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堡垒》 回国 烈日昭昭,飞机围着红湾绕了半圈才俯冲停到跑道上。 东港两个机场,无论要停哪个机场,不管哪个航线,到了东港都绕红湾,着名的四座定海神针高楼占据红湾东南西北四个角落,正中间造型宛如太阳破壳而出的大剧院在烈日下光辉耀目。 许池南被那光灼了一下,歪头拉上帘子,等飞机逐渐停稳,从包里翻出墨镜戴上。 la飞回来的国际航班,头等舱,八个座,每个位置都是留给不差钱的人,跟另外七个人比起来,许池南其实穿得很质朴,黑色衬衫,黑色阔腿裤,全身上下一个logo都无,唯一的装饰是耳朵上的珍珠耳钉。 但飞行过程中,她三次起来去卫生间,只要是醒着的,眼睛就很难不往她脸上瞅。 空乘打开门,面带无懈可击的微笑亲切地提醒他们可以下机,许池南是头一个出去的,身后隔一个人,飞机上位置在她后排的女人迫不及待的往微信群里发了一句话: 我在飞机上看到许池南了! 她有几个乱七八糟的群,一个是跟小姐妹八卦聊天的六人小群,还有一个人多一些的大群,两个名字很像,由于激动,她一时没看清,将这句话发进大群里,待发现,又赶紧撤回,底下人圈她:都看见了,撤个屁啊。 还有对前事不了解的问:这是谁啊? 另有好奇许池南现在模样的提要求:拍两张照片来看看 走在前面几米外的许池南对身后的窥视一无所知,包里手机震动,她拿起电话,接听,一边讲,一边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去过海关检查。 照片就是在她转身的时候拍下来的。 楼道里的风吹起她长到腰的波浪大卷发,半透明黑色衬衫贴在身上,里面白皙皮肤若隐若现,同黑色的美背紧裹纤细腰肢,垂坠感极佳的阔腿裤迎风欲飞,整个人有一种翩然的轻灵飘逸感,又神秘的像一首午夜诗。 墨镜虽然遮去她小半张脸,但秀挺鼻梁下的红唇如火,表情平静近乎冷漠。 只拍到这一张,但偷拍她的人却有点不想发,纳闷自己拍照技术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欧美街拍大手弄出来的也就这效果。 她将照片发到姐妹小群里,静默了小一会儿,东瞅西瞅放大瞅,实在挑不出什么错来,连手臂上的包都是鳄鱼皮birkin,想骂她一句穷酸也不行,真够稀奇,当初天天梳着低马尾的乡下土妞竟然也能变成这个样子? 最后,有人刻薄:一身黑,奔丧呢。 也有人眼尖的发现,许池南手上无名指戴着戒指,惊呼: ——她结婚了? ——谁敢要她啊! 这句话拉开了讨论的序幕。 许池南虽然不是奔丧,但心情跟奔丧也差不多。 别人回国是回国打脸逆袭来了,她回国,是给未婚夫处理插足别人婚姻的破烂事。 还不如奔丧。 电话里,她跟敢要她的人说:“魏思齐,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上床没兴致吗,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像你妈。” 内容很劲爆,语气很冷淡。 魏思齐:“别啊,我没有母子恋的癖好。” 也知道自己这次过分了,他温声:“我明天回去,老婆,辛苦你了。” 画外音,有女人娇媚的声音叫:“齐哥哥,我内衣不见了~” 于是许池南轻声说:“齐哥哥,你怎么不去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魏思齐都能想像出她的样子,无所谓的笑笑:“我死了,我们南南的梦想怎么办?” 许池南挂了电话,魏思齐反身将手边衣服扔到叫不出名字的女人头上,衣服扣子抽地她脸生疼,她战战兢兢愣在那,听他还是漫不经心的口吻:“你什么东西,也敢跟她叫板?” …… 多小的群也藏不住事儿,大群里很快有了许池南的照片。 灯光昏暗的包厢里,赵明哲放大眯着眼细品,旁边女孩儿贴过来:“好漂亮,谁啊?” 他说:“遮着半张脸你也能看出漂亮?” 女孩儿笑了:“氛围感很好嘛,像明星。” 他噗一声,其实一时间也想不起许池南以前的土气程度究竟到什么级别了,能回忆起的都是圈子里朋友们嘴上的形容,印在脑海里:许池南,多土啊! 后来变了:许池南,多贱啊! 但男人不在乎随便玩玩儿的女人贱不贱,越贱越好,赵明哲眼睛在许池南脸上盯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对面,角落里,褚时维要点烟,手里烟被身边女人拿走,妖妖娆娆搁进嘴里点上了,才又送到他嘴上。 点点猩红的光,褚时维笑着拍她脸颊,表情、动作,都跟当年和许池南调情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变化大概是更优容沉稳深不可测了而已。 旁边的女孩子还在好奇:“你还没说她是谁呢?” “她啊~说着就太长了。” 野赛 倒时差,在酒店睡到晚上,一睁眼,厚重的窗帘透不进半点光。许池南胳膊伸出来开灯,手摸枕头下手机,喀嚓解锁,提示有七八个未接电话。 两个魏思齐的,剩下全都是赵一雯的,这妹下午三点开始给她打了五个电话,到晚上却消停了。 许池南点开微信,魏思齐这傻逼给她发了两张对着全身镜的自拍,镜子一看就是酒店的,这人估摸着是挺满意今天身上这一套,腿微岔,单手插兜,身上的机能风外套衬得肩膀又薄又宽,荧光绿的渔夫帽盖到眼睛那儿,就露下半张脸,嘴角微微提着,立领遮到下巴,脖子上的希腊文纹身隐约在耳后。 许池南一开始知道是希腊文的时候,还挺高看魏思齐一眼的,心想行啊,终于展现点香城老牌家族的公子哥底蕴了,然后问他那句话什么意思,他特得意说,屌只要够大,就能操翻宇宙! 许池南无言以对,对魏思齐竖大拇指,你牛,你是耶稣。 照片里,魏思齐又帅又酷又潮的混球样,像个风靡万千少女的kpop star,看起来生人勿近得很,但许池南知道这烂人的潜台词:老子这还不随随便便迷死十个女大? 其中一张在比v,许池南放大了仔细瞅一眼,回他:你tm下次睡妞能不能把戒指摘了? 那边凌晨,许池南也没指望他回复,退出去后,找到赵一雯的聊天页面,都是问叫她给回复的。 许池南拨过去,好一会儿没接,嘟音在沉静的夜晚有回声,响到第五声的时候,赵一雯的叫喊才随着背景的喧嚣音浪一块儿冲进耳朵里:“喂——” 许池南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对面赵一雯跟谁在喊:“你找岳子啊,叫他来啊!” 那边听起来乱糟糟,除了男男女女的各式各样的音色,许池南听见还有音乐和跑车轰鸣的声音。 接着,赵一雯对许池南道,感觉事儿也挺急的,有点喘:“池南……” 刚叫了个名字,她嘴巴又离开了手机,遥遥的一声:“别动手行不行!” 然后又是一阵争吵,许池南前因后果薅不清楚,但就这么安静听着,等赵一雯有空跟她完完整整说完一句话,已经是两分钟后的事情了。 “怎么了?”许池南先问。 “别提了烦死了,我跟李柯然吵架踩了他车油门,怼人家车屁股上去了。” 嗯,是赵一雯这彪女干得出来的事儿,许池南点点头:“那你们赔钱不行?怎么听着还吵起来了,还有人说比赛什么的?” 赵一雯那儿顿了两秒,接着,忽然话头一转:“池南,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哪方面?” “方方面面。” “要做什么勾当就直接说。” “爽快!”赵一雯那头又停了几秒,“你不是熟野赛吗,来我这边救水救火一趟呗。” “你在哪儿?” 赵一雯是京都人,而许池南在东港,俩人在美国念书时认识,一开始特别不对盘,后来才勾搭在一块儿。 “东港开发区环亚国际赛场,这儿,救急啊宝宝!” 赵一雯终于挂了电话,把定位发给许池南,离她不远,走高架二十分钟的路。 穿好衣服到酒店大堂,此刻接近11点,大堂空无一人,许池南这回来没带平底鞋,咔咔的高跟敲在地板上,惹前台小妹瞥过来好几眼。 她到门口,叫的车也到了,高架一路驶过繁华市区,两边高楼建筑内透的光照她脸上,她看两眼午夜霓虹,随即跟赵一雯发微信,叫她说清楚情况。 不一会儿赵一雯的语音过来。 “这边今天晚上12点有一场比赛,我们撞的是那个要比赛的车,他对手是从国外回来的,定好必须今天晚上比,说过两天还要飞伦敦,柯然说借辆车给他也不行,他说已经磨合几天了临时换车肯定不行,反正我们就架这儿了正解决这件事。” 赵一雯这段话透露一个信息,要飞伦敦那个人比较牛,否则车坏了随时可以再换一天,吵吵嚷嚷不谈赔偿,无非是飞伦敦那个人心里不爽了。 “他们是野赛?” “对,一帮二代,包了场子就为了今天的比赛,说要赢一个篮球,上面一堆殿堂名人签名。” 懂了。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到赛场外。 或许因为今天有这样的二代活动,所以看场子的保安见许池南的出租车缓缓停下来,以为她是来看比赛的,遥遥往里面指了下,许池南见他不拦,就叫师傅把车开进去。 经过两个跑道弯,远远看见一处亮的地方。 “我到了。” 微信“嗖”一声发过去。 …… 刚开始就是几个人之间的比赛,结果一传十十传百,他们又不拦人,到了十点左右又来很多嫩模网红小明星,许池南从出租车上看过去,人头攒动,搞得挺盛大。 环亚国际赛场是刚建的,设备场地都很新,他们挑的赛道右边是看台,左边是维修区p房,二楼休息室,休息室上面是一个非常大的led屏,此时正在播一首很燥的嘻哈乐。 百十来号人围着中间两处亮着灯的p房,蚂巢一样从核心往外散,十几辆豪车停在旁边没亮灯的外围,地上摆着成箱成箱的酒,有人在暗处放手持的那种仙女棒烟花。 五月,夏天还没彻底来,这里已经开始燥了。 许池南从车上下来,她这边只有照着跑道边缘线的地灯,没人注意她。 高跟鞋在跑道上有点摩擦感,弄得心里都在跟着颤,许池南走两步,看见人群里赵一雯拨开那些攒动的肩膀朝自己跑过来,显然赵一雯作为意外事故的当事人很得瞩目,她过来时,不少视线随着她的步子辗转,最后落到慢慢走近的两人身上。 光线从明到暗,半年没见的赵一雯换了头招摇的粉色的发,齐刘海,她眼睛特别大,这一弄跟sd娃娃似的,她也在打量许池南,脸上倒没多少焦急,上来就捏她胸。 许池南架起胳膊阻拦:“死开,你这臭毛病什么时候改。” 赵一雯笑嘻嘻挂她手臂:“变化好大呀~” 她在大那个字加重音。 许池南穿九分牛仔裤,上面是挂脖的v领黑色上衣,领口开的大,露出她的法式内衣边缘蕾丝,中间一道沟若隐若现,又辣又冷艳。 “什么情况,我看你是不是没事儿了,没事儿那我走了,饭都还没吃。”许池南脚步停下来。 “等等等,姐妹,没了呢,你先来,李柯然兄弟过来了几个,正商量怎么解决。”赵一雯拽着许池南往人群里扎。 两人穿梭在人群中,许池南视线向前,但余光在打量凑在一起的这些人们。 年轻躁动的男男女女,头顶rap唱到高潮部分,有人顺着歌摇节奏,许池南跟他们擦肩碰臂,酒水,汗液,香水,烟草,刚建好的跑道沥青,鼻尖味道很复杂,扔过来的一眼一眼都是好奇,惊艳,或没什么意义的一瞥,特别明显的传递着第一眼的信息,许池南有点虚浮的心渐渐静下来。 没熟人。 满汉全席 “柯然!” 到最里面,反而音浪嘈杂小一点,赵一雯叫了一声。 许池南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李柯然站在一辆车旁边,另有几个男女,都相当年轻,听见她喊,也循声望来,在许池南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才又扭过去。 许池南见过李柯然,他估计正心烦,皱着眉在她脸上扫一下,随意抬了抬下巴算招呼,又朝赵一雯勾手指,然后就别过头继续跟人沟通。 “那个飞伦敦的在吗?”许池南一拉赵一雯,止住她过去的动作,贴着她耳边小声问。 “不在,应该在上面休息室,他说叫我们自己商量个方案出来,那篮球他好像当时是喝醉了随口说的送人,事后又后悔了,才想出这么个办法,其实就是不想送了,真够无语的。李柯然一哥们跟要比赛的那人认识,他今天才跟着来凑热闹。”赵一雯也小声回,一边说正事儿,眼睛还在周围扫一圈,抽空感叹说:“哎,好多小男生看你,你不知道我今天过来看见那些十八九的大长腿小妹妹,突然觉得自己都老了你知道吗?” 赵一雯跟她一个年纪,24过半,一直觉得自己快25岁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许池南不接她这一茬,俩人走到李柯然身边,他周围三四个显然都是他的朋友,对面也有五六个人,中间那个身上全套赛车服,应该是原本要参加比赛的,结果车子被撞了的人。 两个阵营,要给上面的人一个结果。 比不比,怎么比,谁比。 商量不出来,就不能再提这件事。 “要不我上,我车刚弄好,我技术也还行,待会儿先试两圈,或者你们有觉得合适的人一……” 过去时,李柯然身边一个穿白色夹克的男生正开口,李柯然打断他:“你行,你那速度也就吊锤周扬,这专业赛道。” 他说着,跟他暗暗使眼色。 赵一雯又怕许池南耳边:“傻逼死了,这种活当然不能揽。” 许池南懂,本来要是原本比赛的自己上,输了就输了,自己技不如人,现在他不能换车,其他人代替,输了就是因为他车被撞。 但白色夹克男没看懂李柯然暗示,说:“要不你?你不是跑过宁波赛道吗?” 我靠猪吧!李柯然哪来的这猪头朋友?赵一雯跟许池南对视一眼,沉默的表象下全都是这个意思,她想发泄爆粗,但是她不能,只能猛拽许池南手臂。 “你跑过赛道?”对面穿赛车服的男生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天热,他脑门有细密的汗,在夜灯下亮津津,手撑在车上往前倾,说这句的时候,许池南看他,他眼神撞过来,须臾,又移开。 许池南在瞅他头上那顶帽子,限量潮牌,二手价炒到三万多还没得买,魏思齐特喜欢这牌子,限量就这个没凑到。 几个人等李柯然开口,旁边突然有人插了句:“我跑过。” 又跟一句:“女的能上吗?” 附近的人群在等他们商量结果,这两句冒出来,四周一下安静,随即又有议论声音从人群一迭一迭如潮水般涌到这处地儿,间或夹杂几句男生的嗷呜交换。 都在看她。 赵一雯眼睛一亮,蹭地看向许池南,见她双眼平静跟赛车服男生对视,嘴巴里假模假样地讲:“哎宝宝你别……” “少装,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许池南抬手在她下巴上捏着晃两下。 赵一雯对许池南的颜值是服气的,素颜,只涂了个口红,此时对她轻轻一笑,虽然那笑很有“你的小把戏早被我看穿”的意思,也不耽误她神思恍惚,叫:“姐爱死你了。” “滚。” 许池南说完,看对面几个人眼神:“能不能上?” 赛车服身后有个男的说:“能啊,你开哪辆车?” 许池南往周围一瞧,指着不远处几米外的车头明显有个凹陷的那辆,扭头问赵一雯:“是你男朋友的么,就这辆。” 赵一雯虽然想叫许池南帮忙,但也不能看着她开一辆刚出状况的车去跑赛道,李柯然也劝,“我车不行,没任何改装,你要吃亏的。”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开我的呗。” 一阵烟味儿同时在许池南身后缭绕起来。 说话的男生走到人前,眼睛盯着许池南:“开我的。” 高高瘦瘦,单眼皮,帅的很清爽,也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没有要跟人商量的意思,他按了下钥匙,远处传来车鸣,就在那排豪车里,随即将钥匙丢给身边一个男生,让他开过来。 许池南都不用伸长脖子瞅,这个时候敢出来的肯定不会是烂车。 她对开什么车无所谓,有好的更好。 “你给个账号,随后车损费发你。”许池南掏手机,要记账号。 “不用,请我吃饭就行。” 许池南一抬眼,对面男生眼神挺直接,赵一雯在那儿抱着手臂抿嘴笑,一边笑一边碰李柯然手臂,李柯然对她能不能胜任比赛还有疑虑,和身边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还是发你车损费吧,我喜欢女的。”她冲赵一雯一抬下巴:“就她。” 赵一雯人都傻了。 男生明显不信,眼睛朝她手指上的戒指一瞥,许池南补充:“哦,形婚,我老公是gay。” 说着,他车子已经开过来了,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慢慢散出一条道,此时,比赛的另一方换了个女生上的事情也传开了,没损各位半点兴致,反而更添噱头。 “这样,你跟他谈车损,我去试一圈。”许池南一边脱高跟鞋,一边将鞋子递给赵一雯。 赵一雯过来帮她拎鞋子,许池南个子高,脱了鞋也高,赤脚踩在地面上往跑车走,刚踩到跑道上,有人在人堆里叫她的名字。 “许池南!” 不夸张,那一瞬间,许池南的后颈都僵了下。 从前认识的那些人,出现在这个场合再正常不过。 是个女人的声音,她扭头,就在她左侧,不明所以的人群往两边靠,人影渐渐显出来,一个高个子娃娃脸女生拎包折过三两个人站出来。 表情来者不善。 许池南认出来了,确实是旧相识,印象里叫黄舒彤。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姐妹,盯许池南的表情像在盯一个垃圾。 “你什么时候变女同了,你不还跟我前男友发撩骚短信呢吗,贱的脚踏三只船,又嚯嚯女人去啦?” led屏开始准备工作,播的歌已经停了,几块分屏正调试,其中一个摄影机对着p房前众人围聚的地方,许池南的脸正对镜头。 后面很多嘘声,那些眼睛,再一次看过来,她的手隐秘的抖,心上好像放了块烙铁那般在烧,烧地她浑身要出虚汗。 “我操你妈说什么呢!” 赵一雯冲上去要扇黄舒彤的脸,许池南拉住她。 她深呼吸,指甲掐进手掌,然后笑:“我请你搞清楚,当初你男朋友是联系过我,不过是他撩我不是我勾他,那会儿我睡的是谁你很清楚,放着满汉全席就算我吃腻了要找可口小菜能让我挑让我选的也多的是,你男朋友身高178体重也178,说两句带喘跑两步就要撅,他那根东西肉眼可见的有多废物,你没见过好的能满足但是很抱歉我不行,所以请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撩他?因为他最色最蠢最好上手?” 寂静持续了几秒。 “牛逼!” 随着一声高呼,气氛直接炸了。 黄舒彤脸色死白,似乎也没想到当时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许池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而震惊疑惑。 旁边姐妹拽着她离开,欢呼声中,一男生收手机,瞥眼楼上,搁嘴边发语音:“满汉全席,听见没?” 过会儿,又跟一条:“可口小菜是谁啊?” 对面回:“滚上来。” 女战神 喧嚣,风,撩动起许池南的长发。 几丝飘到脸上,她问还在对着黄舒彤背影骂骂咧咧的赵一雯:“有没有皮筋?” 赵一雯开始翻包:“你等我找找……” “我有……”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穿着蓝色开衫的女生弱弱开口,在自己手腕上撸下来一个皮筋递给许池南。 “谢谢。”许池南朝她笑一下,接过皮筋,把自己的长卷发捋到脑后,一边扎马尾,一边往跑车走,衣服因为姿势往上,露出小半截腰,刚好是最细的部分,弧线凹着。等马尾扎好,她也到了车边,刚那个去开车的男生把钥匙扔给她,许池南开门坐进去。 人群自觉从跑道往两边散,大多人去了看台下面,因为这边正对led屏,可以看见车子在跑道上的情况。 赵一雯弯腰跟许池南说话,嗲嗲的做加油的手势。 “宝宝,看你的了,小心点。” 许池南两根手指搁在眉边,对她做一个二指敬礼,然后升起窗。 她手放下去的瞬间,匍匐在夜色中的钢铁野兽发出震耳轰鸣,赵一雯只知道许池南飙车,却没见过,脚下的大地仿佛都在跟着一起震动,赵一雯往后退,退到李柯然身边,心里还想着许池南刚才淡淡的一瞥,再瞅眼李柯然,忽然觉得,要许池南是个男人,说不定她真会移情别恋。 许池南这一圈开的不快,时速最高的时候才147,她完事儿后回来,原本清空的跑道上多了一辆黑色的莱肯,停在其中一个发车位,估计是要跟她比赛的那个马上得飞伦敦的人。 许池南的车滑进另一个发车位,赵一雯他们围上来,许池南降下车窗,李柯然说:“挺稳的,但是速度一般,你还想再来一圈吗?” “不用。”许池南也不解释,她抬眼瞅着穿赛车服的男生:“如果我赢了,你头上帽子能卖我吗?” 男生愣一下,随后笑,那表情估计觉得她挺大言不惭:“你能赢,我送你。” 许池南说:“行。” 她扎扎实实应了,一点没客气,李柯然跟自己哥们面面相觑,这些人里只有赵一雯觉得许池南能赢,趴下来跟她说话,旁边忽然一阵喧闹,许池南扭头看,碍于视野,只能看见几个人的腰以上和胸以下的位置,瞧不见脸。人影憧憧中,光影明灭,跟她隔着两米位置的莱肯车窗始终没降下来,里面坐着个带头盔的男人。 许池南掠了一眼就回头,赵一雯拿自己百度识图到的东西在她眼前晃:“那车要这个数?什么来头啊?” 六开头,八位数,赵一雯算见多识广的纨绔了,但也咋舌,忽然开始担心许池南手里的车不行。 许池南没说话,赛车服男生不知道从哪弄来个女生尺寸的头盔拿到窗边:“给你,好不容易找了一个。” 许池南说:“谢谢,不过不用。” “带吧,带上更安全。”赵一雯也接上话劝她。 “哎,你们好了没有?”那边有人吆喝一声。 “等一下!”四周很乱,赵一雯对着喊了句,接着俯身:“真不带?” 许池南知道赵一雯可能不懂,所以跟赛车服男生说,语气波澜不惊,但很坚持:“这是我的习惯。” 每个赛车手都有自己的习惯,突然改其实并不好。 到这会儿,李柯然才算是有点相信许池南或许能行了。 他抱着头盔退后两步:“好吧,那你准备一分钟。” 然后,微弱的砰一声传来,许池南在车里没听清,等停顿般的嘈杂又响起的时候,才往右侧看,只看见莱肯的玻璃缓慢升高到三分之二,男生露出的头顶逐渐隐没,没看见两辆车中间刚被他扔出来的头盔滚落到她车轮胎边。 她面无表情别过眼,拆一根刚才从包里拿的棒棒糖放嘴里,车窗彻底遥上去,似乎听到很熟悉的两个字。 维哥。 又似乎没听到。 有人迅速从中间把头盔拿走,跑道再次清场,两侧很浮夸的燃起烟花,一紫一黑两辆车,在一来一回的轰鸣中蛰伏。 开始倒数,时间缓下来,气氛凝滞,所有人屏息。 3。2。1。 音落,紫色跑车率先呼啸入夜色,快成一道闪,是能劈开一切的雷霆万钧, 黑色的莱肯瞬间跟上。 赵一雯边跳边尖叫,李柯然目瞪口呆:“我靠……” “wow”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不止他,刚才所有以为许池南在逗乐子的男男女女,嘴巴都张成“o”。 赵一雯把李柯然的下巴手动抬上去,合上他的嘴。 在旁边非常马后炮的幽幽说:“我姐妹,东岸野赛圈有个绰号,知道是什么吗?” 几个人都看过来。 “bellona。女战神。” …… 许池南第一次飙车,是魏思齐逼的。 魏思齐技术很好,在野赛圈很有名气,但他这个人贱兮兮,只有没钱花了才去比一场赚点零花钱,许池南说你可以走职业,他一边晃手指一边说:“老婆,你不懂,所有将爱好职业化的行为都会杀死爱好的乐趣,所以你看,虽然我能暴富,但我就不会去当鸭。” 行,许池南没话讲。 那次,魏思齐答应了比赛,奖金十万,但比赛前他过敏,弃赛赔双倍,两人当时都很穷,魏思齐全身痒地摸不了方向盘,许池南作为“家属”,且对飙车还算熟悉的副驾驶常客,被他逼上阵。 山坡野赛道,许池南第一次飙车开到时速186,耳边有风呼啸,车子仿佛不受控制,每一秒都跟死神擦肩而过,在魏思齐不知道是嗨的还是怕的大喊大叫中,她爆出人生中第一嘴粗话: “魏思齐我操你全家!!” 不害怕 许池南问过魏思齐,怎么做到车速最快的时候不害怕。 魏思齐说:“为什么要不害怕?你要怕,就是窒息前拼命呼吸的那一秒,蹦极前脚离开地面的一瞬间,你得怕得要死,怕到极点,我要是现在不擦着线赢我以后都睡不到妞,那还不拼老命?” 他的说法一点都不政治正确,当然,魏思齐这个人身上政治不正确的地方太多了,这件根本不值一提。 刚才低速的试赛迷惑了对方,许池南起步猛蹿一截,后面的莱肯对得起它的价格,在懵逼一瞬后反应过来立刻跟上,凭借性能,过第一个低速弯之前超过许池南半个车身。 许池南面无表情。 弯道是她的拿手好戏。 在莱肯追上之前,她进内侧,故意落一个位,进弯,甩尾,飞快占领转向角度,非常不客气的将莱肯逼到外侧,底盘擦着赛道,火花呲地,两辆车平行着漂移,最近的地方只差1厘米。 出弯速度更是牛逼了,许池南领先两个车位高速回正狂飙。 大屏幕前,因为许池南近乎不要命的激进开法,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看着,一迭声卧槽。 每一个直道上莱肯追回来的优势,都在弯道丢失。两辆车在弯道数次擦肩,交锋,能闻见金属火花味。 最后一个弯出来,大局未定。 嘴里的糖能安抚她躁动的情绪,许池南油门踩到底,接近360的时速,窗外所有都一闪而过,心脏在高速运动中砰然猛跳。 两辆车越来越近。 前面的烟火还在燃,看台旁观众都是模糊的,外面什么声音,通通听不见,轰鸣在耳朵里震。 加速,仍然加速。 赤着的脚心下感受到钢铁奋力前奔接近极限的震颤,仿佛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的解体。 轰—— 冲天的震耳欲聋。 许池南过终点线,但她没减速,后视镜里,莱肯减速,于是许池南打方向盘。 她有一个习惯,每次赢,都要在过线后调转车头,跟自己的对手面对面。 魏思齐说她这个习惯很好,很嚣张,他很喜欢,并且剽窃了她的习惯。 这次同样,莱肯已经挺稳,手臂用力,紫色跑车360度甩尾,轮胎在地面擦出声音,眼前景象跟着高速旋转,视线跌宕,马尾扫到她眼睛上,痒,又落下。 身子坐正,人群,车辆,互相对照着的大灯,明亮又刺眼,她平视前方。 有人放烟花,“啪”地一声。 四目相对。 许池南身子麻了一下。 十米外,光晕的正中间,挡风玻璃上倒映着无数落下的烟花,如流星。 而他坐在流星里。 记忆里的板寸,锋利的下巴线条,没什么表情,就那么看着她,看着一个为他生过,死过,流亡六年后,又猝然重逢的她。 赵一雯敲窗,许池南不动,褚时维低头搁一根烟进嘴里。 许池南仿佛听见打火机的咔嚓声,一点猩红在车里燃起,蓝灰色的烟雾缭绕,从他的唇边,漫上他的眉间,他重新抬头,眼睛在吞纳的一瞬微眯,睫毛底下那双眼,长久的,安静的,看着她。 狂欢的意犹未尽的人群高呼着围上来,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站到了对面。 他们之前都在刚才没有注意到的二楼休息室,现在,讳莫如深的交头接耳,于是这种讳莫如深像瘟疫一样开始传染,口口相传复制黏贴她的旧故事,定义,宣读,许池南像一个犯了罪却还没判刑的恶毒逃犯。 而许池南脑海里长久的嗡鸣。 身体被抛入那年的隆冬,刺进魂魄的冷。 作者有话说: 其实前面都算大序章 接下来是正文 许池南 许池南对东港的最初印象是一扇窗。 2009年7月23号,她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早上五点醒来,应该说根本没怎么睡过,她躺在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柔软大床上,穿着陈辛妈妈给她的新睡衣,身体紧绷,像在受一种特别的刑。她洗了澡,但自己麦色的皮肤跟清新的白色床单格格不入,好像多躺一秒就会将它染脏,所以当窗户外面有了光亮,许池南觉得自己可以起来了,飞速脱下睡衣,换上自己的衣服。 她的袜子有破洞,而十天之前,这双袜子还是她唯一完好的袜子,她拿出来珍惜的换上,为了帮陈辛报警在山路上跑了四个小时,回家后,袜子报废掉了,还有继父的一顿毒打。 许池南把袜子卷起来放进口袋里,然后唯恐弄出一点声音的小心翼翼拉开窗帘,端坐在椅子上,看对面的窗户。 把它从晨光熹微,看到郁郁葱葱的树叶盈满阳光。 外面应该很热,这屋子里却这么凉快,许池南没找到空调,但感觉有个凉气出风口在头顶,一切都那么新鲜,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接触过。 未知的现在,未知的未来。 七点半,有人敲门,许池南浑身震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连忙站起来跑过去开,外面站着陈辛的妈妈,像是没反应过来她这么快开门,也愣了一下,然后温柔的说:“洗漱完下来吃饭。”她指了指斜对面的卫生间:“新牙刷给你准备好了,洗面奶和抹脸的都在旁边架子上。” 许池南怯怯的点头,她说:“谢谢。” 她讲话带着口音,其实并不奇怪,但第一次对陈辛父母开口的时候,他们因为没有听懂而面面相觑,眼睛里的疑惑,让许池南觉得自己那么的笨拙,所以后来她尽量简短的说,准确的说,却不敢大声的说。 陈辛妈妈对她笑了笑,许池南去卫生间洗漱,她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床铺已经被整理好,甚至比之前还要齐整,睡衣也迭好放在床头,完全看不出来有人住过。她回头看着许池南进卫生间,若有似无的叹口气。 许池南没有用过洗面奶,一块两块钱的香皂用来清洁全部,也没有用过什么护肤品,所以她分不清上面的水是什么,乳是什么,没用,只拿能确定的洁面膏清洗,旁边搭着毛巾,好几条在架子上,许池南看了一会儿,用其中一条颜色深的边角擦了脸。 很软,毛巾也很软,她的手在上面捏了两下,或许因为自己手上的茧子,让毛巾感觉更软了,许池南好奇是怎么做的。 把水盆里掉落的两根头发小心捏起来扔进垃圾桶,她对着镜子整理自己,露出来的这张脸,常年在烈日下做农活被晒黑,掩住了五官轮廓,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挂在上面。 许池南扎了个低马尾,从卫生间出来,找到楼梯后下楼。 木质的楼梯,她的拖鞋踏下去发出一声响,楼下挑空的客厅旁边就是餐桌,陈辛的爸爸妈妈坐在餐桌边,闻声往上看,许池南瞧见了,她脸发烫,一时间不敢继续往下走。 这时,陈辛从自己房间里冲出来。 她头发炸着,眼睛一看就没醒透,看见许池南才一亮:“哎,你醒啦!” 许池南轻轻地嗯一声,陈辛根本没听见,走到她旁边朝着地下喊:“琴姨我想喝柠檬荔枝!” 喊完,一拉许池南的手,蹭蹭蹭往下跑。 木质楼梯被她踏地咚咚咚,陈辛妈妈一边给她夹煎包,一边说:“慢点,家里跑什么,你跟池南学学。” 许池南脸更烫,但陈辛对自己妈妈这套跟人家谁谁谁学学的说词早已习惯,无所谓的耸肩:“我差点都被人卖了,你就对我好了三天。” 她提这,也勾起了妈妈的心有余悸,瞪她一眼,嘴上说怪谁,扭头让琴姐冷饮少放冰,别做那么凉。 “池南,你吃这个。”陈辛给许池南夹肉包:“琴姨做的这个可好吃,我昨天晚上专门跟她说了给你做的。” 许池南小声说谢谢。 对面陈辛的爸爸对老婆调侃:“奥哟不得了,辛辛都会给人夹肉包了。” 陈辛对她爸翻了个白眼,许池南在一边默默看着,眼睛亮亮的,落地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她背上温热的一片。 这天阳光很好。 吃完早餐,许池南要去刷碗,被陈辛妈妈拉住了:“不用你洗,你去吃点水果,下午让辛辛带着你去外面转一转。” 她将许池南带到客厅沙发边,给她调了个台看,又塞个苹果给她,陈辛坐过来,熟练的换到她常看的频道:“你看这个,待会有《公主日记》的重播,我可喜欢这个电影了。” 许池南手里扣着苹果说好。 电影还没开始,陈辛妈妈在楼上叫:“陈辛,你上来一下。” 陈辛扭头对她说:“我去看看,你有事叫我啊。” 没等许池南回答,陈辛就上楼了。 许池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收回视线,从电视上转移到整个客厅,这个对她来说,大得离谱,也豪华的离谱的客厅。 口袋里破了洞的袜子膈在腿边,无法忽视的异物感。 …… “你们怎么这样,你们答应我的让她来我们家,现在又说不行!”陈辛撅着嘴后退一步。 她妈一扶鼻梁上的眼镜:“我们没有答应过你,只是说先把她接过来,接下来再说打算。” “我不管。”陈辛瞪她:“妈也太没有爱心了,她妈妈死了,继父刚死没几天,这还是你女儿的救命恩人,一个靠谱的亲人都没有,你要把她丢孤儿院吗?” 暑假,陈辛跟着家里人去旅游,那城市偏僻,旅游资源却很丰富,中间因为和表妹起争执,跟家里人吵架,趁他们不注意,陈辛搞离家出走,结果当天晚上就被人拐卖。浑浑噩噩颠簸一路,陈辛又怕又后悔,等能重见天日,已经不知道身处何方了,周围全是山,一重一重的山,她被捆了手脚,待宰的羔羊,因为年轻,是处女,所以卖了一万块。 她听着别人像卖畜生一样挑剔她的缺点,讨价还价,只觉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反应不过来。 于是她装晕,在那户人带着她回家,给她解绑的时候,趁机冲了出去。 跑到小道上就又被抓住,她朝着远处一个看起来瘦瘦的女孩子喊:“救命!我被拐卖了!救命!” 但是很快,她发现那个瘦瘦的女孩子认识买了自己的那户人家,他们似乎在警告她,或者在提醒她不要多管闲事,那女孩点了点头。 陈辛以为自己彻底跌入地狱,这晚,警察找到了她。 他们说那个叫许池南的女孩,跑了四个小时,到镇上报警。 陈辛走前,想跟许池南说一定会回来看她,但却没找到人。 她不知道,那时候许池南正晕倒在自家水井边,身上满是继父殴打的伤痕。 陈辛心有余悸,回家好好安生了几天,前两日又想起许池南,她没有亲口道谢过的救命恩人,央求爸爸带她回去看看她,陈爸也有意想给许池南一些答谢金,领着陈辛去了,却赶上许池南继父的头七。 到时,许池南正从坟地里回来,一个人,瘦的像饿了好多天的狼一样,孤零零的在风口里站着,陈辛想起刚刚打听到的事儿,她妈妈是个疯子,听说也是卖到这的,在她十岁的时候就死了,继父那边没什么亲戚,买她妈之前是老光棍一个。 “作孽哦……”村口老婆子的叹息在她耳边飘。 那一瞬,陈辛的热血劲儿就上来了。 她走到许池南跟前,握她手,说:“你跟我回家吧!” 家 对许池南来说,终其一生,“家”这个字像一道无法破解的符。 