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以你为名》


 楔子

    如果要许愿，一定得谨慎再谨慎、仔仔细细的深思熟虑，才不会后悔。
    比如说，我小时候头发又黑又直，却羡慕着别人的漂亮棕色捲发，并希望我的头发可以变成那样。
    不知道上天是否真的听见了我的祷告，从某一刻开始我有了自然卷...并附送一颗炸毛头。
    发色是变淡了没错，但一点也不漂亮，反而像狮子的蓬松鬃毛，害我国三时又多花了一笔钱去离子烫。
    从此我明白，上天老喜欢鑽你愿望中的漏洞，就像许多寓言故事说的，许愿通常不会如你所愿。
    杨乐威是我的国中同学，他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总是带给大家快乐。
    我喜欢上阳光开朗的他，一点都不奇怪吧？
    但是，初恋通常不会太顺利，我也不例外。因此我红着眼眶向上天祈祷，升上高中后能谈一个顺顺利利、不掉眼泪的恋爱。
    林宥祥是我的高中同学，他跟杨乐威一样幽默风趣、一样有着隐隐的贴心，不同的是他对我的感情。
    当他跟我告白，我天真的以为我的愿望实现了。
    然而，那也只是我以为。

 第一章-1

    只要是曾在心中留下一席之地的名字，大脑也会留给它一个位置。经由别人的口中唤出来，脑海就会浮现某个形象——不管是抽象的感觉还是具体的身影，总之会第一时间出现在眼前的，无从对自己说谎。
    那么当听到李心颐这三个字时，他脑中闪过的会是什么样的影像呢？
    我真的很好奇。
    「哇哈哈！哇哈哈！哇哈哈哈哈！」我双手叉腰，双脚与肩同宽站在床铺上，仰着首哈哈大笑。
    当然不是因为天花板上的电灯长得很幽默，也不是因为我中了一千万的大乐透，更不是因为我发疯了，而是——
    「我、上、啦！」我考上了河信高中！这可比中乐透还爽太多了。
    请原谅我用词不雅，但你们一定能明白的吧？考上河信啊！什么？你们没听过河信高中？
    ...没想到这时代还有人住在山洞里。
    「河信高中可是超级明星...不，超级巨星高中啊！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
    「妈，李小颐已经鬼吼鬼叫很久了，她没事吧？」
    「没事啦，只是又在发神经而已，一会儿就好了。」
    ...老姐老妈，我敢打赌你们一定是故意吐槽给我听的。不过没关係，现在没有任何事能毁了我的好心情。
    河信高中虽然名字听起来很普通，但不仅人不可貌相，学校也不可名相。优秀的师资、漂亮的制服、先进的设备和开放的校风是它闪闪发光到不可直视的亮点——当然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多元的社团和帅气的学长们。
    完了完了，我会不会在睡梦中笑到岔气啊？如果这样那就悲剧了，但依我现在的快乐程度来看，这很有可能会发生。
    「李小颐。」这时候，我那位美丽知性的姐姐李千夕将头探进来「你确定你没眼花看错吗？你的成绩真的上得了河信喔？」
    ...我刚刚说美丽知性？那是在其他人面前啦！
    哼！要是她男朋友知道她这尖酸刻薄如巫婆（嘿，有押韵）的真面目，才不会追她呢——不过拜之所赐我勒索了不少封口费，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我开口正要漂亮的以实力反驳她，她却故意不让我有说话的机会。
    「唉！既然你都能考上了，那慈瑄肯定也上了吧？你不去...」
