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杯》 突然降落 “学长难道没有听说吗?她啊,只是长了张乖巧的脸,实际上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2012年,纽约,某次留学生的聚会上,温淮佑第一次见到俞时安。 在清一色的赤裸与火辣,眼影和唇彩里,她泛白的面孔与微红的嘴唇显得格外扎眼。 也可能是中国人的长相太过于容易辨认,以至于温淮佑忘记了当时和自己咬耳朵的日本女孩,具体都说了些什么。 那晚灯火忽明忽暗,轰隆的音乐声长青,他略略留了个表面印象。 隔天一群人回到费城,继续陷入final week的苦海里。 温淮佑在图书馆待到日落,出来的时候偶遇了几个熟人,和他们聊了会天,拒绝了今晚的邀请,分头各自觅食。 他租的房子在Museum附近,人流量不算小,到了晚饭时间,吵闹到让人有些烦躁。 今天陪他吃饭的好像是社团里的哪个学妹。最近不停的竞赛和小组作业,让他记不清楚。 就连四目相对了,也很难在脑子里对她留下什么深刻记忆。 对方是加州人,热情大方,火辣自信,席间不断聊到学业,商品,社会行情,绕来绕去她又说,哪里有一款鸡尾酒很好喝。 温淮佑摸了摸眼角,觉得考试期间还是得戒色。 他倒也没装听不懂,只打一些安全牌。 可能是因为长相温和,说话柔软,又或者名声在外,女孩虽然失落,倒也没说什么。 “你们国家有一句谚语,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学长听过吗?” 温淮佑笑,“听过。” 他们是一个社团的,见面的次数和接触的机会都不会太少。 和人分开之后,温淮佑看了眼手表,发现今天吃饭比他预计的多花了十几分钟。 超时的计划索性放弃了,他在店门口旁边的小巷里,倚着路灯的光芒抽烟。 美国的冬天并不是那么善解人意,即便今夜无雪,街道也冷得让人瑟缩。 温淮佑缓缓地吞吐,烟雾从唇瓣中溢出,又慢慢上升,直到模糊视线。 满目的浮白里,他看见马路对面,一个身穿酒红大衣的女人带着笑意扑进一个男人怀里。 他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吐气的频率慢了点,以免烟雾呛到眼睛。 这样的情侣,他在每个角落都随处可见。 可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才拒绝了一场关于性爱的邀请,还是因为口腔里香烟的味道太苦太辛辣。 温淮佑难得觉得有点寂寞。 总觉得最近,做什么都没劲。 留学生活对他来说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梯,是走向接管家族企业的一个过程。 每天按时上课,吃饭,睡觉,按照自己微薄的意志和浅淡的兴趣去寻找生活的乐趣,比如社团,比如出行,比如做爱,比如看电影。 大学里的群体,工作日里用心学习,到了假期便放肆地玩乐。 考试结束那天晚上,一直有在商议的滑雪计划终于提上了日程。 当晚一行人便订了机票和酒店,隔天出发。 温淮佑兴致缺缺地去了。 他在这种闲事上面一直都是保持随波逐流的状态。 又因为出色的外表备受瞩目,良好的家境让他在物质上不会斤斤计较得失,偶尔被占便宜或是请客吃饭都不会有所异议,所以这些人乐意带着他,甚至还会以他为由头,吸引一些素未谋面的女生加入活动。 身边的面孔来来去去,他本就不擅长记忆人脸,所以总是维持着客气的温柔。 彻夜狂欢的第二天早上,温淮佑头疼着起了个清早。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前往餐厅享用早饭,外面正簌簌下着暴雪。 脑子里突然想起昨晚不知道谁说的,航班要延误,他们估计要多呆几天。 委婉的语气和略显不自然的表情,都在向他透露一个需求:钱。 只要他玩得开心,倒也不计较这点开销。 可温淮佑这次玩得并不舒服。 服务生贴心地过来给他续上温水,他条件反射地道了声谢,机械化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余光里好像闪过什么人,温淮佑并没有留心。 他思考的时候总是十分专注,根本做不到挪开一点注意力。 可那人在打电话,且声音越来越近。 咬字很清晰,收尾的时候尾音却会上翘。 中国人,而且还来自京都。 “我这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回不去呢。” 她一边拿着手机说话,一边端着看起来就有些重的餐盘。 路过他的时候,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手腕倾斜了。 伴随着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盘子落在桌面的声音也清脆利落。 食物都撒了出来,上面裹缠的酱汁颜色鲜艳,看得人眼睛有些不适。 温淮佑的视线慢慢地抬起来。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有印象。 俞时安却完全不记得他。 很久以后,据她所说,那天不小心弄翻了餐盘也不是故意的。 是因为昨天滑雪的时候贪玩,累到了手臂。 她还笑,“还好只是倒在了桌子上,如果脏了你的衣服,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那时候光是一件衣服都要五、六位数,清洗费在定制款式的天价金额面前就像是一个笑话。 可温淮佑当时想的却不是衣服。 行程结束得比预想的还要晚,但温淮佑面无表情地刷了卡,留下身后一群窃喜的人,坐了别的航班离开。 临走前大家一起吃饭,他听见有人路过他身后,听见那熟悉的嗓音用中文说了句。 “原来是他啊。” 他略略深究了下去。 她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他的身份,跟着朋友一起来玩,还是不知道他就是那位被男人簇拥,被女人围绕的,家境优渥的优等生? 她知道自己和她都是华人吗。 她知道自己听得懂中文吗。 温淮佑没有回过头去。 等今年的一切都结束,他决定进行一次短途旅行再回国。 魁北克冬日铺满白雪的街道,满世界只剩下路灯施舍的光芒,黑夜舔着雪花,树枝摇晃头颅和躯干,酒精让人天旋地转。 温淮佑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一点想抽烟。 但他知道狂风暴雨里,打火机抵不过天气。 他只是随意找了个屋檐,不经意地抬了下眸子。 就看到了她。 那是他第三次见到俞时安,他发现自己记得一清二楚。 因为长辈的观念问题,他们家的孩子多数都被送出国念书。 堂妹有一年暑假特地跑回来看演唱会,为了躲过家人的纠缠和责骂,拉了温淮佑作掩护。 偌大的场馆,音响贯穿了整个空间。 歌手唱得很抒情,即便从未留心,也能听清歌词。 “你降落得太突然了。我刚好呢,又路过了。” 那天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对俞时安,其实是一见钟情。 看她攀爬 只要对一个人有了印象,那么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目光就会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 哪怕只有一秒。 缘分向来喜欢和命运一起捉弄一个人的生活轨迹。 后来温淮佑知道了她的名字,年龄,大学,专业,还知道了,她是自己朋友的小三。 在他们的世界里,道德沉在最底层。 面对社会和群众都尚且桀骜不驯,更何况爱情与女人。 朋友其实并没有将俞时安当做第三者,因为他的身边一直很多莺莺燕燕,他只是略略多宠爱了她几分。 可凡事都有先来后到。 国内的几个牌局会所里,温淮佑见过她在他人怀里浅笑打俏。 她也是有自己的位置的,可以打扮漂亮地把脊梁坐直。 偶尔有一些新面孔的人,也会看她和朋友亲近,前来寒暄搭讪几句。 一切的前提都是,朋友那天只带了她一个人。 东窗事发也不过半年时间,正牌女友从未见过他留一个女人这样长久,终于感受到威胁,上门踢馆。 三人对峙,一场大戏。 温淮佑那时候第一年回国,家中事务繁多,并不是时时都有空和他们厮混。 他来的很少,每次见的都是极其熟悉的人。 所以消息很快传到他的耳朵里,是因为朋友被几个发小围起来笑。 “小樱一点面子都没留给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提着他的耳朵骂了半个多小时,他没忍住还了嘴,气得人家给家长告状去了。” 温淮佑问:“那个女的呢?” “哪个?” “哦,你说俞时安啊。” 她的名字,甚至都已经能够被这群人记住。 温淮佑突然想起来,以前念书的时候,她明明不是曼大的学生,却还是能够混入他们出行的队伍里。 “她能有什么事呢?她只是陪了识枫一段时间而已。” 是朋友自己找上她的,女友要怪,也只能怪男人花心。 温淮佑知道她,她不是那么大度且理智的人。 可他终是没有多问。 大约又过了几个月,他出差回来,朋友们准备了顿接风洗尘的晚餐。 他一推门,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饭桌那么大,人头那么多,熙熙攘攘的,她从不过多打扮,也不是最最出众。 可温淮佑总能第一眼看到她。 他又发现,她已经被桌上大多数人熟知。 那天晚上甚至和识枫碰了个面,小樱也在,两个人对她还能彬彬有礼。 俞时安是什么背景? 他想过,但没有查过。 但在他从小到大的认知里,并没有此号人物登场。 席间他出来抽烟,听到她和另一位女伴在露台上闲聊。 女伴说,很羡慕她,起码识枫分手后还愿意见到她,也愿意在交往期间给她尊重。 俞时安笑了一下,反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女伴说不知道。 “因为他有教养。” 即便闹成这样,俞时安也不会在背后说前任的坏话,和他人比较他的价值。 她视自己和他人平等,在这个角度上给予识枫尊重,所以识枫也愿意尊重她。 温淮佑吸了口烟,吐出来。 资源和财富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被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她想要尝一点甜头,不是不可以理解。 他就沉默着,看她攀爬。 见过几次 初初回国的那两年,温淮佑被很多很多事情缠身。 无论身处什么环境,身边都源源不断地在出现新面孔。 许是他终于不得不崭露头角,也许是他终于能够长久地待在这个圈子里,头上的姓氏和背后的靠山,都让温淮佑过得比国外那些年更加风光。 他的异性缘本就因为长相不差。 人生地熟,机会只增不减。 那个时候,正逢国内的娱乐产业像雨后春笋一样不断生长,势头颇猛。 一个来钱快的职业,即便设有门槛,也不乏人们踏破铁鞋。 发展到成熟,背后已经颇有几分情色的味道。 朋友们也开始从中挑选女伴。 今天是当红模特,明天是知名演员,都玩腻了,就去一些学校里找不谙世事的小白花。诺言和金钱的双重洗脑,没有几个男男女女能够抵挡得了。 捧红了一个是运气好,可绯闻闹出来,就没那么容易处理了。 某个朋友就是不小心湿了鞋,被家里赶鸭子上架订了婚。 原本还有好几年的自由逍遥,被一纸新闻,一页头条,毁了个干净。 温淮佑因为这件事,还被长辈们疾声厉色地敲打过。 他面上应了,晚上却接到个电话。 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找来的他的私人号码,说是之前在学校讲座上远远见过一面,对他产生了崇拜。 温淮佑想了想,确实是跟叔父走过这一遭。 只是,吃晚饭。 这样的邀请,是不言而喻的。 他并不是个性欲很重的男人,却在与家人谈完心后,淡淡地答应了这个甚至没有印象的女孩。 他后来想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可那天晚上,他在隔壁桌旁遇到了俞时安。 那是第几次见面了?温淮佑已经数不清了。 最近一次,是在朋友的婚礼上。 她作为某位男人的女伴出席。 那人温淮佑在公司会议上见过两回,家业虽说不上庞大,但雄厚。他虽然是旁系的儿子,却比一干候选继承人能干得多。 大家都在猜这个家族的何去何从,有更甚者,还下了注。 在温淮佑看来,那些钱和车都是虚假的。 真正的赌徒,应该是坐在他正对面,一脸言笑晏晏的女人。 “真是太巧了。” 男人眼尖且热络,一只手被俞时安挽着,另一只手伸出来与自己打招呼。 温淮佑低垂着眼,似是在看他的袖扣。 可他知道,自己的眼底收揽的是俞时安落在深蓝色西装外套上的手。 纤细的骨节,白嫩的肌肤,被硕大的钻戒衬得莹润至极。 “温先生?” 他貌似出神了,坐在他身旁的女孩好心出言提醒。 温淮佑握了上去,等待一个答案。 男人也很从善如流,随即便介绍起俞时安的身份。 她不知何时在唇畔绽开了笑容,语气温柔,“我们认识的。” “认识?” “温先生以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我和他见过一面。” 在场的谁不是人精? 短短一句话,几个字眼,立场和距离都已经分明。 男人愣了一下便释怀的笑,女孩松懈的表情,还有俞时安唇角未变的弧度。 温淮佑并未对此作出回应。 她又没有说谎。 他们确实是有过这样的相遇。 那后来呢? 两人都已经离去了,他发现自己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是女孩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刚才那位姐姐,很眼熟呢。” 他听见自己淡淡地答:“是吗?可能是哪次饭局见过吧。” 俞时安是个红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后就有人这样调侃她了。 好与不好的意味都有。 游走在声色犬马之间,像抹润滑油一样柔顺着大家的心肠,换取心怡时的施舍。 可再怎么低下,这扇门始终是为她而开了。 女孩却摇摇头,“不是的。” “我是在学校里见过她。” 温淮佑眉眼微抬,今晚第一次看清了她的长相。 那样小巧的五官,玲珑的容貌。 后来的事情他便如她所愿地开展。 夜晚降临很久了,黑色的幕布笼罩在天空之上,脚下处处是灯火。 女孩温存地从背后抱上来,宽厚的脊背下藏着微闪的火光,是他在抽烟。 她说了很多话,轻轻地,贴在耳边。 温淮佑慢吞吞地吸食着烟雾。 他问:“几点了?” 女孩小猫一样从他身上跳下去,手臂却还执着地环在他颈脖处。 只一瞬,又缠上来。 “快第二天了呢。” 他莫名开始想象,俞时安这个时候,和那个男人是否已经入睡了呢? 睡前又做了什么? 女孩的脸颊靠在他的肩窝里。 她小心翼翼地问:“温先生,你不喜欢我吗?” 长久的沉默在回答她。 她忍着擂鼓般的心跳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火辣的?清纯的?懵懂的还是世故的?” “像今晚遇见的那个姐姐那样的?” 她不知道自己提到了什么,让他将半截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喜欢? 温淮佑反复做着碾压的动作。 他和俞时安,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后来也只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的关系。 所以,她并不需要对她未婚夫作出特殊说明,以免引发不好的猜测。 傲慢先生 他想,自己大概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工作上的野心没有得到满足,就会导致其他欲望的增加。 一个聪明的女人而已,他未免投注太长的注意力了。 不知道是因为女孩足够乖巧,还是因为那天醒来以后她不似他人般直接开口提条件,让温淮佑对她产生了心软的错觉。 于是他们开始了短暂的交往。 用“交往”这种词语,可以概括很多关系,也显得比较文雅。 温淮佑不否认,自己其实也是个虚伪的人。 在他这里,与女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大多时候都是出于肉体和心灵上的寂寞。 他需要她们的温声细语和小鸟依人,而这样的感情很容易买,一点也不费力。 如果对方足够听话,那么他也会适当地给予奖励,延长期限。 有时他也会想,这样做会不会过于傲慢。 但偏偏这种出卖尊严的游戏,排着队等着上场的人络绎不绝。 慢慢地就麻木了。 可他也不是什么冷血心肠的阎王,相反,他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予对方最好的一切。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并不会投注什么感情,所以出于愧疚,出于亏欠,出于上位者的怜悯心,他都乐意成为那些人口中的“好人”。 这份性格时常被用来和别人做比较,于是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温先生是最好说话的。 如果一定要说哪里不好,大概就是他没有那么花心。 他的专注令其他女人无缝可叮。 有人惆怅,就有人欢喜。 女孩在接近他之前,就已经听过许多好友的谏言。 大概就是,他们这些高干子弟的品性都不会太好,耐心也不会太长。 可她只是想出人头地,并没有打算坠入爱河。 于是她捂住耳朵,拨出了那通电话。 她没有想过温淮佑会是这样的人。 在此之前,她只知道他长相不俗,背景显赫。 那天以后,她还知道了他的许多温柔。 他们的聚会分成很多种,娱乐性质的,商业意味的,单纯见面的,嬉笑打闹的。 在女孩看来,只有有女人在的,和没女人在的。 