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被德国军官叔叔SP是种什么体验?》 宵禁 1938年的冬天,雨丝裹夹着寒冷的风,飘洒于惨淡的路灯下。自新的律令颁布,柏林的宵禁变得更加严苛,街上静的可怕,戈蒂夹紧手侧的书,拉低帽檐并加快了脚步。 雨落在大衣上,转瞬融于呢料中。 引擎声在这时响起,戈蒂小跑起来,然而没几步,伴随一声刺耳的鸣笛,娇小的身影便整个暴露在车灯下。 急促的呼吸刚触碰到空气立即化成雾,耳后鸣起刺耳的喇叭,戈蒂只能缓缓转过身…… 她的手冻的有点发抖,脑中清点着自己是否证件齐全。 毕竟她的脸绝不符合德意志合法公民的标准印象,这很麻烦,面对那些满脸凶狠的执勤警察。 车大灯却暗了,换小灯亮起,缓解了她眼睛的刺痛。 她看清,是辆斯太尔,在黑夜中如蛰伏已久的野兽。 后座的车门咔哒一声,悠悠转开。 一双军靴下地,高大的轮廓被路灯勾勒出来,他抬起头,帽檐下漏出一双碧蓝的眼睛,宽广的肩膀仿佛扛起无尽夜色。 戈蒂狠狠松口气,跑过去,撞进那宽大的怀抱。 “你吓死我了!”她委屈地控诉道, “怎么提前一天回来了?” “是工作提前完成了吗?” 蹭来蹭去的下巴被手扣住,那只手大到能轻易覆盖她的脸,皮质的手套还弥留着硝烟的味道。 他看着她,静的可怕,戈蒂撑不过几秒,心虚的低下头。 来吧,骂吧骂吧…… 但刺耳的哨响先一步响起,伴随着后脑勺一束热光。 “嘿!那儿!!在做什么?!” 好得很,这下是真招来该死的警察。 “上车。”几乎是同时,他护住她的眼睛,并终于对她开口说话。 戈蒂钻进车厢,副官艾希礼没来得及跟她打声招呼便要下车去为她解决麻烦,真令人感到抱歉…… 车外几声“嘿,希特勒”算打过招呼。 “我是艾希礼·文特尔,陆军上士,那是海因里希·冯·俾斯曼上尉,我们在执行公务,这是证件。” 尽管经历了魏玛共和国时期对贵族体制的全面打压,“Von ”这个姓氏仍旧得以继承与沿用,依然保有身份上的特殊性。 警察点点头,目光扫过车厢, “冒昧打搅,长官先生,那位是?” “家人。”上尉回道。 “家人?” “……谁的?” 警察目光玩味,因为那看起来分明像个亚洲人,也许自己可能窥探到什么秘史,贵族恋幼的癖好并不算新鲜事,这样想着的时候,手电筒已经往车厢射了一轮。 他冷冷道,“你有问题?” 警察讪讪地关掉开关。 “能下来做个简单说明吗?” “不方便。艾希礼,你来处理。”他弯身进车厢,剧烈的关门声让戈蒂缩到角落。 等过几秒才敢偷偷往旁边看,身侧的人正靠着座位闭目,一半隐于黑暗,逆光的鼻子挺拔的像座山,堪比古老的希腊神雕。 外面的人又沟通了几句,车子很快得以放行。瞧,这就是权力与血统的好处,换她?至少关三天三夜。 行驶的车厢静悄悄,寒气在阵阵压抑中被扑灭,戈蒂拍了拍自己热痒的脸蛋。 “警察好像认为我是您的情妇,长官——”她吊起嗓子,学那警察不知哪个鬼地方的口音。 驾驶座夸张的咳了声。 身侧的人好像扫了她一眼,又好像没有,她也看不清,一股凉风袭来,她也不敢再乱说话。 车灯熄灭在贝里克街三十六号,一座独栋花园别墅。艾希礼打开后备箱抻长脖子喊, “长官,您带的礼物忘拿了!” 他的长官头也不回进门去,身边的小姐倒是跳起脚, “艾希礼先生,给我给我!” 戈蒂抱着礼盒跟着上二楼,径直走入主卧。他正脱外套,回头看了她一眼,余光扫过书房那头,顺着视线看去,书桌露出一角,正是最乱糟糟的那一堆。 “啊抱歉抱歉,我忘记收拾了……”戈蒂放下礼盒,笑嘻嘻的上前去接军外套,他一抬手,错开她的触碰,对她说, “去洗澡,然后到书房找我。” 戈蒂垮肩,眼见他朝内卧走去,突然想起什么,心脏瞬间顶到嗓子眼。一阵风似的冲过去将人挡住! “等等!” 说完一溜烟跑进去,只见床铺整整齐齐,至于她的熊公仔、情色小说又或者随地丢的袜裤早已不见踪影。 深深松口气,感谢安娜,亲爱的安娜,体贴的安娜,勤劳的安娜。 “罗西西。” 他叫她,却是字正腔圆的中国话。 戈蒂“哎”了声。 俾斯曼先生声音沉沉, “你又在这儿干了什么?” “什么也没干。” “别再嬉皮笑脸。” 她挺直背。 “去洗澡,十五分钟,马上。” …… 卫生间淋淋漓漓。 水停了,氤氲着水雾的镜面被擦出一道,倒影少女稚嫩面庞——乌黑的头发,墨色的眼珠,肥圆的唇微张,一张小脸粉蒸肉般润,再往下,肩膀瘦削,粉尖小巧,典型的东方女孩模样。 眉发却旺盛,连接山根分明,眼皮深刻,眼尾上挑,透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娇媚,又像是油画颜料堆砌而成。 她是戈蒂·米勒,也是罗西西,中徳混血儿,来自中国南京。 时间还有三分钟,来不及处理湿发,戈蒂指尖扣下一坨润露,怀揣异样探向身后,两团小球被滋养出润色,再往中间的裂谷探进去,上上下下的捋动,不小心碰到温热的穴口,整个屁股都跟着缩动。 脑中随之而来飘渺画面,阴部涌上湿气,她分开腿,用小剪将边缘修剪整齐,尽管它本就稀疏,且并没有见人的机会。 但万一呢?挣扎的时候万一不小心!这种事情太可怕了! “啊!”该死的敲门声! “您怎么了小姐?需要帮忙吗?” 戈蒂啪地放下小剪,“不需要,我差点儿被你吓死,安娜。” 门外是安娜爽朗的笑声, “噢,是先生,他说还有一分钟。” 事到临头开始害怕,出去经过安娜身边,埋怨道,“亲爱的安娜,你既然收拾了床,怎么不顺便收拾一下桌子,你又给了上尉先生多算我一笔账的机会。” 安娜表示无辜:“可您不是不让我碰乱你的书桌嘛?” “……”好吧…… 转眼,她赤着脚站在他面前,头发滴滴答答的流着水。 他环胸看她,几十秒的沉默后,她灰溜溜的去拿干发巾。 再回来时,对方已经开始处理公务,还是那个位置,她干站着,且已足足过去二十几分钟。 “海因里希……”她动动腿,忍不住说。 他没抬头, “…俾斯曼叔叔……” 又等好久,才听他说, “去拿戒尺。” 训诫 旖旎的幻想在切肤的疼痛前不堪一击。 她趴在书桌上,桌后高出一截的椅背将屁股高高顶起。一只手掀起裙摆,毫不留情拉下底裤。 两瓣白的透亮的小臀,它在柏林的冬夜,在琉璃灯光下散发着温润光泽,带着不安的瑟缩。 他挽起半截袖口,有条不紊的挥着戒尺。 裸露的屁股海浪般晃动,晃到边缘弹回来,像两颗被肆意拍打的皮球,它迅速的滚烫起来,伴随着细碎的吃痛声。 戈蒂脚尖踮起来! 戒尺长了眼似的落下,腰被一只山似的大手牢牢摁着。 她的哭声变大,手脚开始不安分。 一只脚将她乱动的腿踢回原处,连着裙摆,反剪摁住那双试图遮挡屁股的手,手背试了试温度,很快继续了抽打。 “……疼!” 她求饶道,“我知道错了……” 只有带着风声的抽打回应她。 戈蒂艰难地转过头,火红的颜色放大了痛感,她扭起来,像一条案板上的鱼,哭声被撕扯地尖利。 “俾斯曼叔叔…!”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乖乖喊人。 海因里希把挣扎中往下掉的内裤拉回她的臀腿处,叫她趴好。 十分钟仿佛一小时。 水晶灯下的小屁股肿的透亮斑驳,微微分开着,无力的耷拉在椅子上。 “站起来。”他对趴着哽咽的女孩说。 牵扯到伤口,戈蒂疼的又掉出眼泪。站定后拽着袖子擦脸,情绪没缓过来,边擦边哭,好像还流了鼻涕,太可怕了! 一只手扣住她后脑勺,鼻头被清香的手帕包住,并不温柔的擦过一轮后捏住圆润的鼻头, “快点,待会很多事要做。” 她心中一沉,眼泪啪嗒啪嗒掉,噗一声,好粗鲁。 手帕换个面,擦擦干净,被收回去,未见半分嫌弃。 海因里希拉开椅子坐下, “你现在可以解释。” “可以穿裤子吗……?” “不可以。” 她吸吸鼻子:“没什么可说的,离开图书馆的时间晚了些罢了……” 他没有表情,拽着人往桌上摁。 戈蒂尖叫!“是朋友家的书店!是书店!我们看书看的忘了时间!!我保证!这是第一次!我保证!” 他给她机会,“什么朋友。” “……学校的朋友。” “是吗。” “嗯……” “看来你最近的校园生活大有进展,我竟然一无所知,是时候跟你们的校长打个电话了解了解。” “……”戈蒂从不敢在这种时候直视对方的眼睛,那种压迫感会让她喘不过气。 很好。 她的沉默为她争取了更多惩罚,纤细的身体被人一把掉转半个个儿,手被拽住,戒尺扬起—— “校外的朋友!校外的朋友!是个女孩!” “住哪儿,在哪个学校念书?” “辍学了……” “在……夏洛特格勒……” 戒尺抽下去! 她疼的跳脚、顶胯、抬头。往后挡的手也被抽了一顿,一阵狂风暴雨,戒尺指向她通红的眼睛, “你好得很。” 戈蒂只剩眼泪前仆后继。 “第几次。” “第一次……” “我、我刚才说了!第一次,第一次,你可以问安娜!平时我都是天黑前到家……” “这么说,你们平时经常见面。” “……” “说话!” 戈蒂抖了抖,始终认为这件事并没有那么严重。 “没有……之前……的确偶尔会见面……但那晚以后,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垂下眼,“她要离开了……” “呵,原来你还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 “……” “然后继续胡作非为。” “……” “不准跟犹太人来往,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戈蒂垂下脑袋。 就在本月九号,街上出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动,破碎的玻璃震响了柏林的夜晚,如一场水晶暴雨,纷纷扬扬洒满大街小巷。(注:水晶之夜,纳粹迫害犹太族的开端) 暴动持续了两天,很快,政策再一次紧锁,法律严禁德国人进入任何犹太商铺,严禁向犹太人购买任何商品,一经发现,警察将有权力予以逮捕,也许还要面临盖世太保的调查。 事情已过去半月有余,余热却越吹越烈。无所事事的混混,又或是义愤填膺的少年团,隔三差五要上街打砸胡闹。 这种时候,她给他顶风作案,玩到宵禁才回家! “看哪儿?”沉沉的警告。 戈蒂哆哆嗦嗦抬头。 “这是最后一次,真是最后一次,我保证我很小心,她家书店的后边对着一片灌木丛,那儿没人……” “嗯、我意思是我们从后边进,没有人、没有警察、没有什么别的……呜……”他的眼神太冰冷,吓得她解释不清楚了。 “我真的没有干坏事……我们只是一起看看书,做个道别……!” 他的神情才微微松动了些。 “我不管你去做什么,本质没有任何区别。报纸天天报道治安问题,而你只当大人的警告是耳边风。” “站好,停止你的眼泪,小姐。” 戈蒂吸气。他给她一分钟时间平复。 “我不想因此伤害你,但你已经不小,过了圣诞马上十六,应该有点判断力,你的模样会让你糟糕的环境下雪上加霜,这点不用我再三提醒。” “显然你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很不喜欢你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 是是是,她的模样,她沾染了他们高贵的血统,玷污了他们高贵的血液,是罪恶的载体和蒙羞的存在,那么,既然她并不被他们接受,凭什么还要遵守第三帝国的法律? 海因里希转动戒尺,“裙子抱起来。” 她看着他,边哭边摇头。 他这时候显得耐心十足,戒尺一下一下缓慢的敲在掌心, “快点。” 戈蒂再一次抱高裙摆。那变得干燥,凉风扫过,密密麻麻起红疙瘩。 她被要求侧身,在冷冷的注目礼中缓缓曲膝弯腰,赤裸的屁股又红又肿,从腰下到腿根处无一幸免,此刻高高顶起送出,冰凉的戒尺压上去,肌肉便猛的缩紧。 “三十下,自己数。” 耳边刮过风声。 又是新一轮,不如一开始脆响,斑驳的屁股抽上去的声音有点闷。 哭叫断断续续,每一次报数都是羞耻的洗礼,疼痛敲击灵魂深处,除了痛苦,还有渴望。 “一……” “……二……” “……嗯疼!” “……二十……” “……二十一!” …… 啪!! “嗯、三、三十……”她站不稳,摇摇欲坠,泪水在下巴汇聚,啪嗒啪嗒掉落到昂贵的波斯地毯。 他扶住她,说, “下周开始,会有司机接送你,下课后马上回家,哪儿都不许再去。” 她仍在啜泣。 “听到没有?” “……听到了……”她咽呜着。 他总算是放过她。 “怎么?不服气?”伸手去擦她的眼角,越擦越多。 “不是……”她摇摇头,这是真心话。 她也后怕,他这样的身份,万一真的连累到他呢……?整个柏林都笼罩在敏感的氛围下,遍地都是情报机器,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不会再去……”她低着头, “别生我气海因里希……别生气了……” “我生不生气,取决于你的表现。” 他再次强调,“很危险。”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再三表示自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三千字检讨。” 戈蒂沉默着点头。 这事到此为止,他问她吃饭没有。 “一点点……” 没有后续,她被拎去和墙角来一场深夜会谈。嗯……说短别重逢要更准确些…… 矢车菊的花瓣都褪色了,是时候该换新壁纸…… 真是难兄难弟。她擦擦哭的干涩的眼睛。 牛奶 房间静下来,只有微微响动的倒酒声与翻页声。 她被罚面壁,脑中却出现结实的小臂线条,骨节分明的大手,翻过的纸张半点折痕不会有,配合工作的是支旧的老掉牙的定制钢笔,上边的描金已掉漆,却不妨碍它常年占据俾斯曼先生的胸口位置,十分招人嫉妒。 夜凉如水,分针追赶时针。铛一声,午夜的钟声响起。 过一会儿,有敲门声,安娜携带食物香气而来,她往内缩缩,身后一句“罗西西”,马上立正站直! 好在安娜懂她,放下东西就离开。长久的安静,最适合发呆做梦。正在进行时怕疼,过后却又……一些破碎的画面足够支撑一个面红耳赤的故事,以至于时间到了,她仍沉浸幻想无法自拔。 “小鬼,穿好裤子。” 等一会儿,毫无动静, “……” 他正站书柜前,书取到一半,被气笑, “怎么,跟我示威?” 她被一锤子敲醒,忙说“不”,伸手去拉底裤时,耳尖烧的通红。 海因里希将书取下,自然而然将朝他钻来的小鬼揽进怀里。 拍拍脑袋,“喝点水,去吃饭。” 她不发一言,耳后落下的碎发遮盖滚烫肌肤,将她的少女心事尽数藏起。 脸埋在他腰侧,鼻尖是沉香皮革味,头顶有翻页声,她要足够的安慰,“你陪我……” …… 那团乱七八糟的书已经被整理干净,椅子也被放上软垫。