    这次换我打断她的发言：「说得对！我应该要去跟王慈瑄公布这个好消息，拜啦～」
    说完我便从床上跳下，飞奔出门。
    王慈瑄是我的好朋友...不，应该要说是超级死党比较确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幼稚园国小国中不是同班就是隔壁班，每天一起走路上下学。
    事实上，我家对面就是她家。
    「王慈瑄~你看分发了吗？」我毫不客气的边按她家电铃边扯开嗓子，她妈妈替我开门，看到我时似乎露出了想笑的表情。
    嗯，大概是我刚才吼叫得太过忘情，以至于她听到了我喜悦的呼喊。
    哎呀没关係啦～邻居妈妈嘛！我什么糗样她没看过。
    「河信。」
    相比我乐开花的模样，王慈瑄显得相当淡定，彷彿这是必然的结果，无需惊讶或欢喜。
    也是啦，以她的成绩的确如此，视考上第一志愿为正常事态的学霸还真令人羡慕。
    我...就是从尾巴掛上去的。
    但是掛上去也是上去了嘛！反正进了学校又没人知道我是第几名进去的，毕业之后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是第几名出来的。
    「我们去学校要搭校车，所以大概要五点起床。」
    「...」
    五、点？那么早就得跟我亲爱的棉被分离？！没、没关係，就当作是考上河信的代价，值得的！
    「还有听说校车很挤，找得到位子坐根本天方夜谭，而且太多人的话还有可能搭不上去。」
    「你不要再戳破我的梦想泡泡了啦！」
    王慈瑄嘴角带着打趣，这傢伙在大部分的人面前都是一副女神范儿，只有熟的人才知道她骨子里有多损多腹黑，像一颗芝麻馒头——难怪她跟我姐会那么一拍即合。
    「不过我们学校的地理位置是真的不错。」她将椅子向旁滚移，把桌上的电脑转给我看，我凑上前，发现萤幕上是我们学校的googlemap。
    「咖啡厅、百货公司、书店、餐厅...哇！应有尽有耶！不愧是河信~」可能是我陶醉兼崇拜的语气太过明显，王慈瑄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
    「河信的确是一间很不错的高中，但也就只是一间高中而已，不要太夸张。」
    「什么话，那是河信欸！」我无法想像把河信当成普通高中的感觉。
    「...」她一副懒得再跟我说的表情，逕自拿回滑鼠，点开学校网页的通知事项，唸出跟我们相关的所有消息「九月一号开学，在这之前还有资优班的考试。八月底要新生训练...前两天会公佈高一分班。」
    「还要那么久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现在还不到七月耶，这段日子该怎么熬啊？我已经预想得到我在这两个多月的每一个夜晚都将因太过兴奋且期待而失眠。
    「你什么时候那么喜欢上学了啊？」她无奈的看着我「能睡到自然醒不是很好吗？」
    「早睡早起身体好啊！」
    「早睡晚起不是更好？」
    「...怎么感觉你考上河信不是很开心？」我心底开始浮上疑惑。我以为她的淡漠是因为这样的成绩在她的预料之内，但以我多年来跟她相处的经验，似乎不只是这样。
    王慈瑄沉默了一阵，接着拿出手机滑了滑，将萤幕转向我。
    「班群，大家都在说自己的分发。」
    「你会去看喔？因为班群很吵，所以我就把提醒关掉了...欸？」我不禁睁大眼睛，熟悉的名字搭配熟悉的学校，令我一瞬间有些不可置信。
    看到我的表情，她知道我看到了，便淡淡的说：「嗯，杨乐威也上了河信。」
    这一刻，我在她眸中看见了五味杂陈，只是不晓得那是她的心情，还是我的倒影。
    抑或两者皆是。