她变成了温淮佑的人,所以有女人在的场合,她都能够借着他的邀请去坐一坐。 她知道这样一个座位被多少人妒忌。 她理应抓好每一次机会的。 有的朋友就是会很八卦,倒也不是没事做,只是喜欢看人笑话。 于是有一次他对温淮佑说,“怎么养了个这么不成器的玩意儿?” 他说养。 温淮佑并没有反驳,只笑着踢了他一脚。 女孩正好从一群女伴中脱身,一脸撒娇地朝他跑来。 他也愿意伸手把她抱住,甚至还替她捂上耳朵。 “温先生,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嗯。” 她并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也分辨不出温淮佑的心情好坏。 他的眼睛一直都是灰蒙蒙的,像阴天。 可她认为,这是一种保护。 他不会因为她得罪人,但也不会让她听到难听的话。 这就够了。 女孩攥紧了他的手。 她觉得,或许比起讨好那些记不清名字的人,眼前的这位的心,才更关键。 也更有胜算。 * 俞时安订婚的消息,是那次见面以后过了很久,才被放出来的。 温淮佑有所耳闻的时候,女孩已经在他身边呆了两个月了。 那男人并不是什么排不上号的等闲之辈,要和他获得法律上的认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时之间,她的名字像颗溪水里的石子,从这个人的口中滚到下一个人的口中。 即便索然无味,也要反复咀嚼。 “那天你走得急,识枫后脚就来了,喝了好多酒,看起来很不高兴。” “为什么?” “谁知道呢。” 朋友一脸意味不明,“可能是在做梦吧。” 没有人愿意挑明了说这么丢脸的事情。 他和俞时安,这两个名字,中间隔着太多东西。 即便曾经并排站在一起,也是忽明忽暗的朦胧。 所以要在这上面扣一个名为爱的帽子,未免显得太过可笑。 温淮佑将此定义为,不甘心。 但很显然,大家连这份不甘心都无法理解。 “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他喝得太多了,听到这句话,像被刺激到了。张嘴就说,‘那小樱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为什么他们都要我娶她’?” “我说你真是疯了。” “这能一样吗?” 俞时安和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一点,当时的温淮佑已经开始有预感。 可他俯视惯了,没有深究。 他专心致志地养着他的小宠物,将她当成一种精神慰籍。 生活越是不如意的时候,他就越依赖她。 女孩是个敏感的人,对此早有自觉,始终贴心地绕着他的裤腿打转,讨他的欢心。 某天某次吃饭,他的朋友突然说,自己最近投了个电影。 她低头攥紧了自己的裙摆,像那天攥紧他的手一样。 下巴却猝不及防地被他抬起。 包厢里明亮的光线落在她的瞳孔里,刺目的感觉让人视线模糊。 她在短暂的眩晕里,没能看清温淮佑的脸。 却能听见他平静的声音。 他的指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肌肤,一如既往。 “让她试试吧。” 葡萄一般 他再去饭局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还是那个喜欢看笑话的朋友,嘴巴不把门,到处说:“那姑娘还挺清高呢,淮佑想给她铺条路,她说自己不是为了这些才待在他身边。” 可谁都知道,这些私事能传出来,少不了温淮佑的默许。 所以过程,也大差不差了。 没有人敢去问他真假,也没有人会关心那个女孩的何去何从。 偶尔有眼熟她的人,也只是笑着打个招呼,背地里再和同伴调侃:某某以前养的小玩意儿。 甚至没能够记住名字。 俞时安喝下午茶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脑海里冒出张不俗气的芙蓉面来。 她轻轻地放下杯子,在一众笑声与喧闹中,把这段回忆放进肚子里。 这些女人的话题,基本都是关于男人。或者围绕男人开展。他们最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手头上拿到了什么,都是信息。 中间也会穿插一些个人欲望,仗着自己的地位或是资历,对在场的聆听者投下暗示的符文。 俞时安曾经是后者。 现在……很多人的目光都打量过她,却看不出什么。 她从来不炫耀,不抱怨,把温和与礼貌摆在脸上,将情绪与个性遮盖得严严实实。 纵使他人想探寻,也只能浅浅地敲敲打打,看能不能找到一条缝隙来。 “话说回来,温先生的那个小情人,貌似还在读大学吧?” “可不是吗,二十出头的年纪,花朵一般。” “倒也相配啊。” “温先生不也是刚读完书吗?” 有人笑,怕不是在回忆学生时代。 “她是哪个大学的?” “京影的,科班出身呢。” “京影?诶,那不是——” 大家纷纷看向俞时安。 正值隆冬,她身穿一件蓬式大衣,绒领围着小巧的下巴,暗调的颜色得阳光照拂,衬得整个人光彩熠熠。 下面一件包臀针织,裹着曼妙的臀与腿,别有一番韵味。 她们背地里其实也拿俞时安做过谈资,可并没有人说过她不配。 更有人妄言,“你如果见过她,大概也是挪不开眼的。” 这样的女人,像颗饱满的葡萄。 剔透,诱人,裹着神秘的颜色。 俞时安对突如其来的询问,并未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即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我见过她,但并不认识她。” 她夏末的时候才决定要到大学里做老师,手续和流程走下来,冬季入学已经算是迅速。 一个尚未走红的学生,又不在她的授课范围内,确实是谈不上认识的。 人们总是喜欢将两个相似的点连在一起,根本不管这条线是否多余。 “那你见过她和温先生共处吗?” 俞时安眨了眨眼。 “没有。” 她撒谎了。 但只是为了省略一些麻烦。 她对温淮佑的印象,很复杂。 一方面,她对这位天之骄子的话题热度与讨论人数感到咂舌。另一方面,她矛盾于要不要招惹这样的人。 在作出抉择之前,他们还是装作毫无交集的好。 她们没有听到想听的,很快就略过了。 可既然撩拨俞时安开了口,接下来的闲聊也就顺理成章地要从她的嘴巴里掏。 “你和泠鸣的订婚宴,打算在哪里办呢?” 程家兄妹 “是她亲口说的呀。” 说话的人是程清音。 她是温淮佑某个发小的表妹,自幼被娇纵着长大,是个颗泡在蜜罐里的糖果。 那天的下午茶,俞时安刚要回答订婚的问题,她恰好就和朋友拎着购物袋路过了。 有女人一眼就认出了她,自称是她哥哥的红颜知己,要她坐下来喝杯热茶。 于是顺理成章地,听了个完整。 圈子就这么大,这家的儿子那家的女儿,即便没见过,也都是有所耳闻的。 光是提到姓,就能从关系网里拉出一连串交错的人头。 所以俞时安口中的“未婚夫”是谁,很好猜。 而她又是谁,就更不言而喻。 更何况,程清音之前就见过她。 “听说是在缪斯酒店办呢,这么远,岂不是要租私人飞机去?” 她哥哥笑她,“哪有那么夸张?” 郑家虽然有钱,但并不崇尚铺张。 几年前长子结婚的时候,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千金,都是按该有的礼数简单办的。 如今一个俞时安,怎好大张旗鼓? “是吗?那她在说谎?” “谁知道呢。” 人性是不可捉摸的。 虽然俞时安一直维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但终于有朝一日得到了称心如意的归宿,显露出虚荣与贪婪,也不是怪事。 她哥哥不想和她说太多这种事,只让她少听少问,有空就多花点钱。 “我就说她怎么长这么大都没有手头紧的时候呢,感情是你这个做哥哥的一直在接济?” “她是我妹妹,花我的钱怎么了?” 朋友还想回嘴,却看见他的表情不太对劲。 于是连忙碰了碰温淮佑的手腕,小声道,“生气了?” 温淮佑眼睛都没抬,“你惹的?” 朋友一脸惊悚,“关我什么事?” 程政南没有理会他两的窃窃私语,单手摁亮了手机屏幕,翻着通讯录。 页面不断划过眼帘,却找不到想找的人。 脾气上来了,直接往桌子上踹了一脚。 他站起来,往人群扎堆的位置走去,声音传到身后,温淮佑听得清楚。 “谁有俞时安的电话?” * 如果放到以前,陪男人吃顿饭,喝口茶,走一走长廊道场,对俞时安来说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如今中间卡了个郑泠鸣,简单的事情就变成了不能做的事情了。 “那你是怎么拒绝的?” 昨晚他出差回来,俞时安坐在床边替他揉着额角的穴道,顺嘴提了这件事。 郑泠鸣当时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曾想今早临出门前,居然开口问起。 俞时安替他束着领带,指腹沿着丝滑的质地往上推,形成一个漂亮完美的结。 “我说我要上课。” 她给自己找了份工作,生活的重心开始偏移到职业上,自然就不会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地参加聚会。 郑泠鸣想到这里,告诉她。 “你们系的那个姓黄的院长,是温家的人。” 俞时安抬眼,“那为什么不姓温?” “艺名。” 郑泠鸣说,“他能走到今天,大部分功劳都归咎于他的才华。所以有时候,脱去一些帽子,反而更轻松。” 俞时安又替他理好领子。 郑泠鸣本想提起温淮佑,提起他和黄院长之间的关系,可垂眸看到俞时安的表情,话又咽了回去。 她没有表现出求知的模样,即是不感兴趣。 无用的信息,对她来说反而是叨扰。 “时安。” 他轻轻地念。 “嗯?” “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要告诉我。” 他的眼睛里甚至藏有不自知的讨好。 俞时安偏了下头。 “那,如果程政南再打电话给我,我可能就要去赴约了。” “到时候你可不要生气。” 八宝豆腐 温淮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朋友在那头大呼小叫,像只被插上羽翼的水上动物,第一次体验般兴奋,“今晚过来一起吃饭啊!” “程政南真够疯的,被俞时安拒了一次,居然还找上门第二次。但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让他约上了。” 有人就纳闷了,“她怎么想的?” “都要结婚了,还和别的男人出来玩?” “哪能啊,程政南哪想这些啊?” “他是找人开涮呢!恨那群女的那天竟然荼毒了他的宝贝妹妹。” 至于为什么不是找罪魁祸首而是找俞时安,这个答案,温淮佑也想知道。 正好他那天并没有额外的行程,便就着这份热情的邀请去了。 她掐着点到的,不早不晚。 在意识到只有她一个异性的时候,俞时安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愣怔的表情。 但也只有短短一瞬。 她很快落座,并且自然地挑了个程政南身侧的位置。 少爷只要涉及到妹妹,脾气就不会太好。 如今她送上门来,却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 程政南硬着表情,问出一句:“那么多座位,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俞时安顺着他的话,看了一圈桌上的空座椅。 她淡淡道,“因为我猜,你应该是有话想对我说。” 处心积虑地要请一位有婚约在身的女人吃饭,并且弄出不小的阵仗,如果不是有事相寻,何必呢? 她这样聪明的人,从发生了什么事,到最近见过什么人,稍微想一想就了然于心。 与其说程清音是整个程家的宝贝,不如说是他程政南的手心手背。 他自己在外沾花惹草,让人有了可乘之机,闹到了程清音面前,又无法抛下男人尊贵的面子去苛责一个曾经的情人,就只能挑人群中拔个的刁难。 而俞时安,很不巧,就是那天的出头鸟。 她和郑泠鸣的婚约本就饱受流言蜚语,背地里表面上说什么都有。 即便她想干净脱身,也难免要付出一些代价。 程政南一直不明白,那些人到底在给俞时安什么面子。 从前有识枫,后来有泠鸣,可靠男人的招数,向来最为人不齿。 如今近距离与她对话,一双已经洞彻局面的眼睛,一张并不谄媚的面孔,都清晰可见。 伸手不打笑脸人。 原来是这个道理。 * “她到底是泠鸣的未婚妻,你这样没事找事,着实太难看了。” “她能来,就说明泠鸣不知道。” 朋友的眼神像在看傻子,“你错了。” 相反,郑泠鸣很有可能默许了她的赴约。 这说明,他很放心俞时安。 也很相信她的周旋能力,能够让自己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朋友叹了口气。 他不怕身边人对他们的情人有多么宠爱。 出行游玩,贵重礼物,甚至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权力,都是一种方式,一种表面浮华。 他最怕看到的是,一个男人,手把手教一个女人长大。 那是一种真心。 一种他们最忌讳的诚意。 这顿饭吃到最后,程政南已经哑口无言。 其他人本就是看个热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即便有心想要讨好程政南,可一想到俞时安背后的郑泠鸣,也会乖乖闭上嘴。 安静下来的盛宴,让俞时安的胃口放松了些。 她贪多了两勺八宝豆腐,却不喜欢吃其中的海胆,于是故意弄掉了筷子,俯身去捡。 服务员一直在暗处待命,见状赶紧上前。 俞时安的手指已经够到了,加上心虚,客气地说不用。 只是不知怎的,指甲意外拨动了一下。 这筷子材质本就光滑,稍微一弄,就走得更远。 俞时安有些懊恼,伸长了手去拿。 冬季衣物略微厚重,她低头的时间稍长,脑袋就要充血。 眼前有些发黑,不小心碰上了旁边人的裤腿。 俞时安的眼睫颤了颤。 那是一双黑色的方头楦型皮鞋,很简约的设计,并没有过多的花纹与雕饰,却能从质地与鞋底看出不菲的价格。 清瘦的脚踝骨节凸出,被长袜裹住肌肤。 再往上…… 她坐正了。 服务员抱歉地收走她的筷子,另一位紧忙送来浸润过的热毛巾替她擦手。 温暖的湿润感抹过手心与指腹,俞时安抬眸,和那男人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他上半身的西装外套早早就挂在了外面,里面只剩下同款式的马甲,极其冷淡的颜色,和那截裤腿一样,深沉似墨。 温淮佑。 她在心里无声地滚过他的名字。 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她觉得自己无处可遁。 俞时安不禁想,这道目光,是从她不小心碰到他开始降落,还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后,才缓慢移来? 没有对话,没有人注意这里。 俞时安朝他笑了一下,以示歉意。 * 离开的时候,俞时安在门口恭送他们。 即便是被人有心找茬,刻意看低,她也不会对此表现出愤怒或是悲伤。 反而依旧恭敬柔和,让人挑不出错处。 程政南和他们几个关系好的接下来还有事情要谈,朋友没有开车过来,嬉皮笑脸地挤上来。 就要走了,车窗又降落。 朋友表情随和,对她道:“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你是不是和郑老夫人去过城北的拍卖会?” 俞时安点头。 “是的。” “她老人家看上的那尊玉面菩萨,被我不长眼的弟弟拍下来了,是要献给家里的长辈作寿礼,无意横刀夺爱。” “你看看能不能找个时间,让我有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旁边程政南的脸色几乎是顷刻就变了。 俞时安笑了一下,只道:“我会替您传达的。”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很明显是不想揽这个麻烦。 但面子功夫却做得很足。 言下之意是,做不到,但会替你美言几句。 朋友预料到了,道了声谢,摇上车窗,扬长而去。 可惜司机迟钝,慢了半拍的动作,让程政南的脏话和尾气一起飘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她和老夫人的事?!” 俞时安全然当做没听到,转过身,还有一尊大佛没送走。 温家的人则利落多了,程政南的车刚走,司机就转着方向盘停在了酒店门口,下来替温淮佑开门。 俞时安退了半步,给他腾出进入的位置。 只是那双皮鞋却异常地在原地停了两秒,才缓缓抬步。 她知道,他在看她。 可俞时安垂着眸,含着笑,只说。 “温先生,慢走。” 意外邂逅 等回到家,屋内的佣人和灯光都已经消失了。 俞时安沿着院子里的石阶走,踩上第一格,脚下便亮起连绵的光线。 不刺眼,但足够照明。 到了室内,玄关和客厅都黑着,走廊却留着光芒。 这意味着郑泠鸣还没有睡。 俞时安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他说请进。 见到是她,郑泠鸣愣了一下。 但这份怔愣不是因为俞时安的到来,而是他发现自己仍无法适应这段亲密关系。 他说“请”。 刻在骨子里的礼貌面具,卸不下来。 可他知道俞时安不会在乎。 她肯定注意到了,但她不在乎。 女人踩着绵软的步伐走到他身后,双手搭上他肩膀的一侧。 淡淡的茉莉味道飘进鼻腔里,是她靠了上来。 下巴垫在手背上,手背垫在他身上。 他的肉体记得她,很快连同心一起软下去。 俞时安草草说了今晚的过程,很公式化的叙述,如果不是最后她媚着腔调撒了句娇,说真累人,郑泠鸣险些错以为在听助理汇报行程。 他摸了摸她垂下的手指。 “觉得累,就不见吧。” “他非要我去。” “你可以让我出面。” 郑泠鸣到底和他们认识,身份也方便在这些场合行走。 他愿意替俞时安去这一趟。 