别墅里有专门的书房,但俾斯曼先生习惯在卧室的工作间办公,戈蒂的房间也有专门的书房,却还要来霸占掉他半张桌子的位置。 这导致他的桌面时常处于不整洁的状态。 关于这件事起过很多次争执,她屡教不改,也终于有一天将人惹毛…… 因为顶嘴,她被压到腿上埃了顿巴掌。嗯……两年前的事了,被训的耳朵起茧,从行为习惯夸张到为人做事,那么沉默的俾斯曼先生,训她时却像又臭又长的裹脚布。那天后,他换了张更大的书桌,中间仿佛有道隐形三八线,两人各占一边,各自为营,互不干扰。 也不是,不收拾照样要挨批。 他的话是规则。 你瞧,这是什么鬼世界? 戈蒂的确饿坏了,她卷起牛肉卷,狼吞虎咽。 “慢点,”他把切好的牛排放回她跟前,目光嫌弃,“吃没吃相,礼仪学到狗肚子。” 回话口齿不清,刺人的时候也会叫“叔叔”,狗屁的便宜叔叔,他不过大她十一岁。 “我劝您不要当军官,当翻译官更好,专门负责将中国那些训人骂人讽刺人的俗语翻译成德文,也好给你们枯燥乏味的语言系统增添一点乐趣。” “继续,我今晚有的是时间。” 她便像被捏住命脉的小鸡,咯一声,不说话了。 头顶一声冷哼。 …… 一阵狂风袭卷。戈蒂酒足饭饱,顾不得身后疼痛,她龟缩在椅上休息,正犯困,有人抬高她的脸,两只眼睛各滴入眼药水,哭肿的眼眨了眨,她发愣着张嘴,此刻毫无防备的模样取悦了对方。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他在笑,灯光下金发细闪,碧眼流金,是多少女人梦中情人的标准幻想? 说的话却残忍, “牛奶喝了,回房去。” 十个圆润的脚趾头在椅面动动,她“嗯……”一声,不动了。 “小鬼。” “我饱了……” “喝牛奶。” “……” 她叹气,今天是黑色星期五,倒霉透顶。 谁敢再惹他?也只好忍住反胃,赴死般捧起玻璃杯。 牛奶分明是给小牛喝的!为什么她要喝?! 靠一腔孤勇,迅速吞完最后一口,顾不得身后疼痛,戈蒂朝卫生间飞奔而去,一只手臂拦腰截断,差点让她吐出来。俾斯慢先生把人拉到腿间,夹住,危险地眯眼, “喝下去。” 尾巴一翘就知道她憋什么鬼主意。 “嗯、嗯!!”腮帮子酸疼,快顶不住! “你敢吐试试?” 上帝,救救她! 戈蒂皱脸,强行吞下去,不由自主做出呕吐的动作,粗鲁的像个乡野丫头,气的他差点动手。 “滚蛋。”他赶人,多看一秒都烦。 …… 噩梦与朋友 又是寂静深夜,狂风在窗外作乱,呼呼作响。 这座城市连天气都这样冷冰冰。不像南京,即便有雪,依旧温润,初雪时,秦淮河边的歌喉像软绵的糯米酒般勾人心肠。 虽然海因里希警告她不许再去。 她问为什么,他说没为什么。她年纪小小就会呛人,左一口凭什么右一口我就去,他连废话都懒得说,提鸡仔似的一拎,通常还没趴到腿上就已经嗷嗷求饶。 她从小熊的怀抱里抬起脸,手指去戳它鼻头硬邦邦的塑料壳。 发呆,还是发呆,她又开始想入非非。 一个跨坐,与熊面对面,额碰额。 福子、福子,给我笑一个? 福子一如既往咧开嘴,笑它的主人是个白痴。 福子啊福子,真该把你留在那张床上啊…… 还有丢在地上的袜裤,睡前的读物,都一样不少的留在那里…… 她的秘密痕迹无处不在,他的卫生间,他的沐浴露,她的浴缸,当然,还有他的床…… 她满脑子都是他发现这一切的画面,是恼怒、惊讶还是…… 翻个身,墨色的长发铺了一床,她望着头顶床幔,幽深的瞳孔在翻滚,体内有个小人在不停蛊惑这场实验,一点点勾引她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算了算了…… 她哪敢? 况且大概率也能想到结果——将她狠训一顿,耳提面命警告下次不许再胡闹,一切只当她又要惹祸。 令人沮丧透顶的结果。 外边有狗在叫,戈蒂在煎熬中沉沉睡去。 寒风透过未关紧的窗,吹动墙边的日历。 这是1938年,十一月的柏林,第三帝国的首都。 …… 她已经很久不做梦,赤色扭曲成尖利的爪,四面八方涌来,枪声、尖叫声混成一团在耳边悲鸣,少女惨白着脸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着。寒风灌入破开的窗口,将窗帘吹的狂乱摇摆,月光半透,如同鬼魅招魂。 手边的台灯应景般灭了下,戈蒂掀开被子,鞋也顾不得穿,朝隔壁狂奔而去。 海因里希在门被打开那一刻便已清醒,意识到是谁,他快步下床。刚出内卧,一个身影朝他扑来,他接住人,将她向下滑的身板扶稳。 胸前传来哭声。 “不怕,”他将身边小灯打开,往下看时眉心皱了皱,“又不穿鞋。”一提腋下,让她踩着自己。 他拍拍她,还是说:“别怕……” 戈蒂不清醒,她哭的伤心,同样的梦,几乎伴随她数十年,如此真实的痛意,如此的身临其境,像有只手捅入心脏将它反复的碾碎,窒息的甚至想要呕吐。 或许随着长大她已经笃定那是幼时的一段记忆,可她忘了。 她只知道她的爸爸是中国人,妈妈是德国人。 五岁以后,她的记忆是眼前的男人。 戈蒂被宽大的外套包裹。这股气息令她逐渐镇定。她紧紧抱着他,恨不得八抓鱼似的黏在人身上。 “我要跟你睡……”声音可怜,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可以理直气壮,不必担心引人怀疑。 “别胡说,”他将人扶开点距离,手探额,一手冷汗,深夜的嗓音低哑却异常温柔,“我陪你过去。” 她脸上有泪痕,微光下一清二楚,此刻任性,重新扎进他怀里,用沉默逼人就范。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来吧,小鬼。”他微微弯腰,单臂一揽,她便稳稳坐他胸前,空出的手将大衣裹紧,走时不忘颠颠。 “怎么半点没重。”也不长个儿,身高比同龄的孩子差一大截,就算有种族差异也不应该啊……就这样还敢不喝牛奶! 戈蒂下巴磕在坚硬的肩膀上,心仍在痛。 老旧的地板吱吱低颤,走廊尽头有光,窗面有雾,模模糊糊间有白点飘落。 她微微睁大眼, “……下雪了!” 头发被揉了揉, “嘘……小点声。 …… 毫无意外,第二天顶着双熊猫加蛤蟆眼。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气温一下变得更冷。戈蒂在被窝里不愿起,安娜对叫她用早餐这件事却锲而不舍。 “我也是没办法呀,先生的意思是吃完早餐了再继续睡,再不起来,他要亲自上来啰。” 安娜今年五十不到,一笑,胖胖的脸挤在一起,眼睛弯弯,亲切的不行。只有她们时,她通常说母语,带着浓郁的苏南腔。 没错,安娜婶婶和她一样,都是中国人。 戈蒂十三岁到柏林,样样不适应,无论天气、饮食还是这座城市的气质,尽管自五岁起她便与一群德国人生活。 好长一段时间肠胃都在抗议,整个人焉哒哒,又开始经常生病,一下回到当初他把她从雪地里捡回去的样子。 找来的厨师手艺始终不地道。安娜是她跟来市中心以后,海因里希从汉堡的唐人区请回来的人,也不知有意无意,她不仅是中国人,甚至跟她来自同一片区域。 当安娜把一碗鸭血粉丝汤捧到她面前时,她苦尽甘来的眼泪从嘴角流了下来。 戈蒂又闷了一会。下床时踢到椅子腿,脚趾头一阵刺痛。椅面早已没了温度,他陪着她大半夜,一点不耽误第二天早起。 俾斯曼先生好像永远不会出差错。 这样想,顺便在装饰镜前检查形象,把头发梳梳好,这种时候,也只能追求不算太糟。 戈蒂懒懒散散地下了楼。 餐厅那头,男人的背影宽大挺正,正拿着今日最新时报,元首举手呐喊的半身像占据大半个版面。 “早安,海因里希。” “早安,”他收起报纸,“吃早餐,吃完再休息。” 曲指碰碰她眼下,“疼不疼?” “一丁点。”咬一口面包,新鲜酥脆,烫的身体都暖起来,“我今天实在不想喝牛奶……” 他说晚上喝,给她换喜欢的鲜榨果汁。 戈蒂连连叹气。 料理台的咖啡咕噜咕噜散发香气,餐桌只有刀叉微弱的碰撞声,往常的清晨总有人的话没完没了,今日却反常,女主角昨夜生理心理双双受创,只剩焉哒哒埋首啃面包的气力。 海因里希余光一扫,轻笑,“这么困?” “还疼……” “那站着吃?” 对方起床气攒够一万吨,“我躺着吃!” 他又笑,纯粹逗小孩的姿态,她抬头,正与深邃的眉眼撞上,一秒钟打退堂鼓,随之而来是满肚子怨气。 脑中又千转百折不知想了多少东西,这下彻底没了睡意,想起昨天带回家的东西仍在主卧,跟人打了声招呼便上楼去。 礼盒还在大门旁的角落里待着,上边放着莉娜送的书。 翻开第一页,是她洒脱的字体: 亲爱的戈蒂,感谢上帝让我们在短暂的人生中,有了相识相伴的机会,我是多么幸运,在茫然与怀疑时遇到了知己,按你们中国话说,大概是千里马遇上伯乐。 大家都说我是怪人,就连我的父母也这样想,他们说我的建筑图光秃秃的就像没衣服穿似的寒酸,你却懂得。不是礼貌的客套,你的鼓励与理解让我由衷的感受到了力量,我怀念那些日子,那些聚在一起的所有日子,我们一起看书、一起吃冰棍,虽然约会的地点一再受到限制……然后你会用那惊人的语言天赋,给我翻译不同国家的建筑图书,即便什么都不做,光听你说话,也足够让人心旷神怡,因为你和你的声音,都是那样可爱。 请你放心,无论时局如何艰难,我依然对生活与梦想抱有热情,尽管我清楚德国任何一所大学都不会有我的机会,尽管我们终于还是到了要离开的这一步…… 但我仍然相信。 我看过地图,波兰就在我们隔壁,非常近,好吧,我的确忐忑,因为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也许更多是不舍,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没什么朋友……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真的很不想离开……更舍不得你……但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好了,不说这些,之所以留下这个,是因为我想给你寄信也许不太方便,我们暂时还不确定在波兰的住址,所以没办法给你确定的联系方式……这或许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或许也只是未来无数次的某一次,爸爸说的对,离别是重逢的伊始,所以不必伤怀。 亲爱的戈蒂,祝我的冒险旅程顺利吧!愿主保佑你平安康乐,我最亲爱的东方朋友。 你的莉娜 1938.11.23 身后有动静,戈蒂合上书,眼睛有点酸。 “书店好朋友的告别礼物?” 她正蹲地上,侧过半个身抬头抿唇。 他伸手。 她警惕着,把书重重放上去。 他微靠着墙,随手翻阅。 “……你不许看第二页。” “噢?原来还有封告别信。” 戈蒂伸手去抢,他眼神警告,快速阅览,确认没问题,将书还给她。 “别乱放。” 她抱起书,离开前像头牛似的用头顶了他一下。 对方纹丝不动,“没收了?” 她哼一声跑掉。 礼物 不到一刻钟,又折返,去拆那被她遗忘的精美包装盒。 多奢侈,经过一夜还能散发高级香水的气味,竟用冬日的鲜花作包装,可惜还来不及取悦对象,便已枯萎下去,混着香水味,弥漫淡淡腐朽的气息。 戈蒂拆开,扒开层层迭迭的皱纹纸,一抹温柔的香芋紫展露头脚。 她猜是件大衣。 哈!果然如此。 拿出来,站起身,比对两下后上了身,不客气的拐进更衣间。 卧室的主人正在书房致电,闻声抬头,眉心一皱,刚要说什么,那小鬼敬个礼,转个圈不见,他侧身,继续交谈。 谁知道呢?或许是多看她一眼都嫌烦。 “……” 很合身的大衣。长至小腿肚,直筒型、双排扣,年轻女孩的经典样式。但香芋紫的呢绒面料及领口一圈皮毛又透露出一丝成熟的气息。 镜中的女孩正认真的欣赏自己,看她的表情,似乎很满意。或许她早已厌烦那些幼稚的时装,那些乖巧可爱的甜腻标签。 再或许,她该去买上一双尼龙丝袜、一双高跟鞋,再来支颜色浓烈的口红才够证明自己。 前提是,这是俾斯曼先生亲手挑选的礼物。 可惜这几率实在悬,只需要看一眼他送的那一柜子衣服? 一秒钟,足够让她脑中走过一万个可能。戈蒂走出去,迎面撞上人。 很好, 她被又一次教训。 “我记得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不准随便进这儿来。” 戈蒂说:“你这儿藏了情人见不得人?” “又皮痒?” 她冷哼一声。 对方打量她,“还喜欢吗?” “那你喜欢吗?” 他淡淡一笑,“问我喜不喜欢做什么?” “可这是你送的。” “你喜欢就行。” “那我还喜欢爵士乐,你怎么不给我买张CD?” “呵,”他不生气,“找一天,我邀请你去警察局听?” (爵士乐在纳粹掌权期间为违禁品。) 戈蒂又哼,心中已验证百分之八十,这下,身上的衣服越看越碍眼。 “我不喜欢,太成熟了,像个老女人。”最后那三个字咬字格外清晰,当然,可怜的只有她自己在意。 “什么老女人?这种话不礼貌,不能再说,”他理理她敲起的领口,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款式。” “呵,你以为。” “……” “不喜欢就不穿,我也认为对你这个年纪来说成熟了些。” “那你还买?” “亲爱的小姐,你倒是给我一个发脾气的理由。” 总之她不说话,用力的掰掉扣子,把大衣扔到一边。 他环抱胸, “过来。” 她走过去,脸很臭。 “说说吧,为什么又不高兴?” “什么叫又?” “为什么不高兴,行了?” 话间,额前的碎发被人挽到耳后。 戈蒂撇过脸。 “嗯?” “那我走了?” 她气到爆炸, “拿走你的破礼物!” 女人果然是让人难以琢磨的生物,不分年龄,“好吧,既然这么嫌弃,那么没有下次。” “那怎么行?!” 他绕过她。 戈蒂扯他衣摆,细长的腿撑着地。吃奶的劲,目标纹丝不动。 “……不行不行不行!” 俾斯曼先生低侧头,唇边藏着笑意,纤长的睫毛落下大片阴影。 窗外有雪,像一把盐被上帝撒下, 如果此刻有摄影机,又该是怎样一张浪漫写意的标准映像。他靠在柜旁,浅笑道, “小鬼,你真的很烦。” “你才烦!” 她在脑中酝酿了会才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嗯……给我挑衣服的应该是个品味很不错的……阿姨。” “海因里希,你交新女友了吧……?” “什么?”很多时候,他是跟不上她的脑回路的。 “什么时候带回来见个面?” “……”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自己去玩。”