池南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呢,她妈妈精神稍微正常一点的时候,就在墙上写这俩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层层迭迭,宛如刻印进骨血的基因组合,一幅只有她能理解的水墨画,许池南那时候不懂,大一点后知后觉,池南是个地名。 大概妈妈原来的家在那里。 而她的家在哪里? 三岁之前的记忆模糊,只记得拴在院子里的那只大黄狗,大黄狗很凶,但她会骑在它的背上颠簸,手底下是大黄狗柔软的皮毛,它躺在那,许池南就跟着窝过去,大黄狗还会拍她两下,许池南真喜欢它,它会抱自己。没有爸爸抱她,因为嫌弃她是个女孩,没有妈妈抱她,因为被拐卖到山里第二年就疯了,她后脑勺上有个疤,就是她妈把她摔到地上后弄的。 后来大黄狗丢了,奶奶颠三倒四说了好几遍,大黄狗丢的前一天哭了,狗通人性,还有菩萨警示它,它不想离家,许池南哭了,奶奶说着说着也哭了。 但丢条狗也会哭的奶奶看着爸爸把她跟妈妈卖了。 这个家就没了。 第二个家在百里之外,更穷的村落里。 继父四十岁了还没老婆,这把年纪,钱又不多,除了疯女人,其他的无能为力,这疯女人长相还不差,就是倒送了一个拖油瓶,这叫许池南一到第二个家就开始成为继父的出气筒。 许池南在第一个家里虽然被无视,但好歹没被怎么打过,她才三岁,懂什么呀,被打了就哭,哭了挨更狠的打,很快发现这个规律后,许池南不敢哭了,忍着,实在痛得受不了,在墙根儿偷偷哭。隔壁有个年龄比她大不少的姐姐,看许池南人小小的,坐在墙根儿抽泣,可怜地很,塞给过许池南两块糖,许池南也喜欢这个姐姐了,上小学之前,她就天天跟在这姐姐身后当小尾巴,她人安静,不像别的小孩儿闹腾起来没个完,邻居姐姐也愿意她跟着,可惜没过两年,姐姐就嫁人了。 许池南该上一年级的时候没去,义务教育不用花钱也不能去,在家里她还能做饭干家务,灶台高,她就踩在凳子上煮饭,继父不准她上学,耽误了一年,村长去做的教育,说乡里抓义务教育普及率,不能不上。 于是许池南跟村里其他的孩子一起,加入了早上五点就起床,走路两小时到学校的溜腿大军。 许池南七岁那年,妈妈怀孕了,她在床上痛叫了一天,每一迭高昂的呼喊,许池南都以为妈妈下一秒会死掉,她听见妈妈叫自己的妈妈,然后在那天晚上给许池南生了个妹妹,妹妹不到一岁发烧烧哑了,有一天继父带着妹妹出门,再回来,就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许池南隐隐知道妹妹去哪了,晚上做梦,半场是妈妈的叫声,半场是面目模糊的黄狗,最后是妹妹嘶哑声带的呜哇呜哇。 那天晚上的梦真长。 妈妈从那以后就更神智不清了,人傻呆呆地不是望天,就是在床上睡个没完,要不然就在墙上写池南两个字。 后来,家里每天会陆续来男人,来了就进妈妈睡觉的房间,许池南坐在院子里写作业,或者分草药,偶尔,他们走的时候,会笑着逗她一下,把两块钱放到她眼前。许池南并不懂,她只是本能的不适,那些笑容含义莫名,她当时的知识储存难以分析,只能默不吭声,戒备地握紧手中的笔。 再有男人来,她就去不远处的小溪,里面有很多三四厘米长的小鱼,溪水冰凉,许池南能在小溪里呆一下午。 十岁的时候,妈妈死了。 她的坟只有凸起的黄土,什么也没有。 许池南看别人的坟有平整的祭台,她弄不来,去山上捡了一块扁扁的大石头充当祭台,她还去林子里摘了花。 继父打她越来越狠,救了陈辛那次最狠。 许池南晕了,被继父抱到床上,皮带抽的她身上一道又一道血痕,瘦弱不堪的少女出气多进气少,怕她真被自己打死,他给许池南脱衣服,想给她上点药。 t恤一扯,衣服下是许池南没有暴露在阳光中原始的,白皙的,细腻的肌肤。 还有她刚刚发育的,却没有钱买内衣遮挡的胸部。 再细看,这个继女,其实长得比她妈妈还要好。 许池南醒时,身上没穿衣服,被打的地方上了药,除了这些变化,她胸前多了几个红色的片状痕迹。 跟着一起发生变化的,是继父看她的眼神。 但许池南已经不是面对两块钱纸币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了。 继父死的那天,正巧是妈妈的忌日,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跟许池南去拜祭了一趟。回去路上,许池南说刚下过雨,想去摘点蘑菇,这边的蘑菇能卖上价,她的袜子破了,得买新的。笔快用完了,也得买新的。 以往这种活继父从来都是坐享其成的,但这次也跟了,是巧合还是天意,许池南说不准,在她经常摘蘑菇的斜坡,他踩了一脚苔藓,从坡度不小的斜坡侧面掉了下去,手里攥着一根藤蔓。 他仰着头叫许池南。 而许池南在坡上看他。 这竟然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脑子里能回想起来的,全是他挥舞着双手穷凶极恶的样子,而她只能捂着头脸缩在角落,在她印象里那么可怕的,可怕到不敢仰视的,遮天蔽日的一张脸,此时五官因用力和害怕纠在一起,匍匐着,叫嚣着,命令她。 许池南心口起伏,数秒后,转身将藤蔓的根用刀切断。 于是第二个家也没了。 生日 被陈辛的“回家”蛊惑,但真到了这里,许池南没有兴奋,更谈不上归属,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在跟她产生排异反应,呼吸间都是胶粘的压抑紧张和闷滞。 水土不服。 她太穷困潦倒,这里太豪华,她太弱小无助,这里太宽阔。 这种感觉像一种预言,许池南果然没能在陈辛家里住下,暑假结束,她去往新“家”,再回到东港,已经是四年后的事情。 而这一次,命运在她身上也找到了习惯路径,许池南在猝不及防中,新“家”如同前两次的结局,一切再次成为泡影。 …… 客厅里的空调老旧,打开动静挺大,蒋奶奶不爱开,老太太年纪一大特耐热,虽然气温飙到33度,但她没事人一样摇着扇子在沙发上看电影。 老太太的爱人以前是大学英语老师,家里好多英文电影碟片,老太太最爱看《乱世佳人》,不知道看过多少遍,每一句台词都会背。 屋里,最大档的风扇也没法吹走燥热,许池南一边流汗一边练素描,桌子旁边零散放着几页素描纸,听到外面郝思嘉说那句影史经典台词:“tomorrow is another day。” 脑子里蹦出来费雯丽那双漂亮的猫咪眼睛。 这个时候,床上的手机响提示音。 手机是被陈辛淘汰的,但其实她也才买半年而已,前两天她从加拿大回来给了许池南用,在此之前,许池南用一个非触屏的老款。许池南这个年纪,再有定性一下接触到这么新鲜的东西也很难不贪鲜,为了不耽误事儿,正经学习画画的时候,手机都要离她两米远。 她起身去拿起来瞧,陈辛发来一条消息,约她晚上见面。 周六,倒是不怕明天得上课。 陈辛暑假过完还要回加拿大去上课,难得回来玩儿得有点癫,三五小时也不够她造,约到晚上,就意味着回来要晚。 许池南跟陈辛一个年龄,但她初中跳级,开学高三,陈辛高二课业没那么紧张,本身也是准备直接在国外念大学的主儿,而许池南明年过完寒假就要艺考,这个时候其实不适合再出去疯玩,她犹豫几秒,打字问陈辛,还有谁去。 问完了放下手机,准备把接下来的空间感画完,但心思不在正题上,被脑子里别的想法带着走,几分钟过去才落了寥寥数笔,这时候陈辛的回复也来了,她随意地报了几个名,然后是地址,最后说,殷惜昭生日。 所以他一定会去。 推测出这么个结论来,许池南回复:到时候见。 又过几个小时,吃完晚饭刷了碗,许池南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跟蒋奶奶讲约了陈辛,晚上可能不回来。 老太太在画画,闻言抬头看向许池南,看这个在自己跟前养了四年的女孩儿,嘱咐:“要是太晚就别回来了,女孩子家不安全。” 许池南嗯一声:“那我出去了。” 老太太无声点头,继续挥笔,一片竹叶在纸上成形。 老太太是陈辛爸爸的师母,命也不好,先是女儿早夭,后来又壮年丧夫,教书教了几十年,工作的时候还算有奔头,到了退休就无所事事。当时陈辛的父母苦于不知道如何安排许池南,忽然想到了她,一个是无父无母,一个是无儿无女,旁敲侧击问了她的想法,她听闻许池南的事儿,私下又见了一面,许池南到她家里半个小时没吭声,端端正正坐着,就看她家那老猫。老太太觉得小姑娘太闷了,最后走时,俩人眼睛对上,许池南眼里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疲惫,迷茫,无望和灰心丧气,她毫不挣扎,也不哀求,没有忐忑,没有期许,好像早已预知般接受所有,那么静的沉浸在清亮的眼睛里,像一口冰凉的老潭水,浇灌到她心头,动了恻隐,从此老少作伴。 许池南从家里出来,吁一口气,虽然相伴四年,她还是觉得面对蒋奶奶的时候像对着老师,俩人的相处模式也跟师生差不多,关心照顾挺多,亲密无间没有,无论干什么都透着股生怕对方不舒坦的小心客气,但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没什么更多的奢望了。 陈辛发来的地址在青年路。 而青年路是东港夜晚最喧闹的地方。 许池南坐公交车倒两趟到路口,刚下车,看着眼前的景象脚步迟缓,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光照中,到处都是跑车、重机、超短裙辣妹,她的白t恤牛仔裤跟此地的躁动格格不入。 许池南脸上没什么表情,在满足大脑最初的惊讶后,过多的好奇和打量也没有,低头再看一眼地址,顺着导航往前走,不过百米,到一家ktv。 她下车的时候就给陈辛发了信息,此时陈辛从里面出来接她,走得快,一边走一边在跟谁讲电话。 姑娘在加拿大上了两年学,本来就外向的个性现在更是压不住,头上染了浅金的发色,化了妆,穿得倒是规矩,白t灰色百褶裙,但在大腿上围着皮质装饰带,打直朝许池南过来的时候,上面的铁环来回碰撞,冲天的叛逆。 俩人半年没见,但陈辛一点没觉得生疏,眼睛在许池南脸上绕一圈,熟悉感立刻回来,直接扣住她的背,对电话那边说:“我先挂了。” 她原本想扣许池南肩膀的,可许池南比她高,电话一挂,她表情轻浮地挑许池南下巴:“妞,又漂亮了。” 这几年,她们俩见面次数不多,许池南确实一次比一次漂亮,初见时瘦黑的猴精样早不见踪影,白皙的皮肤底色彻底养回来,原本优秀的五官也遮掩不住,细长的瑞凤眼,天然的弯月眉,一英气一婉约,被挺直的鼻梁一定,就像有山有水的工笔水墨画,韵味风骨兼具,上翘的眼尾又带着几分冷艳和气质上的傲慢,刚她站在门口紫色光雾里,陈辛竟然有一种被美到不自觉憋气的感觉。 陈辛又看了许池南一眼,就是这打扮,太朴素了,那么好的一把头发,总是低马尾扎在脑后,什么叫暴殄天物。 边说边往里进:“给你的衣服怎么不穿,是不是太小了,你天天就这一身。” 陈辛给了许池南很多她来不及拆吊牌的衣服。 许池南笑笑没接话,陈辛也是随口一说,很快自己就转了话题:“今天人有点多,惜昭她爸说她十八啦,可以放松一下啦,然后莫名其妙就来了好多人。” 这家虽然说是ktv,但一楼也有酒吧,消费水平不低,装修也很有格调,俩人直接从电梯去二楼,服务员引着往里走,绕过中间的玻璃走廊,到最大的包厢,包厢外还有气球混着玫瑰的生日装饰。 人是真挺多,年纪也都不大。 一百多平的包厢套间大概有三四十个人,好在套间够大,看起来才不算拥挤。包厢里也飘着气球,气球下面的绸带上捆绑着玫瑰,环绕式的大屏正在播歌曲mv,两个大围合沙发上坐满了人,空地上有台球案,几个男生在打台球,周围女孩子站着看,西北角还有个连着落地窗的小泳池,几个人围坐在泳池边,腿伸进去跟着音乐的节奏来回晃。 虽然屋里光线不足,许池南还是在踏入包厢后不久就看见了今天的party queen。 殷惜昭。 看得出来,殷惜昭的爸爸确实放松了对她的控制欲,黑直的头发两侧挂了粉色挑染,穿一件烟粉色吊带短裙,因为空调冷气足,肩膀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件外套,男式的。 许池南见过那外套,也穿过,穿的时候真空,被人攥着腰弄。 而那个人,此时就坐在殷惜昭身边。 作者有话说: 这本雌竞雄竞都不少,接受不了雌竞的别看哈 借火 简琮远翘二郎腿靠沙发背,模样冷,低着头,细碎的刘海垂在眼前,手机横在一双手中间,在打游戏,脸上表情专注,时不时露出个浅浅的笑,或是嘲弄含讽的,或是少年得意的,对周围的吵闹一切和投向他的眼神都不关心。 许池南几乎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那笑的各种含义。 她没敢正大光明的看他,也跟其他人一样,用余光笼着,四周乱糟糟,但她仿佛听见他的手肘在细微的摆动间,跟殷惜昭的手肘摩擦出的声音,浮动在空气里,微弱,存在感却强。 许池南收回视线,跟着陈辛走到卡座边上的时候,殷惜昭正和人说话,别头的当口看见了陈辛,但她的眼神却是先在许池南脸上停留,接着才冲陈辛抬了抬下巴,目光转回来,说:“池南,好久不见。” 许池南有点意外她能认出自己。 殷惜昭和陈辛住一个别墅区,父母之间认识,后来殷惜昭家里搬去更贵的别墅区,但俩人一直关系不错,许池南也见过她两次。 陈辛很少有服气的人,殷惜昭算一个,漂亮、聪明,家世一等一,正儿八经的顶级白富美,最关键的是性格也不错,温柔大方不骄纵,在他们这个年龄的二代中,不管男生圈还是女生圈里的人缘都极好。 随着她的招呼,周围三三两两也看过来,简琮远手指一停,抬头,眼中掠着微光。许池南没看他,她朝殷惜昭扯嘴角给个笑,因为不自在又迅速收起,在外人瞧着,许池南这个样子就是很不好相处。 但她只是开不了口。 他们并肩而坐的画面很相配,殷惜昭对她的友好将她隐秘的心思衬得像下水道见不得光的老鼠那样龌龊阴暗,喉咙里灌了风,胸腔里凉飕飕。 殷惜昭并不在意她的主动示好没换来殷切热情的回应,就像大家认为的那样,她性格不错,打完招呼后叫陈辛随意坐,然后继续跟旁边的女生侧头说着什么。 简琮远在最初抬起来眼的那一下后就接着玩儿他的手机,收得挺干脆,并不是因为心虚的那种避嫌,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陈辛挑了一个殷惜昭对面的位置,那儿有她另一个小姐妹,许池南也认识,叫孙鹤凌。她麦色皮肤,双眼皮褶很深,耳朵上挂着一溜的耳钉,眉骨上也有一个,很潮的一个小姑娘,此时斜撩着眼皮看了会儿许池南,往旁边挪位置,对着许池南说:“变化挺大啊,我都不能叫你村姑了。” 四年前的暑假,许池南和陈辛一起过了一个月,陆陆续续见过她几个朋友,孙鹤凌是其中次数最多的,她人直接,用陈辛的话来讲就是嘴贱心软,村姑这个称号就是她给许池南的。 许池南那会儿确实土,又土又木纳,像根会移动的桩子一样跟在陈辛身后,孙鹤凌的这个叫法很快得到其他人响应,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没觉得这称呼哪里不对,连陈辛偶尔也会跟着叫两声。许池南穿陈辛的衣服被几个女生来回品评,说她黑,说她土气,衬不起衣服,其实能有什么太深的恶意,但不带恶意的天真之语更伤人。 她的敏感犹如惊弓之鸟,自卑劲儿在那段时间疯狂发酵,所以许池南对自己的长相缺乏正确的认知,哪怕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看。 许池南在陈辛聚会的场合一向沉默,闻言也就是笑笑,陈辛转头看了她一眼,回身拍孙鹤凌一下:“什么村姑,见过这么好看的村姑?” 孙鹤凌嬉笑着躲开。 四年过去,陈辛多少提了点儿情商,孙鹤凌还是老样子,下一句就说要不是许池南的标志性低马尾,她还真挺难认。 许池南不知道怎么回,这时,孙鹤凌斜对面一个男生开口:“陈辛,这你家那个?” 她迅速看过去,眼熟,但叫不出名,对方正看着她,那眼神让她本能的讨厌。 “啊,你有意见?”陈辛拿起身后的靠枕压在短裙上,又递给许池南一杯果汁,张嘴的时候瞧清楚是谁在问,语气有点儿冲。 男生没生气,自己打圆场晃了下酒瓶:“我哪敢啊。” 接着就不插话了,只是还时不时往许池南这看,陈辛警告似的盯他一记,随即跟孙鹤凌对视一眼,压低了脑袋凑到许池南耳边说:“这个赵明哲,特别花,你别搭理他。” 许池南连他长什么样这会儿都模糊了,她从刚才进来到现在都不在状况,大脑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在自己对面的那两人身上,听陈辛这么说,也就嗯嗯地应。 有点高估自己,以为可以沉默地看着,但不行,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像从缝隙里塞进来的,闷,酸,难受。 真的是自找的添堵,不过情绪就在这里落点了,没有更多的,愤怒,不甘,嫉妒,都没有。 她喝了一口果汁,把胸口那团气闷往下压,垂着睫毛,眼底能看见对面凑在一起的膝盖,殷惜昭的手里握着手机,一圈一圈打转,不知道是不是许池南的错觉,她似乎有点焦躁。 忽然听到有人说了句话,许池南原本没注意到什么内容,可视线里,殷惜昭转动手机的动作猛然停了,手指倏地握紧,关节处的皮肤都绷了起来,许池南这才后知后觉开始循着记忆往回拽刚才那句话。 那个人说的是:“褚时维说他不来了。” 