毕竟,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可她听完,只是调皮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垂,将手指、下巴、身体和香气,都收走了。 她说,“不想惹是生非。” 郑泠鸣被松开的手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俞时安要睡了。 她握着门把手,脑子里突然想起刚才的事情。 当人拥有一定的财富时,就会产生对应的虚荣心。 无论是出于自我欲望还是方便货币流通,都会购买一些奢侈品来收藏,或是装饰自己,彰显地位和身份。 例如程政南。 他今晚开的车,全球限量,有价无市。车牌号也是全市罕见,连串的数字生怕他人不知道他有多阔绰。 可那人却完全不同。 低调的车型,常见的牌子,流入马路后就会很快忘记。 俞时安觉得奇怪。 她问,“你最近是不是又买了一辆车?” 郑泠鸣有些意外,但还是答。 “是有些贵。” “上牌了吗?” “还在等消息。” 他等的消息和普通人等的并不一样。 俞时安和他同居,家里每个角落都清楚,自然也包括车库。 绕是他性格沉稳理智,郑家也有朴素节俭的家风,也无法对这些物质做到毫不动容。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关心道,“最近是有什么想用钱的地方吗?” 俞时安摇头,“今晚吃饭的时候,温先生也在。” “他太低调了,我有些好奇。” 她并未明说是哪里低调,但郑泠鸣认识他,了解他平日的做派。 俞时安从没有向他探问过这个人的事情,今夜略略提起,也只是因为好奇,所以郑泠鸣回答得也很简单。 “他的确不是个流连富贵的人。” 可真正的原因,其实是。 “温家人也不需要这些东西证明自己。” * 白天俞时安会到学校去。 她还不是正式的职工,但靠着郑家的关系,高层给她面子,让她挂名暂且当个助教。等开春了,就可以戴上教授的头衔。 京影分主校区和副校区,散落在这座城市的各处。 不巧俞时安辅佐的专业是在最最偏僻的静湖校区,在地铁还未修到这边的那年,出行还是有些麻烦的。 “可你教的专业是京影的招牌,即便麻烦些,也拿得出手。” “让泠鸣给你配辆车吧。” 郑老夫人如是说。 俞时安乖乖听从安排。 景湖校区因为规模小,地势偏,所以只容纳了两个院系。 其中就包括了表演学院。 俞时安那天是去交材料的,她上过的课不多,在校时间也不长,几乎没有认识的学生。 所以当女孩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难得慢了一拍。 可这位的容貌实在是太出众了,放在百花群芳的娱乐圈怕是也拥有令人过目不忘的本领。 笑时像颗圆润红艳的樱桃,稍微一掐就甜美四溢。 撒娇时双眼盈满泪光,微嘟的粉唇又衬得她似朵出水芙蓉。 这样的俏佳人,的的确确有资本令他付诸宠爱。 她见到俞时安,很是惊讶,可这惊讶里又藏着表演的成分。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姐姐。” “我们上次在浮光馆见过,您还记得吗?” 俞时安当然记得。 但她记得的原因是因为郑泠鸣和温淮佑打了个招呼。 这种话自然不会明说,可女孩得到了肯定答案,便灿烂地笑起来。 “我叫方舒雅。” 短短五分钟的会面,两人并没有做太多的交流。 但俞时安不得不承认,她的直白很奏效。 起码,之前她和其他人一样,都只是认得这张芙蓉面是温淮佑的所属物。 而当那个男人展露出自己的空白时,便不会有人记得上面曾经出现过什么。 方舒雅在她这里撕下了一个标签,贴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看得出来,俞时安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尽管两人在此之前,只在饭桌上有过匆忙的一面。尽管她的未婚夫前来打招呼时,也对温淮佑恭敬有加。 可直觉让她明白,她这一步棋不会下错。 小小的邂逅很快随着琐事被抛却脑后,俞时安工作不忙的时候,会利用多余的时间去运营自己的社交平台。 不过并不是为了在公众面前崭露头角,而是为了维系与其他人脉之间的关系。 互联网普及到现在,群众的大量增加,催生了网红和达人。 而这些脱颖而出的人,总会在某些方面拥有与常人不同的特色。 比如长相,财富,天赋,特长。 社交平台让大众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更多面,也让这些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追捧。 慢慢地,也能够从中获得收入。 他们那些人对这点蝇头小利自然是不屑的,只是习惯了做什么都走在顶端。 例如程清音,借着漂亮的脸蛋和数不清的名牌,在媒体上收获了将近十万的粉丝。 而与她互相关注的,几乎都是她的熟人。 有热心的网友点进去看过,像走进了潘多拉的魔盒,在那里,他发现了正当红的明星、国际设计师、独立品牌创始人、新媒体行业的上市老板、还有无数个和她一样穷奢极欲的男男女女。 在隐私逐渐透明的时代,她的身份很快遭人非议。 谣言传来传去,也有人猜中过,但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还是只能隔着玻璃,看他们过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 俞时安发的动态很少,照片都是风景多,面孔少。 最近的一条,是她拍的京影被梧桐叶落满的小路。 枯黄的世界里,画面定格,旁边却露出了一截男人的手指。 是郑泠鸣来接她,帮忙拍照的时候不小心入镜了。 她配文:新的开始。 总会有眼尖的人注意到。 例如方舒雅。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地躺在了自己的粉丝列表里。 “好浪漫。” 三个字,引起了俞时安的注意。 片刻恋人 点进去看她的主业是很顺手的事情,最新一条动态,是女孩身穿一件深蓝色羊绒大衣,裹着巴宝莉围巾,趴在桌子上的照片。 看环境,看桌子,看雕花精致的杯子,俞时安认得出这是一家咖啡馆。 很不巧,同样的布景,她两分钟前刚好在好友动态里见过。 这是某家海归千金回国创业的试水之作,装潢高级唯美,饮品仅用高级原料,朋友们都很乐意买账。 照片一多就被他人误以为是种新风向,纷纷效仿。 那位千金近日还半是欢喜半是忧愁地和人倾诉,说很多人来光顾确实让她很有成就感,但不知道为什么,顾客多是女人,且逐渐低龄化。 甚至有的时候,她可以通过她们看见价格页面时所展露出来的惊讶,猜测出她们或许还是学生。 俞时安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除了千金的烦恼,还有他人的点评。 那人说:“太天真了。她们愿意花那么昂贵的价格踏入这个门槛,想买的可不是一杯咖啡。” 单纯点的,是知道其中有点奥秘,想拍组照片发到社交媒体上博取他人的青眼。 贪婪些的话,则是想来偶遇什么人了。 俞时安无法推断方舒雅是前者还是后者,但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面浪费太多思考。 她的手指划过那几张照片,那件深蓝色的大衣几乎贯穿了女孩身上的所有颜色。 透过镜头都能看得出来的高级感,摸不到却肉眼可见的精良材质,即便通体没有一个标签彰显它的logo,也依旧让人挪不开眼。 很不相宜的尺寸,很不符合的款式,还有与她脖子上的围巾截然不同的风格。 二十出头的年纪,不该打扮得这样深沉。 俞时安收回视线,余光瞥见她的文案。 “不想做片刻的恋人。” 不知为何,她竟从胸腔里飘出一声轻笑。 * 赶在立冬之前,温淮佑从国外飞回来了。 来接机的是程家兄妹。 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约定,温淮佑落地后本想去喝一勺温热的桂花酒,却被程政南耐着性子劝去了粤菜馆子。 原来是因为这家店近日的预约都已经满客,而程清音最近又馋这一口。他这个做哥哥的想起幕后股东似乎和温淮佑有点交情,于是问了朋友他的航班,殷勤地要他带路。 温淮佑对这种小事一向宽容,抽着烟看程政南慢条斯理地给他烫碗筷。 脑子里莫名想起不知道谁说过的一句,你不觉得他太宠他妹妹了吗? 现在看来,是有点。 程清音却浑然不觉,连咬块略硬的排骨,都要娇气地抱怨。 程政南前脚哄完她,后脚就和温淮佑说起他不在的这些日子,京都发生的趣事。 有小朋友在场,很多词语都被屏蔽掉了。 程政南说得隐晦,温淮佑听得心不在焉。 横竖都是些男女之间的糊涂账,他说有的女人把衣服脱下来,又觉得赤裸,那只好用钱贴上去挡住咯。 后来程清音出去上厕所了,他才问:“你最近身边有什么人吗?” “没有。” 温淮佑确确实实是去工作的。 “和那朵小玫瑰都分手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出现新欢?” 小玫瑰是他给方舒雅的代号。 “忙。” “哥,不是我说,我们真的要趁年轻的时候疯狂一点。” 不知道戳到他什么点子上了,温淮佑竟笑了一下。 “你想怎么疯狂?” 他语气太过轻柔,程政南反而愣了一下。 他好似喉咙里要说的话有些上不了台面,酝酿半天竟憋出一段鸡汤。 “唉,你就是心地太好了。小玫瑰这样对你,你还……” 还什么呢? 程政南只知道两人交往期间温淮佑对她很好,即便被对方无理取闹地分手,分手后还明里暗里地搞了许多小动作,温淮佑也没有一点计较的意思。 除此之外呢? 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会拿私事出来说。 于是程政南按照他对温淮佑的认知,极其自然地编出了一段逻辑。 他觉得是那个女人不识好歹。 温淮佑倒也没反驳,看着面前的菜肴,筷子一直搁在碗侧。 他指间夹着根细细长长的香烟,很浅淡的烟草气息,入嘴轻盈,不像是男士喜欢的款式。 是程政南的恶趣味,他最近养了个酒吧唱歌的,烟酒不忌,投其所好,浅尝一下。 “按我说,你直接出面警告一下完了,别放任她继续蹦跶。” “她又怎么了?” 方舒雅和他分手的原因很黏糊,并不干脆。 温淮佑那天晚上并没有听得很清楚,但也清楚大概,貌似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看轻了她,她并不想从他身上拿走什么,她只想是靠一靠他的肩膀。 这句话一出来,温淮佑心想,意思不是都一样吗? 说到后面,就变成了女孩感情历程的心路与独白。 她非要闹这一场,他失了耐心,断联了两周。 手机里从不缺信息的人,只要不刻意关注某一位,那么对方精心发送的措辞便很容易石沉大海。 恰巧那周他家里有人拜访,温淮佑带着几个老人小辈在京都游玩,几乎没什么私人时间。 后来看到了,他又认为已经过了应该回复的期限。 都分手了,也就没有再联系的必要。 也就是这一段没被回复的肺腑之言,彻底撕下了方舒雅的乖巧面具。 社交平台 从神坛跌落后产生的落差感让她明白,她的鲜艳与妩媚并不是她能够走到这里的原因,她的枝蔓缠绕在哪根枝上才是。 她最初只是想在温淮佑身上汲取养分,好在明年毕业这个花期里绽放,却高估了自己的手段。 在那些眼睛里,她很拙劣。 可温淮佑的温柔却蒙蔽了她的理智,让她产生了错觉。 导致她高估了他的耐心,低估了他的残忍。 原本就这样体面地分手,方舒雅兴许还能留个倔强的灰姑娘印象,可她偏偏不甘心起来。 年纪小难免就会不知天高地厚,她借着偶然得来的机会窥见了这个繁华世界里的一角,便错以为认识了全部。 她以为那份温柔是持久的,是念旧的,是她只要愿意低头认错就可以挽回的。 于是电话和短信一天不落,凡是与他有关的人都旁敲侧击,一有闲暇就往他带她去过场合跑,想复联,想打听,想偶遇。殊不知,这样的行为,既让人觉得死缠烂打,又十分卑微。 “她也约你了?” 那段时间女人们私底下都在拿她取笑,有两个不知情的真当她是天真妹妹,吃了她几顿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入套了。 “我还奇怪,怎么突然这么热情,明明没见过几次。” “不过她一个大学生,哪来那么多钱做东?” 大家莞尔一笑,心照不宣。 “温先生这条线,哪是说搭上就能搭上的?” 方舒雅曾经有过这样的运气,是她弄巧成拙,怪得了谁? 见此路不通,她开始暗戳戳地社交平台发一些文案和照片,拿着他放在她那里的小玩意儿装作两人还藕断丝连。 温淮佑并没有拉黑她,但他刷社交软件的频率很低。 甚至开通账号还是因为狐朋狗友们嫌新鲜,要和他互关。 大数据在那时候就已经体现出它的高效,只要摁下一个关注键,就会出现一连串“可能认识的人”。 程政南冷着声音告诉他,方舒雅见他面冷心硬,不给机会,转头就勾搭起别的男人。 恶心的是,对方还是和温淮佑认识的。 “认识温淮佑”,和“温淮佑认识”,这个顺序差异背后是完全不一样的重量。 他对此并未发表什么看法,只用一双冷淡的双眼,等着程政南把话说完。 果然,他在车窗外弯着腰,搓了搓手,掩饰尴尬。 面上却是一览无遗的轻浮。 “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 不用说明,温淮佑知道他延长音下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他的,从来不染指他人之物。 同样的,他也会对别人触碰他的所有物而感到不适。 即便是他不要的,也不行。 程政南敢问这个问题,一是跟他熟,二是也有点探口风的意思。 方舒雅是他回国后第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能被他挑中,说明还是有点情愫在里面。 她三番两次地探头探脑,搞小动作,已经惹得很多人不快。 漂亮的小东西,逾矩了,玩一玩再捏着脖子提起来警告一下,自然就不敢了。 可温淮佑不说话,就没人敢动她。 他的态度,决定了他们对方舒雅的态度。 夜色沉沦,京都的冬天寒风刺骨。 那男人坐在车内,双腿交迭,一双手自然地搭在腿上。 程政南被吹得耳朵和太阳穴生疼,才听到他一句。 “你有分寸。” * 那既是一种许可,也是一种告诫。 温淮佑点到即止。 他有的是事情做,忙到脚不沾地是常态。 情爱与玩乐被丢到脑后,过了许久才被拾起。 是朋友生日,但撞上了一些不好的日子,于是提前举办。 他记错了时间,被兴师问罪,只好答应他今晚过去。 都是熟面孔,说话口无遮拦,知他前段时间下了赦令,调侃道:“你一句话的功夫,让那女的攀上高枝了。” 那人双眼迷蒙,语气暧昧,不像好话。 朋友凑过来,告诉温淮佑:“被带到岛上去了,四五个人。” “貌似有一个姓李,有一个姓钟。” “姓钟的?他老婆前段时间不是刚生完吗?” “是他老婆生,又不是他生。” “玩这么刺激啊?” “哈哈,我跟你说,他们……” 有些过分了。 温淮佑将外套搭在手臂上离席的时候,这样想。 他对这种“常态”没什么感觉,因为他从不参与,事不关己,则高高挂起。 但到底是个小女孩。 车上,他拿着几分恻隐之心,去翻看了她的社交动态。 最新一条更新在两天前,定位不在国内,她坐在邮轮上被海风吹得头发纷飞,笑容灿烂。 失望的感觉浅浅涌上来,温淮佑几乎是看到照片的下一秒就想摁灭手机。 可手指一划,最显眼的地方给他推送了联系人。 俞时安的账户名称是她自己的名字。 不过在拼音里多加了几个字母,方便注册。 认识她的人稍微一拼,就能认出来。 温淮佑盯着那个小小的头像,和几个英文字符看了几秒。 指尖落了下去。 黑色加仑 俞时安的动态太少,几乎一览无遗。 可缘分凑巧,他看到的第一张照片发布于“刚刚”。 女人穿着灰色的风衣外套,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仰起脸笑得温柔可人。 地点也好,表情也好,都流露出一种温馨的幸福。 他甚至能构思出来龙去脉。 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以后,回到两个人共同的家里,丈夫已经先回来了,甚至还可能准备了晚餐,在她刚坐下以后,从背后递上一簇让人心情愉悦的花朵。 花束并不大,不像是为了炫耀而刻意伪造的。 她配文,小小的惊喜。 他慢半拍地更正自己的逻辑错误,不是丈夫,是未婚夫。 温淮佑瞥过她的容颜,从光洁额头上的一缕碎发,到两耳上别着的珍珠耳环,再到修长的颈脖。 他在几近雪白的肌肤上看到了一枚吻痕。 不比她手中的花朵鲜红,大抵是有些时间了,变成一寸暗淡的印记。 非常隐蔽的位置,藏在垂落的黑发与衣领之间。 如果不是很仔细,根本看不见。 司机询问的声音将温淮佑从思绪中拉回来,他问,您今晚打算回哪里呢? 不久前因为一些事情,家里发生了一点争执。 倘若这时候露面,大抵是逃不开一顿苦口婆心的说劝与倾诉。 温淮佑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慢慢倒退的夜景,给司机报了个新的地址。 对方却为难起来。 他透过后视镜,看清了对方的眉眼,认出这是他父亲的人。 既然已经有了授意,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温淮佑握着手机,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他沉默着,看方向盘往另一个时针转,路灯与标识不断变换,现在去往的,是一条与心里截然不同的路。 回到家中时,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看不见人。 温淮佑静站了一会儿,旋转楼梯的最高处露出了人头,手指一点,是示意他上来。 应该是有人通报了,也可能是就在这里等着他。 他丢了外套,身后已经有人等待许久,因此并未落地,而是牢牢地被接住。 那人甚至感受不到他的怒气,说了句,温先生您辛苦了。 他素来柔和,待人接物都彬彬有礼,所以即便觉得有哪里不妥,也不会往发脾气这方面想。 人人踩着他的面具走过他的躯体。 