就是她自身的问题,自己不争气,嫡母还能日日看着她的院子? “小姐,您看呀。”彩霞端上来瓷白盖碗。 里面是一碗鱼汤,鱼小的还没手掌大,里头漂浮着点儿油汤,很不像样。 朝霞本来在绣着帕子,抬眼看了一眼,皱眉道:“这不是欺负人吗?这么一小只的鱼刺儿还多,怎么能拿来钓汤喝?” 平常府内是一日三餐,唯恐家里主子饿,上午厨房会做一顿糕点,下午会煮一些汤。 厨房一向油水大,现在摆明儿是会克扣主子的伙食,中饱私囊。 阎良花不以为然,用汤匙盛出一碗汤,默默的喝着,入嘴苦涩,应该是鱼胆抠破了。 厨房这么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近来胆子越发大。 多半还是看阎良花不吭声,忍着呢。 彩霞试探性的问:“要不要和夫人说一说?” 哪里是去说一说,分明是要闹一闹。 可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和霍家没什么关系的小姐,哪里能三番四次的顶撞嫡母。次数多了旁人就麻木了,也就不当回事了。还会认为是自己事多。 春秋道:“夫人也不能日日盯着。” 彩霞想要拿阎良花当枪使,春秋自然要拦着。 最终的审判结果还是捏在阎良花的手中,她放下了碗,鱼汤太苦实在喝不下,站起身道:“去平安那里蹭点儿东西吃吧。” 一开始的时候,阎良花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处境都这么艰难,平安肯定更加糟糕。 可谁知道过去一看才发现,平安是穿的好吃的好,脸圆了一圈,脸上还是憨憨的表情:“姐姐。” 几个小厮陪着他玩儿弹玻璃球呢。 要吃要喝,要玩有玩,要穿有穿,底下的人无不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就怕这位傻子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受到夫人的迁怒,显然都是被敲打过的。 她当时就明白了霍夫人的意图,平安是个傻子,不会生事,好好对待这么一个儿子,正是博得好名声的时候,也能在阎生面前露脸。 相比起阎良花这个不听话的女儿,还是傻儿子更让人喜欢。 厨房不仅不敢亏待,还要加倍的送来好东西,只盼着平安能够越来越胖,吃的好,穿的好,成为霍夫人贤良淑德的一个牌匾。 阎良花觉得,东西吃的太好,变得太胖对身体不健康,所以她毫无内疚心的去抢了平安的伙食。 今日过去,平安那里是一大份的鱼汤,一条刺儿少的鱼,汤鲜味美,还配上了木瓜条等清脆爽口的小菜,一共用六个瓷碟盛着。蒸的软软的小馒头透着一股奶味,入口松软,放在圆托盘里。切成一片儿一片儿的猪肉淋上了汤汁,肥而不腻。 姐弟二人吃了个饱,阎良花宣布:“以后一日三餐都跟着你混了。” 平安甜甜一笑:“姐姐吃苹果。” 阎良花用小刀灵巧的消掉了苹果皮儿,切成了两份,姐弟二人分食。 她咬着脆生生的苹果说:“就凭着在你这儿吃的好,下次我对霍家母女也会更客气一些。” 没吃过苦头的富贵人家当然不懂得粮食的珍贵,他们两个可是在偏远的农村险些被饿死的人家。 平安听不懂,茫然的问:“吃啥?” 彩霞跟在旁边,看着这幅场景,忍不住嘴角抽搐,这姐弟二人真是不上台面。 自己缺衣少食,上别人那蹭吃蹭喝,但凡是个要脸面的,都做不成了这种事儿。 她在心中有些鄙夷,真是个好命的村姑。 那么多人瞧不上大小姐,明里暗里的石板子,一方面是因为夫人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嫉妒。 你想想呀,本来是一个还不如府内丫鬟的农女,成天种地为生,被烈日晒着,饥一顿饱一顿。 可就因为有个好爹,一越就成为了主子。 让人羡慕嫉妒的同时,又忍不住鄙夷。 真没个小姐的样子。 外边一阵问安的声响,隐隐约约听听,好像是大少爷来了。 霍音还是回来头一遭踏进了这个小院。 他知道自己有个傻子兄弟嫌弃的不得了,恨不得从不知道。 今个过来,主要目的其实是找阎良花。 “你不好好在你自己的院子呆着,四处乱窜做什么?”一进门,霍音便申斥道。 阎良花刚才还说下次见面会对那对母女客气一些,转眼间就看见了被自己暂时遗忘的那个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客气的点了点头:“大郎。” 至于对方的恶语相向,那就更不当回事儿了,有一天他们母子女能够好好说话那才奇怪。 平安压根不懂,只会冲着人傻笑。 霍音嫌弃的扭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辣眼睛。屋内的人纷纷行礼,他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丫鬟小厮们退下,屋内便剩下他们三人,霍音也不想多留,直接将一个请帖扔到了桌子上。 阎良花问:“这是什么?” 第十三章 我们需要一点希望 “沈家送过来的请帖。”霍音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儿,沈浮如居然对这个私生女另眼相看,他回京后宴请诸位朋友,送来了三份儿请帖。 分别请了大少爷二小姐,还有阎良花。 阎良花拿过来翻开瞧了瞧,又合拢扔到了桌上:“知道了。” 霍音冷淡的说:“你不知道。此番京中重要的官宦子弟都会前去,代表着各个家族的脸面,如果你丢脸,我们都要跟着蒙羞。” 阎良花听出了对方言语里的请帖,用请帖敲了敲自己的鼻尖:“那我不去?” 霍音否决道:“沈公子亲自请你,是你天大的颜面,岂能不去?” 阎良花眉头一拧,她是准备好好跟对方说话的,但是真的说不下去。“那你告诉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但是给我安分守己,不要想着出风头,出幺蛾子,老老实实的缩在角落里,最好表现的像是没你这个人一样。”霍音皮笑肉不笑道:“不闯祸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期待。” 阎良花没忍住,讥讽了一句:“能让大郎对我有期待,真是我的荣幸。” 霍音上前一步,弯下腰去,在对方的耳畔一字一句的警告:“别以为你一步登天,能够为所欲为,如果敢闯祸,我就杀了你。这世上让人悄无声息消失的办法很多。” 阎良花突然将手靠近对方的脖子,袖子滑落,只见指尖下面是一把水果刀,泛着幽幽寒光的锋利刀身正贴着肌肤,肉眼可见脖子上的肌肤起了鸡皮疙瘩。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比如说,这样。” 那水果刀上面还残留着苹果的汁液。 霍音感知着匕首的冰冷,让愤怒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整个人都震惊:“你胆大包天!” 阎良花浅笑道:“大郎说的这是什么话,同你开玩笑而已。”她收回了匕首,若无其事的拿起了桌上的苹果,开始默默的削皮儿。 霍音直起身子后退一步,用极尽冰冷的眼神打量着这个他从未放在眼中的农女。 阎良花三下两下便已经将皮削了个干净,削下了一半,递了过去:“大郎吃不吃苹果?” 霍音哪里会接,一甩袖子直接转身而去。 阎良花心想,你不吃正好,转手就给了平安。 平安一面嚼着苹果,一面疑惑的问:“他是谁呀?” 阎良花有些嫌弃的从平安的怀里摸出了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说:“你要叫大哥。不过他不怎么会理会你,你也不用去招惹他,多吃点东西,养的胖胖的。” 平安舔了舔牙齿,眼睛笑成了月牙,眼中透着天真无邪:“好吃。” 还真是个干净透彻的孩子呢。 宴会是在三天后。 阎良花还面临着一个问题。 那就是除了吃上面不行,穿上面也很差。 夫人面子做的漂亮,里子是一点儿都没。 就比方说入府做新衣裳,这都半个月,还是没看见影子。 阎良花只有自己带来的两套衣服,洗一套换一套,夏天天热干的快,不然可能面临没衣服穿。 首饰更是半点也无。 霍姨母注意到这一点,就大做文章,整日让彩霞在阎良花耳边叨咕,就算是没有委屈的人,都要被说出三分委屈。 霍姨母也不伸出援助之手,毕竟阎良花受的委屈越多,越会向她靠拢。 然后大家就都忽略了阎良花其实有钱。 她让人备车,出去兑换了五十银两现银,去成衣店买衣裳,发现是真贵,今年新款居然要十两二十两。 不过衣服也是做的真精致漂亮,蓝色的布绸上面印满了碎花,有些袖子做成花瓣的模样,长长的水袖,褶皱的裙摆,每一件都精致美丽。 她给自己买了两件不同的款式,都是素净且没花纹的,符合她冷淡的审美,更重要的是便宜。因为钱充裕,还给平安买了一件黑色的衣裳。 已经步入六月,是长安最炎热的季节,之前的衣服穿在身上都很闷,再加上房间里面没有冰块,日子就越发难熬,总得换上薄一点的衣服。 剩下的一些零碎的钱,打赏了车夫和陪着出来的护卫一些,其余的被她悄悄的吸收,化成了一滩水。 她心中忍不住叹息,吸收异能不能大张旗鼓,只能悄悄的。不然银子取出来,却没瞧见花在哪,会引人怀疑的。 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还是很缺钱,得想办法赚一点。 其实这次出来的主要目的,而是为了打探一下京中的情况,什么营生最赚钱。她的老本行就是种花,京里的消费要贵,花也格外贵上一些。 就比如说一盆被培育的开花的四季海棠,夜夜拿红烛高照,提前催开了花,一盆就要十两。 她心里盘算着,自己那还有一袋种子,牡丹四季海棠,各种出名的花儿都有,是她给苏家种花的时候特意留下来的种子。 苏家后来还给了她一袋种子,让她培育牡丹花,可惜叛军的事情来得突然,也没机会兑现了。 现如今却是个好营生。 院里的下人侍奉不精心,廊下放着的花花草草,也不给浇水。 阎良花索性就捧了一个花盆儿回屋,将那打蔫儿枯萎的花拔了出去,往里头种上自己的种子。 旁人见她这样的行径,就只是暗中耻笑。 果然就是个农女,大字不是一个,成天就想着种地干活。 朝霞彩霞早就躲得远远的,就怕招呼自己过去干这种粗活。像她们这种一等丫鬟是从来都不和泥土打交道的,平日里就只是打扫房间,做做绣活而已。 倒是春秋看自家小姐种花,赶紧就过去帮忙:“小姐,扒土这种脏活还是我来吧。” 阎良花喜欢和泥土打交道,更胜于和人打交道。 她说:“我自有种花的办法,你别插手。” 春秋看着自家小姐,莫不吭声。 阎良花一面用手去揉土,一面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奴婢有父有母,不过有一年闹了一场饥荒,和家人走散了。”春秋一板一眼的回答,说起来的时候甚至没有伤痛。 究竟是走散了,还是刻意扔掉孩子,是个不容人深思的问题。 阎良花沉默了半天,说:“我也曾被父母丢弃过。” 异世,木系异能没什么作用,大面积被污染过的土地已经长不出来一片花和叶,食物灭绝,人类靠吸食丧失的内核生存。 木系异能要生长到八阶才会有治疗的作用,在此之前,就如同个废人。 然而木系异能的人太多,她太不起眼。 即便是父母在战斗中,越选择放弃她。 春秋却以为她说的是阎生,立刻安慰道:“老爷这不是把您带回来了吗,奴婢听说老爷就快回来了,您就有好日子了。” 阎良花直摇头:“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好。” 春秋的眼神当中透着两份怜悯:“因为小姐本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你是指向霍夫人霍清渺那样的生活吗?可是比霍清渺生活优越的大有人在,去向往更好的人的生活,难道就要说眼下的生活不好吗?”阎良花心平气和的说。 春秋没想到自家小姐居然想得如此之开,想了半天说:“其实我也不恨他们扔下我。” “嗯?” “那一年灾祸连连,稻田因天气大旱而没有多少成熟的,荞麦也因为寒霜来得太早而没了收成。爹娘早就预料到了那年要忍饥挨饿,却偏偏又赶上闰了一个月,挨饿的日子就更长了。”春秋轻声说:“在霍府内看着绫罗绸缎,粮食谷堆,觉得简直是两个世界。可和大旱那一年,也只差了三个年头。” 稻谷因旱灾欠收,荞麦因霜冻绝收,勤苦一年,连遭灾害侵袭,怕是连死的心都有。 忍,又实不堪忍。 她说的那样平静,又好像在声声泣血,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血腥味。 阎良花生活在地底层,她明白舌尖的那股腥味儿。 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在抽他们的血。 她说:“至少地还能种,还会有活路的。” 真正的绝望是连土地都毁灭,人类没有粮食。 春秋看着她,从自家小姐眉宇间看出了一抹坚韧的希望。也不清楚,这种信任是从哪里来,反正就是由衷的点了点头:“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吗?” 阎良花笑了笑:“等以后的。” 她现在虽然也能种地,还能催生,但想要加重粮食产量,就必须要有“嫁接”这项技能。三阶以后,才算是正式的迈进异能的门槛。 末世没有任何植物,她也是自己在一点一点的摸索技能,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再多赚些钱,多恢复一些异能,然后让每一寸土地都种满了粮食,粮食的产量不断的提高。 主仆二人就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如今阎良花手中只是一朵小小的花,终有一天,她能面对一片稻田,让天下所有的农民都吃得上饱饭。 她在自己的心中许下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希望不会再有人饿死。 第十四章 吟诗作对我超强的好么 长安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无非就是那几桩事。 沈家二公子要成婚,指的是陛下的大公主,日子都已经定好,就在下月初三。 此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沈浮如自然要捧二哥的场子,带着院长给的推荐书,就回了家。 他这趟回来,还要在长安中立足,入朝为官,自然而然是要和长安里面的青年才俊都通知一声。 于是帖子发了出去,邀请了诸位熟识的人在红袖招相聚。 花落碧栏桥,翠楼红袖招。 过了长桥,便瞧见了那烫金牌子上的招牌。 马儿在附近停下,打了个喷儿,马蹄敲着青石板的地面,发出哒哒的响声,扩音翻身下马,交给了迎面而来的店小二。 他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车夫先下车,将车厢后面的板凳放在地上,两个小姐先后下来。 霍清渺脚步快,试图和阎良花保持一定距离。后者脚步很慢,悠然自得的欣赏着古代街道。 街南绿树浓荫,柳絮如雪飘满道路。一棵极高的树顶上杂映着艳花交织的娇云,树荫下是著名的红袖招。 依水而建,一面临岸,另一面靠着运河。 一进去就察觉到一股清凉之气,占地宽阔,草木旺盛,处处透着精致非凡。 霍音带着妹妹急急的上了二楼,口中还要说上一声:“我来晚了。” 实际上时辰还早。阎良花闲懒地登上二楼,疏散的珠帘向上高卷,里面的人影若隐若现。 沈浮如一身灰色云纹银线缝制的长衣,腰间掐着黑玉带,挂着香囊玉佩,远远看去,如兰芝玉树挺立。 “阿音,你来了,这边落座。” “浮如兄,既然要在红袖招待客,可准备好了千金酿。” 沈浮如微笑:“且放心吧,少什么都不会少了你的美酒。” 他谈吐温文,含情带笑,和每一个人都打着交道,并不冷落任何人。 和霍清渺略微说了两句话,欢喜的霍清渺脸颊飞红,早就把来之前自己母亲的提耳面命抛之脑后。 沈浮如自然也没有错过阎良花,眼眉柔和:“此番来的都是我在京中结交的好友,皆是和善之人,愿阎小姐早日熟识。” 倒也是一番好意。阎良花点了点头:“多谢。” 也许是怕阎良花尴尬,又见霍家兄妹根本不带着她认识他人,沈浮如索性将阎良花介绍给了来同他攀谈的众人。 介绍的时候只说:“这是阎将军早先的长女,一直身体不好,在寺庙里养病。” 也不说阎良花年纪,只想含糊的盖过去。 大家听到了这份说辞,就知道肯定有猫腻,但很给沈公子的面子,全都当做没听出来。 视线会出卖很多东西,大家都在打量。 这位阎生将军的长女生得细弱,肌肤白皙,长发如翠羽,一根木头雕刻出的发钗插在发髻间,趁得发丝越发浓密。 细眉弯弯,双眸有神,高鼻梁,尖下巴,脖如鹅颈,身上穿着一件纯素色的淡黄衣袍,并未加装饰点缀,显得越发干净脱俗。 倒真像是僧人养大的孩子,从细节到大体上,都透着贫穷二字。 阎良花就任由人打量,颇有点儿荣辱不惊的架势。 沈浮如如此释放善意,霍清渺哪里肯。 她赶紧假笑上前:“沈哥哥忙着呢,让姐姐同我一处吧。” 沈浮如和善点头:“好。” 陆陆续续的,二楼包房里坐满了人,人一多沈浮如也照顾不过来,自然不会留心一个阎良花。 霍清渺带着阎良花到了一个角落,两人并肩而立,她压低声恐吓道:“少仗着沈哥哥脾气好人温柔,就顺杆往上爬。凡事多想想,你配不配。” 阎良花直截了当的回答:“我不配,赶紧入席吃饭吧。” 她觉得小姑娘就是闲得慌,长了一颗恋爱脑。 她寻了一个靠里边的角落位置,准备安心的吃东西。 霍清渺心中未曾想明白,一个私生女罢了,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种场合,沈浮如为何要邀请她? 出于女人的警惕,已经开始紧张,来的一路上威胁不断,方才又警告了好几句。 阎良花懒得理会,一直敷衍应对。眼下主动坐到了角落里,非常有自知之明。 霍清渺还以为自己的那番威胁起到了作用,心中甚是得意。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将注意力放在房间其他女眷身上。 场间出现的女孩并不多,差不多都是像霍清渺这般随着兄长而来的。 放眼望去,皆是是重臣勋贵子女。 霍家在整个长安,算不得上流,只能算是中等。 霍清渺为此很抑郁,好在沈浮如这个人,对谁都是一般,谦和有礼温文尔雅,看不出特殊之处,也就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有机会。 阎良花在心底嗤笑一声,就是这种对谁都一样的男人才最难搞。 她才不关心那些呢,只是安静的等着人员到齐,酒菜上桌,默默的喝酒,吃菜。 但凡文人聚集在一起,总少不了诗词歌赋。 几杯酒入肚,有兴致的人便吟诗一首,引得众人鼓掌叫好。 索性就玩儿起了行酒令,一圈一圈的轮,谁都逃不掉。 霍清渺一见这架势,口气不善的说:“咱们玩儿咱们的吧,阎娘不识得几个字,不擅长吟诗作对。” 席间有女子轻笑:“听说阎大小姐身体不好,寄住寺庙,一本佛经总读的下来。霍小姐怎么这么护着姐姐,都不叫她同我们玩儿。” 霍清渺并不想承认阎良花,含糊的说:“怕扫了雅兴。” 霍音把话头接了过来:“我这位姐姐自小寄宿于寺庙中,身体十分柔弱,父母只盼着她能健康长大,从未寄予过厚望,也怕学习累着,所以与诗词歌赋一道上略弱了些,就不打扰大家玩儿了。” 忽然有人说了一句:“霍公子霍小姐随了母姓,祖上好歹出过文人。阎小姐随了父亲,未见父亲祖上冒青烟。” 众人一听这种挪移的话,纷纷放声大笑。 这年头重文轻武,世家把持朝政。若不是连年的战火,草根儿出身的武将根本出不了头。 那些个出身世家的人,一方面忌惮着寒门子弟,一方面又瞧不上,总是拿话嘲讽着。 霍家也算是名门,阎生入赘却很丢人,更别提受人嘲讽的两大点都占,如今又统领兵权,颇得陛下看中,酸溜溜之下,自然什么痛戳什么。 霍音的脸色瞬间难堪下来。 霍清渺狠狠地挖了阎良花一眼,都是你给我们家丢人。 沈浮如连忙道:“陈兄,你怎么还没行酒令就醉,若醉的太厉害,颠三倒四,我可不送你回家。” 陈平之戏谑道:“倒也不必沈弟送,我楼下香车美眷等着呢。” 众人打了个哈哈,便将此事揭过,开始按着顺序行行酒令。 沈家人最喜花,众人心照不宣,以花为题。 前头都平平,后来到了陈平之这里。 陈平之道:“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拣溪山好处追游。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陈兄高作,管他春秋,好生洒脱。” “花开又花落,不由人不惜花,陈兄可真是惜花之人。” 夸奖的词语络绎不绝,连沈浮如都夸了几句:“时光如流水,莫负光景,当有一醉。”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也陪着饮酒。 霍音心中冷笑,如此夸奖,还不是因为陈家和沈家有联姻。 兄妹二人愤愤不平,默然不语,待到了他二人做行酒令。霍音文词出众,也算是略微扳回了一局,得了众人称赞。 到了阎良花这里,本该是要跳过,可她却问:“这行酒令可有要求?” 寻常做行酒令,自然有要求。 但沈浮如一见她要开口,便说:“哪里来的要求,不过作乐而已。” 阎良花想了想,含笑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 陈平之本来做的歪歪扭扭,半醒半醉,听到了这句话,眼帘一抬,忽然就坐正。 陈平之方才作诗一首,头一句就是风雨替花愁。 而如今阎良花也作诗一首,说的漫不经心,只说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 众人品这首诗,只觉得越品越妙,看热闹的人大有人在,不由得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了起来。 “方才可有人说愁了?” “有有有,陈兄愁。” 霍家的兄妹二人也很惊讶,怎么也没想到,阎良花居然能说出一种如此妙的诗。 霍音盯着她看,眼眸如狼眸,脑中思虑万千。 陈平之将自己的折扇一收:“此诗该有下句。” 阎良花心平气和的说:“略识得几个字,哪里会做半句。” 众人一听,又是露出了兴奋的事情。 前半首精妙绝伦的诗句都已经脱口而出,后半句怎么可能跟不上? 她这分明是在讽刺,讽刺方才说话的所有人。 陈平之呵了一声:“好大的脾气。” 阎良花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好狂妄的书生。” 场间煞是安静。 第十五章 意外出现的人 陈平之自然是有狂妄的资本的。 沈家没靠着皇后发际起来之前,陈家要更出色一些,同沈家,王家,都有联姻。朝中虽然无出色人才,但他父亲办了嵩阳书院,是长安子弟都会去读的一所学院。 家族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 陈平之的狂妄是靠着自身才学的优势,他少年成名,名为平,实则极其出彩,陛下就曾点他入朝为官,然而他却说自己才学不够,推举了官职,每日读书作画饮酒,颇受追捧。 他这人性格狂傲不羁,说起话来不留颜面,就如同他看不上霍家那兄妹二人眼巴巴的讨好沈浮如,出言嘲讽一般。 这人自然没将阎良花放在眼中,却不想阎良花给了他一个惊喜。 陈平之饶有兴致:“我只不过说了你一句,你就作诗嘲讽我,到底是我狂妄还是你狂妄?” 阎良花说:“你怎知我是在嘲讽你?我这诗还没做完呢。” 陈平之拱了拱手:“愿闻其详。” 阎良花叹了口气:“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 陈平之立即道:“彩。”又颇为无奈的说:“好个秋。” 如今的朝廷,形势,纵有满腔报复也无处施展。 想要说一说,又不能说,到头来,只能说天凉好个秋。 沈浮如轻声细语的说:“阎小姐的诗,意犹未尽。” “形似轻脱,实则含蓄。” 只有霍清渺难以相信:“不会是在哪抄的吧?” 然而没有人接话,他们在品味着这首诗,称赞连连,对于那些嫉妒的话,反而付之一笑。 人太差劲,才不去承认别人的优秀。世家子弟不屑于此。 画风一转,没了刚才的尖酸刻薄,反倒纷纷称赞。 少年人天真,爱恨总在一瞬间,扭转的太快,反倒叫人觉得没滋没味儿。 阎良花反倒喜欢霍家兄妹,敌意不改,让她一直都很清楚,那两个人就是要自己一脚踹下去的。 行酒令还要继续流传下去,然而在没有比阎良花更加出彩的一首诗句。 众人交谈,不断传出笑声。 屏风后面,乐师弹奏琵琶,轻轻地拢,慢慢地捻,又抹又挑,乐曲变动很快。时而沉重抑扬如暴风骤雨,时而细促轻幽、急切细碎,嘈嘈声切切声互为交错地弹奏,就像一位女子,脖颈肩带着的珍珠项链儿被勾断,错落无致的落在了玉盘上。 阎良花正享受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的脚步声踩着木质的二楼阶梯,红袖招管说话的嘈杂声打乱了奏乐之曲,乐声停止。 沈浮如坐在上首,眉头微蹙:“红袖招已经让我包了,谁在擅闯?”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红袖招管事声音也停止,只能听见有人脚步落地的声响,一步一步的靠近,不乏很有秩序。 原本放下的珠帘被人用修长的手指挑开,露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冷峻的面容,漆黑的眉目像是墨汁渲染而成,五官棱角宛若刀削,薄唇微微下沉,下颚稍抬,无一不透露着骄傲。 他的个子很高,体态修长,宽大的袖袍下是精壮的身躯,步伐有力且缓慢,目不斜视,直直的看着坐在上手的沈浮如,然后略微行了一礼:“沈公子。” 沈浮如也已经站起了身:“王公子。” 场间寂静无声,只有眼神碰撞的无声火花。 如今的朝廷,丞相姓王,朝中半数人多和王家有关,有那些诛心的人开两句玩笑,戏称王半朝。 而今日来的这个人,正是王丞相的独子,王子异。 阎良花以最快速度低下头去,最厉害咀嚼着酱肉。 这是第二位故人。 王子异也是她同学,当年她考第一,他考第二。 她和王子异之间并无太多来,两人唯一的交谈就是——“你就是第一名,很好。” 后来白不厌第一,她第二,他第三。 这样略带恐吓的词语,分给了白不厌。 因为只有第一名有奖金,阎良花自暴自弃,索性就把第二名也让出来,省得让这个公子哥儿成天威胁自己。 结果王子异跑到她跟前,蹙眉问:“你怎么回事?退步这么严重。” 再后来,王子异把阎良花推荐给贵人,导致她身份被揭露。 所以大家应该都明白,两个人也是彻头彻尾的仇敌。 阎良花心中就一个想法,趁着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浮如身上的时候,悄悄的溜走。 却听那边两人对话。 “王公子怎么会来?”沈浮如的请帖可没送到王府去。 王子异回答:“我朋友在这儿,如何能不来。” 只听到屏风后面再一次想起了琵琶声。 琵琶之音陡然高昂,似银瓶炸裂,水浆奔迸;又像杀出一队铁骑,刀枪齐鸣。 一曲终了拨子从弦索中间划过,四弦一声轰鸣好像撕裂了布帛。 屏风后面,徐徐走出来一人。一个模样生的十分干净,眼角有泪痣,高挑纤细的青年。 他含着浅浅的笑,略带些许羞涩之意,白衫玉带,腰身盈盈一握。 阎良花僵在原处,很想在心中骂上一声,难怪听着很动听,原来是白讨厌谈的。 那屏风后面弹琵琶的人,正是白不厌。 他向众人拱手行礼:“打搅诸位雅兴了,是我与王兄打赌,输了便要在他的店内弹琵琶。” 众人惊讶,这大名鼎鼎的红袖招居然是王子异的产业。 人既然来了,也不能撵走。沈浮如安排了个和自己同坐的位置,王子异毫不客气地坐下。 阎良花无比庆幸自己缩在角落里,对方不会发现自己。 待要给白不厌安排位置,对方却是自动走到了角落里,然后还浅笑着说:“不必给我安排了,我随便做做就好。” 然后恰好坐到了阎良花的身边。 阎良花:“……”装不认识。 白不厌就端正的坐在那,也是一副我不认识你的样子。 但是却悄悄的在桌子下面儿去勾阎良花的衣带。 阎良花掐了他两下。他好像不知疼痛,还在浅笑。 两人正斗着呢,就听那边说话。 陈平之敲着折扇:“王兄来的正好,我才发现了一个妙人,诗词甚佳。这位是阎将军的长女。” 阎良花瞬间背脊僵硬。 白不厌压低声说:“没事,王兄眼睛不好,一米以外人畜不分。” 俗称,近视眼。 王子异的视线转了过去,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 果然没认出来。 阎良花松了口气,却也不敢轻易说话,微笑着点头。 王子异突然开口:“阎?我有一个故友,也是这个姓氏。” 松下的那口气儿,瞬间又提了起来。阎良花保持着微笑,捏着嗓子说:“那真是我的荣幸。” 王子异显然不太感兴趣,说了一句就把注意力挪开,继续与沈浮如说话。 王子异是丞相的独子。沈浮如则是沈家最出色的孩子,自幼聪慧,却又不孟浪张狂,可以说是寄予厚望。 这两人对上,自然没那么简单。 沈浮如在外求学三年,回到京都自然要打声招呼——沈家最出色的孩子回来了,长安的格局要有变动。 偏偏王子异不请自来,在略微交谈几句之后,说:“请指教。” 这就是从谈话,变为了辩论。 陈平之年岁长于众人,便由他出了题:“用强还是用柔。” 二人对坐,客客气气的请对方先说,彼此推脱一番后,沈浮如率先开口。 他生得如玉,讲的是浑身气质内敛,浑然天成,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说起话来不温不火,不急不慢,缓缓地抒发着自己的理念。 “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软的,死了以后身体就变得僵硬。草木生长时是柔软脆弱的,死了以后就变得干硬枯槁了。所以坚强的东西属于死亡的一类,柔弱的东西属于生长的一类。因此,用兵逞强就会遭到灭亡,树木强大了就会遭到砍伐摧折。凡是强大的,总是处于下位,凡是柔弱的,反而居于上位。 泥土坚硬,而白云柔软,上下分明。” 王子异的指尖点着膝盖,待对方说完,缓缓道:“遍天下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水更柔弱了,而攻坚克强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胜过水。” 他这么一说,众人一怔,因为这是沈浮如的理念,既然是辩论,就不应该顺着对方说。 谁知王子异话锋一转:“弱胜过强,柔胜过刚,遍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但是没有人能实行。这是因为什么呢……” 紧接着就开始了一系列的反击,字字句句都安排得恰到好处,先诱敌以深,在给予猛烈进攻。 沈浮如擦了擦额上的汗。 大家听得专心致志,唯有两人漫不经心。 白不厌小声问:“你觉得谁能赢?” 阎良花不以为然的反问:“你心里没数吗?” 二人还像是在学校读书那般,指尖蘸了些清酒,在桌上同时写字。 王。 王子异辩论是一绝,二人都领教过。 相比之下,阎良花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你不是县令吗?怎么四处跑?” “我来回京复职,调任京中。”白不厌有些欢喜的想,可以离你更近一些。 阎良花却是酸溜溜的说:“不愧是世家子弟,想换个一官半职真容易。” 白不厌说:“不过是个六品小官而已。” 呵,真小……个屁。 第十六章 何必辩论 沈浮如脸色苍白,他输了。 他的心绪是翻的复杂翻腾,仿佛是被丢到了开水里面不断的煮了一遍。一根倔强的菜芽终于开始打蔫儿柔软,连脸色都是惨绿的。 今儿个办下饮宴,本意就是彰显自己,聚拢一个团体,却不想半途有人来打脸。 沈家最优秀的人和王家最优秀的人出现在一个席面上,他自己办的局,却在局上输了。 这只是小小的一次辩论而已,输了也不影响大局,但却很影响气势,尤其是少年人那颗骄傲的心,即便是在白净如玉,也总是透露着骄傲。 少年人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就是忍不了输了的窝囊。 脸颊上满是红晕,仿佛有火在烧。甚至不敢去看其他人的反应,想向众人交头接耳会谈的话。 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深吸一口气,苦笑一声:“我输了。” 王子异那副棱角分明的容貌看上去就高不可攀,冰冷而目中无人:“输了很正常。” 沈浮如这才刚下山,就被扇了一巴掌,现实的无情残酷,让人觉得痛苦。 王子异的高傲冷漠,甚至于目下无尘,就是深深的嘲讽,把一个满是雄心壮志的少年按在了地上,踩了一脚,还偏偏要用鞋底不断摩擦。 他越是骄傲,就越是让沈浮如难堪。 霍清渺赶紧道:“只是一次辩论输了而已。” 到底是沈浮如组的场子,众人纷纷复合,都站在沈浮如那一边。 不少人都在为沈浮如报不平,不过就是输了一场而已。现在输,不代表以后会输。 “对,输了很正常,我也经常输。”王子异仍旧是那幅让人看了有些害怕的冷冽神情,却是说着让人惊讶的话。 大家都看得出王子异在辩论上的天赋,文词华丽,才思敏捷,这样的人经常输? 霍音袖子下的拳头攥得紧紧,三魂七魄好像都离了身体,飘忽而无所依靠。 早在二人辩论的时候,他在心中也开启了一系列的反应,很遗憾,在两人激烈辩论的第三局就已经被踢出了场。 他一直坚持的认为这家世家子弟只是出身好,自己并不逊色于王沈两家子弟,然而事实证明并非如此。他一败涂地,而王子异说,他经常输给别人,那这别人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认识两个人,都比我厉害。”王子异一板一眼的说:“迟早赢了他们。” 说的非常认真,当成毕生夙愿。 阎良花心中略有疑虑,低头询问白不厌:“他口中的朋友是谁?” 白不厌直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笑面如花:“赢了他的人。” 阎良花的脸色跟吃了黄连一般苦涩:“确定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白不厌有些讨好的说:“他可以同时有两个朋友,也可以同时有两个敌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阎良花收敛表情,蘸着清水在木桌上画了个三角:“我们三个各站一边,谢谢。” 白不厌脸颊微红,我们紧密相连。他若无其事的擦掉了一条属于王子异水线,当没有糖的时候,就要自己创造糖。糖硬也没关系,反正牙口好。 他们两个在交谈,但并不起眼,大家都在交头接耳。 没人会把王子异的那番话当做是自谦,因为对方的口气太过生硬。当一个人的语言不美妙的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夹杂着别的意味。 尤其众人还是戴着有色的眼睛看人——王子异今天是故意来砸场子的。 陈平之收起了手中的折扇,正儿八经的说:“刚才我给你二人做裁判,眼下请沈弟也帮我做一回裁判吧。” 第二场辩论开始。 沈浮如还记得自己是主人这一点,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提出了自己的题:“人之初,性本善,性本恶?” 王子异伸手,请陈平之先说。 陈平之也不客气,直接道:“人性本恶。人生下来的时候,是小人,饥而欲食,寒而欲衣,劳而欲息,爱好利益而厌恶祸害。 这些是人生下来就具有的本性,如果任其发展,比如碰上了混乱的社会、接触了昏乱的习俗,就是在渺小卑鄙的本性上又加上了渺小卑鄙,使昏乱的资质又染上了昏乱的习俗。 不加节制,不加约束,就必然要产生争夺、残杀等事情。所以才会有老师教导,法律约束。 大家同样生而为人,皆是小人,不同,只是因所处的环境。” 王子异道:“我和陈兄的意见正好相反。人性的善就好比水朝下流一样。人性没有不善的,水没有不向下流的。水,拍打一下叫它飞溅起来,也能使它高过人的额头;阻挡住它叫它倒流,可以使它流到山上。这难道是水的本性吗?不,是形势导致这样的。” 他们两个人的理念完完全全的相反,颠倒过来。 陈平之认为人生而为恶,社会给予约束。 王子异认为人生而为善,社会造就了恶。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听得好不畅快。 就连沈浮如都忘了先前的尴尬,专心致志的听着二人讲话。两人说到最后口干舌燥,谁也说服不了谁,谁的观点都有支撑点。 他二人没有赢家,似乎也没有输家。 王子异舔了舔嘴唇,将视线看向了角落:“不厌,你说呢?” 就像齐刷刷地扭了过去,白不厌在众人的目光当中,微笑说道:“我在屏风后面弹琴时,曾听到有一位小姐说了一首诗,只觉得十分精妙。不知阎小姐有何高论?” 于是视线又齐刷刷地落在了阎良花身上。 他望着自己的心上人,想得到夸奖。刚回长安肯定需要立足,然后展开交际圈,展示优秀是最快的途径。 阎良花好想骂人:“……” 尤其是王子异直直的望向她,虽然知道对方看不清,但还是心里一阵敲锣打鼓。 她发誓以后尽量避开这群世家子弟的机会。 无奈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捏着嗓子说:“拙劣的想法,还请大家勿怪。” 霍清渺见沈浮如直直地望着她,心中十分担忧,不禁脱口而出:“她自幼生活在乡间,能有什么看法?僧人仁善,无非就是人性本善的说法。” 阎良花挑了挑眉,没理会她,径直说:“人的本性,就好像河水。河水的本性是清澈的,但仔细想一想,我们所见到的似乎都是浑浊的。” 陈平之笑了:“看来我们的看法一致,性本恶。” 阎良花摇了摇头:“不对,或者说不恰当。所谓性恶论看到的是‘所有河流都是浑浊的’;所谓性善论看到的是‘所有河流原本是清澈的’。然而清与浊真的是截然相反的理念吗?” 众人听得有些糊涂。 霍音不断的给她使眼色,霍家是皇帝这一边的,要紧跟着沈家。即便是辩论题材,也必须是在王子异的对立面,哪怕他也不喜欢陈平之。 阎良花却好像没看见,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理念:“浊水澄清,从来都不是把浊的那一部分取走,而是让浊水静止,自然就会沉淀,而水变着清澈。人性的善恶,就恰如这浊又清的水,在没有到达那个沉淀的点之前,无法判断善与恶。世上的东西,从来都不是黑与白。” 这番话说完,场间鸦雀无声。 现在有一个人,站在他们的面临前,把他们的思维都推翻,然后又重新拟造出了一种思维方式,告诉他们——你看还可以这么想。 沈浮如怅然若失,在思索着什么。显然今天给他的冲击力很大,优秀少年接连受挫,又受到了教育,并没有萎靡不振,相反被激发了一股少年不服输的雄心。他半开玩笑的问:“陈兄可服气?” 陈平之笑了笑:“有趣。” 王子异轻轻点头,像阎良花示意,表示承认她的这种说法。 阎良花没有站在任何一方,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阐述理念。凡事并非只有两面,也并非黑白对立,世界上有太多的颜色,以及不确定性。 这样先进的理念,已足以让众人沉默,让他们惊叹。 白不厌很骄傲,仿佛震惊众人的是他。他比所有人都清楚,阎良花就是会以刁钻的角度看待事情,当别人都陷入到迷雾当中的时候,阎良花一定会大呼一口气,把雾都吹散。 他率先鼓掌,笑靥如花,双眸含着星辰,眼角的泪痣越发生动,如果是一块糖的话,肯定甜的沁人心脾。 鼓掌是阎良花教他的,代表着最大的赞美。坐在她的身边,看她赢了众人,然后第一个鼓掌。这对白不厌来说,有着极大的满足感。 “阎小姐真厉害。” “白公子真捧场。” 两个人短暂的对话结束,场间开始了低声的讨论。 沈浮如毫不吝啬的夸赞:“第一次和阎小姐见面,就知道你是一位极其睿智的人。” 阎良花荣辱不惊:“不过是一场辩论而已,且也未必胜了,大家谬赞。” 陈平之饶有兴致地说:“敢问师承何处?若是没有老师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个老师。” “陈兄又来了,恨不得所有天下优秀的弟子都是你父亲的学生。” 想来要推荐的就是高阳书院陈院长。 阎良花委婉拒绝:“机缘巧合,拜过一位老师。” 白不厌笑得更灿烂,他二人是师姐弟。 岳麓书院的院长只收了两个徒弟,只有他二人。 第十七章 你骂我是狗 红袖招前,街道上。 沈浮如和众人寒暄了两句,众人说的无非就是,辩论而已不重要,入朝之后才是真正的较量。 沈浮如含笑听着,并一一作别。 霍音想要再和他说两句话,奈何四周人太多,只能站在人群中微微簇眉的望着。 他上了马车,帘子落下,收敛起了脸上的微笑,眼眸当中无奈居多。 旁人的安慰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压力,这一次输了,下一次不能再输了。 他当然也不愿意再输,只是话从旁人口中听见,总是又多了几分压力。 帘子忽然一动,车厢被人推开,一个身形踏了进来。 沈浮如还没来得及改变神情,视线就和那人对上。 陈平之大咧咧的坐下:“躲起来偷偷难过呢?” 沈浮如稍稍松了口气:“陈兄,莫要吓唬我。” 陈平之呵了一声:“我哪有王子异能吓唬人呀,真不是个东西,明明都没邀请他,还突然出现砸人场子,好不要脸,目的性太强,吃相太难看。” 他抽出了折扇,不断的扇着,车厢内太闷热,并不习惯。多数世家公子还是骑马,沈浮如是因为幼年时候从马上跌落过,有心理阴影,才会坐马车。 风吹不进来,折扇带起来的风都透着闷热。 沈浮如浅浅的笑了笑:“终是我不如人。” “王子异于一年前便以入朝为官,且年岁长你两岁,思维学识上优秀一些并不奇怪。他用这种方式来打压你,才是一种耻辱,不求共同进步,反而要自己独上高楼,将别人踩在脚底下。果真是他们王家匪徒一般的形式风格。”陈平之对此极其厌恶,他就是讨厌王家人把持朝政,才不肯入朝为官。 官员本该是为民请命,他们倒好,排除异己。 陈平之说:“阿充,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反倒是我今日丢人,平日里高傲,自诩饱读诗书,结果阴沟翻船,我与他斗,不赢既是输了。” 辩论一向是陈平之的强项,而且所谈论的并非朝政,更是不该输。 沈浮如眼帘微垂:“今日若不是霍家的小姐出面算是打了个圆场,我这场聚会一定会沦为笑柄。” 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别人大杀四方,传出去实在颜面无光。 “霍家那个刚被接回来的小姐,的确有点意思。” “只盼着霍家大小姐不会因此而染上麻烦。” 陈平之讥笑道:“不会的,你在这儿吸引火力呢。从今日的情况就说明一点,王子异的确将你当成了敌人,否则不至于急吼吼的冲过来。他们王家人可从来都不做没有目的的事情。” 沈浮如:“希望我没有让他失望。” …… 王子异毫不留情的说:“这沈家的三公子并不如传闻中那般优秀。” 白不厌“嗯”了一声,倚窗眺望,看着人陆陆续续的离开,视线只锁定在一个身影上。 那是一道纤细的身影,不同旁人一起寒暄,孤单而又桀骜,不屑于同他人的影子混在一起。 他的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了温柔,又辛酸泛起了埋怨——你这个人好绝情,走了绝不回头,从不会回首望一望,是不是有人在不舍。 王子异又说:“你今天很奇怪。” 白不厌慢吞吞地转回了身,脸上没什么神情,少年人的冷淡体现得淋漓尽致,轻松的岔开了话题:“我在想一个问题,沈浮如回来,要补的是什么官职?” “沈家给安排的一定是太子舍人。”王子异不是刻意嘲讽,但配上那副孤傲冷峻的脸蛋,就是赤裸裸的鄙视:“沈家是一定要绑在太子身上的。太子在前线厮杀,他们在后方吸血。” 白不厌找了个地方坐下,若无其事的说:“那就没关系了,跟我补的不是一个官职。” “剩下的官职,就真的是平调了。起居郎如何,陛下身边人。” “不要。”白不厌毫不犹豫的拒绝,说:“侍御史吧。” 王子异面无表情地说:“不是平调,是降级。” 白不厌露出了个微笑:“有能力的人起点再低也爬得上去。” “这活得罪人。” “当我弹劾你们王家人的时候,还请网开一面。” “白伯父伯母让我照顾好你。” 王子异是王丞相的独子。当官的总喜欢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王子异自小就被送回了琅琊郡,由伯父待为抚养。 长辈对着倒是很好,可还有其他的堂兄弟们,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磕磕碰碰避免不了,王子异对那些同龄人敬而远之。 后来伯父去世,王子异讨厌王家的那些事,干脆搬到了白家小住,他和白不厌的关系一般,和白家长辈的关系倒是很融洽。 白不厌病恹恹的说:“幸亏我不是女孩子,否则你一定会把我娶回家。” 王子异想了想:“也说不定,王家和白家经常联姻,如果你是女孩子……” “够了,我在开玩笑。” 王子异正儿八经的说:“我还是觉得阎良华的笑话更好笑一些。” 白不厌内心有些阴暗,他都没听过阎良花讲笑话。不由得产生了炫耀的冲动,得意的问:“今天和你产生辩论,霍家的那位小姐,你觉得如何?” 王子异:“还行吧,我不是很赞同。” 白不厌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若是不赞同,你为何不反击?” 王子异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反问道:“那是一位娇娇小姐,我为何要让她难堪?” 白不厌在心中冷笑,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有风度。 “你今日突然出现,压了沈浮如的风头,大杀四方,你猜猜他们会怎么说你?” “输的人,话从来都很多。”王子异摸了摸肚子:“我在叫人准备一桌席,吃些东西吧,来这儿都没吃什么东西。” 在他看来,赢了那帮人,被他们议论,和肚子饿了讨论吃点东西没区别。甚至后者可能更重要一些。 白不厌没反应:“你真的觉得那位小姐不好?” 王子异道:“我何时说过不好?只是不赞同她的理念而已,初次交锋,我对她的评价应该能列入前十。” 白不厌的心情顺畅了很多:“听说你们后厨最近新研制出了一道菜,凉拌仙人掌,尝尝。” 优秀的女人,就是应该得到别人的夸奖。 所以,阎良花初登场受到了广泛的好评。 霍清渺完全没想过这个局面,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对外宣称是阎良花寄宿在寺庙当中,而实际上呢,这只是个在泥地里摸爬滚打,背朝太阳,汗落田间的农女而已。 她应该大字不识一个,没尝过蜂蜜,没穿过绸缎,举止局促,像是一个可恶的小丑一样。 而不是如此如鱼得水,更加适应这个场景。 在众人陆陆续续离开红袖招后,她迫不及待地上了车,车上一股闷热,让她的头脑更加不清醒,用质问的口吻道:“你怎么会懂诗词歌赋?” 阎良花十分无奈:“你怎么才发现我懂诗词歌赋?” 一个才字,道尽了心酸惆怅。她是有多没存在感,以至于这帮人都没发现。 霍清渺满怀怨对的说:“就算是能跟那些人谈论诗词歌赋又如何,你不过就是个女子,你的弟弟就是个傻子,你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被打发出去,多给一些钱而已,和乞丐没有区别。” 阎良花挑了挑眉,看着她:“如果不是你亲口对我这样说,我还以为这些话应该是从你哥哥的口中说出来呢。操起别人砍向你的刀来砍向我,会让你更加爽快吗?是我忽略了,你我同为女子,是最直接的竞争者,你的恶意更深。” 霍清渺噎住,好半天才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是霍家的嫡出小姐,呼奴唤婢,锦衣玉食。而你只是个农女,看看你那双手,手上面全都是茧子,粗糙不堪。你以为谁会相信你自幼寄养在外的鬼话?谁会看不出来,你就是个临时被接回来的下等人!” 阎良花斜睨:“老农家贫在山住,耕种山田三四亩。 苗疏税多不得食,输入官仓化为土。 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 西江贾客珠百斛,船中养犬长食肉。” “什么意思?” “老翁家贫住在山中,靠耕种三四亩山田为生,田亩少,赋税多,没有吃的。 粮食送进官府的仓库,最后腐烂变质,化为泥土。 一年到头,家中只剩下锄头、犁耙靠在空房子里面,只好叫儿子上山去拾橡子充饥。 从长江西面来的富商的船中,成百上千的珠宝用斛来计量,就连船上养的狗也长年吃肉。” 霍清渺脸色一变,抬手就要打她,被阎良花一把攥住了手腕,手腕上攥出了勒痕,疼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上次动手就被打的很惨,可惜不长记性。 阎良花笑眯眯地说:“我好心告诉你,你打我做什么?” “你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骂我是狗吗?”霍清渺挣扎又愤恨地说:“放开我,不然我就大喊大叫……” “把所有人都引过来,让他们看看你的可怜样子,然后被当成谈资一般四处和人说笑。你就真成了个笑话。” 第十八章 女儿身 阎良花松开了手,凉凉的说:“如果你真的很聪明的话,那么就动脑子想一想,你和我之间真的有很大的区别吗?” 霍清渺怒目相视:“当然,我能嫁的人,你这辈子都高攀不上。我知进退,而你异想天开,你的想法都是做梦。” 阎良花觉得很可惜:“你至少应该听听我的梦是什么,然后再来判定我是不是做梦。” 霍清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无非就是想攀龙附凤,取代我在这个家的地位……” 车窗突然被敲了两下,掀开帘子推开窗户,霍音就站在那,冷着脸说:“不必同她多说什么,我还当父亲是突然知道自己有个私生女,看来是养在外边许久了。” 一直都有这么一个私生女,被名师指导,精心教养,继承了父亲的姓氏。 那他们这些子女算什么?不被待见的原配子女么? 最可恶的是,阎良花的优秀。 最值得庆幸的是,她是女儿身,而她弟弟是个真正的傻子。 阎良花见他们都误会了也没解释,自己的博学多才的确需要一个借口。 “你最好时刻保证,你有利用价值。”霍音面无表情,声音嘲讽:“毕竟你和你的蠢弟弟,都要靠你一个人创造存活的价值。” 平安是真的傻,阎良花也是真的讨厌别人拿平安的傻说事儿。她捂着嘴,故作惊讶地说:“哇哦,大郎可真聪明,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平安是傻子。” 她还觉得说的不痛快,继续阴阳怪气儿道:“大郎既然这么聪明,为什么在沈公子输了以后要一言不发呢?不是应该立马出面扳回一局吗? 是不是知道,即使出面也是输。所以战略性的后退,绝非软弱。大郎还真是一个机智的聪明人呢。” 霍音怒目相视,他的眼睛极大,眼白偏多,冷着脸看一个人的时候,视线化作了一把刀子,似乎随时都能将人击杀。 任谁都能感受到此时此刻男人的怒火。 霍清渺不由自主的结巴起来:“大大哥,这是外面,杀人犯法,我们……回家再说。” 阎良花道:“回家杀人也犯法。” 霍清渺怒瞪她一眼:“闭嘴!” 阎良花用手扇了扇风:“车里可真热,还不走吗?” 霍音的手掰着马车窗扇,拳头咯吱咯吱作响。 阎良花被热气熏得头疼,声音越发懒散:“大郎,视线杀不死我,言语能杀死你吗?” 你要动手也快点,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 霍音甩袖而去,摔的窗户啪啪作响,翻身上马,然后在人行道上策马狂奔,行人匆忙躲避。 阎良花啧了啧舌,贵族公子难堪的做派呀。 霍清渺胸口一股气:“你,你……你胆大包天!” “我,我……我觉得还好。”阎良花整理了一下微微褶皱的衣裳,闭目沉睡,离回家还有一段路呢。 她认为,霍音可比霍清渺脑子好用多了,还知道分析利害得失,可惜脾气不怎么好,情绪浮于表面,且难以自控。 少年人的雄心壮志就写在眼睛中,不过看样子,应该会跌很多个跟头。 经过这一次,倒是不少人开宴会的时候会邀请阎良花,可惜帖子都没到她手里,就被霍清渺、霍音截住,对外只宣称人病了。 阎良花越活跃,姓霍的就越丢人,他们哪里能容忍。 霍音因为那一日的奚落,对待阎良花的感官已经差到最低,恨不得将人绑出去大卸八块。 柳氏看出了自己丈夫最近火气旺,特意煮了一盏莲子羹,端到了人的书房,将盒子到了桌上:“夫君,吃到莲子去去火吧。” 霍音根本吃不下东西,夏天火气旺,他的书房里放了好几块冰块,仍旧觉得热到无法呼吸,汗珠顺着脸颊疼了,胡乱的用帕子擦了一下,扔到了桌上。 “你先放那儿吧,我回头再吃。” “莲子粥里面我加了冰块,夫君确定不尝尝?”柳氏试探性的问道。 冰粥一向是霍音喜欢吃的东西,夏日里解暑。他终究还是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书籍,最后把盒子里面的冰粥端了出来。 籽莲子香甜,加了冰块儿的粥更加爽口,他用迟汤匙舀了几下,送入嘴中,只觉得心情随着凉意而舒服了不少。 书房内罗列着很多书籍,柳氏在家的时候也是识文断字的,所以便站在书架前找书,结果翻出了一点儿邀请阎良花过府一叙的请帖。 全都被扣留了。她不动声色的继续找书。 霍音若有所思的说:“我还以为你只会看烈女传呢?” “烈女传是菩萨,妾身当然会拜。”柳氏看着一本儿唐选诗集,“其他的书,就是用来打发时间读一读,毕竟也不能入朝为官。” 霍音放下了勺子:“你今儿个来是有言外之意?” 柳氏笑含笑走到了他身边:“我见夫君这两天都心烦,可是因为蘅芜苑那位?” 霍音的脸色骤然一沉:“那种不识抬举的东西,居然进了霍府,想想都要心烦。” 柳氏轻声细语的说:“妾身还以为只有母亲或者是妹妹会心烦呢。” 霍音眉头一皱:“你想说什么?” “妾身想说,无非就是个庶女,出外交际的时候,听人说了一句她,好像还挺厉害,饱读诗书。可这书读得再多,最后还不是嫁人。”柳氏眼神闪烁:“别人家的人,又有什么好心烦的?” “我不想她好过。” “那请帖继续扣留。”夫妻视线相对。 其实,阎良花压根儿不在乎参加什么宴会,也不想参加。 天气越来越热,知了声嘶力竭的名叫仿佛是被炙热空气灼伤,发出最后的嘶鸣。出门一趟,她都嫌阳光灼伤肌肤,马车密不透风的闷热,还觉得两人帮自己挡去了不少麻烦,就差一个飞吻表达感激。 所以,在霍清渺怕她不安分,派人盯着的时候,她正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研究着种花,让那些监视的小细作汇报的时候心惊胆颤。 “……大小姐她今天还在种花。” “除了吃饭就是种花,每天像个辛勤的农民一样。”霍清渺狐疑的看着小丫鬟,“你是在欺骗我吗?” 小丫鬟欲哭无泪:“真的没有。大小姐每天吃完饭,就换上干粗活的丫鬟衣服,要么撮土,要么调制奇怪的水往土上浇,再不然就是蹲在花盆边怔怔的发呆。今儿个奴婢看已经长出来了花骨朵,养的还挺好。” 霍清渺不耐烦的打断:“谁要听她愚蠢的举动?” 小丫鬟低着头,苦着一张脸:“那就什么都没有了,甚至就连二少爷那儿都少去。” 霍清渺阴沉着脸,觉得特别不对劲。这就好像是战场上,土匪前一秒把人干翻在地,正准备拿刀放血的时候,忽然回家吃饭了。 处处透着古怪,是在酝酿新的阴谋。 云霜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欠了欠身:“小姐,大少爷过来了。” 霍清渺摆了摆手,让小丫鬟退下。 云霜自觉的去泡凉茶,还让其他人也退下。 霍音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给自己行礼,又退下的小丫鬟,觉得有些陌生,问道:“没在你院子里见过这丫鬟,新来的吗?” “是蘅芜苑的丫鬟。”霍清渺抑郁的说:“蘅芜苑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阴谋算计,或者是脑子进水了,成天在那儿种花。” 霍音落座:“不要再管那人了,知道她有多可恨,昨天辗转反侧想了一夜,最终还是做了这个决定。你嫂子说的对,不过就是个女子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只要确保那个男丁是傻的,这两人最终都会被我握在手里。” 霍清渺从前还不觉得,如今听着这话却有些不是滋味。大约是马车上和阎良花的对话起了作用。 她道:“女儿嫁的好也可以获及家人,就比如说沈皇后。” 霍音没听出妹妹的言外之意,反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附和点了点头:“她哪像给母亲的信里写的是个农女。就算是农女,也是一个会背‘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农女。诗词歌赋教着,摆明是迎合世家公子的口味。如今弄回来,搞不好是想要为联姻做准备。” 霍清渺紧张起来:“和沈家?不行!” “不一定,谁知道父亲怎么想的。”霍音心中自有一份考量:“无论如何,在没有摸清对方底细之前,去对付她,都不划算。” 霍清渺很失望:“兄长怎么能这样想?她!她是父亲,背叛母亲的证据是耻辱!” 霍音有些不耐烦:“昨天我在街上偶遇陈生,他居然问了一句蘅芜苑那个人。她如果有用的话,为什么不用?” 霍清渺对这番言论惊呆了,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在自己兄长面前辩解:“难道大哥还要给她安排一条好的路吗?” 霍音意味深长地说:“我们精心抉择的,都未必是好的路,她随随便便走上的一条未知的路,难道就会是好的路?” 第十九章 不加掩藏的秘密 阎良花现在努力还在走上一条花农的道路。 她并不敢一下子就把花催熟得开放,只能每天用一点点的异能,在不知不觉当中,花朵终于含苞待放。 异能催生出来的花朵,盛开的时间更长,香味更加浓郁,颜色也更加娇嫩,这就是苏家夫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她种出来的花儿的缘故。 夏天还会盛开,便有一股清香,她放于屋内,几个丫鬟打扫的时候便瞧得见。 阎良花极为宝贝儿这盆儿花,并不让丫鬟插手,指自己精心照料。 彩霞看着怒其不争,一朵花开得再漂亮又如何,长安女眷比的难道是谁养出的花好看? “小姐要是喜欢花,可以交给府内花匠。如果有这个时间的话,不如练一练字,二夫人送来了不少字帖,都是名人大家的字临摹的呢,可以练出一手好字。” 阎良花用帕子擦拭着花盆,漫不经心的说:“我要是想要字画的话,也可以请大师来写呀。” 彩霞一噎,“小姐,这不一样。按理说府内的小姐都应该学习识字读书,至少不做睁眼瞎。二小姐幼年的时候就请过女先生,吟诗作对可厉害呢。大夫人不给您请女先生,您也得自己学呀,不然将来出门,旁人谈论什么,您都听不懂。” 这番话说的有些过头,朝霞咳嗽了一声。 那场别开生面的红袖招聚会,阎良花大放异彩,霍清渺不想让人知道,霍音觉得说出来丢人,两兄妹默契的没有提,所以到现在为止,阎良花身上的标签仍旧是文盲。 阎良花擦了额头上的汗,摇头拒绝:“屋里太闷热了,坐在廊下阴影里,好歹有风吹。” 彩霞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不争气,又不懂事儿的孩子。 阎良花十分怀疑,下一刻她会揪着自己的耳朵说,别人家的小姐多么多么争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从来不让父母操心! 然而彩霞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离开了。说是帮小姐取冰块,不知道又要跑到哪儿偷懒。现在大家都知道,管家就是欺负大小姐,几个少爷小姐那都有过夏的冰,没有她这儿没有。取冰块都快成了一个出去偷了又心照不宣的借口。现如今除了春秋,大家都认为,阎良花并不知道这个秘密。 阎良花的猜测没有得到满足,不禁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将花盆搬到了一个阳光充裕的地方。刚搬过去,天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密布,团团乌云饱含着浓浓的雨意。 抱着一小半西瓜跑回来的春秋赶紧喊道:“小姐快回屋,好像要下雨了。” 两人才回了屋,外边哇的一声,瓢泼大雨突然汹涌而至,浇的地面灰尘直冒烟儿。 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不断的宣扬着这个夏天,显得有些耀武扬威。 阎良花手里捧着一牙西瓜:“多好的夏天呀,争什么吵什么。” 春秋陪着她并肩而坐,说:“常人不如小姐心胸宽阔。” “嘴真甜,再给你一牙西瓜。” “谢小姐赏。” 两个人很快就吃完了,小半块西瓜,这还是从平安那儿抢的。 酒足饭饱,正值中午有些困倦,索性就回了床榻上休息。 纱帐中的藤席上,阎良花穿着轻绢夏衣,春秋手执罗扇轻轻摇着,被带起来的风不轻不重,正舒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说话。 春秋问:“小姐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你是说嫁人?”阎良花闭着眼睛说。 “对。” “我对长安城里的人不熟,不如你给我推荐两个。” 有人开始漫不经心地挖陷阱,有人毫不犹豫的往下跳。 春秋笑了笑:“奴婢听说,白家的公子就很不错。” 阎良花撩开眼皮,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她单手支着脑袋,半躺着看着人:“你还真不客气,让你说你就说,不怕我怀疑?” 春秋十分谦卑的笑了笑:“奴婢觉得瞒不过小姐。” “肯定瞒不过。我第一次参加宴会,他就能准确无误的找过去,谁给他的消息?” “奴婢。” 两个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春秋十分痛快地吐露了实情,她背后的真正主子是白家,这也不难想象。那些个有权势地位的家世家总想得到更多,总想把控别人,总想安插更多的钉子。 白不厌启用了这颗钉子,春秋想办法受人排挤,最后被拨到了阎良花身边,这也是为什么从一开始她就表现得忠心耿耿,是真的想要为自家小姐办事。 她有试图藏匿过自己,表现的人畜无害,可以相信。但少爷需要她提供信息,并且给予了不隐藏身份的指令,她虽然不理解,但也如实做了。她很好奇的问:“如果我没有告诉白少爷小姐的下落,那么小姐会信任我吗?” “不会。”阎良花从一开始就觉得春秋很奇怪,无缘无故的效忠总是分外让人觉得疑惑。 春秋试探性的问:“那小姐在知道了我的来历以后,相信我吗?” 阎良花面无表情:“不要得寸进尺。” 春秋浅浅的笑了笑,她看得出来,这二人的关系有些微妙。 那个巧妙的平衡,不可以有人去触碰。 雨水持续了半个时辰,云销雨霁,外头骄阳仍旧似火,只是空气中多了许多清凉。 绿树的树阴一直遮到屋檐,巨大的树伞下有一片阴影,靠着树干能感受到一股树木的清凉。 蝉鸣声还是那么吵闹。 霍姨母有些心烦,吩咐道:“把蝉都粘了。” “是。”屋内的两个丫鬟退了下去。 只剩下彩霞站在那,她说:“您给小姐大小姐送过去的字帖,她写也没写,书也不翻,就差把贪图了享乐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泥扶不上墙。”霍姨母拧着眉头:“好歹也是姐夫的种,反而一点志气都没有。” 彩霞脸一红,低着脑袋。 霍姨母的指尖不断去刮着瓷杯,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她将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蠢货也好,蠢货有蠢货的用法。” 彩霞试探性的问:“那奴婢能回来伺候夫人吗?” 霍姨母道:“好歹也是府内的大小姐,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伺候她还不好了?” 彩霞委屈的说:“这大小姐实在是没样子,将来就算是老爷做主,又能许配什么样的人家?奴婢只怕随着她去了那不好的地方。” 霍姨母眼神闪烁着:“女儿虽然不争气,但姐夫常年在外征战,这次回来怕是又要加官进职。我通过钱家那边儿的消息探听到,陛下应该是要封姐夫为忠武将军。姐夫还不到四十,就已经是正四品上阶,将来前途大有可为。” 彩霞一脸茫然,她并不懂得前朝的那些官职。 霍姨母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压低声:“她不肯学,总得有点大姑娘思春的心吧。” 彩霞一听这话,心中有些惊讶:“二夫人是什么意思?” “我儿子那般俊秀的模样,就算是便宜她了。”霍姨母对阎良花并不满意,可是一想到孤儿寡母需要依靠,就狠了狠心。她许诺道:“将来她能嫁给我儿,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必然是个姨娘。” 彩霞自小就伺候霍姨母,那是有香火情分的,有这层关系基础,将来要是能高攀了少爷,是想不尽的荣华富贵。 旁的丫鬟儿没野心的,可能就盼着被指给哪个小厮管事,但那样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奴才的命运。 她跪下了:“奴婢肯定尽心尽力,让小姐大小姐知道二少爷的好。” “也别做得太明显,落人口实,别忘了你们那还有个细作呢。” 阎良花那儿就是个细作窝,谁都能往里面安插人。 彩霞的心意活跃,就忍不住问:“二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在学院里也不见得会好好读书,不如回来好好在姨父面前多露点儿脸,实在读书不成,将来塞到军队里,也是一条出路。”霍姨娘在盘算着,自己的儿子什么资质心中最清楚,像极了自己那没用的丈夫,心思都用在了享乐上面。 而钱家已经败落,唯一有能耐的居然是个庶女,在宫里当娘娘。霍家这边也没依靠,纨绔子弟也需要长大,挺起家业。 彩霞还不明白:“二少爷为何要上战场?那多危险。” 霍姨母瞪了她一眼:“别问那么多,做好你的本分。” 彩霞唯唯诺诺的应下。 她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个圆滚滚的西瓜,霍姨母友情赠送阎良花。 蘅芜苑。 阎良花拿着一把水果的,在空中比划了两下,挽出来了一个花,最终下刀。 从中间切开,随手西瓜被切成一片一片,汁多味甜仔儿还少,谁看了都会流口水。 彩霞说:“奴婢路上碰见了二夫人,二夫人特意让人拿给奴婢的,还说夏天如此热,不给冰块儿,怎么能连西瓜都不给。” 阎良花弯了弯眼睛,递给她一块西瓜,她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 三个贴身丫鬟都分到了一块。 春秋在廊下放了四个垫子,她们四个人捧着西瓜,坐在廊下,看着翠绿的叶子,比谁的西瓜子吐得更远。 阎良花笑眯眯的说:“有西瓜的夏天,最棒了。” 第二十章 二少爷要回来了 “小姐,二少爷要回来了。”彩霞本着自己是细作的职业精神,完全的贯彻着霍姨母的嘱托,时不时的就拉霍家二郎出来遛遛,至少让阎良花的记忆先熟悉这个人。 大家坐在一起做针线活的时候,她就起了这个话头。 小姐的贴身衣物一直都是丫鬟们做的,采用最细腻的布料,追求舒适。 阎良花为了融入集体,索性也找出了一块布料,绣起了帕子,一节一节的翠竹,节节攀升。 闲着也是闲着,反正都做了帕子,索性闲聊两句也无妨,很给面子的追问了一句:“二弟是霍姨母的儿子?” 彩霞满脸带笑的说:“是了,二少爷也在书院读书,年纪比大少爷小了两岁,至今尚未娶妻。” 春秋一听这话,顿时警铃大作,故作神秘兮兮的说:“我入府晚,还真就没见过二少爷,只听人说过,二少爷酷似其父。” 彩霞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不满意的说:“只像好的地方,没像坏的地方。而且二夫人常说,谁养大的孩子像谁,二少爷更像老爷一些。” 其余众人撇了撇嘴,又没血缘关系,像得着吗? “可我怎么听说,二少爷是最像钱家那一位的人呢?”春秋不依不饶。 彩霞讪讪的说:“名都改了,就别提以前了。” 霍家的二少爷本姓钱,单名一个嫣。 后来父亲死了,钱家败落,就回了霍家,跟了母亲的姓氏,改名为霍晏——名字是阎生改的,他一直难以理解,什么人能给自己儿子取个这么轻挑的名字? 一直比较沉默的朝霞突然说:“我入府比春秋早了一些,跟着二夫人去送过二少爷上学,只隐约瞧见了一眼,是背影。如秋莲,玉肌琼艳,青衣腰身,举止魅惑。” 阎良花突然有几分兴趣,不过不是对二少爷,而是其父:“为何谈及二弟的父亲都变色?” 几个人面面相觑,春秋含蓄的说:“钱家那一位,有些风流。” 阎良花漫步精心的由着针在布上游走:“有娇妻美妾?” 春秋说:“还要再风流一些。” 彩霞一见话题被带跑偏,连忙道:“小姐,正是有钱家那一位的前车之鉴,所以才会更加警惕,与之相反。” 阎良花听得越发好奇:“你们就快点给我讲讲吧。” “有些不太好说……” 三个人你推了推我,我推了推你,最后还是彩霞被推了出来,谁叫是他先起的话头。 彩霞支支吾吾道:“钱家那一位,年轻的时候人称玉山公子,据说是如人行走在玉山之上,光彩照人。又有一说,说是因为词句如玉山巍峨美丽,如今也难以判断了,反正诗词至今为人传唱。” 这么一位爷,文采过人,俊美无双,就是有一个毛病,风流,甚至到了好色的地步。 据说尚未成亲时,家里就有六七个通房丫头,各个貌美,且各有长处,风格不一。 钱家在当时也算是名门,嫡出的公子氏愣是讨不着媳妇,最后退而求其次,娶了将军家的庶出小女儿。 当时的目的就是想娶个彪悍人家的女儿,好好的震一震这个风流浪荡的男人,最好能浪子回头,将心思用在正务上。 霍家二小姐嫁过去后,在婆婆的协助下用出了雷霆手段,将这六个娇妾发卖的发卖,打死的打死,嫁人的嫁人。 于是钱公子不再执着收集各式各样的女子带回家中,而是干脆的睡在了青楼里,几乎夜夜不归。 把父亲气得直接断绝关系,和高龄妻子又生了一个儿子,断了钱财供应。 钱公子仍旧不悔,虽然没钱花,但他擅长弹琴以及诗词歌赋,便在青楼里作词作曲,当时的青楼歌妓以钱公子为自己作诗为荣,甚至能抬高身价。 有一首诗戏言: 不愿君王召,愿得郎君叫; 不愿千黄金,愿得郎君心; 不愿神仙见,愿识郎君面。 这种浪荡的生活持续了五年之久,人不行了。 据说人死以后,钱家拒绝收尸,霍姨母直接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妓、女们凑钱给买了一口好棺材下葬,出殡当天,花街柳巷不开门,满城妓、女不接客,尽数走上街头,哭着相送棺材里那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唱着钱公子生前的诗句,整个长安城都是曲儿声。 当时引起了好大的轰动。 阎良花手中的瓜子嗑完,又从春秋的手里抢过来一些,吃的津津有味:“也算痛快的过了一生。” 朝霞垂着头,针尖扎进了手里,鲜血流了出来,她赶紧把香囊放到了一边,擦了自己的血。她觉得指尖的阵阵疼痛,声音不自觉就透出了两分难过:“奴婢倒是觉得,他过得不痛快。” “哦?” “奴婢听人说,钱家故去那一位年轻时也曾入朝,然而朝政上处处受人节制,因为不姓王,难以为民请命,却仍旧拼命想要为国家尽一份心。 然而时代却只要求他昏聩无能,做睁眼瞎。他不肯就要疼。 家里和他争和他吵,给他好大的压力,他许是风流,但应是对谁都尽心。 身边的丫鬟死了几个,他就赶紧把人都嫁了出去。有的丫鬟不愿意离开他,甚至赴死,若是只风流而无心,怎会有人愿意这般为他?” 春秋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阎良花嗑着瓜子,给春秋使了个眼色,叫对方不要多嘴。点头附和:“说的有道理。” 朝霞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激动,又很快平静下来,继续做着针线活:“彩霞,你觉得呢?” 彩霞茫然了一瞬,立即把话头接了过来:“这么说的话,钱家那一位也没那么不堪,所以二少爷人还是挺好的。二夫人怕步了后尘,看管的可严实呢。” 阎连花微笑:“二弟在学校读书,这次怎么突然要回来呀?” 彩霞确定,大小姐一定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为什么问的问题如此扎心。 二少爷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不像大少爷那样,是要寻个一官半职。 他是被书院踢回来的。 当初录取就不合格,是阎生找关系托门路塞进去的,读了两年书,好像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彩霞觉得少爷就是少爷,哪怕将来没什么作为,靠着祖辈荫蔽也能好好的过这辈子,她含糊的说:“二少爷的心思一直都是像老爷那般上战场建功立业。” 阎良花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相比起彩霞说的那些话,她更对朝霞感兴趣一些,可惜朝霞专心致志的绣着香包上的小花,在袋子口绣了一朵又一朵,蓝色的底色配上粉嫩的小花,格外清新。 她若有所思的问:“二弟回家了,初次见面,我是不是要送些礼物?” 按理说她回来,家中长辈和弟弟妹妹都会赠礼,礼轻情意重。 但是大家到了已经撕破脸的地步,多一个步骤,觉得麻烦就都放弃了。 到了阎良花和霍晏这里,阎良花和霍姨母保持着融洽关系,按理说就应该送点儿礼物。 朝霞下意识的捏紧了香囊,又赶紧给抚平,试探性的说:“一般来说,小姐送哥哥弟弟东西,无非就是亲手做点绣品送去。” 彩霞眼睛一亮:“小姐不会绣花,不如奴婢代替小姐绣个东西送吧。” 阎良花不服气地抖了抖自己绣的帕子:“我这竹子绣的不也挺好吗?” “七扭八拐,的确好看。”彩霞一言难尽的说。 春秋怕小姐脸上难看,连忙道:“礼轻情意重。” 阎良花随手将绣到一半的帕子扔到了桌上:“轻什么轻?我这帕子,非百两银子不换。” 朝霞说:“小姐的帕子这么贵,送二少爷就不合适了。” 阎良花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正好你绣着香囊呢,那就送个吧。” “是。” 彩霞一见朝霞抢了自己的风头,有些不高兴,等着两个人下去泡茶的时候,在茶水间儿里压低了声音:“你可别忘了,我才是二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你不过就是后上来的二等丫鬟而已。” 朝霞十分谦卑地低下头去:“不敢忘,二夫人最信任的还是彩霞姐姐。” 按着年纪,朝霞已经二十三岁,彩霞才十六,她故意这么说,来展示自己的谦卑。 彩霞果然很满意:“二夫人正是因为你做事稳妥,才叫你跟着我的。你妥当办事,回头我会让二夫人好好奖赏你的。” 她没太把朝霞当回事儿,毕竟对方年纪大了,而且其貌不扬。至于那枚香囊,小姐都吩咐了,也不能跟小姐对着干。 “好好撮合小姐和二少爷,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这是二夫人的意思?”朝霞心里一紧。 彩霞点头:“大小姐嫁谁都是嫁,嫁给二少爷,这还算是自家人知根知底儿呢。就怕老爷不同意,不过要是小姐铁了一条心,事情不就好办多了吗?” 朝霞心都要炸开。 泡完茶,彩霞端着茶盏回屋。 朝霞默默地收拾着茶水间的残局,心中暗暗想,二少爷要回来了。 第二十一章 精致而愚钝 阎良花看见霍晏是在第二天。 外头来了丫鬟,请她去厅后。 她简单的收拾了收拾,叫春秋陪自己出了门儿。 夏天热,烤的人有些难受,特意挑了小路走,到的时候有些晚,进去的时候里面人正在说话。 “……二郎才读了两年书,怎么就急着回来?”霍夫人手中端着茶盏,唇边泛起了一抹冷笑。贱人的儿子就是抬举不起来,找关系送进去,最后的结果就是灰溜溜的爬回来。 两姐妹在家中时,便喜欢争斗不休,到了如今这个年岁,还真是胜负已分。 霍姨母早就料到了会有羞辱,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更是将她的内心锻造的极为强韧,所以还能微笑着开口:“二郎志不在读书,早就说了想象姨夫那般建功立业。” 在这个重文轻武的年代,谁还不是没办法了才想要入军。 霍音开口:“姨母还是应该让二弟多悟一些正道。” 那位传说中的二公子一身翠绿色长衣,拱了拱手,肌肤宛若雪白,眼帘抬起,一双明眸仿佛融化了三冬的雪,“弟弟愚钝,让哥哥费心了。” 这人长了一张“我很聪明的脸蛋”,即便那么多人不齿其父,也得承认一句,的确是有才华之人。 然而到了儿子这儿,仿佛就只继承了一幅面皮,半点内涵也无。 阎良花走了进来,那人听见了脚步声回过头,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她一瞬间就白明白了彩霞话里的描述,什么叫做如玉人在玉山上行走,光彩照人。 和那张明媚的几乎有些妖异的面容不同,霍晏说起话来,客客气气:“这位便是姐姐了吧?” 阎良花点头行礼,姿势并不规范。 霍清渺见状嗤笑:“二哥应该多和她接触,你们肯定更有共同语言。”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霍晏眼帘垂下,眼角划开一抹好看的弧度,红润的嘴唇微微一抿,他的忧虑让人心痛,就连失神都显得分外妖娆。 “我愚钝,盼着姐姐不要嫌弃。” 阎良花作为一个颜控,心怦怦直跳,嫌弃不起来。她也算是见过无数优秀子弟的人,却从未有一人能凭借一副皮囊,让她震惊。 霍姨母很得意,这幅皮囊可是十足十的像他的父亲,整个长安城里也数一数二。 她很快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在末位的席位上坐下,笑着道:“二弟弟生的真好看,若是到了战场上,敌军怕是不忍下手伤害你吧。” 霍晏微微一呆,踌躇着说:“其实也不一定要从军。” 霍姨母显然事先没有跟霍晏商量过,只是擅自做了决定,而且习惯了自作主张。听到儿子这么说之后,眉头直接一沉:“胡说些什么?” 霍晏立刻就不说话,显得分外沉默。 阎良花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又是个强势母亲和妈宝男之间的故事,别人的爱恨纠葛,她从来只是看两眼,并不感兴趣。 霍夫人端起了茶盏,品了两口又放下,“二郎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凡事也由得他做主吧。” 霍姨母不咸不淡:“二郎打小就幸任性,我若不管着点那还得了。到底是不如大郎,事事都听母亲的话,看看这大郎的媳妇多好。” 这其中有一小段故事,当初霍音相中了刑部侍郎的独女,求母亲提亲。然而霍夫人相中了柳家的女儿,两相僵持,最后还是霍夫人赢了,柳氏进门。 其中内情大家都挺清楚,霍姨母故意把话说反,听上去分外嘲讽。 柳氏坐在那十分尴尬,看谁都觉得不自在,只能垂下头去装,听不懂。 自己并非夫婿的心上人,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十分难堪。 霍音眉头皱了皱,但因为对方是长辈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母亲,后个便是沈家迎娶公主的日子,沈家族中子弟办了宴席,浮如邀请我过去他们家,我先去书房准备准备就先离开了。” 霍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去吧。” 她没想着将自己女儿嫁给沈三公子,但对于儿子结识沈三公子没有半点意见。 霍清渺的身子扭动了一下也想跟着去,但母亲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她只能郁闷的垂头,在心中安慰自己,这一趟怕是不能带女眷去的聚会,自己去不了,别人也去不了。 柳氏紧接着起身:“母亲二门的墙碎了,招来的工匠不是家里惯用的,媳妇儿去看一看,省得出错。” 霍夫人问了一句:“怎么不叫陈家的工匠呢?” 柳氏叹了口气:“陈家的工匠做活的时候从墙上摔了下来,骨头摔坏了,以后怕事都不能做工了。” 霍夫人顺手撵了撵自己手中的佛珠,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挥了挥手,就让儿媳退下了。 接连走了两个人这场见面会就要散了。 “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头疼病又开始犯了。” 这两天连下了两场雨,但凡逢阴雨天,霍夫人的脑袋就会疼,她一起身,霍清渺就来搀扶她,自然而然的随着一起离开。 只剩下了霍姨母母子,还有阎良花,今天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纯就是来看热闹。 这边刚准备离开,霍姨母将她叫住:“让你二弟弟送送你吧,姐弟头一次相见也熟悉熟悉,也让他把给你准备的礼物带回去。” 说完不容拒绝的推了一下有些呆木的儿子。 霍晏拿起了一个小木盒,走到了阎良花身边,回来一趟肯定要准备礼物,送给其他人的也都是发钗。阎良花这一份里头还加了一对玉镯。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的往出走,一路沉默无话,一直到了院门口。 阎良花出于礼貌的询问:“二弟弟要不要进去坐坐?” 霍晏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个狡诈的狐狸,说起话来的时候就总透着几分憨厚:“我刚才在后厅里已经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还是不了。” 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只觉得尴尬,又说不出来话,只能频频喝茶。 他并非故意,但也表达出了——进去坐坐最大的可能性是相对无话,尴尬喝茶。 阎良花扑哧一笑,见了那么多心里面绕弯的世家公子,头一回瞧见这么淳朴的。如果是真的很淳朴,她也不会太感兴趣,偏偏对方还生了一副漂亮脸蛋。 “那我就不留二弟了。” 霍晏却没有走,而是用指尖敲了敲的盒子:“你来看一看这里面的首饰喜不喜欢吧,里面那对镯子是我母亲添的,我觉得老气,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回头帮你出府换一换。” 阎良花打开盒子看到了一对儿银质珠钗,款式挺新颖,应该要个几两银子。 底下的那对镯子,的确有些老,但却是金镶玉,黄金和墨玉碰撞色彩极具冲击力。 她默默的想,这个镯子要是卖了能值多少钱?一时不留神竟脱口而出。 霍晏微微一呆,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应该能卖五十两。” 阎良花想着,反正也说出来了,索性就问道:“那二弟弟知道哪儿能卖吗?” 霍晏点头:“知道,从前一些女子喜欢给我塞他们的镯子发饰,我都转手卖了。你要是想,我可以带你去。” 春秋眼见着两人商量将礼物卖掉,神态居然还能那般自然,仿佛在决定去哪里吃饭一样,不禁嘴角微微抽搐。 她记得少爷的吩咐,阎良花是未来的少夫人,一定要严防死守接近她的男人。如果对方聪明不用理会,阎良花比他更聪明。如果遇到傻子蠢货要立即开启警戒。 “朝霞,你出来接小姐?”春秋大声喊了一句,打断二人讨论怎么能卖高价的方案。 朝霞正在门口,走上前来行了一礼,看向霍晏的眼神带笑:“在屋里听见了动静,不见小姐回来就看一眼。” 阎良花见她手里拿着个香囊,转手就送给了霍晏,笑眯眯道:“这就当作二弟赠礼外加带我出去卖东西的回礼吧。” 霍晏收下:“三阳开泰的图案,寓意好运,多谢姐姐吉言了。那后日下午侧门口见,我等你。” “好。” 阎良花将盒子放在桌子上,双手托腮,就开始琢磨着怎么能卖一个高价,一个物品最主要的是什么? 是背后的故事啊。 她开始把这墨绿撞金的镯子往钱太清身上靠拢,力求编造一个荡气回肠,爱恨纠葛的故事,以此来提高身价。 春秋看着她直勾勾的盯着镯子,有些担心,等着那两人出去干活,她凑到人跟前小声道:“小姐,您在想什么?” 阎良花回答:“在想钱太清。” 春秋道:“我也在想,钱家那一位,又聪明又又才华,风流倜傥,怎么会有一个平庸的儿子?” 阎良花看了她一眼。 她像是得到了鼓舞,继续说:“钱家那一位带来的影响太不好了,风评分了两极,爱着欲其生,恨者欲其死,二少爷是不是为了躲避那些父亲带来的负面影响,在装傻充愣找机会。毕竟朝堂的人最刻板,王丞相当初也很讨厌钱家那一位的风流。” 阎良花慢吞吞的说:“春秋呀,当你去猜测对方是不是傻子的时候,就绝对没那人聪明。” 第二十二章 游船画舫 沈家二郎成婚在即,娶了公主代表此生不纳妾,处处低妻子一头,金枝玉叶握在手,几番欢喜几分愁。趁着成亲之前,再放肆一把,算是绝望前的狂欢。 黄昏时节,风雨笼罩着全城,水滴敲打着河面,翻开涟漪。万里河蜿婉东去,鄱湖帆影点点,烟岚横黛,靠在岸边的巨大画舫上挂着无数的灯笼,灯光映衬着水面,波光荡漾。 歌女杂坐,笑声不断,歌舞不绝,尽数映在清澈如镜面的河上。 烟水茫茫,十里飘香,俊男美女成了最精彩的点缀。 此番邀请了长安城中大多数勋贵显赫人家的公子,就连王家和白家的那两人也在邀请的行列。 “沈家二公子大大方方的邀请了他,省得有人不请自来,其行径可见高下。” “是呀。” 捧沈家的人,自然将沈家捧得高高的。 长安城里就这两种声调,容不下第三种。 歌舞升平,管乐齐奏,一片享乐。 舞女们身着红衣在宴间翩翩起舞,像是从牡丹花儿里跳出来的蝴蝶,轻盈,柔软。 相熟或者不熟的人们在不断敬酒饮酒,醉意让气氛走向高潮。 陈平之生平最喜饮酒,酒过三旬,脸颊熏红,步伐微微有些踉跄的走到场间,推开了乐师。 惹得服侍他的女子红娘惊呼一声上前搀扶,他推了推那半老徐娘,视线在场间搜寻。 “不知怎么称呼?”随着这一句问话,喧闹的场间渐渐安静下来,众人都在随着陈平之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那视线落在了一个,眼下有一颗痣的清瘦男子身上,肤白如玉,杏核眼,浓密儿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看上去分外无辜。 他站起身来回了一礼:“琅琊白家,白月光,字不厌。” “这就是白家的那个公子?据说有点能力。” “白家也算不错,和琅琊王氏关系密切,常常联姻,这一代家主更是娶了公主,底蕴深厚。” “可惜家族子弟不优秀,朝中无人。到了如今,能叫人称赞一句的也就底蕴深厚。不知这个白公子是只能抱王子异大腿,还是有点儿能力,结束他们白家的困顿。” 底下的人信口说了两句,在王沈两大家族面前,一个小小的靠着抱大腿存活,将要被淘汰的二流家族并没那么起眼。 “衡府陈家,陈酬,字平之。”陈平之的手抚摸着瑶琴,用指尖滑动带起了一阵美妙的乐章,他正襟危坐,深情严肃:“红袖招那一日,白公子以琵琶宴请我众人,今日我便回一曲。我昔年在滁州游琅琊幽谷,见飞瀑鸣泉,声若环佩。美妙动人,乐而忘归。便做了一手宫声三叠的琴曲《醉郎操琅然》,谈与众人听吧。” 乐声起,飞瀑似珠玉叠串琅琅鸣泉,高山推出明月,清朗团圆。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王子异手握酒盏,冷淡评价:“不错。” 白不厌轻轻地弯着眼眉,伸手去将桌上的糕点罗成一摞:“比我的差一些。” 王子异摇头:“不见得。” 白不厌收敛神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王子异:“你说话总是很偏颇。” 沈家宴请的是长安无数子弟,王家和沈家人员参半,但大多数人都纷纷称赞,可见这一曲之妙。 众人纷纷敬酒,画舫珠帘,载酒东风里。 白不厌对这样的热闹有些厌烦,看着众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要悄悄的离席,到后面去醒酒。 王子异挑眉:“你又逃席。” “我不喜欢这种场合,宁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长短。”白不厌的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兄留在这,火迟早烧你身上。” 这帮年轻未入世不知挫折的青年们,总是会变着法的找事来做。 他脚步轻快的离开,期间有人同他说话,他便微笑以对,用微笑表示疏离,脚步不停,躲过人群。 他喝了两杯酒,脸颊微红,靠在围栏上,任由清风吹拂。 这一方所能面向的刚好是岸上,视线轻易的就捕捉到了岸边一道纤瘦身影。 少女撑伞,徐徐而行。她的身边有一个高挑身着青衣的青少年,两人似乎还有交谈。 与此同时,有仆役匆匆地上了画坊。 这人昔日伺候着陈平之,后来年岁见长,娶了娘子就在青楼处开了个小店,专门收那些歌姬舞姬典当的财务。 陈平之平日里就跟炸了毛的公鸡似的,谁都要啄一口,难得有点儿怜悯之心,就都给了这些烟花女子。 收那些首饰,比其他的地方给的价格都高一些,就相当于他在赔本儿赚吆喝,体贴一下这帮女子。 店主人今儿个收到一份儿典当物,本来也不值得惊动自家少爷,结果对方说的信誓旦旦——这是钱公曾赠出去的首饰。 一对儿墨玉镶金的镯子,一段染血的爱情,都快把人听哭。 他知道自家少爷对崇敬不过钱公,立马就将首饰揣到了怀里奔了而来,在少爷耳畔说了此事。 陈平之原本还有醉意,半躺在红娘的身上,听到这话立即坐直了身子,将手伸了出来:“给我看。” 小厮立马将那盒子打开,放在了自家少爷的手上。 陈平之仔细端详又拿给红娘看,“快看看是不是钱公的东西?” 红娘笑了笑:“我只是侍奉过钱公罢了,哪里晓得他的所有物品。” 四周皆有看热闹的人,听到了钱公二字纷纷观望,有人心之向往,便有人心存厌恶。 陈平之渐渐冷静下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的确是个老旧的物件,但无法证实是钱公所有。他问道:“谁来卖的?” “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长相俊美的青年人,那送来东西典当的二人就在附近闲逛。小姑娘好像没见过什么世面,看什么都新奇,四处张望。反倒着身边的男子模样生得极其俊美,撑伞伫立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这二人的组合更加让小厮心里犯嘀咕,越是奇异,越是引人探究。本来心里只信了三成,但因为是这二人前来典当便又多信了两成。 五成的信任就足以叫他跑进画坊,跟自家公子说起此事。 陈平之眯了眯眼睛,站起身来,准备下去看。 沈浮如知晓他对钱公的崇敬,又见人饮多了酒,身形晃荡,怕人吃亏,连忙道:“既然卖东西的人没走,请上来让你端详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下去看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于这个也很好奇。一代传奇风流的男人,无论别人对他的评价如何,都逃不过传奇二字。 钱公去世,将自己的画卷焚烧一空,字帖儿全部撕毁,临到终了只有浑身一身白衣,什么物件儿都没留下。 来的时候干干净净,走的时候也干干净净,少了些世人能怀念他的东西。 陈平之笑盈盈的看了王子异一眼:“怕子异不喜。” 说起这王家和钱公还有一段渊源。 钱公因病故去的一年前,曾经拜访过王丞相——也就是王子异的父亲,递上了自己的一份干谒诗。 王丞相手握诗句,却是问:“你也做曲子吗?” 钱公回答:“和您一样。” 王丞相讥讽:“我虽也作曲子,但不曾有‘针线慵拈伴伊坐’这样的。” 钱公写妓女的生活,被时人称作为艳俗,孟浪。 朝中官员的论调大多数和王丞相一致,虽然写词作曲,但自认高雅,与钱公那般轻浮之辈截然不同。 整个朝廷都在排挤他,他再无入朝做官的机会,不久后郁郁而终。 陈平之因为种种事情对王家的恶感一直很深,眼下醉酒自然脱口而出:“让人叫上来,子异可会左右为难?” 王子异冷然:“与我何干?” 不少帮着王家的人附和:“陈公子未免多思多虑。” 沈浮如连忙打圆场:“既是如此,便将人叫上来吧。” “要是真的的话,值千金。”陈平之只求一真。小厮赶紧下去找人。 沈浮如打趣:“陈兄手上有千金吗?” 陈平之靠在红娘的怀里,醉眼惺忪的说:“没有千金,我就卖字画也要凑齐了。” 他的字画很值钱,深受追捧。 有意思的是,喜欢他字画的人,从不喜欢钱公的字画。 霍音问道:“陈兄是青年一代顶好的人才,可惜没和钱公生在一个时代,若是两人身处同一年代,究竟谁是大放异彩的那个?” 这话问的有些毒,陈平之生平自负,喜欢钱公,却从不自认为逊色钱公。 当着众人的面又该如何回答呢? “钱公的词,温婉缠绵,适合十七八岁的女子,拿着红牙板,唱着杨柳岸晓风残月。而陈公子的词,那是要关西大汉,抱着铜琵琶,手执铁板,唱大江东去。” 这一声从远处传来,众人纷纷望上去,让出了一条路。 阎良花和霍晏来到船上,她眉目含笑,随意的说了这番话。 陈平之大笑三声,随即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陈公子请我来的。”阎良花指了指木盒,“那是我的东西。” 第二十三章 你玩拨浪鼓 白不厌在看见岸上那两道身影时,手瞬间捏紧了栏杆,指甲险些崩裂。 他收回了手,脚步加快地下了画舫,刺激感冲击着大脑,空气仿佛随时会消散。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他瞧见了身影还来不及高兴,就看见了她身旁还有一位。 傍晚时分,光线昏暗,夕阳缓缓沉入海底,不少楼都挂起了灯笼,站在岸边就能闻到那些青楼里散发出来的香粉味道。 这附近都是红粉青楼,熏的人昏昏欲醉。 被光线不断拉长,融入到黑暗的影子在并肩而行。 内心的阴暗层层增长,像是要融入的黑暗中化身为杀手,手中握着利刃将人割喉。 心脏的跳动伴随着步伐作响,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白不厌在人群当中挤了进去,脚步微微踉跄,就被人群推到了一个摊位前。 阎良花正低着头捏着波浪鼓,来回敲打很有规律。 一下又一下让人找回了理智。 “姑娘,不买别玩。本来也不是给你玩儿的,超六岁的孩子都不玩儿。”摊位老板说。 一个五文钱的波浪鼓,愣是玩了一刻钟还不买,摊位老板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干净。 阎良花脸不红心不跳的把拨浪鼓放下,她就是没钱,就是不买。 这个时候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上面放着一定碎银子,“我买了。” 阎良花一扭身就看见了白不厌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他脸颊微红,带着羞涩的笑,从老板的手中接过了波浪鼓,眼巴巴地递到了阎良花的眼前:“你玩吧。” 阎良花有些尴尬:“好巧。”真是一点都不巧,为什么每次我难堪的时候他都在,他为什么把波浪鼓递过来,是在嘲笑我弱智吗? 阎良花在心中大叫委屈,我不是玩儿小孩子的玩意,只是没见过,很新奇。 这都能碰上,真是冤家路窄。 白不厌满怀期待,眼眸含着光,唇边带着笑。 阎良花觉得这是关怀智障的眼神。她咳嗽了一声,并不伸手去接,若无其事的说:“我和我兄长一起来的,这就去找他了,有空再见。” 白不厌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失望,收回了拨浪鼓,在手里转了两下:“兄长?霍家的二少爷?你跟他来这做什么?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阎良花很自然的说:“花街柳巷呗,我来这卖东西,你为什么在这呀?” 猝不及防的被反问,白不厌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出现了一个不太好的地方,他急急忙忙的解释:“我是受到邀请才来到这个地方的,我平日里绝不来这地方。” 阎良花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白不厌越发局促:“是真的,我没说谎,也没吃脂粉,因为没姑娘坐在我身边。”他将自己的袖子递到了阎良花面前,满怀期待的希望味道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阎良花尴尬的站在原地闻也不是,不闻也不是。 “阎姐姐。” 人群当中一个公子狼狈的被挤了过来,正是霍晏,霍晏眼眉一挑,无愧于一个艳字。纵然衣衫被挤得发皱,仍旧有一种落难公子明珠蒙尘的美丽。 他道:“姐姐,你叫我好找。” 两个人将东西送到了典当铺店老板说去去就回,让他二人在附近别走远,结果被人流冲散。 阎良花:“你找不到我,怎么不去典当铺那里等我?” 霍晏一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我下次去那等你。” 白不厌眯了眯眼睛,觉得画面有些碍眼,强行在两人中间插话:“霍公子,在下白月光,字不厌。” 霍晏连忙拱手:“在下霍晏,年十五,无字。久仰大名。” 白不厌笑盈盈的问:“在何处听说的?” 霍晏一时支吾,他就是客套客套。他轻轻地咬了下唇,唇上一片潋滟光泽。 阎良花打了个圆场:“我们两个要回店铺了,不厌兄自便吧。” 白不厌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我正好也有东西典当,跟你们一起去吧。” 霍晏疑惑的问:“我们去的地方是典当女子的物品,不厌兄也是?” 这回换白不厌说不出话来。说是,他为什么会有女子的物品?说不是,就没有跟上去的借口。 “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各奔东西吧。”阎良花在心里叫好,趁机赶紧将人甩掉。 她胡乱挤进了人群当中,脚步轻快地找到了那间当铺,一回头发现霍晏没跟上。 又过了片刻,霍晏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身后还跟着白不厌,相互打了声招呼,阎良花觉得大家只是换了个地方,相互挤兑而已。 “少爷小姐,我们店主人想请您过去一叙。”小厮匆匆赶了回来,便看见了二人连忙迎上前去:“就在那画坊之上。” 白不厌眉头微簇,提醒道:“那艘最大的画坊被沈家二郎给包了下来,里面都是世家子弟,还有歌姬。” 小厮一见这架势,先给白不厌拱了拱手,又冲着阎良花道:“我们家主人很喜欢这件物品,两位如果过去的话,至少能给这个数。” 阎良花问:“五十两?” 小厮骄矜的说:“五百两,虽说是个小数目,但是结个善缘。” 阎良花觉得今天这个善缘必须结,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无比的笑容:“前面带路。” “上面的人要是知道你卖东西怎么办?”白不厌很讨厌长安城里的那一趟,可事实证明,守那一套的人很多。 很多家庭里的东西,用不了扔掉,赏给奴仆或者是捐赠给普通百姓,都不会选择卖掉。 如果出手,那极大可能性会被人嘲笑家庭败落。 霍晏忧心的说:“是这么回事,还会影响你的名誉。” 阎良花耸了耸肩膀:“我不在乎。” 霍晏低着头说:“那……别人嘲笑怎么办?” 阎良花坦然的回答:“谁嘲笑我,我就嘲笑回去,哪个人身上还没有点黑点?当我拔刀挥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只能抵挡。” 霍晏叹息:“真希望我有阎姐姐这一腔奋勇。” 阎良花问:“那这船你上不上?” 霍晏很纠结犹豫:“我也不知道,母亲让我保护好你,可卖东西又很丢人,我都是看着小厮偷偷卖的。” 霍姨母的脾气很大,一向说一不二,不容儿子反驳。从小到大霍晏都是按照母亲的安排长大,倘若他顶嘴,就是像了那风流花心没人情伦理的混账爹爹。他只能沉默的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像一只提线木偶那般。 白不厌立马说:“这样吧,阎小姐,你把东西卖给我,我愿意价格比他高一倍。” 小厮见势头不好,连忙道:“东西已经被我拿到船上,给了我们家公子,就算是取回来也得上船一趟。我家公子是出了名的善人,若是小姐落难的话,说不定还会帮上一手呢。” 他冷眼瞧着,听着三人对话,似乎还是小姐少爷出身,如果家庭败落,才出来典当物品,所以给予诱惑。 那两个男人一个拦着一个纠结,阎良花看得心烦,手一挥:“都给我让开,既然说了要做买卖,怎么能言而无信?”说完就往前走。 开什么玩笑?卖东西给白不厌?那真是卖她的颜面,白不厌买来施舍。 她不讨厌和白不厌见面,但希望是在一个正式的场合,光鲜亮丽的情况下。 现如今这种狼狈的情况,需要金钱才能快速摆脱。 五百两,听得她心里的小鹿乱撞。 她穿越来到现在见过最大面额的钱,就是在琅琊郡读书时,考了全院第一,得到了二百两的奖学金,可惜只拿到过两次,就被那个混账给抢走了。以至于后期她不得不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天天为吃饭而担心,总怕吃上顿没下顿。 “阎娘。”白不厌在弱弱的唤着。 阎良花正心烦,感受到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挥手就打断,没好脸色道:“去不去?” 结果身后出现的是霍晏,霍晏被吓了一跳,睫毛微颤:“……去。” 阎良花稍微有些歉疚,任谁看着那如花似玉的人被吓得神色不安,都会萌生出些许不好意思。她安慰道:“你放心吧,上船要是有谁敢奚落你,我就帮你骂回去。保证没一个脏字儿,骂得他跳河,我可会阴阳怪气儿呢。” 霍晏想了想说:“阎娘,你今天好像格外活泼。往常都是一副‘我跟你们没话说’的似笑非笑样子。” 阎良花一想,好像是有点。许是看见了白不厌,又找回了点当初在学堂里读书时的欢快。她咳嗽了一声,连步伐都慢了点儿:“那我再优雅一些,好歹也是大家小姐。” 结果跟着小厮上了画舫,就听见上面人在谈话,她一时没忍住,戏谑的说:“钱公的词,温婉缠绵,适合十七八岁的女子,拿着红牙板,唱着杨柳岸晓风残月。而陈公子的词,那是要关西大汉,抱着铜琵琶,手执铁板,唱大江东去。” 与此同时,白不厌悄悄地回到了王子异身边坐下:“别招惹着姑娘。” “你喜欢?” “我是在保护你。” 第二十四章 推销大师阎良花 霍音惊讶的看着二人:“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其实一点都不惊讶,心底甚至暗暗升起了愤恨,然而此刻除了那恰到好处的惊讶之外,任何一种情绪都不合适。 那最后一点儿理智在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除了眉梢微微的抖动,泄露了初一二愤恨。 他很希望这两个人能够悬崖勒马,千万别用那几乎没有的脑子做出惊天动地的笑话。 二人还没说话,陈平之代为回答,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手镯,面上带着慵懒的笑:“霍公子还没看出来吗?他们两个来卖我东西。” 现在是一点都不怀疑这镯子的真实性,因为在阎良花身后,正站着霍晏。 霍晏是谁?是霍晏,是钱公的独子。 他拿他老子的东西出来卖,谁会觉得是假的。 那唯一的问题是,霍晏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需要出来卖先父遗物? 霍音气的握紧拳头,咯吱作响,这不是在丢他们霍家的人吗? 他用眼神在质问阎良花。 阎良花笑了笑:“陈公子说的对。” 霍音几乎是控制不住,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往前两步,被沈浮如匆匆拦住。 “阿音,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沈浮如在心中默默叹息,今儿个明明不是自己的场子,却还是不得休息。他转而看向了阎良花:“小姐是在和我们闹着玩吗?” 阎良花摇了摇头:“不呀,我今日来的的确是来卖东西的。” 霍音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滔天怒火:“你这个私生女怎么如此不识抬举,我霍家好心好意叫你接了回来,你竟还要败坏我们家的门庭。” 众人的视线或好意或恶意,都在不断的打量着阎良花,于他们而言,歌舞升平看多了乏味,反而是每天生活里出现的小小插曲,更让人能提起兴致。 大家族里面总有些见不得人的难堪事情,拿出来说笑的时候格外有趣。 霍家一直含糊其辞,这是第一次点出了阎良花私生女的身份。 这些公子哥们之前也曾听说过,霍家接回了一个女儿,很出色,然后转眼就看见了这样一幕,只能在心中暗暗发笑——果然是眼见为实,究竟是多差劲的人才会捧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 白不厌眉头一皱,不咸不淡的开口:“那东西不是霍二公子的吗?” 儿子卖老子的东西,和人家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王子异同他低声交谈:“看霍二公子手足无措,快哭了的样子,便知道此事主导,一定是那阎小姐。” 白不厌透着一点儿骄傲的说:“我总是偏颇。” 心长的偏,话哪里说得正? 他这么往出一推,就把霍晏推到了人群当中。 霍音对这个二弟也没什么好感,长了一副妖里妖气的面容,读书一道上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平日里也算乖顺,怎么跟着她如此胡闹。” “我……”霍晏不住的去抓自己的袖口,脸上出现了脸焦急,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只觉得是放了一把又一把的火,嗓子都被烧得冒烟儿,说不出话来。他看向了阎良花,不断用视线求助。 阎良花越发诚恳的说:“我想将这东西卖给陈公子,且只卖你一人。” 目前也就只有你要买。 “因为这是我们手上唯一有的钱公遗物。” 因为你给的钱多。 阎良花一字一句的说:“钱公少时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好诗书。半生追逐,皆成梦幻。年至四十,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 陈平之一阵恍惚,似乎回到了年少气盛时,他在勾栏中,遇见一中年男人坐在瓦片下,望着房檐处低下的水珠。 他当时酒醉,多嘴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中年男人说,我在水中看月。 有人踩着污水,溅起水花,一路匆匆而来,弯腰鞠躬向中年男人求一字画。 男人只是笑了笑:我没砚台了。 封笔,封闭。 “可他缺的岂止是一方砚台。”阎良花的声音微微拔高,“是缺世上无一知己呀。我想这正是他撕毁了自己的画作,焚烧了诗稿的缘故,因为认定这世上再没有一人懂他。” 阎良花说到最后,自己似乎都相信,饱含热泪的说:“二弟找到这东西的时候,只能当做一个物品的收起来。可是陈公子不一样,你是跨越时代,钱公的知己,你能从这一个镯子上去感受那灵魂的残留,触摸到上一个时间点他所留下来的温度。” 陈平之指尖摸着玉镯,仿佛真的有炽热燃烧,长长的叹了口气:“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后知松柏之茂也。” 等到大寒到来的时候,冰霜寒雪从天而降,才会知道松柏长得繁茂的原因——他不惧严寒,傲然挺立。 阎良花在心中暗道一声,成了,卖出去就能提升技能了。 这一番话不仅将陈平之说的感动,也镇住了其他人,尤其是霍音。 阎良花所表达的这些话仅仅是在贩卖东西吗?不是她卖的是情怀。 任何一样东西,只要扯上一层情感的遮羞布,立马看上去就非常高大。毕竟追求权力地位都很艰难,如果只追求感情上的共鸣,舒适相对来说就容易一些。 人总是格外的看重自己的情感,好的言语能达到情感上的共通,换句话说,就是推销有力。 大多数的人都为这情感所动容,没感动的也看其他人不语而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王子异开口道:“既然如此,你送就是了,何必要卖呢?” 在那一瞬间,在阎良花的心目当中,王子异上升了一个台阶,成为了比白不厌更加可恶的人。 这当然是个漏洞,但既然别人都没挑出来,你说什么? 白不厌伸手抓了一下王子异的衣袖,压低声道:“你这是干嘛。” “这姑娘心不诚,让别人谈情,自己却在谈钱。”王子异一针见血的说。 不得不说,看得很透彻。 阎良花很快捋顺了思路,不紧不慢道:“镯子虽然只是旧物,换来千金,真的是它换来的吗?不是,是令人动容的感情换来的。陈公子一直没有机会和钱公接触,深以为憾,所以这便是一个机会。他可以用千金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衡量爱慕,我想那花潭水深千尺,不及陈兄一段情。何况是区区五百两。” 有那感情浓厚的,在酒精的催发下甚至落泪。 沈浮如心中升起了一些情绪,说:“阎小姐说的太好了,不如给我吧,我对钱公也是仰慕已久。” 陈平之酒意上头:“谁都不许跟我抢。”他将盒子直接合上,揣到了怀里:“明日自会有人将钱送到霍府上。” 阎良花在心里乐开了花,抱拳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就走。 她和霍晏下了画坊,霍晏失魂落魄,眼中有些泪意,又强忍着不肯落下,心中有些激动:“你怎么这么懂我父亲?” 阎良花怔了一下,不过脑子,不以为然的随口答道:“纨绔子弟不都这样吗?乐极生悲。” 一瞬间风吹起来格外喧嚣,吹乱了发丝,眼泪反倒落下,名叫做无奈。 这世上哪有谁懂谁,两人面对着面都未必能了解彼此,何况是隔着时间,历史的尘埃落下了一层抹不去的灰尘。 画舫之上,酒宴还在继续。 霍音僵着一张笑脸,面对着众人的恭喜。 “霍家添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小姐,真是可喜可贺呀。” 这些恭喜的话语当中不乏讥讽,因为就在刚刚他还说了厌恶私生女的话。 更有一些人干脆的就表示了鄙视,因为他们讨厌钱公,站在王家那一侧。 “什么时候品行不端之人也值得追捧了。” 霍音夹在中间,恨死了阎良花这个不安分的人,然而队伍分明,他只能道:“律法严明,钱公从未处犯一项律法,如何就成了品行不端?” 王子异坐的端端正正,突然开口:“法律是道德的底线,何时对于品行的要求如此之低。” 陈平之眯了眯眼睛:“品行高低又岂是一家之言?” 沈家兄弟视线相对,对于这二人对上,并没有多加阻拦。 王家从前一家独大,如今跳出来个沈家勉强抗衡,后面有个陈家虎视眈眈。除了陈家也和王家恶交,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哪怕并没有真正的撕破脸,只是对持,旁人观望着有一种错觉对于沈家而言也没坏处。 气氛突然间就没那么融洽,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风将水吹得荡漾,放开了波纹。一番唇枪舌剑,在夜幕的笼罩下显得那样寡淡无趣。 灯笼映照在水面,河水泛着别样的波波,突然间的沉默,在琴曲的悠扬下,格外的舒适,没有人忍心去破坏。 酒宴已经到了尾声,大家各自散去。 王子异和白不厌并肩而行,王子异说:“等明天陈平之醒过来,那坏心眼儿的小姑娘说不准拿不到钱。” 第二十五章 浮生醉一场 陈平之本名陈酬,父亲给取这么个名字,本意是天道酬勤,他硬是说酬酢(劝酒),因此少年时常常呼朋唤友的夜游、跑马、狎妓,十足的公子哥做派。 与此同时又非常的有才华,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就有几首流传的诗作。 因此常常有人对他的父亲说:“可要管好了你的儿子,莫要让他跟钱太清似的。” 陈平之听得多了,就知道钱太清那人。 不过真正看见,是在一日的傍晚。 钱太清就坐在墙根儿下,随意的打发了他的崇拜者,静静的看着水滴。 陈酬当时年少气盛,听说过钱太清的往事,便凑上前去道:“你有才学有本事,为何在这?” 钱太清没有责怪他的无礼,反而笑了笑:“大约是恨我的人比欣赏我的人多。” 陈酬哼了一声:“这世上总有些蠢货。你管那些人做什么?做自己不就好了。” 钱太清又笑了笑,伸手接住了那掉下来的一滴水珠,在掌心滑动着。 陈酬见他不接话,心中不大满意,又往前靠近,嗅到了一阵香气:“你身上的脂粉味太浓了。” “是呀。”钱太清嗅了嗅,就是年少气盛,香气入骨才会给人把柄。他轻声细语的说:“那你以后不要像我这般。” 陈酬桀骜的说:“当然不会了,我可是很优秀的一个人,自幼便有神童之名,我叫陈酬,你听过我吗?” 他心中有些忐忑,又很期待。 钱太清气质卓越,有一股潇洒自然的洒脱,坐闹市喧嚣中仍旧显得静谧悠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小时候很了得,长大了未必优秀。 陈酬很生气:“那先生你小时候肯定很优秀。” 钱太清扑哧一笑:“倒是很机敏。” 陈酬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的说:“家里人常跟父亲说,要我千万别像你。可我见你气度卓越,诗词灵气,又觉得像你也没什么不好。” 钱太清捋了捋自己的发:“莫要叫你家里人听去,会打你的。” 陈酬掐着腰说:“小孩子才会挨打,我已经是大人了,我父亲在我六岁之后就没打过我。” 钱太清笑而不语。 他满是不服气,再有人跟父亲说要管束他,莫要像钱太清时,他就大声的说——我觉得钱公很好,比你这种在背后嚼人舌根的强。 然后挨了一顿打,父亲气的请出了家法,又让他跪祖宗祠堂,指着他的鼻子说:“孽子,我就是对你太宽容,才叫你想往歪路上走。” 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母亲哭的衣襟湿透,他都不说一句认错的话。 再去找钱太清的时候一瘸一拐,脸上都是满满的懊恼,还忍不住发了脾气:“你为什么不入朝,做出点成绩来,这样我也好同旁人说你。” 钱太轻还是微笑着,只是笑容有些苦涩。身边的红姑拉扯了一下小公子,将人拽了出去,叹息着说,钱公身不由己。 少年人心气儿这么高,没经过世事挫折,哪里懂这些。他当时不仅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还觉得自己是在激励对方。 再后来——钱太清去见了王丞相,得到了一顿羞辱。 从前那些崇拜他浪荡生活的人,认为他追逐权力,太过媚俗,立刻脱粉,还脱粉回踩。一时钱太清人人喊打,仿佛多提他一句都让人恶心。 陈酬为此还和别人打过好几架,成天头破血流,怕母亲哭,就往青楼里跑,楼里的姐儿心疼他,好吃好喝的招待还不要钱。 他很得意的和钱太清炫耀:“你看,我也像你一样逛青楼不花钱啦。”动作太大,牵动脸上的伤口,疼的子哇乱叫。 钱太清就帮他涂药。 再后来,他被几个家丁抓了回去,被父亲禁足。 钱太清身体日渐衰败,缠绵病榻之际,没家人,没朋友,只有红粉知己在侧,也送了最后一程。年仅四十岁。 陈酬被父亲解了禁足,连头七都没赶上。 红姑找到他说:“钱公留了一句话,说人活于世,上容易下容易,为平难,送你平之为字,喜欢便用,不喜欢便罢了。” 于是这世上多了一个陈平之。少年时的愚蠢,需要将来的日日夜夜来买单,深夜常睁眼,平生未展眉。 他时常叨念着那段话,总觉得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血腥味。后来的诸多见闻让他越来越能明白那个中年男人的处境艰难,自暴自弃,无奈逃避。 他似乎和那个男人走上了同一条路,又完全不同的路。 浮生大醉一场梦,醒来时日上三竿。 陈平之坐起身,蹭的被子发出稀稀疏疏,惊动了守着的婢女,连忙过来掀开幔帐。 “我的少爷,您也喝的太多了,昨儿个几乎是被抬回来的,老爷知道了难免要发脾气。” “他在书院呢,你们不去打小报告谁会知道。”陈平之的脑袋有些疼,嗓子有些哑,伸出手去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一碗解酒汤,一饮而尽。 丫鬟又倒了杯清水递了过来:“少爷昨个醉醺醺的,还一个劲的跟我说,千万莫要忘了明日往霍府送五百两银子。” 陈平之忽而笑了,在枕头下面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金镶玉镯子,反复打量了几下,说:“送了么?” 丫鬟回答道:“还没送呢,昨个少爷说的不清楚,一会儿五百两一会儿一千两的。您说清楚了,奴婢现在就去送。” 陈平之挥了挥手:“不送了。” 丫鬟一怔:“不是说您买了别人的东西吗?” “哪是买的人家的东西,我是让人坑了。”陈平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都二十五的人了,让一个十七岁小姑娘给坑了。” 回想起昨日种种,不禁扑哧一笑。 丫鬟惊异道:“少爷您莫不是被气傻了,怎么被人坑了还这么高兴?” 陈平之往床上一躺,头发散乱,鼻尖稍红,一双灵动的眼睛一挑:“凡事总要笑,总比哭体面。” 顿了顿又似笑非笑:“很多年没人敢算计我了。” 第二十六章 他活成了生命里的配角 外头有些嘈杂,隐隐传来了“二少爷来了”的声音。 阎良花一喜,以为是来送钱的。 结果帘子一掀开,却是霍姨母带着霍晏一起走了进来,步伐急促,衣摆上出现了褶皱,银线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霍姨母脸色不好看,一双眉挑的高高,双眼含怒,跟要吃人似的,“你怎么回事?!” 霍晏跟在母亲身后脸色惨白,投过去一个歉疚的眼神。 作为一个字又受母亲控制,十分听话的好孩子,他的所有行动都是要报备的。 出去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霍姨母会一一询问,他不能隐瞒,也习惯了实话实说。 而和他同龄的孩子,比如霍音,甚至霍清渺,会下意识的掩饰自己的行动,从不曾和母亲诉说。 一个听话的孩子永远都长不大。 “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让他和钱太清撇开关系,你怎么能自作主张!你害了我儿子!”如果不是霍姨母还有一丝理智的话,她会直接扑上来撕了阎良花的脸。 她不许霍晏看柔婉的词句,不许人涉猎香艳场所,更是把他身边的人把控的严严实实,不和任何纨绔子弟来往,内宅里伺候的全是小厮,无一婢女。 儿子乖巧听话没有任何感情纠葛,众人看见霍晏再不会联想起钱太清,偏偏这所有的行为被阎良花给毁了——她居然把霍晏和钱太清放在一起。 霍姨母杀人的心都有了,她不断的在质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不应该让儿子和阎良花走的太近。 果然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都是祸害——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些个怂恿自己夫君的娇媚侍妾。 彩霞朝霞手足无措的站在那,也不知该帮谁。 霍晏怯懦的低头。 阎良花却是笑了,不慌不忙的问:“姨娘想让他父子二人撇开关系,是因为钱公的名声不好,会影响到二弟的仕途吗?” “不然还有什么?你一个农村来的,什么都不懂,怎么就自以为是,任意妄为?!”霍姨母伸手指着她,手指上染着鲜红的豆蔻。 阎良花握住了霍姨母的手,对方想抽出手去被她死死摁住。她不容拒绝的拉着人坐下,浅笑道:“姨母既然想让二弟将来有出息,那就更应该和钱公紧密相连。” 彩霞知道霍姨母有多讨厌钱太清,连忙道:“小姐糊涂了,这是在说什么?赶紧向二夫人道歉吧。” 阎良花继续说道:“朝廷里容不下钱公的是谁?是王丞相。而如今朝廷里是什么局势?陛下在用沈家抗衡王家,保持平衡,而我父亲一直都是陛下的亲信。” 霍姨母冷笑道:“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看透了点儿政局就敢瞎弄。王家屹立不倒近百年,陛下只想着抗衡而非取代,说句诛心的话,皇权不过就是在王家覆盖下找寻喘息,一旦陛下或者是太子稍有变动,这朝中还是王家的天下。霍家虽然依附陛下,可从未得罪过王家。” 阎良花含笑问:“那依姨母之见,如今沈家在陛下的指使下和王家分庭抗衡,那是王家主动退让,让陛下扶持沈家起来。还是迫不得已的退让?” 霍姨母:“……”王家不可能让出位置,让旁人占据。 可如果是迫不得已的退让,那就证明王家没有霍姨母口中说的那样强大。 这么一个问题,让人哑口无言。 明明漏洞就摆在眼前,可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用本能去判断。 “朝廷不喜欢钱太清那样的人也是事实。”霍姨母还在辩解,但口吻不似方才那般强硬愤怒。 这是一个鄙视链,自古文人相轻。 当权有势的,瞧不起吟诗弄月的。 阎良花笑的更厉害:“可二弟不是钱公,姨母见过杀人犯的罪名要儿子背负么。平心而论,整个南楚有多少的青年才俊却苦无出头之日,像二弟这样,自出生起就有无数人聚集在他身上,无论那些视线是好意还是恶意,总归是出名。若不好好利用,多可惜。” 她接下来的一系列操作让人大开眼界。 首先的论了一下名气所带来的好处,争论所带来的热度,从而联想到了接下来的官途。 那些莘莘学子们苦苦求一个在世人展现的机会的时候,霍晏因为父亲所带来的争议已经让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只要表现的优秀,那么路途必然平坦。 而且,王家不在掌握话语权,与之唱反调的人反而格外喜欢钱公,这是不争的事实。 “黑红总比没流量强吧。”一句话定下来了基调。 霍姨母心服口服,已经没了来时的怒气冲冲,反而和颜悦色的面带笑容,伸手握住了阎良花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细腻的肌肤:“你这孩子真聪明,从前是我眼拙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世上哪有那么多生死仇敌,都是因为利益,调和得当,我们就是好朋友。 阎良花最擅长的就是虚伪的笑容:“姨母也是当局者迷,太过忧心于二弟弟,将满心鲜血都倾注于二弟身上,二弟弟将来必然不会辜负姨母所望。” 两个人又虚与委蛇的说了两句,相互称赞,确定还能保持友好,霍姨母这才离开,却让霍晏留下和姐姐好好说说话。 “你们都是年轻人,话肯定比我这老人说的多。” 她这次对阎良花是真的另眼相看,如果从前还抱着可惜了自己儿子,为了前途只能忍一忍的心情,眼下就是真真正正的相中了阎良花。 临走之前还给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让霍晏一定要拿下,女儿同意了,老子能反对到哪儿去? 彩霞跟着送霍姨母出门,半天都没回来,显然那边的两人正有话说。 霍晏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坐在那里默然不语。 从进来开始他就没有说过话,虽然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执因他而起。霍姨母将他的人生一手包办,他在自己的人生里显得可有可无,只是点缀。 “多谢姐姐。” “不用道谢。”阎良花看着他,对于他祸水引东,将麻烦引到自己这来的行径不过多评价,全当是感激对方陪自己卖镯子。 霍晏道:“我的手心都是汗,没想到姐姐处理起来不惊不慌,实在让人敬佩。” 阎良花说的口干舌燥,也懒得多说客套话,淡淡道:“二弟也可以,只要别去演绎你不擅长的人生,毕竟观众不会看你一辈子。” 霍晏的睫毛纤长,轻轻地眨了眨,阳光落了进来,尘埃在飞舞,他的瞳孔当中有着异样迷人的光彩:“我三岁懂事起,最长听的一句话是‘别像你父亲那样’,父亲就像是一种禁忌。我不读诗,只看四书五经,背起来结结巴巴。旁人见了我,都要摇头说‘不像你父亲’。我以为这是夸奖,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是失望。” 母亲不许他像父亲,大多数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希望他像父亲。 他被分裂,撕扯,好好一个孩子沉默着长大。 那些人已经对不像父亲的他失望,不在看他。 而母亲对他满意,于是活的越发像个提线木偶。 阎良花问:“所以,你在不知道怎么做自己?” 霍晏避而不答,只说:“我就是有些茫然,父亲是什么样子的,我又是什么样子的。” 阎良花回答道:“这个我倒是能告诉你,你生的很美。因为你父亲给你取了一个嫣字。《正字通》说,嫣,巧笑态也。许是他看你笑的好看,娶了这个名字。” 霍晏抚摸着脸颊,喃喃自语:“这副皮囊最像他,有时,真想毁了。” “什么?”阎良花没听清。 “我说,今天叨扰了,时候不早,我就告辞了。”他起身作别,阎良花目送人离开。 朝霞见状连忙跟了出去,送一送少爷。 出了院子,绕上长廊,转角处的红漆柱子被新涂了漆,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不禁快步走过。 霍晏腰间的玉佩撞的发饷,腰间系着的那个香囊也跟着颠簸。 朝霞痴痴的瞧着,那正是自己所绣,心中很是欢喜。犹豫着,还是对着脚步慢慢缓下行走的人说:“小姐说的对,那已经不是王家独占天下的时候。恭喜少爷,您不用再和钱公划清界限。” 钱公的坟墓在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也许野草半人高。 陷入沉思的霍晏发现人跟着自己出来,下意识一惊,没来得及疑惑,身体先一步的回答了对方的话:“他抛弃了我,早就和我划清界限。” 抛家弃子,他都没被对方抱一抱。 朝霞认真的说:“钱公也是身不由己,被时代耽误,但您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霍晏沉默着。 朝霞已经陷入自己的欢喜当中:“少爷,您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只是在忍耐,谁都知道。现在您终于可以做自己了。” 廊下,花草旺盛空气灼热,青年在明媚的阳光下,影子被拉的纤长:“就算是梨园的戏子,也唱不出一首不间断的戏。” 真的是万般不由人——吗? 第二十七章 女人心海底针 阎良花撑着腮,眼看外边天都暗来,陈家还是没来人送钱,不禁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颓废的趴在桌上唉声叹气。 五百两怕是要飞。 她万万没想到,陈平之也是个厚脸皮的。 一般来说世家公子脸皮儿都薄,即便是上当受骗,也就吃了这个哑巴亏,否则宣扬出去叫人知道自己被骗了,那多没面子。 要是觉得上当受骗太吃亏,也可以把东西退回来隐晦的表达不满。 可是陈平之偏偏不按套路出牌,本来应该今天送来银两,可愣是没反应。既不给钱也不退货,竟摆出了一副土霸王的架势,要赖了帐。 阎良花冷笑一声,喃喃自语:“我的帐哪里是那样好赖的?今儿个要是不给钱我就……” 想了半天,不仅有些颓废,她当然能够撕破脸,把陈平之做的丑事张扬出来。可满长安的人只会有人看热闹,不会有人帮自己做主,情义二字更像是笑话一场。 保不准被谁挖出来是自己想要坑人,那就更麻烦了。 思来想去只能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安慰自己。 十分没兴致的吃了晚饭,早早的就脱鞋上了床,拿着一柄圆扇不断的扇风。 小姐跟前本该有守夜的人,今儿个轮到了春秋,不过那人中午就匆匆出了门,如今还没回来。 等着春秋回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的事情,丫头关进了门房,绕道的里屋。 “小姐,奴婢回来了。” 阎良花心不顺,升起了一股邪火,身子一扭面向着里边儿,手上还在摇扇子:“你回来做什么?找你家少爷去啊。” 春秋一见事情不好,连忙带向上前:“奴婢今儿个出去的确是见了白少爷,但也是为了小姐见的。” 阎良花眯了眯眼睛:“说。” 春秋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千两面值的银票,满面欢喜的说:“白少爷惦记着小姐,怕小姐急着用钱,就眼巴巴的差奴婢去取。” 阎良花的脸色变幻莫测:“他都说什么了?” “少爷说,区区一千两银票,小姐缺了再管他要,犯不着出去想办法。” “我不要。” “少爷还说,他平日里想买一匹好马也这个价,无非就是少一两趟的玩乐,让小姐不必还,也不必记挂着。”春秋知道,小姐很喜欢钱,听到不用还的钱肯定会很高兴。 然而这一次猜错了,这不是别人的钱。 如果是别人的钱,阎良花只会美滋滋地收下,并且为自己碰到了一个冤大头而沾沾自喜,可偏偏对方是白不厌。 阎良花只觉得眼前一黑,倒在了床上,将扇子重重地砸在了自己脸上——其实也没多重。 春秋惊呼一声:“小姐。” 阎良花并不想开口,摆了摆手示意她安静。 也许自己真的不如白不厌。 不是也许,是真的不如。 同样是在院长底下求学的,自己苦练乐科,然后分分钟被对方秒杀。 她在这边绞尽脑汁的骗银子,人家那边儿随手就拿出一千两,资助故人。 她被陈平之坑了,人家心里一直都有数,看着自己就像个小丑似的跳来跳去。 春秋掀开了小姐脸上的团扇:“您不开心吗?” 阎良花反问道:“你和彩霞同样是在我身边儿伺候的,有一天你缺钱,她给你一千两,你高兴吗?” 春秋摇了摇头:“可是……” “没有可是。”阎良花看都不看那钱一眼:“退回去,告诉他——无功不受禄。还有,往我身边安插细作,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我都不追究。但既然人都给我了,那你就别用了。” 春秋背后一凛,连忙道是,然后匆匆的出了门,心里琢磨着,这叫什么事儿呀? 夜里有宵禁,随便出门会被抓。好在宵禁时间是九点,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让她来往。 白家在长安里并无人,白不厌一直和王子异同住,王子异弱冠后,就搬出来独住,一座小院子,三四个仆人,倒也显得清静。 大晚上的门被敲响,小厮揉了揉眼睛将人放了进来,同时去敲响少爷院子的房门。 两人睡得比较晚,经常大半夜的下棋,只看着那点燃的灯火通明的卧室,便知道又在下棋苦战。 “今日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 “我今日心情正好,让你三子又何妨。”白不厌难得地在旁人面前露出了一个堪称有些天真单纯的笑。 王子异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只怕你高兴的太早。” 丫鬟陪得昏昏欲睡,直到被敲门声惊醒,出去开了门,放人进来。 春秋喘着粗气道:“少爷,小姐很不高兴,让我把钱退给你。” 王子异扯出了一个笑,将棋子落下,正好斩断了白不厌的大龙,一语双关的说:“你输了。” 白不缺没空搭理他,冲着春秋一脸不明白:“她缺钱,我给她钱,那不是挺好的吗?” 王子异高深莫测的说:“女人心哪有那么简单?” 白不厌有些烦,看向他:“那你弄得明白吗?” 王子异的神色更加莫测:“你搞清楚,追求女孩子被拒绝的可不是我。” 白不厌:“……” 春秋轻轻咳嗽了一声:“其实我是个女孩子,不如问问我的意见?” 她觉得自家少爷追求女孩子的方式有一定的问题。 见过送花的,见过送首饰的,就是没见过谁大咧咧的把钱送过去。 白不厌想也不想的拒绝:“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就因为这一句话,一个想法,至少多走了十八条弯路。 春秋气馁的想,也好,省着掺合你们中间的事儿,里外不是人。 她表达了一下阎良花不喜欢身边有细作想法,得到了白少爷无情的“以后你我不必相见”回答,脚步轻快地走进夜色当中,准备用剩下的一刻钟跑着回府邸。她那点儿工钱,全都贿赂看门小厮了。 剩下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烛火发出呲啦一声响,映衬在瞳孔当中,很是明亮耀眼。 一人冷峻,一人清秀,兰芝倚玉树。 第二十八章 人生一局棋 白不厌瞪着圆溜溜的一双眼睛,将手中的黑色棋子扔到了棋碗里。 王子异眉头微蹙:“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因为儿女私情连棋都不下?” 两人无声对峙,最后白不厌拿起了棋子,走在了棋盘一角:“那就先下完这局再想解决办法吧。” 半晌,王子异道:“你确定要这么下?大半个棋盘可都是我的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白不厌琢磨着,如今自己处于死地,那就要另寻生机。 棋从断处打,棋从断处生,大龙断了又何妨,以退为进才是王道。几番布局下来,黑子杀出重围。 王子异手握白子,良久仍旧不能破局,将棋子扔回了碗里,道:“博弈我不如你,今日就到此为止,容我想想破解的法子。” 一局棋,往往要耽搁好几天。 白不厌笑道:“下棋是小道,子异哥哥是博弈天下的,两者不同,没有不如一说。” 王子异瞬间警惕:“你让鬼上身了?” 在王子异的记忆力,白不厌就没有乖顺的时候,少年初相见,对方带笑疏离,恨不得整个世界都和他没关系,后来混熟,对方也从未叫过哥哥二字。 如今吐出这两个字,就相识爬出了两个条毒蛇在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白不厌叹惜道:“我想恃势凌人。” “什么你想狗仗人势?”王子异面无表情的说,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目的。 白不厌显得分外轻松:“我想要谄上骄下、狐假虎威、驴蒙虎皮。” 王子异不满的啧舌:“你的表情太痛快了,我一点儿都没有得逞的快感。” 白不厌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王子异挥了挥手:“行吧胡闹去吧,只要不闹出人命来,我都能给你撑着。” “闹出人命倒不至于。”白不厌理直气壮的说:“我只是准备维权罢了。” 王子异问:“你准备采取什么手段?” “和颜悦色的商量。” “商量不成呢?” “套个麻袋,一通乱打,回头对小姑娘撒谎,就说要来了钱,我自个补上呗。”他将那两张五百两的银票抽出来一张,还给了王子异。 王子异欣慰的说:“原来你还没有忘记一千两都是从我这儿拿的。” 要求已经降得很低,低到让人心酸。 白不厌颓废:“我一向不在乎身外之物,胡乱就花掉了。难怪人家说先成家后立业,果然是有三分道理。” “旁人的话你只信三分,这个毛病要改。”王子异纠正道。 白不厌敷衍:“那便信五分吧。” 婢女在旁弱弱的说:“两位少爷真的该休息了。” “你身子不好,早些睡吧,睡前记着往眼睛里面滴点儿药。”白不厌起身便走,等走到门口才察觉到不对回身道:“这是我屋。” 王子异慢吞吞的离开,丫鬟跟着一起走了。 等着回了屋,他脱了衣服就想上床睡觉,压根不理会睡前那一大碗药。 婢女絮絮叨叨的说:“神医先生说了,少爷三年药不断,身体也能好,眼睛也能好。” 王子异生过一场重病,御医都束手无策,他做好了死掉的准备,躺在床上想着遗言,最后发现寡淡的人生无什么可说。 他索性给自己父亲推荐了两个朋友,阎良华,白不厌,表示他们大才华,希望他们能够在朝中大展宏图。 时梦时醒,时昏时睡,病的浑浑噩噩,后来来了个云游大夫,治好了病,却也留下了后遗症。就是这双眼睛,如今还得用药。 “日日一碗苦药,我宁愿早点见阎王爷。”王子异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像个孩子一样逃避。 婢女越发为难,自家少爷没什么缺点,自小便问稳重老成,偏偏讨厌苦的东西。 “可是白少爷说,少爷晚上千万记得吃药。” “我又不听他的,你拿他压我做什么?” 婢女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换了个人选:“那老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再让你和白少爷在外面单住。白少爷又不喜欢和老爷同住。” 王子异深深地叹了口气,灌了一大碗药,往眼睛里面滴了药水。 王丞相就这么一个儿子是若珍宝,自打重病好了后,再不肯放人出去求学,直接留在了长安城。 所以他对于琅琊郡的事情也不清楚,没人同他说过,只隐约听人说,白不厌自有想法,不肯入长安。 阎良华因一些缘故,退学了,隐隐约约听说好像是回家成亲去了。 再然后白不厌突然要来长安,寄住在自己处,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王子异成了冤大头,提款机,他叹了口气:“白伯父伯母那样好的人,我能对他怎么样,养着呗。”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十岁被送到了琅琊郡养着,那地方山清水秀适合修养。 大伯对他好的不得了,捧在手心怕化了的那种,自然引起诸多兄弟的不满,他也不爱搭理那帮人。 在琅琊郡最出名的就是王家,其次是白家,大伯怕他闷,经常带他出去做客,就认识了白不厌。 那是个小小年纪一脸乖巧笑容的孩子,一脸的人畜无害,穿着蓝色衣裳,比外头的积雪还要干净。 后来他知道,积雪被脚印践踏,和淤泥混淆,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他们两个玩捉迷藏,王橙藏了起来,等着白月光来找。谁知道这混小子在人藏好之后,就一溜烟的回了卧房烤火睡觉。 王橙也是够一根筋,愣是在雪地里蹲了一个下午,被小厮发现带了回去,发了好大的病,浑浑噩噩三个月。 大伯吓坏了,问他为什么蹲在雪地里。 他如实回答,大伯铁青着脸离开,据说,白月光被罚在雪地里跪了一夜,烧了三天。 自那后,他在没和这人玩过。 大伯说:“如果不是公主的儿子,我定要让他偿命。” 白夫人出身尊贵,是贵太妃之女,皇帝同父异母的妹妹,早早的被赐了封地,为胧月长公主。她一直留在宫中千娇万宠,直到贵太妃过世后的一年,年二十,下嫁白家公子,早产孕育一子白不厌,一直深居简出。 王子异只有一个想法,说什么关系亲密,多有联姻,实际上还是一个依附另一个。 他告诉大伯:“不要追究了。” 三年后,王子异去学堂读书,年级第一,无人能及,听了无数的夸赞,收了无数的狗腿子,父亲一旬一封信改为了一个月一封信,内容大体一致,千篇一律。他觉得有些无趣,索性他的人生就处于无趣当中,无波无澜挺好的。 此后五年里,琅琊郡除了偶尔匪盗,最大的事情就是白家的夫人生了一场大病,张贴告示四处求医,好在被云游的神医救了回来。 他之前见过两次白夫人,性格冷漠,时常阴着脸,但模样生的极好,白不厌就是像了母亲清纯的长相。 王子异后来又见过一次白夫人,夫人的病情转好,但失去了记忆,人变得有趣,很是温柔,高龄又怀有身孕,还生了个儿子。 恰逢大伯生病,缠绵病榻,白夫人推荐了神医过来医治。神医来了看看病情,道:“这是命,不是病,命数已到。” 大伯拉着他的手说:“没事,我都七十岁啦。” 人活七十古来稀,于是在某一天晚上安然离世。家中兄弟侄儿争斗不休,他觉得厌烦,在加上白夫人邀请,索性就去了白府居住。白夫人温柔,白伯父体贴,是极好的长辈。 白夫人曾忧心忡忡的说:“月光太孤僻,独身住在山间木屋中,除了授课先生谁都不见。有机会的话,阿橙同他说说话吧。” 王子异应下,走上了那小木屋,和白月光下棋,吃饭,还教对方读书。 白月光没有任何意见,这是微笑顺从。 又半年,白月光考进了学院,每次考试中等水品。 紧接着,阎良华登场,勇夺第一,那原本是王子异的位置。他很欣赏,特意送了一把钢刀过去——阎良华乐科差,但他想告诉对方,男子汉大丈夫强大即可,礼乐只是小道而已。 可惜阎良华性格有些孤傲,收礼也不还礼。 他和阎良华争第一的时候,白月光突然杀了出来,震惊所有人。 王子异突然意识到,白月光的成绩一般只是对自己淡淡的嘲讽——你看,我一直比你强,但我就看着你不曾察觉的愚蠢。 白月光的视线开始追逐着阎良华。 他忽而有些惆怅,不够优秀,我都不是他追逐的目标。许是愁大发了,就生了一场病。 其实就是胎里带的毒,母亲生他的身后没熬过,太虚弱,一命呜呼。二十年后,终于犯病。 他办好了后世,提前给自己取了个字。子异。 父亲问:“有什么典故么?” 他懒懒的闭眼说:“母亲喜欢吃橙子,父亲就给我取了这个名,我取字,又能有什么典故?” 随口取的罢了,如此随意的人生,就活到了现在。 父亲说:“你别怨我,你生来体弱,我听人说,贱名好养活。” 第二十九章 公主成亲 整个长安道路都被戒严,鼓乐喧天,不绝于耳。长安早提前一个月向全国招揽优伶,只等公主成亲这一日,沿街表演与民同乐。 道路两侧的树木上,绑着红绸被风吹的飘舞,宛若天边的云朵染上了太阳,成了红霞。 从皇宫至公主府的一路上,全都有官兵把守,身着盔甲,神情肃穆。 越靠近公主府,守卫越多,附近好几条路都被封上,留了两条让客人前来的路,一辆又一辆的豪华马车驶入,整个公主府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此番朝中重臣皆出席,给足了陛下和沈家的面子。 公主虽说是庶出,但却是自幼娇生惯养,由皇后抚养长大,与那嫡出的没有差别,就连公主府的建造也是比着王爷来的。 这唯一的公主下降,自然格外隆重。 府门口铺着红色毛毡,顺着台阶一路向里,仆役们穿着统一的服饰迎来客人。 沈家人分别站在两侧接待来宾。沈夫人接待女眷,户部尚书沈霖接待着男客,由他一一嘘寒,在经由仆人带进各个场所。 “王丞相。” “恭喜沈尚书。”王导感叹道:“还是沈公有福气,长子早早成婚,已有一儿一女,次子尚了公主,三子更是年轻才俊,子孙满堂,家业兴旺。” 沈尚书满脸带笑:“哪比得上王丞相,子异在中书省担任侍郎,功绩颇多,陛下屡次夸奖的有为青年,尝说虎父无犬子,很有王丞相当年的风范。” 皇帝之下,设有三省、一台、五监、州郡县等府衙。 三省即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 尚书省掌管秘记奉章、奏报正事、选举人才、赏罚百官及将皇帝诏示宣告内外、出纳皇命。由尚书令、左右仆射、列曹尚书、左右丞官员组成。 王导担任尚书令一职,人称王丞相,除皇帝外地位最高,权力最胜。 沈尚书虽然是皇后的兄长,领着着户部尚书和中书监两层官职,负责户部以及整个中书省,却仍旧比不上王丞相。 两只上了年纪的老狐狸相互夸赞着对方,对方的儿子表面上其乐融融十分和乐,暗地里恨不得将对方踢到南极洋去。 王子异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浮如。 沈浮如已经挑起了三个话题,仍旧没能让对话继续下去。他苦笑,忽而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娇笑,“我因为我姐姐乖巧,惹夫人疼爱。”他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女眷那一边,也正在相互攀谈,如花美眷巧笑倩兮,令人一阵恍惚。 时隔一年,少女更加娇艳。 “浮如。” 王子异唤了一声,沈浮如从神游天外中回来。 他连忙整理好自己的心智,换上了平日里挂着微笑的温润面容,又挑起了一个话题:“怎么不见白兄?” 王子异却不接话,反问道:“你已弱冠,什么时候娶亲?” 猝不及防地谈到了婚姻大事,沈浮如的脸微微一红,干咳了两声回答道:“王兄比我还大三岁,都不急着成亲,我自然也不急。” 王子异挑了挑眉:“我和你不同,我早有未婚妻。” 沈浮如尴尬地支吾了一声。他不确定自己刚才走神,有没有被王子异看出端倪。 好在那两边的老爷子说完了话便被引着进去。 与此同时,女眷那边也在走人。 “二娘,进去吧,回头帮我给你姐姐带声好,你可别说我偏心,她生病了。” “知道啦,夫人,我先进去了。” 沈夫人继续招待来客,说上两句话,便请人进去。 “陈夫人这边请。” “赵夫人这里走。” “霍夫人……” 公主府占地六十余公顷,院落五重,殿堂三进。宴席设在罗辰殿,远远就能看见那覆绿琉璃瓦在夕阳的光辉下熠熠生辉。 大臣和诰命夫人们被引入后殿,殿内装点的雅致,不经意的地方透出奢华,墙上的壁画彩绘一看就是出自大师的手笔。 后殿两面建花园、马场,园林内池、山、楼、塔,正值夏季,佳木茏葱,奇花熌灼,荷花池中一片粉嫩,花瓣被风吹的稍动,水珠流转。荷花池尽头有巨石堆砌,池水泻于石隙之下,缓缓地蜿蜒前行,直至林深处。 在一处平坦之地,地面上都是青石板,搭建出了宴席,婢女正引着人陆续入席。 一些没有品级的小姐们,被引入的就是此处,按着家中父兄的地位,依次落座。至于没有品级的公子少爷则在殿的另一侧。 阎良花和霍清渺的位置中等偏上,此时陆陆续续已经坐满了人,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府内身着粉衣的婢女开始陆续走动,点燃云烛灯,整个府邸有二百盏那么多。转角回廊,还有正门口处,皆是悬挂着大红灯笼,红色的锦缎在大红灯笼的映衬下,寸寸透光,色泽流转,照耀着烫金大字,公主府。 听府外突然肃静下来,又一队的士兵身着盔甲将里外团团包围,凌烟公主的车架从皇宫抵达公主府,礼乐升起。 不同于之前的喧闹音乐,这一次是犹如潺潺溪水流动的琴声,伴随着一阵琴声,公主下了车架。 只见一身花钗礼衣,花钗青质连裳,发髻上饰以金银琉璃,青衣革带韈履,刻青翟形,采画雉。雍容大气,绮丽风姿。 一旁的沈家二郎一身红衣,气宇轩昂,陪着公主拜别了皇帝皇后,又携手乘车来到了沈府,一路踩着红毯而过。 罗辰殿。 在礼部司仪的注视下,两个人喝下了合卺酒,接着进行了繁琐的礼仪。 公主像沈家父母敬茶却并不跪拜,金枝玉叶,皇权至上。 场间的人纷纷说着恭贺的词语,公主挂着微笑,寡淡的五官也显得鲜明起来。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公主身上的时候,有人悄悄的进殿,在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王子异看了他一眼:“你去哪儿了?” 白不厌压低声道:“我去外边找陈平之去了。” 王子异摇了摇头:“糊涂,虽说非四品以上官员不入殿,但陈平之和,沈浮如是至交好友,他自然也在殿内。” 那陈平之正挨着沈浮如坐着,两个人低声交谈。 “你这二哥向来喜欢娇美女子,娶了公主。怕是心里也不开心吧。” “我二哥不是那只看容貌之人。”沈浮如满是无奈。 陈平之手中把玩着一个墨绿色镶金的镯子,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翠坊的男男女女可不信你这话。” 沈浮如求饶一般的说:“可得先说着,陈兄以后莫要邀请我二哥去那些场所,你娘子不计较,公主未必有那样的好脾气。” 陈平之装傻,有些邪气的笑了笑:“那些场所,是哪些场所?” 沈浮如涨红着脸,并不吭声。 …… 白不厌直勾勾地盯着陈平之,端起了酒盏,压低声道:“我待会儿要是借着酒醉闹事,你压得住吗?” 王子异眉头一皱:“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我才得着消息,陈平之明日就启程前往江南,他往些年也是这个时候走的。” 王子异想了想,恍然大悟:“钱太清忌日要到了。” 钱太清并未葬于祖坟,他的尸骨埋在了江南,那是个山清水秀,他生前极喜欢的地方。 白不厌说:“我如今领了官职,行动不便,哪能陪他到江南玩。今日事趁早了结,叫他知道知道,不能欺负小姑娘。” 王子异揉了揉眉心:“你是真对那小姑娘上心了。” 白不厌撇了撇嘴:“那还能闹着玩?你可别让别人知道了,只有你知道的。” 王子异有些惋惜的说:“我还以为你能给我当妹夫呢。” 白不厌扯扯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你爹养那两个侄女,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是用来联姻的。” 白家只是依附王家的一个小家族而已,还入不了王丞相的眼睛。 “是如此,不过早就定了人选,大妹妹更加稳重得体,皇后娘娘也很满意,若非康太子在外征战,早就成婚了。二妹妹今年刚刚及笄,待字闺中,并未定下人家。她的身份品貌,可更优于霍家那个庶出小姐。” “这话我不认,品貌在我心中自有评断,不和你议论,就单说身份,阎娘应该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白不厌简单的讲了一下其中故事,真真假假编了两句谎话,就比如阎良花为什么会学识渊博。谎称是被寺庙尼姑教导。 王子异只知道白不厌意外救了阎良花,还不知道这里都还有这么段故事。他听罢道:“倒也是个可怜人,经历诸多事情,难怪性格倔强,礼仪不好可以后学,读书却是天赋。” 白不厌沾沾自喜:“所以说我眼光好着呢。” 王子异心想,我可帮妹妹你说过了,无奈郎君心有所属。“你不喜欢我二妹妹,我瞧着倒有人喜欢,沈浮如盯着我妹妹看,也是那司马昭之心。” 白不厌:“若真有那个心,不如早日死心。” “也是。”王家和沈家绝不可能联姻。 第三十章 长安里的贵小姐 公主驸马抵达,宴席正式开罗。 无数的婢女鱼贯而入,端着菜品步入殿内和露天宴席上。 露天场所自有好处,被清水环绕,四周都是树木花草,天空当中满是星辰点点,倒映在水面,和四处点燃着的灯烛交相辉映。 除了那些光亮,每个桌上都放着一盏小灯,灯油经过太医院的调整,变成了杀虫剂,散发着迷人的清香,美人端坐,蚊虫不近身。 桌上食物皆是珍馐美馔,色香俱全,荤素汤品搭配,还有一壶清酒。 阎良花吃起东西来动作迅速,但没有声音。 霍清渺心里一百个不痛快,暗戳戳的去推阎良花:“可有点姿态样子,莫要给我们霍家丢人。” “我又不懂礼仪。”按理说接回来,就应该安排个教养嬷嬷教导着,结果却是管也不管。 阎良花只知道男子的礼仪,可从不知女子礼仪,自然难以做到处处精细。 她失礼最大的好处,只能叫外人嘲笑,从而衬托出霍清渺的优秀,可惜后者压根不明白母亲的苦心。 座席是两人一桌,阎良花自然和霍清渺一桌。 两人身上穿着都是同样的款式,窄袖齐胸襦裙,粉色配蓝色,资金上绣花,袖口处是花朵绽开的模样,最近正流行这种花瓣袖口。 连一种连发型都一致,都是垂挂髻,垂发,覆目也,而顶心长发,绕为卧髻,所谓鬓垂偏荷叶也。只是霍清渺多了两件点缀的首饰而已。 衣服是前一天送来的,让阎良花不得不感叹一句,贵族用的布料款式就是比外边强。 她又忍不住吐槽,霍夫人还真是愿意做面子上的活,就比如说这件衣服。 如果不是出席重大场合的话,阎良花绝对拿不到这件衣裳。 这件衣服对她来说无非就是吃饭的时候小心一些,避免洒在身上,动作没有丝毫的减慢。 “简直上不得台面。” “旁人把你夸出花来,你也就是个山中村妇。” “像你这种人,就不应该出席这样的场合也不知道你给沈哥哥喝了什么迷魂汤,他居然邀请你。” 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沈哥哥。阎良花在心中呵笑了一声,也不理会霍清渺低声言语的那些话,尽快的填饱肚子,气的霍清渺牙尖嘴利地羞辱她。 一个吃一个骂,声音压得极低,旁人听不见,还以为姐妹关系好。 “这就是霍家新接回来的小姐?”一个声音响起,从位置来看,对方父兄的官职一定在霍家之上。 那是个长相模样颇为精致的少女,黑发浓密,肌肤白皙,一双灵动的眸子,眼尾稍稍上调,叫人不禁称赞一声,好一汪清水。 她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衣裳,裙摆上面有大朵绯红色的玫瑰花,腰间系着青紫色的玉带,是个明媚端庄的美人。 霍清渺眼中流露出了些许忌惮,“王小姐好灵通的消息。” 王丞相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他将自己的儿子送到琅琊郡养着的时候,从自己的其他兄弟那接回了两个侄女,人称双月。 眼下这位王希月小姐就是其中之一,年纪小的那一个,今年十五岁,性子要强,为人有些倨傲,十足的大家小姐风范,像一朵明艳的玫瑰花。 王希月淡淡一笑:“谁还没听过霍家新回来的小姐。” 阎良花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不敢当。” 王希月下颚微抬:“听说,是白哥哥——就是侍御史救了阎小姐?” 阎良花心里泛酸,这么快就任职了,走后门的就是不一样。她微笑:“舍命相救,感激不尽。”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间就糟糕起来。 王希月皮笑肉不笑道:“白哥哥素来心善,对于陌生人也不吝啬自己的善意。” 阎良花满头问号,你说的人跟我知道的是一个人吗?一个吝啬到了极点的人,除了嘲讽的笑意,什么都不给。 霍清渺见自己插不上嘴,有些心烦,趁了个空挡,立刻说道:“那我们霍家就多谢侍御史了。”她心里已经将这个多事的人骂了千百遍。 王希月将碎发别入耳后,稳稳的坐着,唇边泛起一抹笑意:“以前只听说霍家在兵法上首屈一指,如今阎小姐回来,方才知道霍家也有诗词上如此出色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就倒了一杯清酒,自顾自的品酒与其他人随意的说话。 阎良花却在心中暗道,好漂亮的姑娘,好歹毒的心思。这哪里是夸奖,分明是在捧杀,霍清渺脸上的怒意都快抑制不住,能放过自己才有鬼。 她不得不压低声的提醒:“情绪上脸了,收一收,这是在外边,你想叫人看笑话?” 霍清渺怒瞪她一眼,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缓缓的说:“用你告诉我?” 阎良花心中暗暗摇头,这两兄妹都不行,控制不住情绪,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她感叹了一番,又开始在酒菜上面奋斗。霍府的厨房苛待她的用餐,她饭量又偏大,每次去弟弟那儿抢饭吃也不尽兴,如今自然要放开了肚皮吃。 她吃起东西来很优雅,但动作很迅速,几下子就解决了半盘子的菜。 她们宴席后面都站着侍奉的婢女,一旦见桌上的菜少,就会悄悄的撤下,又奉上新菜,动作轻巧,但终归是有动作,会引起人的注意。 所以在外用宴席的规矩,就是确保每一道菜都不至于被撤下,胃口小的能吃饱,胃口大的就忍忍,毕竟谁都不差这一口饭。 霍清渺觉得特别丢人,咬着牙说:“你能不能别吃了?好像没吃过饱饭的狼,旁人笑话你呢。” 阎良花不紧不慢的说:“你看谁笑话我了?这帮人忙着呢。” 人家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里足足三四十个小姐,一个个自持身份,骄矜软语,那也是暗暗的打机锋。今儿个东家长明儿个西家短,能说的话题太多,霍家这么一个中上等的人家,不跟斗鸡一样互啄,旁人看了都觉得没滋味,王二小姐说上两句,大家凑趣儿两下,都是极给面子的。 阎良花感叹,小姑娘吵架就是比大老爷们好看。她在学堂的时候,个个都是骄兵,谁也不服谁,一场辩论赛能扯着嗓子,从早上喊到下午,口干舌燥还能气势如虹。 那时候她就觉得辩论有什么用,现下看这帮小姑娘,同样觉得唾沫星子都用在了无用的地方。 几杯清酒下肚,清酒寡淡,透着果香,只能当做饮品,应该是怕哪个小姐喝多了酒,出了洋相,所以特意做出的安排。 她却萌生出些许醉意,脑子里都是白不厌,同样都是先生的弟子,她怎么就落到了这? “公主驸马到——” 来的人多,场地分三个地方,公主驸马挨个地方的敬酒。 园林这边是最后才来的,大家都已经放下筷子,有的甚至已经提前离开。 大家共饮一杯,公主骄矜,只同王家的二小姐,沈家的小姐,还有一位夫人说话。 一般来说,许了人家的女眷都随着丈夫,除非是丈夫品级不够,不能入正殿。但公主亲自跟着说话,在出身上肯定另有讲究。 “陈夫人……”声音被风带了过来。 阎良花过了过脑子,发现自己所认识的姓陈的就那一位,陈平之。 那位陈夫人生的柳叶弯,眉细长眼,颧骨略高,小巧的鼻子,一张薄薄的嘴略显得寡淡。 她发髻上别着两根发珠,身上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衣裳,并无任何花纹,越发现得清雅。手中捏着帕子正不住的掩嘴咳嗽,隐约听见似乎是病了半个多月。 正说着话,忽然有个婆子匆匆走到了在跟前:“殿下,殿里打起来啦。是白大人和陈公子。” 陈夫人、王二小姐脸色一变,公主和驸马这四人赶紧往出走。 阎良花想了想,走上前去拉住了那将要走的婆子,问道:“可是白不厌和陈平之?正殿里那么多大人物,怎么叫他们俩打起来了?” 婆子苦着一张脸道:“都这个时候了,大人物们自然提前离场,没了长辈压着,小鬼儿要翻天。”她一拍大腿,匆匆的跑了。 霍清渺今日得了母亲的嘱托,一定要盯紧了阎良花,省得她闹出什么事端来,还得霍家收场。 她赶紧跟着阎良花就走了出来:“要做什么去?” 阎良花知道将霍清渺甩掉有一定难度,索性就道:“正殿有热闹看,我去看热闹,你去看看沈三公子怎么样?” 霍清渺脸色闪烁了一下:“母亲在那呢。” 阎良花指了指左右:“你看不少人都过去看热闹,你不去?” 一些个小姑娘大着胆子便往正殿的方向走去。反正有王家小姐,沈家小姐开了头。 霍清渺一狠心,松开了握着阎良花的手,提着裙子便往那方向走。 这一过去离着老远就听见了兵刃声响。 殿内燃着红烛映照着那些绑起来的红绸,流光溢彩,精致的摆设物件此时正心惊胆战,生怕两位公子一个不留神,一柄长剑就将它戳了个透心凉。 第三十一章 一剑惊长安 看热闹的还真就不在少数,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围观,从这些细枝末节的交谈当中,总结出了事情大概的样貌。 “这白家的公子突然跳出来,说要赠送公主驸马一份贺礼,但宝剑赠英雄要先切磋一番,才能将宝剑赠出去。” “可公主和驸马去旁的地方敬酒,并不在殿内,于是就由沈家的三公子沈浮如代替。” “听人说过,沈浮如不善用剑。” 沈家满门都是文人,虽说君子六艺,但总有擅与不擅,尤其是沈浮如一向是以诗歌见长。 陈平之和沈浮如一向关系很好,哪里会看着人吃亏,立刻就挺身相代替,正好合了白不厌的心意。 “沈浮如虽然不擅长用剑,但陈平之算是顶有名的用剑高手,这白不厌好像才入长安,只是王子异身边的一个狗腿子罢了,没想到居然能打成平手。” “二人似乎还没有收场的意思。” 一个回合结束,白不厌持剑伫立,剑尖齐眉,仍有余力。 另一面的陈平之手持着剑,呼吸却是微微急促,只觉得手臂发麻。他的剑术在一众公子当中也算出挑,却没想遇到了一个刺头。 他不慌不忙,反而叫人拿来了一壶酒一饮而尽,然后随意的擦了擦嘴:“不错,再来。”说罢,手微微一抖,剑尖颤成几朵花,剑身上闪烁着寒光,脚步稳健地压上前去。随着纵身格挡,截、削和刺,横竖可伤人,凶险异常,逼的白不厌连连后退。 白不厌稳住身形,连连后退,三尺清风剑就在他脖颈两处,来回被闪开。 直到诱敌深入,他突然出了快剑,在那快速且重影的剑上一压,借着剑泄出来的力,纵纵身一跃,跳到了陈平之身后。 他刚一落地,长剑蓦地翻过,斜斜的劈了下去,腰身一扭,用尽半个身子的力气。 陈平之暗道一声不妙,他冲得太猛以至于收不回脚,来不及转身只,得将剑向身后挡去。 两人背对着彼此,两剑相交迸裂出了火花,场间一阵惊呼。 王希月的脸颊微红,目不转睛的盯着白不厌看,还大着胆子喊了一句:“白哥哥真厉害。” 沈浮如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在担忧陈平之的同时,心情有些低落。 霍清渺一看,立刻喊:“陈公子!胜!” 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最容易被带动情绪,忍不住为自己支持的那一方加油! 阎良花摸着自己的下巴,想着如果是自己和白不厌对阵,能拆几招,是否能胜? 比斗还在继续。 白不厌仿佛没听见少女的呐喊,专注的望着自己的对手,给对方喘息平缓的时间。 陈平之右脚为轴一个旋转,左脚猛的向前,场间在手直接砸了下去。 白不厌用巧劲儿和他缠斗,时闪,时避,时而猛地冲向他,犹如一条毒蛇狠狠的粘住了猎物。 明明能够用毒牙一口将对方咬死致命,却硬是要像玩闹一样,拖延时间。 陈平之的体力已经跟不上,握着剑的手有些松动。 白不厌看准机会用长剑戳向对方面门,对方用剑身抵挡,他手腕一转,竟是凭借着一股蛮力,将对方的剑生生挑到半空当中。 陈平之踉跄着退后两步,勉强撑着没有倒在地上。 那把被挑起来的剑,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了清晰的动静。 场间众人屏息,除此之外,竟然听不到第二声。 剑,生而为杀。 阎良花脑海当中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专注地望着场间那人。 “他根本就没尽全力。”阎良花呢喃道:“从前与我对阵,竟是他手下留情了,可恶。” 君子配剑,白不厌的剑术一向很好,好到了无敌手。 他就一袭月白色长衫站在那处,身体纤长,腰身瘦,背脊停的笔直,双脚分开,脸上带着微笑,从容不迫。 他根本未尽全力,手持那柄三尺长剑,剑尖与眉心平直。 顿时间场间爆发了猛的欢呼。 有公子手握折扇,不断的敲着自己的手:“厉害呀厉害,能把陈平之逼到这份儿上,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出来几个。” “长安出彩的贵公子当中,该有他一人。” 有的小姐看得面红耳赤,如此清秀又武力超群的青年人,造成了一股极大的反差感。就像是他那无害的面容和那满是攻击力的声音,形成了一种异样的美感。 王家二小姐十分得意,又想到自己身边站着的是陈娘子,立刻收敛了笑意,客气的说:“陈郎君也很了得。” 陈娘子“嗯”了一声,见人没有损伤,就没凑上去嘘寒问暖,到了公主身边低声说了两句,二人携手离开。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白不厌身上。 众人的视线自他脸上,滑到剑上,剑身中有脊,两侧有刃,前有剑尖,中有剑首,后有茎。 此外尚有剑鞘、剑穗等附属饰物,正握在王子异的手中,他正冷静的旁观着。 沈浮如有些着急:“切磋而已,点到为止。王兄,停下吧。” 王子异视线停留在场间:“他二人不停下,你跟我说也没用呀。” 陈平之的手在微微发抖,那还是去捡起了那把被人挑起的剑,看那意思竟是不肯认输。 沈浮如到了平之身边,按住了人的手,接过了那把剑,清俊的面容上分外严肃:“即便要打,也该我来。” 沈家二郎拦在了二人身前,冲着白不厌拱了拱手,笑的如沐春风:“头一次知道不厌用剑如神,这把剑我受之有愧。” 白不厌还了一礼:“匹夫之勇罢了。庄子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三把剑。”他将剑插进剑鞘里,双手呈给沈家二郎,还算是给了脸面。 沈二郎为了缓解局面带来的尴尬,连忙让人托着这把剑给场间众人都一一过目。 霍音看了两眼:“好像不是什么名贵的剑。” 王子异听见了,淡淡的说:“名剑之所以是名剑,是因为握在了名人手中。” 霍音抿嘴不语。 白不厌微微偏了偏头,越过了驸马,冲着陈平之笑:“咱们两个打斗之前下过赌注,可要对方身上的一个物件。” 陈平之点头,认这话,直接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君子配玉,欲讲究一个色泽光亮,通体无瑕疵,比金子还贵。 白不厌却道:“我不要玉佩,我要你手腕上的手镯。” 陈平之眯了眯眼睛,他的手腕上带着一个墨绿色的镶金镯子,正是阎良花卖出去的那一个。他笑着问:“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想要它?” 白不厌理所当然的点头:“什么是好东西?自然是心爱之物。” 这镯子很小,是给女子佩戴的。陈平之戴上去的时候用了很多的皂角,如今硬生生的往下拽,手腕都红。 沈浮如让他不要动,吩咐丫鬟去端来皂角。 白不厌又不紧不慢的开口:“若是拿不下来,给钱也行,听说这镯子花了一千两。” 众人议论纷纷: “镯子这么贵呢?看着也不是上好的料子,款式也很旧。” “好像是钱公的东西,钱公的东西原本就不多。” “都说杀人诛心,夺人心爱之物,也算异曲同工。” 陈平之停住了动作,神情上流露出了若有所思,他的视线四散在场间搜寻,最终在看热闹的小姑娘当中发现了阎良花的身影,忽然间绽放出了一个笑意。 阎良花背后一凉,心里泛起了嘀咕。 “我这便派人去取一千两。”沈浮如赶紧吩咐人去拿现钱,最终拿来了一千两银票。 白不厌毫不客气的收下,回到了王子异身边,递过去了五百两:“如今都还上了。” 王子异接过:“一千两,真是狮子大开口。” 白不厌:“在画舫上的时候,一开始说的是五百两,是他喝醉了酒,发起了疯,说价值千两。阎良花纵然有怂恿他的嫌疑,但下决定的终究是他。他酒醒之后要是不想买,把东西退回去就是。扣着东西不给钱,想看小姑娘着急,忒不是人。” 王子异:“就得让你这样不是人的东西收拾。” 两个人暗地里又掐了几句嘴。 沈浮如还叫来了大夫,给陈平之看一看。 “不必了吧,比试输了也就罢了,还叫大夫来看一看,太丢人了,” “一定要看。”沈浮如很坚决。 陈平无奈的接受,他其实其实没有受伤,就是握剑的手有些发抖。 青年人有的是力气来回相撞,两层力气叠加,手腕自然会发麻。 大夫看了两下确认没有大碍,不会影响写字便离开。 陈平之道:“回头我再把钱送到你家。” 沈浮如摇头:“不必,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了你。”陈平之打断,露出了笑意,说:“待会儿陪我去见个人吧。” 已经走出后殿的阎良花打了一个喷嚏,夏季晚上也很凉。 眼下时候不早,一番闹剧落幕,大家各自散去,却还在边走边谈着最后发生的那场比斗。 阎良花哼唧着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第三十二章 半路拦人 有人说白不厌不该在公主婚礼上闹出这一遭,但没一人说他的剑法不高明。如今长安城里的剑术高手,他必然居于前十,无论是小姐还是公子,“白不厌”这三个字应该会在最近经常出现在他们的口中。 当然了,有些人是喜欢,有些人是讨厌。 霍清渺一路上喋喋不休:“这个白不厌真是没有教养,据说他母亲大长公主当初就目中无人,毫无礼数,性情诡异乖张。我看真是遗传了个十分,否则怎么会跑到人家婚宴上大闹一场?” “你要不要去和王二小姐打一架?”阎良花问。平日里看着这帮小姐或嚣张跋扈或端庄温柔,结果还是有追星的那一面。正主争斗,粉丝互撕。 霍清渺怒瞪她一眼,正要开口说话。 走在最前面的霍夫人停住脚步,回头看像离着老远的二人,神色极其冷淡:“走快一些。” 霍清渺赶紧跟上了母亲的步伐,紧接着出了公主府,上了外边停着的马车。 阎良花上了另外一辆。 霍音骑马独行。 天色已暗,在宁静的夜晚,车轱辘滚动的声响很清晰,偶尔卷入一枚小石子,还会颠簸两下。 阎良花打了一个哈欠,盼着早点儿回家睡觉,偏偏事与愿违,马车突然停下。 她有些意外,动用自己的异能闭着眼睛去感知外边的花草。正好这附近宅底有一棵参天大树,就在十米之内,风一吹来回摇动成为了她的眼睛。 隔着窗户帘子,感知到了外边的景象。 车夫被突然窜出来的毒针射中昏了过去,马儿原地不动,远离了霍家的大部队。 两人从巷子里面往出走,一人如琼瑶美玉般温柔,随着走动,衣裳晃荡如荡漾开来的水波。 另一人眼角眉梢透着桀骜,紧身黑衣,腰间插着一把折扇。 二人并肩而行,倒有些搭调。 沈浮如疑惑:“陈兄,这是要做什么?” 陈平之道:“丢了脸,自然要找个面子回来。我要赢了他。” 两人徐徐走近,远离了那棵树,阎良花感知不到外边场景,睁开了眼,估摸着二人快到自己跟前,不紧不慢的开口:“陈公子,沈公子累了一天,还出来堵我,我是应该感到荣幸吗?” 陈平之很意外,车厢没掀开一处,车厢里的人却知道谁来了。 他直接掀开帘子,推开车门,上了马车。 内部空间很窄,两个人离得很近,膝盖都贴到了一处。 他饶有兴致的问:“你怎么猜到了?” 因为我有、异、能、呀~~ 阎良花眼帘都不抬,淡淡的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是知道,而非猜道。” 陈平之挑了挑眉:“你这派头很像神棍,你也的确挺能忽悠人的。白不厌是被你忽悠了吗?” 阎良花冷笑一声:“银子是白不厌要去的,陈公子就算是心头有火气,往我头上扣帽子做什么?” 陈平之慢条斯理地说:“又或者说,是他心疼你,主动所为?” 阎良花讥讽道:“陈公子现在还有空关心我呢?你挨了打,娘子却不上心,不如多关心关心你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吧。” 陈平之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是那纠结于儿女情长的人,她待我不上心,却也将终身托付于我,我待她相敬如宾就是。” 阎良花没想到自己随口讥讽的一句话,换来对方认认真真的回答,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你今天来是想让我帮你调解一下夫妻之间的矛盾吗?” 陈平之费力的抽出了腰间折扇,直接展开,遮住了半张脸:“没,我在等人。” 车厢的窗户被轻轻地敲了两下,外边传来了沈浮如无奈的声音:“陈兄,外面蚊子多,咬的慌。” 陈平之将折扇合拢,用扇子挑开了窗帘戳开了窗户,向外边望了望:“怎么还没来?” 今个是等人来的,人姗姗来迟。 白不厌骑着一匹马,马蹄在寂静的夜里哒哒作响。 今晚没有宵禁,是公主成亲的特摄。 他穿梭在夜间,月光在他身上打出了一道华光,影子在地面上被拉扯的很长,不断的震动跳跃。 最终听他“迂”了一声,拉住了缰绳,马儿抬起前蹄,在半空中停留片刻又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了per的一声响。 白不厌下了马,冷着一张脸,难掩少年气质。 陈平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了笑:“来的太迟。” 阎良花长舒了一口气:“可以把我的车夫弄醒,放我走了吧。” 陈平之问:“你都不关心他?” 阎良花在心中默默的想,两个你绑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白不厌有些失望,但强撑着说:“何须关心。”他看像马车里的人,表现着自己的功绩,就像是得了第一名需要表扬的孩子:“我今天赢了他。” “你本来就比他厉害,赢了他有什么好奇怪的?”阎良花自然而然的说。 白不厌一笑,露出了整齐的牙齿,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阎良花没有推辞的接了过来。 白不厌的笑容越发灿烂,这一次做对了。他的心情很好,看着陈平之也没觉得顺眼:“放人走,我和你打。” “谁要和你打?我打不过你还要硬跟你打,这不是傻吗?”陈平之理所当然的说:“我最擅长的是喝酒,春意楼,你敢不敢去?” 白不厌道:“怕你不成。” 沈浮如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们去玩吧,我……” 陈平之一把搂住了他,不许他走,另一只手扇动了一下,扇骨里藏着的银针飞了出去,扎向了那昏睡的车夫。 “走。” 三人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阎良花深深的叹了口气:“夜游喝酒,我也想。”但最终只能放下车帘,默默的安慰自己,好歹有一千两。 车夫缓缓转醒,茫然四顾,那针上面有麻醉剂,他甚至没什么感觉,伸手去抓缰绳的时候,几下子就蹭掉了银针。 他赶回霍家的时候,霍家人正发现少了一个小姐出来寻找呢。 霍夫人很着急,她可不在意阎良花的生死,却在意阎生的想法。的贤妻良母还没开始表演,女儿却先丢了,让人家怎么想? 正厅里面灯火通明,霍夫人坐在那儿等着,脸上有些着急的情绪。 霍清渺在旁边陪着,心里巴不得人早死早托生。 就连柳氏都被惊动,大晚上的匆匆来到了正厅,被凉风一吹又咳嗽了好几声。 她感冒发烧,连公主的婚宴都没参加,眼下却不得不撑着病体出来问一问:“好端端的人怎么没了?” 霍清渺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家门口发现她马车没跟上。” “那这是连车夫都没跟上来。”柳氏一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试探性的问:“要不要赶紧去上京兆府报案?” 霍夫人当机立断道:“不行。不能让人知道咱们家丢人了,让府内的小厮人都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好歹也是天子脚下,怎么好端端的就丢了一辆马车!?” 就在大家都着急疑惑的时候,那边儿马车主动回来。 阎良花也没能回到自己的院子休息,而是被带到了正厅,与此同时被拽来的还有车夫。 “你怎么回事儿?大家都在找,你知不知道净会给人家添麻烦!”霍清渺十分厌烦地说。 阎良花茫然地眨眼睛:“怎么了?” 夫人板着一张脸道:“怎么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阎良花摇头:“不知怎么的,没跟上夫人的马车。我也是到了家门口,听人说才知道的。” 大家又问那车夫,车夫是一样的说法,只记得自己眼前一黑,然后被凉风一吹,睁开眼,就没跟上前面的车。 他怀疑自己睡着了,又不敢说出来,便略去了一段不提。 众人听着这样相同的话,各个面露惊异。 车夫是家里用了好久的人,完全可以相信。 阎良花看着众人惊异的面容,故意用神秘兮兮的口吻说:“该不会是碰上鬼打墙了吧?” 霍清渺问:“怎么是鬼打墙?” “就是在一个地方绕着,怎么绕都绕不出去,因为没在人间走着,而是到了鬼道上,无论怎么样跑,最终都逃不出来。”她故意压低声音,晚上凉飕飕的,大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霍清渺更是吓得脸一白:“你别故意吓唬人。” 阎良花坦荡的说:“是我自己在外头出了事,怎么妹妹更害怕。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是无所畏惧的。” 至于那些做了亏心事儿的人,半夜睡觉可就要想一想了。 霍夫人心地微微一寒,眉头一皱:“胡说些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看就是车夫没找好路,绕道了,今儿个是公主大喜的日子,就不罚你了,退下吧。都赶紧下去休息,这么晚了。” 霍夫人这话说的不足为信,因为车夫是老人又不是新手,怎么可能绕路。 阎良华神经兮兮说话,让人背脊发凉,越是回味闭眼睛的时候越是恐惧,晚上谁都没睡好觉。 第三十三章 霍夫人的慈母心 霍夫人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 梦见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凶狠女人在追着她。 那个鬼魅一样的女人一遍一遍的喊:“为什么要抢我的丈夫?为什么!” 就像阎良花说的那样,她在一个地方不断的奔跑,绕圈儿却怎么都跑不出去,这是鬼打墙。 她拼命的挣扎、叫喊,甚至于咒骂:“你不过就是个乡下村妇而已,我抢了你的丈夫,你都要感激涕零——” 那女鬼冷笑一声,逐渐露出了阎良花的那张脸,然后猛的向她扑了过来,指甲长长的,眼睛里面流血,猛的一抓。 “啊——”然后她猛的一下坐起身来额头上全都是冷汗,将碎发粘住,脸色惨白,眼下发青,看上去双眸无神。 这样的动静惊动了值夜的婢女,连忙过来掀开了帘子探查:“夫人,您怎么了?” 霍夫人脸色难堪的坐在床上,身子向后靠,闭着眼睛,手还忍不住的发颤。 婢女见状赶紧去倒了杯水,回来给人服下,又找来了干净的寝衣服侍着换上。 “几点了?”霍夫人的声音哑哑的。 婢女看了一下时辰:“这才三点多,夫人再睡一会儿吧。” 霍夫人躺下,胸口却有一股浊气,烧得她寝食难安,翻来覆去没睡着,一直折腾到了天亮。 等着天亮后,府外匆匆来人,是阎生身边的亲信,说将军到了衢州,再有三四天就能到家。 霍夫人一喜,丈夫在外,妻子总是惦记着的。 她打赏了亲信,亲信喝了一杯水又匆匆的离开。 她素来有头风的毛病,昨天晚上做噩梦没睡好,越发的精神不振,却还是强撑着精力,叫来了府内的绣娘管事。 “你去叫两个人分别再给二郎大娘裁两套衣裳,料子要和二娘一样,只许好,不许差。三天之内全部完工。” “是。”管事应了一声,又迟疑道:“这么快速度做出来,怕有一些细小的纰漏。” “看着好看就行,舒不舒服倒是其次,还有鞋子也要加快的做两双,挑好看的料子,宫里赏赐下来的那批浮光锦应该还有边角料用来做双鞋吧。” “是。” 这边正吩咐着,那边儿霍清渺走了进来正好听见“再做两双鞋”。她笑盈盈的开口:“父亲要回来了,母亲高兴,又要给女儿做鞋吗?” 霍夫人看了她一眼:“不是才给你做了两双软底莲花并蒂绣花鞋吗?” 霍清渺的笑容立即垮了下去:“那母亲是要给谁做鞋?” 霍夫人吩咐完了,管事会的挥手让人退下,然后开始母女间的谈话。 “你父亲再有三天回来了,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得给他们姐弟俩准备好东西,几件衣服鞋子而已,家里还是供得起的。” 霍清渺一百个不满意:“给他们做东西,差不多就行了,哪还用挑那么好的料子。女儿才用浮光锦做的,生意上还没奢侈到做鞋的地步呢,她一个庶女,还是私生女也配?” 霍夫人眉头一敛,严肃的说:“以后这种话绝对不能当着你父亲的面说。” 霍清渺嘴巴一撅:“说了又能怎么样?父亲还会因为一个庶女来跟我翻脸?而且本来就是父亲不对在先,入赘的女婿怎么能……” “够了!”霍夫人的手在桌面上重重一拍:“你可真能耐,连你父亲都敢编排了。这样的话要是再让我听见,你就出了霍家的门吧!” 霍夫人还好,随便是养尊处优多年,到底有一个庶妹跟自己争着,时时刻刻让她警惕着。 霍清渺却是家里的独女,说是千娇万宠也不为过,阎生对儿子严格,对女儿却很和蔼,子女之间的关系远没有那么生疏,也就比旁人家的小姐更加任性,缺少畏惧。 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心中却更加委屈,“我也是替母亲抱不平。” 霍夫人见女儿那副样子,伸手搂到怀里:“我的女儿呀,这种事情很常见的,就算是怎么不喜欢,表面上的功夫一定要做好。咱们家还算是好的,旁的人家,就说你那些姐妹手帕交,哪家不是三妻四妾,有着庶出姊妹。你将来嫁人了,保不齐都要受这个气。如今只有一个庶出姐姐就让你受不了,若将来你结婚生子,有庶女呢。” 霍清渺张了张嘴,跟母亲撒娇道:“女儿不嫁人,女儿想像母亲一样招婿。” 霍夫人脸色一沉:“想也不要想,家里有你哥哥呢。你父亲这是有本事,有能耐,人品还好,可换了别人呢?你是真不知道,这上门女婿有几个是硬骨头,有几个又撑得起家业,有几个会好好对待结发妻子?” 霍夫人顿了顿,又说:“况且换个角度,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昔年的那些手帕交,或者是同龄人,厉害点的如沈皇后,还有一些成了王家的媳妇,如今是当家夫人,身上都是一品诰命,二品诰命,出去了我都得给她们行礼,你难道就不羡慕?” 那些王家小姐沈家小姐一个个骄傲的不得了,霍清渺交往说话的时候都得注意着,从不敢甩脸子,要说没有羡慕嫉妒,那都是假话。 她心里有念头,忍不住说:“沈家就是极好的门户,父亲和沈家都是效忠于陛下的。” “所有人都是效忠陛下的。”霍夫人先纠正了这一点,然后才指着她的额头说:“前几天刚说过你,你又不长记性。沈家没那么好嫁,沈夫人从来都是凌厉的,我还不知道她吗?我说的再难听一些,咱们家的这个门第,高不高攀得到都不一定。” 沈家的大儿媳妇是郑国公的女儿,二儿媳妇是公主,最宝贝的小儿子哪里会委屈? 霍夫人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和沈夫人当初可是身份相当,结果对方嫁入世家,沈家有门路,如今越发叫人高攀不上。 若是那喜欢攀龙附凤的人家,自然怂恿着女儿往上爬,可她向来心疼独女,哪里舍得自己女儿出去吃苦。 只可惜少女怀春,根本不懂母亲的苦心。 霍清渺一副病恹恹的神情,起身行了一礼,告退了。出去的时候眼角微红,想来要回了房间再啜泣哭上一场。 王婆子的进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小姐出去赶紧打了个招呼霍清渺心态不佳也没理会,径直离开。 王婆子一头雾水,进了屋,见夫人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连忙陪着笑脸:“小姐年纪还小,有什么事夫人慢慢说着,不着急。” “她都及笄了,哪里年纪还小,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霍夫人想起自己当初,这个年纪正是跟庶妹斗得最凶的时候。 霍家就两个女儿,肯定留一个在家招婿。她虽是嫡女,但父亲明显更偏疼姨娘和姨娘所生的妹妹,姨娘日日枕边风,她是担惊受怕,后来和母亲一合计,狠了心,算计了庶妹一把,将人嫁到了钱家去。 霍夫人长叹一口气:“生活的顺风顺水,所以什么都不懂。” 王婆子说:“那就更要夫人帮着操心了。” 霍夫人的眼睛瞪着,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谁都不能毁了她女儿的人生。 “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问着了,太妃娘娘身体不太好,陛下召南安王回京侍奉疾病。” 南端封王,亲王一字,留京。若子嗣继承,便要降为郡王,郡王以封地为号,多为两字,不可留京。 安王是本朝唯一的亲王,皇帝唯一的弟弟。后来安王去世,其子继承王位,降为郡王。 陛下怜惜弟弟早逝,没有夺走安这个封号,反而在前面加了一个南,以示恩宠。 新任南安王今年只有十八岁,一直在琅琊郡书院求学,并未前往封地,至今也并未娶王妃。 自打霍清渺满了十二岁,婚姻大事就成了霍夫人一等一关心的事情。她给自己儿子娶了媳妇后,就专心致志地帮女儿挑丈夫,放眼整个长安城,合适的还真就没几个。 霍夫人看了一圈,就把主意打到了南安王身上。 身为王爷,未来基本上就已经定下——有本事在朝中效力,没本事封地混吃等死,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看都是低风险高回报。 皇族中人皆是美人,其生母更是当年声名远播的美女,南安王容貌不必说,又在琅琊郡求学那么久,不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该是个君子。 霍夫人这一合计,但没有比南安王更妥帖的对象。 安太妃一直在京中修养,自打王爷死后断断续续总是生病,宫里赐下补药,御医调养也总不见好,就算是为了冲喜,南安王的婚事也该办下了。 婆子有些迟疑的问:“夫人跟安王妃之前提过两次,她一直不给准话,小姐都及笄了,不好叫她这么拖着。” 霍夫人冷笑一声:“那是从前,如今老爷在外边立下了赫赫战功,这次回来势必要晋封一级,三品的将军,谁敢小瞧了去?” 她慢条斯理的从自己袖子里面拿出了一张邀请函:“瞧瞧,老爷还没回来,结果沈家急急忙忙的邀请咱们过府做客。” 第三十四章 书房的谈话 长安城里有人无聊,曾说过这么一段话。 想看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就看住的远近。 沈家的府宅是陛下在某一年赐下的,崇阁巍峨、层楼高起,远远望去,院宅极其巍峨。昔日曾是某一位亲王的住宅,后来府内又在扩建,仔细的装饰点缀,青松拂檐,玉栏绕砌。 因为当家主人尤其爱溪水,还特意建造几条水道,沿着高大的假山石而过,从上向下看,清溪泻雪,石磴穿云。 水流分叉的地方,便当家人的书房院落。 户部尚书沈霖沈老爷最近有些愁,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不断的转着自己手上的扳指,面上还算平静:“陛下那边,怕是下定主意了。” 沈家一共三个儿子,全都是嫡出。 大儿子如今在御史台当差,三十岁的年纪,像沈老爷子一样微微发福,皮肤发黑,看着就有沉稳的官架子。 他说:“难怪我听说南安太妃病了。” 沈二郎,新进驸马爷说:“这南安太妃不是动一动就要病吗?” “这次病的严重,已经像陛下上表,想让儿子回来。”沈老太爷微微蹙眉:“况且那王家的大小姐都已经接近宫去,陪着皇后娘娘了,陛下这是终于下定决心了。” 沈浮如在外面读书,对于京中的事情有耳闻,却不如兄长和父亲那般熟知,所以此刻保持着沉默静静的听着。 沈老爷为了给自己三儿子补一堂课,也特意说的清晰。 沈氏不是陛下的原配。最初只是个小小妃嫔而已。 皇帝的原配是王家的女儿,王丞相的姐姐,这位原配皇后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偏偏就是无子嗣。费尽心力,吃药,求神,好不容易怀有身孕结果难产,母子俱亡。 陛下苦无子嗣之时,沈氏正好被查出怀有身孕,于是顺理成章的进为贵妃。 王家再送一些旁系的女儿入宫,都没能怀有身孕,除了一个宫女出身的生了一个公主,陛下再没其他子嗣。 随着皇子年纪渐长,最终被立为太子,沈氏也就成了皇后,沈家借此机会迅速崛起。 王丞相一见事已至此,就只把注意力盯在了太子妃上。 康太子自打十四岁就上了战场,至今未归,没有娶妻,十年的功夫在战场上站稳了脚跟,获得了一众军卒的爱戴,破解了朝廷有王丞相,军营有王将军的尴尬局面。 这也是大家没想到的,就连皇帝自己都说,吾儿远胜于我。 那王家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借口读书将南安王扣在琅琊郡。 太子的确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却不是皇室唯一的继承人。如果太子有个三长两短…… 皇室和王家暗自角力,一直在谈条件,试探着彼此,拖延时间对两方都有利有弊。 如今皇帝终于后退一步,定王家女儿为太子妃,估计不久之后就会下诏书。 沈家大郎紧紧皱着眉毛:“陛下怎么突然就让步了?和太子殿下商量过了吗?” 沈老爷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又说:“这次的消息瞒的很严。” 沈驸马叹息道:“这般的话,那二妹妹只能做侧妃了。” 本来他们是想要正妃的位置。 沈老爷道:“听皇后娘娘说,太子的婚事陛下亲自过问,而且点了不少人家,显然是想要看百花争春。” 联姻,从来都是一条好安排的路。 沈浮如端正地站着,微微侧头看见了窗外廊下的花,那是有些打蔫儿的四季海棠,仆人端走一盆,又送了一盆。海棠枝间新长出的绿叶层层叠叠的,小花蕾隐匿其间微微泛出些许的红色。 配合季节开的花,是不许有衰败的时候,花朵总有被顶替的时候。 “三郎,你在看什么?” “海棠花。”沈浮如被自己发散的思维吓了一跳,身子微微一抖。 沈驸马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那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喜欢回头跟母亲说上一声,多搬两盆儿到你的院子里。” 沈浮如轻轻地应了一声。 “说起你母亲,她这些日子正给你相看着娘子。你年纪也不小了,心中应该有自己的主意,也可说一说。” 沈老爷提起这个话题,沈浮如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少女,而他只是沉默了一瞬,便藏了起来。 依着王家和沈家之间的关系,联姻是想都别想。 他苦笑一声:“儿子才刚回来,还想为父亲分忧,不急于一时。”他岔开了话题:“依儿子所见,是太子殿下想要回京了。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太子殿下在军营里培养出一帮心腹,而他必须要结婚生子且接触朝政。陛下一直没有和王家撕破脸,也不能撕破脸,还要加以安抚。太子殿下这趟回来必然要娶王家的女儿,所以借机干脆谈个条件,让南安王回来。” 其余三人仔细琢磨着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 可问题是,沈家凭借什么起来的?不就是皇室和王家的间隙吗? 沈老爷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皇室和王家博弈,首先考虑到的是皇族的利益。 他们沈家作为握着刀子冲在前面的人,就要在这一次一又一次的厮杀当中,想办法保存自己的实力。 他将发白的胡子捋了捋:“嘱咐一下家中子弟,近些日子莫要出去张狂。” “是。”三兄弟齐声答道。 沈老爷又道:“大郎,你在御史台,接下来的日子尽量少弹劾人,避免生事端。至于三郎的太子舍人一职,暂且放一放,先不要入朝了。” 沈家大郎不赞同道:“儿子觉得,其实凡事也不必悲观,陛下平衡各方势力实属正常,面如今还没发生什么事情,就开始缩手缩脚,王家嘲弄是轻,错过机会是重。” 沈老爷一字一句的说:“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可见物极必反,做人做事要要如履薄冰,谦得益。 ” 大郎连声道,受教。 沈老爷又说:“你们退下,三郎留下。” 其他两个兄弟没什么意见,二哥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得回公主府啦,三弟有空过来玩。”说罢,退了出去。 沈浮如恭敬地站着,等着父亲训话。 沈老爷满意的看着这个儿子:“你从小就聪明优秀,小小年纪在外求学,吃了很多苦头。” 沈浮如连忙道:“读书怎么能算作吃苦?” 沈老爷笑了笑:“陈院长的确在教书育人上面有一套,你老师把你教的太好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教你什么,只同你说一句,凡事莫要心思太重。” 沈浮如这两天心思深沉,已经被身边人发觉。他虽读书好,但也是情绪把控上还略差一些。想了想说:“二哥大婚那日,白家的白不厌胜了陈酬哥哥,晚上的时候,我们曾一起出去喝过酒。白不厌醉酒说,王将军调动了手下的人,有变动。” 南楚一向重文轻武,王家的王贺是朝中难得的大将,后起之秀的太子殿下也能算得上是一名难得的将领。 两人分别守在两处和北端相接的地区,一人在东,一人在西。 除这二人之外,算得上比较厉害的将领就是阎生,此人一直在各地平叛,这一次更是在琅琊郡境内,剿灭了一伙长期盘踞的匪徒。 那伙儿匪徒占山为王自称大名国,存在了二三十年,借着地势易守难攻,一直令朝廷头疼。 阎生这回立了大功,再往上晋升一级,三品的将军,已经成为异军突起的后起之秀。 沈老爷的脑子飞速转着,将先前得到的消息做了一波串联,握紧了拳头:“你和霍家的大郎走得很近?” “我同阿音同样在书院读书,关系还算亲近。” “他家中好像最近多了一个庶女?”沈老爷突然问道。 沈浮如一时不解,却也回答道:“是。” 沈老爷沉吟着。 沈浮如隐约猜到了什么,行了一礼道:“儿子的婚事不急于一时。” 沈老爷心中有了定论:“一个庶女又是武将家的女儿,为父断然不会让她成为你的妻子,不过若作为妾室,也不算委屈了你。” 沈浮如抗拒说道:“只怕委屈了阎小姐。” 沈老爷板着脸道:“若非情况特殊,咱们怎么可能会与她们家结亲?” 不仅不辱没,反而是大大的抬举。照着如今这个形式来看,和沈家结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 霍家人只要不傻,就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你母亲早就给霍家递了请帖,她们明日就会登门拜访,你明日留在家中。” 沈浮如意识到和霍家联姻是父亲早就下定的主意,不是他能抗拒的,只能沉默着认下。心里琢磨着,也许最头疼的不是自己,而会是阎小姐。 阎小姐看上去,脾气不太好呀。 第三十五章 沈府做客 公主成亲那一日,沈夫人就递了一张请帖,邀请霍家过府一叙。 霍家人很看重这一次的邀请,就连阎良花这儿都送来了一套衣裳,和些许首饰。 阎良花换上了一件儿上窄下宽的衣裳,上衣浅粉对襟薄纱,下配长裳马面妆花裙,衬得肌肤越发洁白。 她坐在书妆上镜前,彩霞在给她梳妆,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上了两根鎏金镶玛瑙簪子。 彩霞絮絮叨叨的说:“二小姐真是太过分了,每次出门都让您捡她剩的衣服穿,她还一百个不乐意,奴婢刚才去取衣服的时候,还听见二小姐在那横眉冷眼的说‘去沈家做客,带她做什么,又没指名道姓的邀请她’。您听听这话,哪像是妹妹对姐姐说的话?” 阎良花已经习惯了彩霞不遗余力的挑拨,只是专注的看着铜镜当中的自己,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 “夫人要带您出门,估计也是因为老爷要回来了,奴婢听说老爷明天就到家了。”彩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阎良花抚摸着自己耳坠的手微微一顿,对于这个便宜爹爹,她还是有些期待,笑了笑说:“难怪今天的伙食格外的好。” 四菜一汤,荤素搭配齐全,乌鸡汤也不是只给个鸡骨架,而是完完整整的一只,带着大腿和翅膀,肉酥骨烂。 她扫荡一空,现在坐在梳妆镜前还觉得肚子有些胀,用手不断抚摸着。 彩霞也在心中暗暗惊叹,阎良花的饭量,隐晦着拐弯抹角提醒:“听说二小姐每顿只敢吃半碗饭,就怕没有盈盈一握的腰身。” 阎良花叹息:“真是浪费。” 彩霞:“……” 霍清渺生得高挑,身形偏壮,虽然年纪比阎良花小,但论身高两人是一般的。 霍清渺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很大的疑问,那就是她生得这样壮,为什么力气大不过阎良花?果然这满身的骨头和肉就只能害自己苦苦减肥,半点用处都没有。 彩霞打开了脂粉盒子,又开始挑拨离间的工作:“小姐这的妆粉只有米粉。奴婢听说,二小姐那用的都是‘迎蝶粉’,用细粟米做的,用着不脱妆。” 阎良花躲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是什么都无妨,反正我不用,外头那么热,一动一身汗,敷脂抹粉是嫌不够热么?” 彩霞睁大了漂亮的一双眼睛:“小姐,您不打扮自己?您要去的可是沈府。” 阎良花往屋外瞅了瞅,才九点多,太阳就开始灼热,到了中午来了得?她梗着脖子:“今个就是去选妃,我也是素面朝天。” 彩霞心想,行,反正二夫人想把你和二少爷凑一对,你丑八怪没人要才最好呢。 春秋掀开门帘儿走了进来,立在了阎良花的一侧,却并不说话。 阎良花对着彩霞道:“早上送来的那一碟糯米糕不是还剩了三块儿吗?我都没舍得吃,你端去给二哥尝尝吧。” 彩霞在心中吐槽,哪里是你没舍得吃,分明是你吃不下。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早饭每人都有,哪里值得特意送一趟? 但换个角度,像自家小姐这样没心的,能够有一点儿念头也是好事儿。 她认命的去拿了个盒子,将那一碟糯米糕装起来,去霍晏院子的路上还在想,至少可以借机见一见二少爷。 屋内便剩下了两个人。 春秋立刻道:“二小姐那边吩咐奴婢,让奴婢毁了您的贺礼。” 登门拜访肯定要准备贺礼,霍夫人一份,两个小姐一人一份,由婢女端着带过去。 礼物要是毁了的话,她又拿什么补上? 可若是不毁,春秋不听话,会引来霍清渺的愤怒,春秋的卖身契可还握在霍夫人的手里。 阎良花看了一眼放在自己窗边开的正好的四季海棠,起身走过去怜爱的用帕子擦了擦花盆边的土,说:“那就毁了吧,我带这朵花过去。” 希望沈夫人是个喜欢花儿的,能让她借机打开花卉市场。 春秋应了一声,下去办事儿。 过了一刻钟,朝霞匆匆进来:“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正厅。 霍清渺已经收拾好,妆容细致,身着新衣,头戴珠翠。手中端着一盏茶,小口小口的抿着,为了保证自己的形象,她还特意昨天晚上加今天都没有吃饭,只用绿茶充饥。 人瘦下去之后,就格外有一种清瘦干练劲儿,眼睛一挑,双眸缺少神采,视线就看向了阎良花的身后。 春秋正站在阎良花的身后,手上捧着一盆花。上头照了一层纱,但还看得出来大体。 她问道:“怎么是花?” 阎良花抱怨道:“母亲给准备的是上好的沉香,结果丫鬟不仔细,竟然给摔着了。”说着还狠狠瞪了春秋一眼。 春秋惶恐的低下头去:“是奴婢一个不小心,还请小姐恕罪。” 霍清渺幸灾乐祸地说:“这也不能怪人家丫鬟,什么人承受多大的福气,沉香这种贵重的东西,姐姐承受不住也是理所当然的。” 阎良花脸色一沉,继而笑着说:“沉香虽好,但总不是自己的一番心意,我这花可是亲手栽种出来的,总不会比沉香差。” 霍清渺越发讥讽:“那可真是一番心意,毕竟现在谁会亲手种花,是嫌家里养不起花匠吗?” 弄出礼轻情意重那一套,未免可笑。 霍夫人从后堂来出来,一身灰蓝色的衣裳绣着云纹,袖口用了墨绿色勾勒出了大片的枝叶,整体更加沉稳。她一来听见了二人对话,立即板着脸道:“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两个人停止了斗嘴,霍夫人训斥了一通,又嘱咐了两句,来来回回都是“少说少看规矩第一”,阎良花觉得那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次出门和往常一般,霍夫人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她二人同乘一辆。丫鬟跟在两侧,徐徐地向沈家走去。 夏天热,地上跟火烤似的,马车紧闭,门帘落下,闷得人直落汗珠。 霍清渺不住的用帕子擦拭汗珠,用拿出粉盒子补妆,然后又流汗珠,反复三次终于到了沈府。 平日里正门不开,除非来了大人物,比如陛下的圣旨。或者家有喜事丧失,来了众多宾客。 家中人来人往一般走都是从角门走。若是客人来了,那就走侧门。 侧门处,早有婆子抬着软轿侯着,她们刚下马车,就又上了软轿,四个婆子抬着一个轿子一路疾行,行至二门这才停下。 阎良花突然领略到了什么叫做规矩大。 三人出了软轿,被领头的婆子领着往里面走。远处飞楼插空,雕甍绣槛,近看湖水绕过白玉栏杆,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穿过一道门,进了一座院,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雕梁画栋,金漆描彩绘,雍容华贵到了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步。 霍夫人越发的不动声色,端着姿态。姑娘们就不如夫人心思深沉,霍清渺头一次来沈府,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紧张的手中冒汗,很怕失了规矩丢了颜面,让人笑话。 倒是阎良花左右瞧瞧,对着山石很感兴趣,这可是在末世连图片都要丢失的真实场景,紧紧靠人们口口相传,文字记载。 婆子见她感兴趣,还讲解了两处景点:“那处池塘老爷原本要填平,因夏日开的好,可秋天就枯萎,就在人院里不好看。是夫人说,有开有败,有起有落才有趣,这才留下的。花好景好其实都是一念之间。” 阎良花笑眯眯的说:“秋天了,莲藕应该好吃。” 婆子粲然一笑,不再多说。 霍清渺嫌她丢人,用眼睛瞪她,那双大眼睛眼白越发的多。 阎良花又不是纸老虎,看不坏,轻轻松松没压力的继续赏花赏景。 霍夫人年纪大,想的更多,这无缘无故的沈府的婆子怎么会和小姑娘搭话。仔细一瞧,这婆子穿着青松锦缎的衣裳,头发整齐的梳着,背脊笔直,看着应该是个有体面的婆子,搞不好就是沈夫人亲近的人。 她心里泛起了低估,脚下不紧不慢的走着,终是来了正堂。 掀开薄薄的帘子,里面一阵笑声传出。婆子道:“夫人,霍夫人,霍家两位小姐到了。” 一进屋,阎良花脚下发软,只觉得踩在了云端飘乎乎的,低头一瞧,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大红的色彩上头绣着福禄寿,铺着整个厅堂都是,竖着的立柜上摆放着许多精美的古董,白红绿如意,观赏的玩物。墙面上挂着好几幅名人字画,山水风景还有亭台楼榭,应有尽有。 沈家人多,女眷聚在,从大到小都打扮的很精致,身上的薄锦轻而柔,犹如无数仙女站在一处。坐在上首中央的是沈夫人,她比霍夫人大了三四岁,保养的略差,看得出衰老的痕迹,眼角都是皱纹,笑起来倒是慈眉善目:“霍妹妹来啦,快入座,你们几个泼皮赶紧行礼。” 沈家女眷连忙行礼,叫什么的都有。 第三十六章 遇见两公子 霍夫人笑着道:“李姐姐也忒多礼了,小辈教导的真乖巧。”说罢就开始送礼,对方儿媳妇女儿孙女七八个,好一通破财。 为了不在沈家露怯,准备的礼物也丰厚,年纪小的送玩耍的鎏金小锁头,年纪大的一人一对镶金珍珠耳坠,可是出了血的。 霍清渺和阎良花也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了沈夫人李氏,本来两人准备的一个是檀香一个是沉香,结果阎良花的被毁了,霍夫人不知情,就由着她带出来一盆四季海棠。 礼物送上的时候,霍夫人的脸色僵硬了一下,但事已至此没更改的余地,只能在心中暗暗骂人,然后保持着微笑说:“小女儿姐姐见过,今个领出来的是我家的大女儿,花是孩子亲手种的,一番心意。” 沈夫人特意叫人端到自己跟前来,仔细看了看,很喜欢的点头:“是用心培育出来的,昨个我家三郎还说喜欢四季海棠,从我这搬走了一盆呢,如今补上了。” 三郎自然是沈浮如。 霍清渺一听他名字,暗暗握紧了拳头,没想到这也让她和沈哥哥扯上了关系。 沈夫人很喜欢,挥手就让两个丫鬟捧着紫檀木的托盘,上头各自放着一顿手镯,质地都是一般,就是花纹不一样。霍清渺的那对上头雕刻的是牡丹,阎良花这对是莲花。 两个人得了礼,道了谢。 沈夫人给介绍道:“那是你们嫂子。” 那七八个女眷中,年纪最大的是霍夫人的大儿媳妇,赵氏。她身材微微发福,最近才生了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孩。前头生了两个女孩,一把六岁,一个三岁,眼下终于站稳脚跟。 两个人又给她行礼,得了一对掐丝金珐琅虎睛发钗。 霍清渺矜持客气的说:“谢谢嫂子。” 赵氏抿嘴一笑:“不必客气,我看了妹妹好看,美人赠宝钗嘛。” 霍清渺的脸蛋瞬间一红,难以控制自己心中的雀跃。直到霍夫人斜睨她一眼,视线太冷,她才脸色一白,垂下头去。 其余的就是沈夫人的庶女,还有孙女,也都挨个问了好,大家都认识了坐在一处说说笑笑。 无非就是长安城里流行的那些,新梳的发髻,流行的虫类发钗,书院里出来的名人,哪家的才女新作诗句。 阎良花对于这话题不感兴趣,就端正的坐着,品茶,糕点也不动。这归功于早上那顿饭吃的太饱,以至于看什么都没胃口,从而保住了霍家的颜面。 大家闲说话,大嫂赵氏时不时的就往出看,似乎在等什么人。过了一小会儿,外头丫鬟禀报道:“夫人,三少爷来给您请安了,正巧陈家少爷来府里同三少爷学习,便一同来请安了。” 沈夫人心中意外,面上笑道:“都是自家妹妹,叫进来也都认识认识,说说话吧。” 外头一阵脚步声,两个青年便走了进来,沈浮如恭敬收礼,目不斜视的上前给自己母亲请安。 陈平之则是顾盼神飞,视线落在阎良花身上还特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然后行礼:“小子叨扰了。” 沈夫人看着陈平之的模样很和蔼:“三郎平日里闷的慌,亏的你叫着出去,你二人也别闷在家里做学业,也要出去逛逛的。” 陈平之笑着说:“阿充听见了么,多和我出去玩玩,可不是不务正业。” 沈浮如笑了笑,又想起了今天的场合,笑不出来。 他不想按着家里人的安排,又无法违逆自己的父母,心中十分烦闷。 这个时候陈平之闪亮登场,大手一挥,说“此事好解决”,然后就陪着人一起来了。你相亲,我做电灯泡。 沈夫人给介绍了一下:“这位是霍夫人,阎将军的夫人,还有你们两个妹妹。” “霍夫人,大妹妹,二妹妹。” “陈哥哥,沈哥哥。” 大家相互一番见礼,那二人在坐垫上坐下,陈平之看着对面的阎良花,灿烂的笑了笑:“阎妹妹我见过的。”她坑了我一千两呢。 阎良花想将他脑袋拽掉了,不动声色的说:“是在三公子的聚会上吧。” 沈夫人惊讶地说:“三郎,那你们是早就认识?” 沈浮如还没说话,霍清渺抢先说道:“最开始是在我家吧,三哥哥同我大哥来府上看一副字画。” 沈浮如点头附和。 霍夫人怕落水的事情被引出来,赶紧岔开话题:“阿音今个也想跟着来,但我想着都是后宅女眷,就压着他没许,早知道叫他同你们出去玩耍好了。” 沈浮如眼睛清澈如一汪清泉:“回头我们登门找他去就是。” 陈平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这是凉茶。” “少喝两口,你胃不好。”沈浮如嘱咐了一句,二人低声交谈咬耳朵。 本来按着今天的安排,是沈充独自前来,沈夫人自信自己儿子的品貌,想要拿下一个小小的庶女还是很容易的。结果出了意外,陈平之居然跟着来啦。 沈浮如更专注地和朋友交谈不说,陈平之明显更能和小姑娘说话,而且专门和阎良花交谈,两个人已经说了好几句,反倒是沈浮如和阎良花一个字都没说上。 旁边霍清渺几次不经意的搭话,和沈公子说了两嘴,也都是不咸不淡。 沈夫人都看在眼中,觉得今天的安排有些阴差阳错,故而在大家品茶的空档,道:“你们两个泼猴,快别捏我的青瓷盏了,好东西都要叫你们给毁了。” 陈平之放下青瓷盏,借机起身拉了沈浮如一把,给众人行礼告退,嘴上说着:“夫人总说疼我,疼不了两句就撵我,下次我可不来啦。” 沈夫人直笑:“太会挑剔了。” 沈浮如恭恭敬敬的行礼,退下。 霍清渺是一百个舍不得,无奈的看着人退下,心里想着,我还没说几句话吶。她有些心不在焉,听着母亲和沈夫人谈话,神游天外,直到对方忽然说“我这儿子哪都好,就是弱冠了还没定下亲事,不比你儿子省心,早早娶了娘子……”霍清渺一个精神,眼睛中居然有些光彩。 霍夫人心中惊异了一下,放下了茶盏,笑着道:“三郎这般品貌,在加上才学过人,未来大有可图,姐姐也会烦心?” 沈夫人道:“当娘的不就是操心么?操心完了二郎的婚事,转头就是三郎,只是婚姻大事哪里是看的快的。且凡事,也要看看三郎的意思。” 霍清渺的心跳速度极快,难不成沈家是有意思和霍家联姻?她的手心都是汗,脸上的红晕越发多。桌子上摆放着散热的冰块,都散不掉内心的灼热。 霍夫人却是迟疑着接话:“三郎心里有什么注意?” 沈夫人笑了笑,看向自己大儿媳妇,赵氏连忙招呼着一众女眷离开,连带着霍清渺和阎良花一起去了偏堂。 偏堂不住正厅风流动,阎良花有些热,不住的用手扇风,端着喝凉茶。相比起有些失魂落魄的霍清渺,她倒是一直怡然自得。 赵氏心中暗暗惊异,婆婆把话说的还算挑明,女儿家应该听的懂,怎么她就这么不放在心上? “听闻妹妹是在寺庙里长大的,难怪总是一片宁静之色。” 阎良花心想,自己就算是在寺庙长大,那也是怒目金刚养大的。她浅浅笑了笑:“夏天天热,唯有心静自然凉。” 赵氏不住点头:“耐得住的从容性子最好了。” 阎良花微微眯眼睛,什么意思? 她其实也琢磨了一下方才的事情,总觉得家里女眷登门,特意让儿子露个脸有些奇怪。但面上不动声色,仍旧是品茶,余光留意到霍清渺的失魂落魄,心里嗤笑一声,不管什么,反正和自己没关系。 霍清渺心心念念那么久,搞不好就能联姻了,也算是小姑娘得偿所愿,就是不知道嫁过去后,还能不能保持初心。 这边闲说着话,有来有往的你问我答。无非就是喜欢什么颜色,吃什么东西,爱什么玩意。 赵氏往往一笑:“巧了,跟我内弟一般。” 阎良花听得越发不是滋味,正准备刺探两句的时候,外头进来人,说两位小少爷大哭不止,乳娘哄不住。 那一对双胞胎可是赵氏的心头肉,赶紧站起身来,道了声抱歉:“两位先坐坐,我去去就回,三娘招待好客人。” 沈三娘应了一声,她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同沈浮如有三分相似,端庄静雅,虽然眉宇间还有一抹稚嫩,但已经很有大家女眷的风范。从前在公主婚宴上,大家没怎么说话,但打了一个照面。 她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屋里闷热,两位姐姐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家有一条长廊,廊下都是花草和池水树木,树荫浓密,阳光晒不着。” 阎良花迫不及待的起身。 霍清渺也热的厉害,不住的用帕子擦拭脸颊,担心妆花,闻言道:“那就劳烦妹妹陪我们走走啦。” 沈三娘同二人出门,果真如她所说,池水泛着凉意,被风吹的荡漾,拂过人的周身,清冷舒适。 然后遇见了人。 第三十七章 联手卖了她 离着老远的时候,霍清渺下意识以为是沈浮如。 等着走进了才发觉那桥上凉亭里站着的人身形略高挑,身着一身黑红衣裳,腰间黑带,挂玉佩而无香囊,脚下踩红靴,回眸一笑,三分桀骜:“好巧。” 阎良花一直讨厌“好巧”这两个字,毕竟类似的话都是放屁。陈平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这货最愿意做的就是等人。 沈三娘颔首:“陈哥哥怎么在这,不见我三哥?” 陈平之指了指树林深处,有些苦恼的说:“去那边拿鱼食了,好长时间不回来,谁去帮我催一催。” 沈三娘自然的说:“我去吧。” 霍清渺忍不住道:“我陪着三娘。” 两人相视一笑,三娘笑的矜持,于是手挽着手离开,看上去很亲密。 阎良花站在原地,都没人问她要不要跟着去,这就是被扔下了。索性外头怪热的,她也不愿意走动,干脆的在石凳上坐下,桌子上还有瓜果的托盘,她不客气的拿起冰过的葡萄,甜丝丝的味道真舒服。 陈平子歪着脑袋看她:“你是真不怕我下毒。” 阎良花眼眉都不抬:“毒死我之前,不得先说话么。” 她看的出来,陈平之和那沈三娘做了个套,用沈浮如把霍清渺哄走,费劲心思还能只为杀人? 陈平之在她对面坐下,夸奖了一句:“很聪明。” 阎良花翻了个白眼:“如果聪明是用霍清渺做底线的话,那我就是非常聪明。少装模作样,拿腔作势,有话直说。” 陈平之唇边翻开一抹笑意:“你对我是真不客气。” 阎良花忽而严肃坐正,微微垂首,轻声细语的说:“郎君不要生气嘛。” 陈平之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还是正常点吧。” 两个人说了两句废话,终于切入主题。 “你瞧着今个沈夫人是什么意思?” “联姻。”阎良花舔了舔嘴唇:“沈浮如年纪到了,却没成亲,想联姻。” 陈平之哼了一声,直摇头:“真是我高看你了,你在动动脑子,沈家会和霍家联姻么?” 放着那些开国勋贵人家,或者是朝中一二品大员不联姻,和霍家联姻? 说的在难听一些,霍家如今势头不错,那是阎生撑起来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人有个三长两短那整个霍家就完了。 阎良花虽然很酸等级制度,但一直没放在心上,如今被一提醒才发现贵族们之间不可逾越的横沟。门第高贵、世代为官的人家,早就把高傲刻在了骨子里。后起之秀,并不放在眼中。 她眯了眯眼睛,最后指了指自己:“不会是我吧。” 陈平之一拍手,表示答对:“正妻别想,妾室倒是可以。” 阎良花笑出声,但还是不紧不慢的问:“那你今天来是做什么?” “阿充觉得你不是会轻易委身于人的人,所以想问你的意见,如果你和白不厌真的两情相悦的话,那得尽快了。” “我和白不厌是宿敌懂么?”阎良花觉得好笑,这帮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不嫁沈浮如,就嫁白不厌,难道我就这一条出路。” 陈平之挑了挑眉:“第三条出路,我也可以纳你,我觉得你挺有趣的。” “把你的兴趣混着湖水喝下去吧。”阎良花想把人推下水。她这个人反骨很强,平时漫不经心,谁要是真想把控她,她能把天戳出一个窟窿。 她站起身,收敛了脸上笑容:“沈浮如呢,让他出来,既然不想纳我,那就拿出男人的样子,堂堂正正的拒绝,躲起来让你我想主意做什么。” 陈平之含笑道:“阿充没躲起来,他去找白不厌啦。” 阎良花想骂娘,但时间紧迫她转身就走。 他高声问:“你做什么去?” “去找霍清渺。” …… 沈夫人端着茶盏,笑盈盈道:“我对你家大女儿印象甚好,家中女儿也都大了陆续要出嫁,就想留在身边一个贴身的人。三郎身边也要个贴心的人。” 霍夫人久久的混迹在贵妇圈里,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沉默了片刻,说:“三郎至今未婚,怕是不妥吧。” 满长安的世家,断然没有谁家子弟还未成亲就纳妾室,那是要叫人耻笑没规矩的。 沈夫人微笑:“人选我已经拟定好了,成亲也是尽快,咱们私下里来个约定。”婆子端来了托盘,上面有写好的文书,同样还有一块上好的玉佩作为约定。 霍夫人心动了,一个白捡回来的农女要是能和沈家攀上关系,再好不过,尤其还是沈家主动提出来的。阎良花今年十七,品貌寻常,出身寻常,能攀上这么一门亲事,就是老爷也得夸赞自己。至于当妾室会不会吃苦受罪抬不起头来,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的女儿。 她一笑:“此事甚……” “不行。” 一个少女急急忙忙的叫了一声,走了进来,丫鬟都没拦住。 霍夫人脸色一沉:“胡闹!” 霍清渺呼吸微微急促,心里七上八下很忐忑,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可她在门口听到了这话,真的无法接受。 阎良花要被许给沈哥哥,开什么玩笑,她怎么配? 她狠狠的瞪了跟着身后进来的阎良花一眼。后者慢悠悠的进来,不慌不忙。 阎良花是肯定不嫁人为妾的,说白了,正妻她都不嫁,何况是个没名没分,通买卖的货物。 这年头权利低分的分外严明,正妻出身于士族,要格外维护,空有美色的妾室就是玩物。她还上学的时候,一些同学就会交换妾室,并且当成风流韵事。 阎生的女儿当然不至于如此,但妾室就是妾室,永远都上不得台面。 她知道霍清渺的那番心思,趾高气昂的一通挑拨,对方自然按耐不住,就有了“不行”这一幕。 女儿闯祸,还得是母亲给收场。 霍夫人缓和了一下语气,笑着说:“姐姐才刚回来,怕是舍不得呢。” 霍清渺背后都是汗,却说:“是呀,况且此事关乎姐姐的终身大事,总要过问一下父亲的意思吧。” 阎良花附和道:“妹妹说的有道理。” 霍夫人气的一口气梗在胸口,只恨自己这个女儿受人利用。她笑容有些勉强:“是得等老爷回来说一说,也显得郑重。” 沈夫人不似方才那般热络,淡淡一笑道:“霍家可真实开明,由着孩子做主意,姐妹也很亲近,妹妹还能插手姐姐的婚事。” 霍夫人脸瞬间一红,深吸一口气,道:“姐妹亲近总比生疏好,毕竟是一家人。” 女儿给她丢了人,那也是她女儿,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沈夫人眉头微蹙,转瞬开展,看了跟着进来的沈三娘一眼,问:“你大嫂呢?” 沈三娘低着脑袋:“侄儿哭的厉害,大嫂去看孩子了。” 没赵氏看着,沈三娘反水,顺利的计划自然被破坏了个干净。 霍夫人提出了告辞:“时候也不早了,就不打扰了。” 沈夫人没想到胜券在握的一件事情还闹出了波折,想着老爷的嘱咐,她和缓口气,笑着说:“这都到了午饭的时候,的确不早了,留下在用膳吧,我还请了戏班子唱戏呢,是今年最红的洪喜班。”她挥了挥手,吩咐传饭。 霍夫人推脱不得,两人就又亲热的说上话,仿佛方才的争端不存在,笑的跟花开似的。两个人手挽着手去了用午膳的偏堂。 阎良花在心中暗暗想,夫人也不好当,不过这肚子也的确饿了。 只见偏堂放置着一米五宽,十米长的木桌,中间是石头打造出的河道,约莫着正好能让一个菜盘子划过。 两边大缸那般宽阔,几个婢女分别站在两边,不断地注水,或者舀出水,随着水波一动,碟子便往出飘。 如此一来,一顿饭用的清凉。 霍清渺初次见,只觉得精妙,对沈家更加憧憬。她恍惚之际,忽而精神一紧,迅速向阎良花看去,生怕对方表情夸张会让自己跟着一起丢人。 结果,阎良花很淡定。 这布置其实是在九曲流觞上改进的,所谓九曲流觞是王家人发明的一种玩法。 即文人雅士坐在弯曲的水流两旁,在上流浮置酒杯,任其飘流而下,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得饮酒赋诗。 阎良花和那帮同学一起玩,没少这样干,看着沈家吃饭用这种方式也不觉得惊讶,只当是直来直往的转桌。 相比起玩花样,她更在乎味道。 沈夫人其实一直在关注着阎良花,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把这小姑娘放在心上。说得好听是送出去养,说的难听,不过是家里没她的位置。阎生近些年越发厉害,哪怕是入赘女婿也有说话权利才接回来的罢了。一个野草一样的庶女,没有那个爹,就是一个社会底层的蚂蚁而已,进了沈家的门都是抬举。 结果阎良花让她有些意外,这个姑娘身上有一股从容气度,甚至更胜于嫡女。 沈夫人多了两分满意,却仍旧没太把她当回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一个无依靠的庶女能多说的。 第三十八章 有人疯了 两位夫人用过饭,携手去梨花苑,那有一处专门用来听戏的地方,沈府的梨花苑可谓出名,出名到了什么地步。因为这梨花苑,戏班子别称梨园。 然而大多数人只是听说过,这梨花苑只有宴请贵宾的时候才打开,勋贵重臣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才见过。 据说梨花盛开时节,万顷梨园含烟带雨,飞雪敝日,可谓是梨花珠缀一重重,香浓春更浓,朝霞未染粉面,雪姿更娇容。 眼下不是时节,但这番心意已经让霍夫人飘飘然。 戏子在唱着咿咿呀呀的戏,只瞧着那身段,就让人觉得十分曼妙。 这戏还挺新颖的,讲的是一贵族小姐月下约会黄大仙,两人百般纠葛,最后终成眷侣。 爱情故事虽然很俗套,曲折也无非就是父母棒打鸳鸯,有权有势的官老爷要抢她当侍妾。 但这一次谈恋爱的对象换了,从穷书生换成了黄大仙,几道仙法惩戒恶人,两个人最后归隐山间,受到了人间的供奉。 一场戏唱的不错,阎良花也没别的消遣,便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手里面儿握点瓜子。 丫鬟在场间来回递茶,沈三娘和阎良花挨着坐,顺手帮她捏起茶来,递过去的时候没握住,手一歪,直接撒在了她身上。 都是凉茶,激得人身上一哆嗦。 霍清渺一见就想开口即否,奈何这是沈家,只得压住了自己的想法,生生忍了下来。 沈三娘连忙用帕子去擦水珠,本是抱歉的说:“我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儿,这袖子湿了一大片,得换一换,去我那找身衣裳吧。” 阎良花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无妄之灾。 她起身跟着沈三娘悄悄地离开,去了后院,进了里屋,让丫鬟找出来一身合适的衣裳。 那是一件儿藕荷色的半臂襦裙,领子密密麻麻绣着针脚线,一朵又一朵的小白花,裙子上绣了些墨绿色的花朵,温婉又清新。 料子穿在身上清凉透气,渲染上的花纹也很精致,一看就是上好绸缎制出来的衣裳。 沈三娘觉得她脖子上空,还拿了鎏金璎珞给人带上。 璎珞中央镶嵌着一块儿白玉,阎良花低头摸了摸,若有所思的问:“我比沈妹妹的身形要高挑一些,妹妹这儿却恰好有我能穿的衣服,莫不是经常把水打在人身上,衣服都背得齐全?” 沈三娘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我今年十四,母亲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贪长,晚上睡觉,白天起,都可能是两个身高,故而衣服尺寸偏大的也有。” 阎良花点了点头,就暂且信了这番话。 沈三娘握着她的手往出走,边走边道:“我瞧了姐姐,觉得很亲近呢。” 阎良花在心中默默的想,你和霍清渺手挽着手往出走的时候,我瞧着也挺亲近的。 小姑娘会亲近人,和谁瞧着都亲近。 两个人绕过了一道长廊,地面上开始出现了鹅卵石扑出来的福禄寿小路。 阎良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我记得咱们来的时候不是这条路。” 沈三娘:“这不是带你抄近路回去吗?” 阎良花:“我怎么觉得越走越远。” 沈三娘脚下不停,随意的说话:“阎姐姐的方向感很好?” 阎良花笑了笑:“我认识每一片叶子。” 三娘只当她在开玩笑,微微翘起嘴角:“姐姐荣辱不惊,还擅长笑闹,难怪我母亲很喜欢你。” “沈夫人都没和我说什么话,难为三娘看得出喜欢。”依着阎良花来看,喜欢是假,有目的是真。她拍着自己的胸脯,摸着良心说,就她如今这个样子,就算是有目的,都不是冲着她来的。 “那是我母亲,自然看得出来,而且我也很喜欢姐姐,可惜似乎没缘分。”三娘轻轻叹了口气,很是惋惜的说:“终是我三哥没福气,晚了一步。” 阎良花的脚步停下,眺望着前方,走到了长廊尽头,绕过了一条弯路,只觉得眼前倏然开朗,绿树荫后,是一条干净的青草地,花团锦簇,尖角凉亭正站着一人。 白不厌端端正正的在那站着,看见了人,露出甜甜的笑容,伸起的手招了招,活像一只萨摩。 漂亮的大狗飞奔到跟前,先是冲着三娘拱了拱手:“劳烦三小姐了。” “报酬我会向三哥要的,白公子不必客气。”三娘微微弯了弯眼睛,看向了阎良花:“虽然我很想你成为我的小嫂子,但鸳鸯还是要成双的,我去后头的降雪轩略坐一坐,回头咱们再回梨花苑。” 阎良花:“……” 她的脑海纷杂,蹦出了许许多多的想法。 世人到底有什么误解,喜欢把她和白不厌绑在一处。 难道宿敌变换了一下性别,就成了爱情。 陈平之和沈浮如到底误会了些什么? 阎良花直摇头:“病急乱投医。” 白不厌关切的问:“小花,你病了?” 阎良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难听,“沈浮如去找你,你就来了?” “我有请假,你放心。” “谁关心这个?” 白不厌解释道:“御史台其实工作量不大,如果你喜欢悠闲生活,这地方其实挺适合你的。”顿了顿,他又惋惜:“可惜你来不了。” 阎良花语气有些发酸:“我也不是很想去御史台。” 想去,好想去,她要入朝,推行农耕,她的计划书在学校的时候就写好了。 白不厌附和道:“也对,你应该不是很喜欢御史台,院长对于你寄予厚望,当初就说过,你是实干型。我一直认为你将来能当丞相。” 是在讽刺吧,绝对是讽刺。 阎良花控制着自己想打人的冲动,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打了人不好收场。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瞧见了你有多厉害,力压陈平之,和王家公子关系匪浅,入朝大展宏图,青年才俊。所以,我认输。” 阎良花从前也是要和白不厌力争高下,但那只是一时想不开,她觉得两人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为什么不赢? 现在呢,寡妇带傻儿子,寄人篱下,受人白眼,再去跟人家死仇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她十分郑重的说:“我们和解吧,你别戳我刀子了。” 白不厌一头雾水,“什么和解?我们吵架了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半天。 阎良花耐着性子说:“你不是一直想要跟我争第一吗?” 白不厌认认真真道:“我不想当第一,我只是想比你优秀一点,只是你恰好是第一。” 阎良花:“……”瞧瞧,这是人话吗? 阎良花恍然大悟:“所以,你那么想赢过我,就是记恨我自不量力,主动提出辅导你功课?” 她的视线里面充满了鄙夷,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如此小心眼。 白不厌坚定道:“不是。”他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一定的误差,有些忐忑,一双眸子越发无辜,水灵灵的:“你挑灯夜战熬夜教我读书,若我说听懂了,你就很高兴,我以为你会很愿意我是优秀的。” 阎良花板着脸道:“是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很有成就感。” 白不厌琢磨了一下,试探性的问:“是在说反话?” “当然是在说反话,我饿死了,难道我会很高兴吗。”阎良花觉得谈话太艰难,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白不厌,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 “嗯?”阎良花一惊。 白不厌十分诚恳地说:“沈浮如来找我,说他家要纳你为妾,我一听就慌了。小花,我比他强,你跟我吧。” 阎良花的脸色变化来变换去,最终顺手从花坛里揪下一朵月季花,照着人的脸就砸了下去:“王八蛋,你欺人太甚,居然想让我给你当小三。” 白不厌不躲不避,花瓣落在眼睛处,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睫毛微颤。 接着意外发生。白嫩如玉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血痕。是被花上的刺在脸上划开了道口子,渗透了出些许血珠。 阎良花惊讶,一时僵硬。 他因为伤口而疼痛,微微簇了秀眉,显得有些狼狈:“小三是什么?” 阎良花又好气又好笑:“你求知欲可真强。”她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了帕子递上前,没想到对方没躲,也没想到花能伤人。 白不厌小心的接过,按在了脸上,微微笑了笑:“你应我了?” “你做梦。”阎良花一字一句的说:“你们这些人,都应该进湖水里泡一泡。想纳我,怎么不想想死的时候穿什么衣服?” 白不厌呆了呆,急忙解释:“不是纳,是娶。我想娶你。” 如果从前阎良花是生气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惊讶。 你和你的同学,明争暗斗好几年,一个总爱炫耀,一个暗搓搓的想要踹对方。 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这不是争斗,这是爱。你慌不慌? 反正阎良花是慌了:“你疯了?” 白不厌认认真真的说:“现在还没疯。” 阎良花:“那你说一句清醒的话。” “我想娶你,我心悦你。”他的眼睛泛着亮光,那是一抹无法言说的神采,比太阳泛出来的光还要炙热,几乎要将人灼伤。 鱼儿在天上飞,鸟儿在水里游,白云种在了土里,树木在天上飘。 不是他疯了,就是世界在疯。 第三十九章 台上唱戏,台下演戏 沈家人口挺多,沈夫人膝下三子一女,家中没庶子,但庶女的姑娘有六个,旁人都说沈夫人有福气,男丁会投胎。 其中两个庶女已经嫁人,还有三个姑娘在和霍清渺说说笑笑。 霍清渺一向瞧不起庶女,但沈府的庶女又不一样,她能借机打听好多消息。沈府的庶女知晓霍家如今是贵客,也是客气待着,两方都释放善意,于是格外融洽。 阎良花放眼一扫,只瞧见梨花苑的大厅内,满满的珠光宝气与笑语盈盈暗香去,不断融化着的冰块的在贡献着冷意,巨大的白菜冰雕不成样子,面目全非,消散在了炙热的空气中。 穿着相同衣服的六七个丫鬟在场间不断穿梭,注视着冰块的融化程度,随时更换。 梨花木红漆长桌上放着茶点、冰凉的切小块瓜果,时时更换,还有瓜子花生一类的东西放在圆盘上,共人消遣。不过大家闺秀嫌弃嗑瓜子不雅观,并没人动。 开场是角儿,压轴是角儿,中间的表演都不错,但不及开头结尾来的精彩,所以三三两两的交谈不在少数。 坐在上首的霍夫人和沈夫人不知聊到了什么,皆是蹦出几声大笑,甚至盖住了台上的戏。 阎良花晓得二人算计自己,听见她们笑就觉得没好事,不由得驻足望去。 结果看见了沈三娘瘦小的身影,她挡住了那边人,侧头冲着阎良花微笑道:“姐姐怎么不走啦,席位在那边。” 阎良花抬步往坐席位置走去,脚步声打断了少女们的谈话。 霍清渺在看见阎良花后,下意识的冷着脸,但又望见沈三娘,纠结了一下,露出了个笑脸:“怎么去了这么久?” 沈三娘微笑道:“找衣服用了一会儿,我和阎姐姐身形不大一样。” 阎良花心想,你看着温厚,结果撒谎都不脸红,怕是草稿都不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她又想起那反差最大的某人,感叹一句世家子弟两张脸,随意入座,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瞧着戏台子咿咿呀呀唱着的人,有些心不在焉。 霍清渺看她那做派就来气,趁人不注意压低声道:“你有点样子,别嗑瓜子。” 阎良花不理会:“东西上桌就是给人吃的。” 霍清渺本就讨厌阎良花,何况如今这个卑劣的东西居然要攀上沈哥哥,牙齿咬的作响:“甭以为你能攀上高枝。” 阎良花似笑非笑:“我到是盼着妹妹能攀上。” 两人话的意思不同,但讽刺一个赛一个的凶。 要不是身处的地方不准许霍清渺有太大的动作,她都想像斗鸡一样,站起来先掐一架。 沈家一位庶女说:“瞧着你们姐妹感情真好,总是咬耳朵说悄悄话。” 霍清渺生生忍下一口气,假笑道:“姐姐甚少出门做客,母亲怕姐姐不适应,就嘱咐我多照应着姐姐。” 阎良花没拆穿的意思,甚至连斗嘴都不大感兴趣。她专注的嗑着瓜子,还顺手给沈三娘抓了一把。 沈三娘犹豫了一下,也开始吃,动作熟练优雅。 阎良花一看就知道私下没少吃,偏偏外人面前要装一装。她觉得优雅这种东西的定义太模糊,难道真的要人不露齿不摇晃才是真正的礼仪优秀?那是把人当成了木偶。 霍清渺恨死了她自己不学好,还带坏别人的行为,用眼刀子刷刷的射向她。 阎良花微微一笑,嗑瓜子的动作越发快,轻轻摇头,听着台上戏子的悲欢离合。 一出折子戏,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 忽听见外头有动静,有人低声道:“大嫂扶着谁呢?” 放眼一瞧,是沈家大媳妇赵氏搀扶着凌烟公主走了进来,妯娌二人亲密说着话。家中庶女未嫁人,闹洞房都没她们的份,也就第二日敬茶时候见了一面,现在对二嫂都很陌生。 公主下嫁前,工部就修建好了公主府,驸马和公主都在那处,每个月来一趟沈府便算是不错。 人家都说,娶了公主就是娶了一尊大佛回来,不仅不能摆婆婆谱,还要小心照应着。 沈夫人见了凌烟公主,立刻敛襟坐正,含笑道:“公主来啦。” 其他人纷纷行礼。 “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凌烟公主坐在了婆婆身边,道:“二郎说想娘亲了,我便陪着他回来看看。” 沈二郎在身后跟着而来,朗声道:“娘,别听公主胡说,是她说想您了才来的。” 夫妻二人笑盈盈的说话,看上去一派和谐。沈二郎娶了公主,得了十天婚嫁,很是悠闲自得。 霍夫人笑着道:“公主和驸马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沈姐姐多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让我羡慕的打紧呢。” 凌烟公主抿嘴一笑:“霍夫人两个女儿也很出色呀,本宫听三郎说过,是个及有文采的人,应该是被归隐的名士教导过。听说前朝不少妃嫔公主出嫁为尼姑,在各个深山里呢。” 沈夫人一听,难怪瞧着气度还不错。 霍夫人听着别人这样夸奖阎良花,心里不是滋味,故而笑笑不语。 凌烟左右看看,问:“怎么不见三弟?” “三郎和平之在游园呢,大热天的,叫他们也进来坐坐,听听戏吧。”沈夫人招呼了一个丫鬟,让那丫鬟把三少爷叫过来。 过了半天,人翩翩而来,身边还跟着陈平之还有白不厌。 她平日里是不反对儿子和陈平之走的近的,也不阻拦交朋友,可今天说白了是非正式的相亲,你带着两个毫不逊色的男人,怎么体现出你的优秀? 沈夫人头疼,本来是一场私人悄悄的宴会,怎么突然跑过来这么多人打乱了她简单的原定计划。 那三人各有千秋,甫一进来,只觉得温度都升高了不少。 霍清渺眼睛都快看直了,又维护自己的面子只能故作不经意的瞥过去几眼。 阎良花到是看的大大方方,她瞧见大公主望着陈平之,似乎问了什么,两人简短的问答两句,公主的脸色不太好,让她升起了八卦的心情。可惜因为距离,再加上戏子唱曲,根本听不清楚。 陈平之神色平静,在那边打了个招呼,闲说了两句话,就从已婚妇女那边离开。他对于沈家是熟人,熟络到了不用客气,凑到了年轻女眷这边打了招呼:“诸位妹妹好。” 女孩子们脆生生的叫了“陈哥哥”。 陈平之笑眯眯的看着阎良花:“阎小姐,上次说要卖我的东西,考虑的怎么样?” 沈三娘有些疑惑地问:“你们两个买卖什么?” 阎良花哪里和他还有生意往来,他问的分明是“要不要嫁我为妾”。阎良花一瞬间想把自己手上的瓜子皮都扔到他脑袋上,随即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暴躁,最后想起来自己大姨妈来访。 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微笑着说:“是问花的事情,我不是种了一盆四季海棠给了沈夫人嘛,陈公子看见了很喜欢,问我能不能多种两盆花卖给他。” 既然你都送上门来了,那就别怪我用你打广告。 陈平之看着她:你又准备坑我? 阎良花只当作看不见,继续推销:“倒是也难为陈公子慧眼识花,我种出来的四季海棠能开一个月呢,是从前朝宫中花匠那里学来的一个方子,据说末帝很喜欢他种的花呢。” “我听显国公家的三小姐说,昔日的帝都洛阳有一座殿,殿里面全是牡丹,前朝末帝喜爱的如痴如狂呢。” “真的有人会那么爱花?” 阎良花笑了笑:“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恋权,自然也有人喜欢花草树木,人总是有自己不一样的特殊地方。” 陈平之意味深长的说:“那阎妹妹有什么眷恋的东西么?” 阎良花微微一笑:“我一心像道,想如师父们那般出家为尼。” 众人面面相觑。 陈平之嗤笑一声:“我看有难度,出家人四大皆空,阎小姐还有口腹之欲。” 阎良花:“……”好像打死你们,男孩子真讨厌。 好在陈平之说了两句话,就被沈浮如拉倒另外一边看戏去了。虽说大家都是熟人,但总不好叫他同自己姐姐妹妹走的太近,未出阁的姑娘,要注意影响,保持距离。 陈平之靠在沈浮如的身上,说:“她眼底有把刀子,我看了都兴奋,你真的不想要她?” 沈浮如无奈:“她与白兄两情相悦,我横插一脚算怎么回事。” 陈平之撇嘴:“阿充,你太单纯了,白不厌说什么信什么。” 沈浮如不想谈这个话题,岔开道:“你和公主说什么呢,我没听清,就见公主脸色不大好看。” “就是问了问我娘子,我如实回答,她病了。娘子总生病。”陈平之提起娘子很淡然,家里定下的亲事,两人婚前都没见过。他虽然孟浪,但对着发妻十分客气尊重,对方身体不好,他也一直没纳妾,婚后数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过是在寻常不过的婚姻关系罢了。“公主一向和我娘子关系好,听人病了有些着急吧。” 第四十章 谁家姑娘 就剩下白不厌被留在那说话。 霍夫人本是打定主意南安王,如今见了白不厌顿时觉得这个少年很不错,拉着人问了好几句。 白不厌算起来,也是长安城里不错的公子。 白家的家世,娶公主还是有些勉强的,可也不知怎么,当初长公主就是铁了心的嫁给了还是宫中金吾卫的白家家主,红妆十里,一路吹吹打打到了琅琊郡白家,放着长安城里的公主空置。 这么长时间过去,长公主差不多被人遗忘,直到白不厌来到了长安,大家想起了这一茬,都私下议论:这白家真不争气,陛下当初很疼爱妹妹,怎么就没借着公主的势头爬起来,以至于白家在长安城里竟没个官员,白不厌来了此地还借住在王家。 王子异提出过,要不要去公主府住。那公主府多年无人,但陛下一直派人打理空置。 白不厌摇头拒绝,宁愿住小院子。 他不似旁的世家子弟招猫逗狗,一直安分守己,得了官职就朝堂、家,两点一线,那日公主成亲礼上一鸣惊人,众人才发现这位少年是个宝藏。 霍夫人自认为慧眼识珠,上下打量一番,在和人交谈,只觉得越看越喜欢。心中十分惋惜,这若不是王家那边的人,把女儿嫁过去再好不过。 同样的想法,在沈夫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显然想的更多,一见自己儿子把和王家关系密切的人带回来,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这是白家的孩子,同样也是长公主的孩子,皇族的血脉,就是长公主太低调,低调到了大多数人遗忘她。 她笑盈盈的说:“不厌今年二十?” 白不厌浅笑:“刚刚弱冠。” …… 阎良花扫了两眼,白不厌那厮装的人模人样,他仗着皮囊优势,十分的嫩,笑起来带着一股青草般的干净,说是十六七的少年都有人相信。他行礼规矩,谈笑优雅,最讨上了年纪的妇女们的欢心。 虽然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大概能猜出来,又是几个被皮囊欺骗的中年妇女罢了。 驸马爷忽然走到了小辈女眷的席位上,低声道:“三娘,母亲怕公主坐在那无趣,让你过去说说话。” 沈三娘投给了霍家两位小姐一个抱歉的眼神,表示去去就回,这才去陪着凌烟公主说话。 霍清渺小声嘀咕道:“不是有赵嫂子陪着么?” 阎良花端详了一下那边的场景,心中忽然明悟。 光影折射下,少年人浑身都是光彩,洁白如玉的面庞上有一道细小口子,丝毫不影响美观,他微笑的神情更是可以留在画卷上的一抹精湛工笔勾勒出的美景,如何不叫人喜欢。 沈三娘还有一年就及笄,她生的干净,稳重,身上透着春雪未化,沾染梅花的舒雅。两人哪怕只是一个错身,肩膀微微靠近的一瞬间,也让人觉得搭配。 沈夫人微笑的样子,像是很满意。 她自嘲一笑,果然是不重要的棋子,转眼都被下棋的人忘到了角落里。 视线在空中对上,粘稠的空气静止了一瞬,又继续暧昧不清。 白不厌抬首冲着她一笑,牙齿洁白,弧度勾人。眼下的泪痣生动,和漆黑的瞳孔互动辉映着。 阎良花忽然有一种偷看被抓包了的窘迫感,她赶紧一扭身,直直的看着戏台子上唱着青衣的男子,腰身很细,但不如白不厌腰身的弧度优美。 她很恼羞,因为她是大大方方,清清白白,事无不可对人言,为什么会心虚躲开视线呢? 白不厌发疯,弄得自己也疯了? …… “年纪也不小了,家中可定下了亲事?” “虽然没定下亲事,但有了人选。”白不厌是这样回答的。自然不必说人选是谁,女儿的闺誉很重要。 沈夫人长长的“哦”了一声,掩饰中了心中的失望,也放过了他。 沈驸马很了解自己母亲,见状去拉白不厌的手,道:“不厌,去和平之,阿充一起看戏去吧。” 白不厌含笑点头,坐到了男子席位,和陈平之、沈浮如坐在了一起。 三人交换了一个视线,彼此心知肚明。 沈浮如今天的这场相亲,算是被破坏掉了,他深深的松了口气,冲着白不厌点头:“多谢白兄跑这一趟。” 白不厌端正坐着,目视前方:“无论我来不来,她都能自己解决所有麻烦。” 陈平之一笑:“阿充,你成了麻烦。” 他们虽然喝了一顿酒,暂时性的成为了盟友,但本质上还是两条船上的人,会斗嘴的地方太多。 沈浮如苦笑道:“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让两位忙碌了一天,的确是个麻烦。” 白不厌侧头,眼睛闪烁着亮光:“那有补偿么?比如钱。”他是不怎么在意钱,可阎良花好像很喜欢。 他摸出了一方帕子,上头绣着歪歪扭扭的翠竹。 最初听春秋说过,阎良花绣了个帕子,没一百两都不卖。她那么在意钱,却把一百两的帕子给自己,还不是因为心中有情。 这人沾沾自喜,浑然忘了这么一个破帕子,五个铜板都卖不上。 白不厌有时候就是这样天真,从前天真的认为阎良花将来一定能当丞相,后来天真的认为破帕子能卖一百两。那种无由来的信任让人觉得可笑,然而他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阎良花是最优秀的,她喜欢钱,那就多弄点钱给她…… 陈平之拧起了眉头:“你掉钱眼里了吧,阿充可是好心好意去找你,否则将人纳了回家,哭的是你。” 白不厌正色道:“阎娘不喜欢沈浮如,我只会笑,不会哭。” 沈浮如怕二人吵嘴,连忙道:“五百两的话,我也要凑一凑,改日送到府上。” 白不厌心满意足。 陈平之无语,“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 后来,私下里,沈浮如和陈平之曾有一番对话。 沈浮如说:“我也没想到,稍稍跟他提了一句,他就不管不顾的过府来。让王家那边知道了,想必也很难做,一些银两而已,既然缺少给了就是。” 陈平之笑道:“也对,在给些钱,好像在收买他一样,说不准会内讧呢。” …… 一日行终于结束,大家各自散去。 霍清渺显然是一刻都等不了,直接上了母亲的马车,还没开口,霍夫人一个眼神杀向了她,她微微抖了一下,眼泪噼里啪啦的就落了下来。 霍夫人只觉得太阳穴处隐隐作痛,仍旧坐的端正:“怎么还委屈你了?” “女儿女儿……女儿不甘心,阎良花是什么东西,父亲信里明明白白写着是种地的,还是咱们帮她遮掩说是在寺庙里长大。她礼仪一窍不通,既没有内涵,也没有过人的美貌,凭什么就入了沈府?”霍清渺不知道内情,只是为自己抱不平,她可比阎良花强多了。 霍夫人强调道:“那是妾室。” 霍清渺想也不想的说:“沈哥哥的妾室,她也配?”说到底纠结不放的点,还是沈浮如。 “你当是我主动去帮她说的么?是那沈家自己提出来的。”霍夫人只能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说,自己的女儿,忍着。她看着女儿懵懂含泪的双眼,教导人看局势:“沈家想和咱们家关系在密切一些,可你是嫡女,我怎么可能放任你去做妾室。沈家想要高门媳妇,也不想付出一个儿媳妇的位置,这才想到了那个阎娘。” 霍清渺一听其中有这点关节,心情好了两分,又问道:“那为什么是沈哥哥?” “沈家的大媳妇才刚生了两个儿子,这个时候纳妾就是打脸。老二是驸马,更是想也别想纳妾,回过头来看,自然只有沈浮如合适,且沈浮如生的那样好,性情也好,若是阎娘自个也愿意,那更轻松容易的就结下了亲事。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问题。”霍夫人叹了口气,偏偏自己女儿什么也不懂,跳出来一同瞎搅和,原本的好事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发展呢。 霍清渺低声道:“女儿不想看她张扬得意……” 霍夫人:“你就是年纪小,沉不住气。花无百日红,唯有树常青。她真做了妾室,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霍清渺犹犹豫豫的说:“母亲,沈家既然想结亲,那……” “你想都不要想,除非你爹突然成了一品的元帅。”霍夫人没好气道。如今的南楚还没有元帅诞生呢。 霍清渺十分不甘心的闭上了嘴巴。 霍夫人缓和了口气:“你以为今天沈夫人没看出你的心思么?你看看,她同你亲热的说了一句话没有?” 霍清渺脸色微白。 霍夫人干脆更狠心一点,道:“若只是沈夫人不喜欢,我厚着脸皮攀上一门亲事也行。可是今天沈浮如可多看你一眼?” 沈充这个谦谦君子,谁都没多看一眼。霍清渺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今个来的人太多了,他也忙着交际应酬。” “今个是挺莫名奇妙的,来了这么多人,我看沈浮如对村姑也不满意,特意在搅乱呢。”霍夫人叹了口气:“其实要我说,白家的那个就挺好,不知心有所属谁家姑娘。” 第四十一章 父亲回来 城门凌晨五点开,阎生和部下有条不紊地进了城,风尘仆仆,马儿都有些疲倦。 天空泛着鱼肚白,空气中有着淡淡的凉意,行人不多,街道上有一些小贩,正在摆摊卖东西,还没收拾好,忙忙碌碌不敢停歇,对于进城的官兵,并未行注目礼。 长安城里,什么都能经常见着,策马横行的贵公子,香车风铃的美小姐,那些和靠着贩卖东西为生的小商小贩又有什么关系呢。 霍府。 早就去了信通知了霍夫人,故而人早早的就起来,一直在望眼欲穿的盼着。 等着那道身影进了门后,霍夫人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直接扑到了丈夫的怀里。 这样的行径自然是缺少礼数的,但情之所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前三句说的是笑闹,后一句说的是残酷现实。 阎生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回来了,这一趟估计有小半年都不用走。” 他之前也回过家两次,但已经有三年没有正经在家呆着。 夫妻分离太长时间,霍夫人心里很难受,她精心描绘过的眼眸被泪水浸湿,妆有些发花,抽出帕子擦拭着眼角,露出了一个笑意:“恭喜老爷。” 两个人携手回了院子,丫鬟婆子打上了热水给人洗漱,夫人换上了一身短衣,特意站在水桶边帮丈夫搓背。 夫妻多年感情一直很好,虽说是入赘女婿,但霍夫人对丈夫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慢之心,从始至终都相信丈夫将来必然会大有作为。 她用干净的手巾蘸湿了水,一下一下的擦着后背上的伤痕:“这一趟出去,又多了两道大伤疤,无数道小伤疤,你都是将军了,何必还冲锋陷阵呢?” 阎生闭着眼睛,靠在桶上:“战场上,得看情况来。你不用担心,只要北端不挑起战争,国内近来应该没有战事。” 霍夫人盼着:“只要那些刁民能够安分守己,不要再兴起战乱,大家就都是太平安生日子。” 阎生缓缓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有些地方真活不下去了,否则能好好的生活,谁愿意跟着反。 他将这些话都吞到了肚子里,即便是在家中,将军也有不能说的话。 外头动乱,百姓受苦,想起了那个险些就阴阳相隔的女儿。在他看来,如果不是白不厌恰巧在那附近,阎良花必然会命丧黄泉。心头不禁一阵痛:“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霍夫人先是一僵,有些不自然,用力地擦拭着,声音却是越发温柔起来:“适应的很好,待会老爷吃点东西,先睡一觉,醒了就召见他们来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吧。” 阎生点了点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辛苦你照应一大家子。” 霍夫人浅浅一笑,有些骄傲的说:“不及老爷在外边征战沙场来的辛苦。外头那帮人要么夸奖康太子年纪轻轻镇守一方,要么说王将军老将如虎,稳而不动,却不说一句你连年平叛的功劳。不过也无妨,桃李树不会说话,树下自然成蹊。你的功绩一页一页都在书上,容不得他们在忽视了。” 南楚能打仗的将军太少,满打满算,能在手头上数出来的也就这三人,还偏偏要打压着领兵的将领。 不过沈家的人来示好,就代表这自家老爷必然是要步步高升。 她含着笑意,将沈家那边儿想要联姻的事情说了一遍,“沈家那三公子老爷应该见过,品貌没得挑,谁见都要称赞一句。我也没想到沈夫人会跟我提这件事情,想来是对她很满意。” 阎生的眉头瞬间拧起来。在木盆里动了动,转过身来,面向着自己的妻子:“那沈三公子再好,给出的也是个妾室的位置。” 霍夫人将帕子扔到了水里洗了洗,心平气和的说:“老爷,沈三公子正妻的位置,便是清渺也高攀不得。” 阎生缓缓道:“我知道,所以从不想着高攀那人家,你回绝了吧。我家的女儿,是决计不会给人做妾的。” 霍夫人心里堵着一口气,应了一声,继而笑了笑:“既然老爷凡事心中有数,那将来她的婚事,老爷也要好好的给操心一下,毕竟孩子年纪不小,都十七了,早就该成亲了。大郎是男孩,可十六就成亲了。” 一个十七岁,不通礼数,容貌没有特别出众的女子,找一门处处好的亲事,她可做不到,既然做爹的有想法,那你来呀。 阎生想到阎良花已经成过一次亲,偏偏当了小寡妇,怅然的说:“是我耽误了她。” 霍夫人自打人回来就体贴入微,谈话却一点儿一点儿地偏到了阎良花身上。她出嫁多年,没受过一丁点儿的气,眼下有些难堪,语气里带了一点怨气:“老爷何不说,是我耽误了她?” 阎生直直的望着她:“夫人可知,若这孩子不在,我会如何?” “如何?”霍夫人心中暗暗想,你还要休了我不成? 阎生一字一句的说:“我会自杀谢罪。” 纵然不是他的错,却也害了别人一生。 已经有一个女人死了,死得悄无声息,不知死的时候是否心怀怨恨。如果不是要照顾对方留下的遗孤,他活着实在没什么价值。 他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脸上很黑,五官英气,鼻梁高挺笔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浑身上下的伤疤更是成了一种勋章,临近脖子和下颚之间的位置上有一道伤疤,无数次临近死亡的人,永远不会拿死亡说谎。 “我不能去怨恨夫人,因为夫人给我生了一子一女,操持家务多年,我也没办法忘记发妻温柔的目光,所以只能怨恨自己,也只能伤害自己。” 常年领兵作战,他说一不二,眼下说出来一番话,更是教人直接信服。 霍夫人被惊到,站在那儿好半天才发觉脸上湿润,抹了一下眼泪,转身就走。 阎良花还没睡醒,外面一阵杂乱声,她打了个哈欠,顺手拿起床边的团扇,摇动带起暖风,闭着眼睛,开口道:“春秋,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春秋才过来掀开了帘子,递过来了一杯热茶阎良花润了润喉咙,视线看了出去,天还不是很亮。 “吵着小姐了,不过人来人往太多,实在是压不下声。”春秋微微弯腰低头说:“夫人那儿送来了好多东西。” 阎良花有些狐疑:“昨个晚上不是送了一趟吗?” “今儿个清晨老爷回来了,许是又说了什么。” “也对。”阎良花开始默默的算着,霍夫人损失了多少钱。 昨个晚上送来了好几套衣裳,粉袖蓝裳,或者是红衣绿衬,绸缎上粘着一层碎金,是今年流行的新款,颜色搭配清新,没有刻意扮丑。 还送来了好几个首饰盒子,里面满满的装着簪和钗,有锤鍱錾刻、累丝镶嵌、花丝镶嵌、包镶、爪镶、镶宝嵌玉。 阎良花昨儿个兴致勃勃地欣赏很久,被春秋催促着才上床睡觉,睡得晚了,早上起得早,眼下都出黑眼圈儿,她又喝了一口温水,递还给了春秋,倒在了床上:“再容我睡会儿吧,实在不行就把窗户关上。” 大夏天的,晚上睡觉都不关窗,声音自然格外的吵。 春秋伸手去捡她的被子,棉被子有些厚,一幅有些窄。好在夏天热,她基本没盖过,就晚上冷的时候搭一搭肚子。这要是换了冬天,会被冻得缩手缩脚。 春秋说:“小姐等等再睡,夫人那还送来了一床被子,奴婢的去拿。” 她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抱回了一幅半的蚕丝被,冰蚕丝所织也,厚一寸,上面是翠竹绿叶的纹样,大夏天的盖在身上,清凉透体。 阎良花用小被子将自己裹紧,露出来个脑袋问:“夫人这是做给我爹看的?可挺下血本儿。” 春秋咂舌道:“外头还有呢,小姐用的铜盆儿被换成了金线哥窑折沿瓷盆,夫人还送来了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孔雀绿釉荷叶式洗笔碗那叫一个漂亮。除此之外还送来了两匹锦缎,说是用来给小姐做寝衣用。如果说这些还能说是表面功夫,那大清早的就送来了两桶冰……” 阎良花:“阴谋,绝对是有阴谋。” 春秋很担心:“那怎么办?” “睡觉,天塌下来也阻挡不了我睡觉。”她搂着自己冰凉的被子,吩咐人直接将门窗紧闭,将冰块置于室内,然后大睡。“寤寐无为,辗转伏枕”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幔帐再次被放下,春秋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出去,从外边搬东西的小丫鬟手里拿过了黑釉枝叶枕,回到屋内说:“小姐,夫人那边还给您送了瓷枕。夏天还是枕这个凉快。” 阎良花睁开了眼睛:“慈母真是不好当。” 春秋苦笑:“说的好像,您好做一般。” 阎良花翻了个身,继续睡。 第四十二章 早上好 春秋看着时间,又看了看屋内还沉睡着的小姐,无可奈何的去将青色纱帐掀开,用银钩钩住。 朝霞端着热水盆已经进来候着,春秋招了招手让她端着盆过来,伸手在温水盆里洗了个帕子,拧干之后,盖在了阎良花的眼睛上。 热腾腾的毛巾盖在眼睛上,十分舒服。 阎良花感觉到了一片湿润与炙热,过了好半天才伸手将帕子拿开,睁开了眼睛,但也没睡眼朦胧,显得略有精神。 “早上好。” “不早了。”春秋苦笑一声:“虽说正院没派人过来通知,但咱们这边儿得准备着呀。” 阎良花应了一声,伸出手去被春秋搀扶着起身,春秋低下身子给她穿鞋子。 朝霞去将水盆放下,和春秋一起找出来一件红衣蓝裳,服侍着人穿上。 夏天天热,衣服也就薄薄一层,袖子就到手肘处,露出一段洁白的藕臂,上头带着昨天送来的一对碧绿翡翠手镯,剔透光亮。 两个人一个帮她整理腰上的腰带,一个伸手去把裙摆出的褶皱抚的服服帖帖。 阎良花打了个哈欠,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人总是能极快的适应腐败生活。 朝霞解开了房间内落下的两层纱帐,光线瞬间全部涌入进来,明媚的春光照耀着大地,折射进来的光影和灰尘交织飞舞,几扇窗户被打开,徐徐的清风涌了进来。 阎良花径直走到了梳妆镜前,落座,侧头静静的听了一下:“外头怎么没有知了叫声?” “底下那帮人哪里还敢怠慢,自打老爷回来,夫人送来了东西,一个个手脚勤快的很,将那些蝉都粘了。”彩霞提着一个大饭盒进来,累的额头上都是汗,将东西放到了桌子上,看了朝霞一眼:“今儿个早上你去哪儿了?怎么都找不到,没办法,我只能去厨房取饭。” 拎着饭盒是个重活,一直都是朝霞来做。要是换了往常,朝霞不在,彩霞肯定也要偷懒不去,谁管小姐饿不饿? 但如今不一样,早晨起来那一趟浩大的阵势,让她意识到自家小姐可能要水涨船高,自然要好好表现。 朝霞陪着笑脸道:“早上肚子不太舒服。” 阎良华一向不关注她们两个之间的问题,春秋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给自家小姐梳头。 彩霞急急忙忙的挤了过来,抢走了春秋手里的木梳:“我最会梳头了,还是我来吧。” 给小姐梳头编发的活,一直是彩霞和春秋交换着来,彩霞喜欢偷懒,往往是春秋做了五次,她能来一次,还要在阎良花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二少爷的好,姨母的好,狠狠的谴责霍夫人和霍清渺。 阎良花和春秋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人主动凑过来十分卖力。 春秋乐得清闲,转身便拿起了抹布,开始擦拭柜台架子上面的灰尘。 彩霞爱美,会的发髻的确更多,将发分股,结鬟于顶,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并垂于肩上,好似燕尾。 她从旁边伫立着的花瓶里,摘下了一小朵儿的海棠花,簪在了鬓角,又从盒子里头抽出了两支鎏金桃枝押发,分别一上一下的压在了略微有些墨绿的发髻上。 最后将一支白玉兰镶嵌银飞蝶步摇戴在了头上,垂下来的飞碟翅膀是抽丝,随着走动一颤一颤,栩栩如生。 阎良花不得不承认术有专攻:“彩霞可真厉害,打扮的很漂亮。” 彩霞吐槽道:“是送来的东西足够好,足够多,要是换了以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早就看够了自家小姐那两根银钗,三根木钗,觉得寒酸的还不如自己在二夫人跟钱当丫鬟的时候。 瞧瞧眼下这梳妆柜上摆放着林林总总的木盒子,里头都是珠钗宝石,才像一个小姐该有的样子。 从那一堆璎珞当中挑挑选选,最后选出了个铜质鎏金的白蝶璎珞,两边串着乳白琉璃水滴,在中间被锁链联合,鎏金链子上也有串珠,在最底侧拴着贝壳雕刻出来的白蝶,颜色既干净又透彻。 阎良花转了一圈,看着铜镜当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有少女不爱美,她只是可以接受美,也可以接受暗淡。 彩霞很高兴,又忙忙的补充了一句:“老爷一回来,夫人就送来了这么多东西,难不成夫人瞬间有了一颗慈母心?” 阎良花对着梳妆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钗,淡淡的笑了笑:“她又不是没女儿,有母爱怎么会像我来,我心里都有数。” 彩霞看了春秋一眼,春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当丫鬟的,尤其是当间谍的丫鬟,有时候也挺为难的,将由她们口中所说出去的话,都是经过掂量的。说来说去,其实就是混口饭吃,谁都不容易。 阎良花吃完了饭,端起一盏花茶漱了漱口,然后正儿八经的喝上了香茶。从前她这里只有一些陈年旧茶,如今可不一样,嫩芽一般的绿茶在水里漂着,整个都被冲开,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这才喝了两口,外边就来了人说是夫人叫诸位小姐少爷去正院。 她这便起身,让春秋陪着自己出去。 两人一路不紧不慢到了正厅,阎生和霍夫人不在,柳氏和霍音已经抵达,柳氏微微颔首,叫了一声姐姐。 霍音像是没看见这个人一般,板着一张脸,坐的端端正正,两耳不闻窗外事。 柳氏走的是“谁都不得罪”路线,霍音走的是“没你这个人”路线。夫妻二人一冷一热,倒也搭调,看上去趣味横生。 阎良花也不当回事儿,对着弟妹笑了笑,然后在她的位置上坐下。 柳氏晓得了早上的那阵动静,再瞧着人一进来的珠光宝气,顿时就知道这局面不一样了。 东西分两批送过去的,她管理家务,自然清楚这两批东西,还是早上送去的那一批来的贵重。竟然是公公回来说了些什么,婆婆才会如此大方。 她将人上下的打量一翻,在心中暗暗道,果然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刚回来那些日子,成天穿着素色的衣裳,瞅着十分寡淡,眼下换了那印着金箔的花缎衣裳,红衣配蓝裳有一种亮眼的日与天空即视感,十分鲜明。 在瞧着阎良花头上的发饰,身上的配饰,以及稳然坐在那里不动不摇的淡漠气息,真有一种大家小姐的风范。 果然这通身气派,就是钱堆出来的。 她思索再三,还是笑盈盈的开口:“姐姐耳朵上戴着的那枚簪花珍珠耳环可真好看。” 阎良花眼帘一抬,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弟妹眼光真好,旁的首饰都是成盒装的,我有这一对珍珠簪花金耳环是单独放在一个小盒子里。” 霍音眉头微微一蹙,觉得自己母亲有些昏了头。 父亲是上门女婿,突然蹦出来这么大一对儿私生子女,本就是理亏在先,就算是如今颇有作为,母亲也该拿出正室夫人的派头,哪里要对这私生子女这么好,简直就像是在讨好给父亲看。 他自持身份不愿意搭理阎良花,也不屑于去斗嘴,就只是冷着一张脸坐在那。 柳氏感受到身边的气压极低,在心中叹了口气,同着阎良花说了两句,就闭上了嘴巴。她心里是觉得,家里多了一个小姑子而已,回头打发出去嫁人就是。婚姻大事还不都是在婆母的手里捏着,迟早能让人听话,如今用人做个人形牌坊,来彰显婆母的大方,让公公欢心,不也挺好的吗。总比真的纳进府一个小妾强吧。 她觉得就是霍家太清静了,以至于无论是自己丈夫还是小姑子,都没能适应。 每个人心中有自己的想法,暂且不提。 丫鬟泡了茶,分别给三个人端上来,看样子这二人也是刚来没多久。 阎良花顺手接了过来,掀开茶盖儿轻轻地吹着清澈的茶汤,默默的品着。 她生来就对一切绿色东西感兴趣,包括绿茶,正品着茶的时候,正好霍清渺走了进来。 远远的便瞧见了那一身鹅黄色的衣裳,衣服上用五彩的线融成了一股,色彩翻腾的牡丹花覆盖在身上的每一处,衣襟和袖口处都用了银线,将一颗又一颗的珍珠,缝在了中间,成为花蕊,好生的亮眼。 那发髻梳的高高,斜斜的插着一只和田玉雕刻出的凤簪,在发髻的两侧分别插着衔珠金翅簪子,那簪头的喜鹊嘴里含着玉珠,精莹剔透。压着两根垂银丝珠络的发压,透明的晶珠垂到了眉心处,走起路来一阵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一进来,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先盯上了阎良花,眼神斜睨:“牛嚼牡丹。” 阎良花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浅浅一笑:“这一大清早的,妹妹的火气好像很大,是牛惹到你了?还是牡丹惹到你了?” 霍清渺看她装傻充愣的样子就来气,一甩袖子,在座位上坐下,心想着,再打扮也没我漂亮。 第四十三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霍清渺和二房的人是前后脚到的。 这边人刚坐下,那边霍姨母就带着霍晏走了进来,出乎意料,霍家母子打扮的分外朴素。 霍姨母一身透着水洗颜色的蓝衣,发髻上插着两根银钗,一张脸没有像往日那般化着厚厚的妆容,相反素面朝天,少了两份美艳,多了一份淳朴。 身边的霍晏仍旧着一身绿衣,他看像阎良花,露出了一个带着怯怯的笑意,眼中自然含情,眼梢上挑,反倒像是一只猫在抓着人的心,十分勾人。 二人分别在位置上落座,因为是长辈的缘故,众人不得不起身行了一礼。 霍姨母表示众人无需多礼,然后笑盈盈地向阎良花看去:“今日打扮的真漂亮,我都挪不开眼睛了。” 霍清渺凉凉的说:“那姨母挪不开眼睛的,就是她身上的精美配饰了。” 霍姨母人老成精,如何会让一个小姑娘给用言语拿捏了,当即淡然一笑:“东西好,还得看穿在谁身上,珠宝与珠宝也是会交相辉映的。” 霍清渺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真会捧臭脚。 “这些首饰都是婆母精挑细选出来的,只说了姐姐带上一定会好看,待会儿婆母近来瞧见了,肯定会很高兴。”柳氏微笑着,平和的说。她在提醒众人,东西都是婆母挑的,送的,夸来夸去,争来争去,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阎良花还她了一个笑容:“若论得夫人喜爱,肯定是弟妹当仁不让,我却得了这么多礼物,实在是受之有愧。” 霍清渺翻了个白眼,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看什么都是好东西。她皮笑肉不笑道:“你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娘亲自然要什么都给你,可不敢叫你推辞,若叫你还穿的和来还是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苛待你。” 阎良花的指尖摸着茶盏,也不抬头,低低一笑:“我以为夫人对我这般尽心,是因为有一颗慈母心肠,可听了妹妹这么说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名誉呀。” 话不是这个意思,偏偏叫她这么一扭转,好像有几分意思。 霍音冷声道:“不要胡说。” 阎良花并不惧怕,直直的看了过去,甚至还挑了挑眉,有些挑衅:“话是妹妹说的。” “明明是你曲解我的意思。”霍清渺满怀怒气。 阎良花似笑非笑的问:“那要不要让父亲来听听妹妹说的那番话,让父亲来判断一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意思?” 霍清渺:“你就会告状。” 阎良花将茶盏端起来,讽刺的说:“我不是要告状,而是要告诉妹妹谨言慎行。我本以为这会是你教导我的话呢,既然妹妹不说,那就不要再说了,多喝两口绿茶,清一清心里的火气吧。” 霍清渺气得身体发抖,手脚冰凉,偏偏找不到反击的话,在心里面排练了一句又一句。 大家其实尽量的再把火气压下去,因为谁都清楚,今日的重点不是斗嘴,而是等待着男主人的到来。 就连霍姨母都尽量将自己打造成温和无害的样子,偏偏霍清渺还不知怎么回事,一个劲儿的往起挑火。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场间个女人,自然能唱出一番好戏,还没有到戏剧的高、潮,只静静等待着老爷夫人的出场。 大家想当然的忽略了一个人——就是平安。 平安是最后一个到的,小厮手牵着他,他手里还抱着一只鸟笼子,据说不给带鹦鹉就不肯来。 他是个傻子,寻常没人和他计较,可总有些人看不惯傻子。 霍清渺找到了打击阎良花的机会,阴阳怪气儿地说:“尽跟一些畜生玩。” 阎良花戏谑的说:“弟弟,妹妹吃醋了,生气你就跟畜生玩儿,不跟她玩呢。” 阎良花说起阴阳怪气的话来一套一套的,当初在学院的时候,也不是没和人吵架,她能把那帮同学气得直跳脚,脸胀得通红。 平安歪着脑袋看了看她:“妹妹玩。” 霍清渺狠狠瞪了阎良花一眼,嫌弃的说:“谁要跟你玩儿?你都没有的鹦鹉聪明。” 鹦鹉突然炸着翅膀说:“是跟我玩儿。” 平安认真点头附和:“对。” 阎良花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瞧不起傻子,骂着畜生,结果被这两个给联手耍了,而且明显看出对方不是有意的,只能说是巧合的安排。 霍清渺顿时觉得颜面大失,连个鸟也敢戏耍自己,那双眼睛跟刀子似的,恨不得立即起身去把那两只鸟直接摔死。 柳氏见状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妹妹,娘说,爹平安归来是一件大好事,准备上灵隐寺烧香,妹妹可准备好了手抄的经文?” 霍清渺并不领情,哼了一声:“嫂子还是多想想自己吧,早点儿去拜了一拜送子观音,好为霍家添个一儿半女。” 她可没忘记,兄长说过,是嫂子劝他容忍阎良花,因为没有利益冲突。 霍清渺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嫂子就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人往哪边儿倒,只顾及利益,旁的一点儿都不顾。 柳氏不禁有些尴尬,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丈夫,然而霍音心事重重,显然没有顾及到妻子的处境。柳氏轻轻咬了下唇,一言不发。 她的家庭可没有霍家这样简单,父亲喜新厌旧,嫡妻一个又一个的往家里纳妾,来保证自己的地位无可动摇。家中姊妹甚多,光是嫡出的姐妹就有两个,作为中间的那一个,她早就学会了隐忍。在没生出儿子站稳脚跟之前,她会一直忍下去的。 就这么一个个怀鬼胎的家庭,光是瞧着就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阎良花看向平安,平安摆弄着鹦鹉玩的正欢,她在心中默默的想,罢了,权当是为了孩子。这个破地儿,除了养孩子,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多留。 气氛正尴尬地诡异着,阎生和霍夫人终于姗姗而来。 阎良花对阎生挺陌生的,他们就相处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派人将她往霍府送。 两个人的交谈也围绕着阎良花这么多年的生活,她穿越而来,继承了原主全部的记忆倒也清楚,便将自己长大成人的经过,以及嫁人以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诉说,略去了自杀以及出去读书那一段。 阎生沉默的听着,反倒是旁边的白不厌表情更多一些,阎良花记得当时白不厌的眼底有过一抹窃喜,正是她说自己成了寡妇的时候。 她抿了抿唇,怎么想谁都能想到白不厌那? 子女们已经纷纷起身行礼,平安被小厮提醒着,放下了鸟笼,笨拙的问好。 阎生点点头,让大家都坐下,扫过众人,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大娘,在府内可适应?” 霍姨母一听这话,立即给阎良花使了个眼色——告状。 昨天她可是特意往阎良花的蘅芜苑跑了一趟,就是为了教人怎么撒娇诉苦,这可是她年轻时候的专长,很博父亲疼爱。 阎良花笑着点头:“一切都好,夫人很妥帖,待我很好。” 霍夫人高看了她一眼,如果这个时候闹起来的话,只是说是苛待,也闹不出什么水花。会因为一个苛待就休了夫人吗?不可能。反倒趁着她不乖巧不懂事儿,父亲一回来就找麻烦。 “那就好,你刚回来,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多问问你妹妹。”阎生听出来她的称呼,但是没有纠正。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和睦相处。 霍清渺不高兴,父亲一回来问的就是她,往常享受的待遇的人都是自己。她不情不愿地笑了笑:“是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阎良花挑了挑眉:“那就多谢妹妹了。” 阎生又关怀了一下平安,完全是给女儿面子。 谁知平安怀里的鸟儿突然大叫:“父亲平安,旗开得胜——” 连着叫了好几声,阎生也笑了笑:“好机灵的小鸟。” 平安身后的小厮松了口气,教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是见着了丞相,他连忙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几粒谷物,递到了笼子里。 每次鹦鹉肚子饿的时候,他就会教鹦鹉说话,说对了就会给一粒谷物,长此以往,鹦鹉肚子饿了会说的就是这句话。 阎良发多看了那小厮一眼,是平安的贴身小厮,之前一直相处的不错,没想到这么尽心,暗暗的便记了下来。 阎生笑过之后,嘱咐了小厮要好好照顾少爷,算是表达了看重,然后把视线挪到了自己儿子霍音还有霍晏身上。 他收起了笑容,板着一张脸问:“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都从嵩山书院回来了?” 霍晏纳纳了一声,没说话。 霍音起身回答道:“父亲,儿子在外读了五年的书,想着是时候为父亲分忧了,此番是同沈兄一起回来的。” 他想表明两点,第一是读了五年的书,该入朝了。 第二是沈充被沈家召回。 说什么为了参加二哥的婚礼才回来,这话一点儿都不可信,分明是局势又有了变化。 第四十四章 各怀心思 其实有关时局,阎生一直心中有数,否则就不会交了差事后,悄悄地回家。 他领的那些兵,都送回了西北大营,只剩下贴身的亲兵随时左右。 若是往常连亲兵都不会留在身边,而这一次听到了隐约的风声,不由得不警惕。 康太子婚姻大事不能再拖,也需要回朝学政,这一般是回朝,他所守着的凉州潍城统帅位置就空缺出来,王家那边,王导为相,王敦为镇东大将军,两人肯定想要进一步扩张权力,王敦已经掉了手下的亲卫,前往潍城。 而皇帝这边,势必不能让王敦在扩一步掌权,能用的领兵将军就那么几个,阎生也算是赶到了好时候,但具体会往哪方面发展,还要看朝廷的运作以及王丞相那边的反应。 阎生沉吟片刻,道:“中午吃完饭,到我书房里来。” 霍音道是,算是过了这一关。 剩下霍晏起身忐忑的答道:“外甥也想为姨父分忧。” 阎生眉头一皱:“胡闹你才多大?前儿个送你读书,也不过两年的光景,这么早下来做什么。” 霍姨母见状连忙道:“是我疏于管教了。” 阎生看向自己的小姨子,放缓了语气口吻:“我并非责问,只是认为此事不妥,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能凡事都赖母亲?” 霍姨母站起身来,越发的低眉顺目:“姐夫容我说一声,晏儿这孩子是姐夫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怕他走了歪路,管的一向严实,人品性情绝对无可挑剔,可我管得住孩子,总管不住旁人。外头那帮人说什么的都有,总说子似父,若是只说说就罢了,推推搡搡,只说是孩子打闹,我也没法子呀……”她欲言又止,眼中含泪,偏偏又不落下,只是趁着那双眼睛水汪汪的。 阎生明白了过来,叹了口气:“钱太清太作孽,死了这么多年还连累儿子。” 霍音在心中冷笑一声,真是能够瞎编的。霍晏在学堂里读书样样不出众,先生早就放弃了,现如今哪还有人把他和钱太清父亲绑在一起。就是说,那也是人人说上一句,虎父犬子才对。 他对于自己这个表弟一向没什么感情,只觉得对方不争气,将来想着花点儿钱打发了就是。所以此刻也没跳出来说什么,就只是默默的想,父亲可真好骗。 霍清渺却是按捺不住心思,才从霍姨母手上吃亏,当下便忍不住笑了笑:“听姨母这话里的意思,是二哥主动回来的?” 霍姨母心里一跳,霍晏分明是在学校里读不下去,浪费时间,被先生劝退的。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霍晏一眼,想看自己儿子有没有往出说。 霍晏垂着脑袋,捏着衣角,“是我给霍家丢人了。” 阎生一看这架势,立马说道:“行了,也不全是你的过错,不读书便不读书了吧,你可想做点什么?” 霍晏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仿佛炸开了一片烟花:“我……” “他一直都很崇拜姨父,想象姨父一样从军。”霍姨母插了一句嘴,替霍晏决定了他的人生。 霍晏眼中的光彩渐渐消退,平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身上的所有力气都被抽干,再次像往常一般乖巧听话。 阎生考虑了一下:“不是不行,只是会吃很多苦,武将终究不如文人来的受人尊敬。” 钱家再不济,那也是出过三品大员的二等家族,就算没落了不比从前,好歹也是文人世家,他父亲好歹也是文辞过人的钱太清。霍晏从钱家到了霍家,却去了军营,是不是落了下乘? 霍夫人在旁边冷眼旁观,不咸不淡的开口:“既然这是晏儿的选择,肯定想好了后果。” 霍姨母心中疑惑,她会这么好心帮自己说话? 霍夫人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了淡淡的嘲讽:“军营里每逢二月,八月都招兵,等晏儿进了军营,老爷偷偷的照顾一二即可,也别让人知道了,毕竟男儿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最忌讳的就是依仗家中权势,一刀一枪,该是拼出来自己的基业才对。” 霍姨母脸色瞬间一变,难怪这么好心帮自己说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她要是想送自己儿子上战场,直接去军营就得了,何必还等着阎生回来。 有家族的权势不用,要从小兵往上爬,那不是开玩笑吗? 她是想让阎生带着霍晏,好先当个亲卫兵,往后再从武职上往上爬。 外头的人一个个的捧着文人,看不起武将,可君不见,王导做丞相,王敦做大将军,谁比谁差呀? 可要是从小兵做起,爬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霍姨母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垂下头去,有些无措的说:“刀剑无眼,但姐夫也是这么过来的。” 阎生想起自己在生死边缘徘徊那么多次,实在不想孩子再遭这个罪,摇了摇头道:“现在没有战事,去军营当小兵也只是训练而已,不如现在我麾下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吃得了这份苦,若是不能的话,就好好回书院读书。” 霍姨母满心欢喜的应下,又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还不赶紧谢谢你姨夫。” 霍晏一板一眼的行礼:“谢谢姨父。” 霍夫人冷哼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霍父死之前,拉着阎生的手嘱咐,让他照顾二房的孤儿寡母。 阎生对于死去的霍父非常崇拜,满口答应。 她还想当个善良的夫人,自然不会跳出来唱反调,只是在心中默默的想着,文人在长安把持朝政,将军在战场上提刀迎剑,孰好孰坏,一目了然。霍音争气,将来入朝能大展作为,区区一个霍晏,她还真没放在眼里。 姐妹二人在家中的时候,所享受到的待遇差不多,再往后的人生,可真就是个凭命运了。 霍清渺早就不耐烦她们之间的纠葛,跳出来说道:“父亲此番回来,有没有给我们带礼物?” 阎生很疼这个小女儿,脸上带了笑意:“肯定忘不了你们的礼物。” 这一趟回来,带了不少江南那边的特色,有缂绣、呢羽、绸缎、皮张,小厮抬着上来,放到了大桌上,只见五颜六色,花纹也各不相同,大约有十二匹丝帛锦绢堆砌在那。 阎生站起身来,将两个男孩叫走,去了书房议事,平安被小厮送回了院子。 剩下几人开始挑选,正值盛夏,身着绢绸,阎生带回来的这一批光滑润美,质地轻薄,坚韧挺括平整,做成衣服一定凉快又舒适,像这种料子只有一种缺点,就是缎花容易起毛,不宜多洗,所以往往穿上两三次就会被扔掉。 霍清渺动了心思,笑盈盈的开口:“姐姐才得了母亲的赠礼,新做了好几身衣裳,不妨把你那一份儿的绢绸给我吧。” 阎良花静静的挑着自己喜欢的料子,淡淡的开口:“那是母亲所赠与的,这是父亲所赠与的,长辈赐不敢辞。” 霍清渺讥讽道:“姐姐知道的可真多,一定读了很多书。” 大家都知道,只不过就是从外边临时接回来的一个农女而已,怎么可能读过多少书? 阎良花却是微微一笑,心里琢磨着,难得你说了一句对的话,我就是读过很多书。 拜院长为师后,整个书库都对她开放,地下书库中所藏之书,可以说是天下最全。她有一阵子不爱吃,也不爱喝,就喜欢在书库里读书,半个书库的书她都翻过,可惜才学有限,并未能全都记住,这也是一直以来的遗憾。 想到此处,在看这些漂亮的布匹也觉得有些没滋味,随手点了两个花缎,“就要这两个了。” 霍清渺手按在那花缎上:“这两款壮锦的花缎我喜欢,姐姐应该会让着妹妹吧。” 阎良花微微笑:“当然不会,我猜妹妹也会喜欢这两匹,所以特意给你选的,我相中的是另外苏州宋锦。” 绸缎印花,锦缎刺绣,由此就看得出来锦更加昂贵一些,眼下还穿不上,但入了秋天就正是时候。 锦分苏州宋锦、南京云锦、成都蜀锦、广西壮锦。这一次阎生带回来的是苏州宋锦,广西壮锦,后者较为花哨艳丽,不是阎良花的风格,并不喜欢。 她防了一手霍清渺生事端,果然用上了。 霍清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迟迟说不出话来。 霍夫人瞪了她一眼:“赶紧挑你喜欢的缎子吧。” 阎良花把平安那一份也挑了出来,春秋平稳的抱着摞的比她还高的布匹皮子回院子。 霍姨母心中有事儿,不想在此处耽搁,随便挑了点东西就离开,于是便只剩下了她们三人。 柳氏低眉顺目,尽量不惹人眼。 霍清渺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母亲,你看她多张狂呀。” “我就看你张狂了,你父亲才回来,不许生事端,几匹缎子而已,你难道还缺这个?”霍夫人指着人的眉心,好好的警告了一番,至少老爷刚回来这几天,家里必须是清静的。 第四十五章 王丞相的诚意 阎生回京复职,第二日得陛下召见,于早朝时进宫,得到了封赏。官职晋封正四品忠武将军,又加封散官文阶之号,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以表褒赠。 下了朝,沈尚书和他并肩而行,从乾元宫那宽阔的台阶上,一阶一阶的下行。 “我和陛下为守仁你争取了良久,本想着册封正三品冠军大将军,可惜丞相坚决不允,就连散官金紫光禄大夫亦是不同意,硬是把你的散光官阶压到了从三品。”沈尚书长长的叹了口气:“肯定怕你抢了王敦那个老匹夫的路。” 加金章紫绶者,称金紫光禄大夫;加银章青绶者,称银青光禄大夫,前者正三品,后者从三品。 这一次朝廷给的封赏,实在吝啬。 阎生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抛头颅洒热血,回头来换得这样一个结果。 阎生低下头去:“只要能为朝廷为陛下效力,我都没关系的。” 沈尚书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此番官职虽然被压,但好歹也从从四品变成了正四品,是喜事一桩,明天来沈府,咱们爷俩好好的喝一场。” 阎生不算多,敏锐聪明,只是个战场上奔走的莽夫,但到底在朝廷多年,对于朝中各个人还是有些了解的。 王丞相性情孤冷,说一不二。沈尚书性情虽然温厚,但看重利益。阎生没封四品将军时候,虽然同处于皇帝陛下的阵营当中,可没见沈尚书如此亲厚的拉着他说话。 再加上先前沈家试图用联姻来绑住两家关系,更让他确定一点,自己身上有利可图。然而他不怎么高兴,沈家只肯纳妾这一行径有些触怒到了他,那是他的女儿,不是可以拿出去交易的货物。 “大人怕是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 “是……”沈尚书忽然一拍脑袋,视线看向了前方,台阶底下站着的清瘦中老年男人,“老匹夫要过寿了。” 恰逢王丞相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了并肩而行的人。 王丞相的脸上都是皱纹,发际线很高,耳垂厚重,眼皮微微耷拉着,唇角向下,生了一张覆舟嘴。他眼看着阎生,缓缓说道:“年轻人不错,后生可畏。” 他比阎生大了快二十岁。 阎生一行礼:“承蒙王丞相抬爱。” 沈尚书笑着说:“丞相今日怎么有空夸奖后辈?” 王丞相视线一扫他,最后落在阎生身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有儿女亲是想要同守仁说一声。” 沈尚书脸色一变,压根没想到王导突然来了这一手,笑容不变,道:“据我所知,橙儿那孩子早就和北端的长公主定下亲事吧。” 北端和南楚常年有摩擦,某些年的时候打的厉害,两国都有些受不了,便宣布停战。 当时沈家还没有出头,还是王家一家独大的时候,大概是北端的皇帝认为王家迟早会篡位,所以联姻定亲定的都是王丞相的儿子——王子异。 之所以这么多年迟迟没成婚,是因为原本定下的和亲公主病逝,北端那边补上了一个公主,年纪太小,才十二岁。 因此,白不厌总嘲笑王子异老牛吃嫩草。 “的确,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但我堂兄敦还有一子,想求娶阎家女。”王丞相从容不迫的说。 这可算是赤裸裸的挤兑。 沈尚书只想出一个侍妾的位置,而王丞相却拿出了大将军之子正妻的位置,谁更有诚意? 阎生也不傻,知道王丞相这是在和皇帝角力,立刻回答道:“承蒙丞相抬爱,小女生长在乡野之间,最近才接回来,还想留在身边一段时间。” 王丞相慢悠悠的说:“不必着急做出选择,来日方长。” 沈尚书听得心头一跳。 阎生仍旧是那张黑脸,看不出什么。 朝堂上的关系,一向是相互挟制,不偏不颇,才是长久之道。 在朝堂上一番勾心斗角,阎生已经是挖空了心思,略带两份疲倦的回到家中,略有些忐忑的去了蘅芜苑。 院儿里的丫鬟婆子看到了老爷,纷纷打招呼,然后赶紧进屋去通知自家小姐。 阎生一面往屋里走,一面说:“不着忙,不着忙。” 他回来后,还没有找到机会和女儿好好的说说话。 当时被征兵强行带走,妻子才怀孕三个月,他还担忧以及期待过,会生下一个怎么样的孩子? 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突然间长到了十七岁,看上去清秀,因为过于消瘦而显得柔弱,但又分外的冷淡,掩藏在她微笑后面。 阎生也是有女儿的人,他看着霍清渺长大,知道一个孩子看向父亲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他错过了孩子需要爱的那个年纪,孩子的眼中仿佛没有爱。 阎良花抬起头来,眼中含着笑意,和其余三个丫鬟坐在一起,正玩儿着叶子牌。 四人放下了手中的牌,便起身要相迎。 阎生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坐下,然后慢慢的走去:“你们玩儿你们的,我就是来坐一坐。” 阎良花就这么坐了回去,看了三个有些忐忑的婢女一眼,吩咐道:“春秋,你去泡杯茶,爹,顶上来吧,正好打叶子牌缺个人。” 叶子牌,也叫马吊牌,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有庄家、闲家之分。庄无定主,可轮流坐。因而三个闲家合力攻击庄家,使之下庄。 春秋笑了笑,立马下去泡茶。 阎生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抓起了那一把牌,额头上呼的就冒出了冷汗。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心态仍旧很平静,一切都成竹在胸,而这一把轻飘飘的叶子牌握在手里,却恍若重千金。 他不会打叶子牌,又不想扫了女儿的兴致,只能硬着头皮祈祷春秋快点儿回来。 恰好春秋刚出玩牌,轮到了彩霞,彩霞犹犹豫豫,看得出来,手里摸的应该不是一副好牌。她叹了口气,“这把怕是又要输。” 他们几个面前还摆放着几个铜板,是赌钱的。 朝霞:“牌才打到一半,哪那么快就定输赢。” 彩霞闭着眼睛打出了一张牌,看向了朝霞:“那你可争点气。”她又对着老爷说:“咱们这把打的是小姐,老爷一定要像在战场上那般,将小姐打个落花流水。” 阎生苦笑一声:“我尽力吧。” 阎良花坐庄微微一笑,稳而不乱,“知道为什么我让春秋去泡茶吗?” 因为春秋是玩的最好的,把春秋踢了下去,换上了个不会玩儿的。 阎良花看向父亲,狡猾一笑:“父亲不会玩儿吧?” 阎生突然松了口气,坦然的承认了:“是了。” 于是在两个霞惊呼小姐奸诈当中,阎良花成功的赢了牌局,收了每人两个铜板。 阎生拿春秋的钱往上抵,突然有些汗颜,好好的一家之主,竟然用了丫鬟的钱。 春秋端着茶水回来,递给了老爷,老爷如获大赦,将牌局让给了她。 她再一次的加入了战局,“小姐要是不做庄的话,那就轮流坐庄了。” 阎良花犹豫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不能一味地某劲儿往前冲,还得看看手中的牌。 一直比较安静的朝霞突然道:“这把我做庄吧。” 彩霞狐疑的看着她:“你行吗?” 朝霞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四个人一排局打下来,发现朝霞果然很行。 彩霞嚷嚷道:“我都没抓到好牌。” “咱们都玩多少把了,就你没抓着好牌?”阎良花挤兑道:“总不能全是牌的问题吧,你还给我们吹嘘跟二夫人打牌的时候能赢钱呢。” 彩霞不服气道:“那是二夫人的院子里面供着各种漫天神佛,我每次打牌之前都去拜一拜,保准最后能挣一些。” 阎良花戏谑的说:“你也不怕漫天神佛嫌你,用心不专。” 彩霞道:“害,这年头海投,总比一个傻等强吧。” 大家都笑了笑。 阎生在旁边默默的瞧着,渐渐看出了门道。 朝霞让了让,阎生上场打了两把,居然还赢到了钱。 阎生直摇头:“你们几个让着我。” 阎良花露齿一笑:“刚才那两局是新手友情局,接下来才是动真章的。” 几个丫鬟本以为她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接下来专盯着老爷打,老爷输干净了桌面的钱,又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了银两。 几牌局打下来,阎生输了一两银子,但手上最小的数目也是五两,几个丫鬟凑了零钱,把他这银子给破开。 最后总结来说,老爷输钱,阎良花带着三个小丫鬟分别赢钱。最后一统计,还是她赢的多。阎良花心满意足:“爹爹以后常来。” 阎生眉开眼笑:“常来,常来。” 等着把老爷送走了,几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捂着胸口。 “小姐胆子也太大了,还拉着老爷玩牌,还赢了老爷的钱。”彩霞砸嘴:“咱们几个都没起身殷切侍奉。” 阎良花不以为然道:“再来两局。” “还玩,除了一开始教小姐玩,我们赢了点儿钱,后来就都让您赢钱了。” 第四十六章 没有请帖 彩霞嚷嚷道:“可不玩了,你们说呢?” 其他两个丫鬟立刻开溜,美名曰干活去。 阎良花正想坐下歇歇,毕竟坐在那儿一直打牌也很累,结果那边儿帘子一掀,阎生去而复返。 阎生看见女儿坐在阳光下,浑身上下镀了一层金光,浅薄的衣衫,简单的发髻,斜斜的插着一根木钗,侧着身子靠在抱枕上,清秀而冷清。 恍然间想起了自己那过世的发妻,发妻未得一日清闲。 “父亲?” 阎生回过神来,有些局促的说:“我忘记有话跟你说了。” 阎良花招呼他坐下,又让彩霞再端上一杯热茶和茶点,说:“我便觉得嘛,父亲来了总不可能是为了和我打牌。” 阎生琢磨了一下:“你年纪也不小了。” 阎良花一听这话,忽觉有些不妙,不会是催婚的吧? “今儿个有人跟我提及了你的婚事,王大将军的之子,如今在军营当中,具体我也不大清楚。” “父亲帮我回绝了吧。”阎良花想也不想的说:“我这才回来,还想在父亲跟前尽孝呢。” 阎生一下子变松了口气,今日特意说这件事情,就是怕旁人闲言碎语传到了女儿耳中,女儿在和自己闹着想要出嫁。毕竟三品手握实权大将军的儿子可不比丞相的儿子差,若是眼皮子浅一些,或者不懂京中局势,阎良花执意要嫁,他可能面临的事情就更加复杂。 “倒是难为你一片孝心了。” “倒不也仅仅是孝心,我觉得王家心不诚,十有八九只是挑拨离间而已。”阎良花对于如今的局势还是有些了解,父亲不像沈家那样,是百分之百的铁杆保皇的,却也是借着皇帝的势头起来的,王家要是想要离间的话,肯定会挑选阎生动手。 阎生有些疑问:“你竟然懂得这么多?” 阎良花微笑道:“夫人带我们姐妹去沈家做客,一遍又一遍的嘱咐,千万不要得罪了沈家的小姐。女儿在一看大郎同沈家公子那般亲热,反倒对王家白家公子那般冷淡,心中便有些数了。” “能从细枝末节上看出来这么多,可真是聪慧过人。”阎生发自内心的夸奖,还担心自己的女儿适应不了长安的环境,看来是多虑。 阎良花慢悠悠地说:“只是有一点女儿,不知该如何,那白家公子是救过女儿命的,以后在长安见面了,是不言不语,还是打声招呼?” 阎生道:“那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好不加理会,正常说话就是。” “是。”阎良花发自内心的弯起了嘴角。 “明天就是王丞相的寿辰,他们家寄请帖,一向是当天下发请帖,不确定谁有请帖,但还要准备着。要是明日你没请帖……” “女儿也不会怎么样,与其出去勾心斗角,不如在家里打打牌还高兴。” 阎生越发觉得自己女儿剔透且温柔,许诺道:“我一定会给你找一门好人家。” ……那倒也不必。 阎良花扯了扯嘴角:“女儿只想这辈子在父亲跟前尽孝。” 阎生却已经沉浸在了女儿乖巧懂事,自己一定要为她筹谋的心态当中,走的时候没注意,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离开,保持着自己作为父亲的尊严。 阎良花坐在那,开始静静的想,自己能不能收到请帖,要是收到请帖的话,应该能和那人相遇吧。 …… 王丞相是三朝老臣,犹如一尊参天大树,柢固则生长,根深则视久。 转眼间,他已经五十七岁,今年就是他的寿辰。 这样的人生辰将至,上至皇帝,下至百姓,皆被惊动,在半个月前,各个地方的珍宝阁就被无数人踏入,选礼物要新奇,还要符合规章制度,更要符合丞相的喜好。 陈平之戏言称:“皇帝过生日也不过如此。” 沈浮如无奈的示意对方噤声:“慎言。” 陈平之很不满:“王家人也太傲慢了,哪有发请帖当天送的,摆明是让大家都准备着给他过生日,但又不是谁都能被邀请参加过生日。叫人心惊胆战,提心吊胆,又不给一个好结果。简直傲慢到了极致。” 沈浮如苦笑道:“陈兄年年都有请帖,总比我轻松一些。”他今年才回来,不知道有没有请帖呢。 “那是因为我老子常年在书院不回来,我老子那臭脾气,简直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王丞相又如何?还不是要碰得满鼻子的灰。”陈平之发着牢骚,但不是没脑子的人,王家势大,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准备。 相比起外人的慎重,王家则显得淡定许多,非常低调的给几家发了请帖,连炮仗都没放。 收到请帖的有朝中重臣,陈家钱家,沈家家主、夫人以及三位公子,外加嫡出三小姐。 霍家阎生、霍夫人、霍音、霍晏,柳氏,还有阎良花。 收到这份请帖的时候,霍清渺是最惊讶的:“为什么没有我?” 阎生也很意外,沉吟片刻,道:“也许……”也许半天也没说出来。 帖子是在当天下发的,大家都早早的打扮好。霍清渺想着今天是能见着沈浮如的好机会,特意精心打扮。 缠丝点翠红珊瑚宝石簪压在浓密漆黑的发髻上,配着一对红珊瑚福字耳环,衬得肌肤洁白,一双大眼睛在眼尾处涂上粉色的花粉眼影,用黑笔绕着眼皮描绘一圈儿,双眸显得略有神采,两颊扫着胭脂,唇上一片烟红,好个娇嫩的贵族小姐,连衣衫都在银丝线的点缀下熠熠生辉,楚楚动人。 身为霍家的嫡出小姐,是有资格出席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不在邀请的行列之内,气得眼睛瞬间就红了,死死地咬了下唇,贝齿沾染上红晕,十分愤怒的指着阎连花道:“她都有请帖,为什么我没有?” 阎生眉头一皱,显得有些不高兴。姐妹两人小有摩擦很正常,搬到明面上就很过分。 霍夫人赶紧道:“每年丞相府邀请的人也不尽相同,多的是人没请帖,算什么大事。” 霍清渺狠狠的一跺脚,眼泪从大眼眶中滑落:“家里就我和姨母没请帖,王家太欺负人了。” 霍姨母很少在外走动,因为她是寡妇,整个霍家受到邀请,独独剩下了寡妇,傻子还有她,她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看向神色莫名的阎良花,脑海当中忽然涌出了一个念头:“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阎良花也挺疑惑的,脑子里忽然有一个念头,该不会是白不厌弄的吧? 那家伙小肚鸡肠,知道自己和霍清渺关系不和,就背地里下手,反正和王家关系亲近。 她当然不能承认:“我没把妹妹的请帖藏起来。” 动了手脚也不会是藏起请帖这样简单的事情,何况她压根儿接触不到请帖。 这样说话,心疼她的人,认为这是孩子什么都不懂, 憎恶的人却能听出嘲讽的味道。 霍清渺脑子一热:“你少装傻充愣了,揣着明白装糊涂,拿谁当傻子?成天在泥地里打滚儿的农女,果然心也是黑的!” “胡闹,越说越不对劲儿!”阎生呵斥道:“自己心里不痛快,拿家中姐妹撒气?!” 霍清渺被申斥的流眼泪,哽咽道:“她一个庶女也要取代我,还不是因为父亲更偏疼她。” “庶女?”阎生板着一张脸,一字一句的说:“谁告诉你这是庶女?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是嫡女!” 霍夫人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之前他们就这个问题一直避而不谈,想着彼此之间融洽一些,而如今话赶话说到这,阎生生一下子就捅破了那层和睦。 她直直的看向阎生:“老爷的意思是说,我是继室填房?” 阎生扭开头,避而不答,但沉默的意思分外明显。 霍音很震惊,噌的一下站起身来:“父亲在说什么,莫不是糊涂了?” 柳氏在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反倒是阎良华分外的镇定,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霍夫人的伤心欲绝,看着霍清描的眼中憎恨,看着霍音的不敢置信,恍然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跑到别人家做恶的人。 她拿过了旁边的茶盏,凉了凉,默默的品尝。 霍清渺突然上前一步,一手打飞了她的茶盏,瓷白的茶盏滚落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碎片渐的四处都是。 霍清渺一字一句的说:“父亲,我们才是一家人,母亲都没有怪你有别的子女,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们?” 阎生面对儿女的质问,索性将话挑明:“这是我发妻之女。” 霍夫人再忍不住趴在桌上痛哭起来:“老爷一定要我如此难堪吗?” 阎生的脑袋嗡嗡作响,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够了!” 他想给夫人留颜面,孩子们又吵闹不休,两边为难。 场间霎时一静,夫人连哭泣都停止,那对兄妹手足无措。 阎良花叹了口气,轻声道:“先出门儿吧,不然要迟到了,那可是王丞相的寿辰宴。” 第四十七章 丞相府游园 丞相府。 夏天里树木千重,郁郁青青。树上水果压枝低,树叶相连,隐蔽着莺巢。 树荫下,三三两两的女眷都是花枝招展,容貌靓丽。上了年岁的优雅,年纪尚小的娇嫩。 放眼望过去,年纪相仿的只有沈三娘和阎良花,二人还有过接触,自然走到了一处。 沈三娘向来温雅,黑发浓密盘于顶,戴着蓝喜鹊绕红花的金簪,配着珠玉为穗的发压,一张素净的脸颊,显得平静温和:“远远就瞧见了姐姐,怎么不见霍二娘?” “她没收到请帖。”阎良花回忆起对方怨恨的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或者说对方怨恨的看着自己离开,只觉得背后仿佛有针在扎,不自在的动了动,说:“往些年都有请帖,今年怎么没了?” 沈三娘也很疑惑,一阵风吹过来,她的发丝微动,带起了身上穿着的象牙白底绣有雪青色团纹的上衣的衣角,蓝色的针线在月白色的衣领上绣出了玉兰花纹领,露出了纤细的脖颈。鹅黄长裳勾勒出了身躯,金线缝制的纹样闪烁着光芒。绸缎印花,锦缎方才刺绣,这个季节穿锦缎有些热,但着实美丽。 阎良花称赞道:“三娘可真是光彩动人。” 沈三娘浅笑:“比不得姐姐,我们都想着往端庄美丽打扮,姐姐却一身绿衣格外清新,反倒在这夏日当中清丽脱俗。” 阎良花穿衣服一向以舒适为主,她穿着轻薄的丝绸绿衣,上印弯枝玉兰,碧玉银饰配素白佩带系在腰身,显得越发纤瘦。 绿丝完成最简单的单螺髻,配着一个发压,暗色翠羽,点缀红宝石做成梅花压在发髻间,显得越发清新。 两人相互恭维了一番,友好度直线上升,开始随意的交谈。 “今个天气可真热。” “谁说不是?王丞相可真不会挑时候。”阎良花叹息,她最讨厌夏天的炙热。 沈三娘扑哧一笑:“姐姐和这长安的闺秀真的不一样。” 阎良花挑了挑眉:“我本就不是长安城里的闺秀。” 沈三娘将碎发别在耳后:“可惜了,我却是要做着长安城里最端正的闺秀。” “个人有个命,谁能说谁不好?” “那倒是真的。” 自由往往是需要代价的,而身受束缚,必定是所有人看得见的地方。 人的视线,就是一种束缚。 “那是橙子树。据说王丞相亡故的夫人,最喜欢吃的就是橙子,所以丞相府内种植的大片园林。”沈三娘握着阎良花的手,两个人并肩而行,小声的低声私语。 阎良花看着王府内的景致,饶有兴致的说:“丞相府不如我想象的奢华,反倒格外雅致。” 沈三娘笑道:“王丞相当初也是才貌双绝的雅人,流传的好几首诗作都被人谱成曲儿传唱。” 阎良花抬手拨开了一个树枝,缓缓的往出走:“瞧了王子异,还真看不出他父亲当初能有多风雅。” 王子异那个人,简直就是把古板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沈三娘眼波微微一动:“其实这王公子也不如表面上看着那么冷淡护板,听说今年宴请宾客的名单是他拟定的,你家二哥也接收到了请帖?” 阎良花点头:“我还挺意外的。” 王丞相一向看不上钱太清,连带着钱家,以及霍晏都成了入不了眼的脏东西。往些年自然没有请帖,今年居然都接到。 沈三娘勾了勾唇:“说不得是丞相在示好,我听说,王丞相想为自己的子侄向姐姐求亲。”她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姐姐放心,我是听父亲说的,不敢张扬出去。” 这婚姻大事对于女儿家来说可是一件要紧的事儿,八字没一撇的时候,大家都要嘴严实一些,省得传扬出去事情不成,让女儿家丢人。 “哦?”阎良花心道,来了,是要挑拨?她二人其实不算熟悉,沈三娘亲亲热热地从自己说话,她就应着。若是别有目的,那也无妨,反正她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沈三娘有些意外:“姐姐不知道吗?许是阎大人怕小姐害羞,故而隐瞒下来了吧?” 阎良花利落的摇头:“父亲说了,却也说了此事已经回绝。” 沈三娘道:“那是好事,姐姐若是连王子异都不喜欢,那小将军……姐姐想必也不会喜欢。据说很像其父。姐姐可听过王大将军的事迹?” “不曾听过,妹妹说一说吧。”她还真有点好奇。 沈三娘左右望望,见四下无人刻意压低了声:“王家起先掌权者是他们同龄的另一人,当时官拜大司马,人称王司马。他喜好美女,家中养无数婢女,命美人进酒,若客人不喝,美人就要死。王大将军当时还是少年,甚有个性,坚持不肯饮酒,足足杀了三个美人,都没能让他改变心意。” “王家人呀,看上去一个比一个清雅,心性一个比一个坚定。”阎良花缓缓的说。 沈三娘捂着胸口:“此等心性让我害怕,亏得姐姐没有羊入虎口。” 谁入水口还不一定呢。 阎良花懒洋洋的说:“不管对方是什么人,父亲既然已经替我回绝,那就当没这个人吧。” 沈三娘微笑点头:“反正要我来说,还是白公子更好一些。” 猝不及防的提到了白不厌,阎良花被口水呛了一下,咳嗽了一声,然后若无其事的说:“三娘,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若说你稳重温和,你偏偏又有些行径很大胆。” 沈三娘随意的说:“上头有哥哥撑着,胆子大点无妨,若没有的话,总要谨小慎微一些。” 阎良华若有所思的点头,两人携手并进,走到尽头。 王家的寿辰宴邀请的人不多,但绝对是显赫人家,至少也是三品大员起,多是国公,世家之人。 能被邀请来的小姐,更是各个出身名流显贵。 大家被婆子带到了后院,一处竹林。 直接那里一丛丛野竹直上青霄,依傍着涔涔绿水,百顷水潭上春风荡漾。 众人来到水潭上的凉亭中,凉亭很大,几乎是建出来的一个小屋,分外凉爽清新。 夫人们在一起说话,小姐们聚在一处聊天,随意的往后一望,便能瞧见栏杆后面那一望无际的深潭。 沈三娘只觉得分外凉爽,笑眯眯的说:“只盼着我家也能建个如此大的水上凉亭。” “那得耗费何等的人力物力,你家还能盼一盼,我家是盼不上了。” 这就是家族的底蕴,钱财丰厚,阎生就算是做到三品大员也未必能有这么大一份家业。 二人正交谈着,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只见两姐妹簇拥着凌烟公主伴着笑声而来,银铃般的声音很是清脆。 凌烟公主一身雪蓝丝绸,肩上印着蝴蝶,衣裳上印着牡丹花开,寓富贵长春。满头金饰,珍珠夹金镶青玉绕颈而落,坠着一串棕褐琥珀,端的是贵气逼人,就连笑容都带着骄矜。 她们一路伴着笑声而去,坐到了上首,王家没有夫人,主持事务的都是王家的大小姐,这位传说中未来的太子妃——王映月。 阎良花带着两份好奇的观望着,对方发辫盘为髻,上缀玉晶钿三朵,散碎散落在后背,一身紫红色长衣,云领边纹,前襟上花团锦簇,裙摆的底侧绣于藤紫花,走起路来荡漾,姿态优雅得体。 王映月感受到视线,回过头来,鹅蛋脸,杏核儿眼,窄窄的细高鼻梁,脸小身窄,是个温柔缺少攻击性的美人。她微微笑了笑,恍若春风拂面而来,对着阎良花轻轻的点头。 阎良花冲着对方笑了笑,然后压低声和沈三娘说:“长安城里不缺乏美,我却是头一次瞧见像她这般柔和的像是一团棉花似的美人。” 沈三娘平静的说:“是呀。不然怎么会是长安双姝之一呢?” 阎良花顺嘴追问了一句:“第二个是谁?” 沈三娘指的指自己:“我呀。不过没什么稀奇的,阎伯父要是能成为二品大将军,回头这个名头就是你的。” 阎良花身子后仰:“得了名头可有好处?” 沈三娘叹了口气,眼神闪烁了一下:“迄今为止,我还没得着什么好处,双姝,总是要放在一起比较的,平时还不觉得,要是输了的话可就难看。” 阎良花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康太子未来的正妃,那康太子会有侧妃吗?” 沈三娘似笑非笑:“阎娘怎么糊涂了,寻常男人还三妻四妾,何况人家是太子殿下。” 阎良华一拍脑门,自己还真蠢。沈家是靠着康太子发家的,肯定不会松手,太子正妃可以是王家的女儿,侧妃就可以是沈家的女儿。反正嫁过去以后,那才是真的各凭本事。 她怜惜的拍了拍沈三娘的手:“苦了你了。” 沈三娘反握住她的手,情真意切的说:“姐姐也别放心太早,你我都是一样的。” 阎良花微微一呆,好像还真是…… 沈三娘嗤笑起来:“我开玩笑的,但愿你和白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愿吧…… 第四十八章 小花 晚些的时候,天将黑,府内开始点燃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笼,连绵不绝,宛若黑暗中的一道火龙。 王映月见状站起身来,招呼着大家前往正厅,她手扶着公主,同沈夫人说着话,率先离开。 紧接着陈夫人,各家小姐缓缓离场。 阎良花和沈三娘并不着急,慢悠悠的前行。 谁知那王希月脚步一顿,放慢了步伐,转过头来正好和二人对上。她微微笑了笑:“阎小姐,又见面了。” 阎良花浅笑:“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呢。” 她暂时没有离开长安的打算。 王希月的眉毛又细又弯,一双眼睛生的有棱角,微微一挑的时候带着两分凌厉,含着笑说:“阎小姐是后来长安的,这么快就和三娘熟络,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阎良花也不管对方话语里是什么意思,敷衍着回答:“以后你就习惯了。” 凡事都往以后推,谁知道以后什么样。 王希月看出对方的敷衍,眉毛稍稍一蹙,转身便走。 沈三娘轻声感叹道:“大姐揉的跟一坨棉花似的,二妹妹烦到张牙舞爪,王二小姐俗称带刺玫瑰。” “不知道将来会扎着谁?”阎良花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带刺的玫瑰,听上去就很有让人征服的欲望。” 沈三娘直摇头:“王家的人扎手,我不喜欢。” “你才说了王家的大姑娘柔软似棉花,” “可凡事也不能只看表面呀,我其实也不怎么了解王大小姐。” 阎良花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转眼便将思绪抛到脑后,和沈三娘走出了凉亭,下了桥。 只瞧见那路边有无数的火光,莲花铜灯放置于地面,将脚下的路照得清晰。 天空中砰的一声蹦出了烟花,转瞬即逝,火树银花。 众人在忽明忽暗中行走,忍不住咂舌,奢侈。 如果说沈家的奢侈浮于表面,那么王家的奢侈就是在不经意间展现,大家都管这叫做底蕴。 一众女眷被引入厅,只见那处已经有不少人在,还瞧见了白不厌和王子异忙碌的身影。 白不厌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回眸一笑,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正好碰撞上,阎良花偷偷盯着人看,被抓了个正好。 她心里想,反正我丢人的事干多了,也不妨在后脸皮一些索性就若无其事的将视线挪开。垂眸低首仔细研究着刻着牡丹花的四角方桌为什么有四个脚? 王丞相寿辰,大家齐齐的抵达正厅恭贺,那是要帮着王子异操持整场宴会,没法再分出来视线凝望着阎良花。 阎良花松了口气,随着众人走动。 按着身份地位,官员在前与夫人同席,官家小姐按着身份地位,被婢女指引着一一入席。 阎良花和沈三娘被分开,她做的席位靠后,快要接近于门口。 王丞相已经出现,却没有宣布宴席开始,众人坐定,在三三两两的交谈,似乎在等着什么。 直到又过了一刻钟,外头传来了脚步声,身着宦官服饰的天使,面带恭敬而来。然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手持金杆,金架上镶嵌着圆灯转架,烛火在其中燃烧。在身后便是四个护卫,衣着打扮十分严肃,两个带刀,两个捧着膳食盒子。 众人等到了陛下的旨意,纷纷起身,在空地行跪拜礼。 王丞相起身还没跪下,就被天使给搀扶住。 天使满面堆笑,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王丞相,您今儿个是寿星陛下说了不要您行礼。” 王丞相坚持叩拜,起身后正了正衣冠:“陛下仁慈,然而礼不可废。” “难怪陛下总夸丞相进退有度,知礼守礼,是难得的国之栋梁。”天使侧了身子,一个护卫走上前,单膝跪地举着食盒,天使说:“这是陛下特意嘱咐遇御膳房做的长寿面,希望丞相能够长命百岁,永永远远的做南楚的栋梁之材。” 其他食盒里放的是几个小菜,翠绿黄瓜,鸡汤茄子,拌青菜,拿出来放到了王丞相的桌案上,长寿面散发着香气,上面放着些许葱花,很有食欲,也是很家常的饭菜。 王丞相再次谢过陛下恩赐,让王子异送天使出去,自个儿在桌前坐下,宣布道:“开席吧。” 这声吩咐,好像是一个玩具被打开,婢女们鱼贯而入,席上放置清酒,美味佳肴,舞乐骤然而起,其乐融融,好不畅快。 阎良花已经饿了半天的肚子,迫不及待的开始吃饭菜,清酒入喉,一股果香散开,十分舒适。 酒足饭饱,看着舞女甩袖弯腰折身,听着越是弹奏动人的乐章,只觉得人生愉快,不过如此。 人太多了,在上位交谈,坐在中间根本听不见。 屋内放着冰也有些闷热,外头又不断的放着烟花,阎良花酒意上头,索性悄悄离席起身。 身后的婢女连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我想去更衣。”阎良花随着婢女前往净手的地方,不禁眉头一挑。 内饰摆放着许多瓜果,还点着檀香,以此而去除臭气。恭桶里放着沉香檀香还有一层薄薄的细纱,周围铺着软垫,她来到古代糙了那么久,骤然看到如此精细的东西,不禁有种热泪盈眶的感受。 解决完了酒足饭饱之后留下来的残余垃圾,出来后洗手,擦拭,丫鬟带她回正厅的那条路上,忽而看到了一道影子。 白不厌急急忙忙的走了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你来的正好,橙子有些不舒服,你赶紧去后宅告诉一声他的婢女,煎一些药备着。” 丫鬟一怔,迟疑的看向阎良花。 白不厌道:“我带小姐回去,你赶紧去,别耽误了你们家少爷。” 丫鬟应了一声,匆匆离开。 阎良花靠向旁边的红漆柱子,戏谑的问:“王子异知道你在背后这么样儿咒他吗?” 白不厌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他不知道,小花帮我保密。” 阎良花眉头稍皱:“这是什么鬼名字?小花?太难听了,良花还好一些。” 白不厌小心翼翼的唤:“良花。” 阎良花眼眉弯弯,“有事儿说事儿。” 白不厌想过和阎良花很多的事,但都太零碎了,根本串不成一句话。他用来打击王子异那些灵巧的口舌似乎得不到重用,一时之间支支吾吾。 阎良华嘟囔了一句:“你可真是个怪人。” “怪人其实也挺有意思的,你要不要了解?”他满怀期待地问。 阎良花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盯着对方那纤细的腰身瞧着。 她没别的喜好,依然喜欢少年干净的脸蛋,二来喜欢纤细腰身,白不厌这个臭小子,好巧不巧都占上。 一条白色绣着云纹的腰带,佩戴着嘉兴绿玉雕,珍珠串拴着玉雕,挂在腰间,无论是绿玉还是珍珠,都很趁他。 “你腰上拴着的东西也很奇怪,用珍珠串,别人稍稍用力一勾……”她说着还给演示,用手勾了那么一下,稍稍一用力,线瞬间崩断,珍珠砸的满地都是,绿玉重重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阎良花的脑袋噌的一下清醒了,主要还是那东西砸在地上,四分五裂,仿佛听见了钞票被撕碎的声音。 她咽了口唾沫:“这东西贵吗?” 白不厌摆了摆手:“不贵。” “是不贵,才五百两,明成年间的货。”突然一声插话,让二人皆是一冷。 王子异缓缓地迈着步子走阴影里出来,这个人很容易就会给他人产生压迫感,也许是那一直紧抿着的嘴唇,也许是细长有神的眼睛,“你是谁?” 虽然有神,但还是改变不了近视眼的事实。 阎良花心一跳:“小花。” 她怕说出全名,在联想到了阎良华,毕竟只是一字之差。 白不厌一转身,护住了阎良花,挡在了她身前:“别过来吓唬小姑娘。” 王子异站立在原地,不理会白不厌,视线有些飘渺的看向其身后:“你是霍家刚回来那个小姑娘吧,不要轻易把自己的闺名告诉别人。” 阎良花在心中暗暗吐槽,还不是你先开口问的。她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是。” 王子异道:“你砸的那块儿玉佩很贵。” 阎良花想也不想都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千两银子,这还是白不厌帮她要回来的。她拿出五百两塞到了对方怀:“赔你的。” 白不厌又塞回到了她手中:“我不要。”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你递到我手里,我送回你手里,别的不说,反正小手没少摸。 忽然,砰的一声,阎良花看了过去,只见天空当中五颜六色炸开了烟火,焰火像是东风吹散了的千树繁花,一瞬间如星如雨般坠落。 连续放了一刻钟的烟花,终于停止。 两个人并肩看着,痴痴入迷。 等着一切结束,回过神来,那五百两已经揣进了白不厌的衣衫,而前者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只是痴痴的看着阎良花。 阎良花若有所思的说:“是不是少了什么?” 对哦,四下已经没有王子异的踪迹。 大约是因为狗粮不太好吃,不想吃,所以才悄悄离开。 第四十九章 不解风情? 俩人也不敢在外边多待。 王子异能撞见,旁人也能撞见,人多口杂,指不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他们两个尚未挑明的感情,从来是只有君子得知。 阎良花嫌里头闷,便摆了摆手说:“你先进去,我在这站一会儿再进去。” 白不厌不舍:“我在这陪你,等你散心好了再一起回去,不然外边天黑,我怕你害怕。” 廊下拴着一溜的灯笼,红绸上光晕流转,整个丞相府都照耀的犹如白,哪里来的天黑害怕。 阎良花有些无语,捂了捂自己的额头,好半天才说:“咱们两个得避嫌,不能一起回去。” 其实在外头碰见,一起回去也很正常。可她心虚,也不知心的哪门子虚。 白不厌乖巧的点头,淡淡月光泻在水上泄在树上,轻悠悠的波光涟漪荡在人身上,他浑身上下恍若镀了一层银,轻轻眨着的瞳孔透出了比月色还要温柔的光:“今日一别,不知何日相见。你要是有事儿,就去城东路找王子异。” 阎良花嘴角稍稍一抽搐:“按理说,不是应该找你吗?” 白不厌骚了骚头:“我一个从六品小官,说话不如他好使。”他忽而唇角一勾,眼皮挑起,一双眼睛凌厉有神,透着诡异的光:“不过,你要是想杀人的话,可以找我,我比他厉害。” 阎良花简直想要惊叹,一个人变脸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上一秒纯真,下一秒残忍。 白不厌一直都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干净,又嚣张。乖巧,又心机叵测。 当初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他仗着一副好皮囊迷惑人,明明年纪比阎良花大,她却总拿对方当弟弟看,结果事实证明,狗养大了都是狼。 阎良花抹了一把脸,“你是当官儿的,要讲律法。” 白不厌立马恢复了乖巧:“你说的对。”他一时有些得意忘形,露出尾巴,赶紧藏好。 阎良花有些不自在的说:“你现在变得让我很不适应,不会是在酝酿什么阴谋吧?” 针锋相对的日子过久,一时温情到叫人有些不适应,反倒让人疑虑,在一片青草下,会不会有一个陷阱。 白不厌慌张的说:“没有。” 阎良花越发狐疑,可又觉得自己在这儿纠纠结结好没道理,挥了挥手赶人走:“你去吧。” “真没有什么阴谋。”他万分诚恳的说。 阎良花:“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白不厌心中七上八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回到殿内仍旧有些魂不守舍,坐在位置上自斟自饮。 王子异瞧着他那副样子:“没出息。” 白不厌心情正烦躁:“你有出息,你怎么还没娶娘子?” 王子异不平:“何时有出息竟成了要娶娘子。” 白不厌胡诌八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娶不到娘子,自然是因为人家姑娘眼睛不瞎……” “我那是有未婚妻。”王子异忍无可忍,两个人在桌子底下掐了起来,扳手腕,抠手指。 “大哥。”突然插进来了一声,略显得欢快清脆。 王希月脚步轻快地靠近,手中还端着酒盏,少女端丽明媚,眼中含笑:“我敬大哥一杯酒。” 桌子下面的两个手瞬间松开,两个人都是端端正正的模样。 王子异点头喝了一杯酒,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小妹带着的碎石珠金桃心抹额可真好看。” 王希月娇羞一笑,又看向了白不厌:“我敬白哥哥一杯酒。” 白不厌同她喝了一杯。 她的脸颊更红,视线垂了下去,忽而留意到对方的腰身,有些意外:“白哥哥身上系着的那青玉佩呢?” 君子配玉,白不厌在帮忙料理寿辰宴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腰间的白玉佩,王希月便找出了暂时替代品。 “不好意思,被我不小心弄坏了。”白不厌在怀里摸了摸,想找出点儿值钱的东西赔给人家,结果摸出来了五百两银子。定是阎良花趁着放烟花之际,悄悄塞到他怀里的。他心下涌出了一股甜蜜,直接将这五百两递了过去:“赔你钱吧。” 王希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期期艾艾送出来的东西竟是这个结果,脸登时就绿了。她看着那五百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挤出了一个笑:“都是一家人,不用赔不赔的。” 白不厌不好和一个女孩儿撕扯,索性就将钱放到了王子异的桌上:“亲兄弟明算账,怎好让你吃亏。” 这样条理分明的分开,让女孩子的心一阵酸痛。 