他站起身,打算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 戈蒂不可能放过他,否则今晚她会睡不着!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挡在他面前,张开双臂,盛气凌人。 “……” 他动动唇,最终无奈配合,“没有。” “就算我谈恋爱,也轮不上你这小屁孩质问我。” “去玩,别再打扰我工作。” 戈蒂?她在听到第一句时就满意了,谁知道他后面又鬼扯了什么? 她礼貌的弯弯腰,“打扰了~” 然后开开心心的回了房间 种族 …… 这场雪在悄无声息中变得滂沱。 这种天气让周一的早晨变得雪上加霜。 昨夜的梦未醒,保加利亚玫瑰精油的迷人气味催人安眠。 戈蒂缩在层层迭迭的真丝床幔中,外头的敲门声一遍一遍,传到耳边,立即反弹! 噢!难搞的小主人!油盐不进的小姐! 可怜的安娜,她将眼神投向她的雇主,希望他收回这项艰巨的任务。 海因里希走过去,推开门,掀被子,拎起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做过无数遍。 三十分钟后,戈蒂准时坐上那辆黑色斯太尔,并对坐在副驾驶座跟她打招呼的艾希礼副官回以冷漠眼神。 她是打满气的皮球,随时准备爆炸。 但显然艾希礼对可爱的小女孩此类生物有无限包容精神, “哈,这鬼天气还要上学,的确难为我们的小姐呢~” 戈蒂不说话,缩脑驼背,像恒久的雕像。 “这是您的司机,以后负责你的接送,你可以叫他鲁伯特先生~” 鲁伯特,又叫鲁伯特,欧洲人的名字没有半点创意!她只关心还有几分钟到学校,最好汽车半路死机,或者来场大暴雪,好让她干脆埋在路上,不用面对又一轮漫长难熬的工作日。 她讨厌冬天,更讨厌学校。 毁灭吧——! 毁灭前,后背先迎来一巴掌, “坐直,叫人,你不会开口是吗?”清晨一大早被难缠的小鬼折磨,长官先生的耐性已拉到极点。 “……” “我是个哑巴,长官。” 一眼盯过来,立刻改口, “早上好,埃里希先生,司机先生。” 然后把屁股挪到最远。 然而这类赌气除了气死自己,再没有别的用处。 车子顺利停在校门口,戈蒂跳下车, “祝您上班愉快,上尉先生,再见!” 手臂一甩,砰一声!车门震天响。艾希礼从后视镜瞄一眼上司,噫,老天,竟然在笑,好可怕。 戈蒂嫌弃的行走在泥泞的雪路,到门口挂起浅笑,对各位说一声早上好,然后正式开始了无生趣的一天。 俾斯曼先生,他仍在原地,等目标顺利进入校园才收回目光。 死小鬼。 “下午帮我定个栗子蛋糕。” “还是那家店吗,长官?” “嗯。” “是!” “走吧。” 车子再次发动。 室内的暖气熏的人发晕,赫尔加女士刚宣布完政府将从本校选出来年春季巡回演讲上的献花代表一事,原本沉闷的课堂立即变得轰炸。 杂乱的声音嗡嗡嗡的烦死了,就连隔壁也是,大家都疯了! 直到教鞭不停敲打着讲台,才稍稍控制住这些兴奋过度的女孩。 “安静、安静!” “闭嘴!闭嘴!” “具体的选拔制度还未明确,姑娘们,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否则我将没收你们的机会。” 于是教室又荡起一波一波此起彼伏的“噢……噢……!” “啪!!!”鞭子头抽向第一排的桌面。 戈蒂懒懒坐着,腰背被抽去骨头,哈欠一个接一个。 不过她的座位在后侧方,没人会注意。注意也不要紧,没人会太关注她这种人。 赫尔加女士扶了扶金丝眼镜框,警告的目光扫视全场,知道确保再也没有一丁点声响,才缓缓说道, “下边,将宣布上个月的小测成绩。” …… 上台领卷的顺序也是名次的顺序,还未念出名时,苏珊娜半个屁股已经悄悄抬起。当然,第一名的确毫无意外,赫尔加念到的时候,这个金发女孩惊讶地“啊”一声,腼腆的笑笑,在全班的掌声中接过自己的试卷。 通常戈蒂的名字在倒数六七名,这次却提前,嗯……倒数第八九名左右…… 赫尔加女士笑的温和,“进步了一些,下次继续努力。” “谢谢您。”她接过试卷。 本节课过的飞快,赫尔加女士前脚刚离开,又从课室门口探回头,扶扶眼镜, “噢对了,姑娘们,过几天,我们班会迎来一位新同学。” 戈蒂转笔的手一顿,迎上朝她投来的目光,当然只是一瞬,赫尔加女士离开后,课室立马炸开锅。 “上帝啊……怎么又有转校生?” “这次又会是什么人啊……” “不会又是混种人之类的……” “啊…怎么老是有这种事……” 说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朝角落的座位瞥去。戈蒂换个方向,趴在桌子上继续闷头大睡。 只是,大家仍陶醉于有机会能为元首献花这样的光荣事迹,对素未谋面的转校生只给了三十秒的热度。苏珊娜成了女孩们众星拱月的对象,似乎她的名字已经印在选拔的结果单上。 “亲爱的……你头发可真好看……” “最近妈妈在美容院买了一盏灯,听说每天把头发放在下边照一个小时,发色能变浅,还能变得顺滑,会更有光泽。” “真的假的?!” “骗人的吧?我妈妈就买过类似的东西,昂贵的废物。” “苏珊娜,要是我也像你这样就好了……真羡慕你……你的眼睛可真好看,没有人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了亲爱的。” “上帝……你们快别说了……听说竞争很激烈,这话让赫尔加女士听到估计该训我了!” 苏珊娜无奈的扶额,手一抬,把碎发撩到耳后,高挺的鼻尖翘出,睫毛像两把整齐的小刷子,与橱窗里的洋娃娃有的一拼。 这是个纯正的日耳曼女孩。有着标准的金色头发与一双标准天蓝色的眼睛。在帝国,这是绝对教科书级别的外貌,无论到哪家医院作鉴别检查,都无疑属于最优秀的那一类。 是的,鉴别检查。不仅是日耳曼人与犹太人的区别,日耳曼人与挪威人、瑞士人、法国人等等等等的区别,日耳曼人与日耳曼人内部也存在基因上的竞争。这是书上的原话,她可没瞎说。这套严谨的筛选标准涉及到发色、瞳色、三庭五眼、体格每个环节。虽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基因的好坏与外貌的化学关联在哪? 俾斯曼一家也曾让戈蒂对德国人产生过误解,然而还在南京时,西门子公司的拉贝叔叔便已经让她结束了这个错误认知—— 噢,原来不是所有德国人都拥有金发碧眼。 实际上,浅棕、红棕、深棕这样的发色似乎更多,这本来并没什么,然而显然的,在帝国,拥有金头发蓝眼睛这一类人群通常被认为是最纯正的日耳曼人,当然,也是最聪明的。 “他们是帝国的精英。”报纸上这样说。 “他们拥有更出色的外表、更聪明的大脑以及更强健的体魄。”医生们这样说。 “SS军校越来越夸张了,有个家伙因为张了个钩子似的大鼻子被重新调查了家庭背景?到手的入学通知书就这么飞了,他们怀疑这家伙隐瞒了犹太基因!太惨了兄弟!天啊,幸好我张了个好鼻子!”瑞恩叔叔大喊大叫道。 “可是,如果是以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作为判断标准,那南京的凯特老师,噢,或许您还记得她?按这个标准,她很难说不是纯正的日耳曼血统,可她却是美国人。那么,她到底是美国人,还是德国人?” “很显然,英国人也有金头发蓝眼睛,那么,他是英国人还是日耳曼人?如果金发蓝眼的日耳曼族要比普通人更聪明,更有领导力,那么,有人应当更合适最伟大的领袖,元首先生,这个位置……我是说,照这个标准…”她边说边去瞄男人的脸色。 当然,还有一句她没问,那就是莉娜的姐姐,作为一个犹太人,又该如何解释她的金发?显然大家并没有因此对她多加宽容。 机关枪似的发问让男人感到头疼。 他摸着她的头,问她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 但是戈蒂,她总是不依不饶。他也只好斟酌答案。 “嗯……这只是大家的一种说法,是否归属于德意志的人民,这很复杂……只是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更符合大家的审美。嗯?” 这样满意吗? 敷衍!她当然不满意! “傻瓜,不必在意这些报道。”这种宣传通常只是为政治目的服务,根本不必细究。 “那么,报纸和收音机里说的,拥有金头发蓝眼睛,身高体重达到标准的人会更聪明,拥有更健康的体魄,你也觉得这是对的?” “……” “嗯?” “……我认为不是。” “嗯,我也认为。” 他笑了,“你也认为?” “当然,”她站起来,挺了挺胸脯,“因为我就很聪明。” 他笑出声。 “笑什么呢?很好笑吗?” 他要出门,“没有,我很赞赏你的自信。” 戈蒂皱眉,“你讽刺我。” “怎么会?真心实意的夸奖。” “那我再问!” “好吧……”好吧。 “你觉得黑色头发和金色头发哪个更漂亮?” “都不错。” “嗯?!” “黑色、黑色……”他想也不想,举手投降,抓起外套夺门而出。 …… 量身高 …… 戈蒂浑浑噩噩地度过又一个星期一。放学时,鲁伯特的车子早已停在校门口,她等了会儿,等人散的差不多才走过去,敲敲车窗,惊醒了打盹的司机。 “噢抱歉小姐,下午好。” 戈蒂钻进后车厢,催他快走。然而这鬼天气废了好一会儿才发动引擎。车子驶离了一段路,戈蒂说, “鲁伯特先生,麻烦您下次在对面的小巷那儿等我。噢对了,也别那么早来,谢谢。” 鲁伯特瞧一眼后视镜, “嗯……今天实在是抱歉,小姐,您生气了吗?”他有些紧张,毕竟这是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戈蒂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冲,她抿抿唇, “没有的事,您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车子停在校门口太引人注目,况且天气这么冷,来早了多冷。” 鲁伯特这才放松的笑起来,作为一个到柏林讨生活的乌克兰人,他很珍惜这份工作。 “哈!不冷不冷,我很抗冻~”说着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不过下次我会谨记您要求的~” “叫我戈蒂吧鲁伯特先生,也别用敬称。” “噢小姐……那么请您……你也称呼我鲁伯特吧……” “那么现在,我们是直接回家去吗?” 她点头,“嗯……这几天还是要先乖乖回家。” 车子在雪地碾下一道乌黑的车轮印,穿过市政府大厅,两旁的红色党旗在雪天中红的刺目,越走道路越静,车子停下,一片雪花静静落在挡风玻璃上。 晚上七点,门口传来引擎声。 安娜前去开门,玄关的玻璃后,一座高大的身影将军帽脱下,将外套交给保姆,即便是放松的姿态,他的背部依然挺拔。 安娜挽着外套和蛋糕盒走进来,戈蒂看见,喉咙里挤压出一声妖里怪气的——“哼!” “给一个巴掌发一颗糖。” “这一套玩的好,难怪升官升的快。” 他走过去捏她的脸,枪茧磨的她脸疼。 “吃枪药了?” “吃炸药了!” “又有什么不满意?”挽起袖口去洗手,后面多一只跟屁虫。 “冷死了,鬼天气,风都要把我脸刮坏。” “我瞧瞧?”他擦净手,指肚拂过那张小脸,分明豆腐一样嫩,“哪里坏,不是好好的?” 戈蒂蹭了蹭,“柏林,鬼地方。” “嘿?”手警告性的一收,粉嘟嘟的小嘴立即瘪成小鸡嘴——一个O字。 “唔唔唔唔唔!” “什么?”他变笑边捏。 她的脸蛋被暖气熏出一层鲜活,嚷嚷道, “南京的冬天舒服的多!” “偏心。”南京的冬天分明湿冷的很。 这种时候她只会成为逗趣工具,越悲惨对方越开心。 “行吧。”他说。 “行什么行?!” “你说的都对。” “你笑什么?” “笑也不准?小鬼,你这么霸道,以后谁敢娶你?”他单脚靠着墙,悠悠道。 戈蒂一点就炸, “谁说我要嫁人?我就一直赖在这儿不走了,让你变成老光棍,陪我这个老尼姑!” 他哑然:“你听听,这是一个好女孩该说的话?” “我不是女孩,更不是好女孩,我是老尼姑。” 他彻底无语。 过后觉得无聊,叫他,“海因里希……” “老尼姑请说。” 她哼哼唧唧的拉住他的衣服,一瞬间又收起利齿,可爱又可怜,轻飘飘能掀起雄性生物的保护欲。 “我想家……”趁机钻进对方怀里, “我想回家……”要不是有安娜和书法老师,她真的快连中文都说不利索了。 “说什么呢傻瓜,这就是你的家。” “我是说南京,你知道的!我好想回南京……看看……” 南京?哪里还有那个南京…… 他敛去神色,抱抱她,“等时机合适,嗯?等时机合适我们就回去看看。” “好吧……”都是应付她的客套话,亚欧大陆相距十万八千里,坐飞机也要将近三十个小时,当初起飞那一刻,她就知道要与故土彻底告别。 但哪怕只是听一听,她还是满足了。 “先吃饭,”拍一拍她的脑袋,又想到什么,将人拉开一点,“你……这个月的生理期,是不是快到了?” 她立即暴躁,脆弱情绪瞬间飞到九霄云外,警告他少管! 果然是快到了。 戈蒂转身往餐厅走,百褶裙哐哐地甩! 好像是不该再过问这些了。海因里希这般想,下一秒听见小鬼夸张的鬼叫! “哇!今晚有宫保鸡丁!” “……” —————————————————— 艾希礼进门时,大厅的侧墙边正有一场无硝烟的暗斗。抬头、挺胸、收腹,最重要的是脚尖用力,戈蒂头顶横插一只手,正与她殊死拼搏。 不对,殊死拼搏是她,对她,他只废指尖吹灰之力。 “小鬼!”他警告她! 戈蒂的脚背被一脚踩下去,后跟瞬间回到原点。 “作弊?”指指她, “揍你。” 她瞪一眼,破罐破摔, “量吧,随便量,事实摆在眼前。” “闭嘴。”他心中仍有希望,手中钢笔在墙上郑重落下一道,人走开时,希望瞬间落空。新一道与旧一道,堪堪半厘米距离。 上一次测量是四个月前。他认为自己设置的时间段无论如何也能制造些惊喜。 否则一个月量一次的画…瞥一瞥下方一些的线条,密密麻麻几乎重迭,看不出任何进展。 “……” 戈蒂扣着手指站在一旁,低着头。 哎。艾希礼交叉着手耐心等着。看长官,又是那副跟父亲一模一样的表情,很难说是什么,总之每次他那笨蛋弟弟好像怎么都听不懂人话,数学次次拿零蛋的时候,睡不着的父亲独自待在客厅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 “罗、西、西。” 头顶落下一道巨大的阴影,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戈蒂继续扣手…… “我不在的日子,你、到底有没有每天认真喝牛奶。” 