 第一章-2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种狗血问题大量的出现在各大网站和各年龄层的女学生口中。
    「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这问题之于男人，大概就如同「我闺蜜跟我喜欢上同一个人，我该怎么办？」这问题之于女人。
    男士们对这道送命题已经找到了解套办法：「我不会游泳。」那女士们该怎么回答她们的千古难题呢？
    『就算你选了那个男生，他也不一定会回应你。』别人我不知道，反正王慈瑄是这样回答的。
    『那如果可以，你选谁？』不饶人的逼问者可不是我，我没那么白目。虽然王慈瑄脸上现在依然掛着微笑，但我看得出来她已经想叫她滚蛋或直接闪人了。
    『干你...』我正想替不耐烦的她解围，却被暗暗抵了抵手臂，我只好闭上嘴巴。毕竟就算我们不在乎那些女生复杂脆弱的人际关係，也不代表要跟班上最大的小圈圈头子翻脸。
    『就算得到朋友的祝福或是公平竞争，难道就能心无芥蒂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会在意朋友会不会受伤、高高兴兴的甜蜜放闪？』她的眼神出现鄙夷，但很快收回去『如果可以，代表那个朋友根本不重要。如果不行，就乾脆跟朋友一起放弃那个男生。』
    『所以就是选比较重要的那一个对吗？』问问题的那女生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接着朝她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谢谢你慈瑄，每次来问你问题都能得到帮助。你以后可以考虑当心理諮商师，很适合你。』
    望着她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我不禁翻了个白眼，而她则叹了口气。
    『心理諮商师，还是吐苦水的垃圾桶？』我抱怨『她朋友那么多，干嘛老是找你？』
    她耸耸肩：『因为我口风很紧。而且她人也不坏，就只是...』
    『很烦。』我们异口同声，并相视一笑。
    不是我夸张或恶意贬低人，只是那个女生真的常常来找我们女神般的王慈瑄「指点迷津」，问些没有标准答案又模稜两可的问题，所幸她的八卦传得很快，所以通常听到问题就能了解她在问什么。
    如果只是这样就还好，但重点是若结果不如她所期望，她反而会恶狠狠的瞪向我们，久而久之王慈瑄也就学会敷衍她了。
    这次也很明显，大概是她跟她的朋友之一（或以上）同时喜欢上班草杨乐威。
    这不稀奇，班上几乎每个女生都喜欢杨乐威——或至少是抱有好感。就连同年级的其他班和学姐妹中也有他的仰慕者。
    儘管很不想承认，但我也是其中之一，跟杨乐威同班这件事绝对豋得上我最荣幸排行榜上前三名。
    而且不只同班，从一年级下学期开始我就一直坐在他隔壁，就好像命运之神有意为之，让我每次抽籤手气都特别好。
    当其他女生朝我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我便会更加得意。
    哈哈哈哈哈！要整天压平唇角也是件很累的事，但我不想让他觉得隔壁坐着一个会呵呵傻笑的白痴。
    哎呀～把桌子併在一起坐的安排实在太棒了，从此我不敢去刮刮乐或抽奖以免浪费手气。
    『真想知道对她来说哪一个更重要。』我凉凉的说，杨乐威到现在都还没传出有女朋友的消息，我猜那不是因为他心有所属就是根本没把我们这些女生当回事，如王慈瑄所说，就算她选择了他，他也不会做出如她所愿的回应。
    『不过，你这次好像没有敷衍她耶，回得蛮认真的。』我随口说道。
    『嗯，因为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她也回得像是随口说说。
    『！』我诧异的望向她淡然的侧脸...因紧张而微微僵硬的轮廓线，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意。
    "就算得到朋友的祝福或是公平竞争，难道就能心无芥蒂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会在意朋友会不会受伤、高高兴兴的甜蜜放闪？"
    别人我不知道，我是绝对不可能。
    『这样啊。』我松下肩膀，重新半趴在桌面，想藉放松的姿态来让她不要紧张。
    反正本来也就没抱什么期待，虽然我喜欢杨乐威，也的确嫉妒过接近他的女孩子，但从未萌生过想跟他交往或更近一步的念头。
    像这样坐在他旁边，偶尔跟他聊聊天、打打闹闹，我就心满意足了。
    当恋还不到爱，苦便追不上甜。
    也许是因为没有危机意识，所以我并没有收起对杨乐威的喜欢...导致我的心意逐渐膨胀，直至无法忽略的地步，只得由着它紧压在胸口。
    若恋到了爱，悲就能及上喜。
    不过，那是后来的事了。
    ＊＊＊
    『嗯，杨乐威也上了河信。』
    王慈瑄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实在令我无法忘怀。
    我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也回望着我，彷彿在问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睡觉。
    自从发现王慈瑄也喜欢杨乐威后，我们便下意识的不再这么常谈到他。虽然她对待他总是淡淡的，但那若有似无的温柔我并没有忽略。
    她是一个不会把喜爱大方表露出来的人，所以我想她的淡然并不代表她真实的情感。
    但是她没提，我就没开口。我们依然喜欢着那个大家都喜欢的男孩，没有陷入什么两难的抉择。
    ...一开始是这样的。
    我时常想，待在我身边的王慈瑄那时有没有感到痛苦难受？我们之间的情谊坚固，就算经歷了那些事情也没有破碎。
    但是，我有时候会担心，会不会其实已经產生了裂痕，只是我们没有看见？
    王慈瑄从来不提她的心意，甚至连表现都不怎么表现出来，有时候我甚至会忘记我们喜欢着同一个人。
    我们没有因为杨乐威吵过架或对彼此冷眼相待，但我们的确都喜欢他。我捫心自问，如果那时我们的角色对调，我能不能像她一样理性冷静？
    应该没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想哭。王慈瑄一直以来都陪在我身边，要是哪一天离了她，我一定会比那时难受一百万倍。
    杨乐威也上了河信。我暗暗发誓，即使这是个大好机会我也绝不能把握。国中时的我做不到，现在的我一定可以。
    为了王慈瑄。