温淮佑上了楼,透过围栏的缝隙,他远远看见茶几上用瓷盘装着的黑加仑。 极其浓郁的紫色,已经快要接近墨水般的黑。 在谈话的时候,他突然想到,那圆形很像俞时安外套上的黑色扣子。 没人察觉他走神,他却在叩上门后又拿起了手机。 他观赏似的看了一遍那枚扣子,目光不可遏制地爬上那枚吻痕。 却发现,消失了。 再去看时间,推算下来,应该是被删除后重新发送了。 俞时安也注意到了这点不妥。 可温淮佑想的却是,她何必如此避嫌。 竟然男人的宠爱是她平步青云的筹码,就应该多多亮相。 即便最后尽不如人意,也能落得狐假虎威的好处。 她们都是这样做的。 可俞时安竟然能够赤手空拳地走到这里,就已经用结果证明了她的与众不同。 刚才听进去耳朵里的话,此刻从脑子里被倒了出来。 他竟忽略掉所有的告诫与训责,开始琢磨一个女人的人生。 从前温淮佑总是刻意忽略她的这份“不同”。 可刻意的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注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原因呢?再远一点,他甚至在想:胜算是多少? 数据不足,无法估计,可风险很大,这是事实。 他又下了楼,那盘黑加仑已经被端走了。 可入睡时闭上眼,看见的黑色,貌似都是她。 刚才在书房里听见的种种说辞涌上心头,混沌的空间和安静的时间让人能够轻易遐想。 于是温淮佑又想,自己的道德底线是不是越来越低了。 否则他怎么会对一个有夫之妇产生掠夺的兴趣。 没过两天,和几个朋友聚在声色场所打斯诺克的时候,程政南从隔壁包厢喝了一圈,飘飘然地醉着回来。 他打了个酒嗝,说:“哥,有人想见你。” “谁?” “方舒雅。” 他皱皱眉。 “不见。” 没人觉得意外。 他却在脱口而出拒绝以后,心里被敲了一下。 身边传来吆喝起哄的声音,哐哐撞着耳膜。 是朋友以极其刁钻的角度一杆进洞。 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到你了。” 温淮佑俯下身,衬衫的面料几乎压在绿色的桌面。 他眼神锐利,聚焦在前方。 球杆精准地对着白球,可他的目光越过距离,所有的注意力和神思都凝在黑球上。 咚。 所有的声音他都已经听不见了。 心跳在胸腔里,自那一下敲响以后,开始狂野地跳动。 * 郑家既然把消息流出来,说明是看重俞时安。而他们要办订婚宴,请柬迟早会出现在温淮佑的桌子上。 清晨助理就给送来了,他没问是否出席,只问送什么礼。 上上下下都是他家里的眼线,左左右右都是已经填了答案的问卷。 温淮佑却问,“爷爷最近身体还好吗?” “……尚且健康。” 对方的忐忑反而让他露出一点微笑。 “太久不见,显得我不孝。今晚安排顿饭吧。” “……是。” 助理有些心惊胆战,退下去又转回来,想起自己的初衷。 “那郑家的订婚宴?” 温淮佑头也不抬,“珠宝。” 他还说,他亲自挑。 找不到了 落到俞时安手里时,已经是订婚宴当晚了。 她要操劳的地方很多,清点贺礼这种事情被郑老夫人交给了家里的管家。 毕竟,对方浸淫上流社会几十年,对那些名字的敏感度总是比俞时安高许多的。 一套用黑钻雕琢而成的首饰,从耳环到项链,哪怕只是静静地躺在绒布盒子里,还是难掩四溢的光芒。 “听说是温先生亲自挑的呢。” 休息室里,她的朋友许庭月突然想起来,上周在城南的拍卖会上看见的那个男助理。 那是温家的人,许庭月不会认错。 说来也巧,她是刚好得了空闲,替忙碌的朋友去拍他心仪的雕塑,不过粗心记错了时间,到场时里面已然坐满,唯一的空位恰好就在他后面。 那人一直静坐,似乎对竞拍根本没兴趣。 许庭月一个帮忙代购的,都心动地举了好几次手。 一直到这套珠宝被呈上来,他才表情松懈,摸出手机给人打电话。 “温先生。” 她听见他毕恭毕敬地叫。 在座的多是专业买手,或者大人物的私人助理,少有一些资产颇厚的闲人,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识货,并且有钱。 所以当这套珠宝被叫到一个超出正常范围的价格时,许庭月讪讪地放弃了。 周围也有许多人随着叫价的重复,露出微妙的表情。 那男人拍下这套珠宝就走了,似乎是专门为此而来。 许庭月离场的时候还在想,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让温淮佑这样执着。 或者说,他要拿来送给什么人? “我真是惊讶,在这里看到它。” 许庭月俯下身,端详起这个小盒子,并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俞时安经过。 “郑泠鸣最近是有什么项目在和他做吗?他这么下血本。” 化妆师恰好推门进来,说是要整理最后的妆容和装束。 俞时安一边朝她招手作默许,一边答:“谁知道呢?” 许庭月抬头,望去:“你不好奇吗?” 俞时安立在镜前,脚下是个小型圆台,冷白的灯光打下来,裙摆上的碎钻熠熠生辉。 鱼尾紧紧地裹着臀部,抹胸的款式露出深邃的锁骨和修长的颈脖,视线在往上探,是她的红唇,翘鼻,细眉。 一双妩媚清明的双眼,一抹浅淡温婉的笑容。 饶是认识她的时日已有多年,许庭月还是会发自内心的感慨。 红颜祸水。 俞时安刚才没有听清,偏了下头,方便化妆师调整拉链。 “嗯?你说什么?” 许庭月往墙上一靠,叹了口气。 “没什么。” 她从小长在深闺,即便被束住手脚,可周围可触摸到的一切,就已经是常人仰视的顶点。 温淮佑那样的人,更甚。 他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 许庭月垂下眼。 但愿只是她的多心。 *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她漂亮的裙摆在地板上转圈。 温淮佑站在二楼的栏杆上,单手拎着酒杯,垂眸往下看。 “你今天居然有空?” 朋友过来打招呼,见他目光炯炯,跟着往下看了一眼。 那对主角很扎眼,但刚才应酬过,再惊艳也脱敏了。 他转了个身,吊儿郎当地靠在围栏上。这个角度,让他看清了温淮佑的表情。 “你看什么呢?” 见他专注,朋友奇了怪了。 温淮佑往唇边递了口酒。 “没什么。” “没什么你看那么久?” 他喃喃道:“找不到了。” 朋友一头雾水:“什么找不到了?” 温淮佑没答,站直了身体。 侍从端着盘子路过,他把酒杯放上去。 那枚吻痕,找不到了。 “你这就走了?” 那人的脚步顿了顿。 “休息一会儿。” * 待会郑家的长辈要作感言的,他竟然来了,就不能那么快走。 只是一个劲地和楼下那群人聊天喝酒,也没什么滋味。 程清音得到的消息没错,郑家的订婚宴确实落在缪斯酒店,但是京都的分店,而不是国外的总部。 可整个集团在国内也就设了这一个投资点,铺张的程度可见一斑。 脑子里想起前段时间在饭桌上听到的消息,温淮佑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这是市郊,于是楼上被包揽下来,供醉酒的宾客休息留宿。 他原本是打算驱车回去的,可酒喝到了喉咙里,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不小心? 因为看到了俞时安出场。 她乖巧地挽着郑泠鸣的手臂出场,两个人相貌都不俗,一高一低宛如璧人。 温淮佑回想起,大约三个月前,在浮光馆见到她的样子。 那是还是夏末,她似乎很害怕冷,入了夜竟然披上披肩,里面一件雪纺的长裙,蕾丝迤逦而落,深深地缠住她的躯体,颜色贴近肌肤原本的色彩,衬得她有几分赤裸的天真。 披肩垂下的流苏被她连同自己的手腕一起,塞进了她未婚夫的臂弯。 温淮佑看得有些难受,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强迫症原来是会威胁到他人的。 他想问问,俞时安能不能那个角给抽出来。 可他想从郑泠鸣臂弯里抽出来的,真的是披肩吗?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深夜,一切都安静了。 他原本想在郑家长辈面前露个面,也被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了。 温淮佑静躺了一会儿,下了床,从烟盒里倒出一根,点燃了就闹脾气般丢掉了火机,往阳台外走。 他赤着足,在接近深冬的天气里一步步踩过冰冷的地面。 脚心传来刺骨的寒意,窗外海声澎湃,浪花舔舐着黑夜,几乎要与天际连成一体。 这个朝向没什么风,温淮佑不紧不慢地吸食着烟雾,觉得自己和这海水一般贪婪。 他想不通他想要的究竟是披肩,还是俞时安。 他知道即便错过了郑家长辈的寒暄问候,以后也还是会有机会。 动了动脑子,才发现自己的思绪还挺清明的。 可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头痛起来。 正难受着,旁边的阳台门突然被推开了,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不小的声音。 围栏和围栏之间相隔不过一米,是敢冒险就能跨越房间的距离。 温淮佑无心打探其他宾客的身份,可他实在好奇,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环境下,怎么会有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疯子。 他偏头,烟雾跟着他的面孔走,这个方向海风呼啸,卷着冷空气扑面而来。 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胸腔里一阵一阵地,耳膜被她的声音贯穿。 她说:“温先生?” 想起来了。 喉咙里的痛感终于将他提醒。 今天是她的订婚宴。 好戏开场 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 她只是很平常地和自己打了个招呼,并且询问了一下他晚睡的原因。 以女主人的姿态。 温淮佑没去想她为什么就住在隔壁,因为这个问题一旦被大脑接收下来,他就控制不住地去猜郑泠鸣是否也和她在同一个房间里面。 更细致一些,他会想,在哪里? 床上?卫生间? 都是些能引发联想的地方。 他拒绝了更深的思考。 这场订婚宴并没有向媒体公开,既符合郑家低调的做派,也在众人面前给足了俞时安脸面。 而她清白的背景,也给予了许多可讨论的素材。 郑家到底为什么要让郑泠鸣娶一个毫无用处的妻子呢? “我这段时间听到的最靠谱的说法就是,他在他们家最出众,可却没有真正继承的资格,人心不足蛇吞象,郑家怕郑泠鸣越俎代庖,这才有了俞时安这个结,用来制衡他。” 温淮佑听完就算了,并未放在心上。 她名花有主的事实已经板上钉钉,即便心中浮起无数奇想绮梦,也只好当做落花一场,了却无痕。 就像许庭月想的那样,温淮佑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哪怕是俞时安这样的,他也是见过的,并且以后还会遇到。 她们会和她十分相像,或者只有五官神似,又或者神韵极近,可总之,他如果要找一个留在身边,一定不会选已经心有所属的那一个。 她对郑泠鸣怀有什么样的感情呢? 这个问题识枫也想知道。 “我觉得他真的是疯了,到底在念念不忘什么?小樱已经得了家里的首肯,以她的家境嫁到陈家属于是下嫁!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陈家那是一支极具潜力的股。不为其他,只因他父亲和温家亲近,属于站到了这边的阵营。 朋友这样说,不过是把利害摆在识枫眼前,想他能清醒些罢了。 没人能懂他。 每一杯喝进胃里的酒都无声无息,他无法面对这些人说出他心中的苦楚,说出俞时安带给他记忆。 其实他很懂得该怎么选,不然当初不会躲在暗处,让两个女人去处理这场三角恋。 想到这里,识枫更觉得不甘心了。 俞时安怎么就是能干脆脱身,利落得好像从未爱过他? 这句话在酒精淹没脑子的时候,掉进了温淮佑的耳朵里。 两个人靠在同一张沙发上,一个衣冠楚楚不凑热闹,一个自认情根深种,醉如烂泥。 识枫睁开眼,看见一张模糊的面孔。 他比温淮佑小两岁,因为家里的关系与他自小就是世交,于是这会儿脆弱起来,竟手脚凑上去,揪住他的衣服落泪。 “哥,你说她到底爱谁?” 温淮佑看着他长大,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狼狈。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挣开他,只让弟弟靠在自己身上,痛苦地抽泣。 俞时安只是一个出口而已,他想。 识枫真正哭的,是自己的身不由己,是即将告别花花世界的不舍,是被迫走上一种单调的余生的绝望。 喝到最后,朋友过来看到这番场景,破天荒地没嘲笑什么,只打了个电话,让人来把他拖到楼上套房休息。 他想和温淮佑谈谈这件事,欲言又止。 “一厢情愿。” 温淮佑淡淡地抛下四个字,往门外走。 朋友突然醒悟。是啊。 放不下的只有识枫而已。 她到底爱谁? 温淮佑吸了口烟,想,她如果会爱人,可太稀奇了。 菟丝花攀着枝干生长,是因为爱这棵树吗? 是需要生长,是意图延伸自己藤蔓的野心罢了。 将近年关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但这个“大”仅仅是在程政南这里是“大”。 程清音恋爱了,而且是以一种畸形的方式。 “我问她你现在和那个男的是什么关系,你猜她说什么?她居然说是炮友!” 要知道,程清音是今年才成年的,过完年虚岁也不过十九。 且不说过早的性生活对女性健康的危害,仅仅是她对身体这样轻浮的态度,就已经足够让程政南暴跳如雷。 身边的人倒是看得很开。 毕竟他们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当年的花花肠子只增不减,所作所为都是些不能拿给长辈们听的。 程清音这样的行为,简直小巫见大巫。 “谁让他一直把妹妹当宝贝一样供着?这会儿心里的小天使跌落神坛了,他当然不好受。” 温淮佑听这话笑了下,朋友打趣道,你可别让他知道了。 毕竟少爷自尊心强,受不得一点敲打。 “那他打算怎么办?” “程清音死活不说那男的是谁,这会儿正查呢。” 程政南是在她的小公寓的垃圾桶里发现了避孕套,才知道妹妹近来闭门不出都是在干些什么。 “查到了?” “有点眉目。貌似是个小明星,京影的。” 朋友语气暧昧,“和那个谁还算是同学呢。” 温淮佑不接茬,等他下文。 朋友嫌没劲,啧了一声,接着道:“你最近留意点他的电话,搞不好还要请你帮忙呢。” “为什么?” “你忘了?你不是有个叔父在京影就职吗?” 温淮佑慢慢地哦了一声,声音拉得长长的,把叔父的脸从记忆里拉出来。 一语成谶,第二天下午,温淮佑果真接到了程政南的电话。 火急火燎的语气,让他想拒绝也难。 那是个快乐至上的逍遥子,想来今年过年在家中也是见不上一面的了,温淮佑索性提了礼,登校拜访。 晚上叔侄二人到餐厅吃饭,他顺口提了一嘴。 “学校这么大,我上哪里去给你找人啊?” 叔父回绝得很有余地,言下之意即是让他亲自动手。 倒也是他的性格。 温淮佑原话转告给了程政南,本以为这个忙就已经算是帮到仁尽义至,却不想对方耐心太少,当下就要和他见一面。 时间还早,他浪费得起。 到了俱乐部,推门进去就看见飞盘上被插满了箭矢。 熟悉的几个都在,唯独不见程政南这个罪魁祸首。 他问了才知道,是冲下楼抓奸了。 朋友笑容灿烂,“门口保安认出了他妹妹,打电话上来说她挽着个男的,询问是否要派人盯着,程政南一听就直接疯了。” 说疯了不是浮夸,他直接砸了一个花瓶。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鼓起掌来。 “好戏开场!” 揉碎红玫 楼下已经是乱成一团,人群围成一个圈,中间空地上站着两男一女。 女孩子的手臂还挽在男孩身上,被程政南粗暴地扯了出来。 程清音踉跄一下,嘴巴都还没张开,就被程政南暴怒的表情和嘶吼的声音吓得愣怔。 那个被她带进来的男生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只是小公主到底是小公主,面对哥哥的情绪根本不知道怕,抬着下巴就迎了上去。 她说了什么,楼上并听不清。 温淮佑本想和他们一起下去,防止程政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可一看到大厅里聚集了这么多观众,他的脚步便慢了。 电梯口前,他拍拍朋友的肩膀,用眼神示意。 朋友知道他不爱抛头露面,也不喜欢往热闹里钻,于是点了下头:“放心,我会把这两小学生拎回来的。” 他去出面,温淮佑负责善后。 他靠在楼上,双肘压在围栏边缘,翻着手机通讯录,拨了个号码出去。 眼神落下去,能够将一楼的盛况一览无遗。 大伙儿是去劝架了,可程清音一点面子都不给,被拦着还仰着脑袋跟她哥顶嘴。 程政南算是气急了,又拿她没办法,偏头看向那个小男明星。 “喂?是我。” 这消息不能流出去。 温淮佑吸了口烟,慢条斯理地跟电话那头的人交代。 他三言两语说完了,对方却给出长长的回应。 他听得无聊,下面准备动手了,被朋友硬生生拦下来,剧情的走向已经明了。 于是兴意阑珊地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对面围栏站了个身姿高挑的女人。 这里楼层高,需要一定的会员级别,并且对会员人数进行了限制,是以平日里根本见不着什么人。 温淮佑有些好奇,张嘴吹散了烟雾,想要看清她的身份。 那人一身针织的紧身包臀裙,肩头披了件素色围巾,两侧布料悠闲地落在臂弯里,遥远的距离看不清具体长相,却能清晰地目视到她的唇色。 揉碎的红玫。 是俞时安。 温淮佑吞吐之间,稍微眯了眯眼。 他看见她在抽雪茄。 蔻丹的颜色坠在指甲盖上,纤细的骨骼,莹白的一小截手腕。 飘起来的烟雾往上走,路过她的时候,都不敢沾染半分。 他第一次觉得,红色并不艳俗,也不过分喜庆。 她并没有注意到对面有人,因为正全神贯注留意着楼下的动静。 