如此质问,令她瞬间有了顶嘴的借口。 “又不是喝了一定能长高!那玩意儿分人,对你们欧洲人管用……”抬头瞄瞄,“些……” 讨厌,她也不想这么矮啊!况且只是在这儿显得矮!她也不想每天被她们这些金发鬼嘲笑,被她们当作茶几似的撑着手肘,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一个……! 等了两秒,等不到回音。 “又不是我想的嘛……!”这种时候姿态要够可怜,够委屈。 叮一声,又是整点。时候不早。 “长官,我们该出发了。”艾希礼小声提醒道。 俾斯曼先生将钢笔收回胸口,呼吸、叹气,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设。 “没关系,只是发育的比较晚,没事。” 也不知宽慰的是谁。 “早些洗澡睡觉吧。”他放弃般敲了敲她的脑袋,微微摇了摇头,哎。 戈蒂抿嘴,忍不住问,“……又去哪儿嘛?” “应酬。” “花天酒地的借口,男人,啧。” 这回轮到她来摇头。 艾希礼捂嘴笑,俾斯曼瞪过去, “皮痒了是吧?” 她一溜烟跑掉,躲到安娜身后探出头,做了个鬼脸。 对方无心恋战,准确来说是懒得理她,对安娜说, “给她热杯牛奶,亲眼看她喝光,敢剩一滴——”视线转到后边,“你等着屁股开花。”臭小鬼。 说完,外套夹在臂弯利落出门。 艾希礼打开后车门,舌头比脑子转的快, “长官,戈蒂小姐好像我妈妈。” 沉默。 “不不不……”该死的臭嘴! “我意思是……刚才戈蒂小姐说的话,跟我妈妈好像……” “父亲出门喝酒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骂他的。” “……” 可怜的小子,他被整整盯了好几秒。他发誓,他绝不是变态! 隐晦的欲望 …… 窗外细雨夹雪,离宵禁还早,商业区的霓虹灯五光十色,被起雾的车窗过滤,只剩一桢桢朦胧光影,像只多彩万花筒。 会所的大门走出一个漂亮的女人,披着昂贵的皮草,调笑间落下一侧,露出薄纸似的吊带裙,提提香肩,轻而易举又招来一波护花使者,众星捧月中上了车。 “长官您瞧!那不是玛丽莲吗?最近红的发紫的歌星!” 海因里希“嗯”了声。 “那群小子胆可真肥,这种突然窜红的大明星一看就是——” “艾希礼。” “是长官……” “明天去查查,今天戈蒂在学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南京的事,他得保密到底。 “是的长官!”艾希礼松口气。 屋内,安娜莫名其妙的看着心情肉眼变差的小主人。 “怎么了呀西西……” 戈蒂皱着脸,有但不愿说,恼羞成怒的骂了句讨厌,蹬蹬蹬上楼去,留下安娜一头雾水。 “……” 真讨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她! ……还那样说! …… 当晚,经期准时报到,她原本就是痛经的头号种子选手,趁这个机会,又赖掉一天学,恨不得用胶水把自己黏在床上。 啊当然,痛苦是真的,但也没有那么痛苦。 此时,被窝里伸出一截白嫩的手腕骨,迅速从床头与床垫的缝隙间掏出一本小册子,嗖一下拽进被窝里。 她侧躺着,被子掀开一点,留些光。左手一拨,赤裸交迭的身体哗啦啦从眼前翻过,惯性停在大约三分之二的位置。 就看一眼,夹紧的腿跟就热了起来。 是出轨的妻子被丈夫惩戒,还是犯错的女佣被主人责打,全看她此刻兴致与想象力的可能性。 否则,一张小小的黑白插画如何能日复一日的缓解…… 缓解……是欲望吗? 这是欲望吗? 她总是不敢深想的,又或是想不明白,也或许是不敢承认。 这是小册里最保守的一张图——一个光着上半身手持鞭子的男人,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女佣,一个被女佣反剪双手压在地上撅起屁股的漂亮女人。 她看起来很痛苦,嘴巴微张,头颅昂扬,眼中蓄满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 开玩笑,这是一本粗糙的插画本,哪里会刻画的这样细腻? 可戈蒂的精神世界总是那样饱满而富足,她早已透过表象,看到了真实的画面,在男人的指令下,被女佣掀开层层迭迭的长裙,并毫不留情扯下最后的遮羞布。 也许周围还有人在观看,也许还有人专门为她可怜的屁股报数。总之,那最见不得光的地方,在腾空翻飞的鞭子被留下了耻辱的印记。 为什么会挨打呢?故事到这儿又会进一步完善,因为训诫的理由总会让人感到心痒难耐……或许因为撒谎、或许因为偷盗、或许因为讲了脏话…… 也许除了要被打光屁股,她还需要接受点别的惩罚…… 呃……比如……罚站?天!!这绝对和她本身无关、无关! 越这样想,那本模糊的主角面孔便越清晰。只是每当他们即将要浮出水面时,她便像受了刺激似的拉断电闸! 不不不,不可能!这世上疯子才会喜欢—— 喜欢什么? 不能说!更不能想!!一想就要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当机立断的拉下关机闸,只管先享受当下的快乐。只是这快乐太艰难了,总有一天她的脑细胞会因为想太多而素材太少而死光。 戈蒂惘然若失……啊……为什么只有那么一小张呢…… ……烦死了。 戈蒂叹气,随手翻到别页去,只一眼,那些以各种姿势交迭的裸体便让人瞬间丧失了兴趣。 她翻回身,册子丢在耳边,仰躺着眯了会儿,谁也不知道她此刻脑袋装的是什么,或许她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温热又痛苦的热流从某个洞口一股一股的涌出来。 只是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的时候,立即精的像个猴,迅速的把她的宝册丢回原位去。 敲门声响起, “西西?” “……进!” “怎么闷着?” 头顶乍然变亮,俾斯曼先生担忧的脸庞近在咫尺—— 戈蒂屏住呼吸。 “在做什么?” “……没什么。” 她望着他。 这双眼,它总能轻易的让人误会,总是那样深情,好似你是他这一生最珍贵的爱人,但如果你问他,他一定会装无辜。 别问她为什么会知道。 戈蒂抢回被子,拉高,挡住半张脸,同时垂下眼。 她不用担心被怀疑,因为她还只是个“孩子”。 “还是很不舒服?”他把人扶起来,“喝了,红糖水。” “哪里来的红糖?” “安娜的丈夫从唐人街寄过来的,为了你。”他敲敲她的脑袋,让她小心烫。 “海因里希……” “叫叔叔。” “海因里希。” “……” “你今天怎么下班那么早。” “嗯。” “我肚子疼……”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同时整个身体靠上他的手臂,接下来无须多言,那只大手便会自觉的为她按摩。 这姿势够亲昵,她只穿一层睡裙,并没有套内衣,她的胸部与他只有一层布料的距离。 她贴的更紧……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这种小游戏会让事情变得刺激起来,如果被发现,大可以装回“孩子”。 不过,通常,这只会是她的单人戏。 “好些吗?”他怜爱的摸摸她的头。 “……嗯。” 哎。戈蒂把枕头打竖,往后一靠,唉声叹气。 “还是很疼?” 她没有回答, 一声长叹,身体跟着滑下去。 这小鬼懒得要命。 “下来走走,比得了肺痨的老太太还要有气无力。” “我病入膏肓……”她往下滑,“你们男人懂什么?你们又不要每个月定时定点的流血……” “你说话越来越不像样。” “哎呀!少碰我脸!” “明天就去上学。” “不了吧……!”上帝啊!! 安娜敲门说晚饭好了。 海因里希拿过她的外套把人裹好,抱下地, “你看我像是在询问你的意见?” 她烦得很, “上个鸟学。” 快被气死的俾斯曼先生 冷声道, “可以,不上学的话,周六去骑马的计划取消,自己选。” “去洗脸,然后下楼。” 他说完便走,留着身后的人气的跳脚。 “你说话不算话!” “我不选!” “烦死了!” 只有空气回应她。 耍赖不上学 骑马嘛,当然要骑!流血流干了也要骑!但上学也是不可能的。 戈蒂胃寒体虚,从小落下的毛病。 如果那年她没有被捡回家,估计要冻死在那场雨雪里。 柏林的冬冻的像块冰。美好的清晨,从卷在被窝里的哭声开始。 “肚子疼……肚子疼……” “昨晚上一晚上没睡好……” “我好难受……” 干脆拒绝交流,脑袋滑到被窝里去,还不答应?再打个滚! “……” 海因里希到底没把她揪起来。他明白,她在这儿的校园生活一直不太顺利,这份不舒服三分真七分假,算了,由她去。 “好吧,最后一天。”他隔着被子拍拍她的脑袋,转身去上班。 被角窜出一只手,扯住他,“那周六还去骑马吗……?” 呵,死小鬼。 “不舒服还骑什么马?” “到周末它早没了!”她蹦起来! 海因里希哟了声。 她弓着腰, “刚才这一起来……更疼了……” “少装模作样。” 戈蒂跪坐床上,扯住他,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这会不像小猫了,像只小狗。 海因里希赶时间。 “行了,不上学也得在家学习,回来告诉我今天你都做了什么。我警告你罗西西,荒废时间是要付出代价的。” 才转身,又被抓住! “……” “骑马!!” “行、骑、行了吗?” 俾斯曼先生稳定住情绪,这才得以离开。 艾希礼的热茶喝到一半,见长官下楼,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 “出发吧。” “是!” 等坐上车,他又问, “学校没发生什么事,是吗。” “是啊长官……最近她们班上也就两件比较特别的事,就是我上次给您汇报的,一是要来转校生,二就是挑选庆典上献花的代表……” “啊……难道戈蒂小姐是因为无法参加竞选所以……” “不会。说说那群新兵的训练情况。” …… 本周又过半,再有两天,又是值得期待的周末,戈蒂快乐的起身。 下了几天雪,今天总算出了太阳。但教室的走廊仍有水渍,她的小皮鞋不耐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还是被祸水光顾。 戈蒂甚至没反应过来,已经结结实实的被撞到地板上。 她闷哼一声,一股热流喷涌而出,让本就泥泞的月经带雪上加霜。 “……”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事。”戈蒂冷冰冰的回道,抬起头时,对方愣了下。 “啊……”女孩先反应过来,由于自己伸出的手并没有被领情,因此神情有些无措。 戈蒂反应过来,不自在的牵上对方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地板太滑了,我光顾着找教导办,没注意……实在对不起……” “没关系,”戈蒂指了指后边,“三楼,最里边那间。” “啊……谢谢……” 然后沉默。 “呃……那我先去了?” “嗯。” 对方跟她挥挥手,“拜拜?” “拜拜……” “那个……刚才真的不好意思……”女孩又说。 “……没关系。” 听她这样说,她的笑容才放心起来。 “……你是亚洲的留学生?呃我意思是,你看起来像东方人……” 戈蒂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讨论,嗯了声。 “我叫索菲亚,你叫什么?” “戈蒂·米勒。” “那我叫你戈蒂?啊,时间来不及了,我得先走,拜拜戈蒂~” “……拜拜~”等她反应过来,蠢爪子已经在半空中握了两下,像只蠢笨的招财猫。 然后,她要干什么来着? 噢,换月经带。 往前走了几步,耳边炸起上课铃。戈蒂烦躁的转身。 文学课,苏珊娜声情并茂地朗诵着诗歌,声音甜美的像颗巧克力软糖。戈蒂不由得被吸引过去,却不是因为她,而是另一个女孩,她们有着相似的特征,纯金的没有杂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睛,漂亮的像教堂壁画上的小天使。 WOW,的确,谁不喜欢这样的姑娘呢? 正走神,赫尔加女士的教鞭啪地打到她的桌角。 “……” “本就天资不足的同学更应该后天努力,有些基因上的劣根性,是可以通过环境克服的。”她扶扶眼镜,没有指名道姓。其他人朝这看了一眼,也就一眼。 戈蒂左耳进右耳出,还是没出息的酸了酸鼻头。她也很懊恼,但这很难克制。 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她明明很聪明,她的民族更是不比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差劲!略略略! …… 我要表现的优秀,至少,不可以掉链子。当一个人来到一个完全陌生、且明显先进的国度时,通常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担心露怯,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需要慎重思考,尽力去展示最好的一面。 但现实是残酷的,没有文明社会的入场卷,一切只是徒劳。 关于她,以及她这一类人的形象早已被书写好。 你要比过他们所有人,证明我们之间没什么不同?小傻瓜,你只是他们眼中耍马戏的一只小猴子。或许他们心中也是担忧的,但这谁知道呢?认知印象以外的一律是虚假的。何况书上早说了,他们阴险、狡诈!如果他们获得了成功,那一定是使用了巫术! 她身上的一半血来自于这个民族,她曾经对这片土地,也是那样期待过。 …… 骑马场 周六,马场。 又是一场讨价还价。 “哪有人骑马这样臃肿?像颗球!” “防护背心快要撑爆了!” 海因里希正蹲着身为大小姐扣靴子。 “真的,我快呼吸不了!” 手套也戴好。 “喂……你有听我讲话吗?我要脱掉里面那件!” 最后是头盔。 她还在喋喋不休。 他反手给盔沿一下, “要么乖乖穿衣服,要么回家。” “很丑……!” “不丑,病怏怏的样子更丑,”他拿上马鞭,带人走出休息室,“撅嘴?撅到天上也没用,上个月感冒刚好,小姐,我实在不想家庭医生天天光临。” “也没要你伺候!” “说的对,我不会伺候你,”伸手,一把扣紧她的领口,他微微一笑,“我会揍死你。” 