王希月握着酒盏的手捏的咯咯作响,垂下去,藏在了袖子里。有羞有恼,终是羞多。 离开之际,只听王子异清飘飘地说了一声:“她赔你的?” “我说不用,她非得要给我,可能是怕我吃亏吧。”白不厌说的时候有些骄傲,有些羞涩,还透着丝丝甜蜜。 王希月的身形就像是被钉在那,她意识到,不解风情的白哥哥,似乎把他的风情展现给了别人。 …… 阎良花在外头欣赏了一会儿夜色凉如水,身子整个靠在了红漆柱子上,眼瞧着廊下的花从里面飘出来,几个淡淡的光晕,是为数不多的流萤。 她忽然生出了点怅然若失的感受,《礼记·月令》篇:“季夏三月,腐草为萤”。是说,萤是从腐草和烂竹根而化生。 实际上,萤火虫是产卵在水边的草根,多半潜伏土中,次年草蛹化为成虫。 所有人看见的,只是表面而已。 那萤光点点,扑面而来,阎良华抽出了自己怀中的秀帕,忍不住去抓。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抓不住,但是哪怕是扑空的动作也足以让人觉得欢喜。 “轻罗罗小扇扑流萤,从背影上来说,也算得上是位佳人。”这一声从身后传来,充满了戏谑,那有些浪荡轻浮的声调,很容易就让人想起一个人。 阎良花回过头去,不咸不淡的说:“陈公子,如果我是你的夫人的话,一定会在你的酒里面下毒。” 陈平之脚步微微踉跄,一只手捏着一个酒壶,他徐徐靠近,随意的靠在栏杆边,眉头一挑,十分挑衅的说:“如果我悲惨到是你的夫君,我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说罢,将自己手中的酒壶,对准张开的嘴,猛地到了下去,清酒溢出来溅的满衣衫都是。 按理说,这应该是个非常恶心人的一幕,可偏偏对方做的风流潇洒,甚至让人觉得有几分快意。 阎良花讥笑道:“你这辈子都没这个机会。” 陈平之意味深长地说:“一辈子还长,谁说的准。就算是你嫁给了白不厌,若是有个旦夕祸福,还不是要当小寡妇。” 阎良花脸色骤然难堪起来,紧接着恢复从容平和的状态,眼就眯了眯,很有攻击性,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 他缓缓的靠近,忽而伸手托住了阎良花耳朵上戴着的耳坠,吐着热气:“看来你父亲回来,你的日子好过多了。” 阎良花用力一甩,耳坠从对方的脸上打过,她后退一步,面无表情:“有没有人告诉你?喝醉的样子令人恶心。” 陈平之:“没什么的,宿醉总会醒,而你这张脸永远不会改变。而宿醉多么好,它能让我看见两点,你收起了毒牙,寿星砰的掉进湖里被淹死。” 阎良花一直都有一个排行榜,白不厌居于榜首,王子异屈居于第二,现在前两位都可以挪一挪地方,给陈大公子让位置。 她说:“很遗憾,无论哪一点都无法达成。毒蛇一直在,府内的寿星会长命百岁的活着。” “长命百岁?”陈平之歪了歪脑袋,不见得吧,似笑非笑的说:“只盼着我明年也能祝贺他的生日。” 阎良花饱含恶意:“你看上去身体还算强壮,应该能撑到明年。” 陈平之的身子忽然一动,微微弯腰,距离阎良花很近:“你是不是真的以为白不厌护着你,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阎良花毫不示弱的直视对方:“你不如去问问白不厌,我是不是靠着他护着的?” 陈平之忽而一笑,伸出那修长的手在对方的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嘣,阎良花头冒青筋,正准备还手,他已经先行离开,边走边晃手说:“我方才瞧见你们两个约会了,不要这么不避人。真有什么不好的流言传出去,于他而言只是一段风流韵事,于你可是后半生的污点。” “……” 知心大哥哥的这个人设,可不适合他。 阎良花只觉得莫名其妙,揉了揉脑门,再去看那廊下的萤火虫已经藏得不知踪影。她没了兴致,索性就返回宴会厅。 里头正热闹着,扑面而来一股热气。 她回了自己的座位,桌子上的酒菜已经换了新的,故而又慢慢的自斟自饮。 歌舞还在继续,但是看着让人不禁觉得有些乏味,果然是一打眼的最新鲜。 直到夜色浓郁,明月高悬,人人都带上了疲倦之色。 再热闹的酒宴,终究有散席的时候。 第五十章 局势变动 霍家的恩怨在急于参加宴会的情况下被压了下来,但矛盾还存在。 不说清楚,大家心里都有疑问。说清楚了,霍夫人颜面何在? 让家中儿女知晓她是用坑蒙拐骗的方式得到的丈夫,那就是把她这张老脸掀下来,扔到地上任人踩踏。 霍夫人心里有一把火在烧着,烧的人肝肠欲裂,她凭借着多年的修养,撑着一口气儿,看着还不算太狼狈。 人坐在梳妆镜前,由着婢女帮她卸妆,脸上的脂粉洗掉后,一张脸蜡黄,金灿灿的发钗抽了下去,用墨染黑的发一经擦拭,露出了斑白的痕迹。 白日里,盛装浓抹还看不出来什么,等着脂粉拆环卸掉,方才发现岁月半点不饶人。 阎生一进来,就看见夫人有些憔悴的模样,夫妻俩到底是多年感情,心中并不舒服。 “老爷来了,我还以为你今个要睡书房。”霍夫人起身亲自去帮老爷梳洗,烛光下那张脸分外柔和。 他本来是想要在书房中睡,是王婆子过去说,夫人去宴会上喝了许多的酒,头风的毛病似乎又犯了,他不放心才过来瞧瞧。 两人皆是洗漱完毕上了床,丫鬟把慢账放下,只留两道躺着的身影若隐若现。 阎生枕着瓷枕,闭眼沉思。 他身边儿的霍夫人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要是睡不着,咱俩说说?” “说。” 其实两个人都已经说了好多次了,刚才说的话都说明白了,就是实行起来有些困难。 说是要谈话,其实两个人都分外沉默。 这一方幔帐勾勒出的小天地里,少了温情,多了寂寥。 霍夫人坐起身来,抹了一把脸:“我承认,这事儿我做错了,但我当初也只是个闺阁女子,父亲做事从不跟我商量,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可当时咱们连孩子都有了,我能怎么办?我便是自私了,那也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自私呀。这两个孩子也是老爷的孩子呀。” 她如今心中万分痛恨自己当初就是太自信老爷不会闹翻,所以才那样回答。 当初阎生恢复记忆时,首先便去信问:“我堕马之后恢复记忆,是不是家中还有一个妻子?” 霍夫人和丈夫恩恩爱爱这么多年,早就忘了那个女人,如今从丈夫的口中听说,当时就怒了,直接去信一封:“家中有妻子,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老爷现在提起,就不怕伤及我们夫妻情分吗。” 事后想想,脑子一怒的时候千万不要做任何决定,都太愚蠢。现在出现问题了,也只能靠哭哭啼啼,伏低做小扮委屈。 阎生:“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忘记。” 霍夫人捏紧了拳头,恨得牙根痒痒,心底燃烧的那把火似乎更凶猛了。如果现在能给自己一杯灌下去,就让对方忘记所有的酒,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毫不犹豫。 “老爷若是真要怪一个人,不如就怪我吧。” “无论怪谁,现在事已至此,我想要的是一个解决办法。”阎生说:“我对不起她们母女,总要补偿吧。” 霍夫人附和点头:“是,我也想着补偿呢,老爷扪心自问,我哪里亏待了大娘,只是孩子们之间有摩擦,不像咱们大人这般懂情理事故。” 两个人又说了两句,最后一合计,阎生表示:“你自己看着处理吧,反正要约束好儿子女儿,善待那两个孩子。” 霍夫人缓缓点头,万万没想到顺风顺水多年,一朝翻车竟是连环碰撞。心中藏着郁结,一个晚上睡得也不安稳。 第二日早早的醒来,感受到枕边人起床穿衣上早朝,眼皮子也没睁开,一直挨到了天亮实在躺不住了,这才召了丫鬟扶着自己起身。 她坐到梳妆镜前看着铜镜当中憔悴的自己,只觉得心中有一股无名的火,无处发泄。 丫鬟用紫檀木的木梳一下一下的帮她梳理着头发,一不小心稍稍用力,拽下了一根头发,疼得她捂了下脑袋,回首照着丫鬟的手就用力打了一下。 “你是废物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夫人恕罪。”丫鬟不敢辩解,连声道错。 霍夫人干脆自己拿起木梳,一下一下梳着,想当初她云英未嫁时,头发特别厚,又黑又浓密,转眼间也只剩薄薄一层,还夹杂着白丝,全都是时光流逝的痕迹。 这么多年一直照顾丈夫,扶持着他,一点儿一点儿从末流小官升到了如今四品官员。 她坐稳了官太太的位置,却有旁人来跟她分享验收成果。 那个该死的素未谋面的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非得留下孩子当祸害,搅得自己不得安宁。 心中骂一千遍,咒一万遍,该接受的现实还是得接受。 她将木梳扔到了桌子上,尽力保持着平静:“尽快给我梳头,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丫鬟怯懦的道了声是。 外头的门帘突然被掀开,霍清渺的步伐有些急迫,以至于发丝都凌乱,匆匆上前:“母亲。” 霍夫人从自己的梳妆镜当中看见了女儿那没规矩的身形,立刻呵斥了一声:“哪家大家闺秀像你一样走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疯婆子!” 霍清渺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发髻,扶正了发髻间插着的那根珍珠镶嵌卷花百合簪,欠了欠身:“给母亲请安。” 霍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上前来给我选一选发饰吧,选些轻便的。” 霍清渺只得上前,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梳妆盒,在里头挑选,将一支青玉水波纹发钗插在了霍夫人的发髻间,那玉簪上镶嵌着三颗蓝色玛瑙,在阳光的折射下,就像是一望无际的深邃海洋。 她又伸手去拿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想要帮母亲佩戴上。 霍夫人将她的手按下:“盖多了压得脑袋疼,就这一根好了。至于这根步摇你自己拿去用吧,算是我送你的开院礼物。” 大姑娘单独住一个院落,母亲表示疼爱会送一份礼物,这根纯金的红宝石步摇价格昂贵,打造细致,带上气派,算是一份不清的礼物。 霍清渺脸上却没有任何的高兴,反而有些着急和不解:“母亲怎么突然让我出去住了?” 她今儿个急匆匆的来,就是王婆子到了她的屋,说什么夫人叫她搬出去住,已经选好了存菊堂,派人去打扫,今个就能搬过去。 霍夫人将脂粉扫在自己的脸上:“之前你不是提过想要自己单独出去住吗?” “那是之前。”要是平日里搬出去住,只认为是年纪大了早就该出去,可偏偏昨儿个发生了一通争执,她被父亲母亲给训斥,很多事情不明不白稀里糊涂。 霍清渺:“母亲,父亲昨个不是还来了院子,究竟怎么了?还有蘅芜苑那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快说清楚?” “大人的事情你少管。”她觉得就是这么多年顺风顺水,把自己女儿给惯出来,以至于对方都看不清楚风向标,要不是霍清渺揪着嫡庶之分说,也不至于非要说个分明。 惯孩子坑自己,她也算是明白了这句话。 霍夫人胸前起伏,好半天才缓平,用十分严肃的口吻说:“什么蘅芜苑,那是你姐姐,以后在人前,称呼半点错误都不许有。就是我把你惯坏了,连做面子的情都不知道,以后当着你父亲的面儿,不许和她吵嘴。” 霍清渺心中涌起一阵恐惧,到底怎么回事? 最后话也没说清楚,霍夫人不许霍清渺多问,叫了几个仆人收拾出了一栋干净的院子,就把霍清渺踢了过去。 霍清渺茫然又害怕,总觉得这个家不是自己从前那个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家。 她搬到了存菊堂,这也是个相当不错的院子,距离正院不是很远,四面环绕着溪水,假山林立,堂内地面上铺着青石子,中间一条甬路是白玉石打造,台阶前面还放置着一个铜鹤。 里面的摆设家居焕然一新,所有的立柜都是紫檀木打造,上面放着无数的精美摆件,墙上挂着好几幅名家字画,上到刺绣用的针线,下到桌上的镇纸字帖,无一不是精品。 比起蘅芜苑那种外在看着美观,细节经不起推敲的院落,强上很多。 可对于霍清渺而言,只看到了存菊堂比起蘅芜苑略微小了一些,要是平常时刻还要闹一闹,眼下自觉忍了一口气,母亲不理,就只好请兄长过来商量。 “大哥,你难道要忍着家里变天?” “此事先放一放吧。” 到底是霍音更聪明一些,叫妹妹先照常生活,有什么日后再说,因为已经窥探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母亲的分外隐忍,父亲的愤怒,一切都在昭示着霍家理亏在先,在想到蘅芜苑是嫡女的话,一切似乎昭然若揭。 他推测出来了个大半,神色沉静:“那人再怎么嚣张,不过是个农女出身,你不要乱了阵脚,好好生活就是,她总比不过你。” 第五十一章 风向变了 风向标“刷”的就这么变了,丫鬟婆子遇见先挤眉弄眼,在低声交谈——听没听说,去丞相府那样大的事儿,带了大小姐,没带二小姐。 这说明什么? 老爷偏心呀。 其实也不难想象,一个是跟娘姓的,一个是随爹姓,那老爷肯定格外偏疼自己家的那个。 这上门入赘的女婿,谁不想留个姓儿传承下去。 大家先就入赘女婿谈了一番,话题延伸到了大小姐身上,最后提起二少爷,纷纷替阎良华叹息——没个好兄弟。 这帮底下的奴才,凭借着四处听来的闲话,拼凑成了一个故事,说的有鼻子有眼,其中心主题只有一个,大小姐咸鱼翻身,要做主人啦! 蘅芜苑里的打扫初始丫鬟一个个也不怠慢了,分外勤快,有事儿没事儿得着机会就想要巴结一下自家小姐。 阎良花那种花的活,再也不是苦活,大家都抢着干,不过她不放心别人,还是自己独自养着。 她悠闲地坐在房间里,浇水养花,用帕子擦拭着花盆。 春秋端着水果走了进来:“厨房新采买的橘子,这时候的橘子可贵呢,眼巴巴就给您送来了。” 阎良花去水盆里洗了洗手,自己拿了一个吃,指了剩下的三个:“你们三个拿去分吧。” “小姐待下人真好,那些眼皮子浅的只看是否有利可图。”春秋感叹了一句。 阎良花将一半橘子扔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图利不是什么要遭人唾弃的,大家都想吃饱饭,大家都想偷会懒,只要不耽误我的正事儿,随她们去呗。” 春秋道:“小姐可真是个妙人,夫人斥责您不怕,夫人示好您不理,外头的人一个念头七转八歪,从来影响不到您。” “有一位伟人曾经这么说过,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阎良花眨了眨眼睛:“我要坚定地贯彻这一理念。” 彩霞见春秋和小姐说的热闹,放下了手中的鸡毛掸子,过去拿了一个橘子在手里捏来捏去,笑呵呵的说:“小姐好有读书人的架子。” 阎良花道:“我也是读过两本书的。” “我听人家说那寺庙里面儿吃斋念佛,又素又苦,真是难为小姐遭了这么多年的罪了。二少爷有次提起,还说要是早知道小姐,那肯定骑着最快的马,拖着车就去接您回家。”彩霞一拨橘子皮儿,一股橘子的清香瞬间弥漫整个屋子。 春秋看着她:“明儿个夫人小姐还要去寺庙里烧香拜佛,哪里就苦了?小姐自小在寺庙长大,没有吃着人家饭,还嫌菩萨不吃肉的。是吧?” 两个人给阎良花选的cp各不相同,又不能搬到明面上来吵,那便暗地里,你黑我一句,我泼你一盆儿脏水,务必让对方明白,不是什么人都能来选驸马的。 彩霞神色讪讪:“我也是心疼小姐。” “谁还不心疼呢。”春秋认为,在小姐cp这寸步都不能让。 阎良花似笑非笑:“春秋有一句话说的对,我吃着人寺庙里的饭呢,不能说人家的不是。毕竟吃人嘴对,拿人手软。” 彩霞嘴一撅:“奴婢说错话了,还请小姐勿怪。” 小姐赞同了春秋的话,春秋却不敢高兴,只觉得背后有些冷汗,瞧着自家小姐的神情,更像是在敲打她。她吃着小姐的饭,惦记的却是白少爷…… 春秋连忙表忠心道:“小姐赏赐的橘子,每一物品,奴婢永远记得恩情。” 阎良花灿然一笑:“吃着东西,你们倒说了这么多话,看看朝霞,一直一言不发。” 朝霞腼腆的笑了笑:“奴婢嘴笨,就不凑趣儿了。” 她还在那儿收拾东西,都是明儿个去烧香拜佛要带上的换洗衣物。倒也不在寺庙里住,但要防止手滑,茶水洒在身上等等。除此之外帕子袜子扇子香囊一样都不能少。 阎良花进了霍家,就没往远处走过,就跟小鸟被关进了笼子似的。倒是挺期待出去逛逛,看看不一样的景致。 第二天一早,整个霍府都忙碌起来。 霍夫人又是抽兵,又是点将,忙碌了一通,背下了三辆马车,前两辆是给夫人小姐乘坐的,后一辆则是给仆役,阎良花照着惯例带春秋,还提前通报了一声。 外头跟着亲兵,一共十几人,站的腰板儿标志,一看就很有架势。 结果临到出门的关头,霍夫人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王婆子身上,王婆子轻车熟路地拿出了桂花油,在霍夫人的太阳穴处按着,然后让丫鬟赶紧去请大夫。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夫人进了卧房,大夫被请了进来:“还是头疼的老毛病,根深蒂固了。” 霍夫人患有头疼的毛病,一旦发作,人头晕目眩,什么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倒在床上,头上插着的发钗都被拔了下去,一张脸惨白,完全不是装病的样子。 她挣扎的想要起来:“忙活了那么长时间,上香还得去,老爷平平安安的回来,怎么也得还愿。” 柳氏赶紧将婆母按了回来:“您可千万别乱斗,大夫走的时候说了您要好好休养。我替您上一炷香吧。” 霍夫人的确疼得厉害,胳膊搭在了额头上,叹了口气:“看样子只好如此了。” 一阵一阵涌来的头疼就像是浪花席卷上的海面,搅的人坐立难安。 她还有放心不下的,让柳氏靠近自己,低声在耳畔旁嘱咐了两句:“你可看好了你妹妹,别叫两人独处。” 柳氏用力的点了点头:“夫君也嘱咐了。” 霍夫人这才算是放下心来,这个儿媳妇是她亲自挑的,各方面都拿得出手,又不曾太出挑,所以还算放心。 她倒回了床上,王婆子绞了个帕子给她敷在了额头上,用团扇轻轻的扇风。 王婆子说:“您就别管这么多了,若非思虑太多,又太过忙碌睡不好觉,也不会犯病。凡事有少夫人呢,您就放心吧。” “嗯。”霍夫人应了一声,睡了过去。 柳氏回过身去,看向了两姐妹:“那就咱们出行吧。” 霍清渺有些担心自己母亲,但大夫说了没事儿,只是老毛病,也就放下心来。她握着自己嫂子的手,一步步出了门,三人上了一辆马车。 起了大早又折腾一番,大家身上都是汗,好在早晨起来天不热,又将窗户给打开,一阵阵的凉风往里涌,竟叫人萌生出了些许困意。 阎良花一直是个心中有谱的人,晓得自己不受欢迎,就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角,打了个哈欠,靠在窗边静静地睡着。 霍清渺本想讥讽两句,一张嘴却也想打个哈欠。果然这东西最容易传染。 于是本该是个针锋相对的场景,大家纷纷睡了过去。 马车里晃悠晃悠,凉风徐徐进入。靠近寺庙,撞钟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传来。 外头人员嘈杂,孩子的哭闹,妇女的娇笑传来,街市上卖东西的也不在少数。 柳氏一见外头人多,便将窗户又关上,闷是闷了些,但省得被外边的孟浪之徒窥到车内场景。 霍清渺还睡眼朦胧,却已经伸手去整理自己的发髻,将两根有些歪的簪子扶正。 阎良花出门不爱多打扮,天气热,妆容易花,再加上也是因为热的缘故,而容易疲惫,那些发钗在发髻上差多了就会沉重。 她只插了一根木钗,满头微微发墨色的发丝倒也和木钗相处的融洽,身上穿了一件儿水蓝色的半臂襦裙,脖子上带着银镶玉的璎珞,腰间细着一个粉红色的香囊,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轻巧,雅致。 几人都休整了一番,静静的等待着抵达山脚下。因为人流比较大,行驶的速度缓慢,又过了一刻钟才到。 灵隐寺以西灵隐山麓,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两峰挟峙,林木耸秀,深山古寺,云烟万状,是长安一等一的名寺。起源于前朝末帝赐田建造,还有传闻,说末帝放弃江山后,便是来此地出家当了和尚,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值得深究。 当今陛下曾请永明延寿大师重兴开拓,筹资重建,仅建殿堂时间就前后历十八年之久,其规模之宏伟跃居“南北之冠” 。不过据说,北边那边信奉道人居多。 烧香拜佛对于霍清渺而言是轻车熟路的,对于阎良花来说还是头一次很稀奇。 她不能表现的太热络,因为她的人设是自小在寺庙里长大,清心寡欲的带发修行人,寺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进了寺庙并无人引领,除非去捐钱,那里有僧人守着,并且贩卖烧的香。要是给外头那尊四米多高的观世音菩萨上香,多半是要买少女手腕那么粗的大香,若是挨个殿走,则是买些沉香即可。有些地方佛龛放的高,根本上不着香,只要诚心诚意的跪在佛堆儿上叩拜即可。 阎良花留意着霍清渺是怎么烧香拜佛,有学有样,便挨处去磕头叩拜,务必做到恭恭敬敬,以表自己对神灵敬畏。 第五十二章 算算姻缘 人,尤其是精神有些恍惚的人,最适合学一门宗教寄托心灵。 阎良花从不把这些当成是迷信,反而当成是一种灵魂深处的指引,空荡荡的灵魂需要一个去处。 她在这边讲究佛学和哲学,旁边儿的柳氏和霍清渺已经离开分别去了不同的祭拜之处。 柳氏拜的是送子观音,霍清渺则是去了其他地方求姻缘,阎良花有些无聊,在寺庙里闲逛,瞧见了不远处有个摊位。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和尚,正坐在香案后面,面前放着竹筒,应该是算命运的。 老和尚挑了挑花白的眼眉,冲着她招了招手:“小姑娘算不算姻缘?” 阎良花在心里豁了一声,出现了,每一部小说里面都会出现的寺庙算姻缘部分,一般来说,抽出来的签就会代表女主未来的命运。 而这个老和尚,必然是扫地僧一般的人物。 她走上前去:“大师怎么称呼?” “贫僧戒苦。” “寺庙里的住持,不是了字辈儿吗?”阎良花拿起了桌子上的竹筒。 戒苦大师说:“我是他的师叔,戒是佛身,禅是佛心,修得比他好,今个碰着我算是你赚了。” 阎良花一听这话顿时一笑,“那佛心,佛身又是什么?” “佛的心是禅,禅就是般若,佛的言语是教,佛的生活行为是戒律。”戒苦大师不耐烦地说:“你算不算?” “算。” 她拿着竹筒回到了寺庙里,跪在那里振振有词的念了一通:“我不想嫁给人家当大老婆,领着小老婆过日子,有解决的办法没有?” 竹签儿掉了出来。 阎良花一时犹豫,没有伸手去捡。自打死了又活了,她就一直对老天爷存有敬畏之心,也在心中暗暗觉得像自己这等重活一世的人,势必会被老天爷留心,说不准儿就真的会暗示自己一些什么。 比如说,那个白不厌是在跟自己闹着玩儿,还是……说来也奇怪,明明当初那样争锋相对,怎么变成了女子,他就倾心相许了呢? 阎良花突然打出了自己的思绪,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她对长得乖巧的人或者动物一向有好感,白不厌那张脸就能在她这儿刷上好感,但是再往深的,不敢想也不能想。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这家伙要是戏耍自己,瞎胡闹一番,回过头来,他还是好好的白家少爷。 像阎良花这等小可怜儿,就只能继续做寡妇了——她一定会杀了他。 拿着掉出来的东西,她转身就去找了那个老人家解一解。 老和尚一拿到她的竹签,眉头顿时一皱。 阎良花一看这架势,心里咯噔了一声:“姻缘很差?” 老和尚严肃摇头:“太好了。”他上下将人打量一番:“观你气色面相不像是有这般好运之人,却抽到了很好的姻缘签。” 阎良花不以为然道:“那岂不是很好?”她有些雀跃。 老和尚又摇了摇头:“不,本不该是你的东西,偏偏你有了,是孽非缘。” 阎连花摸着下巴问:“什么是孽?什么是缘?” 老和尚高深莫测的说:“不可说,不可说。除非……” “除非?” “除非你赋予贫僧一千两银子。” 阎良华叹了口气:“您是贫僧,我是贫女。是孽是缘,且随风去吧。”反正不会比一千两银子更重要。她从板凳上起身,转身离开,准备再游览一下名胜古迹。 “戒苦大师,我愿意赠予你一千两,不如为我看一看仕途。”陈平之地从转角处走出,身边还跟着沈浮如。 老和尚一挥手,起身便走,只留下一句话:“无缘之人,千金不看。” 留下那两位公子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沈浮如说:“无缘之人,走吧,你娘子总生病,去给她求个平安符吧。” …… 霍清渺求完了姻缘,失魂落魄地往出走。这少女动了心思,就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如今这南墙没撞着,心里都不踏实。 柳氏那边也求完了子嗣,就瞧见霍清渺心神不定,这可是婆母的心尖肉,伤不得损不得,连忙上前问道:“妹妹怎么了?” 霍清渺能怎么说?还能跟人家说自己想沈哥哥了,心疼嫁不了对方。她捶着脑袋:“累了。” 柳氏看了看日晷,一根垂直立在地面的石柱;从表的跟脚上以水平位置伸向北方的一条石板。每当太阳转到正南方向的时候,表影就落在圭面上。 她判断了一下时间,说:“也该是用午膳的时候,先去厢房吧。” 叫丫鬟们去找一下阎良花,在后殿找到了人,便一起去了厢房歇息。 结果一进去,发现里面坐着许多贵妇,还有熟人。 前来寺庙,大多打扮的素净,这里有个讲究叫做宁搅千江水,莫动僧人心,所以前来上香女眷都是素面朝天一张脸,不见任何华丽打扮。 沈三娘一身浅绿色的丝绸衣裳,上头印着碎花,又宽又大显,得人不胜衣。手腕上带着珍珠手串,一抬手招手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发髻间插着的银簪,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人笑眯眯道:“阎姐姐,霍姐姐。” 霍清渺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简直就是峰回路转。她正心烦许久未见沈哥哥,沈家人居然出现在此处,也不知是沈哥哥在否。 霍清渺和阎良华纷纷打招呼。 沈夫人笑着点头:“好巧呀,怎么不见你家婆母?” 柳氏上前行了一礼,对方一是长辈,二来身上有诰命夫人。 她还没回答,霍清渺抢先道:“母亲偏头痛又犯了,故而没能前来,要是知道错过了沈夫人,肯定会后悔的。” “我记得,这是老毛病了,还没出格的时候就有,多少年了一直深受困扰。”沈夫人轻轻的叹了口气,说的热络,其实也就知道这一点,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沈三娘一眼。 沈三娘站起身来,冲着母亲福了福身:“女儿和两位姐姐就不打扰母亲和嫂嫂叙话,我们三个去内室坐坐吧。” 沈夫人和蔼点头:“去吧。” 于是三人便进了里屋,丫鬟婆子们进来奉茶,拿出瓜果点心,寺庙里备有热水,冲泡了两次,便得来了又香又热的茶。 因为天热的缘故,谁都不去动,阎良花自己揪起一串葡萄,美美的吃着,拨开那薄薄的一层紫皮,将里面的心送入嘴中,又软又酸又甜。 霍清渺急着和三娘谈话,暂时便忽略了她,“三娘,怎么不见你大嫂?” 沈三娘也揪下一粒葡萄,慢悠悠的剥着皮:“大嫂照顾两个侄子,根本走不开,母亲说带着二嫂排场太大,就领着我出门了。” 霍清渺眨了眨眼睛:“莫不是要给你求个姻缘?” 沈三娘的脸像是抹了一层胭脂一样,“姐姐快别和我闹了,是给我三哥求个姻缘。我娘说,三哥好像有心上人了,但是死咬这不开口,就说没有,别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所以来求佛祖保佑一下。” 霍清渺的心起起伏伏:“既然有心上人,为什么说没有?” “许是……我也不大清楚,可能是不合适吧。”沈三娘委婉的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是不合适,就算是心上人也没法子呀。” 阎良花心道,这沈三娘还挺善良的。想劝霍清渺放弃,也不说沈浮如是否有意无意,省得伤了姑娘的心。只说她们这样的人家,不合适就死了这条心。 不过霍清渺显然没听懂对方的婉言谢绝,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估计是衡量着沈浮如心中的那个不合适的心上人,是不是她? 这都不关阎良花的事儿,她悠然自得的吃着瓜果,顺便还品了品热茶,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开午饭。 又等了半个时辰,外头那帮贵妇终于聊完了天,张罗着去吃素斋。 寺庙里的素斋还对外卖,一直广受好评。 她们做了一个小桌,桌上放置着虎皮青椒、清炒茭白、凉拌豆芽、清炒山药西兰花等菜,一大盆红豆薏米粥,还有那又香又软的馒头。 别人不知道,反正阎良花吃的很满意。 大家都吃完饭了,又再一次的挪步厢房,各家各户的婆子丫鬟送上了各种瓜果点心,端着茶又开始了闲聊。 女人们凑在一起,总逃不过八卦,八卦的自然是没有出席在常见的贵妇。 “王丞相那般钟爱夫人,身边无一妾室,这王夫人也算是挺有幸福的,偏偏福薄,三十多岁难产,留下个孩子就撒手人寰,真时也命也。我常跟她说多拜佛抄经,她就是不信,不知道给自己积攒福。” “说起来,听说陈夫人又生病了,就是那个风流公子陈平之的夫人。两人成婚也有五六年的时间,到现在都没孩子,所以说养女孩子一定要结实敦厚,身子弱总要吃苦头。” “陈夫人好像和凌烟公主关系不错,不一直都是闺中密友吗?” 话题一转就说到了沈家身上,而沈家正有当事人在此处。 第五十三章 少女的心事 沈夫人点头:“陈夫人的确和公主关系不错,两个都是好孩子,公主让御医给调理过几次,可惜不见成效。那孩子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许是太聪明了。” “陈平之虽然风流,但也敬爱妻子,我在前头还瞧见他拉着沈三公子的手,一起去给他夫人求个平安符呢。” 霍清渺一听这话,眼睛当时一亮。 柳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状连忙笑着岔开话题:“要我说,还是沈家的公子有福气,陛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视若珍宝,大长公主还想亲上加亲,把侄女许给儿子,结果陛下还是更看重沈家的二公子。”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桩事儿?大长公主嫁给王大将军为妻,只有那一个儿子,早就放出话去,娶妻生子随儿子的意愿。那样的家室,娶了公主都不算高攀。”有站在王家那一边儿的夫人说道。话里话外的潜台词就是,沈家高攀了公主。 沈夫人并不接话,淡淡一笑,反正公主是娶进了沈家的家门儿。 谈话还在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八卦着。 阎良花在这个时候就要感叹一声,出嫁的女人真不容易。 柳氏和阎良花同岁,因为出嫁这个身份,她就必须要应酬,阎良花则可以捧着茶盏,坐在角落悠闲自得的吃着杏仁糕。 然而火终究是会燃烧到阎良花身上。 霍家是保皇那一派,和沈家走的近,一些王家的拥护者拿捏不了沈夫人,自然就柿子挑软的捏。 阎良花毫无疑问,就是那颗最软的柿子。 一位夫人问道:“听说霍家大小姐是在庙里长大的,那肯定很懂佛学吧。” 阎良花一无所知,但不妨碍她瞎编:“略知一二。” “阿难尊者向世尊请教,佛在世的时候,我们以佛为师,佛不在了,我们以什么为老师?佛说了两句话,「以戒为师,以苦为师」。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以戒为师,以苦为师」。”阎良花脑子转得很快,想起了自己遇见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僧人,脱口而出:“佛的心是禅,禅就是般若,佛的言语是教,佛的生活行为是戒律,所以戒是佛身,教是佛言,禅是佛心。” 柳氏和霍清渺很意外,那两个都开始想着要怎么圆场,万万没想到阎良花,居然给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答案。 于女眷而言,长年烧香礼佛,抄佛经,对于佛经的见解还是颇深的,纷纷点头认同了这番话。 但那夫人并不买账:“我怎么觉得不是这意思呢。” 阎良花:“夫人若有不懂的地方,请寺内的僧人更好,毕竟我没真的剃度出家。” 她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更偏讥讽。 那夫人神色讪讪,转头和旁边认识的人说话。 大家闲聊了一会儿,有些人离开,有些人到了中午困倦,索性让寺庙收拾出了几间干净的住所,要在此处午睡。 寺庙很快收拾出了几间厢房,分别分给了四位携带家眷的夫人,各自去休息。 丫鬟们将被和瓷枕都拿出来,铺在了榻上。 柳氏起了个大早,又操心劳力的应付那些夫人,已经是困的发累,径直躺了下去。却见霍清渺精神奕奕,不由得在心中暗道了一声糟糕,说:“妹妹不歇一歇吗?” 霍清渺摸了摸肚子:“我好像吃多了,想出去逛一逛。” 阎良华自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直接看破了对方的目的。 霍清渺被那眼神看得不满,怒瞪了对方一眼。 柳氏额头冒汗:“母亲说了,让我看好你们两个,你们……” “嫂子。”霍清渺打断了对方的话:“母亲只是让嫂子照顾好我,没有说把我囚禁起来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出去走走怎么了?” 柳氏握紧了袖子下的拳头,尽量不发生冲突,好声好气的说:“主要是怕妹妹疲累。” “我不累。”霍清渺坚持要出去,柳氏无奈只能让两个丫鬟婆子陪着一起出去。然而奴婢犟不过主子,如果霍清渺想要将婢女甩开太容易。 柳氏有些不放心,又实在疲乏,这股突然上来的疲倦令她一阵阵困意上涌,只得看向了阎良花:“姐姐不出去逛逛吗?” 阎良花躺着正舒服:“大热天的,出去了也未必能碰到人。” 她们两个都听见人说,沈浮如来了寺庙,霍清渺正是因此而想要出去,可问题是寺庙这么大,而且已经有一批人先离开,能遇见的几率太低。 柳氏轻声叹了口气:“我看得出来,姐姐是个聪明人,将来在长安城里也立得住脚。” 突如其来的恭维令阎良花挑了挑眉,但凡戴高帽子,必然是有事所求。 “可姐姐孤身一人惯了,似乎没理解家族和姓氏的意义。在外头的时候,自己就是自己,在长安城里,家族就是你,你就是家族,但凡有半点不好的风声泄露出去,所有人都要跟着遭殃。女子嫁人的时候,人家要看家庭风评,男子娶妻的时候,人家也要看家庭风评。没人会觉得一个家庭里,妹妹长歪了,姐姐就是好的。人家只会觉得,一熊熊一窝。” 柳氏突如其来的话,让阎良花挺惊讶,这已经算是一番苦口婆心的教导。 假如阎良花不是穿越而来,又在外头上过学的学子,真的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女,到了长安城霍府,那才真是两眼抓瞎,出了门儿四处碰壁,因为她是外来的人不懂这地方的规矩,偏偏没一个人教她。 霍家所有人都在斥责她没规矩,却心照不宣的不让人教她规矩,最好成为一个软弱无能不通礼数的废物,那才大快人心。 “弟妹今儿个跟我说了这么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莫不是就为了让我出去看着她。”阎良花觉得有些好笑。 柳氏躺在了床上:“我也不知道,这番话究竟是跟姐姐说的,还是跟我自己说的。” 明明是小姑子,却让她操了当妈的那份心,一时之间心情有些较早,许是夏天太热的缘故吧。 且说另一边,霍清渺贸然的出门,放眼望去榭亭岿然,袁松多寿,绣角画拱,霞晕于九霄;藻井丹楹,华垂于四照。修廊重复,潜奔潜玉之泉;飞阁岩晓,下映垂珠之树。 看着偌大的灵隐寺一时不知该去哪儿,夏天炙热,空气中仿佛藏着火球,碧树花枝被烤得绿油油,地面上的温度都很烫。 中午,正值最热的时候,脱离了树木的阴影,就让人退却的想要收回步子。 身边的丫鬟打量着主子的眼色说:“小姐,要不去后山的瀑布逛一逛,那地方有许愿树,据说把喜欢的人的名字写在红绸上,系上去,上天就会听到祈祷。” 没了脑子一热出来找沈哥哥的那股劲儿,霍清渺冷静了不少,手里捏着团扇,轻轻的摇着:“那就去吧。” 大热天儿的,她也不想出来走动,但要是回身就溜回去,又太没面子。 一行人在有树荫的地方走着,往后山行去,后山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大瀑布,水流冲刷的很猛,野生的巨石透着趣味,树木茂盛生长。 山路其实不算崎岖,也有石碣往上攀爬,但太热了,树荫遮不到那,索性就走一条小路,这条小路年久失修,坑坑洼。 霍清渺走的心不在焉,地面上又有一些装点情趣的碎石子,一个不小心踩上去就崴了一下脚。 丫鬟紧张:“这可怎么办?” 霍清渺眼泪汪汪,“你扶我一下。”刚扶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就疼得要哭爹喊娘,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她也顾不得姿态,顺势坐到了地上,“不行不行走不了,你赶紧叫了两个人,拿着担架来抬我。” 丫鬟欲哭无泪:“小姐只让我一个人跟着,我走了,那您在这怎么办?” 霍清渺没好气儿道:“这里是寺庙后山,不是老虎,我在这坐一会儿等你们来,不会死的。” “是。”丫鬟连声应着,赶紧下山去找人。 霍清渺开始懊恼,自己就不应该走小路,不对,是不应该来后山,或者更早之前,那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 “……多谢沈公子。” “也不必这样生疏,其实你的生母是洛阳沈家的人,百年以前也和我沈家同出一支。你小的时候还管我叫过沈哥哥呢,转眼间长这么大了。” 声音从森林的另一边传来,距离不是很远,听的还算清楚。 霍清渺在听到两人对话之后,身子僵硬了一下,她透过那层层叠叠的树木,隐约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 出于怀春少女对青年的爱慕,他一眼就认出沈浮如。 他背着一个少女,脚步轻快。 少女穿着浅粉色的衣裳,沈浮如穿着深蓝色的衣裳,两人的颜色交织在了一处,看上去别有一番美丽。 “那今日的事情,还请沈哥哥保密。” “……你要是 第五十四章 技能三阶 被迫偷听的霍清渺一下子就知道了对方是谁,那是王希月,王家的天之骄女。 王希月被戳破心事,有些恼怒:“沈哥哥就不能当做没看见红绸吗?” 她听说了后山的许愿树灵验,特意甩开了仆役悄悄的前往后山,将白不厌的红绸系在了树枝上,因为个子不够高,就踩了石头,谁知脚下不稳,一不小心崴了脚。 沈浮如恰巧在附近,便将她背了起来,前往前殿。 王希月本身是抗拒的,然而她伤了脚,后山无人,空荡荡的一片绿意盎然,瀑布喷涌,美景居然让人感到空灵的恐惧。 她也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跑到后山来,否则也就不会甩开仆役。 沈浮如背着她离开,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本来一切都好,直到沈浮如突然表达了爱慕。 “不能,我喜欢你,希望你能拥有你喜欢的。”他坚定地说。 王希月万万没想到得到这样一句答话,整个人都怔住,沈浮如是谁?是如玉般的君子,如翠竹一般笔直,名声在外,且全部都是好名声。 她很快将思绪捋成一股绳,变成了愤怒,厉声斥责:“沈公子,我并非孟浪之人,不容你调戏。” 沈浮如轻声细语的说:“是我一时冲动,你当我没说过吧。”他的脚步很稳,没有一丝颠簸,平静的就像是水面,泛不起丝丝涟漪。 王希月心中是有一定惶恐的,她故作镇定的说:“沈家三公子是温润君子,举世无双,人人都得知……” “你不必再说,也不必把我当成坏人,等到了前殿我就将你放下,找你的婢女来搀扶你,我也不会同旁人说起今天的事。”沈浮如有些失望,垂下眼眸:“你放心。” 轻飘飘的三个字,又好像说的很慎重。 王希月真的说不出话来,她还趴在对方的肩膀上,不算厚实,但很宽阔。 …… 霍清渺要说恨吧,也不是。 她就是难受,难受的捂住了嘴巴不出声,眼泪也会往出跑,眼前都模糊起来。 她眼睁睁的看着沈浮如背着王希月走远,仍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丫鬟带着人过来,将她搀扶起来,用架子抬回了厢房。 柳氏一见人这状况,什么睡觉的困意都没了,连忙上前将人仔细检查一番,又叫丫鬟婆子去管寺内的僧人要红花油。 “怎么弄的?你们这些丫鬟到底是怎么照顾小姐的?” 丫鬟赶紧认错:“小姐只要奴婢跟着,奴婢没扶住。” 柳氏有气都不知道向谁发。 霍清渺把袜子一脱,右脚肿得跟萝卜似的。她红着眼睛,只以为是疼的,没人多想。 婆子用红花油大力的给她揉着,她疼的厉害,借着机会干脆哭出声,那样子是凄凄惨惨。 然后就把正在午睡的阎良花给吵醒,本来不困,后来睡着了,如今困得很。 她打了个哈欠,任由春秋帮自己整理发髻,重新插了木簪,抚平了身上依附的褶皱,被簇拥着离开了寺庙。 一行人上了马车,柳氏一脸忧心忡忡:“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能放你出去。” 霍清渺一直都是有活力的炸药,谁稍稍一碰就要爆炸,但今日病怏怏的,任由柳氏在那说什么她都靠在车厢的一角,沉默不语。 阎良花猜测,小姑娘应该是碰到了心上人,惨遭无情拒绝,所以才会像丢了魂儿一般。 她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捡起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脆生生的泛着甜水。在看柳氏,生怕婆母回到家中迁怒,烦的像是线打结。她不禁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儿媳妇不好当。 等着回了霍家,柳氏带着霍清渺去交差,阎良花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的蘅芜苑。 再晚一些,听外头的丫鬟说,夫人将小姐好一通的训斥,还给禁足起来。 柳氏那边也没有好果子吃,被霍夫人责问办事不力,不过只骂到了一半,柳氏身子发晕往下倒,等着叫来大夫一查,怀孕一个月。 倒是难得的喜事一桩。 霍音头次当爹,很是高兴,可以说是满怀期待。 霍夫人也来了精神,各种安胎补品,全都往东院送。 等着阎生下朝回来听说此事,还送了一对儿画着瓷娃娃的宝瓶,寓意着孩子平安。 按理说阎良花一点儿送点儿什么东西,奈何手上空空如也,索性就跟家里打了个招呼,说上街给小侄子选物件儿,名正言顺就出了府。 特意叫了一个不起眼的车夫,用了府内最差的小马车,还带了白纱斗笠遮面。 春秋在车里等她,她先去银庄取了五百两现银,因为数额比较大,还得到了一个暂时休息的小单间。五百两的现银摞在托盘上闪着光芒,伸手摸了一把,只觉得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在往自己身体里涌。 转眼间这些白银都被吸收掉,只留下一摊银水,数量很少。 身体里的异能在不断涌动着躁动的,因为数量太多,直接冲开了三阶技能——嫁接。 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平复着这股突然涌进来的力量,心里有些惋惜,如果不是手欠去勾了白不厌的玉佩,赔了五百两银子,至少可以冲击一下四阶技能。 门突然被敲响:“客官需不需要添茶水?” “不用,我这就离开。” 阎良花起身离开,白沙遮面显得奇怪,但小二并没有什么表示,这里是钱庄,每天都有奇奇怪怪的人出没。 她出门后上了马车,将手里拎着的黑袋子扔到了车厢里,那里头空空如也,不过就是做给外人看,否则五百两突然消失,她两袖清风的离开,太诡异。 春秋吩咐车夫前往最近的饰品店,最后在一家店铺里开始挑选礼物,最后选中了四季平安扣,由单个四季豆荚构成,豆荚边上会有蝙蝠,取意平安幸福。 店家说:“十两银子。” 阎良花痛快的付钱,这还是霍姨母给她那一百两没花完剩下的。 春秋迟疑着说:“寓意倒是很好,会不会有些不够贵重?” 阎良花淡淡的说:“什么时候等平安成亲了,我再买点贵重的吧。” 她和柳氏非敌非友,实则不相干,犯不着费那么大的力气送礼,如果不是为了有借口出府一趟,她甚至连礼物都懒得送。 春秋一向听小姐的话,见状也就不再劝,至于那不翼而飞的五百两,她也从不多问。 等着回了霍府,阎良花亲自去将礼物送到了东院,柳氏客客气气的收下,并表示了感谢。 礼物不重要,重要的是姿态。 孕妇容易疲倦,阎连花也不想多打扰,便提出了告辞,柳氏挽留了两句,大家挥手告别,一片和谐。 这正是阎良花想要的人际关系,不咸不淡,不吵不闹。 结果刚出门看到了一个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小丫头:“小姐,您快去看看二少爷……” 阎良花一听这话,直接抬步就跑,一路跑着到了院子,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哭。 她走了进去,便瞧见平安坐在院子里,抱着一根翠鸟的羽毛,嚎啕大哭。 小厮在旁边劝着:“少爷,我再给你买个新的吧。” 平安直摇头:“我只要飞飞。” 阎良花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松了口气,若无其事的走上前去:“在那哭什么呢?” 平安眼泪汪汪地看着娘亲。 小厮解释道:“少爷最喜欢的那只鹦鹉被猫给吃了,可那只猫是二小姐养的,方才刚被带走。” 霍清渺被禁足,霍音怕妹妹无趣,就买了只蓝色瞳孔的猫来,长得漂亮又好看,就是野性十足,时不时的露爪子。 “飞飞被吃了啊——”平安张着大嘴,一个劲儿的嚎。 阎良花听得心烦,在他的眉心戳了两下:“行了,我把那只猫抓过来,打死给你飞飞报仇?” 平安吸了吸鼻子,默默的摇了摇头。 “那你想要怎么样?” “……”平安也不知道,就是心里难受,索性就不管不顾地哭着。 阎良花和小厮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扯进了屋,累得一身汗,她想,这种长不大的孩子得养到什么时候? 小厮叹气道:“其实也不怪少爷难过,那只猫来了两趟,总惦记着鸟,我把那只猫抱到了存菊堂,您猜他们家丫鬟怎么说?说小姐害得她们小姐被禁足,猫也没吃的,只能出去找东西吃,少爷好心喂它东西,都给它喂饱了,最后还是把鸟给吃了。我都怀疑是她们故意饿着猫,指使猫来吃鸟的。” 霍清渺真的干得出来这种无聊的事儿吗? 按理说不能,可阎良花对其没有信任感。 “要不这样吧,我把那只猫抓过来,让你养着,算是补偿你那只鸟了行不行?” “……行。” 阎良花掐着腰想,得想想办法。 小厮小声道:“咱们去买一只差不多的猫?” “哪有那个钱。”阎良花见过那猫一眼,就是现代的波斯猫,放到古代也很贵。 “它既然行凶,就要做好被抓回来撸毛的准备。可怜了一只舌头灵巧的鹦鹉。” 第五十五章 谁算计谁 书房。 阎良花提着一个盒子来拜见父亲,里面装着一碟酸甜藕片儿,放到了桌子上,又摆好了筷子:“父亲尝尝吧。” 阎生吃了一口,险些老泪纵横:“你亲手做的?” 阎良花尴尬了一下,这是朝霞的拿手好菜,她能配着米饭吃三碗。含糊的说:“是我装到盒子里的。” 这也足够让阎生感动一番,吃了个干干净净,一丁点儿都没剩。 阎良花回来后还没主动找过阎生。 阎生在看见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你受委屈了?” 他怕自己女儿为委屈屈不敢直说,索性就把话挑明。 阎良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直截了当的说:“是平安那儿。他那只鸟儿被妹妹养的猫给吃了,伤心的厉害,我哄着他,说鸟儿被吃了就变成猫了,所以想要妹妹那只猫。” “清渺怎么养猫的?”阎生眉头一皱。 阎良花平静的说:“妹妹不知道做了什么事儿,被母亲给禁足,正伤心的时候,哪有精力来养猫。那猫儿吃不饱就四处乱跑,不仅吃了弟弟的鸟,见人还乱抓。” 她伸出手去,只见手腕处有好几道伤痕,有的上头还渗血,一看就是尖锐的东西弄出来。 “都是那猫抓的?”阎生脸色瞬间一变。 “是,抓了我倒也不怕,就怕抓了来中的客人,最近父亲朋友登门不少,若真冲撞了哪位贵人就不好了。”阎良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阎生毫不犹豫的吩咐:“来人,去把二小姐那儿的猫拖出去打死。” 外头的人得令,正要行动,被阎良花阻拦。 “别呀,父亲,我说了这猫就是没吃饱饭,才乱窜,平安一向喜欢小动物,不如让他好好养着吧。”阎良花连忙道:“这是大郎送给二妹妹的,也是做哥哥的一点情意,真要是打杀了,未免有些可惜。” 阎生想了想,视线停留在她那双手上:“让平安先养着也行,但是你留心着,若是这猫儿还抓人,就得打死了。” “是。我怕带猫儿走的时候抓伤人,请父亲派个人二妹妹那儿把猫儿接到平安院子里吧。” 阎良花去要猫,保不齐还有一阵唇枪舌战,索性一事不烦二主,父亲就都出面解决了吧。 阎生在自己的书房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两瓶金疮药,递给了自己女儿,嘱咐道:“猫儿四处乱钻,那爪子脏的很,你没发烧是万幸,回去涂上金疮药,省着小姑娘漂亮的双手在留了疤痕。要是再有下次,可千万要请大夫。” “知道了。”阎良花战果颇丰,得着了两瓶金疮药,还有一只猫。回了自己的院子,还美滋滋的。 春秋却是特别心疼,“一只猫而已,小姐何必把自己的手弄成这样子。”她咽下去了一句话,要是少爷知道了得多心疼。 阎良花靠在蚕丝抱枕上,一只手撑在梨花小几,侧着头笑:“父亲不心疼平安,何况只是猫儿吃了一只鸟,最多是让平安再买一只。我想要来那只猫,只能用这个法子。” 不得不说,阎生真的很疼阎良花,他要是再早两年恢复记忆,也许原主能生活的很好。 可惜了,时不待人。 春秋问道:“小姐为什么想要这只猫?” “其实也不仅仅是猫,我还有个别的事情要解决。”阎良花微微一笑,静待时机。 存菊堂。 侍卫匆匆而来,表明了来意,将那只猫塞进了笼子里就要带走。 霍清渺听到了外边的动静,赶紧出来瞧瞧。 侍卫行了一礼:“二小姐,卑职是按着老爷的吩咐,将这猫儿带走的。” 霍清渺一脸狐疑:“父亲为什么突然要将猫带走?” 侍卫答道:“卑职也不清楚,但的确是按着老爷的吩咐,带走后,送到平安少爷那。” 霍清渺一听这话更加不对劲儿,我的猫,父亲为什么要送别人? 她的贴身丫鬟莲花犹豫着开口:“小姐,咱家那只猫昨天跑出去,把二少爷的鸟给吃了。” 霍清渺明白过来,这是要用自己的猫给他的鸟偿命吗?“我不许!” “卑职是按着老爷的吩咐。”侍卫重复了一遍,转身便要走。 她赶紧将人拽住,手重重地砸在了那侍卫的肩膀上:“你好大的胆子,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丫鬟们匆匆上前扶住了情绪激动的小姐,试图安抚,让人冷静下来。 “小姐,毕竟是老爷的吩咐。” “父亲,父亲帮着外人来欺负我,我……”霍清渺眼看着侍卫离开,挣扎开了丫鬟们的搀扶,气得身子发抖:“那个傻子也会告状了?” 莲花觉得有些不对劲:“二少也会告状?” 霍清渺突然冷静下来,吩咐道:“找个人去问问怎么回事。” 这么一问,就知道半个时辰以前阎良花曾经前往书房,并且和老爷愉快交谈。 然后一切就都清晰明了。 当然是有人在告状,却不是什么傻子。 于是,春秋正出门儿准备在府内池塘里捞点儿莲藕的时候,被一个丫鬟给叫住,带去了存菊堂。 霍清渺上下打量着春秋:“还知道谁是主子吧?” 春秋恭恭敬敬的回答:“奴婢的卖身契在夫人手里。” 霍清渺被禁足,但是衣食不愁,拿起一个橘子,拨开了皮儿,橘子汁溅的满手都是,她将橘子扔回到了碗里,抽出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不紧不慢的说:“那就好!父亲送她的那几匹布还没做衣服呢吧?” “还没,说是要量一下身段儿在裁剪,不过还没来得及弄。”春秋一般一眼的回答。 “那就把她的锦缎都撕碎了,记得弄的像是猫抓出来的一般。”霍清渺忽然咬牙切齿:“不是把猫带走养了吗?既然这么想养猫,那就看看养猫的后果呀。” 春秋呆了呆,有些为难的说:“可是夫人说,最近要安生。” 霍清渺胸前起伏不定,喘着粗气:“安生?哪里来的安生?母亲不赶紧将那小贱人解决了,由着她张狂,我不过是被禁足,就能哄的父亲旁人把我的猫儿弄走,以后是不是还想直接取代了我。” 她被关的这些日子,都快被关疯了,成天就是女德女训佛经,每天要不断的抄,就算是一块儿钢都要被磨断了。胸口那些气儿,似乎都找到了发泄口,汹涌的冲着阎良花前进。 春秋一味的低头,不敢说话。 霍清渺一字一句地说:“照我说的做,除非你忘了你主子是谁。” 春秋只得到了声是。她先回了湖边儿摘了莲藕,然后回了院子,趁着朝霞彩霞下去休息的功夫,悄悄的将此事和自家小姐说了一下。 阎良华微笑道:“我心里有数,那就按着她说的做吧。” 她拿起烛台,烧向了那漂亮的锦缎,心里叹息了一声,被毁掉还挺可惜。 大晚上的,蘅芜苑烧了一把火,火势惊动了丫鬟婆子,一齐齐心协力就把火给灭了,只烧着了一张桌子,和桌子上的一匹锦缎。 火光到底是惊动了其他院,除了柳氏还有霍清渺,都过来瞧瞧。 阎生匆匆而来,在正堂坐下,看见阎良花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霍夫人问道:“怎么还着火了?” 阎良花:“好像是桌上的烛台架子倒了,烧到了桌上的布,然后火势大了起来。” 阎生眉头一皱:“都没丫鬟守夜吗?烛台架子倒了,当即扶起来就是。” 阎良花左右看看:“今儿个给我值夜的是春秋,她人呢?” 彩霞一见自己表现的机会到了,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奴婢歇下前看见春秋出门,本以为去去就回,谁知至今都没踪影。” 霍姨母知道,春秋是霍夫人所赠送的人,当即便觉得机会来了,添油加醋的说:“今儿个亏得是菩萨保佑,花儿无恙,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一把火烧起来,大家现在都得哭。这个春秋可太失职了。” 霍夫人心下一惊,很怕阎生怀疑是她想要借机把阎良花杀烧死,赶紧道:“春秋是我安排到大娘身边的人,从前是我跟前的大丫鬟,是因为看着得体才送过去的。大娘留在身边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变得这样无法无天,莫不是心太善,不忍心教训这些丫鬟?那可不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直接就变成了阎良花管教不力。 “春秋一直都是很有规矩的人,只是……”阎良花欲言又止。 就在这个时候,春秋匆匆赶了回来,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请老爷夫人恕罪。” 霍夫人一见她,当即怒道:“你还有脸叫人恕你的罪?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的祸,拖下去打死都不过。” 霍姨母插了一句嘴:“姐姐心疼女儿,满怀怒气也是正常,不过霍家可不是动辄打死仆役的家庭,要我说不如发卖出去吧。” 霍夫人冷笑,卖出去让人知晓,她安排在阎良花房里的丫鬟险些害死主子? 春秋头叩地:“请老爷夫人听奴婢说完了,再行发卖。” 第五十六章 地面凉 霍夫人眼眉一沉,到底是自己安排的人,倘若能说清楚,总比不明不白地卖出去来的强。她看向了丈夫:“容她辩解一下,可好?” 阎生冷着脸:“那你说说吧。” 春秋:“奴婢的确失职,没有守在小姐身边,但奴婢也是没办法。奴婢溜出去也不是出去偷懒,而是出去守二门。” 霍姨母当即质疑:“胡说,家里又不是没婆子,为什么要你去守?” 春秋握着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裙摆,略有些惶恐的说:“她们叫我过去的。” 霍姨母嗤笑了一声:“你好歹也是小姐跟前的大丫头,怎么就受一个婆子的指示?要我说你就是推脱罪责,若是意外,那是你不小心。若是你有意而为之,那就是……” “妹妹怎么那么急着开口说话,明明是叫春秋答辩,你说的话反而比她还多。”霍夫人眼睛一斜:“不妨好好听听吧,别那么快下结论。” 霍姨母微笑不语,反正也不干她的事儿,能泼脏水也好,能看热闹也罢。都是休息的时候爬起来,素面朝天一张脸,看一看自己那姐姐,才惊觉原来大家都老了。白日里的那一张脸打扮得如此精美,也终究不是少年时。时过多年,姐妹还是争斗不休。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春秋身上,春秋声音微抖的说:“奴婢的确是在二门守着,若是老爷夫人不信的话,可以叫二门的婆子来对峙。” 霍夫人吩咐人下去将二门的婆子们叫来,谁知人是被拖来的,因为喝的醉醺醺,脸上还红着呢。 两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晃了晃,其中一个没跪住,还倒在了地上。 阎生一看这架势,当即火从怒上升,吩咐道:“给我打醒了——” 一顿巴掌下去,那两张老脸被打的通红,肿胀起来,酒劲儿似乎也解开。一个个的连连叩首。 霍夫人看着其中一个觉得有些不对劲:“把头抬起来?” 那人抬起头来,和王婆子有三分像。 霍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看守二门的其中一个婆子是王婆子的表妹,活计还是她让人安排的。 春秋落泪,但说起话来条理分明:“陈婆经常叫我过去给她守二门,她们两个就喝酒。我要是不过去,她们两个就说回了夫人,将我卖出去。” 阎良花叹息一声,缓缓开口:“父亲夫人明鉴,春秋也是身不由己,我也开口阻拦过,可是那陈婆说,春秋的卖身契还攥在夫人手里,就是夫人的人,我没权力摆弄。” 阎良花为了让自己看得更可怜一些,衣服虽然穿在身上,但没有穿鞋,赤着脚站在那,身上脸上都有被烟熏过的痕迹,头发披散着落在肩上,好似谁家逃难来的。她过去揽住了春秋,春秋趴在她怀里哭,主仆二人宛若风雨飘摇当中的一株小草,好不凄然可怜。 霍姨母幽幽道:“这小姐当的连丫鬟都护不住。” 霍夫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此刻容不得多想,直接开口道:“好个刁婆,奴大欺主,府内断容不下你,叫我看你才是应该被发卖出去的那一个。” 阎生的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震的人心里发凉:“先杖责五十,打死了那便打死了,没打死再行发卖。” 众人听着他这森然的口吻,都知道老爷动怒是想要人命。 “夫人救救我——我知道错了——奴婢知错了——”那两个婆子大喊大叫的认错,然而没有用,已经被拽下去,侍卫毫不留情,板子重重地砸在人的身上,发出了惨烈的叫声,听得屋里的人心都跟着发颤。 霍晏动了动喉咙,垂下头去,面上发白。 霍姨母眉头一挑:“要我说,根本原因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卖身契还握在夫人那。我当初也送了俩丫头过去,可是连着卖身契一起送过去的,你们两个听好了,要是敢不好好侍奉小姐,小姐回头是打是骂,我连一句求情都不会帮着讲。” 彩霞机灵,立马道:“小姐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一定会好好侍奉的,就是有天发了洪水,奴婢跪在地上让小姐踩着蹬船。” 霍夫人被二人这一唱一和的话,挤兑的面色赤红,她瞪着春秋:“你也是个没用的,怎么还叫两个粗使婆子给拿捏了。” 春秋委委屈屈的抬头,却又不说话。 陈婆为什么敢仗势欺人,不就仗着有个表姐是王婆子,在霍夫人面前很得脸吗? 霍夫人百口莫辩,因为没人给她泼脏水,她甚至没法儿辩解。 霍音见状开口道:“母亲前些日子头风发作,大多数事情都是交给我娘子处理,许是娘子忙忘了。” 这盆脏水就先泼到柳氏身上,反正人怀有身孕,谁还能怎么样。 霍姨母不依不饶:“这丫鬟是姐姐身边的人,卖身契也在姐姐身边,怎么就成了柳氏的过失?外甥媳妇正怀着孕呢,外甥可要多疼疼人家,莫叫人流泪寒心。” 霍音被挤兑了一通,又因为对方是长辈不好开口说,脸上流露出了愤愤的神情,却一言不发。 就在这个时候,霍晏弱弱的说:“先给姐姐拿双鞋穿吧。” 天渐冷,又是夜晚,地面多凉。 朝霞赶紧去拿鞋。 阎生愧疚的说:“我竟如此不细心,还是晏儿提醒。” 他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然后不追问,不责罚,不理会,抬步离开。 那笔直又宽阔的背影显得有些萧瑟,但步伐很快,脚下生风,虎虎有力。 霍姨母有些意外,继而勾起了一个笑意,稳稳的坐着。 霍夫人也想同丈夫那般一走了之,却不能,她还要给阎良华安排住所。 正屋只烧毁了一个桌子,但是有一股子烟味儿,便叫人临时收拾出来了偏房住。仆人收拾的功夫,她就只能面色铁青的默默陪着。 朝霞拿来了鞋子服侍阎良花穿上,彩霞也去泡了茶,霍音只是略沾了一口,便起身道:“家里还有娘子等着,我先离开了。” 霍夫人点了点头,看着儿子离开后,又将视线落在了霍姨母身上,冷笑着说:“妹妹还不回去休息吗?” 霍姨母微笑道:“这不是放心不下大娘嘛,总得等她安排好了再离开。” “看看妹妹这关心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女儿呢。” “怎么会呢?大娘永远都是你的女儿。” 两人斗嘴喧宾夺主,阎良花反而分外安静,默默的在一侧坐着。 等着侧屋收拾出来,阎良花终于从女人斗嘴的漩涡当中解脱出来,吐出一口浊气,回了房间睡觉。 走之前她对霍夫人和霍姨母表达了深深的感谢,顺便嘱咐霍晏回去早点睡,美人儿有黑眼圈就不漂亮了。 夜色浓郁,各自散去。 霍姨母携手自己儿子,眉目间得意之色:“真是天助我也,正想着最近没什么事端,就闹出了这么一遭。” 霍晏说:“姨夫没说什么。” 霍姨母摇头,“你瞧着你姨夫没说什么,那是藏心里了,今儿个这事儿,谁不后怕?夫人如今正想着补救呢,大娘有好日子过了。” “那就好,她是个好姑娘。”他看得出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那么难,却能杀出一条想要的路。 霍姨母一想到霍夫人那紧张的样子,都畅快的笑出声来:“你今天做的很好,关心人关心到细节上了,你姨夫肯定记着呢,回头说不定把你安排到了他手底下,将来怎么说都有一份事业。” 霍姨母名墨兰,少年时也是如花美眷,清雅脱俗,见惯了世上的美好,才知道美好,原来就那么几年。 她一点一点的走下坡路,一点一点忘记了曾经读过的诗和歌。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展望过去,什么都上了一层雾,唯有牢牢的记住一句话,青春短暂。 月光打在她的脸上,藏匿起了皱纹,然后光影斑驳,那美丽细腻的脸庞其实是错觉,年岁就像光影,留下的斑驳永远都不退。 霍晏跟母亲的步伐,看着她的笑脸,不知哪里萌生出的一股勇气,忽然说:“母亲,我不想去军营,我有想做的事情。” 霍姨母骤然回头,树荫下她的那张脸忽然可憎:“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喜欢当木匠是不是?旁人说他喜欢诗歌,喜欢建功立业征战沙场的时候,你准备和他们去说,我喜欢做木工吗?” 霍晏身子微微一抖。 霍姨母笑了:“旁人总说,我把你约束的太严,你一点儿你父亲的灵气都没有。只有我这个当娘的知道,不是我管的太严,是你太不成器。换掉一张脸,没人会相信你是钱太清的儿子,那么多人憎恨他,但没有一个会记住你。” 霍晏身子抖得更加厉害,越发抬不起头来。 霍姨母轻轻的摸着他的头,用柔声腔调说:“没关系,你是我的儿子,哪怕你只是个废物,我也一定会帮你铺一条好路。所以你会听话吗?” “会的,我会听话。” 第五十七章 七夕将至 第二天一早,小姐正在吃饭,外头一阵说话声,紧接着王婆子走了进来。 相比起第一次来时的嚣张,这一次可谓是乖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说:“给小姐问早安,奴婢今儿个来侍奉了夫人的命令,叫春秋过去一趟。夫人之前没想起来,如今要将春秋的卖身契给小姐,叫她自个儿去取。” 明明是王婆子能送来的东西,非得要春秋去取,保准是被叫过去问话的。 阎良花静静地拍了拍春秋的肩膀,略带些倨傲的说:“放心去吧,凡事有小姐我呢。” 春秋恭恭敬敬的道了声是,跟着王婆子去了正院。 昨个老爷直接回了书房,没和夫人住在一处,霍夫人觉得压力很大,脑袋疼,还得打起精神来收拾残局。 王婆子在霍夫人的耳旁轻声说了两句,霍夫人眉头稍稍一挑,又耷拉下去,她扫了一眼春秋:“你这是攀上高枝了?” 春秋赶紧跪在地上:“奴婢没有,奴婢一直记得谁才是主子。按着夫人的吩咐,已经让大小姐相信我了,她还用东西收买我。”赶紧就把自己的手腕露了出来,那是个洁白的玉镯子。 霍夫人冷笑道:“既然她都相信你了,跟着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小姐不好吗?” 春秋笑了笑:“夫人说笑了,大小姐不是在长安城里长大的,不了解着其中的弯弯道道,还自以为有老爷护着就行。可是奴婢明白,出身就足以让她这辈子都登不了台面。” 这话霍夫人爱听,调整了一下坐姿,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之前去见了二小姐,二小姐让奴婢把大小姐的那批布料毁了,奴婢就想了个蠢主意,想用火给烫了,谁知道大小姐睡得太死,她早些起来就不至于烧起来。”春秋说到最后抱怨了两句。 霍夫人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蠢货,怎么还和二小姐扯上了关系?” “奴婢真的不敢撒谎,二小姐将奴婢叫过去,好像因为猫的事情耿耿于怀,要给大小姐一个下马威。奴婢就想中折的法子,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去。”春秋磕了个头,又把自己的袖子给挽了起来,上面红肿了一片:“二小姐还把茶水洒到了奴婢身上,主子吩咐,奴婢不敢不应。” 霍夫人怒视她:“再说一遍,和二小姐有没有关系?” 春秋后之后觉得反应过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和二小姐没关系,是大小姐想要看布料,才把料子放在桌上,一把火烧上也是意外,跟谁都没关系。” “记住你今天这番话。”霍夫人给王婆子使了个眼色。 王婆子递过去了一个卖身契,皮笑肉不笑的说:“长安很漂亮,也很黑暗,你可以生活在漂亮里,也能死在黑暗中。多想想那些背主之人的下场。” 春秋接过卖身契,又磕了个头。 王婆子赏了她一定银子,那欢欢喜喜的结果,紧紧地握在手中,又非常诚恳的表达了自己的忠心,然后脚步轻快的离开。 人前脚刚走,后脚霍夫人就把茶盏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王婆子劝道:“夫人消消气儿,兴许是那春秋撒谎,不干二小姐的事儿。” 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很低,一旦和二小姐对峙,春秋撒谎就会被戳破,从而有更严重的后果。一个有可能会被拆穿的谎言,绝对不会有人去说。 “我生的女儿是个什么货色,心里还没数?”霍夫人气得身子发抖:“我都把她禁足起来了,就希望她能吸取教训,安分一些,结果只会添乱。你待会儿去告诉她,如果她再敢不经我的同意就擅动,我就当没这个女儿。” “是。” 王婆子缓缓的说:“也是突然回来个大小姐,打乱了二小姐的情绪。” 霍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她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将她嫁出去?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突然跳出来的,什么货色都有。人还活不活,日子还过不过!” 王婆子试探性的问:“那夫人要怎么办?” 她跟表妹的关系还不错,因为阎良花的缘故被狠狠责打一番,撵出府去,心中十分不平。 霍夫人阴沉着一张脸:“能怎么办?尽快找个人家嫁出去。至于能嫁什么人家,那还不都是命吗?” 王婆子笑了,男人不懂后宅里的弯弯绕绕,老爷也插不上手。毕竟有面子,有里子,两者往往只有其一。 “夫人给大小姐选一门好人家,老爷还得夸您呢。” “可得好好挑一挑。”霍夫人眼中一闪而过寒光,慢条斯理的说:“不过不着急,老爷现在心里对我心存疑虑,还得慢慢儿的来。” 她力求接下来是一段安生的日子。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也算是最安分的日子。 那些声嘶力竭的蝉鸣声不知何时消失,反倒是树叶逐渐染上了枯黄。 秋日晴空万里,一只仙鹤排开云层扶摇直上,丫鬟们坐在台阶上,热热闹闹地说着悄悄话。 阎良花听着廊下的动静,略微有些疑惑:“怎么大家最近都这么兴奋?” 大家当中的其中一员,彩霞说道:“小姐,您不会是忘了吧?马上到七夕了。” 七夕,古代情人节。 不过七夕节最开始是用了女子出门访友的节日,所以又称女儿节。 彩霞说,潘楼前买卖乞巧物,自七月一日,车马嗔咽,至七夕前三日,车马不通行,相次壅遏,不复得出,至夜方散。 阎良花想象的那个场景,身子微微一抖:“人流湍急,我还是在家呆着吧。” 彩霞原本是想描绘一下那热闹的场景,将自家小姐引诱出去,却不想阎良花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反而想要赖在家中。 她怒其不争:“小姐,您就算不想着认识其他公子,好歹也交交朋友,您回来这么长时间,连个手帕交都没有。在长安城里的交际圈,是要大家口口相传的,您得想办法打进去呀。” 阎良花左耳听右耳出,只当做有人在唱歌。 彩霞说的口干舌燥,一看自家小姐还是不当回事儿,怒而指向了朝霞:“小姐您看看,朝霞都在做香囊,肯定是七夕节就要交出去的,一年就这一次机会,您还不珍惜?” 朝霞被骤然点到了名字,脸红说道:“我这是给小姐做的。” “你房间里枕头下面还有做了一半的香囊,我都瞧见了。”彩霞毫不犹豫的戳破。 阎良花轻声说:“年轻真好,看看你们这股朝气蓬勃,我老了,就不跟你们这些年轻人凑热闹了。” 彩霞嘴角抽搐:“您也就比我一个人大。” 春秋在旁看了会儿热闹,笑盈盈地开口:“小姐要不要出去参加?‘赛巧’?” 阎良花一呆:“那是什么?” “就是女子比赛穿针,结彩线,穿七孔针,谁穿得越快,就意味着谁乞到的巧越多,穿得慢的称为‘输巧’,‘输巧’的人要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得巧者。” 阎良花恍然:“就是《西京杂记》说的,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具习之。”她十分果断的拒绝:“你瞧着你家小姐拿着针这架势,像是那穿针引线的人吗?” 春秋掩嘴笑道:“小姐捏着针,拿出了握大刀的气魄。” 阎良花也不恼:“春秋打趣起我来,越发熟练了。” 春秋问:“反正小姐也是呆坐着,不如咱们来玩儿投针吧。” 投针验巧是通过把绣针放入水膜容器中,看其能否漂浮、在容器底部形成图案,以验智巧,也称“丢巧针”。 三个丫鬟也是有些无聊了,索性就起哄着玩了起来。 平日里打牌总是输给小姐,今儿个可不一样,阎良花节节败退,不得不承认女红是自己的一大弱点。 春秋捏着针说:“咱们这些人当中最巧的果然还是朝霞姐姐。” 朝霞很谦虚的摇头:“你们都识文断字,我就会一些绣活罢了。” 彩霞还想七夕出去玩呢,不断怂恿:“听说七夕那天有很多比赛,满街烟火,通宵达旦。不如让朝霞出去获胜,看看能赢回来什么东西。” 阎良花果断摇头拒绝,但也不是无情的人,还表示:“你们要是想出去玩的话,我也不拦着。” 彩霞气馁的说:“又不是逢年过节,我们都没有假的,要出府得跟管事打招呼,夫人那边不会许的。” 阎良花正犹豫着,外头快步跑进来一个婆子,送上了一份请帖。 “小姐,外头的人送来的帖子,请您务必到呢。”婆子得了一些碎银子作为赏钱,高高兴兴的出去继续守门。 阎良花打开一瞧,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逃是逃不掉的。” 那上面写着王家二小姐邀请众人前往红袖招,时间是七夕。 她吐槽道:“这帮贵族少爷小姐是不是闲的没事儿干,今天一个诗宴,明儿个一个赏花宴。” 第五十八章 情敌见面 霍清渺收到了请帖,禁足没有解开,但可以暂时出去放风。她捏着那张薄薄的请帖,费了好大的劲,才没让自己将其撕碎。 王希月,沈浮如的心上人。那个长安城里都出名的贵女,王家的两个月亮之一。 在她的映衬下,霍清渺算什么,不过就是萤火虫罢了,岂能与日月争辉。 光是想一想,霍清渺就愤怒的无可言说,手在桌子上,重重一砸身子前倾,一下子扯到了头皮,疼得哎呦一声捂住了脑袋。 莲花正给她梳头,对于突如其来的意外也很惊讶:“小姐。” 她深吸一口气:“赶紧梳吧。” 莲花挽了双螺髻,形似螺壳,用两根红绳绑住,将桌面挑好的玉钗拿起簪在发髻上,银蝴蝶振翅发压戴在两边,看上去栩栩如生。 她将粉扑在脸上,用细细的笔描绘着容颜,就像是为沈浮如梳妆的时候那般精细。 不对,也许还要更加努力一些。 平时里丫鬟会收集各个颜色的花瓣,晒干了在碾成粉末,往里面加一些材料,就会形成半干不干的膏状,颜色往往随着花的颜色。 霍清渺打开了一个盒子,那圆形的红漆盒子里头装着淡紫色的膏状是牵牛花粉,用指尖挖出了一些,抹在了眼皮上渲染开。又用黑色的笔描绘了一下,长眉以及眼尾,眼角翘起,三分伶俐与妩媚。 她生得一双大眼睛,就是黑眼瞳少,白眼仁多,衬的没有神采,若是用黑笔这么一描绘,整个人就艳光四射。两颊涂上腮红,嘴上涂上胭脂,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美人。 莲花服侍着她穿上衣裳,肩上印蝴蝶扑花衣纹,下裙碎花紫槿色,裙摆上绣大朵牡丹,单蝶为缀。 莲花不吝啬的夸奖:“奴婢在未见谁能将紫色穿得如此有韵味。” 霍清渺将一条云青帕子收进了怀中,眸中闪过一抹幽冷:“我倒要看看,除了家室,她比我强在哪。” 莲花没有听清,疑惑的问了一句:“小姐在说什么?” 霍清渺摇了摇头:“没什么,别多问。” 丫鬟帮小姐梳妆打扮完毕,便搀扶着小姐出了门,目送人上马车。 今儿个出门儿是两位小姐一起乘坐一辆车,阎良花早就到了,正百无聊赖的等着。 霍清渺掀开车帘一进来,便是一阵香,熏得略微浓厚。 阎良花鼻子有些痒,打了个喷嚏。 霍清渺难得的没嘲讽她,一双眼睛瞪的圆圆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两个人谁都没挑起话头,就这么沉默的做到了红袖招。 直到下车时,霍清渺才警告了一句:“今天绝对不可以给我丢人。” 阎良花挑了挑眉:“我到底哪一日给你丢人了?” 霍清渺厌恶道:“你的存在就是丢人。” 阎良花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不如我更丢人一些?” “你敢。”霍清渺草草地警告了两句,下了马车,在外边整理了姿态,这才缓步向红袖招里走去。 红袖招仍旧是包场,阎良花不禁在心中腹诽,这帮富家子弟真是有钱,动辄就包场。 此番被邀请来的皆是女眷,并无男子,人家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这里差不多有十三四个。 全都是未婚女眷,都是十五六的年纪,阎良花十七岁,算是当中比较大的。 显然这群世家小姐都很熟悉,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说话,等着人员到齐。 “二娘,怎么不见你家姐姐?” “我姐姐如今不好出来走动。”王希月微笑着回答。 大家都知道,皇后娘娘很中意王家大小姐,这中意的背后,就涉及到太子的婚事。 大家笑一笑,心知肚明也不多问。 毕竟沈三娘也在场,皇后娘娘前脚将王家姑娘叫到宫里小住,后脚便赏赐了一堆绫罗珠宝给了自己的侄女,其意思再明显不过。 面对众人若有似无的打量,沈三娘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没泄露出丝毫的情绪,交际应酬十分和气,最后走到了角落里,找到了阎良花,二人并肩坐着。 阎良花随意的说:“七夕节外边可真堵,断断续续了好长时间才到。” “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晚上可别忘记看牛郎织女。”沈三娘笑着说。 阎良花板着脸说:“我家那三个丫鬟闹了好久,就等着今天,准忘不了。” 沈三娘一听这话,狐疑的问:“你准备和丫鬟一起看?” 阎良花反问:“你准备跟谁看?” 沈三娘双手托腮,略带些许惆怅:“我太乖了,自然没人陪我看。你又不一样,不用太保守,这个日子悄悄见面的公子小姐不在少数,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定,谁都不准往外说。”她努了努嘴:“不然七夕节的宴会,你以为是为什么办的?” 宴会散完了后,遥遥相望是甜蜜,悄悄赠礼更是爱慕。握着手说上两句话,那这七夕节就没白过。 阎良花哼哼了一声:“我要是家长,就在这个时候拎个棒子出去,棒打鸳鸯。” “别这么残酷,多不美丽。”沈三娘直摇头。 人来的差不多了,大家入席开宴,没什么我坐序安排,全看谁和谁的关系好,自觉坐在哪。 阎良花和沈三娘挨着坐,倒是和霍清渺离得远远儿的,索性霍清渺也有手帕交,并不寂寞。 大家吃酒菜,玩行酒令,吟诗作对诗词歌赋,先矜持的礼乐诗书,等着气氛不错时,就放下了矜持,开始闲聊天。 谁家的发钗漂亮,谁家的绸缎华丽,长安城里又实行起了什么新款式,宫中娘娘做了什么妆容,大家争相模仿,反正好生热闹。 王二小姐起身挨桌敬酒,走到了霍清渺这,霍清渺起身敬酒,正大光明的打量着王希月。 王希月挽着双挂结鬟,略施粉黛,双眸如星,眉间贴花钿,脸上涂胭脂,佳人朱颜酡,犹如那海面上冉冉升起的月亮,散发着明亮的月光。高挑纤瘦的身上穿着一条广袖梅花裙,暖霞散开一般的印在广袖上,花红染绫罗,端丽冠绝。 霍清渺垂下眼帘生出一股无力感,又怨恨又讥讽的想,王家和沈家注定走不到一起去。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含着笑:“这个是七夕佳节,就祝王二小姐得偿所愿。”祝沈浮如这辈子都得不到心中所想。 王希月未曾多想,只以为是对方祝她得到如意郎君,脸颊微红,娇羞饮酒:“借霍小姐吉言。” 最后到了角落里找到了正在玩诗词接龙的两人。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 “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王希月下意识的往窗外看了看,外头乌云在聚集,似乎天不好。她微笑着说:“两位好兴致,看来这外头黑云压城也没阻挡二位。” 沈三娘和阎良花起身,与她敬酒。 沈三娘说:“有美酒助兴,自然心潮澎湃。” 三人喝了酒,阎良花扫过了王希月的腰间,微微一怔,对方要腰间挂着玉佩,正是被阎良花的手指勾开了珍珠,只剩下独独的青玉佩,被一根金线拴在了香囊上面。 王希月眼神闪烁了一下,直视着她:“阎娘见过?” 阎良花微笑:“只是觉得怪好看的。” 然而王希月压不下心头的疑虑,她今日特意宴请了长安女眷,将这枚玉佩挂在腰间,就是为了想要试探那人是谁。 那个让白不厌提起来声音甜蜜的女子。 她今日打扮的娇艳,头戴金玉翡翠,脖颈处绕了一圈粉色桃花银项链,腰间系着香囊玉佩,每一样都很精致。阎良花是头一个视线扫过前两样无动于衷,最后落在她腰间看了三四秒的人。 王希月压下心中疑虑,同她说话:“阎娘好有眼光,这玉佩天下独一份呢,虽是玉,但这玉佩犹如钢铁,独独畏火。” “听上去有点像金子。”沈三娘若有所思的说。 王希月点头:“是有点,可偏偏是玉。” 阎良花微微眯了眯眸子:“那可挺有意思。” 天下独一份的东西,在白不厌的腰间见过,她还赔了五百两银子。一想到那些钱,她就忍不住一阵火大。 王希月叹了口气:“不过可惜了,这上头原本有一串珍珠,可惜珍珠线被勾断。” 阎良花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坏了一点也好,世间最忌讳的就是十全十美。果实熟透,便要被摘去。十五的月亮圆满,但接下来就要亏厌。凡事由过不及,留那么点欠缺,才能持恒。” 王希月含笑:“受教了。” 两个人视线交错,擦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火花,基本上都在心中确定了对方情敌的身份。 王希月得体离开,继续敬酒。二人坐回席间默默吃菜。 沈三娘若有所思的说:“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之间气场有些不合?” 阎良花笑了笑,说:“我同你站在一边,岂不是更好?” “也对,吃酒。”二人举杯饮酒,略过方才的话不提。 第五十九章 少年人的心 外头的雨终究是下来,雨声潺潺,经过一番雨洗的秋景,分外寒凉清朗。落日的余光照耀在高楼上,到处红花凋零翠叶枯落,一切美好的景物渐渐地衰残。 阎良花站在窗口,凉风一吹,只觉得分外舒适。 她在宴会厅的那内房,里面竖着宽阔的屏风,是给小姐们换衣物的地方。 隔着一道门,听着外头笑声与管乐,忽而觉得秋也不寂寥。 房檐上落下来的水滴,轻轻的敲打在窗边,然后顺着屋上的瓦片滑落。雨虽然已经停下,但路面仍有积水,故而街道上并无人行走。 她本是来醒醒酒,正准备回去,突然发现有一人撑着伞,站在街角。 伞面轻轻抬起,人抬眸浅笑,隔着高楼和街市的距离,他们看见了彼此。 那伞上有雨水浇过痕迹,不知人在外边站了多久,外头的风有些凉,阎良花挥了挥手,示意他找地方暖一暖。 白不厌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就站在那,歪着头看着她笑。 阎良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反正若说心中有气,此刻全消。 寂静无声的遥遥相望,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良花,你躲在这儿做什么呢?你妹妹好像有些喝多了。”沈三娘推门走了进来。 阎良花回头看了沈三娘一眼,“我看你喝的好像也不少。” “一场酒宴下来,怎么也得尽性。”她扑过来:“你快出去帮我挡一挡,那帮人借着酒醉来攀谈,左口一个令仪,又口一个令仪,我都不知道她们叫的是谁。” “糊涂,不就是你吗?”阎良花搂住她,视线下意识的往下看,却见那隔着一道街的巷子口,在没有撑伞人的踪影。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落。 “走吧,咱们出去看看。”阎良花牵着沈三娘的手,两人走了出去,见大家都没少喝,就是最端庄自持的王希月也脸颊绯红,双眸泛着水光,不断的咯咯笑着。 这群小姑娘平日里压抑的太久,得这个放松的机会,自然是要玩到尽兴。 有些人笑,有些人就像是要哭,大家吵吵闹闹玩了一通,王希月用最后的理智告诉大家,散席,各自回家。 马车在红袖招外按着来时的顺序排列着,大家陆陆续续回了自己的马车当中。 霍清渺有些醉,步伐踉跄,她的小伙伴们都回了自己的马车,只能由阎良花的搀扶。 她在小声的嘟囔着什么:“往你身上溅水。” 阎良花听清楚后才发现,霍清渺故意往水坑里踩,那水坑里的水都溅到了自己的衣摆上。 可问题是霍清渺也没好到哪儿去,身上都是泥,这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阎良花不禁翻了个白眼,恐吓道:“再胡闹就把你丢到外边儿去。” 霍清渺眼泪汪汪,用憎恨的眼神看着她:“你就会欺负我。” 阎良花一脸莫名其妙,懒得搭理她,拖拽着将人塞上了马车。她挑开了车帘,推开了车窗,视线向外搜寻,可惜没看到不厌的身影。 正失望的时候,几匹马慢悠悠的带着主人往出走。 这里值得一提,那些个公子们抱着的大多是同一个念头,能远远瞧上一眼心上人也好。所以都在假装不经意的路过,一个两个的都知道彼此的心思,尴尬至于干脆组成了车队。 一群人尴尬总比一个人尴尬好吧。 白不厌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握缰绳,眉目含笑,和一些世家公子随意的谈天说话,视线却不经意地撇向了那处。 两个人看见了彼此,皆是含着笑意。 一行人骑马走过,马车也开始行走,就像是在人群中擦肩而过那般,却是交换了眼神。 霍清渺呆呆地说:“白不厌,王希月喜欢的那个。” 那么多人,倒是难为她一眼就盯住了白不厌。 阎良花见她好像真的喝醉了,便试探性的问:“怎么知道的?” 霍清渺忽然掩面而泣:“我听见沈浮如和王希月说话,他喜欢她,她喜欢他。” “那白不厌喜欢谁?” 霍清渺忽然抬起头来,眼下带着泪,眼中却是满满的鄙视:“我怎么可能知道?” 阎良花也觉得自己一时糊涂,拍了下脑门不再搭理她。 她却好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嘟嘟囔囔的说起了话:“那个王希月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就是家世好,长得好吗?” “那你还要人家什么好?”阎良花漫不经心地回忆着王希月,想着对方腰间系着的那枚玉佩,斟酌着自己要不要问。 问了显得斤斤计较,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好歹还赔了五百两呢。 …… 白不厌带着裤腿上渐上的泥水,翻身下马,回了别院。小厮连忙将他的马带走,他大步流星地回了屋,便瞧见王子异握着本书,端正的坐在榻上。 王子异眼帘一抬:“见着了?” “见着了。我先撑伞在红袖招对面的巷子口等着,果真瞧见了她立在窗边的身影,她也看见了我,还冲我笑。可惜后来有人进来,我就连忙躲起来了。后来我骑着马,碰见了几个公子,随意的聊了两句,一起行过,从她们马车前掠过,又看见了一眼。”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仿佛有无尽的星辰。 王子异伸出手:“香囊呢,拿出来让我瞧瞧。” “什么香囊?” “七夕佳节,女儿取巧,该是赠香囊的呀。” “没有。”白不厌心想,往些年都是他们上街,一些小姐往阎良华身上扔香囊,后者笑眯眯地接下。她怎么可能会绣香囊? 王子异放下了书:“所以你出去折腾一趟,在雨里站了两个时辰,只看了人两眼,什么都没得着。” “我又不缺香囊。” “……”王子异继续垂头看书。 白不厌不服气的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个帕子,被他折的整齐,缓缓摊开,上头绣着歪歪扭扭的翠竹,大概是翠竹吧。 “你看,多好看。” 王子异有些后悔自己好奇心作祟,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个帕子辣眼睛。又垂下头去,敷衍的夸奖:“蚯蚓绣的不错。” 白不厌理直气壮的说:“我就喜欢她的睿智,一样东西,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看法,这正是她饱含深意的绣工。” 王子异忍无可忍,将书扔到了桌上:“我绣的东西都比她好看。” 白不厌眯着眼睛:“我不信。” 后来两个人叫来了丫鬟,拿来了装着针线剪刀崩子的东西,两个人开始和针线较劲。 丫鬟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两位少爷在七夕情人节和绣花针较劲,打了个哈欠,心里琢磨着,待会儿和侍卫王二说上两句话。 二人奋斗到了晚上六点,晚饭都没吃,可见入迷。 最后看战斗结果,王子异绣了一个鸳鸯头出来。 白不厌绣了一朵小花。 “王少爷绣得更精致,白少爷绣的最完整。”婢女先勉强夸了一顿,然后如实地做出了判断:“真不是我向着我家少爷,我们家少爷绣的的确更好。” 王子异嘲讽道:“你的这朵花倒是和那蚯蚓很般配。” 简陋到了让人不想承认这是一朵花。 白不厌却美滋滋的:“我也觉得很般配。” 有些人,只想翻个白眼给他。王子异将绣了一半儿的崩子扔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别闹了,咱们晚上还有宴会呢。” 七月七日是魁星的生日,魁星主文事。 三省六部以下,各赐金若干,以备宴席之用,称为“晒书会”。 这帮士子们也会聚集在一起拜魁星,开宴会。 往些年在琅琊郡的时候,书院诸生年年都不会错过这个节日,长安更加不会,红袖招里白日宴请一波小姐,晚上的时候沈家在红袖招做东,又宴请一波公子。 白不厌不怎么感兴趣,挥了挥手:“不想去。” 王子异板着脸:“不去能行吗?不去联络感情,熟悉风向,将来怎么摸得通各个关节?” 白不厌眼帘一垂,眼中闪过一抹幽光,他这短短的时间,从前想杀人,后来想爱人。 什么功名利禄权利,于他而言都是狗屁。 “不去。” “不去是吧?我可是听说,霍家的霍音,霍晏都接到了请帖,你想不想通过他们将礼物转交过去?”王子异最知道的就是杀人诛心,打蛇七寸。 白不厌犹豫:“我这香囊还没绣好。” 王子异嘴角抽搐,你还真想把这当礼物送出去? “我屋里有一对儿磨喝乐,一男一女,童子模样,半臂衣裙,手持荷叶。以象牙雕镂雕成的,彩绘木雕为栏座,红砂碧笼当罩子,手中持的那柄荷花是翡翠雕成的。” 磨喝乐,其实就是小玩偶。 白不厌心动了,“在哪买的?” “七夕时候,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州西梁门外瓦子、北门外、南朱雀门外街及马行街内,皆卖磨喝乐。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你去了也买不着好的。”王子异板着一张脸:“咬不咬钩?” “咬。” 丫鬟旁边瞧着,心里琢磨着,少爷哄孩子真有一手。 她送走了两位少爷,美滋滋的去找外头的王二,羞答答的送了一个香囊。可比那两个少爷绣的好看。 第六十章 她心里欢喜 七夕的时候要吃巧果。 春秋做这东西可有一手,管厨房借了个小灶台,先将白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散发着一股甜蜜蜜的香味。 阎良花站在一旁观望:“我不爱吃糖,你少放点儿甜的。” “小姐放心,我心里有数。”她和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捍薄,晾凉后用刀切为长方块,罪尤折为梭形面巧胚,入油炸至金黄即成。 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能入嘴。 阎良花很大方的分给了厨房里的婢女一些,然后端着剩下一盆回了自己院子。 春秋跟着她的步伐:“小姐,这等粗活奴婢来做就行。” “别呀,你在那做的时候,我就光看着,如今也让我付出点劳动力吧。”阎良花今天心情好,走着路的时候还哼了两首歌,一路回了自家院子,招呼了在忙碌着叠衣服的两人过来吃巧果。 一般七夕节都要晒衣服晒书,今儿个天儿不好,老天爷不给面子的淋了一场大雨,衣服都被拿了回来,染上了一股潮湿,要一件一件的熨斗烫开褶皱,完了才能挂进柜子里。 两个人早就觉得疲累,得了个空闲都很高兴。 彩霞的嘴巴一向挑剔,还是由衷的夸奖了一句:“春秋姐姐真厉害,我要是有这手艺,早能出去,嫁人当娘子了。” “这么好日子,你这心是活跃的。”阎良花笑盈盈地说:“你要是真有什么心上人,就跟我说,我回头就把你许出去,保准有嫁妆。” 大家相逢一场,皆是缘分。 彩霞一羞,想着二少爷,甜甜一笑:“我要一直跟小姐在一起,有心思嫁人的是朝霞,你做的那个寒宫折桂的香囊呢?” 朝霞支支吾吾的低下头去。 春秋见状,连忙解围道:“你呀,你嘴上说着我做的东西好吃,结果净在那里说话,嘴里都不放巧果。”说着把一粒巧果塞到了彩霞的嘴里,对方忙着吃东西,这一茬就揭过。 彩霞想要弄出些花样来,还用小刀将巧果果雕成了奇花异鸟,当然了,那些边角料也没浪费,全都进了她肚子。 阎良花看着那样子,觉得挺新鲜的,有学有样,结果弄了个乱七八糟,稀里糊涂的就吞进了肚子。 所谓术有专攻,得认命。 因为巧果吃的太多,以至于晚饭的时候不饿,阎良花看着满桌子的饭菜有些惋惜,今个是七夕节,厨房那边还特意做了汤饼。 阎良花索性招呼三个丫鬟和自己一起吃,省的东西浪费,还管厨房要了一壶酒。 她今儿个喝过了,不想在饮,就给三个丫鬟喝。顺便还告诉外头的那些粗使丫鬟们不用干活,晚上院子也不用上锁,想找好地方赏月看星星的,尽管去。 丫鬟们感恩戴德。 春秋说:“这帮丫鬟从前竟怠慢小姐,小姐如今还好好带着她们,可真是心地善良。” 彩霞听了这话有些心虚,毕竟她也是悄悄怠慢过的,只是还遮掩一番,面子上没那么难看。她赶紧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阎良花看着她二人,只是微微笑了笑:“不能总要求别人拿一颗真心待你,要是要不到的,而且我也不需要。” 她亲自给三个丫鬟倒满了酒,一开始的时候还都是小心翼翼的喝,到了后来就放开了喝。 阎良花嘴上说着不喝,最后也喝了两盅,自个儿将烛台点了起来,随意的说:“才下过一场雨,晚上的时候星空一定很亮。” 将窗户推开,在外边天色渐暗,凉风习习,秋季真是难得的舒适。 这个人一番胡闹,一直玩到了八点多钟,外头天色彻底暗下来,星空点点,隐约能听见两声秋蝉嘶鸣。 朝霞涨红了一张脸,说:“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 ” “你还诗兴大发了,我竟不知身边还藏着个诗人。”彩霞笑呵呵的打趣。 阎良花侧头望她:“这是钱太清的诗,迷仙引·才过笄年。” 朝霞看着她:“小姐知道的可真多。” 彩霞稀里糊涂:“你们在说什么?说给我听听。”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朝霞自顾自的说。 阎良花给解释道:“说的是一个女子,新近才满十五岁,刚刚开始梳绾发髻时就学习歌舞。酒宴席上酒杯前,曲意迎奉王孙公子。要是平平常常给她一个笑容,便是千金她也懒得看上一眼。她常常只是害怕,韶华易逝,虚度了青春时光。 如今已受恩宠眷顾,要好好为花做主。万里晴空,何不一同牵手归去呢。永远抛弃那些烟花伴侣。免得叫人见了我,早上行云晚上行雨。 ”阎良花最后一句解释,很含蓄。 彩霞只听明白了,这是个妓、女,嫌弃的说:“不是好人家的女儿,钱太清就是喜欢给她们写诗。” 朝霞沉默不语。 阎良花道:“这首诗说的是一位身陷污泥而心向自由、光明、高洁的不幸歌妓。你只听这词的意思,是无情现实落笔铺写。华灯盛筵,歌舞侑觞,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从满身泥泞的沼泽里爬出来。娼家女子多是生而不易,情非得已。” 她在学院读书的时候,偶尔也会和同窗好友一起去逛那些红袖满楼的地方,对那些女子宽厚待着,不少歌妓愿意自赎其身,与她为妾。 可惜她有心无力。 朝霞略有些哽咽:“没想到小姐这帮好人家出身,还能帮着那样的人说话。” “你是醉了吗?今儿个怎么这么奇怪?”彩霞一脸狐疑。 阎良花从未打探过旁人的过去,只隐约听人说过,朝霞是后买回来的。人生在世不称意,皆有自己难处,何必多问呢。 朝霞抹了下眼睛,扭过身子去,道:“许是醉了吧。” 彩霞疑惑又敏感,嘟囔道:“说一半留一半勾的人心都痒痒。”她从未想过朝霞来历不干净,毕竟卖入府的肯定是干净出身。 “好了。”阎良花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招呼着彩霞到窗边来赏星星,空如上了一层漆黑的绸缎,密不透风,月光摇动北斗星正横斜西天,银河渐渐斜落晨星也隐没低沉。 大家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醒酒,衣服的继续叠衣服,收拾屋子的收拾屋,端着锅碗瓢盆儿送到厨房的腿脚麻里,快去快回。 彩霞这一回来,就神秘兮兮的说:“小姐姐看看谁来了。” 只见身后霍晏徐徐而来,一身碧绿色的衣裳,腰间系着白玉带,挂着一个绣着寒宫折桂的香囊,一块纯色玉佩。怀里抱着一个盒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行了一礼:“姐姐。” 阎良花有些意外:“你满身酒气,走错地方了?” 霍晏摇了摇头,的确没少喝酒,将盒子送到了桌前,迷惑的说:“给姐姐送东西来着。我也不知自己说的什么,反正王公子称赞我说的对,送了我一份礼物。里头是一对儿娃娃,我这么大人了,又是男孩子,总不玩娃娃,就想着姐姐可能会喜欢,就送来啦。” 阎良花第一个念头就是,白不厌窜弄的。 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对娃娃。 “劳烦弟弟晚上跑一趟了,坐下吃茶吧。” “不了,大晚上的,我还是不多留了。”霍晏弯着眼眉笑了笑,烛光下格外动人,就跟一只漂亮的狐狸似的,毛色还很靓丽。 彩霞将人送了出去,心里直犯嘀咕,二少爷也真是的,来都来了,留下坐坐,说两句好听的话,哄一哄小姑娘呀。这么不开窍,亏的长的好看,不然怎么讨老婆。 阎良花转身回了里屋,表示困了要睡,实则在灯烛下面专注地看着这两个瓷娃娃。 一个是男娃娃,一个是女娃娃,做得十分精致,男娃娃的眼睛下面有一颗痣。 她将男娃娃在手里打量了半天,最后从夹缝处抽出了一条布,只见上面写着小字。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虽然只相隔了一条银河,但也只能含情脉脉相视无言。 想起今日白天的场景,她竟也脸热了热,抿了抿嘴唇,这也算是一封情书了吧? 不是——谁家的情书是把布卷起来塞到瓷娃娃的脚丫下面。 她一面嫌弃着,一面将这一小条蓝色的布塞到了自己瓷枕当中。这边藏好,她探出头,看向还在叠衣服的春秋:“你进来。” 两人在里屋咬耳朵。 阎良花小声的说:“你要是有空的话,帮我给他递一句话——上次那玉佩,被我钩断了线,我赔了五百两,那剩下的残片也应该属于我吧。” 她倒是想知道,东西怎么就落入王希月的手中? 白不厌这厮大雨天撑着伞在楼下,骑马路过,看的究竟是自己,还是王希月? 春秋虽然听得糊里糊涂,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她又帮自家少爷说好话:“少爷是记挂着小姐的,否则不会变着法的给您送东西。奴婢瞧着那瓷娃娃可真好看。” “他是胆大包天,你同他说,以后再不许给我送东西,用这种法子送来……”阎良花犹疑不定,最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先前这句不要了。” 她终究还是欢喜的。 第六十一章 沈府做客 接下来的日子,是难得的太平安生好日子。 府内太平,外头就不安生。 先前闹着说康太子要回长安,结果又没了消息,本来时常进宫陪着皇后的王家大小姐说是病了,一直在府内休息。 外头的消息传的此起彼伏沸沸扬扬,但都说不到正题儿上。 落入这后宅里面,说的就是:沈小姐在跟王小姐争太子正妃的位置。 分明是男人在争,却拿女人说事。 彼时阎良花怔,蹲在花坛前面,幽幽的盯着那一排花。 蘅芜苑建造的很漂亮,地面上是一面青石板路,没有泥地,好处是下雨天不会道路泥泞,坏处是想种点儿东西不行。 院子里留出来了种花花草草的花坛,门口,正厅前面,寝房后面,全都种植着应季的花朵。 现在处于夏秋交替之际,夏季的花儿都呈现了要枯萎的架势。春秋说,再过两天府内的花匠就会将这些花铲除掉,然后种上大片的菊花。 阎良花就琢磨着,为什么非得种花。 她的异能冲击到了三阶,就忍不住想试试三阶技能——嫁接。她想在花坛里种上大面积的麦子,然后再催生,忽略气候变化,风一吹,一片金灿灿。 那个场面光是想想都觉得美丽。 她把自己的这个念头分享给了春秋,春秋委婉的说:“您觉得可以吗?” 阎良花痛快的点了点头。 春秋继续委婉:“您要不要再想想?” 谁家小姐的闺阁院子里面种满了麦子。 阎良花长长地叹了口气:“时代耽误我,我本该是神农。” 春秋哄着她说:“小姐要是实在想种地,可以像老爷要个庄子,要是个小庄子的话,夫人应该也能给。” “道路那么颠簸,出门一趟,在马车里晃的脑袋疼。”阎良花果断拒绝。 士族阶级很大一部分是由底蕴造成的,而底蕴分为书和地。就这么说吧,皇族在长安四周的皇族庄园,都不如王家来的多。 像阎生这样的后起之秀,所继承的地都是霍家带来的。 上别人嘴里讨东西吃,肯定吃的不痛快。阎良花骨气还是有的,打肿脸冲胖子的事没少干。 她蹲在花坛边琢磨,王家地多,可王子异看上去不好骗,而且她经常进进出出也不方便,思来想去,还是死乞白咧地蹲在花坛边儿不肯走。 春秋和她僵持,死活不同意把花拔了,“春种秋收,您这个季节种下去麦子,也收不回来东西啊?” 阎良花一拍脑门儿,还把这点给忘了,一旦催生成功,旁人说不准会将她当成妖孽倒掉起来。 这个霍府还不如她农村的小院儿来的舒服。 她正准备回屋躺一会儿去,彩霞突然高高兴兴的从门外进来,手里握着一张请帖。 “小姐,沈家小姐下帖子,邀请您明天过府一叙。” 阎良花骚了骚头:“她找我做什么?” 彩霞搂着她进了屋,麻利地给自家小姐倒了杯水,笑眯眯的说:“沈小姐喜欢您那是好事呀,二小姐都没邀请,就独独请您过府呢。” 她从前以为自家小姐卖不出去,就想着靠上一个二少爷也好。如今看来自家小姐很抢手,沈家多走动走动,保不齐将来有更好的前途。 彩霞的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奈何阎良花压根儿就不准备执行,懒懒散散的说:“是我生病不去,是不是也合情合理?” 春秋立马点头:“合情合理。” 彩霞的脸色瞬间一沉,有些埋怨地看像春秋:“合情合理什么呀?怎么那么赶巧就生病了,让沈家误会,要是耽误了老爷的前途怎么办?” 一个私底下的女儿家的聚会,自然是什么人都影响不到,但不代表她不可以夸大其词。 阎良花看着让人吵嘴,笑了两声:“彩霞,你心不专。” 彩霞的脸颊瞬间一红,瞧了自家小姐一眼,觉得仿佛被看破,有些不好意思在说话。她伸手推了推朝霞:“你说呢?” 朝霞一直老老实实的在屋里做着针线活,看上去分外憨厚乖顺:“小姐的心意呗。” 阎良花直接摇头:“不去不去。” 她就想着万一背后是沈夫人窜弄着,去了保不齐又有麻烦。 沈家那地方好像空气有问题,去了一趟,不想去第二趟。 “您不是和沈小姐关系挺好的吗?”彩霞掰着手指举例子和沈小姐搞好关系能够换来的好处,如果错过,简直就像是把中了奖的彩票撕碎。 阎良花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满脑子都想着占别人的便宜,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门外跳进来一个小丫鬟:“小姐,三位姐姐,夫人那差人送东西来了。” 王婆子亲自送来的,冲着大小姐客客气气的行礼,说:“夫人听说小姐明儿要去沈家做客,怕小姐没有合心意的衣裳,所以特意送来了一身。” 阎良花在心里豁了一声,消息得到的倒是挺快,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是来送东西的。 她吩咐春秋去泡了杯茶,留着人吃了茶点,才送人离开。 彩霞迫不及待的展开了那身衣裳,服侍着小姐换上。 那是一件清新、优雅的青蓝色衣裳,好几股彩线拧成了一段,穿上了晶珠,彩绣缀云肩,垂下了浅蓝色绸缎制成的披肩,上去十分端庄,整个广袖长裙都是偏青蓝色,宛若水洗过的晴空万里,用银线绣着几朵白云。腰身的裁剪贴合程度都恰到好处,裙底侧一圈儿是粉色波浪形状,为整个衣着添了色彩,显得分外娇嫩。 阎良花甩了甩袖子,霍夫人对自己盯得挺紧,明明都胖了一些,对方还能准确无误地知道自己的尺寸。 要是换了心眼小的,指不定要呕死,担惊受怕。 她却一点意见都没有,甩着袖子转了两圈儿,美滋滋的说:“还挺好看。” 彩霞知道小姐推脱不掉,很高兴,说:“明儿个奴婢给小姐好好打扮,定能艳冠群芳。” “得了吧,明儿我是去做客的,又不是去砸场子。” 衣服虽然好看,但穿脱都很麻烦,三个人都过来帮她脱衣服,又换上了平时简单些的素朴服饰,她随随便便的歪在榻上,没规没矩,也不担心弄皱了衣裳。 哎呀,去哪儿都不如在家舒服。 …… 马车缓缓停下,阎良花从侧门进去,被几个强壮的婆子抬着小轿送进了二门。 下了轿子,被丫鬟沿着往里走绕过了两个花园一条长廊,一道小门,进了一个院子。 院儿里有许多的丫鬟婆子在伺候着,三三两两的收拾着东西擦拭着,放置在院中的铜鹤以及桌椅板凳,五厘米的台阶一共三个,踏上去,进了屋,脚下踩着软软的地毯,迎面便是一阵熏香味儿。 那是一个燃烧着的铜?制象耳香薰炉,约莫着手掌那么高,精铜铸?造,?盖面高?浮錾刻莲?藕做钮,镂?空雕?花卉纹,?炉身双?象首?做耳,?底呈三?象足,线条清晰。正放在一入门的瘦高小几上,绕过了一个屏风,只瞧见里面的身影。 沈令仪坐在桌边,桌上放着瓶瓶罐罐,调脂弄粉。她一见阎良花立即笑眯眯地招手:“你来了,正好帮我挑一挑,接下来制哪一种香?” 丫鬟们立马下去泡茶端茶点,搬了小凳子放到桌边儿,请客人坐下。 阎良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声音懒洋洋的:“我哪会制香呀?” 她从前到也用香,但那是小姑娘调好了香,赠与她用的。 沈令仪说:“都是些简单的活儿,按君、臣、佐、辅进行配伍。我也是闲着没意思了,才把瓶瓶罐罐都搬出来,打发时间。” “瞧出你没意思了,不然也不会找我过来。我那嫡母看得特别重视,还叫人送了身儿衣裳到我这儿,为了身条好看绷得紧,倒不如你沈小姐穿的松松垮垮来的舒服。”阎良花有些后悔,早知道沈三小姐这般不拘小节,她就打死不让彩霞给自己梳复杂的发髻,穿紧绷的衣裳。 伺候沈三娘的丫鬟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灰,扑哧一笑,“阎小姐,可不是这么回事儿,我们家小姐说您不拘小节,要是弄得太郑重,怕您不舒服。” 结果两方都想向对方靠拢,一下子就反了。 沈令仪起身在自己柜子里找了找:“上次你湿了袖子的衣裳留在我家,要不要拿出来穿?虽说也不是特别简单,但也就袖口几个花纹,摸着料子挺舒服的。” “要。”阎良花在人家丫鬟的帮衬下,换了舒适的服装,拆下了发髻上插着的两根银簪,只簪着两朵桃花枝叶的发压。 两个人坐在榻上,丫鬟端上了茶水茶点,瓜果拼盘,零食小吃。奶油裹着脆皮儿,一咬又酥又脆又甜。 阎良花舔了舔嘴唇:“你怎么不吃?” 沈令仪平静的说:“吃不下。” 阎良花想着最近的传闻,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着唇角:“你还真的在和王家的大小姐争太子妃?” 太子妃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职业。 第六十二章 太子妃的最终结果 沈令仪扑哧一笑,“旁人不懂瞎传也就罢了,你怎么也糊涂,我哪里争得过王家大小姐?” 太子正妃的位置,那是板上钉钉的王家人,任谁都别想闹出花样来。 就连沈家自己都心知肚明,知晓王家要争着这位置,她便要退避三舍。 阎良花就产生了些疑惑:“既然都不争正妃的位置,那最近在闹什么?” 沈令仪伸手攥住了自己垂下的一捋发,在手中轻轻把玩:“太子无子嗣前,不可纳侧妃。这是王家人提出来的条件。” 王家吃了沈家这一次亏,绝不可能放任沈家继续如此行事。 他们务必要保证皇帝留有王家的血脉,绝不许有第二个沈家出头。 阎良花单手脱腮,若有所思地说:“还挺霸道。” 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婿也就罢了,对方可是太子,未来的天子,王家不加掩饰地抛出了自己的意图,而且绝不后退。 势力强大的人家,底气就是足。 沈令仪将自己那一缕发绕成了一个圈儿,然后突然松手,漆黑浓密的发撒落下去发丝勾在手背上。 光影打在她的身上,影子斑驳。 阎良花端着茶盏,想了想:“要是王家咬死了,你家总不会舍得一个嫡女出去当没名没分的侍妾。” 沈令仪还不说话。 阎良花把茶盏放到了桌子上,身子往前倾了倾,不敢置信的问:“你该不会是什么时候看到了你那个便宜表哥,对人家一见倾心,然后……” “你快停下吧。”沈令仪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是外头那些书生写的画本子,哪儿就那么容易一见倾心?” 阎良花松了口气:“你拎得清就好,三条腿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四处都是,揪着一个不放,那是一棵树上吊死的愚蠢精神。我要是你的话,就巴不得不嫁他,回头嫁个能拿捏得住的人,我说了算。” 沈令仪咯咯地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屋内侍奉的丫鬟牵起了春秋的手,打闹着出去说话。 她这才打趣道:“比如白公子?” 阎良花吱吱呜呜:“能不能不提?” “你们不好?” “那也不是。” 阎良花不耐烦地说:“咱们两个谈话能别总拉他出来吗?” 沈令仪端着下巴想了半天,说:“你表达害羞的方式真奇怪。” 阎良花面无表情:“今天的聚会到此结束?” “别呀,我好些日子都没出去了,也没同人讲话,怪闷的,再同我说一说吧。” 沈令仪自己挑了个话头:“旁人都说,沈家的小姐嫁到了太子身边,将来必然会有大造化。可我没想的那么长远,也没想着大造化,就想着换个地方过日子,能不能过的明白。” 阎良花心想,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无欲无求,那股子寡淡是从内心由内而外的。 人一旦没了欲望,就没有弱点,又强硬不起来。 阎良花还是有欲望的。她摸着茶碗的边缘说:“在哪过日子不都是日子吗。” 沈令仪笑了笑:“好日子坏了日子,还是有差别的。里子面子只能要一样。” “你要哪样?” “我?”沈令仪轻轻地叹了口气,并没有难过,只是用平静的口吻陈述:“由不得我选。” 生在这样的家庭,成为了人人羡慕的沈小姐,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年代就没谁是凭借着自己心意过日子的。 任何一个年代,都被束缚得死死的,有人被金钱束缚,有人被健康束缚,有人被欲望束缚。 阎良花给她打气:“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沈令仪眼眉弯弯:“借你吉言。约莫就这几天,宫里就会做个决定,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死扛着压力,保存皇家的威仪。” 这关乎于她的未来,握在别人的手中,等着挑挑选选。 阎良花很感兴趣的问:“若你不嫁给你的太子表哥,会是谁这么有荣幸攀上沈家这么亲事?” 沈令仪伸手在桌上画圈圈:“这个可不好说,反正兜兜转转总跳不出长安,总是能和你见面的。” 长安就是一个怪圈儿融入进来的人,不会想要把手往外面伸。 “那可不一定,我不一定在长安。”阎良花琢磨着自己再攒一攒能力,就带着平安离开,外头天大地大,寻个地方,安个家,只要能保护自己,外面可比霍府舒服。 沈令仪只以为她的意思是要嫁出长安,轻声说:“我看阎伯伯可疼你。也不是我不谦虚,我三哥的品貌学识家室,愿意做妾室的姑娘人家大有人在。你不同意,是因为有个白公子在那儿比着。阎伯伯不同意,那是真的心疼你,一定会为你安排妥当的,到时候你未必能如愿以偿的和白公子在一起。” 白家如今在朝中没什么人,值得一说的就是如今的白夫人是陛下的妹妹,但多年不来往,又能有多少情谊。 白家一直依附着王家,和霍家还不一条船上的蚂蚱,想要修成正果,难。 阎良花:“我又没说要和他在一起,” 沈令仪眨了眨眼睛,微笑地看着她。 她想了想说:“假如……那么一天的话,我是走独木桥的。” 这帮活在阳光下走阳关道的人,总有诸多束缚,她不一样,她一条独木桥走到黑,什么规矩束缚都是狗屁。 阎良花低声说:“如果我愿意的话。” 沈令仪没听清楚,追问了一句:“什么?” 阎良花摇了摇头没再说,心里边琢磨着,她还没愿意呢。 沈令仪站到了窗边儿,推开的窗户,轻风拂来,吹动了衣袖,带进来一股凉意。 稀疏的雨点落在池塘里,水面上泛起了涟漪。 外头突然下起了小雨。 阎良花忽然来了兴致:“你这儿有酒吗?” “喝酒?” “斜风细雨需配酒。”阎良花的指尖有规律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仿佛听到了同窗们的笑闹,轻歌曼舞,便在那烟雨朦胧的水雾当中。 沈令仪笑了笑,走到门边,对着守门的丫鬟小声说了两句,那丫鬟离开,半晌之后,端着一壶热酒。 “天儿太冷了吃凉酒不好,热一热暖一暖胃。” 除了酒还有菜,都是些临时做出来的清淡素菜。 二人吃了两杯酒,酒意上头,脸颊红晕。 沈令仪的长相偏清秀,清秀有两个极端,仙气,秀气。她五官秀气,少棱角,看上去就给人一种乖顺的感觉。醉酒之后,人的眼梢闪烁着光,唇边含着一抹笑意:“你知道一个人最可悲的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我不知道,两条路究竟哪一条更好?即便是选择权放在我手里,我也不会选。” 阎良花听了这话痴痴一笑:“我知道哪条路最好。” “哪个?” “我走的那一条。”阎良花一字一句的说。 沈令仪作出了恍然的神情,又垂首笑了笑:“我不信。” 阎良花咋了咋舌,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继续饮酒,继续各怀心事。 沈令仪喝下第四杯酒,就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喝,她不能真的让自己醉。 知道阎良花的把柄,所以可以和她放心的诉说着心事,而不是胡乱拉一个人倾诉。 她还是很谨慎的。 …… 又过了三日,皇帝突然下旨意,表示经过和皇后的一致商量,决定聘请王家大小姐为太子正妃,择良辰吉日完婚。 圣旨颁布到了王家,算是板上钉钉,不容反悔。 皇帝终究是退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相不相干的人都各有态度。 王家。 王希月自然是要为姐姐高兴,“姐姐一直喜欢太子殿下,如今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王望月温柔的笑:“那你可有心上人,何时得偿所愿?” 王希月想到了白不厌,又想到了阎良花,眼神微暗:“姐姐不要打趣我了,我并没有心上人。” 霍家。 阎良花只是“哦”了一声,并不关心。旁人的悲欢喜乐,与她何干。 彩霞抱怨着小姐根本不关心重要的事儿,做着针线活。 霍清渺中午多吃了一碗饭,晚上的时候都躺在床上笑。 王家和沈家经过此事,只会闹的越发不死不休。沈家和王家,这辈子都不可能联姻。 她得不到沈浮如,那大家谁都别得偿所愿。 就是胸口还是发胀的难受。 河岸边,一艘船将要行驶,陈平之站在甲板上,风将他的发吹得飞扬。 沈浮如站在岸口冲着他挥手:“此去江南一路保重。” 陈平之含笑点:“阿充,等我从江南回来,给你带桂花糕。” 沈浮如送走了好友,回到了家中,夜色已深,他在二门口的小花园里看到了一道身影。 夜色浓郁,在地面上撒了一地银霜,空气中透着稀薄的凉意。 沈令仪的背影有些萧瑟,站在廊下孤单地望着月亮。 沈浮如走上前去:“妹妹,怎么还没休息?” “今天的月亮好亮,就悄悄的出来看一看。”她随意的回答。 沈浮如解开外衫披在她身上,兄妹并肩一起看月亮。 第六十三章 麻烦的桃花债 每个月王子异照例要回家吃饭一次。 白不厌被连拉带扯的拽进了王府。 王导照旧训话,完成作为父亲的责任。 大多说一些无关痛痒的,王子异不咸不淡地听着,他不咸不淡地说,父子都没有把照例的训话当回事儿。 这样的对话更像是一种维系他们关系的渠道,保持彼此的通信。 王导说完,拿起茶盏润了润喉咙,将视线挪到了白不厌身上。 每次白不厌都能借王子异的光,听一听这些让人打瞌睡的话,每每神游天外。 “月光,近来在御史台怎么样?”王导突然问向了他。 白不厌恭谨的微笑:“承蒙大家照顾,一切都好。” 王导:“有没有考虑换个地方?” 若是旁人这句话,总会引来大家笑料,朝廷又不是你家开的,哪能说换就换。 可如今说这话的是王丞相,就得认真对待。 白不厌摇头:“频繁更换地方,恐怕引起朝中人不满,且我在御史台做的挺好,刚刚有一些收获。” 屁,什么收获都没有,每天混吃等死。 王丞相“嗯”了一声,说:“御史台张大夫最喜欢字画,你出门让下人带你去藏书阁,挑一副吴道子的真迹送过去,也算是感激人家对你的照顾。” 御史台掌事大夫正三品;中丞二人,正四品下。 大夫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中丞为之贰。 其属有三院:一曰台院,侍御史隶焉;二曰殿院,殿中侍御史隶焉;三曰察院,监察御史隶焉。 若是能扎稳根基,至少能在刑事案件上插上手。 “是。”白不厌行了一礼,然后退下。 待人离开后,王丞相看向自己家儿子,王子异十分知趣的起身行礼。 王丞相训斥道:“但凡做事,走一步之前至少看十步,下次要反省。” 太子的年纪摆着呢,王家也一直在向皇帝施压,成亲归来东宫是迟早的事情,与其将白不厌安排去了御史台,不如安插东宫。 王子异心中自有考量,他说:“东宫的官职,沈家的沈浮如势在必行吧。” “沈家的势在必行从来没有用。”王丞相毫不客气地说。 王子异不赞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点儿用的。” 父子俩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过了这个话题。 “你大妹妹的婚姻大事有着落了,希月呢?你是她哥哥,应该瞧得出来吧。” 王子异板着脸装糊涂:“我看了几家子弟,太仆之子、大鸿胪的孙子、还有左右散骑常侍家的子弟,也都算得上家风严谨,品行端正。” 王丞相:“我说的是你身边的那一个。” 王子异用力的贬低:“月光呀,他家是各方面差了些,无非就是母亲是长公主,留着那么些许体面,与妹妹并不合适。” 王丞相捋着自己的胡须说:“的确是下嫁,不过你妹妹喜欢也是没法子的。” 王导早年便是端庄持重的君子,对发妻爱护有加,人到中年方有一子,因为儿子身体孱弱送到外边受人教养,自个膝下养着兄弟的两个女儿,看着长大自然是百般疼爱。 这两个女儿必然有其中一个要给太子做正妃,已经选定了王望月,希月的婚姻大事自然就可以按着她的喜好。 “父亲不能总由着她们。”王子异还在帮白不厌避着。 王导狐疑的问:“你为什么不让他娶妻?” 莫不是儿子染上了什么癖好? 王子异嘴角微微抽搐:“白不厌到底不是咱王家的子嗣,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呢。咱家是女孩子,哪能不等白家开口,自己先动了心?” 王导缓缓点头:“是这样的,那就让他们两个先相处一下,最好让白不厌赶紧开窍,同他父母通个气儿。” 王子异觉得有些不太妙。 藏书阁。 下人带着白不厌来到此处,寻找吴道子的真迹,两人一进去,发现藏书阁当中还有人。 王希月正在整理图书,一回身看见白不厌,一双眼睛不自觉地展现出了光彩,白嫩的肌肤上染上两娇红。 她头戴珠红点翠,身穿娇艳红衣,灰蓝两色彩线点缀,绣出枝桠舒展,裙摆处绣着的波浪仿佛能拖出一条水痕。 今日是白不厌跟着王子异回家的时候,她本来还遗憾自己奉伯父的命令来收拾藏书阁,错过能看见白不厌的机会。 万万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每一次有机会见到白不厌,她都会尽力的展现自己最美好的姿态,宛若一只优雅的天鹅。 少女的心思是藏不住的。 除非这个男人是瞎子。 “二小姐,好巧。”白不厌点头致意,然后就没话了。 王希月有些羞赧的说:“你我两家是世交,不必这么生疏的称呼,我闺名……” 白不厌一摆手:“终究是外男,女孩子家的名字,我哪里能叫。” 王希月胸口堵了一口气,赌气不再跟人说话。 下人磨磨蹭蹭地找到了吴道子的画,双手捧着,陪着白不厌离开。 饭桌上,姊妹皆在。 食不言,寝不语,用过一顿饭,婢女撤下了盘碗,端上了花茶漱口,又端上了茶水消食。 王希月不住的拿视线看他,心中有些后悔,不应该赌一时之气,应该借着机会将话问清楚。 “是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吗?”王望月悄悄地同她说话:“我看你没吃什么东西,而且心不在焉的。” 王希月摇了摇头:“我都好。” 再看看白不厌,若无其事的吃完饭,端着茶盏,默默品茶,姿态优雅,视线不摇不晃,好像根本没有想看的人。 “回去还有一段距离,就不在这耽搁了,父亲多保重,儿子回头再回来看您。”王子异拽着白不厌行礼离开。 两人骑着马回了那清幽的小院。 白不厌让厨娘再做些饭菜来,在王家的时候端着样子都没吃饱。 这边儿端着饭碗,那边劈头盖脸便问:“你和那小姑娘什么时候成亲?” 王子异专注地盯着他,要一个结果。 白不厌的脸瞬间红了,眼神有些飘:“这哪里说的好?” “那小姑娘十七八了吧?女孩子的青春宝贵,肯定急着出嫁,你要是不娶人家,也别耽搁人家。”王子异心想,这人赶紧娶妻生子,妹妹和父亲也就不惦记了。 白不厌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骨子里面长的都是叛逆,但婚姻大事,阎良花应该还是想要传统。 他沉默了半响,说:“还得让父亲来京提亲。” “让伯母也一道来吧,你的亲事,她肯定也很操心。”王子异题提议道。 白不厌眉头一拧:“不。”他低头继续吃着饭。 王子异感到疑惑:“长公主那样疼你,反倒是伯父并不操心你,你怎得更亲近伯父?” 白不厌敷衍道:“约摸着,是我不识好人心吧。” 王子异起伸在柜子里面翻了翻,拿出一沓信纸:“伯母写了好多的信给你,你一封都没看,赶紧看一看,回一下信,再提一下提亲的事情。” 白不厌觉得自己吃不下了,将碗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又小心地折叠起来,收到了袖子里,说:“我回去睡觉了。” 王子异吐槽:“刚吃完晚饭就去睡觉,你也不怕变成猪。” 白不厌翻白眼:“变成猪总比变成碎嘴的八婆强吧。” 两个人对彼此进行了一系列的人身攻击,越说越没火气,最后偃旗息鼓。 王子异冷不丁的问:“你是不是小妾生的?” 小妾生了儿子,抱到正妻膝下养着,白不厌自小知道真相,面对嫡母的宽厚,难以接受自己是庶出的现实,思念自己的生母,然后一系列的恩怨情仇。 白不厌冷笑一声:“你再猜猜,说不定我还是私生子呢。” 王子异摸着下巴:“有可能。” 白不厌不理他,转身便往出走,到了门口还是有些生气,用脚用力的踹了他一下房门,把门踹得嘎哒一声响,有些要倒下来的架势。 “你是混账吗!”王子异问。 白不厌冷笑着离开。 婢女缩在里屋,等着人走了才出来张望,“白少爷平时待人温厚,怎么私底下这个样子,说出去都没人信。” 王子异面瘫着一张脸:“是呀,你没瞧见他冲着阎家那小姑娘摇尾巴的时候,是一条乖巧好狗,结果转过头来就咬人。” 外头传来了一声大喊:“我还没走远呢。” 王子异沉默着,等着确定人走远了,这才又骂道:“把我的门踹坏了,这个混账,就不应该给他操心,让他被我父亲抓住当上门女婿。” 丫鬟弱弱的说:“那您就更甩不开他了。” 王子异叹息:“早点得成家立业滚出去吧。” 他自以为自己将事情安排得很明白,但实则又出现了误会。 白不厌给家中寄了一封信,请父提亲。 白父应允,回信一封,表示不久启程,一个月内应该能抵达。 后来这事儿传出去,王丞相以为白父前来提亲的对象是王家,认为白不厌和上道还夸过两句。 于是大家都认定传闻是真的。 第六十四章 确认传闻 霍夫人一早上就去拜了拜佛,默默地烧香拜佛,一求丈夫平安,二求女儿婚事顺利。 昨个才得的消息,南安王已经禀明皇上,动身启程回长安。 她满长安的挑人,最满意莫过南安王,只求菩萨保佑,将女儿这婚姻大事解决。 与此同时,康太子决定返京,他的位置空缺出来,王敦手下一亲信前往,想要顶替其位置。 皇帝哪里会干看着,又点了阎生前往,谁是正副手还在商议。就这样,阎生没休息几天,等着朝廷的文书颁发下来,就要赴任。 阎生一想到自己又要离家,没有对儿子女儿有太多的照顾,也挺愧对妻子的,心里柔软了几分,把禁足的霍清渺放了出来,想要看一看一家子和和睦睦团团圆圆的场面。 霍清渺被关了几次,安分了不少,即便是对阎良花有再多的不满,至少表面上做的还算乖顺。 阎良花乐得陪着唱一出家庭和睦的大戏,于是家内,空前和乐。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忧。 霍姨母忧心忡忡的来了蘅芜苑儿,彩霞忙前忙后的端茶送水,弯腰陪笑,逗着说了好几句,霍姨母脸上的难过忧愁才少了一点。 阎良花琢磨着,人一来这架势就是有事儿,她不想惹麻烦就得装傻,索性捡起了朝霞绣到一半儿的荷花,往上胡乱添了几针,摆出了敌不动我不动,我有事儿干不尴尬的架势。 霍姨母忧心忡忡了半天,对方还不问,她有些按捺不住,主动开口:“看到你适应了府内的生活,我也就越发放心了。” 阎良花默默的想,看来还要再打一会儿太极。她敷衍附和嗯嗯嗯嗯,永远以句号结尾,不发出任何提问。 霍姨母无法,只得说:“我没福气,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膝下只有一子,是我下半辈子的指望。” 阎良花一听她这么说,隐约明白了一些。老爹要上战场,要给霍晏安排个小职务,一并带走。 霍姨母当初闹着要把儿子往姐夫身边塞,那是认为姐夫平叛归来,在朝中应该能领个不错的职务,万万没想到还要奔赴前线。 刀剑无眼,她哪里舍得自己的儿子真刀真枪的上战场去拼军功,都不说凶险,就说那苦日子她也舍不得呀。 阎良花用剪子剪断了线,又重新打了个结儿,换了个面儿继续缝,垂下头去:“姨母要是舍不得二弟,那就跟父亲说一声。二哥没给生父扫过墓?突然间梦见了,去看看亲爹也行。” 霍姨母一听这话觉得是个主意,去江南扫一趟墓,肯定会错过姐夫上战场。 她笑了笑:“你这孩子就是聪明。” “姨母也想得到,只是不爱往钱公身上想。”阎良花随口一说。 霍姨母的笑容淡了两分:“女人出嫁不容易,等你将来嫁人了就知道了。” 阎良花用力的点了点头:“我现在就知道。” 哪哪去不了,处处都麻烦。 霍姨母感叹了一句,眼神闪烁了一下:“这女儿嫁人不容,就说你那嫡亲的妹妹,母亲都要挑花眼睛了,还是没定下人家。怕的是什么,怕的是嫁出去受人欺,怕的是对方纨绔,所托非人。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家的人最知根知底。” 阎良花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 霍姨母的身子下意识的前倾:“就拿最近的来说,那王家家大业大,大小姐都能当太子妃,二小姐却选了白家的公子,为的不就是知根知底好拿捏嘛。” “……” 真不小心戳到了指尖,冒出了一滴血,她随手用绣着的帕子擦了一下,扔到了线筐里。 阎良花如果没记错的话,能跟王家称得上知根知底的白家只有一个,白家一共就两个公子,小的那个才四岁。 她不动声色地问:“王家的二小姐,王希月?” 那人腰间带着被她扯碎了的玉佩,还在她面前堂而皇之的走过呢。 霍姨母点头:“是呀,王丞相的侄女,有个姐姐当太子妃,她可真是下嫁了。人家都说娶媳高门,嫁女低门,为的就是日后的生活和平顺遂。” “这事儿有谱吗?女儿家的婚事可不能胡乱说。” “好像白不厌的父亲准备入京提亲,有人向王丞相打探过,王丞相没否认,那就十有八九了。” 霍姨母这事儿是听宫里边那个钱姓的妃嫔说的,她想借此机会,归劝阎良花两句。让人意识到高攀吞针,嫁给自家人才舒服。 然而阎良花的脑子嗡嗡作响,恨不得手上的绣花针是把刀,见谁砍谁。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那真是恭喜他们二位了。” 霍姨母在那絮絮叨叨地推荐着自家儿子,隐晦的表达阎良花年纪不小,最好由父亲做主,早点嫁人。 阎良花的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嫁人?她会吃人。 又糊弄了两句,将霍姨母敷衍走,彩霞照例跟出去和霍姨母联络感情,一路远远相送。 朝霞看着自己那幅被小姐毁了的绣品,只能叹了口气,看看有没有解救的机会。 阎良花觉得屋子烦闷,起身便出了屋。 春秋赶紧跟上步伐,“小姐,这事儿我听都没听少爷说过!这事儿怕是不准吧!” 阎良花往存菊堂的方向走:“放心吧,你们家小姐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蛋。走,走访调查去!” 春秋听得一脸糊涂。 霍清渺被解了禁足后,三天两头的招呼着小姐妹出去游玩,像是要把这些天禁足日子补回来。 今日她刚回来,觉得头上戴的蓝宝石弯月牙鎏金发钗沉重,坐在梳妆镜前,刚刚摘下,就听见外边有动静。 丫鬟掀开帘子:“小姐,大小姐来做客了。” 这是阎良花头一次登她的地盘,霍清渺很惊讶,心里哼唧着,真是胆大包天,我不去找你麻烦,你倒是送上门儿来了。 难不成是来耀武扬威的? 霍清渺立马将那根发钗又插了回去,拿出脂粉抹了两下,起身的时候还整理了一下衣裳,务必端正。 那边阎良花刚一进门,就听见霍清渺一声嘲讽:“这可是位稀客呀,还不好茶奉上?” 阎良花一抬手:“不必了,就是听说了个事儿,来同你说说。” “什么?” “王家的二小姐和白家的大少爷要定亲?” 一提起这个霍清渺只觉得自己心里那处火焰噌的生长,疯狂四溢,没有怒意反而在发笑。 她早就知道这个消息,毕竟成天在外边混闺蜜圈儿也不是白跑的,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就大笑三声。 她原本挂着一张冷笑的脸,倏然间变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你也听说了?王希月和白不厌。” 一锤敲定了音。 阎良花此刻反而平静下来。 霍清渺乐的手舞足蹈:“王希月一直喜欢那白家公子,她得偿所愿,有人就要痛失所爱。” 笑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脸有些疼,就笑不出来了。 她咬牙切齿的说:“那个王希月有什么好的?” 阎良花接话:“没看出来哪里好。” 霍清渺满怀恶意的说:“也别说人没好的地方,那皮肤多白呀,就像将死之人。” 阎良花回忆了一下:“脸上至少扑了二斤粉。” 霍清渺:“眼角发尖,嘴角发尖,一看就是个性格恶劣的。” 阎良花:“说起话来声音尖锐,模样看得去,就是手短,跟哆啦a梦似的。” 霍清渺:“身无二两肉,干干瘦瘦像猴子。” 阎良花:“五官漂亮是漂亮,就是没特色,漂亮的平庸。” 两个人绞尽脑汁地数落了一下王希月的缺点,都愉快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霍清渺端起丫鬟奉上来的茶盏,脸上还带着一抹怒:“我本来是最讨厌你的,但是王希月用她毫不出彩的地方,成功的夺得了首位,你只能退居第二。” “有一个人在我这稳稳地站了第一,你只能往后排了。”阎良花脑海当中一闪白不厌的身影,忽然想到提剑打一架。 白不厌先前说的那些都是假话吧,他故意撩拨自己,欺负自己是女儿身,用感情作为游戏来戏耍,就像还在读书时那么混账。 阎良花很懊恼,自己怎么会轻易上钩,就这么被人戏耍玩弄,光是想想都想要十步杀一人。 她和霍清渺有了统一的敌人,狠狠地吐槽了一番,将王希月说的一无是处,然后甩袖离开。 这一出门,发现陪自己出来的春秋不见踪影,心情就像是往火上加了一碗油。 这主仆二人都是混账。 …… 春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敢停歇,尽快地敲响了小院子的门。 门房开门:“你?” “我找白少爷,白少爷呢?”她直接闯了进去。 门房抓着脑袋说:“还没下朝呢,你是上次来的那个?进里面等着去吧。”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 春秋掐着时间想,完了完了,少爷,你没救了。 阎良花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将死之人没救了,找个地儿埋了吧。 春秋有点害怕,她怕被埋的是自家少爷。 第六十五章 杀了你哦 王家正院,树荫在光线的映衬下将影子打到了窗棂上。 铜质烛台架子烧着火光,屋内灯光璀璨,映照在王丞相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 王子异板着一张脸,活像个面瘫,盯着跳动的烛火看,看似神游天外,实则一直警惕。 如果父亲抓起桌子上的砚台砸过来,他会第一时间躲得远远的,省得砚台里头的墨汁溅在自己身上。 至于砚台会不会砸在白不厌的脑门上,他不关心。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和白不厌一起出皇城,有两个公子哥前来,对多年朋友终成姐夫妹婿一事表达了恭喜。 于是这两个性情有些孤僻,只和彼此玩的小朋友,终于得知了外头莫名其妙的流言。 白不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路狂奔到了王家,强烈要求说清此事。 王子异的眉梢青筋直跳,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白不厌飞快地说完了事情,重点表达出“我没有要同你们家结亲”的意思后,王丞相的脸色很难堪。 白不厌飞快地指向王子异:“我有喜欢的人,是子异兄提议让我尽快找父亲来提亲。” 王子异面无表情地想,你还真是死到有不死贫道的典范。 他慢吞吞的说:“父亲,此事是个误会。” 王丞相斜了儿子一眼,示意人闭嘴,然后说:“哪怕是个误会,也关系到了王家的颜面。” 不管是不是误会都要变成真实。 白不厌听出了言外之意,微微低头看着柔顺,但却分毫不让:“所以还是尽早澄清的好,以免流言越传越广。” 王丞相并不说话,沉默使得场间气氛越发压抑。 两个人在无声对持。 这个场面非常糟糕,以白不厌的身份来说,这样的硬碰硬无非就是用鸡蛋去磕石头,自己满身损失,对方分毫未伤。 可他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想让他不明不白的娶了王希月那是绝对不行的。 他又不是没有喜欢的姑娘。 王子异清了清嗓子:“此事,我的确有责任。” 王丞相对于自己儿子胳膊肘往外拐的行径感到十分不满,慢条斯理地说:“你的确有责任,回头想想怎么向你妹妹解释吧。” 王子异下巴一抬:“父亲也得向妹妹解释一下八字没一撇的事,怎么能出去瞎说。” 王丞相忽然冷笑一声:“怎么?我王家的姑娘强塞都塞不出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你父亲来了同我说吧。”这后一句话是说给白不厌听的。 只有小孩子才会任性选择,大人会权衡利弊。 身为丞相,连皇帝都要退让步伐。如今不过是想要拿捏一下白家的小子罢了,难道还能反了天不成? 强扭的瓜或许不甜,但只要扭下来就好。 白不厌沉默着不吭声,就像是默认。 王子异见状,拉起白不厌的手便往出走。 王丞相吼了一声:“你给我留下。” 王子异头也不回地说:“父亲,斯文。” 王丞相心塞。 等着出了门,一阵寒风涌了来。二人并肩往出府的路上行,秋风瑟瑟,乌云翻滚,似有一场秋雨袭来。 王子异先说道:“父亲一家独大惯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你先等我想想办法。” 白不厌若有所思,“想到了解决办法。” 王子异心中忽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什么?” “王希月要是死了,我总不用抱着她的灵位成亲吧。”他幽幽的说。 王子异嘴角抽搐:“你别放屁,当着我的面想杀我妹妹,你当我是死人。” 白不厌凶狠地说:“连你一起杀了。” 王子异面无表情地捶他狗头。 两人一路打着出了二门,却在花园门口瞧见了一道倩影,影子被月光拉得颇长,看上去越发孤单。 王希月在短短的几天,心情时上时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在用力拉扯,从笑到笑中含泪。 月光下,少女显得越发消瘦。她抬起头来看到了青年的身影,眨了眨眼睛,泪就从眼眶滑落。像是逃避一般的飞快擦拭了两把,然后行了一礼:“哥哥,白……公子。” 王子异看到这个局面就感到眉心在隐隐作痛,“你们两个说清楚。”他抬步要避开。 白不厌一把扯住了他,分外冷淡的说:“没什么好说的。” 王希月袖子下的手在颤抖,紧紧地抓住了袖口,手指因为用力而捏的苍白。 王子异压低声道:“那是我妹妹,混账,好好哄两句。” 白不厌不耐烦:“别忘了我刚才说什么。” 他想要解决掉王希月,一劳永逸。 “你那是放屁。”王子异反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冷着脸:“哄一哄。” 白不厌抽回了自己的手,两步走上前去。 他生了一双温柔无辜的眼睛,眼尾下垂,视线注视着他人时,就像是一条奶狗,浑身上下都有没有褪去的奶香。 “我一直把二小姐当成亲妹妹,才知道有流言蜚语损你名声,我一定会把那些混账揪出来,好好的打对方一顿,来帮你出出气。” 王希月看着他,翘起的眼尾弧度沾染了红晕,妖艳又楚楚可怜,“若惹我生气的人就是你呢?” 白不厌想也不想的说:“打我自己是不可能的。” 他不在乎他是怎么惹她生气的,只关注打不打这个问题,重点抓的很好。 王希月咬了咬下唇:“我就真的那么不合你心意吗?” 白不厌的耐心在消磨着:“不是你合不合我心意的问题,是我想都没想过的问题。” “那你现在想想。” “不合心意。” 王希月的眼泪直接夺眶而出:“可你从来都没有看过我,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我叫王希月,你不抬头看一看月亮,怎么知道不合心意。” “我叫白月光,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月亮。”白不厌拱了拱手,在心里吐槽着,明明是你给我添麻烦,我还得哄着你。他道:“希望二小姐能像丞相说明情况,让咱们两个互不干扰,更不让别人误会。” 王希月也不擦眼泪,只是眉头一挑,眼中甚至有两分凄厉的味道:“那个别人是指谁?霍家的那个私生女。” 白不厌眉目一寒:“她不是私生女。” 转过头来看一下王子异,眼中是压不住的怒气。 因为信任对方,所以才告诉对方自己喜欢阎良花的事,如果王子异仗着这份信任出去胡说八道,那朋友没得做。 王子异摇头:“我没说。”他又对着王希月说:“你别出去瞎说。” “她的名誉是名誉,我的就不是了吗?”王希月恨恨的一推白不厌,对方纹丝未动,她后退一步,泪珠晶莹滑落:“你也为我考虑考虑。” 白不厌想,杀了你吧。 一直在阴影角落里听墙根儿的王望月走了出来,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了妹妹:“回去吧。” 王希月一惊,只觉得全被人知道颜面扫地,神色越发悲戚:“姐姐。” “感情可以放弃,但尊严必须要有,王家的女儿不容人践踏。”王望月说起话来声音轻飘飘的,柔得像一团云雾,她整个人也好似那山中雾气蒙蒙,遮掩神秘。 她对着大哥行了一礼,又对着白不厌点了点头。牵着妹妹的手,带着人离开。 两人的身形很快隐匿在了黑暗中。 白不厌抬步就走,边走边说:“这事你得负责解决。” 王子异觉得自己太无辜了。一面是家族的荣誉,父亲的尊严,妹妹的名声。一面是自己相识多年的朋友。 他说:“要不咱们两个就当做不认识。” 牺牲一个白不厌,幸福一大家。 二人出了府门。 侧门对面的胡同里走出个人,五官寡淡,没有出彩的地方,看一眼,第二眼就会遗忘在人群当中的长相。他手中拿着一只刚刚从树上砍下来的橙子树枝,背脊笔直,脚步轻快,整体身形瘦弱灵巧。 白不厌接了过来,拿在手中晃了晃:“这是从你家的橙子树上砍下来的。” 王子异一把抓住树枝:“你在做什么?” 白不厌认认真真的说:“我养了一批杀手。” 王子异一扭头,方才那个拿着树枝的中年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白不厌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不想被杀掉的话,就赶紧解决了这件事。” 王子异一脚踹在他腿上,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千言万语,最后压低声道:“混账,你要作死吗?” 王子异万万没想到,看上去平时对什么都不关心的假笑男孩,居然暗地里藏着一个杀手集团。 白不厌满不在乎的说:“我原本是没准备活着的。” 王子异眉头紧锁,又一次的重新认识了白不厌。 上一次重新认识,还是在琅琊郡书院的时候。 他觉得,白不厌就是个喜欢四处藏猫腻儿的混蛋,微笑面具背后是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每接下去一张面皮,背后总有更惊悚地在等着。 王子异:“那你还想不想娶霍家的小姑娘了?” 第六十六章 他在等她 白不厌一时冲动,跑到了霍家宅院附近,大晚上的是肯定见不到阎良花,他在外徘徊,还要躲避将要开始巡查的侍卫。 月光洒了一地,满地的寂寞。 他不想走,宁愿找个树枝爬上去蹲着熬过寂静无人的夜晚,也想离阎良花更近一些。 “少爷。”一声惊喜的呼唤响起。 春秋满面疲倦,匆匆归来,看到了自家少爷的身影都快哭出来了:“你今天晚上去哪儿了?我正四处找您呢!” 她愣是在那王府别院等到了现在,眼看着就是宵禁,这才匆匆的赶回来,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回去后还要面对心情不佳的小姐,压力层层往上升。 白不厌听到马蹄声,连忙将人拉到了小巷子里。 春秋说:“少爷,您跟王二小姐怎么回事?我们家小姐知道了,瞅那架势要将您生吞活剥。” 白不厌有些委屈的拜了拜手:“我和她没关系。” 春秋一跺脚:“太晚了,我不能在这儿跟您说话,您也赶紧回家吧,咱们明儿个想办法,让小姐和您见一面。” 白不厌想了想,从自己发上削下一缕,递给了春秋。 “你同阎娘讲,外头风风雨雨都是假的,明儿个中午在红袖招后门见面,我保证一五一十,哪里都解释得通。” 春秋就捏着这一缕发,匆匆的从脚门儿回了院子,还给了看门的小厮二十个铜板,在心里头哀嚎了一声,她赚的这点儿月例,全都搭在了这上头。 白不厌纵身一跃,跳到了别人家的墙头,远远的望着那一道黑影融入到黑暗当中,略有些惆怅的想,我好无辜,想杀人。 他养了一大批人,目的就是刺杀那个男人,玉石俱焚也好,螳臂挡车也罢,无趣的一生就应该早早的画上句号。 可阎良花的出现就像是在肮脏的池子当中,注入了清水,试问哪个淤泥里的泥就能放过? 她是我的。光是这个念头都足以扛过一个又一个的大山,他翻山越岭,一定要看到想看的风景。 白不厌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夜里暗,暗自发誓——我将来一定要做到,想看阎良花就能看见,而不是蹲墙根儿上,只能看见她的房屋,灯还没有熄。 如果王子异听到了他的“狼子野心”,一定会毫不犹豫抬起一脚,直接将人踹飞。 夜色深深,秋风透着凉意,吹得庭院中的树枝张牙舞爪地摇动,映衬在窗棂声,好像一只巨大的猛虎张开了獠牙,伸出了锋利的爪。 随着门一开一合,涌进了风拂过那些蜡烛,吹灭了两根。 春秋很自觉地将灭掉的蜡烛点燃,然后轻声细语的说:“小姐我回来了。” 彩霞朝霞已经下去休息,偌大的房屋空荡荡的。 阎良花正拿着一本书,说是书,其实是一本儿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她从彩霞的卧房里缴获的。 从前拿着只当是逗彩霞的乐子,如今认认真真的翻了两页,忍不住骂上瘾:“这男人也忒不是东西了。” 春秋一听,正心虚着,连忙走上前去,将那拦腰斩断的青丝放到了桌上:“少爷还是个东西的,这是他的头发,他说以此为证想求小姐给个解释的机会。明儿个红袖招后门见,不见不散。” 阎良花的视线没有从书上挪开,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要是给我解释,说他身不由己,只能先把人娶了,回头事业有成,再来纳我为妾,保不齐叫他命丧当场,还是不去听了。” 春秋看着那本书的封皮儿写着,状元郎的娇妻美妾,心里咯噔了一下,陪着笑:“那都是书里的剧情,都是一些穷酸秀才的意淫,做不得真的。” 阎良花似笑非笑:“许是做不得真,但男人都有这想法呀。” 春秋看着自家小姐那架势,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背后寒毛炸起,如坠冰窖,苦笑着说:“小姐,我是无辜的呀,明儿个奴婢陪您去见白少爷,若是他真的说出这么不像话的话,奴婢就把这本书塞到他嘴里去。” “你倒是还记得谁是你的主子,还向着谁。” “要是自然的,小姐对我千好万好,我对小姐是一百个忠心。”春秋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越说越委屈:“奴婢这不是怕小姐误会,又怕少爷蒙冤受苦,这才两边跑着,想要弄清楚事情真相,奴婢可是尽心尽力。” 阎良花把书往桌上一扔:“没说你不尽心。”顿了顿又说:“那混账说什么了?” 春秋回答:“都是些喊冤诉苦的话,奴婢直接就说了,少爷别和我说,有话得和小姐您当面说。” 阎良花的眼珠一转,起身去了礼物,把那陶瓷娃娃拿出来,塞到了春秋手里。 “明儿个你去吧,把这东西还给他。” “这,小姐,您亲自去还给少爷吧,气不过,还能踢两下打两下,有话当面说清楚。”春秋还在竭力的为自家少爷做争取。 阎良花神色淡淡:“我这个人呢,最要体面,想见我,什么时候等他把事情处理干净再说吧。” 第二日,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红袖招的后院,白不厌撑伞等着。 雨虽然下得稀疏,但是风却劲吹不停,身着罗织也挡不住冰冷。 红袖招的后楼,正面对着茫茫江岸,凄凉的霜风一阵紧似一阵,江河一片冷清萧条。 春秋撑伞匆匆而来,“少爷,小姐不肯见您,只说事情处理好了再说吧。还让奴婢把这个瓷娃娃还给您。” 她很惆怅的递上了瓷娃娃。 白不厌没有伸手去接,喃喃自语:“也算是意料之中,还好我做了第二手准备。” 为了防止阎良花不出面,他特地让安插在平安身边的细作,怂恿平安出门。 然后以一种柔和的手段,用美食作为诱饵,成功的将人困在了红袖招。 他招了招手,小巷子里面走出来个中年男人,怀里抱着猫。 白不厌说:“我请平安出来玩,让他姐姐来接吧。” 春秋整个人僵硬着:“这不好吧。”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加扣留人质,依着小姐那暴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 白不厌反问:“那你有别的办法吗?” 春秋支支吾吾:“可是这样小姐会生气。” 白不厌反问:“她现在难道不生气吗?” 春秋抵不住自家少爷的反问,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院子通知自家小姐。 她的心情是忐忑的。 阎良花是十分冷静的,“他在找死。” 当机立断叫了车夫,直奔红袖招。 车夫在正门口等着,她从红袖招内,前往后院,远远的就瞧到了那道身影。 他从清晨等到了午后,潇潇暮雨从天空洒落在江面上,寒凉清朗。 落日的余光照耀在高楼上,到处红花凋零翠叶枯落,一切美好的景物渐渐地衰残。 只有那滔滔的长江水,不声不响地向东流淌。 阎良花冷笑一声,提着自己的裙摆,直接走下了台阶,地面上有潺潺的流水,被脚步溅起。 她走到人跟前,一拳头砸在对方的胸口,“今天你就要命丧黄浦江。” 白不厌不动不摇,茫然的说:“这江,不叫这个名呀。” 春秋紧随其后,直捂着额头:“少爷这不是重点,快解释呀。” 阎良花让春秋躲远点,以防止血溅她身上。 春秋在心里不断地念着,阿弥陀佛退到了角落里。 “弟弟呢?” “红袖招里吃饭呢,好吃好喝,还有人弹琴,哄着他玩。” 白不厌有些羞涩的说:“我不会害他的,以后咱们两个在一起,我就是他亲爹。” 阎良花:“???”她艰难道:“我被迫给人当后妈,你还想主动当人家亲爹?” 白不厌脸色骤然一沉:“谁逼迫你的?” 他早就调查清楚阎良花的事情,知晓其丈夫在成婚当天就被拽上了战场,平安是个便宜儿子,但阎良花很疼爱。 却从未想过成亲,是她不情不愿的。 阎良花觉得两个人又开始鸡同鸭讲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口那一股无名之火根本发泄不出来。 “我的事和你无关,咱们两个就是萝卜和白菜的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阎良花冷眼看着他。 他的眼圈红了红:“我一直在找你,还要再找一个秋天吗?”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浅淡的光晕,清凉的风,融合成了一个白不厌。 阎良花的心漏跳了一拍,纯洁无害,这个该死的男人,简直是按着她的审美观长的。 “不用说的那么煽情。”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和那王家二小姐的……” “是萝卜和白菜的关系。” 阎良花:“……” 白不厌指天发誓:“都同他们说清楚了,我有喜欢的人,让父亲进京,是来向你提亲的。” 耳畔那喧嚣的风一再地飞扬着,吹乱了人的发丝,拨动着琴弦。 阎良花一瞬间结结巴巴:“你胡说些什么?谁说要嫁给你了?别发疯了。” 这才谈几天的恋爱呀。 第六十七章 霍晏启程 阎良花提着一盏灯笼,灯笼的造型很奇特,是一朵彼岸花,颜色火红鲜艳,独具个性,提着灯的把手是银漆涂上,精湛雕刻出了火焰。 烛火已经熄灭,她在手中把玩,对于精致的器械一直很感兴趣。 平安眼巴巴的瞧着,忍不住伸手去抓。 阎良花用力一提,灯笼举得高高的平安够不着。 平安委委屈屈地看着。 他的贴身小厮白菜一向心疼少爷,见人这样子,连忙哄道:“少爷明儿个我去给你扎个更好看。” “骗人,你不可能做出比这更好看的。”阎良花饶有兴致地看着,恍若真实的精致假花,铜质的拉丝灯器上涂红,看上去就像是真的彼岸花那般。 白不厌亲手交给她,又很羞涩表示,这是他亲手做的。 他说,他喜欢的人从来只有一个。 他还说,他到了碧落黄泉,看到了阎王爷,就是这么说的,阎王爷奖励了他一朵彼岸花。 阎良花听得想翻白眼,这是什么狗屁话? 她又发自内心的愉悦,索性坦坦荡荡地笑了笑,高高兴兴来收下了礼物,坐着马车,带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就回了家。 事情算是以完美的姿态收场,但平安的危机意识一定要得到教训。 偌大的长安城,会把视线放在霍家身上的寥寥无几,或家人不会刻意针对一个傻子,所有的伤害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阎良花身上。 再加上平安身边的小厮白菜的确是个衷心护主的,阎良花也就渐渐放下了警惕心,以至于叫白不厌那个混账钻了空子,用他安插在霍家的下人怂恿平安出门。 也算是好巧不巧,白菜这一日生了病,躺在床上一上午,少爷就丢了。 平安很委屈,他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出去吃了顿饭和大家一起玩,然后高高兴兴的回家。 但是“娘亲”在训他。 “以后别人再给你一块糖,是不是能把你带走?”阎良花揪着他的鼻尖儿。 平安抓了抓脑袋:“他是好人。” 阎良花意识到他说的是白不厌,撇了撇嘴:“他是什么好人,好人没他这么办事儿的。” 平安摸着自己的肚子:“有果汁,有肉有菜,有人陪我玩儿,还有猫啊,狗啊。” “我看你就像小狗。”阎良花警告道:“以后无论去哪儿都得提前和姐姐说,知道吗?” 平安呆了呆:“去茅厕呢?” 阎良花指的指白菜:“和他说。” 阎良花对白菜一直都挺满意的,人家都说相由心生,她看白菜长得瘦弱,眉宇间一股机灵劲儿,但眼神很正,绝非什么坏人。 想想也是,少爷是个傻子,在挑人照顾的时候肯定会选那种心思纯正的人,否则奴大欺主,少爷都不会告状。 霍夫人对这个小傻子的确是尽心尽力,想把人竖起来,当成自己贤德的一块牌匾。 可惜咯,这可不是阎良花的亲兄弟。阎良花的确有个亲兄弟,两人是龙凤胎,她穿越过来之前,人就上了战场,这么多年没消息,估计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场战役当中。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苦不堪言呀。 “这里头也没有太多,十两银子你先收着吧。”春秋把素色荷包递了过去。 白菜受宠若惊,接了过来,说:“小姐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少爷的。” 他很机灵,今儿个的事儿,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揣着明白装糊涂。 阎良花敲打了一番院子里的下人,把那个怂恿平安出门儿的下人提到了一等小厮的位置,顺便给人改了个名字:“你以后就叫土豆了。” 土豆的模样很端正,瞧着就是白不厌精心调教出来的,身材适中,瞧着走路做派像是个练家子。 他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这个名字,道了谢,还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 阎良花看着他,心想,真是奴才随了主子,人畜无害,内里都是坏水。 腹诽一番,这才扬长而去。 春秋搀扶着她,她说:“你们家少爷是不是没干正事儿,尽往别人的家里安插人手。” 春秋张望了一下,四下无人,她低头笑了笑:“这家家户户的,谁还没别人家的眼线。” 阎良花突然有一个问题:“你来这府内,多久了?” “奴婢是今年新来的,二月份的时候。” 二月份的时候,阎良花和白不厌还没重逢,白不厌安插春秋进来,肯定有别的目的。 她眉头一挑:“你们家少爷到底心里揣了多大的一个心思?” 春秋回答不上来。 阎良花也没指望着她回答,毕竟自己都说不好白不厌。 等着回了自己院子,就瞧见了霍晏的身影。 他也瞧见了刚回来的主仆二人,立即便迎上前去:“姐姐,我是来同姐姐告别的。” 先前霍姨母就和阎良花商量过,绝对不肯放自己的独子上战场,不说伤亡,就说吃苦她都舍不得。 眼下前来告别,应该是要动身前往江南。 阎良花招呼着:“进屋坐坐吧。” 霍晏进屋,接过了朝霞泡的茶,说了声谢谢,然后默默品尝。 阎良花随意的问:“这么快就要动身启程吗?不在家里过个中秋?” 霍晏有些局促,但当着帮忙出主意的姐姐的面儿,也实在没有撒谎的必要。便小声说:“母亲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阎良花:“那你什么时候走?我让朝霞给你做两块月饼包上,你在路上过中秋节也能吃着。” 霍晏:“应当就是明个了。” 朝霞一听,立马道:“奴婢这就去做月饼,保准二少爷走的时候能带上。”他一转身赶忙就去干活。 彩霞好奇的打听:“听说江南的风光特别好,到处莺歌燕舞,雾气蒙蒙,绿树红花相映,村寨山麓城郭处处酒旗飘动。” 霍晏有些尴尬地说:“我还没去呢,不清楚。” 父亲葬在那里多少年,他还一次没曾探望过。 “我也没见过,但诗句里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阎良花笑了笑:“二弟这一次去,可别被江南迷了眼睛,不肯再回来了。” 彩霞咯咯一笑:“这个我会背,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二少爷去了那处,便想要在江南里变老了。” 霍晏轻轻的摇头,眼中带着含蓄的羞涩:“我会回来的,江南的布料,胭脂水粉,还有一些特产,我都会带给姐姐的。” 阎良花眼眉一弯:“难为你去了那么好的地方,还惦记着我了。我听说,江南丹桔叶茂枝繁,经冬不凋四季常青。你回来时帮我折一支吧。” “是。” 霍晏说:“只盼着这一趟顺顺利利。” “你好不容易离家一趟,略有波折才显得生动有趣。”阎良花是个不安分的人,过山车的起伏对她来说才是最舒服的。 霍晏喜爱安稳,苦笑一声:“怕有问题。” 阎良花给他打气:“某一位人物说过,具体哪一个我也忘了。他说,有问题并不是问题。期盼着没有问题,才是问题。来了问题也不怕,迎难而上!” 霍晏有些被感染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微微垂首。他生得靓丽,性格偏偏温婉含蓄,容貌与气质并不搭调,却给人一种异样的美丽。 若论外表,放眼整个长安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阎良花突然说:“二弟出门可要小心,莫要出去了,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霍晏捂了捂额头,脸颊微红:“姐姐,快饶了我吧。” 阎良花笑了笑。 两人又闲说了两句话,霍晏便起身告辞。 第二日人启程,大清早地去拜了阎生,同家中长辈说完话,便在霍姨母的眼泪汪汪当中,抽身而去。 阎良花让朝霞做了点儿月饼,给人装进了包里,放到了马车上,霍晏十分感激,走的时候不断的向姐姐挥手。 两个人之间倒也没有特别亲密,但日日都能见到的人,没有剑拔弩张,又怎么会一点儿情意都没有呢? 不过这也只是生活当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彩霞都能很快的若无其事收拾屋。 倒是朝霞有些魂不守舍,就像是不放心远行的二少爷。 阎良花一直觉得很奇怪,彩霞的目的太过于明显,任谁都能一眼看穿。在彩霞的故事里没有情也没有爱,只有一门心思往上爬。目的太过于单纯,感情太过简单。 反倒是朝霞整日不吭不响,看上去老实端正,其实心思也很多,都挂在了二少爷身上。 阎良花其实也没什么意见,就是做到心中有数,再留个心眼儿。 另外她对朝霞的出身感到疑惑,出于警惕心,稍微调查了一下,目前只查到了一个人牙子身上,具体情况还要等待。 “朝霞做的月饼真好吃,快点到中秋节吧!”彩霞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一块月饼,掰了一块扔到嘴里,分给了春秋一小半。 阎良花不爱吃甜的,她们都记得很清楚。 朝霞微笑着:“ 第六十八章 中秋节的谈话 八月十五,中秋节。 夜幕降临,云气收尽,天地间充满了寒气,银河流泻无声。 遮蔽了月光的青色云影处,一轮明月穿过云层。 烟火炸裂,身处于在长安的人都能看见,那是来自皇城的方向,鼓乐声响破天际。 家家户户都过起了团圆节,沈家人摆好家宴,却并不开席,一直等到入夜,入宫参加中秋节晚宴的沈老爷回来,一家人这才喝起了团圆酒。 沈老爷入宫难免要喝些酒,身上沾满了酒气,先去后院儿换了一身寻常的服饰,将官袍脱了下去,这才又入席同大家说话。 他把两个小孙子挨个在怀里抱,都讲究一个抱孙不抱子,隔一辈,喜欢都喜欢的正大光明。 然后他对二儿子说:“公主今天在宫里陪着皇后娘娘,今儿个回不来了。” 沈二郎表示知道了。 孩子被奶娘抱了下去,宴席正式开锣。 一大家子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是热闹,偶尔能听见外头炮竹的声响以及烟花炸开的美景,团圆节的确热闹。 赵氏因为记挂着两个孩子就先行离席,而后是沈二郎回公主府,大家陆陆续续的散去,已经夜深了。 沈夫人搀扶着沈老爷准备回房,沈老爷却是叫住了沈浮如:“你过来吧,爹跟你说两句话。” “请父亲教导。” “就是霍家的事儿……”沈老爷斟酌了一下用词,犹豫了半天,最后看见了自己的大儿子:“你娘子的大哥在吏部当值,你应当晓得了吧。” “陛下有意让阎生接替太子职务。”沈家大郎道:“不过,不是说了是副手么?” 沈老爷子摇头:“夜宴上得的消息,王敦那亲信突发心梗,大理寺那边已经派人去接尸体。有资历接手的,只剩下阎生。他这一遭没人压着,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沈浮如一听这话,缓缓的说:“这是好事,咱们家和霍家关系还算不错。” 沈老爷斟酌了一下,才说:“只要不出意外,未来二十年朝堂上都有阎生一席之地,这样的人家,该结一门亲事。” 前面想着,上有王家王墩压着,阎生难出头,如今王家压不住,那就是老天在成全阎生。 沈夫人反应过来:“老爷的意思是,阿充的婚事……霍家两个姑娘,好像就一个嫡女,我瞧着那姑娘……还可以。” 这句“还可以”说的着实勉强,沈浮让给自己儿子挑挑拣拣,这么长时间一直都相不中。便是公主看着都有些缺点,在看霍清渺自然是一百个不如意。 她心中甚至有些委屈和后悔,早知道早点定下人选,至少那些国公家的女儿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 沈家的人其实都有些不情愿,但不得不像现实低头。 沈浮如心里有些凉,但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还是能接受。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有所属,只能成为不能喧之于口的秘密,压根没有寄予厚望,此时痛失一切也实属正常。 王希月要嫁给白不厌的消息沸沸扬扬,就算是他捂紧耳朵,也不可能一丝一毫都听不见。 迟早都要分道扬镳,这一日只是迟与早。 沈浮如从自己的思绪当中挣扎出来,忽然行了一礼:“父亲,若是一定要同霍家结亲的话,可否是他们家的大小姐?” 沈夫人当场呆住,考虑到儿子大了没有当场反驳,准备先回屋睡觉,明儿个再好好谈一下这件事。 “这孩子莫不是气糊涂了?”沈夫人卸去脸上的妆容,将花草碾成的汁涂在了脸上,一面用白色绣帕擦拭着手,一面同自己的丈夫说话。 在她看来自己儿子那是顶尖儿好的男儿,霍家不过就是个二流家族,阎生更是因为入赘而一直留下话柄,最多不过是个暴发户,现在却要和正儿八经的官宦人家结亲,那是真真儿的占便宜。 自家吃了大亏,儿子心中委屈,那是正常的,索性破罐子破摔? 沈老爷习惯在睡前用上一碗冬虫夏草炖出来的参汤,慢悠悠的说:“这个阎家的大姑娘,好像很讨阎生的欢心。” “要不然能巴巴的带回家吗?”沈夫人提起这个,眉头稍稍一拧:“我就是觉得这阎生人品真不行,当初明明是入赘,居然敢闹出这一出,就是那霍娘子不要志气,顾及着孩子,若是我非得要告他一告,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入赘女婿。” 沈老爷咳嗽了一声:“我没干过这种事,你不至于这么气愤。” 沈夫人似笑非笑:“老爷一向是有名有份的。” 家里头有几房小妾,有几个庶女,年轻的时候沈夫人也赌过气,后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吧,她生了三个儿子,牢牢的把持住家业,那些个庶女姨娘不过就是个点缀罢了。 沈老爷觉得话题有些偏,又拉回了正轨:“你是见过那大姑娘的,怎么样呀?” 沈夫人回忆了一下,“要说礼仪规矩,不如嫡女。但你要说那安之若素的态度,到比那真正的嫡女,还像嫡女。这就是命不好,投胎不行,若是纳妾我是乐意的,但要是娶回家断断不行。人家在如何想拉拢,我儿也不至于要娶庶女的地步。” 沈老爷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话可都是他说的。充儿自小就读书上进,性情温厚,谁见了都要夸一句,从小到大就没让人操心过。如今他还这样温柔,我这个当爹的却没完成过他一个愿望。这孩子从小到大好像就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沈夫人沉默不语。 沈老爷今日也是喝多了酒,所以才多话了一些,脸上是醉意朦胧:“人看初无寐,形劳幸少休。 梦魂虽栩栩,鼻息未齁齁。 轻若风中絮,浮如水上沤。 死生君了否?试向此中求。” 浮如,是他取给自己的字。 沈夫人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帕子:“那是充儿一时糊涂,明儿个我就好好问一问,真把人娶回来,那就是作贱我儿子。” 沈老爷躺下,闭着眼睛,已经缓缓地睡了过去。 沈夫人来到床边,轻轻地推了推人:“你好好说说,即便是纳妾,咱们家也不会亏待了她。” 沈老爷翻了个身:“你是不知道,上一次阎生脸色是有多臭,若不是我官职比他高,他都要跟我动手。这男人那,还是疼爱跟自己姓的,庶女也是亲生的。” 沈夫人认了这话,府内有几个庶女,没一个要给人家当妾。 沈令仪曾琢磨着要给太子当侧妃,然而那又不一样,将来天子妃嫔,谁见了都要跪的。 她叹了口气:“明儿个我再和充儿好好说说,那霍家的二小姐虽然不算出挑,但对他绝对是有情义。那个大姑娘,一看心思就多。” 不得不说,长辈看人,一看一个准儿。 …… 长夜的空阶上卧着桂树的斜影。 夜露渐凉之时,秋蝉零乱地嘶鸣。 白不厌置身高楼,凭高看去,中秋的月夜,长空万里,辽阔无边。 他幽幽地说:“你知道什么是天狗吃月吗?” “什么。”王子异走到他身边,递过了一杯酒,花影映照在酒杯中,皓月也倒映在酒杯中。 今儿个是团圆节,按理说王子异该回家和父亲一起过节,但鉴于目前的局势,他还是选择了不回家,以无声来给父亲施压。 这就是儿子少的不好之处,一个不孝子跑掉了,王丞相就得过孤单的节日。 白不厌对此毫无愧疚,王子异坑自己的事情还没算账呢。事实上他心中的情绪,除了高兴,实在搬不出别的。他甚至还嘲讽地说:“单身狗看着花好月圆,心中悲愤,所以就把月亮给吃了。” 王子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霍家那小姑娘答应你的求亲了?” 白不厌高兴地笑着:“没有啊,拒绝了。” 王子异了然的点头,喝掉了杯中酒:“明白,那就是你被打击过分,脑子坏掉了。” 白不厌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眼眉弯弯:“她让我尽快解决掉虚假的流言蜚语,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她觉得你很麻烦。”王子异毫不留情地泼冷水。 白不厌一点都没有被浇灭火焰反而被这么一击,气势越发高昂:“她是在意我的。” 王子异敷衍的“嗯”了一声。 白不厌扭身回去拿起桌上放置的酒壶,往他的酒杯里添了一杯酒。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王子异冷眼看他:“有什么目的?” 白不厌微笑问:“放眼整个长安,你觉得还不错的,有哪些人家公子?” 王子异认真的想了想:“我堂弟王昱,沈浮如,陈平之,冼国公的弟弟赵庄,还有南安王?家世人品拿得出手的,就这么几个吧。” 白不厌沉默着,若有所思。 月光下梧桐树影随着时间推移,不知不觉的移动着,漫长而无尽头的夜晚,终会迎来黎明。 “你问这做什么?” 王子异发出的那声疑问掩盖在了杯子相撞的声响中,白不厌发笑,饮酒,肆意而风流。 第六十九章 沈家的客人 第二日,沈令仪带着庶妹沈四娘登门拜访,上午递的帖子,下午抵达。 她一出轿子,只见人一身雪莲云肩,半袖黄云短褂,假两件白色紧袖,下身配着一条重纱黄云长裙,腰间系着珠链蓝缎飘带,风一吹衬得腰身纤细,风姿卓越。 “怎的劳烦你两位在外头接我。”沈令仪带着笑,便向二人迎了过去,随着走动,玉金钗挂着粉色珠坠,斜斜的插在发髻偏侧,微微摇晃。发髻正中央压着粉玉紫薇,粉玉作花,金钗为枝萼,处处都是精致与秀气,十分符合少女气息。 在看旁边的沈四娘,虽然衣着也都干净亮丽,浓眉大眼,但总归少了一分气度。 这嫡出庶出到底不一样,阎良花在府里这么些日子,自己也品出来一些。 是庶出的身份,不说旁人,就连底下的丫鬟谈起小姐将来的婚事,也会感叹一句庶出的能攀到什么好人。 长此以往听着这些话,就是骄傲的人也会觉得自己生来就比旁人短一处,出门在外难免谨慎,缩手缩脚。 阎良花和霍清渺出面招待,得了霍夫人的嘱咐,在二门口迎着,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身份地位的差别。 霍清渺见了沈令仪还是带笑的,沈浮如狠狠的伤了她少女脆弱的心,却没办法抹杀那一抹爱意,相反在折磨之下,隐隐加深。 这可能就是人惯有的一股受虐倾向。 那王希月和白家的公子传出了订婚的消息,让霍清渺在幸灾乐祸之余,又升起了别的希望。 她挽着沈令仪的手,亲亲热热地说话,将几人带到了存菊堂。 阎良花本来就不爱凑热闹,见到二人亲密交谈便落后了一步,同沈四娘并排走着。 沈四娘冲着她笑了笑,两个人在沈家打过照面,但没有具体接触过。 阎良花本着自己是主人家,要让客人舒服地做客,主动挑起了话:“你的发饰可真有意思。” “这个呀,前天打首饰,我正好在院子里,瞧见了秋蝉,叫人做了两个发压,顺便打了一对儿蜻蜓,用的都是铜质,上头涂了一层银,戴起来比较轻便。”沈四娘眨了眨大眼睛,俏皮的笑了笑:“姐姐要是感兴趣的话,回头我做了新的款式,叫人给你送来。” 首饰无非是花朵蝴蝶的形状,到真的少有用蜻蜓和秋蝉,这两样东西款式新颖,制作精巧,而且价格不贵。 阎良花比较中意,点了点头:“好呀。” 这么说了两句话,两人关系就亲密起来。沈四娘主动挽住了阎良花的手,“姐姐的手可真巧,上次你送给母亲那盆四季海棠开花开了一个多月,母亲啧啧称奇,很喜欢呢。” 阎良花投桃报李:“我回头再培育两盆花,到时候给你们家送去,除了四季海棠,你还喜欢什么花?” 一个作为主人要客气待客,一个作为客人有心热络,两人自然很快就搭上了话,轻声细语的交谈中,偶尔还会小声笑一笑。 阎良花心中有些奇怪,就算是庶女,也是沈家的庶女。和他们霍家搭不上关系,为何说起话来竟透着两份讨好。 前后的两个人停住脚步,沈令仪回眸轻笑:“坐了一路的车怪累的,我不想回屋坐了,想在花园里走走,两位意下如何?” 分明是沈令仪她们两个商量好了,如今只是通知而已,后面的两人自然没什么意见,纷纷点头。 天气还挺好,大家在花园里逛一逛,看一看花朵,心情也会更加愉悦。 月季颜色繁多,开花壮丽;蝴蝶兰形状酷似蝴蝶,有紫白两色,清新淡雅。桂花树伫立在原中央,树干纹路清晰,花朵颜色金黄,小巧可爱。 阎良花瞧着花瓣:“朝霞前些日子用花瓣儿来做糕点,味道十分清淡。而后还酿了酒,香味儿袭人,就等着明年中秋赏月饮酒呢。” 沈四娘:“桂花酒桂花糕,还应该再加上一份桂花糯米藕。” 阎良花有些好奇:“怎么做的?” “将一块新鲜的藕切掉一头,糯米填塞进整只藕中,上锅蒸熟,凉凉后淋上桂花糖蜜就可以吃了。”沈四娘也是位吃货里的行家,还嘱咐了一些细节。 阎良花摇头:“我不喜欢甜的东西。” 霍清渺嘴角微微抽搐,对于对方看见什么都能联想到吃的上面十分不满。她只能假装听不见,拉着沈令仪说话。 沈令仪却很感兴趣的接了话头:“那是不是桂花鸭呢?用盐水、花椒、陈皮,桂花等煮熟,煮出来的鸭子透着一股桂花的香气,肉质鲜嫩,口感很不错的。” 大家开始研究起了吃东西。 霍清渺狠狠地瞪了阎良花一眼,觉得都是被她带歪了。 阎良花只当做看不见,随手从花园里摘下一朵花,顺手别在了发髻间,“有点儿想吃红袖招里的桂花虾仁儿了。” 霍清渺翻白眼:“红袖招里的桂花虾仁不如潇湘馆大厨做的好吃。” “要说吃饭的话,潇湘馆儿的口味更清淡一些,红尾楼的菜色偏海鲜,西风楼是北边人开的,饭菜特色和咱们这很不一样,可以去尝个鲜。”沈令仪总结了一下:“不过要说整体环境的话,还是红袖招最好。” 阎良花道:“那酒水肯定是春意楼最好。” 上次她听见陈平之抓着沈浮如,还有白不厌一起去喝酒,去的就是那地方。 沈令仪脸色微微一红,“那是青楼。” 阎良花心想,你知道的还挺多。 霍清渺头一次听说,涨红了脸,没好气道:“你不要瞎说话了。” 沈四娘打了个圆场:“该是从哪个轻浮的人嘴里听见的吧,那才是个该死的人。” 阎良花摸着下巴说:“陈平之说的。” 众人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看来这个家伙在长安风评不好是人尽皆知的。 大家走累了就在凉亭里坐下,丫鬟们回去端茶水花果摆放在石桌上。霍清渺掰着橘子,汁液溅到了手上,她将橘子放在了石桌上,抽出帕子慢慢擦拭:“听说,王家要和白家结亲了?” 沈令仪下意识地看向阎良花,微微笑了笑:“这也不大清楚,好些日子没见着王家的二小姐了。” 阎良花不以为然地说:“没听见他们正儿八经的宣告此事。” 换而言之,外头的流言蜚语不作数。 沈令仪笑了笑,端起了茶水结果手没端稳,滑了一下,落在了身上。茶水洒了一身,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 阎良花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她们又要做什么?这年头茶都不是用来喝的了,都是用来打翻的了。 沈令仪道:“阎姐姐,能否见你的地方行个方便,换身衣裳?” 霍清渺立马道:“去我那换吧。” 沈令仪有些为难的说:“我生的矮小,阎姐姐的衣服怕是更合适。” 阎良花生得比沈令仪高,当然身形瘦弱那股劲儿是一致的,霍清渺则是又高,体态又宽,她的衣服沈令仪穿上,十有八九会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裳。 霍清渺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不情不愿的说:“那你们快去快回。” 沈令仪挽住了阎良花的手,二人离开。 等着走远了以后,她才同人咬耳朵:“你这个妹妹真是太黏人了,用了这个法子,才能跟你说一说悄悄话。” 阎良花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沈令仪看了身边跟着的春秋一眼:“我看你走哪都带着这个丫鬟。” 阎良花颔首:“贴心且可信的人不多。” 沈令仪心中有数,这必然是心腹。 阎良花直接挑明:“你这身上洒热水,手烫的通红,究竟是有什么大事儿要跟我说?” 沈令仪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我这一趟还真有事儿找你,是为了我哥哥来说的。父亲想同你们家联姻,哥哥说,想娶霍家的大小姐。” 阎良花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霍家大小姐指的是自己。 “且不说你家要同我家联姻这种是,就算是你哥哥发疯想要娶我,你父母也不该同意呀。” 沈令仪到也坦然:“母亲那边儿不同意,但哥哥说了,如果要同霍家联姻,那么就只是你。” 沈夫人和自家儿子好好的商量一番,沈浮如分外的油盐不进。 阎良花没忘记,当初就连纳妾沈浮如都不愿意,如今怎么突然改口。她满脸胡疑:“你哥哥莫不是撞坏了脑袋?” 沈令仪:“其实我能明白,三哥一直很欣赏阎姐姐,虽无男女之情,但也能称得上是朋友。他听说了白公子那事儿,还说,世家子弟多身不由己,请你不要太伤心。” 阎良花饶有兴致:“身不由己的应当也是他吧。” 在身不由己当中,尽量选择个舒服的人,这大概就是沈浮如的想法。 在沈浮如的眼中,阎良花也是个被抛弃的可怜人,大家可怜到一处去了,索性就当相互帮助。 默默地走在两人身后的春秋叹了口气,记住了沈浮如这个人,琢磨着尽快告诉自家少爷,又有猪想拱你家白菜了。 第七十章 有人要黑化 两个人回了蘅芜苑后堂,丫鬟们殷切地伺候着沈令仪,换上了阎良花的衣裳。 沈令仪从屏风后面儿走了出来,整理着自己的发髻,眼眉带着浅浅的笑:“衣服有些长,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长高一些。” “至少没办法,一瞬间长高。”阎良花蹲在她身边,用几个夹子将那有些长的拖地的裙子绑了一下,又用裙褶遮挡,看上去自然美观。 沈令仪笑着将她扶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出走。 两人抄了一条近路往花园的方向走,秋天的树叶多半枯黄,风一吹就往下落,不过一会的功夫,地面覆盖了厚厚一层,走起来,踩的咯吱咯吱响。 沈令仪故意往那些落叶上面踩:“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私下咱们都得心里有个数。就求个你情我愿吧,别我哥哥一头热。” 阎良花直接拒绝:“我还没想到同人成亲,沈公子是一番好意,但帮我回绝吧。” 古代人成婚早,及笄礼一过,十五岁便开始议论亲。例如霍音今年也不过十六,就成了亲。据说是霍夫人给霍音算过一卦,说人将来有波折灾祸,早早成亲定下心来比较好。 也有成亲晚的,但多半是男子,追求事业。 像女孩子,舍不得女儿的人家也就留到十八,阎良花今年十七,再往后拖就真的是青春不等人。 沈令仪:“你是还对白不厌……” 阎良花:“你别什么都往别人身上扯,纯粹就是我的意愿而已。” 沈令仪叹了口气,幽幽的说:“之前我信誓旦旦的对兄长说,你肯定不会拒绝他的求婚。因为我兄长真的各方各面都很好。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饱读诗书,勤学上进,对女儿家更是温柔体贴。” 阎良花刚要玩笑两句,忽然通过树木看到了躲藏在树后面的一道人影。 树木是她的眼睛,她看见了在那粗枝树干后面正背对着她们,二人靠在树干上,眼中是止不住惊讶与愤怒的霍清渺。 这两人去的有些久,沈四娘又叽叽喳喳地跟霍清渺打听着阎良花的事情,霍清渺不仅有些不耐烦,索性就寻了个借口,出来找二人。 结果就听见沈令仪叹息的那句话,她只觉得身子一软,天旋地转,整个人靠在树干上。 沈充要娶阎良花? 如果那个人是王希月的话,霍清渺恨急,也只能认命,在背后酸言酸语的说上两句。 可偏偏这个人是阎良花,她不能接受。 一个都不配成为她姐妹的人,正踩着她的肩膀往上爬。 霍清渺恨得捏断了指甲还不知道疼痛。 “阎姐姐?” “嗯。”阎良花回过神来,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沈令仪什么都不知道,指尖挽着自己垂下的一缕发,眼眉柔和细腻:“我还想着咱们两个以后结伴,去游湖,看江上渔女唱一曲高歌呢。” 阎良花道:“那你不嫁人了?” 提起这个,沈令仪眉宇间带着一抹淡淡的倦意,“母亲最近总领我出去做客,当面倒是好,背后议论我的不在少数。” 王望月沈令仪,赢家得到更多赞美,输家总要背地里听到嘲讽。 这个大人当然知道轻重,也知道沈家的女儿娶到自己家绝对是一门好亲事。可小姑娘就不一样了,凡事总凭借着自己心意,沈令仪被捧得高高的,自然就会生出嫉妒嫉妒心,一起来自然就要背后议论。 家家户户,总有不知天高地厚,又不懂旁人心酸的小姑娘。 “往好的方面想想,至少这些人不会是你的小姑子。”阎良花安慰了一句。 沈令仪笑了笑,“大家也都不容易,长安城里公子哥儿多,真正品貌端正的太少,有那么一个都被大家抢着来。她们只当我是她们的竞争者,恨一两句实属正常。” “说不得,她们比你都盼着你入东宫。” “兴许吧,怪我不争气,她们失望了。”沈令仪自嘲地说,两个人唏嘘了两句,便将此话接过不提。 令仪今个来的目的就是帮哥哥探探口风,大人们总要权衡利弊,可要他们来说还是两情相通,不做怨侣才好。 既然阎良花不愿意,他们自然也不会强求。 于是接下来就闲说话,一路回到了凉亭。 结果回去没看到霍清渺的身影。 沈四娘有些忐忑的说:“霍姐姐说下去更衣,然后就一直没回来。” 她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惹得霍清渺不舒服。出门做客还平白得罪一个人,任谁心里都不踏实。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婢女匆匆走上前来,满怀歉疚地说:“这是不好意思我家小姐刚才崴了脚,被扶回了房间,不能出来和众位一同游园了。” 阎良花在心中默默的想,到底是小姑娘,一点面皮都绷不住,心里不爽,直接就放了鸽子。 沈令仪很关切的说:“现在怎么样了?可请了大夫,我去看一看她吧。” 丫鬟连忙拒绝:“我们家小姐特意说了,让沈小姐好好玩一玩,散散心。” 她们家小姐回去就耍了一通脾气,不肯再出来,就连崴脚这个托词都是丫鬟自己想,哪敢叫人过去戳破真相。 沈令仪微笑着说:“那你们可要照顾好她。” 丫鬟在心里感叹一句,沈小姐真温柔,这才转身离开。 阎良花陪着两个娇小姐在园子里面转了一圈,然后把人带到了自己的蘅芜苑,中午留着吃了顿饭,又说了两句逗趣,把小姑娘们哄开心了,然后将二人美美地送着离开。 阎良花瘫软在自己床上,身上都是酒气,醉的厉害:“真的好累呀。” 彩霞捏肩,春秋捶腿,朝霞将瓜果切成一块一块,用筷子喂到小姐嘴里。 阎良花吞下一瓣橘子,说:“还好有点安慰。” 彩霞畅想着未来:“小姐和沈小姐好好打好关系,他们沈家子弟多半成器呢。” 阎良花指着她的眉心说:“你就是个立场不坚定的。” 彩霞吐了吐舌头也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的去揉捏着肩膀。 春秋平日里都很警惕,如今大锤子砸下来,心里正琢磨着把这件事情汇报自家少爷。 阎良花说完了彩霞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似笑非笑:“你也没比彩霞好到哪儿去。” 春秋苦笑一声,大家伙在小姐这都是明晃晃的细作。 她说:“我们都想小姐好。” 彩霞拼命附和:“小姐是个好小姐,我们都盼着小姐将来嫁的好。” 朝霞只在旁边微微笑了笑,并不跟着说话。 彩霞将她挤开,拿过了那些水果,一面往自家小姐嘴里喂,一面说:“奴婢路过存菊堂的时候听到里面儿有声,好像是夫人在训斥二小姐。” 阎良花懒懒的说:“你那是路过吗?你那是故意听声去了。” 彩霞有些恼:“小姐到底听不听?” “听。” “奴婢听见夫人在训斥,说什么‘人家沈家小姐来了没有摆谱,你倒是装起了大小姐,都在那儿陪着说话呢,你回来做什么?’ 二小姐就说,‘我在那是多余的,人家来了根本不是冲着我来的,是想要同姓阎的说话,她们两个亲亲热热商量着事儿,我去碍人眼吗?’两人好好吵了一架,二小姐都哭了。”彩霞学的栩栩如生,将人的口气,语调都学了个满分。 阎良花翻了个身,坐了起来:“霍清渺还说没说什么?” 彩霞兴奋地说:“说了,说她听见,沈家小姐跟您夸沈家三少,说不准儿会……” “停,没什么说不准。”阎良花道:“存菊堂那边,夫人肯定会让底下的人嘴巴闭得紧,你这头也不许出去胡乱说,外头多一个流言蜚语,回头我就把你送走。” 彩霞本来还很兴奋,听到这样的警告缩了缩脖子,说:“奴婢肯定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八字没一撇呢,凡事得准了才行。” 阎良花这才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春秋,也懒得嘱咐她。反正某些人是心在曹营身在汉,不说是不可能的。 春秋被那一眼看的后背发凉,心里想着自家小姐,也算是个和善的人,怎么眼神这么令人恐惧呢? 朝霞微微蹙眉:“沈家那边有这个意思,透出的风声,是妻还是?” 彩霞用力点头,又来了劲儿:“那肯定是妻,就咱们老爷家这个势头,说不准小姐都能给太子当正妃呢。” 阎良花对这种没谱的对话一点都不感兴趣,躺回了床上一副疲倦的死人脸:“这话出去说,准能笑掉人家的大牙。” 彩霞捂着嘴,不以为然的说:“我又不出去说。” “沈家那样的人家嫁过去也不好相处,要我说还是留在家里最好。”朝霞突然道。 留在家里的选项。不就是霍晏吗? 阎良花多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平日里都是彩霞在我身边说着二弟的好,今儿个变成朝霞了。” 朝霞低眉顺目:“奴婢就是说一说,小姐的事情还得小姐自己做主。” 阎良花点头,喃喃道,我的事自然自己做主。 第七十一章 楚嬷嬷 霍夫人和丈夫商量着:“我想给清渺请个教养嬷嬷,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在家中肆无忌惮尚可,可要是出了门还这样,那要吃许多苦头的。不如我狠狠心,在家里好好的约束一番。 当母亲的难免骄纵女儿一些,把自己当初的遗憾都弥补上。回过头来一看,女儿真的不像样子。 她那一日将霍清渺好一通的训斥,回来之后在心底琢磨,哪怕自己找再好的人家,霍清渺若是不成器,出门照样受苦。 不如眼下狠狠心,好好的约束一番。 阎生自然同意,后宅的事情原本他就不怎么插手,一概听夫人的。他道:“不若请两个来吧,大娘也好好的学一学规矩。” 霍夫人满口答应:“这自然是没问题。” 不过话风一转,她又说:“你也知道,请教养嬷嬷约束着,是一件吃苦的事。就连我自己家的女儿也是狠了狠心才决定的。回过头去,大娘若是吃到了什么苦头,她年纪小不懂事儿可能会埋怨我,老爷应该会体谅我吧。” 丑话得说到前面,请了教养嬷嬷,阎良花那边儿被拘束的狠了闹起来,可不是她在故意给人穿小鞋。 阎生一听这话便犹豫下来,他晓得自己这女儿生长在山野之间,而且一看就是个有脾气的。 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约束着她了,反正将来也不指望着她嫁高门贵户。” 霍夫人笑着附和:“谁说不是呢?父母爱子女总往长远了看,咱们也不是那卖女求荣的人家,只盼着儿女平平安安。” 阎生点头,低头穿靴子。 霍夫人借机又问:“我怎么听说沈家想和咱们结亲呢?” 阎生的手一顿,琢磨着沈夫人和自己夫人透话了? 他道:“有这么回事,我只听了个大概,对方还没挑明,我也不好显得太迫切。若真是有结亲的心,对于清渺也是好事。我见过那孩子一次,沈浮如在长安城的名声都很好。” 霍夫人有些疑虑:“不是大娘么?” 阎生自个儿都笑了:“夫人在说什么呢?” 霍夫人直摇头,那一日她听着霍清渺哭哭啼啼地说着沈令仪同阎良花说沈浮如的好话,两人说不准将来就结亲,还真就惊讶之下,信以为真。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怎么可能。 沈家人就算是发疯,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娶了阎良花呀。准是霍清渺耍了小姐脾气,不肯好好哄着人家沈小姐,将旁人钻了空子,显得亲近。 她不禁低声喃喃:“清渺,可得狠狠的约束一下。” “从前我只盼着她高兴就好,找个信得过的人家嫁过去就行。不过如果真的是沈浮如的话,倒是另当别论,这孩子无论是接人待物还是说话气度,称得上一句君子。”阎生话不多,话里能听得出满意。 霍夫人却另有想法:“孩子虽然不错,但是沈家家大业大,难免复杂的一些。” 男人和女人看事情的角度从来不一样,阎生也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和夫人多争辩。只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说不定是想岔了。” 夫妻二人的谈话就此打住,老爷去上朝,夫人躺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她有头风的毛病,有时发作半夜睡不着,于是就要第二天补觉,昏昏沉沉的就到了中午,肚子开始饥饿打鼓这才起身。 丫鬟们侍奉着她穿衣洗漱打扮,下人们端上了饭菜,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她刚用了一碗燕窝粥,就听见外边一阵脚步声,抬起眼帘。 王婆子快步走了进来:“夫人,楚嬷嬷进府了。” 这楚嬷嬷是宫里出来的。 一般入了深宫的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会被放出宫去,有一些宫女得到主子重用,没被放出宫去,慢慢的就成了姑姑、嬷嬷,深宫经验丰富,擅长礼仪,心机深重,能够躲避各种陷阱。那种陪着妃嫔平安混成太妃的,最受大家欢迎。 楚嬷嬷就是一位有着资深宫斗经验的宫女,慈眉善目,行卧端正,在看其谈吐,让人不禁感叹一句不愧是规矩森严的宫中出来的人。 霍夫人很满意,亲自接待,“就这一个女儿,自幼娇生惯养,很是没规矩,最需要人约束。” “听闻小姐已经十五岁,跟大孩子好好讲道理就是了。”楚嬷嬷滴水不漏的回答。 霍夫人又将自己女儿叫过来,仔仔细细的说了两句,要和楚嬷嬷好好学规矩。 霍清渺不清不愿,但之前已经得到了警告,只能撑着温顺。 楚嬷嬷去了霍清渺的房里,住在了偏房当中,室内的布置赶上小户人家的小姐闺房,底下还有个小丫鬟伺候着。 待遇肯定是很好的,但人人都瞧得出来,霍清渺是不大情愿的。 王婆子有些担心:“小姐要是闹起来怎么办?” 霍夫人端着茶水抿了一口,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我已经放任权利给她,她要是安排不明白清渺,那还得再换人。” 结果事实证明,这宫里出来的人就是有两把刷子,公主皇子都能伺候,何况是寻常府内的小姐。 不过几天的功夫,楚嬷嬷就得到了霍清渺的信任,两个人从没有大的矛盾爆发,霍清渺也开始学起了规矩,难免吃苦受罪,愣是咬着牙没向母亲告状。 几日下来后,就连霍夫人自己都觉得,女儿的确是长进了不少。行走坐卧,说话谈吐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不过私底下也知道,女儿的手被针扎出了好多口子,每次走路背后都要别着一根针,要是姿态不对,就会被针扎出血。 霍夫人是慈母心肠,得知此事后心有些软,私下里说:“我女儿自幼没受过礼仪约束,这一上来就这样,会不会太严苛了?” 楚嬷嬷只是笑了笑说:“王大小姐十二岁时,走得好鹤步,京中人人称赞。正巧了,那是我闺中密友教的,脚心底下要放着鸡蛋,出去走一圈,鸡蛋不能碎。若是碎了,不打不骂,只是腰上勒着的丝绸要再紧一紧,晚饭是不许吃的。” 十二岁就能有如此技巧,可见其私下下的苦功。 自此之后霍夫人就算是再不舍得,也没再插过一句嘴。 旁的丫鬟婆子一听小姐要受这个苦,纷纷感叹不容易。 彩霞自外头听了,跑回蘅芜苑儿里说:“眼下二小姐是吃苦,但将来受用,夫人肯定是把二小姐嫁到某个贵族世家当中。夫人太偏心了,小姐您也得学一学呀。” 阎良花脑袋摇的跟波浪鼓似的:“我可学不来这个,天生就是野孩子玩不来人家那个精巧。” 她能够去欣赏旁的女子姿容秀美,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但真用到自己身上,太遭罪。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还是更喜欢以男子身份入学堂的那段时光,行走坐卧只要礼数周到即可。 彩霞恨其不争,怒其不幸:“那您将来嫁到了沈家,怎么应付那些来来往往的官员夫人?” 阎良花懒洋洋的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少说少提,别当真。” “沈夫人这两天总往咱们家送东西,肯定是真的。”彩霞一想到能够一飞冲天,嫁进沈家,那心中的激动无可言说。 霍家是有些底蕴的暴发户,沈家是世家当中拔尖儿的,王家是世家当中屹立不倒的高塔。 其中差距,大家可以自己品味。 阎良花觉得脑袋疼,“我都已经回绝了。” 彩霞瞬间心痛,然后不断安慰自己:“就算是您回绝了,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说了不算。” 阎良花发誓要将凉水泼到底:“就死了这个心吧,本来有意和我结亲的就是沈家三少爷,我回绝以后,他肯定觉得受到侮辱,不会再坚持此事。往后就算有人从沈家接亲,那也是存菊堂那一位。” 彩霞哀嚎一声冲了出去,她的小姐嫁富贵人家梦破灭了。 春秋笑着给自家小姐捶腿,随之火焰燃烧到了她身上。 阎良花拖着她的下巴问:“你去告状了吗?” 春秋不敢撒谎,老老实实的回答:“告状了。” 阎良花在她的脸上掐了一把:“你个小没心肝儿的,我对你不好吗?脑子里只有你家少爷,是不是和彩霞打着一样的主意,等我将来嫁人了,好混个姨娘当一当。” “奴婢不敢呀!”春秋哀嚎一声,其实一点都不疼,但她在故作可怜,这一招是和彩霞学的。她小声辩解:“奴婢只盼着将来小姐把奴婢娶出去当个好好的夫人呢。” “你心中有没有人选?” “有挺多的。” 阎良花蹦出了猛烈的大笑:“你个贪心鬼!” 坐在外屋的朝霞听见了动静,有些疑惑的抬头但没吭声,继续做自己的针线活。 她在心里琢磨着,二少爷应该抵达江南了吧? 这心中没忍住便是一阵异样的情绪。手中拿着的绣帕被眼泪浸湿,在心中默默祈祷着,二少爷锦绣前程,大有可为。 第七十二章 身份问题 晨起梳妆,霍清渺坐在镜前,由着婢女给她梳妆打扮。 楚嬷嬷在旁边端详着,是不是指导婢女几下,将浓密的黑发尽数拢在脑后,留下两缕发作为遮挡,修饰她有些干瘪的太阳穴。 外头王婆子掀开了帘子,走了起来,手中还端着一个盒子。她笑着说:“小姐,沈夫人和几位夫人来府上做客,特意准备了几支仿真的绢花,您瞧瞧,跟真的似的。上头撒了一层香粉,味道十分迷人。” 霍清渺惊讶起身:“沈夫人来了,母亲怎么不叫我过去见客?”说完后,后知后觉得想起了什么,神色未免有些病恹恹,看了一眼不知如何作答的王婆子,冷哼了一声,心想,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儿子一个好少年,我难不成还非你不可么? 她伸手在那盒子里捡了捡,准备都留下。 王婆子赶紧道:“这次准备了六枝绢花,每两只款式相同,还有三支是给大小姐那儿留的。虽说款式相同,但颜色不一样,先拿来给您挑的。” 霍清渺心里很不爽,冷着脸讥讽道:“至少还让我先挑,总算不是她挑完了再给我的。” 王婆子陪着笑脸:“自然是先紧着您。” 霍清渺随手挑了三支扔到了桌上,一挥手赶人离开,连多话都不想说。 她的丫鬟递上了一个荷包,里头装着些碎银子,够王婆子出去喝好几顿酒。 王婆子笑呵呵的离开,还要再去蘅芜苑。 楚嬷嬷在旁边若有所思的说:“一个小小的庶女,沈夫人登门怎么还赠送与嫡女相同的首饰?” 嫡庶在穿衣打扮上,还是有区别的。 比如穿同样的衣裳,但嫡出的就会打扮的更贵重,多半叫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霍清渺病怏怏的说:“她不是庶出,她也是嫡出。” 楚嬷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是原配留下的孩子?” 霍清渺再不想承认,也从细枝末节当中发现了真相,她有些生气道:“是父亲早年在老家扔下的孩子,一直跟着那个乡下娘子过日子,父亲今年才把人找回来。” “那个乡下娘子呢?” “死了,好像是早两年前就死了。”霍清渺有些不耐烦:“就算是嫡出,跟我也不一样,我是霍家的小姐。” 楚嬷嬷嘱咐道:“小姐可千万别出去说。” 霍清渺茫然:“什么?” “我朝有一条律法,叫做停妻再娶,那乡下娘子还活着,也没有休弃,回过头来老爷就娶了霍夫人,这是触犯法律的。倘若被政敌抓住把柄,这是罪名。”楚嬷嬷缓缓的说:“老爷要是经常对外宣称大女儿是嫡女,将来怕是要有祸端。” 霍清渺一听这话,眼睛都在发光:“按着嬷嬷这么说,父亲要是想保全自身,阎良花就必须是庶女。” 嬷嬷点头:“对,小姐可要告诉着老爷一些。” 霍清渺一直觉得。自打阎良花回来,她就在不断的倒霉,直到这一刻,才听到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父亲还没有意识到他在触犯法律。为了前途着想,阎良花就只能是庶女,永远矮自己一截。 她像是突然抓到了什么重要的秘密,兴奋的眼睛放光,阎良花不是嫡女,那她配不上沈浮如。 她对沈浮如或许已经死了心,但绝不允许阎良花攀上高枝。 她立马就往出走:“可不能让沈家以为她是嫡女,然后结亲,回头给我们霍家惹麻烦。” 楚嬷嬷并不拦着,微笑着看人离开。 秋高气爽,秋菊开的正好,在花坛里傲然盛开。有人正辣手摧花,试图摘菊花下去玩。 霍清渺在匆匆花朵中,看见了人,可谓是冤家路窄,顿时冷笑一声:“真是巧了。” “妹妹。”阎良花察觉对方情绪不太对,本着“麻烦离我远点”的心态,转身就想走。 “别以为父亲说你是嫡女你就是嫡女,你永远都变不成嫡女,父亲将来一定会改口的,沈家不会要你的。”霍清渺冷不丁的冒出了这句话。 彩霞最近一直在阎良花的耳边念叨着,二小姐经过处嬷嬷的调教,越发有大家小姐的样子。 直到两人许久不见,又再次相见。阎良花看着霍清渺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觉得彩霞的情报有待考究。她道:“我和沈家本就没什么关系,妹妹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也不要瞎说。再者说,我可从来都没说自己阎家嫡女,反倒是妹妹总是在嘴里念叨着。” 霍清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直接拦住了人的去路,无比愤怒的说:“你还装蒜,那一日沈三娘怎么和你说的?” 阎良花装傻充愣:“什么怎么说,就是开玩笑了两句,不能当真的话吧。” 霍清渺恨不得将这张虚假的脸撕开:“沈令仪和你说沈浮如,你以为我没听见。” 阎良花觉得,她应该没听见白不厌那一段,所以不以为然的说:“只是玩笑话,我拒绝了。” 霍清渺不信,不可能有人回绝沈浮如。她质问:“那沈夫人登门做什么?” 阎良花其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摊了摊手:“不知道,也许是在像你提亲。” 霍清渺勃然大怒:“你在嘲讽谁?” 阎良花好像把霍清渺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她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里面肯定什么都没有。 “我一定要揭穿你。”她像是打鸡血一样。 “我是庶女,是农女,是你恨不得在脚底下践踏的人,随便你怎么样。”阎良花挥了挥手说再见,转身就走。 霍清渺盯着她的背影,狠狠的跺脚,然后走向住院。她的步伐很快,腰间缀着的玉佩青带不断晃荡,裙摆上的褐色蝴蝶栩栩如生。待到了正厅门口,脚步一顿,整理了一下微微褶皱的衣摆,扶了扶滑落的发髻,这才示意丫鬟通报。 “二小姐来啦。” 屋里面,两位夫人正在谈话,其他夫人附和旁听,听到通报声,霍夫人的身子一僵。 今个沈夫人登门拜访,当然是为了儿子的婚事。但就长安人的调调来说,男方母亲至少登门三次,才会挑明来意。 第一次客气拜访,往往带着许多夫人一起,混淆自己的目的。 第二次隐晦提出见小姑娘。 第三次带上厚重的礼物送给小姑娘表示满意。 如今是沈夫人第一次登门拜访,压根没有霍清渺出面的地方。贸然出现显得急不可耐,让人笑话——谁家小姑娘不是三邀四请才能露面的。她这么迫切的出现,就算是真的成就了婚事,也受婆家人的拿捏。 霍夫人简直脑袋疼的厉害,只能在心里庆幸,她并不是很想和沈家结亲。她勉强维持着微笑,看着走进来的女儿。 霍清渺行礼问安落座,一气呵成,显然最近的仪态教育很成功。 沈夫人微笑着说:“二娘出落了越发标致得体了。” 众位夫人纷纷附和。什么气质卓越,温婉过人,知书达理,什么好说什么。 霍夫人客气道:“还是那个泼猴,大家可不要被她骗了。” 霍清渺微微羞涩低下头去,心里琢磨着究竟怎么样隐晦告知对方阎良花是庶女,她坚决不能让阎良花成为沈家的儿媳。她问:“四妹妹怎么没来?” “那孩子早起咳嗽了两声,不然就被我带来了,没想到你和四娘关系这么好。”沈夫人有些意外。 大多数圈子都是嫡出和嫡出玩,庶出和庶出玩。 霍清渺笑着说:“是帮我大姐姐问的,方才来的时候,还碰到姐姐了呢,姐姐问,沈四妹妹有没有来。好像是姐姐培育的新花,想要赠与四妹妹呢。” 众位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冼国公夫人好奇的问:“你们家这个大姑娘回来的突然,是嫡女身子弱养在了外头,还是外室子,或者哪个姨娘生的?” 按理说上门女婿没纳妾的权利,可谁叫阎生如今了不得了。 霍夫人心底有些恨,难怪你一辈子都是不下蛋的母鸡,一点眼力价都没有。她们两家没什么来往,纯粹是冼国公夫人和沈夫人有交情。她刚想回答是嫡女。 霍清渺便说:“是外室女。” 是上不得台面,没名没分,比庶女还要在差一些的外室女。 冼国公夫人嫌弃道:“早先还以为起码是个有身份的,原来竟是连族谱都没进的。” 霍夫人瞪了霍清渺一眼,让人先出去。 恰在此时,从外边回来的阎生听见了里面的话,以为大女儿受到了欺负,直接走了进来:“在说什么?” 霍清渺心间微微一颤,却也鼓起勇气说:“冼国公夫人说,姐姐至今没入族谱,女儿想着,要不把姐姐生母写入霍家族谱,给一个侍妾的名分,让姐姐好有个身份。” 阎生的脸色十分难堪。他看向了霍夫人,只以为这话是霍夫人教的。 霍夫人尽量平和的口吻说:“夫君先回去休息吧,我同姐姐妹妹们在说说话。” “好。”阎生这样回答,是顾忌着有外人在,但是这件事情不算完。 第七十三章 撕开遮羞布 阎生压着一股火气,如果今天不是给自己夫人面子,不想成为旁人笑柄的话,他一定会直接撕破这张遮羞布。 他直接把霍夫人,霍清渺,霍音,柳氏,阎良花,甚至于那个小傻子平安也叫了过来。 今天完全就是一次家庭会议,而且是很严肃的那种家庭会议。 小傻子平安坐在梨花木的板凳上,手里握着花生米,往起一扔拿嘴去接,接到了就傻呵呵的笑。 阎良花抽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显得很平静,反正今天的主要人物也不是她们。 平安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阎良花将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静静的感受着场间的压抑气氛。 人员聚齐,每人一口呼吸都让殿内炙热。 霍夫人心里已经冷到了极致,老爷竟是连这点面子都不愿意给她留,脸色苍白,身体颤抖,那双眉目里蕴含着宛若寒冰般的怒意,怒声道:“霍清渺,你自己说今天是怎么回事!” 霍清渺身体微微瑟缩,却站起身来强硬道:“当时冼国公夫人那样问,我当然要这样回答。停妻再娶,这样的罪名落在父亲身上,会落人把柄的。” 霍夫人眉心隐隐作痛,孩子们什么都知道,让做母亲的更加无地自容。她看向了老爷:“这也是您的孩子,您自个说吧。”说完起身,身形晃了晃,捂住了脑袋,王婆子连忙扶住了夫人。 几人也惊呼了一声母亲。 阎生狠了狠心让人扶着夫人下去,儿子女儿乃至儿媳全部听训。 他看着霍清渺,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情难道只有你知道吗?我这个当父亲的从来没有考虑过吗?” 霍清渺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脑袋一热冲动行事,没往深了去思考。 如果是世冠父亲的前途,他会没有准备么? “你在自作主张,同时自以为是。我看你就是被娇养惯了,所以才会如此放肆,恣意妄为,有恃无恐。看看你今天的行为,失态,张扬,招摇过市,以为谁看不清楚你那点小心思,实则愚蠢至极。”阎生毫不留情,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看得出是极其生气,把这辈子没对女儿说过的重话都吐了出来。 霍清渺哪里受得了这个,什么冷静愤怒都化作一腔委屈,站都站不稳,险些跌倒,幸亏被霍音扶了一把。 霍清渺只觉得自己没了颜面,一张脸火辣辣的疼,心中的情绪全都涌上来,逼着人崩溃。她趴在哥哥的怀里放声大哭,“父亲要是不喜欢我,那还要我做什么?不如把我撵出门去吧。” 阎生见她敢叫嚣,更加生气,道:“好呀,出了霍府的门,你不用回来了。” 霍清渺抽泣着不敢吭声。 霍音拧着眉头道:“父亲妹妹也这么大了,不是两三岁的孩子,您总要保存点她的颜面。” 阎生冷声:“我就是太想保全旁人的颜面,才叫你们现在都摸不清楚事情怎么回事。今个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在家里,出去了,那都是我的嫡长女,我发妻的女儿。”他指着阎良花一字一句地说。 这最后的六个字可谓是将遮羞布狠狠地扯开。 霍清渺一直不肯承认阎良花,甚至想要把对方踩在脚底下,当成泥土。 现在话说开了,如果对方的母亲是原配,那么她的母亲只是填房。她甚至比阎良花还要低微。 阎良花低眉顺目的坐在这儿,像是温柔柔顺的小花一朵。 霍音看了她一眼,脸皮微微抽动:“妹妹也是怕父亲受人蒙蔽,儿子派人去杨柳村调查,虽然本地已经被判军摧毁,但还侥幸找到了一家活口,查出了一点事情。” 阎生不动声色:“哦?” “根据儿子调查得知,的确是有一户人家,寡妇带着一对儿女,但儿子上了战场,女儿也另嫁他人,还有个年纪相仿的继子。”霍音仿佛抓到了什么天大的把柄,看着阎良花的视线里夹杂着得意,好像是在说,没想到我能查到吧。 阎良花扬眉一笑:“大弟弟把我的生平都调查了一下,耗费了很长时间吧。” 霍音道:“我只是想让父亲知道全部的真相,你的兄弟早就上了战场不知所踪,而这个傻子根本就是你亡夫留下的孩子。父亲,这可关乎您的颜面。一旦宣扬出去,岂不是成为旁人的笑柄。” 场中众人齐齐惊讶。 霍清渺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眼中含泪,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父亲您看呀,她不仅嫁过人,还把儿子叫做弟弟,留在身边。将来您若是真给她安排了好亲事,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仇。” 柳氏惊异的打量着阎良花。 就连婢女们都惊讶地看着她,春秋心里忐忑。 阎良花叹了口气,回来这么长时间,差点忘了自己是俏寡妇的身份。 “大弟弟要是好奇我过去的事情,过来问我或者是问父亲,不就都知道了吗?” 霍音的脸色从得意变成了微微灰暗。 阎生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失望,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得意的儿子也会做出如此行径:“我本以为只有小女孩不懂事,没想到你在外面饱读诗书,学了一些尖酸竟都用到了家中姐妹身上。你以入朝为官,不去钻营着朝中要事,却还惦记着自己姐妹的出身,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霍音以为父亲是被蒙蔽的,没想到父亲什么都知道。 他意识到了一点,阎良花或许会让父亲有麻烦,并因此蒙羞,但父亲并不在乎。 有些父母对孩子爱是有条件的,但有些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无条件的。 阎良花越糟糕,阎生的愧疚就越多。 霍音去调查阎良花这个算盘打错了。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像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结果…… 柳氏见丈夫吃亏,连忙起身捂着肚子说:“公爹明鉴,夫君只是想确保血脉无异。” 女儿嫁出去了还好说,儿子可是要留在家中传承血脉的,要是帮别人养儿子,那不就是个笑话吗? “平安的身份是我安排的。”阎生不知道自己那个儿子是否还活着,安排平安顶替也算了以慰藉。 至此,阎良花所有的把柄都不是把柄。 霍清渺不死心的问:“父亲正是在朝廷的关键时刻,要是有人拿罪名作把柄,该怎么办?” 阎良花好心解惑:“早就报备过了,事出有因,父亲是因为堕马而失忆,有大夫作证,案脉笔录齐全,不会有问题的。” 其实她也不是好心,她就是故意在嘲讽。 霍清渺无话可说,眼泪也哭不出来,贸贸然然的行动,最后落得了一个荒诞的结尾。 一瞬间好像全世界都在嘲讽她,她的手抖想要砸东西,在父亲面前又不敢放肆。生生憋着一口气,气得身子都在打颤。 阎良花起身:“父亲,既然都说清楚了,那就没什么事儿了,弟妹还怀有身孕,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比较好。” 阎生看着她:“苦了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正名,也不必进霍家的族谱,毕竟你姓阎。” 阎生一直没有单独立族谱,他一直以入赘女婿的身份在霍家的族谱上,现在看样子是要单独开立一个族谱,让自己的女儿光明正大的出现。 阎良花笑了笑:“一个嫡女的身份而已,我也不是很想要,父亲怎么安排我怎么听就是。” 阎生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会给自己女儿找一个好的人家。 柳氏是在旁边叹气,真的是立判高下。她上前一步,欠了欠身:“妹妹不知道没有这么多的事儿,郎君也是一时情急,妹妹在这带夫君给长姐赔个不是。” 丢面子的事情不能让丈夫来,那就只能她来,能挽回一点儿在公爹面前的好感都好。 阎良花挑了挑眉:“弟妹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你还是专心养胎,早点回去休息吧。” 小平安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打,压根儿不懂发生了什么。 这些乱糟糟的破事,哪有睡觉来的重要。 “都离开吧,出去以后管好自己那张嘴,不该说的别出去说,否则让我知道了,一定有你们的好果子吃。”阎生尤其警告霍清渺。 今天晚上,阎良花做了一个热闹的旁观者,目送着白菜送小平安回家,春秋扶着她转身去了蘅芜苑。 春秋捂着自己胸口,只觉得心里有惊涛骇浪:“没想到小姐在外头吃了那么多的苦,亏得老爷不介怀。” 顿了顿又说:“咱们是不是得瞒着少爷?” 春秋小心翼翼地说,跟做贼似的,心虚到了极致。 “你家少爷都要给平安当爹了。”阎良花懒洋洋地一开口便想要吐槽,当哥哥不好吗?非要当爹。 春秋松了口气:“我们家少爷一定会是个好爹爹。” 阎良花翻了个大白眼,突发奇想的问:“他最近在做什么?” 这一阵子白不厌好安静,跟没这个人似的。 第七十四章 白月光 霍夫人头疼症又发作了,总觉得家里家外的人都看不起她。病了两天,阎生没看望,一直住在书房里,更是添了一把火。 王婆子匆匆进屋:“夫人,给咱们家送鱼的五娘说,冼国公府出了大事儿。” 霍家和冼国公府没什么来,上次来霍府更是引来了麻烦。霍夫人神色讥讽道:“他家能有什么大事儿?国公夫人终于有孕?还是冼国公的弟弟要成亲。” 王婆子摇头:“都不是,今个是国公夫人的生辰宴,没大操大办,只邀请了相熟的人家,还有沈家王家的夫人小姐少爷。五娘过去送鱼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府内一阵慌乱,和奴仆打听了两句才知道,王家二小姐不小心掉入水中,让沈家三少爷给救起来了。” 霍夫人揉着额头的手当即一顿,震惊的说:“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具体情况五娘也不清楚,的确有这么回事。冼国公想要封锁消息,但有好些人家瞧见了,也不知道消息会不会流传出来。” “时也命也。” 沈夫人先前接触霍家,有联姻的意思,但霍清渺闹出那一遭后,沈家那边一商量,觉得霍清渺没深浅分寸。小姐妹再怎么争斗,也不该闹到客人跟前。一个家族最需要的就是一致对外。 霍清渺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沈浮如就这么和她擦肩而过。 长安城里从来都没有秘密,口口相传,那些秘密都还带着热气腾腾,新鲜出炉。 等着时候再晚一些,霍夫人去相熟的人家做客,那家人同冼国公府走的近,今日去参加了宴会,稍微一打听,消息就出来。 确有其事。 而且不知怎么着,前脚人落水,后脚消息就传了出去,也不晓得谁的嘴巴那么大,藏不住事儿。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是多大的事儿呀。 王家沈家一向是水火不容的,结果小姐少爷掉进了水里,湿漉漉的搂在一起,可是人人都瞧见。 这事儿最吃亏的还是女孩儿,据说王二小姐当时就绷不住了,直接哭了出来,被扶上了马车,马车走得老远都能听见哭腔。 沈三少爷是做好事儿,反过头来要落埋怨,心中估计也是委屈。 最要紧的,是这事情怎么收场。 据说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和陛下商议此事,务必要有个妥善的解决办法,搞不好,沈家王家的世纪联姻真的可能会在众人震惊当中出现。 傍晚,日暮的景色伴着浮动的云,夕阳的余晖低透小窗,闪现一线光明。 白不厌楼阁之上凭高览眺,视线更为遥远,一辆马车自小路驶来,没打着任何标志,他最清楚是谁。 躲到红袖招,显然是躲不掉这个麻烦的。 又过了一会儿,传来了脚踩踏楼梯板的声音。 王子异身形高大,美腿修长,直接踏了过去,抬起了拳头照着人的脸重重地打了下去。 白不厌被打的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他捂着自己半边脸,眉头紧锁:“你也不问问,这事是不是我做的?” “是不是你做的?”王子异冷着脸。 白不厌灿烂的笑了笑:“是。” 王子异只觉得自己心口的柴火噌的一下被点燃,这家伙居然还敢火上浇油。 他今天非要打死这个人。 白不厌身手灵巧,对方连衣襟都沾不着,在躲避的过程当中,笑着说:“你行了吧?我都让你狠狠的打一拳了。” 王子异的块头很大,身材很好,但很虚弱,此刻微微喘着粗气,停下来的动作:“你毁了我妹妹的下辈子。” 白不厌冷笑一声:“你妹妹还想毁了我的下辈子呢!你们一家人都是疯子,我都说了有喜欢的人,非得逼着我娶你妹妹。” “那是我父亲误会了,我已经在帮你向他施压解决。”王子异指着他的鼻子:“否则就你这个混账,第二天的太阳都看不见。” “不见得,杀人的人,不会轻易被人杀的。”白不厌呲着牙,笑得很开心,也很疯狂。 王子异反而冷静下来,他最近发现对方有些不正常:“即使你是个疯子,今天也得付出代价。” 白不厌靠在了桌边儿,不咸不淡地说:“你妹妹说,事情已成定局,她一定要嫁给我。所以我就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事情成定局。” 王子异想把他的脑袋砸开,于是抱起了旁边的花瓶。 白不厌大叫着:“你就心疼你妹妹,你都不心疼我!” 王子异把花瓶举起来,照着对方的脚边砸了下去,面无表情的说:“事情应该有更温和的解决办法。” “我给你时间了,你没有解决,那很抱歉,我解决事情的办法一直都很激烈。” “……” 一个在追,一个在逃。 在体力方面,王子异永远不及白不厌。他坐在了地面上:“你不用跑了,我不追了。” 白不厌凑近他,“那这事就算完了呗。” 王子异突然奋起,一拳都砸在了对方右脸上,白不厌被砸了个眼冒金星倒在地上。 王子异彻底没了力气,也躺在了地上,“这才算完了。” 白不厌半边脸疼的厉害,对方两拳头都打在了他的右脸上,一说话牵动嘴角都疼,恨得直捶地面:“我才是受害者。” “那是我妹妹,你还不许我偏心了?” “不许!” 王子异过了好半天,才说:“中秋节你问我,比较欣赏谁,我说了冼国公的弟弟吧。” 白不厌的半张脸开始发肿,含糊不清的说:“说了,一开始准备是他,但是沈浮如打阎娘的注意。障碍,一次清除两个,我才算聪明。” 白不厌沾沾自喜,自打他知道沈浮如想娶阎良花,沈浮如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人了,能在王希月的事情上发挥一点儿余光余热,那是他的荣幸。 王子异踹了他一脚,“那是我妹妹,你也心疼一下她。” “往后沈浮如对她不好,我就像你打我这样,打死他。” “行。” …… 阎良花知道消息晚了一些,吃过饭才从春秋嘴里得知此事。她起身张罗着出去散步,朝霞拿了一件披风给小姐系上,春秋搀扶着她出了门。 两人在花园里闲逛,阎良花说:“难怪最近这么安分,感情是酝酿着坏水。” 春秋干笑着:“少爷说,他坏了你的姻缘把自己补给你。” 阎良花挑眉:“他坏了我什么姻缘,原本也不是和我谈婚论嫁的。他这么喜欢邀功的人,怎么不亲自过来和我说?” 春秋无奈的说:“少爷他没法见人,他脸让王子异给打了。少爷说,小姐看了一定会心疼的。” 阎良花眺望着远处的弯月:“王子异没打死他,总觉得两个人是真爱。” 春秋见缝插针:“少爷冒着风险还选择这么做,对小姐才是真爱呢。” 阎良花摸了摸春秋的脑袋:“白不厌到底给你开了多少工资,让你这么卖力。” 提起这个简直是春秋的伤心事一桩:“奴婢现在都要穷死了。” 阎良花心情还不错,爽快的说:“等你嫁人了,我给你添一笔重重的妆。” 春秋吐槽道:“还是小姐先嫁了人,再管奴婢的婚事吧。” “你现在真是要翻了天了,小姐才不嫁人呢,小姐嫁人也是一桩麻烦事。” 阎良花从地面捡起一个小石子,往一片平静的湖泊上扔了下去,水花迸溅。 她将来的婚事就像那颗石子,总要溅起涟漪。 说到底,白家是王家那边的人,阎生是陛下的人,两家如果想要正儿八经的联姻。阎生同意,对他就会产生严重打击。阎生是个好爹,阎良花没办法不顾虑他。 阎良花的手按在了围栏上,喃喃的说:“实在不行我就学一学王二小姐掉一回水,可是跟着人家屁股后学姻缘,总觉得有些不爽。” 春秋:“您要跳水,少爷会心疼的。”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能娶到媳妇他们才不会心疼呢。”阎良花说完,又想起了白不厌那张无辜又深情的脸,叹气说:“他心疼,我受罪,也算合适了。” 她真的是讨厌死了各大家族势力,白不厌夹在中间也受苦了吧。王家逼的那么紧迫,他是想尽办法才想到这个馊主意的。 阎良花舔了舔嘴唇:“你说,我对白不厌是不是苛刻了一些。” 春秋微笑。小姐眼神攻势逼迫。春秋无奈的说:“您要是叫他的名字,少爷可能会更开心。” 阎良花望着天空中的月亮,缓缓的说:“月光。” “什么?” “那是他的名字,白月光。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才十九岁,优雅的行了一礼,面带微笑,报上名字。那时候他还没字,就只有月光这个名,我当时便觉得名字太贴切了,真是一个月出皎兮的……” “君子。”春秋道。 “美人。”阎良花笑。 虽然不大想承认,但是啊,阎良花真的好 第七十五章 南安王回来了 沈家和王家联姻,是皇帝最不愿意看见。 王家是大山,沈家是皇帝手中的刀,他们两个做起了儿女亲家,让皇帝如何自处? 冼国公觉得自己很冤枉,事情莫名其妙的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说起这冼国公,还是先帝册封给上一辈亲信的。 如今的这位冼国公年纪与陛下相同,生日相同,差了时辰。 两人几乎是前后脚的,接了父辈的班,然后又不约而同的子嗣艰难。 皇帝还好,至少有一儿一女。 显国公就惨了,妻妾成群,结果一辈子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差了三十岁的弟弟,当做继承人培养。 弟弟自小是发妻养大的,因此感情犹如亲生母子。冼国公对发妻本来一般,今年是弟弟闹着要给发妻办一场寿宴。 然后就弄出事儿了。 王家的二小姐本在栏杆边赏鱼,结果栏杆年久失修,人稍稍依靠便整个倒了下去,掉落水中。 恰好几个公子哥儿路过,沈三公子毫不犹豫直接跳了下去,将人自水中抱了出来。 消息传到冼国公的耳朵里,他就知道完了。 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家,还让陛下头疼了。 所以此时此刻,冼国公身在两仪殿,跪在地上,不断的认错:“都是臣治家不严,底下的仆从偷懒,没有将栏杆做得严实,这才让王二小姐受惊了。” 皇帝是一个浓眉大眼的老男人,双眼皮褶皱很深,眼角有好多皱纹,鼻梁又高又挺,尖下巴,几缕胡须尽数斑白,并不浓密。他的腰身微微佝偻,手按在膝盖上:“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也算是受害者。” 冼国公瞬间眼泪汪汪,好心办一场寿宴,邀请了众人,结果却闹成了这个样子。 不吉利,忒不吉利了。 等他出了两仪殿,王丞相和沈尚书在外头排着队,你不看我,我不看你。 冼国公无奈的上前打招呼。 大家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都像是打翻了辣椒瓶,心里火辣辣的。 王丞相自觉家中是女儿最吃亏,不给二人好脸,站在一边谁都不搭理。 冼国公和沈尚书说了两句话,离开了。 王丞相被召见进去,在里头呆了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冷着一张脸。 沈霖心里冷哼一声,一进两仪殿就开始了哭诉,无非是说什么他家儿子是一番好心,不愿意见死不救。 王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倒打一耙,说“他儿子毁人女儿清誉,要让他儿子好看”。 沈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让皇帝明白自己的心从来都是不动不摇,站在陛下这边的。儿女亲家算什么,即便是结亲,那也是冤家。 皇帝揉着自己的眉心,说:“王家没这个说法,王丞相今天进来感激了沈浮如,又委婉的提了一下他们家事,女儿才是吃亏的那一方。” 沈尚书跪在地上:“我儿子也吃亏呀,陛下也知道,我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 皇帝道:“命该如此吧,此事得尽快办了,省得你王家沈家都成为众人的笑话。” 王家沈家就像两只斗鸡一样不断地互啄,最后得了这么一个结果,早就成了笑话。 事情总要有个结果。 也为了两家面子上好看,皇帝亲自赐婚。 沈家三少爷王家二小姐板上钉钉的婚事。 先前的那些流言蜚语一下子就被击破。 沈尚书私底下和阎生说:“这真是纯属意外,我原本是最中意你家女儿的。” 阎生不动声色的说:“三公子和那王家二小姐也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是好事一桩,我那不成器的女儿远远不及二小姐,实在不敢高攀。” 他这也算是把话堵死,省得沈家在生出让他女儿做妾的心思。 沈尚书从前是仗着阎生上头有个王家压着,起不来,才敢提出纳妾一事,如今时来运转,老天都庇护阎生,他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荒诞的话。 “明日将要启程出发,一路辛苦了,多多保重。” “多谢尚书大人体恤。” 阎生回到家中,心中有些庆幸,亏得这件事情捂得死死,外人并不知情,否则今天霍家就得跟王家沈家一起被当成笑话。 他回到家中,里里外外正在套马车忙碌着。 霍夫人正在梳妆,见了他立刻道:“老爷快去换身衣裳吧,南安王抵达长安了,比预计的早抵达了两天,安王府正在招待来宾。” 阎生有些诧异:“怎么这么快?太子还没动身回来。” 霍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南安太妃身体太差,宫里的御医说,往长了拖也就三年的光景,要是突发疾病也就三四天的功夫。” 南安太妃也姓王,和王丞相并非一脉,但总归有一些情分。要是人临死都见不着儿子,那多残忍。况且皇帝已经下旨赐婚,另外召见太子回朝堂,这是板上钉钉的事,稍迟稍晚都无妨。 这么急着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一来是迎接南安王,二来也是冲一冲喜。 阎生换了一身衣服,常服又显得郑重。 大家坐在正厅等着人齐了前往南安王府。 春秋踏进了正厅,为难的说:“老爷,小姐身体有些不舒服,恐怕不能一同前往了。” 阎生一听这话立马起身,要往蘅芜苑儿走:“怎么突然身体不舒服,叫了大夫了吗?” 春秋连忙拦道:“老爷不必着急,小姐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霍夫人看了看时间:“是呀,老爷身体不舒服就请大夫,咱们还是先起身比较好。” 她在南安王妃那费了很多心思,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破坏。 阎生犹豫了一下,嘱咐春秋照顾好阎良花,然后带着妻女前往南安王府。 另一边,蘅芜苑。 春秋回来说:“小姐,老爷夫人还有二小姐已经启程离开了,老爷还嘱咐您好好休息,一定要请大夫呢。” 阎良花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面色红润有光泽,一点儿都不像生病的样子,挥了挥手:“知道了,不用请大夫,回头就说我头疼,喝了一碗姜汤水就好了。” 春秋蹙眉为难道:“小姐为何不去南王府?今日能去好些人呢。”她主要想说的,是自家少爷今日也会去。 阎良花随手指了指地面:“刚才彩霞撤茶碗的时候不小心洒着水,怎么到现在都没人擦?” 春秋任命的去拿拖把。 彩霞撅着嘴端着铜盆儿回来,洗了个抹布擦拭桌子,忍不住用幽怨的视线看向自家小姐:“您怎么能装病不去呢,那南安王算得上是青年才俊。” 青年才俊? 阎良花回忆还是安世子时,那家伙三天两头抽风,跟个傻子似的行径,无论如何都和青年才俊挂不上钩。 她装病要躲开的就是这位青年才去,毕竟南安王可没像王子异那般眼睛瞎。 “说彩霞你能不能专心一个?简直就是熊瞎子掰苞米,掰一棒扔一棒。”阎良花从自己枕边摸出一本书,往桌子上一靠,看的津津有味。那是一本狗血且无三观的起点晋江融合爽文——状元郎的公主娇妻。文笔很不错,剧情擦边儿涉黄。 彩霞将摆在柜上的花瓶拿起来从里到外的擦拭,絮絮叨叨的说:“奴婢可是听说夫人早早的又给二小姐做了两身衣裳,新打了好几件首饰,二小姐打扮的跟个天仙似的出了门。” 阎良花翻了一页书:“夫人费了那么多时间,经常往南安王府跑,为的不就是今日吗?咱们凑什么热闹。” 彩霞将花瓶摆了回去帕子扔到了盆里,跑到了床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小姐:“沈家少爷的事儿都黄了,定了王家的二小姐,您怎么不着急?” 阎良花将书合上,无奈地抬眼看她:“彩霞啊。” “嗯?” “我好像闻到一股香味。”阎良花的视线往门口看去,朝霞端着一盘新鲜出炉的糕点走进来。 彩霞眼睛一亮,注意力直接被转移。 …… 此时南安王府门口车马云集,大家突然得到消息,匆匆忙忙的来做客,马车都排出了好几里。 皇帝一向疼爱弟弟,对孤儿寡母又多有怜惜,早早的就赏赐了一堆的东西,补品玩物数不胜数。 皇帝皇后出不了宫,特意嘱咐了凌烟公主去给堂弟撑撑场面。 后堂里一股子药味儿,就算是用檀香一个劲儿的熏着也压不住。 厅堂上歪歪坐着一个女子,手搭在椅子扶栏上,一节手臂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病病殃殃的模样,脸上涂了脂粉,然而眼中透着血丝,说上两句话便要拿帕子一捂嘴咳嗽两声。 大家正陪着她说话,霍夫人还违心的说了两句:“今天瞧这气色好多了,儿子回来了就是不一样。” 安太妃眼角眉梢全是喜色:“总跟你叨念着我儿子,你都没见过他吧?待会我叫他同你来说说话。他老娘这些日子多亏了霍夫人照顾着呢。” 霍夫人连道不敢当,但对于那南安王还是很感兴趣的。 旁边打扮靓丽的霍清渺视线始终落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同凌烟公主交谈的王二小姐。 第七十六章 南安王 安王府后院,弯弯的勾月悬挂在疏落的梧桐树上,突然有人说话,惊起了天边的鸿雁,冲着月亮的方向展翅而飞。 “我说白不厌,你对着别人好歹能笑得出来,为什么到了我这就一张死人脸?” 安王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大咧咧的落座,挤眉弄眼的发出了疑惑,既无姿容,也无仪态。 白不厌冷着一张脸,眼帘都不抬,心想,看见你我就烦。他就知道,今儿个南安王回来,阎良花肯定不会露面,果不其然,见不着媳妇儿的青年人满肚子怨气。 南安王要不着答案,就一个劲儿的骚扰着,不给白不厌思念心上人的时间。 “怎么还不说话?你哑巴了?” “殿下说笑了,我天生不爱笑。” 南安王嗤嗤一笑,“胡说,你最喜欢笑了,前面冲着人乖巧的笑,一个后面就用力的翻个白眼,变脸速度简直赶上川剧变脸了。” “我对你笑你也不会觉得我真的在笑,骗不过,何必骗呢。”白不厌的笑容是糊弄傻子的,南安王还有点儿智商。 南安王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你这张脸就算是冷着也没什么杀伤力。” 白不厌想杀人,他本来就是觉得心烦,就躲到了后院的本想躲个清静,谁知道南安王硬是挤了过来。挤过来也就算了,居然敢伸手掐自己的脸。 他抬手就把南安王给按在了那里,将对方的手反剪,一脚踢在对方膝盖上,迫使对方趴在桌上。 南安王张嘴就想嚎,白不厌阴森森的说:“你叫一个试试,我先把你扔在那池塘里去。” “别别别,我这一回来就听说有个什么二小姐落水,沈家公子跳下去就成就一段姻缘。人家小姑娘跳下去还有人救,我跳下去了,万一来救我的小姑娘不好看怎么办?”南安王满嘴废话。 白不厌远远的瞧见有人过来,立马松开了手,然后退后两步,坐到一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南安王揉着自己的手臂,直了身子,视线一扫,颇有几分贵公子的架势:“母妃让你来找我?” 下人点头道是。 “那我得进去坐坐了,不厌,你要进来吗?”南安王微笑问道。 白不厌微笑回答:“就不耽误殿下,你请进去吧,我在透透风。” 南安王流露出了些许本性:“别呀,我娘成天惦记着我成婚的事情,指不定是要给我介绍哪家女眷,你跟我一起到后面瞧瞧,保不齐凭借你比我差一丢丢的容貌,就能够受人欢迎,成功脱单。” 白不厌给他一个眼神,有下人在呢,端着点样子。 他咳嗽了一声,脸上没了见兮兮的笑,五官容貌很端正,甚至有些细腻,将手中的折扇别在了腰间,挥了挥手。 两个假笑男孩就此分道扬镳,并在自己心里骂上一句,狗东西。 白不厌是真头疼,王子异好解决,南安王可算是自己头号情敌。 当初在学院的时候,他和阎良华玩的就很好,两个人成天出去招猫逗狗,秦楼楚馆的常客。 南安王的眼睛也没瞎,一双招子明亮的很,眼尾带着勾,特别勾人,让人瞧见第一眼就觉得不是个好东西,专门会讨女人欢心的主。 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衫,腰间系着红腰带,缀着两个香囊,三块玉佩,脚下踩着一双红袖靴,身高七尺,打眼瞧过去,五官端正,留着两缕触须一样的鬓角,称得上一句人模狗样。 进了后厅,里面坐满了贵族夫人,一路走到母亲跟前夸赞的声音就没停下过。 满屋子的熏香堆砌在一起,鼻子都闻不出是什么味儿,他还是得体的笑了笑,拱手行礼:“母妃,您叫我。” 南安太妃高兴地点了点头,“方才跟霍妹妹说话,提起了你,我这不争气的儿子越长越大了。” 霍夫人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何况南安王这张皮囊极其容易欺骗,端端正正一大好青年摆在眼前,正为女儿四处相看的霍夫人如何会不满意。 她脸上堆着满满的笑容:“太妃姐姐就别谦虚了,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气势挺拔,举止温厚,要是我儿子呀,我能笑得合不拢嘴。”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视线,意思非常明确。 这次的相亲,长辈们是满意的。 安太妃说:“你就是看别人家的孩子好,自己有儿子,还喜欢别人家的儿子。要我说呀,最让我羡慕的就是你那个姑娘,端正又温柔。” 霍清渺骤然被点到了名字,脸上带起了得体的笑,一双眼睛弯弯,显得颇为温柔。 她知道今天的目的是什么,虽然有些无精打采,但脸上还是有了两寸红晕。 南安王的容貌也很好,只是和沈浮如是两个极端。 这世上有人热情似火,也有人温柔似水。 好看的世家子弟那么多,总有一个人要戳自己的心。 霍清渺觉得,南安王虽然也好看,但不是那种长在自己审美上的好看,但若是嫁个这么个好看的人,她觉得也行,反正沈浮如,早就是别人的沈浮如了。 她大约是有些意难平的,也是有些认命的。 长辈们在那里谈话,他们两个只看了看,彼此并没有任何交流,后宅是女眷搭的地方,南安王也不能停留太久,行了一礼便告辞离开。 前院儿正喧闹,他虽然久不在长安,但如鱼得水的混迹在其中,很快就和一些世家子弟熟悉。 王子异是故人,虽不会帮他引荐,但也不会拆他的台。 沈浮如这边性情敦厚温和,同南安王也谈得上来。 南安王本身也是个能说爱闹的人,一场宴会局走下来,已经和数个人约好了一起出去喝酒,他的社交能力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左右逢源的能力也从来不差。 按理说只有那种自幼生活在险境当中的人,才能够体察别人的心情,可他一生那么顺遂,就是天生的会揣摩每个人的心事。 王子异看了一眼坐到自己身边的南安王:“你不累呀?” 南安王摇了摇头,“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又不像你,端着一张死人脸,一脸的生人勿扰。也不像白不厌能出去躲清静。” “他去哪儿了?但凡碰上宴会,总要出去躲一躲,真不像话。”王子异眉头一皱。 南安王用手揉着自己的膝盖:“在前面的小树林里坐着呢,他不一直都这样吗,除非有阎良华在。对了,阎良华在哪?” 王子异只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那人去哪儿了。” “白不厌那家伙恨不得把阎良华拴在腰上,你成天跟他处在一起,没见过吗?”南安王疑惑:“他把我困在他那好长时间,非说我把阎良华给藏起来了,后来找到了阎良华这才离开的。” 王子异的指尖轻轻的敲击着桌面,静静的想着这番话,觉得有一个思路好像被打开了。 “白不厌该不会是断袖吧。”可也不对,他有喜欢的小姑娘。 南安王大笑:“怎么可能,他喜欢阎良华。” 王子异眯了眯那双近乎于瞎的高度近视眼,开始了漫不经心的套话。 南安王那张大嘴巴把事情都抖了出来,什么阎良华的身份都是假的,其实是一个女孩子,院长说她退学回家嫁人之类的。 王子异越听,越淡定,越不动声色。他甚至不准备告诉白不厌自己已经知道事实真相了。 好一个白不厌,他就说嘛,人怎么突然跑到长安来了。明明当初自己三邀四请,他三推五拒,后来主动送上门来,感情都是为了谈恋爱。 谈恋爱就谈恋爱呗,结果还偷偷摸摸的瞒着人,真是把他能耐坏了。 白不厌在酒席将要结束的时候才回了席上,躲不开几人敬酒,喝了两杯,脸颊微微透着红晕,看上去乖巧又可爱。 他身子歪了歪,靠近王子异道:“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另一边的南安王接话:“同样是冷漠的一张脸,你咋看出来的?” 王子异不咸不淡地说:“菜太咸了,齁的慌。” 等着一场宴会终于结束,王白两个兄弟上了高头大马,一路溜溜哒哒的回家。 正值秋季夜晚的时候尤其冰凉,两人身上都裹着披风,王子异一掀自己身上的红梅落雪披风,脱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径直往里走。 白不厌落后了半拍,将将绳递给了小厮,有些疑惑的问:“你觉不觉得你家少爷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小厮抓了抓脑袋:“平常他也不笑呀。” 白不厌摇头:“不是这个问题。”他也说不上来,索性回了院落,到了自己的屋,让下人打水洗脸。 脱了外衫,只穿一件中衣,躺回了床上,酒意上涌有些困倦,但脑海当中始终充斥着一点点淡淡的疑惑。 迷迷糊糊的一直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呢喃道:“菜太咸?是说我太闲了,瞎关心吧!” 王子异是更年期提前? 第七十七章 江南遇故人 阳光照耀江水,腾起了薄薄的烟雾。 河岸两边的人家,屋顶飞檐如画衔接在一起。江面上荷叶、菱叶丛生,浮在水中秋光安宁闲淡。 一艘小船在江面浮着,陈平之正侧躺在船上,看沙鸥往来翻飞舞姿翩翩,香风透出珠帘在十里岸边弥漫。 船夫看了看天色,操着一口江南的吴侬软语说:“郎君,天色不好,要下雨了。” “下雨岂不是正好。”陈平之换了个姿势,在彩绘的船上听着雨声入眠。 船夫摇了摇头,这位来自长安的客人很喜欢在江面听雨,春夏秋冬,四季如此。 面上有些冷,陈平之就这样睡着,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大氅,薄薄的帘子遮着风。 其他的船只上,有人在吹笛子,细雨儿正轻轻地作响,配上游人的悄声细语,江面上的水浪声,宛若一曲动人的乐章。 船舱内的小桌上放着一盏兰膏的灯花,散发着淡淡的香,已经将要燃灭,桌子上刻着的红蕉变得暗淡幽茫。 睡梦中的人微微簇着眉,略显得不安。 那一阵阵的笛音,在睡梦当中也得到了显示。 钱太清吹得一手好笛子,一声声梅花落的笛声,在五月时,好似让人见到纷落的梅花。 他曾手把手地教过陈平之,陈平之学艺不精。 又是一阵浪,小船微微颤抖,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他睁大了一双眼睛,没来得及和钱太清告别。 幽暗的船厢内,烛火已经熄灭,唯有阵阵芳香。 梦境里离情消魂无处诉说,只剩下了孤单的惆怅,消魂离情,太误人。 唯有阵阵笛声若隐若现将要消失。 陈平之掀开了帘子,走了出去,雨已经停下,船夫卸下了斗笠,坐在小船边任由着船儿,随着水浪而起。 “郎君醒啦,天彻底黑了。” “你可知道方才吹笛子的是哪艘船上?” 天一黑下来,江面上便多是花船,所谓划船,便是有一些女子陪伴作乐的船只,一般布置精致,弹琵琶奏乐还会传来阵阵笑声。 如此一来,那笛音就不那么清晰。 “小老儿我找一找,方才是瞧见那艘船的。”因为陈平之出手大方给的钱很多,所以船夫很尽心尽力划起了船脚,船儿在水面浮动着。 越来越靠近,越来越清楚笛音。 那是一艘窄窄小小的木船,人正坐在船上吹着呜咽的笛音,一声比一声悲凉。 陈平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这位公子,你好呀。” 被搭讪的人仓皇的抬起头来,笛音停止,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眉心有一颗鲜红的痣。 他一身绿色长衫,腿上盖着披风,手在江面上冻得有些红,不自觉地躲进了披风里:“陈公子,好巧。” 陈平之看着与钱太清相似,但更加稚嫩多情的一张脸,只觉得今日江岸上的风格外的喧嚣。 “来给你爹上坟?” “啊。” 两个人尴尬地发生了对话,然后看着彼此,霍晏率先挪开了视线,心中有些忐忑。 他自小便被母亲拘在院儿里,要么读书,要么学君子六艺,再大一些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学堂读书,基本上独来独往,少有人和他亲密接触,这也就造就了他并不擅长和别人交流。 陈平之心里怀揣着心思,盯着他看,就像是一个老虎在不满意猎物太瘦。 这样的描述可能会有一些偏颇,但大体上还是可以的。 霍晏越发小心翼翼,袖子下的手不断捏着手中的笛子,手指骨都捏得发白。 陈平之忽然盘腿坐下:“继续吹。” 这样命令的口吻毫无疑问是没有礼貌且让人愤怒的。 霍晏却好像逆来顺受惯了,又拿起了笛子,轻轻的吹了起来梅花三弄。一直到很晚很晚,他连吹出的声调都微微哆嗦。 陈平之才嘲弄地看向他:“没吃晚饭吗?一点力气都没有。” 霍晏失落的摇了摇头:“没吃。” 在两人刚刚相遇的时候,他本来就准备收起笛子,回到岸上吃饭,结果被扣留。 陈平之眼看时间不早,索性让船夫把船开回去,又深深地看了霍晏一眼:“让你的船夫跟上,我请你喝酒,算是对你吹笛子的答谢。” 霍晏想要拒绝,但碰上陈平之那双心情不愉悦的眸子,还是闭上了嘴巴。他下了船,老老实实地跟在陈平之的旁边。 二人往酒肆的方向走去,江南酒家卖酒的女子美丽无比,盛酒撩袖时露出的双臂洁白如雪,说起话来吴侬软语,是江南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两个人坐在酒肆中,喝着一壶酒,暖着身子。有四五碟的菜,菜色精致,每一小碟周围都放着一朵小花,把情调融入到方方面面。 “都这个时候了,清明节早就过完了,你怎么还不回去?”陈平之半倚着身子,扒着花生,头也不抬头问了一句。 霍晏有些尴尬地说:“我是在清明节之后来的。” 陈平之嗤笑一声,抬起眼帘:“看样子你是来躲灾的。” 霍晏想,这么说也差不多。他默默的拿筷子夹起了一块猪肉,放到了嘴中,又要了一份米饭,默默的吃饭,至于手边的酒,却是碰也不碰。 陈平之又问:“去看过你爹了吗?” 霍晏觉得这顿饭真难吃,咽下去了饭菜,抿了抿嘴唇,弱弱的说:“还没。” 陈平之眉头稍稍一皱:“那这么长时间你都在做什么?坐在江岸上吹笛子?” 霍晏并不回答,将沉默进行到底。 他明明才是钱大清的儿子,但却被另一个人衡量打量质问着为什么不去看望父亲? 陈平之捏着花生,清脆的一声响,捏开了花生壳。 “你到底怎么回事?三棒子打不出来一句话。”陈平之并不了解霍晏,霍姨母将他儿子藏得死死的,总觉得谁多看两眼都是要害他。 “我找不着墓地在哪?” “放屁。” 钱太清的墓算是江南很著名的一个景点,基本上文人雅士都喜欢去那里拜一拜,没有入朝的读书人总是更追寻着风流。 霍晏也不生气,默默的吃饭。 陈平之看着他的样子就来气,在他很小的时候,陈平之就试图探望过,因为当时年纪上小还看不出什么,只觉得那眉宇间的风流精致应该是活脱脱酷似其父。 结果随着长大越长,越像是一块精致的木雕,纯粹一个花瓶,没有半点灵魂。 陈平之在偶然接触过一次后,对于这种人是钱太清的儿子深恶痛绝,两人就没有过来往。 如果不是今天那一首笛音触动了陈平之的心,两个人估计还会擦肩而过,满足了霍晏的心愿。 陈平之又问:“你怎么还不回去?” 霍晏捏着筷子:“江南的天很暖,只有晚上的时候会凉一些。” 陈平之:“游人只想在江南老去,好歹也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怎么就生出了贪图安逸的心思。” 霍晏并不吭声。 两个人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饭,陈平之问:“你现在住在哪?” “客栈里。” “我送你回去。” 陈平之和霍晏并肩而行,但并没有任何交流。 陈平之一直觉得男子性情温厚敦和不是坏事,例如沈浮如。可若温顺过了头,那就成了一团,棉花打也不出声,骂也不出声。这样的人让人生出无力感,最是厌恶。 街道上的游人很多,江南一直是经济发达的地区,即便是夜晚也有花灯高照。 本地人和游人都在街上来回走闹,一直到了正中央,看见了一家客栈,那家客栈的几个房间正燃着熊熊大火,来来往往的人不断的往上浇水扑灭。 霍晏呆呆的站在那数了一下,那几个火焰正旺的窗口不断冒着熊熊浓烟,正是他住的房间。 木制的房间燃烧起来火焰烧得很大,很快烧了半个客栈,即便是大家一起奋斗,扑灭的时候也只剩下一个壳子。 客栈的老板呜呜直哭,几度晕厥。 霍晏也想哭,他的包裹都在客栈里放着,现如今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吃穿用度全都成了问题。 衙役们一直在帮忙救火,最后还是在外边绕了好几圈查出了着火的原因,是厨房的柴做着了,一直蔓延到了主房。不过建造客栈的木头也更加的易燃。不是合格的木料,客栈老板可以在官差的支持下向木材贩卖商维权。 至于住在客栈里东西被烧干净的人能自认倒霉,大多数人的物品还是抢救出来的,只有少部分在外游玩的人才被烧了个干净。 霍晏在犹豫着要不要向衙门求助,有些丢人,但也是事出无奈。 陈平之冷不丁地说:“走吧,去我在江南的住所吧。” “陈公子在江南还买了房子?” “我可不像你,我年年都要来看他的。” 陈平之转身率先离去,霍晏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 陈平之在南区有一所非常清雅的小宅院,平日里只雇了一对老夫妻收拾家务。 院子不大,大约有三个房,小桥流水,园林美观,几个凉亭上刻着的都是钱太清的诗词。 第七十八章 大小姐发脾气 “小姐,二少爷寄回了信。”彩霞拿着兴高兴地跑了过来。 阎良花缩在被窝里,闻言探出了脑袋,招了招手:“拿过来给我瞧瞧。” 抽出了信,抖了抖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字。 前头呢,是一些照例的报平安的话,还说起了江南的天气,除了晚上在江上的时候有些凉,大多时候四季如春。 听当地人说,即便是有落雪的时候,那也是几年才一次,雪到了地面上薄薄一层,转眼间就化了。 到了后面画风一转,霍晏表示他在江南遇见了陈平之,因为身无分文,所以住到了陈家,未来可能会和陈平之一起回长安。 他在里头絮絮叨叨地说着,在陈家住的一些不好的地方,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我没有抱怨的意思。 阎良花看得直翻白眼,你分明就是在抱怨好吗? 不过话说回来,住进陈家,和陈平之相处那得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如果换了阎良花的话,可能三天就锤爆对方的狗头,她分析了一下上次陈平之和白不厌的比武,觉得如果真的拿剑打起来,自己也未必输。 彩霞不识字,就站在旁边眼睛亮晶晶的问:“二少爷是不是想小姐了?” 朝霞虽然没有这么明晃晃的凑过来问,但已经竖起耳朵,手上的针线活也停了下来,就等着一个回答。 刚进门的春秋听到了一句话,就立马道:“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小姐和二少爷姐弟情深,那是真正的亲情。” 两个不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立马就掐了起来,彩霞哼了一声:“是啊,亲人之间也会相互思念,我说什么了吗?” “嘴皮子不严谨,回头等出了门就有人掐你嘴巴了。”春秋将脸盆放在了架子上,招呼道:“小姐,快点洗漱吧,水还是热的呢。朝霞,你先别做绣花,往那炭盆里再添点火。” 阎良花身上披着被子,不爱起身:“真冷。” 转眼间天地已经飘飘洒洒,地下了第一场雪,空气中都是凉意,火盆子已经烧上。 彩霞拿着衣服,有些疑惑的问:“小姐这么怕冷,从前怎么过活?” “我从前住的地方有炕。” 阎良花从前在农村住的时候,在烧柴火上面会有一大笔的开支,她宁愿不吃不喝,都要买上足够的木柴炭火。还有那些个玉米穗只剩下瓤,就扔到院里面暴晒,晒得发干,到了冬天就用来烧。 农村的小破屋修建的虽然不严实,但没到天寒的时候就会弄点浆糊,将所有的缝隙都用报纸粘起来,防止冷风侵袭。 甭管看着好不好看,反正够暖和。 话说回来,长安的冬天很短,没有火炕这一说,基本上是凭借着过硬的身体素质以及火盆子来过冬。 阎良花费了好大的决心才猛地蹿了出来,即便是烧着碳盆,屋内仍旧有凉意。 她飞快地穿上了衣裳,凑到了水盆前,将一双手扎进了热水里,这才觉得活了过来,舒服的身上打寒颤。 好不容易洗漱完毕,又得坐到梳妆镜前等着梳妆。 春秋把汤婆子灌上了热水,塞到了她的手里。 彩霞给人梳头:“小姐,您准备回二少爷点什么?” 阎良花面无表情地说:“回他一个把我带走吧,我也想上江南过日子。” 彩霞只当小姐在开玩笑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只有阎良花自己心里清楚,她真的在琢磨着可行性,江南好,四季如春,阳光明媚,所处之地战乱少,日子过得清闲自在,商家很多,想要买卖东南西北货品最容易。 仔细想想,这个真是好地方。 “小姐将来嫁了人,想随着夫家去哪儿都行。”春秋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说。 阎良花想起了白不厌,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玉钗,他们俩有好些日子没见。主要是要避着南安王,私底下相见机会又很少,往往说不了两句话。 那只玉钗就是他在情急之下塞给自己,然后又一溜烟的跑了,生怕被旁人瞧见,有损阎良花的闺誉。 “今儿个王大小姐下了赏雪宴的帖子,您还不去啊?”彩霞问。 阎良花犹豫着。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个小丫鬟走了进来,有些委屈的说:“小姐,厨房那边不给咱们炭火,说是每个院儿都是定量的,咱们这个院已经超量了。” 彩霞脸色瞬间就变了:“老爷刚走一个月,就开始学会欺负人了。” 阎良花示意她淡定,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发钗别再发髻间,随意的说:“朝霞,你去上夫人那儿要一些手上生冻疮要抹的油,顺便提一句,我今天要去参加王大小姐的赏雪宴,满手冻疮不知如何是好呢。” “是。”朝霞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早饭刚吃完,厨房那边儿就来了个管事,提着一袋子的碳,满脸陪笑:“也不知底下哪个不懂事的奴才,以为这碳是按着定量拿的,这碳分明是小姐用就该有的。” 阎良花招了招手,春秋拿过来了一本账本儿。 她一页一页的翻开:“厨房那边拿碳是有记录的,我这边也有,你不妨拿出来核对一下,我要看看谁在上面摁的手印。” 这些碳都很贵,私底下拿出去卖,能赚上好大一笔,故而大家都不情愿给。 每次缺了一些,也都查不出来,毕竟每年的炭火都用不完。 但今年不一样,阎良花是个怕冷的,里屋烧着一盆炭,外屋烧着一盆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许间断。这帮奴才们私底下议论都纷纷说:“正经的小姐也没这么娇惯呢,半路跑回来的反而装骄矜。” 管事本以为老爷不在家上头管事儿的是夫人,大小姐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人家一点委屈都不受,直接捅到了夫人那。 夫人把管事儿叫过去好意一通训,管事儿这就巴巴的过来赔罪了。 她心里和大多数人一样瞧不上阎良花,面上还得恭敬着:“小姐怕是不知道,这定量是随着今年买的总炭数而定的,去年的数量或许很高,今年可能就要偏低一些。” 管事儿只以为是这群丫鬟窜弄着的,大小姐回府过的第一个冬,哪里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阎良花还真就不太懂,但她明白是这帮人冷着自己了。她挂起了一个虚伪的笑:“外头那样冷,劳烦钱管事儿特意来给我送炭了,不如留下来喝杯热茶吧。” 她给朝霞使了个眼色,朝霞立即下去端茶。 钱管事摆了摆手:“表姐太客气了,份内之事而已,底下的活多着呢,就不留下来陪小姐说话了。” 她想走,春秋的时候却按住了她?春秋是习武的底子,看钱管事生的膘肥体壮,但真就不如春秋力气大。 管事是本以为这个娇小姐认怂,不曾想好像另有幺蛾子,她眉头一拧,“小姐,这是做什么?” 朝霞端了一杯滚烫的茶水进来,递给了钱管事。 阎良花看着她笑:“天儿这么冷,喝下去祛祛寒吧。” 钱管事接了过来,抿了一口,觉得有些烫舌头,就像凉着。 春秋看着她,用一种威胁的口吻说:“小姐说让钱管事驱驱寒气,这是一番好意,您怎么不往下喝?” “烫。” “烫才能驱寒。”阎良花抬了抬手。 春秋将钱管事按住,朝霞端着那杯茶往人嘴边送,钱管事是有些惶恐地扭动着她的身子,声音都变得尖锐:“小姐,这一杯茶喝下去,我嗓子怎么办?!夫人要是知道你这么虐待下人,外头的人要是知道你虐待下人。你……!” 茶杯压着舌头狠狠的灌了下去,一杯热茶顺着喉管冲了下去,烫的人脑袋一蒙。 春秋松开了手,她像一只巨大的虫子一样倒在地上来回扭去。 阎良花慢条斯理地说:“我轻易不爱折腾人,从前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不爱工作偷懒耍滑,我也没什么意见,因为院子乱一点儿我也无所谓。但是你不能缺少我的炭火,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热,永远不要忘记我怕冷。” 钱管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张着嘴想说话,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她有一些庆幸,亏得没烫坏了喉咙,说不了话。 阎良花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她特意让人将茶量的凉一些,再端上来往下灌,最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把人烫死,而是给一个警告。 她恐惧的看向这个小姐,沙哑着嗓子说:“记住了记住了。” 阎良花淡淡一笑:“但凡有脑子的人就不会跟我作对,希望你是个聪明人。” 春秋将人扶起来,也在笑:“钱姐姐怎么这么贪热,着急的将一盏茶喝下去。” 这就是在告诉钱管事,不论你出去说了什么,蘅芜苑就一句话,上了一盏茶,你自己喝着急了。 你的嗓子和蘅芜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钱管事起先还有些看不起这个突然回来又娇气的大小姐,眼下再也不敢了,她惊恐的点头,赶紧跑着离开危险之地。 第七十九章 赏雪宴 阎良花是一个手黑且心狠的人,大多数时候得过且过是因为懒,当有人触犯到他舒服的利益,比如让她在寒冷的冬天,冷的哆哆嗦嗦,那就要爆发牙尖的本质。 春秋和朝霞配合的很好,倒是彩霞半天反应不过来。别看这小姑娘平日里张牙舞爪,真到了关键时刻怂的一逼。 阎良花斜斜的往床上一躺,彩霞拿着抹布去擦拭着桌子上,看一看春秋,看一看朝霞,最后把碗筷都装进了盒子里,提着盒子出了屋,送厨房去了。 往日里她对这种活都是能避则避,今儿个大概只想避开一屋子的心黑手辣女人。 约莫着还会去和霍姨母告个状,哭诉自己识人不明,竟不知道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小姐背后竟是一副恶魔的容貌。 那些都只是小事,阎良花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与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怎么避开南安王。 两个人也算熟稔,上到喝酒作诗,下到狭妓夜游,玩儿的那叫一个畅快。 可如今在重逢就很尴尬,尤其南安王还是个大嘴巴,喝多了酒什么都说,万一把阎良花当初女扮男装跑到琅琊郡读书的事,嚷嚷的人尽皆知,阎良花自己倒是没什么,就怕给阎生添麻烦。 这就是老爹对自己太好的不好之处,她狠不下心去折腾人家。 可是吧,她又实在想见白不厌,而且也不能躲一辈子呀。 要不然就把南安王给杀了吧。她开玩笑的想。 “今天出去参加宴会,画个浓妆吧。”阎良花吩咐道。 平日若妆容稍微浓艳一些,她就一百个不喜欢,这基于个人审美,就连以前跟同窗出去狭妓,也偏爱清秀的女子。 她的一双眼睛生得适中,黑白分明,眼角向上一挑,黑色的眼线比较眼尾画的长长,眉峰画的弯折凌厉,无端把柔软的双眸变得冷烈。窄小,有些肉的鼻翼两侧涂上了阴影,看上去鼻梁瞬间高了许多,在涂上一双红唇,颇有点儿黑暗系萝莉的感觉。 就连彩霞帮人化完妆之后都说:“小姐,您看上去不大像一个好人。” 阎良花在铜镜里仔细端详了一番,忽然突发兴致,拿起笔在自己的眼角下点了一颗黑痣。 春秋知晓这是怎么回事,忍不住笑了笑。 彩霞一脸莫名其妙:“点颗痣有什么好笑的?前一阵子还流行在眉心画花,或者在两靥点红点儿呢。” 春秋笑笑不说话,去里面帮小姐找衣裳。 彩霞就拿着腮红往阎良花的眼角轻轻的涂抹两下,微微散开一些红晕,她说:“像二少爷那样,眉心有一颗红痣的,终究是少的。” 阎良花端详着自己眼下,这颗痣还真是生动呀。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她披了一件绒毛厚的黑色披风,踩在积雪上,缓缓地走向二门处的马车。 落雪的时候不冷,雪化的时候才冷。 阎良花上了马车,顺便招呼着,春秋也跟着上来,“反正今儿个只有我自己,霍二娘不是不去吗?” 春秋点头:“夫人这些日子要好好拘一拘二小姐,不许人跑出去随意活动。” “也是一番慈母心肠,毕竟多说多错。” 霍夫人如今最急着的,应该就是霍清渺的婚事。早日将婚事定下来,那才能松一口气,在此之前都处于备战状态,万万不敢松懈。 王大小姐今日下的请帖只下给了京中女眷,但阎良花知道,白不厌肯定关心着动向。 后门处聚集着不少马车,大家按着顺序入了门儿,乘坐小轿被抬到了二门口,再纷纷携手相进。 在王府走了一路,竟是连积雪都没看见,全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脚下的鞋子一点都没湿。 阎良花因为没什么相熟的人,就孤孤单单的行走。 今日的帖子也给沈令仪送了一张,可惜沈令仪生了病没人能来。 这些话都是阎良花听那帮人议论时候知道的。 “我看生病是假避开,尴尬是真。” “太子殿下不日便要返京,王大小姐高兴地很。” 几个相熟的少女在一起手挽着手,声音不高不低的谈论着,往往都是声中带笑,调侃居多。 阎良花尽量往边上走,不去掺合,心里琢磨着,沈令仪十有八九是真的病了,自己抽个空得去看一看。 大家被请到了降雪轩,被一个专门用来赏景厅堂,那个地方的积雪一片洁白,还有梅花树枝斜影,被保存的很好。 王家的婢女都穿着厚厚的黑色马甲,看上去端正大方,服侍着众位人家的小姐。 王大小姐坐在上首,二小姐陪着,其次是几个国公家的女儿,这都是先到的人,正亲亲热热的说着话。 阎良花进厅后,就寻了个靠后面的角落位置,她对谁都不熟,也不想和她们说话,就只想安安静静的等待着,揣着一点儿希望的想,白不厌会不会来? 她有些后悔自己贸然的跑出来,因为这些日子称病,连着拒绝了好几个人家的请帖,白不厌兴许以为自己今日也要拒绝呢。 就在陷入沉思的时候身边有了披风划过桌面的动静,阎良花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就看见王希月坐在她旁边。 王希月冲着她微微笑了笑:“好久不见呀,阎小姐,生病好了?” 论假笑,阎良花的功力并不输她,用同样虚假的笑容回向对方:“已经好了一些,劳烦王二小姐关心了。” “阎小姐回长安过的头一个冬天,也难怪会不适应。”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会慢慢适应的。”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彼此是情敌,又做不到薅头发,骂爹娘,就只能阴阳怪气地相处着,说起话来似是而非,需要人多思多想。 两个人你来我往阴阳怪气的说了好几句话,王希月率先沉不住气,眼角稍稍一挑:“说起来阎姐姐过了今年冬天就十八岁了吧,保养的可真好。” 阎良花心中冷笑,十八岁才正是青春貌美的时候,十五六的女孩子就像是青菜芽都没长开呢。想用年龄攻击我,问题是我年纪也不大呀。 她道:“是呀,好像比你大了三岁,不过看着真不像,我们好像是同龄人。” 王希月的确长得很成熟,但也可以往难听了说,显老。对于漂亮女孩的攻击,可以从多方多面发出。 “阎姐姐的眼睛好像不太好。” “比你哥哥强一些。” 两个人掐了半天,阎良花觉得没什么意思,就默然开口不语,一副风轻云淡的架势。 王希月挑衅了半天也没换来什么结果,索性就道:“你很高兴吧。” 抛弃了那种假象,直接患上了冷言冷语,反而让人觉得舒服了一些。 阎良花也分外冷淡:“有什么好高兴的?” 王希月:“你有什么好高兴的,你难道不清楚吗?” 阎良花:“当然不清楚,否则我怎么会问你呢?” 从进门开始,所说的所有的话全部都是废话。 阎良花有些不耐烦了:“二小姐,我人微言轻,就不劳烦您过来作陪了。” 王希月倨傲的说:“你即便是笑,不要笑得太早。白不厌的父亲已经抵达长安多时,长公主都跟着来了长安,还没去霍家提亲,搞不好就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耽误多长时间就不好说了。人家都说女儿青春宝贵,阎姐姐可万万要珍重。” 阎良花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一层在不断往起燃烧的怒火,这个怒火的名字叫做“你挑衅起来还没完了”,让人越发气不顺。 她越生气,笑容就越和善:“我的婚姻大事没着落,王二小姐却是已经名花有主,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王二小姐恨不得呕死。 所以阎良花就只能在心中叹一口气今天要是换成霍清渺,人能够笑死,由此可见,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呀。 就在两个人明里暗里斗得正凶的时候,坐在上首的,王大小姐突然发现妹妹没了踪影,立马在场间搜寻,最后在角落里看见了说话的人,顿时带上了温良的笑,叫道:“二妹妹。” 王希月起身,回到了姐姐身边。 “那是霍家的大小姐吧?怎么坐的那样远,你去把人叫进了,说话也方便。”王映月嘱咐道。 阎生作为后起之秀,给子女们带来的福利还是相当可观的,座次的排名明显靠前。 阎良花不情愿地往前挪了好几排,在众人明里暗里的打量下,安稳的落座。 王映月不知内情,对她很是和善,瞧这态度以及说话仪态,的确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阎良花作为沈令仪的一个朋友,也不得不承认,王映月的确是按照皇后的标准培养长大的,真是便宜太子了。 说话的功夫,人几乎来了个差不多。 王大小姐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还有谁没到,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便含笑宣布开始。 所谓赏雪宴,其实和赏花宴也没什么区别,就是给大家一个聚在一起的机会。吃饭说话吟诗作对,为乏味的生活增添一些光彩。 第八十章 约见面 阎良花这一次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尽量避免麻烦。 这帮古代娇小姐们有一个不大好的习惯,想要跟人说话,把人约出去,总是吩咐丫鬟倒茶的时候不精心,然后自己衣服一湿,只得出去换衣服。 她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出一趟门丫鬟要带两身衣裳,不肯叫春秋带那无用的东西,后来事实证明,真的有用。 但饶是如此,她也不想大冷天的去偏房里换衣裳,所以就警惕着。 今日来主要不是吃饭,先是赏雪,丫鬟们会端上来一些糕点瓜果热茶,简单的甜品。 等着这些丫鬟们退下,她的衣服还没有遭殃的时候,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看样子今天没人叫自己出去。 随手拿了一块吴山酥油饼,色泽金黄,曾酥叠起,上尖下园,形似金山,覆以细绵白糖。 入口脆而不碎,油而不腻,香甜味美,如口即酥。 阎良花很满意这个味道,用帕子擦了擦手,又端起茶盏,发现在那杯子底侧竟贴着一张纸条。 她不动声色地摸到了手里,放到桌下,展开一瞧。 出门右拐,第一个丫鬟会带你来见我。 落款是王子异。 阎良花顿时一乐,她就知道白不厌会混进来。不过这人也真是够警惕的,居然用了王子异的落款。 她寻了个机会左右看看,见无人来和自己搭话,就慢条斯理的起身。 身后丫鬟问她有何吩咐,她摆手说,自己要出去透透气。 外头的空气中透着稀薄的凉意,巳时阳光正暖,只要没有风夹杂着冰雪扑面而来,就能让人接受。 她按着纸条上给的内容一路行走,果然遇到了一个丫鬟,冲着她行了一礼,引着往前走, 七扭八拐地绕过两个回廊,在二门附近的一个花园内,瞧见了一个男子高挑的身影。 那人一身玄色长衣,肩宽健硕,回过头来,眉目硬朗,犹如山峰上经年不化的积雪。 阎良花的脚步顿时一顿,身边的丫鬟欠了欠身,已经飞快地退离。 她拢着自己的披风,四处望去,不见白不厌的身影。 王子异在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阎良花忍不住在心头骂了一句,该死的,原来真的是他找自己。 她捏着嗓子说:“王公子,是月光怎么了么?” 他们两个目前为止有接触借口的理由,只有白月光这个人的存在。 王子异面无表情的说:“他怎么都没怎么,我扯谎了,告诉他你没来今天的宴会。今天也只有我在,没有白月光。” 阎良花眉头微蹙,王子异这是什么意思?她家妹妹嫁给沈浮如已成定局,总不会秋后算账吧? 王子异冷不丁地说:“声音这么尖锐,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阎良花瞪圆了眼睛,老子就是娘们。 王子异微微弯身子,一个壁咚,把人软禁在了自己的臂弯以及石缝间,一点一点地靠近阎良花。 阎良花赶紧捂住了脸,近视眼两米开外人畜不分,但凑近了还是看得清的。 王子异面无表情地说:“别遮了,手太小遮不住大脸。阎良华,好久不见。” “……放屁,老子全遮上了。”阎良花气愤地抱了一句粗口,无奈地放下了手。 王子异凑得的极尽,将人商量打量一番,“你居然是女人。” 阎良花翻了个白眼,穿男装就看不出来男女不是小说里惯有的桥段吗? 何况我这么英气,玉树临风,长得也不过分娇美,认不出来才正常吧。 “从前我就觉得你娘了吧唧的,但你逛青楼比谁都顺畅,我就寻思着人不可貌相。” “……” 阎良花一把将人推开,抓了抓脑袋:“那你还不是没认出来我,南安王跟你说的吧?” “嗯。”王子异果断出卖了同窗。 阎良花愤愤,这可真是个大麻烦,嘴巴一点都不牢固,这才多长时间就把自己卖了。 王子异:“不过他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我是听他话里话外说你是女子,才猜到的。” 阎良花高兴不起来:“就他这张大嘴巴,要是知道了我的存在,还不得嚷嚷的人尽皆知。” “所以你最好和他谈谈。” “再说吧。” 王子异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再一次的弯腰靠近:“你真是个小姑娘?” “如假包换行吗?” “真没想到你是一个女孩子这件事情,我不是从你嘴里听见的,也不是白月光告知的。”王子异平静的说。 阎良花有些尴尬地左顾右盼:“这个,这个,这不是看你是丞相家的公子,冒冒然然地找你相识,跟上杆子抱大腿似的。” 王子异说:“我看得出来,你在说谎。” 拜托,看穿不拆穿是人类的美好品德。 …… 王映月手中捧着暖茶,温声细语的说着话,“上一次见到这阎小姐,穿衣打扮甚是清新,模样生白幼,今日衣着打扮,说成熟也不像,反正看人一眼,眼眸幽幽,有些发阴发甜的感觉。” 王希月并不想接话,但又要给自己姐姐面子,扯了扯嘴角:“是她今日眼妆偏浓吧。” “好像是,她眼下有一滴泪痣,上次见好像没有。”王映月若有所思的回忆,她的记忆力还不错,但没有留心过阎良花,纯粹就是因为阎良花曾和沈令仪站在一处,她惊鸿一瞥,隐约记下。 “……” 那眼眉下的一颗痣,一定是画上去的,位置和白不厌的正相同。 王希月实在谈不下去,她起身轻声道:“姐姐我出去更衣。” “去吧。”王映月温柔地应了一声,转过头去又同旁人交谈。 王希月出了门,迎面便吹来一阵冷风,冷得她一个哆嗦,但又不想回去。那些人总在恭维,说着恭喜的话,她除了羞涩的笑,实在不能流露出第二种情绪。 她笑的脸颊都僵硬,却着实无法发自内心。更加不愿意再回到那地方,继续笑下去。 有些失魂落魄的在王家的大宅院里面闲逛,这是她的家自然格外熟稔,尽量挑选一个避开人无人打搅的地方。 二门口有个小花园,里头种的是春季的话,到了秋冬就略显颓废,只有假山石景依旧,一般没人过去。 王希月刚刚靠近,就发现那里已经先有一男一女占了地方。 女子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靠在了岩石上,因为距离有些远,第一眼没认出来。 直到男子整个身形都从假山里走出来,凭借着亲人的熟悉感,她一下子就确定,是大哥。 那二人在谈话离得很近,她看得不大真切,便悄悄地走上前去,然后就看清楚了那个女子。 是阎良花。 王子异和阎良花凑得很近,见到了让王希月握紧了拳头,认定自己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没有上前,深吸一口气,甚至不想惊动那二人。 阎良花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方面勾着白不厌,另一方面又同自己大哥暧昧不休,简直就是恬不知耻。那样一个女人迷惑住了自己最尊敬的大哥与最喜欢的心上人,让王希月有些失望,却还是暗暗的想,大哥和白不厌关系很好,她绝不想因为一个阎良花,就破坏了二人之间的亲密。 就这样在假山后呆了许久,直到腿都酸软,那二人离开,她才悄悄的往出走,有些失魂落魄。 她回到大厅,阎良花正坐在席位上,端着暖茶,悠闲自在的品茶。 她目不斜视,慢慢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保持着平静,和其他不断上来攀谈的贵女们交流着。 直到一场赏雪宴结束,到了送客的时候,王希月特意走上前去,握住了阎良花的手,微笑着说:“阎姐姐先别走,去我院里坐坐吧,我跟姐姐一见如故呢。” 阎良花挑了挑眉:“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怕雪天路滑不好走,以后有机会再聚吧。” 没有以后。 王希月抬手擦掉了阎良花眼角下点上去的那一颗痣,微微靠近,压低声道:“我在后花园看见你了。” 那后花园草木皆无,只有假山石在,阎良花也不能得知是否有人偷听,又听去了几分。 她只得口中的话一转,笑盈盈的说:“只能坐一会儿的。” 于是二人手挽着手,看上去十分亲密,这让旁边的王映月感到惊讶,但很快就被温柔的笑掩去,只说叫二人去说话聊天,客人由她自己来相送。 王希月自然要推辞,一直陪着姐姐送完了客人,这才挽着阎良花的手,回到了自己的园子。 等着两人进了屋,王希月让心腹婢女去泡茶,其他人通通退下。 阎良花觉得有些热,随意的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春秋收在手臂上挂着。 王希月似笑非笑地开口:“我的丫鬟都撵了出去,你还要留着一个吗?” 阎良花很淡定地说:“那给安排个好地方,叫她出去吃茶,王家高门大户,细心严谨,一个小婢女都不会怠慢吧。” 管她想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第八十一章 章台柳 春秋不想离开自家小姐半步,但此刻又没有自己说话的地方,心中十分焦虑,身处于王府大宅,她根本就不熟悉,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撞着。 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心中忐忑到了极致。 门被关上,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屋内静悄悄的,阎良花的眼睛扫向屋内的摆设,只觉得不愧是王家恢弘大气,就连女子的闺房都罗列着书籍,透着阵阵笔墨的香气,墙上挂着好几幅前朝名作,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地毯,踩在上面软软的。 屋内的每个角窗沿下都铺了一层毛毡,以防止风从细微处涌进来寒冷。做得这般仔细,难怪一进屋就感到了热。 她觉得即便是王希月这样的人,也有让自己学习的地方,就比如说在房间的布置上,真够暖的。 那一个火盆儿燃烧的正好放着烈焰的光泽,拿着钩子稍微勾两下,便发出其他的火花。 火光映衬着人半张脸,王希月那张堪称是清丽成熟的容颜在光线的变换下,越发有了动人的吸引力。 她缓缓的说:“你可知道我们王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这个开场白让人有些诧异。 阎良花作为一个合格的听众。接了一句话:“你说说,让我了解了解。” “我琅琊王家在前朝就已经是颇负盛名的家族,当时有四大家族,人称‘王谢袁萧’,是首位,又有人说是‘华夏首望’。如今时过境迁,其他家族已经没落衰败,甚至没有传人,但我王家经历三个朝代,一共四百多年,出了三十五个宰相、三十个皇后和四十个驸马和在历史上留下名气的一百六十七个位文人名仕。”王希月在说的时候,忍不住流露出了骄傲的神情。 王朝更替,而家族不灭,甚至更加强大。 阎良花翘着二郎腿,身子靠在小挤上,顺便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清茶,一面品茶,一面饶有兴致的问:“你们家这么厉害,怎么还让沈家起来了?” 王希月嘴角微微翘起:“他们家只不过是我们王家指缝露一露,特意让出来的位置而已。” 其目的无非是让那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再安心一些。这一句是讽刺。 阎良花托着下巴,她要是皇帝,第一个除掉的就是王家。那些人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实行起来难度真大,幸亏她不是皇帝。 “所以你在这儿告诉我这么多是做什么,威胁我?” 王希月:“你若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阎良花越听越疑惑,本以为对方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看样子又不像,所以推荐疑惑的托腮,疑惑的望着。 王希月越发厌烦她装傻充愣的样子,冷着脸道:“白不厌也好,我兄长也罢,将来自有佳人匹配。” 阎良花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王子异因为看不清楚,一只弯腰试图看清自己的脸,两个人的确离得很近,这样的近距离被当成了男女之间的暧昧。 看样子这位王二小姐压根什么消息都没听见,那就不用怕了。 阎良花站起身来:“是非曲直苦难辩,自有日月道分明。来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今日就不必再说了。”说完,转身便要走。 王希月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话还没说完呢,你这么急于离开,心虚呢?还是没有礼貌呢?” “二小姐绕起弯子来没完没了,是说不明白话呢,还是故意兜圈子呢?” “离我大哥和白不厌远点。” 阎良花回头冲着她笑:“好。” 王希月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好转,还是捏着人的手腕不放:“你发誓。” “都这么顺从答应了,还要发誓呀。”阎良花很为难,她这个人对于鬼神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胡诹说可以,认认真真发誓不行。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王希月自觉一眼就戳破了她浑浊不堪的内心:“你不过是急于脱身而已,我要你用你父亲的生命安全起誓,以后都不会纠缠,白不厌和我大哥。” 阎良花觉得有些厌烦,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喋喋不休的纠缠。用力地扯回了自己的手腕,扬着下巴笑了笑:“我不。” 王希月眯了眯眼睛:“我念你是个姑娘家的,给你留着脸,一跑到两个男人当中左右逢源,恨不得攀上高枝,这样的行径和那青楼女子有何差别?章台柳么?” 随意攀折他人手。 “首先呢,我就算是一只柳树枝,那也是牢牢的握在了白不厌手里,跟你大哥没有丝毫的关系。其次呢——没什么其次,我懒得和你计较,二小姐还是管好自身吧。明明已经许了,人家心里惦记的却是旁的男人,咱们两个谁是‘章台柳’还不一定呢。” “你!” 阎良花扬眉一笑,转身离开,脚不轻快,神色轻松,压根就没把二小姐的话放心上。 她今天唯一有些失望的就是没能见到白月光,白白画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妆。 等着上了马车,春秋才满是担心的问:“小姐,那王二小姐会不会找你麻烦?” “她看我不顺眼,找麻烦是肯定的,只在心里恨不得我身败名裂,好离他的王哥哥白哥哥都远一些。”阎良花嗤笑着说。 春秋满脸疑惑:“和王哥哥有什么关系?” 阎良花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问,懒得解释,只说:“今儿个的事儿你就不要特意跑过去跟白不厌汇报了,以后我身边的事,你自己挑挑拣拣分析分析。我自己能解决的,就不要和他说,省着平白让他担忧。” 她又不是那弱不禁风的小花,风一吹还要挪个地儿。 “是。”春秋应下。 阎良花将窗户推开窗帘挑开一个缝隙,眺望出去。 兴许白不厌会出现在下一秒的视线里呢。 这个念头一出去就直接被让她掐灭,别开玩笑了,他根本就没得到消息。 春秋含笑:“小姐是想少爷了?” 阎良花性质不高的“嗯”一声,外头的车夫是白不厌暗插的人,所以两人说话也挺轻松,没有顾虑。 “到了元旦,是有出门的机会的。”春秋已经开始了期盼:“到时候小姐上街,借机就能和少爷相见了。” 阎良花还挺期待的,就像是学生期待暑假,上班族期待双休,嫦娥期待见的后裔。 她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古代人谈场恋爱真麻烦。 而更麻烦的还在后面,白不厌的父母已经抵达长安,却没有按照预计那般去阎家提亲,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们觉得这样做不合适。 阎良花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问,不想给白不厌施加压力。那些我们作为小人物无法扭转的大局观念,是无力感,在那高塔的阴影下,目前能做的就只是观望。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肚子空空如也,吩咐厨房做了一份饭,动作倒是挺快,显然是上一次的整治产生了功效。 彩霞直哼唧:“真是一帮欺软怕硬的怂货。” 她已经忘记上次见着主子奴才联手整治刁奴时,她脸吓得发白的场景。 四菜一汤其实挺不错,阎良花用过了晚餐,在春秋的帮助下洗去妆容,换上舒适的棉衣躺在床上,紧紧的搂着被子,只觉得这才是舒服的生活。 其实古代生活是很烦闷的,除了偶尔出去做客,大多数时间运动就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闲逛,看多了同样的景致肯定会感到乏味。 也许正是因为这般,人与人之间更愿意争斗不休,说白了也是打发时间,防止老年痴呆。 这其中的翘楚就属彩霞,天天不愿意闲着没事儿,干完活就出去打听别人院儿里的家长里短。 下到仆人上到夫人,只要有八卦就有她,和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能叽叽喳喳地说上一下午,很有催眠作用。或者跟人吵一吵架,掐着腰,从东头挤兑到西头,非要把人弄哭了才算罢休。 对于像阎良花这种既不愿意和人撕逼又懒得动弹的人,古代生活的乏味无聊对她而言其实最好不过。她可以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纹路,静静的躺一下午。即便是偶尔无聊了,也可以听一听彩霞的八卦。 “你刚才在外头骂谁呢?” “就是咱院儿里一个叫小路的丫鬟,年纪不大,心思不小,我看她总往出跑,去的是存菊堂,摆明是两面人,这么不加遮掩,欺负谁呢?” 阎良花的脸色微微有些古怪,看了春秋和朝霞。后者二人也都神色各异,抿嘴低头笑着不说话。 蘅芜苑这个地方,从来都是筛子,谁都能安插一个细作进来呀。 不过彩霞好像忘记了,她本身也是细作的事实,间谍当到她这份儿上也算是十分入戏了。 “你也别去为难那小姑娘了,那小姑娘也不容易。”阎良花翻了个身:“反正呀,只要不闹出什么波浪来,我都容得下。” 第八十二章 与沈家兄妹的接连谈话 第二天一早,阎良花先写了份拜帖,让春秋送到沈府上,等着下午的时候再动身去探望沈三娘。 因为是去沈家阎良华也懒得打扮,素面朝天一张干净的脸,简单地挽了个发髻,穿了一件蓝绿色的衣裳,外头还裹着那件黑色的毛绒披风。 她喜欢这个颜色,主要原因是耐脏。 春秋跑到霍夫人那里说明了情况,得到准许便可出门。回来后面伸手搀扶住小姐,陪着人往二门方向走。 彩霞一百个羡慕,她也想跟着出去溜达溜达,可无论是是作是闹小姐都不许,她就只好在人走后耍一耍脾气,回自己屋里不干活。 朝霞默默的把小姐的被褥叠起来,桌椅板凳擦拭干净,凌乱的书桌收拾整齐。然后坐在榻上,手里拿着绣花针想着二爷如今在江南如何了? 马车车轮滚动,石子溅到了车轮里发出了哒哒的响声,直到停下,小石子被一个惯例甩了出去,然后被人的脚踩在脚下。 车夫道:“小姐到了。” 后门口已经有人在守着,丫鬟亲热的上前来,帮着车夫,拿出了马凳,搀扶着小姐下车。 阎良花认出这是沈三娘身边的亲戚丫头,好像叫做桂云,便笑了笑:“江小姐身体怎么样了?” “听说阎小姐要来,已经好了三分。”桂云的嘴还挺甜的,一路引着人往里面走,顺便说了一下自家小姐的近况。 秋冬交换之际,总是骤然一冷,温度又恢复一些,两相交替,沈令仪有一日穿的少些,就被冻着,不断的咳嗽,请了大夫吃了两副汤药,也只说慢慢调养着,不是大毛病。 “小姐还说呢,要不是身体好转真不敢见你,她把嗓子都咳嗽哑了。”桂云是真心疼自家小姐,一个劲的叹气,将人引到了正屋,一进去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暖意。 春秋解开了阎良花身上披风,搭到了自己臂弯处,乖巧的站在阎良花旁边。 阎良花在火盆前烤了烤火,去了去身上的凉意,这才往里屋走。 帘子一掀开,就瞧见那人正斜躺在床上,身上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衣,挽了单螺髻,插着两根木钗。 沈三娘招了招手:“姐姐可来了。” 阎良花走上前去,鼻尖嗅了嗅,“你这屋里又用了什么熏香?” 三娘指的是桌上放着的熏香炉道:“就是才把沉香和桂花融到一起,是味道太浓郁了吗?我鼻子不通气儿闻不着。” 阎良花直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点了三四个熏炉呢。” “都怪桂云她们也不和我说。”沈令仪起身,用桌上放着的冷茶将那熏炉浇灭,又懒洋洋的躺回了床上,并且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置,“姐姐,快过来做吧?” 桂云端着茶进屋,一见小姐的样子忍不住道:“陈嬷嬷儿子生病了,回去照顾着,要不然看到您这副姿态,指不定要絮叨成什么样子呢。” 沈令仪笑了笑:“有客人来原本我不该是这个样子,但姐姐也不是外人,更不是那盯着礼数说三道四的人,我又何必装着样子,两人都不舒服呢。” “况且你还生着病。”阎良花仔细端详了人的脸,还算白皙,就是下眼隐隐发青,应该是没睡好的缘故。 沈令仪长舒一口气:“有时候觉得病这也挺好,什么都不用想。” 阎良花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点:“得了吧,你要真的是什么都没想,眉上怎么会起一个小疙瘩?” 还不是因为上火,愁的。 沈令仪伸手摸了摸,却不准备说自己,笑着说:“你别说,两天有不少人来探病,一个个的脸上都起了疙瘩或者是嘴坏了,我瞧这不仅是我生病,大多数人都生病了。” 阎良花一琢磨:“该不会是你三哥定下了亲事,让不少闺阁女儿心思破灭吧。” 沈令仪笑而不语。 “看把你得意的。”阎良花有些无语。 沈令仪用手攥着自己的发丝:“你是只有弟弟,没有哥哥,不知道的上头有哥哥的好处。我这三个哥哥一个比一个优秀,但凡哪个招人喜爱了,准会爱屋及乌的对我好。我三哥尤其受人喜欢,我这从小到大的玩具没断过,你说我能不喜欢我三哥哥吗?” 阎良花听得大笑:“感情你是把你三哥卖出去换礼物了。” “是呀,但凡我透露一下三哥的消息,以及什么时候回家,就会换来许多的礼物。” 门口的沈浮如停住了脚步。 正好出门倒水的桂云撞见了,连忙道:“三少爷!” 一下子就惊动了屋里的两个小姑娘。 沈令仪起身又穿了件外衣,然后冲着外边道:“让三哥进来吧。” 沈浮如本想转身离开,但听妹妹这么说只得进了屋,看到了阎良花在那,他客气的点头问好,心里想着既然有客人在,略坐坐便走吧。 “三哥没听见什么吧?” “没有。”沈浮如温柔地笑了笑。 沈令仪笑着说:“可太可惜了,我们在夸三哥帅气呢。” 阎良花暗自发笑,说话真是没谱。 “看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那我先走了。”沈浮如伸手摸了摸沈令仪的脑袋,转身便要离开。 沈令仪立即道:“三哥你等等,你帮我把阎姐姐送出去,外头还是有冷风,我可不想再生病。” 阎良花心想,我才来了多长时间,给你说两句话,不到就要撵我走,她瞪着她。 沈令仪眨了眨俏皮的眼睛,买卖不成仁义在,多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阎阎良花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堆,向春秋招了招手,拿来了披风系在身上。 沈浮如那样绅士自然不会拒绝妹妹的要求,让阎良花难堪,于是便送着人出门。 到了马车门口,就该告别。 沈浮如浅浅的笑了笑:“恭喜你呀。” “什么?” “你和他……”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白不厌。沈浮如还是很羡慕的,白不厌和阎良花两两倾心,对彼此深信不疑。 沈浮如轻声说:“幸亏你很坚定,否则若我耽误了,你怕会抱憾终生。” 阎良花不得不承认,沈浮如是一个表里如一的绅士,他就如同一块温润的玉一样,即便是不喜欢也难以生出讨厌的心思。她看着对方说:“既然你提起了这桩事那我也说一说,按理说,我是应该恭喜你的。但我实在说不出恭喜的话。” 王二小姐那一颗心都偏向了白不厌,心中没有一点分量,藏着沈浮如,否则他不会对阎良花那样耿耿于怀。 沈浮如微微蹙眉:“是白公子和你说的?” 他还以为是白不厌告诉的阎良花,这样私下透露小女儿心事的行径,很为人不耻。 阎良花当然要帮白不厌辩解:“肯定不是,是你家二小姐一点都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思,还知道了我的存在。” 沈浮如垂下头去,露出了一个风一吹就要散的云朵般的笑容:“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态度越谦卑越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阎良花觉得他要模样有模样,要家室有家室,在一棵树上吊死是一种愚蠢的行径。那边的树那么多,多试两棵树肯定有风景秀丽适合上吊的地方。 尤其他和王二小姐的婚事还是白不厌促成的,心中便有两分不忍。 “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过,鸡蛋因适当的温度而变化为鸡,但温度不能使石头变为鸡。”阎良花凭借着自己的良心劝道:“人这一辈子,拿真心捂石头,你不觉得硌得慌吗?” 沈浮如:“你可真是一个妙人,难怪白公子会那样喜欢。” “说你呢,别往我身上扯。”阎良花有些羞涩,又尽力掩饰着。 “我的确没想过要娶她,一是因为家族观念不容,想也是妄想;二来也是不想勉强她。不管心中有何想法,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不是我能更改的。”沈浮如的神色带着一抹淡淡的无奈,他想到了王希月的不情愿,心中很难受。 可皇帝金口玉言,岂容儿戏。 阎良花恍然察觉,自己还是按着自由自在的心思来判断一件事情,却忽略了在这个高压锅下,任何人都承担着压力,身不由己。 “那行吧,那就祝你幸福。”她挥了挥手。 沈浮如目送的人上了马车,这才转身离开。 小厮张望着:“少爷,这霍家的大小姐看上去挺好的。” 沈浮如轻声道:“嘴巴严实一些,不要什么都说。” 小厮道:“这是自然的,我自小就跟在您身边,哪里是不知分寸深浅的人呐。” “上次有人给我送的那块儿松石竹砚台,是谁放到我案几上的?” “上次少爷把小的训了一遍,小的就再也不敢干这种事儿了。”小厮赶紧岔开话题:“小的听说,王二小姐在珍宝阁订了一批首饰,明个要去取呢,您要不要?” “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琢磨些什么东西。”沈浮如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我看你脑子里面就没有正经东西。” 第八十三章 我都清楚 珍宝阁在雅间里,王希月端着一盏茶却并不喝,她的手捏着茶盖儿凉了凉茶突然扣上,一双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挑:“你说的是真的?” 楚嬷嬷正在她的对面,忙不迭的点头:“千真万确。” 王希月也不觉得楚嬷嬷会欺骗自己,毕竟这人是自己姑姑的亲信婢女。王皇后去世后,身边的亲信宫女留在了宫中,侍奉了后来人。 楚嬷嬷年岁渐大,正好要出宫,赶上了霍家在找教养嬷嬷,王希月心思一转,楚嬷嬷就被送到了霍家。 “那个霍二小姐是这么说的,说那个所谓的大小姐不仅嫁过人,还有个继子,谎称是弟弟留在身边。” “这个女人还真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王希月将茶盏捏地作响,已经在内心将阎良花描绘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究竟是何等的手段,凭借着寡妇的身份还能博得父亲的疼爱,顺便将白不厌和王子异玩弄于鼓掌之间。 王希月直摇头:“放任这样的女子在家中,霍夫人莫不是疯了?” 楚嬷嬷解释道:“据说这阎良花是阎生发妻之女,这其中似乎还有一段故事。”她简单的讲述了一下自己从霍清渺口中套出来的话。 王希月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这个霍家也不是什么本分人家。” “礼仪尊卑终究是差了一些。”楚嬷嬷曾在深宫当中,自然看不上如今霍家的做派。 “盯紧了在有关阎良花的事情,一定要向我汇报。” “是。” 楚嬷嬷离开后,王希月静静的坐着沉思,她很担心白不厌。 在她看来,王子异那边好处理,他早就与北端的公主定下亲事,只是迟迟没有履行而已,阎良花想嫁进王家的府门是做梦。即便是有一天高攀上大哥,也不过是个妾室的身份而已。 大哥一向是头脑冷静,冷清冷性的人,断然不会为了一个阎良花而打破大局观念。 而白不厌看上去是动了真心,真心会搅乱人的脑子,让人意识不清,做下荒唐的事。 她一定要揭开阎良花这张虚伪的面具,让白不厌看清楚背后的真相。 门帘被掀开,丫鬟走进来欠了欠身:“奴婢瞧见白公子回了红袖招。” 白不厌这些日子没有住在那王家的别院中,更没有回到长公主府,而是一直住在红袖招,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红袖招虽说是吃饭玩乐的地方,但是在后院儿有一座小楼是独立的,专门供主人家休息。 王希月等的就是白不厌,立即起身让丫鬟搀扶着自己出门,出了珍宝阁,风有些凉,她拢了拢自己身上披着的一件浅灰色的披风,一路步行来到了不远处的红袖招。 进去了之后,给掌柜的看了一眼王家的令牌,表明是来见白不厌的,掌柜亲自领着人去了后院,叩响了门扉。 白不厌打开了门,看到了来客,原本脸上浮上的笑容微微僵住:“我还以为是子异呢。” 王希月凝重的说:“我找白……公子有要事。” 白不厌上前一步,出了屋门,顺手将自己的房门关上:“说吧。” 但凡是大事都应该在一个隐秘的空间诉说,他倒好,恨不得昭告的天下皆知,来彰显自己事无不可对人言。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和王希月有秘密。 掌柜一见事情不该是自己掺和的,立马就告退离开。白不厌也想像他一样离开,但看着王希月着着盯着自己的目光,又觉得可行性不大,只得轻咳了一声:“说吧。” 王希月的胸口起伏,眼底隐隐湿润,这种态度太伤人。 “我今天是为你来的,只希望你是那个干干净净清清澈澈的白公子,不想让你受人蒙蔽。霍家的大小姐就是个满口谎言的寡妇,她在编蜘蛛网,不知道要挽住谁。” “!!!”白不厌脑袋一懵,她怎么知道阎良花是俏寡妇的事情。 他立马把自己房间推开,让王希月进来。 “有事回屋说。” “……” 前后态度差距变化,简直让人心寒。 “这话谁告诉你的?”白不厌看着她,语气平静。 王希月:“是我安插在霍家的人说的,千真万确抵赖不得,她那个所谓的弟弟其实是继子,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再往深了查一查。” “我相信,但是……”白不厌犹豫着,用他的视线打量着王希月那纤细的脖颈,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够掰断,就是后续处理起来有些麻烦,王子异那边不好交代。 他血液里流窜的那些疯狂因子在暴跳如雷,不知是来自于父亲,还是来自于母亲。推促着他尽快进行下一番行动,以防止影响到阎良花。 王希月不知道他那天真眸子背后的阴暗想法,只被那视线叮嘱,感觉脸都变得火热:“白哥哥,你别生气,反正这件事情也没人知道,不会影响到你声誉的。” 算了。白不厌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打算,王子异那货发起脾气来太恐怖。 他缓缓地收回了视线:“我没什么名誉,但你应该清楚,小姑娘的名誉很重要。所以这件事情就烂在肚子里吧。” 王希月的身子微微一僵,勉强笑了笑:“你还真是宽宏大量。” “不是宽宏大量,是我早就知道她的事情,没想到还被你知道了,作为知道的局外人,请你保密吧。”白不厌微笑着说。 王希月掩饰不住自己的错愕:“你!她可是寡妇!” “一般男人死的早,女人早点当寡妇,晚点当寡妇,迟早都要当寡妇。”白不厌看着她,发出了自己诚恳的祝福:“希望沈浮如可以活得久一些。”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石化,然后从脚跟处不断裂开。 她仍旧不能自信地强调着:“不过这件事情被别人知道,会成为嘲笑你的把柄。” 白不厌用危险的视线盯着她:“所以不会有别人知道对吗?” “你冒着风险也要同她好?” “你不觉得这样很刺激吗?” 两个人飞速的对话结束,王希月一阵沉默,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白不厌耐着性子哄道:“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不要伤害我爱的人。” 否则就把你倒着吊起来,一点一点放干血。 王希月的心中自然展开了激烈的争斗,以至于眼角都在发红:“哪怕她是个朝三暮四的人?” 白不厌脸上轻松的神情一下子就消失,拧着眉头,咬牙切齿的问:“谁去招惹她了?” “我大哥,两个人贴的特别紧,几乎是脸对着脸,她不挣扎不躲避,还同我大哥说笑。她在同你好的同时,还在攀着其他高枝!”王希月已经忘记了自己先前做的那些打算,恼羞成怒的她只想从白不厌的脸上看到震惊,失落,抓狂。 白不厌觉得自己额头隐隐作痛。 难怪他闹着要搬到红袖招两天,王子异也没有阻拦,只是冷眼旁观。 感情还有这一茬在后面等着呢。 “她不值得你喜欢,你就算是不喜欢,我也得应该去喜欢一个更好的人吧!”王希月的眼角开始渗透了泪珠,脸上是满满的不甘,又尽力着维持端正的表情。 白不厌已经听不进去她说的话,摆手:“小姑娘瞎操心别人的事情老的快,老老实实等着嫁人吧。” 王希月一擦眼泪,“你是混账吗?” “我要去找你大哥,房门要锁你出来,不然回头丢了东西就赖你。”白不厌出了屋。 王希月慢吞吞地往出走,等着出了门,眼角的泪珠已经擦拭干净,神色也恢复了寻常。 到底是王家的女儿,要着颜面不肯在外人面前露怯,即便是情绪一时失控,也能尽快找回自己的情绪。 白不厌锁了门,抬步就往出走:“阎娘的闺誉很重要,你的闺誉也很重要,以后有什么事和你大哥说,让你大哥转达我,你私下就不要见我了。” 原本还沉浸在伤心当中不可自拔的王希月,眼中突然闪过一抹亮光:“这算是关心我吗?” 白不厌有些头疼,现在的小姑娘理解能力怎么那么差呢?这句话的重点明明是以后你不要私下见我。 他敷衍道:“我怕沈浮如动手打我,跟寡妇在一起,那是你情我愿。跟别人的老婆在一起,是要被浸猪笼的。希望你能早点明白你是沈家未过门的儿媳,沈浮如也绝非是什么浪荡公子,你嫁过去,有好无坏。” 王希月还要再说些什么,然而白不厌已经快步离开,去了马厩,迁出了自己那匹马,直奔王府别院。 他得好好跟王子异说一说阎良花的事情。 王子异平日里不吭声也就罢了,要是有什么事情还一言不发,那准是在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世上的混蛋,如果要分等级的话,有些人是张牙舞爪的混蛋,有些人就是不动声色的混蛋。 后者的伤害力比前者要多达几十倍,白不厌不敢小瞧,准备……哄哄人。 第八十四章 福无双至 王子异正在练字。 书法字体大概分为篆、隶、楷、行、草,其中最著名的书法大师有王羲之、颜真卿、欧阳询等等。 王家曾出过一位“书圣”,其书法兼善隶、草、楷、行各体,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摆脱了汉魏笔风,自成一家,影响深远。 他所写的《兰亭序》风格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一直都是王家子弟临摹的范本。 王子异正在专心致志的练字,门突然被推开,砰的一声,他手下一抖,一手好书法就这么被毁。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出去。” “是我。”白不厌直接进来。 王子异重复道:“出去。” 白不厌撇了撇嘴,退了出去,关好门,然后轻轻的敲门,脸上带着虚假的微笑,轻声细语的说:“王兄,我是月光,可以进来吗?” “可以。” 绕了一个圈,这才推门进去。 白不厌走到他跟前,看着他作案上的字:“你的字也是出了名的好,我记得还在琅琊郡的时候,每年你写春联儿贴到门上都会被人偷走。” “去年没有。” “那是你王家积威太深。” 王子异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了八个字。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白不厌顿时一笑:“你拿这八个字当对联,没让你爹打出去?” “我爹不知道,等着后半夜他从宫里回来,我又加了六个字。”王子异在后面补了六个字,连起来一读。 “福无双至今朝至,祸不单行昨夜行。”白不厌夸奖道:“你平日里看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副漠然,眼中无尘的架势,实际上处处留意,心思精巧的很。” 王子异并不高兴,淡淡的撇了他一眼:“小心马屁拍到马腿上。” 白不厌也不当回事儿,随意的坐下,敷衍含糊着说:“给您踢一脚也是我的荣幸呀。” 王子异低头继续写字,不搭理他。 白不厌的脑筋在转动着:“我可不是说你是马,会尥蹶子的不只是马。” 还有驴。 王子异的笔微微顿了顿,抬起头:“我以为你今天来的目的是讨饶。” “习惯了,想夸你两句,总变味儿。” 白不厌坐正了身子,把话题拉回的正地方上,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个月以前。” “这么久以前,你居然一直装不知道。” 王子异觉得今天是临摹不下去了,索性将笔放下,“不然呢?拉着你的脖子,晃着你的脑袋,声嘶力竭的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不厌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不住鸡皮疙瘩全起来。他说:“也不至于。” “阎良华,阎生。其实真相就摆在我面前,但我一直都没有发现,也是我反应太慢够愚蠢。” 王子异:“我是怎么都没想到那个逛青楼比我还勤,满嘴荤段子的衣冠禽兽,人模狗样……” “她也没你说的那样混蛋。” “我记得有一年考试前,她还睡在青楼,拿着笔在人家姑娘的手臂上提字。二八佳人体如酥,腰间仗剑斩莽夫。”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白不厌若无其事地说:“都是南安王带坏的。” 王子异扯了扯嘴角,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音,表示不信。 “还有一年……” “不用说了,就是为什么我不跟你说她是阎良华的原因,我想娶她,你会拦着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拦着?” “从小到大,你总喜欢看着我,要不是我知道我亲爹是谁,我还以为你是我爹呢。”白不厌心想,他宁愿要王子异当他亲爹,也不要那个人。 王子异眉头一拧,顺手抄起被自己团成一团的废纸,照着人的脑袋就砸了下去:“你就算是不尊重你自己,也尊重一下你的母亲。” 白不厌嘲讽一笑:“是是是,尊重一下你很敬爱的白伯母。” 王子异还要打他,视线四处,想找东西。 他拿手挡了挡,说:“今儿个来是说正事儿的。你和阎良花对视,被你二妹妹看见了,以为你俩有一腿,我警告过你二妹妹,不要出去瞎说了。” 王子异觉得头疼,怎么还掺合进来一个自己的二妹。 他问:“有没有事情瞒着我了?” 白不厌迟疑了一下,老实交代:“阎良花是个俏寡妇,还有个继子。” 王子异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要不仍然还是将她当成男子,继续纯洁的友谊吧。” “我就知道你封建迷信老古板。”白不厌嫌弃的说。 王子异积了一口气,忍他,说:“你去问问白伯父,白伯母,他们会同意吗?” “我什么时候听过他们的话?”白不厌讥笑道:“最后一次听他们的话,大概是骗你在雪地里面待了几个时辰,犯了病,我被罚跪在冰天雪地里的时候吧。” 王子异猝不及防被扎了心,咳嗽了两声,决定不掺和他这些烂事。 “你应该没有事就在瞒着我了吧。” “……”白不厌想了想,揉了揉脸:“这事儿跟你说倒是没啥关系,但你不能跟阎良花说。” “什么?” “我爹之前不是刺史嘛,他有一年查细作,查到了一个小镇子上,那小镇子上有一个屠户,姓孙,怀疑是细作,但又不敢打草惊蛇。当时发觉孙屠户和一户人家走得近,那户人家姓陈,是一个丧妇鳏夫带着一个傻儿子,后来接到证据发现此人也是细作,抓起来严刑拷问,后头又出了一些变故,反正吧,人死了。再后来这个孙屠户也死了,我紧随其后就来了长安。” “这个陈鳏夫?” “就是她嫁的那一个。”白不厌理直气壮的说:“我爹害她没了丈夫,我陪她一个就是了。” 王子异:“真是因果循环,屡应不爽。” “所以你帮帮我吧,帮我去公主府一趟,说你们王家不介意白家和霍家联姻。” “我父亲介意的要死。我二伯父年事已高,弟弟年纪上小不能独当一面,阎生是陛下伸进军方的手,恨不得直接砍断。”王子异断然拒绝。 白不厌半个身子趴在他的桌案上:“我是一定要娶阎良花的,你不帮我,回头我闯祸,你也别怨我。” 王子异想把白不厌吊起来抽,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脸上还是一片平静:“我跟你非亲非故的,要死死你一个跟,我没关系。” 白不厌站起身指着他道:“给我收尸的时候你千万别哭。”说完转身就走。 王子异在身后问他:“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不回来了!” “有本事你别住我红袖招。” 白不厌出了王家别院,还真就没回红袖招,他在街边吃了一碗馄饨。 街角处的馄饨摊老板额外赠送了他两个鸡蛋,弯着腰说:“客人,有人给您留了一封信。” 白不厌接过了对方悄悄地上来在线展开之后看了两眼,然后直接扔到了面汤当中,瞬间字迹模糊。 他抽出自己腰间放着的歪歪扭扭翠竹绣帕擦了擦嘴,起身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白不厌今年二十二,长公主比他大二十岁,是一位保养的很好的貌美妇人,身形微微圆润,因为又添了一子,幼子今年才六岁,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 他很活泼,不爱吃饭,满院子乱跑。 白夫人就追着他喂饭,温柔的唤着:“星辰。” 白星辰在下一个转角撞到了人,捂着脑门做事要哭,待看清来人后又瘪了瘪嘴,叫了一声:“大哥。” 白不厌虚伪的笑着,应了一声,又看向自己的母亲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十分疏离。 白夫人眼中闪过惊喜:“月光回来了,你父亲方才还叨念着你呢。” 白不厌直接问:“人在哪?” “在书房,方才……” 白夫人还要再说,白不厌行了一礼,径直离开。 白夫人连忙提起裙摆,去追着高大的儿子:“月光,吃晚饭了吗?没吃我让厨房做一点。” 白不厌脚步一顿,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随便做点儿什么都行,还有麻烦您让一个仆役带我去书房。” 这是他第一次踏进公主府,全然陌生,一路走进来都靠丫鬟的指路。 白夫人让星辰跟着丫鬟奶娘,自个走上前来道:“我带你去找你父亲吧,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白家夫妇带着小儿子来长安,白不厌只露了一次面,和父亲交谈了两句,甚至都没有来公主府,一直住在王家的别院。 “问问父亲的结果。” “王二姑娘不是已经嫁人了吗?”白夫人一脸茫然,作为白不厌的母亲,她的消息不仅没有比别人灵通,甚至还弱了许多。 她误以为白不厌要提亲的对象是王家二小姐,结果王二小姐和沈家的三少爷终成眷侣。 她说的时候甚至小心翼翼,生怕触及到儿子的伤心点。 白不厌淡淡笑了笑:“我要提亲的对象从来也不是她呀。” 第八十五章 娶老婆的路困难重重 早在之前,父子之间就有一次谈话。 那是白家夫妇带着幼子刚刚抵达长安的时候,他们在王家别院见面。 王子异对于白家夫妇的感官一向很好,客气相待,如果发现白不厌有不客气的地方,还会暗自踹上一脚。 第一次谈话结果并不美妙,两人在书房里一阵沉默。 白大人一听说自家儿子要求娶的对象,眉头当即就拧了起来,开口就想说不妥,但一抬眼便看见白不厌似笑非笑站在那,话就堵在了喉咙里。 当时父子二人就发生了一系列争辩,最后无疾而终,达大人以“我考虑考虑”为收尾。 考虑了这么多天,也该有个结果了。 长公主府,书房。 白大人抬起头来,先看见了夫人,露出了温和的笑,再看到了白不厌笑容,微微一顿,继而如常的招了招手:“月光回来啦。” 白不厌上前行了一礼:“来见父亲,问结果。” 白夫人一脸疑惑的问:“你们父子两人商量什么东西,我怎么都不知道?” 白大人不想让夫人多思多虑,故而就瞒着,眼下也只是笑了笑,轻声说:“月光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亲自下厨,做一份黄瓜虾仁尝一尝吧。” 白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看了父子二人似乎并无异常,这才转身离开。 门一关上,白不厌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白大人的笑容也不如方才那般和顺,眼底隐隐透着思虑,指尖轻轻的敲击桌面:“不行。” 白不厌抬头,唇边的笑容微微收敛:“我等了那么久,父亲确定要给我这个答案?” 白大人试图讲道理:“你自幼就是个成熟而又聪明的孩子,应该很清楚白家的处境,我们一直是依附着王家……” 白不厌的脑袋歪了歪:“我不听这话,父亲,您要是真的一心一意对王家,就不会有我的存在了。” 白大人就像是直接被噎住了,喉咙根本说不出话来,心跳速度猛然加速。 他的眉间形成了一个川字,握紧了拳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白不厌挑眉问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白大人迟疑着开口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娶那家的姑娘?莫不是……” 白不厌仍旧反问:“莫不是什么?” 父子二人对视着,白不厌坦坦荡荡,白大人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有一些不能脱口而出的话,一直缠绕在两人中间。 白不厌揣着明白装糊涂,面对父亲的试探,喜欢用笑容面对,更喜欢看对方为难的样子。 白大人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近乎于逃避的低声道:“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 白不厌:“我也不爱多说废话,父亲要实在不帮我提亲,那我只能另想办法了。”他起身作势要离开。 “等等,你回来一趟,你母亲很高兴。” 白大人起身道:“别再往出跑,留下来住两天吧。” 白不厌讥笑一声,没说话。 两个人产生了一个怪圈儿,白大人摸不透白不厌所知道的事情,所以掌握不好分寸,时远时近时生时熟。 白大人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心中的担忧的卡,主动的就岔开了话题:“你年纪的确不小了,的确应该娶妻,除了这霍家的大姑娘,还有旁的人选么?” “没有了,只有她一个,我非娶她不可。”白不厌用一种十分坚定的口吻说。 白大人的心中越发疑虑,“那我不同意,你要怎么做。” 白不厌随意的说:“我也不是非得要您去提亲不可。” 白大人的心跳,跳到了嗓子眼,一直以来那层遮羞布都盖得严严实实,让人不去多想。然而这一次来到长安,白不厌几乎是回荡在掀开遮羞布的边缘。 他心中有一个念头,这孩子什么都知道了。 是最近才知道的,还是以往就知道? 在琅琊郡的时候,白不厌就显示了明显的不可控制性,他唇边的那么似笑非笑,更多时候是嘲讽。 白大人有些担心,如果他失控了怎么办? “月光,婚姻大事不是一家能决定的,即便是我冒冒然然的去帮你提亲,霍家人就一定会应允吗?”他尽量放柔了声调来安抚那颗躁动的心:“凡事都得两边妥帖吧。” 霍家人只要不是没脑子,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选择和王家附属家族联姻。 白月光敲了敲自己脑门,果然是一头热,居然连重要的一点忘了。阎良花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不是她点头就合适。 他还得想出一个更加妥帖的办法,有一个更加妥帖的身份。 “还有你母亲那里,你尽量热络一些,她一见你心情都雀跃三分。”白大人叹息着说。 白不厌拧着眉头:“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说了,只要父亲进京帮我提亲,不要让母亲跟着,怎么还拖家带口来了?” 白大人说:“她觉得娶妻生子不是小事,况且你的婚姻大事总想要亲自过目一眼。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你就那么放心把她带到长安?” “……” 白大人缓缓地走近他,一双眉目写满了凝重:“月光,过去的种种已经过去了。上一辈人的恩怨到此为止,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好好的。” 白不厌眨了眨眼睛,平静的说:“可以呀,我会好好的,你帮我提亲。娶不到阎娘,我是不会消停的。” 厨房那边儿做好的饭,白夫人亲自来叫父子二人过去用饭。 他们其实已经吃过了晚饭,无非是想要陪着白月光,顺便说一说话。 蜡烛已经尽数点燃,门窗紧闭密不透风,风呼啸地刮着门窗,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响动。 众人的心思没在吃饭上,白夫人一直试图在和白不厌搭话。 “这一次,小橙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王子异有事,他是大忙人。”白不厌伸筷子夹了一块虾仁儿,缓慢地咀嚼着。 白夫人笑了笑:“小橙也很喜欢黄瓜虾仁,改日你叫他登门拜访,也尝尝我的手艺。” 白不厌微笑点头。 白夫人手捏着筷子,试探性地问:“你这是准备回家住?” “嗯,没给我收拾房间吗?” “收拾了,一直都给你收拾着房间呢,星辰之前一直说,想跟哥哥一起睡呢。”白夫人笑得眼眉弯弯。 白不厌缓缓的说:“我有些事物要带回家处理,和朝廷有关,不容损坏。” 白夫人了解的点头:“星辰年纪还小,下手没轻没重的,住一起容易损了你的东西,回头我就回绝他。” 白不厌又笑了笑,继续吃饭。 两个人的对话始终没办法正常而友好的进行下去,白夫人显得有些失落。 白大人见状,开口道:“我听说御史台最近有一些调动?” “换了几个虾兵蟹将而已,没有特别大的变动。”白不厌算了一下,他要是想再往上爬一爬,至少还得再狙掉两个人。 他对官职高低大小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一想到阎良花,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做,哪怕兴致全无。 白夫人问:“朝廷不是有规矩,非翰林不入三省六部吗?怎么不从翰林苑这边走?” 王子异就是走翰林,入的户部。 白不厌摇头:“翰林要熬资历,王子异也是熬了两年,今年才调任的。没有平白为我破了规矩的必要。” 白夫人恍然点头,有些羞赧:“于朝政上的事情,我一知半解,自打生了场大病,脑袋都不清晰。” 白不厌动了动唇角,有些讥讽,但一言不发默默吃饭。 白大人连忙岔开话题:“咱们这趟进京为的就是给月光挑选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挑儿媳嫁女儿都是急不得的事情,慢慢熟悉熟悉长安环境就好了。” 白夫人很感兴趣的问:“月光看中的到底是哪家的女儿?” 白不厌并不想要告诉她。 沉默的片刻,气氛僵硬。 白大人舍不得自己家夫人失落,立即就说:“霍家的大姑娘,是月光的心上人,咱们在长安走动,难免会有打照面的机会,可以看一看她。” “好。” 白不厌终于填饱了肚子,放下了筷子,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唇,向父母告别。 丫鬟带着他去自己的房间,那是一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布置典雅的卧房。丫鬟穿着一身翠绿色的绿竹衣裳,说:“公主不放心,还特意亲自来看了两眼呢。” 白不厌看了丫鬟一眼:“你是这府里的人吧?” “是,是宫中分配的。”丫鬟有些羞涩。 白不厌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的翠竹上,“难怪,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公主,往后叫白夫人吧。” 丫鬟有些茫然:“可是府里都是叫公主,没见夫人不高兴。” “这是现在,我说的是从前,保不齐将来也会勃然大怒。”白不厌觉得因为了翠竹让自己高兴而能多出来的额外提示已经够多,故而便不再说话,直接进了屋。 他洗漱过后,在书房试图练了会儿字,然后上床休息。 后半夜的时候,外头有悄悄落下的雪声。 第八十六章 霍府内的小事 眼看着年关将至,宫里的赏赐也是一批接着一批,个个在皇帝心头挂上了名号的家族,收东西都收到手软。 皇帝赏赐一批,皇后赏赐一批,宫里久不问世事的太后娘娘又赏赐了一批。 沈家王家乃至霍家都是收到赏赐的主力人员。 前面那两家字是不用说年年都落不下,一直都是陛下的心头好,万分敬重的人家。 霍家是今年挤上来的,甚至胜过了几个是国公家庭。主要是因为阎生最近封了从三品大将军,一跃挤进了朝中主流。 霍夫人最近出去交际那都腰杆儿挺得笔直,从捧着旁人说话变成了受追捧的人,可以说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霍家毫无疑问是新进优越家庭,突飞猛进肯定惹来不少人家酸言酸语,长安的风气一直都是重文轻武,但架不住那是实打实的官职。 