这是第一次听到褚时维的名字,许池南之所以印象深刻,因为在这句话之后,原本其乐融融的场面好像多骨诺牌被推倒了第一张一样,开始了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 孙鹤凌、陈辛,还有几个人看向说这句话的人,许池南明白,这个人在他们这一圈里分量不低。殷惜昭没看,她撑了下额头,接着把柔顺的头发都捋到耳后,随着她的动作,肩膀上的衣服掉下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倾身,从桌上拿起一盒不知道谁撂在那里的烟盒,从里面抽一根出来。 看得出她不会抽烟,连拿烟的姿势都不熟练,整个卡座的人这一下又都朝她看,殷惜昭视若无睹,此时身上带着点不管不顾的劲儿,她扫视一圈桌面,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目光抬向附近几人,温柔细声地问:“谁借个火啊……” 话没说完,纤白手指间轻夹的烟被人拿走,许池南看着,看简琮远将烟扔到一边,也是够巧,打着转就落在她眼前,而简琮远沉了脸色,少年的锐气一览无余,对殷惜昭说:“不会抽逞什么能。” 是带了火星的。 周围变得安静,俩人在这样的气氛中对视,都不相让,那种电光火石,仿佛他们讨论的并不是殷惜昭能不能抽烟这个问题,殷惜昭先败下阵来,视线移开一秒,接着又看向简琮远,这个短暂的离阵,简琮远一直盯着她。 殷惜昭眼神中的强势散去不少,她不急不缓地道:“不会抽才要学,你不是挺爱抽吗,管起我来了。” “真想抽?” “想。” 简琮远缓慢地点头,他说行,别抽这种,随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包烟,拿一根撂嘴里,卡擦一声点了火,徐徐的烟升起,他将点燃的烟送到殷惜昭指间,接着一扯她背后的外套,起身离开。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抽干了四周所有的空气和反应,等卡座里的人重新有了大动静的时候,简琮远已经到了门口,殷惜昭盯着他的背影,被烧着的烟头在她手里寂静地燃着,而许池南没有跟大家一起回头看。 一个小时后,一条信息发到她手机里。 “四季,1001。” 吻她 许池南在酒店外抽完那根烟等了一会儿才上去。 简琮远离开以后,这场聚会塌了半个主心骨一样半热不冷的维持着,殷惜昭把手指里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结束时,许池南趁着所有人没注意,将它顺走了。 是简琮远常抽的那种,薄荷爆珠,后劲儿很淡的奶香,确实适合女孩子,许池南姿态娴熟,一口接着一口,站在热夏的夜晚里,想很多事。 想起四年前跟简琮远初见,简琮远家里主搞尖端医疗的,陈辛家里是他们一级供应商,殷惜昭家里弄得杂,房地产医药都涉及一点,一帮二代说白了都是利益链上延伸出的友情,又在同龄,彼此之间关系都还行。 那个暑假将尽的时候,简琮远跟自己哥们儿组织着去周边一个海滨小城玩儿,陈辛非要跟,最后呼呼啦啦十几个人租了俩海边别墅,大人们安排了保姆保镖过来照顾小姐少爷们吃好喝好。许池南仍旧沉默的像不存在这么个人,大家最初对她的好奇很快就在她的沉闷和木纳中消弭,不再关切她。 甚至忘了她。 一次远游,许池南被他们拉下了,她当时还没手机,原地等了半个小时,没等来陈辛,等来了骑着摩托的简琮远。其实现在回想,他当时主要是为了骑他那从东港拉过去的新机车,在东港爹妈管得严不能骑,在这边就自由多了,一来一回,可以环着沿海公路飙十几公里。 简琮远比许池南大快一岁,十五,刚刚准备朝成年人迈入的年纪,一分是熟的,剩下全是少年青涩,但他的体格已经将近一米八五,坐在前面,能帮许池南遮住迎面而来的,整个海湾的夏风。 许池南闻到他身上干净的风铃的香气,很淡,看见他耳后根的小痣,很红,他的t恤灌满风拂到她手臂上,很痒。 这段夹着蓝色海洋气息的路很快结束,夏天也很快结束,只有许池南困在了里面。 有个美术培训机构邀请蒋奶奶去教国画,工资开得挺高,蒋奶奶本来就觉得太闲,这一听很心动,就是机构在她老家淮江,没在东港,两地隔着一百多里,说来也不算远,琢磨了几天,最后答应下来,老太太带着许池南离开东港,去了淮江。 许池南以为他们俩此生有限的记忆仅存于那个夏天了,高二元旦,陈辛的一次任性投奔,让记忆有了后续。 是在一个烤肉店见到他们的,陈辛手指点着桌子在叨叨,简琮远不知道是不太耐烦听,还是本身心情也不好,皱着眉偶尔回一句,一抬眼,瞧见跨过装饰隔断走进来的许池南。 隔着几米的距离,看到现在青涩稍褪愈发锋利出众的他,许池南呼吸放轻,而简琮远没认出她来。 那一晚前面的部分,除了许池南心里在四季轮转,实际上没有什么可以品评回味的地方,一切的变化是无意间发生的。 她侧着脸帮陈辛加调料,陈辛撞着简琮远的胳膊肘冷不丁说了一句:“哎,你觉不觉得池南侧边有点像惜昭啊。” 就是这一句。 简琮远朝许池南看过去。 第二天晚上,许池南恍恍惚惚地躺在简琮远身下,承受彼此初次探索的疼痛和喘息,大概就是因为这一句。 许池南一直不太懂,简琮远喜欢殷惜昭,为什么他们俩没成,反而还搅合进她这位观察席嘉宾,原来还有一个人。 叫殷惜昭舍了简琮远的喜欢不肯要,当众失态。 许池南对褚时维的第一印象只有个名字,但大概勾勒出了他的画像,有点好奇,有那么些感激,因为他的存在所以他们没在一起,又有那么些愤愤不平,凭什么他让简琮远伤心。 抽完最后一口,许池南上楼。 酒店前台给了她房卡,这让她可以不必惊扰简琮远就能直接进房间。 他俩在1001不是第一次,许池南轻车熟路走到电梯口,等电梯的间隙,不是没想过自己应该转头走,但脑子里重复播放的,是简琮远和殷惜昭对视的那个画面。 其实许池南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看见他长而密的睫毛,黑亮的眼珠,偏偏就这么个侧脸,比任何时候都让她感觉心碎和难受,她跟其他所有的围观者没有任何区别,只能站在人群里,看一眼他的喜怒哀乐。 许池南不会问凭什么,从始至终,她任何的不甘心都没有过,但这一次,踏出电梯的时候,许池南想,我想要他一个专注的凝望,仅此而已。 门打开,整间屋所有灯都亮着,简琮远站在落地窗旁边,单手拎瓶啤酒,听见门响也没回头,看样子站了有一会儿,那个位置能看见酒店下面的空地,至于他有没有看见她在那里抽了一根烟,许池南不知道。 她的身影慢慢在玻璃上映出来,简琮远望着外面的眼睛往那儿挪,她把头发上的皮筋拉下,头发全部散开的同时,人被推到沙发上。 被殷惜昭气出来的火借着酒劲儿发作,简琮远不知轻重,许池南被弄得有点疼,她忍着,发出微弱的呜咽,头半埋进枕头,把自己的侧脸留给他。 屋里空调开得低,许池南还是出一身薄汗,靡靡霏霏像细小的雨丝落在她身上,开出一个春天,终于在简琮远又一记深顶的时候,她转了过来,咬唇半眯着眼望着,雾蒙蒙的眼睛里有撩人灼烧的欲,还有她百般克制却在这一瞬间泄露蛛丝马迹的情,简琮远握在她腰间的手猛然收紧,他知道她美,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她的美可以烧心。 他在看她。 正是她想要的那种凝望,眼睛黑沉,许池南揪紧床单泻出一声喘,而下一秒,更让她无措的来了,简琮远埋下头,吻她。 他们从没接过吻。 缺钱 他们从没接过吻。 在四唇相贴的时候,不止许池南愣,简琮远好像也僵了一下,但很快,他的唇游弋到许池南的脖颈,那个吻就这么蜻蜓点水的结束。 刚才的触碰像幻觉一样,可嘴上分明还残留着气息,许池南的手指轻颤,这一秒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胆量,抚上他的肩背,在他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指腹下的触感让她心一横,扎扎实实地搂紧。 简琮远以这样两个人的呼吸都能碰撞的距离朝她看第二眼,许池南没躲,迎着他的眼神,简琮远再次低头,这回是深吻。 完事儿后,简琮远去冲了个澡,出来见许池南已经穿戴整齐,他低头去找扔在沙发上的t恤,随口说:“你还回家?” 现在已经半夜一点多。 许池南回:“我下去开个房间。” 简琮远这时转头看她一眼,看傻子似的眼神,顿两秒,才道:“你住这吧。”说完又补一句:“你不缺钱么。” 来的时候确实有一肚子火要撒,但今天晚上跟许池南的感觉挺好,这让简琮远有了调侃的心情,只是许池南没接他这句话,她脸红,然后沉默。 挺没劲儿的。 无可否认,许池南很漂亮,身材也好,可也仅此而已了。 这个仅此而已让他们俩的关系一直就维持在床上,床以外的交流几乎没有。 简琮远没等来许池南的回应,穿上裤子准备走,脚下踩到一块小小的凸起,他的脚步因此停顿,撤脚低头,是一个打火机。 这打火机眼熟,简琮远弯腰拾起来,跟他之前丢的那个是同一款,他翻到另一面,浮雕的翅膀上也有个同样的刮痕。 打火机是简琮远上次落在酒店的,被许池南捡到,但他从没问过,许池南也就没跟他提过这件事,见他瞧过来,她小声说:“没来得及给你。” 简琮远重新又低头看一眼,接着把打火机放到桌子上,说:“那你留着吧。” 等他出了房间门,许池南反应过来,他看见自己抽烟了。 而就在她反应过来的同一时刻,简琮远脑子里也冒出个念头,许池南随身带着他的打火机。 …… 许池南的手机上收到银行卡提示短信,入账一万,余额五万。 一次一万,他们睡了五次。 第一次结束后,许池南看得出来,简琮远对她“什么也不要”的表现有点焦虑,她一个处女,跟见面没几次的男生上床,要不是为了钱,那就是为了别的,而别的东西,简琮远可能并不愿意给,所以许池南对他说,我缺钱。 这就好解决了。 当时简琮远是觉得“果然如此”多一点,还是“如释重负”多一点,许池南不知道,总之不会是失望,他看上去很乐意接受许池南这个理由,在许池南说缺钱后,立刻问她要了银行卡账号。 许池南盯着那余额看了一会儿,刚走出酒店门,接到陈辛爸爸的秘书打来的电话。 蒋奶奶最近半年身体不好,不能再继续做老师,带着许池南又搬回东港,她的学籍也转了回来,陈辛爸爸帮她找好了学校,是东港的示范重点中学之一,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开学了。 直到开学,除了陈辛跟许池南联系了两次外,许池南再没见过他们那帮人。 而褚时维这个名字,却在开学第二天就再次出现。 新桥高中高二分文理,高三不分班,和别的学校有些不同的是,由于生源优良,新桥文理班级的男女生比例并没有差距太大,所以许池南虽然是理科,但班上的女生也不少。 开学前跟陈辛通电话,她才知道殷惜昭也在这学校,简琮远没在,他在另一个私立高中,离新桥四站地铁,反正都是东港家长心里这片区的顶级难进。 许池南作为新生,刚进班的时候引起的骚动和好奇在第二天就平息,她的新同桌是个女孩子,得知她是艺术生,等到十月每天下午都可以不用上学,同桌羡慕的要死。 “那你是不是要报央美啊?”同桌叫蔡舞阳,挺活泼的,刚两天就跟许池南熟了,一边捣弄新买的手机壳,一边问许池南。 许池南在整理老师刚给她发的知识点资料,每一个学校都有一些不外传的内部资料,她手里的就是新桥的秘密法宝,许池南把资料分类夹到文件夹里,回她说:“不一定,要看到时候成绩。” 蔡舞阳看过许池南的素描本,比她本人还有自信:“放心吧,我觉得你肯定想去哪都行。” 她的声音很有感染力,许池南笑了笑,刚要跟她说一句谢,前排呼啦啦传来一阵桌椅乱晃的响动。 “我靠!打群架啊!” 随着这一声不知是谁发出的喊叫,整个班都沸腾起来。 此时是上午第二节课下课,课间时间比平时长一点,有二十五分钟,很多学生要办的事儿都集中在这个课间时间,但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时打群架。 班里对此感兴趣的人全都围到左边窗户开始看热闹。 许池南跟着大家的目光一起往外看的时候,蔡舞阳已经站起来整个人贴在窗户上了。 她们俩的位置就靠着窗户,天然的地理优势,不用和别人抢位置,窗户正对着大食堂,食堂外的空地上,有两拨人形成对峙的状态,一股下一秒就会打起来的剑拔弩张味儿,隔着不近的距离也能看出来。 高中的生活枯燥无聊,这样的戏码在新桥高中更是不多见,班上同学的小声议论一句接一句,连最不爱管闲事的第一名也站起来看了几眼。 许池南前面坐着的也是俩女生,她们和蔡舞阳肩并肩,分享着彼此的信息,许池南听见其中一个女孩儿说:“好像褚时维啊,是不是他?” 她是压着声音的,却让里面的兴奋劲儿愈发明显,倚在许池南身边的蔡舞阳拍打她的手肘,小姑娘的激动翻倍增长:“哪里哪里,他要打架吗?” 又是这个人。 许池南再次看向窗外,蔡舞阳大概也找到他了,按在许池南肩膀上的手下意识地重了重,低声,到后面一句甚至用上了夹子音:“看见了,靠,好帅。” 许池南也看见了。 尽管她连褚时维什么长相都不知道,但你一眼瞧过去,就能发现那群人里有那么一个和其他男生不一样。 他个子很高,站在最中间,都压着怒气的几十个男生们因此在中间不约而同地为他隔开点位置,于是这让他的存在更加容易分辨,前刺头,双手插兜,高个子男生大部分都有点弓背的毛病在他身上看着也挺帅,背后的肩胛骨撑起t恤,瘦,有股懒洋洋的味道在,留给整个教学楼的就是这么个背影。 他对面的男生忽然朝着他身后仍了个东西过去,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男生一个箭步往前蹿,褚时维像后面长了眼睛,还没等他越过自己,就伸出一只手把他按回去,被按回去的那人显然不服气,张嘴说了一句什么,而褚时维终于侧过脸,看那男生的同时,似乎发现自己被围观,朝教学楼遥遥一望。 这一望稍纵即逝,上午最烈的阳光在他的眉骨上跳。 许池南没看清他的样子。 电话号 每个学校都有学霸和校霸,根据蔡舞阳的介绍,褚时维在新桥高中兼具这两个职能。 进可攻退可守了属于是。 许池南了然的把这句话说出来,蔡舞阳咯咯笑:“看不出来你这么会吐槽。” 这个评价她在淮江的朋友也说过,大差不差的意思,“别看许池南总是一声不吭,其实内心戏可丰富”,必须得跟她交流上一段时间,才能挖掘到她的本性。 短暂的小插曲没有阻止蔡舞阳跟许池南继续八卦的热情,从那帮人在褚时维的“调停”下散去后,许池南多嘴问了一句“褚时维是谁”开始,蔡舞阳就一直没停过。 而许池南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其实她不怎么想听,但新环境,新同桌,并且她还挺热情,所以许池南没打断,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直到有同班学生叫她,说老师让她去领校服。 许池南起身去办公室,路上在过道撞见一群男生,她主动避,感觉到一些视线,没转头,看着过道另一侧的操场。 下午,午休结束上课前,许池南早早回到座位上,新桥高中的课程进度跟她原来学校的不一样,他们已经教完了所有高中课本内容,高三是纯复习,而她原来学校的进度没这么快,意味着她得自学完其他的内容。 没到时间,班里人不多,许池南埋头梳理知识点,一个女生拎着杯抹茶星冰乐朝她的位置走过去,边走边往门外看,那儿站着几个男生,正是许池南上午在过道碰见的那拨人其中的几个。 她没注意到,直至面前落下阴影,奶茶被放到眼前,装着冷饮的杯子接触到热的空气,冒一层水珠淌下来,打湿了她卷子的边缘,许池南抬头,认出是同班的女生,她问:“什么事?” 女生看一眼窗外过道,许池南也看过去,外面有个男生朝身边人擂了一拳在打闹,这个过程中还不忘往这边递余光瞧她们这边的动静,许池南隐约明白,接着就是印证她的猜测,桌前的女孩说:“新同学,给个电话号呗。” “没兴趣。” 许池南很直接,说话语气没有转圜余地,回答完之后就继续梳理知识点,女孩儿看了她一会儿,脸上表情似乎有点意外,接着对外面摇摇头,转身走了,许池南叫住她:“等一下。” 她步子停顿,回望,许池南道:“这个拿走。” 她指面前还在冒水珠的奶茶。 这种事情在淮江也遇见过很多次,高一还好,高二逐渐变多,而许池南在里面学到一条经验,拒绝不彻底,那就是不拒绝,委婉等于不好意思,等于少女羞涩,反正男生们是这么想的。 一周后,许池南的名声逐渐传开,新来的转学生,非常漂亮,异常高冷,特别难泡。 蔡舞阳嘴里连用三个修饰词形容,听到关于自己的这几个评价,许池南觉得挺好,最好都别来打扰。 但不是所有男生都这么好打发,也有那么一两个契而不舍的,对许池南造成的困扰可大可小。 还有几天高二开学,学校组织大扫除,放学后半小时通通留校,一片怨声载道中,许池南领到自己的负责区域,在四楼东露台。 她拎着卫生委员发的盆和毛巾,穿过过道,上楼梯。 三四五楼是高一高二生的班级,现在他们没开学,上面只有零星的几个打扫卫生的学生在,东露台外面连着过道往外是教师办公室,对面是教师卫生间,许池南接完半盆水,上几阶楼梯到露台。 今天有晚霞,光芒万丈。 许池南打开露台门,迎着晚霞静立几秒,随即才往里走,想把水盆放到地上,这时,听见门口有几声细小的交流,接着是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动静也到了露台上,许池南没当回事儿,继续弯腰放水盆,水盆落地的时候,门被关上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就不对劲。 