温淮佑正想猜她会看多久,就看见服务生端着一盆水走到她身后。 她把雪茄灭在湿毛巾上,用盆里的水洗净了手,转身离去。 不过几分钟,温淮佑就在那个空出来的地方里看到了她。 她不似朋友们那般直接,伸手去阻拦。她只微微低着下巴和腰身,作抱歉的姿态,朱唇一张一合,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竟真让发疯的野兽和小兽偃旗息鼓。 程政南扯着程清音走,朋友们紧随其后,怕他辣手摧花。 众人见主角离去,也纷纷散场。 只那个小男明星,被遗弃在亮堂的大厅中央,孤零零。 温淮佑看见俞时安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话。 早几日就听闻她入职大学当教师的事情,但如今竟在现场看见她真摆出慈悲的面孔,温声细语地开导误入歧途的学生,温淮佑不禁笑了下。 他下意识地把烟嘴往唇边递,被烫到指腹才发现已经燃到了末尾。 他差点忘了。 江南俱乐部是郑老夫人的地盘。 而俞时安,是她的人。 * 离开的时候,他们打了个照面。 这是自她订婚宴后,温淮佑第一次在别的场合见到她。 她是来给程政南赔罪的。 别人砸了自己的场子,她还能笑盈盈地赔不是,这一套流水一样的柔情送下来,即便是滔天大火也该灭了。 朋友没开车,蹭上温淮佑的后座。 一段路程不长不短,十几分钟他都在对俞时安的做法侃侃而谈。 末了还下结论。 “郑泠鸣其实也不亏。” 他说到这里,语气变了。 “你看那张脸,那腰身……” 司机刹了车。 温淮佑头也没偏。 “你到家了。” 朋友也没继续,欢快地离开,还说明天要把程政南约出来探听后续。 温淮佑透过暗色车窗看他背影,脑子里想起来的却是那人立在远处,淡漠的神情。 司机听见关门声,很快便重新上路。 夜景倒退得太快,琳琅的灯光灼着温淮佑的瞳孔。 临走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场。 他依旧是最后一个上车。 这行为说不上有多故意,因为他本来就是温吞的性子。 永远不紧不慢,有理有序。 俞时安所展露出来的,和他很相似。 只是不同于那时站在楼上观望的冷漠,靠近时看,她永远都是微微笑着的。 这次也不例外。 她柔声道别,叫的还是温先生。 偏有多余的人在场,温先生后面,多了一个别的先生。 他好似被长长的指甲不小心挠到,不痛不痒,又难以忽略。 温淮佑长长舒了口气,闭上了干涩的眼。 贤妻良母 𝖕õ𝖕õy𝒸.𝒸õm 那个不爱开车的朋友,叫孟叙深。 如果一定要温淮佑在这群人里挑一个作为好朋友的话,他想他应该会选这位。 倒不是孟叙深最能给他带来价值,而是此人非常会来事。脾气好、家境好、出手阔绰、情绪稳定到至今没有跟别人红过脸,放在世家子弟里,已经是很少见。 也因为这些特征,给了他可以肆意八卦的面子。 没两天的一大早,他便恭候在温淮佑的办公室,兴致勃勃地要分享程家兄妹的后续。 “听说事情还是闹到长辈跟前了,程政南怕程清音挨打,只说是谈恋爱。” 他坐在沙发上,恣意地翘着二郎腿,一副在自己家似的悠哉模样,眼神却时不时打量温淮佑。 声音戛然而止,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积极地朝九晚五。本来就是找个位置坐坐,不是吗?”泍呅鮜續jǐāňɡ茬𝓎𝓊sh𝓊w𝓊.bĩz更新 綪箌𝓎𝓊sh𝓊w𝓊.bĩz繼續閲讀 何苦让自己这么累呢? 温淮佑的笔刷刷在纸上写着,头略抬了下,当做回应。 落笔即确认。 孟叙深看着玻璃墙后高耸入云的大厦背景,叹了口气,继续上一个话题。 “你打过招呼了,这事情理应传不出去才是啊。” 谈到这个,温淮佑分析道:“动静太大了。” 也是。程政南那天冲下去的架势,不知道还以为要去杀人。 孟叙深还特地上网搜了下,发现网络上并没有关于这件事情的蛛丝马迹。 俱乐部的进入是需要财产证明和身份确认的,那些权贵根本不会有闲情逸致去玩弄舆论。只是背地里,少不了会拿此当饭后话题。 “即便是有人多嘴,也不该这么快传到程家长辈的耳朵里啊?他们家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两个清高自傲得很。” 疏于交际,又不爱听人讲闲话。 温淮佑盖上了文件。 孟叙深在短暂的思考后,猛地转头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 近日京都总是有雨。 寺庙里因寒冬已至的缘故变得略显冷清,地湿路滑,俞时安扶着老夫人的手臂,一步一步扶她下阶梯。 走下了小小的台阶,苍老的女人忽然回头,双手合十,对着那屋内的佛像,垂头深拜。 俞时安盯着她手上挂着的那串深色佛珠,有些出神。 “走吧。” “好的。” 越过长长的山路,下面还能看见连绵的树与林。 司机早早就恭候在窄道上,俯身替她们开门。 上了车,老夫人就闭上了眼。 俞时安乖顺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一直到开上马路,她才问。 “最近,和泠鸣怎么样?” “不错。” 不是好,也不是坏,是不错。 意思是,不会出一点错。 “你是个听话懂事的。” 郑梁荣子缓缓睁开眼,双手交迭着握住拐杖。 绒帽遮住她的华发,却挡不住她眉眼间的风霜。 俞时安伸手握住了她已然出现斑点的肌肤,上面的脉络与血管都已经显现深沉的颜色,告知着这具躯体的衰老。 “天气冷了,您还是少出门,多注意身体。” 老夫人笑着拍拍她温暖的手,“我都知道。” 俞时安犹豫一下,还是问。 “程家的事……是您?” “两个不懂事的小辈,闹了就闹了。我何苦跑一趟?” 俞时安的心稍稍下落。 可她紧接着又说。 “我不过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罢了。” 俞时安的心又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 一路颠簸。 将人送回府上,她声称下午还有课,今晚便不留下来陪用晚饭了。 老夫人什么也没说,只吩咐司机送她。 车上,郑泠鸣给她打电话。 “刚刚陪奶奶从寺庙回来。” “哪里辛苦?近来总是下雨,她怕是要闷坏了。” “有啊,我有替你祈福。” “真的,骗你我是小狗。” 最后一句太过稚气,饶是郑泠鸣,也没忍住莞尔。 他说,“那今晚我等你用饭?” 俞时安看了下窗外,京影的招牌一闪而过,车辆缓缓驶入校内。 她的手指蹭了下手机外壳,拒绝道:“不了,今天不知道要忙到几点。” 郑泠鸣暗骂自己粗心。 她上午请了假去陪奶奶礼佛,下午自然是要加班的。 俞时安不似他人那般横行霸道,即便是靠关系进来,也一向安守本分,尽职尽责。 “那好,那你结束了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忙了一天已经很辛苦了。” 挂了线,司机在前面笑着说。 “俞小姐真是贤惠。” 俞时安摸上把手的手指顿了顿,回予一个浅笑。 殊不知,她看着车辆远去以后,站在原地摸了摸穿着单薄的手臂。 身后有外套盖上来,是极其时髦年轻的款式。 俞时安回头,对着来人弯唇。 “这样的话,你不是就会变冷吗?” * 临近傍晚,雨停了却下起雪来。 温淮佑是过来送茶叶的。 他那个不着调的叔父对他上次送来的新年贺礼很满意,难得打电话过来,居然是问他还有没有。 一点小玩意儿,温淮佑应下了,挑他空闲的时间,是要送过来。 叔父却说,自己最近在创作,为了方便就住在学校里。 他没办法,跑这一趟。 孟叙深中途有过电话,问他人在哪里,听他在学校,而且是在京影的时候,差点骂街:“不是,你是去找旧情人还是去帮程政南寻仇啊?” “都不是。” 温淮佑跑了一趟宿舍楼,陈年建筑,没有电梯。开了门甚至没见到本人,只好将茶叶放到茶几上,再写张便签。 心情本就有些郁闷,这会儿正抽着烟,孟叙深就打过来了。 他没耐心闲聊,烟头扔在脚下,碾灭了。 上车刚系好安全带,眼睛转过来,就看见了林荫小道上一对正在拥吻的男女。 女人是以背面对着他。 长发柔顺黑直,随着接吻的动作微微扬起,发尾刚好到腰际。 寒冷的天气,她裹着长裙,肩上一件与手中铂金包完全不符的外套。 温淮佑微微眯起了眼。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鼓动,怦怦地装着胸腔,有种撞破了秘密的激动。 那男人,或者说男孩,因为近日出现过太多次,以至于被他记住了。 随着接吻的深入,他的手渐渐攀上了女人的腰。 那高跟踉跄一下,竟是顺势投入了那怀抱里。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很多声音涌入温淮佑的脑中。 “那张脸,那腰身……” “我们确实是订婚了。” “郑泠鸣怕是很有可能取代现任总裁,成为郑家新的代表董事。老夫人这样做,不过是在掩人耳目。而那个女人,我听说是因为……” “郑泠鸣的未婚妻是俞时安?救命,我以前就见过她,是我一个学长的前女友,当初在学校里可高调呢。” 温淮佑的手指轻轻擦过嘴唇,摁了摁这片柔软的肉瓣。 他吸了口气,握上方向盘。 已经要降落的黑暗,让突然直晃晃照过来的车灯显得突兀。 男孩被打断了动作,皱了皱眉头。 俞时安回过头去。 那男人不知道已经在那看了多久,一双黑眸深沉,面无表情。 刺目的灯光会模糊视线,即便看不清车上的人是谁,总是看得清车的。 更何况,她之前还留意过。 温淮佑直勾勾地盯着她,头一次不掩盖自己的野心,用几乎掠夺的视线,将一个女人钉住。 他猜了很多后续。 俞时安是会款款向前跟他解释,还是苦苦哭泣,捏造一些理由来求他不要说出去? 如果她开条件,自己又会列出什么款项呢。 心口被泼了一抹烧开的墨水,滚烫,黑暗,蒙住他的理智。 雪落在车窗上。 温淮佑想不到,俞时安仅仅只是惊讶,然后朝自己笑着点了下头。 一如每一次,将他送上车时那般。 礼貌,淡然。 一枚棋子 疯了。 “郑家那位为什么从上面退下来了呢?说到底就是顶梁柱挂了,没人撑腰了。老夫人是小三上位,一开始既不被儿孙承认,也不被正房家族善待,一来二去你争我抢,分崩离析了呗。” 在极其动荡的年代,一个远在家乡苦等还带着几个孩子的女人,和一个近在身边又家世良好愿意小鸟依人的女人,在家庭重聚的时候,总是要发生矛盾的。 只可惜,郑家的那位将军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些事情,就已经撒手人寰。 “他们在北方偷偷生了个女儿,一直不敢带回来。好不容易熬死了正房,才用收养的名义接进家里。” “可谁知道,这个私生女居然和郑泠鸣产生了感情。” 其中的秘辛,外人不得而知。可一个人凭空消失,总会被人察觉。郑家对外声称那女孩死于非典,将人葬在南山墓园。 而这究竟是正房一族心狠手辣,还是子孙后代蓄意而为,甚至是老夫人为了不节外生枝而虎毒食子,都被时间的土盖起来,不得而知。 郑泠鸣从青春时代就展露出在商业方面的才华,后来更是在企业里用实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却始终没有得到家族的扶持,很大的一个原因在于,他精神状态的衰弱。 走到今天,几乎是抑郁成疾。 老夫人原以为,众多子弟,总有一个比他能干的,可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仍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她勾心斗角半辈子,才换来如今地位,整个郑家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她又怎能看着大厦将倾? 而那孩子是她的骨肉,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于是只能叹口气,寻找各种各样的方法,想将郑泠鸣从这个泥潭里刨出来。 那么多年,心灰意冷。 这个时候,俞时安出现了。 老夫人看着她和自己女儿几乎如出一辙的面容,即便已经历经过那么多风浪雷雨,也还是忍不住双手颤抖。 而俞时安,却主动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温淮佑转着方向盘,往另一个方向开走了。 他看得分明,俞时安根本没有一点出轨被他撞破的羞恼或是惊恐。 她甚至还笑得出来,甚至还想走上前来和自己打个招呼。 如果是别人,他还挺乐意当个傻子,看对方极力掩饰又错漏百出的窘样。 可这是俞时安。 她既然被选中,成为这棋盘上至关重要的一枚,又怎能做出这样逾矩的事情? 甚至在被外人撞破后,依旧从容。 她凭什么? 温淮佑咬着牙,又轻轻念了一句:“疯了。” 那一刻,他才终于发现,自己根本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人。 * 家里,俞时安发现客厅里的灯亮着。 郑泠鸣靠在沙发上看报纸,听见动静,偏头看过来。 “回来了?” “嗯。” 俞时安把包放在桌子上。 “在等我?” 她靠近了沙发,郑泠鸣伸出手,拉住她,抱住她。 男人把她搂在怀里,垂头嗅了下她的秀发。 “嗯,等你吃饭。” 俞时安笑,“不是说了不要等?” “我想等。”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是轻柔的,又带着眷恋。 俞时安偏了下脑袋。 “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这个角度,更像她而已。 果然,郑泠鸣没忍住,往她唇上亲了一下。 俞时安伸手去捂他的嘴,又被抓住了手指。 “怎么做了这个颜色?” 他居然才注意到。 “要过年了,喜庆。” 俞时安伸出另一只手,五指分开,要他看。 “好看吗?” 他沉默了几秒,亲了下那手背。 “好看。” * 他们是正式的亲密关系,自然也就拥有做亲密事情的资格。 郑泠鸣的床技是不差的,身材也好,俞时安对这一点一直都很满意。 只是他时常会迷离着眼神,在温存的瞬间里流露出似水的温柔。 身体的欲望被填满了,可心灵呢? 对于俞时安来说,爱情有或没有,都没那么重要。 所以偶尔她也会使坏,戳破他的虚伪。 她会摸着郑泠鸣的腰身、胸膛,一边摸一边说。 “你刚才叫错人了哦。” 他每次都像被针刺到,匆忙撤离,然后道歉。 往往这个时候,俞时安都会靠在床头,一脸缱绻地看着他。 等他自我感动完了,再伸出手去摸他的指节。 “时安,我……” 俞时安什么也不会回答。 她只会把他搂入怀中,和他紧贴在一起,再等他的眼泪淌入自己的颈窝。 “对不起……” 隔天就会收到一些贵重礼物。 有时是贵重珠宝,有时是漂亮衣裳,离谱一点的话,车子房子也不会例外。 俞时安挑起那翡翠的一端,细细看了看。 男人坐在餐桌边,远远端详她的动作,末了,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吗?” 她抬着下巴,像个刁钻的小公主,不再似对着外人般冷漠,露出几分娇俏。 数着秒等他的紧张感即将要到达阈值,俞时安才弯着眼睛,将整条手链收入掌心。 即便被磨得圆润,也仍有硌着肌肤的感觉。 “喜欢。” 郑泠鸣如释重负。 他走过来,牵着俞时安入座。 “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尝尝西式早餐吗,我亲手做的,尝尝。” 俞时安慢吞吞地握住刀叉。 心里却想起,温淮佑送的订婚礼物。 如果一定要选的话,她应该还是比较喜欢钻石。 新的一年 爆竹声中一岁除。 红火的色彩几乎覆盖了整个京都,街道上满是新春的气息和穿着厚重的人们。 偶有几场飞雪,也全当成冬神对人间的赠礼,伴随着喜悦,激动地签收。 唯山上寺庙,白雪皑皑,烛光涌动。 程家这段时间总是多病多难,于是几位妯娌跟着家中的老人前来礼拜。 期间聊到年前的一些琐事,就有程清音和程政南这两个不着调的。 “女孩子迟早都是要嫁的。” “阿南想要入仕途,总得找个能帮得上忙的妻子才好。” 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讲着,围在老人身后等待司机的到来。 管家扶着程老夫人的手臂,细声道:“他们早为小辈做打算也是好事,您别放在心上。” “郑梁荣子都亲自来说嘴了,我还能不放在心上吗?” 刻薄又带着严厉的语气,让管家瞬间噤声。 老夫人垂眸看着雪未消融的地面,眼神空洞却锐利。 “程政南实在是太不成气候了。” “可他到底还年轻,又跟温家那位走得近……” 簌簌的冷风里,响起一声冷哼。 * 温淮佑是在年十五的时候,在饭桌上见到俞时安的。 串门拜访这种事情,轮不到她和郑泠鸣。 只是坐在家里,看见郑家人提礼上门的时候,温淮佑还是察觉到了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俞时安的态度已经摆得很明白了,他却还在幻想,那是不是她强撑出来的从容。 倘若再见,她是否还能够做到镇定自若? 那天以后,他对这个名字的关注度又上了一个层次。 像她根本不在他面前装腔作势掩盖自己一样,温淮佑也揭掉了自己的心上的遮羞布。 他想,自己大概是渴望她的。 只是碍于很多因素,这因素里也包括了他的性格与道德,所以才举步维艰。 他大可以迈出这一步,像一些朋友或是长辈一样用掠夺的方式去占有一个人的躯壳。 可一想到她的笑容,他就会无比抵触起来。 比如此时此刻,她坐在郑泠鸣的一侧,笑意盈盈地看他给自己夹菜,然后小声地和他耳语。 表情生动,像一只翩翩蝴蝶。 可他见过她的另一面。 她有那么多面孔,却依旧让人看不清她的心。 她对郑泠鸣笑,就一定是开心吗? 她冷眼看着他人大闹一场时,又一定是不悦吗? 都不见得。 俞时安像一个潘多拉魔盒。 而魔盒在长久的凝视下,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穿过饭桌,远远望过来。 “温先生是不是在看我?” 郑泠鸣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也抬头。 于是夫妇两,竟似有心灵感应般,同时朝他善意地点了点头。 