前面说了两句三言三语,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还是人家霍夫人好命,招了个夫婿如此争气,顺风顺水的过了多年临到了还获了三品诰命夫人的官衔,即便是碰到了那些国公夫人也不逊色,不行礼不问安,平起平坐。 越是年关将近,交际就越多,霍夫人忙着家事,还要出去各种交际走动,结识上层交际圈儿。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外头捧着账本儿的管事们等着年终清点。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招了招手,心里想着,真是甜蜜的负担呀。 管事们报了一下年终照例清点的东西,庄子上的粮食税收等等,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上午,霍夫人一本一本的账本翻着,只要不是贪污的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末了等着事情结束,霍夫人道:“去预约一下锦缎庄,叫他们上门来,给两位小姐再裁一些衣服。” 王婆在旁听着,说:“一个月前不是刚做了一批衣服吗?” 霍夫人身子往旁边的软枕上靠了靠,鼻尖嗅着安神香的阵阵香气,淡淡地说:“瞧着今年的意思,宫里办宴会应该会召见,还得更体面一些。” 往些年宫里下帖子召见夫人小姐,霍家并不在受邀行列之内,今年随着丈夫水涨船高,待遇怕是要节节攀升。 王婆子笑了笑:“要是入宫的话,肯定能遇见南安王妃。” 说儿女亲事没有一锤子敲定的,都是慢慢的切磋磨合着来,探一探彼此的口风,拿一拿姿态。 南安王这个冬天已经来做客两次,第三次见面基本上就能敲定婚事。 “再做两双鞋吧,他们这些人家,骨子里不是富,是贵,最喜欢盯着细节看。我那天还瞧见南安王太妃的鞋上镶嵌着两颗珍珠,粉色的,有两个手指头那么宽。”霍夫人要是有这么漂亮的粉珍珠,肯定会打成首饰,结果人家竟是装点在了鞋上,穿不了几次脏了根本不好刷洗,而且极容易磕磕碰碰,竟是当着一次性的来用。 王婆子也跟着唏嘘:“到底是皇族,还是王家女儿出身。” 霍夫人挥了挥手让众人下去,她将脚上的绣花鞋拖了下去,侧卧在榻上,王婆子立即去抱了一双薄薄的小辈盖在了她的腿上。 主仆二人多年关系甚好,没了外人在,就连主仆之别都没那么明显。 霍夫人跟着她说心里话:“要不是南安王妃的身子骨不好,我还真不敢打她家儿子的主意。” “夫人也忒自谦了,咱们家小姐就是年轻气盛,这磨搓些日子,早就不是从前那般心气胜,火气足,如今稳重的很呢。又懂事,又漂亮,一家女百家求。奴婢说的不中听一些,这南安王不就仗着着陛下疼爱弟弟留下来的孩子嘛。南安太妃不是王家嫡系,这些年都不远不近,在中间两边为难,又谁都不敢得罪,她这病十有八九都是愁出来的。咱们家老爷是武将,不比文人世家,但如今这个形势,谁长实权谁厉害。这王导王敦两兄弟谁更厉害还不好说呢。” 王婆子这一番话说出来,字字句句偏向着自家,听的霍夫人心里这是一个舒服。 霍夫人:“我就指望着她能安静顺遂的过日子。” “那肯定是没问题,南安太妃不也眼巴巴的瞅着咱们家的吗?少爷早早的成亲,少夫人挺着肚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个好开头。小姐马上也要嫁人,夫人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王婆子脸上都是皱纹,笑起来的时候宛若一朵盛开的菊花。 霍夫人先是温柔地笑了笑,随即想起了什么,一双眼睛流露出了一丝烦闷:“我除了这两个孩子,还有旁的要操心。” 王婆子试探性的说:“蘅芜苑那个?” “这人是老爷的心头好,我也不敢得罪。”霍夫人冷笑一声,言不由衷。 王婆子一摆手,暧昧的笑了笑:“您呀,真是说笑话呢。光是老爷的心头好有什么用,您瞧瞧人回来这么长时间,有一个登门问过亲事的吗?咱们家这个大小姐高不成低不就,老爷想把人当成宝一样捧在手心,那也得有人买呀。” 霍夫人道:“你也别说,老爷早就相中了人选,只是一直没提起来罢了。” “谁家的?” “太仆寺卿的外孙子,姓赵,父母先后离世,守孝四年,今儿个二十,还有一年的孝。为人也算敦厚老实,就是家中没个倚仗。” 王婆子一听这话,眼神闪烁了一下,笑得更厉害:“夫人,那二夫人上蹿下跳打的一个心思。谁还不知道,看样子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霍夫人想到自己那个庶妹,不屑地撇了撇嘴:“她那个儿子,不成气候,我算是看出来了,阎娘是个有脑子的,但凡稍微聪明一点都不会选这么一个男人。” 王婆子怂恿道:“那要是把他们两个凑成一对,蘅芜苑那位可这辈子都毁了。” 霍夫人揉着自己眉心:“不成不成,不能多生事端,老爷如今在战场上不可为其他事情分身,况且他前脚走,后脚蘅芜苑就出事儿,这不是摆明说我这个当嫡母的算计人吗?” 王婆子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有些惋惜地点了点头。 霍夫人如今是不想当慈母,也得端着慈母的架子,上一次老爷发了大火,儿子女儿都得了一通训斥,再不敢去挑战男人心底的底线。 虽然如今老爷身在战场,但她不清楚府里里哪些人是眼线。 她吩咐道:“宫里面新赏赐下的那一批东西当中有桂花头油,你去给两位小姐送去。” “那少夫人那儿呢,如今怀着孩子。少爷昨个又带回来了同僚赠送的婢女,听说少夫人昨天晚上睡得都不安,灯点了半宿。” “这年纪小的媳妇儿就是心眼儿小,你去挑件比较好看的首饰送过去吧,告诉她,府内的姨娘但凡有僭越,直接拖出去打死。” 霍夫人还是比较了解自己这个儿媳妇,人不大心思多,性格犹豫,各方各面都要顾及,断然不会做出丈夫刚领侍妾回家,后脚寻个理由就将人打死,那种毒妇的行为。这么说就是让人心里安稳一些,明白家里谁都越不过去她。 王婆子夸奖道:“旁人家的婆婆若是儿媳有孕,准会塞两个通房过去,哪像您这样还帮着儿媳妇操心考虑,真是太疼人了。” 霍夫人:“快去吧。” “是。”王婆子得了命令,脚步轻快灵巧地去了内库,挑选了一对耳坠,暖玉为芯,搭配金子雕刻出的金萼紫荆花蕾图案耳坠,阳光下光晕流转,十分精致漂亮。 她登记在册,然后便送到了东院。作为夫人身边的得力助手,兼夫人奶娘,她的出现让其余婢女殷切不已,一路都有人簇拥着进了正房。 柳氏挺着肚子,见了她含笑:“王婆婆来啦。” 王婆子用手挡了一下帘子,脚步麻利的走了进去,满脸堆笑道:“这不是来给少夫人送东西嘛,夫人亲自挑选的耳坠,说您戴上了肯定衬得肌肤洁白。” 柳氏打开盒子瞧了瞧,很是喜欢的,抚摸了两下:“让婆母惦记了。” 王婆子看着她眼下的青紫痕迹,笑着说:“夫人那,最惦记着少夫人了,要不是今儿个忙了一天,又有些头疼,准要亲自过来探望。” 柳氏垂下头去,纤细的脖颈宛若天鹅:“都是一些小事,哪里敢劳烦婆母操心,我就是一时没睡好,今儿个早上青姨娘还来给我请安了呢,是个挺温顺敦厚的人。” “那就好!咱们霍家虽然不是什么簪缨世家,那也是有规矩礼数的人家,要真有那些不懂事儿的,夫人头一个容不下。礼义尊卑,任何时候都不可逾越。” “婆母说的是。”柳氏露出了个轻轻的笑容,婆婆是站在她那一边的。 这自古以来,正妻就是看不上小妾。 当然,也有那些个年轻时候受小妾欺负,等着终于翻身做主当了婆婆,就拼命的给自己儿子塞小妾,也不知怎么想的。 第八十七章 一定要做客 一份儿头油送到了蘅芜苑,彩霞感兴趣的研究了半天,眼睛发亮的看着自家小姐晃着手中的头油:“这可是宫中娘娘用的,好像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那一批,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您快来用一用试一试吧。” 阎良花正斜斜的歪在榻上看着一本书,十分不感兴趣的低头:“我这头发挺好。” 彩霞撇了撇嘴,毫不给主子面子的开始嫌弃:“您的头发的确还算厚重,可头发的颜色压根没有像乌木一样黑。” 阎良花吐槽:“我又不是白雪公主,为什么头发要像乌木一样黑?” 彩霞茫然:“什么白雪公主?” 阎良花的发丝坚韧,非常的直,就有一点不够好,就是发髻的颜色偏墨绿色,扎起后,大把的头发比墨绿色的翠叶要深一些。 这年头的审美,皮肤要白,头发要黑,身材要纤细。 阎良花不符合大美女的标准,只占了零星的几点。彩霞有时候照镜子,总觉得自己生的比小姐漂亮,忍不住叹息,她没一个好爹呀。 “你对这头油这么感兴趣,那你就拿去用呗。”阎良花很大方的赠送,反正她也不喜欢。 彩霞先是一喜,继而犹豫着摇头拒绝:“还是算了吧,夫人送了两份,一份到您这,一份到二小姐那里,桂花头油的味道这样浓郁,要是抹在了奴婢的头上,叫二小姐的狗鼻子闻出来,说不准奴婢就要被打死呢。” “是什么样苛待奴婢的家庭会动辄将人打死?”阎良花翻了个白眼。 这年头,一切以文人看齐,文人向君子看齐,最忌讳的就是动辄要人命,所以武将才会那般叫人看不起,因为是杀人,手上沾血的。 因为这股风气的缘故,动辄打死人的家庭受人指指点点,所以越发的少。 就连宫里头都受到这股风气的挟制,据说陛下曾有一宠妃,恃宠而骄,活生生打死了一个宫女,直接从昭仪,降为了美人,虽然过了两年又恢复成了昭容,但也能看得出大体的方位。 彩霞撅着嘴凑到了小姐跟前:“您现在就要快打死奴婢这一颗赤诚的心了。” 阎良花万般无奈地做起身来:“你要不嫌麻烦就来吧。” 对于和臭美有关的事情,彩霞从来都不嫌麻烦,整个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手麻利地拆了阎良花头上梳着的发髻,拆到了一半,春秋从外边走了进来。 春秋说:“奴婢这接到了帖子,后天南安王生辰,邀请诸位少爷小姐前往府上吃席。” 阎良花想也不想的回绝:“我就不去了。” “您为什么不去?” “我生病了。” 春秋不知内情,有些着急:“您这不是好好的吗?” 阎良花面不改色的扯谎:“我到了那一天就生病了。” 彩霞怒其不争,恨其不幸:“小姐,您这样三天两头的出去交际,怎么能有闺中密友,怎么认识那些公子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 “等彩霞嫁出去了,我也就快了。”阎良花敷衍道。 彩霞抽她头上戴着的缠丝蝴蝶银簪,刮到了一根头发疼得她哎哟一声。 “彩霞你是不是在公报私仇?” “没有。”彩霞不自觉地气短,又尽快的岔开话题:“您想想呀,夫人对您的婚事根本就不上心,没给过您任何好的安排,也没领着您见过哪家的夫人,您要是自己再不争取,那就跟被遗忘的花花草草一样。” 阎良花嘲弄道:“我现在好想被彩霞遗忘。” 彩霞拿着一根木梳给她梳着头发,不断的给春秋使眼色。 她们两个按理说是不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但现在有了同一个目的,就是让小姐不要再装病推去请帖。 春秋想着,自家小姐和少爷好久都没见面,时间是会冲淡人感情的。她紧张的问:“您不想看看月光吗?” 彩霞稀里糊涂:“天还没黑呀,去做客也不是天黑,你在胡说什么?” 阎良花却听懂了这句话。不想看看月光吗?不想看看白月光吗?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明明同处在长安,为什么这场恋爱谈的像异地恋,真是该死的旧社会呀。 你跑过来问阎良花想不想见白月光? 阎良花会翻个白眼,那还用说吗?当然想。 可是阎良花还是有顾虑,她不想看南安王。 她和南安王曾是玩的很好的同学,可问题就在于因为走得近,所以很了解对方的脾气秉性。 王子异那种安分的人,知晓阎良花是女子的身份,不会掀出什么波浪,但南安王就不一样了。 然而此事容不得她拒绝,中午,霍夫人将她叫到了正厅里。 到底是名义上的母女,阎良花乖顺的行礼问安,心里琢磨着自己又哪里得罪她了。 他们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两个人都在避免见面。 霍夫人看见阎良花脑袋疼牙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 阎良花也懒得给人行礼问安,于是两个人尽量避开彼此,就成了心照不宣的一个行为。 如今两个人在厅里碰面。 霍夫人的内心:脑袋疼。 阎良花的内心:眼睛疼。 霍夫人上下将人打量一番,微笑着说:“入冬了忙忙碌碌,倒是少和你说话,底下的人伺候的尽不尽心呀?” 端的是一派和蔼可亲的姿态。 阎良花自然也要做一个温柔敦厚的女儿,浅浅一笑:“有夫人盯着,她们不敢不尽心。” “那就好,自打入冬以来,你总是三天两头的变一场,害得我忧心忡忡,以为是哪里没照顾到。”霍夫人先是做出了忧心的表情,随即话风一转:“看到你这样体态康健也就放心了。” 阎良花用微笑发出疑惑,霍夫人莫不是疯了,把自己当成霍清渺来关心? 只听霍夫人不紧不慢道:“今天身体这么好,后天也不会生病吧。” 绕了一大圈,终于还是说到了正点上。 阎良花恍然大悟,心想说话真是一门艺术,只可惜她对这项艺术的领悟只停留在浅薄的表面,俗称——阴阳怪气的骂人。 她低眉顺目:“夫人都这般关怀了,我要是再生病,那真的是不识抬举。” 阎良花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再假装生病的话,霍夫人会带着大夫来给自己把脉。为什么非要让自己也出面? 她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霍夫人今天招她来的目的,就是先提个醒,以防止人在假装生病,称病不去。 说完之后,就觉得此地的呼吸都让人不顺畅,加速了脑袋的疼痛。霍夫人像是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催促人尽快离开,美名曰:“后日的宴会会去许多的才子佳人,你早点回去做准备吧。” 提前三天做准备,也太给南安王面子了。 阎良花乖顺地道了一声是,出了屋,直接回了自己的蘅芜苑。一路上她就在和春秋讨论:“夫人不应该巴不得我不四处乱跑闯祸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 “您都这个年纪了,按理说就应该是嫡母带着出去四处做客,好能叫其他人家的夫人少爷瞧见,成就一门好的婚事。”春秋回答。 阎良花恍然大悟,有成年的姑娘却圈在家里不给人看,当然肯定会指指点点,后妈就是不如亲妈对姑娘的婚事上心。 霍夫人是个要脸要皮,想在京中贵妇圈里乱晃的人,自然不可能拿自己的名誉来开玩笑。亲生的二小姐在外头交际,前期留下的大小姐却没有涉猎交际圈,只留人话柄,叫人说笑的。 她这么一要脸要皮,阎良花就像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去。 她回到蘅芜苑,悲伤的宣布自己要参加三日后宴会的消息。 彩霞直接原地蹦起,高高兴兴地去挑选小姐能用到的首饰,还让朝霞把小姐柜子里挂着的那些漂亮衣服都拿出来一一挑选熨烫。 阎良花有时候怀疑,彩霞是不是很喜欢玩儿“给芭比娃娃换装”游戏。 她尽量不惊动彩霞,悄悄地回了自己的屋,拿起看到一半儿的“聊斋鬼怪”继续翻阅下去。 古人写书真的很精彩,男生子,狐妖,双性,简直让她这个现代人瞪大了双眼。 不过这类的书在古代也是禁书,是她拜托白不厌给自己找来的。 她还记得白不厌将书交给她的那一天,眼神带着难以言说的淡淡恐惧以及委屈。 白不厌说:“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书,被王子异看见了,他认为我不是个好东西。” “王子异要是认为你是个好东西,那才要警惕呢。”阎良花敷衍道,拿过了那本书,翻看了两页,眼中就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白不厌的指尖绕着衣带,来回把玩:“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得和你说一说。” “什么?” “男人是生不了孩子的。” 哦,天哪,阎良花居然知道了这么让人惊讶的消息。 她当时就板着一张脸:“谢谢,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呢。” 现在想想那时候好有趣。 距离上次见面,过去三个月。 第八十八章 姐妹前往南安王府 一清早便开始梳妆打扮,阎良花嫌外头冷,死活不肯出被窝,是要与自己的被褥共存亡到底。 春秋苦口婆心的劝着没起到任何作用。 彩霞要反天,端着一盆水就站在了床边,幽幽的说:“小姐,您今个要不起来,接下来只怕会更冷。” 阎良花瞠目结舌:“丫鬟有这么当的吗?” “有。”彩霞幽怨的看着她,还不是您给逼的。 阎良花十分沉痛地说:“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去参加什么狗屁宴会?” 彩霞心里想,你嫁的好了我才能嫁的好,你的身上寄托着我的希望,所以今天就算是爬也得爬出被窝,老老实实的梳妆打扮,然后前往南安王府。 春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咱们都答应夫人了,不能拿生病当借口,是一定要去的。” 阎良花只得认命地爬出了被窝,迎面就被照了一件衣裳,紫霞云肩,上头绣着荷花粉嫩的花朵以及圆润的玉盘绿叶,两肩用白丝绸做成了抽紧的云纹,一团一团,边角处用金线缝制,金穗彩珠饰领口,彩绣缀袖口,下裙素缎绕着带穗金线裙帘,彩线在紫色底边绣出花纹,好不奢华。 春秋蹲在地上,给她穿上了一双紫色绸缎面嵌碧花缀鞋面,里面添了棉花,踩在脚上暖洋洋的。 她被几个丫鬟推着坐到了梳妆镜前,白玉的木梳蘸上了桂花头油,将那有些毛躁的发酥的十分柔顺,贴着头皮。长发分成前后,后边儿的发又分成两股,编成了蝶翼的模样,盘在脑后,前面贴着头皮打了个圆儿,流出齐刘海,从侧面一眼望过去好像是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 彩霞万分得意的说:“这可是我跑到了楚嬷嬷那,好不容易学来的一个发髻。” 阎良花若有所思:“霍清渺身边的那个楚嬷嬷?你往后离她远些,不要靠近。” “为什么?楚嬷嬷很好说话?” “宫里面出来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你跟她接触,骨头渣子都能给你嚼没了。”阎良花只嘱咐了一句,便抛在了脑后。 彩霞在心底嘀咕着,并不信小姐这话。将一根鎏金嵌蓝宝石的步摇插在了发髻上,垂下去的金穗晃晃荡荡,坠着一串小珍珠。 她又伸手去拿点翠发压,却被阎良花躲开。 “不带了,这个蓝宝石步摇可真沉。” “我的小姐,您就忍一忍吧,这是南安王回京第一次办宴会,他的生辰宴多人盯着呢,您要是打扮的太素净,被其他的闺秀比下去不说,旁人说上一句您不尊重南安王,让陛下知道了,那就要喝一壶了。”彩霞恐吓道。 阎良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信了你的鬼话? 她道:“南安王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这话王家的小姐说一说还行。”彩霞吐槽了一句,而后觉得这话说的不妥,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阎良花在心中暗暗想,我说的他没什么了不起,是他压根儿不像一个正儿八经的王爷。 春秋说:“听说南安王进宫请安,被陛下好一顿夸奖,说是学有所成,长安城里又添了一位青年才俊呢。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领个什么官职,这些龙子龙孙天生就与旁人不同,保不齐是个四五品的官职。” 阎良花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他什么都不会领。” “这是为何?”彩霞疑惑的追问。 阎良花一脸高深莫测,笑而不语。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南安王生性懒散,压根没什么真才实学,就是个读过两本书的草包,陛下昧良心夸奖而已。 他们两个一起读书的时候,南安王每次考试都会央求阎良花借他抄一抄,以求得不要垫底,脸上无光。 南安王回长安后,行走坐卧都不孟浪,既不狭妓也不夜游,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还没有被人戳破那正经表面下的轻浮,看上去一切都好。 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再加上接触的时间短,长安的流言还没有酝酿出新的方向,南安王深得霍夫人的心。 有做母亲的怂恿,再加上南安王本身的皮相也足够迷惑小姑娘霍清渺虽然一时放不下沈浮如,但也不介意和南安王接触。 霍清渺今日也是盛装打扮,那漆黑浓密的发被编成了小麻花辫,绕着额头一周,秘银上刻冰花,洁白的珍珠被系在眉心中央,翡翠雕刻成叶子镶嵌在发饰上,形成端正的头冠。微微圆润的身体没有用服饰遮掩,而是一身紫色长裙,藤萝绣在锦缎上,臂环两重压袖,腰间垂镂银响铃,一走动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外头披着一件纯白色的披风,一直到小腿肚,脚下踩着一双锦缎小靴。 身材玲珑有致,手腕上系着蝴蝶结,略显得圆润,更能体现出少女的娇嫩。 两个人站在一起,阎良花打扮偏成熟,霍清渺偏娇美,不得不说这一身打扮真的很适合霍清渺,她本身就是那种眼睛极大,容易凸显无辜。如果她不做出一副凶狠表情的话。 “这身衣服是楚嬷嬷给你挑的?”阎良花饶有兴致的问。 霍清渺瞪了她一眼,凶狠感瞬间破坏了这身打扮的娇憨,不情不愿的回答:“是。”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姐姐今天的打扮也很好看。” 阎良花在心里唉呦了一声,长进了。 她一想到这是楚嬷嬷的功劳,忽然想给对方鼓鼓掌,能把一个刁蛮任性又几乎无脑的大小姐培育成一个还算端正有理的文明人,这个难度简直太大了。 霍清渺能够老老实实的叫一声姐姐,这得是用了多大的办法。 今天是少年人们自己私下的生日宴会,就在南王府举行,不会惊动长辈,忽而只是这姐妹二人上了马车,一路前行。 霍清渺捧着汤婆子不撒手,显然是身上那身衣服好看,但有些凉。 相比之下阎良花就舒服得多,老老实实裹着自己的黑色毛绒披风,靠在车厢上,隐隐能感知到风雪。 越要抵达,霍清渺小动作就越多,显得很不安。 她除了经过霍夫人准许的出门做客,没有外出过,一直在接受改变,压抑情感,直到此时此刻他意识到也许能够见到沈浮如了。 在经过了楚嬷嬷一系列的教导后,她认为自己已经提高了格局,不再会追求那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 可是真正要再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身体微微发抖。 人的情绪,执念,永远是最超脱于理智控制的。 阎良花看了她好几眼,“脸上的表情收一收,尤其是在看到王二小姐的时候。” 霍清渺眼底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你就不会有丝毫的不甘吗?” 阎良花道:“喜欢沈浮如的是你,不是我。”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霍清渺冷笑道:“嘲讽呀,你不是应该狠狠的嘲讽我一通吗?” 阎良花歪着脑袋:“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嘲讽的。喜欢一个人就像是在沙滩上捡到了一颗珍珠,有些人觉得值钱,有些人觉得不值钱。”她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大多数被当成宝贝的都是值钱的货。” 沈浮如有很多暗恋他的小姑娘,大众的眼光总不会错,证明他的确是个优秀的男孩子。 “那我就是没有被捡起来的贝壳呗。” “我可不是嘲笑你,这就是事实。不过我们的价值,不是由我们本身决定的,而是由父亲决定的。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决定自己本身的价值,那么谁比谁差呀?”阎良花坚定地说。 在外人看来,包括王子异,都一致认为王希月比阎良花要更加有价值得多。 她承认这一点,但那不是她本身的价值,而是由父亲创造的价值。 霍清渺:“就是王希月投胎投的好呗。” “投胎也是一门技术活。”阎良花也算是个投胎失败的人。 霍清渺恨恨的说:“希望她下辈子给我当丫鬟,我要她每天生不如死。” 阎良花幽幽的说:“太恶毒了吧。” 霍清渺神色瞬间一冷:“怎么?你不讨厌她了?” “讨厌啊,不过我下辈子的愿望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阎良花微笑,浪费一个愿望在不喜欢人身上,这也太虐心了吧。 霍清渺一噎,没好气道:“只是顺嘴胡说而已,你以为真的有下辈子吗?” “那你许诺自己下辈子当乞丐啊。” “……” 这种东西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谁敢瞎说,堵上自己的下辈子呀。 万一老天爷喜欢捉弄人,好的不灵坏的灵,那真是没地儿哭去。 霍清渺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不和阎良花讲话。 车厢内恢复了平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响。 直到抵达了南安王府侧门,她们来的算早,只有零星几辆车抵达。 车夫放下了板凳,示意她们可以下来,一直跟在车厢两侧的两个丫鬟分别上前扶自家小姐。 与此同时,又有一辆王家的马车抵达。 王家姐妹到了。 第八十九章 他没来 王希月凭借着对讨厌人敏感迅速的雷达,直接捕捉到了阎良花,视线蹭了一下,在空中蹦裂出了激烈的火花。 两个人遥遥相望,即便是什么都不说,都能感知到那深深厌恶的情绪,恨永远比爱来得更加深刻,海枯石烂永远不变。 姐姐王望月还什么都不知道,疑惑的看向自家妹妹:“你想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吗?” 王希月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迈着步伐缓缓地走上前去。她穿着一件赭红色广袖裙,胸前系着杏白绫罗,裙板上绣着一朵一朵犹如花瓣掉落的落花,一眼望上去,犹如暮色时,彩霞渲染的天空。 她永远光鲜亮丽,娇艳的容貌,拥有比积雪还有洁白的肌肤,可就是没办法拥有自己想要的人。 可见人世间总是充满了缺憾。 “阎姐姐。”在众人眼前的时候,王希月的仪态总是无可挑剔,她的下颚会非常高傲的抬起,但每一分的骄矜都恰到好处的融入到了他这个人物灵魂本身,让人觉得并不突兀。 阎良花打亮了两眼,绽开了一个笑容:“王妹妹。” 如果情敌美到亮眼,情人又永远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那么心情总是愉悦的。 王希月直接忽略了霍清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阎良花:“姐姐今天打扮的可真漂亮。” “是吗?我觉得我每天都很漂亮。”阎良花摸了摸自己,发髻上插着的步摇,眼眉弯弯地说。 霍清渺被忽略了很不高兴,挤上前来说话:“王二小姐和我姐姐很熟悉吗?” 王希月微笑道:“谈不上熟悉,但是见过几面,并没有深入的了解。”最后这一句话可以咬字咬得很重,就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听得懂的人,自然能够明了。 阎良花在心里面骂着王子异约自己见面还不选个僻静的场所,居然让王希月给撞见,不过对方得知自己是寡妇的身份,肯定不是从王子异的口中。想到最大理由的,就是霍家这一边。 所幸她对自己俏寡妇的这个身份没有任何的意见,已经愉快的接受了自己还有个大儿子的事实。眼眉一抬:“时间这么长,大家日后好好的了解了解彼此,也是好事。” 王希月淡淡道:“确定吗?” “不确定吗?”阎良花反问。 王希月不咸不淡的笑:“那阎姐姐胆子可真的很大。” 阎良花不冷不热的回:“胆子不大,怎么给人当姐姐呀?” 王大小姐缓缓地走上前来,面上带着轻轻的疑惑:“你们两个在外边说什么呢?这天儿这么冷,还不进去避避风吗?” 王希月欠了欠身,算是跟那二人告别,转过身去,手挽着姐姐的手,并肩一同离开。 霍清渺恨恨的收回了视线:“这个王二小姐和你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 阎良花不咸不淡道:“她认为我们是敌人。” 清渺难得的听出了言外之意:“那你认为呢?” 阎良花嗤笑一声:“哪儿来的野花野草给自己加戏,我同她当然是半点瓜葛都没有。” 她暗暗想着,神情一定要孤冷,眼底一定要有蔑视,这样才能狠狠的将对方踩到泥潭里。 霍清渺抖了抖眉:“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要战斗的公鸡。” “母鸡不行吗?” 两个人斗着嘴一起进了侧门。 大家被穿着灰色马甲的婢女带进了大厅,厅堂的设置是分男左女右中间过道。 无论是男席还是女席都分成了两排,桌案上放置着鲜花,糕点茶水,一应俱全,随意的找地方落座。 阎良花一直避着南安王,刻意挑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索性今日来的人数不少,他正忙于应付那些贵族小姐少爷,没有分散出注意力,关注坐在角落里的人。 霍清渺对于阎良花一进门就找角落坐下的行为感到不满,低声道:“我们是一起来的,我可不能跟你一起做角落。” “那就分开呗,我坐角落,你坐前面,我不想出来引人注目,你最好也不要提到我。”阎良花试图将低调进行到底,说话的时候事先四处搜寻,想要找到男席那边儿白不厌的踪迹。 有清静的少年,有肥胖的少年,有孤冷的少年,也有娇憨的少年,唯独没看见她的少年。 她百无聊赖地捏着桌上的糕点,慢吞吞地往嘴里塞。 霍清渺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中生了气,但记着楚嬷嬷的嘱咐,在外边霍家是一个整体,她必须要督促阎良花做到礼仪得当,这样才不会丢她们霍家的人。 “你这副鬼样子最适合坐在角落里,不被别人看见了,千万别说你是霍家的女眷。”她口说了一顿恶言,心情舒畅,这才一甩袖子离开坐到了场中央的位置。 阎良花继续躲在角落里,自斟自饮十分舒服。 就听到外边一阵大笑,有人捂着肚子进来:“殿下可真是风趣幽默。” 听着熟悉的声音,阎良花的头先疼了两分,本以为今天要应对南安王已经是自己最大的麻烦,却不想横空又插出来了一个麻烦东西。 陈平之手中握着一柄折扇,也不知道大冬天有什么好扇的,不断用扇柄敲着手腕,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大氅,里面穿着玄色黑衣,脚下踩着一双黑色靴子,步伐张扬,眉宇间透着一股舍我其谁的凌云气魄。 “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南安王姿态挺拔,个子不算特别高,容貌生的三分狡黠,眼角跟钩子似的,更像是贵族少爷,娇气公子。 “今日刚回的家,一回家就听夫人说请帖的事情,正巧她生病,我便拿着请帖前来恭贺殿下生辰快乐。”陈平之和南安王并肩而行入殿,时不时的和人打招呼,那副舒展自然的仪态反倒比南安王更加有贵族的气质。 阎良花在心中暗暗想,所谓贵族气质就是目空一切,眼睛,鼻子嘴巴里写着骄矜,却还要故作有礼吧。 既然陈平之都回来了,那霍晏应该也回来了。 那二人走进殿内说话的声音被坐在女席首位的凌烟公主听了去,凌烟公主立即问道:“陈夫人又生病了?” 那二人便走到了凌烟公主身边,陈平之行了一礼,回答道:“夫人总是生病,入冬更是频繁,公主若是有空的话,也可去瞧瞧。” 凌烟公主点了点头:“等给允文庆祝了生辰就过去看看。” 南安王又去接待其他人,向二人赔礼道歉。 陈平之跟凌烟公主说了两句话,又看向了女席的其他人,靠近了王家的两位小姐。 “恭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说一句恭喜,是恭贺王家的两位小姐都名花有主。 王希月和沈浮如定亲,交换更帖,据说婚事定在了明年的八月,要避开太子殿下成婚的日子。 康太子已经抵达长安,钦天监算了六月十五为好日子。 王家的两位小姐在明年就要一前一后的成亲,也是长安城里的一件大事。 陈平之虽然不在长安,但一直有人飞鸽传书送信于他,直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王大小姐模样十分温柔,身着一身圆领袄衫,青色衣裳绣金线描出了金云无边,一条略显宽阔的百褶裥裙用青蓝两色锦线明暗交织,银丝辅佐,刻画出了白浪滔滔。 她微微欠了欠身,动作轻柔:“谢陈公子吉言。” 陈平之敛眉一笑:“叫的那么生疏,做什么叫我平之就行。好歹咱们两个当初也是议论过婚事的,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家老爷子可是非常看好你,当初希望我能高攀到你这门婚事,可惜我不争气。” 王望月仍旧低眉顺目,肌肤白嫩,连羞红都未曾有:“陈公子说笑了。” 陈平之:“大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无趣,都不跟我开个玩笑。” 王希月有些按捺不住,厌恶对方风流子弟的纨绔行径:“刚才听闻,陈夫人近来的身体情况不好吗?” 陈平之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妹妹比姐姐差了一些。不过沈浮如总不能和太子殿下争抢吧? “的确有些不好,凌烟公主听闻要去探望,二小姐要去吗?” 王希月和陈家并不亲近,无论是陈平之还是陈夫人,从前并无探望打算,但听了这句话只能回答:“回头探望一二,希望陈夫人的身体能够尽快好起来。” “二小姐真是心善。”陈平之夸了一句,便告辞离开,心里琢磨着沈浮如的夫人运似乎不怎么好。 他还不知道,沈浮如几乎在心里乐开了花。 阎良花坐在角落里,自然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却留意到男子席位那一边并无沈家二郎的踪影。 她微微有些疑惑,却还在耐心等待。 又过了半个时辰,人陆陆续续来齐。 不仅没有白不厌的踪影,连沈浮如,王子异全都没有。甚至沈家二郎等一些眼熟但不认识的人都没有出现,全都是一些陌生面孔,年纪偏小。 阎良花想了想,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愚蠢。 第九十章 陈平之回来啦 阎良花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今天不是休息的时候,又是上午的宴会,所以这帮人都在上班啊。 都怪她懒懒散散的生活的太久,以至于竟然忘记了其他人是要正常工作的。所以冒着风险来,连白不厌的一根羽毛都捞不着。 她这边失魂落魄的坐着,麻烦显然没有要放逐她的意思。 这场宴会还很长,现在只是刚刚入场,紧接着就是酒菜上桌,歌舞开罗,王府里养着的戏子舞女乐师显然都是各种翘首极品,那舞女弯腰甩袖跳的舞,姿态优美十分动人。 无业游民陈平之有兴致的看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王爷说话,很快和南安王熟络。 两人说着说着,陈平之的视线扫到了女方席位的霍清渺,直接联想到了一个人。 视线在场间搜寻,最终在角落里发现了埋头苦吃的悲愤少女阎良花。 阎良花本来在化悲痛为食欲,直到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嗜血背后寒毛都炸起,就像是一只可爱无辜的小鹿,被一头凶狠的老虎盯上。 她慢吞吞的咽下去东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向视线来的方向看了过去,两个人的目光直接在空中发生了碰撞。 陈平之冲着她微微挑眉,眉间立即升起一抹风流韵味,邪得很。他这个狗男人就像是在脸上写着“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阎良花只当做没看见,又低下头去。 陈平之顿时觉得无趣,自顾自的自斟自饮。 南安王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要人物,需要应酬的人很多,作为南楚的唯一王爷,他显得分外平易近人,即便是女子这边的席位,也是一一饮酒。 阎良花一看这架势,抓准了时机,见对方要靠近的时候就悄悄的离席出去避让。 殊不知是有些人视线虽然离开他,但从来没有把注意力转移,陈平之默默地放下了酒盏,悄悄地离开。 王府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任何积雪,廊下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松树,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树木长青,瞧不见任何花朵。 据说是太妃身体不好,厌恶花粉,不让任何花草沾边。 阎良花一向喜欢树木缓缓地靠近了一棵树,坐在了四周水泥砌出的花坛上,背脊贴着树木,感觉到了舒服。 她谨慎的过了这么长时间,都快忘记自己是个木系异能者的事儿,只有感受到那随风摇曳的枝叶,还会有一种在空中飘浮的轻松感。 树木的感知力很快,察觉到有人路过,不是丫鬟谨慎小心的步伐,而是那种走路带风,怀里揣着十万八万银两的富家子弟的姿态。 阎良花看见了那张脸——陈平之。她慢条斯理地转过头去,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从走廊的转角处露面,顺着栏杆扶手走到了阶梯处,循着自己方才走过的路,走到了面前。 外头天气冷,一说话就吐出一股白雾。 陈平之脸上也没个笑模样,只是一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架势:“阎小姐,好久不见。” “您和人重逢,都是像一个可憎的尾随者那般悄悄地跟着柔弱无依的小女子吗?”阎良花毫不客气的说。 陈平之也毫不客气地笑了笑:“是呀,我又不是好人,难不成你是头一天知道?” 他伸脚踢了踢那水泥砌出来的树坛,“这树坛多凉呀,你没轻没重的就往上坐。” 阎良花的确是觉得有些冷,便起了身,顺手打了打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风,溅起一阵尘埃。 陈平之退后一步:“开始觉得出来找你说话是一个错误的举动。” 阎良花扫了他一眼:“我们本来就没有很熟,错误的举动还是及时终止的好。” 陈平之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可是那里面更无趣。” “你的好基友不在。” “什么?” “就是好朋友。”阎良花含糊解释。 陈平之一点索然无味:“不仅没有好朋友,连对手都没在。南安王倒是挺有趣,可惜不是在喝花酒的时候遇见。” 阎良花嘴角微微抽搐:“我好歹是个名门小姐,你确定要在我面前提喝花酒?” “名门。”陈平之嗤笑一声:“你可真会往你脸上贴金,要说着名门,至少是三代在朝为官,家族存在百年,出过有名的人物。你们家是出过丞相呀,尚书呀,皇后呀,太后呀?” 霍家什么都没有,阎良花很意外的体会到了霍清渺才应该承受的羞辱感,她掐着腰不肯认输地说:“你家有什么?” 陈平之:“不多不少,两个丞相,四个尚书,一个皇后。” 阎良花:“年轻人不能光吃老本。” 这句话就像是触动了陈平之的某一个点,他忽而郑重严肃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阎良花反而有些不适应,慢慢的挪着自己步子:“我出来透透气,准备回去了。” “等等。” “?” 陈平之问:“跟我说说,沈浮如和王家二小姐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信件来回邮递上面也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他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去细细的了解这件事情。 阎良花无奈道:“这我怎么知道,我当时不在场,也是听人说的。好像是王二小姐落入水中,沈三公子英雄救美,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我怎么觉得是受人算计了?”陈平之一脸狐疑,深深思虑。 阎良花心想,你还真想对了。但她肯定要把这个念头引开:“就算是兽人算计,那也是王二小姐受人算计,沈浮如自己有腿,是跳入水中还是转身离开都在他一念之间。” 陈平之:“你不懂阿充那个人,他心善的连蚂蚁都不忍踩死。” “你确定?” “可能会踩死蚂蚁,但绝对不会捏死蝴蝶。” 一个心善的人,绝不会破坏任何美好。 陈平之抬起手在阎良花的脑门上戳了一下,她立马后退。 陈平之:“他要是不善良,就不会在意你的想法,你可欠他一次呢,否则你早嫁进沈家当小妾了。” 枝叶轻轻摇晃,察觉到了动向。 阎良花感知到了有人往这方向来,她毫不犹豫地便上了台阶,回到廊下抬步便往回去的方向走,在下一刻撞见了凌烟公主。 她行了一礼:“殿下。” 凌烟公主看着她,又看了看远处站着的陈平之,不动声色的说:“好巧。” 阎良花在心中哀嚎,这已经不是巧合,这是老天残酷的玩弄。所幸她及时和陈平之分开,站的远远的,确保公主什么都没看见。 戳人的这个动作,在陈平之看来是警告,但在其他人的眼中,可能就会延伸成暧昧。 如果没记错的话凌烟公主和陈夫人的关系很好,是闺中密友。 陈平之走了上来,行了一礼:“公主殿下也是出来透气的?” 凌烟公主看着他:“我是担忧陈夫人,实在坐不住,想着告诉你一声,先回陈府。” “那公主殿下直接和王爷说一声就好。” “我怕你担心。” 两个人一来一回,用寡淡无波澜的口吻对话着,听得阎良花不禁心惊肉跳,想悄悄离开。 凌烟公主却突然看向她:“既然是和陈公子一起出来的,怎么不一起回去?” 阎良花在心里叹了口气,自问行得正坐得端,所以十分坦然的回答:“并非一起出来,而是我先出来,陈公子后出来的。我本想寻个僻静的地方站一会儿,既然公主和陈公子都先后赶来,自然要将地方让给二位,我回殿内。” “不过我也想回去了,就把这地方留给公主吧。”陈平之多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公主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伸手推了阎良花一把,然后径直离开。 阎良花在心里骂,都是你带来的麻烦。 她抬步离开,返回了大厅,前往自己的座位。 王希月一直留意着门边的动向,眼看着陈平之阎良花一前一后的进来,凌烟公主紧随其后,面色不佳。 她微微笑了笑,低垂眼帘,掩盖眼底的那一抹得意。 “妹妹,你刚才为什么要跟公主说,陈公子和霍家大小姐很谈得来?”王望月有些疑惑,又不是真的疑惑,她需要这一点淡淡的问号,来表达自己的内心。 王希月说:“只是恰好谈到陈公子身上而已,陈公子一向男生朋友多,对于女子大多冷冷淡淡或者出言调侃,很少夸谁好。这霍家小姐有两个小姐,他也一直是欣赏一个而已。” 望月并不信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轻声说:“只盼着别多生事端。” 王希月也知道,正是王家紧要的关头,眼下最主要的就是平安度日,不要生出时段,尽早让长姐嫁入东宫,一切无波无澜。 但她就是没忍住,想戳破阎良花那虚伪的面容,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个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勾住了白不厌的心,还和王子异,陈平之关系密切。 顺带一提,她之所以知道陈平之对阎良花另眼相看,是从恋爱中,所以没有脑子的沈浮如口中得知的。 第九十一章 长舌妇 宴会结束,众人散去,一路往南王府门外走去,一路上地面都很干净,鞋袜不染尘。 姐妹靠得近,霍清渺压低声问:“你是怎么得罪王家那个的?” 阎良花被冷风吹的,脑袋直疼,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王希月。 她反问:“怎么了?” 霍清渺露出了看见狗咬狗的兴奋感:“你在宴会上出去,王希月明里暗里暗示凌烟公主陈平之与你关系很好。” 阎良花恍然大悟,她说凌烟公主怎么那么恰巧,就跟出来撞见她和陈平之说话,感情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个王希月也不像表面上那么高傲,真正高傲的人不屑在背后做长舌妇。 她的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瞧见了王希月和王望月携手,正准备上马车,当即便走了过去,微笑地看着王希月。 霍清渺有些着急,怎么也没想到阎良花这么沉不住气,当街就去寻人麻烦。 王希月见阎良花,眼神不躲不避:“阎姐姐有事?”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听说王家二小姐饱读诗书聪慧过人,故而便想请教。”阎良花和善的笑着。 王希月:“那说说看吧,若是正儿八经的问题,我应该答得上来。” “我不明白,绳子太长就会打结,为什么你的舌头却不能?”阎良花直接了当地插出一刀。 紧张跟上前的霍清渺听到这句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王希月瞬间脸色一变,压着愤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阎良花不咸不淡:“在外人面前撕破脸不好看,所以请您的脸色再好看一些。” 王希月:“原来你也知道,你说出来的话粗鲁不堪,既然是在乡间长大,为何不多读两本书再大放厥词。” 阎良花:“咱们两个之间的距离无非就是真小人和伪君子之间的距离,饱含恶意的话,即便再用文词去修饰,也无法改变恶毒其本身。” “你!” “什么我当着你姐姐的面,露不出你张牙舞爪的可憎面容?”阎良花就是笃定,王希月在姐姐面前还要脸,不敢说出她做的那些事情。 安插间谍,调查人过去,威胁恐吓,被嚼人舌根,事儿真是没少做。 王望月秀眉微蹙:“阎小姐这般是否有些失礼?” 阎良花笑着说:“王大小姐,我有没有失礼,不妨问问你们家二妹妹,想必她有很多话,都没跟你说实话。想着若是有个聪慧善良的姐姐在旁边盯着,再蠢笨的妹妹也不至于做这种坏事。” 霍清渺起先在笑,后来觉得话里话外有些不是滋味儿,顿时怒视阎良花,因得是在外人面前才没有勃然大怒。 “我们就不耽误王小姐回家了。”她捏着阎良花的手,拉着人离开,暗中掐了好几下。 阎良花也不客气,暗地里又掐了回去,她可是不是什么受气包姐姐,两人一路暗斗着,上了马车,车夫驾马率先离开。 另一边王家姐妹上了马车,王望月的脸色不是很好,但语调还算温和:“跟我说说吗?” 王希月只觉得羞辱:“让姐姐同我一起被那无知村妇嘲弄了。” “女儿家拌嘴嘴实属正常,不必太放在心上。”王望月温柔的说。 王希月却是耿耿于怀,怎么也没想到阎良花敢这么挑衅自己,毕竟自己可是握着她极大的一个秘密。她难不成是破罐子破摔,还是仗着自己不会轻易的将此事揭露出来? 毕竟这其中还牵扯着王子异。 一想到这一点,王希月就心中涌起一股怒气,真是一个卑劣到了极致的女人,胆大尖酸,用尽手段,难怪可以在这么多男人身边辗转徘徊,想捞尽好处。 “姐姐就是心太善了,才会让这种人气焰嚣张。人家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令仪和她走的可是很近,保不齐背地里面议论着什么卑劣事迹。”王希月对于和自己姐姐争过太子妃位置的女人,也同样没有好印象。 王望月无奈地说:“她将来是你小姑子,你在日常生活打交道的时候,万万不要流露出这种情绪。” 王希月一想到婚事,脸色都黯然了两分:“我知道。” 她的手不断地琢磨着自己的袖口,然后又用指尖轻轻的抚平褶皱。作为一个心绪杂乱的人忍不住破坏,作为王家的二小姐,仪态优雅,时刻保持体态端正,衣着无褶皱,总是这样纠纠结结的活着,才会更加难受。 婚姻大事,下辈子伴随一生的人,如果不合心意,一生都难逃困苦。 “这个霍家的大小姐,是白公子的心上人?”王望月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却敏感的抓住了利害关系这一点,能让自己妹妹抓狂甚至到使用心机手段,应该只有白公子的心上人了。 王希月一时沉默。 “凡事已经过去了,感情上的事情强求不得。”王望月轻轻地拍着王希月的手,“况且这沈公子并不比白公子差,若论家世反倒更胜一筹,你既已得良缘,就别再执着于过去了。” 王希月张嘴欲说,想了想又压了下去。她真的好想告诉姐姐阎良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女,还是一个寡妇,领着一个继子,却想要攀高枝,不仅仅是盯着白不厌,还左拥右抱勾三搭四。 王望月:“我倒不是替她开脱,只是担心你。那个公主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回头你们要做妯娌,相处的时间肯定很多。要是被她反应过来,你再利用她,那肯定要生很多事情。” “我也不怕公主反应,只是好心提醒而已,毕竟她和陈夫人关系很好。这个阎良花不是什么好人,否则怎么会我一说公主出去就撞见他们二人回来,脸色那样难看。”王希月十分肯定地说。 王望月觉得,妹妹已经陷入到了一股执念当中。 毕竟是天之骄女没受过挫折,她认为有些东西自己是对的,旁人是错的,就想要把旁人的信念扭转过来,这也是一股霸道。 王家大小姐叹了口气,尚且不知此事该如何收场,只盼着妹妹早点儿想开,专注自己的生活,不要盯着别人的人生。 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之难。 …… “你今天的行为不对,亏得附近没人,若是叫旁人听见,还以为我霍家没家教呢。”霍清渺在训斥阎良花的时候,脸上是带着喜滋滋的笑容,显然今天让王希月下不来台,触及到了她愉悦点。 阎良花不咸不淡地说:“你这不笑的挺开心吗?” 霍清渺一收敛笑容,瞪了她一眼。 阎良花就摆弄着自己身上的毛球,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思绪。 霍清渺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伸脚踢了踢对方的鞋子:“你想什么呢?” “你说……” “什么?” 阎良花拉长了声调半天,直到霍清渺流露出怒气,这才缓缓地说:“王希月怎么知道我是俏寡妇?” 霍清渺想反驳你算什么俏寡妇,随即察觉到不对,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她怎么会知道的。” 阎良花微笑道:“是呀,她怎么会知道。” “你不用看着我,肯定不是我说的,我才不想跟她说话呢!” “这点我信,毕竟多个俏寡妇姐姐对你没什么好处,所以也不会是夫人或者是霍音说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霍府成了筛子。” “什么意思?” “就是谁都能插进来一脚,漏进来了好多奸细。你能收买我院子里的小丫鬟,别人也能收买霍府里的小丫鬟。”阎良花笑着说。 霍清渺一下子就心虚起来,她想说“我才没有”,但在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攻势下,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哼唧了一声道:“你说的也太玄乎了吧,那丫鬟听我的话,是因为她是霍家世代的奴仆,家眷都在霍府捏在我母亲的手中。霍家再怎么样奴仆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怎么可能敢出卖主子?” 阎良花想到白不厌安插进霍府的那几个细作,“也不是不可能,有些人是培养出来的死士。” “那些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就为了探听你是寡妇,这点破消息就暴露出来?至少也应该弄些更有用的消息,比如说和父亲有关的是吧。”霍清渺难得聪明了一把,说的头头是道。 阎良花点头:“我也觉得不至于这么无聊,这么无聊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 姐妹二人异口同声的说:“王希月。” 霍清渺:“在别人家安插细作,卑鄙。” 阎良花:“去揭人家的老底,无耻、下作、猥贱、卑劣、龌龊、不端。” 霍清渺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嘴里没词儿了,又忍不住踢了她一脚:“显你能耐了。” “就会窝里横,有本事去找王希月的麻烦呀。”阎良花翻了个白眼,冷笑了好几声。 霍清渺想跟她厮打,但又打不过,气得浑身上下都冒烟儿。就在这个时候听见外头有人喊:“霍妹妹,等一等我。” 第九十二章 撩妹小能手南安王 阎良花在听见那个声音之后,背后都抖了抖。 她可是“猥琐发育不浪”了一天,本以为逃过,万万没想到那人居然追了出来。 马车停下,她揉的时候眉心,小声说了句“脑袋有点疼”,就一头扎向了车厢内壁,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霍清渺看她那样子觉得很奇怪,但也没多想,掀开了帘子。 车夫已经停下马车。南安王的马追上前来,他翻身下马递上了手,手掌心放置着一串珠。 “我听底下的婢女说,妹妹走的匆忙,手串儿被树枝给刮上,拽开了摔得地上都是。我叫人捡起来,已经重新给你串好了,你看看得不得用?” 霍清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伸手拿了过来,指尖触碰到了南安王的手心,只觉得一瞬间热度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她戴在了手腕上,羞的头都抬不起来:“很合适呢。”其实少了两三个珠子带着有些紧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安王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眼角的弧度在诉说着默默深情,“那就好,我回家了。” 霍清渺木讷的问:“就为了送一串珠子跑这么老远?” 南安王可是起码横跨的半条长街,都快追到霍家家门口。 他眨着眼睛,眼眸中闪动着烈焰的光泽:“可不是一条简单的珠子,这是霍妹妹被木枝刮开,掉落在地上,又捡起来的珠子。” 听上去平淡无奇,偏偏被他说的无比郑重,就好像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宝。 珠子并不贵重,贵重的是她的主人。 如果说霍清渺先前还有些放不下沈浮如,那么这一瞬间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平凡简单情话而冲击。 她伸手摸着自己冰凉的珠子,感受到了一阵火热,声音也柔情:“谢谢……王爷。” “我字允文。” “谢谢允文哥哥。” 南安王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又翻身上马,手按着马鞍,身形微微压低,看着马车厢内的少女:“霍妹妹,咱们改日再见。” 霍清渺甜蜜一笑:“好。” 他驾马而去,英姿飒爽,小女孩儿的脑袋探在马车窗口,迟迟收不回来自己的心。 阎良花松了口气不在靠墙壁,看了一眼霍清渺。 这个女孩儿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脸上满是红晕,眼中泛着迷离的光彩,反正是甜蜜的很。 马车开始滚动车轮,发出了咯咯的响声,有些颠簸,霍清渺磕了脑袋,连忙捂着收回了视线,关好了门窗,但那副样子像是做贼心虚,手足无措。 阎良花看着她的样子:“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想当初霍夫人十分卖力地想要促成儿女亲事,霍清渺根本不买账,心里眼里都是沈家哥哥,这沈家哥哥到底没有立住脚,成为了那随风而去的一朵残花。 霍清渺咳嗽了一声,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张口却直接暴露:“你你你……不要瞎说。” “我我我……说什么了?”阎良花十分坏的学着她的话。 霍清渺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会人,这脑海当中的思绪还是只有南安王。 平心而论,这些长安城里的贵族子弟,模样都各有各的出彩之处,只能说风格不相同。 沈浮如温润,南安王……浪荡。 阎良花在心中暗暗想,此人生了一副明朗加多情的模样,性格率真有趣是真,风流浪荡也是。纨绔子弟这四个字就是活脱脱给人准备的,招猫逗狗,但没有无恶不作,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个挺有趣的朋友,但绝对不是这么良人。 大家才刚认识,南安王还端着揣着,自然只展现出了自己明朗的那一面,等着将来逛遍了长安的青楼,霍清渺的笑容还能这么甜蜜么。 阎良花说:“这个南安王啊……感觉不是啥好人。” 霍清渺直接上手掐住了她脖子上的绒毛,冷酷的说:“不许你说允文哥哥的坏话。” 阎良花翻白眼:“你就是个花痴吧,长得好看的都喜欢!见一个爱一个。” “那又怎么样,总比你强吧,父亲给你挑的那个人家的公子我可听说了,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霍清渺心直口快,直接说了出来。 阎良花还是头一次听说:“我也有未婚夫?” 霍清渺张了张嘴:“你不许出去说,我也是偷听父亲母亲讲话才听见的,反正你嫁的不怎么样。” “反正我还没嫁呢。”阎良花心想,我就说老爹不会放任我成为剩女,原来早早的就挑好了人选,如果不是王家的那个心腹出了问题,他没有远赴边疆去顶上康太子的空缺,只怕自己现在都要谈婚论嫁了。 阎良花一时之间觉得,世间事情还真是阴差阳错。 两个人到了霍府,分道扬镳,阎良花回了蘅芜苑,几个丫鬟便开始追问他今天的行程如何,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像是闹事一般。 阎良花十分无奈的喊了一声停,让她们一个一个问。 “都谁家的公子去了?”春秋其实想问,我们家公子去没去。 阎良花流露出了两份失望,摇了摇头,无奈的说:“你们都跟着我糊涂了,今儿个上午的生辰宴,又不是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各自上班,哪里有空去参加什么宴会?” 春秋失望的一敲脑门,她也是后知后觉才反应。 白不厌不出现,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想那一日是南安王的生辰阎良花,肯定会百般推辞不去,万万没想到事与愿违,阴差阳错,就这么生生错过了一个碰面的机会。 所以说有电话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没有电话将会错过一切。 “南安王对小姐是否另眼相看?”彩霞直接的不得了。 一个失落离开,另一个兴奋地挤了上来。 阎良花没好气儿道:“夫人想要促成南安王和二娘的婚事,你没看出来?” 彩霞惊呼一声:“那小姐岂不是没机会了。” 夫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把大好的机会平白让给阎良花。 她不死心的问:“只要王爷喜欢小姐的话,那事情还是好办的。”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南安王大老远的骑着马,跑了半条街就为了给霍二娘送碎掉的手串。”她形容了一下当时发生的事情,真的几个丫鬟惊呼连连。 “这个南安王也太体贴了吧。” “身居高位,但真的好平易近人,一点儿都不端着架子。” 阎良花听得直感叹:“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哪有小姑娘会受得了这个撩拨。” 冯允文拿着霍清渺扯碎的手串送还,明明什么都没付出,就引得姑娘欢心。这人渣撩姑娘的技巧,又提高了。 也就只有朝霞没有追着南安王的话题,微微笑了笑:“二公子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根江南潇湘玉竹做特制的笛子送给小姐。” 霍晏回家,阎良花早有预料,说:“拿来给我瞧瞧。” 朝霞打开一个长条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了一支擦得透亮的潇湘竹,干净透亮,捏在手中爱不释手。 阎良花:“我音律不太行,弹琴也不行,吹笛吹箫也不行。” 她放在唇边试了试寒江残雪,这是院长最喜欢的一首笛曲,曾经交给学生,然而阎良花并无天赋,往往五音不全,六音不正,吹得稀里糊涂,又无法融入感情进去。 院长很喜欢她这个学生,但谈及乐科,也只能遗憾地摇摇头,然后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教授与白不厌。 阎良花为此还赌过气,狠狠的学了一学,下了苦功夫。 王子异听过她吹的笛子,沉重的说:“七窍通了六窍。” 她曾美滋滋地将这一句话当成夸奖,后来反应过来,这是说自己一窍不通。 阎良花很悲伤地吹着这首笛子,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开始找事情做,出去取饭是一个沉重繁琐的活一般都被推着,但这一次大家争相往出去跑。 三人一离开,阎良花就放下了笛子,轻轻的抚摸着,“还真是个好东西,用来驱赶苍蝇最有用了。” 她美滋滋完了想起自己还没卸妆,身上还穿着衣服自己不方便脱,有些无奈,果然不能得意太早呀。 等着那三人忙完了外面的事情回来,阎良花这才得以脱衣卸妆,换上了自己平日里的家常舒适衣服。布料柔软,版型宽松,看上去不那么美观,但绝对舒适。 朝霞捧着一双鞋蹲在地上给她穿:“奴婢新做的千层底,您试试舒不舒服。” “这得费多大的力气呀?”阎良花在地面上踩了踩,只觉得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朵上。 朝霞憨厚的笑了笑:“要小姐喜欢我都无妨的。” 彩霞瞧着她:“你可真贴心,趁的我们都不贴心了。” 朝霞低头不说话。 阎良花道:“你别欺负老实人,赶紧去把那一套笔给我洗出来,我想抄两首诗。” 所以说古代秀才就是有文化,看灵异恐怖的东西,还能冒出两首别出心裁的讽刺精致诗句。 第九十三章 母子谈话 南安王府,屋子里透着一股浓重的药味,甜腻腻的香根本压不下去,两种混合在一起,苦涩与甜蜜的相变得恶劣。 不过太妃因为生病多年,早就没了味觉和气味儿分辨能力,压根没察觉到味道古怪,丫鬟们伺候着太妃不敢多说,这股奇怪的味道就成了心照不宣的味道。 王爷侍奉在床榻前,正常呼吸,谈笑自若,逗着母亲开心,从脸上察觉不到丝毫对苦涩味道的抵触。 太妃被逗得发笑,刚笑了两下就差了气儿,连着咳嗽了好几声,用一条白色帕子捂住了嘴,一抹红艳艳的血渍残留在帕子上,她赶紧收了起来,藏在袖子下。 王爷抚摸着她的后背,给顺一顺气儿,过了好半天人才平缓下来,他假装没有看见那一闪而过的血渍。 太妃的脸上苍白无比,脸颊消瘦:“今儿个是你生日,别在这陪我这个老太婆。” “人都已经走了,这才来给母亲请安。”南安王笑着说。 太妃有些疑惑:“怎么走的这样早?没再多玩一玩吗?” “凌烟姐姐有事提前离场,其他人也就跟着陆续离开,儿子见状就没挽留,送了大家走,这就来陪母亲。”南安王心平气和的回答着。 太妃眉头紧锁,险些落下泪来:“这帮人也太欺负人了,你是咱们南楚的王爷,他们怎么敢这么怠慢!” 一看公主离开,就都跟着陆续离开,显然是没把南安王放在眼中,更是没琢磨透南安王在长安城里该有的位置。 其实今天把生辰宴办在了上午就有这层考虑,刻意的避开那些关键人物,不合沈家王家产生任何的关联,两不得罪,夹缝求生。堂堂王爷,反倒活得如此艰难。 太妃那样心疼儿子,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你身份尊贵……” 南安王笑了笑:“母亲又开始多思多想,本来我就不想因为自己的生存大动干戈,特意低调避开风头,所以才把时间定在了上午。姐姐不想提前离场,是我劝她先走的,听说那陈夫人身体不好,如今又缠绵病榻,一想到母亲我就心软了,所以劝姐姐去看一看人,生病的人总是需要陪。” 太妃假装被安抚好,擦掉了眼中的泪珠,眼底还是有着泪珠光泽:“你是大人了,凡事想得明白,心里有数就好。” “这是自然,我跟陈兄一见如故,他是个极其坦荡的人,我们以后说不定会成为好朋友。”南安王分享在今天的宴会上所出现的人和有趣的事情。说到了霍清渺手串儿被勾坏,他给人送去,太妃笑了笑。 太妃说:“旁人总追求什么清贵,但要我说实权才是最主要的,霍家将来大有可为。霍二娘乖顺得体,貌美端正,是良缘。” 南安王若有所思的说:“不是个心机深沉的。” 太妃轻声细语地说:“他们家家风还算严谨,霍夫人对你也很满意,改日得的机会,再去霍家登门拜访吧。” “是。”南安王答应着。 太妃很快就疲倦睡了过去,安王陪了一会儿,直到坐的身子骨僵硬,这才起身离开,出去之后并没有回自己的院落休息,而是叫人请来了太医。 太妃身体不好,皇帝特意让一个太医在南安王府长住,其病症打理都经过陈太医的手。 南安王来询问母亲身体状况,陈太医也没瞒着,直接了当的说:“情况很不好,这么长时间一直拿药吊着,野山参能起到的作用都已经变得微乎其微,至多不过一两年,要是少的话……” 就目前南安太妃这种身体情况,陈太医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南安王早就清楚自己母亲大线将这,所以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说了两句辛苦太医的话,叫人给了一个红包,目送离开。 他就坐在自己的院落当中,一直一直的坐着,光明随着太阳的离开,一点一点的被剥夺,黑暗笼罩了整个房间,婢女们轻手轻脚地点燃了那微弱的烛火,映照着半个屋檐。 今天明明是他的生日,但是好孤独呀。 良久之后觉得累了,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 外头小厮快步走了进来,行了一礼:“王爷,有人登门拜访。”他递上了拜帖,分别两张,上面写着王橙,白月光。 安王笑出声来:“这两个家伙怎么来了?” 大家虽然是同学,但关系并没有那么密切,虽然他和王子异还有亲戚关系,但若说真正相处,只和白不厌相处了半年,基本上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见者流泪,听者伤心。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孤孤单单过生辰的准备,一见有人送上门来陪着他热闹,顿时开心起来,直接出门亲自去迎接。 王子异和白不厌都是刚刚完成公职,脱了朝服,换了普通衣裳便来了南安王府。 他迎上前去:“走走走。” “去哪?” “春意楼,哪儿都行,这里是长安,你们比我熟。”南安王揉着自己的脖颈,想要好好的舒展一下身躯,准备把他肚子里面为数不多的墨水,全都用在形容青楼女子曼妙舞姿上。 白不厌后退一步:“我不去,我有喜欢的人了。” 王子异不甘示弱:“我也不去,我早就有未婚妻了。” 南安王震惊:“你们大晚上的来找我,结果不去喝花酒,三个大老爷们面对面有什么意思?” 王子异看了白不厌一眼,白不厌冷着一张脸:“生日快乐,说完就走。” 不仅不跟你一起去喝花酒,还不跟你面对面呢。 南安王好气:“大家都像个人吧。” 最后三人一合计,各退一步去了红袖招,吃饭喝酒听小曲儿。 南安王哀嚎一声,太素了,但也得认命。 “所以我跟你们两个玩的不好,还是更喜欢阎良华。” 三人去了红袖招,上了酒菜,乐师弹奏着轻快的乐章,让人的心情都跟着振奋了几分。 王子异丑话说在前头:“不可饮酒过度,明日还有早朝。” 南安王已经被打击的一动不动,只是唉声叹气:“你们都变了。” “我们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你也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白不厌面无表情的说。 南安王伸出手指摇了摇:“不对不对,我记得当初我和良华出去逛青楼的时候,你是往上贴的,还会笑眯眯的跟小姐姐们探讨一下琵琶。” 王子异手中捏着酒盏,有些诧异的说:“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我们玩的时候从来不带你。”南安王的牙齿很白,笑容很有少年气息:“但是你要请两个舞姬来,我就具体跟你说一说白不厌当时的状况。” 王子异摸着下巴沉思,觉得自己要不要浪费一笔钱。 白不厌:“杀了你哦。” 南安王:“你要是说到做到,我几年前就死了,哪还用跑回长安城受罪。” 王子异那浓黑的眉毛一挑:“谁给你气了?” 南安王惆怅的说:“寂寞呗。寂寞在给我气受,我没有贴心好友,没有良华……” 白不厌忍无可忍,“你能不能不总提她逛青楼的事?” 南安王狡黠一笑:“急啦,封口费拿来。” 白不厌对南安王有一肚子气,就是因为这个混账回了长安,阎良花才不爱出来走动。 阎良花之所以不跟南安王挑明,就是因为这家伙是个混账,封口费,封口玩物,封口陪玩,他能要出花来,而且绝对做得出把阎良花的老底掀开这种破烂事。 白不厌捏着酒盏,凑到他跟前:“喝。” 今儿个非要灌死你。 王子异在旁说:“少喝,明天还要上朝呢。” 那边喝的热火朝天,生命献给小酒桌,醉生梦死就是喝。 王子异叹了口气,今天怕是要拖两个人回家了。 “我真他么是受够了,狗屁的长安城,狗屁的好地方,今儿个我过生日,一个个阴阳怪气儿的从我这儿想套话,想摸清楚我几斤几两,天天都是算计,玩儿不开放不开,我想回琅琊郡,想回去上学,想找你们一起出去喝花酒。”南安王喝多了酒脸通红,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叫:“老子不想娶老婆。” 白不厌脸颊通红,但明显更加冷静,就坐在角落里支着腿,下巴垫在膝盖上,微微侧着脑袋:“我想娶老婆,但是不给娶,狗日的长安,狗屁的世家。” 两个人一同发现各种骂着长安的不好,长安的贵族,长安的门户阶级。 王子异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适当的在二人抱怨的空隙插了一句嘴:“我身份够优越的了吧,还不是没娶上老婆,你知足吧。” 白不厌捂着肚子笑,指着他说:“老牛吃嫩草。” “谁家的嫩草?你好不要脸。”南安王问。 八卦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别人的痛苦可以让自己暂时忘掉痛苦。 王子异喝了一杯酒,“活该你们两个一个想娶老婆,娶不到。一个不想娶老婆,被按着头成亲。你们两个都是混账,应该被埋进坟墓。” 第九十四章 打工仔白不厌 宿醉未醒的结果就是睡过了时辰,错过大朝会被弹劾,被罚俸禄,被强制性的要求写检讨,并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当然啦,只有白不厌做深刻检讨,王子异那边有人遮遮掩掩,压根没这么多麻烦。 他在得知以后,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走后门儿的混账。 因为太符合心里的想法,一个不小心顺嘴就说了出来。 而更加不巧合的是,白不厌正坐在饭桌上,和王子异一起吃饭。 桌子上只剩残羹冷饭,饭已经用完。 王子异抽出一条帕子,擦拭着嘴唇:“你不会是因为我最后把那个鸡腿吃了,所以?” “不是。” “那是只剩下一块的年糕?” “不是……” “我多喝了一碗热汤?” “不是!”白不厌忍无可忍地说:“我没骂你。” 王子异疑惑地问:“真的?” 白不厌声音气势变弱:“大概没骂你。” 王子异觉得有些事情不要深究,否则刚吃完饭就要开始剧烈运动。 朋友之间的友谊,往往是在“想要杀了你。但没机会动手中”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 大概吧。 王子异喝了一杯清茶,起身让婢女拿来大氅,顺便问了一句:“要不要出去逛逛?” 白不厌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天色,地面上没有积雪,树木在黑暗当中生长着枝条,空气中透着冷意,充斥在人的肺部。 他迅速的关窗,狐疑问:“大晚上的外边天寒地冻,有什么好逛的。你不会是想把我骗出去埋了吧?” 王子异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出去有事儿要办,最近和刑部联合查一个案子,非法贩卖书籍,一般都在夜市里卖。” 白不厌一听这话,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闪烁:“什么书?” “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书。”王子异委婉的说。 白不厌回忆着自己给阎良花买的那些书,试探性的问:“如果朝廷官员被查到购买记录该怎么办?” 王子异看着他说:“贿赂我,然后划掉他的名字,如果刚刚得罪我,那他就死定了。” 简直就是在一字一句地宣告白不厌的死因。 一旦发现盗版暧昧书籍贩卖的情况,就会立即查收,钱会冲进户部,这也是王子异会掺和的原因,最近有一笔款项核对不上,又不能往深了查,就指望着能够抓一笔上来填补空缺。 白不厌的脑筋转得很快,露出了一个微笑:“直接贿赂你的话,容易被人抓到把柄,蛛丝马迹难以擦干净,但是如果贿赂我,我再转交给你的话看上去就不会那么明显,也不会直接和你牵扯上关系。” 王子异点头:“有道理。” “你们去黑市上查,还需要很多的线索证据,但是我曾经在这个黑市上购买过书籍,我知道哪是他们的大本营,能一窝端了。”白不厌扔出了最诱人的诱饵。 王子异表示ok。 像那种其列书籍能在黑市上那么受欢迎,受众层面肯定很广泛,去购买那些其列书籍来填补自己爱好的人一般都很有钱,这些见不得人的癖好肯定不能公布于众划掉名字成了势在必行的行动。 除了抓住贩卖书籍的人,还可以从这些买家身上敲一笔,堪称是雁过留毛的行为,简直没眼看。 白不厌作为王子异的狗腿子,身先士卒的做起了收受贿赂的行为,顺便还扣留了一部分金钱,用来给阎良花买头花。 结果被王子异这个抠到没朋友的男人发现,罚了白不厌双倍钱财以作惩处。 卖禁止书籍的店铺老板被关押进了大牢,要被判刑打板子,目前书店的所有书籍全部被烧销毁。从老板这得到了一份名单,挨家挨户的找上门去,大多数人选择花钱消灾。也有一部分人自觉和王家关系好便没当回事儿,没主动去贿赂白不厌,结果被王子异填上名单,得了好大一个难堪。 王子异倒是额外得了一个铁面无私的美名,呕的白不厌险些将隔夜饭吐出来。 他强烈怀疑王子异的铁面无私是在给他一个深深的警告,别以为关系和我好,就不会把你上报上去。 说句实话,上报上去也只是丢脸而已,不会有太多实质性的惩罚。 但是长安人都爱惜脸面,白不厌也是要脸的,他就只能任劳任怨地被压榨着,同时在心底暗暗想着一定会反击。 …… 蘅芜苑,霍晏在门口来来回回犹犹豫豫,大概徘徊了两刻钟,丫鬟婆子们从一开始的行礼问安,变成了后来的无视。 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进了院子。 在门口守着的春秋打了个瞌睡,回头敲了敲窗户:“二少爷终于进来了。” 他在外面儿徘徊,院子里面的人也很犹豫,是主动上前问安呢,还是假装不知道呢。 像这种煎熬就像是你的同事在分发食物,你明知道会发到自己手里还要故作不知。给自己找点事情,不让自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等着投喂那样尴尬。在食物分发到手中的时候,还要流露出一丝惊喜与高兴。 阎良花故作惊讶地说:“二弟弟来了。” 霍晏“嗯”了一声,接过朝霞泡茶,摸着茶杯的温度,看样子泡好好一会儿了。 他干干的说:“姐姐最近过得怎么样?” 阎良花想了想,“遇事不怒,基本吃素,多多散步,劳逸适度。” 霍晏的嗓子眼儿更干了:“那过的还挺好。” 整个人的对话告一段落,一阵沉默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阎良花其实是能挑起一个话题的,但她觉得霍晏手足无措,手心出汗,身子扭来扭去,坐在那里不安心的感觉十分有趣。 美人之所以是美人,正是在他做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时候还能勾起别人的兴趣。 还是朝霞看不下去,主动挑起了个话题:“二少爷江南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儿吗?跟我们说说呗,我们对江南都好好奇。” 其他两个丫鬟纷纷点头,江南是个如诗如画的地方,在古代挪动不便,很多女子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自己家附近这一片区域。 就算是阎良花,身处于霍府当中,都未必有机会去,何况是她们这些卖身了的小丫鬟。 霍晏想了想,描述道:“江南很美,日出时,光晕会将江水染红,江边盛开花朵颜色鲜红胜过火焰。月圆之时,山寺之中有无数的桂花树,清香四溢,芳香袭人。还能登上郡亭,欣赏那钱塘江大潮。” 阎良花听得都心动,双手托腮:“我也想去瞧瞧,二弟弟什么时候再去江南把我捎上吧。” 霍晏羞涩一笑:“怕姨父不同意。” “我回头穿上男装装成你的小厮悄悄的跑了,他不同意也抓不回来我。”阎良花顺嘴胡诌。 霍晏却是当真,大惊失色:“那可不行,要是……” 他后之后觉得反应过来,无奈的笑了笑。 阎良花也跟着笑:“二弟弟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霍晏松了口气,她终于问出来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看向了那三个小丫鬟。 丫鬟们多机智呀,立即四散擦桌子的擦桌子,拿着扫把扫地的扫地,缝衣服的缝衣服。 霍晏一脸为难,迟迟说不出口。 阎良花开口撵人:“你们几个出去,把花坛里的残枝都拔了吧。” 三个丫鬟不情不愿的出了门,春秋不放心的看了自家小姐,她担心小姐像肉包子一样被狗叼去。 朝霞推着人离开还关好了门。 只剩下二人说话,按理说轻松不少。但霍晏的额头上还是出现了冷汗,他用帕子擦了擦,挑起那双睡凤眼:“我……我最近买了点东西。” 阎良花一脸迷惑:“我可没钱给你报销。” 不提钱大家是好朋友,提钱这话就没法继续聊了。 霍晏挥了挥手,无奈的说:“不是钱的问题,也是钱的问题……” 他说话颠三倒四,最后在阎良花的注视下,索性心一横,直接道:“我在黑市上买了两本书,这些书是朝廷颁发的禁书,刑部郎员外和王家大公子在联手彻查,查封了店铺,还拿到了购买人员名单,名单在一点一点的核实,一但核实无误就会上报。” 阎良花想到自己房内的那些书,白不厌肯定能处理妥当。她分了个心,闪神半天才问:“那你找我说这个事是……?” “白公子那边有门路,能够从王公子的名单上抹去人,但是要一笔钱,要五千两,我实在拿不出来,所以就想借妹妹的口问问,能不能再少点。”霍晏说着还叹息。 阎良花一听数额,整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明抢吧。那两个家伙居然有这么赚钱的营生,不带我! 她好酸呀。 不对,阎良花忽然反应过来,满是疑惑的问:“怎么知道我认识白不厌?” 霍晏吱吱呜呜的把人给出卖了:“是,是陈平之说的。” 这个嘴欠的陈王八就不应该活着,应该把他按到水里直接淹死,然后绑上石头沉尸海底。 第九十五章 书籍 阎良花痛骂陈平之,将人从小王八骂成了憨八龟,最后稀里糊涂地变成了一坨屎,被浇灌到了农田里,最后开成一朵狗尾巴花。 霍晏弱弱的帮陈平之辩解:“不是有意告诉我的,是我们两个在江南碰上……” “那可真是够巧,所以庆祝你们两个巧遇,所以就八卦了一下我的故事。”阎良花的眼睛在嗖嗖的冒着冷光。 霍晏飞快摇头:“不是,是我的客栈被烧了,身上的钱财也没了……” 阎良花开始变得疑惑:“好巧噢,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在接下来这一段,我就和他住在一起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们偶尔会一起喝酒,喝多了酒以后……”霍晏渐渐闭上了嘴巴。 嘴上就没把门儿的,理智全无,什么都敢说。 霍晏就知道白不厌喜欢自家姐姐,也明白了那次他们在江岸边遇见,白不厌为什么用敌意的眼神看着他。 小舅子像情敌。 阎良花没好气儿道:“他这张嘴喝醉了就什么都说,那喝醉了有没有胡乱亲别人?” 霍晏的身子骤然一僵。 阎良花沉浸在自己的感受当中,正在怒斥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并没有发现身边人的不妥之处。 等着她消了气,看了一眼可怜兮兮全在椅子上的霍晏,说:“行了行了,你这事儿我帮你去通个气儿吧。你什么时候约白不厌来府上坐坐,我帮你说说情……”顺便见一见情郎,一举两得。她高兴的要笑出声来了。 霍晏老老实实的点头,他现在非常畏惧长姐。阎良花说东,他不敢往西。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将来娶的娘子准是一个妻管严。”阎良花觉得有些好笑。 霍晏生的很好看,虽然不是她爱的那种美丽,但她一直都很欣赏,这么一朵娇嫩的花,将来不知要被谁握在手上。 她把对方看成是一个美丽的物品,或者是便宜弟弟。 霍晏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声说:“母亲一直想让我好好对姐姐。” “她想让你娶我。”阎良花直接点破了对方的委婉。 霍晏的脸涨红,拜了拜手:“姐姐快别拿我开玩笑了,我知道姐姐不喜欢我。我性格懦弱,又没什么才华,与各种事情上都没有天赋……”他这么一说,像他自己说的一无是处,一点光彩都没有。 阎良花道:“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可不敢买禁书,你买了什么?” 她在心里琢磨着,该不会是像自己看那些荒诞奇异的东西吧。 霍晏缓缓垂下头去:“是……我父亲生前写的一本书。” 钱大清流传着许多字画诗词,也曾著作过一本书,不过这本书被朝廷视为禁书,不允许各大书刊印载。 他没有太多父亲的东西,想要追寻那一点点的痕迹,甚至不被世道允许,只能偷偷的在黑夜里面翻看一页薄薄的纸张,还会因此带来麻烦,平添困扰。 他与他的父亲隔绝着时间,理念,种种距离。父与子,遥不可及。 阎良花安慰道:“我会尽量帮你解决的,至少这本书你应该能够留下。” 霍晏露出了感激的笑容,“那我去给白公子写帖子,邀请他在休息的时候过府做客。” “我和他……” “我会保密的,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霍晏发誓。 阎良花眼眉一弯:“信你。” 霍晏是个十分听母亲话的孩子,他像提现木偶一样受控,但没有人会一辈子做一只身上绑满了线的木偶,他的本能会驱使他挣脱。 他选择替阎良花保密,独自解决有关于父亲的麻烦。就像是泄洪时候的一个小小口子,起先只是一点水,紧接着会冲破正面城墙。 那是一个被母爱围绕到窒息的孩子,试图触碰到泉水来得到解脱的故事。 阎良花不禁有些怅然,这世上的每个人似乎都被一颗无形的线索捆绑,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争夺那根线,夺回那颗心。 她有时候也会发自内心的询问自己,我身上绑着的那颗线究竟是什么。 就目前为止,还不得而知。 因为霍晏的事情,阎良花得到了一个与白不厌见面的机会。 这是一清早,春秋就在梳妆台周边儿不离开,伸手去摸索着那一个又一个的木漆盒子里面装着的精美首饰,她最遗憾的就是自家少爷没有看到精致到宛若雪中白玉般的小姐。 阎良花从被窝里露出个脑袋,无奈的摇头:“你还是让彩霞给我梳妆吧。” 彩霞刚进屋,放下脸盆儿一脸疑惑:“小姐今日又不出门,你挑那些贵重压头发的首饰做什么?” 春秋恍然大悟,碰面那也是不经意间的撞面,家常打扮才是正常的。 她被打开了一个思路,将先前准备拿出来的华贵衣服通通收起,挑了一件儿青雪白瓷的半新不旧家常衣裳。象牙白底,绣有雪青色团纹,领子是多次水洗过后,淡淡的蓝色,宛若月亮与天空的投影。 阎良花穿上了这件多次水洗过后,十分舒服的棉衣,走到水盆架子前,弯腰用温水洗脸,帕子擦拭干净,脸颊上的水珠便做到了梳妆镜前。 彩霞用木梳蘸着桂花油给她梳头,将头发梳得通顺,这才编出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顺手拿起一根木钗,斜斜的插在发髻中央。 春秋觉得有些寡淡,又拿起翠色羽毛彩石绒花冠戴在了发髻中央。 阎良花没有什么意见,端详了一下觉得还挺好看。 彩霞有些意外,“小姐平日里不是最讨厌这些东西压的发髻发沉吗?” 阎良花反应很快:“今天彩霞梳的发髻太漂亮了,我觉得得加些东西点缀。” 彩霞得意的笑了:“我的手艺那字是不用说。”她一高兴,顺手从那发钗盒子里拿出一根靛蓝嵌玉蓝绒发压,掐在了发髻侧面。 那毛茸茸的发压,正适合毛绒披风,很有冬日的气息。 她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还用翠笔描了描眉。 这里值得一提,古代的眉笔好贵,大家基本上是不上纯黑的螺子黛,普通的眉笔描眉发翠。 很巧合的,阎良花的头发和眉毛都发墨绿色,因此颜色融合的倒是恰到好处。她手头上唯一一根螺子黛,大多数时候用来画凌厉眼睛。 就这么梳妆打扮完毕,草草的吃完饭,开始等着霍晏那边传递消息。 约么着又过了半个时辰,霍晏跟前的小厮跑过来说:“大小姐,二少爷不小心砸伤了手,怕二夫人担心不敢告诉,听说您这里有上好的凝血膏,想向您讨要一二。” 阎良花顿时心花怒放,立即起身吩咐春秋去拿凝血膏:“怎么这么不小心,严不严重,我过去看看吧。” 朝霞很担心,也跟着站起身:“小姐,奴婢陪您一起去吧。” 她倒是难得争取些什么,可惜阎良花根本不会同意,摇头拒绝,让春秋跟着。 主仆二人就这么随着小厮前往了赤霞苑,地理位置还算良好。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有说话声,婢女掀开厚重的帘子,阎良花走了进去,便瞧见有两位姿色过人、风格迥异的男子坐在榻上说话。 白不厌抬起头来,眼眉笑得跟月牙儿似的,一身月白色长衫,配着玉佩香囊,活脱脱就是富贵人家堆砌起来的干净公子,雪天里冰雕出来的玉人。 阎良花控制住了自己唇边的笑意:“我来的不巧了,二弟弟有客人。” 霍晏用帕子包着自己的手掌,血已经渗透出了粉色的帕子。他苦笑一声:“姐姐来的正好,可是给我送凝血膏来的?” 春秋上前给人掌心倒了一些膏,仔细的涂抹上。 他抽空给两人做介绍:“这是我长姐,霍家的大小姐。” “这是白家的白公子,目前在御史台任职。” 虽然明知道这是做戏给那些不知事情的丫鬟看,但阎良花还是感到了一阵好笑。 她微微欠身,端着世家女子该有的温和样子,知礼懂礼:“白公子。” 白不厌微笑着点头:“阎小姐。” 阎良花一见他就想笑,尽量不去看,落座询问道:“怎么回事呀?” 霍晏微微蹙眉,流露出了痛苦:“我不小心打碎了茶碗,想要伸手去捡,结果一下被划伤。” 这的确是上好的凝血膏。刚刚涂上去便不再往出流血,再用绣帕包扎一下便没什么问题。 然而这个时候有丫鬟快步走了进来:“二少爷,二夫人听说您的手受伤了,特地让奴婢来问问怎么回事。” 这整个院子里都是霍姨母安排的人,只要霍晏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有人汇报到母亲跟前。 他顺势起身道:“是我的手划伤了,未免母亲担忧,我还是亲自去给她瞧一瞧吧,劳烦白兄在此地等一等,我也劳烦姐姐帮我招待一下。” “好。”二人异口同声地应着。 霍晏叫走了屋内的两个婢女,随着自己去给母亲一起请安,半路将人支开。 这样他的房内就只剩下了阎良花、春秋,还有白不厌。 第九十六章 久别重逢 春秋多懂事,立马就出了屋,将门口站着的婢女打发下去泡茶,自个儿守在门口。 屋内二人久不见,白不厌的眼睛都看得眼发红,怕有人突然闯进来,也不敢离得太近,只是谨慎的问了一声:“你最近还好吗?” 如果这一幕是电视剧的话,阎良花一定会翻一个白眼,吐槽一句,这是什么狗屁台词,我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好不好用眼睛看呀。 但亲身经历让她变得更加宽容,她浅浅笑着:“吃得饱,睡得好。” 白不厌指了指眼下:“怎么发青?” “因为第二天可以看见你,头一天晚上没睡好。”阎良花脱口而出之后,就想敲碎自己的脑子,这话也忒暧昧了,就算是心里这么想,也不该轻易的说出来呀。 倒也不是害羞,主要是觉得肉麻。 白不厌一听唇边的微笑变成了大大的笑容,贝齿洁白整齐,“我过得五分好,十分想你。” 阎良花舔了舔嘴唇,有些口干舌燥。 这个男人真是好看的犯规,什么话从他嘴里都增加了一些润色。 “你怎么那么会说好听的话?” “上个星期陪王子异去抄书库,找到了一本情话宝典。” 阎良花觉得迎面一盆凉水浇在了自己身上,罪魁祸首还在那里笑得一脸天真无邪,让人不忍去斥责。 就算这是真相,你也不应该说出来呀。 没有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你一天能让人打死八百回。 她深吸一口气,发热的头脑整个冷静下来:“说一说正事儿吧,我弟弟找你是……” “没问题。”白不厌很果断的回答,又小心翼翼的问:“正事儿说完了,能再说点别的吗?” 阎良花:“你想说点什么?” 白不厌:“我也不大清楚。” 能怎么办?自己挑的处男,闭着眼睛教一教吧。 阎良花引导道:“你也许可以夸一夸我。” 白不厌绞尽脑汁:“你的大拇指很特别。” “哪里特别?” “特别好看。” 阎良花琢磨着也算是一句夸奖,也算是有进步,就闭着眼睛瞎听听吧。反正也不大清楚,这大拇指好看,能好看到哪儿去? “小花,马上要到新年了,等新年过去,到了上元节,咱们一起去街上看灯笼好不好?其实我主要是想要看一看你,你比灯笼好看。”白不厌浅浅笑着,露出了一对儿梨窝,可爱而不自知,情话淳朴,像是一杯白水。 臭小子,偶尔也会超常发挥嘛。阎良花觉得自己被他弄得一惊一乍,笑容当中透了两分甜蜜:“行呀。” “上元节东市,有一家和风酒馆,你跟掌柜子说,留了厢房,他就知道带你去哪儿了。” “好。”阎良花吐槽道:“约一次会,赶上特务接头了。” 白不厌忽而郑重的许诺:“我一定会尽快把你娶回家的。” 阎良花挥了挥手:“这个不着急,我才十七,过了年才刚成年,太禽兽了。” 白不厌一脸疑惑,十七岁已经很大,一般女子都该着急嫁人了呀。 “还有,咱们俩得像现实因素低头,今天我二哥邀请你来给我过府一续,不知道要揉外边多少流言蜚语。其实呢,我提倡晚婚晚育,你三十岁结婚,正正好好,青春年华,估计到时候你也事业有成了。”阎良花觉得自己考虑的很周到。 “三十岁……我会不会太可怜了?”白不厌委屈的说。 阎良花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白不厌:“没有婚姻,爱情将死无葬身之地。” 阎良花心想,你这下子接话怎么这么灵?刚才叫你说个情话就吱吱呜呜,简直是臭男人。 春秋掀开帘子,端着茶盏走了进来,门口又站着丫鬟,说话不太方便。 阎良花捧着茶碗,忽而一笑,问道:“白公子与我二弟弟是朋友?” 对于突如其来抛过来的问题,白不厌显得应对得体:“侥幸听见了二公子吹的一首残江寒雪,一听即惊为天人,相识恨晚。” 阎良花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明明就是他最擅长的曲目,旁人形容起来,都说“响遏行云横碧落”。 她忽然间想到,两人在琅琊郡读书时,院长教二人课程的时候。 院长是世间出名的大儒学者,可以说是君子六皆通,调教出来的弟子,个个都是世间名流。 阎良花先拜师,白不厌紧随其后,二人自然有额外的小课程,跟其他同学不同。 院长从未私藏,将自己通身的本事倾囊相送,白不厌学了个十分,还十分勤奋,那阵子阎良花最讨厌的就是他。 “既然样样都这么出色,为何一开始装作什么都是半吊子?” “因为不想考高分。” 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但凡是有过亲身经历的,哪能从这冰冷的话语当中察觉到背后的暖意。 阎良花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将对方的话当作是挑衅,发誓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踩在脚下。 结果完败。 这简直是最屈辱的一段记忆,时至今日都难以忘怀。 那阵子阎良花成天绞尽脑汁,想超过白不厌,最后甚至连放泻药这种坏主意都想出来,最终因为没处买泻药而放弃。 她仔细想想那段时光真是恨意蒙蔽了眼睛,让人忽视了白不厌这张漂亮的皮囊,以及他眼底藏着的爱慕。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听一听二弟弟和白公子究竟谁更胜一筹。” 白不厌做了个口型:我。然后说:“自然是二公子,他在音律上很有天赋。” 阎良花几乎笑出眼泪来,伸手擦拭了一把,整理了一下表情:“白公子可真谦虚。” 两个人在这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的不亦乐乎。 另一边,霍晏却在接受母亲的审问。 霍姨母对儿子的爱惜超过了一般程度,哪怕是手割坏也很惊慌:“是不是得请大夫看一看,要是破伤风了怎么办?” “不用了母亲,只是一点小伤口,流了些血,涂了姐姐送来的凝血膏已经好转了许多。”霍晏低眉顺目的说。 霍姨母握着儿子的手,问:“大娘,她担心你吗?” “担心,姐姐对我很好,亲自送来的药。” “你院子里,不是来了个什么白家公子吗?” 霍晏压根没觉得自己身边的事情能瞒过母亲,只有贴身的小厮是足以相信的,其他人都是母亲的眼线。 他回答道:“偶然遇上的,对我吹笛子很感兴趣,追到了家中来讨教。儿子想着白公子的生母和与王家的关系,不敢拒绝。” “你做的对,不应该去得罪他。能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霍姨母十分满意的点头,儿子出去一趟,越发的稳重得体,很有样子。 她伸手帮人整理了一下衣衫,抚平袖子边缘的褶皱,嘱咐道:“你快回去吧,别让客人久等了。” “好。”霍晏稍微松了一口气,出门以后这才伸手擦拭了一下额上的汗。他第一次试图对母亲撒这么大一个谎,虽然没有被看出破绽,但还是心中阵阵惊慌不已。 他尽量放慢脚步,带着小厮回到了自己的赤霞院。 那些被他支开的婢女已经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赤霞院,白不厌和阎良花早就停止了交谈,只是自顾自的品尝,时不时的视线有了接触,就像是触电一般,看一眼就迅速分开。 即使什么话都不说,只能远远的看着彼此,短暂的半个时辰还是让人留恋。 阎良花在看到霍晏之后,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她遗憾的起身,欠了欠身,说着官方客套的话。 只有白不厌看着她的眼睛,才能明白,那眼中诉说着深深的不舍。 她说什么不重要,她那双眼睛里藏着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白不厌觉得阎良花离开了,还把自己的魂魄给带走了。 他失魂落魄地坐了一会儿,便想霍晏提出了告辞,并且约定好了下次见面。 霍晏受宠若惊,笑着点头应下。 白不厌离开了霍府,上了马车仍旧觉得恍惚,数月未见,半个时辰的时光如此短暂,根本不足以填补那心中一片黑洞般的空缺。 相反的,这次见面就像是小猫的爪子轻轻的挠着心,让人情绪旺盛高昂,恨不得突破一切妨碍阻拦,直接冲到她的面前,将人狠狠地搂在怀里。 这令人讨厌的长安,这些繁琐的规矩都应该被绑上石头,沉入海底。 坐在马上失魂落魄的英俊青年像一个初入社会的少年,干净透彻,在冰天雪地里被风刮红了脸。 缓缓落下来的雪,为新的一年拉开了帷幕。 这场雪一直飘飘乎乎的下着带来了新春,除夕节当天,皇宫宴请了诸多朝臣,整条街上都能听到马蹄震动的声响。 家家户户都透着新年的喜悦,处处张灯结彩,仆人们来来往往,为晚上的团圆而庆祝。 很可惜,阎生不在家,大家都习惯了他在团圆时的缺席。 第九十七章 除夕 霍家上下做了一个大清扫,庭舍地面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家祠打开,以年糕、三牲奉祀,全家人都要跪地叩拜祖先。 阎良花在拜的时候就想,这也不是我家祖宗呀。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除了祭祀,还有贴门神、贴春联、贴年画、挂灯笼,大红的灯笼上面蒙着一层红布,映衬在上面光晕流转。 大家一起吃了年夜饭,丰盛的年菜摆满一桌,阖家团聚,围坐桌旁。食不言寝不语,除非吃饺子的时候咬到了铜板,大家要庆贺。 霍清渺咬到了两个铜板,阎良花吃到了一个。 她为此得意的不得了,不断的跟阎良花炫耀。 用过了一顿饭,丫鬟捧上了漱口的茶,而后又奉上了饮用茶。 大家移步到了霍夫人的屋,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除夕自古就有通宵不眠、守岁的标签,大家围在一起守夜,为了打发时间,倒也有一些牌,玩物,可惜放置那并无人动。 平安心智不健全,早早的便犯了困就下去休息。 阎良花在心中有些羡慕,却只能坐的直直,在这里守着岁。 隐隐能听见外边的鞭炮声还有雷鼓声,需要耳朵细细分辨。 柳氏摸着肚子说:“近些年多见人放鞭炮,很少有人击鼓来驱逐‘疫疬之鬼’。” 霍夫人和她谈了两句,也只是低声交谈。 阎良花觉得一点儿年味儿都没有,她和平安两个人过年的时候都比这个来的热闹。 她的视线在场间搜寻了一下,最后落在了霍音身上,说:“大弟弟,听说你进了翰林院?” 这都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儿了,你才听说?霍音想怼她,但是忍耐住了,点头道:“是的。” “我听人说当翰林的最重要的是饱读诗书,而且字迹工整,这样才能腾写书籍。”阎良花眼眉弯弯:“咱们两个比赛,看谁写的对联更好呀。” 霍夫人和霍姨母都惊讶地看着她。 只有霍家的兄妹知道阎良花其实擅长吟诗作对,但霍音并不怯场,转手把霍晏拉下了水:“两个人玩多没意思,把二弟也带上吧。” 看得出来,其实他也无聊了。 丫鬟拿来了笔墨纸砚,三人便开始书写起了春联。 霍姨母观望着,笑盈盈的打趣:“大娘,你若是被两个兄弟欺负哭了,可没人哄你。” “若我把他们两个欺负哭了,大家也别哄他们两个。”阎良花说的信誓旦旦,显得胜券在握。 三人研磨,往里加了一些金箔,毛笔沾了墨汁,开始在空白的纸上写起了春联。 霍晏下笔比较谨慎,不出彩也不落后,写的是,“爆竹传吉语,腊梅报新春。” 大过年的肯定都说好话,夸奖了两句。 霍音则是写“红梅点点盘瓠傲霜随岁去,丽日融融天蓬报喜伴春来。” 明年就是猪年,文辞华丽又点了题。 霍夫人显得很满意,“你们这是都喜欢红梅,回头咱们府上也移植一两棵梅树吧。” 清渺挑衅:“你可别写不出来。” 阎良花只是笑了笑,看着霍音那对联夸奖了一句:“内容互相照应,紧密联系。上联和下联结构完整统一,语言鲜明简练。不错。” 霍音根本高兴不起来,伸手去拿她的对联:“我看看你写的有多好。” 只见那上头写着,“白雪抚人片片醉,红梅舒枝点点春。” 柳氏一笑:“三副对联儿都提到了梅花,看来母亲真的要挪一树梅花回来了。” 大家笑了笑,认为这三幅对联写的都不错。 霍夫人干脆叫人包起来,装到了袋子里,说要给阎生寄过去。没能回来过节,总有东西看看,有个念想。 霍清渺有些着急:“那我也要写一份寄过去。” 霍音怕妹妹想不到,就提醒道:“你写一个‘瑞雪辞岁, 腊梅迎春’。” 霍清渺皱了皱鼻子,摇头拒绝:“你们都喜欢梅花,偏偏我就不喜欢。” “那你就写个既简单又精巧的,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阎良花歪着头笑。 霍清渺还真挺喜欢这幅对联,但她又觉得率先被对方说出来没面子,哼了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偏偏就你嘴快,先说出来。” 阎良花撇了撇嘴,我不提醒,你做梦也别想说出来。 她蘸着墨汁写下了这副对联儿,然后小心的吹干。 柳氏见状,向两位长辈提议道:“咱们不跟他们玩儿吟诗作对,不如来剪一剪窗花吧。” 众人纷纷附和,剪窗花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儿。大家在剪窗花的过程当中,还烫了两壶热酒,时不时地饮下。 到了十一点多,霍清渺有些撑不住,时不时打瞌睡,但守岁不让睡觉,大家就只能硬撑着。 阎良花在屋里呆着有些烦,想出去放鞭炮,霍夫人肯定也不会同意。 她就怂恿霍清渺,让霍清渺去磨着霍夫人。 最终两人得以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戴着帽檐儿,在婢女的陪同下到外头放鞭炮。 柳氏怀着孕,不能在冰天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踹着,就只能羡慕地看着两人。 霍音难得体贴了一些,向母亲求了情放妻子回去早日休息。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着,一直到后半夜才结束。 往雪地里扔一个鞭炮炸的雪加尘土飞扬起来,看的人直拍手称快。 阎良花自己手上吐了一口哈气,左右瞅瞅,最终瞄准了春秋,在地上团了个雪团,往人身上重重一砸。 春秋蹲在地上挖了个雪球,抬手反击,主仆二人开始了斗争。 霍清渺在旁边看着其先耻笑二人没有姿态,后来实在按捺不住也加入了战局,玩得不亦乐乎,所有的丫鬟分成两队,在两位小姐的带领下发起了冲锋。 等着王婆子找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了满地狼藉,和头花散落的两位小姐,他们两个被带回了正屋,蹲在炉子边烤火,听着霍夫人的训斥。 霍清渺特别果断的出卖了阎良花:“都是她的错,她先开始的。” “我先开始的,你可以不跟着玩儿呀。”阎良花直翻白眼,霍清渺就是上学时候专门向老师打小报告的同学,一点义气都没有。 霍夫人没有房过任何一个,将她们两个从头到脚的,骂了一遍,踢回了各自的院子。 晚上躺着睡觉之前,小厨房的厨娘敲开了两个院子的门,送来了一大碗的姜汤水,表明是夫人吩咐的,看着小姐喝了下去。 大过年的,这要是生病了,对于霍夫人是个多大的麻烦呀。 对于最讨厌吃姜的阎良花来说,不断的反胃,几乎将胃汁吐出来,本来对她而言没什么的打雪仗成了一场噩梦。 她发誓,一定要尽快的滚出霍府,由自的打雪仗,打完雪仗不喝姜汤水。 第二天一早,就是春节。 阎良花梳妆打扮完毕,还得去给霍夫人请安,只是略坐了坐,便到了一份比较厚红包,被霍夫人打发走。 她回来后,在丫鬟们期待的目光下将红包拿了出来。 里面放着一百两银。 “夫人今年真大方,每个小姐少爷都给包了一百两。” “人逢喜事精神爽,咱们老爷好歹是三品大元。” 等着八卦完了阎良花的红包,就轮到她发红包了。 “小姐,新年快乐!” 大家嘴里说着吉祥好听的话,于是每个人都得到了红包。 贴身丫鬟的红包里放着十两银子,普通丫鬟则是每人收了二两银子红包。 彩霞朝霞收了两面儿的红包,春秋收了三面的红包,数钱收到手软。 果然还是当间谍最爽了。 新年过后,就要开始走动串门。 头一天拜访的是南安王府,她非常干脆的倒在床上不起来,因为那点儿姜汁反胃,加上熬夜,脸色确很难看,得以被放过。 第二天大夫就被请到了家里,灌了两碗苦药,她不得不宣布自己病情已经痊愈,跟着出去拜年。 沈家,王家,各个国公府,几位尚书,台卿等等。 一天要去好几个人家拜访,阎良花累得头皮发麻,偶尔盛装出席还能接受,天天这么往出跑,谁受得了。 三天的功夫走下来,阎良花累得瘦了一圈儿,她都不敢置信,大过年的居然瘦了。 本以为走了一圈儿就可以被放过,谁知晓接下来还有别人登门拜访。 她就像是个必须要出现的花瓶摆设,每日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端端正正的坐着,维持着虚假的笑容。 沈府的赵氏带着沈令仪来霍府做客,她才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机会,几个小姑娘私下到偏房里坐坐。 因为两人熟络,阎良花毫不犹豫地躺在了床上,伸手去揉着自己胳膊,她的手腕上带着一个纯金的赤金红宝石镯子,看是好看,真沉。 好像是某位国公夫人送的,她和霍清渺一人一个,霍夫人特意嘱咐不许摘下去。 “累死我了。”她哀嚎着。 霍清渺的脸色都变绿,她就想在沈家人面前要个颜面,很累却还是坐在那里不摇不晃,仪态美观,结果阎良花的好,就像个没骨头的软骨头。 第九十八章 谈八卦 偏房里,三位小姐休息着。 沈令仪就像是被阎良花传染了软骨头病,也跟着侧躺在榻上,一只手轻轻捶着另一侧的肩膀,语气里带上两份抱怨:“我也好累呀,姑母留我在宫里做客,四面八方都是眼睛盯着我,我一刻都不敢松懈,今天刚回来就跟着大嫂各种做客。” 她客气地对霍清渺笑了笑:“我有些没样子了,还请霍二小姐不要见怪。” 霍清渺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世道都让阎良花给带偏了。她虚假的笑了笑,身子往后一靠:“其实我也很累,但总累不过你。” 阎良花单手撑着太阳穴,侧躺着:“没什么办法啦,谁叫你是沈家的嫡出小姐呢。一朵香喷喷的花,谁见了都要闻一闻。像我们这样并不是很香的小花,都要被看的掉花瓣儿。” 各个家庭一做客,人都没认全呢,就被好些夫人拉到手边儿来喜欢,满嘴的夸奖,有些人连阎大小姐,霍二小姐都没分清楚。 贵妇们的交际圈,虚假是第一条要素。 霍清渺揪了个更惨的人出来:“我大哥也很惨呀,他在翰林院当值,结果宫里的太监没看好火烛,倒了一侧烧着了半边儿的图书。大过年的,他被叫到翰林院去抄书呢。” 过年的加班还不给工资,只送了两只小鸡儿,人生岂止惨。 “你大哥这还行,至少是在长安城里,晚上能回家吃口热饭。要我说最惨的,还是白家的公子。”沈令仪不紧不慢地谈到了阎良花最关心的人身上,她扭头看着人笑,轻轻的眨了眨眼睛,带着心照不宣的秘密。 阎良花问:“这白公子怎么了?” “他母亲是长公主,除夕夜被叫到了宫里一起吃饭。饭吃到一半,便有人急急忙忙的来禀告陛下,说是大理寺卿的小儿子丢了,在晚上街市上被人给领走了。陛下一听这还了得,大理寺卿的儿子让人给偷了,那不是赤裸裸的打脸吗?当即就点了大理寺、刑部还有京兆府尹等人去查。这但凡查点事儿御史台也得派人,白公子也是个关心公务的,当即便站起身来,像陛下请旨一同去查。于是大过年年夜饭都没吃完,就出去办差,一直忙活到现在,据说查到了外省,从太卜寺借了两匹好马,就奔赴其他省城了。” 沈令仪这些话都是听他哥哥说的,沈家二郎是驸马,除夕夜也要陪着皇帝一起吃饭。 阎良花一听,心想是个小可怜。不过白不厌是主动当小可怜,毕竟他和皇帝有关系,当时那种情况不站起来,这个差事轮不着他头上。 说来说去,还是他自己不想把这个除夕夜的饭才吃完。 “现在的人贩子都这么猖獗了吗?官家的孩子也敢动,还在太岁头上动土。”霍清渺的重点显然跟她们两个不是一样的。 沈令仪说:“那帮人贩子专门挑漂亮的孩子抓,也不只丢一个了,去年的时候就丢了几个小官员家的孩子,当时封门彻查,但只抓到了几个小喽啰,没往深了找。今年都捅到了陛下那,此事绝不得轻易终了。” 阎良花道:“只盼着快点儿查完,大过年的办案,可真遭罪。” 天又冷又寒,路途还遥远,抓的还是一些穷凶极恶的犯人,白不厌可是过了一个辛苦的年。 “对了,你们正月十五上元节出去玩儿的时候,可要小心一些,那帮人除了漂亮孩子,还挑漂亮女眷下手。去灵隐寺拜佛烧香的路上,一辆马车就被劫走,下落不明呢。那还是宫里昭容娘娘的妹妹呢。”沈令仪兜里的八卦一套接着一套,“我今年在宫里听到几个嬷嬷私下议论说的,就是八月十五时候的时候。” “怎么也没闹出什么动静?” “不知道,可能是怕影响昭容娘娘,将风声压下去了吧。” 阎良花觉得没那么简单,像这种刻意压下去的消息必然内有乾坤。她饶有兴致的追问:“还有没有旁的八卦了?” 沈令仪想了想:“倒也没什么了,我就是听旁人议论了一嘴,好像是说,白夫人当了母亲多年,脾气可比年少时候好多了。” 这样的八卦难以引起大家的兴趣。 霍清渺忍不住道:“其实我也听了个八卦。说南安王太妃是被人下毒,所以才会缠绵病榻。” 阎良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做人能够八卦成这个份上,自己未来婆婆都拿出来议论? 沈令仪下意识的压低了声:“其实这个消息我也听说过,好像是从某个太医或者是丫鬟口里流传出来的,但一直没能得到证实。” “到底谁的胆子那么大,敢对皇族下手?”阎良花说完,就想到了一个家族。 大家心照不宣,眼底都写着王。谁让在座的女眷当中没有王家子女,又偏偏大家都或多或少结了一些仇。 阎良花本着良心八卦,实事求是,说:“按理说不应该呀,南安王太妃可姓王。” 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至于对自己族人动手,更何况说句难听些的,一个后宅妇人罢了,活着死了能有多大区别。 霍清渺一脸犹疑:“还有就是老安王明明正直壮年,怎么突然就疾病去世了?” “老安王去世,太妃就缠绵病榻,感觉就像是想要一箭双雕,结果有一条漏网之鱼。”阎良花说。 有些话题不能深思,越深思越恐怖。 沈令仪眼睛眨了眨,“其实我还听过一个消息,王导野心极大,还想要换一个……” 阎良花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咱们换个话题吧,王子异老牛吃嫩草,据说他的小新娘今年才十三岁。” 谈论起老子来所得到的信息太恐怖,不如说一说小子。 大家也都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有些话题光是猜测都叫人背后发凉。 “这个我知道,北端的小公主。也难为王子异这么多年一点儿都不风流多情,他们王家的人好像都是情种。”沈令仪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如今的南安王身体里有一半王家的血脉,却没有继承王家的优点,实在是太风流多情。” 阎良花在心中叫了一声不好,沈令仪不知道霍清渺和南安王谈婚论嫁的事。 霍清渺撇了撇嘴:“他们家的男人还行,女人就不怎么样了,偏偏沈三公子中意王家的二小姐。” 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沈令仪表示:“我三哥只是和她有婚约,并不是喜欢吧。” 霍清渺一直有个心结,不吐不快:“我可是亲耳听到的,但从未对旁人说过,你是他妹妹,我才说。那王二小姐惦记着白家的公子,就是长公主的儿子。你哥哥偏偏喜欢她,喜欢到了要放她自由的地步。” 她说起来还是忍不住语气酸溜溜的,脱粉之后总想回去踩两脚。 沈令仪看了阎良花一眼,阎良花低头扶额,真乱。 你一言我一语的爆料,能吃到嘴里的瓜越来越多。 这么长时间的做客,挨个地方乱窜,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大家自然要说一些外边的传闻来打发时间。 有些传闻太虚无缥缈,听着就很假。有些八卦跟紧时事,让人一听就兴奋。 三个人一同八卦,竟然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疲倦,到了最后一面吃东西,一面说话,捋出了七大姑八大姨家的种种秘闻。 “据说。王子异的生母来历成谜,有可能是北端那边的人,最擅长种一些花花草草。” “据说。凌烟公主和陈夫人关系极好,是自小的闺蜜交情,陈夫人出嫁时,凌烟公主还哭红了眼睛。” “据说。皇帝陛下可能有私生子的存在,只有最得陛下信任的大总管才知道这些私生子的下落。” 等着赵氏准备离开的时候,派人来叫自己的小姑子。 沈令仪依依不舍的跟二人摆手告别,虽然吃瓜路上略有波折,但大体还是令人觉得幸福的。 她趁着整理披风的时候,悄悄靠近阎良花,小声说:“我听二哥说,凌烟公主问过你的来历生平。” 阎良花苦笑一声:“她和陈夫人关系真好。” 准是那一日撞见她和陈平之都在外头,又因为陈平之的毫不顾忌,和自己熟稔的口吻,而要为闺蜜打抱不平。 两个人小声地交谈了一句,便错开身子挥手道别。 待人离开后,霍清渺看向阎良花,酸溜溜的说:“沈三小姐跟你关系可真是亲近,可惜了,再怎么亲近你都变不成她嫂子。” 阎良花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明明刚才吃瓜那样愉快,为什么翻脸就不认人。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想当嫂子吗?” “有心还不敢承认。” 阎良花不搭理她,跟霍夫人打了声招呼,回屋休息,卸妆卸珠钗,换上柔软的衣裳,然后懒洋洋地感受着棉被的松软。 金窝银窝,不如我香喷喷的狗窝。 然后彩霞风风火火从外边儿回来:“小姐,南安王递了帖子,明日来拜访。” 第九十九章 撞见南安王 南安王登门拜访,已是有些迟。 他登门拜访,解释说,母亲生病了。 南安太妃在新年的时候又大病了一场,险些没抢救过来,整个南安王府乌云笼罩。亏得上天垂怜,终究还是吊回了一口气。 他整个春节,入宫向皇帝谢恩和去王家走了一趟,除此以外,一家都没拜访过,只仓促的寄了礼品。 等着南安太妃身体好转,他第一个拜访的就是霍家。因此霍夫人还算满意,热情地招待了这个未来女婿。 安太妃身体不好,虽然也想来拜访,但情况不允许。所以他是孤身前来,霍家该有男子陪客。 阎生远在战场,霍音一直在翰林院抄书脱不开身,接待客人的活就落在了霍晏身上。 霍晏性格羞涩内敛,谈吐一般,只是坐着倾听姨母和王爷对话,像一尊漂亮的花瓶摆上。 霍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她问了好些的话,南安王都一一作答。 他品貌端正,谈吐幽默,很容易就俘获了中年妇女的那颗心。 等着霍夫人和王爷交谈差不多,夫人道:“晏儿,你带着王爷出去转转吧,我们两个都是年轻人,肯定比跟我这个老婆子有话说。” 霍晏起身行礼:“是。” 南安王有礼的告辞,跟随着霍晏一起,在霍家的小花园里乱转。 冬日并无什么景致,只有光秃秃的树,被风雪霜降糊的白茫茫一片,萧疏冷凉。 假山石堆砌,尚未结冰的活水潭,湖水清澈波粼粼,锦鲤在其中游荡。 霍清渺身上裹着厚重披风,只露出一张圆圆的脸蛋,一双眸子眼角被描绘,显得更加灵动有神。她手里捏着一把鱼时不断地往栏杆下扔,引得鱼儿争相抢夺,溅起一片涟漪。 霍晏招呼了一声:“二妹妹。” 霍清渺抬头,她的脸颊被风吹得微微有些发红,声音十分娇嫩:“王爷,二哥。” 看到这里其实大家都明白,这是一场故意的相遇。相遇也要安排的恰到好处,显得极不经意。 比如说,霍夫人让他们两个出去溜达,霍晏陪着南安王说话,闲逛,恰好遇见了也在外边赏景的霍清渺。 而这一幕显得有些眼熟,实际上在更久之前,霍音邀请沈浮如来自己家中做客,也是在花园当中恰巧碰见了霍清渺。 所以说,都是套路。 南安王含笑看着霍清渺,霍清渺羞答答地看着地。 南安王谈吐有趣,讲着自己在外的经历见闻,略过那些风流韵事不提,还真是个很好的故事,听得霍清渺忍不住低声惊呼。 几句话的功夫,就拉近了两人略微疏远的距离。 霍清渺的称呼也从王爷变成了允文哥哥。 霍晏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个,偏偏又没办法离开,大冷天儿的,得陪着在那边闲逛,冻得鼻尖发红。 像这种不经意的遇见约会,不用担心任何口舌是非,是极好的古代男女相亲,唯一有些不好的就是外边的天气太差,没办法长时间在外边说话。 霍晏提出去自己小院子里坐坐,那二人迫于寒冷都同意,霍晏得以解脱。 三人回的赤霞院,丫鬟道:“大小姐正在里屋坐着,等少爷回来呢。” “姐姐来了,应该是来取东西的。”霍晏心里有数,太当回事儿,把东西给她就好。 霍清渺的脸色瞬间一变,阎良华不老老实实的在他院子里待着出来乱晃什么? 她的情绪源于女人的嫉妒心作祟,不希望自己的恋爱对象眼前,出现别的女人。 然而事已至此,也不能让对方跳窗户,赶紧滚,就只能尽力压着火气。 帘子掀开,暖气扑面而来,三人先后进了屋,便看见一道衣着淳朴姿态优雅的身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手中捧着白瓷茶盏,怡然自得的品茶。 阎良花含笑抬起眼帘,然后笑容凝固在脸上。 事情倒退到半个小时之前。 从春秋那讲起。 春秋掀开厚重的帘子走了进来,身上穿着臃肿的棉袄,不知去了何处,肩膀上沾染了一些雪花,一进屋就瞬间融化,湿漉漉的压在肩上。 她将帘子掩好,这才靠近自家小姐,压低声道:“二少爷身边的小厮说,二少爷有些东西想给小姐,让小姐抽空去取一下。” 这要是普普通通的东西,通过丫鬟小厮的手传递一下就好。 只可能是那些不能叫外人得知的重要物件,在不清楚谁可以信任时,才要主子亲自去拿。 阎良花一琢磨,十有八九是白不厌给自己寄的什么东西。 她脑海中有这个念头,就有些坐不住,“我得拿过来瞧瞧。” 然而黄历上说,今天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南安王登门拜访。 霍夫人特意派人来嘱咐,没事就好好在院子里休息,不要出去瞎逛。 今儿个是给王爷和霍清渺相处时机时候,任何人都不得去插手打扰。 在霍夫人的命令下,她连面儿都没露,心情分外舒爽。 她有些犹豫:“怕出去撞见人。” 春秋也好奇自家少爷寄来了什么东西,怂恿道:“没关系的,王爷在后院拜访夫人呢,咱们去二少爷的院子总碰不上,大不了绕开二门的小花园,往西边儿走呗。” 阎良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偌大的一个霍府,哪有一出门就碰见的道理。 她也没换衣裳,就穿着一身素净的淡紫色常服,显得臃肿。外头裹着厚厚的黑色披风,走进了冷风里。 这一路上尽力避让,根本没撞见人,结果到了赤霞院遇上了个麻烦——丫鬟们面面相觑,一片茫然。谁也不知道二少爷要送什么,东西放在哪里。 她就只能静坐喝茶等待,又过了一刻钟,外头传来了脚步声,还来不得露出个欣喜的笑容,整个人就僵硬住。 她辛辛苦苦避让的人,就站在她对面。 南安王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位就是霍家大小姐?初次见面,你好。” 阎良花想戳瞎他的眼睛,让他和王子异一样变成一个瞎子。 她露出了虚伪的笑容,起身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霍清渺松了口气,打扮的这么丑,和自己比差远了。 她今天也算得上盛装打扮,穿着一件九成新的鹅黄色绣纹云肩长裙,外头照着一件浅蓝色的半袖黄云短褂,下半身施以珠链蓝缎,周身飘着波浪重纱,鹅黄色的云纹长裙优雅大方。 模样生的本就不错,何况从头到脚,精心打扮,连玉坠耳环,腰间玉佩都是提前一天精心搭配出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房间里艳光四射的女孩只有一个,那就是她。 她道:“姐姐是生病了吗?怎么这么憔悴?” 霍清渺拐弯抹角地说阎良花长得丑。 阎良花皮笑肉不笑:“是啊,心病,愁的。” 看见你们两个我就犯愁,辣眼睛。 霍晏邀请众人坐下,然后对着姐姐说:“是来取东西的吧?我这就去给你找。” 他告了声罪,回了礼物,从自己的衣柜里抽出了一个木盒子,出来后交给了姐姐。 霍清渺挑眉问道:“这是什么呀?” “我上街看到了一对儿玉镯,觉得很称长姐肤色,所以就买来赠送。”霍晏回答道。 霍清渺似笑非笑:“二哥哥和姐姐的关系就是好,无论什么都想着姐姐。” 霍晏觉得这话说的有些古怪,但又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应对。 南安王笑着说:“姐弟情深呀。” 霍清渺满含言外之意:“是呀,跟亲姐弟似的。” 她想要暗示南安王,阎良花不是什么好东西,和霍晏暧昧不清。 南安王仍旧微笑端正坐着,仿佛什么都没听懂。 阎良花不咸不淡的说:“二弟的好意我收下了,那就先离开。” 她欠了欠身,抬步就走,在离开的时候感觉有一道视线死死的盯在自己身上,让她背后犹如针扎。 这个王八蛋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保不齐就要敲竹杠。 南安王缓缓的收回了视线,面上还是平静,心里面已经开始蹦迪。 哎呀呀,白不厌这个笨蛋把阎良华藏的那么严实,还是被我撞见,该借机讨要什么好处。 阎良华真是个有异性没人性的恋爱脑,一谈起恋爱来,居然连兄弟都不认。 他一琢磨自己回来这么长时间,也有那么多见面的机会,两人从来都没打过照面,绝对是阎良花有意躲避。 一想到昔日的至交好友,如今居然避自己如蛇蝎,他觉得……太好了。这样自己敲起竹杠来没有半点压力,一定要把他们压榨的一滴不剩。 “王爷,听说你手上有琅琊阁序的手抄本?”霍清渺在和他说话。 他一面想着自己的事情,一面分心,专注温和的说:“的确有,是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抄的。” 他招猫逗狗,带坏好学生,被狠狠地罚抄了一个大长篇,那可真是纯手抄,没一个字儿是别人帮忙。 “太好了,能不能借我哥哥用一用,翰林院烧了一些书,其中就有这一本,大哥正发愁呢。” 第一百章 那封信 阎良花打开盒子,上面压着的是一对儿手镯,质地普通,并不出彩。 主要内容其实是下面的那封信,她翻了出来,小心地用裁纸刀划开,抽出了一张信纸。 是白不厌寄来的信,讲的是查案的事情。 他从新年开始就一直忙活着,意外发现走黑道的人路途都相通。那个书店老板居然还知道一些有关于人贩子的消息,着急带罪立功,吐了一通实情。 这么一深挖,就找出来了一条埋藏起来的暗线直通江南。 他没有讲自己在查案路途当中遇到的凶险和苦楚,只挑着一些有趣高兴的事情说。 他说刚到江南那一日,江南百年不遇的下了一场雪。 大雪低压着冬云而雪花纷飞,万紫千红一瞬间全都凋谢,那种瞬间产生的自然景观让人一瞬间感知到了人类的渺小。 白不厌的文采极好,将那画面描绘的栩栩如生。文字间透出冬雪的冰凉,万物的凋零,遗憾与被震惊的毁灭美丽。 阎良花忍不住笑了笑,这么一封信就不枉她被南安王撞破,惹来麻烦。 白不厌身上所有的美好似乎都透过了这张信纸,蔓延到了她的身上。 信纸一共有四张,一张一张的看下去。 江南有梅,被冰雪所冰冻,花瓣栩栩如生,一切鲜活,只是在瞬间冰封。 他特意折了一支,放进了匣子里,连带着这封信送到了霍晏手上。 阎良花看到这儿才发现自己的书桌竟然湿了,她摆弄了一下匣子,发现分上下两层,在底下有一支被冰雪冻住的红梅。 冰层在渐渐融化,她一时有些着急,立马捏着这一支梅往出跑,让外边的寒冷将其冰封。 在雪地里,重新成为被雕琢过的景观。 她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然后打了个寒颤。出来的匆忙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脚下踩着软底绣花鞋,便站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 恰巧碰见了拎着饭盒回来的春秋,“你怎么在外边,站着多冷,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春秋连忙招呼着小姐回屋,阎良花打了好几个阿欠,蹲在了火炉边烤火。 春秋左右看看:“朝霞彩霞呢?” “二夫人找彩霞过去,说是她娘来看望她了。”阎良花回答了一句,走到书桌边,信纸被她扔在桌上,她小心地拿起,还有最后一段没看完。 他在最后写了一首诗:“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杯盘。翰林风月三千首,寄与吴姬忍泪看。” 其大概意思是,面对天上点点闪亮的星星,朗朗普照的圆月,我独自一人痛饮不休。 喝着,喝着,好像觉得天上的银河倒流入了我的杯中。 我思乡念归写了三千首诗词,想寄给你这南方的恋人,让你强忍着眼泪慢慢细读。 这诗当然是抄来的,但爱是真的。 阎良花正高兴,随意扫了一眼桌面,感觉好像少了许多水。 被冰冻的玫瑰花融化,流淌满桌子水,但眼下似乎被擦拭过,只留下微少的痕迹。 她看向了里面的方向:“朝霞?” 里面传来了稀稀疏疏的动静,帘子掀开,朝霞从里屋出来,揉着眼睛,歉疚地说:“奴婢不小心睡着了。” 她不动声色,含笑道:“要是困了就继续休息,我看你这两天都有些精神不济。” “小姐总是体恤人的。” 春秋将饭菜从食盒儿里一一端了出来。 朝霞和往常一样,还是拎着针线框做针线活,但她的袖口微微湿润。 阎良花基本上可以猜测到,自己着急地跑出去将那只梅花藏进雪里时,动作太大,惊动了在里屋的朝霞。她出来以后看见桌上有水,就去拿麻布擦,擦拭完,发现了那桌上的信纸。看了两眼外男寄给自家小姐的,心中一时有别的想法,赶紧假装回里屋睡觉,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 虽不知朝霞作何想法,但也没必要太小题大做。万一人家只是不想瞎掺合呢。 阎良花随手将那信纸叠起,收在了袖子里,然后坐在凳子上,默默的开始用餐。 晚上休息的时候,她借口冬天冷,地面凉,不叫人睡,让她们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休息。 在夜间的时候借着烛火又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的看了三遍,最后藏在了自己枕头里,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做了一个香香甜甜的梦。 她梦见了白不厌,两个人在街道上把臂同游,街道上都是灿烂的灯火,照耀着夜空。 真是个美好的梦境。 眼看着上元节将要到。 每当正月十五日,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戏为戏场,及其热闹。 能获邀的朝臣都是国家栋梁,或者出身不俗。 霍音受到邀请,觉得很有荣焉,早早的就去沈家找了沈浮如,二人一同前往。 剩下的大家分成了两组,霍夫人、霍清渺还有柳氏。 霍晏霍姨母邀请阎良花一起出去逛夜市,十分热情。 阎良花早就有约,表面上答应着,暗地里想着找个人多的时候,借机偷偷离开。 等着天将降暗下,街道上便陆陆续续挂起了灯火,灯月交辉,处处张挂彩灯,赏灯持续五天,那巨大的灯轮、灯树、灯柱等,满城的火树银花,十分繁华热闹。 就像诗句形容的那般,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在那烈焰的灯火下,每个人都因为光影的缘故而越发美丽,本就美丽的人甚至勾魂夺魄。 霍晏说:“母亲,姐姐,外面好像有人在表演走马灯。” 所谓走马灯,就是由二十来位小孩组成的表演,边跳边唱,还有一名敲鼓的人掌握节奏,快慢变化成不同阵势。 有喜庆、丁财两旺、五谷丰登的寓意。 霍姨母拜了拜手:“咱两个去看吧,我去前面茶楼里坐坐,老胳膊老腿走不动了。” 一路走来,在人群里穿梭逛了两条街,也难怪她喊累。但最主要的还是霍姨母想要腾出空来让儿子和阎良花好好相处。 他们出门身边都跟着护卫,如此一来护卫就分成了两波。 霍晏和阎良花走上前方还未凝聚起来的人群,占了个好地方,看着那些表演。 “这是怎么做到的?” “灯内点上蜡烛,烛产生的热力造成气流,令轮轴转动。轮轴上有剪纸,烛光将剪纸的影投射在屏上,图像便不断走动。因多在灯各个面上绘制古代武将骑马的图画,灯转动时,看起来好像几个人你追我赶一样。”阎良花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操作,她从前的世界之所以变成末世,正是因为科技太过发达,以至于最后产生了病变,人体基因发生了变异。 霍晏听了个稀里糊涂,看着姐姐:“你知道的好多。” 阎良花一点都不谦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已。” 人群当中,有人发出了扑哧一声笑,寻声看去,只见那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 阎良花眯了眯眼睛,转头对霍晏道:“她这个面具挺有趣的,你待会儿也陪我去买个面具吧。” 古代穿越小说,逛夜市必须戴面具。 “我这个面具可以送你。”那人直接解下了自己的面具,递了过去。 就一般来说,戴着面具的必定是一位美人。 阎良花不禁有些期待。 面具摘下,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陈夫人。” 陈平之那个讨厌鬼的夫人,容貌清秀,略显寡淡,苍白的脸颊永远显得病怏怏。 陈夫人浅浅一笑,“面具送你了。” 阎良花捏着这个面具,觉得微微有些不自然。公主应该添油加醋的和闺蜜汇报了当时的情况,怎么陈夫人看起来一点都不讨厌自己。 阎良花若有所思地戴上面具:“好不好看?” “好看。”陈夫人看着这一张完全涂白,没有丝毫花纹的面具,说:“你喜欢自然就好看。” 阎良花当然很喜欢,她又给霍晏介绍了一下这位夫人。夫人和气的冲着他点头。 她指了指场间:“你看,他们在出谜题。” “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做表演的班主大声嚷嚷:“可有人能对上了?” 阎良花思考了片刻,听见了风卷旗的动静,眼前一亮,笑着对答:“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 众人顿时拍掌叫好,陈夫人也鼓掌。 她被众人推到了中间,班主将一个托盘放上:“这是奖品。” 掀开一瞧,里面是一张纯黑面具,正合了阎良花的白面具。 她拿了礼物,又挤回了霍晏身边,四处看去却不见陈夫人的身影。 “二弟,刚才那位夫人呢?” “好像走了。”霍晏显得心不在焉。 阎良花觉得这人出现的莫名其妙,走的也莫名其妙,但也没太放在心上,道:“咱们接着出去逛逛吧,往东市那边走。” “好。” 二人一路游玩,一路往那边走,每到十字街的时候,就会格外拥挤一些,人潮不断涌动,让这个刚刚黑下来的上元节越发热闹。 白不厌,我就要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认错人 在新年之前,白不厌和阎良花定下了约定,于东市见面。然而凭空出现意外,白不厌在外查案,还不知现在是否返京。 阎良花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即便过了上元节,往后还有五天赏灯日,错过了一日也无妨。 白昼为市,热闹非凡,夜间燃灯,蔚为壮观。 一群人推着灯轮走过,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银,燃五万盏灯,簇之为花树。看着衣着打扮是官家的服饰,引得无数人围观。 这正是个好机会,阎良花趁着身边人注意力都聚集在那漂亮的灯轮上时,拉着霍晏悄悄溜走,甩掉了身后的护卫。 霍晏是长安人士,更加熟悉路,带着阎良花钻起了小巷,两个人就像做贼一般奔逃着,格外有一种兴奋感。 霍晏停住脚步:“你去吧,我在路边的茶馆等你。” 阎良花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好弟弟,回头我给你买好吃的,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打他,我帮你两肋插刀。” 霍晏腼腆的笑了笑。 她迫不及待的走了出去,来到了和白不厌约好的地方,刚踏进店门,就被人一把薅住了脖颈,拽了出来。 “我在这儿呢。”陈平之喘着粗气,头上都是汗珠,“总算找到你了,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阎良花满脸问号:“你找我做什么。” 陈平之微微一怔,伸手将她的面具摘了下来,面具后面,螓首蛾眉,明眸善睐,有乍疏雨、洗清明过后的鲜花烂漫。 “阎娘。” “陈公子认错人了。”阎良花一把抢回了那个面具,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你夫人送我的,你还是赶紧再去找找她吧,她没有面具。” 陈平之眉头紧簇,半晌后垂眸,看见她手里捏着的那个黑色面具,恍然大悟:“你是来见情郎的。” 阎良花不仅不羞涩,反而还有几分得意:“借你吉言,但愿能见着。” 她扭身要回店面,又被陈平之拉住了后脖颈的衣领拽了回来。 陈平之:“不必进去了,我听阿充说,白不厌还没回来,他要失约了。” 阎良花:“就算是失约,你也容我进去确认。再抓着我的后脖颈,小心我大喊非礼,找人来痛扁你。” “有些人就爱做无用功。”陈平之冷笑一声,松开了手。 阎良花在心底犯嘀咕,你和夫人走散就拿我出气,活该你和陈夫人走散。 她进到里头,找到了店家,被领到了那厢房,可惜里头空荡荡的,并无人在。 她说不失望是假的,转头向店家要来了纸笔,留了一条字条放在桌上,黑色的面具扣在那字条上。然后转手给了店家五十两银子,此地再包五天。 这可都是她的压岁钱,心疼。 阎良花出了门,就瞧见陈平之霍晏正等在门口。 霍晏东张西望,显然待得十分不自在。 他是突然被从天而降的陈平之抓住,踢到了店门口,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两人站在了一起。 陈平之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样?我这没假消息吧?走吧,我领你们两个出去玩儿吧。” “你不去找你夫人?”阎良花给指的方向:“我们在西边撞见了。” 陈平之收敛了表情:“不找了,我本来也不是有耐心的人。从南找到北,已经不想再错过上元节的风景。” 阎良花想了想,他们二人竟也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索性道:“上元节的风景可比人好看多了,走吧。” 霍晏心一横,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捂着肚子:“肚子疼。” 阎良花觉得他的演技有些浮夸:“你肚子疼伸手捂胃做什么?” 霍晏小声说:“两肋插刀。”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为兄弟两肋插刀了,她露出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一扭身儿看向陈平之:“咱们两个先走吧,让他自个找茅房去。” 陈平之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两个人一路闲逛,街道上热闹非凡,悠扬的凤箫声四处回荡,玉壶般的明月渐渐西斜,正应了那首诗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在街市上,除了各种卖发钗首饰,食物的摊位,还有一些做对子,玩猜谜的游戏。 有一些茶馆甚至直接打出了张灯悬谜,招引猜射的旗帜,娱乐民众。 谜灯有四面,三面贴题签,一面贴壁,此灯又名弹壁灯。猜中者揭签,获灯笼留念。 二人毫不客气,直接大杀四方,手里头提着小兔子灯笼,小狐狸灯笼,小鸟灯笼,满载而归。 到了最后,几乎是一个字谜,两个争抢着猜,只想胜过对方。 “罪该斩首。” “……”陈平之停顿了一瞬。 阎良花抢先回答:“非。”她有些疑惑:“这么简单的字谜,你怎么不会?” 陈平之摇头:“不是不会,非是我夫人的闺名。” 所以才会有一瞬间的犹豫。 围观众人纷纷叫好:“郎才女貌,聪慧过人。” 阎良花心里吐槽,我带着一张面具,你怎么知道我有貌? 陈平之饶有兴致地提出了继续玩儿,被一众人拒绝,你这么样赢下去,我们还玩不玩了? 他们两个被扫地出门。 茶馆角落里,一个戴着面具的妇女眉头紧锁,她的丈夫在温柔细语的和她说话。 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想着一点,上元节,非娘没跟在丈夫身边,在哪里孤孤单单? “公主。” “二郎,咱们也出去逛逛吧。”凌烟公主的口吻有些生冷。 沈二郎不知所以,但还是握起了妻子的手,带着人一路离开,护卫紧随其后。 他们出了门,乘坐上了华丽的宝车,侍卫开路,四马同行,路过街道留下一阵檀木熏香味。 …… 一条街逛下来,阎良花觉得没意思:“咱们两个不适合一起玩,但凡两个人一起出去玩,一个动脑子,一个动体力。一个负责猜谜,一个负责鼓掌。咱们两个一起发动,有一种欺压良善的感觉。” 陈平之:“那你觉得怎么玩好?” 阎良花想了想:“你出个对子,我要是能回答上,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陈平之看着远处的火光照映着天空,说:“高烧红烛映长天,亮,光铺满地。” 阎良花顿时一笑:“简单。低点花炮震大地,响,气吐冲天。” “那你问吧。” “你是不是欺负我二弟弟了?他为什么见了你像老鼠见了猫?” 陈平之的步伐一直保持着稳定的距离,听到这句问话,脚下没了方寸,行动不协调。转瞬若无其事起来,调整了自己的状态,顺手将自己手上提着的唯一一个小兔子花灯塞到了阎良花手里,笑肉不笑的说:“我可是个好人。” 阎良花直翻白眼:“你对好人的定义可能有偏差,误解。” “我觉得你一直对我存在于误解,不过即便是你误解我,我也觉得无所谓。”陈平之十分欠揍。 阎良花见他岔开话题不想多谈,也知趣的不问眼。 两人跟随着人群似乎走到了尽头城门口,不少妇女正在伸手抚摸着大门上面的金漆钉子。 她好奇的问:“她们在做什么?” 陈平之回答:“祈求平安,你要不要去也摸摸。” “要。”阎良花对于古代的东西都很感兴趣。 陈平之吹灭了手中的灯烛,陪着她往那方向走,她踮着脚尖去够高处的门钉。 旁的妇人都看着她笑,人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戏谑。 她意识到有些不对,转头看像陈平之。对方一脸似笑非笑,摆明是有猫腻。 她气压瞬间变低:“你耍我什么了?” 陈平之笑了起来:“你是真不知道呀,这是‘摸门钉’,求吉除疾。因‘钉’与‘丁’谐音,而‘丁’又象征男子。所以妇女们到各城门去‘摸门钉’,在黑暗中摸索,不得有照明设备,一次便摸中者视为生子的吉兆。不去城门摸钉的,要到寺观烧香,用手触摸庙中大门上的门钉,以此来祈盼家庭人丁兴旺。你是个未婚女子的打扮,结果……” 旁边有一位妇女说:“小姑娘很着急呀。” 大家哄笑起来。 陈平之把恶意写在眼中,笑话道:“笨蛋。” 阎良花叹了口气,哽咽着说:“姐夫,姐姐给你戴绿帽子是她不对,我一定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作为补偿的,你就别非要娶我嫂子了。”说完之后,掩面而泣,快步跑离,心想幸亏我戴面具了。 陈平之没有戴面具。 妇人大妈围着他,月光下此人人模狗样,让人不禁啧啧称奇:“好好一俊秀小伙,家里怎么这么乱呢?” “人家妹妹都说补偿你了,趁早娶回家过日子,生大胖小子,别盯着人家嫂子了。” “这姐姐出一次轨,毁了妹妹哥哥一生呀。” 看他被众人围观像个猴子一样,脸上变得火辣辣,心想,阎良花你完了,我要把你投进江水当中喂鲤鱼。 陈平之承受了这辈子最大的屈辱,以他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奔出去,动了最大的杀人念头。 第一百零二章 公主为难 已经到了夜深时刻,空气中的凉意更盛。 孩子妇人渐渐退场,显得不那么热闹。 阎良花顺着回家的人群走,她是肯定不敢让陈平之抓到自己的,所以摘下面具,涌进人群当中,成为了大海当中的一滴水。 她一面走,一面思考,究竟是先和霍晏汇会合,找一找他。还是干脆就直接回家,谎称是和人群走散。 就在思考的时候,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檀木香。 人群前方有两个身着侍卫打扮的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这位小姐,我们家主子想要见一见你。” “想骗我进小胡同是不是?不去。”阎良花断然拒绝,指尖开始凝聚异能,如果这帮人想要用强。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道路两边为了显得整体好看,种植了四季常青的松树,必要的时候,它便是针。 侍卫解释道:“并不是,您看前面那辆车。” 前方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四匹高头大马拉车,周围围绕着护卫,一看就是长安城里的贵族。 阎良花稍稍疑惑,就在这时看见了帘子稍稍掀起,露出了沈二郎的一张脸,他和善地笑了笑,又招了招手,做了个口型:公主。 她这便走了过去,行了一礼:“见过公主驸马。” 车厢的帘子没有掀开,里头很沉默。 阎良花站在路边,等了大概五分钟,里面都没有回音。她只得放大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见过公主驸马。” “嗯。”车厢里传来了轻飘飘的一声。 凌烟公主的声音很冷漠,说:“你可知本宫为何叫你过来?” 大冷天儿的,她不想在这干站着,干脆果断的摇头:“臣女愚钝,不知。” “那就想想。”凌烟公主命令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家跑跑跳跳自然不会觉得冷,然而被要求规规矩矩的站在路边儿,就能感受到凉意从脚心直接往上钻。 阎良花在心里破口大骂,你有毛病吧? 你找我,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公主心地善良,看臣女孤孤单单的在马路上,知道臣女和家人走散,想要送臣女回家。”她很不要脸的说。 凌烟公主当然想要斥责对方无耻,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一旦反驳公主心地善良那句话,就会成为讽刺。 所以她直接跳过了这句话,问:“你是自己有意走失的,还是无意走失的?” 阎良花理所当然的撒谎:“自然是无意走失,听说上元节往些年会出现人口贩卖,心中忐忑的很,公主能送我回家吗。我父亲母亲会很感激您的。” “既然你这么怕家中父母担忧,为什么方才遇见陈平之的时候不向他求救?” “……” 阎良花明白过来,准是她和陈平之在街道上游玩的时候被凌烟公主撞见,所以这个人才会在这时候刁难自己。 她冻得脚有些哆嗦,在地上轻轻的踢了两下说:“因为陈公子心情不好,他和陈夫人走散,不肯送我回家。他的行为不像是一个君子所为,请公主下次见面一定要斥责他。” 凌烟公主冷笑一声:“他们夫妻走散,你却和他意外撞见,当谁是傻子吗?和有夫之妇跑到城门处摸钉门,这就是霍家的家教吗?还是说你被接回霍家这么久,连最起码的羞耻心都没有学会,放着好好的霍家大小姐不当,要挤到谁家去当侍妾?” 这话说的太不留情面,几乎是将一个人剥光了扔到地上,狠狠的用鞭子抽打。 沈二郎握住了公主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这么说不妥。 说到底这是旁人家的事情,她再打抱不平也不该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公主却是抽回了自己的手,坐得端端正正,犹如一尊不容人亵渎的宝象,威严的很。 隔着一扇门帘,都感受到了里面的寒冷气息。 阎良花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遍陈平之,都是这个王八蛋戏耍自己惹出来的祸事。 她把自己腰间系着的面具拿起来,在手中晃了晃:“公主看不见,但我手中拿的是一个面具。这是陈夫人送给我的,也正是因为如此陈公子把我错认成他夫人,我们两个才会恰好遇见。陈夫人身体不好,一直没能为陈家开枝散叶,陈公子就请我戴上面具,替他夫人摸一摸门钉,再走上百步,去祸消灾。” “这种谎话你也要扯出来吗?” “这就是实话,公主若是不信,大可去问我夫人这面具是不是她亲手所赠。”突然插进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陈平之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上前来,冷着一张脸,甚至傲慢的不肯弯腰向公主行礼,抬着下颚:“万万没想到,我的一时私心竟然让公主产生这么大的误会,让霍家大小姐蒙受了这样的冤屈,我真是罪该万死。不知道公主要不要抽我几鞭子,来替我夫人出气呢?” 如果不是陈平之的手上还提着几个花花绿绿的灯笼,简直就是霸道贵公子的典范。 阎良花看着他,眼中闪动着光芒。 他微笑:“别太感动。” 她心想,感动个毛线,本来就是你惹出来的祸。可是真的太羡慕了,有家室有才学就可以肆无忌惮的顶撞公主,这是她想要拿的人设,她想要过的人生。 沈二郎再一次按住了公主的手,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拱了拱手:“陈兄。” “沈驸马。”陈平之一脸似笑非笑,挤兑道:“看来你们家庭很幸福,你没让公主操过心,所以公主就只能操心我们家的事儿了。” 沈二郎无奈笑了笑,岔开了话题:“怎么不见浮如呀?” 陈平之嘲笑了一句:“他呀,本来是跟我在一起,后来路上碰到了王家二姑娘。” 没出息,见着小姑娘就走不动道。 “本来就是让大家自由相处的节日。”沈二郎帮弟弟说话:“都是未婚妻了,尽早培养感情好。” “就像公主跟二郎,举案齐眉,恩爱有加,我等人羡慕不来,就不在这冰天雪地里陪你们夫妻说话了。”陈平之看了阎良花一眼:“走吧,我送你回家。” 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马车里突然传来了凌烟公主的声音。她一字一句的问:“陈公子知道,非娘在何处吗?” 陈平之不耐烦加心烦,又开始了皮笑肉不笑:“我不知,公主要不要派人找找。” “那是你的发妻,你都不派人找,本宫去找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不劳公主费心了。”陈平之伸手推了推阎良花。 阎良花行了告退礼,转身就走。她真是无妄之灾,要把今天冰天雪地里这一笔账记在王希月的脑袋上。 被阎良花记恨上的人,就甭想着好过。 沈浮如,要娶她算你倒霉。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在人群里行走,一直走到了霍府后门口。 阎良花想了想,还是到了声谢:“谢谢你给我解围。” “不必,我看到公主不顺眼许久。三天两头掺和我家务事,手伸的太长。”陈平之不满的说。 阎良花犹豫了一下,摸着自己腰间的面具:“陈夫人……” “早就回家了,不声不响地回家了,害我白白找了那么久。”陈平之心烦道:“果然下次节日,还是应该自己出来玩,跑到青楼里喝花酒。” 阎良花搓了搓手:“这话其实我不应该说,但是,下次你要喝花酒,找个僻静的地方,我可以穿男装跟你一起划行酒令。” 陈平之扯起唇角,泛起一抹笑意:“白不厌,知道你这个兴趣爱好吗?” “知道。”阎良花回忆了自己以前的行径,没跑了,是那种人。 就是那种长辈告诉自家小姑娘,千万不能嫁那种人。 要一辈子娶不到老婆,混迹在青楼当中的纨绔子弟,浪荡公子。 她为自己辩解道:“但是我这个人有才学。” “早就看出来了,不然我才不理你呢。”陈平之把自己手上的灯笼递给她:“我一个大老爷们,拿着这东西一路,不知招了多少笑话,你都拿去吧。” 一共三个灯笼,两块玉佩。 阎良花分了两个灯笼,一块儿玉佩,说:“剩下的是你的战利品,可以放在书房里,回味一下你今天舌战公主的风姿。” 陈平之没有推拒,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阎良花敲响了门,婆子开门,她走了进去,回了蘅芜苑,叫了丫鬟去正屋说一声,她已经回来了。 春秋回来,说:“小姐,您是最早回来的,夫人,和二夫人都在外头呢。” “知道了,丫鬟们也都跑出去玩儿了,你怎么没出去?” “奴婢要等着小姐回来。” 阎良花笑了笑,将自己手上的两盏灯笼分她一盏:“这是我赢回来的,也可以算作是你的战利品。” “那小姐见到少爷了吗?”春秋一面把完着玉兔灯笼,一面问道。 “没有,不过距离元宵节灯火关闭还有五天,我明儿个再去,等等呗。”阎良花伸了个懒腰,我有的是耐心。 第一百零三章 她的苦 公主前来陈府做客不是什么稀罕的事,那铺张奢侈的排场见多,也就没什么感受。 下人们轻车熟路的接待,府内常备公主爱喝的六安茶。 一杯热茶外加一碗苦药,放在檀木托盘上端进了温暖的主屋。 这杯茶自然是给凌烟公主的,至于这药是服侍陈夫人用下。 陈夫人身着一身中衣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眼角眉梢的那么寡淡就像是云雾,仿佛看破了人世间的种种,挣脱了风筝的线,这个是自由还是堕落。 凌烟公主每次见她,都想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将人留下:“怎么又病了?” 陈夫人昨夜出去游玩,虽然及早的返回家中,还是咳嗽不止,晨间起不来床,饭都没吃,就要服用一大碗的苦药。 她已经习惯了,面色不改的饮下,用帕子擦拭着嘴角:“三天两头的生病,哪天不病我都要觉得奇怪。” 凌烟公主从自己的香囊里拿出了桂花糖,递到了陈夫人的唇边。 陈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吃了这么多苦,怎么就不喜欢吃糖?”凌烟公主将糖含在嘴里,甜腻腻的味道,沁人心脾。 这都是她特意让人做的糖,少了劣质糖刺舌头的口感,尝过的人都说很好吃,偏偏陈非就是不喜欢。 下人们端着空碗下去,重新把房间还给了亲密的二人。 凌烟公主被甜的厉害,又喝了一口茶,六安茶苦涩,上一秒还甜腻,下一秒就苦的眉间紧皱。 又好像是起起伏伏的人生,最愉快的人生抵达到巅峰,接下来就是下坡路,一路走向苦楚的低谷。 “你有心事?”陈夫人轻声问道。 “陈平之昨日回来没和你说什么吗?” 陈夫人道:“他昨日回来就睡在了书房,今早就出了门,我们没见过。” 凌烟公主问:“你昨个去了上元灯会,还把面具送给了霍家那个姑娘?” 陈夫人有些疑惑:“对,你怎么知道。” 凌烟公主将自己所见所闻说了一番,“你别听陈平之狡辩,我觉得他就是有纳妾的心思。” 陈夫人笑出声来,平淡的五官显得生动,低眉的时候更透着一股温柔:“这不是好事吗?他都二十六了,至今无子嗣,我怕是不能生……” 凌烟公主将脏水泼到了陈平之身上:“你胡说些什么,太医都说了,仔细调养你的身体没问题。要是真有人不能生,说不定是他呢?你一向是贤惠的,也从来没有控制过他的私生活。他成天在勾栏之地流连,平白叫你招了多少笑话。” 陈夫人:“虽说外头也有一些知己相好,但总归没名没分,无法延续血脉。我一直劝他纳妾,他从来不肯,眼下想纳妾是好事,早点儿有个孩子,府里也不这么寂寞。” 凌烟公主的神色黯然下去:“纳妾就纳妾,省得你鬼门关走一遭,可外头买回来家事清白的农女还不行吗?真要是让那霍家的大小姐进府,岂不是要翻个天。” “你就是因为是我的事儿,一时心急。那霍家大小姐据说是阎大将军发妻之女,也算是个嫡女,怎么会委身与人做妾?”陈夫人安抚道。 凌烟公主有着说不出的不安:“那你为什么要赠她面具?” 陈夫人解释:“难得见平之对谁感兴趣,自然要瞧一瞧。” 凌烟公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解释,就只能先认着。 陈夫人的脸上流露出了疲倦的神色,躺回了床上,凌烟公主就陪着坐着,两人这般消磨半日时光。 陈非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年幼时候。公主挑选玩伴,她父亲当时是丞相,毫无疑问被挑进了宫中,两个小姑娘就这样遇见了。 虽说是唯一的公主,但其生母身份卑微,凌烟是养在皇后娘娘跟前的,到底不是生母,那些宫女嬷嬷背后胡言乱语,让小公主从小就有了寄人篱下的感觉。 而陈非当时的处境也不好,王导虎视眈眈盯着丞相的位置,一直想要将她父亲踢开。 两相角力,父亲就落了下风,她在家时看母亲愁眉不展,看父亲唉声叹气,进了宫更知道小心翼翼,千万不要给父母添麻烦。 凌烟和陈非的相遇,是在时代格局改变的时候。在那短暂的几年里充满了动荡,两个小孩子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从对方身上吸取的力量,在这漫漫长夜无尽深宫当中,靠着拥抱获得一点点暖。 王导很快就坐上了丞相的位置,作为输家,陈父被流放,全家都跟着遭了罪。 凌烟公主跪在两仪殿前一个晚上,才换得陛下松口,不将罪责施加在陈非身上。 陈非的处境越发艰难,在宫里越发小心翼翼,平时全靠公主保护才得以喘息。 她的父亲在流放的第二年死于了一场疾病,这就像是一个开始,陆陆续续传回了家人死亡的消息。 直到最后一个亲人死掉,陈非无依无靠。 她开始故意往冷水里浸泡,意图感冒发烧病死,但没有成功, 因为宫里不许有人自杀,她不想让公主因为自己连累而受到申斥。 最后她试图失足落水,来创造意外死亡。 结果被凌烟发现了,跟着一起跳下了水。 两个人就在冰冷的水池里,手牵着手,险些死亡。 她们两个被侍卫救了上来,在昏迷的时候,宫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中毒要修养,但从听见的消息来看,应该是被王导软禁起来。 后宫女眷人人自危,紧接着又传出消息,说是凌烟的生母是下毒元凶,被一杯毒酒赐死。 凌烟并非皇室血脉,也要被赐死。 那杯毒酒距离她只有很近的距离,马上就要被灌进嘴里。 陈非一直突然发疯的老虎,突然冲了上去,一把抢过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就是这一杯毒酒,致使她身体受损,险些就去找了父亲母亲。 她没有死,凌烟没有死,皇帝也没有死。 谁也不知道那惊心动魄的一天,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样的代价收场。 皇帝活了下来,太子上了战场,沈家渐渐起来。 凌烟的生母以宫女的身份,追封为了贵妃,开国以来第一遭,这是一种无声的鸣冤。 凌烟成了皇帝最疼爱的孩子,有很多东西,唯独再也不会拥有那个悄悄跑到皇后宫殿,小心翼翼探望她的生母。 大家得到了许多,又失去了许多。 陈非的伯父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在伯父的操持下,她嫁给了陈平之。 时间在流逝,大家都在拼命的想要活下去,也都活了下来。 可这样的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真的是想要的那一种活着吗? 那个时刻在头颅上高悬的利刃,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让人压抑的体无完肤。 家人陆续死亡的消息,一直都是她心头深深的阴影,她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放弃,想要去找父亲母亲。 她拼命地活下去,又拼命的想死。 她对不起很多人,她对不起陈平之。 如果阎良花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一定会准确的判断出,陈非得了抑郁症。 而大家都知道,抑郁症会让人丧失对生的渴望,只会一心寻死。 陈非在做打算,为所有人做打算。就算是有一天沉浸在冰冷的湖水当中,紧紧的闭上双眼,她也有心地牵挂的人。 公主殿下,您一定要幸福。 凌烟坐的有些累了,索性就侧卧在床上,她的手一直牵着陈非的手,就像是很多年前在那冰冷的湖水中。 她们没有拥有太多,只拥有彼此,所以更加珍惜,更加不想松开手,而这世界上有许多距离,生与死的距离尤其可憎。 这是上元节的第二天,市井间仍旧热闹,夜间灯光璀璨,人流攒动。 霍音得以挪出空来,陪着夫人上了街,算是补上了整个正月的忽视。 阎良花拉着霍晏出了门,霍姨母没跟着,她约了几个朋友夫人在外边酒楼里小聚。 霍夫人去了寺庙上香,头一炷香太难抢,索性就第二日再去,饶是如此也人数庞大。 霍清渺跟着母亲一起去为父亲祈福,却在前往灵隐寺的路上,透过窗口看见了打马而去的南安王,脸瞬间一红。 大家都在趁着节假日放松,就连平安也被用绳拴上了,手绑在白菜土豆的身边,悄悄的溜出去,参与进了这繁华的长安城。 阎良花昨日已经看够了长安的奢靡,今日出来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东市相约情郎。 没有手机的不好之处,就是没办法,一个电话得知对方的位置,她也无处去打听,只能抱着试试看的信念来瞧瞧。 掌柜的说了声抱歉:“人没来,要不小姐留个地址。人来了,我通知小姐一声。” 阎良花摆了摆手,拒绝了,转头出了门,瞧见了蹲在墙角等着她的霍晏,她走上前去:“不是说了,不用等我。” 霍晏委屈地说:“昨个把你弄丢了,母亲大骂了我一场,今儿个寸步不能离,姐姐饶了我吧。” 第一百零四章 巧遇二位小姐 霍晏昨天被霍姨母好一顿骂,当母亲的特意给他们两个创造私下接触的机会,结果儿子不争气,居然把小姑娘弄丢。 这么一个热闹的节日,人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如何寻找。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捅了马蜂窝。 亏得他二人回家后,听说大小姐早就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霍姨母却没有将此事轻轻接过,霍晏被罚了,跪挨了骂,回去写了检讨,保证对小姑娘上心。 阎良花一听说,就替这个少年打抱不平:“我是长腿的大活人,要是有心逃跑的话,你如何跟得上。” 霍晏道:“让姐姐和陈平之一起离开,我这事儿做的的确不妥。” 阎良花笑了笑:“他又不能吃了我。” 霍晏附和点。 “他也不能吃了你,所以你也不必怕他。见了他不要像老鼠躲猫那样,不管风吹浪打,要胜似闲庭信步。”阎良花拍了拍他的肩膀,弟弟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太软。 霍晏无奈苦笑,“姐姐饿不饿?我知道一家店,专门烤羊排的,外酥里嫩。” 阎良花觉得自己在流口水,“走。” 有什么比在热热闹闹的闹市里,吃上一块大羊排来的更爽呢,肋条连着肋骨的肉,外覆一层层薄膜,肥瘦结合,质地松软。 有酒有菜,有荤有素,还有那说书先生一敲尺子,唾沫横飞的讲着书。 “且说着康太子,那真是少年有为,文采飞扬,还曾在嵩山书院讲课,后来远赴战场可谓是文武双全。有一年他……” 说书先生在那里,将康太子在战场上的故事说的是跌宕起伏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听着够痛快。 阎良花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自由自在。 “姐姐少喝一些吧,到底是在外头。”霍晏警惕地说。 阎良花无所谓的说:“我的酒量千杯不醉,你醉了我都能把你扛回去。” 霍晏无奈。 她单手支着下巴,视线随意乱晃,突然瞧见窗帘外头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立即招了招手:“三娘。” 在人群当中,一位身材比较娇弱的少女回过头来,“阎姐姐。” 她招呼了一下不远处的王希月,提着裙摆避过了人群,在护卫的护送下进了屋,来到了桌边的位置上。 阎良花没有条件被视为遮挡住的王希月,还以为沈三娘是独自一人在外面游荡。 “可是巧了。”沈令仪一进门三言两语就解释了一通:“我和三哥在外头恰巧碰到了王二小姐,三哥有事暂时离开,我们二人便携手同逛。” 她的潜台词在表示,亏得你出现打破了我们两个人相处的尴尬。 王希月冷然不语,她对和自己姐姐抢太子妃位置,并且至今都虎视眈眈的沈令仪没有丝毫好感,意外碰上,她不想甩袖离开好似落了下风,才一直僵持到了现在。 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阎良花给了沈令仪一个眼神,亲亲热热的招呼人坐下。 她和沈令仪的关系越来越好,还脱不了王希月的助攻。 二人进屋落座,小二哥添了碗筷,气氛有些诡异。霍晏作为唯一的男子,不敢随便开口说话。 一时之间场面寂静。 在嘈杂吵闹的饭馆里,说书先生的声音就像是穿破层层云层的闪电雷鸣,一直力压嘈杂,破空而出,侃侃而谈:“康太子在外多年征战,始终是孤身一人,而这太子妃的人选也终于在年前敲定,就是那王家大小姐。要说起这王家大小姐,那见过的人都要称赞一声品貌端正,两个人在一起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缘分呢,从早年就开始。据说王大小姐当年及笄礼惊动了整个上层贵妇圈,皇后娘娘亲至,还赐下了字。望月。” 王家大小姐本名王映月,字望月。 就像是沈家三少爷本名沈充,字浮如。 男子二十岁弱冠,取字代表成人。 女子十五岁及笄,也是同样的道理。 像阎良花也本该取字,但她之前一直用男子的身份活着,等着二十岁,就暂时忽略。 阎良花犹豫着,要不要派个人说一声让那个说书先生闭嘴。毕竟沈令仪在这坐着,王希月在这看着。 但放眼四周听得津津有味的不在少数,而那帮人似乎出身也都不俗,一个个衣着华丽,奴仆跟随。 她琢磨了一下,要是强行关掉电视机,犯了众怒,自己绝对打不过。 那边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各位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自王家大小姐及笄那一日就已经定下会是太子的未婚妻。陛下圣德昭昭,太子如月相伴。这望月,即是看着太子殿下呀。”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言谈间难免把沈家的三小姐提出来一起做对比,殊不知,人正在场间听着。 沈令仪不慌不忙的笑了笑,显得很淡定:“这说书先生真是瞎说,这字的意思,分明另有蹊跷。皇后娘娘很喜欢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期中一句诗叫‘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说文新附》里映,明也。正好两相映衬。” 王希月眉头一挑:“哦?那真是可惜沈小姐年纪小,否则这个字说不准会落在你的身上。” 这个说不准刻意咬重,就是赤裸裸的嘲讽。 未来嫂子和小姑子之间并不和睦,堪称是仇敌。 阎良花咳嗽了一声:“你也快及笄了吧,可想好字了?” “嘉会,《乐府诗集·燕射歌辞三·周朝飨乐章》:衣冠济济,钟磬洋洋,令仪克盛,嘉会有章。我父亲取名的时候连字都帮我想好了。”沈令仪笑了笑。 阎良花想了想说:“那我也得准备一份贺礼,你有什么喜欢的花吗?” 沈令仪忽然狡黠一笑:“早知道你种花有一手,我三月份的生日,能给我六月份的荷花吗?” 阎良花的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可。” 王希月不咸不淡的说:“我也算是个见证者,若是做不到当赔什么?” 阎良花似笑非笑的看着:“王二小姐要和我打赌吗?” “赌呀,不过不能用假花来糊弄。”王希月先把人的退路堵死。 阎良花敲了敲桌面:“行,但若我能养出三月荷花,王二小姐用什么来赔我?” 王希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方绣帕,在绣花上面的翠竹绣得弯弯扭扭,很不像样子。 “这是我不小心捡到的,如果阎小姐做得到,我就还你。” 这一枚帕子是她在除夕节宫宴时,在白不厌那里捡到的,只要宣扬出去,那就是私相授受,聘则为妻奔是妾。 私下有感情,视为不端正,是不配做妻子的。 她可以宣扬出去,也可以在此刻威胁。 阎良花眯了眯眼睛,她不在乎麻烦,但麻烦终究是麻烦。她扬眉一笑:“那就说好了。” 沈令仪看着事情从自己身上脱离,变成了那两人之间的较劲,有些无奈的苦笑:“事情好像与我无关了呢。” “你要加赌注吗?”阎良花随意的说。 沈令仪笑的端正:“不赌,我要杜绝输的可能。” 就连她也不看好阎良花,却不能长敌人志气,灭朋友威风。 阎良花慢悠悠地说:“那这次啊,这只能我一个人享受赢的快乐了。” 旁边的霍晏弱弱的说:“姐姐,你是不是喝多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阎良花挑眉:“我得了好处,绝不分享给你。” “一条破烂帕子……”霍晏声音更弱了。 王二小姐似笑非笑:“说的好,一条破烂帕子。” 阎良花觉得自己牙疼想打人:“快闭嘴吧。” 霍晏老老实实的闭嘴。 沈令仪让小二再添的两盘肉菜,一份汤,都端了上来。大家边吃边聊,末了又加了一壶酒。 三人喝完第一壶酒,又喝完了第二壶酒,都略有醉意,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仔细数数场间人的仇和怨,居然是谁和谁都有一段孽缘,发动起进攻的时候,难免就会造成一些误伤。 王希月对阎良花发动【身份低微攻势】。 阎良花对王希月发动【白不厌不喜欢你攻势】。 沈令仪对王希月发动【你终究要当我嫂子,注意一些攻势】。 王希月对沈令仪发动【姐姐比你强攻势】。 反正就是一圈乱战下来,看得人脑袋疼。 霍晏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恨不得今天没有跟着出来过。 女人家的战争太可怕了,从眼神到语气,刷刷刷的放着刀子。 最可怕的是,他需要回味一会儿才明白对方言语里的恶毒用心。 他趁着大家偃旗息鼓的空档,插了一句嘴:“大家要不要再上一壶茶?” “要。” 三个小姑娘喝了些茶水,缓解了一些醉意,不再一时冲动形式说起话来也委婉了些,尽量不留把柄, 王二小姐本来要中途离开,但霍晏犹豫了一下开口:“再醒醒酒走吧。” 他不能挨个相送,对于小姑娘有些不放心。 于是又都略坐了坐,酒意散去,意识清醒,这才各自离开。 第一百零五章 寻欢作乐 第三天晚上,街市上仍旧热闹。 这一次阎良花出门没有霍晏相陪。 因为陈府递来的帖子,说是陈夫人想请大小姐过府一叙,共同把臂同游,马车都派来。 阎良花还纳闷,陈夫人对怎么突然邀请自己,但因为对方来了正大光明,她也没当回事儿就上了马车。 马车的目的地自然不是陈府,而是一家透着阵阵丝竹管弦声的庭院,杨柳凋零,暮霭沉沉,飞扬起片片烟雾,一重重帘幕不知有多少层,章台的大路被清扫的干净。 车马停在这寻欢作乐的地方。 她刚一下车就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去了一个房间,屋中人拿出了一身男装,服侍着她换上。 春秋被留下,她有些着急:“小姐,这里好像不是好地方。” 阎良花的指尖在唇边停留了片刻:“你才发现呀,嘘。” 她看到这家小院子就明白怎么回事。 哪里是什么陈夫人,明明是陈公子邀请自己过来的。 春秋着急的很,但阎良花挥的挥手,高兴地离开,随着俊俏丫鬟绕过后院的一条长廊,一路柳梢返青、梅枝吐蕊。 终于抵达一间房,房内隐隐传着喝酒作乐的声音。 进了屋,就瞧见陈平之手握酒盏,时不时和身旁女子说话。 女子容貌娇美,眉目间含羞带怯,很是惹男人怜爱。一身白红交加的长衣,上面绣着几朵梅花,玉腰带一掐,那腰身盈盈一握,更衬身姿纤细,柔柔弱弱。 阎良花一瞧,是我喜欢的类型。她直接忽略了陈平之,笑模笑样的看着那少女,“妹妹今年多大了?” 陈平之用力咳嗽了好几声,看了她一眼:“底下的人说你进了此处如鱼得水,怡然自得,半点都不恐惧去了何处,我还不相信呢,如今信了。” 阎良花随意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支着一条腿,她身着一身男装,扎了个马尾,大大方方,眉目间半点也不见扭捏,含笑地说:“从前咱们不是约好了吗?我晓得陈兄是守诺言之人,况且见了这样美丽的妹妹,我满心欢喜,哪里还有害怕?” 陈平之冷笑一声,推了推自己身边的女子:“她见了你,就像是狼见了肉还不过去,让她叼了两口。” 女子来到了阎良花身边:“我今年二十了,怕是比你年纪大,不过也巧了,我小字昧昧。” 阎良花顺势摊开了手掌:“哪个字?” 昧昧指尖在她的掌心写着字。 她一把握住:“好名字。” 昧昧脸颊微红,柔顺的低下头去。 阎良花:“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有一年岳麓学院招收弟子,入门考试,题目是昧昧思之。结果有一考生不学无术愣是用妹妹思之做了一番简单,狗屁不通,满文情爱。你猜院士给了他什么评价?” “什么?” “哥哥错了。” 昧昧没忍住,用袖子遮住了唇,笑得身子颤抖。 陈平之看着阎良花的做派,觉得牙齿阵阵头痛,有些好笑,直摇头:“我那帮损友都说我天生浪子,这个头衔真应该送给你。” 阎良花拿起酒盏向他敬酒:“陈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的人生当中俗人太多,像你这般清新脱俗的简直就是神仙。” 陈平之心想,除了我以外,脑子坏的人才会找你出来喝花酒。 他故意道:“你就不怕我宣扬出去?” 那可就是毁人名节的事儿了。 阎良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咱们两个来娇客这里做客?” 陈平之有些意外,居然连娇客都知道。看样子阎良花的熟稔绝非装出来的。 所位娇客,原来是指代字闺中的女子。 后来还代指另一种女子。 就是家中原本富裕,但因为种种原因败落,只剩下女眷无依无靠,故而便敞开府门,邀请众人来做客。 一般府内都是有两个以上的小姐,陪着客人谈天说话,那些富贵公子有的甚至大打出手,只为那俊美无双的娇客。 她们这些女子就是没沦落到要去青楼卖身,没办法存活下去,故而另辟蹊径选择的一种道路。 就一般来说,她们只是陪酒。 因为是当做小姐养大,礼乐诗书皆会,且优雅知礼,客人大多也比较尊重她们,只是来这里喝喝酒,吐槽一下烦人的心事。 当然也会有一些人想要留宿,给足够了钱,你情我愿自然可以。 要真是搞起了强迫的事情,这些娇客们可以请相熟的公子帮忙做主,也可以去官府去告,一告一个准,谁叫她们身份还是良民。 但也有些人会忍气吞声,谁让她们是出来讨生活的呢。 拿昧昧而言,她家中还有两个妹妹,也都做起了娇客。 她们生活的还算不错,衣着穿得很严谨,眼睛却又充满着邀请。 阎良花很喜欢这些讨生活的娇客,她们性感,但不是单一的裸露和勾引,而是天真、压抑、种种情绪碰撞出的含蓄中藏风流。 昧昧陪着他二人喝酒,弹了两首曲子,跳了一支舞,又退下,亲自去煮解酒汤给二人喝,端的是美丽又贴心。 屋内只剩下二人,陈平之干脆坐到了阎良花的身边,倒了杯酒:“你来这地方这么熟练,白不厌知道吗?” 阎良花在心里哼唧,他跟我一起去的。 “你和寻常女子不一样,多数人对于昧昧这样的人只有两种看法。一种是怜悯,一种是深恶痛绝。”陈平之想把阎良花掰碎了,仔细看一看她的构造,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阎良花懒洋洋地说:“人活在这世上都是痛苦的,谁去怜悯谁呀。至于痛恨,家花总比野花香,我懂的。” 陈平之无语:“你知道你跟昧昧的差别是什么吗?” “什么?” “你缺少了一点迷糊,复杂。你的眼睛里清醒,精明,犀利,一点都不招男人喜欢。”陈平之把她的嫌弃写在了脸上。 阎良花眼珠转动愈发缓慢,眼神绵延,瞳孔微微失焦,像更远的视线,放松眼睑使得眼皮更加下沉,眼睛微微眯起。 她的眼神很复杂,一眼望不到尽头,多重情绪的莫测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她的声音轻柔细腻:“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陈平之下意识的追问。 阎良花道:“这么点东西,都不够塞牙缝的。” 桌上摆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碟拍黄瓜,凉拌猪耳朵,土豆泥,还有干豆腐丝。 全部都是下酒菜,小牌很精致,也很不够吃。 陈平之嘴角微微抽搐,继而笑了:“白不厌的口味可真差劲。” “你总提他,我会误认为你喜欢他的。”阎良花撇了撇嘴。 陈平之忽然生起了坏心思,他单手托住了阎良花的下巴迫使对方看着自己,满脸风流坏笑:“我不应该是喜欢你的吗?” “也对,你喜欢白不厌没前途,他已经有王子异了。”阎良花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向下一拧,瞬间一个旋转,手指嘎嘣一声响。 陈平之脸一变色:“你玩不起?” 阎良花松开了手,不咸不淡的说:“玩儿得起呀,摸脸多没意思,咱们两个玩掷骰子,谁输了就脱一件,脱光了就出去乱跑,怎么样?” 陈平之揉着自己手指,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说:“不知羞耻。” 阎良花起身弯腰行谢幕礼:“谢谢!”转身就走。 “去哪?” “这地方的饭菜太少,都不够我吃的,我当然是出去填饱肚子。” 陈平之摸着自己的骨节,亏得对方还算有点脑子,没真的掰断。他没好气道:“什么出去吃饭?我看你就是想要去那个地方看一看白不厌来没来。甭想了,他没来,我派人盯着呢。” 阎良花狐疑的看向他:“你盯着白不厌动静做什么,该不会是沈浮如要成亲,你好基友沉浸在女子的温柔乡里,忽略了你,让你寂寞孤单冷,想要把王子异的好基友抢过来?” 陈平之嫌弃的皱眉:“你在那里胡说八道些什么。走吧,我请你去吃四川菜。” “很辣的那个菜。” “辣死你的那个菜。” 两个人出了屋,让一个婢女告诉昧昧一声,不必麻烦,二人已经要离开。 等着出了屋,路过那一片梅林的时候,忽然发现梅树下站着二人。 昧昧满脸忧虑的在和王子异说的什么。 没错,就是王子异。 阎良花都惊呆了,那可是王子异把“志毋虚邪,行必正直”当成口头禅的人。 他也的确做到了立身既质直,出语无谄谀,保我不鉴壁,信君方得珠。 并且在每次阎良华提出逛青楼的时候,他都不屑一顾,从不参与。 阎良花摸着下巴,真是看不出来,还真是一个嘴上说一套,身上做一套,办事儿背着人的害羞鬼。 “王子异!”陈平之朗笑一声,直接就下了回廊,走到人的面前:“你们王家真是说一套做一套,说好的家中子弟不许逛青楼呢。” 王子异慢吞吞的说:“这里不是青楼,我来有事。” 第一百零六章 我有办法 昧昧赶紧解释道:“是我请王公子来帮我查一件事情。陈公子也知道,我身下还有两个妹妹,二妹妹去年九月嫁人了,是城南边的一个读书人。” 城中村贫富区域,南边基本上都是穷人,再加上读书是个烧钱的活,可想家中不富裕。 陈平之记得这事:“我记得那天我喝醉了,听你说过。还说你这妹妹是个不贪图富贵的。” 昧昧的眼泪一下子流下:“陈公子还给添了五十两的嫁妆,我妹妹不想给人做妾,一门心思要嫁出去当正头妻子,高高兴兴的嫁了人。可那个乔声誉……那个男人……他把我妹妹活活打死了!” 阎良花一听,眉头紧锁,看向了王子异:“这其中的冤情?” 王子异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冤情,那书生也已经承认了是他打死的妻子,但是夫妻争吵,错手将人杀。” “那还查什么?” “不是要查,是想给他定罪。”王子异解释道。 阎良花一脸疑惑:“他杀人害命亲口都承认了,京兆府尹抓人下牢当堂审讯,御史台派个人过去记录,再提交刑部什么时候问斩,还用你出面做什么?” 王子异是户部的人,按理说掺和不进来。 王子异看着阎良花一脸冷淡,眼中的情绪好像是在说,没好好看刑法吧? 阎良花有些恼羞,学校里不考这个。 陈平之说:“问题出在两人是夫妻关系,斗殴失手杀人从轻判刑,再加上是丈夫打死妻子,罪再减二等,交点罚金就完了。” 昧昧悲从心上来,哀哀啼哭:“我可怜的妹妹呀,她满心欢喜地嫁过去,谁知道等待的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阎良花最是怜惜美人,赶紧过去给人擦眼泪:“王大公子是个品性正直的青年才俊,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王子异点头:“我已经和刑部那边商量过,驳回了京兆府尹提交的公文,认为即便是夫妻关系,也不该减刑。” 陈平之接话:“应该是定下了斗殴失手杀人的罪名。” 王子异:“对,已经提交了刑部,刑部批准。根据法律,非因斗争,无事而杀者,名为故杀。今乔声誉有事而杀者,则非故杀。” 阎良花觉得不对,“非因斗争,名为故杀。那什么才叫斗争,单方面的殴打能叫斗争吗?可有尸检报告,女子是一伤而亡,还是多处受伤?” 王子异回答:“是多处受伤。” 阎良花道:“那这就是故意杀人。” 陈平之摸出自己腰间的折扇,一展开,笑的意味深长:“我说弟弟,你可别再给王兄添麻烦,但这种案子一般追寻旧历,失手殴杀是大多数人的判法。倘若他要改一改,上奏朝廷闹起来,会得罪很多人的。” 他虽然是在提醒,但也不全是提醒,唇边的笑意昭示着他在看热闹。 阎良花失笑摇头:“我怎么忘了。” 世间并无天理,大家都在淤泥里艰难求生。 她不过是万千痛苦人的一部分,死者也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投影而已。 正是因为知道才随意活着,并不在意那细枝末节里面伸出来的舌头将人卷入无间地狱,咀嚼成了碎块。 放眼望去。也处处不能细看,一旦仔细瞧了,就会发现那墙砖地缝里面写着的吃人二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阎良花和陈平之是一种人,他们都在清醒而荒唐的活着。 他们有能力,有抱负,却受时代控制,无法伸出手,索性就像个无能的废人一样活着。 “不会得罪很多人。”王子异淡淡的说:“只会得罪一些不是很重要的人。” 陈平之用一种诡异的口吻酸酸的说:“不愧是王丞相的儿子,做事就是有底气。” 阎良花夸奖道:“王兄不愧是正义之师。” 王子异看着她:“你为什么在这?” 阎良花:“……” 她耸了耸肩膀:“我听说昧昧的家事,来安慰安慰她,我这个人一向心地善良。” 然后就是一阵长时间的冷场,荒诞的让人接不上话来。 阎良花烦闷的摆了摆手:“行吧行吧,你说我吧。” 什么君子要身正,不可去污邪之地。说的人耳根子都起痒。 王子异:“我已经无话可说。”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走:“我送你回家。” 陈平之的折扇一合,挡在了两人中间:“我知道你和白不厌的关系好,但阎良花是我带出来的,我肯定是要送回去的。” 王子异伸出纤长的食指,轻轻的推开了他的折扇:“我有没有说过,我很讨厌你。” 陈平之微笑,但半步不让。也许在他看来,被王家的人讨厌是最大的赞美。 阎良花干巴巴地说:“你是知道了陈平之想要抢你的好基友吗?” 王子异烦恼的皱眉:“你又说我听不懂的话。” 王子异要带阎良花离开,陈平之不许,两个人视线相撞,发生了碰撞,最后同时看向了阎良花。 “我想出去逛街。” “不行!”二人异口同声的说。 阎良花有些恼羞:“就算是白不厌在这,他也不会这么管着我。” “我是绝对不会像白不厌那样由着你肆无忌惮。”王子异冷冷的说。 陈平之嫌弃的说:“我的眼光也没这么差。” 阎良花看这二人越看越不顺眼,那是对着陈平之背了一段《论语·里仁》:“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 有能一整天把自己的力量用在实行仁德上的人吗?我还没有看见力量不够的。 陈平之不过就是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愤之人罢了。 陈平之:“……” 阎良花又斜睨王子异:“傲慢是目空一切,懒惰却是感知到情感,但选择忽略。傲慢和懒惰都是七宗罪。” “什么是七宗罪?”他一脸“你又说我听不懂话”的表情。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色欲、暴食。” 王子异想了想,指着她的鼻尖说:“那你现在就是暴怒。” 阎良花翻白眼,扭身往出走。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陈平之和王子异都骑着马,春秋小跑着追了上来,悲愤的说:“我就这么没存在感吗?” 阎良花用路边的糖葫芦哄好了春秋,两个人一路走在街市上,东瞧瞧西看看,半点没有直接回家的意思。 王子异冷漠的说:“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她的身上。” 陈平之和他骑马并肩而行,一双眼眸略带轻松醉意,随意的看着热闹的街市:“你本来就是自顾自跟上来的那一个。” 王子异不理他。 两个人在后面悠哉悠哉的跟了一段,突然发现阎良花在试图将他们二人甩开,二人自然要赶紧往上跟,但就在下一个十字街口,游行花车队在挪动着火树银花。 他二人只得翻身下马,快速地跟上去,他们身后的小厮牵住了马匹领到了一边去。 就经历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阎良花带着春秋已经毫无踪影。 陈平之用扇子柄不断敲着自己的手心:“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带女孩子去那种地方的人,不是什么好人。”王子异以一种“你是混账”的平淡眼神看着他。 陈平之:“她自己都没当回事儿,怎么轮到你来插手?难不成是兄弟二人喜欢上一个姑娘的狗血戏码?” 王子异:“正常点。” 陈平之不搭理他,扭身回头从仆役手中接过马匹,然后前往霍府的方向。 王子异沿着街市走了一圈,最后在一个饭馆把人找到。 主仆吃的正香,还听着那说书先生在讲故事。 王子异没惊动她,只是悄悄的坐到了后排,默默的等着人吃完。 “小姐为什么要躲开他们?” “大家一起玩可以,但我不喜欢他们把我当成弱者。”阎良花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到了碗里,用筷子戳了两下,配着米饭一起放在嘴中咀嚼,香气四溢。 “我的这一辈子真的只能困在后宅当中吗?只能挑选个还不错的对象嫁给他?被打死了,对方还会罪减二等。” “不会的,有老爷少爷给您撑腰呢,谁敢这么敢,就是在捅马蜂窝。”春秋道。 阎良花恍然,柿子都是捡软捏的。无依无靠的娇客们,毫无疑问是最软的柿子。她好歹还硬一些。 “可是我想入朝廷当官,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走向。或者去战场上当武将,征战沙场。” “……”春秋委婉的说:“一般人家的小姐不会有这个念头。” 阎良花懒懒道:“当然了,虽然我文胜的过白不厌,武打的过王子异,可还是没有用。因为我是一般人家的小姐。”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王子异冷不丁开口。 阎良花被吓得背后一凉,迅速转身:“你是阴魂不散吗?” 王子异自顾自的说:“当太后可以摄政。” 阎良花想了想:“你在鼓励我去和你大妹妹争吗?” “你愿意吗?”王子异反问。 “暂时不太想,太后摄政,那我老公得死的早,万一他是个长命的呢。”阎良花做了个不太好的猜想。 王子异道:“那还有另外一个办法,抛弃你现在的身份,我给你再提供一个身份。” 第一百零七章 大雪落在王子异身上 上元节的第四个假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王子异随着父亲入宫拜见陛下,提起了丈夫杀妻案。 上元节放假,各司不受理案情,他便只能先捅到陛下这。 他认为,“相争为斗,相击为殴,交斗致死,始名斗杀。 死者被打狼籍,以致于死。丈夫检验身上,一无损伤,则不得名为相击,既非斗争,又蓄怨怒,即是故意杀人。故意杀人者死,丈夫应该被判为死刑。” 皇帝听闻事情始末,认同了王子异的说法,便着刑部重新审核。 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临时被叫回来上班,怨气很足,起草了一份反驳王子异的奏折。说是从前有此等事情,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亦或者御史台都有备案,都是按着斗殴而进行惩罚。擅自改动律法,恐有不利。 刑部尚书让侍郎出面,侍郎想了想,将面圣的活交给了霍音。 霍音年初表现甚好,调任刑部,目前只是个八品郎员外。 他对于那些家族强横的子弟一向是嫉妒颇多,私下冷笑:“有王家在背后撑腰就是好,明明是户部的人,手都伸到了刑部。” 旁人不如他有底气,虽不敢明言直说,但也都十分不满。王子异就像是突然跳出来的妖蛾子,搅乱了浑水,让大家升迁有了难度。 侍郎将奏折教给他,让他看一看内容,在去面呈陛下。 霍音清楚,这是他们不想直接得罪王家。 可他却不怕,他父亲如今如日中天,保不齐就是第二个王敦大将军。他更加明白,能在陛下面前露脸是个多难得的机会,把握住的话,对于自己的仕途非常有利。 陛下所在的两仪殿内,王导带儿子王子异站在殿下。 霍音微微瑟缩一下,又挺直了腰板儿走了进去,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免礼。” 接下来霍音陈述了一下刑部的意见,还是坚持按原判处理,丈夫杀死妻子只是意外,只是将人失手杀死。 王子异面无表情地说:“何谓失手,乃是素无前怨,偶然争斗,一殴一击之间过失杀人,原本并无杀心。而乔声誉明显是预谋已久,屡次殴打皆不在意妻子死活,应属有杀心。而案发时,更是殴打狼藉,出手之重令妻子当夜便死,绝非偶然错手一击致死。” 霍音道:“可从前有类似案件,皆是大概内容,并没有判处故意杀人。” 王子异毫不留情的说:“那就是你们之前判错了。如果从前都是这么判,那死者一直蒙冤,凶手逍遥法外。倘若日后再想杀谁,就先成婚娶回家,如此一来万无一失,官府也说无罪呢。” 霍音还留有一手,当即便问:“按着王侍郎所言,王敦大将军早年杀妾,是否也应该遭受处置?” 王敦大将军和王丞相是兄弟,他娶得陛下长姐为妻,与旬阳长公主生一儿一女。却也有娇妻美妾,早年时,打仗曾抢拉一妾室,是比较有名的女诗人。 一日,王大将军在休息,这小妾见书桌上摆着新购来的纸笔,便写了一阕寄临江仙,其中有“彩凤随鸦”之语。 说的难听点,那就是说自己“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王敦醒来后瞧见,勃然大怒,一边骂着“今天老子就来个乌鸦打凤凰”,一边对着小妾劈面便是一巴掌,将那小妾直接打翻在地上,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去检查,竟将其颈骨打折,当场断气。 王子异:“你是没听懂。丈夫殴打妻子,而非小妾。聘则妻,买则妾,明媒正娶和一抬小轿抬进府不一样。” 他平缓无波澜的冷淡腔调,就像是在给一个无知孩童科普“春夏秋冬四季变幻”这等常识。 霍音被说的哑口无言,毫无还手之力。 陛下当即命令刑部再审。 霍音失魂落魄的退下,刑部当日便判决,丈夫故意杀人,应该被绞死,现如今人在大牢里关押,秋后便执行。 此事惊讶了好多人,不过半天的功夫便已经发酵,传得人尽皆知。 因为此前判类似案件,大家都按夫妻斗殴来判,一夕之间都成了冤假错,在那些官员的履历上记上了一笔不鲜亮的痕迹。 如此一来,王子异直接得罪了好些人,如果不是背后还有一个王家,想扑上来抓花他脸的人大有人在。 而麻烦的还在后面。 当天下午,有一位夫人在京都府击鼓,要状告自己的丈夫几乎将自己打死,要求离婚,同时举报丈夫营私舞弊等恶行。 这位夫人也算得上是王子异的嫂子,他丈夫是王子异的堂兄,名叫做王籍,字江横。 大伯父最欣赏的人是阮籍,最喜欢的一首诗是: 纵横诗笔见高情,何物能浇块垒平。 老阮不狂谁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 给小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大约也是充满期盼的。 只可惜王江横没有济世之志,空有狂傲之态,目前在太仆寺任职,是七品官员,娶了工部侍郎之女,高氏。 夫妻二人并不和睦,王江横喜欢沉迷花柳之地,还养外室,甚至生育了私生子。 高氏膝下只有一女,对于丈夫的行径恨得牙根痒痒,夫妻感情越来越差,甚至动手殴打,最后闹到了对付公堂的地步。 经过京兆府查验,发现高氏的确身上有青紫痕迹,被殴打严重,不敢耽搁,直接移交大理寺。 大理寺一般受审皇亲国戚,朝臣等等。 因王子异先前判乔声誉故意杀人,那么此事大理寺以他为例,便要判处王江横杀人未遂。 这是来自于司法部门的反扑,深深的表达对王子异更改案件的不满,这些人当中甚至有王家人。 一个案件被推翻,就等于他们过去所有的审判都会被推翻。 不少人嘲笑王子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有人嫉妒王家大少爷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这么做会得罪多少人。 陛下让王子异插手处理此事,王家的人交给王家处理。 局外人肯定要说一声,陛下真是气高一招,王子异想要为民请命获得好名声,那么你就只能在忠直一路上持续走下去。 如果你走到一半动用了私心,那你就是天底下最恶的人。 王子异跟大理寺一番商议,最后判定王江横流放三千里,查抄家产,并判高氏与王籍二人离婚。 他以笔直的姿态走了下来,是个获胜的勇者,但步伐十分沉重。 王家像是炸了锅一般,不认同他的做法。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犹如扔在雪中的炮仗,又响又冷。 他得罪了外人,也得罪了家人。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最痛苦,那就是孤臣。 你看,当你想要推动着巨石往前走一走时,所要面临的就是无尽的压力。这股压力可能会反弹,将你碾在地上血肉模糊。 如果这不是王子异,那是另一个人的话,只怕早已被黑暗当中无数双手撕扯的血肉模糊。 所要面对的敌人,从来都不是罪恶的压力,而是来自于内部同僚们的敌意。 想要改变一个世界,太难了。 尤其是你本身就站在高高的地方,何必要去管那些地底生民的死活? 王丞相那里始终沉默着。不论是儿子试图挑战法理,还是遇到了麻烦。 他从来没有试图阻止儿子去外边闯荡,或者是有敌人将儿子打回了窝伸出援手。 年轻人总是有一股闯劲,感觉自己能冒天下之大不为,硬生生走出一条通天路来。 雏鸟总要放它出去飞一飞。 王丞相在悠哉悠哉的品茶。 王子异板正的坐着,面对着父亲:“我给父亲添麻烦了。” “麻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清楚了吗?”王丞相这样说。 想清楚是走一条遍体鳞伤的路,还是走一条顺遂的路? 王子异坚定地说:“我要问心无愧。” 王丞相并不意外,也没有过多表示。 一代又一代的人,其实都拥有着热忱,他们从攀登的勇者,变成了站在悬崖上扔石头的人。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被打磨的变了样子。 …… 陈平之在酒馆里和沈浮如喝酒,酒馆里都在议论的此事,热火朝天。 陈平之把玩着酒盏:“难得我看得上王子异。” 沈浮如笑笑没说话。 “是你们家动手吗?怂恿高氏去状告丈夫?” “是。” 陈平之笑得有几分讽刺:“这就是我不爱同王家玩儿,也不爱同你们沈家玩儿的原因。” 在这种时刻,一旦王子异反水,那么刚开启的家暴好例子就会顷刻倒塌。那些真正需要官员做主的女子,会更加的暗无天日。 “一个人想要做正义的事,那就不能只把刀子对外,还得对内。”沈浮如平静地说。 “明知道一个人压力很重,还要再添一把火将人烤上再去检验他的品质,简直毫无意义。”陈平之摇头。 沈浮如同意这句话,所以轻轻叹息:“更可悲的是没人想要去检验他的品质,是真的想要把他放在火上烤。” 什么正义? 什么道德? 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利益。 第一百零八章 陈夫人 第五天,上午刚过,午饭用完。 外头来人通报:“大小姐,陈夫人请您过府一叙。” 阎连花用帕子抹着嘴,接过了彩霞递过来的花茶,漱了漱口吐在了痰盂里。在进行一系列动作的时候默默地想,陈平之往秦楼楚馆跑得也太勤了吧。 她在心里吐槽了两句,陈平之这么下去会不会肾不好? 然后愉快的接受了邀约——反正也不是她男人,肾好不好也不关她的事。 “这陈夫人和咱们家小姐什么交情啊?连这两天都招呼着人出去做客。”彩霞十分疑惑。 春秋心里苦,哪里是什么陈夫人,分明是陈公子。 一想到昨儿个还被自家少爷的至交好友撞见,她心中就更加坠坠不安。紧接着就想到了王公子的那番话,更加是在悬崖边游走。 如今的少爷小姐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阎良花一想到出去玩乐也要换上一身男装,就懒得再换衣裳,身上就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象牙白底衣裳,素净的面料上绣有雪青色团纹,衣领和袖口还有裙边儿都是深蓝色,因为多次水洗而有些发白。 衣服就是穿的时间越长越舒服,跟自己的身体越发贴合,她的衣柜里有很多漂亮衣裳,但要说起舒服来还是这一件。 她拒绝了彩霞要她换衣服的请求,头上插着一根木钗,素面朝天一张脸就要出门。 彩霞有些着急:“我的小姐呀,那陈家夫人好歹是贵族之后,嫁的又是陈平之,在京中贵妇圈里那也是数得上的人物,您可不能这样。” 阎良花躲开彩霞的阻拦,跑到了门口,回眸一笑:“我本就没她贵,何必再去争艳。” 春秋跟着她一起出了门,脸上都是担忧,几次欲言又止,又怕隔墙有耳。 两人先去给霍夫人请了安,禀明自己的去处,再出门上了陈府马车,车轮滚动一路前行。 霍夫人端着茶盏,啧啧称奇:“这陈夫人也是京钟响当当的名媛,怎么就对她另眼相看?” “保不齐是伏小做低,哄的人开心了呗。”王婆子撇了撇嘴。 霍夫人凉了凉,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说:“可不是谁都有这本事的,伏小做低的人多了,也没见谁让陈夫人这么另眼相看。陈家一直讲究个清贵,眼高于顶,寻常的簪缨世家都不多加理会,难得瞧得上咱们霍家。” 王婆子说:“这陈夫人也没兄弟姐妹呀。他叔父家两个哥哥都已经成亲了。” 霍夫人叹道:“所以才奇怪,许是真的个人有个人法缘。这要是我的清渺该多好,可呀……” 王婆子连忙安慰道:“夫人别着急,同旁人交际只是正常的走动,女儿家最要紧的还是找一个好人家。二小姐最近和南安王在外头会碰面,好像相处的挺好。这男女你情我愿,大家都同意这门亲事,往后日子才好过。” 霍夫人满意的点头:“她肯收敛那些小脾气就好,帮她好好筹谋一下婚姻大事,我就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主仆二人闲说着话,而另一方的人已经抵达了陈府。 马车停下,车夫拿下马凳,春秋先跳了下去,转身来搀扶自家小姐。 阎良花下了马车,看着陈府侧门前面站着的管家婆,稍微蒙了蒙。 管家婆带着她往里走,陈府占地面积不算大,也就霍府那般。一路带着人进了二门,绕过一个长廊,瞧见了两个假山石,最后踏入一个僻静的偏房。 屋内烧得一片暖和,进去就瞧见了一张方炕,上面铺着褥子毯子,陈夫人卧在上面。 现在可以确定了,今天来邀请自己的真的是陈夫人,他们夫妻二人可真有意思。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几个火盆烧得正热烈,不断有人往里添炭火。 阎良花一进去,就感觉自己身上穿的有些多,立刻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被春秋捧在手心。 她走上前去:“陈夫人。” 陈非含笑点头:“阎娘来了,我实在畏寒,你要是在屋里穿着热,我早就准备了衣裳,可以叫人服侍你换一下。” 阎良花的确是觉得有些热,也不推辞,点了点头,便随着丫鬟去了屏风后面换了一身轻薄家常的衣裳。 “我倒是头一次在长安城里看见火炕。” 她自个在农村住的时候,特意给自己砌了个火炕,但在南楚这边,很少有人用火炕。一般都是北端严寒之地好用这些东西。 陈非说:“我身体不好,冬天畏寒,陈酬叫人在偏房给我搭了一个暖炕,到冬天时候用。其实长安的冬天挺短的,出了正月就结束。” “陈公子还真是一位细心体贴的好郎君”阎良花昧良心夸奖。 陈非:“有时候好,有时候混账,但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真的很好。” 阎良花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对自己秀气的恩爱,真的很难想象陈平之能有多好。 陈非又问:“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阎良花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却也如实回答:“是在沈公子的酒宴上,当时认识了很多人,王家大公子,还有白家公子。陈公子是其中一位。” 陈非淡淡的笑了笑:“你觉得他怎么样?” 阎良花心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风流浪荡,不安于世。但就作为一个朋友而言…… 她虚伪地夸奖着:“聪明、敏感、豪气、爽朗、不拘小节,该是那朋友遍天下的人。” 陈非:“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阎良花:“凡事都有两面性嘛,果断大劲儿了就是莽撞,谨慎大劲儿了就是怯弱。” 陈非浅浅笑了笑,招了招手。一个丫鬟端上了一个盒子。 她打开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玉镯,“咱们两个也算是正式认识了,我年纪比你大,总要有些见面。” 阎良花将玉镯套在手中,直接问道:“我无德无才,夫人是觉得我哪里好配得上这么漂亮的玉镯子?” 陈非淡淡的说:“你倒也是个直接的,我很喜欢你的脾气。” 这算是什么回答? 阎良花在心里琢磨,难不成也是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可陈家一向是清流,不屑于结党营私。况且真的要交好,那也应该应该是找霍夫人,见自己做什么。 陈非又问了一些阎良花的喜好。 阎良花表示做针线活,略识得几个字。 陈非不动声色地让人拿来了一本书,前朝孤本。 此书名叫捭阖策,又名鬼谷子。 是由鬼谷先生言论整理而成。该书侧重于权谋策略及言谈辩论技巧。共有十四篇,其中第十三、十四篇已失传。 而眼下的就是第十三,十四篇,可以说是奉为珍宝,拿陈平之的命换,阎良花第一百个同意。 “阎娘可能不喜欢这类东西,我准备收拾收拾送人的。” “没不喜欢。”阎良花立即改口道:“夫人教导我,女孩子在外边都要谦虚一些。” 陈非问:“你看过捭阖策?” 阎良花坚定道:“熟读百遍。” “故知之始己,自知而后知人也。” “所以了解别人从自己开始,自己了解了自己才能了解别人。” “以阳求阴,苞以德也;以阴结阳,施以力也。” “以阳言说动对方的时候,这种互动是与彼此关系中的规律相伴生的;以阴言成功使对方的意念和行动静止下来,其静下来的状态跟随着显现,如此事物间的关系便稳定形成了,此是游说的功效。” 陈非惊奇的看着对方,称赞了一句:“的确是熟读。” 阎良花谦虚地笑了笑,眼睛不离那孤本。 陈非将这本书送给她,她毫不客气的收下。 “夫人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阎良花默认对方有所求。 陈非不答反问:“你可知这陈府有多少书?” “三千册?” “那是十年前,陈府向陛下捐赠三千册图书,如今的话至少翻倍。放眼整个长安,能有如此多藏书的家族,除了王家便是我陈家。” 阎良花觉得自己眼睛有些热,她觉得霍府的书估计也就几十本,都懒得去翻。 这年头衡量一个家族底蕴是否深厚,就看他家中有多少图书。 陈非说:“你若喜欢,可以常来。” 阎良花:“怕打扰了夫人。” 陈非眼帘轻垂:“不会的,况且湖里寂寞了这么久,热闹一下也是好的。” 阎良花:“……???” 陈非又将话题岔开,两个人谈论了一些诗词歌赋,阎良花这才发现这位陈夫人当真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女子。她很惊讶,因为陈平之对女子的喜好就是能跟他谈诗词歌赋的女子,家里有这么一个夫人,为何总出去浪荡?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门外丫鬟推门进来,端着一碗药。 阎良花借机告退,去后面换回自己的衣裳,被丫鬟送着出了陈府。 “夫人用药吧。” 陈非端起碗,缓缓的说:“药太苦了,你去给我拿些糖。” 丫鬟到了声是,这便退下。 陈非艰难起身,将药倒进了花盆里。 第一百零九章 少年变老 阎良花刚出门,就撞上回府的陈平之。 对方脸上带着一些怒意,专注地沉浸在自己事情当中,身后小厮都跟不上他的脚步。 他看见阎良花的一瞬间有些惊愕,又嫌弃又惊讶:“不是吧,你居然还找上门来。” 逛青楼这么着急? 阎良花翻了个白眼:“陈大少爷,是你夫人请我过来的。” 陈平之有些意外,微微蹙眉。 阎良花补充了一句:“夫人很友善。” 陈平之点头:“所以别欺负我夫人。” 阎良花觉得老天爷让自己在这遇见他,可能就是看自己今天过得太顺遂。她如同一般大家小姐那般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说:“陈公子,我先告辞了。” 这一行动激起了陈平之一身鸡皮疙瘩。 “等等。”陈平之说了一句:“最近不要往外头跑,之前调查人贩子的一些官员自江南回来,带回了很多东西,牵扯进去了好多官员。” 阎良花顿时一喜,回来了。 陈平之在心里吐槽,听话能不能抓重点?恋爱脑好可怕。 “没听说白不厌回来,只听说刑部的人先回来了,还压着一些重要证人。” “……”阎良花的笑脸顿时垮掉,病恹恹的摆了摆手:“我无所谓啦,反正又牵扯不到后宅。” 家族就像是一棵大树,枝繁叶茂,生长出无数的枝杈,只有被拦腰砍断的时候才会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阎生如今的地位还算稳固,轻易不会倒下。 陈平之冷笑:“这回还真就牵扯到了后宅,少出去走动。这一次不知道要攀咬到多少人。” 阎良花一听他说的慎重,追问了一句:“往哪边牵扯?” 长安里一向只有两个方向,沈家或者王家。 “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少上我这来打听消息。”陈平之直接进了房门。小厮们快步跟上,关了府门。 春秋看向自家小姐:“这陈公子脾气忒差。” “他这么不高兴,那肯定是沈家了。”阎良花这样说着,便径直上了马车。 陈府的马车本要将阎良花送回家,阎良花却拒绝,在半路上下了车。 眼下是下午三点多,街道上人很少,大多数人应该都在家里过着最后的假期。 只有一户人家被强行拖了出来。家里的女眷也都被一一戴上了脚铐,男丁被连推带搡关进了囚车,隐隐能听见哭嚎的声音,自北风吹落到人的耳畔。 不晓得那户人家犯了什么事情,反正看着这架势,是别想出来了。 今天的温度有些凉,阎良花裹着披风,冷风灵巧的钻进人的脖领,让人不禁打个寒战。 春秋知道自家小姐好奇心重:“要不要奴婢去打听一下?” “不用了,先前陈平之不是说过。”阎良花的发丝被北风吹得微微发乱,她随手将碎发别在了耳后。 “那些抓孩子往江南卖的人背后都有人撑腰,就是他们这些人吗?” “我不知道。” 阎良花不能确定,本是为了追寻真相而发起的一次查案,最后一定会成为党系之争。 那些被漩涡卷进去的人是罪有应得还是无辜,不可考究,不能阻止。 他们两个一路在街上走,发现有不少人家都被抓去。 上元节的假期还没过完,就已经开始了,那股硝烟的味道在空气当中弥漫开来,呼吸间都闻得到一股血腥味儿。 阎良花数了数,一共三户人家,这是她撞见的。 “白不厌还没回来,动静就闹得这么大,这一路怕是辛苦了。” 春秋紧张:“会有危险?” “风险和机遇是并存的,尤其是在朝堂上,风险越大回报越大。”阎良花想,白不厌即使是回来,也不是危险的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他做的越好,就越是自己的对立面。 她想到了王子异愿意给她提供的第三条路,又看见路边的柳树枯枝被风吹的摆动,忍不住轻轻叹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 风太大了,吹的人有些冷。 春秋:“小姐,咱找个茶馆坐一坐吧。” “行。” 茶馆有说书先生,要上些茶水糕点花生米,能悠哉悠哉的过一下午。 青天白日里,呆在茶馆儿的人真不少,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成天提着鸟笼,时不时的大家聚在一起打打牌,听听书。 站在台上的说书先生讲的唾沫横飞,就是那个八卦太子太子妃的书生。他对于那些人那些事儿乐此不疲,总在想着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八大葱。 说的是王丞相那一代人年轻时候的故事。 什么王导为心上人冲冠一怒,王敦在青楼里一掷千金,沈霖在酒桌上豪饮一壶,阎生在战场上拉弓射箭。 那些上流人的人生一直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 阎良花没想到还能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家父亲,因此虽然知道对方十有八九是胡扯,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儿。 春秋疑惑:“小姐在听什么?” 阎良花含笑:“在听少年是怎么变老的。” 她嗑着瓜子,听王导变成了王丞相;听王敦变成了大将军。听那些说话间就能拔出刀的少年们,成了笑里藏刀的政客。 春秋摇头:“人都会老,不仅是少年。” 阎良花:“那为什么会变老?” 春秋:“就是会老呀,因为时间像河水一样一去不复返。” 阎良花轻轻敲的桌案,江湖险恶,少年变老。 一直在外头靠到了傍晚,她才悠哉悠哉地往东市的方向走去,陈平之没有得到白不厌回来的消息,那么跑一趟也是无用功。 可偏偏阎良花这个人就喜欢做无用功。 天已经暗下,明灯错落映射出璀璨的光芒。 上元节最后一日,连街市都显得萧条。街道上的人不如头一日拥挤,出来闲逛的人三三两两的走在路上。 贩卖东西的小贩缺乏热情,抱着能耐一样是一样的心态,站在街边儿目光却眺望远处。 月光灯影下的歌妓们花枝招展、浓妆艳抹,一面走,一面高唱《梅花落》。 “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 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 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 阎良花牵着春秋的手,静静的侧耳倾听着穿透半个街市的破云之音。 “这是钱太清的诗,唱的是梅花。” 阎良花:“你知道为何文人雅是爱梅吗?” 春秋问:“为何?” “门阀士族制度下,生于寒门之人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他们只能将自己的才学变作一首干谒诗,送到权贵的手上,以期望他们的垂怜推举。在这种情况下,寒门子弟想要走出自己的路太难,摸不到权力的中心,只能任人蹂躏,那心头的满腔抱负,都只是笑料而已。” “钱家从前也算是一个提得上名号家族,只是后来得罪了王家,才会没落……” “说到底也是后继无人罢了。”阎良花饶有兴致地为春秋讲解:“这首梅花落就是钱太轻,替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的一首诗。他的好友家世贫贱,在宦途上饱受压抑,最终卷进党派之争,一命呜呼。” 春秋感叹:“文人的诗不能看表面,美丽的词句背后总是压抑、义愤、控诉。” “世道如此。”阎良花淡淡的说。 两个人来到了东市那家酒馆,掌柜的已经认识了阎良花,从柜后迎出来说了句抱歉。 阎良花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又从自己袖子里面拿出了一定银子,放到了老板手中。 “给我留着吧,能留几天是几天。” 亏得白不厌,为了低价挑选的酒馆儿不贵,阎良花还付得起钱。 “是。” 阎良花带着春秋转身走,刚走了两步,天空中开始飘雪,大家纷纷收摊儿回家,或者是跑到那个酒馆茶馆去躲避。 春秋有些着急:“小姐,咱们找个地方避避风雪。” 阎良花摇了摇头:“我想走一走。” 月光洒遍每个角落,人们在何处都能看到明月当头。 月光配着白雪,马蹄疾驰,在街道上停下。 那个人翻身下马,带着满身落雪冲上来,喊道:“别走!” 两个人还有一段距离,阎良花回头,在一片雪幕当中,隐约看到了他的身影。 白不厌眼眉弯弯,狼狈的在落雪中。 他招了招手,说别走。 就站在那个酒楼儿前,如约而至。上元节的约会,虽然迟到但没有缺席。 阎良花离着老远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 白不厌站直了身子也看着她。 两个人在一片悄无声息当中对视着彼此,天地都化为虚无,一切都被冰雪所冰冻。 小二哥出来。 他将自己的马交给了对方,直接进了酒楼。 阎良花带着春秋在一处卖发钗的店面挑了一根银钗,别在了春秋的头上。 “大冷天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哪有呀。”春秋喜滋滋的说。 阎良花将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重新梳了一下,付了老板的钱,又买了一把旧纸伞,撑伞避雪而行,慢条斯理地回到了两人约定好的酒楼。 第一百一十章 我是为了喜欢的人 果然,分手总在下雨天,重逢总在下雪天。 房间内干净,灯烛明亮,映衬着白不厌那张俊俏的容颜。他眉目含笑,低头把玩着黑色的面具,脖颈较好的弧度延伸处被衣物遮挡,只留下了被雪激的微红的肌肤。 “我很喜欢,它很漂亮,也很特别。” “这是我在上元节赢来的。”阎良花也不知道自个儿有什么好骄傲的。 白不厌有些遗憾的说:“听说长安的上元街很热闹,我到底是错过了。” “还有明年呢,不着急。”阎良花安慰道。 白不厌满怀歉疚地说:“除夕进宫的时候,我不该主动往自己身上揽活儿,本以为是几日解决的事情,没想到还跑了一趟江南。” 阎良花问:“你去这一趟都查到了什么?” “良人贱卖,还有官商勾结,他们生意做得很大,半数江南的商人都牵扯,将拐来的孩子几经转手,送到哪儿去的都有。” “江南好像盛行扬州瘦马,据说一个花魁值千两白银。”阎良花叹了一声:“这么块肥肉,有人舍得松口?” 白不厌道:“肯定不舍得松口,现在就咬死是正常买卖。” 古代买卖人口的事情很猖獗,但也分合法不合法。 在古代,儿女是家庭的财产,所以父母买卖子女是合法的。 但是,如果买卖别人家的孩子,法理上是一个家庭侵占了另一个家庭的财产。这是不可以的。不仅仅是孩子,还有奴仆都不准许偷卖。 白不厌想尽办法得到了当地最大的青楼的买卖账单记录,由刑部先行带着关键人物进京,他自己手拿账本儿抄小路。 他身上有伤,不拥抱是难以发现。 “像这种拐卖人口一般会被处以绞刑;做部的,会被处以流刑,流放到三千里外;当作妻妾、子孙的,则有劳役三年。要是让底下那帮人贩子认下,也不至于牵扯到朝中臣子等等。”因为被王子异嘲笑过,阎良花还特意翻阅了一下刑法,南楚的刑法还算严谨。 “关键人物都早早的扣押,不让人接近,串供也是没法子的。哪怕底下人想揽罪,也得让他们都吐出来。”白不厌眼底闪过一抹灵光。 他一瞬间仿佛露出了锋利的牙。 像是毛发洁白,在雪崖上奔走的狼,隐匿在一片洁白的雪当中,锋利的牙齿却可以咬开猎物的喉咙,撒的满地都是鲜血。 白不厌又笑得人畜无害,活像一只萨摩:“我有点饿了。” 阎良花忍住了想要揉他脑袋的冲动,起身来到门口冲着外边儿,催促着小二哥,快点儿上菜。 老板端上了饭菜,二人用餐。 白不厌是真的有些饿,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仔细算算,足足一天没吃东西,只喝了两口水。还得庆幸,亏得没有宵禁,否则连城门都进不来。 他用餐的姿态依旧很优雅,只是速度比较快。 阎良花瞅他,觉得是个小可怜,特意到了一盏茶地了过去。 白不厌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还是小花对我好。” 阎良花想了想,问:“你回来见王子异了吗?” “没有,我第一时间就来找你。” “他一定会骂你是个没良心的。”阎良花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也有些得意。 白不厌:“若不是为了他们王家,我也不至于查的这么深。” 阎良花在心里吐槽,果然是好基友一辈子。 “你在江南有没有得到消息。” “你是指王子异的选择?” 阎良花觉得将王子异的行为归类成一个选择,其实很恰当。 白不厌停顿住了筷子,然后认认真真的说:“拯救弱者的大英雄。” 阎良花从中听出了讽刺的言外之意。 如果换一个不了解白不厌的人,看着对方清纯的眸子,真诚的眼神,一定会相信他的话是称赞。 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明白这话说的有多讽刺。 白不厌是个凶悍的叛徒,他背叛了世俗伦理,对任何事情都很厌恶,传统的英雄对他而言,只是满足情绪达成奉献精神的笑话。 阎良花有些遗憾:“连你也觉得他做错了。” 白不厌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是那些吃人的官员,认为他错了。不过对错不要紧,对于王子异而言,他有的是选对错的机会。” 只要王丞相在,王子异把天捅出窟窿都有人补。 要是王丞相不在,反噬的浪花绝对会将他淹没。 成败都在于一个王家。 阎良花:“年轻真好。”年轻的勇敢执着,才是最大的资本。 白不厌:“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阎良花觉得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还来不及深思,白不厌那边已经美滋滋地说话。 “希望他多给我一些补偿,他房里挂着一幅葡萄藤缠花架的图,是前朝大学士画的,也算比较有名气,你应该会喜欢吧?”白不厌期待的问。 阎良花点了点头:“喜欢。” 白不厌像是做对了正确选择的孩子,笑得满脸灿烂。 这世上所有值得深究的问题,好像都不及白不厌的一个笑脸来的重要。 门外春秋轻轻地敲门:“小姐,时候不早了。” 白不厌的眼睛一瞬间通红,眼巴巴的看着人,却还是说:“那你早点回去吧。” 阎良花起身,白不厌也跟着起来。 他手里捏着那黑色的面具,抖了抖身上的大氅,步伐干脆,停步于酒楼门口。 他目送着阎良花撑伞离开,始终未曾说过告别的话。 雪已经停下,地面落了一层。乱云低垂笼罩着淡薄的暮霭,急雪翻腾回舞于凛冽的寒风。 他亭亭独秀,不染杂尘,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树报春的红梅点缀其间,梅枝犹如天工雕出的琼枝,别在枝头的梅花,丰润姣洁。 梅花含苞初绽,胜过万千景色。 长安梅不多,一半的梅几乎都在御史台,还是先帝在世时让人种下的。 先帝最喜欢的一首诗,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白梅生长在冰天雪地的寒冬,傲然开放,不与桃李凡花相混同。 忽然在某个夜里花儿盛开,清香散发出来,竟散作了天地间的万里新春。 这首诗还有一定的背景。 前朝时,先帝担任御史台大夫,有一日他院中梅花突发异香,已经年过六十的他只觉得这是上天的感召,于是推翻前朝昏庸皇帝的统治,登基后再御史台种满了梅花,并作诗一首,寓意着,御史台只愿给人间留下清香的美德。 这一任的御史大夫是先帝亲指的,已经七十岁,老爷子身体仍旧健康,因为活的久了在辈分上就占了一些便宜。哪怕是王丞相当面也要称呼上一声,张老。 张老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茶看字画,白不厌从江南回来,还带着一些江南的特产。 去御史台已经很晚,但他知道张老一定在等着,因为线报消息报过他今晚抵达长安。 白不厌带着笑容和值班的人打招呼,进了台上,帘子后头,张老正端正坐着。 夜深点燃着蜡烛,灯火明媚。 张老好半天才抬起一双昏聩的老眼,“江南景色可美?” “忙着查案,没看什么。”白不厌将茶叶递给了侍从,侍从退下去泡茶。他将自己待会的人口买卖去向账本拿了出来,只有最近二十年的记录,厚厚的一打,每个人都寥寥几语。 他端端正正的坐着,等着接下来的谈话。 张老问:“都查到了什么?” 白不厌:“就是呈上来的这些东西。” 张老眯着一双眼睛,摇了摇头:“少了,最重要的账本,没有。” “给了,这就是账本。” “别装傻。” 买卖人口是一门做的极大的声音,江南那些歌舞升平的会所从来都让人乐不思蜀,直叫人一掷千金。 多少达官显贵去江南挥霍潇洒,多少人在江南置办居所,那里是一个适合人衰老的地方,空气都透着舒适享受。 这么一个地方,人们来来往往的记录就不少,这才是最重要的记录账本,也是给各个官员定罪的证据。 那么多男人,女人,孩子被发卖到了各处,然而最重要的是官员们的罪证。 白不厌懵懵的说:“我没找到这种东西。” 张老:“你身上的血腥味,快遮不住了。一路追杀你这么凶狠,肯定是拿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否则怎么会连证人都放过,只追杀你?” 白不厌的那张脸在烛光下也苍白无比,笑的无辜:“我真的没拿到。” 张老眼皮子不抬:“所以,小子,还是有别的想法?” 白不厌一味笑着。 “我还记得,你那年才十三岁,跌跌撞撞找了过来。满身落雪,跪在地上笑,嘴上说着什么,原来如此。我当时就在想,你活的下来么?”张老拢了拢自己身上厚重的大氅,声调苍老而缓慢:“你活的很好,我就知道事没完。果然,不到十年的光景你长大了,又来到了长安。” 白不厌想,我来长安是为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买卖人口案 正月十六,大朝会上,白不厌上奏买卖人口一案,涉及甚广。 走失的官家子弟是由人贩子陈大、俞九龄等十七人团伙所为,他们拐骗了大量幼童,长相好的卖到江南一带,蠢笨的杀掉食用,并将骨头炼成丸售卖。 自这些人贩子往后深挖,找到了买主春盛,他是个太监,已经五十多岁,痴迷于邪魅之术,会先用用川乌、草乌、人脑等物,配成迷药,将女孩迷晕,然后用银管吸取女孩的“精髓”。 在春盛处查到五十几名少女尸骨,皆已丧命,其中就包括官家走失的孩子。 一时之间震惊朝野。 迷药的配方和配药并不常见,需要人专门调制,于是找到了现任太医院的孙太医,又发现此人经常去显国公府,赵家治病,故而赵家被拖下水。 根据一个晚上的侦讯,孙太医已经承认,他是借着看病的缘由去给送钱,于是背后那张大网似乎浮出水,给罪恶撑起保护伞的人家露了头。 “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真是丧心病狂。” “狗日的赵家,为了些钱,居然这么草菅人命。” “据说赵家拿了钱,也是给沈家送去。” 此等议论声在街头巷尾茶馆儿当中热议的沸沸扬扬。就在之前众人口中还在说着王家大少爷大义灭亲的故事,如今已经调转口风。 不仅仅是市井之间,就连女子在后宅当中都有所耳闻。 霍夫人特意把人都请到正院,嘱咐道:“正是非常时期,你们可千万要小心些,跟外头的人把关系都断一断,谁要是让霍府蒙羞,我第一个容不下,只当霍府没这个人。”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盯着霍姨母,在她看来,阎良花初来乍到还掀不起什么风,反倒是霍姨母绝非安分之人。 霍姨母捂着胸口,一副受惊的样子:“天呢,我可是听他们说了,那帮人好生残忍,居然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的骨髓……”说着用帕子掩嘴,觉得恶心。 霍清渺她们也多有耳闻,一个个皆是脸色不好。 柳氏是将要做娘亲的,更听不得这种话,眼角都微红:“只盼着他们都能受到惩罚。” 霍晏道:“嫂嫂放心,一定会严惩的,我朝律法规定,如果被拐卖的人是不同意的,那么这种情况就属于略卖。如果被略卖的人是儿童,并且没有满十岁,那么就算他们是自愿卖身的,也都按略卖人罪进行处罚。” 霍清渺好奇问了一句:“会判的多重?” 霍晏不是学刑法的,自然不知,支吾了一下。 “凡窝隐川贩,果有指引、困拐、递卖情事,但窝隐、护送、分赃者、不论赃数,不分首从,俱发边卫充军。知情窝留、未经分赃者,无论人数多寡,为首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为从,仗一百,徒三年。”阎良花端起茶盏,小小的品了一口:“而这一次不仅仅是贩卖,事情的性质太过于恶劣,到了让人无法接受的恶心地步。肯定要凌迟处死几个。” 霍清渺震惊:“你还懂刑法?” 阎良花心想,让王子异嘲笑了一通,我当然要补一补课。 她特意买了两本有关书籍,熬了两天的苦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特意背了背。 霍夫人有些复杂的看着阎良花,从她的角度来说,不希望阎良花很优秀,尤其是在自己女儿没那么优秀的时候。她道:“若是有空还是应该多看看女则女戒。” “是。”阎良花回忆了一下,屋里还真有这两本书,不过被她用来垫桌脚了。 霍姨母有些忧心:“听说沈家都牵扯进去了,会不会他们把手伸向咱们霍家?” “哪里是沈家,是赵家,沾边的亲戚而已。”霍夫人不悦道:“不要动摇军心,咱们霍家行得正坐得端,牵连不上。” 目前这个情形对于赵家很不友好,对于沈家也有些影响——赵家是沈家大媳妇的娘家,也是个不轻不重的国公府。 赵氏已经病倒,国公府等着大理寺来处理。 谁也没想到白不厌这么有本事,拿到了幕后人的信件账本,赵家想脱身都难。 然而垂死挣扎还是要有的,国公喊冤,只说是底下人不懂事儿,收了银钱,并不晓得他们那帮人做的什么买卖。 赵家一直都是沈家的拥护者,从前也出过两个人物,身上背着勋爵的功勋,本来是稳稳的一棵大树,没曾想有人钻到地底下断了他的根。 王家这边扑的厉害,大有死咬不松口,一定要将赵家踢出局的意思。 王丞相也曾放出过话,说,赵家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受贿赂,贪图钱财,没想到真的被挖出来,火烧到身上。 沈家想要帮忙脱罪,又把火烧到自己身上,现在正商量着对策,整个长安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哗啦一声,东西都砸到了地上。皇帝伸手一指,沈霖扑通一声跪下。 皇帝没好气儿道:“你跪什么?赵优。” 上了年纪的国公家主赵优跪了下去,愤愤的说:“请陛下给臣做主呀,此事原就不关臣的事儿,无非就是收了些银两,但从未给过庇护。分明是他们王家的人想要对臣动手,伪造出种种证据,攀咬不放。” 皇帝并不想要对沈家的亲信动手,因为那也是自己能用的人。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大理寺卿一定要查出真凶,为自己被拐卖的幼子报仇。他恨其不争:“什么钱都敢收!” “求陛下开恩呢。”赵优委屈,官官相护,收点钱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想想到了自己这就闹出了如此大的乱子。 皇帝冷声道:“事情闹得这样大,你让朕包庇你吗?” 赵优心底一凉,连忙说道:“臣愿意以钱补罪,提交大量罚款上交国库。” 花钱消灾也是常有的事儿,但也得分什么事。 皇帝不耐烦的挥手:“下去吧,回来大理寺别乱说话。” 赵优被陛下提进宫答话,退下之后还得被关押在大理寺。这本身就是给勋贵们准备的牢笼,他可以说是正正好好落在了仇敌手中。 赵优走的时候忧心忡忡,本就驼背,背脊更加弯,他已经头发斑白,年近六十,万万没想到老年突生变故遭的这么一场大罪,更让人忧心的是,陛下临走时嘱咐的那句话,什么叫做别乱说话? 殿内,皇帝和沈尚书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盯着点儿,可别让赵优攀咬上你。” “是。”沈尚书试探性的问:“陛下准备怎么判?” 皇帝眉宇一沉,压着眼睛:“让刑部,大理寺,还有御史台三司会审吧。” 沈尚书看出来了,陛下没有要保赵优的意思。赵优这些年,借着儿女亲事和沈家来往亲密,提供过大量钱财支持,毕竟想在长安立足,钱是必不可少的其中之一。 他有些舍不得臂膀,婉转的说:“这一次查出此事的好像就是御史台的侍御史,白月光,小小年纪查案迅猛,不愧是长公主的儿子。”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唇边微微抖动,释放着不悦:“他们母子……” 沈尚书记得皇帝当初十分宠爱长公主这个妹妹,直到后者嫁给白家家主后,这才收到了冷落,长公主更是多年未曾回长安。 看来即便是流淌着皇家血脉,也并不得到皇帝的喜爱。 沈尚书的心底便涌出了别的主意,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情的起因在白不厌身上。 有一句俗话说的好,解决不了问题,就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掉。 他去了吏部,赵优被剥夺了官职,但其长子还在吏部当差,有关于人事调动,官员升迁来往记录都在吏部存档,直接就调了出来。 这一查白不厌的履历,发现居然没有丝毫问题。堪称是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丝毫收受贿赂的可能性都没有。因为他过得太干净,在衙门内居住,家中只有四个仆役,无妻无妾无爱好。 沈霖想了想,回到家中将此事跟三儿子沈浮如说了一遍,并交代了一个任务。 “我不相信像这种年轻人是个苦行僧,你们都是年轻人,能得到的消息应该更多,去查一查他有没有什么软处。” 沈浮如眉心微蹙,继而拱手:“父亲,大嫂娘家是否真的参与了买卖儿童的事情?” 沈霖摆了摆手:“你不该问这问题。他自然不会派亲眷参加,无非就是收受了一些贿赂。” 也就是这些贿赂,让江南那帮买卖儿童的商人扯着大旗,屹立不倒多年,拆散无数家庭。 他当然没有亲手作恶,他只是帮了点小忙而已。 沈浮如的心底一沉再沉,沉默着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出门的时候碰见了大哥,沈家大郎正焦头烂额:“三弟,陈平之家的夫人经常生病,听说有御医诊治,不知能不能请回来给你大嫂看一看?” 沈浮如心底有些难受,嫂子对他不错。 亲人和正义本来就很难选。 第一百一十二章 被抓了 尚未出正月,花匠便准备好了要种植的种子,然而在蘅芜苑碰了壁,大小姐派人传话,说蘅芜苑儿今年不种花。 阎良花忍了一个冬天,终于磨刀霍霍开始翻土,她要在所有能种植的地面上撒下小麦。 当然了,小麦种子是经她改良和杂草嫁接过的,其收获粮食至少能翻十倍。 她开开心心的往上撒了一层薄土,仿佛看见了秋收时候的景象。 事实上,如果不是怕别人将自己当成怪物,她早就催生,半个月的功夫就能出一批粮。 春秋在旁长叹了一口气:“小姐,种地也是要分地方的,田地旱地还不一样……” 阎良花充耳不闻,她种东西不挑地方,手抚过地面,将异能注入到种子里,促使它们尽快发芽,和杂交的基因尽快融合。 春秋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帮忙。 彩霞不情不愿的过来帮忙,悄悄地往里面扔了两个生瓜子,万一能长出来东西,那也该是向日葵才好。 等着所有的地都被翻过种下的种子,一上午已经过去。 下午的时候,外头发生了一阵操乱。好像是西院子那边,不少婢女都往出跑,想看看怎么回事儿。 彩霞也探着脑袋想出去听听怎么回事,让阎良花给按住。 “甭管外头有什么事和咱们都没关系,不听。”阎良花知道现在外头正乱,什么都不想插上一脚,就连平安呢,她都嘱咐了白菜土豆,看好少爷不准让他出外。 彩霞心慌:“奴婢听说显国公被抓了起来,国公府都被封了,会不会咱们家也有事儿?” “要是有事阵仗应该会更大一点,这应该就是哪个院儿闹起来了。”阎良花并不关心,一扭身儿回了屋,朝霞打来了水,她将淤泥洗掉,一双小手白白净净一点都不像是做过粗活的。 院里那俩丫鬟也要回来洗手,刚进屋就听见守门的婆子叫着:“二夫人来了,我去给您通报一声……哎,您——” 霍姨母惊慌地闯了进来,步伐匆匆,以至于发髻散落发钗,摇摇欲坠,衣裳都是褶子,脸上惶恐:“大娘,出事了,你同沈家三娘关系好,能不能去帮忙问一问,这好端端的沈三公子怎么把二郎给抓去了?” “什么?”阎良花一把抓过了挂在架子上的毛巾胡乱擦拭两下,走上前去:“理由呢。” 她还以为闹起来的事霍音那,毕竟越是在朝中便越容易卷进去。 霍晏平日跟大家闺秀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想到他能有祸端。 霍姨母:“好像是因为购买禁书之类的,还有收受贿赂,不过那是别人的罪名。” 阎良花微微眯了眯眼睛,白不厌帮王子异拢了一波财,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在这个档口被掀出来,显然是沈家人的反击。 一个身有污点的查案官员,那么他所查出来的东西还足以成为证据吗? 在京都这个漩涡里,一不小心就会触碰到某一点,然后被两股暴风撕裂。 可白不厌还是踏了进去,有一腔孤勇。 阎良花心想,当初可没看出来,你居然有为民请命的这颗心。 “我去看看吧。” “好好好,可千万要好好求求沈三少爷。” 阎良花让彩霞先扶着霍姨母回去,春秋去和霍夫人打声招呼,朝霞去安排马车好出门。 春秋陪着阎良花上了马车,车夫是白不厌安排的细作,说了一声王家别院,便驾马前往。 大家都以为她去找沈家人,可她在沈家那又有什么颜面? 有关于白不厌,还得找王子异。 敲开别人的门,丫鬟说少爷尚未归来,又说:“少爷说了,若今日有人登门拜访,就请进来等等。” 阎良花进内等候,丫鬟奉上茶水点心,又过了半刻钟,听到外边一阵脚步声。 王子异身着官服进来,弯腰低头,凑的很进看清楚了脸,然后才打了声招呼:“你来啦。” 气息吐在阎良花的脸上,她伸手将对方的脸推开:“你这双眼睛是怎么回事儿?从前不记得你近视的如此严重。” 王子异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说:“生了一场重病,瞎了一双眼睛算是轻的。正好方便你来糊弄我。” 阎良花有些不自在:“不是吧,有点小事,你要拿出来说一说,不会想当怨妇吧?” 王子异看着她,那双眼睛缺乏神采,但阎良花有一种被牢牢锁定的感觉。 阎良花立刻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也不该妄想能够瞒过你。但瞒着你,是白不厌的主意。”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白不厌身陷牢笼也没法辩解,这一顶又沉又重的帽子就戴在他头上,总比绿帽子强。 “他很混账,做得出来这种事。” 正在阎良花附和点头时,王子异又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很混蛋。” 阎良花舔了舔自己的牙尖,想着怎么把王子异埋了。 眼下还要指望着王子异,她暂时收了这个心,说:“你准备怎么白不厌?” 王子异说:“没准备救。” 阎良花疑惑了片刻:“他刚立了功,是功过相抵吗?” 王子异回到座位上,抖了抖衣袍,理所当然地说:“不是。立功是本分,失职要惩罚。他的罪名是收受贿赂,应该会被剥夺官职,然后流放三千里,估计明年过年时候能回来。” 阎良花不敢置信地说:“他可是帮你收受贿赂,你要由着他流放三千里?” 王子异一本正经:“我觉得他脑袋好像有些毛病,先送出去冷静冷静。” 阎良花一瞬间只有一个想法,“你另结新欢了吗?” “什么?” 阎良花敲桌子:“就算是另结新欢了,那糟糠之妻也不下堂呀,没你这么狼心狗肺的,就算他是男的,你也得负责呀。” 王子异微微蹙眉:“你又在说别人听不懂的话。” 阎良花看着他:“那咱们就说些听得懂的。他被人捉住把柄,是代你受过;他深入查证,抓住沈家把柄依旧是为你。” 王子异沉默片刻,说:“你不觉得月光有些不对劲儿吗?” 阎良花果断道:“有,但那是他的想法,我无权干涉,也懒得去管。” 王子异道:“即便他会因此产生祸事?” 阎良花:“他是个成年人,旦夕祸福都会自己去选择。你喜欢当哥哥,操心每个人未来的毛病还是改一改吧。” 王子异淡淡的说:“不改。” 事已至此就谈崩了。 阎良花揉了揉脑袋,她在来的时候想的是两个人如何合力将人救出来,而不是王子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说:“流放是肯定不行的。” 王子异:“为何?只是吃点苦头而已,我会派人照顾他。” 阎良花对他面无表情:“因为耽误谈恋爱。” 王子异:“……” 阎良花站起身拍了拍袖子:“我可是先找的你,你要是不帮忙,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扬长而去,春秋快步跟上,脸上都是愁容。 王子异在对方离开后,慢吞吞地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贴身丫鬟有些着急:“那您还不赶紧把人叫回来,要是真闹出什么事儿,白少爷又要闹您了。” 王子异叹了口气,追了出去。 阎良花离开别院上了马车,吩咐了一声车夫:“去长公主府。” “不必去了。”王子异身形高大,腿也修长,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追了出来。 “我同他父母已经说完,让他暂时先离开长安。” 这货是打定主意将白不厌发配出去。 阎良花挑开了车帘子,露出半张脸看着他:“你们两个还真是塑料兄弟情呀。” “我不会害他的。” “那你让我见一见他,你不听他的选择,我总要听。” 王子异果断摇头:“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会怂恿白不厌把我出卖了,罪责推到我身上。白不厌会毫不犹豫的听你的话。” 阎良花对他竖了个中指,咱们两个非亲非故,你那么了解我做什么。 她让马车前行,不想在外边跟王子异废话。 走了一段路以后,春秋有些惶恐的说:“少爷面临这般处境,小姐咱们该怎么办?” “小事,不严重。”阎良花扬高了声调:“车夫,去南安王府。” “小姐认识南安王?” “我和他也算得上是塑料兄弟情。”阎良花摸着下巴。 这个家伙也不知道靠不靠谱,正是因为在阎良花心里对方不靠谱占大多数,所以才隐瞒着身份,不叫对方知道。 毕竟摸着良心说,他们两个在一起,就没办过正事。 此番前去自然是打着拜访南安太妃的名义,在路上买了一盆尚未开放的花,给了几个铜板,便回到了马车中。 她往花中注入了一些异能,花儿便逐渐盛开。 春秋很惊讶:“小姐的手气真好,方才还没开的花,到了您手就开了。” 阎良花笑了笑,马车忽然一停便已经抵达。 春秋跳下马车去敲门,小厮请人进来,再去里面通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塑料朋友 不一会儿,阎良花主仆二人就被一个小厮引了进去。 亭台楼阁,池馆水廊,还有假山连绵许久,那些怪石堆叠在一起,突兀嶙峋,气势不凡。进头是几根翠竹,衔接着回廊的拐角处。 阎良花头一次来,不知府内布局,但眼瞧着越走越偏,心中便有了几分成算。 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一顶尖尖角的亭子四周被挡上了围帘,应该是主人怕风。 她走上台阶,婢女掀开帘子,里头的人扬眉一笑。 阎良花进去欠了欠身:“见过南安王,我是来拜访太妃娘娘的。” 春秋将准备好的花端了上来,天还冷着倒是少有花开得这样娇艳,完全是反季节培育出来的。因为稀少,所以昂贵有价值。 “我觉得你是来见我的。”南安王让一个仆役将这朵花搬下去,身子往后仰,大刀阔斧地坐着:“我不是很喜欢,一般般吧。” 阎良花嘴角抽搐,这就是为什么她和南安王有着战友情谊,还死命躲着对方的原因。 南安王是一个很不是东西的东西,他最喜欢玩弄别人,在思维上,感情上,身体上。他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没有别的来打发那旺盛的神经,所以总喜欢挑一些事儿出来。 无论对方是谁,他总能拖出点麻烦,根本不管有没有友情这种东西。 “真是难为您了。”阎良花故作谦逊的讥讽道。 南安王摸了摸自己鼻子:“那日在霍府见你那样子就觉得十分古怪,今日仔细瞧瞧,的确十分古怪。” 阎良花自顾自起身,做到了早就预备好的软榻上。 南安王抬了抬手,四周婢女欠了欠身便悄无声息的退下,没多余的一个眼神,也没一句多余的话。 他身子前倾,一脸怪笑:“从前觉得你精致,换上女装反而觉得是个一般般的美人。” 阎良花眼皮子都不抬:“许是因为你断袖,只欣赏男子美,不欣赏女子美。” 南安王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那倒也没有,我同你逛的是青楼,可不是小倌馆。从前我同你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可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叫你姐姐。” 阎良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想跟你谈这些。” 南安王笑嘻嘻地说:“可是我想说呀,你躲着我,避着我,今儿个主动找上门儿来我猜你有求于我。既然有求于我,那你就得听我的话。” “什么?” “先学三声狗叫,其余的我再想。” 阎良花觉得,她和南安王的那些情谊才堪称是塑料。 她起身:“我真是脑子坏掉了,才会来找你帮忙。” 南安王叫了两声:“等等。”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阎良花接过了这本册子,打开一看,是一个故事。 是一个女子扮男装跑到学堂读书,出去喝酒狭妓等等以阎良花为原型的故事。 看着这本册子的厚度,显然南安王准备了好久,而且上面的词语都加过润色,以他那草包一样的肚子能想出这么多诗文,真是难为他了。 “……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安分,没有来威胁我,也没有来找我麻烦,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阎良花气笑了:“你要是在读书上肯下这份苦功,院长也不至于天天拿你当反派教材来说。” 南安王手一伸:“我书写的手疼,你快帮我揉揉。” 阎良花拿着书册子照着他的手腕狠狠一砸。 南安王收起了嬉皮笑脸:“你完了,我要把册子上的内容公布于众,你就完蛋了。” 阎良花觉得自己的忍耐程度就是这群莽货一点点刷新出来,面无表情的说:“行,你宣扬出去吧,我会让白不厌杀了你的。” “他现在被关在大理寺里,出都出不来。”南安王伸出手指轻轻的摇了摇:“建议你换个人来威胁我。” 阎良花觉得有道理,十分顺从地听从了他的话,上前一步将桌面上的茶盏直接砸碎,捏着碎瓷片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南安王身子瞬间一僵:“你不会杀我的,你杀了我你就完了。” 阎良花笑眯眯的说:“我不杀了你,你不是也要宣扬出去吗?” 南安王顺嘴胡诌:“当你被人人唾弃的时候,我会纳你为妾,一辈子对你好的。” 阎良花的碎瓷又往前递了递,在脖子上割开了一道血痕。 南安王十分后悔自己让其他人都退下,他立刻改了口:“我能进大理寺,我带你去。”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门口,南安王带着小厮进入,大理寺卿不方便露面,只派了一个手下的小官员出来迎接,带着南安王悄悄地往里走。 到了关押的地方更是无人守着,只叫二人进去。 阎良花有些疑惑的问:“怎么都没人来问问你的意图?” 南安王灿烂的笑了笑:“都知道我和白不厌关系好,是哥们儿,不用说也知道我来探望谁。” 阎良花在心底吐槽,你们两个比塑料都塑料的兄弟情还是不要拿出来说了。 南安王说:“不过你能不能有点小厮的样子?给爷卑躬屈膝。” 她一身小厮打扮,穿男装有经验,走起路来大刀阔斧,活像谁家少爷。她翻了个白眼没去理会这个神经病,快步往里走,找到了关押白不厌的牢笼。 大理寺是给贵人准备的监牢,想蹲近来,身份还得够呢。 可见了到底是监牢,即便是大理寺卿比较欣赏白不厌,给特意准备了个安静干净的牢笼,也照样是那种见不着光的。 地上铺着杂草,白不厌穿着一身囚衣,惨白的衣服上沾染了尘土,一口没动过的饭菜就放在地面上。阴暗潮湿,外加鲜血混到一起,那股奇特而又难闻的味道直钻人的鼻尖。 阎良花很难受,像白不厌这样爱干净的公子哥怎么就吃了这种苦? “我没什么好说的,手上没有跑那东西,不必来问了。”白不厌听到脚步声,闭着眼睛懒得睁开。 他被关押在大理寺的这些日子,好多人都借着机会混进来,想要从他手里拿到别种东西。 可笑,那是他拼了命拿来的账本,谁都不给。 “是我。” “……” 白不厌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意中人的面孔,忽而有些惶恐,伸手整理了一下头发:“我……你怎么来的?” 他期期艾艾,又高兴欢喜又有些颓然退缩,一想到自己在这恶臭的牢笼里呆了好几天,完全不敢靠近。 阎良花捏着笼子栏杆,冲着他勾了勾手:“过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白不厌屁颠儿屁颠儿的靠近,像一只巨型犬:“我之前给王子异收钱,被人挖出来了。他们就是变着法子找我麻烦,也找不到更严重的罪名了。” “王子异说你会被剥夺官职,然后流放,三千里地那么远。” “他吓唬你的,没那么严重,最多就是几百里地去做一下苦工。”白不厌心有理有数。 “你还真准备被流放?” “自然不是,罪名而已,不一定会落到我身上。” 阎良花怜爱的看着他:“可是有一个不好的消息,王子异还说不管你了。如果你想哭的话,我可以把袖子借给你。” 她把自己的手伸了进去,白不厌捏着她小手指,羞涩的笑了笑:“隐约猜到了。” 阎良花好奇地抓了抓鼻子:“为什么呀?你们两个怎么闹掰了?你们一直都是表面兄弟情吗?” 白不厌郑重的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没事的。” “我不放心。”这一句嗲嗲的声音,是从旁边南安王的口中里发出来的,被忽视良久的他终于按捺不住,跑过来插话。 他眨着眼睛羞答答的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叫人家怎么放心的起来。” 阎良花温柔的对白不厌:“你先把眼睛闭起来。” 白不厌乖巧的闭上。 阎良花转身便是一记鞭腿砸了过去,南安王连连后退,她又步步紧逼,脚踹在了对方膝盖上。 南安王大吼一声:“地上这么脏!” 阎良花伸手扶了一把,调侃道:“不过年不过节的,你作势给我下跪做什么?我可没钱给红包。” 南安王整理自己的衣衫:“在外头可不行这么干,得给我颜面。” 阎良花冷笑一声,当着外人的面儿,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才爽。她转身又回到白不厌身边:“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白不厌睁开眼睛,仰望着站在栏杆外边的阎良花,歪着脑袋笑:“什么都不用,你等我就好。要是我真的被流放你别着急,此时我有成算,你只要……” “不会的,做了好事的人不应该受人算计。”阎良花看着他,这个男人出生入死的去帮那些孩子讨公道,转头来就因为党派利益之争被关进了监牢。王子异因为一些破烂理由不去帮他,他是孤立无援的。 阎良花伸手摸他的脸颊:“我真是讨厌死这个长安。” 从进来的第一天起就觉得哪儿都不自在,一张无形的大网困着她,她想反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莫须有的盗贼 京兆府门口立着的大鼓被敲响,春秋敲门,引来了衙役询问,她道:“霍府大小姐阎良花请府尹做主,有案情陈述。” 这是阎良花思虑甚久,想到最好的主意。 阎良花就站在那,身上穿着一件湛蓝色的衣裳半新不旧,被水洗过的痕迹明显,看上去有着几分寡淡,毫无气势。 衙役让她进去,她进去后左右张望,还有些好奇,毕竟没上过公堂。 府尹被惊动,前来升堂,女子前来府衙事件极其少的事,何况是大家闺秀。 阎生前段时间也成了炙手可热的新人物,他的家底儿被扒了个干干净净,有关于阎良花的身份心知肚明。 所以京兆府尹第一个念头就是,该不会是有什么家族内部矛盾,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可不好处理。 阎良花下跪:“请大人为我做主,我让人骗了。” 京兆府尹觉得,和自己想的差距略大,他问道:“让谁给骗了?” 阎良花将事情说了一遍。 今个她出府去打首饰,突然有人拦在马车边,定眼一瞧,竟是自己的父亲阎生。 阎生冲她和蔼笑了笑,说,陛下命我班师回朝,回家前来首饰店想要买两件东西赠予夫人,但出来匆忙,未带钱财,让阎良花先给自己拿一些。 阎良花一见父亲不疑有他,于是便将自己的钱财倾囊相赠,并在首饰店外等着父亲一起回家,可许久都不见父亲踪影。上里边一打听,伙计说未见什么中年男人,只有一个清瘦的男孩进去逛了逛,又离开了。 阎良花这才明白,这是让人骗了,于是赶紧来此地报案。 京兆府尹一听只是寻常的诈骗案,稍微松了口气,果然,今天又是没有事端发生的一天。 他当即便派了两个差役去查,将阎良花的成堂证供记录下来,并且按上了手印,让人回去等消息。 这一等消息,十有八九便不会有什么。 没伤人,没出命,大家小姐让人骗了点钱,算不得什么大事。 阎良花刚出了府衙的门,陈平之便匆匆而来。 两个人看了彼此一眼,擦身而过。 阎良花上了马车,车轮儿哒哒的滚动着,约么着走了一炷香,身后传来了呼叫声,几个差役骑着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春秋挑开帘子,问他们怎么回事儿。 差役拱手道:“还请阎小姐再跟我们回去,说一说具体情况,又有一位公子报案了。” 这位公子就是陈平之。此人也上衙门报案,说,让人骗去了东西, 他被骗去的可不仅仅是钱,而是一幅画,这幅画乃是当今陛下的亲笔画,一直被陈家视若珍宝。 他今日特意请出来,想要带到诗会去,仅供学子们瞻仰。结果行至半路碰到了沈浮如,沈浮如请求先看两眼,他自然予。 结果这沈浮如看了两眼后将话收起来,转身就跑到了人群当中,左右家丁赶紧去追,然而那人竟是一溜烟儿的不见踪影。 等陈平之碰到了沈浮如问起此事,沈浮如说自己一整天都在太子东宫当差,确有出入记录。 所以有一个人假扮成了沈浮如,便走了陈平之的圣上亲笔画。 这可就不是小事儿了。 尤其是陈平之一路上大肆宣扬,惊动了好些人家,整个诗会的人都知道画丢了,这要是不尽快找回来,那就是京兆府尹的失职。 京兆府尹高度重视,当即便和阎良花身上发生的事情联合到一起,赶紧派人将阎良花叫回来,再询问一些细节。 两人便在府衙又碰了面,装一脸的不熟。 陈平之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这个骗子也真是不挑,用这么高明的手段骗陛下的亲笔画还情有可原,骗那么一点儿钱才就让人想不通。” 阎良花虚假地笑着:“骗子要欣赏艺术,也要有钱花。”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了击鼓声。 第三位受害人登场。 南安王口口声声说自己也上当受骗,被假扮成王子异的贼人骗去了一对儿腰间的狮子玉佩。 他在前面陈述事情经过时,阎良花和陈平之就站在后堂。 陈平之的神情微微凝重,看向了阎良花,眼睛里都是探究,趁人不注意,压低声道:“你连他都请动了?他是真心帮你?” 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阎良花居然和南安王还有交情,以至于对方跑过来扯下大谎。 阎良花也很意外,轻轻的摇了摇头,同样小声道:“此事我只同你商议过。” 事情还要从一天前说起,阎良花探望完了白不厌,就想着怎么将人救回来。 她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只可惜如今受身份限制,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连出府都有限制,更何况去运作种种关系。 她必须用最简单的方式,请最简单的人帮忙。 于是她找到了陈平之。 “你帮我撒一个谎,杜撰出来一个不存在的人,帮白不厌脱罪。” “为何找我?”陈平之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嗤笑一声:“平日和你交谈,你也不是一个傻子,难不成不知道我的立场?我同沈家甚是亲密。” 阎良花微笑:“世界上那么多人都会去管立场,只有你会管对错。” 钱太清就是郁郁寡欢,死于立场,陈平之如何会不记得? 阎良花一字一句地说:“白不厌深入虎穴,为民请命,为孩童申冤,还政治一个朗朗清明,你难道觉得他做错了吗?他应该被毁于阴谋吗?立场问题难道就可以忽略朝臣的本质吗?当臣子的,最应该做的不是站队,而是为民请命。” 陈平之:“你还真是捏住了我的软肋。” “天底下的人那么多,有着像钱太清那样一颗心的人,却好像只有你了。”阎良花轻轻地叹了口气。 于是两人就这么达成了共识,先后来衙门报案。阎良花所能相信的人不多,也相信陈平之的影响力,忽而没有再去找第三人。 然而有人不请自来。 南安王难不成是为了那塑料情谊,才出面撒谎的吗? 他站在厅堂上,视线见了屏风后面的身影,单眼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阎良花背后发凉,这小子平日最不安分。 陈平之:“听说霍府在和南王府议论婚事。” 阎良花:“是,我有个妹妹。” 陈平之忽然古怪一笑:“我怎么觉得南安王好像更相中你,否则也不会以堂堂王爷之躯,撒这么一个谎。” 阎良花翻白眼:“凡事不要太恋爱脑。” 一个王爷都搬出来了,事情更没法商量,这个贼人一定要捉到。 京兆府尹甚至还上刑部备了案,可见其事情严重性。 不多时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除了这么一位贼人,能够易容成他人相貌,骗钱骗画骗首饰,只要是想,什么都能骗。 这事情往上一报,就牵扯出更多的事情,就比如说白不厌收受贿赂。 现如今有了另一种说法,那就是白不厌根本就没收受贿,而是有人易容他的样子,在外骗人,戏弄朝廷命官。这种做法正好和骗走了皇帝画一般,是一种藐视朝廷的做法,皇帝亲自下令一定要捉住此人。 三天后,实在拿不着白不厌收受贿赂的证据——也没有找到收受贿赂的银两,所以白不厌被无罪释放。 白不厌脱罪,白夫人派车去接,白不厌却拒绝,还是回了王家的别院。 不过当天晚上有来霍府悄悄地探望阎良花。 春秋给他当内应,用几壶酒灌醉了守着东侧门儿的婆子,悄悄地打开了里侧的门。 阎良花披着披风就站在白不厌面前,“你真是瘦得厉害。” 他没心没肺的笑着,月光撒在他的脸上一片柔软:“多谢阎小姐搭救。” “我即便是不搭救,你也能出来,只是我多事,又不想看你吃苦而已。”阎良花拢了拢披风,夜间寒冷,孤月悬挂在天空,尖锐的部分像是一把锥子斜斜的插进了云朵当中。 她说:“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要做什么?” 白不厌十分坦诚地说:“我从前只想大闹一场,让谁都不好过。后来就想,想和你在一起。” 白不厌和阎良花在一起是跨越了两个势力范围的。 所以,阎良花恍然大悟:“你想要权利。” 白不厌莽撞的伸出手去,却只是帮她整理了一下翻开的帽檐儿,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对。” 阎良花不知道,他要怎么样得到权利?只觉得那应该要很久。 “三年,最多三年的时间。”他伸出纤长的手指笔画了一个数。 阎良花挑眉一笑:“三年之后我才二十一,太小了,不嫁人。五六年以后再说吧。” 白不厌勾起了她一缕秀发:“就三年,多一天都不用等。” 这个让他坚定的期限背后仿佛隐藏着什么阴谋。 阎良花歪了歪脑袋:“为什么我觉得三年之后你若不赢就会死呢?” 白不厌苦笑:“倒也不至于,只是另寻他法罢了。” 阎良花有些厌倦的说:“那我就回乡下种田去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禁足与种地 又三天后,京兆府尹抓住了这个“盗贼”,经刑部审批,秋后问斩。 盗贼倒真是个罪犯,结案也是真的够草率,整个长安就像是浑浑沌沌的出胎之卵,有着密不透风的壳儿作壁,自有一套规矩。 能将那不存在的人抓出来,再定上罪,着实可笑。 阎良花也总算知道了这位京兆府的楚大人是凭借什么本事在长安地界做县令——以牛鬼蛇神的身份,去管理那些牛鬼蛇神。 她觉得,烂糟糟的事情可不少。 在白不厌的作证下,赵国公被定了罪,大理寺那边一合计,定了不道,杀戮无辜的罪名上报。 古代有十恶不赦大罪,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这些罪名。把赵国公归列到了十恶的罪名内,已经是极其严重的罪名。 大理寺提交过后,由刑部审核,刑部那边卡了一下,最后经过种种势力交锋,还是给更改了罪名,改为收受贿赂。 皇帝剥夺了他国公的头衔,同时调离兵部,怜悯其年岁已长,并没有剥夺其宅院,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仕途已到尽头。 其子嗣受到父亲的连累,至少五年内不会有任何升迁,成了仕途上的一大污点,难以踏入三品大员之列。 在权衡利弊之下,这就是赵家失去的全部东西,堪称是损失惨重。 可是在阎良花看来还不够,若不是赵家庇佑,底下的那帮人哪会这么嚣张。 那些个失去性命的孩子,失去清白的少女,与家人分离的青年所失去的才最为惨痛。 只可惜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所有人都认为赵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没人会去要求赵国公偿命。 世道太荒唐,就荒唐在了没人觉得这是错的。 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好像都已经习惯了和稀泥。 上位者这么做,下位者就这么学,一派其乐融融,就是骨子里的东西在腐烂。 阎良花手中握着书卷,翻了一页又一页,愣是看不着书中这些精神气魄流传到了人身上。 “小姐怎么不高兴?二少爷已经平平安安回来了,二夫人刚拆人送来了绸缎,说要让您做身漂亮衣裳。”彩霞喜滋滋的说。 霍晏被罚了一百两银子,蹲了三天的大牢,被放回了家。 阎良花没起什么作用,不妨碍霍姨母借此机会,拉着她更亲近。 阎良花看了那一匹绸缎,兴致缺缺:“布料挺淡的,拿去给平安吧。我去年做了好几身衣裳,够穿了。” 自打霍夫人得知平安是阎良花的便宜儿子,对那个孩子便不再上心,衣服用品一概没在给送过,好在外人不知内情,还是照旧照顾着。 “可那些都是去年的款式,据说仙衣坊又做出了几件不同寻常的衣色,今年流行窄袖掐腰,小姐那几件可都是宽松的。”彩霞一嘟嘴:“女子最要紧的就是德容,您怎么能不在意呢?” 正说这话,春秋打外边进来:“小姐,夫人那派人传你过去。” 阎良花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衫,便走了出去。 正院,几个丫鬟正在打扫作事,机灵一点儿的跑来掀开帘子,阎良花走了进去。 只见里头坐着霍夫人,这人一身正装,头戴珠钗翡翠,应该是才从外边回来。 她的脸色不大好看,伸手揉着太阳穴,视线扫了阎良花一眼,脸色绷得紧紧的。 阎良花走上前去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夫人。 霍夫人脸色难堪的“嗯”了一声,问:“你前些日子被人骗去了钱?” 阎良花点头道是,心里琢磨着,看样子今天没凳子坐了。 霍夫人压着火气说:“怎么不同我说?” 当家夫人就是后宅的事儿都归她管,面面俱到。 阎良花低眉顺目的回答:“因为罢了官,又不想让此事扰夫人。” 她心里想着,若是告诉了你,哪还能把事情闹大? 霍夫人把不满写在了脸上,声音未免有些严厉:“你如此为我分忧,倒显得我十分无能。若你这么担心我处理不好事情,家中事务你是不是要分担一下?!” 阎良花一脸愧疚:“真是我不孝,竟从未想过要为夫人分担,若夫人真有这种要求,我是愿意听从夫人话的。” 她就在那装傻充愣,揣着明白装糊涂,将对方的讽刺照单全收,还一脸诚恳。 霍夫人犹如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愤怒又无力。 这就是个滚刀肉,掐不得,打不得,骂不得。 霍夫人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可知我从何处回来?” 阎良花略做的猜测:“应该是沈家吧。” 自打那骗子事情出来,霍夫人就一直提心吊胆,霍家是陛下的亲信,是沈家的盟友,然而他们家的女儿误打误撞坏了沈家的好事。 倘若白不厌,被关押着就属于罪犯。这年头可没有污点证人一说,只要一口咬定白不厌,德行有亏,他所提供的种种东西就不足以成为证据。 白不厌出面作证,赵国公损失惨重,对于沈家来说是气势上的一种打击。 霍夫人特别害怕沈家不满,影响自己丈夫的未来。好在沈家邀请她过府做客,言辞还算亲切,这才放下了提起的心吊起的胆。于是便回来找阎良花兴师问罪,秋后算账。 “你还知道。”霍夫人的手在桌子上一拍,疾言厉色的说:“本以为你是不知轻重,看样子是知轻重而不当回事儿。自持有两分才学,有两分聪明,便无法无天了。” 阎良花欠了欠身:“只是后来才猜到的罢了,夫人何必急于给我扣帽子?” “你是你父亲的心肝宝贝,我自然不能拿你怎么样,凡事得他定夺。”霍夫人冷笑一声,将嫡母的派头拿的高高在上:“我这边派人去送信,将此事说明,让他来定夺。在此之前,你留在蘅芜苑,半步都不许出来。” 这是要禁足,简直……太好了。院儿里种着那么多粮食,她守着异能不敢催生,就是怕传出去,引来祸端。亦能须得放在合适的时候用。 阎良花心平气和的接受了:“是。” 霍夫人微微有些意外,冲王婆子招了招手,后者递上了一个钱袋。 霍夫人捏着钱袋往前一扔,阎良花下意识的接住。 “不过区区二百两却险些坏了你父亲的大事,拿回去吧,以后眼界放宽一些。”她倨傲的说。 阎良花一点都不觉得侮辱,她希望钱能把自己砸死。欠了欠身,这便告退离开。 路上,春秋微微皱眉,一直欲言又止。 走到小花园时,撞见了霍清渺。 霍清渺一瞧见王婆子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跟着阎良花,上前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王婆子冷笑一声:“大小姐闯了大祸,夫人要将人关起来,写信寄给老爷来处理。” 霍清渺看向阎良花,阎良花巍然不动。她厌恶对方装腔作势的表情,冷哼了一声:“还以为你是什么聪明人,居然会被那种愚蠢的方式欺骗。父亲提前回长安,我们怎么可能会接不到消息?” 阎良花不语。 霍清渺再接再厉,恶言百出:“为了那么点钱,居然闹上了公堂,让我们霍家颜面于不顾,让父亲陷入凶险之地,你当真有脑子吗?” 阎良花终于慢吞吞的开口:“让开。” 霍清渺气的攥紧了拳头,还要恶言相向,被王婆子拦住,她们还急于将阎良花送到蘅芜苑。 蘅芜苑儿的门被封起,昭示着小姐被禁足,底下的丫鬟个个坠坠不安,彩霞闹着要去找二夫人和外头的婆子吵了起来。 最后还真惊动了二夫人。 霍姨母跑过去和霍夫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反倒引得霍夫人大怒,让王婆子带着些下人将蘅芜苑儿里的丫鬟全都撵走,只留了一个春秋照顾阎良花,每天可以外出取饭。 春秋有些着急:“小姐,这可怎么办呀?” 阎良花直接笑了:“好事呀,真没想到姨母这么给力。” 本来还想悄悄的行动,现在看来可以正大光明。 “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咱们要准备存粮了。”阎良花进了礼物,将自己积攒下的白银尽数细干,就像是清泉流入,到了干涸的土地上,只起到了一些滋润的作用。她还需要更多更多的银钱。 来到院中将手按在了地面上,灵力充沛,极力地涌向了地面。 她感受到了春天里的盎然,并且不断地放大,绿色的凌厉催促着种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春秋言看着麦子长出了根,寸寸长高,结出浓密的麦穗儿,整个院子长出了大量的麦子,震惊地瞪大眼睛,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阎良花笑了笑:“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本。咱们手头有粮,心里不慌,来帮我一起收割堆到耳房吧。” “是。”春秋还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小姐,您您您……” 阎良花道:“这可是白不厌都不知道的秘密,你会帮我保守吧。” 春秋沉默的片刻,坚定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 民意 阎良花在种粮食,就如同一个老农民。 她又不仅仅是种粮食,还留意着外边的动向。 禁足就代表着要乖乖呆着不乱跑,与世隔绝。但传递消息的办法太多,比如说那些鸽子。 陈平之养了许多的鸽子,最近的落脚点是阎良花的蘅芜苑,她总是喜欢拿着一把麦粒儿摊开手掌,等着鸽子落在手心上吃食。 鸽子的脚上绑着信纸,拿出来一瞧,上头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足以让她笑一笑。 “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本。好多人都不记得这句话,该提醒他们一下。”阎良花微笑着。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和陈平之是一样的人。 陈平之对朝政无奈,所以愤愤远离,寄情于诗歌酒宴之间,来打发着心底的牢骚。 阎良花则是被剥夺了参政的身份,又脑又气,所以摆出了高高的姿态,背地里议论着“你们都是蠢货”之类的话。 他们两个其实都不过是被时局一脚踢开的可怜虫罢了,高傲的扬起头颅,不过是想让姿态不那么难堪而已。 但这不代表他们心中的火焰被熄灭,也不代表并无所追求。 人就像是车轮,需要一个契机才会往前滚动。 白不厌被捕,白不厌的野心,这两样东西混在一起就成了推着阎良花往前走的动力源。她不爱在那腐朽的尘土里走一圈,却也不得不走一趟。 说好了三年的时间,白不厌若不能如约来娶她,她便要如约嫁给对方。 混乱的时局注定会有无数的人才如雨后春笋般冒头,究竟谁能够长成笔直的翠竹还是一场未知数。但在这透着腐烂的土地上,总归还是要长起来的。 竹叶也是会杀人的。 民意也是可以杀人的。 街头巷尾的传闻就像是往沸水里面倒上油往出蹦,有关于赵家的种种传闻,成了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赵家作为买卖人口的保护伞,早已被人唾弃的不成样子,但没谁想过要他死,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公。 直到最近有人翻了律法,查了史书,告知众人,前朝也有类似案例,保护伞是被杀了的。 前朝末帝昏庸无能,再往前翻两个皇帝还好一些,也有皇后母族被处死的事件,其缘由就是拿孩子练丹药。皇帝亲自下旨千刀万剐。 所以百姓当中就传出了一种声音:“我们也不要赵国公千刀万剐,要他死行不行?” 带着这个问题,众人开始争相议论,读过书的人翻书,没读过书的人认真听着。 他们觉得这个声音可行。 赵国公该死,该给孩子们一个交代。 大家都有孩子,你也有孩子对不对? 是你的妹妹弟弟,女儿儿子,侄子侄女。反正总归是你的亲眷,不该死的不明不白。 大家先是往赵国公府上扔臭鸡蛋,泼油漆,最后开始扔点了油的火把,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国公门口,口口声声声讨着凶手。 家里死了孩子的,身着麻衣粗布,就跪在门口哭泣,哭得让人心尖儿发颤。 官差们试图来阻拦,并没有用武力将民意压下去,反而得到了反弹。 在任意一个国家孩子都应该是被保护的,倘若连孩子的权益都不存在,那么这些百姓岂不更是脸朝尘土,被深深埋葬。 最开始是陈平之则派人推波助澜,后来有很多双手伸了下来,汹涌的浪花一浪接着一浪,人们的唇齿之间,都在要求着赵国公的死亡。 国公府一直在装死,闭门不出,想让时间冲淡一切。 然后就人死了。 那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她已经很可怜,早早的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孩子,生活无望逃不回公道,于是便扯了根麻绳上吊自杀。 人们抬着这个母亲的尸体在国公府门口,先是咒骂,再而是推搡,最后冲破了防御,踢开了家门,半个国公府都被点燃。 这当然是违反律法的,但是法不责众。 无数人聚集在一起要讨公道,这么大的声音,皇帝当然要听得见,若是连这都不知道,皇城就要乱套。 王丞相说:“陛下,这是民意。是人民共同的思想,普遍的意愿。” 沈尚书反对:“这只是些刁民而已。抓几个死囚拖到菜市场上处死,热血就会让他们退去。” 王丞相一笑:“若他们都是刁民,陛下治理的又是谁?” 陛下治理的是江山,江山社稷百姓一直都是绑在一块的。 就在国家上层人士还在开着裹脚布一般的会议时,一个消息匆匆传了回来。 “国公府的门被踹开,许多百姓涌了进去,赵国公被乱棍打死了!整个府邸被烧砸一空,情况有些失控。”府尹请求再多调派一些人手供他驱使。 事情直接就闹大了。 朝臣们满是惊骇,议论纷纷,一个个兔死狐悲。 沈尚书一瞬间有些眩晕,道:“陛下这些都是刁民呀,居然敢聚众杀人,一定要将他们严惩。” 王丞相老神在在的,站在一边并不说话。 皇帝沉默片刻,道:“再把禁卫军调过去,务必不要造成伤亡。” 话题舆论已经很糟糕,不能再往糟糕的方面流转。 说的再难听一些,哪个地方都可以发生民众暴乱,只要用兵卒镇压下去就好,唯有长安脚下,务必要一片和平,否则人心惶惶。 沈尚书坚持道:“这是一场谋杀,死了人命,应该彻查凶手,否则民众聚集就可以随意杀人的话,国家岂不是无法度?” “查,要查,大理寺卿。” “臣在。” “彻查凶手,一定要找出是谁在浑水摸鱼。普通的百姓敢烧敢砸,哪里敢伤人性命?”皇帝十分愤怒,这是有人不满自己的处置,在推波助澜,赤裸裸的打脸。 而那个人就是他倚重的文武百官中的一位。 王丞相老神在在的站在那,对于一切仿佛都不关己事。 杀死赵国公的人,是一个常年混迹在地底层的小混混,家中无亲人,谁喜欢隔壁卖豆腐大娘家的一女。那女子三年前被拐卖,到了江南一地卖身昌家,早在半年前就被人活活打死。 所以这个小混混去杀赵国公可谓是合情合理,且此人已死,可以完全确定是自杀,再去追查也查不到什么结果。 于是大理寺便就此承报陛下,陛下知道此事必然是王家伸手,王家处理的却很仔细,抓不到丝毫漏洞,只能就此揭过。 赵家人都不敢大张旗鼓的出殡,悄悄的在半夜挪出去葬了,且有衙役护着人,就是被人泼了一罐子的石尿在棺材上。 赵夫人大病不起,赵家人但凡出门都会被扔人扔石头,赵家的小姐原本定下了婚事,也被退婚。可以说再无清誉可言,成为了长安城中的笑话。 民杀官一案,震惊朝野,给所有朝臣都提了个醒,一旦失去清誉,被百姓围攻,即便是皇帝也不好逆天下人而行之。 赵国公的两个儿子都在朝中为官,虽然官职不高,但也有一席之地,因为此事,陛下剥夺了官职,只说叫二人回家为父守孝。赵家人已经没有颜面留在长安,连夜搬家离开,宅院是由陛下赏赐,故而又由陛下收回。 如此可见,死了是轻,让子嗣后代都抬不起头来,拖累后被是重。将来清史留名成为人人喊打的祸害,那更是要遗臭万年的。 只瞧那秦桧,过了几朝几代,后人都要活得兢兢业业,哭着喊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经此一事,沈家彻底失去了臂膀。 王家打了一场胜仗,扬眉吐气。 与此同时,一只鸽子飞进了霍府的蘅芜苑。 阎良花拿出了一封信,用指尖展开,瞧了瞧上面简短的几句话:兵部侍郎空缺,我可补上。 她将这张纸撕碎,又用毛笔写了一个否字,卷成圆,塞进了鸽子腿上的小桶里。 喂了鸽子,一点儿食物便将其放飞。 这只鸽子早就熟悉了路线,径直地飞向了陈府。 陈平之在书房前的矮凳上看见了这只鸽子。 他打开看了看,微微皱眉,自言自语:“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要错过。” 沈家痛失了一左膀右臂,不愿放弃兵部侍郎这个位置,决定推荐他入朝占领这一职务。 他也只是顺嘴问一句阎良花,顺便炫耀一下而已,结果对方泼了一盆冷水。 陈平之想,我和你合作,最初只是帮白不厌解围而已,而后是让赵国公受到应有的惩罚。 虽然这两次合作阎良花的确展现出了聪明才智,但他凭什么要听她的? …… 皇帝不是第一次要赐予陈平之官职,从前大多是五六品,这一次直接给予了四品侍郎一职。 所有人都以为,陈平之这一次一定会收下。 因为侍郎不像从前那般只是虚衔,而是真真正正有权力的位置。 然而陈平之又一次的拒绝了。 陈父开书院桃李满天下本就是清流党派,他又不断推拒官职更显得不落俗套。 陈平之名声更响,但没有落到实质性的好处。 那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霍家长孙女 霍夫人寄信给阎生,告状阎良花擅自行动,不听组织指挥。 一封信漂泊了许久,抵达了军营,又从军营寄回了家。 阎生在书信上是这么说的,禁足还是不必了,但叫阎良花行事在谨慎些,请夫人多多提点。 霍清渺看着信的内容有些生气:“父亲也真是偏心,竟连罚都不让罚,谁家的女儿能做事不经过母亲的同意?” 霍夫人神色淡淡不以为然,在写信之前就猜到了会是什么结果,老爷生怕她苛待阎良花,任何惩罚都不会被准许。 但信一来一回,将阎良花禁足了三个月,就是霍夫人的目的,她要让阎良花疼痛吃到教训,明白那千里之外的人并不能将她牢牢护住。 说到底,女儿是在母亲手底下好生活的。 “王婆子,你去把她叫过来。” “是。” 不久后,那个被禁足三个月的少女姗姗来迟,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银灰色褂子,发髻简单地挽起插着两根木钗。 阎良花的气色不错,唇红齿白,欠了欠身:“见过夫人。” 看样子倒不像是被禁足,好像是出去休假了三个月,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舒服。 霍夫人额头隐隐作痛,她看见阎良花就心烦头痛,对方的姿态哪哪儿看着都不对。 “今日叫你前来是老爷的回信到了。” “哦。”阎良花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显得兴致缺缺。 霍夫人深吸一口气:“老爷说不要让你禁足,毕竟你也是初犯,但以后要听话,知道深浅分寸。” 阎良花答:“是。” 霍清渺看她那样子就来气,哼了一声:“母亲好心告诉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阎良花笑了笑:“我可有反驳夫人,可有不恭顺?” 就是太顺从了,所以看着就很假。 霍清渺冷着脸说:“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哑巴,简直敷衍至极。” “母亲面前不敢长篇大论。”阎良花似笑非笑。 霍清渺可不就是在长篇大论吗? “好了,没完没了的斗嘴也不嫌烦。”霍夫人最讨厌的就是看自己女儿落到下风,她冷眼打量着阎良花,“知道你有几分聪明,可聪明要放对了地方。长安城不比乡野之地,一步错满盘皆输。那赵国公府是何等显赫的人家,一朝落败便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离开了长安。眼界放宽一点,仔细想想吧。” 阎良花心想,我部的局,怎会不知? 她让陈平之推动民意,把百姓躁动请告诉王家,王家下场杀人,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没有人会把赵家的事情和一个深宅里被禁足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多谢夫人提点,良花记下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家两个女儿都定亲,然后被退了婚。家族一旦有个兴衰荣辱,头一个倒霉的还是女子。事关你切身利益,你总要放在心上。”霍夫人端着嫡母的姿态,反反复复说着赵家的事情,显然赵家的结局给了她很大的冲击。 阎良花耐性子听着,心思早就神游天外,琢磨着禁足一解,也该见见白不厌了。 任何见面都是有风险的,她在筹谋其他的事情,不愿意冒任何的风险,以至于三月未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多少个秋天了? 就在这时匆匆闯进了一个婢女:“夫人,少夫人发作了。” 柳氏怀有身孕,如今还不满十月,突然早产。 霍夫人对这一胎极为看重,立马便起身往出走,婆子赶紧去搀扶,两人一起去了东苑。 阎良花吐了口气,准备转身出府。 霍清渺叫了一声:“等等。” 阎良花侧眸回望她,眉梢微微一挑:“什么事儿?” 霍清渺面色不善地看着她,一步一上前:“谁让你私下去南安王府?” 阎良花去南安王府是为了白不厌,打的招牌是拜见太妃,虽然半路就被南安王劫下。 以着她对南安王的了解,虽然人不着调,不靠谱,但还是有分寸的,应该将此事掩埋下去。 阎良花猜测南安王身边有细作。 霍清渺鄙夷的看着她:“王爷亲口说,希望我提醒你,太妃身体有恙,不要轻易去登门拜访。南安王府并没空接待乱七八糟的人,” 阎良花的嘴角在抽搐。 霍清渺冷笑:“你那点拙劣的内心谁都看得出来,奉劝你还是收了那点小心思吧。虽然你我都是父亲的女儿,但差距是天差地别的。王爷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你是要点脸,便不要往人跟前凑。” “……” 阎良花想杀人,南安王这个王八蛋。他明明知道自己去找他的目的,偏偏扭曲事实,跟霍清渺说的暧昧。 这么做对南安王没什么好处,无非就是给阎良花添麻烦。 可这个王八蛋,把给人添麻烦当成乐趣。 她同样冷笑:“拜访太妃出于礼数而已,至于南安王,像这等男子我实在不敢高攀,祝你们两个百年好合。” 霍清渺认定对方完全就是出于嫉妒,她就是要这种差距感,来体现出两人的不一样,得意洋洋的说:“这只是你碰壁的一个开始而已。爹又怎么样?不是一个妈生的,照样有高低贵贱。王爷是你这辈子都高攀不上的男人!” 阎良花觉得自己眉心隐隐作痛,“错了,南安王就是章台柳而已。” 霍清渺一脸疑惑,迟疑着问:“什么是章台柳?” 阎良花无话可说,转身就走。 霍清渺在心里骂道,竟会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丫鬟扶着她去了东苑,与霍夫人一起在外等着嫂子生产。 今天正好赶上霍音放假,也在外头等着,脸上有几分焦虑:“屋里怎么没声?” 霍夫人是生产过的,心里很有谱:“要是大喊大叫那才出事,你一个爷们别在这守着了,和你妹妹去外头院里坐着喝茶,等着吧。这里有我坐阵。” 因为里头就是妇人的产房,而天气还不算很暖,故而还烧着碳。霍音在屋里的确热得厉害,便听了母亲的话出门。 兄妹二人在外头,外头闷得密不透风,喘息都费劲。 霍音还是有些着急,绷着一口气,松不下来。 霍清渺满怀心事,开口问道:“兄长,章台柳是什么意思?” 霍音先露出了惊骇的神情,脸涨红,指着她道:“胡说些什么。” 霍清渺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一个禁忌的词汇,立刻捂住了口,眼珠子乱转,有些着急道:“都是阎良花说的。” 霍音更生气,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说你?” 霍清渺摇了摇头,不敢追问是什么意思。 霍音草草的给解释了一下:“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是一首诗句里的。” 霍清渺一听到后半句话,倏的脸一红又一黑。 纵使一切如旧,恐怕也被他人攀折得不像样了。 这又是一首借物喻人的诗。 阎良花在说,那南安王是人人可攀的章台柳。 她气的咬牙:“真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在这里卖弄文学,若当着别人的面儿这么做,又要丢我们霍家的人。” 霍音还要问两句,忽然听屋内一声惨叫,顿时心抖了抖,什么心思都没了,在原地左右徘徊,焦急等待。 过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听见了产房内的第一声孩子啼哭。 三人都在翘首企盼。 接生婆抱出来的孩子:“恭喜夫人,是位千金。” 霍夫人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深情,但也叫人给了接生婆赏赐。 霍清渺嘟囔:“不是说那肚子像是怀着男孩吗?” 霍音也很失望,现在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还是接过来抱了抱。 就在这时有人扶着府内姨娘走了进来。 那姨娘生得顾盼生辉,是个明媚的美人,含情一笑,“恭喜爷当父亲了。” 霍音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可惜是个姑娘。” “姑娘也是有福气的,姑娘能为府中带来喜讯。”姨娘满面红晕:“恭喜爷,又要当父亲了。” 霍音一听,看向她肚子:“你也有了?” 姨娘娇羞点头。 霍夫人一听人有孕,也不在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虽说生下来也是个庶出的,但有总比没有好。” 姨娘低下头去:“夫人说的是。” 霍清渺并不感兴趣,还记挂着阎良花戏耍自己一事,便同母亲兄长说了一声先行离开。 她出了院门儿,便往蘅芜苑儿的方向走去,路上倒是碰见了朝霞。 “你家主子呢?” “小姐出门儿了。”朝霞立马行礼。 霍清渺看她手里的东西,“这都是些什么?” 朝霞低着头,埋得死死的:“小姐让奴婢给二少爷送点东西去。” 霍清渺冷笑一声,一脚将东西踢翻在地,篮子里面装的都是一些寻常的衣物。 “她倒是会装体贴,可惜了,都是些破烂玩意上不得台面,就跟他们两个似的。”霍清渺还上去踩了两脚,这才离开。 朝霞抬起头来,幽幽的眼神盯着她的背影,捏紧袖口。 第一百一十八章 提出科举 清幽的小院子里,寂静悠然,几株花草也生得浅淡,弯弯曲曲的藤蔓爬上了墙,有几处墙皮脱落,透着斑驳的美丽。 昧昧一曲高歌完毕,成了一杯酒递到了阎良花手中。 她俩紧挨着,阎良花很享受。 阎良花一身男装,大刀阔斧的坐着,借着昧昧的手就喝了这酒。 她的指尖挑着昧昧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说:“你今儿个的眉毛微微上挑,难得有几分凌厉。” 昧昧羞怯,“今儿个的眉是陈公子帮忙画的。” 阎良花恍然大悟:“难怪这么不合适,你去把眉笔拿来,再捧一面镜子。” 昧昧听话的行动,又做回了阎良花身侧。 阎良花用湿布将她的眉毛擦了下去,顺便也抹去了眼妆,满满嫌弃的说:“只怕着眼睛也是他给你画的。” “陈公子难得有兴致,妾身感激的很。”昧昧眨动着那双无辜的眼睛,一片情深。 陈平之坐在上首,满意的点头,手中捏着酒杯,坐得东歪西倒,面上带着放荡不羁的笑容。 阎良花撇了撇嘴,帮她重新勾勒了远山眉,又用一些粉在她眼角渲染开,用眉笔在下眼睑三分之一处画了非常淡的一道下眼线,只指肚抹了两下,不着痕迹,朦朦胧胧。 昧昧的睫毛很翘,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羞涩动人的美丽,配上精致合理的妆容,更加惹人怜爱。 阎良花端详着她:“当真是小鸟依人,我见由怜。” 陈平之嘴角抽搐,无论几次,看见阎良花一本正经的调戏人家小姑娘,他都别扭。他道:“我还以为你来是有正事儿呢。” “有有有。”阎良花笑道。 柔弱的少女非常知趣,借口泡茶给二人独处的时间。 阎良花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你去把南安王约出来。” “做什么?” “和他争风吃醋,打一下架。” 陈平之细细端详着阎良花,突然间恍然大悟,心中不禁生出了丝丝恼羞,指着门口道:“滚出去!” 阎良花稳坐不动:“你早已成亲,风流些不算什么事儿。他母亲病重,尚未成亲,便做出那等风流姿态才落人话柄。” 陈平之抽出自己腰间的折扇,照着阎良花便丢了过去,砸在人的脑门上:“我同你合作,是因目的相同,你还真以为我是那任你驱使的仆役。” “错了错了,和我合作,是因为没有人能和你合作。”阎良花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捡起了那吊在腿边儿的扇子,直接一展开:“你出身清流,父亲教导出无数学子,然而这些学子涌入朝堂后,身上只会沾两种颜色,一种是沈家的颜色,一种是王家的颜色。旁人都说你讨厌王家。亲近沈家,但其实不是,你哪种颜色都不想沾染。官员是为民谋福利的,为国建基柱的,为何会逃不开党派?” 迟迟不肯入朝,是因为局面,也是因为怕进去后染了一身奇奇怪怪的颜色,再也洗不掉。 陈平之阴阳怪气的说:“你倒是了解我。好在我也了解你,你让我推拒了兵部侍郎一职,又让我毁南安王名声,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根本是为了他。可我为何要这么帮你?” 阎良花微笑:“我自然是跟你等价交换,自有一条送你起来的通天之路。你可以试图推行科举。” “科举是何物?” “用人制度。由天子设科举,分四个层次,一层一层的科考,内容由皇帝选定。从童生,秀才,举人,到进士。考上进士方可被赐予官职。能彻底打破血缘世袭关系和世族的垄断;做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让那些中下层有能力的读书人进入社会上层,获得施展才智的机会。” 南楚尚未有科举制度,一切权力都把控在世家手中。采用“世卿世禄”制度,后来逐步引入军功爵制,阎生就属于后一种。 那些出生普通的百姓,即便是有机缘巧合,能读书,有才学,也只能进入各个世家,以客卿、食客等身份存在,再由侯国、州郡的地方长官在辖区内随时考察、选取人才,经过试用考核,任命官职。 倘若被推荐入朝为官的人出现了问题,那么推举者也会受到牵连,这也就造成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密。 陈平之的神色变得极其郑重,歪歪扭扭的身子都坐的笔直:“这不是一件小事。” “当然,王家沈家各大家族都不会同意,因为他们没办法在输送属于自己的人才把控朝堂。”阎良花笑了笑:“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陈公子走吗?” 陈平之心里面已经是翻江倒海,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纵使他胆量包天敢去挑衅王家,却从未想过王家真的有一日能被彻底的丢弃。 科举,这是要彻底打破世家,没有一个世家能容忍。 他忽而冷笑一声:“也不是我一人走,你不走吗?” 阎良花故作娇羞地说:“我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 陈平之觉得一片恶心:“弱女子可想不出直接推翻世家,不带他们玩儿的游戏。” 阎良花心想这就得感激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以及现代教育的普遍性。你们能想象吗?即便是末世,华国都没有停课,无论什么时候学生都得读书。虽然那个时候图片科技都被毁,只剩下老人口口相传的概述。 陈平之身子不自觉地前倾,注视着阎良花:“再跟我具体说一说。” “可以分为四大部分,最低等的是童生试。各省学政主持的地方科举考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院试合格后取得秀才资格,方能进入府、州、县学学习,你就当做是入学考试吧。”阎良花试图去拿酒壶。 陈平之快步上前,一把将她的手打开:“谈正事的时候不要喝酒。” 他就坐在她的旁边,虎视眈眈。 阎良花颇为无奈:“再后是乡试, 每三年在各省省城举行的一次考试,就定在八月吧,主考官由皇帝委派。考后发布正、副榜,正榜所取的叫举人,第一名叫解元,第二名至第十名称“亚元”。” 陈平之托腮发出疑问:“为何要定在八月?” 阎良花挠了挠下巴,因为老祖宗就是这么干的,定在这个月份肯定有原因。所以她故作深沉地说 :“你想想就明白了。” 陈平之还想追问。 阎良花只当做没看见自顾自的说:“会试也每三年在长安举行一次考试,时间就定在春天,由礼部主持,皇帝任命正、副总裁,各省的举人及国子监监生皆可应考,录取三百名为贡士。这帮人最后在参加殿试,皇帝主试的考试,考策问。” “考什么呢?” “《诗》、《书》、《周礼》、《礼记》、《易》、《春秋》、《孟子》、《论语》、《大学》以及《中庸》,一些政治问题之类的,要自己想,不要总来问我呀。”阎良花不耐烦的摆手。 她实则是有些心虚,在细节一些的方面也不大清楚。 陈平之深深的思虑着,过了半晌后,深深的看了阎良花一眼,几乎要看到人的五脏六腑里面去。 阎良花微微一个哆嗦:“你干嘛?” “是我小瞧你了。”岂止是小瞧,简直是看低,陈平之的脑子里面满满都是惊骇,但又保持着平静,发出质疑:“你一个养在外边的农女,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实不相瞒,这些都不是我擅长的,我最擅长的还是种田。”一个朴实无华的华国子民,刻在基因里的东西,无论被丢弃多久都会铭记。 “……”陈平之只当她是在说屁话。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你回去吧,我要请客人来了。” 阎良花拿起桌上的花生扔到了嘴里,慢慢咀嚼着。 混账王爷,我玩不死你。 当天晚上便传出风声,南安王与陈平之闹翻,追究其原因是因为一个女子。 传说这个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有诗为证,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陈公子甚是喜爱,只当成外室来养着,本来是有意炫耀,刚才邀请南安王过府做客。 谁知酒席过半,陈公子昏睡了片刻,在醒来时这女子已经上了南安王的榻。 陈公子大怒,女子哭哭啼啼的陈述,是南安王强迫,不得已而从之。 于是陈平之大怒之下,提着追着南安王,追了小一路,不少人都瞧见南安王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 与此同时,在岳麓书院读过书的某位王姓学子对外透露:南安王在琅琊郡读书时便是浪荡子弟,经常招猫逗狗,连已婚妇人都不放过,时常被人追着狼狈出逃。他有一狐朋狗友,二人经常一起行动,可以说是狼狈为奸。 大家热热闹闹的吃瓜。 阎良花本来也在看热闹,猝不及防地被人提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然后在心底恨恨的给王子异化了一个大叉叉。 你骂他带我作甚?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选择谁 中和殿四面出廊,金砖铺地,屋顶为单檐四角攒尖,屋面覆黄色琉璃瓦,中为铜胎鎏金宝顶,面阔、进深各为三间。 皇帝平日在此处休息批阅奏折,太监们守在外边,宫女们来来往往脚下都垫着一层棉花,生怕吵到了贵人,他们就像是这幽深皇宫里的一抹幽灵。 大总管在院外,嘱咐了小徒弟两句,陛下心情不善,端茶进去的时候一定不能出差错,这才带着人进去。 殿四面开门,正面三交六椀槅扇门十二扇,东、北、西三面槅扇门各四扇,门前石阶东西各一出,南北各三出,中间为浮雕云龙纹御路,踏跺、垂带浅刻卷草纹。 门两边为青砖槛墙,上置琐窗,内外檐均饰金龙和玺彩画,天花为沥粉贴金正面龙。 一个弯腰的中年太监带着一个小太监,在这金龙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渺小。 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放下了茶水外加糕点,快步退下。 大总管弯腰鞠躬:“皇后娘娘那边儿听说陛下没用午膳,特意派人送了地下最喜欢的大红袍,糕点也是亲自下厨做的,您要不要尝尝?” 皇帝愁眉紧锁,皱成了一个川字,抬起头来,“放着吧。” 陛下的心情不好,连皇后娘娘送来的东西都不想尝。 大总管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办事。 皇帝开口问道:“皇后多年不下厨,今儿个怎么突然想起来做糕点?” 大总管心中一喜,回答道:“凤仪宫今天很热闹,皇后召见沈三小姐进宫说话,恰好太子殿下前去拜访,说起皇后娘娘最擅长做糕点。皇后娘娘便做了一些给他们两位尝尝,又惦记着陛下派人送来了。” 皇帝有些厌烦:“妇人就是喜欢给人添麻烦。” 大总管悄悄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心里哀叹着,这钱不好拿呀。 沈家那边还没熄了让自己侄女进宫的心思,因为王家那一座高山在那里阻挡着,索性另辟蹊径,先培养一下太子和沈三娘的感情。 “去把太子叫过来。”皇帝也清楚,这并不是皇后的错。否则皇后就不会特意派人来送糕点了。 “是。”大总管心想,皇帝应该是不想挑衅王家,太子和沈家姑娘怕是有缘无份。 他收了钱,但这桩差事并没有办明白,不过钱是不会退的。 大总管奉陛下的命令前往凤仪宫,召见太子殿下。 南楚的太子殿下颇具风采,他的容貌没有特别的出色,出色的地方也不在容貌之上。 他是一个五官平淡,但身体挺拔经受有力,脸上甚至还有一道疤痕的太子殿下,即便是身上穿着精致繁华的储君服饰,给人的感觉也像是战场上的将军。 单单是坐在椅子上姿势也颇具大刀阔斧的气魄,两只手搭在膝盖处,背脊笔直,仅仅是露出的手腕处就有着两道刀疤痕。 多年的战场生活让他变得冷静,且说起话来一针见血,简单干脆:“母后做的东西很好吃,就是糖放多了太甜。” 皇后怜爱的看着自己儿子:“小时候你最喜欢吃糖,长大了反而不爱吃。” “因为长大了。” 太子并不是当下小姑娘喜欢的那种类型。 南楚所欣赏的多半还是文人雅诗,当出口成章,文辞过人。 沈三娘奉皇后娘娘的命令陪在此刻说话,实则大家都清楚,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与她而言,能够时刻吸引她注意力的是头上戴着繁华累赘似的鎏金钗嵌蓝宝白玉发冠,金丝连紫玉金银铃,稍微一转头都会发出轻轻的声响。 相比之下,较为安静,时不时同太后谈话的太子殿下,很难吸引她全部注意力。 大家虽然是名义上的表兄妹,实则这是头一回相见。 直到皇帝派大总管进来,请太子殿下离开,大家才都松了口气,沈三娘站起身来,得体的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侄女也该告退了。”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但没让人空手回去,挑了叫今年新时兴的首饰珠宝,叫人带回家去。 “以后常进宫来陪本宫坐坐,这么漂亮的女孩,本宫光是看着心情都好。” “皇后娘娘说笑了。”沈三娘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羞怯的神情,低下头去。 皇后伸出手拉住了沈三娘的手,仔细端详:“这孩子真多礼,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我是你姑姑呀。” “姑姑。”沈三娘乖顺的叫了一声。 皇后做出了满意的笑容:“本宫真是喜欢极了你这孩子了,不如留下来陪我住一些日子吧。” 沈三娘婉拒:“家中母亲近些日子身体不太好,我想回家侍奉。” 皇后又夸道:“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那等你母亲病好了,再入宫来陪我住一住吧。” “是。” 沈三娘带着她的战利品,在宫人的护送下出了宫,坐上了家中的马车,帘子放下的那一刻才露出了疲倦的神情。 应付皇后娘娘,就算是七窍玲珑心都不够用。 虽说都是一家人,但一家人有两个念头,苦了她这个小辈夹在中间两面为难。 丫鬟还不知情,笑着说:“皇后娘娘可真疼爱小姐,也对,沈家的小姐虽然挺多,但嫡出的小姐可就您独一个呢。” “再怎么疼爱也不是她亲儿子,姑姑最疼爱的始终只有太子殿下。”沈三娘侧着头,支着下巴,觉得自己来宫里一趟比烧水砍柴都累得慌。她静静沉思,回想起自己在宫中的这些动作,应该没什么纰漏。 …… 太子进了殿中,行了一礼:“给父皇请安。” 皇帝招了招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走上前来。 “父皇找儿臣有事?” “有。” 皇帝的手按在了桌案上,思索了半天,说:“兵部侍郎一职空出来了,他们都在挖空心思想要争呢,你说朕给谁?” 太子从容回答:“儿子不知。” 皇帝想了想看,向了大总管:“你说呢?” 大总管哪敢回答这话,立马跪在了地上:“奴才一个阉人……” 皇帝也不是真的要一个答案,他的手在几封奏折上点了两下:“王家想要,沈家想要。” “陈酬居然不要。”太子道。 皇帝忽然指尖加重,敲桌面两下:“你知道陈酬吗?” “这儿子不大了解,儿臣离京时,他行事颇为风浪,和钱太清走得很近,性情应该也很桀骜,于是不愿受束缚吧。” “朕看未必,哪有年轻人不想往上爬的?”皇帝没想通陈酬为什么拒绝,但很头疼接下来的人选。 陈酬不要将这个位置推了出去,沈家那边更是没有能接住职位的人。 沈家大郎早有官职,公主驸马不得入重职。剩下一个沈三郎资历尚浅不足以服众。沈家的其他旁系偏枝抬举不起来,无法从他们本家入手。 把朝廷里面的官职梳理了一通,愣是找不到皇帝可用的人。 这个人物必须王家觉得可以,皇帝觉得可以。 皇帝问太子:“你说说,说几个人选朕参考参考。” 太子道:“儿臣回来的时间尚短,对长安城里的人不大熟悉,所认识的就那么两个。南安王,白月光。” 此二人,一人是皇帝的侄子,一个是皇帝的外甥,又偏偏和王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皇帝其实也看中了这两人,“你觉得谁更合适?” “白月光,此人入朝有一段时间,刚刚立下了功劳,比起安王弟弟要更有能力,且更服众一些。” “……”皇帝酝酿不语。 太子心道,就知父皇更偏南安王,所以才不愿在此事上多说话。 皇帝:“你皇叔死的早,就这么一个儿子,朕觉得他更需要提拔。” 太子:“一切听父皇抉择。” 就在这时,有侍卫请求进来禀报,皇帝坐到了殿内设地屏宝座上,等待侍卫进来汇报。 侍卫跪地禀报:“启禀陛下,南安王出事儿了。宫外流言,太妃病重,南安王在外花天酒地,同人争风吃醋……睡,睡了人家的外室,还同人打了起来。” 皇帝之前还特意警告过南安王,进了长安城就不能像昔日在琅琊郡那样胡闹。 太子问:“是栽赃陷害?” 侍卫艰难的回答:“是真的。” 皇帝揉了揉眉心:“谁胆子那么大,和王爷争?” 侍卫:“是陈平之。” 这个陈平之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挥了挥手让二人退下,心里面涌过好多个念头,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侍郎的位置。 “大总管。”皇帝叫了一句,迟疑的片刻,问道:“你觉得她是真的失忆了吗?” 大总管弯腰鞠躬,等着陛下问话,听到这句话,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来。 两个人在空中对视了一眼,大总管慌忙低下头去:“这……” “实话实说就行了,朕也只是听听而已。” “奴才觉得应当是失忆了,前些日子……月光公子被关了起来,长公主还进宫求皇后娘娘帮忙开脱呢。”大总管斟酌着措辞:“长公主那样骄傲的人轻易不肯低头,又怎么会为了月光公子进宫求皇后娘娘呢?” 第一百二十章 父子难交谈 皇帝下令,侍御史白月光顶兵部侍郎一职。 几家欢喜几家忧。 王家庭院深深,小径上长满了青苔,游廊幽曲,小阁萦回,王子异独自向深处走去。 王丞相把他的书房建造在了最偏远的地方,并在书房院子里养了许多的花。 此刻这位老爷子在廊下浇花,君子兰种在错落无致的竹子中间。嫩绿的竹子有一半还包着笋壳,新长的枝梢刚伸出墙外。 王丞相:“这事你干的不错。” 王子异抬头望着天边的云:“流言是我放出去的。” 王丞相看了他一眼,直起腰来,翠竹的影子投映在人身上,使人感到光线暗下来。 “这个南安王真有这么荒唐吗?” 倘若不是人为设计,当真会有人在敏感的时间段,不顾家中母亲病重,出去同人争风吃醋,败坏自己名声。 “很荒唐,不过我觉得他让人算计了。”王子异面无表情的说。 王丞相打了打衣襟上的土,道:“是白不厌。” 王子异觉得不像,白不厌就像是一把快剑,喜欢将人一刀割喉。 像如今这种作风,反倒像是某个充满了戏谑的三流杀手,没有底线的,趁人洗澡时割开喉咙,还要在尸体上面撒上干枯的花瓣。 怎么看都像是阎良花的作风。 他无法回答,又不想欺骗父亲,故而就长时间的沉默。 王丞相说:“你堂弟正往长安赶呢,可惜还是有些迟。” 倘若王昱在长安,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侍郎的这个位置。 王子异道:“堂弟一直在其父麾下做小将,不懂长安事,不如白不厌有经验。” “无论怎么样,这个位置是从沈家的手中拿来,叫白不厌好好做,自有将来他的锦绣前程。要是不听话,那就有不听话的下场。” 王丞相直视儿子的眼睛,将丑话说到了前头。王家二小姐一事,就对白不厌有非常不好的印象。 要知道,向他这种上位者,一个小小的喜好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王子异岔开话题:“近来无战事,他在那儿也只是埋了一枚钉子而已。” “谁说的?边界屡屡有异动,阎生一直往回寄折子,请求加派军事装备。” 王子异眉头微皱:“又要打仗?” 王丞相坦然道:“国家与国家之间,不打仗还能怎么样,北端新帝登基,三把火一烧,总要费些日子。等着打了两场仗,知道讨不了好处,自然就退了。” 王子异心想,这个位置真不适合白不厌。本想借机将人踢出长安,结果对方反而混得风生水起,也不知是福是祸。 王丞相又说:“下面人来报,王昱马上要到长安了,你在你的地方给他收拾个住处来。” “堂弟要常住吗?” “自然。”王丞相理所当然地说。 王子异回想了一下长安官职,并没有什么空缺的太好位置。他迟疑问道:“父亲不会是想要白不厌让出那个位置吧?” 王丞相摇了摇头:“能在长安当官的太多,要的是能上战场打仗的。时运不济,你莫叔叔死于心悸,得尽快培养上来一个。” 王子异恍然,平静的说:“父亲盯上的是阎生。” 王丞相拿出怀中的绣帕,给那兰花擦叶子:“内外皆要牢牢抓住。” 王昱将要把阎生取而代之,这个过程只需要阎生输一场仗。 王子异想到了阎良花,又想到了白不厌,这件事情明明应该是他们操心的,自己为何如此烦恼。 他道:“将军在战场上面对的应该是来自敌方的敌人。” 王丞相看了他一眼,眼皮微微搭拢,藏着光芒:“年轻人的热血还真是滚烫,就是不知能保持多久。” 王子异默然不语。 王丞相想了想说:“其实也有个更方便的办法,只要阎生知趣一些。他家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在和南安王议论婚事,大女儿好像没定下人家,正好你堂弟也尚未婚配,结下儿女亲事更好。” “不行。”王子异嘴角无语抽搐。一来,是那是白不厌看中的姑娘。二来,他不想阎良花祸害自己的堂弟。 王丞相慢悠悠地说:“你的意见好多。” “儿子觉得不合适。” “又不是给你娶老婆。” 王子异心一横:“不行,儿子也相中了他家的姑娘。” 王丞相惊讶的上下打量他,他儿子这辈子就没说过喜好,苦也行,辣也可,一张死人脸摆在那好像无欲无求的僧人。 虽然此时此刻,他还是摆着一张死人脸。 王丞相:“也行,你那未过门的妻子是北端的公主,这要是真打起来,婚事也就就此罢休,该给你先看着成婚对象。” 王子异行礼:“凡事还没发生,请父亲勿要自说自话。” 王丞相看着自己油盐不进的儿子,微微头疼 :“我的盼着不起战争,对方如约将公主嫁过来,否则就你这样的性情,哪家女儿愿意嫁与?” 王子异又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王丞相不满的摇头:“一点都不尊敬我这个父亲,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痛骂你这个不孝子。” 王子异也想跟母亲诉苦,但他没这个习惯。 他没见过母亲,只是每次生病,父亲都会跑到橙子树下烧纸,絮絮叨叨地说,保佑一下你儿子。 后来跑到了琅琊郡生活和父亲都没什么往来,何况是在脑海当中根本就不成形的母亲。 他是一个习惯凡事自己扛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王丞相站在原地下,难不成真要帮儿子相看一下? 这就是家里没女人的难处。 “小老虎,儿子长大了,动春心了,我又当爹又当娘,真的好为难呀。”他在竹叶下叹了口气,准备去橙子树那儿瞧一瞧,好好跟妻子说一说。 王子异已经走得老远,过了小门,离了正门。 他翻身上马,踏过长街,回了自己的别院。 结果瞧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王子异下马行礼:“见过南安王。” “地回来的正好,白不厌把我关在外面,不让下人给我开门。”南安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站在门口等着进屋。 王子异敲响了门,不动声色地问:“何故?” 南安王笑道:“没想到王大公子的消息这么不灵通,你是不知道他们两个算计我,还是你是第三个算计我的人?” 王大公子立刻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与我无关。” “那我寻仇的对象就少了一个,阎良花身在后宅,不好冒昧拜访,已经递了帖子,明儿个去霍家。今儿个还有些空,就来找白不厌了。”他露出了灿烂的笑。 小厮过来开门,放二人进去,王子异叫下人准备些酒菜,给白不厌庆祝一下。 南安王幽幽的说:“踩着我来庆祝,舒服吗?” 王子异假装听不见。 南安王明明带着笑,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个哀怨的孕妇:“我好不容易想做个人,没去秦楼楚馆做客,只想正儿八经的交朋友,诚实的做事,结果还是被一些歹毒的歹徒算计陷害。” 王子异:“你确定你管住了下半身?” 南安王:“我没管住下半身,但那也是一种算计,女孩子脱衣服的时候,你受得了?” “天冷,建议你帮她穿上。”王子异面无表情,毫无情绪,宛若木头。 “我从来只负责脱,不负责穿。” “那就脱光了扔到大街上去,问她是谁想要陷害你。” 南安王惊异地看着王子异:“我怎么忍心?!” “是陈平之养在外面的外室,可陈平之没有理由要害你。” “对啊,我能想到要害我的人就只有白不厌和阎良花。”南安王摸着下巴说:“毕竟我才欺负过阎良花,她要反击太正常了。白不厌肯定不能作势不管,所以他们两个人逃不掉。” 他并不知道皇帝要任命他的事,也不知道细节的人际关系,但出于最直接的敌对,还是准确地揪住了罪魁祸首。至于白不厌,是一个可怜又无辜的添头而已。 王子异心想,至少在直觉这一块儿,没人比得上南安王。他毫不犹豫地将锅甩给了那两人:“我觉得也是他们,你要杀要打要骂?还是三管齐下。” “你不拦着?” “我只有一个要求,拉出去弄,别脏了我的地。” 南安王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从前白不厌被关起来的时候,你就没出手相助。让我不禁生起一个疑惑,你也喜欢上她了?” “什么?” “阎良花!”南安王铿锵有力地说。 王子异的神情还来不及变得古怪。 大厅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突然冲了出来。白不厌左右张望:“她在哪?” “不在。” 白不厌脸上露出了明显失望的神情。 南安王快步过去,十分诚恳的恭贺:“恭喜你,踏入四品。” 在这长安城里,进入四品才算是个像样的官职。 白不厌年纪轻轻,又不像王子异那般背后有王家做支撑,能有这样职务只能说是老天保佑。 或者说,阎良花起到了一定作用。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妓女 白不厌行了一礼:“王爷。” 南安王连忙将人扶了起来,假惺惺地说:“你如今是朝中众臣,可不好叫你给我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王爷行礼。” 这话说的要多酸有多酸。 白不厌面不改色:“王爷喜欢吃醋。” 南安王叹了口气:“非也,我喜欢吃鱼,可惜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这首诗是一首干谒诗。“垂钓者”暗指当朝执政的人物,而他只能徒然的羡慕。 看似放低身段表露卑微,实则在暗暗讽刺白不厌抢走他的机会。 白不厌懒地听对方怨妇一样的陈词,说:“你的机会没人抢得走,就像你不硬没有女人能睡你。” 南安王:“……稍微委婉一些。” 王子异觉得跟自己没啥关系就进了屋。 他可不想听那二人废话,顺着中堂从后方去了主院,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又掐着时间回到了正厅。 婢女们已经在往上端菜,南安王表示不能吃白饭,特意叫人出去买了两壶烈酒,是上好的春来酒。 酒的后劲儿极浓,两杯喝下去不以为然,第三杯尚未饮酒,脑袋便萌生醉意。 王子异用清醒的理智说:“明日虽不用上早朝,但饮酒要适量,过多饮酒伤害身体。”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自然是要醉酒当歌,王子异你休要扫兴。”南安王兴奋的劝酒,脸颊红晕。 白不厌默默饮酒,脸颊微醺,耳根子红。 这酒的确好喝,烈酒割开喉咙,让人有一种自虐般的快感,那股就冲着脑袋,逼着人微醺眩晕。 南安王不是独自来的,他还叫了十几个青楼女子在外候着。 等着三人吃席饮酒犯醉,他悄悄的开了后门,将这些女子都放了进来。 白不厌眯着眼睛问:“橙哥,你家什么时候养得起这么多婢女了?” 王子异也觉得微微疑惑,虽然他疑惑的神情,叫人并不看得出来。 南安王大笑,招了招手,左拥右抱。 白不厌渐渐明白,将酒盏放到了桌上,一挑长眉,眼角微红,醉意朦胧的双眸清澈见底:“你不是吧,报复心这么强。” 南安王一摆手:“这怎么能是抱负呢?这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白不厌骄傲的说:“与我而言是祸非福,我和你们可不一样,我有心上人。你们这两只单身狗喜欢胡闹,没有谁阻拦,可别带我。” 王子异原本想要叫人上来把这些妓女赶走,听闻此言,漠然的坐在那不语。 南安王更坏,叫那几个女子往白不厌身上扑。 女子娇笑着:“郎君,我来喂你酒喝吧。” “郎君可要看看我手臂上写的是什么?” “郎君模样,生的真俊,敢问姓名。” “若得郎君入怀,真是不枉此生呢。” 白不厌左躲右躲,起身脚步踉跄,那酒劲儿直冲脑门儿沸腾翻涌上来,他想出门,门口也被拦住。 南安王看着那叫一个热闹,斜斜的躺在一个女子身上,笑嘻嘻的说:“你若出了门,骑马快跑也行,但我会叫她们追着马,在后面叫你的名字。若是阎良花知道了,我就同她说,是你自己风流放荡,不安于室。” 白不厌冷笑:“她才不会信。” 南安王拍了拍手,示意堵在门口的女子让开路。 “那你出去呀。” “我就不。”白不厌不满的看一下王子异:“你就没什么好说的吗?” 王子异歪着脑袋想了想,这外边叫了一声,叫来了小厮,道:“去收拾一个厢房。” 南安王大笑:“怎么这么客气,还要留我住,不怕白不厌气死吗?” 王子异摇头:“不是给你收拾的,我堂弟快入长安,住丞相府多束缚,十有八九是要与我来一起同住。” 南安王想了想:“就是我那个素未蒙面的表哥,听说在战场上颇有能力。突然回来做什么,和白不厌争抢吗?” 王子异摇了摇头,心中有事话就更少,比平时还要沉默上几分。 另一边,白不厌被那些女子缠的不厌其烦,露出了自己怀中的匕首,那些娇美女子一见纷纷后退,他得了个清静,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将匕首扔到了桌面上,以示恐吓。 南安王痛心疾首:“居然这么对待这些娇花般的女子,你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 “我的恐吓不是对她们,是对你。再不让她们离开,你就要完蛋了。”白不厌的指尖摸索着匕首,两根手指一按抽出来了半截儿,露出来的那点寒光闪烁着,随时能够抹开人的脖子,匕首的血槽里还有一些擦不掉的红晕,是人鲜血常年浸泡留下的痕迹。 南安王这个人好热闹,好挑事儿,但说白了有点儿欺软怕硬。他立马就怂了,挥了挥手:“都下去吧。碰上这群不解风情的混蛋,真是美女的媚眼抛给了瞎子。” 貌美女子们鱼贯而出,有那不舍的回眸,看了白不厌眼神里面都是温柔,显然是动了春心。 南安王扶着桌案,说:“要不你留一个陪陪你,我保证不告诉阎良花。” 白不厌不为所动:“我前脚摸了小姑娘的手,你后脚就会快马加鞭的跑到霍府告诉她。” 南安王觉得他们这么了解自己,实在太过无趣。 女子尽数离开,只剩下三人坐在席宴间吃酒。 子异道:“你这样名声更坏,更加无人敢用。” 南安王不以为然地说:“谁说我要有用?入了朝廷给谁办事儿呀?不如老老实实当个王爷,消停。” 他爹,正值壮年身体康健,忽然间就死了。就这么个前车之鉴,谁敢去步后尘? “即便是自污也不要拉上我,弄一堆妓女,你自己玩儿去吧。我和你是不同的,我是有心上人的。”白不厌冷笑嘲讽。 “你用不用把“我有心上人”这五个字刻在脑门上。”南安王直翻白眼。 白不厌摸着自己的脸:“她甚喜欢我这张脸,不能自毁。” 南安王酸的无话可说:“有些人一谈起恋爱来,真是让人讨厌,就好像我没有在议论婚事一样。像我这样身经百战的人,都没有四处去炫耀。” 白不厌毫不客气地攻击着:“那能一样吗?你身边陪着妓女,根本不是霍家二小姐。” “座中有妓,吾心中无妓,你总提及,是否心中还藏着呢?”南安王胡搅蛮缠。 王子异真的好烦他们两个,又不能一脚一个踢出去,就在心中默默想,只盼着堂弟是个好相处的。 两人还在不依不饶的斗嘴,王子异提起桌上的酒壶,悄悄地便退了出去到外边赏月。 天空中星辰璀璨,夜观天象。 王子异忽然眯了眯眼睛,天蓬星天冲星暗淡,此二星主管安边境,修城池 ,出征复仇,恐有战争将至。 “你在看什么呢?”白不厌靠着左边的柱子。 南安王扶着右边的柱子,仰头不住的望星空,啥都没看出来。 王子异指了指天空:“星象不好。” 南安王拿着酒壶往自己嘴里灌酒,含糊不清地说:“你管这个做什么,反正有钦天监专门负责天象观测,预测吉凶。” 王子异点头:“有理。” 三人凑在一处坐在廊下,又喝了会儿酒,直到夜深,各自回房睡去,第二日一早南安王才回家,洗漱过后,再去霍家拜访。 对于未婚男子来说,在外头胡乱瞎晃,那是要落人口舌是非的。 男子自然是可以风流,但得风流的有名有份。你往自己家里那十个八个的妾室,旁人只会说一句你好色。 可若是尚未成亲,也不纳妾,成天厮混在勾栏之地,那就是人品败坏有问题的。 那些个挑剔的丈母娘,但凡心疼女儿,就不会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那些个岳丈相信一句话,温柔乡既是英雄冢,把心思都用在女人身上,哪里能成就一番大业。自然也不会叫女儿许过去。 这就造成了长安城里心照不宣的规定,未婚男子须洁身自爱,除非你能力过人在朝中深得重用。 南安王皇族血脉的身份自然很好,却也不是他破坏规定的资本。 在王某人有心推送下,他同陈平之打闹争妓女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消息传到了霍家,霍夫人气得胸口疼,握着女儿的手越发心疼,直说不许他了。 霍府和南安王府议论婚事,都已经交换了更帖,走到了这地步,突然闹出来了事端,让人脸上无光。 霍清渺酸涩,忍不住落泪,心里想着,阎良花那个混账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自己呢。 “纵然是他登门拜访道歉也不行,做事之前怎么没考虑过后果?”霍夫人怜爱的对女儿说:“你就放心吧,母亲必然给你选一个良婿,今儿个他登门,母亲就回绝了他。” 说到良婿,让人不禁想到了沈浮如,谁比得上沈家三公子洁身自好。不仅从来没有过流连青楼的举动,身边甚至连个枕边人都没有。 她已经许久没有去想那沈家三公子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以退为进 一大清早的,太阳已高,晨烟初放,天空泛着鱼肚白,新露涓涓,那棵大树叶子上一片湛绿,不知增添了多少春的意绪。 厨房的婢女起来烧水,底下的丫鬟穿衣,准备早晨迎接主子醒来。 这个点儿按理说阎良花是不会睁眼的,她就像是一个常年睡不饱的懒汉,恨不得在床上躺一上午。 然而今日有些特殊。 她睡得朦朦胧胧,就听见房顶上有鸟儿的叫声,下意识的就以为有人在给自己传递消息,猛地睁开眼。 等着推开窗户,探头出去望便瞧见是两只野鸟站在树尖儿叽叽喳喳。 庭院中斜风细雨,层层院门紧紧关闭。春天应有的娇花不在,满院的麦子,叶子染绿。 阎良花托腮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再回到床上,怎么都睡不着,索性就起来。 打水回来的春秋很意外:“小姐今日怎么醒的这样早?” “被几只鸟给吵着了。”阎良花按了按额头,去洗漱,春秋便擦拭桌子,然后转头又去厨房取早上的饭。 禁足被解,按理说丫鬟婆子都应该回到蘅芜苑来伺候小姐。 阎良花愣是没让她们回来,对外只说,差点给家中闯祸要自我惩罚。 实际上是方便关了大门,在院儿里种麦穗儿。 嫁接过的麦穗儿需要温养,每日一温养,能够增加产量,快速催生无法增加任何产量。 所以阎良花在第一次催生,尝一尝麦穗味道难吃,但能填饱肚子后,就没有再催生过。 她每天都用尽自己的力量去温养尽可能的提高产量,那沉甸甸的麦穗结在上头,让人不禁惊叹。 春秋到现在都惊讶自家小姐竟然有这样神农一般的本事,阎良花更不敢轻易的叫旁人知道。 现如今是春天,院里种上了藤蔓,藤蔓爬上了墙,将那本就高的院墙遮得越发严实,过了这么久,都没让人发现端倪。 缺少人手的缺点就在于平日无人伺候,阎良花洗漱都要自己来动手,就连梳妆都要自个儿坐在化妆镜前。 简单的给自己挽了一个发髻,素面朝天一张脸。 她实在没什么好打扮的,毕竟肌肤洁白,毛发浓密,除非刻意修剪,否则过浓的眉毛让她显得硬气,不够精致。身上穿着一件家常服饰,淡紫色的衣服料子很暗,耐脏耐磨,是喜欢这件衣服的原因。 