有病! 戈蒂气哼哼地去牵自己的小马——凯蒂…… 凯蒂今年四岁半,是头和她年纪相当的,浑身雪白的小马驹。比较特别的是,她的肚皮一侧有小片棕色毛发,这样的“胎记”通常被认为品相不好,可怜的凯蒂,她可因此受尽了委屈,连食物都不够别马的新鲜。 戈蒂喜欢凯蒂,也喜欢她的“胎记”。大多数马并不喜欢被触碰肚皮,但当戈蒂抚摸那儿时,凯蒂会很乖的任由她摸,戈蒂亲切的称呼那里为“凯蒂的世界地图”。 “好好驼着我知道吗?当初我可是放弃了一匹纯正的阿拉伯马!你知道它多贵吗,嗯?差点儿的海因里希那个家伙就要花光他的积蓄把它给定了!哈,开玩笑,他哪儿有那么多钱?跟他哥哥比他简直就是穷光蛋。慢点吃,没马跟你抢……” 凯蒂埋头苦吃,苹果在她嘴里一嚼,立刻崩出汁。为了口腹之欲,也不得不暂时忍受耳边的噪音。她想她的这位小主人为什么如此能说?就算它是匹小马驹,听不懂人话,也是倍感烦躁。 戈蒂又给了凯蒂一个苹果才把它牵出马棚。不远处,俾斯曼先生已经骑上他那头浑身金棕发亮的宝马在热身。 安格斯马高腿长,一等一的好品相,此刻正驼着他的主人慵懒的绕着马圈热身,举手投足尽显贵族风范。 “真做作!”戈蒂骂了句,“你说呢凯蒂?” 凯蒂兴奋地昂了下脑袋。 她上马赶上去,跟在安格斯的右后侧,人加马矮一大截,像只小跟屁虫。不对,是两只小跟屁虫。 戈蒂甩甩缰绳,“超过他们,冲!” 凯蒂的马蹄子哒哒哒奔起来,从外围越过前方的人马。 安格斯淡淡往旁边瞥了眼,与他主人的神情如出一辙。 “凯蒂,跑起来!” 凯蒂的马蹄子加速,哒哒哒哒—— 海因里希忍不住提醒:“慢点!” 他的话淹没在尘土中,开玩笑,没有尘土,只有冻僵的光秃秃的泥草地,咻一声,凯蒂从侧后方经过,一声鞭打,马鞭准确落在安格斯的马臀上,他昂一声,良好的素养让它迅速稳住形象。 热身结束,她从马上下来,屁股结实的挨了一鞭。 “……” 骑马场2 作为柏林最昂贵的马术俱乐部,训练场所后设有巨大的私家森林。 秋季,这里会提供狩猎服务。当然,只是以前,元首可是坚定的的动物保护主义者,违反《帝国动物保护法》的下场可不是开玩笑的。 贵族们为此也曾有怨声,不过,他们总有怨声的,大大小小、方方面面,然而元首的政治大道能如此通顺,可少不了他们的伟大贡献。 虽然不允许狩猎,但仍然可以在雪中的森林里骑马观景。俾斯曼先生手里松松的绕着一节绳子,以杜绝身旁的小混蛋随时搞事的可能—— 比如突然加速差零点零零零零一公分被树枝截喉。 安格斯脚步很慢,优雅矜贵的姿态与他的主人如出一辙。 戈蒂埋到凯蒂耳边,“我说,你能长快些吗?我们这样像被溜小狗。” 凯蒂兴奋的晃了晃脑袋! “……” 更多时候,她会趁他看过来时作势扬起缰绳,对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哼歌,“驾、驾、驾、驾~~~驾驾驾~” “我唱的好听吗长官?” 哼,不理人? 无所谓,对戈蒂来说这种“调戏”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一路安静。 空气弥漫冰凉的清香味,马蹄子踩到枯枝,短而脆的响声。 戈蒂轻摆缰绳,让两匹马靠的更近些。 她享受这样并肩齐驱的时刻。如果她的小马能再高些,如果她能再大些,那就更好了。 穿过密林是一方开阔的地界,海因里希收起绳,让她她自由活动。 “慢些,注意控制缰绳,不准松开,按我说的把控节奏,不要夹紧马肚,尤其当觉得自己无法控制速度的时候。”他重复着每次都会说的话。 戈蒂:“你真的很啰嗦。” 他对此不置可否。 只有当她真的在马背上陷入麻烦时,她才会对自己的挑衅感到深深后悔,并抛弃尊严,大喊求救。 只换来对方的冷眼旁观。 除非她真的要被马甩飞,再不救她要被撞成植物人、残疾人、半死不活的人……又或者一脚被马踩成肉泥。 开玩笑,否则你以为她如何能短时间内掌握马术?? “海因里希!” “俾斯曼叔叔!!” “自己控制。”他冷静的给出了指示。 …… 戈蒂手臂酸的僵直,她从马上跳下来,为自己与凯蒂的进一步契合感到无比快乐。 但表现的当然要很委屈,很生气! “嘿?我刚才都快撞树上了?” “控制的不错,下次握缰绳再松些,不要一紧张就前倾,这样会给它造成错误的信号。” “我说、我刚才都快撞树上了!” “你应该加强练习小圈乘和压浪快步的练习。” “……可我都撞树上了!” 他总算给点回应, “噢?撞哪儿了?” “我的心,它真的好受伤……” 海因里希把她身上松了的装备绑绑紧,“去做一下障碍练习。” 喂!!!到底有没有听人家讲话!! …… 中午。 戈蒂消耗尽体力,心满意足的跟着俾斯曼先生到餐厅用餐。 她这时才感到饿的腿软,软泥似的靠在别人的身上。 海因里希扶稳她,“你 、成何体统?” 戈蒂有气无力, “中国话有进步……” “……” 背后有人叫住了他们。 “海因里希?” 一抹抹香芋紫的身影款步姗姗地走到他们跟前时,鼻尖飘过一丝似有若无的香味,几乎让戈蒂在一秒钟内确定了什么。 海因里希: “西西,这是布莱娜小姐。” 布莱娜:“Xing ci ?” 海因里希: “西西是她的中国名,向布莱娜小姐问好,西西。” 戈蒂:“你好,布莱娜小姐。” 布莱娜: “你好,xingci …” 戈蒂大方的笑着,“您可以叫我戈蒂。” 布莱娜夸她可爱,戈蒂当然也不甘示弱, “比不上您美艳动人。” 果然令对方眉开眼笑。 不经意间,两双眼睛已将对方从头到脚扫射一遍。 比雷达还精。 布莱娜的心情的确微妙,她早知道这位混着东方血统女孩的存在,当然也知道大概是多大的孩子,在她曾参与为她挑选礼物的时候。 那时,15岁这个年纪的确要比她心目中想象的要大些。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孩子远比她想的要成熟。 然而再多看一眼,她分明个子小小,胸部扁平,纯粹的黄皮肤小丫头模样。 布莱娜笑道, “上次那件大衣还喜欢吗?海因里希说你总想尝试一些更成熟的款式,我看他很烦恼,于是斗胆帮了个小忙,戈蒂不会介意吧?” 她说这话时,手上配合着一点点的小动作,完全对孩子说话的语气。 “当然不,您比俾斯曼先生的眼光好一百倍。”戈蒂笑的又乖又甜。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秒钟,海因里希好像想清楚了什么。 女性这种生物,有时候比最先进的侦探机器还可怕。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她要介意这个。 布莱娜摆摆手, “那就太好了!你这个年纪我也经历过,正是爱漂亮的时候。” “就是有点可惜。” “可惜?” “我好像还没有匹配那件大衣的气质,或许过个十年再穿更合——” “用过餐了吗?也许你愿意赏脸与我们一起?” 海因里希一手摁上戈蒂的肩膀,微笑道。 趁着布莱娜上卫生间的空档,他对着身旁的人耳提面命。 “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凶的对待我。” 戈蒂表示委屈, “今天本来说了是陪我的,转眼就邀请别的女人吃饭。” “还敢对我那么凶!” 布莱娜朝那边过来了,海因里希拍拍她的头, “坐好小鬼。” 她的张牙舞爪在布莱娜到来的前三秒戛然而止。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问俾斯曼叔叔,要到哪里才能认识这么美丽动人的小姐。” 她的话成功让对面的女士心花怒放,布莱娜觉得自己刚才有点想太多。 “我和他,我们小时候是同学……” 哦,老套剧情。 然而她却撕开了对方的话匣子。 戈蒂的瞳孔如两只掩盖在墨色下的侦查机器。她仍在观察,然后对比,这样的举动仿佛是本能,而对比的结果令人沮丧。 那些过往没有她,她一没见过穿着学生装的海因里希,二不知道他跟瑞恩叔叔的糗事,更没有见过他为了抓昆虫把自己弄的蓬头垢面的样子。 俾斯曼叔叔不是最爱干净吗? 戈蒂突然发觉不公平,他掌握着自己的一切,但她对他只有一知半解。 她望过去,布莱娜的声音像春日午后的一缕清风,举手投足间拂过淡淡的女士香水味。 真是一位迷人又高贵的日耳曼女性。 挨打前奏 …… 回程路上,车厢内情绪低迷。 海因里希先发起疑问。 戈蒂忍一会问, “那是你的女朋友吗,海因里希。” “什么?” “没什么,她好像很喜欢你。” 海因里希专注方向盘,车辆经过闹市,等一刻才回, “谁?” “布莱娜啊!”哼,装什么装? 他笑一笑,“为什么这么说?” 她锤一锤皮垫子,“傻子都能看出来!” 俾斯曼先生对她激动的行为只表示道,“坐好。” 他此刻的专注力只给前方的道路。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你要跟她交往?” 他是跟不上她的脑回路的,因此没作回应,直到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才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第一、我没有要跟她交往,第二,就算我要跟她交往也不管你的事,八卦的小鬼。” 戈蒂对他的第二表示愤怒! “当然关我事!你要是结婚了我还要在那留着当电灯泡拖油瓶吗?” 拖油瓶这个形容他很不喜欢。 “乱说什么呢?”刚才还是交往,现在直接变结婚。 戈蒂交叉这手,心情郁闷到底,过了路口,还是不放过这个话题, “等着吧,等你结婚了,迟早把我忘到九霄云外。” …… 戈蒂认为,她需要一个大大的冰淇淋抚慰并不愉快的心情,要混合口味,高级奶油制作,进口水果堆满。 在没有再得到回应后,她当即下决定,“我不要回家吃晚餐!” 哄孩子真的很辛苦,海因里希轻微叹气,“您吩咐,亲爱的小姐。” “你说了今天陪我,午饭却陪了别的女人,你得还回来。” 行,他在离家的五百米处利落掉头。 戈蒂挑了柏林市中心最贵之一的餐厅,她猜这顿饭要掏去俾斯曼先生大半个月的薪水。 趁着他去会偶遇的同僚的时间,她招来服务生,成功点上一个巨大的冰淇淋拼盘。 等人回来,拼盘已被消灭三分之一。 她最会就是先斩后奏。 戈蒂瞧他一眼,银制的勺子从草莓味和巧克力味上刮过,一个混色的冰淇淋球再次被送到嘴里。 海因里希拉开凳子坐下,切着牛排道,:“好吃吗?” “好吃极了。” “好吃多吃些,但我必须提醒你,你点的牛排,你得解决干净,”他把切好的肉放到她面前,“另外,如果你的身体因此出现问题,你需要承担后果。” 言下之意,如果她再闹肠胃,他会揍扁她。 戈蒂抿抿唇,看了他两秒,继续挖冰淇淋。 管他的。 晚餐进行到后半段,她的肚子涨的像个皮球,面前却还有整整三块肉。 她带着询问的意思望向对面并以失败告终后,叉子往肉上狠狠一戳! 好!还有两块! 俾斯曼先生在这时拿走了她的盘子。 “不吃了,嘴巴的也吐出来,我们回家。” “怀胎十月”的戈蒂扶着桌子缓慢的站起来。 晚上,别墅多一只惴惴不安、上蹿下跳的小姑娘。安娜问她怎么了,她说吃太饱了消消食。 “可你已经上上下下来来回回了三四遍?我的小姐,你是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有些吃太饱了……”戈蒂忍住肚子闷闷的感觉说。 “我给你煮些消食汤?” “不用管她。”客厅传来道声音。 “哼、关你什么事?”戈蒂生气的上楼,她洗了个澡,又看了会书,关了灯,却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爬起来,一口闷了床头柜凉透的茶水。尖锐感便是从这时候从腹部涌上来的,这股痛意四瞬间让她的四肢发麻。 戈蒂连滚带爬地朝卫生间去。 哗——哗—— 深夜的别墅二楼不间断的传来冲水声,这架势,拉水闸一听就是被粗暴对待,被人卷在手中,扯到变形。 无暇顾及的裤子卡在脚踝,裸露的下体冰冰凉凉,又冷又麻。 戈蒂陷入绝望,她的屁股也许今晚离不开马桶了。 海因里希在房间处理公务。对于门外那股悉悉嗦唆的声音,全当听不见。 很快那只小老鼠滴滴滴地下了楼,再一会儿,砰砰砰地又上楼来。 然后隔壁隐隐约约地,嗯……又传来一股冲水声。 五分钟后,老鼠敲响了他的房门。 “海因里希……”叩叩叩,“海因里希……” “我不舒服……” 海因里希合起钢笔, “进来。” 墙壁后探出一颗委屈的脑袋。 “什么事?” 戈蒂嘴巴动了动,突然哽咽, “我好难受俾斯曼叔叔……” “哭什么?” “过来。” 戈蒂脸色苍白,焉哒哒地晃了过去。 海因里希明知故问,“哪难受?” “肚子……” “噢,肚子为什么会难受。” 小老鼠沉默了。 半响,苦着脸:“肚子疼……我错了……不该吃冰淇淋的……” 海因里希冷哼。 顺手将医药箱和备好的温水拿过来,言简意赅,“吃药。” 戈蒂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找遍整栋房子都没找到医药箱。 明明安娜为了以备她不时之需专门放在二楼走廊的壁柜里! 一秒钟,足够她脑补完对方整个晚上是如何看她笑话。 她感到委屈、愤怒且难看,一瞬间,脸上要下暴风雨。 “看什么?” “……没什么……” “还不吃?” “哦。” 雷电闪了下,龟缩撤退…… 还要小心讨好,实在离谱…… “海因里希……你没生气吧……” “嗯?我为什么生气,你做错什么了吗?” “……” 她吃了瘪,小心翼翼的缩到椅子上,一口一口抿热茶。 “现在呢。” “好多了……” 她垂头丧气,亦能感受到他好整以暇的目光。 “……” “……我困了。” “晚安俾斯曼叔叔。” 趁老虎未发威,迅速跳下凳子,麻溜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海因里希将注意力放回公务,洗澡前去了趟隔壁。 她浑身 被柔软的被褥包裹,露出一颗长着嘴的脑袋,粉嘟嘟,看起来好得很。 海因里希把保温杯和药放在她床头,又俯身把她多手放进被子里,离开前恨铁不成钢的捏了把那张肉乎乎的脸。 看见这混球就来气。 挨打前奏2 戈蒂当然不会傻到主动去提冰淇淋事件,所幸俾斯曼先生看起来很忙,压根没空找她的茬。 又是新一周,女孩们对转校生的好奇与期待从赫尔加女士领着人进入到看清脸只维持了不到十秒。 索菲亚拘谨地在台上坐着自我介绍,与她稍微显得不太自信的声音相比,她的身体高挑且结实,脸上有着常年晒太阳形成的斑纹。 