温淮佑看到了。 那一秒,俞时安的笑是真的。 * 他和她的交集,很浅,很细,如果不努力,几乎碰不上面。 可命运的丝线却坚不可摧。 两个人一旦相遇,两端就像连上的接口,冥冥之中开始产生巧妙的机会。 俞时安离教授的头衔还差得远,但做一些形式上的动作,把自己的名气造出来,也不妨是一种催化剂。 她既是郑家的儿媳,身价水涨船高便锦上添花,老夫人听完是支持的。 “远亲不如近邻,不如我找温院长指点指点?” “他最是避讳别人知道他温家人的身份。你若找不到更好的人选,记得注意这个雷区。” “是。” 俞时安一向擅长于与人交际,而她的学历也赋予了她扎实的艺术基础。 她打听到黄灵近日确有办展的打算,而她这位“同僚”能否在其中获取一个展露作品的角落,则需下点功夫。 生正逢时。 黄灵上了年纪,又一向谦虚,时常都想辞去工作投入江湖,可又找不到可继承之辈,所以总乐意提携新人培养。 几乎是俞时安刚敲门,他就把人迎进这扇门内了。 她态度认真,不像是随意糊弄意图赚取名利之徒,几乎小半个月都与自己浸泡在工作室里,研究这研究那,还给自己的展览提了可靠意见。 一时之间,黄灵对她赞赏有加。 他是个坚毅的,又豁达,有着他人终生企及不到的家庭背景,却自成门户,自然也就不会拘泥于那些名门望族的关系网。 他把俞时安带去和温淮佑吃饭的时候,也全是觉得她加班到现在没吃晚饭辛苦,并未产生半点心思。 但也有可能,是俞时安接近已婚的身份让他放心。 倒是两位当事人颇为意外。 俞时安惊讶的是这两叔侄关系意外地亲近。 可她既然知道黄灵姓温,那在他的人脉里碰上温淮佑,也不过迟早的事情。 一张桌子上只有三个人,这是今年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俞时安和那个男孩子早就断了,可现下看到温淮佑,又猝不及防地想起那盏刺目的车灯。 而温淮佑,则想起了程清音。 那男孩既是她的前炮友,又是俞时安的出轨对象,让人很难不好奇究竟有什么魅力。 他都不用查,通过程家兄妹没把门的嘴就能清楚知道。 甚至还重听了一遍,程清音提过的,关于那个学长和俞时安的故事。 一群好事的闲人,非要她找照片。 温淮佑也看了。 或许那天在场的人都没有意识到,因为并没有谁像他一样特别注意俞时安。 他发现了。 这个素未谋面的学长、识枫、郑泠鸣、包括那个小男明星,都有着类似的五官。 薄薄的单眼皮,挺拔的鼻梁,和线条凌厉的唇形。 她原来喜欢这样的男人? 某天温淮佑照镜子,没被擦干的水滴沿着侧脸滴落,镜子上也满是水花的痕迹。 他湿着眼睫,看清了。 那些特征,他也都有。 雪夜的吻 53čé.čoм 他这张脸,年少时就已经饱受称赞。 温家人的长相本就端正立体,更遑论他母亲优秀的基因。 可温淮佑很少去关注自己的外表。 他人的夸赞与奉承,都蒙有利益的润色。 那天他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很久。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俞时安会注意到吗? 他也有一张她偏爱的面孔。 温淮佑在饭局上,即便什么也不说,也不会有人会怪罪他。 而俞时安虽然饰演惯了面面俱到的角色,但她也知道,在黄灵面前,这些行为是无用的。 是以一顿饭都是黄灵在侃侃而谈,两个小辈谁被提及了,谁就应声。 温淮佑又发现了俞时安与自己的一个相似点。 她几乎不会输出自己的观点。 他记得她在国外读书时的专业,所以在叔父提及这些话题的时候,会抬起眼睛等待她的声音。 可俞时安时时都只是把低垂的眼和下巴抬起来,谦逊地附和,再在原有的基础上延伸一两句。 她太懂得怎么和长辈相处,才能够让人舒服了。 黄灵在这样的环境下喝了很多酒,温淮佑想送他回去,他却躺在椅子上,说等一会。 “叔父只是醉了,不是老了。” 事业有成的男人最忌讳自己的年龄,因为他们害怕精力会随着时间流失。夲伩首髮站:𝖕õ18𝖕õ.𝖈õ𝓶 后χμ章幯綪捯渞蕟站閱dμ 即便早有预兆,也不允许他人强调。 俞时安早早回避到外面的露台,温淮佑听完他的训诫,没多久也出来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往有她的地方钻。 可温淮佑心里还怀着对她与自己独处时,会做什么反应的好奇。 冷风扑面,他心里叹了口气。 很恶劣的根,总会在她面前不自觉地生长。 郑泠鸣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 而他身边的人,出轨也只是小儿科。 他刻意地为难,究竟是想要什么? 俞时安看到他了,叫了一声温先生。 那个瞬间,他幡然醒悟。 他只是想被她注意到。 * 京都下雪的时候,是寂静的。 俞时安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斗篷,领口和袖子边缘坠着饱满的绒毛,下面垂着黑色的裙摆,衬得她整个人似润玉。 “今天很冷呢。” “嗯。” 他偏头抽烟,递给了她一根。 俞时安有些意外,但摆摆手,说不用了。 她没说自己不抽,她只是不要。 就像她其实也可以接受和别的男人偷情,却从来没考虑过自己一样。 温淮佑突然失去了所有说话的心情。 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离谱了。 逾矩这个词一旦在心里横生,便很快会变成真实的行为做出来。 他还没有考虑好。 他不说话,俞时安也不说话。 温淮佑在看雪,她在看他。 她并没有在外面听到有关于自己不伦的流言蜚语,应该是这个男人选择了保密。 说实话,不是不怕的。 只是当时看到他的车牌,后面又对上了他的眼睛,脑子里就想起郑泠鸣说过的,温家人不需要这些东西证明自己。 那温淮佑想必,也不会通过拿捏一个女人来获得优越感。 他们之间,无冤无仇。 但俞时安还是会感谢他的慷慨,替她省去了许多麻烦。 凭着这份人情,她难得多嘴,问了句:“温先生平时也抽这种烟吗?” 她问了,温淮佑才发现自己拿错了。 是昨天去程政南的大本营,他把他养的那个驻唱带上来暖场,女人坐下来抽烟的时候,和他们的烟弄混了。 “抽个乐趣。” 他这样说。 俞时安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他却宁愿她追问下去。 像那些无论什么年龄阶段都保持八卦的女人们一样,问他是谁,是怎样的人,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可他悲哀地发现,她对自己连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 于是低下头,往她脸上吹了一口。 她抽的雪茄比这个呛多了,她却为此皱眉。 看她的平静破碎,他心里莫名产生快感。 “甜的。是不是?” 俞时安不确定他在想什么。 万千飞雪里的一粒不小心落到她的唇瓣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此刻已经被他拉得很近。 温淮佑却只是指了一下提醒她,并没有上手。 她以为他只是喝醉了,虽然在他身上并没有闻到酒气。 然而下一秒,她又觉得温淮佑可能是疯了。 因为他竟然直接问她,为什么要出轨? 俞时安仔仔细细地挖掘着他的瞳孔和表情。 无波无澜的面孔,像平静的海面。 她猜他只是好奇。 没什么不能说的。 “这段时间太无聊了。” 她没撒谎。 温淮佑知道的,那样的小年轻根本给不了她任何东西。 如果一定要找,应该也只是所谓的“情绪价值”。 “你很寂寞?” “偶尔。” “背叛他不会觉得愧疚吗?” 俞时安笑了一下,“不会。” 她这一笑,温淮佑又沉默了。 良久,他又问。 “为什么对我说实话?” 信任我?还是觉得,我替你保密,所以放下戒备心。 他心跳变快了,在等待她回答的时间里。 俞时安。 都不是的。 * 俞时安不明白,为什么他问的问题都这么奇怪。 他对自己出轨的事情,既不嘲讽奚落,也不威胁责骂,他好想只是纯粹想找一个原因,像在找一个支点。 可他不了解她。 她是想做什么事情就做什么事情的人。 和识枫恋爱是因为觉得他挣扎在联姻里痛苦的样子很可爱。 和郑泠鸣订婚是因为想从郑老夫人手里拿到一些钱。 在这个圈子里盘旋,也只是因为她想要体验这个阶级的生活。 至于为什么和学生发生关系,也只是因为他穷追不舍,又长得十分可口。 她坐在床上,他跪在床边的时候,抬起脚,他就会吻上来,细细地舔,直到腿根都布满痕迹。 郑泠鸣太温柔了,她吃腻了,就会想尝尝横蛮的。 体验而已,需要什么理由呢? 所以,温淮佑。 都不是的。 他人的顾虑,不是她的顾虑。 就像此时此刻,她看着温淮佑的眼睛。 雪落的瞬间倒映在他的眸中。 她伸出手,袖口的绒毛擦过他的颈脖,泛起细细的痒意。 楼下的小路两侧种了排排松树,雪下了半个晚上,早早承受不住,啪嗒一声,白色的一团冰碴就落在了地上。 她吻了温淮佑。 她想,既然要发疯,那就两个人一起疯。 可她始终是有分寸的,只是浅浅地印了一下,就退开了。 俞时安踮起的脚尖落下,他们的距离又回到起点。 她在想。 “我为什么出轨”和“我为什么吻你”,这两个答案,温淮佑更想要哪一个。 可那男人经过短暂地停顿,只沉默着举起已经燃到尾巴的烟头,深深吸了一口。 手指被烫到。 火星消失了。 俞时安听见他问。 “轮到我了?” * 都很漂亮(h)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有了交集。 从此彼此之间的羁绊便开始生根发芽,盘亘在岁月里,卧入时间的长河,欲想脱离,必带有抽茧剥丝般的痛苦。 温淮佑想,他应该会一辈子记得这个雪夜。 记得她毛茸茸的袖口,浅淡颜色的唇瓣上落下的那粒雪,还有清苦的女士香烟。 俞时安对他的提问什么也没有答,而他,甚至分辨不出她的表情。 或许是疑惑,或许是震惊,可又藏着俏皮,与意料之中。 他看不透她。 就像他根本不知道,俞时安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弄撒餐盘是不是故意的。 可她说不是,他就信了。 即便是有所预谋,他也会当做是她想要靠近自己的一点用心。 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在温淮佑自己都不怎么光顾的家。 可明月府到底是他在法律意义上的唯一一套房产,他成年后的“自己的家”,所包含的意味是特殊的。 没有女人来过这里。 俞时安趴在全景落地窗前眺望着城市的中轴线,脚下是似洒落星体般的灯火,高楼之上,人间恍若赤裸展开的银河。 她说,“好漂亮。” 温淮佑站在她身后,看她暗色的裙子,心里想的是。 你最漂亮。 他们在沙发上渐渐吻到了一起,他的口腔带着烟草的苦涩,和她刚喝下肚的红茶一起,随着唇舌交缠渐渐变得奇怪。 俞时安亲了一会就笑了出来,娇俏地推开他,说不亲了。 他什么也没说,任由她从自己的胸膛上爬起来,像黏够了人就要跳走的猫咪。 他扣着她的腰身,不愿她走。 俞时安伸手到后面摸着自己连衣裙的拉链,半晌拉不下来,轻声道:“不行……” “什么不行?” 他温热的指尖蹭过她手指与手指之间的缝隙,替她捏住了那小小的拉链头,轻轻的一声哗啦,赤裸的后背就暴露在空气里。 室内有暖气,她还是被冻得颤了一下。 温淮佑偏头亲了亲她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解开了她的内衣扣。 俞时安也不扭捏,任由他把自己揽入怀里,手从胸前探进去。 两个人体温都高,他更甚。 滚烫的手心握住了盈盈的一团,极其柔软的触感,带着挺立微硬的一颗,滚在揉捏的动作里。 她轻轻地哼吟,抱着他的脖子不愿松手。 大概是因为舒服,她会乖顺地亲亲他的眉心、鬓角和下巴,净挑些平时别人不多触碰的地方,敏感得让人心痒。 他咬了一口凸显的锁骨,就要被她教训。 “不要留下痕迹。” 他听得心里发胀,又咬了一口,才松口。 俞时安也没和他计较。 他们之间是不需要说那么多的。 位置对调,变成她靠入柔软的椅背里。 昏暗的光线下,半敞的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有柔美的肌肤线条在起伏。 温淮佑细细看了一会。 她吸气时,胸脯就会隆起,沟壑几乎要顶破衣物。呼气时,两团浑圆就会落下去,落到一个恰到好处的饱满。 “胸很漂亮。” 他隔着内衣咬了咬那颗小葡萄。 “我也很漂亮吧。” 俞时安笑着抬腿勾他的腰,裙摆凌乱得已经不能够看。 男人的下体也是。 她在床上一直是怎么开心怎么来,所以脚凑上去,隔着裤子踩了踩。 猜他不会不悦,但也不会太有反应,怎知这男人竟然喘了两声。 “很舒服吗?” “能脱掉吗?” 俞时安眨眼,“你说我?” 温淮佑已经抽走了皮带,“我。” 他以为隔着裤子踩男人的性器是她的癖好? 俞时安下巴一抬,知道是彼此都会错了意,她手指一勾,直接脱掉了温怀佑的内裤。 她刚才坐腿的时候,就大概感受了一下他的尺寸,现在见到了,只觉得可爱。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稍微,大一点。 俞时安暧昧地说,“看来我们还需要多一点了解呢。” 温淮佑看她伸手,任她动作,连她满意的表情也能让自己爽。 俞时安先是揉了揉已经收缩马眼的龟头,指腹蹭掉了上面的浊液,用作撸动的润滑。 他已经很硬了,根本不需要过多的挑逗。 男人单膝跪进沙发,手往下探。 “我也摸摸你?” 她搞不懂他的礼貌从何而来。 他们家是有家规,做爱的时候也要循规蹈矩吗? 俞时安坏心眼被放大了,她搂着他的脖子,把他往下压。 吐出一小截舌头,去舔他的唇瓣,勾引他往里含。 她的膝盖蹭着硬挺的肉棒,企图用腿间的软肉帮他舒缓。 吻毕,她用气音说。 “别摸我,舔我。” * 我不会起标题啊啊啊! 好好先生(h) 俞时安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对任何人都没有征服欲。她喜欢顺其自然的水到渠成。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全然只将温淮佑当做即将与她交融的异性,而不是那个人人俯首的温先生。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抛开顾虑与思量的果断,这擅长的技能是她能够如鱼得水的根本原因,也是这名利场能容纳她的真正理由。 拎的清,且不扫兴。 她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会成功的。 他低下了头,跪在她膝间,双手轻轻握住两个玲珑的膝盖骨,吻了上去。 俞时安被他虔诚的表情激得浑身战栗,舌面轻轻舔过会阴后往下滑,舌尖抵住了阴蒂,在浅尝过后忽地含住了。 “啊……” 她叫得很悠长,似一节被雨淋过的香木,湿得躯体发胀。 温淮佑闭上眼,慢慢地吞食着水液。那道小缝似悬崖的结尾,酣畅淋漓地淌落,终点却在他的唇舌之间。 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她抓住了,细微的痛感刺激神经,他绷着下颌,将舌头抵入一直翕合的小口,做着抽插。 不同于性器的饱胀与充实,舌头软且不长,却灵活且湿润。 即便是在入口处浅浅地舔舐,也能引发连串的快感。 俞时安无力地仰起颈脖,整个人都绷紧了,小腹开始抽搐。 下面一直收缩着在夹他,温淮佑察觉到痉挛的前兆,抬起手腕,喂了根手指进去。 俞时安几乎是立刻就直起了腰身,又很快重重落下去,喉咙里噫噫呜呜地发出类似动物发情后的呻吟,下身抖动着喷出一小股水液。 温淮佑没吞,舌头撤出来,退后半截,看她如何喷水。 女人脸色潮红,从面庞到锁骨都泛着明显的情潮。 她皮肤白,莹润到几乎晃眼,薄薄的肌肤底下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见,在高潮后透出一种淡淡的粉色,像将开未开的花瓣。 “还好吗?” 他喂了根手指进去,那小口急急地含住他,收缩着要往里吞。 俞时安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好像看见她的唇瓣张合,凑近了,“嗯?” “我想要……” “想要什么?” 她的指尖不知道为什么凉透了,碰到手臂的青筋上有些冰凉。 温淮佑的心被这轻轻的点触,好像含入一颗雪粒。 “要你插我……” 他不知道,她原来也是会说这种话的。 换种说法,他从来没想过,俞时安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 出于一些谨慎的思考,他抵着穴口的时候还在问,“你想好了?” 她却眨眨眼,泪花溢出来,“我该想什么?” 他为自己废话而感到有些惭愧,短暂的准备后毫不犹豫地挺动腰身,将自己送了进去。 紧致的内壁被缓缓撑开,他大概是个温柔派,所以做得缓慢悠长,俞时安本想催促,可龟头磨开软肉的触感又因为这份细致而更加清晰,她哼哼两声,捏着他手臂的手松了又紧。 完全进去的时候她感觉几乎要被顶到喉口,难以承受地吸了口气。 被他抚开眼前的乱发,亲了下眼皮。 “怎么了?” 俞时安扭了扭腰,“……没有,太大了。” 他对这样的赞赏或许早已司空见惯。像男人喜欢将女人作为谈资一样,女人也会在背后讨论男人。 温淮佑是这些话题里的常驻嘉宾。 也许是因为家族,也可能是他自己真的作风端正,人们总是嗅不到他的花香,也察觉不到他的踪迹。 过往和他有过桃色经历的女人都有眼色,或者感恩,几乎不会说他什么是非。 就连年纪最小,最不成器的方舒雅,字里行间也全是对他歌颂。 没办法找到事实根据,就会滋生试探与幻想。 她们会欣赏他的肉体,观望他的眼睛,凝视他的面容,透过仪表堂堂去猜测,他背地里会不会也做下流的事情。 这种窥探让人兴奋,而如果温怀佑的人设背后果真存在反差,又让人战栗。 就和此时此刻的俞时安一样。 她不知道好好先生原来操起人来和别人并没什么两样,也不知道原来西装裤下也可以将这么大的鸡巴藏好。 她从来都是小瞧了他的。 