春秋外出取回了饭菜,从盒子里面拿出来放到桌上,边做边说:“外头可忙呢,听说今儿个南安王要来拜访。” “不意外,他在外头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总要来负荆请罪。”阎良花讥笑说道。 算计南安王,她可一点儿负罪感都没有。 春秋道:“奴婢听说夫人那边发了好大的火,也不知这婚事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阎良花咬着筷子:“只看他道歉的态度,如果好的话,霍夫人还是会接受,毕竟放眼整个长安城,十全十美的婚姻对象可太少了。” 自己活着自己都不完美,别人哪来的十全十美? “可是南安王出去夜宿嫖娼,他和人打架斗殴,这已经是品行上的污点了。” “所以就得找一个霍夫人一定会接受的借口,你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春秋一笑:“赌,奴婢觉得夫人咽不下这口气。” 阎良花摇了摇头,轻轻笑着,端起饭碗来吃东西。 春秋坐在她的旁边,主仆二人守着一桌子菜,就这么吃着。 用过饭后,阎良花帮忙捡桌子。 春秋立马说不必:“您是小姐,哪里能这么委屈您?” “我哪委屈了?”她还好一些,春秋更加忙碌,凡事都要由她来做,上打扫屋子,下去取个东西,平日闲下来还要给阎良花做些袜子等贴身物品。 这么大一个蘅芜苑打扫不过来,阎良花就让她只收拾平日里住的屋子,其他地方一概不管,故而上头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阎良花今天心情不错,拿着抹布挨屋的擦拭着。 一想到南安王跑出来骗人,无论两方谁吃亏,对她来说都是一场热闹笑话。 客人来拜访,丫鬟侍奉得很殷切,带着人去了正厅。 南安王带了一堆礼物,显得很诚恳。 他穿着很素净,不像往日那般喜欢着红张扬肆意,容貌上,那爽眼睛显得过于轻佻,今日也老老实实的垂下,像是等待着审判的一只蔫头耷脑狐狸。 如果不考虑立场来说的话,倒是觉得很可爱。 霍夫人心里转了几个弯,态度上还是不冷不淡,还起身给南安王行了一礼。 “我是小辈儿,哪里受得了这个。”南安王连忙后退避让,一副生怕自己折寿的模样。 霍夫人微微一笑:“礼不可废。” 这微微一笑就让人起了鸡皮疙瘩,背后都凉了好几分。 南安王踌躇着说:“先前是小的无礼了。” 霍夫人一副听不懂的架势,端起了茶盏慢悠悠的品:“王爷在说什么?” 南安王道:“夫人可知,兵部侍郎空缺?” 一提起朝政要事,空气无端严肃了两分。 霍夫人不由得坐正了身子:“略有耳闻,听说选定的是长公主之子白不厌。” 南安王心里微微一笑,上钩了,他就像是一个漫不经心的蜘蛛,结合最近的事情,编织出了名为谎言的网。 他不禁苦笑:“那夫人可曾听说,陛下最初想选择的人是我?” 这个消息霍夫人还真就不知道,霍夫人有些惊讶:“还有这样的事?” 南安王心说,当然没有,是我瞎编的。 然而他不知道,他选择编造的谎言其实是事实。 南安王苦笑:“这件事情捂的掩饰,少有人知道。陛下和王丞相都想要属于他那边的人,所以才在我和白不厌之间衡量。我提早得知消息,心下是惶恐的。您是老人,应该知道我父亲……突然间就去世了。” 霍夫人还真就知道。 南安王的父亲活跃于战场上,虽不是什么绝世良将,但也是难得能上战场之人。那样一个身体康健的人,突然间就病逝,当时阴谋论十足。 当时霍家内部也曾就此事议论过,只是阎生还没有崛起,他们家还属于中下等,并没有机会参与进那些缜密事情当中。 霍夫人不禁捏紧了帕子,即便是在自己家中,亦不敢多说,声音不自觉放低:“王爷何故提起往事?” 长安城里有很多事情是不应该被提起的。 南安王将两家交换的玉佩拿了出来,放到了桌上,非常诚恳的说:“我真的很怕危险,可能是因为父亲的事情吓怕了,所以并不敢轻易涉猎朝政,忽而想出这么一个法子自污。但我做事只想到了自己,并没有考虑到您和清渺的颜面,深深愧疚,并不敢为自己过多分辨。若您觉得,我并非良人,那此事就就此罢休。我对外绝不会说一句清渺不好的话,只盼着我们两家仍旧能亲密相处,我也会像一个哥哥那样,处处帮助她,照顾她。” 南安王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渐渐放低,脸上露出了失魂落魄的伤心,唇边轻轻一抹叹息。 这一招叫做以退为进。 霍夫人一听这些心里面也是千回百转,最终道:“你这孩子倒是心思很多。” 南安王心里有了底,说话大大方方了许多:“实属无奈,在长安城中,倒不如在琅琊郡来的快活。我自个受委屈也就罢了,就怕回头让身边人也跟着受委屈。” “年少夫妻是在一起做什么的,不就是共患难的吗?”霍夫人对南安王的印象实在是好,也接受对方的这种说法,道:“我也不想乱点鸳鸯谱,也趁着今日的机会,你问问自己是否情愿吧。” 南安王立刻保证道:“清渺温柔大方端庄得体,就如同那山水,让人心之向往。” 霍夫人矜持地点了点头,并没有留人用午饭,但让人从库房里拿了两株野山参,让南安王带回去给太妃补身子。 南安王十分感激的收下,末了欲言又止的问:“能不能见见清渺?” “那孩子生病了,不方便见客,还请王爷见谅。”霍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对方惹出了篓子不能轻易翻篇,就得端一端姿态。 南安王失望地点了点头,最终告辞。直到离开霍府上了马,脸上的神情才有所好转,心里十分有数,这一灾算是过去了。 他往霍府的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阎良花,等我回头忙完了手上的事儿来找你玩。 尚在家中,将白银融化吸进身体里的阎良花微微打了个寒颤,天气这么暖,怎么会冷? 她手中已经没什么多余的银钱,这是最后的存款,用抹布将手心剩的那股汤擦拭掉,开始闭眼感受自己周身的异能。 还差得很远,距离四阶技能,至少还差两千两白银,这是她砸锅卖铁都弄不来的钱。 她开始琢磨着,实在不行的话,就先脱离霍府出去做做生意。 可问题又来了,平安怎么办? 正琢磨的时候,一个消息传了回来。 北端开战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战争的突然到来 前朝末帝昏庸,导致江山易主。于是起兵造反的造反,农民起义的起义,大家各占了一块地盘,划分阵线。 当初争天下的人挺多,足足有八人,如今只剩下了南楚北端,由此可见争夺天下不是一件容易的活。 就剩下两个人,那彼此当然是敌对关系,你想咬我一口,我想吃下你身上的肉。 大家分河流而治,各有各的好处。在南边气候好,蔬菜水果四季皆有,商人多,物品流通的快,赚钱容易,土地容易种植。 北面的气候很糟糕,几乎有小半年都是被冰雪覆盖,种粮是少且不易存活,大部分人是靠养育家畜为生。因为环境恶劣也造成了端人性情彪悍,擅长骑射,攻击力极强。 北端一直琢磨着,我为什么要生活在这么贫苦的地方,而不去统领南边那舒适的地界呢? 于是乎一直想要攻打下南楚,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有成功。 在多年前签订了和平条约,大家开始相互贸易改善生存恶劣环境。 直到近日,北端养精蓄锐结束,又开始闹事,消息传到朝廷,大家都是脑袋疼。 “这帮粗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成天想着打架。”沈尚书叹了口气。 王丞相道:“有些人想要满足的是野心,对于北端一直要防着,在军费上尤其不能减少。” 沈尚书警惕地看着王丞相。 王丞相忽然话锋一转:“我记得阎将军屡次上奏提出增加士兵所需的盔甲,提升投石器等等数量,然而一直都没谈妥帖,这要是影响了战局,究竟是谁的责任?” 沈尚书不甘示弱,“自然是兵部的责任。” 阎生请求调配军需,这归兵部管理。兵部掌管军官的升迁,装备物资的分配,后勤的一切。 兵部尚书一听,这还了得,立马就道:“兵部需要什么东西,还不是要找户部要钱,找吏部要官员编制,我们又能做什么?” 之前提出增加军需,户部那边咬死了没钱,成天上报户部粮草状况,两个部门的尚书天天在那里对骂。 王子异和白不厌看着彼此,都不吭声。 朝中这帮神仙在斗法,切莫殃及无辜。 皇帝道了一声抑郁的“好了”,板着一张脸,“事情出来总得有解决办法吧,战争都开始了,总不能用嘴皮子吧。” 无论他们在这说什么,战争终究是敲响了。 北端也不算是突然发兵,早在之前就略有异动。 阎生三番两次的上奏朝廷提高军需,可朝廷一直没批准,直到战争突起,拉响了这一场南北之争,彻底打破了那表面上的和平。 根据前线传回来的消息,此番北端来势汹汹,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压城,以骑兵为主,洗劫了周边几个小村子,一直在试图攻破虎头关。 户部不能再说没钱,拨了一定款项,只是还是有些少,兵部尚书死死地想要往出抠钱,沈尚书奋力抵抗。 最后兵部尚书因为年事已高,在一次骂战当中气血翻涌,登时倒在了那,需要回家静卧养病,兵部的事情倒是压在了白不厌身上。 王子异为此还恭喜白不厌,提前享受到了尚书的待遇。 白不厌被事情烦的脑袋疼:“兵部侍郎也没什么用,四处都有人压着我,也不过是提现木偶,看别人安排罢了。” 王子异安慰道:“别这样说,兵部尚书在家养病,整个兵部就是你的。没有兵部的调令,军队不能调动一分一毫,要是哪一日有人想谋反,你一纸调令,就能让他们杀回皇城。” 白不厌盯着他看,迟疑着问:“你们王家……”是不是要谋反?他把后一句话吞到了肚子里,但所表达出来的意图十分明显。 王子异回答:“别瞎想。” 不是别人瞎想,而是你说这话太吓人。 白不厌想了半天,道:“我也不是不支持……” 王子异捂住了他的嘴巴,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然后扬长而去。 白不厌有些生气:“我同你是一般的官职,你怎可欺负我?” 而那头王子异翻身上马早就离开户部,还有一大堆的活等着他呢。 王丞相前脚和沈尚书对着干,后脚水上树便将一大堆的东西推到王子异的案头。 老子惹人生气就要用儿子来补偿。 今天也是王子异沉重的一天。 最近他们兄弟俩都不轻松,白不厌就好在上头没有顶头上添乱,可问题是底下有一帮属下个个不服气。 那些个在兵部作做事到了四五十岁的小官员,本以为自己有机会能借此爬一爬,结果空降过来一个少爷,不敢明面上表达反对意见,就暗戳戳地下手。 白不厌心黑手冷,几下子便将他们弄得人仰马翻,掉走了一个郎员外,最后一个乖乖顺顺的帮少爷做事。 足足两天他都在加班,第三天好不容易处理完了事物一出门,很不巧的遇见了沈浮如。 沈浮如如今的身份是东宫舍人,他行了一礼,道:“卑职来帮太子殿下拿最近的虎头营军方报表。” 白不厌只能再折身回去,从几份档案当中抽出了一卷,拿出了调阅档案,请沈浮如签字。 沈浮如的字迹柔和,恰如其人,只在横折拐弯处隐隐可见凌厉,代表着其内心也有一定的锋芒。 白不厌将东西递给他:“尽快归还。” “是。”沈浮如应了一声,没有尽快离开,而是看了白不厌好几眼。 他们偶尔聚会能碰上也说不上话,有着能联系起来的暗线,但在明面上是极为陌生的两个人,唯一的接触就是沈浮如派人将白不厌抓起关到大牢当中。 然而时间流逝,斗转星移,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人是长官,一人是下属,世事无常,可谓如此。 “近日兵部尚书生病,侍郎压力颇重,喝茶去去火气是好事,但是浓茶喝多了,晚上睡不着觉。”沈浮如注意到白不厌的眼底有血丝,所以提醒了一句。 白不厌微笑看人:“没想到沈舍人还略通医术,不知看的是什么书。” 沈浮如回答道:“略懂一二罢了,看的是金匮要略。” “金匮要略?我记得这本书是孤本,因金老先生的独传秘籍,不愿外传,故而不许人复制,后来金家消失,书籍也不知所踪。”他不仅记得还清楚的知道,这本书是他提供给阎良花用来看,打发时间的。 沈浮如点头:“白侍郎知道的可真多,书不是我的,是我从外边借的,只是不方便告知对方是谁。” 白不厌本就恶劣的心情突然又增添了三分,他还没管阎良花借书呢,你是哪里跳出来的谁? 他仍旧笑着:“王二小姐近来生病,你有没有帮她看看呀?” 沈浮如茫然:“她病了?” 王希月还真就生病了,上次白不厌陪着王子异回王家吃饭都没碰上人。 白不厌淡淡道:“到底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还是要上些心的。” 沈浮如自然上心,但凡有好东西都赠送,有机会见面就笑脸相迎,然而王希月还是郁郁寡欢,愁眉不展。 他是一个男人,心中自然会有嫉妒,看见白不厌时心情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平静。 “多谢提醒。”沈浮如说。 白不厌微笑,两个人的心情差不多都在骂娘的边缘。 沈浮如一离开,眉毛便微微促起,上马返回东宫,神色也显得有些不专注。 他一直是个稳扎稳打的人,现在内心突然萌生起一股往前冲的斗志,他不想输给白不厌。 而另一边,白不厌不高兴地将笔摔在了桌子上。 他一想到春秋给自己汇报的情况,沈浮如居然有胆子敢挑战阎良花心中就一阵躁动的愤怒。 虽然清清楚楚地知道阎良花不会喜欢沈浮如这样温吞的废物,他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内心里的黑暗在蠢蠢欲动,仿佛淤泥里伸出来一只肮脏的手,直接将那莲花掐断,任由花瓣跌落回淤泥当中,慢慢地被吞噬掉。 白不厌的内心,藏着深渊深处的恶魔。 这只恶魔在叫嚣着:“我想阎良花了。” 白不厌决定听从恶魔的意见,等着夜色深了就去蹲霍家的墙根儿,瞅瞅机会,看看能不能混进去。 等着夜幕暗下,房门院落重重紧闭,大锁头一关,再不方便行动。在夜幕幕笼罩下,有些人已经休息,有些婢女婆子在一处喝酒,难得放松。 白不厌曾将霍家的地形牢牢记住,翻墙跳院,躲避着夜间打更的侍卫,悄悄摸到了蘅芜苑。 他刚攀上了墙头,就摸到了藤蔓以及藤蔓上面伸出来的无数尖锐刺,一瞬间鲜血淋漓。 他跳下墙头,咬紧牙关愣是没发出一声。 紧接着就看见院儿里种着无数的麦子,沉甸甸的麦穗几乎快被压弯腰,像是农村的房子,根本不像是小姐的闺房。 与此同时,阎良花推开了窗,瞧见狼下隐匿在黑暗当中的他,闻到了那一股血腥。 “你!” “想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想你 白不厌顿时一笑凑到了窗边,他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映衬的亮晶晶,眼里是柔柔的水光,唇边泛着笑容:“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阎良花眉头一皱,伸出手:“我看看你的手。” 白不厌抬起手来,上面血淋淋一片。 阎良花十分心疼:“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 “我到了晚上的时候,突然想见你控制不住,再派人通知已经来不及,就想着做一回梁上君子。”白不厌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不疼。” “不疼?你当我是傻子,很好骗?”要是扎人不疼,阎良花怎么会把藤蔓独自绕在墙上。 白不厌看着她一味笑,看见了她露出来的脖子以及单薄的衣裳,不禁有些脸红扭过头。 夏夜宁静,晚风吹拂都透着暖意。 阎良花作为现代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穿着在古代人看来很暴露,她叫人进屋,“我院儿里没婢女,只有春秋陪着,你进来我给你上药。” 白不厌耳根赤红:“我不着急,先在外面,等着你穿衣服吧。” “我穿着衣服呢,再穿就太厚了,今夏可真闷。快点来进屋。” “嗯。” 开门锁的声音,惊动了躺在外屋榻上的春秋。 春秋见了白不厌十分惊讶,甚至有些结巴:“这怎么能行,这要是让人知道了,那就是瓮中捉鳖。” 阎良花笑了笑:“哪有这么好看的鳖?” 白不厌眼眉弯弯:“我好看。” 春秋觉得没法跟着二人对话,又见白不厌,手上都是血,赶紧去翻箱倒柜的找药包扎。 不知不觉已经是夏,外头并不凉,她披上衣裳,来到院儿里坐着,知趣的把说话的地方留给那二人。 阎良花给他上药,嘱咐道:“下次切莫这般莽撞,好在今儿个我院儿里那些藤蔓都是无毒的,要是往后……” 她随着异能提升,肯定会弄来很多毒物保护自己,要是误伤自己人,那真是后悔都没地儿说去。 白不厌感受着阎良花的指尖来回在自己的手心手背上滑过,羞得无地自容,咬着牙低着头耳根子出卖了他内心。 他甚至龌龊的希望自己伤的地方更多一些,让阎良花的指尖能够触碰到更多肌肤,对于触碰,他有着贪婪的欲望。 “嗯嗯嗯。”白不厌胡乱“嗯”着失魂落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怎么都不看我?” “我……”白不厌一抬头,就看见了对方的脖子,很纤细,白嫩,就像是天鹅颈。顺着脖子往下,微微能看见锁骨,更多的瞧不见,但是让人很有遐想的空间。 阎良花惊恐道:“怎么流鼻血了,难道是有毒?” 她用异能催出来的那些藤蔓需要等级更高后才会释放毒性,因为异能都被用在了温养麦子上,并没有提高藤蔓的毒性,所以她对于白不厌突如其来的流鼻血也很惊慌。 一般流鼻血能联想起来的就是白血病。 白不厌匆忙捂住自己的鼻子,不肯让阎良花靠近,觉得羞耻到了极致,闷声道:“我最近熬夜喝浓茶,太多生病了。” 阎良花一听转身就想要翻金匮要略,结果翻箱倒柜都没找着,恍然间想起被自己借给沈三娘。 前些日子她被禁足,对外只说生病,沈三娘不能见她觉得无趣,就寄了两封信。言谈中提起了金匮要略,她便让下人家将本书拿给沈三娘看。 白不厌闷闷的说:“你是不是借人?” “是,难得三娘对什么感兴趣。” “是沈家的三娘?” “对呀,我也不认识什么女孩子了。”阎良花忽然冷笑一声:“反正我跟王家的二小姐不是很熟。” 白不厌立刻道:“我也不熟。” 阎良花嗤嗤的笑了起来,给他用布条好好的包好了手心,又打了一个蝴蝶结。 白不厌动了动手,最终也没敢握住她的手,于是就任由着一双嫩手离开了他的手心。 阎良花说:“半夜的跑过来找我,应该也是有些事儿了吧。” 白不厌想了想:“前线开战了。” “这个我知道,我们家夫人烧香拜佛一整天,各路神仙全都拜了,她那屋里面直冒烟,我都怀疑是着火了。”阎良花其实也担心自己父亲,但如今插不上手。 阴谋诡计好破,然而战争就是青天白日下的一场决斗,军事这方面她并不熟。 “我消息不如你灵通,你跟我说说,现如今前线怎么样了?” “刚打起来,朝廷押送了一批军需物品,但好像有点儿少。户部那边死活不往出拿钱,兵部受限制,尚书气的倒在地上回家养病去了。” 阎良花沉思片刻,问道:“是真病了,还是回家躲事儿去了?” 白不厌道:“兵部尚书昔日在战场上打过仗,应该不会坑将领,多半是真的病了,他年纪也不小,六十多岁,脾气又暴,难免气到。” 阎良花在桌上摸了一把瓜子,用指尖扒开皮儿,将瓜子瓤放到了白不厌的手里。说:“户部那边死活不往出拿东西,估计是忌惮着你在兵部,怕拿出来的钱财物品最后没到战场上,反倒落在了王家手里。” “军需发下去,本来就是一层一层的剥削。”白不厌抿了抿嘴唇,保证道:“我一定尽力让这些东西安全的抵达伯父手中。” 阎良花点了点头,又说:“朝廷形成那个局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你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很正常,凡事以你自己为主,我父亲那……他多年征战,心里应该也有谱。” “就盼着尽快击退北端,长时间打仗谁都吃不消。” “……我有一个不大好的预感,和平了这么久,突然挑起事端,必然是一直在暗中做准备,这一趟怕是不好收场。”阎良花微微蹙眉,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场战争注定拖累国家,鲜血弥漫的国度,最受苦的还是百姓。 朝廷不乏聪明人,但聪明人专注于自己,好像并不顾他人死活。 “我不大喜欢这个朝廷。” “会换新的。”白不厌许诺道。 …… 很久以前,久到了王丞相还很年轻时。 他还是个文人雅士,上头有几个哥哥姐姐,作为家中的老幺,享尽父母的疼爱。 他这么舒心的活着,从来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子。 那个女子家室凄惨,但却坚韧不拔,一点一点的努力顽强的生活着,就像是路边的一株野草。 他爱上了她。经历了无数人的反对,经历了无数的波折,付出了无数代价,最终还是将人娶回家中。 女子总是哀伤的说:“我不喜欢这个时代,这个时代处处都是人吃人。” 他就发誓,一定要改变这个时代。 后来他变成了王丞相,也失去了她,成为了这个时代最具影响力的男人,甚至可以更替皇权。 然而他还是没有做到答应那个女子的事,并没有改变这个时代,他甚至成为了时代的一部分,融合的很深。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自己的发妻。 偶然梦见一次,尽是些腥风剑雨,让人心痛。 嘈杂声渐渐大了,起来将梦中人惊醒。 王丞相掀开幔帐,探头问道:“怎么了?” 有小厮匆忙进来禀报道:“是王小将军到了。” 王丞相下了地随手拿起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便出了门。 日夜赶路,终于抵达。 那位小将军身上还穿着铠甲,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榻上,裤子衣服上有缝缝补补的痕迹,自盔甲下面而看见。 他的脸上都是灰尘尘土,看见了叔叔,挥了挥手:“叔父,好久不见呀。” 上一次见面,还是他娘带着他回京拜见皇帝呢。 那时候小人儿才七八岁,粉琢玉砌,换了如今瞧着那张脸十分漆黑,壮的吓人,瞧着身高奔一米米使劲,吐气有力,声高震天。 “麻烦叔叔帮我安排一下,我还带了十多个亲卫。” “好。” 王丞相一向喜欢孩子,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昱儿累坏了吧,我这就叫人去给你打水,准备洗漱。” 王昱道:“太累了,不想洗漱,就让我先在这睡一下吧。”说完倒头就睡。 下人们被这豪放的做派都惊到,只有王丞相笑了笑,“很有敦兄的作风呢。”便由着人在正厅里面躺在地上睡了一觉。 他盔甲也未卸,人睡得也挺香。 有仆役拿了一双被子想要给人盖上,结果刚一靠近,就被睡梦当中的王昱按在了地上,对方一双眼睛瞪着瞪着溜圆,十分渗人。 仆役结结巴巴的说:“奴才就是想来给您盖个被子。” 王昱缓了半天,坐起身来看看四周,拿过了那被子盖在身上,然后让仆役滚蛋,又倒头睡了下去。 经过这件事情,仆人们口口相传。都知道了新来的这位王家少爷是个煞星,轻易不可接近。 即便是王府里,也有被匿藏安插下的钉子,于是连府外的一些人家都知道,王昱酷似其父,不好招惹,能梦中杀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王昱 阎生拉满明月之弓,箭镞闪看凛烈的光芒,直奔阵前叫嚣的北端小将。 弯弓如满月,与天上的明月相映增辉,飞出去的箭矢夹杂着冷气穿透了对方的披甲,将人射倒在地上。 原本还在胡言乱语谩骂着的城池下,敌军霎时间一静急急忙忙的往回抢救人。 就是要这种气势压过对方,当时一味的防守根本不行。 北端很快换了新人来挑衅,要和主将决一死战。 这位年过四旬的老将下了城池,骑着自己那匹快马,扬眉剑出鞘,和对方缠斗起来,飘逸豪放的气度神情不禁令人折服。 几番战斗过后将对方斩于马下,而他自己也被划开了右腿一道口,只是强撑着若无其事返回墙内。 北端人突然学会了套路,不再是一味的攻城,而学会了阵前叫骂,试图压制住他们的气势。 然而并没有成功。 他们总是一波一波的攻城,挑衅,攻城,不断重复着,不分白天黑夜,就像是在熬鹰,总要熬死对方。 这样骚扰加调戏已经让军队的人狂躁不安,他们私下里开会商议,总想着要决一生死。 然而阎生始终压着,只有一句话:“朝廷给的补给不够。投石车不够,盔甲不够,连马具都不够,好些放在库里的长枪都已经被蛀虫啃食,怎么拿出来用?” 他一封又一封地将奏折送到了长安里。 长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叫他死守。 边界在打仗,长安在纸醉金迷。 战争没有影响到长安人的生活,一切照旧,就连粮价菜价都没涨,所以万里之外的地方血流成河和长安又有什么关系呢? 丞相府寄出了请帖,这一次是王小将军寄出来的。 他是王敦的儿子,王子异的堂弟,被调任回京中担任巡防营副将,是摆明的新贵。 但有关于他的评价却不好。 彩霞站在门边说:“小姐,这个王小将军性情恶劣残暴,回来的当天晚上已经是夜深,按着规矩城楼门不开,他愣是提提箭翻了旗帜,以自己王家的权势威胁,逼着守卫开门。而后去丞相府,竟直接躺在地上睡铺,仆役好心给他盖被子,直接被掐死了!”她说的一个哆嗦。 门的另一边,阎良花靠着门,摸着下巴,静静沉思。 彩霞叫了两声小姐,委委屈屈的说:“奴婢都给您四处打探消息了,您就放奴婢回去吧。” “你不是一直盼着回霍姨母那儿伺候吗?”阎良花语气中带着笑意。 彩霞抓门:“奴婢不想了,还是在小姐跟前好,无论奴婢做什么,小姐都不说。” 阎良花笑了笑:“感情你当我好欺负。” 彩霞吐了吐舌:“小姐一点都不好欺负,小姐最凶了,可小姐也最疼人了。您就让我回来吧,我保证好好伺候您。” “不成,我还在惩罚自行呢,为的就是没人伺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哪能让你回来。”阎良花伸了个懒腰:“我回去休息了,你也趁早回你的工作岗位上,小心被人抓住骂你。” 彩霞在门外哀怨的叫了好几声小姐,又伸手拍了拍门,没有任何回音,她只得失魂落魄的离开,一路上唉声叹气,还抹了两滴眼泪。 春秋在屋里面擦拭着灰尘,“是彩霞?” 阎良花道:“对,不知从哪儿打听了一些乱码七糟的消息,跟我说是情报,希望能以此换让她回来。” 春秋微微一笑:“出去了才知道小姐身边好。” 阎良花坐回了榻上,扶在设几上,说:“不过这个王小将军可是怪有意思的,爹是大将军,娘是陛下的姐妹,愣是没学到皇族那点优雅,时常时的学了暴躁将军,据说还能在睡梦中杀人。” 春秋咂舌:“这般凶悍,那他的帖子都寄到咱们家来了,去还是不去?” “装病没用,无非是叫霍夫人领着大夫来给我开药。”阎良花如今可不想多生事端。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是推开窗户就能看见的满院麦子,要在最安稳的环境安安心心地将自己的第一批粮食养大。 她将自己所有的灵力都注入到了温养当中,眼睁睁的看着麦穗儿变大,只觉得身体舒畅,就连凌厉被抽空的眩晕感,都不能抹杀掉她的快乐。 第二日一早,她就蹲在土地边又注入了一次灵力,然后才返回屋子梳妆打扮。 半路上春秋提着早餐回来,她妆到一半就跑到餐桌前吃饭,填饱肚子后,自个儿又回到梳妆镜前研究。 用刀片将多余的眉毛刮去,形成了小小弯弯的柳叶眉,看上去分外柔和,又刻意地加柔了自己的双眸,涂上粉红色的胭脂。 她所有妆容都是出于装柔弱而准备的。 最后的发髻有些复杂,是在春秋的帮助下才完成,两人又忙活着穿上了赭红色的广袖,杏白底绫罗裙,裙子的底部绣着许多花瓣,给人一种一走一过花园裙上沾染落花的错觉。也算是这条裙子最精彩的地方。 春秋在她的发髻上插了一枝红花,应对着衣摆上的花瓣,红花红唇青丝,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一位娇小姐。 阎良花本来还觉得自己很给面子,打扮的还算精致,直到去了正厅,瞧见了霍清渺。 对方一身紫霞云段,金穗彩珠饰领口,彩绣缀袖口,裙上绣着一圈儿蓝穗坠,料子上染着荷花。腰上压着玉佩,带着白玉耳环,走起路来叮咚脆响,才是极其吸引人。 阎良花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打扮上还是太挑简单了。 霍清渺一瞧见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傲清高,唯一那点鄙夷是送给她的。 阎良花就在想,她挽了那么高的一个发髻,又带了那么多珠宝,一梗脖子,脖子不会痛吗? 这又是一次年轻人的聚会,霍夫人并不跟着,嘱咐二人一定要表现得体,尤其叮嘱了阎良花好几句,才让二人坐上霍府的马车,前去赴约。 掀开帘子,发现这一路上竟不是去王府的。 “这是往哪儿走?” “这个王昱和他堂哥住在王府别院。”霍清渺鄙视地看着她:“你连王大公子不住在王府,这等事情都不知道?亏得你和沈三娘关系亲密,感情她什么都没和你说。” 阎良花脑海当中忽然涌出一个念头,那是不是能借机见一见白不厌? 随即这个念头就被掐灭,今日不是休息的时候,当官真的好影响人谈恋爱。 等到了地方,门口已经聚集好多马车,王家两位小姐站在门口,正帮着招呼客人。 放眼望去见一身材极其高挑威武的男子站在门口,容貌与王子异有着一两分的相似,在于其冷。 男子的容貌更具侵略性,眼窝很深,眼睛很大,唇角下落,一脸我不高兴的模样。 他身着一身黑衣,身材有力,隔着一层衣服都能看到身上的肌肉膨胀,腰间配着一把长刀。 长安城里的公子们为了彰显自己不是弱鸡,也时常会配剑,剑是君子,刀是凶器。 显然这位王小将军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大咧咧的就把刀挂在腰上,他本身就像个随时准备出鞘杀人的凶器,漫不经心的接待来客。 阎良花和霍清渺走上前,姐妹二人碰到王希月,神色都不大愉快,她们三个是一个无解的结。 王希月看着她:“阎大小姐气色很好呀。”你有那么大的秘密,居然能吃能睡,是个猪吗? 霍清渺抢先说道:“王二小姐的气色好像不太好,眼角有铁青,眼下还有了一道皱纹。” 王希月有些紧张自己容貌。 王映月温柔的说:“我妹妹前阵子生病了。” 阎良花微微一笑:“那应该让沈三小姐给她看看,前阵子她还从我这拿了一本金匮呢。” “哪里还用我来看,我哥哥都去亲自看过。”沈府的马车悄然而至,沈三娘透过一张帘子插话进来。她们家的婢女搬出了马凳,搀扶着小姐下马车。 沈令仪施施然地走上前来:“阎姐姐,你要是要书,得从我三哥要。” 阎良花笑了笑:“难怪王二小姐的病情好的这样快,感情是情郎帮忙医治。” 王二小姐的脸色很难看。 霍清渺的脸色也很难看。 王希月率先收敛起了冷脸,微笑道:“这也是多亏了阎小姐的帮忙,感激不尽,日后必有所报。” 王映月听了个糊涂,转而又露出了个温柔的笑:“今日一定要欢快,请了当红的戏班子,还有演杂耍的呢。” 沈令仪整理了一下自己鬓角的碎发:“做的这般仔细,连娱乐都考虑到了,今日这场宴会肯定是王姐姐办的,真不愧是端庄大方,持家有道的王家大小姐。” 王映月大大方方的说:“承蒙沈小姐夸奖。” 在此众人,各有各的心事,乱成了乱麻。 沈令仪伸手牵住了阎良花的手,另一只手握住了霍清渺,笑眯眯地说:“咱们该进去了,总不能守在门口说话,耽误人家招待客人吧。” 于是三人便一同进了府。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没规矩 刚一进府,隐约听见了一声大笑,南安王跳下了马车,大步迎来:“昱弟。” 因为大家都有血缘关系,王昱对他还算客气的点了点头。不过按照身份来说,他应该行一礼。 南安王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同他说这话,瞧着很是热络的样子,实际上两人根本不熟。 旁人将这一幕收尽眼中,便忍不住私下嘀咕,这个王小将军当真无礼。 霍清渺更是眉头一皱:“那是王爷,又不是阿猫阿狗。” 她放不下沈浮,如又来维护南安王,这一颗心怕是劈成了八瓣,若是再有英俊男子也是愿意给的。 阎良花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拍:“慎言,有怨念回家做小木头人扎他。” 沈令仪苦笑:“阎姐姐才要慎言。” 巫蛊之术在历朝历代都是被禁止的,尤其是汉武帝时期,死了两个皇后,一个太子以及无数的家族,称得上是血流成河,也成为了一代皇帝人生历史上的污点。 人员陆陆续续到齐。 沈浮如陪同太子殿下也抵达此处,太子殿下甫一露面,众人纷纷行礼。 王昱打量了太子殿下两眼,这才拱手一行礼,可见并无太多敬畏。 太子殿下也不生气,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今儿个你是主人,客随主便,无需多礼。” 他们几个人大多认识,其打了个招呼,相互说起话来。 南安王对这二人很陌生,但不妨碍他自来熟,很快就和太子殿下闹熟,和沈浮如一起簇拥着太子殿下往里走。 太子转过头去看向女眷那一堆,对着王大小姐微微点。 王映月脸颊微红,欠身行了一礼,还算大方,仍旧接待着来客,果然是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沈浮如也忍不住看了一眼王二小姐,相比之下,王二小姐就冷淡得多,就像是应对陌生公子那般从容相对。 南安王尽收眼中,边走边笑边打趣:“太子殿下和浮如是表兄弟,倒是要同娶了一对儿姐妹,可惜王家在无女儿,不然我也想凑个热闹。” 太子殿下抬了抬手往不远处一指:“那一处似乎有人在看你。” 南安王一抬头便看见了远处的阎良花和霍清渺,他对着阎良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眨了眨眼睛。 这是他们两个私下的暗号,一般是在学堂时决定要不要逃课的。 阎良花扭开头不去看他。 霍清渺以为对方是冲着自己眨眼睛,顿时一羞,报以笑容。 南安王大大方方一点都不扭捏也不心虚,冲着人家小姑娘不断的抛媚眼儿,快要把人家的魂儿都勾过来。 最后还是阎良花实在看不下去,牵着霍清渺的手将人拉到了里屋,她吐槽道:“你不觉得他轻浮吗?” “少胡言乱语,他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霍清渺愤怒地瞪了阎良花,后者顿时觉得自己说话都多余,恋爱脑的小姑娘就活该被骗。 阎良花不在理会霍清渺,和沈令仪坐到了一个地方,然后在对方的耳畔悄声说:“我觉得你这位太子表哥比南安王强。” 沈令仪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气度不凡,若论容貌还是要输上一些。”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看脸。”阎良花有些意外,还以为古代的小姑娘都仰慕强者,对于男子汉的容貌并不在意。 沈令仪理所当然的说:“我兄长一个赛一个的好看,我为何不看脸?” 阎良花无言以对。 那些男客也走了进来,女客身前竖着屏风,裹着一层透明的帘子,从里头看外边不但真切,外头更是看不清里侧,也算是隔开了男女。 大家逐渐落座,太子殿下都已抵达,代表着时间不早,几乎人人做齐,只剩太子殿下被簇拥着做到了上首。 王映月所举办的宴会的确够体贴,无论是菜色还是丫鬟亦或者是出来唱戏的戏班子都做到了极致。 阎良花唯一有些遗憾,就是白不厌在上班,俩人见不了面。 有太子殿下在上面坐镇,男女之间又隔阂,减少了许多可能发生的争端,让人不禁觉得更加遗憾。 看不成热闹比见不到白不厌还让人遗憾。 便在此时,有人姗姗来迟,嘴里还说着:“我迟到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只见陈平之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走到了男席的位置瞧了瞧,正有给他空出来的位置。 他拱手向太子殿下赔礼道歉便坐下,行动自若,不慌不忙。 南安王正记恨着他呢,本以为两个人是聊得来的狐朋狗友,万万没想到让人给摆了一道。他立马一笑:“陈公子可真是个大忙人。” 这大忙人用的并不妥当,毕竟陈平之身上并无官职,且太子殿下都已经到了,你难道会比太子殿下还要忙吗? 陈平之冷笑一声:“比不得王爷繁忙,东瞧瞧西望望还要关心一下我。” 在场众人都知道那点儿纠葛,顿时大家都有点儿想笑。眼看着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渐渐浓厚起来,若真发生争吵,那就是旁人眼中的笑。 王映月开口打断的:“我还以为陈公子来不了了呢,本来凌烟公主也来参加宴会,结果听说陈夫人吐血病重匆匆赶了去。” 她倒是个好脾气的,还开口帮陈平之找理由,解围。 沈三娘手握着玲珑宝扇,轻轻地遮住嘴,向阎良花的身边靠去,悄声说道:“这般温柔似水的一个人,谁会不喜欢?” 阎良花微笑点头,又对她说:“我还是更喜欢你。” 沈三娘微笑摇着折扇。 屏风的另一头,陈平之坦然地说:“内子身体状况让王大小姐担忧了,既然公主已经赶去陪伴,她们女儿家的自有私房话要说,我便离开了。” 于是迟到这一茬便就此揭过。 酒菜被丫鬟们端了上来,放置在了桌上。 戏子在咿咿呀呀的唱,大家一面吃东西,一面欣赏着趣味,要是减少了发生争端的可能。 看得出王映月希望这场宴会能够顺利进行,将王昱介绍给众人,不想生出任何事端。兴许也是因为最近外头的流言蜚语说的太过难听,才会如此卖力遮掩。 然而事与愿违,饭吃到一半,不安分的反而是王昱,他是真的很能喝酒。 大家出来做客,即便是喜欢饮酒都会克制,唯有他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便醉醺醺,眼底那么醉意就像是冷清的烛光,荷尔蒙太浓,他这种野蛮也很撩人,一脚踢开了靴子,光着脚坐在榻上。 阎良花保证,就刚才王昱歪头提鞋那一下,身边有好几个小姑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昱哥哥莫不是喝醉了?还是少饮些酒吧。”王希月提醒道。她是个极要面子的女子,根本不想哥哥这般失礼。 王昱撇了撇嘴:“没听说长安城里的规矩是不让人醉酒呀?” 有人在人群当中弱弱的说了一句:“这样是无礼,尤其是太子殿下跟前。” 太子端正坐着。虽然他也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但已经适应了长安的生活,也做不出有失礼仪的事情,毕竟身为储君,无数双眼睛都在死死盯着他。 王昱就显得自得的多,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倨傲,并不将谁放在眼中,“无礼?这就无礼了?喝酒脱鞋子是无礼,上厕所脱裤子是不是无礼呀?” 有些人笑了笑,笑完了又觉得真的是太失礼。 阎良花觉得他在胡搅蛮缠,但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叫了一声好。这家伙正是做了自己想做不敢做的事。 王希月的脸色越发难看,眼角微微甚至红晕,攥紧了袖下的拳头,蓦然不语。就害怕兄长再说出更多让人接受不了的话。 沈浮如想要将事情遮掩过去,拿起酒杯敬酒:“我敬王兄一杯。” 王昱拿起酒盏,稍微抬了抬,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的唇边往下落弄湿了身前的衣物。 王映月见状走过去搀扶王昱:“哥哥,我扶你下去换身衣裳吧,前襟都湿了。” 王昱挥手拒绝:“我又不是娘们,只湿了一点,用不着换。” 王映月无奈,只得又回到了座位上。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突然有仆役闯了进来,匆匆赶到了王映月的身边:“大小姐,踏雪突然生产,兽医跑过来说有问题,问是保大保小。” 王映月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落到自己面前,一时犹豫:“踏雪是谁?” “是咱们府里的马!”仆役一着急声音都扬高。 阎良花听见,立马道:“保那匹马。” 踏雪不是王子异的坐骑,是白不厌最喜欢的一匹马。 小厮立即拱手:“是。”后就退下了,也没再过问王映月的意思。 众人纷纷惊讶,一双双的将视线落在了那屏风后面。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小厮有些着急,跑过来询问主子的意思,王映月给不上答案,恰好在此时阎良花开口了。 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小厮清楚,阎良花是唯一一个登门拜访的女眷,那肯定是不一般的,所以当机立断的选择了听话。 第一百二十七章 自由与选择 可这又造成一个问题,众人不清楚怎么回事,会很诧异,为什么这王府别院的小厮会听阎良花的话。 那一道道疑惑的视线递了过来,身边的沈令仪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阎良花无奈一笑:“我也是个爱马的人,知道一般马主人都会留马而非子。” 大家将信将疑。 南安王跳出来说:“那你能代替马主人做这个决定,也是很有勇气。” 阎良花这一刻恨不得把他的脑袋塞进大钟里,狠狠的敲下去,让钟声活活震死他。 面对等待解释的众人,她最后选择干巴巴的说:“我出去更衣。” 既然没有别的解决办法,那就尿顿吧。 她发誓,如果那是个小猫小狗她都不会管。偏偏那是白不厌最喜欢的一匹马,叫她如何能做视不理? 别说是一匹马,就算是一个蚂蚁,只要是白不厌喜欢的,她都要护着。 这么任性的结果,自然是连离开都受到了注目礼,她还从人群当中收到了几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不用回头都知道有谁,她是真的很无奈。 而这些视线当中,有一个人在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阎良花,正是王昱。 王昱问:“她是谁?” 南安王回答道:“阎将军的大女儿。” 王昱并不意外,他忽然站起身来:“我去换衣服。”然后就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南安王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着出去,但一想到霍清渺还在旁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就放弃。这个小姑娘也有点不太好哄。 倒是陈平之不动声色地离开。 王希月也想离开,却忽然被王映月按住了手。 王映月对着她笑了笑,没说什么,但意思非常明显,不要去掺和那些无关紧要的热闹。 场间悄悄的少了几个人,无关大局,大家还在吃饭,说笑热闹,甚至少了王昱大家相处的更加舒服一些。 王昱就像是一个突然闯进人群当中的野兽,他不合规矩,不懂章法,还试图用那尖锐的齿牙撕碎制定好的一切。 规则约束自己,也约束别人,受规矩约束的人往往不想别人打破规矩。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不想再有其他变化,尤其是一个对他们而言宛若野兽的男子。 王昱在长安城生活的并不痛快,所以他也在试图让周边的人不痛快。 长安一点儿都不好。 如果这一趟回来不是为了娶媳妇,他压根儿不想来。 原本他的结婚对象被定了下来,是阎生的大女儿,可后来丞相又改口,因为王子异也喜欢这个女子。 丞相说,再给你挑个更好的。 王昱却突然只想要这一个,他生性喜欢同人争抢。 “阎娘。”他唤了一声。 阎良花更衣完毕,出了门就看见门口守了个门神,吓了一跳。但由于之前对他的印象很好,便给了他一个大拇指:“干得漂亮。” 王昱疑惑:“什么?” 阎良花道:“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张口礼法闭口规矩,一个个下眼漆黑,一瞧就秦楼楚馆儿没少逛。圣人说圣人言我虚心听,地底的老鼠成天要讲人语,什么玩意啊?” 王昱凶凶脸半天,忽然噗嗤一笑:“说的好,我一点儿都不想和他们喝酒。喝酒得喝痛快的人,那才高高兴兴,像他们喝着酒落到肚里面全是坏水。当君子的就当君子,当小人的就当小人,我生平最讨厌伪君子。” 阎良花终于在长安城里遇到了一个和自己理念一致的人,竖着大拇手指头都放不下来:“还是你有底气资本,我可不敢这么跟他们说话。” 不为别的,也为阎生考虑呀。 “我昔在乡里,骑快马如龙,拓弓弦作霹雳声,箭如饿鸱叫。在战场上追逐敌人,每箭都能射中一人,渴饮其血,饥食其肉,甜如甘露浆。只觉得耳后生风,鼻头出火,这样的快乐可以让我忘记死亡。今来扬州作贵人,动转不得,路行开车幔,小人辄言不可。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刚结婚的三日新妇,处处受人指摘,难受。”王昱愤愤的说,用那拳头重重的一砸墙,还砸下了一些碎末。 阎良花想了想说:“吃人肉那一段……” “瞎编的,为了显得我英雄气概。”王昱一拍胸脯。 阎良花大笑:“你这人有意思。” 王昱一勾唇:“那是自然,我在乡间行走的,好多女子都往我身上抛香囊,帕子,她们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呢。” 阎良花不服气,我穿男装的时候,那也是风骚一时,秦楼楚馆的姑娘一个个都盼着望着,眼泪汪汪的等着。 “我要是能像你那般在乡间,才不来什么长安呢。” “我是来娶媳妇儿的。”王昱往墙上一靠:“到了年纪就要娶媳妇儿生崽子。” 他一开口,满口都是乡音,这也是那帮人取笑他的一个原因。 阎良花道:“娶的媳妇儿就赶紧走,长安不好,一点都不好。” 王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那你想不想走?” 阎良花想了想,想走,但走不了。她叹息,又甜蜜的说:“走不了,世人为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懂么?” 王昱摇了摇头,不懂。他说:“我识字懂兵法,但你说的那些诗经诗词之类的东西,我一概不懂。” 阎良花同情的看着他:“这样的话,你在这不知道要受多少的排挤,娶了媳妇就快点走。” “行。” 阎良花嘱咐了他一句,不要告诉别人,他们两个私下见过,她很烦的说:“长安城里的规矩,大私下见面都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女子的闺誉看得比命还重。你的妹妹就是因为掉进水里,被沈浮如救起来,就得嫁给沈浮如。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沈浮如。” 王昱摇头:“长安真差,我们那地方,女子辗转多家都无妨,跟一个男人和跟许多男人有什么区别?” 阎良花给他竖起了拇指,又嘱咐:“在长安别这么说,咱们两个分开回去,不能一起回去。” 她和这么一个爽朗的人聊完天只觉得神清气爽。 阎良花也好想这么无法无天,想要正大光明地和白不厌见面,每天去她上班的地方送饭,下了班再一起出去跑马。 就像是在学校那样无拘无束,天塌下来有高个的人顶着她们只用嘻嘻哈哈笑来笑去就行。 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成了高个的那个得往前顶着。 长大也许是一件很苦恼的事情。 去掉也许。 就是一件很苦恼的事情。 阎良花走到一半后,突然被人拽住后脖颈,那人提着她拽到了一个小凉亭后面。 她都不用抬头,都知道谁会这么干,这么恶趣。有些生气的:“陈公子,你要尊重我一些。” 陈平之懒懒散散的讥笑一声:“我看大猫都是这么叼小猫的,也没见小猫反驳过。” “你要真是一只猫,我就不跟你计较。”阎良花揉了揉自己脖子:“你做什么?” 陈平之道:“提醒你一句,别这么肆无忌惮。一匹马难道比得上你自己重要,真要是搅进了王家的漩涡里,你是绝对出不来的。” “那马是白不厌的。” “猜到了,但是旁人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有脑子。”陈平之拽着她的头发晃了两下:“没听见里面有水动静呀。” 阎良花在他的腿上踢了一脚:“行了行了,我知道,我情急之下做了蠢事。你也不必这么奚落我,反正也没证据,我就是一时莽撞帮人做了个决定,死咬着不放,谁还能编出花来?” 陈平之点了点头:“看没一蠢到底有救。既然我这么好心的提醒你,那你也帮我个忙,我最近在做有关于科举的规划。” 阎良花就知道陈平之哪有那么好心,还特意出来提醒自己,道:“具体的我也不记得了。” “你想的东西你不记得?” “我哪有这个脑子,是从前听人说的,那人已经死了。”阎良花先来个死无对证,“他说了两句,我没有全然记下,只记得这个选拔模式。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不妨同你爹爹说一说,他不是书院院长吗?” 陈平之一撇嘴:“他要是知道我敢去把天捅一个窟窿,一定会降一道雷把我劈死,省着连累陈家列祖列宗。” 阎良花道:“不至于吧,你爹不也是清流吗?” “你懂什么?自古变法一直是……”陈平之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说下去,人一扭身就走了,面对毫无价值的阎良花,他多看一眼都不想。 阎良花在心里大骂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回忆起了老人讲的那些历史故事。 自古以来,变法者最有名的是商君,王安石也能算一个,他们的下场好像都不太好。 陈平之大概是拿出了一腔孤勇,想要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堵上了生死,让命运来判决自己的未来。 阎良花那一瞬间觉得陈平之的背影好像高大起来。 这世上从不缺乏满腔热血向东流的勇士。 第一百二十八章 转折点 战争已经持续了三个月,关塞悠远,春风难以企及,未到关前,就已经看不到春色;关外,风卷沙尘,黄沙弥漫如云,遮天蔽日。 在落日的照耀下,在暮云的映衬下,尸骨显得惨自,漫漫黄沙,景象惨淡,让人发愁。 军中大旗猎猎作响,就像是一首哀歌。 阎生像朝廷请求再派些粮草,朝廷以他迟迟没有打胜仗为由不肯派发,局势一下子就紧绷起来。 霍夫人天天都在抹眼泪,烧香拜佛也越发的勤,所住的地方看上去更加像着火。 阎良花却没什么戏谑的心思,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 白不厌一在说会帮忙争取,而他们两个都很清楚,白不厌在朝中的地位很轻,只是衡量各方势力的一个标杆而已,尤其是在兵部尚书病情好转后,他更是凡事插不上手。 与此同时,另一场浩劫将至。 钦天监上奏陛下,大祸将至:“井水本湛静无波,倏忽浑如墨汁,泥渣上浮,势必地震。” “池沼之水,风吹成縠,荇藻交萦,无端泡沫上腾,若沸煎茶,势必地震。” “海面遇风,波浪高涌,奔腾渹,荇藻交萦,无端而泡沫上腾,有若煎茶之沸,是为地震之兆。若风日晴和,台飓不作,海水忽然浇起,汹涌异常,势必地震。” “夜半晦黑,天忽 开朗,光明照耀,无异日中,势必地震。” “天晴日暖,碧空清净,忽见黑云如缕,蜿如长蛇,横亘空际,久而不散,势必地震。” “时值盛夏,酷热蒸腾,挥汗如 雨,蓦觉清凉,如受冰雪,冷气袭人,肌为之栗,势必地震。” 钦天监认为,将会有一场很严重的地龙翻身发生,因为星辰给出了指引,将有灾祸降临。 皇帝一开始没有信,后来真的发生了灾难,却不是地龙翻身。而是比地龙翻身更加严重的灾情。 实际上今年初夏就有了征兆,各省先后出现干旱的迹象,雨水都很少,路州,雁荡道,会首道,东道相继出现干旱,庄稼歉收,震惊朝野。 据说这件事情的源头是柴鼠, 《山海经》中记录,有鸟焉,其状如鸡而鼠毛,其名曰赀鼠,见则其邑大旱。 据说有几个百姓将这东西捉了去炖肉吃,于是干旱已至。 有小灾小祸,并不稀奇,但从前的旱灾最多也就持续半年,一旦有雨水落下,粮食上来,饥荒也就结束。 而今年明显变得极其严重,不断的扩大,让人心里恐惧。 有些地方甚至达到了终年不雨, 禾苗干槁,寸草皆苦,到最后甚至连水井都干了。 不是一个地方这样,是好多地方都这样。 连长安都被波及到,整个就乱了,这群生在享受蜜窝里的人们终于意识到天灾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发生这样大的旱灾,百姓官员都感到了恐惧,纷纷选择了祈求上天求原谅。 至于赈灾粮,有些就近的地方当然可以运送,而有些地方四面环山,派发粮食代价太高。 粮价突飞猛涨,寻常人根本就吃不起米,就连那些贵族们都突然意识到,他们可能将要饿死,拼命地囤米。 秋天抵达,一片干枯中抵达。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就是阎良花种的那些粮食,它们受异能趋势,甚至不在乎有没有水。 春秋看向自家小姐:“您要是不声张,咱们自家可以吃的饱饭。” 阎良花摇了摇头:“种粮食哪能只管自己,何况我爹还等着呢。” 全国各地都吃不起粮,何况是军方。 她知道自己一旦将此事宣扬出去,势必会引来无数浩劫,安稳的人生就此结束。 她也知道自己等的就是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老天爷会如此配合,居然闹出了一场干旱。 阎良花去找了霍夫人,这个女人这些日子缺乏主心骨已经恐惧到极,但还强撑着这个家。 阎良花告诉她:“我有办法救你丈夫,你得帮我。” 霍夫人就在当天换上了诰命服侍,前皇宫中。 阎良花的人生在此处迎来了转折点。 皇帝正跟太子商议着政事,因为情绪激动而砸了一地的碎片。老天不降雨,人活不下去,臣子们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皇帝身上,天天上奏折说皇帝不称职,所以老天降怒,恨不得把皇帝绑起来祭天来平息天怒。 皇帝咬牙切齿道:“朕下了罪己诏,还真就认为朕有罪了?!” 太子默然不语。 干旱的日子几乎要将人逼疯,朝臣们不是要找有罪的人,而是证明自己是无罪的那一个。 太子捡起了一个奏折,上面写着,百姓卖房子卖地就为了换口粮食,上好的桌椅被砍成碎块才能卖出去烧火,民间已经混乱的不成样子。 有些官员是直到此刻都不忘利益,有些官员是真的想做父母官,管一管百姓的死活。 他一一捡起奏折,有一张开着呢。“阎生在请求食物支援。” 皇帝没了力气,坐在椅子上,冷笑道:“没有,朕什么都没有了。这江山不是朕的,是王导的,结果到头来都在找朕。他们张着嘴,恨不得逼死朕,江山社稷就都是他的了。” 太子在战场上遇见敌人,但从来没向现在这样,四面皆是敌人。地基在不断的坍塌,以眼见着的速度跌进深渊,让人不禁疑惑,老天是不是真的要亡楚。 面对天灾,无力对抗。 御书房内一阵沉默。就在时,大总管小心翼翼的汇报:“皇后娘娘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皇帝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抽不出来。 太子让大总管放人进来,见了母后行了一礼,又见皇后身边有一妇人。 霍夫人给诸位贵人行礼,然后说:“臣妇有办法种出大量粮食。” 她将麦穗呈给贵人看。 太子接过端详片刻,立即拿给皇帝看。 粮食,有人能在这个时候种植出大量的粮食。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霍夫人,手里捏着麦穗,急促的发出提问:“怎么种植出这样大量的粮食?快点如实告知!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敢有欺瞒或者哄骗,朕可不会饶了你!” 天子龙威慎重,霍夫人微微哆嗦。 皇后立刻从中调和:“陛下别着急,听妾说。霍夫人急匆匆的入宫求见臣妾,说她家长女在无水的情况下,也可以种植出大量食物,千真万确,不敢欺瞒。” 霍夫人用力点头,如果不是阎良花带她去看了院子里囤积的粮食,她也不敢冒然进宫像皇后禀明此事。皇后一听便觉得事情很大,立即带人求见陛下。 皇帝这些日子心急上火,只觉得天亡楚国,嘴上起了大火泡,晚上辗转睡不着,甚至抱着干脆一死了之的想法逃开这烂摊子。 然而,天不亡楚国。 皇帝立即道:“快,将此人召见入宫,朕要亲自询问。” 皇后扶住有些气短的陛下,连声应着,叫在一旁抹眼泪的大总管尽快去将人带进宫。 太子无法安稳的在室内等,纠结了半天,隐隐听见了外边的动静,干脆冲了出去。 远远看见一个女子稳重的步行而来。 阎良花行了一礼,太子上前将人托住。 他道:“无需多礼,父皇母后都在等着你。” 阎良花淡定的点了点头,径直往里走,一进去皇帝就高喊一声免礼,问这麦穗从何而来。 这样饱满的麦穗,如今已经种不出来。 阎良花面对皇帝的紧急追问,冷静应对:“请容我演示一下。” 她将麦穗种在一个巨大的花盆当中,催动异能,麦子被她催的破土生长,在人注视下,逐渐成熟长大。 皇帝,皇后,太子,还有霍夫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阎良花平静的说:“我能够催生,或者是加大产量,但是有限制,我需要帮助。” 皇帝毫不犹豫:“可以,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在这个时候,最缺乏的是希望。 皇帝甚至敬畏的看着她:“你是神灵吗?” 阎良花对陛下欠了欠身,“自女娲娘娘起,天破了炼石来补;洪水来了,大禹挖河渠疏通;病流流行,神农尝百草;精卫在东海淹死了,就把东海填平,后羿被太阳暴晒了,就把太阳射下来;没人愿意做俯伏的羔羊,更没有不问苍生问鬼神这样的事。盘古劈开天地,是人自力更生。您问我是神灵吗?我不是,我只是在您治理下的一方,请求您君王庇佑的百姓而已。天地间处处都是我这样的人。” 她的话让人惊讶,震撼,在诉说着一个民族的伟大。 皇后脑子里都是她的话,太阳,后裔。精卫,填海。就连神话故事里都是不屈的人们,没有人是一味听从神灵的,她忍不住牵起了阎良花的手:“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的?我头一次见着像你这般的女子,竟然能将有关神灵的话也说的井井有条。” 阎良花摇头:“是我听一个满是气节的义士说的。” 大家不信,如果是极其有才华的人怎么至今未曾露面,让这些话名言四海? 阎良花那一刻在众人眼中宛若神灵。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昏迷的圣人 太子只认为她是谦逊,更加敬佩:“在我看来,你就是这样一个义士。” 阎良花苦笑,一个国家不需要英雄,当英雄出现的时候,也就证明这个国家在日落。 皇帝被人指着鼻子骂冒犯神灵不断地下罪己诏,头一次听见有人说这样的话,只觉得瞬间神清气爽,伸手将阎良花搀扶起来:“朕只有一个女儿,现在看来应该多第二个。” 作为女子最高的身份无非是公主。 阎良花婉拒:“臣女愧不敢当,只盼着能向父亲那般为陛下分忧。” 阎良花如今肯卖力,还不是因为有个好父亲。 皇帝也没多勉强,立刻改口道:“那郡主呢?” 阎良花谢恩。为了表示对陛下的诚恳敬意,她将自己家中所囤的粮食尽数上交于朝廷,并且保证于半个月后,再给出丰厚的粮草。 看到那些沉甸甸的粮食,皇帝甚至觉得不真切,一个小院子居然能种出这么多的粮。 也对,毕竟这是一个能在花盆里种粮的姑娘。她本身就充满了奇迹。 陛下加封阎良花为清河郡主,赏赐了一块田地,另外赏赐下无数金银珠,只求她能尽快种植更多的粮食。 这时候当然会有人跳出来反对,正值国难的紧要关头,突然加封一个臣子的女儿做什么。 现如今最紧要的是,求和,割地,赔款,嫁公主。皇帝下罪己诏。 历来输家都是这么做的,像是一个没有骨头的蠕虫,由着人踩踏。 皇帝换了多少个,臣子都还是臣子,有些人已经研究着,北边的人打过来该怎么投诚才能表达的真切。 在一个国家里,尚未输就要跪的软骨头也从来都不是少数。 皇帝看着这帮人,拿出了那些麦子,狠狠的砸在那帮臣子的脸上:“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只会上蹿下跳,浪费粮食,朕自然是要找真正能帮到朕的人。” 现如今,粮食就是命。 那帮人听说阎良花能够种出大批量的量,根本不敢置信,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 陛下赏赐的田地位于城郊,阎良花几乎住在这里,每天不断地诉讼异能温养,同样的,她每天吸食大量的银填补身体的空缺。 就在这样的过程当中,突破了四阶技能。 从前种植出来的麦子有一大缺点,就是味道难吃,而异能突破四阶后,连味道也提升上去。 春秋跟她在田地里照顾着她,头一个尝到这些米,感动的眼泪都要落下来:“小姐您知道吗?哪怕是长安城,天子脚下,也有人活活饿死,这批量输送出去,您就是救世主。” 阎良花脸色苍白,但笑得很灿烂:“救世主这三个字太沉重了,我只想救救自己和身边的人。” “少爷很想见您,但是陛下将此处围得很严,大部分的御林军都围在此处,不仅我家少爷,任何人都无法接近你。” “总要防着的。”阎良花现在的状态还真就谁都不想见。 无论是吸收还是输出都需得有一个过度,然而她为了让粮食大批量的产出,根本不给自己休息的空档,几乎是日日夜夜都在重复着易能消耗与吸收。 粮食被一批一批地收割带走,又一批一批的种植出来。 这些粮食分发给了各地灾情严重的百姓,车子运出去的都是沉甸甸的粮。 在她的要求,将第二批粮食运送到军营给自己的父亲,并且请求太子殿下相送。 太子立即应允,并且保证:“我会亲自相送,确保这些粮食一定会落到当地士兵手中。” 太子押送着军需,支援边境的将士们,保家卫国的人终于不用饿着肚子打仗。 事情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只有阎良花的脸一日比一日的苍白,她的异能一日比一日强大,忍不住自我调侃,也许这就是代价吧。 直到深秋,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个月,最终以一场秋雨结束。 天不亡南楚,终有雨落。而阎良花也到了身体能撑到的极限,脑袋一昏,在田地的麦笼间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阎良花这三个字,伴随着粮食起床到了挨家挨户的口中,这三个字几乎可以和神灵媲美。 皇帝的有心宣传下,那“岂能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话流传的许久,阎良花的字字句句传达每一个人的心。 那是来自于她的信念,她想要传递给每一个人的东西。 长安城里面的贵人们也纷纷表达自己的看法。 王丞相写下“心有乾坤”这四个字,赠送给了阎良花,因为人一直在田地里未能相见,字画正挂在蘅芜苑的高堂上。 一个女子能够得到王丞相这样的评价,能够在长安城里横着走。 沈尚书也不甘示弱,几次三番登门探望。然而因为人始终昏迷,一直未能得见。 许许多多的人登门探望,留下礼物表达善意,然后发现,这个人可能醒不来了。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登门拜访的人越来越少,长安飞速的节奏似乎要当这个被用尽能量的人忘记。 当然也有人铭记在心。 在某一日,某个官家小姐似乎想移花接木,将阎良花这个名字恰接到她身上时,终于引起了静默等待的人的反弹。 白不厌一直都在静静等着,即便是外人唱衰,说着昏迷的人醒不来之类的乱糟糟话,他也从来没相信过,因为太了解阎良花。 是一个做事喜欢留后路,绝不往死路上走的女人。她不可能留下一个空空等待的三年之约,自己去什么黄泉之路。 也许真的是巧合,又或者是众人心中想着一个念头,在发生了那某小姐改名为良花事情后。他们几人先后露面,来到霍府探望,已表示并没有忘记阎良花。 白不厌和王子异是一起来的,也是最先到的。 阎良花房内伺候的还是春秋以及朝霞彩霞,春秋看见白不厌就是怎么回事,立即想了个主意,分别以取药和拿东西为名义调开了这两个丫鬟。她自个儿则是去门口守着, 白不厌绕过了屏风,看到了躺在床上那道虚弱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跪倒在床前,伸手握住了阎良花瘦弱无骨的手。 这双手的手心还有好多的茧子。 “我很想你。”白不厌眼泪汪汪。 “我证明。”王子异站在一边,帮兄弟打证言。 白不厌却不满:“我培养气氛的时候,你勿要说话。” 王子异不理会他,看着病床上的人说:“倒是我从来小瞧你了,我只以为你是聪明狡诈的狐狸,万万没想到,你是手握乾坤的圣人。” 白不厌紧紧抓着她的手:“圣人,什么狗屁圣人。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是真真切切有过热爱的。她就生活在我身侧,从来不当什么圣人。” 阎良花的指尖动了动。 白不厌一喜:“是要醒了么?” 门外传来春秋的声音:“小姐时常会动,但是距离醒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大夫说,她动一动只是身体本能。” 白不厌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也是一种温柔的抚摸。 就在这时候,外边一阵嘈杂,似乎有吵闹声,春秋高声道:“不好意思,两位请等等,有人在探望我家小姐。” 这也是一种提醒。 白不厌和王子异退到了屏风后面。 紧接着王昱走了进来,一副没睡醒小老虎的架势,扫了一眼他二人,瓮声瓮气的叫了声哥哥。 王子异道:“你怎么来了?” 王昱道:“看人呀,我来的比你勤快。” 王昱硬闯进来,身后陈平之慢悠悠的走,有人开路就是爽。 春秋十分无奈道:“王二公子,都说了有人探望。” 王昱:“那就一起呗。” 陈平之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绕过屏风,此等举动无礼,他坦坦荡荡道:“平日也不是没见过,如今见见也无妨。” 王昱认同点头。 陈平之看了一眼,评价:“真丑,脸都瘦的只剩骨头。”他说话时,没有讥笑,只有无尽的沉重。他看见了一个几乎被压垮的女子。 白不厌反对:“很好看。” 王昱反对:“很好看。” 两个人视线在空中对碰了一下。 陈平之一见这情况还算有趣,索性将自己腰间玉佩解下来,放到了阎良花的枕畔:“君子玉佩是镇魂之物,望早日醒来,我与你商议的那事,我已经捋出了大概,只等你来看。”说罢,便转身就走。 王昱从自个怀里掏出了一张画卷,贴在了阎良花的床头。他道:“古来有门神守唐太宗,今日有王昱守你,邪魔散退。”后四个字还看了兄长和白不厌一眼,然后催促着:“赶紧都走吧,都是大老爷们,影响小姑娘名誉。” 这还真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王子异摇了摇头:“尽是些无稽之谈,她不信这些。”但想了想,也将自己的玉佩解下来放到了床边,然后抬步离开。 只有白不厌犹豫了片刻, 把三人玉佩都扔到了床底下,然后解下自己玉佩放在了阎良花的手心里。 “我虽不是君子,但很挂念你。” 第一百三十章 她醒了 阎良花终于苏醒了。 她醒来是一个灰蒙蒙的下午,天上飘洒的还是纤纤细雨,次日清晨醒来打开窗帘,却发现大雪差不多快要和屋檐齐平。 这一睡就是两三个月,冬日雪落,白茫茫的世界让人欢喜。凉凉的风吹拂耳畔,让她有一种活过来的生命里。 直到春秋进屋发现了她,第一反应不是惊呼小姐醒了,而是快步上前关上了窗户。她无奈的说:“小姐,你吓死我了。” 哪有病人刚好就吹冷风,好人都要病的。 阎良花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露出了一个笑容,她的笑很寡淡,像是天空中飘着的云,风一吹就散。 “我也要被吓死了,一抬头就看见床头上挂着一个面容狰狞,青面獠牙的鬼怪。” 春秋扑哧一笑:“那是王小将军的自画像,据说是用来辟邪的。” 阎良花苦笑:“的确能辟邪,邪物看见了他的自画像也会觉得恐惧。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长这个模样,艺术加工太多了吧。” 春秋道:“王小将军来探望过两次,他生的高,人又凶,奴婢没敢仔细瞧,不知俊美还是丑陋。不过您瞧见玉佩了么?是少爷塞进您手里的。” “看见了,你真是三句不离你家少爷。” “奴婢也关心小姐,您可吓死我了,这三个月都是我在照顾,没让人插手过。”春秋表忠心。 阎良花笑笑:“我是精神透支,休息两天就好,我想吃饭。” “奴婢这就是。”春秋一抹眼泪,扭身出屋告诉其余两个人。大家都欢欣雀跃,尖叫声险些掀翻了房盖。 霍府大小姐苏醒的消息瞬间传扬的四处都是,让人精神一阵。 柳氏搀扶着霍夫人,二人亲自来蘅芜院探望,看见阎良花能吃能喝能玩笑,霍夫人心中有些复杂,行了一礼。 阎良花虚扶了一把:“夫人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皇帝赏赐她郡主的名分,是正三品。霍夫人有诰命,是从三品,正好低了一等。 霍夫人面对一个如此出色的情敌孩子,除了叹惜也生不出别的情绪。一个在皇族那里记名,有身份的女子,即便是死了暴毙都会被检查,一旦查出枉死,就要移交大理寺。 霍夫人不想看见阎良花的优秀,要不想看见大理寺的铁门。 就这么片刻的说话功夫,霍姨母也赶来,还带着霍晏。 霍姨母口里念着阿弥陀佛保佑,感动的拭泪:“醒了就好,你这孩子就是太拼命,让人记挂,让人放心不下。” 霍晏看了姐姐温柔一笑,虽然没有太多话, 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霍夫人的脸上难得地挤出了笑容,“醒来可是件大好事,好好庆祝一下,我也要给你父亲寄一封信,报一下平安。” “父亲如何?”阎良花比较关系这个问题。 “平安,粮草运送的很及时,据说他们城内都吃草根儿的,拿什么打仗,亏的粮食送了过去,否则。”霍夫人一提这个就有些心酸。但又不敢往深了说,平白出了一个阎良花,霍府不知又安插进来多少探子,真要是被有心人拿捏住,就成了对皇帝不满的证据。 阎良花心平气和地说:“以后再不会有抛头颅洒热血保卫国家还吃不上饭的事了。” 霍夫人沉默了一瞬,一扭头,对着几个丫鬟说:“你们怎么回事?小姐醒了怎么不煮些热菜,竟拿些粥来糊弄。屋内烧的也不够热,我看到碳盆里的碳有些少,赶紧再去取一些,知道小姐畏寒吗?” 这一副贴心关怀劲儿简直温和备至。 阎良花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夫人不必为我这般操劳,您这些日子担忧父亲,想必也没休息好,还是好好休息吧。” 霍夫人点头。 两个人想要营造出一种和睦,力往一处使,看着还算好。 霍姨母却不想这两个人之间太和平,将自己儿子推出去:“你可不知道这些日子晏儿有多担心,天天吃不下睡不着,半夜里还会做噩梦,我这个当娘的看着都心疼。” 阎良花对着霍晏笑了笑:“让弟弟担忧了,是我不好。” 霍晏有些不好意思,没像母亲说的那么严重,但也的确记挂,敛眉浅笑:“大家都在记挂着你,这些日子好些人来探望呢。沈家三小姐次次抹着眼泪来,抹着眼泪走。” 阎良花都知道。她因为异能透支,不得已的倒在床榻上,但感知力没有关闭,仍就能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霍姨母挑事儿说:“清渺怎么还没过来?” 王婆子道:“许是还没听说吧。” 霍夫人不给霍姨母插嘴的机会,冷声道:“平日里出去玩消息倒是挺灵通,在一个府内竟连半点消息都没收到,也不知怎么过的日子,去通知一声。” 她自个把女儿拽出来一通乱打,霍姨母只得讪讪一笑,插不上嘴。 阎良花阻拦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每个人都惊动,况且我也累了。” 她昏迷这些日子,霍清渺也来探望过,还懊恼的说,你可千万别死,你现在死了就是圣人,我这辈子都赢不过你了。 又嘟囔一句,安王哥哥来看你做什么,你又没死。 阎良花可想象不出来,霍清渺像霍夫人一样虚伪的关怀自己。 于是大家就都知趣的嘱咐她好好休息,一个个的离开。 随着三个月过去,大家都认定阎良花再醒不过来。 然而今天消息突然传出去,一下子像炸了窝一样。 沈府套上马车,一路上不停奔波。 沈三娘匆匆赶到,发现侧门口已经签了好多匹马,显然是有人在她之前就已抵达。 她匆匆向小厮招手,表明身份,便被带进了蘅芜苑。 蘅芜苑种着满满的麦子,麦子上面已经落了一层雪,但奇异的是小麦都还活着,而且精神饱满,这都来源于阎良花的异能支持。 就算有人会怀疑是否真的有人能够大批量地种出粮食,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会由衷的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堂内,王家沈家等等,但凡有名望的家族都已经派人来抵达,各种类型的公子哥,几位温婉贤淑暗藏心事的女眷,大家在相互打招呼,但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珠链后。 陈平之和沈浮如站在一处。 沈浮如道:“这些日子有些繁忙,有机会的话当与陈兄喝一杯。” 陈平之看着珠链的方向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是好朋友,但实际上有隐隐的生疏,谁都发觉了,但谁都没有处理此事。 今日既然有机会站在一处说话,便提及吧。 “没曾听过,陈公子与阎小姐也有往来。”王希月是不愿意来的,是被姐姐强行拉拽过来的。 王映月自然是在帮太子示好,毕竟一个能在灾难时种出粮食的人,堪称当代神农,任何人都想要拉拢。 陈平之微笑:“二小姐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呢。” 一时间场中个人心思各异。 帘子一掀开,露出阎良花白净的一张脸,她的发与眉越发偏墨绿色,十分明显。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在灾难面前力挽狂澜的女子,没有长得艳光四射,也没有冷清逼人,就是一个寻常人。 她穿着寻常的衣服,眼中有着寻常的平静,身处于众人之间又显得那样不平凡。 她可能不是最高的那个,那一定是天塌下来绝压不弯腰的那一个。 沈三娘控制不住,跑上前去给了她一个拥抱,“好姐姐,我可想你了。” 白不厌站在角落里,十分嫉妒地盯着,堪称是目不转睛。 他也想像沈三娘那样正大光明的跑过去给阎良花一个拥抱,而不是躲在人群当中,将自己的爱慕视线和别人的心怀叵测掺杂在一起。 可是他不能。 众人都在向阎良花打招呼。 王子异酷酷的说:“种地的本事能教别人吗?” “不能。” 沈浮如含笑:“醒了就好,不然都不知道金匮要略要还给谁。” “拿了我那么久的书,记得给利息。” 南安王没心没肺笑着:“我就知道,有些人命硬到阎王爷都不收。” “……”不想搭理他。 王映月和气的笑着:“阎小姐是南楚的功臣。” “您客气了,只是子民国家应尽的义务而已。” 王希月微微一笑:“恭喜醒过来了。” “谢谢。”感觉你的口吻很遗憾。 王昱冲着她笑,没说什么。 阎良花报以微笑回复。 霍音,霍清渺也都纷纷表达了心情。 阎良花有些惊讶,什么时候人缘儿这么好了。 她一个个看了过去,见并非所有人眼中含友善,这才坦然下来,视线在白不厌身上多停留了三秒,还附送了一个wink。 白不厌笑着:“阎小姐多加保重。” “白公子也是。” 这应该也算是在高堂满座中,将隐晦爱意说到最尽兴。 对此陈平之只想说,一点都不隐晦,你清醒点。 王子异表示,眼不见为净,我就装作没见。 南安王想,你一醒就喂我狗粮,还是睡大觉去吧。 白不厌在幸福的笑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阎良花被盯上 阎良花牵着沈令仪的手,同王映月进行了友好交谈,邀请众人落座,茶点备上。 众人不断发出关怀,话语有些嘈杂,白不厌也混在其中,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阎良花只回答白不厌的问题,虽然对方的问题是干巴巴的,你好了吗? “我好了。” 王映月和善的说:“那我就放心了。” 大家都在问着没营养的问题,说着不走心的关怀。白不厌想说的很多,比如我想你,但只敢说一些大多数人都会关心的话。 他们两个就像是身处于银河两端,哪怕只隔了一条河,也只能含情脉脉相视无言。 好在,他们知道彼此的心意,知道哪怕只有一瞬间,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想对方。 “过不了多久就能活蹦乱跳。在床上躺的身子骨发硬,回头就出去溜达溜达,有机会一定会向诸位府上拜访的。”她这句话是说给陈平之的,还特意看向对方。 陈平之微微提了提茶杯,然后抿了抿茶表示自己知道。 科举,是一件需要不断讨论才能推出的事情。陈平之为了这件事情,近来已经熬尽心血。在灾难的时候,才能看出官员有多不作为,他希望能有一些真正为民谋福利的官员出现。 王昱邀请道:“那你好了,我请你去打猎吧,雪天打猎别有趣味,就是长安附近没什么深山,但几只野兔子总管有。” 白不厌嗅到了情敌的味道,虎视眈眈的盯着阎良花。 阎良花干干一笑,拒绝道:“我不擅长骑马打猎。” 王昱有些失望,但还表达着善意好感:“我可以教你,如果你会打猎的话,身体会更强壮一些,就像我这样。” 白不厌掐了王子异一把。 王子异肉疼,面无表情的说:“昱弟,你教教我吧。” 王昱眼珠子乱转,嫌弃想拒绝。 霍音见众人都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有些按捺不住的问:“你究竟是怎么样让麦子产量提高,且改变季节孕育?” 场面霎时一静,大家都想知道,且想得到这个办法,但又没人肯率先提出来。霍音的按捺不住让其他人都送了口气,他们只要安静的等待阎良花的回答,在必要的时候添砖加瓦即可。 王希月微笑道:“阎小姐说一说吧,也是为了黎民苍生考虑,多说一点就有百姓免饥饿之苦,想必你是个心善的人。” 这个道德的大棒挥舞的真利索。 阎良花大大方方挑明了说:“一种除了我谁都不会的办法,倘若我有办法传授给别人,第一个教导的人一定是陛下。” 如果这是别人能学的办法,皇帝肯定早就学了过去,正是因为无法传授给任何人,皇帝才会那样看重她,三天两头的赏赐东西。 众人得到这个结果都不意外,但有些失望。 霍清渺嘟囔道:“灾祸已经结束,自有百姓种植粮食,何必要她的秘方呢。” 王希月看了她一眼:“霍小姐可真天真。” 霍清渺面对她就像是炸毛的猫,藏在了袖子地上,虚假冷笑:“王二小姐谬赞,天真这样好的字配二小姐才更合适。” 女人多的地方,就是江湖。 聚会过了半个时辰,天黑彻底,众人纷纷离开。皇帝那边得到消息,如今才派来了御医前来诊脉。 众人离开时看见这样的场景,都不由得感叹一句:“霍家要崛起啊。” 阎生领兵,女儿得圣眷,相辅相成。 最后有人嫉妒一句:“还是阎家的血脉好。”霍家两兄妹可没做出什么像样的事情。 这句话好巧不巧被霍清渺听见,紧紧的攥着袖口,同时心底生出了一丝恐惧,都是父亲的女儿,南安王会不会改变心意。 南安王冲着她挥了挥手:“霍妹妹,再见。” 她顿时甜甜一笑。 阎良花就算是一飞冲天又如何,不过就是枝头的百灵鸟而已,没一个贵族会因为女子能种田而娶她。 她终究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农女而已。 …… 离开的人也有事情要解决,就像是先前约定好的那样,陈平之和沈浮如牵着马,步行在街道上。 他们两人一直沉默不语,可能都找不到能切入的话题,直到下一个分岔路口。 陈平之说:“要不就到这里分开吧。” 简直是一语双关。 沈浮如坚定的摇了摇头,他一双眼眸写满了诚恳:“陈兄,是我做错了什么嘛?” 陈平之叹了口气,风吹树叶落下一些飘雪撒在了他身上,他伸手弹掉,说:“不是。” “你与南安王……” “我故意的。”话说到这份上,陈平之已经把态度表露无遗,他站在了沈家的对面。 沈浮如茫然不解:“为什么,陈兄不是最讨厌王家了吗?” 陈平之说:“我讨厌的,从来都是京都里的两种颜色。阿充,我不想看着这样的长安,充满了党派之争的长安。难道人做官的初衷都是争斗吗?不应该是为民请命,治理国家,看四海晏清,国泰民安吗?” 沈浮如沉默了片刻,“那我让你失望了。” 陈平之一笑:“哪来那么多失望,我也不知自己究竟对不对,但总要试一试。” 沈浮如忽然上前一步,搂住了陈平之,宽大的大氅盖在身上厚重,拥抱都来到费劲。 “陈兄,保重。” “阿充,也保重。” 陈平之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 沈浮如站在原地,在漫天大雪当中终于还是失散。 第二日无雪,一切平常,日子照常。 那场死伤惨重的灾难还没过去几个月,就仿佛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有土地知道,泥土沾染了多少尸骨与鲜血。悲苦的人们最擅长的就是遗忘痛苦,这样才能在泥地里艰难的前行。 长安一切如旧,照样饮宴布置,不缺衣少食。 阎良花这段时间风头正盛,王家设宴,她必然在邀请的行列之内。霍清渺与之同行,但神色病恹恹的。 也对,一个她翻着白眼看不上的人居然一飞冲天,凭借着最最让人看不上的泥腿子功夫。 实际上,皇帝划分了田地给阎良花后,派人保护,除了春秋没人知道她用的是异能。到现在许多人还坚定的认为,她有能让麦子快速生长的秘方呢。 霍清渺觉得相处在一个马车里,都能闻到那股子泥土味,越发不开心,言语间更是忍不住想要出言讥讽两句:“一会到了王家,姐姐最好一言一行,全都学着我的样子来,否则一旦失礼于人前,霍家陪着你一起丢人就算了,连陛下也要跟着颜面无光,毕竟无论旁人怎么夸奖,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心里应该最清楚。” 王家事多,阎良花不爱掺合,何况去高门显贵家做客本就极为繁琐,衣着打扮都要更加精心,为了体现腰肢的轻薄衣物不够保暖,鲜亮的绸缎要配上精致亮眼的妆容,需要提前一个时辰起床化妆。最喜欢的厚重黑色披风被扒开,得了一件白色的绒毛大氅,略微单薄。 这些都让阎良花的心情不是很顺畅,一见霍清渺不长记性,多嘴多舌,立刻眉头一挑说道:“我是什么货色?自然妹妹是什么我便与你一样了,毕竟咱们可是好姐妹嘛,所以跑不了你。要是哪天我名誉尽毁,也一定会牢牢抓着妹妹的手,咱们一起共赴地狱,成全一片姐妹情深。” 霍清渺翻白眼,谁跟你姐妹情深?她准备了一肚子尖酸刻薄的话,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抛了出去,从各方面数落阎良花的不好之处。 阎良花打了个哈欠,困倦的很,压根没听她说什么。 霍清渺险些没硬生生憋出内伤来,又实在不想认输,“少在这里牙尖嘴利的,身为女子性子如此乖张,早晚你会吃亏的。” 阎良花心想,咱们两个究竟谁牙尖嘴利。 霍清渺话一说完,扭头不再搭理人,伸手将车窗上的纱帘掀开,透透气,不闻那股子泥土味。 突然间,一支利箭从外面毫无征兆的击射进来。 阎良花反应很快,一把按下了霍清渺的脑袋,那支箭矢斜斜的插在车厢上,铁器露着寒光。 霍清渺吓得花容失色,脸比纸白:“来人呐!有刺客!外面的护卫都是死人吗,赶紧保护我啊!” 马车停下,外头发出闷声与打斗的动静,霍清渺心乱如麻,根本想不通自己一个闺阁千金能得罪什么人,以至于大马路上竟然有人劫杀,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体统,提着裙子就要往马车外面逃去。 可是当这门帘被掀开的瞬间,外面霍家随行的丫环小厮,横七竖八死了一地的景象就吓得她一个腿软直接又跌坐回了马车里,竟然被吓得动弹不得了。 护卫还在和刺客打斗,但显然是落了下风。 “杀人了,救命啊,我还不想死!”霍清渺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她哪里见过死人,到底只是个凶狠的娇娇小姐而已。 而杀手,从不管对方老弱病残。杀手从来只有一个目标,杀了她,或者自己死。 第一百三十二章 查凶手 “哭个什么劲,还嫌不怕将杀手引过来吗。你老老实实给我待在马车里别动,我去外面将这些人引开,你给我记住了,不想死就别掀开车帘子,否则被人发现这车里还有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娘,到时真把你给掳走或者直接杀了,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阎良花恶狠狠的恐吓着。 霍清渺死死抓着她衣袖:“不行,万一你跑了我死了怎么办,死你也得和我一起死。” 这个霍二小姐矫情性子又刁蛮,脑回路也很奇怪,阎良花是向来和她相处不到一起去的,此刻更是觉得头疼:“动用你的脑袋想想,他们是来杀你的么?是来杀我的!松手,我去把人引开,你不许出声,实在不行,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霍清渺吓得捂住嘴,松开了手。 阎良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今日她们同行,是自己引来的麻烦,若霍清渺真在她面前出了事回府后不好交代,而且霍清渺这个蠢货尖叫逃跑只会叫局面更加混乱,到时反倒会连累自己,与其这样还不如叫这麻烦精就躲在车里别乱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交代清楚后,阎良花直接跳下马车,霍府侍卫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绕是如此也死了个七七八八。还有个忠心的护卫被人一道贯穿胸膛,趴在马车边,只剩最后一口力气,说着:“小姐,快跑,是北端人……” 阎良花怜悯的看着他,将他身体里插着的刀子拔了出来。 侍卫顷刻毙命,阎良花深吸一口气,“都冲我来的是吧,行,我来给他们报仇。” 刺客发现马车上下来人,纷纷涌进,把零星的几个侍卫逼成了一个圆圈。 她不屑一顾的笑:“派你们前来的人,是觉得你们全是高手呢,还是太小瞧我阎良花?” 马车里霍清渺弱弱的说:“你是他们的对手么?竟吹牛。” 阎良花觉得真头疼,“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较劲。” 霍清渺也觉得不大妥当,不说话了。 毛爷爷说过,要在战术上藐视敌人,要在战斗上重视敌人。 阎良花一一扫视过去,虽身在囹圄却仍面不改色,“既然你们杀了我霍家这么多条人命,那就用你们的命来偿还吧。想来我这个提议也算公平,诸位不会有意见。” 她手握杀死侍卫的刀,突然冲了出去。 侍卫们觉得,小姐疯了要送死。 杀手狞笑,蠢货来送命。 就在两方心思各异之际,只听一声破空之响,阎良花化身一条毒蛇,融汇到了自己的影子中,只能叫人看见几个残影,抽刀缠斗,刀刃自每一处弱点身躯划过,顷刻间便有大意者丧命。 阎良花后退两步,身上沾染鲜血,她随手擦了擦,啧了一声:“我不擅长用刀,当然,我也不擅长用剑,我擅长用匕首。老师常常说,说我不够君子。可是杀人,是不用君子出马的。” 众人惊呆了。 护卫万万没想到,将他们逼的狼狈不堪的杀手在小姐手下居然走不了一个来回。 阎良花想,当初和白不厌比斗,对方即便是放水也没放太多,她也不是吃素的。 身体里那点战斗的基因在叫嚣着,刀刃化开肌肤也只是让人越发冷静,她的耳朵十分灵敏,听见细小的破空声瞬间一扭身刀身做挡,三十多枚银针划出道道彩虹。她用力一扬刀身,这些针奔向了敌人,针上有毒,对方瞬间倒地不起。 背后有人攻击,四面皆是敌人,有人在放冷箭。 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她目前的处境,退无可退。几次三番地攻击凌乱至极,但招招凶狠一旦中招恐怕难逃穿胸断骨的痛。 她转身回腰,下身格挡,举步回身与之硬碰硬,手心震得发麻,仍旧看准时机杀去。 八名刺客,尽数倒于地面。 唯独剩下两人或者,也被她弄成了重伤,此刻躺在地上瞬间沦为待宰的羔羊。 “人活在世什么都可以丢,唯独命丢不得,因为这玩意若丢了那就一命呜呼了。所以你们两个只要谁先说出幕后主使,我就可以叫他活着从这里离开,”阎良花笑得人畜无害,新月般的弯眉微微挑起,不紧不慢地道,“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等下辈子投胎后才有的选了。” 阎良花说出的话口吻轻松的仿佛在闲谈,任谁也看不出她是刚刚那个举手投足间就连杀数条人命的女煞星。 但是这些杀手虽然失去反抗能力,但是显然也不是贪生怕死的,就见其中一个硬气的冷声说道:“要杀要剐随便就是了,只是可恨竟然栽在你一个小丫头的手里,但想从我们口中窥探到东西那你是做梦,但凡我喊一声疼那就是孬种。” 这杀手话一说完和同伴互相瞧了下,接着两人的嘴动了动,下一刻就有黑血从嘴角溢出,这二人也是一命呜呼在了街头。 “嘴里藏毒,真是一点新意的招数都没有。”她很嫌弃。 霍清渺从车上下来,吓得眼泪汪汪,还忍不住说:“那你怎么不知道先检查他嘴里。” 阎良花漫不经心的说:“脏。” 侍卫赶紧上前检查尸体,没有让小姐查线索的。 街道巡防营姗姗来迟,王昱是副将,今日带兵寻常街道,路遇客栈着火扑了好久,所有人的注意力分散到了大火上,就让这场刺杀有了可趁之机。 此处是个居民街道,百姓怕事,都紧闭门户不出,及其方便杀人这等事情。 王昱骂了句娘:“天子脚下,这也没多安全。” 阎良花无奈道:“你在骂你自己,你是保证安全的。”她心里琢磨,这个王昱和王子异之间的差距好像十几个白不厌那么多。 侍卫大呼一声:“找到了。” 原来是这些杀手里衣的布料,料子瞧着很特别,清一色用的竟然都是这一类布料,若是找到这种料子出自何家,说不定就能揪出幕后主使者。 当街遇到刺杀这么晦气的事情,阎良花没心思去做客,就连霍清渺也是立刻要求打道回府,并派人告知王家此时。王昱上报长官,长官上报皇帝,皇帝一下子震怒,派了好多侍卫保护霍府,并要求京兆府尹尽快查出真凶。 京兆府尹按着料子的出场地,买卖方一查,一核对,最后发现最近大量购买布料的是陈府。 就是大家想的那个陈府,陈平之的府邸。 京兆府尹登门问案:“郡主,你于陈平之有过什么恶交么?” “没。”阎良花心想,并无恶交,反而是合作者的关系。科举才弄到一半,就算是陈平之想杀自己,那也太早了。何况这个人颇为自负清高,别说杀人,就算是杀鸡也要说一句君子远庖厨。 京兆府尹没能从阎良花嘴里问出有用线索,便决定去陈府核对案情,阎良花强烈要求要跟上,她要找出想杀自己的凶手。 霍清渺作为受害者则是死死的躲在家里不出门。 霍夫人说:“这才是受害者该有的样子。” 霍清渺一时无法察觉出,母亲是在夸奖还是在…… 阎良花道:“一个护卫死前说,和北端扯上了关系,事情关乎于父亲,夫人让我出门查查吧。” 但凡和阎生扯上关系,霍夫人总是更宽和一些,于是同意。 陈府。 陈平之不在家。陈夫人正在丫环的挽扶下走过来,虽然她人瞧着依旧端庄,可是青白的脸色,还有那不住咳嗽的模样任谁都瞧得出来,这位陈夫人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差。 比起上次见面,还要糟糕。 阎良花记着那赠与残卷的情谊,起身行了一礼:“见过陈夫人。” 陈夫人也行礼:“郡主太客气了。” 有了郡主的身份,就方便在了见谁都不用行礼上。 陈夫人不愧是出身大家,即便如此不适,但举手投足间依旧稳重自持,话也说的不卑不亢,叫人一见之下就不敢轻视。 京兆府尹连忙说了今日来的目的,态度很谦和。京兆府尹的老师,就是陈平之的父亲。 陈夫人神情淡然,“刺杀?这可是件大事,要好好查查,但不该查到陈家头上。” 阎良花也觉得有问题,有人把脏水往陈家身上泼,肯定会做戏全套。 她心思转了转,含笑看向陈夫人,轻轻眨了眨眼睛,传动着隐秘的讯息:“无风不起浪,好端端的,怎么就找到你家了?” 陈夫人沉吟了片刻,忽然脸色一沉,生冷道:“你问我,我问谁,虽说你家门第显贵,父亲也是手握一方兵马的将帅,但我陈家也不是由着人撒野的地方,还请你速速离开!” 阎良花看向京兆府尹,道:“一路上你问我和陈公子有没有什么冲突,我可以回答没有,但您瞧陈夫人对我的这态度,就知道她绝不喜欢我。” 京兆府尹一脸为难,一想到上头还压着皇帝陛下,越发头痛,他委婉的问:“这……同为京中女眷,有何不喜,哪来的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是谁杀我? 阎良花若有所思的说:“也许是因为前阵子的流言蜚语,陈夫人嫉妒了吧。” 早在年后两三个月时,阎良花被禁足不知外事。那时京中有流言蜚语传扬开,据说是陈平之对妻子不满,要休妻另娶,对象是阎良花。 后来有一日,陈平之在街道上抓了一个传播流言的头头,问对方为何要传播流言。 对方吓得当街尿裤子,说:“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陈平之便大笑一声:“毁阎将军的名声,拿我做什么筏子,就将人扔了。” 此时流传出去,众人都说这是针对阎将军,污蔑其家风的阴谋,很快就被阴谋论给压了下去,甚少被翻出来提及。 如今骤然一说这桩事,大家回忆,恍惚似有,又好似没有,记不太清了。 毕竟长安城里的八卦多的数不胜数。 阎良花胡搅蛮缠:“虽然我对陈平之半点意思都没有,但架不住风言风语,传的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陈夫人若因为妒恨,暗中雇凶要杀了我,保住自己的地位这都是完全又可能的事情。” 陈夫人一甩袖子,咳嗽了好几声:“荒唐!来人呐,将他们给我撵出去!” 就在这时,陈平之自外归来,一见厅内众人先询问了管事,管事将大概学了一遍,众人都在,一句话都假不了。 陈平之微微皱眉,看了夫人一眼,看了阎良花一眼,觉得二人崩人设了。 他想了想,忽然明悟,扭头看向夫人,道:“夫人,你做不做贼心虚,为何急于赶人?” 陈夫人吃力的上前,强忍着身体不适见了个礼:“夫君你似乎误会了,我正是为了维护陈家的名声,才不能允许有人在这里肆意诽谤,我知夫君与阎姑娘矫情不浅,但涉及到家门清誉难道夫君也由着她说,都不肯制止吗。” 陈平之不悦,他立于厅内,袍袖微微一甩,“你既然质问我,那我到要问问你,下嫁到我陈家之前为何你们全家都隐瞒你身体虚弱久咳成疾的事情,导致咱们成婚后我子嗣稀薄,父母双亲为此终日长吁短叹,你这就叫做不孝;作为妻子竟然当众责问丈夫你这就叫做不贤。如今阎良花遇刺既然和咱们陈府扯上关系,你又百般的阻挠明显就是心虚,你这样不孝不贤不义之人信不信我直接一纸休书将你撵出家门。” 陈夫人被这番言辞犀利的质问,逼的脸白如纸,更是连连后退,若非被侍婢及时扶住说不定都要跌倒在地了。 “夫君……你竟如此看我吗,妾身所做一切真的都是为了陈家,绝对没有半分私心。”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话才说完就忍不住再度咳嗽起来,眼中更是有泪花在颤动。 而在陈夫人身边,帮她递上帕子的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赶忙跪在地上说道:“我家夫人一向体弱,连这内宅的门都不会出,如何会做出派人行刺如此可怕的事情。” 阎良花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也不必亲自行动,派个人就行。现在只是差了个证据,只要查一查你们家的账本,就知道最近有没有买过大量布匹。” 陈夫人对此表现的很淡然,仿佛也是彻底心灰意冷,懒得再去管。 京兆府尹没想到自己还看了一桩别人的家务事,在吃了八卦高兴之余,也头疼这个案子怎么查。 陈平之倒是很果断的派人去拿账本,这么一核对,果然有一批布料进项,而且是经过陈夫人之手。 先前还帮自家主子分辨的丫鬟梅香突然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哭道:“夫人,瞒不住了。” 陈夫人冷淡的看着她。 京兆府尹连忙问:“你家夫人为何要杀人?” 梅香啜泣道:“正是因为男女之情。家夫人最是和善不过,本来身体都将养的大好,就是因为阎家大小姐的出现,勾引得公子魂不守舍,如今夫人又久咳成疾,太医说时日无多,这才想了个杀人的注意,大家鸡飞蛋打,一拍两散!” 阎良花仔细端倪了几眼后,对这个看似唯唯诺诺的小丫鬟很感兴趣:“你既然这样忠心耿耿的帮夫人,如今为何要认罪?” 梅香道:“反正也逃不过了,反正夫人也时日无多了,只恨没能杀了你。”突然间,她猛的起身冲向阎良花,手里握着匕首挥舞过去。 阎良花反手一个擒拿,附带一个过肩摔,直接将人按在了地上。伸手就卸下对方的下颚,手在对方的嘴里摸了摸,抠出了毒药。 她笑道:“亏的你是个漂亮姑娘,否则我都下不去手。” 陈平之搀扶起了自己夫人,微微点头。 陈夫人微笑,一点没有方才的剑拔弩张。 京兆府尹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戏,一场演给按捺不住细作的戏。他也入迷戏中,觉得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看来只能从此人身上挖掘挖掘线索了。” 阎良花捋了个七七八八的剧情:“十有八九挖掘不出来,都是经过驯养的死士。我有一侍卫上过战场,说杀手是北端的人。北端人当杀手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在这个时候,思来想去,一半是冲我能种田,一半是冲着我父亲去的。” 正在边疆浴血奋战的将军也是个父亲。 父亲奋勇杀敌,而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家中子女却当街横死这个消息传到阵前,她那个爹非得心神打乱不可,而且三军将领更是会觉得忧心。 京兆府尹一听,大觉此时非同小可,急急忙忙准备入宫去像陛下启奏。 阎良花没急着离开,先像陈夫人赔礼道歉:“我无状了。” 陈夫人并不介怀,只是揉了揉眉心:“我有些头痛,就不陪着你们两个找线索了,先下去休息。” “好。”陈平之目送人远去。 阎良花觉得这个陈夫人真是好脾气,那种话,即便是演戏都让人听着愤怒,字字句句都是戳着人心肝脾肺肾说的,陈平之真没良心。 “我昨日听说你被刺杀,也听说你手握长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很有战场上其父风采。据传闻,阎大小姐身高把持,肌肉雄厚……”陈平之突然不正经。 阎良花有些好笑:“市井流言也能信?快点说正事。” “说呀,你一个养在外头的遗弃女,文能辩论四方,武能十步杀一人,政治提出科举,让我觉得现在农女的标配都这么高了吗?” “来了。”阎良花心想,又到了旁人不相信我能这么有才华,开始刨根问底查我底细的时候。上一个这么干的人是王丞相,如果不是老师手下留情,她就要命丧琅琊郡了。 陈平之夜只是说说,道:“没人愿意当便宜爹爹,既然能被认回来我就相信你的身份,反正,你应该不是坏人。” “应该?” “谈正事,不要再小事上纠结。”陈平之沉思着,不敢放松,“暗中有人蛰伏在陈家,又想将刺杀你的脏水泼向我们,还真是居心叵测。” 你话题跳的真快。 阎良花耸了耸肩膀:“我被刺杀不奇怪,你招惹谁了?” “许是,科举的计划被谁泄露出去了。”这是陈平之唯一能招惹来杀机的原因。 “好一个,一箭双雕。我觉得,如果是国内人,可能杀你的心更迫切,最近小心吧。” “因为,我要破坏他们的世界。” “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阎良花挑了挑眉,事业伙伴,加油。 陈平之笑着转身:“我要开创新世界,不带你玩。” 阎良花翻白眼:“真是混账,怕危险就不带我玩。” 她转身出了陈府,门口侍卫都在等候。皇帝给安排的守护者,据说曾在万军之中取人性命。 不过根据田燕说,他只是在百人堆里杀了个来回而已。 阎良花觉得也挺不错,只比自己差一丢丢而已。安全有保障,唯一麻烦的地方就是和人见面不方便,去哪都跟着。 她往往察觉到了白不厌的身影,就会指使对方去很远的地方买包子吃。 田燕是个聪明人,他会听话的离开,这也是阎良花留在人的原因。 今日也是如此。 阎良花上了茶馆二楼的雅间里,不一会白不厌就追了进来。小二哥见怪不怪的填茶倒水,拿了丰厚的赏银,下楼高高兴兴休息去啦。 “怎么回事?” “就是老爹连累我了呗。”对待白不厌,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即就将梅香的事情一五一十给说了遍。 白不厌冷着脸,专注地沉思,道:“北端人想要刺杀你,也得有接应才是。还能把罪责往陈家身上甩,一定地位不低。” 阎良花端着茶杯,微微笑了笑:“我隐约猜到是谁,不如我们同时在桌子上写它的姓氏。” 两个人蘸着茶水同时写了一个王字。 阎良花道:“不会是王丞相。” 白不厌说:“也不会是王子异。” 他二人杀人不会这么繁琐,且漏洞百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刺杀 “那天先是王家设宴,单独邀请你和你妹妹。所以知道你必然会出门的只有王家。其次安排人手刺杀,但对方不知道你武艺高强,这点就可以化掉王子异。” “我又没有怀疑王子异,你总帮他洗清嫌疑做什么?”阎良花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白不厌说:“杀人后栽赃陷害,往陈家安插细作,肯定是高级人物,所以我认为是王昱。” “王希月。”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了相反的答案。 白不厌坚持道:“你再想想,想要在你赴宴的路上截杀,王家的嫌疑自然最大。其二,王家与你家父辈上本就不和睦,若是霍家出了事动摇了前方你父亲的军心,那最大收益者就是王家了,王家虎视眈眈盯着的就是大将军这个位置呀,否则为什么把王昱弄到长安来?” 阎良花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王昱更像是拿着砍刀亲自来杀我的人,而不是背后耍阴谋诡计的那种。” 白不厌气馁,他想抹杀阎良花对王昱的丝毫好感。万万没想到输在了王昱看上去没智商这一点上。 阎良花把玩着茶盏的边缘,漫不经心的分析:“王希月算计我的最大一点理由就是白公子。” “别闹。” “她对你爱慕成痴谁人不知,她之前对我就已经表现出极为强烈的敌意,这一次大概是猪油糊了心智,竟然想出了这么个狗屁注意。她估计还会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聪明。借北端灭我,动摇父亲,伺机夺走大将军的位置给王昱,还除掉了陈家。多好的一个连环套,可惜,谁都不是傻子。”阎良花想,大多数的阴谋失败都是源于设计者智商不足以套路另外一个人,何况还这么贪心,要连环套路许多人。 白不厌突然发情,眼睛都在发亮光:“当然,我就没见过哪个女子比你聪明。” 阎良花夸奖道:“有眼光。” 两人没在谈论正事,只是闲说了一些扭扭捏捏的小情话,眼看着时间不早,田燕要回来,两人依依不舍的告别。 阎良花径直回了霍府。 白不厌等待天黑,在僻静处换上黑衣,银针插在布上,绑到了手腕处。 夜色降临,他着一身夜行衣,带面具,佩剑短刀都带好后,身影消失在了暮霭沉沉中。 …… 王府内雅致的阁楼上,熏香点燃,夜间风雪冷,王希月裹着一身毛绒大氅,倚着栏杆望着那天空的一轮圆月。 她品着玉壶里的清酒,醉眼微醺,“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旁徨,愁思当告谁。” “反正,不该告明月。”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阁楼外侧传来,如淬毒的刀刃,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王希月先是一怔,涣散的眼神却有些清醒,还掺杂了别的情绪:“谁?” “来取你性命之人。”回答她的是一句没有感情的话,和一把破风而至的剑。 “叮……!” 刀剑相碰,一声夹杂着肃杀的响声骤然传来。 王子异纵身一跃跳上二楼,落在王希月身边。 白不厌在心底骂了一句,他怎么回王府了? 王子异平日多住在外,同白不厌王昱一起在别院。今日王子异正巧在路上经过银楼,瞧见一个素银的簪花很漂亮就买了下来,想着分别给两个妹妹。 也正是这一枚素银簪花挡下了白不厌的第一剑。 因为阎良花被刺杀一事,各大家族都心有余悸,于是纷纷给家中重要人跟前配上侍卫。 王子异身边便四人,联手打配合,将白不厌团团围住。 王希月靠在王子异身边,瞧着在半空中不断传来的刀光剑影,还有那以一对四不落下风的利落身影,眼神有一丝复杂。 她踉跄着脚步,不顾侍卫的阻拦,奔到了栏杆处,玉指紧握,喃喃道:“是你吗?你当真这么狠心要杀我?” 被四个高手联手压制下的白不厌,他依旧游刃有余,甚至还不时在这几人身上留下了好几道剑伤。 但是他也很清楚王家并非只有这四个高手,若不速战速决,等到一会援军赶到,即便有三头六臂,想在数十高手的围攻下全身而退,那也等同痴人说梦。 白不厌趁着一个空袭选择突围,翻身搂住红漆柱子,弯腰躲避对方冷箭时,指尖弹出一根银针。 王子异一直注意着动向,抬袖一卷扫开。 谁曾想白不厌袖中还有一把银针飞出,冲着王希月击射而去。 先前那一根银针只是调虎离山罢了。 “快回来,危险!” “啊——” 王子异飞快一跃,将妹妹按到在地,然后一个滚圈,避开了致命一击,可是根银针仍然刺中了胸口,王希月当即软软地倒在地上。 “你竟然真的……” 王希月捂着伤口,声音低不可闻。比起身体上传来的痛楚,她此刻的内心更像被剜肉似得疼。 在四人围攻下,还能重伤王希月,白不厌的武功之高,让四大高手全都为之震惊不已,甚至有片刻的功夫没敢贸然靠近。 白不厌抓住这个机会,飞身直接上了房顶,纵身一跃就从阁楼上消失了踪迹。 王府赶来的护卫已经将阁楼团团围住了,王子异眼瞧不会再有歹人靠近,忙把防身的长剑收起,将倒在地上的王希月扶了起来:“这个混账。” 王希月勉强扯住一丝苦笑,低头看着被拔出来的银针,根根透着冷意,只觉得夜风一直凉到骨子里,开口都尤为艰难:“兄长不必费神去寻这歹人,他能逃走是天意,可惜我没有遂了他的愿,没死成。” 王子异咬牙道,“我知道……” “算了,我……”王希月说得极为敷衍,闭了闭眼睛,露出疲倦的神色来,白不厌,你竟然真的要杀我。 王子异目光掠过女子染血的胸口一阵气闷,小心翼翼地搀着妹妹下楼,到拐角处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后面的侍卫道:“你们把这里打扫一下,无论有什么东西,都要呈上来。” …… 等王子异回房时,侍卫早已将现场的东西呈上来。 几片树叶,一小撮泥土,便再无任何线索,王子异甚至松了口气,他真的很为难。 手心手背都是肉。 只远远看一眼,就认出了白不厌的身影,急忙将银钗扔了出去,亏的没有酿下大祸。 他这双眼睛已经废了,看的不真切,今天认出白不厌靠的是熟悉,准头靠的是感知。他真怕自己哪一日死了,身边的人还在争斗不休,宛若生死大敌。 王子异将装在托盘里的银针拿起来,在灯光下转了转,闪耀着一种独特的光芒。 再定睛一看,银针的尾端有极为细微的花纹,几乎看不见。 王子异心中重重一跳。 他家中有一套银碗,是由圣上赏赐的,仅存一套,只有皇亲才配享用,且得是王爷,公主都没有这个权利。 破例给王家是为了彰显特殊。 这银碗上有特制的花纹,白日里不显现,到了夜里,迎着灯光便生出浅淡的光晕,如明月皎皎。他当时看见的那种光晕,便跟这根银针上一样。 突然之间,有什么恶念涌上来。 王子异惊异的低呼出声,猛然将那根针握在掌心,心中翻江倒海,任凭那根银针刺破手掌,他也没有知觉。 想起白不厌身上种种特殊之处,冷的浑身发凉。 王子异盯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心中一片茫然,往事究竟有多不堪。 此时,门外传来那四大高手的声音,铿锵有力道:“属下方才追寻那贼人,虽让他逃掉,却记下了路线方向,是否明日封锁城池一层层搜捕?” 不提还好,一提王子异便觉头疼, 他不敢肯定自己一个轻举妄动,会不会将水搅得更浑,只吩咐道:“不必多事,你们最近只需守在小姐身边,看好她就行了,别让她轻易离府。” 外面的人齐声称是,王子异又补充道:“对了,还托人去寻点雪莲人参,给小姐补身子。” 总算交代妥当,王子异也颇为心累,让侍卫不必跟着自己,出了王府驾马回别院。 下人说,白公子不在家中。 王子异抑郁的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身子晃了晃,一口鲜血吐在书桌上,恰似桌上芍药开的血红。 阎良花受刺杀第二日,便挨家挨户的送了芍药花。溢满露珠的鲜红的花朵,象喝醉了甘醇微微倾斜,在这季节根本不合时宜。 她就是要张狂的表现出,虽然我的出现不合时宜,但你们都得收着。 当然啦,比如王二小姐就发疯一样的让人培育牡丹。因为还有一首诗,说:“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可惜大冬天,无论用什么办法,牡丹花都未曾开。 再后来遭遇刺杀病了。 是这个冬天,选择了芍药花。哪里是人力能够改变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众乐乐 王希月生着病,按理说应该修养。但她出现在了书房,并且跪在了书房地上,冬日里地面很凉,书房内未曾铺设地毯,坚硬的地面咯的腿疼,凉飕飕的冷意顺着裤腿往上攀爬。 王丞相到底给她留了些颜面,让下人都退下,书房内是有二人。 那一日,是他邀请霍府的两个小姑娘过来,因为想看看自己儿子相中的女子如何。 没等到人,等到了一场刺杀。 王希月哽咽道:“叔父,那女子不是好物,勾三搭四,还来引诱着大哥,我不想大哥收到蒙蔽。” 王丞相慢条斯理道:“她用什么引诱,用她斩杀八名刺客的刀?凡习武者,无不意志坚定,左右逢源若无益处,何必那么做。” 王希月哭泣声一顿,膝盖处隐隐传来疼痛,胸口亦是血液渗透包扎,疼的呼吸都急促。 但是王丞相仿佛看不见,面对这个平日较为疼爱的侄女,缓缓的说:“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 王希月咬了咬下唇,不情愿的说:“我借叔父手杀她。” “错了。小姑娘打打闹闹都没问题,但你不该触及国政。”王丞相这样说。 “我……” 王丞相突然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用力的砸了下去,溅得四处都是,细小的碎片划过王希月的耳畔,让她浑身一凉,头直接贴地,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流。 王丞相说:“你才活了几岁,就这么贪心,须知一口吃不成胖子,但能撑死。若在让我发现你敢勾结北端之人,我定然亲手杀了你。” 王希月不住应着:“我有他们细作居住的地址……” 按着这份地址查下去,已经是人去楼空,北端可从未相信这个小姑娘。 王希月这才认识到,她不过就是别人的一个利用工具而已。她的高高在上,不断算计都显得特别快可笑。 她跪的时间太长,竟是直接昏了过去。几个女婢进来将人拖下去,禁足起来。 王丞相发了这么大的火,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王子异病了,已经病了三四天还不好转,也不肯回家。 他就住在别院,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搭在窗边看。 去时芍药才堪赠,看却残花已度春。只为情深偏怆别,等闲相见莫相亲。 人跟芍药一样,都是极其善变的物种。芍药凋零以后还能再开,人一旦有了嫌隙,就很难再平复如初。 自从那日遇刺后,他整整已经躺了五天。白不厌第一天就露面,给他端药,他把药泼了人一身。 白不厌也不生气,只是说:“你总想大家在你的羽翼下和和睦睦,有没有意识到每个人都长出了獠牙?” 王子异一着急,咳嗽了好几声:“你!你就是长了獠牙的那个。” 白不厌叫嚣着:“对,我就是,你妹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敢去杀阎良花,我就杀了她。” “你能不能和我说?” “和你说有什么用,你能杀了你妹妹。”白不厌眼角微微泛红,蹲在床边看着他,说:“我等不了,我知道有人伤害阎良花,我就一刻都等不了。” 王子异咳嗽着问:“那你莽撞之下,判断失误怎么办?” 白不厌歪着脑袋:“那就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王子异咬着牙,只觉得眩晕冲脑门:“你小时候,是不是过的很苦。” 话题突然跳转,跳的稀里糊涂。 白不厌忽然浑身一冷,伸手抚摸着王子异的脸颊:“你知道了什么。” 王子异反问:“难不成你还要杀了我?” 白不厌冷笑连连:“说什么傻话,你知不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德行有亏的不是我。” 果然,那个心底隐隐不好的念头都是真的。 王子异病的更重。 他觉得白不厌一旦涉及阎良花整个人就都崩了,就像是被引出黑暗面的恶魔。明明没有阎良花,他还是正常的。 王家大公子愁云惨雾地躺在床榻上,喝着一股怪味的汤药,人过度消瘦。 陆续有人登门探望,王子异都装睡不见,直到南安王登门。 “你派人去我府上,说自己病了不能赴邀的时候,我还只当你犯懒不愿去涉猎了呢,来你府上想逮人,不料你还真病倒了。你可病得严重?要不要我去宫里给你请个御医?” 王子异半靠着倚枕,扯了扯嘴角,道谢:“这就不必了,不过是一股急火。” 南安王想也不想的说,“白不厌又闹事起义了?” 王子异沉默。 南安王似笑非笑道:“看在咱们也是远房亲戚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这小子心里藏着事情。每次他用幽幽的眼神盯着我,我就觉得自己要被杀死。不过这小子是真的喜欢阎良花,每次见着人就跟哈巴狗一样摇尾巴。” 王子异问:“那你喜欢她吗?” 南安王倒是认认真真的回答:“一个聪明,能带来奇迹的女人,模样有不差, 又会玩,我肯定喜欢呀。但你要说我没了她会不会死,我肯定说不会。” 这就是在正常不过的喜欢,而白不厌的喜欢更像是偏执,执拗,疯狂。一个疯子什么都干的出来,一个聪明人加一个疯子,能闹翻一切。 王子异沉默片刻,道:“那你娶她吧。” 南安王惊讶地问:“你都不关心长安的动向?我要娶的是她妹妹。我娘定的亲事。” “只说了要娶霍家小姐,没说是几小姐。”王子异一琢磨,还挺合适。 南安王挤兑他:“你什么时候当起了棒打鸳鸯的王母?” 王子异眼帘一垂:“当我觉得身体好像在恶化,如果由着二人胡闹,就算是死都闭不上眼睛。” 南安王从对方的话语里隐隐听到了一丝恐惧,痛快的答应:“好呀。” 王子异:“不考虑?” 南安王勾了勾下巴:“我觉得,白不厌没了阎良花会发疯,有了她更会发疯。好歹都是我朋友,我也算是帮忙了。” 王子异:“再过不久便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到时你亲自向圣上求个恩典,陛下向来对你极为疼爱,定不会回绝。一旦金口玉言赐下婚来不可能违抗圣旨。” 南安王好奇的问:“你只是为他考虑?” 王子异淡淡道:“我要为自己考虑。鬼知道我能活几天,万万不想放一对妖魔鬼怪在外边横行。你……你不知道阎良花,她是个很敢想的人,一个什么都敢做的人,配上一个行动能力极强的人,在加上陈平之……” 南安王哈哈一笑,古怪的说:“陈平之到底是敌是友。” 王子异闭上眼睛:“我不知道。” 以他的立场,很多事,很多话说不明白。 王子异有时候会好奇,父亲有没有质疑过他的立场呢。 …… 很快,千秋宴如期举行。 霍家的女眷都收到了请帖,彩霞非要给小姐梳一个高耸的发髻,还大力安利假发。 阎良花无情拒绝,只挽了一个简单发髻,配了两根玉钗。胭脂水粉轻涂淡抹,突出清秀。 彩霞一脸的不赞同,勉强夸奖道:“小姐就是小姐,真是深谋远虑。宫中繁花似锦,就是要这样清新脱俗才能从众人中脱引而出,留下印象。” 阎良花:“???”她明明真是嫌弃宫中规矩森严,动辄行礼,不想弄一堆累赘,压的脖子抬不起来。 阎良花夸奖道:“你拍马屁的水平越来越高明。” 衣服是头天晚上霍夫人院里送来的,特意为进宫做准备,不高调还得体端庄,附和当代人民的甚美。 这是霍清渺头一次进宫,打扮的还算仔细,然而下眼发青,纵然是脂粉都遮不住。 阎良花一时好奇:“进宫紧张成这个样子了?” 霍清渺病恹恹的看了她一眼,难得没讲话讥讽,看上去十分没精神。 霍夫人只当她紧张,心里叹了声不争气,想到了阎良花在陛下跟前铿锵有力的对话,一时心酸,懒得去管,径直出府上了马车。 阎良花和霍清渺乘坐一辆马车,一路上没有任何交谈,十分出乎阎良花的意料,毕竟这位可是来了刺客都不闭嘴的莽汉。 皇城门口停下马车。 阎良花随着一行家眷入了宫墙,远远的便望见铺开的红绸,上面撒满了金粉,吉祥而又喜庆。 穿过朱红雕栏,便是一条九曲长廊,上面悬挂着粉色的宫灯,一抬头还能看见垂下来的竹签,刻着风雅的祝愿词,一路看过去也有点眼花缭乱。 到了宴会中心,便是人群最密集处,脂粉酒香混在一起,熏得人昏昏欲醉。 阎良花被这热风熏得面颊微红,还未饮酒便已觉得口渴。但真到了宴桌上,也并没有机会喝,只能瞧着干瞪眼。 女眷席地而坐,每张宴桌上都配有一副银制烛台,银碗银汤匙,看起来雍容华贵。桌上正燃烧着熏香蜡烛,袅袅烟雾盘旋而上,将宴会的气氛更渲染得其乐融融。 阎良花素来对这种宴席不感冒,听着君臣们高谈阔论,只觉无趣,甚至有点想打瞌睡。 虽然他们偶尔也会把话题转到阎良花身上,但阎良花只是正常回答而已,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从始至终贯彻矜持微笑。 皇后的千秋宴没人起幺蛾子,一片平静。 霍清渺很安静,萎靡的坐在她身边。 王二小姐没出席,王大小姐坐到了皇后身边,另一侧坐着沈令仪,三个女人和和气气的说话,简直一片安宁。 就是安静的让人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强撑着眼皮打量四周,却正巧对上一个人的眼睛。 是南安王。 对方神秘兮兮地冲她笑了笑,灿烂得仿佛捡到了金子,用口型表达:惊喜。 阎良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背后冷汗直流。南安王的惊喜一定是惊吓,他是不是要把自己的身份揭露出来? 虽然皇帝也不会因为她女扮男装去读书怎么样…… 虽然,但是,揭露出来还是会有麻烦。 你这个孽障要做什么! 下一秒,就见南安王刷的站了起来,吐出的话立刻把她的瞌睡吓没了:“臣求陛下赐婚,臣属意霍家大姑娘已久,今千秋佳宴,不妨好事成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也跟皇后娘娘分享一下高兴。” 阎良花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众乐乐……个鬼啊! 她恨不得立刻拿那根甘蔗将他揍成猪头,好让他知道什么叫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身边的霍清渺连筷子都掉在了桌上,面上可谓是姹紫嫣红,坐在那一动未动。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他慌了,她拒绝 白不厌快炸裂,他的血液在逆流到行。 他的脑袋在发出突突的响声。 世界四分五裂,长出了触角,棱角变得分明。眼前的所有人都变成了五光十色的鬼怪,狰狞怪异,长大了嘴巴一张一合,表情夸张,声音奇特。 似乎有人在不断的对他说话,但是根本就听不清楚。 那股杀人的念头愈演愈烈,几乎要拔鞘而出。 把这些奇特的鬼怪都杀掉吧,还世界一个安宁。 而这些念头涌出来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愤怒从何而来,大脑已经失去了控制身体就像是一个玩偶,只想进行杀戮,作为一个正义的使者,将那些非人非鬼非怪的东西弄死。 换一个视角,换到王子异的视角。 王子异和白不厌并肩同坐,眼睁睁的看着一场闹剧拉开帷幕,时刻留心着身边人的反应。 白不厌先是震惊,随即瞳孔放大,失去焦距,他的手无意识地攀上了桌面,紧紧的扣着桌子,指尖甚至迸裂,鲜血往出流窜。 王子异看的指尖一疼,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压低声道:“冷静。” 白不厌一动不动,根本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就像是泥胎木偶,毫无痛觉,死死地抠着桌子,留下一道血痕。 王子异的心凉了半截,他知道阎良花对白不厌,有着非常严重的影响,没想到到了这份。 原来那一根线断掉,就能毁了白不厌。 而这并不仅仅是毁一个人。 王子异眼睁睁的看着白不厌从袖子里面掏出银针做出了攻击性的动作,眼睛死死盯着南安王的方向,下一秒就会冲出去。 他压低声道:“你要给阎良花添麻烦吗?清醒一点!” 呼的一下大脑烧了一片火,将那些怪物都烧掉,只留下人的身影。阎良花与他而言就是危险时候的一种提醒,像是链子拴在了他的脖子上。 可他还是恨,他怔怔的坐着,还是没有收回手中的针,没能把视线从南安王身上离开。 即使大脑恢复了理智,也还是想要杀人。 王子异死死按着他,两个人僵持着。 王子异要将两人分开,也是真的心软,白不厌阎良花于他而言都是朋友,在朋友与家族之间做选择未免过于艰难。 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说:“不行。” 坐在席上的太妃脸色微变,这次也看不出什么,是因为她那张脸太过苍白,在珠光宝气的映衬下,反倒越发昏暗。 这太妃是何许人,出身名门望族,规矩礼法是刻在血液里的,嫡庶尊卑,不容僭越。 阎良花是谁,是一个从乡下接回来的农女,母亲埋在不知名的地方成了一座枯骨。 在她十八年的岁月里,缺衣少食,摸爬滚打,身上沾满了泥土的味道。也正是如此,才会得一手种田办法,得到了皇帝的看重。 但就本身而言,并不上得台面。 一个娇生惯养高门大户的小姐,一个毫无礼仪尊卑的农女,哪怕是一个父亲,都有着天壤之别。 太妃颤巍巍的起身,在宫女的搀扶下行了一礼,那满头珠翠仿佛下一刻就会压断她的脖子,脆弱的让人心惊胆战。 “陛下请恕罪,老身这儿子陛下也知道,一向胡闹惯了,打小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今日仗着皇后娘娘的千秋宴,都敢闹到陛下跟前来了,他的话当不得真的。” 南安王仰天长叹,再凶狠的野兽也害怕母亲。 老太妃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正色说道:“老身之前也耳闻过,霍家大姑娘是个活泼性子。老身就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安南王妃不求家世出众,只求端庄持重,能将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还望陛下不要太过疼爱小辈,也体谅一下老身的苦心。” 说着妇人,举起一杯茶朝帝王敬了敬,余光掠过阎良花的方向,有些不喜地皱了皱眉。 那眼神再明显不过,显然是觉得阎良花不安分,蛊惑了她儿子做出如此决定的。 阎良花可不管这位太妃如何想,反正被瞪一眼又不会怀孕,她皮糙肉厚,随便瞪。 只是南安王这请旨的确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要说多讨厌他,也不至于。 读书那会儿一起胡作非为的事情不少,不说相交莫逆,朋友倒也说得上,至少是个狐朋狗友吧。 可损友归损友,并不代表两人间有什么男女之情。赐婚一事,莫说老太妃不答应,就是阎良花自己也断然不会接受。 既然已经有太妃跳出来当拦路虎,她索性便悠哉悠哉地吃东西,非常淡定。 毕竟千秋宴这种场合,也容不得自己多嘴。 最上面的那一位不是还没发话么? 阎良花默默腹诽,一面垂下头,连身形都向里缩了缩,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恨刚夹上那块东坡肉,还没吃到嘴里,就飞来横祸,这千秋宴,原来是她的“鸿门宴”。 她的视线在男席那边搜索,看见了白不厌,两个人视线在空中对上。她默默地传递了一个信息,回头打死南安王,这个该死的祸害。 白不厌的一双眼睛有些湿润,双手藏在袖子里,规规矩矩的坐着,堪称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在桌案下面,一双手猩红。 他的理智,全部都回来了。只要在无数人中,阎良花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太妃跳出来反对,皇帝便不会同意。 皇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是听你娘的话吧。” 南安王看着一个两个的反对自己,一个激动便豪情万丈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就像话本里的男主角,为心爱的女子对抗全世界,每一寸眼角都是戏,立刻揭竿而起,激情争辩。 “母妃总给我选那些满口礼仪道德的女子,孩儿根本就不了解她们,谁知道她们是不是嘴上一套背地一套。阎良花不同,能了解她,我们是知己。” 本王与她做过同窗,知根知底,是能交心的知己。 这些都是在南安王心里默默想的。 阎良花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 他嘴里的知己是指一起偷枣子?还是去青楼偷看漂亮小美人? 南安王慷慨陈词,大声道:“既然霍家之前也有意与南安王府结亲,那何不两全其美?先帝昔日广招天下良才,也从不过问出身,娶妻和举贤是一个道理,陛下说是不是?” 他重重行了大礼,大有这件事情谈不拢他就要耗下去的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言。有不少人在冷眼旁观看笑话,也有人在忧心忡忡。 老太妃被他这一通抢白气得面色发红,正要怒气冲冲地指责他,却被皇帝微微抬手制止。 帝王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还未起身的南安王,沉声道:“你可知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南安王斩钉截铁地回答:“肺腑之言,绝非儿戏。” 老太妃闻言,气得面色铁青。 之前她的确考虑跟霍家结亲,但不是阎良花,而是霍清渺。后者是嫡女出身,受母亲教养长大,更何况霍夫人还是霍府的当家主母,也算勉强配得上南安王府了。 哪像阎良花,一无靠山,二无出身。 可是这个道理心里知道就行了,总不能真在皇后的千秋宴上说出来,给她这个不着调的儿子听吧,那未免显得她心眼太小。 眼看皇帝若有所思,似乎真在考虑赐婚一事,老太妃只觉得坐立难安,连忙站起身来,抢先一步告退:“皇上,老身突然有些乏累,恐怕不能再陪伴圣驾了……” 谁知她起身过急,竟然真有点头晕目眩,一时失衡,栽倒在地上。 “母妃。” 南安王心中暗道一声玩过火了。他对母亲极为孝顺,一瞧见老太妃都晕倒了,马上上前将人扶起来,绝口不再提方才信誓旦旦的话,所以狗男人就是他这样的男人。 旁边的女眷也围在太妃身边,紧张的伺候着,又是捶背又是斟茶,忙得不亦乐乎。 连阎良花都惊了一惊,看到对方脸上恢复了血色,才略微舒了一口气。 她本来还想着,这事有老太妃拦着八成是成不了的,自己当个锯嘴葫芦就行,没成想还这么大动干戈。 这下不少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哪怕她由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这错也像是她造成的一样。 阎良花在心里再次将南安王给骂了一遍。但脸上还得保持着庄重从容的表情,先是站起来对皇帝施了一礼,才款款开口:“臣女阎良花敬请陛下圣安,娘娘千秋鼎盛。还请太妃娘娘息怒,臣女自知配不上南安王,也从未生过此等妄想,今日之事,臣女亦不知情。臣女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不敢攀龙附凤,心生贪念。南安王美玉良才,理应有更适宜的婚配。太妃娘娘保重身体,定能安享天伦之乐。” 阎良花说得嘴皮子都干,把平日里假惺惺的客套话都用上,那大义凛然的表情,看得太妃都愣住。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四周陷入一片沉默。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发脾气 许久,王太妃才定了定神,道:“这可是御前,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收回。可想清楚了?” 阎良花笑了笑。 她当然明白太妃的意思,是在暗指若是她反悔想下嫁,那便犯了欺君之罪。 不过没关系,她求之不得。 “太妃只管放心,不过是我性子野,恰巧王爷也是个不拘小节的,因此瞧着我来赴宴存心戏弄罢了,不会当真。” 老太妃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而围观了一场闹剧的皇帝也颇为头疼,瞧着南安王像个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训斥道:“真是胡闹,还不老老实实的坐回去。” 南安王给王子异投去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又看向阎良花一眼,那叫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阎良花只能对他报以微笑。这家伙虽本性不坏,但真的太……不着调了。 她可不想再多养一个大孩子,还是趁早掐死吧。 赐婚一事大家都很默契的选择赶紧掀过,宴会又恢复了热闹。 快到尾声的时候,皇帝提前离场,他年纪大了,也不爱热闹,只觉得吵闹。 皇后叫了几位女眷说体己话,陪自己去后宫休息,其中就包括霍夫人。霍夫人满目恼羞,强压制着情绪,不在殿前失控。 到了后殿,南安太妃几次试图和她说话,就被她避让开。 最后太妃哭哭啼啼地替自己儿子道歉,霍夫人找回了点面子,脸色才算好看一些。 她们大人之间的交际,颜面胜过一切。 身边一下子就空缺下来,阎良花反倒乐得轻松自在。 夹了一块糕点,本以为总算能消停的好好享受美食,却不料一对怨毒的视线向她扫射而来。 阎良花只当做不知道,吃了块芙蓉如意酥,但那怨念的眼神实在太强烈,最终忍无可忍的她,只能扭头看向了霍清渺。 “妹妹,这千秋宴一年可就一次,皇后钦点御膳房做了这些珍馐美味,样样都是稀有的食谱,平日里花再多钱也吃不到,你若是食不下咽,那就去看歌舞,没事老盯着我瞧作甚。” 霍清渺瞧着阎良花将一个糯米滚糖团子塞进嘴里吃起来,顿时气得很想掀桌子,深吸一口气:“现在那么多人都盯着你,你快有点姿态吧,也省得给南安王丢人。” 阎良花一挑眉,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帮那个男人说话,这是恋爱脑吗。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可说了不嫁他。而且——我还以为你会说,我要抢你沈家公子,还抢你南安王之类的话。毕竟我听说你们都合了八字,你平日最喜欢迁怒我,怎么今日话这么少?” “你少在那里洋洋得意,你知道什么。”霍清渺觉得伤心,伤心程度大于了她对阎良花的憎恨。 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是她先让他伤心了…… 阎良花觉得私下有事,否则南安王好端端的议论婚事怎么突然改变,且霍清渺的态度完全不对。她故意说:“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男人变心。” 霍清渺大怒:“你懂什么,是我不好,同人说起沈公子让他听见,所以……” 她说的极为抑郁,满心责怪自己,将对方突然求娶阎良花视作为愤怒的反击。 阎良花最近无语抽搐,这傻妮子是叫人算计了吧? 南安王那个沾花惹草的混账,底线上就没有忠贞二字,何况只是谈论两句而已,定是他装模作样将所有的罪恶都推到霍清渺身上。小姑娘不懂得恋爱,就这么受制于人,满心认为是自己做错。 “是我不好……” “不好的是南安王那个东西。” 霍清渺瞬间怒目而视:“你若再说一句他不好的话,我不会饶过你的。” 阎良花只觉得对方身上的标签瞬间从“聒噪”,变为了“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我不会放过你的!”霍清渺恶狠狠的说。 阎良花一脸古怪:“我什么都没说。” 霍清渺不依不饶的纠缠着:“但是你的眼神泄露出来了,阎良花,我不会就这么任你欺辱的,你作为长女,却使手段破坏嫡女的婚事,让霍家成为一个笑柄,实在是不孝不义,等母亲禀告父亲,你就完蛋了。” 阎良花一脸震惊:“关我什么事儿?你怎么又把锅扣我身上了?” 霍清渺冷笑道:“当然是要借机将你除掉,让父亲讨厌你。” 阎良花叹了口气,懒懒散散地说:“你知不知道除掉的意思代表着死亡?” 霍清渺瞬间被吓得结结巴巴:“你你你什么意思?破罐子破摔?你想对我做什么?” 阎良花冲着她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去吃东西,又夹了一个四喜丸子。 霍清渺被吓得抓衣袖,忽然想到那一日来刺客阎良花提着一把刀大战八个侍卫的场景。 喉咙被割开,鲜血四溅,对于她而言是好几天都缠绕着自己的噩梦。 她被吓得忍不住哭出来,蹦着脸,眼泪往出掉,恨恨的说:“你就只会欺负我。” 这老远的人听不见她们对话,但看见这幅样子,就认为阎良花在欺负人,将人都欺负哭了,不禁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阎良花头疼,面对这么一个蠢妹妹,杀吧,不值得动手。不理会吧,她又太过吵闹。 一想到真正的阎良花已经死亡,阎生其实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她就有两份不忍。 她抽出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招了招手:“起来,我领你去看看。” 霍清渺哭泣一顿,茫然的问:“什么?” 阎良花起身,也把霍清渺拉了起来,往男席的方向走去。 皇帝皇后已经退场,几位朝中大臣簇拥着皇帝去喝茶议事,贵妇簇拥着皇后聊天谈心,整个宴会场地剩下多数年轻人,兄妹站在一处的不少。 大家在花园搭的架子处不断说话聊天,但也算热热闹闹。 南安王笑嘻嘻的讲着笑话,一点儿都没影响性质:“据说咱们丞相惧内,有一天被妻子抓破了脸皮。第二天上朝,陛下见而问之。丞相搪塞道: 晚上乘凉,葡萄架倒下,因此刮破了。陛下不信:这一定是你妻子抓破的,我这就派差役把她捉来,给你报仇,哪有妻子能站在丈夫的头上?不料皇后在后殿偷听,怒气冲冲奔出来找陛下算账。 陛下慌忙无措,对官吏说:你且暂退,我家葡萄架也要倒了。” 笑话讲完,大家哄堂大笑。也就他有胆子,不知恐惧为何物,敢拿丞相和陛下开涮。 阎良花牵着霍清渺的手走上前去,有人哄笑道:“你家葡萄架子也要倒了。” 南安王看着阎良花甜甜的笑了笑,视线挪到霍清渺身上,笑容收敛了一下,眼神流露出片刻的受伤,然后又被笑容所遮盖住。 霍清渺很吃这一套,都不敢往前走。 阎良花在心里冷笑一声,装模作样。当头便问:“南安王为何还在此处?” “我为何不在这儿。”南安王脸一脸疑惑。 “因为你冷呀,见你身上没有皮。”阎良花慢条斯理地骂道。 什么东西有皮?那得是畜牲。她在指着人骂,你是畜生。 年轻人多多少少都掺杂了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情。 太子殿下虽在,但其人素来沉默寡言,未见动怒过,便认定人是个好脾气,大家都热热闹闹的看着热闹,还加柴点火。 “看样子这就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呀!” “南安王素来讲究风流,结果要被人指着鼻子骂下流了。” 南安王皮糙肉厚也不生气,只道:“我的确心生仰慕,才出言求娶,愿为言行负责,愿为真心争取,在陛下皇后面前亦是说的一番好话,何必动怒呢?” 他倒是装起了可怜。 阎良花唇边泛起一抹讥笑:“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南安王没听懂:“你说什么呢?” 阎良花不紧不慢地说:“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 南安王还是不明白,可见在岳麓书院那些日子,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 围观在人群当中的白不厌扬高了声调:“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话)儿。” 众人又是一片笑,气氛很欢愉。 阎良花还冲着白不厌乐了乐,扭过头来对着南安王冷了脸:“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 这回听出来了是骂人的。 南安王委委屈屈地说:“我也是一番好意,心怀仰慕之心,这才出言求娶,你怎么能骂人呢?” 霍清渺去拉阎良花,有些生气:“是啊,怎么能骂人呢?”她也怕激怒了南安王,再将自己的丑闻抖出来。 阎良花想要撬开她的脑门儿,瞪了她一眼:“闭嘴,别说话。” 今儿个她就是要来好好的发一通脾气的,否则南安王这个混蛋真把人当成软柿子随便揉捏。 第一百三十八章 愤怒 “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你未能看出我于你并无情意。” “不读诗书,是口浊也;所以你连我的拒绝都听不懂。” “不纳忠言,是耳浊也;陛下好心告诫你,你回过头来却说编排之话。” “不通古今,是身浊也。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曾听说有哪人擅作主张,出言求亲,将我置于尴尬之地。明明身上已经背负婚约,却置之不理,让霍儿娘尴尬,母亲气极险些晕厥,为子不孝,为夫无信,你作为一个人,究竟还能有什么职责?” 阎良花指了他的鼻子骂了个痛快,末了中的一个总结:“自古以来无信无德之人,皆是祸害,只盼你洗心革面做人,若实在要做那身上裹皮毛的,也请离我远一些。” 白不厌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几乎站不直身子,直接就靠在了王子异身上,笑的不加掩饰。 两个人从前还在吵架,王子异不躲,那就翻篇了。 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一水儿的笑声,所以并不扎眼。 也许有些人帮南安王说话,“你这样也太无理!那是陛下亲封的王爷。” 阎良花不咸不淡的说:“我还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呢,你见我行礼了吗?” 瞬间将人怼的支支吾吾,哑口无言。 看热闹就好好看热闹,别跳出来插话。 南安王的情绪显得极为稳定,并没有因此而大发雷霆,或者是羞愧离去,反而稳稳的站在那里,问道:“你是不知我为何会这样做?” 他看一下了霍清渺,后者顿时一阵胆颤,就怕当着众人的面挑出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 阎良花却是丝毫都不胆怯,上前一步逼问道:“你的理由就是促使你无仁义礼信的借口?那些被关押在大牢里的罪犯,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他们就去害人。南安王与他们一般?我以为这世上是有规定礼法的。” 霍清渺那颗木鱼脑袋忽然有些明悟,若是南安王不满意,自己应该退婚。怎么能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难堪呢? 南安王在心里叹了口气,阎良花真难缠,早知道就不卖王子异那个人情。他作揖赔不是:“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还请小姐息怒。” 阎良花冷笑道:“只向我一个人道歉?” 南安王又向霍清渺赔了不是。 霍清渺抿了抿唇,只觉得自己脑袋一团乱麻,根本就捋不清楚。一场寒风吹过,人突然一抖,竟无端生出几分悲。 太子最后站出来打个圆场:“还请阎小姐息怒,我的弟弟爱玩爱闹惯了,此次实在过分,我代他陪个不是。” 太子殿下都出面说这样的话,阎良花边不能再不依不饶,于是也欠了欠身行礼,保持着应有的风度:“是小女无状了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大家这么相互一道歉,将事情就给圆了过去,都有了台阶往下走,场面好看了几分。 这场祸是南安王闯出来的,他除了觉得有些麻烦以外,并没有什么愧疚心,反而笑嘻嘻的看着阎良花,眼底微微闪烁着光芒,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坏事。 他果然开口:“阎小姐对我这般不屑,可是另有心上人?” 白不厌瞬间紧张起来,甚至有一些期待地看向阎良花,他知道当众说出来并不是一件好事,但还是会期待。 阎良花想断然否定,又怕伤了白不厌的心。 喜欢叫做私相授受,就算是有那颗心,也绝不能承认。毕竟两个人正是因为眼下无法在一起,所以才制定了三年之约。 就在这个时候,王昱突然跳了出来:“我觉得,我不错。” 方才南安王宴上请婚,他沉默不语,冷眼旁观,是因为不知道阎良花的态度。倘若人家二人是有情人,他没有必要跳出来夺人所爱。 不过既然男未婚女未嫁,此并无情义,不存在第三者插足这种事情,那他就得出来展示一下自己的姿态。 阎良花毫不客气:“原来王二公子也参加了宴会。” 就是说从前她连看都没看王昱一眼。 王昱刚兴冲冲地冲出来,就被冻在了原地。他撇了撇嘴,“我爹说女人都是傲娇,嘴上说不喜欢,心里都喜欢的。” 白不厌又掐了王子异一把。 王子异忍了,站出来道:“二弟,长安不比瀛洲,慎言。” 王昱有些烦,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拿长安的规矩来约束自己。当即便厌恶的皱眉退到了角落里,不肯与人交谈。 白不厌用阴冷的眼神悄悄的望着他。 王昱就像是有雷达一般,迅速感受到并且用同样怀有杀意的眼神回望过去,两人在空中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即便是野兽,在保护另一半和孩子时候也是最凶的。 王子异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太子殿下怕这么多人凑在一起还有事端,索性就让南安王打了个头,陆续离开。 有的马车先行离开,有的马车还在等宫里的贵妇。 霍夫人还在宫中,阎良花和霍清渺边坐在马车里面静静等候。 王昱离开前想和阎良花说几句话,被王子异强行拉走。 白不厌依依不舍的跟在后头,一步三回头,又不能看得太专注,只能东瞧瞧西望望。 阎良花探着脑袋在帘子边,最终放下了帘子,车厢内有些暗,藏着她的不舍。她沉默的想着,三年好像有些久,她想拉白不厌的手。 “你一定在暗地里嘲笑我吧。”霍清渺死死地盯着她,“你那么聪明,言辞犀利,一堆人喜欢,而我就是个可怜虫而已。” 阎良花有些心烦,我这边正酝酿情绪想念着心上人,你跑过来自顾自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她眼皮子都不抬:“比起嘲笑别人,我更喜欢过好自己的一生。” 霍清渺脸色一冷:“所以你这是在嘲笑我管不好自己,还盯着你?” 阎良花:“……”你好烦啊,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讲话? 她眼帘一抬,眼稍透着两分心烦:“我们两个是独立的个体,你过你的,想你的,不要带上我,我当然也是一样的。” 霍清渺觉得自己心口憋得慌,居然被她给嫌弃了。 桌子上呼乱有一些糕点,她用力一握就掐碎抬手,想要打在阎良花的身上。 阎良花凉凉的看着她。 她这么一害怕,手就微微一顿,那些碎渣都掉落在了自己身上。 阎良花不咸不淡地说:“刺杀我的凶手找到了,被京兆府引定了罪,刑部审批完毕正准备处死呢。但我很清楚,那根本就不是要害我的幕后凶手,在这暗无天日的长安城里也要不了真相,所以,如果你死的话,也查不到幕后凶手的。” 霍清渺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阎良花说:“咱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来招惹我,我自然也不会招惹你。霍家也好,什么也罢,我都不会跟你抢,我要的和你要的从来都不一样。” 她从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有白不厌一个人,从上学开始就没有放弃过将对方制成一朵永生花的念头。 一个略有些病态的想法,一种欣赏。 反正在阎良花的故事里,从来没有霍清渺这个人。 霍清渺不在说话,她想到了自己在和对方独处同一空间。 八个刺客都被阎良花在自身无损伤的情况下割开了喉咙,霍清渺扪心自问,她连一个刺客都对付不了,阎良花动起手来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她是尊贵的霍家小姐,绝不要死的不明不白。 她还恐吓了一句:“你现在可别想动手,否则等我母亲出来不会放过你的,父亲知道了也会一辈子憎恨你。” 阎良花嘴角无语抽搐,我又不是傻子,我杀你做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霍夫人回来,马车开始启程,霍清渺这才算是放下了那沉重的心情,恐惧过后,想起她将沦为别人的笑柄,又是忍不住一阵难过,恨恨的盯着阎良花看。 阎良花闭目养神。 经过一路颠簸后,终于抵达霍府。 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仆役们候在外头等待着主人回家。 柳氏站在冷风中,衣衫飘摇,见了马车连忙迎了上去:“母亲。” 霍夫人脸色难堪地下了车,看了她一眼:“你在外面等着做什么?照顾好音儿了吗?” 柳氏连忙回答:“夫君好了许多。” 霍夫人嗯了一声,径直往前走,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黑压压的气息。 霍清渺紧紧跟着母亲,死死地低着头,见了嫂子也没打招呼,沉浸在自己满腔伤心当中。 倒是阎良花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对柳氏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弟妹。 柳氏不敢和她有太多瓜葛,客气的叫了一声姐姐便跟上了那母女二人的脚步。 柳氏隐隐猜到这一趟入宫之行必然不顺利,否则婆婆和小姑子的脸色不至于那么难看。 安静了许久的家似乎又要掀起波澜。 而暴风雨前的宁静并不能持续太久。 房间里传出来噼里啪啦的砸碗声宛若一场雷霆降世,充满了愤怒之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毒蛇 霍清渺思来想去,觉得今日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面子都丢光,本想回家便放声痛哭。 结果一回到家中,母亲便砸到桌上的茶盏,踢翻了桌边儿的鲜花,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她抽了抽鼻子反而哭不出来,红着眼睛望着母亲,那双大眼睛布满了红晕,看上去十分可怜。 霍夫人一通撒气,吐气顺畅了不少,手按在桌案上,一回身看见女儿楚楚可怜的样子,做母亲的那份柔软心顿时发作:“快过来吧,是不是吓着你了?” 霍清渺再也忍受不住,哭着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女儿真是没脸见人了,日后出去成为被人笑话的对象。” 霍夫人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眼底一片阴沉:“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讨回来一个公道,他阎良花这个贱人,我容她忍她,她反倒没分寸,竟然敢竟然敢!” 这次的千秋宴,简直是奇耻大辱。 本来定好的南安王府的亲事,竟然被阎良花半道截了胡。真不知道她给那南安王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对方糊涂到当众求赐婚。 幸好那丫头不识抬举,给拒绝掉,不然以后清渺岂不是要比她矮一头。 还是趁早解决掉这个后患得好,以免今后再来个北安王。 霍夫人这边心思百转,已经是动了杀念。至于丈夫是个什么反应,已经顾及不得,就得趁着对方还没回来,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霍清渺和先前阎良花那一场质问南安王的行为,让她在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这是南安王的错呢。可她看着母亲那般憎恶阎良花的样子又说不出来,只得哭诉道:“母亲,南安王我不想嫁了,他为了阎良花当众求赐婚,我可不要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耻笑。” 霍夫人千挑万选,才选了南安王这个出身高贵,又是王府独苗的人家把婚事给谈成。 现在放弃,还真有些不甘心。 今天的千秋宴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皇亲贵胄全都在场,他们家至少要把姿态做足,让人知道不是霍家去攀这门亲戚,而是南安太妃将王妃的位置捧手相赠。 霍夫人一件一件事情的捋下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南安王从前也算进退知理,怎得突然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 霍清渺一时有些心虚,低头无眼。 霍夫人看着仍在抽泣的女儿,目光更加凌厉了些:“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么行事?究竟是什么时候和那个贱人勾搭上的,你竟从来不知道吗?” 霍清渺支吾,“女儿……” 霍夫人的眼神攻势下,霍清渺还吐露了实情。 她某次外出和手帕交游玩,两人在珍宝阁的墙根儿边携手说心事,好巧不巧被那南安王正好路过听见。 这所谓的心事,自然逃不开沈浮如。言词间难免有些过界,所以…… 霍夫人听了勃然大怒,指着自己女儿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霍清渺下来的跪到了地上,忐忑的说:“女儿知错了,反正这婚事也不成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霍夫人脑袋直冲气,心里头跟打翻了好几个火炉似的,噌噌冒着火焰,本以为是旁人在欺负自己家,未曾想是女儿犯蠢。 “谁跟你说不成了!”她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句。 霍清渺一听这话,心里当时涌出无限复杂情绪。在母亲心里,这门亲事还是有继续下去的可能性。 她一时想到自己丢了颜面,一时又想到阎良花说的那些话,又羞又恼又不甘心:“母亲,我不想和他结亲了。阎良花说,纵然他生气,也该私下和平的退亲,哪里该闹成这个样子让我跟着蒙羞,一点男人的风度都没有。” 霍夫人气得直拍桌子:“你这个蠢货,你难道要让给蘅芜苑那个贱人不成?她在算计你呢,她高攀不到那样好的亲事,就想拖着你也下水!不是一个娘生的姐妹,她的话你也敢信?!那可是一个王爷!” 霍清渺一想到南安王,心中更是复杂的翻江倒海,恨不得脑袋往沙坑里一扎,什么都不想。 婆子端来了茶,递给了夫人轻声劝:“小姑娘爱惜颜面是好事,这事儿南安王的确做得太过分,好在南安太妃懂事儿。” 霍夫人饮了一大口茶,压压自己心头的火气,只觉得这乱糟糟的破事儿扭到了一起,胸口堵得慌,连个发泄的出口都没有。 她埋怨南安王,恼自己女儿不争气,但最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还是阎良花。 倘若这其中没有阎良花上蹿下跳,事情总不至于变成这样? 霍夫人猛然将茶碗放下,冷声道:“本来念在你父亲的份上,她只要别太过分,我也不愿在小事上同她计较,失了做主母的身份。可如今她敢毁了你的婚事,那我就将她过去那些不堪的事情全都抖落出来,看看那时她还如何嚣张跋扈!” 霍清渺犹豫道:“父亲知道,必然会大发脾气,而且阎良花名声一毁,会不会连累女儿,我可不想和她一起丢人现眼。” 霍夫人冷哼一声:“你们虽然是姐妹,但都不是一起长大的,她在府外做出丢人的事情与你有何干系,至于你父亲那里,等他回来流言早就满天飞。阎良花的过去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要探究就能一插到底,你大哥查得到,旁人也查得到。” 霍清渺还想再说什么,霍夫人用眼睛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几个丫鬟簇拥着她回了自己的存菊堂,她自个儿心头也在彷徨的想,阎良花是故意说那些话来害自己的吧。 她的心,跟那风雨漂泊的树一样,风吹雨打,无枝可依。 天空渐渐开始落雨,雨声潺潺,浓郁的春意又要凋残,傍晚时,烟霭空濛一片,暮色中但见新池绿水盈盈,一片春意盎然。 那风吹雨打,未曾带走半点春意。成对的燕子飞回柳树低垂的庭院,小小的阁楼里画帘高高卷起。 黄昏时,阎良花独自倚着朱栏,不知不觉已看到西南天空挂着一弯如眉的新月。 “小姐还在外头站着?多冷呀。”春秋给人披上了一件薄披风。 阎良花想说一句我不冷,忽的起了一阵风,夜风卷起台阶上的落花,微微拂过罗衣,只感到春寒袭人。 她道:“明明入春了。” 春秋:“才入春罢了,乍暖还寒的时候。” 阎良花怅然若失的说:“时光过得太慢了,春迟迟不暖,人心都要冷了。” 春秋疑惑道:“小姐今日好似有很多的感触。” 阎良花漫不经心的胡言乱语:“因为今天月亮出来的格外晚。” 主仆二人正低声说着什么,树梢一动,阎良花看到了一道人影,有人赶来,脚踩在水坑处溅起落雨,动静不小。 阎良花一抬头,看见霍姨母的身影,打了声招呼。 霍姨母一把握住了阎良花的手,满面心疼的说:“在外头受委屈了?那个南安王真是太孟浪了,他自个不要名誉,也不爱惜你的名誉,那浪子回头是金不换,你可怎么办?” 阎良花心想,消息够灵通的。她浅浅一笑:“我已经拒绝了。” 霍姨母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单纯,以为事情能像水面那样被抚平,但实际上呢,发生过的事情就像是木板上钉了钉子,拔下去还有一个口子。偌大的长安城,可要记住人言可畏呀。” 阎良花挑了挑眉,敷衍道:“记住了。” 霍姨母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眼神闪烁了一下,继续说:“说来说去,都是你这么大年纪没定下婚事,经过这南安王一闹,你在长安城中越发难过了。” 阎良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里叹了口气,今个不是敷衍就能糊弄过去的了。 霍姨母眼见着她只羞涩笑,不搭话,干脆自己挑明:“你已经得罪了夫人,难道真的指望着远在战场的父亲给你挑选人家吗?那得耽误到什么时候去,怎么能保证知根知底,要我说,人得为自己负责。晏儿这个孩子你也了解,模样俊秀,内心空无,活脱脱一个木头美人,还不是由着你操控。” 阎良花心底嚯了一声,你可真是亲娘,为了把儿子推销出去无所不用。她帮忙辩解了一句:“晏弟并未有姨母说的那样差。” “那你……”霍姨母眼中蹦出了光,如果阎良花点头,她就毫不犹豫的把人塞给阎良花。 阎良花微笑拒绝道:“我对晏弟视若亲弟。” 霍姨母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阎良花还不识好歹,这让她十分愤怒。她冷笑一声:“大小姐莫不是还惦记着能像霍清渺那样攀高枝?即便是真攀了高枝,有些人是飞上枝头当凤凰,有些人只是百灵鸟罢了。” 阎良花看着被风吹皱的水面,淡淡的笑了笑:“谁说树上只有鸟,不能有蛇吗?我比较喜欢做捕猎者。” 做一条缠在树枝上,等着猎物出现,然后一击致命的毒蛇。 第一百四十章 寡妇的身份 霍夫人雷厉风行的很,不到三天的功夫,关于阎良花的流言蜚语在整个帝都就撒播开来。 “你们听说了没有,那霍家大小姐不但是个寡妇,而且还有个儿子呢,竟然还有脸回帝都来,要是我早弄个绳子吊死了。” 三五个世家小姐,聚在一起边说边笑,这段时间就属阎良花风头正盛,被册封郡主,受到了皇帝的表彰,百姓的敬佩,赚足了眼球,甚至传出去什么生女当如阎娘之类的话,嫉妒死了一众人。 如今她名声不堪,众人自然乐见其成。 很快便有人附和道:“我也听说了,她行为不端,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有的说是个屠夫,还有的说是穷酸秀才呢,要我说啊,必然是她自己不检点和这些人都有牵扯,要不这流言怎么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其余人便一起哄笑起来,不忘用帕子掩着口维持着大家闺秀的姿态。 也有人觉得年纪对不上:“听说是继子呀。” 不怀好意的人继续揣测:“继子就更有意思了,年纪轻轻的寡妇,正值壮年的继子……” “快别说了,听着我都觉得耳朵臊的慌,她怎么干的出来这种事,把继子当弟弟留在身边。这霍家的脸面算是丢尽了,所以说,上门女婿哪有好的。” 阎生上门女婿的身份本就受人诟病,如今更是被大家拿出来大肆嘲笑,家族聚会要是不提一提,都好似没赶上潮流一般。连出门逛首饰铺子都听得见几个小姐在议论此事,声音不高不低隐约能听见一些话,和一阵嘲讽的笑声。 “将这两件都装起来。”霍姨母心情很好,手指抚摸着墨绿色的镯子转了一圈,唇边泛起微微笑意,眼珠一转,落在了身后那副纯金的月牙盏上,“你个东西价格多少?” 小二赔笑道:“这件是顶好的金器,从皇宫里流传出来的,放在这多长时间了,轻易没卖出去过呢。” 意思就是东西好且贵,一般人买不起。 能来珍宝阁买东西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贵妇,但贵妇也是分等级的。小二只从霍姨母挑选的那两件东西上就判断的出,这位夫人不会为了一件金器摆设一掷千金。 霍姨母脸色一沉,纵然小二哥陪着笑,她仍旧有一种受到轻视的感觉,叫丫鬟拿着东西转身就走。上了马车,仍旧有些气不过,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彩霞连忙劝道:“二夫人别跟那种人计较,一辈子连您的脚后跟都够不着。” 霍姨母看了她一眼:“你一大早就跟我出门,你家那个小姐没说什么?” 彩霞道:“我家小姐一副万事不挂心的样子,但凡是她不感兴趣的,理都不理,无趣死了。” 霍姨母冷笑:“但愿她如今还坐的住。” 彩霞那一日就在不远处,听见了二人争执,她没敢上前,毕竟夹在中间难做人,如今只有霍姨母在,她毫不犹豫的表忠心道:“大夫人下手这样毒辣,我家小姐肯定六神无主,还得请您做主帮忙呢。” 霍姨母将装着发钗的盒子打开一条缝,专注地看着:“得了吧,我算是看出来了,那是个有本事有主意的,哪里瞧得上我们孤儿寡母。就是不知道这主意在长安里是否行得通。”说后一句的时候,她嘲讽十足。 当初看上了阎良花有父亲作为依靠,后来看上阎良花有脑子,霍姨母是欣赏这个小姑娘的,小姑娘也不出意外的展露了本事,赢得了郡主的身份更加让人赞赏,但问题出在了小姑娘没有认清她自己的身份。 一个养在外边的农女,甚至是个寡妇,把年岁相仿的继子当成弟弟带在身边,简直处处都是槽点。 彩霞一想到自己小姐就绝望,讨好道:“小姐一定会急着和您结亲呢。” 霍姨母按了按鼻翼上脂粉:“我可不要一个寡妇当儿媳妇,她配晏儿本就勉强,如今更是云泥之别。我就想看看,像她这样的货色能糟成什么样,又是怎么把那些狗屁骄傲吞下去的。你说,她一个寡妇骄傲在哪?” 说的好像她不是个寡妇。 彩霞愁的一张小脸皱皱巴巴,试探性问道:“那我可以回到夫人跟前吗?” 霍姨母迟疑了片刻,道:“先待着吧。” 彩霞多机灵,一听这话就知道二夫人没有放弃自家小姐,只是颜面上过不去要晾两天。她立马保证道:“奴婢一定会好好劝劝小姐的,小姐不该这么不知好歹。” 霍姨母哼了一声,没说什么,马车停下,到了内院,彩霞殷切的服侍着二夫人离开。 与此同时,她们马车旁边,还停着的一辆马车,一只雪白的手腕将帘子掀开一角,又不动声色地放下。 马车内的人正是阎良花。 她本想出府吃一杯杏仁豆腐,哪知一路驶去,她已经听了七八个有关自己的谣言,耳朵都快起茧。结果回到家里,隔着马车车帘又听了一通议论,也亏得她一向脸皮厚,听了也不痛不痒的,这若真换成什么大家闺秀,恐怕早就被逼的投湖了不可。 春秋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您别听他们胡说,老爷回来一定会给你做主的,少爷也不会置之不理。” “看来我应该去写话本了,保证能躺着赚钱,毕竟她们都给了这么多的题材。”手里捧着茶酪子,阎良花发出真诚的感慨。 出去这一趟,就听见了十几个版本有关于自己的故事,男主角变幻无常,一时之间都不知对方说的是不是自己,需要仔细揣摩细节。 春秋看着自家小姐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知该哭该笑。春秋:“少爷知晓了这事情,很生气,揪着王大公子和南安王打了一顿。” “打人家做什么,这是肯定不是这两个人,十有八九是我那个便宜母亲做的。”阎良花漫不经心的说着,示意春秋搀扶她下马车,道:“名声弄遭了也好,省得惹来一些麻烦。” 阎良花的名声在长安里起起伏伏。 一开始初入京都,大家对这人采取无视状态,不太关心。直到她在干旱时节种出大批量的粮食,获得了郡主的头衔,一鸣惊人,那阵子霍家门槛都要被踩踏,一些普通的官宦子弟纷纷提亲。 这样的受欢迎没持续多久,就出了牛栏街杀人一事。她手提一把长刀,力敌八名壮汉,消息一流传出去成了八十个壮汉,上能吓唬三岁小儿夜间啼哭,下能吓唬风流子弟——在不好好读书就娶霍家大小姐回来管着你。不过话是这样吓唬,到底也没哪个母亲舍得给儿子娶这个一个悍妇,万一夫妻吵架言语不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呢? 当然,也有些不怕死的想攀高枝,或者专门好烈女这一口的少爷,于是媒婆不厌其烦的登门。 阎良花觉得,寡妇的身份一放出去,自己无人问津,白不厌的脸色能好看不少。 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春秋小心的将车上的荷花种子拿了下来,说:“就是外边那些人的话太难听了,一个个的把尖酸刻薄写在了脸上,也不知道仁义礼信读到了哪里去。” 阎良花不以为然:“口舌而已,只要我心不动,那就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春秋笑道:“小姐不屑于计较,犹如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阎良花:“这个马屁过头了,我是淤泥才对。这荷花还是送给沈令仪吧。” 古人一般不怎么给年轻小辈过生日,怕折福气,只有及笄弱冠才会大办一场。 去岁,沈令仪及笄,本来约定好了阎良花要送三月荷花祝生辰,结果她被禁足于府内,未能出面,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甚至有了大旱。因为天灾缘故,太子婚事以及沈府的婚事全都搁置,直到今年才重新被提及。 阎良花也想着补一补去岁的遗憾,索性出门就买了点并蒂荷花的种子,准备回来催生,等着送给沈令仪。 那些流言蜚语,指指点点,与她而言还不及一束花来的重要。或许,也不如淤泥。 但对于府内的丫鬟来说,却是一件大事,可能改变府内的格局。就像是一个公司总经理出了事,职员总要担心一下自己的工作前景。 这一路走着,连丫鬟都在指指点点,慌乱看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 春秋嘴角一抿,低眉一冷,虽然小姐不在意,但她在意。 阎良花首先想到了一个问题:“她们也算是提醒我了,下人都敢冒犯,我这边都是这样的光景,不知道平安那怎么样,去瞧瞧吧。” 春秋道:“白菜是个忠心的,土豆也保护着呢,肯定没事,只要……” 阎良花说完了这句话:“只要霍夫人别找平安的麻烦。” 但是霍夫人都把枪口对准了阎良花,怎么可能放过覆巢之下的那颗卵。 阎良花有个三长两短,平安一定是最惨的那个。 你瞧着,人活着要顾虑的可多呢,首先便是依附着自己活的那个小少年。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寡妇算什么 平安从前过的不错,也就这三天待遇一落千丈。傻子也就罢了,连府上的少爷都不是,难免怠慢。 白菜还和从前一样照顾着少爷,就是凡事得亲历亲为,有土豆和他轮班换职倒也忙的过来。 直到今日,发生了变故。 几个小厮过来,声称是受了夫人的吩咐,要将平安挪出府去。几个人连推带搡,那态度活像个匪徒一般。 白菜赶紧让府内的一个小丫鬟去找小姐,结果小姐不在家。 土豆以一敌三不落下风,局势就这么僵持起来。 其中一个人打的肩膀疼,不禁破口大骂:“还真把他当少爷宝贝了?一个泥地里的破落户而已,浑身的馊味,傻子就该在地里刨食吃。” 平安躲在白菜的怀里瑟瑟发抖,“姐姐呢。” 白菜安抚道:“少爷不着急,小姐就快回来了。” 土豆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两个小猫小狗,回头对着角落里缩着的丫鬟道:“去找找二少爷吧。” 府里和小姐关系好的,也就是二少爷。小丫鬟顺着后院一溜烟的跑出去找人,霍晏气喘吁吁的跑来,但他说话也没啥力度。 小厮就咬准了一句话:“是夫人让我们来的,二少爷,您最好别插手。”又对着其他人道:“你们敢违抗夫人,难道不想在府里待了?” 在这等待的功夫,小厮的帮手也逐个赶来,一群人往上冲,土豆打起来很吃力,蚂蚁多了咬死象。 整个院子乱哄哄的,叫声,骂声,哭喊声,阻拦声应有尽有。 阎良花就是在这个时候赶来的,她站在门口,声音不高不低的问了一句:“这是在干什么?” “大小姐来了。” “快看,是大小姐。” 霍晏一喜,仿佛找到了定心丸:“姐姐!” 平安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娘亲,我怕。” 一传十,十传百,十几个小厮左右张望,不禁停下手来。领头的小厮是王婆子的小儿子,叫王胜。 王胜眼了口唾沫,他可听说大小姐以一敌百的故事,一时间有些踌躇,但这么多人盯着也不愿意失去面子,故而扯着嗓子喊道:“大小姐,是夫人让我们来请这个傻子暂时离府,避让一下流言。” 阎良花脑袋一歪,平静的看着他:“什么流言?” 王胜:“……”您是寡妇的流言啊。看我的眼神,就是这个事情。但他无法直接说出来,只能暗示:“和您有关……” 阎良花不紧不慢的逼近:“和我有关的什么事情?” 王胜心一横:“您是寡妇!” 场面唰的一静,都等着阎良花的反应。勃然大怒,拔刀相向,还是痛哭流涕,阴阳怪气? 阎良花:“哦。”她慢条斯理的走过了人群,冲着平安招了招手,平安冲到了她的怀里,吓得瑟瑟发抖。 阎良花对着众人道:“您见过哪个寡妇离得开儿子的?” 王胜十分意外,古怪的说:“可那是继子。” 阎良花理所应当:“是啊,继子也是子,我不养着他,将来你给我养老送终吗?” 王胜已经三十多岁,便这么一个小姑娘占便宜当即便恼怒:“大小姐慎言。” 阎良花挑眉:“怎么,我说错了?” 春秋呵斥道:“好大的胆子,还敢这么跟小姐说话,难不成是奴大欺主!” 王胜干脆脖子一梗:“要给我定什么错,我都无所谓,但这件事情是夫人吩咐的,我是霍府的奴仆,按着主子的吩咐行事才是好奴才。来啊,把这个和霍府没关系的傻子请出去。” 阎良花让平安去白菜的怀里,然后从院子角落里抽出一根木棍,在地上敲了敲还算结实,所以冲着那几个小厮笑了笑。 随后,一众人就领略到了大小姐的威力,棍棒抽在腿上,打的人肌肉都在抽搐。 她甚至没有卷起自己的裙角,动作不算快,只是那棒子总是恰到好处的落在人的脆弱处,一个转身就能放到一片。 王胜开始翻怂了,色厉内荏的吓唬道:“大小姐您还想要被禁足吗?” 阎良花微笑着扬起了棍子,将人打翻在地,王胜哎呦哎呦的叫了两声,爬起来往出跑。还留下了一句话:“夫人一定不会绕过你的!” 一群小厮都麻利的爬起来跟着往出跑。 她随手将棍子扔到了一边,看向吓傻的霍晏,道:“你娘回来了,可能会派人来找你,你回去吧。” 霍晏微微皱了皱秀眉,一双含情带雾的眼睛扫过平安等人,心中忐忑不忍,道:“我在这给姐姐打个证言,是他们先胡乱动手,冲撞主子的。” 阎良花知道他素来胆小怕事,见他坚持留下作证感激一笑,“那就先进屋吧,院里乱糟糟的让人来收拾收拾。” 院里伺候的几个小厮丫鬟介于大小姐的出现,一个个勤快麻利的很,端上了香喷喷的热茶,可惜茶还没进嘴,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的吵闹声。王婆子站在院子里,冷着一张脸,气势汹汹的来,中气十足的喊道:“大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隔着一扇门板,都听得见对方尖锐的声音。 阎良花抿了抿茶水,站起身:“我去去就回。” 霍晏匆匆起身:“我跟姐姐一起去。” 阎良花摇头拒绝:“你去了,你娘要发脾气的,就在这待着吧。” 霍姨母如今看阎良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处于处处挑刺的状态,霍晏夹在中间最受气,还是别让人为难的好。 至于霍夫人,她还是应付的来的。 正院。 王婆子以押解犯人的态度将阎良花送到了正院,然而掀开帘子,屋内一片气氛和乐,霍夫人正哄着小孙女,柳氏霍清渺陪在左右,一屋子的人正笑着,气氛温馨。 阎良花就像是一个异物一样闯了进来,让热闹骤然间停止。 霍夫人将孩子给了柳氏,带着冷淡的微笑看向阎良花,说:“来啦。” 阎良花欠了欠身,找了个地方坐下。她今个是来谈事的,不是来受苦的,顺便还像丫鬟要了杯茶。 霍清渺看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有些沉不住气,率先道:“你怎么回事儿?你是府内的小姐,舞刀弄棍的把王婆子的儿子打了算什么事。” 阎良花端着茶盏不咸不淡的说:“我要是不舞刀弄棍,率先死的是咱们两个。” 那天刺杀,霍清渺可是祈祷阎良花能武打锦衣卫的。 霍清渺一噎,转而又道:“那是在外头,在家里岂能放肆?王胜是母亲派去的人,你在打谁的脸?” 阎良花微笑:“他去做什么。” 霍清渺嫌恶道:“当然是把那个傻子踢出去……” “清渺!”霍夫人一听她话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当即斥了一声,然后又看向阎良花,心平气和,甚至面带微笑的说:“你妹妹不懂事,做姐姐的能宽容吧,毕竟她也是为你考虑,担心流言蜚语伤着你。” 阎良花暗地里一笑,只觉得霍夫人应该上台唱戏去,瞧瞧这小话说的多好听。她不知可否,道:“无论如何,不该把平安撵出去,那是父亲安排住下的人。” 霍夫人假笑道:“可当时无人知道你是寡妇,现在传的沸沸扬扬,我总要保护你的,就算是你父亲来了,也是以你为先啊。” 她拿着保护做名头,即便是阎生也说不出错来。 阎良花想了想,说:“以我为先,你说的对。反正这架势我估计也嫁不出去了,那就好好养儿子,将来好有人给我养老送终。” 霍夫人没想到她会这么反向思维,楞了一下,紧接着反驳道:“哪是这个道理,寡妇也有二嫁的,只是不叫你身边多累赘。” “一般人家嫌累赘,那是养不起儿子,但我养得起。您放心,不吃霍家的饭,我自个有郡主的俸禄。”阎良花说。 皇帝上次一高兴,赏赐了她京郊一块农地,以及金银珠宝,金银器具。器具玩物被她供奉起来,金银珠宝兑换成了银子,偷偷吸收进了体内,距离五阶异能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很贫穷。 但,她可以卖粮食,养活儿子。 一个贫穷的母亲卖粮食养儿子,真是一段心酸的故事。 霍夫人却从这个对话中听出了更多的言外之意,这是拿郡主的身份压人。她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造成的影响?” 阎良花反问道:“长安城里没有寡妇吗?” 有,当然有,霍姨母就是个寡妇,不也好好的活着。寡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这件事情发生在了阎良花身上,就不能容忍。 她最近这么风光,结果有这么见不得人的丑陋事情,多让人兴奋,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 霍清渺着急道:“可是你对外谎称,说那是你弟弟,你在骗人,影响很恶劣。” 阎良花托着下颚,说:“我骗谁了,我和谁议论婚事了?说我是骗子,那受害者在哪里?”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霍夫人看着她滚刀肉的模样就生气,压着怒火,做出一副慈母的微笑:“你不懂长安……” 阎良花淡淡道:“是你不懂我,也不懂我如今的身份。平安是我儿子,我不走,谁都撵不走我们娘俩。” 第一百四十二章 流言蜚语 “这个蠢货。”霍姨母骂了一句,“平日里看着还算聪明,临到关头倒是蠢的无可救药。” 一声咒骂从房间里传出来,霍晏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想要退下换个时间段再来,但勤快的丫鬟已经掀开了帘子做出通报。 霍晏硬着头皮进屋,见母亲正在洗手。 铜盆里浸泡着花瓣,手在温水里得到了滋养,几个丫鬟围着霍姨母擦干净水珠。她一时心烦,撵人道:“都走开,晏儿。” 丫鬟们纷纷退下,给了霍晏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二少爷生的这样好看,丫鬟们的心都要软上几分,但碰上霍姨母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们这些当丫鬟的也没法子。 霍晏上前用帕子给母亲擦手。 霍姨母问道:“方才站在院门口,听见了多少?” 霍晏在心中斟酌了几许,终是弱弱的回答:“总不能真的离开霍府,两个人出去了多危险。” 霍姨母横了他一眼,抽出了他手中的帕子,自个慢条斯理的擦拭水珠,道:“你倒是对人家真上心,可惜了,她连一个继子都舍不得。” 霍晏沉默不语。 霍姨母没好气:“她就是上了当。我那个姐姐哪里是真的想把傻子送走,只是想找茬而已,挑起事情。阎良花要是个聪明的,就应该顺势而为,把自己的首尾洗干净,结果不洗也就罢了,偏偏还往脏东西上凑。别看皇宫里对她还是表示善意,到底是天下人的口舌唾沫能淹死人,她这辈子算是毁了,绝不会有一个男人想娶她。” 霍晏想到了白不厌,犹豫再三没说话。 霍姨母漫不经心的擦着指缝:“她要是来求我,那我勉勉强强的能接受她。可是,她要是还这么蠢,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就等着看吧,绝对是长安唯一一个嫁不出去,凄凄惨惨的高门女眷,一辈子都要受人嘲讽。” 霍晏辩驳道:“姐姐很聪明,就算不嫁人也能过的很好。” 霍姨母瞪了他一眼:“你让人灌迷魂汤了?消停一些,不许再去她跟前献殷勤,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腿。她就是个贱皮子,我就是要看着她跌进你坑里,这样才能知道分寸。” 霍晏默不吭声的听着,气势有些萎靡,像个束手束脚的孩子。 霍姨母警告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别人都要害你,你除了我谁都不能信!尤其是女人,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会说谎的。” 霍晏轻轻应着,但他没有听母亲的话,还是会悄悄的同阎良花来往,只是行为极为隐蔽,悄悄的将东西送给朝霞。 蘅芜院有个小侧门,连接着一条小路,去年种着应季的花,今年改为种绿竹,嫩绿的竹子有一半还包着笋壳,新长的枝梢刚伸出墙外,顺着小路一路行走,茂密苍翠的树枝掩映着深深的庭院。 后院中,春意盎然,亭台相映成趣,园中的亭台楼阁在一片浓荫下自成春趣。雏燕学飞,竹帘上的燕窠空荡荡的一片寂静;帘外宽阔的水池中金鱼游动的影儿转来转去。 朝霞接了好几次的礼物,终于按耐不住:“少爷,大小姐如今名声恶劣,不在适合做你的妻子了。您的这些心意是否……” 霍晏有些意外,打断道:“你从前总是劝着我娶姐姐的。” 朝霞侍奉霍晏最是殷切,冬日里的鞋底,夏日里的袜子,平日里的衣服香囊荷包就没落下过针线活。 她每次送东西都会说上几句大小姐的好话,劝少爷早日抱得美人归,还出了不少主意。但今日突然改口,让人颇为惊异。 朝霞那副敦厚的面容上出现了着急的神色:“从前是从前,如今这幅光景,大小姐首先连二夫人那一关都过不去。您是个心底实诚的,我怕您吃亏。” 霍晏抿了抿嘴,虽然早知道人是不一副面孔,一夕之间会变色,但每次看的时候心都会凉上两分。 他道:“我待姐姐从前是什么心,如今就还是什么心,你不要从中多做搅合。” 朝霞叹惜:“少爷和钱公一样的,都是性情中人。” 霍晏自个会想父亲,但不爱从别人嘴里听,神色冷淡了两分,道:“你只管做好本职工作吧。” 朝霞看了他一眼,欠了欠身:“奴婢知道,奴婢也是崇拜钱公词句才会这样感叹的。” 霍晏不喜欢苛责下人,轻轻“嗯”了一声,算作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朝霞平日对他的确尽心,可谓是忠心耿耿。 朝霞:“我也是不想少爷白费力气,大小姐似乎心里有人,上次我看见了他们的书信……” 她早就知道了阎良花心有所属,但一直装傻充愣的不挑出,是认为少爷娶了阎良花对仕途有帮助,直到今日变成了劝少爷冷静不要恋爱脑的一个秘密。 霍晏一听,身体微微一僵,姐姐的秘密就是他的秘密,“这话不要出去说。” 朝霞温柔的说:“奴婢有分寸,除了少爷谁也没说。” 霍晏松了口气,只盼着这件事情赶紧过去,让姐姐少吃些苦头。 这世上大多数人无非就那几个看法,人多口杂最要命,流言蜚语的唾沫星子就是刀,刀刀要人命。 王希月从楚嬷嬷那里得到了消息后,都没用霍夫人出手,瞬间宣扬的整个长安都知晓,所以今日长安城头条新闻——“霍府要送走继子,被阎良花拒绝。” 这个消息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从前还是受到大家争相想娶的大小姐,如今成了无人问津的八卦中心。 这个消息这代表什么? 代表阎良花在妙龄青春年华带入了一个母亲的身份,而非妻子,自然不会有人想要娶他。 那些被她压着风头的长安贵女们找到了突破口,重点攻击她嫁过人,有庶子,还装待嫁闺中的大姑娘,将她说的人品地下,恶劣不堪。 南楚部分地区大旱时,受苦的只有贫民百姓和灾区人民,长安城里的贵小姐连金银首饰的购买都未曾减少,有些官员甚至趁着送赈灾粮大发一笔,家眷们富得流油,所以大家怎么都不明白,不过是种些粮食,怎么就值得人人夸耀? 一个农女想要在长安冒头,被踩下去才是最正常的操作。一个黑点,蜂拥而至,这是偶然,也是必然。 皇后试图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赏赐了两次东西,但并未起到任何效果,大家直接忽视上位者的态度。 小孩子的世界,有时候大人的隐晦起不到作用。 更多人对于阎良花的态度是冷嘲热讽,也有想借着机会占便宜的,也有想压的她抬不起头来的,更有干脆就是抱着看热闹心态,说说最近热门话题的。 这种事情在女眷聚会上发生的尤其多。 王二小姐举办的宴会,邀请京中有头有脸的诸位小姐,可以说是名流顶级,连沈令仪也在受邀的行列之内。 这么多人都要邀请过来,其中自然包括阎良花和霍清渺两姐妹。 但王希月认定最近京中流言蜚语,议论讥讽声不绝,阎良花没胆子跑到这个贵女齐聚的宴会场所,然而万万没想到,阎良花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 王希月正在和沈令仪尽兴例行公事的虚假交谈,余光扫到了楼下,看见了阎家的马车停下,阎良花被丫鬟搀扶着下了车,挥手告别,转身上了红袖招。 沈令仪也注意到,不禁雀跃一笑:“终于得见阎姐姐了。” 王希月神色冷淡,回忆起那一晚针扎在自己身体上的疼痛,甚至觉得针是扎在心上的。她的语气不由得低沉下来,“沈府和霍府关系这样密切,怎么不见你私下拜访,反而要借我的局呢。” 如今各家各户的小姐把阎良花当成是瘟疫,霍府门前门可罗雀,沈令仪也从未拜访过。沈令仪从容的说:“母亲不许,不过我私下寄了几封信件给阎姐姐,你可要帮我保密。” 两人说话的功夫,阎良花已经上了红袖招二楼,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要知道,在她出现的前一刻,还有人在议论着她,讥讽的话说到一半,因为她的出现而含在口里,没有继续下去。 由此可见,阎良花突然出现在这地方气氛有多诡异,就像是狼群里突然闯进了一只羊,又或者是羊群里突然闯进来了一只狼。 阎良花指挥着掌柜子和小二哥帮忙抬上来了一个物件儿,那是个手臂长度的瓷盆,上面种着两朵盛开的并蒂莲花,一根花茎引出翠绿之色,两个花朵分用一片鲜红。红花绿叶相配相映,荷叶有卷有舒,荷花有开有合。要知道如今不过春季,莲花最早是六月开,引起了一阵惊讶,众人纷纷猜测是假花。 霍清渺看着场面,一肚子的气闷——这些蠢姑娘,阎良花就是要你们惊讶不敢置信在震惊。你们反对的反应中计啦。 她想,像自己这样聪明知道阎良花内心想法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宴会上的争斗 阎良花对于诡异的气氛视若无睹,也没有去理会那些娇滴滴的闺女,而是直接往深处走,停步在了沈令仪的身前,指了指被一众贵女围住的那个青瓷盆里种着的荷花,说:“本是去年答应你的及笄礼物,可惜我去年被禁足在家,没有兑现,如今也算是圆上了。” 倘若不是为了送这礼物,她也懒得出去这等宴会。 霍清渺不由得咳嗽了一声:“姐姐忘了,你出去玩闹病的严重,母亲才让你好好在家休息的。”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对方,让对方尽快改变说法,不要污蔑霍府的清誉。 阎良花只当做看不见,开什么玩笑,你和你娘都这么欺负我了,还指望我维护你?那阎良花就不叫阎良花, 应该改名叫做圣母。 王希月想起了去年的赌约,她当时还嘲笑阎良花自不量力,以为对方是临阵退缩才未进行赌注,结果几个月后一场旱涝,阎良花种植出了大量粮食,皇帝王丞相沈尚书的夸奖打在了她的脸上。 阎良花后来还种了芍药花挨个给人送了去,本意是表达自己昏迷时感激众人前来探望,不过这在王希月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那阵子王希月都要疯了,想要种牡丹,然而牡丹只在五月开,连武则天都无法改变。 王希月皮笑肉不笑的说:“可惜了,终究是迟了。” 阎良花从进来起,第一次将视线放在她身上,不咸不淡:“没关系,好花不怕晚。” 王希月凝视着情敌,她的眼底就像是一汪海洋,在海底有着漩涡在暗流涌动,吞噬一切。 霍清渺挤到了阎良花身边,悄悄的给了王希月一个冷眼神。 王希月对她不感兴趣,只是一味的盯着阎良花:“可惜了,我前阵子不小心把帕子落在了火堆里,否则用来擦一擦瓷盆上的脏也好。” 阎良花假笑:“一个帕子不值钱,我在绣一个就是。” 两个人在暗流涌动,无人察觉。 沈令仪走到了荷花旁,伸手抚摸着花瓣,眼中是止不住的阵阵惊奇,一扭头一笑:“阎姐姐好生神奇。” 有人不禁酸溜溜的说:“到底是会种地的农女。” 沈令仪附和:“是呀,一般人没这本事。” 那人不说话了。 阎良花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沈令仪简直爱不释手,娇音婉转:“我不禁想要作诗一首——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 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沈三小姐的诗句引来了不少人的称赞,但大家只称赞诗句好,拒绝承认那惊艳眼睛的荷花美丽。 宴会上相遇唯一不好之处,就是不方便说话,两人坐在一处也只能讲一些无关痛痒的。毕竟那些贵女表面上不愿与阎良花来往,暗地里视线都往她身上瞅。 阎良花端着酒盏吐槽道:“我觉得自己成了网红。” 沈令仪疑惑:“何意?” 阎良花胡诌:“误落尘网中的网,花无百日红的红。” 沈令仪忧心的望着她:“最近事情对你打击的确是有些大,实在不行就避一避吧,长安再好,也会吃人。” 阎良花淡淡一笑:“吃人的不是长安,是我。” 沈令仪唉声叹气:“你现在真的不好弄,皇后娘娘还问过呢,为你忧心忡忡。” 堵不住的就流言蜚语,毕竟皇家趣闻,皇帝生儿子费劲这种事情也被大家口口相传过,只是大家都淡忘了,被一个又一个的新鲜八卦所取代。 阎良花:“有什么好愁的,我本就是不合的音符,被拿出来针对只是迟早的事情。长安城容不下异类,她们不是针对我。” 王昱还是王丞相的侄子呢,照样逃不了被人说三道四。 沈令仪笑道:“或许还有我这样想和阎姐姐结交,但是又不敢的人,毕竟不是谁都像我一样背靠大树好乘凉。我的及笄礼错过了,我三哥的婚礼可不要错过,我三哥最喜欢海棠,他成亲你可千万送到,今年四月好事成双。” 沈浮如的婚事去年就定下,因为去年干旱这才耽搁下来,如今旧事重提,定在了四月末。 皇后派人送赏赐给阎良花的时候,就说了,太子的婚事在四月初,果真是好事成双。 阎良花:“看来四月是个成亲的好日子,得好好祝福一下王二小姐‘得偿所愿’。” 情敌的热闹,必看。 沈令仪抿嘴一笑:“要我说,今天才是好日子,三月荷花等同于六月雪花。” 阎良花对于养出这么漂亮的荷花也很得意,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吹捧,两人研究起了送给沈浮如一片海棠花海。 这二人如此和谐的相处,不免让人嫉妒。 先前那个酸阎良花的小姐一直专注地听着二人对话,趁着说话的空档插嘴道:“哎呀,原来王大小姐和王二小姐都是今年四月出嫁,真是双喜临门,姐妹同心,不知道霍家的两位小姐什么时候一起出嫁呢?” 原本在各自说话的众位小姐被吸引住,纷纷看向了阎良花和霍清渺。 霍清渺在心底骂了一声,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虽然不喜欢阎良花,但怎么想,都觉得阎良花对南安王的评价有道理,心里早就乱成了麻,嫁人与她而言成了进退两难的事情。她脸色不由得阴沉起来:“劳烦这位小姐关心了,不知你是哪户人家的小姐这么关心我?” 沈令仪看着那个小姐,悄悄的说:“这不是李家的女儿吗?她本命叫什么不知道,自打你种田捐赠赈灾地区后,就把命改成了良花,据说是灵隐寺的大师让改的名,能化解灾难呢。” 阎良花呵了一声:“蹭热度,不过看她并不崇拜我的样子,有点脱粉回踩的意思。” 沈令仪卷着自己垂下的发:“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这个李良花当初改了你的名字,就受人嘲笑。如今,受人嘲笑的更加惨烈。” 李良花讪讪的说:“我姓李。” 霍清渺也不是孤陋寡闻的人,一下子就想起,问道:“可是李贵妃的侄女?” 这个李贵妃是凌烟公主的生母,宫女出身,瓦匠的女儿,后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家水涨船高,可惜家中男丁并未出什么优秀的人才。后来又把一个女儿送进宫,美名曰照顾凌烟公主,如今在宫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妃嫔,反而要受到凌烟公主的照顾。 李良花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直被京中人不齿,被点破身份后微微尴尬:“是。” 霍清渺顿时不客气:“原来是李姐姐,李姐姐比我还大三岁,我到是更想早点喝到李姐姐的喜酒呢。” 李家高不成低不就,唯一一个女儿模样生的不错,就指望着高攀到哪户人家,哪里肯轻易嫁人。 李良花恼羞:“我还好,家中没有姐妹争,也没有姐妹拖后退。” 霍清渺冷笑一声:“那真是可惜了,李家少了女儿,那是李家的损失。”讥讽他们家靠着女人起家,如今靠着女人维持排面。 几句话的功夫从头到尾羞辱个遍,霍清渺从来牙尖嘴利,只是敌不过阎良花而已。 阎良花在旁边冷眼旁观,道:“都不用我出手,霍清渺分分钟摆平。” 沈令仪挪到她座位边,凑的很近:“看你这么不以为然,是和白公子关系依旧?”方才谈话可是一句都不敢提及。 阎良花心想,寡妇算什么,白公子还见过我喝花酒摸姑娘手的样子呢。 王希月见众人吵吵闹闹总也说不到正题上,有些按耐不住,她视线一转,落在了神色不愉的霍清渺身上,走了过去道:“霍小姐怎么心不在焉,是这琴曲不合你的心意吗?” 霍清渺不像阎良花那般遭人唾弃,还是有人和她交流的,不过大家说阎良花的时候总要捎带上霍府,让她恨的牙痒痒,想将没事人一样的阎良花扔出去。她带着满脸怨气,幽幽的盯着阎良花,可谓是目不转睛,突然听见有人跟自己搭话还吓了一跳,紧接着才回答:“王二小姐安排的宴会自然是最好的。” 王希月听出对方敷衍的意味,微笑道:“方才李小姐的话不要太放在心上,她眼巴巴的改了个名字,结果收到的羞辱更胜,肯定心中藏着怨气。” 霍清渺警惕的看着她:“我到是第一次知道,王小姐和李小姐二人关系这么好。” 王希月微微疑惑,她和霍清渺并无恶交,也不知道哪来的敌意。她说:“倒也谈不上关系好,否则我会阻拦她的愚蠢。” “也是,能入王二小姐眼睛的人屈指可数,不该有她。”霍清渺对于她不挑人的邀请暗暗鄙视。 王希月本想挑拨姐妹二人相斗,但听着对方字字句句夹枪带棒,不由得皱眉。她哪里会知道,敌意都来自于男人。 霍清渺过的好就罢了, 偏偏南安王不够好,她的心就难过的活跃起来了。王二小姐,不过是家世好而已。 第一百四十四章 脾气好的阎良花 姐妹二人上了马车,车轮滚都卷起杂草,一路碰上小石子微微颠簸。车厢是梨花木做的,还加了弹簧坐减震,整体还算舒服。 霍清渺却仿佛受到了极大颠簸一般骂车夫不会挑路,车夫唯唯诺诺的应了两句,她自个可能觉得无趣就闭上了嘴巴,板着一张脸,扭过头去,恨不得车里没阎良花这个人。 可她又不是耐得住的性格,再加上今日出行的人颇多,堵在路上了好一会,她觉得忒无趣,就忍不住看向了阎良花,横眼睛,皱鼻子,嫌弃的说 :“你都这样了, 还出门丢人做什么?” 阎良花反问:“我怎么了?” 霍清渺大吼道:“你是聋子吗?你听不见她们都怎么说你。” 阎良花觉得耳朵疼,一面揉耳朵一面说:“嘴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吃饭睡觉上厕所和说话都是我管不了的。” 霍清渺对于阎良花的态度十分抵触,眉毛都拧到一块去:“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有个性很有趣,根本不知道格格不入这四个字怎么写。” “不然呢,迎合她们?像你一样明明讨厌王二小姐恨不得她死了,还要虚假的交谈。你快乐吗?”阎良花不咸不淡的说:“追逐外在的东西,比如有面子、炫酷或者提升自己的自尊感,但是掩盖不了内在的缺失和孤独。” 霍清渺:“你哪里来的歪理邪说?难道你想说,你现在就过的很好?谁会相信?” 阎良花:“我现在嘛,的确有些没面子,但是里子更重要。别人看到你的外在,而内在却是自己天天面对的。你迈不过去的坎,会折磨你的。” 霍清渺脸色阴沉:“你胡说八道。” 阎良花的身体突然前倾,轻松的口吻说:“人首先要忠于自己,不欺骗,不闪躲。你扪心自问,你内心是怎么样的,真的想和南安王度过一生?” 在阎良花看来,南安王就应该孤独终老,找谁都是祸害人家姑娘。 霍清渺扭开头,视线闪躲:“我们在谈你,你谈我做什么,我又没被人追着嘲笑。” 阎良花想了想,说:“因为你太焦躁了,你焦虑、自卑,每次和我说话,背后的潜台词一定是你孤立无援,不断地像我求救,我也很烦你呀。” 霍清渺打死都不会承认这话, 手足无措的捏着衣襟,心里想着一百个反驳的话,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你就只是一个农女而已,即便是穿上华丽的衣袍也像是偷来的,我不一样,我不可能跌落到泥地里。你别想蛊惑我,你就是想让我和你一样不堪。” 阎良花觉得自己就是太无聊了才会说这么多无聊的话,她闭幕凝神,心里琢磨着,马上就到了太子成亲,自己一定会收到邀请,白不厌应该也在行列之内,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就不适合长安,应该赶紧滚。”霍清渺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无不嘲讽的说:“长安有长安的规矩,你没办法逾越规矩。” 阎良花思绪被打断,淡淡的看了一眼,霍清渺当即背后一凉,想起了阎良花提刀大杀四方的场景,吓得脸色微微发白,警惕的随时准备跳车。那副模样活像是被抓住后颈的小老鼠。 阎良花嗤笑一声,真是又吵又怂。 霍清渺也觉得失了颜面,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服气的说:“甭管你有什么歪理邪说,你没人要是真的。” 阎良花:“我不需要用别人的追捧来衡量自己的价值。” “说漂亮话的大有人在,你的漂亮话也不过就是能说给人听听而已。”霍清渺默默地重复了好几遍,试图让阎良花那些古里古怪的话语在自己的思绪中变得一文不值,毫无道理。 阎良花揉了揉眉心:“我决定了,我的漂亮话不说给你听。” “说不过我就不说话,也就这点能耐。”霍清渺奋力打压:“真不知南安王看中了你什么,难不成是瞧着你种地种的好?” 阎良花挑眉一笑:“我不是种地的,我是算命的,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那你给你自己算了吗?” “算了,妹妹算什么东西?”阎良花笑眯眯地问。 霍清渺刚想讥讽对方一番自己不算命,命运好着呢,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勃然大怒:“你敢骂我!” 阎良花叹了口气:“咱们两个做姐妹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经常骂你还是事儿吗?” 霍清渺的脸胀得通红:“甭以为在这里用言语耍点小聪明,就能挽救你岌岌可危的人生,就你这样子,父亲给你安排的那门垃圾婚事都保不住。” 阎良花诚恳的说:“借你吉言。” 霍清渺还想不依不饶的纠缠,马车一停,到家了。 阎良花溜得很快,守在马车边儿的春秋都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疾步,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台阶儿,手搂着红漆柱子转了个弯,绕进了长廊处,不见踪影。 飞楼插空,草色嫩绿,霍府宁静,整个大院儿幽幽长长深深,一望而不见尽头。 春秋疑惑:“小姐怎么跟后面有人追似的?” 阎良花侧头冲她一笑:“我躲霍清渺呢,她心里七上八下,不安分的折腾着,总想拉着我说话。” 春秋:“二小姐不是可讨厌小姐的吗?” “许是这家里根本就没有能听她说话的人,可她说话太难听,我也不爱同她讲话。”阎良花心想,自己还是喜欢那柔的跟一汪水似的女子,霍清渺太生硬,就像是树上结的果子,虽然里头软的一塌糊涂,但壳儿太硬,剥着费劲手疼。 春秋没太往深的理解,只说:“小姐的脾气真好。” 阎良花很实在的说:“小姐只对不能威胁我的人好。” 两个人回了蘅芜苑,离着老远就听见彩霞咒骂的声音,一进院,见她掐着腰,正骂几个偷懒的婆子:“你脖子上顶着的是个肉疙瘩吗?那你浇个花,你能把花浇死,你是不是掉过粪坑里,脖子以上全截肢了?” 有个婆子不服气的顶嘴:“你说话也太难听了,我看你才是掉粪坑里了。不就是一朵花吗?大不了等小姐回来了,我们等她处置,哪轮的你在这拿着鸡毛当令箭。” 彩霞眼睛一瞪:“怎么着?我不是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还是你是王母娘娘说不得?天工造物不测,怎么造出你这么个东西,犯了事还在这儿张扬跋扈,打量着小姐脾气好,凡事不计较,那可没有的事儿,东西弄坏了就要挨罚这是规矩,你就算是告到夫人那去,还是这个规矩。” 阎良花悄悄的和春秋说:“彩霞这战斗力真不是盖的。” 春秋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彩霞最近非常难缠,他总来做我的思想工作,让我劝着小姐早点跟二夫人低头认错。” 阎良花有些疑惑:“我好歹也是个郡主,为什么人人觉得我是纸糊的,一戳就破?” 春秋说:“许是您根基不稳。” 阎良花:“我倒是觉得我根基挺稳的,人活着都要吃饭,只要人没摒弃五谷杂粮,我的地位就不可撼动。” 春秋叹了口气:“又或者是因为种地是泥腿子才干的事儿,并没有太多人将农女放在眼中,即便您不同于一般的农女。” 阎良花这般倒是能理解:“是阶级地位带来的优越感,使他们眼高于顶,目中无尘。” 能力和尊贵不在一条线上,关系低位才是最主要的。 彩霞在那里骂院里的丫鬟婆子,除了有个别不服,大多数都沉默,都晓得她是关系户塞进来的,甭管私底下怎么议论,表面上不爱硬碰硬。 彩霞指着鼻子一痛骂了过后,硬生生将那刺儿头给压了下去,得意一笑,正准备扭身回屋,瞧见了站在门口的主仆二人。 她立马迎了上去:“小姐您再不发发火,底下的奴才都要翻天了。” 阎良花的确没太当回事儿:“一朵花把我们彩霞气成这样,哪里值得?” 彩霞嘴巴一撅:“哪里就是一朵花?那几个婆子在那里嚼舌根,一面嚼舌根,一面笑一面浇着花,这才浇多了水把花生生淹死。要我说就不该给她们舌头,这才能好好干活。” 阎良花笑了笑:“你要怎么罚,那就你罚她吧。院子里有你主事儿还不行吗?” 彩霞狐疑:“小姐,今日怎么待我这么好?” 阎良花往屋里走:“只盼着你把气儿都撒在她们身上,不要再来纠缠我,让我消停舒服的待着。” 彩霞哪里同意,急急忙忙的追上去:“小姐,您别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儿呀。” 回了屋里彩霞开始絮絮叨叨说着如今局势的不容乐观,,还觉得不热闹,时不时的指向春秋:“你说是不是?” 春秋看出来小姐在拿彩霞找乐子,便笑而不语,自顾自的拿帕子擦桌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 登门求亲 屋里的灰一天不打扫就会落下一层,正屋内摆着好几个装珍宝的柜子,紫檀木最怕水帕子要拧得及干,然后再去擦拭,往往还要用干抹布再擦一遍。 越是脆弱的东西就越容易被当成珍宝,养得起脆弱的东西也是一种阶级的象征。 “小姐,您得为未来考虑,都这个岁数了,您看看有人上门提亲吗?”彩霞恨铁不成钢,一颗心操碎,难过的直流眼泪:“您上没母亲帮着筹谋,下无名誉做支撑,哪里来的出路。奴婢,奴婢都要急死了,难道真的要给上了年纪的人当填房吗?” 阎良花惊讶:“怎么还哭了?” 彩霞擦着眼泪,觉得太难了。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丫鬟,最大的野心就是能当上姨娘,天天盼着小姐嫁得好。可是自家小姐是真的不配合,根本不考虑未来,就像是个木头一样。彩霞每每想起自己将来要跟着小姐嫁给一个破落户,每天都要洗衣做饭伺候蠢姑爷就觉得难受,她想当一个舒舒服服的丫鬟。 春秋给她用帕子擦眼泪:“实在不行,就让小姐说说,把你送回二夫人身边。” 彩霞一抬头,带着哭腔:“奴婢没有外心,奴婢真的是担心小姐将来嫁不到好人家,顺便担心一下自己。” 阎良花心想,你是外心不要太少。摊了摊手:“你年纪其实也不小了,这样吧,我还有些钱,可以给你置办一份嫁妆,你要是愿意的话,卖身契正好还握在我手里,我送你出嫁。” 彩霞心有余悸:“小姐,我不嫁出去,去年一场干旱,长安城里也不乏卖儿卖女买米的人。在霍府我好歹不至于饿死,其他地方那就是朝不保夕,奴婢不想嫁。” 阎良花想了想这世道,也明白对方的顾虑,又说:“那我把你转赠二弟?” 彩霞摇头:“小姐,您知道少夫人嫁进来第一件事是什么吗?是发卖了两个伺候过少爷的通房丫头,奴婢真的不想被卖了。” 阎良花有些庆幸自己穿越而来拿的不是丫鬟牌,前有狼后虎,处处都是此路不通。 春秋道:“小姐仁慈,该想的都帮你想了,剩下就是你自己判断的事了,别哭了,外人不知道内情还以为怎么了呢。” 彩霞擦干净了眼泪,也觉得自己突然哭起来这种事情太不合规矩,连忙赔礼道歉。 阎良花没当回事,好声好气的安慰了两句。 彩霞还不死心,追问:“小姐,您真的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吗?二少爷多好一个人,总是托朝霞给小姐送东西,心很诚的。” 阎良花:“你就别操这个心了,二弟现在见了我都不敢打招呼,只能悄悄的给我送点东西,要是让姨母知道你还在劝我,连你都要受到牵连。” 彩霞着急:“你看,二夫人不同意,少爷还是悄悄探望,这多好呀。您知道和二夫人低个头,认个错,就能和和美美的与二少爷在一起啦。” 阎良花断然拒绝。 彩霞眼泪汪汪。 这个丫鬟真的会欺负好脾气的主子,偏偏彩霞生的真的很漂亮,有一种娇憨的美感,阎良花对她总是多了一份纵容。 阎良花无奈:“我有分寸。” 彩霞觉得绝望,小姐总说有分寸,但目前还没瞧见分寸在哪。她满面悲戚,仿佛看见了自己悲惨的未来,一步一僵硬的捡起来帕子擦拭桌椅,沉默的像是被挖去了舌头。 春秋看了阎良花一眼,见小姐在翻看着“霸道王爷爱上我”的言情小说,显然没把方才的谈话放在心上。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自家小姐真的是心智成熟,一旦认定无从更改。 “彩霞状态不对,你待会去看看她,中午去厨房要点鸡汤,她爱喝。”阎良花头也不抬得说。 春秋好奇道:“小姐对彩霞真好。” 阎良花一笑:“吃醋了?彩霞挺有意思,你不觉得她很有追求吗?在这个时代不能奢求太多,有追求就好。” 好歹她也是为了当姨娘不断努力的。 春秋难以理解小姐的思绪,耸了耸肩膀,转身去干活。 阎良花专心致志的看书,没过多久到了中午,她用了午膳,桌上多了一盏鸡汤,她一口都没喝。 等她吃完饭,几个丫鬟吃她的剩菜,彩霞喝到了鸡汤原地复活,收拾完了桌子就又开始追着自家小姐喋喋不休。 “王家大小姐要嫁给了太子殿下,王家二小姐要嫁给沈家三少爷,霍二小姐要嫁给南安王,您掐指算算,哪个嫁的不好?可谓是人人羡慕。然而您呢,您难道要落后与她们吗?” “我就算嫁给二弟,也比不过他们啊。”阎良花敷衍道。 彩霞将在原地,整个僵硬住,是啊,有道理啊。“那那那那那……二少爷长的比他们都好看!” 阎良花一怔,有道理。 春秋见状咳嗽了一声:“满长安,总有更加优秀的子弟,何必急于一时呢。” 坐着针线活的朝霞闻言附和,彩霞生气道:“你与谁一边的?” 朝霞沉默不语。 阎良花心想,她和霍二是一边的。 春秋得意洋洋的说:“比如冼国公的弟弟,比如王家大少爷,比如白家的少爷。”后者才是她要说的重点。 彩霞愤愤的想,至少得高攀的上呀。她生气之下燥热,伸手推开窗,空气密不透风,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场雨过了半个时辰,瓢泼而下,浇的地面直冒烟。 京都笼罩在蒙蒙微雨里,正敲响暮时之钟,过了几许,一阵疾风把雨云吹垮,明净的天空上飘着绚丽的晚霞,只留下地面一片水坑。 新来的小厮正低头打扫着雨水,突然视线处多了一双绣着云纹的靴子。 还未抬头,一道声音幽幽落下:“去通报一声,就说,白月光登门拜访,想要见你们家的大小姐。” 小厮呆愣着抬头,只见台阶上立了一个人。高门大户早早的掌灯,屋檐下的红灯笼微微晃动,映在来人的伞面上,如艳丽的桃花。 青年将伞收起来,抖落掉一串雨水,见小厮还在发愣,便挑了挑眉毛:“还不去?我可是有正经事要谈的。” 小厮见他手上并无拜帖,身后也并无随从,心里便犯了嘀咕。府内规矩严令不要让外人随意进出,他也怕丢了饭碗。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兵部侍郎,白月光。” 小厮咽了咽唾沫,行了一礼,说了一声大人请稍等,转身便进去通报。 白不厌却并没打算等。 小厮前脚进府,他也慢悠悠地踱了进去,朝栽着芭蕉叶的回廊下走。 门口的人不敢阻拦,只得任由他去。 霍府不算大,比长公主府还略逊一筹,白不厌曾几次夜探深闺,对于府内地形有大概了解。 他走到前厅廊下,靠着柱子在长廊处等了一会,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去,见霍夫人姗姗而来。 妇人穿着明丽长衫,袖口绣着浓艳的牡丹,直衬得那双手雪白无色,只是紧紧掐在锦帕中,失了几分美感。 方才门口的小厮正站在她身后,缩着脑袋,一副闭嘴鹌鹑的模样。 怪不得不见阎良花,原来这是通报到霍夫人那里去。 霍夫人一双大且略微无神的眼睛往白不厌扫来,又轻飘飘地挪开,伸手做请,二人进了正厅落座。 丫鬟端上了茶盏,白不厌凉了凉茶却放在了桌上。 霍夫人的手搭在桌边,略带敷衍地问:“这么晚了,白公子到府上来是有何贵干?” 白不厌也不恼,他心情好时,还是有兴致与这些人周旋几句的:“夫人好。想必方才的下人已经与夫人呈报过我的意思了。” 霍夫人蹙眉,又不露痕迹地舒展开。她对这白公子一贯是轻视的,对比南安王的金尊玉贵,白家不过是纸做的老虎,只有面子上的风光。 青年挑了挑眉,补充道,“我要找的人,是阎良花。” 霍夫人攥在锦帕中的手指更紧了些,堆出几分笑意,言笑晏晏道:“公子息怒,下人嘴笨,也没说明白,只是不知白公子找大姑娘做什么?” “提亲。”白不厌头也未抬,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桌子上瓶里插着的芭蕉叶,随口回答。 但这短短两个字却震惊地霍夫人说不出话来,说是一道惊雷都不为过。 这个白不厌刚刚在说什么,提亲?而且对象还是阎良花? 自从她放出消息后,整个京都谁不知道阎良花是个带着继子的寡妇,哪个男人能受如此奇耻大辱? 莫非这白不厌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这头神色变幻,青年却坦然的接受她的审视,甚至还有闲心拨弄一下芭蕉叶上的水珠。 霍夫人咬了咬银牙,终是不甘心,忍不住开口:“白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大姑娘有些龃龉,不便与外人说……” “哦?” 白不厌终于抬起眼来,目光如电地看向她:“不是全城都已经传遍了么?竟然还有不便说的?” 他什么都知道,然后登门求亲。 第一百四十六章 白不厌 霍夫人卡了壳,一时脸上红白交错,竟然不知道怎么接,忍了忍怒气才回道:“白公子既知晓,又何必来羞辱霍府……” 白不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将手里的芭蕉叶松开,慢悠悠开口:“我满是真诚的登门提亲,夫人百般推诿,究竟是谁羞辱谁呀?” 霍夫人忽而冷下一张脸:“真诚可不见得,人家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一无父母来相问,二无媒人来提亲,反倒是白家大公子亲自登门造访,空口白牙一张嘴就说提亲,当我们霍府是什么地方?” 倘若不是了解内情,还真以为这是个十分负责的嫡母呢。 “虽说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身份终究有些特殊,陛下是我的舅舅,曾额外给过我一道恩典。若我将来有相中的女子,可请他赐婚。陛下旨意一下,金口玉言,不嫁也得嫁,我不愿有这种盲婚哑嫁的事情发生,这才来登门拜访问一问大小姐以及您的态度。”白不厌说的客客气气。 霍夫人并不买账,继续冷着脸:“即便是提前透透气儿,那也该是让你母亲来。” 白不厌笑了:“您错了,该是我母亲召见您,毕竟身份有别,阎大将军再受重用也越不过皇族人吧。但我想着既然有心思结亲,我便不想在您面前摆皇族子弟的谱,才亲自登门。这是一份大大的诚心,还请您笑纳。” 霍夫人被怼的说不出话来。 白不厌满意地扬起唇角,用手一点霍夫人旁边那个装哑巴的小厮,“还不去通知你家小姐?” 小厮打了个哆嗦,为难地看了一眼霍夫人,对方却扭过脸不看他,他只得快步去禀报。 于是阎良花终于摆脱了啰里八嗦的彩霞,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脚步轻快地来到了正厅。 那小厮的确是个嘴笨的,只请大小姐过来,并未说因何而来。 阎良花还以为是霍夫人又想出了什么对付自己的办法,正准备接招,一进正厅便瞧见坐在上首与右侧的两人,颇有一种两两对峙的趣味场景。 青年穿着一袭天青色滚银边的织锦长袍,乌发如墨,端正而坐,手捏茶盏,桌案上花瓶插着惨绿的芭蕉叶,趁着他愈加醒目。见到她来,微微抬了抬下巴,眼角眉梢无限风流,眼下的那颗泪痣生动,“大小姐来啦,在下是来提亲的。” 阎良花颇觉头疼,她特意让春秋给传个信儿,让白不厌按耐住,莫要掺合进来。 结果这个男子显然是对传话视若耳旁风。 她尽力把话掰回去:“你来寻我开心?” 白不厌一点儿都没接收到信号:“当然,不是。”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交谈,完全忽视了霍夫人的存在。 霍夫人用力的咳嗽了一声,凉凉的看了阎良花一眼:“出来见客,这衣着打扮太不像样子。” 白不厌忙不迭的说:“没关系,我不是外客。” 阎良花无话可说。 霍夫人无话可说。 白不厌冲阎良花竖起一根手指勾了勾,眉眼微弯,“你跟我来。” 阎良花无奈地耸了耸肩,只能跟在他身后。 两人自顾自说着话,起身告辞离开,拐过长廊去另一头。 霍夫人看着两人的身影不见了,恨恨的捏了捏锦帕,脸色阴沉。 白不厌在小花园的半月门前停下了,围墙上垂下来一串绿盈盈的藤蔓,正好落在他的肩膀,为他增添了几分温柔。他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到阎良花面前:“你看。” 阎良花愣了愣。 眼下里正是暮色沉沉,一切都像是浸泡在墨汁里,看不真切,唯有他掌心里的东西熠熠生辉。 是一盏灯。 一盏做工不是特别精致,但玲珑剔透的灯,外面的罩子比丝绸还要薄一些,透出来的光芒便显得更加柔软。 灯盏照亮了青年的手掌,也照亮了他的眼瞳。那双素来犹如兽类一般凉薄的眼睛,此时竟然有几分温情:“这是聘礼。” 阎良花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问:“你这么喜欢送我灯,是不是很恐惧黑暗?” 白不厌僵了僵,诚实回答,“是。” 阎良花开始琢磨,这小子身上谜团一团接着一团,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会让他怕黑呢? 白不厌:“我是来求亲的你倒是给我个反应呀。” “旁人求亲,都得八抬大轿,十六箱聘礼,来说媒的媒婆将门槛踏破,到你白不厌这,竟是如此便宜买卖?我可不卖。”阎良花嫌弃的说。 白不厌没想到会被拒绝,顿时委屈巴巴:“美人配黄金,贤才配宝刀,可我觉得这两样都不配你。黄金和宝刀都是身外之物,随时可以易主,路却是你自己可以选的。长路漫漫,独行未免寂寞,既有行路人,那便有掌灯者。路未止,灯不灭。你只需走你的路,不必回头。” 阎良花不为所动:“话说的再好听,也改变不了这东西便宜的本质。” 白不厌恍然大悟,立刻去拨那盏灯。 阎良花才发现那里面发光的不是灯芯,而是一颗夜明珠。 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夜明珠,好像很值钱。 阎良花闭了闭眼睛,睫毛在灯下微微颤动。再睁开时,瞳孔已平静无波,如雪亮的刀刃,冷静开口:“所以……这盏灯你花了多少钱?” “……” “灯是我自己做的,便宜。夜明珠值五千两,我从王子异那儿换来的。”白不厌试探性的问:“够贵吗?” 阎良花顿时笑了笑:“够,这要是换成五千两……”够她冲击一下五阶异能的。 白不厌拿灯的手微微一滞,他保持着姿势僵了一会,才磨牙道:“你还真是不解风情。” 阎良花没听清楚,“什么?” 白不厌甜甜一笑:“我会努力赚钱的,都是聘礼。” “你该知道,你的求婚我不能答应。如今虽是皇帝重用你,但皇帝多疑,用你还要防着你,毕竟白家和王家走得太近。我父亲如今还在战场上夺命,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对他的安全置之不理。” 一个战场上的将军被皇帝猜忌,古往今来都只有一个下场。杀神白起,战神岳飞,无论是何种性情品性都逃不过这一点。 白不厌点头:“我自然知晓,只是叫旁人瞧瞧,是有人将你视若珍宝的。” 阎良花不禁一笑:“你这是扔了你自己的面子,帮我找面子呢。” 白不厌低首温柔:“名字和你并排挨着,我觉得挺好。” 阎良花有些遗憾,古代没有热搜。她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小伙子,你的行为很像是一个痴汉。” 白不厌微微皱着秀眉,眼底是一片茫然,犹如三春的花在透着淡淡的香气与娇嫩:“何为痴汉?” 阎良花盯着他目不转睛,动了动喉咙,心里暗骂了一句,觉得自己才像是痴汉。 她胡乱的糊弄过去:“增广贤文里面说,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意思是,能宽恕别人的人不是偏执的人,偏执的人是不会宽恕别人的。我觉得你有时候挺偏执的。” 白不厌心一紧,被她发现了,紧张兮兮的问:“哪里偏执?我改。” 阎良花托腮:“上次同你去吃饭,你一口香菜都不吃,香菜那么可爱,怎么能不吃香菜呢?” 白不厌松了口气:“那我下次尝尝。” 两个人鸡同鸭讲的说了一通,都在试图将对方糊弄过去。 “你跑到我府上来求亲,你父母应该不同意吧。我拒绝了你,只怕他们要更讨厌我了。”阎良花没见过白老爷和白夫人,虽然共同生活在长安城里,但长安城很大。 白不厌不以为然地说:“你不用想他们。” 阎良花回忆着从前种种,白不厌很少提家人,几乎没提过,唯一一次还是王子异主动提起。 好像是白夫人做的饭菜,等他们回去一起庆祝白不厌生辰。被白不厌断然拒绝掉,和阎良花在青楼里厮混的一个晚上。 白不厌见阎良花沉默不语,迟疑着问道:“你觉得他们很重要?” 他心中有些忐忑,一般女孩子都会喜欢家庭和睦健康正常的家庭,他真的没有,但他可以装。只要阎良花有这个需要。 阎良花摇了摇头:“我想跟你在一起,如果我父亲反对,我也是不会理会的。” 长辈的话不重要,这就是她想表达的意思。 白不厌顿时一喜,眼中闪着光,但是有钻石碎片落在了眼中:“我就知道你不一样。” “长辈们给予的适当压力反而会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牢不可破,这是一种理论,但我想应该不用细说,你总能领会到我的意思。” “你非我不可,是这意思吧。” 阎良花打了个响指:“少年,你很聪明。” 白不厌犹豫了一下,去握她的拇指。 她动也不动。 白不厌又试探性地握住了她的掌心。阎良花的手好暖,手心很软,指腹出有些茧子,是握着毛笔写字和手中握剑留下的痕迹。 第一百四十七章 震惊长安 阎良花警告道:“握一下就行了。” 白不厌慌张的收回了手,一张俊俏的脸蛋像是被水煮过一样泛着粉红,慌慌张张的岔开话题:“我我原来挺犹豫要不要来向你求亲的,想帮你挽回面子,可我的存在必然会带来麻烦。” “我挺高兴的,所以你应该是做对了。”阎良花粲然一笑:“不过,你是怎么下定决心的?” 白不厌的睫毛微颤:“我又得离开一段时间,阎大将军上奏折,请求调一批弓弩,陛下批准开了洛阳府的积压军需,但地方官员又上报,因为长时间的堆砌已经有蛀虫覆盖,无法投入使用,得户部拨款,兵部另行购买。 朝廷上吵了一通,沈尚书说洛阳府的官员贪污受贿,否则正常弓弩的储存期限是八年,朝廷每年都会发放保养所需用的钱财,这些都被贪污。 但是洛阳知府说,之前洛阳也是受灾地区,虽然朝廷拨发了一部分口粮,但应对饥荒还是杯水车薪,粮价节节攀升,本来用于保养弓弩的钱被用来买粮食分发给了灾民,所以才会无法投入使用。” 阎良花拖着下巴说:“听上去洛阳知府还挺委屈。” 白不厌比了个数:“沈尚书跟刑部打了声招呼,刑部派了一个官差去洛阳核对人口,就是你哥哥霍音,发现洛阳根本不像上报那般因为旱灾损失了一半的人。准确说要更多,洛阳幸存人口只剩下从前的五分之一,洛阳知府瞒报了灾情。” 阎良花:“本来只是一个小线头,这么一扯,居然还扯出了一个大漏洞。” “朝廷处处都是这样大的漏洞。”白不厌略显得讥讽。 阎良花看着自己的双手:“本来以为种了那么多粮食帮到了这场饥荒,结果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 “有,你起到了安抚人心的作用,存活下来的一半儿的人至少是因为你而活下来的。”白不厌安抚道:“大旱之后就是涝灾,人死多了,动物死多了就会有瘟疫发生,很多人不是被饿死,是被疾病传染。” 阎良花茫然地说:“我在长安从来未有耳闻。” 她听到的都是谁家的夫人在争风吃醋,谁家的小姐高攀到什么样的人家,谁谁谁快成亲,谁谁谁又在高升。 白不厌:“这里毕竟是长安。” 阎良花什么消息都接收不到,所以不知道千里之外与他们同样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人,活得有多苦。 她以为灾祸轻轻松松的度过,实际上的残酷是连消息都传不到长安。 “我不太喜欢这世道。” “一窝一窝的烂,太臭了,我也不喜欢。”白不厌伸出手去:“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什么味儿?” 阎良花握着他的手腕,轻轻嗅了嗅:“还挺好闻。” “我才进宫面见圣上,从他那求了一道旨意,便匆匆来见你,御书房熏制的香浓郁的不肯散去。龙涎香是抹香鲸未能消化鱿鱼、章鱼的喙骨,结成固体后再吐出。经阳光、空气和海水长年洗涤后会变硬、褪色并散发香气,它的价格昂贵,与黄金等价。《本草纲目》中记载着龙涎香可以活血、益精髓、助阳道、通利血脉,一直都是皇家贡品。即便是去年大灾,这种供奉也没停止过。”白不厌说的平静,平静的眼里尽是讥讽。 阎良花记得自己那次面见皇帝,对方对朝臣无能的痛斥,对江山摇摇欲坠的恐惧,对百姓受苦的担忧,以及殿内浓郁的熏香。 白不厌:“我其实挺不理解的,对整个长安都不理解,已经到了大敌压境,兵临城下的地步,还整日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阎良花耸了耸肩膀,她其实稍微理解,就相当于工作交稿考试的各种死线逼近,还整日刷手机。人人都是亡国之君,忙着寻欢作乐。 “我总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阎良花在心里叹了口气,没赶上好时候,这个时代明显就是一统天下之前的混乱时代。 两个国家对持,总有一个会胜出,南楚这个架势真不像是胜利者的标配。 皇帝不算昏庸,但也不算清明。 权臣把持朝政,虎视眈眈,地方势力来回拉锯,朝臣们的注意力没有集中在为民请命,处理民生上面反而争权夺势,贪污受贿。大家都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摇摇欲坠,所以抓紧把朝廷的东西取出来,填进自己的口腹当中,这其中肯定也包括王家这一头老虎在吞食着,不属于他的江山,下起手来一点都不手软。 “就这个架势,还不如王家篡位,登基后君臣一心发展朝廷的。”阎良花说。 白不厌的神色有些古怪,倒是头一次见到一个人坦坦荡荡说谋权篡位。这不是春秋时代,礼乐崩坏,为臣弑君,大多数人对于名流情事还是有一定追求的。 他问:“你希望王家得势?” 阎良花看着他:“王子异不是你的挚交好友吗?王家要真篡位,他可就是未来的太子。” 白不厌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阎良花对朝政之类的事情很感兴趣,只可惜没人能与她分享,好不容易抓住了白不厌也不谈情说爱,反而追问道:“谈及太子,你觉得康太子如何?可胜其父?” “略强一些,打仗方面总没问题,朝政制衡上略弱了些,东宫的班底都是一群武夫,薄的很,沈浮如在东宫倒是颇受重用,太子同他起卧同居,很是亲密,到底是血脉相连。” “你同太子也是血脉相连,他有没有拉拢你?”阎良花好奇的问道。 白不厌道:“我只做自己的本分。” 阎良花听得出来,白不厌并不看好这位康太子。 “像这种时候,只做自己本分都很难。” “要是你入了朝廷,肯定比我更加顺利。”白不厌无不惋惜地说。 阎良花哈哈一笑:“你总是夸奖我,我觉得你看我的时候肯定加了好几层过滤镜。” 白不厌又一次疑惑:“什么是过滤镜?” “本草纲目里面说,硭硝用水蒸,露一夜,过滤。镜,就是……” “解释起来很麻烦是吗?不必了。我大概能明白,意思就是我看你的时候,永远觉得你永远很美。” 阎良花在心底高喊了几声犯规,没人可以抵挡茫然又认真的白不厌,他眼下的那颗泪痣化作了箭射向了阎良花的胸口。 是爱神丘比特的箭。 难怪会有君王不爱江山爱美人,一瞬间的心动,谁抵得住。 “白不厌。” “什么?” “不要对别人笑,没人受得了你的笑。”阎良花只想举手投降,他是个什么样的清纯狐狸精呀。 白不厌没忍住,唇角一弯,略有些羞涩的说:“我以后,只对你笑。” 这是什么让人心动的承诺呀。 …… 白不厌善霍府登门提亲的消息一下传了出去。这个消息毫无疑问就像是热锅里面加了水,油溅的四处都是。 阎良花本来就是中心点,又加上了白不厌,简直火爆到了极致,让人不敢置信。 要说这白不厌吧,初入京中并不惹眼,只多是和王子异关系密切,看不上王家的人私底下都管他叫狗腿子。 后来和陈平之的那场比武惊艳了众人一把,大家多有称赞他有真材实料,但也没有溅起太多的水花。 真正小有名气是他破获了人贩子买卖儿童人口的案子,成功的和大理寺卿成为了莫逆之交。大理寺卿的小儿子被找回来后,更是拜他为师。 至此,大家都想起了这个白不厌亦是不俗之人。他母亲是陛下最宠爱的妹妹,父亲是白家家主,同王家关系密切,本身能力不俗,更是被陛下钦点做了兵部侍郎,一时间炙手可热。年少有为,样貌不俗,家世非凡,方方面面都是京中夫人们挑选给女儿的最好对象。 探口风的夫人们踏破了公主府的门槛,然而一个定下的都没有。 白夫人对外只说,儿子忙于朝政,暂时不成亲分精力,但实际上白夫人很清楚,白不厌已经有了心上人,且是个难以娶回家的心上人。 白夫人和白不厌之间总是冷冷淡淡,作为母亲一直想要修补,更加不敢轻易给儿子安排婚事。 她曾遥遥的看过阎良花两眼,不敢冒昧打扰,平心而论是个不错的小姑娘,心中也挺满意的。 直到阎良花是寡妇的消息窜出来,简直要了她的命,她本想安慰一下儿子,结果白不厌说早就知道,并不介怀。 白夫人心一塞,头疼的毛病直接犯,倒在床上修养了好些日子。病才刚刚好,就听说白不厌登霍门求亲。 大抵天下所有当娘亲的,都怀着一份不愿意委屈孩子的心,一听这个消息,哭到了半夜,怎么都无法从悲伤抽身。 这可心疼坏了白大人,他安抚了夫人半宿,最后说:“明个我去和月光谈谈。” 白夫人哽咽道:“月光这孩子从小就性格执拗,喜好从来不宣之于口,头一次这么执着一个人,我怕他不松手。可是,可是那个姑娘千般好,到底是嫁过人的,而且还带着一个继子。我听人说,还把继子充作弟弟留在身边,这是想骗人吗?这姑娘是个好姑娘吗?” 白大人想的更加多,心乱如麻,一个不受控制的儿子太可怕。但他还要安慰夫人,道:“放心吧,他大了,也入朝为官了,不是不通情理的孩子。我好好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一定会听的。” 白夫人眼睛通红:“真的吗?他好像对我们失望了,否则也不会亲自登门去求亲,咱们都不知道。他只回家住了两天,和橙儿和好后就搬回去了,连家都不回,以后我会不会看不见他了?” 谁家娶老婆都会告诉父母一声,他倒好,连告知都没有,直接就做了决定。 白大人拧眉道:“据说霍家没答应,毕竟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回头还是要你去帮他提亲的,你放心。” 白夫人只能这样祈祷着,而且心底有一个念头,她想见见阎良花。 因为母子之间的感情太脆弱,她一点过界都没有,但是这一次,她真的有些慌张,她不想自己脆弱的孩子受到别人的欺骗,名誉受损,还被人嘲笑。 作为一个母亲,她绝对接受不了。 夜深沉,夫妻两个人相拥,但谁都睡不着。 白大人心事重重,不断猜测着白不厌的心思。如果白不厌真的只是动了心,还算是好的。如果他的求亲其实是别有目的的呢,比如让局势更加的紧张。 白夫人所担忧的是儿子的幸福,白大人却始终想着白不厌那双仇恨的眼睛。 ——“你不是一直在装看不见、不知道吗?为什么不继续装不知道?” ——“最好别让我长大,让她一样杀了我吧。” ——“我一定会杀了你们的。” 那个孩子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让人不禁胆颤。 后来,白不厌逐渐长大,总是带笑,在没说过任何憎恨的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没人敢去赌他的内心不是恨。 一整夜,白大人都没能合眼。 第一百四十八章 白夫人 如雪般的梨花淡淡的白,柳树也已长得郁郁葱葱,柳絮飘飞的时候梨花也已开满城。 王希月站在梨花树下,轻轻仰头望着树尖上的一朵梨花。她无心梳妆,惆怅的站在东栏旁,恰似花开正艳的梨树,透着一丝凌乱的美丽。 任何花朵都是在开得最艳丽的时候,根部微微腐烂,接下来就是凋零,在一片和睦的花开下隐藏着即将抵达的生命尽头。 偶尔被风吹下的梨花瓣儿,还带着香气落在了人的发髻间,伸手捏下花瓣摊在手心上。 王希月沉默的靠在栏杆边,仿佛被时光静止一般。 “小姐。”丫鬟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王希月被打断了纷乱的思绪,回首眼眉一挑,眼角的锋利透出了凉:“谁准许你们过来的?!” 王府内这一片偏僻场所的梨树是她亲手所种植,早年还在琅琊郡时,白不厌送的种子。 这里对于王二小姐而言,是无人可以靠近的禁地,她就靠着这一朵又一朵分白的梨花,来保持着自己动荡内心的一点点安全。 外边全是流言蜚语,如果说阎良花的难堪让她感到快意,那么白不厌横插一脚,对她而言就是直接插进来的一把刀子,直直戳进了心尖,鲜血流水般地往下淌。 她需要一个能平复自己哀痛,让她不至于崩溃的地方。 丫鬟被吓了一跳,也知道自家小姐脾气不好,但今日的确是有要事,不敢耽搁,欠了欠身道:“小姐,是长公主府送来的帖子,找你过府一叙。” 当今皇帝只有两个姐妹,嫁给王大将军的旬阳长公主,和白不厌的生母,人称白夫人。 她抬步便走,带起了裙边的花瓣,纷纷扬扬中的优美女孩胜过一片梨花园。 “快去把我那条粉蓝色的裙子仔细熨烫一下,再挑出两件清雅的首饰。”王二小姐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争相涌向她的花瓣和空气都带着香甜,仿佛神灵在眷顾招手。 她想,白夫人不会无缘无故见自己,尤其是在这个关口。 有哪家夫人会接受儿子要娶一个寡妇。 这就是裂开的缝隙,可以插进去一把刀子。 王希月早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判逐出局没有机会,但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白不厌选择的人是阎良花。 满长安的贵女,是谁都好,唯独不能是她。 王家的马车驶向公主府,在侧门口停下,丫鬟婆子抬着小轿,将人带进了二门,接下来一路步行,进了正厅。 地面上铺着毛绒地毡,一排十六个一水儿的梨花木长条椅正等待着客人,每个小桌上都放着应季的花朵与果盘,看上去大方自然。 白夫人端正的坐在上首,身形微微丰满,带着和气的笑容,眉宇微微有些病态,脂粉都遮盖不住:“希月来了,快来坐下吧。” 王希月上前行了一礼,她穿着一身粉蓝色的衣裙,紧身裹胸上绣着园林花枝,犹如四月的花园芳菲浸染,绣幕罗裙随着轻飘飘的动作而浮动,腰间系着软玉,用红绳编成了吊坠儿系在浅蓝色的腰带上。 她从来都是个艳丽的美人,随着年岁渐长,五官长开越发出色。 白夫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称赞道:“真是出落的越发大方,还有你母亲风采。” 王希月大大方方地道了谢,只是脸颊微红,“承蒙夫人谬赞。” 按照惯例,大家先喝茶,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听说,你八岁就被接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老了。”白夫人抚摸着自己眼角的细纹,那是岁月留下来的痕迹。 王希月端详了一下白夫人的面容:“您绮年玉貌。” 任何女人听到别人称赞自己的容颜,都会一笑。白夫人也不例外,浅笑着说:“你一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艳光四射,若我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就好了,可惜我只有两个淘小子。” 王希月一靠近白不厌就会心跳加速,哪怕只是接近他的名字,故作不经意的说:“怎么不见星辰?” “那孩子玩累了,让乳娘抱着去睡觉了,什么都不让人省心,只有睡觉这一块儿轻松。”白夫人嘴上抱怨自己儿子麻烦,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甜甜的笑。 王希月有些可惜的说:“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听说星辰长得很漂亮,模样十分像您。” 白夫人自豪的说:“我这两个儿子长得都像我。” 话题就这么兜着圈子绕到了白不厌身上。 王希月主动提起:“这个时间段,白哥哥应该不在家,还在兵部任职呢吧,真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已经位列四品。” 白夫人对于白不厌一直都很骄傲,但又忍不住露出愁苦的神情:“这孩子从小就不让我操心,只是……他年纪也大了……” “长安城里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王希月并不急着说下去,伸手拿起桌案上放着的茶,凉了凉茶水,小小的品了一口。 白夫人的确是为此事才找的王希月,道:“我前些日子病了,最近才听说月光似乎闯祸了。” 王希月放下茶盏:“也谈不上闯祸,只是随心所欲了一些,我以为他做事是跟伯母商量过的。” 白夫人心想,他都许久没回过家了,今天特意派人去请,也不知晚上会不会回家。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孩子年纪越发大,有事情也不愿意从家里说,我还是从旁人嘴里听说的这件事情。” 这心里有些犯苦,作为母亲却失去了对孩子的知情权,还不如一个外人,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王希月试探性的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您不点头,他也不能任意妄为呀。” 白夫人沉默了片刻,她也想拿出作为母亲的权利,但每当白不厌似笑非笑看着她的时候,她的内心就一片心虚。 这种情绪也不知从何而来,反正就在内心里打鼓,敲个七上八下。 王希月眼见人沉默,便转了话题:“这个霍家大小姐我略知一二。”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不是好朋友,而是仇敌,气场不合从一见面就会察觉。 白夫人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身子微微前倾:“能否与我说一说?” “这个霍家小姐是后来被接回来,据说是阎将军,原配女儿,但阎将军,如今已经入赘霍家,所以她的身份还挺尴尬的……” 王希月将自己四处打探来的消息细细地说,不动声色的提及有关于阎良花的几个重点,农女,寡妇,有继子。 每个重点说下去,白夫人的眉头就会紧皱一寸,皱到最后已经成了一个川字。 王希月在心中敲锣打鼓高兴的不得了,肚子里的坏水在作祟,渗透了她的心,又说了一句:“哪怕她在长安城里臭名昭著,也还有人想要提亲。从前是跟她妹妹议论婚事的南安王,后边还有一个我兄长,此乃家丑,若非与白夫人实在亲近,我不敢往出说的。” 白夫人一听:“和你们家还扯上关系了?!” “我家中有两个哥哥,二哥才入长安没多久,不知怎么着就被霍家大小姐给迷住,几次三番的向我叔父提出帮忙求亲。可我叔父断然拒绝,倒不是因为他寡妇的身份,而是因为我大哥……” “你大哥也喜欢她,而且喜欢的更久。” 丞相府,王导为难的面对着倔牛侄子,最终只得吐露出实情。 他难得见儿子喜欢什么东西,自然想要留着,可又是真心实意的心疼侄子,两相纠结之下,便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王丞相也犯起了难。 王昱道:“大哥若是喜欢,怎么不去提亲?” 王丞相:“从前你大哥和北齐的公主有婚约,如今打仗婚约可能就不作数了。” 王昱眉头一拧:“我不管,大哥若是喜欢,不妨跟我打一架,谁赢了女人就归谁。” 王丞相无奈地说:“你这脾气和做事风格跟你爹真是一模一样,但这里是长安。” “那个小寡妇不守长安的规矩。”王昱一笑,凶悍的面容上露出了一对小虎牙,反差感极大。 王丞相一挥手:“那就你们兄弟们自己谈去,先说好了,我儿子身体不好,你下手给我轻点,否则我让我弟弟打你。” “是。”在王昱看来,只要王丞相不拦着,那这个媳妇儿他娶定了。 王昱琢磨着,是先打一场,立一个下马威,还是先派出使者先商谈一番。最后想着大家都是亲兄弟,何必绕弯子,于是揉着拳头,就去别院等王子异回家。 他埋伏了好长时间,迟迟不见二人回来,问了丫鬟才知道,两人今天不回来了。 “少爷陪着白少爷回了公主府,他们白府好像有事儿。” 王昱大失所望,晚上吃了两碗饭,准备养精蓄锐,等明天再埋伏大哥一场,把人打服。 “……阿欠!” 可怜的王子异打了两个喷嚏,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陪着白不厌也要面临一场困境。 白混蛋有麻烦就会找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讽刺 白府,饭桌上,好不容易见一面,自然就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不过饭桌上人反应各异,白大人深沉,白夫人惆怅,只有那小小的白星辰活泼可爱。 白大人客气地和王子异打了招呼,又满面复杂的看相的白不厌,房间内的气氛诡异,为父子之间的交谈打下了并不友好的基础。 “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呀?” 交谈按照旧历,都是要先嘘寒问暖一番,然后再慢慢的插入主题。文人讲究一个温文尔雅,凡是不急不慌才是最好。 王子异回答:“我最近挺好的,除了事物有些繁忙,兵部和工部都在管护部要钱,每天光是应付人就够累的。” 白大人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见你神色有些憔悴,正好你伯母煮了人参鸡汤,多喝两碗。” 白夫人亲自起身盛了一碗鸡汤,放到了王子异身边,尽量不去看王子异。她今儿个才从王希月的口中得知,原来王家两兄弟也都相中了阎良花。 她曾远远的看过阎良花一眼,也是个美人,但在长安城里算不得什么,除了本身十分优秀,那就是手段了得才能笼络住这么多男人的心。 她对于一个没有深入交流过的姑娘,暗暗地戴上了有色的眼镜,也无法再去直视王子异。 王子异道了声谢,对于人参鸡汤还挺期待,那是白伯母的得意之作。 轮到白不厌诉说一下自己的近况,他很简单:“正常工作,求了个亲。” 场面霎时一静。 他去求亲,谁都没告诉,从宫里的皇帝要了一个赐婚的旨意后,就直奔霍府。一路上架马还超了两辆车,如果不是没长翅膀,那就直接飞过去。 白不厌心情急迫,只有看到阎良花才能得到安抚。 也就是说,他突然的行径不仅吓到了白家夫妇,还有王子异。 所以王子异对于跟他一起来收拾烂摊子有一百个不满,但架不住白不厌软磨硬泡。 王子异知道自己来是做什么的,做一个润滑剂,但看着白不厌如此不配合的样子,忍不住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然后说:“我早就定下婚事,他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孤孤单单恐怕是有些着急。” 白大人顺着这话往下说:“是呀,一转眼月光都二十来岁,该成家立业,你母亲给你挑了好些人家呢。” 白夫人勉强笑了笑:“是见了几个不错的女孩。” 白不厌心里冷笑:“我不是都自己挑完了吗?” 他总能将话题掐住戛然而止,生冷的就像是骨子里面的那把刀。 白大人眉头一皱:“你挑的这个人,我和你母亲觉得有些不妥,真要是让我和你母亲登门提亲,也该是个更合适的人选。” 白不厌的冷笑浮于表面唇边,是想要威胁我吗? 他眼帘垂下,漫不经心地说:“若是父亲母亲觉得不合适,那便不要帮我提亲,正好我向陛下要了一个赐婚的旨意。” 这件事情大家都是初次听闻,脸上流露出些许惊愕。 白不厌的行径一直走在先斩后奏的前端,如今更是剥夺了父母的权利。 白大人紧紧盯着白不厌,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王子异想着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伸手揉了揉眉心,尽量润滑这种凝固住的场面。 “其实,阎良花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逛青楼、喝花酒、不着调、喜欢玩儿。 白大人将视线挪到了王子异身上,“你也有所了解?” 白夫人只觉得尴尬,尴尬地说不出来话。 王子异大大方方的说:“在聚会时见过几次。” 然后饭桌上又一次死寂。 白星辰抓着乳娘的手,指了桌面上的一块肉:“我想吃这个。” 清脆的童音打破了寂静,大家纷纷动了起来,帮忙夹菜的夹菜,夸饭好吃的好吃,默默吃饭的吃饭。 白不厌堂而皇之地吃着东西,仿佛事情与他无关,慢条斯理地填满了肚子,神态依旧优雅。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帕子,不是阎良花送给自己的那一副,神色微微遗憾,许是丢在了何处。 他擦拭了嘴角,道:“我吃饱了就先离席。” 王子异忙着说话还没吃什么东西,肚子空荡荡的,但眼下这种氛围也吃不下东西,忽而也跟随一并离席。 两个人今晚决定在白家住下,白不厌的院子一直有人在打扫,家居摆设干净,还有一束今早新采的鲜花插在花瓶里。 到了夜间,微微打蔫儿。 白不厌随手将花瓣儿都掐了下来,留下了残枝。 王子异面无表情的说:“辣手摧花。” “这朵花不好看,我不喜欢。”白不厌在揪碎了这朵花后,浮躁的心情微微平静,坐在榻上融入到黑暗的光线中犹如一朵悄无声息绽开的昙花。 亦或者是罂粟。 王子异觉得,白不厌有毒,他的毒隐藏在纯真的外表之下,表现的人畜无害。 好像是猎物,其实是狩猎者。 “白伯父和白伯母表现出来的关心是很正常的,假如你将来的女儿突然要嫁一个鳏夫,你也会难以接受。” “不一样。”白不厌不耐烦的说:“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王子异脱口而出:“如果我知道呢?” 白不厌歪着脑袋看着他,忽然皱了皱鼻子:“知道什么?” 绕弯子其实很没意思,两个人一阵沉默,只是望着彼此,凭借这么多年的了解,看出了对方眼底的那点儿意味。 王子异走到白不厌的身边,忽然弯下腰去,直视着对方的那双眼睛:“你不是长公主的儿子,我早些年就听说过,陛下其实不止太子殿下一个儿子,只是那孩子的生母……是陛下庶母,所以藏起来了。” “别瞎猜了,我就是她的儿子。”白不厌嗤笑:“我同她长得那么像。” 王子异保持怀疑:“反正你身世是不简单。” 白不厌笑了笑:“随便你怎么猜,等等,这该不会就是你怂恿南安王求娶阎良花的理由?” “我觉得你们两个在一起太危险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怂恿他……”王子异说到一半恍然大悟。 南安王是个没节操没底线的混账。 白不厌只要冲着他轻轻一笑,南安王绝对会卖队友。 “阎良花是寡妇的身份到底是谁宣扬出去的?先说好了,肯定不是我二妹妹。” “不是她,阎良花说了,十有八九是从嫡母那儿传出去的。不过你二妹妹肯定少不了推波助澜,鉴于她将要成亲,我会祝福她一切顺利。” 王子异稍微放心,“少做混账事。” 白不厌:“娶到阎良花我就不混账。” 两个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以及敲门声。 “橙儿月光,是我,看你们两个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又煮了点儿鸡汤饭,要不要尝一尝?”白夫人有些忐忑的揪着指甲。 不一会儿,王子异打开了门,客客气气的点头:“多谢伯母。” “不客气。”白夫人忍不住往里看,只看到了白不厌的一道影子。 王子异于心不忍,退后一步,让出来路:“我好像玉佩掉外面了,出去找一下。” 他漫不经心的出门,找根本不存在的玉佩,给母子二人腾出个空隙。 房间里的白不厌暗骂了一声抓你来,就是省得他们跟我谈心,你居然还半路投敌跑掉了。 白夫人不知二人心理波动,端着托盘进了屋放到了桌案上,有些局促的看向白不厌。 温暖的灯光下,映照着白夫人柔和的面容,看上去慈眉善目:“月光,过来尝一尝吧。” 白不厌:“我不饿,吃的挺好的,这些还是给王子异留着吧。” 白夫人心头压了一块石头,不吐不快,试探性的问道:“橙儿和你的关系一直都这么好。” “你想问什么不妨直说。”白不厌不想和白夫人在这里绕弯子。或者直接一点,他不想和她说话。 白夫人怯弱的说:“我听人说,王家的兄弟也喜欢霍家大小姐。” 白不厌的脑子转的很快,直接点出了人:“王希月说的。她的话别信,也别和她接触,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白夫人:“我只是想要关心你,想要帮一帮你。” 白不厌微笑:“您帮不上我。” 他就像是身上有一块儿壁,透明的,也没刀子,就只是将白夫人隔绝在外。 明明是母子,中间却好像隔着灰蒙蒙的布,谁都看不清彼此。 白夫人真的忍不住,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尽量将哽咽声吞下去,还是传出了细碎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说:“月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这么排斥我,可我是真的想要照顾你,也是真的想要帮你分担。如果你实在喜欢那个姑娘,我也会想办法,我只是想要知道那个姑娘值不值得你去喜欢。” 白不厌身子往后靠了靠,更加的隐匿在了黑暗中,说:“有时候我看见你真的挺难受的,明明是母亲,但一点温暖的感觉都没有,你越是想对我好,就越讽刺。” 第一百五十章 婆媳见面 阎良花收到了一份请帖,王希月邀请她去红袖招小叙,看架势是只请了她一个人。将这封请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猫腻,也是,人的恶意总不会写在书信上。 春秋担忧的问:“去吗?” 阎良花果断的点头:“去。” 人家战帖都送到了家里,不敢去就太怂,她就不信白不厌能摆平的人,自己摆不平。 彩霞一听说王二小姐邀请自家小姐去红袖招,还挺疑惑,“王二小姐和小姐私交很好吗?” 她只知晓和沈家小姐关系不错,至于王二小姐,从未从自家小姐口中听过。 阎良花笑了笑:“我和她的关系就像是萝卜和土豆的关系。” 彩霞追问:“什么?” 阎良花一字一句的说:“没有任何关系。” 春秋侍奉小姐这么久,已经从话里听出隐隐不快,小姐的冷藏在眼底。推了推还要在问的彩霞,嘱咐着好好梳一个发髻。 要去见情敌,肯定要仔细收拾,春秋直接把阎良花平日里不肯戴的重头饰找出来。 彩霞一件珠宝就兴奋,撸胳膊挽袖子要在小姐的身上“作画”,将发分股,结鬟于顶,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看上去十分娇俏。她遗憾的说:“小姐没嫁人,不然的话复杂繁华的妇人发髻,那才是最漂亮的。” 春秋挑了两个发钗,一支钗头有镂空的双凤及卷草纹,另一支镂空穿枝菊花纹钗,她问:“用哪一支?” 彩霞:“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都要。”这两个东西一上头,顿时沉甸甸。 阎良花深吸一口气,她胜负欲这么强,一定要赢了王希月。 平日不肯戴的耳坠手镯统统上身,还力求打扮的不刻意,阎良花觉得自己去见白不厌都没这么用心过。 她面敷白粉,胭脂,翠眉拉长,好一个脉脉含情的美人。身上穿罗衫微微薄,身材纤长微瘦,气度过人。 彩霞端详着自家小姐十分满意:“小姐早就应该让我这么打扮,您身子骨细,身材高挑,穿什么都好看,像个衣架,就不该打扮的素净跟尼姑似的。” 春秋推了她一把:“嘴上没个把门的,又开始什么都说。” 彩霞嘟了嘟嘴。 阎良花从不在意言语上的僭越,专注的看着铜镜中,铜镜自带美颜磨皮效果,嫣然一笑,妩媚多情。 她甩着宽大的袖袍,一转身跟个花蝴蝶似的,上面绣满了百花争艳的图案。 春秋受过训练,鼻子极为敏感:“这衣服上好香,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气,不像香料那样刺鼻。” “我将外边的花收集起来,晒干压碎了装到香囊当中,做了好几个香囊袋子藏到衣服里,时间长了自然而然上自然香气。”彩霞很是自豪的说。 阎良花夸了她好几句,看了下时间,最后让春秋陪自己出门。 彩霞哀怨地看着她:“小姐每次都不带我出门。” “车上颠簸怕你受苦,在自家园子里逛一逛就得了。”阎良花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出了门。 春秋早就叫人备好了车,二人出了府门,直奔红袖招。 车夫是白不厌安排的人,两人说话也放心许多。 阎良花若有所思的说:“你说她突然闹妖蛾子,意欲何为?” 春秋难以猜测他们这些小姐的心思,但提出了一个比较可靠的猜想:“多半和我家公子有关。” 阎良花:“你家公子最近闹了什么幺蛾子吗?” 春秋赶紧摇头:“公子最近很安分。最不安分的……”白不厌最近干的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向阎良花求亲,然后遭到了拒绝,受到了一众人的耻笑。 阎良花开玩笑:“该不会是白不厌向我求亲,被我拒绝掉,反而让喜欢白不厌的王希月自尊心受损,准备和我同归于尽吧。” 春秋认认真真的思考这个可能性。 阎良花掀开了车帘,视线透着望出去,街道上人来人往,不乏一些商贩,至少不用担心有刺客出现。 她心里也琢磨着王二小姐的手段应该会屡次升级,不至于总用一种办法。 刺杀这种办法跟破罐子破摔没区别,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在她这是受到鄙视的下等杀人手法。 一路上平平安安的抵达红袖招,街道繁荣依旧,临江的岸边,充斥着江水的气息。 掌柜子早就在外等候引着她上了二楼。 红袖招来的次数多,阎良花都已经轻车熟路,掌柜子打开了门板,她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身着浅蓝色的衣衫,头戴珠翠,看上去端庄大方得体,面带和蔼微笑,尖尖的下巴,灵动的双眸,隐约有些眼熟。 阎良花站在原地,和对方对视。 对方主动起身:“冒昧的前来相见,我是白不厌的母亲。” 阎良花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想到猝不及防的见家长,居然是以这种形式出现的。 她的脑内不受控制的,出现了小剧场。 【白夫人高傲的说:我儿子身份高贵,和你这个寡妇不相配,这里有一千两银子,拿了钱赶紧走。 阎良花呜呜直哭:我们是真爱,你得加价钱。】 白夫人温柔一笑:“我没有任何恶意,你不用紧张。” 阎良花当然不紧张,相反,她对于白夫人这个人还是很好奇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在白不厌的人生中留下了浓墨的一笔。 她行了一礼,没忘记对方是公主的身份。 “今天是我让希月请你出来的,因为我不知如何来见你。”白夫人想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迟疑着说:“按理说我是不应该见你的。” 阎良花反倒比对方还要淡定,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您是应该见我的,毕竟我和您的儿子最近有了瓜葛。” 阎良花不知道白夫人作为母亲知道多少内部消息,所以说的还算比较谨慎。 白夫人微微垂下眼帘,她的眼下铁青,眼角有血丝,显然是昨夜没睡好,又勉强维持着仪态微笑:“我的儿子很钦慕你。” 这样直接了断地插入正题,让阎良花有些意外,因为长安城里的人总是喜欢上弯子说话往往绕出个九九八十一圈才会谈到正题。 她很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点了点:“他的确倾慕我。” 脸不红心不跳,说得坦坦荡荡,主要还是白不厌给的底气。 白夫人斟酌了一下措辞,实际上在来见阎良花之前已经酝酿了无数个可能的对话方案。 然而临到关头见到了真人,白夫人又将自己那些方案都通通抛掉,她意识到阎良花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任何一种女性。 阎良花给人一种陌生感,她是那种很少见的女子。 “那你呢?你喜欢他吗?”白夫人目不转睛地望着阎良花,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最确切的答案。 阎良花坦然点头:“喜欢。” 白夫人遗憾:“可你还是拒绝了他。” 阎良花微微一笑:“恕我直言,在白不厌向我提亲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我拒绝的准备,像你我两家这种情况结亲就目前而言是一种奢望。” 白夫人很难过,难过他儿子的卑微。白不厌平日不说,但举止间透露出的全是骄傲。 他放下了他的骄傲,其目的只是帮一个寡妇找回颜面。 白夫人用一种难过的口吻说:“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阻拦呢?” “我阻拦过,但是没有用,既然是您的儿子,您应该更清楚他的性情。白不厌可不是别人说什么都听的,他只做他认为对的事情。” “他不听你的话?” “当然,如果他表现的很听我的话,那仅仅是我们的理念相同,大多数我们都是相同的。”阎良花觉得很自豪,不是谁都能跟上白不厌那诡异的脑回路。 白夫人沉默了片刻,说:“可是他做出的决定是因你而起,损害了他自身,你不应该说的这样无关自身。我不记得过去,但既然给他取名为月光,我一定是希望他像月光一样清辉。” 阎良花面对对方母亲的责问,显得异常淡定:“我还以为是出自,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 白月光真的很像雪,他是冷的,而我的温度跟他刚好相同。您呢,您作为母亲和他的温度一样吗?” “爱他,比任何人都爱他。”白夫人觉得主动权被人抢走,她反而成为受盘问的那一个,她不太舒服,仪态微微有些偏。 阎良花对于她用爱来代替温度的回答不置可否,“当然,因为他是你的儿子,你们两个本身就血脉相连,利益相关,而我跟他是完全陌生的个体,仅仅是爱把我们牵在了一起。所以,您要求我为他面面俱到,去劝他阻他,其实是在让我抢夺您作为母亲的身份,我不愿意这样做。” 白夫人干脆挑明:“你认为你跟他一样,只是性格上的一样,其他的并不一样吧。” 阎良花:“您是指地位,还是我寡妇的身份?” 白夫人:“都有。” 第一百五十一章 喜欢 白夫人可能觉得自己说的太直接,有些伤人,又补充了一句:“我并不讨厌你,相反觉得你与众不同,难怪能吸引到他。但我希望他能过得更好,至少不会受人指摘。” 阎良花觉得这场对话无关痛痒,甚至有些无聊:“人活着,就不可能避开旁人的口舌。如果您真的那样心疼他,你直接和他对话,而不是试图来解决我。” 白夫人苦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并不是要拆散你们两个,只是在进来以后对话不断升级,才会有一种在攻击彼此的错觉。我尊重他的想法,只是希望你能爱他,并且只爱他一个。我的儿子不是一个工具,也不会成为一颗棋子,他有血有肉,而我不想他悲伤难过。” 阎良花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白夫人说:“我听说,有不少人喜欢你。” “显然我无人问津。”阎良花耸了耸肩膀,唇边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无奈笑意。她都已经惨到这个份儿上,几乎是人人喊打,怎么可能有人喜欢她? 白夫人:“不是成亲做的正室夫人才叫喜欢,纳回家也叫做喜欢。” 阎良花深吸一口气:“那就看看谁有这个胆子。” 她捏起桌上放置的夹茶叶的镊子,伸手一甩,直接穿透了对面桌案上放置着的花瓶。 白夫人吓了一跳。 阎良花微微一笑:“其他的我不敢说,但若真有人想纳我为妾,消息传出来的第一天晚上就是他命丧黄泉的日子。” 白夫人怔了半天,忽然笑了:“我没见到你之前,从不少人的口中了解过你。你心机叵测,左右逢源,好似一个妖女。” 阎良花懒懒地说:“显然,他们口中的我都是假的。被人摸透,意味着死亡,而我还能好好的活很久。” 白夫人决定打破固有的偏见,重新衡量眼前这个女子。 如果以长安闺秀来衡量要求的话,那么阎良花显然是不及格,但如果站在陌生人的角度看着这个格格不入的少女,又会觉得很有趣。 人生如果太枯燥,难免会喜欢有趣的东西。 “难怪月光这么喜欢你。” 阎良花看着白夫人,平心而论,这是个和气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白不厌好像很讨厌他的母亲。 她问:“你知道白不厌怕黑吗?” 白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失落的说:“他不怎么和我亲近,不过我没见过他房间里的灯彻夜亮着。” 阎良花自问看人还是很准,白夫人的确没有隐瞒,她的性情,说的话都是真实的,那么白不厌身上又有什么样的故事? “恕我再冒昧一些,您似乎失忆过?” 这件事情还是从王子异口中得知。 白夫人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是的,我曾生过一场大病,病治好了,记忆却丢了。” 阎良花低垂眼帘,身体是最会保护自己的,也许有什么是不想记起的。 “也许是生死边缘走过一遭,我对于凡事都并不强求,只希望你能对他好。”白夫人希望对方能够表个态度,软化一下坚硬。 阎良花只是微笑不语,或许她的感情要说出来,但一定是说给白不厌听。 两个人的谈话并没有什么收获,只是两个白不厌生命当中最重要的女人打了一个照面,对话还算平和,就是没什么感情交流。 阎良花对白夫人始终藏有防备心,哪怕对方表现的并无什么攻击性,她总觉得白不厌的故事里,白夫人一定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而白夫人只是因为儿子的坚持而愿意接受阎良花,她并不觉得对方是一个好的妻子人选,阎良花攻击性太强,又太不可控。 但这两个人都保留了自己的看法,没有说出来没有让争斗扩大化,更没有告诉白不厌,两个人见过面的打算。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女人的事永远不需要男人跟着进来掺和。 春秋在红袖招一楼等着,见自家小姐没待多长时间便从二楼的楼梯上下来。快步迎了上去将人搀扶住,问道:“这好像没说几句话。” 阎良花不准备告诉白不厌,自然也要瞒着春秋,嗯了一声,胡乱的说:“在上面吵了一架,不太愉快。” 春秋赶紧表态:“少爷知道了肯定向着您。” 阎良花算是被她哄了一下,微微笑了笑,不吭声的往出走。 脑海始终被思绪所占据,一时之间也不想乘坐马车,让车夫先回霍府,她们嘱咐二人步行回家。 春秋小心翼翼的问:“小姐是不高兴吗?这里离霍府可有一段距离。” 阎良花倒谈不上不高兴,只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她说:“难得出来走一走,再不锻炼锻炼,我就要胖死了,一摸脸感觉圆了一圈,” 旁人若是遇见了流言蜚语,肯定会食不下咽,骨瘦如柴,偏偏她心大压根不当回事,好吃好喝舒舒服服到了现在,至少胖了三斤。 阎良花觉得自己得反思一下,心太大是不是不好。 偏偏街道上一路都是小吃摊,让她思绪都凝不起来,一心在吃上,只能感叹一句天亡我也。 她满脑子都是白小猪,都快装不下了,这脑子装不下的东西,就用肚子装——烤猪肉串真好吃。 今儿个好像正巧是个急事,街道上人还挺多,来来往往,沉浸自己的生活当中。 突然一声叫喊,让人背后汗毛乍起。 “追!”熟悉的声音响起。 阎良花抬眼便看见一个男子在狂奔,后面有几个官差打扮的人在追。 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她毫不犹豫地在对方跑过来的时候伸出了脚,用力一勾。 只听啪叽一声,骨瘦如柴的男子摔倒在地,被紧随其后追来的观察一拥而上按住。 骨瘦如柴的男子大喊:“谁绊我——” 一帮身着官服的人中,为首的人正是街道巡防副守备王昱。 王昱显得很愤怒:“还跑不跑了?谁绊倒的?有赏。” 阎良花举手:“我,赏多少?” 王昱这才注意到了她,有些意外和惊喜:“你怎么在这?” 阎良花作出掐指一算的动作:“实不相瞒我是神算子,预料到了你们今天会在这抓贼,所以来帮帮忙。” 瘦弱男子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不是贼。” 阎良花有些心虚:“我帮错忙了?” 王昱哈哈大笑:“没帮错忙,且你做的正好。这个人在街道上向人散播有关你的虚假传闻,说你通缉卖国,我怀疑是有人雇佣,这就带到京兆府尹那儿去,好好审问一下,争取把幕后真凶捉出来。” 阎良花没想到自己随意出来走动走动,居然都能碰到黑粉,端详了一下那尖嘴猴腮的人:“你好好学学,说不定真能查出点眉目来,这人长得不怎么样,但是里面衣服料子是纯棉的,脚上穿的靴子只有轻微磨损,也不出力,保不齐就是谁家的小厮。” 尖嘴猴腮的男人一惊:“这也看得出来!” 王昱发出邀请:“成,我这就带回去审问,也是你带来的成果,要不要来一起听一听审讯?” 阎良花心想,兄弟,难怪你单身,你的神经太粗了,哪有男孩儿会邀请少女去听刑讯审问。 她挥手拒绝:“我就不凑这热闹了,上回去了趟衙门,惹来好多麻烦呢。我就先回家了。” “等等。”王昱让几个兄弟把人押回去,然后说:“我送你回家吧。” 阎良花再次拒绝:“我们两人慢吞吞的走挺好的。” 嘘寒问暖表达关怀不是王昱的强项,连续两次被拒绝,他也懒得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那我想娶你。” 当街,大马路,有小贩叫卖,有尘土飞扬,在这种情况下被告白,阎良花除了发懵还是发懵。 春秋第一个反应过来:“王二少爷是在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要不是我叔父拦着我早就去你家提亲了。我听他们说,你是寡妇。没关系的,我们那寡妇在家的有的是,还能因为死了男人就孤孤单单的过下辈子?”王昱不以为然地说。 阎良花听了那么多征讨自己的论调,突然听见点不一样的,还觉得很新奇。她笑道:“寡妇当然是要再嫁人的,但就不用你来提亲了,上一个跟我提亲的白侍郎已经被嘲笑惨了。” 王昱耸了耸肩膀:“我不跟你提亲,也被编排惨了。有人说我身高二十尺,体态肥硕,说话声如雷,动辄吃小孩。” 阎良花大笑:“这也编排的太没谱了。” 王昱摸着脸蛋:“我明明这么英俊,你见了我,不是也喜欢我吗?” 阎良花竖起了拇指:“可以,你脸皮厚度和我差不多。往后王子异在说我脸皮厚,我就提你。” 王昱脸色一沉,盯着她像是一头狼盯住了猎物:“你喜欢我大哥吗?” 阎良花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王昱脸色转喜:“你果然喜欢我。” 阎良花:“我怎么不知道?”她问春秋,“你知道吗?” 春秋直晃脑袋。 主仆二人齐刷刷的看着他,厚脸皮都要被烧穿。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王昱 四月初,康太子终于大婚,而早在之前,各个部门就已经忙碌起来。 翰林院负责起草文件,礼部负责制册造宝,并会同司礼监、内府等部门,备办各种用品,钦天监开始测算良辰吉日,以便“执六礼”。 不管天子庶民,婚礼皆是“一曰纳采,二曰向名,三曰纳吉,四曰纳征,五曰请期,六曰亲迎。” 到了纳采、问名这一天,康太子盛装打扮,在两仪殿手捧诏书,站在东侧丹陛上,高声宣诏,任命正、副二天使,去王丞相家纳采,问名。 南府乐曲早已排练的好,鼓乐齐鸣,伴随着音符,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大总管副总管手捧奉节、奉诏在仪仗队的带领下前往王丞相。 其规模宏大,不亚于皇帝当年大婚时的场景,给足了王家的面子,也彰显了皇家的威仪。 皇帝许是觉得自己受到权臣节制太憋屈,总想变着法的找出自己的威严,在这一次的康太子大婚上下足了本钱,他们走过的路都铺上了红毯,一路护卫相随,百姓争相涌出观望,一览皇家威仪。 红毯一直铺到了丞相府,王丞相正带领全家站在正门口。 皇帝的赏赐尽数涌入王家,封赏不仅是王大小姐和王丞相及其全家人有,甚至连家丁、奴仆,也人人有份儿。 王家这边又将王映月的姓名、简历、生辰八字等项内容的“表”,呈交天使,并设宴招待天使。 天使率队回紫禁城后,将节和表,交给司礼监太监,就算圆满完成了任务。最后由司礼监太监持节、表,到乾清宫复皇命。 康太子还要将“诏告”纳采、问名情况告知于朝臣。 白不厌看着的时候心底是羡慕的,他也想早日成亲。 早朝散去后,众人纷纷恭贺王丞相。 有些朝臣们私下议论,“今年要成亲的人可真不少,皆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也不见得,咱们白侍郎……” 几个人交换了眼神,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恰好王子异和白不厌,大步下台阶离开,掠过几人身边那几人立即闭嘴,像个鹌鹑一样站立着。 也就验证了一句话,走在你前面的人,不会在你背后议论你。 像这种此起彼伏的议论不在少数,白不厌就算是上朝也能感受到别人投来的诡异目光。 在他人看来他前程似锦,非要在自己人生上留下一个污点,很难让人理解。 而议论的人也包藏了一些祸心,谁叫他是突然天降,占了侍郎一职,挡了旁人的路总有人看他不顺眼。 但白不厌觉得很爽,跟着阎良花一条路走到黑,独木桥上只有两个人不能再舒服。 “也不知那个寡妇有什么能力,还是说相中了阎将军的势力?” “要我说呀,准是是寡妇不一般,让侍郎都没脑子了,也不知道不一般在哪,难道是……”三个鹌鹑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因为白不厌和王子异走在前面,所以就没那么多顾虑,声音压的也就没那么低。 好巧不巧被王昱从后面听了个正着。 王昱面无表情,抬起那修长有力的美腿,照着人的屁股,结结实实的一踹。 大家都在走阶梯,那个官员一下子就被踹下了阶梯,不住地打滚,伴随着哎呦有声,一直滚到尽头。 离开的没离开的都将视线集中在了那摔得骨折的官员身上。 三个鹌鹑当中的一个,颤颤巍巍的指着王昱:“你这是做什么?” 王昱皮笑肉不笑:“是你们自己滚,还是让我踹下去。” 御史台侍大夫阻止道:“王小将军你真敢在两仪殿前动手打人。” 王昱傲慢的宣布:“是他们先说我心上人坏话的,我要娶阎良花,甭说这是在两仪殿前,就算是阎王殿前,我也先杀了你们三个。” 他那副架势很有其父的风采,其他两个鹌鹑吓了一跳,慌不择路的奔腾,结果一不小心绊着了脚,也跟着滚了下去。 王昱嗤笑:“蠢货。” 众人被他无法无天的行径给震惊着,有些人急急忙忙的去找王丞相,王大公子,还有一些人在给他定罪,数落着他这一踹犯了多少宫规,要遭受多少惩罚。 事情传到了皇宫里宫外,一听说王昱是因为阎良花,这一把火烧得更猛烈。 现在人人然都在疑惑,阎良花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引得男子三番四次为她说话,甚至不惜触怒龙颜。 从前有人说她其貌不扬,寡妇骗婚。 现在都说她容貌妖媚,最擅长以情蛊惑男人。 反正都不是啥好话。 可老天明鉴,阎良花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前正在照着铜镜,听了消息的下一刻镜中容貌没有丝毫变化。 她有些疑惑:“再这么下去,我是不是成了苏妲己?” 彩霞兴奋的快嘴:“那您蛊惑的男人还少了一些。” 春秋听着都牙疼,推了彩霞一把:“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都该打嘴巴。” 彩霞最盼望的就是自家小姐能够嫁得出去,现在看来嫁的不仅好,而且有诸多人选可以挑。她美滋滋的说:“小姐要是能嫁的好,我嘴巴打肿都没关系。” 阎良花扣出一点儿膏抹在脸上:“脸打肿可就不能当姨娘了。” 彩霞俏脸儿一红,顾盼神飞。 相比之下春秋更加难受,自家公子一定会炸,她好生好气地问小姐:“这可怎么办呀?”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在皇宫里推搡打人,就算是有王丞相的面子在,至少得关上十天禁闭,男人该为他的言行付出责任。”阎良花也很头疼,她不想这水搅得浑,王小将军好像听不进去别人的话,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还是固执己见。 春秋抱着希望:“您应该不会去探望吧?” “当然不去,让他冷静冷静,然后死了这条心。”阎良花知道,春秋是怕自己心动,毕竟那样英俊的一个男子,为了她不惜在皇宫里大大出手,任何一个女儿都会感到动容。 但阎良花对王小将军的定义,首先就是莽撞的孩子。 你见过哪个少女喜欢孩子? 春秋松了口气:“那就好。” 彩霞哀嚎道:“这不好吧。” 阎良花在心底想,白不厌此刻应该还好吧。 …… 白不厌都快气疯,阴沉的说:“他瞎掺合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事情闹得那样大,风头都被他抢走了,我要和阎良花一起在别人的口中出现!” 王子异不动声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能说你眼光还不错,别人眼光也不差。” 白不厌幽幽的盯着王子异,像是黑暗里的幽灵。 王子异道:“你盯着我也没用,我都跟他说了,是我喜欢阎良花,可他根本不念兄弟情分。” “你这个兄长真的是当的毫无威严。” “所以你才能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白不厌从善如流的岔开话题,提议道:“不如跟你父亲商量一下,关的时间再长一点吧,十天,我就没听说过谁在两仪殿的台阶上打人,只罚了十天禁闭。这不痛不痒的程度堪称是自罚三杯酒。” 王子异不应,只说:“上一个敢在两仪殿前打人的,是我叔父,王大将军王敦。” 王导一向纵容弟弟王敦,爱屋及乌怎么可能严惩王昱。 白不厌嫌弃道:“你们王家的阶级特权太多了,不如早点反了,我也省事。” 王子异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要是这种话被别人听见,我也保不住你。” “这都是大家心里话,偏偏说出来就不行。”白不厌动了一下口型,说出了伪君子三个字。 王子异脸色一沉:“你生气二弟,不要无差别攻击,小心我收拾你。” 白不厌扭开头,阴沉沉的想,王昱真讨厌,独木桥上可容不下第三个人,一定要把他踹下去。 “等着太子大婚过后,你帮我跑一趟嵩山书院。去查一查陈平之做什么了?”王子异开始安排活。 白不厌眉头一挑:“怎么,嵩山书院输送的学生,终是胜过了岳麓书院?” “哪儿那么简单,别掉以轻心。查得仔细一些,和谁有什么来往,通通告诉我。” “我是兵部侍郎,轻易走不开。”白不厌拒绝,他可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离开阎良花。 王子异敲着桌面:“上次阎大将军不是要一批军需结果出问题了吗?那县令被押回长安,经过一番审讯,透露出此事和嵩山书院有关系。我会向陛下提议让你去调查,且购买押送军需。你名义上给我调查这批军需银两流窜地方,暗地里给我查陈平之。” 白不厌的眼珠子微微一转:“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不清楚,我只摸出来了个头尾。”王子异深沉的不语,看上去格外高深莫测。 白不厌知道能让他这么盯紧不放的,一定不会是一件小事。“那回头跟小花商量一下。” 王子异嘴角轻微抖了抖:“能有点出息吗?” 白不厌大笑:“这就是你们单身狗不懂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康太子成亲 太子迎亲那一日身着蟒袍,骑在马上,纵然容貌不出众,却有一种舍我其谁的凌云气魄。 仪仗队、鼓乐队在迎亲队伍前,迎?亲使者居中,后面跟着迎亲官员、太监、侍卫,出午门,会同太子妃仪仗,抬上大批的礼品,直奔王府。 王丞相率全家老少,在大门口跪接迎亲队伍。 迎亲使者高声宣诏。 王映月身着太子妃服饰,戴凤冠霞帔,跪受金册、金宝,吉时到后,被八抬大轿抬进皇宫。 皇宫中早已张灯结彩,各主要宫殿都备足了鞭炮、红色烫金双喜字儿大蜡烛,御路上都铺了红毡子。 月光淡星儿稀围绕着建章宫阙,乐声由远及近,折腾一天,显德殿受邀的人们鹄鸟般伸颈肃立,等待着太子和太子妃的抵达。 太子太子妃先去拜见了皇帝皇后,然后才返回东宫。 礼部尚书紧紧盯着两人的行动,务必追求没有一丝的错,两人在众目睽睽下喝了合卺酒,结发,王映月满面羞红地被侍女搀扶下去。 宴会就此开始,宫女们身着同样的衣裳鱼贯而入,端着各种精致的菜色上桌,香味扑鼻。 东宫在显德殿置办宴席,受邀的男女分席,墙壁上贴着喜字红绸,大红的灯笼挂满了正厅,光晕流转。 南府的乐声接连想着从未断,牙板拍节声如同珍珠落玉盘,振动的梁尘不知不觉落入晶莹碧透的酒杯。如凤凰对唱时的美妙欢快声响遏行云,叩动人的心弦,不住有人观望那隔帘后,怕是销魂。 阎良花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喝酒吃菜好不快哉。 太子殿下挨桌敬酒,女席这一侧受邀的都是有身份的人。 比如白夫人,比如告命夫人,再比如公主郡主。 一桌一桌的敬下去,终于轮到了阎良花跟前。 太子人宽威武,面色发黑,脸上有些疤痕,一看就是在战场上身先士卒那一种将领。 阎良花对他很是敬佩,举起酒盏:“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真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太子笑了笑:“借你吉言,也盼你早日觅得佳婿。” 他们两个接触其实不多,只是在种田那一阵,太子经常查看田地,还有粮草运输的情况。 太子话不多,性情还算温和,没有动辄皇族的那些规矩,所以两人相处的还算不错。 阎良花眨了眨眼睛:“太子殿下才成了亲,就开始催婚,脱离单身行列的人果然都想炫耀一下。” 太子大笑,这桩婚事显然挺满意,似王映月那种端庄大方得体的姑娘,也难怪连太子殿下都喜欢。 “算是给您提个醒,也别太得意了,想灌您酒的人大有人在,适当要装醉。我这儿的酒就不用喝了,祝您早点见到美娇娘。”阎良花把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到了座位上。 太子继续敬酒,一圈走下来,太子似真似假的,面带潮红,脚步不稳,被侍者搀扶下去。 等着储君一离开场面,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酒过三巡大家略带醉意,行卧也不再那样拘谨。 起先大家谈话还好,只是羡慕太子太子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后来话题变跑偏,慢慢就延伸到了大龄未婚人群身上。 像阎良花这种最近话题的中心人物,不可能不被提及,大家都不同她说话,又都在不约而同地说着她。 这一次被邀请的几乎都是大龄妇女,朝中官员,向阎良花这样年纪轻轻端坐在此处的,除了凌烟公主便再无人出现。 她能出现在这主要也是因为郡主的身份,但这个身份并没有给予她太多的庇佑,毕竟是种地种来的郡主。 况且她也结了不少仇,当然没人可放过机会。 比如拖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去世等安王太妃。 太妃撑着柔弱的身体,坚强地挺过一年又一年,虽然憔悴不堪,头发大把大把的往下掉,看上去发髻稀疏,眼角皱纹,却还是坚持把厚重的太妃服饰穿在身上。 她几乎被压弯了腰,喘气都费力,在这个时候不咸不淡的挤兑人:“太子妃温柔贤良,肃雍德茂,堪称是女子表率,最近世风日下,该有这样的女子出现正一正风气。” 世风日下四个字就差指着阎良花的脑门儿说了。 阎良花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听着,脸皮厚的好处就是你说什么我都能装,听不见。 当然,她也会在心底把南安王的祖宗十八代扒出来好好骂一骂。 不知道这个王八蛋犯了哪门子的邪风把自己拖下水,闹得这样难堪,害自己处处为难。 南安太妃不依不饶地揪着阎良花,转头看向白夫人,问:“殿下,道德,修养,操守,无论哪一样都是女子该修的典范,您说是不是?” 白夫人有些为难的笑着,并不接这句话。 阎良花听得不耐烦,脆铃般的笑了一声:“太妃娘娘膝下无女,反倒格外有见识。太妃娘娘膝下有子,又是如何教养的呢?说出来听听,学习学习。” 南安王初到长安还绷得住,不过被阎良花陷害一番,到底是落了花名。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做起了那风流人物,迄今虽入朝,但并未做出什么大事。 阎良花这一番可谓是无不讥讽,自笑非笑的在问,儿子教好了吗?就出来教别人女儿。 安太妃被气得一咳嗽,后面立着的宫女连忙顺气。她瞥见对面男席当中的儿子,后者正若无其事地吃着东西。 安太妃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被揉碎了,怎么也没法事情拉回正轨,她甚至都登了霍府的门亲自赔礼道歉,霍夫人始终不松口,此事一再拖延。本来好好的一桩婚事,迟迟定不下来,愁坏了她自己。 阎良花一番犀利的措辞正印证了她的不恭敬。 临近她的几个夫人面色都不好看,心中打定主意,要看好自己家中儿子千万不要像白家那个受到蛊惑。 就在这时,御史台的掌权人张佬咳嗽了一声,接口道:“元稹前途无量,也曾误入迷途,但及时醒悟,方才有一番伟业。” 元稹最出名的一首诗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首诗是纪念亡妻所做,不过他在年少时曾与自己表妹有一段私情。 那是那莺莺传的主角,崔莺莺。 元稹将莺莺比作妖媚,还搬出商纣,周幽王亡国的例子,证明自己“德不足以胜妖孽”,遂“忍情”。 实际上就是渣男抛弃了昔日情侣而已。 不过在古代人看来,元稹能够迷途知返,便是一件聪明人会有的举动。 男人嘛,只要肯回头,总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女人就不行了,她就是妖精。 张老这番话是在提醒白不厌迷途知返,莫要因为一时情爱而忘记德行。 “张大人的话有道理。” “谁还没意识跌进过坑里,跳出来就好。” 白不厌遥遥的望着阎良花,有些难过,他明明是想让她更好,但好像恶名还是让她背上了。 也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只怕不肯跳出坑来,只怕要以身饲虎。” “便是男子也该修养德行,不要为朝廷官员蒙羞,到底是御史台出来的风言风语,闹得这样凶,居然也没人弹劾。” “居然被一个寡妇拒绝了,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故事。” 由于白不厌平日里总是带着一张笑脸看人,众人误以为他脾气好,劝解的劝解,嘲讽的嘲讽。 好好的一场宴会好像成了批斗大会。 白夫人心疼的不得了,眼底不禁涌出泪珠,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擦拭掉。 霍夫人十分歉疚地向白夫人致歉,叹道:“都是我没教好。” 旁边人说:“那您可是真委屈,这才接回来多长时间,自小在外头的就是不行。你就不应该好脾气松口,明明不是你霍家的人,都让你霍府蒙羞。” 阎良花身处于这个环境中,莫不吭声的吃完了饭,琢磨着从哪作为节点来一次反击。 一定要打的凶,骂的很,这帮长舌妇才能长记性。 就在酝酿感情的时候,她余光瞥见白不厌默默的起身,那个小家伙就像是一头耷拉着耳朵的萨摩,悄悄的弱弱的小小的离开。 他本就是羞涩的一朵花,如今连叶都憔悴,影子都收敛。 阎良花自己受人攻击,没什么感觉,看见白不厌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时,心却不自然地痛了一下。 “我就不明白绳子太长就会打结,而人的舌头却不能呢?”她微笑着发出了自己的疑惑。 本来还在低声议论,嚼舌根的众人呼得住嘴,场面顿时一静。 安太妃嫌弃道:“在这种地方也敢无礼,真是有娘养,无娘教。” “我有娘教的,从小我娘就告诉我,对人要怀有善意,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一些人,明白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娘。”阎良花笑得满脸灿烂。 安太妃一怒:“放肆,你就该被打!” “我虽是郡主,却不是你的女儿,有空不如管好你儿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寂静谈话 夜间的风略有些喧嚣,拂过一片竹林,刷刷的响声在人耳畔犹如呢喃,月光折射下的翠竹影子被拉长扯碎,和巨石融入一体。 白不厌手上拎着一盏红灯笼,脚步微微踉跄,微醺让他耳朵发红,随意的爬到巨石头上坐,静静的望着远处落满银色月光的湖面。 那个湖又宽又阔,若是把人掐晕丢进去,应该能淹死不少人。 他在那场宴会上记住了每一个冷嘲热讽人的名字,这些名字最终会被刻在墓碑上。 那压抑在胸腔里的气恼,甚至不甘心于将人闷死在湖里,因为那样又太寂寂无声。 他脑海当中有无数的念头在劝着自己安分,又有一个危险想要扼杀那些嘲弄话语的始作俑者。 手在空中比划着每个人的死法,意外意外,就目前的局势来说,只能创造出这种死法。 “独坐幽皇里,弹琴复长啸,竹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声音轻盈慢缓,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好像是血里的凝血剂,马上让血液沸腾归位,在血脉里安稳的流淌。 白不厌有些意外,招牌式的笑容露了出来,又是那人畜无害的样子,眉梢微微一挑,“就不能是月光来相邀?” “可是你没有叫我,我是自己来的。”阎良花道。 她自假山石中而来,仰头看着蹲在巨石上的白不厌,月光落在脸上微微眯起眼睛。 总算是找到他了。 在宴会上大杀四方,引经据典的讥讽众人一番后,她慢条斯理的起身,在众人的视线当中施施然的离场,然后急急忙忙的判断白不厌的去向。 这么大的一个东宫,她却能找到他,一定是深深的缘分,月老在两个人的手腕上系了红线。 白不厌身子前倾,伸出了一双手,“我捂热的一块石头,给你坐。” 阎连花踮起脚尖,将双手交给他,脚踩在巨石的缝隙处往上爬,最终攀到顶峰,不客气地坐在了白不厌腾出来的位置上。 他笑的是眉眼生辉:“你怎么找来的?” “太子大婚你跑不远,整个东宫喧闹,我想这也就竹林这儿偏僻安静一些。”阎良花瞧着他,半开玩笑的说了句,“我可是眼巴巴的跟出来的。” 白不厌屈膝抱腿,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跟出来?” “好男孩要学会见好就收。”阎良花板着脸说。 白不厌就像是糖果,吃到一半总觉得差了点儿甜,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阎良花心跳速度骤然加快,有些无奈的说:“我想你是不是出来杀人,若你杀人,我来帮你埋尸。” “埋尸还要挖坑,太脏了,还是我来吧。” 情话总要和杀人扯上关系,好像哪里不对劲。 阎良花:“我昔日在农田里时,也是要种地的。那时常听农民说,别听兔子叫不种黄豆,如今想想也是有道理的。” 白不厌的眼睛呼的亮了一下,是月光照射进了他的眼眸中,“我觉得你在怂恿我种黄豆,可是小花,我有种黄豆的心,但是缺少土地。” 阎良花伸手就要掐他,他也不躲,一味傻笑。 白不厌眨着无害的眼睛,说:“小花知道的总是比我多。” 玄月如同是在修竹的枝头挂着,泛着灼灼清华,清冷而又绵长的罩着他们。 月光下的白月光,清贵高雅,不同凡物。 他说:“当初在书院的时候,你是第一我就是第二,后来改变,我是第一你是第二。这样的一种感觉真的好,仿佛是你我在追逐在奔跑,如同现在的白云追月,你看,现在变成了云遮月,可是用不了多久,我们又能追逐,我会一直追着你一直到我死亡。” “看得出你今天的确受委屈,心里不爽,总是逃不了死字。但是可以,我不期待死亡,也不恐惧死亡,死亡与我而言就是松开你的手。”阎良花难得温柔。 白不厌说:“从前我跟你一起去逛花楼,你对那些姑娘说的话词藻更华丽,吟诗更动情。” 阎良花墙上搜索软件上问一句,急,年幼无知时,带着老公逛花楼撩妹子,现在老公不断翻旧账怎么办? 他又微微一笑:“但我总觉得你现在说的话才是最好听的。” 阎良花松了口气:“是呀。我从前都是逢场作戏,现在才是真心实意。” 白不厌突然问:“那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你过去看的那些姑娘好看?” 阎良花仔细回忆一下,如实的回答:“想不起来了。” 白不厌还想追问,就像每一个不依不饶的女朋友。 阎良花觉得这个话题太尴尬,手往前一指:“你看,那里有海棠树。” 一棵棵连在一起的海棠树干,好象是一对对相依的鸳鸯,花团锦簇。 红花开得茂盛,绿叶低垂,像似在护卫着连理的海棠。 “树根在地下相互交错依靠,柔嫩的花梢如精美的盒扇般相互依傍,让我不禁有些嫉妒。”白不厌叹了口气。 阎良花想大喊一声,嫉妒的人最丑陋,但又干巴巴的说:“我们不也像它们一样吗?” 白不厌身子一歪靠在了她肩膀上,半个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露出一双红彤彤的耳朵。 阎良花:“你靠就靠,手抖什么?” 白不厌:“……”我害羞。 和煦的春风中,海棠花像美人熟睡,倚卧在相交的花枝上,如同情人进入甜蜜的梦乡,形似燕尾的玉钗遗落枕旁。 阎良花这个多情的人呐,举起了旁边放置着的红灯笼,往前一递,照亮了前面美丽的海棠。 又往回一收,照亮了白不厌的下颚,弧度美好,像月牙的弯度。 “真美。”她轻轻的呢喃,也不知在说白不厌,还是在说海棠花。 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小心翼翼的提着一束灯笼,望着心上人,哪怕只是肩膀的弧度,露出来窄小的侧脸和浓密的发,都足以让自己如此欢心。 就像是她从未想过,自己在这个格格不入的时代,也终究会遇到心有灵犀的人。 好半天,白不厌才抬起头来,失望的说:“我还以为能有人来撞见呢。” 阎良花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你是要破罐子破摔吗?” “我是好罐子,但的确想狠狠摔一声,吓他们一跳,再宣布一句,你们都错了,只有我是对的。只有喜欢你的我,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白不厌性格阴沉,总是假笑,这喜欢隐忍,心机深沉,唯独在阎良花这件事情上恨不得昭告天下。 阎良花拍了拍他的脑门:“你喝多了。” 白不厌往她跟前凑了凑:“你闻闻有酒味吗?” 两个人距离很近,唇与唇之间只差了一个指头的距离,呼吸吐气都会喷在对方的肌肤上。 淡淡的酒意上头,有些让人眩晕。 阎良花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片星辰,与对方极尽的呼吸当中闻到了淡淡的酒香。 “好像喝的跟我不一样。” “你们席位上都是果酒,我们这边是清酒。” 因为凑的距离很近,都能听见在寂静夜里砰砰响的心跳声。 白不厌眼神迷离,“你要尝尝吗?” 阎良花心想,都说我是妖精会蛊惑人。可以妖精分明是白不厌,根根睫毛在散发着诱惑,单纯无辜的神情在散发着诱惑,眼下的那颗痣在散发着诱惑,一张一合吐气如若兰同样也是诱惑。 她在心底念了两遍清心咒,然后一扭头:“我得回去了。” 白不厌慢慢的回过神,回味着从对方身上闻到的香味,怅然若失这四个字都写在了脸上。 他有些失望地看着从巨石上跳下去的阎良花,两个人有一定距离,一上一下,夜深风乱舞。 他居高临下地说:“下次我就不问你了。” 阎良花眉目一挑:“我可是为你好,没名没份的,这不是怕你委屈吗?” 白不厌抱着膝盖,问:“那你给我名分吗?” 阎良花痛快的点头:“给。” 白不厌顿时笑得灿烂。 阎良花转身便走,他们两个最好还是分别回去。 “等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王昱……” “问就是不喜欢。” 白不厌拨弄着灯笼,觉得今天是个不错的夜晚。 在年纪小的时候,一直都身处于无尽的黑暗中。 他所期盼的就是一张微弱的烛灯,能够陪着自己在柜子里度过闷热黑暗的一晚。 这么多年了他都喜欢这点微弱的光。 直到多年以后,他遇见了堪比太阳的光,可以照亮着他走过万水千山。 这是独属于他的光,来填补他幼年空缺的光,谁都不可以夺走。 那些在青楼里面弹琴唱跳和阎良花调笑的女子不行——会被他偷偷的想办法卖掉。 那些和阎良花谈论诗词歌赋的青年才俊不行——会被他的才学挤兑的崩溃,无地自容,羞而遁走。 阎良花的身边不能出现第三个人,他得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 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从黑暗里走出来,上前行了一礼:“小白大人,陛下等着您过去呢。” 虽然恶心的反胃,但有光。 第一百五十五章 父子 太子大婚,整个皇城都像活过来一般,被装点的趣味昂扬,灯光绚丽的色彩遥遥看来好像分开了大地,繁多的灯火远远的点缀着天际。 连接天河的灯光烟火好像是星星坠落下来,靠着高楼的灯似乎月亮悬挂空中。 白不厌随着太监步行,见到了皇宫每一寸的奢华。 他的心情既没有随着彩灯而雀跃,也没有随着黑暗而阴沉。 他就像是皇宫里的一个装点,渺小的可怜。 太监开口道:“您上次急匆匆的离开陛下,还惋惜没有和您好好说话呢。今日太子大婚,陛下不由得就想您了。” 白不厌微笑:“劳烦陛下惦念。” 太监在这深宫里沉沉浮浮见了许多人,像他这样油盐不进,真的太少,索性你就不再继续说,默默的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两仪殿为工字形殿,前殿面阔三间,进深三间,盖着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明间、西次间接卷棚抱厦。皇帝的宝座设在明间正中,上悬御笔“中正仁和”匾。 太监引着白不厌进了东暖阁,内设宝座,向西,是皇帝平日办公的地方,多宝阁上罗列着望远镜、夜光宝石等等奢侈品。 太子大婚,皇帝高兴,多喝了两盏酒,他单手撑着太阳穴,闭目养神的片刻,直到有人推门进来,才从昏睡当中清醒。 太监跪地行礼:“启禀陛下,小白大人来了。” 白不厌跪地行礼,眼帘低垂看着自己膝盖前的三寸处,那里有一道缝隙,如果有东西撕开,那一定会钻出来一个惊天恶魔。 那一定是来自于他心底的恶魔,无论多少光都照不亮。 皇帝懒懒的睁开眼睛,中年男人身形发福,眼神浑浊:“怎么这么久?” 太监回答道:“在东宫显德殿没见着,出去找了一下,小白大人正在同人交谈,不敢冒昧上前打扰。” 太监摸到了僻静场所,瞧见了少男少女在互诉衷肠,忽而就没露面,等了片刻直到阎良花离开这才出面。 皇帝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扫得白不厌两眼,“是去见那个小姑娘了。” 白不厌一板一眼的回答:“是。” 皇帝坐正了身子,把玩着手中的佛串,饶有兴致的说:“难怪你要向朕要那样一道旨意。” “那是臣换来的。”他用在江南查到的一份秘密账本换来的一道旨意。 张老代替皇帝向他索要,被他断然拒绝。 这账本对他有用,但抵不过阎良花重要。 “你是真相中了这霍家大姑娘,朕见过她,的确不俗,若你二人能心意相通,朕很高兴,明日便给你们赐婚。”皇帝在心中盘算着,怎么看都不亏,便宜都不是外人。 白不厌拒绝道:“恐怕不行,她是个多思多虑的人,唯恐和白家的人结亲会对其父不利。” 皇帝撇了撇嘴,“你不是白家的人,是朕的人。” “然而世人不知,臣不敢拿陛下的事情冒险。” “……”皇帝敲了敲自己脑门儿,喝了酒竟是有些糊涂,对于白不厌的深思熟虑感到满意,“多亏你提醒朕,不要臣臣的,咱们私下谈话,换个称呼。” 白不厌不语。 皇帝等了半天,未见言语,心情陡然变差。对方没有跪地叩谢恩德,反应冷淡,这刺痛了皇帝的尊严。 皇帝广施恩泽居然有人不受,要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挥了挥手叫太监退下,剩下两人气氛更加凝固。 皇帝也不说话,也不让起身。 白不厌就在那儿跪着,跪的膝盖又疼又青,神智早已飘忽,想到了差一点儿的那个吻。 也只有阎良花所存在的记忆,才能安抚他躁动的内心。 这样沉默持续了许久。 最终皇帝还是道:“你对朕有怨怼?” 白不厌弯腰叩首:“臣不敢。” “不敢就还是有。”皇帝端详着他,觉得他和他母亲太像,哪怕是跪地叩首的姿势都能看出故人的影子。 “我对您太陌生了,只有尊敬。”白不厌回答。 皇帝并不满意:“你的回答太敷衍,是你母亲教你这么跟朕说话的吗?” 白不厌觉得自己血液里面的因子在作祟,脑袋在嗡嗡作响,他的低头并没有换来对方的知趣,反而在不断索取,仿佛要将他的血液都吸干。 他舔了舔上牙堂,闻到了嘴里一股血腥的味道:“我还有个弟弟,弟弟学了很多。父亲教他竞争,独立,懂得面对威胁,懂得如何成长以及具有雄竞的能力。母亲教它柔软,包容,体贴,接纳。而我什么都没学到。” 因为他的世界里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没人教他。 “起来吧。”皇帝的心微微刺了一下。每次在早朝会上看见白不厌,都会不经意的停留两秒,英姿勃发,长成青年,算是按着父母期待所长大的孩子。 白不厌起身,心平气和无喜无悲就像是一块木头。 皇帝设想过很多次的重逢,毕竟第一次见面,那是他十三岁那一年,满身狼狈的被张御史带进殿。那时的他眼底还有恐惧,惊慌却大着胆子问:“你才是我的父亲?” 皇帝算了很多,唯独没料到少年成长的这个地步,成了没有心大人。 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女人,也是一副没心的样子,但其是永远在琢磨着逃跑。 皇帝神色一冷,不满的说:“你同旁人总是一副像模样,到了朕这就总是冷着脸。” 白不厌低垂眼帘:“臣不爱笑,只是见了旁人不得不笑。” 皇帝发疯一样对白家围追堵截,白家早就变成了王家养的一条狗,除了仗势,再无自保能力,这种环境下长大微笑是必修课。 他虽然模样还是生冷,但已经在示弱。 皇帝捏着佛串儿的手一顿,“这些年倒也苦了你了。” “还行。” 二人显然无话可说,又不得不交流。 至少站在皇帝的角度,于公而言,白不厌还挺有能力,没有长歪,放眼整个朝廷能用的人太少,若能拉拢到自己身边不失为一件利器。 与私来讲,子嗣稀少的皇帝看着这么一个儿子,内心还是很骄傲的。几次派出了差事,白不厌都完成的很好,值得重用。 皇帝放柔了声调:“朕是期待过你的。” 白不厌内心冷笑,他把自己的情绪泄露出去,就一味的低着脑袋,不肯说话。 皇帝陷入的回忆当中:“朕当时只有一个太子,得知你的存在欣喜若狂,如果不是……”他的神色骤然一冷,握紧了拳头。 “朕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但你是朕的儿子,迟早会回到朕的身边。” 白不厌从内心里反胃,阵阵反应让他作呕。他死死咬着下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受到感动,将要哭泣的孩子,实际上他也的确眼睛湿润,那是生理泪,生生忍住厌恶情绪而产生的泪珠。 皇帝见他感动,再接再厉道:“你知道朕今日为什么要叫你过来吗?因为太子大婚,朕一想到将来你不能这样在宫中举行婚礼,朕就觉得委屈了你。你放心,朕一定会补偿你的。” 白不厌问:“我能为陛下做点什么吗?” 他不想要再和这个中年男人玩什么父子情深,只想尽快从这个漩涡当中逃脱出来。 “朕有些事情,还真就不方便别人来插手。” 那些黑暗的,见不得光的,不应该揽在一个皇帝身上的事情。 白不厌在逐渐接手,那一轮天上弯弯的月亮是融入在黑暗当中的。 他要沾染那满身淤泥,并且在淤泥里开出一朵莲花,哄阎良花开心。 皇帝再一次要他的诚意:“以后没人的时候就不要再自称臣了。” 这是要他低头谦卑,还要他退步,要一个称呼。 大约皇帝心里也不确定,白不厌心中是否有怨怼。 毕竟当初那个十三岁的孩子生生质问,声嘶力竭:“你怎么能那么做?她是你的妹妹!我是什么?我是怪物吗?你居然是一国之君,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能当一国之君!” 声声质问让皇帝恼怒,一巴掌抽了下去。 那一巴掌打断的是称呼,以及父子情。 父亲这个词自幼年起,对于白不厌而言就是一个难堪,所以一个称呼比让白不厌下跪还要难。 父亲母亲这两个角色都是造成他苦难的根源,却又不许他怨怼,生生的在那撕裂。 他们给他施加了无数的精神压力,又在肉体上折磨着他,他被塞进那窄窄小小的箱子,暗无天日,万分恐惧。 等到他长大,能够反驳这样暴力时。 一个失去了记忆。 一个在假慈悲的关怀着他,希望他忘掉一切,保持着父慈子孝。 “父亲,我知道了。”白不厌还在忍耐着。 人活于世总逃不过一个忍字,忍的肝肠寸断也得忍。 皇帝这才满意:“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白不厌在心底的那点不安分作祟着,血脉里流淌着的是毒液,他就像一条毒蛇在蛰伏,等待着咬上脖子的机会。 那些伤害过我的人,请你们通通去死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间来客 宴会结束,天色已暗,清风习习,月色朦胧,青石的台阶,红色的栏杆,每一寸都是皇宫的土地。 一行人陆续离开,王希月搀扶着白夫人上了马车。 她刚刚坐定,便迫不及待地问:“是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这句话跟明知故问没有区别,在这场宴会上,优秀青年白不厌,受到了一众人的奚落,让母亲眼睁睁看着心里难受。 白夫人靠在车厢壁上,睫毛微微颤抖,落下了一滴泪:“月光他没做错什么。” 王希月见缝插针,附和道:“自然什么都没做错,您看御史台的张老劝他迷途知返呢。” 白夫人的一颗心跟被生煎一般,车辆颠簸,滚轮儿里绞进了碎石子发出锵锵的声,然后被甩了出去。 “也不是非要忤逆他的意思,让他选个更合适的,也不要求多出色,像你这么出尘脱俗。哪怕是个一般般的,只要没嫁过人,没死过丈夫就行。”白夫人终是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用帕子不住地擦拭着眼角:“他好端端的就因为喜欢个人受到奚落,我这个当娘的心里真难受。” 王希月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如果是阎良花的话,绝不敢去纠缠白哥哥,哪怕对方是我能找到最好的男人。毕竟爱一个人就是希望他更好,不是死死的拖累他。” 白夫人听了这话大为感动,“你可真是个好姑娘。” 王希月羞涩一笑,觉得有些遗憾。若不是已有婚约在身,也许她能够再争一争。 姐姐已经成婚,紧接着就是自己,她的脸上不禁出现了一抹哀愁。 白夫人到底年岁不是白长,看着王希月热情的样子,心里就清楚怎么回事,不由得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都是我儿子没福气。” 王希月勉强笑了笑:“也许对于白哥哥而言,阎小姐就是福气。” 白夫人摇头:“我觉得不是这般,这个霍家的大小姐并不如你为人考虑。” 做婆婆的总想要儿媳,满腔心思都扑在自己儿子身上。 在白夫人看来,阎良花还差得很远,无论是家事礼仪,谈吐性情,完全不符合一个当代儿媳该有的水平。 王希月眼神闪烁:“可是白哥哥就像是被蛊惑一般,脑子是热的,要看着白哥哥直入迷途吗?” 白夫人一阵沉默,良久之后吩咐车夫前往霍府。 这是她心中几经周转,最终下的决定。 她不想和自己的儿子再一次发生正面冲突,也不想儿子误入歧途,一辈子那么长,感情那么脆弱,用一段感情去赌上未来的仕途不合适。 白夫人说:“可能得麻烦你陪我走一趟,我久不在长安,对长安里的人和事儿都不通。” 王希月十分想在阎良花的那张脸上看出异样的情绪,心中愉快的不得了,爽快地答应:“您是长辈,我幼时承蒙您照顾,咱们两家本就亲近,何必如此客气呢。这个霍夫人……” 她开始详细的介绍起了霍父的内情,等着抵达霍府后基本都摸了清楚。 阎良花挂着的牌子是霍家大小姐,但实际上和霍家没什么关系。 她孤身一人带着一个拖油瓶,像是客一样寄居在霍家。除了为人谈吐还算过得去,礼仪方面糟糕的一塌糊涂,在长安城里更没什么朋友,性格很是孤僻。 就这么一个人,何德何能得到白不厌的垂爱? 王希月越想越气愤,觉得白不厌就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儿,将来一定会后悔。 她不能让将来的白不厌后悔不迭。 两个女人怀揣着针对性的心思,在霍府的侧门口下车,让丫鬟去敲门通报了身份。 …… 丫鬟敲响了正院的门,进到屋中,行了一礼:“东侧门的赵五递上来消息,说是白夫人和王家二小姐登门拜访。您要不要见呀?” 突然递上来的消息让人一怔。 霍夫人正坐在梳妆镜前,由着丫鬟解自己发髻上的发钗,过了半晌,又将那根发钗又插了回去,脸上露出了莫名的异味:“大晚上的登门拜访,怕是有急事吧。” 王婆子都端来了水,但霍夫人并不准备卸妆。 王婆子说:“这大晚上的突然登门,该不会是为了蘅芜苑那个吧。” 霍夫人将脂粉盒打开,铺了点粉到脸上,胭脂涂在嘴上,唇边微微翘起:“十有八九是为了她,我可等了好久。” 霍夫人当初把阎良花是寡妇的消息放出去,是要对方跌落到泥潭当中,再也爬不上来。 事实证明,也的确达成了目的。 可白不厌就像是横空杀出来的意外,一个样样出色的青年向阎良花求亲,把霍夫人的目的踩在了脚底,还碾了好几下。 白不厌就像是开了个不好的头,紧接着王昱也冲了上来,他们闹的倒是挺火热,成为了众人议论的对象,可让霍夫人着实难堪。 霍夫人希望能打阎良花的脸,而能打阎良花的脸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白不厌的母亲。 即便是儿子口口声声说要求娶又如何? 母亲不同意,那就名不正言不顺。 霍夫人整理了一下衣着,出门亲自相迎,面带微笑,将人带进了正厅,再吩咐丫鬟泡上好的茶,最后客客气气的说:“家里没什么好茶,若是怠慢了,还请两位受罪。” “哪里怠慢,大晚上的贸然登门拜访,我心中内疚着呢,承蒙霍夫人还肯款待,感激不尽。”白夫人先是和人嘘寒问暖了一番,两个人都在等着合适的时机切入主题。 王希月有些按捺不住:“阎姐姐呢?” 霍夫人含着笑意:“估摸着在院里休息呢,你要是想见她,我让人叫过来。” 王希月笑了笑,“上次谈论诗词歌赋,只到了一半就因为时间缘故分离,倒是挺可惜的。” 霍夫人让王婆子亲自去请,务必要将人叫过来。 一场大戏将要开锣,主角不到怎么行? 三个人各怀心思,各怀鬼胎,端着茶盏默默地品着。 其实在阎良花没到来之前,也的确没什么好话要说。 毕竟要说的话,该让她亲耳听见才最好。 …… 蘅芜苑已经锁门,王婆子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敲开,彩霞打着哈欠出来开门:“大晚上的都躺下了,来做什么?” 王婆子幸灾乐祸:“夫人请大小姐去一下正厅,来客人了。” 彩霞一脸茫然:“这么晚来客人了?” 王婆子催促道:“那还能有假,否则我来这儿做什么,赶紧去把小姐叫起来。” 彩霞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主屋,估摸着小姐应该没睡,便带着王婆子进了正屋。 阎良花正靠在桌边,手上捏着一本书,春秋在旁不断添茶倒水,颇有点儿红袖添香的意味。 作为一个穿越的现代人,即便是来到了古代,也不能抛弃熬夜的美好品德。 王婆子一见人这么悠闲,当即冷笑一声:“正好小姐没睡,咱们去正厅见客吧。” 阎良花慢条斯理的翻了一页书,眼皮都不抬:“谁呀?大晚上的。” 王婆子几个亲戚都是折在她手里,小儿子还挨了一顿打,心早就炸了,幸灾乐祸的说:“白夫人,还有王家二小姐。” 这两个人在这个时间段共同出现,十有八九不怀好意。 阎良花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当回事儿,将书直接扣在桌子上,一起身:“本小姐快去快回,书不要收,油灯再加点。” 大晚上的突然来客人,大家本来人心惶惶,但看小姐这么淡定的样子,忽然之间心就安定下来。 春秋跟上小姐:“同您一起去。” 阎良花没什么意见,一出门,夜间的风呼在脸上,还觉得有些凉。 她穿着一身家常的淡绿色服饰,脚下踩着软底儿绣花鞋,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只插着一根木叉,素面朝天一张脸。 就这么出现在了正厅。 大家都是浓妆艳抹,细节处几经勾勒,珠光宝气,还残留着在宴会上的优雅端正。 等着她的进入,就带进来一片生活气息。 阎良花将耳畔的碎发别在耳后,上前行了礼,说:“叫我来有什么事儿吗?” 王希月觉得无论是容貌家室亦或者性情,阎良花都输给了自己,她很有底气微微一笑:“不过就是上次的那首诗,你突然说,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我对了下半首你听对不对?” “说吧。”阎良花很淡定。 王希月绞尽脑汁对上了下半首:“落日……” 阎良花听了听,“挺不错的。” 王希月想要彰显自己,便问道:“你可想出了下半首?”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她风轻云淡地吐出下半句。 王希月好半天都没说上话。 诗词当然还是原配的好,阎良花配的诗句,再一次突出了泰山的高峻,写出了雄视一切的雄姿和气势,也表现出自己的心胸气魄,很难想象出自深宅妇人之口。 相比之下,王希月的诗词逊色不止一筹。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战斗力满分 白夫人心底隐隐叹息,她终于知道自己总觉得在阎良花身上看见的违和感是什么。 阎良花身着一身家常服饰,戴着发簪,端正的站在那,冷静冷清,随意的说了一番话。 可若是换成一个身高八尺的青壮少年说出这番话也不违和。 她不像长安贵女那样有着固定的相貌,谈吐,性情。 她就像是误落入到女儿中的少年,被关在笼子里的雏鹰,在等待着一飞冲天的机会。 白夫人缓缓开口:“其实今日,主要是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阎良花点了点头,等待对方继续说。 白夫人强压着自己心底的不安,站起身来欠了欠身:“我是来带我儿子赔礼道歉的,是我儿子太孩子气,茫茫然然地登上府门,害得阎小姐受人议论……” 这话说的有些虚假,白不厌登门求亲之前,阎良花也是长安城里人们热议的话题。 白夫人在这故意说反话,显然是想要撇清关系,再做足姿态。 阎良花一瞬间明了,只是微笑:“我接受您的道歉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吧。” 白夫人微微一怔,紧接着笑了笑:“那之前求亲的事情?” 阎良花里所应当的说:“我已经拒绝了。” 这一切和白夫人想的都不一样,她以为向阎良花那样口齿伶俐且骄傲的女子,必然会与她展开唇枪舌剑。已经做好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准备,万万没想到对方痛痛快快的就答应。 霍夫人也很意外,“那婚事就当没发生过?” “对。”阎良花坚定的说。 王希月皱着眉头看她,好像是在说,你又要耍什么鬼主意? 接下来正厅里沉浸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阎良花永远是不按套路出牌的那一个,没人能猜透她的这颗心。 白夫人喉咙微动:“那日后他要是再来找你?” 阎良花笑眯眯道:“那恐怕得麻烦您再登门道歉了。” 气氛又是陡然一转。 王希月恍然大悟,难怪阎良花这么轻飘飘的答应,阎良花是算准了白不厌一定会追求她,且不会放手。此时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往后再发生点什么流言,那就是白不厌上赶着追她。 她不禁大怒,紧紧的攥着袖子下的手:“你怎么能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他最近的名声好差?” “知道,我还知道,我的名声是最差的。”阎良花风轻云淡的说:“所以王二小姐要表达什么?” 王希月已经顾不得这是旁人的场地,对峙道:“但凡你还有点心,就不该再和他牵连上。” “我是腿长在白不厌的身上,你们不能把他腿打折,我有什么办法?”阎良花满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内心十分得意,男人立场坚定,婆婆情敌共同打上门来她都不怂。 霍夫人咳嗽了一声:“那也不是这样说的,你若真喜欢他,自然该为他考虑。你拒绝的很了,他自然就不登门。” “我拒绝他的求婚还不够狠吗?”阎良花发出疑问:“不知三位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三人看了看彼此,说不出什么更加有用的话。 阎良花掸了掸自己袖口出现的褶皱:“几位没什么好说的,那我可就先回去看书了。” 白夫人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抓住了阎良花的手,眼泪汪汪地说:“我们不绕圈子了好不好,我们直接一点,我虽然有两个儿子,但真的很疼月光,你看他今天被人说的多惨呀。” 阎良花眉目一挑:“夫人,您要是真觉得白不厌是一朵温室中的小花,就应该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同人接触,每天饭菜都由您亲口去喂。如果您还想你的儿子大展宏图,那就不该对他的决定发出质疑,他过自己的人生,总比您有数吧。您连自己儿子都没摆弄明白,却来对我提出诸多要求,这不合适吧?” 白夫人瞬间脸色惨白。 王希月:“白伯母只是表达一下关心之情,你的话未免太生硬冷酷。她是白不厌的母亲,难道不应该保持风度和礼节吗?” 阎良花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王二小姐,既然您今天来多管闲事,那我也多管闲事一把。别把沈浮如当傻子,在好脾气的男人也经不起你这么敢欺负。” 要是男未婚女未嫁,怎么追求心上人都行,偏偏两个人都定下了婚事,藏着那点儿小心思不断奔波,以为谁都不知道,未免太把沈浮如当傻子。 王希月猛的心虚,赶紧正色道:“胡说些什么,白伯母性情如此温柔,倘若是孤身前来,还不知要被你欺负成什么样呢,我怎么放得下心?” 阎良花扯了扯嘴角:“你可真是善心。” 王希月反击道:“比不得你,残忍地对待一个仰慕你的人,非要毁了他你才甘心。他的名誉一落千丈,他的未来前途未卜,你的爱也太自私了,只想着你自己过得好不好,却不在乎他过得好不好。” 阎良花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穿越到了琼瑶剧中,没忍住,噗嗤一笑:“看着二小姐张口情闭口爱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了。我觉得你像是被我妹妹附体了。” 霍夫人脸色一变,“又在胡说些什么?” 阎良花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从进门开始听来听去,就尽是些荒诞的话。我这心里就忍不住想,今儿个是什么讲笑话的好日子?两位不辞劳苦大晚上还要来逗一逗我。” “只盼你一直都笑得出来。”王希月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阎良花微笑:“我当然笑得出来,至少我的婚事。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一把剑直接插进了王希月的胸膛,搅了个粉碎。 霍夫人在这个时候打断了尴尬:“都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霍夫人有些失望,因为二人联手前来,至少能逼得阎良花方寸大乱,结果反倒是阎良花以一敌三,不慌不忙。 阎良花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剩下两位客人皆是失魂落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白夫人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今日打扰了,改日还请霍夫人去我府上坐坐。” “好,有机会一定去拜访。”霍夫人重新评估了一下阎良花的战力值,决定以后都不和对方斗嘴,输的只会是自身。 三个输家握手言和,各自离去。 白夫人在上马车的时候脚步微微踉跄,险些摔倒,上车后更是以泪洗面。 王希月有些失望,以为白夫人出面会让阎连花方向大乱,结果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白夫人被一通攻击气息紊乱,脑袋发疼,再加上马车晃来晃去,等抵达公主府搀扶着下马车时,竟是身形一晃直接倒了下来,那额头直接撞上了石头,鲜血四溅。 王希月大惊失色,赶紧敲开了公主府的门,将人抬进了府内。 于是乎第二日一早,又多了一个新的流言。 白夫人不满霍家大小姐,登门拒绝婚事,结果被霍家大小姐言辞讥讽,气到晕厥,伤了额头正昏迷不醒,宫里面已经派了御医前往治疗。 阎良花听说这个消息,没啥反应,只是给自己的花浇水:“现在什么流言蜚语都有,反正是虱子多了不怕咬,爱说什么说什么。我有一天还听人说我是狐狸精转世,所以才能以寡妇的身份迷倒一众男子,谁看了我的眼睛,谁就逃不过呢。” 春秋忧心忡忡:“您要是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怎么办,毕竟这都把您描述成苏妲己了。” 阎良花反问:“我提刀杀八人的战绩还不足以吓退她们吗?” 彩霞叹气:“小姐,您不能这么不守规矩。” 阎良花:“我守了一样规矩,就会有第二样规矩让我守。我一样规矩都不守,舒服。” 彩霞说不过小姐,着急道:“那要是白少爷生气了呢?那到底是他的生母呀。” 阎良花没有回答。 白不厌生气?他如果生气是好事,老表他的童年过得还不错,和母亲关系亲密。 如果他根本不生气,那么他怕黑喜欢竹灯,似乎就能窥探到一二童年模样。 春秋怕小姐多想,连忙安慰道:“是白夫人自个主动登门,还把王二小姐带上了,她有病发作了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朝霞附和:“是这个道理。” 彩霞一见大家都安慰,小姐也跟着凑热闹:“算了算了,就算是白少爷不行,不还有一个王二少爷吗?” 春秋瞪了她一眼,我少爷行的很。 阎良花谁都不搭理,自顾自的浇花,几个丫鬟见状,索性就自己干自己的事情去。 等着眼瞧到了中午,朝霞才靠上来:“小姐想吃点什么?奴婢去厨房取。” 阎良花放下了浇花的杯子,淡淡的说:“什么都行,反正不要鸡汤。” 收拾桌子的彩霞哀嚎一声,这么多人里就她喜欢喝鸡汤,明显是针对,“奴婢哪里得罪小姐了?” 春秋心里有数,心里很美。自家小姐心里只有一个人,就是白少爷。 第一百五十八章 罚跪 白不厌说,对于王昱的惩处就像是自罚三杯酒,这话说的不假。 碧草照映台阶显露春色,绕屋而长的松树高大茂密,一阵春风拂过,树叶抖动的声音江涛雨声。天空中飞来几只鸟落在树上,黄鹂隔枝空对婉转鸣唱,好一片春季盎然。 祠堂经常修建,上个月刚刚翻新过,连灰尘都少有,在这么好的一个环境里罚跪,委实称不上惩罚。 而且,王昱跪自家的祠堂,也跪的并不规范。 他膝盖跪得软了就坐在地上,身子倾斜,眉目也跟着斜视,看着牌位往上走,列祖列宗排列在那。 是祖宗旁边就有祖奶奶,太爷的旁边肯定是有太奶奶,就连有一些叔公叔伯的牌位,都有叔婶伯婶的排位在册,一起在这里接受着后人的香火,连绵不断好几十代。 王昱看着,就嘟嘟囔囔,自言自语的道:“死了的人都知道成双配对,我找个人怎么了?” 一旁伺候的小厮一听,心说爷你要娶的是个寡妇。但这腹诽的话不能说出口,堆着笑的到了跟前,露着半口小白牙,“少爷,快吃饭吧,饿坏了身子丞相在心疼。” 王昱一听这个翻白眼,“得了吧,我好说歹说都不让我送大妹妹一程,叔父才不疼我。” 小厮心中无奈,您可是在两仪殿前皇宫里头大打出手,痛殴朝臣,要是连十天禁足都呆不满,那早朝就要炸翻天。 “这东西是二小姐做的,二小姐心疼您。” “得了吧,这次她叫的比叔父都凶,就差咬牙切齿凶神恶煞,要不我能被关祠堂吗?” 小厮一听只能陪笑,咧着嘴的心想,就您弄出来的这点儿事儿,换了谁家都要包脱层皮。 王昱不耐烦的说:“还没说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啊?他真要关我十天呀,祠堂都馊了。” 小厮把饭菜放好,搓了搓手说道:“听丞相大人的意思,要是您知道悔改,就悄悄的放你出来。所以少爷过来吃饭吧。” 王昱眯了眯眼睛:“怕是不能这么简单吧?战场上,那些轻易脱口的条件都是虚晃一枪。” “啊……”小厮望着自家少爷,急忙调动自己不灵光的脑袋,想要撒个谎。 王昱冷冷的瞪了他一眼,那眼底好似一把寒刀在闪着光芒,随时都能拔出利刃出鞘。 他顿时一怂:“还需少爷下一个保证,以后绝口不提要娶那个寡妇。” 啪,王昱刚拿上手的筷子啪的放下,让上面刚刚放着的菜汤一下子绷在他的脸上,渐的有些烫,胡乱的擦了一把,“我就知道,亏得没入了你们圈套。” 小厮委委屈屈,哪里是我的圈套,我只是个传话的人而已。 “不可能。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王昱说着脑海里就浮现出阎良花的影子,一个不同于长安闺秀的影子。他非阎良花不可,否则娶了那些娇滴滴的闺秀,一看就哭,一碰就倒,他后半辈子就完了。 “叔父不能这么干,大哥要是喜欢我们公平竞争,凭什么断我后路。我来的时候,爹娘可是说了满京城的闺秀随我挑,否则我来长安做什么?长安哪有我家来的自在,人哪有我家来的豪爽?” 小厮看着心说不好,少爷走火入魔,钻牛角尖儿。他弯腰鞠躬的递着筷子,问道:“少爷,那寡妇真的有那么好?” 仆人一句寡妇让人十分不爽,惹来了雷霆之怒。 王昱直接拿过筷子抽他,这人一躲刚好跪在了蒲团上,好似他在罚跪。 “怎么说话呢,那是我喜欢的人,你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要不要我用拳头教教你。” 小厮连忙摇了摇头。 “你牙黄的就剩半口了,看来你这嘴臭的毛病还真一天两天,这三年五载的改改,回去刷牙去。” “奴才改,奴才改。” 王昱慢条斯理的端起碗,道:“再者说了,寡妇怎么了?寡妇二嫁那不有的是?谁家还能死了男人抱着排位过日子?等等,你这是把谁吃剩的饭菜给我送来了?” 好几个菜混在一起盖在饭上,入口味道十分奇怪。 小厮斟酌了一下,怕说不好再挨打。可是想了半天也挑不出委婉的措辞,也只能转述老爷的话,“丞相说了,少爷爱吃别人吃剩的,那么从今以后就吃剩饭了。” “那我大哥有没有吃剩饭?” “没有。”