女孩们对女孩还能讨论些什么呢?无非是—— “害……乡下姑娘……” “你看见了吗?她头发下边全分叉了……” “像枯草嘿嘿……” “我觉得她挺漂亮……” “坏在那满脸的黄雀斑……” “她腿真长……” “那又怎么样?” “……” 细碎的交谈声在赫尔佳女士的教鞭下归于平静,她拍拍女孩的肩膀, “到那边去坐,索菲亚,下次讲话大声些,别像乡下那些没有教养的姑娘似的畏畏缩缩。” 有人低头抿嘴笑。 索菲亚涨红脸,她迅速到座位上去,两根黄辫子啪地甩到了戈蒂的桌面上,一下把这条瞌睡虫惊醒! 课进行到一半,索菲亚才敢偷偷转身,并迅速的抬了抬手, “嗨……” 戈蒂笑笑。 戈蒂是独行侠,她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不过分亲近,也不能太特立独行,对同学们要保持相亲友爱的态度,但也要有礼貌的距离。 这种法则能让她的校园生活总体顺利。 今天多个例外。 戈蒂也想不明白,索菲亚为什么要这样紧张的问自己能不能与她同一桌共进午餐。 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选择她共进午餐? 她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亲近的对象。 “……你好?” “……当然可以。”戈蒂点点头。 “哈,谢谢谢谢~” “要来点火腿吗?” 戈蒂还没做出反应,火腿已经在盘子里。 “……” 嗯……出于礼貌,戈蒂勉强的尝了口她最讨厌的烟熏火腿。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抱歉,我又忘了……” “戈蒂·米勒。” “啊对对、我们真有缘分,你说是吗?” “……是吧。” “上次没问清楚,所以你真的是从亚洲来的留学生吗戈蒂?” “……不是留学生。” “喔……那就是移民……”索菲亚若有所思道,“那你原本的国家是哪里呀?日本?” “中国,我是中国人。” “噢……中国……”她显然对这个地方的认知不多,笑着继续说,“我还以为你是日本人呢,我见过日本人,你们都是这样瘦瘦小小的。” 戈蒂反驳,她说她和日本人没有半点一样的地方。 索菲亚这才意识到她的不高兴,赶忙真诚的道了歉。 戈蒂说没关系。 戈蒂头一次体会到俾斯曼先生吃饭时旁边有鸟唱歌的烦恼。 她为此感到了愧疚。 “那,以后我们能一块嘛戈蒂?” “……嗯?” “我的意思是,我能跟你做朋友嘛?”索菲亚开心道,“那我们以后可以天天一起吃午餐,对了,你家在哪儿?我们放学还能一起走!” 戈蒂沉默并犹豫道,“或许……你可以先找找其他人?” 索菲亚有些尴尬, “戈蒂,是不是我话太多……?那个,我刚从乡下过来……” “好的,”戈蒂点点头,“我刚才胡说的。” …… 下午体能课,讨厌的教练又开始玩分组那一套,班上22位姑娘,正正好剩她一个,按国际惯例,戈蒂只需等待,听从教练安排,随便塞她进一组就好。 今天不一样,23位姑娘,剩了两个。 一个东方混血儿,一个乡下转校生,一个看对方,一个看地板,教练拍拍手, “好啦!你们两个就一组吧!” 索菲亚飞快的取了球,又飞快的跑过来, “来吧戈蒂,我们练习练习!” “……” 今天是戈蒂正式认识索菲亚的第一天,但索菲亚好像已经认识了她至少八百年。 她热情的令人恐惧,又是那样能说会道,戈蒂只好不停的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 等到课后到更衣间换衣服,又可怜兮兮问她,是否有多余的毛巾可以借用…… 戈蒂把备用的递给她。 “谢谢谢谢,你太好了戈蒂,那我们说好了放学一起回家噢!” 戈蒂点点头,点完才反应过来。 下课铃一打响,立即百米冲刺,嘱咐小巷里等待的司机先生自己先回家。 害怕被斥责的司机先生因此与她展开了一段小拉扯,回去时,戈蒂正看见索菲亚垂头丧气孤零零一个的准备离开教室。 “……嘿?”她招财猫似的招招手。 索菲亚风似的跑过来, “戈蒂?!我以为你走了!” “我刚才有点事,你看,我书包都没拿。” “我就说嘛!不至于为了不跟我一起走连书包都不拿吧……” “没有,”戈蒂快速收拾,“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出了校门,索菲亚才想起来, “噢对了戈蒂,你还没回答我,你住哪儿?” “贝利克街。” 索菲亚愣了愣。 “噢……那有点远呢……你要走回去吗?” “我夏天骑自行车,冬天,额,搭电车就好。” “喔喔……”索菲亚点点头,“我家也在那个方向,我们顺一段路,你要早回家吗?” 戈蒂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索菲亚兴奋问她, “要不要吃冰淇淋?你喜欢吃冰淇淋吗?我特别喜欢冬天吃冰淇淋,冻冰冰的可爽了!” 半响后,戈蒂点点头,“嗯,可以吃一点点……” 最近的小卖部就在街口。 索菲亚为庆祝在柏林的新学校结识新友,这顿冰淇淋由她请客。 戈蒂想起不久前拉到死去活来的夜晚。所以,她没有选择冰淇淋,而是挑了一根冰棍。 今天出了大太阳,但依旧寒冷。戈蒂裹紧大衣,嘴唇刚碰上,立刻被沾住,冻到掉牙。 索菲亚哆哆嗦嗦,不耽误吃的津津有味。 “你不知道、戈蒂、我之前一直在乡下,爸爸只带哥哥到柏林,他倒是给我请了家庭教师,可也就那样,最近他升职了,在柏林站稳了脚跟,才把我接过来,嘶,好冻!” “我感觉班上其他人好像也不怎么喜欢我……” “今天我去洗手间的时候,班上有几个女孩一直在背后议论我……感觉不像什么好话……” 这事戈蒂没有发言权。她舔着冰棍,抽空回复她, “嗯……也许只是不熟悉……对你好奇……” “才不是!你就不会像她们那样!” 戈蒂无言。 冬天的冰淇淋格外耐吃,她们并肩走了一段路,到分岔口,没讲够的索菲亚依依不舍同伙伴告别, “那,明天见,戈蒂!” 戈蒂也挥挥手:“明天见~” 她换只手拎书包,继续往前走。 一阵风吹过,冻的吸鼻子。 一辆斯太尔悄悄跟进,在身旁停下。 车窗降下,俾斯曼先生的笑容和煦如春风。 “罗西西,在吃什么呢?” …… 挨打了(SP情节) 车厢内外是两个温度,她的手还捏着冰淇淋,不能吃,也没法扔。看旁边,对方也看她,默默看融化的汁水滴滴答答的掉到她手上,一派慵懒。 她忍不住,叫声前面,艾希礼副官咳了声,赶忙递过来手帕,终于帮助她处理掉这根烫伤芋头。 俾斯曼先生抽出手帕,握住那双小手将它们擦干净。 戈蒂心惊胆跳,因为很快这双手会落在她别的地方上。 夜晚,安娜准时敲门,通知她前去报道。 伴随着街道宵禁的余声,别墅的二楼炸开响亮的哭泣声。 戈蒂跪椅子上,厚重的裤袜卡在臀腿,呢绒的格子裙也被翻折腰间,挤出中间两瓣肉,横七竖八挂满尺印。 红扑扑的像上了胭脂粉。 她埋首痛哭,眼泪打湿昂贵的天鹅绒椅背。 海因里希抓开她的手, “再挡一次,你试试看?” 随后又赏几下重击,只打右边,啪啪啪,肉蛋子歪向一边,肉眼可见鼓成半个红灯笼。 戈蒂低声哀嚎,身体本能快过脑,弓起身,怎能控制不去捂? 不听话? 没到一秒,手背被翻转,戒尺落在手心上,火辣的像放在铁板上炙烤,她大喊救命, “我错了……我错了!” 海因里希不理会,他把她掰正,裤袜扯下,露出一截粉蒸糕似的大腿,几下又让那儿红透。 戈蒂疼的要命,膝盖在椅面跳脚,又一下,她跳下地,藏到椅子另一侧,泪眼婆沙。 俾斯曼先生手握戒尺,指一指人,他的冷笑仿佛在问她是不是找死。 戈蒂含着泪水,也只得小心翼翼跪回去。 一到位,手臂被人抓住,戒尺狠狠落在身后,噼里啪啦,仿佛在炸烟花。 “哇!” 于是她又跳下来,没来得及跑,弱鸡仔一样的身体被一只大手拽了过去,戒尺在身后追,她在前边逃,围着人转圈圈。 海因里希气中带笑,他将戒尺放下,朝另一个方向去。 戈蒂光着屁股,哭着在后面追。 “不要……不要……” 直到他抽出花瓶里的藤条,她又开始往回跑,躲到凳子后面去警惕地看着他。 这种气氛不允许他笑,板起脸, “过来。” 她摇摇头。 “我数叁声,过来。” “叁——” 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音—— “别数呜呜……”她手臂擦一擦泪,像只受尽委屈的小猫咪,“我很抱歉……我会听话的……我保证……” 边说边磕绊,生怕藤条落到身上。 “我现在让你干什么?” 她哭着走过去。 到跟前,反而没有着急教训她。他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脸,问她冰淇淋是不是很好吃。 戈蒂哭的更大声了。 他叹气,“我也没办法。” 将人拉近,揽住腰,“做人总要为错误埋单,小姑娘。” 藤条划破空中,还没碰到屁股,手下的腹部在疯狂打抖。 海因里希藏住笑意,一鞭藤条抽下去,小姑娘放声大哭。 未能触动一颗铁石心肠,他捞她回来,不过像在摁只小蚂蚁。躲?再躲? 再躲也无济于事。 “我再也不吃冰淇淋……”她张着嘴,痛定思痛。 “那是以后的事,”藤条拍一拍,比痛快的一下更吓人,“你的态度决定你要挨几下。” 两分钟不到就搞定的事。十五下藤条,除了第一下,剩余也不过雷声大雨点小。 嗖嗖的声音刮过她耳边,她抱着他裤脚,好绝望,她想她一定已经疼的失去了感觉。 她无父无母,寄人篱下,还要挨打,世上怎么会有她这般可怜的女孩? “行了,”海因里希把藤条丢下,再擦一擦她眼泪,打断她的苦情戏,“去站着,少给我摆出这幅模样。” …… 又是熟悉的角落。 戈蒂面墙而站,思绪却不得不被身后所牵引,像有上百只蚂蚁在上边爬,甚至让她有想要重新脱掉内裤的冲动。 她在脑中盘算明天体能课请假的借口。 十五分钟后,开始写检讨。 一会儿跪,一会儿站,一会儿吹吹手…… 墙上的指针咔、咔地滑走时间。 海因里希看表,让她回房休息,检讨书第二日下班前交到他书桌上就行。 戈蒂趴了一晚,深夜她感到床边有影,霍地翻个面,生气的只给一个后脑勺。 第二日,等她下楼,俾斯曼先生已消失在柏林湿冷的晨雾中。 临走前,安娜把一个小礼包塞进她的书包里。 “这是什么?” “小饼干、巧克力糖之类的。” “我才不吃!免得被他找麻烦!” “哈,傻瓜,这是先生叫我准备的。他说昨天别人请你吃了冰淇淋,今天特意叫我准备些好吃的让你带回去跟朋友分享。” “那只是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 “哈,转校生跟交朋友又没有冲突啰。” 她却突然皱眉,“他这个跟踪狂!” “不过西西,你可真不能再随便吃生冷的食物了,女孩子最怕寒的,尤其你这样的,你还小不懂事,长大了可难——” “哎呀哎呀我知道了!”她的起床气还攒着半斤,“那给我多装几颗巧克力糖吧。” “那不行,先生说你牙齿不好,不能多吃那个。” 戈蒂再次暴躁, “拜托、我是十四岁,不是四岁!” 毫无意外,巧克力糖在路上被解决干净。 午餐时,索菲亚兴高采烈的拿出自己的零食与她分享。戈蒂定睛一看,跟自己刚要掏出来的一模一样。 “你快尝尝?这个可贵了!看见上边的英文吗?爸爸说这是美国货,要不是他的单位发了券,才不舍得给我买!好吃吗戈蒂?” 戈蒂咬一口,“好吃呀。” “特别特别好吃对不对!要不要再来一个?唔……我们一人一半吧……?” “没事儿,这很多,”她从口袋掏出一堆,递给她,“谢谢你昨天请我吃冰淇淋。” 虽然她的屁股真的好疼。 索菲亚瞪大眼,“啊……你怎么有这么多呀……” “和你一样,用券,我叔叔工作的地方发的。” “噢……”她这才敛下古怪的情绪。 今天戈蒂没再答应索菲亚放学一起回家,只是说,家里有只残暴的大老虎,她前段时间刚被抓住小辫子,如果再出问题,她会被老虎撕成两半丢进垃圾桶。 索菲亚表示理解,她说她的爸爸就是个古板脾气差的老头子,除了想要买什么,她绝不轻易与他说话。 可她新得好友,恨不得一有机会就黏在一起,“那周末可以见面吗?” 戈蒂欣然答应。 就这么过了两周。 今日索菲亚请假办证,对于本该习以为常的单人午餐,戈蒂内心涌起一丝诡异的空虚。 啊啊啊啊真是矫情! 她剥了颗巧克力糖,用力的咬着。 本来有午餐后一同在操场走一走才午休的习惯,今日她直接绕进宿舍大楼,没人叽叽喳喳,竟然没睡好? 戈蒂在发呆和冥想中度过又一个校园日。 情敌 晚餐有约,下课铃一打响,她便像小马驹似的抄起书包就往外奔。 照例穿过马路到对面路口的巷子,远远看见一高大身影倚在车头,夹着烟,刚一侧目,看她走来,随即掐灭。 她跑过去,终点处刹车,雪天湿滑,差点摔个狗吃屎。 海因里希稳住她,“调皮鬼。” “噢略。” “不叫人?” “尊敬的长官,下午好。” 他笑着掐她的脸,好得意。 “姨妈呢?” “嗯……” 布莱娜女士美丽动人的面孔从副驾驶座探出。 “好久不见,xing xi 。” 戈蒂停顿一秒, “好久不见,布莱娜女士。” “上车吧~今晚我们共进晚餐?” 戈蒂笑:“我很荣幸。” 然后钻进后座,用力甩上车门,再一副吓一跳的模样, “啊、刚才不小心太用力了……” 海因里希默默叹气。 戈蒂不死心,“嗯……汉娜姨妈在餐厅等我们?” 海因里希:“……她今天不来。” 戈蒂:“噢,这样。” 布莱娜从副驾驶转过头,“肚子饿吗戈蒂,这儿有栗子蛋糕,听说你爱吃,刚才我们专门去为你买的呢~” “谢谢。” 戈蒂发誓接下来一个月再也不要吃栗子蛋糕!骗人精! 车窗外景色倒流,她脑中走完一部精彩绝伦小短剧,车辆到达目的地。 这座宛若古堡似的大酒店位处柏林的心脏,剧院、博物馆、画廊将它众星捧月般包围在中心,对面是城市地标,勃兰登堡门。 听说名流望族们都把在这里拥有一间套房当作流行。 如今它的掌门人是另一位俾斯曼先生,海因里希的同胞哥哥——奥古斯特·冯·俾斯曼。 一个在二十年代末的金融危机后迅速崛起的商界巨星。 也是一个张扬且嘴臭的资本家。 戈蒂没有看见相见的人不但,还要应酬讨厌的人。 也就那张和他的兄弟有五分相似的脸还看得过去。但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的肤色看起来更苍白,五官也更尖锐,戈蒂曾因为这个做了一晚上吸血鬼的噩梦。 哎……人生总是这样那样不如意。 等够大人们寒暄,她才见缝插针, “好久不见了,奥古斯特叔叔。” 奥古斯特睨她一眼,嗯了声,这双蓝眼睛好像冒着红光,好似随时会朝她射出毒液。 这么一想,嘴角不小心泄露了笑声。 