做到后面她被抵在门背上后入,精液隔着避孕套激烈地射入体内,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抖,浑身过电般的快感让人头晕目眩。 俞时安张口喘息,和身后把脑袋埋在她后颈处的男人一起,呼吸渐渐地碰到了一起。 他手指修长,手掌张开的时候很大,像一张网,缓缓兜住她的小腹,细细揉捏着上面的软肉。 她笑着说痒,他缓慢抽出来。 地上很快多了一样垃圾,俞时安还没来得及看,他就把仍然半硬的东西抵在了她的股沟处。 她反手摸到身后,手指点着他的龟头。 “还要做吗?” 长夜漫漫,她却迷失于时间里。 “嗯。”他已经在拆新的包装,“把你抱起来干。” 光是听他这样说,俞时安就又要湿了。 她转头把自己的舌头喂进男人的嘴巴里,双腿蹭着他的小腿,企图缠住他。 “轻轻的……” 他咬了一口她的唇瓣。 她以为他会拒绝。 可温淮佑只是点点头,舔过她的唇珠,吮了一口。 “不舒服就告诉我。” 冷色镜子 他是个贴心的情人。 俞时安迷迷糊糊地想,但这个情人,是所有人的。 不知道第几次他抬手揩去自己的眼泪。 她发现他很留意这一点,好似从她眼眶湿润开始就虎视眈眈,但在看到她的泪水以后又放平了柔软,轻轻替她拿走。 性器在身体里的感觉很明显,他好几次发力的时候,俞时安都感觉到小腹处传来的微痛。 ……可以顶到这里么? 她没力气,没心思多想。 温淮佑是怎么结束的,又是怎么清理、怎么处置她的,通通不知道。 她直接睡着了,直到天光大亮。 醒来看到的就是那面玻璃墙。 她昨天站在那里俯视类似散落流星一般的城市,在太阳的照耀下,踱上一层曦光,明亮到富丽堂皇。 俞时安想坐起来,身上的被子滑落到地上,被她捡起来围好。 她静静地盯了一会明月府高层的景色,突然叹了口气。 那男人不知道在身后看了多久,听见她叹气,才抬步走过来,问她为什么。 “你真的很有钱。” 她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温淮佑垂眼浏览过她胸前的大片红痕,低声道,“你想要多少?” “我们又不是嫖娼。” 不管他有没有这个意思,他这样冒昧的话已然将她冒犯。但俞时安掩饰得很好,因为或许未来他们之间确实会有点这样的意味。 她如果解释了,按照他从小生长的轨迹,大概也是不信的。 但她不知道,他只是说错了话。 “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随意吧。” 她没理由凭自己和他有了一次肉体关系就颐指气使地纠正他的傲慢。 俞时安躺回沙发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醒来?” 和他事后体贴的行为一点都不像。 他都能带女人回来了,难道害怕睡一晚上他的客房会脏了什么地方吗? 俞时安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的瞳孔,被照入的日光映射到几近琥珀般的剔透。 “你非要睡这里。” 他解释道,“我没办法。” 事实就是如此,做到筋疲力竭,连挪个位置都不愿意,睁开眼好像会夺走她的命。 他无奈,只能抽湿巾替她净身,然后搬床被子出来给她盖好。 说着说着他就凑上来,往她唇上咬了一口。 俞时安也没问为什么,摸摸那块被咬得酥麻的软肉,忽略掉他说的早餐问题,心想。 以后,一定要让他陪自己睡在沙发上。 她说我要回去了。 温淮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心里数过刚才提议的几个用餐建议。 都不喜欢,下次就不选了。 他站起来。 “我送你。” * 跟在郑家身后,她垂着脑袋按照他们铺好的路走,偶尔就会有想要偏离轨迹的念头。 不过那是她的玩心,过了那股劲就会被收回。 温淮佑丝毫不怀疑,他和那些男人有什么不同。 她爱好这种类型,而显然,他的性格在同类里并没有什么竞争力。如果一定要说哪里吸引她,大抵只有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 他们该维持这样的关系吗?这不是温淮佑思考的问题,他思考的是,俞时安想不想。 “别让缘分变成强求,好么?” 他们之间能有多少缘分呢。 俞时安看着他,他的眼睛素来没什么波澜,平静似冬日湖面,远看如冷色镜子,近看才知结着冰霜。 他以往也常常用这双眼睛看自己,和他人并没有不同。 可她看过他看方舒雅,那种眼神是冷漠却柔和的,带着怜悯与疼惜。 目光凝视对方的时候,他的手指会摸摸她的下巴或者头发。 像抚摸一朵羞涩的花,或者逗玩一只灵巧的鸟。 他这样神色平常,反倒替自己省去许多麻烦的后续。 她开玩笑说,“很失望吗?” 他摇头。 “你不拒绝我已经很好。” 俞时安心里冷笑一下,心想他果然身怀讨好女人的本事。 “那下次见吧。” 她在学校前面的咖啡店下了车,身上穿的是他让人送来的新衣服。 针织的包臀裙…是多少次的观察,才能够悟透一个人的穿衣喜好? 还是他钟情于这样的款式,想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玻璃玩偶? 俞时安突然回了头,他的车还停在那里没走。 可他并不是在等自己,而是在打电话。 鲜少见他眉头紧皱,像被揉成一团的纸张,乱七八糟的狼狈。 奶油芍药 俞时安在红灯处停了多久,就看了那辆车和那个人多久。然而绿灯一亮,她的高跟鞋又重新启程。 天气晴朗,春和景明。 京都的春是四季最值得歌颂的美丽,复苏的万物与莫测的天气,常常吸引很多外来游客。 观光者和原住民的区别很明显,光从脚步就可以判断。 前者是行色匆忙却兴奋的,对这座城市的处处都新鲜,却心生囫囵。 后者则悠然自得,不紧不慢,喜欢细细品尝。 俞时安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几乎是完整地继承了这方水土的习惯。 那天以后,她没再联系温淮佑。 和黄灵的合作将近尾声,她的时间空闲下来,可温淮佑却好像才开始忙碌。 俞时安没有任何途径也没有任何预谋去探听他的近况,她的判断是出自,已经很久没有在特定场合里与他碰过面。 大抵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引起了他人敏锐的注意,郑泠鸣开始收到很多请函与邀约。 他一心放在事业上,对玩乐的态度素来平淡。 偶尔这些卡片递到家里,他也会问一问俞时安想不想去。 她都老实回答,感兴趣的便陪他出门。 郑泠鸣虽不是每次都让她知道,也不是每次都捎上她,但也算在亲密关系里尽职尽责,在外在内都给足她这个未婚妻面子与尊重。 有一天她摆弄着客厅里新插上的饱满芍药,近似奶油般的纯白,问了句。 “怎么总是挑些素净的花朵?” 这个时节,植物的选择应该有很多。而鲜艳的颜色,也更能调动人的心情。 佣人答,“梁小姐生前喜欢这个颜色。” 俞时安摸了摸最外层的花瓣,目光投到远处的镜子上。 几乎同样的面孔,让她无需再去翻找资料和照片来观察那个女孩子短暂的一生。 她想了想,终是没有摘下来。 花完好无损地开在瓶口,一如她离开时般宁静,一如她在郑泠鸣记忆里般无瑕。 * 她的未婚夫即将平步青云,她也跟着沾光。 只是俞时安无心投身于这种家族战争和企业内斗,每每喝茶,都只保持缄默。 偶尔有人坦言,她一边佩服对方的直白,一边摆手抱歉,说自己确是什么也不知道。 她向来是个口风紧的,慢慢就没人再上赶着讨没趣。 俞时安本就饱受背后议论,如今有了更大的谈资,声音只多不少。 甚至有人疑问,郑泠鸣最后会不会娶她。 “未婚妻未婚妻,未婚怎么能是妻呢?彼一时非彼一时啦。” 这话是许庭月听来的,她知道俞时安不甚在乎,所应当做饭后零嘴,扔到她面前解解烦闷生活的腻味。 俞时安果真什么也不辩解。 许庭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阵风吹来,撩起俞时安的头发,她伸手绾了,露出耳垂上坠着的黑钻耳饰。 好友的声音顿了下,突然道,“你知道温家的事吗?” 俞时安皱了下眉,是没听清,问:“什么?” 许庭月收敛了脸上的轻浮,变得有些正经起来。 “温淮佑他爸,就是现在……那位,前段时间被调查了。” 这可不是小事。 只是他父亲走到这个位置,任何行为都能引起关注,调查,会是什么样的调查? “我不是很清楚,应该不太严重。” 自然是不太严重的,不然新闻已经播出来了。 “是属于性丑闻。” 在和他发生肉体关系之前,俞时安对这种政治人物并不会太敏感。可在与他有所了更深的交集以后,对他的事情就没办法保持太冷漠的态度了。 她问,“具体发生了什么?” 许庭月说,是和一个主持人有关系。 年轻貌美,资历不深,却能够在入职短短几年年内晋升部长。 “传闻是他父亲的情妇。他父母分居多年,在外一直保持伉俪情深的模样,如今节外生枝,又涉及职场利益,想来家里不太安宁。” 能传出来,就代表事情已经发生有一段时间了。 “最后当然不了了之了。” 俞时安笑了一下,不可置否。 许庭月又说到男人有钱有权就会变坏。 俞时安说,没钱没权也会变坏。 好友大笑。 “你不一样,你的情敌已经死了。” 俞时安拍拍她的手,让她别这样说,没礼貌。 许庭月不以为意,“那些人不知所谓。郑泠鸣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不娶你还会娶谁?” 她于郑家来说,是枚无关紧要的纽扣。但只有缝紧在布料上,衣服才能扣的上。 许庭月在她进入众人视野之前就已经认识她,自然知道她走这条路所图的并不是男人的感情。 她嫁入郑家,能得到的不仅仅是现在大学教授的工作,还有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即便郑泠鸣似他人般出轨变心,她也有老夫人做她物质上的保障。 俞时安借着这张和梁小姐神似的面孔,免了许多周旋的时间,理应窃喜。 可显然,即便是好友,也并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俞时安。 她面对这份他人隐约的羡慕,面对这段已经几乎要落实的婚事,只是极其淡然地笑笑,说了句。 “谁知道呢。” 许庭月与她分别在街头,俞时安拒绝了她好心的顺路,翻出手机号码,打了个电话。 那男人接得很慢。 他先是说您好,然后问您是。 俞时安听得好笑。 她学着他的腔调,娇声道。 “您好,是我。” 好久不见 po18 c b.com 俞时安一个人坐在酒店楼下吃晚餐。 这个时间是饭点,很多位置上都有人,每一位都被服务生恭敬地请进来,言行举止和衣着首饰都彰显着身价不菲。 来这里吃饭多是入住,因公因私都有伴在侧。 而她很特别,寡淡,单调,孑然一身。 俞时安却注意不到那些打量的目光,静静地切着盘子里的牛肉,时不时眺望一下远处的夜景。 一楼且靠窗的位置,对面就是车水马龙的大道。 她吃了一点就吃不下了,回想起许庭月半个小时前给自己打的电话。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s anyeshuwu.vip 好友以为自己回家了,却不知她临时起意,且没有知会郑泠鸣。 对方找不到人,便找到了她那里。 “你在哪里?” “瑰丽酒店。” “你去那干嘛?” 俞时安喝了口水,“办点事情。” 许庭月就没再问,只说让她给郑泠鸣回个电话,免得他疑神疑鬼。 电话结束的时候,她还笑,“他就这么紧张你?晚一点见都急不可耐?” 俞时安没接话茬,有个电话插进来,她便顺势挂了。 是老夫人。 女人并没有开口询问什么,只说过两日让她把时间空出来,带她去认识个什么人。 俞时安应下了。 她猜老人也是知道的,但只要还联系得上,就代表她这边并没有结束的意思。 女人与女人之间,在同样的纠葛面前,总是心照不宣。 手机终于闲下来,可她点开未接通话和未读消息,也还是没选择回复。 最近天气慢慢变化,温度逐渐上升。春末夏初的时节,人类的心情是很容易被影响、被拉扯的。 郑泠鸣以往的那些年,每到了这个时间段,总会格外失控。 俞时安把玩着手机,动作一如早上在拨动那朵芍药。 她愿意当替身,并不代表她很乐意。 郑泠鸣近来表现有些过分了。 于是她决定给予他一些小小的惩罚。 俞时安托着腮观景,却不曾想会有熟人上前打招呼。 她意外地回头,视线从室外转向室内,刚好看见温淮佑立在远处的门口。 而来与她寒暄的熟人,近在眼前。 他一眼就找到了俞时安,也看到她面前的客人,于是转向服务员,对他说,需要更改用餐位置。 隔着人群,隔着桌椅,隔着玻璃柱子和小提琴声,他们遥遥对望,只一秒,一眼,就洞悉所有无声的暗号,默契地移开。 “俞小姐,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巧了。” * 大约一个多小时前,温淮佑接到她的电话。 其实他们并没有刻意交换联系方式,可既然是能够见得上面的关系,就无所谓一个号码。 他不惊讶俞时安会有他的私人联络方式,他惊讶的是俞时安的主动。 诚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迈出了较为重要的一步,也并不认为自己主动联系就变成了“输家”。 因为在她心里,她尚未将温淮佑当做情感中的对手。 如果要找一个身份,一种资格,他想,他应该属于她的消遣。 被这卑微的想法逗笑,他问她的来意,她却意外地沉默了一会。 俞时安说,想和你一起吃晚饭。 温淮佑却知道了,她后来应该还是出于好奇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去探听了自己的过去。 因为以前那些女人,都是用这样的说辞,意图得到与他一夜的情缘,甚至是夜夜的纠缠。 你是不一样的,你却不知道。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你一个人可以吗?” 他拒绝了所谓的晚饭,却献出自己的夜晚。 俞时安没什么异议。 她的目的只是为了见到他,什么方式,什么时间段,无伤大雅。 温淮佑想,人类贪婪的本性真是藏匿在骨血里。 她已经对自己有兴趣,他却还在妄想她能够靠得更近,近到读懂他的言外之意。 俞时安却根本不愿意深入去想。 又过了半个小时,在电梯里见到她,她温声问,“您去几楼?” 他却说,“好久不见,俞小姐。” 俞时安愣了一下,猜他会不会是生气了,却猜不到他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主动牵过他的手。 “好久不见。” 她没再叫过自己温先生,也从来不叫温淮佑。 电梯门开了,他看见俞时安走出去,然后站在自己面前,稍稍抬起下巴,吻住了他。 她应该是用餐的时候喝了点酒,唇瓣上还留有红酒的馥郁与浓厚,带着酒精的迷醉感,在相触的每一个感官处传来。 温热的手心,微凉的唇瓣,和柔软的唇舌。 他垂下的视线看见她微闭的双眼被睫毛覆盖,看见她分开后沾染水光的嘴唇,看见她因为季节而换上了针织衫,修身且性感。 温淮佑低下了头,靠在她的肩膀。 俞时安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今晚想见你吗?” 他摇摇头。 她笑,“是因为你也想见我吗?” 他沉默了很久,却没有摇头。 男人女人(微h) 俞时安是个不爱说谎的人。 很多时候,她讲一些事情,回答一些问题,都会很朦胧难辨。她道出的全是事实,却并不完全完整。 例如和温淮佑的初遇,她弄倒了餐盘不是故意的。 但她却是知道那次滑雪他会去,才答应下来。 “他啊,是你们那个国家里一位很了不起的人物的儿子。” 告诉她这话的人来自一个和她全然不同的制度与体系,也就不明白,温淮佑的存在究竟是一种什么重量。 俞时安明白。 但她什么都没做,只出于好奇心,想见一见这位传闻中的人物。 而这份好奇,在滑雪计划之前就已经萌生。 中国的留学圈子很大,常青藤里藏匿着无数举重轻足的人物,可该怎么说呢,有时候俞时安都要为此相信所谓的“缘分”。 她的朋友里恰好有一位与他有关。 那是个摄影师,一开始邀请温淮佑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他会答应下来,因为他是个并不热衷于装点社交软件或是给自己立人设的人。 拍照对他来说,在日常里已经有些勉强,更何况是去琢磨一些特定角度。 “他的条件是,不外传。” 这很容易理解,也符合他的性格。 俞时安如果不是和她熟识,并且借用过她的电脑,也很难有机会看到这组照片。 朋友觉得这简直是她今年拍过最好的作品,可签了口头协议,于是咬着牙换成壁纸,以此压抑自己想发到社交媒体的心情。 “是不是很帅?” 面对朋友的询问,俞时安轻轻点了点头。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快速地用名词和形容词去组成一个句子,具体精确地概括一个人的。 朋友用了很笼统的说法,俞时安也认同。 然而那天,她看着照片里男人的脸,心里涌上的却不是审美被取悦的激动。 直到后来她见到了他本人,和他说过话,甚至品尝过他的肉体,才好像轻轻触碰到了他的灵魂。 远得很,她想。 可那是冰冷的,她想。 此时此刻,即便她躺在他怀里,衣物之间的摩擦和腺上激素的攀升让人体温逐渐上升,俞时安也还是感觉不到温暖。 那组照片,给她的感觉是,孤寂。 他仿佛不是临时起意决定了让朋友拍摄,而是想记录下当时自己的模样。 而这模样与他对外所展现出来的模样并不完全相同,倒是与俞时安在餐厅与他初见时,他当时的背影相似。 那时候的他和那时候的他,分别在想什么呢? 假设俞时安待在他身边的时间在长一点,她兴许就能够明白,温淮佑什么都没有想。 他只是这样一个人而已。 * 即便肉体融合在一起,即便最隐私的器官在对方身上找到了契合的位置,也不代表两个人就建立了亲密关系,不代表彼此拥有了对方的一小部分。 两个一直有所交集,却并未真正联络在一起的人,有朝一日能够缠绵床榻,呢喃悱恻,实在是令人惊诧。 俞时安认为他是个有着一定阴暗面的好好先生,而她恰好是个闯入他不为人知领地的短暂参观者。 温淮佑则认为她是个过分洒脱的女人,对任何人任何羁绊都不顾忌,而他刚刚好出现在她寂寞的时候,又刚刚好拥有她所心仪的一些特点。 他们就这样不彻底地认为着彼此,误解着眼前的人,将这段见不得光日的禁忌关系发展下来。 