小厮老老实实的摇头:“大少爷迷途知返,已经决定不喜欢……霍家的大小姐了。” 王昱:“我大哥是真俗,当男人的哪能说退就退。你给我叔父传句话,就说从今以后他的剩饭我这个做侄子的包了。那么就请他老高抬贵手,让我娶了那个阎娘子。” 小厮傻傻的看了他一眼,心说你做梦吧。但是嘴上还是讨好的说道:“少爷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带到。” 然后你下半辈子就在这里度过吧。 满长安城的贵女,性格好的,优雅的,貌美的,家事优越的,那不有的是吗? 偏偏盯上了一个不放,简直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小厮直摇头,嘟嘟囔囔地离开了祠堂。 小路幽静,春风回来,吹绿庭院杂草,柳树萌新芽,地面上铺着一层碎石子。远远的看见主仆二人的身影,小厮步伐停住,待人靠近赶紧行了一礼。 王希月:“二少爷可悔改了?” 小厮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王希月牙疼,一直牵连到了眉骨,隐隐作痛。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哥哥这么不争气,简直丢了自己的脸,狠了狠心:“不认错就不放他出来,给他一点苦头吃吃,说不定就能痛改前非。” “……”小厮觉得有难度。 王希月一想到姐姐出嫁前对自己的殷殷嘱咐,就觉得二哥这样下去绝不行,心里泛起了念头,她要不要操一操心,挑一些貌美如花品性贤淑的女子。 王希月扫了小厮一眼:“你跟着二哥时间也挺长了,可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小厮干笑道:“实不相瞒,小姐,从前奴才以为他不喜欢女人。” 王希月有一种无力感直线上升:“那给少爷送饭了,他有没有嫌弃?” “少爷说吃得很香。如果日后老爷有剩饭都给他,只要让他娶了那个阎娘子就行。” 王希月一听这话,觉得自己肋骨都疼,“我让他天天吃剩饭,但是没有阎娘子。”说着一甩袖子就走。 小厮摸了摸头,自己所学的话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而二小姐给的反应就是正常人听到这些话该有的反应。 整个王府里的正常人其实不多,所以才让人觉得处处烦闷。 王希月甩着袖子前面走,也不回院子,就是在外边不停的踱步。 绿草丛生的围墙,环绕着长满青苔的庭院,庭院日光黯淡芭蕉叶儿卷。她仿佛看不到这样好的景致,满心都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 后面跟着的小丫头屋里拎着重重的餐盒,早就已经累得心不在焉,想要尽快休息。 丫鬟大眼睛时不时的转一下,露出了讥诮与鄙夷,突然说:“小姐, 你说的阎娘子不也是一个鼻子俩眼睛,顶多比好姑娘多了一个身份,寡妇。可是这寡妇如今咋成了香饽饽,我们的大少爷二少爷都喜欢她,还有…” 丫鬟说到后面,突然觉得自己失言,连忙一捂嘴。 王希月知道,她说的是白不厌。 王希月被戳到了身上的伤疤,抿了抿薄唇:“许是她哪好吧?” 丫鬟急忙补救,很是高傲的道:“阎娘子哪有我家小姐好。” 王希月的神色并没有好转,病恹恹的自嘲一笑:“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沦落到和她相比的地步。” 丫鬟一见自己多说多错,不禁有些着急,开始装傻充楞:“也许,也许那阎寡妇是有手段呢?小姐,前些日子您放奴婢回家,奴婢就听说这么一件事情,那专门捉小孩的买卖的人,就会这一种迷人的手段。您想一想,大少爷这么稳重,二少爷那样凶狠,一个两个三个的往上撞,看着就跟中邪了一般。准这个泥地里出来的东西,不用好手段,做出这么下作的事。” 王希月听着只觉得荒唐:“我大哥没傻,二哥不蠢,天天在家还能用中毒药?阎良花要有着手段,何必控制他们,两个直接去宫里控制陛下多省事。多半是这个阎良花会伏小做低,贵族不屑于做的事情,泥腿子上赶着做。” 丫鬟脑袋点头跟拨浪鼓似的:“小姐说的有道理,准是这么回事儿,可伏小做低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且那是妾室的手段,谁家正统娘子会这么干。” “花无百日红,只盼她真的手段过人,否则。”王希月冷笑一声,觉得心头的气儿顺了不少。 折腾来折腾去,冷落了这么多人,心又能怎么样,到底还胜在家中无人可嫁。 她就这么作这么闹吧,迟早有一天能吃到苦果。 这么一想,王二小姐的心情陡然好了,几分也不在外边暴走闲逛,回到屋内准备睡一场午觉。 丫鬟终得以休息。 第一百五十九章 王昱求亲 王昱十天的紧闭终于结束,犹如一只打开笼子的雀鸟,也像一只撒了绳索就没的哈士奇,反正不知踪影。 王丞相等着听他的悔过之心,等了一场空。 “还真是十足了像他老子了。”王丞相这样说的时候,唇边微微泛起笑意,一点都不生气。 可见这府内公子们的胆大包天,全都是老子宠出来的。 王昱有底气,什么都不怕,前脚出了祠堂,后脚就出现在了霍府的道边上,抬手重重的砸门。 开门的管家上了年纪,眯了眯眼睛:“您哪位呀?” 王昱唇边泛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直接表明来意,“我是王昱,来见你家大小姐,跟她提亲。” 管家一愣,慢吞吞的想要关门。最近府内事情太多,不想再添一段新的笑话。 王昱一脚卡在了门里,一呲牙露出了一对儿犬牙:“没听过我吗?王大将军的儿子,睡梦中杀人的那一个。” 这是长安人里边的假话,他觉得还挺有意思,拿出来吓唬人也挺不错的。 管家一个哆嗦,“那您正厅喝杯茶,我家大小姐稍后就到。” 王昱摇头,“本公子要直接见人。”说罢,强行抠开门挤了进去,用它高大的身躯造成压迫力,逼着管家带他去找阎良花。 管家想说那是后宅,可是一想想这是王家的公子,得罪不起,也就委婉的说道:“王家少爷,我家大小姐刚才在花园赏花。” 管家冲着墙边的小厮挤眉弄眼,或者心领神会去通知小姐。 王昱冷哼了一声,觉得管家把自己当成傻子了,但今日他来的目的是见人,至于哪里见面无所谓,跟着管家往里走,心里盘算着见面了那话应该怎么说?是直接说出来还是委婉一些? 直接一点就说,嫁给我。 委婉一点就说,你该嫁人了,看我怎么样? 管家带人往花园走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夫人身边的王婆子,赶紧眼神暗示,希望对方通知当家主母。毕竟这大小姐私会外男,还是他主动领到这里来的,担心吃不了兜着走。 王婆子也挑眉,表示接收到了信号。 王昱看在眼里没当回事儿,琢磨着,霍府管家的眼睛到现在都没抽也是能力。 正所谓,烟暖池塘柳覆台,百花园里看花来。春天花草丰茂,丽春花最美,刚开时色彩好,茂盛时很烂漫。 在这花丛当中有一个凉亭,霍府内的装饰追求错彩镂金、精细华丽的效果,仍然以石仿木雕刻斗拱、挂落,屋顶却用石板做成六角攒尖,颇为奢华。 王昱大刀阔斧的坐下,等着人来。 他就像是一只握在草丛里的老虎,慢条斯理地等着猎物,偶尔站起身子能吓得身边人一跳,鸟雀都惊慌逃走。 管家心中有些焦虑,生怕煞星大开杀戒。等着看到自家小姐的身影出现时,简直老泪纵横,匆匆迎上前去:“小姐,王家二少也来见您了。” 阎良花点头表示知道,那个去通报的小厮絮絮叨叨的说了好长时间,她获悉的情况就是一个霸道的男人上门找她,甚至通禀的机会都不给。 她看着他,上了台阶:“二少爷,你这才关完禁闭吧,那么快找上门儿来,是赔礼道歉?” 王昱疑惑:“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阎良花说:“你毁我清誉呀,在我都拒绝过你,你还嚷嚷的人尽皆知,大家都说是我蛊惑你。现如今王二小姐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妖物,你的那些追求者恨不得拿一盆黑狗血泼在我身上。” “我爹说,女人的拒绝就是欲擒故纵,做到不容她拒绝就好了。”王昱坚定地说。 阎良花嘴角微微抽搐,“你爹那是老一套的看法,作为年轻人,你不能有点新的念头吗?比方说知难而退。” 王昱眉头一挑:“我觉得你在坑我,知难而退,那我不就得不到你了吗?” 事情有些不妙,这个王二少爷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而且很傻,根据白不厌的情报,阎良花最喜欢单纯无害的男孩子。 春秋拉住了管家,小声说:“在这看着不许离开,省着这个二少爷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管家狐疑的看向她:“那你呢?” 春秋有着更加艰巨的任务,她必须尽快去告诉自家少爷,回来抢夺小姐。 阎良花不知道她这想法,否则一定会让她看到自己的战斗力。阎良花面对着人语不通的王昱有些头疼:“拒绝就是拒绝,没有欲擒故纵这种说法。” 王昱“嗷”了一声,随手从花坛里折下一支芍药花,戴在了自己头上。 他本身生的高大威武,配上一朵娇弱的花,未免有些滑稽。 阎良花噗嗤一笑。 王昱挑着粗眉毛:“你笑了,男人只要能哄女人笑,女人迟早会同意。” “这话也是你爹说的?” “这句话是我娘说的,我上长安来求亲,我娘告诉了我好些对付小姑娘的办法。委婉不如直接,犯怂不如勇猛,只要脸皮够厚,女人就是我的。”王昱一本正经的说。 阎良花直言不讳:“其实你娘说的也不差,脸皮够厚总能舔到女神,问题是我已经有心上人,多谢王公子抬爱。咱们两个当朋友吧,我一直想要你这种武力高强的朋友。” 将来出去喝酒,遇到醉汉也不怕,有打手。 阎良花和南安王出去喝酒的时候,她才是那个打手,跟南安王出去的唯一好处就是他掏钱。 王昱:“你的心上人是不是我哥哥?我哥哥已经放弃你了,你不如转投我的怀抱,我领你去别的地方。我家那一点不像长安处处都是束缚,你可以骑马,打仗,喝酒,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没人会和你说,你是女人,所以不能这样也不能那样。” 阎良花一瞬间竟有些可耻的心动,倒不是对王昱心动,而是对他生活的地方心动。 她这个人天生反骨,叛逆心特别强,别人叫她往东,她就偏要往西,和规矩很大的长安城格格不入。 “你家很美,我很想带我心上人去。” “如果你的心上人不是我哥哥,我要提出决斗。” 阎良花无奈的问:“怎么,还想禁闭?” 王昱骄傲的说:“打残了他,我在禁闭,一点都不亏。我不知道你心上人是谁,但我一定胜他百倍。” “你听我说有心上人你难道都不吃醋?” “难以征服的女人才是好女人,我爹说的。” 阎良花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线,这个小伙子就是越拒绝越勇猛,只得无奈的一摊手:“其实我心上人是女子。” 嚯,好生劲爆的话题。 王昱当时呆愣愣的站在那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疑惑的问:“所以我娶了你以后,还得娶了你心上人?” 阎良花暗道一声想的美,齐人之福的梦还敢做,“小心挨揍。” “我常听军营里的兄弟这样说,这女人一向都愿意说反话,比如她长得不漂亮,愿意你夸他漂亮;再比如她看上了某些东西不要的时候总就是想要。总之女人的性子是反的,所以你拒绝我也应该是这个道理。” 阎良花听着他的歪理邪说,脑海中出现了好几个黑人问号,这已经超出了直男癌的范围,太难沟通。 王昱已经没救了,埋了吧。 王昱幽幽的说:“你不答应我,我不走的。吃你家住你家睡你家,再给我拿一床被子,我对睡觉的环境倒是不怎么挑剔。” 阎良花叹了口气:“小朋友,看在你年纪不大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道理,不被喜欢的人,做什么都没用。你掏心掏肺的付出,都嫌弃你血腥。”她不想在过多纠缠,转身离开。 王昱一把将她的手捉住:“那你也得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呀,否则,我就只能死缠烂打。” 阎良花微微皱眉:“不要随便拉小姑娘的手。” 王昱:“我拉的是我未来娘子的手,我要一直拉着,永远都不放开。” 阎良花忍无可忍,直接拔了花丛里的一根草,身为木系能手的她,能够把一根软草驾驭成一把宝剑,然后直指王昱:“打赢我,或者我打死你。” 王昱一看对方拔了一颗还算茂盛的草,笑着问:“你这是觉得我身痒痒,还是觉得我身上有灰?” “我觉得你皮痒痒,给你好好梳梳皮子。”阎良花抬袖便抽,横扫对方的面门。 王昱是个久经战场的人物,反应速度极快,直接后仰再抬手,松开了阎良花的手腕。 阎良花冷笑,把草剑舞出了一个花,逼着对方节节败退。 王昱顿是没了求亲的心思,他想打架:“好好好,没想到还是女中豪杰,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王昱大大的称赞了一句,随后猛攻过来。 两个人几次交锋,那锋利的草剑划出了几道口子。 “你小心了。”阎良花觉得他打斗起来太不拘小节,根本不在意受伤,干脆丢了手里的草,改成自己的双手以柔克刚,处处攻击对方的软肋。 王昱每每躲避过去时,都会笑容灿烂的道一声好,眼神灼灼有光:“早就看出来你不同于一般的名门闺秀,却没想到你深藏不露。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子,我非你不娶,你不同意我就抢你回去。” 阎良花捏足了劲,一个转身的时候对方虚晃一招,狠狠的一拳捶在他的肚子上。 “那今天就是你的头期。”臭小子调戏我,看我不打死你。 王昱捂着肚子倒退几步,揉了揉,“有速度,没力量。” “再来。”阎良花只用了四分力,希望对方见好就收,却没想到一番的武力值较量,王昱反而越战越勇,激起了阎良花的战斗兴致。 王昱胜在力气大,阎良花胜在剑术出名家,造诣深厚,两人搏斗起来,不见谁占上风,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而管家早就凌乱在了风中,一男一女还能打起来? 第一百六十章 凄惨花园 王昱对于一个能跟自己打个旗鼓相当的女子想当震惊。他这身手放在军营里也数一数二,万万没想到在一个后宅女子这儿,迟迟得不到胜利。征服欲让他热血澎湃,他太喜欢了,这份心动促使他直接做了一个行动,下手越来越狠。 “阎娘,你太让我刮目相看。”王昱是越打越兴奋,实打实的拳脚相加,他占不了对方一分的便宜,“我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不收兵。” “我懒得陪你玩耍,走了。”阎良花看到了一个影子,在联想到四周没有春秋的踪迹,基本可以确定事情越来越乱,立刻收招撤回身子。 王昱不知,没有尽兴的人想接着打,可是刚刚靠近一步,冷不丁的感觉头部遇到了袭击。他赶紧的一个回身躲开,地上一个翻滚迅速站起身来,确定了偷袭人的位置。 “卑鄙。” “兵不厌诈,这不是兵家之言吗?”白不厌站在不远处,衣衫微微凌乱,黑带长靴,看上去清秀又英气,他眉目一挑,眼中泛着几分冷光,这样的冷在随着视线挪到阎良花身上时而消失。 王昱大怒:“白不厌,你搅了我好好的求亲。” 白不厌一听这话冷笑,“如果不是这样,我还不来呢。” 情敌见面,当真是分外眼红。 白不厌对着阎良花温温柔柔的说:“小花,对于这种人不用手下留情,我帮你把他打出去。” “咱们两个谁打谁都不一定呢?王子异可不是我的对手。”王昱叫嚣道。 白不厌冷笑:“刚刚好,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阎良花在心底帮王子异点了根蜡,王子异得罪谁了,要被你们两个拖出来轮班嘲讽。 她试图平复一下混乱的场面,威胁道:“你们两个消停一会儿吧,怎么都跑霍府来了?传出去以后都要被禁足。” 王昱下颚一抬:“我不怕,我才放出来,不信叔父还会叫我塞回去。” 白不厌皮笑肉不笑:“原来今天刚解了禁足,那可得好好庆祝,走,我请你。” 王昱冷笑,“我不去,我在这里看花好月圆,你走开。” 白不厌指了指乱糟糟的园子:“用脚踩踏花园,就是你的花好月圆?喜欢打架,好呀,我陪你,咱们两个出去打个三天三夜。” 王昱嘘了一下,嘲笑道:“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打的,我想和阎娘切磋。这是爱的切磋,你懂什么?” “她没空。”白不厌眼底放冷光,嗖嗖冷箭冲着王昱而去。然后一转身,对着阎良花笑了笑,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一张脸都赶上川剧了。 王昱看着生气,“你不许对她笑。” “打么?”白不厌也不废话,早就攥着的拳头弹出一指,配上乖乖的脸根本不和谐。 顺带一提,这个手势是阎良花教的。 “打。”王昱忍了半天,狠狠的说出一句。 “小姐,我们躲躲吧!”春秋觉得,他们误伤小姐的机率不高,但误伤自己的机率高的不得了。 阎良花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通风报信的速度还真是够快的。” 春秋吓得一缩脖子,举手发誓:“奴婢只是怕小姐吃亏。” 阎良花懒得计较:“得了吧,你就是个没良心的,领着我的工钱想着你家少爷,那白不厌惹来了事情更难收场。” 春秋祈祷:“希望我家少爷能打赢。” “开个赌盘吧,1:1的胜率,我压白不厌。压五两银子。” “我也压白公子,二两银子。” 管家凑上前来:“我压王家二少爷,十两银子。” 阎良花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我好穷,穷到让人落泪。” 本来打斗的两个人心无旁骛,结果听到了这一声打赌的声音。被赌赢的自然高兴,被堵输的直接嚷嚷,“看我不打你个满脸桃花开。” 王昱发狠,对方好看的也就是这张脸,毁了也就没有。 白不厌可不是笨拙的石头,岂能让他打着。招式怪异的频频迭出,诡异的让对方都找不着门路。 管家不由得有些心焦,十两银子也不是少数目,正焦虑的时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春秋,你怎么跟白公子一起来?” 春秋正看的认真紧张,听到了这话神情不变,说谎心不慌眼不跳:“我去找夫人,结果遇上了登门拜访的白公子,听说了王家少爷在这,也要来凑个热闹。” 阎良花呵了一声:“真是近朱者赤。”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别人听不懂,春秋很清楚,这个朱是指白不厌。春秋故意曲解,“随了小姐。” 两人有说有笑,就将这一茬接了过去。 …… 霍夫人有头疼的毛病,睡觉不易,轻易没人敢打扰。 等她睡醒,姗姗来迟,一些已经来不及。她站在桥中央,最高处便瞧见被树木微微遮挡的花园已经一片狼藉,堪称是鸡飞狗跳后的结果。 管家看见了夫人的身影,连忙跑了过来。 霍夫人脑门儿在嗡嗡作响,问:“那边在干什么?怎么聚集了那么多丫鬟小厮?” 管家回答了问题:“小姐开了个赌局,赌谁赢呢。” 霍夫人的脸色就跟吃了辣椒一样,胀得通红:“这像话吗?!这里是霍府,他们把霍府当什么了?去把那个混账叫过来!” 王婆子得令,跑着过去,刚一过去就听见阎良花在那招呼着小厮压钱,赌局开的好不热闹。 “小姐,夫人在水那边呢,让您过去回话。” “等我片刻,我再观察一下谁会赢。”阎良花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钱压在了白不厌身上。 她将赌局交给春秋,自个往东边走,上了桥,对着霍夫人微微行了一礼。 霍夫人气得气儿都喘不匀:“开赌局?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阎良花挑了挑眉,“这又不是我叫来的,人家硬生生的闯进来,我大打出手虽没将人制服,但也算没功劳有苦劳呀。” 反正刚才动手的事情也瞒不住,索性自己说了出来。 “你还大打出手,有没有想过会影响霍家?这简直就是在践踏我霍家尊严,让你父亲蒙羞!” “都这情况了,还谈影响?霍家早就受到影响了,在夫人将我是寡妇的事情说出去时,就已经跟着我一起成为长安笑话。”阎良花手一摊跟个无赖似的,说:“你瞧,我过得不好,您跟着一起被拖下水了。” 霍夫人必须得承认自己失策,愤怒会让人的理智暂时消失。但她绝不会承认:“你是寡妇这件事情被人知道,是因为你本身就是寡妇,和我一点的关系都没有。” 阎良花嗤笑一声:“早在大弟弟查到我身世时,父亲就派人进行了遮掩。父亲对我的事还算上心,很难有人查到我的身份。” “……” “夫人,您还是想着等父亲回来要怎么解释吧。我会把我身上发生的所有荒唐事情的责任都扣在你的身上。”阎良花微笑。 霍夫人大怒:“你敢。你想搅得家庭不安,你父亲也能顺遂舒心的过一生?” 马上给她冠上了一个不孝的罪名。 “我心底孝顺,自然希望爹长命百岁,顺顺利利,但是有些人不希望我爹舒心长命,小心最后最后也是拖家带口的寡妇。”阎良花破罐子破摔以后攻击力明显提升,且无差别攻击,专挑别人脆弱的地方踩。 霍夫人气急脸白,斗嘴显然她是甘拜下风。 两个人僵持,也就在僵持的这段时间。小丫鬟跑过来说,“夫人,小姐,花园里已经惨不忍睹,王少爷折断了老爷最喜欢的榕树,而那白少爷踢断了牡丹花。” 霍夫人一听毁了老爷最爱的树,手指都快嵌到肉里,声音颤颤的说道:“你,赶快给他们给我弄走,不然不然……”半天也没说上来。 阎良花的脸色当即变黑:“您不用不然不然,我这去赶走他们。牡丹花,是我亲手种的牡丹花,我的宝贝牡丹花。” 来到花园,打的正凶,来了不少小厮丫鬟纷纷下赌注,可惜还没决出胜负,但打的很精彩。 阎良花默默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直接抽出了地上的长草。 王昱知道这个草的厉害,指着白不厌就说,“他不爱护这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他毁的,你教训他。” 白不厌一看他恶人先告状,趁着机会就想踹他。 结果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感觉身后同时送来了一鞭子,直接将他们都抽翻在地。 阎良花阴森森的说:“现在我们来谈谈赔偿的问题。” 那一天,白不厌所有的积蓄都用作于赔偿,还是不够,只得快马加鞭的跑到了王子异的别苑搬了两朵珍稀花草。 王昱有学有样,拽秃了王子异的花园,全都搬到了霍府。 两人犹如土台风过境,留下一片狼藉。 王子异回家后铁青的脸,对外宣布:“白不厌,王昱,这个两个混蛋在我家除名了,滚远点。” 两个人面临着无处可回的悲剧。 可以说,这一场情敌争斗,没有赢家。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个醉鬼 王昱实在是郁闷,好好的求婚居然被毁了。 “你说你来捣乱什么?那阎家小姐也无心于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他高傲的说着别人。 “还是你搬个镜子照照,好让你有自知之明。”白不厌怀疑这个人没脑子,阎良花摆明向着自己,他居然没看出来。 王昱不服输:“我给你买一千面镜子,周身上下连汗毛都照得清楚,你就明白她没看上你哪了。” 白不厌冷笑,“用不着你破费,我怕你钱都花在这上面,回头饭都没得吃。” 王昱不服气,用事实论述,“你刚才看到了么,她有厚此薄彼吗?一人一脚送我们出来,多么慷慨。” 白不厌给了他一个你有病的眼神,转身就要离开。结果发现这人有着狗皮膏药的能力,居然又打起了敲霍府大门的心思。 “喝酒去不去?”白不厌想要转移战术。 “你要借酒消愁,我为什么陪着。”王昱嘴硬的说着。 一刻钟之后,两人面前摆着三大碗,也不知道谁要灌死谁。一桌的菜肴成了配菜,他们两个不动一筷子。 “我说白不厌,人家阎小姐既然拒绝了你,你就别死缠烂打。”想要死缠烂打的人说了这么一句。 “喝酒。”白不厌拒绝和他交谈阎良花。 可是这落在了王昱的眼里,真的成了借酒消愁,他大方的安慰道:“白不厌,大丈夫何患无妻,阎小姐看不上你,不等于别家的小姐看不上。只要你不插手这件事情,回头等你闹的风波过去,一定会有人看上你。” 他把白不厌说的十分不堪,就想打击对方的自信心,这也是兵书上学到的,瓦解敌人的自信,也是获胜的一种手段。 “不用你费心。”白不厌看着他喝下了三杯,直接不客气的给他倒上。 王昱也是好酒量,常年征战在外的时候难免遇上恶劣的天气,那个时候就靠酒来暖和。 但是现在的酒喝的别有愁意,居然是和情敌喝的。于是借着话,你敬我,我敬你。意图都是灌倒对方。 烈酒入喉,理智全无,不死不休。 尤其是在这种谁也不服谁的情况,两个人越喝越多,身边的空酒坛堆砌,渐渐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这是谁家的公子,喝起酒来不要命。”一个岁数稍大的男子瞧着年轻的俊朗公子,大概是想到了年轻的自己,一时之间不住感叹:“真是青春呀,一去不复返。” “现在的年轻人,多半是因为感情不顺才拼命喝酒,哪像咱们那时候忧国忧民。” “喝酒,喝酒。” …… 王子异十分头疼。 两个混账喝起酒来没节制,居然直接睡在了酒馆,而且没有结酒钱。一个王家二公子,一个白家长公子,说出去简直是笑话。 掌柜子搓着手来到了别院,试探性的问:“您管他们两个吗?因为这两位公子一个叫大哥,一个叫小橙子,所以……” 王子异随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个银锭,扔了过去,口吻有些恼怒:“让你们小厮把两个人给我抬回来,也不一定是抬拖拽都行。” 那两个混账就被又拖又拽的送回了别院,喝得醉醺醺,眼睛都睁不开,浑身全是酒气。 白不厌笑得跟傻子似的:“橙子哥哥,你这名好像傻子哥哥。” 王子异额头上青筋直跳:“去,我再给你们二十两,把他扔到护城河里。” 小厮们一松手,一溜烟儿的跑了。 两个混账东歪西倒的在地上,白不厌喝多了酒就只是一味傻笑,“你好像个傻子。” “你才是傻子!”躺在另一边的王昱大喊大叫,他在冲着一个花盆大喊大叫。 这是什么残酷的场景,简直像是弱智者联盟。 王子异的头疼的越发厉害,让几个丫鬟将人抬到自己床上。 王昱一个劲儿挣扎:“我不想睡床上地上舒服。” 王子异将他按在床上:“地上有虫子会咬你鼻子。” 王昱直接就老实了,闭着眼睛缩在床边。 白不厌哈哈大笑:“你这个傻子,虫子才不咬鼻子呢,虫子咬屁股。”大笑了好几声,还被口水呛到了嗓子不住的咳嗽。 王子异已经死心,只当多了两个弱智弟弟。 丫鬟煮了醒酒汤,捏着人的嘴巴往里硬灌。 王子异幽幽的说:“里面加黄连了吗?” 丫鬟怯生生的说:“按照您的吩咐都加了。” 就得让这两个混账吃足了苦头才能长记性。 不过这两个酒鬼喝了加黄连的醒酒汤后,胃里面直犯膈应,刚躺下没一会儿,就撑得坐了起来,你一口我一口哇的往出吐脏东西。 王子异这个离白不厌有些近,那些脏东西直接吐在了丫鬟新做的云纹锦缎靴上。 王子异还挺喜欢这个靴子,王子异还挺怕脏,王子异的房间充满了异味,王子异真的很想杀人。 最后没把这两个货扔出去,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限度。 丫鬟感叹道:“少爷真是好心肠。” 王子异托着下巴:“还不能让他们死,我院子里的珍奇花草都被揪了个精光,不叫他们给我干一辈子的苦工,我绝不会放过他们两个。” 丫鬟从那幽幽的口吻当中听出了极大的凉意,吓得身子微微一抖,赶紧招呼几个人拿来抹布和扫把,将肮脏的呕吐物收拾干净。 王子异嫌屋里有味儿,就去睡了白不厌的房间。 这家伙一向不喜欢屋内有过多装饰,简单朴素到了苦行僧的地步,床有些硬,一个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着。 “果然还是得想个办法,折磨死这两个人,我就轻松了。”如果说王子异的人生里,最大的麻烦是什么,毫无疑问就是这两个混账。 反倒是那两个人睡得很好。 喝多酒的两个人大睡特睡,足足睡了七个时辰。 唯一的麻烦就是醒来的时候头晕目眩。 白不厌手扶着床榻,好半天才清醒过来,视线对焦。 他看见旁边被子里鼓鼓的,当时脑海当中涌现出了无数个念头,酒后乱性大大地占据了他的脑海——王昱那个混账该不会是把自己灌醉后,找了几个女人来非礼自己吧。 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王昱那么蠢应该想不到。 白不厌觉得这招可以用在王昱身上。 他左右望了望,发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是王子异的卧房,稍微松了口气,伸手去掀被子。 王昱的一张大脸露了出来,唇边还有口水,头发乱糟糟的。 白不厌有些嫌弃,和这样的人同床共枕一晚,不动声色用脚去踹对方的腰,一点一点将对方踹到床边。 然后王昱一个翻身,啪嚓一声摔在了地上,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要上战场吗?取我的盔甲来。” 白不厌倒回了床上,将胳膊抵在眼睛上。 有这种情敌好丢人。 “和你们两个认识,我真的觉得好丢人。”王子异睡得不大好,一步一步的踏了进屋,眼下铁青幽幽的看着两个人,说:“断绝关系吧。” 白不厌打了个哈欠:“吃完早饭再说。” 于是厨房做了丰盛的早餐。 三个人围着桌子,打着哈欠,吃着早饭。 白不厌照例嫌弃这嫌弃那:“包子皮太厚,胡萝卜馅儿切得太粗,肥肉太多,瘦肉塞牙缝……” “不吃就滚出去。”王子异带着昨天的怒气说。 白不厌安安分分的闭上嘴巴,吃了一顿消停的早饭。 王昱冷嘲热讽:“是娘们儿才挑食呢,爷们儿什么都吃。” 王子异看着他面无表情:“鸡蛋炒辣椒,别光挑鸡蛋,把青辣椒也吃了。” 王昱夹了一大筷子,塞到嘴里用力咀嚼,证明自己不挑食,然后喝了一大碗水将难吃的青椒顺了下去。 今天的早饭也是愉快的早餐呢。 等着吃完,丫鬟们上茶,大家漱口,喝茶,靠在一辈上享受慵懒的人生。 “现在来说说吧,我小花园里面丢的东西,都是谁拿走的?” “他——”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说。 王子异板着脸问:“我有证人的,花园里的园丁阿普。” 白不厌将茶盏放下,忽然严肃地说:“你不是前阵子想让我帮你跑一趟嵩山书院吗?我去就是了。” “你不用去了,陈平之回来了,好像是因为夫人身体不好,但我总觉得只是个推辞借口。”王子异谈及正事的时候,神色要格外冷静。 白不厌:“我去帮你探探口风,或者查查他回来以后都接触了什么人。” 王子异沉默片刻,说:“阎良花和他走的挺近的,之前我还看见他们两人在外喝酒。” 王昱脸皱皱巴巴:“又是情敌?” “不是。”王子异觉得阎良花在和陈平之谋划着事情,这两个人之间的来往的确够密切。他甚至还截获过飞进霍夫的信鸽,虽然没有查看里面的内容,但至少可以坐实两个人关系匪浅。 白不厌垂下眼帘,开脱道:“多半是玩儿得到一起去,阎良花一直爱玩。” 王子异抿了抿唇:“但愿只是如此。” 第一百六十二章 花谢 院子里的兰花快谢了。 陈夫人嘱咐丫鬟莲香,得多浇些水,不然这盆兰花有可能熬不过春天,它被蚊虫所侵蚀,从根部腐烂,用了很多药都没起到效果。 但熬不过春天的,又何止兰花呢。 陈非的身体本就不好,稍微染上点风寒都会头疼脑热躺上半个月,明明是春季夜间的时候,被凉风一吹就感染了风寒。 起初只以为是每个季节都会沾染的风寒,直到那天她咳嗽时,吐出一口血来。 胭脂色的血渍晕染在绢帕上,像极了一个缺口的圆。 她坐在房中呆怔了良久,等到莲香来敲门,才将那块帕子攥成一团,不露声色地塞进袖子里。 莲香欢快的说:“夫人,咱们出去给爷送点汤吧,爷闷头进了书房都不出来,听说饭也没怎么吃。” 陈非应了一声,随着莲香出了屋,走在幽长的回廊下,目光从那些彩绘雕饰上一一扫过,恍惚想着,这的确是一座上好的宅子。 华美雅致的宅子,生疏但彼此尊重的夫君,温顺贴心的丫鬟,这是多少春闺少女梦想中的生活。 她不是不知足。 然而就如一个圆有了缺口,无论其余的线条多工整漂亮,都称不上圆满。 莲香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陈夫人也微微回过神,将参汤接过来,亲自放在夫君的书桌上。 陈平之正在誊写字帖,铁画银钩,自有一番风骨。他没停下来,陈夫人也没打扰,静静守候在一旁,看他练字。 陈平之孤傲张扬,他的字却和人不一样,收笔时极淡,如白鹤收翅。最后一个字落下,陈平之将笔搁在镇纸上,像往常一样淡淡道:“你过来了。” 这人关心人的时候,也是一副冷淡的语气。 陈平之也是热络过的,在刚刚将夫人娶回来的时候。他像每一个青年那样,对自己丈夫的身份充满了期待,两个素未谋面的人走到了一处,一起碰撞一起融洽。 可很快陈平之就意识到,夫人就像是一块温润的玉,看着好相处,实际上还是块石头,根本捂不热。 他浪迹在秦楼楚馆那么多年,自问对女人心思把握的还算透彻,夫人心中有别人。 自那之后陈平之就很快冷淡下来,两人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生活,他出去浪荡却从未闹过一个妾室在家中给夫人添堵。 人人说他风流,但不下流。 陈夫人微微笑着点头:“嗯。” “怎么不在外面多晒会太阳?”陈平之想到自己离家许久,夫人又主动靠近自己,不好表现的太冷淡,叮嘱她道:“你得了风寒,多半是屋子里的湿气太重,该出去走走才是。” 这么多年的日子过下来,就算是两两无心,也有些感情了。 陈夫人笑着应,她的笑就像是一团云雾,风一吹就散。 陈平之觉得夫人有些古怪,又抬头对着门口的莲香道:“莲香,记得把夫人房里的被子也搬出来晒晒,晒得暖和一点。” 莲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陈夫人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她马上心领神会,顺从道:“是。” 陈平之认为自己已经关切完毕,就专心致志的练字。 他每次心烦的时候都会喜欢把字帖拿出来,誊写一遍又一遍,这一趟前往嵩山书院并不顺利,事情和他预想的一样,会有诸多阻碍。 最可怕的是他好像已经暴露出来。 “夫君是有什么心烦事吗?眉头紧锁,都刻出了一个川字。”陈非问道。 陈平之早就忘了旁边还有个夫人,抬眼望向,见她双颊苍白,如纸糊的一般,微微一怔:“你又生病了?” 这是陈非进门一刻钟,陈平之第一次看她。 陈夫人说:“我总是三天两头病着的。” 陈平之叹了口气,心生怜意,摸摸桌上的汤碗还有余热,便赶快端起来:“来,你喝一口。” 陈夫人怔了怔,笑言自己喝过了,然而陈平之用汤匙舀了一勺,凑到她唇边,她迟疑了下,就着夫君的手喝下去了。 “好喝。”她由衷赞道。 陈平之眉眼一弯:“没想到夫人还会自卖自夸。” 陈夫人攥在手心里的帕子紧了紧,她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上喉头,又腥又甜,连忙一咬牙关,勉强笑道:“好啊,你居然骂我是王婆子,我不跟你说了。” 她飞快的往门外走,几乎脚不沾地,把莲香都甩在了后面,一直跌跌撞撞跑进卧房中,才终于忍不住用绢帕掩口,吐出一口血沫来。 帕子被血浸透了,她却面色冷静,慢条斯理地擦去唇角血痕,对着镜子,细细地涂上唇脂。 镜子里的人终于有了些血色,她疲倦地伏在案上,侧脸对着窗外,刚好能看见外面阴沉沉的云。 今天,本就是个阴天,好像是她一狠心抢过那杯毒酒饮下去的天气。 她的耳畔发出了蜂鸣,隐约似乎听见凌烟声嘶力竭的哭声。 她很想要去把那个记忆中的小女孩擦去眼泪,但手一沉,垂了下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很快,她的病容是胭脂都遮掩不住的了。 寒气仿佛抽走了她的骨头,又将她钉死在床上。陈平之请了最好的大夫,莲香日日守在她床边,也没有多大起色。 起初,她还觉出药有几分苦,到后头,熬药的罐子堆叠如山,舌头也渐渐麻木,什么味道都尝不出了。 她知道,就算是喝再多的药都没有用。 之前给她调理过的神医说过,要日日服药,药断则见血,见血则无药可医。 陈平之没有再去书房练字,细细照看着她,一个月下来憔悴不少。 这天,陈平之喂她喝完药,竟一栽头,在她的床边睡着。 陈夫人没有出声,只安静等莲香过来时,用手势告诉她拿一张毯子。 莲香应下,轻手轻脚的拿毯子进来,按她的吩咐盖在陈平之的身上。 陈夫人忍住咳嗽,不经意去看莲香,发现这婢女眉目姣好,是一副不错的长相。又瞧着她举止细心,不禁若有所思。 自从她病倒后,一直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此时恢复少有的清明,第一个念头就是,陈平之该怎么办。 他们两个没有爱情,但有亲情。 陈平之是个文人,自然也有着文人的通病,心思多有执拗,有着自己给自己悬在头上的三尺剑,半步都不僭越,这样执拗的一个人,需要贴心女子时常在旁边劝解。 他不缺少女伴,但那些都是外边的野花,就算四处沾花惹草也不肯带回家中,可见内心是个古板的人。 也算是良配。 陈夫人看着莲香,少女的绿罗裙鲜艳明媚,好似有着勃勃生机,与她这枯槁的病人截然相反。 如果将莲香许配给陈平之做妾,是不是就两全其美了? 想到这里,陈夫人抬手,招莲香过来,等对方俯身,才用极轻的声音开口:“莲香,若是将你许配给爷,你可愿意?你无父无母也算有个依靠。” 少女瞪大了眼睛,几乎把手里的托盘掉在地上,连连摇头:“不,夫人……” 陈夫人有些歉意,温声道:“是已有心上人吗?是我唐突了……” 莲香从惊愕中缓了缓神,接过话头:“不,莲香没有心上人,但莲香只想侍奉夫人,对老爷并无二心。” 陈夫人闭了闭眼睛,轻叹:“那我走之后,你该如何?” 莲香有些哀切,这些日子太医不断摇头的样子刻在眼中,也不敢再说什么吉人天相,沉默了一会,说:“夫人在一天,我就侍奉一天。” 陈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应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莲香哽咽着摇摇头,转身收拾着桌上的汤碗。 陈夫人转头,看着仍在熟睡的陈平之,吃力地伸手,替他将毯子盖的更严实了一点。 “抱歉,我毁了你一桩婚事,一定会陪你一桩的。” 几日后,终于有了一个晴天。 陈夫人坐在藤椅上,懒懒的看着院子里的兰花。 她越来越畏寒,在阳光底下仍然穿着厚厚一层棉衣,包裹得密不透风。多日在病榻的折磨削去了她的生气,使她看起来像一个薄薄的纸人。 莲香从回廊转角处走来,禀报说:“霍家的大小姐来了。” 陈非睁开眼睛,眼中流露些许期待。 阎良花一身红衣,姿容比庭前的红花更艳。那艳丽却不同于京都女子的娇滴滴,而是风风火火的飒爽。 她往这边走过来,靴子在石子路上踏踏作响,落在耳中利落干脆。 陈夫人平静地看着她走近,等来人到了身前,才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阎良花也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未见,阎良花自打过了年,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又烦人又恼人,好不容易脱身,陈平之终于回了长安。 两人在外喝酒,陈平之喝的迷迷瞪瞪说:“我夫人好像要不行了,有空来看看,她很想见你。” 陈非缠绵病榻多年,夫妻俩似乎都看开,死亡一直离的很近,就在隔壁当邻居。 第一百六十三章 命也 阎良花第二日便前来登门拜访。她对陈夫人的印象一直是冷淡优雅,如今印象上面又要贴一个词,脆弱。 陈夫人脆弱的像是一张薄薄的纸伸手一戳就破了。 莲香搬了椅子过来,阎良花径直坐下,沉吟道:“夫人竟病得这么严重。” 陈夫人淡淡道:“这可能是我的命。” 阎良花端详着她的神态:“虚无缥缈之事,夫人也信么?” “我本来也不信的。”陈夫人垂了垂眼帘,自嘲道:“八岁那年,有个相士在我家门前看手相,言明我活不过二十六岁。我不信这些,拿着扫帚,把那相士赶跑了。” 阎良花抿了抿嘴:“跑到人家胡言乱语,活该挨打。” 陈夫人抬起脸,一双眸子有些暗淡:“现在想来,或许那相士是对的。” “既然如此,”阎良花定定地看着她,“我也会几分相术,夫人不介意的话,也让我看看?” 陈夫人愣了愣,便依从,任阎良花拉过手腕,盯着掌心看了半晌。 许久,阎良花松开手,逼近对方的眼睛,道:“可我看夫人手相,却是富贵命。是什么让你不想要这富贵?” 陈夫人浑身一震,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面色更为苍白。 阎良花索性挑明了:“夫人的病明明不应该这么重,可是如今却药石无医。世界上最难治的,莫过于心病。” 陈夫人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她怎么会不想活呢? 她住在大宅子里,与夫君相敬如宾,有良师也有益友,还有什么缺憾? 她还放不下莲香,放不下陈平之,更加放不下公主,怎么会舍得离开? 可她的确觉得好疲倦,吐出了一口浊气:“你真的很聪明,我的确倦了人间,但你不要和任何人说。” 轻生而死,在古代很有忌讳。 阎良花在心里叹了口气,陈夫人的眼睛不对,她的眼底看不见求生的意志,只有身陷泥潭的漩涡。 然而发现的太晚。 陈非在她抑郁症求死的心态下,身体已经拖到无药可救。 “那您想见我,要说什么?” “这么说很冒昧,陈平之很喜欢你,而我将不久于人世。” 阎良花恍然大悟,最近怎么回事都想给自己做媒。她摇头拒绝,这院子里种的那盆兰花:“夫人很喜欢兰花吗?” 陈夫人恍惚着点了点头。 “那……” 阎良花深深的看着她,“陈平之喜欢吗?” “喜欢吧,他这个人看上去放荡,实则守礼。在秦楼楚馆里浪荡,从不招惹正经人家的女儿,他对你有些不一样。”陈夫人咳嗽了两声,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让你做继室委屈,但我身下无一子,你跟嫁头婚其实没什么区别。” 阎良花终于知道陈夫人对自己诡异的亲近是从何而来,这个人想寻死不是一天两天,只想在死之前把所有人都安排好。 只是可惜了,她和陈平之清清白白。 “您误会了,我和他的确有些来往,但是基于合作者的基础上,我想陈平之对我也并无男女之情。” “竟是这样。”陈非无不惋惜地说。 阎良花有些难过,“你就算把一切都安排好,也没谁能取代你,也没办法弥补你离开带来的伤痛。” 陈非风轻云淡的表达着痛苦:“可是我活着好难过,就不要再挽留我了。” 阎良花沉默不语。 陈非的眼睛开始失去焦距,上面像蒙了一层雾:“家中有很多书,你待会儿去挑一挑自己喜欢的吧。” “我不能白拿你的书,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我帮忙?” “没有,若你肯帮我忙,那就帮我照顾一下凌烟公主吧。”陈非这两天不肯见人,凌烟公主几次登门都被她派人堵在外边。 陈平之在家,强势强硬,公主府的人也不敢胡来。 陈非呢喃着说:“我如今这副模样,不敢让她看我。” 阎良花只觉得想不通的一点豁然开朗。 陈非为何肯帮陈平之考虑未来,却无男女之情。只因她心中早有所属,属于一个不可能的人。 她们两个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注定要分开,然后各自陪在丈夫身边。 这种生离,比死别更让人难受。 陈非选择了一种决绝的方式来离开痛苦。 阎良花无话可说。 十九,是个雷雨天。惊雷破空,仿佛要拔走蓬莱三山,暴雨倾泻,就像那百川冲决堤岸。 陈夫人最讨厌这种阴郁的天气,却没想到人生的最后一天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中。 陈平之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身边,“夫妻一场过得不痛不痒,我也不要求你葬进我们家祖坟,你心上人是谁?让他把你带走。” 陈夫人闭上了眼睛,带不走。她带不走我。 “我若是男子便好了,也不求建功立业,只求自由。” “下辈子吧。” 莲香红着眼睛给她熬药,平日里那些被她关照过的下人们也围在卧房门口,不敢进,只偷偷的看。 陈夫人软软的躺在靠枕上,脸色苍白如纸。 陈平之端来药碗,凉了凉汤药,他还是头一次要为陈夫人药喝。 她扭开了头,抗拒的说:“不了,喝了一辈子的药,骨头都喝的有药味,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吧。” 都到了这地步,多一碗药,少一碗药,已经没什么作用。 陈平之随了她的心愿,放下了药碗。 陈夫人挥了挥手,让大家都离开,“我想睡一会儿。” 她不想让人看着自己断气的那一瞬间,死亡是一件适合孤零零面对的事。 陈平之眼帘垂下,站起身来,从背影看上去格外瘦弱而且颓废。 众人散去,屋子终于空了下来。外边暴雨倾盆,不断地洗刷着窗面。 陈夫人挣扎着起身,开始梳妆。临到此时,她的精神竟然好了一些,可以勉强下床了。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闪电映着雨珠,像一条条雪白的锁链,她却在这铺天盖地的锁链之中,感觉到久违的自由。 她心知自己是回光返照,用最后的力气换了干净的衣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想了想,并没有插簪子。 看着铜镜当中的自己,全然陌生。 “凌烟,若你见了我恐怕也认不出来。” “凌烟,不要再来见我了,和你的夫婿好好过完这一生吧,做你尊贵的公主殿下。” “凌烟,若有下辈子……” 她们两个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一个是男人,哪怕两个人都是男人,也好过现在受人安排。 她一张口,吐了满铜镜的血,手一滑推翻了桌面上的铜镜摔的啪啪响。 一只守在屋外边的陈平之听见动静,立刻冲了回去。 屋子里,陈夫人正穿着平日里最爱的素服,未着珠翠,安安静静地伏在香案旁,似乎睡着了。 陈平之有种不好的预感,冲过去将她扶起来,女子面容如生,躯体却已经凉掉。 陈平之愣了愣,手有些发抖,犹豫了半晌去探她的鼻息,却又不敢确认,最终只落在她的青丝上。 “其实我都预料到了,今天大限将至,可我提前知道怎么还这么难受?” “老爷,这里有封信。”莲香红着眼眶,将桌上的一张信笺递给他。 陈平之展开,见雪白的纸面上字迹娟秀,飘逸俊美,很是吃了一惊,再看书信的内容,他更是心中一震。 良久,他放下信笺,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放声痛哭。 陈夫人去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都。 阎良花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一个戏园喝茶。她端茶的手顿了顿,又放下,最终只能一声叹息。世间最催人老的就是情,情重压身。 她这厢出神,戏台上的花旦仍在痴痴怨怨地唱着鹊桥仙—— “吾乃织女是也。蒙上帝玉敕,与牛郎结为天上夫妇。年年七夕,渡河相见。今乃下界天宝十载,七月七夕。你看明河无浪,乌鹊将填……”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旁边桌边有位年轻公子手握折扇,说:“陈兄与陈夫人应当也是如此吧。” 阎良花苦笑了一下,将碗里剩下的一点茶饮尽,顺嘴接了一句:“然而世上没有鹊桥,一旦分离了,就是永别。” 陈非一死,今晚是多少人的不眠夜。 那公子看向阎良花,眼神陌生,但优雅的点头,表示礼节。 一曲唱罢,阎良花也听得有些腻了,紧了紧披风,留下赏银,出了戏园。因为听戏只是心血来潮,所以她并未带丫鬟跟随,只是只身前来。 这个春终究是过去,街道烤得慌,人面庞生疼。 阎良花只在街边走了几步,远处突然马蹄声声,奔来一队人马。 这群人黑衣黑裤,似乎有什么急事,阎良花下意识地避让到一旁,谁知他们在路过的一瞬间,硬生生转了个弯,将她拦腰抱上马车。 阎良花有些错愕,为首的人也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将她往里面一扔,便放下车帘,疾驶而去。 马车内的人更是眼疾手快,一人勒住她的脖子,一人往她嘴里塞布条,看来是早有准备。阎良花的手摸上靴子里的匕首,却被一道雪白的刀刃架住脖子,呵斥道:“别动,不然人头不保。” 第一百六十四章 威胁 可惜那个宫中侍卫已经被调回,否则没这么容易被抓住。阎良花遗憾,然后有所动作。 她当然不是乖乖听话的人。 她一弯腰躲过刀刃,抽出匕首朝后面的人扎去,对方却抢先一步掏出一块镀金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公主的令牌,你想违抗命令吗?” 阎良花微微一顿,目光在令牌上停留了一下,质地是黑金,也的确是皇家独有的花纹。 只是这么一失神的功夫,她被后面的人牢牢束缚住了手臂。 阎良花也懒得再挣扎,放松了身体,往车厢上靠了靠。 既然是宫中那位有请,她便看看是什么把戏。 一路无言,马车颠簸着到了宫门,越过午门,朝南行去。拐了七八个道口才停了下来,阎良花被这群便衣侍卫们押着来到一角宫殿外。 这是个林木幽深的花房,有星星点点的花朵在院子里绽放,正对门是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一个背影正对着众人。 侍卫们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公主,人请到了。” 兰花前的人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极凌厉的美人。只穿着简简单单的一袭黄杉,却流露出不可侵犯的尊贵。初冬的太阳是冷的,照在她身上的金光便也带着冷意,她葱白的手指搭在袖口,像握着一把金色的刀。 不,这个人本身就是一把刀,危险而又绝美的刀。 她眉梢微挑,只冷眼瞧了瞧地上的人,并未答话。 侍卫们仍旧挺直腰板,不敢有丝毫妄动。 公主将盆子里的花枝修剪干净,才微一抬手,侍卫们如获大赦,纷纷退了下去。 公主拿着剪刀,动作优雅地走到被捆绑得像货物一样的阎良花面前。 她俯下身,用尖尖的剪刀挑起阎良花的下巴,细细端详着她的脸。 阎良花面不红心不跳,只当她是在赏花,大大方方地让她看。 公主勾了勾唇角,眼中多了几分嘲讽:“嗯,脸皮的确够厚。” 阎良花被布条封住了口,只能眨眼睛。 其实她想说,谢谢夸奖。 公主的剪刀慢慢上移,滑到阎良花的嘴唇,高高在上地逼问道:“你可知罪?” 阎良花还是只能眨眼睛,她用眼神表达了否定。 公主笑了笑,放下剪刀,她虽然在笑,眼中的冰霜却更重,拍了拍手,一排婢女走了上来。 婢女们蒙着面纱,穿着清一色的宫中服饰。手中都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盖着白布,每个人都低垂着头,神态颇为恭顺。 公主一一巡视过去,在一个抖得最明显的婢女前站定,凉凉道:“你很怕吗?” 婢女慌忙摇头,将头垂得更低了。公主皱了皱眉,“再抖,就让你替她受刑。” 可怜那粉衣婢女脸色一白,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下去,咬着牙立住了,闭上眼睛,总算不再抖了。 公主这才满意,又慢悠悠地踱回来,笑吟吟地看着阎良花:“现在,你知罪了吗?” “……” 阎良花咬着嘴里的布条,甚至有点想笑。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绑架,面临着刑讯审问。 她摇了摇头。她不知自己有罪在哪? 凌烟公主神色一冷,却并不着急,一转身掀开了白布。 看着面前血迹斑斑的刑具,一件一件的陈列在自己的面前,阎良花下意识的扭动起了身子。 那么明晃晃的摆在自己面前,又不是在自己身上动的刑,是要杀鸡给猴看吗? 就算是吓唬人,也真的吓唬住她了。 凌烟公主把玩着园丁修剪花草的大剪子:“差点忘了我把你嘴绑上了,你说不了话,拿下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叫,否则我会直接剪开你的舌头。” 阎良花点头。 凌烟公主与她四目相对。 阎良花本来恐惧的心稍稍一愣,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潮湿的悲伤痛苦。 而从神情上来说,凌烟公主冰冷的脸上透着厌恶。 “你十恶不赦,认不认罪?”她狰狞着自己较好的面容,一点一点的靠近。 也就是在这一点点的靠近,凌烟公主的面容她看得更加真清。 完全是靠脂粉遮着发青的面容,尤其是几日的时间她眼窝深陷,显得两个甲骨格外的突。 虽然手下会装扮的人帮她化了妆,可依然是欲盖弥彰。太过于消瘦下去的面容,真的是遮掩不住。 她试图以靠近来给阎良花带来威压恐怖感。 阎良花却只觉得可悲,“请你保重。” 凌烟公主抬手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说,你是怎么害死她的?” 阎良花半边脸胀红,但神态冷静:“你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把我弄进了宫,居然是为了折磨我,听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我还以为你是想问她病到最后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陈非到了最后不肯见任何人,也包括凌烟公主。 在她人生最后的最后关头,唯一见的一个外人就是阎良花。 凌烟公主崩溃的问:“肯定是你和陈平之有什么阴谋,她是被你们两个害死的,对不对?否则她怎么可能会不见我?” 阎良花:“不见你很正常,汉武帝的夫人不就是用帕子遮面不肯让陛下见她憔悴面容吗?就是让你记着她好的时候,而不是她病的骨瘦如柴模样。” “我不信,不是这个理由。”听她破了嗓的声音,就知道她有着钻心的疼痛。 若是没走进陈非的世界,或许真的不明白凌烟公主的痛。 阎良花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公主,我为何要害死她?” “因为你水性杨花,和陈平之好。”凌烟公主如同握住了有利的证据。 阎良花不惊,“陈夫人还让我做续弦呢?可是我从来没答应。”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和陈平之只是没感情,但有亲情。陈平之记挂着她心里有人,还说死后可以不藏进陈祖坟,将尸体留给她心上人。可惜她到死都没说心上人是谁,陈平之深以为憾。” 凌烟公主沉默了一瞬,紧接着情绪激动:“不可能,如果不是你们害的,她怎么会死?” 阎良花听着都发懵,“陈夫人一向身体都不好。” “不是的,她一直都在吃着药,都是我给她找来的药。”凌烟公主一字一顿的说。 阎良花觉得自己的心苦,怎么就答应了死去的人,却没想到活着的人来纠缠她。 瞧着眼前的这个架势,如果哪句话说的不明白,可能下一刻就要结束自己的性命。 “公主,你也是个睿智的人,应该知道我有喜欢的人,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去害陈夫人,所以请你理智的对待。陈夫人死不能复生,但是她绝对的希望你能好,能够快乐的活着。”阎良花说出了肺腑之言。 “你不用在这假惺惺,如果你不说有了心上人,我还真就没发觉,你真的好有能耐,你到底脚踏多少只船,让他们一个个对你死心塌地。就连陈平之都不给他的夫人报仇,好,那就让我来。” 凌烟公主听不进去任何一句,就认定死了的陈非和她交集过密,完全忽略了真正的原因。 阎良花深吸一口气, “公主,一个人的死因不是谁都说了算的。有证据证明是我害死她吗?” 凌烟公主知道没有证据,所以才把人绑了过来,她要亲自问出证据,指了她面前血淋淋的刑具,说:“我不听那些废话,要想你死的不遭罪,就句句属实的说出来。” 阎良花又要摘清自己,又不能辜负所托,看着一心认定她是凶手的公主,只得把话捋清楚,再一次的告诉她,“陈夫人把继夫人的位置给我,这不是我一个人听到的事,夫人身边的丫鬟也听得清楚,公主不信可以问问,若是我真的垂涎于陈平之,就应该抓住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怎么会到现在呢。” 凌烟公主其实也相信了这番话,但她无法接受爱人突然死去的事实。一双眼睛通红:“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她死了?” 阎良花难过地说:“人间留不下她。” “我都留不下她吗?”凌烟公主不相信。 “我觉得你已经留了她好多年。” 抑郁症不是一朝一夕得的,陈非痛苦了很多年,人间有她舍不得的人,所以一直在拼命的想要留下。 直到病情一日比一日重,她每天对抗死亡疲惫不堪,终于还是在某一天下午屈服。 那药被她倒进了花盆里,只有花知道那悄无声息的秘密,只有兰花始终陪伴着她。 凌烟公主蹲在地上,捂着眼睛无声地哽咽痛哭。 她们明明已经躲过了时局的不稳定,躲过了那一望无际的湖泊,为什么躲不过这安静的岁月? 阎良花:“节哀顺变。” 凌烟公主已经哭的不能自抑,被宫女们搀扶着离开。阎良花则是被解开了身上的绳索,送出了宫去。 这也是一场无妄之灾,但她没有愤怒,陈夫人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正儿八经接触但死掉的人,让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抽离情绪。她还是融入到了这个世界,为人生人死而悲哀着。 她这一刻很思念白不厌,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来拥着悲伤的自己。但她没有去找他,她思念着,并且孤独承受着这个世界馈赠给她的难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悲伤的一年 沈驸马站在门口张望,没听见什么动静,悄悄的推门进去。丫鬟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收拾,他表示接收到,轻手轻脚的走。 凌烟公主正趴在桌上,睡的不安稳,手里紧紧攥着酒杯,捏着骨节发白。 身边伺候的小婢女不敢动她,生怕将人吵醒。这几日的折磨好像陷入了几世,丫鬟看着都格外的心疼主子。 沈驸马事事顺着公主,但公主只要看见他就会大哭流泪,他也很摸不着头绪,只能在公主府躲着走。他扪心自问,没狎妓,没宠幸丫鬟,最近表现的很好,不应该有公主讨厌他的地方呀。 “今个吃了多少东西?” “几乎没吃。”丫鬟愁的不得了,知道公主和陈夫人的感情好,失去了闺密很定难受,所以这些日子都尽心尽意的伺候着,吃的用的无不尽心,然而公主的魂似乎被勾走,人间给不了她快乐。 公主每日醒来只会借酒消愁,盯着陈夫人留下的一份手稿。宣纸上写着的诗词,还沾了鲜血,依稀可以辨认是: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陈平之给凌烟的时候,已经从亡妻的悲痛中走出来,只是告知了埋葬地点,表示公主可以随时前去探望。 陈非最后也没进陈家祖坟,被葬在了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这是陈平之最后的温柔。 凌烟一次都没去扫墓,她不敢面对,像个胆怯的小兽躲在角落里舔伤,用酒精麻醉自己,在梦中追求虚假的快活。 每次醉酒都能回到相互依靠彼此的幼年时期,两个人手牵手的在一起玩,无忧无虑的荡着秋千,顺手都能摘到云朵。 陈非微笑着,拉着她就要一起上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笨,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怎么着也上不去。 陈非在秋千上荡呀荡,笑声都穿破了蓝天白云。 虽然上不去,但看着她玩的那样开心,凌烟觉得自己都轻松了好多,展开了一个比云雾都寡淡的笑。 “公主笑了,公主在睡梦里笑了。”沈驸马惊讶地说。 丫鬟连忙指了指嘴,示意不要说话。 凌烟的睡眠很差,听见动静就会转醒,上一秒还是甜蜜让人留恋的梦,下一刻就是冰冷的现实。 她呆愣的坐起,手中捏着酒杯,脑袋隐隐作痛,美梦磨灭。 她把手里的酒盏砸在了地上,摔了一个粉碎,哭泣的哽咽着, “非姐姐什么都没有了,没了爹没了娘,也没了家,她也没我了。” 现实生活中,她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原来最快乐的莫过于一起躲避着苦难,一起躲避着冷落。 沈驸马哄道:“我们去她墓碑探望,她一定很想你。” “她肯定想我,可又不愿见我。我是公主,身不由己,她见了也会失望。”凌烟公主自嘲一笑,幼时,皇帝子嗣稀少盼着她是皇子,她不以为然,不想像太子哥哥学那些繁重的课业,只想做无忧无虑的公主和陈非一起手牵着手。 她天真而又愚蠢,信誓旦旦的说:“就算是父皇指婚,我也能撒娇把你留下来,不嫁人好不好?我不喜欢陈平之。” 陈非那时就满是忧愁,“迟早都要嫁人,不是他也会是别人,这是我们的命。” 这就是我们的命,这几个字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让人认命。 凌烟公主泪水夺眶而出,倒着一杯又一杯的酒喝着。她以为嫁人也不会改变什么,但其实什么都在改变。 “公主,酒大伤身。”沈驸马劝道。看着她整日借酒消愁,沈驸马挺心疼的,小心翼翼:“公主,是我不对,我吵醒你了。咱们上床上重新入睡好不好?” 凌烟看着他,他又做错了什么。他本不该这么小心翼翼的哄着另一半。 “驸马不可以纳妾对不对?但是我让,你可以悄悄的去找喜欢的人。” “可是,我喜欢的就是公主啊。” 这个世界,真的让人好痛苦,一段无法回应的感情,就像是对内的刀子,在消磨着自己的快乐。 这一年,仿佛拉开了一个不快乐的帷幕,潘多拉盒子魔盒被打开,痛苦飘向大地,每一个人都面临着人生的转折点。 信使快马加鞭,将一个消息带进长安,报:“虎头关被破,阎大将军战死,损失三万士兵,求迅速支援——” 那是整年最热的夏季,空气密不透风,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叫,宛若啼哭。 南楚的繁荣随着虎头关被破,掀开了最难看的一面。这个国家是在纸上画出来的繁荣,一戳就破的危险此起彼伏。 朝堂上人人着急,急于派遣新的将领,各方核查,最终还是康太子带兵支援。至于阎生,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他的身体甚至没有运回,就葬在了那片土地上。 甚至还有些人要追究阎生失职罪责,牵连其家人,被王子异和白不厌联手阻拦下。 一夕之间,霍府天塌地旋。真的是天塌地陷一般,整个霍府陷入了诡异当中的恐慌。 最一开始,虎头关被破的消息是瞒着的,只是霍音被扣在府衙回不来,谁都没当回事,只当是工作加班忙。 直到朝廷商量出了对策,太子上了战场,阎生败军不牵连霍家,霍音才被放回家。那一日他身上都有股馊味,失魂落魄的回了家,眼中饱含着热泪,说:“爹爹,爹爹战死沙场了。” 上一秒还忙于挑邀请帖子的霍夫人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双眼冒金星,脑中一片空白,在茫然的看着所有人的时候直接一头倒了下去。 霍音还保持着痛苦的神情,冲了上去,“母亲,母亲。” 他独自承担了这个消息好几天,痛苦不堪,回到家中就想有人和自己分享这个噩耗,却忽略了母亲的承受能力。 “郎中,赶快去找郎中。”霍音大声的喊着。 丫鬟小厮门匆匆往出跑,消息像长了腿一样的飞到了每个院子里。闻讯赶来的柳氏赶紧让乳娘抱孩子,她的手都是抖的,守在婆母的病床前,冷汗直流。 “娘——娘,我爹真的去了?”霍清渺连哭带嚎的冲了进来,就看见躺在床上的母亲,她飞奔过去跪在地上,哽咽的泣不成声,身子瑟瑟发抖,恐惧蔓延全身。 霍夫人艰难的睁开眼睛,张了张嘴,泪流满面的都忘了哽咽,柳氏急忙拍了拍她的后背,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屋子的女人,哭的不能自抑,全家凄凄惨惨戚戚。 霍夫人受到的精神冲击最大,大哭一场后,两只眼睛空洞的睁着,一句话也不说。就伸着自己的两只手,好像是要抓住什么。 可是什么也抓不住,她也就那么伸着。 霍清渺吓得瑟瑟发抖,四处找能依靠的人,直接扑进了嫂子的怀里,抖着嗓子问:“嫂子,大哥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的爹真的死在了战场上?” 柳氏看向霍音,“夫君。” 霍音却好像听不到她说的话,一遍一遍的说着,“父亲你不能死,父亲你真的不能死。” 被打击到的何止是自己的婆母,就连一向看似坚强的丈夫,此时也是痛苦不堪。 柳如氏望望外间痛哭的小姑子,再看失神的婆母,只好再次叫醒自己的丈夫:“夫君,快去看看郎中有没有来。” 霍音艰难的站了起来,出去看郎中。 柳氏试图放下霍夫人举着的手,听见后者喃喃一句“不能死”,顿时鼻子一酸。 “郎中来了——”管家把人带了过来,这是一个陌生的郎中,而且有些年轻,上了年岁的郎中才更靠谱。 柳氏也看出了不是常来的那个郎中,就把人拉出去问:“常来府里的郎中?” 管家无奈的道:“这世上怎么这么多的势利小人,一听说将军死在了战场上,居然没有人愿意过来。甚至还说着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前亡。别看风光了一时,永远不能风光一世。” 霍清缈听到了这些话,愤怒的嚷嚷道:“这些没用的势利鬼,让他们去死吧!” 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管家一跳,唉声叹气道:“小姐,以后脾气要收一收了,咱们家以后,不比从前了。” 霍清渺难过的直抹眼泪。 在里间被扎了银针的人也清醒过来,大夫开了两幅药离开。 霍夫人让所有人到她病床前,说:“家不能散,阎良花呢?二夫人呢?” 春秋挤着到病床前说:“小姐去找白侍郎,要问清楚究竟怎么战死沙场的。” 霍音说:“是白侍郎和王侍郎力保父亲有功,才不牵连家眷的,他们或许真的知道内幕。” 霍夫人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问,我也想知道,好端端的一个将军有那么多人保护,怎么就战死沙场了!” 人家都说,将军百战死,阎生这才刚被提拔,怎么就丧命了? 他怎么就死了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父亲的死 全家惶惶不可终日,大家聚在一起,手足无措,神智惶恐。霍姨母不住的用帕子擦拭着眼泪,霍清渺趴在霍夫人病床边不肯离开,柳氏和夫君在一处沉默而又恐惧,霍晏缩在角落里恨不得没自己的存在。 就连那半大的婴孩都不停的啼哭,乳娘哄也哄不好。 哭声,成了霍家的主旋律。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阎良花也先懵了懵,只觉得大脑四分五裂。 阎生的确丢弃了孤儿寡母将近二十载,但他也的确是事出有因,在恢复记忆后,立即对亡妻女儿负责,冒着受人耻笑,弹劾,和家宅不宁的风险,来照顾她这个女儿。 阎良花虽然不是真正的原主,却也受到照顾,心中始终有感激,并且愿意接受这个便宜爹。 结果他死在了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还要受到人的责问,谁叫他是败军。 那一瞬间,阎良花只有一个念头,搞清楚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战死。就算是打败仗,一军主帅也不至于马革裹尸。 她首先去找的是白不厌,对方还在兵部,让一个侍者忙帮递了个消息,就默默在外边等着。 夏季的阳光真的很刺目,落在身上烤的慌,将滚烫融入到空气里,烫的无处遁形。 石狮子的阴影处,是唯一躲避的出路,阎良花心痛,也没忘记舒服。 不一会儿白不厌急匆匆的赶出来,跑到了站在阴影里的阎良花身边,保持了大概三米的距离,说:“我回头再登门拜访,你先回家。” 阎良花意识到说话可能不方便,于是点头应下,转身上了马车。她是真的急于要一个真相,才贸然来找白不厌,希望不要给人带来什么麻烦。 白不厌目送着人远去,眼底是依依不舍,但介于盯着的人太多,还是不要交流的好。 车夫驾驶马车,返回霍府,行至半路有人拦住了马车。那人护卫模样打扮,说:“可否楼上一叙,我家少爷是陈平之。” 阎良花帘子一掀,直接跳了下去,和护卫一起上了茶馆。茶馆的雅间里,陈平之正端正的坐着倒一鼎清凉的水,看着正在煎煮的碧色茶粉细末如尘,煮沸时茶沫如雪白的乳花在翻腾漂浮,倒出时似松林间狂风在震荡怒吼。 “节哀顺变。” “彼此彼此。” 他前脚死了老婆,她后脚没了爹爹,只是苦到了一块去。两个人也不碰酒了,干脆喝茶。 陈平之说:“你贸然去找白不厌怎么没什么收获,他力保霍府,还帮阎生要了一个追封,正是需要和你们家保持距离的事情。” 阎良花意外:“你看见了?” 陈平之在泡茶:“我得了消息就来见你,结果你出门,就一直跟着来着。你父亲的事情……我的确没白不厌知道的清楚,所以就没拦着。” 阎良花揉了揉眉心:“我现在大脑很乱,你用你聪明的脑子帮我想想,我父亲怎么……怎么……”她说着,突然声音哽咽,哭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她从来不要眼泪。但这一次,难以接受的痛苦掐的人窒息。 阎良花还想过,等父亲凯旋,怎么和他说自己的恋人。像阎生那样对女儿及其温和的人,绝对不会反对两人的关系。 结果什么都没了。 爹爹不在了。 阎良花和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联系又断了一根,风筝也不知道能飞到哪去。 陈平之给她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阎良花抿着茶水,有一种无力的倦怠感。 每个人都会有一种被突然被抛弃,或者切断世界联系的孤独时刻,面临的麻烦不沉重,但会让人心烦。九九八十一难,才刚刚开始,突然的噩梦打破了舒适的童话环境,让人觉得疲惫。 陈平之:“我知道你现在脑海中有无数个负面的想法, 人在悲痛的时候总是这般,比如我现在,也没从妻子去世的打击中回过神。起初的那两天,我恨不得毁了世界,等着七八天以后又想,要不要和这个世界和解?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出涌,反正无论是哪个都没信就是了。人在这个时候,不能相信的就是大脑。” 阎良花耸了耸肩膀:“你说的很对,但是你提前剧透让我失去了体验感,以及诉说痛苦的舒服。” 陈平之意识到自己可能操作失误,干脆的岔开话:“我们还是说点正常,且严肃的吧,我这里的信息不多,你自己判断,更多的等白不厌来说吧。” “说来听听。” 陈平之没谦虚,他的确只知道极少部分的内情,但哪怕只是着一点点,都让阎良花难以接受。 贪污受贿,一点新鲜的东西都没有。战士们保家卫国,却吃不到纯正的粮。战士们上战场,却没有趁手的兵器,一切的缺失只为两个字,贪污。 她说:“你的确只有一小部分,但我好像猜到了大部分,这是一个完全不新鲜的故事。” 陈平之:“但是仇人名单,我想只有各个调查部门才有。白不厌本身就是兵部侍郎,在加上和大理寺卿关系亲密,一定可以拿到你想要的名单。” 阎良花冷漠的说:“我觉得整个长安城的官员都逃不掉。” 陈平之认同:“这就是为什么我对科举那么感兴趣,官员如果成家族式,那么根本找不到干净的手。” 阎良花:“我现在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有一个想法,垃圾国家亡国吧。” “不和我一起试试改变吗?”陈平之却还放不下这个国家,他和阎良花不一样,他自有声张在这有着极强的归属感,所以觉得不对后的一个反应就是,想办法改变。 阎良花单手撑着脸颊:“秦孝公通过变法使秦国国力跃于各国之首,商鞅功不可没。但他由于执法严厉,得罪了不少人物。秦孝公死后,曾被商鞅割去鼻子的公子虔告发他’欲反’,秦惠王下令逮捕商鞅,施以’车裂’之刑。一代名臣,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惨。” 陈平之翻白眼:“你盼我点好吧。” 阎良花叹了口气:“我或许真的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思考,脑子里都是些愤世嫉俗的想法。我的愤怒可能不是真的情绪,真正想要的,是想要见见我父亲。” 陈平之又给她到了一杯茶,说:“哪一日吊唁,我登门拜访。” “明日吧。” 霍府低调的带孝,大家尽量不出门,省着碍到谁的眼。就连白灯笼也只挂在内而不挂在外,和霍府关系十分亲密的人家才会悄悄的祭奠一番。 比如陈平之便前来上香,拜了衣冠冢,又安抚了霍家的一众人一番,末了和阎良花打了声招呼离开。 沈家派出的是沈浮如,青年越发沉稳,表达了哀思:“我一直很敬佩阎伯伯,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他一样保家卫国。” 霍家人站了一排,感激前来吊唁的每一个人。 霍清渺一身孝服,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呆呆木木的。 沈浮如反而觉得她可怜,安慰了好几句:“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千万要保重自己,你的人生路还没长远呢。” 霍清渺胡乱的“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沈浮如又和霍音说:“你的事情怕是有些麻烦,陛下亲自下令暂时取缔你的官职,剩下的等太子收复虎头关再说吧。” 霍音苦笑:“我被关在皇宫那些日子吓坏了,也不敢在入朝,先避避风头也好。” 沈浮如点头表示支持。 前来吊唁的,几乎都是年轻一代。沈浮如,陈平之,冼国公弟弟赵庄,只有结亲的柳家来了老爷,慰问一番,唏嘘两句。 这也代表着霍家失势,在没有一个新的领头羊出现之前,都要陷入低谷。 长安的局势本就是瞬息万变,霍府的沉寂还牵扯着儿女婚事。南安太妃那样中意霍清渺,还是让南安王登门要回交换的定情信物,撇开危险的关系,是长安生活准则之一。霍姨母给霍晏相看的几个女子家中也都没了消息,势利眼的令人心寒。 唯一不受影响的可能只有阎良花,从前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在给父亲守灵的第七天,白不厌终于登门。 白不厌让阎良花回去先等等,一方面是避嫌,另一方面也是还有些事情需要查证。 他知道阎良花很在意这个父亲,想要将对方的死弄得明明白白。想要挖根究底的查,肯定会得罪很多人,毕竟没谁的手是干净的。就像是突然的一场雨洗去了彩色,只剩下乌黑的乌鸦羽毛。 很多人都和他说,别查了,甚至包括白大人找上门来,央求他别查了。 可他就是冒着被刺杀的凶险,坚持把每一个名字填上去。 每一个名字,都有一个伤口。 最后查出来了大部分真凶后,他就登门拜访了。他从来不会让阎良花失望。 “户部贪污惨重,兵部中丞,大仆寺卿等等,这些人都逃不脱干系。”白不厌知道,在有些细小的地方,还有更多人占了大头。 但他根本没法把人揪出来,那些人站的比他高,看的比他远,权利比他多。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登门的那些青年人 霍府门可罗雀,甚少有人登门,像是被故意遗弃的一般。 白不厌的登门成了久违的客人, 相比起之前的不受欢迎,这一次几乎是全家出动,等着他来说此事。 白不厌先虚假的宽慰了两句,然后才切入正题:“我亲自去核对了粮草,将士什么用的武器盔甲,发现都出了很大的问题。首先粮草被调换苛刻,其次盔甲打造的并不合格。可能每个人都想着贪一点不会影响大局,结果就影响大了。由于没能找到尸体,并不知道伯父的伤亡情况,但太子赶去虎头关后传回来的消息,据说城内已经一片狼藉,断粮少水。在这种情况下,实则是天力人力共同逼死人。” 虎头关被破,敌军犹如驶入无人之境,开始骚扰黎民百姓,四处都哀鸿遍野。 北齐的军队已经连下三城,朝廷不断的商量着求和一事,根本没眼看。 现在只有太子一个人支持打仗,且是年轻一辈能上战场的那一个,接下来的一切都难说。 “我的老爷就是死在自己人手里……”霍夫人眼泪直流,用帕子尽快擦拭掉,男人不能撑起家业的时候,女人就是这个家的支柱。 阎良花在心中默默的想,人早晚都会自食恶果的。 霍音激动地说:“我父亲是被害死的,朝廷难道不管吗?” 白不厌沉默一瞬,说:“我收集这个线索资料还有人员名单,七天内遭遇了三波刺杀,眼下只是给你们看还好,要是真的拿到了朝堂上呈给陛下,最大的结果其实是不了了之。而你们暴露在了前面,肯定会有人想要斩草除根。” 白不厌不建议在翅膀尚未丰满的阶段,就出去高飞,否则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被折断翅膀扔到牢笼里。 霍音失望的沉默不语。 霍清渺哽咽着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公道可言。” 阎良花点头:“是啊。” 大概每个人都对世界抱有过期待,然而在一次次的打击当中,已经褪去了热诚,便的平庸,安静的像个木头一样。 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父亲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中回荡,不能为父亲报仇的子女最无能。哭泣,是表现伤心和无能为力的一种方式。 白不厌最后做了一下提醒:“没有阎将军的庇护,很多危险的声音最好断掉,否则东窗事发,我也护不住的。” 阎良花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家里这帮人中也有手上不干净的。 霍清渺前一秒还在痛恨世界没公道,下一秒他们其实也是在无事公道的那帮人。痛苦,可能仅仅是因为失去特权。 阎良花及时的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掐灭,父亲死亡所带来的负面效果一直存在,让她格外容易不理智,且偏激的想问题。 众人再一次的表达了感谢,并且挽留用午膳,被白不厌拒绝,他表示:“我还要去大理寺一趟,把这份资料录双份,说不定真的有一天能帮受害者平复冤屈。” 最后阎良花送白不厌离开霍府,两个人并肩而行。 白不厌轻声说:“让你节哀的话,最近怕是听了无数遍,我就换一个说法,你有事儿来找我。” 阎良花指了指脑子:“最近可能是因为悲伤的缘故,大脑空荡荡的,应该也没什么事找你。若是我哪一日真的脑子坏掉了,想上战场也一定会求你的。” 白不厌收起自己唇边的讥讽,看上去更加真诚一些:“战场还是不要去,如果连太子殿下那边都出现问题,国家可能真的要遭受动荡。作为兵卒扭转不了大局,还会面临危险,这是我不愿意看见的。” “该不会有问题吧,前车之鉴都在那摆着呢,难道还有谁受不住自己那双贪婪的手?”阎良花不敢置信的说。 白不厌一笑,露出自己洁白的牙:“你知道吗?有些人就算是死到临头,也会拼命的去捞钱。如果这个国家真的要亡,那从这个国家再捞最后的好处给自身岂不是更好?” 阎良花眉头紧锁:“这都是什么狗屁的更好。” 白不厌耸了耸肩膀:“我也不知道。和你一样讨厌这个世界,没办法理解那些人的思维,却除了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在大多数人看来,我只贪了一点,不会有什么后果。 可这些所有的贪婪聚集在一处,就能贪婪的损坏整个国家。 创建一个国家那样难,毁掉一个国家都是很容易。 阎良花沉默不语,她的心情就像是夏天的空气一样充满了暴躁烈火。 白不厌想要逗她开心,故作轻松的说:“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一般朝臣在早朝上闹着要求和呢,是真求和的话就是送钱送地送女人,能够暂时保住一份和平。” “那样的和平毫无意义,甚至让我觉得屈辱,难道真的有人愿意接受吗?王丞相愿意吗?沈尚书愿意吗?” “他们老了,老的人不想冒危险,更不想国家的兴衰和他扯上关系,他们真的已经老了。”白不厌又重复了一遍。对于老这个词汇,表现除了抗拒以及不欣赏。 阎良花冷不丁的问:“年轻人,你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吗?” 白不厌认真的说:“看看吧,如果这个国家烂透了,我就接手,毕竟再遭遭不到哪去。如果国家还有救,那就谁来救一救吧。” 大抵年轻人还是怀揣着那一份自己尚未施展过的热忱。 阎良花能够明白白不厌心底的不甘。 大家都是在先生那儿学过圣贤书的,为百姓人民国家而读书,这些书不该藏在暗无人烟的地方。 这个国家或许很糟糕,但我们是否能够改变? 然而想要改变并不容易,前方是一座又一座的高山,他们从少年变成了拦路石,格外的难对付,只盼着还有少年那一点点的初心,不忘记读书的最初使命。 阎良花送走白不厌的那天傍晚下了一场雨,还记着白不厌要前往大理寺,有些担心他被雨淋到。 沈家三小姐登门拜访,去灵堂烧了一炷香,叹惜道:“伯伯,还请您安息。” 沈令仪上香后,随着阎良花去了正厅坐下。 阎良花解释了一句:“夫人病了好些天,还是起不来床,妹妹在内屋照顾着呢,只盼着病情尽快好转。这一病都病,我小侄女哭的厉害,嫂子哄着呢。” “我们都不是外人,哪里还用给我解释这些,何况你家这种情况,我若是不体谅那就太没情面了。”沈三娘摆了摆手,关切的看着她:“他们病的病,发泄情绪的发泄情绪,你就这么一直保持冷静,不会难受吗?你就算是趴在我怀里哭一哭,我也不会笑你的。” 阎良花苦笑:“你也就看我现在冷静,实际上我内心都快狂躁死了,恨不得去街上转一圈,偏偏带孝应懂得忌讳,总要避着点人,也吃不了什么东西。” 沈三娘叹息道:“我也想出去逛逛,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总觉得压抑。可母亲不放我出门,说外头世道乱,可长安城能乱到哪儿去?我总想来见你。” 阎良花:“你母亲说的话倒也不差,如今的长安不比从前,保不齐混进来一些什么人。平时里尽量少出门走动,看看太子殿下的威名是否能镇宵小。否则咱们就不是不出门,而是应该去避难了。” 入了虎头关就是一片平原,长安不安全,至少也得挪到江南那边安全才暂时能有保障。 沈令仪茫然道:“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不是她不关心,而是家中父亲兄长不会同她说朝政。她就像是养在透明橱窗里的一只漂亮金丝雀,即便是危险抵达,也有个高的顶着,并不需要忧心冲冲。 阎良花还有些羡慕,人能够无忧无虑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如今的霍府已经不是一个避难场所,老的老,少的少,病的病,阎良花当仁不让地顶了出来,承担一切责任。 自打王子异白不厌冲着她保下了霍家后,她在家中的地位陡然发生了改变。 迄今为止还在床上养病的霍夫人就曾嘱咐过儿女,不要招惹阎良花,凡事要听话。 阎良花说:“就盼着是我多思多虑,可你观察一下四周人的反应,就会知道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多思多虑。” 沈令仪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回事。她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从前那场干旱,我觉得那就是最严重不过的,也没见每个人都愁眉苦脸。倒是最近,家中父亲兄长一个个儿的愁苦满面,我也不敢问,只盼着快点儿过去。” 阎良花说:“我也在盼着,希望太子殿下一切平安,希望不要有人拖后腿。” 有一种定律,叫做墨菲定律。 一、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二、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 三、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 四、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阎良花所担心的全都发生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太子之死 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不幸就像是接受过演练,又一次地重新拉上了帷幕。这一会战死沙场的不再是阎大将军,而是太子殿下。 消息传回来后,整个长安都受到了震动。 这下子就像是点燃了一连串的炮竹,噼里啪啦炸得人头晕目眩。据说,太子殿下上战场,皇帝坐镇后方,还是没能制止住底下朝臣的剥削,军务送到太子手上,根本不够用。 阎良花当时只有一个感受,这是掐着一个国家的脖子吸血。 一国储君上战场,居然连后勤都不能保证,兵器也不能给予完全,官员还敢贪污,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个国家究竟腐烂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如此差劲。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是当天夜里,当天夜晚,皇宫灯火通明,几匹快马抵达城中心的地区,紧急召见了王丞相和沈尚书。也不知当夜都谈了些什么,反正按着原计划王沈两家结亲计划搁置。 王希月据说生病送到道观里修养,阎良花觉得这个套路很眼熟,无非就是拖个两三年众人忘记她和沈浮如还议论过婚事,最好沈浮如赶紧先成亲,婚事也就不攻自破。这只是阎良花自己提取出来的小道消息,对于当天晚上的议论是无关痛痒的一个小局面。 沈家是靠着太子殿下发家,占有外戚的绝对优势,一旦没了这个优势,会以缓慢的速度被打回原形。 王家自然不会浪费一个女儿去和沈家结亲。 亦或者是因为王映月成了寡妇,总要留一个女儿和新的储君联姻。阎良花也是挺佩服他们的,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政治联姻等等事情。 王希月走的那一日,光是马车就拉了三大车。她用丝绸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上了车,从被风吹开衣帽的一角能看见眼底的憔悴。 车队一路离开。路过那条中央大街,茶馆二楼有人凝望着。 “别看了,不是你的姑娘就像是到嘴的鸭子会飞走。”陈平之瓢舀水,仿佛在舀明月,倒入瓮中,再用小勺分取,装入瓶中。 沈浮如神色淡淡:“总要有个告别,祝她未来有个更广阔的天地。” 陈平之看他:“你放得下?” 沈浮如严肃的说:“太子殿下殒身,现在哪里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 整个茶馆里说的都是那个在战场上十年之久的太子殿下和阎大将军一起死在了战场上,同样未能收回尸体,皇帝皇后哭晕好几次,清醒后要面对储君的问题。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剩下唯一一个关系亲近的血脉就是弟弟的儿子,南安王。 一时之间,风水轮流转,最赤手可热的反而是南安王。南安王和霍清渺的婚事就目前而言,不了了之。只能说,霍夫人只看权利,并没有挑错对象,可惜时也命也。 霍夫人为此长吁短叹,唉声叹息:“我就不该由着你任性,早点把婚事定下来,如今家里也有个帮衬。” 霍清渺皱皱巴巴一张脸,连着几天情绪都不好,但又不会阎良花恶言相向,估计是听了母亲的嘱咐——家里不比从前,有什么事还要让阎良花出面,别得罪她。 小姑娘一憋,憋出了病,往床上一趟,不吃不喝。 柳氏看了两次,就和阎良花直接说:“最近家里的事情太多,关了好几个黑铺子,孝敬几乎全断,家里的开支就靠着几块田地租借地。母亲生病,妹妹也生病,每天一盒野山参,实在是供不起。我看看妹妹郁结,倒也不像生病,不知姐姐能否过去看看,最好药到病除。” 阎良花为了省钱,就去存菊堂看望霍清渺,因为最近家中手头不宽裕,丫鬟经过消减,每人院里只留三个贴身丫鬟,四个粗实丫鬟加婆子。丫鬟们经历了裁员,一个个都麻利的很,搬凳子,泡茶水,殷切侍奉。 霍清渺躺在床上看自己丫鬟的行动,只想骂一句狗腿子,气的更加不愿意睁眼睛。 阎良花凉着茶盏,淡淡的说:“南安王未必能成为储君。他性格能力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据说陛下还有个儿子,因生母身份见不得光才养在外头。” 霍清渺豁的就有精神了,“真的?” 阎良花道:“十有八九,王家那边的消息,就是不知道陛下要什么时候认回来。现在你可以继续沉浸在你沈浮如哥哥的温柔里,毕竟他如今也恢复单身了。” 霍清渺讪讪的说:“你胡说什么,父亲才去多久,我要守孝,心要静。” 阎良花一笑:“随便你。”见人气色不差,精神劲回来,她也不想多留,抬步便想离开。 “等等。”霍清渺着急的叫了一声,半天没下句话,心底极为复杂。让她骄傲的霍府随着父亲的离开而陷入危及,能保护住霍府的反而是这个农女的郡主身份,和她的情郎。 霍清渺光是想想都觉得好难受。 阎良花懒得等她酝酿情绪,径直离开。 霍清渺急着大喊:“我大哥决定上战场,他要从小兵开始挣功勋,然后像父亲一样保护我和娘……不靠你的庇佑我们也能好好活着……谢谢你。” 门关紧,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阎良花做事,从不求别人感激与回报,做事是出自于自己的理智判断,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地方。 当然,也并不是说阎良花就是一个毫无破绽的人,她也会怒气冲冲,比如别人触犯自己的利益。比如,屈辱。 白不厌在提供最新消息的时候,特意说:“你先冷静冷静有个心理准备在听。” 阎良花深吸一口气:“你说吧。” 白不厌说,朝廷坚定的站在议和这一边,愿意付出一定代价来换取和平,无非就是割地赔款送女人。 阎良花只有一个感受,憋屈,真憋屈。被人家打成了缩头乌龟,还要上人家跟前装孙子。 可是现实就是,强大的欺负弱小的,胜利者笑,输家要哭。 她捏了一把下颚,留下一道印痕,“我好想入朝,好像也不能一时改变什么,但好歹能……能稍微改变一点点。” 白不厌伸手给她揉了揉尖下巴,说:“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若是你想,让王子异给你安排一个身份。” 阎良花:“不行,操作起来难度系数大,大多数人都见过我,而且一旦被揭穿就是欺君之罪,我不是王家嫡系,可没人管我的死活。” 白不厌惋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并肩作战。” 阎良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着急,等哪天你遭遇刺客,咱们并肩突围,你杀一半我杀一半,谁都不许越界。” 白不厌叹惜:“你的心情的确挺糟糕,总想着杀人。我有一个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的消息告诉你。” “什么?” “皇帝最近准备认回他的私生子,我也在行列之内。” 阎良花茫然地反应了一下,“你是哪个庶母生的?” 白不厌抚摸着她的脸颊,含情脉脉,温温柔柔的说:“不对,我的生母就是白夫人,这涉及一件惊天的丑闻,而我就是这场丑闻的证据。我是一个无法被销毁掉的,残次品。至少在白夫人眼中,是这样的。” 阎良花深吸一口气,当今陛下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人才”?除了小妈文学还有骨科。 长时间的沉默让场面陷入了一片死寂。 白不厌很难堪,就像是先在雪里走上三百年,在被火烤到蜕皮,赤裸着身子让众人看,我是个阉人。 他颤抖着那纤长的睫毛,像是脆弱的蝴蝶,无奈的摊开手来:“你看,我好肮脏。” 自生下起,上天就给予他无限的罪孽。 他为这份罪孽深受折磨,无论是身躯还是内心,且这辈子都得不到解脱,只能卑微的恶心的试图去抓到一点光。 泥地里的泥鳅正在为那一口清水而挣扎。 阎良花抓了抓脑袋:“按理说我应该安慰你,但现在我有个更要紧的知识点科普给你。” 白不厌知道,阎良花不按套路出牌的个性又开始发作。 她既没有因此而怜悯自己,也没有因此而厌恶自己。 他有些期待地看着:“你说。” 阎良花认真的说:“三代以内近亲繁殖全都是傻子,不傻也有残疾。我有一个猜想,要么你爹不是皇室血脉,要不你妈不是皇室血脉,反正你爷爷让人戴绿帽子了。” 猝不及防,一顶绿帽子就扣在了先帝的头上。 白不厌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所以最惨的不是我,是那素未谋面的先帝?” 阎良花耸了耸肩膀:“人都死了,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白不厌觉得自己心中酝酿出来的难堪,一不小心卡在了喉咙处,上不去也下不来,颇为无奈。 阎良花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小伙子,受了很多委屈吧。” 白不厌其实一点儿都不委屈,他也觉得自己脏。他只想将创造自己的人通通杀死,每次看着白夫人关心自己冷嘲热讽。 他是无所畏惧的活着,才不将这帮人放在眼中。 可是在面对阎良花的时候,他好像格外的软弱,软弱到了从前不屑一顾的伤痛都变成了了不得的重病。 他委委屈屈的点头:“白夫人掐我打我,用针扎我,还把我关进柜子里,好几次想淹死我。” 阎良花摸着下巴:“难怪我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心烦,很讨厌她。” 白不厌脆弱的像是一朵小花。 阎良花伸手搂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可怜,她受苦,不是拿你撒气的理由,下次见面我帮你气她。不过皇帝那边……你确定要被他认回去吗?” 白不厌光是想到,都觉得有密密麻麻的蜘蛛在自己背地上爬,微微哆嗦了一下,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幽幽的说:“虽然很恶心,但这是我唯一保护你的办法。” “有一件事情,我倒也不是很关心,就是想心里有个底。太子殿下的死和你有关系吗?毕竟如果康太子不死的话,你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出头。” 阎良花觉得,阎生的死,是无可奈何的战死沙场。 康太子前往战场却是有备而去,实在不该短短几天就丧命在战场上。 “没有,不过就算他不战死沙场,我也会想办法杀掉他的。毕竟储君那个位置,就是竖起来的靶子,谁能正中靶心谁就赢了。”白不厌漫不经心的说着。 阎良花真的好喜欢他的容貌单纯,眼底残酷。 当然了,颜值是重点。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两位皇子 沈皇后中年丧子,一病不起。缠绵于病榻上,病体虚弱消瘦,两鬓稀疏,又添白发。世上最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凤仪宫里里外外,都透着死寂,宫女们不敢出声,端着药进殿侍奉都一言不发。 沈令仪接过了药,柔声道:“姑母先喝点儿药吧,您的身体得好好养着。” 沈皇后神色黯淡地扭过头去:“药太苦,苦到我心底了。” 哪里是要苦了心,分明是至亲离世。 康太子的死对于沈家来说也是个沉痛的打击。 借着看望皇后的名义,沈夫人带着沈令仪进宫。令仪温顺提出喂药,被皇后拒绝后便看向了自己母亲。 沈夫人挥了挥手示意殿内的宫女都退下,然后才说:“我知道娘娘心里苦那么大一个孩子,早年上战场,十年躲风霜,平平安安的回来,结果甫一上战场,猝不及防,人就没了。甭说是您,我现在也没缓过来劲儿。老爷半夜蹲在书房里哭,早上进宫前谁都没怎么吃饭。” 沈皇后心想,你们的心痛怎么能同我相比。 沈家盼望着有一棵常青树供他们攀附,如今树倒下,整个沈家都惶惶。 沈夫人见皇后不说话,有些着急:“娘娘,您可要振作起来,陛下那边已经要将私生子认回来了。” 皇后眼睛一闭,她这儿还悲伤着呢,陛下已经要另选继承人。可怜他儿子为国鞠躬尽瘁,尸体还在战场上没运回,竟不得父亲几日惦念。 沈令仪轻声道:“太子哥哥肯定放心不下娘娘,担心着娘娘。” 沈皇后这个坚强了十几年的女人,此刻虚弱的一塌糊涂,捂面痛哭:“我又能如何,只能让儿子担忧了。” 沈夫人急急道:“我说句不中听的,陛下年轻的时候就子嗣少,何况这个年纪。为了江山血脉延续,认为私生子是必然的。所幸就是这私生子没有体面的身份,断断不可能追究其生母,不如就跟陛下商量着,早点过继到您膝下。” 沈皇后擦了下眼泪:“是兄长的主意?” 沈夫人不禁挥泪而下:“实不相瞒,家中处境并不好。三郎的婚事已经告吹,王家悔婚,三郎都成了旁人的笑话。” 沈皇后凉凉的说:“这些年沈家的风光一直都是我和太子撑起来的,太子一走,这风光就散了一半。” 沈夫人道:“您是沈家最后的顶梁柱,可不能倒下。” “我总觉得太子殿下走得不明不白,六军主帅,怎么会死的这样突然。太子殿下也并非出入战场,十年战场生涯算得上是一名老将,若是没有意外,哪里会……”沈令仪欲言又止。 皇后的嘴唇微颤:“这道理我也明白,可是前线种种,我总看不见。太子也是皇帝的心头肉,要是真有龌龊,皇帝怎么会一声不吭?” 沈令仪欠身:“那也许是我多思多虑,猜错了,还请娘娘勿怪。” 皇后心中一直有疑虑,可偏偏没证据。她的孩子走的突然,是战场上的刀剑无眼吗? 人生残酷之处就在于没人会给你留下充足的伤心时间,大家都恨不得步调加快,偷偷的将你甩掉。 凤仪宫外,落花满地,凋零的花瓣在空中飞舞,坠落到石阶上,如簌簌而落的胭脂泪,让人心碎。 沈皇后为了自己,为了沈家,都要强大起精神来。 她在沈家母女走后,让宫女搀扶自己起床梳妆。 一双清晰的铜镜当中映衬的是苍白的面容,不过短短几日鬓角便生出华发,眼角出现皱纹,她甚至没有用脂粉去遮掩,平静而从容地接受自己,年华老去。 对于现在的沈皇后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失去的。 她以颓废的姿态去面见君王,展示自己的虚弱,将自己血淋淋的状态如实的表达出。 虚弱是她唯一能自救的办法。 养心殿为工字形殿,前殿面阔三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明间、西次间接卷棚抱厦。 宝座设在明间正中,上悬雍正御笔“中正仁和”匾。 皇帝正坐在御座上,接待王丞相。 军队屡战屡败,死了两次将军。国家无继承人,无论哪一项都快将皇帝压垮。 皇帝在这个时候能选择商量对策的人只有王丞相。 “议和是必然,北端没有那么大的胃。就看怎么议和,岭南以北怕是保不住。”王丞相冷静地说。 皇帝握紧了拳头,“事到如今,只好如此。只叹我君没有一名良将,要是王敦年轻的时候,哪里会这般惨败?” 王丞相道:“王敦之子,王昱,同样是一元猛将,如今苦无领头之人,不妨用他。” 皇帝还是有些迟疑:“终究是年轻了些吧,战场上还有一些可以提拔的将领。” 王丞相在心中冷笑,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想让王家掌权。他默然不语,在愚蠢的皇帝总有想通的时候。 王家的确要侍奉君王,但不一定是哪个君王。 皇帝在沉吟良久之后,终于还是长舒了口气:“让王昱准备准备先领一个副将的职责吧,战场上立些功劳后,也方便提拔。” 王导老神在在的到了声是。 皇帝捏了捏眉心:“还有一件事情,太子战死沙场,国家需得后继有人。许多人上奏,让朕立南安王为太子,肯南安王不太成熟,屡次闹出笑话。丞相怎么看?” 倘若皇帝想要册立南安王,会直接下旨,而不是和王丞相商议。他的商议,就是给人反驳的机会。 王丞相心想,你弟弟安王是怎么死的?这么多年过去是全忘了吗?一条活生生的命换不来一个储君的位置,死的不值。 他谦虚的说:“国家立储是大事,也是陛下的家事,还由陛下做主。” 皇帝迟疑道:“朕在外有二子,想一次认回来。” 王导有些意外,他只知陛下有一子养育在外,倒不知有两子。略微一思索便做出了反应:“陛下有亲生子嗣,那自然是更好的。做父亲的,总是不舍得儿子女儿在外受苦,总想些膝下有天伦之乐。” 皇帝听懂了这言外之意,王丞相只有一子,但有两个侄女。王映月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做长辈的于心不忍。 皇帝道:“太子刚刚去世,太子妃可入道馆清修祈福,过段时间自行返回王家吧。毕竟青春年少,实在是不忍心啊。” 王导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交易达成,他问:“陛下的两个皇子,不知何时接回?” “自然是越快越好。”皇帝揉着自己眉心:“朕近些日子乏力,此事交由爱卿来帮朕打理吧。这二人母皆亡……” 话说到一半,大总管推门进来,小声的禀报:“皇后娘娘求见。” 皇帝的声音停顿了片刻,道:“皇后是一国之母,且刚刚丧子,也应由她听一听。” 王丞相应了一声。 皇后便从外边走了进来,先对着黄立行那一礼,又微笑看向王丞相:“不知丞相在,打扰了。” 王丞相道了一声不敢,立在一旁,袖子下的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皇帝问道:“你身体不好,不在凤仪宫休养,来到此处,可是有什么事?” 皇后欠了欠身:“臣妾实在挂念陛下,臣妾经历丧子之痛,陛下何尝不是经历丧子之痛。且太子是储君,国不可无储君。” “朕正在跟王丞相商量此事,当初朕在外游园宠幸过两个宫女,所幸这二人皆有子。因钦天监说,此二子与太子有妨碍,就一直留在外边养着未曾认回。如今太子逝去,朕膝下不可无子,便想着将人认回。”皇帝提起太子有着淡淡的伤心,但这样的伤感不足以阻拦他认为其他的孩子。 皇后有些惊讶,她只知道有一子,且当初是她怂恿皇帝将人送出养着的。 恰如宫中有的那些流言,二皇子是先帝妃嫔所生。 先帝晚年曾经纳过一些妃子,皆是青春貌美,先帝故去,陛下登基后,这些妃子被安置在寿康宫。 也不知怎么这,陛下便同其中一个年轻妃子有了首尾,且孕育一子。 当时皇帝很高兴,毕竟他此次的确稀少,只有一个太子。 沈皇后怕动摇自己的地位,就以对方是先帝妃嫔影响陛下声誉为名义劝阻,并将这一个孩子放至宫外养,至今健健康康长大,偶尔还能从别人的口中听闻。 这一个孩子,不少人都知道,就是冼国公的弟弟,赵庄。 丞相道:“老冼国公去世的早,二皇子是冼国公养大,劳苦功高,应当奖赏,更不可厚此薄彼,应当一一奖赏。不知是另一位皇子又是谁来抚养?” 皇帝有太子时,从未想过认回这两个孩子。太子死后,他深思熟虑决定将两个都认回来。毕竟人有旦夕祸福,一个死了,另一个替补得上场。 “此人一直由淳元长公主抚养,如今入朝担任兵部侍郎一职,名叫白不厌。” 丞相和皇后都很意外,此事隐蔽,无人知晓。白夫人也早就忘了。 第一百七十章 太子妃 王丞相想着白不厌,心里并不是很喜欢。那个少年与王子异关系密切,看着和顺柔软,但都只是假象而已。 王导这么多年,看人还是很准的,少年那绵软的棉花下面藏着的都是钉,和裹着棉花的狼牙棒没区别。 他袖子下的手抚过褶皱的衣摆,脑海里做出了迅速判断。他问道:“这两个皇子认回来后,陛下准备立谁为太子?” “不着急,先看看吧。”皇帝是这样说的。 皇帝对于这两个孩子都挺陌生,并没有密切接触。 从年龄上来说,两人年纪相仿,赵庄胜在安稳,已经娶妻生子。白不厌胜在入朝能力体现上,小小年纪做事老道。 太子的人选,也是根据时局的变化而不断交替的。 沈皇后面露哀声,眼泪落了下来,连忙赔罪:“还请陛下恕罪,臣妾一想到两个皇子,就想到了我那没福气的太子殿下。臣妾中年丧子,实在悲痛,想来看到两位皇子殿下也能缓解一下心情。” 这两个皇子都已经成年,不是从小养的,根本养不熟。 可是为了沈家,她必须要这么做。 太子逝去,沈家失去了最大的倚仗,无法再与王家抗衡,得到皇帝的完全信任。沈家本身也缺少底气,再去竞争。 在这种情况下,确保下一个皇子站在沈家的阵营就至关重要。 皇帝问:“皇后想要将这两个皇子记在你的名下?” 皇后回答:“若陛下不弃,臣妾愿意照顾两位皇子,毕竟两位皇子丧母,想必这些年也不好受。” 从名义上来说,这二人皆失去母亲,所以最好能把两个人都记在自己名下,这样对沈家就多了一层保障。 王丞相看破皇后的意图,不紧不慢的说:“两位皇子皆已成年,应当封王,留在宫中怕是不妥。” 皇后并不直言要将两个皇子记在自己名下,只说心疼孩子,提出照顾。 可问题就在于这两人已经成年,并不需要一个母亲的角色来照顾。 皇后谦卑的说:“丞相说的是,我也只是考虑到皇子没有在,陛下膝前承欢,想叫父子多团聚一下而已。” 王丞相自持身份,不愿和女人在一件事情上产生争执,忽而便立于一旁,默然不语。 皇帝有多方考量,要平衡各方势力,没有一口将话说死,只是道:“此事容后再议吧,还是先将人接回来要紧。” 沈皇后其实已经失宠多年,唯一凭借着的就是儿子还有沈家,这也是她在失去太子之后那般绝望的原因,她无论如何都要让皇帝同意将皇子过继在自己名下。 她心思几经陡转,开口道:“臣妾还想帮太子妃请一道旨意,这孩子年纪轻轻痛失所爱,昨日来照顾我时,已经瘦成了皮包骨。还请陛下下令,准许她休息些日子,不要在日日去灵堂为太子祈福守灵了。” 太子的尸身并没有运回,据说当时一场乱战,太子堕马,尸体下落不明,早就被踩成了一滩烂泥。 皇宫这边用衣冠下葬,在东宫停灵,皇帝只去看了一眼,便显现晕厥,再不肯探望。 沈皇后日日啼哭,病倒在床上。 王映月便日日守着灵堂,不吃不喝,痛苦至极,还要因为身份,每日来探望皇后娘娘,请对方保重身体。 大家都很痛苦,太子妃的痛苦柔婉谦和,腻藏在温顺之下,一把刀子对内连鲜血都擦得干干净净,不脏了一点地面。 这世上有诸多苦难,没有一个人的苦难像她一样不动声色。 王丞相一时心里难受,面容上泄露出了几分心疼。 皇帝顺势卖了个好:“丞相去看一看,劝一劝,太子妃柔和而知礼,有时就是太懂事,朕怕朕开口,她心里压力更大。” “多谢陛下恩典。”纵然是王丞相也不可在后宫随意走动,得了皇帝的旨意,他才能去探望太子妃。 至于沈皇后这么做,想要支走他,再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不是很关心。 就算如今换个皇帝对王家也不会有特别的危害,何况只是个太子。 沈家争太子,是为全家族而争。 王家争太子,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麻烦而已。 王丞相的心思更多的还是付诸于王映月身上。 东宫里面挂满了白绸,还有祭奠的灯笼,来来往往的宫女侍者全都一身素衣。 灵堂就设定在正堂中,早有诸多人前来祭拜,明日便要下葬。 王映月跪在蒲团上,连悲凉的神色都恰到好处。 她总是最懂事的那一个,凡事都拿捏的进退有度不出格。 就连王丞相都认为王映月是最好的皇后人选,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谁曾想上天喜欢愚弄人,这么好的一桩婚事,生生给拆散,阴阳相隔。 左右的宫女帮忙通报,王丞相进正殿先对太子殿下行礼。 太子的确是个青年才俊,王丞相也曾寄予厚望,然而战场上刀剑无眼,夺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上了战场的人,就要做好马革裹尸还的准备。 王丞相看向自己的侄女,映月仔细地挽着头,并肩插着白花,身着一身白衣带孝。 王映月的眼底都是血丝黑眼圈,显然是多日未能好眠。 即便是在这样悲伤的情况下,仍旧在衣着打扮上挑不出错,可见守规矩已经是她刻进骨子里的一种习惯。 王映月连忙从蒲团上起来虚脱,住了叔父,因为跪的太久,所以不是很稳,左右宫女赶紧上前搀扶。 王映月说:“叔父不必对我行礼,我们是一家人。” 灵堂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有侧殿供人休息。 叔侄二人落座,宫女端上茶,点茶水。 王映月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却不想吃一口东西,连茶也是放在一边,看上去让人怜悯。 王丞相叹息道:“太子妃还需要保全自身。” 王映月勉强笑了笑:“让叔父忧心了,我其实都还好,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挺体恤我的。” 正值青春大好年华,成亲无几日,突然失去了丈夫,谁会不体恤? “这宫里终究是孤单冷了一些,臣会尽快接太子妃出宫的。” “……”王映月艰难开口:“我是太子妃,就算是为了皇家的体面,也无法离开吧。” 的确有寡妇二嫁的事情发生,可从来没听说过,嫁给皇族的女眷还能梅开二度。 王丞相不管这些:“你是我的侄女,我绝不会让你在深宫当中静静枯萎。” 东宫少了男主人就是一座冰冷的宫殿而已,王映月青春年少,她的时间不该消磨在这伤心地。 王导自问身为丞相,总不该这点特权都没有。 王映月却未显得多高兴,仍旧一副郁郁寡欢:“可是……我不想离开,东宫有太子殿下。叔父,我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太子殿下,想做他的太子妃。” 王家有两个女儿,别人一提起来,就是长女有母仪天下风范。 可年少时,王映月亦是活泼,同姐妹打闹。只是有一日,在街边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女春心萌动,便在那一眼。 少年自然就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培养出一身的气度不凡。 少女暗暗倾心,自然要有与之匹配的优秀。 于是到了后来,只要有人提起太子殿下,能够匹配储君的只有优秀的王家大小姐。 她如愿以偿,本该高高兴兴地携手心上人共度一生,谁曾想,天意弄人。 这冰冷的东宫,处处都有太子殿下残存的痕迹。 王映月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比较悲惨的梦,下一刻太子殿下就会推门而入。 她的英雄应该在保护完别人后,就回到自己身边。 王导说:“你迟早都得走,东宫空不了多久,陛下已经下令要认回两个儿子,未来的太子就在这二人当中。” 一滴眼泪从王映月的眼中滑落,平静地落在了衣襟上,她的神态仍旧温柔而优雅,只有眼底充满了悲伤:“陛下何必这么着急?” “唯恐江山易主,毕竟还有个南安王。”王导心中越想,越觉得安王死的不值。他倒是为了兄长舍身忘死,可兄长压根舍不得将储君的位置给他的儿子。 王映月是在长安长大的,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比谁都清楚。她自己本身也是一枚得力的棋子,一招不慎沦为废棋。 “人死不能复生,你得节哀顺变,然后尽快振作起来。” “我知道了,全听叔父安排。”王映月并未做更多的抵抗,她愿意体谅叔父的难处。 王导希望侄女能够尽快振作起来,却又没寄予太多希望。王家的人都是情种,他比谁都清楚。 娘子死了那么多年,始终忘不掉的是他。 再多的炙热,终究要用秋季的萧瑟来收尾。 只有秋蝉在声嘶力竭的叫着,在他们短暂的生命里尽量叫出绚丽的夏天,以及夏天的结尾。 它的叫声又拉开了一张崭新的序幕。 二皇子赵庄,三皇子白月光,纷纷被认回,并且更改了姓,在他们的名字前面又添了一个姓。 令白不厌深恶痛绝。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他原谅了 公主府一瞬间热闹起来,登门拜访者数不胜数,从前那些嘲笑讥讽消失的无影无踪。 毕竟谁也没想到,白不厌居然藏得这么深。 公主之子,皇帝之子,这可是两个概念,其差别不亚于阎良花从农场寡妇成了地主家的寡妇——手头有地有钱还死男人,那不就是人到中年升官发财死老婆的女性版本吗? 普通寡妇受人欺负是因为穷,贵族寡妇受人欺负是因为没权。 白不厌开局拿了个苦情人生,突然翻身,有点儿起点大男主的风采。 王子异早就猜到他的身份,却怎么也说不出恭喜二字。 他就陪着白不厌送走一波又一波主动送上门来,且不熟悉的人,一直将沉默是金贯彻到底。 两个人终于得了一个空闲,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品茶。 白不厌伸了个懒腰:“接到陛下旨意的可不止我一个,我能这么受欢迎,全赖你王家。” 王家想捧皇子登基太容易,只是苦于之前手上没皇子而已。 白不厌与王子异关系匪浅,相交深厚,长安城里人人得知,认定了王家会捧白不厌,一个个不能雪中送炭,就盼着锦上添花,将公主府点缀的热热闹闹。 王子异面无表情:“若王家真有那样强的力量,我一定第一时间将你发配到荒芜之处种地去。” 白不厌啧了一下:“你到底有多不待见我?” 王子异看着他,认认真真的说:“月光,你不正常。”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那就有嘲讽骂人的意味。 如果是王子异这么说,那白不厌就真的不正常。 “你从前不是怀疑,白夫人和皇帝之间有龌龊吗?现在陛下也说了,是他拜托妹妹照顾儿子而已,还不放心吗?”白不厌淡淡笑着,心态很平和。 王子异眼神复杂:“我去找了琅琊郡昔日伺候在白夫人身边的一个退休老妈,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白不厌方才还平静的面容,就像是石子扔到了河水当中泛起了涟漪,神色说不出的古怪:“你查这些做什么?” 王子异攥紧了拳头,好半天才说:“你怎么不跟我说。” 这一句话当中包含着无尽的自责。 白不厌觉得有些好笑,我娘我爹,一个虐待我身体,一个虐待我精神,他们两个都不自责,你往身上揽什么责任? 王子异脸上愧疚的神情就像是火把点燃了炸药,让白不厌觉得分外不舒服。 “我怎么跟你说,我跟你说小时候她虐待我?她用发钗往我肉上扎我,还是她把我的头按在水里?”白不厌声调陡然拔高,嘲讽一笑:“你只会说,夫人那么好,你孝顺一点。” 王子异动了动唇,我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后来遇见的白夫人,已经是一个温柔的女子。 白不厌发过火后,觉得自己的脾气很没有依据,身子向后靠了靠,单手撑脸颊,平静的说:“最让我难受的是,也许她原本就是这样温柔的女子,因为我的存在才变得癫狂冷漠。” 王子异飞快摇头:“不是。”至少责任不应该在白不厌的身上,他是没有权利选择而降生下的苦果。 白不厌忽而一笑,眼底三分狡黠:“当然不是,若我都否定自己,哪还有人期待我。” 他能够坚定地活下来,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从彷徨到冷漠,从茫然到冷笑,已经不屑于需要爱,恨比爱更加能让人强大。 他想杀皇帝,杀掉他的父亲,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个念头。 所以哪怕王子异不全然知晓他的念头,也觉得他危险。 但凡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猜测白不厌的心里。 他的谦卑,温柔,笑容,表现的在人畜无害都让人害怕。 “我很高兴认识你,我也想保护你。” “不对,你想保护所有人,每一个在你羽翼下生存的人。”白不厌看着王子异,一字一句的说:“可我要的,是飞得更高,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王子异轻声:“是阎良花?” 白不厌笑得一脸灿烂:“也有你。” 王子异一直觉得白不厌是个小没良心的,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刻说出这样动情的话。心里有一块十分柔软的地方被突然戳中,连平日冰冷的神情都已经融化,静静的望着他,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又急功近利的说:“我这样亲近你,你捧我上位当皇帝百利无害,我当皇帝,你当权臣,我让权给你。” 感动突然变成无语。 白不厌热切的掰着手指,数着捧自己上位的好处,字字句句都剑指谋逆弑君。眼底里闪烁着幽幽的光,舔了舔嘴唇,显得那样迫不及待。 王子异较真的问:“你方才说的话有几分真?” 白不厌翻了个白眼:“五分吧,半真半假。” 他还是那个小没良心。 王子异一抖衣袍:“我真是脑子坏掉了,才会陪你在这里玩过家家的游戏。二弟要上战场前线,稳定人心,我要给他准备饯行酒,你爱来不来,最好别来。”说罢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白不厌坐在原地,脸上带着似笑非笑,心想,保护你是真,让权给你是假的。 他不想看见王子异愧疚,愧疚的毫无理由。 圣父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的保护一个人,更何况在和王子异相交之前,他就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如果身上再有伤,那一定是心甘情愿所受。 他未来的每一滴血,都将是为阎良花而流。 他想念阎良花,想去看看。 念头一出来,直接往出走,路过小花园门口,看到了白夫人立在那儿的身影。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儿,视线在空中发生遇见。 白夫人凄凄的望着他。 白不厌被皇帝突然认回,大多数人只是懵了一下,对于这意料之外的消息用了一段时间接受,也能坦然面对。 可对于白夫人而言,就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自个儿又疼又爱的孩子居然不是亲生的,直接颠覆了她的思维。 白父说,却有此事。 白夫人就想来问一句,这么长时间你不拿我当娘亲,可是因为我本就不是你娘? 两个人在林荫小道上相遇,秋季枯黄一片,满地叶子残骸,脚踩上却发出一声脆响。 白不厌不是个喜欢和人谈心的人,他心思阴沉,善于包裹封闭自己,还善于欺骗自己,总能一遍一遍的告诉,我不疼。 但其实很长时间,白不厌有条件反射,看见白夫人就觉得窒息。 “皇宫那边来人说,请你明日就入宫,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都是宫外特有的,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我给你装一装。”白夫人说着,眼泪就往下流,她用袖子轻轻的擦了一下,又委屈又悲伤,养了这么久的孩子,怎么就不是她的了? 白不厌地过去了绣帕。 白夫人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攥在手心。 白不厌说:“我原谅你了。” 白夫人一脸茫然。 他笑着说:“我以前憎恨,是因为除了恨没有别的东西,但现在不一样,我有爱。所以那些被我强行拽在手里的恨,我不要了。” 白夫人不能理解:“你在说什么?” “你现在听不懂,能听懂了应该也不在乎。我就是自己跟自己说一说,我不要了。”白不厌不要那些恨,也不要曾经期待过的母爱。在他的人生里只需要一种爱,那就是阎良花给的每一种情绪。 他抬步便想离开,白夫人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白夫人着急地说:“你如今已经是皇子了,那条路那样凶险,得保全自己。王家的二小姐……” 白不厌耸开了她的手,“王家的二小姐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喜欢的人叫阎良花。别说我如今是皇子,就算有一朝一日我当了皇帝,喜欢的人还是阎良花。” 白夫人抬了抬手,又收了回来,遮在了袖下:“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心意。往后入宫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要是有什么事儿就给我消息,无论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的。” 白不厌沉默着抬步离开。 白夫人轻轻拭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往前踉跄的走了两步,身形晃了晃,最终还是没扛住,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最后还是丫鬟及时发现,将她搀扶回了正房,请了大夫,把脉看不出什么异样。 白父异常焦虑,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他还记得当年,他求了王导,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娶到了淳元长公主,将人带回了琅琊郡,未来的急行新婚典礼,她便一病不起。 她病得那样厉害,手腕剩的只有一圈薄薄的皮和骨,下眼全是乌青,怎么都睡不着觉,一入梦就会被噩梦惊醒。 在那种情况下,她叫人配了藏红花,要打掉腹中的骨肉。 大夫当时说,妇人小产是件大事,尤其公主身体不好容易一尸两命。 白大人几次三番考虑,最终还是决定偷偷换掉药,留下这个孩子。 她生下这个孩子,恨这个孩子。 他一直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霍家如今 霍家一朝死了顶梁柱,半个房子都塌。 霍音直接上了战场,从小便开始往上爬,军营还有一些他父亲的旧部,总能提携一样。 剩下一屋子的女人小孩,惶惶不可终日。 虽说有王侍郎和白侍郎力保,但保不齐哪日祸事就降临到霍家头上,至少在霍音没爬起来以前,他们家都是任人宰割的状态。 就说那铺子,近日里明里暗里地受到打压,缩水了好些,田产被人用尽手段折去了一半。柳氏每天看账本都头疼,自打婆婆倒下后,她就负责加重社交和管理。 上到洗三礼、满月酒、及笄礼,下到上房使唤丫头一二三等、打杂小厮、粗使婆子、内外院管事、马房、门房,全都由她过目。 府人心惶惶,下人们做事也不用心,她已经借口发卖出一批,然而对于开支仍旧感到头痛,就给那些当半个小姐养的丫鬟添了很多活,针线、浆洗。 像阎良花身边的一等丫鬟彩霞已经不止一次的抱怨,给小姐洗衣服手指变粗,可府内就是这么个趋势,不尽心就发卖。 府内的生活再差总比外边强。 可就是这样的时候,还有人添乱。二夫人跳出来,要带着霍晏分家。 他们两个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说过,等哪一日霍晏满了十六岁束发,即可单过。 当二夫人想着靠着霍家的大枝好乘凉,从来就没提过这事,霍夫人若是提起,二夫人也会想办法糊弄过去。直到今日霍家是真不行,资产迅速缩水,钱才被拿去给霍音打点上下门路,二夫人觉得,她得给自己儿子争取点东西。 按照从前,即便是只分府内四分之一的财产,也足够母子二人逍遥的过一生。 奈何近来资产不断缩水,早就不如鼎盛时期富裕。 二夫人觉得,就是柳氏藏起了一部分家才不给她看,闹着要再多分走一些。 本来这是她们长房和二房之间的事,分的是霍家的财产,和阎良花着实没什么关系。 可最后闹得太凶,最后还是把她请了过去,来做一下仲裁。 阎良花本是不想来,结果柳氏和霍清渺将她堵住,连拖带拽的拉走。 她坐在正厅,手中握着茶盏,心里想着,我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 谁叫她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能力挽狂澜,获得王丞相和沈尚书的夸奖。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就像是一棵小树,撑着伞。 二夫人喝了一口茶,用帕子擦了一下嘴角:“真不是我乌鸦嘴,家里都这种情况了,还是做两手准备吧。音儿上了战场,膝下就俩女,晏儿是霍家血脉的延续,他出去好好过日子,总不会忘了姨母的情。” 霍夫人经常头风发作,脑袋疼得厉害,还得听她说这些话,脸色铁青:“总不能东西都给了你们,我们不过日子了?父亲领取之前说的清楚家里的财产你可以带走四分之一,只要晏儿在。现在我如约履行,你不依不饶是什么意思?” 姐妹二人从青年时变争斗不休,一直到了如今的中年。 作为晚辈插话的机会并不多,柳氏静静地听着,眉间有着一抹淡淡的踌躇。 霍清渺脸色阴沉,不时给母亲助威。 霍晏萎靡的坐在那,揪着袖口。 阎良花品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架势。 她就这么听了一会儿,大概可以得出两个信息。 霍夫人的确少给了霍晏东西,毕竟在这种资源紧凑的时候,要保全自身。 二夫人的确狮子大开口想索要更多,其目的也是保全他们母子二人。 说到底都是焦躁不安的情绪造成的贪心。 这两个上了年岁的姐妹撕了一通,二夫人声音有些哑,霍夫人脑袋有些疼,而且齐刷刷的落在阎良花身上。 霍姨母一脸假笑:“花儿,你平日跟你弟弟关系最好,总不能眼睁睁的看他吃亏吧。” 霍夫人胸口起伏不定,倒是端着颜面不肯多说什么。她心想着,阎良花到底和霍音霍清渺是一父,总不至于那么拎不清去帮外人。 阎良花在想用什么办法将两人堵在那,别来烦自己,究竟是强硬一些还是尿盾。 就在这时,外头管家进来禀报:“白侍郎来了。” 白不厌可是家中的一位大客人,正是他与阎良花关系密切,才会与王子异共同力保霍家女眷。 家中人都把他当成一位大客人,完全不敢怠慢。 吵也不吵了,闹也不闹了,眼巴巴的就等着白不厌进正厅。 阎良花一时之间心中滋味百般,总想和白不厌换一换身份。 对方来的匆匆,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淡蓝色长衫圆领,领口绣着着小花,腰间掐腰黑色腰带配着两个香囊,三块玉佩,一阵碰撞的叮当作响。 他身形瘦弱,脸颊清瘦,一双眼睛极其明亮,弯弯的好似月牙,眼下一点泪痣,无端添了两分忧虑。 他就是快乐与忧郁的结合体,永远都让人惊叹美貌的优良青年。 “见过夫人。”他进正厅后,还算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霍夫人好歹也算是阎良花的后母,只要对方不做幺蛾子,基本的礼节还是到位的。 霍夫人含笑点头,立即吩咐丫鬟泡茶。 所泡出来的茶是今年的雨前龙井,阎生死亡的消息还没回来,所得到的今年供奉。基本上属于喝一点少一点,不是接待贵客都舍不得往出拿的好茶。 阎良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茶碗当中的普通茶叶,一时间觉得索然无味。 虽然很喜欢白不厌,但总把对方当对手。主要是对方的待遇太好,让她不由得生起嫉妒之情。 “今日冒昧打扰,是有一件事情想来说。”白不厌郑重道:“我想求娶贵府大小姐,她如今尚在守孝,我愿意等她守孝。” 阎良花正嫉妒着,突然觉得不对,抬起头来正正好好撞进了对方一双眼眸当中。 他的眼底深邃的藏着一片海岸,浪花席卷拍打着贝壳,星光落在海中,这是一幅日升月落永恒的美丽画卷。 白不厌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美丽向太阳的方向开花。 阎良花与他而言就是光。 “哪有空手来求亲的?”霍清渺嘀咕道。就算是家中没落,趁人之危也绝非君子风度。 霍夫人立即狠狠地瞪了霍清渺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休要多言。她陪笑着:“这是好事。” 白不厌有些脸红,说:“的确是有些莽撞草率了,只是接待完了宫里的人,觉得稍稍自由就想对你递一枝花。” 阎良花有些惊喜:“成了?你被陛下认回来了?” 她们家如今主要安排是保全自身,不出去惹麻烦,消息渠道很窄,几乎不和外界来往。 所以到如今也不知道宫里面搬出了两道圣旨,分别给了公主府和冼国公家。 “对。”白不厌眼眉弯弯:“能保护你。日后我便是皇子,陛下给我的赐婚甚至还在我手中,只要填上你的名字,便再无人能将你我分开。”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眼中只有彼此,说出来的消息却宛若雷霆,让众人纷纷惊讶。 他们也不在正厅当中碍事,纷纷离场,然后安排人出去打听内情,得知了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本来不是那么被人看好的白家嫡长子,一跃成为了皇帝的三子,这简直就是鲤鱼跃龙门。 依着白家和王家的关系,最有可能登上储君位置,甚至将来当皇帝的就是白不厌。 原本还受人嘲笑的寡妇阎良花,成了众位闺阁小姐羡慕嫉妒的对象。都混到这份儿上,居然还有皇子求亲,无论成与不成,都是脸面上增光添彩的一桩事儿。 霍夫人直叹气:“本来还遗憾南安王,看来最被错过的原来是白不厌,当初我就觉得这孩子好,只是父亲那一只实在不成器。如今倒好,皇帝的儿子,简直是一步登天。还是阎良花有眼光,早早的便选定了这样优质的对象,你若有她三分本事,如今娘就不用这样愁了。” 霍清渺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委屈的一甩袖子:“我总是不如她的。” 说出这一句话,自尊心都受挫。 霍夫人幽幽的说:“若你能抓住白不厌,咱们霍家、你哥哥,就都有指望了。” 霍清渺猛然一抬头,结结巴巴的说:“白不厌喜欢阎良花,阎良花好像也喜欢他。” 霍夫人道:“我就是说说,你自小被我捧在手心上,娇生惯养,哪里学得来争夺这样狠的事情。算阎良花好命,也盼她一路顺畅,她没兄弟,最后总要音儿帮衬。” 霍清渺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自打父亲死后,母亲每日忧愁,今日却突然打起了精神眼底,仿佛看到了希望。这些希望都是阎良花给的,一个外人的女儿,不是她。 她心底的那一颗嫉妒的心在作祟,像是一只猫将心肝儿抓的体无完肤,又疼又痒。 白不厌的那样俊俏还专情,是多好的男人,比起沈浮如也不可多得,她从前竟是从未发现,就这么白白的便宜了阎良花。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古寺消息 灵隐寺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两峰挟峙,林木耸秀,深山古寺,云烟万状。 寺内建对称的钟楼和鼓楼,百尺弥勒阁,西有只园,共有殿宇房舍一千三百余间,廊庑曲折萦回,佛寺在佛殿之前还建佛塔,供奉佛舍利,音译称为 “浮屠”。 出家人一般早上起的很早,早上诵早课,大部分四点以前就起来,念经声阵阵传来,娇小姐们并不能多睡。 王希月是最先抵达灵隐寺,在寺后山处“静心休养病情”的,随后王映月抵达,为太子殿下祈福。 王映月是真心为太子殿下祈福每日早起念经抄书,日日充实,优雅中透着忙碌,夜间伴着古佛青灯会落两滴眼泪,但极力保持着自己的端正仪态。 相比之下王希月的修养病情就是不情不愿下的无奈之举,她身在山上,心在山下,就让丫鬟不但下山去打听山下发生的事情。 这一日还清晨,丫鬟便已经登着阶梯,裙边沾染露珠,匆匆踩梯而上。 她喘着粗气,推开了雅间的门,震惊地说:“陛下昭告天下,认回两位皇子。二皇子,冼国公的弟弟,叫做楚庄。三皇子……白月光,如今已经改成楚月。” 王希月的手骤然一松,书籍掉落在大腿一侧。 王映月轻声说:“叔父说过,陛下要认回皇子,没想到竟是这二位。” 王希月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嘴角翘起来,叔父从前也同她说过,陛下认回皇子,日后要与之结亲。 若白不厌想要太子的位置,必然要依靠着王家。两家结亲在所难免,她兜兜转转不可得的,居然在如今触手可得。 也许这就是老天给予的缘分,命中注定的相遇。 王映月停下了抄佛经的笔放在了一侧,拿起干净的帕子擦拭着指尖,说:“我知道你心中念念不忘,可婚姻大事,总要你情我愿才过得顺遂。” 王希月眼帘一垂:“世上哪有那么多幸运能像姐姐姐夫一样,反正都是联姻,自然是我心里好便好。” 王映月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眼睁睁的看着妹妹钻牛角尖儿变得执拗,浑身上下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太子的孝期已过,叔父应该会接你回去联姻。”她往后在青灯古佛身畔,在为太子殿下祈福时,总会念着妹妹,祈祷她一生顺遂。 王希月脸上流露出了高兴的神采。 丫鬟怯怯地说:“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接您……” 王希月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还听说了什么?总不会是叔父放着白不厌不扶持,想要扶持冼国公养大的孩子吧?” 丫鬟一狠心:“奴婢下山打听的时候,听说,三皇子向霍家大小姐求亲了。” 王希月:“!!!” 王映月很意外:“他已经是皇子,将来要争的是皇位,娶一个对自身毫无助力的女子也就罢了,竟还要一个寡妇,这不是要天下人耻笑,败坏他的名声吗?” 王希月觉得自己眼前一片眩晕,人影由一个变成了两个,竟是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榻上。 丫鬟连忙搀扶,王映月劝道:“妹妹不必着急,阎良花守孝三年,纵然求亲也是孝期过后才能成亲。” 王希月捏起了自己的拳头,指尖抠着长新的肉,不敢置信的说:“他是糊涂了吗?还是不想要皇位?” 亦或者是太喜欢那个叫做阎良花的女人。 无论哪一种,都将她的心肝用力地割开,碾了个粉碎。 丫鬟劝道:“小姐,天下的好男人千千万,倘若那白不厌……三皇子不知迷途知返,还是有其他人明白您的好。” 王希月茫然脆弱的神情忽然凝重,紧接着变成了冷冽,从唇缝间一字一句透露出了她的决绝:“谁都可以,唯独阎良花不行。纵然强扭的瓜不甜,我也要抢下来。” 王映月轻轻叹息,眼眸中含着悲悯,妹妹的执拗可能会伤到她自己,可这是一个人的命运,谁都无力改变。 王映月想了想,说:“你也不必着急,他如今到底是皇子,就算是为皇家颜面好看也不该娶一个寡妇。且不说叔父那一关,陛下那一关他也过不去呀。” 王希月想,皇帝行事荒唐,但要脸面,绝不会放任白不厌行事。阎良花就是地底的淤泥,绝攀不上高枝。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让自己的头痛裂开。 王映月想着未来的局势,眼眸中藏着忧心忡忡,太子殿下的突然离世打破了太多人的原本计划。 突然出现的二皇子,三皇子又是福是祸呢? 外有强敌,内有压力,皇帝不好当,接连几日都发火仗毙了好几个宫人。 原本还能劝几句的皇后娘娘在凤仪宫深居简出,几乎不露面,几个宠妃接连失宠,甚至有一个还被降了位分。 皇帝的愤怒源于朝政上的失控,强敌来犯种种,除了对宫人妃嫔发泄,有时候面对朝臣或者是皇子时,都压不住火气。 “你从前不是皇子,喜欢胡闹也就罢了,今已经找回身份,怎么还敢去求取一个寡妇!”皇帝声声质问白不厌,怒气生穿透了御书房,外边的侍卫太监都听得见。 白不厌一身皇子的朝服,低眉敛目:“因王家提出要将二小姐嫁给我。” 王丞相透过王子异的嘴,又一次的提起了当初未达成的婚事。 白不厌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他忙里忙外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去阎良花,又怎么可能会委曲求全,为了区区一个皇位就如此折辱自己。 王家的算盘打的啪啪响,奈何他根本不上道。 无论以何种方式提及王家,都能让皇帝闭上嘴巴一会。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满是疑虑的说:“你什么意思?” 白不厌压住了眼底的不耐烦,解释道:“王家的意思很明显,想要扶持臣做储君,臣万万不敢答应。” 皇帝冷声道:“侧立谁为储君,朕说了算,你就算答应了也无用,又为何特意说一句?” 白不厌行礼:“臣拙劣之见,如今陛下有两子,储君人选肯定是从我二人当中挑。白家一向依附王家,我与王家大少爷王子异关系匪浅,更是当仁不让的人选。而且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臣没有其他人的支持,如果想争储君之位,只能牢牢的抓住王家。可臣并不敢争,不为别的,只为不想受控于王家。” 他说的这些,何尝不是皇帝忌惮的。 皇帝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继续。” “相比之下,冼国公是老牌贵族,在长安城颇有威望,对于亲手养大的弟弟感情深厚,肯定愿意赌一赌。如此以来,冼国宫就是第二个沈尚书,能够为陛下效力。因此,臣绝不敢和二皇子争。王家纵然推着臣行走,臣宁愿跳进污水当中,也不肯前行一步。”白不厌说了一番漂亮话。 皇帝皱眉:“说的这么好听,还是惦记着霍家大小姐。” 白不厌说:“霍家大小姐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能得陛下另眼相看,定有不俗之处。” “此话不假,那小姑娘的确很厉害。” 白不厌露出笑容行了一礼:“陛下英明。” “你也不必高兴的太早,你去求亲,朕不计较,以后若真想成亲,还是先搁置吧,那个圣旨也不要用,将来朕自然会赐婚。朕尚未赐婚之前,你二人不要再闹出风波来。”皇帝警告道。 “敢问陛下何时赐婚?”白不厌血液里的那点因子又开始作祟,本以为皇帝会同意二人婚事,未曾想皇帝似乎另有想法。 皇帝:“你僭越了。” 皇帝从来没有忘记过阎良花,一个能在沙地上种出粮食的女子,一定属于储君,未来的皇帝。 皇帝更属意二皇子,白不厌只是防止意外的替补。二皇子已娶妻,阎良花既然是寡妇,那作妾也无妨。 白不厌突然意识到自己走错了一步。 他握紧了拳头,暗暗想,倘若皇帝不肯把阎良花给自己,那计划又要变一变。本不想争抢,偏偏有人逼着他抢。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跪安。 白不厌退下,出了御书房,在宫道上走了两步就被一上了年岁的老嬷嬷拦住。 老嬷嬷说:“三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白不厌没动,他和沈家没什么关系往来。 老嬷嬷只得又补充了一句:“和阎家大小姐有关。” 大概全世界都知道阎良花是白不厌的软肋。 白不厌还是没动,微笑问道:“婆婆,到底有什么事情不妨说的再清楚,凤仪宫那地方我不该去。” 老嬷嬷犹豫了片刻,说:“三殿下想求娶霍家大小姐陛下没准许吧?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对方是丧夫寡妇,世人愚昧,不知女子可怜,只说女子克父克夫。” “我想您拦住我,总有些别的话来说。”白不厌在微笑,微笑中透着不耐烦。 “霍家大小姐不堪为妻,但总能做妾。三皇子要是怕委屈了她,不妨娶一个和霍家大小姐关系好的闺中密友,到时二人能和睦相处,您也能想其人之福。”老嬷嬷自问说的妥当。 白不厌忍不住拧了拧眉,这是什么狗屁话?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彷徨 阎良花最近心情不错,拿起了绣花针,握着没有大刀舒服,绣花针在崩子上面穿梭,留下一个花纹。 春秋端详了一下,勉强夸奖道:“这个乌鸦绣的挺漂亮。” 阎良花也端详了一下:“可我绣的是李子。” 主仆二人对视,一时间不知谁更尴尬。 彩霞风风火火地打断了两个人,一把抢过了崩子,眼眉弯弯:“这是绣给三殿下的吗?” 阎良花大大方方:“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彩霞虽听不懂,但觉得是一首挺美的诗,笑着说:“只要是心意到了就好,无论绣成什么样都无妨。” 阎良花听这话不是滋味,摸着下巴说:“我的绣工还是有进步的。你们说是不是?” “您的进步就在于您肯拿起了绣花针。”春秋吐槽道。 大家正热闹着说话,突然听到啪的一声,一个笔筒被碰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朝霞有些慌张地伸手去捡,被裂缝划伤了手往出冒着血珠,她也不顾疼痛将东西包好扔出去,然后来跟小姐道歉:“奴婢把您挺喜欢那个白瓷笔筒弄坏了,还请小姐勿怪。” 阎良花不以为然地说:“坏就坏了,买新的就是。” 彩霞:“让三殿下送一个就是。” 春秋琢磨着自己得抽个空见一下少爷,把小姐所需要的东西列一张单子寄过去。 霍家大不如前,不如从前生活条件优越。燕窝的数量都不断减少,小姐每天晚上只能喝点瘦鸡汤,连参汤都没有了。 朝霞有些失魂落魄:“小姐真的同意三殿下了?从前不是还拒绝了吗?” 彩霞掐着腰道:“那能一样吗?从前是白少爷,如今是三殿下。” 阎良花低头绣花:“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势利眼?” 彩霞扇了一下自己巴掌:“势利眼的肯定是奴婢。” 朝霞用帕子包住了伤口,渗透血珠的地方隐隐作痛:“不怪彩霞这么说,外头的人十有八九都这么以为。依着小姐的脾气秉性,才不是什么势利眼的人。王家二少也不也求亲被拒绝了吗?奴婢还以为,小姐是有心上人的。” 阎良花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你觉得我的心上人是谁?” “奴婢私心以为,是二少爷。无论是三殿下还是王家二少爷,小姐都拒绝过,唯独对二少爷来往亲密,二少爷也对小姐多有照料。”朝霞眼巴巴的看着。 彩霞听着奇怪:“小姐既然都说了喜欢三殿下,你还提二少爷做什么?” 彩霞从来都不指望着阎良花嫁给霍晏,在她看来只要是良婿都行。 朝霞和彩霞正好相反,只认霍晏。 她心底盼着二少爷能娶个对他有利的女子,从前阎良花是寡妇,朝霞就劝二少爷死心。如今情况这样糟糕,二少也娶不着什么良缘,于是阎良花又成了首选人。 阎良花觉得,朝霞是真操心。她笑了笑:“错了,小姐我的心上人就是三殿下。如今我也找到心上人了,你们呢?若是想嫁人的话,我这还有嫁妆给你们筹备着。” 三个家伙纷纷说不想嫁人,只想跟着小姐。表完忠心后,又各自散去干活。 阎良花自顾自的绣着李子,绣个七扭八歪。坐一会便感觉疲累,将东西放在桌上,起身推开了窗户。 昨夜霜降寒风骤起,叶落纷纷,地上枯黄的叶子扫了一遍又一遍,永远都不干净。 她被风一吹,脑袋清醒几分,想着将自己未完成的大业做完,准备关窗,突然透过缝隙看到了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那人身上披着一件淡黄色的披风,遮住了脸颊,只能看见尖尖的下巴,以及不断走动露出来的一双紫色的绣花鞋。 直到走上台阶儿,丫鬟们迎出去掀开帘子。 阎良花关上窗户。 沈令仪掀开了斗篷的帽兜,踏了进来,嘴上说着:“我冒昧打搅了。” 阎良花有些意外,因为长安里规矩大,但凡登门拜访都要提前送拜帖,尤其是像沈家这种的优越人家,沈令仪贸然前来定是有大事。 “你的手好凉。”阎良花握住了她柔弱无骨的手,吩咐春秋泡一杯热茶。 两个人在榻上坐下,沈令仪将自己滑落的碎发别在耳后,叫她的贴身丫鬟同春秋一起去泡茶:“你知道我的口味,去看一看吧。” 阎良花也一抬手将丫鬟都赶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二人是极好的叙话时候。 沈令仪歉疚地说:“此事绝非我意。” 阎良花听了一懵:“什么?” 沈令仪解释道:“我也是才听说的。母亲和姑母商议,叫我……嫁给三皇子,咱们两个关系好,将来能和睦相处,也不会亏待你。我才知道就来找你,知晓你跟白不厌中间容不下第三个人,所以想说此事断然非我意。” 阎良花思绪一转:“皇帝不同意白不厌向我求亲。” “我家在陛下跟前有些人,所以就打听到。据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断然不许,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母亲和姑母才会另有主意。”沈令仪忧心忡忡地说。 阎良花淡淡道:“无论如何,白不厌是不可能同意的,你放心。” “我只怕陛下赐婚,所以先与你通个气儿。”沈令仪叹了口气:“你们两个是有情人,怎么这么难终成眷属呢?” 阎良花一笑:“你也不要着急,未必就是你。皇后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可旁边还有一个王家,王家二小姐亦是虎视眈眈。” 她的心上人被这么多豺狼虎豹盯着,还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呢。 沈令仪怜悯的看着她:“王二小姐可不如我这么好说话,她若同你争那必然是大张旗鼓,撕破脸面。” “白不厌就一点好,有事儿从来不让我心烦,他永远冲在最前面去撕。”阎良花微笑:“王二小姐强扭瓜,只怕会扎伤手。” 沈令仪忧心忡忡的来,如今止不住的笑:“我倒希望她吃个亏,我三哥哥那么好,到头来却成了受伤的人。” “你三哥如今在做什么?好久没听到他消息。”阎良花捡起了桌上放着的绣花,开始动起了一针一线。 沈令仪时不时的指点一下握针的手势,与她谈论:“太子殿下离世后,我三哥就调任礼部,如今领着五品这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一些人混一辈子也就这个官职。”阎良花心里泛酸,世家子弟就是好,随随便便捞住的都是五六品,向她这种无家属背景的,如果想往上爬,还得从九品开始呢。 “我母亲天天在家里嘀咕,不如当初得势的时候,给三哥谋求一个好官职,如今还得三个一点点往上爬。礼部如今可不是个好去处,马上就要接待北端的来使。我听说北端的人人高马大,十分粗犷,说话像吼,稍有动作都像是在打人,在战场上一个能打十个,一言不合就把人的脑袋扭掉。”沈令仪一个哆嗦,声音渐弱:“我好担心我三哥。” 阎良花挥了挥手,安抚道:“怎么可能那么夸张,绝对是以讹传讹。” “这一次议和,咱们又要割地,又要赔款,说不准还要嫁公主。天家没合适公主,宗亲当中倒是可以挑一挑。你也要小心一些,保不齐谁心坏,要把你这个郡主嫁出去。你家如今可护不住你。”沈令仪觉得自己说的挺明显的,干脆就说:“我看王家二小姐,每次见你都想把你吃了,王丞相一向宠孩子,保不齐就做出什么事儿来。” 阎连花心说不至于,至少皇帝那一关就死咬着不会松口。王丞相也不是傻子,一个能够大批量种粮食的女子,怎么也不至于给北端。 北端那地方地广人稀,十分寒冷,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冰冷的天气,大雪覆盖能有四五个月,粮食基本一年一茬。 当初还在书院的时候,院长就说过,北端最大的问题就是天气粮食跟不上,无法养活太多人口,否则以他们在冰天雪地里锻炼出的强横,南楚早就是对方的领土。 “我家如今这幅光景,倒是少有人想起。你家呢?目前还处于风口浪尖。” 沈家无论如何还是坚定地站在陛下那一边,只是最近气势有些萎靡。 沈令仪被憋在家中良久,好不容易遇见能说话的,将自己心中的忧虑重重都说了出来:“母亲这些日子都极少出去做客,否则总能听见一些冷言冷语。本来向我求亲的人还挺多,这一下子少了不少人,如今婚姻大事还没着落。” “你沈家好歹也是上层顶流,只是太子殿下一死猝不及防受到打击,大家在观望接下来沈家的发展,你还是那个炙手可热的京都双姝。”阎良花宽慰道。 沈令仪苦笑一声:“但愿吧。”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从傍晚到晚上,秋天的夜空明月高悬,月光映上露珠晶莹剔透,好像被露水打湿了一样。 沈令仪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阎良花亲自相送,二人路过花园,脚步声惊动了寒鹊,展着翅膀在天空一个回旋,不知道该到哪里栖息。 第一百七十五章 理念 白不厌上了茶馆二楼,就听着一楼台架子上唱着戏,咿咿呀呀好不热闹。 戏子跌足介:才题旧事,愧悔交加。罢了罢了!幸这京城宽广,容的杂人,新在这裤子裆里买了一所大宅,巧盖园亭,精教歌舞,但有当事朝绅,肯来纳交的,不惜物力,加倍趋迎。倘遇正人君子,怜而收之,也还不失为改过之鬼。 伴着戏腔,他上了二楼,小二哥伸手坐请,将他带到了一处门上绣着梅花的雅间。 推门进去,就见人在泡茶。 “山泉水大多出自岩石重叠的山峦。山上植被繁茂,从山岩断层细流汇集而成的山泉,味道甘甜。”陈平之的身子微微斜靠后,挑眉看像白不厌,手中握着一盏茶:“你很有福气,来的正巧。” 白不厌不动声色地在他对面坐下,“我很冒昧,以阎良花的名义来见你。” 陈平之晃了晃手指:“也不算冒昧,至少我早就猜到了。如果是她跟我见面,选的地方不是茶馆。”是昧昧那里,那货会去喝酒撩妹子谈正事。 白不厌了然:“长安束缚多,你带她去青楼也很麻烦吧。” 陈平之神情微微一顿:“你还真坦然。” 白不厌理所当然:“她就那点爱好,弹琴听曲儿喝小酒。” 两个人诡异的沉默了一段时间,气氛凝固。 陈平之在心里吐槽,你为什么可以说的这么坦然?阎良花这么肆无忌惮,就是你纵容的吧。 白不厌一脸骄傲,就是我纵容的。 刚刚一个开头,提起那个介绍中间人,两个人就有点话不投机。 小二哥推门进来上茶点,南糖、绿豆饼、松子鹅油卷与藕粉桂花糕等等辅佐小食,色香俱全。 再退下关门后,雅间内香气弥漫,陈平之用筷子夹起一份藕粉桂花糕,尝了尝,点评道:“一般,这茶馆是阎良花推荐的吗?” 白不厌说:“她上次来此处看戏,主要是喜欢台下的戏子。” 在雅间儿里能听见动静,但看不着那场面。 陈平之擦拭了一下嘴角:“我不爱看戏。” “正巧,我也不爱看戏,人生可比戏精彩多了。”白不厌扯起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又很快变成了乖巧的微笑。 “有意思,外人都说三殿下一步登天,看来您还是觉得这天不够高。”陈平之似笑非笑。 白不厌浅笑:“能被人踩在脚下的就不是天,只是人间的一场闹剧。” 两个人隐晦的讥讽了一下皇权,对彼此都还算满意。毕竟有共同看不过眼的东西,才会成为朋友。 陈平之道:“科举这个计划最初是阎良花提出来的。” 白不厌很骄傲的说:“她是第一个跟我提出这个理念的,在本子上图图画画,给我讲什么叫做阶级固化。可惜我当时只顾着看她的眼睛,记得不是很深。” 他怀念每一次阎良花跟他图图画画说的那些事情,但永远只记得她明亮的眼睛,每想起一次,记忆加深,沦陷更深。 陈平之觉得有趣:“记得不够深,就敢来和我同流合污?这条路,可比登天的路难走多了。” 打破阶级固化,提出科举,让垄断官职的世家不在大权独揽,这是诸多皇帝想做都没有完成的事情。与这件事情相比,做皇帝其实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件小事。 白不厌挑眉:“你不用试探我,我和阎良花想的比你要坚固。” “就是因为你只为了情,所以我才不信任你。”陈平之压了压唇角,他可从来都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为的事,需要一个坚定的合作者。 白不厌身为皇子,这个身份自然很好。但如果他只是为了讨女人欢心而冲动下的行为,那么又能持续多久? 陈平之作为男人,从来不相信男人的感情。 白不厌:“情字不能叫人不信?我的情不是相守,不是相爱,就是阎良花。她有时醉酒,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她一念之动,就是我毕生追求。” 陈平之沉默了片刻,说:“听上去挺好听。” “那你呢?放着好好的世家子弟,不但要折腾什么呢?” “世间有道,以道殉身。世间无道,以身殉道。” 两个人又同时沉默,但这一次是专注的看着对方的眼睛,感受到了彼此的决心,犹如燃烧着的火焰,不惧冰雪。 “我的老师是琅琊郡岳麓书院的院长,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你在让你的父亲,天下学子共同的声音一定震耳欲聋。岳麓书院的院长,总值得你信任吧。”白不厌笑了笑。 “值得。他是钱太清的师弟。”陈平之想,这天底下总不会只有自己一个殉道者。 在这残破黑暗的国家里,总有许多不屈的人们在争相想要站起。 两个人在茶馆当中商谈完,约定了下次在陈府当中聚,然后分别离开。 白不厌对阎良花喜欢听戏的地方还挺感兴趣的,故而让陈平之先走,他坐这儿隐约听着外边咿咿呀呀的吊嗓子声音,听得昏昏欲睡,发誓若是阎良花下次邀请自己来听戏,他一定要手中握着一根针不断扎着手指。 好不容易挨到一起结束,他觉得自己对着昏昏欲睡的戏腔有了抵抗力这才出门。 出了雅间往楼下走,在台阶上恰好碰见一个人。 那人正在问小二哥:“她来了吗?” 小二哥回答:“那位小姐就来了一趟,和您遇见了,此后再未来的。” 那人一笑:“这可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此人正是阎良花那日在此处看戏碰到的那位优雅公子。 落在白不厌眼中,又有额外的身份,两人打了个照面,白不厌拱了拱手:“二哥。” 这一位正是赵庄,和白不厌一起被认回。 二皇子有些意外:“三弟也喜欢听戏?” 白不厌眼帘轻垂:“陪朋友听听。” 二皇子有些惋惜,还以为是与自己志同道合呢。 两个人说是兄弟,其实十分陌生,客客气气的态度还不如陌生人。毕竟陌生人可不会对彼此心怀忌惮。 二皇子装模作样的问:“要不要一起听戏?” 白不厌含笑:“早就来了,现下饿。吃的那点儿茶点都不够塞牙缝的,准备出去吃点烤羊腿,就不陪二哥一起听戏了。” 二皇子点了点头,两个人擦身而过。 白不厌出了茶馆,见外边天气十分阴沉,黑云密布遮住日光,压城欲摧。在感受着天气的寒冷,十有八九一场冬雪将至。 他加快脚步,去了王府别院。下人们告知,大少爷外出未归。 白不厌问:“他去哪儿了?” 下人一时卡壳,额头上冷汗一冒,磕磕巴巴的编了一个地点:“去了城西游湖。” 白不厌眯了眯眼睛,然后粲然一笑:“这个时间,这么冷的天气出去游湖,这是哪个湖中仙子把他勾引过去的?” 下人一味笑着,并不敢搭话。 白不厌没见着人,面上微笑心里骂娘,便在别院里点了些食物,专挑贵的点。 他在茶馆虽是随口说了一句去吃烤羊腿,但的确有点想吃,就让整个别院的厨娘都忙活了起来。 在院儿里烤起了羊腿,配着小菜,那香味儿香飘十里,整个王府别院的上空都是这味。 白不厌觉得还不够,让人把王子异收藏的陈年花雕拿出来,自斟自饮自品,心情甚是愉悦。 他吃饱喝足也不急着离开,舒舒服服地躺着王子异的贵妃椅,和下人打了几把牌,糟蹋了王子异存着许久的大红袍,眼睛又瞧着那几幅字画。 下人们都快哭了:“三殿下,那墙上挂的画都是假的,真画都被收起来了。” “无妨无妨,我就爱假画。”白不厌踩着凳子把书房内的几幅画都收起,眼看着时间不早,悠哉悠哉地回了宫中。 他前脚离开,王子异后脚便出现。 丫鬟擦着额头上的汗:“三殿下让人做了十包核桃酥带走了,外头天安材料不好买,少爷要是想吃,得明天早上去买材料。” 王子异没别的爱好,就是平日爱吃核桃酥,白不厌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清空他们的库存。 “这个混账,真是睚眦必较。” “少爷避而不见,我们瞧着三皇子的脸色都害怕,三皇子虽然笑着,但咱们都清楚,他还是不笑比较好。”丫鬟心有余悸。 王子异淡淡道:“不过就是吓唬吓唬你们。” 丫鬟疑惑:“您为什么不见三皇子?” “他就是个混账,我见他做什么。”王子异看着自己的小院儿一片狼藉,下人们在加班加点的时候是一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晚饭都没吃。 夜里想吃核桃酥,爬起来之后才想起,核桃酥已经全都入了狗肚子。 白不厌就是一只咬人的狗,乖巧笑的时候就是在想着怎么咬人。王子异不能把他打死,也不能养他,在旁边瞧瞧谁那么倒霉,被咬死吧。 不过他的心情还是很不爽,因为他被咬了第一口,咬了三天分量的核桃酥。 第一百七十六章 推行科举 今年第一场雪落下,满地凝结着寒霜,小雪粒飘落,继而大雪满天飞扬,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陈府的一树报春的红梅点缀其间,梅枝犹如天工雕出的琼枝,别在枝头的梅花,丰润姣洁。 白不厌携带着满身梅香,进宫启奏陛下,提出科举,改善用人制度,彻底打破血缘世袭关系和世族的垄断。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世上居多中下层有能力的读书人,当使他们进入社会上层,获得施展才智的机会。 殿试成为科举制度的最高一级的考试,并正式确立了州试、省试和殿试的三级科举考试。 殿试以后,不须再经吏部考试,直接授官,所有及第的人都为天子门生。 此奏折一上奏,天下哗然。岳麓书院、嵩山书院,还有南楚其他两大书院联名上奏请求陛下准许这一科举行径。 天下读书人的声音不得不听,何况这样做本身就是对皇帝有利的。皇帝无不准许,各大世家纷纷抵触。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是规矩。堵塞了从民间取材,让士族得以把持朝廷。 一旦要是开启科举,势必会破坏家族的威力,没有一个家族会同意开科举。但也没有一个世家愿意跳出来,被读书人谩骂,作为士族的领头羊王家就必须要表个态。 王丞相一直在闭目沉思,就像是他们王家的态度,晦暗不明。 王子异跪在了地上,垂下头去:“我是查到了陈平之,但……没想到他和白不厌勾结在一起。” 不对,他早就猜到,从第一次让南安王求亲阎良花开始,他预料到白不厌迟早会和阎良花搅合到一起给王家带来无尽麻烦。 倒不是说那两个人针对王家,而是那两个针对时代做出翻天覆地的改变。 王家是这个时代的捍卫者,不容人僭越。他们两个是天生反骨的混蛋,总要冲破防线。 即使是朋友,也总有背道而驰的时候。 他明明知道这一切,却怀揣着侥幸心理,完全不是一个有智慧的人该有的行为。 “你不必跪。”王丞相挥了挥手。 王子异并不起身,仍旧低眉敛目:“我会尽快想好应对策略,需要补漏的地方,我……” 王丞相淡淡道:“不必。” 王子异有些心慌,猛地抬起头来:“白不厌如今的身份是皇子。” 王丞相看着自己的儿子单手撑腮,微微歪着脑袋问:“你以为我要杀了他?世上应该有比杀人更好的解决事情办法。” 王子异松了口气,背后的凉汗消退了一些:“儿子愚钝。只是觉得既然王家要跟皇族好好相处,就不该动皇族中人,有的皇族反弹,对王家来说是祸非福。” 王丞相眼帘微微垂下:“好好相处,是因为我们都老了,怕你们的年轻人承担不下事情,不是皇族有多厉害。” 皇家从来就没将皇帝放在眼中,只是怕自己子孙后代不成器,所以多留一条宽阔的路而已。 王子异想到了南安王的父亲,沉默不语。 “是个好孩子,但白不厌值得你真心相交吗?” “值得。儿子相信,就算是有皇位摆在他面前,他为了儿子一样不会要。”王子异一脸坚定,内心却在想,白不厌如果知道自己为了保他而说出这样的胡话,肯定会笑话自己的。 他对那个混蛋没有任何的期待。 王丞相的神色部辨,喜怒犹如一片沉静的江水,又重复了一遍,起来吧。 王子异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按着父亲的期待活着,也从来没有想过会让父亲失望。他就按着自己的性子野蛮生长,也注定会长成一棵兰枝玉树。只是在这条路上有着太多的分岔口一个选择错误,面临的可能就是失望吧。 “父亲,我会尽力处置好这件事情。” “你又狠不下心来杀他,如何能处理好?”王丞相起身,手背在身后,慢慢地往前走:“你该想一想,你究竟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是世家子弟的这条路,或者是一条艰难的路。 王子异垂眸不语。 书房的门被打开关上,王丞相离开,只留王子异,一个人站着他垂下眼帘,盯着自己脚跟前的一块儿砖看。 地上铺的都是金砖,上面还雕刻着莲花,就这么一块地砖,够寻常人家吃好喝三年。 世家是被金钱堆砌起来的贵气,仓廪实而知礼节。 王子异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王家? 王子异想要给自己的孩子留一个什么样的王家? 少年的热血将一次一次的被洗涤,每一个少年最终都会成长为一个国家坚实的砥柱。 他们将决定一个国家的未来。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胆怯则国不变。 当少年变成中年,又是否会打磨的不成样子? 这一场人才选举的变革注定会给南楚带来极大的冲击。南楚本就是摇摇欲坠,满身虫窟的树木,又能否接受这样的变革? 在废墟上重新打造一个坚实的国家,无比艰难。 如今人们外出谈论的话题只有两个,北端使者已经抵达,科举。 割地赔款是一项屈辱的事情,大多人不爱提及,只剩下科举这一项国家的变革让人们津津乐道,毕竟关乎切身利益。 据说,几大书院的院长纷纷写信给王丞相,其内容暂不可得知,但知道几大院长的立场都是推行科举,一旦科举进行,天下读书人的身份都会水涨船高。 王家那边也许是敌不住天下袭来的压力,表了态度,愿以推行科举,然后南楚的整片天空就都变色。 皇帝下旨,明年一月一洲试,二月一省试,三月一殿试。 无数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出身家世是否浅薄,只要读书那就都有了一飞冲天的机会。 南楚再不会只有一个声音,那些微弱的细小的声音也终将被听见,无数的学子们慷慨激昂,想一展宏图,将目标定在了京都殿试。 最近茶馆酒楼甚至青楼都在热议,别说那些男子,就连后宅女眷也逃不过这个话题。 霍姨母眼巴巴的就来找了阎良花,姿态放的极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娘呀,如今霍家这种情况,晏儿忧心忡忡,整夜都睡不着觉,就想为家中出一份力,大郎在沙场,二郎就想要进朝堂能够帮一帮兄弟,如今推举科举可是个大好的机会。” 阎良花端起茶杯:“二郎有这个心思自然是好事,那就尽快给他报个名,再在家中好好温习书,争取早日能够金榜题名。” “晏儿的情况你也知道,他不是读书的料子,但的的确确有一颗为国为民为家的心。”霍姨母眼巴巴地望着阎良花,就差直接说你给开个后门儿吧。 阎良花心想,你当我是谁?有这个本事! 霍姨母不死心的说:“你和三皇子关系这样好,他屡次登门向你求亲,总该表一表诚意吧。” “朝堂是朝堂,后宅是后宅,姨母也是做过当家夫人的,想必这个道理比我明白。二弟弟若想读书,我可以帮他补课,其他的真的是出不上力。”阎良花一口回绝。 霍姨母心里有些怨怼,明明有能力,结果这点小忙都不肯帮,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行。 “不必了,要是补课的话,我掏钱去请先生多好。”霍姨母噌的一起身,扭身就走。 阎良花将茶盏放在了桌上,“真是没眼光,你请的哪个先生能由我读书多。” 春秋彩霞两人赶紧上前拍马屁,拍得啪啪作响。 阎良花挥了挥手,让二人去厨房给自己做一盒核桃酥。 王子异心烦的时候就喜欢吃核桃酥,据说每次吃完都会茅塞顿开,不再纠结迷糊。 她如今心情有些不好,便也效仿一下王子异。 萤火虫循着那灯光从卷帘飞入屋内,在空中飘舞,阎良花裹上披风,拎着小盒便出了门。 丫鬟要跟着被她断然拒绝,心情差的时候就是想要一个人静静。 “我想静静。” “静静是谁?”春秋紧张,莫不是又添新情敌。 阎良花无话可说,抬步边走。 天气有些凉,索性她裹着黑色的厚重大披风,脖子处裹着围脖,整个人捂得密不透风,任由北风呼啸,仍旧神态自若,在院儿里散步。 院子中只剩枝丫的槐树落在月光下的影子,稀疏凄凉,了无人烟。顺着未曾上锁的正门出去,一路溜达到了小花园儿,在凉亭中坐下,将食盒里的糕点一碟一碟的拿出来。 她一面吃着核桃酥,一面叹着气,都要参加科举,一展宏图,唯独她不行。 后宅这样窄窄小小的地方,她逛都逛腻,怎么就不能出去浪一浪? 既然都穿越,为什么不到武则天的年代,让她做个女丞相,或者八品芝麻官儿也行。白不厌在外边玩儿的那么嗨,那才是主角该有的道路啊—— 阎良花看着天空,想着和白不厌约定的三年,只能久久地惆怅地望着遥远的月亮。 她的惆怅止于春秋做的糕点吃完,口渴回屋喝水,然后没心没肺的去睡。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陈平之教课 阎良花才嘲笑过霍姨母,必然找不到比自己更合适的老师补课。 回过头来听说,陈平之跑到霍府给霍晏当家教。 陈家藏书三千,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阎良花还真就未必比得过。 她当时在做针线活,听着消息手一抖,针直接扎到了自己指尖,血珠子一冒,直接毁了一张绣帕。 她将指尖含到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陈平之什么时候这么闲,来扶危救贫?” 霍晏的确没有读书的天赋,阎良花自问哪怕是自己教导,也未必能考中进士。陈平之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放着烦多的事情不做,反而来雕一棵朽木。 春秋将这个帕子捡起来,端详了一下:“红点儿的地方可以用针线补一下遮过去,绣点什么好呢,绣个枝叶如何。” 彩霞给出主意:“要不绣一颗石榴,多子多福是好预兆。朝霞你说呢?” 朝霞心不在焉:“二少爷肯用功的话,还有陈公子教的,说不准能考中个举人。” 阎良花将手指吐了出来,嚷嚷道:“你们这些没心肝的小姐,我可是指尖被戳坏了,都流血了。你们关心人的关心人,关心物的关心物,怎么就没人关心关心我?” 春秋无奈的说:“小姐,您绣帕子,戳到指尖才正常。” 阎良花哀怨道:“女子表达感情,除了绣帕子就没有别的好渠道吗?比如说领着男人逛青楼,培养一下战友情谊。” 春秋赶紧去捂她的嘴巴。 彩霞捂着胸口直念阿弥陀佛:“我算是求求您了,小姐,您在我们面前肆无忌惮的说话都行,到了人家公子面前可要端端正正,否则人没先嫁出去就被退货,那可就丢人大发了。” 阎良花觉得无趣,这帮小姑娘忒无趣,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春秋把手拿开,说:“马上要过年了,您就行行好,当送个新年礼物,赶紧把这帕子绣出来吧。您是郡主,霍家就算是不会收到邀请进宫过除夕,您也会被送名册,到时候见了殿下把帕子一扔,保准儿殿下会乐开花。” “等回头见面,我就让白不厌开朵花,他要是不开花,我就找你麻烦。”阎良花撇了撇嘴。 彩霞提醒道:“可不能再叫白不厌,如今已经是皇子,改了姓名。” 阎良花心想,白不厌讨厌那姓名讨厌的作呕,要是真叫了,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发疯怎么办? 她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绣帕,当小姐也有一段时间,硬是没进步,有时都忍不住生出羞愧的心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她连一个绣帕都弄不好,还能做得好什么? 这样间歇性的踌躇满志很快就在烦闷当中被抛掉,绣帕被她扔到了一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去看看二弟弟的书读的怎么样,是不是跟我一样,都恨不得冲出去展翅飞翔。” 朝霞一听这话,立马应声:“奴婢这就给您拿披风。” 春秋有些烦闷:“无论如何都得绣帕子,既然小姐不肯在自己房间里绣,那奴婢给您拎着,去二少爷那儿绣。” 阎良花叹了口气:“你不能为了白不厌高兴,就不管我的情绪吧。我现在可是一丁点都不快乐。” 春秋:“小姐,您就是高兴太久,所以才一个帕子绣了四个月都没绣完。既然平日不勤奋,那么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现成的佛脚你要是不报,那可就完了。” 阎良花被丫头挤兑了一番,也没什么脾气,耸了耸肩膀:“那你就拎着吧,能绣才有鬼。” 她接过了朝霞递过来的披风裹在了身上,抬步便往出走。 彩霞在身后念叨:“小姐,您穿的是绣花鞋,出门得换鞋呀。” “不用了,反正二弟弟那儿离得也不远。”阎良花脚下嗖嗖的滑过冷风,步伐急促加快,便去了西院。 春秋拎着一堆东西在后面跟着赶,两人进了院子,丫鬟们纷纷行礼进去通报。 进屋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隔着一道披风,听见里头有人说话。 “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陈平之冷冷的声音问,“后什么?” 霍晏结结巴巴:“礼以节人……乐乐乐以发和……” 然后就卡壳,什么都说不出来。 阎良花解了披风,扔给了春秋,进到屋去,接道:“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 她绕过屏风,就看见陈平之手握书卷,很有老师的派头,神情严肃。 霍晏就像是每一个学生一样,头疼的不得了,委屈巴巴答不上来问题。他看见姐姐来了,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陈平之眼皮子都不抬,冷冷道:“坐下。” 霍晏老老实实的坐下,状态萎靡就像是掉了毛的小兽。 阎良花坐到一边儿观望,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节课。 陈平之教道:“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 霍晏一副听天书的架势,眼睛瞪得圆圆的,但根本不专注。 陈平之看在眼中用书本敲着桌面:“其为人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什么?” 霍晏被问的一懵,还有刚学就考试的,书院里最狠毒的先生也不会这么做。他扭过头,求助阎良花。 阎良花动了动口型。 “诗!”霍晏立马大声答道。 陈平之将视线转了转,落在了阎良花身上,面无表情地问:“疏通知远而不诬,则深于什么?” 阎良花不能帮着作弊,微微一笑,坐在那儿笑而不语。 霍晏的手紧紧抓着膝盖上的衣袍,内心陷入了极其绝望。 陈平之慢条斯理的问:“你在学堂都学了些什么?” 霍晏诚恳的说:“老师教的东西我都记在了本上,但就是记不住。” 阎良花煞有其事的点头:“这个我懂,老师教的东西我从来不记,但就是过目不忘。” 陈平之瞪了她一眼,“那你背一背!” 阎良花:“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不会。广博易良而不奢,则深于《乐》者矣;洁静精微而不贼,则深于《易》者矣;恭俭庄敬而不烦,则深于《礼》者矣;属辞比事而不乱,则深于《春秋》者矣。” 霍晏头痛:“我也不是小孩子。” 陈平之将书扔到了桌上:“既然不会,那就抄书。” 霍晏聪明不足,勤奋有余立马就研磨抄书,一面抄还一面念:“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兮,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 碰上这种蠢笨但是勤奋的学生,每个当老师的人都很无奈。 陈平之坐到了阎良花旁边喝茶,“你的书读的倒是很好。” 阎良花毫不谦虚:“我过目不忘。”这是天赋技能。 春秋在旁边凉凉的吐槽:“小姐既然过目不忘,我教您的针法想必都记得。”她翻出了绣活要用的东西。 阎良花讪讪一笑:“忘记了,你再教我一遍。” 春秋翻来覆去又教了三遍阎良花才开始绣花。 陈平之微微好奇问了一句:“你这是绣的什么?” 阎良花生无可恋:“我在绣李子树。”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不过你这个人挺实在,直接报了一支李子树,可惜我看的不大出来。”陈平之淡淡的说,语气里透着淡淡的嘲讽。 春秋不忍小姐在外人受到嘲讽,勉强夸奖道:“小姐的落叶子绣的还是挺漂亮的。” “我绣的是石头。”阎良花反问:“看不出来吗?” 春秋嘴角微微抽搐:“就石头不应该在这儿下针……” “应该从这儿下针。”霍晏抛下了墨笔,给阎良花指挥着,该怎么绣出反针花纹。 霍晏教的正起劲,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像是被猛兽盯上。他慢吞吞的抬起头来,对上了陈平之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顿时如坠地狱。 陈平之问:“科举考绣花吗?” 霍晏赶紧摇头:“不考……”他退回到座位上,拿起了笔继续抄书。 阎良花长叹一口气:“我和二弟弟就生错了,我们两个就应该换一下身份。” 陈平之冷笑:“你的女人挺好的,至少霍晏不会出去兴风作浪,祸害良家妇女。” 阎良花斜睨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我弟弟长得这么漂亮,往他身上扑的小姑娘如过江之鲫。” 霍晏有些着急的挥了挥手:“真没有。” “就他这种读书,将来找个人家入赘,就别想着那过江之鲫。”陈平之讥讽道。 他一个教书的教出了一身火气。 阎良花看着绣花针:“出去溜达溜达?” “行。” 第一百七十八章 寺庙之行 微风轻摇着庭院中的树木,细细的飞雪落入竹帘的缝隙。雪花像雾一般在空中飘转着,凝结于台阶好似落花堆积。 外边下着雪,丫鬟们都躲回房间里喝酒取暖。 一双靴子踩在台阶上,留下了足印。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院落。 前面的人自然是陈平之,一身玄色黑衣,身上不见花纹,腰间黑带,挂着一块素白的玉佩,脚下长靴,身上毛茸大氅,走起路来大刀阔斧,犹如冬季的一棵松树。 身后的是阎良花,她抢了霍晏的一身衣裳,霍晏喜欢绿色,冬天也一身绿棉袄,上头绣着银色花纹,腰间配着香囊玉佩,长靴黑披风,好似谁家英俊的少年郎。 这二人在冬季把臂同游,定是冬日里最明亮的一道风景线,宛若半个春天。 春秋急急的往出追:“小姐,外头都下雪了,您就别出去了。” “趁着雪,外出游才有意境,你赶紧回去吧,穿的那样薄,小心着凉。”阎良花体贴的说了一句,兴致勃勃地往出走。 正冷的季节,看不见院中杨柳发芽迎春,只见桂枝上挂满白色的雪花,如此趁着兴致游玩才爽快。 “那奴婢和您一起出去。”春秋还是在追,碰落了枝头的落雪。 她知道小姐和陈平之出去玩儿,去的指定不是好地方,哪里放心的下,恨不得化身胶水粘在小姐身上。 陈平之停下脚步:“我领她去寺庙逛逛。” 春秋吓了一跳,她对陈平之总有些畏惧感。大着胆子说:“殿下说了,如今外头危险。” “我能保护好她,你休要多言。”陈平之步伐加快。 阎良花笑眯眯的挥手:“回去吧,我去牵一匹马,走啦。” 她肯定要跟陈平之出去,对方不会无缘无故来交霍晏读书,一定是想变着法的见自己,定然是有事情。 科举在即,事情一定不少,不小。 两个人去了马厩,阎良花牵了一匹马,陈平之带走了来时那一匹。出了府门,二人翻身上马,一路行过。 街道上几乎无人,下雪的天,大家都在屋里躲着,冷风呼啸卷起雪花在空中打了个圈又落下。 阎良花微微哆嗦了一下:“说好的科举由你推行,怎么变成白不厌了?” 如果不是有这个问题,她肯定不会大冷天跑出来吹冷风。 陈平之手握缰绳,淡淡的说:“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于是他变成了领头羊,而我是他那一系的人,怎么算他都不亏,你就不要来找我茬。” 阎良花脸一红,讪讪的说:“你见我哪里像是找茬的人?” 陈平之将她上下都扫了一遍,毫不客气的说:“哪里都很像。” 和这种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的男人在一起,就别想着对方能低头认输 雪越下越大,抵达山门外时,漫山白雪银光照眼,马儿一个劲儿的打喷儿。 两人在山脚下将马拴上,一步一步的上了石阶。 阎良花惊讶:“你居然真的带我来寺庙?我以为那是哄春秋的话。你带我来寺庙做什么?你突然转性了?” 陈平之回答:“王家的两姐妹就在这寺庙中。” 阎良花一笑:“王大小姐是太遗孀,不过年纪轻轻,将来迟早要再嫁,你相中人家了?” 陈平之皱眉看了她一眼:“你是真不记仇。” 阎良花恍然:“原来是奔着王家二小姐来的。” 陈平之冷笑一声:“我可是记仇的很,往我陈家身上泼脏水,那就得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阎良花在心中为王二小姐默哀,然后解释道:“我不是不记仇,我是早就猜到了是谁,仇早就报了,王二小姐在家养那么长时间一段病,总是真的生了病。” 陈平之不高兴:“既然你早就查到,怎么不告诉我?” “这不是想着一滩浑水,别让你这个清贵的人趟一趟嘛。”阎良花笑嘻嘻地说。 陈平之望着上山顶的那条路,浑身杀气腾腾:“这浑水我就是要趟到底。” 阎良花笑眯眯的准备看笑话。 隆冬之季东风误吹,寺庙如长春苑梨花开遍,月光与雪色交相辉映,美丽异常。 山中没有牛羊,只有一些喳喳欢鸣弄晴的鸦雀,在积雪上留下一道小巧的印记。 两人上了山,管寺庙的住持要了一间房,隆冬时节,上山祷告的人都少,整个山中万籁俱寂,在厢房当中能倾听融雪时摧檐泻竹的音。 阎良花也顾不得欣赏景致,盘腿而坐:“你要如何?” 陈平之道:“等会,你出去一趟。” “还有我的戏码?”阎良花惊讶。 陈平之估算了一下时间:“刺客差不多到了。” 阎良花更震惊:“还有刺客?” 陈平之嗤笑:“你以为王家同意推行科举,其他家族就不会有怨言吗?白不厌在皇宫刺杀起来极难,我没少帮着,忙前忙后,可是现成的靶子,如今往出跑,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阎良花指着自己,满眼震惊:“你知道这种情况还带我出来,你有没有心呀。我可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被风霜吹打也就罢了,还要见情敌,遭遇刺杀,你有没有把我当柔弱女子看?” 陈平之拍了拍她肩膀:“我也想觉得你柔弱,但被你杀死的那几个壮汉恐怕不会同意。” 阎良花算是发现,在陈平之的眼中自己大概不算女人。 不对,是完全不算女人。 河水曲折,河水弯弯,飞鹭双双对对,在那碧波上回旋。 王希月在山上憋屈,日常生活都不便,在后山当中能让她散散心的地方,就只有这一片河水边。 她会拿一些馒头之类的东西来到这湖面喂那些飞鸟,鸟儿与她熟络往往很是亲昵。 撸猫撸鸟都能让人感到快乐。 只是今日她在凉亭边看到一个身影。 那道身影穿着黑色大氅,正不断的将把馒头扔给那些鸟,周围围了一圈鸟。 随着王希月的不断靠近,惊起了鸟雀。 身边丫鬟问道:“谁在呢?” 阎良花回过身来,微微一笑:“在下山上来客。” 王希月脸色一下子变了:“阎良花?” 阎良花笑而不语,低头继续喂那些鸟雀。 王希月心底噌的一下涌起了一股怒火。 这就好比你出去买一件衣裳,结果衣服被人提前买走,那个人刚好是你讨厌的人,穿着这件衣服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你……”话还没说出口。 破空一支箭射了出来,直奔阎良花。 阎良花向后一躲,顿时避开。 然后一些戴着面具的人变凭空出现,手持刀剑奔向三人。 阎良花抬步便跑,王希月和丫鬟下意识的跟着她的步伐。 丫鬟惊慌失措的大喊:“有刺客——” 下一秒一支箭正中她喉咙,倒地不起。 王希月脸色大变,踉跄着往前跑,一个面具人冲着她挥了一刀,砍在她后背上,鲜血浸染衣袍。她倒在地上,睁着大大的眼睛。 这些面具人没在管她,直奔阎良花, 阎良花跑入深山当中,树木浓密,箭用起来便不方便。这些面巨人上蹿下跳,攀上树枝,不断辨认着她的位置。 耳畔冷风嗖嗖,凶险异常,她却极为冷静,翻身躲过了两只弓箭,在下一刻翻身入了一个小峡谷,沿着缝隙往出跑。 耳边全都是陈平之在给她讲路线图时记下的种种。 直到跑到尽头,全都是光,陈平之手在那处将她一把拉起,两人换了彼此披风和大氅。 二人顺着小路边下山,边跑边喊,有刺客—— 惊动了山中的护院,寺庙里的那些罗汉纷纷提着棍子出来阻挡,和面具人打到了一起,还有人去检查湖边的动向,找到了气息微弱的王希月。 一刀下去鲜血直流,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血液凝固,竟没有当场流血过多毙命。 那二人驾马狂奔返回霍府,阎良花去了霍晏的院落,脱下属于他的衣裳,换回了自己家常的服饰,解开了男子发髻。 陈平之已经告诉完了霍晏,要对方记住:“你跟我今天去了寺庙,遭遇刺杀,匆忙之间驾马逃窜回府,受了极大的惊吓。” 霍晏受了惊吓,却是被对方拽着脖颈而流露出的恐惧。 阎良花相信陈平之能做好后续工作,自己就回了小院。 春秋看见小姐回来,松了口气:“您终于回来了。” 阎良花笑眯眯地说:“你说的对,换个地方绣花果然神清气爽,我在二弟弟那儿一直绣花,帕子已经绣完了。” 霍晏实在读不下去书,又看阎良花绣花艰难,索性帮她将整个帕子秀出来,意外地派上了正用。 阎良花展示着自己的帕子。 春秋满心疑虑,却没有说出来,顺着小姐的话夸奖:“这针线活儿进步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彩霞摸着下巴,“不会是请二少爷那,哪个姐姐帮忙绣的吧?” 阎良花理直气壮地说:“我是那种会作弊的人吗?” 是。 一屋子女孩吵吵闹闹,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夜晚。 第二天,流言蜚语传的漫天都是。 陈平之和霍晏上寺庙散心遭遇刺杀,王二小姐意外深受重伤,昏迷不醒。 第一百七十九章 府尹大人的难题 京兆府尹不是个好活,长安脚下,四处都是达官贵人,上头下个命令,捉的还是贵人。 霍家虽然没落,架不住还有个大小姐和二皇子关系密切。 而最要紧的是,这一趟请来的不仅仅是霍家二公子,还有陈家长公子。 府衙坐北朝南,飞檐翘角,正面四根柱子立于鼓形柱石上,支承着梁头挑和额仿。 柱枝衔接间无雀替,檐下无斗拱;正脊两端微微上翘,无吻兽相衬,垂脊也无角兽装饰。 房低顶重,结构简朴,连接着一条长廊。京兆府尹正来回踱步,不住的往一个方向看。 县丞从一个干净的厅堂匆匆走出,前来汇报道:“大人要撑不住了,陈公子点名让您去。” 府尹大人面露难堪,神情抑郁,看见另一个房间内也有人走出,是审问霍家二少爷的主簿。 他赶紧问道:“可有突破?” 主簿叹息道:“这位公子一问三不知一问就是吓懵了,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不知道。我曾听人说过,钱太清的儿子有样貌而无内涵,世人所言不假。” 两个人都眼巴巴的看着,等待大人至少去一个房间。 府尹大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先去见了陈平之。 干干净净的厅堂内,陈平之跟个大爷似的一坐,连笑都懒得笑,一脸的不耐烦和疲倦,甚至还质问:“杀我的杀手找到了吗?知道是谁指使的吗?” 府尹一进来就后悔,可又不能退出去,咳嗽了一声,尽量摆出围观者的架子。他说:“事情还有待查证,是我不方便透露。” 陈平之揉着眉心,指缝微微张开,一双野狼似的眸子往出一盯,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府尹也就一个哆嗦。 府尹问:“再把当时的情况说一遍吧。” 陈平之有些不耐烦:“都说了好几遍,我去霍府教霍晏读书。” 府尹疑惑:“你也是个大忙人,为什么去教他读书?” 陈平之用一种“你傻”的眼神看着他,说:“钱太清跟我关系很好,我最崇拜他。他儿子不争气,在朝廷混不着一官半职,如今好不容易能科举,我肯定要帮上一二。” 府尹:“你继续说。” “他太笨了,笨到无可救药,让我心烦。”陈平之嫌弃的说了一句。 跟着府尹一起进来的主簿认同点头。 陈平之斜了他一眼。他飞快摇头。 “那天我实在是太烦了,就说,‘我教不了你,你去寺庙烧香拜佛考上的几率更大。’霍晏一听,眼睛一亮,问:‘真的?’” 扑哧一声,笑了好多人。大家又赶紧整理好笑容,故作无事发生。 陈平之面无表情继续说:“我真的很心烦,就拉着他出去上寺庙拜佛。我们两个先牵了马,路上几乎没人……”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细节,非常具体。 府尹认真听完之后,让他再喝点儿茶。 陈平之摸索着茶杯:“陛下下令,要将我当成罪犯盯死在这儿?” 府尹哪敢说这话:“没有。”他接到的命令的确是来自于宫中,宫中的命令是查出刺杀陈平之的杀手幕后主使。毕竟大家都知道,陈平之跟着白不厌促成了科举,皇帝愿意推行科举,杀陈平之的人一定与皇帝的意思背道而驰。 放眼整个长安,逃不过几个世家。 这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王家,而王家给府尹的命令是,查出伤害王二小姐的真凶。 王二小姐至今昏迷不醒,中了一刀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好久,没死算是命大。如今人还没救回来,只能拿汤药一遍一遍吊着,王丞相四处搜寻能够救回侄女的办法。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王家十分愤怒,王丞相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找到凶手,而且不能是那种拉出来的替死鬼。 府尹压力山大,出了门,又去看霍晏。 霍晏萎靡的像是一个小仓鼠缩在凳子上。 府尹问了好几个问题:“什么时候出的门?碰到了几个杀手?杀手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你是沿着哪条路下的山?” 霍晏一个都答不上来。 陈平之什么都没告诉他,只对他说,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就说不知道。 于是霍晏一问三不知,说不知道,说的特别理直气壮。 因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审讯的人声音稍微大一点,他就两眼放空。 “你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不记得了,我怎么回家的都不记得了,我害怕,我不知道,我就去拜佛,求佛祖保佑我。” 他话说的颠三倒四,但由于他蠢笨出了名,外出遇到刺杀,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也很正常。 于是他被审讯,紧张,再被审讯,害怕,还被审讯,两眼放空。 钱太清那样厉害的人,居然生了这么个儿子。 府尹审讯到了最后也只得出这么个结论。 他好愁,愁的头发一把一把掉。 霍晏也很委屈,状态很萎靡:“我想回家。” 府尹心想,王家那边是把你们当疑犯,我哪儿敢把你们轻易放了? 府尹故作凶狠地拍了拍桌子:“想回家,就得抓住凶手。” “那你们抓呀。”霍晏低头抹眼泪。他倒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委屈。那两个人出去一通干了一堆坏事儿,回头跟自己一个字都不交代,就让自己出来卖傻。 重点是这帮人都相信自己真傻。 他都快相信自己就是个傻子,所以阎良花和陈平之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府尹可以接受霍晏发脾气,但接受不了一个堂堂公子竟然跟个小媳妇似的抹眼泪。 他觉得,像霍晏这种软的跟包子一样的人,不像是杀人凶手,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能力。 如果这场刺杀真的是安排好的,那么霍晏只是一个点缀,真正的突破口还在陈平之身上。 然而陈平之身上什么都突破不了。 他和霍晏不一样,霍晏什么都不记得,他则是记得清清楚楚,连细节都对得上。连着问好几遍,前言后语都能搭上。 大家对于陈平之和霍晏的怀疑,就源于刺客是冲着他俩去的,结果两人都没受伤,反倒是无辜巧遇的王二小姐重刀险些身亡。 若说巧合,未免太巧。 于是外头开始传起了流言蜚语,大体内容是这样—— 其实这一次刺杀,根本就不是冲着陈平之去的。完全就是冲着王二小姐去的。 因为杀了王二小姐,可以栽赃给陈平之,这样王家就顺理成章的可以收拾陈平之。 原本决定于明年开始的科举,就可以取消了。 这个流言蜚语在茶馆当中一放送,当即就引起了无数读书人的反弹,就连打铁的铁匠都说:“科举不能取消,不能这么陷害陈平之。” 自打说了有这么个科举渠道,但凡家里有点闲钱的,都送儿子去读书,那就是将来家里能出个官员。 这年头的阶级分离很重,士农工商。 商人排在最末,商人很有钱,他富裕了一辈子,就想争一把脸,想当一回上等人。 于是各行各业纷纷提出了反抗,信心不断浮动。 皇帝不断辟谣,科举没有停止,还会继续。民间躁动声越来越大,要求他们把受害者陈平之放出来。 于是陈平之在关的第三天被放了出来,同时朝廷承诺,一定会尽快抓住凶手。 府尹被皇帝叫进宫去一通申斥,说了最严厉的话。 “如果干不好,那就另请贤明。” 府尹也不睡觉,就数着自己官路是否到头,要不要去王家拜个码头。 倒是他的糟糠之妻,一句话点醒了他:“无论你抱谁的大腿,都得查出凶手。” 于是府尹就只剩下一条路,找出真相。 可以说是峰回路转,也可以说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冒着得罪整个长安,安抚贵族的风险,带着捕快挨家排查,结果查到了钱家头上。 钱家少了好几个家丁,查这些家庭预留的家庭地址全都是空,所以就是以家丁名义当杀手培养出来的。那些人现在还在府衙躺着。 在找那些丫鬟来指认,严刑拷打一番,几乎都认。 于是钱家浮出水面。 这个钱家的风头被王家完全遮,没有要跟王家争抢的意思,一直老老实实的当官。 反正是世家当道,他们有官当就行。 可是突然冒出来一场科举,就让人很难受。 朝廷为明年科举预留出来了人才储备,拒绝了好几个全家的公子,还预备辞退一些当官的世家子弟。 几个世家在一起商量有点慌了,王家把持朝政,不害怕人才往进涌,他们可害怕。 最后一合计商量出一个主意,动手杀人吧。 白不厌身在深宫,动起手来不容易。 剩下陈平之上蹿下跳,四处联合,可以说是白不厌的代言人,手上握着诸多关系。 这种人,他不死谁死? 于是一场筹谋已久,一直盯着陈平之的刺杀,就这样展开。 总而言之,乱七八糟,差不多就是这些东西。 最后的结局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钱家被抄家流放,承受了王家的怒火。 几大世家彻底消停安分。 第一百八十章 北端 惠帝死了。 端国的皇帝近几代都短命,他死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有两个儿子,最大的太子才四岁。新帝在登基礼上,没挨过繁琐复杂的礼仪所带来的时长,直接尿裤子了。 治理国家可不像是撒泡尿那么容易。 幼帝登基,按着惯例需要一位惯例朝堂之人。可以是太后垂帘听政,也可以是大臣辅政。 然而惠帝在临死前,凹在病床上,抬起那颤巍巍的手,在满朝文武和不断哭泣的妃嫔以及杂七杂八的人中指了一下,说:“安平长公主摄政。” 其实他病的太厉害,根本看不清人,想当然的指了离自己近的位置,却没发现安平长公主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在一个角落里跪着。 哄的一声,接下来一片寂静。 摄政和听政辅政不一样,摄政王听过么?皇帝没成年之前,皇帝的国家由摄政王说了算。 大家太震惊了,以至于连皇帝咽气都没注意到,只是盯着角落里。 那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一身素色蓝衣,浑身上下连个首饰都没有,朴素的丢到人群里没人认得出来。她是长公主,惠帝的庶出妹妹,生母好像是哪个贵人,记不得了。 她抬起了头,窗棂里照进来的光形成了分界线,正好落在她半张脸上,一脸满是阳光,一面尽是灰暗。她直直的盯着病床上垂下的手,嗓子有些沙哑:“陛下——薨逝——” 这一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哇的一声,哭声震天响。妃嫔们继续落泪,朝臣们继续悲痛。 摄政公主新鲜出炉。 纵观成国上下历史,是有一位摄政王的。 当时君主五岁,杜尔昆初为叔父摄政王,后为皇叔父摄政王,最后他把太后娶了就成了皇父摄政王。 这位摄政王打了一辈子的仗,握了一辈子的权,最后战死沙场。人前脚死,后脚十四岁的小皇帝就数落了其人八条大罪,将其鞭尸分尸,最后一把大火——挫骨扬灰。 也算是应了史书上孜孜不倦写出的“摄政王难得善终”故事。 后人对此的评价是,皇帝就是年纪小,藏不住心事。他就应该善待遗体,彰显仁善,至于数落罪名这种事情,自然有大臣代劳。 所以,摄政王是什么?是幼年君主的一块踏脚板,当死无全尸。 而这位年纪轻轻,且毫无根基的摄政公主,更是风雨飘摇当中的一根稻草,她摄政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与南楚的和谈。 安平其貌不扬,唯一一件值得说到的事情就是她和南楚王家的长子王子异的婚约。 这婚约本也不是落在她头上,而是她上头的嫡姐身上,结果嫡出公主发了一场病,早早夭折,这才又改成了安平。 她成为摄政公主,肯定无法再嫁到南楚,于是这一次前往南楚谈和平条约,割地赔款等种种事宜时,又稍大的送去了一位公主,来完成和王家的婚约。 这次去和谈的人选,她几次和朝臣商议,磨合,大家都想派自己的人去借机捞一点好处。 安平在和各怀鬼胎的朝臣们商议,隔着一扇薄薄的屏风,觉得十分疲惫,人就保证着端正的坐姿。 太监突然走了进来,轻声禀报道:“郭先生求见。” 朝臣们脸色微变,安平连忙说:“请人进来。” 这位传说中的郭先生上带着斗笠,浑身一袭白衣,便踏了进来。 安和平微微疑惑:“听闻您在占卜,怎么带上斗笠?难道是占卜不顺?” 郭先生:“那倒不是,是太顺利了,我一时高兴,随手丢了样东西出去。结果惊动了房梁上的马蜂,它们把我给蛰了。戴上斗笠是怕吓到小朋友。” 安平:“难怪听您的声音,有些微妙的不同。” 郭先生说:“公主殿下,我要暂时离开皇城,前往南楚一趟。我刚刚为自己占卜,发现我的一个徒弟就在南楚。” 安平有些意外,但反应的很快:“郭先生是要去南楚,单独行动外边恐怕不安全,不如跟随使团一起去。” 郭先生直接拒绝:“我要自己去找,如果找到的时间短,且使团还在南楚京都,倒是可以一同返回北端。”说罢,转身离开。 没有人为他无理的态度而生气,因为郭先生的地位在整个北端有着超乎寻常,他是这个国家的国师,就连皇帝公主都要称呼为一声先生。 安平想着郭先生会抵达南楚,眼神闪烁了一下,指着地图:“这几块地本宫都要,这次前去和谈,一步都不退。” 她要的是南楚最紧要的几个地方,南楚未必会割舍。 北端这边非常清楚,他们这一次只是占了郭先生的便宜,如今郭先生已经收手,他们再打未必能够胜。 然而谈判讲究的就是一个心理战,尤其北端这边还占了上风,一定要狮子大开口狠捞一笔,这才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将士。 更何况郭先生亲临,无论如何都不会看着北端吃亏。 北端皇宫后宫处,为处于西殿广寒宫。 东西被噼里啪啦摔了一地,一个容貌娇嫩的女子气势汹汹,宫女们拦都拦不住。 美妆妇人就坐在旁边,冷声道:“现在发脾气有什么用?这皇宫早就是安平的皇宫,她让你去和亲,你就没第二条路。云清,收拾收拾,启程吧。” 杜云清不甘心的握拳头:“父皇太糊涂,我才是弟弟的血亲,您是弟弟的生母,怎么能……怎么能让她去做摄政公主。” “她是谁?她是你姑姑,你看看她执掌朝政后雷厉风行干的那几样事儿,应该明白,父亲没少教她。”宫装妇人揉了揉眉心,丈夫到最后信的居然不是自己,这让她难以接受,然而局面就摆在这。 安平就是坐稳了摄政公主的位置,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北端并不讲究出身,太后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泥瓦匠家的女儿,她如今要做的就是抱好儿子,嫁出女儿。 云清难以接受的低声说:“父皇为什么不相信我?她可以的,我也行。” 太后:“你父皇教你读过书,手把手教你写过字,把你叫到跟前来对答过问题,我听过好几次,听得不太懂。但我看得懂你父亲的眼神。他一直皱着眉毛,一直都没办法信任你。” 云清回忆着过去种种,父皇时常抱着她遗憾,她不是个儿子。她已经十五,是惠帝最年长的孩子,能够帮着分担压力。 她那时根本不爱听这种话,甚至赌气避着父亲。 现在想想,惠帝只是要一个继承人而已。 他年岁长的儿子,八岁十岁夭折了两个,最大的儿子只有四岁,一个懵懂,不知能否长大的幼苗。 “和南楚联姻,是早之前定下的,你是除了她以外,唯一成年的公主。你必须要出嫁,谁都改变不了。” “……”云清咬了咬下唇:“嫁就嫁。” 太后握着女儿的手,一字一句的说:“女人都是要出嫁的,娘搂着你弟弟不踏实,他是皇帝走不了,你能走。我每天晚上在皇宫里都睡不着觉,你离远点儿了,兴许能睡得踏实一些。” 端国的皇帝近几代都短命,摄政公主总比摄政王好。 太后作为一个成熟的女性,还是懂这道理的。 她就像是无根的浮萍,无处可依,心中惶惶,想要尽力保住自己儿子。至于其他的,她帮不上忙也顾不住。 云清抱着她大哭一场,哭自己,哭父皇,哭母后,哭弟弟,将大家的未来都忐忑了一遍,擦干了眼泪,开始接下来的路。 使团商议完毕,人员确定齐全,各方势力平衡。 公主得以出嫁,行程布置的很大,有三千士兵一路保护相送,一直抵达南楚。 南楚这边由白大人接待,安排在了新修建的驿馆当中。 云清抵达使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听王子异这个人。 那是她未来的夫婿,难免又好奇一些。 从外界得到的消息是,王家最近有些麻烦。 王子异的妹妹,二小姐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几次都在性命垂危的边缘,王丞相大怒,处置了好些人,看样子怒气还未消除。 云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找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药丸。 这是郭先生练造的药丸,能够将重伤的病人缓解一点,但并不确定能否将将死之人救回。 她离开驿站,找到了王府别院,求见了王家大少爷,得到少爷并不在府的消息。 云清有些失望,还想着借此机会见一下王家大少爷看看对方模样是否优秀。 她将这药丸交给了府内下人,特意嘱咐了两句:“我愿意用来救治二小姐,但东西如果用就用,如果不用请还给我,因为是好东西。” 下人表示记住。 云清失望离开。 不久之后,王子异疲惫的返回别院,拿到了药丸,也没有多问此次来的和亲公主,便翻身上马,迅速返回王府。 经过多御医查证,证明此药无害,而是救命之物,给王希月服用下去,以求保命。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逃不掉的阎良花 王希月短暂的苏醒过一次,在喂一下药丸的当天晚上,药效起到了作用。 她病体虚弱消瘦,以至于手镯都宽松,不能挪动身体,能抬一抬手。 半夜残烛灯光微弱,炉火弥漫着药香,暗夜的风吹开了窗扇,感觉分外寒冷。 丫鬟昏昏欲睡,又被凉寒浸染骤然睁开眼睛,习惯性的往幔帐方向看了看,察觉到了小姐微微伸手的影子,高兴地掀开帘子:“阿弥陀佛,保佑小姐终于醒过来了。” 王希月确实高兴不起来,她听着丫鬟的声音嗡嗡作响,一双眼睛浑浊,看不清楚,就连神智都不那么清晰,周身疼痛传来,念出了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 “阎良花。” 丫鬟起先没听清,凑近听了听,直到两遍后才听懂,要追问,但小姐已经再次合上了眼睛。她心里一慌,探了探鼻息,十分微弱。 她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外边的冷风吹得格外寒冷。 一阵风涌进来,吹得幔帐浮动,昏迷的人一动不动。 丫鬟半夜出去找来了大夫一番诊治,起不到丝毫作用,王希月不行也不死,就在那吊着。 其他人纷纷被惊动,王丞相,还有今晚留宿在王家的王子异。 大夫说:“这是那枚药丸起到了功效,能够吊着一口气,否则人早就……” 他不敢说的太清楚,生怕引来迁怒。 可是王二小姐不死不活的在这吊着,也着实烧人的心。 烛光下灯火昏暗,王丞相的神色部辨喜怒,幽幽的像是一潭死水。 王子异神情中流露出几分难受,望着昏睡的妹妹,眼下微微有些铁青。 丫鬟犹豫了一下,说:“小姐醒了,而且嘴里念着一个人的名字……不像是阎良花。” 丞相的那双眼皮微微耷拉,很难看出年轻时候的才貌双绝,他的手像枯树皮,眼睛被眼皮遮着,露出那点儿眼瞳微微闪着金光。 他出来的匆忙只身上披了件衣服,里面穿着一件单衣,身体瘦弱,衰老,看上去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上了年岁的老头而已。 他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阎良花。” 王子异深觉不好,追问:“可说了别的?” 丫鬟摇头:“我就听见了这个名字,其他的小姐什么都没说。” “二妹妹对她还真是怨念很深,情一字无解。” “这一次跟着陈平之上山的也是霍家的人。”王丞相的手轻轻地按着膝盖,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架势:“那么霍霍家的人好像总跟王家犯冲。” 王子异沉默不语,他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有些不合适。 王丞相说:“你的未婚妻已经抵达了南楚,过些日子便成亲吧,虽然你曾经喜欢过阎良花,就将其纳为妾室,送入府中。” 王子异眉头一皱:“这不合适吧,父亲,三皇子喜欢阎良花人尽皆知。” 王丞相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三皇子本来也是给你妹妹留着的,若你妹妹有个三长两短,让她这么记恨的阎良花,做叔父的,还是能给送下去的。” 王子异的眼瞳微微放大,父亲没考虑过任何人。阎良花进王府作妾是借口,一个将人弄死方便下葬的借口。 王丞相压根就不在意白不厌这个人,更不在意他的喜爱。 “父亲,妹妹只是叫了一下阎良花的名字,她们本身就是情敌。” “我也没说,你妹妹受伤是阎良花的阴谋。我只是觉得,叔侄一场,希月想要点什么东西,叔父总是要大方一下的。”王丞相站起身来,不想跟儿子继续交谈,径直离开。一旦他的侄女有个三长两短,阎良花第一个死。 王子异头痛欲裂,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床帐的方向,默默的退了出去。 这阵子事情一日比一日多,多到他心烦。 他回到房间,闷睡不着,这件事情绝不能让白不厌知道,白不厌小肚鸡肠一件事情能恨人一辈子。 他不可能放任着阎良花出意外,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告诉阎良花。一直挨到了天明,便匆匆起身,直奔霍府。 街上的小儿一起拍着手在街上高唱《白铜鞮》,纷纷杂杂的树叶飘落在铺满残花的石阶上,霍府门前落了一层灰,连雀鸟都不落下。 王子异登门拜访,他打的名义是见府上的二少爷,再查问一下刺杀当天的细节。 霍晏因此心惊胆颤,很是虚弱的接待了来客。 王子异开门见山:“叫阎良花过来。” 霍晏松了口气,都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就好。 他赶紧叫小厮去找了阎良花,只说想不起那一日出门前的细节,叫姐姐帮忙回忆一下。 王子异:“你出门前,见过阎良花?” 霍晏弱弱的说:“姐姐在房里绣花儿烦闷,来看望我一下,陈兄教导的诗词,姐姐全都能答上,我一个字儿都回答不上来。陈兄烦闷,于是拉我上寺庙。” 王子异点了点头,没在说什么。钱家认罪伏诛,承认是他们家派出的刺客,此事已落下帷幕,只是事情太过于巧合,偶尔王子异心中还会浮起疑虑,专门盯着阎良花的疑虑。 可他又觉得阎良花不会如此无聊,阎良花才不会去做什么报复的事情,她从来不用愤怒思考,只用脑子思考事情利弊。 在人没来之前,房间内的气氛就一直尴尬地沉默着,王子异承包了沉默,霍晏承包了尴尬。 他在心中默默的祈求阎良花尽快过来,解决自己目前的困顿。 小厮加快脚步赶到了蘅芜苑,只说一句王大少爷登门拜访,阎良花就心里一凉。 诚然,王子异有聪明脑子,但总不至于这么兜兜转转的弯弯细节都能想到自己。 那他也太爱自己了。 阎良花磨蹭着不想出门,手中拿着一本戏本子,索然无味的看着。 反倒是彩霞极为兴奋,一听说王家大少爷过来立马去给小姐掏衣服,把梳妆盒里的精致发簪全都摆了出来。她这个人不挑剔,三皇子也好,王家大少爷也好,只要是有权有势的男人,她都支持小姐勾搭。 春秋知道两家关系不错,看小姐一脸抗拒,疑惑道:“小姐最近得罪了王家大少爷?” 阎良花也说不好,她将话本子扔到了桌案上,叹了口气起身便往出走,连披风都没挂上。 春秋连忙去挂钩上取了一下披风下来,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 阎良花的步伐很快,春秋追上的时候,已经抵达二少爷的院门口。 离得这么近,披风都不用往上挂。 她匆匆进了屋,不理会那些行礼,问安的丫鬟,额头上的发丝微乱气息,有些喘不匀,一进去绕过屏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便盯上了王子异。 王子异以为她是为白不厌着急,解释了一句:“今日只是私事。” 阎良花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这是她翻画本子的时候想到的应对王子异的方式。 请对方冒冒然然登门,自己太淡然,太局促都不行,能表现的很关切,爱一个人关心则乱。 她轻松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挑眉一笑:“叫我来听私事,有些不大合适吧。” 王子异依稀看见了阎良华的影子,那个有些轻佻的聪明才子。他说:“有关你的私事,听听无妨。” 阎良花等他说话。 他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说:“我父亲想杀你,先把你纳进府中,给我作妾,等着我妹妹死了,在悄悄的掐死你。” 阎良花很冷静:“为什么?” 王子异放了下茶盏:“我妹妹病中醒来对着丫鬟叫你名字,念念不忘。父亲为了成全妹妹的一腔心思。” 老天爷真是有眼,兜兜转转都不放过她。 阎良花心里憋屈,事儿是陈平之要办的,麻烦凭什么落在自己头上? 她几乎想骂娘,生生抑制住了冲动:“王希月叫的为什么不是白不厌?” 王子异眼帘轻垂,又看了她一眼:“我也很疑惑。” 她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被看破,又很快调整了心态,似真似假的说:“你这个妹妹心不善,明明是白不厌拒绝她何苦盯上我,竟是死了也不放过我。早知她这般害我,我就该乞求她当场死……祈求她平安无事。你这妹妹也奇怪,好不容易才醒过来,怎么不求你叔父嫁情郎?” “她只醒了一瞬,来不及说那些话。北端公主的药很有用,我回头再去要一些。” “……”真是老天玩人。 阎良花在心里叹了口气,那种情况那种重伤,本以为王希月根本醒不来,拖个十天半个月身体机能一退化也就一命呜呼。 谁曾想横空杀出来一个北端公主,手中还带着灵药。 王子异问:“消息我已经带到,你准备如何自保,我尽量配合。”他又补充了一句,“别让白不厌知道。” “他正弄科举,我自然不会让他分心。”阎良花摸了摸下巴,“要不我进宫躲一躲?等你父亲气消,你再帮我求求情?” “不是长久之计,我明日再去北端公主那碰碰运气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分头行动 阎良花觉得,南楚的皇帝有些不像样。 这个皇帝属于事情临到跟前发生才急着跳脚,而永远不考虑预防。 能够催生植物的人就不应该被闲置,应该不断的研究,大批量的产粮,做一些对国家有益的事情。 而南楚皇帝显然不是如此,他在大灾过后,又开始盯着皇权争斗,将百姓生计扔于一侧,不闻不问。这样的皇帝,显然不是什么好皇帝。 因为对皇帝的念头不好,所以对他一家子的感官都不好,白不厌除外。 但这一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阎良花要躲开王丞相的迁怒,只能去求助皇宫,暂住些日子,借口她都给皇后娘娘想好——她失去父亲太可怜,留在宫中怜惜一番。 当然,躲开王丞相的办法有种万种,她选择了最不靠谱的一种,仅仅是因为和白不厌许久未见。 郡主牌子往宫中一递,有点超乎皇后的预料,但是皇后很快反应过来,将人叫到了宫里。 凤仪宫四面出廊,金砖铺地,屋顶单檐四角攒尖,屋面覆黄色琉璃瓦,中为铜胎鎏金宝顶。 殿四面开门,正面三交六椀槅扇门,门前石阶东西各一出,南北各三出,中间为浮雕云龙纹御路,踏跺、垂带浅刻卷草纹。 门两边为青砖槛墙,上置琐窗。殿内外檐均饰金龙和玺彩画,天花为沥粉贴金正面龙。 殿内设地屏宝座,沈皇后正坐在上面接待来客。 阎良花上前行了一礼,礼节不太规范:“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满面堆笑,宫女将人搀扶起来落座,说:“你这孩子就是多礼,哪里要跟我如此见外。” 阎良花和皇后正儿八经的,也只打过一次照面,完全谈不上亲密。但她笑眯眯的说:“怕我无礼,旁人不让我在皇后娘娘身边待。” 皇后心思一转,嗔怪的说:“孩子净说傻话,只要你想,凤仪宫永远留着位置是你的家。我从前就想念你,就怕你脱不开身,心里惦记着打紧,送去的补药可都喝了?” 阎良花笑着回答:“全都喝下了,身体康健,还长了二斤肉。宫里的东西就是比家里的好。” 皇后端详着人温柔地说:“再胖一胖才好呢,你这孩子就是太消瘦,往后留下来陪本宫住一住,本宫叫厨房好好给你做点饭,补一补身子。” “那我可就有口福了。”阎良花心说,皇后挺上道,这么快就开口留自己在宫中小住。 皇后心想,竟是真的想要入宫小住,难道是为皇子而来? 两人心思各异,面上一派其乐融融,堪比亲生母女。 宫女泡完了茶端上前,还热着的糕点摆上桌。 阎良花略微尝了一口放在了盘里:“我不爱吃绿豆。” 皇后娘娘吩咐宫女:“还不赶紧换一盘,将核桃酥,杏仁果糕,碗豆黄都端上来。你还爱吃些什么?跟宫女说,她们就去做了。” 阎良花毫不客气的点了几个糕点,特意说明:“我不爱吃甜食,做的时候记得少放糖。” 皇后端着茶盏,眼帘微微垂,这是要常住的架势? 一上午的功夫,几乎整个宫传遍,皇后娘娘怜惜阎良花,将人留在宫中小住。 臣子的女儿被留宫小住是常有的事,昔日的王映月沈令仪都曾有过这个待遇。 只是如今霍家已经今非昔比,再无顶梁柱,阎良花能被留在宫中的缘由就值得掂量。 和阎良花绑定双双上热搜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白不厌,正巧宫里有这么位人,大家就都拭目以待。 接下来的一天,白不厌都没有出现在凤仪宫。 宫里难得出现点什么八卦,小宫女私下悄悄热议,都奇怪白不厌为什么不出现? 只有阎良花心安理得的住在偏殿,琢磨着,皇帝为了保证皇后的地位,虽然没将两个皇子交给皇后抚养,但却让两个皇子每天早上向皇后请安。 只要不着急,明天早上自然见得着。 她心情很好,换上了一身洗的有些褪色的棉质衣服,布已经走形,但裹着身形特别舒适。 皇后显然是交代过下人,她们侍奉的都十分殷切,茶水糕点一应端上桌,还在片片中临时搭建出了个书柜,上面放满书籍。 屋内烧的滚热,窗台边,长廊上摆上了各式各样的花草,在这个季节,纵然是皇家,能收集到盛开的花朵也十分不易。 几个宫女自外边而来,端着托盘,手中握着尺子,还捧着一些衣料,自廊下而入屋,给量衣裳。 阎良花由着人折腾,望着窗台上摆放着娇嫩的四季海棠,心想,难怪能从大军当中杀出来,脱颖而出,哪怕当初没有生育太子,她应该也是最得皇帝心意的女人。 女人会做人,谁都挡不住。 她道:“多谢几位了。” 宫女们忙道不敢,其中一个明显是掌事宫女,稳重的行了一礼:“小姐客气了,皇后娘娘说,您是最重要的客人,我们不过是尽本分,您能说一句好,是我们莫大的荣耀。” 阎良花一笑:“你叫什么呀?” 掌事宫女回答:“奴婢萤女。” 阎良花一时好奇:“哪个字?” 萤女低头:“萤从腐草和烂竹根而化生。季夏三月,腐草为萤。” 阎良花:“不是,流萤只是栖息在草根深处,跑出来时,被人误以为是腐草化成萤而已。流萤,就是虫子,漂亮的虫子。” 萤女看了阎良花一眼,平静的说:“也很适合女婢。” 阎良花笑笑没说话。接下来就是一个悠闲地下午,她很舒服。 就连皇后娘娘都在忙忙碌碌的准备着除夕宴会,宫中用度,人员调遣等等。 实际上,临近年关,大家都在为各种事情忙碌着。 近来所发生的事情,多到令人发指。 无论是科举,还是北端,都让人忙忙碌碌。驿馆中的北端侍者也在不断生是,南北之间的差异和战争都在恶化关系。 王子异来到北端时,并不受欢迎,北端的使臣用抵触的眼神看着他。但公主愿意见,就在卧房内见面。 驿馆虽然经过修缮,但到底底子差,屋内环境一般,用的炭火也很一般,就是南楚人欺负北端没见过好东西,偷偷调换了手脚。打不过,总能在小事上动一动手脚。 火盆烧着,窗户都打开,散一散烟雾气息。 云清搂着汤婆子,素面朝天一张脸,眼下铁青,显然是最近都没睡好。一个半大姑娘远离家乡,肯定内心难安,面对着自己未来的夫婿,她佯作挑剔的看了两眼,但心底是满意的。放眼北端,也没这样英俊,气质卓越的青年。 可惜青年是木头,面对自己的小未婚妻,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上次的药,再给我一些。” 云清呆了呆,忽而恼羞道:“你当那是萝卜白菜烂大街?!我也就那一颗保命用的而已,给了你,你都不会道谢吗?” 王子异让侍者端上了珍宝,上面一层布掀开是明晃晃的黄金。他简单道:“这是谢礼,既然你没有,那我告辞了。” 云清惊呆了,能送金子,不能送一些女子都喜爱的首饰吗?她眼见人真的起身离开,生气道:“等等。” 王子异回头,面上没表情,冷淡的神情在阳光下宛若冰雕刻的人般俊美。 云清心一动,怒话留在了喉咙里,转而道:“我知道谁能在弄一些这种救命药丸,只是他不在使团,去找小徒弟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什么时候回来,但他去的地方好像是凉州,你要不要派人去大海捞针一下。” 她话里的人,就是郭先生。找到了可能性极低,所以她有些尴尬,站在那有些后悔脱口而出的话。 王子异问:“你有他的画像吗?” 云清道:“没有,但是我可以画。” 她的画技超群,见过一次的人就能记在脑海中,且能画的栩栩如生。在她的画笔下,郭先生的容貌展现出来。 王子异端详着,眉头忽然一拧:“神医。” 云清一愣:“什么?” 王子异也没想到,神医竟然是北端人。神医来无影去无踪,救治过他的性命,又翩然而去。他也只见过那一次而已。 “神医姓郭?” “对,和我父皇关系很好,我们都称呼为郭先生,他还教过我们读书,不过只教了几天就离开。他很忙,踪迹也不可查询。”云清一笑:“我小时候还想着要嫁给郭先生呢。” 王子异拧着眉头:“他的容貌没有任何变化。” 云清耸了耸肩膀:“他保养的好,从我小时候,他就是那个长相,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好多妃嫔都像他讨要保养技巧呢。” 王子异“嗯”了一声,收起画卷,说:“我会派人去找,多谢你。” “这么丰厚的谢礼,别人会高兴坏的,虽然我觉得谢礼很一般。”云清嫌弃道。 王子异道:“那回头我陪你去挑点你喜欢的吧。” 云清一笑,她正是青春的年纪,笑起来十分动人。 王子异这个木头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开,十分的不解风情。 云清瞧着他留下的那些金子,觉得也挺好看,比别的金子格外的亮。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弟子 日头西斜,洒在一汪池塘上泛着淡淡的金波,昨儿个一场雨,浇的四周青草郁郁葱葱,水几乎溢出了岸。 远远的青山,衔着彤红的落日,一起把影子倒映在水中,闪动着粼粼波光。 村子依山而建,与水而临,放眼望去一排草屋,茅檐又低又小,各家各户不见炊烟袅袅,大多吃不起晚上这一顿,显得宁静而又贫穷。 楚叶儿盼着春天早点到来,春日,山上刨点儿野菜,下水抓两条鱼,或者是在泥土里掏两个蚯蚓,都能勉强活下去。 她手边还提着菜篓子,来证明自己很能干活。 爹娘接下来的选择,决定着还能不能继续这样苟延残喘。 家中姐妹兄弟站成一排,他们家一共有六个孩子,三个男孩,三个女孩,很平均,最小的那个妹妹还在她娘怀里抱着。 娘眼泪汪汪的,看着襁褓婴儿,又看了看那几个孩子,扭开了脑袋。 爹大黄牙咀嚼着烟草,想也不想的拍了距离比较近的大女儿,“你去厨房烧火做饭,待会儿客人要吃饭。” 大姐刚定的婚事,对方给了一两银子,两只小鸡儿。 大姐一步三回头地走,依依不舍,她也不知道会失去哪个弟妹。 爹又指了两个年纪比较大的男孩:“你们两个去给姐姐烧火做饭。” 大一点的男孩十四,已经是家里的劳动力。小点儿的十二,最近刚被镇子上一个掌柜的相中做了学徒,每个月都能拿回十文钱,出徒了赚得更多。 楚叶儿有些紧张,捏着自己有些短的袖子。 爹叹了口气:“剩下的就不是我挑了,得看客人挑哪个?” 娘眼泪刷一下就掉了下来,将小妹放在床上,从桌上拿起个熟鸡蛋。 不算婴儿,还剩两个孩子。 楚叶儿咽了口水,过年的时候,她和大姐分一个鸡蛋,那鸡蛋白嫩的跟雪一样,用手轻轻一掰,分成两半,里面儿金黄的心儿嫩的带汤,在嘴里走上一口,软软的,香香的,满嘴都是鲜味儿。 旁边的弟弟探着脑袋看,小手已经伸了出去,眼中满是渴望:“娘,求求娘了。” 娘把鸡蛋剥了皮儿,递到了弟弟嘴边儿,回头冲着楚叶儿眼泪汪汪的说:“你大,让着点儿弟弟吧。” 弟弟把鸡蛋吃的特别香,看着他吃,楚叶儿觉得自己嘴里也有那味儿。 等着弟弟吃完了这个鸡蛋,他们三个就被带进了隔壁的房间。 客人就在那休息。 客人是昨天晚上路过,想要借宿一宿,顺便吃些东西,付了一些碎银子。 大姐信誓旦旦的说,客人穿的是绸缎。她夫家带她去镇子上买成亲用的东西,就看见铺子里有挂着的成套衣裳。 那当然不是他们能穿的,他们在拐角处买了三尺麻布,回来做新衣裳,这也羡慕的楚叶儿恨不得立马出嫁。 可惜她才十岁,又生的瘦瘦小小,活像个八岁娃娃,一张小脸儿漆黑,整张脸上就能看见那双眼睛又圆又大,叽里咕噜的乱转。 他家很破,隔壁屋就只有一张床,连桌子都没有。 客人就盘腿坐在床上,身上穿着绸缎,上面还绣着花纹,楚叶儿估计自己摸一把就脏了,月白色的长衫不经脏。 “您看看吧,这三个孩子要哪个?”爹有些谄媚的说。 客人今个早上突然说,你家与我有缘,我要挑一个孩子抱走,你们愿意把谁给我? 然后扔了二两银子在桌上。 爹眼睛当时就直了,满口答应,想着对方说随便是谁都行,就把年岁长的几个儿子都留下,把几个年纪小,不一定养的大的送的来。 最小的那个在襁褓四处乱抓,天真可爱。 客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的眼眸,眼角微微上挑,眼中透着从容温和,恍若玉山上行走的玉人,光彩照人。 他微笑着说:“就她吧,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弟子。” 爹有些意外,家里儿子聪明伶俐,模样也好看,如果不是怕抱来一个婴儿和一个瘦瘦瘪瘪的小女孩显得太没诚意,他肯定不舍得将小儿子带过来。 在客人没有指向二女儿之前,他以为被带走的肯定是小儿子。 他赶紧把楚叶儿往前推了一把,生怕对方后悔。 力气下的太重,楚叶儿被推了一个踉跄,身子往前一跌,客人伸手扶了一把,楚叶儿的手拽在了他的袖口,瞬间黑了一片。 客人仍旧保持着微笑的表情:“还劳烦帮我找一身粗衣麻布吧。” 二两银子,换了一个楚叶儿,还有一身粗衣麻布。 从今以后,楚叶儿也不叫这名儿了。 换个名儿便算是斩断前缘,客人生的模样好,看着是个读书人,但取名的功夫着实不怎么样。 他说:“我方才念你名字,险些念成竹叶儿,那你以后就叫这名吧。” 竹叶没什么意见,反正都是叶子,做个点缀罢了。 娘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弟弟身上,万万没想到要被带走的是楚叶儿,她领着孩子进里屋拿包裹,手都在抖。 像这种乱世,一分开就是一辈子。 甭管那男人穿的多好,总归是个中年男人,把女儿就这么交出去,将来会被送到什么地方都不好说。 娘头一次真切的看着她,发觉自家姑娘长得也挺俊,就是总在外边挖野草,砍木柴,没穿过一件新衣裳,弄得糙。她越看越难受,蹲在地上捂着嘴巴,眼泪不断的流:“叶儿,你别怪娘,在家里都得饿死,跟着他走说不定有出路。” 竹叶正儿八经的像个成年人一般,很老成的拍了拍娘的肩膀,说:“娘,你别哭了,要是卖一个女儿就哭成这样,你以后得哭成什么样呀?” 娘很惊讶的看着她,连哭都忘了。 大姐做好了饭,竹叶在家里吃了最后一顿饭,也是吃的最好的一顿。 从前她在家,可从不敢放开肚子吃,毕竟不如大姐年纪大能干,不如小妹妹得娘宠爱,更比不上哥哥弟弟们那能干地里活。 她夹在中间这个尴尬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收起了肚子,天天用裤腰带勒,从六岁开始就不饥不饱的活着,十岁吃了人生中第一顿饱饭。 如果知道被卖了,就有这种好的待遇,那就早点把她卖了吧。 爹给她装了两个窝窝头,放到了背包里。 一大家子送她走。 爹有些讨好的说:“要是你跟这个人真有大造化,别忘了家里人。” 竹叶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笑了笑,最后落在了弟弟身上,问:“那鸡蛋好吃吗?” 她想,哪怕是她最后吃到的那口鸡蛋,眼下的怨气都不会这么重。 客人有匹马,抓着她的后脖颈衣服,拽上了马,从后面将人搂在怀中。 他说:“从此山水不相逢,挥挥手告别吧。” 竹叶愣是狠了狠心,没回头告别。 马儿奔跑,风刮着脸颊,她躲进客人的怀里,心里胡乱琢磨着,亏得还没到那缺粮的地步,不会易子而食。 她从前听村里老人说,打仗打的没人种地,粮食短缺,又遇上了干旱,地动,简直就是老天爷不给人活路。 人总要活下去,孩子成了粮食。舍不得吃自家儿子,就送出去跟别人换着吃。 竹叶觉得,这舍不得就像是一层遮羞布,你把孩子送出去的那一刻,难道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么? 耳畔有风声,也有人的喊声。 “……叶儿,叶儿——娘不知道要被带走的是你,娘以为是你弟弟,不然那鸡蛋准给你吃——”娘草鞋都跑丢了,脚被石头划开了口子,每跑一步都是血脚印,她仿佛没有察觉,拼命的追着马。 竹叶下意识的想要探头看,被他一把按住了脑袋,他催促着马儿快跑,声音在小孩的耳畔响起:“心如江水,永不回头。” 人生有很多条分叉口,但没听说过谁往回走。 这是郭赵作为老师,给她上的第一堂课。 郭赵领着竹叶一路风餐露宿,在荒郊野外,竹叶年幼吃不了昼夜赶路的苦,时常倒在他怀中昏睡,越发消瘦,干干瘪瘪的像是个树枝。 郭赵许诺道:“等到了你大师兄那,让你吃些好的。” 竹叶满脸诚恳的发问:“我……还有师兄?” 她以为自己是唯一被买来的孩子。 因为师父看着阔绰,实则二两银子是最后的积蓄。 这一路上,基本上都是靠着他温和优雅的气质,被人误认为是落难公子而混了一口饭吃。 但竹叶知道,师父的脑袋不太好,师父喜欢玩草。 他有个很漂亮的白玉盒,散发着淡淡香气,贴身装怀,好几次都硌到了竹叶。但怀抱太温暖,所以她从未发表过意见。 每当他们休息又没饭吃的时候,师父就会打开盒子。 他取五十根蓍草,拿出一根来横放到前面,把其他四十九根放到一起,任意的分为左右两摞,然后进行一系列不懂的操作。 师父说,这是六爻,算命用的。 不过,他一次都没算准过。 前脚说今天不会下雨,后脚就会大雨漫天。 他说今天会饿肚子,傍晚时候就会有一只兔子撞到树上,直蹬腿。 竹叶觉得从某种角度说,师父算的很准,只要凡事反着来就行。 今天师父又算了一卦,若有所思的说:“咱们今天很安全。” 竹叶立即警铃大作。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蒙蒙亮,翻着鱼肚白,整座皇城早已醒来。 宫女太监们已经精神百倍地准备伺候主子起床。 戴红巾报时官手执更筹报晓,更衣官给皇帝送上翠云裘。 朝臣们从各个府邸被展示引路,太监引入皇城外,明亮的烛火犹如火龙一般,九重的皇宫打开了金红宫门,众人经过检查,最终涌入了两仪殿。 皇帝已经抵达两仪殿,日光初照遮阳的掌扇在晃动,香烟缭绕,黄袍上面绣龙飘浮。 前朝后宫,都开始各司其职。 皇后起的略比皇帝晚一些,数十名宫女围着伺候,贴身宫女帮忙穿衣打扮。 皇后年岁虽长,但胜在气质优雅,发髻精致而雅观,面上没有敷过多的粉,显得更加自然。发髻上插了两根翠玉簪子,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衣着,点缀浅蓝腰带,袖口用金线缝制,将贵气显露在了不经意间。 宫女端过来了一盏放了盐的香茶,她漱了漱口吐到了另一个杯中,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 “两位皇子已经在外边候着,等着给您请安了。” “好,阎良花可去看了三皇子?”皇后慢条斯理的问了一句。 宫女迟疑了一下,回答道:“郡主好像还没醒。” 皇后惊讶:“都这个点了,也是心大才睡得下去,快将她叫醒收拾一下。” “是。奴婢这就去通知萤娘。” 宫女们来去匆匆,见了人便屈膝行礼。 偏殿里,一清早便烧的暖洋洋,来往的宫女脚下都垫了一层棉花,脚步很轻,不会惊动任何人。 蓝色的幔帐遮得严严实实,只能隐隐看见里头有一道身影,睡得正香。 萤娘叫一个宫女端着盆儿站在一侧轻轻的掀开幔帐,将洗的温的帕子盖在了阎良花的眼睛上。 她用其他温热的帕子擦拭阎良花的手,带着温暖的湿意逐渐将人唤醒。 阎良花抽回了手,翻了个身:“不想起床行不行?” 萤娘回答:“两位皇子在外边等候着皇后娘娘照见呢。” 阎良花噌的起身,将眼睛上的帕子扔到了水盆里,说:“我真的好难呀。” 贪恋美色的人是不配睡懒觉的,光是想想都叫人觉得悲哀。 她坐在梳妆镜前由着人打扮,眉毛被刮得极细,眉毛柔软,弯弯如月牙,眼角拉长,肌肤洁白,涂上淡淡的胭脂水粉,极力将人往温柔一方打扮。 皇宫里做事很有效率,昨日才量的衣服,今日便已经加班加点的赶制出来。 淡淡的浅樱色,微宽的袖子上绣着淡蓝色的小花,腰身掐得很细盈盈一握,宽大的裙摆,走的时候犹如花瓣儿散开,大约是宫里秀娘新做出来的款式。 她在梳妆镜前映照着自己的妆容,又称赞了一句,皇后审美不错,带出来的人审美也优越。 萤娘急着带她出殿门,好去偶遇一下三皇子,跟着地上就给她换了一双小巧的鸳鸯绣着鞋子。底儿倒是很厚,鞋帮有些薄,就为了显得一双脚细小。 阎良花心里琢磨着,这个皇后怕是没放弃白不厌的亲事,越是促成自己和白不厌的情,沈令仪登位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一出门,正好好撞见了两个青壮年男子。 凤仪宫的殿门外,琉璃瓦被阳光照射的熠熠生辉,朱红的红漆柱子配着白玉台阶叠叠延伸,两人正站在青石板路上。 正是二皇子和白不厌。 阎良花和白不厌的视线对上,忽然就萌生了一眼万年,哪怕是天边飞过的鸿雁都无法插进她们中间。 “好巧呀,是你。”二皇子打破了温柔的对视。他微微一笑:“可还记得我?” 阎良花这才扫下二皇子的容颜,一向过目不忘,略微搜寻一下便想起:“你是那一日一起看戏的。” 二皇子笑了笑,眼眉弯弯:“是我。” 他的眼睛和白不厌的眼睛有些像,都是小狗眼。 阎良花多看了几眼,白不厌心头警铃大作醋意横生。 白不厌宣誓主权:“原来二哥和她见过,我还想介绍一下呢。这位就是阎大小姐,我的心上人。” 二皇子不以为然:“久仰大名。” 阎良花心想,这名恐怕不是什么好名。 几人略微说了几句话,皇后派人出来请两位皇子进去。 阎良花转身想回去,但皇后也请她过去坐坐。 白不厌满心欢喜地盯着她看,她也就没推辞。 一行人进了正殿,皇后坐在上首,笑得端庄和蔼:“都来了,我这宫殿内也热闹了一些。” 众人向皇后娘娘行礼请安,得到准许后落座。 二皇子说:“皇妃也想来给娘娘请安,只是身子越发笨重,太医说是双生子,到了如今这时候不便四处走动,所以让儿臣来向皇后娘娘赔一句不是。” 皇后关切地询问了好几句二皇妃的状况,将姿态做的充足,任谁都挑不出毛病。她还让宫女拿了两盒野山参出来,感叹道:“女子怀孕不易,好在皇妃年纪小,将来能恢复好。若是年岁再长一些,想瘦下来都不易。” 白不厌心一动,看向了阎良花。阎良花的年纪着实不算小,旁人像她这个年纪都当娘。 阎良花不动声色地接话:“皇妃有十八岁吧?” “今年刚好十八。” “那还好,若是十六七身量还没长开,那才要遭罪呢,年岁大了,身量定型,有孩子也不怕压断了肋骨。”阎良花清楚皇后的每一句话都别有目的,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说出来。 现在沈皇后最急着的就是催婚白不厌,一旦白不厌急于和阎良花在一起,就不得不接受那个要求。 阎良花无不讽刺的笑,一妻一妾,倒也是个好想法。可惜只是想的好罢了。 女人之间暗流涌动,皇后端起茶盏品了品,略微一笑:“今年的茶还不错,拿今年初雪泡的,还算清冽,尝一尝吧。” 大家端茶品一品,白不厌捏着茶盏的边缘,入手后顿觉滚烫,手一张开,热茶便洒在了身上。 宫女匆忙去擦擦身上的水滴,他挥手将人推开,湿了的地方渗透出了血混合着水。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连茶香都遮盖不住。 阎良花捏着茶碗,极力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白不厌心中已经泛起一阵寒冰,冷冷的盯着皇后脚尖前三寸,起身行了一礼:“臣弄湿的衣服,先行告退。” 皇后点了点头,还嘱咐了一句:“请太医看看,有没有烫伤。” 白不厌“嗯”了一声转身便走,步伐轻快,没有任何迟缓,但只有他知道腿上的疼处钻心。 他的大腿处本就有一伤口,被刀子拉开了巨大的口子,用布包的严严实实,衣服上新了厚厚的熏香,就是不想让阎良花发现。 结果茶盏一个没拿住,撒在身上全都暴露。 宫女们收拾着碎瓷片,阎良花盯着那些碎瓷。 二皇子起身同样行礼告退,转身离去。 殿内便只剩下了二人,阎良花端着茶盏迟迟没有提出告退,静静的沉思,神游天外。 沈皇后也不着急,默默的品茶。 他们几个的茶杯都模样一致,但质地却有天壤之别。 比方说那个被打碎的茶杯,用的是急透热的材质,滚烫的开水浇进去,端起茶盏的边缘热量会迅速渗透上来,烫的人指尖冒泡,跟直接摸上开水没区别。 皇后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阎良花发现白不厌的处境艰难之处。 一个孤掌难鸣的皇子想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他身上的一处伤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会遍体鳞伤。 每一个走在小路上,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路上总是充满了荆棘刺。 沈家可以提出帮忙,只要阎良花知趣。 “我从前喜欢和沈令仪一起玩儿,是因为对方的长相清秀可人,是我的审美。”阎良花似笑非笑地看向皇后:“万万没想到这也能成为算计的筹码。” 皇后微笑:“你是个直率的姑娘,我很喜欢你,令仪也很喜欢你。既然是好朋友,大家就能够在一起相处,往后人生路那么长,有个携手相伴的也好。” 阎良花嘲讽道:“像您一样吗?那携手相伴的朋友可太多了。” “你再好好想想,他身上受的这些伤本是可以避免的。”皇后不慌不忙。 阎良花火大,就为了让我看到他身上的伤,所以就用那滚烫的热水去欺负他? 白不厌这辈子是不是就没感受过来自女性的善意? “皇后娘娘,您显然不了解我,而您需要更加的了解我。”阎良花起身欠了欠身,毫不犹豫的退了出去。 她必须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反击。 萤娘搀扶着阎良花回到寝殿,压低声道:“公子说,小姐稍安勿躁。” 阎良花看都不看她,心里却是在想,白不厌这个家伙怎么四处安插人? 即便是王家想要悄悄的养死士也是耗资巨大,白不厌既然身无助力,到底是从哪儿养了这么多的心腹? 她必须要找个机会问一问白不厌,到底怎么个情况。 第一百八十五章 除夕 南楚和北端为了和他们赔款的事情一再磋磨,两方火气都很大,据说差点打起来,饶是这般也都没有议和成功。 南楚这边,王昱领了将上战场,自咨东以南,捕获了一名北端的探子,从而端了他们的老巢,抓捕了一名高级北端官员,潜伏在南楚的重点钉子。 毫无疑问给南楚增加了和谈的筹码,北端那边要这名高级官员平安的返回,商谈难免束手束脚。 加上北端的商谈人员当中各个势力齐聚,本身内部也不和平,于是商谈变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了下来,一直拖到了除夕。 皇宫里过除夕还挺麻烦,他们从腊月十八开始就不断准备,到了除夕这一日,天光没亮便起床,阎良花还不能抱怨,因为皇帝皇后起的比他还早。 古代人都敬畏神灵,所以第一件事情是接神。皇帝于寅时,大概四点左右起床前往养生殿,东、西佛堂及宫内其他十多处拈香行礼,出入门有炮竹声相随。 噼里啪啦响了一个早上,吵醒了太阳,天光大亮。 阎良花被宫女们簇拥踩岁,所有宫中大路上都铺上了芝麻秸,走在上面便叫做踩岁,有“步步高”的吉祥之意。 出来踩岁的人不少,女子皆是貌美,犹如花团锦簇。 阎良花围着凤仪宫外走,很遗憾没能看见白不厌的身影,但晚上是除夕大宴,无论如何都能遇见。 她踩岁结束,便返回凤仪宫,在自己的房间内用膳。 结果饭菜刚上桌,外头一个太监过来招见道:“郡主,陛下叫您过去一同用膳。” 阎良华在凤仪宫小住了些日子,未见皇帝过来,瞧见那宫道上的美人可以想象理由。 不过今日是除夕,于情于理皇帝都该陪着皇后。 只是对方将自己叫过去,这点有些疑惑。 除夕早膳都有规定,黄米饭一品,燕窝挂炉鸭子、挂炉肉、野意热锅各一品,万年青酒炖鸭子热锅一品,八仙碗燕窝苹果烩肥鸡一品,青白玉碗托汤鸭子一品,共二十一品。此外,皇后用帷子条桌,摆茶,有绿龙黄碗菜、霁红碗菜等。每桌还有:黄米饭、饽饽,盘肉、攒盘肉等。 阎良花踏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了一屋子饭香味,这几日在宫中看宫女们行礼,礼节上优秀的不少,说:“给陛下平安。” 皇帝道了声免礼,让她起身,端详了几眼。 这还是皇帝头一次,正儿八经的看阎良花,从前注意力都只被花盆儿里长出麦穗儿震惊住。 平心而论,阎良花的容颜在满长安城中并不算出挑,美则美矣,不能艳压群芳。 但她身上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需要足够的底气,才能有这样坚定的眼神。 按理说她父亲已亡,家中摇摇欲坠,只有郡主的身份,却遮不住寡妇这个让人嘲笑的名头。她应该瑟瑟发抖,像一只小狗一样蜷缩起来,或者四处向人求助。 但阎良花都没有,她就是底气十足,不在乎流言蜚语,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所畏惧。 皇帝见过很多美人,唯独没见过阎良花这样身负奇异的奇人。 他的口吻和善:“在宫中住的怎么样?” 阎良花回答道:“承蒙陛下关怀,一切皆好。” 皇后娘娘笑眯眯的说:“这孩子十分的懂事听话,就是不爱出屋,难得入宫一趟也不出去逛逛。” 阎良华心想,我倒是想出去逛一逛,结果我才入宫第二天白不厌就被派了出去。防我跟防贼似的。 皇帝点了点头,手上穿着一株佛串,腿下来握在手心里转来转去,心思千回百转,道:“有空还是出去多走动走动,宫里与你同龄的人不多,朕记着你与二皇妃好像年纪相仿,可以多去逛一逛。” 二皇妃怀有身孕,双胞胎且怀孕八个月,长脑子的人就不会在宫里去招惹孕妇。 阎良花嘴上答的是,但心中没有要去的意思。 皇后说:“饭菜都要凉了,先用膳吧。” 皇帝点头。 阎良花坐下以后,食不言寝不语,大家没有在说话,默默地吃了饭,期间连筷子碰撞瓷碗的声响都没有,可见其规矩严谨。这顿饭她吃的不香,只略微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皇后一直用餐,直到陛下勤快后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有眼色的宫女们纷纷上茶,第一遍茶漱口,第二遍茶才是用来喝的。 宫女太监们手脚麻利地撤下了饭菜,点燃了熏香,袅袅烟飘向空中散去,淡淡的檀香让人头脑舒适。 “皇后制香的手艺一向好。”皇帝很喜欢这味,说:“御书房里的檀香用完了,你再制作一些,回头送去。” 皇后微笑点头同意。 皇帝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开,临走前对着皇后说了两句贴心的嘱托话,夫妻间还是有些亲密的。 皇后起身相送,阎良花不得不陪着,皇后一直送到了凤仪宫门口,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在宫女的搀扶下回来。 皇后才微笑着说:“你也看到了,陛下更中意二皇子,以你的身份给二皇子做侧妃也不算辱没。但本宫知晓,你是不愿意的。” 阎良花有些头疼,烂桃花一烂烂一窝,推都推不掉,她和白不厌有着一样的困扰。 皇后说:“那二皇妃已有身孕,太医把脉说十有八九是两个男孩,与二皇子是少年夫妻,感情稳固。” 这么两个明晃晃的选择,只有傻子才不会选。 皇后牵起了阎良花的手,柔声细语地说:“你在宫中呆着已久,除夕过了,我让令仪入宫陪你如何?” 阎良花叹了口气:“我是个叛逆心很强的人,最讨厌的就是选择题。我一个都不选,把答案踩碎,然后自己再写个答案上去。” 皇后并不生气,仍旧柔柔的看着她:“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从你说出那一番话开始,我就觉得你该是个少年郎,又觉得女孩子也该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往后的路还长,没必要去赌气,本宫也不过是陛下的继室。” “话说的好生诛心。”主要诛的还是沈令仪的心。 皇后淡淡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往后各凭本事。” 阎良花觉得,越是温柔的女人越是手辣。 除夕节这一日,最隆重的便是晚宴,文武百官与皇帝共享晚宴,每个人位置是都是按照官位的大小安排下来的。 午刻,金殿,要进行行礼、奏乐、进茶、行酒等等,每年演练一次,皇后都已经习惯,操持的尽善尽美,最小处也无漏洞。 能被邀请到金殿参加宴会的,都是朝中重臣,一眼望下去能撼动整个南楚,今年还增加了北端的随行使臣。 在这么多众臣面前阎良花渺小的无存在感,就坐在一个角落里,静静的四处望去,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临到年关,白不厌还是被派出去办事,阎良花在想着他能否回来,心中有些期盼。 看来瞧去都没找到影子,心中不禁失望。 “郡主。”一个男声轻轻地唤道。 阎良花一抬头正好看见了二皇子,因为皇帝那天的暗示,令她心中很是不爽,面对二皇子也显得分外冷淡:“见过二殿下。” 二皇子容貌端正秀气,服装裁剪贴身显得腿修长,也难怪能和王子异等等人一起蝉联“长安女子最想嫁”的榜单,常年第三名。 他问:“你可瞧见了凌烟公主?” 凌烟公主自大陈非死后,就一直深居简出,偶有外出也是前往寺庙拜佛,轻易不出现任何宴会。不过像除夕这种皇家大节日,还是要露面的。 阎良花摇了摇头:“没瞧见,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二皇子应了一声,又说:“除夕节过后,便是长假,曲河那边先兴起一个戏班,要不要去听?” 阎良花直言道:“我上次听戏纯粹是一时兴起,其实并不感兴趣,便不打扰二皇子雅兴了。” 二皇子可不是死缠烂打的人,礼貌的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一旁南安王看在眼中,凑上前来笑着:“你的桃花运一直都这么好,从前和你出去玩,姑娘们就只盯着你。” “自是因为我要么比你好。”阎良花毫不谦虚的说。 南安王嗤笑一声:“可惜,这姑娘都瞎了眼睛。” “你今天是来找我茬的?” “但也不是。”南安王摸了摸鼻子,“给你透个消息,白不厌再紧赶慢赶,应该能赶上除夕。” 阎良花:“赶不上也没关系,不一定非要哪个日子。” “瞧瞧你这样子,非得刺激我形单影只。你手伸出来。”南安王抱怨道。 阎良花伸手,南安王在她手上西了个东西。 以彩绳穿钱,编作龙形。 南安王大笑:“给你的压岁钱。” 压岁钱,是尊长赐小儿的钱。 阎良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是我见过最无聊的人。” 却也不脱下去,在手上晃了晃银元宝,银钱发出了碰撞的回响。 她盘算着,自己冲击五阶技能需要多少银子。 一旦能达到五阶,她就可以大批量的种植毒物,提高毒性。 第一百八十六章 吞金兽 阎良花这阵子一直小心翼翼的提高自己的异能。 主要是盯着她的眼睛太多,她稍有动作就会无限度放大。别看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又不是头铁,不会乱冲。 她现在就是低调再低调,等科举安排好,陈平之站稳了脚,她借着陈平之好能做一些应对安排,稳居幕后当操盘手。 “陛下到——” “……”阎良花一个机灵,神游天外的魂回归身体。 她随着众人一起起身,想陛下行礼。 偌大的一个殿中,回荡着回音,声势浩大。 处处都金碧辉煌,陛下身上的龙袍更是威严,无数盏烛光点缀,将殿内映照得犹如白日。诰命夫人头上的珠宝首饰熠熠生辉,争相散发着光芒。 桌案上摆放着的鲜花散发着浓厚的香味,娇艳欲滴,催人欲醉。 陛下的声音自上首传来:“众爱卿免礼。” 皇后陪着陛下坐在上,听着众人浩瀚的谢恩声,无论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会膨胀心态。 君临天下的感觉,没有人能抗拒,众人在窃窃私语间都是对那位置的窥视。 在这场毫无硝烟的战争喧嚣中,锣鼓已经敲起,每个人都开始了明争暗斗,只盼着捞好处,争位置,可惜那些由御厨精心烹饪出来的饭菜,吃的不专注都被浪费掉。 阎良花很心疼这些饭菜,所以决定用心享用。 她吃得正专注,毫不关心那边战火已经打开。 南楚北端的议和迟迟落不下帷幕,大家商谈的都生出火气,直接把事情挪到了除夕夜上说。 如果不是上头还坐着一个皇帝,估计直接动手开撕。绕是上面坐着一个皇帝,也说起话来十分不客气。 但凡和谈,总有输家,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两边都觉得自己吃亏。 最后吵到了极致,险些就动起手来,于是皇帝赶紧叫上歌舞,大家先观摩一下舞曲,散散火气。 北端的一个使臣突然站起来,说:“既然您请我们看歌舞,那我们也有优秀的乐者,想为您一展歌喉。” 皇帝准许,做出一副期待的样子。 “城南城北都有战事,有许多人战死在野外,尸体不埋葬乌鸦来啄食。 请为我对乌鸦说:“在吃我们外乡的战士之前请为我们悲鸣几声!战死在野外没人会为我们埋葬,这些尸体哪能从你们口中逃掉呢? 清澈透明的河水在不停地流淌着,茂密的蒲苇草显得更加葱郁。 善战的骏马都在战斗中牺牲,只有劣马还在战场上徘徊哀鸣。 在桥梁上筑起了营垒工事,那南北两岸的人民将如何交往? 无人收获庄稼你们吃什么?就是想成为忠臣保卫国家都无法实现啊! 怀念那些忠诚卫国的好战士,那些忠良将士实在令人怀念: 天刚亮他们就忙着出去打仗,可是到晚上却未能一同回来——”北端的歌手唱的极其伤感,声声犹如泣血,诉说着战场上的伤亡,人民们的痛苦,语句极其沉痛,引起莫大的悲哀。 然而落在南楚的人们耳中就成了一种讽刺。 这一次的战争是北端挑起来的。 显然南楚这边付出的代价更大,死的一个将军一个太子以及三万士兵,甚至要割地赔款。南楚才是受害者,偏偏北端摆出一副他们受伤的样子,简直可笑。 有好多人认为这是一种挑衅,攥进了拳头,沉默隐忍的有,站起来想要反击的也有。 “北端既然也深受战争困扰,那不如就握手言和,省得大家争来讨去,最后都要被乌鸦吃掉。”陈平之无不讽刺地说。 北端使者的领袖是一个年轻人,大概二十五六的年纪:“现在最需要抚平的,就是战士伤亡后所带来的国家亏损。我们当然知道南楚也承担了很大的损失,失去了一个太子和一个将军,所以我们会酌情索要赔偿的。” 明晃晃的要钱,除了要钱,还要城池,还要奚落你们太子将军都死在战场上。 阎良花捏着筷子的手一紧,目光如晦,灼灼的盯着那个人。 用这种视线看着北端使者的大有人在,所以并不显眼。 “不止我们失去了将军和太子,贵国还失去了一位能臣,听闻对方是国舅爷的儿子。身居高位,却又吃得了苦头能入他国潜伏,这等人才如今重病,危在旦夕,我们亦是为贵国感到悲伤。”王子异不咸不淡地开口。 由王昱捕捉到了那个细作,对方身份高,当时北端不留余力要换取的重要人物,也是如今南楚的谈判筹码。所谓的重病只是一种威胁罢了,可能会医治好,也有可能会不治身亡。 北端人怒目相视,云清揪紧了自己的袖口,作为和亲公主,身处敌营,看着未来夫婿和祖国针锋相对,感到了分外的不安。 北端使者阴沉着脸说:“我相信每一位为国尽忠的人都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这句话一出来南楚的人脸色变了。 北端当中也有人脸色变,出来打了个圆场:“但如果能换取平安的话,我们还是愿意换取平安。” 可见他们内部也并不统一。 皇帝开口说话,将这段事故结掉,又谈起了比较愉快的事情,比方说两国的婚事,终于要达成。 阎良花先是在心里恭喜一下,万年光棍王子异终于要脱单,紧接着就在心里哀叹,他那个冰块都要成亲了,自己连白不厌的手都摸不着。 人家都说说曹操曹操到,阎良花稍稍一想,白不厌的身影出现在了偌大的大殿。 他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便是带着职责回宫,也并未有人过多问询。席位上没有他的位置,他就非常干脆地跑到阎良花身边挤一个位置。 他回来没引起人注意,这个行为引起别人的注意。 王子异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俩,活像是在看一对儿雌雄大盗。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谈情说爱。 南安王瞧着心里骂了一句狗男女。 且不管旁人怎么想怎么看,单说这二人。 阎良花直捂额头:“你……不是说了要低调吗?” 白不厌轻松加愉快的说:“不用了,我找到了能和皇帝交易的筹码。” 阎良花挑了挑眉,坐直了身子,问他:“你这一趟出去办差,又做危险的事情了?” 白不厌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身上还夹着一些雪花,他的脸色微微苍白,眼下稍稍铁青,看样子似乎没休息好,整个人就如同雪花的般脆弱。 他解释道:“之前办事儿都不出长安,无数人眼睛盯着我,不敢叫人保护,轻举妄动。这一趟跑得远,几乎回了琅琊郡,有人保护我,所以没受伤。” 阎良花摸着下巴问:“谁保护你?萤娘是你的人,你怎么四处安插人?哪儿来那么多心腹还能安插进宫?” 白不厌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用一种无辜的小狗眼神望着,说:“其实我养了很多杀手。” 他怕阎良花觉得自己卑鄙,残忍,心思阴沉,但又不敢欺骗阎良花。 阎良花一手平摊掌心,一手握拳,轻轻的砸了一下:“那你是不是很有钱?” 白不厌呆了呆,知道对方思维跳转的快,一般人跟不住,但还是惊讶了片刻。说:“还行,因为他们也要出去接活,给钱多就派杀手。好像有挺多钱的。” 阎良花嫉妒的眼冒金星:“你有钱养我呀,我比杀手厉害多了。” 白不厌抓了抓头,诚恳的问:“你是觉得我太小气了吗?我都可以给你,什么时候搬运到霍府上?” “搬运到霍府上太乍眼,你就……往王子异的别院送,我到时候去取,只要现银。不要银票,只要现银或者金子。”阎良花强调道。 “可以倒是可以,但你搬运不走这些东西很沉的,需要一个地方放着,要不我悄悄帮你买个院子?” “不用。记住了,我阎良花是吞金兽。”她指着自己鼻尖说。 白不厌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眼眉弯弯,眼角的泪痣十分生动。 阎良花稍稍恼羞:“是真的。”她随手握起了自己手串上穿着的银子,一动异能,直接将这几两银子吸收化成了一滩水在掌心上。 白不厌看的发呆。 阎良花得意道:“说了我烧钱你还不信,现在信了吧?往后你赚钱就养我,我保证比你那些杀手都厉害,你想杀谁,我都能动手。” “我不用你帮我杀人,我是你手里的刀。”白不厌认认真真的说。 他就真的只是再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落在阎良花耳中就是一句动听的情话。 她的脸颊微红,“那我做什么?” 白不厌摸着她的掌心:“烧钱。” 阎良花不禁喜上眉梢:“早知道你这么有钱,我就早点告诉你了,你这么大方,最近是接到了什么活吗?” “是呀,有人买凶杀皇帝。” “……”阎良花:“是咱们这个还是北边儿那个?” “当然是台上坐的那个。”白不厌笑得人畜无害。 他一直想杀的那一位皇帝陛下。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杀皇帝 郭赵竹叶行走至半路,听见马蹄奔走的声响,远远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这年头,皇帝都有好几个,分南北治国,战争从未停息,四处都是占山为王的匪徒,手上有点武器的就像搞些事情,朝廷一概当不知道,四地民生痛苦。 带着面具,身着黑衣人正提刀追杀着几十个人,不断有人倒地不起。 竹叶见怪不怪,小声说:“师父,咱们瞧瞧的往后山退,躲一躲,等他们打完了,咱们在走。” 郭赵揉了揉她脑袋,温柔的说:“竹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侠义精神,不可丢。” 对方各个壮汉手拿长刀,一身整齐黑衣,带着面具,约莫着有三十来个人。 反观郭赵,赤手空拳,带着一个拖油瓶。 竹叶戚戚然的想,罢了罢了,下次定要投个好胎。 郭赵宛若飞叶一般飘了下去,宛若谪仙般落地,顺势以一抓一耸,弯腰躲过面具人的一刀,在对方的手腕上摸过,对方瞬间疼痛难忍的松开了手。他接住掉下的弯刀,如冲入麦田般收割,无一人能近身。 突如其来的战斗力让面具人惊讶,组织了两次进攻不成功后,就挥手让其余面具人分散保卫,然后冷冷的说:“你刀用的很好。” 郭赵含笑:“我常常劈柴。” 面具人一噎,冷声道:“不管阁下是什么人,我都奉劝能一句,那边的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是一伙人贩子。” 郭赵惊讶地问:“那这位面具兄,是替天行道?” 面具人摇头:“不,我相中了他们手里的孩子。” 被追杀的小可怜们一看有高手帮忙,险些哭出声:“他们说谎,我们都是本分人家,他们抢我们村里的孩子,还杀人灭口。” 面具兄一看郭赵是个执拗的,给手下打了个手势,放弃追杀那帮人,先解决郭赵。 二十多个人围攻,郭赵面色不改,一招席卷长龙,将这些炮灰们变成了路边的肉虫。刀没伤人,但把人身上的衣服豁开了口子,瞬间崩裂。 路边二十多个半裸男,包括面具兄。 面具兄一看这架势,立刻宣布后退,并且说:“再让我遇见你,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郭赵客客气气的说:“有缘再会。” “师父师父,你也太厉害了吧!你怎么做到的?”竹叶的眼睛在冒星星,强行拖着那把刀,喜欢的不得了。 郭赵认认真真的想了想:“砍柴的时候,认真点。” 竹叶翻了个白眼,热情消褪,不过她确认的一点,身在乱世跟着师父还是比较安全的,只要看好了师父,不让他胡乱出风头。 “咱们快点走吧,要是那帮人回来了就不好了。” 郭赵赞同的点头,然后动用了自己的六爻,竹叶翻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草。郭赵很跨算完,指了北边的方向。 两人飞快的骑马奔去,穿过小树林的尽头,就发现了一支类似于军营驻扎的军队。 之所以说类似,是因为各个黑衣,戴着面具,一看就不是正规军。 那帮人有几百人左右,齐刷刷的将视线落在了他们两个身上。 刚才那个被郭赵一通乱打的倒霉蛋,正咬牙切齿的说:“再让我看见他,我就让他天天吃马粪。” 下一刻,郭赵站在那,身边有个小萝卜头。郭赵温和一笑:“我们很有缘。” 面具兄狞笑:“阁下,我们好像见过。” 竹叶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见过。” 有一人高喊:“这刀是从我手里抢走的。” 竹叶大惊:“我说砍起柴来怎么这么不顺手。”然后万分诚恳的说:“还给你,我们能走么?” 面具兄道:“做梦。兄弟们,抄家伙。” 郭赵道:“不必,我打不过你们这么多人,愿意束手就擒,只是能不能放过我身边的女孩子?” 面具兄想也不想的拒绝:“我们正缺孩子呢,一起带走。至于你,我要把你留在身边,各种折辱,让你尝尽羞辱的滋味。” 这才发现,他们有一个单独的营帐,附近都是一连串绑着的孩子。 有人要抓竹叶走,竹叶灵巧的闪避。 郭赵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你就和他们走吧,咱们有机缘再会汇合。” 竹叶抓着他的衣袖都快哭出声了:“师父,黄泉路上也是汇合,但我不喜欢。” 她知道自家师父不靠谱,没想到不靠谱到了这份上。 面具兄张狂大笑:“你羞辱我的时候,可曾想过现在?” 竹叶赶紧说:“师父没羞辱你们。他还给你们留着面具呢。” 面具兄一想到自己丢人时刻,居然还有一个孩子注视,羞愤到了无地自容:“衣服都拔了,留面具有用么?” 竹叶辩解:“有用啊,要是你洗澡突然有人闯进来,你捂上下?当然是捂脸啦。” 面具兄:“……” 刚离家不足一个星期,大师兄温暖的窝没看见,就进了狼窝。 竹叶被绑在了一群孩子的尾端,成了一连串中的一部分。 最让她担心的还是师父,师父武力值很高,但他傻啊。 紧接着她就没空惦记师父了,因为这帮面具人开始行车赶路,颠簸的马车,无数长时间不洗澡孩子堆积在一起的恶臭,甚至有人在车厢内小便,一切都让人窒息。 她的眼睛被蒙起来,根本不知道去哪,吃饭有人喂,手上的绳子没解开过,一切都是茫然未知的恐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得以从马车中下来,眼睛还是被绑着,一排人被押解着往前走,绕了许久,竹叶脚下的鞋都磨破,终于听见有人说一声到了。 听见嘎吱一声,紧接着是一阵轰鸣,有重物重重砸地的声响。 将眼睛上绑着的黑带子拽了下去,就发现这其实是个堡垒,建立在山水之间,三面靠海,一面靠山。 修建的程度颇为雄壮,山岩林立,堡垒很高,遥望台修建的很多,应该可以看很远。 她们都被安排了进去。 房间地面铺着一张宽大的虎皮,最上面的墙上镶嵌着熊头,两边放置着木质桌子,顺着两侧摆放着数十张椅子。 郭赵被绑成了粽子,推推搡搡的走了进来。面具兄在他的膝盖上一踢,试图让他跪下。 他的身形很稳,俨然不动。 面具兄自觉丢了面子,拿着刀子比划来比划去,“我从哪先下手比较好呢?” 郭赵把自己的绑着的手抬起来,“这儿吧。” 面具兄翻了个白眼:“你做梦呢?你以为我是什么戏台班子的班主在这逗你乐呢?” 郭赵在心里默默的“嗯”了一声。 “我们听风楼,那可是了不得的地方。”面具兄开始了一通吹嘘。 郭赵做了个总结:“你想招揽我。真没想到,你自觉被我羞辱,竟然还想招揽我。” “你这样好的身手……”面具兄的话戛然而止:“谁想招揽你了,你别不要脸。” 就在这个时候,从后屋传出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沉着稳重:“无妨,的确是存了招揽的心。” 后头走出了一个老年人,自称于叔,他在落座,以一副和善的面孔看着人:“看你模样应该有三十岁了,却未曾听过你的名号,不知该怎么称呼?” 郭赵微笑道:“在下姓赵。” 老于说:“赵先生,得让赵先生坐下说话。” 面具兄便用刀割开了郭赵身上的捆绑,也不怕人突然暴起,毕竟还有一个小姑娘掐在手里。 老于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吩咐人做饭端上来,再顺便把那小姑娘带过来。 竹叶这些天一直忐忑,是否还是否活着,一件活生生的师父根本控制不住,直接扑向了师父的大腿。 老于笑眯眯的说:“小姑娘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竹叶的眼泪往下落了落:“坏人都不说自己是坏人。” 郭赵随意的找了个地方坐下,含笑道:“知道对方是坏人也不能说,否则人家恼羞成怒,不就将你杀人灭口了吗?” “可是师父不是说,君子不可以说谎吗?” “君子不可以说谎,但君子可以不说话。” 竹叶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老于叹了口气:“如今这个世道太乱,外头不安全,所以赵先生和小姑娘不如就先留下生活吧。” 郭赵爽快的点头:“好。” 竹叶觉得,师父之所以痛快同意是因为手上没钱,而这里的饭菜还挺丰盛。 她吃了一碗饭,两个鸡腿,更加觉得师父难得做了一个英明神武的决策。 郭赵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嘴:“你吃的这么忘乎所以,要是有人让你另投师门,你是不是也愿意?” 竹叶咽下了口中的饭,认认真真的说:“自然愿意,有奶就是娘呀。” 郭赵说:“你断奶已经很长时间了,不要再想娘了。” 老于赞同的点头:“我们这里,你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会杀人了。” 竹叶觉得饭有些噎得慌,拿起桌上的汤碗喝了一大口,眼泪汪汪的问:“他们杀的不会是我这种人吧?” 老于笑出声来:“怎么会呢?他们杀的都是高官厚爵,只要有钱,什么人他们都能杀。” “听风楼,只要有钱,什么人都杀。”郭赵微笑道:“于楼主,你想让我做什么?” 老于:“杀人,南楚皇帝。” 第一百八十八章 师兄白不厌 郭赵不慌不忙:“什么时候?” 老于:“今清明之前。” 郭赵略带疑惑的问:“成交。不过我很好奇,想要问一下,为什么会接这种单子?” 老于深深的叹了口气:“听风楼号称只要价钱给足,谁都能杀,对方给了杀一个皇帝的钱,我就不能拒绝。” 郭赵慢慢的锁定目标,然后缓缓的说:“那这个人可真有钱呀。” 竹叶有些慌,她首先拜了一个温润公子为师,然后发现师父是傻子,莫名其妙的被抓后,师父要化身杀手,去行刺皇帝,这个神展开的节奏让她有些跟不上。 她慌慌张张的跟在师父身边,都不敢轻易说话,急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郭赵却已经会轻车熟路的对付她,将人抱起来在怀里,伸手去轻轻的拍着她背脊的中央部位,用有规律的节奏慢慢的轻拍。 竹叶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我还能活多久?故事里的炮灰总是最容易死的。” 师父会给她讲许多许多的故事,故事里会死许多人,最无关紧要的总是最先死的。 师父笑着说:“你可以活很久很久,久到让人觉得厌烦。” 竹叶并不能理解这句话,她想,就算是皇帝还四处搜寻能够长生不老的丹药,普通人怎么可能会不想长命百岁呢? 她的小脑袋瓜思索了片刻就已经觉得疲惫,很快就会睡过去。 面具兄给安排了个住的地方,师徒二人两间房紧临着,规规整整,看得出来是杀手会住的那种屋子,简洁而没有多余的柜子,能让人隐藏身形。 郭赵将孩子放在了床上,若有所思的说:“你能给我弄来一些花吗?” 面具兄:“食人花?杀人花?蛇蝎美人花?” “一些漂亮的小姑娘会喜欢的花。我觉得我的小徒弟什么眼光太差,总喜欢大红大紫的东西,你觉得梅花和迎春花哪个更雅致一些?”郭赵找一本正经的请问。 面具兄当时大怒:“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 郭赵更加诚恳:“可我觉得你有一副细腻的心肠。” 面具兄沉默半晌,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梅花还不错。” “你我的审美很一致呢。”郭赵夸奖道。 面具兄并不觉得高兴,匆匆离开。 等着竹叶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夕阳的余晖普照大地,透过窗户放渗透进来,暖洋洋的,像是一个小精灵,在勾引着人出去玩儿。 她发现自己的房间里插满了梅花。 郭赵偷偷和她说:“这是梅花,我怕你没见过,所以拿来给你瞧瞧。你师兄很喜欢这花,旁人不知道。你回头捏着这种花去找他,然后说你是他师妹,他自然会保护你。” 竹叶惶惶不安:“师父你呢?” 郭赵心平气和的说:“刺杀皇帝肯定是一条死路,若我死了,他们会把你训练成杀手,你记着这朵梅花,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你师兄。” “师父,我们一起逃走不行吗?” “不行哦,师父想杀皇帝呢。” 竹叶越发觉得,师父像傻子,皇帝是那么好杀的吗? 师父口口声声要杀皇帝,但并未有任何行动,只从仓库里找出来一个摇椅,坐在院子里晃着,有时候还会端一杯茶,清闲似神仙。 竹叶就只能在阳光下扎马步,用小木剑戳师父扔出来的茶叶碎片,她的心就跟茶叶一样,甚苦,也和茶叶一起七零八落。 对此,郭赵的说法是:“没有师父跟着,你在师兄手下也讨不到什么好,还是要有些自保手段的。” 竹叶叹惜:“听上去前途堪忧。” 郭赵摸着自己的下巴:“你这个师兄呀,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心狠手辣,毫无弱点。你也不要太相信他。” “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他很有名的,你去了长安一打听就知道,他是南楚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不过我还是习惯叫他白不厌。” 竹叶惊呆,捏着自己的衣摆,有些局促不安:“师父,你收人当徒弟都是要杀人父亲吗?” “不全是。”郭赵微笑。 竹叶抓了抓脑袋,一溜烟走。师父有时候真吓人。 …… 北端那边不耐烦南楚拖延时间迟迟无法商议议和结果,于是放任士兵又攻击城池,抢夺百姓,王昱带兵抵抗,尽量保存大部分地区。然而关卡被迫北端,士兵犹如进了无人之境,总是小股的偷袭,闹出动乱,搅的人不得安宁。 皇帝召见大臣几次商讨都没有一个结果,往往能看见金銮殿灯火通明,天亮众人离去,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麻木的神采。 不知何时,大家都已经麻木不仁,对于国家的未来也好,走向也罢,连多余的思考都不愿意,得过且过的过每一天,就像是把脑袋伸进土地里的鸵鸟,不听不看不闻便什么都不知。 这些人都是管理着南楚的官员,而充满热血的年轻人总在茶楼楚馆不断的想着挽救国家的政策,都很稚嫩,不会有人采用,他们好像是乐此不疲地想着报效国家的办法。 所以放眼长安城,最热闹的有两处,第一处是白日里的茶馆,青年们总在寻找着志趣相同的人。 第二处便是这秦淮河上,夜市繁华,千灯万火映照碧云,高楼内外到处可见浓妆艳抹的女子,那些寻欢作乐的游客纷纷而来,络绎不绝。 如今的天下纷乱不已,再也不像以往的太平盛世那样,只有这里依然是笙歌一片,通宵不散。 今日很热闹,楼里的花魁拍卖初夜,引得好多富商官员一掷千金,价格节节攀升,已经达到了三千万两的地步。 这些钱,是一个地区一年的税收。老鸨的嗓子都在发抖,极其尖锐,这是她往出卖姑娘价格最高的一笔。 价格达到了这种夸张的地步,已经是无人再去加价,但大家都很好奇的看一下那个富商。 富商是个中年男人,偏老,穿着浅灰色的衣裳,干干净净,面上挂着笑,向周围人致意。 老鸨拉着花魁到人面前行礼:“爷,还请您上楼怜惜。” 男人伸手抚摸了一下花魁的肩膀,眼底是满满的,喜欢牵着人的手,便上了二楼。 姑娘们不断地撒着红丝绸,扔着铜板,倒着酒水,弹着奏乐,将气氛饮宴推到了高潮。 早就已经收拾好的干净房间,里面都是催情香料的味道。 男人和花魁进去,老鸨关好了门,脚步轻快的离开。 房间里还有一人,那是个青年人,无辜眼,肌眼底一颗痣。 男人上前一步行了一礼:“老于见过主子,已经找到了刺杀皇帝的人选。此人武力高强,来路不明,查不到踪迹疑,是北端之人。” 白不厌脑袋微微一歪:“你怎么知道他是北端人。” 北端人身形更高大一些,但南楚也有高大的青年,从外形上来说,并不容易分辨。 老于道:“琅琊郡有人张贴告示,寻找一男子。因为是王大公子张贴的告示,所以属下格外留心,还拿了一张画卷。”他将画卷拿了出来,递了上去。 画卷上画着郭赵的容貌,栩栩如生,下面标注此人来自北端,一经发现不可善动,要通报官府。 白不厌看着画卷,有些意外:“是他?” 老于疑惑:“您认识?” 白不厌心底闪过千般万般的思绪,忽然笑了起来:“将此人好好招待,不要惊动他,不要阻止他的行为,也不要让他去刺杀南楚皇帝。” 老于的计划都被打乱,只好请示:“那接下来该如何做?” “我记得楼里有几个不安分的吧,好像和南楚官方有些联系,你这样做……” “是。”老于一一记下,心里惊叹不已。 白不厌又吩咐:“你这样大张旗鼓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窥视,尽快离开吧。” 老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主子为何让我这般来送钱?” “我需要一些过明路的钱。”白不厌的指尖轻轻地敲打着膝盖,“你待会儿出去的时候告诉老板,随便找个什么借口送到王府别院。反正大家都以为,幕后的东家是王子异。” 白不厌打着王子异的名义出去干了很多混账事,开青楼只是其中一件而已,王子异虽然讨厌,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是。”老于退下。 花魁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白不厌,她自认美艳娇柔,试图慢慢靠近往人身上依偎。 “靠在我身上的皮肉,我会给你剥下去。”白不厌微笑着说。 花魁一个哆嗦,立马让开了位置。 白不厌起身,端详着那张美艳的脸蛋:“你很不专业,让我不放心。” 花魁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请大人您放心,我就是刚才糊涂了,我是楼里第一名的杀手。” “装娼妓,别真当了。”白不厌提醒了一句径直离开,他的心情很好,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个男人。 一别多年,郭赵就像是个来去匆匆的影子。 有时候白不厌悔疑惑,他真的存在吗? 他存在,神秘,无法捕捉到意图。 第一百八十九章 突破五阶 皇宫占地面积很大,五步一座楼,十步一个阁,走廊长而曲折,突起的屋檐像鸟嘴向上撅起。 各自依着地形,四方向核心辐辏,又互相争雄斗势。 楼阁盘结交错,曲折回旋,如密集的蜂房,如旋转的水涡,高高地耸立着。 阎良花出去逛了一圈,将精致的景色尽收眼底,心中很是喜欢,手里捧着一个花盆,是从工匠那里要来的夹竹桃。 无论多少人,说宫中景色匠气太浓,她都还是喜欢皇宫这等精雕玉琢出的宝地,天然就爱这种费尽千辛万苦而制造出来的精美。 萤娘从殿里匆匆出来见了人松了口气,行了一礼,伸手就要去接她手中的花盆。 阎良花:“我自个儿抱着吧,不用你。” “郡主在宫中凡事都可与小人说,若您外出,最好还是有小人陪着。”萤娘劝道。 阎良花“嗯”了一声,抬步往侧殿走。 萤娘跟着进去,说:“郡主换身衣裳吧,沈小姐入宫,正在正殿陪着皇后娘娘说话呢。皇后娘娘让我来找您,叫您一起去说话。” 阎良花好久没见,沈令仪还真有点想念,将这盆夹竹桃放置在了桌案上,让宫女不要触碰,径直前往正殿。 听得里边正温言细语地交谈着,姑侄二人说着闲话。 只说一些后宅近况,父亲兄长等等事情。 自带太子死后,沈家就显得力不从心,好在皇帝还是重用让他们,隐隐维持着能与王家对抗的假象。 但是谁都明白,一旦太子不在,他们能与王家对抗的时间不过就是皇帝的寿命而已。新一任太子登基,王家迟早会清算后账。 所以一些人已经试图脱离沈家,他们家早就不如从前,急于再找一个太子殿下绑定。 最好的绑定办法其实就是联姻,二皇子已娶妻,皇妃不久便要生育,相比之下白不厌是个最佳选择。 哪怕白不厌心有所属。沈皇后也不死心,把沈令仪接近了宫,试图以女孩子间的友谊以及现实问题触动阎良花。 皇后抬眸:“良花来了。” 阎良花进去后行了一礼,便同沈令仪坐在了一处。 两个人微笑着,相互点头致意。 皇后很满意这样的场景,说:“刚才本宫还和令仪说着你,平日里总在殿里窝着,怪无趣的。今儿个怎么这么出奇,还出去闲逛,也没带个宫女仆人。” 阎良花回答道:“突然想出去看看花,在御花园里看到了一株夹竹桃便让花匠移植到了盆中,放到屋中把玩。” 皇后提醒道:“夹竹桃漂亮,宫中多有种植,但此物毒性极强,若大量服食人、畜误食能致死。你若再想养个猫啊,鸟儿的,那就要注意了。” 阎良花心想,此物气息还有毒,只是种植在外,且毒量微弱无人发现罢了。 她浅浅的笑着:“我不爱猫狗,就怕糟蹋了我的花花草草。” “我与你相反,最爱猫狗。”沈令仪与她熟络地谈起了日常来。 皇后娘娘见她们谈天说话,便说自己累了,撵她们出去说。 两个人便携手回了侧殿,因为殿门都是侍奉的,宫女说起话来也不方便,只嫌说了一些没用的,到了夜晚,两人同睡在一张床上,萤娘守夜时,方才能说两句真心话。 短短几日。每次白不厌来看阎良花,总能瞧见沈令仪身影。 沈令仪一直觉得万分尴尬,每每晚上睡觉前都说:“我知你二人情比金坚,万万容不下一个我,我也是情非得已,你叫三皇子切莫埋怨我。” 阎良花笑着打趣:“怎不是我埋怨你?” 沈令仪无奈道:“你牵着我的手,很愿意和我聊天。他的视线恨不得把这双手砍断。我说的当然不是你的手,而是我的手。” 白不厌幽幽的视线,有时候真的让人后背发凉。 阎良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不必怕他,我保护你。” 沈令仪娇笑:“我可不敢当这个坏人,索性也住不了两天,家中就我一个嫡女,人情往来还是要出面的。王家二小姐昏迷了那么久,我该去探望了。” 阎良花心一动,试探性的问:“我陪你一起去如何?” 沈令仪意外,但也点头:“你要有这个心思自然是好的,我同三哥去王家也有些害怕,还是有你在能给我定定心。” “你三哥也过去看了,我还以为他要和王希月老死不相往来呢。” “我三哥常情又心善,好好一小姑娘,昏迷不醒,命数将近,他如何狠得下心,肯定是要去见故人最后一面。他去探望还不好看,得先去找王子异,在同王子异一起去王家。”沈令仪把玩着自己的黑发,轻轻地叹了口气,三哥也是婚姻坎坷,如今沈家这个形势,更是没人轻易敢嫁。好好的一个金龟婿,愣是落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 阎良花直觉得瞌睡有人送枕头,她越发喜欢沈令仪,说:“我同你一起,咱们也去找王子异,再一起去王家。” 沈令仪自然是应着,却疑惑:“你好端端的去探望她做什么,总不会是因为于心不忍。” 阎良花:“无非是兔死狐悲,她是王家二小姐,都落到如今这地步,何况你我。” 沈令仪被这话说的心有戚戚焉,靠在阎良花的肩膀上,闷声说道:“我总觉得自己在风雨飘摇中行驶着一艘小船,不知哪一个巨浪来袭就能把船打翻。” 阎良花觉得这形容太贴切:“在船上有船上的活法,跌到水里有跌到水里的活法,只要会游泳,哪里都不怕。” 沈令仪已经睡着,发出轻轻的鼾声。 阎良花睁着眼睛望着木雕的床顶,开始琢磨起了自己的计划。 两人一起向皇后提出了辞行,要出宫去探望王二小姐,理由太冠冕堂皇,无法让人拒绝。 皇后依依不舍的拉着两个人的手将人放走。 二人出宫后,先回了趟沈家,沈令仪拿了慰问的礼品,阎良花手里捧着一盆夹竹桃。 她们从沈夫人那儿得知沈浮如已经去了王家别院,便追了过去,在王家别院得到了接待。 阎良花对王家别院挺熟的,犹如进了无人之境,都不需要人引路。 丫鬟对她熟稔,不用问就先告知:“大少爷在正厅里接待沈家三少爷,两个人说着话,待会儿要出门。两位去的早,还能在正厅里得着一杯茶。” “劳烦姐姐给我泡杯大红袍,这么好的茶,也就王少爷直能喝着。”阎良花专挑好的点。 丫鬟掩嘴一笑:“还是小姐好,有喜欢的东西,我们家少爷什么都不挑,弄得我们一点追求都没有。” 阎良花撇了撇嘴:“你家少爷不挑,那是因为自小到大,他用的都是好的,挑来挑去还是好的,自然就不用挑。” 阎良花总觉得王子异的配置才是顶优秀的,她恨不得自己立即魂穿王子异,从此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丫鬟听着酸溜溜的话,觉得有意思:“小姐若是喜欢,可以常来。” “你家少爷最烦我了,没少在白不厌面前说我坏话。”阎良花很清楚王子异那颗喜欢正统的心,偏偏自己就不按套路来。 她眼瞧着进了正院,说:“你领着沈小姐先去正厅,我去趟后院。” 冒冒然然去人家后院很不礼貌,但她是非同一般的客人,所以丫鬟也不拦着,只听话地带沈令仪去正厅。 沈令仪对王家并不熟,故而一直保持着沉默。进了正厅,厅内两位公子正坐着喝茶说话,光晕照射进来,衣服上绣着的银线熠熠生辉,二人处在一处犹如兰芝玉树。 放眼整个长安城,比这两位更优秀的公子屈指可数。 沈令仪叹息,这二人一人敌,一人亲,哪个都不是自己的如意郎君。她有时候是真茫然,放眼全长安,路在哪? 王子异开口问道:“那么只有沈小姐一人?” 沈令仪看向丫鬟,丫鬟道:“阎小姐说是去后院娶一下三殿下的字画。” 白不厌的房间还存在,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桌上的书都翻到一半,好像什么时候会回来。 王子异叫人按天打理,也在等着人回来。 前些天往房间里又送了些东西,据说是囤积的宝贝他也懒得去翻,金钱宝物对王子异而言只是一个物件而已,主要是看得太多犹如粪土。 但那两大箱子里面装的都是钱,沉甸甸的钱。 阎良花将贴着封条的箱子用小刀剃开,打开了盖子,一瞬间涌出的灿烂光芒,几乎刺瞎她的眼睛。 两大箱子里面装的居然是金子。 她从成为高门小姐到现在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多金灿灿的金子,白不厌究竟有多有钱? 阎良花抚摸着那些金子,将其吸收在自己的体内,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异能直接突破,甚至隐隐冲击六阶技能。 她的手按在了夹竹桃的花盆儿上,夹竹桃的毒素被一瞬间提升。 她脑海一片茫然朦胧,几乎想要落泪问一句,做杀手这一行这么赚钱吗? 白不厌,我要魂穿你,这才是主角该有的人生,不为贫穷所困。 第一百九十章 王希月之死 王希月死于悄无声息的一个夜晚。 那盆浓郁的夹竹桃花散发着香气,麻痹人的呼吸神经,对于一个昏迷中的人来说是致命的。 清晨丫鬟发现小姐已经气息全无,身体冰凉,惊慌失措之下往出冲,来来往往的夺门而出,将香气带走。 那一日已经是初春,天气乍暖,然而从清晨开始,乱云低垂笼罩着淡薄的暮霭,急雪翻腾回舞于凛冽的寒风。一场晚来的风雪笼罩了整个长安,裹住了所有的庭院,一片银装素裹。 消息传回到处,不到半个时辰人尽皆知。 沈浮如去户部办事,听闻消息直接脚步虚浮,脑袋嗡嗡作响,踉跄了好几步,好歹没摔倒。 王子异伸手扶了他一把,还算撑得住:“希月有你喜欢,是她的福气。” 沈浮如紧紧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实在悲痛,又不想掉眼泪,只说:“到时我会登门拜访吊唁。” 王子异应了一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将眼下手头的着急公文先处理一下,移交上去,这才骑上马返回家中。 他下马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她死的时候总会有人为她伤心。 自然也会有人无动于衷。 这一日很巧,是沈令仪的生日,小孩子的生日本就不需要大办,且长安时多,沈家不如从前,也就没有广邀宾客,只邀请了几个同时沈令仪玩地好的姑娘一起来家中吃酒。 酒过三巡,小姑娘们笑笑闹闹,热络的很。一直到中午,大家都有些酒醉,便各自回了府去。 沈令仪微醺,借着酒劲儿向阎良花撒娇:“别走了,再留下同我说说话吧。” 阎良花便同她下棋,两个人你一棋子,我一棋子的落下,战况很快就升级,冲突感甚强。 只下到半盘,沈令仪便弃子投降:“你这是什么下棋手法?我觉得我三哥都未必下得过你。” 阎良花不以为然:“再来一盘。” 沈令仪越挫越勇,两人连下三盘,把把结束,因为调动大脑神经紧绷,额头上竟出冷汗,醒酒汤都不用喝,酒意便解了。 她最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没和你一起下棋,就是在找虐。” 阎良花微笑道:“我再让你三颗子。” “不下了,不下了,你就算是让我十颗,我都未必能赢你。我有点好奇,你和三殿下一起下过棋吗?” “从前经常下。”两个人还在学堂时住在一个宿舍,晚上睡不着觉就点着一盏油灯开始对弈。 胜负不定,看当时状态也看心情。 门被推开,丫鬟进来禀报:“王府的二小姐去了。” 两个人都微微一怔,心思各异。 沈令仪叹息道:“我虽不喜欢王家二小姐,但我三哥怕是要很伤心。” 阎良花则是在心中想,毒素很快起到作用。 她的五阶异能是将毒素扩大化,根本不足以致命的东西会直接取人性命,毒素基本翻上十倍。 王希月屡次想杀自己,她总不能让对方一直活着。 至于王丞相那里应该怎么应对,早就已经有了新的思路。 “良花?”沈令仪唤了一句:“怎么还走神了?” 阎良花回过神来:“就是想到王家失去了一个姑娘,会不会发疯。” 沈令仪道:“罪魁祸首已经伏诛,王希月是受到牵连,王丞相还能怎么发疯。” “这可不一定。”阎良花心想,谁能想到王希月能够在昏迷中醒过来,还叫了一句自己名字,这可真是怨念颇深。 沈令仪:“你近来心事好像很多,说话总走神,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不会推辞。” 阎良花心想,你已经帮了我大忙。若非有沈令仪这个借口,她还不知如何登王府的门,把有毒的花放进王希月的卧室。 王希月一死,不用担心她说出当日自己出现在寺庙的情况,把自己完完全全的摘出去。 也算是间接的保了自己一条小命。 “我要是有事求你肯定不会客气,你就放心吧。我让你十颗子,下一盘吧。” “好。” 阎良花下完了一盘棋,便向沈令仪提出了告辞。她琢磨自己该有所行动,趁着王丞相还沉浸在丧女之痛中,尽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沈令仪亲自将她送出了门,二人在门口撞见了失魂落魄的沈浮如。 沈浮如还保持着仪态,在两位妹妹面前强撑着,寒暄道:“阎小姐来家中做客啦,怎么不多坐坐,外边雪下的这么大。” 那纷飞的雪花像盛开梅花又像飘飞的柳絮,好似在嫌弃春色来的晚,装成了花瓣点缀着。 阎良花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此时再不走,难道要等着风雪下的更大吗?” 沈浮如觉得这简单的话别有深意,一时竟陷入沉思。 阎良花笑了笑,向沈令仪告别,出了府院坐上马车。 她告诉车夫不必回霍府,而是去了一间茶馆。 王希月被一场风雪送走的,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天气骤冷,病人扛不住冬日,所以才一命呜呼,没有人去看那盆儿放置在屋内的夹竹桃,它只是一盆寻常的花。 它也是是阎良花的眼睛。 自从异能突破五阶,所能观察的范围距离也越发的广。 阎良花坐在王府斜对角的茶楼里,联系着那株自己触碰过的花。在往外树木被大雪覆盖,严重影响到了她的观察,所以注意力只集中在王希月的房间内。 王府井然有序地在处理着丧事,不断进进出出的婢女,给王希月换衣服,收拾得体,化上妆容。 等着一切收拾完毕,王丞相才来看上一眼,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姑娘,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长长的沉默不语,就坐在椅子上,让压抑的气氛持续下去。 王子异陪在身侧,神情有些麻木,病了这么多天,大家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一直寻找神医的下落,也不见踪影。他神色黯然地说:“父亲请保重身体。” 王丞相:“死人都死了,活人还能怎么样?” 王子异沉默不语。 王丞相的手搭在桌案上:“你没和白不厌说。” 王丞相要杀阎良花,被白不厌知道就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王子异不能保障那个混蛋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只能隐瞒。 “我不敢说。”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是朋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结果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提都不提,是觉得你父亲心慈手软吗?”王丞相质问道。 王子异不说话。 王丞相恨铁不成钢:“你拦着护着阎良花,却不叫白不厌知道,谁会领你的情?” 王子异听这话,眼珠子微微动了动,终于不在像个木头人。他问:“父亲想让白不厌领我的情?” 王丞相一脸高深莫测:“我想让他听话。” 本来有所回温的温度,立即变得生冷起来。 王子异夹在中间,两边为难,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王丞相想用白不厌,而白不厌天生反骨绝,绝非能够被控制的人。 王丞相的手拍了拍桌面,站起身来带着缓慢的步子离开,从背影处传来一声:“你和他说,听话,保全阎良花只能二选一。若他不能尽快做个决定,休怪我无情了。” 王子异知道。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父亲既然下了最后通牒,那么无论他在中间怎么周旋都没用。 他们父子两个陆续离开了王希月的卧房。 王府早就准备了棺材,王希月被抬了进去送到了灵堂,于是这个房间空荡荡起来。 这一盆夹竹桃就在窗边,隐隐能感受到从缝隙透来来的冷风。 外面的大雪越发的大,一连串的脚印留下了痕迹,树木被积雪覆盖,只能休眠。冰天雪地让花草一夜冰冻,只能静静等待着太阳,艳阳高照,融化着最后一场来自春天的积雪。 阎良花拢了拢衣服,在柜台前结了帐,去了斜对面的王府,静静的等着王子异离府。 月末过了半刻钟,王子异才从角门里出来。 他的爱马正拴在石头上,阎良花正给这马喂草。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阎良花微微笑了笑:“我准备离开一段时间。” “我也准备送你离开一段时间,我在外头有几个住宅。” 阎良花毫不犹豫地拒绝:“那地方可不安全,就算是王家大少爷,也别想在王丞相的眼皮底下护住我。” 王子异有些烦恼,神色疲倦:“那怎么办?这件事情不能告诉白不厌。那个混账试图杀我妹妹,他绝不能动手想杀我父亲。” 阎良花是想要保存王子异和白不厌这段友情的,也知道白不厌有时候真的会发疯,尤其事情和自己扯上关系。 “我已经想好了去处,知道白不厌有个杀手楼吗?” “目前不知道,最近才查到的,我费了好大的劲,他埋得特别深。”王子异越差越心惊,越查越想保护他。虽然面临危险的明明是其他人。 阎良花说:“我挺感兴趣的,想去瞧一瞧,你帮我跟白不厌说一声,帮我照应着霍府。”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听风楼 早朝时,天光尚且暗淡,皇城里已经点燃了无数灯火,红烛高照,催着天亮。 众人在朱雀门外等着检查,三两两的站在一处低声交谈。 “阎良花去了听风楼?”白不厌的脸皮都在抽抖。 王子异点了点头:“她有事。” 白不厌几乎抓狂的问:“你为什么不阻拦?” 王子异诧异:“你都把听风楼的存在告诉她,为何还要阻拦?” 白不厌头疼的厉害:“我只是为了安她的心,让她不要担心,我有自保的能力。” 阎良花打听了许多杀手楼的事情,白不厌挑挑拣拣的讲了一下所处地方以及人员,没有透露太多听风楼内的内情。 阎良花对什么都感兴趣,这一点白不厌很清楚,所以只当对方是好奇才打听,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有别的心思。 王子异:“阎良花身手过人,且才智聪明,就算是漂泊在外也不会有问题。” 白不厌惶恐的说:“她不会有问题,可是听风楼有问题,那里有叛徒有危险,更重要的是她会发现我是一个徒有虚表的人。我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一点儿都不是她喜欢的傻白甜。” 王子异的神情微微古怪,现在还把你当成傻白甜的人,应该只有傻子吧。阎良花只要长眼睛有耳朵,早就发现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白不厌扭身要走,王子异一把将人拉住。 “你做什么去?马上就要早朝了。” “我要去找她。” 王子异表情严肃的问:“你去找她,长安城里的烂摊子谁来收拾?霍家谁来保护?就算阎良花对整个霍家没感情,对她继子都有感情吧。” 白不厌被生生钉住了步伐,焦虑的去咬自己的指甲,咬的很短,可惜了那一双犹如葱白的手。 王子异于心不忍:“听风楼在琅琊郡附近,正巧我派人出去找神医,顺便帮你找找阎良花。” 白不厌听到神医这两个字,眉头拧得更厉害。 “不要再去找这个人。” 王子异疑惑:“为什么?” 白不厌眯了眯眼睛:“这个人有些可怕,能救人也能杀人。” “我记得正是他救了白夫人,白夫人又将他推荐给了我父亲。”王子异听他熟稔的口吻,追问道:“你对神医很了解?” 白不厌沉默不语。他在想,阎良花会不会和郭赵撞见。他得尽快飞鸽传书给听风楼,让他们照顾好阎良花。 听风楼三面靠海,但听风楼整个是建在山上的,群峰之上,各个不同的人居住在此。 郭赵他们居住的地方叫做客居楼,山上有许多客居楼,都是被邀请来的客卿,武功高强,拿钱办事,就是有求于听风楼。 各个峰和主峰之间,用吊桥作为连接,桥身每走一步都要晃荡,底下就是万丈深渊。碰上风急的时候,吊桥摇晃的跟秋千似的,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临海的缘故,风经常很大。 郭赵主动提出帮忙,竹叶断然拒绝,心里想着,万一你又出去闯祸了呢? 竹叶从哭哭啼啼的走,到心惊胆颤的走,她琢磨着,我又不是师父,哪里会运气那么差的掉落下去? 然后放开了步子跑。 心态转换的很快,脚步一天比一天轻盈。 厨房大妈是个四十多岁还花枝招展的女人,今儿个可能是早上起的急,没有化妆,眼角都是皱纹,与往日里的娇艳大相径庭,因为缺少了脂粉的遮掩,露出了被火烫毁的半边脸。 她的神色阴沉着,有人到她面前打饭就问:“我是化妆好看还是素颜好看?” 回答不上来,或者是回答不够好,就拒绝给食物。 所以大家都去别的地方打饭,她面前空荡荡的。 竹叶凑上前去,笑眯眯的说:“姐姐不化妆天生丽质,化了妆国色天香。” 厨房大妈瞬间一喜,眉梢上透着一抹风情:“嘴巴怪甜的,可惜是个小姑娘,希望你能活得久一点。” 因为她嘴甜的缘故,除了满满的菜,多给了一份麻婆豆腐。 师父长的眉清目秀,口味其实挺重,肯定很喜欢。 她提着食盒刚往前走,就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冒着热气的滚烫热汤在手臂上,疼的手指哆嗦,硬是拎着食盒没松手。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吃货。 一个陌生的女孩踉跄扶在了桌边,脸上都是歉疚,指了一个方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边有水池,你快把手放水里,否则会起泡的。” 竹叶赶紧往出跑,用手臂随着跑动,麻布粗衣刮着烫红的肉,疼的人直到吸冷气。 食堂里很多人都在按着顺序盛饭,看着竹叶往出跑,一个个冷眼旁观。 像他们这样没出师的见习杀手,每天被安排的很固定,训练杀人干活,可以随便乱跑,每个人都有固定区域。 如果超出了自己的固定区域,被杀掉了,也没人会管。 新来的小姑娘显然不懂这个道理。 竹叶顺着食堂往出跑,就看见一条长长的路,走到头向左拐,便有无数假山,假山后面就是池子。 她将食盒放下,扑到了石头边儿伸手往下探。 冰冷的池水泛着绿波,和外面的水相通,水没过了红肿的手臂,冻的人没知觉。她的脸贴在冰冷又有棱角的石头上,只觉得滚烫的灼热才慢慢散去。 就在这个时候,看见了水面浮现的影子,她刚想起身就感觉自己的后颈被人按住,然后直接被人溺在了水里。 竹叶下意识的不断挣扎,水花四渐,然而对方的力气很大,她被死死的钳住后脖颈按住了脑袋,没有空气,只有无尽的冷水袭来。 她不想死。 她今年十岁,生在一个不知名的村里,每天挖野菜,喂家猪,大字不识一个,远远见过村里先生手中握着的一本快翻烂的书,认为没打过补丁的麻布衣裳最漂亮,最敬畏以六十岁高龄娶第三房小妾的村长——有钱还有势,不能得罪。 像她这样的小姑娘天下多的是,在那些不知名的角落里,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都会有同样的人死亡。 可竹叶就是不想死,她想活着,想吃麻婆豆腐。 她开始不动。 对方认为她死了,松开了手,而就在那一瞬间,竹叶突然暴起,破水而出,双腿夹在对方腰上,两只手照着对方的眼睛戳了下去,死死的抠着对方的眼睛,愣是把眼珠给抠了出来。 “小兔崽子,我要杀了你。”少年疼着大叫连连,处于变声期的嗓子声嘶力竭的喊着,将竹叶甩了出去。 她重重的跌在假山上,摔在了地上,身上被划开了好几个口子,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眼前阵阵眩晕。 正好地面有一块碎石,她双手搬起来,冲着瞎了眼睛的少年冲了过去,把对方的脑袋当成了一片茶叶,脚尖点地腾空而起,在半空停留一瞬,石头在那人脑袋的正上方,借着全身的力气狠狠的砸了下去。 脑浆和鲜血四溅,少年当即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眼眶血肉模。 竹叶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还是那块石头,搬了起来照着对方的脑袋重重的砸了下去,鲜血溅到了她的眼睛里,她眨也不眨的持续着动作,鲜血滴落,就像是在流血泪。 直到少年彻底没了呼吸,脑壳碎了大半。 竹叶才跌坐在地上,怔怔的发呆。 “你怎么不哭呀?”假山上传来了一个声音,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那,吊眉三角眼,似笑非笑。 竹叶抹了一把脸:“这个地方,没人想看我哭。” 吴正峰觉得很有意思,即便是受到训练的孩子们,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都会痛哭流涕,他们会渐渐麻木,对尸体,对生命。 吴正峰到她跟前来:“你很有当杀手的天赋,走吧,我送你回你师父那。” 竹叶只觉得阵阵腿软,艰难的爬起来,拎起了食盒,默不吭声的跟在吴正峰后。 她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个好人。 也许吴正峰早就在这里,并且看见有人想杀死她,却只是壁上观。直到她反杀,他觉得有趣才露面。 可是师父说过,即便对方是坏人,也不能说出来。 嘘。 吊桥在摇动着,风声阵阵,山间偶尔传出一声鸟鸣。 爬了三四部的台阶,走上了一条宽阔的路,尽头就是一个院子,郭赵正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他的六爻,说:“竹叶,我们可能要有贵客到。”说罢抬起头来,微微一怔。 “郭先生,您看我把谁给送来了,您凯旋而归的徒儿。”吴正峰毫不吝啬的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竹叶浑身湿漉漉的,身上还有血迹,大大的黑瞳当中有几分茫然无措,和藏的很深的惊恐。 郭赵眉头一敛,上前将人抱了起来。 竹叶趴在他身上,吸取着温暖,渐渐安心下。 “她杀的那个可是接受了训练的听风楼弟子,虽然还没出师,但已经有十五岁,另徒应该只有八九岁吧,好生英勇。”吴正峰毫不吝啬的夸奖。 “我应该跟着你的,是我欠缺考虑,没意识到。”郭赵并不理会吴正峰,转身回屋。伸手抚摸着她后背脊骨中间的地方,轻轻的一下又一下,用来安抚人。 竹叶小声说:“师父,我不害怕的,学武功就是用来杀人,只是我提早了一些而已。” 第一百九十二章 贵客 吴正峰试图跟进屋,结果刚走到门口,一根寻常的竹筷子突然破空而出,发出脆响,狠狠的钉在了吴正峰脚前。 郭赵很少露身手,也很少外露讨厌的情绪。 吴正峰站在原地不动,面不改色的笑了笑:“我们不妨说说话,至少我比那个只会给您送花的男人强多了。” 郭赵说:“我有爱好,喜欢花。” 吴正峰自己怀里拿出了一根纯金的金条,晃了晃:“有钱花和随便花,我想您应该也会喜欢。我可以进去吗?” 竹叶:“我们要吃饭,你进来只能干看。” 吴正峰:“我也有爱好,喜欢看人吃饭。” 那份麻婆豆腐还是温的,竹叶推到了师父面前,满怀期待着。 郭赵很给面子的吃了半盘,辣的嘴通红。 吴正峰专注的看着两个人吃饭,仿佛他真的是来欣赏别人吃饭的,等着两个人吃完了,他才说:“最近毒药的剂量好像增加了,吃起来味道不会有些怪吗?” “???” 竹叶震惊:“师父,我们吃的饭有毒?” 郭赵在屋里找出了一块帕子,擦了擦嘴:“傻孩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身为杀手集团,自然有控制底下人的办法,饭菜下毒,每三个月领解药,这是最简单方便的办法。 竹叶觉得饭菜在胃里翻腾,欲哭无泪。 吴正峰说:“我有两个消息,一个是坏消息,两位中了冰雪散。一旦三个月不按时服用解药,不出三天,毒药无法被抑制就会浑身雪白,白的像是一张纸,以优雅纸人的形态死去。但是在毒素漂白你肌肤颜色,瞳孔颜色,头发颜色的时候,会有千万跟针扎一般的翻腾痛苦。” 竹叶吐槽道:“为什么先说坏消息?我想先听好消息。” “因为坏消息起到了铺垫作用,好消息就是,我有解药。”吴正峰微笑着说:“郭先生,要合作推翻听风楼吗?” “不要。”郭赵想也不想的回答:“推翻一个于楼主,换上一个……不好意思你姓什么?” “在下吴正峰。” “吴楼主。” 吴正峰十分谦虚的说:“不着急叫楼主,还没当上呢,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给钱什么都要做。我则是聪明一些,觉得有些尊贵的人不能动。所以,我不会逼郭先生去死。” 刺杀皇帝死路一条,吴正峰不杀,郭赵不死。 这对竹叶的诱惑力很大。 晚上的时候,屋内只有一盏油灯,竹叶躺在床上,不断的抬头看,师父就在桌边摆弄着他的六爻。 她弱弱的叫了一声:“师父……” 郭赵侧头看她,面露温和微笑:“不行哦。” 竹叶气馁的想,我还什么都没说。她在床上打了个滚,又想开口:“这个吴正峰想要内斗,咱们要不借机把解药骗过来?” 郭赵摇头:“像他们这种在泥坑里打滚的人,认为自己下限太高还会拿刀削低了,随时调整道德底线,说出来的话不足为信,也不值得去周旋。” 竹叶:“那咱们做什么?” 郭赵:“什么都不做,不掺合他们那些烂事儿,我只盼着老于不是个吃素的,别阴沟里翻船,我还指望着他们给我安排一条去皇宫刺杀的路呢。” 单枪匹马想去杀皇帝,哪有别人安排出一条通畅的路,来的容易。 竹叶噌的坐起身来:“所以你果然是算准了,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吃毒药的?” “要叫我师父,不能你呀我呀的。” 他收起了自己的六爻,拖鞋上床,搂住了竹叶,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命运让我这样走。” 竹叶吐槽:“师父算命就没准过。”过了会儿又有些忐忑的问:“我的命运是什么?” 郭赵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不知道呀,有些人顺命而生,有些人逆天而行。” 屋内有两张床,中间隔着一道屏风,但今天他选择了和竹叶同睡。 就像是他们在野外赶路的那些晚上,露珠潮湿,冷风阵阵,野狼哀嚎声不绝。郭赵就把竹叶揣到自己怀里,用体温去温暖。 竹叶被滚烫的体温撩拨的微微涩缩了一下,浓黑的夜晚让恐惧冒出芽来。她抖着嗓子:“师父我怕。” “在表皮之下,我们是一致,我会永远和你保持着同样的心,分担你的恐惧,共享你的快乐。”郭赵抚摸着她的脑袋:“竹叶,师父永远都在。” 在这样的怀抱里很快的睡过,一个晚上,她连噩梦都没做过。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来敲他们师徒俩的房门,打开门一看,是面具兄,面具兄拎着个食盒,跟身边还跟着个少年。 面具兄:“我来给你们两个送饭,再表达一下楼主的歉意。” 想让昨天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老于没想到底下的小兔崽子胆子这么大,平时里私斗也就算了,居然对客卿的徒弟下手。 竹叶将人放进来,和师父一起吃早饭,面具兄带着少年在那看。她的心中默默吐槽,一个两个的,都有看人吃饭的爱好。 面具兄一拍大腿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是我低估了那帮小兔崽子。咱们这儿杀手训练是可以认师父,按着排名,会有楼里的老人带。他们都听说了郭先生的厉害,想拜你为师,怕你不收徒弟,就想了个办法,合伙杀掉你唯一弟子。幸亏小姑娘没事儿,不然我……” 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他会怎么样。然后自然而然的岔开了话题:“仔细想想是我思虑不周,所以以后这小家伙就会每天给你们两个送饭。” 少年看上去有十二三岁,比竹叶高了一个脑袋,表情冷冷的,眼神呆呆的,不吭声也不说话。 竹叶警惕的问:“你会不会让他送两天饭,然后顺势而为的跟我师父推荐一番,让师父收他为弟子?” 面具兄惊讶:“你好聪明。” 竹叶一脸高深莫测的说:“你不断抖动的腿,昭示着你有一颗躁动的心。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可我师父只想要我一个宝贝徒弟,不会再收第三个。” 面具兄:“你师父的大徒弟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拦得住?” 郭赵安抚的摸了摸竹叶的脑袋:“放心我不嫁人。” 竹叶撇了撇嘴:“你都二嫁了。” 面具兄大力推荐道:“这孩子了不得,特别有做杀手的天分,别看才十三岁,两刀砍死了自己娘亲,胆大心狠。” 他说起了刺杀皇帝的事情。 比如说,听风楼有安排孩子进宫做内侍的渠道,可以给郭赵安排一个熟悉的人做内应,画宫中的格局图。就安排这个孩子,叫做葛大胖,两个人合作刺杀皇帝。 郭赵问:“这是楼主安排的吗?” 面具兄很自豪的说:“楼主在闭关,这是我想出来的主意。” 那就好。 郭赵毫不犹豫的表示拒绝:“天地君亲师,天地不说,亲杀了,还要杀君,我这个当老师的有些害怕,算了吧。我门下清白,都是乖巧的好孩子。” 竹叶下意识的问:“师兄也是?” 郭赵点头:“你师兄不爱说,看着有些冷,但内心住着一个柔软的小姑娘。他若冲人笑了,基本上都是嘲讽。” 面具兄吐槽道:“好好的大老爷们表里不一,内心住着小姑娘,娘不娘?” 竹叶嫌弃:“一看你就没喜欢的人,难不成你心里成天装着男人?” 她大张旗鼓的表示要保护自己师父。 面具兄赶紧表示:“误会误会,咱们两个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那你有没有断袖之癖?” “有……” 郭赵捂额,把话题拉回:“先让这孩子送饭吧,收徒的事情以后再说。” “行。”面具兄自认为安排的不错,末了跟两人说:“千万别信吴正峰那个混蛋,就会在背后耍阴招,嘴上画大饼,不足为信。” 竹叶吓了一跳,以为他知道了吴正峰跟他们密谋要推翻老于的事儿。 郭赵不动声色的说:“他跟你不合?” “岂止不合。”面具兄愤愤不平的说:“他看不上我,觉得我是楼主的亲戚,是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 郭赵:“……” 竹叶:“……”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这么爬上来的。 老于对于吴正峰的行为也不是一无所知,所以才会提拔自己的亲戚,想要拉上来压吴正峰一把。 可惜地主家的傻儿子,永远在心机上敌不过白手起家的凤凰男。 面具兄最后说:“楼里最近来了位客人,有些特殊,是位误入的贵客,得了在楼内随意走动的权利,你们不要冲撞。” 竹叶觉得这楼里处处是钉子,杀手很危险,对误入此处的人有些同情:“让人溜达吧,总憋在一个地方太憋屈,要是有谁动手,我会救人的。” 面具兄一脸“你在说什么”的神情,道:“我亲眼看着这名贵客在百米外拉开了弓,射穿了绿叶上的蝶。所以切记不要冲撞,小心小命不保。” 感情是这个不要冲撞。 郭赵浅笑:“贵客上门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谎话连篇 老于的峰上轻易没人能进,门口有严密防护,最顶尖的杀手轮班换岗以求安全。 最近老于闭关,更是门房紧闭,护卫们严以待阵,造成了一副紧张感。 然而这样的紧张感,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青年给打破。 青年以贵客的身份入住,每天进进出出,给各个峰的杀手们贩卖毒药。 他的毒药药性强,药量少,无色无味,是居家旅行杀人害命必备产品,受到了广泛好评,大家哄抢。 这个青年自然就是男装的阎良花,她牵着一匹马,带了些钱,和霍夫人说了下情况,凭借着白不厌的描述,找到了听风楼。 这个描述很简单,过程很艰难,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让一个在家享足了福的大家小姐颇有些不适应。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本来要想办法进听风楼,结果在山脚下小镇喝茶水的时候,被一个老头给抓住。 那个老头就是老于,老于自称奉了白不厌的命令,请她上山。 她住进了主峰,开始种植毒花,用异能加大毒性,提取贩卖,换来银钱。 这帮杀手还挺有钱,付款眼睛都不眨,转眼间,再卖个三四天,她觉得自己就能冲击六阶技能。 今儿个东西卖完,准备收摊,几个面容较好的女子围了上来,各顶各的娇艳,各有特色。 “阎小哥。”那声音一转能把人骨头叫酥,个个媚眼如丝,一个劲儿的往岩带花身上贴。 阎良花有些无奈,前天有个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来找她,说没钱能不能送。 那姑娘模样清纯,眼中含泪,怯弱的像是一朵小花,然而小花哪里能在杀手集团生活下去? 这妥妥是一白莲花,用勾起男人怜悯当做杀手锏。 可阎良花就吃这一套,直接送了一瓶毒药,小姑娘破涕为笑,一步三回头的走离。 这事儿传了出去,一帮女人来跟她撒娇,谈条件,表示可以做坏事,房间她们都准备好了。 她们热情地往阎良花身上贴,胸前那一团肉软绵绵的。 阎良花摸了摸鼻子:“事不相瞒,我喜欢清纯款的。” 几个姑娘停止了倒贴的行为,看了看彼此脸上的浓妆艳抹,无奈的叹了口气,幽怨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像是在说,你那么挑剔做什么? 阎良花得了个空,从一群胭脂水粉中突围,跑回到了主峰上,那几个姑娘遥遥望着,像是风中的弱柳。 她擦了一把汗,心里想着,这些娇花都是食人花。 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将这些日子赚的银钱握在手中一一吸收,手上只剩下一点儿水,被她用手巾擦干净。 感受着身体里的灵力充沛,于是在廊下土地上输送灵力,意图尽快催生出更多毒花草,提取出来杀人害命,居家旅行必备产品。 总结来说阎良花这些日子过得繁忙而又充实。 她误入听风楼,混得如鱼得水,仿佛天生就该在草莽间打混,和姑娘们谈天说地就真跟个爷们似的。 这让老于有些心情复杂。 如果不是老于知道这是个姑娘,且是主子的心上人,一定会送两个姑娘过去夜里侍奉阎良花。 可对方是个女孩,这让老于很头疼。 整个听风楼的状况老于了若指掌,自然也晓得有女孩儿往阎良花身上扑,他很犹豫,这究竟算不算是在给主子戴绿帽子呢? 让他犹豫纠结的还有很多,比方说,主子有要求,要把听风楼打造成德智体美的健康杀手楼。 大家听听,德智体美健康这几个形容词跟杀手搭得上关系吗? 主子还要求,照顾好姑娘,让姑娘感受到温暖热情舒适安全,千万不要让杀手楼的血腥吓到小姑娘。 老于看着阎良花贩卖毒药的样子,实在想不到她会被吓到。 但有一点,阎良花似乎很缺钱,他本着主子的女人也是主子,于是送过去了一大批银两。 第二天阎良花就拎着两壶刚酿好的酒来找他喝,诚恳的表达了感激。 她异能直接突破了六阶。 木系异能在末世,属于半攻击,半辅助异能。在地球还没有彻底完蛋之前,能种出粮食时异能炙手可热,后期随着地球彻底崩溃,就算异能也催不出食物,木系异能被彻底放弃。 阎良花至今也只是自己摸索着升级,五阶异能是培养,辅助技能,可以种植各种难以培育的植物,在泥地里种冰山雪莲,在坚硬的土壤里种出毒花,植物不受任何地点控制,且毒性可额外增强。 六阶,锋叶,攻击技能,但凡是叶子,在手中都能化为锋利的刀子,受意念操控。 就是说异能生之如今,她才有了自保的能力。 她的心有些痒,于是明里暗里地向老于打听:“你们听风楼楼是怎么培养杀手的?” 她其实想问,杀手这一行我能不能干。 老于心说,每年春天,将杀手们都扔到一个山坳里面相互厮杀,一个人手提两个人头即可出谷。 但又想着主子的话,他违心的说:“就是大家在一起上课学习,然后每一年比武一次。” “那我能不能参加?”阎良花的眼睛更亮,随手拿下一朵花,异能冲入,花瓣边缘凌厉竖起,噌的一下炸裂,每一片花瓣犹如落雪般,在天空回荡,让少女包裹在其中。 一阵劲风袭来,全都涌向了一个方向,直接将老于屋内的花瓶团团包裹仔细看,花瓣的边缘已经扎入了瓷瓶内。 这哪里是花,分明是漫天的刀子。 老于被她突然的这一手震惊的,“你师承谁家?” 阎良花小手一挥:“无门无派,我自个琢磨的。” 老于一下子就心动了,这么好的苗子,简直就是自己最好的衣钵传人。 他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又不敢违你主子的话。 于是这一年初春,从一场血腥的厮杀变成了演武练习,老于从各方各面交代下去,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在阎良花的追问下,甚至还准备了一份第一名礼物——第一名可由老于亲自教授武功。 听风楼楼主老于可是杀手界的翘楚,杀人界的典范,武功上的能者,老于至今未收关门弟子,他的武学宝典一直被众多人窥视,如今拿出来就是相中了阎良花这一身天赋。 可惜阎良花不感兴趣,一想到第一名能得到的不是钱就兴致缺缺,但还是准备观摩一下杀手技能。 这个命令一传下去,让很多人都感到惊异。 吴正峰尤其不解,上了客峰,将葛大胖支开,问师徒二人:“老于究竟要做什么?” “我们怎么可能知道。”竹叶率先说。 吴正峰看着郭赵,郭赵在摆弄自己的六爻。 吴正峰诚恳地说:“老于最近都没管你二人,却将一个青年人留在了主峰上,恐怕他另有打算,对二位不利呀。” 郭赵冷不丁的开口:“那个比武大会,我可以让我小徒弟上去试试吗?” 竹叶有些害怕:“像我这样的孩子上去不就是一盘菜,让人给端了吗?” 吴正峰摸着下巴,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妙,无论他想趁着这次演武大会做什么,先插一个孩子进去做内应,若竹叶能得第一名,就能靠近老于许久。” 竹叶无语:“们有没有听见我在说话?我是一盘菜。” “往好的方面想想,你也是我这边的花。”吴正峰想要揉一揉她的脑袋。 她飞速躲开,“我可不要鲜花插在牛粪上。” 吴正峰面不改色:“这样营养好。” 郭赵收起自己的六爻。 竹叶赶紧问:“师父算到了什么?” 郭赵说:“离得远的时候还能察觉到,离得近了反而模糊不清。” 竹叶听得稀里糊涂,师父总说奇怪的话,也就没深究。 但郭赵的神情十分凝重,好像在触碰天机而不得。 吴正峰借机问:“郭先生可有需要我帮忙解决的事情?或者有什么疑惑想让我帮你解答?” 郭赵想了想,“你身上好像没有什么值得我去探究的。” 吴正峰不服气,高深莫测的说:“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背后的主子是谁吗?” 吴正峰急于推翻听风楼,就说明他和老于不是一派。 “不关心。”郭赵对于他们的勾心斗角,一丁点儿都不关心。 倒是竹叶好奇心重:“你和我说说呗。” 吴正峰心情复杂,他从一个兢兢业业的谋反者变成了一个哄孩子的保姆,这简直是人格上的践踏,情绪上的侮辱。 但他又很想炫耀一下自己,所以还是说:“那可是一位大人物。”他留心着郭赵的神情。 郭赵在浇花。 竹叶不耐烦的催促:“我当然知道是一位大人物,是皇帝?” “在南楚,皇帝称不上大人物。” “我听说过,南楚最厉害的是王家。” 郭赵突然开口:“别听他骗你,十有八九,是北端的人。” 吴正峰的神态一变,“这都让你猜到了?” 郭赵回身淡淡的看着他:“你这个神情也是用来骗人的。” 这个叫做吴正峰的男人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听风楼变故 据说,老于要挑选衣钵传人。 这在听风楼可是一件大事,消息传得愈演愈烈,把山坳里的厮杀改为习武打斗,就是一种证明。 又据说,老于早就挑好了人选,就是被安排在主峰上的那个青年。只因对方根基弱,不能服众,这才另辟蹊径,选一个安全的将人捧上位的方法。 因此不服气者大有人在,都在磨刀霍霍。 杀手就像是一个一次性工具,轻易就能被抛掉,命如草芥,唯一一飞冲天的机会就是成为杀手楼里举重若轻的人物。 听风楼最高的峰就是主峰,其他的长老峰,客居峰也都很高,高到让人尽力攀爬,也不知能沦落到何处。 有些人会成为一次性杀手,有些人会被派到青楼,有些人隐匿于王府高门,有些人有明面上的身份。 此间种种,有高低之分。 这一次的比武,是一次机会,不用奋力厮杀,抢来无数人头,只为了能站得稍高一些。 他们只要展示出自己的能力,让楼主和诸位长老看见,命运就可能发生转折。 比武当日,山峰高台上云雾缭绕,大人物们端正坐着姿态若隐若现。场地形成一个盆地状,地面上是一片青石,人们在山峰石椅处坐下,静静等待着第一个登场的人。 比赛规则很简单,由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发起挑战,两个人的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是否能展现出强而有力的爆发,这样才能被云雾缭绕后的长老们挑中,进入各个山峰。 可能两个人都被选择,可能两个人都不被选择。但若想得到老于的衣钵传承,必须赢到最后。 被放弃的人会成为一次性杀手,或者是在卑贱的地方当影子。 不被选择,即被抛弃。 第一位发出挑战的人是个青年人,编号2331。 从编号并能看出来,他是一个排在后面,将要被淘汰的人。他很紧张,他必须要证明自己。 去寻找那些同样跟自己弱小的人并没有用。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坐在石凳上的阎良花,阎良花就了众人的焦点。 “都说柿子捡软的捏,厉害的人都在后面出场,我怎么第一个就被挑中了?”阎良花抿了抿唇,站起身来,跳到了场中央的青石板上,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了一个弯弯的匕首。 老师曾经说过,君子用剑,阎良花不是君子,她最擅长用的是匕首。 两个人中间没有任何的废话,青年人一跃而起,直接发起了进攻。 做杀手的将就一击命中,没有废话,没有打斗,几乎只是刀剑相交的一瞬间,一刹那。 阎连花的匕首,抵在了青年人的脖子上。 速度太快,以至于青年人过了三秒,脸色才逐渐苍白。 大家都以为这又是一个面具兄,老于提拔的亲属,是一个软柿子,结果根本不好捏。 溪水随着山势,百转千回,经过的路途,却不足百里。 水声在山间乱石中喧嚣,山色在深密的松林里幽静深沉。 水草在溪水中轻轻摇荡,芦苇清晰地倒映在碧水之中。 终有一声,打破了沉静:“阎良华胜!” 输掉的那个青年没有被提及灰暗的离场。 阎良花回到座位上。 “你也太厉害了吧,我都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赢了。”竹叶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眼睛发着光亮,语气十分崇拜。 阎良花看着这个年纪偏小的小姑娘,眼眉弯弯一笑:“胜负本来就在一瞬间。” “就是看着有些没意思。”竹叶惋惜。 郭赵温柔的说:“杀手是用来杀人的,花哨而不实用的剑招只是拖累,毕竟杀人这种事情,差了眨眼的速度,就会失败。若是你的话,该怎么躲?” 竹叶:“求饶吧。” 阎良花被逗的一笑,看向这二人,男子气质温润,但看不出年纪,小孩活泼开朗,不像是杀手组织里的人。 郭赵对她同样报以微笑:“在下郭赵,对你一见如故,发觉命里有缘,待会儿能否来我那儿喝点儿酒?” 阎良花爽快答应:“自然可以。” 郭赵这个人,她听老于提起过。 竹叶嘟囔道:“师父又开始瞎算命,你算的从来不准。” 郭赵微笑。 阎良花饶有兴致的问:“会算命,不如帮我算算何时能成婚?” 郭赵仔细地盯着阎良花的面容:“我看不出来。” 竹叶出主意:“可以瞎说。” …… 接连有好几个人挑战阎良华,都已迅速失败告终。 再往后的人终于学聪明,不再把目标放在阎良华身上,而是和自己能力相当的人展开了激烈的角逐。 有不少人被相中,坐在石阶上的长老开口挑人。 竹叶有些奇怪:“小哥哥才是赢了人最多的,为何没人挑你?” “大家都想挑我,但又很清楚,我是给主峰准备的。”阎良花琢磨着,她待会儿还说得婉拒,毕竟没准备真的留在这里当杀手。 现实没给她去婉拒的机会。 又经过两轮对逐,到了中午该吃午饭,大家纷纷去食堂。 葛大胖把饭菜都拿回了客居峰,郭赵邀请阎良花一同前往。 三人坐在小石桌边吃饭,吃到一半,外面火光冲天。 人家都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没有财力和武力支撑,光靠理论是无法成功的。 对于杀手而言,造反可能就需要几天或者几秒钟。 主峰上忽然火光冲天,烧得烟雾缭绕。 阎良花并不心急,因为老于已经暗示过她,听风楼可能有变,而这是白不厌默许的。 这不是原本的计划,是因为一个人出现,白不厌突然改变的计划。 阎良花看着郭赵,郭赵神色淡淡的吃饭。 外边喊杀震天,客居峰上一片平静。 吴正峰选择在这个时候,带着人将主峰包围,几位客卿尽数被收买。本来这些课听都是有求于听风楼,吃下毒药后,听风楼帮着办成了事儿,他们也要受制于听风楼,偶尔出手杀一两个重要人物。 吴正峰开出了价格,愿意跟着他推翻老于的人,他都会给予解药,然后两清。 除了郭赵,所有人都同意了。 就在主峰被团团围住,发生改朝换代的厮杀之时。 阎良花眯了眯眼睛:“先生好像一点都不慌。” 郭赵慢条斯理地拿出六爻,算了一卦,然后说:“有惊无险,计划有变。” 竹叶有些慌张:“师父说有惊无险,那就是无惊有险。” 阎良花笑道:“小姑娘何必慌张,我看你师父算的很准,心里很有数。依着郭先生所见,接下来当如何?” 郭赵沉默的片刻,看向了葛大胖:“你家是哪儿的?家中可有什么人?” “我是琅琊郡顺丰县一个村的,家里还有个爹,他送我去叔叔家躲着,路上我俩失散了,我就被人贩子给拐了去,送到了这地方。”葛大胖回答道。 他很崇拜的看着郭赵:“我听说郭先生武功很了得,想要拜先生为师。” 竹叶警铃大作:“不行,我可不要这样的师弟,他连他娘都杀。” 阎良花也很意外:“竟有人能对自己娘下得去手?” 白不厌性情暴虐成那个样子,也没见他找白夫人复仇。 葛大胖说:“你不是也杀人了吗?师父也要杀人呀?” 