布莱娜:“戈蒂,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她乖巧的坐到海因里希身边,并扯扯他的袖子,要他为自己铺上餐巾。 “谢谢您噢俾斯曼叔叔~” 海因里希面上微笑,桌下掐人一把,警告她少阴阳怪气,由于心虚,语气带一丝投降味道。 奥古斯特扫过他们,“ 上菜吧,我们慢慢聊。” “海因里希,为布莱娜小姐倒杯酒?” …… 这种饭局没有戈蒂说话的份,她只管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就好。 叁杯拉图尔葡萄酒,一杯鲜橙汁。她总是格格不入的。 和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人。 戈蒂吃饭,耳朵也没闲着。 她获取了更多令人悲伤的信息。比如原来他们叁个从小就认识,比如布莱娜在顶级学府念医科,比如她的哥哥为政府工作。噢,她还有一个当部长的爹。 条件是如此匹配。 或许她重新投胎机会还更大些。 海因里希为她剥好了一只虾,并放进她的盘子。 她不想吃,刀叉抵住,还回去。 这个小动静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奥古斯特:“我说,海因里希,你是不是也该照顾照顾另一位女士,嗯?这可不是绅士之举。” 海因里希朝布莱娜举杯,松松散散眼神,似有若无一笑,足够女士们想入非非,幻梦一夜。布莱娜不敢看他的眼,只能将一杯酒下肚,以防自己溺毙,更能掩饰烧红的脸。 奥古斯特却阴沉,为他刚从意大利工坊定制回来的皮鞋被人有意踹了一脚。 戈蒂只是没想到,话题会因此引到自己身上。 “戈蒂过了圣诞就15岁了吧?”布莱娜的酒杯贴在脸上,微熏的脸蛋透露出与平日气质不符的娇憨。 “嗯,是的。”她回道,虽然她上一次已经问过。 “你们难道都没有帮忙寻寻孩子的父母嘛?听说戈蒂的母亲是我们德国人?戈蒂,你难道不想要找到亲生父母吗?嗯?”布莱娜转向另外两个男人。 戈蒂是敏感多疑偏执心机女,几乎是同时,她明白了布莱娜这些话背后的暗示。 如果她不是真醉的话。 “当然想,叔叔也一直在帮忙寻亲,只是这无疑大海捞针,所以他说了,如果找不到,他就养我一辈子,哈,您说怎么可能,等他有了老婆孩子,估计早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啰~您说是吗?” 餐桌安静了一瞬。 戈蒂做好被教育的准备,谁料却听到一声轻笑。 “我这么没良心?养多你一个又不费事。”来自身旁的漫不经心。 戈蒂成功的看到布莱娜女士垮掉的表情。 好好好,这下醒酒了,她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简单的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 奥古斯特朝布莱娜抬抬杯, “我们从小一块玩,该知道,这家伙从小就爱把路边的阿猫阿狗带回家。” “或许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家的小黄狗,也能叫小黑狗,满身杂毛,呵……” “吃好喝好的招待,训练它,跟品种狗们一样的待遇,还不是隔叁差五把花圃翻乱,吠人咬人。” “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戈蒂的耳朵自动打开屏蔽模式,反弹—— 海因里希朝奥古斯特举杯, “说来抱歉,害你当了两周瘸子,敬你,奥古。” 这句不屏蔽,戈蒂咬着汤匙笑。 奥古斯特眼睛眯起,“你笑什么?” “因为您准备的晚餐太美味了,”戈蒂举起果汁,“同样敬您,奥古。” 然后将一杯橙汁干光。 “……” 奥古斯特的太阳穴有点隐隐作痛。 好在,后面再没有那她拉进话题中心。 布莱娜喝醉了。 正领口微敞,双眼轻磕斜靠在包厢的沙发,金色的头发从额前落下弯曲的一缕,灯光下唇色诱人,秀色可餐。 戈蒂想,如果她喝醉了,会不会也有这般迷人姿态。 ……一定不会……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 奥古斯特吩咐海因里希照顾好布莱娜。 他当然也这么做了。在询问布莱娜能否自己走路并没有得到答案后,他将外套脱下将人裹住,打横抱起, “失礼了。” “西西,走了。帮阿姨拿包。” “噢。”感谢上帝,他没忘掉她这个拖油瓶。 戈蒂拿好东西正要跟上,背上突然多只手,她听见奥古斯特阴森森的语气, “奥古叔叔送你回家怎么样,小杂种。” 戈蒂轻飘飘抖开,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我跟您住两个方向,一辆车又不是坐不下叁个人,何必麻烦。” 说完跑上去牵住海因里希的衣角,松懈一刻都不行。 奥古斯特冷哼。 “扣好大衣,小鬼。”出大门前,海因里希侧头看了人一眼。 寒风瑟瑟,门童早已把汽车停在门口。见人出来,忙殷勤拉开车门。 海因里希却抬抬下巴,“后边那辆。” 戈蒂这次没看错,布莱娜女士睁了睁眼。 她忙跑上前,比门童先一步,体贴为女士拉开车门。 她要是个男人,绝对是好好绅士~ 布莱娜被安全地放在奥古斯特豪华的轿车里。 还是副驾驶座。 “海因里希……” 布莱娜抓了抓他的手。 “别担心,他会把你安全送回家的。”海因里希拍拍她的手臂,起身。在他利落的关上车门前,戈蒂迅速地将包塞了进去。 完美。 转身,再次跟上人。 海因里希经过奥古斯特身边, “还不走?” 奥古斯特扯扯唇, “你什么意思?” 海因里希侧身拍拍戈蒂的脑袋, “回车上,冷。” 再回他, “你们住一个方向,顺路。” 奥古斯特冷眼看着那瘦小的背影钻进车内。 “呵,你少给我来这套,你当我很闲,专门跑来跟你吃顿饭?” “我的确以为你很闲,才这么无聊,拿妈妈编故事。” “那又怎样?我给你做局,你还不是带个拖油瓶搞破坏?” “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是你给我找麻烦,奥古。”那小鬼又要逮着算他一笔。 奥古斯特眯起眼,“别扯那些乱七八糟的,布莱娜对你的态度还不够清楚吗?我从不做无用的安排。” “你该成家了,稳定的婚姻关系才能让你的前途更上一层楼,相信我,布莱娜是你的最优人选。” “我当然信。谁能逃过奥古先生的算计?” “所以你在拒绝什么?” “我最烦别人对我指手画脚。” 奥古斯特冷下脸。 “少把你那套用在我身上,尤其这种事。我不是商人,没兴趣计较这些利益得失。她怎么想的,也不在我考虑范围。” “你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事?” 海因里希勾唇,有一瞬间透出骨子深处的痞意, “说的是,大哥最有家族责任感,不如你娶?想要打通政界,何必通过我?” “只要她不介意我那群小情人,我是不介意。”奥古斯特摊摊手。 “那我更不行,我还带着拖油瓶。” “回见,奥古。” 海因里希挥挥手,大步流星而去,顺便把看戏的小鬼摁回车里。 戈蒂在他上车那一刻爬到了后车厢。 他挑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什么态度! 然而面对一颗木头,也只有自己生闷气的份。 故意弄出声响也没用,纯属对牛弹琴。 终于,途经那一片灯红酒绿,他放下车速,指尖轻敲转盘,问道, “小鬼,看不看电影,嗯?” 她的台词终于可以发挥, “我才不跟撒谎精讲话!” 他耐心解释, “我也是受害者。” 虽然俾斯曼先生全身上下都是缺点,但信誉度还算不错。 戈蒂环胸的姿势松松开。她多半也猜到,他才懒得骗她。 但这种时候就开口显得很没有态度。 “去吗?” 戈蒂拒绝下台阶。 不说话?不说话回家。 换个档,油门踩尽—— 小姑娘憋不超过五百米—— “……去!” “已经过了。” “那你转弯。” “下次吧。” 戈蒂再次环胸,这一次,他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小鬼头眼睛里闪烁的泪花。 海因里希微微一晒,掉头。 “看什么?” “这个。”戈蒂指指海报。 海因里希顺着看去,果然是少儿不宜产物。 他“呵”了声,“不如我打你一顿?” 戈蒂撇撇唇,指尖转15度,内容立即变得积极向上。 “就它吧……” 嗯……《奥林匹亚》……真是无趣! “来份爆米花总行吧长官先生!” “当然。”他给她带回来一大桶爆米花和一瓶可口可乐。 做贼心虚!往常他都只准她吃一小桶。 海因里希带着人进VIP厅,走时说, “别把他的话当真。” “噢,你说那个老杂种?” “……” “又不是第一次,谁把他当回事?” “……老杂种这种词不好。” “小杂种就好?” “别理他。” “是啊,我怎么好意思跟用不起漱口水的人计较?” “……” 奥古斯特那家伙要是在现场估计气死。 语言上的天赋,他向她认输。 但还是要继续哄,拍拍头, “待会带你去吃夜宵。” 戈蒂抓起一把爆米花, “吃吗长官先生?” “你吃。” 爆米花递到嘴边。 “吃吧长官先生。” “……” 他只好随手捡起一个抛进嘴里。 戈蒂冷哼,将剩余的丢回去。 黑白幻灯片扑闪扑闪,浑身肌肉的运动员健美堪比维纳斯,也不足以吸引某人赏完全程。 电影放到一半,脑袋瓜一歪,直接倒进人怀里。 她发誓,她是真的太困了! 她今天没有午休好哎…… 朋友 转眼十二月,圣诞来临,再激扬澎湃的政治情绪在节日氛围的晕染下都要变得柔和。 假期马上光临!戈蒂死去的脑细胞开始复苏,车窗外银装素裹 ,连市政厅大道一街刺目的红旗都变得可爱起来,全当为圣诞老公公的出场摇旗呐喊! 课上,赫尔加女士通知献花代表的选拔已提上日程,被选中的姑娘将在活动结束后得到元首的召见,并有机会共进下午茶。 消息一出,教室立即大地震。 上帝啊!!这足够吹嘘一辈子!! “所以,为了不丢学校的脸面,我们必须进行一次严格的选拔。来年的春天,也就是圣诞假期后,将有一场面试考核,内容主要针对你们的才艺、谈吐、形象等内容。我们将会选出一名最优秀的代表!” “那我肯定没机会了……” “哎…还是算了……” “老天…有必要吗?关才艺什么事……” 好了,刚涌动的心思又迅速枯萎一片。 戈蒂正规划假期活动,对女孩们的大喜大悲浑然不知。 只是没想到新交的好友一整日都在耳边重重复复说这件事,听得她耳朵都生茧。 “天啊……天啊……” 天啊……别再天啊啦!! “ 那是何等的荣耀……” 索菲亚一把揽过她的肩膀, “那是何等荣耀啊!!” 又叹气,“哎……我们这种人也只能凑凑热闹了……” 如此反反复复已经一整天。 戈蒂佯装失望,不然显得不合群。 到最后,她只好说, “不是要通过竞选吗?每个人都有机会,包括你。” “我??怎么可能,”低头看看自己,简直…… “就我这样的……” 戈蒂不解: “你很漂亮啊。” “天呀,不能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就睁眼说瞎话吧亲爱的!” “……”她是实话实说,“拜托,我从来不在这方面撒谎。” “那你说,我哪里好看?” “你高大却纤细,发色也很漂亮标准,腿部细长结实……” “停停停!”索菲亚捂住耳朵。 戈蒂非要带她去照镜子。 “抬头、抬头……!” 天呐这个亚洲小个子劲可真大! 索菲亚一眼就看到自己如陈年老树皮的脸部斑点。戈蒂不以为然,说不过是一些可以简单遮盖的小问题。 索菲亚又去摸头发,她说,她的头发扔在枯草堆里都无人怀疑。戈蒂说一瓶护发精油就能解决。 “我长得像个男人婆……” “你的小臂结实又修长。” “我是个土包子……也不会讲漂亮话……” “距离春天还有两个月时间。况且,不过是背个稿的事。” 索菲亚抬头,仔细想一想她的话,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呢…… 她内心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谢谢你戈蒂!!” 戈蒂埋在窒息的怀抱里,一派冷酷:“我只是实话实说。” 日常 临近圣诞,俾斯曼先生应酬一场接一场。 有时深夜才回家,满身酒气还来扯她被子! 海因里希本要起身离去,突然,啪一声,床头灯被人打开,对上一双清清明明眼尾上挑小狐狸眼。 被酒浸过的声带又哑又沉,来自古老琴钟的最低音—— “还不睡?” 咚咚咚,敲的是她的灵魂。 这把声音她从四岁听到十四岁,不知从何时起,听在耳朵里会染上不可言说的色彩。 可她半点不能表现,也不敢。 “睡不着,”戈蒂撇嘴,“你去哪了?” “有个酒会。” “天天这酒会那酒会,要是此刻有外敌偷袭,第叁帝国岂不是败在你们手里?” 他低笑,“乱说什么呢?” “哼。” “睡吧小鬼,不早了。”说完起身要关灯。 她扯住他的衣袖, “我想听你念诗。” 她望着他, “好吗?” “好。”这种小要求,他从来有求必应。 “想听什么?” “泰戈尔……” 她静静等他坐到身边。 “听什么?” “随便。”内容重要吗?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世界上的一队小小的漂泊者呀,请留下他们的足印在我的文字里。” 她安静的睡去,或者说,她本来就已经撑到极致…… 海因里希小心地合上书,关灯前,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 两点一线的生活简单且贫乏,戈蒂却在当中品出一点满足。 那天后,索菲亚严肃地告诉她,她决心参加竞选,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勇往直前一次! 锤桌蹬脚,激扬澎湃,吓得戈蒂附和叁下掌声,再来叁个“好好好”! 然而当事人一秒颓废, “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我就是个土包子……” “别说见元首,能在台上不丢脸都算不错了……” 叁声叹气,背脊彻底压弯,转眼变成败斗的公鸡。 戈蒂替她做计划, “首先从形象开始改变。” “怎么做……” 看一看她黄褐斑,仿佛南京街头几十年经验老中医,这次换她拍桌! “第一件事——” “防晒!” “防晒???