许池南直起身,她背后,有五个女生正在看着她。 许池南认得其中一个,齐刘海,头发染了色,这一点就能看出她在学校大概属于哪一种学生。因为新桥对学生的仪容仪表管理很严,通常周一上午,校长会随机开盲盒突击抽查,亲自拎着学生去门口理发店染回来的也不是没有,为此学生中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那理发店是校长家亲戚开的。 在这种高压管理下的漏网之鱼,基本都叛逆不怕被抓,他们身上有统一的标签,通常被称为不良少年。 而许池南之所以认得,不只是因为她染过色的头发,还是托蔡舞阳的福,先前跟她一起去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碰见一群没穿校服的学生在便利店门口抽烟,她就是其中之一,蔡舞阳不小心撞到她,他们那帮人却盯着许池南,蔡舞阳火速滑跪后,走出几百米还心有余悸,跟许池南讲,这个女生叫薛迪,认识社会上的人,别惹。 薛迪长得还不错,因为化了妆而显得有些成熟,及膝的校服裙被她拉到大腿根下十厘米,腿挺好看,此时手里也夹了烟,慢悠悠地走到许池南面前,大概许池南比她想象中要淡定的多,所以她眯眼打量,几秒后叫她的名字:“许池南。” 露台门旁边,她们的人有一个蹲坐在那里,低头玩手机。 许池南又看向周围,薛迪把烟点着,对她说:“别看了,这儿盲区。” 蔡舞阳忘了跟她科普一件事,薛迪是郑显的前女友,刚分手没几天那种,而郑显,就是这周以来,要许池南电话号最契而不舍的那一位。 露台 许池南不明她们的来意,但接收到了非常明显的不友好信号,她把手里拎着的毛巾一点点攥到手心里,脸上不动声色地缓缓问:“有事么?” 薛迪走到她跟前,离两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看着她,弹一记烟灰,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没什么事,找你聊聊。” 又往前一步,许池南几乎能感受到她手指间灼烧的烟头散发出的热温的靠近,她为此别了下头,听见她问:“有男朋友吗?” 许池南回没有。 薛迪又问:“打算找吗?” 许池南始终没什么表情,而薛迪每次开口前都要停顿一阵,她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慢慢折磨她的神经,或许是她以往实战中总结的经验,可惜在许池南身上不起作用,她的淡定,甚至是一副状况外的漠然,除了一开始观察情况外,眼神不慌,也不求饶,甚至连一点强撑镇定的痕迹也没有,从头到尾呼吸都不带急促一下的,这种从没遇见过的反应让薛迪内心的怨气上了脸。 在许池南回答说不打算的时候,薛迪抽了口烟,眼里泄出狠劲儿,倒着往后面退一步,随着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扬起,她两边的人也有了动作。 一边一个按住许池南。 哪怕到了现在,许池南的情绪起伏也不大,薛迪扔掉烟踩在脚下碾两下,语气没了之前的悠哉狩猎感,哼笑一声:“你都不怕?怎么着,以前被打习惯了?” 还真叫她说对了。 这种情况,跟过往十四年的人生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几个误入歧途的甚至十年后回看或许只会觉得自己中二傻逼的女孩,在那些抛给她两块钱纸币露出淫邪笑容的男人中间,也并不显得有多面目可憎。 基于这一点,许池南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感谢那十四年,在她最应该感知到精神痛苦的时候,她年纪太小,只有肉体的疼痛让她颤抖难安,而在她自那恐惧中回神明白自己和妈妈究竟在遭遇什么的时候,肉体的疼痛从此远离。这样的感知错位产生了一面无形的保护她的屏障,所以在此刻,许池南没觉得怕,甚至觉得她们蛮可笑的,她一眼扫过去,各个家庭条件应该都不差,上了这么好的学校,却以吸引别人的眼光、欺压弱小排挤编排同学为乐。 所以,许池南也只有这么一句:“别打脸,我回家不好交代。” 许池南自己不知道她这话讽刺味儿有多强,那种我看不上你们,也无所谓你们干嘛的态度,配合她那张本来就容易让人感觉傲慢的脸,鄙视感相当足。 薛迪当即就炸了。 本来近看她的脸就憋着气挺不爽的,这下通通发作出来。 她们扇了她几下,十七下?还是十八下? 许池南没数清,女孩子手劲儿再重也就还好,跟她继父一拳能把人打蒙的力度比起来差远了,但四年过去,许池南也有点难忍疼,到最后眉间蹙了褶皱,嘴角撕烂流血,她们停下。 “我靠你是真经打啊。”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生拖着许池南的下巴,欣赏她现在鼻青脸肿的模样,“一声都不带吭的。” “我他妈手都疼了。” 她身边站着的女生看自己手心,不耐烦的嘟囔。 而许池南静静地盯着她们,一张脸看到一张脸,一个一个记住她们的样子。 “看什么看!”短发女生又在她嘴角上扇了一记,把那让她感觉发怵的眼神扇到另一边。 一阵电话铃响,薛迪甩两下手,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接着对许池南撂狠话。 “别让我再听见你跟郑显的一丁点儿传闻。” 她们走了。 门被摔出巨大的声响。 嘴里有一丝腥湿,许池南摸了一下嘴角,撷一点血迹下来,在手指上慢慢摩挲,直到那痕迹变淡。 不用看也知道脸肿了,今天晚上肯定不能回家,许池南摸自己手机出来,得跟蒋奶奶打个电话报备一下。被她们打散的凌乱的发丝拂了一缕到嘴角,她慢慢捋到耳后,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拨号。 一边拨号,一边往另一面无意识地走,耳边嘟嘟的提示音一声接一声,她过拐角。 就这么不期然地对上一双眼睛。 头皮发麻,许池南漫无目的的脚步匆忙停下,因为急,她这一下甚至没站稳,视线跟着跌宕晃动,而这时候也看清了眼前的人,还有眼前的状况。 褚时维一手插兜,一手拿捏着打火机在自己两指间一圈一圈转动着在腿侧扣,半侧身悠闲地背对着她。 真挺奇怪,明明只是那天远远瞅了一眼,但许池南一下就把名字跟眼前这个人对上号。 他肤白,往她这看的一瞥懒淡且没有温度,仿佛只是听见动静随意地扫掠,眉眼桀骜,侧脸冷锐,四目相对一秒后,他就转了回去,许池南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弧。 在他前面一步远,被他遮住大半视线的地方,站着一个女孩儿,站姿背对着他们,能观察到的仅有的视野中,女孩儿在扣文胸,露出半片光滑的背。 许池南自认是一个很会压抑情绪的人,现在也觉得挺哇塞的。 蒋奶奶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拉回许池南的注意力,她没应,立刻转身离开这个悲喜不能与共的露台。 第一次照面就在这个露台上,他旁观了她被霸凌的全过程,她脑补了他的放肆浪荡。 所以纠缠不是在这一次照面就开始的,彼此之间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她觉得他是不看场合的种马渣男,他觉得她是逆来顺受的受气包。 最多,许池南惹怒薛迪的那句话里透露出的无所谓,让他在背后脚步声靠近的时候,心底突然涌出一丝好奇。 没有别的了。 笔记本 许池南觉得她们会编排人是真没想错。 高二开学前,有关她的一些不好的传闻在学校里开始小范围传播。 说她在以前的学校做校妓,说她打过胎,说她只是装得清高实际上专门抢别人男朋友,名声烂了才迫不得已转校,总之什么脏的臭的,全都往许池南身上招呼。 因为她是转校生,先前还是在另一个城市上学,无从考证,同样也没人澄清,不过好在,这些传闻都在薛迪为首的那帮太妹的小范围内传播,说白了,薛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她们说得话可信度低,当然也就称不上形成影响。 至少蔡舞阳都不知道,可想而知这消息的传播度有多差。 许池南被打第二天上午请了假,下午才去上课,因为请假时间短,班主任也知道她的情况,所以没给家长打电话,她那晚在酒店住了一夜。 回校时带了口罩,除了嘴角还有个小裂口外,脸上的痕迹经过冰敷差不多消得七七八八,到晚上放学的时候,基本看不出什么了。 五点半放学,七点上晚自习,大部分学生都不离校,不想吃食堂的围着学校四周的小餐馆觅食,蔡舞阳拉着许池南去吃一家新开的米线店,这会儿的小餐馆里基本都是新桥的学生,偶尔还有坐四站地铁跑过来的博利学校的学生。 博利开设的是美高课程,里面学生都是早就定了要出国念书,又怕高中阶段出去玩儿得太疯的千金少爷们,学费贵得要死,五点就放学,简琮远就在博利念。 博利的校服也是美式贵族学校的精英范儿,混在新桥的学生里很扎眼,走到哪儿都有人要跟着挪眼睛,许池南也不能免俗的多瞅了几下,这一瞅,就看见殷惜昭。 开学两周了,俩人虽然在一个学校,但中间隔着楼梯,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互相经过教室的可能性也不高,再加上高中生的活动范围基本就卫生间食堂便利店教室四点一线,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没碰过面。 殷惜昭在跟博利的两个女生讲话,她身边还围着两个女孩子,都挺漂亮的,斜垂的夕阳漫出柔和的光,细尘像雾一样笼罩着她,她对所有人温柔地笑,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甚至摆摊的小贩都要往她那边瞅。 “十辈子救苦救难,这辈子投胎成殷惜昭。”蔡舞阳感叹。 说得没错,所以许池南心服口服。 她是光明则自己是阴暗,她是美好则自己是丑陋,有的时候差距过大,你连嫉妒的心都生不出来,会变得像笑话。 许池南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察觉到蔡舞阳在看自己,她挑眉给了一个无声的询问,蔡舞阳咬一口刚买的香肠,说:“你也救苦救难了九辈子吧,没她有钱而已。” “夸张。”许池南低声道。 她从不觉得自己能跟殷惜昭相提并论。 “真的,就是你太素了。”蔡舞阳给她提意见:“换个发型试试,我觉得你比她好看。” 许池南已经进米线店了,没把她的僭越之语当回事。 米线店人不少,几张桌子快坐满,许池南进去的一刹让屋里喧闹的声音压低了一个度,她跟蔡舞阳去点餐台点餐,要了一个经典套餐,接着转身找空位,靠着空调的位置上坐着几个男生,他们在看许池南的腿,具体来说不是腿,更像是在观察她的走路姿势。 走出几步后,许池南看向他们,他们的表情变得晦涩,互相对视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等餐。 许池南慢慢握紧手里的卡包。 想起高二的时候曾经听见同班男生的猥琐讨论,他们说从女生走路姿势可以分辨出是不是处女。 许池南曾经对着镜子走过好多遍分析,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吃饭的兴致就这么没了,蔡舞阳饭量也少,不到半个点儿俩人就回班上,她刚坐下,前桌扭过来跟她说件事。 一班的郑显把她的笔记本拿走了,想要的话要自己去拿。 蔡舞阳在一边wow,wow,接着才想到重点:“郑显不是在跟薛迪谈恋爱吗?” 话音落地看向浑身冒冷气的许池南,也意识到许池南此时的处境不妙了,薛迪在他们学校女生堆里是一等一的刺头。 许池南觉得很无语,笔记本上面有她从高一整理到现在的重点和错题,何止心血汗水四个字能概括,再加上昨天因为他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而她甚至连郑显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心情简直比被打的时候还要差。 她站起身,蔡舞阳拉住她手臂:“你真要去啊?” 话里有那边是龙潭虎穴你不能瞎闯的警告之意,许池南另一只手拍她肩,看她的眼睛微微笑:“能怎样?” 她说完走了,蔡舞阳留在原地,眼睛还盯着她看,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跟许池南的前桌喃喃一句:“我忽然觉得,池南好帅啊……” …… 许池南穿过走廊,少在这一片走动,走廊里的学生因为她的初来乍到都看过来,把她一路送到一班门口,而她站在门口还没等喊个人问郑显在哪的时候,迎面过来个男生,看见她出现眼睛都直了,猛眨一下,朝着最后排的角落喊了一声:“郑显!” “叫爹干嘛。” 许池南望过去。 这一来一回,班里还在的学生大部分都抬头,吵闹的教室变得安静,郑显在这时被身边的人拍打着肩膀提示,他的魂儿才从手机里被拽出来。 许池南总算记住了他的脸。 麦色肤,高壮,体育生的样子,长得还不错,视线对上许池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反应过来后朝身边调侃的人骂了一句,眼睛一直看着许池南。 蛋筒 许池南在十几双眼睛的目送下来到郑显的桌前。 他的桌子在最后一排最边上的位置,角落里空调风对着吹,但气氛一点没冷下来,各个摩拳擦掌等着看热闹。 幼稚的要死。 许池南面无表情,耳根都没有因为这些人的起哄热一下,她开门见山,声音不轻不重:“我的笔记本。” 郑显在她说话的时候坐正了姿势,往桌子前面趴,看她光洁的额头,看她不带情绪的眉眼,看她嘴角浅浅的痕迹,努一下嘴:“那儿怎么了?” 语气熟稔的好像他们不是第一次产生对话,而是认识几年的老朋友,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这人估计没少撩女孩子。 许池南没应,一字一句重复:“我的笔记本。” 也是从她放缓的语速里听出来她这字正腔圆的压着火呢,郑显盯她几秒,低头从桌斗里把许池南的笔记本从里面拿出来,拿出来没给她,而是慢慢地压在自己的手臂下,脸上表情有一种逗她玩儿很有趣的得意。 傻逼。 许池南在心里骂。 现在将近六点半,学生陆续开始回教室,人越来越多,每一个进教室后都要往这边瞅两眼,然后开始零零碎碎的议论。许池南当然注意到,她无语的微抿了下唇,看着郑显把手机翻到拨号按键上,说:“你电话号。” 她不回,周围有人小声的起哄,似乎把许池南刚才的那个表情当成了害羞,许池南朝他们轻轻一瞥,蔑视感重,心里那声傻逼具像化一样随着她的眼神四散飘出,起哄声戛然而止,她收视线,问郑显:“有意思么。” 郑显无所谓地点点头,“挺有的。” 态度摆在那了,没有想跟她沟通的意思,而是预设了目的性,今天要不到许池南的电话,他是不会给她笔记本的,许池南总结得出这一信息,也不想在这里被人当成猴子围观,心里盘算着怎么把笔记本要回来,找老师还是别的途径,她最后盯郑显一眼,不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 转过身才发现自己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几个学生,都是看戏的,见她突然转过来吓了一跳,许池南静立两秒,等着他们反应过来后给她让出道,与此同时,身后有桌椅碰撞声,椅子拉扯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 道让出来,许池南准备抬脚,但前倾的姿势卡顿。 她的手肘被人拽住。 粗糙的带着汗水的一只手,因为没控制好力道,惯性往前面冲了一下,许池南那时候刚好被他拉得稍微转身,于是他的手指关节整个陷入一团软绵。 后颈仿佛被人拿锤子猛然敲打,无比尖锐的恶心让许池南浑身一个激灵。 “别碰我!” 伴随着高昂的尖叫,郑显被许池南狠推了一把。 谁都没想到,从踏入这个教室一直都连个能分析出什么内容的表情都欠奉的许池南,会突然爆发出这样的反应。 郑显也没有。 他往后面退了两步,撞到人,他顾不上去看,就盯着许池南,许池南刚刚把他推开的时候,后脑勺束着的头发的皮筋崩开了,黑亮的发丝像夜的幕布,一层一层覆下来,顺到她脸颊边,因为激烈的情绪,她胸口起伏着,眼睛红,里面像有把火在烧。 她这个样子,特别美。 虽然这个情况下可能不太对,但郑显真觉得喉咙和胸腔都被许池南眼睛里那把火给点着了,口干舌燥,心跳加快。 整个教室被她吼出一片死寂,于是接下来那声弱弱的“维哥”好多人都听到。 “维哥”俩字挺有分量,集中在许池南身上的注意力立刻分散掉,不过大家很快发现,事情的走向也没有多好。有人小声说了句“卧槽”,是那种出大事了的语气。郑显也觉察出不对,他侧下身,许池南带着残存的心悸和死死压抑的颤抖看过去。 人影攒动,最后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上,褚时维坐在那,他一直都在,只是带着耳机在睡觉所以许池南之前才没看见他。