竹叶辩解道:“师父是替天行道,那个君王不是好君王。我杀人,那是他先想杀我,我不反击,难道等着被他杀死吗?难不成你娘也杀你?” 葛大胖:“那倒没有,但她话好多,烦呀。从前她拎着棒子打我,后来她拎不动棒子了,我拎得起来了,就把她打死了。” 竹叶板着一张脸说:“我活了十年啦,只听过君杀臣,臣弑君。父杀子,子弑父。从没听说过子杀母。” 阎良花在竹叶的脑袋上揉了揉。 葛大胖茫然的说:“杀娘怎么了?为什么杀了娘就不能拜师?我杀的不是别人,我杀的是我娘。要不是官府多事,我还在家呢。” 郭赵吩咐:“去收拾收拾包裹,我们走吧。” 阎良花眉头一挑:“既然是有惊无险,为何要走?” 郭赵温和的说:“计划有变,自然要走,阎小哥可要同路。” 阎良花摸着下巴思考片刻,道:“走吧。” 葛大胖跟了上来,他看出来自己的行为不被喜欢,所以立即做了改变:“你们要走吗?你也带我走好不好?我会改的,以后都不杀人。” “他能做到吗?”竹叶有些犹豫,她不想跟这个人做师姐弟,可师父如果要带走他的话,只能选择接受。 郭赵摇了摇头:“一个人是不会改变的,他只会越来越接近真正的自己。” 他直视着这个小男孩:“我会带你离开,但是不要耍花招。” 葛大胖立刻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保证。” 郭赵带着他们两个从摇晃的桥上,走向了主峰,主峰杀声震天响,做杀手的,最不畏惧死亡以及鲜血,地面很粘稠,身体被捅穿也要将手里的毒针发射出去。 人与人之间的厮杀十分惨烈,怪物和鬼,都真实存在,它们存在于我们体内,有些时候,胜利属于它们。 第一百九十五章 皇帝赐婚 成箱的金银被分批以商队作为掩护,送入了长安城。 白不厌将这些钱进献给皇帝。 皇帝惊呆:“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现在皇帝最缺的就是钱,几次商议协定后,北端还是狮子大开口,要了足足五千万两金子,可以兑换成银子。外加三个城池,两处有着矿铜的山矿。 且不说那些事物,单说一百两银子,才能兑换一两金子,北端开口就是五千万两的金子,几乎是掐着皇帝的脖子喝血。 整个国库根本拿不出这样多的钱,皇帝愁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只能假做镇定,拿那名来自北端的年轻贵族作为协商条件。可惜北端内部似乎达成了一致,决定抛弃掉那枚贵重的棋子。于是南楚再无可以谈判的条件。 在给钱和打仗之中,南楚选择给钱,但却始终凑不齐银两,眼看着状况十分糟糕,白不厌突然出现,带来的数箱真金白银,虽然只够赔偿的一半,但他也说了,还会有另一半陆续进长安。 面对皇帝的质疑,白不厌神色淡淡:“钱是从哪儿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钱可以堵上一个大窟窿。” 国库早就空空如也,但不代表南楚没有钱。 南楚的钱早就被各大世家瓜分,中饱私囊,他们富得流油,拿出了大半身家来买凶杀皇帝。 然后这些钱就通过白不厌的手流到了皇帝手中。 白不厌当然不会白白的贡献出来,他只有一个要求:“我希望陛下赐婚昭告,天下待阎良花守孝三年结束后,嫁与我为妻。” 皇帝的脸色神色莫名:“你这算是在威胁着?” 白不厌的唇边泛起了一抹讥笑,都这种时候还在维持他作为皇帝的体面,可惜他的体面在敌国来袭,官员装傻的情况下,已经丧失的分毫不剩。 “如果陛下觉得这是一种威胁,那么剩下的银两没有必要再运输。”白不厌没有给他留丝毫的颜面,直接撕破脸,明明白白的告知,这就是一种威胁。 皇帝的脸色难看,但他这个人说的好听是知进退,说的难听就是欺软怕硬。白不厌不给面子,他的态度反而缓和:“你帮了朕大忙,朕甚至动了立你为储的心思,你确定只要一个阎良花吗?” 白不厌对什么皇储的位置不屑一顾,他坚定地说:“我只要阎良花。” 皇帝不认同的皱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亏他还欣赏过这个儿子。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和一个阎良花相比,当然是钱更重要。 他只是还有疑惑:“你究竟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是王家给的吗?” 白不厌觉得可笑:“王家如果肯拿这笔钱,自然是直接给陛下,而不是拿来给我用。” 皇帝神色讪讪,“王家对你,可比对朕尽心尽力多了。” 白不厌无话可说,就想等着那一直圣旨。 皇帝几经斟酌,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吓得这道圣旨。倒不是说阎良花有多重要,而是他认为自己在这个孩子的胁迫下才做出了抉择。 这让皇帝想到了很多年以前,姓白的男人借着王家的势头,从自己身边夺走了女人。 被那个姓白的养大的孩子,果然让人讨厌。 一封旨意一下,轰动了整个长安。 阎良花身体虚弱,前往青山绿水之地修养,未能亲自接旨,由霍府中人接受赐婚。 皇帝的天使派遣到了霍府,整个霍家的人出来接旨。 霍夫人跪在最前头,紧接着依次排开,大家为阎良花的喜事而磕头。 霍夫人心情复杂,几年前,阎良花出入霍府,那个时候她可没想到有今日这一遭。 她被女儿搀扶着,唏嘘地往回走:“当年我就看白不厌的孩子好,心里想着将来花落谁家,谁曾想到竟是这个结果。” 霍清渺记得自己当初说过,她为尊严,阎良花为卑,不知何时,竟已经来了个大调转。 人人皆知阎良花,却少有人知霍清渺。 清渺根本笑不起来:“谁能想到这个三皇子会突然窜出来异军突起,就算是父亲活着,他也料想不到今日。” 霍夫人一想起死去的亡夫,整个人都状态萎靡起来,这些日子的心痛绝非作假。她喃喃道:“罢了罢了,反正都是他的孩子。” 霍清渺听了这话更加不甘心,在整个家族无依无靠后尝遍了人情冷暖,这才知晓有人保护多么重要。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不要比阎良华差,也要凭借自己的能力来保护整个霍家。 如今霍府来了喜事,一家人接了旨意,谁都笑不出来,满堂戚戚然。 霍姨母心想,难怪阎良花看不上自己儿子,感情早有人选。三皇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比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强。 这其中肯真心实意为阎良花高兴的,可能就只有霍晏,他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姐姐该是要幸福的。” 霍姨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是想想你自己未来怎么能获得幸福吧。” 霍家一倒,所有人都犹如无根浮萍,霍清渺已经成年,却始终无人再来提亲,整个姓霍的人,从前有多炙手可热,如今就多无人问津。 整个霍家最出名的,反倒是姓阎的人。 足足五千万两金子换了一个阎良花,换来了皇帝昭告天下的赐婚,多少人曾嘲笑过阎良花,就多少人羡慕阎良花。 纵然她被天下人耻笑嫌弃,终有一人不离不弃。 从白家的嫡公子,一直到三皇子。 这么一个温柔痴情的人,身份尊贵,地位不凡,偏偏为一个寡妇专一到了极致,不惜自降身份,这是何等的美丽男子。 多少闺阁女子揉碎了帕子,断了心肠,撒了一腔热泪,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因为声势太过于浩大,人人皆被惊动。 王子异特意跑去跟白不厌说:“你低调一点,我妹妹才死没多久,父亲的心还不顺。” 王希月在病床上躺了那么长时间,凶手已经伏诛,他也伤心了许久,终是时间冲淡一切。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为了阎良花我可以和天下为敌,让你父亲不要对她下手。阎良花怎么会突然跑去听风楼?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威胁?”白不厌对有关于阎良花的事情上一向嗅觉敏锐。 王子异警惕:“她不想让你分心,也不想让你担忧,更不想你做蠢事,所以才选择息事宁人的离开你,可千万不要任意妄为。” 白不厌瞳孔的颜色清澈:“我当然会很乖,不会打破她的安排。” 王子异松了口气,又若无其事地挑起了别的话题:“你哪里弄来那么多钱进献给陛下?” 白不厌淡淡的说:“你不是早就知道吗?听风楼。” “就算是杀手楼,也不可能筹集这么多钱。” “最近接了一个大单子,有人倾尽家产,买这位陛下的人头,老实说,我觉得他的脑袋不值这么贵。不过送上门的买卖肯定要做。”白不厌摸着下巴说。 王子异瞠目结舌:“居然是用买他人头的钱,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可你的杀手楼怎么办?我听说过听风楼的单子一定会达成,难道真要弑父不成?” 若不能够完成这单子听,风楼的信誉一定会大打折扣,而且要全款退还银两。到时候白不厌去哪里找这么多钱? 白不厌伸了个懒腰,淡淡一笑:“我倒是想,不过这人不能杀,我觉得有些问题在里面。” 郭赵的出现毫无疑问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但这是值得的,郭赵这个人太过神秘,作为一手被教导起来的弟子,他对师父有着万分的警惕。 阎良花一向聪明,她在听风楼肯定会和郭赵接触。 白不厌想,她能否知道那个秘密呢? 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秘密。 “我感觉你又做出了许多安排。”王子异眉头微皱:“不可做出一些会惹来麻烦的事情。” “你好啰嗦,我有分寸。”白不厌眼帘微垂:“就是放弃了这么好一个杀他的机会,太可惜了。” 王子异:“在我面前还是不要提弑父的话。” 白不厌在他面前叨咕了三遍,挨了一顿胖揍。 白不厌一面感受着王子异打自己的拳头,一面发出疑惑:“你最近的体力下降的是不是有些快?” 王子异微喘,尽量平息自己的呼吸:“最近公务太多太繁忙,心力交瘁,有些累了而已。” 他的病情由内恶化,但是没有体现的很完全,仍旧喝着抑制的汤药。 派去在琅琊郡附近寻找着郭赵踪影的侍卫们,马不停蹄地寻找着神医。 然而究竟郭赵在何处,能不能及时的找到赶回来救治王子异都是一个未知数。 王子异担忧国家,担忧家族,担忧白不厌,甚至就连远在听风楼的阎良花都要稍稍忧虑一番,大脑不停歇,思想给身躯带来了负担。 大约是在三天以后实在撑不住,终于卧病在王府内休养。 北端公主听闻后,前去探望未婚夫。 第一百九十六章 浮出水面 龙溪,一家茶馆内,说书人正在喷着唾沫星子,将一个故事说的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讲的是那听风楼。 听风楼楼主老于是楼里数一数二的高手,问题就出在他在半个月前急火攻心,功法出现了紊乱,武力尽失。 他一直都知道吴正峰在虎视眈眈,便是提拔了自己的亲戚于光,可压根儿压制不住。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向听风楼买一个人的性命,那就是当今皇帝。 只要钱给的充足,听风楼不能拒绝任何一单,这是在权力地位厮杀中立足的根本。 老于立马接下了这一单。 而与此同时,有人联系上了吴正峰,并且提供了听风楼的解药。 吴正峰趁人不备,带着客卿心腹等等包围了主楼,发起进攻。 面具兄不敌,节节败退,就在这个时候,楼内的炸药被点燃,整个主楼被炸的七零八落,残垣断壁,横尸遍野。 吴正峰带过去的人,死伤大半,他身受重伤,仓皇出逃。 老于从头到尾都没露面,又以听风楼清剿叛徒,损失惨重,目前无力接任务,双倍退还了目前手上所有的任务,包括刺杀皇帝。 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 茶馆里的众人叫好。 一个角落,阎良花感叹道:“你以为他是养虎为患,他可能是在捧杀。” “这主意真坏,不知道是谁出的。”竹叶撇撇嘴。 阎良花心想,如此不动声色,十有八九就是白不厌。 郭赵放下茶盏,冲着阎良花和两个孩子说:“走吧。” 郭赵一手提着包裹,另一只手很快被竹叶霸占。 葛大胖跟在他俩身后,问道:“要去哪?” “马上到了。” 县衙门口,四人停住了脚步。 郭赵走过去敲响了鸣冤鼓,惊动了里面的差役问话。 他指着葛大胖说:“此人是长安县人士,于三个月前,杀了自己的娘亲,逃窜在外。” 衙役惊呆,一把捏住了想要逃走的葛大胖,将四人带到了衙门里。 县设县令、县长,大县置令,小县置长,下设主簿、录事史、主记室、功曹史、尉等官职,这些重要官员齐齐被惊动。 少年杀母案影响太恶劣,现如今衙门还在四处张贴着个葛大胖的画像,还和几个邻县交换了缉拿公文,同时上报朝廷。 值得一提,葛大胖真的是个大胖子,但是一路逃窜,已经瘦的掉膘,整个脱了相,和画像上自然不一致。 招来了左右邻居辨认,最终确定就是那个杀母之人。 郭赵提供了一份口供,表示他带着徒弟在外巡游,被一伙杀手抓住,杀手内讧,他带着徒弟匆匆逃跑,顺便带走了葛大胖,在得知对方是杀母凶手,正在被朝廷通缉之后,就送到了衙门。 葛大胖震惊:“他说谎,他跟那些杀手认识,我还给他送过饭呢。” 郭赵说:“他的确给我送过饭,我当时和小徒弟被囚禁起来,饭菜都是别人送的。” 竹叶可以确定自己师父没有说一句谎话,但这个故事…… 葛大胖气急了:“他想杀皇帝,他小徒弟杀人了。” 竹叶抱住了郭赵的大腿,瑟瑟发抖:“杀人,杀人不是坏人干的事儿吗?我不是坏人。” 郭赵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看向官员:“这样大的罪名我们不敢认呐,我就是个算命的,带小徒弟讨个生活。” 朱县令道:“无缘无故,葛大胖怎么会攀咬你们,先压下吧。” 主簿却道:“有可能是葛大胖心存怨怼,只瞧着那孩子的模样,就不像能杀人的架势。” 录事史等人纷纷附和。 他们二人进入衙门以后就被搜身,从郭赵身上连把兵器都没找出来,只找到了一盒六爻。 阎良花生得高挑,但在男人中并不算起眼,一脸笑模样,瞧着便不像坏人。 在看竹叶,瘦瘦小小,干干巴巴,哪里像是能杀人的样子。 直接认定是葛大胖气急败坏,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录事史安抚道:“你们三个别怕,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受害人。” 郭赵感动的点了点头。 阎良花吐槽,这都是什么操作? 人证物证聚在,衙门开始审理此事。 葛大胖他爹收到通知匆匆赶来,案件审理当天,他抱着自己儿子大哭:“不行呀,我就这一个儿子,失而复得,我什么都不怨了,你们就放过他吧。” 葛大胖也说:“我杀的是我娘,我又没杀别人,怎么就犯法了?” 阎良花摸着竹叶的脑袋说:“人恶毒还不懂法,这就是下场。” 竹叶看着她俊俏的脸蛋,忍不住脸微微发红,小姑娘也是懂事儿的,害羞的躲回到了自己师傅身后。 具体怎么断案,那是衙门县官的事,和他们师徒二人无关。 三人找了个客栈住下,为了保证安全,三人租住了客栈最大的房间,里屋一张床,外屋一张床,师父和徒弟一起,阎良花自己独睡。 之所以可以得到这个待遇,是因为钱是阎良花付的。而这钱是她从听风楼拿的,可见听风楼一趟没走错。 三人休整一番,翌日,有人敲响了客栈房间的门。 那是一个打扮得体的中年男子,面对竹叶这样半大的孩子,还是客客气气的说:“我们家郎君想拜见二位。” 竹叶往他身后看了看,见身后站着一位郎君。 郎君手中折扇一展,白玉为扇骨,金线绣扇面,摇在胸前。他笑道:“在下姓沈。” 竹叶只觉得一股子钱味儿扑面而来,心里琢磨着,被师父蒙对了,居然真的会有人找他们两个。 她说:“你稍等。”然后关上房门,转身回了屋,进了屏风后面,跑到床边去叫师父起床。 郭赵露出了毛茸茸的脑袋:“竹叶呀,你可以轻轻的叫我名字,但是请不要拽我头发好吗?” 竹叶无辜的说:“那是一根白头发。” “你还小,不知道上了年纪的人要珍惜每一根头发。”郭赵为自己那无辜的白头发默哀了一瞬,便起了身,坐到了梳妆镜前。 竹叶脚下踩着小板凳,点着脚尖给师父梳头。 阎良花被吵醒,打着哈欠靠了过来:“谁来了?” “外头有一位很有钱的沈郎君。”竹叶回答。 “久仰大名。”阎良花意味深长的说。 “哥哥,你认识沈公子?” “怎么会有人不认识。”阎良花从自己怀中拿出了几枚小五铢钱,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沈郎钱。” 竹叶惊讶:“他的钱。” 阎良花说:“沈郎有二出名,一是富甲天下,二是广蓄歌妓,说不准哪天请咱们过府一叙就有耳福了。” 这个姓沈的男人和长安城里的沈家没有丝毫的关系,只是同姓而已。他们家以铜矿为财,富家天下,不断经商,然而一直属于下九流。据说早些年曾试图和沈浮如家攀上关系,被断然拒绝,因此怀恨在心,和王家走的较近。 竹叶脸色变了又变。 师父说过,皇帝的人头值一座城池的钱。 天底下能买得起皇帝的命,非富甲天下能做到。 这位沈公子就是幕后那人。 郭赵看着梳好的发髻,站起身来,伸手揉了揉竹叶的脸蛋:“不用想太多。” 竹叶欲哭无泪:“怎么可能不想?我们身上的毒还没解呢。” 郭赵安抚道:“不着急,这毒三个月才会发作,如今只用了十天的时间,那还有时间找姐要。”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竹叶笑不出来,刚出狼窝又进虎口。她幽怨的看了师父一眼,你挑的好路。 阎良花在旁边托腮,想说我手里有缓解毒药的半解药,不过师徒二人正沉浸在去哪儿找药的对话中,她没处插嘴。 门外再一次地响起了敲门声,阎良花认命的去开的门,请沈家人进来。 对方很没耐心,视线从阎良花身上扫过,落在郭赵身上,笑着点头:“赵先生。” 郭赵在衙门路的那份口供,留下的名字叫做赵山,对方倒是好快的速度,名字打听清楚,还找上门来。 他不动声色的点头含笑:“沈公子。” 沈瑛文邹邹的说:“冒昧登门拜访,实在打扰,只是衙门发生了一桩命案,我才不得以前来过问。请问葛家大郎这三位送回来的吗?” “是。” “他死了,在衙门收监后的当晚中毒而亡。” 竹叶脸色瞬间惨白,会不会是毒性提前发作,那自己会不会死? 沈瑛看向竹叶,若有所思的说:“这位小妹妹神色有些不太好。” 竹叶病恹恹的说:“朋友死了,我肯定笑不出来。” 沈瑛紧追不放,露出疑惑神情:“听说你们就只是一路同行而已,感情如此深厚么?” 竹叶道:“嚷嚷着要报仇才算是感情深厚,我现在只是装模作样的难过一把,看来你我对友情的定义是商人和普通人的区别呀。” 沈瑛:“……” 阎良花扑哧一笑,小姑娘太可爱。她伸手拽过竹叶,搂着人的脑袋揉了揉。小姑娘不大好意思,但也没躲开。 漂亮哥哥谁都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夜话 郭赵为了让沈公子的颜面好看一些,用震惊的口吻问道:“凶手找到了吗?” 沈瑛微笑着回答:“虽然还没找到,不过我已经有了头绪。” 他可以确定,他从三人身上看出了鄙夷的神色,就好像是在说,什么都没查出来,出来得瑟什么。 沈瑛咳嗽了一声,露出了得体的笑容:“我想请三位帮忙抓到凶手。竹叶小友,你应该也想抓住凶手,告慰你小朋友的在天之灵。” 竹叶吐槽道:“他本身就是个杀人凶手,死了活该,还省了米粮呢。” 沈瑛都快绷不住笑脸了:“所以你们两个的交情其实是很淡漠的。” 竹叶想了想:“逢年过节都不会上香的那种交情吧。” 阎良花把话题扯了回来:“葛家大郎是犯人,但是应该死于衙门的审判,而不是私人恩怨,我们愿意帮忙找出凶手。” 沈瑛松了口气,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站起身:“那就很感谢了,明天我派人来接三位。” 郭赵温和点头,亲自将人送出门去,回来后陷入沉思。 竹叶看师父那样子,凑上前去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郭赵慎重的点了点头:“竹叶我发现你能面不改色的扯谎,这可不是个好孩子该有的行为。” 竹叶一怔,然后立刻反击:“可我是跟师父学的。” 郭赵:“师父从来都没说谎。” 阎良花微笑,是没说谎,你只是删删减减,挑几句话,组成新的故事。 竹叶抹了一把脸:“我以后也向师父看齐,做正人君子,绝不撒谎。” 郭赵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竹叶真是好孩子。” 阎良花撇了撇嘴,这种教孩子的方式,能养出好孩子才有鬼呢。她招手:“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竹叶不懂,一脸茫然。 阎良花解释道:“就是说,君子有九件用心思虑的事,看要想到看明白没有、听要想到听清楚没有、神态要想到是否温和、容貌要想到是否恭敬、言谈要想到是否诚实、处事要想到是否谨慎、疑难要想到是否要求教、愤怒要想到是否有后患、见到有所得到要想到是否理所该得。” 竹叶有些手足无措。 阎良花说:“你还太小,或许听不懂这些,那就谨记一点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不凭空臆测,不绝对肯定,不固执己见,不自以为是。一个人若能做到这种地步,纵然不是君子,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一定要牢记在心。” 竹叶轻轻地点了点头,认认真真的把这番话记在心底。 郭赵温柔地说:“当君子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你不必着急。” 阎良花端详着郭赵,她认定这男人并不如表面那般温和,对竹叶便多有怜爱,也想从竹叶身上窥探出郭赵隐藏起来的那些尾巴。 一个满怀心事的男人为什么会带着一个小姑娘? 郭赵望向阎良花轻轻一笑,显得分外友好。 他猜到阎良花来历不清,但还愿意与之同路,绝非是因什么一见如故。 阎良花本着敌不动我不动,暂时装起了友好同路人。 夜半,街道上一片寂静,门屋紧闭,街道空空如也。 只有打惊的更夫敲着锣,粗厚的嗓子传得老远。 竹叶打了个哈欠:“还不睡呀。” 郭赵摆弄着六爻,认真的说:“我刚才算了一卦,我们可能会有客人。” 竹叶:“哦,那就是没客人。”她困的脑袋直往桌上撞,为了提神,没话找话:“师父,那个沈郎君为什么多管闲事,邀请咱们去查葛大胖的死呀。那不是衙门的活么,他一个有钱人不在温柔乡里待着,起床做什么啊。” 郭赵用清澈的眸子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人有钱就要纸醉金迷?” 竹叶很想说,不然呢。但鉴于师父正人君子的做派,还是违心的说:“不,不呀。小哥哥觉得呢?” 阎良花理所当然的说:“我觉得应该养尊处优,骄奢淫逸,醉生梦死,花天酒地,穷奢极侈吧。金钱真是使人堕落,我想想都把持不住。” 竹叶:“……”她望向自己师父。 郭赵温柔浅笑,并没有作出辩驳。 阎良花又自然而然的将话题拉回来:“沈充,应该是为了打草惊蛇。” 竹叶问:“我们为什么会是草?” 阎良花觉得这孩子重点抓的真奇怪,怂了怂肩膀,指了指郭赵:“因为那熊孩子跟人说,你师父要刺杀皇帝,多疑的人,自然半信半疑。” 竹叶想,果然是师父惹来的麻烦。她又问:“谁是蛇?” 郭赵含笑:“谁被惊到,谁就是蛇。” 竹叶不解,冥思苦想,门栓忽然被一根铁丝拨弄开。 突如其来的刺客冲进房间内,手中握着一柄寒刀,恰逢师徒二人未睡,阎良花在一旁擦拭着下午刚买的匕首,房内点燃着幽幽的烛火。 八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那弯弯的寒刀映衬着竹叶的双眸,满满都是惊恐,噌地躲到了师父的身后,带着哭腔问:“怎么办师父?” 郭赵看向了阎良花。 阎良花本来在看热闹,猝不及防让师徒二人盯上。为什么我还坚持了打手和保镖这一职责?你们没给这么多钱呀!她想了想,大喊一声:“救命啊,杀人啦,放火啦,抢钱啦——” 竹叶本吓得六神无主,可见阎良花如此不着调,就慢慢的板起了一张脸,心里想着,就算是死了,旁人发现了尸体,自己总比两个大人体面一些。 刺客也是微微一呆,继而向三人冲了过去。 围着一张不大的方桌,四个人开始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阎良花身手灵活,十个人都难近她身,杀手发现根本无法靠近,就果断的转移了目标。 郭赵怀里抱着竹叶,有这么个拖油瓶,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对方向他扑过来,他就立即纵身一跃,翻到桌子另一边,体现着腿长的优势。 竹叶只觉得脑袋有些晕,大吼一声:“杀不着人,还不赶紧撤!” 那刺客倒也真的听信了这句话,从窗户蹭的就窜了出去,留下半扇破败的窗棂咯吱咯吱作响。 竹叶这一次脸色比看见有人闯进来还要难看,立即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是师徒二人全部的积蓄,接下来还要长途跋涉,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她满怀期待地看向了阎良花:“小哥哥会跟我们平摊窗户的费用吗?” 阎良花:“我的钱都用来住店了。” 竹叶的脸色难看,痛不欲生。 客栈里的其他人被惊动,纷纷探头出来看,店老板更是来询问发生了什么,郭赵说起了有人要杀他的事情。 店老板见师徒二人余惊未消,便提出换一个房间,但是损坏的东西一定要赔偿。 竹叶万般无奈地掏了银两,搬到新屋子去住,心情仍旧很糟糕。 新屋子比较小,阎良花让他师徒二人睡床,她自个儿在地上打地铺,也算是照顾一下老的老,小的小。 竹叶这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心疼那点钱。 郭赵以为人被吓着,便开解道:“此人并非来杀你我二人的。” “那他来做什么?玩猫捉老鼠,还是店老板的帮凶,来骗咱们钱的。”竹叶郁闷的说。 郭赵认认真真的回答:“不是哦。” 竹叶在这静静的等着下文,谁知郭赵竟扭身睡着了,睫毛纤长,侧脸温柔。她有些不满的拍了拍师父的肩膀。 郭赵睁开睡眼惺忪:“又来刺客了?” 竹叶磨牙道:“话说半截,就像是屎拉一半,师父不觉得憋得慌嘛。” 郭赵:“徒儿真孝顺,还关心师父的排便情况。” 竹叶:“……”她换了一个说法:“师父我不太明白,这沈郎君突然来做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郭赵短暂临时的给竹叶补了一堂课,仔仔细细的介绍了沈充这个人。 沈充年二八,模样比较年轻,家财万贯,本来已经是人中极品的生活,但还想追求更多,比如说权力。 竹叶提出猜想:“他想谋反?” 阎良花没睡着,地上硌得生疼,翻了个身嗤笑一声:“谋反有什么用,权利又不在皇帝的手里攥着。当今丞相是王导,其从兄王敦控制着长江中游,兵强马壮,其子王昱在凉州军营小有威望。四分之三的朝野官员是王家人或者与王家相关的人,二人一内一外,形成‘王与楚,共天下’的格局。皇帝早就大权旁落,只怕在榻上,也是辗转反侧不得安睡。” 竹叶小脑袋有些懵:“那沈郎君是想要讨好王家人?是王家人想要谋反?” 阎良花笑道:“对也不对,沈充想投奔王家人,然而琅琊王氏乃是名门,怎么会做出窃珠者贼,窃国者侯的举动。无非是皇帝大权旁落,引用沈家、冼国公等为心腹,试图压制王氏权势。王导不提,王敦不满,沈充投其所好,想除掉皇帝,另立其他皇子罢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夜话(二) 竹叶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捋清关系,抓住重点:“为何是王敦,不是王导?” “王导年少时就风姿飘逸,见识器量,清越弘远,是名副其实的君子。当今皇帝登基,受百官朝贺时,再三请王导同坐御床受贺,王导再三辞让不敢当,说道:‘如果太阳和地下万物平齐,那么老百姓该到哪里沐浴光辉呢?’可见其进退有度。”郭赵不吝赞扬。 竹叶看着自己师父说:“那他是真君子。”后面三个字她咬的很重,以此来嘲讽不像君子的师父。 郭赵微笑:“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别人不了解我而我不生气,才是君子。 竹叶不解:“什么意思?” 郭赵笑而不语。 阎良花看着他欺负小孩,懒洋洋的开口:“王导私心绝对不少,只是装聋作哑地站在朝廷上。偶尔才插一插手,将事情拖回正轨。他若是君子,老安王怎么会死?”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朋友王子异是真君子,王导是老狐狸。 或许年轻时,王导的朋友也认为他是个君子,可惜岁月催人在改变。 没有人能永远年少保持着炙热的心,那胸膛迟早会染上一片漆黑。 “老安王又是谁?”竹叶吃瓜,吃了个稀里糊涂。 阎良花道:“就是如今南安王的父亲。当年南楚皇帝突然病危,都以为皇帝要重病去世,结果皇帝的亲弟弟老安王死的不明不白。” 郭赵轻叹一声:“也是一位君子。” “你认识吗?”阎良花试探性的问。 郭赵笑而不语。 他从来不说假话,也不见得会说实话,可以回答的话就修修改改,不能回答的话就笑容以对。 阎良花觉得这样的君子就像是掺杂了水的牛奶,一点儿都不好喝。 竹叶还沉浸在自己的八卦当中:“皇帝的弟弟不就是王爷吗?王爷怎么会死的不明不白?” 阎良花一笑:“皇帝死的不明不白都大有人在。北端都换了多少个皇帝?二十几岁留下个后代就亡故,这一代的惠帝还算坚挺,活到了三十岁,也没能改变英年早逝。” 就如今这世道,臣强君弱。 竹叶一脸的不敢置信,在她看来,皇帝万人之上,拥有无边无际的权利,兴许还能用金扁担干农活,怎么还会如普通人一般不能保全自身呢。 郭赵饶有兴致的问:“你知道当初是怎么回事吗?” 阎良花也只是猜测,当年事情发生时,她刚刚入书院。能在琅琊郡岳麓书院读书的,家室身份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好,有眼界,读书多。书生总是自命清高,无论什么事情都敢插手指点。 当时院长在院里提的话头,就是王敦率兵包围长安一事。 当时王敦打的名义是回京复职,可问题是谁回京复职会带那么大的一批兵,能够团团将长安为主,战争一触即发。 外有王敦,内有王导。 当时皇帝对外宣称重病,天下诸多人揣测,皇帝可能要换个人当,毕竟王皇后英年早逝,皇室和王家摩擦不断,积怨已深。 就当时的那种情况,皇帝病逝,太子远在战场一点意外就能要命。在捧老安王登基,还是王家的天下,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老安王死了。 阎良花没多说什么,只是略有些嘲讽:“不太清楚,不过我若是老安王绝对舍不得丢下孤儿寡妻。纵然多了一个南字,子嗣后代还不是未称帝。皇帝宁可承担私生活混乱的名声,也不叫亲弟弟的儿子有机会上位。这样的哥哥,不保也罢。” 郭赵柔和的说:“世人皆有不同追求,不分轻重。” 阎良花敷衍的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不说话。心想,这个郭赵还真是谨慎,聊了这么半天的天,愣是什么消息都没泄露出来。 竹叶盘着腿坐,方才困的要死,被这么刺客一闹反而精神奕奕。 她忽而问:“沈郎君是不是知道放蛇的人是谁?” 没人回答,她不甘心的又问了一遍。 “肯定知道,打草惊蛇抓的是把柄。”阎良花打了个哈欠:“竹叶,熬夜不长个,睡吧。” 竹叶:“我睡不着,一想到这些乱糟糟的东西,心里就七上八下,你们怎么还睡得着?” 阎良花不以为然:“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你看你师父多高呀。” 郭赵轻笑一声:“说的有理。” 竹叶心里琢磨,师父不靠谱,这是全凭运气,天塌下来,他可能还在摆弄着六爻,给出不靠谱的测算。 竹叶操心着师父,愁到不得了,商量着:“师父,咱们能不哪里有乱子,就往哪里凑么?” 郭赵闭眼,一语双关:“做梦?” 竹叶磨牙,真想欺师灭祖。 沈家。 鎏金红漆通体光泽的香炉中,香烟袅袅散发出来,散发着沉香的气息。 沈瑛最近都在摆弄这东西。 簪缨世家讲究清贵,光藏书还不够,还要体现在平时的礼仪教养,以及对一些小物件的把控上。 沈瑛这些日子专心致志的就在研究酒,香,茶,然后一个不留心,自家儿子闯祸了。 他早年成亲,妻子并无所出,倒是婢女诞下一子,之后再无子嗣,便一直当做继承人培养。 谁知也就是今年年初,妻子生下一子。 长子今年十四,名叫沈劲,颇有些自己心思,怕生下来的幼弟动摇自己的位置,就想着为父亲分忧。 沈瑛若说有遗憾,那就是沈家始终挤不到名流世家的位置。 沈劲这个孩子聪明又胆大,再加上因为被当成继承人培养,所以手中有一定的权力。 他背着父亲,调动了沈家一半儿的财产,买凶杀皇帝。 沈瑛长舒一口气:“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听风楼退回双倍钱财,你一下子为我沈家挣下了好大的基业。” 他虽有意投奔王敦,但还下不了如此大的勇气。 想当权臣是一回事,杀皇帝又是另一回事,古往今来敢于弑君的,又有几人? 沈劲嗓子哑哑:“钱,还没取回来呢。” 沈瑛直接坐直了身子,一口气梗到了脖梗,他以为这是夸奖吗?恶声道:“你都做下那么大的事儿了,还惦记着这点钱呢?” 这钱要是取回来,那就是坐实了沈家买凶杀皇帝的罪名,多少双眼睛盯着,那就算是金窝银窝外加玉玺都不敢取回来。 这一半儿的身家算是打了水漂,还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得了钱,没杀人,听风楼老于真不愧是姜还是老的辣。 沈劲愧疚的说:“儿子好像成了败家子。” 沈瑛凉凉的说:“你太低估你自己了,你是烧家。” 沈劲低垂着头:“……未曾买凶成功,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葛家大郎已被杀死,儿子愿自请禁足于家中,以莽撞为父亲赔罪。” “你准备窝在家里生金鸡蛋,来填补家用吗?”沈瑛问。事到如今还说这样的话有什么用,他抹了一把脸:“人人都说我蓄养歌妓,花钱如流水,殊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我只恨你没个爱好,买凶杀皇帝,你以为此事瞒的住?” 沈劲的脑袋已经低的磕到了地板上:“父亲希望我品学兼优。” 沈瑛冷笑:“那还是我的错了?” 沈劲不语。 沈瑛自个儿是个喜欢吟诗作对,假作风流,又没有特别多才学的人,为此他花了一大笔钱买他一堆的书,请来了名师指点自己儿子学业。 结果儿子书读的倒是挺多,可惜能力没跟上事儿没用在正地方,小小年纪就养出了一副文人胆大包天的品性。 他十几岁的时候还在琢磨着怎么赚钱,儿子十几岁的时候已经在琢磨着杀皇帝了。 沈劲十分愧疚:“儿子愿以死谢罪。” “修说这些没脑子的话,一半的身家散了我再赚,就是用得着你一条命来抵吗?” 沈瑛狠狠的将人骂了一顿,长长吐了口浊气:“罢了罢了,你也是做了我一直犹豫不定的事。” 若非父亲藏着心思,儿子怎么会揣测着父亲的心思做事? 有人走了进来,此人是沈瑛心腹,名叫钱举。他行礼道:“郎君,县令那边果然派出了人,已经被我们扣下,不过这个杀手一见落入圈套,立即吞药自杀。” “无妨,只要人在,活着死着都一样。这个朱县令,垂涎沈家家财已久,恐怕也从听风楼中买凶杀人过,不过是稍稍放出风去,说这师徒二人知道买凶杀人的名单,他就迫不及待的杀人灭口。”沈瑛冷笑一声:“跟这种蠢货虚与委蛇那么久,我都心烦了。” “我派了人去师徒二人那里闹了闹,明儿个之前他们作证辨认尸体即可。” “好。” 沈劲问:“这师徒二人又是什么人?” 沈瑛答:“说不好,肯定不是一般人,尤其是那个小姑娘,彻底断送了我想要一个女儿的心。这师徒二人作证后,不能留。” 沈劲惊讶:“父亲恨不得将我打扮成女儿,竟也会不想要女儿。” 沈瑛叹了口气:“我不仅不想要女儿,连儿子我都不想要。” 儿女皆祸害。 第一百九十九章 凉州 翌日清晨,门被敲响。 沈瑛翩翩而来,慰问了受到惊吓的三人。 阎良花没睡好,脾气有些不好,冷着脸坐在一边。 沈瑛恍若未闻:“三位脸色这样难看,是不是昨日吓着了?我听说那刺客极其凶悍,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再登门行凶,要不先去我的沈府里躲一躲?” 竹叶打了大大的哈欠,根本坐不住,直往人身上倒,情绪低落的说:“我们都换房间了,沈郎君还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并且敲门,可见世上有些东西躲是躲不掉的。” 沈瑛大笑道:“在龙溪这块地方,没有沈家找不到的人,其他人却未必有这本事。” 竹叶自己师父身上又倒了倒,露着半张脸,好奇的问:“派出刺客的那一家也不行吗?” 沈瑛:“……” 郭赵坐的端正,由着竹叶靠在自己身上,含笑说道:“劳烦您费心了。” 沈瑛同善如流的跟上了郭赵的话,很是得体的回答:“也是我的失误,派遣的护卫保护不得当。” 阎良花饶有兴致地问:“我怎么没见到那个护卫?” 沈瑛面不改色的说:“他去追刺客了。” 竹叶恍然的点头:“原来是这样,幸亏对面刺客也只有一个,他们两个一对一,可真公平。” 沈瑛让一个小女孩说的臊得慌,但显然他的羞耻心并不能让脸红持续多久,反而会飞快的岔开话题:“不知道今天能否请两位去指认一下那刺客?” 竹叶撇嘴:“那刺客全身黑衣,黑布蒙着脸,打扮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刺客,我们哪认得出来呀?” 沈瑛说:“没关系的,人已经抓住了,你只要认就可以了。” 阎良花无声一笑,这个沈瑛倒是打了一个好主意。 竹叶疑惑:“你是想让我们做伪证吗?” 郭赵拍了拍竹叶的脑袋,开口说道:“主要是怕我们两个指认了,对方不承认。” 沈瑛叹了口气:“那是个专业刺客,一看逃脱无望,就直接吞了牙里面藏着的毒。” 好一个死无对证。 阎良花挑了挑眉:“既然沈家的侍卫已经抓到了刺客,哪里还需要我们指认呀。” 沈瑛:“家仆之话,不足为信。毕竟此番要指正的,是龙溪县令纵衙役行凶,伤害两位,要前往吴兴内史处弹劾此人。” 他拍了拍手,房门被推开,有人抬着担架上来,上面盖着一层白布,白布掀开就能看差役的一张脸。 竹叶认识,这是那天按住了葛大胖,将他们二人带进衙门的官差,根本不是昨晚行刺之人。 郭赵沉吟片刻,迟疑着说:“可否容我们想一想?毕竟对方是县令,我们只是平头老百姓……” 沈瑛冷笑一声,展开了自己腰间的折扇,扇面上画着一只金色的孔雀,遮住了半张脸,声音慢条斯理:“那赵先生可要想清楚,想不清楚的人,可都躺着呢。” 宽厚与威胁面具转换的很快,得罪县令会死,得罪沈家一样会死。 阎良花心想,恩威并施,翻脸比翻书快,难怪能将沈家做大,可惜这品行略差了些。她问:“这是威胁?” 沈瑛用施舍的口吻说:“这是奖励,我看你二人带着小姑娘不容易,这么漂亮的姑娘就是欠缺打扮,若放入我的舞姬中教养着,不出三年必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当是花魁一类的人物。不若做了证,我给你一笔钱,小姑娘送到我身边养,也是给你自己结个善缘。”他说到最后有些心动,仔细打量着竹叶,像是在看他的所有物。 小姑娘养大了,绝对出挑。 阎良花漫不经心地想,找个机会下个毒,把这个人暗杀了吧。对萝莉下手的人,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竹叶紧紧抓着郭赵的衣袖,表达自己不想离开。 阎良花随意的问:“为什么那么着急让我们指认?” 沈瑛头一次正视阎良花,那对男子一向不感兴趣,答道:“因为这个官差死了,急于下葬,早点儿指认,也好早点入土为安。” 阎良花:“公子好心善。” 沈瑛面不改色:“人和禽兽的区别就是有怜悯之心。” 阎良花恍然:“恭喜你能证明你和禽兽有区别,希望你能完全证明你是人。” 沈瑛眯了眯眼睛:“小小年纪,逞口舌之利,小心有祸端产生。” 跟着他的心腹侍卫立即拔刀出鞘,剑指阎良花,剑尖儿一闪寒光,奔着人俊俏的脸蛋儿去的。 阎良花动也不动。 竹叶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郭赵抬手,双指捏住刀刃,对方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无法进一寸。 沈瑛十分惊讶,抬了抬手叫人收刀。 心腹侍卫苦道:“我收不回来。” 郭赵神态自若,举止淑雅:“刀是利器,出鞘的刀本就难收。” 沈瑛彻底收了轻视之心,连连赔罪道:“赵先生,是我手下人不懂事,还请您见谅,断然不会有下一次。” 郭赵这才收手,淡淡的看了阎良花一眼。 阎良花能闪能避也能对抗,但就是没躲那刀子,实则想要试探一下郭赵。好一个神秘的郭赵,允文允武,方才露的那一小手本事,让人不敢小看。 竹叶放下了手,看向自己师父的眼神越发崇拜,“这个我能学吗?” 郭赵摸着她的脑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竹叶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脑袋跟浆糊似的,想不明白。她困的眼皮子都不抬,问:“还指认么?” 沈瑛道:“指。” 郭赵说:“指认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有个条件。” 沈瑛很大方的让对方提条件:“先生请说。”他心中暗暗想,如此高超的武艺,也许葛大胖说的是真的,这就是要刺杀皇帝的那一人。看来对方所留下的信息都是假的,他也不会傻呆呆的跑过去问,指望对方说实话。 郭赵:“三个月后,沈郎君起兵造反,带我进京都。” 沈瑛:“……”此人,真敢说。 阎良花很是惊讶,但面上还是一片从容之色。 她虽然不喜欢南楚的皇帝,但白不厌的身份是皇子,这江山社稷再怎么样也轮不着外人来推翻。 南楚还在和北端商谈,要是这时候有人要揭竿而起,是不是应该提前把祸端抹杀掉呢? 她在琢磨着要不要杀死沈瑛。 郭赵看着她微笑:“天命所安排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就算抹杀一个,还会有第二个。” 阎良花的心思被看穿,在面对对方的时候,心中微微有些抵触和谨慎,索性爽朗一笑:“先生又在算卦吗?” 郭赵笑而不语。 有了三人作证,再加上朱县令的确有买凶杀人的行为,吴兴内史很快判定罪行,其地方由主簿暂领。 龙溪是沈家立足之地,没了心怀叵测之人,后方安全。其次便是招兵,超出地方拥兵的上限。然而这主簿是沈瑛好友,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到家后,沈瑛正琢磨着是否用人海战术杀死三人时,他收到了一封信。王敦亲手写的一封招揽他的信,请他过去做参军,为龙骧将军。王敦不知从何处得知,沈家买凶欲杀皇帝,引以为知己,想着共商大业。 沈瑛自然愿意前往,再看郭赵,只觉得此人神秘莫测,款待三人如座上宾,仿佛从来没有过杀意。甚至将三人留在身边一起去了王敦所在的凉州。 凉州恰如王昱说的那般民风开放,街道上便有无数的女子在街头做生意,客栈门开着,来来往往既是笑闹声,军民如鱼水,整个城市都透着舒适。 他们一行人被安排到了住处。 王敦亲自接见沈瑛,二人通宵达旦的畅谈。 沈瑛心悦诚服,第二日都不见疲惫之态,满是兴奋的和师徒二人在房间内团聚。 沈瑛问:“王大将军乃是人中龙凤,必有作为,是否要在下为赵先生举荐一番?” 郭赵但笑不语。 沈瑛摸了摸鼻子,厚着脸皮问:“我见先生有卧龙神算风采,还留在我身边,可是我有不寻常之处。” 竹叶:“你的脸确不寻常。” 沈瑛五官端正,一双手生的如玉般修长,所作《前溪曲》七首流传甚广,可见是个雅人。 旁人夸赞,只谈他琴艺,以及有气质,甚少谈容貌。 他受宠若惊:“我面容不一般?” 竹叶点头:“初以为只有一层脸,再看两层,每多看一次,就都多一层。” 这是在骂他脸皮厚? 沈瑛微笑离开。 竹叶在他身后喊,“沈郎君,你可以把那些钱拿回来啦,我们吃点好的。” 沈瑛点头:“是该拿回来了。”但,不给你加餐。 阎良花心里琢磨,想把钱拿回来?做梦! 那些钱早就用于和谈,谈判已经结束该给的钱给了,该割让的土地割让,北端收拾收拾东西,早就拍着屁股走人,剩下南楚一个残破的江山。 无论这个江山有多破败,终究生活着无数的民众,每一个江山社稷的走向都导致民众的生计更加艰难。 这世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第二百章 院长 凉州。 阎良花是和沈瑛一起来到此地,故而有着特权,可随意在城中行走,她特意甩开了郭赵等人,独行在街市上观察着地形。 这里是王敦的老窝,如果谋反那就是后方根据地,需要好好摸透,好和给白不厌那边传递消息。 街市上人影错落,隐隐可见此地并不繁华,但来往的青年壮汉以及女子面上都带着笑容,显然生活的还不错,吃饱喝足精神大好。 阎良花穿过街市,已经被好几个卖水果的女子扔到怀里苹果一类的东西,她起先还以为起先警惕了一下,直到看到众人咯咯笑的样子才反应过来,随手用衣服擦了一下苹果,便咬着吃了起来。 她抛了几个媚眼儿出去,便挤进人群的,继续自己一天的行程,逐渐摸清楚了整个城池的布置脉络,可惜军队那边管控的较严厉,她混不进去,只能在周边打转,顺便去打听一下粮食和出城在外观察地形。 在外边晃荡一天,已经是极为疲惫,夕阳西下,她准备找个地方吃顿饭,报上将军府的帐,自个落得一身轻松。 凉州有草原牧场,牛羊成群,肉类其多,反倒是青菜太少,完全不合她口味,她只略微吃了几块肉,吃了一碟拍黄瓜,黄瓜拍碎拿盐辣椒拌过,清香袭人,半点儿土腥味儿都没有。 就这一点小黄瓜都赶上一盘儿肉贵。 她正吃着饭,酒楼里突然起了冲突。 好像是一个醉汉传到了中年男人,偏偏这个醉汉喝多了酒稀里糊涂,愣是说中年男人撞了自己,揪着人家的衣服不依不饶。 中年男人斯斯文文:“是我撞了你,我给你赔礼道歉,还请你勿怪。” “不行,欺负了我还想一走了之,想的美!那我今天不打死你!”醉酒壮汉叫嚣着。 中年男人一言不发,只是握了握腰间的长剑,并没有剑出鞘,显然是慈悲为怀,只想给一些教训。 阎良花看着热闹,突然觉得那剑有些眼熟。 壮汉抬起手要打人。 阎良花随手将自己手中的筷子扔了过去,直接砸在了对方的麻筋上,壮汉手一哆嗦,拳头落在了空中,打了个空。 他气愤地嘟嘟囔囔:“谁在打我?” 中年男人寻着筷子扔来的方向看了过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打了个照面,一瞬间思绪翻涌,有关于书院的那点记忆都被翻腾了出来。 她曾在岳麓书院读书,拜院长为师,师父是中年男人,斯文儒雅,手持折扇,腰间长剑。 阎良花不守规矩,没少挨收拾,抄书是轻的惩罚,打手板是重的惩罚,而最难熬的是听师父长篇大论喋喋不休说着仁义礼信,规矩体统。 当她女儿身的身份暴露出来时,她当时最怕的就是自己师父一个想不开再背过气儿去。 阎良花舔了舔下唇:“师父。” 院长眼眉一弯:“竟是在这儿捉住你了。” 醉鬼也看见了阎良花,步伐踉跄,便想过去打人。 院长手握长剑,腱鞘在对方的小腿肚上,对方直接跪在地上,醉意上头睡了过去。 他看也不看,径直走向阎良花,在桌对面坐下。 “好巧。”阎良花干巴巴的说。 这位师父是个才学深厚的大儒,最是端正知理,也是爱惜人才,所以才将阎良花收入门中。 谁也没想到,优秀的徒弟是女儿身,还曾一度震惊岳麓书院,引起诸多谈论。院长也受人调侃,毕竟男师父收了个女徒弟。 阎良花跑了以后没再刻意打听岳麓书院的事情,故而具体情况也不知道,时隔多年再一次看见自己师父,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院长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怎么还跑了?” “当时那种情况,不跑就是等死。”阎良花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十分的不自在,脑袋低下去:“师父……我对不住您,不该女扮男装混进去。” “我看你并不知悔改,如今男装依旧穿着很潇洒。”院长说。 阎良花口里更干,“出门在外行事方便。” 院长问:“你如今混到哪儿去了?进了朝廷吗?” 阎良花心想多年毫无建树,她不禁有些心虚,觉得自己愧对了师父的期待,脑袋越发的低:“我种了点地。” 院长微微错愕:“归隐山林了?” 阎良花干干一笑:“那倒也没有在皇家的土地上种了一段时间的田。” 院长恍然间想起:“之前在病严重,皇城里流出许多粮食,说是有一奇人善种粮,竟是你。” 他十分确认的说,因为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小徒弟有着通天的本事,满脑子的学识,必然不是个安分的,不会躲在犄角旮旯里悄悄的生长。她跑出去了必然是要闹个天翻地覆,这才能罢休。 阎良花骄傲:“就是我,也不知救了多少人。” 院长毫不犹豫地泼冷水:“并没有救多少人,只是救了长安城附近的人而已,将粮食运送出去要花费大量的精力,人力物力,远处的人依旧没有得到解救。” 阎良花听白不厌说过一次,轻轻叹息:“我能力有限。” 院长却夸奖:“已经做得很好了,你那些同学们并没有像你一样能在灾情面前拯救他人。” 阎良花浅浅的笑了笑,忽然找到了从前在书院里的感觉,她眼巴巴的看着师父,说:“白不厌成了三皇子。” “我听说了,那孩子学识很好,成为皇子能够为更多人请命,这次的科举就是他极力推荐。” “不只是他这个主意,一开始是我提出来的。”阎良花就像是个想要炫耀的孩子:“我提出来,他执行。” 院长笑了笑:“看来你们师姐弟配合的还挺默契,有你暗中帮他,我很欣慰。科举让太多寒门子弟有了出头之日,我这一次来办点私事,也准备入长安,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阎良花果断点头,还得回去告诉白不厌有关于凉州的情况。 但是一起回到长安,难免就要听许多流言蜚语。 阎良花小心翼翼地说:“师父,我在长安的名声不太好。” 院长无奈:“你在琅琊郡的时候招猫逗狗,名声也挺一般,只是才名更胜而已。” 阎良花揪着自己的袖口,又一个来跟自己翻旧账的。 “你如今这个年岁可嫁人了?” “没有。” 院长一拍自己的脑门儿:“也是我够糊涂的,像你这种穿着男装在外游荡的,怎么可能会成亲呢?” “虽然没成亲,但是定亲了。”阎良花在外头都听说了皇帝赐婚的事情。 院长好奇问:“哪家男子这么幸运,又这么不幸?” 阎良花:“你的小徒弟。” 院长:“……”他难免心情复杂:“我都不知道该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怎么能可自家人祸害呢?” 阎良花伸手捂脸:“他心甘情愿的,他向皇帝求的赐婚。” 院长微笑道:“从前在书院的时候,那小子就爱缠着你,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你性子一向要强,是因善度才名声不好吗?” 阎良花觉得不是,想了想说:“好像是因为我是个寡妇,还带着继子。” “你是我楚国开国以来,第一个以寡妇的身份嫁给皇子的女子。”院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本事。如今科举推行,寒门子弟都能通过科考的方式入朝,也许有朝一日,你能以女儿身如朝呢。” 阎良花有些感动:“我还以为师父会将我逐出师门呢。” 院长:“师门进进出出,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我还指望着你做古往今来第一个女状元呢。” 阎良花握紧拳头:“我肯定给师父争气,将来当不成女状,也当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好好清理一下朝堂。” 院长神色一冷:“说话没个把门儿的,真该好好教训教训你。” 阎良花老老实实的认错闭嘴。 两人约定好了三日后再在此地见面,然后一同离开凉州。 院长有事要办,阎良花不敢耽误,先回了将军府,他们在前院儿的客房居住,一般是接触不到后宅女眷的。 今儿个走小花园的时候偏偏撞到了一群女人在一起说话。 为首的女子衣着华贵,零星的金饰点缀,眼角有皱纹,看着年纪上了四十几岁。 她正抱怨着:“我这个儿子呀,一点儿都不合我心意,长得活脱脱复制了他父亲的模样,是个大老粗,我就喜欢那文质彬彬,一笑起来阳光灿烂的小男孩。” 正说着,阎良花从小路里露了头,阳光落在身上,好一个青俊少年人的模样。 女子唤了一声:“谁在那?” 阎良花脚步微微一顿,只得走到凉亭前,眼睛盯着脚尖儿,行了一礼:“给诸位夫人请安。” “叫什么夫人?这是公主殿下。”一位贵妇提醒道。 整个凉州城的公主只有一个,那就是王昱的母亲。 “叫夫人也正常,该叫我一声王夫人的。把头抬起来让我瞧瞧。” “……”阎良花无奈抬头。 王夫人遗憾的说:“我生的儿子怎么不是这个模样?” 第二百零一章 好久不见 阎良花在被一群中年妇女围观,以王夫人为首对她品头论足,王夫人最终得出结论:“除了矮一些,哪里都好,我当初就喜欢这种清瘦的少年,老王当年也是瘦瘦小小,一笑俩虎牙,我当时就被蒙住了心。谁知道这会越长越大,个子越蹿越高,身板儿越来越壮,还非要留胡子。我就盼着儿子能长得像我,能长成一个青涩少年,结果直接复刻了他老爹,我这些年都气不顺。” 一堆夫人连忙安慰公主殿下,留着自己家的孩子老公更不争气,模样还不及王大将军呢。 阎良花被晾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王夫人感叹一番,也没将她忘记,询问道:“这谁家的青年呀?” 阎良花回答道:“我是同沈先生一起来的。” 王夫人挑了挑纤细的眉:“那个住在客院儿的,好像最近和我夫君走得很近,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阎良花笑而不语。 王夫人端详着她,问:“可娶妻了?” 阎良花立马答道:“家里面已经定下婚约了。” 王夫人悲从中来:“这等俊秀小哥肯定会被无数中年妇女相中,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婚事早早就定下了。像我那个蠢儿子,迟迟都娶不到娘子。前阵子给我写信说相中了长安城里一个姑娘,信誓旦旦的说肯定能娶回家,结果最近又寄了一封信,说那姑娘被许配给了一个皇子。皇帝了不起吗?皇帝就能抢我儿子的娘子吗?皇帝我还打过呢。” 她是皇帝的姐姐,得先帝喜爱,小时候还真动过手。 贵妇忙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王小将军是咱们这最优秀的男子,想嫁给他的人都能排到黄浦江了。” 王夫人叹息:“那有什么用,我这个儿子是个死脑瓜骨,盯准了一个是一个。我就是生气他不早点说,要是早说,抢都能抢回来。” “现在也能抢回来,就是嫁了人也能抢回来。” 贵妇们给出着主意,七嘴八舌,阎良花越听越心惊。 这帮人琢磨着要抢走的,好像是自己。 她咳嗽了一声,将视线拉到了自己身上,“王小将军心仪那姑娘我听说过,是个寡妇!” 长安城里的人都厌恶寡妇这个身份,希望在凉州能起到作用。 谁知王夫人扑哧一笑:“这个臭小子是要复制他爹的老路子呀。” 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不是二嫁,是三嫁,连着克死了两个老公,最终还是王大将军命硬,凶神也不敢靠近,平平安安的活到了现在。 “长安城里的那帮皇族矫情,有着一大堆的说这个小姑娘能以寡妇的身份嫁给皇子,肯定是有很出挑的地方。”一位贵妇好奇的问:“是谁家的姑娘?” “霍家,阎生是入赘女婿,带着女儿入赘的霍家。如今顶梁柱去世了,家里没什么能撑得起门面的人,就是个破落的小家族。”阎良花毫不犹豫地泼了一盆脏水。 王夫人反而兴致勃勃:“那个阎生为人挺有本事的,我父亲还夸过好几句呢,可惜去的早。他的女儿应该差不到哪儿去,难怪能被皇帝看中。” 阎良花在心里吐槽,哪里是皇帝看中了我,明明是白不厌看中的。 她被迫陪着一群贵妇在这里八卦了一通,说到尽兴,这才被放行离开。 王夫人还叫她明天此时也过来花园,一起说说长安旧事。 她打定主意,尽快离开,否则哪句说漏了馅会引来很多麻烦的。 回了客院,就见院里坐着师徒二人。 郭赵不出意外的在摆弄着六爻。 竹叶蹲在花坛边捅着蚂蚁窝。 阎良花神色凝重的走上前去:“我可能要告别了。” 郭赵轻轻一笑,眼皮子一抬:“已经打听好了凉州城内部情况?” 阎良花装傻充楞:“郭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竹叶不在蹲着捅蚂蚁窝,跑到了阎良花身边,十分不舍的捏着人的衣角:“哥哥,师父说你要走了,可是我还想跟你一起出去玩。” 阎良花揉了揉竹叶的脑袋,竹叶的脸蹭一下红了起来。 “我要回长安了,你可以让你师父带你来长安,我会好好招待你,你吃很多好吃的,去很多地方玩。”阎良花作出了邀请。 竹叶满怀期待地看向师父。 郭赵笑着说:“三个月后,长安城见。” 他算准了王敦会在三月后起兵,说的风轻云淡。 阎良花:“那你说城池能不能被攻破呢?” 亦或者,能不能改朝换代。 郭赵将自己的六爻收到了盒子中:“你在,我不确定。” 阎良花心底微微一凉,到现在她把自己的底牌——异能展现过给白不厌,但从未揭露过自己的身份。她一直都是神秘的,唯有在郭赵面前,仿佛整个人都被看透。 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似笑非笑:“我还以为郭先生料事如神,结果好像和路边儿算命先生没区别。” “路边先生还会说两句好听的话呢,师父净捡难听的说。他今个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将来……”竹叶忽然脸涨红,悄悄的看了阎良花一眼,将那句婚姻不顺咽了下去。 她已经是个十岁的大姑娘了,大姑娘就不能什么都说。 她心里有些羞答答的期待,想一直一直的和小哥哥一起玩。 阎良花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师父可是个神人,一定要把他的本事都学过来,往后给我算个命吧。” 竹叶郑重的点头:“然后把可能遇到的危险都告诉给哥哥。” 阎良花微微一笑:“那我可就安枕无忧。” 她在向这二人告别之后,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包袱,准备离开。 结果在离开时遇到了沈瑛。 沈瑛最近是风光满面,就算眼下发青也很有精神,他手中握着折扇,惊讶地问:“你这是要去哪?” “准备告辞离开。” 沈瑛眉头一拧,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在这个时候离开?” 有点儿像是战乱前夕,想要混出去通风报信的细作。 阎良花面不改色:“再不走恐怕有问题,先搬去客栈住两天。那王夫人缠我缠的太紧,我怕哪一日被王大将军扭断了脖子。” 沈瑛一听这话,连忙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儿?” “今儿个王夫人拉着我说话,还说喜欢我这模样,让我明儿个再去花园。今天倒是有不少贵妇,明天又只有王夫人一人,我心里慌。”阎良花摸了摸脸蛋,这张脸真的很讨中年妇人欢心。 沈瑛就在风月里走,自然听得懂怎么回事,“你小子胆子是真够大的。” “我要是胆子大,就险中求富贵,正是因为胆子小,才想着去客栈住两天。”阎良花手一伸:“本来也要去找沈先生的,能不能资助我两个钱?” 沈瑛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拿自己当冤大头。 阎良花:“就二两银子,真不多。” 沈瑛掏了银两给她,警告地说:“在城内走走没关系,城外你恐怕出不去了,这几天凉州整个境地内都要戒严,胡乱往出闯,我可保不住你。” 阎良花从容道:“知道了。” 她就这样拿着二两银子出去吃了个好饭,住了一间客栈,默默地等待院长。至于跟踪自己的人,她没太当回事儿,有院长在,王敦都拦不住自己。 岳麓书院教出了无数的优秀年轻人,是天下学子心中的圣地,就连王敦王导都是岳麓书院出来的学生,算起来院长是他们的师弟。 院长此番前来,为的是私事,办完私事后便要去长安,无数的书院子弟都聚集在长安当中,就等着这最后的殿试。 与北端商谈完毕,南楚元气大伤,但日子还得照过。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科举,紧锣密鼓地安排着。 经过三轮考核,最终抵达殿试。 客栈已经被住满,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蜂拥而至的人,谈论的话题皆是科举,热闹的像是隆冬时节开炉的第一锅包子,又香又热又软。 不仅仅是家里有男丁参加科考的人关切,不少家里有适龄女眷的,都准备榜下捉婿。 这次前来参加科举的年轻人,都是经过州府的筛选遗漏出来的优秀青年,他们有的家世显赫,有的家世卑微,若没有科举这一茬,就只能通过世家的推举而获得官职。 现在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不通过任何人进入朝廷,未来前途大有可为,想要押宝的人不在少数。 就连那些居住的客栈里来来往往,都有一些官员提前去打好关系。 在诸多书院当中最出名的便是岳麓书院,还有嵩山书院。 长安城的一家客栈内,一个中年男子踏了进去,立即被无数人看见,学子们纷纷起身行礼:“见过院长。” 院长含笑点头,转头见身后无人跟上,便说了一句:“还不快出来。” 阎良花磨磨蹭蹭的走了进来,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也瞧见了陌生的师弟,兜兜转转,再次重逢恍若隔世。 “好久不见。” 第二百零二章 同窗好友 几个同窗们在大厅内站起,束手而立。 他们纷纷围上前来,围着阎良花端详着。 “阿华?”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都不露面,我们四处打听都打听不到。” “没了你,白不厌也离开了,奖学金都被卫久给拿去了,他可不会那么大方的拿出来请我们喝酒。” “卫久老婆管得严,不让去青楼,南安王倒是经常邀我们去喝酒,可惜后来也走了,你遇见了没有?” 阎良花一时感慨万千,心情也很好,说:“遇见了,我一直都在长安。” 卫久问:“你跑到长安来做什么?长安的姑娘更漂亮?” 阎良花一笑:“长安姑娘守礼,胜在温吞柔雅。琅琊郡的姑娘饱读诗书,冷傲清高,各有各的妙处。” “这话说得好生风流,你是不知道,那含香楼里的姑娘们有多想你。你走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们每次去喝酒,姑娘们都要幽怨的叹一声少了一个知己。” “似你这般的人,居然还有人谣传说你是个姑娘,果然是假的吧,哈哈哈哈哈。”一个人没心没肺的大笑,干笑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同窗好友附和。 场面忽然一静,大家都观望着阎良花。 阎良花用手指勾了勾自己的脸颊,有些尴尬的说:“我不像姑娘吗?” 她穿着一身男装,英武帅气,形作大方,委实不像一个姑娘家。 卫久难过的说:“从前就看你和白不厌走的近,我就怕你哪一日再去断袖,如今不仅袖子断了,你还想做女娃娃。” “我也听说一个人的袖子要是断了,就会忍不住想当女子,你们看过有关于东方不败那本书吗?” 阎良花忍无可忍:“东方不败那是自宫,我……”我是天生没有。 院长的手已经敲在了她的脑门上:“小姑娘说话注意一些。” “我还真是个姑娘,不过已经是老姑娘了。”阎良花叹了口气。 同窗好友和陌生师弟们目瞪口呆,岳麓书院有个传奇人物就是阎良华,据说他才思泉涌,他风流多情,他冷傲清高,他有万般好,只是有一日突然被传做是一女子。 同窗好友不信,师弟们揣测,直到今日终于得见本人。 本人亲口承认是女子,院长还在旁边点头。 卫久端详着阎良花的一张脸:“你这个模样可真不像是小姑娘,倒像是个俊俏的男子。” “我在外头风餐露宿,不修边幅,眉毛又浓又密,脸颊也不够白,自然瞧着像男子。那一日我穿的女装,白粉敷面,你又要夸我是个俊俏的女儿了。”阎良花骄傲地说。 “阿华自然是极美的。”卫久年纪要稍大一些已经三十,孩子生了两个,他是寒门出身,饱读诗书,才学过人,但并不擅长官场,一直没能入朝。院长让他留在学校当老师,偏偏他就是想要奔一奔官。他在书院像是老大哥那般的人物,看着年纪小的同窗们都像是在看儿子,很是怜惜的问了阎良花的近况。 阎良花自觉离开书院多年毫无建树,有些羞于提起,便问了昔日的好友们。 卫久简单的谈了谈。 自打她离开后,一些同窗陆陆续续的开始入朝为官,甭管位置高低,没堕了岳麓书院的名声,在百姓间一水好评。剩下的同窗没能得到推举入朝的机会,个个心痒难耐,就等着这一次的科举大展宏图。 阎良花有些淡淡的惆怅,在书院的时候,自己读书最好也最胡闹,没钱了就装高冷,有钱了就领一众同窗出去玩儿,除了喝花酒还到田野里面儿爬树,下水摸鱼,一些世家子弟还好斗鸡斗狗斗蛐蛐。哪个得了家里的钱,还会请他们到戏园子里面儿听戏,玩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结果转眼之间自己反倒成了不成器的那个,再看看自己这群好友,当官的当官,考科举的考科举,留在书院当先生的当先生。 他们个顶个的优秀,途留阎良花在原地,还惦记着春意楼里的姑娘,这般对比,强烈让她生出一种惨淡的情怀:“各位都这么优秀,师父肯定后悔收了我。” 院长在人群中坐下,淡淡的说:“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你少在背后编排我。” 卫久安慰道:“你若是男子,肯定更加优秀,能比着王子异和白不厌来。” “比不得,他们两个的爹一个比一个厉害。”阎良花掐着腰,想,赶紧推行科举,把这群凭借祖辈蒙阴过得如鱼得水的人拉下马,让自己内心的嫉妒之情得到缓解。 “听说这一次科举,就是白不厌……” “哪里还能叫这个名字,要称一句三殿下。” 大家相互间捂嘴巴,口里改了称呼。 阎良花心想,白不厌未必喜欢这个称呼。她说:“大家都是同窗,哪用得着那么生分?下次见面了还叫白不厌,准能得他一个笑脸。” “从前在书院的时候,定数你们两个关系好。你走后,白不厌还四处打听你呢,你们见面了吗?” 阎良花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含糊不清地说:“你们呢?” 卫久摇了摇头:“虽说大家都是同窗,但他如今是皇子,肯定不会轻易跟我们见面。不过若是谁中了科举,日后留在长安城,肯定又有见面的机会。” “若我们能留在长安做官,那就又可以和你一起去喝花酒。” “还喝什么花酒,阿华是女子,她如今这个年纪怕是连孩子都有了。” 大家都挺关怀的,七嘴八舌地问阎良花许没许人家,有没有孩子?还有一个羞答答的说:“要是没有的话,我可否登门提亲?” 阎良花捂住了脸:“可辜负了诸位的期待,我并未成亲,不过已经定下了人家若日后成亲,肯定会邀请诸位的。” 众人好奇,询问是谁家的人。 院长咳嗽了一声:“你们说起闲话来还没完了,马上就是殿试,要是考不上,看你们一个个丢人吧。” 院长一发火,众人顿时都消停下来。不少人干脆和阎良花讨论起了学术问题,阎良花侃侃而谈,分析了几次朝廷出的题,同窗们都觉得受益匪浅,对阎良花越发敬佩。 也没谁因为她是个女子,就不跟她玩,也算是松了口气的一点。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各有看法,谈论了一会儿文学,大家便都撸胳膊挽袖子的揭竿而起,秉持自己的意见而辩论起来,和昔日在琅琊郡的岳麓书院没什么区别。 场面一时乱糟糟,慷慨激昂地争辩成了主调。 院长端着茶水,反而乐见这种场面,也不去制止,端着自己的茶盏就上了二楼去歇息。 大家争论了一通,最后都有些疲累,开始在客栈正厅里吃饭。 几个小厮打扮的人端着好几个食盒进来。 “我们是王家的人奉丞相大人的命令来给诸位添餐,希望诸位后日殿试能大展宏图。” 几个小时填完餐之后,便驾着好几辆马车离开,显然还有好些地方要去。 长安城的客栈几乎都被各个书院和书生占领,这样的行为还是很增好感的。 当然也有人嗤之以鼻:“王家这算什么,当初推行科举的时候不断阻拦,如今阻拦不了,又开始来邀买人心,这是把寒门子弟突破了王家独占鳌头的路?” “慎言慎言。” “王家没有不让说话,无须慎言。” 阎良花吃着添的加餐,笑眯眯的说:“让人讲话,天不会塌下来,自己也不会垮台。不让人讲话呢?那就难免有一天要垮台。我看王家一时半刻不会倒台,寒门子弟突破不了。” 王家有一个王子异在就又能风光六十年。 白不厌摆明是要争储,他们两个哥俩好王家只好不坏。 科举只是一个开始,还有好几十年的发展空间呢。 她吃完了饭,便准备告辞离开,回家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你家在哪?方便说吗?我寻思着去登门拜访一下。”卫久迟疑着说,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就不去了。” 他登门拜访是出于看重阎良花,想要表示礼节,但转念又是一想,到时该怎么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 同窗好友。 阎良花女扮男装跑到书院去读书的事情,岂不是会被揭露? 她到底是女儿家,他们虽然不在乎,但总要保全阎良花的声誉。 阎良花想了想,拱了拱手:“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咱们接下来肯定会见面,到时候再说吧。现如今说了,我怕你们打趣我。” 这帮人要是知道她最后嫁给了白不厌,那逛青楼那档子事儿,会被当成笑料说一辈子的。 眼下瞒得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诸位同窗也没勉强,只说了将来嫁人若丈夫对着不好,他们必然会维护阎良花。 卫久也说:“我们在长安嘴巴肯定岩石一些不会出去,什么都说的。” 阎良花干干一笑:“其实我名声不怎么好,你们也无非是锦上添花。”她说罢,上了楼去跟师父告别,回了霍府。 第二百零三章 霍家 皇帝以“孝悌有闻”“德行敦厚”“结义可称”“操履清洁”“强毅正直”“执宪不饶”“学业优敏”“文才秀美”“才堪将略”“膂力骄壮”等等夸奖理由,将录取的四十名新鲜血液塞入朝堂,其中就包括陈平之。 这一次科举最终敲定的人选,有一半都是世家子弟,他们在学识上的优越是普通人无法比拟的。 但就第一次科举的情况来看,往后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涌入朝堂,这是一个信号,一个给予寒门发起冲锋的信号。 霍家,霍晏也参与了科举,可惜第二轮就被刷下来。 为此霍姨母在家中长吁短叹,揪着帕子:“我儿何时能有出息?好好的世家子弟,倒不如那寒门能入朝为官,这是什么世道。” 彩霞在旁劝慰:“少爷将来自有大展宏图的机会。” 霍姨母对此已经不抱希望,她想的是另一桩事,问:“你家小姐也回来了,你可有帮着说一说?” 彩霞有些为难:“肯定是提了,但是小姐也说了,是头一次办科举,各方眼睛都盯着呢,谁敢伸手搅乱公平,那就是落下话柄,要挨收拾的。” 霍姨母道:“谁说要走的是科举路线?如今科举是推行起来,但也没说废除了世家推人。让三皇子出面推荐一下晏儿,晏儿将来有出息了,还不是能帮着她吗?” 彩霞更加为难:“这话奴婢也试着说过,但小姐也有她的顾虑。她说,人还没嫁过去呢,就求东求西,难免气短一筹。” 霍姨母有些疑惑:“听上去不像是她的口吻。” 彩霞顿时心虚,小姐的原话是,没本事上去了也得下来。她肯定不能当着夫人的面说,要几经周折地好好美化一番。她硬着头皮道:“小姐在外头奔波辛苦一趟,人软化了不少呢。” 霍姨母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软化了不少,那就是软硬不吃,可怜我儿没父亲,如今连个依靠都没有。想当初她阎良花初入府邸,可是我母子二人好好照料,如今翻脸不认人,竟连忙都不肯帮。” 彩霞不敢说话。 霍姨母心里有气还着急,脑子清醒知道这时候霍家已经不行,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阎良花。她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对儿玉髓镯子交给了彩霞,说:“往后也不用再帮你少爷说话了,只看她自己肯承多少情吧。” 给了贵重东西不提要求,阎良花再怎么样也会主动照顾一二。 霍姨母在心中叹了口气,她纵有百般算计,终究敌不过事态变化,说到底也是个深陷后宅的女子而已。 讲到这一点,她就牙根恨得痒痒,若那钱太清再分知趣一些,哪会将好好的一个家过成这个样子。他倒是痛痛快快的活了一场,有歌有酒有美人,有后人惦念,名垂不朽。可是他的妻子孩子过得如此潦草,仰人鼻息,可有谁看见了? 她甚至有点儿羡慕,阎良花能寡妇二嫁给皇子当妃子,她可是独身多年,艰难度日。 “你说那个二皇子到底瞧上她什么了?” “奴婢也不知道,但小姐饱读诗书……” 霍姨母一听这话就脑袋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诗书诗书,来来去去,都是诗书,一个女儿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出去考状元?” 彩霞试探性的问:“要不求求小姐教一教二少爷读书?” “我可不想再丢人,阎良花再优秀,难道还比得上陈平之?陈平之一朝中选入朝为官,那是顶尖的厉害,还不是雕刻不出来一块朽木。”霍姨母一想到自己儿子,连说话的兴致都寡淡了几分,“让他自己好好读一读吧,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抄的次数多了总能记住。” 彩霞瞅准机会夸了好几句二少爷勤奋。 霍姨母的气稍微顺了一些,她这个儿子没别的好,听话是一等一的。她一向喜欢彩霞机灵,又扔了两块赏钱。 彩霞高高兴兴的拎着礼物回了蘅芜苑,进屋一看小姐不在,只有朝霞在收拾屋子。 她喜滋滋的说:“二夫人叫我过去给小姐拿了一对儿玉髓镯子,赏了我二两银子,你回头出府跑一趟,看看街上有没有冰糖葫芦?咱们两个一人一串。” 朝霞不见喜色,问道:“你去了二夫人那,可看见了二少爷?” “那倒没有,夫人把少爷关屋里读书呢,总盼着二少爷出人头地,但我看二少爷没那个官运,都不如像大少爷一样早点上战场拿命拼一拼。”彩霞撇了撇嘴。 朝霞眉头一皱:“人家都说子承父业,老爷是个上战场的粗人,大少爷自然有学有样。二少爷的父亲可是钱太清,那该是读书……” 彩霞不高兴的打断:“你总说二少爷的父亲,可是说了有什么用,子不肖父,就没那个一飞冲天的本事。读书读书,少爷看一天的书都记不着一句,光读书有什么用?” 朝霞握紧了拳头,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她只能催眠自己,少爷是在韬光养晦。 阎良花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屋里的氛围不太对劲,她让春秋把从霍夫人那儿得到的桂花糕分给众人,自个儿坐在桌边倒了杯茶:“弟妹亲手做的糕点,味道还不错,你们拿去尝尝,回头谁陪我上街去,金银器坊挑两个适合孩子佩戴的玉佩款式。” “悦姐儿前阵子还生了点病,要我说四季平安的款式虽然寻常但最合心意。”春秋提议道。 阎良花应了一声:“明儿个你陪我出去挑吧。” 彩霞想了想说:“光给悦儿姐买,恒哥那用不用?” 恒哥是小妾生的孩子,比悦儿姐小了一岁,俩孩子都养在柳氏那,这么长时间,霍音都在外征战,柳氏也熄灭了要嫡子的心思,安安心心的养庶子。 阎良花:“一个也是买,两个也是买,一起捎带着吧。” 春秋从食盒里拿出了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甜腻腻的香在嘴中滑开,她随意地说:“那二小姐那儿买吗?您出去一趟回来,可是空手回来。” “像我这么穷的人,真不想给大家准备礼物。”阎良花这样说着,却想着干脆谁拿的礼物都别落下,“待会儿谁跟我出去一趟吧,给大家都买一点儿东西,二弟那儿送一本书吧。” 朝霞忽然眼睛一亮:“奴婢在额外绣个香囊送过去吧,二少爷的香囊旧了,上面都有伤。” 阎良花点了点头:“那也行。” 最后春秋彩霞陪着小姐出去采购东西,朝霞留在家中守家,顺便将自己为未完成的香囊添上一树桂花。人家都说寒宫折桂,二少爷并未成功,但科举不会只举办一年,她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即便是所有人都放弃你,她也一直相信着。 礼物都买回来,分发礼物的时候,大家都动了起来。 朝霞主动去给二少爷送礼物,大家都清楚,她那点小心思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二少爷那儿的赏钱也没见多多少。 彩霞去给柳氏送东西,男孩得了宝剑,女孩得了一匹小马,都是暂且用不上,但将来能够撒野的东西。 这点儿东西没少花钱,好在去了珍宝阁,对方老板很知趣的提出可以记在三皇子的账上。 阎良花意想到白不厌的富裕,没有任何犹豫就签下了对方的名字,然后专挑贵重的礼物拿。 霍夫人那里得了一串儿紫檀木的佛珠,她如今是寡妇,长安城里讲究一个未亡人的身份,不可穿金戴银花枝招展,自然想去常伴青灯古佛更能显示出对亡夫的爱慕与思念。 挑选这件礼物是春秋出的主意,从哪里说都很得体。 但阎良花私心觉得,没必要守着一个排位度过余生,所以在赠送礼物的时候,万分诚恳的说:“如果夫人想要梅开二度,霍清渺不同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揍她。” 未亡人初守寡那几年连笑都不行,要时时展露哀泣。 霍夫人脸上愁容尚未褪去,便凝固在脸上,过了好半天,嘴角微微抽搐,一言未发。 阎良花心里琢磨一定是自己太开明太贴心,对方感动坏了。 她说:“若再招婿的话,就不要挑将军了,未来不太平。” 一想到郭赵信誓旦旦的说着王大将军会谋反,她就深感时局变动会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很可怕。 霍夫人觉得莫名其妙,哪有劝后娘改嫁的?这是调侃讥讽?偏偏阎良花又说的实心实意,还一一列举了可以挑的人选。 霍夫人忍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长安不合适寡妇再家,大多是立一个贞洁牌坊,像你这样的,少有。” “就是闹着改嫁的娘子太少,我跑到凉州去,瞧见那地方街上夫妻俩嘴吵架,女人就敢提离婚。”阎良花摸着下巴,有一些心之向往。 霍夫人脸色一变:“你跑到凉州去了?不是说去三皇子的别院养养身体吗?” 阎良花:“……” “我先走了,还要去给霍清渺送礼物呢。” 第二百零四章 挑拨 春风吹绿庭院杂草,柳树萌新芽,绿草丛生的围墙,环绕着长满青苔的庭院,庭院日光黯淡芭蕉叶儿卷。 蝴蝶在台阶上翩翩起飞,帷帘在微风里自在飘垂。一对燕子停在帘钩上低语呢喃,杨花柳絮在井垣的四周飘旋飞转。存菊堂里传出了少女们戏耍的声音,帘子一挑出来了一个婢女,见了人连忙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大小姐。” 存菊堂内的声音一静,欢声笑语直接消散在了空中。 春秋掀开了幔帐,阎良花提着礼物进屋,里面装的是春风堂的糕点,也算是长安一绝,比不得金银首饰贵,但在糕点当中价格名列前茅。 霍清渺翻看着这些糕点,狐疑的问:“没下毒吧?” 阎良花皮笑肉不笑:“下了含笑半步跌,只要你笑一下,当场毙命。” 霍清渺皱了皱眉:“你当我是傻子吗?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毒药?” 阎良花心想,你要不是傻,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屋内伺候的婢女们假作听不见,不去打扰两个小姐斗嘴。 霍清渺显得极不放心,直接叫婢女将糕点装盘端上来,她们两个一同吃,配着茶水,倒是一场好的下午餐。 阎良花想着糕点颇贵,毫不客气地拿了几块,还塞给的春秋。 霍清渺这才放心地吃下。 阎良花冷不丁地说:“我们都是提前吃了解药的。” 霍清渺嘴里含着糕点,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用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阎良花。 春秋连忙道:“大小姐在开玩笑。” 霍清渺咽下了糕点,喝了一大口的茶水,不悦的哼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讨厌她胡言乱语。” “既然知道我是在胡言乱语,那害怕什么。”阎良花端着茶盏,浅浅的引了一口碧绿色的茶汤,去年的旧茶,霍家的光景的确一日不如一日。 “人家都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拎着糕点来,我肯定要怀疑一下你。”霍清渺认为自己很机智。 阎良花放下茶盏:“那你可就错了,我不是只来了你这,每个院儿我都走了。” 霍清渺不高兴:“别人那都送完了礼物,挑剩下的给我?” “每个人的礼物都不一样,何来挑剩下一说?”阎良花觉得这人完全是没事儿找事儿的类型,说:“你倒不是最后一个,还有平安那没去呢,剩下的糕点你自个儿吃吧,我去看看平安。” 霍清渺:“等等,让我看看你给他准备的礼物是什么?” 春秋将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套完整的逗猫棒。 霍清渺想到自己被强行抱走的那只猫,心情十分恶劣,一扭脸:“都是些什么差劲的礼物。”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阎良花嘲笑道。 霍清渺一生气:“那是我的猫,如果不是父亲的话怎么会落到那个野种手里。” 阎良花神态瞬间一冷:“家里都这个光景,还没让你学会说话吗?” 霍家早不如从前,霍清渺再出去不乱说话会跌跌撞撞,她也摔了不少跟头,收敛了不少脾气。她看着阎良花,神情怨怼,又一言不发。 阎良花看她都头疼,“以后礼物都没你的份。” “不行。”霍清渺那双大眼睛里面含着一些泪水:“凭什么没我的?” “凭你不会说话,下次别人送你礼物说谢谢。记住了吗?”阎良花一字一句的说。 霍清渺不甘心的咬了咬下唇:“你喝了我的茶也没说谢谢呀。” 阎良花嘴角无语抽动:“我可真是谢谢你了,请我喝旧茶。” “整个府邸能有的新茶都送到你那儿去了。”霍清渺越说越委屈:“什么东西都紧着你,母亲就是猪油蒙了心。” 阎良花:“可不是。我刚才去正院的时候,夫人有求于我,让我帮忙找一户好人家把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一下,等你守孝三年结束就能嫁人。王子异马上要大婚,我准备带你去转一圈,叫别人都瞧瞧霍府还有个二小姐。” 霍夫人成了寡妇,在外出面走动不方便,阎良花将来要嫁给三皇子,能接触的都是好人。霍夫人只得低头,请求阎良花办事。 阎良花不会拒绝这种小事,阎生对她好,她终究不是阎生的女儿。霍清渺才是。 霍清渺神态萎靡:“如今家里这个光景,我又能嫁什么好人?” 女子就指着家族,家族衰败,地位直转向下,只剩下那些小趁火打劫的破落户,在没什么真正的优秀青年可以来挑选。 她有时候都后悔,当初不该和南安王较劲,若是早点出嫁,事情已成定局,再不用受这样担惊受怕的苦。 “你还小着呢,什么样的人都能嫁,只要你被人喜欢。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我年纪大,是寡妇,有继子,在你眼里样样都是毒点,可我照样能嫁得出去。你在没得到我这个待遇之前,不如先静下心来读读书,把自己说话的方式改一改,天无绝人之路。”阎良花觉得自己苦口婆心的程度,堪称老师在教学生,如果霍清渺再听不进去,她就伸手打爆对方的狗头。 霍清渺一言不发的低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阎良花带着春秋扬长而去,去看望平安。 两位小姐刚刚发生了激烈的交流,存菊堂内伺候的丫鬟一个比一个小心,就连擦桌子挪花盆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省得触动了二小姐的眉头。 倒是一直在里屋呆着的楚嬷嬷走了出来,轻声说:“小姐方才失了气度。” 霍清渺见了她,神情更加失落:“我总是不如她,大家都是父亲的女儿,按理说我该更胜一筹。” “老奴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久,见了很多事情。那些大家出身,列如王家大小姐入宫为后,却并不得陛下喜爱。反倒是不过以御女身份入宫的沈女步步为营爬到了皇后的位置。那些出身优越的并不会放低姿态讨人喜欢,所能做出的成就自然不如那些心狠、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女人。”楚嬷嬷安抚道。 “倒是我没吃过苦头的错了。”霍清渺双手托腮信了这番话,她也觉得其他人家的庶女更会讨人欢心,可见这是生活环境造就人与人不同。 楚嬷嬷又说:“不过这些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人,但凡站得高一点儿就要摆姿态。我在里屋听大小姐说那些话,简直可笑。她自己不要脸面,死缠烂打,破罐子破摔,以为只要搏得男子欢心就能高枕无忧。殊不知,喜爱这种东西,就像是三月的雨,说停就停,她沦落成笑柄只是迟早的事情。明知自己这条路难走,还拖二小姐下水,一起到泥坑里打滚,摆明是不安好心。” 霍清渺一时有些糊涂:“有吗?” 楚嬷嬷挑拨道:“她那些话不难听吗?她凭什么居高临下的教训你?还不是拿捏着夫人没法出门,欺负你们母女呢。霍家过得好的时候,她借着光,霍家落败了就欺负人,这样的人心太恶毒,小姐的婚事万万不能握在她手里。” 霍清渺本来就担忧自己未来嫁人的事情,听着楚嬷嬷一番言论,心里焦虑起来,但也迟疑着说:“阎良花一向就是这个样子,父亲还在时,家里母亲当权,她就没少讥讽我,仔细说起来,其实没什么改变。” 楚嬷嬷没想到霍清渺平日里看着张牙舞爪,居然如此能忍,立即转化了思路,说:“小姐要是不信的话,咱们看一看吧。” “看什么?” “老奴昔日在宫里,伺候过王皇后,救过南安王太妃一命,若是小姐信任,奴婢可帮您重新提及与南安王的婚事。但大小姐这样霸道,未必能愿意看您高嫁。若这门婚事旧事重提,您不妨看看她的态度,就知道此人是善是恶了。” 霍清渺有些惊讶:“嬷嬷还有这样大的本事?” “老奴孤身一人,无亲人,无子嗣,一直关照着小姐,看作是自己的后生晚辈,愿意拼着老脸去提起当年的旧事,看看太妃的意思。”楚嬷嬷含笑,慈祥的说道。 霍清渺一时之间竟有些期待:“那得和母亲说一说。” “先不用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而且若是大小姐不同意的话,夫人知道了也没办法。”楚嬷嬷再次挑拨。 霍清渺迟疑道:“阎良花有什么不同意的,我嫁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却也同意了楚嬷嬷的话,先不急于一时。等着看南安王太妃的意思,再去试探一下阎良花的看法。 楚嬷嬷在心中暗暗想,霍府虽然倒下,但总有人将霍府围的滴水不漏,若想要闹出事情,还得从内部动手。 她想到了大小姐的吩咐,神情越发坚定,一定要将这个阎良花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好为二小姐报仇。 王映月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妹妹的人,认定王希月如果从昏迷中醒来,一定不会说一个无关痛痒的名字,哪怕对方是情敌。 阎良花一定没那么清白。 第二百零五章 鹿鸣宴 殿试过后,这帮读书人极其风光,蓝绶袅,芦鞭骏马,长安走遍天街。 诸位天子门生被邀请入宫饮酒,取名为鹿鸣宴。 菜色以“鹿”为主,用来表示皇恩浩荡和对人才的器重。鹿一直来被崇为仙兽,意象为难得之才;皇帝贵为天子,“鸣”意为天赐,故皇帝为东,才子为客的这一御膳被名为“鹿鸣宴”,意指天子觅才、重才之宴。 而且鹿与“禄”谐音,古人常以鹿来象征“禄”的含义,以此为升官发财的盼望,而新科入举乃是入“禄”之始。 这个名字自然是阎良花想的,她只是抄袭了前世的科举宴会。 但文人雅士总有诸多解释联想,一套解释下来,她反倒是后知后觉明白鹿鸣宴意义的人。 据说这场宴会办的别开生面,主客皆欢,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作为促成科举的主要人,白不厌受到了万分瞩目,也成为了寒门争相支持的对象。天下读书人,没有不推崇他的。 恰逢当日,二皇子的妻子诞下双生子,一儿一女龙凤呈祥,皇帝喜欢这个预兆,当日便赐下了姓名。 二皇子凭借子嗣优势,略微扳回了一局。 皇子们的明争暗斗,同样很有趣。 酒过三巡,皇帝年老体衰,称酒醉先行离去,留下两位皇子同诸位入选的官员继续参与着歌舞升平。 白不厌与岳麓书院的同窗一一饮酒,好久不见,恍若隔世。 卫久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即便是在书院,白不厌也甚少从他们往来。 白不厌故作不经意的问:“你们在长安城可曾遇见故人?” 卫久想了想,“见了诸多师兄,还有一些同窗,意外碰见了阎良华。” 白不厌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你遇见她了。” “是呀,她跟院长一起来的,和过去几乎没什么变化,仍旧饱读诗书,才学过人。若不是一口咬定自己是女儿身,即将嫁人,我是万万不敢说她是女子的。也不知谁那么厉害,能把她娶回家门。”卫久十分感叹地说。 白不厌浅浅笑着。 卫久有些遗憾:“不过她到底是女儿身,过去那些事情还是少提的好,她要嫁人,不知道找她出来喝酒还方不方便。” 白不厌:“恐怕不太方便。”他都不能和阎良花一起喝酒,旁人也不能有这机会。 卫久叹息:“是呀,到底是将要为人妇,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咱们也好帮忙看看。” “不用着急,马上就能知道了。”白不厌万分得意的和卫久喝了一杯酒,又同其他人略说了两句话,才回到座位上。 白不厌结交的几乎都是寒门子弟,二皇子则正相反,他只和世家子弟一同说话。 一共四十名入选的进士,寒门和世家几乎是对半分,皇帝执意将一寒门子弟点成状元,来保持着微妙的平衡。韩门和世家分席而坐,对望着,中间犹如隔着一道银河,距离颇远。 二皇子笑盈盈的开口:“三弟昔日曾在岳麓书院读书,此番看见故人心情真的不错,难见你主动和人攀谈。” “故人重逢是喜事,过去种种想来便叫人开心。”白不厌主要是想要炫耀一下自己和阎良花定亲的事情。但他转念一想,自己一个人炫耀,没有他拉着阎良花的手出现在众人眼前来的冲击力大,所以就暂时闭嘴,准备什么时候好好的秀恩爱。 二皇子:“此次科举能够推行,岳麓书院的院长出了不少的功劳,我记得此人是三弟的老师吧。” 白不厌扫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关系吗?” 二皇子笑了笑说:“倒也没什么,只是听闻岳麓书院的院长和王敦大将军关系极其不和睦,两人之间多有龌龊,全赖王丞相从中调停。最近二人似乎多次有书信来往,事情有些微妙呢。” 白不厌听着话里有话,只是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也轮不着我这个晚辈插手。” 二皇子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这番话。 陈平之此次为榜眼,大家按照排名顺序做下,他离这白不厌很近,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一笑:“王大将军讨厌的怕是不只有岳麓书院院长,我家父亲也该是眼中钉。” “那怎么能一样呢?陈老爷子是世家出身,身份优越,是那正照陈家的后人,往上数数祖上也是皇族。岳麓书院的院长可是寒门子弟,当初也不过在给王丞相当书童而已。”二皇子侃侃而谈,说到最后话锋一转:“不过如今可不一般。这次科举的主考官定为两个书院的院长,若往后皆是如此,那可真是桃李满天下。” 白不厌和陈平之,一人在明一人在暗。旁人看陈平之就是世家子弟,自然话向着他说。 但陈平之早就想要洗脱这一层有限制的身份,所以微笑道:“人又不是马驹,还论什么血统?” 二皇子怔怔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明悟,举杯示意饮酒,揭过此话不提。 接下来继续若无其事的开始宴会。 酒过三巡,不少人甚至哭泣自己能赶上这么好的时候,成为天子门生。 甚至还有人做诗:“金榜揭。都是鹿鸣仙客。手按玉笙寒尚怯。倚梅歌一阕。 柳拂御街明月。莺扑上林残雪。前岁杏花元一色。马蹄归路滑。” 引得众人一众叫好。 世家子弟也不甘示弱,一人饮着酒:“连骑匆匆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 金罍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 他日曾陪探禹穴,白头重见赋南山。 何时共乐升平事,风月笙箫一夜间。” 你来我往几番比拼,彼此之间不甘示弱,一直到兴致浓烈,却饮不下酒,这才纷纷起身准备离宫。 大家行至花园却撞上了一些女眷。 女眷这边的事,还要从王子异要成婚说起。 两国定亲已久,王子异的年纪也不能再拖。 异国公主自宫中待嫁,皇后召见长安贵女们在宫中相陪,待出嫁日,北端那边脸色好看。 皇后点了几名贵女,其中就有沈令仪等等故人。 阎良花后回来,回家第三天就被叫进了宫,和沈令仪也算是搭了个伴。 异国公主在屋内呆得发闷,便想要出来逛逛,被选中的五个女眷谨记家中人嘱托,不敢得罪公主,于是便陪同出来散步。 正值春季,堆秀山前景物芳,更逢晴日霭烟光。 春花烂漫,景致非凡,打扮的如春日,一众迤逦的女儿们出现在花园当中,看呆了无数公子书生。 卫久盯着那帮人,张了张嘴,揉了揉眼睛,其他同窗们交头接耳的议论了一番,最后确认,是阎良花。 阎良花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裳,她偏爱绿色和蓝色,无论男装女装,皆以清秀干净为底色。 但入了宫中一样,衣服首饰都由皇后提供,大家穿的都差不多,都是小姑娘穿的桃红色,宛若翩翩桃花开,大朵的牡丹绣在衣服上,多种颜色拧成一股的丝线透着金银的光亮,袖口领口点缀着些许白色的绒毛,里面的衣服以白色为底色,用柔软的针线绣上粉色海棠。 她看上去分娇嫩,又因为发髻上只插了一根玉簪,在打扮精致的贵女当中格外的显眼。 卫久小声说:“还真是个精致的女娇娥。” 女眷们向二皇子三皇子行礼。 宫女们见人撞上,干脆道:“这是公主。” 众人拱手问礼。 宫女又介绍阎良花:“这是郡主。” 卫久等人惊讶,也纷纷行礼。 二皇子道:“现如今介绍起来还要用郡主,等再过些日子,就改成三皇妃了。” 宫女也算机灵,于是又补了一句:“这是未来的三皇妃。” 白不厌面上带笑的看着阎良花,得意的眼眉都眯成了一条缝,唇边是止不住的笑意。 他就喜欢在所有人面前和阎良花绑在一起,丝线已经混乱,怎么解都解不开。 卫久等人不禁傻眼,他们两个居然在一起。 可是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谁叫白不厌最喜欢缠着阎良花。当初还以为是断袖情,现在看来男欢女爱岂不是正好。 阎良花本以为自己会在王子异大婚的时候才露馅,没想到如此提前,她也不好打招呼,只是面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懂得人自然。 彼此之间总有满肚子的话,也没机会去说,于是在简单的打招呼之后便擦肩而过。 卫久用灼灼的眼神盯着阎良花,显然在他回去后,会将此事跟同窗好友们仔细的说清楚。 科举结束,这四十名被选中的学子陆续被安排入朝到各个官职点,位置在七八品,有外放有留京,最高的状元郎获得六品官职,直接入了工部。四十人涌入朝堂挤下去不少世家子弟的位置,引起了不少世家子弟的反弹,对持的意图越发明显。 这也是皇帝乐得看见的,从前是文武之争,往后是世家与寒门的争斗,朝臣不是一心,皇帝才能坐稳。 科举结束后,最大的事情就是王子异将要成亲。 第二百零六章 王子异大婚 王子异成亲那一日声势浩大,说句诛心的话,太子当年成亲也不过如此,红妆十里,惊动满长安,官兵出来保驾护航,防止骚乱动乱发生。 百姓们争相涌上街,只想一睹王大公子风采。 白不厌南安王等等朝中显赫权贵陪在身侧,长安十里满地红花,青年们如兰芝玉树。 “真没想到,咱们当中最大的单身狗,居然最早成亲。”南安王捏着缰绳,满脸写着“命运不公”,长吁短叹,自怜的说:“像我这样英俊的男子反倒孤孤单单流到最后,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白不厌皮笑肉不笑:“你这么想成亲,我可以帮帮你,早点求陛下给你赐一门悍妇。” 南安王反击道:“你自己要娶悍妇就别带上我了。” “回头我就和阎良花说,你骂她是悍妇。” “你好不要脸,又不是小孩子,吵架居然还告娘子。” 王子异面无表情地听着二人斗嘴,一点儿不像个新郎官,更像是刑部审讯犯人的侍郎,面对着国家军情严肃内敛。 南安王和白不厌吵了一通,白不厌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做太愚蠢,于是不搭理南安王。 南安王百无聊赖,架着马,凑到了王子异身边,说:“听说那小姑娘还不满十五岁,你良心能安吗?” 王子异板着一张脸:“想挨收拾吗?” 南安王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两人都无趣,索性将注意力集中在跑出来观望取亲的百姓身上,冲着几个漂亮姑娘抛了个媚眼儿摆了摆手。 如此风流成性,不似其父。 最后白不厌觉得太丢人,骑在马上,摘下自己的玉佩丢了过去,正好砸到了南王的脑门儿。 他脑门一红,手里握着玉佩,凶巴巴的问:“你们都有主了,还不行我去找两个?” 找两个? 这是正经人该说的话吗? 白不厌牙疼:“换个时间地点,十个八个我都没意见,我可不想旁人出去一说,王子异娶亲当日还有个疯子。” “我这般姿容貌美,你太不懂得欣赏。”南安王嫌弃的不愿和他讲话,却也安分了不少。 他们带着长长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地赶到了朱雀门口。 嫁公主的时候,就是从这门出来。 沈家二郎娶凌烟公主那一日,王子异也曾陪同前来取亲,套路都熟悉,所以格外冷静。 反倒是白不厌在旁盯着,想着尽量不出错。 进了宫门就要翻身下马,众人步行前往昭和殿求亲,前有大臣引路,一路上都被撒上了花瓣,宫女侍婢们见人就避,直到昭和殿前。 云清已经盛装,就等着被接走。但当王子异等人在昭和殿外时,阎良花沈令仪还有四个贵女却拦在了门外,出题刁难。 沈令仪按照惯例,要求王子异做出一首催妆诗。 王子异俨然不动。 白不厌就一直站在一旁,痴痴的看着阎良花,好像一个痴汉,偏他人生的俊俏,纵然有几分痴意也叫人觉得可爱。 南安王咳嗽了一声,上前道:“娇羞不肯下妆台,侍女环将九子钗。寄语倦妆人说道,轻施朱粉学慵来。” 也算是一种妙诗,沈令仪这关便被破掉。 其他人陆续出题,也被南安王一一破解。 等着最后只剩阎良花,她沉吟了片刻,说:“甲牵一只肥羊走过来问牧羊人:‘你赶的这群羊大概有一百只吧’,牧羊人答:‘如果这群羊加上一倍,再加上原来这群羊的一半,又加上原来这群羊的四分之一,连你牵着的这只肥羊也算进去,才刚好凑满一百只。’请算算这只牧羊人赶的这群羊共有多少只?” 南安王得意的笑容将在原地灰溜溜的后退,他就知道阎良花的问题肯定变态。 王子异微微蹙眉:“你从哪想到这么样的问题?” “算法统宗。我在陈家翻书时翻到的。”阎良花微微一笑:“谁来作答呀?” 南安王叹了口气:“失算,应该把陈平之叫上吧。” 王子异说:“我已经开始想你们成亲时,我要考的问题了。” 阎良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反正问题都是冲着不厌去的,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白不厌无奈苦笑,又很欣赏的看着阎良花。 场面一度很尴尬。 王子异于算术上并不精通,南安王已经败退,他只能看像白不厌:“你知道答案吗?” “知道。” “你很擅长算数?” “那倒没有,只是上次见面阎良华已经跟我说过这道算术题。”白不厌露齿一笑,洁白的小牙看上去跟贝壳一样。 王子异:“那你为何不出来回答?” 白不厌专注地盯着阎良花:“只顾着看人忘了回答。” 这样的回答引起了一阵嗤笑,大家忍不住打趣白不厌和阎良花。 王子异揉了揉眉心:“今日是我成亲,你就不要喧宾夺主,赶紧回答了问题。” 白不厌:“一共是三十六只羊。” 成功过关,接来了公主。 北端的使者是皇亲,名叫做洛城河,他和北端公主有着一丝血缘关系,于是由他背着,一路从昭和殿背到了朱雀门,最后上了八抬大轿。 到皇宫接到了新娘,再次返回王府。 诸多人已经抵达王府,马车牌的街道两侧都是前后门拥挤,整个长安的贵人们都集中在王府。 在万众瞩目下,新郎新娘行礼,万众瞩目,喝下了合卺酒,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夫妻,全然陌生,又风雨同舟。 阎良花等人也都抵达,来过几趟,只觉得王府清雅,尤其是那几颗橙子树,让她分外感兴趣。 她和沈令仪携手在王府当中,偷偷商量是否能摘几个橙子。 “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有人告密到王丞相跟前,你就惨了。”沈令仪恐吓道。 阎良花:“谁会那么无聊跑去告密?” 沈令仪眼眉弯弯:“我呀。” 两个人打打闹闹笑了起来,一起去了前厅。 白不厌陪着王子异,在人群当中看见了阎良花的身影,他当机立断,见色忘义,在人群中钻的跟个泥鳅似的,就跑到了阎良花。 沈令仪立马说了借口:“突然想起来我三哥好像在找我,我先去见我三哥了。”说罢转身就走,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活像是吃到了cp的粉头。 阎良花和白不厌站在廊下,微风轻拂着耳畔,是人们喧嚣的热闹声,放眼望去四处皆是红艳。 还真是个热闹的好日子,风都带起了热浪。 白不厌眼巴巴的看着她:“你这一走,我好久都没看见你。” 阎良花觉得也不是很久,不过他就是很黏人。 她伸手摸了摸白不厌的脑袋,绒绒绒的手感很好:“我出去玩儿的倒是挺好的。” “那里是出去玩,分明是躲灾。”白不厌抿了抿唇,眼底有心疼:“你放心待着,我不会让丞相伤害你的。” 阎良花:“他本来也伤害不到我,你不用管我,做你想做的事情。今日是他儿子成亲的日子,我就算跑过来,他总不会一点忌讳都没有,大喜的日子要见血。” 白不厌眼中闪过一抹阴晦:“我绝不准许谁这么欺负你。” 阎良花赶紧说:“可不许犯浑,王子异挺疼你的。有些事情他身不由己,但绝对护着你,你也稍微体谅一下他吧。” 白不厌乖巧的点头:“我也护着他。” 阎良花突然萌生出一种看着兄弟同心,作为母亲很欣慰的心态,她赶紧把自己这个念头丢掉,都怪白不厌太可爱,让她不禁想当娘。 她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白不厌依依不舍:“我想你。” 阎良花不禁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抽个时间,咱们两个上天香居一起吃顿饭,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商量。” 白不厌用力点头:“好。” 两人就此分开,阎良花转身回里屋,准备入席,结果被一个婢女迎面就撞上,洒了她一身的凉酒。 阎良花嘴角无语的抽动,以着她在后宅行走这么长时间的经验,这绝壁是故意而为之。 那婢女很从容地说:“奴婢带小姐去后面换衣服吧。” 阎良花心想,这是谁想见自己?她无所谓,便点头同意跟着走,连一句话都不多问。 自打技能提到六阶,任何植物在她手里都是凶狠的武器,正值春暖花开,处处都是绿意盎然,百花齐放。 她的手抚过了那些花瓣,留了几叶儿在自己手心,不动声色地去了后宅。 这心底里面猜测着,也许是王映月。 用这法子邀约自己相见的无非是女婿,放眼整个王家也就剩下一个王映月。 如果是王丞相的话,那这样的行为也太不干脆利落,实在有失风度威仪。 一个偏僻的宅院,进去换了衣裳,始终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阎良花不禁有些意外。 等着她换好了衣服,一出门已经不见婢女踪影。 再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旁边的一个小宅院里有男女的声音。 这女子的声音倒是颇为耳熟,阎良花想了想,是这霍清渺呀。 要来麻烦了。 第二百零七章 南安王最近稍微有些头疼。 首先是娘亲就是重提,说起和霍家二小姐的那点事情,委婉的表示,“相看了这么多家也没有相中的,不如还是霍清渺吧。” 紧接着是王子异的婚礼上,两个人恰巧碰上。 霍清渺看见他,眼神闪躲,神情黯然。 南安王作为一个极其风流的男子,自然要安抚一下女子那柔弱的心,将人叫出来一展自己暖男的本色,将小姑娘安抚的眉头舒展。 霍清渺已经很少感受到来自于府外人的善意,何况对方是和自己议论过亲事的男子。 她在感动之余,眉头舒展之后,忍不住垂泪。 南安王又是一阵搂搂抱抱,柔声细雨宽慰。 霍清渺不禁脱口而出:“可有机会再为君妇?” 南安王本来只是做个无本的买卖,顺着自己风流浪荡的性子,随意的安抚一下小姑娘。没成想要把自己搭进去,一时之间沉默。 霍清渺戚戚哀哀的看着他。 他委婉的说:“我这个人浪荡不安,到现在没谋求个一官半职,身上值得说到的也只有王爷的身份,无法振兴你们霍家,怕让你失望。” 霍清渺连忙帮其辩解:“你也只是身不由己。我从前不理解什么叫身不由己,后来霍家逐渐败落,处处倚仗他人,我才知道你的难处。” 这番话说的很令人感动,可惜南安王是铁石心肠,他这个人有情无心,平日里也只招惹一些浪荡女子,对于霍清渺还是有着几分撩拨和尊敬的意思。 但若说感情,那是没有分毫的。 南安王一想到自己母亲有意霍清渺,霍清渺又心有自己,就觉得这是个大麻烦,如果不尽快摆脱,极有可能两个女人联手把自己囚禁起来。 他露出了浪荡的神情,眼神细细地从霍清渺身上勾过,就跟羽毛滑过身躯似的,能把任何一个好女儿看得面红耳赤。 “你从前不愿意我,如今又突然改了心思,总得有些诚意,我才能信你。” “什么?” “你这般年轻貌美,身柔体香……”南安王伸手勾着她的耳垂,俯身过去想要说一两句话,将人吓走。 然后突然感受到背后一寒,紧接着他整个人都发懵,身子向后倒去,背后传来剧烈的疼痛,重重地摔在地上。 地面上尘土飞扬,他红色的衣服被弄得脏乱。 他茫然的坐起来看了看霍清渺,又看了看突然出现的阎良花,高呼一声冤枉,我就是想把小姑娘吓跑,绝不敢有其他意思。 然而他没来得及说话,阎良花就已经谈了谈依旧说:“现在跑还来得及,否则,你那些相好哼哼。” 南安王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抖着身上的尘土看上去还有几分肆意风流。 他从前也捉弄过阎良花,阎良花歹毒,从他的红颜知己身上下手,将红颜知己的魂儿都勾走,再不同他交心。 这风流成性的人最可悲的,就是碰见一个比他还风流多情懂女人心的。 霍清渺眼睁睁的看着南安王离开,一时有些着急,重重地跺了一下脚:“你出来做什么?” 阎良花:“我再不出来,大灰狼都能把你吃了。” 霍清渺脸一红,咬着下唇,说:“他也就是试探我的心意。” “别犯蠢了,没有哪个好男人会用这种方式试探女人的心。”阎良花有些头疼,她是真的很想保一下阎生的血脉,但凡阎生有第二个女儿,她都不会理会霍清渺。 霍清渺不甘心道:“好男人应该登门三媒六聘的娶我,可是你瞧瞧哪还有什么男子登门。”她一着急,将帕子扔下了阎良花然后扭头就跑。一方面是羞耻,一方面又是绝望。 她见过那些被剩在家中的老女人,处处受人嘲笑,甚至她自己就曾高傲的嘲笑过。 跑进了人群当中,只觉得每个窃窃私语的人都在笑话着她。 从前结交的那些手帕交也都疏离了她,她孤孤单单很是寂寥,恨不得躲在家中再也不出来。 可即便是躲在家中,也能听到下人们议论,二小姐的婚姻是何去何从。 母亲好几次都想随随便便把她嫁了,那些人家是她从前万万看不起的,她哪里甘心? 南安王是一个她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偏偏被阎良花破坏掉。她明明不守规矩,又是寡妇又养继子,现在又来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霍清渺觉得,阎良花就是在羞辱自己。她掐着指尖,都快镶嵌到了肉里,眼睁睁的看着南安王跟个花蝴蝶似的,在女眷当中穿梭,受到了贵妇和小姐们的赞扬。 这么好的一个男人,阎良花就是嫉妒,所以才搞破坏。 …… 王府的热闹喧嚣持续了很久,王大小姐出面迎接诸位来客,有一些旁系偏枝的王家夫人来到府内帮忙操持,内外安排的井井有条。 王家繁荣,众人皆可得见。男女分席,全都布置在花园当中,树木影影绰绰隐隐可得见身影。 这样的朦胧反而增添了一种趣味感。 阎良花身上有郡主的身份,所以座位靠前紧挨着凌烟公主。 自打陈夫人去世后,凌烟公主就甚少露面,深居简出,偶尔外出也是去寺庙当中祈福。 这一次见面只见她肚子已经拱起,大概着怀孕有四五个月,虽然肚子很大,但是手臂纤细,脸上也无半点儿肉,脸上扑着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眼底的血丝,神情颓废,丝毫不见犹豫的喜悦。 阎良花端详了几眼,心中有些担心。孕妇本就情绪起伏较大,再加上心事重重,容易产前产后抑郁。这年头没人会关注内心,也不晓得抑郁症这种东西,要是凌烟公主不了陈非的后尘未免可惜。 陈夫人将家中藏书交给阎良花的时候,唯一的要求就是帮忙照看着凌烟公主。 阎良花心中叹息,开口搭话道:“公主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烟公主回过神来,“三个月前就回来了,只是你似乎不在。” 即便是婆婆沈夫人与她交谈,她也只是淡淡的回复几句。 旁人搭话更是只有一个表情,甚少开口。 到了阎良花这里能够回复一句话,很是不易。 阎良花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便说起了自己在外的事情,讲的跌宕起伏,但也是挑挑拣拣后才说出来的故事,不涉及白不厌和听风楼。 凌烟公主神色微妙:“你不是出去养病了吗?” “那些都是骗人的,我总不能拿这些话来骗公主吧。”阎良花微微一笑。 凌烟公主笑不出来,淡淡的说:“难得你能在我面前说两句实话,我也能在你面前说两句实话。” 她其实也希望有一个人知道、记得她和陈非之间的事情。心里深埋着的压抑无处诉说,快要把人逼疯,只有在阎良花面前她才敢说一二。 阎良花问:“怀孕生活可还如意?” “如意,事事顺着我,我寻了个漂亮丫头给驸马,驸马推拒再三才收,让我松了口气。”凌烟公主轻声地说。 “我见过许多夫妻初时恩爱,共同生活一段时间烦到撕破了脸,爱从中搅和,变成了恨和狰狞。反倒是这种不爱不恨的夫妻,举案齐眉才能够过好这一生。” “可若无爱这一生又过得无趣。” “婚姻从来都是一场交易,哪来的情爱?这世上情爱能得善终本就是少数,不合心意才是常态。”阎良花大大方方的说。 凌烟公主本以为能听到一些和世人相同的惋惜,结果阎良花另有看法,将无趣的婚姻说的理直气壮。 “你和我三弟也是如此吗?” “是呀。他贪图我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贪图他容貌美。”阎良花说起白不厌,眼睛都在放光:“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吗?他那双眼睛那么无辜,盯着人的时候能把人心看化了。他眼下有一颗泪痣,好似随时会哭出来,我总舍不得他伤心。他总能让我想到我从前养的那条狗,忠诚勇敢又喜欢撒娇,搂在怀里的时候毛特别的软。如果不是白不厌的年纪比我还大,我就会认为那条狗回来了?” 凌烟公主:“什么意思?” “就是转世轮回,若是执念太深,即使死去的人也会回来的。”阎良花微笑着说。 凌烟公主垂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在此之前抗拒自己作为母亲这个身份,也在抗拒着自己。 可如果思念真的能使一个灵魂回来的话,那么她真的很想以母亲的身份去好好的保护陈非,就像陈非以姐姐的身份来保护着她。 “你说的是实话吗?” “我能种植出大批的粮食,能与自然沟通,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实话?”阎良花反问。 凌烟公主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中突然涌起了别样的情绪,她希望这个孩子平安降生,如果能找到一丝一毫陈非的影子,她的余生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盼头。 阎良花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起到多少作用,但她已经尽力,剩下的听天由命。 第二百零八章 夜宴上的对答 王府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夜晚,明月洒下如练的清光,天上的繁星稀疏辉映。 众人在花园当中参加饮宴,与自然相亲。秋兰丛生于斜斜的长坂,芙蓉遮满了一池渌水,清波上跃出水底的游鱼,树枝间传来鸟儿的啼声,好一片清雅脱尘的景象。 王家的贵往往彰显在不经意时,比如用的熏香昂贵,手中的托盘昂贵,贵在细节,让人回味惊叹。 酒过三巡,舞女退场,特意从府外请来的戏班子登场,有那名角站在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牙板拍节声如同珍珠落玉盘。时而如凤凰对唱时的美妙欢快声,时而又如孤凤如泣如诉的哀怨声,响遏行云。 座席上的青年男子已被这歌声深深打动,已然销魂。 也就只有那见识广泛的,方才能品评一二:“弯腰低身的时候膝盖不够屈,唱到高声时有一个音调破,但整体容貌艳丽,故而得以忽略。若说哪里让人出戏,便是那奏乐不行一首琵琶弹得太散,我听过这么多人弹琵琶,最好听的还是白不厌那一首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音。” 南安王饮着酒,已经忘记了被阎良花威胁一事,烈酒入口分外潇洒,怂恿着白不厌上去展露一手:“今儿可是王子异大喜的日子,是兄弟就得撑撑场面。” 白不厌面不改色的说:“我同他不是兄弟,你才算得上是兄弟,我记得你吹箫不错,不如上去吹箫?” 南安王被呛,压低声道:“现如今那青楼里流传着好多黑话,你不知道,但以后不能瞎说。” 白不厌心中冷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王子异脚步微微凌乱地走到他二人的桌前:“你们两个在这里偷什么懒,还不赶紧过来跟我一起去敬酒。” 即便是王家大少爷也逃不了,要挨个敬酒的命运。 大家都很给王家面子,哪怕是上了年岁的老人都亲临,这种情况下王子异也得给人家面子。 无论男席女席全都走上一圈,大家喝的尽兴,一直到了北端来使的席位前,气氛稍微沉重一些。 这个北端来使领头的叫做洛城河,他是北端第二次派遣奉命来参加云清公主婚礼的人。 他很低调,话不多,但从未有过笑意,在迎接新娘的时候也没有多加阻拦,因为那时脑子还清醒。 如今酒过三巡,心底的那颗蠢蠢欲动的种子似乎要生根发芽。 他看着王子异神色冷清,握紧了酒盏,心里是止不住的愤怒,尽量保持着冷静的问:“听说王大公子是南楚一顶一的人才?” 王子异内敛的说:“还行。” 洛城河拱了拱手:“我来自与北端,想向王大公子请教一下治理好北端有几个问题需要注意?” 众人观望着,王子异和南安王视线相对又同时挪开。 这个北端来使明显是不怀好意,而他问的问题也不好回答。 说的难听一些,王子异回答不上来就是徒有虚名,王子异回答上来,北端的问题南楚也有,很容易被人小题大做,不断放大。 王子异显得很淡定:“门阀派系,权柄继承,央地关系,文武制衡,官学控制。” 真的很敢说,他们王家就是门阀派系主要人员,也就是他将王家也看作是一个问题,完全站在了君王或者整体的角度来说这件事情。 白不厌知道王子异胆子很大,没想到胆大到了这个份儿上。毕竟得罪皇族不可怕,得罪家族内部很有问题。 洛城河不依不饶:“那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想请你来解答。” 白不厌眉头一跳,站出来笑眯眯的问:“我虽不算饱读诗书,但也略懂一些,洛大人若再有问题,不妨来找我。” 洛城河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在下区区南楚三皇子。”白不厌仍旧微笑着。 洛城河正色:“推举科举的那一个。” “正是。” “此事发生在我北端,有一家富户,有兄弟两人,均已成婚,两家合住在一起。有一年妯娌两人同时怀了孕,但不幸的是,有一人的孩子胎死腹中,一人则生了个男孩。有一天,死了孩子的,偷了有孩子的,两人都说孩子是自己的。为此,兄弟俩反目成仇,这官司一打就是三年,州郡竟也一直无法断案。知道问了我们郭先生,刚才有所觉得。请问诸位如何断案?”洛城河神色微微有些悲凉。 此问题一出白不厌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向众人:“这个问题还挺有趣的,大家可有答案?” 大家七嘴八舌的给出答案,不过这案子打了三年,自然是诸多办法都使用,但无结果,所以一一被洛城河否决。 洛城河:“看来诸位也不过如此,话说的漂亮,不如为民生干实事儿。” 这句话极尽轻蔑,主要针对王子异。 在场大部分都是青年才俊,自然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他们不服气,此起彼伏地议论着。 “用金钱诱惑。” “用刑法吓唬。” “两家供养一子。” “是嫂子家的孩子。” “是弟妹家的孩子。” 有好几个刑部官员跳出来回答问题,理由千奇百怪,都被否决。 洛城河说:“这家人本就有钱,并不差金钱,且懂一定刑法,知晓官员无法无故杖责原告被告。最后两家供养一子不行,他们已经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两家已经彻底撕破脸。” 南安王说:“你们北端不也打了三年的官司吗?” 白不厌淡淡道:“而且是郭先生最后出面解决的。” 洛城河反问:“所以诸位现在是在跟我比烂吗?” 众人一阵沉默和不甘,好好的气氛被他搅乱。 丞相坐在上首老神在在,几个上了年岁的官员皆不说话,年轻人的争斗,就让他们斗去。 南安王趴在王子异的身边出主意:“这事儿在北端应该挺著名,不如你赶紧去婚房问一问云清公主?” 王子异把他的脑袋推开:“别丢人。” 洛城河装模作样的感叹:“好歹我还有个郭先生,可惜南楚好像并没有郭先生。” “谁说的?自然也有人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人不在罢了。”卫久一时心急,站起来道:“我去询问一二,回来就有结果。” 洛城河挑眉,伸手做请:“你请去。” 卫久心中也忐忑,看了同样被邀请坐在前面的院长一眼,院长一言不发。他狠了狠心便往女席的方向走去,诸多人观察着他的行动。 他脸红着,道了声讨扰,低着头尽量不看那些女子,然后在席间往里走,猜测的阎良花坐在前面的席位。 其实女席这边也听到了一些,主要是争的太凶。 阎良花猜他是来找自己的,于是便开口:“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久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女子在问,男子在答,这个场面有些奇怪,大家都在观望着议论着,觉得事情有些有趣。 阎良花心下了然,让人到自己跟前,在对方耳畔详细的说了几句话。 卫久眼睛一亮,匆匆告退离开。相比开始时的去匆匆,再回到男席的位置背脊挺直。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说来听听。”洛城河也有些好奇,谁能给他那么大的信心? 卫久说:“将两个女人同时叫来,每个人都离孩子十步远,然后下令她们一起过去抢夺孩子,谁先抢到手就判是谁的孩子。” “荒唐。”席间有一人斥:“这是女婿哪家小姐想出来的破主意?这和鼓励强盗行为有什么区别?” 洛城河却没说话。 卫久继续道:“妯娌两人扑过去抢孩子,必然是一人扯着一只胳膊,孩子被扯痛了就会哭。这个时候谁松手,孩子就是谁的。” 一时间场间鸦雀无声,紧接着就爆发了讨论。 人的感情极为细腻,纵使再理智的人也有感性的一面。母子深情就像是挡不住的闸门,一定会被冲破,最舍不得孩子的一定是母亲。 洛城河神色复杂:“郭先生用的正是这个办法。” 这就是最正确的答案。 白不厌忍不住笑了笑:“原来还有这种办法。” 他从未想过一个母亲会舍不得孩子。 他没经历过,所以回答不上来。 在场所有人都没回答上来,反而是跑到女席上求教,这显得有些微妙,大家一时好奇是谁教的。 洛城河也很好奇:“好厉害的女子,她还能回答其他的问题吗?” 南安王抢先回答:“能。”他觉得自己太蠢,怎么忘了阎良花这个外挂,竟然让卫久抢了先。 卫久说:“阎……郡主说,她有有个问题想请教,是富贵的人可以骄傲呢,还是贫贱的人应该骄傲?” 洛城河想也不想的回答:“当然是贫贱之人可以骄傲,权贵怎能骄傲的对待他人?国君待人骄傲,国家就会危亡;大夫狂妄傲慢,家业就会危殆;贫贱的人言语不被采纳,做事与人不和,则抬脚就走,到哪儿不都是贫贱的吗?有什么可怕的?”说罢,忽然反应过来。 阎良花这是在指责他不该骄傲自满。 第二百零九章 令人折服 卫久很敬佩阎良花,对方太聪明,也很自信。当她回答问题的时候,就确定自己一定是正确答案。紧接着不紧不慢地又挖了一个坑等着洛城河来跳,这样略带些调侃的反击让人觉得风轻云淡又有趣,是卫久永远都学不来的。 但他对有这样的同城好友感到骄傲,此时共有荣耀。 尤其是当洛城河拱手认输的时候。 洛城河行得正,坐得端看不上的人他会挤兑,该认输的时候也会服软,道:“是我不该骄傲自满,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很想讨教一番。” 如此算是给南楚驳回了一点儿面子,让大家脸上都有光彩。 但这光彩的来源是一个女人又让这些学子们有些复杂。 卫久回答道:“我也只是个传话的。” 他老是憨憨的性格又露了出来。 洛城河:“那就劳烦再帮我传两句话吧。” 卫久犹豫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先看向了院长,院长不言语;又看向了白不厌。 白不厌轻轻点头。 卫久同意帮忙传达。 洛城河问:“两军交战,一方骑兵三千,另一方步兵三千,在一狭窄葫芦山口相遇,骑兵以牧羊人当诱饵,步兵熟悉地形……” 他问了一个两军交战的问题,问最后两方哪方获胜? 话音刚落,沈浮如开口道:“双方君主哪一方施政清明、有道?将领哪一方更有才能?天时、地利哪一方占得多?军中法令哪一方执行得好?兵力哪一方更强大?士兵哪一方更训练有素?奖赏与惩罚哪一方更严明?” 洛城河一一作答。 沈浮如最终坐下判断:“是骑兵获胜,斩尽敌方,骑兵可胜两千人。” 洛城河:“正是骑兵获胜,不过只活不足百人,是一场惨胜。这是北端南楚交战时,同阎生打仗的结果。” 沈浮如微微蹙眉:“两国如今和睦,再提战争恐有不适。” 众人纷纷附和,甚至有些人握起了拳头,眼中冒着火光。 洛城河耸了耸肩膀,觉得南楚的人都太伪君子,人死了为什么就不能提?但他也没坚持再提,只是唇边一抹轻蔑的笑。 沈浮如忍下了这口气,眼眉收敛,显得有些难过。 陈平之好奇的问:“你什么时候也懂战事了?” 沈浮如答:“太子殿下还活着的时候。” 陈平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记账,一切都会讨回来的。” 洛城河只把这当成一个游戏,继续发问:“今有鸡兔关在一个笼子里,上有头三十五个,下有足九十四只。鸡兔各多少?” 大家开始在心里算,有人试图提出几个答案,皆不正确。 卫久跑去女席,将此事转达给阎良花。 女席上,大家都已经不饮酒,而是专注地盯着突然发生的趣事。 她们自个儿也在心里算,但算不清楚,一时间感叹,本以为琴棋书画就够难的了,谁知凭空又多出一个术数。 王映月更是看着阎良花,问:“郡主沉默不语,可是难算?” 霍清渺一看阎良花出头心里就难受,对方张扬肆意,不守规矩。偏偏还要约束自己,教自己守规矩,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她冷笑道:“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还是清楚的,你不过就是农地里长大的农女而已,最擅长的应该是种田,误打误撞对了一个题。便不要再试图挑战第二个了,省得丢脸。” 阎良花直接无视霍清渺,道:“他们也太偷懒了,陈平之就知道结果,何苦跑来问我,叫他自己去答。” 陈平之家中藏书三千,其中便有术数,总不可能不会,只是在那儿等着看阎良花笑话。 卫久一听抓了抓头,返回男席,将这番话一说,众人的视线落在了陈平之头上。 陈平之一笑:“鸡二十三,兔十二。” 不少人点头附和,表示答案相同,可见知答案多,肯出头者少。 洛城河意识到自己小瞧了南楚的人,于是收起了轻视之心,同身边人说了两句,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天地之间的距离怎么计算?” 众人一听直接傻眼,连想都没想过这种问题,如何作答。 陈平之摇头:“这题我不会。” 卫久赶紧往女席方向跑,不一会儿归来,气息喘不匀称:“故折矩,以为勾广三,股修四,径隅五。” 陈平之眯着眼睛追问:“我听的不太懂,可能说得更详细一些?” 白不厌突然道:“数是根据圆和方的计算得来的,圆来自于方,方来自于直角三角形。当一条直角边(勾)为3,另一条直角边(股)为4,则斜边(弦)为5。” 众人还是糊涂。 白不厌道:“我只隐约能理解,并不能解释清楚,从前也是听说一样。”阎良花每次一喝醉就在那做数学题,嘴里嘟囔着,为什么末世了还要考数学?然后背着各种方程式。 南安王问:“这可是答案?” 洛城河脸色微微苍白:“惠帝还活着的时候有一次好奇,询问郭先生,郭先生略一思索,便是如此作答。” 众人没看见阎良花,也没看见郭先生,却仿佛看见了两位神人在较劲儿,神仙打架让人惊叹。 王丞相喝着茶水:“有点意思。” 沈尚书等人纷纷附和点头,年轻一代更比一代强。 洛城河叹息道:“放眼南楚,最令我折服的竟是一女子。” 这让许多男人面上无光,席间突有人愤愤不平地说:“一女子有何权力在此大放厥词?” “有一妇人,生释迦,才有汝教。有一妇人,生你,才能在此发酸。”白不厌毫不犹豫地讥讽道,甚至没看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就已经恨不得将人脑袋敲碎踢出去。 洛城河大笑一声,附和一句说得好,说:“我很想与这位女子结交为挚友,可否帮忙引荐?问一问她是否愿意与我见一面。” 白不厌心头一紧,就怕引进了情敌,开口便反对:“我看不必相见。” “我并无恶意,反倒惊叹其学时想要结交照顾一二。”洛城河解释道。 白不厌:“承蒙北端来使客气,北端早已照料过,她父亲战死沙场,尸体都没找回来,兄弟至今上战场,保家卫国,以许久未归家。”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南安王突然放声大笑:“三殿下又犯酸了。” 洛城河看他:“这女子?” 白不厌骄傲地说:“我未过门的妻子。” 一句话就让场中众人知晓是谁这么厉害,一时之间大家心情都有些复杂,居然是那个阎良花。 白不厌当初闹着要去阎良花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这男人是脑子进水,才会想要娶一个寡妇。 谁也没想到问题摆出来,朝中无数众臣都没拿上,倒让一个小小的寡妇给答上来。 洛城河一下子想到迎亲时,用术数刁难新郎的那个女子,如此优秀的人竟未能多说几句,是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太久了。 王丞相开口道:“阎良花差点成了我的儿媳妇,侄媳妇,可惜了。” 王子异面不改色,王昱不在场间否则一定会大闹一场。 沈尚书叹气道:“也差点成了我的儿媳妇,可惜了。” 一直很沉默的沈浮如想起自己自不量力想要提亲,苦笑一声,同身旁的朋友解释自己求亲,并未被准许。 陈平之的父亲也很惋惜:“也差点成了我的儿媳妇,还是我的儿媳妇帮忙挑的儿媳妇。可惜陈酬这小子,太不争气了。” 陈平之翻了个白眼,当朋友阎良花自然很好,娶妻,鬼才要找她呢。他的婚姻已经不幸福一次,绝不要再不幸福第二次。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臣不甘示弱,纷纷表示他们家当初也想去提亲,只是因为儿子太小,儿子太老,而错过了这个机会,竟成了一种攀比的风气。 院长轻咳一声,不紧不慢道:“还好我没错过,这阎良花是我的弟子。” 这一局,院长完胜。 王丞相看了他一眼:“你不就两个弟子吗?一个是三皇子,另一个……” 突然就想起来,某一年王子异推举同窗好友,按照惯例去调查一下身世,结果查出阎良华身是虚假,而且是个女儿身,后来看着院长的面子才不了了之。 王丞相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众人好奇纷纷询问。 王丞相便像讲故事一样,将当初那段事情讲了一遍。 至此,有关于阎良花身上最大的谜团,彻底解开。 一个农女怎么会有这么多本事? 原来是老师认得好。 一个寡妇懂得多很稀罕,一个能够拜琅琊郡院长为师的女子更加稀罕。 如果说从前诸多人看不起阎良花,那么现在就全胜敬佩,一个饱读诗书胜过男子的女儿,就算是寡妇,得了皇妃的位置也不算高攀。 而这样饱读诗书的女子是不容易被糊弄的。 南安王拍了拍白不厌的肩膀:“这么厉害的母老虎,你将来会被管到死的。” 白不厌推开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南安王:“这葡萄能噎死我。” 白不厌炫耀道:“但我吃的是甜的。” 第二百一十章 后续影响 一场王子异的婚礼,最出名的人成了阎良花。 所有人都知道,岳麓书院的院长有一个女弟子,这个女弟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胜过北端来使,把北端来使踩在地上的脸面又捡了回来。 而不久之前,她还是人人嘲讽的阎寡妇。 白不厌还在被人嘲笑,居然喜欢寡妇。 结果现在朝中权贵纷纷跑出来说可惜不是他家儿媳妇,众人才知道阎良花究竟有多炙手可热,竟连王丞相都没抢到手。 一时间整个长安都凌乱起来。 尤其是那些踩过阎良花的人,受人嘲笑,其中以南安太妃受到的嘲笑最为猛烈,好多人都说她没眼光,白白错过了一个好儿媳妇。 南安王太妃本人的意见是:“阎良花绝对不能进咱们家的门。” 她算是想起来了最近被扒的底儿朝天的阎良花,不就是当初那个岳麓书院的学生们。 当时南安王就大闹了一场,非要娶同窗当娘子。 南安太妃当时就不同意,一个女扮男装混到书院,和好多男子住在一处的女子,能是什么好玩意? 她当时吐了一口血绝了南安王的心,如今旧事重提,她恨不得再熬两口血,让阎良花彻底离开自己儿子。 这病人的身体就是好,稍微情绪一激动,满帕子都是鲜血,几乎晕厥。 南安王又心疼又无奈:“阎良花早就和三皇子定下亲事,再怎么样也轮不着我呀。” 南安太妃想到这一点,情绪忽然就不那么激动,舒服了不少,靠在榻上,说:“三皇子可真是可怜,没个母亲为他筹谋。” 南安王吐槽道:“他是敲锣打鼓高高兴兴要把阎良花娶回家的,要是有个母亲从中作梗,只怕要……” 话说到一半,不能再说下去。 南安太妃眼睛里面含着泪:“你是嫌我阻碍你了?” 南安王指天发誓:“母亲,我对阎良花并无情意,最多与他是狐朋狗友,来回厮混而已。” 南安太妃警惕道:“她都已经要为人妇,你趁早离他远些,省得三皇子猜忌。” 南安王重重点头:“都听母亲的。” 如此安抚一番,南安太妃才放下心来。 她也听到外边把阎良花夸成了花,却只想冷笑一声,人不娶回自己家,自然怎么都能夸。她就不信放眼全长安,真的有谁愿意要这么个儿媳妇,风头出的那么大,把丈夫置于何地。 她重复了一遍:“你以后不要见阎良花。” “好,但母亲见了她也不要甩脸色,好不好,她毕竟是三皇子的未来妻子,这枕头风一吹,耽误我和三殿下的同窗情。”南安王哄骗着。 南安太妃叹了口气:“若是你父亲还在哪里用?给一个小小的私生子妻子面子?” 南安王坑白不厌和阎良花的次数不少,被坑的次数也不少,大家的塑料情谊在一次一次坑彼此中逐渐加深,比不得真金白银,至少能比一比石头。他说:“三皇子对我诸多照顾,阎良花也没少帮我,我若有求于她,她必然是不会拒绝,所以母亲看在我的面子上,稍稍口下留情吧。” 南安王从来没有试图去改变南安太妃的想法,毕竟对方已经用了四十多年思维方式活着,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改变的。他只是希望自己的母亲对朋友能够稍微有一点点的尊重,不需要更多的尊重,他们两个不配。 南安太妃默然不语,神色幽幽,“我对皇子们从来都是讨厌的。” 南安王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禁忌的话,脸上的笑容一缓,握着母亲干枯而细瘦的手,说:“咱们活着也是极不容易,有些事情您别多想,我就想孝顺您。” 南安太妃眼泪不断的往下流,神色充满了悲伤,她有满腔的怨怼,但不知道最后怨谁。 她的骨头里都是药味,已经腐朽,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儿子还活着。 “早点成亲吧。” “容我再挑挑。”南安王笑着说。 他不想成亲,从前要娶霍清渺也是顺从母亲的意思,后来亲事没成,长安城中诸事变化,他就越发想要孤孤单单,不想再同谁扯上关系。 南安太妃说:“这么多年你主动求娶的只有一个阎良花,难不成心里对她还没死心?” “那您也太小瞧您儿子了,我只是……”南安王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微笑哄着:“母亲早些休息吧。” 南安太妃几乎不出门,就在床上日复一日的休息,动一下骨头都在脆响,她缓缓的合上了眼睛,呼吸匀称。 南安王在旁陪同了一会儿起了身,脚步放轻,悄悄离开。 他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来到了楼阁上卷起帘拢,凭栏远望。 院中杨柳依依,秋千轻轻摇动。院外黄莺啼啭,燕子飞舞,小桥流水旁花瓣飞落。 月光洒满地,银装素裹,夜晚寂静,连婢女的身影都少见。 只有他孤孤单单的在天地间,静静的感受着夜晚。 他感受着风,忽然有些绝望,就算是在浪荡不安的子弟,总归还是有一点抱负的——想要为自己父亲复仇。 南安王很清楚自己的资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凭借自己的力量什么都办不到,还可能把自己这条命搭进去。 如果是阎良花的话,一定会帮自己的。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狐朋狗友,阎良花的心里有着豪情万丈,像一个随时会拿着剑在江湖上闯荡的游侠,路有不平时总要管一管。 他哭一哭闹一闹,阎良花的心就软了。 她也不因情也不应爱,就为了心中那点儿被自己承认的正义。 在南安王看来,阎良花是他最后能伸出手的人。 可是母亲明显是拖着他的那个人,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怕母亲担心,无法吐露自己的心思,在日复一日的浪荡下,大概很快就会消磨这点念头吧。 寂静无声的夜里,大概有谁的心魄灭掉。 天又亮了。 清晨卷起结着点点薄霜的幕帘,南安王准备下了小楼,僵坐的一夜,他的身躯凝固一动咯吱响,这才刚往出走了两步,小厮匆匆忙忙上前来。 小厮道:“少爷,外头来了个人,看着样子像是王少爷身边儿的小三,急着说要见您。” 天还没完全透亮,这么急匆匆的找来,怕是有急事儿。 南安王不敢耽搁,便出了门,小三儿守在门口,急得原地徘徊。 “我的爷,上次您挨打,我家少爷送您那两瓶上好的雪之莲,您还有吗?” “倒没用完,但是你家生意怎么回事儿,送人的东西还得往回要的。”南安王口气虽然轻松,但眉头却是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受伤了?” 小三只捂着不肯说,只是要那瓶伤药。 南安王让自己的小厮回去取,又说:“晚上我就登门拜访,让你家少爷做着准备。” “哎。”小三适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返回王府。 少爷不敢惊动大夫,连抓药都担心被人瞧出端倪,只让他去南安王那儿求一求药。 小三儿忧心忡忡,那刀子划开了手臂,哪里是轻伤,不惊动大夫,自己悄悄的治了,就算是最好的伤药也让人放心不下。 他悄悄地返回了少爷的院子,甚至没惊动婢女,敲了门被放进去,就看见夫人坐在那,垂着头只能看见一片阴影。 他瞪了夫人一眼,进了里屋,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王子异只用东西压着伤口,布上面已经渗透了一大片。 小三赶紧把药打开撒在了那手臂上,肉都翻起来一块,他忧心忡忡的说:“真的不叫大夫吗?” 王子异失血过多,脸色惨白:“总不好让人知道,和亲公主新婚第三日就伤了丈夫。” 两国之间需要一个虚假的和平,他不想成为动乱的缘由。 小三儿一个当下人的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草草的帮少爷包扎了一下伤口,心里庆幸一句,亏得今天休息不用上朝,否则少爷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怎么处理政务。 再一看云清,还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坐着,跟个木头人似的,让人看着就来气。 王子异让大家都退下,他得和云清谈一谈,不留人也算是保全云清的颜面。至于对方的刀子已经被收缴下去,再不用担心这女子暴气伤人。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云清捏着手掌,瞪着眼睛,不甘示弱的问:“你要杀我吗?” 王子异:“至少暂时你不能死。” 云清咬着下唇:“那你可真能忍。” 王子异在她身边坐下,感受着胳膊处传来的阵阵疼痛,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说:“往后这样的事情,能不能不发生?” 云清瞪着桌子上那些书信,都是很久以前,但一封都没寄出去的书信,她冷笑一声:“当然不会再有。” 就是她太蠢,对自己的丈夫产生了期待,结果突然翻到这些书信,每一封都没寄出,每一封都写给安平——她亲爱的小姑姑,父亲最后选择的人。 她简直就是个被所有人遗弃的笑话。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木头人王子异 酒楼里,三个男人聚在一处。 王子异将酒杯推开:“我不能喝酒。” 南安王吐槽:“那你跑到酒楼来做什么?看着我和白不厌一起喝酒吗?”话虽然这样说着,却也叫来了小二哥上了茶。 茶水清香,茶汤泛着碧绿的光。 白不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今天也不喝酒。” 南安王脸都绿了:“不是吧,好不容易做东,请你们喝一回酒,一个两个的都不沾酒。那你们来是为什么就为了吃我一顿?” 王子异矜持点头,展开了菜单,挑了几道贵的菜点上。 白不厌有学有样,价格还要更贵一些,他点的比较多,连熊掌这样的菜都上桌。 南安王:“白不厌你根本就不吃鸽子,点肉鸽做什么?” 白不厌轻飘飘的说:“它贵啊。” 还真是简单、干脆又让人忍不住握起拳头想狠狠揍一顿的回答。 南安王从来都是孤军奋战的那个,他悲凄的说:“你们是嫉妒我女人缘好吗?” 白不厌翻了个白眼。 王子异若有所思的问:“怎么和女孩子相处?” 其他的两个人眼睛都泛直,直勾勾的盯着他,感觉王子异的皮囊下,似乎换了一个人让人都不敢认。 万年直男王大少爷居然关心女孩子的心思。 南安王去推他的肩膀:“你是不是娶了亲,知道女人的好了?” 王子异眉头一皱,有些吃痛,身体下意识的躲开。 南安王赶紧收回了手,因为做错的事情,脸上还有一些着急。 白不厌茫然的看着王子异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柔弱?” 南安王打着哈哈:“还不都是娶了娘子,娘子彪悍,床上啧啧啧。你将来和阎良花成亲就知道了,女子如狼似虎,迟早能吞了你。” 白不厌知道南安王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但又忍不住去想,对方的确是经验丰厚,一时间满是期待,耳根微微泛红,用喝茶来掩饰。 这一茬就这么揭了过去。 南安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子:“看来是时候给你们上一课了。” “少说一些没用的,只是问你怎么样哄一下小姑娘。”王子异道。 南安王挤眉弄眼,“只要床上……” 王子异冷冷的神情扫在他身上。 他顿时熄灭了身上燃烧的火焰,随意的科普着:“送礼物,说好听的情话,帮忙解决麻烦,表达的专情一些。” 王子异若有所思的问:“若是显得并不专情呢?” “那得分是什么样的姑娘?性情温柔的就哭哭啼啼,性情刚烈的啧啧啧。”南安王摸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汗,指了指自己太阳穴出的一道伤:“看见了吗?让一个姑娘用花瓶给砸的,说要跟我一起共赴黄泉。我逃了,也没追究她的责任,还传出去一段佳话了呢。” 王子异开始觉得自己挨了一刀,也许并不委屈。只是云青这脾气忒爆了,凡事只用刀子解决,那未来夫妻几十年恐怕不好做。 “那得怎么表达的专一一些?” “你要哄谁?哄你娘子吗?”南安王饶有兴致地问:“这只母老虎要吃了你?” 王子异单手握着茶盏晃了晃:“当初那姑娘怎么就没砸死你?” “世间总是有诸多遗憾。”南安王扬眉一笑:“想让我死想的可挺美,天底下的好事总不能都让你王大公子独占了。” 白不厌不得不拉回正题:“说正事儿。” 南安王:“写一封永远只爱她一个人的信做保证。” “真的管用?”白不厌想让阎良花写一封。 南安王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管用这种手写信,我一天可以写七八十封,保证对每一个人都真挚,只爱她一个。” 白不厌的希望破灭,还被灌上了傻子的头衔,他有点儿想要手撕南安王,也的确有所行动,拿起了桌上的酒杯,随手捏碎,捏着半片儿瓷预备着杀人。 南安王赶紧道:“别闹别闹,陈平之和沈浮如来了,陈平之人在吏部,掌管官员升调,小心他给你记上一笔。” 白不厌才不信,觉得是南安王想要逃脱的计谋。 就听身后传来声音:“三殿下。” 果真是陈平之和沈浮如现身,旁边还跟着霍晏。 今儿个休息,大家都很有空,跑出来闲逛。 大家遇上不能装没看见,于是相互问礼,推辞谦让了一下,最终坐成了一桌,快要达成了共识,反正这顿饭南安王请客。 几个小二哥端上了饭菜,酒也上桌,南安王有了酒友和陈平之共饮了一杯。 陈平之对他道:“从前的事情抱歉,都是阎良花让我干的,要是有仇去找她。” 南安王愤愤道:“知道,我把持不住的也就只有她了。” 白不厌翻了个白眼,明明大家都知道。他盯着陈平之看,觉得对方轻易出卖阎良花的行为非常不妥。 陈平之皮笑肉不笑道:“三殿下,她是你娘子不是我娘子,我可不会护着她。” 白不厌成功地被这句娘子给取悦到,放弃找茬的行为。 南安王挑事儿道:“你出卖阎良花这种事情,白不厌一定会告状的。” “我才不会。”白不厌否决,但心里是准备告状的。他毫不犹豫地指向霍晏:“如果小花知道,那一定是他出卖的。” 霍晏猝不及防被扣上了一口锅,半天都没回过味儿来,然后委屈巴巴地看陈平之。 陈平之道:“他没那个胆子告我的状。” 霍晏一时之间不知这算不算是帮忙说话。 大家喝酒吃饭,过得还算愉快。 王子异和沈浮如交谈了两句,见对方仍旧眼底有愁容,劝对方早日娶妻。 沈浮如垂眸:“我总想遇见个喜欢的人。” 南安王打圆场道:“你是不知道,王大公子娶了娘子,见谁都劝一句早成亲,对着三殿下没法说,捏着我的耳朵一个劲儿的说。” 沈浮如被逗笑,微微笑起嘴。 陈平之高深莫测的说:“婚姻就是围城,外边的人想进来,里边的人想出去。我作为过来人给你们一句劝,不要对婚姻有太多的期待。” 白不厌怼他道:“你自己婚姻不幸福,不要胡乱猜测别人的婚姻。” 陈平之挑了挑眉,端详着王子异:“不如王公子说一说,这婚姻幸福吗?” 刚挨了一刀的王子异还没品味出婚姻的滋味儿,就已经被疼痛所覆盖,他说:“谁知道怎么哄娘子?” 大家纷纷倾囊相授出主意。 只有白不厌观察了一下时差,提出告辞:“我和阎良花约好了雅间吃饭,就不和你们多聊了。” 南安王:“说我怎么定不着雅间,原来是让你先定了。别急着走,正好王大少爷为感情头疼,不如让阎良花给来出出主意。” 白不厌不想让这些琐碎占据两个人的相处时光,断然拒绝:“她不懂。” 南安王冷笑一声:“你觉得谁会信?” 正巧在这时,有人踏入店。阎良花一身男装,颇为潇洒,远远的瞧见一帮人挺意外的挥了挥手。 南安王问:“你夫君和爹同时掉入水里,你先救谁?” 阎良花想也不想的说:“我救夫君,我爹有我娘救。” 南安王再问:“陌生女子说她打不开盒子请你帮忙,而你娘子就在旁边,你帮不帮呢?” 阎良花回答:“把盒子给我娘子,问她能不能打开。她打不开,我帮她打。” 南安王长叹一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两个出去,她永远比我受女孩子的欢迎。” 阎良花随意地说了一句:“这早就是不争的事实,时隔多年何必再提呢。” 南安王指着王子异道:“刚成亲似乎就遇到了问题。” 王子异点了点头:“我从前无趣便会写两封书信,寄不出去,都是收在柜中的,这些信是写给安平长公主的,他是我的未婚妻,我偶尔提一两句也很正常,然后云清发现了,反应特别大。” 南安王和阎良花都是情场老手,当即便闻到了其中不妙的味道。 就连陈平之这种婚姻不顺利的男人,都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你有解释吗?” 王子异淡淡的说:“不知道解释什么,写信给未婚妻又没寄出去,收起来很正常吧。她的情绪又很激动,我没办法就把她关在了屋里,让她冷静冷静。” “……” 众人的神情一言难尽。 霍晏怯怯地说:“这么做会火上浇油吧。” 陈平之道:“难得你回答对了一道题。” 沈浮如轻柔地说:“要不要去道个歉呢?” 南安王一笑:“你看王子异这副神情,就知道王大少爷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错了。” 白不厌若有所思的问阎良花:“你有给小姑娘写信的习惯吗?要尽快烧掉。” 阎良花正在看热闹,没想到火直接烧到自己身上,浑身上下不自在,辩解道:“我从来不喜欢写信,也没给谁写过信。” 大概没用过这种办法去哄哪个小姑娘开心吧。 白不厌满意点头。 就在大家说着热闹的时候,小三突然跑了进来:“大少爷,那个北端使者闹着要见云清公主,但您下了命令让云清公主禁足,任何人不得探望,所以两下僵持起来,您快回去看看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笨蛋的痛苦 王子异慢性子,很淡定:“洛城河闹什么?” 小三儿一呆回答道:“闹着要见云清公主。” 王子异沉吟片刻,“暂时还是不要相见,云清情绪不稳定。” 任谁在新婚姻第三天被关起来情绪都会不稳定。 阎良花吐槽道:“你再这么坐得住,那就火烧房子了。那个洛城河摆明了是喜欢你娘子,见不得对方受半点委屈。” 几个男人纷纷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你们以为洛城河在婚宴上找茬只是为了争北端的颜面嘛,北端已经够有面子的了,里子面子都赚到,洛城河的行为纯粹私人泄愤。他那个问题很有趣,两女子争孩子,亲生母亲会松手,因不忍看见孩子啼哭。以己度人,洛城河也不忍去拉扯自己心上人,他深情自然要先放手。”阎良花侃侃而谈。 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问题背后竟还有这样的事。 王子异听闻情敌,仍旧淡定:“都已经放手,还来折腾什么?” 南安王看不下去,直摇头:“自然是因为他的心上人受到了你的冷淡,甚至于虐待,所以男子的那点英雄情节全都被激发,想要带心上人离开或者揍你一顿。” 王子异慢条斯理地说:“那可不行。” 他起身,南安王也跟着起身,兴致勃勃地说:“我要去看热闹,有没有谁要跟着?” 沈浮如犹豫了一下,也起了身:“我倒不是去看热闹,只是事关两国,最近我在跟着白大人一起处理两国事宜,还是出面看看比较好。” 于是王子异的陪行团便成行。 白不厌压着南安王去结账,然后才让人离开。 他满心欢喜地回来,看见阎良花在和陈平之交谈,警惕的凑上前去,听见两人在商讨科举,正在增添细节。 他从中插了进去:“陛下说想要每年都布置一次科举。” 阎良花不同意:“每年一次,所耗人力物力太多,频繁科举也不足以让读书人成长,要我说每三年举办一次就可以。” 陈平之赞同点头,“一个读书人成长起来也是需要耗费时间的。” 白不厌说:“那下次见面我便回绝他。” 阎良花:“也不用直接回绝,就是说一年举办的不一样便好。比方说,每隔一年秋季,由各乡镇举办一次童子试,秀才试,举人,最后三年结束,举办一次殿试,无数的学子都汇聚长安。这样由各乡镇挑选,最后再集中在长安挑选,也能减轻这帮人奔劳。我听说这一次的科举,有好些人在路途上奔波,没有赶上呢,还是要考虑一下地处偏远的人。” 说起正是,其他两人都很严肃,纷纷表示记得下来。 科举还不完善,需要一点点修缮。 陈平之提出了许多意见,和阎良花不谋而合。 阎良花说了一通有些渴,端起茶盏,这酒楼布置的极其奢华,就连杯盏也很贵重,盛茶闪金光,盛水闪银光,映日透视,晶莹夺目。如此渲染出一个釉色的茶盏,就要耗费不少金银,她晃荡着茶,说:“等着科举要是真上来了,你们再想要来这么贵的地方吃饭,就得贪污受贿喽。白不厌我倒是能理解,毕竟江山是他家的。陈大公子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是真的以身殉道呀。” 陈平之淡淡道:“人生不过几十年,我所作之事造福几代百姓。” 阎良花顿时一笑:“很有觉悟。” “也不是我这么想的,是钱太清常常想要为民做点事,我也是按着他的想法做点事儿而已,毕竟他的理念总要有人继承。”陈平之随意的说。 霍晏神情茫然了一瞬,突然提起他的父亲,感到全然陌生,并不搭腔,只是攥着自己的袖口。 每次提起钱太清,恨他的人恨他死,尊崇的人十分尊崇。 两两太过极端,霍晏作为儿子,以一种全然陌生的角度听别人去评论,难以勾勒出父亲的形象。他有时心之向往,有时候又抗拒,内心纠结。 他作为对方的儿子没有享受到任何的好处,相反,自幼以来就被无数人品评,他为父亲骄傲,也为自己自卑,陈平之也许只是说了句无心之言,可很快就让他联想到那些后继无人,虎父犬子的说法。 他这一整顿饭吃的都心不在焉,根本就没听一桌人在谈论的话题,等这一顿饭用完更是如坐针毡般的起身,想要尽快离开。 陈平只有个习惯,无论和谁一起出来,都会将人送回家中,他叫车夫驾马,先将霍晏送回家。 这一路上车水马龙,外边嘈杂,陈平之闭目养神,随手抛出去两个问题:“你觉得科举对普通寒门子弟有什么益处?” 霍晏一直在走神,听到这句话,忽然回过神来,眼底尽是茫然之色,支支吾吾了半天答不上来。 陈平之睁开眼睛:“科举制改善了之前的用人制度,彻底打破血缘世袭关系和世族的垄断。” 霍晏轻轻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阎良花提出,要大批量的收拢人才,而有些人有能力,但文学上并不出色,所以可以多加一种考试方式,明经。考帖经、墨义,你觉得怎么样?” 霍晏有些发懵,他们讨论事情的时候,自己脑海当中嗡嗡都是念头,经常走神,压根没听清楚他们讨论的内容。 陈平之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不由得冷笑一声:“我今日带你出来是只为吃饭吗?我带你出来交朋好友,看一看上进者是如何学习谈吐,你竟是半点都没听进去,我只带来了个躯壳,灵魂跑到哪儿去了?” 霍晏觉得羞耻:“我……走神了。” “你岂止是走神,你是什么都没听进去。”陈平之觉得头痛,虽然早就已经对霍晏不抱希望,但好歹是钱太清的儿子,至少谋取个一官半职,为民稍稍请命也好。 所以当阎良花提出明经的时候,他是很心动的。 进士重诗赋,明经重帖经、墨义。所谓帖经,就是将经书任揭一页,将左右两边蒙上,中间只开一行,再用纸帖盖三字,令试者填充。 墨义是对经文的字句作简单的笔试。帖经与墨义,只要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试。 诗赋则需要具有文学才能,按照霍晏的能力,这辈子都别想中科举。 霍晏的神态越发萎靡:“我本也不懂这些……” “所以才让你听。”陈平之的神态越发冷:“以不会当借口,这辈子什么都不会像个废物一样的活着,顶着你这张脸招摇过市吗?” 霍晏:“长得像父亲是我的错吗?” 陈平之难掩失望:“或许是吧。每次看着你总能想起钱太清,你哪怕有一丝一毫的上进心,都不该自暴自弃。” 霍晏扯了扯嘴角,他是真的学不会,东西看在眼里,转眼就忘,早上读的书到了晚上躺在床上,他一个字儿都不记得。他半夜爬起来,在灯下把一个字一个字认回来。第二天一睡醒又忘了干干净净。 他没天赋,却有一个强大的父亲,这便是虎父犬子。 他怯懦的说:“你从认识我那天开始,我就是这个样子,就算你是刀子也雕刻不成朽木。” 陈平之恼羞成怒:“所以呢?你就一直当朽木吗?看看你们霍家,现在靠着一个女人顶着门柱,你大哥还有点自尊心,已经上了战场。你是一个男人,你现在能做点什么?” “大概可以去死吧。”霍晏回答。 陈平之一脚将他踹下了车,让马车扬长而去,头也不回的离开。 霍晏从地上爬起来,将身上的尘土打掉,然后从后门回了家,就像是一颗被阳光过度普照过的小草,没有一丝精神。 他回了自己的院子,让丫鬟小厮们离开,不要打搅他读书,但进了书房后,直接蹲在了地上。 看着满屋子的藏书,据说都是父亲留下的。 那颗懦弱的心突然就被四分五裂的撕裂,鲜血洒的四处都是,他愤怒的冲上前去把书拿起,狠狠的摔在地上。 书籍被摔得乱七八糟。 朝霞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香囊和糕点:“二少爷,奴婢给您送……” 结果一进来就看见一片狼藉。 霍晏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身边都是乱糟糟的书,像是被抢劫过一样。 朝霞惊呆:“少爷,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您了吗?” 霍晏喃喃道:“我为什么是钱太清的儿子?” 朝霞:“钱先生那么厉害,好多人都羡慕您呢。” 霍晏用指尖捂住了眼睛,不一会儿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我不想当他的儿子,如果不是他的儿子,我就可以当一个普通人。像这种不负责任的父亲,谁很稀罕他这张脸吗?世人把他捧得高高的,在我看来他什么都不是。” 朝霞为这一番话惊呆了,她的手都在颤抖:“您不能这么说,钱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他学识渊博,待人和善……” “我宁愿没有这个父亲。”霍晏一字一句的说。 第二百一十三章 春梦当醒 朝霞本不叫朝霞,她名叫三丫,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她的存在是想要男孩没生下来,爹娘连个名儿都没取,就三丫三丫的叫着。 后来有一年收成不好,家里吃不下去,家家户户卖孩子,她毫无疑问地被挑了出来,当时才六岁,就跟着人牙子走了。 正巧那一年春意楼要买一群丫头从小调教,她也被买了进去。小时长的还算俊秀,越长大越丑,不适合当姑娘,就开始端茶跑腿儿的当丫鬟。 她也是在那一年看见的钱太清,对方来到楼里,和正值年轻的花魁姑娘一夜春宵,蜜里调情,写下了无数诗篇,她听人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读,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反正喜欢到了心坎里。用自己一个月的月钱,从龟公手里换了那一张薄薄的纸,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骏马骄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云车。 美人一笑褰珠箔,遥指红楼是妾家。 据说这首诗来自于钱太清骑着高大健壮的骏马,当时春风拂过满地落花,马匹飞驰而过,将花瓣儿溅得四处飞扬,手中的马鞭一不小心拂到她乘的马车上。 车上坐着的是春意楼里的花魁娘子,撩起珠帘微微一笑,遥遥指向前方红楼说那是我的家。 于是当天晚上钱太清寻来,两人好事成双,在这浪漫的相遇下,依偎在了一处。 当时朝霞脑海里都是那浪漫的一幕,十分遗憾自己不是那容貌靓丽的花魁娘子,但又想象着自己若有机会能遇见钱太轻,对方的马鞭会不会碰到自己的车。 少女都爱做梦,夜里翻出诗篇来看,揣在怀里当个宝似的。 与她同住的女子一个个嘲笑她痴心妄想,甚至还翻出了她的珍贵诗篇,又朗诵,又读出的嘲笑着。 “瞧瞧你那张脸,也想妄想钱太清太可笑了。” “人家花魁娘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你晓得什么?端茶倒水吗?” 她当时站在台阶下手足无措,眼泪都要涌了出来。 门被推开,钱太清披着一件儿衣裳,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先是问了大家在笑什么,紧接着看了那张诗,这张纸在不断拉扯当中已经撕坏。 他让朝霞先等等,自个回屋去,又写了一首诗,递给了朝霞,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朝霞抹着自己的眼泪扑哧一笑。 钱太清说:“小孩子就是要多笑一笑。”伸手揉了揉朝霞的脑袋,屋里的花魁娘子叫他,他便返回屋内。 外头的这些妓女再也不欺负朝霞,反而纷纷羡慕。 她们也想要钱太轻,帮她们写一首诗。 就连这楼里的姐儿们也都以钱太清为她们写诗为荣,朝霞彻底扬眉吐气,也再也无法忘记这个中年男人。 她总是悄悄的看对方,看见了对方在欢乐过后无尽的寂寥,看见对方心有抱负却无处施展。 纵然外头对于钱太清,有的诸多流言蜚语,但朝霞只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那个男人。 她拼命的攒钱自赎,请人牙子张她卖进了霍府,殷切侍奉混到了二夫人身边,当看见霍晏的时候,她整颗心都柔软被孵化。 那样相似的面孔,补足了她因为时间而遗忘钱太清面容的遗憾。 她一直坚信二少爷只是没有一展宏图的机会,只是被王家打压的太厉害。 哪怕后来霍晏还是没有展示出能力,朝霞也因为钱太清的缘故,一直想要看着霍晏好起来。 可是霍晏刚刚说什么? 他说恨不得没有这个父亲,他口出恶言,嫌弃到了骨子里,巴不得和钱太清一刀两断。 “钱太清不过就是一无是处,混迹青楼与女子不清不楚,不干不净的,一个无能之辈罢了。”霍晏哽咽着说。 朝霞想,他果然只是二夫人那个愚蠢女人的孩子。 即使生了一副相似的皮囊,骨子里也半点都不像钱先生。 捏一捏他的骨头,软的简直没边。 朝霞失望透顶,她转身离开,路过池塘的时候,将自己绣的寒宫折桂的香囊扔到了池塘里。 一圈一圈涟漪渐开,就像是她的心掀起了海浪。 “前面是蘅芜苑的朝霞吗?”楚嬷嬷问了一句。 朝霞回过头来,行了一礼。 楚嬷嬷说:“我们家小姐请您过去。” 朝霞警惕,二小姐无缘无故找自己做什么? 楚嬷嬷看出她的心思,便说:“我们家小姐说,晓得你对二少爷的一片情意,所以想给你出个主意,日后常伴二少爷左右。” 朝霞心底冷笑,她可不会忘记二小姐一脚踢翻自己的竹筐,东西撒的满地都是,对方还从自己的手上踩过。至于霍晏,已经让她死心,甚至生出怨怼,钱太清有这样的儿子留着只是一种耻辱。 她说:“不敢高攀二少爷。” “怎么会是高攀呢?如果你家小姐嫁给二少爷,你将来顺理成章伺候二少爷。”楚嬷嬷画大饼。 朝霞心底升起疑虑:“小姐要嫁给三皇子,如何会和二少爷有关系?” 楚嬷嬷微微一笑:“这二人没有亲人关系,男未娶女未嫁,情不自禁到了一处那也是有的。” 朝霞听出了阴谋的味道,但她没有拒绝。 现在的她已经被捏碎了最后的期望,她本就是无根浮萍,只是在钱太清那里找到了一些寄托,后来又把自己的心思放在了霍晏身上。 霍晏令她失望,二夫人愚蠢,而这两个人站在钱太清身上洗都洗不掉,让她觉得整个霍家也面目狰狞的,令人作呕。她萌生出一种想拉着整个霍家下水,来给钱太清陪葬的心态。 “楚嬷嬷再继续说一说吧。” “这件事情倒也简单,只要你配合……” …… 阎良花手执酒杯细听那《水调歌》声声,隔着一架屏风从隔壁传来,乐声一起,接着一起,络绎不绝。 琵琶弹奏着,偶尔错了一个音符,她就会看上一眼:“这琵琶比起你略逊色了一筹。” 白不厌掰着橘子,橘子汁溅在了手上,他用帕子擦了一下,将装着水果的托盘递到了阎良花跟前,说:“我去拿了琵琶跟你谈一谈。” “行。” 白不厌去了屏风后面接过了乐师的琵琶,让歌女停止歌声,然后自己清谈起来。 一但弹起来时,好象把真珠袋撕破,真珠迸落在金盘中发出时断时续的圆润声音。 弦音飘荡发出冷冷的声音,蛰伏的小虫惊醒,神鬼听后都惊起。 不一会儿,此调象鹿鸣呀禽鸟鸣,众声喧杂呀众鸟鸣。 好象长安月蚀时,引起满城百姓噒噒敲鼓声。 阎良花侧耳聆听的片刻,琵琶声断,她说:“好像退步了。” “是乐器不称手,我用来弹奏的琵琶是王子异给我寻来的乐器。不知何人用刀削制,三尺春天的冰一样难得,五音俱全。”白不厌自屏风后而来,落座于阎良花身旁,“回头我取来琵琶,再弹给你听。” 阎良花拿起酒盏敬他:“期待着白大家的琵琶音。” 白不厌眼眉一弯笑了起来,两人共饮杯中酒。 阎良花喝得醉醺醺,白不厌也略带醉意,两人越凑越近,酒意上头,又略带清醒。 至少白不厌是清醒的,他试探性的凑到了对方的唇边。 阎良花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个亲吻。 他的脑海当中炸起了无数烟花,散发出漂亮的烟火,整个人的脑袋都嗡嗡作响,过了好半天他一把按住了阎良花,挪开了自己的唇,压低声道:“都给我出去。” 于是这帮人就都离开,从后门退了出去,房间内静悄悄一片,只有唇与唇相接的水渍声。 阎良花大概是喝多了,但她不喝多也不会对白不厌的吻有意见,只是时机恰到好处,正好捉住了彼此的唇。 白不厌就像是有饥渴症,一般不断的靠近,再去贴紧一些,两个人倒在床榻上,衣衫凌乱。 阎良花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笑着说:“你这个雅间真没白要。” 白不厌脸一红瞬间松开了她,坐到了一边儿去。 阎良花揉着有些头痛的脑袋,侧眸看他:“你……” “我知错。”白不厌惭愧道,身为男子定力竟如此之差。 阎良花指着他的唇说:“我咬的好狠,你的唇都肿了起来,像是被狗咬过。” 白不厌只是微笑。 阎良花觉得有些不对劲,拍了一下自己脑门:“那个郭先生给我一种非同凡人的感觉,他手里总是拿着六爻算来算去,他说我的命不可算。算他聪明。” 白不厌一怔,上一秒还暧昧着,怎么突然又说起了正事。 阎良花让他倒酒。 白不厌倒酒,显得十分乖巧:“郭赵的确非同常人。” 阎良花眯着眼睛:“你知道他?” “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救过王子异的神医,神秘莫测,我至今摸不透他。” “这可巧了,我也摸不透他。他跟我说了一件事儿,我觉得可信度很高。” 白不厌侧耳聆听:“什么?” 阎良花凑他跟前,眼睛里闪着光,有些兴奋地说:“王敦要谋反。” 第二百一十四章 被算计了 阎良花脑袋疼,斜靠在榻上,昨晚饮酒过度,今日日上三竿起不说,几乎头痛了一天,一直到了傍晚没缓解,醒酒汤也喝了,起不到什么作用。 她的脾气有些差,对着个小丫头发了一会儿,将人撵出了院,伺候的几个丫鬟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于是赶紧上前哄着。 春秋洗了个凉帕子盖在她头上,彩霞端着醒酒汤立于一侧。 两位小美人殷切服侍也不能让阎良花提起些许兴致,轻轻的吐出一口浊气:“果然是年纪大了,比不得从前,喝点儿酒都受不了。” 彩霞苦口婆心的说:“你可不能这样呀,好歹也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这么跑出去喝酒,又是傍晚才归,亏得走的是小门儿,要是惊动太多人,传出去对您闺誉不好呀。” 阎良花挑了挑眉:“你们家漂亮的彩霞什么时候也走起了老妈子的路线?” 平日里走老妈子路线的是春秋,忧心忡忡,细致关怀,不过这一次她心知肚明,小姐出去喝酒的人一定是三殿下,所以心情愉悦,连洗帕子的时候都特意放了兰花味儿的香皂。 彩霞一跺脚,幽怨的时候:“小姐,我这么认真,你还打趣我。” 阎良花:“我说错了,应该是我根本就没有闺誉才对。” 彩霞:“奴婢也不是这个意思,您就逗着奴婢玩儿吧。” 阎良花举手投降:“我不打趣你了,你出去给我泡一杯茶,记得用凉水泡,缓一会儿茶香。” 彩霞叹了口气,下去泡茶,在心里祈祷,自家小姐千万要靠谱一些,这么好的婚事可别没了。 春秋见四下无人,趴在自家小姐耳畔轻声问:“您昨天……看您回来的时候嘴是肿的。” 阎良花半点羞耻也无,得意洋洋的说:“他可比我严重多了,我还给他咬伤了。” 春秋捂着胸口,觉得自己心中的花直接开放,开出了满春天。磕对了cp每天都是情人节。于她而言打听小姐和三殿下的关系,可比自个儿去谈个甜甜的恋爱舒服多了。 “要不是您身上还有孝背着,三皇子肯定想立即将您娶回家。” “那也得看我嫁不嫁,晚婚晚育报平安。”阎良花觉得有些热:“彩霞好慢。” 绿树的树阴一直遮到屋檐。起风,庭院柳条摇摆。微风吹,汗味透香气。 纱帐中的藤席上,阎良花身着轻绢夏衣,春秋手执罗扇扇着风,薄衫生凉意。 不知不觉,步入夏季。 朝霞的脚步急促,一把掀开了珠帘进来道:“小姐,不好了,二少爷出事儿了。” 阎良花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起了身子:“怎么回事?” 朝霞额头上都是汗珠,用力的擦拭:“二少爷去了春意楼,不知怎么着,和一个公子发生了冲突,人受了伤还被扣着不让走。他小厮急急忙忙的来告诉我,也不敢让二夫人知道,小姐,这可怎么办呀?” 阎良花直接拿起了挂着的衣服,披在了身上,便往出走。 彩霞端着一碗盛有冰块拌藕丝的小碗进屋,见小姐神情凝重,疑惑的问:“怎么了?” 阎良花说:“东西放着,等我回来吃。” 春秋赶紧说:“小姐要去春意楼。” 彩霞脸色大变,将这小碗放到了桌上,往前一扑直接抱住了阎良花的腿:“您要是去了那等地方,不如杀了我。” 她可是把自己未来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小姐身上,小姐可不能胡来。 阎良花盯着春秋,春秋盯着脚尖儿,小姐平日里对彩霞都有容忍,春秋便来了一招祸水引东。 阎良花:“二弟弟出事了,真有个三长两短,二夫人饶不了你。” 彩霞被吓得一个哆嗦,不由得松开了手。 春秋出主意:“那地方消息还是不要轻易涉足,不如去找陈家公子叫他帮忙进去瞧瞧。” 朝霞揪着衣服:“小姐,二少爷出事儿小厮偷一个去找的就是陈家公子,结果被告知陈公子不在府内。” 阎良花道:“你们就别在这瞎指挥了,我心里有数。都给我松手让开。” 春秋见实在拦不住,只能叹了口气,请求自己陪着去。 朝霞也要跟着一起去:“我担心二少爷。” 阎良花嫌她们烦,说了句谁都不带,先去了霍晏的院子一趟,叫丫鬟拿了一件霍晏的衣裳,换上自个去了马厩,牵了一匹马,一身男装便出了府。 夏风多暖暖,树木有繁阴。一路风驰电掣,衣玦带风,抵达春一楼时,天色微微有些暗楼外挂着无数的红灯笼,临水而建,水光映衬着一片通红煞是好看。 阎良花将马交给了门外伺候着的小厮,直接进了这满堂春意的地方,一片欢愉肉体,醉生梦死。 有姑娘试图往她身上贴,她也不拒绝,回首搂着姑娘笑着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公子?跟那女扮男装似的。” 姑娘见她凑得近脸不禁一红,在她的俊俏脸蛋上轻轻亲了一下,沾了口红,羞答答的说:“还真有一个。如果不是生的身材高挑,我还以为是谁家小姐好奇混进来的呢。好像在二楼和人发生了冲突,你是来找他的吗?还是避一避的好,有个好凶的人呢。” 阎良花微微一笑:“我也不是出来找事儿的,赔两句不是就是,大家都是寻欢作乐,没必要赌气为一点小事不放。” 她松开了那姑娘的手,直接上了楼,这一路什么声儿都有,她目不斜视,见前方一个房间四敞瞧了两眼,正好瞧见了霍晏。 霍晏正坐在凳子上,有些心烦,鹅脚一片通红,应该是被谁下手重打伤的,他本就肌肤如雪,这一点通红,看上去分外明显。 阎良花踏了进去,见屋内无其他人,问道:“你怎么了?” 霍晏看见她瞬间一呆:“姐……” 阎良花瞪了他一眼,这孩子怎么不开窍? 霍晏立马改口:“哥哥,你怎么来了?” 阎连花环视四周,没见姑娘也没见酒。好奇的问:“应该让我来问问你怎么跑到了春意楼,和谁发生了冲突,你还学会争风吃醋了?” 霍晏委委屈屈的说:“是陈平之叫我来的。我来了之后不见他,反倒是一个壮汉非说我偷了他相好,还跟我动手。我一个人出门,哪里打得过他?老鸨把人劝开,把我们分到了两个房间。本也要叫些姑娘来陪我,是我拒绝了。” 阎良花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不对劲儿:“你一个人出的门?” “陈平之喜欢独来独往,最讨厌身边有人跟着,所以每次我都自己出门。”霍晏一想到自己遭遇的这些经历,就觉得分外委屈。 他又很疑惑:“哥哥为什么在这?” 阎良花轻叹一口气,试图去推门,结果外面封住出不去。 窗户处有几个小孔,正有源源不断的烟往里吹,只是因为太细而没被发觉。 这些烟无味,起初没感觉,后劲儿却很足。 霍晏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扯了扯自己的领口,脸颊赤红,一双眼睛犹如星辰般潋滟有光泽,灼灼盯着人的时候,像是在放一把火。 “哥哥……” “真是没救了。”阎良花拍了一下自己脑门,不该觉得长安安全放下警惕,结果被人算计了。 这世上毒药皆是从植物当中提取的,但凡和植物有关阎良花就能免疫,她没什么反应,但霍晏不行。 “要不我教你打晕吧?”阎良花提议。 霍晏一脸迷茫,从凳子上起来试图靠近:“姐姐,我难受。” 外头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一个壮汉在找茬要砸门。 阎良花心想,这就是一圈套。 待会那个壮汉砸开了门,他们两个被发现,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到时候宣扬出去,无论是白不厌暂时和自己解除婚约,还是痴迷不悔,都会形成污点,沦为笑柄,彻底和皇位无缘。 阎良花自己更是身败名裂,这可比当寡妇严重多。 最重要的是她不接受自己,居然被人给算计了。 她不害人就是好事,还有人敢算计她。 阎良花毫不犹豫的打晕了霍晏,将人拖上了床。 她自个儿推开了窗户,发现楼下居然还有两个人在盯梢,可能是怕人逃跑。 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后巷子中那两个壮汉也毫不犹豫地冲上来,要大喊大叫吸引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看见阎良花的窘态。 可惜没能成功。 她在楼上揪了一朵蔷薇花,此刻花瓣在手中化作利刃,顺着一股气流直接冲了出去,几乎是一个照面,那有人就被无声的刀子划开了喉咙。 那些没喊出来的话,彻底在嗓眼儿里消散。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融入到了黑暗当中。 她先逃离麻烦。 至于接下来的麻烦,全是别人的。 楼上破门而入,本想来一场捉奸,结果室内只有昏迷的霍晏脸色涨红,昏迷不醒。 屋内门窗紧闭,自内部反锁。谁也没注意到有一朵藤蔓将泥土撒在了门锁旁,而且丢了一多蔷薇花。 第二百一十五章 恐吓 池塘积水深深,草木繁茂枝丫纵横交错。 一个柔婉的女子手中捏着鱼食,板板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往池塘里面洒,水面溅起涟漪,鱼儿们争相涌出,一番争夺后又沉入水底。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其实和着水中的鱼儿并无差别,都是俗物。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劲装的侍卫匆忙来到了池边行礼,沉重着一张脸:“小姐,任务失败,目标人物逃脱,霍晏昏迷,两个盯梢的暗桩死了。” 王映月不敢置信:“死了?” 下属汇报道:“死了,被割开喉咙是一条极细的线,很有可能是用钢丝之类的东西,死后半个时辰才被一个醉酒客人发现。根据左右的证词,当时悄无声息,没有一点动静。” 王映月听说过阎良花武艺高强,所以没指望着两个壮汉能够将其制服,只吩咐二人在看见人后第一时间大叫,吸引来人,做实阎良花的恶名。 万万没想到阎良花的武艺就是高超到这种地步,让人连大叫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毙命。 王映月失魂落魄的坐在凳子上,怅然若失的说:“那两个壮汉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这可怎么活呀?你多给些钱,让他们万自珍重,不要过于伤心。” 属下抱拳:“是。还有就是春意楼里的那一位霍公子已经被带走,是陈家公子亲自将人接走的,拦也拦不住。” 王映月摆了摆手,将鱼食一把都撒进了水里,那么多鱼食,贪婪的鱼儿还是尽数吃掉,哪怕撑的直翻肚子也要吃下一口。可见的确是个蠢物。 她说:“这都无妨,反正主要目的也是阎良花,既然没有达成强留他也没意义。” 她轻轻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本以为万无一失,不想还是平添变故,好在那两个壮汉和王家明面上没关系,总不至于火烧到自己身上。 但是费尽心力浪费了一名棋子,甚至有可能暴露楚嬷嬷的情况下都没能除掉阎良花,还是让她有些失望,认定自己太过心急,做事不够缜密。 “您看那颗棋子要不要除掉?”属下问道。 “不用,朝霞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但是霍夫二夫人的人。” 属下试探性道:“那楚嬷嬷呢?” 王映月风轻云淡的说:“那是家里的老人,知道轻重的。就算查最后查到楚嬷嬷那,也是霍清渺指使。在青楼被算计这种事情,阎良花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去查,但凡有霍清渺的踪影,就会认定是对方,毕竟她也不能求证。” 霍家的姐妹那点儿稀薄的姐妹情,她还是知道的。 但是她完全低估了阎良花的彪悍程度。 对于这件事情,阎良花是这么处理的。 她那夜逃离春意楼后,直接去陈府找陈平之。 朝霞果然在说谎,陈平之就在府中,在书房里看书。 她前往后,开门见山直接了当:“霍晏在春意楼被迷晕还被下了药,你尽快接他回来,留他一晚,再把我带过去的马牵走。那马唤作白追,你叫它名,它就应你。” 陈平之手中握着书卷,视线在阎良花身上扫了一圈:“你这是跑出去浪荡不安了?赶紧擦一擦你脸上的吻痕,让白不厌看见,只怕要酸死。” 阎良花随手一抹脸:“此事不要叫他知道。我要开始算账,形象不会太好,不好叫未来夫婿看见。” 陈平之简直想笑,但又觉得不是时候,便收敛神色,道:“我叫人给你找一身我夫人的衣服,再让马车送你回家。” “好。” 阎良花就这般返回家中,霍晏有人安排,她无后顾之忧,返回蘅芜苑,朝霞居然没跑。 丫鬟没有单独的房间,都是几个人聚在一个大床上。作为贴身丫鬟,待遇要好一些,三人住一个房间。 春秋和彩霞都在正屋守着等着小姐,只有朝霞知道小姐可能无法回来,于是回到自己的卧室里专注地秀着自己的绣活。 这一次不是给霍晏做香囊,而是在绣她的意中人。她早就开始做这刺绣,做了有三年细致入微,今日正好收尾。 崩子上面绣的人物一身绿衣,眉眼俊美,她想说这人是钱太清,可完全就是照着霍晏绣的。 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钱太清的模样完全被霍晏所取代。 一想到霍晏那副恨不得划破脸的样子,她就一阵怒气找来了剪子,将这费了三年功夫做出来的东西捡了个粉碎。 阎良花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手里握着一堆布条发呆。 “你不该撒一个轻易就能戳穿的话。”在阎良花看来,撒谎需要考虑到每一个后果。 朝霞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她,有些惋惜:“看样子是没成功。” 阎良花好奇的问:“你恨我?” 朝霞摇了摇头:“我与你能有什么恨?” 阎良花就更好奇了:“那你可知你这样的行为会害了霍晏,而不是帮他?” 朝霞大笑:“我当然是知道的,我就是想看着他死,看着你们霍家身败名裂。也许我说错了,你和霍家本没什么关系,只是刚好用得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阎良花问:“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霍清渺。”朝霞恨恨的说:“我的目的没达成,但没关系,霍家消停不起来,总要有人死,那我也就顺心了。钱太清那样优秀的人物,二夫人那个贱女人怎么配得上?她生了一个废物,都是霍家不好。” 阎良花:“女人的心还真是说变就变,看着你的样子,我都不相信你当初那般真心实意帮霍晏。情绪转变如此之大,可见你要疯了。这荒唐的人世间疯子活不好,你早些去吧。” 朝霞握起了桌上的剪子,抚摸着自己眼角出现的细纹:“我早就想要去找钱先生了。” 阎良花补刀:“只听说过情侣在地下做鸳鸯,却没听说丫鬟也能追寻着主子而去。” 朝霞大怒,拿着剪子就像阎良花奔了过去。 阎良花推搡着她去了院中,惊动了一些小丫鬟和屋里的春秋等人。大家惊慌失措,阎良花不急不慌,反手一剪,朝霞手中捏着的尖锐处直接冲向自己,然后扎进了皮肉里。 春秋慌忙地搂住了小姐,彩霞吓得在原地大叫,不敢上前。 其他的一些丫鬟婆子也都慌乱,只有阎良花冷静的宣布:“断气了,找个席子卷一下,扔到乱葬岗去吧。明儿派人去官府说上一声,就说丫鬟得了失心疯,居然想谋害主子。” “是。” 大家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都看见朝霞拿着剪刀向小姐冲了过来,也看到小姐神勇,朝霞根本不是对手。 阎良花说完直接出门,春秋急急忙忙跟上。 “小姐您要去哪?这是怎么回事呀?您要去找二夫人吗?” 朝霞是二夫人送来的婢女,最有可能受二夫人控制。 阎良花直接摇头,在月光下往存菊堂的方向走。 “我去问问霍清渺怎么回事?”她也不猜测,就直接听对方怎么说。 虽然朝霞信誓旦旦的说霍清渺,且当时心存死志,不存在说谎,但阎良花基本不相信。在春意楼设计自己这种行为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控制力,不是她瞧不起霍清渺,是霍清渺根本不行。 她得看看霍清渺身边的人是否干净。 此时虽没有半夜,却已经天黑,存菊堂已经上锁,阎良花将门敲开,不顾对方惊讶神情直接挤了进去。 小丫头在后面追着喊:“大小姐,小姐休息了。” 屋里头也被惊动,点着一盏昏暗的灯,霍清渺正穿着一身中衣,坐在那儿玩着华容道。 阎良花闯了进去,随手拿过对方的华容道,三下两下便解开。 霍清渺幽幽的说:“干什么?大半夜跑过来歧视我的智商吗?” 阎良花让丫鬟都退下,春秋守在门口。 霍清渺拧着眉头:“你跑到我这喧宾夺主干什么?” 阎良花的指尖点着桌面:“我差点叫人算计死。”简单的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霍清渺的脸色惨白。 自打上次从王家婚宴回来,她就失魂落魄,心底埋怨死了阎良花,又无处去诉苦,只能跟楚嬷嬷说一说。 楚嬷嬷心疼她,也说阎良花做的不对,甚至提出报复对方的意见。 霍清渺犹豫了。要是当初阎生还在世时,她没有尝过事情冷暖,什么都敢干。现在不一样,她经历了许多事情,也晓得如今霍家的不容易,在哥哥没崛起之前阎良花就是顶门柱。况且针对阎良花做这种报复,万一触怒了皇族,对于霍家是灭顶之灾。 所以她拒绝了楚嬷嬷的提议,没想到事情还是发生了。 霍清渺结结巴巴的解释:“真的不是我,我肯定没有。如果是我害你的话,我肯定承认的,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在我手里吃了亏!” 阎良花点头:“这点我信你,所以我想知道究竟是谁算计我?” 霍清渺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 阎良花单手撑腮,幽幽的看着她:“我为了逃脱,又杀了两个人。” 霍清渺一个哆嗦。 第二百一十六章 打草惊蛇 根据霍清渺交代,这一切都是楚嬷嬷主使。 这个楚嬷嬷,阎良花只有些耳闻,据说当初是霍夫人特意从宫里请来的。 她觉得但凡和宫里沾边,那水一定深,好在白不厌就在宫中,到时可以央求他来查一查。 阎良花衡量再三,突然大发雷霆:“把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你以为我会信你吗?!就是你想害我,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霍清渺被唬得一愣一愣,更加着急:“真不是我害你,你刚才还说相信我呢!” 阎良花想跟她串戏,又怕她露馅,于是讥讽一番:“我相信你就是一个敢对自己亲生姐妹下手的混账,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 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什么威胁的话,就冷哼了两声,推开了门,带着春秋扬长而去。 阎良花低声交代了两句,春秋应下去了正院。 夏日的风很暖,不断的往屋里吹,霍清渺着急想要追出去,但一身中衣也不方便,于是气的坐在那儿直哭,让丫鬟去把楚嬷嬷叫来。 她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瞪着眼睛:“你怎么能这样糊涂,我都说了不要这么做!如今她不信,认定我害她,说不定哪一日就要杀了我!我被你害惨了。” 楚嬷嬷扑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除了背地里面藏着外心,这些年她对霍清渺也是尽心尽力。 霍清渺于心不忍,让她起来说话。 楚嬷嬷就跪着,说:“我也是心疼小姐才做下糊涂事,本以为毁了她,不会插到小姐身上,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个本事。小姐将我供出来,就说我做的拿出来让她消气吧!” 霍清渺绝望地说:“没有用的,她是个死脑筋,认准了是我害她,根本就不相信是你。” 楚嬷嬷心中千回百转,嘴上劝道:“她就是嘴上放狠话,并不敢对小姐怎么样,毕竟是亲姐妹。” 霍清渺瑟缩:“你不知道她那个眼神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她是个混账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睡不着觉,我要去找母亲。” 她闹着要穿衣服去正院,也不管会不会吵到母亲。 楚嬷嬷叹息道:“老奴一时糊涂,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定是容不下我的。大小姐平日里仗势欺人,老奴只恨没能帮二小姐分忧。” 霍清渺觉得她说的对,便说:“反正她也不信我,那我也不认了。” 楚嬷嬷在心底微笑,陪着她去正院,想要去霍夫人那儿添油加醋,最好找的霍家内部矛盾不断,好能找到机会对阎良花下手。 然而春秋已经先一步抵达正院,将此事汇报了一通。 按照她的说法是,大小姐在外头糟人算计,好在平安无事化险为夷,想要找出真凶查到了二小姐那。大小姐相信二小姐是清白的,但觉得二小姐跟前的人有问题,所以吓唬了一通,想要钓鱼,让夫人不必着急。 霍夫人听闻此事,心中暗暗担心自己女儿,但也不想打草惊蛇,故而琢磨着哪天找个借口派自己心腹过去照顾霍清渺。 谁知大晚上的霍清渺匆匆的敲开了院门,见了母亲便抱着膝盖一痛乱哭,将此事颠三倒四地重复了一遍,指天发誓不是自己所为。 至于究竟是谁所为,她并没有开口说。 霍夫人一面心疼女儿,一面恼恨她天真让人当枪使。如果阎良花真有个三长两短,皇室第一个迁怒的就是霍家。 她到底是比霍清渺强上一些,纵使知道内情,演戏也很逼真,说:“既然这阎良花如此蛮横不讲理,那就不能硬碰硬,你回到母亲这儿住下吧。” “是。”霍清渺哭哭啼啼的点头。 霍夫人摸着她的脑袋,又一次叮嘱道:“咱们家早已不如从前,母亲护不住你,你做事前千万三思。” 霍夫人还不等霍清没有反应,自己先心酸起来。谁能想到她会有如今这一天,在女儿面前要说如此委曲求全的话。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无情残酷,在儿子没有成长起来之前,霍家就是风雨飘摇。等待一个少年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需要的是无数的时间,一切都得慢慢熬。 霍清渺起先是因为害怕才哭泣,后来是因为心酸才哭,她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哭得不能控制情绪。 大半夜的哭成这个样子,惊动了好些人府邸里的婢女,丫鬟们议论着,都猜测发生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大家才都知道,大小姐和二小姐发生了激烈冲突,朝霞突然发神经袭击大小姐,两者之间是否有关系,值得揣测。有人还想探听更多的消息,就被霍夫人下令一顿严惩,家中丫鬟再有嘴碎者直接发卖出。 这年头丫鬟就没比物件高到哪去,像这种签了死契的丫鬟,即便是死了,只要去官府里告诉一声,没谁会追究的。 霍清渺搬到了霍夫人这,上面有亲生母亲盯着,楚嬷嬷能够施展的手段就减少很多,但她一直没有放弃,一面挑拨姐妹关系,一面挑拨继母和女阎良花的关系。 在一次没有将阎良花打入地狱后,她们都有些着急了。 毕竟已经打草惊蛇,想要再捉阎良花就不容易。 是猎物与猎手之间的地位悄然间发生了转变。 白不厌很快就得知了阎良花显现受算计的消息,毕竟春意楼就是他的产业,有人手太长,居然收买了他楼内的姑娘,顺着这条线查出去,一切也都清晰。 他急忙去见阎良花,阎良花却隐瞒事情,只请他查一查楚嬷嬷。 白不厌这个人的习惯就是,阎良花不想说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追问,只做对方想让自己做的。在宫里查了一番,很快得知楚嬷嬷曾经伺候过王皇后,于是和王家这根线直接连接起来。 阎良花相信如果是王丞相动手,肯定会更干脆一些。 所以幕后的凶手只有一个,就是养在家中的王映月。 她对这个女子的印象只有柔婉,不过如今想想王家可养不出什么善类。 王希月死前那一句阎良花,彻底的将她抓住。 霍府还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躲在暗处的人蠢蠢欲动。 险些被当了刀子的霍晏在第三天露面,身形憔悴,裹着一身绿衣,当真是一个俊俏的惨绿少年,大夏天的穿的严严实实,脖子上分毫不露。 他万分歉疚地前来道歉:“我险些害了姐姐,姐姐打我骂我都好。” 阎良花知道这事本是冲着自己来的,对方只是受到牵扯,遇见了无望之灾而已。 “你没事就好,我没什么事的。” “……”霍晏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他不确定自己没有事,陈平之十分糊涂的…… 阎良花端着下巴:“倒也不用害羞,陈平之将你接走,是给你喂了药还是找了女子?要是女子的话记得给避孕汤,若是喜欢便领回府里。” 霍晏的一张脸胀红无比,忍不住用手捂住了眼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姐姐,别闹。” 阎良花到底不是他真姐姐,这般开车,他这等纯情小男孩哪里受得住,全身上下都涨红,就连耳根都红成了一只大虾。 阎良花哈哈大笑,说:“要没事儿就回去吧。” 霍晏先是起身,像逃荒一般要逃走,紧接着想起了事情,欲言又止的问:“朝霞怎么突然发疯了?我之前见她还好好的。” 没多少人温柔体贴的对待过他,他也是感念朝霞情的。 人突然就没了,还是试图杀主子,他有些不敢置信,又忍不住问上一句。 阎良花心中有些复杂,朝霞若知道霍晏是唯一惦念她的人,是否会有些后悔? 她遗憾的说:“好像是发了疯病,这两天她就神神乎乎,精神有些不正常,我去见她的时候,她刚把一个布条撕的粉碎。” 霍晏叹了口气:“埋在哪儿了?有机会我去祭拜一下。” “扔到乱葬岗了,你不用再惦记,人活着不过一个躯壳,人死了怎么样都行。”阎良花不想他的善心给了朝霞。 霍晏也没勉强,行了礼以后告退。 阎良花坐在原地,静静的沉思的片刻。 彩霞端着碗上来:“小姐尝尝吧,我拌的藕片。” “我不是说要喝凉茶吗?” “奴婢听人说凉茶喝多了不孕不育,您还是少喝为妙。”彩霞习惯性的任性,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小姐一眼。 那一天小姐动手杀了朝霞,冷静的姿态模样,吓坏了彩霞,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阎良花笑眯眯地说:“彩霞还真是贴心,等我将来嫁人了就把你带着。” 彩霞一想到自己将来可以伺候皇妃,将来指不定做哪个大官儿的小妾,心中顿时欢喜起来。 “那小姐可说好了,到时候奴婢想当掌事姑姑。”彩霞立马提要求。 阎良花故作为难的看了看春秋:“那她怎么办?” 春秋笑而不语。 彩霞抿了抿唇,悄声嘀咕了两句,谁也没听清楚。大约是心里有些不服气,对掌事姑姑还抱有期待。 阎良花就 第二百一十七章 王敦谋反 阎良花做事讲究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王映月比王希月有脑子,脾气好,不好抓,阎良花就不着急,毕竟王家根深叶茂,屹立不倒,靠着大树好乘凉,锯倒大树需时间。 与她同样看不惯王家的还有陈平之,王家稍有风吹草动,陈平之就会奉上最新线报。 “王家有麻烦了。”陈平之捏着茶盏,扬眉一笑,眉宇间尽是舒展,显然是去了一口恶气。 两个人闲时在茶馆里坐着,楼下咿咿呀呀的唱戏,喝着茶水先聊着天儿八卦吐槽一下王家,再攥一把瓜子儿,这一下午便舒服。 阎良花将瓜子皮扔在了纸篓里:“怎么回事呀?说来让我高兴高兴。” 陈平之道:“年年衡州那边都要报灾,今年是蝗灾严重,向朝廷要了拨款来救济灾民,结果户部那边一直嚷嚷着没钱没给。昨天早朝,刚科举选上去的一个寒门子弟就把这事儿捅了出来,说:‘户部说没钱救济灾民,那怎么有钱给王大将军拨款购买军需?’” 王敦年年索要军事款项来充实自己的军队,户部年年准备一大笔钱,今年赶巧户部不宽裕,所以赈灾的款项都没拨,愣是先把王敦那边儿的需求满足上。 基本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偏偏今年闯进来了几个楞头青,一看朝廷只管贵族充实装备,不管平民百姓死活,直接就捅到了陛下那。 也是赶巧,户部沈尚书因病在家休养,户部作主的是侍郎王子异,因此看上去就像是王家串通一气,不顾灾民死活只顾自家人的利益。 阎良花听着,没笑出来,连瓜子皮儿都吐了出来,说:“这事儿如今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就闹着呗。”陈平之也没指望着这一件小事儿能扳倒了谁,就是拿出来当个笑话说。他说:“估摸着王家就算是为了脸上好看,安抚百姓,也会吐出来一些购买军需的银钱拿去赈灾。” 阎良花心里琢磨着,王丞相会这么做,王敦未必会接受。而且怎么沈尚书就那么赶巧的病,保不齐是阴谋就用在了这上头。 陈平之将茶盏放置在桌面上,发出呛的一声响吸引住了对方,疑惑的问:“你听了不高兴,难道是关心到王子异?” 阎良花摇了摇头:“倒不是这个,我就是想王大将军那脾气被扣留了拨款,就算是事出有因,也会满肚子气,你说他会不会谋反?” 陈平之笑道:“好歹也是出身王家,真谋反了,百年家族清誉就没了,最多是怀疑皇帝搞事情,发脾气而已。” 阎良花要是没听过郭赵那个预言的话,也会和陈平之一个想法,但如今她不敢松懈,说:“你若是信我,就当成王敦会谋反来做接下来的安排。” 陈平之见她说的慎重,也就点头应下:“你是从王家那边得知了什么内部消息?” “王子异都不知道这件事儿,我可除了白不厌就和你说,嘴巴严实些,省着惹来没必要的麻烦。”阎良花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这事儿应该没法和善了结:“往后有事千万告诉我。” 陈平之皱眉思索一阵,“我跟你撂个是实底,王敦要真要谋反,没谁拦得住,如今朝廷能领兵的,冼国公算一个,但就说当年他也是跟在王敦身后打下手的。再说东边年轻小将是王昱,父子两人把兵权捏的是滴水不漏。这些年王敦没谋反,那看的是长公主的面,再者说,以着他们王家的权势,哪有必要谋反,反倒丧失了百年清誉。” 皇权至上,但凡有谋反者,那都是要被人指着鼻尖儿骂的。 阎良花冷冷一笑:“那是从前,如今开了科举的先例,那就不一样了。朝廷又是急着科举,又是各种建书院,图的不就是把王家挤下去吗?王家能坐以待毙?这帮世家巴不得世世代代都是精英,把控朝廷,他们可不想让山沟里的孩子出来,和他们竞争。他们用愚昧控制百姓意志,用阶级制度剥夺百姓勇敢,给百姓一点儿米、一点儿粮、一点儿廉价的希望,每个百姓都给世家打工,伏小做低,这辈子都当人下人。” 陈平之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挨了顿骂,摸了摸鼻尖:“少见你这么愤世嫉俗。” “实话实说而已。”阎良花露着洁白的牙齿,虎牙显得锋利:“一个国家的虚弱往往是从内部消耗开始的。” 放着好好的人才不用,只因为不是同一个姓。姓氏来回拉扯,国家早就不成样子。 阎良花瞧着南楚就是大厦将倾,覆灭只是时间。 王敦王导那些世家呢?他们大可换个新的主子,反正跪谁不是跪,算盘打的漂亮,好事儿都让他们占了。 那些穷苦的人呢,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科举就是给人一个希望。 即使是在千疮百孔的国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总想着挽救一番,力挽狂澜的英雄,谁不想当? 陈平之自问冷静,眼下也忍不住热血沸腾:“我信你说的话,要是王敦谋反怎么办?” “凉拌。”阎良花轻飘飘的说。 螳臂挡车,说的就是他们这群年轻人。 有了阎良花的提醒,陈平之格外注意这件事情,有什么消息也告知。 王敦那边到没有第一时间揭竿而起,而是先发出了一个请求。 皇宫,陛下、丞相、皇子还有心腹,齐聚一堂。 皇帝手中握着一封信,他撩了撩眼皮子说:“王处仲给朕寄信了。” 这是王敦的字。 王导有些惊讶:“我不是退回去了么?” 皇帝叹惜:“他有手,还有写信的爱好。” 他叫侍者拿着,挨个儿给人看,信上面的内容是:自古忠臣被怀疑,都是因为小人从中挑拨。 这里小人泛指沈尚书、冼国公。 沈尚书道:“好巧,陛下,我也有一封。” 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展开,读了起来。大概意思是:如果我们之间和平相处,则皇室国运历久不衰;如果不能,则天下永无宁日。 王导问:“你回信了嘛?” 沈尚书答:“我回信说,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意思就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王导感叹道:“我这退回去的一封信,王敦说:‘我在外十多年了,陛下给我的教诲也忘了不少,但有句话却铭刻在心,您曾经对我们说过[与卿及茂弘(王导的字),当管鲍之交。]我在想,难道您对我们的恩情瞬间就消失了吗?’听上去怨念颇多,好似失宠妃嫔深宫寂寞冷。” 沈尚书从善如流:“那我的回答一定有新宠耀武扬威的既视感。” 王导道:“谁还没年少轻狂的时候。” 两人之间,亦是暗流汹涌。 沈家没了太子,好在几个儿子都算争气,他们一家不甘沦为二流家族,死命的抓住陛下,想要扳倒王家的心愈演愈烈,以与王家为敌来站稳自己的跟脚。路走得很险,但险中求富贵。 陛下面色沉沉,他近些日子因为身体缘故,脸色总是蜡黄,咳嗽了两声说:“他像朕请求,要把部下在扬州的家属接到凉州,朕拒绝了,你们看,他此举何意?” 二人沉默不语。 王敦想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些家属就是扣留的筹码,要是送到他手里,那凉州的兵就真的属于王敦了。 这一次商讨没结果,王敦年轻的时候就蛮横不讲理,到了老年想来愈演愈烈,就算是王导也不能一一摸清楚。 皇帝疲倦地让众人告退,只让白不厌留下。 他摸索着手腕上的串珠,说:“你跟朕说不要急于一时,朕却有些着急了,在各地拨款建书院。是不是这样的行为触怒到了王敦?” 白不厌有阎良花的提醒,对于对方谋反一点儿都不意外,沉吟片刻说:“或许是,但也和王敦的性情有关,若是王导断然不会谋反。” 皇帝拧着眉头:“那就是一个混账。”继而又有些担忧的说:“你也觉得他会谋反?王家百年清誉不要了?” 白不厌淡淡道:“我觉得,他就没拿那玩意儿当回事儿。” 半个月后,王敦在武昌起兵,以讨伐奸臣沈尚书的名义东攻长安。 他上疏列举沈尚书十大罪状,表示只要沈尚书授首,便撤军退回,党羽沈充在吴兴举兵响应。 不久,王敦兵至芜湖,又奏列冼国公罪状。三吴地区是长安粮食供应地,控制三吴对于朝堂来说则是釜底抽薪。 王敦主力军从西向东顺流而下,沈充去吴兴起兵,从东面攻击建康,作为侧应。 皇帝大怒,下诏定王敦为"大逆",表示要亲率六军与其决战,并急调戴渊入卫长安。 王敦的兄长王含时为光禄勋,闻讯叛逃,投奔王敦。 王导亦率宗族子弟二十多人,每日至宫城待罪。 沈尚书像皇帝进言,请求诛杀留在京中的琅邪王氏族人,皇帝断然拒绝。 沈尚书一时心里惶惶然,陛下这是在留后路么?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朝政大权尽归王敦 长安城里兵荒马乱,人人自危,小姐夫人最爱的聚会也停下,个个在家里呆着,生怕哪一日长安城突然破,走在街边无缘无故都被马踏死。 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算计,在国家大事上都算不得什么。 国运永远大于个人运。 霍夫人带着女儿儿媳忧心忡忡地找到了阎良花,询问会不会打仗。她可害怕,毕竟儿子在战场上呢。 阎良花道:“事情都到这份儿上,皇帝回应宣战,打是肯定要打的。” 好歹是一国之君,哪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霍清渺坐在霍夫人身边,嘀咕道:“陛下何苦为了一个沈尚书得罪王家?” 阎良花解释道:“凡是不能看表面。王敦针对的是沈家吗?他是在杀鸡儆猴针对皇帝。皇帝要是轻易就把沈家抛了,往后谁还敢给他办事?” 霍清渺似懂非懂地听着。 阎良花将瓜子儿扔到了盒子里面儿,坐正了身子,说:“找个人去把二少爷叫来,我得给你们讲一讲局势,往后兵荒马乱,保不齐就失散,你们还真得听着一些。” 春秋应了一声,赶紧出去找霍晏。结果连着二夫人都跟着一起来,母子俩人也是神色惶惶。 二夫人刚坐下,就关切的问:“花姐儿,外头的事怎么说?我听宫里的娘娘讲,陛下愁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肯定要犯愁的,一个不小心,江山社稷就没了。”阎良花敲了敲桌面,说:“王敦手上握着二十万大军,个个精英兵强马壮。陛下临时抽调,勉勉强强能凑上个十万人,戴渊从前给我爹当亲卫兵,护送我一路从小村庄来到霍府,一面之缘我便敢肯定此人能力不行,当个将领听从调遣还行,独当一面绝对要输。放眼整个朝廷,矮子里面拔个高的,也就能再找出个冼国公,这种局势长安城必然会被攻破。” 女眷们脸色齐齐的惨白。 倒是霍晏听陈平之说过几句,吓惨了也是过去的事情,此刻还算从容,轻声说:“实在不成就得避一避,好些人家都开始往出送孩子女眷了。” 霍清渺眼睛一亮:“要不咱们也先离开吧。” 柳氏也说:“我家祖宅在柳州,那地方离长安还算远,有战火也蔓延不到那儿去。家里头还来问过,要不要带着家眷一起去避一避?就是这一路上可能得吃点苦头。” 阎良花起身在自己的书架上翻了翻,找出来一张地图,展开了给众人看:“你们瞧,长安离柳州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和东边较近。一旦王昱响应其父,率兵之源,第一个攻占的就是柳州。” 柳氏脸色惨白:“我家里人收拾收拾东西都准备去了,得和他们说一声。” 阎良花说:“我也只是猜测,况且无论哪里,其实都不如长安安全。你端瞧着王家陈家那几个不也安安稳稳的在长安里呆着吗?” 柳氏:“我听人说,王丞相天天带着族中子弟前去请罪,但陛下迟迟没有给定罪。” 阎良花一笑:“不定罪就对了,皇帝这是反应过味儿来,或者是有高人给出主意。和王家打那就是以卵击石,想要保全自身,还得是旁的办法。我要是皇帝,首先就好好对着王丞相。” 这话说出来大逆不道,霍夫人立马眼刀子一甩看向几个丫鬟,叫她们尽快离开,不许多言。 屋里这一次只剩下自家人,霍清渺还在嚷嚷着:“你说话注意点。” 阎良花斜睨她一眼:“你还听不听?” 霍夫人示意女儿闭上嘴巴,霍清渺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阎良花继续讲:“其实从道理上来讲,王敦已经落了下风,现在皇帝就是要占到道德的制高点。王敦不要王家声誉,王导要不要?” “王丞相肯定要。”二夫人说:“王丞相年轻的时候最在乎的就是名节,他的发妻只是一届农女商户,他落水,妻子相救,他便执意要负责,娶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阎良花笑着说:“这故事听着有意思,能不能细讲讲?” 霍夫人咳嗽了一声:“故事往后再讲也来得及,眼下大事要紧。” 阎良花只得按捺住自己八卦的心情,想着回头找王子异打听打听,嘴上说着:“朝中没有可用的将领,那皇帝就不如御驾亲征,正好能提高提高士气,也能提高他自己的威望。” 霍清渺急急道:“你刚才还说和王家打,就是以卵击石呢。” “这叫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以为皇帝说出来的话是笑话,说说就完了吗?既然已经决定要发兵,并且将王敦打为逆贼,那战争就不能停,硬着头皮也得上。战场是一方面,后方也是一方面,整个后方那就得交给王丞相。”阎良花眼中闪着光,心中默默的想,皇帝能突然看清楚局势,一定是白不厌从旁指点,她很好奇,他们二人没有任何交流,会不会想到一起去。 …… 今日,皇帝召见王导。他一身中衣,面色疲倦,坐在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王导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深深叩首:“叛臣贼子,哪个朝代没有呢,但想不到会出在我们王氏家族中。” 白不厌就在屏风后面站着,皇帝怕说错话,留他补救。他隔着一道屏风,看着正厅内的场面,心中默默的想,王丞相是真不简单。 好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说跪就跪。 皇帝赤着脚走下来,拉着王导的手,将人搀扶起来,情真意切的说:“茂弘,我正要托付一国之命与你,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臣,有愧陛下。”王导一脸惭愧,并不接话。 “有愧朕的,从来都不是你。”他牵着王导的手到了桌边,说:“帮朕拟旨吧。” 诏书曰:王导以大义而灭亲,朕将任安东将军时的符节授予他。 皇帝将诏书亲手放在王导的手中:“天下人不可信,朕唯信茂弘。” 这就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所有人都知道王敦谋反,现在皇帝如此信任你王导,你还要做那乱臣贼子吗? 王导只要不想背负一个乱成贼子的罪名,他就得力挽狂澜,控制得住王敦。 王导心想,这么一手好算计,不像是皇帝打出来的算盘。他沉默不语,皇帝一紧张不住地往屏风后面儿看,他立即明白怎么回事儿,跪地行礼:“只盼不辜负陛下所托。” 这算是一个阳谋,他必须往下跳。 皇帝怅然道:“朕身死也无妨,只是不忍江山社稷混乱,黎明百姓跟着受苦,更不忍内部争斗,让外头的人看笑话。北端虎视眈眈,这江山社稷要是落到外人手里,好多事情难说。” 北端原本的那些贵族也不是吃素的,王家能把持南楚,未必能把持北端。 王导老神在在,并不接话。 恰如郭赵说的那般,就在他预料的三个月后,王敦大军逼近长安。 皇帝以右将军冼国公守卫石头城,并亲自披甲出镇城郊,准备迎战。而戴渊则戍守金城作为外援。 王敦欲先攻石头城,打击冼国公。沈充却认为戴渊年纪轻轻,根基不稳,不得军心,建议先取金城。 王敦遂进攻金城,戴渊战死沙场,其他将领开城投降。 皇帝忙命冼国公反击想要夺回金城、但皆大败而回,沈尚书见事情不好,向皇帝请求出逃。皇帝派了一对人护着他尽快逃走,往北端地界,不必再回。 如此一来,皇帝心腹人或死,或奔于逃命,皇权一败涂地。 王敦拥兵金城,不但不到台城朝见皇帝,反而纵兵四处劫掠。 金城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再往里是贵族长安城。长安大乱,城中的官员、卫士尽皆逃散,皇后妃嫔被簇拥着逃跑,混乱当中,二皇子妃被一辆不知从何处窜来的马车撞倒在地,当场毙命。 柳家那边儿提前得了信儿,和霍家一样一动不动地守着自家的院,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多,整个长安在混乱过后犹如一具死城。 霍清渺在家里瑟瑟发抖:“好几户人家都驾着马车逃走了,听说王敦纵容手下在外头烧杀强掠,马上就要轮到长安了,再不跑会不会有事儿?” 阎良花道:“皇帝不是还没跑呢吗?不着急。” 现如今皇帝跟前儿,只剩下一个白不厌寸步不离地陪着。 阎良花相信白不厌是个惜命的,真到不行的时候,他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己,两人瞬间逃跑。 而现在事情明显还有缓和的余地,王敦也一直没有攻破长安城。 他在等。 大家也反应过来味儿,一些原本逃跑的朝廷命官,纷纷回到长安,不断的拜访王导。 王导对谁都持有避而不见的态度,直到皇帝找到他,请他向王敦求和。 皇帝又命公卿百官到金城拜见王敦 ,同时大赦天下,宣告王敦等无罪,以王敦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凉州牧 ,封武昌公,食邑万户。 至此,朝政大权尽归王敦。 第二百一十九章 儿媳妇 皇帝为了表达诚意,要前去金城面见王敦。 白不厌嘱咐他:“你去了之后,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得忍下来。如今大权握在王敦手里,攻不攻进长安就在他一念之间。” 皇帝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抹阴狠,紧接着松开了手:“当初就该杀了他。” 谁能想到王家的私生子都这么出息。 白不厌说:“千金难买早知道,不过照着王家这个势头,不是他也有别人,索性王家说了算的还是王导。” 如果不是有王导牵线搭桥的话,王敦未必会见皇帝。所以白不厌当初出的那个主意并没有错。 皇帝慈爱的看着白不厌:“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往后江山社稷就要托付给你了。你一个人独木难支,还是要多亲近亲近旁人的。” 从前皇帝还想拉着二皇子冼国公跟王家打一打对台戏,不太想推白不厌上位,如今这一场战争过后,算是熄灭了火,只想保住风雨飘摇的江山。 白不厌被他的眼神看得恶心,也懒得做副慈子孝的场面,说:“陛下若将储君的位置给我,二皇子的命我会保证,其他人不确定。”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白不厌也不是神仙,什么都能做到。 “你可不要像我一样,受王家摆弄。”皇帝沉痛的说。 白不厌讥笑一声:“陛下放心。” 皇帝心事重重,也没发现他的讥讽,脱戎衣,著朝服,来到金城与王敦相见。 整个京城已经乱作一团,这就是王敦的下马危。 临时被占据的殿堂不算宏伟,但有重兵把守,每个士兵配剑、盔甲带血,光是走过这重重护卫,就让人胆战心惊。何况皇帝孤身一人前来面见王敦。 皇帝好不容易走到了正厅,腿已经发软。 王敦在上手坐着,见了皇帝也不跪拜。 皇帝就直直的站在那,苦涩的说:“朕与王大将军许久未见了。” 少年时,大家还没剑拔弩张到这种地步。 主要当时皇帝努力和王导结交,并未将王敦放在眼中。 多年以后,再次见面,已经是这种情况,可见世事无常,万分捉弄人。 王敦闭着眼睛说:“是许久没见,当初陛下眼中没我呀。” 当年旬阳长公主三嫁,皇帝还老大不愿意,那私生子上不得台面,尤其是妓女生的儿子,就算是沾着王家的姓氏,那也半点王家的礼仪风度都没学着。 皇帝捏紧拳头,微微低头:“你如果想当皇帝,早和我说,我把皇位让给你,何苦让百姓跟着受苦呢。” 王敦手扶长剑,犹如一只没张开嘴的老虎,瓮声瓮气地说:“王导吃你这一套,我不吃,你心里若真有天下百姓,早就该拱手投降北端,还打什么架呀?” “王敦,怎么跟我弟弟说话呢?”一声怒喝从后殿传来,紧接着走出一位容貌明艳迤逦的夫人,正是旬阳长公主,当今皇帝的姐姐。 她年纪比皇帝还要大上一岁,但瞧着就是个四十多岁的夫人,肌肤保养的甚是细腻,一看就养尊处优多年,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与他相比,皇帝就像个老人,腰也不再挺直,反而佝偻着:“姐姐怎么来了?” 王夫人的指尖揽着豆蔻,指了她丈夫一下:“这个冤家是个蛮横的性格,我怕他糊涂了,所以亲自来盯着。” 皇帝感动的都要哭出来:“多谢姐姐。” 王敦啧了一声,显得不大高兴:“你们男人做事,你出来做什么?” 王夫人掐着腰,一点儿都不畏惧:“我自然是出来帮你儿子找姻缘的。皇帝弟弟,我儿子王昱到了娶妻的年纪,相中了一个人家的小姑娘,可惜那姑娘已经被你许配给你儿子了。皇帝的儿子不愁娶,让给我儿子如何?” 皇帝一呆,那个阎良花。 王敦说:“那小子的徒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一颗心能掰成八瓣儿,全都是算计。我儿子要娶也该娶个温顺的。” 王夫人冷冷一笑:“你都没温顺媳妇的命,你儿子难道就有吗?我可听说这小姑娘聪明,能在没水的情况下种田不说,那舌战群儒的聪明劲儿便是朝臣也敌不过,这么聪明的儿媳妇正好帮一帮你的蠢儿子。” 夫妻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吵了起来,显然日常生活中也是这么相处的。 皇帝站在旁边,一时间成了布景板,一国之君当到这份上都不如找个地方上吊自杀。 可皇帝哪里是有那样气性的人,他就这么等着夫妻叙完话,生生的忍了这份屈辱。 左右王家给皇室的屈辱也不差这一点儿。 当初王敦就闹过一场,要换个皇帝。老安王不忍哥哥去死,索性自己喝了毒酒,皇帝这条命当初是让弟弟保下来的,如今是听了儿子的话保下来的。 这么艰难求生,哪里会想死? 他就这么灰溜溜的来,灰溜溜的走,总算是保住了皇帝的位置。 回去以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将阎良花许配给王昱。 白不厌当时就炸了:“阎良花是我喜欢的人!” 皇帝拧着眉头:“你喜欢的人又如何?如今这种局势什么不可以牺牲?一个女人罢了,你若想要,往后有的是。” 白不厌冷笑连连:“这就是为什么你皇帝当不明白,因为你识人不清,做事糊涂。人人看见阎良花的好,唯独你这双眼睛不好使。” 皇帝勃然大怒,抓起了砚台就冲着白不厌砸了过去:“你以为这次你立了功,朕就动不了你了?!” 白不厌灵巧的闪避,恨不得直接拔剑冲上去杀了这个男人。但他偏偏不能这么做,留着皇帝一条狗命还有用。他直接转身离开,血液里的因子在叫嚣着,我要见阎良花。 已经逐渐恢复人气儿的长安城又一次炸开了锅,这一次不亚于王敦攻打长安。 这阎良花到底是个什么抢手货,次次都被能人相中。 前脚还是二皇子的未来妻子,紧接着就成了王昱未过门的媳妇。 她真是次次都站在了赢家的队伍里。 长安城里泛起流言,说这一次王敦攻打长安,为的就是抢一个阎良花当儿媳妇。 这样荒诞的话,居然还真有人相信。 白不厌头一个信,直接冲进了霍府,他冷着一张脸,就像是一朵海棠花,无情也动人。 来来往往都是人的面孔,他们张着嘴一张一合说着话,他一个字儿都听不清,就觉得一个人影变成了两个三个。 他跌跌撞撞的往里闯,谁都拦不住他。 霍清渺站在门口着急:“可不能放他进来,要是触怒了王大将军,咱们一家人就不用活了。” 白不厌怒瞪她一眼,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霍清渺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脑海里噌的一下冒出楚嬷嬷说过的话。阎良花的风光全赖白不厌,她要是能把白不厌弄到手,那自然也能风风光光,还能打阎良花的脸。现在看到白不厌那吃人的神情,她整个都怂了,长得再好看又如何,他简直像个疯子。 动静闹得太大,阎良花被春秋搀扶着出来,眼睁睁的看着白不厌将一个人踹飞,像一只暴躁的狼,准备把每个人的脑袋都咬掉。 阎良花叫了一声:“白不厌。” 就这一声像是从天边儿传来,虚无缥缈打了好几个坠儿才落进白不厌的中,他的眼睛由猩红渐渐的恢复了寻常,眼底甚至絮起了泪珠,看上去楚楚可怜。他有一只狼变成了家犬,而且是又漂亮又乖巧的那一种。 他的声音甚至带些哽咽,小跑着来到阎良花面前,说:“我就应该早点下定决心带你跑了,玩什么力挽狂澜的英雄把戏呀。现如今竟叫他们把你从我手中抢走。” “这话说的有些偏颇,哪里就抢走了。”阎良花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顺了顺气儿,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说道:“我才听着消息,正琢磨对策呢,你别慌,别着急,咱得想想办法。” 白不厌一狠心:“我想办法杀了他。” 阎良花维持着笑容:“然后你也不用活了,我也不用活了,被他的千军万马碾死。” 白不厌低着头,十分失落的说:“我没用。” 阎良花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少说这种话,我不爱听。我有个主意,你先别插手,老老实实的回宫,好好休息一下,看看我能不能解决。” 白不厌挣扎了一下:“要不还是我……” “听话。”阎良花眉头一挑:“你觉得我是那种只能靠你保护才行的人吗?” 白不厌摇了摇头:“你没我也一样。” “我有你会更好,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会保护自己。随随便便指个男人就让我嫁,当我是面团任人揉捏吗?”阎良花神情发冷,即使受制于人,她也绝不束手待毙。 树上的每一朵花,每一个叶子,都在随时等着,要帮她杀人呢。 她得想想如何悄无声息地干掉那个人,不会牵连到自己,也不会牵连到白不厌。 首先,她得先见到王敦。 第二百二十章 家族破败 阎良花很快就得到这个机会。 旬阳长公主决定搬回公主府,并且大肆的开了一场宴会,邀请了诸多小姐公子夫人参加宴会。 霍夫人十分重视这场宴会,虽家境不如从前,但还是从账房里领了一笔银子,给两个女儿置了新衣裳。 剪裁好白色的丝绸,轻轻叠成数层,正是今年时兴的花蕊服饰,衣服上特意熏上花香。 阎良花和霍清渺身着同样的服饰,带着鲜艳的首饰,脸上涂着淡淡的胭脂,艳丽的色彩融入四溢的清香,打扮的跟画卷里的仙女似的。 相比之下,同样出席宴会的柳氏打扮的就肃静端庄的多,这出嫁娘子和未出阁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阎良花顶着沉重的首饰,十分羡慕嫂子,坐上了马车,便将脑袋靠在角处,尽量找个东西来帮自己分担重量。 霍清渺瞧着她那副样子,坐得越发端着,腹诽着,这人究竟是怎么讨那么多人的欢心?明明一点样子都没有。 阎良花感受到视线,斜睨她一眼:“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霍清渺一哆嗦连忙否认:“没有。” 阎良花扯着唇边笑了笑,闭着眼睛继续养神。 马车断断续续,走的时缓时慢,显然街道上的车马太多,一直到了公主府正门老远处停下。 前面的位置都已经占上,众人不得已离写老远就要下车,一路上倒是碰见许多熟人,相互之间点头打招呼。 阎良花从前并不受欢迎,就算是成了白不厌未过门的妻子,众人也是惊叹白不厌蠢多。 这一次不一样。 有些人有意无意的上前来跟阎良花打招呼,其中不乏当初瞧不上她的人。 追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白不厌不会怒而杀人,王敦一家子都像是会杀人的人。 阎良花根本不理睬这帮上前搭话的小姐夫人们,视线在四周搜寻一圈,一眼就瞧见了女眷当中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她提着裙摆撇下了霍清渺,便去找了沈令仪。 霍清渺一生气,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她们两个关系好,把自个儿放在哪儿了? 方才试图搭话的冼国公夫人讪讪地说:“这个大小姐倒是好,放着本家的姐妹不亲热,出去找旁人家的。” 霍夫人哪里会受这个挑拨,当既不咸不淡的说:“什么时候小姑娘出去交朋好友,还要受人埋汰了?” 冼国公夫人和霍夫人就不是一路人,两个人两两生厌,冼国公夫人一甩袖子离开。 冼国公日子也不好过,所以说王敦主要冲着沈霖去的,但冼国公自己也受到了斥责,已经交了官职回家待命,如今的风光不过是靠着国公的爵位和二皇子而已。 外头的纷纷扰扰和阎良花也没什么关系,她脚步轻快,凑到了沈令仪身边儿去:“你没瞧见我吗?怎么走的这么快?” “就是瞧见了才要走得快一些。”沈令仪叹了口气:“如今可不要跟我搅合到一起,我家……” 小姑娘欲言又止,红了眼眶,极力做出端庄的样子。 阎良花拍了拍她肩膀:“我爹死的时候,你也没跟我划清界限呀。你爹好歹还活着。” 沈尚书被撵出了南楚,此生可能不能回来。 剩下一家子妻儿老小都长大成人,儿子们能顶起家业,只要王家不赶尽杀绝,陛下维护着,还是能立下根基的。就是大家瞧着不好看,沈家现在属于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从前有许多人巴结沈令仪,如今便有人当着她面儿嘲笑,这人呢,总要对比一下才有优越感。 沈令仪如今就像是那打蔫儿的花,阎良花看着就于心不忍,自古以来家族起起落落,红颜易凋零,经历了无情的风雨 ,面对愁苦的情景,不知还要经受几番春暮。 “目前我也是心高气傲,这个不行那个看不中,母亲为我的婚事也愁过,如今倒不如早早嫁出去,省着在家里受人嘲笑成了老姑娘。” “你这话说的,若是姑娘的话,我比你还老呢。不过我比你出息,至少嫁过一回。”阎良花笑嘻嘻地说。 沈令仪有些佩服她这个宽阔的胸怀,万事都不挂心,明明是一桩惨事,愣是不当回事。 “难怪那么多人都喜欢你。” “也没几个,是外头瞎传传来传去就变味了。” 沈令仪牵着她的手进了公主府,声音不自觉地压低:“那王昱?” “那小子是真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就成了桃花劫。我以为他母亲能棒打鸳鸯,谁知晓成了助攻,逼着皇帝下令旨意将我改嫁给他。”阎良花无奈的摇头:“可把白不厌给气坏了,我都怕他气出病了。” 沈令仪咂舌:“我听说三皇子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霍府,大闹了一场,走的时候眼睛红一个劲的抹眼泪。外头戏班子连夜排了戏,就叫什么三郎失娘子。” 阎良花无奈:“自古人民八卦热情只高不低。” 说这话的功夫已经随着人群进了公主府的内宅深处,有侍者从旁引路,一直将她们带到了一个专门用来待客的小楼里。 这旬阳长公主在凉州久,也染上了那地方的风景,没弄什么男女分席,干脆就混在一起。 阎良花随意的找个地方落座,刚一坐下,便有侍者上前热情的说:“小姐上面请给您留了上座的。” 这儿的席位都是单席,阎良花看了沈令仪一眼,后者让她快去坐吧。 席位往前一提,霍夫人霍清渺和沈令仪都没跟上,旁边尽是些上了年纪的夫人,也说不上两句话。 就在这时,王大小姐姗姗来迟,带来了一阵花香,大家身上穿的都是最流行的花蕊服饰,层层叠叠的落儿在身上,像是一朵花儿般。 偏她穿的肃静,宛若一朵百合花,背脊笔直,下颚微微收着,光是看着就柔弱端庄。发髻上只插着一根玉制的兰花,耳朵上挂着珍珠,很符合未亡人的身份,有格外的有情调。 阎良花静静的欣赏着,平心而论,如果不是王大小姐算计自己的话,她会很欣赏这个如同一朵莲花般的女人。 谁叫她天生就偏爱柔弱女子。 王映月行了一礼:“郡主。” 很少有人拿阎良花这个郡主当回事儿,少到她自己都不记得,偏偏王映月记在心上,微微欠身行礼,犹如一幅完美画卷,让人心悦折服。 阎良花甚至惋惜,这样的姑娘她没能结交,反而成了仇敌,自己甚至要下狠手去报仇,简直是辣手摧花,忒狠的心了。 “王大小姐不必多礼,今儿个是你们王家人的主场。” 王映月微微颔首,然后落座,不动声色地说:“以后咱们也是一家人了。” 阎良花扬眉一笑:“此事可不好说。” “看来郡主是不愿意呀,莫不是强人所难了?”王映月是决意要杀死阎良花的,绝不可能要这样的一家人,最大的可能性无非是在成为一家人之前将人杀死。她浅浅的笑着,笑里面都藏着锋利的刀片,泛着寒光。 阎良花也笑着:“我和王大小姐是一般的心情,丈夫去世后,方才能另觅新欢。如今未婚夫活着怎么好换下家呢?” 王映月猝不及防被捅了一把刀子,然而却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是有些伤感的说:“从没人在我面前提他,我自己想的寂寞。” 阎良花是怜悯这个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的小姑娘,怜悯是一方面,手下不留情是另一方面:“你寂寞了,所以就拖人下水吗?” 王映月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阎良花也不点破,笑盈盈的说:“我陪你玩一玩,省得你无聊。” 王映月道:“我二弟也算是位极其出色的人,你竟一点儿都不心动,是你这般心智坚定的人,我越发相信一件事情。” 王希月死在你的手里。 阎良花扬眉一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那些自然是极好的,但却不是我想要的。”后一句刻意提高的声音,就是给在场诸位听逆听的。 她摆明是划清界限,这样的行动安抚了白不厌。 白不厌眼眉弯弯,只觉得身心仿佛被泉水洗涤,瞬间就舒适了起来。 他和阎良花坐在同一席位上,却被安排到了最远的距离,距离让他浑身不舒服,唯有盯着阎良花看的时候,心情才会得以舒缓。 他想要上前跟阎良花说两句话,被南安王死缠着。 他知道这是怕触怒了王敦和王夫人,所以心情很糟糕。 王子异在旁道:“我去信问了二弟,二弟说他从来没提过要求,应该是长公主殿下自个儿的行为。” 白不厌不能往前坐一坐,王子异就留在末座陪着,南安王自然也是臭味相同的凑在一起,感情坚固到了像是被绑在一起。 “王家一家子都让人讨厌。”白不厌恨恨的说。 王子异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南安王幸灾乐祸:“这可有两个跟王家沾边的。” 大家族枝繁叶茂,哪哪都是亲戚,一棒子下去能打翻一艘船。 第二百二十一章 明珠 人员陆陆续续来齐,座位被填满,男女混坐,个个都端正,生怕在异性面前出丑。 阎良花对于这些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格外的感兴趣,默默地以他们的品貌来牵线拉绳。她发现好多未婚少女总往自己这边瞅,还自作多情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看的都不是自己。 她旁边儿往左数有二皇子、白不厌,往右属有王子异、南安王、陈平之,这帮少女仰慕英雄少年,和她阎良花一毛关系都没有。 她开始怀念自己纵情生色时,受到女孩追捧的时候。 少女眼中含羞带怯,又充满了仰慕,谁会不沉醉在这样的神色当中呢? 其他身边的男人个个无动于衷,十分冷酷无情,只有南安王会时不时抛两个媚眼儿出去。 坐在下方的霍清渺就又心碎了几分。 旬阳长公主、也就是王夫人在众星捧月下,几个夫人簇拥着出来,其中也有霍夫人。霍夫人的脸色莫名,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随着王夫人的到来,宴席便鸣锣敲鼓的开场。 婢女捧酒杯侍奉,发髻低垂似娇羞无力。 这场宴会办得很有凉州特色,漂亮姑娘、最烈的酒。 众人举杯共饮,王夫人擦了擦嘴,摆出了一副期待的神情:“良花,快出来让我看看。” 她可是好奇死了这个把自己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毕竟在很久以前,还以为自家儿子是断袖。 霍清渺心中郁闷,忍不住开口:“这良花二字,可不止一个人在用。” 被点名的李良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当初改着名字是想要蹭一蹭阎良花的热度,结果好的没蹭着,蹭了一身骚。她也不好频繁改名,只得用回了原来的名字,叫做李长乐。 她知道霍清渺就是点着自己的名儿,心里气得牙痒痒,直接开口回击:“良花不太好,刘应时的诗里说,吴蜀兴亡千古恨,白鸥时逐良花来。谁用了这名最后也得改。” 她有底气在这儿跟霍清渺硬碰硬,自然不是因为宫里那个宠妃娘娘,而是因得个父亲。戴渊战亡后他父亲第一个开城投降,得了王敦的表彰,后宫那个宠妃娘娘也得了淑妃的名头。 接着底气就像是水中月镜中花,谁都看着明白,这是陛下为了安抚王敦啧的姿态,心里不知怎么憎恨着。偏偏他们家不自觉,只认为抱住了王敦的大腿,那就从此高枕无忧。 这当了汉奸的人往往比真的敌人还要卖力的折腾自己人,她爹上蹿下跳,跟那秋后的蚂蚱一样来回蹦的。她家自以为得了荣耀,整天琢磨着跟沈家一样一飞冲天,也不盯着几个皇子看了,心心念念惦记着都是王昱。结果好巧不巧,又和阎良花撞上了。 李长乐觉得自己跟阎良花就是命里的克星,不由得狠狠剜了对方一眼。 阎良花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那首诗说的是你的名,我的名字有别的诗。太平天子重循良,花发宁阳满县香。这诗听着漂亮吧。” 她娘就是个村妇,村里的花呀,草呀的叫着,这一个良字在和村里长辈撞了名才硬安上去的。现在也算往自己脸上贴金,贴上什么算什么。 这话落到其他人的耳朵里就有着格外延伸的理解。 如今天子太平吗? 如今是花开的春天吗? 天子不太平,今是秋季。 在场诸位或多或少和阎良花打过几回交道,看过她引经论据的场面,再加上琅琊郡岳麓书院院长徒弟的名头,好些人敬佩的不得了,自然忍不住往深了揣摩。场面上一时间只有乐曲弹奏的声音,恰好琵琶女弹的是四面埋伏,听的人胆战心惊。 王夫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也不生气大家的搭茬说话,只是改变了一下说法:“哪个是霍家的大小姐呀?站出来让我瞧瞧。” 阎良花站起身来行了一礼,眼睛稍稍一抬,对上王夫人的视线。 王夫人脑中思索半天:“是你。” 阎良花垂着脑袋:“让夫人见笑。” 上一次两人见面,阎良花一身男装,得到了王夫人的欣赏,约好下次花园继续说话,结果转眼人就跑了,王夫人怎么都没找着。 万万没想到再一次见面,居然是以这种形式。 王夫人上下打量着阎良花,想起了上次阎良花不断污蔑她自己的行为,恍然大悟,这是没相中自己儿子。不禁有些哀怨:“怎得藏着,你若是早点和我说……” 阎良花有些期待:“就没这一茬了?” 王昱根本不和她的审美,嫁是不可能嫁的。 王夫人笑道:“怎么可能呢?最多是我不在你面前说我儿子坏话,好好推荐一下我儿子。” 阎良花笑不出来。 王映月微笑着开口:“婶娘,你们认识吗?” 王夫人也不是那愚蠢的人,自然不会挑出阎良花在外男装一事,含糊不清的说:“在长安城里偶遇的可赶巧了,当时可没敢认她是阎良花。” 阎良花十分谦虚地说:“让您失望了。” 王夫人一笑:“那里的话,我甚是喜欢,快到我跟前来做吧。” 好多人都盼着婆婆不满意阎良花,可哪曾想,王夫人经这般好说话,在众人面前给阎良花一个大大的脸面。 李长乐嫉妒的心都在发胀,忍不住说:“殿下可知道,阎良花是寡妇?” 王夫人扫了她一眼:“你怕是不知道,我是寡妇三嫁。” 李长乐顿觉失言,害怕的垂下头去,接下来的宴会里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王夫人也没再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只是满怀期待的看着阎良花。 阎良花就在众人嫉妒的视线当中上了台阶,坐在了王夫人身边,不禁苦笑一声:“我还以为您会更喜欢大家闺秀呢,毕竟是给儿子找儿媳妇,自然还是温顺一些的好。” 王夫人笑盈盈道:“我那儿子是个没出息的,受了委屈就忍不住向家里人说。他跟我说长安城里的贵女觉得他举止粗俗,嘴上不说,眼睛里面边说,背后也在议论着。只有阎良花好,有他娘当年的气魄。我虽不拘小节,但也不是傻子,长安城里的贵女也是一一打过交道的,小姑娘长了七窍玲珑心,满脑子权衡的都是利益,又有哪个是真的温顺呢?” 女子乖乖在家就是温顺? 女子给丈夫纳妾就是温顺? 女子养儿育女就是温顺? 女人最懂女人,这些女人在家、纳妾、养儿育女,所求的都是利益,摆出弱者的姿态,那是叫人掉以轻心的。 阎良花扬眉一笑,“那您觉得我比她们强在哪?” “强在我儿子喜欢你。”王夫人说。 阎良花和这两位长公主都打过交道,白夫人要更加柔弱一些,但说话也是直接干脆利落。皇家公主甚少看人脸色,也许正是这般才养出了直截了当的个性。 阎良花喜欢对方的直爽,但该说的还是要说:“齐大非偶,我拿王昱当朋友,但没其他的心。” “可是皇帝已经下旨了。” “皇帝从前也下旨将我许配给三皇子。”阎良花不以为然地说。皇帝的旨意如今就是一坨烂纸,压根作用。 王夫人叹了口气:“我儿子真的就这么差吗?” 阎良花也怕真的将人触怒,思索片刻,说:“夫人,我看您头上的明珠甚是漂亮,可否拿下来做个彩头,让大家吟诗作对,谁若说得好便赠予他。” 话题转得有些快,但王夫人欣然的接受:“这个主意好,我正觉得无聊,就喜欢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在那儿,英姿焕发,生气勃勃。” 她抽出了自己头上镶嵌着明珠的凤头钗,放在托盘上,让婢女端着给众人看过,宣布了游戏规则。 以明珠为题,每人作诗一首,胜者可得明珠凤头钗。 南安王听罢,笑着说:“我便不凑这热闹了,我又得了风头钗,自己又戴不上。” 王夫人看着他:“那你更要努努力挣下这凤头钗,好去哄人家小姑娘呀。就从你开始先说,说的不好,我便要罚酒。” 南安王摸了摸鼻子,左右瞧瞧,伸手去推王子异。 王子异俨然不动,不许作弊这种事情发生。 南安王又求助白不厌。 白不厌微微一笑:“我要赢这凤头钗,送给我的姑娘。” 南安王心里狠狠的骂着两个损友,万般无奈,只得自个儿作诗一首,他这个人也不是不会作诗,只是要分什么诗。要是要他描述一个小姑娘,自然描述的极好,可以一个明珠有什么好说的。 大家开始起哄催促,霍清渺忍不住说:“作诗那是需要时间来斟酌的,你们这样催促回头,到了你们作诗的时候,也有旁人催促。” 不少小姑娘出来纷纷附和,为南安王助威,可见女人缘之旺盛。 于是霍清渺又高兴不起来,沉着一张脸,不肯再说一言半句,手里捏着酒盏,再一次惶惶然起来。 有了帮忙助威的话,大家便不再催,只是瞧着南安王看起了热闹。 第二百二十二章 妾有夫 小姑娘们都帮到了这份上,南安王要是再不好好作词一首,那真就下不来台,心一横,说:“微寒应候。望日边六叶,阶蓂初秀。爱景欲挂扶桑,漏残银箭,杓回摇斗。庆高闳此际,掌上一颗明珠剖。有令容淑质,归逢佳偶。到如今,昼锦满堂贵胄。 荣耀,文步紫禁,一一金章绿绶。更值棠棣连阴,虎符熊轼,夹河分守。况青云咫尺,朝暮重入承明后。看彩衣争献,兰羞玉酎。祝千龄,借指松椿比寿。” 这词儿说得动听,其大概意思就是把王夫人比作一颗明珠,说她人生圆满,再祝她福寿安康,言辞字句委婉含蓄赞美着。 王夫人听得大笑,十分满意。 王子异却说:“诗做的漂亮,可是跑题了,说好的以明珠为主题呢。” “是呀,就是以明珠为主题,明珠可以是那凤头插上镶嵌的珠子,也可以是坐在大堂正中央的夫人呀。”南安王嘴上说的漂亮话,眼睛紧紧地瞪着王子异,让他不要多言,坏了自己好事。 王映月打了个圆场:“我读书识字不多,唯恐待会儿出糗,可否像婶娘求饶,作诗只带上明珠即可。” 王映月是长安有名的才女,她说这样的话,完全是自谦,再帮南安王解围,博得了一众人的好感。 王夫人自然是点头答应。 于是一轮一轮的传了下去,南安王后边儿便是王子异。王子异略一沉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南安王一听:“你成了亲,开了窍,竟也会拘泥于情了?” 王子异板着一张脸:“别用你的手来摸我的脑袋。” 王映月噗嗤一声,用袖子掩嘴笑了起来:“兄长在耍无赖,这首诗明明是叔父写的,我还曾在桌上看见过。” 王子异自然的说:“也没说非要用自己的诗呀。” 开头的两个人显然没起到好作用,一个个都在耍无赖。 王夫人看向了白不厌:“你可要好好作诗。”她对自己儿子的情敌也挺好奇,端详着白不厌那一张俊俏的脸蛋,越看越心中叹息。 白不厌这张脸,活脱脱是按照她审美长的。 她和阎良花一般喜欢那种少年气足的,再一想想自家儿子皮肤麦色,身高八尺,肩宽臀宽的模样,不禁一阵叹息,她都这么喜欢白不厌,何况阎良花。 众人的视线落在白不厌身上,大家都知道他未过门的娘子让人抢去,如今两两在宴席上出现中间隔着一道银河,就像是牛郎织女一般,只能遥遥相望,也是一桩辛酸事。 那加紧排出来的三郎失娘子一出戏,已经在长安城里流行起来有大热的趋势,白不厌脑门上的绿帽子摘都摘不掉。 他不在乎旁人的念头看法,只是一味的盯着阎良花,望眼欲穿,一字一句的说:“更沽淇上酒,还泛驿前舟。为惜故人去,复怜嘶马愁。 云山行处合,风雨兴中秋。此路无知己,明珠莫暗投。” 若无知己,不要明珠暗投。这就是白不厌声嘶力竭的呼喊。 阎良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白不厌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沾点戏精,好脑补,自己这边儿都说了和王昱绝无可能,他那边儿还脑补一出迫于强权二人分开的苦情戏满。 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就喜欢白不厌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王夫人陷入自己情绪当中,欣赏着白不厌的美丽,没给点评诗句,大家就以为白不厌的一句明珠莫暗投惹怒了人,赶紧接着往下念诗,将这一茬尽快接过去。 这一圈儿走回来,当属王映月王子异的诗句最有味道,南安王的诗句婉转巧妙也值得惊叹。至于白不厌,大家只是在心中默默的夸奖一句,并不放到明面儿上。 王夫人道:“良花,是你提的主意,怎不见你也说一句?” 大家都挺期待阎良花的,也相信她有这个才学。 阎良花也不推辞,甚至站起身来,微微欠了欠身:“我就献丑了。”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里,她作诗一首。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此诗一出,场面鸦雀无声。 阎良花先说她有丈夫,只指白不厌。又说王家赠她明珠,暗指皇帝赐婚。 她说白不厌是良人,要与之同生共死,只能还了这明珠,遗憾自己不是未出嫁的时候。 以深情语作结,一边流泪,一边还珠,言词委婉,而意志坚决。 这就是她的意思,任何人都无法混淆阎良花的意志。 白不厌嘴里念叨着那一句“事夫誓拟同生死”,心中突然慷慨激昂起来,仿佛有什么冲进了他的内心,挑起了他全部的神经,让他的意志决绝,哪怕下一刻赴死都没关系。 他就是要站在阎良花的身边,紧紧的握着阎良花的手,向所有人宣告,这是我的妻子。 他想站起来,被王子异一把按住,王子异说:“别去添麻烦,看她如何应对。” 阎良花坚定地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眯了眯眼睛,自己那么好的儿子居然被人这么嫌弃,心中很不爽。她又看了看白不厌,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化了,这么乖巧的长相,换做她是阎良花,她割舍不下。但是这当母亲的心都是偏的,她假装听不懂这诗句里的意思,拿起这一镶嵌着明珠的凤头钗插在了阎良花的发髻,笑着说:“你的诗做得很好,看来这彩头被你赢去了。” 阎良花在心里叹了口气,既然不能善了,那就只能另寻办法,她怕是只能杀人了。 有点儿对不住王昱,但身处于乱世,自保是第一位。 接下来大家就看起了跳舞,喝起了酒,吃起了菜,酒过三巡热热闹闹,期间还有舞狮子,那叫一个热闹。 大厅内人有些多,一人吐出一口气儿就太热,再加上喝了些酒,阎良花穿的有些厚,便想着出去透透气儿。 他们是在一个小楼上开的宴会,出了门。扶着栏杆,就能眺望的老远,将半个长安尽收眼中。 彩霞浪漫,映照着天空,可行千里远。 看得正专注入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可得恭喜你,十户农民手脚磨出茧,只能挣来凤凰钗一只。你动动嘴皮子就赢来了。”陈平之戏谑的说。 阎良花回头,高楼上靠着栏杆,日照罗衣华艳的颜色飘渺若仙。 陈平之心神微微一晃,随即稳定下来:“你以为是白不厌追了出来?不可能的,他被王子异看得严严实实,生怕惹出祸端来。” 阎良花:“那你怎么就跟出来了?你就不怕惹麻烦上身?” 陈平之挑眉:“我就是最大的麻烦。” 阎良花倚着栏杆咯咯的笑了起来。 陈平之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说真的,你准备怎么办?你要是投敌了,我也能理解。” 阎良花耸了耸肩膀,“你在开玩笑吗?你觉得白不厌的魅力不大吗?” 陈平之看着她:“看不出来你还是爱江山更爱美人的那种。白不厌怕也是想不着,他会用一己美色挽救整个江山。” “你这话说的怪搞笑的。”阎良花摇了摇头,热气散的差不多,准备返回内厅。 陈平之忽然道:“听八卦吗?” 阎良花的步伐当即停止:“当然。”他的人生乐趣就是由八卦组成的。 陈平之道:“你的师父,岳麓书院的院长,年轻的时候曾经追求过王夫人,两个人还有过一段感情纠葛,这件事儿王敦知道。” 阎良花想起自己在凉州偶遇院长的事儿,世上果然没有巧合院长的私事儿难道和王夫人有关? 她很难想象自己那严肃的师父会为了某个女子痛不欲生,摸了摸下巴:“所以王敦一定很讨厌我。” “想要促成这一门婚事的,只有王昱和王夫人,只要王昱一松口,王夫人也不会坚持。”陈平之这是在给出主意,解铃还需系铃人。 阎良花:“我从来不喜欢去解那些复杂的纽扣,我一般都是快刀斩乱麻。” “怎么斩?你还能杀人不成?” “……”阎良花心想,还真就被你猜中了。 她今儿个闹着一出,绝对瞒不过王敦,王敦都敢谋反,怎么会惯着一个小丫头? 他们两个一定会见面,悄无声息的杀人,才是这个问题的最终难题。 两人简单的交谈过后,一并进了屋,宴会已经到达尾声,众人皆有些酒醉,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话,大体上还保持着端庄。 王夫人招了招手,让阎良花上前,笑眯眯的说:“我家那一个呀,不肯进长安城,明儿个我领你去金城里逛一逛吧,平民百姓住的地方也有风景。” 这是要带她去见王敦,她觉得这是意外之喜。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小心眼丈夫 王敦跟阎良花想象的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旬阳长公主的牵引下。 那一日秋高气爽,庭院前的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尽,水中的荷花也早失去当日的风姿。 被临时征用的将军府下人们小心翼翼,身着盔甲的将领进进出出,常年上战场而染红了银盔甲,看上去有些吓人。 旬阳长公主问:“你可害怕?” 阎良花摇了摇头:“我父亲也是将军。” 她说的时候还有几分骄傲,阎生的确足以成为一个女儿的骄傲。 旬阳长公主叹了口气:“我听说过你的父亲,在战场上像李广那样身先士卒,在谋划方略上和霍去病一样,措置得宜,曲尽其妙。” 夸人这种事情要有来有往,阎良花便也恭维了一下王敦:“父亲一直很仰慕王大将军,我听闻王大将军少年时即从军边塞,在武威镇守边疆,现在又晋升到银台门担任起护卫皇帝的重任。天明时佩带着宝剑去朝见天子,太阳将落山时便骑马垂鞭醉酒而归。很是意气风发,风流潇洒。”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听屋里传来用鼻子哼的一声:“马屁拍的倒是响亮。” 旬阳长公主嗔了一声:“你这男人就是不会说话,明明都说到你心坎儿里去,不笑反要哼唧两声。” 她牵着阎良花的手就进了正厅,王敦坐在上手,虎背腰圆,留着浓密的胡须,夹杂着白发。 旬阳长公主低声说了一句:“我这冤家当年也像三皇子那般俊逸,你瞧如今。男人的脸只能看一时,看不得一世。” 王敦问:“你们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旬阳长公主笑眯眯的说:“婆媳之间的悄悄话,你听不得的。” 王敦将冷漠的视线挪到了阎良花身上,上下打量一番:“作为女子而言不够娇艳,也不够端庄。” 旬阳长公主万分无奈:“那夫君看我可够娇艳端庄?” 王敦回答:“娇艳有余端庄不足,模样甚美。” 旬阳长公主娇滴滴一笑,年过五旬,模样像四十,心态像二三十岁的小姑娘。 阎良花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狗粮,觉得自个儿在人家一对老夫妻跟前就是那多余的电灯泡。 王敦又说:“我想吃你熬的冰糖炖雪梨。” “我这就去下厨做。”旬阳长公主让阎良花坐下,她自个儿施施然的离开。 大厅内的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且王敦迟迟没有打破的打算。 阎良花只得挑起话题:“真没想到长公主殿下还是个下得厨房的女子。” 王敦冷笑一声:“她也就会做这一道菜,做其他的菜就跟炖毒似的,这么多年没人能下毒毒死我,她功劳匪浅。” 阎良花听得有些心虚,因为她就是惦记着下毒的那一个。干干的笑了一声:“您可真会开玩笑。” 王敦拿眼睛盯着阎良花:“我是战场上下来的几次舍身忘死,活下来全凭直觉小姑娘,你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你想杀我。” 阎良花的冷汗直接落了下来。她极力保持着平静的神色:“您说笑了,把持朝政的王敦大将军,谁不想杀呢?” 王敦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个小姑娘会极力撇清,万万没想到对方坦坦荡荡的承认。 他不仅不欣赏,反而很嫌弃:“心思太多,像了你那个老师。” 阎良花微笑:“老师是正人君子,心思未必有我多。” 王敦笑得更加不屑:“正人君子?我从未见过君子,但也知晓君子绝非他那模样。小人教出来的姑娘也不过是小人而已,我不喜欢你,但你把我那蠢儿子迷得神魂颠倒。一听说皇帝赐下你二人婚事,一个劲儿的要往回跑,几次三番上折子请求回长安,都被我扣下回绝。” 阎良花松了口气,总算有一个人站出来棒打鸳鸯,她十分欣喜地说:“既然您不同意这场婚事,不妨取消吧。左右我走了好几家,也不在乎什么被退婚的名誉。” 王敦眯了眯眼睛:“不行。有我儿子抛弃你的,没你嫌弃我儿子的。我会给我儿子选个十门侍妾,男人嘛,总是喜新厌旧的。新鲜不了几天。” 阎良花嘴角微微抽搐,这是人说的话吗? “您不会是怕大长公主,所以才顺着她的意思定下我这门亲事吧?”她大着胆子用激将法。 王敦坦坦荡荡的点头:“正是。” 谁能想到意图谋反的王敦是个老婆奴? 很快阎良花发现王敦根本要见自己的,王敦的主要目的还是借着阎良花羞辱院长,当着徒弟的面儿骂师父,他似乎觉得很爽。 阎良花不由得顶嘴:“那好歹也是我师父,您这么编排他合适吗?” “合适。当初他就是这么跟我儿子说我的,我一直想要报复回去,可惜他多年单身。”王敦深以为憾,直到知道了阎良花的存在,世界的大门通向了崭新的篇章,而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翻旧账,一笔一笔的还回去。 王大将军还是一个心眼儿跟针鼻子一样小的,喜欢斤斤计较的男人,和那粗犷的外表一点都不搭。 阎良花听了一上午的老师黑历史,只觉得头晕眼花,她得时不时附和,时不时分心去想怎么杀了王敦。 她还有点敬佩王敦,因为对方说了一上午一口茶都没喝,真能说。 最后还是旬阳长公主出现解救了阎良花。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回去?” “我就先告退了。”阎良花如获大赦,在遇见王敦以前,她从没想到古代男人也有长舌妇,听了半天,听得脑袋嗡嗡作响。 “出门有婢女引着你有车夫等候。” 旬阳长公主目送阎良花出门,将冰糖炖雪梨端到了桌前,盛了一勺端到了王敦面前,笑眯眯的说:“没为难人家小姑娘吧?” “我是不会跟小姑娘计较的。”但我会为难小姑娘的师父。王敦一口吃了一块儿梨,甜的有些过分,他微微皱眉心里想,你就会这一道菜,每次糖都放了那么多,我变成如今这胖胖的模样都是你的错,还嫌弃我呢。 旬阳长公主问:“好吃吗?” 王敦点头:“好吃。” 旬阳长公主:“那你什么时候放咱们儿子回来成亲?” “成什么亲?那小姑娘身上有孝背着,要守孝三年的。如今过去了一年,至少还有两年的时间,得等着。”王敦板着脸说。 旬阳长公主拿着帕子给人擦了擦嘴角:“那你这是同意了?” 王敦很受用这样的照料,但心里哼了一声,二比一你们总能赢。他说:“先说好,我肯定要给儿子纳几个侍妾的。” 旬阳长公主疑惑道:“这小姑娘要聪明有聪明,脸蛋也说得过去,你怎么就那么抵触?” “小姑娘不是个好东西,她想杀我。”王敦一眼就认定,因为他自个儿也不是个好东西,将心比心,阎良花也不会好。 旬阳长公主笑了起来:“又在这胡言乱语,你可是王敦,她就算能跟七八个刺客打起来,那也打不过你呀。” 王敦接受了这项夸奖:“那是当然的,我宝刀未老,还能再战十年,放眼整个南楚,还是没谁是我对手。我还想和北端打一打,可惜皇帝不放心,总怕我投敌。”比划的夸张了一些动作大了一些,险些闪了腰。 旬阳长公主赶紧给他揉了揉,无可奈何的说:“百战还称年少,南楚没谁是你对手,你还何必从凉州跑来这一趟,闹得人心惶惶,都说你要谋反。” “那皇帝要是不知趣,我就真谋反一个给他看看。”王敦凶巴巴的说。 旬阳长公主翻了个白眼:“如今整个南楚就是一滩烂泥,扶都扶不上墙,这样的烂摊子迟早要完,谁接手谁承担骂名,你去凑那热闹做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朽木难雕,江山社稷由内而外的烂,摇摇欲坠,就如同在悬崖边的一块小石子,风一吹就要掉下去。 谁做亡国之君,谁就要背负千载骂名,让百姓怨恨。这时候谋反那就是傻子。 王敦说:“我年轻的时候想过力挽狂澜。” “你儿子也在想,你看他在北边儿那么卖力,为的是什么呀,就是成为这个国家的顶梁柱。年轻人总是有一股豪气冲天的劲儿,以为自己能成为大英雄,可你都这把年纪了,还逞什么英雄?!” “逞英雄才有小姑娘喜欢。” 旬阳长公主脸色一变,冷冷一笑:“那你就试试哪个小姑娘敢喜欢你。” 王敦若无其事地吃着冰糖炖雪梨。 旬阳长公主絮絮叨叨地说:“咱们出来也挺久了,既然不能把婚礼办了,那在长安留着也没意思。我还是想凉州,什么时候回去吧。长安城里无论什么样子都有王导呢,咱就不操这个心了。” 王敦摸着旬阳长公主的脸颊,说:“我做点安排,给儿子留条后路。将来我死了,总要让他有好日子过。” 旬阳长公主道:“只办正事儿,不许看别的小姑娘。” 第二百二十四章 郭赵下落 豪华的馆舍春风四起,高高的楼阁把云雾刺穿,庭院深深,游廊幽曲,小径上长满了青苔。 接待来客的堂修在桤林深处,桤林茂密透不进强烈的阳光,仿佛漠漠轻烟笼罩着,连风吹叶子,露水滴树梢都能听到。 阎良花走的并不快,她在观察府内的动向,判断着花草聚集的地方能否成为自己的眼睛,以及下毒的手。 出了二层门,突然撞见了一个人。 丫鬟行礼:“沈大爷(二声)。” 阎良花学着叫了一声:“大爷(四声)。” 沈充眼睛一眯,盯着阎良花看了半天:“是你,你坑了我二两银子。” 都说这越有钱的人越抠,这么长时间了,二两银子还记挂着。 阎良花皮笑肉不笑道:“在下阎良花,王昱未过门的妻子。”这该扯起来的大旗一定要舞起来。 沈充听闻此事,脸变得很快,立刻就笑了起来,一副熟人熟络的样子:“我说那时你会在凉州出现呢。” 阎良花又说:“旬阳长公主从不说与我在凉州见过。” 沈充会意:“长安城里将女儿管的总是严一些。” 阎良花不想跟他废话,直截了当的询问:“赵先生呢?” 她还挺惦记郭赵和那小姑娘的。 沈充摸了摸鼻子:“起先是和我们一起,后来出了点事,那小姑娘的头发白了。” 阎良花早就和白不厌通过气,知晓郭赵是大夫,所以对此话存疑:“赵先生本就是大夫,难道不能解毒吗?” 沈充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喜色,解释道:“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郭先生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先找解毒的药剂。竹叶因此而嘲笑我蠢得无可救药,如今看来大家都是一般。” 阎良花因为一个思维上的误区,就沦落到了和沈充一个境地上,对此心中十分不爽。 她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沈充附和:“我与你一般。” 阎良花默默的想,你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如今还没得到什么。 她又打听了两句郭赵的下落,沈充说不知道,他派人跟着,结果跟丢了。 …… 郭赵本能借此机会,见到皇帝,然而凭空又出一桩意外。 他二人不可能跟着沈充行军打仗,便在附近小住,结果三日前竹叶头发忽而发白。 “算了这么多,唯独算错了一点,说是三个月毒发,结果提前了半个月。”郭赵无奈叹惜,忘记了孩子身体不耐毒性。 竹叶怕得要死:“师父是不是要死?” “死倒不至于,师父是名医,充足的药材,你师叔那里有。”他背着竹叶,凄凄惨惨行了三四天,终于爬上了一座高山,以钟山为首的群山,像苍龙一般蜿蜒蟠伏于东南,而以石头山为终点的西部诸山,又像猛虎似地雄踞在大江之滨。 郭赵轻轻叹息:“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帝王之宅也。” 竹叶抱着师父的脖子,弱弱的说:“那里有皇帝?” 清凉山西麓,自虎踞关龙蟠里石头城门到草场门,可以看到城墙逶迤雄峙,石崖耸立,这就是依山而筑的石头城。也是易守难攻,兵家的必争之地。 “那里不仅有皇帝,还有琅琊王氏。” 郭赵深深的看了一眼,搂着小姑娘进了这群山当中,与那石头城背道而驰。 竹叶是没期待过山门有多好的。 说白了,就收俩徒弟的门派怎么可能像样子。 结果到了之后,豁然一惊。 四面环山,山下有溪流躺过,树木野花绿的绿,红的红,鸟鸣声偶尔响起歌声振林樾,更趁得山间清幽。 抵达时已是晚间,半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山前,映在白玉台阶上光洁干净,台阶上没有一点杂物,想来是时时有人打扫。 一步一步上去爬到半山腰,便看见了朱红府门,以及门前立着的巨大石碑,红色大字潦草又桀骜,写着:君有疾。 竹叶看不懂,问:“这是咱们门派的名称吗?” “这不是,你师叔……”郭赵斟酌了一下用词:“不怎么喜欢跟人交流,同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君有疾。所以有一位他的病人就送了他一块儿口头禅石碑。” 就在大门口明晃晃的摆着,你有病。 感觉像是在骂人。 竹叶似懂非懂,但并不妨碍她觉得自己撞大运,真的碰到了个有钱人。她深吸一口气,掩饰不住兴奋的问:“这就是咱们师门吗?” 郭赵温和的说:“不,这是你师叔的住所,咱们门派居无定所。” 竹叶:“……”永远不要对师父有期待。 自山门而过,往右拐有一条石头小路。走几步便听到迅雷般的轰鸣声,竹叶吓的一个哆嗦,更加捏紧了师父的衣角。 郭赵笑眯眯的说:“这是瀑布的声音,我觉得地方选的不错,还挺好看的。” 疾行,迈过一块石头缝隙,就看见了疑似九天落下的银河。 瀑布下,石头上泛着青苔,棱角分明,陡如刀削,没有一丝泥土,三面石头就像外城一样耸立。 瀑布在青壁间落下,撼山掉谷,喷雪直下,怒石横激,溅起的水花如彩虹,拍到岸边水浪突然卷起来然后才落回水中,水态愈伟。月光下,仿佛在水里撒了一片金子。 今儿个的月光很亮,照亮了脚下的路,也看清了不远处。 在那大片的水边,正站着几个身着青衣的小童在挑水,皆是眉目清秀,青衣白衬,不怒不笑,仿佛是那神仙画卷里的使童。 竹叶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最多就是看一看门前的那条小溪。 要是有人突然将她扔到了此处,再告诉她,你来到了仙境,所看见的都是仙人,她肯定全都信。 唯一不和谐的,可能就是有人蹲在水边,不断地喝水。他自然不渴,因为喝了两口还会大声呕吐,又逼迫自己继续去喝。 有人瞧见了郭赵,遥遥的点头致意,“郭公。” 郭赵带着竹叶下去,介绍道:“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带来给他师叔瞧一瞧。”又看向那边:“那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道童说:“此人求公子为妻子治病,公子说,只要喝干了瀑布水就给治病。” 竹叶听得大惊:“怎么可能有人喝的完瀑布水?” 道童答:“自然喝不完,可他听话去做,并且痛苦,公子一高兴说不定就给治病了。” 竹叶脸如纸白,这个师叔是魔鬼么。 郭赵温和的说:“你帮我个忙,把这孩子带去给他师叔看一看。她中毒了,叫做冰雪散,叫他师叔帮忙调配一下药材。” 道童笑道:“郭公每次来,都把自己弄的一身伤,索性您百毒不侵,小徒弟可受不了这个。” 竹叶不想跟师父分开去面对凶残的师叔,虽然不靠谱的师父会领着她吃毒药,然后只有她一个人中毒。 她含着哭腔唤:“师父。” 郭赵:“竹叶乖,师父还有点事要办。” 竹叶:“咱们缘分没散吧。” 郭赵笑道:“我死那一日,缘分才断。” “郭公说话,又百无禁忌啦。”道童看了竹叶一眼,问:“是不是得先安排个地方,换身衣裳?” 郭赵摇头:“先让蛊儿看看,先解毒,她头发有几缕都白了。解完毒,说不准不留我们呢。” 竹叶突然升起了一股寄人篱下的窘困。 郭赵跟她一起穿粗衣麻布,她便觉得粗衣麻布也漂亮,突然间看见这些道童身上穿的都是锦绣绸缎,色彩雅淡,一时有些不适应。 少女的心就像是一块玻璃宝石,阳光一折射,五颜六色,什么情绪都有。 道童伸手要抱她,她感觉自己舒服一些了,就从师父的背上下来,摆手拒绝:“我十岁了,不抱。” 道童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走进了一条满是树木的林荫小道里。 她手里不自觉的就满是汗。 道童抽出帕子来,给她擦了擦:“小姐不必担心,我家公子就是人看着冷了点,实际上人不坏。” 竹叶:“不坏的定义是他只折磨人,不杀人么?” 道童摇头:“我家公子杀人呀,但他杀人有标准,比如不杀十岁下孩子。” 竹叶立刻表示:“我今年八岁。 道童笑:“小姐可真有意思。” 竹叶说:“我不是什么小姐,哥哥叫我竹叶。” 道童笑着说:“可不敢这么叫,小姐的名儿,除了长辈和亲近的人,都不能唤。我也当不起小姐这一句哥哥,我叫做雪见,是郭家的仆役,和那三个人都是一起挑选上山来伺候公子。” 竹叶似懂非懂:“雪见哥哥,为什么我师父是给人算命的,师叔却是行医坐诊的?” 其实竹叶儿想问,为什么师父这么穷,师叔这么富。 雪见骄傲的说:“公子是郭家的次子,生母姓张,乃是张公后人。” 竹叶一片茫然无知。 雪见心中暗暗想,这又是郭公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小姑娘? “张家历代行医,祖上有一位很有名的大夫,被称作医圣。” “这样啊。”竹叶初步有了个概念,学医很有钱。 说话间的功夫,便到了医室,宽阔的院子里,一个女人躺在地上疼的哀嚎,一声一声从喉咙里叫出来,她的手臂在乱抓,但下肢一动不动,好像瘫痪。 第二百二十五章 师叔郭蛊 雪见停步在院门口,露出了抱歉的笑容:“接下来就得小姐自己进去了。公子有规定,除了巳时打扫卫生以外,其他时间段道童不许入内。” 竹叶有些恐惧的看着那个女子:“那人不管吗?” 雪见:“公子自有分寸。” 竹叶觉得地上有一个怪物,就是那个女人,自己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对方可能突然蹿到自己身上对着自己一通乱咬。 但这只是想法,实际上那个女子只能痛苦哀嚎,根本起不来。 她就这么茫然恐惧的闯进了这片干净的过分的院子里,推开了门,往屋里走。 屋内烛台架子很多,要更加的明亮。 只见烛火映衬着光,落在人雪白的脸颊上,眉目漆黑,眼中藏着光泽,眼角像是燕子的尾巴,弧度宛若锋利的春日剪刀。 他手中捏着一卷书,眼帘抬起,眼中一片璀璨火光。 竹叶的手扶着门板,抬起脚还没落下,骤然间被那恍若神仙的模样惊住,整个僵在原地。 郭蛊的背脊做的笔直,上下将人打量一番,抿了抿唇,唇间一抹锋利。 竹叶鼓起勇气来,往前一步走:“师叔好,我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郭蛊的眉头紧凑,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恨不得再打一个结。 竹叶也不知道是自己这句师兄恶心到了他,还是自己存在本身,刺骨的凉意瞬间涌遍全身,唯有那张脸通红无比。 她在垂下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印在医室的木板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痕迹。 一条泥鳅跑到净水里,搅和的水面不平整,满身的淤泥没洗掉,反倒把干净的水弄脏。 少女那颗玻璃心又开始散发着黑,她退了出去,蹲下身子,用袖子擦干净。心里惶惶然的想,接下来去哪儿流浪? 郭蛊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嗓音沙哑:“师兄怎么又往家里捡小猫小狗?” 人家都说,不蒸馒头争口气。竹叶心中的那口气,可能就是一股怨气。 她前十年的生活,充满了忽视,郭蛊不耐烦的态度,和她那十年的生活重叠,半点新意也无。 唯一让她感到伤心的,就是对方用了一个又字,原来师父不止捡她回家。 “许是野猫总比家猫香吧。” 郭蛊:“……” 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在阴阳怪气,简明扼要的问:“要在我这学医?” 实不相瞒,竹叶在一刻钟以前正是这个念头,学医有钱,山里有房。 不过就现在来说,那都是过去了。 她站在廊下,遥遥的望着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个人,梗着脖子:“师父说,要我继承他的衣钵传承。” 早在见到师叔以前,她还在脑子里琢磨,怎么样推拒师父要教自己玩草。 现在看来,就算是吃草,也比受师叔的冷眼强。 郭蛊看着她,眼里却仿佛没这个人,冷漠的仿佛在看一个木头桩子:“你可知,何为六爻?” 竹叶一下哑了火:“不…不知……” 郭蛊不咸不淡的说:“依我所见,你要先学认字。” 六爻怎么写的?怕是都不知道。 竹叶的脸火辣辣的,对方一针见血,她血流成河。 她本着输人不输阵,拿出隔壁家王寡妇骂街的气势,掐着腰道:“学就学,就是因为不会,所以才要学呀。” 继而心中又泛起了忐忑,自己是不是太嚣张了,正是寄人篱下的时候呢。 她这一颗小脑袋,要考虑方方面面。 雪见跟了上来,慌张的赔罪:“公子,我忘记告诉小姐了,莫要进医室。” 郭蛊抬了抬手,多一个字儿都懒得说。 雪见了然,伸手做请:“小姐,我给您安排住的地方。” 竹叶慌慌张张的应了,不再去看那神仙般的师兄一眼,又走过那女子身边。 这一次那女子突然攥住了她脚腕。 她瞬间一慌:“你你你你你……” 女子虚弱的说:“你看见我丈夫了吗?” 竹叶如实回答。 女子说:“求你杀了我,别让我丈夫受苦。” 竹叶吓了一跳,捏着自己的衣带说:“我救不了你、也杀不了你,你放开我吧。” 女子松开了手,继续躺在地上哀嚎。 竹叶于心不忍回头看了师叔一眼:“你不是大夫吗?为何救人还要折磨人。” “我就她就是给了她新的性命,践踏也好,侮辱也罢,那都是独属于我的权利。”郭蛊就差把多管闲事几个字写在脸上。 竹叶握紧拳头,认定这师叔不是好人,不想再多说一句,也不敢看那痛苦的女子,小跑着离开。 雪见在后面追着。 她被安排进了何华舍,里面可谓是一尘不染。 雪见给她找来了两件衣裳,“郭公从未说会有客人来,就没准备新衣服,这是前两天给金匮准备的衣服,小姐先穿着,回头再换新的。” 竹叶哪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伸手接了过来,然后问:“我师父呢?” 雪见往外头的一个方向指了指:“还在静室说话呢,公子也过去了。明儿个早上我来叫小姐起床,再去郭公的住所如何?” “好。”竹叶骤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些惶惶不安,她躺在那柔软洁白的床上,一时间竟不敢睡。 风吹雨打的狗尾巴草,头一次的受到了娇花的待遇,受宠若惊。 第二日一早,雪见便来敲门。两个道童一起抬进来了一大桶水,水面漂浮着许多花瓣,还有人端着好大一块皂角,上面有刷牙漱口用的东西,整齐的罗列在托盘上。 雪见说:“山门内,并无女仆,小姐自行清洗吧。” “好。” 竹叶把自己浸泡在了高大的木桶里,热气扑脸新的通红,沾湿了头发,用皂角将全身上下洗了一遍,搓的手腕儿通红。 她衣服下面的身躯还算白皙,一张脸就黑,脖子上有清晰的分界线,一看就是个泥地里打滚的小猴子。 从木盆里爬出来,用宽大的布将自己擦拭一遍,换上了昨日收到的干净衣裳。 去打开了门,那三人就在门口守着。 雪见冲着她笑了笑,伸手做请:“我带您去冷泉。” 所谓冷泉,是山中瀑布水流涌向的一深底,四周皆是树木,自台阶上下来,深处便是一汪清泉,活水源。 雪见道:“那水常年发冰,虽然冷,但对身体极好,能够去除身体疾病。” 竹叶茫然的说:“可我刚洗过了。” 雪见微笑:“进山门,大家都要在此处洗澡,去除疾病,这是公子的规矩。” 竹叶一瞬间就明白,先叫自己在木盆里洗澡,是嫌自己身上脏会弄脏冷泉。她一言不发的应下,等着雪见离开,这才宽衣解带,慢慢的步入到冷泉当中。 在水边长大的孩子,会水是必然的。 她忍着冰冷泉水的刺激,一言不发的在里面滑动着。 “金匮?”忽而有人问道。 原来在那树枝上,竟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的腿伸得修长,身子贴和树干,一身和树叶相搭的墨绿色劲装,腰间系着黑色的腰带,脚下踩着一双云纹长靴。 他道:“我听说你已经有十二岁了,还以为是半大姑娘,结果瞧你这样子,有八岁吗?郭蛊是怎么想的,多年不进女色,却将这样一个半大孩子留在身边。” 冷泉上常年一股雾气,可以遮住身形。 然而还是让竹叶好顿惊慌,她飞快的游到岸边,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披在身上,气到结巴:“你你你——” 就算是半大孩子,也知晓羞耻心了。 那人从树上跳了下来说:“不会骂人?卑鄙无耻下流,骂完了就跟我走吧。” 竹叶扯嗓子就喊:“有人贩子——” 那人贩子就将她夹在肩窝里,在树木繁茂的山间游走,从小路到危险的悬崖峭壁,也不知道了几步,终是停住。 风刮脸生疼,山间云雾缭,竹叶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怯怯的问:“你怎么不走了?” 人贩子惆怅:“我迷路了。” 竹叶弱弱的说:“我知道回去的路。” 于是在竹叶的指挥下,两个人回到了冷泉,雪见在那等着,面露微笑:“洛公子,小姐,郭公还有我们家公子正等着您二位过去吃饭呢。” 洛城河若有所思的看一下竹叶:“你不是金匮?” 竹叶在水里游的时候,恍惚似听见他说了一句话,只是当时水波冲击压根没听清楚。她觉得自己这是无妄之灾,一字一句道:“我是竹叶。” 雪见补充道:“是郭公新收的小弟子,我们家公子的师侄。” 洛城河立刻拱手行礼:“久仰大名。” 竹叶翻了个白眼:“久仰久仰。” “作为你的记名师叔,我教你的第一课就是,虚与委蛇的时候要假笑。”洛城河在她的脸颊两侧用力的掐了一把,扯出了一个笑。在竹叶发火之前,又握住了她的手,拉着人往前走。 竹叶听他自称师叔,把两个师叔做了个对比,矮子里拔个高的,觉得洛城河还行,便客客气气道:“不知洛师叔和郭师叔,哪一位辈分高一些?” 洛城河当做听不见。 雪见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小姐,洛公子,这位记名师叔是自封的。”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他是郭公故人之后,我家公子的至交好友,进山门的时候可瞧见那块红碑了,就是洛公子赠送的。” 那块“君有疾”…… 竹叶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没把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手中抽出来。额上青筋直跳,耐着性子的想搞清楚山中众人。 “好像听说还有一位叫金匮的。”她昨个隐约听人说了一句,今儿个又从洛城河这里好好的认识了这一位人物。 雪见道:“金匮姑娘呀,那是郭公带回来的孩子。她在医室住,平日不露面。” 竹叶有些惊奇,那位性格冷漠的师叔就连她踏进去一步都要把眉头拧起来,平日里仆人还得按着时间才能进,居然有人能直接住进他的医室。 她酸溜溜的想,明明都是师父捡回的,差别待遇真大。 洛城河叹了口气:“金屋藏娇呀。若非她常年不露面,我怎么会在冷泉遇到个小姑娘,就以为是她。” 雪见仍旧温和笑着:“在冷泉旁蹲着,守着,实非君子所为。” 洛城河耸了耸肩膀:“那你就当我是小人吧。” 雪见:“不敢。” 竹叶不解的问:“你找金匮做什么?” “救人呀,一个我很讨厌的人要死了,得救一救,不然云清就要当寡妇了。”他长叹一口气:“郭蛊见死不救。” 第二百二十六章 请你救我 竹叶觉得,她师叔那冷情冷性冷言冷语的样子,冷血才是正常的。救死扶伤这种被度上一层光环的职业,和他差着十万八千里,最终只能扼腕一番,人家投胎有技巧。 说话的功夫,先路过了一个院门,瞥进去一眼,只见那门窗以金银为饰,椽栿斗拱均以沉香木为之。椽端复饰以金银兽,并用胡桃油涂瓦,光辉夺目。 “这是我的居所。”洛城河说:“郭蛊自称道门中人,过得清减,我没必要陪他来吃苦。” 竹叶在心中暗暗咂舌,原来自己觉得那样恍若神仙住的房子,居然是清苦。 雪见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平日里接待客人,吃饭的地方叫做静室。 郭蛊行医问诊在医室,为了方便看诊,公子卧室就在旁边。 郭公常年不在此地居住,但留有一间房,叫做扶苏舍。 扶苏舍对面有一间房,叫做何华舍,如今就是竹叶儿的居所。 山门内的建筑一律是图以丹青,色以轻素,总逃不出雅致二字。 静室也是如此。 郭赵坐在上首,桌前是个一米二宽的长桌,饭菜早已端上,皆是素食。 郭赵微微一笑,如三月春风拂面而来,和煦温暖:“没想到你们两个是一起来的,关系还挺不错的。” 洛城河一路牵着竹叶的手进了屋才松开,大言不惭的说:“那是自然,我最得小孩子喜欢,等云清生了孩子,我要当干爹的。” “就是那个你青梅竹马终成人妇的云清?”郭蛊不阴不阳的说。 洛城河气得直皱眉头:“你不戳人伤疤会死吗?” 郭蛊在左手边第一位,洛城河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他对面。 竹叶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师叔的下手边。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郭蛊的脑袋是最正常的。他的思维回路,竹叶还是能了解一样,虽然很讨厌。 食不言,寝不语,早餐用得无话。 雪见等人端上花茶让他们漱口,吐在了白瓷杯里。紧接着又端上了第二份药茶,郭蛊自己配制凝神静气的好茶。 洛城河端起茶盏,几欲放下,最终还是小小的喝了一口,流露出了丝丝痛苦:“我就晓得,在你这必受水厄。” 竹叶见人那副架势,小心的端起来,只品了一点,只觉得舌尖苦味不断。 在看师父师叔怡然自得的喝着,她只得狠下心来,喝了一大口。 郭蛊斜睨她:“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洛城河不客气的说:“小师侄给你面子,那是便宜你了。” “既然你不给面子,那就快快离开。”郭蛊撵人。 洛城河正襟道:“你还没帮我。” 郭蛊道:“我帮不了你,时也命也。” 二人对视,沉默半晌,洛城河说:“既然郭公回来,要不要跟我去逛逛?” 气氛骤然一静。 郭蛊冷道:“不去。” 洛城河看向他:“郭公本外出,却又回来,可见是天命安排,让他同我走一遭吧。” 郭蛊压着怒火说:“我已经同你说了,王子异不是生病,是生命数已到。从前师兄就救过他一次,那一次是病,这一次是命。” “从前来这,我是来找你,想请你帮忙医治;你不帮忙,我退而求其次想让金匮,毕竟据说此人同你学医三年。可你说的这番话,我便想到了郭公。既然是命数,唯有郭公能改。”他站起身来,郑重的作揖行礼:“求郭公帮我。” 只听门外噌噌噌两声,雪见有些惊慌的进来,还未等他说话,静室外边围了一堆士兵,身着盔甲,手上握着长矛,矛尖泛着寒光带血迹,经久不化。单单站在那里,就是无言的气势。 郭蛊怒声道:“脚下的地都给我踩脏了。” 静室外边地下铺的都是雪白鹅卵石,非干净整洁之人,不可入正厅。 竹叶抖着嗓子说:“是重点吗?” 一直保持微笑,并未言语的郭赵开口道:“先礼后兵?” “在下是读书人,若读书人不行,便是土匪。”洛城河很坦然的说:“我又不是什么顽固之人,很懂得灵活变通。” 郭蛊斥责道:“北端摄政公主知道你居然敢威胁郭公吗?” 洛城河:“自然不知,知道了肯定会要我狗命。可我得试一试,云清怀孕了,王子异不能死,南楚不能乱,北端现在吞不下一个偌大的南楚。郭公在北端生活那么久,总有感情的吧。” 郭赵像是看这个顽皮的孩子,无奈的说道:“我如今算命不准。” 洛城河将视线落在了竹叶身上:“既然能被郭公收做是小弟子,肯定有本事,请她来算也是一样。” 郭赵微笑着问:“竹叶,活还是死?” 竹叶一怔,下意识的回答:“死。” 郭赵:“此卦已落。” 除了郭赵还维持着平和,其他二人脸色皆不好看。 竹叶自觉好像做错什么,吓得小脸发白,很是忐忑的想往师父身边挪,结果磨叽到了半路,一把被洛城河抓住。 洛城河说:“即便是死路,也能改命。对吧,师妹。” 他生的很高,身形偏壮硕,腰倒是挺细,穿着墨绿色的长衣,散着头发鬓角处编了个小辫儿,用那双眼凝望着人,仿佛眼中蕴含着天地。 竹叶恍惚的点头。 郭蛊冷声道:“那是你的死路,要改你改,凭什么要别人去改命。” 他起身掰开了洛城河握着竹叶的手腕,让竹叶去自己的身后。 洛城河说:“治乱,是由命运决定的;穷达,是由天命决定的;贵贱,是由时机决定的。所以命运将要隆盛的时候,必定产生圣明的君主。这哪里是一个人的命,是天下人的命。” 郭蛊同他对视:“给予的是天,告知的是神,抢来的不算。” 郭赵:“你虽在胡搅蛮缠,但我愿意和你走一趟,正好我去长安杀人。” 竹叶想到了从前师父说的要杀皇帝,身子微微一抖。 郭赵牵着她的小手,然后有兴致的问:“小叶儿觉得什么是命。” “可以信,却不认的,就是命。”竹叶坚定地说。 郭赵温柔一笑:“竹叶真聪明。” 竹叶很忐忑:“毒不解了吗?就这么走。” “早就给你解了,你师叔医术神乎其技。”郭赵走在前头,她亦步亦趋。 她心想着,何时解的? “可惜救不了命。”洛城河的背影轻快,脚步沉重。 郭蛊看着一行人离开,士兵退下,留下肮脏的地面,气得直发抖:“给我拿水多刷几遍。” “是。” 郭蛊这一次听着那女人的哀嚎,神色一点点冷静下来:“将人抬进医室内,我要救她。” “是。”雪见知道自家少爷的习惯,心情慌乱时最喜欢医治病人,只有在生死面前,人才能平静下来。 那个痛不欲生的女子,在经过两个时辰的治疗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生生活了下来,虽然还是不能动,一双腿尚未找回知觉。 她的丈夫,那个男人跪在医室前,叩谢郭蛊。 郭蛊一身白衣,手中拿着一块棉质的手帕,轻轻的擦拭着指尖:“我这缺药,想救你的娘子,我要千年雪人参,而且是五天内。” 男人抬起头来:“我一定会找到,现在就出去找,求您让我见娘子一面。” 如果他在外边遇险,那这就是生离死别的最后一面。 郭蛊没有拦着,男人进了医室,握着妻子的手,一字一句的许诺:“我不一定能救你,但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女子听见了刚才那些话,断断续续地说:“四儿,别费力了,那么这么贵的东西你上哪找?” “有,王家肯定有。” “别瞎想了,咱们只是养出来的杀手,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不值得大小姐救的。” “可大小姐一向心善,也许我能求到,还有五天的时间,你且等我。”四儿不敢耽搁,起身便往出跑。 郭蛊就在旁边冷眼旁观,压根不在乎那男子能不能拿回千年雪人参,也不在乎女子能不能救回来。 他本就不爱救人命,只是旁人逼着他救。 几声咳嗽声从旁边的房间响起,门被推开。 一个柔弱的少女走了出来,眉宇寡淡,看一眼几乎记不住。她靠在门边:“公子又救人了?” 郭蛊显得郁郁寡欢,每次救完人他都难受,就像是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滚烫的开水浇着心尖儿。 这少女便是金匮,金匮多病,脸上不见太多神情:“人是独立的个体,他做什么都与您无关。” 郭赵冷着一张脸:“不是的,本是必死之人却被我救活,那么这个人接下来所造的所有杀孽就都是我的罪过。”他转身回房将门屋紧闭。 当年他母亲救了一个病人,病人恢复好后,机缘巧合,杀他父亲全家。 母亲自那时便大受打击,整日唠叨着这句话。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杀孽自然要算在医生的头上。 郭蛊每次救完人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偏偏这世界上总有救不完的人,还不完的债,躲不掉的孽。 第二百二十七章 令仪大婚 在那场长安事变中,二皇妃被马车冲撞,当场毙命,只留下一对龙凤胎还在襁褓中。 此后人死不足一月,皇帝便再次下旨给二皇子指婚,对象是沈令仪。 阎良花有些忧心,好好一小姑娘就这么跑去给人家当后娘,听闻消息便叫人备车。 结果车夫没准备好,反倒是来了个人,招阎良花去正院,说是夫人有请。 霍夫人派人请阎良花过来,目的也很简单,叫人不要多事。她说:“沈家早不如从前,如今凭借的无非是家中子弟还争气,且皇帝心中有愧疚,能得这么一门婚事已是极其不易。” 霍清渺附和:“你与其去操心别人,不如操心自己。” 阎良花:“我都这么抢手了,还怎么操心呀?” 霍清渺气的磨牙。 霍夫人却说:“可以操心操心你妹妹,她年纪也不小了,尚在孝期不能成婚,但总能先看着。” 阎良花瞧着霍清渺的性子,也不知是年纪小不懂事,还是养刁了脾气秉性,又凶又怂,将来嫁出去肯定吃亏。所以就提议:“要不招个婿吧。” 霍夫人脸色一变:“那怎么能行从前是家里没男人才要招婿,家里有男人去招婿,那请等着让人笑。这个家到时候谁做主?怎么分?” 阎良花顺嘴提一句,结果被一通问问的哑口无言,凡事不能想得太简单,只得认错:“我不该这么说,那还是给给她选一个好人家。倒也不求是什么高门大户。” 霍清渺揪着袖子:“你嫁的那么好,凭什么我嫁的就不好?” 阎良花面无表情的指着自己的脑袋:“凭我比你有脑子。” 霍清渺气得像是河豚一样鼓鼓着。 霍夫人严厉的看着她:“瞧见了一个家族落魄后,女儿家会被轻贱成什么样吗?那沈令仪也算是贵女,如今还不是要给人当后妈。你难道想跟她一样去养着别人的孩子?” 霍夫人说完之后,后知后觉的想起阎良花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不由得看了对方一眼,后者一片寻常色,压根儿没什么反应。 霍清渺没听出来,撅着嘴巴:“给皇子龙孙当后妈,总比跟着一帮穷酸人吃苦强吧,我可不要母亲帮我挑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上不得台面。” 霍夫人脑袋疼得厉害,全是让这不懂事儿的姑娘给气的。生气道:“还不赶紧回屋儿闭门思过去,婚姻大事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指摘?” 霍清渺不轻不愿地起身回屋。 阎良花端着茶盏,心里想着霍夫人将人支开,为了和自己说什么呢? 霍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看了阎良花好几眼,在第三次看阎良花时,对方还是似笑非笑神情。虽然心里打鼓,但还是说道:“其实按照如今这个局势,你的婚姻是最顺遂的,你聪明,有本事往高处爬爬没坏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皇族式微,抬都抬不起来,那皇子没什么好的,还容易卷进风波里,南安王太妃因为什么落得如今这身体,不就是她男人为了皇帝甘愿饮下毒酒,她跟着也喝了一口嘛?” 阎良花叹了口气,那皇帝可不值得舍命相保。 “满京城的贵女,王昱独独相中了你,那就是你们两个的缘分,谁都解不开,躲不掉。我知道你素日里有脾气,所以想让你想想,如今这王昱是不是一门好亲事。” “这好亲事我可不敢高攀,你也不必来给王家当说客。”阎良花单手撑腮:“我想另找一条出路,一个不用这样颠沛流离,从这个人的手进、从那个人手出的路。” 霍夫人眼底一片死寂:“当女儿的奋力一搏,也不过就是嫁的好,能有什么路?” 阎良花还在研究中。 沈家接了皇帝的命令便紧闭房门,谁都不见,所幸登门的人也不多,门庭冷清,一直到了成亲那一日,方才热闹起来。 从接到旨意到成亲也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好在女儿家的嫁妆是自小准备的,成亲仓促也不缺东西。 阎良花终于见着了沈令仪,房间里来来往往都是婢女,端着凤冠霞帔一应饰品。 沈令仪就坐在梳妆镜前,那张小脸儿用胭脂涂的通红,身上穿着大红嫁衣,未见多少喜色。她的眼底有些迷茫,如此草率的嫁人,未来会有平整的路吗? 大约每个少女都曾憧憬过自己未来的光景、良人的模样,憧憬到了最后现实来了无情一击。 阎良花坐在旁边,拿着眉笔帮她描眉:“我还以为我得比你早出嫁呢。” 沈令仪笑了笑:“你都嫁过一次人了,也该轮着我了。兴许我能像你似的二嫁呢,你还能嫁到我前头去。” 旁边的丫鬟脸色大变,哀求道:“小姐,您可别什么都说呀,这大喜的日子不吉利。” 沈令仪情绪瞬间低落:“知道了,不什么都说。” 阎良花想揉一揉她的脑袋,触手却只摸到了冰凉的凤冠,意气风发的小姑娘也要满脸黯然的踏上轿子,这就是人生的起起落落,家族衰败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致命一击。 沈令仪趁着身边丫鬟不注意,趴在阎良花的耳畔说:“我进宫陪着皇后的时候,听说陛下选中了三皇子为储君,为了让王家安心要让三皇子娶王映月。” 阎良花一听这话,扑哧一声笑了:“王映月是他嫂子,要是真娶回家门,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令仪看她还笑得出来,心中那块沉重的石头无由来的一轻,最起码她还有兄弟,哥哥们都说了,父亲不在,他们就是她的支柱。 天无绝人之路,只是偶尔会走两条坎坷的路而已。 抱着这个念头,沈令仪被盖上了红盖头。 有人牵着她的手,出了门,背着她上了花轿。 妹妹兜兜转转还是嫁人了。 沈浮如觉得自己的背有些重,放下妹妹后,整个人有轻飘飘的,他看着轿子被抬起来,心里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被拿掉。 阎良花走到他身边:“别看了,接下来好好努力给妹妹挣前程吧。” 沈浮如用袖子擦去泪水,点了点头,邀请阎良花一起入宫吃席。 本来阎良花也是在邀请行列之内的, 一众人前往皇宫的一个殿吃酒席,相比起太子殿下成婚时,排场弱了不少,而且高兴的人不多,大多数人的神情都是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就连作为新郎官的二皇子,脸上也不见多少雀跃,他的神情有些憔悴,说话时微微皱眉,似乎还没有从丧妻之痛里走出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枕边人就要换一个,就算是再冷血的男人也接受不了。 然而皇命压在上头,将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阎良花同台共饮了一杯酒,二皇子接着下去敬酒。 她就坐在那静静的欣赏着乐曲,神游天在,心里头总是有些疑惑,白不厌遇见了和二皇子同样的处境,他又是如何应对皇帝的呢? 也许是心有灵犀。 阎良花脑海里想着白不厌,白不厌一回首,视线直直地撞进了阎良花的眼底。 在这人声鼎沸的婚宴场所,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对望着,那些喧闹都与他们无关,自动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他们的世界温馨而又宁静,只剩下彼此。那遥远的距离也不再成了问题,因为心在一点点靠近视线,永远都不分开。 阎良花从前并不懂得一眼万年是个什么意思,如今懂了,就是她看白不厌一眼,可以度过千万年。 就在这一片和谐的对望时,突然一声尖叫响起,霍清渺声嘶力竭的喊:“阎良花!” 阎良花觉得背后一冷,本能的翻身向前,桌子被她推翻,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她一个翻身沾上了地面的脏东西,还来不及去看,冷风抵达面门,匕首闪着寒光。 她用手腕去挡,手腕处瞬间被划开一个口子,鲜血淋漓,血腥味儿激发了他的凶性,抬腿便是一踢,紧接着两道鞭腿照着对方的面门砸了下去。 那是个穿着小太监服饰的男人,看得出是职业杀手,身手极为灵巧,两个闪身便躲过了阎良花的攻击,然后用力地往前一窜,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死阎良花。 场面已经十分混乱,不断尖叫不断有人逃跑,白不厌逆行,想要冲到阎良花的身边,被人群给来回挤着。 侍卫们涌进来,殿内都是人,嘈杂吵闹不安成了主调。 一场好好的婚礼直接变得血腥。 “杀我,没问题,可是不该挑选在这个时候。沈令仪应该顺顺利利的结一场婚,不该有意外的。”阎良花的口吻很冷,冷到已经动怒的地步,她摸到了花盆里种植着的菊花,直接扯下一朵花瓣在指尖环绕,噌的一下蹿了出去,倒没直接将那杀手抹了脖子,而是将对方浑身上下开了口子,伤到鲜血直流,遍体鳞伤。 她就像是猫捉老鼠之前先玩弄至死一般, 白不厌扑向了阎良花,叫人一把抱住,说:“不要再动手,剩下的交给我。你的异能不要显露。” 幸好大家忙于逃命,没谁看见。 混乱的场间,有一人在旁观,那人便是王映月。 第二百二十八章 白不厌要杀阎良花? 入了宫中大家都是没有武器的,赤手空拳和一杀手搏斗,极其危险,但逆流而上者还是有的。 南安王手中拿着酒盏重重地向那杀手砸去,陈平之纵身一跃,袖子一甩挡住了杀手一记飞镖。王子异冷静的命令大家不要乱动,以防止发生踩踏事件,再让侍卫将杀手围住做困兽之斗。 二皇子穿越人群,来到慌慌张张跑出来的沈令仪身边。 “你跑出来做什么?” “我听到有人在喊阎良花,发生了什么事情?”沈令仪的盖头不知被丢在了何处,扶着沉重的凤冠四目望去,只看到了乱糟糟的场面。 二皇子拧着眉毛:“就刺客这里危险,你先回去。” “我不。”沈令仪咬紧牙关,场间搜寻阎良花的踪影,二皇子便只能相陪,好在事情已经结束。 尖叫吵闹声渐渐平息,妇人官宦躲到角落,王子异站出控制局面,侍卫将杀手按在地上,并将人的下颚卸下来以防止自杀。 陈平之捡起匕首观察一番,神色难看:“这匕首上有毒。” 南安王瞬间一慌,大声呼道:“赶紧去找太医来!” 白不厌搂着阎良花的手在微微发抖,无助的观察着那手上的伤口,死死地掐着手臂,防止有毒的刀子蔓延。 阎良花轻声安慰道:“不必慌,毒对我来说无用。” 这世界上大部分的毒都是从植物中提取出来的,只要是植物就不会伤害她。目前为止没有感受到眩晕,或者呕吐等等中毒迹象,基本可以断定不是能杀死自己的毒。 白不厌不吭声,用牙齿咬着衣袖撕扯下一块布,然后迅速地绑在了阎良花的手臂处,阻止血液流通。 然后他放开了阎良花,径直走到那杀手面前,不知从哪抽出了三根银针,扎在了杀手的几处关键大穴位上,将对方的下巴又按了回去。 那一瞬间杀手迸裂出了钻心的疼,恨不得自己此生就没生下来过,嘴里面有毒药,愣是咬不下去,嘴巴合不拢,只能奋力的痛苦哀鸣。 杀手在痛苦,白不厌很平静,猛烈对比的画面像是一幅画卷。 白不厌问:“谁指使你的?” 四儿的意识已经模糊,本能的想要吐出那个名字,却突然想起了娘子。 娘子是他师姐,两个人都是受到训练的杀手,一直相互取暖,颠沛流离,辗转反侧,落到了王大小姐手里。 师姐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也在王大小姐的手中。 四儿理智压迫了一切疼痛,合不拢的嘴在痛苦的哀嚎着,强行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名字:“听风楼,白不厌。” 是谁要杀阎良花?是白不厌。 场面煞是一惊,只有四儿痛苦的哀嚎,不知从何处飞去的一记飞镖,猛地扎向四儿的喉咙。 白不厌为那一句话而分神,竟没来得及做出应对,眼睁睁的看着四儿直接死掉。 事出突然大家都很乱,大家没发现那枚飞镖出自二皇子的袖下,除了沈令仪。她就站在二皇子的身边,感受到二皇子的手臂擦着自己袖子而过。 她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仿佛被场面吓坏,一无所知的陷入到恐惧当中,不可自拔。 二皇子轻声说:“一切都结束了。” 沈令仪的背后升起了鸡皮疙瘩,看向自己未来的枕边人,声音微微发抖:“真的吗?” 二皇子没回答,只是盯着白不厌。 场面静悄悄一片,白不厌慌忙地回过身去,一双无辜的眼睛险些出泪珠来。 他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兴许就一时发疯,要杀了阎良花呢。 他害怕阎良花会这么揣测,他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不断地摇头,怯懦着:“不是我。” 也不在乎别人会不会相信,只要阎良花相信。 二皇子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三弟,赐婚的是父皇,你实在不该埋怨阎小姐。” 这一句话就像是给白不厌定了罪。 阎良花毫不犹豫的说:“我相信不是三殿下做的。” 白不厌眼神变得明亮,就像是被重新注入了力量,获得了生机。他只需要阎良花的一句话。 王映月这时轻轻说:“这个杀手说是听风楼白不厌,我有所耳闻听风楼,说是个钱给够了连皇帝都敢杀的地方,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吗?” 王子异看像自己的妹妹,像是要将其看透一般。白不厌和听风楼的关系,只有他和阎良花知道。他上次和白不厌交谈完毕,出门时在门口发现一个掉落的帕子。 那是王映月的帕子。 王映月眼眉轻垂,看上去极其温顺,柔弱的像是一团云雾,而雾中藏毒在悄无声息中就能将其杀死。 王子异知道,他一直在粉饰的太平,早就已经太平不起来,而他也没办法再继续粉饰太平。 他的身子晃了晃,直接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突如其来的事情使得场间再次混乱起来,二皇子极力地压制着,王映月惊慌失措。 阎良花奇怪,受伤的明明是自己,怎么他晕了? 那些毒素虽然没办法对阎良花的身体造成伤害,但失血过多会让人眩晕,用布紧紧勒着的伤口,已经发子半个手臂都泛青。 她想着白不厌陈平之在,即使有麻烦也压制得住,索性不再坚持,任由大脑陷入一片混沌,晕了过去。白不厌飞扑过去,将她搂在怀里打横抱了起来,不顾其他人的阻拦死死不松手,和姗姗而来的太医一起被安排到了偏殿。 剩下的事情由二皇子来处理。 这个新婚宴,是另一场波折的开始。 皇宫乱作一团,空置的东宫显德殿被临时征用,太医们尽数在殿内,于两个寝殿穿梭。 阎良花和王子异都被安置在此处,直接留在宫中抢救过夜。他们两个的情况不一样,阎良花是被刺客刺杀中毒的那一个,但毒素没有对她起到效果,只是伤口看着狰狞吓人,包扎过后并不会影响身体,至多是短期内不能握笔,往后可能会有一些暗疼,且留下伤疤。 她遭遇的情况,在王子异的比对下显得很轻。 真正严重的是王子异,经过太医把脉,发现他气息微弱,再一翻案卷,这就是旧疾再犯。 上一次也是突然生了重病,太医院无人能救,是神医的出现挽救了他的性命,而神医来无影去无踪,实在不知何处去寻,唯一能试着去寻找的,就是神医的师弟。王家已经迅速的派人动身去寻找,王子异的身体一弱再弱,不知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谁都知道,王子异非常重要,一旦他死了,王丞相会发疯的。 王丞相发过一次疯,在他妻子死的那一年,那一年死了好多好多人,活着的人现在想着都惶恐。 谁都怕他疯,所以在死命的救治着王子异,即便已经深夜,宫门仍旧没有上锁,进进出出无数人。 皇帝直接下了旨意,准许王丞相进宫陪伴,并且让所有的太医围着转,只留了一个太医帮阎良花处置了病情,之后便也离开了。 正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嘈杂。偏殿反而有些暗淡,阎良花借口困倦,将人都撵了出去,留下了一个宫女。 萤娘被选为照顾阎良花的宫女,她说:“少爷说了,现在情况不太好,让您最好去旬阳长公主府上躲一躲,剩下的事情交给他处理。” “他要怎么处理?王子异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王家运作的就是王映月,那王映月今日的立场很明显打压白不厌,站在二皇子那一边。”阎良花的伤口疼的厉害,她的嘴唇泛白,思绪不停,“王子异必须要平安。” 萤娘:“我看很难。” 阎良花心情急迫,她的异能只有六阶,必须要升到八阶才能够救人。 现在唯一能指望上的竟只剩下了郭赵…… 那个男人说好的,三个月后会出现在长安。 他有没有算到长安发生的这一桩事儿呢? “阎姐姐。”殿外一声呼唤,紧接着有人走了进来。 沈令仪裹着一件淡紫色的披风,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素面朝天,新婚涂上的浓厚妆容尽数被洗洗掉,看上去寡淡。 阎良花:“你怎么来了?今儿个是你新婚夜。” “二殿下忙里忙外,根本没空管我,我想来陪陪你。”沈令仪坐到了床边,她的手握住了阎良花的手,指尖冰凉,微微发抖。 阎良花:“你今儿个一定是吓到了,萤娘,你去给她泡一杯热茶。” “是。”萤娘应声退下。 沈令仪避开了阎良花的伤口,搂住了她的身体,将脑袋搭在她的肩上,极力吸取暖意,畏畏缩缩的说:“我有一件事儿得告诉你,二皇子……” “……”阎良花想,再不能救王子异以前,她至少能先杀一个人。 她让沈令仪捧起桌边摆着的一束小花,往里注入了异能毒素,那朵花开得越发娇艳,随时能杀人害命。 阎良花摸了摸沈令仪的脸颊:“你放心,我将来一定会保护你,当个寡妇也挺好。” 沈令仪恐惧的泪流满面,希望自己做的对。 第二百二十九章 父子决裂 听风楼上次收了买皇帝的钱,便已经引起皇帝的震怒,这一次更是直接派出了军队要踏平听风楼。听风楼老于带着一众属下四散而逃,留下了一个空壳楼。 白不厌因此受到了盘问,重点不是“他有可能是害阎良花的幕后真凶”,而是他和听风楼的关系。 皇帝坐在龙椅上,身形越发佝偻:“上一次你那批钱是怎么弄来的?” “陛下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白不厌不加以掩饰。 皇帝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弑父。” 白不厌冷静地说:“那钱最后陛下用了。” 皇帝瞪着眼睛:“你养个杀手楼,究竟居心何在?别跟我说跟养戏班子似的玩儿。” “您这话说的,放眼整个长安,不对,放眼整个南楚私下里养杀手的还少吗?藏的能是什么心,无非就是藏污纳垢的心。”白不厌眉头一挑:“这年头不就是杀人才能不被杀吗?陛下,钱你都用了,何必再纠缠不放呢。” 皇帝的脸皮都在抽动着,拿起桌上的砚台,重重地冲白不厌砸了下去,顷刻间四分五裂。 “朕看你最近越来越无法无天,越来越不将朕放在眼里!你还想不想要皇位了?” 白不厌不咸不淡道:“陛下打得一手好算盘,二皇子娶了沈令仪,再叫我把王映月娶回来。可惜了,王映月恨不得弄死我。这皇位给谁,您也说了不算呀。” “朕说了不算,谁说了算,王家说了算?你以为抱上王家的大腿,出卖父亲就能赢?你个蠢货!如果不是有王子异在,王家可会正眼看你?现在王子异明显活不成了,往后王家容不下你,你这一次死定了。有好多朝臣让朕法办你,朕保不了你!” 皇帝一通乱骂道,“来人呢!将三皇子拉下去关进地牢里。” 白不厌站那儿一动没动,皇帝身边的人也一动不动。 那些个侍卫就像没听见话一般,木头桩子似的站着。 白不厌乖乖巧巧的笑了笑:“陛下,您就别多费力气了。” 他又不是吃素的,该调换的人早就换完了。 皇帝向四周看去,全是陌生面孔,在长安动乱后,身边的人就陆续被替换掉,本以为是王家的人,结果都是白不厌的人。 皇帝深吸一口气:“你想谋反吗?” 白不厌歪着脑袋看这个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的男人,除去那些华贵的装饰,他就只是一个上了年纪,背脊弯曲,脸上满是褶皱,眼睛浑浊的普通人而已。 数百万的人性命交付到这样一个领头羊,那真是人间的不幸。 “你是认真的觉得,到现在还有人想谋朝篡位吗?”白不厌十分诚恳地问。他还有更加激烈的措辞,比如,你觉得这个国家还可以存在很久吗? 但他最终都没有这么问,因为讽刺的话说一句就可以,说多了都是浪费。就像是这个国家,往它身上投注,一点儿心血都是浪费,也就只有像陈平之那样饮冰十年,热血难凉的执拗之人才会抱着念头不放,坚持要拯救这个在悬崖边的国家,哪怕赔上身家性命在所不惜。 皇帝的脸色难堪,呼吸微微急促:“那你在做什么?!” 白不厌笑着说:“我在陪着阎良花玩儿。她这里是热的,像是浇不灭的岩浆,有着滔天的志气。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他摸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地说,眼底明亮的火光驱散了一切晦暗。 皇帝看的发怔,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儿子。颓废的坐在龙椅上:“你果然是恨朕。” “从前自然是恨的,你也好,那个女人也罢,让我吃了好些苦头。我觉得我不正常,有病,不吝啬用所有的阴暗面揣测自己,这样的阴暗面自然是为你们二人准备的。”白不厌自然地说:“可是后来我原谅你们了,原谅母亲的残忍,原谅你的恶心。因为有人跟我说,近亲生孩子会有问题。我的身体没什么问题,智商也够用,所以,你们两个究竟谁不是皇族血脉?若白夫人不是也就罢了,若陛下您不是,那可就有意思了。” 皇帝被气得心脏发胀,指着白不厌,“你你你!敢敢污蔑父亲!这个孽障,当初就不该留你!你就是个怪物!没有人性!” “和妹妹乱伦的人也敢提人性?”白不厌凉凉的说。 殿内的侍卫宫女一个个跟木偶一样,仿佛听不见这样劲爆的话题。 二人直接撕破脸面,连最简单的都不维持。 他们撕破脸面不是因为憎恨和厌恶,而是因为利益。保持他们平衡的王子异突然倒下。 世间种种,好生可笑。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闯了进来,侍者惶恐的汇报道:“陛下,二皇子薨。清晨二皇妃发现的,身体已经凉了,应该是半夜没的。” 皇帝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一送就是两次,心里面都在抽着,紧接着一指白不厌,咬牙切齿的质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白不厌眨了眨眼睛:“不是。”不过悄无声息杀人这种事情,有点儿像是阎良花干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阎良花被刺杀,王子异犯了旧疾,这两人都没死,反而是最近一直忙到半夜才休息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寝殿闹得炸了窝,又是尖锐大喊,又是匆忙通报,闹得像菜市场,但是尸体躺着的地方一片寂静,沈令仪就呆呆的坐在那,丫鬟搂着她不断的说话,她一个字儿都听不见。 皇帝和太医匆匆赶来,太医检查了遗体,说是死于心悸,可能是过度疲累。原本花草微弱的毒性被无限度加强,不足,致命的东西成了致死元凶,以至于旁人根本检测不出来。 二皇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沈令仪就这么成了寡妇,在新婚第十天,一切都乱糟糟的。 她的精神有些差,恍恍惚惚,下眼铁青,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大家都能理解,毕竟换了谁都受不了这个打击。 皇帝问了好几句:“昨儿个他难受了吗?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昨个害怕……”她呆呆傻傻像是答不上来话,就想着昨天晚上。 她从阎良花那儿得了一堆暗藏着毒的花瓣,将东西碾碎放进茶里,静静等待着。 等二皇子在半夜才回寝殿,故作担忧的上前,捧上了一杯热茶,看着二皇子喝下去。这个动作已经重复十次,一气呵成。 两人半夜躺在床上,二皇子背对着她,她连续好几晚上没睡好,一不小心睡了过去。等着天亮醒来再一摸旁边,人已经凉了。 她跟一个死人躺了半宿,想想都恶心害怕。这种恐惧感,胜过她杀人的恐惧感。 沈家后起之秀,对家中子弟的管理没有那么严。自小给沈令仪请了师父,学成什么样都凭自觉。她自个儿有些悄悄地争强好胜,嘴上不说,心里要争一争,就算是吃了点苦头。 活了这么多年,和周围人一对比,她过得还挺幸福。 家中三个个个都争气,家里人除了盼望她能成为太子妃,也没别的期待,这么多年活下来,沈令仪头一次动杀人的念头,也头一次实施。 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婚礼,成为他算计别人的一出局。 二皇子在践踏她仅剩的最后一点尊严,她绝不要跟这样的男人共度一生。 皇帝一时着急,斥了两句:“快点说一说昨天发生了什么呀?!” 沈令仪瑟缩低下头去:“我,我害怕又困,昨儿个迷迷糊糊知道二殿下回来,剩下就不知道了,早上叫他起床,他他……” 他就没了。 皇帝压根儿就没想过沈令仪会害人,一门心思都怀疑这白不厌,三令五申让太医几次检验都未能查出毒素,这才不情不愿的认定,这是一场意外。 皇帝很绝望,他只剩白不厌着一个儿子,就像是老天爷的戏弄嘲讽。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心乱脑子乱,就这么百愁压身的病了。 白不厌作为皇帝唯一的儿子,暂时代理朝政。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无情,多这个皇帝、少这皇帝对于目前的朝政而言,没什么益处和害处。 好、好不到哪儿去,糟、糟不到哪儿去。 就像这世道。 当然,这是建立在王子异没死的情况下。 事到如今,把话说得再残酷一些,整个南楚是由王丞相在撑着,才没有让这个支离破碎的王朝倒下。 但这个老人还能撑多久? 他自从王子异旧疾复发,入宫守在床塌边不吃不喝不睡,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 一旦王子异有个三长两短,王丞相断绝血脉,无论是他发疯,还是痛的一病不起,都是南楚无法承受的打击。 白不厌必须稳住王丞相,给对方一个精神支柱,“请您吃点儿东西,就看在王子异那位出世的孩子的面上。” 王丞相的眼珠子动了动,露出点生气。 白不厌和王子异上一次见面是在王府。 王子异拉着白不厌分享第一个让外人知道的好消息,并且研究怎么当一个父亲。 他们两个的部分谈话被王映月听见,造成了听风楼的曝光,和针对白不厌的计划。 世间种种,阴差阳错。 第二百三十章 借命 洛城河很清楚,一旦王子异死亡,云清腹中就是王家唯一的骨血,云清会留在王家当一辈子的寡妇。 他绝不准许自己喜欢的女孩儿那样凄惨,哪怕痛恨极了王子异,他也想办法救他。 长安城里多了两位客人,郭赵和竹叶。两个人穿着麻布粗衣,身上都是灰尘,一路上风尘仆仆急于赶路,竹叶的脸蛋儿都瘦了一些。 郭赵有些怀念的看着南楚的皇城,“我有好些年都没踏足。” 竹叶牵着师父的手,眼巴巴地瞧着:“长安城好漂亮,这里这么好看,师父为什么不常住。” 郭赵叹了口气:“师父是个劳碌命,忙着杀人呢。” 竹叶:“……” 洛城河抹了一把脸,有些嫌弃的说:“我和郭蛊都算是他带大的,没想歪算我们两个命大。竹叶你可得小心些,别栽沟里去。” 竹叶觉得不对劲儿:“你们既然是我师父养大的,为何不是我师兄?” 郭赵说:“此事说来话长。” 竹叶知道师父啰嗦,不想听他都扯西扯,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就道:“长话不说,先办正事要紧,我们这一次是来救人的。” “不对,是来改命的。”郭赵的记忆力很好,但凡是他接触过的,哪怕过了百年仍旧清晰。 他记得王子异,那是他在离开南楚前,救的最后一个人。 王子异的病来自于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不属于这个世界,带来的病自然无人可医治。 郭赵用了个巧妙的法子,才勉强将那病症压下去。 旧病复发之日,就是将死之时。 洛城河问:“你有多少把握能把他救回来?” 郭赵刚要回答,忽然听到一阵钟鸣,足足响了九声,街道上原本来往的行人突然驻足,凝望着皇城的方向,神情很复杂。 要说悲伤倒也不至于,但对于南楚而言的确是一件大事,皇帝薨逝。 这一位谈不上英明的君主,在这个秋天,像是树上掉下来的叶子,随风飘扬最后滚落在泥土,一点点的腐烂掉。 郭赵的神情凝重:“事情要糟。” 按着他的推算,皇帝至少能再活十年。 结果居然提前十年死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洛城河满脸疑惑:“皇帝死了,耽误你救王子异吗?” 郭赵说:“先进皇城看看王子异的情况。” “好。” 洛城河领着两人去抢了王家的门,表示将神医找到,要进宫给王子异看病。 王映月出面接待,立即安排人进宫,跟着一起去。 洛城河要留在王家陪云清,就没跟着一起去。 师徒二人上了一辆马车,马车的减震功能做得极好,一点儿都不颠簸,隔着一道车帘儿外头人影错落,竹叶一点儿看的心思都没有,只是望着师父陈思的模样,有些担心:“师父是不是办不成事儿?” 郭赵:“皇帝死了,我去借谁的命给他?” 竹叶茫然:“新帝。” 郭赵头疼:“那事情就又麻烦了。” 竹叶听不太懂:“师父,命也可以借吗?” 郭赵将手指抵在唇间做出嘘声的样子,然后悄声说:“这是咱们师徒的秘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好。”竹叶感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就算是有人要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郭赵揉了揉她的脑袋:“竹叶可真乖。” 又行驶了一段路便抵达了朱雀门,进了皇城便要步行,师徒二人下了马车,在王映月的引领下,随着一些宫婢前往东宫。 一路上竹叶四处张望,她跟着师傅去了凉州城的将军府,也算是长了些见识,可见了长安皇宫的繁华,方才意识到,那些都是大巫见小巫。 皇城的繁华让一个乡下来的姑娘难以想象,那些雕梁画栋地面上铺的青石板路,道路两边种植的奇花异草,还有那蜿蜒曲折的小桥,巍峨的宫殿,飞楼插空,金碧辉煌。 在偌大的宫殿面前,人显得分外渺小,殿堂进出着衣着整洁的宫人,就连地上的门槛儿都是香木所制,沿着回廊扶梯往里走,地面上光滑整洁,一扇一扇门房上面雕刻着纹样,门口站着好多打扮一致目不斜视的宫女,见人行礼,挑开了那一道帘子,将里头的世界展现出来。 竹叶见的少,知道的少,一瞧见里面的场景,只觉得精致非凡,剩下多一个形容词都不会。 王映月带着人进殿,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叔父,神医到了。” 王丞相在得知云清有喜后,开始逐渐进食,如今岁月憔悴,但大体还好,瞧见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首先说:“一别数载,神医的模样丝毫未变。” 郭赵微笑:“王丞相老了不少。” 王丞相的头发近乎全白,王子异这一病可把老父亲折腾坏了。他还算平静地说:“我就这一个儿子,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只怕要老死去了,还请神医救一救吧。” 王子异躺在紫檀木的宽阔床榻上,身上盖着羽绒被子,轻薄而又温暖,但他本人肤色发青,眼睛紧闭,显然被子并未能给他带去温暖。 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凉,气息一日比一日弱。 郭赵上前检查一番,“那个病反扑了,还挺严重的。” “可有办法?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郭赵想了想:“容我再想想吧。” 竹叶怀疑师父救不回来,在想办法拖延时间。 她觉得这漂亮的皇宫瞬间杀机四伏。 宫女进来道:“王丞相,郡主和三皇子想要探望。” 王映月说:“神医在看着,还是换个时间再来探望吧。” 郭赵却说:“让他们进来吧。” 王丞相便点头同意,让宫女带人进来。 帘子一掀,外头的一男一女便进了屋。 竹叶好奇的看了一眼,然后就整个僵在原地,发出细弱的声响:“阎哥哥……” 直到多年以后,竹叶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都忍不住心碎落泪。 她在幼年的时候碰见了个英俊帅气的小哥,半大孩子春心萌动,只把那当成自己的初恋。 谁曾想,初恋变惊吓。 漂亮哥哥穿女装成了漂亮姐姐,虽然好看,但还是刺痛了她弱小的少年心。 阎良花意外:“好巧呀,竹叶,郭先生。” 白不厌更干脆:“师父。” 郭赵先看向了阎良花,心底想,难怪皇帝早死,是你在的缘故呀。和这些六爻算不出来的人掺合在一起,命总会被改变,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他心里愁着,指着白不厌笑眯眯的说:“竹叶,这就是你师兄。” 阎良花道:“我是你师兄未来的娘子,竹叶可以叫我师嫂。” 竹叶:“……”她单方面宣布,将永远地和师兄作对,永远不和师兄亲近。因为师兄抢走了她的小哥哥。 郭赵:“……”居然还是情侣,可有的忙了。 王映月惊讶:“神医和他们居然还有这一层关系,三皇子师从神医,那也懂医术?” 郭赵一笑:“不懂,这孩子心硬,不想救人。” 白不厌乖巧的说:“想救人的,只是没学医的天分,不然我就能救王兄了。” 阎良花是个有拯救他人心理、有英雄情结的人。白不厌心里在变态,展现出来的也是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 郭赵摇头:“你学医也救不了。” 王丞相立刻问了一句:“神医可有办法,不用万全。” 上位者惜命,哪怕治病救人都要一个万全的法子。 王丞相说了一句“不用万全”,那就是知晓儿子不好,就哪怕有一丝机会也想赌一赌,过后更不会迁怒郭赵师徒。 郭赵却没轻易应下,只是问:“国有大丧?” “是的,陛下去世了,后事由三皇子打理。陛下生前节俭,不愿大家为他死后事操办,所以一切从简。”王丞相这样说着,但大家都清楚,谁都不愿意为皇帝的身后事在操心。简单办了,还能搏一个节俭的好名声。 白不厌更是不愿意替其守灵,借口事情诸多,随便指了几个人在那跪灵哭灵,反正皇帝的妻妾多,有皇后领头,一群莺莺燕燕还能哭出效果来呢。 郭赵追问:“不知接下来谁登基呢?” 王丞相以为他要帮白不厌争一争,很痛快的说:“自然是三殿下,他是先帝唯一的血脉了。” 郭赵习惯于不露喜怒,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事情越来越麻烦。他想了想,在怀里掏出了个小蓝瓶,拔开掏出几粒药给昏迷的王子异喂了下去。 他请求先给安排个住所,由他慢慢想办法。 王丞相应允。 阎良花和白不厌对视一眼,也提出了告辞。 故人见面还有话要说呢。 神医果然不凡,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几粒药服用下去,王子异的呼吸渐渐顺畅,比起从前的气息微弱要强上许多。 王映月守在哥哥身旁,喜极而泣:“兄长有救了。” 王丞相只觉得自己绷紧的那一刻神经得到了松缓。 爱妻临死前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王丞相为了王子异可以放弃一切,只要他能健康地活着。 第二百三十一章 师徒 东宫又塞进来了一个住户,贤德殿座北面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双扇板门,棂花槅扇窗。主有正殿,东西配殿,浑金毗卢罩,装饰考究华丽。配殿又分东西两间暖阁,另有耳室,左右是不愁住。 掌事公公拨掉来了六个宫女伺候,才刚送进屋,就让郭赵客气的撵出去,只说不喜欢人。 宫里的人惯会瞧人眼色,管事公公直接把几个人安排到了有一段距离的小屋,瞧这架势,也就一日三餐定时来送,多一分钟都不会打扰。 这也就方便了屋中人说话。 白不厌见着阔别多年的师父第一句话不是嘘寒问暖,也不是痛哭流涕,而是直接提要求:“你告诉王丞相可以救王子异,但要他让王敦毁约。” 竹叶扯了扯阎良花的衣袖:“我觉得他不像徒弟,他像债主。” 阎良花不知道白不厌和郭赵之间的恩怨,没法掺合,只能笑着说:“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 竹叶摸着下巴:“我真不知道师父有什么东西能借出去。” 郭赵微笑:“借命。” “什么?” 这一个词儿像是触发了白不厌某个记忆的开关,想起了零碎的片段,但又不真切。这是很难得的体验,因为自小白不厌记忆力就强,白夫人对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忆犹新。 竹叶撅嘴:“师父说好的不和外人说。”随即想起来,师兄好像不是外人,于是心情更差。 阎良花没听明白,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也不是外人,你说给我听听。” 竹叶一时没敌过阎良花温柔,稀里糊涂地说了出来。她自个儿也不太明白,说的一塌糊涂,阎良花倒是听懂了,郭赵能借命。 说得更干脆一些,皇帝余下的性命,能给第二个人用。 如今的局势,皇帝一死,白不厌要登基,他一登基,郭赵便无法救王子异,所以郭赵提了一个建议:“你要不要把皇位交出来?” 这大概是今天最荒诞的对话。 白不厌带着礼貌的微笑问:“师父觉得我是三岁孩子,哄一哄就能把糖交出去?” 借命,说的这个玄幻。 郭赵心累:“我难得坦率一把,同旁人说起此事。” 竹叶帮自己师父辩解:“我相信师傅说的是实话。” “当然,你今年有八岁吗?”白不厌保持微笑。 “我都十一岁了。”竹叶抗议道。 白不厌恍然:“难怪你会相信他。” 竹叶:“……”她讨厌师兄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阎良花觉得白不厌有欺负小孩的嫌疑,嗔道:“你今年有九岁吗?” 白不厌眨着小狗眼,甜甜一笑,如果不是有外人在,估计还能喊一声姐姐。 郭赵复杂的说:“从前我教你以为自己养了头狼。” 郭赵教了白不厌一年左右,后某一天突然消失,如果不是王子异生病他现身的话,白不厌会怀疑郭赵死在了哪个角落里。 白不厌和善微笑:“师父从前总跟我讲仁义礼信呀,难道不是要教导我向善吗?” “是往这个方向教的,可你没学会。”郭赵轻轻地叹了口气,用心教导一年,不如男孩对女孩的追求之心。天底下做师父的,应该都有这点儿复杂心情。 阎良花听师徒二人的话越拉越偏,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命虚无缥缈,真的可以被借走吗?” 郭赵:“当然。在平静的水里,命一直保佑着你。” 阎良花一笑:“在惊涛骇浪里,我能保护自己。” 郭赵:“你不信命?” 阎良花好奇:“我只是疑惑,命在郭先生的手里是什么?” 郭赵眼眉弯弯,十分温柔:“你可小心点哟,什么都想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 两个人的对话似是而非。 白不厌也不太相信郭赵的话,但毫不犹豫的说:“我可以把我的命分给王子异。” 郭赵为难的说:“我借过命给你用,给你的东西拿不走。你的命没法分给别人。” 白不厌越发觉得这是个圈套:“听上去很假。” 郭赵遗憾:“你还是没学会尊师重道。” 阎良花眼见再谈得不到什么好结果,站起身:“你们二位舟车劳顿,估计也累了,还是早点儿休息吧。” 她低头对竹叶说:“这宫里好吃的特别多,好的食物,漂亮衣服尽管要,这个时候不撸羊毛?什么时候撸?” 白不厌轻轻一笑:“这个时候教别人撸羊毛,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阎良华迟早入住皇宫,皇宫里的,都是她的。 