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斑点多半由太阳的紫外线引起,所以你不能再晒太阳。” “什么什么?紫外线?我听都没听过……” “你只要知道晒太阳会伤害你的皮肤就好。” 索菲亚神情呆呆, “你怎么懂这么多……” 不是她懂得多,是家里有一位走在时尚前沿的贵妇人。当下时兴什么口红、香水、时装,只需看一眼她的梳妆台、衣帽间便可知。 “这你别管,总之你想要改变这一点,听我的没错。” “那我要怎么做?” “嗯……打伞,”她不禁想起汉娜姨妈满柜子定制的太阳伞,“只要太阳没有下山,你出门就要打伞。” “啊!这会不会太麻烦啊!” “追逐美丽本来就是件麻烦事。” “好吧、好吧!可是,现在是大冬天哎……” “怎么?冬天太阳就不上班吗?!” “好吧……好吧……” 这次交谈倒给了她灵感,当晚,书桌上横七竖八散落着草稿纸,正印证着一位遮阳伞大师的诞生。 海因里希凑过来,“你确定工匠们看得懂你的图?” “安静。”大师扬扬纸,转个身,用后脑勺警告他创作需要保持安静! 花边?太老土。 蕾丝?太繁琐。 用真丝?好像还不错。 又去考虑伞柄用木料,突然灵感乍现,站起身,跑去人身边, “海因里希,我想定制一把油纸伞!” “随你。”他眼睛黏在书上,想也不想。 耳边凑一只小老鼠, “你付钱嗷。” “有点贵……” 本来就不便宜的手工精品,漂洋过海,价格再翻几倍,高的吓人。 戈蒂钱袋空空,寄人篱下,只能卖乖。 “可能大概至少150马克?” 捏捏肩,捶捶背,摁摁太阳穴,再把价格抬一抬,又多一笔零花钱,嘿。 “你的零花钱呢。” “花光了。” “……” “是这样,月初汉娜姨妈又带我去逛商场,您知道的,每一次她都要控制不住的给我买好多东西,我想我怎么也要请她吃一顿下午茶的,您说是吗?可您想,普通的糕点根本入不了夫人的眼,这一顿我的零花钱就没了一大半,上周,我又——” 海因里希掏出钱包让她闭嘴。 …… 圣诞假日常友爱 圣诞照例回俾斯曼先生的老宅子过。 行李早已大包小包装进车子后备箱,正与司机鲁伯特一起,恭候小主人的圣诞大假。 噢,漏了一个在校门口左顾右盼的安娜。 甩着麻花辫的小姐加快脚步却不忘抱怨, “安娜婶婶,你这是做什么?快冷死啦!” “我怕你饿,新鲜的栗子蛋糕!”安娜边说边摇晃手中蛋糕盒。 “回车上回车上!”边说边揽着人走,不经意看到不远处驻足望向她们的索菲亚,又让安娜先过去。 索菲亚走过来,“那是谁?” “是我的家人。”她笑道,“我们得赶往车站,假期后见我的朋友,圣诞快乐~” “啊、圣诞快乐!”索菲亚跳起来抱抱她,停在耳边恳求,“等春天你可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亲爱的,不然我都不敢上台了!啊……我后悔报名了……” “要对自己有信心漂亮小姐,”招财猫式抓抓手,“拜拜~” 车辆驶离校园,穿过高楼林立的市区,在柏林西南郊外与另一辆汇合。 戈蒂与安娜告别, “春天见安娜婶婶,别忘了我给叔叔和小弟弟准备的圣诞礼物。” 又嘱咐司机, “雪天路滑,鲁伯特先生要小心驾驶哦。” 鲁伯特先生自工作以来在这份职业上获得极大满足, “保证完成任务,我一定将安娜女士安全送到火车站!” 戈蒂提着小皮包跳下车,一溜烟儿钻进隔壁那一辆去,关车门像在抡铁锤,砰一声响! “冷死啦!”逮到机会就去挤人! 海因里希将人拎开,向窗外点头致意,两辆车往相反方向行驶,一个转弯,顺势而下,一个皮球滚滚滚又滚过来,这次用头顶。 艾希礼在前边笑。 “滚蛋。”他丢开她,瞪一眼,眼看对方贼心不死,边气边笑, 手一指, “丢你下车。” “丢你!!” 他冷哼,“这是我的车。” “那你丢吧,谁让我是孤苦无依寄人篱下的可怜孤女。”她垮下肩膀,任由差遣。 海因里希恨不得买个垃圾桶扣在她头上。 只有艾希礼的心情愉悦,他对长官与平日作风相悖的一切都感到兴奋。 冬日的白昼是奢侈品。人烟稀少的道路与盛着雪的树木在夜风中快速后退,不久,结冰的万湖出现在右侧,以密林为屏忽闪忽现,车子驶入克罗尼阿尔森别墅区,进入一处花园,再走两分钟,才抵达中央建筑物。 夜幕已完全降临。海因里希抱着人下车,打断朝他问好的仆人们,一路上了叁楼,将睡着的小鬼放进被窝里,留盏台灯后离开。 到二楼的偏厅,敲敲屏风, “晚上好,汉娜女士。” 女人转过头,一个侧脸足以窥见惊人美貌。 “噢?海因里希~” 这个与他长得有六七分像的贵妇人冷冷哼道, “大忙人,上尉先生,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没有平安夜当天才舍得出现?” “那是奥古的作风,我可从来没有过。”他坐下,顺手将被那小鬼当被子当了一路的咸菜外套递给女管家。 “你们都半斤八两!”汉娜女士东张西望, “怎么就你?” “睡着了,在叁楼。” “喔,暖气都开了吧?”她问管家。 海因里希: “她在我房间,我房间开了。” 管家咳了声, “抱歉夫人,是我的疏忽。” “你先下去吧,娜莎。” “是夫人……” 待人走后,汉娜才无奈的说, “她年纪大了,固执的思想已经掰不过来,你别怪她。” “不会,”海因里希说,“最近身体好吗,妈妈。” “老样子,家庭医生两周一次体检,烦死了,隔叁差五被人扫视一遍!” “为了健康。”海因里希体贴地理了理母亲的披肩,又似是打量,语气温柔,“嗯……我看看,这位女士怎么回事?是偷吃了上帝的防腐剂吗?” “少来!” 他弯起唇。 奇怪的很,两个没有血缘关系年纪相差几十岁的女性,很多时候都有如出一辙的表情。 “不过海因里希,一段时间没见,你倒是变老不少。” “……”嘴也一样毒。 老宅日常 似乎有人在敲门,得不到她的回应后走了进来,停在内卧外轻声询问。 “戈蒂小姐,您醒了吗?” 她依依不舍下床,女仆的神情在提醒她此刻的形象有多糟糕,头顶鸡窝,嘴边还有口水印。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啊……抓抓头发,绕去了卫生间。 下楼时问道, “奥古先生今晚也在?” “不呢,奥古少爷没有通知要回来用餐。” 太好啦!立即蹦蹦跳跳地绕下巨大的旋转楼梯,隔着大厅便听见汉娜女士在喊, “西西吗?快过来!” “来啦!”她像只花蝴蝶似的穿过走廊,飞进了餐厅,拥抱,再来一个贴面吻,“想死您啦汉娜姨妈!” “我也想你亲爱的,都怪海因里希,我指望他回家一趟简直难如登天。” “谁说不是,我跟他住在一起都见不着几次呢。” “坐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 “都怪海因里希,他没有提前告知我,要不然我早请人来做几道中国菜,说起这个,我还真有点想吃了……” “怪我,都怪我,”海因里希投降,“可以上菜了吗,女士们?” “快,叫她们上菜。西西,饿坏了吧?好像瘦了?哼,跟着海因里希能有什么好东西吃。” “讲点道理,汉娜女士,我们家的厨娘是我特地从汉堡的唐人街请来的。” “合格的绅士不会插嘴女士们的交谈。” 好的,沉默是绅士的必修课。 戈蒂举着叉子笑的阴险。 佣人陆续上菜,秋天的时候还是全套的琉璃器皿,现在全换成新置的中国瓷器,不禁在脑中计算,汉娜姨妈的好品味一年需要花掉奥古先生多少钱? 他是这个家的摇钱树,金元宝,生意做的越好,股东们才跟着水涨船高。靠海因里希?光看起来酷,工资一发,不够资本家一套定制高尔夫球杆。 哼~ …… 海因里希绕到大厅后门擦亮一支烟,身后钢琴声断断续续传来,伴随着女士们茶饱饭足的嬉闹声,嘴角也跟着似有若无笑意。 听听这小鬼在说什么?又在乱告状。 刚送完安娜又马不停蹄赶来卸货的鲁伯特刚在后厨用完餐,见到人,脱帽躬身, “晚上好,先生。” 对方的面容藏在一缕青烟后,在微微晃动的廊灯下忽明忽灭。 “工作还顺利吗,鲁伯特先生。” “啊……自然很顺利,”鲁伯特端正身体,回答的认真, “戈蒂小姐非常乖巧懂事。” 忽而一声大笑,惊的鲁伯特不禁再次夹紧身体,啊……是他说错什么了吗? “是吗。”男人声音松散。 “是……啊……?怎么了嘛……先生?” “没什么,挺好的,”海因里希掐灭最后一口火, “门口有份礼物,你带回去,早点回家吧。” “啊是、谢谢您,圣诞快乐,祝您全家阖家安康。” “嗯,圣诞快乐。” 半人高的礼品袋有过冬用品和进口的零食玩具,鲁伯特眼角有泪,拖着臃肿的身子离开了庄园。 …… 戈蒂陪汉娜姨妈弹了会琴,汉娜女士身体不好,平时九点半便休息,今天多玩了半个多小时,才心满意足的上了楼。 戈蒂傍晚冬眠快两小时,此刻精神充沛,并不想回卧室。去找海因里希,对方正忙于公务电话,只给一个冷漠背影。 阁楼倒是她的秘密基地,只是这种时候那儿铁定没开暖气,哎…… 最后只好拿了本书到偏厅窝着。 这里的设计最招她喜欢,几个随意摆放在地上不规则形状的真皮软座,一整片手工波斯地毯,还有一面青瓷砖墙,由一个个边长八十公分的正方形白瓷排列而成,每一个上面都有不同的青瓷图案,由匠人们手工绘制,显而易见的,这是来自中国的产物。 但最好的景致来自于软座面前的落地玻璃窗,花园一览无余,远处万湖微显,春天的时候花园里将是一大片汉娜姨妈最爱的玫瑰。 晚上看有些吓人,占地叁千平的别墅花园大的吓人,在寒风瑟瑟的冬日仿佛能随时冒出女鬼…… 汉娜姨妈说,原本隔壁那一栋也属于自己,世界大战后家族产业受到冲击,又遭人暗算,最终被犹太佬低价抢走。 汉娜姨妈几乎是一提起这件事就愤愤不平,因为这栋别墅是父亲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戈蒂将注意力放回书里。她最近在接触法语,当然,在什么波斯语、拉丁语面前,法语只能算小弟弟,可她对它的厚望不仅只是念几首吓吓人的小诗,而是彻底征服。 然而在严谨的德语面前,法语简直是毫无道德的风花浪子,在你以为往左的时候笑嘻嘻的从右边探出头,在你认为你们正热恋时冷不丁给你一封分手信。 一小时五页是她极限,她将书往脑袋一架! “嗷……” “叫什么?” 戈蒂抓起胸口一个反转,“你是幽灵吗长官先生?!” 海因里希走过去,捡起那本书,“法语小说?” “围着帝国的一圈好像已经学的差不多,除了多情的法兰西。” “看到哪儿了?” “这几页。”她指指。 海因里希从中指一段,“翻译一下?” “哼,瞧不起谁?”这可是她的统治区! “妓女苏珊为了养活偷偷生下的孩子,只好不停接待客人,破旧的楼板被她弄的吱呀吱呀响,吵得房东睡不着觉,引来怀疑……” “行了,停。” “我说的不对?” “对,”他用德语说,“但这本书不适合你看。” “我认为很适合。”这次她用中文说。 “揍你。”他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中文带着欧洲人特有的腔调。 “长官,你的中文水平真的很烂。” 小气,又不理她了。 “自己玩。” 又要走!戈蒂抱回书本,只能对空气发牢骚。 ————————————————————— 第二日, 柏林西南郊教堂墓地。 戈蒂大包小包,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在墓前摆开,结结实实磕满叁个头。 “哈罗 ,霍布里希伯伯。” 海因里希将鲜花放在父亲墓碑前, “我跟您一样疑惑,这小鬼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这些中国习俗却一个没落下,也不知道从哪里养成。” “开玩笑,我身上留着一半中国血,这是基因的力量。” “她还是老样子,一说就炸毛。” “少告状!” 黑白照片里,霍布里希中将先生正微笑着聆听…… 谁能想到他跌宕起伏的精彩人生会被一场疟疾打败而身死异乡呢? 没有这场意外,也许戈蒂现在还在故乡。 如果要说清霍布里希伯伯的故事,将要追述一段相当长的历史,这关系到她在这5.1亿平方公里的大陆上遇到海因里希的概率。 霍布里希与汉娜的爱情是典型的容克军人世家与新兴资产阶级的结合。 一切要从那场世界大战说起。 霍布里希先生立下大功的代价是一条腿和叁根手指。他本应晋升上将,但德国战败,一纸凡尔赛条约将整个德国打入地狱。那是一个面包2000亿马克的年代,伴随着百分之13的领土消失,320亿美元的赔款,以及,对军事力量近乎屈辱的压制。 不许拥有空军,对法国不设防,陆军缩减至十万…… 在随意掉下一片叶子便能砸中一位容克军官的国防军中,很显然,机会只能留给极少数人。 霍布里希中将从人民英雄成了一个失业者。 那是一段艰难的时期,尽管他们还远不到为生活物质而发愁,但对于汉娜女士而言的确可以这么形容。基金、股票和其它投资几乎无一幸存,娘家的资产亦在这场狂潮中大受打击,那时候每天都在担心明天,汉娜是这么形容的。家族中还有产业可经营,霍布里希中将只得转而经商,只是失去军装的军人也失去灵魂。 转机在二十年代末。一份来自于远东大陆的邀请函—— 南京政府开出高价向德国聘请军事顾问团。 机会难得,但那儿太远了,霍布里希先生放不下他身体脆弱的妻子。就在他从战区医院的手术室被推出来后,妻子流产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那本该是他漂亮可爱的小女儿。 汉娜却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她知道这对于丈夫而言有多珍贵。她决心陪同,并向已进入军校学习的海因里希发出邀请。 当时军校内部体制混乱,更准确来说,整个柏林都在阴谋与腐败中支离破碎,各种势力慷慨激昂,制造瑰丽幻影,他在极端的狂欢与茫然、精疲力竭中拉扯,冷静与混乱对抗,最后归于理智,应邀,选择逃离。 1929年九月,珍珠港号在中国南京浦口码头靠岸,命运便在此刻悄悄埋下红线。 …… 他们待了大约一小时,驾车至万湖边漫步,幸好积雪不深,否则鞋子肯定要报废。 湖面结了层薄冰,边上叁叁两两的挤着富人们冬眠的帆船游艇。 听说万湖曾是天体文化爱好人士的聚集地。 汉娜姨妈年轻时最爱躺在帆船上晒日光浴,将肌肤的每一寸暴露在阳光下,彻底打开展示好身材。 婚后这一举动遭到霍布里希中将的严肃抗议,再后来,元首上台,彻底禁止这种活动,不然戈蒂还真想试试。 “冷不冷?回家吧小鬼。” “嗯……想吃烤肠了……” 就知道吃。他将自己的围巾再把她裹厚一层,揽着人离开湿滑的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