俞时安开始腾出越来越多的时间和他待在一起,而郑泠鸣的崩溃也越积越多。 终于到了爆发那天,佣人火急火燎地给她电话,说先生把家里能砸的瓷器全砸了,问她能不能回来。 她并不是不着家的,只是刻意地将他架起来,缠起来,变作蜘蛛网上的茧。 她知道,郑泠鸣没有办法对这张脸作出任何伤害的行为,他做不到,也不舍得。 所以温淮佑躺在她的身旁,赤裸的手臂揽过她的身体,问她是否要现在离开的时候,俞时安摇了摇头。 她被子下的身体未着衣物,等待着他的品尝。 他于是识趣地什么也不问,吻着她光洁的额头,轻轻舔过她的下巴,用舌头点着她胸前大片赤裸的肌肤,吸吮慢慢延伸下去,直至全身都被他爱抚过。 “你的身体很美。” 他从不吝啬这些夸赞,在前戏的暧昧里,在事后的温存里,在整理好所有不该存在的存在以后,准备分开的时刻里。 并没有刻意要求,可是几乎每次做爱,他都会替她舔。 有一次吻着吻着他忽然离开了,俞时安半睁着朦胧的双眼问他为什么,他却什么也不说,一边脱衣服一边掰开她的腿,然后低下头去。 她发现她把这些细节记得很清楚。 温淮佑的舌头是怎么亲上她的阴蒂,又是怎么舔开她的花瓣,将软韧的东西抵入她的蕊心的,俞时安记得一清二楚。 有时候光是吸吮豆豆她就要高潮,他就会难得强硬,双手握紧大腿的腿根,强迫她张开双腿,将穴口完整地露出来。 拇指因为用力而陷入腿上的软肉,会留下一个微红的印记。 她越挣扎,他就越是霸道,到极点时,便会不管不顾地扯过她的小腿,将她拉至自己的身前,抬起双腿让其架在他的肩膀上。 他最喜欢在小穴痉挛着喷水的时候猛地插进来,明知道这时候最是紧致,最容易令自己失守,也变态到甘之如饴。 俞时安时常在这些瞬间里观赏他额头上鼓起的青筋,手臂上凸起的血管,和绷紧的肌肉。 她看着这张脸,这瓣唇,就会想起他衣冠楚楚的模样,想起他穿着西装捏着酒杯,优雅品酒的模样。 “温先生倒是个难得的正经人。” 那些人总是带着赞赏的眼光去看待他。 尽管他的品行有时也并不规范,在事业上也并未什么深刻建树。 可相比起他的同类,他似乎确实是优秀了一点。 俞时安从来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去看他,她始终将他当做一个纯粹的男人。 而她也是个纯粹的女人。 男人和女人可以为了满足彼此的需求和欲望而交配,可以发生一些浪漫的事情,可以沉浸在性别天生的适配里假装不存在伦理。 梅菲斯特(h) 有一次他们甚至在学校的办公室里做,他借着探望叔父的理由,她利用单独加班的借口,在黄灵关上这扇门后,肆无忌惮地舔吻彼此。 俞时安很喜欢被他握着脸的感觉。 他的手掌很大,足够宽厚,足够将她的下颌与侧脸罩住。 五指会微微分开,紧紧地贴在她的肌肤上,随着越来越深入的吻势而用力,分开的时候甚至会因此而留下一个类似巴掌一样的痕迹。 她时常笑他虐待,可他又是温柔的,从来不会伤害她。 而他告诉她,他此前的人生并没有经历过这样放浪形骸的事情。 “真的吗?” 俞时安的回答却是个反问句。 他们都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时间,彼此心里很清楚那里有些风格与做派与自己现在的生活尽不相同。 可有没有做过,却又是另一回事。 他说从前,说他的人生。 俞时安承认自己有些被感动了,不论他说的究竟是没有和这样身份的女人做过,还是没有在办公室里做过。 亦或者说,没有在亲人的眼皮子底下做过。 “那我让你尝尝这种味道。” 她的声音飘进耳朵里,舌头喂进来,轻轻舔过了他牙齿的下缘后很快穿梭进更湿润的地方。 温淮佑心想,不用尝他也清楚,自己会变得食髓知味。 他少年时期读浮士德,认为那场与上帝的赌博母庸质疑应该走向正义的结果。 却不曾想若干年后,书生模样的梅菲斯特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那是他的心事的化身。 而俞时安则是那个满足他的魔鬼。 可即便如此,即便她现在在自己面前一件件脱下衣衫,他也觉得这裸体十分圣洁。 龌龊的是他,因为他会对着这份珍重勃起。 俞时安坐在桌子上,而他站在她身前。 耳朵边传来避孕套被撕开的声音,她用不谙世事的眼神将东西从润滑油中抽出,那指尖不慎沾上了腻色,被她娇嗔着嫌弃,然后抹到他身上。 温淮佑垂眸,只看了衬衫上那个濡湿的小小痕迹一眼,就将她把玩着的套拿过来,箍在了性器上。 女人配合地抬起双腿,让他拎起自己的膝弯。 他插进来的时候俞时安正好将两只伶仃的手腕放至他颈后。 这个过程略微漫长,因为尽管她的穴口在不断收缩着含他,润滑的水液也在慢慢溢出,可还是太紧了。 尺寸的不匹配常常她在开始阶段吃些苦头,好在他体贴,俞时安经常坏心眼地在这个时候逗弄他。 比如捏捏他的耳廓,或是用手指刮蹭他的乳头,被他深深顶弄地反击也从来不怕,反而放荡地叫出来,在他露出来的肌肤上咬下一个痕迹。 她说那是他英勇能干的证明。 温淮佑拿她没办法,一次一次的抽送和越来越迅疾的频率总是代替他的言语,告诉俞时安他很喜欢。 她高潮的时候双腿紧紧地绞住了他的腰部,泣不成声地要求他暂时先停下来。 桌上原本平稳摊放着的纸张被她浸得湿透,温淮佑深深欣赏完,在她发现之前,揉成团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她放在这里的垃圾桶原本是用来丢纸巾,或者一些小包装袋,现在却出现了一个又一个避孕套,还是被拆开,被用过的那种。 他总是射得很多,以至于俞时安会问,你平时没有别的女人和你做这样的事情吗? 他说没有。 她说,“可是我有。” 她近来很喜欢把郑泠鸣惹毛了又哄回去,不限于甜言蜜语或者投怀送抱。 温淮佑知道。 他偶尔会在她身上看到一些痕迹。 这些痕迹既让他痛苦,又让他窃喜。 前者是因为他知道她属于别人,自己并没有要求她的理由。 后者则是因为,如果没有亲密行为,他人是看不到这些痕迹的。 他是起码能够站在她的阴影里。 见不得光,却能够离她很近。 这样的认知带着痛楚和酥麻感,一边推翻道德与规矩,一边建筑愈来愈低下的底线。 无意的诗 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郑泠鸣的躁郁症状也伴随着季节逝去而慢慢消减。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其中少不了俞时安的安抚。 然而除了温淮佑,并没有人知道,也有她的作祟。 与此同时,郑泠鸣的位置与工作性质也发生了变化。网络报道比新闻先流出了消息,一时之间俞时安竟成了社交媒体上的红人。 有些嘴笨词穷的,还会拿外国的某位天真王妃来形容她。 俞时安听过,只觉得好笑。 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也觉得好笑,却不把原因说明:那王妃起码是出身贵族家庭。 她把这件事情当做笑话说给温淮佑听,男人当时握着她的手,拇指摩挲过手心,半晌才问:“你为什么不反驳?” 这世道,多的是狗仗人势之辈。 他倒不是觉得俞时安会是这种做派,而是她总是如此,面对这种没什么恶意却不太礼貌的玩笑也不会施与惩罚,大方到会显软弱。 “那有谁敢欺负我吗?” 她俏皮地问,手指摸了摸他睫毛的尾端,泛起一阵痒意。 温淮佑却没有制止这样恶作剧般的撩拨,认真地答:“没有。” 他的否定不是出自他的私心,而是基于她郑家儿媳的身份。 男人的另一只手本一直握在她的腰间,见她安静下来,便伸手去摸她颈脖之间用细细银丝束着的一颗吊坠。 饱满剔透,成色不菲。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喜欢翡翠?” “这个?”俞时安低头看了一眼,“还好吧。” 那是郑泠鸣买来哄她开心的。 听说为了拿到手费了点功夫,因此更显价值。 温淮佑听完并没有立刻说话。 俞时安弯着眼睛和唇角,用额头抵在他的眉眼处,亲昵地蹭了蹭。 “你吃醋吗?” 他知道她的问句就只是最简单的中文释义,不带任何言外之意和试探的目的,如果答非所问,只会惹她不快。 所以他说嗯,是,吃醋。 果然,俞时安听完只是笑。 相处的时间久了,温淮佑慢慢地也能够猜懂她的想法,了解她对自己的印象与看法。 比如她一直都没有把他们的交集当做一回事,更不将现在近似偷情的关系放在心上,更遑论他这个不缺人选,私生活只是短暂清净的公子哥。 他看着俞时安的眼睛。 可当对方的目光投来时,他又将视线移开。 她不愿意去读自己的隐喻,温淮佑就只能做一句没有意义的诗。 藏在扉页里,被随意地翻过。 * 大学教授这个头衔即便有朝一日落到她头上了,也只是虚有其表。 俞时安不需要靠此谋生,只是郑家需要一个漂亮的装饰,镶在她身上。 当老师时间较为自由,因此老夫人时常会在工作日约她出来。 时间并不固定,大约一月两三次的频率,再加上郑泠鸣每两周就要回家吃一次饭的机会,她们会有短暂的交流。 郑梁荣子对她谈不上很放心,也隐约知道她私底下的性格有些不羁,可她们毕竟只是利益关系,俞时安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节外生枝,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妥帖。 她和自己逝去的女儿有九分像,脾性却相隔千里。 她问过俞时安家里的事情。 父母虽都是中产,可两个家庭也有利益上的牵扯,属于低等级的联姻。人到中年后越相处越是难忍,于是理清财产离了婚,谁也没选择已经成人的女儿。 他们留给了俞时安一笔不小的财产,便各自去追逐自己的人生。 郑梁荣子问过她,是什么样的野心才让她走到这里。 俞时安只说很好奇。 至于她是好奇什么,没人知道。 老夫人到底是经历过几十年坎坷的人,看人的眼光或许会有差错,但绝不会越轨。 她相信俞时安的目的不会太复杂。 “如果我说,要留你一辈子在泠鸣身边,做他的抚慰剂,你愿意吗?” 某次画展上,她们站在同一座雕塑前,目视着前方交谈。 那是半截人像,哭泣着将缺了的苹果咬在嘴中。 简介上写着构想,创作者幻想了另一种神话,当初或许只有亚当一个人想要偷吃禁果,而夏娃则是被迫的。 是因为深爱着亚当而对抗心中的恶魔,所以痛苦地吃下禁果,还是被发现后,强制性地咽下这块惩罚? 俞时安看了许久。 老夫人的双手交握,放在拐杖上。她面对着沉默抛出自己的筹码。 “泠鸣会继承郑家的一切,在我百年以后成为新任家主,这一点已经确凿。” “而除了他的妻子这个位置能够给你带来的荣华以外,我会再多支付一笔私人汇款给你。” 她没有说数额,可俞时安知道会是个天价数字。 因为这笔钱,是要买她的一生。 俞时安没拒绝,可也没答应。 她只说,她没有办法保证。 “如果有一天我觉得该结束了,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远处有人朝这边招手。 俞时安对她笑了笑。 “那边好像碰到朋友了,我过去打个招呼。” 小玫瑰花 那个女孩一直在朝她招手。 俞时安大致能够看清她的面容,却一时想不起她是谁,仔细数了一遍人际关系里较为年轻的脸庞,还是决定走近辨认一下。 竟是方舒雅。 她还是带着一种蓬勃的生气,只是身上多了许多名牌与奢品的加持,显出几分刻意的成熟。 “老师,真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里见到你。” 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学校,她喊自己姐姐。如今又是偶遇,不过少了蓄意而为,昵称便变成了规矩的老师。 方舒雅只要留意新闻,就不会不知道俞时安现在是什么身份。 和她打招呼并没有别的闲话可说,不过是想要再次混个脸熟。 于是她道,“后来在学校里我也见过您几次,没敢打扰。” “怎么会呢?”俞时安对她的礼貌回以客气,“你如果和我打招呼的话,我一定会理会的。” 她今天走到自己的面前的这个举止已经很好地印证了她的说辞。 方舒雅便生出几分好感,心中松懈,询问她是否是和郑泠鸣过来观展。 “不是。” 俞时安并未多说,见方舒雅仍想在这点上继续发问,不着痕迹地移开话题。 “你呢?你一个人来的吗?” 小姑娘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落下来,像因为突发天气,明明还绿意盎然的叶子,忽地生生飘坠。 但那只是俞时安的感觉,方舒雅自认为自己藏得很好。 不等她说出自己的伴侣,不远处就有一位男人走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与方舒雅这样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站在一起,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大概也是沾点什么关系,他初次见面便和俞时安熟稔地打招呼。 吓得方舒雅以为他们认识,暗处扯住他的衣服,恳求他别再透露更多。 男人难得能碰上俞时安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拿和她之间的那点事情出来说。 他侃侃而谈,俞时安冷淡地回着。 她很想脱身,却被方舒雅的眼神拖住。 女孩似是不太想让自己知道些什么,却也不想和眼前的男人独处,于是流露出矛盾又纠结的痛苦模样。 俞时安不禁想起第一次与她见面时,她坐在温淮佑对面一起共进晚餐的模样。 这个圈子又不大,刻意去藏也藏不住事情。 男人们在背地里叫方舒雅小玫瑰,或许是出于对她容貌的点评。而女人们这样称呼她,却有很多情绪。 其中一种,叫羡慕。 她那时候跟在温淮佑身边,像找到温室的植物,什么温度和天气都影响不了她分毫,可以放任自己的天真蔓延下去。 于是延伸出来的枝叶与骨朵自然是鲜嫩又纯洁的。 花朵最害怕的就是过季,而比过季更可怕的则是在最好的花季被人采摘。 这意味着原本便不漫长的生命被缩短。 温淮佑显然不会在乎这朵花是否会开第二次,甚至被她根茎上的刺扎到一下就要收回仁慈的双手。 俞时安的视线垂落,看着面前这只搭在方舒雅肩膀上的,时不时就会摩挲一下她赤裸肩头的手,不由得轻轻捏了捏手提包的手柄。 他们都说,一个女人选对男人很重要。 可俞时安认为,做对选择才很重要。 这句话适用于人生,并不限于挑选伴侣。 方舒雅好不容易抽到一张好牌,却轻而易举地抛了出去。她不知道这个局的规则,以为放手还可以回收,想抛砖引玉却弄巧成拙,像只不聪明的鹦鹉被耍得团团转。 可即便如此,俞时安也无心去做她成长路上的贵人。 毕竟,她并不是自己的学生。 想到这里,她低了下头,掩盖自己的笑意。 方舒雅的男伴问她笑什么,俞时安说没什么,心里却想,笑的是我自己,道貌岸然。 她正准备抽身,却瞧见方舒雅的脸色一瞬更差。 顺着视线看去,竟是温淮佑在朝这边走来。 * 这个角度,他正好踩在殿堂般的透明屋顶洒落的光上。 俞时安见惯了他西装革履,却还是第一次见他穿毛衣。 她猜他应该是来捧场。而这个朋友是主办方、还是哪件艺术品的创作者,得待会问了才知道。 但他为什么会朝这边走来呢? 短短几步,俞时安并没有猜出具体原因。 方舒雅几近面如死灰。 她年纪小,什么都写在脸上。俞时安回忆起那些名媛和太太讨论的样子,什么都清楚了。 两个男人极其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尤其是另一位,仿佛对温淮佑和自己女伴的过去并不知情。 他甚至还自来熟地要给温淮佑介绍自己:“这位是郑总的……” “我知道。” “也是,你们彼此走动多,您瞧我……” 他偏过头来,伸出手。 俞时安静静地看着他,握住了。 “温先生。”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温淮佑,短短三个字脱口,仿佛一下子将他们拉回初遇的阶段。 可温淮佑说,俞小姐,你好。 她又如梦初醒。 因为他以前从来不会和她说话。 俞时安和他握了一下就松开了,弯着唇退至他肩后一步,一是为了腾出男人们交流的空间,二是为了掩盖自己被逗乐的笑容。 一天之内她竟感到两次荒谬的愉悦,一直持续到他们分开。 其实整个过程也不过过了几分钟,男人显然是还有很多话想说,却无法完全地忽略方舒雅。 女孩急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将她极力想要隐藏的羞耻心乍泄。 温淮佑却似没事人,在男人想要将她先行打发走的时候,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忙碌。 对方只好恭敬地目送他离开,顺便地,和俞时安告别。 他们转身后她甚至还能听见那人在自言自语:“温总和郑家有这么熟吗?” 温淮佑也听到了。 因为俞时安看着他的脚步,清楚地观察到他停顿了一下。 高跟鞋和皮鞋一前一后,踩在同一张地毯,却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中途俞时安接了个电话,是老夫人说觉得冷,先回去了。 她说好。她明白这是一种不满。挂电话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跟着他来到了内场。 “俞小姐。” 俞时安想笑的感觉又来了。 温淮佑看着她弯弯的眉梢和明亮的眼睛,问道:“你很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吗?” 始作俑者歪下脑袋,是在查看这边走廊是否存在休息室。 确认了没人,便抬腿走去。 她确信温淮佑会跟过来,但还是回了下头,俏皮地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他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在她停住的门前伫立。 俞时安根本不需要答案,她瞥了眼前后,便吻了上来。 她未婚夫叫她时安,而他和外人一样叫她俞小姐,可却做着她未婚夫才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