她成了一只羊,悄悄的捏了白不厌一把。 竹叶看的胸口疼,她失恋了,歪进师父的怀里,眼不见心不烦。 郭赵摸着她脑袋,心想,皇帝死了,二皇子死了,还有谁能拿出来用一用那。王子异……借命不行,得换个办法。 两人退出了西配殿。阎良花住的地方不远,但二人没回去,沿着长廊一直走,再拐两个弯儿,到了个小花园,私下僻静,还有个小水池,里头有些海藻荷花,不过荷花都已经谢了。 四周都是树木,纵然是秋天,也有几颗松柏伫立,说起话来并不怕被人听见。 阎良花的神色不复方才轻松,若有所思的说:“你觉得郭赵说的话是假的吗?” “既然‘真的’对我有害,那他说的话就只能是假的。”白不厌痛快的回答。 如今这个局势,皇帝的位置他一定得要,否则连进场博弈的资格都没有,而且郭赵说的话的确过于玄幻。 如果阎良花不是穿越的话,她肯定不会当回事儿,但自个本身来得莫名其妙,再看到了郭赵身上的神秘,实在忍不住琢磨对方说的话:“假如对方说的是真的,那王子异怎么办?” 白不厌沉吟:“我觉得你不要太相信他比较好,他既然敢带着小徒弟来长安,就一定有别的方法救王子异。” 白不厌对郭赵的了解,就是一无所知。 他们两个相处了一年。这期间郭赵并没有作为师父的威严,他大部分时间摆弄六爻,少部分时间说奇怪的话,白不厌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和他相处期间生过大病,甚至需要借命这种荒诞的手段来活下去。 这个男人神秘莫测,来无影去无踪,目的不够明确,且多年保持着同一副容颜。 如果非要往玄幻方面想一想,他觉得这个男人是妖怪。 是一个没有兴趣吃普通人的妖怪。 “借命说的好听,实际上不就是杀皇帝吗?” “说起这一点,北端有三个皇帝都英年早逝吧。” 两个人视线对到一处,眼底皆有凝重。 阎良花干干一笑:“看来这皇帝不好好当,总让人盯上,郭赵说他想杀皇帝,总没说谎。” 白不厌将要成为皇帝,这个位置很危险。 他轻声安抚道:“你别害怕,他总不会真的杀我。他这个人做事很有规章制度,自有一套行事准则。” 阎良花有些同情他:“你的日子不好过,可惜我病情已好转,也不能在宫中常住陪你。” 白不厌一时着急:“我不让你走。” 他说完又后悔,如今宫中形式一片混沌,又添了郭赵这么一个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人,事态能发展到哪一步,谁都说不好。他把阎良花留在宫中,未必安全,不禁有些羞愧:“我不太想让别人看见你,总想着让你绑在身边,实在太自私。” 阎良花倒不觉得,笑眯眯地说:“一个小孩不肯让人看他的金鱼,因为那鱼是他自己花钱买的。” 白不厌可是往阎良花身上砸了一大笔钱,阎良花自个儿有时数数那些被自己吞掉的钱都觉得心疼。 “我可能是有点这种心理吧,但这样不好,说出来好难听,我以为表达爱会更动听一些。”白不厌自卑。 阎良花:“能的把自己的爱说得天花乱坠的人,实际上爱得并不深。” 白不厌茫然:“我不懂。” 阎良花摸着自己胸口:“就像是我心里很喜欢你,但又说不出来一样。” 白不厌的耳尖红了红,眼眉弯弯地笑着,“我从不敢问你喜欢爱呀这种东西,但你自个儿说出来,我听的又很开心。” 阎良花扑哧一笑,“我留在宫里陪你吧。如果我能留下来的话。” “如今这种情况没人会管你住在哪,等王子异或生或死后会有个结果的,无论结果是好是坏。”白不厌望着一池残破的荷花,静静的等待着。 这句话很快被打脸,就算如今长安城的局势微妙,还是有人牢牢的记着阎良花。 这个人就是旬阳长公主,她算着阎良花伤势好转,车马颠簸也不妨碍,于是就来宫里,刚一落座就非常直率地说出来,想叫人到自己的公主府上小住一段时间。 阎良花的伤口没有彻底好,但行走坐卧不成问题,实在没法推辞一个追到宫里的公主,无奈的叫萤娘收拾东西,心里想着,王昱啊王昱,你虽不在长安城,但给我添的麻烦是一丁点儿都没少。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萤娘在收拾东西,一些阎良花要换的药。太医院特意调制的秘方,防止肌肤上留疤。不得不说皇族的东西就是好,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疤痕已经不那么狰狞。 阎良花琢磨着撸羊毛,特地让太医院给自己配的十盒的带走,因此就耽误了些功夫。 她和旬阳长公主坐在一处,喝着茶,说着话。 旬阳长公主说:“这个进宫拜见了一下皇后、太后……”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最后取了个折中的叫法:“我去拜见了慈宁宫娘娘,见她哭得伤心,也跟着难受。先帝身子也算硬朗,突然间就去了,我这个当姐姐的送弟弟,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南楚以礼治国,先帝去世,守灵七天,然后皇子才能登基,这个时候的称呼有些混乱。 阎良花知道内情,晓得皇帝是被她和白不厌联手气死的,此刻同人嘘寒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先帝恐怕是伤心过度,二皇子去的那样突然,任谁都承受不住,何况先帝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长公主自然而然的将话题扯到了自己儿子身上:“我就那一个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要我命了。偏偏这混小子就是喜欢往危险里钻,成天嚷嚷着要保家卫国,打退北端。” 阎良花轻轻一笑:“年轻人有热血是好事。” “你这话说的老气横秋,你还比我那孩子年纪小呢。”长公主怜爱的看着她,“我这儿子可记挂你呢,一天来三封信问问你的近况。我都没敢跟他说你受伤了,就怕他直接窜回来。” 阎良花:“这不像他性格,我虽不是很了解王昱,但也晓得他是个大男人,不想这些细枝末节。” 长公主心想,真叫你猜准了,这熊孩子就写了一封信,表达了愿意成亲很是高兴,剩下就没想给小姑娘单独寄上一封信,满脑子里面都是军营打仗。 旬阳长公主平心而论,这如果是自己的追求者,早就一脚踹到南天门去了。 她笑了笑:“你真会开玩笑,我儿子虽然大大咧咧,但把细心都用在你身上了。我被他弄得都格外惦记你呢。” 阎良花生疏客套着:“劳烦殿下这般惦念了。” “叫殿下太生疏,不如先叫我夫人吧。其实这么多年叫我公主的人少,叫我夫人的人多,我自个儿也觉得听夫人更习惯。”长公主笑着说。 阎良花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夫人。”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就听外边有足声传来。 显德殿住的人多,来往人影杂乱,那也没当回事儿,谁是帘子一掀,竟是进了他们东配殿。 宫女簇拥着一道人影往里走,对方一身白衣,神色有些憔悴,眼角眉梢透着冷淡,模样和白不厌有些相似,就是厌世的气息更加浓郁。她走上前来,“可赶巧了,还遇见了姐姐。” 来人正是白夫人。 王夫人白夫人是姐妹,自小在宫里一起长大,不说亲密,但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分别多年再相遇都已经是当娘的人。 他们两个的儿子好巧不巧都相中了一个姑娘。 阎良花行了一礼:“见过白夫人。” 白夫人冷冷清清的应了一声。 王夫人越发眉开眼笑,这婆婆也是女子挑选丈夫衡量的一点。她说:“难得见妹妹出门。” “入秋以来天儿冷,不爱动。”白夫人答了一句。 王夫人道:“可奇怪了,从前你最喜欢冬天,说是喜欢雪。” 白夫人眼皮子微微垂下:“经过无数冬天,白了头,就会对于寒霜厌烦了。” 王夫人若有所思,又笑了起来:“正好我接良花去公主府上小住些日子,妹妹要不要一起去?我那府里修建的特别暖,好几个地龙火炕,那短暂的寒冬足以挨过。” 白夫人勉强笑了笑:“我在来之前见了三殿下一面,三殿下说,将要登基,想邀请你,我二人留宫参与典礼。” 白不厌来了一张釜底抽薪,干脆把所有人都留下。 王夫人在心底想,真是个奸诈之徒,模样还生的那么单纯,自己儿子怕是斗不过。可恨阎良花守着孝期,根本没法成亲,还剩下一年多的时间,变数太多。 一个屋子凑齐了三个心思各异的女人,气氛凝固,宫女上茶,阎良花为了掩饰这种尴尬的氛围,喝了好几口,又告诉萤娘不必再收拾东西。 王夫人接嘴道:“东西也不用拿出来,等着三殿下登基后,再去我那儿住一住。” 左右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完全不用折腾。 白夫人的眼神不带任何温度,落在了阎良花的身上:“你可真是好福气,能得姐姐这般看重。” 阎良花不接话,她觉得白夫人的状态有些不对。 王夫人笑盈盈地说:“毕竟是我那蠢儿子的心上人,肯定要格外优待。说起来,三殿下年岁不浅,如今更是登基为帝。后宫不可无主,皇帝不可无嗣,登基后也该娶妻,纳妃嫔了吧?” 白夫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大概吧,太后会操持的。” 王夫人:“那到底是你养大的孩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呀。他的事情还得你来操心着。” 白夫人:“……” 反正阎良花侧耳聆听,觉得这场三个女人在一起的戏唱的是真尴尬。她好不容易挨到二人离开,终于得以躺在床上瘫着歇息回血。 萤娘拿着膏药给她伤口上涂抹。 外头一阵嘈杂,原来是白夫人去而复返,嘴上说着耳环掉了,要回来找,一直便找到了内室。配殿分东西,阎良花住在西暖阁,白夫人掀着帘子进来,后头还跟着不敢拦的宫女。 她懒洋洋的说:“都退下吧。” 其他宫女退了下去。 白夫人冷冷的看了萤娘一眼:“你听不见主子的话吗?” 萤娘欠了欠身:“奴婢是三殿下派来照顾阎小姐的,寸步不离。” 白夫人脸色虽然难看,但却没强求人一定要走。 阎良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没起来问你,说:“夫人的耳环找到了吗?” 白夫人从自己袖子里面拿出一个帕子,展开后就是那丢失的一只耳环,直接伸手戴在了耳朵上。 她倒是坦率,直接表明耳环丢失只是个借口。 她说:“你让他把星辰还我。” 阎良花心想,连名儿都不叫,那是讨厌至极。这位白夫人前阵子生了大病一场,醒来后深居简出,这还是她们病愈后头一次照面。白夫人改变不可谓不大,从前是个略有些柔弱的女子,如今还是柔,但柔的生冷,好像一盏脆青瓷,随时抱着与人同归于尽的决绝。 这位怕是记忆都想起来了。 阎良花便越发不客气,道:“你要儿子,怎么来同我要?” 白夫人压着一口气:“若不是帮你解围,怎会需要我入宫。皇宫这地方我是绝不想沾的,偏他卑鄙扣了我儿,如今我已帮你解围,叫他把孩子还我。” 张口他闭口他,星辰是儿子,月光是孽障。 阎良花是能理解白夫人,任哪个女子受了这样滔天的委屈,都会感到恶心痛苦。可你敌不过仇敌,就把无辜的孩子看作孽张伸手折磨,是否过于卑劣? 她因为自己穿越而来,好像是玄幻,对郭赵那些荒谬的言论是有信任的,假如说郭赵真的借命给白不厌,那必然是白不厌性命不保。 谁会害得白不厌险些丧命呢? 除了眼前这个恨不得一把火烧了皇宫的女人,还能有谁? “白不厌不会伤害白星辰,你自个管他要就是。别弄的好像谁会害你一般,即使有人害你,那也不是他。你不敢跟活人较劲,那人都死了,您骂两句,该找找这冤有头债有主了。” “……”白夫人抿了抿唇:“他倒是什么都不瞒你。” 阎良花从床上坐起来,正好萤娘上完了药,绑好了手臂,将袖子放了下来,她起身推开了窗户,指着外头说:“这整个皇宫里头,谁都过得苦。你放眼瞧瞧,底下的那帮宫女,寝殿里的贵人,也没见谁自己过的苦就作贱亲生骨肉。白不厌再不堪,血脉再肮脏,那也是你给生下来的。他都没怪你,你有脸怪他吗?” 白夫人的脸皮都抽动:“你小点声。” 阎良花扬眉一笑:“我就喜欢和你们这些要脸的人打交道,既然你要脸,那在外头就给白不厌点儿好脸,好歹他也是要登基当皇帝的人了,被你这个‘养母’嫌弃让他怎么做人。我一向混账,你让他不痛快了,我就不让你痛快,连带的你家里人一起受牵连。到时您瞧瞧,最难堪的是谁?” 白夫人捏着拳头转身离开。 阎良花瞧着她背影:“我倒是有点怀念她处处为白不厌考虑时,虽说是处处与我作对。” 萤娘一言不发,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就算是吵吵闹闹的一通,万事也和她没关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主子们的乱事儿越少掺和,活得越久,这是宫里心照不宣的规矩。 第二百三十三章 苏醒与登基 王子异醒了。 郭赵的一副丹药喂下去起到了作用,但郭赵也说:“这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王子异的身体不能动,只是意识清醒的,能张嘴吞咽东西和说话,其他事情都要靠宫女帮忙。 这对一个健康的人而言是极其屈辱的,他要忍受身体不能动的折磨。然而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点,毕竟他以为自己扔了一团烂摊子,眼睛一闭就直接去了西天了。 王丞相在儿子睁开眼睛能说话的第一秒心情波动较大,捂着心脏缓了半天,一字未说便转身离开,出宫去了。 当父亲的说两句动情的话,都觉得羞耻。 王映月陪在床侧,用帕子擦拭着眼泪。 王子异淡淡的看着她:“为什么?” 人没死,那就得接着烂摊子收拾。 王映月的动作一顿,拿起了宫女递过来的药,用汤匙凉过,递到了他的唇边:“兄长先吃完药再听吧。” 王子异吞咽着,药从他的唇边往下淌。 王映月仔细地用帕子擦拭,因为有粘稠感,还叫宫女去洗了个湿帕子,再端一些水来准备待会儿给王子异擦拭身体。 就这么将人全都支开,四下无人,她才说:“先帝要将沈令仪许配给二皇子,将我再嫁给白不厌,我不愿意。” 她这辈子嫁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殿下。 “所以你就陷害他。” “不全是,至少听风楼是他的产业。”王映月眼帘微垂,栽赃白不厌,除掉阎良花,这本是一场顺遂的买卖,可惜没成功。 她当时死死盯着阎良花,看见对方用来挡刀的,除了手腕,还有从袖子下飞出来的花。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四儿的身体上的确有很多被细小物体划开的口子,地面上也有很多残留的花瓣,就像是被人用力揪下,又撒了满地。 王子异咳嗽了两声:“你不该如此,你不想嫁,谁难道会勉强你?” 王映月盛了清水喂给兄长,低眉敛目,分外柔弱:“兄长,我不想再给你和叔父添麻烦,王家的女儿总得有些用处。我本和二皇子商量好了,断了白不厌的路,他登基后停止科举,不再触动我王家利益。未曾想事情阴差阳错,他死了。” 王子异:“好像死的挺多人。” 王映月:“二皇子突然去世,先帝受打击没过多久也去了。如今剩下一个白不厌,反倒是独占鳌头。你说这是一个巧合吗?” “我不知。” “沈令仪和阎良花关系密切,我问过的,她们两个在宫里打过照面。那阎良花可以在没水的情况下培育麦子,能不能在干燥的土壤里养出毒花呢?”王映月冷静地做出推测。 她只猜错了一点,阎良花没有种花,阎良花是催生了原本毒性微弱的花,将其变为剧毒。 王子异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你还在为了希月的事情抓着阎良花不放。” “兄长,我和希月自小一起长大,我了解她。”王映月将碗放到了一边,轻轻的握住了王子异的手:“兄长倒下去的那一瞬间,我以为这是报应,吓得魂不附体,向老天爷祈求,只要你能平安醒过来,我就束手待毙,什么都不做。你能醒来,就说明老天爷其实没有在责怪我吧。” 王子异:“我晕倒是我有病,与你无关。” 王映月垂着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瘦弱的背脊被轻薄的衣服覆盖,“你昏迷的这些日子,白不厌几乎没有来探望过。他不值得兄长的厚待。” 王子异一动不动地盯着床顶的花纹:“可惜我不能看他登基了。” …… 登基是一件特麻烦的事儿,白不厌起了个大早,从昭享门外东南侧具服台更换祭服后,便从左侧进入圜丘坛,至中层平台拜位。 此时燔柴炉,迎苍天,乐奏‘始平之章‘。他至上层苍天牌位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对上苍行三跪九拜礼。 文武百官观礼,皇亲国戚相随,阎良花就混在其中,看着白不厌一点一点的忙碌着。 他在奠玉帛,于主位、配位前奠玉帛,乐奏“景平之章”。反复行动,到主位、配位前进俎,乐奏“咸平之章”。场面肃穆,庄严。最后白不厌在主位前跪献爵,回拜位,乐奏“奉平之章”,舞“干戚之舞”,司祝跪读祝文,乐暂止。 这个时候没人敢抬头,所以阎良花抬头了也没谁会发现。 看见了最高处的白不厌,身着玄色龙袍,衣服压的人抬不起肩,头戴冕旒,遮住了面孔。 冕冠顶端有一块长形冕板,前圆后方,象征天圆地方。前后檐垂有若干串珠玉,以彩线穿组,意为王者视事观物,不可“察察为明”。 一个人若成了帝王,必须洞察大体而能包容细小的瑕疵,其中平衡极难把握,难如登天。 阎良花无由来觉得白不厌的脚步很沉重。 一个走神的时间,司祝读毕乐起,白不厌行三跪九拜礼,并到配位前献爵,奏“嘉平之章”,舞“羽龠之舞”。 光禄寺卿奉福胙,进至上帝位前拱举。 白不厌至饮福受祚拜位,跪受福、受祚、三拜、回拜位,行三跪九拜礼。 祭品送燎炉焚烧,他至望燎位,看焚烧祭品,至此典礼全部结束,起驾返宫,羽林军的骑兵参差纵横的队列在花外巡逻,缀有五色羽毛的旗帜迎风飘扬,沿着帝王左右。 皇亲国戚跟着一起返回皇宫,这一路上王夫人都伴在阎良花左右,王夫人有些淡淡的悲悯:“没想到最后是他当了皇帝,这人一当了皇帝就诸事不由己,万事不由人了。” 阎良花道:“听您这话里的意思,当皇帝竟是不好。” 王夫人指了指天:“这皇帝呢,就是百姓选出来献祭给老天爷的,他做的好,百姓安顺,做的不好便有天降惩罚。一个人背负那么多,好也要变坏。我弟弟当初也是要当一个好皇帝,后来呢,他大概都不记得自己当初说过什么。” 那是一条曲折迷惘的路,不好走。 阎良花坚定道:“一个人的路不好走,两个人一起就不会忘了初衷。”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聪明,越是聪明的人就越不安于现状,能走的路越多,走错的路越多。” 阎良花沉默不语,她坚信自己走的每一条路都是最正确的。 一行人回宫后,王夫人没有再急着拉她去公主府,恐怕是有些心凉,不想要她这个儿媳妇。 她自个收拾收拾,对着镜子又描眉画眼一番,等了一炷香,萤娘便拉着她往出走。 穿过几条僻静的小路,来到了一个池塘边儿。 凉亭下面儿正坐着个人,白不厌一身玄色龙袍,冕旒换成简单的发冠,原本的刘海儿都被梳了上去,露着额头显得更加成熟。 他站起身,向往常那般下了台阶向阎良花迎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说:“若正常来,册封完皇帝,便可册封皇后了。” “此事不急于一时,我孝期还没过呢。”阎良花略有些疑惑:“你不抱我吗?” 白不厌就像是一只巨型犬,最喜欢的就是拥抱、抚摸、揉肚子。 白不厌迟疑了一下,往前走,给了一个拥抱,下颚贴着阎良花的脖子,感受着阵阵温暖,身体里的寒意好像都被驱散了不少。 阎良花的鼻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身体有些发冷:“你被刺杀?” “谁能伤得了我?” 白不厌眼见瞒不过,只得老实说:“是我自己剜了点儿心头血。郭赵炼丹,需要点儿心头血,别说还挺管用,王子异醒了。” 阎良花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心尖儿都在发颤。深吸一口气:“这是什么鬼剧情?用在男主和女主身上的心头血,怎么就用到你基友身上了?” 白不厌没听懂,一脸茫然,阎良花又开始说胡话,她总会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很奇特的话。 阎良花吐出一口浊气:“他还要炼多少药?一个字儿都不许瞒着我。” 白不厌沉默片刻,“王子异身体不好,每天需要我一碗心头血养着。我身强体壮,也不算什么事儿。” 阎良花脑袋嗡嗡作响,眼角不自觉的就红了。 剜了一碗心头血出去,颠簸了一整天,这得多擅长隐忍的一个人,连一句疼都没叫过。 她就连离开他的怀抱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到伤口,极力将自己的眼泪忍回去,然后十分郑重的说:“我想去你御书房看看。” 白不厌拉着她的手:“好。你放心,我不会苛待自己,早就拿了陈平之来用,好些都是他帮我分担的。” 当天的奏折,全都是阎良花帮着批阅的。 她擅长模仿字迹,尤其是白不厌的字。 白不厌就坐在一旁静静的休息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棱角柔软,没血色的唇也跟着染上了几分粉意。 这世上有什么值得阎良花拼尽全力吗? 有,就是白不厌。 第二百三十四章 各方权衡 白不厌登基后的第一件难事就是如何把王敦这尊大神请走。 有这么一尊大神杵在这,底下的小妖兴风作浪,给朝政造成不少的困扰,处处受到节制。 这帮人闹的头一件事情就是罢免科举。 世家错综复杂,但在自个儿利益上还是能摒弃前嫌拧成一股绳,一起来对付皇帝的。白不厌是新帝登基,根基不稳,这是个极好下手的时候。 自古以来,皇帝想做事能维持的时间不长,只是一时。 因为后继之君刚刚登基,为了稳固统治不会再将高压政策延续下去的;更何况下面那些贪官污吏报团也是不容小觑,打个比方,遇上雍正这种有手腕的皇帝能延续铁血政策,要遇上道光帝这种昏庸皇帝,别说政见,都得天天被忽悠的吃天价鸡蛋。 白不厌未登基前为人和善,见人三分笑。登基之后便初露锋芒,和朝臣们碰过几次,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总是带笑的小皇帝并不如意料中的那样好摆弄。 朝臣们平心而论,不喜欢这位皇帝,再加上王家那边一直不发声,以为王家默认朝臣们闹着的行径,于是越发能折腾,甚至连废帝的口风都放了出来。 先帝时,就闹过废帝,最后沸腾过后压了下来。当时是因为先帝唯一的兄弟死了,如今的白不厌也没亲兄弟,但还有个堂兄弟。 南安王好端端的活着,而且看上去更温顺。 一场角力如此便诞生。 慈宁宫,荣升为太后的沈氏换上了更加灰暗的衣裳,连个花纹都没有,但瞧着衣领袖口香的厚重绒毛仍旧贵重。 宫内的一个摆设一点儿彩色都没有,看上去灰秃秃的,天青色盘子里面装着瓜果。 她掰开一个橘子,橘汁儿渗透到指尖,用深绿色的帕子擦了擦,淡淡的说:“这两天儿送上来的橘子有些酸,底下的人做事越发不精心,心不静。” 如今皇帝和朝臣们斗得这么凶,官员个个琢磨着争斗,哪里还做得好本职? 阎良花坐在对面儿的绣凳上,手里端着盏茶,也不接话,她就想听听沈太后能不能自个儿把独角戏唱完。 白不厌找尽借口将阎良花留在宫廷,打着沈太后的名义,说是让阎良花留在宫里陪沈太后。王夫人那边也没阻拦,许是心灰意冷放弃了。 沈太后清楚自己的作用,并未要求阎良花天天来陪着自己,对阎良花总往出跑的行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个不知闹出什么念头,突然就把阎良花叫到了正殿,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知晓你跟陛下之间的情谊,且不说如今还横亘着一个王家王昱,就单说这皇帝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阎良花心想这就切入主题了,沈太后比她想象中的更爽快一些,她说:“陛下如今不是没三妻四妾吗?” “所以陛下如今才会如此艰难。”沈太后也是没法子,谁叫兜圈子阎良花怎么不接话。 皇帝登基就大肆纳妃嫔,一方面是开枝散叶,延续血脉,一方面也是为了笼络朝臣,和朝廷关系密切。白不厌不娶妻不纳妾不和朝臣们建立关系,自然就无法稳定根基。 阎良花扬眉一笑:“哪个男人那么窝囊,要靠多纳妾来维持皇位?是先帝吗?” 沈太后一噎,索性这人脾气好,风霜苦难经历的多,被人讥讽了也能保持平静:“哀家并无恶意。” 阎良花心想,你不是并无恶意,你是姜还是老的辣,凡是只看利益,不受情绪影响。 “太后有目的,不妨直说。” “令仪是个苦命的,成亲不过十几天,便出了那等事情。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沈府中备受折磨,我总想捞她一把。你将来入宫也寂寞,不妨有个闺蜜陪着,若实在不喜欢只当她是个小猫,小狗养在宫里,给她个容身之处吧。”沈太后这样的人低三下气的请求,一般人都会有所动容。 阎良花一向怜惜白莲花,但在触及自己利益的关口,永远不会手软。笑着说:“您今儿个求我给个容身处,明儿个就会可怜她膝下空虚再给个孩子,我自个儿不介意做慈善,但总不能拉我男人出去做慈善,我怕他肾亏。” 沈太后秀眉微蹙:“他是皇帝,有万般不得已,将来不会只守着你一个人的。” “您放心,他将来变心也得斗得过我。”阎良花可不是什么“你若无情我便休”的主,她没爱的尽兴,想跑都没门儿。 她站起身:“跟您说话耽误工夫了,我今儿个便出宫,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打扰了,您往后要是再有事儿直接跟白不厌说。” 阎良花这两天真没闲着,白不厌的奏折她都看一遍,看出了好些问题,在背后和那些朝臣斗了一通,但解决不了基本问题。 事情还得自源头上来解,她叫萤娘跟白不厌打了声招呼就出了宫,没敢亲自去说,就怕白不厌眼睛一红,她就又舍不得了。 白不厌一天一小碗心头血,都快把阎良花的心给扎透了。 出宫容易进宫难,皇帝不能离开那偌大的皇宫,俩人明明在一个城却硬生生地谈起了异地恋。 阎良花思来想去,只能怪王家,于是登上了王府的门。 小厮还挺意外,通报了府内主子,得到了准许,这才将阎良花引进了书房。 一进去就看见挂在墙上的几幅名人字画,还有巨大的书架上落满了书籍,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梨花木的雕纹镂空椅子,底下四副脚踏。椅两边有一对高几,上头捧着一盆花,难得养的正艳。 阎良花还没进屋的时候,就透过花儿窥探中屋内场景。 一个青年人在拜着王丞相,口里说着:“还帮我给橙儿赔个不是。” 阎良花进了屋,屋中交谈已经停止,她看的也要更加仔细一些,那个青年人年近三旬,应该是吃了很多苦头,脸上生出很多日照长出来的斑,身体要格外瘦弱,模样生得端正,嘴角法令纹重。 她好像没见过这个人,但隐隐有些熟悉。 “籍儿,你先下去吧。” “是。叔父。”王籍乖顺地离开。 阎良花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是那王江横嘛,王子异的堂兄。因得王子异的一个案子,被叛杀人未遂,与妻子合离后,便被流放,即便是有王家照顾,仍就吃了很多苦头。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王子异得罪了他。他倒是很知趣,反而来给王子异赔不是。怕也是借此机会,想做王丞相手里捞点好处,毕竟只要王丞相稍稍有那么点愧疚,指缝里露出一点儿东西都够他受用终生。 “你来做什么?”王丞相问。 阎良花直率的回答:“我请丞相高抬贵手,帮一帮陛下。” 王丞相却说:“那是皇帝,不破不立。瞧见过蝴蝶吗?” 蝴蝶出蛹前,任何人都不能帮,那是蜕变的过程,一旦有人相帮,就会出来一个飞不起来的丑陋肉虫。 阎良花微笑:“您磨练他,也不能往死路上逼。他天天从心头剜血,想必您是知道的。” 复杂的朝政就算是一个健康的人都未必应付得来,何况这么放血,疼痛在折磨着他,精力被无限分散,身体根本承受不了。 王丞相平静的说:“敌人是不会挑时间进攻的。” 阎良花心里窝着一股火,笑意加深:“就像是您所处的环境,里面外边儿的人都会进攻。磨练了这么多年,好像也不得解脱。” 王丞相并不生气:“割不断,切不得,那是连着骨头和筋长的,谁能把自己的血肉剃掉?” 他倒是坦荡的认了这一点,语调平缓,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王家的众人是撑起一个家族的基石,也是甩脱不掉的污秽。 就像是养了一帮人,最后养成了蛊,对内对外都凶残。 阎良花反倒没了脾气,这年头这世道拖的人寸步难行。她今儿个来的目的也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提请求:“您这么多年闯下来,也不是孤身一人的。陛下没什么能用的人,我想帮帮他。” 王丞相慢条斯理地问:“你想入朝?” “对。” “凭什么?” “科举是我提出来的。” 王丞相抬起头来,郑重地打量了阎良花一番,说:“倒是小瞧你了,不愧是他的徒弟。” 阎良花觉得,师父凭着自己也往脸上贴金不少。 “胆子也挺大,不知道科举触犯了王家的利益吗?” “知道,可还没触犯您的利益,您支撑了这么久的国家,肯定有感情了,知道光是凭借家族一个国家长久不了。偌大的一个国家,只需要无数人添砖加瓦才能盖起来的,这不是王家的国家,是天下人的国家才对。”阎良花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少年会变老,雄心壮志和理想都会消磨干净,那就真的由屠龙勇士变为巨龙了吗? 老去的少年也曾是少年呀。 理想是白月光,没有哪个男人能忘记吧。 第二百三十五章 橙子树 王家口头反对,但没见真的对科举造成什么破坏,由此可见,王丞相是支持科举的。 内部下不去刀子,那就由外部动手。 王丞相看着阎良花:“你让我想起了你的师父。倦客如今已老矣,而春天还像旧时一样,每年都如期来到人间。” 他们那些人曾携手许下豪言壮志,如今已经分离联络到各个地方,有些人此生再未相见,最后一次见面时,却不知那是最后一眼。 所幸每年春天花儿都会开。 “没人能一直年少,但总有人在年少。有您打前盾,我们闯一闯,总不会闯出大祸来。”阎良花行礼:“求丞相让我入朝工部军器所。” 这是最直接最干脆能够帮到白不厌的方法。 和他站在一起,站在那吃人的朝堂上,并肩作战,彼此为友。 王丞相说:“从没有女子入朝为官,你会被骂做牝鸡司晨。” 南端北楚在往上没有李家王朝,自秦代过后,历史就被改写,自然也就没有那武媚娘出现。 阎良花一笑:“那样正好,我就来做这第一人。吃螃蟹的从来会被历史铭记。” 王丞相眉头一皱:“哪来这么多古古怪怪的话?” 阎良花想起听人八卦,说王丞相当年俊逸风流,如今这副样子可着实看不出来。 “要我帮你入朝也可以,你也帮我一个忙。”王丞相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抬步往出走。 小院儿里铺着青石板路,一直延长就到了中间的那个花园。这花园当中种植最多的就是橙子树,甜橙树、脐橙树、血橙树、冰糖橙树四个品种,阎良花好几次动心想摘两个橙子带走,最后都没敢挑战丞相府的权威。 “这是我娘子去世前种的,往昔年一直挺好,叶长绿,果长结,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叶子落得厉害也不在结果了。”王丞相的手抚摸在那树干上,神色很是怀念。 阎良花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按上去,感受到一阵微弱的异能波动,忽然想起了被自己一直遗忘的那一点。 这是橙子树。 橙子树是是柚子树与橘子树的杂交品种。 古代哪来的杂交? 这分明是有和她一样的异能者来到了这个地方。 王子异他妈怕是跟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 王丞相问:“我见你没水,在旱地上都能种出稻子,那你能就活这几棵树吗?” “能。”阎良花回答的很干脆。几棵树一直靠强大的木系异能温养着,如今只是异能消耗的太严重,再补充上去即可。她闭着眼睛,源源不断的异能从她的掌心运送过去,橙子树贪婪的吸食着,几乎将她抽干。 橙子树之间仿佛有连接,它们的叶子一点点变得翠绿,又重新恢复了最好的时候。 这位前辈的异能一定很强大。阎良花收回了手,苍白着脸:“感觉自己被掏空。” 王丞相浑浊的眼底出现了光辉,温柔的贴近这些橙子树,小声说:“小老虎,花有重开,人有年少,一切都很好。” 阎良花有些疑惑:“恕我冒昧想打听一句,令夫人是怎么去世的?” 像他们木系异能者自带治疗能力,又能自我保护,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异能者丧命。 王丞相冷淡的看了她一眼:“离开吧。” 阎良花嘴角微微抽搐,用完就撵人。她行了一礼告退,琢磨着回头问问王子异。 出门上了马车,整个人瘫软在车厢里,一直到回了霍府,整个人都不好,蜷缩在榻上,恨不得这辈子动也不动。 家里人都知道她脾气,天大的事儿,那都敌不过睡觉重要,被强行叫醒是要大发雷霆的。 尤其是今天,最后几乎是被搀扶着回到床上。 几个丫头都吓坏了,春秋寸步不离,时不时就去探一探鼻息,好在人活着。 阎良花需要的是回血,只要没人打扰她,睡上一天一夜也就好。偏偏总有杂事乱也是找上门。 王婆子往院里冲,被春秋拦了下来。春秋压低声道:“我家小姐累坏了,刚躺下,千万打扰不得。” 王婆子也着急:“春秋,大少爷那边出事儿了!夫人差点晕过去,就等着大小姐救命呢!” 这声音一大,直接就吵醒了阎良花。 她脑袋疼的厉害,浑身上下虚弱无力,刚从床上爬起来,彩霞伸手扶了一把,嘟囔道:“怎么有事儿就来找小姐,大少爷有事儿,您能帮得上什么忙呀?!” 阎良花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彩霞不敢多说,给她穿上了绣花鞋,她起身出了屋,外头的天还算亮,硬生生被她的脸色弄得气氛阴沉沉的。 王婆子有些畏惧:“小姐,夫人都想亲自来找你,如果不是头疼的厉害,起不来床的话。” 阎良花抬步往出走,春秋赶紧跟上。走到后花园看见了两个雕刻出来的巨石块,伸手一指:“把这俩玩意儿给我扔了,真丑。” 就是没睡好,心情暴躁,拿着死物发泄呢。 王婆子心想用死物发泄总比用自己发泄强,于是满口应着。 秋冬季节寒冷,风一吹,额头都发凉。 阎良花病怏怏地进了正屋,脸色比那躺在床上的霍夫人还要苍白。 霍清渺陪在床榻边,本想见到阎良花就冲上去,一瞧见这人脸色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柳氏格外着急,怀里搂着孩子,哭着说:“姐姐,夫君出事了,他战场上的同伴寄了信,说人去黑山上探路,都半个月了还没回来。” 丫鬟赶紧搬上了凳子,阎良花坐下,揉着眉心,口吻极其生硬:“下落不明总比死了好。” 柳氏一噎,忍着眼泪不敢哭出声。 霍夫人脸色苍白:“你帮帮我们吧。” 阎良花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怎么吧?我去不了战场上。” 霍夫人:“上次和旬阳长公主见面,对方还问了你弟弟几句近况,夸奖两句,我当时没当回事儿,紧接着你弟弟就被派去当斥候。谁都知道,斥候死亡率最高。” 阎良花心里嘿了一声,这都能和自己扯上关系。她听明白了霍夫人话里的意思,直言道:“王家的人不是公报私仇的人,无论我是否拒绝王家,都不会牵连霍音。” 霍清渺的嘴巴急,脱口而出:“那怎么那么巧?你才在宫里闹了一场,大哥就出事儿,大哥可是刚好落在了王昱手底下。” “战场上从来有惊有险,父亲应该没得罪谁吧,还不是死了。”阎良花的脑门疼得厉害,“战场上的事我帮不上忙,找我也没用。” 霍夫人一着急从床上坐了起来:“良花,家里就你弟弟这一根独苗,你也不想他有个三长两短吧,你父亲总要有香火继承。” “我有个双胞胎兄弟,父亲找到我后,就试图找到我的兄弟。结果搜了一圈,愣是毛都没找着,估计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父亲对战场上的人都如此无力,何况是我。”阎良花的话里不自觉地带了一丝讥讽:“战场凶险是有目共睹的,和得罪不得罪谁没关系,别把王昱想的太龌龊。” 对于拼死拼活在战场上的人,她愿意给予尊敬。霍音有胆子,上战场算他有本事,真要战死沙场,那也是意料之中。家中女眷要时常因为这个痛哭流涕,那她可真陪不起, 满屋女子呜咽痛哭,阎良花好像做了了不得的坏事。 霍夫人脑袋一痛,直直地躺在了床上。 霍清渺大惊失色叫了好几声母亲,柳氏怀中抱着的女儿,因为害怕也忍不住尖锐的哭了起来。 阎良花觉得自己要爆炸,她说:“要是没事儿我就走了。” 霍夫人艰难道:“还有最后一句话。我也不是逼着你嫁给谁,就是霍家如今这个情况撑不起谁,能走的就走,不拖累你们。” 她对家族无望,盼着能走的都走,能嫁人的嫁人。 阎良花冷着一张脸,困的眼睛睁不开:“我不嫁人,孝期都没过呢,往哪儿走。不过当官就好了,守孝一年就能当官,我往后入朝了,家里也算有个指望。实在不行你就把霍音叫回来,叫他老老实实在家延续血脉得了。” 霍清渺连哭都忘了:“你要入朝当官?” “希望六品起步,世家子弟不都这待遇吗?”阎良花至今对白不厌一入朝就能当县令耿耿于怀,琢磨着自己一定要比对方更高级,直接当个京官更有面子。 工部尚书一人,正三品;侍郎一人,正四品下。掌山泽、屯田、工匠、诸司公廨纸笔墨之事。其属有四:一曰工部,二曰屯田,三曰虞部,四曰水部。工部、屯田、虞部、水部郎中各一人,从五品上;员外郎各一人,从六品上。再往下也有一些植物,因为低于六品,她都不太关心。 柳氏也震惊:“当什么呀?” 阎良花:“去军器所,当什么不知道。” 先帝时有御前军器所,归工部所管,所属东西作坊,与各州都作院掌造兵器、旗帜、戎帐、什物,依规定制作程式,按兵校工匠制作精粗利钝以为赏罚;作坊物料库掌收铁锡、羽箭、油漆等物;皮角库掌收皮革、筋角,以供作坊之用。 她觉得,光是弓弩不够用,还可以制作一些东西,比如地雷。 第二百三十六章 阎良花入朝 阎良花以女子之身破例入朝,引起一片哗然,偏偏是王丞相推荐,众人敢怒不敢言,都说王丞相是不是失心疯了? 朝臣们心中反对,能庆幸所领的官职不高,丞,正七品。 她在晓得自己的官职位后,暗地里狠狠的磨了磨牙,想吃人。偏偏就比白不厌低了一截儿。 这倒不是王丞相故意的,只是那儿的官职就是这样。 军器监有监、少监、丞、主簿等专官。 监一人,正四品;少监一人,六品;丞一人,正七品。掌缮甲弩,以时输武库。 前两个都是主事儿,后一个是干事儿的。 阎良花属于空降兵,且还是女儿身,自个儿又说了要主研究,于是就放了这么个不高不低的地方。 她被安排到了弩坊署,手下还有几个小兵。 令一人,正八品,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叫做周成,看着阎良花的眼神一言难尽,长吁短叹。 丞一人,正九品,名叫郝建,这二人掌出纳矛槊、弓矢、排弩、刃镞、杂作及工匠。 监作二人,有府二人,史五人,典事二人。乱七八糟,阎良花扫了一眼也没都放在心上,虽说这是她的班底,但不服她的人太多。 “到底是世家子弟,就算是女子,都比咱们拼了一辈子强。” “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嫁人,跑出来仗着权势瞎胡闹,这是贵族小姐的新爱好吗?如今这世道没救了。” 阴阳酸雨冷言冷语比比皆是,整个军器监就没一句好话。 这也难怪,军器监里的官职都不高,除了弓弩还有甲坊署,里头的官职都是令、丞这样的低品阶官职,掌出纳甲胄、筋角、杂作及工匠。 都水监、河渠署、诸津都属于军器监,唯一有点儿盼头的,就是都水监,使者二人,正五品上。掌川泽、津梁、渠堰、陂池之政,总河渠、诸津监署。凡渔捕有禁,溉田自远始,先稻后陆,渠长、斗门长节其多少而均焉。府县以官督察。 这种情况下,空缺出来的七品官职也很高,他们这些上了年岁的男人熬一辈子可能就熬个七品,偏偏就被阎良花这个一无是处的贵小姐霸占了。 而且阎良花不务正业,她在研究一种叫做火雷的东西,压根不关心弩坊署内的动向。 掌管军器监的大人不在乎这一个小位置,主要为了讨好王家,对于阎良花的不务正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的人就格外愤愤不平。 郝建和周成两个人在午休的时候,把阎良花说的一无是处,大家对于这个男人官儿里混来的女人也很好奇,几次去观察发现只是个模样不错的小姐而已,成天通过一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 尤其起先的好奇,变成了嘲笑:“女人就是不行,当官简直是笑话。” 这样的嘲笑一直到阎良花真的研制出来那玩意儿。 那天给人的错觉是地震,轰隆一声响后,吓得众人魂儿都没了,紧接着一阵浓烟。 阎良花自烟雾的方向走了出来,用手打了打身上的灰尘:“去通报一下大人,就说我制作出了杀伤力很强的武器。周成也别偷懒,过来给我记录一下调配量,还需要几次试验,找出最合适的用量。” 周成张着嘴巴,震惊的问:“您在做什么?” 阎良花:“我嫌弓弩杀人太慢,弄点儿厉害的东西。” 那轰隆一声响惊动了半个长安,军器监靠近深山,她在山里做的实验山头都被轰掉了一半,觉得这个杀伤力太大,可以减少一下用量。 好些人都被惊动,王丞相,王敦,朝中的官员,就连白不厌都被这一声给弄了过来。 阎良花又拿出了个小的,给他们亲眼看一看,并且将制作方式呈上。 炸炮制以生铁铸,空腹,放药杵实,入小竹筒,穿火线于内,外用长线穿火槽,择寇必由之路,连连数十埋入坑中,药槽通接钢轮,土掩,使贼不知,踏动发机,震起,铁块如飞,火焰冲天。 那一天,朝臣的眼睛都绿了。 王敦当即大笑:“这东西要是放在边界上,北端的人敢打过来,那就得直接上天。” 阎良花泼冷水:“有难度。这东西的制作和保存就是一个问题,保存尤其苛刻,需要不受潮。如果分量小的话,可以提前制作出,如果分量很大,需要我亲自来掌控,而且在挪动的过程当中极易发生爆炸。” 她这个地雷不算是成品,只是感受的流言蜚语太多,以及白不厌处境艰难,所以才拿出来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 白不厌笑眯眯的说:“爱卿这才研究了多长时间,若是时间更长,威力肯定更深,困难总会被解决。” 阎良花瞧着他脸色苍白,有些心疼:“陛下放心,谁制造困难我就把谁炸飞。” 这话一出,一些朝臣背后发凉,他们可都是给白不厌制造麻烦的。这东西真能炸毁一个宅院,毕竟连山头都能轰塌。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那么大的地雷不能挪动,要现场配料,否则真的是居家旅行杀人必备。 王丞相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惊喜。” “我做事之前,事情已经在脑子里面过了三遍。”阎良花早就想研制地雷,奈何条件不允许,且她没有给他人做嫁衣的习惯,直到白不厌登基后,她才彻底决定实施计划。 做地雷于她而言轻车熟路,就是找材料比较麻烦,还得一样一样的调配,容易放多或者放少。 她活在末世,后期地球枯竭,无论怎么样都种植不出一颗植物,原本热门的木系异能瞬间变成冷门。低阶木系异能无用,想自保就只能用别的手段,做地雷就是其中之一。 大家开始夸奖,不愧是院长的徒弟。 有人恭喜道:“王大将军真的是有了好儿媳呀。” 王敦:“勉勉强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白不厌握着袖下的拳头:“朕一直都知道,你是最厉害的,无可比拟。” 阎良花眼底充满柔情地看着他:“多谢陛下信任。” 第三个人都插不进去,气氛一时尴尬。 王丞相:“地雷的制作方法不可外泄,要严密保管,今天在场的人直接登记,一旦泄露出去要追责。” “是。”众人齐齐的道了一声。那样威力强大的东西,简直就是战争中的大杀器。 王敦眯着眼睛说:“回头有稳定的制作办法,写一份儿给我送过去。” 场面一静,白不厌笑着说:“此物该是机密。” 阎良花不在意的一摆手:“陛下不要太小气,我这脑子里藏着的东西还多着呢。将来给你研究更厉害的,这点儿东西给王大将军看看也无妨。”比如说火炮。 众人一听这话,神色各异。阎良花摆明是站在白不厌的身边,她手里还有更多的底气,在和皇帝叫板的时候,就得想一想自己家的院子经不经得起这一炸。 有那脑子灵活的已经说道:“恭喜陛下,恭喜王丞相,恭喜大将军,楚国增新宝物呀。” 剩下的人纷纷附和。 白不厌对着阎良花一同夸奖,赏了一堆金银,表示阎良花可以任意行走,需要东西直接购买,由朝廷报销。最后返回宫中。 人群也渐渐散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思索的神情。 就这么一个地雷,不对,就这么一个阎良花足以改变每个人对皇帝国家局势的衡量。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阎良花这三个字又响彻在长安城上空,这一次不是花边新闻,无聊八卦,而是能够制造地龙翻身的巨大杀器。 阎良花这一阵子在军器监都能横着走。 周成彻底服气,甘愿打下手,再没因她是个女人而轻视。 开什么玩笑?这个女人的力量堪比天灾。 倒是郝建私底下不阴不阳的说:“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可以展现出来的机会吗?” 恰好就让阎良花通过一盆花知道,她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去了那个帐篷,帘子一掀,笑眯眯的说:“金子是埋不住的。” “……大人,我……”郝建本是私下抱怨,万万没想到,过了五分钟正主会出现说这样一句话,他以为是有人去通风报信打小报告,对身边的人越发提防,在军器监里的人缘一日比一日差。 阎良花也显得格外神秘莫测,叫人不敢议论。 没过多久,军器监监长被调任,除夕夜宴上,白不厌一时高兴,下了阎良花升职的旨意,没人反对,直接荣升正四品,速度之快难以想象,然而就是对外对内都站稳了跟脚。 短短三个月的功夫,她做到了自己想要的,终于可以松口气。 外人只看见了风光,只有自个儿知道,每天晚上只睡三个时辰的觉,睁眼天没亮研究,闭眼半夜时候。 阎良花有时候就在想,她自个儿命攥在旁人手里,都未必这么拼搏。也就只有那一个白不厌让她心疼的厉害,想好好疼一疼他。 往后,他们不在命比纸薄。 第二百三十七章 终不似少年游 阎良花成为四品监长后,就有上早朝的权利。 她的官服也被重新发下,有关于她的官服引起了礼部的争议,究竟是穿男装还是穿女装。 南楚有点儿像魏晋时期,但衣着打扮类似于宋。男子上身以圆领长袍为主,以季节不同而服凉衫、紫衫、毛衫、葛衫、鹤氅等。 妇女的日常服饰,大多上身穿袄、襦、衫、背子、半臂,下身束裙子、裤。其面料为罗、纱、锦、缕、毅、绢。褶裥裙有六幅、八幅、十二幅不等,贵族妇女着裙的褶裥更多。 一些人要给阎良花发男装,一些人要重置女官儿官服。 最后吵闹了一番,还是阎良花说:“官员的服饰主要是给百姓认的,穿上官服为民请命,不分男女。”也就是说如今的官袍男女都可穿,官袍不代表男女,只代表身份。 众人觉得说的还算有道理,于是阎良花的衣着便与寻常官员无异。 彩霞天天伺候小姐穿官服,早晨起的要格外早,打着哈欠却偏偏要抢着活,嘴里常常说着:“我一直盼着小姐嫁一位青年才俊,万万没想到小姐自己当起了青年才俊。” 她这心里别提多难受了,要是一位少爷,她岂不是早就过上了美日子。 阎良花笑道:“彩霞不喜欢我了?” 彩霞哀怨道:“有小姐这样的才俊比着,我不喜欢旁人家的少爷倒是真的。” 春秋拿来了靴子,蹲着服饰阎良花穿上,说:“自打小姐当了官,外头来向二小姐提亲的不在少数,二小姐趴在屏风后面偷看,回头就跟夫人抱怨,这帮人还不及阎良花。” 几个人笑做一团,阎良花笑眯眯道:“眼见霍家有起来的势头,这才往上攀的,不要也罢。春秋你看好了,别叫夫人轻易将霍清渺嫁出去,那好歹是我爹的血脉。” “是,小姐放心吧,奴婢不错眼珠子盯着呢。”春秋拍了拍有些褶皱的地方,送个小姐就出了门。 外头天都没亮,五更时分,漏壶滴水声声,催促着拂晓的来临。 戴红巾报时官手执更筹报晓,手里头提着引路的灯笼。宫里的晓钟敲过,千门万户一齐开敞,昏暗的街市上燃起了一道火龙,银烛朝天光照京郊路长,禁城宫阙春色拂晓苍苍。 今年冬天只下了一场雪,春天来的格外早。 天子的仪仗排列在玉阶两边,环拥着百官进入朝堂。 坐在高高龙椅上的天子一身玄色长衣,头戴冕旒,手按在膝盖上,静静地听着朝臣们的禀报。 虽说早起上朝困倦,但能听到那人说话就挺好。 阎良花想看他又不能抬头,直视天子龙颜是大罪,御史台就在旁边盯着,她只要有一错处,立马就会被拎出来,一通申斥再扣俸禄贬低她女子果然不该为官。先是科举,后是女子为官已经触动了大部分人的精神。 朝堂上的一概规矩,都是陈平之教的,阎良花记得仔细,所以一点儿错都没出。 下朝后,御史台大夫惋惜地看着她。 身后不少指指点点:“这就是阎良花,阎生的女儿,造出来那个东西哟,我听了都直捂胸,觉得心脏要跳出来。” “你说那玩意儿造出来得杀多少人,那不是作孽吗?” “武将家出来的肯定就专盯着要杀人呀。哪怕是个女儿,都没减少那一身杀胚的性子。” 朝廷官员尚且如此说话,遑论普通百姓没见。识说出的话更难听。 陈平之和阎良花并肩走在台阶儿下,俩人都听见。 陈平之:“那帮人不用上战场,站着说话不腰疼。” 阎良花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讽刺:“如今朝廷没什么能领兵的良将,回头再有战事,就把他们都送到战场上,希望他们的口舌之力能杀人,好保卫国家。” 陈平之慢条斯理地说:“指望他们上战场杀人,那是做梦,不过送去两个写军报的也行,就让他们看看战场,会不会尿裤子。人我都记下来了,就等着再起战事吧。” 平心而论,阎良花真的不算小心眼,和身边的这帮男人比起来,她都是圣母玛利亚的角色。 阎良花一笑:“只怕等不着那一天我就把他们都踢出朝堂。”没本事竟会说歪话的东西,留着那都是吃空饷的。 陈平之:“刚入早朝就惦记着踢人,心挺野呀。不过你正适合这地方,头一天上早朝,一点错处都没有,看来我教你的都牢记于心了。” “我不敢出错,低着头都感受到了两个视线灼热。一道是陛下的,一道想来就是御史台大夫的。”阎良花稍稍有些紧张,额头有汗擦拭了一下。 陈平之吃了一口狗粮,皮笑肉不笑道:“阎监长这是衣服穿的热?” 阎良花翻了个白眼:“是陈侍郎眼热。” 两人斗了两句嘴,分开前往各自的办公地点,阎良花出了宫门,翻身上马往军器监去,开始了新一天的麻烦。 忙了一天,约莫着下午四五点才从山边儿的军器所回来,刚到霍家门口就瞧到一辆马车。 阎良花刚靠近,马车那边儿的帘子挑起来一条缝儿,露出了南安王一张脸,他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你怎么来了?”阎良花下马,走了过去。门口守着的小厮赶紧接过了马领进了家。 南安王探着脑袋,满脸哀怨:“还说呢,你忙得连个人影都捞不着,我不守这儿能收哪?白不厌进宫当了皇帝,王子异在宫里养病,就连陈平之忙着内部的事情也抽不出空,我的小伙伴们都忙着干大事儿去了,徒留我一人在原地寂寞孤单了。” 阎良花起了鸡皮疙瘩:“你别跟怨妇似的。” 南安王越发来劲儿,楚楚可怜的说:“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阎良花看他劲儿劲儿那样,越说越来劲,也懒得吐槽,只是问:“你的那帮狐朋狗友呢?” “自打弄起了科举,世家子弟有追求的就去试试,没追求的被家里逼着试试,剩我闲人一个,连顿酒局都凑不齐人。走呀,咱们去喝点。”南安王愉快的招手。 阎良花想着自己许久没喝酒,没放松过,的确是有些身子骨乏累,“去也行,但得是正经地方,我如今不能出去瞎厮混。” “当然是正经地方,你看我多正经一人呀。”南安王主动帮人将帘子撩起来,阎良花上了马车,车夫一路行驶去了天香居。 的确是个正经的酒楼,至多就是底下有人唱小曲儿,也是唱素的,不唱荤的。 上了二楼,一个青年人站起来招手:“殿下,这边。” 阎良花定睛一看,这不是王籍吗? 王籍也看见了她,那日在王府上打过一个照面,试探性的问:“听说最近有女子为官,应该就是阎小姐吧?” 阎良花点头,不冷不热的说:“王公子。” 一共就他们三个人,南安王招呼着坐下,让小二哥上了酒菜,高高兴兴的说:“最近我快无聊死了,多亏着王兄跟我一起喝酒解闷。” 阎良花本来是抱着放松的心态来的,如今轻松不起来,大凡和王家沾边儿,那就得警惕一些。 她没和王家的其他人打过交道,这个王籍年纪要大一些,三十多岁,曾在王子异手里吃过亏,丢了老婆,还被流放三千里,最近才回来。 这世家子弟的一大好处就是生活环境,那些寒门子弟够都够不着的树,他们自幼便能握在手边,听长辈师父翻来倒去的教导。 王籍就算不爱学习,所知所见的总比寒门子弟多,基本上什么话题都接得上,风土人情,各个地方吃喝玩乐以及一些诗书都说得上。 别看南安王只是个纨绔子弟,他也是个有追求的纨绔子弟,轻易的还看不上,狐朋狗友都搭不上边。 两个人聊天在一个话题上,聊得很愉快,阎良花在旁边就是吃东西喝酒敬酒,一旦有话题聊到自己身上,立马就抛出去。 来回两次王籍也看了出来,没再勉强,就只和南安王聊一聊长安外的风土人情。 酒过三巡,王籍主动提出告辞:“上了年纪了酒力不行,喝了这么几轮下来,竟觉得眩晕就先回家了,改日人多,咱们再好好热闹聚一下。” “好嘞。”南安王笑眯眯地挥手,穆送人远去。他自个儿喝的脸涨红,但还不尽兴,又给阎良花的酒盏里倒酒。 阎良花捏着酒盏却不喝,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和王家人这么密切?” “我娘本就是王家的子女,虽说是偏西旁支,但总搭得上关系。”南安王不以为然。 阎良花眉头一挑:“那他找你就纯为了喝酒?” 南安王一笑:“也不全是。” 阎良花追问:“那是为了什么?”有些东西就像窗户纸,一捅就破。 南安王单手撑腮,似笑非笑:“你穿着官服来问我,有点像审讯。”他在回避问题。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交谈,已经成了过去。每个人都有不能宣之于口的难处。 第二百三十八章 南安王的主动离开 沉默持续了断断半盏茶的功夫,直到小二哥走上来,笑呵呵的问:“两位谁结账呀?刚才走的那位公子可没结账。” 南安王腹诽了一句王籍小气,把自己的钱袋子掏了出来,看了眼若无其事的阎良花,不禁笑了:“你好歹也当了官,总该请我喝一顿酒吧。” 阎良花面无表情的说:“我不贪污受贿,家贫。” 南安王只得做了冤大头,付了酒钱,嘀咕道:“从前也是这样,出去玩你比谁都欢,一到付钱的时候就跟个鹌鹑似的。” 阎良花也不想这样,只是人穷志短。她每一份银钱都被吸到了身体里,就盼着攻击七阶异能,哪有钱出来付酒钱。 南安王带点委屈:“我带你这么好,从前你总是跟我玩儿的,如今你只同他们一起玩儿了。” “据我所知,这个他们,一个是你堂哥,一个是你表哥。”一个白不厌,一个王子异。 南安王:“大家族里头亲戚关系细枝末节繁杂,总不能真的只看血缘吧。” 阎良花:“你在暗示什么?” 南安王笑了起来,也不说话。 阎良花觉得自个忙疯了,怪糊涂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眉心,说:“他们王家要起内讧。” 白不厌登基,有王子异支持,王子异背后是王丞相。 王家部分人觉得白不厌不够乖,不堪为帝,所以暗地里就开始做了另一手准备。准备所指的自然就是南安王。 以王籍为标签,暗藏许多人,都是心存异心的人。 “离他们远一些,不要掺合进去。”阎良花提醒道。 南安王喝着酒:“这哪是我做得了主的?”他可是个无依无靠的傀儡。 阎良花身子往前倾:“我怎么还觉得你乐见其成呢?你想当皇帝?” 阎良花只是随嘴一说,南安王还认真的思考起来。 他回答:“我的父亲是为皇帝而死的,所以我想上去看看,皇帝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让一个人赴死。” 阎良花怔怔的看着他,确定的重复了一遍:“你就是想当皇帝。” 南安王弯着眼眉笑着,他的眼眉上的尖锐,偏偏鼻梁嘴唇生的厚重,造成了一种精致和钝融合在一张脸上,不笑的时候眼睛吸引人显得风流,笑起来的时候又宛若一个孩子。 他想当皇帝。 每个人都做过皇帝梦,只是像他们这样凑得近的就知晓梦其实并不美丽。 那就是乱糟糟的一团淤泥,往里头扎的人,除了莲花就没别的东西。 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想着拯救,那南安王图个什么?图个想看看父亲为谁而死。 阎良花觉得这个回答荒诞,“你想谋反呀,作为正义的使者,我应该消灭掉你。” 南安王往阎良花身边靠了靠:“正义的使者该杀了所有人,因为每个人都不正义。白不厌比我坏多了。” “谁若总说世界无好人,我可以断定他就是个歹徒。”阎良花端详他,摸着自己的下巴:“从前没看出来,长得人模狗样,心还挺野。” 南安王笑嘻嘻的说:“我快过生日了,你不如帮我筹谋筹谋,就当是礼物送给我。” “人心只能赢得,不能靠人馈赠。” “白不厌除了有你还有什么?” “有他自己争来的人心。”比如说陈平之,沈浮如,卫久,等等在替他卖命的青年才俊。 旧秩序总是要让位于新秩序。 白不厌在不紧不慢地建立新的秩序。 南安王郑重的说:“他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看见我真诚的双眼了吗?” “意志薄弱的人不可能真诚,你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阎良花摇了摇头:“三杯酒下肚,你连天仙都敢挑战,还是老老实实去喝你的花酒找窑姐吧。” 南安王叹息:“你从前和我最好了,早知今日,当初我就应该不顾母亲阻拦,把你娶回家去。” 阎良花心想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暴力王妃打残王爷。 她皮笑肉不笑:“要真那样,你的好日子才是到头了呢。” 南安王:“你难不成还能谋杀亲夫?” 阎良花勾了勾手指头:“过来我告诉你,我平时都是怎么对付白不厌的。” 南安王把耳朵凑了过去。 阎良花说:“有一次,白不厌出去喝花酒,忘记带钱袋子,让人来管我要;我把他的脑袋摁在了马桶里。还有一次,他为了一个花魁娘子和太守的儿子吵了起来,我把他关在了无数条蛇的房间。还有……” “你别说了,你竟吓唬我。出去喝酒忘带钱的是我,同人争风吃醋的也是我。”南安王打了一个寒颤,描述的真吓人。 阎连花勾起唇角:“原来是你呀,你不说我都忘了。既然都提醒了,那就想着千万别犯浑,否则前头那些例子就是你的下场。” 南安王低着头,自暴自弃的笑了笑,语气有些轻佻:“像我这么没本事,只知道泡女人的纨绔子弟能对白不厌产生多大的影响?哪用得着你来恐吓我。” “保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被攻破的堡垒还叫堡垒吗?”阎良花可不喜欢那种多年好友反目成仇的把戏。南安王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去花天酒地,政治斗争不适合他。 南安王抬起眼帘,眼底泛着一抹水润的亮光:“那要是我跟白不厌真发生了冲突,你帮谁呀?” 阎良花毫不犹豫:“白不厌。我重色轻友。” 南安王嘴角无语抽搐。 阎良花道:“倘若你父亲那事是个心结,等我抽出空来,咱们两个就去挖了先帝的坟。” 南安王知道私下无人,还是忍不住左右看看,小声说:“你真敢说,那好歹也是白不厌的爹。” 阎良花:“我讨厌那个皇帝,白不厌要实在缺爹,我也可以当他爹。” 南安王:“……”他抹了一把脸,敬了一杯酒,敬自己彪悍的好友。 阎良花同他喝完酒,便提出回府,南安王送她,两个人上了马车。 南安王有些怀念的说:“还记得咱们两个在琅琊郡时吗?我同人争风吃醋,最后还是抢下了花魁娘子,叫那花魁娘子坐在马车里,马车就这么一条街一条街的走,整个城都能听见那脆生生的嗓子。” 阎良花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面,一言难尽的说:“难怪王子异总说咱们两个是狐朋狗友,不做正事。” 南安王:“你们都是有正事的人,娶妻结婚生子干大事,就我孤零零的被抛下了。” “别这么谦虚,你可是王家部分人要推上去和白不厌打擂台的人。”阎良花看出他有些孤单,就说:“其实当皇帝一点儿也不好,白不厌未必喜欢,只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南安王一直都没说话,一直到阎良花下车。他突然从窗口那儿探出了半个身子,用力地挥手:“花花,下次咱们喝桂花酿。” 阎良花一回头,瞧见那人已经缩回了身子,马车启程。 车里的人不争气地掉了两滴眼泪,胡乱地用手一擦。 阎良花只当他是寂寞,并未深想。等着过两天,突然有南安王离京的消息。 他上了道折子,说想回封地,白不厌前脚应允,后脚人就溜了。东西提前收拾好,装了三辆马车,吃喝玩乐连琴都带上,配了六七个丫鬟,十几个家丁,这一路可是不会太孤单。 南安太妃因为身体不好,也就没折腾,根据小道消息,南安王上了折子溜走后,太妃才知晓他要回封地的事,据说咳嗽了好几声,还吐了一口血。 长安城里对南安太妃身体不好的新闻已经不八卦,毕竟病病殃殃这么长时间,还是好端端的活着。 就是南安王挑选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候离开,很值得揣测。 有人私下说,南安王跟其父一样,都给兄长让路。 老安王决绝,直接丢了一条命。他好歹保住了一条命,也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家私底下议论的时候说起这话来难免带上些讽刺,好巧不巧让阎良花听见,她本就揣着一肚子心是窝着火的,当即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在军器监里同人吵了一架。准确的说,是单方面的教训。 郝建立马道歉:“我也是听人说才说了两句。” 阎良花淡淡道:“从前就和你说过,你想说什么我不拦着,但是别让我听到。”说罢转身离开。 郝建嘴角无语抽搐,他真的是偷偷的说,也不知怎么着就被阎良花给听见了,好几次赶巧撞见他背后议论人。他觉得其实风水不好,或者冲撞到了什么大神。 阎良花离开后,他旧态萌发,道:“这南安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要这么护着。听说监长很受世家子弟追捧,莫不是和皇上和王大将军的儿子都是一个关系?” 周成道:“甭管那些,反正她的确有本事。” 郝建嗤笑:“谁没本事,老周你不是也强化了弓弩吗?申请了一批精铁,还是大前年的事呢,如今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偏她要什么有什么,趾高气昂,还不是背后有男人撑腰,我可是听说她和王子异……” 从前有关于阎良花的八卦都被信誓旦旦的做实,仿佛亲眼看见一般,但凡认识的男性都被编排成了姘头的位置。 一个女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是女人,哪儿能清清白白的就开了先例? 第二百三十九章 痴心妄想 南安王离开的事情,在宫里也传了一阵。 竹叶特地跑到了王子异的床前说八卦,“我听外面打扫的小太监说,南安王像我师嫂表白失败,怒而离开长安了。” 她都不知道八卦的主角是谁,就是觉得躺在病床上太无趣,得给王子异找点乐子。 王子异默默翻了个白眼,又恢复了平常。 “不要在背后说人长短。”郭赵刚把练完的丹药给王子异敷下,此时正在床边儿削着苹果,皮儿削的厚,且总断,他有些心不在焉:“现在去追,还追得回来吗?” 王子异问:“追回来做什么?让他给青楼歌妓谱曲儿?” 竹叶快言快语道:“救你命呀。” 南安王要是成了皇帝,分分钟将命借走,送到王子异身上。 郭赵终于削完了苹果,他自个儿一半,竹叶一半。 竹叶把苹果凑到了王子异的唇边:“咬一口吧,又脆又甜。” 王子异拒绝,他现在还是动也动不了,吃喝拉撒都依靠旁人,就尽量少吃东西,少上厕所和排便。 宫女侍奉的勤,常换衣服翻身,目前身体还没萎缩,也没什么异味,干干净净,就像是躺着沉睡的一个人。 但仔细想想,好好一正常人,突然有一天起不来床,任谁心底都会生出异样情绪。 一天两天还好,要是一辈子都起不来么? 他不想忐忑,选择直率的问郭赵:“我的身体还能恢复吗?” 郭赵也很直爽:“不知道呀。” 王子异是命数已到,郭赵强行用龙血温养,保着一条命而已,更多的需要奇迹。 竹叶觉得师父这样的回答有点儿不照顾病人感受,所以补充了一句:“师父在想办法,已经找到线索。” 她没说谎,师徒二人一只知道该怎么救人,奈何先帝不配合,早早的就死去,白不厌一登基,就是个带着保护膜的血库。 杀,杀不得,只能强行抽点儿血。 “是可以说出来的线索吗?”王子异问。 郭赵摇头。他借命这件事情,可以说给两种人听。 第一,他的徒弟。第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这是他被规则所横制下的结果。 王子异又问:“线索到了最后会伤害到谁吗?”白不厌的血能温养他,那么两者之间必然有关联。 郭赵很遗憾:“会。”可惜白不厌还有被借过去的命,无法杀了他。 很难判断他是遗憾会伤害到人,还是无法杀了白不厌。 王子异冷静的说:“无论线索查到最后是什么,能否救我,不要试图害陛下性命。” 竹叶惊讶:“我暗戳戳想害他的心很明显吗?还要你说出来警告我们。” 王子异瞪着天花板:“挺明显的,他每次来看我,你都故意给他搬瘸腿的凳子。” 竹叶的行为可以归结于小孩子淘气,郭赵每天剜一杯白不厌心头血还不怕把人弄死就很值得揣测了。 郭赵听云清说过,郭先生在北端很神秘,只和皇帝走得近,没人知道他的年纪,他就存在着,且一直存在着。 王子异怀疑对方不是单纯的医生,还懂一些巫蛊之术,像这些奇门术救人都有代价,往往是救一个杀好多个,联想到他对南安王的关注,王子异觉得南安王还是走了好。 不得不说,王子异什么都不知道,却已经通过细枝末节猜到了几分。 这让郭赵很无奈,不该知情的人猜到的越多,他的能力就会越弱,六爻已经很久都不准了。 他犯了一个小错误,就像是雪地里的雪球,越滚越大。 要及时的修补呢。 郭赵想了想,牵起竹叶的手,问:“想不想见一见洛城河?” 竹叶对小叔叔的印象不算坏,迟疑着回答:“想。” 卦落。 两个人申请离宫,在被几个人监视保护下,去找洛城河。 郭赵前脚离开,后脚白不厌和阎良花便出现在显德殿。 阎良花一身官袍,刚在御书房向皇帝汇报完情况,准备告退。白不厌舍不得,就说一起去探望王子异。有理有情有据,不容拒绝。 于是两个人愉快的来探望王子异,实际上只是为了增加相处的时间而已。 一对狗男女来到病床前,没见多看王子异几眼,反倒专盯着彼此。 王子异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说:“谢谢你。” 白不厌和阎良花的眉目传情就此打住,两个人齐刷刷的看了过去,白不厌维持着微笑:“你说什么?” 王子异努力地动着脑袋,侧着头艰难地看着他:“谢谢你救我,应该很疼吧……” “停。”白不厌一把掀开袖子,肌肤上起了一堆鸡皮疙瘩,他伸手凑到王子异的眼前,让对方看清楚自己身体不适,难以忍受的说:“你好恶心。” 王子异眼睛一闭,眼不见为净。怎么就一天只剜一小碗的心头血呢,就应该把人倒掉起来割开喉咙,直接流个干净。 阎良花在一旁咯咯地笑着,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块核桃酥,吃得尽兴。 白不厌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平常,端端正正的在那坐着:“我不用你道谢,恩情你是要还的。” 王子异睁开眼睛,满脸问号。 白不厌说:“给我当牛做马吧。” 王子异几次三番想怼他,最后还是放弃。宁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长短。 阎良花看完了热闹,抛出了话题:“我研究出了地雷,那东西炸起来叫一个响亮,就是还有很多弊端,需要不断完善。” 王子异:“我在皇宫里都听见了,用到战场上,可以减少很多我方伤亡。但这东西一定要严加管制,切莫流窜出去。” “有点难度,当天我把配方念了出来,大家都听着呢。”阎良花含糊不清地说。 王子异眉头一皱:“怎得如此不小心?” 阎良花:“我故意的,这种杀伤力强的玩意,想一家独吞不可能。迟早都会泄露出去,如果有人用这种办法杀人,说不得还要怪我,毕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如大家都知道,省得有了问题往我身上推卸。” “要是我能帮你们周旋一下就好了。”王子异想要钻拳头,但自个儿手没力气。 白不厌:“我自个没问题。” 阎良花:“我给他当帮手,轻轻松松解决一切问题。” 两个人故作轻松,但谁都知道,那些堆积出厚厚尘埃的问题不是两个人短时间内就能解决的。 王子异道:“要是我哪一日死了,我那弟弟也是讲得通道理的。” 白不厌回忆着王昱,说:“你还是活着吧,我可不想跟那个人打交道。他蠢的就像是王家的智商都给了你,而他一丝一毫都没捞着。” 他的尖酸刻薄可能都用在了王昱身上。 阎良花说:“你不用担心,郭赵肯定有办法。我听说他之前一直在北端,怎么着就往南楚跑上了?说不准就是为了救你而来呢。” 王子异:“不是,他是为了收徒弟,云清说,他在北端的地位很高,连皇族中人都不敢怠慢,是国师一样的角色。我倒是才知道,他原来是白不厌的师父。” “说是师父,其实相处时间不长。我觉得他并不是真心喜欢我,只是……”白不厌斟酌了一下用词:“他应该收一个徒弟。” 就好像是谁安排好了,该有这么一个徒弟。 “我听竹叶说,他还有两个师弟,一个叫做郭蛊,一个叫做洛城河。前者是他自个儿养大的,按理说应该收为徒弟,却偏偏是师弟。”阎良花也迷惑不解。 王子异陷入思索:“郭赵去找洛城河了,是入长安以来的一个大动作。我父亲一直派人盯着他,怕他跑了不救我。” 白不厌眯了眯眼睛,眼角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盯着也没用,郭赵想甩人很简单,我倒是很好奇他去找洛城河做什么,洛城河又能做什么。” “盯梢这种事情交给我呀。”春暖花开的季节,最适合阎良花了。 “你哪有那个空闲?工部那边儿催得紧,好像是王敦想看看地雷能不能大批量的运送回凉州。他要走了,看样子也不准备进皇宫拜见君王。”白不厌倒没有被轻视的愤怒,平静陈述。 阎良花的眼珠子转了转:“洛城河是以来史的身份居住在驿馆,大鸿胪正好管这个,回头叮嘱沈浮如的几句,叫他看得严实些,应该也能查出一些猫腻。” 几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王子异补充道:“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心思,主要还是你们如今的处境,得保护好自己。” “你都躺床上了,就别操心了。”白不厌说:“当皇帝没那么难,回头你试试就知道了。” 王子异:“对那个位置感兴趣的人很多,但不包括我。” 白不厌:“兴许你儿子感兴趣呢,我叫了两个太医去照顾云清,云清晕吐的厉害,老嬷嬷都说是男孩,” “我喜欢姑娘。” “没关系的,男孩、女孩无非就是皇妃驸马的区别。” 王子异反击道:“我二弟和阎良花的婚约解除了吗?” “……”白不厌被戳到了痛点,根本没有。 “别回头想得挺美,结果是痴心妄想。” 第二百四十章 清明祭祖 清明节祭奠亡人,朝廷官员得以放假,诚心祭祖。马车声在路上繁杂地响着,东城郊外微风拂柳一片葱翠一片,这一日春雷滚滚,惊醒了冬眠中的龙蛇百虫;春雨充沛,滋润郊野旷原,使草木变得青绿柔美。 桃红李白,含笑盛开。田野上那些长满杂草的坟墓令人感到凄凉。 霍家祖坟清理过后只剩干净,开始祭奠,阎良花给父亲上了头一炷香,简单的说:“家中一切皆好,不用惦念。” 阎生是个负责任的父亲和丈夫,他一定放不下家里,阎良花只能将他的家操持起来。 微风吹动了花,就像是亡灵在微笑点头。 霍夫人上了第二炷香,求老爷保佑在外的霍音。霍音后来被找到,从传来的信儿中说,受了重伤在军营中调养,好消息是立了军功官职可能会往上升一升。 紧接着是霍晏,家中的女眷们,平安,就连两个孩子都来行礼。 阎良花瞧着这两个孩子,仿佛瞧见了笨拙长起的希望。 上完香便烧纸,焚烧的纸灰像白色的蝴蝶到处飞舞,山上有很多的墓地,清明时节都是忙于上坟祭扫的人群,大家都哀哀痛哭,流出的血泪染红了满山的杜鹃。 说来也巧,霍家祖坟的位置和沈家还挺近。 大家祭奠完离开,还碰见了。 沈家不再像从前那般高不可攀,沈夫人愈发和蔼,见到他们一家主动打招呼,“霍夫人。” “沈夫人。”两位夫人相互打了招呼,嘘寒问暖了两句,山上路不好走,便到路边茶馆那里略坐坐。 两家子人直接围上,小辈儿们坐在了一起。 沈家人多势众,让霍夫人好一阵羡慕,家里子孙多,上坟也瞧着有气势。霍夫人一扫:“怎么不见你家老大媳妇?” 沈夫人道:“病了好几日,今儿个强起来床又跌倒了,我就让她在家好好歇歇,带着两个孩子来。” 霍夫人了然,赵家说倒就倒,在长安城里都没个人儿,赵氏心里想必很苦,这么多年都断断续续的病着。 沈夫人也知道,慢条斯理地说:“我们是厚道人家,无论外头什么样,家里是一条心的。” 霍夫人心想,这是你沈家也不行了,否则你大儿子身边怎么多了两个门第凑合的侍妾。她却虚假的附和:“你家的儿子样样都好,谁嫁过来那都是有福气的。” 沈夫人压低声:“可怜我家三郎至今未娶。” 沈家三郎昔日名满长安,那也是和王子异放在一起说的,然而随着家族败落,名声早已不复从前显赫,高门大户忌惮王家不肯与之结亲,太低的门第沈家还不乐意,高不成低不就,生生拖到了现在。 霍夫人:“三郎哪里需要着急?” 沈夫人:“他都多大了,你家霍音都有孩子了,我只恨没像你一样早早给娶个媳妇。” “我家清渺不也没定下人家吗?现在年轻人的事急不得。”霍夫人嘴上这样说,眼睛却是牢牢的盯上了沈夫人。 沈夫人洋溢起了笑意:“你家清渺可是个顶好的姑娘……”接下来是一串夸奖,满是赞美之词。 两个夫人越谈越投机,越说越畅快,都有那个心思撮合在一处。 二夫人在旁边听着不搭话,沈家就一个令仪,年纪轻轻守了寡指不定克夫,她儿子可不上赶这一茬。 长辈们说的好,晚辈们坐在一处也交谈的来。 大家都是忌惮亡人的,又是熟人,也就没那么严,两张桌子合拢,他们围着桌子坐了一圈。 沈家大郎二郎还有沈浮如挨着霍晏平安,另一边凌烟公主挨着阎良花和霍清渺。 阎良花打听了一句:“令仪怎么没出来?” 沈家大郎回答:“她入宫陪太后娘娘去了。” 阎良花心想,沈太后该不会还不死心吧。 凌烟公主的孩子已经生下,是个女孩,一点孕期的样子都没有,瘦的厉害,眉宇间郁郁寡欢:“你的出来上坟怎么也穿了一身男装?” 阎良花一笑:“山间行走方便,清渺不肯与我一样穿男装,走上路的时候裙子都被刮坏了。我觉得还是男装的布料更结实一些。” 女子的料子讲究一个轻柔,刻意做的薄。 凌烟公主问:“我出来的时候带了一身换洗的,需不需要我借给你?”公主出门总要带诸多婢女,哪怕是上坟祭祀,那帮人没跟着上来,都在山角路口处呢。 “不麻烦了,只是坏了袖口。”霍清渺的手在桌子下掐了阎良花一把。 阎良花心想,我这不是帮你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沈浮如将掐在领口的针线包拿下来,放到了桌上,温和地说:“用不用先缝上?省得口子越扯越大。” 霍清渺低着头:“不用了。” 阎良花笑道:“她针线活不好,你给她也没用。” 霍清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忍不住瞪了阎良花一眼,不就早上出门儿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一下你的靴子吗,至于这样报复? 沈浮如犹豫了一下,说:“要不让我缝?” 霍清渺身子一僵,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从前年纪小,可有一种大无畏的心,碰见喜欢人就往前冲。等着年岁稍长,经历一丢丢,反而就怂的厉害。 被保护的很好的人总是勇敢,被风霜打磨后才是自我。 从前是父母手中的掌心宝不知天高地厚,等着父母再撑不起一片天就知道试试残酷。 配,不配,是个刺痛自尊的大问题。 阎良花按着霍清渺的手递了上去,若无其事地问:“你怎的出门在外还带针线包?” 相比起南安王那个不靠谱的混账货,还是沈浮如更加稳妥一些,沈家门户低下来,往上走一走也未尝不妥。 审时度势是一个女子最基础的本领,阎良花给霍清渺使了个眼色,学着点。你家沈哥哥今时不同往日了。 霍清渺没懂,身子还是僵硬的厉害,但总算没抽回手。 “鸿胪寺会接触一些外国商人,长安也有专门的住所,近些天来纷争不断,我每次去调节都会被撕破衣裳,所以就习惯性地带着。”沈浮如解释了一句,又补充了一句:“但缝的的还不错,将来不当官了,能当裁缝。” 沈二郎道:“三弟又说笑了。” 沈浮如眉宇间有些倦意:“庸才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古有齐人出入坟墓间乞讨祭食以向妻妾夸耀,也有介子推拒做官而被大火烧死。不管是贤者还是平庸之辈,千年之后又有谁知道呢?最后留在世间的只不过是满目乱蓬的野草而已。”阎良花不以为然地说。 沈浮如淡淡一笑:“像阎监长这样的贤者,自然是没什么顾虑。我那日在鸿胪寺都听到了动静,倘若大批量生产,用在战场上,我南楚高枕无忧。” 阎良花摆了摆手:“没那么容易,现实因素很多,暂时不能应用,只是听个响而已。我还得再继续研究研究,将来能帮上忙。” 两个人谈的倒是挺痛快,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有关朝廷的事情,沈浮如手上的功夫也没停,给霍清渺缝完了袖子,将针线包收了起来。 霍清渺忍不住发酸:“你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 阎良花不惯着她臭毛病,斜睨了一眼:“是你跟凌烟公主听不明白,真那么想听懂,入朝为官就知道了。” 霍清渺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我没你这个福气。” 阎良花:“这不是福气,是能耐,明儿个霍晏读书的时候,你也跟着一起听听。” 霍清渺还真一时心动,看了霍晏一眼:“读书难吗?” 霍晏痛苦的点头:“难。” 沈家大郎说:“听说二公子拜的是陈平之为师,” 霍晏点了点头。 沈家二郎道:“那可是个严厉的主。” 霍晏犹豫了一下,没敢说人坏话,也就没接话。 沈浮如帮陈平之分辨了两句:“陈兄做事最讲究认真,也是本着认真负责的心态才会严厉一些。” 阎良花附和:“严师出高徒,二弟你要加油了。人家每天上着班,下班还得抽一个时辰来辅导你课业也不容易的,下次科举可得榜上有名。” 霍晏病怏怏的说:“是。那二妹妹要不要跟着一起学?” 阎良花道:“她先跟着平安一起启蒙吧。平日里没见看几本书,只怕字儿都要丢。” “你不要瞧不起人。”霍清渺额头青筋,极力压制:“我再怎么样还是比平安强一些的。” 阎良花笑了笑,就是逗着玩儿。 倒是平安听到了有人叫他名儿,跑了过来。 “哥哥,我想请他们吃糖。” 长安和那几个小孩子玩儿的还挺愉快,下意识的想咬手。 阎良花一把将他手打开:“脏手不许吃。白菜给他点糖。” “是。”白菜赶紧抽出帕子给长安擦手,哄着道:“少爷,咱去那边吃糖酥,几位少爷小姐还等着呢。” 白菜将人哄到的另一桌边儿,同几个孩子一起吃高点喝茶分糖果。不时便能听见孩子们清脆的笑声。 凌烟公主:“他怎的管你叫哥哥?” 阎良花坦荡的回答:“他起初是管我叫娘亲,后来我领着他在外边引别人注意,就说了穿男装叫哥哥穿女装叫姐姐,回来也没改这个习惯。” 平安就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能记住的话不多,就这一个哥哥姐姐还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训出来的,再改也改不了了。 叫什么都不要紧,他只要叫一声,阎良花就扔不下他。 沈二郎称赞:“阎监长可真是重情重义。” 阎良花笑着说:“还行吧。” 霍清渺有时候佩服阎良花的厚脸皮,换作是她,早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阎良花就是不当回事,拿别人的话语当耳旁风。 阎良花看了她一眼:“盯着我看做什么?” 霍清渺:看你脸皮厚的程度。 阎良花:“你就算盯着我看,也不会有我的俊俏容颜。” 霍清渺:“……”阎良花好烦呀。 第二百四十一章 将要出阁的女儿 清明节往后,沈家和霍家重新搭个上,三天两头的见面吃茶,不是在沈家,就是在霍家。 上到送你盆儿花,下到送我个手镯,反正就是热络的很。来往密切到了霍清渺的发现到不对劲儿的地步。 她早晨特意过来伺候母亲梳妆,打听一下情况。 “我和沈夫人走的近,还不是为了你。”霍夫人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两鬓微白,眼角皱纹,年轻时候的风韵几乎瞧不出来。她心里苦,没法跟任何人说,索性还把希望寄托在一儿一女身上。 霍清渺的心漏跳了一拍儿,给母亲梳头的手都微微一顿,紧紧握着木梳:“是沈浮如?” 霍夫人:“从前我不同意你一口一个沈哥哥的叫着,如今怎得如此生疏了。” 霍清渺那双大眼睛眼白过多,看上去有些无神:“从前那不是小嘛。” 她从前看不懂人眼色,现在回忆起来处处是坑。 霍夫人感叹:“长大了懂事就成,将来嫁出去了我也放心。” 霍清渺不由得有些结巴:“真的真的要和沈家定亲!” 霍夫人秀眉微蹙:“你瞧瞧阎良花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你也学着点,和沈家定亲怎么了?如今是他沈家高攀我们霍家。霍家是不如从前,没个顶梁柱,但你哥哥在崛起,而且……”她知道,这才是重点:“而且阎良花和王大将军的儿子定亲,自个本身又有作为,咱们霍家也是和王家攀上亲戚的。往后呀,王家不倒,你不做不闹能在沈家好好的。” 沈家得罪了王大将军,虽说王敦没赶尽杀绝,但难保有一天不翻旧账。好人家轻易不敢和沈家结亲,沈三郎高不成低不就,反倒眼巴巴的霍家这门亲事。 霍清渺惦记了那么久的男人,就这么到手了,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她一想到这是借了阎良花的光,心下还有些赌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三郎更中意阎良花。” “有什么用?中意阎良花的多了,沈浮如抢得过谁?”霍夫人说着想起了初见阎良花那一日,她当时只当养了个小猫小狗,当时哪曾想过会有今朝。 她恨得要死占了她前头发妻留下的女儿,那本该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女,结果今日如此耀眼。不禁自嘲的想,别说自个儿,多少人都被打脸乖乖低头,她那点不甘心算不得什么。 “往后多跟阎良花学着点儿吧。” “阎良花让我去读书,跟着二哥一起。”霍清渺有些心动。 霍夫人不以为然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在家好好绣嫁妆就行,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阎良花再有本事走的也是王丞相的门路,你将来可不能跟她一样,女孩家的重心还是要放在婚姻上。” 霍清渺一想也是,刚升起的那点儿心思就被掐灭了。 “还得练一练厨艺,不指望着你去当厨娘,无论怎么样都得有个拿手菜。”霍夫人一想到女儿要嫁人,就觉得女儿作为媳妇的必修课还没做全,得好好的再教一教。 她只要安心嫁人就好了,一点儿都不羡慕阎良花受人敬仰。霍清渺黯然地想,一整天绣绣花,看看账本,到了晚上再下厨。 自打阎良花成了监长后,晚饭也不在各自屋吃,开始一起聚在正厅里吃饭,美名曰培养感情。 都是霍夫人想的主意,算盘打的挺明显。 阎良花有事回府吃,有时就在外头和同僚吃饭。 天天到了晚上,有小厮会在门口守着,专门盯着人,一见阎良花回来就飞快的往正厅跑,嘴上喊着:“大小姐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等着阎良花入席,大家便开始吃饭。 霍夫人还好几次要把上首的位置让给她,她觉得真没那个必要,在哪儿吃饭都挺香的,就一直和霍清渺对坐。 桌上是十二菜一汤,荤素搭配齐全,阎连花最爱竹笋,幼嫩的箨,香美的苞,入口又香又脆,但今天炖的有些老几乎咬不动。 剩下几道玉带虾仁、红扒鱼翅、白扒通天翅、也是尽力凑在她桌前,都是平日里爱吃的菜。 就是虾仁炒焦了,入嘴一股奇怪的味儿。 阎良花盯了半天,疑惑道:“咱家最近是请不起好厨子了吗?” 她整日上班,薪资微薄,朝廷官员大多世家子弟,谁都不靠俸禄吃饭,听说家里的好厨子工钱就赶得上一个七品官员。 她一直没管家里的帐,但之前柳氏天天盯着账本,估摸着手头是不宽裕,所以才有此一问。 坐对面儿的霍清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林氏咳嗽了一声说:“妹妹看姐姐平日疲累,所以就亲自下厨,想给姐姐做点好吃的。” 阎良花心里琢磨,霍清渺真的不是记恨自己,所以才专挑自己喜欢的菜做吗? 霍夫人见状道:“把菜调一下,调到我跟前儿来吧。” 霍清渺捏着筷子:“不行,你吃。”她恶狠狠地盯着阎良花,头一回下厨,叫人这么嫌弃,太打击积极性了。 阎良花只得又吃了两筷子,昧着良心说:“挺好吃的。” 霍晏于心不忍,说:“我挺爱吃虾仁的,姐姐跟我前面的菜换一下吧。” 阎良花给了他一个好兄弟的眼神,有难同当。 霍清渺阴森森道:“明儿天每一道菜都会是我做的。” 阎良花擦了擦嘴角:“你哪有那个空?还是复习一下功课,准备跟霍晏一起读书吧。” 霍清渺一怔,下意识地看霍夫人。 霍夫人也挺惊讶的,直接帮女儿拒绝:“读书就不必了吧,她最近练习一下绣花做菜,也省得将来嫁出去什么都不会。” 和沈家的婚事十有八九是要定下来的,等着孝期一过就嫁女儿,临阵抱佛脚,磨磨枪,到时候瞅着像个样子就行。把时间浪费在读书上实在没必要,女孩子读再多的书最后看账还不是就那几个字。 阎良花道:“诵读诗经,懂得了治国的大道理;讲析易经,教人明白宇宙事物的奥秘。我也不指着她和二弟一起去考科举,但将来和夫君成亲,沈三郎说一句‘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开时人去时。’不指望她对一句‘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但她总不能傻呆呆的去做鲜花饼吧。” 阎生是武将出身,不喜欢弄那些风花雪月,沈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文人世家,沈浮如对精神上还是有一定追求的,他喜欢的王家二小姐。平心而论,王希月样貌家世才学都拿得出手,就是性情不太好,太拔尖儿要强。可漂亮的跟猫似的,男人就不管性情了。 所以总结一套,想成为沈浮如喜欢的那种女子,至少诗书得跟上。 霍夫人一琢磨,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二夫人在旁怂恿道:“女人是得懂点儿诗书,男人管这个叫做共同语言,我当初和钱太清不就是没有共同语言吗?和霍晏一起读读书,也算是个伴儿。” 霍夫人顿时身体的警惕性,以她对自己这个妹妹的了解,对方无利不起早,“就怕打扰了晏儿学习。” 二夫人觉得这话说的忒讽刺,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哪儿能呀,一个老师教两个学生是忙得过来的。” 霍夫人想起来了:“这老师走的好像是晏儿自己的门路,是陈平之?” 霍晏老实的点了点头。 霍夫人盯着二夫人看。 二夫人索性道:“那陈平之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又是陈家出身,前头的媳妇儿没留下个一子半女,那嫁过去跟原配有什么区别?和那落魄的沈家比起来,强的那可不是一星半点。” 阎良花惊讶地问:“陈平之提了?” “那倒没有,但是清渺长得挺漂亮的,配他一个鳏夫还是绰绰有余。”二夫人如是说道。 霍晏的脸胀红:“母亲,此事不成,陈公子他有心上人。” 阎良花倒没听说过,但也附和:“陈平之那人的性子不好相处,还不如沈浮如呢。要我说沈浮如是个极好的夫婿,应该把握着,读书就是普通的读读书吧。” 她都这么开口说了,二夫人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有些惋惜,自个儿膝下没生女儿,这么好的男人不能笼络着,攀上一层厚厚的关系。 于是霍清渺跟着学读书的事儿便敲定了,霍夫人不许她丢了针线活,她还得练针线,反正忙得不可开交,再没空去祸害阎良花的菜。 倒是阎良花接下来几天都挺忙,公务很多,好几个地方跑,很少回家吃晚饭。 据说是扣了几个打架斗殴的维和商人,顺带一查,查出了点儿不好的东西。那东西维和那边叫行散,南楚这边叫五石散。 这东西吃上就上瘾,是南楚大忌,入刑罚的。 然而发现的太晚,已经通过商贩流入市场,甚至流入长安,这些商贩走过的那几个城市,想必也不干净。 阎良花作为地球华人,骨子里面生的根儿就讨厌这东西。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五石散 白不厌和阎良花在琅琊郡那会,有些青楼会准备助兴的玩意,有个吸食过量的妓女缠着白不厌不放,还喂他五石散吃。 正正好好被阎良花撞见,阎良花当时大发雷霆,闹了青楼不说,拉着白不厌就跑。 等到了僻静无人的地方,她指着白不厌的鼻子一通骂,具体措辞白不厌至今都记着。 白不厌知道,五石散于阎良花而言,等同于杀父仇人,那种能挑起她的神经病,让人理智全无的仇人。 五石散的事情一曝光,白不厌当即让京兆府尹彻查,各个州府衙门配合,这一路查出去受到的艰难险阻可怕,有些关键人物直接毙命。 于是又再次地派出了大理寺御史台两边派人查,只露出来的细枝末节就已经让人胆战心惊。 白不厌找来阎良花陈平之商谈。 阎良花直接道:“这些东西都是从凉州边界的维和人那儿流出来的,五石散卖成这个样子,维和那边儿肯定不干净,先递个信儿过去,要求他们的大王不得贩卖任何五石散进南楚。如果没有达成,直接关国境,不再与之来往贸易。” 陈平之微微皱眉:“这样一刀切会不会有些草率?” 维和人那儿来来往往的商队很多,好些人都是以此生存。 阎良花:“不止咱们的人做商队来回买卖,维和人买卖的也不在少数,他们也受不了两国停止贸易,肯定会闹。” 陈平之眯了眯眼睛:“维和人从前一直当土匪四处烧杀抢掠,常骚扰我国边境,是十年前被王敦打服,才开始做商队的。一旦不让他们当商人,可能直接恢复土匪的状态。” 白不厌:“那王大将军得赶紧回凉州守着,省得这帮人脑袋一个不清醒,在试图攻击凉州。” 阎良花调走王敦的计划通,她说:“到时候就看谁反对切断维和官路的最厉害,然后从这人手里上查。” 陈平之眉头一挑:“阎监长好谋算。” 阎良花:“别查到你家人头上,我对这东西从来都是本着大义灭亲的态度。” 白不厌赶紧说:“朕从来没碰过。” 陈平之:“……”好歹也是皇帝,能不能要点自尊,拿出一丁点儿身为帝王的威仪。 阎良花给了他一个你乖的眼神,就差摸摸狗头。 “也不是我泼冷水,这东西能在长安浮现各个地方肯定都有渗透,而且一旦沾染难以戒掉,就说明关系网非常厚重,未必能够清查到底。毕竟就目前的线索来看,已经和王家牵扯上。”陈平之按照现实来说。 “所以我才要把王敦支走。这么一尊大神处在那,谁敢往王家身上茶。”阎良花动了动脖子,咯吱咯吱响,她冷冷的说:“这是个长期的活儿,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到时候国境一关,关门打狗。我倒要看看哪个王八蛋敢把五石散的风气带起来。” 白不厌和陈平之都感觉背后一凉,难得见阎良花真的为什么动怒。 计划具体制定执行,都极其耗费人的心血。 根据大理寺卿全员出动几番调查,目前和商队有来往的,表面正当生意有纰漏的,一共查出来五家。这五家几乎都有正当营生,开铺子的,卖胭脂水粉的,客流量极大,难以分辨五石散的流向。 对方比想象中的更隐秘,聪明,白不厌提出断绝和维和人的生意路,竟也没谁跳出来反对。 如今属于一筹莫展,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 阎良花斟酌再三,敲定在王籍身上,因为王籍在回京后,在刑部还是录了一份回京档案。 调出来后,上面赫然有一句话:“……有一妾室有孕,产下畸形儿,当天夭折。” 她见过对方两次,记忆深刻的就是瘦,神情憔悴,一直以为那是生活压力造成的,现在想想,可能是五石散。 像这种依赖垃圾东西生存下去的人,神情精神都会变得格外差,而且与子嗣方面不利。 王籍这么长时间只有一个侍妾有孕,生下的还是畸形儿,十有八九是因为五石散的缘故。 有了这么一个突破口,大理寺格外卖力,卫久专办此案,拿着上司的手令特意去吏部刑部分别调了官员履历和流放案件,上面有王籍的生平记录,每一条都很清晰。 王籍被流放的地方正好是凉州附近,他应该是机缘巧合下和维和人牵扯上了关系,染上了五石散。 令人不禁精神振奋,然而面临一个问题,谁去审讯王籍,抓捕王籍? 很快就有了答案。 白不厌派出使者,要求维和那边作出审核,不要再放有关于五石散的东西祸害南楚。维和那边打着马虎眼,只说民间事情禁止不了,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然后两国官道直接关闭,维和那边儿许是认为南楚已经是他们的掌中之物,毫不犹豫地开始了十年后的进攻。亏得王敦早已将部分士兵派遣回凉州,没让凉州撑破。 维和人一发疯,王敦便启程返回凉州,阎良花特意送了份礼物,运送了几个小型的能够移动且存放时间足够长的地雷过去。 不需要点燃火线,靠着踩踏的重力就可以爆炸,因此在移动时要格外小心,而且不能大批量移动。 当然了,就这么几个也足够用,埋在了土壤相接触,谁敢越界就等着被炸上天。 最后的结果自然十分美丽,地雷这东西在战争上帮了大忙。 这种从未出现过,威力巨大的东西被他们称之为恶魔。 王敦顺利收割,稳定住了大后方。 王丞相稳定前方后,突然就病了,大家对于他病的这个时间段感到疑惑。 很快便有聪明人想通,开始有条不紊地抓捕王籍作出审讯。 昏暗的小屋内,空气有些不流通,味道有些难闻。几个人在围着一个嫌犯作出审讯。并一一记录下来。 王籍不是一块硬骨头,就是色厉内敛:“我可是王家子弟,你们敢抓捕我!” 卫久提醒:“你都被流放过一次。” 王籍嘴角抽搐:“那是因为有王子异在,你们这帮人配来派来审讯?我要离开这,我要见我叔父。” 卫久道:“不用等你叔父,我们在等你病发呢。” 五石散发作,那就坐实了王籍吸食五石散的罪名。 卫久旁边的两个人奋笔疾书,分别是刑部和御史台的人都要备案记录,两个人记录同一件事情才有可信度。 王籍后来瘾病发作,不仅仅是他,他身边那个陪着去流放的侍妾也有吸食五石散的证据。侍妾更软一些,一下吓唬事情基本吐露出来,王籍那些狐朋狗友全都下水。再往后一查,年轻一辈儿有好些人被引诱,其中不乏高门大户的贵公子,那些人家都央求不要泄露出去怕丢人,不断的给大理寺施压,给皇帝施压。 为了大家脸上好看,不要再继续查下去。 御书房里又开了一次小会,这一次人员要格外多一些。 陛下、阎良花、陈平之、卫久、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刑部侍郎,御史台的赵老也来了。 赵老几乎不露面,上了年纪的人难得糊涂,也压得住事儿,他曾帮过白不厌,也曾瞧不起过阎良花。但如今大家同住在同一屋檐下,气氛还算和睦,一致对外,没有产生内讧。 卫久说:“已经问出来王籍是怎么沾染的了。” 凉州驻扎军主要对抗的就是维和人。近些年两国交易互通,人员来往密切,已经没有剑拔弩张的氛围。商人们来往能给住户们带来一些利益,大家也都挺喜欢这些商人的。也就是部分商人将五石散扩散开来。 这帮维和贩毒人套路很成熟,什么吸一口不上瘾、免费请你不要钱之类的话通通往出丢,只要沾上一口就别想脱身。 维和人相中的就是王籍的身份,刚好那时王籍被流放,头上沾着王家的名头,说是流放,其实一点儿苦头都没吃,就是换个地方消遣。但他心里郁闷呀,于是就被人钻了空子,染上了五石散根本戒不掉。 维和人用这种手段拉一个又一个人下水,把所有受害者都变成了加害者,再去找新的受害人。 从凉州到长安这一路基本沦陷,就像是被人用五石散掐住了命脉,维和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渗透进来。 此事虽然主要归大理寺查找脉络,但阎良花没少跟着上蹿下跳,她和卫久是朋友,卫久刚好在大理寺,她有异能,凭借着花花草草听到了无数线索,堪称是古代版的搜证犬。 两个人合作几乎挖出了大半个长安的关系网,白不厌直接下旨让阎良花跟着大理寺一起查案。 她通过异能听见了几个重要的名字,涉及了好几个大家族和国公身份的人。 早朝上,便呈报此事。 “说这些人参与贩卖五石散,可有证据?”赵老问。 阎良花现在最缺的就是证据,她总不能跟人说是自己用花花草草探听的,从旁人口中听说的? “证据,大理寺能叫人过去问话,他们自个承认了就是证据呗。” 赵老眉头一皱:“大理寺有抓人审讯的权利,但没证据,不可动刑。” 阎良花:“我就问问。” 第二百四十三章 冼国公 白不厌这一次是破釜沉舟,不顾任何后果,就是支持阎良花。他下令大理寺提示那些有嫌疑的人,为期扩大为三天。 这一次抓捕的人有冼国公、王含,说得清清楚楚,只是问询,不可上刑,于是这帮人跟大爷似的一坐,车轱辘话来回重复,时不时的带上讥讽。 大家对这个油盐不进的情况很头疼。 那帮人官职一个比一个大,背景一个比一个凶狠,去问话都觉得没底气。 一直不露面亲自行事的大理寺卿也开始亲自问询,能避则避,避不开则迎面上。 “知道菜娘吗?她是春意楼里的一个歌妓,根据她交代……” “大理寺,这地方我可好些年都没来过了。”王含微笑,压根不理会对方的问题,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他可是王敦的兄长,朝廷不发疯,就不会没有任何证据杀他。 大理寺卿板着脸:“你接下来有很长时间能熟悉熟悉大理寺的环境。” 王含叹了口气:“就三天恐怕记不住。我不想跟你说话,让那个小姑娘出来跟我说话,好歹我也算是她叔父,亲戚之间好说话。我也好奇,这什么样的寡妇能把我大侄子迷成那样,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不定,让皇帝甘愿戴着绿帽子。” 阎良花就在审讯室外冷眼旁观的看着,并没有露面。 另一个审讯室里,冼国公神情也很轻松,审讯是分为好几个,分开审讯,看看能不能有突破口,然而一上午过去毫无收获。 卫久几人和阎良花商量办法。 阎良花挑了挑眉:“我这儿有一个还不错的方案……” 她说着,几个人听着。 这个办法得经过大理寺卿的同意,审讯就改了方向。 饭菜酒水管够管饱,就是一点,不让人睡觉。 蜡烛燃的亮,凑在人眼皮底下,审讯的人,隔几个时辰换一波不停的问问题,一直到凌晨都没有终止。 王含意识到了不妙,提出休息。 审讯的人断然拒绝:“时间有限,我们希望能问出更多的线索,还请您配合。” 他们也开始学会用同一句话去搪塞这些受审讯的人。 大理寺内部几个人研究了关键性的问题,有突破口的话,牢牢的记住,然后不停的去问。一个问题反复问三遍,就等着对方露出一丁点儿的错。 王含困得要命,偏偏要打起精神来应付问题。 其他受到审讯的人也是如此,整整两天都没能合眼,精神力极其薄弱,有好几个都脱了口。 他们又整理了这些新的线索,再一次的去询问主要人员,用这些一点一点被揭露出来的线索去打击着对方的心理防线。 阎良花给了一个开头,剩下的大理寺发挥的极好。 等到了第三日,还坚持着的只剩下王含和冼国公。 他们困得直闭眼睛,审讯人员会让他们小歇一两分钟,然后摇晃着将人叫醒,再一次的问问题。 在这种精神攻势下,没有人能承受太久。 冼国公在一个问题上前后回答不一致,终于崩溃了。 长安面临紧张的氛围,冼国公夫人登了霍府的门。 她该是把那最华丽的行头拿出来,身上穿着诰命服饰,披着云肩,晔如雨后云霞映日,晴空彩虹,衬得她越发有气势。人靠衣服马靠鞍,何况今天还特意画了仔细的妆,就是为了撑一撑胆量。 冼国公夫人的到来,惊动了霍夫人。相比起对方的盛装,霍夫人就是一身家常服饰,头上只插了两个银钗,但却格外有底气。 “难得贵客登门。”霍夫人心想。难怪一早便有乌鸦站在枝头乱叫,叫的这个不吉利。 冼国公夫人落座,半天等不到一盏茶,不由得横眉冷眼:“霍府就是这么对待贵客的?” 霍夫人也不是好相处的人,当初她死了丈夫,冼国公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她们家风水不好一屋子的寡妇,她忍气吞声不代表心中无气。阎良花早就嘱咐了冼国公夫人可能会登门,不用给好脸色。所以她早做准备,不慌不忙地说:“我瞧您这样急迫怕也没什么喝茶的心思,不妨直接说正事儿吧。” 冼国公夫人捏紧了袖下的拳头,染着豆蔻的指甲抓着掌心,好半天才冷笑一声说:“还不是你家出了一个好姑娘,死扣着我夫君不放。” “瞧您这话说的,我记得审案是大理寺的事儿,我们家的良花是军器监的人,您夫君有罪,落了狱,跟我们家的有什么关系?”霍夫人立刻撇清关系。 冼国公夫人道:“霍夫人的消息这么不灵通吗?陛下不是下旨让阎良花协助大理寺查案吗?” 霍夫人:“国公夫人也知道是协助,不是主管呀。” 冼国公夫人不甘示弱:“依着阎良花和陛下的关系,让她去协助,还不就是主管。” 霍夫人脸色一沉:“没关系,那就是君王和臣子之间的关系,冼国公夫人说话可要注意一些,我们家的姑娘是许了人家的。” 冼国公夫人不咸不淡的说:“知道许的是王家,那可是高枝,轻易没谁够得着呢。我是佩服你们家的姑娘,手段那叫一个了得,可是谁也不是吃素的,她欺人太甚可不行。” “真不知冼国公夫人所谓的欺人太甚指的究竟是什么?难道是认真办案吗?听说冼国公被大理寺扣着出不来,那是查出了东西。”霍夫人知道的不多,阎良花不怎么透露公务。 冼国公夫人按捺不住:“什么东西?能查出什么?王含都放走了,偏扣了我夫君,真以为谁是吃素的呢。我就这么直说了吧,王大将军进城,沈霖如丧家之犬般逃走,我丈夫却安然无恙,这里头是有原因的。王家抛出来的橄榄枝,你手上握着,我们家也握着呢。” 霍夫人听到话里的意思,竟是和王家有瓜葛关联,心思急转,笑了笑:“瞧您这话说的,一看就是着急了,只是再怎么着急,也不该跟我这个旁观人说。这里头要是真有什么冤屈,你穿着诰命夫人进宫禀报陛下,亦或者是去敲王家的门,都比在我这说强呀。一个当后娘的,实在帮忙递不了什么话。” 冼国公夫人不想绕弯子,直接说:“闹大了谁都难堪,不想到撕破脸的最后一步,你只问问阎良花,还要不要皇族的尊严。”说罢,起身离开。 霍夫人瞧着她的背影,带人离开后,脸上一丁点儿笑意也无,一甩袖子冷冷道:“真是晦气。屋漏偏逢连夜雨,拜堂听见乌鸦叫,偏枯无救,祸事连连,得去请大师来看一看了。” 王婆子劝道:“夫人莫气,冼国公都让咱们家小姐给抓起来了,抖威风也抖不了多长时间。” “我听着她那几句话不像是抖威风,反倒是手里真有点什么。”霍夫人沉吟片刻,嘱咐道:“你待会儿派个丫头去门口守着,等大小姐回来直接叫到我这儿屋里来。” “是。”王婆子有些忧心:“您说大小姐就这么出去掺和,会不会引来什么祸事,让咱霍家跟着受拖累呀。” “我不知道,我就知道,除了她也没谁能顶起了家业了。”霍夫人也不是傻子,自家儿子想起来得赚军功,一点儿一点儿往起爬,上头也没个人提携,除非打几场仗都立了功。现如今家里头只能靠着阎良花,是福是祸都得受着。 天渐渐暗下去,室内的光线被一点点抽离,傍晚到了饭点,丫鬟们有条不紊地端上了饭菜,席位上坐着人,只空了一个位置。 等了大概一盏茶,饭菜有些凉,还不见阎良花的影子,霍夫人便叫众人先用餐。 晚饭过后回了自个房间,一直等到蜡烛点燃烧到一半,外头月亮高悬,听得一阵脚步声。 阎良花一身官服,脸上有些疲累,行了一礼,道:“夫人。” 霍夫人叫她坐下,又叫丫鬟奉上了热茶。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同她细细的说了一遍。 她斟酌再三,有些疑惑的开口:“怎么还扯上了皇族的威严?” 霍夫人摇头,也不懂。 阎良花手里捧着茶盏,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冼国公夫人登门是想要私下解决,手上的确握着一些筹码,否则不会如此有底气。 那一句皇室尊严,让她心里有些忧心,好半晌才说:“夫人一直跟着交际,没听说过五石散吗?” 霍夫人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我倒记着有一次去王家做客……不是王丞相府上,是光禄勋王含的府上,就是那个听说王敦谋反,闻讯叛逃,投奔王敦的王家人。大概一个月前,他府上有一姬妾,突然疯癫要脱自己的衣服,当时就在花园里,我们一帮人撞见,王夫人可能觉得丢人,叫了几个人拖了下去。当时私下还议论过一通,不过因为只是个侍妾,所以就没当回事儿。” “那个侍妾叫什么?”阎良花眼睛一亮。 压着王含冼国公这三天,两人都没犯病,冼国公没受活精神冲击,嘴吐露了一些事情。王含是硬挺了过去,所以得到了保释已经离开大理寺。 阎良花认定王含跟其中的牵扯一定很深,所以对这线索很在意。 霍夫人还真就想不起来,“明儿个我帮你去问问沈夫人吧,沈夫人和王含的夫人走的挺近,应该能知晓一些内情。” “那就劳烦夫人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突破口 第二天霍夫人就去沈家打听了一下,带回了简略的信息。 王含的侍妾唤作英娘,已经三十多岁,膝下无子女,是春意楼里赎回来的歌姬,曾经的头牌姑娘。可惜年岁渐长,王含又偏爱年轻女子,英娘便并不受宠,一直都挺低调的,突然发了癫病,请了大夫没看出什么,就挪到了西院静养,实际上就是给禁足起来。 霍夫人说完后可能有些不好意思,补充了一句:“这就一侍妾,也不怎么出来走动,所以是真不怎么了解。” 阎良花却笑了:“是有用的信息,至少看得出这是她第一次在外头发癫,否则早就被关起来。直接禁足就说明王府上还是挺不待见这些东西的。” 霍夫人问:“那侍妾在青天白日下脱衣服,就是因为那五石散的缘故?” 阎良花点了点头,语气中带上一抹憎恶:“那东西会伤了人的脑子,一旦发作就要吸食如果不吸食的话就会发疯。吸食了后也会发疯,做得出杀人、出卖自我种种事情。” 这里的五石散功效更强,类似于毒,品。 霍夫人听得直咂舌,“按你话语的意思粘上就废了,难怪要严惩,要是扩散出去,这国家不就完了吗?” 阎良花道:“夫人都明白的道理,好多世家官员竟然不懂,已经被利益蒙上了眼睛。” 霍夫人一想是如此要紧的事情,觉得有些事情不能瞒着,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那他们王家都沾了这东西?” “我瞧着没有,至少王含没有,他肯定会约束家中子弟女眷,贩卖的人不吸食可真是够讽刺的。”阎良花眼神幽暗,“英娘就是一个突破口,如果能证明她是因王含才沾染上的五石散,至少在查王含的时候能方便一些。” 英娘是个侍妾,行动不方便,出门都要打招呼,在外头沾染五石散的几率太低。 霍夫人:“……”她嗓子有些干:“我原本是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显得为老不尊,但既然是查案子,也就稍稍提个醒。这帮侍妾都是青楼里出来的狐妹子,一丁点底线都没有,兴许外头有什么野男人或者是府内小厮勾的呢?” 阎良花认认真真分析:“英娘是头牌儿姑娘色艺双绝,小厮应该看不上,外头的野男人出入相会太不方便,所以就算是她真的有情人,那也是一个能够出入王含府上的人。” “我觉得可以查查她昔日的入幕之宾。”霍夫人的嗓子有些干哑,咳嗽了一声,用帕子遮脸:“那好歹也是王含,就算是一个侍妾也是王家的女眷,谁胆子那么大,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阎良花夸奖道:“夫人心思真细,应当去大理寺查案。” 霍夫人:“你这孩子又瞎说,我一个女子。” 阎良花只笑不语,她也是以女儿身参政的。 两人分析一通,从英娘身上下手,春意楼里的歌姬,倒是能运作运作。像那种地方肯定不缺人命,随便找一桩陈年旧案,就把这英娘给牵扯住,派了两个人去府上,以查命案的名义将英娘带走。 王含自然极力反对,这个人是王家的旁系,早年时候和王敦走得近,因此如今得势,颇有点横行的意味,家中的护卫敢拔刀和朝廷官员对峙。 最后还是大理寺卿亲自出现,顺便带上了京都巡防队,大有不给就抢人的意思。 就在两厢对峙的时候,英娘犯瘾了,众目睽睽下,王含想不给都不行,可见天助正道。 大理寺卯足了劲儿就想要查出英娘背后的故事,弄了些五石散给她服下,渐渐平息了神志不清,带到了审讯室里拷问。 她可不是皇亲贵重,什么上行手段都能用,几番折磨过后直接就崩溃了,什么都交代。 英娘说,她染上五石散是通过王籍。 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王籍自流放的回长安后,他俩旧情复燃,一次偷偷约会后吸食了五石散,往后边一发不可收拾。 王籍因为沾染五石散被扣押在大理寺,两相一核对,细节上都对得上。 大理寺内部人员忍不住吐槽:“这是什么事儿呀?当侄子的给叔父戴绿帽子。” “谁给谁戴绿帽子还不一定呢,英娘说了,她当花魁那阵子,王籍经常捧场,奈何王含有钱将她赎走。” “那英娘说,王籍经常登门拜访王含,王含还以为是王籍孝顺,厚待着呢。结果孝顺是真,可惜孝顺的是小婶娘。” 大家又是一轮又是哄笑,大理寺卿重重咳嗽的一声,看了一眼阎良花,意思非常明确,小姑娘还在呢,你们说话注意点。 就见阎良花愉快的笑了笑:“谁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王含呢?我迫不及待地看到他那张老脸上充满了绿色的褶皱。” 大理寺卿:“……” 卫久心想,阎良花逛青楼比自己还痛快,哪有什么禁忌言语不能说。 最后由卫久去告知王含大理寺中发生的事情,英娘被扣留,暂时不能回府内。他回来后将王含的脸色形容了一遍:“好像要杀了我。” 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大理寺卿说:“先别急着笑,线索又断了,王含完全能借此机会撇清自己,只说王籍是幕后主使。” 阎良花之所以能咬定王含,是因为通过树木探听到消息,然而这无法成为确凿证据。 她说:“实在不行就放一放王含,这边还有冼国公这个突破口。” 于是大家便把精力集中在冼国公身上,只要冼国公肯拿出和王含相互勾结的证明,一样能把王含拖下水。 冼国公不堪重负,最终道:“我要亲自呈奏折给陛下。” 阎良花同意了,并表示她可以亲自交给陛下。 这封书信最终抵达一书房,白不厌看过后,嘴角无语的抽了抽:“先帝的蠢真的是超乎我的想象。我这接手的哪里是一个烂摊子,分明是烂泥糊不上墙。” 阎良花因为有霍夫人的提醒隐隐猜到一点,又听白不厌这么说,直接上前拿起了那纸张看了两眼,看的眼睛疼。 二皇子背后是冼国公,冼国公要四处帮二皇子拉拢人脉,需要金银力量支持,于是便将手伸到了五石散上,先帝知道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他行事隐蔽一些,甚至还有手写的旨意。 这事儿一旦被翻出来,皇族有什么脸面? 阎良花一字一句的说:“先帝真行。” 一国之君为了钱,居然对这么要命的大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到底有没有脑子,有没有心? 然而人已经死了,下葬的时候土埋了好几层,鞭尸都来不及。事情一旦揭发出来,只能是活着的人脸烫发热无光,皇族的尊严被糊上一层肮脏的泥。 白不厌道:“肯定不能掀出来,自个儿立身不正,没法查人。要不让冼国公吸五石散过量病逝得了。” 要是这帮人知道先帝掺和,指不定就打着先帝的名义,把五石散证明说成是与人无害的好东西,大肆推销。先帝都没阻拦,当晚辈的凭什么拦着?有时候人多势众,真理反而不重要。 “杀一个人解决不了事情,我得让他把王含咬出来,世上没了领头羊,才能换得国家安稳。” 阎良花露出了凶狠的神情:“实在不行,就把证据毁了。他手里握着的不就是先帝给他写的手稿吗?先帝是蠢吗?这种事情居然还留下证据!” 白不厌已经无力去骂自己的父亲,他看了阎良花一眼,对方皱着鼻子,就像是在发脾气的小老虎,心里不禁一动,说:“那得劳烦你来查一查了,这事儿没法惊动别人。我能相信的只有你。” 阎良花“唔”了一声,“正好我安排的火器作坊已经步入正轨,有空和他们斗一斗。你那两个侄子在哪儿呢?” 二皇子夫妻去世后,还剩一对龙凤胎。 “在沈令仪那儿养着呢,沈令仪是过了门的二皇妃,但王映月开了先例,我就给了旨意准她离宫另嫁。不过人回沈家没几天,说放心不下孩子又回宫抚养,现如今住在慈宁宫呢。” “她这后妈当的可真上赶着。”阎良花猜测是沈太后又给出了什么主意,索性道:“我待会儿去慈宁宫一趟,这心里有了点主意。” 白不厌笑着说:“你脑子转的就是快。” 阎良花摆了摆手:“夸奖的话,等我事儿办完了再说,要是事儿都办不明白,白白得你夸奖,回头打脸了怎么办?” 白不厌自桌后绕了出来,巴巴的看着她,就差在眼中写下喜欢二字,满心欢喜地说:“怎么可能?你要办的事就没有不成的。” 阎良花鬼使神差地调戏了一句:“我要办你,不也没成吗?” 白不厌的脸上瞬间通红,烧起了一片胭脂色。 阎良花赶紧就跑了,在御书房里调戏皇帝,她应该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吧。 别说这感受还真挺好,就一个字儿,爽。 第二百四十五章 狐假虎威 慈宁宫,阎良花让人通报了一声,很快,沈太后身边的嬷嬷小跑着出来迎接,笑着将人带进去。 上次她离开,和沈太后不欢而散,对方就好像不记仇一般,待她一如既往,下人侍奉殷切,生怕有招待不周。 这一定是沈太后督促过下人的结果。 阎良花一直觉得有些人天生就会爬到很高的位置上,因为这帮人眼里没有情绪,只有利益,最适合站在顶峰看东西。 大殿内,沈令仪正陪着沈太后誊抄经书,已经抄到一半,来了客人便吩咐宫女将东西都收拾下去。 沈太后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刚才还和令仪说着你呢,你就来了。” 沈令仪穿的极其朴素,浅蓝色的衣衫上没有任何的花纹,鬓角只带了一朵绢花,像是开在寂静无人山野间的一朵蒲公英。 她缓缓开口:“我说你对佛经很有见解。从前咱们在寺庙撞见的时候,你就很有独特的想法。” 阎良花好笑:“也不知在哪儿听到的话,搜肠刮肚的说了一句,竟被你记到现在。” 令仪浅浅笑着:“说的的确很好,我母亲还说你有悟性呢。” 阎良花对参禅打坐一窍不通,连连求饶:“沈小姐可不要再夸我了,再夸下去我就要脸红了。” 沈太后感叹道:“来了小姑娘就是好,寂寥的宫殿都变得热热闹闹了。” 阎良花扫了扫自己的脸颊:“我这个年纪,可着实算不得小姑娘,活泼闹腾的让人心烦,还是令仪最安静,能陪着太后娘娘抄佛经,还能去哄孩子。” 沈令仪笑的有些淡:“你可见过那两个孩子是龙凤胎呢,很乖的。” 阎良花顺势便道:“正好我想去瞧瞧。” 沈太后知趣,直接让她二人去看孩子,不用来陪着自己这个老婆子。她自己口称疲累去卧房休息,那两个孩子在旁的殿里,乳娘正抱着玩儿。 襁褓里的孩子不断伸手,两个一模一样,光是瞧着都觉得有趣。 沈令仪伸出手指,一个孩子握住了她的指尖,她微笑着说:“多可爱呀,有时候也会想想,这要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你有这样好的继子,当然想是亲生的。换成我们家长安呀,老实说我一开始都接受不了。”阎良花耸了耸肩膀,贬低自己,以此来安抚对方。 沈令仪笑了笑:“咱们两个都是当后妈的命,就别挑挑拣拣了。” 阎良花试着去抱那两个孩子,肉嘟嘟的孩子抱在怀里那叫一个舒服,母性直接被激发,她说:“抱得我都想生一个了。” “那你得先成亲。” “等我孝期过了再说吧。”阎良花将孩子还给了乳娘,打听道:“你抚养这两个皇子,孩子生母母家那边放心?” 沈令仪摇了摇头:“哪里放得下心,只因为后宫有太后娘娘坐阵伸不进来手罢了。也不敢多来看,可能是怕引我厌烦吧。” 阎良花:“那冼国公夫人呢?我观她不像是个有眼色的,二皇子又是她一手养大,肯定对两个孩子很关切吧。” 沈令仪:“那倒也是,她是国公夫人,她入宫拜见太后娘娘,顺势看一下孩子,来去方便,隔三差五就要看一趟,那孩子脖子上的金锁就是她挂的。” 阎良花放下心来,关心这两个孩子就行,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这金锁先借我一用,我听人说,佩戴男娃娃的金锁将来能生儿子。”说着顺手便解下了脖子上挂的长命锁。 沈令仪疑惑,她怎么不曾听人说过有这种说法? 她道:“外头天正好,咱们两个去花园里逛逛。” “不了,我还有事儿呢,改天再一起逛花园吧。”阎良花现在是时间紧,任务重,达到目的就得撤。 沈令仪没想到她会拒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就好像是在说你来找我,没话聊吗? 怕阎良花不方便,才提出去花园,毕竟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阎良花伸手在她的脸蛋上摸了一把:“等哪天我领你出去吃点好吃的,你都瘦了。” 沈令仪恢复了寻常的神情,轻轻的点了点头:“那我等你。” 她在宫里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见了阎良花,对方来的莫名其妙、走的莫名其妙,有些依依不舍,一直送出了慈宁宫。 宫道还有很小,在蓝天碧瓦下人影格外渺小,很快就失去踪迹。 阎良花奔的是东宫,脚步快,有宫女太监行礼,她都一概不理,犹如一阵风的疾驰过去。跑进显德殿,气息还没喘匀称,刚要开口说话,便见有女子在。 那少女梳着装饰珠宝的高高的发髻,脸庞像莲花一样鲜嫩,肌肤白里透红散发馨香,青黑的双眉入鬓又细又长,是个略有些稚嫩的俏佳人。 少女挺着肚子,脸上微微有泪,“我这没有和离,只有丧夫。”她擦拭过后,瞧见了阎良花,欠了欠身。 阎良花很快意识到这是谁,平日里南安王白不厌打趣王子异,用的就是老牛吃嫩草。结果她算是领略的,也不禁骂上一句禽兽。 她上前回礼:“这位便是嫂子了吧。” 云清点头:“你是?” 阎良花自我介绍,云清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有些开怀的说:“你是那个以女儿身参与朝政的人。” 阎良花看着她的肚子,忍不住扶了一把她的腰:“小心些。” 云清知她是女子,但见她容貌俊朗,又体贴入微,忍不住脸颊微红。 躺在床上的王子异一脸生无可恋:“离你嫂子远点。” 阎良花收手来到床边:“我一个女人能吃了她不成?你要这般小气。” 王子异:“我不小心眼儿,小心眼儿的是你家那位。我让你离远点,是怕白不厌犯浑。” 阎良花摸了摸鼻子:“你怎么说他,我都不帮着他说话,我向着你的。” 王子异警惕:“你们两个都是混账,有求于人的时候乖得不得了。” 阎良花一笑:“能否请嫂子帮我唱一场大戏?” 云清疑惑的问:“什么戏?” 阎良花手一松,掉出来一个金子做的长命锁:“去帮我到冼国公府,骗出来先帝亲笔手谕。” 她的计划很简单,让王家的人登门,以“将罪责全部推到王籍身上,全面销毁和五石散有关的细节证据”为借口,把那些手谕都骗出来。 如果冼国公夫人不从,再用长命锁做威胁,连欺骗带恐吓,试一试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 王子异听完阎良花的解说,当即反对:“她一个孕妇,不行。” 云清却说:“可以。狐假虎威嘛,我擅长干这种事。” 王子异眉头微皱:“太危险了。” 阎良花揉脸:“你老相好皇帝陛下面临着困境,我要不是实在没法子,绝对不来找你。” 她本来一开始是想通过王子异找王映月帮忙,现在有更好说话的云清,当然是不去求王映月最爽。 王子异抿了抿唇,嘱咐道:“多带两个护卫,阎良花你跟在后头,在外边守着。” “行。”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云清摸着自己的肚子:“看你娘出去骗人。” 王子异觉得自己脑袋疼得厉害,想要动起来的心更加强烈。 阎良花将那枚长命锁交给了云清,接下来就只能静待消息。 云清属于行动派,说办就办,径直出了宫,回王府梳洗打扮一番,贵气逼人的上了冼国公府。 阎良花就在后门那儿守着通过两颗大树探听消息,但只能透过窗缝看到隐约的几幕,知晓丫鬟们都被撵了出来,却不晓得里面谈话内容。 她等的微微心焦,约莫着半个时辰,国公府的门打开,云清上了华贵的马车,马车哒哒的往前走。 阎良花靠了上去,将帘子调开,随着马车慢悠悠地行走:“怎么样?” 云清得意一笑,递过去几张黄纸,阎良花展开一瞧,的确是先帝的亲笔,她毫不犹豫地撕碎,紧接着扔到了路过的水池边,纸张浸泡在水里,墨迹一下子就晕染开,模糊不可看。 她加快了脚步,追上了马车:“这次多亏了嫂子,回头我请你吃饭,领你去看烟花。” 云清探着头说:“我想现在就去天香楼吃饭。” 阎良花果断同意,马车在天香楼门口停下。 阎良花伸手搀扶着云清,带着人上了天香楼,好好的吃了一顿肉类大餐,吃的云清满嘴是油。 “我自打怀孕后总想吃荤腥,又不好意思说,现在舒服了。”云清满足道。 “王府就是你家,你是孕妇你最大,王橙都得退避三舍,不用太拘束。”阎良花给她倒了杯清茶顺顺气儿。 云清自嘲一笑:“他还要和我和离呢,我哪敢提要求。” 阎良花帮着解释:“王子异那人我清楚,瞻前顾后,总想面面俱到,恨不得把每个人都安排好。他都那副样子了,哪舍得拖累你?” 云清哼了一声:“但愿他是这么想的,否则,我就杀了他。” 第二百四十六章 枝繁叶茂 阎良花特意安排冼国公夫妇见上一面,她对着冼国公夫人冷嘲热讽一番,让国公夫人说清楚护身符纸已经没了。 “王家来人说,要把此事解决掉,我信以为真。” “……”冼国公起先还震惊,接下来就只剩下愤怒:“你这个蠢妇呀,蠢妇,这么重要的东西,哪能轻易交出去?!” 冼国公夫人被骂的一恼:“你聪明,别在这等着我来救你!” 阎良花也觉得冼国公夫人挺蠢,但此刻也得附和:“五石散那是什么东西?那是祸国殃民的东西!你自个儿做了天大的错事,还有脸来怪女人!” 冼国公夫人气得发抖,极力附和:“就是这个道理。” 冼国公脑袋疼得厉害,哎哟哎哟的叫,心理防线被彻底攻破,是审讯的最好机会。 国公夫人被带了出去,只留审讯室里一个中年男人哀嚎。 大理寺内部的人一商议,决定由卫久和阎良花审讯,阎良花唱黑脸,卫久唱白脸。 对此阎良花还提出异议:“像我这样的小姑娘,难道不是唱白脸的绝佳角色吗?” 卫久默默的摇头,不敢说话。阎良花绝壁是他见过手段最凶残的小姑娘。 阎良花在心底不满的嘟囔,王子异的新妇也很凶呀。 冼国公没了护身符纸,空口白牙一张嘴,说出话都没人信。他整个人有些颓废,一言不发的坐着。 阎良花拉起了大戏:“您还在这磨蹭什么呢?早死早托生,下辈子还能早投个好胎。” 卫久道:“也不是这样说,咱们都清楚,这主犯不是冼国公,您也是个受害者,受人胁迫才做下这些荒唐。” 冼国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不必跟我用这些计谋。” 阎良花耸了耸肩膀:“我就说嘛,就应该我唱白脸,我这么和善的人,唱黑脸都不凶。” 冼国公颓废的说:“竟跌到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手。” “您说笑了,这个世界从来都属于年轻。王导是二十三岁当的丞相,王敦二十七岁当的大将军,先帝不太成器,而立之年才登基,由此可见,做大事的都是年轻人。”阎良花对冼国公摆不出来一点儿客气的姿态,一想到五石散她就恨不得把这个上了年纪还犯蠢的国公撕碎了。五石散的罪撒下去,是根本戒不掉。 冼国公:“你这个年轻人心很野,可是没人力物力支撑呀。王导王敦成气候,那背后还有个王家呢。你有谁?” “挺多的。头一个是皇帝陛下,第二个是王昱,还有我师父岳麓书院院长,陈平之勉强算一个,南安王不太成器,但好歹是皇室血脉。”阎良花双手托腮:“您不知道吗?我在外号称背后后盾一堆,男人一堆。” “……”冼国公刚才酝酿的那点情绪烟消云散。 阎良花不耐烦地敲着桌面:“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快点说,我的时间有限。你这样实在挖不出东西,我就把你当主犯提交上去。主犯从犯谁下场最惨,你心里应该有数。” 冼国公:“就算是我说了王含,你能把他怎么样?他和王敦走得很近。” 阎良花冷着脸:“那你还记得是谁把东西从你夫人手里骗出来的吗?是云清。他是王子异的娘子,你猜王丞相知不知道?你再猜猜,王敦和王导亲,还是和王含亲?” 王家根本不是踢不动的铁板,家族内部也是人心各异。可以明白,毕竟在王敦王导还年轻时,把持着朝廷的是另一个姓王的男人。 年轻一代推翻上一代,这是必然要走的一个传统,新人换旧人嘛。 冼国公斟酌再三,讨价还价:“我冒着风险去指认王含,是否能够减免罪责?这一点我要听陛下的意思。” “我现在没处给你找陛下去,只提醒你一点,你想当主犯还是从犯?”阎良花紧迫的逼着,寸步不让。 冼国公就像是被捏住后颈的猫,挣扎不得,被逼迫的毫无办法。 阎良花不耐烦:“你知道你夫人方才出去说什么吗?说你丢人,说你做的那些事情和她毫无关系。其实我跟你一样觉得你夫人蠢、尖酸刻薄,就是一个蠢笨妇人,脑子里面空空荡荡的。就是这样一个妇人,她看不上你,认为你在祸害国家,如果不是利益管绑在一块,她会拿着瓜子在旁边嗑一嗑瓜子,骂一句你祸害百姓、杀人害命。” 冼国公的脸皮在抽动。 阎良花说:“你有不得已的理由下了海,如今我肯拉你上岸,你要再不迷途知返,那真的就要臭死在海里。史书上记录一笔,寥寥几个字,就是叛国。你可没有后代帮你申冤,说主犯是王家。” 字字句句都往冼国公的心加上戳,良久吐出一口浊气:“我指认。” 他没弟弟,也没继承人,活到了这把年纪,其实也没有什么是面对不了的了。 他接触五石散的时间短,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才跟王含牵线搭桥,赚了不少银两,彻底摧毁了他的不安。 一个人的底线善良是承受不住三倍利益的。 王含那种熟络的手段安排,这么干的时间已经不短。从他突然暴富的那个时间来看,应该是十年前。 战争停止贸易往来,反倒便宜了一个小人。王含虽然官职不如其他两位姓王的高,但富的流油,经常接济王家的旁系,因此在整个王家名声极好,撑起了一把保护伞。 真正体现到王含无孔不入是冼国公决定指认后的当天下午,人暴毙而亡。死因是吸食过量五石散,线索到此戛然终止,原本喜不自胜的众人变成了恐惧。今儿个死的是冼国公,明儿个死的就可能是他们。 在大理寺内部有无数个钉子。 大理寺卿对阎良花道:“你知道王家有多少宾客?有多少人受他们恩惠?有多少子弟吗?”说完便要提交冼国公是幕后真凶的折子,查到此不再继续查。 在查真的就要动摇根基,那颗大树比人想得更加根深蒂固。 阎良花意识到这一点,心情极其糟糕。 她下班回家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晚饭都没吃。 春秋和彩霞守在门外,坐在阶梯上,也不敢吱声,说话两两相对无言,想要交流全靠手来打比划。 陈平之进了蘅芜院儿,一见这场景,当即一笑:“怎么着?你们家小姐现在脾气大到不让人说话了吗?” 春秋和彩霞站起身来行礼:“见过二少爷。” 霍晏介绍道:“这是陈公子,来探望姐姐的,你们敲下门,告诉一声。” 彩霞麻溜儿的便进了屋,春秋将帘子掀开引着二人进来。 阎良花正靠在榻上,手里捏着一本垃圾小说排解一下心情。 陈平之道:“我还以为你在屋里暗搓搓地琢磨着怎么杀人呢。” 阎良花抖了一下自己小说的封面:“寻桥夜话,我是在琢磨怎么扮鬼吓死人。” 丫鬟们去泡茶,两位公子便坐到了凳子上。 霍晏安慰道:“姐姐不要不开心,我听陈公子说了,你已经尽力了。” 阎良花将书籍扣在自己的脸上:“别安慰我,安慰让我显得像一个弱者。” 陈平之笑:“谁安慰你了?你这一次查的多厉害啊,几乎是刨根问底儿把那么错综复杂的一个案子给挖了出来。这么一闹五石散的销声匿迹好几年,你救了好多人呢。我都想向陛下建议,将你送到大理寺去。” 阎良花掀开书,露出一条缝,拿眼睛斜睨陈平之:“若是这般的话,该叫我当丞相,因为谁的官职我都能胜任,正好当百官之首。” 陈平之嘴角无语抽搐,心想说你胖你就喘,道:“希望王丞相不知道你的野心。” 丫鬟们端上了茶,捧给二位公子,便各自去做打扫屋子之类的事情。 阎良花将书撇到一边:“那这事就完了?” 陈平之凉着茶盏:“不算完,只是暂时封存而已。他的账迟早要清算。” “那可得快点儿,王含都多大年纪了,真怕来不及清算他就嘎嘣一声死了。”阎良花幽幽的说:“我非得审判他。” “行。”陈平之叮嘱道:“你惦记着他的命,他也惦记着你呢,这次你是狠狠的把王含给得罪了。” 阎良花不以为然:“我才不在乎呢,他能将我怎样?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怕过谁。” 陈平之:“户部尚书从前是沈霖,户部侍郎是王子异,这两人都抛下官职。户部尚书暂时由工部尚书代理,这工部尚书可是王家人,你顶头上司,且还捏着户部财权,你想要购买点材料都捏在人手里,他稍微拖一拖,你那边就有无线麻烦。” 阎良花揉了揉眉心,没吭声。 陈平之看了霍晏一眼,说:“霍晏,你争些气吧,你姐姐如今独自在朝中,独木难支,少不了要吃苦受罪的。” 霍晏握紧拳头,喃喃的说:“今秋的秀才……我肯定能考上,我一定会帮姐姐忙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上学 冼国公夫人疯了,字面上的意思。 她养大的孩子死了,丈夫死了,国公府被抄家,头衔儿也没了。 沈令仪怜悯她,就向太后求了个情,事情没牵连到她身上,准她自行离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施加到龙凤胎身上的恩情。 士兵将府邸围住,后宅家眷全部控制,挨个搜身避免夹带,昔日那些养在深宅、锦衣玉食贵族女妾被撕破衣服,羞辱的大哭。 没人会怜悯,士兵将她们搜查完就按在地上,不许有所动作,接着翻箱倒柜甚至掘地三尺将值钱的东西全找出来充公,房产田地这些不动产也都归皇室所有,一个国公府就超出了大量钱财,让国库瞬间丰盈。难以想象这么多年他们私下贩卖五石散究竟赚了多少利,而这些钱都带着血。 冼国公夫人看着偌大的一个家就这么支离破碎,根本受不了打击,拼命的去阻拦,发疯一样的尖叫,头发散落的满肩都是。 没有士兵去打,也没人去理会,只是将她推搡到一边,捡起她掉在地上的珠钗儿揣在怀里,继续将财物都搬走,最后连那帮侍妾婢女小厮都带走,作为奴隶发卖出去能换来一笔钱财。 国公府的牌匾被摘下,大门被封锁,无论冼国公夫人怎么声嘶力竭的想要回去,都只能被无情地拦在门外。 她趴在台阶上痛哭流涕,被来来往往的人指指点点。 高门大户从来这样,风光的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落魄的时候,全家都要在泥地里。 年轻漂亮的女子会被送入教司坊,上了年岁的充为婢女被辗转卖出,男为奴,女为婢。可笑的是国公府那么多漂亮女眷,却连一子都没有。 冼国公夫人无所依靠,她父母早已去世,和嫂嫂不和睦,兄长那儿呆不了,一时间不知沦落何地,缩在街头角落里,神情痴痴傻傻,也没人带她走。 还是沈夫人怜悯她,租了个小院,再遣了个婆子去照顾。 据说人是疯了,天天在那叨咕,我可是国公夫人,你们都得服从我。 她活着的唯一作用可能,可能就是展现沈家的善心。 沈夫人来霍家做客,还说起了此事:“人到晚年经历这种变故,不死不疯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 霍夫人想起了当初,夫君战死,如果不是白不厌和王子异死命相拦护着霍家的话,今日的冼国公府就是昨日的霍府。 她物伤其类,不代表怜悯冼国公夫人,对方可是经常性的嘲笑她们一家子都是寡妇。她不咸不淡地说:“也是丈夫太作孽,所以一辈子无儿无女,最后落得这种下场。” 沈夫人附和点头:“谁说不是呢,好人家的公子沾染了五石散,陛下都不许入朝为官。一些人就四处找大夫说能治,治好了五石散就没瘾了,还说有瘾也不大碍事儿,就跟抽焊烟喝酒的瘾头一样。” 霍夫人听阎良花说这东西染了就没完没了,所以疑惑的问:“真的能治?真的有说的那么轻松?” 沈夫人的神色微妙,下意思的压低声:“陛下找了沾染五石散的人上了朝廷,看看瘾头发作那样子。我听我家大郎说,人都不像个人,骨瘦嶙峋,癫狂的像个疯子,只要肯给一口五石散杀爹娘的事都做得出来。陛下把这人给了太医院,说什么时候太医院能叫此人戒了瘾,什么时候染了五石散的人就能入朝为官。原本还闹着五石散没大碍的人也都熄了火。” 霍夫人听她说了这么多,也不甘示弱,敲着腿道:“沈家家风严谨,你家的儿郎断断不会沾染,有些人家却是完了,尤其是那些放任儿子不管竟当些纨绔子弟的人家,我听良花说,托家里关系弄上的皮都扒了下去。京兆府尹和各地县官都收到了命令,已经将打击五石散当成个长活儿干了,御史台派出了各个御史,四处流动查询各地官员是否有沾染的情况。” 两个人扼腕唏嘘一番,以对朝廷大事的掌控力来表达家族并没跟不上步调。 沈夫人很快切入到了自己关心的点上:“我近来新得了一对儿翠绿的镯子,颜色太嫩,戴我手上不合适,就想着清渺年轻,手腕还细,正合适,让她来试试吧。” 身后的丫鬟将一个盒子递了上来。 霍夫人看了看天色:“这个点儿应该还没下学呢。” 沈夫人掀开盒子的手一顿,有些惊讶地问:“她还读书呢?” 霍夫人心想你瞧不起谁,故作矜持的说:“也不指望着出去考科举,略认识两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如今跟着她二哥一起听陈侍郎讲课。” 沈夫人一下子就想起:“陈平之吗?那孩子和我家充儿走得可近呢。” 霍夫人点头:“陈酬和我们家霍晏也是极好的朋友,晏儿奔着科举,就请他当老师,清渺也只是顺带学一学而已。你要想见她,我就叫人把她叫过来,左右也不指望着考科举,少读一会儿书也没什么。” “哪好意思耽误孩子读书,不如我去瞧瞧她吧。”沈夫人多机敏,一听说陈平之也在,就想起对方正年轻丧妻,也怕半路杀出来个拦路虎,想过去亲眼瞧瞧。 两个人便去了霍晏的院子,一进院就听见敞开屋子里传来霍清渺的声:“算术中求物体体积的方法,如刍萌、刍童、方池、冥谷、堑堵、鳖臑、圆锥、阳马等,各种形状的物体都具备了,只是没有隙积术,那又该如何算?” 陈平之道:“凡计算物体的体积,有立方体,是指六个面都是正方形的物体,其计算方法是把一条边自乘两次就可以求得了。有堑堵,是指有点像土墙形状的物体,两边是斜的,两头的面是垂直的。截面面积的算法:先把上、下底的宽相加,除以二,作为截面的宽,用直高与它相乘就求得了一个值;再将直高作为股,用上底面的宽减去下底面的宽,所得之差除以二作为勾,用勾股定理算出弦,就是它的斜边长。” 课堂上沉默了一阵,大家似乎在消化这样的讲课。 霍清渺咬到笔杆,开口道:“先生,我没听懂,你能再讲一遍吗?” 陈平之便掰开揉碎了,又讲了一遍,若是从前,他断然不屑将题目讲的这样细碎,但经过霍晏的千锤百炼,他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的反复讲一个问题。 两位夫人走到了窗边,就见两个学生都伏案在记录着。霍夫人在心里祈祷自己女儿争气一些,讲了第二遍可千万要听懂。听不懂也装懂,搏一搏面子。 陈平之站在最前头,身着一身青衣,手上握着几个纸张,头也不抬的问:“刍童要怎么计算?” 那是指有点像翻过来的方斗形状,四侧都是斜面。 霍晏还在低头算着。霍清渺犹豫着开口:“将上底面的长乘二,与下底面的长相加,再与上底面的宽相乘;将下底面的长乘二,与上底面的长相加,再与下底面的宽相乘;把这两个数值相加,与高相乘,再取其六分之一,就求得了它的体积。” 霍夫人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笑意更深。 陈平之在心里叹了口气,视线挪到了霍晏身上:“隙积是指什么?” 他已经习惯挑一个简单的问题问了。 霍晏结结巴巴地回答,时不时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堆累起来而其中有空隙的物体,像堆叠起来的棋子、分层建造起来的土坛以及酒馆里堆累起来的酒坛子一类的物体。” 陈平之点头,还算满意:“要记着,它们虽像倒扣着的斗,四侧都是斜面,但是由于边缘存在着一定的残缺或空隙,如果用刍童法计算,所得数量往往比实际的要少。” 霍清渺好奇地问:“就不能算的更具体一些吗?” “我有一个想法。”陈平之还没说完,就看见了窗边的两位夫人,行礼:“见过夫人。” 两个学生也看见了家长,纷纷行礼问安。 沈夫人笑道:“我们打搅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就一会儿的功夫,你们再继续上课。”她招了招手,丫鬟举起盒子,她将一对儿镯子拿出来套到了霍清渺的手上,笑得合不拢嘴,满是夸奖:“可真是漂亮,天生就该你佩戴的,这镯子能在这学堂里面沾一沾书香气,往后还能更漂亮璀璨。” 霍清渺被夸的不好意思:“沈夫人谬赞了,清渺愧不敢当。” 沈夫人又夸了好几句,只觉得往日里看着寻常的姑娘,今天身上居然还闪烁着光芒。 陈平之还在上头等着讲课,沈夫人也没多待,就和霍夫人一起离开,霍夫人临走前给了姑娘一个满意的眼神。 虽然说女子无才就是德,但会的多是争脸面。 沈夫人满意未来儿媳妇,霍夫人脸上倍儿有面子,这么一合计读书,真是个很好的提议。 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一定要读书。 第二百四十八章 新想法 冼国公的死让整个案情结束,但带来的后续震动还在持续,比如白不厌下令,但凡沾染五石散的人不许入朝为官,掘了一批世家子弟的路。 严令搜查各个贩卖五石散的地点,抓捕了许多人,尽数抄家流放,严重的头领可能被处死。 反正那阵子大理寺和刑部都挺忙的,反倒是军器监比较轻松,阎良花每天都在琢磨着精进地雷。 她现在已经研制出两种,第一次引爆时用的是埋线控制爆炸的群发雷。经过精进,第二次提供给王敦的,是适合埋放的防御型地雷。 地雷构造比较简单,为石壳,内装火药 ,是在机匣中安置一套传动机构,当敌人踏动机索时,匣中的坠石下落,直接进行引爆。 因为过大的地雷存在一些问题,所以都是威力较小的地雷来回运送,这就造成有时并不能直接将人杀死,只会将人重伤。 王敦对此很满意,他说:“人不死,痛苦残缺的活着,才是一种最好的警示。” 阎良花感叹他心黑,却也没在加大地雷,而是转而研究起了其他方面。 她的作坊里全都是死刑犯,都是王丞相安排的人,生怕地雷的方法会泄露出去。 除了制作地雷需要材料的死刑犯,还有一些负责管理的低阶官员,都是严格筛选后留下的人。 每次下班,大家都要经过搜身才能离开。 有人递过来了马匹,阎良花翻身上马准备回家。 “监长。”一个少年唤了一声,站在马下边儿,眼睛亮晶晶的,脸红扑扑的,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我有点事情想和您说。” 阎良花看了他一眼,微微有些头疼,这个人她认识,是自个手底下诸多小罗罗之一,最近分发过来的,还是通过科举考上的岳麓书院后辈,名叫沈劲。 少年人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天跟打鸡血一样,恨不得把地雷的威力提升十倍。上班的时候围着这个事情办,下了班儿也不给人消停,还想拉着阎良花说。 阎良花沉重的说:“说吧。”不好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 沈劲道:“我昨个做了实验,觉得雷壳可以改进一下,用铁铸,引信也可以……” 阎良花打断:“你考虑一下财政的问题,我现在每次去户部要钱,都跟孙子似的。” 沈劲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捐一点钱给咱们军器监,我家有点钱。” 阎良花一笑,觉得孩子天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知道一个偌大的军器监要花多少钱。她开玩笑道:“你家很有钱吗?” “还行,我爹是沈瑛。” “……”阎良花觉得有耳熟,抓了抓自己的脸颊,“是那个沈郎钱的沈瑛?” 沈劲点头。 阎良花那一瞬间觉得是自己天真了,眼前这位淳朴单纯的少年是一位切切实实的富家子弟呀。富可敌国的那种。 沈瑛是谁?是买凶杀皇帝皇帝都出得起钱的人。 她还不知道,试图买凶杀皇帝的,其实就是眼前这个单纯的沈劲。 阎良花吐槽:“我管你爹借了二两银子他记到现在,指望他能给我拿钱,资助我做研究,那就是做梦。” 沈劲惊讶:“原来监长认识家父。” 阎良花:“不是什么好的认识方式,你不必再想着资助了,早些回家吃饭吧。”说罢便驾马离去。 什么时候她也能富可敌国? 她回了家,就见门口有人,两相遇上打了个招呼。 “沈兄,洛兄。”阎良花客气地先开口,毕竟是自己家门口。 来人正是沈浮如和洛城河,沈浮如在鸿胪寺当差,正是接待国外来客的衙门,洛城河作为他国来使常住,两人已经逐渐熟络到了一起出去喝酒的地步。 几人相互见礼,沈浮如说明来意:“我们是来找陈平之的,撞见你这个大忙人算是意外之喜。” 陈平之只要下班早,就会来给上课,熟悉的人都知道,找陈平之反而要上霍府。 洛城河直接道:“我有几道有关于算术的题,思来想去,只有你们两个能解答了。” 阎良花不吝啬赐教,招呼着二人进府,正巧撞见了要离开的沈夫人,和出来相送的霍夫人。 大家先是惊讶,继而两位夫人便带着吃瓜的笑意,催促他们小年轻赶紧进去说话。 沈浮如知道她们误会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陈平之在讲课,刚捡起的话:“我有一个想法,用刍童法算出它的上位、下位数值,另外单独列出它的下底宽,减去上底宽,将所得之差乘高,取其六分之一,再并入前面的数目就可以了。” 两个学生听得一懵。 到是洛城河直接踏进屋内,眼睛发亮光:“好巧,我最近也在研究这个。假设有用酒坛子累成的堆垛,最上层的长、宽都是两只坛子,最下层的长、宽都是十二只坛子,一层层交错堆垛好。先从最上层数起,数到有十二只坛子的地方,正好是十一层。用刍童法来计算,把上层的长乘二得四,与下层的长相加得十六,与上层的宽相乘,得三十二;再把下层的长乘二得二十四,与上层的长相加得二十六,与下层的宽相乘,得三百一十二;上、下两数相加,得三百四十四,乘高得三千七百八十四。另外将下层的宽十二减去上层的宽,得十,与高相乘,得一百一十,与前面的数字相加,得三千八百九十四;取它的六分之一,得六百四十九。这就是这堆酒坛的数量。” 他二人犹如遇见了知己,细细地说起了此事。 阎良花旁听了一会儿,便已经明白二人在说什么,道:“运用刍童法算出的是实方的体积,运用隙积法算出的是空缺部分拼合成的体积,也就可以算出多余的体积。” 霍清渺听了半天,脑袋发闷发胀:“什么呀?” 沈浮如解释道:“丈量土地的方法,方、圆、曲、直的算法都有,不过没有会圆的算法。凡是圆形的土地,既能够拆开来,也应该能让它拼合起来恢复圆形。目前的算法,只用中破圆法把圆形拆开来计算,它的误差有达三倍之多的。所以陈兄就另外想了一个算法。” 霍清渺一见他,脸颊一红,脑袋更加一团乱麻。 霍晏发懵,茫然的看着陈平之,觉得对方嘴巴一张一合,自己耳中一点儿声都没有。 倒是阎良花和洛城河听得津津有味。 陈平之:“我另外设计了一种拆开、会合的计算方法。假设有一块圆形的土地,用它的直径的一半作为弦,再以半径减去所割下的弧形的高,用它们的差作为股;弦、股各自平方,用弦的平方减去股的平方,将它们的差开平方后作为勾,再乘二,就是所割弧形田的弦长。把所割的弧形田的高平方,乘二,再除以圆的直径,所得的商加上弧形的弦长,便是所割弧形田的弧长。再割一块田也像这样计算,用总的弧长减去已割部分的弧长,就是再割之田的弧长了。” 阎良花有些惊叹陈平之的脑子,早知对方聪明,没想到聪明到这份儿上,这已经算是开拓出一个新的理论:“假如有块圆形的土地,直径是十步,想使割出的圆弧高二步,就用圆半径五步作为弦,五步自乘得二十五;又用半径减去弧形的高二步,它们的差三步作为股,自乘得九;用它与弦二十五相减得十六,开平方得四,这就是勾,再乘二,就是弧的弦长。把圆弧的高二步自乘,得四,再乘二得八,退上一位为四尺,用圆的直径相除。现今圆的直径为十,已经满了整十数,不可除。只用四尺加下圆弧直径,就是所割圆的弧长,共得圆弧直径八步四尺。再割一块圆田,也依照这种方法。如果圆直径是二十步,要求弧长,就应当折半,也就是所说的要用圆弧的半径来除它。” 陈平之给了她个赞赏的眼神,说了这么多,跟得上自己思路的只有阎良花。 洛城河到了后半段就有点跟不上,在那里琢磨了半天,更何况是其他人,根本不懂。 “先生能再讲一遍吗?”霍清渺一时有些着急,阎良花会的东西,她都听不懂,还是当着沈浮如的面儿,这可太要命了。 沈浮如安抚道:“这两种方法都涉及精确的算法,是古书里没有说到的,太过于精彩,应该整理成书,传授于世人,不急于一时能明白。” 霍清渺咬着下唇没说话。 陈平之再看看霍晏,对方已经神游天外,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有上进心。他觉得自己那颗心已经麻木,没有波动了。 几个人就着这个话题,又谈论了一会儿,没有再继续课业,一直说到了很晚,天空月光暗淡。 霍夫人索性让厨房做了一些食物,叫他们都吃完了再各自离开。 阎良花后来回忆,那应该是作为少年人慷慨激昂争辩,和睦的最后一幕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投资 沈劲还真弄到了钱,要投资给阎良花。 阎良花觉得诡异,后来转念一想,怕也不是沈瑛的意思,该是那幕后王敦的意思。哪有当将军的不喜欢武器。 她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钱款,偷偷摸摸地吸食了一些,注入到自己的身体里来养着异能,生出几分贪污公款的心虚感,于是越发卖力的研制钢轮火石引爆装置“钢轮发火”。 这是沈劲提供思路,两个人一起研制出来的,简单来说,是在机匣中安置一套传动机构,当敌人踏动机索时,匣中的坠石下落,带动钢轮转动,与火石急剧摩擦发火,引爆地雷。这套装置可以增加威力,而且不易损坏,可以说是提高了一个性能。 沈劲特别激动:“父亲一定会夸我的。” “你先不许透露内情,否则我以后研究东西就不带上你。” “我一定不说。”小孩子直接就冷静了。 她在研制成功后没有急于交给王敦或者朝廷,而是写了一封信,寄给了王敦。 她在心中说明,希望自己能被当成一个有能力有才学的青年人,而不是被当成一个只能嫁入后宅生儿育女的工具。希望能够重新考虑婚事,尊重自己的意愿。 孝期已过,婚事被提上日程,也是迫不得已才使用这种办法来解决。 这封信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不过半个月的功夫。 信中写,你配不上我儿子,不要你了。 大字写的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出自王敦之手。 旬阳长公主很快也抵达长安,亲自登门,以八字不合为由退婚,但却待阎良花很亲密。 “我不勉强你了,因为我们都看出来,你不是普通的姑娘,你生错了,你就该是个男人,要做出一番顶天立地的大事业。” “长公主说错了,我就是一个姑娘,姑娘也能做出一份顶天立地的大事业。我相信长公主在王大将军的人生里,也曾拼尽全力的帮助,做出了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只是现如今没人知道罢了。” 旬阳长公主想了想,微微一笑:“我救过他的命,陪他上过战场,的确没人知道,你说对了。” 两个人共同游了灵隐寺,为王敦王导还有白不厌王子异求了保佑,然后旬阳长公主带着阎良花和沈劲研制出来的新型地雷返回凉州。具体的制作方子都有,旬阳长公主贴身放着,还透露了一句沈劲可用。 沈瑛特地把儿子塞到阎良花身边,就是想要知道每一个具体方子,结果沈劲嘴巴闭得严严实实,无论父亲怎么问都不透露,害得沈瑛大发雷霆,却也得屈从于现实。 阎良花挺满意的,决定以后把沈劲带在身边,好好教一教,只当自己收了个徒弟。 旬阳长公主这一番姿态是表示,就算退了婚,他们王家照样厚待阎良花,省得不长眼睛的人来打扰。这份情意阎良花是领的。 前脚王家退了婚,后脚白不厌就派人登门提亲。阎良花欢欢喜喜地答应,却遭到了朝臣的反对。 礼部的官员说:“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皇后娘娘能在前朝当官,后宫不可干政倒是听过许多次,若陛下要娶,那么阎良花就不能再担任军器监监长。” 好些人都看阎良花不顺眼,就想借着机会将其踢出朝堂,一些老古板见不得女子入朝也都纷纷发声,朝廷上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声声都在表示:“爱情事业只能选一个。” 阎良花觉得有些好笑,她都穿越到古代了,居然还逃不过二选一。 下朝,众人还在纷纷议论,碍于阎良花说的比较小声,下了阶梯,两两散开,几乎听不清楚背后人的话。 不过用猜想也知道,无非是狐媚惑主出了新手段,如今都改用朝政上优越了。 “你要去哪儿啊?” “去军器监,我最近又研究了点新玩意。” 陈平之惊讶:“你这速度也太快了。” 阎良花心想,我站在先辈的肩膀上,这速度还怪慢的呢。主要是一样一样的回忆,费了好大的劲儿。 陈平之又说:“你现在还有心思去研究东西,这颗心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阎良花翻了个白眼:“甭管外头天塌地陷,日子还是要过的。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领着俸禄,哪能不干活?” 陈平之说不出话来,只是对她竖了个拇指。这个女人每天都能刷新他的新认知。 “阎监长慢走,陛下召见您。”大太监大声的喊道,把她留住,左右的议论声一停,紧接着议论的更猛烈。 阎良花充耳不闻,只和陈平之挥了挥手,跟着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其实不大,空间狭小曲折,家具多为精细小巧的黑漆描金、漆地嵌螺钿。 墙壁之上,除绢、纸帖落外,还挂有御笔字、山水、花鸟等插、挂屏,质地多为紫檀、雕漆、珐琅边框,内用玉石、宝石、珐琅、象牙、点翠镶嵌,总的来说以舒适为主。 白不厌登基后,没有像先帝那般奢侈的装潢,依旧保持旧式样子,因此看上去有些陈旧。 他在徘徊,一扭头看见阎良花,神情上多了委屈。 大太监知趣的关上了门,把时间留给二人。 阎良花行礼:“参见陛下。” 白不厌将人托起,眼眶微红,咬着牙小声说:“真不选我呀。” 阎良花的脸庞露出了茫然的神色,“陛下何意?” 白不厌忐忑的说:“我见你当官当的特别好,好像不大稀罕皇后的位置,让你二选一,你选我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打量着阎良花的脸色,还把手放在了胸口上,表示身上有伤,疼的厉害,听不得伤心的话。 阎良花道:“我去问了郭赵,他说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你心头血了。王子异的身体温养的差不多,不需要日日心头血供奉。” 白不厌痛苦的神情微微一凝固,沉默着不说话,用小手指勾了一下自己的衣带。 阎良花轻声说:“可我还是心疼你,我做了很多的事情,忙忙碌碌的脑袋都要炸掉了。有时候在想我为了什么?我为了你。” 白不厌猛地看她,一下子扑过去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动作轻点,小心有伤。” “没事。”白不厌笑眯眯的说:“我一点都不疼,外物施加给我的从来不疼。与我而言,你能抚平我身上的每一道疤。” 阎良花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亲,一点儿点儿摸索着,想要亲上他的唇。 他好像没发现阎良花的意图,仍旧在纠结:“可你好像很想当丞相,以你的能力迟早都能……唔。” 阎良花心想,大哥,我想接吻。 白不厌绷紧的神经,慢慢舒缓,反客为主,将这个吻绵长的进行下去,深入的交流一番。 我们的身体和语言都长满了铠甲,却又期待那最温柔的触碰。 好在最后没错过。 一问结束后,两个人的气息都有些乱了。 白不厌眼底发红,那是欲望几乎冲昏他的大脑。 “我想现在就娶你回来。” “再等等,我准备送你一个大礼。”阎良花最近在研究火炮,那玩意儿杀伤力才强,一旦研制出来,给她几千人,敢和几万人较劲儿。 白不厌的大脑渐渐冷静下去,谨慎的问:“要等多久?” 阎良花掐着指头算了一下:“至少得三个月。” 白不厌只觉得叫人用棒子敲了一下脑袋,又晕又疼,他失魂落魄地说:“还有三个月那么久。” “三年你都等了,怎么就差了三个月?”阎良花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脑瓜蹦儿,笑着说:“我还以为当皇帝的耐性都很好。” 他就老老实实的由着人欺负:“要是饿着也就饿着了,要是都闻到饭香还吃不着,就太难受了。” 阎良花扑哧一笑,忽然涌出点坏心思,往前凑了凑,气息都吐到了对方的脸上:“那你想不想先吃点儿?” 你想不想吃我呀? 剥去衣服,亲吻脖颈,在一个柔软的床榻上,拆光了入口,每一处都咬过。 白不厌的一张脸涨红无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忽然觉得鼻子中有东西流下来,伸手一摸全都是血。 他被自己的想象给刺激到了。 阎良花笑得几乎直不起来腰,这是什么纯情大男孩? 白不厌仰着头,用帕子去堵鼻子,颓废的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止血。 阎良花戳着他的脸颊:“你刚才都想什么了?” 白不厌赶紧摆了摆手,闷声说:“不能问不能想。”否则这血就止不住了。 阎良花被逗得发笑,恶从胆边生:“希望咱们两个新婚夜的时候你受得了,那时候可就不是想象了。” 白不厌的脸上出现了错愕。 阎良花面红耳赤赶紧离开。 白不厌吞了下口水,在原地失神良久。 直到大总管推门进来,在他耳畔禀报了几句。 白不厌微微眯了眯眼睛,唇齿间泄露一句冰冷的字:“杀。” 王含那帮人不消停,私下里在查白不厌的身世,毕竟白不厌的生母从未提起过。 生母是白夫人这一点一旦被挖出来,那就是巨大的皇室丑闻,白不厌甚至没办法坐稳身下龙椅。 苍蝇嘛,只能杀个干干净净。 第二百五十章 婚事 大家凑在一起吃晚饭,忽略那几道焦黑的菜,剩下的都不错,尤其是今天的汤,鲜鲫鱼切片搭配笋丝炖汤,碧水涧旁采摘的鲜嫩香芹做羹,味道极其鲜美阎良花盛了好几碗。 饭桌上的人基本上可以判定她心情不错。 霍夫人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试探性开口:“我听说,陛下想娶你做皇后?” 陛下想娶阎良花已经是落后的新闻了,最新的新闻是群臣反对,一致要求阎良花在爱情事业上做出一个选择。 阎良花吐出来排骨的骨头,将嘴里的肉吞下去,心里琢磨着食不言寝不语这规矩为何就没上她们餐桌,然后开口回答:“确有此事。” 霍夫人再接再厉的问:“那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呀?” 阎良花觉得没时候,她怎么着也得把火炮制作出来再撒手不干。她看着满脸关切的霍夫人,反问道:“家里最近有什么事情是皇后娘娘才能摆平的吗?” 否则平白无故的这么关心自己的婚事总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错觉。 霍夫人只得直言:“那倒没有,不过,清渺老大不小,也该议论下婚事,上头姐姐没成亲,她作为妹妹也不好抢先一步。” 霍清渺被点了名,脸微微有些红。沈夫人登门后表达了好几次这么好的姑娘想早点娶回家的意思,她也清楚自己老大不小,婚事迫在眉睫。 阎良花恍然,捏着筷子说:“夫人怕是忘了,我先都是嫁过人的,如今在家备嫁那也是二嫁,清渺随时都能嫁人。” 霍夫人还真把这个给忘了,低头吃了半天的饭,突然说:“那这婚事我就和沈家定下来了,你看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好?” 饭桌上真就议论起了女儿的婚事,霍清渺羞的那张脸通红实在吃不下去,筷子一撂,一溜烟的走了。 阎良花道:“这还得请算命先生来算一算吧,选个黄道吉日。” 霍夫人的脸上都涌出了喜色:“这孩子要嫁人了,我心里也能宽慰不少。” 二夫人接了话茬:“一转眼清渺要嫁人了,时间还真是不扛混。” 霍夫人难得心情好,对着庶妹也有笑脸:“晏儿年纪也不小了,你挑来挑去可挑到了好人家?” 二夫人看了阎良花一眼,笑盈盈道:“我儿子还不着急,再等等吧,学业为重,我想等他考上科举了,将来自然能配好人家的姑娘。” 霍夫人在心底冷笑,哪里是等着考上科举,分明是等着阎良花成了皇后,霍晏的地位水涨船高,能借机选个更好的人家。她不动声色地说:“先立业后成家是好事。” “晏儿成天惦记着帮一帮他姐姐,最近学业上大有作为,秀才已经考过,就等着来年的举人呢。”二夫人满嘴夸奖,顺便讨好一下阎良花。 霍夫人略带骄傲:“上次陈夫子出题,我家清渺打了八十一分,晏儿打了多少分呀?” 二夫人:“……八十。” 无论什么时候都逃不掉亲戚互问成绩,这简直就是悲惨人生的自带技能。 霍夫人道:“可惜清渺不像良花这么厉害,有门路能入朝为官,不然也能为姐姐分一下忧。” 二夫人瞪了一眼低头吃饭的臭儿子,一点都不争气,让一个小姑娘给比了下去。 桌面上暗藏汹涌,霍晏根本不想掺合,漫不经心的吃着东西。 家中子女大了要议论亲事,这是每个家庭都要经历的必经之路,也是每个人要走的那条路。 无论是娶妻还是嫁人,都注定了要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携手半生,无论对方是谁,都未免会有些惶恐。 沈浮如和霍清渺的婚事定了下来,就在下月初六,敲定的急,两方都怕对方反悔,也怕从中再生出什么变故。 相互交换了更帖,走了提亲要走的步骤,聘礼送上门来,就等着成亲一事。霍清渺安安心心的在家绣嫁衣,连学堂读书都不再去。 霍清渺整日在屋里学着规矩,郁闷的要死,将针线或扔到一边,不住地往出望。 阎良花今个下班有些晚,晚饭都没赶上,肚子空空如也,本想回院叫小厨房做点东西,结果半路就被拦住,被叫到了存菊堂。 “有什么事儿找我这么急?” “我做了两道菜,找你帮我尝尝。” 阎良花的脸顿时揪到了一起去,她宁可连续三天加班,都不想尝一尝霍清渺的手艺。 她嫌弃的说:“我明儿个还有事儿要忙呢,不想坏肚子上厕所,你快拿走。” 霍清渺瞪了她一眼,却让丫鬟将饭菜端出去,顺便嘱咐人去厨房做点新鲜的饭菜端过来。 就这么来回一指挥,屋里的丫鬟就都没了踪影,只剩下姐妹二人坐在榻上,面对面,眼就瞪着眼睛。 霍清渺犹犹豫豫地说:“我以后都不必去学堂了?” 阎良花端着一盏茶,反问道:“你要嫁人了,往后都不在家里,如何再上学?” 霍清渺默不吭声地用针线去戳着嫁衣,嫁衣其实已经做出了一大半,剩下的那部分由自个儿亲手完成,取一个好彩头而已。 阎良花默默品茶,觉得霍清渺其实也面临着跟自己相似的局势,霍清渺在学堂里没读够书,自己也没当够官,偏偏面临着二选一的难题。 她问对方,也是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你不是一直都想嫁给他吗?” 霍清渺当初对沈浮如那份儿心,可是天地可鉴的,兜兜转转,阴差阳错,终究能成全了当初的那份心意,自当是美式一桩。 “我的心思倒是没变过,能嫁给他还是很开心。”霍清渺吐露着自己的内心,欲言又止:“就是……” 就是阎良花打了个头,展现出了另一种人生,她刚跟着摸了个边儿,就不能沿着墙边继续往下走,不知道下面是什么风景,所以有些遗憾。 阎良花看着她,将茶盏放在一边儿,说:“如果真的对书籍爱不释手,等你嫁了人可以让沈浮如来教你。男人都喜欢为人师表的,他应该也不例外。” 霍清渺应了一声,然后问:“那你呢?你往后不当臣子了?” 阎良花怪笑:“我突然想起来当了皇后还能摄政,有个隐形皇帝当,还做什么臣子呀。” 霍清渺听得直皱眉:“你不应该胡言乱语,应该懂得忌讳。” 阎良花点头,漫不经心的应着,肚子咕噜一声响,静静的等待着小厨房做的饭菜。 丫鬟婆子们端着饭菜上来,她吃了两口,紧接着起身离开,临走时说:“我这两天要加班忙,都会晚些回来告诉夫人,吃晚饭的时候不必等我。” “知道了。”霍清渺目送着人离开,继续绣自己的嫁妆,可怎么看嫁衣都不顺眼,那金线现在光晕下极为刺目。 她将针线活都扔到那单手撑腮按在桌面,静静沉思。 楚嬷嬷上前问道:“小姐在想什么?” 霍清渺说:“你说我能不能像阎良花那样。” 楚嬷嬷立即道:“我今个上街买菜的时候,听街边有人议论,说一个姑娘家家的不老老实实的嫁人跑出去当官做什么?她研制的那些东西,难道换了男人就研制不出来吗?朝廷里突然多个女子,有辱斯文。” 霍清渺辩解道:“可是在她之前,的确没有男人研制出来地雷,这些男人还不是嫉妒,才不断诋毁。” 霍嬷嬷:“咱们家老爷还当了好几年的四品将军呢,大少爷在外拼搏也没捞着四品呢。如果不是王家的情面和陛下的纵容,她哪能做到这?所以不单单是她厉害的问题,而是她是一个女人,女人什么都不会,突然会点什么就很稀奇。所以那些竞争的这个官职的男人就觉得不公平,嘴上才要说个不停。她要是真的很厉害,就应该在幕后指挥,而不是冲锋陷阵,落人口舌。” 霍夫人在说这话的时候,对于自家小姐就很自豪,王大小姐做事从来不会落人话柄,纵然有许多本事才学也没有拿到明面儿上来显摆着。 “你说我能像她一样吗?”霍清渺迟疑着问。 楚嬷嬷连忙说:“小姐可别一时犯糊涂,错过了这么好的一门婚事。那阎良花就算是官居四品,最后还是要抛弃官职入后宫去给陛下当妻子的。” 就算是如今在前朝冲锋陷阵又如何,最后还是谁谁谁的娘子。 霍清渺神色黯然,兴致缺缺:“说的也是,她再厉害也不能把天捅破了,孙悟空在能闹上面还是有一个五指山压着。” “嫁了人照样可以读书,照样可以参与朝政。她心里门儿清着呢,小姐可不要受到一时怂恿就走错了路。”楚嬷嬷忧心忡忡的说。 霍清渺随意地摆了摆手:“她都不去挑战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去挑战。” 所以做一个二选一吧。 乖乖的嫁人,放弃自己涌出来的念头。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走一条无数人走过的路,安全舒适,不用面临风险。 她这样劝着自己。 第二百五十一章 人生种种不如意 霍清渺成亲那一日,还算热闹,不少人来给捧场,虽说没红妆十里,但准备的嫁妆也很丰盛。 阎良花拦在门口,考了沈浮如一番,见对方对答得体,便让开了路,准他进去接新娘子。 沈浮如有礼貌地拱了拱手,走上前时轻声与她说:“你让我盯着洛城河,我一直有观望,对方和郭赵几次有接触,近来神色有些不对劲,昨日悄悄地离开了驿馆至今未归。像他们这样的身份擅自离开等于间谍,我已经向陛下呈奏折,悄悄的派人追捕了。” 阎良花就知道郭赵一安分准备好事儿,不是自己在酝酿着要蛾子,就是准备怂恿别人弄点幺蛾子出来。 她嘱咐了一句:“找到了洛城河也别轻举妄动。” 沈浮如颔首,快步迈进了门口,去接新娘子去了。 新娘子上了花轿,一路上锣鼓喧天,新郎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上绑着红花,脚下踩着黑靴,一身红衣,是那好生俊俏的青年。 也算是一门良缘。 沈家宾客络绎不绝,陈平之先来帮忙,将事情安排的也算井井有条,他自个儿辛劳了一番,将所有人安排入座,眼睛四处一扫,没瞧见霍晏的踪影。他去问了下阎良花,阎良花正在同左右官员饮酒,随手一指,“那边僻静,可能躲那边去了。” 霍晏不太喜欢热闹,只要在人多的时候浑身不自在,旁人总是盯着他脸又惋惜摇头,动作幅度很小,但他敏感的能看见。 长得像父亲,又没能力,又不是他的错。怪只怪老天戏弄人,倘若长得像娘亲,未必有这多苦楚。 往僻静处寻,寻到了一个小树林,霍晏正坐在阶梯上,抱着膝盖像是个受伤的消瘦楚楚可怜。 陈平之皱着眉毛走上前去:“今日来了不少官员,说不得就遇见你下次考试的主考官,提前留下印象,总比毫无印象的强。” 霍晏病怏怏的:“人多我害怕。” 陈平之心如死灰,也懒得再劝,准备转身离。他想起自己要间别着的那本儿书,抽出来扔了过去。 霍晏看了一眼就再也没办法挪开自己的视线,这本书的名字叫做《木经》,喻皓所撰。 这就相当于阎良花手中握着的春秋,陈平之所擅长的数数之书。 他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理想,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木工活,却被二夫人明令禁止,像这种出名的书,他连一本都没有。 他的眼睛在放光,将这本书捧起来,小心翼翼的翻开,此书将屋舍建筑概括为“三分”:自梁以上为“上分”,梁以下、地面以上为“中分”,台阶为“下分”。凡是梁长多少,则梁到屋顶的垂直高度就相应地配多少,以此定出比例。 “陈兄,这是给我的?” “我想着你也看不进去别的书,索性也别浪费时间。”陈平之见他翻得起劲儿,突然一伸手将这本书抽了回来,然后问:“如梁长八尺……” 霍晏毫不犹豫的回答:“梁到屋顶的高度就配三尺五寸,这是厅堂的规格。这叫做上分。柱子高若干尺,则堂基就相应地配若干尺,也以此定出比例。如柱子高一丈一尺,则堂前大门台阶的宽度就配四尺五寸之类,以至于斗拱、椽子等都有固定的尺寸,这叫做中分。台阶则有峻、平、慢三种;皇宫内是以御辇的出入为标准的:凡是抬御辇自下而上登台阶,前竿下垂尽手臂之长,后竿上举也尽手臂之长;抬辇的共有十二人:前二人称前竿,其次二人称前绦;又其次二人称前胁,其后二人称后胁;再后二人称后绦,最后二人称后竿。御辇的前面有队长一人称传唱,御辇的后面有一人称报赛。前竿与肘部相平,后竿与肩部相平,这样才能保持平衡;前竿下垂尽手臂之长,后竿与肩部相平,这样就能保持平衡。” 他不仅能回答,还能够抢答。 兴趣果然是最好的老师。 陈平之微微勾唇,很满意:“其书共有三卷,近年土木建筑的技术更为严谨完善了,已多不用旧时的《木经》,然而还没有人重新编写一部这样的书,这也应该是优秀的木工信得留意的一项业内之事。 你往后好好干,做一本书留给世人吧。” 霍晏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我怎么能行?” “你上面说的这一堆东西,我看了三天才捋下来,你看了几页就能背下来,可见天生就是这块材料。”这东西原是陈平之用来哄他开心的,万万没想到小家伙很争气,倒是发现了意外之喜。 霍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本书其实我看过。母亲不让我买回家,但我会偷偷的在外面儿借读。” 二夫人觉得木工活是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人研究的东西,断然不肯让自家儿子沾染。架不住他心里有,偷偷摸摸也想瞧一瞧,一本书来来回回要看上好几遍,背都背的下来。 这对于一个脑袋不聪明的人而言,是很困难的。 “这可能就是术有专攻吧。”陈平之轻叹,却接受了这一事实。老虎生的儿子不是老虎,就是猫咪。 霍晏抚摸着这本书,视若珍宝:“可是我的术没用。” 陈平之:“谁说的?你将来可以用工部修建大房子,成为皇家首屈一指的建筑师。而且你姐姐近来一直在要弄什么活字印版,好几次找工部都吃了闭门羹,你要是真想弄木工活,可以先从帮帮你姐姐开始。” 霍晏万万没想到自己没被批评玩物丧志反而得到鼓励,甚至还有一条崭新的大路,就摆在自己面前,让他心之向往。他嗓子都有些发抖:“如果姐姐要帮忙,我一定会帮到她的。活体印刷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印刷文字,她嫌手抄书太慢,说是可以用胶泥刻字,字的厚薄像铜钱的边缘一般,每个字制成一个字模,用火烧烤使它变得坚硬。这法子虽然提出来,但工部的人不给她做,四处搪塞,她得跟我抱怨很久。”陈平之端详着霍晏的神情,道:“她说的材料倒也挺简单的,我能找来,就是你自个儿一个人有吗?” “我可以试试。”霍晏呢喃着说。 真是头一次他主动做点什么,陈平之欣慰的揉了揉他脑袋。 霍晏脸微微一红,小心翼翼的抬头看陈平之,眼底仿佛有一颗小鹿在乱撞,慌慌的看过去,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怀念。他心里顿时一凉,陈平之不是在看他,而是在借着他看另一个人。 说句难听些的话,霍晏就是个漂亮的废物,就连当母亲的二夫人也早就放弃指望着儿子光宗耀祖,只盼着凭借一张漂亮的脸蛋能高攀到世家女儿。 只有陈平之一遍一遍的教着,虽然又骂又打,但不离不弃。 这是什么缘故? 这是某一位故人让陈平之恋恋不舍。 霍晏已经习惯了每个人都看不见自己,借着自己回忆故人,胸口仍旧发闷,远处婚宴热闹,独独在这树林中,静得让人窒息。 陈平之回到一派喧闹里,阴影中的人还静静坐着握紧了书。 酒过三巡,热闹退去,新房里面格外安静。 喝过交杯酒,丫鬟们将床上的帘子,大枣清理掉便退下,房间内就只剩下两个人。 沈浮如看着霍清渺,心中并无触动,但他知道这是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所以语气极其温柔:“饿不饿?桌上有吃的。” 霍清渺抬眼看他,看见了身着红衣的斯文俊秀青年,也看见了四处张贴的红彤彤喜字和幔帐。从前欣喜若狂盼望的,兜兜转转落入手,心头却一片茫然,明明是新婚夜,夜里的寂静无声不会让人羞涩,只让人感到恐惧。 “不饿,上花轿前,阎良花塞了好几个油包子在我袖子下,如今已经吃光了。” “那就早些休息吧。”沈浮如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霍清渺微微一抖,没有反抗。 幔帐被放下,夫妻二人水到渠成,羞涩茫然与不适,还有温柔。 沈浮如叫来了丫鬟,给她打水清洗,丫鬟端来了盆儿又收走了帕子。 霍清渺羞涩,让丫鬟搀扶着去了屏风后,待回到床上沈浮如已经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丫鬟吹了灯,夜间静悄悄的,他二人躺在一张床上,各自盖着被子,少了一份亲昵。霍清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当然也困得厉害。 沈浮如在黑暗中说:“可是哪里不舒服?” 霍清渺的身子微微一僵:“没。” 沈浮如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大哥成亲的时候,都没见过我大嫂,等着第二天才算是真真的将人看清楚。我觉得我还挺幸运的,至少早就知道你的长相。” 霍清渺心想,是呀,她借着哥哥的机会,有好多见到沈浮如的时候,每次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心底的喜欢眼底都藏不住。 可惜那个时候,沈浮如看的都是王希月。 不知何时起,她想起王希月已经没了不甘心和嫉妒。 “你若是不习惯叫夫君,还同从前一般叫我沈哥哥就好。” 他说:“往后,安稳的过吧。” 人世间种种,总让人觉得心里发胀,堵得慌。 第二百五十二章 能力 霍晏在阎良花的指导下做出印刷术,先设置一块铁板,上面用松脂、蜡混合纸灰这一类东西覆盖住。 印刷时,就拿一个铁框子放在铁板上,然后密密地排列好字模。排满一铁框就作为一个印版,拿着它靠近火烘烤;等松脂等物开始熔化时,就拿一块平板按压它的表面,于是,排在板上的字模就平整得像磨刀石一样。 如果只印制三两本书,这种方法不能算很简便;如果印刷几十乃至成百上千本书,这种方法就显得特别快捷。 两个人做了个实验,效果非常好,阎良花高兴得不得了,拍着手说:“书籍只用人手来抄,那抄写的速度慢,且容易出错,不容易在普通百姓之间流传开来。有了这个办法,成百上千的印刷者,书籍就不是贵族的权利,普通百姓也能看。我的二弟呀,你立了大功。” 霍晏被夸得脸一红:“都是姐姐在教我怎么做,我也只是把姐姐说的话串联了一下,琢磨了一下印刷办法。” 陈平之在旁边一直观察着二人的实验,缓缓开口道:“打破世家垄断书籍,印刷术真是个好办法。” 霍晏对于自己帮得上忙,十分高兴,道:“为了加快印刷速度,可以制作两块铁板,一块正在印刷,另一块已经另外排字模;这一块刚印完,另一块已经准备好了。两块交替使用,极短的时间就可以完成。” 阎良花附和:“每一个字也可以做好多个字模,像之、也等字,每个字有二十多个字模,用来防备一块板里面有重复出现的字。” 陈平之道:“字模不用时,就用纸条做的标签分类加以标示,每个韵部做一个标签,用木格把它们储存起来。” 霍晏说:“遇到平时没有准备的生冷之字,随即把它刻出来,用草火烧烤,很快可以制成。” 大家集思广益,把所有能遇到的麻烦都总结出来。 陈平之略微有些疑惑:“为什么不用木头?” “我试过了几次,用不同的木材,但是效果都一样。木头制作活字模因为纹理有疏有密,沾了水就会变得高低不平,加上容易与药物互相粘连,不能重新把字模取下来。不如用胶泥烧制字模,使用完毕后,再次用火烘烤,使药物熔化,用手一抹,那些字模就会自行脱落,一点也不会被药物弄脏。” 霍晏侃侃而谈,说的井井有条,连磕巴都没打一下。 阎良花笑得像是一朵花:“陈酬,我的弟弟怎么样?我就说嘛,生而为人必有用。” 陈平之夸奖他:“看来不是学识派的,是实践派的,明儿我便推荐他入朝围观吧,入工部正合适。” 霍晏一下就结巴了起来:“这不合适吧,我我我……” “你该入朝,做点实事,工部有一个小官儿我看着不大顺眼,仗着是王家人鼻子都冲天,回头我让陛下把他踢了,把你换上来。” “这不太好吧,对方毕竟是世家。”霍晏弱弱的说。 阎良花冷笑一声:“世家子弟已经习惯了霸占位置,把他换下去,换上来的也是他的亲眷,不给做的事情就是不给做。可现在不一样,科举一上来,争的人多、抢的人多,在想尸位素餐,那朝廷就没他们的容身地。” 从前人才少,如今人才多,职位挑人。 陈平之说:“推荐你一个人太打眼,不如再多推荐一个,阎良花,你对历法感兴趣吗?” “还行,之前翻看《春秋》一书,书中记载了三十六次日食,历代历法学者通加验证,一般认为所记与实际天象密合的不过有二十六七次,只有一行证明有二十九次。” “我说的这个人,证明有三十五次,只有庄公十八年的一次日食,与古今学者对日食发生日期的推算都不合,她怀疑是《春秋》记错了。”陈平之挑了挑眉:“如何?我推荐你弟弟,你帮我推荐她。” 阎良花好奇:“谁呀?” 陈平之淡淡一笑:“郭赵的小徒弟,竹叶。你帮我把她要过来,安排进吏部。” 阎良花:“……怎么把她给盯上了?” 陈平之在内部掌管的是人事调动,科举选上来人才也是由他安排,所以他是个惜才之人。他在宫中走动,某一日看到有个小姑娘蹲在泥地上涂涂画画,这一看就挪不开眼睛。 从夏代仲康五年癸巳岁到宋代熙宁六年癸丑岁,凡三千二百零一年,各种书籍所记载的日食共有四百七十五次,以往各种历法的推考检验虽各有得失,而小姑娘所得出的合乎实际的结论要较前人为多。 这个小姑娘很神奇,不用计算工具就能够推算古今的日月食,加减乘除都只用口算,却一个数都不会错。 “她用算筹运算时,很大数字的乘除都不用一步一步摆下去,只照着数位运筹如飞,人的眼睛都跟不上。我曾故意移动了她的一只算筹,她从上到下用手摸了一遍,到被移动的地方,又随手拨正而离开。”难得见陈平之对谁如此夸赞。 “加减乘除……”阎良花有些一言难尽的说:“算法是我教她的。” 他们三人在外流浪的时候,竹叶总掰着手指算师父剩下的钱,阎良花见人手指头不够用,就交了加减乘除,竹叶在这方面有天赋,学得很快,不曾想叫陈平之看了去。 陈平之惊讶:“从你这学的?” 阎良花道:“你别看郭赵神秘莫测,但实际上什么都不教小姑娘,只叫人自个儿悟,我哪里看得惯,于是便交了一点儿自个儿的本事,好歹也是她师嫂。师兄如父,我自然要当一当母。” 陈平之原本还沉浸在自己挖掘了一个未来人才的高兴情绪中,没想到自个儿遇见的是已经被人调教过的。他有些失望:“我还想着收个弟子呢,虽说是个女孩,但有你开了个头,女子也无妨。” “小心郭赵来打你。”阎良花直摇头。 陈平之遗憾的说:“如今大家都奔着科举科考的项目研究,少有人钻研术数,霍晏又不能传承我衣钵,浪费便有些可惜了。” 霍晏弱弱的说:“是我不好。” 陈平之看着他:“已经很好了,就这么一个印刷术就够你名垂千古,前一秒还放弃你,后一秒就对你涌起了希望。果然个人有个人的用处,你的用处很大了,我会向陛下推举你,希望你往后越来越好。” 霍晏期待的看着他,他看的是自己,不是钱太清。 阎良花觉得二人有些不对劲,若有所思的说:“二弟自个儿有了官职,再想去哪户人家求亲就方便多了,二夫人一定会给二弟挑选个好人家。” 陈平之皱眉毛:“她能挑选什么好人家?等我忙过了,这阵子再给他挑一挑吧。” 霍晏神情黯然,并没有接话。 话题就此接了过去,第二日陈平之便在早朝上推荐了霍晏,并且将印刷术当庭展示,谈及这项工艺会带来的大量收益,皇帝宣布工部制作,并录取了霍晏给予了工部郎员外这七品官职。 他的到来挤走了一个王家旁系子弟,引起了部分人的不满。 初入官场、初出茅庐,还有一大堆人虎视眈眈,霍晏自然是要处处碰壁的,好在有阎良花和陈平之护着,总比自个儿单打独斗强。 碰到一些业务上的问题,也都解决的不错。 钦天监那边半个月前算出星象问题,若是要化解的话,必须得在宫里修建一座摘星楼。 巧的是,郭赵也算了一卦,认为的确有必要修建,于是白不厌便拨款建造。 木塔才建了三层时,白不厌带着郭赵曾登塔眺望,结果木塔晃动。 郭赵说:“摘兴楼晃动是不吉的征兆,陛下要有祸事。” 跟在旁边的竹叶心想,师父就这么跟皇帝说话,两人现在没死,实属命大。 工部的工匠便解说:“是因为还没有盖瓦,上面轻,所以才会这样。”等着建造完,上面盖了瓦,木塔还是像当初一样晃动。 几个老工匠和工部的大人物商议一番,最后实在没办法,便差了一个人去问霍晏,问他是否知道楼晃的这么厉害的原因。 从前没盖过高楼,至多两层,未有三层。 霍晏翻遍古书,又自个儿做了个模型,几次实验过后,恍然大悟,找出了解决办法。 建造时需要逐层铺上木板,用钉子钉牢,就不会晃动。因为钉牢木板以后,各层上下更加紧密连接,上、下、左、右、前、后六面互相连接,就像一只箱子。人踩上去,上下及周边四面互相支撑,自然不会晃动。 他参与到了摘星楼的建造当中,最后完美收官,还得到了白不厌的赏赐。 一些布匹珠宝送到了霍家,二夫人接旨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惚,万万没想到他各种提防的卑贱木工活竟成了儿子节节攀升的好技术。 人的力量不一定体现在读书上,没读过书的人不懂。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为国死 在广大辽阔的旷野极目远望,看不到人影。 河水弯曲得像带子一般,远处无数的山峰交错在一起。一片阴暗凄凉的景象:寒风悲啸,日色昏黄,飞蓬折断,野草枯萎,寒气凛冽犹如降霜的冬晨。 鸟儿飞过也不肯落下,离群的野兽奔窜而过。 这里是剑城,和北端的交界处,气候常年低压,每年只有冬春两种季节,夏秋季最长不超一月。 国界因为各地赔款的缘故,向后缩了不少,剑城是最后的防护点,一旦被攻破,那就是南楚的噩梦。 各地赔款所带来的和平并没有持续多久,北端开始征集壮丁服役,募集兵员备战。 十五万士兵奔走万里边疆,早晨寻找沙漠中的水草放牧,夜晚穿涉结冰的河流。地远天长,性命寄托于刀枪之间,就盼着一战获得功勋,光荣耀祖,封妻荫子。 战争就在某一夜突然展开,原野上竖起各种战旗,河谷地奔驰着全副武装的士兵。 锋利的箭镞穿透骨头,飞扬的沙粒直扑人面。敌我两军激烈搏斗,山川也被震得头昏眼花。声势之大,足以使江河分裂,雷电奔掣。 短暂的交战后,楚军节节败退,退守剑城。 城墙上,王昱的拳头重重地砸着墙面:“这群王八蛋又来了。” 起初以为只是小规模的骚扰加袭击,万万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多人马,烟雾沸腾。 一个身着盔甲的将领匆匆上了城墙,正是面容坚毅的霍音,他严肃的说:“将军,已经派斥候送信返回长安。” 王昱的神情没有丝毫的缓解,上战场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对长安的支援不抱有任何的幻想,他的眼睛盯着城门下被冷风刮得嗖嗖的旗帜,咬着牙说:“死守吧。” 用上一个死字,就真的已经做好会死的准备。 剑城内不过四万人,王昱提过扩充兵卒,却因种种原因而搁置,无非是王家人长兵权太重,剑城这边没打过一场胜仗,种种原因,终究还是保留了四万人,面对对方十五万大军,螳臂挡车。 当将军的就得守在城门前面,甭管手上有多少兵。 霍音咬着牙说:“若您提前离开的话,我也可在此领兵。” 王昱怒声道:“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霍音声音微微抽泣:“我只怕您死的不值当,势均力敌当痛快迎战,略显下风当奋力一搏,可若是悬殊太大……” “仗还没打呢,先在这里哭丧,别叫我看不起你,若是再扰乱军心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霍音捏紧了拳头,也被激起了一番孤勇。他有儿有女,还有个撑起家业的妹妹,去见了父亲也是体面的死法。当了兵以后,才对朝廷彻底失望。 那一封消息传回去,能在多久后得到支援? 他们都不抱希望。 王昱的长剑举起,慷慨激昂地说:“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为国家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 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今日师父师兄,多不在庵。不免逃下山去,倘有姻缘,亦未可知。 有理吓,有理!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 靡靡地小曲儿弹到了夜半三更,歌女咿咿呀呀的唱着,身段繁重,姿态多变,长安城里的人们早就被歌舞迷晕了眼睛。 他们将游戏当做是生活,消遣当作是任务,醉生梦死,纸醉金迷,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度过一天又一天,眼瞧着一棵大树将要倒下,不去扶,只想着我不推便已经是仁慈。 毕竟有好些人都在推着这棵大树往下倒。 早朝上,许多大臣夜间听花魁娘子唱戏,清晨眼睛都发晕,也说不上什么要紧的事儿来,早朝更像是打个卡。 阎良花却准备掀起点风浪,提出了原籍回避制,也称之为地域回避制,大概意思就是,本地人是不得在本地为官得。 南方人到北方赴任,北方人到南方赴任,总之做官要到外省任职,除非是留在长安当官职不受地域影响。 这一条提出来,好些人都持反对意见。 其中最信誓旦旦的一条就是:“如此一来,岂不是不能供养父母?为人子女,为国效力就不能尽孝,这也太伤人了吧。” 阎良花淡定回答:“父母可随着前往赴任地点。” 陈平之脱列而出,道:“以臣所见,文官不带父,武官不带母,本地人不做本地官,这三点可以执行。” 王丞相咳嗽了一声,在这个时候开口:“是何道理?” 陈平之:“文官不带父亲赴任,因文官儒质,怕办大案时严父徇私责难;武官不带母亲赴任,生怕出征时慈母泣泪,影响儿子杀敌之威;至于本地人不在本地当官,无非担心其夹私误政。” 太仆寺卿一甩袖子:“从前从未有这样的规定!” “古人的规定也是一点一点制定的,古人还说一天两食呢,大人不也是一天三顿,将肚子撑得圆溜溜吗?”阎良花带笑开口。 早朝上争论一通,即使皇帝同意,还有好多人反对,此事还需要再磨一磨,才能有一个结果。 诸人下朝,议论纷纷,好些不善的眼睛盯着阎良花,恨不得将其剥皮拆肉,嘴里面说着果然是女人,一点都不尊重先贤,擅自就提出对官员的改革,以为她是谁? 无论在什么时候,辈分总是最重要的,初来乍到就应该夹着尾巴坐着,不该提出任何意见。 阎良花来位不正,还敢在这里大肆改革,已经成了保守派的公敌。好些人都想对她下手,奈何阎良花犹如一个泥鳅,滑不溜手,根本抓不着弱点,让许多人不断磨牙,只能不断上奏着攻击阎良花,身为女性不该留在朝堂,有牝鸡司晨的嫌疑。还不断说阎良花不堪后位,和多少男子有瓜葛纠结等等。 她每天和陈平之商讨朝政也成了证明。 陈平之身为鳏夫,不少脏水泼到他的头上,他恍若未闻,仍旧和阎良花来来往往,并肩而行:“这事儿你应该先和我商量,由我提出来,可比你提出来好多了。” “无论是谁提出来,都是个得罪人的活,反正我虱子多了不怕痒,也不好再把你推出去了。”阎良花在心里衡量一番还是决定由自己开口。 她往后还是要去后宫的,多得罪些人也无妨,陈平之还要在前朝行走,人都让他得罪光了也不行。 两个人正准备各自离开,忽听外边一阵骚乱,相视一眼,都没急着走,想看看发生什么。 没过多久,便有一太监急匆匆地找到了阎良花。 “监长大人,陈大人,陛下有请。” 不是陛下身边常用的太监,阎良花二人这般想着,返回两仪殿,到了后发现王丞相各部门尚书等等聚集,太仆寺、光禄寺等等都在。 阎良花的地位没有得到前面的位置,只站到了后边儿,透过层层人群看见白不厌凝重的神情。 “剑城快马加鞭派来的情报,北端正在进攻,兵临城下十五万人,斥候冒死突围,身受重伤现在养病,各位可有什么好的对策?” 两仪殿想起低声交谈,但没有一个人给出主意。 这样的商量可能会持续很久,很久,剑城的人在打仗,他们在商量,剑城的人死了,他们再商量。这种会议就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找不出半点可用的东西。 阎良花道:“陛下,我们要派兵增援。” 其他人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傻子,派兵增援,他们当然知道派兵增援,那钱呢?粮食呢?兵又从哪儿调?派遣哪个将领?这这其中又有什么利益可以商量? 处处都是想卖了这个国家的人。 白不厌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孤独的可怕,站在他的位置上将一切尽收眼底,没什么期待显得倒像薄凉,他慢条斯理地打断了争执:“朕已经有了打算,朕要御驾亲征。” 场面一静。 国家没有将帅之才,那他就领兵亲征。 离京后会面临诸多凶险,皇帝知道,但他还是做此打算。 臣子们盘算着其中利害关系出奇的没有反对。 本来该是一场裹脚布一般的讨论就此打住,白不厌做出了有条不紊的安排,王丞相监国,陈平之负责粮草押送,临时征调六万兵与陛下一同上战场。 他始终没有安排阎良花,却在诸位臣子离开后,将人留下。 他歉疚的说:“我要御驾亲征这样的事情没提前跟你商量,真是对不住了。” 阎良花抚摸着他的脸庞:“在说什么傻话?” 白不厌将她搂进怀里,感受着幽香钻进自己鼻尖,双臂越发用力,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冷静地说:“一个国家靠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人的自律和奋斗之心。想改变这个泥潭中的国家太难了,新鲜的血液涌进来会被感染,要耗费多少年的时间才能脱胎换骨,要经历剥皮割肉的痛苦,而我不知道这个国家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年,我只能最后奋力一搏,尽自己最后一点力。” “我和你一起去。”阎良花一字一句的说。 就像阎良花不会反对白不厌御驾亲征,白不厌也不会反对阎良花的步步跟随。 他们都知道那是一条极其危险的路,但要走上去。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第二百五十四章 支援到 兵车辚辚,战马萧萧,出征士兵弓箭各自佩在腰。 他们爹娘妻子儿女奔跑来相送,不断地哭泣着,甚至有人拦在路上牵着士兵衣服顿脚哭,哭声直上天空冲入云霄。 阎良花骑在高头大马上向后一扫,还看见了霍清渺的身影。 霍清渺用力的招手,大声的叫着,不确定阎良花有没有看见她,因为身旁太吵。 “士兵要上战场,顽强苦战,像鸡狗一样卖命。他们心里有冤屈愤恨都不敢说,实在是太苦了,陛下御驾亲征太草率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指指点点。 征兵不征读书人,除非对方主动报名。 霍清渺看了他一眼:“陛下不御驾亲征你领兵上战场?不征兵打仗难道你去投降?” 书生一噎,“你个女人懂什么?读过书吗?” “我读的书比你多,女人都穿上男装上战场了,你又懂什么。”霍清渺毫不客气地讥讽了一番,说的对方面红耳赤,后来沈浮如赶来,将她给拉走了。 沈浮如:“你哥做了印刷,书籍不在珍贵,四处都是书店在贩卖,读了两本书就要发表国家大事看法的大有人在,你不必因此而气坏了身子。” 霍清渺像河豚一样气鼓鼓的,一双眼睛白眼颇多,显得阴沉:“阎良花说,有一位伟人说,如果路线错误,知识越多越反动。” 沈浮如眺望着陛下的方向,群臣叩拜大军启航,行军时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他轻声说:“只盼着能平安归来,打赢这一场仗。” 唱衰这场御驾亲征的人不在少数,如果陛下打了败仗,对于他的威信地位将会是一场致命的打击。 霍清渺自信的说:“阎良花这几天连家都不回,就睡在了军器监,她肯定有办法能赢。” …… 青海湖上蒸腾而起的漫漫云雾,遮暗了整个祁连山,远远地可以望见玉门关那座孤城。城外尸横遍野,喊杀声不绝于耳。 日夜赶路,终是在半个月内抵达剑城。 白不厌骑在玉花骢上,阎良花与他同行,奔马扬起风沙,远远看去象寒空中飘动烟雪。 有士兵放弃了烟火从手中窜出去,炸裂在空中,正值午后,烟火在空中没有颜色,然而那一声响却是惊了所有人的后颈。 这是支援时会带来的特有炮竹。 正在浴血奋战的王昱把剑从一个试图爬上城墙的敌军身体拔出,听着一声又一声的炮竹,抹了一把沾满血迹的脸,大喊一声:“二郎们,来支援了!再撑一下!” 城内没粮,人吃草皮,他们已经守不下去了。 结果支援来了。 白不厌和阎良花带来了六万大军缓解了各个城墙的压力,填补上的新鲜血液,将北端士兵踢下城墙,守住了城门。 白不厌的身影出现在众人之前,他带着一小队人马开了正门的暗门冲杀出去,打了北端士兵一个措手不及,南楚皇帝的旗帜在城楼下飘扬着。 他举起倚天长剑,斩断浮在敌人阵地上的嚣张。 阎良花站在城楼上,拉满明月之弓,箭镞闪看凛烈的光芒,有靠近白不厌者便一箭刺穿。 二人配合默契。 白不厌杀了一个来回,不恋战,对方反应过来后就撤退。 兵卒们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喊着:“陛下御驾亲征——” 皇帝亲自来,那肯定带来了最好的装备,最多的食物,他们不必再啃草皮,有力气和敌人战斗。 皇帝亲自来,就说明攻破不了,他们收头下剑城。他们在和陛下一起战斗,一起冲锋陷阵,气势一瞬间就高昂起来。 北端将领见状,立刻鸣笛收兵,再想对策。 南楚赢得了喘息的时机,在将军府内开了个会议。 王昱被一箭射中,伤口化脓,又因为不下战场伤口被屡次撕裂,如今看上去血淋淋的。军医在给他重新包扎伤口,像他这样一边开会一边包扎伤口的将领不在少数。 也包括只出去征战一次,便被小兵的刀砍伤腰侧的白不厌。 阎良花解开他的衣服,抹上草药,用布条一下一下地绕着腰部,恨自己只有六阶技能,若是八阶九阶异能还能治个病,也不用他如此难受。 白不厌弯着眼睛说:“我不疼。” 两人刚想说两句话,王昱便在旁边阴森森的打断:“我疼的厉害,怎么没见人来关心关心我?” 阎良花看了他一眼,出奇的没有顶嘴:“王将军辛苦了。” 王昱病怏怏的想,是挺辛苦,死守城门,还要看你们恩爱。 他的一喜一悲在母亲寄过来的两封信中。 先是高兴阎良花和自己被赐婚,后是难过两人赐婚取消。收到最后一封信是他差点儿带着兵,拔营而起,冲回长安。最后还是因为一个将军的责任心,而没有做出如此冲动的行为。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阎良花:“你还有旁的话跟我说吗?” “有。可否请个人带我去治疗营,我带来了一批草药,药效很强。再带我去一下,你们放置武器的地方我也带来了一批武器。”阎良花只谈正事。 王昱随手让霍音带着,后者的伤比较轻。 霍音起身伸手做起,二人离开议事厅。 两个人并肩而行,穿梭在这血气飘荡的军营。 阎良花主动提及:“家里一切都好,夫人很惦记你,每天拜佛烧香保佑你,供着一个佛祖一个老子,后院每天都烟雾缭绕。霍清渺已经出嫁,嫁的是沈浮如,只要她不作不闹,那日子应该挺不错的。你娘子很想你,养着一儿一女健康成长,时常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二夫人好像准备再嫁,霍晏进了工部,现在是七品官,不过未来大有可图。” 霍音恍惚地想,他当初离家,是觉得家已经破败不堪,自个儿若再不做出一番丰功伟业家就要支离破碎,结果如今一瞧,各有各的奔头。他说:“听说你当了监长。” 阎良花微笑:“四品,不多不少,刚刚好比你高一级。” 霍音:“……” 阎良花笑眯眯道:“这次打了胜仗,我就像陛下进言,给你在往上升一升。” “你如今是怎么回事?没名没分吗?”霍音提醒道:“别跟着上了一圈战场,最后捞不着东西。” 阎良花让人将自个升级完的药品送到了伤兵营,自个儿亲自押送着秘密武器,到了火器营,她将盖着的帘布一掀,只见推车上面压着的是黑漆漆的火炮。这样的火炮制作起来耗费钢铁,也只做出来了三个。 她阴森森一笑:“陛下敢辜负我,火炮会告诉他下场。” 霍音摸索着火炮:“这就是王敦抢走,死活不分给我们这边的东西?” 地雷一共研究了四十多个,主要是运送比较麻烦,押送过程中有一车出了问题,死了好些押送的官兵。 王敦可能是怕保管不好再伤着他儿子,反正不让往那边送,全都要到了凉州去。 “王敦抢走的是地雷,这叫火炮威力比那个强,我熬了三个通宵才弄出来的,真是人被逼急了。”阎良花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先是用异能温养草药,将药性提高十倍,紧接着不眠不休地制作了三个火炮出来,最后跟着大军急行,她觉得自己口里呕着一口血,如果不是有异能加持的话人早就塌了。 霍音轻声说:“父亲手里要是有这东西就好了。” 阎良花觉得自己没心没肺,但猝不及防,还是被扎了一下。她那时候在后宅都没站住脚,哪儿有能力、哪能掏出这么危险的东西。 霍音又说:“父亲要是还活着,肯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阎良花笑了起来:“真不像是你说的话。” “托你的福,我在这边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霍音自嘲一笑,最讨厌的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个姐姐,谁曾想反而是受了对方良多照顾。王昱看在阎良花的面子上对他还不错,他这才有了向上爬的机会。 姐弟二人曾经两两相厌,但曾经的讨厌又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 阎良花之后便去了伤兵营,那里全是重伤的兵,有的人被斩断了腿,有的人失去了手臂,有的人被长剑贯穿了肩胛骨,还有些人已经面目全非,他们艰难的活着,又在等待着死亡。 她一言不发地上去给人上药,新运送过来的药材都经过她的温养,效果提升十倍,止血药剂现场制作,撒上去血便即可被止住。 军医很震惊:“这是什么上好的药?” “是国库里面的珍品,陛下全都拉出来了。”阎良花面不改色的撒谎:“陛下说了,将士们能死在战场上,不能死在病床上,再珍贵的药材也没有诸位性命重要。” 伤兵营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哽咽:“再早一点儿,我哥哥就能活下来……” 有一个官职较高的将领呵斥道:“战场哪有不死人的,天天惦记着死人自个用,不用活了!都打起精神来!守着活着的兄弟!” 阎良花一言不发,给这群十五六岁的士兵包扎着,她发誓,北端必须付出代价。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七阶异能 陈平之押送粮草走的是另一条路,他本是先行动,因得粮草运输路途慢慢,这才在他们后一日抵达。此次运送来的粮草只够两个月,也就是说战争必须在两个月内结束。 其实战争往往也是在拖时间,看谁支撑不住。 对方有十五万大军,若迟迟不能攻下城池,对方的粮草消耗肯定比剑城内的大。 因此在布置作战计划时,王昱等将领主张拖延,所布置的计划都是防守,白不厌对此并无意见。 阎良花却提出了另一种看法:“我们可以主动进攻。” 话还没说完,一个将领立马发出嘲讽:“你在开玩笑吗?对方的人数是我们的两倍还要多,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装备,我们都要差于北端,这要怎么打?” 王昱手下有两个偏将——宁远将军、游击将军,另外一个奉车都尉。 发出嘲讽的便是宁远将军。 游击将军是霍音,他眉头稍稍一皱,不赞同的看了姐姐一眼。 倒是奉车都尉和善的看着阎良花:“监长大人这般说一定是有理由的,不妨听完吧。” 宁远将军的年纪和阎生差不多大,属于资历深厚的老人,不喜欢他们这些凭借家族势力上来的年轻人,一个个纸上谈兵,好大的胆。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白不厌给了阎良花一个相信的眼神,做出倾听的模样,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阎良花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伸手对着宁远将军,不过一瞬,宁远将军忽然脸色大变,从椅子上直接跌坐下去,然后抽出了自己的刀。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人也都紧张起来,大喊大叫,好像感染了什么恐怖的疾病。 会议室内情况瞬间紧迫起来,其他人纷纷从椅子上跳起来,警惕地看着宁远将军附近等人,打斗一触即发。 然而他们眼底的恐惧消退,已经恢复了寻常,一手握着刀,一手擦着汗,茫然四顾。 “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回事呢?”王昱将刀按了下去,眉头紧锁:“陛下跟前握刀好放肆。” 白不厌脸色不变,坐在那里连动都没动。 宁远将军呼吸急促:“我刚才看到了一大片尸骨,你们都不在了,所以我才……陛下恕罪。”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看到了恐怖东西连忙认罪。 “将军们无罪。”白不厌看向阎良花,语气中带着一份宠溺:“是怎么回事呀?” 阎良花淡定的说:“我擅长用毒,可以大面积的散发毒,让人陷入恐惧状态,状态持续十个呼吸。” 在战场上一个发愣就有可能造成瞬息万变,何况是十个呼吸。 众人脸色齐刷刷的一变,对于阎良花的用途能力感到深深忌惮。 这是阎良花的七阶技能,为了这次战场上辅助白不厌,她耗费了很大的精力,不惜跑到王导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求来了一定的银,将其尽数吸收,突破了异能。 七阶技能为幻觉,通过任意一种花粉传递,只要吸入花粉的人都会陷入幻觉,幻觉分为好几种,在阎良花的刻意影响下他们遇见了恐惧。 白不厌分析道:“也就是说在战争开始之前,可以通过花粉让这帮人陷入恐惧,恐惧会有遗留,在他们还没能彻底压制住情绪前,我们发起进攻。” 阎良花点头:“他们进攻,我在城墙上撒毒粉,安排人冲杀,不要恋战,占到便宜我给信号就撤。” 王昱问道:“这毒粉你有多少?” 阎良花微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花草本身就是大地给予的馈赠,她已经下令搜集城池内所有的花,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自己的异能消耗,坚持一天是没问题。 王昱脸上出现一抹狠色:“早就憋屈坏了,也该咱们反击了。” 城池外一阵震天喊声,议事的重任立刻起身,盔甲就穿在身上,直奔各个城墙。 北端士兵搭上云梯,不断往上攀爬,抬着重木不断敲击着城门,南楚的士兵手拉着弓,不断回击着。 阎良花身上也穿了盔甲,站在城头上,白不厌带着士兵,已准备充足在城池下,就等着花粉一撒,看准时机冲杀出去。 无数的花被端到了城池上,阎良花手一伸,那些花粉便从花蕊中飘散出来,像一股风一样绕着她的指尖,然后猛的冲了出去。 她的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去一一搜集花粉,也顾不得暴露,直接选用了比较惊异的一幕。 不过这个时候大家都在拼命的对敌,应该也没谁能注意到她。 花粉猛地涌了出去,在北边的城池上冲向了那些网上攀爬的士兵,还有大批量往上涌的兵卒。 只是一瞬间,不约而同地都涌出了恐惧。 攀爬着云梯的士兵瞬间惊恐,他为什么握着蛇?不由得大叫一声,松开了手,然后重重地坠落。 抱着巨木去攻击城门的士兵忽然看见自己抱的是几丈高的白骨,一时恐惧直接松开了手,大喊大叫的惊恐瞬间此起彼伏,充满战场。 这花粉随风飘扬,弥漫在了每一个人的鼻尖。 也就是在这此起彼伏尖叫响起的时候,暗门被打开了。 王昱白不厌领人分别领着两小队杀了出去,底下的士兵屏住呼吸,犹如冲进了无人之境,砍起了萝卜白菜,没费多大的力气对方别伤亡惨重。 因为北端的士兵本身就发生了踩踏。 等着恐惧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刚刚陷入妻子死的士兵发现四周不再是自己的家,而是战场上。他茫然的握紧了长矛,下一刻身体被疾驰而来的马撞飞。 骑在战马上的北端将领看见了自己家族一朝破败满门斩首,疯了一样的跳下马,冲向自己的父母,然后被乱军踩踏。 尸体倒在地面,鲜血四处都是,无论高贵或是卑贱,同样成为一滩烂泥。 说不完的凄惨,鼓声微弱,战士已经精疲力竭;箭已射尽,弓弦也断绝。白刃相交肉搏,宝刀已折断;两军迫近,以生死相决。 北端统帅洛城河看到自己派出的士兵忽然大乱,立刻让属下加快鼓声促使他们回来。 然而派出去的三万人已经回不来,他只能命令三千弓箭手射箭,不论敌我的屠杀,同时让攻占其他城墙的士兵撤下,全部来到北城,以人海战术发出进攻。 白不厌和王昱在场间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也并不恋战,在阎良花发出召回的鼓声后,立刻带兵返回城池,六千人几乎无伤亡,即使受伤也是被弓箭手射中,刚才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这一场战争打得太漂亮,太鼓舞气势。 白不厌冲上了城楼,直接给了阎良花一个拥抱。 王昱紧随其后,眉头一皱,他也想抱抱阎良花。 霍音提醒道:“您还要清点伤亡人数 ,从库里再分发一些盔甲,今天好多人的刀刃都没法儿再用了。” 王昱咬着牙:我想要抱抱。然后低落地离开了。 霍音看下旁若无人的二人,轻轻的叹了口气,也下了城楼门,去收拾残局。战争暂时结束得到喘息,然而谁都不敢乐观,抱着沉重的心态去处理事情。 “我就知道有你在,什么事都没问题。”白不厌身着盔甲,想要拥抱阎良花并不方便,但他还是极力的弯曲着自己的手臂,想从冰冷盔甲上吸取阎良花的温度。 “也不一定,至少城池上的守卫损失惨重。对方要是多进攻几次,即使守下城池也是惨胜。”阎良花伸出手去感受着风,风向在有微弱的变动。 有一首诗说,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阎良花不知道,风接下来会不会与自己方便。 洛城河让所有士兵进攻一个城门后,效果并不显著,一下子死了将近两万人,好多士兵甚至死于踩踏,让气势瞬间低迷,也惶恐起来。 真刀真枪的拼搏谁都不怕,就怕有人是妖术。 他一见进攻没收获,索性就鸣笛退兵。 活下来的士兵说,一瞬间看到了极其恐惧的事情。他的孩子被人吊了起来,他疯了,等回过神的时候,四周是战场,而一切已经来不及。 剑城内有人会用妖术这种流言在北端的军营里面蔓延开来,即使处死了两个妖言惑众的士兵也没能阻止,毕竟那是眼睁睁瞧着的。 帐篷里,将领们沉默地坐着,都很惶恐。 直到一个将领拿着一个信鸽进来,这是他们在剑城中细作会传递出来的消息。 洛城河展开一瞧,喃喃道:“原来如此,这个阎良花好厉害。你们不必担心有什么妖魔助阵,是毒物起到的作用。风将毒物吹到了士兵的口鼻,致使这帮人看到了恐怖。” “那怎么办?难道要临时做口罩,把口鼻捂起来?” “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我方才感觉风向变了,刮东风便不与之一战,若是换了其他风向,那就是天不助他们南楚。”洛城河宣布原地扎营等待时机。 此后两天,大军都没有发起进攻。 剑城中的人松了口气,然而阎良花的眉头却日渐凝重。 第二百五十六章 惨胜 剑城榆树的叶子早已稀疏飘落,颜色发黄。凛凛狂风折尽了鲜红的花朵,气温骤降。 傍晚时分,阎良花站在墙头,环视战场,只见暮云低合,荒丘起伏。她拧着眉头,神色凝重,没有因为接连三日都没发生战争而舒缓神经。 压抑的安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山雨欲来风满楼。 守城门的士兵不知道,只是恭恭敬敬地送她离开,谁都知道有一位神仙般的监长大人,站在城楼上振臂一呼,就能够勇退三军,逼的敌军不敢靠近。 阎良花怀揣着心事下了城楼,走在城里,看见不少百姓,他们还是要做生意生活,哪怕下一刻死了,这一刻也得为生计奔波。几个孩子在街角玩耍,给寂寥惨淡的城池增添了一些乐趣。 几个孩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奔跑着来到了阎良花面前。 “请问您是监长大人吗?”一个孩子弱弱的问。 阎良花点头:“是。你们怎么认识我?” 胆子稍大的孩子说:“一位哥哥说,生得魁梧,能倒拔杨柳的是将军大人,时常带笑但威严慎重是皇帝陛下。只有监长大人爽朗可亲。” 孩子们递上了打蔫儿残败的花:“谢监长大人保护我们,听说您喜欢花,我们找不出除了菊花以外的花了。” 阎良花哑然一笑,送菊花可不吉利,但尽数收入手,还晃了晃:“哪个哥哥跟你们说的?” 小孩子们齐刷刷的一指,便见不远处陈平之的身影。 孩子叽叽喳喳地说:“敌人杀来时,我拉着爹爹跑,哥哥知道了,还夸我呢。说人家都是大人背着小孩,四散奔逃。” 小孩子躺在床上就能听见战鼓和号角的声音,乡下人站在屋顶上就能看见军队的旗帜。这是什么狗日子? “你真棒,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阎良花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便径直向陈平之走去。 “早晨不是说好了吗?你回去再押送一批军粮来。” “那都是安抚人心的话,没有粮食才能往这边运了,朝廷的人不会准许的,毕竟明年如果有灾祸,连赈灾粮都没了。”陈平之双手揣进袖子里,深情漠然,好像不理会当下的处境。 阎良花歪着脑袋吐槽:“真看不出来你是那种会和孩子们玩,而且把自己的辈分升为哥哥的人。你明明就是叔叔嘛,早点生孩子,孩子都他们那么大了。” “问一件事儿,孩子们街头巷尾的船总能听到点什么。”陈平之的口吻略微凝重。 阎良花皱眉:“你也发现了。对面果断不进攻,因为风向缘故,会让花粉撒进每一个人的喘息间,避而不战是正确的。可问题是,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有细作。”陈平之果断地说。 “想了很久,王昱蠢是蠢了些,但是他爹的亲儿子,为什么王敦不愿意把地雷往这边送?后来我明白了,因为剑城就是个筛子,军方人士被渗透,往这边儿送,极有可能泄露地雷。”阎良花深吸一口气,这是内忧外患呀。 陈平之与她在墙角边,轻声交谈着:“风向已经要变了。” 枯枝飘荡的方向,是这个城池的未来。 日光惨淡映照着短草,月色凄苦笼罩着白霜。 鸟儿无声,群山沉寂,漫漫长夜悲风淅淅,阴魂凝结鬼神聚集,天色昏暗阴云厚积。 夜半时分,喊声震天,朔风怒号。 塞北沙漠中大风狂起,尘土飞扬,天色为之昏暗,端兵乘机来袭,战斗的烽火照亮了剑城的夜空,前线军情十分紧急,接到战报后,在军营商议对策的人们迅速出击。 王将军臂膊上绑缚着胡瓶,骑着紫薄汗马,英姿飒爽,就等待着一声令下,带着士兵冲出去。 北端分兵三股,从三面城墙进攻,谨慎起见,只派出了少量的人去用木桩冲撞城池,见对方只守不攻,这才逐渐放出人,一点一点试探。 风向缘故,阎良花的花粉派不上用场,但火炮已经被推到各个城墙上。 她在等待时机,等待人群凝聚的多,且靠近的时机。 火炮威力大,然而射程却较短,炮弹也较少,每一颗都要谨慎发射。 两方都在试探,谨慎,等待对方沉不住气。 守城的一方毫无疑问是吃亏的,云梯搭建好几次有人爬上来,城头上的士兵在奋力抵抗。 城下守着木门的士兵们也纷纷用身体去抵抗敌人撞击木门,每一处都很煎熬。 敌营阴沉杀气直冲云霄,战场上白骨还缠着草根。 阎良花必须沉得住气,判断对局势最紧要的关头,她的耳边都是喊杀声,撞击声,嘶吼声,痛苦的哀嚎声。直面屠杀战场,让人胆寒。 北面的城门被撞开,北端士兵顿时响起了极大的欢呼声,城楼下的人们如蚂蚁一般聚集,就是这个时候。 阎良花就在北面的城门上,当机立断地点燃了火炮,自空而下,其声如雷,石灰散为烟雾,爆炸的碎片四散,下方敌军被炸飞,火点著甲铁皆透,不断的在地上打滚。 胜负扭转就在一瞬间。 洛城河瞪大了眼睛指着那个方向:“那里发生了什么?!” 属下亦是目瞪口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反击的号角声响起,幽朔上空杀气弥漫,杀声震天,王昱带兵冲杀,白不厌带兵从另一方向包抄,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他雄姿豪气,战马披挂上黄金铠甲,白羽旗下召集了神兵,若神仙人一般无人可挡。 边塞上的英勇侠义青年,是那关外春天的杨柳。 城内所有大军聚集在此,统一杀了出去,几乎是一边倒的单方面屠杀。 洛城河咬牙:“那玩意儿敌我不分,冲上去缠斗杀他们!” 他迅速集结大军,过去支援。 阎良花在城楼上,让人敲起了收兵鼓。 白不厌立即调转码头,带领手下士兵往城门里冲,王昱紧随其后,然而还是有人回来的晚,被洛城河咬到。 王昱只得调转码头死命相救,才把宁远将军拖了回来,过后一清点人数,足足损失了五千士兵。 对于剑城而言,这是一场惨胜,原本的雀跃已经喊不出口,即使胜利,也在城池里笼罩了乌云。 将军府里军医给大家包扎的伤口,王昱气的直敲桌子:“作战的时候就商量好了,一旦阎良花给出收兵鼓,立即撤退,为什么还往前冲?” 宁远偏将浑身都是伤,跟个血人似的,跪在了地上,眼底都是泪水和内疚:“我杀红眼了,请将军惩罚。” 奉车都尉求情道:“战场凶险,宁远将军是急于求胜,但的确是想要杀敌报效国家,还请陛下恕罪。” 议事厅的众人都表达了态度,有求饶有认罪。 白不厌握住了阎良花的手,“无论如何,这一次你大功一件,不要太失望。” 按照阎良花的安排,本来是可以伤亡不计数的,结果损失了足足五千人,这帮人完全是被害死的。 阎良花深吸一口气:“等着战争结束后再定赏罚吧,我出去透透气。”她起身掀开帘子离开。 坐在角落里的陈平之莫不吭声的追了出去。 白不厌担忧的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柔弱纤细的陛下因为杀敌勇猛而得到了大家的认同,毕竟不是每一个陛下都能够杀进人群当中三进三出。漂亮的容貌只是表面,眼底的阴森才是本体。他说:“你们是废物吗?先是毒,后是火炮,最先进的设备都拉了过来,已经打乱了对方的阵脚,如此还能送出去五千条人命。你也配为将军?” 宁远将军磕了个头:“无论什么惩罚,我都认。” 游击将军霍音道:“阵前不杀将领,请陛下息怒。” 白不厌高高在上,神情冷漠:“剥夺官职,滚出去养伤吧。难怪面对北端一输再输,这种垃圾货色都能爬上来,除了勇猛就没点脑子。” 宁远将军脸色苍白的退下。 王昱又急又气,觉得自己脸都被丢光了,但这也不是他的错,他接受剑城的时候,宁远将军已经爬了上来。 “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战争结束后,我愿意承担惩罚。” “你当然应该承担,你不该救他,连在你手下都损失了一千人。”白不厌冷声道:“听到收兵鼓不撤退者不救,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王昱一言不发,这一次他在战场上也的确是临时判断失误,这才损失惨重,自个儿都身中好几刀,如果不是年轻人体力壮,如今就得上床上躺着,哪还能上阵杀敌。 “空缺出来的人马位置谁来补?”白不厌问。 王昱琢磨了一下,看向了霍音:“你来顶替那部分人马空缺。” 白不厌对着众人,一字一句:“宁远将军的官职已经空出来了,这一次谁立功最多,这个位置就是谁的,不限是什么官职,哪怕只是个轻车校尉,只要立了大功,位置就是他的,朕额外在奖励他三千两白银。”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细作 城西的天空中一轮秋月高高悬挂,空气极冷,剑城的秋冬连的很近,冬来的很急,肉眼不可见的凉意在吞吐说话间成了一抹雾气。 守着营帐的士兵有些困,因为已经是将近夜半的时候,稍微的困倦很正常,一个不留神就都睡了过去。 风一吹,一股浓厚的油味,四处都撒了油,人影一路退得老远,留出了一条引线,刚想要火石点燃,突然被不知从哪儿扑出来的人给按住。 人的头直接被按在了地面上,冰凉一片,油味刺鼻。他心凉了半截,闭上了眼睛,知道吾命休矣。却觉得有些解脱。 四周瞬间嘈杂起来,火光映衬着陆续赶到的人,有些人衣衫整齐,有些人衣衫不整,整个军营的高官几乎聚集齐全。 在火光的映衬下看清了这人的那张脸。 受伤的前任宁远将军不敢置信的张嘴:“怎么是你?” 这个暗自偷偷要点火烧了兵器营的人,是奉车都尉。 陈平之吐出一口浊气:“我猜错了,我还以为给剑城造成那么大损失的宁远将军才是奸细。” 如果奸细是宁远将军的话,那么今日来放火的人就该是他,毕竟他已经被剥夺官职,成为一个弃子,再发挥点最后的用途,也算发光发热。 阎良花双手背后,微微一笑:“但我猜的没错,我一个女子初来乍到,这帮大老爷们儿肯定要轻视我,偏偏奉车都尉对于我出城决战的提议很是赞同,明显是想捧着我出城决战,让北端的人速战速决。他也没想到我是真有能耐。” 知道毒粉一事,都是当时在场间开会的高层重要人员。当敌军果断没有发起进攻时,她就知道这里面有细作,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奉车都尉。 白不厌柔声细语地说:“他们有眼无珠。” 王昱衣衫整齐的站在那,拧着眉头,觉得自己的脸被打肿了。他信誓旦旦地说自个儿挥一下可能没有能人,但个个是真兄弟,战场上死命相护,绝不可能有细作。 “你可真行,我记得上一次是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王昱蹲下身子重重的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你奉车都位的官阶还是我请封的。” 奉车都尉的脸被打得瞬间红肿,却是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敢不舍命相救吗?你父亲可是王大将军,南楚的人不敢让你死,北端的人也不敢让你死,就怕王敦不管不顾率兵来了剑城死命相拼。您天生就比我们的命贵重啊——” 王昱呸了一口:“放屁,老子几次死里逃生,阎王爷都到家门口了,你故意眼瞎才看不见。” 奉车都尉的笑声停止,眼珠子转了转,就像是蛇的眼睛,最后盯上了阎良花,却并无恶意,显得温顺:“你是最像你父亲的,比他还有出息。” 阎良花道:“我父亲不会出卖兄弟。” “所以他死了。”奉车都尉冷静的说。 霍音在控制不住冲上来,罩着他的面门,不断的殴打,声嘶力竭的喊着:“是你害死我父亲是你出卖了他,所以他才战死沙场的!太子殿下是不是也是你害的?!” 奉车都尉的脸上被打的红肿,被按着没法挣脱,在密集的拳头下面虚弱地说:“不是。我没害将军,是将军的死让我醒悟这个国家不值得我去效力。将军是活生生被朝廷的人给拖死的,你们自个儿心里没数吗?有多少人被饿死了?有多少人身上没有盔甲,拿着木头跟人家硬拼?拿命去打仗,真的只有一条命!” 霍音的身形僵住。他在军营这么久,早就知道上层会克扣他们的军饷,这里可是王昱坐镇,还有人克扣! 四周的人寂静无声,他们没有愤怒,脸上只有悲伤,有多少人是活生生被逼成了细作的呢?他们的苦有口难言,有痛难说。 白不厌觉得羞辱,虽然这一切和他并无关系,虽然他登基以后情况已经好转,但仍旧有一股深深的耻辱。 “那现在呢,粮食没有短缺,陛下御驾亲征,我为你们带来了武器和希望,你为什么要毁了它呢?”阎良花握住了他的手,用悄无声息来站在陛下这一方。 奉车都尉忽然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在那张被打的发肿的脸上分外狰狞狰狞的奇怪:“我没别的办法,我没有退路了。” 王昱大吼一声,拳头重重地砸在地面,后吩咐人将他关押起来,军营戒严。 奉车都尉被压起来,坦然一笑,忽然间猛地爆跳,挣扎开了束缚,然后抢过一个人手中拿着的火把,猛地窜到了军器营。 瞬间大火燃烧起来,将他也烧在其中,他痛苦的大叫着,烈火焚烧无法救出。 突然蹿起来的火光让所有人都连连后退,阵阵如雷的响声响彻在上空,和老天发怒时的雷声并无不同,让人惊恐。 王昱有些着急:“那里面的火炮……” “放心,早就已经转移了,里面只是两个废火蛋而已,空有响声,没有爆炸伤害。接下来就是看好的人,绝不能再让细作传递出消息,不要急着熄灭大火,烧一烧,让城外的人看一看。”阎良花嘱咐道。 她复杂的看着那火里面倒下的身影,猜到了,这是一个阴谋,里面根本没有火炮,所以才会冲进去放火吗? 劈里啪啦,烈火燃烧。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派人将三个火炮推向城墙。 战争中趁火打劫是常有的。洛城河很有可能趁乱进攻,毕竟他会以为火炮被毁。这是奉车都尉临死前做的最后一点有益于国家的事情。 运送着火炮的车轮滚动着,阎良花亲自押送,陈平之亦步亦趋,二人上了城墙,望着北端士兵安营扎寨的远处,神色都不轻松。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基本确定对方心中所想。 “你把三个铁炮都架在城墙上,细作也不知还有多少发弹,又不能持续拖下去,只能前来毁坏。”陈平之衡量了一下,说:“但不应该是奉车都尉来毁。” 阎良花闭上了眼睛:“他是在故意暴露他自己,他看见了希望,所以不想再沉沦。” 他在最绝望的时候看见了皇帝御驾亲征带来的希望,便不想一条独木桥走到黑,半路放了一把火,将自己烧的干干净净。 “他如果真想回头,何必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戴罪立功,至少目前来说他有用,没人会杀他。”陈平之若有所思。 “那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看看妻儿老小是不是被人胁迫。若是的话,那他别无选择,不想出买国家就只能有一个正当的去死理由,如此才能保证家人平安。”阎良花叹了口气,觉得眼睛有些热,她的父亲是将军,每一个将领都有她父亲的影子,实在于心不忍。 不是不忍心奉车都尉死了,而是不忍心看着一个本该报效国家的人走上歧路。 这个将领本该死在战场上,为国浴血奋战,最终却只成了一个卑贱的细作无可奈何的烧进了一场大火里。 这一场火烧了每个人的心头,烫的人疼。 火光映衬着白不厌幽幽的脸庞,他忽然郑重地向诸位将领行礼:“若从前谁当了细作,现在交代,朕不予追究。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时的叛徒,在朕这儿都能当忠臣。从前是先帝对不住诸位,往后朕绝不辜负诸位。” 火光烧的犹如白日。人们的脸庞神情都看得清楚,有些人低下头去,有些人默默哭泣,若非逼得没法子,实在失望,谁又想抛弃这个国家呢。 不能对人性的高尚有太多的期待,要给人性一个舒服的环境。这是白不厌被踩入泥地里总结的一点。 王昱单膝下跪,其他人也纷纷跪下,以此来表达对国家的忠诚。 天空中慢慢开始飘雪,剑城的风雪总要来得更早一些。 茫茫的城池是另一种死寂,黑云压城城欲摧,月光将荧荧白雪映照出了奇妙的光晕。 雪和水同时落下,大火最后被扑灭,火烧过的土地泛着乌黑。不给人喘息的时机,洛城河带着北端士兵来袭,此刻不过凌晨四点,雪还在一直下,不覆盖住一切肮脏,它不甘心。 战争继续,几人商议一番,决定假装火炮被毁,派出了士兵与之缠斗,让对方彻底放下警惕心派出更多的士兵。 剑城寒风猛烈大雪鹅毛,沙口石头寒冷马蹄冻脱。 空气凝结,天地闭塞,寒气凛冽的翰海边上,积雪陷没小腿,坚冰冻住胡须。凶猛的鸷鸟躲在巢里休息,惯战的军马也徘徊不前。绵衣毫无暖气,人冻得手指掉落,肌肤开裂,冰天雪地的苦大家都尝到了。 南楚的士兵并不擅长在冰天雪地里作战,城墙上被浇了水,冰很快被冻结,给对方攀爬撞击造成了难处。 然而随着对方投石机不断的冲击,士兵打鸡血一样撞击着城门,剑城已经有两个城门失守。 洛城河一声令下,十万大军涌入城池,密密麻麻,吞天蔽日。 阎良花想,是时候给对方一个惨痛的教训了。她手里还剩下八发炮弹,一次打完吧。 第二百五十八章 废帝 要输了。 北端仓皇而退,十五万大军折损的只剩六七万,且都被吓破了的,无力再战。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犹如惊雷一般的火炮冲来,被炸飞或者是被碎片炸伤,伤口就不会痊愈,会在几日内要人的性命。 这是何等的可怕,让战场上的将士举不起刀,没有再战的胆量,只能四散奔逃。 “他们火炮数量不多,注意躲避,和他们的人缠斗在一起,他们就没法用火炮!”洛城河嗓子喊的哑也控制不住大局,上战场的都知道,一旦炸营整个军队都完了。他只能不甘心的撤退,却被绕行的白不厌拦住,带兵发起了冲击。 城池内外皆有北端士兵,洛城河已经带兵入城,被火炮一炸,大家被吓得四处乱逃,往城外跑,身边活人寥寥无几。白不厌从后包抄来捉他,他奋力抵抗,两方人马打了起来。 阎良花等人算计的路线,在前方布置了绊马索,迫使洛城河等人下马,洛城河身着盔甲,手拿一柄长刀,边打边退。 白不厌紧追不放,用剑不断发起进攻,手里藏着一手银针。他冲的太靠前,兵器碰撞发出火花,长刀压着剑,武器上有克制。 洛城河的几个亲卫兵立即一刀捅过,眼看着一道寒光从白不厌的眼前闪过,他弯腰一避,同时袖子下的几道银针冲了出去,直照对方面门。 “啊——”洛城河惨叫一声捂住了脸,一只眼睛渗出了血,弯下腰去。 白不厌身后的士兵也跟了上来,再次发生了战斗,这一次少了洛城河的威胁,几个亲卫兵很快被斩下,洛城河被几个刀刃架住脖子,一手捂着眼睛,鲜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一直隐匿在各处的阎良花走了出来:“洛公子,又见面了,一个你加外边的士兵,能要回几个城池呢?” 洛城河反问:“火炮是你研究出来的?” “是。” “若今日没有火炮,你们都得死在这儿。”洛城河的手微微颤抖,一想到自己的眼睛,指缝里流出来的鲜血更加的多,咬着牙说:“这个仇我记下了,你们也不用得意,输了也没事儿,反正我的作用也不大。” 白不厌听着奇怪,这么输了一场对北端的来说应该是大事,何况他还被俘虏。对方这么淡定,除非……“郭赵又要闹出什么猫腻?” 洛城河惨然一笑:“我还小的时候,他到了我家府邸,温温柔柔的说,是你了。他教我读书识字,可没过两年,又说,你差了一些。于是就离开。” 阎良花:“听上去有点像一个渣男。这话对你说过吗?” 白不厌摇头:“没有。” 洛城河喃喃自语:“不一样的,你和竹叶,我和郭蛊,咱们是不一样的。”他精疲力竭加上剧痛以及心神不稳直接晕了过去,如果不是撤刀快的话,险些就命丧当场。 阎良花和白不厌对视一眼,都没有获胜的喜悦感,甚至觉得麻烦才开始。 白不厌道:“如果是郭赵蹿弄的这次战争,那么以他环环相扣的性格,这是第一环,后面一定有麻烦的等着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没想过要杀我。” 他养过杀手,当过杀手,对于杀意特别敏感。 郭赵的行动让人摸不着头绪,但至少没想着要他的命。 阎良花凉凉一笑:“可我想杀人。” 现在给她一把ak47就把对方突突了。 消停和平的日子不好过吗?非得闹出事端来。 一场战争要死很多人的,那不是纸上冰冷的数字,而是活生生死在眼前的人。 外边的战争还在继续,王昱带兵面对战城外的北端士兵,对面的人群龙无首,又不知城内情,可谓是慌作一团。 王昱十分勇猛,杀进敌营如入无人之境,一扫晦暗,很快斩杀数百人,俘虏数千人。 剩下几万敌人连夜奔逃,不见踪影。 一片狼藉过后,这场让人惶恐的战争终于结束了,整整持续一个月,满地枯骨无人收。 天光大亮,他们终于可以带兄弟回家。 腐烂的尸体上开出了花儿,阎良花撒出那把带有迷惑性的花粉成了种子,寂寞地开在战场上。 雪花落下,落在菊花的花瓣上,反季节的奇景让人觉得有些恐惧。 剑城冰天雪地,长安秋季花还没落,一朵菊花两地盛开,花瓣被风吹得飘飘扬扬。 皇宫里,郭赵在针灸,突然身形一对,眯了眯眼睛,眼前一闪而过的幻影,看见了鲜血。 王丞相沙哑的嗓音开口:“怎么了?” 躺着的王子异看着他,端着托盘的竹叶看着他,坐在凳子上身子微微前倾的王丞相在看着他, 抱着胸靠在床边的郭蛊也在看他。 郭赵觉得眼睛微微痛,眨了眨,若无其事地说:“睫毛掉进眼睛里了。” 他将位置让了出来:“蛊儿,你来。” 郭蛊挑了挑眉,接过了这个活,低头施针,神情专注,几针下去戳到了某个穴位,王子异的眼睛便缓缓闭上。 王丞相再次开口:“不会死吧?” 郭赵微笑道:“他比我差了一些,但总不至于弄死人。” 郭蛊施针的手戳的重,以此表达不满。 只是闭上眼睛并没有晕厥过去的王子异道:“请别拿我发泄。” 郭蛊不理会,又在某个穴位上戳了两下,王子异闭上嘴巴连话都说不出来,封穴针就是最后关闭人的五感六识,造成一种假死状态。 郭赵想拿这个骗一骗天。 郭蛊用了一个时辰,额头上出现了汗,但一针都没有封错,最后一根插下去时已经精疲力竭,但又极力保持着绷紧状态。 郭赵夸奖道:“手艺越来越成熟了,你可以成为疾病克星了。” “疾病给人拯救的空间,人头落地却只是一瞬间。治疗疾病也没什么意思。”郭蛊甩了甩手,从怀里掏出整齐的秀,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坐到一边去,就差在脸上写上“不想理人”这四个字。 竹叶吐了吐舌头,牛气什么呀。 郭赵也不生气,笑着说:“该做的准备工作我都做好了,接下来就请王丞相配合了。” 王丞相淡淡道:“装聋作哑,我习惯了。” 往阶梯上一路走来,走的越高便越不能说话。 竹叶疑惑地问:“要做什么呀?” 郭赵轻声道:“废皇帝。” 自古以来,皇帝都是万人之上,但也不是不存在被废的皇帝。 按着大概流程,一般就是御史台弹劾皇帝,太后有权利开太庙,诸位王爷宗亲聚集会议,一并谈论此事。 皇族血脉稀薄,除了那两个养在襁褓中的孩子,也就剩下南安王爷了。此人本想浪迹天涯,没浪几天就被抓了回来,跟着一些远房亲戚,四品以上官员在太庙请先祖。 南安王是不明白历代皇帝的牌位在寝殿里带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被一样一样的挪出来。 反正就觉得那些排位好像有眼睛,在冷冷的盯着他。 祖宗在盯着他。 官员们悄无声息,静静的等待着,等着太后一身正装,满头珠翠的出现。从名义上而言,她是皇帝的母亲,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所以许多人都要借着她的名义生事。 除了她,白夫人也在,就立在太后身侧。 名义上,一个嫡母,一个养母。 指责皇帝的话,要由养母来说,连养大他的人都嫌弃这个他。 废除皇帝的话,要由嫡母来说,她有这个权利将昏庸的皇帝废除。 这群臣子之所以不拦着御驾亲征,是指望着皇帝死在战场上,然后另立新帝。没想到皇帝打退了敌军声望大振,要班师回朝。 这怎么能行呢? 趁着人没回来,先开宗庙把人废了吧。 御史台早就准备好了长长的弹和奏章,一字一句的念着,“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国制度……” 诸如此类言语,真真假假,荒淫迷惑是指让女子入朝为官是皇帝为色所迷的结果。至于阎良花为朝廷做的贡献,大家都能暂时装不知道,装聋作哑一向是朝廷官员擅长的。 后宫空无一人,还能被扣上这样的罪名,白不厌古往今来也算第一遭。 御史台弹劾完毕,宗人令请白夫人补充。 白夫人站的高,台阶下密密麻麻都是人,她的丈夫穿着官袍也隐匿在其中,看的不太真切。 她就像是攀到了高处的一朵花,被风吹得摇曳。 身为公主金枝玉叶养尊处优,这是她十几岁的生活,后来…… 她恨,她熬,母亲死了,她就再没牵挂,奋力一搏,结果还是带出来了一个垃圾累赘。 她恨那个孩子恨得要死,那是毕生斩不掉的耻辱,每看对方一眼,都能想起自己的遭遇。 她失去记忆,又找回记忆,给予了零星的爱,又痛痛快快的收回,吝啬在看那人一眼。 “请长公主弹劾。” “……”都在等着她说话,她抽出帕子擦了擦鼻翼上的粉,无论何时都很精致。看着张牙舞爪,又沉默在阴影中的众人,说:“人不要脸,是不是很舒服?” 第二百五十九章 背叛 白夫人被推搡到了偏殿,上一秒还尊贵,下一秒就跌入谷底。 她想,这样的尊贵就像是气泡,不用戳自己就爆了。 她被打入了白不厌的党系,王家的人看她的神情就像是看一块儿死物,废帝结束后自然有人处置她的冥顽不灵,未知的惩罚让人胆怯。 腐朽的偏殿气味难闻,她解开香囊,拿出花瓣包在帕子里,再用帕子捂住了自个儿的口鼻,浓郁的花香抵挡住了难闻的尘埃。 王家官员见她此时还不忘摆出公主的精致,冷笑一声,用手重重一推,将人推倒在地。 地上都是尘土,长公主干净的衣裙不复存在。皮肉被磕破了皮儿,鲜血往出渗透,发冠凌乱,一缕碎发自鬓角散落,狼狈不堪。 优雅是建立在安稳的基础上。 在殿门被关起来的前一瞬,白大人走了进来,殿门合拢,光晕褪去,整个偏殿里只有尘埃和古怪的气味伴随。 他将夫人搀扶起来,弯腰弹去对方身上碰到的尘土,“疼不疼?” 与此同时,白夫人问:“我不是给你眼神,让你不要靠近我,你进来了二郎怎么办?” 夫妻二人看着彼此,相对无言。 白大人心疼的挑开垂下来的一缕发,看见公主脸庞的擦伤,轻声说:“我以为他们找上门时,你是愿意的。” “我憎恨那男人,也厌恶那孩子,但你不能因此就忘了我是这个国家的公主。”白夫人的脸色惨白一片,依偎在丈夫的怀里,瑟缩着:“这么多年,我以为忘了,可是我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后面是我的祖宗先辈,他们都看着呢。” 他们想听她说话时便把她捧上天,不想听就说她生病,两个仆役架着扔到了偏殿,她连话都没说完。 他们又能继续若无其事的不要脸,她只成为一个小插曲,无关痛痒。 或许真的很卑微,公主这个身份并未为她带来太多的尊贵,相反给予她无尽的痛苦。 但是,她不止一个身份,她也是这个国家的臣民。每一个民众都有义务去保护君主,就像君主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土寸步不让,保护的同样是百姓。 她听着外边数落罪责,宣布废除白不厌皇帝的身份,改为拥立南安王为帝,紧紧的捏住了丈夫的衣袖。 白大人搂着她:“能做的都做了,就不要太在意结果。” 白夫人忍不住哭起来,姿态仍旧优雅,连蹙眉的弧度都很好看:“二哥,这么多年我好像一直在拖累你。” “如果你是包袱的话,希望下辈子我还在背。”他们这辈子夫妻不够,下辈子还想当夫妻。 白夫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什么体面矜持都没了。 这样的哭声被一浪又一浪的请南安王登基遮盖住。 场面很喧闹,无数双眼睛无,数个牌位,推着赶着,如潮水一般涌上。 南安王被人簇拥着推到着,将要成为新的皇帝,却没人听他说过一句话。他清了清嗓子,在被推着走上那个台阶前,大声的说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南安王穿着鲜艳的红衣,却显得暗淡。 他孤零零的没有朋友在,又好像朋友都在心底,借着他的口发出了问题,胆怯的他口齿清晰无比。 无数人重复着一句话:“请南安王登基,拯救被废帝损毁的国家。” “靠赢取皇位来拯救国家,根本是本末倒置,早就有人为了拯救国家,从而成了皇帝。”南安王认真的说:“你们抛弃一个在打仗的皇帝,这是背叛。” 场面霎时一惊,没想到这个一个两个的都在犯浑。也就沈太后没掉链子,数落了白不厌一番,最后废帝请南安王登基。谁能想到到手的皇位,南安王居然往出踹。 这和他的个人作风完全不相符,简直像是被神迷了心。 王含冷声道:“忠于国家,偶尔要背叛皇帝。” 政治需要牺牲,当然,牺牲的是别人。 牺牲所有不听话的人。 太庙里围了那么多人,挤在前面的都是官员,往后稍一稍的就是看热闹的人。 郭赵一手牵着竹叶,另一只手试图牵郭蛊,被郭蛊嫌弃的躲开。 郭蛊凝望着混乱的场面:“我还以为长安城里的人心都是黑的呢。”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有几个硬骨头,但胳膊拗不过大腿。”郭赵看的多了就不当回事儿了。 郭蛊疑惑的问:“当年也是这个样子吗?” 郭赵想了想,轻轻一笑:“我不记得了。” 自古皇权交替大概都是这样,他看了太多,甚至经历过,早就习以为常了。 竹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往师父身上贴了贴:“他们在做什么?” “当权者,在追求更高的权利。”郭赵回答。 “权力很好?”竹叶再问。 郭赵想了想:“权力导致迷失,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迷失。” 郭蛊挑了挑眉:“听上去不像是在说他们。” “我好像想起了你家先辈,大权在握,而无限的权力会毁掉它的占有者,你要吸取教训。”郭赵苦口婆心的说。 郭蛊讽刺道:“吸取教训做什么?重新当皇帝吗?” 竹叶瞬间一惊,连声音都压低不小,悄悄的看着师叔:“你要谋反?” 郭蛊微微抬了抬下巴,显得骄矜:“谋反的是他们,反的也是他们楚家的江山,轮不着我。” 竹叶想到了讨厌的师兄,想到了喜欢的师嫂,忧心忡忡:“我希望他们不会成功。” “合法而稳定的权力在使用得当时很少遇到抵抗,你看看这帮乌合之众,就知道不成气候。”郭蛊懒得在看,转身离开。 竹叶不解的拽的拽师父的衣袖:“师父为什么要帮外人夺取师兄的江山。” 郭赵茫然:“我没有呀。” 竹叶还要说话,那边已经齐刷刷的跪地,高呼皇帝陛下万岁,南安王太庙前登基。为了他还吊着一口气儿的母亲。 郭赵拉着竹叶赶紧跑,总不想跪皇帝吧。 这个皇帝出现的有些草率,和赶鸭子上架没区别。 消息被传了出去,南楚骤然换了个皇帝,大家都很惊讶,行军半路至灰地,太守接待大军,恭迎陛下,十分谦卑。结果突然间告诉他眼前这个变成废帝,看着自己布置的华丽的宴会,一时间心情还有些复杂。 但到底是太守,还是将谦卑进行到底,若无其事地享受了宴会,很大方地将自己的侍妾送了出来。 那女子挽了一个松松的云髻,敷上了淡淡的脂粉,青烟翠雾般的罗衣,笼罩着她轻盈的身体。她的舞姿就像那飞絮、游丝,飘忽不定,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她慢慢的靠近白不厌,露出了娇美的笑容,行至一半儿,突然一被股力给拉住,身子一歪倒在了一个爽朗青年身上。 阎良花挑了挑眉:“我瞧见你眉毛花了一块,帮你擦一擦。” 她认认真真的擦去侍妾眉峰那儿一处脏物,认认真真的模样,仿佛捧着最为贵重的瑰宝。 太守五大三粗,侍妾哪里受过如此年轻人的撩拨,顿时红了脸,身子软得跟棉花似的。 只听咔嚓一声,陛下捏碎了酒盏。 陈平之一脸的惨不忍睹,低头喝酒。 阎良花就是逗一逗,很快松开的侍妾,侍妾继续勇攀高峰,往陛下跟前儿去。 白不厌虚伪笑着:“多大了?” 侍妾:“妾二十五。” 白不厌:“岁月催人老。” 侍妾:“???” 太守使了个眼色,侍妾最终还是回了太守的怀抱。 陛下晚间休息,在自个房间开了个小会。确认了一下:“我没阵亡对吧?” 一语双关。 “没,活蹦乱跳,昨天吃了三碗饭。”阎良花没把自个干的那点事当回事,只挑重要的说:“让南安王登基,他们可真敢干,我觉得二皇子留下的襁褓婴儿都更靠谱一些。” 陈酬直接撸胳膊挽袖:“咱们打回去吧。” 看看,出了一趟把文明人都逼的想直接动手踹人了。 阎良花表示赞同:“我很崇拜的一位伟人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我双手双脚的支持手段残酷一点,让他们知道背叛陛下的下场。” 白不厌沉默了一瞬,说:“他们背叛的不是我,是国家。” 欢快的气氛一扫而空,变得沉重起来。故意想要逗趣,但最后失败了。 任谁浴血奋战后被抛弃,心都是凉的。 阎良花果断伸出手按在他的胸口:“我给你捂捂。” 白不厌被逗得一笑,温柔又郑重的说:“从岳麓书院出来我可没想过会成为皇帝,然而我做到了,所以没有谁能从我手中抢走。我衣不求华,食不厌蔬……” “胡说,你挑食,更喜欢吃肉,王橙说的。”阎良花下意识反驳,还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王子异。 白不厌一时踌躇:“挑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吧。” 陈平之翻了个白眼:“阎良花你不要打断,陛下想要说什么。” 白不厌:“孜孜矻矻,死而后已。” 第二百六十章 南安王死带来的开始 预想中可能会产生一场大战,会撕裂国家,让他们的努力不复存在。 但现实是,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战争。 城门大开,生怕人进不来。王导带领朝臣来到城边,公迎陛下班师回朝,声势浩大,阵势阔绰。那些个官员犹如春季的垂柳,作出了点缀。 百姓夹道欢迎,热烈非凡,口中直呼陛下,万万岁的声音几乎掀开房顶盖,崇拜易于言表。 他们被侍卫拦住,却热情地扔着花,陛下、阎良花首当其冲,被热情包围,阎良花随手拿起一朵插在自己发髻间,引来了一阵姑娘的尖叫。 陈平之也收了好多花,但他抖了抖身子,都扫到了地上。 阎良花:“你好不解风情。” 陈平之冷笑:“你再这么解风情,陛下眼睛可要红了。” 白不厌对阎良花可谓是千防万防,死缠烂打。无论是男是女,一概阻着拦着。他也不发脾气,就温温柔柔的盯着人笑。 能把阎良花笑得不好意思出去沾花惹草。 能把陈平之笑的毛骨悚然,觉得背后发凉。 喜悦的喧闹并不能遮盖奇怪,白不厌需要汇报。他眼睛扫了一圈:“王含呢?” “死了。”回答的非常干脆。 根据王导所说,王含死的非常奇特,是在太庙前跪地切腹自尽,有传言,王含后悔废帝,以性命忏悔。 陈平之对此嗤笑,这话听起来就像是老虎突然为自己吃人类感到内疚,改为吃素。不对,至少老虎没丢了命。 阎良花神色凝重。 她想起了郭赵絮絮叨叨地说,只有天子命能救王子异。 白不厌是借过命的人,他的命没人拿得走。 假设说,借命这种事情存在,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创造一个皇帝出来。 一个有着帝王家血脉,且距离天命一步之遥的人。 所以王导才会对王含的举动默认,造成了险些一个国家两个帝王的局面,因为他想救自己儿子。 再往深了想一想,洛城河是受郭赵控制的,所以挑起了这次战争,其实就是调虎离山。 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创造天命,再借走天命。 阎良花深吸一口气:“郭赵呢?” “在我府上。”王丞相回答,他将人保护了起来。 白不厌反应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珠盯着他看,人还骑在马上,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王橙身体如何?” 王丞相脸上并不见喜色,却汇报了一个好消息:“已经痊愈。” 白不厌心一沉,已经有了数。 有人活就会有人死,这就是命。 他立即看向阎良花:“小花,你……” 阎良花脑子嗡嗡作响,无法回应任何人,用鞭子抽了下马,直接越过了前来迎接陛下的朝臣,一路奔驰而去。 群臣们惊呼,唯有王丞相耷拉着眼睛,平稳的说:“王含坚持立前南安王为帝,不合规矩礼法,还请陛下亲自圣裁。” 白不厌捏着拴着马的皮带,并不能一走了之。 他很担忧,王子异、楚允文,这二人都跟阎良花有着密切关系。 仔细说起来,楚允文和阎良花更加能合得来,那是认识数载的挚友。 当一个朋友因另一个朋友而死,阎良花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这颗心都炸裂。 皇宫根本没法阻拦她,也没人阻拦,可能是提前得到了通知。 她熟练地爬着台阶儿,一路飞跑着,两边景致如过眼云烟,一晃而过,高墙红瓦就像是血盆大口,吞噬了她重要的朋友。 她跑得衣衫飞扬,发丝凌乱,抓着人就问:“南安王在哪?” “陛下……在两仪殿。” “……” 狗屁的陛下,他不是皇帝,阎良花不承认。 日常早朝就在两仪殿举行,那里很空旷,两个红漆柱子撑着宫殿,上面还盘着金龙。 上方设置着皇帝的龙椅,金色熠熠生辉,楚允文身着龙袍,正坐在上面翻看着一本奏折。 阎良花直接冲上去扒他的衣服,还不断的喘着粗气。 楚允文躲了一下,笑嘻嘻的说:“花,你怎么扒我衣裳?白不厌会吃了我的。” 阎良花用力地去扯他身上的龙袍,扯下去了一半,腰带不好解,拽了半天没拽掉,反倒是腰间那些玉佩香那掉的满地都是。 她弯腰去捡,还没摸到香囊,眼泪先一步砸在了香囊上。 楚允文将她扶起来,用袖子去擦拭她的眼泪,显得很平静,显然知道内情,“我以为你会跟我大发脾气,说我抢了白不厌的位置。结果你比我想的还聪明,什么都知道了。” 阎良花一言难尽:“……” 楚允文呢喃着问:“我要是毫无理由地抢了白不厌的位置,你会跟我发脾气吗?” “会,会觉得你不懂事添麻烦,会冷战。”阎良花擦去眼角的泪滴,说:“但还是会和好。友情的纽带或会因情绪激动而绷紧,但决不可折断。真正的志同道合者不可能长久地争吵,他们总会重新言好的。” 楚允文因为这一句话而高兴起来,他哄着阎良花高兴:“我都当皇帝了,你为我笑笑吧。” 阎良花吸了吸鼻子:“你想当皇帝吗?” “想呀。” 很久以前他们就因“当皇帝”进行一番讨论。 那时候阎良花没太当回事,最多是想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大家成熟了,心思多了,想要的也多了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 她现在恨不得抽自个儿一巴掌,咬着牙说:“当皇帝不好,你把衣裳脱了。” 楚允文有些得意的说:“脱了衣服也不成,我都祭祀了太庙,就算是死也会埋进皇陵。我从前一直都想知道,当皇帝哪儿好?白不厌为什么当这个皇帝?我当了两天试一试,觉得有好有坏,重点是我真不是这块料,一本奏折来回看了三遍我都抬不下手批一批。” 他轻声说:“我没用。” 一个喜欢醉生梦死的公子可不是错,很多人都是得过且过,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但要真追究起来,的确没什么用。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让自己的命有用一些。 阎良花一把搂住了他,用拳头砸着他的肩膀:“不许拿有用没用去衡量一个人,衡量一个人的办法,应该用感情。我现在很伤心,好像往后再也没有春天。” 再不会有一个人,和她一起爬墙头,看姑娘,喝小酒,望月亮。没人会和她一起半夜乘小舟,顺着河漂流,不问目的地。 楚允文哽咽:“我好不容易当了回英雄,你别让我跟个狗熊似的后悔。” 阎良花松开他:“我去问郭赵,他肯定有别的办法。” “没有了,他说过我一旦答应,就再无挽回的余地,给了我考虑的时间,我最终还是同意了。”楚允文一字一句说:“你们都在为这个国家奋斗,我也想试试,倒不是多有情操,就是不想你们丢下我。” 他有点孤独,游离四方也很孤独。 阎良花腿一软跪在地上,趴在他的膝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楚允文说:“出身卑贱的小人一旦大权在握,就会比谁都凶残。” 阎良花微微惊讶,泪眼朦胧:“也不用这么贬低自己吧。” 楚允文无奈的说:“我说的是王含,王家那几位,王导王敦同父异母,王敦是庶出,生母是妓女,他和王含是堂兄弟,因二人都是庶出,生母身份卑微,所以关系密切。” “王含死了。” “?” 楚允文还什么都不知道,抓了抓脑袋:“我果然不是当皇帝的料,什么都不知道。这么一想你和月光、王橙真的好厉害。若不论男女之情,你最喜欢我们谁?”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你我同窗情。当然是选你了。”阎良花坚定的说。 楚允文笑眯眯起来,伸手搂住了阎良花:“那他们会选我吗?” “会,大家最喜欢的人就是你。”阎良花回答完,半天都没听到对方下一个问题。 她再也听不到楚允文的问题。 她就呆呆的坐在那,怀里搂着逐渐冷掉的人,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白不厌就守在两仪殿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他们两个的送别。 直到一个身影匆匆赶来,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 白不厌和王子异的视线对上,两个人一同进了两仪殿。 王子异慢吞吞的走上台阶,身形放低,小心翼翼地展露了襁褓婴儿:“我娘子生了,我给孩子取了个名儿,叫念文。” 白不厌伸手合拢了楚允文的眼睛。 阎良花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他不死,死的就是王子异,或者受苦的是你。所以我连祈祷他不死的资格都没有,我的眼泪一点都不真诚。” 白不厌急的直掉眼泪,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楚允文死了,那是一个无论怎么安慰都抚不平的伤口。 王子异搂着婴儿,屈膝便跪了下来:“是我的错,我天生有病,不该拖累你的。若有下辈子,我还你两条命。” 老一辈儿瞒着小一辈儿把事儿都办完了,想着他们便不用有心理压力,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日子。 可内心怎么会不痛呢? 谁能接受用朋友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第二百六十一章 送 楚允文以帝礼下葬,谥号仁帝,贵重的陪葬品都是王家出的。 白不厌将自个珍藏的宝剑充作陪葬品,阎良花则是亲手扎了好多杏眼明仁的美女小纸人。 下葬那一日,长安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大雪低压着冬云而雪花纷飞,万紫千红一瞬间全都凋谢。 城门上哀婉的号角声久久不歇,山上白雪覆盖,山前水流缓缓。水边有着竹篱茅舍的孤村,升起几缕轻烟,在衰草暮霭中弥漫着,扩散着。庄严肃穆的队伍一直抵达骊山,层恋叠嶂,山林葱郁;北临逶迤曲转、似银蛇横卧的渭水之滨。高大的封冢在巍巍峰峦环抱之中与骊山浑然一体,景色优美,环境独秀。 阎良花亲自相送,将他送入了青山绿水。 今日来送的,只有寥寥几人,她、王子异、陈平之、外加一个霍晏,霍晏是不放心跟着姐姐来的。 他说:“这还是陛下登基之初,工部修建给陛下的陵墓,陛下肯让给仁帝,可见对仁帝的一片宽宏。” 白不厌前脚回来,后脚人就死了,还给取了这么个讽刺的谥号,楚允文之死就被记到了白不厌头上。霍晏知道阎良花和南安王关系好,怕阎良花和陛下起冲突,忙帮着说话。 阎良花觉得有些搞笑,人没死就修建墓,还让来让去。然而她扯了扯嘴角,终究是没笑出来。 日落狐狸眠冢上,荒山野岭太冷清。 王子异将一壶酒倒在了坟前,开口声却哑:“你常常说,今朝有酒就应今朝醉,百年之后就连一滴也带不到地底。可惜未到百年,你便尝不到酒。但子孙后代年年烧纸,供奉先人食物美酒的习俗古来就有,想来是泉下有知。你没子嗣,所以今年我给你倒酒,明年我儿大了,便叫他来给你上坟,你坟前有树,儿定能长得比树高。” 他总是能面无表情地说着最扎心的话。 旁人听了心疼,他自个的心也被切成了好几块。 【王丞相在借命后,便将真相告诉他。 他直接拿起了烛台将蜡烛拔掉,用尖锐处抵着喉咙往下扎,真命不能要,他得还回去。 王丞相冷静地说:“还不回去了,你的命是允文的,就这么白白丢了,他就白白给你了。” 王子异松开了手,烛台架子掉落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血痕,他哽咽的泣不成声:“父亲,你为何害我?!” 王丞相眯了眯浑浊的眼睛:“允文的母亲是我背着上的花轿,允文的父亲是我的好友所以将妹妹许配给他。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答应了他父母好好照料他,如今却害死了他,是我的罪过。黄泉路上自然会向他父母交代。此事与你无关,若你觉得内疚,那便又疼又痛的活着,牢牢记住楚允文。” 王导送走了故友,杀了故友的孩子。当年老安王傻笑着将允文送到他怀里,诉说着当爹喜悦时,他可没想过有今日。】 少年时,谁都想不到未来。 王子异在学堂廊下看着打打闹闹走过的三人,也没想到今日呀。 人间种种,世事无常。 霍晏不知内情,听王子异的一番话眼中含泪。 陈平之拍了拍霍晏的肩膀以示安抚,望着坟的方向说:“你死了,我是有些茫然的,因为没想到。但仔细想想,自古以来没有人不如此,我又悲叹什么呢。人活在世上,好像一场梦,其中的好坏,又计较什么呢。总不能去计较再不能同你喝一杯酒吧。” 霍晏哭得更厉害了,心底柔软的人总是最容易动情,把其他人未能流出来的泪,淌了个干干净净。 阎良花脸庞灰白,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张纸:“白不厌想出来看你,但不能。所以写了一封祭文。 呜呼!汝生于斯,葬于斯。虽命之所存,天实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尝非予之过也……” 唉!你生在此地,葬在此地。虽然这是命中注定,是上天的安排,然而连累你到这种地步,也未尝不是我的过错。 你同我并肩坐在一起,却更贪玩,每次往出跑,我都悄悄阻拦,不叫你和阎良花出去玩,你百无聊赖在课堂上,便听了那些古人的节义故事;一旦长大成人,你立即亲身来实践。早知今日,不如放你出去。 我们在学堂时,阎良花想玩儿蟋蟀,我捉蟋蟀,你紧跟我捋袖伸臂,抢着捕捉;寒冬蟋蟀死了,阎良花叹气,你又同我一起挖穴埋葬它们。今天我收殓你的尸体,给你安葬,而当年的种种情景,却一一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只要我一天不死,就一天也不能忘却。往事堆积在我的胸中,想起来,心头悲切得像被堵塞似的。它们像影子一样似乎非常清晰,但真要靠近它抓住它,却又不见了。 郭赵说,人生前心愿了,气便会散。我便没见你最后一面,想你要与阎良花道别。 然而我抱起你的尸体四肢尚有余温,眼睛还未闭紧,或许你在等我们,心中不由有些后悔。 生前的事既不堪想,死后的事又不可知;哭你既听不到你回话,祭你又看不到你来享食。 我便不送你最后一程,若你灵魂有之,时常回来看一看吧。 阎良花读完最后一句,声音已经哽咽,将纸张草草地收回怀中,擦掉眼泪:“这帮臭男人一个比一个生硬,怎的说出来的话一个比一个动情?” 王子异始终低着头,没人比他的愧疚更深。 霍音搀扶住姐姐,在悲伤的氛围里没法说出安抚的话。 祭奠的时间有限,每人到了一壶酒,便下山去。 无论生前多么活泼的人,死后的灵魂都无比安静。一路上只有风吹动树叶潇潇的声音作伴。 夜幕降临,新月升起照亮半个庭院,下人们人仰马翻,急急忙忙地请大夫,又不敢大肆声张。 大家都瞒着南安王太妃,结果还是有消息透露进去,她一口气儿没喘匀直接晕了过去,未死将死。 皇宫被惊动,连夜派了太医,经过一番抢救又被救了回来。 南安王太妃老眼昏花,头发几乎掉光,神志也不大清楚,拉着守了她半宿的白不厌便说:“我儿。” 张口闭口都是我儿,旁人生怕他触怒陛下。 陛下却只是沉默着,一整夜都未合眼,天亮时悄悄回宫,未惊动任何人。 早上早朝,皇帝下旨将南安王太妃接近宫中,入住寿康宫,并提出,仁帝之母当为太后。 一些人觉得陛下疯了,会对一个抢他地位的人如此厚待。 一些人觉得陛下老谋深算,心思阴沉,即便心有怨怼,仍旧做出宽宏大量的样子,以此来收买人心。 还有一些人认为,陛下是在一箭三雕,收买人心,展示宽厚,顺便恶心一下沈太后。谁叫沈太后听从了王含指示,用太后的身份去指责皇帝,什么凶残成性,亲近奸佞,残害忠良,杀戮兄姊,谋杀君王,这些话可都是说出来被史书记录起来的。 大约就连沈太后自己都这么认为吧,心惊胆战他在宫里生活,生怕陛下哪一日找他算账。 可人人都想不到,白不厌和楚允文是同窗、是说起来轻飘飘,但拿起来又很重的朋友。 人和人之间走着走着就散了,这仅仅是个开始。 太阳照常升起,照常落下,忙忙碌碌的生活继续着。 南楚和北端还要商议有关俘虏的问题,打了这么多年仗北端头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连主帅都被俘虏。 洛城河被关了起来,一只眼睛瞎了,但人还算好,御膳房好吃好喝的宫中除了限制自由,每天甚至还有太医把脉。毕竟是谈判的重要筹码,至少能换三个城池。 郭赵仿佛忘了还有个师弟,即便是人被关在宫里,他也一眼没去看过,要么和竹叶一起玩翻花绳,要么在太医院里研制药方。 郭蛊甚至都去看了洛城河一眼,那是个略有些冷清的宫殿,内外严密看守,但并不禁止人探望。 他带着看病用的箱子进了殿,给洛城河把脉,检查了一下对方的眼睛,摇了摇头:“没救了。” 洛城河不以为然地摸索出一条颜色类似于怀表圆形的精致物件,两边有银线能够系上:“云清托王子异送给我的,能绑住一只眼睛,不耽误另一只眼睛看东西,戴上还挺酷的。” 郭蛊道:“我还以为你不能接受,会癫狂若疯。” “有过这个经历,我还威胁楚国皇帝要杀了他。”洛城河面无表情地说:“过了那个阶段就冷静了。” 郭蛊怜悯的看着他:“那我再跟你说一个,你冷静不下来的事情。你被郭赵利用了。” 出乎意料,洛城河一点儿愤怒都没有,只是抬了抬下巴,容貌显得精致:“我们不一直都在被利用吗?从被发现的那一天起。只是我没什么重要的价值,你才是被他挑中的人。” “是命运挑中了我。”郭蛊的神色倦怠,一点儿都不高兴。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大错小错 无论郭赵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这个人很可怕,神秘莫测。 他们对于对方几乎一无所知,郭赵却对他们了如指掌,在每个关键点发挥作用。 阎良花的意思明确,不能撕破脸。哪怕是表面上的和平都要维持下去,因为信息不对等。 她需要探听出更多和郭赵有关的消息,因此竹叶过得非常好,锦衣玉食堆砌下小脸圆嘟嘟的,个子也往上窜,一个季度的衣服做了两次,身量到了郭赵的前胸。 她在宫里跟螃蟹一样横行,各个宫殿里乱窜,下人不敢拦着,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御花园的树都有攀爬过的痕迹,花朵偶尔也会遭遇辣手,最后别在她的发髻间。 白不厌有一次瞧见了,说:“等将来小花给朕生了女儿,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于是底下的人无比期盼监长大人别生女儿。 不对,陛下还没大婚呢。 朝廷催得紧,阎良花已经辞去了官职,礼部开始布置起了皇帝大婚所需要的东西。 监长一职暂时空缺,但她手上的活儿都由沈劲接手,小徒弟做的还不赖,她遥控指挥也挺方便。 沈劲时常进宫像陛下汇报军器监的情况,也不知怎么着惹到了竹叶,那熊孩子偷了郭蛊的药粉撒在人身上,沈劲遭了大罪,当时浑身皮肉溃烂,亏得郭蛊及时救治,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这一天恰巧阎良花入宫,帮陛下批阅奏折,听闻消息直接起身去兴师问罪。白不厌匆匆跟在身后,不停的说:“此事同我没什么关系吧,你不会迁怒我吧?你知道我并不喜欢那个小师妹。” 陛下把东宫划出来给他们师徒住,沈劲在昔日王子异躺在床上养伤。郭蛊正将要粉或成泥,一层一层的往人皮肤上涂,浑身上下都没落下。 沈劲还算有精神,大喊道:“师父别过来,我我我……” “你你你好好养伤,这要是叫你爹知道了,得心疼成什么样。”阎良花心想,沈瑛本来就不待见竹叶,现在怕是要恨得牙痒痒。 她也松了口气,小徒弟总算没事,否则不知还要闹出什么波浪。 沈劲郁闷的说:“让小姑娘偷袭伤成这样,太丢脸了,别告诉我爹。” 这种事情当然是准备掖着瞒着,白不厌颔首:“已经封锁了消息。” 阎良花有些心疼的问:“是不是疼得厉害,能不能用冰敷呀?需要什么药材我这边可以提供。” 白不厌有些嫉妒,但他的嫉妒不合时宜,所以狠狠的捏在手心里。 “不用冰敷,我给他涂的就是止痛药,他现在没什么感觉,解药已经上了,不出半个月就能好。”郭蛊板这一张脸回答病情。作为一个大夫,他已经习惯这种一问一答。 阎良花放下心,忽略那有羞耻心的小子,看像有羞耻心的小姑娘,严厉的问:“你怎么回事?” “我……”竹叶捏着掌心,都快急哭了:“师叔说那是痒痒粉,我才撒的。” 白不厌瞥了瞥沈劲:“痒痒粉都有这样功效,弑君会用什么样的毒?” 郭蛊头也不抬:“这就是毒,我这只有穿肠肚烂的毒药,上次拿兔子做实验,她问了一句,师兄让我别吓着她,我才说是痒痒粉的。” 阎良花揉了揉眉心:“你的这帮徒弟师弟当中,只有白不厌一个善茬。” 白不厌笑的纯洁无瑕。 “我收的师弟徒弟都没有善类吧?”郭赵还挺有自知之明。 阎良花单手握拳砸这掌心:“如此一来,你难道都不会反省你的教育出了问题吗?” 白不厌:“……”你不是说我善类吗?怎么这么愉快的就接受了我不是善类的说法。 郭赵若有所思:“还好吧,生长得都不错。但我从前只养过男孩,这姑娘该怎么养呢。” “怎么养不都行?”阎良花没好气儿地说:“反正有郭先生给她撑腰,她上房揭瓦都没问题,出了事情,陛下在后面擦屁股,瞒的瞒,压的压。” 郭赵内疚:“给月光添麻烦了。” 白不厌假笑:“我站着半天,你才想起来给我添麻烦了?” 竹叶不忍心师父挨骂,本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心态,在阎良花面前认错,阎良花不理她。 她被最喜欢的初恋伤了脸面和心,跑到了床边,悲痛欲绝:“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给你赔命;你要是容颜尽毁,我就给你当娘子一辈子照顾你。如此算作补偿。” 沈劲一个哆嗦:“不要。”他看见她脸疼,身上疼,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就没吃过这种亏,特别想买凶杀人。可父亲嘱咐过,不可招惹郭先生和竹叶,他只能吃下闷亏,记下这个仇。 郭蛊凉凉的说:“你那哪算是补偿?你这分明是恐吓,影响病人病情恢复。” 竹叶的拳头当即就握了起来,当有一点点的垂下手,泄气的模样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哽咽起来:“对不起,我不该伤害你,更不该恐吓你。” 沈劲闭着眼睛当听不见,并不准备原谅。 郭赵冲着小姑娘招了招手,柔声细语的说:“没事儿的。” “我犯了大错。”竹叶满脸都是眼泪。 郭赵越发温柔:“你只是犯了个小错。” 竹叶手足无措,觉得自个儿犯了个大错:“可他伤的很严重,小错与大错有什么区别吗?” 郭赵想了想,说:“假如你从酒馆里出来,匆忙中把自己的布伞留在酒馆,而错拿了别人的绸伞,那么这是小错;但是你出来时错拿了别人的布伞,而把自己的绸伞丢下,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阎良花的脸色顿时很难看,郭赵的意思就是,毒药撒在沈劲身上是小错,毒药撒在自个儿身上才是大错。她艰难地翻了个白眼:“有你这么教孩子的吗?好孩子都让你教坏了。” 郭赵不以为然:“正像有了白昼才有黑夜一样,对自己爱惜,才不会伤害别人。” 竹叶的眼泪含在眼圈里,一脸茫然,左顾右盼。 阎良花不想小姑娘被带偏,和人辩论道:“做错事情保持内疚心是常识。” “常识就是人在十八岁之前形成的各种偏见。”郭赵顺嘴问了一句:“你多大?” 阎良花得意一笑:“已经超过十八岁了。” 郭赵:“那你应该打破偏见了。” 阎良花:“……” 白不厌安慰道:“师父从来都是这样,讲出来的道理好没道理。” 阎良花有些好奇的问:“那你怎么没被带坏?” 白不厌自嘲一笑:“我比他的坏道理还要坏。” 只要我没道德,你就不能道德绑架我。 只要我没底线,你就不能降低我的底线。 只要我足够坏,你就教不坏我。 阎良花听出了这个意味,一时间心情复杂。 郭蛊冷眼旁观:“原来这就是我保持自我的原因。” 阎良花哭笑不得:“我倒是真好奇你们叔侄能坏到哪儿去?” 君子·郭先生教育道:“别去找别人的阴暗面,否则阴风一吹,你会失掉自身的光芒。” 阎良花觉得他的品德难以捉摸,就如同他这个人。 沈劲留在宫中养伤,阎良花多嘱咐了两句,便和白不厌一起离开。 二人手挽着手,走在宫廷的小路上,吐出一口哈气,白茫茫的仿佛雾一片。 白不厌极力将自己的热度通过手掌传递给阎良花,他像是一个刚谈恋爱的小男孩,奉献了最好的,就忍不住炫耀:“我的温度是不是可以在冬天给你当暖炉?” 阎良花敷衍着点头。 “在想谁?”他总是很敏感。 “在想郭蛊。”阎良花如实回答,“洛城河知道的不多,且油盐不进,感觉他像是个突破口。” 在压人回长安的路上,阎良花就探过对方的口风,收获寥寥无几。回到长安后,遂将人关押起来,放人探望。 郭赵心狠一次都没看过,郭蛊倒是看过一次,两人谈话似是而非,仆役记下禀告阎良花,稍稍透露一些。 她觉得,郭蛊要比郭赵好对付一些。 白不厌委屈:“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想别人。” 阎良花面对猝不及防的撒娇,沉默的片刻,伸手揉了揉白不厌的脑袋:“想着算计他们的钱,给你买糖吃。” 白不厌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眼眉弯弯:“我不想吃糖,我想你嫁给我,我就可以一直黏着你了。” 阎良花享受着甜蜜的烦恼:“礼部那边儿不是已经安排起来了吗?过了年,也就差不多了。” “还要一个月,好久。” “一个月如果算长,那怎么算短?” “你现在嫁给我,我就觉得耗费的时间很短。”白不厌搂着阎良花,大男人弯着腰撒着娇。 阎良花提醒道:“这可是宫道上,人来人往,叫御史台的人知道了会弹劾你我的。” 白不厌:“别人把你我放在一起的奏折,我都是当情书来看的。” 后来皇帝陛下就收到了一摞子的弹劾奏章,都和阎良花有关,可以慢慢看。 第二百六十三章 挖墙脚 临近新年,宫里的宴会一场接着一场,白不厌忙得不可开交,阎良花得以逃脱他的黏人,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却没想到,白不厌力排众议一定要将阎良花添在除夕夜宴的宾客名单上。 按理说,阎良花没了官职,家中又没有厉害的人当官,没有理由出现,但白不厌的行为又不能按理说。 于是霍夫人阎良花都在邀请的行列之内,霍夫人对此很期待,沈浮如在鸿胪寺做的不错,鸿胪寺置卿一人,少卿一人,丞、主簿各一人。卿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及国之凶仪、中都祠庙、道释籍帐除附之禁令,少卿为之贰,丞参领之。他在新年前,从丞升任少卿,从四品的官职刚刚有权利被邀请在列,其夫人也能一同出席。 霍夫人念叨着霍清渺,天还没黑就已经打扮妥当,珠光宝气,锦衣加身,也不嫌重的慌。 二夫人见状酸溜溜的说:“等我儿子在工部升了官儿,我也能入宫瞧瞧。”早些年钱太清混的不错,她随着入宫参加过除夕夜,后来情况直转急下,她过得反倒不如姐姐。身边无依靠,攀比的心思本已经停歇,谁知儿子突然争气,虽然如今只是个七品小官,但前途大有可为。 霍晏脸一红,实话实说:“恐怕还要很久。” 二夫人白了儿子一眼,拆我的台。 霍夫人急着见霍清渺,才懒得在这斗嘴,不住地派人去催促阎良花。明明时间还早,愣是催的阎良花衣着整装完毕,提前上了马车。 阎良花靠在车厢角,打着哈欠。 霍夫人疑惑:“怎么睡午觉睡到这个时候?” “我熬了一个通宵,早上才睡,一直睡到现在。”她在心里默默的想,如果不是你非得派人催促我,我还能睡得更久。 霍夫人仔细端详着阎良花的妆容,脂粉打的细腻,没能遮住黑眼圈,一时间有些着急:“我叫人给你送过去的玫瑰膏你昨晚没有敷?那可是个美白的好东西。” 阎良花才不敢用,古代好用铅,粉白是白,但是有毒。她平日里上妆都只用一层珍珠粉,胭脂也尽量选用花草制出来的。 她敷衍道:“昨儿个忙公务来着。” 沈劲在养病,原本关于火炮的研究耽搁下来,她在赶进度,期望提高发射远程度。 霍夫人唉了一声:“你都不当官了,往后在后宫里面当皇后娘娘,这些是朝臣该操心的事,你总得想想怎么笼络住陛下的心吧。” 阎良花心想,在笼络,白不厌就要长自个身上了。 马车摇摇晃晃,她昏昏欲睡,到了朱雀门前,大家陆续下马车进城,她毫无遗憾地打了个哈欠,霍夫人头痛欲裂,干脆走得快一些,眼不见心不烦。 金龙殿修建的宽阔,平面为方形,单檐四角攒尖顶,铜镀金宝顶,黄琉璃瓦,双昂五踩斗栱,梁枋饰龙凤和玺彩画。 四面明间开门,三交六椀菱花,殿内顶部为盘龙衔珠藻井,地面铺墁金砖,平日里不开放,是陛下专门用来宴请文武百官时的殿堂。 走进大殿,正中是一个约两米高的朱漆方台,上面安放着金漆雕龙宝座,背后是雕龙围屏,方台两旁有六根高大的蟠龙金柱,每根大柱上盘绕着一条矫健的金龙。 宝座上空空如也,本着越重要的人越是姗姗来迟,皇帝陛下肯定是最后到的。 这让阎良花有些不爽,因为她没有以重要人物的姿态最后登场,反而如同个小人物一般提前抵达,场间只有三三两两的小猫小狗,连个熟人都没有。 她百无聊赖的落座,桌面上摆放着糕点,干脆摞成一摞跟叠房子似的,很快便对这样的行为失去兴致,而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她起身:“夫人,我同人交谈去了。” 霍夫人矜持地应了一声,像是准许她这样的行为。 在外边的时候,彼此要给彼此面子。 阎良花迎向王子异:“你来的怎么这么早?” “盯着一下场间,怕出乱子。”王子异简略回答。 阎良花笑道:“你可真是个操心命,嫂子呢?” 王子异:“她去看洛城河了。” 阎良花挤兑:“也不吃醋。” 王子异风轻云淡:“我又不是陛下。” 阎良花:“……”她伸手怼了下王橙的肩膀:“当着我面说我未来夫君的坏话,胆子很大呀。” 王子异:“我得提醒你一句御史台的陈大夫已经就位。” 御史大夫从前是张老,陛下御驾亲征回来后,他便上奏着乞骸骨,告老回乡去了。新一任的御史大夫姓陈,年纪刚刚过四旬,古板的像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子,脸上不见笑,成天一副死了亲爹亲妈的样子。而且管的特别严,特别适合当古代的教导主任。 阎良花一回身,就看见御史大夫眼神灼灼地盯着自己,她觉得自己拍在王子异肩膀上的手烫的厉害,赶紧收了回来。嘴上嘀咕道:“我已经不当官了,他应该管不着我吧。” “沈浮如去接待北端来使,我有些不放心,过去瞧瞧。”王子异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所谓朋友就是关键时刻抛弃出卖的。 御史大夫走上前来,没抓住王子异,只抓住了阎良花,一字一句的问:“前任军器监监长为何在这?” 阎良花摸了摸鼻子:“陛下邀请的呗。” “陛下为什么会将除夕夜宴的邀请发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呢?”御史大夫步步紧逼。 阎良花生无可恋:“许是因为喜欢我。” 这么明显的事情,难道还要我回答吗? 御史大夫神态严肃:“按照规章制度,你原本不该出现在此处,却怂恿陛下破坏规矩,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阎良花:“御史大夫若是有问题,不妨向陛下提出,我也只是依从命令行事。” 御史大夫不依不饶地说:“可你曾经是朝廷官员,难道不知道劝谏陛下吗?” “那倒没有,毕竟后宫不可干涉。”阎良花爽快地说。 御史大夫一噎。他们当初闹得很凶,要求阎良花辞去官职方才能得到后位,被用烂的一句话就是后宫不可干政,谁曾想,如今阎良花用来怼他。他深吸一口气道:“若非是你怂恿陛下,怎么会破坏规矩。” 阎良花心底冷笑,白不厌能把规矩吞了。她有些不耐烦:“车轱辘话来回说御史大夫就没点新鲜的话?恕我不奉陪了,麻烦让开。” 御史大夫拦住了她的去路,义正言辞的说:“尚未被立后,便无视规章制度,仗着陛下的宠爱,肆意妄为,恃宠而骄,像你这样的人不堪为后,我绝不让步给你这样品德败坏的人。” 阎良花假笑,除了假笑吝啬给予对方任何一个表情,突然明白白不厌为什么挂这么个面具,因为懒得和这帮人纠缠。她让开一步:“我正好和你相反,喜欢让步给蠢货、笨蛋。” 御史大夫听出了言外之意,气的心态要炸,正在他要慷慨激昂的批判一番时,北端来使到了。 沈太后露面,皇帝紧随其后,外边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此起彼伏。 王丞相已经落座,听到动静又慢吞吞的起身。 重要人物到齐,就不是可以随意说话的时候。 御史大夫回到位置上,阎良花也回到了霍夫人身边。 霍夫人嘀咕道:“清渺怎么来的这么晚?” 阎良花:“沈浮如接待北端来时,带着夫人出席外交,然后一起来到除夕夜上,自然要迟一些。等酒过三巡,大家微醺,悄悄离席的时候你再同霍清渺一起在外边说话吧。”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除夕夜,还包含着外交接待,就看博弈上谁能占到上风。 陛下落座群臣行礼,又像太后娘娘行礼。 如今宫里只有两位娘娘,沈太后和王太后,两位太后只出现一位沈太后,位置有些偏。 陛下的后宫干净的像是白纸,所以孤孤单单的独个儿坐着, 她望着陛下,只瞧见那方向璀璨,殿顶中央藻井上有一条巨大的雕龙蟠龙,从龙口里垂下一颗银白色的大圆珠,周围环绕着六颗小珠,龙头、宝珠正对着下面的金銮宝座,梁材间彩画绚丽,鲜艳悦目,红黄两色,流云火焰。陛下孤单而又华贵,就像是天空中一弯明月。 白不厌道了一声:“免礼。” 众位臣子、来使谢恩,落座。陛下宣布开席,宫女们鱼贯而入,身着粉衣蓝裙,犹如一只一只蝴蝶,井然有序的放下,菜色退下。 每逢除夕,桌上摆的都是好看,但冰凉的食物,毕竟官员太多,御膳房忙不过来,都是提前做出来的饭菜。 阎良花只吃了两口便索然无味的放下筷子,看着热闹喧腾的场面,琢磨着谁先张口。 从耐性上来说,北端略逊色一筹,毕竟他们还有被俘虏的官员和士兵呢。所以北端来使率先开口:“早就听闻南楚皇帝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国有一公主,想许配给陛下。” 有人来挖墙脚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舒服 场面一静,无数道视线暗地里打量着阎良。 阎良花心想,真是来搞事情的。 白不厌紧张的看心上人,嘴上说着拒绝的话:“能够和北端联姻是很幸运的,不过这件事,朕还得与皇后商量一下。 ” 阎良花嘴角一弯,好狗的回答。 北端来使是个中年男人,长着络腮胡子,一双细长的眼睛,说起话来声音如洪钟:“皇后?听说陛下要娶妻,对方是个寡妇。” 南楚的朝臣们觉得有些丢脸,议论纷纷。 沈浮如开口道:“北端的风俗不一直都是父死娶母,兄死娶嫂吗?” 其他人不禁有些惊讶,文人最讲究清高礼仪,一听说北端这种恶劣习俗,纷纷嫌弃不已。 “这不是破坏伦理纲常吗?” “难怪太祖皇帝不肯嫁女儿给北端,联姻只许北端嫁公主。” 络腮胡子骄傲地说:“我们这种做法是为了确保血脉的明确,防止子嗣的流失。反观南楚,往往一场战争就能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果我们内部发生混乱,即便是死伤惨重,也会明确地知道自己的宗族血脉。从这一点上来讲,我们的收婚制度更有优势。没想到南楚也有这样的习俗,从前那位太子殿下战死沙场,妻子也该交由您来守护。” 白不厌眉头稍稍一皱,转瞬开展:“朕未来的皇后姓阎,收婚制度可能只适合北端吧。” 阎良花冷眼旁观,你们连皇帝要娶的女子是寡妇都知道,却不知皇帝要娶的人是谁? 络腮胡子表示惊讶:“为什么呢?据我所知,皇帝陛下的两个兄弟都已经亡故,剩下妻子孤单可怜,为何不加以照顾,反而要叫他们孤独终老呢?” 鸿胪寺白大人道:“这违背伦理道德,难除以伦理孝顺道德治天下。” 络腮胡子:“南楚从没有一个皇帝娶寡妇,既然已经破了例,为何不都破了?” 大家已经看出来,他分明是借此找茬。明明是来赎人的,还敢这么高调,引起了一众不满。 阎良花懒洋洋的开口:“能娶一个寡妇,就要娶三个寡妇。这算什么,寡妇开会?” 御史大夫直跳脚,像是抓到了小辫子一样,斥责道:“这话说的好生不恭谨,这样的人怎么能当皇后呢?” 阎良花嫌弃:“善于在字面上翻弄花样的,很容易流于轻薄。明明争不过我,却还是闭不住嘴。看来历史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人们不会从历史的经验中吸取教训。” 这番话虽是说御史大夫,但言外之意很深。直直地冲北端输了战争而去。 络腮胡子眯了眯眼睛:“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未来皇后娘娘?” 阎良花微微一笑:“从前的军器监监长,未来的皇后娘娘。” 她的火炮把北端打得落荒而逃,好些北端的将领士兵回去以后,夸张的形容一番,简直形容成了有人请来了天雷助阵。再加上俘虏了洛城河,制作火炮的军器监监长成了北端的一号传奇人物,据说军营里面悬赏,有哪个士兵将来能杀了她赏金千两。 络腮胡子说:“我的妹妹很崇拜你,愿意与你共事一夫。” 北端来使的座位上还有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子,浑身上下都是白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平静的无波无澜。 阎良花挑衅道:“北端赢了送公主,输了送公主,是否有更新鲜的解决事情办法呢?” “公主不能解决的事情,那就只有战争能解决。”络腮胡子掷地有声地说,他们都认为上次只是阴沟翻船,如果再战胜负难料。 阎良花一笑:“我还以为你们会继续送公主呢,毕竟顽强的毅力,可以征服世界上任何一座高峰。” 场间顿时哄堂大笑。 络腮胡子冷着脸:“一次获胜不代表什么。” 陈平之:“南楚很期待第二次胜利。” 落腮胡子反击:“南楚还经历得起第二次吗?” 打仗已经用掉了一部分的粮食他们的粮仓不可能再开,这也是络腮胡子胆敢挑衅的原因。 王子异淡淡开口:“不敢冒险的人既无骡子又无马;过分冒险的人既丢骡子又丢马。南楚不是第一种,希望北端不是第二种。” 上一次和谈,南楚装孙子,让人家指着鼻子骂都不敢还嘴,就没硬气过。这一次敢肆无忌惮的开口讥讽,就是因为有底气,而这样的底气是阎良花给的。 御史大夫心情复杂。 谁的心情会不复杂呢? 沈浮如给了个面子:“两国之间还是以和睦为主,我楚国是抱有诚意的,愿意认真相谈,希望友邻之邦越来越好。” 落腮胡子从台阶上下来,说了两句好话。气氛又恢复了和乐融融,和乐应该会持续到下一次谈及割地赔偿等等事情。 一场除夕宴会便在欢声笑语,丝竹管乐当中结束。 阎良花没离宫就被叫住,大总管说:“陛下想请您一起守岁。” “这不好吧。”霍夫人拦了一下,“御史台的人还在呢?” 阎良花:“没事,人的底线是一点点被试探出来,我就是喜欢在他们的底线上跳舞。” 霍夫人闭上了嘴巴,在心里说,你就玩吧。 阎良花可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让一个小太监陪着霍夫人出宫。沈家的马车还没走,沈浮如体贴地让霍清渺等一等,在和霍夫人说两句话。 这次除夕夜宴的气氛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更新剧情,就像是电影看到了精彩时刻,谁都不敢去上厕所一样,故而也没谁悄悄离席。 母女两人只是遥遥相望,如今终于凑到一起,牵起手来。 霍清渺梳着妇人头,珠钗翡翠插满头,身上裹着一件儿浅黄色的披风,脸上的脂粉有些花掉,但看着气色不错,婚后生活也应该不错。 “沈哥哥待我很好。”她知道母亲担心些什么,张口便提。 “都嫁人了,怎么还叫哥哥?”霍夫人笑了起来。 沈夫人生了病,这次没跟着一起来。大郎二郎的马车都已经开远,只有沈浮如的马车在那儿放置着,他人坐在马车里,给母女两个说话的空间。 霍清渺往那马车方向看了一眼:“是他让我这么叫的。” “早点改口吧,叫他家里人听去了,不合规矩。”霍夫人又嘱咐了好几句,都是一些细碎的嘱托。 霍清渺觉得自己不是孩子,不用听这些话,便打断岔开了话题:“怎么没看见阎良花?” “陛下让她留宫守岁。” “这两个人真是……”霍清渺脸颊微红。 霍夫人羡慕:“御史台都不管呢,有本事就是好,你瞧瞧除夕夜宴上谁敢轻易说话?偏她这个也敢说、那个也敢说,瞧着比你父亲活着时候都风光。” 母女两个看着彼此,一时间相对无言,心情分外惆怅。 天空中渐渐飘雪,倒也不凉,但霍夫人担心女儿生病,没敢再拉着说话,依依不舍的送人上了马车,自个转身上了霍家的马车。 白不厌的龙袍还没换下,就看见腿脚麻利的阎良花推门而入,大总管整理好了厚厚的棉遮帘,室内很暖和。 他张开手,阎良花便抱住了他,伸手揉了揉他脑袋,摸到了一片冰凉的器物。 他说:“你先等等,我把发冠摘下去,你再揉脑袋。” 阎良花帮他拆卸着发冠,掂弄一下还挺重:“要不要来个礼部大改革,让皇帝陛下也轻松轻松。” “轻松看着就不威严了。”白不厌笑一笑,他少年气很浓,把刘海梳上去露出额头才显得威仪,想要帝王气质,还真得靠着发冠黑金长衣。 阎良花伸手在他的脸上胡乱地摸索着,最后揉了揉脑袋,把人搂进怀里,吸了一大口气。吸猫撸狗在一个人身上得到了满足。 白不厌的眼神微微一暗,任由阎良花吃自己豆腐,只是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抬起来的手。 阎良花很快发现他的僵硬:“你不舒服?” 白不厌耳朵通红:“挺……舒服的。” “那你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说不出口。 阎良花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恍然大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天,有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白兔跑在大森林里,结果迷路了。这时它看到一只小黑兔,便跑去问:小黑兔哥哥,我在大森林里迷路了,怎样才能走出大森林呀? 小黑兔问:你想知道吗? 小白兔说:想。 小黑兔说:你想知道的话,就得先让我舒服舒服。 小白兔没法子,只好让小黑兔舒服舒服。 小黑兔告诉小白兔怎么走,小白兔就继续蹦蹦跳跳地往前跑。 跑着跑着,小白兔又迷路了,结果碰上一只小灰兔。 小白兔便跑去问: 小灰兔哥哥,我在大森林里迷路了,怎样才能走出大森林呀? 小灰兔问:你想知道吗? 小白兔说:想。 小灰兔说:你想知道的话, 就得先让我舒服舒服。 小白兔没法子,只好让小灰兔也舒服舒服。 小灰兔告诉小白兔怎么走,小白兔又继续蹦蹦跳跳地往前跑。 小白兔终于走出了大森林。这时,小白兔发现自己怀孕了。 你猜猜,小白兔生了一窝什么颜色的小兔兔?” 白不厌听着舒服两个字,就已经神志不清,羞得抬不起头来,听到问题,声音比蚊子还细:“我不知道。” 阎良花问:“你想知道吗?” 白不厌眼里泛着水光,悄悄的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想。” 阎良花挑眉一笑:“你想知道的话,就得先让我舒服舒服。”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入幕之宾 欲望是人遭受磨难的根源。 白不厌水光一般的双眸昭示着这一点。 他有着很强的自制力,自制力是一个强者必须拥有的东西。 然而在阎良花面前溃不成军。 他的脉搏随着欲望的冲击而跳动,试图接近,遇见,而正巧的是她就在那儿,触手可得,不费丝毫力气。 欲望和理智在做斗争。他像是受了百般折磨,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呢喃着说:“不行。” 阎良花坐在床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伸脚一踢,将厚厚的棉鞋踢到了床边,白袜子包着双足,腿来回一晃,袜子便掉了下去。肤白肌红,圆润无节,只是一晃,她便将双足塞进了被子里。 灯前目,被底足,帐中音,那是想想都让人澎湃的画面。 白不厌被吸引着,盲目地,破釜沉舟地靠近,几乎要被那个神秘的世界吞没,纵情燃烧。 如果他是一个火把,那么宁愿毁灭自己也要继续燃烧。 他的灵魂为了一个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无法阐述任何和理智有关的话。 阎良花以温柔的姿态迎接一个顽皮的孩子,略微的苦恼并不能让她的温柔停止,她的温柔引领着他的精神,两个人在一起携手涌进这卑俗不堪的世界,在云端漂浮着,触碰到最深处的雷雨,倾盆而下,奇花幽香才是世界的终点。 白不厌静静的躺在一侧,额上还有汗水,碎发粘在额头和脸颊,一声迷失的双眸无辜,就像是被雨打过的花瓣,脆弱的美丽总让人想要毁灭。 他的脖颈纤长,锁骨明显,一些痕迹来自于辣手摧花。 阎良花一点儿都不心虚,享受自己偶尔的残忍。她觉得疼痛和疲惫,缓缓的闭上眼睛,准备睡去。 被子下的一双手突然探了过来。 白不厌明亮的眼睛里面闪着光,轻轻的说:“还想。” 阎良花装死逃避,白不厌低沉的声音略微沙哑:“当被欲望控制时,我很渺小;当被热情激发时,你好伟大。” 阎良花睁开眼睛:“哪里小?” 白不厌:“自制力小。”他含糊不清,唇齿和肌肤相依相偎。 阎良花长叹一口气:“情欲犹如炭火,必须使它冷却,否则那烈火会把啊……你烧焦。嗯……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纵欲就像服用了慢性毒药而造成的毫无痛苦的死亡。 ” 白不厌浅笑:“那你杀了我吧。” 在一片烈火当中,用热情将人杀死。阎良花太“残忍”了。 一般除夕新年过后,能放个七天假。陛下也得以偷懒,但今年有个意外,北端的使者要来商谈带走俘虏一事。 陛下当然不是一个自个儿辛苦旁人享受的皇帝,他毫不犹豫的宣布假期取消,所有人照常工作。 大过年的上班,闻所未闻,实在残酷。 陛下凌晨四点便起床,在太监的服侍下穿衣。他特意提醒宫女太监轻点,不要吵醒旁人。 大总管强行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去探究,几个宫女太监就忍不住偷偷瞧,有一个宫女不小心发出了点儿动静,陛下还瞪了她一眼。 金龙幔帐后面,阎良花被惜惜嗦嗦的穿衣声吵醒,打着哈欠开口道:“夺走闲暇,丘比特的箭就会折断。” 白不厌躲开了宫女太监,探到了床边,用手挑开了一条幔帐的缝:“什么是丘比特?” 阎良花翻了个身,没回答话。 不过宫女太监们已经听出来是谁,一个个脸上都闪烁着八卦的神情。 白不厌有些失望地回来继续里三层外三层的裹龙袍,好不容易穿上了复杂繁琐的朝服,外边的天儿才将将亮,下人端上一碗汤,让陛下先垫一垫肚子。 白不厌吩咐:“要御膳房准备着,等人醒了给做些好吃的。” 阎良花懒洋洋的开口:“不用了,把你的汤分我喝一口吧,我这就起来。” 白不厌把衣服抱到了床上,她穿的还是昨天剩下的衣服,头发散落,宫女上前侍奉她穿鞋。 皇帝陛下几次伸手想要帮忙,最后还是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 皇帝单膝跪地给阎良花穿鞋,消息传出去,御史大夫只怕要血溅当场,场面太血腥还是算了吧。 宫女给阎良花梳头,她喝了一些参汤,精神了不少。她饶有兴致的说:“我能不能看你们早朝?好不容易早醒一次,也别浪费了。” 白不厌痛快点头:“可以,龙椅旁边有个帘儿,那是太后垂帘听政的位置。” 阎良花戏谑的说:“那岂不是占你便宜了?” “偶尔也有皇后听政。”白不厌面不改色的把便宜占了回来。 大总管听二人议论,额头上出了些冷汗,今日早朝没被发现,还好被发现,只怕要炸。 然而那二人已经携手离开,并没法劝解。 他跟随着前去,让几个人把床榻收拾一下。 宫女伸手去将金龙幔帐挑起挂在金沟里,整理被子时,瞧见床上一抹艳红瞬间大惊,赶紧叫来了掌事姑姑。姑姑还算冷静,让人收起来,等陛下回来再说。 对于阎良花当皇后,大部分人已经能接受,毕竟这是一个能研究火炮,能上战场的攻击型皇后属于珍品。 但也有一部分人言辞激烈的反对,说一个寡妇,不配成为一国之母。娶了寡妇,天下人都知道皇帝陛下的帽子是绿的。且阎良花曾在书院读书,和诸多男子共寝,不贞不洁。 御史大夫苦口婆心的劝,其大概意思就是,阎良花轻浮,利用男人就像利用棋子,她不会长久的留在谁身边,除非发现了自己的利益所在。一旦发现更有用的人,就会抛弃现有,而追寻其他。 反对阎良花的人不在少数,因为她的不守规矩,朝廷是一滩死水,不需要有谁来搅乱。 早朝上甚至有人讥讽道:“不知阎氏有几个入幕之宾?” 白不厌起先还耐着性子听着,直到听见这句话,登时便要大怒,滔天怒火能烧了不知好歹的人一家。 阎良花在幕帘后面懒洋洋的开口:“开口讥诮人,是轻薄第一件,不惟丧德,亦足丧身。” 众人一惊,就见白不厌龙椅身后的帘子被一点点挑开,露出了阎良花端正的姿态。 昨夜,她留宿皇宫,人尽皆知,因此对她的评价更差,但谁也没想到,她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早朝上。 这简直是无视祖宗礼法,挑战官员心理底线。 王丞相冷静地问:“你怎会在此?” 阎良花淡淡一笑:“我是陛下的入幕之宾呀。” 朝廷上的众人脸色各异,又青又绿。御史大夫一口气儿没喘匀,险些带着御史台的诸位血溅当场,劝谏不成便死谏。 这一切的行为都被阎良花的后一句话所打断。 “我最近提高了火炮的威力,有谁想试试吗?” “……” 能在北端面前耀武扬威,这样的舒服生活很少见,即使是朝臣也屈服在现实上。 白不厌本来生气想杀人,被逗的一乐,愉快的看向众人:“有关于北端这一次来商讨谈论赎回俘虏,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建议?” 最终还是北端吸引的火力最高,众人把心中所有的气儿都怼到了北端身上,慷慨激昂地想出了好几个狮子大开口的主意。 获胜的一方就是要趾高气昂,拼命地扯下一块肉,能占到多少便宜,就看鸿胪寺诸位的本事。 鸿胪寺的卿大夫是白大人,少卿是沈浮如,还算靠谱的两个人,就是杀伤力有些不够,毕竟这些年外教都是装孙子。好不容易强硬了一把,商谈的时候还得配一个尖酸刻薄点的。 白不厌扫了一圈,挑中了陈平之。 陈平之挑了挑眉,用一种毫无波动的语调说:“被陛下挑中不胜荣幸,然而新年之初正是官员调动的时候,臣实在腾不出手。” 阎良花说:“让郭蛊去,反正就是去骂人的,这是他的强项。” 朝臣们:“……”干政干的太明显,现在自戳双目都来不及。 白不厌若无其事的同意。 早朝结束,群臣心情复杂,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语气极其愤慨,难免有过界的言语难听。 陈平之听不下去,直接走上前去,准备大发神威,狠狠挖苦一番:“你们是不是没事做,成天盯着陛下床上……” “阎良花与陛下一同上了战场,情比金坚。倘若当初是你们替阎良花上战场,今日说起她来会不会更有底气?”王子异冷静的问。 那几个臣子顿时哑然。一个人陪笑道:“侍郎说的是,是我们糊涂了。” 陈平之直接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小官事大官,曲意逢其喜。事亲能若此,岂不成孝子。” 那几个臣子登时面红耳赤,怒气横生。王子异拦着才没将事态扩大,让那三人先行离开。 陈平之抱着肩膀:“你提醒一下阎良花和陛下,别太嚣张。理性是罗盘,而欲望是暴风骤雨,他们两个现在只有暴风骤雨。” 王子异:“理解一下,毕竟是新婚夫妻,比不得你这种情场老手淡定。” 陈平之:“……”他好心好意来提醒,为什么被扣帽子?都去触礁吧,他才懒得管呢。 第二百六十六章 赎人 络腮胡子大声喊道:“欺人太甚!” 房子都要跟着抖一抖,驿馆的房子不算结实,一片一片挨着,隔墙有无数个耳朵,估计都要被震聋。 和他同处在同一房间内的白纱公主显得分外淡定,正在灵巧地绣着一个香囊,即使在房间内也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手,手上有很多的茧子,看得出不是娇生惯养。 但络腮胡子显然很尊敬公主,在乱糟糟的喊了一通之后,便来到公主身前,询问道:“他们南楚的人狮子大开口,想要把之前划给咱们的地都要回去,还将银两翻倍。怎么可能吐出来?洛城河不值这个价,要不……跟王家商量商量,像上次一样把人弄出来。” 上次南楚也俘虏了一个北端重要人员,然而上次吃的败仗,即便是有俘虏也不敢公然叫嚣,最后只能灰溜溜的通过王家的关系放走,保存一下皇室的颜面。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南楚打了胜仗,气势正旺,且有火炮的存在,支持战争。 络腮胡子不是空有蛮力的莽夫,他只是发泄一下情绪,并没真的以为这一次可以向上一次轻松解决。甚至还有点儿挑拨离间王家皇室关系的打算,既然隔壁有耳朵,那就好好听一听。 公主看了他一眼:“我想安静的把香囊绣完,你能先出去吗?” 公主并不配合,注意力都集中在香囊身上。她冷冷淡淡的口吻和身上的白纱相得益彰,让人不禁疑惑她是哪一位地位非同寻常的北端郡主。 络腮胡子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嘀咕着退了出去。像一只乖巧听话的大狼狗,浑身是毛的那种。 室内恢复了寂静,连个下人都没有。 正值新年却背井离乡,身边无一亲人,但公主显得很淡定,对于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做好这个香囊。然后送给某个重要的人。 香料选用的很讲究,用中草药白芷、川芎、芩草、排草、山奈、甘松、高本行制成,闻着便香气扑鼻。 其实大家都奇怪过,像郭先生那样超神脱俗的人,怎么会用这样浓烈的香? 只有她觉得,要是一个人连用的香料都要计较挑选,就枉为神仙。 也许是因为她不爱计较,也许是因为生性冷淡,郭先生高看她一眼,让她去学堂读书,收下她赠予的香囊,也给了她另一条人生不同路。 她将做香囊看作是一种报恩,在里面倾注了自己全部的耐心细心,耗费了四个时辰,终于完成了一小包的香囊,接下来就是怎么将这东西交给郭先生。 除夕夜那天,郭赵并未露面,领着小徒弟在东宫内玩耍,在沈劲思念父亲的泪光中度过了愉快的除夕夜。关押人的冷宫就更冷清,只有郭蛊和洛城河,南楚没有亏待二人,还给送上了热汤热菜,就是气氛不怎么样,压抑,像是在吃断头饭。 他们都知道,微妙的平衡要在一个人出现后打破。 这个人出现了,就是身裹着白纱的安平。 南楚的人不会猜到一国摄政公主会孤身涉险,深入敌营。 但有关人士清楚,安平必然会走这一趟。 进攻的号叫声是郭赵吹响的,出于对郭赵的信任,北端直接发兵,结果损失惨重,让整个朝廷都炸了锅。 郭赵留在南楚皇室迟迟不归,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这个庇佑了北端四五十载的郭先生怎么就突然改变了立场?他还回不回北端?这些都很重要,重要到了安平亲自来问。 作为使者中的一员,她申请去探望洛城河没什么问题。 关押洛城河的偏僻宫殿,原本是用来关押被打入冷宫的女子,白不厌登基后就把人都放光,空荡荡的殿内只有洛城河独自居住。 南楚的冬天短,没有火炕,每年冬天都点一个火盆子全靠自身扛,洛城河不太适应,一般喜欢站在屋外,阳光下比屋里的炭火暖和的多。 守卫打开了大门,安平走了进来。 两人迎面相撞,打了个照面,大门无情的合拢,只有这一方小天地,快把人圈的发昏。 洛城河面无表情的说:“终于来赎我了。” 北端皇族还算强势,即便是接连几个年轻帝王去世,权利牢牢的把控在皇族,追究其原因便是皇亲国戚多,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北端皇族也是一个盛大的家族。 洛城河便是某个王爷的儿子,嫡子,还能继承王位,这也是他年纪轻轻便可以领那么多兵的原因。 他是一定会被赎回去的,北端丢不起这个人。 安平也没什么表情:“赎金没凑够。” 如此尴尬的开头注定了这不是一场什么好的谈话。 洛城河与安平不熟,所以试探性的问:“是在开玩笑?” 安平若有所思的问:“如果不赎回,你把你扔在这,你会怎么办?” 洛城河脸上所有的表情都退去,像木偶一样的说:“把北端所有的秘密情报都出卖给南楚。” 安平微笑:“我一定会把你赎走的。” 洛城河讽刺的说:“如果你一开始就这么表态,我会高兴很多。” 安平的视线流连在他的眼睛上:“你都这样了,我以为你高兴不起来的。谁伤了你的眼睛?” “南楚皇帝。”洛城河咬着牙,又像是卸力一般的从唇边输出一口气:“郭公的大徒弟。” 他被毁了一只眼睛,从一个品貌端正的五好青年变为了独眼龙单眼瞎,人生被彻底改写,煎熬到了夜不能寐,然而煎着煎着就习惯,兴许是熟了,已经能做到像一块成熟的烤肉一样,安静地散发着香气。 俗称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抛弃,被放弃,被遗弃。从前郭赵就抛弃过一次,只是时光流逝,淡化了过去,渐渐忘记。 这一次的经历已经彻底回想起了过去,历史在不断重复着,太阳底下果然没有新鲜事儿。而他有预感,牺牲不会只有一两次,只是这一次作为棋子的牺牲有些大。 只要他活着,会被牺牲的部分有很多,一点点看,并不着急。 安平的神色凝重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原本属于他们最强而有力的保护者,似乎要倾斜天平,倒到另一方去。 洛城河:“郭公没说过。”他后来才知道,还惊愕过,通过云清打听了一些,但对白不厌并不熟。 他能彻底记住对方,全赖这只瞎了的眼睛。 “你是他的师弟,而他纵容徒弟毁了你眼睛。”安平喃喃,不仅仅是一只眼睛,还有北端的六万士兵,以及将要面临的割地赔款。 不仅仅一个洛城河成了棋子,整个北端都是棋子。 “师弟那是我自封的,他只是养育过我一段时间,后来发现找错人了,就把我扔下了。我就没见过比他更不负责任的人。”洛城河越说越火大,又忍不住心酸:“郭蛊才是他要找的人,没见姓跟他都是一个吗?我有时候就在怀疑,郭蛊会不会是他的私生子?” 他特意接触郭蛊将消息传递回去过,和郭先生有关的事情都会被谨慎对待,只是有关的不多。 “若是私生子,该是徒弟。” “他的师弟只教医术,徒弟才教六爻。” 取左边一摞的一根蓍草夹在左手指间,然后把左边的蓍草按照四根一组依次分开,是为两仪生四象,把最后剩下的不足四根的蓍草拿出来,也夹在手指中间,如最后刚好剩四根,就把这四根全拿出来……郭赵在阳光下摆弄着六爻,轻轻叹息:“好像算错了,果然开始不准了。” 洛城河到现在都没明白,郭赵在如何划分人。谁是重要的,谁是较轻的。 但有一点很明显,郭赵就算是在北端生活了四十来年,也会有偶尔外出的时候,他收了几个徒弟,师弟,全部都是楚人。 安平思索着局势,心情微微有些沉重,但还是要见到郭赵本人才能够下定论。 其实无论是南楚还是北端都摸不清楚的一点就是,郭赵究竟要做什么。 权力地位他早就有了,只需振臂一呼,便会有无数人追随,说句再难听一些,他想当皇帝也不是没机会,但他对财色物都不在意,世上便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人世间数载,连时间都留不下他。 安平想见郭赵也不容易,郭赵一次都没来探望过洛城河,郭蛊来过两次,想要见对方,必须前往东宫。 洛城河问:“你有什么办法去见他吗?” 所有的办法他都想过,没有不动声色不张扬的。 “有,我去问问南楚皇帝能不能让我见郭先生一面?”安平选择最直截了当的方法。 洛城河的眉心出现一抹倦怠:“玩政治的思维方式果然非同凡响,你们心脏,我玩儿不转,你自个儿去办吧。” 他转身回了屋,屋里太冷,就把火盆推到了床边儿,自个儿脱鞋用被子牢牢的裹住自己。 说来讽刺,成了棋子,却不知自己的作用体现在哪。 第二百六十七章 赎金 阎良花在和郭赵下棋,自打她夜宿宫中,再次出入宫廷如无人之境,各个官员一看她连更过分的事情都做完,现在只是进宫,而不是留宿就捏着鼻子都认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拆屋效应,被生生踩下去的底线。 阎良花为此万分得意,下起棋来走的都不是稳健风格,而是飘忽不定。 郭赵和她相反,走的是稳扎稳打路线,二人黑棋和白棋交汇不相上下,杀的叫一个酣畅淋漓。 竹叶在旁边托着腮:“小豆粒儿有什么好玩的?真无聊。” 郭蛊整日泡在太医院,研究各种珍贵图书。 沈劲休息好,已经脚步轻快地溜出宫去,并且再也不想回来,于是竹叶的人生越发寂寞。 她看着两个人下棋,唉声叹气:“不赌点什么吗?输的人要爬树上睡一个晚上。” 她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越闹越好。 阎良花眉头一挑:“谁玩儿那些小儿科的,要赌就赌钱。” 郭赵含笑从容地说:“好呀。” 阎良花连下三局,每一局都是险胜。 郭赵幽幽的说:“我的运气果然没转好。” 竹叶冷汗直流,不断擦着:“师父你有钱吗?” 一局一万两白银,三局下来,阎良花已经看见真金白银在向自己招手,笑得越发愉快:“三万两银子能不能买下一个郭赵?” “待价而沽。”郭赵对这个价格不满意。 阎良花:“那就继续下。” 二人的棋下的很快,竹叶看得眼花缭乱,就知道自己师父一输再输,已经输到了三十万两银子。 她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希望师叔有钱,希望师叔给师父养老送终。” 她才养不起这么个败家子,别人都是花钱,他是烧钱。 白不厌和安平踏进来时,正好看见了阎良花跟大爷似的坐着翘着二郎腿,指着站在旁边的师徒二人如同恶霸一般的说:“掏钱,没钱就拿人抵债,你们两个都是我的了。” 皇帝陛下一听,脚步立即加速:“不行不行,只有我是你的。” 阎良花一扭身儿看到了一前一后进来的人,当即眉头一挑,视线落在了那安平身上,笑盈盈地说:“这不是我们陛下的小老婆吗?” 白不厌一着急:“才不是呢,我入赘,上门女婿不能讨小老婆。” 阎良花被逗得大笑,故意说:“我才不要你呢,你身上背了一屁股债。人家都说师父如父,父债子偿,你师父现在欠了我三十万两银子,你得赔我钱,甭想着以身还债。” 郭赵看着白不厌,客客气气地说:“劳烦徒儿了。” 竹叶不情不愿地求救:“师兄救我。” 白不厌面无表情:“我跟你们没关系,还我们家花花的钱。” 师徒情分脆弱至此,让人想无声叹息。 郭赵无奈,最后把视线放在了安平身上:“安平,你是来赎我的吗?” 这位公主借用郡主的身份前来,藏的严严实实,然后被郭赵一言点破。 阎良花:“安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北端的摄政公主?云清的小姑姑?王橙那个家伙的初恋!云清特别爱吃醋,王子异完了。” 白不厌立即点了一个小太监:“去王丞相府别院告诉云清,王子异的初恋女友来了。” 可见不靠谱,折腾朋友这种坏思维是会传染的。 王子异成亲后一直领着妻子住在别院,那地方的草皮都被白不厌和王昱掀开来过,但这不是最严重的毁灭打击,据说云清有一次吃醋,差点放火把房子给烧了。 然而重点是八卦恋情吗?对方可是端国摄政公主。 竹叶觉得这帮人太不靠谱,所以眼巴巴的问:“你是要赎我和师父去北端吗?” “只怕你我他都要请他人来交付赎金。”安平冷静地说。 竹叶的心凉了半截儿。 阎良花饶有兴致地说:“一个国师,一个摄政公主,一个王爷世子。这得多少钱呀?我看也不用治理国家了,专门绑票最赚钱。” 市井间的人绑票,要被法律挟制。但如果是国家参与绑票,那就是大大的光荣一件。窃珠者贼,窃国者侯,这句话说的太有道理了。 竹叶不高兴地说:“为什么我不值钱?” 郭赵安慰:“你绑在了我身上,买一送一。” 竹叶还是高兴不起来,试探性的问:“那师叔值钱吗?” 阎良花高兴的一拍手:“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价格可以再提高一些。” 安平泼冷水:“等着我们死的人不在少数,郭赵害北端输了一场战争。” 阎良花:“不应该是我害你们输了吗?” 郭赵摇头:“不是,我起卦算输赢,竹叶说会输。” 然后北端就输了,所以罪魁祸首是…… 竹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吃糕点,忽然感觉齐刷刷的事情看向自己,顿时嘴里口干舌燥强行咽了下去糕点,被噎得直咳嗽。 安平递了一杯水,以一种不喜不悲的眼神看着她:“郭先生的小徒弟果然非同一般。” 白不厌若有所思:“我记得那阵子,郭赵常常会问我一些古怪的问题,要我来回答。是或者非、赢或者输、东或者西。” 安平微微蹙眉:“叫先生或者是师父。” 白不厌:“郭赵郭赵郭赵。”他问阎良花:“你看出来我很讨厌她吗?” 阎良花点头:“对着干,看出来了。” 白不厌满意。将自个儿所有的桃花都扼杀在摇篮里,阎良花就不好意思出去招东惹西。 阎良花晃荡着腿:“郭先生、赵先生,叫法还挺多的。” 郭赵一笑。 安平直接问:“先生,恕我冒昧想问一下您留在这里的原因。” 站在两国的方向来看,都摸不透郭赵是敌是友,他们都在郭赵手上吃过亏,也都占过便宜。 郭赵微笑:“你这孩子从小就有意思,很多人好奇我的目的,但从来没有直接问过我。” 阎良花懒洋洋地说:“因为即使问了你也不会说实话,男人编造谎言的功底,强大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白不厌有些心虚,没有站出来辩驳。 安平平静地看着郭赵,等着一个答案,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会相信,而且不会质疑。她的眼神里就明晃晃地写着这句话, 郭赵只得说:“把一切搬回正轨。” 安平点了点头:“所以你不会回北端?” “不是呀,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就准备跟你们一起走。”郭赵笑着说。 白不厌眉头微皱,郭赵是个定时炸弹,留下来有麻烦,放走了麻烦更大。他不准备放人走,刚要开口,旁边人却说了话。 阎良花:“慢走不送,记得给够钱。” 郭赵看向阎良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真聪明,难怪可以改变一切,让我的事情变得更麻烦。” 阎良花无奈的一摊手:“站在上帝视角看东西本来更清晰明朗。” 事情发展到这,她基本清晰明了。 从穿越而来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孔子、庄子这些圣人所著的书籍都流传下来,一些优秀的人才仍旧璀璨闪耀,但总会发生一些偏差。 她翻读史书,翻到事情出现偏差的最初,就是秦。 秦朝的历史基本耳熟能详,秦始皇一统六国,继承人为公子扶苏,扶苏刚毅勇武,信人而奋士,为人仁,有政治远见,经常劝谏其父亲,后因坑杀“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一事,触怒秦始皇,被派到上郡监督军队,协助大将蒙恬修筑长城、抵御匈奴。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在巡游途中病逝,死前诏令扶苏即位,中车府令赵高和丞相李斯等人害怕扶苏登基后,对他们不利,于是扶胡亥登基,矫诏以始皇身份赐死扶苏。扶苏误以为真,不敢违背父意,遂自尽。 这是正常的历史。而在阎良花所存的空间,历史改为扶苏聪明的识破了计谋,在蒙恬的扶持下登基,秦延续三代才灭亡。 然后历史就出现了稍微的偏差,会被驳回正,然后还是会偏,一直偏到了南楚北端。 阎良花心想,还以为自个穿越到了架空王朝呢,结果是某些人先拨乱了时钟。 白不厌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这么聪明,不愧是我的心上人。” 阎良花十分得意:“很有眼光,不愧是我的心上人。” 两人互捧互吹相处融洽,旁若无人的那氛围冒着心,让人看了就眼睛疼。竹叶辛酸地倒进了师父的怀里,她的初恋在和别的男人调情,心已经碎成渣渣了。 阎良花离开前还不忘提醒:“记得把赎金交一下才能走。”她高高兴兴地帮自家男人赚钱。 白不厌高高兴兴的夸奖她:“皇后真是辛苦了。” 阎良花笑得那叫一个高兴,花枝乱颤,外边的春光尚未明媚,她便已经笑出了半个春天。 枝桠干枯,隐隐可见绿色等待着光芒,春天将不是抵达,尽可期待。空气中透着微微的凉意,白不厌停下脚步帮她整理了一下领口,然后说:“什么时候放做郭赵?” “越快越好吧。”阎良花:“放他回去祸害北端吧。” 白不厌:“他不是真心实意帮北端的?” “他……想要皇帝的命。不拘束是谁。” 第二百六十八章 离开 永嘉五年,楚曜、王弥攻破洛阳,俘晋怀帝,杀王公以下士民三万余人,北方陷入空前的战乱中,中原士族大批南迁。 建兴四年,楚曜包围长安,晋愍帝无奈出降,晋亡。 建兴五年四月六日,洛克遂承制改元,即端王位,改元建武,北端建立。 又过二年,四月二十三日,晋愍帝死于楚的讣告传到江东,晋朝贵族与江东大族纷纷支持端王继位。 皇位,在往上登一步的距离。 静室,檀香袅袅,有人在用六爻算运。 那人用陨铁面具遮面,宽大的袍子披在身上,声音略微沙哑:“初九,潜龙,勿用。龙星秋分时潜隐不见,不吉利。洛弟,北国的国脉断了。纵使登基也不会长久。” 洛克嘴角微微抽搐,继而站起身来,铿锵有力的说:“我出生时,天地突生异象,有神光之异,一室尽明,所藉藁如始刈。及长,白豪生于日角之左,隆准龙颜,目有精曜,顾眄炜如也。我洛克生而不凡,必会有大作为。国脉断了又如何,我也要将其衔接上。” 面具男子沉默不语。 洛克忽然扭过身来,逆光而站,他的面容被黑暗所模糊,仿佛融入到其中。 “郭公,请您帮我。” “请您帮我。” “您看着我长大的。” “您说过的,我生而不凡。” 的确生而不凡,可是时间过了,而且天命没有更长久的停留。 郭赵的一生经历过许多人和事,养育过许多他疼爱的孩子。他看着孩子出生,孩子长大,孩子变老,也会因为柔软的怜悯而做错许多事情,忘记了原本的使命,从而造成更多的错误。 北端因他而建立,不该存在的……也将因他而死亡。 一场旧梦让人睡得太久,如果不是竹叶一声声的呼唤,郭赵还可以睡得更久一些。 马车一路离开,护卫护送,并不平整的车道颠簸,晃得人脑袋疼。但小姑娘天生就比旁人更有精力,趴在车口,不住地望着一个方向指着说:“那有烟火,好漂亮的烟火,比除夕那一晚还要漂亮。” 郭赵眯着眼睛看了看:“是谁的大婚吧?” “是皇帝陛下大婚。”沈浮如带领一队人马护送他们出南楚边境,才刚刚离开皇城,就看见天空炸起的烟火,不由得有些遗憾,没能观看陛下和阎良花大婚的场景。回去了倒是能听清渺说一说。 鸿胪寺一向负责外交,白大人年纪大,且之前和北端斗智斗勇耗费太多心,不适合舟车劳顿,自然要由他这个少卿出马。 这一次谈判还算顺利,北端急于脱身,连夜便要走,想来几年内都不会在兴起战事,真正的和平只能靠战争来获得,不得不说是人间一个讽刺。 郭赵感叹道:“又一个小朋友成亲了,就是成亲的对象有些麻烦。” 沈浮如控制着马,和马车并列而行,“阎良花很好的,谁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 竹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你也想娶她?” 沈浮如立刻道:“小姐莫要胡诹,我的妻子是皇后娘娘的妹妹。” 竹叶:“那也不妨碍你喜欢姐姐,想娶姐姐呀。” 沈浮如撇的清清白白:“当初虽然议论过婚事,但也是八字没一撇的,我对霍家的大小姐并不熟。” 竹叶好奇:“为什么他姓阎,却是霍家的大小姐?” 沈浮如觉得这没什么紧要,几乎人人皆知,于是便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竹叶听的有些凝重,扫了师父一眼,凑过去在人的耳畔说:“阎生是他父亲!幸亏她不知道北端进攻南楚是你的主意,否则一定会把你炸死的。” 郭赵微微一笑:“她知道的,她也知道芸芸众生都是历史洪流的一粒尘埃,将军上了战场,生死不由人。” 竹叶听不懂。 郭赵摸着她的脑袋:“竹叶长大就明白了。” 其实她也不小,只是郭赵总拿她当孩子看。 竹叶嘀咕道:“师叔说,他像我这个年纪都单独给人看病了。” 郭蛊回了石头城从林山里,继续当名医给人看病,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北端。 时间还在继续,至于走的方向郭赵也看不懂。 他唯一能做的就像是拨弄时钟一般,将历史拨回正轨,这是他弄乱的历史,将由他的手重新的回到正途上。 长生不老是老天给的奖赏,也是老天给的惩罚。 烟火放的那样明亮璀璨,对于人而言转瞬即逝。 这场盛大的烟火是白不厌放给阎良花的。 当皇后比预想中的麻烦,时间往回拨,拨到一天早上。 首先是白不厌派人送到了霍家纳采礼物,主要有四披挂鞍辔的马匹、鞍辔十副、甲胄十副、缎一百匹、布二百匹以及金银茶筒等等,那么多东西抬进霍府,特别打眼。 回家来帮忙的霍清渺一看眼睛就红了,揪着自己的锦绣罗裙拧出了好几道褶子,阴阳怪气的说:“难怪那么多人向你求情,你就不答应感情,是早早的相中了陛下的聘礼。” 阎良花抱着猫懒洋洋地站在门口:“你要是羡慕那我跟你换,反正我觉得沈浮如也不错。” 霍清渺呸了一声:“你不要瞎胡说,陛下一向爱吃醋,再对我夫君下手!” 阎良花大笑,猫儿喵喵叫着。平安在旁看的有些着急,想伸手抢过来,但又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 霍清渺挑拨离间道:“你娘就要嫁人了,你还是别想着抱猫了,还是赶紧抱一抱娘吧。” 霍夫人刚一进门儿就听见了这句话,气得顿时瞪眼睛:“霍清渺你会不会说话?赶紧给我滚出去。” 阎良花不以为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拦不住。” 她有点儿好奇,白不厌在做什么,然后就问了一下霍夫人。 霍夫人经历过一场立后,于是就讲了起来。 皇帝要先派遣官员告祭于天地、太庙、奉先殿,然后到慈宁宫向皇太后行礼,告知将要迎娶新娘。太和殿前的典礼布置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皇帝向太后行过礼后,亲临太和殿阅视金册金宝,命使节持金节奉迎皇后。 阎良花想,沈太后正怕白不厌,应该不会多事。 这么说来,他只要使节接受金节后,回到内廷乾清宫等候皇后的到来就行。 她眉头一挑:“凭什么皇帝这样轻松?” 霍夫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抵过担心连累自己一家的担忧,上前一步说道:“陛下现在喜欢你喜欢的紧,自然可以力排众议,什么都不顾忌,但你也要谨慎,万一有一天他不喜欢你了,你今日种种都是过错。” 阎良花心平气和的说:“他不喜欢了,正好我能顺顺利利的当官儿呢。” 霍夫人扯了扯嘴角,无话可说。她发现对方说的都是实话,甚至有些怜悯皇帝陛下。 霍清渺在旁边嗤嗤发笑,伸手打开了一个柜子,看见里面放着的一个精致瓷瓶,眼巴巴的说:“我想要这个。” “不给。” 霍清渺气的大吼,“小气鬼,当了皇后也是小气鬼。” 霍夫人愁得要死:“礼仪尊卑呀,都给我有点样子。”阎良花敢罔顾尊卑,那是她有本事,自个儿女儿可不能有学有样。 阎良花指着那瓷瓶,“平安那个给你了。” 平安憋了憋嘴:“我想要猫。” 霍清渺跑到了阎良花那儿抢了猫,塞给了平安,然后抱走了瓷瓶,将交易做得很顺。 阎良花嗤笑一声:“到头来只有我吃亏。” 霍夫人:“清渺太不懂事儿了,我回头便要回来。” “不必了,反正是借花献佛。”阎良花眼眉弯弯:“往后平安还要受夫人照顾。” 霍夫人颔首:“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平安的,看看要是可以,再帮他挑个善良的女子做妻子。” 继母和继女之间原本就没什么联系,那微薄的联系建立在亡人的基础上 ,如果能再有那么一样东西稍稍加重一点联系,霍夫人是不会拒绝的,毕竟在霍音没成长起来之前,她就指望着阎良花呢。 “不必了,既然是傻子,那就痴痴傻傻的过着一生吧,别耽误旁人了。”阎良花笑了笑。 霍夫人应了一声。她其实能明白沈太后的心情,她们两个的处境是一致的,都曾经得罪过家中最有能力的那一位,又不得不拼命地粉饰太平,来求得喘息的时间。她有时候挺委屈,要是丈夫还活着,哪里用这样处处谨小慎微,连个莫名其妙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傻子都要讨好。可又得感激阎良花没在这个时候将她们抛下,心情纠结的很。 阎良花自然清楚她那点心思,也没太当回事儿。 她对霍夫人一家的要求就是乖巧,不要惹事,她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对方提供一些帮助,反正也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人而已。 白不厌倒是描述了一下她的心情,说就跟养个宠物似的。 阎良花反问,你家那些是不是也是宠物? 他们两个命不好,就没捞着什么好家庭,但凑在一起也许可以组建一个好家庭。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大婚 正副使率领仪仗队伍出太和门,紧随使节之后的是盛放金册、金宝的龙亭。 皇后的凤舆在十六人抬护下,列在龙亭之后,一同出午门、大清门,前往霍府。 副使是陈平之,叹了口气:“恭喜你踏入婚姻的……” 正使是王子异,他推了陈平之一把,看着阎良花,努力挤出来一个笑容,用雀跃的声音说:“恭喜。”然后又恢复了平常。 阎良花觉得颇为惊悚,不亚于对方阴沉沉的问自己“你就是第一名”的冲击力。 她浅浅一笑:“笑不出来就别笑,反正我成亲你失恋。” 王子异:“为什么我永远都听不懂你的话?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阎良花义正言辞的说:“我的自由。” 嗑cp是她坚定捍卫的自由,拆cp也是。手拆自己cp,感觉很是酸爽。 霍夫人不得不咳嗽一声:“时间紧迫。” 王子异先向霍夫人宣读迎娶皇后的制文,把金册金宝放在册案宝案上,引礼女官引导阎良花到拜位前,由侍仪女官向皇后宣读册文宝文。 阎良花头戴凤钿,颈戴项圈、朝珠,身着明黄色龙袍、八团龙褂,一脸的淡定,堪称是仪表堂堂,但心里面已经开启了弹幕,反正当臣子的时候已经向白不厌跪过,不差成亲这时候。狗东西,晚上你也要跪我的。 “请皇后娘娘接宝。”引导女官开口道。 阎良花接过金册金宝,行三跪三拜礼毕,册立大礼即告完成。 等钦天监官报告吉时一到,皇后身着龙凤袍,銮仪卫校尉把凤舆抬进内堂,她上凤舆,霍夫人率诸妇人送至凤舆前,霍晏率子弟跪送于大门外。 銮仪卫校尉抬起凤舆,提炉侍卫手持凤头提炉引导,太监左右扶舆,内大臣侍卫在后乘骑护从,正使持节偕副使出,乘马先行,向皇宫进发。 由于是深夜,随行的人多手执宫灯,沿途也悬挂了大量的灯笼,放眼望去犹如一条火龙。 太和门设丹陛大乐于门内东西檐下,陈列步辇于太和门外,皇后凤舆于太和门阶下,仪驾于太和门阶下直至午门外。 二月的天还有些凉,阎良花等待召见的过程在心里暗戳戳的收拾了白不厌一番。 太和殿殿内正中南向设节案,金册案西向,金宝案东向,殿前设皇帝的法驾卤簿,东西檐下设中和韶乐。丹墀中道左右陈列仗马。陈列五辂于午门外,驯象于五辂之南。 一切人员准备就绪,只等皇帝陛下到来。 白不厌真帅! 青年天子一身新婚服饰,英姿挺拔,手中握着如意柄,白玉的颜色和他的手握在一处,没有差别。 阎良花眯着眼睛看,赞叹了一声:“肤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 白不厌勾起唇边的笑:“神仙娘子,请吧。” 众目睽睽下行合卺礼,阎良花觉得有些好笑,唇边的笑意一直没停过,动手动脚的去摸白不厌的脸。 白不厌不躲不避就跟个羞涩的小媳妇似的,眼睛亮亮的,脸颊红红的,手足无措地让人轻薄着。 王子异的喉咙都快咳嗽肿,阎良花才笑嘻嘻地收回了手。文武百官本着眼不见心不烦,一个个低着脑袋,感觉头发越来越少,越来越白。 皇帝皇后终于被推到了寝殿进入洞房,几乎是被朝臣们嫌弃着,暗暗减少的步骤塞进去的。 他们坐在龙凤喜床上,面向正南方天喜方位,行坐帐礼。 御茶膳房预备好合卺宴,美味佳肴都放在坤宁宫外屋檐下以黄幕布罩起,随吃随进。 嬷嬷端上了半生不熟的饺子,阎良花嫌弃不肯吃,把碗推向了白不厌。 白不厌只好吃了一口又吐了出来:“生的。” 吃半生不熟的饺子,以寓意多生子嗣,繁衍万代。 阎良花又伸手去摸他的脸,笑的声音特别大:“行行行,你生。生男孩生女孩?” 白不厌红着脸:“我都行的。” 那画面简直没眼睛看。 嬷嬷想说,又皱皱的脸什么都没说,叫人端上了长寿面,以求白头偕老,福寿绵长。 最后领着一帮宫女帮皇后娘娘和陛下卸衣。 