而现在,他的头上被人砸了一个蛋筒冰淇淋,冰淇淋球半化不化的萎靡出一道白色痕迹流到他鬓角,蛋筒直挺挺立着。 很滑稽的造型,但没人敢笑。 他没看他们,慢慢拨下耳机挂到脖子上,手指在自己鬓角擦一下搁到眼前,那瞬间的心理活动大概挺丰富的,表现出来也就细微的变化,瞳孔一敛,像在说“什么鬼”,等把蛋筒拿下来的时候,表情就单纯多了,挑起的眉,抬起的眼,微绷的唇角,恼和怒都那样明显。 他快速扫了一圈周围,没在许池南脸上停留,最后看向的是在他桌子前面站着的,此时还呆愣着举着手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 男生脸唰一下就白了,从嗓子里抖落几个音节出来:“不是我……” 他话没说完,褚时维侧转身,将手里的蛋筒啪一下仍到角落的垃圾桶里,动作幅度不算大,但劲儿很足,蛋筒落进去后激打的原先的垃圾都弹了一弹,垃圾桶咣当倒地,朝着前面滚了一圈才停。 火很大。 全场有人屏息,有人倒抽气。 而那男生看着垃圾桶,终于抓住点有利地线索,他朝许池南一指:“是她撞的!” 脚步细碎的动,大家很有默契的为许池南这个“始作俑者”让出一个叫褚时维完全能够把她尽收眼底的空间,连郑显都选择了站到一边。 褚时维此时已经收起了刚才外放的情绪,顺着男生的手指方向,慢悠悠地接过身边人递给他的一张纸,一边擦鬓角和头顶,一边看着许池南。 这回是结结实实的对视。 这是他们俩的第二次照面。 八卦 教室里很静,门像安装了什么禁音机,经过门后进来的学生一个一个都默契的不说话,有也是轻飘飘的对口型。 过道里多了闻讯而来的外班生,大食堂和便利店以及远处操场上喧闹的声音传进来。 许池南的心跳还在砰快,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她的视线稍稍上移,给褚时维递纸巾的那女生,短发,站得离他一步远,脸上有他接了她纸巾的小窃喜,又看一眼许池南,低头啪啪啪地打字。 昨天薛迪叫她什么来着? 许池南忘记了。 原来如此。 不到十八岁的许池南心里判断人品如何的方法还很朴素,是先人总结出来的无上经验,挺好用的,叫物以类聚。 调子就这么定了,许池南再看向褚时维的时候,难免带了这样的情绪,眼圈的薄红都没散,又倔又冷的瞳孔里面,还有隐藏不深的嫌弃。 褚时维慢条斯理擦着头顶的手几不可见的停顿了一下。 沉默的对视其实说来就两秒,但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许池南率先有反应,但她不是解释,也不反驳,她冲着现在没人在意的郑显的座位过去,郑显座位前面也有俩人,被她忽然的这么一个动作吓到,一惊一乍地跳开。倒是方便了许池南,她手指勾着自己笔记本边缘的卡扣一拉,笔记本到手,许池南顺势转身。 她要走。 “你。” 长久的安静后终于有人出声,胶着的空气似乎都被这一声打散又重组,他嗓音里混一丝刚睡醒的哑,散漫,像磨砂的质感。 许池南已经走到倒数第叁排,冷不丁一条腿伸出来,往过道另一边的椅子上一踩,她的去路被拦住,许池南侧脸看,是个翻带棒球帽的男生,刚他低头跟褚时维说过话,很明显是他的狐朋狗友。 来自最后一排的声音继续说:“不道歉?” 许池南不说话,也不动,戴棒球帽的男生撑着桌子晃动一下腿,眼睛忽闪着往后面斜额头,大有让她赶快给自己兄弟一个回应的意思。 许池南回头,俩人的视线再次对上,褚时维终于把头上的冰淇淋擦干净了,前面的头发一缕一缕立着,沾湿后更黑,跟他幽暗的眸子遥相呼应,他看着她,伸手,手腕发力,嗖一下把手里的纸团扔进倒在地上的垃圾桶里。 这个人也很擅长用沉默中的逼迫感去折磨人,但他的段位比薛迪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又是一个一丘之貉的证据,许池南目光挪向郑显,她看郑显,回褚时维:“凭什么我道歉。” 天呐!新桥居然有学生敢这么跟褚时维说话!!! 这个回应在围观的人看来真就大逆不道了,一个两个都难以置信的在她和褚时维之间来回巡梭,褚时维是唯一不惊讶的那一个,他此时已经彻底像一个看戏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拼凑了一个接近真相的过程,甚至有了闲心低头把自己手机音乐音量调低,随后随着她的视线一起去瞧郑显。 郑显脸上尴尬,躲开许池南的目光,摸一下鼻子:“那个……” “池南?” 郑显刚开个口,救他的人来了。 刚走到班门口就听说褚时维跟一个女生杠上了的殷惜昭,拨开同学来到案发现场,看着当事人之一的许池南,语气惊讶。 事情因为殷惜昭的出现莫名其妙的解决,她没有问前因后果,看出许池南的处境不妙后,把手里的奶茶放到褚时维跟前,柔声说了一句:“我朋友,我先带她走。” 褚时维没抓着不放,这一点让许池南有点出乎意料,他看许池南一眼,随即朝殷惜昭抬个下巴,看她的表情跟看许池南的时候没什么不同。殷惜昭又低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边说手指边在他桌面上缓缓划拉一下,无声的暧昧凝在她指尖,一直勾到桌子边沿,勾不住,褚时维的心思完全已经没在这事儿上了,也没在殷惜昭那指尖上,他听着,低头点了根烟,殷惜昭这才过来拉住许池南的手臂,带她离开。 这次没人拦着。 楼道里看热闹的人没散,许池南目不斜视,余光中,一班教室里那点火光明灭,身影在窗户中将尽的瞬间,火光晃动,那人撇头往外掠一眼。 回许池南班里的路上,殷惜昭也没问任何,只说:“陈辛说你转来新桥了,今天总算碰上了。” 许池嗯一声:“今天谢谢你。” “没什么。”到许池南班门口了,殷惜昭望着她,眼睛在她披散下的长发上扫过,说:“你不用怕,他一般不会为难女孩子。” 她看出许池南的顾虑了。 许池南至此已经完全能理解殷惜昭的人缘是怎么来的。 她朝殷惜昭露个笑,真心实意,又心酸难当。 蔡舞阳看见殷惜昭把她送回来,还没等许池南走到位置上,就主动迎了过去,兴奋地问:“池南你认识殷惜昭啊!” 许池南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不熟。” “没事没事,你刚来嘛,慢慢就熟了。”蔡舞阳一脸羡慕:“我听人说她人特别好,我也想跟白富美做朋友~” 蔡舞阳算是一语中的,这件事后,许池南还真的跟殷惜昭越走越近。 缠成线团似的关系、人、故事,露出个线头来,许池南浑然不知,线团滚到最后,末尾的结局,她会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 …… 褚时维确实没来找她的麻烦,比较奇怪的是,薛迪也没有。 许池南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憋什么招。 那天是周四,周五下午放学,晚上没有晚自习,许池南去学校附近的格斗技馆报了名。 格斗技馆不是没有女孩子来学,但基本上都是附近的白领,健身达人,许池南身上穿着校服,肩膀单薄,手腕纤细,前台反复跟她确认,她反复说是,我要报名。 许池南见到经理,经理也觉得新奇,问她怎么来学这个,许池南说有兴趣,经理给她安排了女教练,一周叁节课,可以自行提前预约时间,许池南办的季卡,四千块就这么没了。 许池南看卡里余额,她没用简琮远给的钱,从初叁升暑假开始给杂志社画的插画让她存了一笔积蓄,那时候行情还不错,有时一个月能给叁四家杂志社供稿,但随着新媒体崛起,纸质媒体的衰落,倒闭的杂志社接二连叁,现在只有一家她还画着,收入锐减。 大学之后,她不打算再花蒋奶奶的钱了。 叹一口气,感觉肉疼。 在高二生正式开学之前,高叁还能享受双休,许池南趁着双休还在,连着两天去上了课,从力量基础练起。 陈辛在这个周末走了,她去美国玩儿,等到开学直接回去,走之前组了局开欢送会,许池南这次没去。 …… 周一,也没有周一大会,下午第一节课上课前,蔡舞阳带个大八卦回来。 “靠靠靠,听说褚时维上次大扫除,跟个女生在露台玩限制级。”她说,说完还喝了口水压压惊。 她声音低,前面俩女孩都瞪大眼转过来,许池南刷卷子的手一停。 心里直觉感到不安。 楼梯 褚时维被谢主任拎到了办公室。 谢主任头上有点秃,他也不用边上的头发支援一下子,学生们私下都叫他谢顶。 主任办公室在最里屋,褚时维高高瘦瘦的个子穿过老师办公区,他双手插兜,一点没有要和老师打交道的敬畏心,那架势跟逛自己家一样,办公区的老师,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多少都要看一眼,这个学校里特别招惹注目的学生就那么几个,褚时维是头筹。 进了主任办公室,谢主任在翻档案,闻动静没抬头,余光瞥见了,说:“关门。” 褚时维用脚把门勾上。 谢主任看他这样就来气,砰一下合档案,等他到跟前,直切主题:“上周四大扫除,你在四楼,干什么了?是不是跟个女同学违反纪律了?” 褚时维闲散的懒样子这才稍微收敛,他眉头微皱,反问:“谁说的?” 他不说他没有,他问谁说的。 谢主任立刻有了谱,大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怎么着,谁说的你还想去收拾人?你不然把我一起收拾了?” 脑海里跳出一双燃着火的眼睛,褚时维冷笑:“她眼瞎。” 谢主任卷起手边的书往他手臂上摔,褚时维侧身灵敏地躲过,没等谢主任对他来第二下,他说:“tm上来就对着我脱衣服,我能怎么样?” 说着躲开他第二下。 谢主任两下没打到,伸手冲褚时维一指,书卷在空气中晃着,示意他别给老子在这里说脏话。这个学生,他喜欢是真喜欢,成绩好能抗事,学生里学校管不住的他能管住,给他省不少心,烦也是真烦,他不服不耐烦的校长亲自讲都没用,俨然一个威胁中央的割据势力。心里清楚他说得八成是真的,但也觉得这几天褚时维挺跳,高二快开学,不给点压制是要造反了,学校威仪堪存了。 最后一拍桌,让褚时维围着学校最边上的道跑圈,跑五圈。 八月份下午两点半,叫他顶着太阳跑五圈。 褚时维一开始当然没应,开玩笑了,这怎么能应?但谢主任拿高叁男生篮球赛威胁他,高叁的各种课外活动本来就是压缩的不能再压缩,参加市联赛是褚时维争取来的,可他这个学生又不能报名,还得过学校这一关。 含着一口怨跑完。 许池南不知道。 第二节课他们上体育,一打下课铃,收拾东西然后和蔡舞阳一起去操场,他们教室在二楼,要经过一个拐角楼梯到一楼。 蔡舞阳对褚时维那八卦有着无限的兴趣,出教室门还远远的往一班瞅了一眼,那边风平浪静,什么也看不出来。她蹦跳着说想先去便利店买瓶水,便利店就在去操场的路上,许池南说好,余光看见折角几个原本走在她们前面正下楼梯的学生忽然一脸忌讳地往两边避让,下一秒,视线里出现一拨人。 褚时维。 他被几个一丘之貉围着上楼梯,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瓶矿泉水在腿边晃,喝剩小半瓶,不知道干嘛去了,满头满脸的汗,薄薄覆一层,迎着叁点的阳光,整个人被那光渡着,像灯芯最中间亮眼到灼目的白色光源,冷色调,低头垂睫,一身的不爽,每个被照亮的细密汗水都这么写着。 不爽。 很强的低气压,一步一步靠近。 蔡舞阳猛抓许池南手臂,两边学生都觉察出他现在不高兴,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往两边让道,而他看不都不看一眼前路。 许池南也顺大势往楼梯墙边站,他在经过许池南前一秒,步伐的速度没有任何要停留的意思,擦肩那瞬,许池南莫名感觉松口气。 可她这口气松早了。 俩人同阶,就要彻底分道扬镳的时候,他往上迈的脚步倏地卡顿,身影带来的滞空感让时间好像真的在这一刻暂停,许池南的呼吸也跟着停,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抬头,撤回脚的同时转身,和她面对面。 他的眼神比上次要冷得多,简直像杀过来的,里面的攻击性让许池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身侧的蔡舞阳被她挤下去一个台阶,但蔡舞阳不敢发出一星半点的音节。 他往前,许池南继续退,背靠到墙,隐没至阴影处,退无可退,褚时维逼迫性的动作停下来。 他的身影被斜来的阳光切割,俩人相距不到半米。 许池南个子已经不矮,目测褚时维超过186,她要微仰头,才能不闪不避不动声色的跟他对视,视线里是他还在冒着汗的整张脸,运动后泛红的唇,凸起的喉结,嶙峋的锁骨,甚至感觉到男生身上蓬勃热潮的气息将她包裹。 要上楼的,要下楼的学生越聚越多,围在外侧,所有人都看着俩人安静又剑拔弩张对峙的这一幕,然后疯狂用眼神传递各种信息。 褚时维没说话,他视线下移,看许池南的胸牌。 新桥是会发学生名字胸牌的,但带不带抓得不严,许池南作为仪容仪表范本,胸牌一天不拉的带着。 从左到右,许,池,南,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每一个细微的瞳孔移动都千斤般的力道,许池南几乎能脑补出他在心里跟着默念的语气。 看完,他收视线,浓密的睫毛轻抬,再盯她一秒。 这一眼后他转身走了,手上的矿泉水瓶擦着许池南的大腿过去,微凉,她攥拳。 等他上两个台阶,确定不会再来一出回马枪,许池南僵挺的肩膀才一松,泄气般慢慢找回呼吸,不着痕迹的甩了甩被自己握到发麻的手。 打听 在操场上,被太阳直直晒着的时候,许池南醍醐灌顶般想明白了褚时维为什么会给她整这一下。 他大概以为是她把他在露台上干的那件事说出去的。 冰淇淋事件加上这次众目睽睽下的对峙,新来的漂亮转校生得罪褚时维的传闻迅速成为高叁生之间的新八卦,跟褚时维和不知道哪个女生在四楼露台搞限制级的小道消息,共同占据了最热的话题。 当天下午放学,殷惜昭去找了许池南,她是冲着俩人在楼梯上那场戏的前因去的,但许池南不知道应不应该跟她说实情,牵扯的是褚时维的隐私,她如果说了,相当于给那个小道消息坐实了,而且,殷惜昭喜欢褚时维,她知道后整个事会往什么方向发展,许池南拿不准,自己的位置太尴尬,说什么都显得像不怀好心。 所以许池南思虑后没说,含糊讲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褚时维堵她,殷惜昭没坚持,俩人在学校的快餐店一起吃了顿饭。 回校路上,撞见薛迪那伙人,她眯着眼看许池南跟殷惜昭一起进校门,许池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薛迪这两天没动静的原因,殷惜昭在学校里也是个人物,且和褚时维关系不错,薛迪忌讳的是这一点,不敢轻易再为难她。 但现在不一样了,都知道许池南跟褚时维不对盘了。 蔡舞阳当然也好奇,许池南用那是冰淇淋事件的后续搪塞,她信了,又开始给许池南讲褚时维的八卦,这回许池南认真听。 说他怎么在高一群挑高叁一个一个把人打服才成了新桥的老大,说他家里有点混黑的关系,所以这一片的社会混混都不敢在新桥搞事,说他虽然很多女孩子追可一个也没谈过,还经常把表白的女生弄哭,老师叫他委婉一点,他反怼那给不给开工资,说他不爱和女生说话,殷惜昭算是为数不多能进他朋友圈的女生。 许池南听得愣,感觉无法把蔡舞阳嘴里“不近女色”的褚时维,跟她在露台上看到的那个人重迭起来。 这大概就是粉丝滤镜。 总结下来就四个字,人屌别惹。 许池南自动给换了个顺序:别惹屌人。 预料到今后的学生生活说不定就要朝着水深火热一路狂奔,许池南晚自习上纠结了一节课,要不要给他解释一下不是她告得密,怎么解释?解释后他信不信? 许池南在这个问题上卡了壳,她向来不怎么擅长主动。 后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度过,殷惜昭来找过许池南两次,要么给她分享自己带来的吃的,要么喊她一起吃饭,她温柔大方好相处,许池南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彼时许池南思考过殷惜昭这么做的目的,她想,殷惜昭或许是要帮她消弭在学生中间流传的,她得罪褚时维的影响,她是殷惜昭的朋友,殷惜昭是褚时维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关系能差到哪里去? 许池南是那么想的。 心底对殷惜昭的感激又深了一层。 并且或多或少的延伸出,褚时维没来找她麻烦,是殷惜昭在中间帮她。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许池南摸到手机,把自己手机里简琮远的短信记录删掉,她甘愿做替身陪简琮远上床这件事,对殷惜昭其实算一种冒犯。 许池南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 风平浪静的表现被蔡舞阳忽然提出要换位置打破。 人是直接换走的,没跟她商量过,也没通知,趁着早上吃饭的时间,新来的同桌是个男生,不怎么说话的书呆子类型,许池南回到教室里,看他,看现在离了两排位置的蔡舞阳,她缓步走到蔡舞阳身边,她朝许池南不自然的一笑,然后飞快扭头跟自己的新同桌找话题聊。 她的新同桌似乎在许池南的沉默中觉察出不对劲,看看许池南,迟钝的进入蔡舞阳的话题。 