阎良花顶了一天的厚重凤冠,九龙九凤,还有一堆宝石树冠压的人脖子都直不起来,脸上涂的厚厚脂粉用了三盆水才洗干净。 她发誓,自己这辈子只成这一次婚,瞥了一眼床的方向:“你居然看着我还能羞涩的笑出来,我刚才被涂成了什么鬼样子?” 白不厌笑着说:“别有一番美丽。” 情人间自带过滤镜,白不厌的这层过滤镜厚的没法说。 阎良花让宫女们都退下,自个儿上床。本也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中衣,水洗过的面容还透着水润,灯下的一双眼睛灼灼的望着人,就跟个钩子似的,非把人心肝儿都勾出来。 白不厌伸手一抓,将人搂进了自个怀里,两个人面对面跪在床上,交颈如鸳鸯戏水,朱唇紧贴,粉脸斜偎。 阎良花还剩一双罗袜,脚一踢便掉落在地。 稍微一拽,肩膀上露两弯新月,叫人爱不释手。 紧接着一个天旋地转,她倒下在床榻上,金钗滑落在床边,头发披散如乌云一般。 白不厌:“花花,你会永远爱我吗?” 阎良花眯着眼睛,这种时候不是男人表忠心的时候吗? 她说:“当然,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白不厌再问:“你会一直想我吗?” 阎良花:“当然了,我脑子里都是你。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玄月弯弯。” 白不厌终于满意,埋头苦干。 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妮;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 一番酣畅淋漓,阎良花的身子越发的软,没骨头似的扒着白不厌,两个人又擦拭一番,这才重新躺在被宫女更换过的被褥上。 白不厌显得精神奕奕,重重地吻了一下阎良花。 阎良花含糊不清地说:“赶紧睡觉吧。” “我睡不着,怕醒来之后是个梦。” “那我给你找点儿事儿干?” 大半夜的白不厌,跑出去管宫女要琵琶。 宫女都惊讶坏了,但也没违逆皇帝陛下的意思,老老实实地找来了琵琶。 白不厌坐在床边调试,阎良花用棉被裹紧自个儿。 床边的那人只着一身中衣,没系衣带,松松垮垮地散开着,露出腰间的腹肌,没一丝赘肉,肌肉也不显得壮,腰身仍旧很纤细,堪称一绝。 腰上有几个牙印儿,都是阎良花这个腰控咬的。 他就算疼了,也不躲不避,由着阎良花留下短暂的印记,甚至会更加兴奋,更加猛烈。 阎良花光是想想都一个哆嗦,看他的神情越发暧昧。 他没发现,专注地摆弄着自己手中的琵琶,眉毛修长双鬓黑,月光撒在身上,玉手弄琵琶声清冽,铿锵几声惊四座,犹如春风拂面令人悦。 阎良花笑着:“我早就想这么享受了。我睡觉,你给我弹琵琶,等我睡醒了再撒你一把钱,好好糟蹋你这位世家贵公子。” “这是你什么时候的想法?” “就你总跟我抢奖学金那阵子。”阎良花笑嘻嘻道:“我在脑海中想了千八百种折腾你的办法。” 白不厌温柔:“你可以继续实施。” 阎良花:“现在不行了,现在舍不得。” 白不厌将琵琶放在一边,弯腰去亲她,两个人没羞没臊的过了一个晚上,仿佛不知疲倦。 第二天一早,阎良花就被吵醒,迷迷糊糊被推着换衣裳,身着明黄色朝袍、石青色八团龙朝褂,颈戴朝珠,一些华贵的发饰被压在了脑上。 她叹息:“我能回去睡觉吗?” 白不厌也很困,但说:“你忍忍,这是最后一项,祭奠神明,保佑咱们两个同生共死。” 阎良花的心里嘀咕了一句,你还挺迷信,就老老实实地由着宫女梳妆,被簇拥着出了洞房。 嬷嬷奉上了一捆预先准备好的柴禾,交给她,她捧着最后交给了祭祀神灵的官员,此为捧柴礼,象征妇道三日下厨房之意,又因“柴”与“财”谐音,亦寓意财源滚滚。 坤宁宫明殿摆好了两张大红双喜圆桌——天地神桌和喜神桌,其上摆神位、如意、苹果、金色香饼和香斗。 天地桌向北,喜神桌向正南喜神方位。 二人依次到桌前上香,行三跪九叩礼,然后回洞房稍事休息,接着再向坤宁宫的西案、北案行三跪九叩礼,在灶君前上香行三叩礼。 白不厌心疼:“再忍忍马上就结束了。” 阎良花磕得晕头转向,都不知道自个儿拜的是哪路神明。好在折腾这一趟就完事,他们两个在床上吃了膳房预备的团圆膳,象征合和美满,饭菜丰盛美味,安抚了阎良花脆弱的心灵。 大总管提醒道:“按理说还要拜见一下太后娘娘,接待一下臣妇。” 陛下一口回绝:“不去。” 阎良花:“去也无妨,先看看两位太后娘娘,顺便可以看一看令仪。至于臣妇就算了,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多女人我看不过来。” 第二百七十章 改变不了 慈宁宫门前有一东西向狭长的广场,两端分别是永康左门、永康右门,南侧为长信门。 慈宁门位于广场北侧,内有高台甬道与正殿慈宁宫相通。院内东西两侧为廊庑,折向南与慈宁门相接,北向直抵后寝殿。 正殿慈宁宫居中,前后出廊,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 面阔七间,当中五间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 殿前出月台,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东西两山设卡墙,各开垂花门,可通后院。 正殿悬挂着先帝的御笔“宝箓骈禧”和“庆隆尊养”两副横匾,对联是“爱日舒长,兰殿春晖凝彩仗;慈云环阴,置庭佳气接蓬山”。 阎良花头一次仔细打量,四处看看,最后瞧着那对联笑:“先帝的文采很一般呀。” “我可以给你在坤宁宫写一幅,如果你感兴趣的话。”白不厌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什么好看的?” 阎良花道:“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想起来我以后也要住这,提前熟悉一下工作环境。这环境不错,有叠有山石,有花坛上万紫千红,衬映出跨池而建的临溪亭。池亭周围,又有含清斋、延寿堂和东西配房相向而立,花园北部的咸若馆,馆北有慈荫楼,东厢是宝相楼,西厢为吉云楼,半封闭式的优雅花园,养老不错。除了内部有些昏暗,不见彩色宫女,连个粉嫩粉嫩的衣服都不能穿,这一点我不喜欢。” 跟随服侍着两个人的大总管额上冷汗直冒,这位姑奶奶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白不厌惊讶:“我要是死了,你要住慈宁宫?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出宫当官呢。” 阎良花:“糊涂糊涂失策失策,我不住慈宁宫,我要出去当官。” 大总管心如死灰,算了,人家自己都不当回事儿,自个儿跟着大惊小怪做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宫女将厚重的帘子掀开,其他人纷纷跪地口中唤着,陛下、皇后娘娘。 二人进了正殿,扑面而来一股暖意,都这时候火盆儿也没停。 沈太后年纪不算小,上了年岁的人总是怕冷,裹得严严实实,穿着灰色的毛绒衣裳,以简单的翡翠为首饰,素面无妆,手上捏着一个佛珠。当寡妇的似乎都念佛,她们灰暗的人生里,只有这点东西能当精神寄托。 帝后二人行礼,太后堆着笑,让嬷嬷搀扶起来,没真的让二人跪下。 阎良花在心底能感叹一千遍沈太后会做人,瞧瞧,沈令仪都没露面,显然心虚的沈太后已经放弃了自家侄女梅开二度的打算。 沈太后的会做人,也是因人而异的。 她道:“怎么没看见令仪?” 沈太后有些意外,给嬷嬷使了个眼色:“和儿沐儿这两天发烧,她一直都陪着孩子呢,心情有些低落,王贺要是能跟她说说话,那可太好了。”就像是怕阎良花反悔,一般赶紧就把沈令仪叫了过来。 沈令仪素面朝天,只带了两根银钗,衣服也是半新不旧,整体偏素。好好一小姑娘,过得跟老太婆似的。 阎良花有些心疼的迎了过去,摸着人家的小脸:“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沈令仪将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柔声说:“照顾孩子辛苦了一些。” 白不厌重重的咳嗽,恨不得以身相待。 阎良花给了他一个“不要什么醋都吃”的眼神,将沈令仪拉到了自己的座位边,细细的问了近况,有些歉疚的说:“我最近忙,都没顾得上你,你这么好的年纪,带孩子的事情交给老人,自个出去溜达溜达,学我一样再嫁一次多好。” 白不厌曾准许沈令仪回家,就像王大小姐那样,往后婚嫁自由。 但也不知沈家内部和沈令仪商议一番之后有什么想法,最终还是回到皇宫抚养二皇子的两个孩子,和沈太后相互照应。 慈宁宫是给未亡人住的,所点缀的色偏昏暗,待久了人都觉得压抑,阎良花就想,沈令仪是个好人,天天在这种压抑的空间也会呆疯。 “皇后娘娘幸运,能遇上陛下,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份幸运的,娘娘一定要珍惜呀。”沈令仪倒是相对从容,比少时更加的温和,或者是缺少生机,就像是打蔫儿的花,虽然也开着,但总少了点姿态。 阎良花还是更喜欢生机勃勃的,比方说闹着要跟自个儿进宫的彩霞,又作又闹反而觉得生动有趣。当然了,她最后也没把人带进宫,在成亲大婚前,把彩霞指给了一个还算有前途的寒门子弟,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相信不久未来彩霞就能成为官员夫人,满足她豪门阔太的心愿。 至于春秋,发还卖身契。春秋有脑子,未来需要她自个儿决定,从卖身为奴到重回自由身,她想做的事情应该挺多。 阎良花把自己身边的人都安排了一番,回过头来发现沈令仪还没着落,这便撸胳膊挽袖子来解决他人大事。她苦口婆心的说:“做人要有些自信和追求,王昱他娘还嫁了三次呢。” 白不厌在旁边补充道:“一般人嫁了两次,就能获得幸福。” 阎良花笑着道:“试试嘛。” 沈令仪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丝温度,浅浅的笑着,抬头看了沈太后一眼,便将这样的笑容收敛起来,轻声说:“劳烦皇后娘娘关心了,妾感激不尽。” 阎良花无可奈何,孙猴子画了一个圈,圈里面的人不自己走出来,她这个妖精也没办法。 沈太后给了丰盛的见面礼,让她对拜访下一个太后提起的一些兴致。 她和白不厌又去看了一下王太后,王太后在寿康宫住,病病殃殃,脑袋有些不好使,见着白不厌就叫儿子。 你说,这王太后已经神志不清,偏偏见了阎良花立马就认了出来,嘴里嘟嘟囔囔的说:“儿子为什么非得娶你呢?你你你说好不嫁我儿子的呢?” 阎良花一时心酸,楚允文胡闹场景历历在目。她说:“这兴许就是咱们两个的孽缘吧,无论如何都要当婆媳,您看能不能把见面礼给了隔壁沈太后给的可丰盛了。” 白不厌说:“娶都娶了,认命吧。” 王太后一时伤心,竟然哭了出来,左右婢女怕他触怒皇后娘娘,连连劝慰,一时间人仰马翻一片操乱。 阎良花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见面礼,便在一片吵闹中抽身而退,外头阳光正浓,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皇帝皇后的车撵就停在路边,小太监们都等着抬。 她一时来了兴致,要自个儿走回去,白不厌便陪着,高墙红瓦下,两个人的身影特别渺小。 身后还追着一堆抬着空轿撵的太监,大总管不远不近地拿捏着距离。 春天的风拂过,柳枝在抽芽,阎良花饶有兴致地说:“你知道这宫里什么多吗?” 白不厌想了想,说:“寡妇多。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寡妇改嫁就是失节,这是歧视。表彰守节给家族带来荣誉,却给妇女带来痛苦,实在不应该。王家大小姐开了个好头,沈令仪可学之,往后你亲自给她指一门亲事,不怕被谁怠慢。若你想提高女子地位,我也是支持的,除了沈太后我不能管,剩下你想让谁改嫁都成。在面对压迫的时候,咱们要携手反抗。” 他果断的把自个儿划到了阎良花的阵营内。 阎良花:“行啊,小伙子,政治思想不错。不过我觉得宫里还是太监多,有好几个都眉清目秀的。” 白不厌暗暗想,这哪个太监好看?踢走。 “太监、寡妇都是那封建社会的受害者,救了一个救不了第二个,救了百个,发现有千个。他们兴许还把进了皇宫当成是一种活路,千辛万苦的进来,我把人放出去,他们可能还要埋怨我呢。” “他们不懂、无知。” “权力把受害者的百般苦恼看作忘恩负义。”阎良花耸了耸肩膀:“这是我犯的错误。” 白不厌不懂阎良花的苦恼,只能适当的保持沉默。 阎良花已经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其他:“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呀?” 白不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都行啊。” “那就快点生吧,趁着我还年轻,恢复的好,风险也能轻一些。”阎良花拍了拍脸颊:“生完孩子我要干大事儿。” 白不厌满脑子都是生孩子,完全忽略了大事。 两人回了寝殿,阎良花便投入到了拆礼物的兴奋里,无论有没有来参加自己成婚大典,都备上了一份丰厚礼品。两人的共同好友更是分别准备,她拆自己的那份儿,里面几乎是珠钗翡翠,只有陈平之另辟蹊径,送了一本珍藏的书,上面写着:烈女传。 阎良花一抬手就将书丢了出去,在地方转了两圈儿,无论历史怎么更改一些糟粕,还是不会被遗弃。 她怀疑陈平之在刻意恶心自己,以防止她专心致志做家庭主妇,忘记了伟大的事业。 第二百七十一章 嚣张的皇后娘娘 早朝结束,臣子们议论纷纷。 “皇后娘娘越来越嚣张,都不模仿陛下笔记了,直接就用她的字儿往上写,这也太荒唐了,后宫不可干政呀。” “你小点声,别让陈平之听去,他是皇后娘娘的狗腿子,我可不想再考试了。” 议论纷纷的声音瞬间一静,大家三三两两的散去。 陈平之唇边勾起一抹笑,无论什么人都怕考试呀。 就在三天前,阎良花提出在坤宁宫附近开辟一处花园,用来种小麦,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工部已经下去执行。 偏偏御史台大肆反对,联合礼部一起上奏,说与礼不合,在早朝上对陛下发难,反对声那叫一个慷慨激昂,几乎快把房盖给掀开。 结果上方帘子一挑,阎良花正笑盈盈地听政呢,她说:“诸位爱卿成天曰礼,那礼是什么?是大至天下九州,天文历象;小至沟洫道路,草木虫鱼。凡邦国建制,政法文教,礼乐兵刑,赋税度支,膳食衣饰,寝庙车马,农商医卜,工艺制作,各种名物、典章、制度,无所不包。盯着一处菜园子说无礼,诸位爱卿是否太狭义?”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想到阎良花居然在,于是又抨击了皇后不该出现在朝堂上。 御史大夫的胡子都翘了起来:“王建立国都,辨别方向并确定宗庙和朝廷的位置,都城与郊野的界限。分设官职,用作民众的榜样。男主外女主内千年规律,早朝论政本是陛下的职责,皇后娘娘听政僭越无礼。” 阎良花风轻云淡的说:“哪个礼里面说皇后不可出现在早朝上?我读过周礼、礼记,只记得礼记中有一篇说,古之为政,爱人为大。古人治理国家,总把关爱民众作为第一大事,指爱民是治国的先决条件,并未规定皇后不能爱民治国呀。” 不怕皇后耍流氓,就怕皇后有文化。 一臣子道:“皇后娘娘该看一下女则女戒列女传。” 阎良花心想,昨个晚上无聊,还真翻了一下,所以侃侃而谈:“列女传中有一篇,姜后脱簪珥,待罪于永巷,使其傅母通言于王曰:妾不才,妾之淫心见矣,至使君王失礼而晏朝,以见君王乐色而忘德也。夫苟乐色,必好奢穷欲,乱之所兴也。原乱之兴,从婢子起。敢请婢子之罪。这可贤德?” “贤德。” “本宫也觉得贤德,奈何陛下不给本宫这样的机会,日日早朝,勤政不衰。要不然周大人劝一劝陛下怠慢一下朝政,给本宫一个贤德的机会?” 白不厌没忍住,扑哧一笑。 那位周大人脸色有些难看。 阎良花再接再厉:“周大人,您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该看些正经书了,成天看烈女传像话吗?” 周大人完败,game over。 阎良花坐在上方一扫,谁跃跃欲试想要挑衅自己,一目了然,于是挂上了和蔼的微笑:“诸位大臣成天抨击本宫,仁义礼信都说,但又说的不是很明白,本宫一时怀疑,诸位大人的学识是否足够渊博到担任官职的地步,所以特意让工部印了一套卷子,还请诸位一一作答,让本宫看看诸位大人是否有真才实学。” 皇帝赞同点头,于是一场早朝变为了考试。 笔墨纸砚早就已经背上,就等着一声令下抬上来。 王子异心想,阎良花这是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早早的准备了下马威。难怪陛下新婚第一天早朝,父亲就称病没出现。 他顺从地接受考试,做了个榜样。 三炷香的功夫,大家考试完毕,直接把试卷收上来,由陛下皇后一一点评。阎良花说:“我的试卷是不是出的太难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在琅琊郡岳麓书院读书的时候,王侍郎都要输我一筹,陛下礼乐胜我、诗书数课输我,做人太优秀,难免就没法放慢脚步,让普通人跟随,还请大家不要介怀。” 众人的脸色青一块紫一块,不得不承认方才的题很难。也不得不承认,皇后娘娘就是有学识有本事,比他们都强。 阎良花很满意这样的结果,笑眯眯地说:“王子异考得最好,陈平之其次,霍晏考得太烂,下次要努力。等我什么时候再想出点题了,再来考一考诸位。” 下一次考试的时间,自然是有人惹到了她的时间。 “至于这一次的试卷,我会贴到皇城门口标注上诸位的家事,姓名,出身以及官职,仅供诸位学子百姓瞻仰。” 霍晏捂着脸,完了,完了,丢人算是丢出去了。 御史大夫因为这一次考得不太好,状态萎靡,甚至没有再继续和皇后斗下去的心思。 一场早朝愉快落幕,朝臣们乖顺了不少。 以至于再往后阎良花批阅奏折,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平之在心中暗笑,大家都在这个做事很狗的女人手上吃亏,不止我一个。 下了朝,出皇城的时候看到了皇榜上面粘贴的试卷前面围了不少人,那些学子们一个个的都很兴奋,不断指指点点。 霍晏就混在其中,神色很悲。 陈平之将人叫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问:“你在做什么?” “听那帮学子说,科举应该不是很难,否则我怎么当得了官。”霍晏出名了,以一次随堂检测成绩太烂而出名。他捂着脸问:“我去央求姐姐,她会把皇榜撕了吗?” “有好几个考的不好的官员去陛下那明里暗里的试探能不能撕皇榜,被皇帝无情拒绝。我觉得你与其指望那对夫妻做人,不如指望天空下一场大雨。”陈平之话音刚落,天空中电闪雷鸣,乌云被风推着而来,学子们蜂拥而去,只有风在呼啸。 陈平之被自己的话逗得一乐:“老天爷还挺眷顾你。” 霍晏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要开恩科,长安里聚集了好多学子,这一次要涌进不少新鲜血液,我得做点事儿争点气,否则被涮下去多丢人呀。” “行,最近又开了一家书社,我领你去逛逛,正好我手头没什么活。” “你不是一直很忙吗?” “忙完了,而且礼部忙着科举,我正避嫌呢。” 陈平之一伸手,霍晏把手递了上去,翻身上马,二人共骑一匹,去了长安城里最新开的一家书社。 现在卖书的多,读书的也多,书籍再不是新鲜玩意,从前的古本,如今书架子上能放一排。 这功劳都要算到霍晏头上,所以他压根就不用担心自个儿书面成绩差被刷下去,就凭着印刷术,他就能吃多少年,皇帝都准备给他升官儿。但这些陈平之都不准备告知,多读点书没坏处。 两个人在书店里闲逛,书店的摆设接近于现代图书馆,付一些钱便可免费借阅,但是不可以带走。 现在新开的许多家书店都是模仿第一家书店。书店的名字就叫做第一家书店,白不厌龙飞凤舞写出来的,用烫金大字做出,挂在上方,旁边还有两个小字落款,皇家。 阎良花不与民争利,只开了一家打个样子,便由着其他人迅速涌入图书这个行业。随着商人的介入,图书这个行业会越来越繁荣,欣欣向荣的背后,是普通人越来越能接触到书籍,彻底打断世家对于官员位置的霸占。 陈平之翻着一本儿开封的供借阅书籍,轻轻的叹了口气:“可惜你姐不是男的,不然娇妻美妾入怀,政治官阶节节攀升,干嘛还给人家当娘子?” “因为喜欢呀。”霍晏回答。 陈平之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你也是个恋爱脑,说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有了官阶儿像模像样,你母亲给你定了人家了吗?” 霍晏脸色微白:“有点儿想法。” 陈平之:“谁?” 霍晏深吸一口气:“沈家的嫡出小姐。” 陈平之一时疑惑:“沈家的嫡出小姐不就只有一位,和你姐关系不错的沈令仪吗?她……” 霍晏伸手绞着自己的衣袋,生无可恋的说:“我母亲从前不喜欢姐姐是个寡妇,如今不知怎么转了性,盯上了沈家。还说什么是亲戚,好结缘。” “沈家的确是被你家盯上了。我瞧你娘算盘打的不错,陛下册封龙凤胎一个公主,一个王爷。沈令仪抚养那俩孩子这么久,会记住她的恩情,你将来再怎么拼搏,总比不上皇亲国戚。再加上和沈家关系紧密,沈家三个男丁都挺优秀的肯定能扶持你。” “……”霍晏越发羞愧:“我自个将来就没本事吗?” “有呀,将来说不定能当个工部尚书呢。”陈平之透露了口风:“前阵子因为贪污处理了一个工部的六品官,这位置是你的了。” 霍晏:“是凭借我的能力,不是看我姐姐的面子?” 陈平之:“别得寸进尺,总让我夸你。” 霍晏笑得开心。 陈平之说:“我有一个族妹,性情温柔,年纪与你相仿,父亲在大理寺任职六品官不算高,母亲这一支还算可以,她外祖父是王子异的堂兄。” 霍晏笑不出来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科举 南楚进入了繁盛的发展时间段,长安涌来了无数的人,少年朝气蓬勃的朗朗读书声充斥在大街小巷,客栈被住满,空置的房屋全部被短暂出租。未婚少女的心潮澎湃,想趁着尚未科举,和哪位读书人私定终生,未来就成了官太太。 科举就是一个使人能一步登天的通天路。 在这条路上有很多人爬不上去,就会想别的主意。 比如说作弊。 朝代都偏了,科举仍旧搬上殿堂,考生们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作弊,朝廷官员们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受贿。 经过这些天,阎良花做了个总结,作弊的方式有,枪替,即找人替考,受雇替考者称“枪手”。冒籍,指考生冒外州、县的籍贯参加考试,增大录取机会。夹带,就是打小抄。其实也没折腾出什么新鲜玩意,就连通关节、走后门,都只是些换汤不换药的玩意而已。 她早有准备,先跟刑部通了气儿,制定出了有关科举的刑法。考场内的抄袭、换卷、传纸条等行为,朝廷均有严惩,严重者,终生不可为官。但架不住有些人要险中求胜,于是还得防着作弊。 她想了两天,终于想起了宋朝科举考试推出了两项反舞弊措施——“糊名”和“誊录”。所谓糊名,就是将考生的姓名、贯籍、初定等第等信息糊起来;誊录则是将考生的考卷重新抄录一遍,将抄录本拿给考官审阅,如此能杜绝了大部分通关节现象。 考题不提前泄露,再加上两个反作弊方案,以及考试前的不断搜身,终于杜绝了大部分想浑水摸鱼的人。 对此底下的人是这样议论的—— “皇后娘娘到底生了什么样的心肝,居然能走一步,想十步,把所有能走的歪路都堵死。” “这是陛下的命令……” “现在的命令,鬼知道是出自陛下还是出自皇后。” “女人干政不好吧?” “据说这科举的主意就是皇后怂恿陛下干的,女人干政不好,你还没法在这讨论政治呢。” 上了年纪,例如王丞相之类的人,就只能感叹一句这位皇后娘娘是个厉害角色,生了颗七窍玲珑心,注定改变这个世道。 他们既不阻拦,也不帮助,只选择冷眼旁观。 肯伸手帮一帮阎良花的,就只有院长了。 他老人家亲自坐阵科举主考官的位置,压得住一号人,将贪污受贿的可能性压到最低,尽量录取一些真正有能力解决事情,而不是辞藻华丽的无能之人。 阎良花为了感谢他,让白不厌设宴款待。 琴师拨动琴弦助兴酒宴,先弹《渌水》后奏《楚妃》。烛火暖融融华烛添光辉,气氛融洽。 院长道:“从前还在琅琊郡岳麓书院时,阎良花他们明着违反校规,陛下就暗戳戳的无视校规,偏偏旁人还被陛下哄得乱转。” 白不厌一身家常服饰,面上带笑,有那么几丝真意:“朕从前不懂事,让师父操心了。” “我只操心那几个被陛下糊弄的小傻子。”院长略带几分醉意,语气铿锵有力:“从前陛下只盯着自个儿,或者看一看阎良花,从不为外物所动。今日却能够站出来护佑百姓国家,我心中甚是安慰,陛下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的。” 白不厌微笑:“愿不辜负师父所教。” 院长疑惑道:“皇后娘娘为何没出现?虽说不合规矩,但二位也不是守规矩的人。” 随着这一声问题,忽然琴声停顿,紧接着音调一变。弹出来的声曲犹如绵绵黄河泛滥成灾,哀鸿遍野。 院长的酒意登时就清醒,背脊更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已经翻江倒海,想起了当年被小徒弟支配的恐怖乐章。那是同年级所有乐科人的噩梦。 白不厌无奈一笑,静静忍耐着。 好不容易一首曲子弹完,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了阎良花,她笑眯眯的说:“师父觉得我的曲子怎么样?” 院长起身行了一礼:“皇后娘娘。” “师父别这么拘于礼节,这里没有官阶,只有师徒。”阎良花期待的看着他:“我弹的怎么样?” “丁。” 甲乙丙丁作为评分,毫无疑问丁是最下等。 阎良花期待的神情破碎,扯着自己的袖子,低落的回到了上首的位置上,坐在了白不厌身边。 白不厌安慰道:“你还是有一首曲子弹的不错的。” “来来回回这么多年就练了这一首,当然很不错,问题是我要弹新的曲子。”阎良花长叹一口气:“练了半个月的曲子都拿不出手,我果然毫无天赋可言。” 院长:“既然实在拿不出手,娘娘何不放弃。”还他们一个耳根子清净。 阎良花幽幽的说:“陛下弹奏一首好琵琶,我想跟他合奏一曲琴瑟和鸣,来彰显我们恩爱。” 白不厌听得心都要醉了,甚至为自己心底祈祷阎良花不要再试图弹琴而感到羞愧。他说:“我相信花花一定能练好琴的。” “盲目。”院长提醒道:“陛下,切莫要被女子蛊惑。” 阎良花笑了起来:“师父也认为女子乱政?” 院长:“什么妲己褒姒祸国,都是男人无用。陛下有聪明才智,不是那些亡国之君可比,然而架不住你能作。你要想翻天,天都能让你翻起来了。陛下一味纵容而不压制,很容易出事,必须得重振夫纲。” 阎良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拍了拍陛下的肩膀:“你可得加油了。” 白不厌轻声说:“因为阎良花想要个盛世清明的朝代,所以我才会当明君。”换句话说,哪天阎良花想不开,想要当个乱世妖姬,皇帝陛下会毫不犹豫地化身为昏君,做出来的事情可能比烽火戏诸侯还要荒诞。 院长一时牙疼,用老师的视线注视着两位学生,两位学生看着彼此甜甜蜜蜜。他意识到自己老了,已经没法在威严的咳嗽一声,让两个人知进退,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闭眼:“收你二人为徒还得抱着有可能遗臭万年的风险,我真是太辛苦了。因为你们两个开了个不好的头,好些世家女子扮成男装往学校里钻,以为书院是月老拉姻缘线的地方吗?” 阎良花听得心里一动,好奇的问:“老师查出来了,那收了吗?” 院长说:“考试过的就收,目前没有能通过的。”他才不在乎是男学生女学生,哪像姓陈的那个老古板。问题是再没有出现一个像阎良花那般优秀的女学生。 阎良花笑得灿烂起来:“我有一个建议,岳麓书院招男学生女学生,张贴出告示主动收的那一种。” 一到岳麓书院招收女学生,那么主动读书的女孩会越来越多,时代在创新改变,伟人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 院长:“我若遗臭万年,你首当其功。” 阎良花:“若老师名垂千古,那也有我一份功。” 院长轻轻摇头:“你想法很好,可行性不高。普通人家供养不起两个学生,能读书的还是男孩。世家到是养得起学生,可又怎么会放自家女眷跑出来和男子一起厮混读书?退一万步说,青春期的男女躁动,真闹出点什么,污名还是要岳麓书院来背负。” 阎良花想了想推行难度,若有所思的说:“看来还得挑战一下世人的神经,做出一点表率。” 她越是违逆世俗且过的好,便越会有诸多人来学。 院长提醒道:“你别玩的太过火。” 阎良花眨着眼睛问:“上次我看见王大将军,大将军说了好些话,说老师是情敌……” “不要听的老匹夫胡言。”院长端得一脸高深莫测,“不要打听师父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 阎良花嘻嘻一笑,没在追问,老一辈儿自有他们的故事。反正年轻人总会有他们的故事。 涌入朝廷的官员,就像是那旭日东升的太阳,卯足了劲儿,想要把人晒死。他们拼命地想要搞点事情出来,来证明自己的热血与青春。 阎良花很喜欢这帮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于是笑眯眯的将人都扔到了吏部做翰林。其长官为掌院学士,以大臣充任,属官如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和庶吉士等,统称为翰林。 她说:“年轻人就得磨磨性子,耐得住的就天天给我抄书,耐不住的就外放当官。叫他们自己选,反正都是七品。” 她要先看看谁坐得住冷板凳,谁坐不住冷板凳把手往世家那边伸。 白不厌单手脱腮:“突然想你当皇帝,我给你当臣子。” 阎良花被逗得一乐:“怎么,想做冷板凳,还是想被外放出去?” 白不厌羞涩一笑:“想当谋你朝篡你位的奸臣,一路从寒门子弟通过科举节节攀升,最后把控朝堂,逼得你只能跟我好,眼里没别人。” 这不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监禁、强制爱吗? 被他用这种羞涩的口吻说出来,好病娇。 阎良花一时之间竟然生出了向往。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有趣的书 阎良花思索一番,有些疑惑:“这跟你我的人设完全不相符,也不靠拢,你哪冒出来的念头,谁跟你讲的?” 白不厌心虚,“我自个瞎想的。” 阎良花眯着眼睛:“我觉得你没有这么开放的脑洞,也不像是王子异的想法,你还能接触到谁,是陈平之吗?” 白不厌不擅长和阎良花说谎,只能卖队友:“是陈平之给了我一本书,说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子家境不富裕要谋生,一般会打工,有的去书店抄书,有的去写书。所以最近京中的话本子挺多,其中就有……你跟我……” 阎良花一听,这不就是同人吗?她有兴致的伸出手:“书在哪,给我瞧瞧。” 白不厌在御书房的书架子上搜索了一番,在几个隐蔽拐角处抽出了几本书,交出去了一本,怀里抱着三本,有些不舍得的说:“只有那一本我看过了,其他三本还没看呢。” 阎良花在心底呦呵了一声,还挺多。她翻起白不厌看过的这本,题目还挺有趣,叫做——霸道监长大人的甜甜陛下。 书里的大概内容就是,阎良花是个寒门子弟,凭借科举一路攀升,成为了朝中重要人物军器监监长,和白不厌携手共进、勇退敌军,战场上受伤,然后揭露了女儿身,二人顺利成章在一起,甜蜜蜜。然而就在这时,横空插进来了一个敌国公主要嫁给皇帝,还有反派促成此事。阎良花就发了疯,通过一连串的手段,最终将帝国公主赶走,反派被杀死,自个儿成了皇后的故事。在故事的最后这样写到,阎良花尖酸爱吃醋,陛下从生到死,身边未有第二人。 这个书生的文笔还不错,就是和现实没有一点儿连接。笔下描写的阎良花阴暗腹黑,白不厌有些傻白甜,很有女a男o倾向,在古代很少见,是个人才呀。 阎良花兴致勃勃地看了下其他三本儿,题目都很有趣。 致我们在书院的小美好。 月下有朵花。 亲爱的陛下,亲爱的娘娘。 这些名字取的,有意思。 阎良花问:“看的人多吗?” 白不厌一怔:“好像挺多的,陈平之说,好些后宅女眷都在读,还有戏台子变成戏曲来上演。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下令制止,因为变得花里胡哨挺奇怪的。” “没关系,让他们编排去吧,这也算是创作自由。”阎良花弯着眼眉说:“你说我要是写点东西会有人看吗?” 白不厌:“你来写我们的爱情?” “对,但会穿插着一点广告,没错,这就是一篇为了广告而诞生的软文。”阎良花拍了个巴掌,为自己的机智而鼓掌。娱乐是能最快渗透进大众内心的方式,在文学里穿插广告,诱使她们走上读书这条道路。 她觉得自个儿的野心挺大,寒门尚且没有战胜世家,就把女性问题提上日程。 “可以呀,虽然听不太懂,但花花说的都没问题。”白不厌的眼底有星光。 阎良花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我有时候都不清楚,我这么奋力的改变这个世界,是不是因为你。我想给你一个更好的世界,一个我所知道的美丽世界。” 末世以前,人类所残存在的美好时间段。 那是阎良花从残存的书本和人口口相传里得知的世界,她没见过想看看,也想拉着白不厌看看。就像是两个人站在橱窗外,隔着一扇玻璃去看那五彩缤纷的美丽。 “我们要做什么?” “让我想想,先生个孩子吧。” 话题绕来绕去,最终绕到了生孩子上面。 白不厌满脸通红的去抓阎良花的肩膀,贴着便要吻上去。 阎良花躲了一下:“陛下,青天白日,生孩子这种事情还是晚上吧。你怎么这么着急,一说生孩子你就往上扑。” “你故意欺负我。”白不厌的眼睛水汪汪的。 “对,陛下发现了。”阎良花得意大笑。 白不厌眼眸微暗,单手按住了她,将人搂在自己怀里,难得强势一把,又亲又吻,连推带拖,将人按到了里屋,从身后摸来摸去。 阎良花想躲很容易,但她享受这种感觉,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很配合,青天白日的进了东厢房,大总管知趣的在门口守着,不让人进来打扰。 胡乱闹了一中午,下午白不厌神清气爽的干活。 阎良花歪歪倒倒的躺在榻上,手里捏着一本话本子,听见咯吱一声,视线从话本子上抬起,瞧见门口被大总管带进来的陈平之和王子异。她晃了晃自个儿手中的书:“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吏部和户部都有事情汇报。”王子异答了一句,对着陈平之道:“户部的事情着急,我先吧。” 陈平之并不反对,二人一起向陛下行礼,王子异汇报情况,他看向阎良花:“书写得怎么样?作者好像这一次还中了科举。” 阎良花将书合拢:“行啊,陈平之,看不出来你思想还挺开放,居然不反对女子读书。” 陈平之总是不动声色的提醒着阎良花,行动之委婉,换个笨点的人都看不明白。 他说:“我教过你妹妹读书的,平心而论,他读书可比霍晏强多了。” 阎良花嗤嗤一笑:“这话要是叫霍清渺听过去,那得一蹦三尺高。” 王子异简单地汇报了户部的情况,看了阎良花一眼,觉得她躺在那儿实在没样子,便说:“人性本恶,在教化过程中形成普遍价值的意识形态,从而约束兽性,适应社会。促进百姓多读些书,学礼仪规法,挺好的。” 阎良花:“我觉得你在意有所指,暗示我什么。” 王子异坦坦荡荡:“臣觉得皇后娘娘有些没规矩,出去了还是要注意一些。” 阎良花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跟没骨头似的:“我知道,否则把那些人气犯病了,谁来帮我们陛下卖命?” 白不厌笑着。 陈平之心想,他们已经被气犯病了,还拖着身子卖命呢。 几人关于女子读书默契的没有多谈,因为只是提出一个理念,具体实行还要好久,至少是科举站住脚,寒门崛起以后的事。 现在更重要的是农业种植,百姓填饱肚子。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让人民吃饱穿暖,他们才会有辞让之心和羞恶之心。吃饱穿暖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如果连这点都无法满足,如何奢谈其他? 阎良花做了个总结,文明是建立在温饱之上的。物质决定意识,有什么样的物质条件,就会产生什么样的意识。她说:“今年各地粮食种植情况怎么样?” 粮食归户部管,王子异做了下汇报。 阎良花说了句等等,然后霸占了白不厌的书桌,拿了皇帝的御笔开始进行记录,时不时眉头紧皱。目前国家按土地肥沃贫瘠,优劣程度来减免或提升赋税,百姓赖以生存的便是能分到的土地。她说:“自古有国有家,兴亡盛衰,未尝不由此也。” 白不厌拿起桌边放置的贡桔,剥去橘皮掰成一半递给了阎良花,说:“你想改一改?” 阎良花眉头一皱,他就知道对方的心事。 “我觉得现在分封的田地划分的还是不够细,咱们上面糙一点,下面就是个大窟窿。”阎良花将一个橘子把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自个儿种过地,心里有数。” 陈平之:“说来听听。” 几人就目前的国策进行了讨论,说出了目前土地分封的弊端,需要修改的几项,每个人都在桌案边涂涂写写改改记记。 最后总结出了较为合理的分田制度。 王子异:“成年男子以及壮年男子,国家分给土地一顷。” 陈平之:“老人以及伤残者给四十亩。” 阎良花:“丧偶的妻妾给三十亩。” 白不厌:“如果是户主还能多加二十亩,我们按成年男子一百亩地计算,十分之二即二十亩地为世业田。” 所谓的世业田就是国家不收回,可以世代耕种。户主如果去世,由下一代户主接任。 王子异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阎良花道:“那么另外的八十亩则为口分田,所谓口分田就是用来种植粮食的地,而口分田国家是要回收的,并且可以分配给任何人。” 陈平之奋笔疾书的记录着,头也不抬的说:“咱们再往下议论商讨的可就太大了,捋出个规章后还得和更多人商议。” 阎良花没意见:“那就早朝的时候知会一声,让有意见的朝臣拟一份奏章上来,省得说我不带他们玩。你们两个回去认真想想,我采用你们两个的意见为主。” 陈平之将自己记录的书本收起来,“那我应该会被做成木偶娃娃,被很多人用针扎。” “别怕,有王橙橙陪着你呢。”阎良花安慰道。 王子异面无表情:“叫我明儿就好好叫,别用叠字。花花。” 白不厌眼睛微微睁大:“这是我的爱称,你不许叫。” 王子异对着阎良花露出了讽刺的笑,转身离开。 花花,好可笑的称呼。 第二百七十四章 皇后娘娘怀孕啦 陈平之上奏折,田多可以足其人者为宽乡,少者为狭乡。狭乡授田,减宽乡之半。其地有薄厚,岁一易者,倍受之。宽乡三易者,不倍授。工商者,宽乡减半,狭乡不给。凡庶人徙乡及贫无以葬者,得卖世业田。自狭乡而徙宽乡者,得并卖口分田。已卖者,不复授。死者收之,以授无田者。凡收授皆以岁十月。授田先贫及有课役者。凡田,乡有余以给比乡,县有余以给比县,州有余以给近州…… 男女始生者为黄,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一为丁,六十为老。每岁一造计帐,三年一造户籍。 其中十六岁以下,四岁以上为小,十六岁以上,二十一岁以下为中,二十一岁以上为丁,政府每一年就要登记造册,三年要给百姓重新更新户籍。 “也就是说,田地足够分的称为宽乡,不够分的称为狭乡,又根据田地薄厚,薄的多分,厚的少分,而宽乡则不加倍,工商在宽乡减半,狭乡干脆不分。” “卖掉世业田,口分田,则不再给你分田,如果归属者死了,则由政府收回给没有田地的人,每次收授在当年的十月。” “给田地优先给贫穷人家以及要徭役赋税的人家。” “当地田地绰绰有余要分给隔壁没有田地分的乡里,并以此类推,务必使人人都有田地。” 王子异补充:“士农工商不得互相结党营私。士农工商,四人各业。食禄之家,不得与下人争利。工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 朝廷当中有好些人脸色直接发绿。 阎良花明白,王子异主动提出这一系列举措是为了控制某些人拥土自重,贻害百姓,同时由于平分田地,使老百姓人人都有地种,有饭吃,并且由当地政府把地优先分给难以为计的人家,这样保证了不饿死一人。 这样极大触怒了世家的利益,尤其是由王子异的口提出来,颇有点胳膊肘往外拐的感觉。 白不厌看着他,他恭恭敬敬地盯着脚尖儿。 阎良花在旁边感叹一句,这居然不是爱情。你维护我的利益,我维护你的利益,这是神仙爱情呀。 她一时激动,脚抖了抖,碰到了遮帘。 帘子在抖,文武百官看见,又假装看不见。 一人道:“即使分田,土地多多,可是一旦遇上欠丰之年或者是天灾年份,还是会因交通运输不便利而导致灾祸发生,倘若各地土地只属一家,调动起来也会方便一些。” 阎良花直想一口呸在他身上,好不要脸的话。 王子异上奏,各地不同粮食囤积,建立粮仓,以备荒灾年份可以用来应急。 白不厌不紧不慢地开口:“朕觉得可以,在各地囤积粮食以备荒年可以应急的仓库这一点很好,诏于洛、相、幽、徐、齐、并、秦、蒲等州,置常平仓。” 一帮人又跳出来反对,说各种实行起来的麻烦。 阎良花在帘帐后面说:“常平仓可以被朝廷所用,在和平时候,用来调节粮食价格,不因粮食价低使百姓缺少收入,也不因粮食价高使百姓有粮难买,灾荒之年也可以借贷形式给百姓种子,来年秋收之时还回一部分即可。” 众人齐刷刷地看王丞相,现在只有丞相大人可以压制住那位皇后娘娘。 然而王丞相老眼昏聩,每日早朝只是往那一站闭着眼睛跟睡着似的,等着下了朝才脚步轻快地离开。 前辈在给晚辈让路,要改天换地喽。 四月,户部上奏各地再建义仓,纵逢水旱之灾,永绝流亡之虑。 敕从之。 六月,户部再次上奏,担心各地官员暗中谋划,因此逢灾之年派遣官员勘察,如果确实是遇到灾荒便开仓赈民,优先给贫穷没有饭吃的人家贷讫,并做好相应记录,一旦查到官员暗中勾当,不仅贷讫的要悉数追回,还要加倍处罚。 皇帝下旨应允。 整个秋天,朝廷为了保障百姓有地种,有饭吃的原则,沿用并制定了一系列措施,忙得脚打后脑勺。 阎良花每天都早起晚归,早朝舌战群儒,下朝批奏折,夫妻联手,终于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她伸了个懒腰,骨头都在响,艰难的活动了一下筋骨:“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要散架了,我必须要出去浪一浪。” 白不厌看着还剩下的日常奏折,依依不舍的说:“你出去逛一逛吧,我把剩下的批完,明天早朝要说。” 阎良花果断抛弃了自个儿的情人,去御花园里拥抱新的花朵。 秋高气爽,粉红色的荷花已经凋谢,幽香也已消散,皇后娘娘看着湖泊一时来了兴致,解开绫罗裙,换着便装,独自登上小船。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这些情绪她通通没有,玩的叫一个开心,伸手触碰着水,把种种烦心事儿都抛入脑后。 萤娘带着几个宫人急急忙忙地乘船护在左右。萤娘:“皇后娘娘,您千万不要站起来。” 阎良花故意吓唬人,晃着小船:“你是说不让我这样吗?” 萤娘等人吓得都快被哭出来了。 阎良花吵闹一番,咯咯的笑着:“行了行了,逗你们玩儿呢,别真哭出来呀。我就出来滑一会儿船,这就回去。” 她就跟个囚犯一样放放风,再回去,解救自个儿的男人。 小船刚滑到湖边,她起身往下走,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身体不受控制倒了下去,耳畔隐约听见呼喊,但都太过于飘渺。 一头扎进冰冷的水中,四面八方的水往喉咙里涌,呛的人窒息。偏偏眩晕感让她毫无理智切断了大脑和四肢的联系,只能被无尽的深渊包裹。 小太监慌慌张张连着磕了好几个跟头,冲到了御书房对着大总管大喊大叫道:“皇后娘娘落水了——” 大总管尚未来得及禀报,御书房的门便已经被一把推开,陛下旋风一般地冲了出来。 白不厌的心都要炸裂,脑袋发懵,直到被一个宫女撞到,像个木头一样立在那。 宫女害怕的跪在地上:“请陛下恕罪。” 白不厌瞪着眼睛问:“皇后娘娘呢?” 宫女颤巍巍地指了一个方向:“已经被救出来,抬进了坤宁宫。” 白不厌呼吸急促,手心全是汗,一路小跑着进了坤宁宫,进殿的时候身子在抖,步伐都放慢。太医们脚步杂乱,进进出出,脚步像是踏在了他的心尖,疼的厉害,过往种种如烟云般迎面而来。 宫女们跪下。 萤娘匆匆而出,行了一礼,说了句话。 白不厌的耳朵嗡嗡作响,只能瞧着人嘴巴一张一合,努力辨认口型。却越发茫然:“你在说什么?” 这回场间众人,包括刚退出来的太医一齐回答:“恭喜陛下。” 内殿里传出来虚弱、模糊的一声:“你要当爹了。” 如梦如幻如泡影,一戳即破。 白不厌脚步慢,但走得很稳,他推开帘子,没理会向自己行礼的太医们,径直走上了床边,看见幔帐后的一道虚影。他伫立在那,三魂七魄似乎飘走了一些,残缺不全让他反应有些慢,眨了眨眼,声音又轻又柔:“你说什么?” 萤娘:“娘娘怀孕了。” 白不厌挥了挥手:“我不听你们说,我听娘子说。” 金色的幔帐闪着流光,被洁白的手臂推开了一道帘,接着露出略显苍白的面容,阎良花的头发还湿着,被布包裹,眼眉浅浅一弯:“恭喜你呀,夫君,要当爹了。” 白不厌握着阎良花的手,亲吻着她的指尖,“怀孕了是好事,可你怎么落水了?是谁推了你,伤了你,害了你?” “是我自个儿怀了孕不知道,公务劳顿又跑出去吹了凉风,脑袋一昏便一头扎了下去。”阎良花揉了揉眉心:“这是我今年干的第一件蠢事。” 白不厌直接趴在她的肚子上,但没有压着, 那里还很平整,完全看不出孕育着一个生命。 萤娘知趣的叫走了所有人,只留帝后二人温存。 白不厌:“我知道怎么当爹,就像白大人对白星辰,又抱又举高高,还会给买一堆的玩具。” 阎良花有些心酸,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我最放心你了,等孩子生下来,你一手换尿布,一手批阅奏折,一面上着朝一面哄他睡觉。” 白不厌被那场面逗得大笑:“大臣真的会疯的。” 阎良花:“那你上朝就不带着他。” “带着吧,哪个大臣在找我茬,就尿他一脸,我儿子最向着我了。”白不厌恶狠狠的说。 阎良花:“……” 白不厌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有关于孩子,讲了半天,渐渐冷静下来,揉了揉阎良花的肚子,十分务实的问:“如果有了孩子,你最喜欢的是我吗?” 阎良花干干一笑:“哪有当爹的跟孩子争宠?” 白不厌神色黯然:“你连骗我都不肯?” 阎良花嘴角无语抽搐,戏精。“我当然最喜欢你。” “所以你现在在骗我?” “……” 第二百七十五章 粘人丈夫 阎良花从未想过自己怀孕以后面临的最大的难题,不是孕吐、烦人的朝臣,而是白不厌无休止的追问。 这个男人除了在刚知道自个要当爹时表达出欢愉外,接下来就全然是紧张,好几个晚上睁着眼睛不睡觉,眼下发黑,憔悴得像是被女鬼扒了一个晚上。 就连王子异都打听:“阎良花怀孕后很烦人吗?孕妇都这个样子,特别能作。” 外头的人诸多揣测,传来传去,最后竟然成了皇后有孕,陛下要纳妃,皇后不许两人闹得鸡飞狗跳。 朝臣们果断开启冷嘲热讽:“早就跟陛下说了,不能找强势的女人当皇后,现在尝到苦果了吧。” 无论在哪一个版本的故事,阎良花都扮演了恶角色。 可实际上呢,她只是一个窝在坤宁宫,每天吃着各类瓜果,养着膘的懒女人而已。 琴师天天给她弹高山流水,她就盼着自个儿孩子将来出生,不像自个儿一样五音不全,六音不正。 琴师弹完三首曲子,萤娘在旁边说:“娘娘,太医说了要适当散步运动。” “知道了,来扶我一把。”她头一次怀孕,肚里揣了块肉,生怕稍微一蹦一跳就没了,太医给的补药一碗一碗的喝,就没去御书房劳累过,天天出门儿脚下得踩着软底儿绣花,路上的石子得清理得干干净净。 外边阳光不错,空气不错,几只乌鸦栖息在佝偻的老树上,每棵树都染上秋天的色彩,远处的一只大雁飞掠而下,划过天际。白草、红叶、黄花互相夹杂,好一幅色彩绚丽的秋景图。 阎良花舔了舔舌头:“想吃螃蟹了。” 太医院明确地列出了一份孕妇不能吃的东西,螃蟹赫然在列,无论多好吃,金秋的螃蟹和阎良花没有一点关系。 萤娘假装听不见。 阎良花只好摸着肚子:“小殿下说他突然想吃桂花藕了。” 四处不见桂树和池塘,反倒想要吃桂花藕片儿,孕妇的情绪果然多变。 萤娘说:“桂花那么美,莲花那么漂亮,小殿下将来一定很好看。” 阎良花得意:“那他得感激我给他找了个好爹。你瞧见王橙家那儿子了吧,那才多大?成天也不笑,板着一张脸,可见面瘫会遗传。” 萤娘委婉地提:“陛下最近也不常笑。” 阎良花:“陛下呀。” 萤娘等了半天也没见皇后娘娘继续说,反而掰了一根枝条去戳地下的蚂蚁洞。 戳了两下,阎良花便将枝条扔到了一边:“不坏你们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得为咱们的小殿下积德。” 萤娘夸奖:“娘娘仁善。” 跟着那十个宫女、十个小太监纷纷附和,场面还挺壮观。 阎良花不咸不淡地说:“我不是仁善,我是干了点人事。做什么你们都夸,好孩子都容易长歪。” 大家又齐刷刷的请罪,动作整齐划一,强迫症看了一定很舒服,皇后娘娘看了脑袋疼。在封建社会下,自己儿子会不会长成一个草菅人命的大魔头? 将要成为父母的人,都有一定程度的焦虑。 她为了缓解这样的焦虑,特意把王子异的老婆叫进宫,凑在一起说说话。 云清已经越发有夫人的模样,照顾起念文得心应手,虽然有乳娘跟着,但她时不时的观望念文,显然在养孩子上亲力亲为。 阎良花感叹道:“你当初还是个各种跟王橙较劲儿的小娘子,如今倒是很有娘亲的样子,我瞧着都温柔。” “皇后娘娘当初男装英俊,如今却是妇人打扮,亦是温柔。可见令女子改变的,一个是大男人,一个就是小男人。”云清抬手帮念文擦了一下嘴角,念文吃着糕点很快又弄脏,母子二人乐此不疲。 阎良花摸了摸肚子:“我是有些改变,但改变不大,若生了孩子,变化就会如你这般大吗?” 云清想了想回答:“父母是孩子们启蒙教师,孩子是母亲的一面镜子。我每每看着孩子,总想更好一些。想父母之间毫无间隙,想温柔地爱孩子,想维持着坚固的纪律,想在儿童之间保持着绝对一视同仁的平等态度。” 阎良花:“你说的是教育,而我最近也在思考。我们接受三种教育,一种来自父母,一种来自教师,另一种来自社会。第三种教育与前两种完全背道而驰。所以我在想是维系天真,还是将这个世界完完本本的揭露。活在这个世上,虽可以靠父母和亲戚的庇护而成长,倚赖兄弟和好友,借交游的扶助,因爱人而得到幸福,但是无论怎样,归根结底人类还是依赖自己。” 做父母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已经在想未来。 云清:“皇后娘娘考虑的问题,我也想过。念文将来有好大一个王家,小皇子更是有整个天下。他们并不仅仅代表他自己,还是父亲的一部分,理想自我再来一次的机会。后来想想,万一念文长大了只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那我的多思多虑岂不是没用,掉下的头发也不会再长回来,所以就放弃了思索。” 阎良花被逗得一笑:“有道理,想得开,要是我肚里是个女孩,和你家念文可以定个娃娃亲。” 云清兴致勃勃地问:“皇后娘娘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阎良花:“我都好,但希望是个男孩。这样将来祖宗基业便有人继承,我就再也不生孩子了。” 就古代这种医疗技术,再加上她年岁不小,上了三十就是高龄产妇,脑子有水才会再生孩子。 “生孩子的确挺疼的。”云清的脸色白了白,轻轻咬唇:“我生的时候孩子太大,遭了好些罪,大夫说往后不好要孩子,亏得念文是个男孩。” 阎良花觉得不能生挺好,彻底避孕:“我前两天孕吐的厉害,心里都发了狠,就算生的是女儿,也捧上储君的位置。” “您可真敢想,那可是一场硬仗。”云清惊叹。 阎良花:“也就是说说,其实也没那个胆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得有底气了再干。” 女学都没建立起来,女子没有说话权利,太女又怎么能服众呢? 朝廷现在所做的重点,放在农民国策上。战国时期商鞅变法重农抑商,奖励耕织。再往后每个朝代都是发展农业生产,抑制商人,轻徭薄赋,再到南楚分田,一步一步创造着时代发展的脚步。 两仪殿,白不厌干脆没离开,在宣布下朝后放走了一部分人,又留下了几个亲信、重要位置的大臣。 王子异作为头号心腹,当仁不让的禀报陛下:“您最近的刑罚下令有些严重,臣觉得不妥。” 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会有朝臣撞进陛下的蜘蛛网里,下场自然是抄家灭族,他罪不至死,大理寺提出异议,刑部尚书和王子异也都跟着附和。 白不厌最近脾气不好,仿佛他才是那个怀孕的人,因被触了霉头,已经连续对三个官员施以重刑,以至于最近人心惶惶。 王子异肯定要跳出来纠正,没谁比他更合适。 白不厌道:“那就大理寺向刑部提交一份合理的处置档案,由刑部审批在上奏,朕会阅读的。” 卫久行了一礼:“以臣所见,现如今的刑法过于苛刻,应当借此机会修改。” 各地官员最讨厌的就是刑法变动,这代表他们要背一本新的刑典。这个提议毫无疑问遭到了诸多人的反对,什么祖宗律例之类的都搬出来了。忙着分田忙了好几个月,没得休息,又开始弄刑法,太累了。总加班也不行,得给人缓和的时间呀。 大家吵吵闹闹,白不厌一时心烦就让大家各自上折子陈述,专盯着分田收尾工作说了两句,大家各司其职,陈述自己这边的动向,又耗费了一个时辰,这才满脸倦怠地退了朝。 白不厌摆弄着笔:“王爱卿,等等。” 王子异退去的脚步一顿,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 朝臣们退下,比较安静,皇帝陛下斟酌再三,开口问道:“你娘子最近还好吗?” 王子异一脸“陛下不要总吃醋”的神情说:“皇后娘娘也就今天照见了我娘子。” 白不厌:“你以为我是醋缸吗?” 王子异:“差不多。” 白不厌敲着桌面,“你不要想当然自以为是,我不是因你娘子吃醋,我是想问问……你娘子也是生了孩子后,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吗?” 王子异露出了诡异的神情:“母亲重心放在孩子身上不正常吗?” 白不厌讨厌正常,他病恹恹的像是打蔫儿的花,缺少雨水的浇灌,只能在贫瘠的土壤上思念着雨水。 王子异叹了口气,说:“你也可以和她一起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 做不到。白不厌吐槽:“你怎么不建议我和她一样,怀个孩子呢?” 王子异:“陛下您最近不讲道理。” 白不厌冷静地说:“皇帝可以不讲理。” “想要凭权力和怒火确立其主张的人……算了,不和您说了,我得去接我娘子。”王子异毫不犹豫地塞他一嘴狗粮,行礼告退。 第二百七十六章 白雪公主 人越是缺乏经验,便越能感受惊恐、孤寂、森林的幽暗、夜的静寂和黑暗、风的呼号、突然的和混乱的音响,都是恐怖的对象。 偶尔的一个念头都使他惊异,未来的一点畅想都使他战栗。 这是没法避免的。白不厌缺少一个学习的榜样,在他的人生里父母是灰暗的,所以他对为人父母一点向往都没有。 他开心阎良花有了他的孩子,却并不开心自己有了孩子。 孩子还没降生,尚且在母亲的腹中孕育,就已经夺走了他为数不多能获取的关爱。 这个孩子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竞争者,他很有可能争不过对方,所以愈发惶恐。 凡有畏惧的地方,就不会有快乐。 皇帝陛下这两天郁郁寡欢,但在阎良花面前还是竭力的保持了欢笑,每天都会弹奏一曲琵琶,念一首论语给孩子听。他在做完了自个儿的本职工作,就会往阎良花身边凑一凑,照例问上一句:“你最爱的人是谁?” “当然是你了,皇帝陛下。”阎良花颇为无奈。 她觉得自个就像是白雪公主里面的那面魔镜,王后每天都会来问:“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她吸取魔镜的经验教训,决定永远都不会吐出“白雪公主”这四个字。 白不厌安心不少,用下巴在阎良花的肩膀出蹭了蹭,像一条温顺的大狗,眼睛瞥见了桌上放的东西,好奇地用手指勾了一下,发现是一件做到一半的小衣裳。他心一凉,眼神像条狼,酸溜溜的说:“你都没给我做过衣服。” “因为之前刺绣的手艺不好。”阎良花赶紧解释。 白不厌扯开这做到一半的小衣服,发现针脚线缝的密集,用的是柔软的丝绒,眼神越发绿:“你针线活有进步,比给我做帕子的时候强好多,当了母亲果然不一样。” 阎良花必须得承认,为了给孩子做一身像样的衣裳,她几乎将自个儿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了针线活上。她也得承认,如果是给白不厌做衣裳的话,没这么大的动力。 她心中万分后悔,方才就该说,是萤娘做的小衣服。 白不厌幽幽的看着她:“你最爱的人是我吗?” 阎良花当然爱他,但眼下很期待这个孩子。 她无奈的说:“我爱你,也爱他。” 魔镜啊,魔镜,手心手背都是肉。 白不厌不说话了,他的水分被抽干了,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他是三个人里面多余的那一个,母亲幸福的扶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父亲应该躲在角落里,毕竟他现在没什么用。 阎良花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肩膀,他僵硬的像是一尊雕塑,阎良花万分无奈:“我说白哥哥,你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去钻牛角尖。” 白不厌有个毛病,执拗,喜欢胡思乱想,想的方向特别偏,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阎良花能感受到他的不安,所以语气越发轻柔:“哥哥,我生下孩子,他们会长大,会嫁人,会娶妻子,只有你和我会一直在一起。” 白不厌被这句话爽到了,他踌躇了片刻,像泄了气儿的皮球一样:“我恐惧孩子夺走你的爱,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是不是很没用?” “要是人没有了恐惧心,就一切全完了,一切全垮了。据说,世界就是靠人们的恐惧心来维持的。你想想,恐惧孩子夺走我,就会对我越来越好,我们的感情就会越来越好。可见恐惧是感情的基石呀。”阎良花顺嘴胡诌:“爱之愈切,就经常会带来恐惧。恐惧可以使天使变成魔鬼,所看到的永远不是真实。放下那点偏见,摸摸我的肚子,这是一个像我又像你的孩子,这个孩子将你我连接在一起,是你我相爱的证明。” 阎良花握着白不厌的手放在自个儿的小腹上,微微凸起,孩子还在发育,没有回馈。 但白不厌感受得到,那是让自己又爱又嫉妒的孩子。 “希望你赶快嫁人,不要太缠着娘亲。” “你想她是个女孩?我倒希望是个男孩。如果是男孩子,就把他立为太子吧。”阎良花提议。 白不厌掰着手指数:“橙哥、陈酬可以当老师,轮班来讲课。念文当伴读,如果还是觉得寂寞,可以让沈令仪养的那对儿龙凤胎一起读书,营造他自个儿的班底。” “我觉得王家养出来的女儿肯定好,云清管太医院要了一张方子调理身体,说不准将来能再生个小姑娘给我当未来儿媳妇呢。”阎良花的算盘打的啪啪响。 白不厌有些嫌弃:“像云清还行,要是像了王橙,成天一张死人脸,我儿才不会喜欢呢。” 阎良花捂着肚皮,跟捂着儿子耳朵似的:“你可别瞎说,我儿子将来要是不喜欢王子异的女儿,我就找你算账,唯你是问,都是你这个当爹的教的不好。” 孩子才三个月,父母连将来娶谁家的女儿都想好了。 临近年关,阎良花忙得脚打后脑勺,皇后的职责便是她的任务,这点不像奏折,不能推卸。 越是过节越是忙,后宫没有妃嫔轻松不少,但侍卫宫女也需要打点,还有两位太后那里的账本儿需要过目增添东西,尚宫局的诸位捧着厚厚的册子等着皇后娘娘过目。 阎良花心烦之下,找来了沈令仪、云清帮忙,哀怨的说:“我忙成这个样子,没见瘦,反见胖。” 孩子已经六月,肚子已经像是扣了筐,手臂两腿胖出了坑,脸蛋圆圆的,阎良花每天照镜子都觉得自己胖了一圈,每天侧着身子睡觉,梦见自己胖成了一只猪。 云清安慰:“怀孕的女人都是要变胖的,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食物呢,生完孩子就好了。” 阎良花并没有被安慰住,因为云清减肥不顺利,生完孩子那么久,脸蛋都圆圆的。 沈令仪琢磨:“可以现在就让太医院准备着,弄一些能帮助减肥的汤药,好些豪门贵妇就靠汤药维持身材呢。” 云清:“我刚生完孩子的时候也打听过,但听说对身体有害,要么吃不下饭,容易干呕,要么就是脸蜡黄不断生病。瘦是瘦下去了,人不就完了吗?” “所以得要太医院研究,弄一些温和无害的,其实我一直也在喝着汤药,主要是因为睡不好,顺带起到了一定减肥作用。”沈令仪生得娇小,而且不胖。 阎良花问了下方子。 沈令仪道:“一份药是何首乌二十克、川杜仲十五克,材料简单,主要是对心悸、耳鸣、头晕有缓解。我睡不好觉,太医院给开的方子,喝了之后心悸缓解,体重也轻了不少。而且这药不难闻,相当淡,药材属于比较温和的。” 云清扔出去一本帐:“这里有问题。”扭头对沈令仪说:“那我回去试一试,我这腰间的肉就没下去过。” 阎良花听得越发忧心,她很担心自个儿的体型横向扩展并且收不回去,然而口腹之欲还在捉弄她。她一口青菜都不想吃只想不停的羊肉猪肉,有一次犯了馋,白不厌还偷偷的给她弄到了老牛的肉。 她当时就热泪盈眶,放到现代花点钱就能买回来的东西,在古代是犯法的。她贪图口腹之欲,居然犯了法,好悲伤的故事。 在这种高压范围下,阎良花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差。 某一天,白不厌跑上前问:“今天爱不爱我?” 阎良花冷冷回答:“天天情啊爱啊的,你有完没完奏折批完了吗?” 白不厌:“……”他不敢再问,老老实实批奏折,越来越乖巧,生怕哪下触怒到了霉头,引火烧身。 皇宫里仿佛藏了一个大魔王,连皇帝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王子异对此冷笑:“吃硬不吃软,毛病就是惯的。” 在一片愉快当中迎来了除夕节,鞭炮响了一早晨,处处都张贴了窗花对联,宫女们提早来了个大清扫,房梁上都没灰尘,地面上整洁的一尘不染。 宫女太监们换了冬天的新衣裳,脸上露出喜滋滋的神情,新年的喜悦传遍大街小巷,宫廷里的每一个角落。 阎良花被催促着起床,和白不厌拜见了两位太后,回来后便分发红包赏钱,里面是二两银子,只有萤娘例外,装的是十两。晚上的时候还要出席宴会,可谓是繁忙的一天。 她怀孕不敢涂脂抹粉,就素面朝天,晚上睡得不算太好,眼下发青,看上去便颇为憔悴,头发掉得厉害,更加不敢用华贵且重的发冠,只做家常打扮,孕妇格外怕冷,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的华贵衣裳,行动起来并不方便,萤娘时时刻刻搀扶着。 阎良花仰天长叹:“想我一年前还是个身手灵巧,仗剑杀敌的侠客,如今却像个垂垂老矣的病人。” 萤娘假装没听见,搀扶着她上了凤车,一路驶向金龙殿。 珊珊到迟时,大部分人已经聚齐,白不厌在御书房接待了心腹官员,和王子异一起露面。 阎良花委屈,王子异都升了尚书一职,她孩子还没生下来呢。 第二百七十七章 可怜的太医 白不厌的眼睛在看见阎良花时,露出了神采奕奕,他笑眯眯地想跟娘子打个招呼。阎良花撇了撇嘴,扭身儿坐到了座位上,摆出一副谁都不搭理的架势。 白不厌一脸茫然。 王子异安慰道:“我娘子当初也这样,我就面朝北看了会儿风景,她非说我想北端的摄政公主。” 白不厌问:“那你想了吗?” 王子异给了个白眼,便坐到了朝臣的位置当中,无情地抛弃了基友,投入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除夕夜宴邀请了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夫人,大家一起给皇帝一家子行礼,今年王太后精神不错,也露了面。 可惜阎良花精神不振,早早退场,上首仍旧空了一个位置。 沈太后琢磨着阎良花离席的时间,终究也没多呆,谎称疲倦先行告退;王太后没坐多久也是真的累,便被搀扶着返回宫殿。于是陛下便孤孤单单地坐立难安,心思几转,同朝臣们喝了几杯酒,悄悄的离席。 朝臣们假装看不见,毕竟陛下离开,他们便可放松下来,和左右人低声交谈,不断社交,喝酒助兴,看着一场又一场的表演。 “你们瞧见了吧,皇后娘娘刚才给陛下甩脸子?陛下最近是不是要纳妾?” “得了吧,说纳妾都说了多长时间,结果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陛下都得看皇后娘娘脸色,谁敢把女儿送进宫?” “周大人呗,胆子多大,居然提出要选秀,第二天他儿子就调到了剑城当文职。剑城那地方说了算的是王昱,皇后娘娘的追求者;第二说了算的就是霍音,那是娘娘的弟弟。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周大人天天烧香拜佛祈祷嫡子平安,现在老实的跟鹌鹑似的。” “陈大人,皇后娘娘为什么不高兴呀?您给我们提个醒,省着我们撞到枪口上去。”一个人发出提问。 陈平之捏着酒盏:“不知道,你们问王尚书。” 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王子异身上,王子异眉头微蹙:“不知道。” 云清快言快语道:“还能有什么,都是因为陛下前阵子调了皇后娘娘宫里的一批宫女。” 众人纷纷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陛下相中了皇后娘娘宫里的宫女?” 哎呦,这是什么惊天惨案,快让他们听听,高兴一下,笑一笑。 霍晏忧心忡忡地说:“那天我进宫谢陛下提拔,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宫女在答陛下的话,瞧这模样是挺清秀柔弱,但也算不得漂亮。” 他好担心姐姐姐夫感情出了问题。 二夫人:“不会有事儿的,陛下是天下人表率,总不会宠妾灭妻吧。” 霍晏在除夕前荣升四品,给他娘争了一个诰命,二夫人借着儿子的光进了宫,却不相信儿子的能力,只认为是阎良花在提拔亲戚,真怕皇后的位置不稳,再被动摇了。 “谁会担心陛下宠妾灭妻,就怕皇后娘娘嫉妒心盛。因为一个小宫女把陛下给……”那人张了张嘴巴,觉得自己的话容易引来杀身之祸,于是就闭上。 气氛凉了一会,有人幽幽的开口:“军器监最近又试了一个提升过的地雷,就在北山上,那一声轰鸣感觉地都跟着颤抖。” 沈劲声音更加幽幽:“我是按着师父……皇后娘娘的思路研究的。” 如果心里的弹幕能显示在头上的话,大概每个人都在,我槽,皇后娘娘好厉害,皇帝陛下会不会被炸? 陈平之嗤笑一声:“天真。” 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一个个都带着探究和渴望吃瓜的欲望。 王子异慢吞吞地说:“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不会有问题。”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在彼此的眼中看见真相。 虽然不了解内幕,但这个故事与其是“白不厌看上阎良花的宫女索要后留在身边”,不如是“那个女人又在调戏宫女,白不厌又吃醋了,他赶紧把人弄走研究研究宫女好在哪”。 不得不说,这是最贴近真相的猜测。 霍清渺咳嗽了一声:“前两天我进宫来着,陪一陪皇后娘娘,那小宫女可会讲笑话。兴许是陛下也想听笑话吧。” 哪里是皇帝陛下想听笑话,分明是想学了笑话,然后去讲给阎良花听,让人也对自个儿笑一笑。 花花最近不理他,也不对他笑。 坤宁宫灯火通明,除夕夜就讲究一个蜡烛高燃,要一直守岁。 宫女们得了赏钱,都下去休息喝酒,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只有萤娘还陪在阎良花身边。 太医院的值班太医被叫到了坤宁宫诊脉,告知娘娘身体无事,还得到了一碗滚烫的燕窝粥和鳕鱼片。 阎良花摸着肚子:“偶尔肚子抽一下也是正常现象?” 太医赶紧擦了擦嘴回答是。 阎良花:“那就好,没什么事还辛苦你跑一趟,好好吃些热乎的再走吧,大过年的,外头还挺冷。” 话音刚落,帘子被掀开,冷意拼命的往里钻。 白不厌遮好帘子,在门口站了会儿,这才往阎良花身边走,太医和萤娘连忙行礼。 阎良花觉得太医真不容易,吃个饭屡次被打断。 白不厌挥手免礼,凑到了娘子身边,笑眯眯的说:“我这有个笑话,笑了一路你听听。冥王派鬼卒查访阳世间的名医,并告诉他们:门前无冤鬼的就是。鬼卒领旨,来到阳世,每过一个医门,都是冤鬼云集。最后到了一个医生家,看见门前只有一个鬼在那儿彷徨,鬼卒说:这家肯定是名医!结果一打听,原来是昨天才开业的。” 太医手里头端着燕窝粥,实在咽不下去。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医术太烂? 阎良花本不觉得这笑话好笑,看到这场景忍不住扑哧一乐,对着太医道:“你别多想,慢些吃。” “是。” 白不厌看了那太医一眼,对方才二十来岁,薄薄的单眼皮,高鼻梁,不算英俊,但有一股年纪轻轻英姿勃发的劲儿头。他顿时生起警惕心,阎良花的审美从来都是清秀那一类,最好再有些少年气息。 他道:“有个医生要搬家了,对四邻说:以前打搅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的,特地送每位一贴药做告别礼物。邻居们都以无病为理由推脱,医生说:吃了我的药,自然就会生起病来。” 太医觉得自己嘴里的粥有些苦涩,萤娘看着都觉得可怜,还给倒了杯水,润一润喉。 阎良花在白不厌的手臂上掐了一把:“你就只会讲一些关于大夫的笑话吗?” 白不厌硬着头皮嗯了一声,说:“有个医生医坏了人,被对方家人捆绑起来,深夜逃脱,泅水逃回来,看见他的儿子正在开始读《脉诀》,于是他急切地对儿子说:我儿读书可以慢一些,还是学游泳要紧。” 年纪轻轻的太医觉得受了委屈,他的医术在明里暗里的受人讥讽,却不敢吭声,胡乱地将最后一口咽了下去,放下了筷子,感激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吃饭的恩情,匆匆地走进了除夕夜的冷风里。 阎良花没忍住,放声大笑:“给你当太医,倒了八辈子的霉。” 白不厌:“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年纪轻轻怎么混进他医院的,还能值班。” “陛下不是也没胡子吗?”阎良花在他的下巴上摸了一把,天天刮。 白不厌:“只要不长胡子,我还能在少年个十年。” 阎良花:“陛下好厉害呀。” 萤娘悄悄的退下,把守岁留给了二人。 寒风凛冽,雪花徐徐落下,在温暖的屋中围着炉火而坐,沏上一壶香茗,手边放着几本书,蜡烛架子燃烧了好几个照的,整个厅堂亮腾腾的,炭火盆里散发一阵烤栗子的香气。 白不厌在那儿剥着栗子,把仁都递给了阎良花。 阎良花一面呼着气,一面含糊不清的问:“今年除夕我走的早,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白不厌僵住,他走的也早,那儿的时候一个劲琢磨阎良花为什么生气,哪有心思管场下发生了啥。 他开始现编:“一个宫女把酒洒到了王子异身上,王子异冷着脸说没事,陈平之说宫女做错了事当以身相许以作补偿,大家都起哄,云清一生气抓花了王子异的脸。王子异说,我都拒绝了,是他们起哄。云清说,我欺软怕硬。” 阎良花干笑了两声,“你瞎编的吧,一点都不好笑。” 白不厌没想到自个儿编了个开头被发现,强词夺理道:“在我们没看见的角落,他们很可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所以的确是编的。” “对不起!”他低下头去,准备找个墙角面壁思过。 阎良花招呼:“回来,栗子还没剥完呢。” 白不厌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回来,屁股上要是有个尾巴,肯定晃得厉害。 阎良花吃着甜甜的栗子,心里泛着黑水:“你说咱们要是赏赐王子异一个美女,王子异会怎么处理?” 白不厌犹豫着回答:“王子异不知道,云清应该会选好棺材埋在哪,让他安然长眠。” “在你眼里云清就是个妒妇,我也不给你纳妾,我不是妒妇吗?” “……”白不厌病怏怏的想,纳妾就是做梦,给我纳的妾,给你纳的妾? 第二百七十八章 粘人妻子 孕妇在怀孕后,体内的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雌激素、黄体酮、催产素等激素都在捣乱。直接造成的后果就是,最开始的孕吐,接着出现雀斑,频繁上厕所,宫缩等等。 这些麻烦会直接改变一个女人,颜值的下降、身体的脆弱让阎良花逐渐转变的黏人,尤其是在怀孕后期,她主动地粘上了白不厌,白不厌受宠若惊,于是两人成了粘在一起的双面胶。 哪怕白不厌批奏折,阎良花看都不看一眼,也会窝在软榻上吃着杏仁果粒,静静等待老公下班。进御书房汇报情况大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会向皇后娘娘讨教一下问题。 皇后娘娘的身体很嫌,思绪很忙。 伴随着肚子一日一日大,给孩子取名字也被拉上章程。 阎良花没想好大名儿,决定小名就叫鸭梨。 御书房里原本在商讨火药作坊挪地儿的事情,突然听到一声“孩子就叫鸭梨”,一片寂静。 王子异挑了挑眉:“如果我没记错,养在我家别院的那个小毛驴就叫鸭梨。” 白不厌把阎良花的小毛驴儿带到长安就丢给了王子异,撒手掌柜做的干脆,后来当了皇帝才把驴接进了宫院,到现在还有个动物园用来养毛驴。底下的人议论纷纷,先帝喜欢养孔雀、大雁,和陛下的口味差的好远。 沈劲:“我母亲生完弟弟记忆力就不好,他们说这个叫做一孕傻三年。” 阎良花瞪了他们一眼:“叫鸭梨有什么不好的?回头我叫一声鸭梨吃饭,毛驴儿和孩子都往我这儿跑。陛下你说呢?” 白不厌很想帮孩子争取一下,但在阎良花灼灼的目光当中,还是温顺的笑了笑:“是挺好的,方便。” 陈平之一脸没眼看的神情,“为了未来的小殿下,陛下也不可以如此畏妻内聚呀。” 白不厌面不改色:“朕觉得鸭梨挺好,才决定叫这名儿的。” 陈平之意味深长的说:“吏部丢了几个卷宗,请大理寺的人来查,顺利找到,臣便请了主事吃饭。卫久推拒,说早晨刚在家吃过狗肉,吃得过饱,有酒倒是可以喝一杯。臣便请他喝酒,他喝后就呕吐了。结果吐得满地是糠。臣一时疑惑便问:你说吃的狗肉,怎么吐出糠来?卫久支吾了半天,说,他是吃狗的,想这狗是吃糠的。” 沈劲疑惑:“大理寺少卿日子过得如此凄苦吗?” 阎良花翻了个白眼:“别糟践我为师兄。” 卫久是穷,拿着俸禄养一家,目前还在租房子住。但说吃糠咽菜也太夸张。 陈平之笑而不语。 白不厌觉得被糟践的是自己,磨了磨牙:“官员这么穷是朕的过失,既是如此,吏部统计一下官员,调一下俸禄吧。朕不忍心官员吃苦,吏部三日内统计完毕上交,劳烦陈尚书在提交一份官员俸禄提升多少合适的折子,务必详细。” 伤害都是相互的。 陈平之有些后悔自个儿嘴贱,但面上不显,从容的应下,转头看王子异:“吏部当然没问题,就是不知道户部能不能拿钱。” 南楚文人地位高,官员俸禄不低,王子异果断回绝:“没钱。” 他们都说在户部呆久了会的就是俩字儿,没钱。 户部官员掌管国库,各部门都管他们要钱,户部守着那点儿国库,恨不得把没钱两个字贴在脑门上。 接着他们又为有钱没钱产生了争议,沈劲在旁看的一愣一愣,到底还是小年轻,没有接受过早朝的洗礼,不知道官员扯皮委推就跟菜市场为了一根葱发生争执的大妈没区别。话题很容易走偏,而且三头驴都拉不回来。 “沈劲,过来,咱们两个说说保养的事情。”阎良花招了招手,说起着地雷保养也是个麻烦,放置在潮湿地方容易压火,干燥地方容易起爆,爆炸威力堪称一次地震。前阵子因为没处理好,引起过一次爆炸,亏得军器监放置地雷的位置偏,只炸伤了几个小官员,没有造成严重的残疾,朝廷拨了一笔抚恤金,但军器监火器营已经成了高危地带。 阎良花提了几个建议和要求,沈劲一脸为难。 “师父,太难了,我做不到。” “我没要求你成功,只是要求你尝试。” 沈劲病怏怏点头,又期待的问:“师父,你生完孩子会回军器监吗?” 军器监监长的位置一直空着,沈劲十分期望主心骨,顶梁柱回来。 阎良花摇了摇头:“你做的挺好的,我就不回去挡你的路了。我生完孩子……” 她心里还真有点谋划,打断了那边争执的几个人,“王子异,你妹妹如今在做什么?” 这个你妹妹指的就是王大小姐,自打王子异生病恢复以后,王映月就按着约定那般没有再找阎良花的麻烦,即便心中有着无限的不满也都压抑住,安静的好像是没那个人似的,做起了真真正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寡妇。 “就在家里呆着,跟我娘子一起绣绣花,上山拜拜佛,有事儿吗?”王子异十分警惕,毕竟两个人有冲突,前车之鉴摆着呢,刺杀都搬上台面。 阎良花眼眉一弯:“有好事儿。” 王子异直接过滤,她说,有坏事儿。他不再理她,一板一眼地汇报完情况直接告退。 阎良花在后头喊:“我可是孕妇,见不着你妹妹我就肚子疼。” 王子异额上青筋微跳,脚步一顿,又回过身来行了一礼:“臣想问问是什么事儿。” 陈平之疑惑:“我也好奇,皇后娘娘,您见王大小姐做什么?要是您不提,我都快忘了,长安城里还有一位王大小姐呢。” “物尽其用喽。”阎良花摸着自个儿的肚子说。 白不厌道:“花花是想用她办女学?” 阎良花给了他一个飞吻:“夫君就是聪明。传统陋习限制女子受教育权利 、 桎梏女子发展的基础上 ,依我所见,女学盛则国必强的观点 ,所以准备扶助创办楚国第一所自办女学堂 ——— 经正女学 。” 名儿都是前辈取好的,她借来用用不过分吧? 王子异眉头微皱:“臣便直言了,让世家接受科举都是王家一力压制的结果,让朝臣接受女子读书,难如登天。且不说那些老古板不能忍受这种风气,你有没有想过,开办书院女子读书,她们最后会入朝为官吗?我想最大的可能性是嫁人。那么多读几本书,少读几本书,对她的婚姻有影响吗?寒门需要劳动力不会放一个女子来读书,世家能请得起教书先生何必同那么多人一起上学?” 阎良花微笑回答:“我主要面向的是寒门女子,设三种学科:算学、医学、法学,另设师范科,专讲求教育童蒙之法,学成后,发给文凭,即可充任账房、医师、律师、教习。女子当账房的不少,这点不用提。太医院会聘请女医,待遇优厚工作体面。刑部、大理寺、各个地方会有女狱卒,毕竟女性犯罪嫌疑人不在少数,这也是保证无辜嫌疑人的清白;也会聘请女讼师,抛头露面可能不受喜爱,但对寡妇来说是个生存的办法。师范科专门为启蒙,可留在本校。学东西不是只有当官一条出路,朝廷挤不进去就不急,我要教她们的是生存。” 王子异:“这会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我开了一家图书馆,写了几本小说,赚的那叫一个富得流油。”阎良花微笑:“开女学,钱从我私库走。” 白不厌:“那可不行,我楚国的子民,怎么能皇后娘娘一个人养?朕会从户部拨掉一部分钱款,用来前期投入建造场地。” 王子异没有反对,但也没有出声同意。他在琢磨思索万事可行性。 陈平之建议:“恕我冒昧,娘娘腹中骨肉,是男是女?” 已经到了如今的月份,太医从脉搏就可以辨认出男女。 “是男孩。” “那娘娘最好在生育后提出。” 这个建议是保证阎良花地位基础强后,无人敢去质疑。 阎良花扬眉一笑:“早就和陛下商量好,生下来,便立为太子。” “花花想做的事情,我和孩子必然全力支持。”白不厌笑眯眯的说。 阎良花抛了几个媚眼儿过去:“夫君快点干活再陪我出去走走,我都坐累了。” 白不厌顿时跟打鸡血一般,和陈平之核对了一下吏部官员的调任,户部的开支情况,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那几个臣子撵走。 他牵着娘子的手,一起漫步在林荫小道上。 阎良花单手撑着腰,说:“我有时候也很害怕修修改改,再把你摇摇欲坠的王朝崩塌了。” “按照你和郭赵所言,这个王朝本身就是走进了一个岔路口,若是崩塌了,那就由他再修建回正常的轨迹。”白不厌说:“娘子做事,不必有后顾之忧。” 你看这男人,总也不经常说情话,偏偏偶尔郑重说那么两句就能戳进人的心坎里。 有他在,哪里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第二百七十九章 女学 阎良花最后还是见到了王映月,在自个儿的坤宁宫。王子异可能怕人打起来,还叫云清陪着一起见。 萤娘带着几个宫女上了茶点,便跟木头桩子似的处在一处,殿内安静的一声没有。 阎良花放下茶盏,打破了沉静:“我找王大小姐,是有一事相求。” 王映月仍旧如云雾一般轻柔,声音和缓:“实在不敢当皇后娘娘请求二字,请皇后娘娘明示。” 阎良花将自己桌上的纸张拿起,萤娘接了过来,送到了王映月的桌案上。 王映月展开一看,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居今日之楚国,而与人言妇学,闻者必曰,天下之事其更急于是者,不知凡几,百举未兴。而汲汲论此,此非知本之言也。然吾推及天下积弱之本,则必自妇人不学始。故妇学实天下存亡强弱之大原也。 故治天下之大本二:曰正人心,广人才。而两者之本,必自蒙养始。蒙养之本,必自母教始。母教之本,必自妇学始。是故女学最盛者,其国最强,不战而屈人之兵,端是也。女学衰,母教失,无业众,智民少,国之所存者幸矣,以灭亡的诸国也。 这些是阎良花抄写的前辈之言,修修改改后,只腾写了一部分,然而只是一部分就足以让人看得心惊。 王映月将纸张倒扣,“皇后娘娘何意?” “我想创办女学,不忍心王大小姐满腹才学空置。” “皇后娘娘谬赞,愧不敢当。” 两个人无声看着彼此,对持一番。 阎良花笑了笑:“王子异知道因为支持,所以才会让你入宫的。” “这无关于兄长支不支持,只是这么做与王家不划算。我一个寡妇,仁德太子的太子妃,实在不忍心他因为我在地底下还受人议论。所以想请皇后娘娘体谅,勿要为难于我。”王映月的声音很轻柔,但字字句句却很强硬。 阎良花反应很快,“那大小姐可记得望月二字?我起先听令仪说,是太后娘娘赐字,取自一首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我当时便不理解,太后娘娘为何喜欢一首思乡的诗,毕竟她从未离开她的家,后来和太后娘娘一聊天,方才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喜欢的一首诗。太子思念家人又为何远在边陲迟迟不归呢?大抵男人心中都有抱负,可惜走的仓促,未能如愿以偿。他想守护改变的这个国家,太子妃难道不想帮吗?” 王映月被触动了心事,心底一片疼痛柔软。她迟迟未曾说话,甚至伸手捂住了胸口,那块儿窄窄的地方正千疮百孔,烈火焚烧。 阎良花不爱提人伤心事,但也是没法子了,就在心里想,就当是你刺杀我的赔偿吧。 云清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子的肩膀,王映月给了她一个勉强的笑。 王映月垂眸,眼底颇为复杂:“现在的生活不好吗?为何一定要折腾?” 阎良花要不是有个大肚子,就直接从凳子上蹿起来:“你看看你哥哥,看看陈酬,看看陛下,哪个年轻人心情那么薄,不闯自个儿的一番天地,就老老实实的窝在一亩三分地。这是我们的世界,为什么不折腾?!” 王映月想,这是我们的世界吗? 早朝上,皇帝宣布工部建造女学。 底下的朝臣炸了锅,纷纷说着女子无才就是德,祖宗先辈那里从来没有女子办书院的先例。 大户人家当然也会叫到女子识字读书,但目的是看账本,和夫婿有话题聊,现在弄出个女子书院,耗费银钱不说,女子读书有什么用?能入朝当官?能考试科举?那不是闹笑话吗? 吵吵闹闹的跟菜市场一样。 白不厌让他们一个一个的陈述,多数人都秉持着反对的意见,论点无非就那些,女子天生比男子卑贱,安稳生活在后宅即可。 陈平之袖子一抖,脱离而出,禀报自己的意见:“依臣所见,楚国没有女子教育事业至少存在着五个不利:不利于提高妇女的社会地位,妇女无知识、无职业,只能依靠男人供养,事必造成男女不平等,久之,男贵女贱、男尊女卑、重男轻女、夫唱妇随的传统偏见形成流传开来;不利于广大儿童的教育,儿童教育的关键在于母亲,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腐朽观念,它是祸天下之道;不利于国家、民族的发展,造成国家的积弱。不利于经济发展,妇女无教育,靠他人供养,这就减少了就业的机会,失业者多,社会负担重;不利于妇女身心健康,妇女无知识,不懂得体育、卫生、心理常识,于身体心理发展都不好,如何教育下一代要有强健的体魄,怎么提高国民的素质?” 礼部侍郎道:“荒谬,子嗣后代自有家教老师教导,家庭自有男人来养,哪需女子出头?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谓至言。” 此言一出,引得诸人附和。 “卓文君听司马相如的琴声,便与之私奔;蔡文姬虽才学丰富,却感情复杂缱绻,结果三易其夫;杜丽娘、崔莺莺因知文断字,看了一些文学杂书,愈发多愁善感,移了性情,春情萌动,做出不守礼法的事情。陈大人难道希望你的妻子女儿也这般吗?”反对者愤怒地说。 陈平之淡定反击:“秦楼楚馆里还有许多女子,是大人您的妻女吗?” 白不厌眼看着火势烧得更旺,重重的砸了下桌面,“就事论事不许人身攻击。” 王子异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臣认为。女性教育的意义,在于让女性成为淑女,使母亲变得贤慧;在于兴旺家道,在于让母亲善于教养自己的孩子。了解了这一重要性之后,女性教育才会得到发展兴旺,女教兴盛则有善淑的女人,有善淑的女人就会有贤慧的母亲。母亲贤慧了就会有贤能的子孙,有贤能的子孙家道才会兴盛。家道兴盛国家才会昌隆。从古到今,所有昌隆的国家或者兴盛的家族,没有一个不是按照这个规律去做的。” 他另辟蹊径,以大家族的观念切入,虽然不是阎良花想听的,但的确是更有说服力的一种说法。 “古人说:民众少有善良的人,其根源在于父母亲的教育。一个人之所以成器,也是他的双亲教育的结果。所以,一个女性之所以善淑,不是天生的而是传承了她的母亲的品性。所谓: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世代传承,生生不息。由此,我们就知道了女教的重要性有多重要了。 但凡上至皇亲国戚、大富人家,下到能够吃穿不愁的小康人家,他们的家道之所以会败落,富贵传到第三代就中止了,是因为子孙不孝造成的,不是因为风水的缘故。子孙之所以不孝的原因是因为失败的家庭教育没有给到子孙好的榜样,不是子孙们的罪过。孩子从出生就被包裹着抱在母亲的怀里,长于妇人之人之手,从小受母亲的言行的熏陶很深很深,这就象是纯白的丝布被颜料染上了色后就不再纯白了,又好比被盐浸泡过的蔬菜就有了碱味一样。因为母亲贤慧孩子就贤能,母亲恶毒孩子就卑贱,每个人就是这样被母亲确定了一生的命运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所以,家庭教育之重要,当数母亲的教养最为重要。”王橙有条不紊地叙述着,井井有条。 白不厌附和:“治理国家,平定天下,是从治理家庭开始的。所以,治国平天下的重责大任,在于兴盛家道,进而昌隆国家。” 大理寺少卿卫久站出来道:“根据臣的统计,近来官员夫人常常犯案,买卖非法人口,在外放印子钱,甚至偷偷收受贿赂,向夫君吹枕边风,对朝廷不利比比皆是。这些夫人是妻子,给丈夫造就了不好的影响,她们还是母亲,其身不正娇纵儿女,不知道要以遵从做为一个母亲应有的礼仪、姿态和形象来教导自己的儿女,也不知道教导自己的儿女遵行做人的道理。长期溺爱就变成了祸害,耽误了儿女成为有用之材。因此官员受家庭拖累早就无法挽回后果,关押在大理寺受审的,现如今便有十二名,何况其他各地官员。妻子没有学过德行,会坑害全家的。” 阎良花在心里感叹,师兄就是师兄,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站出来帮自己人。 这个世界挺坏的,男尊女卑、阶级横行,出身卑贱的人仿佛命如草芥,就像是一条会吃人的恶龙。 阎良花要做的就是驯服它,降服它,让它为自己所用。 你想吃我,不对,你才是我的盘中餐。 第二百八十章 生了 浮如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站了出来:“臣曾接待过北端来使,也曾出使过北端。北端历代皇帝中年而亡,新帝年幼,却能健康生长,只因历代太后有垂帘听政,有养育皇帝,这才致使北端延续,没有动乱发生。倘若北端的太后,不会养育子女,让儿女任性而为,擅自乱来,自私自利,轻慢他人,骄狂不服人,自以为聪明的人;还有忤逆父母,不行孝道,胡作非为被人看作匪类的坏人,国家又怎么能繁荣昌盛。倘若北端太后鼠目寸光,还妄谈什么国家的昌隆兴盛呢!如此可见,母亲的教导是最重要的。如果女教不兴盛,那么,家被破坏、国将不宁。” 太仆寺卿:“沈大人这话说得未免危言耸听,我楚国历朝历代就没有女学这种事情,也顺利延续了呀。” 沈劲凉凉道:“从前都已经被北端打上家门,如果不是皇后娘娘的火炮起到了作用,只怕都要做起了亡国奴,天天割地赔款装孙子。一个皇后娘娘能杀出重围,有多少像皇后娘娘这样有能力力挽狂澜的女子被埋没?” 阎良花在帐后面轻轻地拍了下手,很喜欢这种恭维的话。 这个动作其实挺轻的,但愣是被那群耳尖锐利的朝臣给听见,就像是瘟疫感染了人群一般,大家迅速的安静下来。 谁都知道陛下旁边的帐里坐着一位皇后娘娘,今日发生的种种争执,其实就出自她手。 阎良花挑了挑幔帐,露出一道缝,底下的朝臣影影灼灼可见。 都站到了这个位置,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已不能再任性,纵然有天大的道理跟古板的人说不通。这是刚刚王子异教她的一个道理。 她伸手撕了自己原本准备的文稿,缓缓地开口说:“曾子在《大学》里说:如果一个人的品行修养这个根本是不好的,却要做到家齐、国治、天下平,那是不可能的。正如他所尊重的人反而轻蔑他,他所轻蔑的人反而尊重他,这样的事情是从来不会有的。同样的,如果重视儿子的教育而轻视女儿的教育,这和想要果实却不想要秧苗有什么区别?如果天下人都这样去做,那么,哪里会有什么淑女? 如果每家每户迎娶的新娘都不是善淑的女性,丈夫怎么可能会有贤慧的妻子,孩子又怎么可能会有贤慧善教的母亲?那里还谈得上儿子贤能,女儿善淑,终究会有家道中兴的那一天呢?不重视很好地教育子女,却想要子孙后代出贤能之才,和不编织鱼网却要去捕鱼一样;不重视女儿的教育,却又谈什么要母亲贤慧,就和不栽种果树却想要得到果实一样,都是舍弃了根本去追求末枝,没有领悟到中兴家道的根本道理啊! 所以,一个有成就的真正贤能智慧的人,必然是重视女教的人。因为,他们知道女教兴盛了,做母亲的就能很好地教育自己的子女了;母亲能很好地教育自己的子女了,子女们就会成为贤淑的人;子女们都成了贤淑的人了,家道就会兴盛起来,那么,家庭就和睦,天下就太平了。 本宫今日便在这里说,小殿下未来的皇妃,必然出自女学。” 此言一出,群臣议论纷纷。 阎良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了这么多话,她嗓子有些干,肚子也有些难受。肚子上的难受是持续的,她本想解决了这件事情不动声色地回到后殿再发作,然而似乎忍不了了。 小孩子的脚丫踢着肚皮,似乎急着出来。 算算月份,早就满了十个月。 她摸着自个儿的肚子,发出一声哀痛:“陛下,我要生了。” 白不厌不亚于耳畔炸了惊雷,蹭的起身,一把掀开帘子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直接往后面冲,隐约可见座位上有鲜血。 阎良花的意识已经模糊,一阵一阵钻心的疼痛冲击着她,她本以为自个儿受过太多的苦难,生孩子这种事情没多难。 结果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疼痛,让她几次险些晕厥过去。 她被放在了柔软的被子上,像是溺水的人被放进了一片稻草当中,觉得自个儿还在沉沦。 一浪又一浪冲出来的疼痛像是潮水般将她淹没,浑身上下都是汗,意事险些丧失。 无数个脑袋围着她,她看的眼前模糊,都数不清有多少人,就知道白不厌已经被挤走。 她可以不顾形象地做哀嚎时狰狞的面容。 接生的稳婆一个劲儿的叫着:“皇后娘娘吸气,产道还没完全开。” 阎良花哀嚎一声,拼尽全力。 稳婆提醒道:“不要大喊大叫白白消耗体力,以免到后来精疲力尽,无法配合。” 阎良花咬着牙,投入到生产大业,阵痛越来越剧烈,卵膜破裂见红,羊水流出。 那场景简直就像是杀人现场。 生与死都很血腥,像是一种杀出重围的角力。 恐惧和新生伴随在左右,让人坐立难安。 白不厌恨不得自个儿去生,好歹知道事情发展,规避阎良花可能面临的风险。 一墙之隔,他感觉自个儿被隔出了冰天雪地之外。 里面的阎良花突然没声了,白不厌心一沉,感觉自个儿在冰天雪地里被人架起来用火烤,他坐立难安,抬步就想进殿,结果被宫女拦住。 “陛下,产房血腥,您不能进?” “让开。”白不厌越被阻拦就越心焦。 里面的产婆大声喊道:“陛下,您进来了帮不了忙,只能添乱,娘娘还在生产,您得坐住了阵呀。您要是乱了,皇后娘娘肯定也着急。” 阎良花更直接:“你一进来,晕倒在里面,太医管我还是管你?” 白不厌被一道雷闪打在那,没法往里进。 他折身坐回门口,太医们上前禀报着药方。他皱着眉头:“你们拿主意,你们是太医。” “是。”几个人商议一番,又开了新的方子,将那上好的药品全都拿了出来,磨碎熬成参汤,喂给了皇后娘娘。 生产是一个漫长的体力活,还需要吃点儿肉补充一下营养。 阎良花算是身体健康的,也生了一个时辰。 第一声婴儿叫响起,大家都松了口气。 这回没人拦得住白不厌,他直接闯进了产房。 产婆将孩子清洗包在襁褓,只露出一张小脸蛋,一点儿都不皱皱巴巴,已经长得很漂亮,眼睛看不见东西,但争得溜圆,叽里咕噜乱转。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位小皇子,母子平安。” “恭喜陛下,您后继有人了!”大总管高兴的像是自个儿生了孩子。 白不厌松了口气:“去御书房把我准备好的那旨意颁布下去。” 大总管门口应着,立马冲了出去,刚出生就要被立为太子,这是天大的荣耀呀,都说母凭子贵,又何尝不是子平母贵? 产婆啧啧称奇:“我接了这么多的孩子,这孩子生下来皱皱巴巴像个小猴子,偏偏皇后娘娘生下来的皇子跟人家养了七八天的孩子一样大又漂亮。” 阎良花累得恨不得睡过去,迷迷糊糊的想,他在自个儿肚里吃好的,喝好的,又呆了那么长时间,把自己折腾的要死,长得大儿才正常。 白不厌看了一眼,便守在床边,满是汗的手握住了阎良花的手腕:“就生这一个。” “当然了,不然你还指望我生第二个?”阎良花眼睛一闭昏睡过去。 白不厌吓了一跳,找来太医看,确定身体没事才放心。 萤娘说:“陛下,底下的被子太脏了,得给娘娘换个躺着的地方,您先出去吧,我们来。” 白不厌说了一声不用,将阎良花裹一裹,打横抱起,换到了干净的被褥上,又洗了个温水帕子给人擦拭额头上的汗,将头发梳顺了捋一捋包起来,头上戴抹额防止受凉。 乳娘将吃饱喝足的小殿下抱了过来,放在了阎良花身侧。 白不厌这才认认真真的看孩子:“你娘这一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大的苦,没遭过这么大的罪,全都难受在了你身上。” 吃饱喝足的小孩子眼睛一闭,睡得正香,才不管你在那抱怨什么呢。 他靠在床边儿,静静地看着母子二人,眼睛突然一红,眼泪直接掉了下来,这心里疼得厉害。他捧在手心上的人遭了这么大的罪,心里跟针扎似的,又怕吵醒了熟睡的阎良花,所以捂着嘴,弯着腰,眼泪从指缝儿一路滚落,烫的慌。 萤娘带着几个宫女守在门口,一个的小宫女悄悄说:“我就没见谁家爷们儿见娘子生孩子哭成这样儿的。” “陛下疼皇后娘娘,照顾伺候都不假人之手,全都是亲力亲为,堂堂皇帝陛下伺候起人来居然这么顺手。” “皇后娘娘应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萤娘啧了一声:“少在这议论主子。” 几个宫女连忙闭上嘴巴,但心里却在想,若是将来也有福气能找到一位又英俊、又尊贵、还如此疼娘子的丈夫就好了。 皇帝陛下可遇不可求。 第二百八十一章 后继有人 早朝上的那帮人就没离开,都在这儿等着信儿,饿的肚子直打鼓,终于得了消息。 大总管以一种欣喜若狂的口吻颁布了消息。 皇后娘娘产下皇子,陛下直接下了册封太子的旨意,正式的册封典礼等小皇子大一大再举办。 普天同庆,后继有人。 朝臣们心中一时复杂,这次的女学兴办怕是板上钉钉了。毕竟皇后娘娘地位如此稳固,有儿子做后盾,谁想被记恨上? 人群中有人嘀咕:“皇后娘娘生了是儿子,又不是女儿,何苦兴办女学?” “不明白是吗?”陈平之心情不错,说:“《太上感应篇》里说:如果想做的事符合做人的道理就去做;懂得积累功德的道理,对万物都持有仁爱慈悲之心;对上忠诚,孝顺父母长辈,对弟弟妹妹友好,以自己的德行去感化他人;哀怜和帮助孤儿,体恤并周济寡妇,尊敬老人……不宣扬别人的短处,批评阻止别人的恶行,取舍的时候把多的让给别人。受到别人不公正的对待也不怨恨,帮助别人不求回报,东西给了别人就不反悔。这就是善。皇后娘娘不求回报,帮助天下女子,这就是她的善。” 阎良花不盯着自身,只看天下女子苦就去帮,没有拿时代做借口,顺应时代的恶去随波逐流。而是竭尽全力的改变这个世界,这便是她的善。 场面安静了一瞬,王子异说:“是儿子就好,不想和她家女儿联姻。” 沈劲好奇地问:“为什么?娶公主不好吗?” “你师父教出来的女儿无论像爹还是像娘,都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家儿子会被欺负死的。”王子异对此有清醒的认知。 陈平之:“我倒是想,可惜没女儿。” 王子异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微笑:“我有一个堂妹,知识书懂礼仪,陈大人可有再婚的打算?” 霍晏原本在为姐姐高兴,听到他们的对话,当即身子一僵,又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听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陈平之果断地一指霍晏,霍晏心跳如雷贯。陈平之说:“我们小霍大人怎么样,不像我是个鳏夫,他家室单薄了一些,但年轻有为,放眼整个长安,也没有比王家更强横的世家,不如就挑个自身能力不错的。将来送你们家姑娘摆弄,过得也幸福。” 霍晏说不清什么情绪,反正挺乱的,病怏怏的没抬头。 王子异摇头:“我那堂妹守孝,年纪稍大,比他大多了。” “那就算了。”霍晏答应的很爽快。 陈平之扫了他一眼:“错过了王家的姑娘居然还笑得出来,你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总不会真要和你那没眼光的娘一起,打一些胡乱的主意?” 霍晏解释道:“我没有,就是原本也不熟,没得到,失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沈劲:“我上头有一姐姐,虽说是庶出,但我也没嫡出姐姐,自小就养在嫡母身边,也是按着世家子女培养的,能识文断字,做生意更是一把好手,尚在闺中的时候,操控两个酒店就盈利出一个小镇一年的税收。” 王子异:“小小年纪就能做媒,不如早点把你自个的婚姻大事解决。” 陈平之:“你别自个儿结了婚,就催这个催那个的。” 王子异反击:“你别自个儿婚姻不幸福就反婚反育,阎良花儿子都生了,你还是光棍。” 陈平之掐着腰:“我打光棍怎么了?我是成过亲的,比你们都早。” 他们的小团体气氛和乐融融,都在为白不厌和阎良花的喜事而高兴,甚至在离开的过程中商讨要选什么礼物。出了皇宫,脸上的笑都没消失,相邀成群去各个铺子购买礼物。 几家欢喜便有几家忧,眼看着阎良花犹如八爪螃蟹一般横行霸道,还立住了脚,心里便有些着急。男子的尊严就要被这个寡妇给颠覆了。 好些人便登上了王家的府门,集体的请经常休息在家的王丞相做主。 “女人掌权就像是母鸡打鸣,已经僭越了她的职责,她在试图颠覆这个王朝,丞相您不能不管呀。”一位姓王的官员说道,他和王丞相同一时期是同根同枝的同宗。 其他官员纷纷附和:“用不了多久,女人就要骑到男人的头上了,她们瞎读书,用一些不知所谓的道理来挟制男人,家庭不能和睦,官员如何为国效力?” 王丞相眯着眼睛说:“我听说,皇后是想要培养淑女。淑女是能谨慎遵从为女之道的女人,她就象站在深渊边上生怕掉下去有损女德一样。这样的女人才是和贤能智慧的人相匹配,而值得君子去追求的。怎么还祸害了家庭?”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皇后说的好听,但实际上还不是想要巩固她自己的权利。她有入朝围观的先例,开了个不好的头,往后女子读书肯定会借机把女子塞进朝廷。” “女人又柔又弱又蠢,哪能当官啊?” “谁说不是呢?不好好在家养儿育女,总奔着往出钻,有规矩吗?男人又不是养不起家,犯得着女人出去工作吗?皇帝陛下是处理不好国政吗?非要皇后来插手!” 王丞相端着热茶杯:“听说周朝八百年的基业,就是源于‘三太’善于教育子女的功劳。” 有些官员不知道“三太”是谁,还得旁人来提醒,“就是太姜、太任、太姒这三个女人。” “三人在家是善淑女儿,出嫁是贤妻良母的人。太姜,注重女德而善于教育子女,让子女都没有过失。养育出了季历。 季历娶了太任为妻。太任品行端庄,诚心诚意做人,只做符合女德的事。到她有了身孕后,眼睛不看丑恶的景象,耳朵不听荒淫不健康的声音,嘴巴不讲轻狂的语言,擅长于对胎儿进行胎教,连大小便都很少去厕所之类的污秽之地。就这样,她生了文王。文王一出生就非同一般,聪慧而有德行。太任教他,他总能举一反三,最终他成为了周朝的始祖。所以,贤能智慧的人都说太任是擅长于胎教的。 文王娶了太姒为妻。太姒敬仰而顺从祖先长辈的美德,效法祖母太姜,婆母太任,不分白天黑夜地辛苦操劳,以尽做媳妇的本份。文王主外,太姒则主内,各自尽到自己的本份,真是做丈夫的承担起了丈夫的义务和责任,做妻子的也贤淑能干。太姒的第二个儿子就是后来的周武王,他创立了周朝。太姒的第三个儿子就是周公。”王丞相说的口干舌燥,喝了口茶:“周室三代因为迎娶了善淑之女而有了贤妻良母,又因为重视很好地教育子女而建功立业开创了周朝八百年基业,实为天下人都应该学习效仿的榜样。” 王官员立马道:“三人贤德,却没上过女学呀。” 王丞相挥了挥手:“因为天生贤德的人太少,所以才要后天培养淑女呀。” 他想起了自个儿的妻子,软软怀孕时,睡觉时不侧着身子,座席不靠边,不用一只脚站立,不吃有异味的东西。食物切得不正不吃,席子放得不正不坐,眼睛不看邪僻的色彩,耳朵不听浮靡颓废的声音。夜晚让乐官吟诵诗歌,讲述正人君子的事迹。 软软常说,这叫胎教,人之所以一出生就会效仿诸事万物的原因,就在于他的母亲在怀着他的时候感知了这些事物,所以孩子的形貌、声音都会很象,她只看好的,不看坏的,这样生下的孩子子必定相貌端庄,才智和品德都必然超过常人。 可惜儿子后来生下来是个面瘫。 王丞相深以为憾,觉得软软是看王敦的次数太多。 众人憋着一股火:“大人,重点不是教育出淑女,而是皇后想要借着女子来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 王丞相撩了撩眼皮:“朝廷里都是男人,是一股绳吗?那女人怎么就是一股绳了?要是真有那厉害的女子能入朝为官,让你们儿子娶回家不就得了吗?儿子儿媳都能入朝为官,对家族来说多繁荣昌盛呀。” 大家算是看出来,王丞相是非要站到皇帝那一边。众人泄了气,纷纷告辞离开。 姓王的那个官员失望的说:“丞相,您为什么不看看这帮小辈儿在搅乱规矩,罔顾祖宗礼法。他们在忘本呀。” “即使这些日子大家背后的议论我都知道,都说我昏溃,他们有朝一日会感谢我的昏聩。”王丞相喝了一口茶:“我拼尽半生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我儿子可以一展抱负,尽展宏图。” 王姓官员沉默的行了礼,转身离开。 王导轻声说:“小子们,你们可真是幸运,我当初和王敦他们往出闯的时候,可没长辈护着。” 生于这个世界是我们的无奈,不能改变这个世界是我们的无能。 哪怕每一次只能改变一丁点,一辈一辈人水滴石穿,总能把道路修建的平滑,让人们走向更远的路。 第二百八十二章 坐月子 阎良花要坐月子,一个月不能出门见风,卧床到发疯,只能徘徊于室内,吹灭蜡烛,孤单的爱怜洒满一地的银色月光。 她迫切的想要出门,于是趁着守夜的丫头睡熟,悄悄地溜出庭院,夜色已深,露水沾湿了身上的衣裳,空气的清新是自由的味道。 迎面一件衣服盖到了她脑门儿,将她整个人盖住,她费力地冒出了脑袋左右张望:“哪个刺客?” “是朕这个刺客。”房顶密密麻麻盖着琉璃瓦,房檐儿处探出一个脑袋,紧接着人翻身一跳,脚步轻盈地落在地面上,没发出一点儿声。 白不厌笑着:“就知道你憋不住。” 阎良花搜的一下用衣服裹住自个的脑袋,捂住半张脸,震惊的说:“大半夜的你不批奏,不睡觉,跑来蹲我?” 白不厌指了指房顶:“谁说我没睡觉,我天天都睡那顶上,天儿太热了,屋里根本呆不了,人放了冰都不降温。就这温度,你居然能在屋里待半个月,我都震惊了。” 坐月子是医嘱,太医产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见风,否则会做病,哪怕外头热,屋里不许使冰,门窗只能开一条缝。 阎良花是傻子才会听从医嘱。 她第二天就想洗澡出门,结果发了疯的王太后见了孙子,突然就认了阎良花这个儿媳妇,天天来盯着,总说阎良花要是不乖乖坐月子,就不能和儿子一起长命百岁。 虽说她眼睛浑浊,已经不大认人了,但总能准确无误的抓住阎良花。 这可能就是恶劣婆媳关系间自带的一种雷达效应。 阎良花看着疯疯癫癫的老婆子,一把刀直插胸口,晚上做梦都能梦见久违的楚允文。 那货一身红衣,在院里喝着酒,发着疯,指着天上的星星,非说那是自己。 在那见不得光的伤痛里,已经血流满地,实在没力气再去挑战违抗。 就这么生生忍了半个月,某一天她突然想,楚允文活着的时候,如果要求自己在屋子里憋一个月,自己能答应吗? 那肯定是不能,外加一脚叫人踹飞。 所以她就出了门儿,结果撞上了白不厌。 阎良花干脆坐在廊下的栏杆上,哀怨的说:“陛下,你不疼我了。” “我最疼花花了。”白不厌凑上前来先给她一个拥抱。 阎良花回身一脚将人踹飞:“别靠近我,我都馊了。” 这就是白不厌天天蹲房瓦的理由,阎良花根本不见他。 她也是要形象的,衣服能捂住脑门和脸,遮不住身上的味儿。 白不厌:“你凡事心里都有数,月子不做完行吗?” 阎良花恨不得科普一下现代知识,幽怨的说:“我一个能打你三个,你说有必要吗?还不上王太后缠得没法子了,我一要出门她就憋气晕厥,偶尔还能咳两声血。这也就是楚允文他妈,换了别人我就一脚踹出去。” 白不厌被逗笑了:“那我领你去洗澡吧,我寝殿的人嘴巴严实,我还能帮你搓一搓后背。是不是特别感动?” 阎良花面无表情:“从前有一个人在大夏天戴了一顶皮帽子,走了一路热得满头大汗,于是坐下休息,将帽子当成扇子,不断扇风。然后感叹说:幸亏有这顶帽子扇风,不然我就热死了。你觉得这个笑话好笑吗?” 白不厌干笑两声。 作为皇城的主人,两个人飞檐走壁也回了寝殿,叫醒了睡着的大总管,半夜折腾了一番。 烧了三桶水,洗没了两块儿皂角,水的颜色都不忍去看,她觉得自个就是一块泥巴,走哪污染哪,最后泡在水里不肯出来,还是白不厌伸手一捞,将她捞出来扔到了床上。 阎良花把水都蹭到了被子上,用脚勾了勾,便将被子踢下了地,正好夏天热,薄被都不要。 白不厌将幔帐解开,两人躺在床上,他汇报着自个儿最近做的事情:“工部已经建好了女学,招收了学生,老师,就等着皇后娘娘检验呢。” “明儿我就出去看看。” “那你今天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阎良花坏笑一声,翻身压在白不厌身上,伸手胡乱摸着,挑着眉毛,眼角带着风情:“知道知道,今天就把事儿办了。” 白不厌笑出声来:“我是说,你得给儿子取名了。” 两个人误会了,阎良花误会的还有些色情,讪讪一笑,倒回的床榻上:“名字好说,大名就叫……孤云,或者蓬山,你选一个吧。” 白不厌想了那么多天都没敢轻易定下名字,就怕糟蹋了孩子,没想到阎良花张口就来,于是追问:“怎么想到的名儿?” “就你名儿里取的呗,要是用不厌,就是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阎良花打了个哈欠:“要是用月光,就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白不厌没想到两个名都要从自己名上的延伸,不仅有些错愕,想了一会儿,他轻声道:“只取一个字吧。用阎开头,再接一个字。阎云,或者阎山。” 这回轮到阎良花惊讶,笑着说:“你还非得用咱们两个的姓?” “没有两个,只有一个。我被认回来就改了楚这个姓氏,但你也好,王橙也罢,甚至还有楚允文……你们都只叫我白不厌白月光,从不提这个姓。其实我也不想提,就假装没这个姓。所以咱们的孩子也可以假装没这个姓,他叫阎云,我们都知道,他就姓阎。”白不厌幽幽的视线盯着床顶,快要将床板灼烧。 阎良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其实白也没多好,只是比较衬你。” “与我而言,姓王姓白没区别,无关痛痒。只是你喜欢我月光这个名,还总是不厌不厌的叫着,就仿佛被赋予了别的力量,让我开始喜欢。” “那你不是喜欢这个名,你只是喜欢我。” 两个人在床上翻滚一番,喜欢着彼此。 阎良花含糊不清地说:“你别折腾的太晚,我明儿个还要去看女学。” 白不厌只当做没听见,极力抒发自己憋了很长时间的思念。 为了一个人如痴如狂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就像是一只猫在你的心底时不时的便闹了一场,想为自己的感情而哭泣,流下来的泪水又幸福,又充满了情欲。 夜真的很短暂,让人难以停歇。 阎良花第二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起床,睁开眼睛,白不厌已经穿戴完毕,整个皇城已经苏醒,天空蒙蒙亮,四处都点着灯笼火烛。 她艰难地往起爬,眼睛都睁不开,身子摇摇晃晃。 白不厌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说:“我给你准备的开学礼物,去那就能看见。” 阎良花一时有些好奇,稍微有点精神,紧接着宫女们一贯而入,把温水帕子呼在她脸上,一番擦拭洗漱过后已经不见白不厌的踪影,她如同木偶一样被交到一个又一个人的手中,最后装点完成,满身华贵。 她不能拒绝这样的打扮,毕竟是仗着皇后娘娘的势头,外头已经备好了侍卫马车,她喝了些粥,便被簇拥着出了门。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段时间,只见前方有些拥挤,侍卫在左右拦住过路百姓,车夫放下石凳,宫女们搀扶着娘娘下车。 外边的天地终于能被看见。 阎良花一眼就看见了白不厌留下的礼物。 门口有一对儿石狮子和宽阔的台阶儿,朱门上高悬着学府名称,两侧分别有两句话。 圣人之教,男女平等。施教劝学,匪有歧矣。 这就是这所学校的宗旨,阎良花在纸上涂涂写写,随手就扔到了桌边儿,被白不厌看见。 他叫人做成了烫金的牌匾,挂在了两侧,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 阎良花的眼睛有些酸,但是不能哭,脸上的妆会花的。 王映月站在门口迎接,带领着老师学生下跪行礼。 阎良花说:“女学第一条,在学院里见人不必下跪,只要作揖即可。” 王映月道了声是,带人起来。她身后有四位老师,都是女子。此次招收三十名学生,都是官宦之后,年纪都在十岁左右,学校试运营开始。 她们一起进了教室,室内设置仿照现代正常的学堂。 阎良花要听老师讲课,这节课由王映月来上,她站在讲台上,很有老师的样子。 “先拿我们的先辈举个例子,楚囯大将子发的母亲听说,士兵们因为粮食吃光了只能分吃豆子来充饥,而子发却早晚都有好饭好肉吃,就责备自己的儿子不应该。即使是子发凯旋而归,她也拒绝让他进家门。她这是在讨厌自己的儿子吗?” 一个衣着打扮看着就贵气的女孩脆生生的开口:“不是。她不讨厌自己的儿子,而是深明带兵的大义。” “没错,通常地讲,教养子女并非仅限于供养子女让他们得以生存,而应当让子女们能立身做人,端正言行。放任、溺爱子女,由着他们自己的性子放纵,那么会为他们将来的生活和事业埋下祸根呢!”王映月一回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我们今天学的道理叫做立身做人,端正言行。下面让我们来记一下字怎么写。” 第二百八十三章 建设 阎良花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到了下课时间,她决定和王映月一起在花园逛逛,顺便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女学建造的也不小,花园作为给小朋友活动的地方,地方又宽又阔,种的都是耐操耐磨的花草。 “这一次录取的怎么都是官员之后?” “因为我在皇后娘娘的建立女学方案上又额外添了几笔,比如说入学需要交纳一百两,笔墨纸砚书籍皆由学校提供,包括一顿早餐,一顿午餐。”王映月清晰的回答。 阎良花一听价格觉得跟抢钱没区别。 王映月:“我不是觉得皇后娘娘先前的计划有什么问题,只是女学需要尽快的看到结果才能持续下去,所以我把七岁改成十岁以上,挑选有学习基础的官员后人,先培养出一批较为优秀的女子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阎良花:“思路没问题,找你果然没找错。” 她的思路太超前了,需要放慢步调。 王映月温柔的说:“只要看到了价值,女学就会被打造成一块金子招牌,长安城里的人不缺钱,缺的是名。如果能将女学打造成谁都想来镀金的地方,那么它会向岳麓书院嵩山书院那样出名,又没有竞争者。” 阎良花一笑:“我倒是希望有竞争者,那代表读书的女孩越来越多,能从事的职业越来越多。希望有一天,我在书院里看见的不是那些官员后人,而是普普通通的姑娘。” “普普通通的小伙子也未必能读得上书。”王映月:“皇后娘娘真的敢想,也敢做。” 阎良花有些得意道:“我是天底下胆子最大的人,想让全天下的人都吃饱饭,能识字读书。” 王映月的眼神越发温柔:“皇后娘娘就像个孩子。” 阎良花:“我听出来你在骂我蠢了。” 王映月微笑,越是柔的人心越狠。 阎良花不怕蠢,就怕不敢做梦,她对着王映月挤眉弄眼:“你刚才在台上讲的那些大道理当然很好,但是也别忘了主要是技能。” “除了我以外还有四位老师,一位是账房先生的妻子,打得一手好算盘。药铺大夫的女儿,丈夫曾是县令的寡妇,还有一位我四处搜寻才找到的一位女捕快。这女捕快挺神奇,她是女扮男装混进的衙门,因为破案率太高,即便是被揭露了,女儿身还是留了下来。你说的对,不该有人因为是女性而被埋没。” “你怎么不说你呀?我饱读诗书,文采过人,见识广泛的王大小姐,你可是最适合培育孩子这样幼苗的温柔老师。”阎良花灿烂一笑。 王映月浅笑:“培育幼苗的人从来是拿着剪刀的。” 阎良花莫名感受到了一股阴冷之气,她和王大小姐那点恩怨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但还是很清楚两个人的脾气秉性,并非一路人,只因要做同样的事情,才并肩而行。 她觉得吧,哪有那么多同路人,暂时走一路就好。 “往后我往出跑不容易,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去向户部要钱还方便呢。”阎良花笑眯眯地说。 王映月轻声说:“其实我还挺好奇岳麓书院的,教出了这么多优秀的学生,可惜我没机会去看一看。” 阎良花:“换个角度想想,在岳麓书院你只能当学生在这里当院长,培养出比岳麓书院更加优秀的学生。” 王映月:“不用很优秀,只求能自保。” 阎良花一开始没把读书当回事儿,是很长时间以后才发现,有人靠读书改变一生命运,那点微弱的希望就像是落在炉子上的雪,但总有一天化成的水能熄灭这个炉子。 这里是泥坑和困境,可是,无论任何一种处境、无论是好是坏,都受到我们对待处境的态度的影响。 阎良花对女学倾注了全部心血,有好东西就往这儿搬,自个儿偷偷出宫,跑到台上当讲师,学生们每隔几天总能上一上午的数学。她仿佛看到很多年前身处于末世,还有老师孜孜不倦的教导着学生,将毁灭前的一切都传承下去。她当时会疑惑,世界都毁灭了,为什么我还要上学? 因为只有学习,才有希望。 一摞子现编撰出来的书都在等着印刷,都是阎良花精心准备出来的课本,她把耳室收拾出来作为书库,努力的默背着脑海中所有的现代知识。 每次从外边回宫,草草的吃饭,她就往耳室里一躲,宫务推的老远,都交到了沈太后手里。 耳室不大,四面儿都竖着大柜,只能容下一小张床和一个书桌,里面乱糟糟的,书丢在哪儿都是,被子在床上鼓了个大包就没叠过。阎良花从不叫人打扫,她一推门儿还有尘埃味,将东西顺手撇在书桌上,往床上厚被子上一砸,要舒舒服服的躺一会。 结果身下一片柔软,被子动了动,还哎哟了一声。 阎良花吓了一跳,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蹦到了地上。 被子下面露出来一张脸,白不厌抱怨道:“你可砸死我了。” 阎良花对自个儿的体重特别敏感:“像我这种纤细的小可爱怎么可能砸死你,你怎么躲被子里吓人一跳,烦死了。” 白不厌嘴里带着困腔:“你有没有听过孟子的故事?” “当然听过,你看不起谁呀,我好歹也是学霸。”阎良花拿出在讲台上讲课那股劲,“孟子偷懒不学习,孟母就把正在织的布剪断,对儿子说:你因为偷懒而耽误了学习,就和我现在剪断正在织的布一样。凡是一个将来要做成大事的贤能智慧的人都知道要通过学习来获取功名,勤学好问才能变成知识渊博的人,这样平时才能安宁,行事才会远离祸害。现在你偷懒废学,将来就免不了要受劳役之苦,就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远离祸害的本事。这和我靠织布换取食物有什么差别?我如果织到一半就放弃不织了,又怎么能让你有衣穿,又怎么能让你正在生长的身体不缺乏所需要把粮食呢?一个女人如果因为偷懒而不能为家人准备吃的,一个男人如果甘愿坠落而不修行积德,将来即使不成为鸡鸣狗盗之徒,也要饱受劳役之苦啊。孟子听了妈妈的话害怕了,从此不分白天黑夜勤奋学习不止,还跟随并事俸自己的老师子思先生,后来终于成为天下著名的儒家代表人物。孟母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不知道学习的艰辛疲惫,而是知道学习的重要性罢了。” 白不厌用温柔的眼光看着她:“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故事,是小孟子长成大孟子以后的故事。孟子娶妻后,有一次进入房间,看到妻子赤祼着身体,就不高兴。孟母就把孟子叫来告诉他:讲礼仪,如果要进家门,先要问有谁在,这是因为对人要尊重。如果要到大堂,就要先提高声音,这是因为好让里面的人有所准备。如果要进到屋里,眼睛要向下,这是因为防止看到别人的过失。现在你不反省自己是否失礼于人,反而用礼仪来责备别人,你不是离礼仪很远了吗?” 阎良花越听越不对劲,伸手在他的手臂上打了一下:“你在折射我进门没敲门。” 白不厌笑着也不躲。 阎良花:“我发现你越来越放肆,就想谋反?”她一翻身骑在对方腰上,然后去抓白不厌的腰,痒的白不厌来回挣扎,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这才是真正的要谋反。”白不厌喘得厉害:“别了,我错了,给皇后娘娘认错。” 阎良花把垂下的发往脖子后面一甩:“听不见,皇后娘娘今儿个要登基。” 白不厌实在没法忍,就按住了他的手腕,然后腰上一用力整个一个天旋地转就将人压在了身下。 “皇后娘娘,朕驾崩了,现在是小太监小白子,求皇后娘娘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这就给您端茶倒水去。” “你这真是用最强势的动作。说最怂的话。”阎良花大笑。 白不厌去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说:“皇后娘娘,您这两天专门盯着女学,都忘了你儿子了吧。你就不怕你儿子吃醋?” “怎么能吃醋呢?我这是为了儿子将来好。你说他将来要是也跟孟子那么轴,我是不是得像孟母一样会劝,做一个智慧的母亲,善于教导使儿子能够正确行事而已。” “那我就直说吧。”白不厌叹了口气,纠结了一会儿,吱吱呜呜的说:“你这两天都不理我,我吃醋了。” 阎良花碰了碰耳朵:“没听清。” 白不厌幽怨的盯着她看。 她笑了好几声,伸手去揉他的脸:“陛下恕罪。” “陛下恕你无罪。”白不厌立马应下。 阎良花:“陛下怎么这么宠我呀?” 白不厌认真想了想:“还是不够宠爱,要是真宠爱的话,就比如你这屋,用嵌有金线的红丝罗帐装饰墙壁,用玳瑁做钉子,用绿宝石镶嵌窗格,把红罗朱纱糊在窗上。” 阎良花翻了个白眼:“我可没姐姐。”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白不厌一面说一面笑,乐不可支。 第二百八十四章 淹祖坟? 太子殿下身边有三个乳娘,五个小宫女,配有六个大小太监,四个粗使婆子,外加三十人一队的侍卫保护,组成的东宫强硬的护卫联,一出门便是一道风景线,阎良花看得直在心里叫着奢侈,委婉地向沈太后提过一句,一个孩子不用这么多人照顾。 沈太后也委婉的表示,龙凤胎比太子殿下的配置稍弱。 也就是说,太子身边减少人员,龙凤胎身边的人员也要调动。 阎良花不想生事也就没再提奢迟这回事,鉴于一帮人滴水不漏地照顾着孩子,她只要偶尔抱过来哄一哄就好。 为了让白不厌知道,她是个称职的娘亲,每次哄孩子必然要去御书房,当着白不厌的面哄。 又是浩浩荡荡的一条长队抵达御书房,大总管都不通报,只是提醒一句:“陛下正在为水患的事烦心,小国舅正在为陛下分忧。” 阎良花一听霍晏在屋里,顺嘴道:“夏季前,陛下不是派钱又派人疏通过吗?底下的人上奏着拍了一套马屁,保证了万无一失。” 大总管笑了笑,并不搭朝政上面的茬。 阎良花径直走了进去,安神香点燃,显然是够愁。小孩子闻着味儿打了个喷嚏,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太监拿茶水把安神香浇灭。 如此霸道的行事作风,很符合皇后娘娘。 陛下桌前的安神香被浇灭,窗户被尽数推开,暖暖的风吹了进来,白不厌觉得自己脑门儿的疼痛缓解了不少,他主要还是看见了阎良花抱着孩子来,招了招手:“给朕抱抱。” 阎良花把孩子塞到了白不厌怀里,扭头看向霍晏:“哪儿又犯了水患?” 水患一般集中在黄河和长江流域,两河流经的地方都是容易出现旱涝灾害的。具体地址仍在山东,两湖。有雨的时候就容易出现洪水,梅雨季节和夏季尤其危险。 霍晏神色凝重的回答:“是黄河水,下游。” 黄河水患最烈之处,在黄河下游,河南加上鲁西。 “这地方我知道,陛下派人尤其紧着这处,工部的费大人夸下海口表示绝无问题,怎么又出事儿了?”阎良花对治水不大精通,“给我讲讲呗。” 白不厌给孩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黄河水患出了名的难治,泥沙含量大,下游高度差小流速慢,淤积严重。每次朝廷派人去修补漏洞几乎都会被冲破,往些年都是小型水患地方就瞒了,今年闹的动静太大,实在瞒不住这才上报上来。奏章说的死亡人数,要朕看得再加一倍。”他抽出一本奏章甩在了桌上。 阎良花翻看一番,全是委推之词:“费大人如何了?” “已经下狱了,大理寺关着呢。”白不厌说。 霍晏犹豫着说:“费大人修河道一回来,就在天香楼摆了宴,那里一桌就好几十两,他摆了十几桌……” 白不厌的脸色差:“贪污修河道的公款几乎是旧例,河水修不完也是旧例,不过既然赶上他在的时候爆发,那就说明天要收他,朕会让大理寺快点提交,早死早托生吧。” 桌案上还有关于河道的画图。阎良花研究了一会,基本明白。 黄河主河道底部淤积,过水横断面缩小,过水量限值减小,如果不年年管理,溢出原河道,改流新方向,黄河改道。 如果年年筑堤,淤积囤积,坝顶与河床底部高差减小。加高堤坝,继续淤积,洪水决堤,几乎是打了个死结,从治理上而言就是个死循环。 阎良花摸着下巴说:“筑堤束水,然后人为加快下泄速度,使泥沙不但不沉积,而且冲刷河底,淘深河道呢?” 霍晏端详了一会儿她画的图,说:“倒也是个办法,缕堤是在河滨修筑的束水堤,把河道变窄,将河流束缚起来冲深河床。遥堤是在缕堤之外二三里远修筑的提防,河水漫滩或者冲毁缕堤后,阻止洪水不再泛滥成灾。但是黄河下游干堤范围内是有村庄,洪水一旦来了,还是会造成伤亡。” 黄河过水后的淤泥使这一片成为膏腴之地,地肥,而且灌溉方便,百姓根本不舍得走,年年都在赌一个几率。毕竟没有口粮,出去了也是死。 小孩子突然叫了一声,接着发了洪水。身下垫的布兜兜不住尿,直接撒了白不厌一身。 白不厌将孩子举起交给乳娘去换布,自个进了里屋,宫女们帮他换衣服,他哑然失笑:“外头发大水冲朕,你还不放过我。” 阎良花笑了笑,摸索着下巴想着解决的办法。 霍晏犹豫再三,小声开口:“姐姐,其实我有个办法。就是……” “快说!” “黄河水挟沙量实在太大,光光筑堤束水,靠自然径流依然不能达到冲刷河道的流速。以我所见,应该加高加长高家堰,将淮河水蓄成一个洪泽湖,用淮河清水冲刷黄河河道。但是有一个问题。”霍晏舔了舔舌头,觉得口干舌燥:“可是楚祖陵在那。” 阎良花茫然的一瞬,随即想起来,白不厌的太爷爷葬在泗州,而古泗州城正在洪泽湖范围内。水淹祖陵……那是要出大事儿的。 这就相当于把祖宗的尸骨拿水泡上,不孝子孙才干得出来这种事。 弟弟可真敢出主意。 白不厌换完衣服走了出来,一身半新不旧的蓝色褂子,青俊青年的气息很足。 “我隐约听见你们在商讨,怎么不继续说了?”他落座追问,习武之人耳目聪明,听见他们窃窃私语,但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霍晏将自个儿蜷缩起来盯着脚尖儿,脸上都是汗,说胆大也胆大,说胆小也胆小。 阎良花大大方方地说了霍晏的主意。 白不厌一听觉得可行:“可以。” 阎良华无奈笑着摇头:“可以什么可以?怎么会只有霍晏一人知道这主意,工部那帮人早就想到了这个招,只是没人敢提罢了。淹了祖宗的陵墓,那帮官员可就能借题发挥了,如今太子也有了,只怕他们要再开宗庙废帝。” 白不厌:“你想想办法呢。” 阎良花的白眼都快翻上天花板:“哥哥,那是你家祖坟,什么办法也不能淹了祖坟呀。除非改朝换代。” 白不厌倦怠地说:“是个好主意,皇后什么时候谋朝篡位?” 霍晏听着二人的对话目瞪口呆。 阎良花帮他将下巴合拢:“乖,去写一个具体的策划方案,等着什么时候被人谋朝篡位了,就把你的策划案交给下一个皇帝。” 霍晏快被吓哭了:“我对姐夫忠心耿耿。” “姐夫对你姐忠心耿耿。”白不厌乖巧一笑,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表忠心的机会。 阎良花陷入自个儿的沉思当中,继续加高高家堰,水淹泗州城,让白不厌的太爷爷长眠水下也不是个长久的主意。运河也会淤积,只能引黄济运,打通黄河与洪泽湖,黄河水先进洪泽湖再出海,但这样一来,随着时间流逝,洪泽湖会瘀,湖面虽大,湖底非常浅,蓄水量大减,接下来还是个死循环。 那么问题来了,新华国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阎良花记得前辈讲课时说过,在末世以前那个工程很浩大,被骂被喷,但还是坚持建造,对了,在黄河干流上修水坝。 她记得不是很深刻,又看了一下地方图纸,然后开始涂涂画画。 霍晏在旁边观摩着。 黄河干流上的水库,不是用来拦沙沉沙的,而是调水调沙。 黄河枯水期,相邻几个水库一起调度,先慢慢蓄水,再同时放水,人为制造小型洪峰。 比如说三门峡在小浪底上游,三门峡先全开下泄,水到小浪底水库,搅动小浪底水库沉积的泥沙,然后小浪底再全开下泄,依次而为。 这样,就制造了一股含沙量比正常黄河还大的人造洪峰。 霍晏激动地拿起了一张草纸,端看半天:“水流非常急的时候,含沙量越大,非但不会沉积,反而冲刷力度越大,就像一张砂纸在打磨河床一样。” 白不厌:“每年几次的联合调水调沙,使得黄河主河床成功刷深。还可以试一试干堤上搞淤背。在大堤背面用沙包做围堰,抽浑水进去,泥沙沉积,开口引清水出来,直到跟堤面差不多高。” “这时再种上杨树。”阎良花补充了一句。 霍晏问:“为什么要种树?” 阎良花茫然:“不知道,但就是应该要种树。”她忘了自个从哪听来的知识点。 白不厌又重新捋了一遍:“想完全按照咱们说的建造重置,还挺困难的。” “黄河害在下游、病在中游、根在泥沙数千年,怎么可能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霍晏你整理一下,陛下再找工部的人一起商讨吧。”阎良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手将手绢儿塞到了怀里:“我儿子困了,我去哄他睡觉。” 里屋,楚阎云嚎了好几嗓子,大中午的开始闹觉。 乳娘哄了半天都没缓解,阎良花觉得,这时候她这个亲生母亲大展母爱了。 她刚一进里屋,就见小孩子叼着乳娘,吃的正香,闭着眼睛缓缓的睡了过去。 她只能尴尬一笑,故作深沉地说:“要说养孩子这件事情,还挺不容易的,还得天天听他哭。” 乳娘不解其意,笑容满面的说:“娘娘是头一次待孩子,不知道太子殿下其实已经很乖巧了,只在困倦的时候哭闹两声拍一拍,哄一哄,再喂些奶吃就能睡过去。旁的孩子昨天坐地能哭上一两个时辰呢。” 阎良花只能夸奖:“我儿真乖。” 她立志要将自个儿子培育成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孩子,但孩子好像无师自通地乖巧起来。英雄无用武之地呀。 第二百八十五章 真相浮于水面 大洪水过后极其容易爆发瘟疫,朝廷下令各地知府就地焚烧尸体,然而古人讲就入土为安,焚尸乃是毁尸灭迹的行为。因此多有人私藏在浑浊水中浸泡十天八天满是细菌的尸体,造成疾病感染,瘟疫就此爆发。 古代瘟疫因为人流通性不大,往往只聚集在一处,各地官员为了仕途,隐瞒自己防御不力,直到瘟疫大爆发无法再瞒才被一个百姓揭露出来。 那百姓是个书生,通过层层阻碍,历尽艰难抵达长安,将此事告知嵩山书院院长,陈院长又转告陈平之,这才上报天听。 “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夫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荆室蓬户之人耳!若夫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若是者鲜焉。” 根据书生所言,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当地官员起先防御不力,随后病情爆发,为防止扩散,竟生生活埋一村人,恐怖的令人作呕。 与此同时,当地县令的奏折也抵达陛下的桌案上。 根据县令所言,此地有一村庄落草为寇,意图谋反,谤讪朝政,所以自己才带兵清剿,逃跑出去的书生正是此案主谋。上奏了一份书生抨击朝政陛下的详细文章。 白不厌看罢,便嗤笑一声:“一个乡野间读书不过三年的书生,别说见朕,想都想象不出朕的模样和生活,怎会对朕有如此恨意,说出这么多朕宠信皇后扰乱朝政的话呢?这些话必然是县令捏造的,让当地知府捉拿押回京吧。” 额外又挑了翰林院的一名学士赴当地任职,力挽狂澜。 皇帝陛下火眼金睛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 但朝廷却多了很多风言风语,好些人都说是因为陛下品行不端,所以才引发洪水,紧接着瘟疫横行。 白不厌便下了一道罪己诏,古代的帝王在朝廷出现问题、国家遭受天灾、政权处于安危时,自省或检讨自己过失、过错时,都会有这么一道文书。 朝臣却还是不依不饶,把所有灾祸都算到了陛下宠爱皇后,甚至牵连到了女子读书上面。 阎良花心疼丈夫,也烦这帮长舌妇,便让萤娘去将自己宫外的产业清点一番,变卖家当,统计所有能得到的现银,抬入宫来。 自打生活安稳后,她没有刻意的提升自个儿的异能,因为越到后期就越需要大量的白银,白银一旦被自个儿吸收,市面上白银流通过少会造成麻烦。但事情从急,必须得牺牲白花花的银子。 八阶异能也是通过花粉的方式传递,和七阶异能幻觉最大的区别是一个进攻,一个治疗,它能大面积治疗身体疾病。 她至少吸收九千两的白银,能量充足,精神却开始疲惫,两股力量在身体里面交织,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融合适应。她能感受得到外边树木所能带来的视野更加遥远清晰,连窃窃私语都能听得见,而那些吵闹的声音响让她避之不及。 白不厌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好几个空荡荡的大箱子,以及阎良花手盆儿边装满了淡淡的银水。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绿竹帕子,给她擦拭了一下手掌:“你要做什么?” 阎良花揉着太阳穴:“八阶异能治疗,我准备救一救你的儿子们。” 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白不厌:“你能治瘟疫?” 阎良花想信誓旦旦的跟他承诺,但临到头心虚:“不知道,我没达到过八阶技能的地步。” “那就不要去,那里太危险了。”白不厌很少不征求她的意见就下结论。 阎良花心想,那不就浪费钱了吗?她好声好气的商量:“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自保能力是没问题。” 白不厌也跟她商量:“你要是觉得那个地方没危险,那就抱着太子一起去。” 阎良花:“陛下怎么不让我把你也一起带去?” 白不厌反问:“可以吗?” 当然不行。阎良花秀眉微蹙:“皇帝陛下,胡搅蛮缠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白不厌挨了训,显得精神不大振奋,往旁边一坐,一脚碰着那空荡荡的箱子,发出呛的一声响。 阎良花缓和了口吻:“底下那帮酒囊饭袋,要是能办的好事儿就不会决堤,疫情来势汹汹,他们连大概的人数都统计不出来,指望着他们能够击退瘟疫,那就是等他们把病人都弄死,然后就不扩散了。朝廷那帮臣子一个个恨不得把你撕了,真要是死了上万人,就得逼着你去太庙跟前自裁以谢天下。” 白不厌:“说的有点夸张。” 阎良花:“那就换个说法,我不爱听他们骂你,尤其这事儿本也不是你的错。他们一骂你无非就是拎着我做由头,我上一次陪你上战场,这一次去平瘟疫,我就不信往后他们还敢睁眼说瞎话,说我误国害国。” 白不厌低着脑袋露出,毛茸茸的脑门儿上头带着一个金冠,翘起来的头发顺着鬓角而下,半张侧脸的弧度被勾勒的极其美好:“如果非要去,就带上一个人吧。” 他终是退了一步,无可奈何的推荐:“让郭蛊和你一起去,他医术高明。” 阎良花:“郭蛊任性,怕他不会同我去。” 白不厌:“我已经将他接来,最多明日便可抵达。” 阎良花微微一怔。 白不厌扯了扯嘴角,终是没笑出来:“你变卖东西筹集银两动静不小,我如何会不知道。只想着能拦便拦,拦不了帮你想个尽可能周全的办法。” 阎良花扑过去给了夫君一个拥抱,“你一定是天底下最体贴的丈夫。” 白不厌:“我和孩子都在家里等你呢,快去快回。” 阎良花乖巧的说:“保证就去三个月,为了方便,你再给我个尚方宝剑。” 尚方宝剑,先斩后奏,杀人的确方便。 白不厌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的说了一句:“好。” …… 没多耽搁,阎良花第二日便准备动身。 郭蛊骑在马上一张臭脸,眼下还有铁青。 二人并未大张旗鼓,而是悄悄行动。 阎良花的意思是先探明情况,杀两个不靠谱的官。她叫白不厌先准备好能前往赴任的官员,省着杀完了人,漏却没人补。 小溪夹岸绿竹苍翠,窄窄板桥连接着一线山路,路上风尘仆仆,阎良花的身体被异能温养过十分强横,相比之下,郭蛊就像是个弱鸡,阎良花都怕对方惨白一张脸从马上一头扎下去,所以主动提出休息。 荒郊野岭寂静,几里远就能听到凄寒的水声,怪禽从旷野上传来声声鸣叫,一弯新月未得照彻漫漫长夜,他二人相距不远,靠在几棵萧条的桑柘树上,点燃了随手找来的木柴、烤着火,袅袅炊烟烤着硬干粮,软化下来至少不会把牙硬掉。 阎良花安抚道:“今天先住在荒郊野外,明日进了有人家的地方再请你吃些好的。” 郭蛊病殃殃不说话。 阎良花再次开口:“陛下可给了你病人大体情况的资料?” 郭蛊:“给了。” 阎良花耐着性子问:“有没有些许了解?或者把握?” 郭蛊冷笑:“皇帝绑了金匮,我连夜追出,既没带书,也没带医盒,草草跟你上路,你问我如何治?我问你有药吗?” 阎良花心想,难怪你会出来跟我一起跑疫区,感情是这个缘故。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包纸,夹出了几粒草药种子埋进了土壤当中,然后输送着异能。 只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种子生根发芽冲破土壤,然后一寸一寸的长处,被催生成了药性最巅峰的状态。 郭蛊震惊地望着。 阎良花得意一笑:“你要什么药材我这里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郭蛊盯着她看:“你是人吗?” 阎良花:“好好说话别骂人,我当然是人,见过我这么漂亮的妖精吗?” 郭蛊冷冷道:“我没见过妖精,不知道漂不漂亮。我就见过郭赵,但他也没你这本事。” 阎良花饶有兴致的问:“那你觉得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比种药自然是你厉害。”郭蛊回答。 阎良花摘下花的叶子在手中一转,花叶便如飞刀,一般从指缝中冲了出去,利刃划过树干,树皮上有好几道清晰的,像是被斧子硬生生砍出来的伤口。她问:“这样来说谁更厉害?” “……”郭蛊沉默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的说:“你杀不死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毕竟你跟他联系更密切。”阎良花好奇:“他能躲过我的攻击?还是能打掉我的攻击?” 郭蛊说:“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你杀不死他。” 阎良花渐渐明白了郭蛊的话,眯了眯眼睛:“他是不死之身?” 郭蛊:“割开喉咙都不死,应该只会是不死之身。” 在阎良花心目中,郭赵的变态程度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郭蛊问:“如此,你还有办法杀他吗?” 阎良花好奇:“他是你师兄,你为什么想杀他。” “不杀他就只能由他摆布。” “他想要你做什么?” “皇帝。”郭蛊讽刺一笑:“我是晋国后人,郭赵说,我是天子,晋朝不该亡,必须得修正。” 阎良花一瞬间串联起了好多:“所以说你是师弟,因为你与他一起,以天命为父为师。” 郭蛊:“还算聪明。” 阎良花:“他想修正历史,不能对白不厌下手,就只能等着白不厌自然死,然后……对我儿子下手。” “端国死了好几个皇帝,他在一点点收国气,端国国运一断,就轮到南楚了。被一个不死不灭不伤的人盯上,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最可怕的是,他知天命。我不愿受他摆布,他捡回的金匮,我便有了弱点。”郭蛊喃喃自语。 阎良花敲了敲自个儿的眉心:“我必须杀了他。” 郭蛊追问:“你要怎么杀?” 阎良花不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先别被他困扰,想一想怎么解决瘟疫。” 郭蛊信誓旦旦的说:“由洪水引起的瘟疫不是一次两次,我外公便经历过,且成功医治。皇帝给我看了病情报表,我基本可以确定和几十年前的那一场无差别。瘟疫我可以解决,我要你的准话。” 阎良花眼眉一抬:“首先,把竹叶从他身边带走。” 如果师弟代表着天命者,那么徒弟就是帮他测算天命的人。白不厌说过,郭赵会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让他回答是与否。 也就说明郭赵自身对天命的感知有时会出现偏差和错误,他需要借助特定者,来作出正确的预算、预判。 第二百八十六章 皇帝的噩梦 北端的小皇帝还不到六岁,已经能做到不尿裤子坐上一上午,就是肉眼可见的速度掉肥膘,原本胖的眼睛跟黄豆粒儿大小,如今也出了双眼皮儿。他穿着黑色的龙袍,往巨大的龙椅上面一窝,脚够不着地儿,腰靠不着椅背,真是兢兢业业一坐。 旁边还有一道椅子是给摄政公主准备的,公主威严而沉默地坐着,静静地听着下方的禀报。有条不紊的处理事情,冷静的仿佛是一个帝王。 下方的臣子们好几次发出感慨,如果这是位皇子该多好,一定会带领北端走向繁荣昌盛。 他们料定小皇帝和摄政公主在未来会有一战,二选一,大家自然选小皇帝,毕竟那才是国家的未来。 下朝时已经接近中午,小皇帝着急地向太监伸出手被抱着去了后面儿放水,刚上完厕所,就听见外边有人议论:“摄政公主这样强势,将来能将权力交给小皇帝吗?” “从前也有一位摄政王,趁着皇帝还小便将人弄死,一连扶持了三个小皇帝。” “嘘,这话可不能说。快走吧。” 外头的两个人低声说完,一溜烟儿的跑了。 小皇帝看着弯腰给自个儿提裤子的太监,问了一句:“小姑姑将来会杀死我吗?” 太监提醒道:“陛下要自称朕。” 小皇帝病怏怏的应了一声,被抱着送上了皇帝的车辇,车轱辘滚过,前往太后的宫殿。 给母亲请安吃饭学习练武晚上睡觉,按理说每一天都很疲惫,但小皇帝迟迟睡不着。 他总能听见外边有动静,刀剑碰撞,喊杀声震天,尽数冲他而来,听的他牙齿碰着瑟瑟发抖。 六岁的孩子即使再怎么被逼迫着成熟也终究是孩子,他在夜间放声大哭,死活不肯待在寝殿内。 小皇帝一生寝衣,光着脚,突然冲了出去,惊讶坏了宫女太监,连忙跟着往出跑。 陛下大喊大叫的声音惊动了太后,以及整个宫廷,宫里面闹做一团,慌的不成样子。 几个小太监才按住了皇帝,在皇帝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太后将孩子搂在了怀里,六神无主,心乱如麻,派人赶紧去请摄政公主,又叫了太医来给陛下诊治。 结果最先到的是郭赵,身边还跟着不断揉眼睛的竹叶,冷风徐徐吹着,阴冷的月亮挂在空中,满地银霜,太监宫女占了满院,太后抱着皇帝,她的臂弯是小皇帝最后能逃的地方。 小皇帝哽咽着:“有声,有刀剑杀朕,娘亲听见了吗?” 太后越发搂紧小皇帝,她什么都没听见,寂静的夜里悄无声息,茂密的树枝张牙舞爪,深夜的露珠爬上了人的衣服越发冷。 可小皇帝怎么都不肯回屋,就只能在院儿里站着。 小皇帝说屋里都是惨叫,还有刀剑声,院儿里也有,但是能随时跑。 郭赵笑着开口:“若真有刀剑,陛下早就被刺杀了,您只能听见声,可见除了声并未有实物。” 太后的眼神含着一些畏惧:“惊动郭先生了。” 按理说陛下吓着,第一时间该找的就是郭赵。 可太后找了所有人就是没找郭赵,因为北端大败,他们对他的信任打了折扣。 多少年建立起的信任,一朝就可以崩塌。 郭赵并不生气,柔声细语的说:“陛下,让我来抱抱您吧。” 太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郭赵仿佛没看见,小皇帝怯生生地望着他,犹豫不知伸不伸手。 “让郭先生抱一抱吧。”自宫外赶到的摄政公主姗姗而来。她披散着发,衣衫略有些凌乱,素面朝天一张脸,随意的用袖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 太后对摄政公主还是有信任的,于是将小皇帝交到了郭赵的怀抱,说也奇怪,小皇帝在被郭赵手臂拢抱后,竟听不见的那些声。 他小声说:“没了。” 郭赵温柔:“没了。” 竹叶踢着地面的碎石子:“我也想要抱抱。” “你不羞吗?你都是大孩子了。”小皇帝紧紧抱着郭赵,死活不肯松手,寻找片刻的安慰。他被吓了一跳,四处疯跑,早就累的不行,精神放松下,靠着郭赵的肩膀就睡了过去。 太后想要把睡着的小皇帝带走,郭赵却摇了摇头。 “放下了还会有声,他会害怕的,我抱着他出去走走吧。”郭照管太监要了个斗篷,叫小皇帝裹的严严实实,抬步跨出门槛便在长长的宫道上来回走,从东门走向西门,太监们手里提着灯笼照亮脚下的路。 太后捏着手心,看像摄政公主:“这样可以吗?” “别去无端揣测郭先生。”安平淡淡的说。 太后:“别说你没怀疑过,郭先生这么多年都没老去,皇帝却每每在壮年而亡,好些人都说,皇族和郭先生做了交易,用性命供养他,来保证北端强盛。这一次北端大败,是郭先生能力减弱,他要再吃掉一个皇帝的……” “哪些好些人?说出来,我这便杀了他。”安平眼中闪过一抹森然。 太后咬着牙说:“安平,郭先生是提携了你,可陛下是先帝唯一的儿子,你要看着他断子绝孙吗?他都听见了兵刃声……先帝当初也听见过,他说这是祖先祈求国运昌隆,结果遭到了神灵的反噬。” “无稽之谈。”安平神色一冷,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民间有一句话叫做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善良正直尚且还没有能够得到福分,邪僻之事又能得到什么。假如鬼神有知,就不会给予无礼祷告结果;假如鬼神无知,又怎么能求到国运昌隆?先帝晚年病糊涂了,皇后也要拿这话往出说,危言耸听,吓唬小皇帝吗?” 太后的眼泪落了下来:“我从未和陛下提过一句,他突然间就能听见了。” 安平内心翻江倒海,但面上保持镇定:“陛下就是吓着了,今儿个有两个太监当着陛下的面挑拨我与陛下之间的关系,说摄政王会杀小皇帝,这才让陛下陷入惶恐。太后娘娘还需多多教导,不让陛下受奸人挑拨。” 太后打起精神来应对:“哀家一定会的,大晚上的惊扰公主了。” 安平一甩袖子:“无妨,我出去看看陛下,太后早点回屋吧,您连鞋子都没穿,地上太凉,石子也多。” “好。” 月朗星稀,惶惶惶恐的人们难以安眠。 只有陛下睡得还挺香,一双小手搂在郭赵的脖子上,搂得很紧。 竹叶问:“师父你累不累?我可以跟你换的。” “不累。”郭赵抚摸着幼崽的后脑,想起了自己抱过的许多孩子,从天真浪漫一直长到了气宇轩昂,最后野心勃勃。无论哪一种姿态都亮眼,让他觉得自豪。 可惜无论哪一个孩子,最后都由他亲手送走。 “郭先生。”安平迎上前来。 郭赵:“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 安平摇头,让太监将灯笼交到自己手里,其他人退下。 竹叶一把捏住了郭赵的衣袖表示不退。 安平也没强求一面用,灯烛照亮脚下的路,一面问:“我想问问郭先生,陛下为什么能听到刀刃交织的声音?” 郭赵回答:“结局偶尔会错失空的出现,只有少数人能捕捉到。” 安平握紧了灯笼的提手:“这是陛下的结局?” “这是已经过时的结局。”是郭赵改变的,原本属于洛克的结局。 安平不像阎良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将事情的始末想通。她只是意识到了一点,那些无端升起的猜忌,也许有理有据。 她直接问:“先生在靠皇族续命吗?” 竹叶听的心惊胆颤,一个字儿都不敢插嘴。 郭赵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眼眉弯弯:“没有,我的命本来就是没有尽头的,我终其一生所追寻的都是死亡。小安平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认定对方不会说谎,一个真的不会撒谎,他们以最真诚的态度交流着最可怕的事情。 安平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会杀死你怀里的孩子吗?” 郭赵抚摸着小皇帝的脑袋,柔声细语地说:“会。” 皎洁的月光从树枝间掠过,惊飞了枝头喜鹊,清凉的晚风吹来仿佛听见了远处的蝉叫声。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突然划开的距离就像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将原本并肩而行的两个人生生隔开,千里万里之远。 那些未说完的话,未尽的言语,已经不必再腾空喧闹。 安平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在这深宫当中,寂寥大作,风雨突起,所有挣扎的最后还是会被打入泥地。 风带来了一片落叶,秋已经不知不觉的抵达,而且潇潇风雨,格外凄寒。她穿的单薄,披头散发提着一盏微弱的灯笼前行,即将被狂风暴雨打落,而偌大的一个深宫,竟没有容身之地,必有之所。 他们急于回到寝殿避雨,在一片潇潇雨幕中,郭赵说:“你可以离开,还来得及。” 安平好像没有听见。 从那一日惠帝在病床前,在人群中一直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跪在角落里的安平开始,她就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离开,毕竟接受的是惠帝沉甸甸的请求。 第二百八十七章 催婚 西北边塞的风光和长安大不同,大雁飞回了衡阳,一点也没有停留之意。 太阳渐渐西沉,已衔着西山了,天边的晚霞也逐渐开始消散,只残留有几分黯淡的色彩,号角吹起,边塞特有的风声、马啸声、羌笛声和着号角声从四面八方回响起来。连绵起伏的群山里,青烟升腾,淡淡飘向空中,几只乌鸦栖息在佝偻的老树上,孤零零的一座城城门紧闭。 太阳落下,也是最热闹的时候。街市上点燃了灯烛照的通明,街头墙角有人弹奏起了异域的琵琶,热情的舞娘在店门口跳起了舞,招揽着客人。来来往往的商人聚集在大街小巷,天空中腾起烟火,可能谁家又有喜事。 “这是谁家儿子成亲了吧?”一位优雅的夫人手中拿着大海碗,坐在嘈杂的简陋酒楼里,兴致勃勃地提起了成亲这一残酷的话题。 王昱不用想,都知道娘亲接下来要说什么。 王夫人微笑着问:“你什么时候成亲呀?” 开头一句话就为整个篇章奠定了基础,来自于慈爱母亲纯纯善诱的催婚大业已经拉开帷幕。 王昱生无可恋:“您大老远的从凉州跑过来看,我就为了问这问题?” 王夫人反问:“你身上除了这一点,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关心的?” 王昱少年将军,镇守一方,不输父亲威名。有权有势有颜值,唯一没有的就是娘子。 王昱搓着手掌:“比方说,我这还缺了点地雷。” 夫人毫不留情的说:“你父亲说了,地雷暂时不往这边运。” “不就是担心有细作吗?我会看管的严严实实,更不会泄露分毫机密,否则提头来见。”王昱一想到火炮的威力,就对地雷充满了向往。 王夫人难过:“我跟你在谈成亲,你怎么岔到了地雷上。儿子,你这个态度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 王昱生无可恋地说:“谁叫爹娘不争气,我和阎良花都定亲了。” “那阎良花用地雷和你爹换,就为了解除婚约。你自个儿都迷恋地雷,何况你爹——当然是卖儿子换地雷了。怎么还能怨上爹娘不争气呢。” “阎良花喜欢小白脸,娘没给我一张漂亮脸蛋,自然是你不争气。” 王夫人喝了一口烈酒,放在擦的油光锃亮的掉漆桌面上,拿起旁边放着的滚烫胡饼盘子,直接一下子掀翻在了王昱的脸上。 “放屁。”王夫人数落他:“从小我就跟你说,小姑娘都喜欢小白脸,你别成天出去搁哪跑晒太阳,皮肤晒黑了养不回来。我又说锻炼要适度,不能成天举房门前的石狮子,你不信,练得肩宽体阔。看看你现在,浑身肌肉跟铁疙瘩似的,脸黑的泛光,哪个小姑娘会喜欢你?” 王昱郁闷的将饼捡回了盘子:“粮食贵,娘您别浪费。” 王夫人用帕子擦着自己沾了油的指尖,慢条斯理地说:“反正你得成亲,在我闭上眼睛之前,看见孙子。” 王昱:“您要是实在喜欢孩子,不如跟我爹再生一个?” 王夫人:“好主意,我们两个再生个乖孩子,将你逐出家门如何?” 王昱叹了口气:“娘,我喜欢阎良花那样聪明又漂亮的,这里真找不到。” 人群被快速拨开,一个亲卫兵冲到了桌前,喘着粗气儿道:“将军不好了……” “敌军打过来了?”王昱瞬间一惊。 亲卫兵着急又震撼:“将军府门口去了个小丫头,说怀了您的孩子。” 王昱抓着脑袋:“是添香居的头牌,还是落坊的花魁?” 亲卫兵比划着:“就到我腰这儿,瞧这模样不超过十二岁。” 王夫人给了王昱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赤裸裸的写着人渣。 王昱只想哭天抢地的喊一声冤。 将军府门前站着一个小女孩,说十二岁都觉得大,整个人瘦瘦小小,脸上还有些脏。 王夫人将帕子抽出来擦了一下她的鼻子,“跟阿姨说,那边儿那个是不是欺负你了?” 王昱就像是一条挨训的大狗,蠢蠢欲动想要叫两声来证明自个儿的清白。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猛地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 守门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挑一挑眉交换着彼此的看法,有人渣。 “不是!”王昱高呼一声,王夫人一个眼神杀将他按住。 人美心善的王夫人牵住了小女孩的手,将人带进去。 小女孩儿就像是狼入虎口一般瑟瑟发抖,眼神怯懦:“你是谁?” 王夫人微笑道:“我是你婆婆。” 小女孩的脸当时白了一截儿,步子迈的窄窄小小,跟颓废的王昱慢慢移动的速度差不多。 她磨蹭了好半天,还是进了府邸,被领进了后宅,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吃了一些食物。 温暖的房间,热腾腾的汤,热气熏的她眼泪落了下来。 丫鬟行了一礼:“小姐,我带您去正厅。” 小女孩儿特别局促,走起路来甚至同手同脚。这个建造整齐的将军府,墙很高,地方很大,来来往往不断有士兵形式,茂密的树木遮出了阴影,在她幼小的眼睛当中不断放大,恐惧也加倍。 正厅门口就听见母子二人的对话。 王昱揉着眉心说:“娘,一看就知道那小姑娘在撒谎,你又何必把这脏水泼到你儿子身上。” “我自然看得出来,可你看不出来。那么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跑到你将军府面前撒谎,必然是有个活不下去的理由,你身为本地父母官,难道要不管不顾。” 王夫人的话落在了小姑娘的心底,就像是猛然燃烧起正义的烈火,温暖了即将在冬日被冻死的女儿。 小姑娘又涌起了那孤注一掷的心态,噌的一下跟只兔子似的钻进了正厅,扑通一跪:“求求您救救我。” 王夫人温柔地将小姑娘托了起来:“有什么就说吧。” 小姑娘哽咽的说了自个儿的故事。她一家五口都是逃难过来的流民,父亲不识字,初来乍到便靠着给人扛货赚钱。因为年纪大,身体不好,就租了一个推车。谁曾想推车竟然弄丢,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爹便一病不起。 家中这根顶梁柱一倒,家里整个便慌了起来。 就在惶惶不安之际,隔壁邻居站了出来,打着雪中送炭的名义,为这个即将破败的家提出帮助。 邻居家中有两个儿子,小姑娘上面有两个姐姐,于是便提出了求亲。家里急着用钱,再加上女儿的确年纪不小,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邻居送来了聘礼,拿到了婚书,婚礼还没办,父亲就抑郁去世,只剩下孤儿寡母一家四口。邻居家借办婚礼的名义,将母女四人接到自个儿家。 这么一住,才发现问题。 小姑娘说:“他们都不是好人,是骗子,坑蒙拐骗什么都做。他们就是盯上了父亲生病,家里没男人,所以以提亲的名义把我们骗到家,再转手把我们卖到妓院。娘看出了他们的意图,就带着我们姐仨跑回家。结果那个骗子以悔婚为由将我们母女三人告上衙门,因为事前有婚书为证,加上骗子上下打点疏通关系,县令判他赢了。他说要把我们卖到妓院去,我们真的很害怕,两个姐姐不愿意拖累我和娘,也不愿意受侮辱,就……喝毒自杀了……那骗子要拿我顶姐姐,娘让我跑,她要留下来给两个姐姐收尸,可我也不知道去哪,所以我就撒谎了。” 小姑娘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几度晕厥过去。 王家母子二人神色凝重。 王夫人铿锵有力地说:“小姑娘你放心,这事我给你做主了。” “娘要插手?” “实不相瞒,你娘一直有当青天大老爷的那颗心,奈何你爹家里家外一手抓,把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明明白白,我插不上手。”王夫人的眼睛里都是儿子无能,该老娘出手。 王昱心想,我管军方的事,审案是他们县衙的事,出了事怎么能怪我呢?他看到小姑娘怪可怜,便说:“你在前面开路,我叫两个人把你娘接过来吧。” 小姑娘跪在地上,板板正正的磕了个头,磕得挺实诚,咣当一声响,额头都红了。 王夫人最喜欢女儿,上前将人搀扶起来:“行了行了,我陪你一起去吧。” 小姑娘欢喜地流出了眼泪,她以为她和娘有救了,结果只是以为。 等着小姑娘回了家,只瞧见了围观的百姓,趾高气昂的邻居,以及扯了一根绳上吊的娘。 两个姐姐的尸体还在炕上躺着,天气凉没有烂,抛弃痛苦的神情不说,像个活人。大一点的姐姐十七,小一点的姐姐十四。 小姑娘当时就懵了,不断重复:“娘啊,你不是说要把姐姐们下葬吗?” 三个人无坟可葬。 邻居吐了口唾沫:“真是够晦气的,本来能卖个大价,结果只能卖三具尸体,好在最近想办阴婚的人也挺多,多多少少能回点儿本。还好回来一个小的,你跟叔叔走,叔叔领你过好日子去。” 王夫人抬了抬下巴,王昱充当打手,将人一拳头揍倒在地。 邻居捂着脸,鼻子噌噌冒血,含糊不清的说:“你敢打我,我和县令可是旧相识。” 王昱狞笑一声,“巧了,我也是当官儿的。” 邻居见二人衣着不俗,估计是撞到铁板,立马改了口:“就是官员也得讲道理、法律,他们给我写了婚书,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我怎么做都合情合理。” 王昱不想跟这种人废话,铁一般的拳头胡乱砸了下去,邻居一阵驴叫。 王夫人轻轻的说:“你爹说我不食人间疾苦,说人上人的痛苦来自于家族落败、爱而不得、自尊受挫、胯下受辱。而人下人的痛苦只有一样,拼了命也活不下去了。这么多年,我越来越信他的话。” 这不就有一个小姑娘抱着上吊娘亲的腿一声一声哭喊着嘛。 第二百八十八章 记忆里的人是谁 今年的长安又是雪少的一年,过年第三天才飘下的雪花,落在地面薄薄一层,记录下一个又一个来来往往的脚印。 陈家一向客人多,用门庭若市来形容不过分,陈老爷子桃李满天下,乘马车来的学生,步行来拜访的学生,还有那来不了却写了厚厚一封信寄过来的学生数不胜数。 陈府门前的雪被踩得乌七八糟,他难得诗情画意了一把,怜悯了一下落雪,顺便怜悯了一下自个。 老头子最大的学生已经年近四十,学生的儿子都成亲了,一家四口登门拜访,热热闹闹,让老头子羡慕极了,毕竟等拜访客人走,偌大的府邸就只剩下父子二人。 仆人们下去休息,凑在一个房间喝酒都比他们负责两个热闹。 老头子感叹:“非儿在的时候,觉得还没这么寂寞。” 陈平之想起自个儿亡故的前妻,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凌烟公主。 公主殿下再生下孩子的第十个月,坚持出府修行,在寺庙里青灯古佛,为丈夫孩子祈福。 知道内情的人都懂,她真正想陪的是另一个人。 他那么大力推举女子读书工作,便有陈非和凌烟公主的原因。假使她们能像男子那般拥有话语权,就不会被迫分开,去了不爱的人身边。 陈老爷子见他沉默,以为儿子还在伤心,便说:“她是个好儿媳妇,可你也为他守孝这么久,往后大把人生还要过,总不能一直惦记着过去吧。” 陈平之敷衍的点头,心想着,来了,一年一度的催婚。 平常陈老爷子都在书院忙着教导学生,哪有注意力能分散给儿子一丝一毫,也就过年时候闲在家里,看到了学生个个成双成对的来拜访,心里就开始泛酸,想起了老陈家后继无人,跑出来啰嗦几句。等着新年一过,他老人家回了书院,自然就把儿子抛到脑后了。 陈老爷子提议道:“你觉得王含的女儿怎么样?” 陈平之正在神游天外,听到王含二个字骤然回神。 陈老爷子说:“我年轻的时候,欠过王含一个人情,如今这人死的不明不白,像臭狗屎一样没人敢沾惹,留下嫡女实在可怜。王导虽对她们母女多有照顾,但小姑娘到了年纪要嫁人,未婚夫退了她的亲事,如今正不尴不尬地在家里呆着。我就想,反正你也只是续弦,人家小姑娘还年轻,也算是一门好姻缘。” 陈平之在自己心头闪过几个念头,身子往后靠在椅背儿上,笑着开口:“那小姑娘好像不通文墨,我见过她几次,挺沉默的。如果不是跟在王大小姐身后,我几乎不认识她。” “你是续弦,自然比不上头一个好。我还盼着你能把阎良花娶回家呢,可人家会放着好好的皇后娘娘不当吗?”陈老爷子提起这个就长吁短叹,陈非是个好儿媳,因病将离开前还不忘挑个好人家的女儿,可惜有缘无分,没抢过皇帝。 “续弦没人权呀,容我想想吧。”陈平之准备拖延下时间。 陈老爷子:“再想想阎良花的女儿长大,你还后继无人呢。” 他自顾自的说天色已暗,应该不会再有客人拜访,便去关门,实际上是逃避絮絮叨叨的老爷子。 接待了一整天的宾客,累得脖子一动咯吱响,迈着步子都能听到骨头的声音。 他磨蹭着关门,不想回去被父亲念叨,瞧着地面那一片被踩踏过的污雪,出神片刻,便将门合拢,光线一点点收缩,直至最后一刻,外边急促的脚步跑进。 “陈兄。” “霍晏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霍晏额头上出了汗,鼻尖发红,歉疚的连声道歉:“跟我娘走的人家太多,就来晚了。” 其实他藏了私心,二夫人早就说陪着他来,陈家拜访,是他死活不肯。他知道陈平之讨厌二夫人,不想让俩人见面。 陈平之跳了出去,关上了门:“出去溜达溜达吧,我在正厅陪了一天的客人。” 霍晏呆呆傻傻地举了一下自个儿的礼物:“那这些东西呢?” 陈平之拎过来随手放在了门边,然后大步踏进了风雪。 两人在街角转了一圈,一家开门的店铺都没有,索性就在风雪里打转,留下并排一串儿的脚印。 两人也不说话,就是在外边干转,下雪的时候天其实不是很冷,只是地面的积雪堆积越来越厚,行动起来不方便,腿边儿的雪沫带的飞飞扬扬。 终于在街角看见一家小酒馆,二人进去避一避风雪,掌柜是个年轻人,擦了擦桌面:“二位怎么这个时候出门?莫不是同我一般,躲个清静。” 陈平之随手点了两道菜,道:“还真叫你说中了,那你大冷天出来开门,也是躲避催婚?” “还真不是,我是躲避催生孩子。” 先催婚再催孩子,催完头胎催二胎。几乎是每个年轻人都会走的路,大家惺惺相惜,掌柜的还额外送了一壶酒。 烧过的酒最暖身,陈平之自己喝着。还给霍晏倒了一杯:“你就没被催吗?” 霍晏苦笑一声:“母亲不催我,都是母亲自个儿拿决定。” “甭听她的,她能给你介绍什么好人,比我父亲还不靠谱。”陈平之吐槽道:“我父亲已经够厉害的了,先挑了陈非,而后又挑王璐,我的婚姻非得葬送在他手里。” 霍晏眼巴巴的望着他:“你要成亲?” “不要,王璐我见过,并不适合我。我也不想祸害别人,就留着一二红颜知己延续血脉得了。”陈平之心一动,说:“你觉得她怎么样?” 霍晏不怎么出席活动,忽而不熟悉:“我没见过吧。” “王璐是王含的女儿,王含死后,陛下并未大张旗鼓地治罪,但他家的确不行。王丞相和王子异多有照顾,将来嫁人也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唯一的缺点就是那王夫人出自小门小户没见识,讲究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以至于王璐不通文墨,但你应该也不是对女子才学有要求的人。与你而言,倒也算是一门良缘。”陈平之指尖有规律地敲着桌面。 一声声如雷鼓敲在了霍晏心头,他有气无力的低声说:“我不想。” “不想就再看看别的。”陈平之也不勉强,如今阎良花势头正旺,作为小国舅霍晏的选择的确更多。 “要么是我给你介绍,要么是你娘给你安排,你自个儿到半点桃花都不沾惹,和他真的不一样。” 霍晏望着他,他可能没发现,他说起钱太清的时候,眼神总是很崇拜或者说迷恋。 霍晏总觉得,陈平之没有看见自己,只是透过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 霍晏不过就是个像,又不如的影子罢了。 陈平之吃着菜,喝着酒:“今年清明去江南扫墓吧,你这也算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记得带一壶上好的倾家酿,他就爱喝这家的酒。” 霍晏捏着筷子:“你不去吗?” 陈平之道:“我最近刚向陛下上奏贬了一个钱家人,而且后续估计要牵扯到许多他的亲戚,暂时没脸探望他。他一直都想振兴家族,结果在我这儿卡了壳。” “这是你的职责,不必内疚。”霍晏如实的说。 陈平之:“我知道,但面对他的时候总有些心虚。” 霍晏特别想问,你心虚在何处?但他只是勉强笑了笑:“不用心虚,你把他儿子培养的这么好。” 陈平之挥了挥手:“我可不敢居功,我想尽办法都没把你培养成才,早就已经放弃,就想着保你做个钱太清的儿子活着,是你自个儿争气到了如今的位置。我就说嘛,好歹是钱太清的儿子,怎么会一无是处。” 霍晏恍然想起,陈平之有一阵特别好说话,他做什么都随便,原来是放弃的缘故。 即使放弃也没抛开他,皆是因为钱太清。 他还真是幸运呢。 “如果我只是我的话,你会教我吗?”他问的很小声,很轻,像是羽毛落在了水面上。 “你开玩笑吗?”陈平之漫不经心的说:“我看上去很闲?还是你用权势胁迫我?你抱着我大腿哭着喊着求我教你?老实说,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杜绝了我继承父亲书院的可能性。我可不想再交像你这样没悟性的学生了。” 外面的雪很大,霍晏的心被放在了冰雪里。 他捏着拳头,红着眼睛:“陈平之。” 陈平之抬头:“工部有不懂的问题,要我给你补课?那就最后一次,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霍晏说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话:“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丞相,骑在你脑袋上。” 陈平之僵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跟我说说就好,这话千万别拿出去说。” 霍晏咬紧牙关,红着一双兔子眼睛瞪着他。 陈平之:“不过你方才那股气势,真有点儿钱太清的感觉。” 霍晏好不容易攒出来的那股气儿就这么被他一巴掌给扇没了,烟消云散。再怎么努力最后也不过是一道黯然的影子而已。 他含着恶意,言语化作一把刀,而他握在了刀刃上,鲜血直流扎向对方:“钱太清死了那么多年,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你脑海里的不都是我的模样吗?” 陈平之难得地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第二百八十九章 洗尘宴 “皇后娘娘,您得出去一趟,官员死的怎么比百姓都多?” 陈平之负责人员调配,皇帝派遣官员都得知会他一声,阎良花出去有小半年,上到知府下到县丞衙役,都被她一剑给斩了。 掐指一算,足足有三十多个。 皇帝不关心那些死掉的官员,只关心自己见不着娘子,除夕都是独守空房过的。他三催四催,终于把在外流浪的阎良花叫了回来,内心雀跃地开了一朵花,办了场精致的洗尘宴。按着陛下所想,夫妻二人即可,奈何混进来好像没眼力劲儿的,就只能食不知味地吃这顿饭。 阎良花和陛下并肩坐着,一筷子夹起熊掌,久违的奢靡让她想起了在外被折磨的口和胃,决定好好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吃完东西才漫不经心的回答问题:“这只能说明,那一片儿都烂到骨子里去了。” 黄河水泛滥引起的瘟疫横行,阎良花拽着郭蛊过去,甚至做好了可能被感染的准备,结果到那儿一瞧,八阶异能治愈没白白耗费九千万两银子,花粉一撒,吸收的人病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这个时候郭蛊就很尴尬,他手里有方子,但需要煎药熬药,不像阎良花那么方便。所以他就面临一个问题:“我还用不用出手?” 阎良花:“当然用,争分夺秒的救人。” 经过一番商议,两人在破庙里织了个架子,郭蛊负责给那些还能走动的瘟疫患者熬药低药。 阎良花外出游走撒花粉,顺便查一查各村各县各城池的防疫情况,县令知府各地等等相关官员是否尽职尽责。结果自然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多,她的宝剑出鞘,剑剑带血,有的官员吓破的,乖乖听话,果断开始为民请命。还有一些王八蛋还试图围杀她,结果自然是被她反杀,尸首分离。 皇后娘娘出行在外,本想治病救人,搏一搏好名声,结果看着城池路相当中无处求救、流离失所的百姓,再看一看仍旧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官员,一个手痒没忍住,于是成功获得了杀神的称号。 据说御史台弹劾她的奏章已经如雪花般落在了陛下的桌案上,她也已经放弃挣扎,任由史书将自己写成一个祸国妖姬,听那帮大臣在早朝上当着她的面儿数落一二三四罪名。 她向陈平之感叹一句:“我终究是成了红颜祸水。” 陈平之微微一笑:“请您放心,红颜祸水没这种杀伤力,您是杀神煞星才对。” 王子异打断了二人的俏皮话,板着脸说:“你的行事作风有很大的问题,很不好。” 很不好这三个字,一下子触动了阎良花的某些神经,额头上的青筋蹦了起来。 阎良花看向白不厌:“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因为我很不好还要特意来说一声,他以为自个儿是大股东来告知撤资吗?” 陈平之吆喝一声:“娘娘这是吃枪药了,今儿个火气这么冲。” 阎良花翻了个白眼:“我自个儿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的治病救人,诛杀贪官污吏,回过头来叫几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人挑三拣四,我认都不认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三个字儿不喜欢。我就纳闷儿了,我喜欢要当人面儿说叫人知道,不喜欢我还费劲巴力的来我面前说一声,图个什么劲呢,有人戳他眼睛逼他看我了?天天是不是用鸡蛋和咸鸭蛋撞脑袋看哪个疼?” “脑袋更疼。”沈劲果断地捕捉到了这个脑筋急转弯。 阎良花凉凉一笑:“闲得蛋疼。” 沈劲瞧见桌上有鸡蛋,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敲了两下试了试,果然是咸的蛋疼。 白不厌笑道:“一些官员只是上奏折弹劾阎良花,有一个傻缺在御书房外边碰到了,居然直接上前一拱手,当着面儿说皇后娘娘很不好。” “倘若是个漂亮的官员也就罢了,偏偏五短三粗,一张脸经不起人仔细看,初看丑的别致,再看辣眼睛。”阎良花揉了揉自个儿的太阳穴:“见多了王子异陈平之,身边在有陛下、二弟这样的人,我还以为当官儿都是靠脸挑的,怎的就挑中了如此歪瓜裂枣。” 沈劲掐着手指:“我长得很丑吗,不在点名夸奖的行列之内。” 阎良花随嘴夸了一句:“你长得可爱。”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真不像是什么好的夸奖。 阎良花尖酸刻薄了一通,心情分外舒畅,只觉得把这个心中好几天的气都撒了出去。 白不厌安慰:“早就把人调出去了,往后长安城里便没这号人。” 王子异皱眉:“皇后娘娘若不爱听这类话,还是要收敛一下行为。” 阎良花冷笑:“未婚留宿宫中我做了,早朝垂帘听政听了,提着剑杀诸多官员也杀了,我如今收敛行径,可会有人买账?” 陈平之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然后举起酒盏:“喝酒喝酒。”话说再多都没用,不如喝酒。 众人共饮杯中酒,吃着珍馐美味,谈一些轻松的话题。 阎良花疑惑道:“没找霍晏吗?” 霍晏是小国舅,白不厌厚待,他也争气,在工部干的不错,逢年过节,但凡有宴会都有他一个位置。 白不厌道:“位置留出来了。人也邀请,回来传话的小太监说,小国舅生了病,怕传染给皇后娘娘就没来。” 阎良花直接问陈平之:“病的严重吗?” 陈平之摇头:“不清楚,自打春节过后我就没见过他。”一来吏部繁忙,二来是工部繁忙,他们俩各忙各的,愣是一个月没见面。 阎良花觉得奇怪:“工部最近在忙什么?” 王子异回答:“设计黄河流域的水利调配,上个月刚从户部支了一笔购买模型的钱,据说现在还在研究,要是没结果,钱就打水漂了。” 沈劲怯生生地问:“我能申请一批……” “不能。你们军器监年前才申请过一批物资补款,六月之前都别再管我要钱。”王子异冷酷决绝地说。 沈劲:“那我能自己掏腰包补贴一下吗?我有钱。” 阎良花拉着白不厌的衣袖,酸溜溜的说:“我什么时候能说出这么有底气的话?” 白不厌道:“现在就可以,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阎良花哀怨:“陛下说的好听,知不知道管钱的是王子异?” 王大公子铁面无私,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扣钱。 大家正笑着,大总管带着一人匆匆赶了进来。 沈浮如行了一礼:“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阎良花道:“我们宴席都开了半天,你怎么才来?” 白不厌轻声道:“我没邀请他。”陛下可是很记仇。 沈浮如神色凝重:“刚刚信鸽传来消息,北端的小皇帝没了。” 场间顿时一静,鸦雀无声,众人神色各异。 半大的孩子本就容易夭折,而这么小一个孩子去世,又会对局势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白不厌眼眉一压,想起阎良花说的那句话。郭赵祥要杀皇帝,不拘是谁。他总有哪儿想不通,看向阎良花,动了动口型: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他杀不了我,你放心。 阎良花回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对于小皇帝的死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是问:“可知道谁接下来登基?” “不知,北端似乎乱作一团,暂无人提出谁来登基,朝中大师由安平长公主处理。”沈浮如道:“臣已经派人前往北端,着重盯着几家大贵族,一有最新消息立刻回报。” 阎良花点头。 沈浮如汇报完情况便告退,鸿胪寺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王子异知道内情,神色要更严峻一些:“此事是否和他有关?” 郭赵既然能借走楚允文的命,也就能借走别人的命,比方说小皇帝。借命说的好听,其实不过就是像妖怪一样杀人,毕竟有借无还。 阎良花安抚:“放心吧,他还在北端收拾残局,腾不出空来找南楚麻烦,即便是他再找上门来,我也有了应对的策略。” 在外小半年,不光是杀官员、救百姓,还够她做许多事情,来回奔波,为一场即将拉开的序幕做准备。 郭赵不能伤害白不厌,却能伤害阎云,七岁而亡的小皇帝就是个提醒,不想儿子将来死的不明不白,就得杀了郭赵。 白不厌从她的口吻当中听出了杀意,却什么都没问,选择了完全相信阎良花的每一个自信,每一句话。 郭赵看上去神秘莫测,阎良花也很不同寻常。 老爹说,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那么,行走在世界上的异端就应该交给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来打败。 陈平之和沈劲都属于一头雾水的那一个,不知内情。 陈平之摸着腰间插着的扇柄,直接摸索着折扇的侧面,问道:“臣有一个问题,郭赵是敌是友?” 郭赵救过很多人的性命,救了王子异两次,救了白不厌一次。 阎良花说:“我跟他没恩没怨,是友也行,是敌也不怕他。他踏进长安,我必杀他。” 第二百九十章 结束历史的进程 北端小皇帝的一死,上层陷入惶惶状态。 北端从不缺少幼年皇帝,他们都会长大成人,一直到中年病亡,让北端的强大延续下去,没有耽误国家的发展。 这是第一次有幼年皇帝夭折,那个原本在众人心间的话旧事重提。 “郭先生似乎不再保佑我们。” “郭先生似乎无法再保佑我们。” 对郭赵的质疑声此起彼伏,国师那高高的位置更像是高台,众人躲在阴影里悄悄议论,缓缓的伸出手,七嘴八舌像是要将他推下去。 但没有一个人敢真正站出来,去和他正面对抗。毕竟他过往的神迹,以及不会老去的容颜,昭示着他的不凡。 于是那些暗地里藏着的人,将炮火集中在了安平身上,把草率进攻造成的损失都记在了她的头上,声讨声一浪接着一浪,几乎将那个瘦弱的女子吞噬。 宫里宫外都在议论着,宗亲们商量着开宗庙废摄政公主,以此来试探郭赵,却未得到郭赵的反应。 他白日在住所盘膝而坐,直到太阳西斜才起身,将居住几十年的场所收拾一下,只收拾出一个薄薄的小包袱。 无论住了多少年,也终究只是个过客。 郭赵披着一身裹了全身的斗篷,犹如阴影一般,悄无声息地在宫廷里游走着。前往到处理朝政的宫殿,看见在厚厚堆砌奏折后面的安平,四下无人,熄灭了的两个烛火无人来点,暗淡的光映照着夜间的宫殿,显得格外幽深恐怖。 他说:“明儿个他们就要废你,今儿个你不想着对策,还在批奏折吗?” 安平放下了笔:“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今天我还是摄政公主,批奏折是我的职责。至于明日,明日再说。” 郭赵无奈:“还不走吗?” 安平反问:“你要走吗?” 郭赵的确要离开,这里已经没有他要留下来的理由。 小皇帝幼年便听见了刀剑声,所以很快失去了性命,随着最后一任皇帝的夭折,北端的国运到此将止。 不该存在的将要消失,这才叫做顺应天命。 安平沉默了片刻,提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着字。 良久后,她吹了吹纸,将纸张塞进信封里,递给了郭赵:“您走吧,这算是我的别离书。” 郭赵捏着一角,“倘若是竹叶的话,一定会哭着喊着让我带上她。” “那孩子呢?” “和她郭师叔一起先一步离开在安全的地方,处于不安全的只有你和我。” 安平遗憾的说:“被您选中的孩子很幸福,可惜不是我。” 即使郭赵教她读书,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她仍旧不是对方未来计划里的一员。 “你很像洛克。”在郭赵永久存活的生命里出现很多可爱的孩子,让他心疼怜悯并且爱护,他出于怜悯做错了太多事情,付出太多代价。 他转身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黑暗中暗藏着太多的危机,鸟却在空中盘旋而不落下,茂密的枝叶和高高的墙后蕴藏着杀机。 预备好的弓弩等着身影一入范围内,便猛地弹出,带着嗖嗖烈风向人疾驰而去。 郭赵走在剑雨中,分毫未伤。 他是人间来客,命运使者,脱离时间,更脱离人世尘埃。区区弓弩纵然伤他,他的伤口也会迅速愈合,纵使弓箭扎入心口,拔出来就好。 这些刺客很快意识到,没人能阻止郭赵的步伐停下,刀霜剑雨不行,他们更不行,因为对方不是人。 刺客人群中,终究还是有人崩溃,大叫一声,心智本就混乱,如此更加恐惧,不敢像那如神灵一般的人动手。 夜色只留下满地的弓箭,还有凄厉的叫声。以及那一道停步的身影。 郭赵的手一直护在腰间,不让弓箭伤到那一封信。 转角处的长廊挂着一盏明亮的灯笼,挂得高高的,幽幽的光代替了今晚被遮住的月光。 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拿出来展开一看上面的墨迹还没干,被蹭的有些模糊,但每个字儿还是清晰地跳到脑海里。 安平敬上: 我不知道苍天有多高,大地有多厚。只看到寒暑更迭日月运行,消磨着人的年寿。 兄长的背越来越佝偻,我的个子越来越高,只有您什么都不变。 您说,被圈禁在了命运时间里的人不会老去。 您还说,天的东方生有神树,下置神龙衔烛环游。 我幼时不知天高地厚,曾有个念头,我要斩断神龙的足,咀嚼神龙的肉,使它白天不能巡回,夜晚不能潜伏。使老者永不死,少年不再哀哭。让世间不再有别离。 您看了我的日记——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大笑起来:“刘彻求长生,最后只能在茂陵中慢慢腐烂成骨,嬴政求仙药,死后棺车白费了掩臭的腌鱼。长生不可求亦不可取,分离才是人间常态,纵使看上去长久的国家也不过是转瞬即逝,这些都不值得你去强求。” 我幼时不懂,随着逐渐长大,才知道汉代王昭君骑在马上弹着琵琶,奔向黑沉沉的关塞荒野;陈皇后阿娇退居长门别馆,坐着翠碧的宫辇辞别皇宫金阙;春秋时卫国庄姜望着燕燕双飞,远送休弃去国的归老。 更知道,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先生慢走,来生再见。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安平绝笔。 摄政公主注定了不会有好的结果,要么是小皇帝长大后厌倦了这位监护人,要么是监护人做实事得罪大臣又失去权利注定会被秋后算账。 小皇帝已经死了,大臣们会重新推举一位壮年皇帝,摄政公主没有存在的价值,就像是秋后干枯的草,被一把火燃烧干净是最后的结果。 郭赵轻轻叹了口气,顺着来路返还,回到了那个宫殿。 “安平,我来带你走。” “……”安平呈奏折堆里抬起头看见了对方满是伤痕的衣裳,就知道经历了一场恶战。她神色复杂地说:“郭先生不该回来,他们既然敢动手就不会善罢甘休。” 也许是为了映衬的话,四周开始浓烟滚滚。 安平闭上了眼睛:“这里可是皇宫,他们居然敢纵火。这么多年宗亲大臣只把皇帝当成献祭给你的赠品,对这个皇宫真的是半点敬畏也没了。” “我被奉为神灵,还不是有人想杀。人的胆子有时候像芝麻绿豆那么小,有时候又比滔天洪水还要大。” “他们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所以胆子比恐惧大。”安平呢喃:“我也不知您要做什么,我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大火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信仰崩塌,前路迷茫,身边是刀山火海,一旦泄了力,就提不起再走动的心,在原地等待被吞食也是一种结果。 郭赵重复了一遍:“跟我走吧,在历史的滚滚洪流里,不多一个摄政公主,不少一个摄政公主。” 浓烟呛的人睁不开眼,被一团浓雾包裹,安平看上去越发弱小,退去摄政公主华丽的衣袍,她不过就是个正值青春的少女而已。 惠帝被摆上了皇位,成为了献祭者。 她何尝不是被惠帝推出来,在衡量争执过后,同样以牺牲者的姿态被大火所包裹。 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很快被大火烤干:“我不知道您在做什么,也不能阻止什么。可这里是我的家,您要毁了我的家,我怎么能跟着您一走了之呢?” 郭赵收回了伸出去的手,略有些遗憾。 安平:“能让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端国早就该亡,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本该在创立之初就会覆灭。端国影响了真正的历史进程,我必须结束,否则会有严重后果。” “所以那几个皇帝真的是您杀的。” “准确的说是我借走了命,然而就算我不借,他们也会出现痛苦的人生,这是他们原本的命。” 安平愣愣的坐在那:“命不能改吗?” 郭赵苦笑一声:“我改了命,遭到了反噬,所以才要拼命的拨正,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他转身,冥冥之中似乎有天必有大火中开了一条路,让他能够从容离开,火焰照耀着背影妖异,仿佛是一张画卷。 安平伏在已经被火烧着的桌面上,哭得泣不成声。 她的国她的家都被郭赵抛弃了。 历史马上就要修正回来。 北端皇宫一场大火,烧的连绵好几个宫廷,宫殿被毁,残缺不堪,恰如这个国家。 没人能阻拦得了郭赵,也没有人敢去阻拦。 他很轻松地找到了原本约定好的地点,推开了小院的木门,里面静悄悄一片。 他说:“竹叶郭蛊我回来了。” 小院里仍旧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回应。 郭赵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进了屋,从怀里摸出打火石点燃了熄灭的蜡烛,暗淡的火光照亮了内部,桌上放着两个碗,屋内没有打斗过或者多人脚印的痕迹,说明二人主动离开。 第二百九十一章 造反的熊孩子们 郭赵的师弟还有小徒弟都丢了,他孤身一人坐在小院里,半晌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摆弄起了六爻。把分好的四根一组的蓍草全部和在一起,再任意分为左右两摞,取一根左边的蓍草夹在左手,之后的步骤和前面的一样,左右按四根一组分好后,把剩余的蓍草也斜放于旁边不用,再重复一边前面的过程,取完剩余的蓍草…… 一旦他久久不从皇帝身上夺回天命,他的能力就会部分丧失,此时距离他拿走小皇帝身上天命不出一月,他的六爻还很准。 蛊,《周易》六十四卦中第十八卦。全卦的内容主要讲儿子继承父业的事。九二:干母之蛊,不可贞。象曰:干母之蛊,得中道也。 郭赵烦恼地揉了揉眉心,吐了一口浊气。 熊孩子要造反。 …… 人类对未来的期待,是雀跃的梦。 假若一个人提早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对未来感到失望。 最可怕的是他看见过去憎恶的一切,披着未来的外衣又回到面前时,那股对即将到来的已知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我觉得郭赵变态了。”郭蛊下了定论。 他们两个借宿于一间农村的房子里,灯光昏暗,房子矮小,就像是雨后冒出来的一个蘑菇。 屋内有着说不出来腐朽的味道,炕上铺着的褥子有几道灰色的痕迹,不知多久未曾洗过。 这对于郭赵来说极难忍受,他甚至愿意,宿在荒郊野外,也不愿意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呆一秒。 但竹叶不嫌弃,她本身就是苦孩子出身,再加上和郭赵一起在外奔波许久,从不挑环境躺上去,疲累劲儿往上涌便昏昏欲睡:“又不是师父害你睡这种环境,你骂他有什么用?” 郭蛊看了她一眼,假使和小孩说实话,她也未必听得懂。所以他撒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谎,骗竹叶说,郭赵让他们两个去更安全的地方等待。 他必须把竹叶从郭赵上面骗走,为此不惜从南楚抵达北端,用和阎良花商量好的借口留在郭赵身边,眼看着他对南楚小皇帝下手,终于等到了机会,能够单独和竹叶相处。 他怕郭赵找到二人,所以这些天一直在赶路,用谎话去欺骗竹叶,小姑娘天真愚蠢很快相信。 他觉得谎言并不能长期的欺骗一个人,哪怕对方是蠢货,所以想要试着扭转竹叶对郭赵的看法。 “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他是挺奇怪,不过你也奇怪,师兄也奇怪,到处都是奇奇怪怪的人,他反而很寻常。”竹叶打了个哈欠:“晚了一天的路,我快累死了,赶紧睡觉吧。” 郭蛊厌恶的说:“让我睡那种床,除非我死。” 竹叶:“亏得你生在一个富裕家庭,父母纵容,若叫你生在我那样的家,你恐怕要自杀再投一次胎了。” 郭蛊咬了咬下唇:“你知道我是谁?” “小气鬼师叔呀。” “我姓郭,父亲郭璞,晋朝后人。母亲张氏,外祖张机,南阳人,医术精湛。”郭蛊微微捏了捏拳头:“我母亲自幼习得一手好医术,嫁给父亲仍旧钻研,并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她这一辈子救过很多人,也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 郭蛊讲起故事来很有悬疑感,勾竹叶睁眼。 “谁?” “一个年轻人。也就是这个人后来推翻晋朝,几乎将郭姓人杀完,我的太爷爷、爷爷……那些曾拥抱过我的叔叔,还有我意外身亡、从未见过的兄长。母亲和父亲被他放过,但痛苦一直都在。母亲不再治病救人,父亲醉生梦死,我从未看见他们露出一个笑脸。母亲郁郁而终,临死前告诉我,别行医治病,你不知自己会救了谁?”郭蛊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母亲的后悔叮嘱日日夜夜在他耳边回荡,痛苦于他,更像是长辈的传承,无法抛弃。 竹叶青的脸色发白,试探性的问:“那个年轻人是郭赵?” 郭蛊:“不是。北端的开国皇帝洛克。” 竹叶茫然:“那这一切和郭赵有什么关系?” 郭蛊的眼底爆发了滔天的怨念:“因为他住在张家,送母亲出嫁,知道未来的痛苦却从未想着拯救。母亲救洛克的时候,他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明明知道结局——” 郭蛊厌恶郭赵的居高临下,他像神一样俯视众人,又没有丝毫的怜悯,他只会说这是原本的命运。 可他却会因为怜悯不忍而对别人伸出手,原来命运只在他一念之间。张氏没得救,只是触动他的怜悯还不够。 竹叶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想了想道:“师父只是旁观者。” “是呀,他不是杀人凶手,我连寻仇都找不到他。他甚至找到了我,对我很好,可你有没有意识到一点,他可以决定是活着还是死亡,这本身就是很可怕的。” 大家都是人,他却能掌控别人的一生,决定生死命运。 竹叶说不出来话,张嘴好半天,小声问:“师父知道你的想法吗?” “知道,没什么瞒得过他。他也不会在意我的想法,我又伤不了他。”郭蛊也不屑于去隐瞒自己的想法。 竹叶害怕地抱紧了自己的胸口:“那你会报复迁怒他身边的人吗?”比如说我。 在一阵微弱油灯光下,四处都是黑暗的,只隐约可见郭蛊半张侧脸,下巴一侧骨骼锋利的像是一把刀子,无端叫人慎得慌。 郭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竹叶一会儿,对方看得冷汗直流,这才嗤笑一声:“没那个兴趣,何况你也不过是个受害者罢了。” 竹叶嘀咕道:“哪有受害者养的像我这般膘肥体壮?师父有时候是不靠谱的些,糊涂了些,但绝非心很残忍之人,我活了这么久,就看他杀一个人,还跑到对方面前征求意见。那个南安王同意了,他才借走了命。” 郭蛊问:“他有跟你说过,他要杀很多个皇帝吗?” “北国的皇帝是他们自个儿命短,和我师父没关系。”竹叶有些抵抗这个话题,反问道:“你想说师父会杀了师兄?我虽然讨厌师兄,但觉得可能性不大。” 郭蛊:“他不会杀白不厌,他救的人杀不了,所以他在等。” “等什么?” “等白不厌自然死去,阎良花的儿子登基,他了断南楚。” 竹叶骤然一寒,噌的坐了起来:“你瞎说,胡言乱语,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郭蛊:“因为他忙了这么久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我登基为帝,让历史回归正轨。” 每一个字儿都像是晴天霹雳,雷声打得太响,叫着耳根子嗡嗡发晕,听得直迷糊。 竹叶目瞪口呆,神游天外。好半天他才疑惑的问:“当皇帝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这么排斥?” 郭蛊微微皱眉,到了这个时候,她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个问题,脑子果然是装棉花用的吗? 但他还是回答:“我不想我的子孙后代,被他修正,成为第二个北端南楚。” 竹叶“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过了好半天以后,她才大叫一声:“你要和师父对着干?” “对。” “那咱们两个是敌非友?” “……果然什么都没听进去,对。” 竹叶攥紧了拳头,在手心重重一敲:“那我跟你走了,师父会不会认为我投敌?” 郭蛊的脑袋疼得厉害,她考虑的居然是这个问题,真是非同寻常,崭新的脑子没用过,应该很值钱吧。 竹叶嘟囔着我可没投敌,然后躺在脏兮兮的被褥上,慢慢的睡了过去。 郭蛊守在灯边静静坐着,到了后半夜人也犯困,油灯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在不知不觉中悄无声息的灭掉,都没惊动谁。 屋内一片昏暗,竹叶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她腿上都是青紫痕迹,就靠着掐自己一把又一把来提神,动作还得小,省着惊动了郭蛊。 她在后半夜确定郭蛊靠在桌边睡着后,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悄悄的就往出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背后阴森森一声。 “你要去哪?” “师叔,我要找我师父。”竹叶抹了把眼泪,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我就没离开过他这么长时间,我想他了。” 她又不是真的傻,听到郭蛊那番话就下定决心偷偷溜走,然后回去找师父,结果被发现她就只能扮委屈装可怜,毕竟师叔是个给小动物喂毒药的心狠手辣之徒。 郭蛊让她推开窗户看一看。 她把一动咯吱响的窗户推开,要求外边阴森森一片,正好邻着树林儿,那些枝条被风吹的张牙舞爪像是魔鬼一般。 她一个哆嗦,赶紧把窗户关上,觉得四周一片黑暗,怪吓人的,赶紧爬上了炕,坐到了郭蛊旁边,趴在窄小的桌案上,脸埋在手臂窝里,没在试图偷偷跑过。 一个胆小的小姑娘哪里逗得了老奸巨猾的师叔? 郭蛊单手撑腮,缓缓的睡了过去,迷迷糊糊想着,阎良花真的有办法解决不老不死的他吗? 他没得选,只能孤注一掷。 第二百九十二章 没人疼我 竹叶在软榻上翻了个身,丝绸棉被温暖又顺便,比肌肤还嫩,她拢了拢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一团巨大的蚕蛹。 两边儿幔帐往上垂下,轻薄的幔帐不影响清风吹来,纵使到了夏季,仍旧觉得舒适。 四面开着窗户,但树上的蝉早就被宫人黏走,她可以无忧无虑的睡一个早上清晨,比皇帝还要享受。毕竟皇帝不能睡懒觉。 作为一个人质、诱饵来说,这个生活太舒服了。以至于她起先挣扎片刻来证明自个儿对师父忠心耿耿以外,就没再有过什么动作。 她睡到自然醒,梦里都没师父的身影。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宫女听见动静,立马勾开了幔帐,挂在了金钩上。 萤娘:“小姐醒了,正好今日天气好,可以出去走走。” 其他宫女端上了洗漱用品,还有准备好的衣服,竹叶什么都没做,往那一站,配合一下动作,不一会儿就作为精美礼盒新鲜出炉。 她穿着漂亮又华贵的衣服,被簇拥着坐到了桌前。 桌前早就坐着一位气色略差,神情寡淡的少女。 阎良花把竹叶金匮放到了一个寝殿,方便管理。郭蛊则是塞到了东宫,随时查案儿子身体情况,堪称是物尽其用的典范。 竹叶对金匮是有意见的,少女之间总有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和攀比心,所以竹叶在来的第一天就哭哭啼啼的说:“我可是人质诱饵,要求更好的待遇,金匮凭什么和我住在一起?” 郭蛊回答:“三个人都是郭赵捡的,最重要的是我,所以被塞进了东宫。至于你们两个要加在一起才比得上我,入住芳菲殿,假如分开的话就没那么重要,可能分别要去更差一点的宫殿住了。” 竹叶高呼一声师嫂,扑进了阎良花的怀里。 白不厌揪着她的后颈,将她从怀抱里抓了出来。 竹叶有些怕这个师兄,便只能忍气吞声地和金匮住在一起。 值得一提的是,金匮对竹叶的存在压根儿没反应,该吃该住一切寻常。 两人开始吃起了精致的早餐,八菜一汤,根本吃不了,最后都赏给了宫女太监。 萤娘很有仪态的道谢。 竹叶有些好奇:“我记得你之前是跟在师嫂身边的,怎么跑过来照顾我?” 萤娘:“皇后娘娘看中您,怕您受委屈。” 实则是阎良花怕她生出什么幺蛾子,叫萤娘过来盯着。 竹叶扫了金匮一眼,觉得自个儿底气足了一些,骄矜的笑了笑:“师嫂就是疼我,要不是师兄非得拦着,我就能住到坤宁宫去。” 金匮无动于衷,就是身体不好,咳嗽了两声,像个大虾一样弯腰,从脖子处掉出来一个香囊。宫女帮她顺着气儿,像是对着一件脆弱珍宝那般慎重。 竹叶瞧着觉得有些眼熟,陈旧的香囊颜色接近于郭赵怀里的手帕,她眯了眯眼睛:“你那小香囊是谁给的?” 金匮喘匀了气息:“我自个儿的。” 竹叶撇了撇嘴:“你当我傻是不是?那香囊上的针线活一看就是师父的手笔。” 金匮将小香囊放回了衣服里,显得颇为看重。 “他们想找师父的麻烦,你是被师父救的人,打算帮他们不帮师父吗?”竹叶知道自个避不开人的耳目,索性大大方方地问。 金匮本可以不回答,但她却看了竹叶一眼,反问道:“你认为郭蛊是不分青红皂白忤逆师父的人吗?” 竹叶点头:“是呀。” 金匮一言难尽:“那你真是不了解他。” 竹叶属于青春期叛逆少女,尤其出身缘故有点小小自卑,最忌讳别人说自个儿不懂,立马就掐着腰道:“你还不了解我呢,我也没鄙视你啊。” 金贵不再多言。被一个宫女搀扶着出了门。 竹叶踢了一下板凳,也跟着站了起来往出走。 郭赵养了一帮王八蛋,没一个向着他的。 竹叶觉得就算是郭赵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也总有他的理由,但除了自己以外,好像没人关心他的理由。 萤娘跟上前问:“小姐要去哪?” 竹叶说:“我去了解了解郭蛊,看看了解他能不能让我吃饭更香。” 她真是受够了每个人都摆出一副你不懂的姿态,你们懂,那你们倒是说呀。 好巧不巧金匮的目的地也是东宫,竹叶步伐勤快,很快超过了走一步喘三口的金匮。 两人一前一后见到了郭蛊。 郭蛊见了金匮,说:“风大的时候还是要带个遮面,防止凉风入侵。” 郭蛊看了看竹叶,说:“你来做什么?” 竹叶觉得自个儿被差别对待了,撅着嘴:“我来了解了解小师叔。” 郭蛊一脸你要搞事情的冷淡表情。 金匮用帕子遮嘴:“竹叶对你多有怨言,我想还是说清的好。是我多事了,还请公子见谅。” 郭蛊摇头:“无妨,你去坐着,喝一些我刚泡的参茶。” 竹叶:“我也要喝。” 郭蛊扫了她一眼,神情冷冷淡淡:“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喜欢吃什么?” 竹叶一下子被问住,僵了半天,嘟囔道:“我就是不了解你才来问的,怎么可能知道你爱吃什么。你兴许喜欢冰糖葫芦?”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咱们两个回城,路边上有人卖冰糖葫芦,你看了两眼。” 郭蛊道:“错了,我喜欢吃鸡汤白菜。你脑海里的谬论和错误认知就像是认为我喜欢吃糖葫芦一样,我并不喜欢,但你会认为我喜欢并且脑补我喜欢的原因。这不是因为你蠢,而是很自然的一种行为。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会脑补出一套系统,因为大脑不允许你没有想法。在原有的基础上,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太难了。每排除一个你固定的认知,你都会痛不欲生,甚至自我毁灭。所以人的固执就是保护自己不被他人入侵。” 竹叶听的发蒙:“什么意思?” 郭蛊:“说的直接一些,就是你已经认定郭赵是一个好人,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接受。所以我不准备告诉你真相,你也不必来了解我。你要是不配合我,我就武力镇压你。” 竹叶听得直瞪眼睛咬嘴唇,恶狠狠的说:“算你狠,我就知道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她一扭身儿便跑了。 金匮不理解的问:“公子为何不直接说缘由,无论她相信与否,下个种子总是好的。” 郭蛊说:“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知道郭赵不是个好人,那感觉太痛,没必要让她经历。” 金匮道:“公子还真是温柔。” 郭蛊嗤笑一声:“况且让一个笨蛋明白我的意思,那太难了。” 笨蛋正在宫里穿梭,她在宫里住过,走哪儿都跟无人之境,脚步轻快又娴熟,直接进了坤宁宫正殿,宫女都没拦着。 屋里一股饭香,皇后娘娘的待遇是十二菜一汤,这还是阎良花削减过的结果。她早就吃完饭,只是费力的在教儿子吃东西。 阎云是个自力更生的好孩子,拿着木勺的拔,不断戳着碗,饭掉的满桌都是惨不忍睹。 竹叶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去,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笑眯眯的看着云儿,说:“你碗底粘东西了。” 小太子殿下带着怀疑好奇的眼光瞪着她,慢慢把碗翻了过来。 阎良花:“别。” 已经来不及了,碗被倒扣,米洒了一身。 阎云欢快地笑了笑,当成一件有趣的事情。乳娘把太子殿下抱到后面去换衣裳,宫女上前收拾残局。 阎良花眉心作痛:“孽障,你怎么那么混蛋?” 竹叶抱住阎良花的大腿,就蹲在地上,“你看我这么混账,跟白眼儿狼似的养不熟,把我放了行不行。” “好吃好喝供着,你怎么还想着外头?” “这儿没郭赵。”竹叶病怏怏的说:“没人疼我。” 阎良花托着她的小脸:“我疼你啊。” 她也就是试探性的问问,预料到了没人会放自个儿走,所以连挣扎都懒得挣扎。 “那你跟我说说师父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居然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竹叶蹭了蹭她的大腿:“良华哥哥太疼我了。” 初恋,是最可靠的小哥哥。 阎良花笑了起来,又渐渐收敛:“你师父要做一件事情,我们都要阻拦。他身上有那么多武器,必须先打掉了,才能保证安全。” 竹叶想了半天说:“所以我必须离开我师父吗?” 阎良花:“我和他谈谈,谈的融洽就让他把你带走。” 竹叶掰着手指:“我天天都盼着师父来,可他一直都不来,是不是知道你们准备好了阴谋诡计,他索性不要我了?” 阎良花左手在右手掌心砸了一下:“糟了,忘记考虑这一可能了。” 竹叶反而安慰她:“我师父很疼我的,不可能不来赎人。”吧? 阎良花陷入沉思,要是郭赵死不来赎人,就熬到白不厌两腿儿一蹬,阎良花老的提不起剑,那个时候再来对他们儿子下手怎么办? 第二百九十三章 修路 郭赵在街角吃面。 他的时间仿佛静止,对于口腹之欲并无追求,吃点儿也造不成什么伤害,可有可无。 今儿个坐在街角,纯粹是看人修路。 长安城是南楚最繁华的城池,小部分城市中心的道路是石板路,所有道路的形成都由人力来完成,人力的消耗会大大加大,从材料搬运开始到道路铺成结束,耗费的是民脂民膏,无法大面积推广,所以更多则是其余沙石或泥土路。 郭赵在西街,此处多是平民穷人,自然不会有青石板路,原本的路是用熟土和米浆修建的,这也是大多数地方修路的做法。把土烧一遍,就不会生虫或草,用米浆的话则可以砸得更加紧密,使用寿命长。这种办法自秦朝便有,始皇帝陛下下令修路、建造路轨,木制的轨道会将马车的轮子卡在里面,修建得光滑平整,运行的速度非常快,这已经是极其先进的发明。 然而现在似乎得到了进一步更新。 几个官员打扮的人还有民夫在搅拌着什么东西,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官不住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来回跑着,测量着什么。 “现在可了不得,说是皇后娘娘发明了一样东西,叫做沥青,像是这个名字。修出来的路又平又顺用的年头还久,前面儿修出来的路我去瞧了,那可真是好,据说还在上面修铁轨。可不是用一用就坏的木柜,是钢筋的铁轨。而且不止咱们一个地方要铺,城池外的主路都要修。” “这么修路征兆民夫,那还能打仗吗?” “打什么仗呀?皇后娘娘说了,发展经济,提升自己。” “可北端都乱了,据说好几个王爷争皇帝的位置,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打仗,果然是女人当政,胆子忒小。只会对国内动手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改革?看见国外就夹尾巴。” “瞎说些什么,小心我抓花你的脸。皇后娘娘说了,一位伟人说过,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打仗能给你新世界吗?建设才有新世界!” 街角处处都是议论声,郭赵静静听着眼神始终跟着修路的那帮人。 霍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想着阎良花说的话。 先进行工艺流程,然后分格缝,接着铺混凝土面层,搓平压光,最后面层养护。 他指挥着人,铺混凝土面层,涂刷水泥砂浆结合层后,紧跟着铺混凝土,用刮尺找平,振捣密实。 “你们几个人过去搓平压光。” 木刮杆刮平后,立即用木抹子将面层在水泥初凝前搓平压实,以内向外退着作,随时都要检查平整,面层压光宜用铁抹子分三遍完成,大家都松了口气。 霍晏不敢放松:“大家注意一下,吸垫铺设,特别是周边应紧贴密致。” 大家应了一声,继续辛勤劳作。 混凝土面层浇捣完毕后,覆盖细砂。 “让三爷过来一趟,用滚杠进行一下复平。” “是。” 郭赵在人路过的时候适当叫了一声:“这位小兄弟,过来坐坐呀,我请你喝口面汤。” 围观看修路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像郭赵一样会开口相邀。 霍晏有些意外,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好像有过一面之缘,但又记得不是很深。他脾气一向好,便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面摊主人盛了一碗面汤,放到了桌上,好信儿地打听着:“官爷,赶明儿这路往哪边修呀?铁轨修吗?” 霍晏答了一句:“就修正经官路,往连州那边修,铁轨也修,朝廷发现了矿山,够修好长的路呢。” “找到了铁矿不铸造兵器,反而修路。”郭赵微微笑了笑,觉得很有趣。 霍晏意识到他可能不是本国人,道:“即使是和平,也要出不菲的价钱才买得到,如你所见,楚国在赚钱,修一条通畅的路,让马车快速的运送生活物资,确保百姓能够获最大利益。” 郭赵:“楚国放弃战争了吗?” 霍晏:“当然不,战乱与和平一直交替伴随着我们,无论我们有多么地温良恭俭,也不能凡事中庸或寄望于野心家们束手作罢。” 郭赵欣赏的说:“你是真正的聪明人,能修路能做印刷,如果楚国有很多像你一样的臣子,那这个国家应该处于最好的时代。” 霍晏猝不及防被夸奖一句,打从心底的惶恐,从来没人说过他聪明,他的人生伴随的都是笨蛋蠢货花瓶一类的词语。他赶紧解释:“这都是我姐姐想的,我只是执行者。” “我想,哪怕将图纸画出来,也有很多人看不懂。你太过自谦,我想就连提出意见的你姐姐也会认为你是个执行能力超强的天才。”郭赵想起了自己监工修路的那些岁月,心中萌生出了怀念。 霍晏微微一怔,迟疑道:“恕我冒昧,您是……” 郭赵还没来得及答话,便有一道身影停步在霍晏面前。 霍清渺几乎是以提裙疾跑的速度抵达,气息微微有些喘,极力保持平静:“二哥,我夫君过生辰邀请函都寄到了府上,眼看着时间变到了,你怎么还在这耽搁?” 霍晏有些茫然:“早上出门匆忙,母亲忘了提醒我吧,我竟然未准备礼物。” “没关系的,只要你人到的就是最好的礼物。”霍清渺扯了扯嘴角,强行挑起一个笑,视线平移落在了郭赵身上:“这位是二哥的朋友吗,也请一起去府上喝杯酒吧。” 霍晏想说不是,霍清渺不动声色地一脚踩上。 她今日本是要出城烧香,因好几处修路不能走,绕来绕去才绕到这,正巧看见了霍晏和他身边的人。 沈浮如身处于鸿胪寺,上次送北端摄政公主一行人离开,霍清渺曾经送夫君一段路,恰巧看见过郭赵。 前几天她进宫,看见了竹叶和金匮,嘴欠的问了一句:“这是给陛下准备的?” 白不厌嘴角一沉,笑容不复:“这是用来钓郭赵的。” 她吓了一跳,没敢再多问,也不清楚事情始末,就知道陛下想抓郭赵,自个儿夫君一直在排查北端来的商人流民找的也是这个人,所以当街看见二哥同人讲话,当时两眼一黑,就一个念头,不会要闯祸吧? 她想将功补过,也想立功,于是冲上前来,脑子里胡乱钻出几个念头,随便抓了一个就扯了出来:“……一起去府上喝杯酒吧。” 郭赵笑得不动声色,“好。” 霍晏脚疼的厉害,又不敢声张,只得告诉了其他人自个儿暂时离开,他们继续修路。 二人翻身上马,并肩而行。 霍清渺回到马车,用帕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在心里给自己打足气儿,掀开了帘子,眼神闪烁,打听起来:“这位先生不知在哪儿高就呀?” “从北端来的。”郭赵倒也坦荡。 “我听说那正打仗内乱呢。”霍清渺试探着:“先生怎么没趁着战乱建功立业,反倒是跑到了南楚来。” 霍晏听着对话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常年被忽视轻视的他习惯性的保持了沉默。 郭赵道:“战争的艺术在于你对山头另一边的情况了如指掌,可那样又很无趣。” 霍清渺没听懂什么意思,微微蹙眉。 郭赵微笑着问:“夫人对战争很感兴趣?” 霍清渺犹豫一下,说:“我听夫君说朝廷上提了几次攻打北端,王丞相和王大将军都是主战派,但陛下并不同意。” “战争总是由老家伙发起,年青人上阵。历史总是在重演,但这一次被掐断。”郭赵的笑容里面有了几分真意:“这很有趣。” 霍清渺不太舒服,她觉得自个儿就像是在和阎良花对话。对方也总是一副“我什么都看破,我笑看你犯傻”的态度。郭赵要比阎良花温和,更加平易近人,但霍清渺觉得他们骨子里没差别。她心浮气躁地一甩车帘,脑子有些乱,只能祈祷自个儿那个小丫鬟机灵一些,尽快向宫中通禀。 她让车夫别尽快回家,带着两个人在街道上一圈一圈的绕,因为四处都在修路,所以绕路看着也不太明显。 霍晏很快察觉不对劲,习惯的保持着沉默。 郭赵坐在高头大马上,仿佛一切都为察觉,饶有兴致地扫过道路两侧。那里有图书馆、女学堂、小学、纺织铺子等等,密密麻麻如雨后春竹一般长出来的设施。 纷纷杂杂的树叶飘落在铺满残花的石阶上,小贩沿街叫卖,小儿一起拍着手在街上拦着一个喝的醉醺醺老汉高唱《白铜鞮》。赶出来的娘揪着一个孩子的耳朵问:“笑什么呢像个傻子?” 小孩指着那醉汉说:“他像山公一样烂醉如泥。” 娘道:“还在这嘲笑人家,你若不好好读书,将来也只能像他一样踌躇不得之类的喝酒,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小孩一本正经道:“老师说,秦丞相李斯被秦二世杀掉,临刑时对他儿子说:吾欲与若(你)复牵黄犬,俱出上蔡(李斯的故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晋朝的羊祜镇守襄阳时常游岘山,曾对人说: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使人悲伤。 祜死后,襄阳人在岘山立碑纪念。见到碑的人往往流泪,名为堕泪碑。 如今碑也已剥落,再无人为之堕泪了。 一个生前即未得善终,一个身后虽有人为之立碑,但也难免逐渐湮没,不能有月下倾金罍这般快乐而现实。那清风朗月可以不花一钱尽情享用,酒醉之后,像玉山一样倒在风月中,潇洒和适意,又怎么成了郁郁不得志的喝酒?我又怎么会笑不出来呢?” 车夫牵着马车慢慢走过母子二人,霍清渺啧了啧舌,“现在的小孩子太厉害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人 阎良花该庆幸,她平日对霍清渺还算纵容,沈浮如的官阶不低,所以霍清渺的丫鬟才能得到守卫的层层上报,最终将消息递到皇后娘娘的耳边。 彼时,皇后娘娘还在早朝大殿上帘子后。 在陛下宣布退朝后,几个大臣就像是钉子户一样在大殿内扎根,喋喋不休,孜孜不倦的想要改变陛下的意图,发起对北端的进攻。 主要是王昱那边想发起战争,连上了好几道奏折请战,让王家的人心都活跃起来。一个家族也是需要领头羊的,王丞相年纪大底下的人心浮躁王子异紧紧地站在白不厌这边,所以像王昱靠拢的人越来越多。 君王和臣子仿佛是永远的敌人,但还要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陛下,将军是对战场最有把控的人,王小将军几次请战肯定是有把握,。 “战争,这事太重要,所以不能交给将军。”白不厌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臣子急声道:“这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北端乱成一团,各自为战,错过这个机会,南楚将何时强大起来?赢得战争,才能使和平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白不厌不咸不淡:“可朕觉得,战争使多数人流血,却养肥了少数人。” 一场战争,消耗国库消耗粮草,这些不会都给军人用,反而会被层层剥削中饱私囊,这也是这帮人张牙舞爪想要开启战争的缘故。 楚国发展的这么好,一切都在欣欣向荣,粮食产量在提高,新发现的粮食推行下去,百姓粮食富足之余,开始填饱精神,使得商业繁盛。那么多的经济没落在他们手里,如何能甘心? 白不厌和他们唇枪舌战的几个来回,大家都肚子空空作响,但臣子们就是不肯善罢甘休。 就是在这个时候,大总管匆匆进来,在帘子边儿低声禀报了两句。 阎良花直接掀开了帘子走了出来,底下鸦雀无声,一个个盯着脚尖儿,仿佛看不见这个碍眼的皇后娘娘。 阎良花说:“陛下、诸位大人,你们继续商讨,我便不在此作陪了。” 白不厌直接宣布自己还要回去批阅奏折,再不奉陪这口水车轮战。他追着皇后的身影匆匆走向后殿,底下的那群臣子便又有了议论。 “像话吗?居然叫一个女人摆弄!” “慎言慎言!” 谁叫阎良花能拿出的花样繁多,促使国家昌盛,连御史台都闭紧嘴巴,不去招惹皇后娘娘。 他们只能寄托于王昱身上,希望王小将军的脾气和他父亲一样暴躁,再来一次一言不合围长安。 走廊长而曲折,突起的屋檐像鸟嘴向上撅起。 楼阁盘结交错,曲折回旋。 阎良花脚步轻快,带着笑:“陛下怎么跟出来了?不怕王昱一怒之下带兵谋反?” 白不厌讨厌王昱:“朕就算一条腿进了棺材,也还有另一条来踢他的屁股。” 阎良花被逗笑,倒不认为王昱会谋反。 当将军的征战沙场,冲锋陷阵,未必喜欢身陷宫廷各方权衡的生活。 她想起自个儿最后一次见王昱,就是陪白不厌御驾亲征时,那时已经决定班师回朝。王昱堵在她帐篷门口,问能不能不走? 阎良花反问:“你会为了我抛弃你的将军生涯吗?” 王昱从来没想过,理所当然的说:“当然不会,我不在战场上,能在哪?” 阎良花笑着说:“白不厌可以为了我不当皇帝,也可以为了我当皇帝。” 王昱满怀恶意的说:“那他一点个性都没有,一点自我也没有。” 阎良花:“他的人生以我为基准。就像你离不开战场,他离不开我,谁比谁更自我?都是有执念的小孩子罢了。” 王昱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眼里有不甘,也有因为生气而涌现的泪:“我也喜欢你,我虽不在你身边,但知道你在长安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我很清楚你有在为我保驾护航。”阎良花冷静而又残酷地说:“现在我要走了。” 要留在战场上的人是追不上来的,有些人天生就是为战争而生,统帅六军,战无不胜。 “你在想什么?”白不厌发现她走神。 阎良花:“霍清渺在街上看见了郭赵,让她的婢女来通报我去沈府,我想把郭蛊带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实在不行就群殴,陛下,要不要带上剑?” 白不厌沉默了片刻说:“我觉得剑杀不死他。” “猜到了,他能长生不老,哪么容易杀。” 白不厌和阎良花去了东宫,准备接了郭蛊便前往沈府,结果东宫正热闹。 小太子殿下哄睡了乳娘,悄悄的溜出去,爬到了东宫的假山上,下人们乱作一团——在底下接着,上去抓人,反正要确保太子殿下安全。 在一片慌乱的人群中,有几个人就比较显眼。 金匮拿着一个用布包的娃娃晃着,吸引小太子的注意力,省得太子殿下发现有人抓他再一惊慌手足无措的掉下来。 竹叶在那儿指挥着:“对对对,握着那一块儿凸起,然后小脚往上一踩,对,就迈过去了。我像他这么大都能爬村口的树,手叫一个稳。” 郭蛊分析:“从这个高度摔下来,骨头应该不会有事,但会磕破皮应该会流血。” 阎良花只觉得身边一冷,白不厌蹭的窜了出去,像是一阵风越过了人群,脚尖儿在凹起的假山石上点了两下,人便腾空而起,犹如一只白鹤落在了顶端,单手抄起熊孩子,向后纵身一跃一个回身,便稳稳地落在地上。 小太子还没反应过来,半天才笑呵呵地拍着手:“好玩。” 白不厌吐出一口浊气:“迟早被你吓死。” 阎良花冲上去给爷俩鼓掌:“真是勇敢。” 郭蛊冷静的泼凉水:“皇后娘娘,您这样教育孩子会让他以为自个儿做对了,然后做出更加出格的事。” 阎良花停止掌声,捏了捏小太子的脸颊:“怎么跑的那么高?” “我想和太阳说话,离远了怕它听不见。”小太子奶声奶气的说。 白不厌将他举高放置自己头顶:“现在能听见了。” 太子殿下笑着说:“太阳是个胆小鬼。爹爹我说完了。” 阎良花:“……你这是在嘲笑它?” 太子殿下认真:“太阳只有白天才敢出来,很怕黑,是胆小鬼。” 槽点太多,一时间无从下口吐槽。 阎良花一言难尽,深吸一口气,看向郭蛊:“让你给我儿看病,没让你叫他毒舌。小小年纪就知道嘲笑人了。” 郭蛊冷笑:“太阳可不是人,皇后娘娘比太子殿下还没常识。陛下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是你师叔。” 白不厌眯了眯眼睛:“我们正要找你师兄。” 竹叶原地蹿起,一蹦三尺高,脸上都是喜色:“我师父来了?” 阎良花果断作出安排:“郭赵跟我走,竹叶金匮留下来看孩子。” 竹叶的脸色顿时垮掉:“我不要,我想见他。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他?因为他是个很坏的人?” “把人分成好和坏的是荒谬的,人要么是迷人,或者乏味。”白不厌微微一笑。 阎良花心想,你这么说,是因为自己不在好人的行列之内吧。 反正大家一致决定竹叶留守,反对无效。 太子殿下被塞到了她怀里,她把有些犯困的太子殿下抱进了屋,放到了小床上,乳娘不敢再睡困,寸步不离地看着。 殿外归于平静,竹叶就坐在方才太子殿下攀爬的高高岩石上,双手托塞,这儿的风景不错,能看见高墙红瓦的镜头似乎是一座极高的殿,华丽冷冽的穿破云霄。皇宫太大,从前有郭赵陪着竟从未觉得。她想,就算是郭赵做了天大的坏事,她也站在他那边。但少女没法跟旁人说自个儿的勇气,就只能暗暗蓄力。 她拿着师父送给她的六爻,算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是生,这才安心不少。 “听说你事从郭先生,擅长起卦问命,能否帮我算一卦?”金匮弱弱的声音响起,就站在山石下,仰着头纤细的脖颈像是树枝一样,一扭就能断掉。 竹叶面无表情:“算一算,你能活多久?” 金匮摇了摇头:“我想问问,小公子能否平安顺遂,百年无忧。” 竹叶撇了撇嘴,最讨厌他们秀恩爱。她哼了一声:“他一个大夫能治病有什么好问的?反倒是你该忧心一下自己吧。”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你可知这世上最毒的是什么?” “郭蛊的嘴。” “是我的血。” 竹叶想,那还挺搭配的。 金匮说:“我父亲也是医者,但他走了偏门钻研毒药,最后用我试药,我身上都是毒,被郭先生捡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公子对我身上的毒很感兴趣,但他说解不了,只能就一天看一天,兴许哪天就死了,但我实在放不下公子……” “好了好了,知道你可怜了。”她不情不愿地摆弄了一下,然后越算越心惊。她重复了好几遍,结果都不如人意。 第二百九十五章 梦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呀……”郭蛊就应该作为恶人,因为老天爷不长眼睛而长命百岁。 可是,这卦象显示不妙。 金匮问:“怎么了?” 竹叶好半天才说:“我好像和师父一样,算的都不准了。” 金匮脸色惨白,咳嗽的特别厉害,“是死?” 竹叶脑袋隐隐作痛,她又算了一遍,奇怪的是结果被更改,是生。她笑道:“师叔平安,果然是我不准了。” 金匮:“竹叶,保护一下他好不好。” 竹叶:“需要被保护的是我吧,师叔毒医过人,还尖酸刻薄,又有天命庇护,我才是那个小可怜好吗?” 金匮眼泪落下:“竹叶。” 竹叶一慌:“你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我……行了行了,我保护他……”保护过大头鬼,那就是个欺负别人的祸害而已。 金匮被宫女搀扶着下去休息。 竹叶却心里有疙瘩,自打学会后,就没算错过。她为此还自鸣得意,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结果,她好像要步师父后尘呀,苍天呀,她不要当算命不准的神棍。 她坐在榻上摆弄着六爻,脑袋疼的厉害,干脆趴在桌面上休息,稀碎磨人的疼痛让她慢慢的睡了过去。 【竹叶的师门叫做元亨门,在周易里代表着吉利。 据说当初师父决定创建师门,用六爻问卦,大吉,于是便叫了“元亨”这个名字。 所以就注定了他们师门和吉利无缘。 师父亡故,门下只有两个弟子还在奔于逃命,也验证了这一点。 暮色从远处的山道蔓延过来,薄云在山岩之间栖宿,月影跟随着波浪轻翻,人的影子在地面一寸一寸被拉长。 郭蛊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鞭痕,污垢蹭的满身都是,头颅处不断冒血,干了头发打结,活像是从牢里刚捞出来的。 其实也差不多,他是竹叶从刑场上救下来的,二人奔波逃命,郭蛊时昏时醒,最后一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拖到了江岸,身上的伤口被胡乱包扎,恶臭和药味混杂。 他的手臂搭在竹叶儿的肩膀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对方身上,被拖拽着往前走,每走动一步都牵扯到伤口。 但这不是重点,他发现竹叶手中拿着一根竹竿,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正在探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你的眼睛为什么蒙着纱布,纱布为什么有血?”郭蛊的声音沙哑。 竹叶故作轻松的说:“我要救你,总要付出些代价。其实也没事,就是不断渗血,但还能看清个大概轮廓。” 郭蛊深吸一口气:“盲虫。” “嗯。” 盲虫是一种毒,涂在眼睛上不会当即失明,只会又疼又痒,无数个虫子在瞳孔上攀爬咬着,不断的流血,就像是哭出来的眼泪。十天半个月后,流尽最后一滴血泪,这双眼睛也就废了。 这种毒药就是用来折磨人玩儿的。 郭蛊气得身子发抖:“谁让你救我?” 竹叶蒙着白布的眼睛渗出了鲜血,轻快的笑着:“你能赤着脚,抱着我在火堆里走上一条街。我还不能玩一玩刀下留人啦?” 她动了动头上的斗笠试图压得更低,搀扶着师兄走上码头。 夜间静谧,船停在岸边,被巨大的铁锁链捆着。 竹叶抬手一掌,将锁链震断。 “上船。” “等等。” 郭蛊耳朵动了动放眼四周,互相追飞的鹳鹤已渐趋安静,捕得食物的豺狼争斗声喧停下,山林中静谧不已。他反手搂住竹叶的腰,连连后退,伤口迸裂,不断淌血,和那些发脓的伤口混合到了一处。 他倒吸一口凉气:“走,这里让人包围了。” 那船底噌了一下,有人蹿了出来,溅起了无数的水花,直直的向竹叶袭击。 竹叶反应极快,手中拿着一根修长的竹竿,在地上点了点,越身一跳,纵身格挡,竹杆两边都化作利器,像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黑衣人击打过去。 她的眼睛虽然只能模糊看个大概轮廓,但耳朵因此极为聪明,长剑自耳边划破,空气中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竹杆和兵器相接的声音。 竹叶很快发现,这帮人并不想杀自己,最多是想伤人。 郭蛊那则是处处杀意,竹叶保护他但处处受到限制,有时刀子落下来不及挡,她便伸手去挡,已经被伤到了好几处。 四面八方都让人围住。 此处是江边,她可以跳江逃跑,但郭蛊不会水。 就在这时,有人喊,声音隐隐回荡着:“竹叶姑娘,可是郭公的小徒弟?能断生死,能算国运,能救苍生,能解皇室之困,还知长生?” 竹叶掏耳朵,茫然的问郭蛊,“我的确是师父的徒弟,不过后面那一连串的话是怎么回事?” 郭蛊脸上阴晴不定,“我终于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了。” “什么?” “改命。元帝在位六年而亡;明帝在位三年而亡;惠帝四岁登基,二十一岁亡故。他的幼子成帝登基,二十岁亡故。除了开国皇帝,竟是一个活过三十岁的都没有,如今的皇帝才六岁,谁知道他能活多久?”郭蛊冷笑:“偷来的国运,就注定了后嗣难安。” 竹叶反应过来:“他们想让我改命?” “是啊,大张旗鼓的抓我杀我,都是为了你。”郭蛊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师妹,“你可以跟他们走,他们不会杀你,但会杀了我。” 竹叶想了想,冲着对面的人说说:“我就是郭公的小徒弟,我和我师兄同生共死,他若死了我也不活。” 她可是非常重情重义的,答应了金匮和师父保护师兄,就会一直保护他。 那边黑雾当中走出一人,身上披着黑斗篷,帽檐遮住了半张脸,依稀可尖尖尖的下巴,说:“你还护着他?郭公就是他杀的。” 竹叶眉头一皱:“这种谎话就不用再说了,很可笑。” 郭蛊也不辩解,只是直直的看向对方:“劳烦摄政公主亲自来抓我。” 竹叶一惊:“安平?” 若她与师兄是亲人,那她和安平便是好友,数十载的交情。她双眼半失明状态,竟是没认出来。 安平掀开了帽檐,露出了清瘦的一张脸:“竹叶,你迟迟不露面,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只能出此下策将你引出来,你快到我这边来,你师兄就是个畜生!” 江水汹涌,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岸边停着的船,试图将其掀翻。 竹叶拧起眉头,声音穿过那些海浪声:“安宁,我了解我师兄,大家可能有什么误会,让你身边的弓箭手放下箭。” 她护在郭蛊的身前,随时准备以身躯挡。又怕师兄不安,悄悄的许诺:“我和你同生共死。师父说,我们……” 她话没说完,只觉得腹部一阵疼痛,低头只勉强看清楚了一个影子,似乎有一只手臂握着匕首插进了自己腹部。 鲜血在往出流,生命也在往出流,死亡降临的一瞬间,往往是惊愕,又措手不及的。 她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师兄杀我。 是——她出门前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死里逃生。 结果果然和师父那般,算什么都不准。 郭蛊没什么表情:“既然师妹不杀我,那我杀你。” 竹叶下意识的伸手捏住了他的脖子,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捏碎对方的喉咙。 但她没那么做,她的手往旁边挪了几寸,紧紧捏住他的衣襟,防止自己倒下。哇的吐了一大口血,呢喃着问:“师兄,我是不是在做梦?” 郭蛊的脸皮抽了抽。 反倒是对面的人反应更加强烈:“你在干什么?你好恶毒的心肠,杀了你师父,竟然还杀你师妹!” 他面无表情的说:“既然连师父都能杀,何况是师妹。” 他伸出手用力一推,直接将竹叶推到了那一片冰冷的江水当中。 她的四肢沉重的像是铅块,不断得坠落着。 冰冷而刺骨的含义蔓延全身,腹部的阵阵疼痛,让人想要大口的呼吸,但涌入肺部的全都是冰冷的水。 隐隐约约,有声音传入水中:“你们想改国运是吗?可是如今,郭公的弟子只有我一个了。” 师父说,我们是彼此最后的亲人。 前尘往事浮现在眼前,悲欢荣辱都染上了灰色,细细回想,看得竟也不是很真切。 竹叶想,若浮生一场梦,这场梦真的太跌宕起伏。】 冰冷的水沒过头疼,令人窒息,她太难受,大叫一声睁开眼。周围宫女吓了一跳,慌忙上前问:“小姐怎么了?” 竹叶脑袋里只有零星的故事,回忆噩梦都不太真切,她大口呼吸,苦笑一声:“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居然管师叔叫师兄。不过梦里的师叔也很可怕,好像要杀我。” 宫女笑道:“准是郭小先生太严肃。” 竹叶:“像王大公子那样的才是严肃,他那样的明明是尖酸刻薄。你们可别告诉他。” 引起了一阵哄笑。 竹叶嘀咕着,“怎么会叫他师兄,师兄是皇帝呀。” 她并不知道,那是原本的命运轨迹。 第二百九十六章 真正的历史 半路突然下了一场雨,霍清渺没法再让车夫拖延时间,只能先去了沈府。结果刚到府门,小雨便停,阳光一照,略有些湿的衣服直接晒干。 霍清渺:“……”她想满嘴脏话,以此来发泄一下心中的忐忑。 她真的很想干点儿大事,所以把郭赵领回家,但又怕真的闹出了大事没法收场。 此时已经是进退维谷,只能硬着头皮领人往府邸进。 霍晏左右张望,只偶尔看见下人,并无其他客人,可见今日不是沈浮如的生辰,他没记错妹夫的生日。 骤雨过后,蓄满水的池塘平静无波;清澈的池水犹如一面明镜,映照出屋角檐楹。 曲折的堤岸弥漫着荷花清幽的香气,圆圆的荷叶重重叠叠的覆盖在池塘上,然而今年萧瑟的秋风吹得早,荷花已凋零。 东风忽然吹起,下垂的柳条袅娜起舞,柳枝上的水珠洒向池中的荷叶,发出一片清脆悦耳的声音。 郭赵停下了脚步:“就在这儿坐坐如何?” 他的口吻是征求,但霍清渺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好。” 于是大家就在小花园的凉亭里坐下,郭赵没有问生日宴会,他好像一开始就知道霍清渺的目的,只是静静的等人。 大家都沉默的坐着,连个话头都不敢起,就怕一句话接不上,气氛更加尴尬。 这样的沉默没持续多久,被另一拨人打断。 沈浮如和陈平之并肩走来,两人只是恰巧路过,穿过花园去书房,结果瞧见了凉亭里的一行人。 陈平之脚步加快,进了凉亭:“你怎么在这儿?” 霍晏头也不抬:“来给妹夫过生日。” 霍清渺怕丈夫穿帮,重复了一遍:“对对对,给夫君过生日。” 沈浮如紧随其后,确认自己没有因为最近公务繁忙而昏了头脑,更加确认自个儿在两个月前就过完生日。 他没有拆穿那姐弟的谎言,因为已经看见人群中坐着的郭赵,背后泛起凉意,一个被各种排查的男人,正堂而皇之的坐在他家里。 郭兆微笑冲他点头:“生日快乐,上次离开南楚,承蒙少卿相送。” 霍晏茫然片刻,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某一日进宫汇报公务,在宫道上和一对师徒擦肩而过,因为小姑娘更吵闹一些,他只看向小姑娘。 被忽略的那个男人叫做郭赵,北端的重要人物。 气氛一下子糟糕起来,至少霍晏的深情没有之前那么自然。 陈平之绕到他身后,用三根指头按了按他的肩膀:“你回家一趟,找一找我从前借给你的金匮要略,给我送来。” 陈平之会送书给霍晏,但只会送一些和木匠结构有关的书籍,这其中并不包括金匮要略这种医术。 霍晏很清楚,对方是想将自己支走,避开危险,但他拒绝了:“改天吧。” 陈平之盯着他看,眼底闪动着明显的不悦。 臭小子迟来的青春叛逆期很严重,也没性情大变,就是行事作风和从前不太一样。从前的霍晏是个鹌鹑,现在的霍晏是个会啄人的鹌鹑。 陈平之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的和霍晏交流过,自打上次不欢而散后,霍晏无师自通的学会躲人了。他邀请过几次对方一起吃饭,在对方或躲或避的情况下也就熄了心思。 陈大少爷的脾气不好,不喜欢哄任性的小孩。 他微微弯腰,在霍晏的耳畔留下一句话:“乖乖的听话,否则打断你的腿。” 哪里有镇压,哪里就有反抗。 霍晏的嗓子微微发抖:“攻击朝廷命官是要判刑的。” 陈平之挑了挑眉,“可以呀,还会拿这个威胁我,用不用把你调到刑部去?” “吏部也不能随便调任官员,须得得到陛下同意。” “你翅膀硬了?”陈平之脸色一沉。 “我必须长大,像个大人那样去参与争斗,孤军奋战,所以坚不可摧。”霍晏即使说着这样的话,神情仍旧踌躇不定,可见他是真的胆小,也是真的毫无退路。 陈平之嗤笑一声,无端散了几分气:“你是中二少年吗?” 霍晏被他嘲笑,郁郁寡欢:“至少我不爱同人拌嘴。” 霍清渺几次想顶嘴,但碍于陈老师的威严还是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 最后还是沈浮如给了个台阶,“陈兄还说人家,你年轻的时候不也站在画舫上,大声喊,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吗?” 郭赵听了这话,抬起眼帘看了陈平之一眼:“是个很有志气的话。” 陈平之莫名其妙的觉得对方在以长辈看孩子的方式看待自己,他便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不是我说的,是我很崇拜的一位前辈说的,可惜英年早逝,没怎么改变过这个世界。” 霍晏的脸色又苍白了两分,但大体还算从容镇定,自己一辈子从旁人口中听到有关于父亲的事,都不及从陈酬口中听见的多。 郭赵感慨:“大多数人的一腔热血,流干全身,也不足以浇灌世界,早点放弃也是好的。我只是针对这句话发表评论,并无其他意思,好久不见呀。”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一个方向,阎良花和白不厌以及郭蛊已经抵达。 “我不信你明明是眼睁睁看着我说的。”阎良花道。 白不厌轻飘飘的说:“而且话改口的太快,上一秒还夸人家有志气呢。” 郭蛊:“有志气也可以放弃。” 阎良花:“弟弟,你站在谁那一边的?” 郭蛊微微尴尬:“你,不过我是你师叔。” 阎良花翻白眼,现在小一辈连起手来欺师灭祖,还在这排辈分呢? “师门都没有。”阎良花吐槽:“争辈分有什么用?又不能有掌门继承。” 郭赵幽幽的说:“我们有门派,就叫元亨派。” 白不厌:“我怎么不知道?” 郭赵:“我刚取的。” 阎良花嘲讽:“命运让你取得?” 郭赵面不改色瞎扯谎:“对。” 阎良花:“命运是个婊子。” 陈平之在旁边插嘴:“听上去很像那些逛青楼还不想给钱的男人的话。” 阎良花拍了拍白不厌的胸口:“我逛青楼,你花钱。” 白不厌宠溺的笑着:“好。”做梦。 两个人恩恩爱爱羡煞旁人,但谁都看得出来,过分活泼的阎良花就是在插科打混,来缓解大家紧绷的情绪。 霍清渺沈浮如,还有陈平之霍晏都是意外卷进来的无关人士,她不想牵扯他们,所以轻轻一笑:“郭先生我够意思吧,我丈夫掏钱请你逛青楼,您这边请。” 沈浮如看出了事情不简单,慎重的开口:“我也一起。” 霍清渺一听,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不行!” 平添一桩波折,看着还挺有趣。沈浮如低声向霍清渺解释,霍清渺又羞又恼不肯吭声。 郭赵坐在那没动,苦口婆心的说:“已婚妇人还是要收敛一些,不要欺负我徒弟善良乖巧。” 陈平之用眼梢扫了一眼白不厌,这人若是乖巧,那世界将不会再有战争。 “师父见面不提我也不提竹叶,还以为你已经不要徒弟了呢。”白不厌眼帘垂下,声音像是被风吹起的羽毛般轻柔,细微的神情略显得委屈,让人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哄他。 郭赵平静地说:“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自然不需为师担心,竹叶有你和郭蛊在,我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郭蛊尖锐直率的插入主题:“那你来做什么?” “就是随便聊聊天。” “聊天好呀,我最喜欢聊天了,你活了多久?什么时候死?”阎良花问。 郭赵的眼神有些迷茫:“不记得了,假如你能像我这般活这么久,也不会记得每一天。” “我对长命百岁不感兴趣,人类的性命短暂而璀璨,代代延续才是永恒。”阎良花想。你敢动我儿子,我就跟你拼命。 郭赵对这番话报之一笑:“我眼底的世界是本质,是最真实的世界。所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命运不允许一只麻雀栖息于枝头,一个帝国怎可能不沐浴它的恩典而崛起? “话听着还挺有觉悟。大彻大悟是因为痛彻心扉吧。”阎良花报以嘲笑:“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郭赵还真说了:“我第一次以为自己能摆脱命运,是我将汉朝的历史扶正后,我终于可以陷入久违的长眠。然而不久之后我再一次的醒来。” “理由?” “虽然拨正了轨迹,但出现了问题,汉朝该灭亡时,国家继续延续下去了。那个国家繁荣昌盛是最好的时候,但却不符合历史。”郭赵至今都想得起来当时的场面:“我没办法毁掉一个稳定的国家,甚至期盼他们长久,百姓安居乐业。然而违背天命的惩罚出现了,这个国家出现了洪水泥石流疾干旱每一桩一件都要人命。这是代价和惩罚,你懂吗?” 郭赵知道阎良花的意图,想要保证国家长远的发展下去。但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君主能承受被天命丢弃的后果。 两个人在对视,阎良花平静:“洪水来了我疏通,山川崩塌我重建,瘟疫传染我医治,哪有什么需要被修正,人们创造出来的就是历史。” 第二百九十七章 非人 阎良花私下和白不厌商量过好几次,要怎么解决郭赵这个麻烦。 杀人有难度,一旦真的撕破脸,就是不死不休的地步。没人愿意沾着郭赵这么一个神鬼莫测的敌人。 如果不想杀人,那么就只能改变郭赵的想法,这一点比杀人还难。 一个人的偏执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越来越重,那不仅是他的理念,还是他过往的生命。否决自己的理念,就是否决存在过的自己,很多人都会钻进这个牛角尖儿里。 她一直看上去挺有把握,实则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 每一个成功人士都会撞大运,这是阎良花的名人名言。 “你做不到的事情,也许我能做到呢。” “很有勇气。”郭赵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一点儿都不像个随时毁灭国家世界的反社会人格,他穿着浅青色的绸缎长衫,身形高大匀称,五官柔和,像是打磨出来的玉,容貌五官和二十岁年轻人并无差。但眼底慈爱的宁静祥和神态又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在望着不懂事的孩子。 他突然起身,触动了大家紧绷的神经,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慢地走到阎良花的面前:“你能做到的事情,你的孩子能做到吗?” 阎良花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觉得不对劲。她向左右看去,身边人的动作凝固住,像是身处于一张笔墨描绘出的精致画卷中。 在这张画卷里面,人物饱满鲜明,但天地间瞬间安静,虫鸣鸟叫以及风声全都停止,寂静的让人害怕。 “你好厉害呀。”阎良花极力保持冷静。 郭赵心平气和的说:“你别担心,我只是暂停了我们的时间。” 阎良花问:“你是见我美貌想要绑架我吗?” 郭赵:“无论多漂亮的容貌在几十年后都会老去。” 阎良花:“你在炫耀你永葆年轻?” 郭赵摇头:“不是,给你提个醒,让你别太惊讶。”他打了个响指,周围的画面一变。 阎良花对四周的景色很熟悉,这就是皇宫,一处细微的裂开墙缝,经过风吹雨淋缝隙扩大,昭示着岁月流转。就算是皇宫也只是打眼瞧着华贵,细腻处完全经不起推敲。 郭赵带着她往里走,去的是两仪殿,皇帝一身龙袍坐在上首和臣子们正在发生争执。 阎良花放眼一瞧,臣子的容貌都很陌生,在定睛一瞧,皇帝的容貌陌生又熟悉。 坐在上首的小皇帝三十多岁,身形很壮,脸有些圆润,生着一双小狗般无辜杏核儿眼,鼻梁倒是又高又挺还带着弯钩,嘴唇薄厚适中,微微一抿,生出几分凌厉。 “这是我儿子?” “这是你儿子。” 得到了郭赵准确的回答,阎良花反而放下心来。 她说:“我现在在慈宁宫,还是在当丞相?” 郭赵指了一个臣子。 那臣子上了年岁,留着胡须,眉宇间有一抹深刻的皱纹,视线穿过郭赵直直地看向陛下:“先太后娘娘在世时说过,道路一定要修缮,怎能因为当地大族反对就停止修路?!” 阎良花一听先太后这三个字心凉了半截,感情我还英年早逝。 皇帝道:“沈家捐了一千万两白银,总不能寒了他们的心,还请舅舅体谅我。” 阎良花探着脑瓜一瞧,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不是霍晏吗?” 霍丞相还要再说,皇帝已经一抬手示意其他人下去。四下无外人后,皇帝从龙椅上下来,每走一步,眉头便皱得更深:“蜀州大旱,剑城等地六月飘雪,去年泰山崩塌,今年年初地震,处处都要拨款,车库已经空虚,没钱再来支撑修路。正好借着沈家这个由头,修路便停了,否则真到了户部面上赤字,朕这张脸就太难看了。” 霍丞相一想到连年发生的灾,也跟着愁眉不展:“如果不修到洛阳的那条路,那原本做的准备就都打了水票,损失更重。” “朕现在已经不考虑这个,朕每天都在想,连年灾祸,是否是老天不容朕?否则怎么父皇一去,朕刚登基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陛下已经下了罪己诏,老天一定会宽容,请陛下宽心。”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有太监匆忙闯了进来:“启禀陛下,康王称陛下天命不受,在衢州阳城揭竿而起。” 阎良花望在阴影中穿着龙袍的皇帝,从那容貌上看出了几分白不厌的影子,尤其是神态凝重时,谁忍心把重担压在他的身上? 郭赵问:“你在看什么?” 阎良花:“我儿子是不是有些秃顶?发际线好高。” 皇帝在和霍丞相商议着对策,语气越发焦躁。 阎良花拉着郭赵讲儿子的事,小阎云特别难搞,小小年纪便有了最尊贵的身份,和最闹人的精力,宫里人宠着惯着,尤其是王太后。她老人家因为中毒的缘故更加早衰,头发脱落,牙齿也脱落,脑袋不清的活着,有时候都认不出白不厌和阎良花,但总能准确无误的叫上一声云儿。 阎良花经常会带着阎云去探望王太后,正赶上老人家最后一缕头发也掉光,引来了阎云哈哈大笑:“母后,祖母一根头发也没有了。” 阎良花怕太后伤心便在他的脑门上指了指:“她听不见,但看你动作猜到怎么办?” 阎云感到奇怪:“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光头吗?” 阎良花真的没法跟熊孩子解释自尊心不容他人说。 多年过去,熊孩子长成了壮年,她也身埋黄土,一时间生出感慨。 画面到此便停止,四周的景色发生了变化,又回到了沈府花园里,周围的人们被定在原地,与方才没有丝毫变化。 郭赵问:“如此你还要固执吗?” 阎良花微笑:“当然,你连欺骗恐吓的手段都用上了,我肯定要坚持下去。” 郭赵:“什么?” 阎良花:“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有能让人产生幻觉的力量,只是不比你持久。哎呀,如果我是个男人,这话还说不出口。” 郭赵没和她一起开车说黄段子,只是疑惑:“我带你看的是未来,你却说它是幻觉?”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现在在发生改变,未来怎么会准确?” 话音一落,有一层透明的仿佛玻璃一样的磨碎掉,吵闹声重新回到耳畔,翠菱掩露青萍绿透一池锦水,雀鸟歌喉婉转,嬉弄花枝。 郭赵眼眉微微弯了弯,这是他们两个才有的小秘密。 白不厌伸手遮住了阎良花的眼睛和郭赵对峙,他咬着下唇,那双略显无辜的眼睛底部写满了疯狂,“你做了什么?” 以他的视角而言,郭赵靠近阎良花,两人视线交联,紧接着就像是入了魔一般,阎良花的神采涣散,仿佛听不见声音。 阎良花握住了白不厌的手腕,将人拉下,握在手中,轻轻的抚摸以示安抚:“没事,我们只是在聊天。” 郭赵补充了一句:“聊的不太愉快。” 阎良花露齿一笑:“没关系的,我已经想到了让你同意的办法。咱们下次见面详谈。” 郭赵:“看来你已经知道咱们下次见面的地点了。” 阎良花耸了耸肩膀:“我又不是傻子,你提示的很明显。” 白不厌不喜欢他们打哑谜,却沉默着。 阎良花:“我只有一个问题,我是怎么死的?” 她还想在幻境里看看自己老年的模样,结果和白不厌前后脚的死。 郭赵:“你殉情了。” 阎良花面无表情:“你信吗?” 白不厌痛快摇头。 郭赵感慨:“我的小徒弟对自个儿的魅力一无所知。” 阎良花冷笑:“明明是你对我一无所知。” 虽然还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的确气氛很紧张。 霍清渺一脸茫然,从她的角度上来看,就是两个人对视,然后突然说胡话。她怀疑阎良花疯了,往丈夫身边躲了躲,又忍不住探着脑袋看热闹:“你们两个说什么了?” “天南地北什么都聊,东边大姑娘的杨柳腰,西边儿小伙儿的大长腿,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阎良花顺嘴胡诌。 “你骗我,我什么都没听见。”霍清渺不高兴。 阎良花懒洋洋道:“没听见很正常,实不相瞒他是个疯子。” “那你还说跟他聊得很起劲儿?” “实不相瞒,我也是个疯子。”阎良花满嘴跑火车。 霍清渺要是现在还看不出来阎良花在耍自己,就枉做那么长时间的虚假姐妹花,她咬着牙,像是要咬死阎良花。 沈浮如在拍后背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安抚人的情绪。 郭赵看着她:“孕妇的话还是要情绪平稳的。” 霍清渺微微一呆,怀孕? 郭蛊:“仅凭她秋日发热,经常拿帕子擦额头,断定是孕妇体热太过武断草率。” 沈浮如立刻道:“那还请先生帮我夫人把脉。” 郭蛊上前摁着脉搏,脉如流珠:“是怀孕了。” “所以质疑的目的是什么?”阎良花满脸问号。 “草率的对,和谨慎的对不一样。”郭蛊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别来拆我台,否则毒死你。 小师叔是要脸的。 郭赵看着人笑,“一转眼,蛊儿都长大了。” 郭蛊皱眉:“我都这个年纪了,你别叫我……”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郭赵整个人就如同碎裂的镜子一般,四分五裂而不见血,他身边的空间都扭曲,紧接着猛地一碎,一些荧光蝴蝶四窜消散不见。 第二百九十八章 插科打诨 众人目瞪口呆。 大家或多或少和郭赵打过交道,有过一些接触,知道此人不寻常,能知天命,甚至郭蛊知晓对方伤口极快恢复,可能不会死亡,但没亲眼看过郭赵的脑袋和头颅分开再衔接在一起,大体上将他画在了人类的范畴之内。 直到眼前发生了这一幕,人化作碎片,碎片化作带着光的蝴蝶,蝴蝶最后消失,所处的地方一片寻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空荡荡的凉亭一角,带给人了极大的精神冲击。 阎良花的反应还算稍稍镇定一些,毕竟她自个儿就能做出特效效果,所以还能打趣一句:“郭赵就是郭赵,连化成蝴蝶都这么漂亮。” 霍清渺震惊坏了,呢喃道:“这居然是位神仙,早知道就应该问问怀的是男是女。” 陈平之揉了揉自己眉心,呼吸微微收敛,能听见自个儿如擂鼓般的心跳,几次遇张口,感觉声带都不会发音,最后扯出一抹苦笑:“你们俩可真是姐俩,这种时候还能说笑。” 沈浮如觉得口干舌燥,脑袋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也跟着凑了个趣:“娘子英勇,倒是为夫少见多怪了。” 他的确没见过有人化作蝴蝶而去,也没见过人能像镜子那般有碎裂感。 陈平之将手按在霍晏的脖颈处,轻轻地捏了两下:“别怕。” 霍晏回头看了他一眼,眼角有些红,咬着自个儿指尖,泛着妖异的楚楚可怜,这人漂亮的才像个妖怪,又引起人的保护欲。 陈平之又重复了一遍:“不用害怕,就算是死,你也会死在我后面。” 霍晏脑海中飞快盘算自个是否有对神仙不恭敬的地方,想起不恭敬的都是阎良花等人这才松了口气。如果是姐姐的话,把天戳开窟窿也只是正常作为。 阎良花看了看白不厌和郭蛊,这二人都很沉默。 她大笑道:“你二人是不是一想到自个儿和他这样似神似魔的人接触过,背后一阵发凉后怕?” 郭蛊面无表情:“我只是在想,他的身体解剖起来和寻常人有什么差别。” 白不厌看了阎良花一眼:“应该没区别。”至少阎良花能放毒,手能生花,也没见身体同寻常人有差别。 阎良花莫名其妙的觉得他在开车,所以思路有些偏:“郭赵长生不老,那他能生孩子吗?让别人生或者自个儿生。” 郭蛊:“我从未听说过他有孩子。” 阎良花:“那就是不能生,百岁老人还身体有缺陷,很值得人怜悯,你们下次都对人好点儿。” 一通插科打混,故作玩笑的话语抚平了每个人心中的颤抖,当主心骨就得有定海神针一般的魄力。 霍清渺的脑袋容量不大,脑海里念叨的都是怀孕:“真有下次请他吃点好的,叫他帮我看看是男是女。” 沈浮如:“是男是女都好,来得巧,能看到这么一位神鬼莫测的人。” 夫妻两个望着彼此,都很开心,毕竟成亲这么久,终于有孩子了。 阎良花:“先说好了,我们学校老师可以休十个月的产假,你最好在生育前请假,然后可以带孩子十个月。” 女学的人数越来越多,老师也扩大好几倍。 在女学读教育类的小姐们又被学校招揽,毕业后前往希望小学教书,小学全部仿制现代,招收五岁以上八岁以下的孩子,不分男女,为期六年,每两年招生一次,在听说太子殿下将来会去小学就读,希望小学已经人满为患,甚至搬出了停止招生的牌子。 霍清渺跟着陈平之学了好长一段时间,数科尤为出色,教导几个没底子的学生还是没问题的,于是成功应聘为一年级老师。 霍清渺摸着肚子高兴的欣喜若狂,再看阎良花,呸了一声:“小气鬼,周扒皮。” 周扒皮这个词儿还是从阎良花这学的呢。 阎良花挑眉:“辱骂院长辞退你。” 沈浮如道:“要不然先辞职一段时间?” 霍清渺连连摇头,不情不愿的说:“现在小学老师的位置很抢手,好些世家女儿都盯上,当老师很有面子的,而且将来孩子上学我还能带着。” 孩子没生下来呢,思虑的倒是挺长远,这可能是所有父母的通病。 阎良花眼见着郭赵方才的特效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精神创伤,放下心来,招了招手宣布打道回府。 可等她一要走,大家又纷纷露出了焦虑的神情。 陈平之直接道:“别急着走呀,我在叫人将王子异叫来,细说一说这件事。” 阎良花犹豫:“不必了吧。”即便是大家知晓也没什么用,反而平添愁楚。 陈平之将手举起来:“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沈浮如霍清渺夫妻二人举手。 陈平之微微弯腰,在霍晏的耳畔说:“不听话?” 霍晏倒没有被威胁住,毕竟对方只是轻声呢喃,但气息撒在耳畔,他被摧倒了神志,在阎良花威胁的目光里恍恍惚惚的举起手来。 阎良花大惊:“小燕子,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胳膊肘也太往外了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不至于这样。” 霍晏羞怯难当,头也不抬,弱弱的说:“妹夫过生日,我听他的……” 沈浮如看了霍清渺一眼,霍清渺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谎话当然也能派上用场。 四比三,另外三个不用表态了。 郭蛊:“你们玩儿别带我,我回太医院了。”说罢扬长而去。 阎良花问:“陛下,你有朝政要处理吗?” 白不厌果断回答:“有,需要娘子帮忙批阅。” 陈平之微笑:“还是说陛下和皇后娘娘想拎到早朝上来说,让他们认为我是个疯子,把我的官职撸掉,然后吏部那一堆‘杂物’谁来处理?”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阎良花掐腰:“故事太长了,我要一边喝茶一边讲故事。” 大家挪到了沈浮如的小院,沈家地大人多,沈浮如成亲后就搬到了一个更大的院子。 众人在正厅落座,丫鬟们上了茶水得了命令,离得远远的。 王子异姗姗来迟,身边还跟着一个云清。云清是北端公主和那刚去世的小皇帝是一个妈生的,消息传过来时,她还哭了一场,但到底有几个儿子,不可能为了一个弟弟要死要活,没过多久便复活圆满。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失去亲人,上头还有一个哥哥,玩得好好的就没了。人世间种种总是世事无常,性命脆弱如烟雾,被风一吹就散。 二人落座。丫鬟送茶,退下后关紧门。 两拨人打了个照面,都挺惊讶的。 白不厌嘴一勾,“爱卿,出来谈正事怎么还带着家眷?” 他这是报王子异的吐槽之仇。 王橙私下里曾这么说,明明早朝不用阎良花跟着,还非得把人放到遮帘后面,引得朝臣跳脚。陛下离不开阎良花,就像是断不了奶的孩子,片刻都不能离了奶味儿。 现在换王子异走到哪儿都带着家眷了。 云清有些不好意思夫君受人嘲笑,赶紧解释道:“是我非要跟着出来的,他平日里工作加两点一线,未见有人邀约,结果突然有人登门急着带他走,我心下有些疑惑就出来瞧瞧。” 阎良花夸奖道:“做的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不能给男人偷腥的机会。” 霍清渺听得若有所思,看了沈浮如一眼。孕妇是最脆弱的时候,也是女人最粘丈夫的时候。 沈浮如苦笑:“今日的确是有正事找王兄,嫂夫人误会了。” 云清一摆手:“我知道我误会了,虽是临时邀约却是有男有女。” 这话听着也忒古怪了,阎良花一脸怪笑。 王子异面无表情,从冷静中看出了几分生无可恋,说:“到底有什么事儿?” 阎良花喝着茶水,跟个说书先生似的跌宕起伏地讲了个故事。 霍清渺听得津津有味,还嗑上了瓜子,时不时的抛出几个问题。 “那郭赵到底多大?” “他活了这么久就没遇到什么喜欢的人,感化他一下变态的心肠吗?” “如果不能杀死他,那么能不能把他关起来呢?” 问题太多,阎良花懒得回答,自顾自的讲故事,假装听不见霍清渺的话。 云清一听郭赵两个字,就捂住了胸口,等着阎良花讲清楚事情始末大概,她失魂落魄的说:“在我们端国,一直将他奉作为最接近神灵的人。他是我们的国师,但其实是命运的刽子手,这简直太可怕了。” 王子异拍了拍她的肩膀:“喝些茶压压惊。” 其他人因为看到了郭赵那神鬼莫测的一幕,很顺利地就接受了借命一说。 陈平之道:“也就是说最危险的,其实太子殿下。目前没有好的解决办法,要不先张贴一下皇榜,广招天下奇人异事,看看是否有人能对付他。” 王子异道:“有个更快捷的办法,谎称郭蛊是先帝私生子,反正先帝私生子多,污水也多不差这一盆儿。当王爷认回来后,兄终弟及,顺利把皇位传到了郭家手里。” 沈浮如震惊,颠覆皇权的话,也敢当着皇帝的面儿说? 白不厌遗憾道:“这办法花花早就想过,郭蛊说,让他当皇帝他就自杀,还是一样要陷入动乱。而且是楚国的天下,不是靖国的天下,估计也不行。” 霍清渺的瓜子掉在地上,陛下居然准备实施阎良花的馊主意,红颜祸水都到了这个份儿上……等等,王子异也提出了这个主意,看来红颜祸水不分男女。她坚决否决:“怎能让江山社稷落入他人手中?” 她还指望阎良花帮自己长面子撑腰呢。 阎良花撇了撇嘴,不屑的说:“郭蛊说了,他才不想要。” 皇位有时候跟垃圾一样,谁都不想要。 第二百九十九章 别打我夫君 小会议商讨的结果是没有结果,可能是人员太多的缘故,话说着说着就歪掉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从命运说到哲学,从心灵鸡汤说道毒鸡汤,从小孩儿吐奶说到儿子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从隔壁人家扒灰说到世家秘密,八卦就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当然这是对于男人而言。 对于女孩儿来说八卦就是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 几个男人愣是没按住三个女孩儿,由着他们说了一下午,话题都带到了黄浦江。 最后还是王子异当机立断的说了一句:“念文我们该找娘了。” 云清这才依依不舍的告别,阎良花表示自己也要回家看看孩子,于是小团体就这么解散。 阎良花和白不厌率先一步离开,诸位恭送。他们上了宫中马车,临走前吩咐诸位,包括霍清渺云清在内,每个人写一份应对郭赵的办法。 把人都分开,总不会再讲八卦吧。 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兴许,有办法了呢。 车轮滚动带起小石子,在轮子里打了个旋,又被高速的甩了出去,马车在平整的道路上没有一丝颠簸。花再多的钱修路都值得。 阎良花靠在了白不厌的怀里,“你是他徒弟,他刚才那一招你会吗?” 白不厌纠结了一瞬:“虽然我厌世,偶尔会有灭世心理,会琴棋书画,比武打猎,但也称不上大魔王。” 他会的都在人的范畴之内,郭赵那一手直接和人没关系。 阎良花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爱:“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也不必答的这么认真。” 白不厌怨念颇深:“我会的这么多你都不感兴趣,郭赵露一手却引起你的好奇,感觉我前半生学的东西都没用。” 阎良花深知白不厌乖巧皮肤下的嫉妒心,立刻改口安慰:“新奇的东西谁都会看一眼……” 白不厌吻住了她,辗转厮磨,唇齿间泄露了她断断续续的话。 “但绝对不看第二眼。” 阎良花的手按着他的胸膛,他的心在不安的跳动着。 唇齿分离,仍旧有着依依不舍。 “你在害怕?”阎良花问。 即使在插科打诨,说笑话,那超出现在人类认知的场景,仍旧让人感到恐惧。人永远会为未知感到迷茫。 白不厌平静地说:“我一直都害怕,他杀不了我,但他能动你和孩子,如果他用你威胁,我可能真的会自杀。” 阎良花听他说话,平静音符下隐藏着诸多焦躁不安,嗤笑一声:“郭赵哪有那样龌龊?” 那一位可是真正值得人去称赞的君子。 哪怕命运逼迫他将历史扳回正轨,他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不想山川暴风过后,百姓遭殃。 这就像是一道选择题:一个分差口的铁轨五个人被绑在一条铁轨上,另外一个人被绑在另一条铁路上。被命运选中的人可以扳动扳手,原来列车方向改变,五个人得救,但是另一个人会被压死,那么到底是搬还是不搬? 郭赵搬动了,但搬的不情愿。 阎良花阻止他搬动,他未必不想要个妥善的答案。 她略有些疑惑的问:“你觉得郭赵是那种喜欢出风头的人吗?” 白不厌:“以我的了解不是。” 阎良花若有所思的说:“我也觉得不是,他消失的那一画面不像是主动,而像是被迫。” “我登基本来就超出他的意料。” 命运不是这么安排的,一切都因为阎良花。 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白不厌亲吻她的额头,眼底闪过一抹森然,他已经有了抉择。 …… 沈浮如和霍清渺送几人出门,陛下皇后离开后,陈平之直接对着王子异道:“别出馊主意,江山社稷拱手送人不是一句玩笑话。你让一个二十年学医的人来当皇帝,各地洪水泛滥,难道要他开药方治国病?” 陈平之话说的很不客气,像是要和王子异打一架一样,沈浮如赶紧将两人隔开。他道:“吏部尚书、户部尚书,二位同为朝廷命官,当和睦共处。” 霍清渺补充道:“就算是要打架也别再我家门口,也别打着我夫君。” 沈浮如还算甜蜜的笑了笑。 云清有些没精神的说:“也别打我夫君。” 王子异面无表情的看着陈平之,一抿唇没说话,但气势很足。毕竟是有娘子撑腰的人。 陈平之:“这是欺负我没带娘子,没人帮我说话吗?”他看了霍晏一眼:“你帮我充充数,壮壮声势。” 霍晏:“不合适。” 王子异觉得在和这帮人瞎扯淡纯粹浪费时间,毫不犹豫的带着夫人上了马车。 云清靠在一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父亲英年去世,年幼弟弟亡故,母亲不知情况,自己远在异国他乡,孤身一人,心里怕的要死也不能说。 原本像护身符定海神针一般的郭先生也成了大敌,她实在不知还有何处不狂风。 王子异安慰了她两句:“你还有念文的。” “我也就只有念文了……”云清觉得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在狂风大作中,支撑彼此,实在可怜,于是眼泪汹涌而出,哭的大声。 王子异一看自己安慰了一句反而严重,于是收回了手,不再和云清说话。 云清本来还沉浸在王子异还算温柔的安慰里,结果迟迟等不到下文,含泪的眼睛往起一抬,眼前花了一片。她伸手抹了把眼泪,就看见王子异缩在车厢一角,像是怕沾染什么晦气一般离得远远儿的,视线撇向窗外,神态有些漫不经心。 云清被晾在一边,心情悲愤起来,不断在心底骂着狗男人,悲伤的情绪反而减少,哭泣渐渐停止。 王子异则是在旁边想,她哭的时候果然不让人碰,要叫人离得远远儿的。 夫妻两个人的误会加深,车内气氛诡异。 下车时,云清率先下车,趁着王子异弯腰踩马凳的时候,在他的肩膀上重重一锤,提着裙摆跑,像飘落的树叶被风卷进去一般。 风中的落叶时而聚集时而扬散,寒鸦本已栖息也被这声响惊起。 王子异站在台阶下,因为搞不懂女人而感到头疼。 倒是把内情听了个差不多车夫明白了怎么回事,委婉的劝他:“我们家那婆娘也不讲道理,她哭的时候我还得陪着。” 王子异顺嘴问了一句:“陪着哭?” “倒也不是,就是她哭我哄着,我若不哄就是个坏男人。” “女人可真麻烦。”王子异摇了摇头,迈进家门,不再像云清哭泣的那点儿事。 车夫啧了啧舌,牵着马车回马厩。 …… 同样感到头疼的还有陈平之,他和霍晏离开沈府,二人各自骑马,走同一条路回家。 霍晏缩着脖子,尽力减少存在感,一言不发。 倒是陈平之夸奖了好几句,霍晏都嗯嗯啊啊的回应。 陈平之闭上嘴巴,狐疑地看了半刻,架着马挡到了人的身前:“你最近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心虚?皇后让你修路,你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霍晏摇头:“我哪敢呀,而且我看的严严实实,肯定不会让人偷工减料。” 陈平之:“那你躲着我干什么?看着跟心虚似的。” 霍晏攥紧了缰绳,小声说:“没有。” 陈平之翻了个白眼:“你没有就别说话跟蚊子似的。” 霍晏稍微大了一点儿声:“你别欺负人。” 陈平之:“你是小姑娘吗?”说完调转马头,拉着缰绳马儿便往前走。 霍晏本来心里挺没底气的,被这么一讥讽,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股气儿架着马便追了上去,恶生恶气的说:“从前我读书不灵,你嫌弃我考不上科举;如今我当官儿了,你偏嘲笑我是个小姑娘。我自然是变不成钱太清的,无论他在你眼前有多好,人就是死了,死的窝窝囊囊憋憋屈屈,还不赶我呢。所以影子永远不会像他一样。” 陈酬听的发愣,霍晏快马急驰而去。 闹市区纵马横行,就像现代胡乱飙车,没走几步,就要寻大街的给拦了下来。 京都守备就干这活,一个偏将把人拦下,问了姓名。 霍晏的气儿都撒了出去,只剩下浑身冷汗:“工部侍郎,霍晏。” 那偏将一听,官职比自个儿大,但还是尽职尽责的记录,客客气气地说:“您得跟我们走一趟,叫家里人来交一下保证金。” 霍晏后悔自个儿脾气大,没什么脾气的泥人就老老实实当泥人呗。 陈平之慢条斯理地凑上前:“侍郎大人,您是准备让我赎您,还是准备让您的寡妇娘来赎你?我没意见的,反正我就是个受气包、垃圾桶。” 霍晏:“……” 偏将:“不知这位是?” 陈平之回答:“我是吏部尚书,陈酬。” 偏将觉得自个出门没看黄历撞上的官员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只能客客气气的请两位去交罚款。 两人去了地方折腾了一下午,相信明天早朝御史台那帮狗鼻子一定会闻着味去弹劾霍晏。一帮人不敢抨击皇后娘娘,把气都撒到了小国舅身上。 第三百章 争取想要的 钱是陈平之掏的,出了府衙的门,霍晏已经悲愤地不想骑马,就想拽着缰绳,溜着马儿一路到家。 陈平之幽幽的说:“花了我的钱跟我走一趟吧,就去红袖招。” 那里是王子异的产业,还算干净。 霍晏的马被陈平之拽在了手里,他一只大手握着两根缰绳,两个马儿乖巧地跟着他的背影。霍晏无可奈何地迈着步子跟着,一路到了红袖招。 二人上了二楼雅间,陈平之随意的找个地方落座,身子微微后仰,有些没规矩形态,至少不是一个待客该有的态度。 相比之下,霍晏拘谨的多,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儿。 陈酬用视线将人上下打量一遍,说:“你对我有怨气。” 霍晏战战兢兢:“没,不敢。” 陈酬单手撑塞,大体神态呈闭目养神状:“二少爷的话都说到了嘴边儿,冲着我发了出来,何必还躲躲闪闪,别真成了姑娘家的。” 霍晏在他手上总是无端气短三分,便忍了这口气,低着头一声不发。 陈酬说:“可你无论对我有怎样的怨言,不该带上你父亲。你该以他为荣,他不是你能说的。” 陈老师已经习惯高高在上教育的态度,说的全是好话,可惜学生听不进去。 霍晏觉得自个儿就那么一根神经比较脆弱,陈平之还总能触碰得到。他握紧了拳头,仍旧不抬头:“他优秀,所以我就该和他一模一样?” 陈酬皱眉:“谁要求你和他一样了?” “都再这么要求,都不说而已。”霍晏以为自个儿挺优秀,年纪轻轻坐到了侍郎的位置,除了王家的人,谁还有这本事?结果总能一句话让陈平之打回原形。 他窝囊,他不争气,他不勇敢,哪一点都不像钱太清,一点都不招人喜欢。 他自嘲一笑:“我可不想给他当儿子。” 陈平之眉头紧锁,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霍晏的脖领,直接将人拽住,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酒水洒了一身。 “你翅膀硬了,心气高了,连你爹都看不上了?” “看得上他的只有你。”霍晏咬着牙:“你以为谁看不出来你那点心思吗?” 陈酬错愕,手都微微一松。茫然的想,他有那点儿心思? 夜晚已有开始降下白霜,满树的叶枝现在已经有红有黄。 二楼窗户开着,冷冷清秋的凉意更是深透入骨;再没有春天的景色那样朝气蓬勃使人欣喜若狂。 陈酬就坐在窗边,十年前蒙上一层雾,回忆都不太真切,大脑自动补充一些被遗忘的细节,以至于记忆像故事。 钱太清死的那一年,他年纪不大满心都是钱太清忧愤而死,他将来一定要报仇,让王丞相好看。 后来长大,那点愤世嫉俗的心思也没了,天天忙着朝政,就这样有一块搓板儿将他锋利的棱角都磨掉,就剩一块被打磨的圆润的积石来为祖国添砖加瓦。 他年少时的那点儿感情,没酝酿出火花就被掐灭戛然而止,空留下满地韵味。经霍晏这么一提醒,细细一品,他恍然间想,也许自个儿并不是单纯的仰慕,还夹杂了点别的心思。 “你还真是旁观者清呀。”陈平之感叹了一句,又挑了挑眉,目光平静的看着他:“那你呢?你有别的心思吗?” 霍晏被这一句话问得手发凉,他处处都是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那一次我把你从青楼带回来,你痴缠,是因为药,还是……”陈平之留了半句,余味悠长。 他不是傻子,只是没往这方面想过。风流但不下流的陈公子一向霸道,同女子相处亦是享受的那一个,从不揣摩别人心思。他甚至到现在都想,自己待霍晏算不得好,动辄打骂,怎么就被倾慕上了呢。 谁叫待霍晏好的人太少了,以至于一丝一毫都当宝。 霍晏把茶杯都抄起来了,想狠狠砸向这个人,水却顺着袖子洒了一身,水一激,整个人冷静不少,就是有些狼狈。 他眼泪在眼圈里打转:“道歉,给我道歉,你一直欠我一个道歉。”他被气疯了,也不知道自个在说什么,反正他要对方承认错误,才能保证自己微弱的自尊心不受损害。 霍晏自己也没想到,他被欺压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有自尊心。后来想想,有自尊心也是有道理的,毕竟陈平之花了三年的时间教他捡起被人践踏的一切。 陈平之拧着眉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突然因为这个翻脸?我还以为你都忘了。” 霍晏:“我不该记着吗?” 陈平之无话可说,霍晏这几年难道一直反反复复的纠结这件事情?他居然从来没看出来。他呵了一声,飞快道:“那事,我给你道歉,虽然我也不知道自个做错了什么,毕竟我当时都给你扔冷水里,也找了丫鬟,你还一味痴缠我。” “给人道歉的时候只需要三个字,不需要长篇大论。”霍晏红着眼睛说。 陈平之:“对不起,我不该在你说,就当被狗咬了的时候,踢了你一脚。没深刻的体会到你是受害者,而我貌似是加害者。” 霍晏:“三个字就够了。” 陈平之:“后面是免费赠送的,我不说气不顺。霍侍郎,你听完了话,有什么感想?是时隔多时跟我一刀两断,还是大度一挥手以后不计较了?” 霍晏没控制住,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我不知道。” 陈平之见人一副可怜至极的表情,终究还是心软,“那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正常相处。” 霍晏“嗯”了一声,擦着眼睛就出了门,一出门就被一场雨拍下。大雨倾盆,行人避让,他废了好大的劲在马厩里找到了马,已经被淋的湿透透,整个人流浪不堪,一个没忍住放声大哭。 一边哭一边拽着马往出走,雨下的很大,在天地间拉出了一道幕帘,打的人眼睛都睁不开。霍晏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最后撞进了一个伞下。靠得太近,他弄湿了陈平之的衣裳。 陈平之撑着伞,骂道:“你就不会在楼下坐会?” 霍晏见他仍旧干净清爽,自个却这般狼狈,心理防线突然崩塌,大哭起来:“我不会,我天生笨,你教我的东西我抄了十遍早晨还是忘。我天天上早朝都打小抄,一让我在众人面前说话我就打怵,我天生就是蠢,再怎么努力还是蠢,我有什么办法!” 陈平之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有些无奈和不耐烦:“我已经很少骂你蠢了,你怎么总是翻旧账,忒记仇了。” 霍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从前我总想着,我没成绩,脑袋笨,你看不上我理所当然,可是我如今拼命站在了高处,你还是看不上我。你是不骂我了,你还是看不上我,和以前没区别。我已经拼尽全力了,我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陈平之:“你讲讲道理,我怎么看不上你了?” 雨下的很大,泥水渐在了霍晏的裤腿处,水湿透了鞋子,冻的浑身直哆嗦:“你总是一副,虽然比不上钱太清,但好歹现在不丢人了,知足了。这就是最大的看不起!我拼劲全力,在你看来勉强及格,而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更高的分数。我不如他,我不如他!我有什么办法!” “你魔障了。”陈平之指着他鼻子说:“我见过女人争风吃醋,你比那帮女子都可怕。” 霍晏抽的快背过气去:“要是当女人更好,至少没人要求我争气。” 陈平之气笑了:“也对,当女人你还能嫁给我呢,说真的,你要是女人我肯定会娶你。” 霍晏:“这是羞辱我吗?” 陈平之:“是。”他顿了顿又说:“你不想建造房屋了?不想修路了?不想你的梦想你的大业,只想躲在被窝里当缩头乌龟?敢说是,我就真的看不起你。霍晏,给我像个爷们一样把被挺直了。” 霍晏被骂习惯了,下意识的听话挺直腰板。 陈平之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是个男人,争取你想要的,明白吗?” 霍晏茫然点头,身子往后一仰,没摔倒,被陈平之一把拉到了怀里。陈平之将晕倒的人背在背上,待会了红袖招,住进了后院厢房,要了热水姜汤,有条不紊的收拾着残局。 很多年以前,陈筹和父亲发生争执挨了揍,在一个大雨天跑到了春意楼,外边电闪雷鸣,屋内丝竹管乐,钱太清停下抚琴的手,让人去准备姜汤和干净的衣服,问:“筹儿,怎么了?” 陈筹满不在乎的说:“我爹把我打了,因为我不务正业,想做纨绔子弟,我就纳闷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家子弟都在玩乐,非得我要勤学上进,他就那么盼着我光耀门楣,那他自个怎么不争点气,当个大官?” 钱太清听着他赌气的话,轻轻一笑:“你父亲不是要你光耀门楣,他是害怕。怕你将来有一天不想当纨绔子弟,想报效国家,想名震四海,却发现自己不知四书五经,不懂诗书礼乐,不会兵法政治。他要你学,是给你将来留有反悔的余地。你是男人,做足了准备、有资本,才能去争取你想要的。” 钱太清于陈平之而言,亦师亦友,是他人生道德价值观的启蒙老师。 霍晏于陈平之而言,是一手教出来的小朋友,他就像是处于中间的传承带,将父亲的话给了儿子。 陈平之看着昏迷的霍晏,又重复了一遍:“去争取,你想要的。” 第三百零一章 王丞相去世 从初秋开始王丞相就病着,宫里几次派太医,阎良花也亲自去探望过,然而病有可医,命无可救。 拖拖拉拉,一直磨到了深秋,王丞相病体虚弱消瘦,以致纱帽帽沿都已宽松,他的两鬓已经稀疏病后又添白发了,半夜卧在床榻上看着残月照在窗纱上。 晚间鼎中弥漫着药香,但王丞相已经闻不到,他近年来一日比一日憔悴,环顾身边亲人多有亡故,明白自个儿,多半是大限将至,所以一片从容。 王子异尽量抽出空来陪伴父亲,父子二人的对话多半谈论朝政。 王丞相:“你总把时间浪费在我这儿,朝廷那边不忙吗?” 王子异:“户部最近挺清闲的。” 王丞相眉毛一挑:“我好长时间没上场,丞相的职务还没有,你来代理吗?” 代理只是暂时的是个衔接过度,王丞相有个三长两短,小王丞相便新鲜出炉,这已经是心照不宣的规则。 王子异摇头:“陛下没考虑我的打算,他想让院长,就是岳麓书院的院长来接任丞相一职。” 王丞相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苏秦、张仪一旦遇上万乘之主,就能身居卿相之位,泽及后世。如今你修习王之术,仰慕圣人之义,诵读《诗经》、《尚书》、诸子百家的典籍,不可胜数。甚至将它们写于竹帛上,以致唇腐齿落,烂熟于胸而不能忘怀。好学乐道的效果,是很明显的了。你自以为才智海内无双,可谓博闻强辩了。然而尽心竭力、旷日持久地侍奉圣明的君主,结果却是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是品德上有不足之处吗?这是何缘故呢?” 韩信谢绝项羽派来的说客时说: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 王子异听他把这话都说出来,便知心中不满。 王子异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岂能一概而论呢?想那苏秦、张仪所处的时代,周室衰微,诸侯不朝,争权夺利,兵革相战,兼并为十二国,难分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所以游说之风大行于世。他们身处尊位,内充珍宝,外有粮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如今则不然:圣主德泽流布,天下震慑,诸侯宾服。四海相连如同腰带,天下安稳得像倒扣的痰盂。一举一动尽在掌握,贤与不贤如何区分呢?遵天之道,顺地之理,万物皆得其所。所以抚慰他就安宁,折腾他就痛苦。尊崇他可以为将领,贬斥他可以为俘虏。提拔他可在青云之上,抑制他则在深泉之下。任用他可为老虎,不用他则为老鼠。虽然做臣子的想尽忠效力,但又怎知道进退得宜呢?天地之大,士民众多,竭尽全力去游说的人就像车轮的辐条齐聚车轴一样,多得不可胜数,被衣食所困,找不到晋身之阶。即使苏秦、张仪与我并存于当世,也当不上掌故那样的小吏,还敢期望成为丞相吗?所以说时异事异。” 王丞相听着他长篇大论,脑仁嗡嗡作响,咳嗽了好几声:“你碰上他的事话就多。” “士为知己者死。” “别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读了那么多的书,反倒把脑子读木了。本来属于你的位置,却送到了旁人那。他真的是你朋友吗?还是说你只有这一个朋友,想方设法的保留?”王丞相嫌弃道。 王子异板着一张脸:“我朋友少,是因为当今之贤士,才高无友,寂然独居。上观许由,下视接舆,谋似范蠡,忠类子胥。天下太平之时,与义相符,寡合少友,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王丞相:“话说的好听,把自己摆在高人的位置上,可还是处处受到限制,我像你这个年纪都当丞相了。” “燕用乐毅为将,秦任李斯为相,郦食其说降齐王,游说如流水,纳谏如转环,所欲必得,功如高山,海内稳定,国家安宁,这是他们遇上了好时势呀。” “混蛋小子,你是说时势造就英雄?我若没赶上合适的时机,迎风也飞不起来。你逆风飞行,我还该为你骄傲吗。” “是,连父亲都跑出来为难我,我要想不受窘那是不可能的,这足以说明不知通权达变的人终究不能明白真理。” 王丞相觉得脑袋疼:“再跟你说话,我就能少活几个月。” 王子异沉默一瞬,说:“父亲应该长命百岁。” 王丞相笑了一声,往身后又加一个靠枕,随手拿起桌边放着的书展开,说:“工部那孩子真厉害,发明了纸张,叫人读书看书买书都方便起来,一浪更比一浪强。” 他靠在枕上读书,门前的景色在雨中更佳,深沉含蓄的木犀花静静的开放着。 到了冬季时,没见一场雪,反倒不断下雨,天阴沉沉的,风雨之下病骨难支,愁肠百转不能胜情。 王导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妻子已经等的不耐烦。 他已经起不来床,只能缠绵病榻,王子异请了几天假,专心照顾父亲,就连除夕都没入宫。 他硬撑着,想等着新年过去,然而身体状况实在日渐消下,手腕纤细的像枯枝,浑浊的眼睛专注凝视着握在手中的半黄橙子,细细慢慢的搓磨片刻大,拇指已沾染上独有的香味,连那衣袖的一角都已满是清香。 王子异知道,他又想娘了。 他说:“我死以后,收拾一下书房右边第二格的信纸,都烧了吧。” 王子异已经说不出“话不吉利”之类的词语,大夫已经几次三番的提醒他早做准备,家里面连人老去的寿衣都布置完成,棺材也打造完毕。王导慢慢病着,倒是给了所有人喘息的机会,无论是朝政还是家庭,大家都有条不紊的布置着。 “父亲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活着想要达成的心愿已经没有,死后想去找你母亲。”王导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看得不太真切,只能眯着眼睛说:“我总觉得看见了你母亲,但不知是不是错觉。” 王子异低声道:“她一定等了您许多年。” 王导脸上流露出了失望:“不一定的,你母亲很不一样。她是神农后人,手上有许多种子,神仙的后人死后与凡人也许不在一处呢。” 王子异:“父亲病糊涂了吧?” 王丞相老泪纵横:“那院儿里的橙子树是她最后一颗种子,种完了,她来人间的任务就结束了,她走了……我只剩下你。神仙后人何必招惹凡人呢,我怨她,又怕死后都见不着她。我已经几十年没再见过她了,她只陪了我短短数年,却叫我拿着这辈子记着她。”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王子异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上爬满了泪痕,不忍的攥起了拳头,留下一句:“您等等我。” 他说罢起身,冲进了烟雨里,驾着一匹快马,便叩响了宫门,侍卫帮他通报,他被带进了两仪殿。 白不厌在批奏折,见他这般模样,立刻叫人拿来自个儿干净的常衣和手巾。 王子异:“陛下,我要见皇后娘娘。” “好。”白不厌不问缘由,立刻让人去叫,又说:“先去里面换身衣裳,朕叫人备车送你们回王府。” 阎良花得了信,撑着一柄伞,匆匆来到两仪殿。 王子异简略的说:“我父亲说娘亲是神农后人,种植各类种子后逝去,不清楚是真的死了,还是脱离了人身,只惦记一句娘亲死后会去哪?你能催生植物,是否同我母亲是一类人?能否向我父亲解释娘亲去了哪?” 阎良花:“我和你娘亲应该不是一类人,不知自己死后会去哪,但可以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她觉得王子异的母亲应该是世界末日之前的穿越者,手上有很多食物的种子,例如玉米荞麦等等。有前人铺路,她这个后人才能生活得畅快。 王子异有些失望,但也说:“撒谎也行,你陪我走一趟。” “好。”二人这便一同出宫,匆匆回了王府,就见原本下雨四下无人的府邸内来来往往都是匆匆而过的人。 云清在雨中迎住了他二人,雨打湿了脸,眼眸含着悲戚:“爹爹去了。” 王子异的睫毛被雨打湿低垂着,轻声说:“我幼时丧母并不知痛,如今失去了父亲才体会了跟你一样的痛。” 云清擦眼泪,阎良花轻叹一声,偌大的一个府邸空荡荡的,终究是到了离别的时候。 雨中渐渐夹杂着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格外晚。 葬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祭奠的人繁多,还有人借此机会出名,一名学子写了一副祭奠的文章传出,说什么“生前既是英杰,死后必是神灵!那跟万物一样有生有死,而最后归于无物的境地的,是你由精气暂时聚合的身躯;那不跟万物同归于尽,而出类拔萃永垂不朽的,是你流传后世的名声。这是自古以来的圣贤,都是如此的;那些已载入史书的姓名,就像太阳星辰一样明显……” 如此崇拜夸耀,却是提前写出,盼人死才能发表的文章,听上去越发刺耳搞笑。 第三百零二章 妖精 王丞相的丧葬格外隆重,来来往往吊唁人络绎不绝,陛下不好出宫祭奠,便让阎良花陪同办理丧葬。 王子异披麻戴孝,在灵前烧纸,身边放着一摞信,离别已久的人远隔千里,写好的书信却没有大雁能够传递,只能烧进一把火里,抱着兴许能收到的念想。 阎良花自个儿也经历过丧父之痛,知道这个时候安慰什么都没有,就在旁边默默的站着。 直到陈平之吊唁,上了炷香,看着冰冷冷的牌位,心中感慨万千。王丞相的话堵死了钱太清最后一条路,他对王丞相一直心有怨怼,如果不是和王子异相处的还行,今日他都不会来吊唁。 无论人生前何等风光,死后也不过就是牌位一尊,梨花木和紫檀木雕出来的并无区别。 至少钱太清死的时候,全城的妓女出来送葬,空前绝后,那热闹的场面可比今日有心意多了。 他觉得还算安慰,收起情绪,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不知是不是心里的想法触怒了灵堂里的灵魂,原本摆放挺整齐的纸娃娃突然砸了下来。 阎良花下意识的一伸手,祭奠用的菊花花瓣便被她招致指尖,手一甩便飞了出去,将那只娃娃打到了一边儿去。 事情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除了一直关注二人的王映月收在眼中,受害者和那对夫妻都没注意到。 王子异慢吞吞的去将那只娃娃重新立好,幽幽的说:“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的骂我爹呢?” 陈平之:“哪里就下作成那个样子?” 王子异留下一句不好说,便又跪了回去。 陈平之看了他一会儿,到底也没说出其他话,视线往旁边挪了挪,给阎良花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起离开。 王映月见状悄悄起身,不声不响地跟了出去。 室内便只剩下夫妻二人守灵,王子异不哭不泪,叫人觉得不伤心,却是几日水米未进。 云清作为枕边人知晓夫君性情一向内敛沉稳,悲伤至极亦不哭不闹,就是把刀尖默默对内,搅个翻天地覆,任由自个儿血流成河,面上仍旧是一副寻常色。上次楚允文之死,他便三日不吃不喝,显现牵动了体内其他病症,而今父亲去世,于他而言更是极痛。他在这世上孤零零的,再不是个孩子。 她默默的伸手握住了王子异冰凉的指尖,悄悄的说:“我让念文过来陪陪你吧。” 小孩子怕被惊着,除了第一日过来磕头受精,第二日便有乳娘带着在后宅吃素。 王子异摇了摇头,嘴唇干涩:“去父亲的书房里找来纸笔,我想写封信给他。” 云清应了一声,起身去公公的书房里找纸笔。 重门紧锁,庭院深深,小径上长满了青苔,游廊幽曲,深处掩映着书房,她推门而入,眼泪落下。 她对公爹没什么了解,进门时敬过茶,往后在深宅大院里很少见面,毕竟中间少个婆婆,见面不方便,还是要避嫌的。 唯一一次特意相见,还是她怀孕时,正好赶上了王子异生病缠绵病榻,无依无靠,又赶上王子异提出和离,她吵闹一番不肯和离后,回到王府仍旧神不守舍。 王丞相便将她叫到书房,说:“你放心,我家断然没有留儿媳妇做寡妇的做法,假若我儿子真有三长两短,我必保你后生无忧,或者你转而另嫁他人,皆随你心愿。” 云清当时便觉着,他们王家的父子都是一类人,清高的很,绝不拖累他人。 世上少了这么一位人,未免叫人觉得可惜。 王子异一向不纠结外物,所用纸笔不挑剔。 王丞相则不然,从前用竹筒便用上好的竹子,往后用纸便用最贵的宣纸,书房内一切如旧,古画挂在墙上,书桌整齐,她找到了王丞相惯用的宣纸,正好用的差不多,只剩两张她便都抽了出来,意外在下面发现了一张写过的纸。 她将三张纸都拿了出来,放进怀里,又捡了些笔墨砚走了出去。 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音,响彻回廊里。廊殿空寂风吹落叶飘零,厚厚的青苔爬上了台阶。 今年的春来的早,草木青葱,燕子的新巢筑在廊下,都是落花和着泥土筑成。 灵堂里放置冰块以防止尸体腐化,所以进去便格外的凉,她将纸递过去的时候手脚都凉,在拿纸的时候就没拿稳,一个抖动,三张只飘了出去,其中一张落在火盆里。 王子异快速伸手捡起来,将火苗压灭,只见上面是残缺的字:“少年时也曾学诸葛亮手执羽扇,头戴纶巾,风度潇洒镇定自若地指挥千军万马与敌鏖战。如今憔悴落魄,要作《招魂》赋招回失去的灵魂……”往后便被烧掉,看不清。 云清的眼泪落了下来,连忙道歉:“对不起,都怪我没拿稳。” “这应该是父亲写给母亲的,本也不该是我看的东西。”他将残破的纸张丢进了火盆里,火苗刺啦一声响,蹿起一丈高,将纸张尽数吞没。 他说:“帮我研磨。” 云清研墨,王子异就跪在地上用墨笔写着,“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穀,我独不卒!” 他写完最后一笔,将感情尽数清楚,再也撑不住,倒头摔在了地上。 云清大呼着人进来将其搀扶起,瞧见丈夫的眼角有泪痕伸手擦掉,王子异从来不爱落泪,除非伤心至极,实在忍不住了。 整个王家风雨飘摇,乌云密布,处处充满了悲痛。 唯有那些橙子树,仍旧生长着,不畏春秋,不畏冬夏,四季仿佛都在被生命温养着。 阎良花和陈平之就站在树下,橙子树们仿佛感受到了阎良花,轻轻晃动。从外表上来看,就像是被细微的风吹动一般。 她通过树影看见了在拐角处,悄悄伫立者的王映月。所以一抬手,打断了要说话的陈平之。 她看着那个方向:“王大小姐出来吧。” 陈平之没想到有人偷听,一转身:“我没什么不可以对人讲的,离这远,不如当面听得清楚。” 王映月缓缓的走了出来,几步便到了人前,微微欠了欠身,披麻戴孝的身姿看上去分外柔弱:“皇后娘娘,陈尚书,在下并未偷听,只是想同皇后娘娘问两句,本想等陈尚书离开之后再露面的。” 阎良花:“你可以同我先说。” 王映月:“怕娘娘不方便。” 阎良花学着陈平之道:“我事无不可对人言。你直接问吧。” 王映月仍旧委婉,讲了个故事:“霸州有一位受人敬仰的老儒生,他家不知什么时候住进狐狸。老儒在家了,狐狸安静如鸡,仿佛家里没它这个狐。只要老儒一出门,狐狸马上开始闹翻天,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堆瓦片,砸家里的锅碗瓢盆玩,还摇窗撼门,简直像无恶不作的恶霸。 老儒只好推辞掉所有的应酬,专心待在家里闭门镇压狐狸。 当时,霸州的书生们因为治河的事,打算弹劾霸州的长官,约定在学校集合,打算把老儒生的姓名列在联合署名的首位。 老儒因为家里闹狐狸,实在是分身乏术,没法出席集会。于是,众人又推了另一位王书生当领头人。 后来,王书生被判聚众抗官,没多久就被斩首示众了。老儒生幸免于难。 等这案子开庭时,狐狸就离开了老儒家,不管他出门还是在家,再也没有狐狸来捣蛋了。 所以说小人无瑞,如果说,一个小人得势,这是老天爷在用这祥瑞加速他灭亡的速度,等积累到一定程度了,自有天收,就好比,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而君子无妖,如果身为一个正人君子却遇到了妖异之事,那一定是老天爷在用这征兆向他们示警。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行正坐端,但行好事,又有什么事是迈不过去的呢?” 阎良花没听明白:“所以这个故事是在说……?” 陈平之听明白了,深吸一口气,目光有些灼灼的盯着王大小姐:“莫不是王子异说了什么。” 王映月反问:“哥哥该知道什么。” 二人打哑谜都料定对方知道了一些事情,且王子异也知道。 阎良花好半天后才渐渐反应过来,“有、妖?” 那二人同时看了阎良花一眼。阎良花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我是妖?” 原来前面那么长一大串的故事铺垫,是在给她和白不厌台阶儿。白不厌是老儒生,她是那只讨厌的狐狸。 好在王映月还算嘴下留情,没说她是一只坏妖,说她是一只好妖,帮着白不厌避祸呢。 第三百零三章 不是人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王映月便坦荡了些:“我亲眼见一朵花的花瓣在皇后娘娘指尖缠绕,而世上似乎没什么武功能隔空控制一样物。皇后娘娘能大批量的种植植物,有文韬武略,委实不像一个农女出身,所以恕我冒昧,您是人吗?” 陈平之打了一下岔:“听上去有些像骂人。” 王映月微笑:“绝无此意,我对皇后娘娘十分尊敬。” 陈平之:“那可能就是表述有问题,如果改成您是神仙吗?可能更好听。” 王映月再微笑:“那就改成,您是神农后人吗?” “应该是。”陈平之代为不确定回答。 阎良花扫了他一眼,这家伙也怀疑自个儿不是人吧,否则也不至于打岔。都怪郭赵一个凭空碎裂击破了大家的心理防线,以至于他们疑神疑鬼。 据说,这帮人回去之后都做了噩梦。霍清渺那个大嘴巴详细的说了一下她恐怖梦境,附带沈浮如半夜吓醒的消息;霍晏眼底发青好几天,陈平之和王子异一片寻常,但上奏的奏折难得出现了错别字;就连白不厌晚上都做着噩梦,嘴里嚷嚷着:花花别走,花花没了。 阎良花深刻怀疑自个儿在他们的梦里也像郭赵那样突然消失。她说:“请两位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是活生生的人,孩子都生了,你们都见过太子殿下,那孩子不像人吗?” 两人差点把太子殿下给忘了。 陈平之犹豫开口:“白娘子生的也是人呀。” 阎良花翻个白眼。你是来拆我台的吗?她道:“我是人,有血有肉还会受伤,只是和草木能通灵而已,异能都用在了草木身上,与人无害,这一点王丞相生前便知道。” 王映月的神情略带些伤感:“叔父早就知道,那就不用我操心了。”她欠了欠身,道了声冒昧,便是自然的离去,恰如来时那般如行云出岫。 陈平之:“这位王大小姐没见过郭赵那般情景,轻易便相信了你。” 阎良花:“什么叫做轻易便相信了我?我说的是实话,值得人相信。你难道不信我?” 陈平之笑了笑:“与草木通灵听上去很像神仙。” “也很像精怪。”阎良花面无表情的说:“陈公子,你若再不提正事,我便要吃了你了。” 陈平之举双手投降,正了正色,说:“王丞相这么一去,王子异怕是压不住王家。” 话题一下子就调整到了正事上。 阎良花:“你小瞧他了,王子异可不是平庸的世家子弟,他想整顿王家只会比王丞相下手更狠,明里暗里能做到一个加强连的绊脚石。” 陈平之从怀中拿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这是自打王丞相病重后,王家悄悄调配的人员,有些人不姓王,但和王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官员都处在各个关键岗位,我觉得有些危险,王子异心情沉重,无法分身乏术,顾及朝政,有可能被人暗中做了手脚。” 阎良花翻看两页,看出了一股暗流涌动的味道,却也不是很担忧:“我最近忙着王子异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不过陛下盯着应该不会有问题。王丞相病了不是一天两天,大家都早做准备了。” 陈平之点头,神色还是凝重:“有准备就好。” 阎良花叹了口气:“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没了王丞相保驾护航,肯定会有人升起异心。近来你多保重,万事小心。” 陈平之:“我后面还有个陈家,就算是开刀也不会用的,霍晏身为小国舅还挺打眼的。” 阎良花想了想说:“我想叫他和王家联姻。” 牵扯上关系,他们下手的时候也得注意着。 陈平之的神色稍稍微妙,摸了摸鼻尖说:“霍晏恐怕还不想娶妻。” “霍清渺都当娘了,他还准备打光棍儿?二夫人几次进宫请我给他指一门婚事,他扭的过他娘?”阎良花问。 陈平之:“我回头想想办法。” 阎良花:“你想什么办法?你要替他遮风挡雨一辈子?还是说,你也不想他成亲?” 阎良花觉得这事儿真不是她想窥探,就是想要一句准话。 这两个人一个是弟弟,一个是朋友,来往密切见面的机会多,每次都能发现新的不对劲的地方。 她一开始就觉得奇怪,没敢往深了想,后来这两人关系时好时坏,时而暧昧的打紧,时而像吵架的情侣,就真的没办法在做事不理。 陈平之深深看她:“你想说什么?” 阎良花手无奈的一摊:“我作为他的亲人,有一定的知情权吧。他的性取向呢,是直的弯的,男的女的,我都没意见。就是要个准话,你做好准备了。” 陈平之:“为什么是我做好准备?” 阎良花:“你做好了钱太清因你断子绝孙的打算。想好了不后悔,别到了后来用这么大义凛然的借口找事。” 陈平之嗤笑一声:“你可真是个好姐姐,万事都考虑到了前头,放心吧,我也是个好哥哥。” 阎良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情哥哥,这话别跟我说。” “告辞了。”陈平之挥了挥手径直离开。 阎良花叹了口气,这回怕是动了真情。霍晏不管不顾可以理解,陈平之都跟着疯了,那这事儿就没救了。 她操心完一家,又得操心另一家,听说王子异晕倒便去后宅探望。他们这些当朋友的对彼此都做到了心里有数,王子异是个雷打不动的人,有什么都不浮于表面,内心折腾的翻江倒海,一个人自己消化。 痛苦说一说叫一叫,兴许能发泄好一点儿,就怕这种万事憋在心口的人,迟早能憋出病来。 阎良花一下子想到了陈非,陈平之的那位妻子,好好的一个人生生被折磨的快疯了。 阎良花躺在床上,云清还得操持大局,不能陪伴左右,她坐在床塌边静静等着人醒,期间还用勺子喂了一杯水、一碗药。 王子异是在一个时辰后慢悠悠转醒的,听见有牙齿磨着桃酥的声音,一睁眼就看见阎良花坐在床边儿,端着盘子,咬着桃酥。 他张口第一句就是:“不够吃再让厨房做点。” 阎良花瞟了他一眼:“王大少爷,您真是个操心命,睁开眼睛第一句就管我饿不饿。” 王子异揉了揉眼睛,没搭理她。 阎良花自顾自的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对你的印象可不是老妈子。那时候你眼睛凝眸如用漆点染似的炯炯有神,琼林般的仙境终究远离尘世,披着鹤毛制作的斗篷,像谪到人间的神仙。一帮人簇拥着你,围着你说话,你却只时不时的看身边的白月光,还把披风解下来给他盖。我当时就想这对cp我磕定了。” 王子异:“你一大段话里,总有几句我听不懂。” 阎良花:“那你就听夸你的话。我总觉得你是神仙,但你的的确确是个凡人,喜怒哀乐比谁都深厚,偏偏是个面上不显的。旁人见你不会哭,就以为你不会痛,可咱们谁不知道谁,你哭两声,谁会笑你啊。” 王子异面无表情:“都会。” 阎良花干笑了两声:“的确会笑话你,但也分什么事儿,我爹死了他爹死了,轮到你了,我们两个总会保持一些敬畏之心。” 王子异:“其实也不难接受,毕竟病了那么久,心理建设都做了八百回。就是忍不住想,我将死的时候,父亲的心理和我一样吗?” 阎良花:“天底下的痛苦,都是一种难受。你爹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王子异:“死亡使一个伟大的声音沉寂之后,他生前平淡无奇的话,都成了至理名言。” 阎良花觉得这人死板到了一定程度,理智的让人觉得可爱,“王大少也能说出这样略带嘲讽的智慧言词,看来脑子已经清晰了。” 王子异:“还没有清晰,我总会把自己的恐惧套在父亲身上,就越来越难受。” “人活到七十五岁,总不得不时时想到死,但不会因此而感到不安。太阳看起来好象是沉下去了,但不是沉下去,而是不断地辉耀着。”阎良花手一挥:“所以呀,与其纠结悲痛,不如想想今晚吃什么,我想吃红烧肉……” “我在守孝。” “是呀,你首先要吃素,我不是守孝吃肉,忍一忍吧,明儿个下葬完,我就拍拍屁股回皇宫了,你再不用看见如此无礼的我。” 王子异说:“其实你不用陪我。” 阎良花道:“可别这么说,我都你陪了你六天,凑足七天说不定能召唤神龙。” 王子异直接跳过了自个儿听不懂的话,说:“我饿了,咱们两个吃点儿东西吧。说不好精神充沛后还有事儿要办。” 阎良花:“你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养精蓄锐,我找厨房去做红烧肉去,馋了也别哭。” 王子异目送人离开的背影,坐直了身子,嘴里呢喃了一句:“抱歉。” 你辛辛苦苦的来照顾我,我却在算计你。 第三百零四章 朋友们 王丞相在停灵七日后入棺前,阎良花陪着王子异边行边哭泣往水滨,投钱于水中,顺流以瓶装水,盛回之水作为最后一次供奉父,以报养育之恩。 这原本是家中长辈该做的事情,因阎良花地位尊贵而代替,她调侃地说:“我这也算是你长辈了。” 王子异给了她一个白眼,“在送我父亲的路上占我便宜,小心他给你托梦。” 阎良花见他情绪已经好了很多,笑了笑,放下心来。 王子异:“其实我早就不纠结于父亲的死,只是不受控制的思考死亡。” “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白不厌和我决定看着你的原因。你这个人想得多,恨不得把所有人考虑的面面俱到,对于未知的东西永远要搞清楚,却又不敢轻易下定论。思考死亡在消耗着你。” “我这样做不对?” “没什么不对。有一位神仙人说过,死亡对于思想就像一个捡破烂的女人,她徘徊在房前屋后墙角路旁,把破旧腐烂无用的废物收进她那龌龊的口袋,有时也厚颜无耻地偷窃健康而结实的东西。死亡散发着腐烂的臭气,裹着令人恐惧的盖尸布,冷漠无情没有个性难以捉摸,永远像一个严峻而凶恶的谜站立在人的面前,思想不无妒意地研究着她。那善于创造像太阳一样明亮的思想,充满了狂人般的胆量,她骄傲地意识到自己将永垂不朽。” 王子异平静了一会,问:“是你瞎编的吗?” “真的有这种神仙人,你信我。而且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经历过死亡,真正抵达的那一刻是很平静的。”阎良花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三件事人类都要经历:出生生活和死亡。他们出生时无知无觉,死到临头,痛不欲生,活着的时候却又怠慢了人生。兄弟,好歹你是认真来人生走一趟的,无论死亡在哪,都不可怕。” 王子异:“你说的对。” 入殓时,棺内填满纸、手巾、扇等日常用品。 众人披麻戴孝,哭哭啼啼。 无论人生前多么伟大,死后也就是一个土包。 阎良花做主,从橙子树上撇了个叉,种在了坟墓附近并施以灵力,相信不久后就能正常生长,有这一层缘分,说不得百年之后他们还能相遇。 待回到王府,王子异改在右臂挂麻布手圈,云清改在头上插白花,夫妻二人宴请了前来帮忙的宾客,皆是素菜。 阎良花刚吃了两口,便见有人匆匆地闯了进来,是大总管。 “娘娘不好了,陛下遇刺。” “……”阎良花当即一蒙,噌的一下起身,抬步便往外冲,外头早准备好了车辇,车轱辘滚动,街市吵闹,都没有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音大。 白不厌遭遇刺杀? 他武功那么好,会有问题吗? 哪个王八蛋,敢动老子的人,找死吗? 皇城戒严,阎良花返回皇宫,前往两仪殿。 外边一队侍卫,包的严严实实。为首的侍卫头领说:“皇后娘娘,陛下遇刺,太医救治,您暂不能入内。” 阎良花眉头一皱:“本宫懂医术,本宫要亲自救陛下。” 侍卫统领拔出了剑,冷酷无情的说:“还请皇后娘娘不要为难属下。” 阎良花觉得眼前的这个统领有些陌生,就在陈平之提供的王家更换名单行列内。 往日里宁静祥和又熟悉的宫廷,被古肃杀的氛围所包裹,殿前花色与佩剑的闪光交加辉映。 她越发担忧白不厌,那颗心几乎要炸裂,抬手一拳砸了下去,预备调动异能,强行闯入。 拳头在半空,被人半路拦截,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人身上的气味,让阎良花一瞬间放弃警惕回击。 是匆匆跟来的王子异,王子异说:“去东宫把太子殿下接进你的坤宁宫。” 侍卫统领一见是王子异,抱拳行了一礼,恭恭敬敬。 阎良花出于对他的信任,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拳头,径直去了东宫。 名贵的树木在园子里隐隐透出绿色,嫩生生的寒意,在春风中瑟瑟抖动着,深浓的春色围着小小的阁楼,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竹叶正在和阎云一起玩,两个孩子趴在小桌上,拨弄着骰子,外边的风风雨雨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阎良花伸手想将孩子抱起,才发现手在不断的发抖,她强行掰了两下,让自个儿冷静下来。 阎云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娘,玩骰子。” 阎良花被着一个笑给安抚住,将他抱了起来,说:“跟娘去坤宁宫住两天吧,竹叶你收拾收拾东西,把要紧的都带走,动作快点儿。其他人带上太子和竹叶的日常衣服一并挪到坤宁宫。” “是。”仆人们一起回答。 竹叶把郭赵留给她的六爻小盒子收进了怀里:“我就这一个重要的。” “那就走吧。”阎良花首要任务,确保孩子们的安全。 她回忆着陈平之提供的名单,发现内外守备都被调换过,有些人是王子异的心腹,但也是王家人,用家族的人有利有弊。白不厌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难道是出于对王子异的信任? 她将两个孩子带回坤宁宫,叫人在自个儿的寝殿里又隔出来了一个小间给两个孩子睡。 直到夜深,还是没人通知她进两仪殿,王子异一直留在宫里,但陈平之没能被召见。 阎良花特意下了诏书,却被挡在了宫门口,王子异以陛下遭遇刺客为理由,严禁任何人进出。 要是再不明白宫廷经历了一场政变,那就是个傻子了。 众人早就习惯了王家统领大局,就算有一天王家谋反了,也没几个人会感到惊异。何况是皇帝病重,王家暂时把持朝政。 在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反弹的情况下,整个皇宫的话语权落在了别人那,阎良花必须和王子异谈谈。 然而王子异却并不露面,明明在一个皇宫里,就是遇不上,这种刻意的躲避并不高明。 阎良花果断绝食,王子异当天便露面,带来了一堆食物,并叫萤娘陪着两个孩子出去玩。 阎良花也不客气,喝着一碗粥,平复肚子的咕咕作响,问:“你和白不厌酝酿了什么阴谋?” “就不能是我贪恋权势,谋权篡位。”王子异平静的回答。 薰笼内,焚烧香料的博山炉还微微透出暖气。 阎良花嗤笑一声:“这话说的可真搞笑,你看看你自个的那张脸就差写着无欲无求,我要修仙了。” 王子异神色凝重:“你猜对了,我不想这么做,但是我的权力被架空了。父亲死后我不能服众,王家内部给了我两个选择,配合他们架空皇帝权利,或者王家嫡系一脉消失。云清在他们手里,我没得选,是我对不住你们两个。” 气氛一时压抑,门一下子被推开,竹叶冲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她假意捉迷藏甩开了萤娘,领着阎云在外边偷听。 “我师兄有个三长两短,我师父肯定不会让你坐稳了皇位的。” 阎云伸着小手往前奔:“王叔叔。” 竹叶一把将人按住:“你个小傻瓜,他是坏人,师嫂你快挟持他,咱们去救师兄,什么破江山不要了,叫师父通通把他们毁了。” 王子异略微蹙眉地看了竹叶一眼,轻飘飘地挪开视线:“好好养着,别养的跟他师父一样。” 竹叶顿时大怒:“我师父怎么了?我师父还救过你呢!早知道在你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该悄悄拿枕头捂死你。” 萤娘发现两个孩子不对,赶紧回来找,这才刚进殿门儿,立刻请罪。 阎良花按了按眉心,“把这两个玩意儿领到后院儿去玩儿。” 竹叶挣扎着躲开:“我都是大姑娘了,能帮你分忧解难,跟个小孩有什么好玩的?我刚才算了一卦,师兄有惊无险,至少不必担忧。”她还挑衅的看了王子异一眼。 阎良花挥了挥手,让人把两个孩子拖下去。 王子异面无表情:“我执政,只要权利,不会伤害他。” 阎良花:“放屁,编这种瞎话,是你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你自己?” 王子异嫌弃:“太粗俗了,还是有点样子吧。” “我都要当寡妇了,有样子有什么用?”阎良花身子前倾:“橙哥,你不能跟着他一起瞒我,否则我就跟云清说你们两个有一腿,和我们结婚只是退而求其次的结果。” 王子异的脸绿了:“我是权臣之后,手握权力,谋权篡位……算了,他不在皇宫。” 阎良花的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说得通了。 白不厌智商高、冷血、缺少同理心、万事都不挂心,奸诈狡猾地挂上一张面具,看上去温和无害,实则扮猪吃老虎。这么一个家伙坐镇皇宫,居然能叫底下的人悄无声息的算计了,一点反击能力都没有,让人太疑惑。 最奇怪的是王子异的反应,骄傲而从不外露的王大公子会受人摆弄?他受得了自个儿护了十多年的小朋友被人夺权伤害? 阎良花咬牙切齿地问:“他要干什么?他在哪?” 第三百零五章 大结局 白不厌想找郭赵做一个了结,还要避开阎良花。他想了个不太妙的主意,解决目前已知的麻烦。 衢州阳城,天气格外暖,他盖着斗笠白纱遮脸,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衣,葛布轻柔,织得像江上小雨般细密透明,穿上葛衣像六月的雨中吹来凉风。 春风细细,柳枝斜斜随之起舞,他登上超然台远远眺望,护城河内半满的春水微微闪动,满城处处春花明艳,迷迷蒙蒙的细雨飘散在城中,千家万户皆看不真切。 这里就是曾经的晋国都城,如今的阳城,此地四季春夏,不见秋冬,是个风水宜人的好地方,所以把人养的绵软。 白不厌不明白,天命为什么选择这么一个软弱的地方,就不怕天塌下来,阳城撑不住吗? “怎么来的是你,她呢?”一声在耳畔响起。 白不厌举目四望,不见人影,还真是神秘莫测,他端上了虚假的笑容,眼眸弯弯似月牙,明明都是奔三的男人,偏偏有一股子纯洁无暇的气息,对着空气道:“我想师父了。” 郭赵的声音漂浮在空中,除了白不厌没第二个人能听见:“她让你来的。” 郭赵和阎良花打哑谜约定的地点,就在这。那个环境地最后报的谋反地区,就是阳城。 白不厌:“我猜的。天命不是选中了无能的晋吗?” 郭赵一声轻笑:“月儿真聪明,你小时候就特别聪明,明明遍体鳞伤,却能够抵抗给你温暖的人。” 郭赵救了他,却始终无法得到他的信任。这一点,竹叶和他正好相反。 “所以我特别疑惑,阎良花是怎么温暖你的?” “她从来没温暖我,她给的是光。是我向阳而生。”白不厌记得很清楚,阎良花说,是太阳的光落在月亮身上,月亮才有光的。所以,有阎良花,白月才有光。 郭赵:“月儿,来吧。”他的声音不在是从四面八方,而是有了方向。追寻着声音而去,烟波浩渺,岸边垂柳,柳枝飘飘。 芳草萋萋蔓延至天际,夕阳映照下,只见纷纷凋谢的杏花飘飞满地,小巷子的地面上一片花落。 白不厌推门而入,只见一棵巨大的杏花树下有着一张摇椅,郭赵就坐在那,看上去很悠闲。 师徒二人,时隔多年终于再次单独相处。 地面只是普通的道路,然而每往上走一步,身体都会陡然发生变化,时间在扭曲,人在扭曲的时空里仿佛被撕裂,过去的伤口出现、消失,外边的喧嚣陡然消失,只留下扭曲时空后,人们对于时间、时空、命运恐惧的寂静。 白不厌能感受到,不只是身体伤口,包括内心也在饱受折磨,经历过的心情被重新翻上心头,无规例的滚动着,烫着满心伤口。 郭赵在摇椅上露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现在明白了吗?没有谁是谁的敌人,是命运始终不肯让人安歇。” 白不厌的灵魂被四分五裂,又勉强拼凑,问:“这就是你一直在经历的感受?” “对。” “你永远都不会死。” “我只会沉睡,或者清醒,没有死亡。”郭赵叹惜。帝王追求长生,他追求死亡,人们永远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这就是命运的嘲弄。 他说:“月儿,别在挣扎了,为师心疼你。” 白不厌不能被郭赵取走性命,但他会痛、会受伤、他已经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下一次,再次迈动步子又恢复如常,那白色的纱布遮面没有一丝污血,他来到了郭赵面前,跨越了好几个时间维度。 白不厌伸出手,他碰不到郭赵。 郭赵:“我就如同你走过的那一段路,是混乱的。这是惩罚我的不作为。” 白不厌浅浅一笑:“但有人能碰到你。” 郭赵一怔,一把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郭蛊就站在摇椅后面,神色冷静。 郭蛊是被天命选中的人,当然可以杀郭赵。 郭赵喃喃:“我竟没想到他。可是就算杀了我,我也会复原,至多昏睡一阵子,天命会让人将我唤醒的。” 白不厌:“是啊,你会复原,但是也要时间。如果我将你分开,头颅葬在北川,手臂分别在一南一北,驱赶葬在渤海之下,心脏放入长安地底,双腿放在北端一东一西。我想看看,用多久才能找回自己的躯干。又能被郭蛊、下一次天命者杀死多少次。” 郭赵:“……”他笑出声来:“这是阎良花的主意?” “这是我的主意。”白不厌掀开自己脸上的遮面,露出了清秀的一张脸:“花花说,命运就在那,不必抵抗,不必顺从,苦难才是人间,对抗苦难才是人生。” 郭赵:“你们两个太天真了,山川崩塌,洪水吞噬人命,这些难以想象。” 白不厌:“天底下每天都会有意外而死的人被噎死被淹死,出门被花盆砸死,众人只能感叹命运不公,可怪不到我头上。师父,我必须得‘杀’了你,我要给我儿子、孙子铺平路,让他们不必受你困扰。当爹的,总想给子嗣后代遮风避雨,师父会体谅吧。” 郭蛊:“说完了吗,反派死于话多。” 白不厌说了最后一句:“师父,谢谢你,你如果挟持阎良花逼迫我自杀,我是会听从的。” 郭赵伸手试图抚摸他的脑袋,却摸了个空,像是一道虚影,轻轻一笑:“师父何曾对你狠心。” 郭蛊的刀插进了郭赵的脖子,没有流血。 郭赵神态从容地说:“蛊儿,待我醒来,咱们再叙。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郭蛊的刀子稳稳的将他头颅割下,“若有大灾,我走遍山川,定要和他们创造出一个安宁的世界。师兄,我不以天为师,我以你为兄。” 身体被分开,装进各个箱子里,将由郭蛊背着,走遍山川掩埋,防止郭赵躯干合到一起醒过来。 这个世界注定多灾多难,所以才诞生了那么多努力的人。愿风调雨顺百谷丰收,人民免受饥寒。 风猛烈的刮起,天空中雷鸣电闪,天公大怒,却不能降下雷电攻击自己选中的天命者和人间皇帝,愤怒的只嘶吼着。 白不厌大笑:“你奈我何?” 暮色四起,黄昏来临,风沙遮掩来时路,城池被一团黑云笼罩。 雷电似乎找到了宣泄口,直奔着一个方向涌去乌云,南面重重叠叠的山峦,负恃着气势竞相争高,峰峦高低错落迭递着争高称雄,山间有一个渺小的影子快马加鞭,废了三匹马,三日不眠的来到了阳城。 乌云将她包围,雷电要击碎她。 阎良花翻身下马,向前一扑,躲过了一道雷电,迅速狂奔以城池作为抵挡。城中百姓尽数躲在房内,不敢开窗。 远远的天边,疾风挟带着乌云,把海水吹得如山般直立;雷电仿佛有眼睛,只盯着她一人。 “花花——”破空的一声喊直接破音。 白不厌没想到阎良花这么快的追来,正好赶上了天公震怒的场景。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大地仿佛都在震动。 他一把抱住了精疲力竭的阎良花,以身体去抵挡降落的天雷。阎良花从他臂下伸出手去,对着天空伸出五指。 阳城四季如春,花草不绝。 以草木对抗天雷,从五行上来站弱势,但她朱唇一挑,挑衅似的笑着:“我不来自你的世界,不受你的惩戒。” 漫天光芒四射的惊雷闪电,花草被击碎飞舞,流光溢彩,金木燃起猛烈的火,烧了满地,落雨撒满身,土地泛着清香。 花草虽弱,有土生根。阎良花有白不厌以身相护,不惧天雷滚滚。他们在雷鸣轰炸,草木疯张,火焰雨水碰撞间,滚在土地上,亲吻着彼此。 天命奈我何? 有人认为,天命是上天的意志,它主宰了世间万物,自然包括了人的命运。《论语》里面讲: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意思是人的生死、富贵与否都取决于天命,不可强求。 有人认为,天命即是自然规律、法则。自然规律至广至微,无声无形,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万事万物,大到星辰宇宙,小至花草蝼蚁,都存在着自然规律。日出日落、四季轮回、生老病死等现象都是靠着自然规律在运行,生生不息。 “天命,它既赋予了人自然的属性,又赐予人生而为人的常理和道德,天生、地养,但最后要走的是人道。” 阎良花精疲力竭的倒在泥地上,看着恢复平静的天空,笑着问:“你认为天命是什么?” 白不厌同样狼狈的看着她:“你。” 你就是我的天命。 …… 竹叶进入女学,几年后,进入岳麓书院读书,不需要女扮男装。 云清生了一个女儿,已经开始抢购小学读书名额。 霍清渺生了一对双胞胎,将孩子交给乳娘,匆匆返回职场,还当上了教导主任。 金匮活到了三十岁,将身上的毒一一记录,装订成册,成为了举世无双的毒书,含笑而逝。 郭蛊走遍山川、河流、积雪的山脉,将一个又一个的箱子埋在地底,后来开了医学院。 王昱成了大将军,四处征战,挂名军事学院院长,娶了一个孤女小媳妇,老牛吃嫩草的名号由王子异身上挪到了他身上。 霍音为副院长,负责主要教导事宜。他和柳氏又生了两个男孩,一个比一个皮,都说将来要上战场。 陈平之、霍晏一生未娶,陈平之六十年尚书,桃李满天下。霍晏六十岁时,终于登上丞相的位置,在建筑方面立下赫赫功劳,在位期间,修桥铺路将国家推进繁荣昌盛德顶峰。 王子异是白不厌登基后,立下的第一位丞相。君臣交相辉映,如星如月,谱写一段传奇君臣故事。 阎云多年后,亦是成长为明君,应对着一次一次的波澜起伏。 这个世界多灾多难,但没人会放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