许池南在她桌子边站了大概十几秒,蔡舞阳始终没理会她,许池南回自己座位。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自灵魂深处鬼一样缠上来。 她在意的,她喜欢的,她重视的,她想要的,永远稍纵即逝,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出现后再迅速离开。 或者永远不出现。 许池南都要习惯了。 下午放学,许池南没去吃饭,期间接到蔡舞阳一条短信,她说对不起。 第二条短信在五分钟后进来,她说薛迪堵她,问她对许池南了解多少。 许池南静静看着。 …… 晚自习下课铃一响,学校立刻躁动。 薛迪对着镜子整理完头发,一抬眼,郑显已经大步往外出教室门了。 郑显上次在褚时维跟前表现的太怂逼,自觉丢人,最近一下课就溜地快,薛迪骂一句孬种,又忍不住眼睛黏在他身上。 等人彻底看不见了,她背上包,朝孙颖婕勾手指,孙颖婕递根烟给她,但嘴上说:“这两天谢顶老放学查抽烟。” “怕什么,烟一掐塞裙子里不就得了,他敢摸?”薛迪满不在乎的点上,随即站起身,短短的裙摆一甩,推开打闹撞过来的男生,手机解锁,滑到晚自习收到的那条短信上,嘴角挂轻蔑的笑。 学生们陆陆续续往校门外走,薛迪跟孙颖婕逆行着往四楼。 楼道里的灯光应声亮,孙颖婕看着空无一人的过道,说:“这女的怎么想的,约到被打的地方见面。” 薛迪抽一口烟,弹灰:“谁知道,脑回路不一般吧。” 露台的门开着,薛迪上去,一眼就看见许池南,她背对着门口而立,望着校门口的方向,听见动静转过来,看她,又越过她看她身后的孙颖婕,表情平静地说:“你们来了。” 这一下给薛迪整的有点莫名其妙,她支起手臂,烟混着话一起撂空气里:“郑显给你发什么了?” 晚自习的时候,许池南给她发了一条短信,短信上说,郑显要到了她的电话,发了一些关于薛迪的有趣的内容,问薛迪想不想知道,想知道的话,晚自习结束四楼露台见。 “郑显没给我发东西。”许池南慢慢走向门口。 薛迪怔一下,随即笑:“你胆儿够大的,傍上殷惜昭觉得自己牛了。” 许池南不接她这句,她说:“我们聊聊。” 孙颖婕是个脾气暴的,瞅许池南这样,低念一声“靠”,一脸戾气地抬脚就往许池南那儿逼近,离开一步,她伸手要揪许池南头发,但接下来两秒叫她始料未及—— 许池南干脆利落地侧身躲开孙颖婕的手,掐住她的手腕借力一扯,孙颖婕站立不稳往前猛扑,那一瞬间什么本能反应都没有,下巴上紧接着就是巨痛,许池南给了她一下肘击! 孙颖婕被许池南这套行云流水般的还击打懵了,她人还愣着,用手去摸感觉脱了臼的下巴,还没摸到,后脑勺被人掐住,力道狠,带着她走了两步,孙颖婕不受控地踉跄,最后被她一推,人出了露台。 许池南砰一声关门上锁,这时薛迪才有反应,她丢烟头,一扯包往许池南头上甩,许池南转身用手臂挡回去,对准薛迪的小腹狠踹一脚。 “我操你……妈……”腹部连着正片后背都疼,薛迪抱着肚子后退,辱骂断断续续。 外面孙颖婕的拍门声震天响,她威胁,叫骂,说许池南在找死,许池南充耳不闻,朝着薛迪走过去。 薛迪退到了墙根。 她想站起来,但许池南那一踹太狠,额头出了冷汗,薛迪抽着气心想大不了今天就被她揍一顿,明天十倍报复回来,可许池南没继续揍她。 她拽着薛迪的头发把她拎起来,在薛迪越来越惊恐的眼神和叫骂中,将她半个身子,强行推到围栏墙上。 围栏墙宽不到半米,薛迪一条腿悬空在四层高的空气中,许池南只要稍微一推,甚至轻轻放手,她就会掉下去。 她现在整个人已经软了,全身打颤,满脸通红,连强撑镇定都做不到。 “你……你……” 她语不成句,拼命往里面靠,许池南又把她那条腿怼悬空,缓了一下,说:“我力气挺大的,你别乱动,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她说是这么说,怼着薛迪的手却没停,薛迪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背后空空如也的濒掉落的危机感,心里的恐惧和害怕跟许池南现在的一脸漠然淡定形成鲜明对比,有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喊,许池南不是跟她玩儿虚的,她真敢把她扔下去。 她急速的喘息,不敢再嘴硬,呜咽着求饶。 “嘘……”许池南让她闭嘴,薛迪眼里迸出泪,许池南继续道:“听说你打听我的事情,没必要,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有个奶奶,不是亲的,是收养的,我无父无母,是孤儿,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说,你今天掉下去,我死刑还是无期,都一身轻松,我无牵无挂,你不是,我随时都敢彻彻底底弄死你,你不敢,既然不敢,以后别来招惹我,别想着报复,否则只要你没胆子让我死,这辈子往后我就追着你咬,别去扯其他人,事情就到今天为止,你觉得怎么样?” 薛迪呼哧着空气忙不迭点头,脸上精致的妆被眼泪弄花,一片狼藉。 许池南把她拽回空地。 薛迪双脚一接触到地面,面条似的瘫倒,手臂颤抖着撑着地面,人还在恐慌恍惚中,许池南蹲下来直面她,她下意识往后瑟缩着肩膀躲。 许池南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抽一张出来,举到薛迪脸前,摁两下她的脸颊,帮她擦眼泪。 薛迪不敢看她,木愣愣地受着,嘴唇也在颤,眼泪不受控的继续流,许池南把剩下的一包纸放到她手边。 走之前,许池南说:“你挺漂亮的,其实我觉得郑显配不上你。” 薛迪这才抬头,模糊的视线里,许池南的背影看不清。 撒娇 时间一晃过去半个月,高二开学后没几天,高一开学。 新桥算是学生多的学校,叁个年级加起来人数将近叁千,高一开学后,各年级师生就位,学校一下变得拥挤热闹,开学典礼当天,叁千人齐喊校训的声音传出两条街。 这段期间,褚时维和许池南之间无事发生,于是围绕着他们俩的八卦也渐渐被新的话题盖过,比如明天要举行的,一年一度的校园开放日。 许池南领到班主任给的任务,要她在开放日当天,去家长会参观的多功能美术教室画墙画,学校里几个实践教室的公开展示都下了任务,最好能展现教学水平的,要青春洋溢的,许池南虽然不怎么热情洋溢,但很养眼,谁看了心情不好呢。 许池南提前去踩过点,找了一幅画准备到时候临摹,刚好手边的素描纸快用完,她趁中午时间去便利店旁边的文具店买素描纸。 她不爱说话,性格也不热情,大家都觉得她高冷,开学到现在只和蔡舞阳称得上关系不错,蔡舞阳被薛迪吓得不敢跟她一起同行后,许池南就开始了独来独往的生涯。 九月上旬,中午的阳光仍然灼热,此时的便利店里挤满了学生,外面倒是安静,因为贩卖机旁边坐着几个高叁的男生占了地方,除了从旁经过,没几个人敢去那扎堆。 褚时维坐最边上,小马扎太矮,他两条腿曲着,制服裤上移,露个棱角分明的踝关节,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手边篮球,撞击声砰砰砰规律地响起,另一只手在刷手机,两指间夹根烟,旁边男生说起昨天球赛上对方把球往他们篮板里扣的事儿,他就垂头盯着手机笑两声,一心四用,忙得很。 明明从头到尾高谈阔论都没他的份儿,但却最吸引眼球。 便利店进进出出的女生撂过去的视线落点很统一,大着胆子到贩卖机买饮料时稍微抬高了声音,甜腻又娇俏的对话,小女生心情,全都隐藏在雀跃紧张的尾音里。 褚时维头也不抬,马扎往另一边挪了下,给她们腾地儿。 聊球赛的话题忽然停了,他们前锋,也是同个班的男生望着便利店的窗户说:“薛迪跟转学生怎么回事儿?” 那次冰淇淋事件后后,他们一班用转学生代指许池南。 便利店里,许池南在挑抽纸,薛迪刚跟她打了个照面,然后像看见鬼一样转身就走,自从许池南上次在四楼露台把她吓破胆后,薛迪就彻底怂了,见她必拐道。 许池南看见了薛迪急转的背影,也看见了窗户外坐着的几个男生,除了边上那个,其他几个人都在看她,不像是随意的打量,仿佛在讨论着什么。许池南皱下眉,走到货架中间,身影消失在窗户的视野中。 而窗户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最靠近窗户的男生啃了口冰棒:“孙颖婕说转学生把薛迪给收拾了。” “嚯!”有人惊讶一声:“真的假的?” 持续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停下。 “不知道,反正孙颖婕这么说的,说转学生把她们俩叫露台上,上来就打,后来锁了门,不知道怎么着薛迪了,薛迪后来第二天不还请假么。” 另俩人虽然跟他们不同班,但薛迪这名儿在高叁挺响,褚时维不耐烦扯到她们女生的事情里,所以薛迪很有在新桥女生里称王称霸的劲头,在外面认了两个哥,轻易没人会去惹她。 这时许池南已经结完账出来了,她要去旁边的文具店,拎着袋子从他们面前走过。 几人目送,最早起话题那人盯着许池南纤细的侧影:“薛迪会报复吧。” “你瞅薛迪那样像要报复?”许池南进到文具店,接话的人收视线,话题来了个大转弯:“牛的,难怪敢跟维哥杠哈。” 被他话题带跑,叁叁两两的目光转向褚时维,但提到的当事人面无表情压根没听这一茬的样子,篮球没再拍,打着圈滚到了马扎下,他两手支膝盖,仍旧低着头看手机,大拇指贴屏幕一划一划,烟雾从嘴里漫出来。 显然他们也习惯了褚时维偶尔参与度不高的掉线行为,继续绕着许池南开讲,先说起郑显: “我看郑显估计没戏。” 指追许池南。 “本来就没戏,转学生一看就是特难追的那种。” “说不定在之前的学校有老公了。” “我觉得不像,感觉就是难追,你们见她笑过吗?” 都没见过。 “高冷么,好看是好看,但没意思,算了,爸爸还是喜欢会撒娇的。” “要点逼脸吧,谁说转学生不会撒娇,没准人私下特会。” 许池南撒娇。。。。。 “呲——” 一个个正脑补的嗨,许池南揪着自己衣袖叫哥哥的画面都成形了,听见马扎上的金属支撑擦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响,扭头看过去,褚时维空一只手拍落掉在腿根裤子上的烟灰。 另一边,文具店玻璃门一开一合,许池南买完东西出来。 烂人 校园开放日的活动时间是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 高二高叁的都参与过了,开放日针对的主要是高一新生的家长,但即便如此,十点没到,学校外面还是被车辆挤得水泄不通。 许池南按时到综合教学楼,教学楼一层二层是游泳池和排球馆等从体育馆分挪过来的体育教室,叁层是音乐美术这类艺术教室,她走步梯上楼的时候,看见褚时维跟一个男生抬着一筐排球从电梯里出来。 他没看见许池南。 因为记挂着他误会自己告密,不知道哪天就报复临头,许池南对褚时维多了几分关注。 他不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传统型校霸,放在武侠片里的话,大概可以用亦正亦邪形容,违反规定的事情他做着,抽烟、打架、逃课,做得有型有款,所以学校里男生都服他,另一方面,脑子灵成绩好,轮给他的任务一样不拉,校服穿得板正,会一手夹烟一手拎垃圾桶的完成值班卫生,也会像今天这样听话的去抬排球。 他自己心里有个标准,什么规则得遵守,什么不需要。 许池南见过谢主任训斥他的样子,向来严肃的谢主任满脸又爱又恨又无奈。 这样的人就是,吸引来的情绪都那么丰富多彩。 …… 美术室里除了许池南之外还有五六个学生在,都是艺术生,各自领了任务或专心或悠闲地做准备工作,许池南找老师领了颜料,走到墙画边调色。 下第一笔的时候,教室里来家长了。 玻璃推拉门被打开,参观的家长鱼贯而入,但总体而言人不算多,毕竟高中最重要的是主业学科,艺术类的教育如何,对家长来说肯定没那么重要,大部分家长只是走到这儿了,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思顺带看一眼,匆匆来匆匆走。 于是有一个停留稍久的人就很明显。 许池南是在他挪到靠窗位置的女生身边时注意到他的。 戴个眼镜,年轻,微胖,头发有点油,看年龄不像是谁的爸爸,可能是哥哥辈的亲戚,站在女生身边稍弯腰,仿佛要看清楚人家在画什么,那女生看他一眼,随即不自在的往里面缩了下,他直起身子离开。 站在矮凳上的许池南收回余光的关注,听见背后有脚步靠近。 许池南对男人的身体很敏感,不是欲望的敏感,是风声鹤唳般本能排斥的敏感,对方主动靠近她的距离一旦超出正常范围,就会不自觉的心跳加快,头皮发紧,感觉到实质的热源在持续缩小这段距离,一米,半米,越来越近,许池南屏息,手腕还在画线条,但全部的感官意识都已经高度集中。 听见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咔嚓”一声。 新桥高中的女生有两套校服,裤子和裙子,根据自己的意愿穿着,但今天的校服要统一,许池南穿了裙子。 她的身影僵住。 …… 褚时维经过美术室那会儿,门口已经聚了几个人,有学生有家长,交头接耳的在讨论,看热闹的架势很浓。 一个女生慌里慌张地拉开门跑出来,拽住凑在那儿的学生焦急问:“见美术老师了吗?” 纷纷摇头。 女生忙不迭朝过道尽头的办公室去,褚时维扭头往里面看了眼。 他个子高,轻而易举就能越过人看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美术室里,许池南正和眼镜男僵持不下,她死死掰着他左侧的小臂,看样子像是阻止他不让他走,表情跟当时与褚时维对峙时差不多,又倔又冷的一张脸。 眼镜男甩两下没甩开,这妞看着单薄瘦弱,力气倒大,攥地他腕骨都痛了,眼瞅外面聚的人越来的越多,他眼里浮现出凶狠,空着的另一只手要来揪许池南的同时,一道劲风自耳边掠过。 他的手被迥异于女生的强悍力道在一瞬间逼停了攻势,还没来得及瞧一眼,胳膊肘被弯折的巨痛,他惨叫一声,半张脸猛撞到墙上,这一下给他撞的脑袋发懵。 “放手。” 褚时维侧了下脸,对仍然紧紧抓着男人手臂的许池南说。 视线从他游刃有余的钳制住男人的手上挪到他脸上,犹豫两秒,许池南慢慢松开手,眼镜男高喊着大叫:“打人了!新桥的学生打人了!” 褚时维摁着他的力道狠压,手肘卡在他脖子后,他高喊的叫声卡在喉咙里闷哼,褚时维扫了一圈屋内,除了许池南外的其他几个按理说应该目睹了全过程的学生,现在各个惶惶又懵逼地看着他们。 全都一脸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他又去瞅许池南,不疾不徐地问:“什么事?” 他俩前面几次正儿八经超过一秒的对视,不是你看不惯我我不耐烦你的水火不容,就是彼此各不相退的火星四溅,突然这么平和,许池南还真有点不习惯。 她平复呼吸,在这个很短的时间内思考清楚,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个变态干了什么。 不是所有受害者都能接受自己受害的事实被公之于众,尤其牵扯到私密,尤其在单纯的校园。 想法一定锤,许池南前倾,踮脚,极快的速度贴到褚时维耳边:“他偷拍女生裙底。” 她要说的话在他耳边留下了,她鬓角发丝拂到他脸颊上微痒的感觉留下了,她敞开一颗纽扣的领口里散发出的清淡香味也留下了。 像一阵风的来去。 褚时维在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许池南已经后撤回到原来的位置,他抑制住想要抚一把脸上残存的痒意的冲动,别开眼去看眼镜男。 眼镜男色厉内荏地喊了好几句了。 按照正常的流程,许池南满以为褚时维会压着他去找老师或者什么的,但他没有。 褚时维撒了手,眼镜男反应很快,在得脱的那一秒揉着手腕立刻往外走,边走边故意大声说:“神经病!碰见疯子了!真tm倒霉!” 褚时维没任何要去拉住他的意思,就那么站着,看他发泄着踢开放在一边的板凳和画架,推搡几下看热闹的人群然后迅速消失在门口。 许池南是懵的。 而褚时维这时才有了动作,他紧接着也转身,跨出教室门的同时反手把门拉上,砰一声,隔绝了门外嗡嗡的议论声,隔绝了许池南要追出来的脚步。 许池南站在玻璃门不到一米外,看着玻璃门另一侧,他没事人一样踱步离开,最后慢悠悠地投过来一眼,那眼神似乎别有深意,直到两人对视的视线被墙阻挡的前一秒才彻底收回,但许池南没有领悟到。玻璃上除了外面渐渐散去的人群,还有自己那张,错愕、惊疑和质问交织着的情绪隐没后,只剩下愤怒和后悔的脸。 后悔,真的后悔。 许池南觉得自己绝对是脑子抽了,才会在一分钟前以为褚时维能帮她。 因为前面的两次小冲突他没来找茬,所以觉得他其实没那么坏?因为几天的观察下来,发现他其实有自己的原则,所以觉得他同样还会有基本的道德底线?因为他轻易就能制伏对方,不知不觉就把处置的权利交给了他? 许池南不知道,想破头都没想明白,但有一样她现在清清楚楚。 褚时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整治 十二点半,新桥中学两条街外的地下台球室。 台球室很大,褚时维穿过几张台球案子一路往里进,有熟悉的人朝他打招呼,他斜眼一个个看过去算回应。 到里面,过道口的沙发上坐着个黄毛,抬眼看见他,一边起身一边说:“怎么晚了。” “随堂测验。” “靠。”黄毛被这个词吓得不轻:“别说这么可怕的事情。” 褚时维笑了笑,伸手推门。 屋里是一个面积不大的休息室,没有窗户,开着顶灯,他一进门,靠墙座椅上双手被捆着的眼镜男就看过来,看清他的瞬间,眼镜瞪的溜圆,他跟前矮凳上的人也看过来。 另还有一个平头一脸凶煞的男人坐在沙发上,褚时维上前跟他碰下拳,他把刚拿出来还没抽的烟仍给他,朝瑟瑟发抖眼睛盯着褚时维打转的眼镜男点点下巴:“差不多了,要问什么问吧。” “谢了。” 褚时维拎个椅子到眼镜男前面,椅背冲着他,坐矮凳的男人自觉往旁边挪点位置,他从口袋里掏打火机,低头点着了抽一口,手搭在椅背上,这才眉眼一抬看向眼镜男,鼻腔里缓慢吐出的烟雾缭绕。 眼镜男本来怂地都要下跪了,看见褚时维,大概觉得他一个学生敢给他玩儿这一出,抓他好大一个把柄,忽然又来了点底气,肩膀一挺,因为暴出汗而油光满面的脸上把怂劲儿一收,咬牙切齿说:“我要报警……你非法拘留,你别想上大学!” 褚时维听着他这威胁,听完了扭头看一眼沙发上的男人,眉峰一挑,无声地说“就这?”,鄙视他们的效率。 那人耸耸肩,矮凳上的人踹一脚眼镜男的凳子:“逼话怎么这么多!” 他缩下脑袋,还是盯着褚时维,褚时维叼着烟伸长手臂去拿旁边桌子上的铁棍,这时他脸色才变了,抖着声音说:“你……你要干嘛……” “又不干你。”褚时维回:“别这么激动。” 后面半倚床百无聊赖玩儿游戏的黄毛插嘴:“有画面感了维哥。” 褚时维的年纪比他们都小,但哥这个称呼有时候是因为年龄大,有时候也可以是因为能力够。 另外俩人也跟着笑,褚时维不搭理他们,起身把椅子用脚拉开,单手拎铁棍,在他“你敢你敢你敢”的孱弱威胁中,对准他来不及躲闪的膝盖猛然一击。 钝重的闷响。 黄毛啧啧嘴,脸上露出仿佛感同身受的疼痛表情。 杀猪样的嚎叫响了十几秒,实在难听得很,褚时维皱着眉对身边男人抬下手指,他立刻领悟,拽起床尾不知道谁扔在那里的臭袜子,团成团塞眼镜男嘴里。 他动作粗暴,眼镜男被塞得翻白眼,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撅过去。 在褚时维对他另一个膝盖下手前,呜咽着摇头晃脑求饶,算彻底老实。 黄毛他们已经问出了他的个人信息和常住地址,褚时维看着微信上黄毛给他发的信息,叫眼镜男再重复一遍,他战战兢兢重复完了,褚时维问黄毛:“核实过了?” “问过了,都真的。”黄毛打完一局游戏,退出页面看了眼时间:“饿了,我要外面你们吃不吃。” “吃什么?” “老王那个冒菜开着呢?” 其余俩人响应,褚时维把信息存档,随即从裤子口袋里摸了张纸出来,在眼镜男眼前展示:“照着说,懂没?” 眼镜男看完一行字就抿抿嘴,脸上痛苦和为难来回占据上风,褚时维晃两下铁棍:“不想说?” 形势比人强,他认命般点点头,褚时维用铁棍将他嘴里的袜子挑出来,支起手机摄像头,对着他开录。 “我……”我了好几秒,在褚时维你要说还是要挨打的眼神下勉强继续:“我是……是变态……我偷拍女生……裙底……我是下叁滥……我下贱……”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防线也崩了,没得撑也不犟了,低着头呜呜哭起来。 矮凳上男人手指刷着外卖页面,无语地斜一眼,嘟囔:“哭得确实变态。” 眼镜男收声,眼泪还在流,褚时维从他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时也没反抗一下,他手机没密码,褚时维直接去看相册,第一张就是一个女孩子的大腿,他看了眼就按home键,然后锁屏,把自己钱包撂给矮凳上的男人:“去对面买个新手机。” 他看相册的时候,男人刚好撇头,也看见那张照片了,拿着他的钱包脱口而出:“怎么这事儿你也管。” 整治偷拍变态什么的,也太正能量了吧! 黄毛下单完外卖,从床上坐起来,他早听出来今天这事儿是因何而起,笑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维哥还拿一等奖学金呢。” 褚时维扣眼镜男的电话卡,头也不抬:“你羡慕?” 黄毛的笑容逐渐猥琐:“有什么羡慕的,还不是要靠右手。” 褚时维疑似仍旧是处男这件事是他们的老笑话梗了。 “爷用左手。” 他还在弄电话卡,说着,空出左手朝黄毛竖中指。 黄毛笑着出去。 …… 黄毛十分钟后回来,褚时维把电话卡弄好,递到眼镜男面前,在他的注视下,一个键一个键,按110。 按0之前,他回头问黄毛:“非法禁锢,人身伤害,多少年来着?” “你几岁,满十八了吧?” “满了。” “初次的话最少得一年?”黄毛看向沙发上的人:“你不蹲过吗,得多久?” “我那跟他这不一样,我都没找律师问过。”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浑然不把坐牢这件事当成多么严重的问题对待,语气还不如刚才挑外卖时郑重,眼镜男也明白,这些人都是浑不吝的,进警察局怕是比进学校还熟悉,压根不怕报警。 更别说,褚时维手里还有他偷拍的证据。 褚时维解开他腕上的绳,把手机塞他手里:“最后一个你自己按。” 他没按。 褚时维又打根烟点着:“不报了?” 他手抖着一声不吭,手机因为长久的无触碰陷入黑屏。 “那行,以后我随时会关照你,别再整这些。”褚时维晃了晃眼镜男自己的手机,“如果你不想刚那视频被你家里亲戚朋友同事所有人都收一份的话。” 良久,眼镜男握紧拳,点头。 露营 ρǒ18čb.čǒm 许池南对褚时维的印象已经差到极点。 对不关心的人和事都挺淡漠的一个人,几次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交集,能让她此后在学校里看见他就心底默声骂一句烂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褚时维真有点本事在。 许池南自己都没发现,她会长久的将目光无意识地放在他身上,透着股研究,好像要看看就这么个烂人到底怎么迷住殷惜昭了。 殷惜昭很喜欢他,她不用说,新桥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出的那种喜欢,望向他的眼神永远是亮的,蓬勃的,可褚时维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儿。楍文鱂洅pô⑱ⅿx.©ôⅿ襡傢哽薪しíán載 綪ㄐㄡ藏䒽阯 许池南偶尔也觉得不理解,褚时维私下玩儿那么大,没道理放着顶级的白富美主动却不闻不问吧?后来,在十一假期,坐在去往露营地的车上的时候,许池南忽然就明白了。 正因为殷惜昭的分量够重,所以褚时维才必须谨慎对待,那些露台上对着别的妞使的招,肯定是不能对着殷惜昭使的。 也因为,跟喜欢着殷惜昭的简琮远是好哥们儿,和殷惜昭在一起的诱惑,大概不足以让他和简琮远翻脸。 是的,褚时维和简琮远是好哥们儿。 许池南也是一个小时前才知道。 此时此刻,这俩人一个坐驾驶位,一个坐副驾驶,兴致盎然地侃着上周刚结束的篮球联赛,丝毫不见身处叁角恋里的尴尬和嫌隙。 挺牛的。 下了高速,许池南降下一点车窗,十月的风吹进来,吹的她回过神,从前面那儿挪开视线的时候,跟映在后视镜里的眼睛对上。 就像之前每次她偶遇看他那样,在她长久的注视后,褚时维总会越过人群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目光,而这时,许池南并不心虚,也不闪避,跟他对视一秒,然后冷着一双清黑的瞳,轻缓地眨眼别开。 “垃圾,烂人,混蛋。” 她的动作就是这么个非常直白毫不掩饰的意思。 身边的孙鹤凌在车子因红灯而减速的动作大幅地点下头,醒了,睡眼朦胧看眼窗外,朝褚时维问:“还没到?” “半小时。”他回。 这一辆九座的商务车上坐了八个人,除了她,他们彼此都熟,许池南才是初来乍到的那一个。 其实早该想到的,当时殷惜昭生日提到他的时候就该想到,可许池南进入了一个思想误区,总觉得叁角恋里的斗争基本上都是你死我活,没想过陈辛和孙鹤凌那会儿的反应明显就是认识他,只不过陈辛从来没跟许池南提过,或许顺嘴提过她也没放心上。 除了这辆车外,后面还跟着一辆,坐了七个人,一行十五人,七男八女,两天叁夜的露营游。 组局的是殷惜昭,说想趁着十一假期玩点不一样的,那段时间露营挺流行,许池南一开始没答应,但想着殷惜昭先前对她的照顾,思索再叁最后点了头。 殷惜昭一开始说有些朋友会一起去,许池南以为就最多叁五个人,可拎着行李到地儿才知道,一拖一,最后五变十,十变十五,褚时维临时又叫辆车过来,才把所有人都装下。 露营的地方在临近东港的一个海滨小城,不是四年前她去过的那一个,是另一个,这边最近两年正开发着旅游资源,能玩儿的地方很多。 说半小时就半小时,晚上快七点,今天歇脚的民宿到了。 是一个经常被公司包场团建的高级极简风民宿,一共有十二个房间,游泳池、小电影院、spa房、餐厅烧烤摊一系列设施特别全。 车在民宿前面院子停下来,许池南跟着最后一个下车,她手里拎着包,关这种门不太顺当,一下没拉过去,褚时维在驾驶位上扭头看过来,他什么表情都没有,许池南偏偏觉得他在嘲笑自己,当下也有点急,身后有人靠近,伸手搭到她的手上面,两根手指擦着她的手背过去,手腕上是熟悉的一条红绳,那么鲜亮的颜色,许池南愣住。 “我来。” 简琮远在她耳后叁十厘米处说。 车窗上倒映着他的脸,也倒映着后面陆续拎行李凑在一起的男男女女,许池南整个心脏悬空,因为这众目睽睽下的近距离接触而紧张的不知道该往哪看。 好紧张。 她抿唇,耳根滚烫,睫毛跟着扇啊扇,手唰地抽出,从简琮远架着的手臂环绕起的半个圈里以一种落荒而逃的姿态退出。 彻底离开他的气息范围,才又重新找回呼吸。 褚时维把这一幕安静看着。 车门砰地关上。 ………… 维哥:……我好欺负是吧 后来 ρǒ18Cκ.Cǒⅿ 在这次露营旅行,池南知道了褚时维那次的帮忙,也目睹了简琮远又一次被殷惜昭拒绝,出于心疼,继续跟简琮远保持肉体关系。 团体cs游戏,池南跟褚时维一个阵营,但为了保护简琮远不被褚时维淘汰,急切下朝时维开枪(玩具枪),褚时维队输掉比赛,简琮远因为池南当时的坚定维护姿态看到她不同以往的一面,产生模糊好感。游戏结束后褚时维找池南算账,一时冲动跟着池南进了女生更衣室,话还没说开殷惜昭进来,两人被迫在淋浴房等了十分钟。 露营当晚池南再次跟简琮远发生关系,被褚时维听见(不知道是谁),褚时维梦见池南。泍呅唯❶璉載䒽址:ρò⒅𝖇𝓉.©òм 露营旅行结束后,殷惜昭率先发现了褚时维对池南的在意和变化,并在一次印证中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设计褚时维撞见简琮远和池南上床,但却同时也被周围的朋友一起撞破,池南为了让简琮远不必承受太多,说因为嫉妒殷惜昭,所以才在简琮远喝醉的情况下冒充自己是殷惜昭,简琮远只是认错人,简琮远这时候意识到池南喜欢他。 池南在学校的名声烂掉,要应对无数的侮辱谩骂以及男生的骚扰,这个时候反而是薛迪提醒她,这些伤害是被殷惜昭放任的,褚时维冷眼旁观。在一次池南被人诬陷在学校里援交的事件中,池南希望当时可以帮她作证的褚时维作证,褚时维提出池南陪他睡一晚,池南拒绝,但随着学校舆论对她的围剿愈演愈烈,连她艺考第一名的荣誉也被蒙上阴影,与此同时,发现简琮远即便知道殷惜昭做了什么,还是因为殷惜昭的说辞选择袖手旁观,在一次学校活动被班级的集体排挤中,池南心态崩溃,复杂的情绪作用下,答应褚时维的要求,并且跟褚时维成为p友,在校艺术节挤下殷惜昭拿了第一,和褚时维关系逐渐变暧昧。褚时维让池南不要总是做弹簧,别人按到最底下松手的时候才反击,要做钉子,这样别人才不敢欺负你。池南在他的影响下逐渐改掉过于忍耐的性格。 高考前,池南周一大会因为褚时维缠着她的缘故迟到,被老师要求站在队伍最后,池南低血糖发作,褚时维从自己班级队伍走到池南班级队伍,给她喂了糖之后将还是晕倒的池南抱去医务室,两人关系在全校师生面前曝光。 但池南因为跟褚时维的开始过于不堪,从来没有想过褚时维是喜欢她的,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逐渐有了感情。大学,池南和简琮远一个学校,池南变得愈发耀眼,简琮远也发现池南曾经对他静水流深般沉默的爱意,后知后觉地喜欢上了池南,而池南因为感情惯性,在简琮远吻她的时候没有拒绝,两人接吻照片被发布到校园网,殷惜昭将池南曾经用于偷拍简琮远的照相机交给褚时维,褚时维跟池南分手,并且收回了对池南所有的看顾,任由一直对池南有恶意的那些人开始对她新一轮的伤害,池南此时察觉到自己对褚时维的感情,由于过往诸多经历造成的性格原因,她没有挽留也没有解释。但又忍不住在跨年夜前一天,参加一个据说褚时维会去的聚会,在聚会上被一个男人下药强奸,男人的女朋友发现,但他伪造了证据,将这件事歪曲成池南主动勾引。 跨年夜当晚,池南忍不住给褚时维打电话,殷惜昭接到电话,告诉她,褚时维亲口说,睡她时为了给哥们收拾烂摊子,池南万念俱灰自杀,被人救起但流产,身体不舒服的蒋奶奶给池南打电话,她手机不通,蒋奶奶自己去医院,在门边脑梗发作离世,池南处理完后事,决定出国念书。 校园篇结束。 池南在国外遇到魏思齐,像一个飘萍遇到另一个飘萍,魏思齐是豪门私生子,远离家族斗争和权力中心,只能领信托过日子,最大的兴趣和爱好就是玩,没有任何目标和斗志,一次毒瘾发作,池南帮了他。而魏家要求魏思齐戒毒,否则信托也领不了,魏思齐决定让池南帮他戒毒,两人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产生共患难的友情。魏思齐看出池南曾经经历过非常可怕的事情,对池南生出怜惜,同时又对池南生出依赖,在一次闯祸后(拎着名牌大行李袋装池南的毕业作品,结果被人抢劫,魏思齐花大钱差点挨枪子才把东西赎回),俩人订婚,开始在异国相依为命,但两个都没根系的人注定无法相濡以沫,他们的关系虽然密不可分,但也是开放的,池南不管魏思齐,魏思齐也不管池南。池南在魏思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态度影响中变开朗积极。 池南毕业后在一家知名设计师工作室做助理,接触到行业的一些潜规则,比如拿着中介市场最大份额的公司在做隐形的皮条客生意,只有愿意接受潜规则的模特才有更好的面试机会,池南在一次给该公司高层送服装时,碰上这样的交易现场,但那名模特明显并没有想好自己是否愿意接受,池南将模特带走。对方给池南一份保密协议,池南拒绝签字,因此被行业封杀。 池南的事业遭遇挫折,摆地摊卖自己的作品,魏思齐始终陪伴在侧。但与此同时,他也再次闯祸,因为插足别人婚姻而对方的丈夫来头不小陷入危机,池南回国帮他处理,与褚时维相逢。 魏思齐这次招惹的对象是褚时维的朋友,两人因此产生数次交集,彼此针锋相对(褚时维并不知道池南当初远走真相),池南也再次遇见了当初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她曾经失去了一切,但那些人都还越活越好,池南决定不再流浪逃避,也不再只会向命运争取更好的面包,决心回国创业,并且一一反击。 魏思齐随她一起回国,池南一步步克服创业的困难,这个过程中,她出国的真相也被揭晓,褚时维痛苦报复后开始追池南,但池南告诉他,自杀这个念头其实一直在她心底徘徊,但却是褚时维那句烂摊子彻底将它引爆,她再也不能做母亲,而褚时维确确实实说过那句话,再加上池南不会离开魏思齐,所以她跟褚时维没可能。 此时池南身边围绕着另外两个追求者,并且简琮远也再次加入,池南在褚时维不懈的追求中动摇,但她心中的暗伤始终未愈。命运的恶意再一次兵临城下,因为褚时维不择手段的报复,池南被强奸那次录制的视频曝光,池南这次彻底垮掉,无法见人,每天躲在家里不见阳光,因严重的厌食症健康迅速恶化。 褚时维为了让她有活下去的意志,隐瞒了池南一直在寻找的妹妹早已死亡的消息,找了一个各方面特征都很像的女孩冒充,池南在找到妹妹的惊喜下有了好转的迹象,但仍然无法迈出家门一步。假妹妹的生活环境复杂,在相处过程中对池南也产生了一丝真正的姐妹情,却被曾经结识的人威胁要钱,褚时维为了救假妹妹被围殴,生命垂危,池南接到妹妹电话,妹妹让她抓紧时间,或许现在说的就是遗言,池南听着对面逐渐微弱的呼吸声踏出房门,重新面对人群和阳光。 经历过这次地狱般的磨练后,池南彻底铸造起了一座堡垒,她的自创品牌举行首秀,但由于被封杀没有一个模特可以来参加走秀,池南将潜规则事情揭露,对方的公关手段潮水般涌来,她曾经的过往被包装成攻击她的武器,池南已经不再害怕,应对的同时,举行全球走秀招募,这次她得到了充满善意的反馈,尽管仍旧牵扯着各种利益,但首秀取得空前成功,一些被迫选择过潜规则的模特也站出来,中介公司被调查。 池南跟褚时维结婚。 穿越过无数次的暴风雨,许池南没有被黑色的灵魂吞噬,她种蔷薇,然后用蔷薇盖坚不可摧的堡垒。 全篇完。 (抱歉现在只能给到这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