 第一章-3

    暑假其实过得很快，王慈瑄没有应阿姨和叔叔的期待去考资优班。
    她的理由很感性：「如果我上了，就跟李心颐连同班的机会都没有了呀。」
    我刚刚说感性？不，我听得出来她在挖苦我考不上资优班。你该不会以为她是为了我们能同班的那一点机率不去考试的吧？我跟她都知道，她只是对资优班这种地方抱有严重偏见才故意睡过头，还掰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说服阿姨和叔叔。
    「你少把我拿来当挡箭牌了。」我们两人独处时，我收起感动到不行的表情，给她一个白眼「请我吃冰。」
    「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吃。」她毫不留情的戳我的侧腹「胖成猪小心嫁不出去。」
    『你这么兇小心嫁不出去喔。』
    我顿了顿，大脑有一瞬间无法思考，然后我反手更狠的捏她腰：「可恶，我一定要拉出肥肉来，要胖一起胖啦！」
    「给我松手，疯女人。」
    「你才疯女人，假女神。」
    我们打打闹闹的走到附近的冰店，我点了豪华芒果雪花冰，她则是吃烧仙草，想当然尔是她买单，此时不敲诈她何时敲诈她哇哈哈哈…
    虽说如此，我还是没阻止她将我一半的芒果和一半的雪花冰「搬移」到另一个空碗中。
    切，请客还砍一半的。
    这时候，门外传来吵嚷声，我们寻声望去，只见一群国高中生年纪的男生完全没有压低聊天音量的走了进来。虽然有些吵杂，但也没有人制止。或许是因为他们替店内增添了些热闹的气氛，也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活力令大人怀念吧。
    「我猜他们是刚打完球。」我看到他们之间有人将篮球夹在腹侧，随性的样子有点帅气...喔喔！那个人用上衣下摆擦汗，露出腹肌来了！现在青少年身材都这么好吗？还有那个穿黑色背心的人好帅——
    「李心颐，你的表情很猥琐，需要我报警吗？」正当我肆无忌惮的欣赏帅哥时，王慈瑄的声音不识时务的响起，而且她也没在注意音量，导致那群男生中有些人转头过来看向我们这边。
    「白痴喔王慈瑄！」我赶紧将身子转回来，挡住自己的侧脸，尽量忽略那处传来的低笑。吼！有够丢脸的啦！
    「反正也不是我被当成变态。」这女人居然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居然曾经为了她失眠！真是真心喂了狗。
    ＊＊＊
    尽自己所能的最快速度离开那令人尷尬的冰店后，一阵热浪袭来，我反射式的撩起发尾想绑起马尾，却愣愣的发现发丝柔顺的从我指缝间滑开。
    喔对齁，我剪头发了，现在绑不起来。
    「谁叫你要剪那么短，就跟你说短到绑不起来反而更热。」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王慈瑄说道。
    「我要捐头发就只能剪那么短，不然怎么办？」我拍拍胸脯「这叫爱心，你懂吗？我是个有爱心的人。」
    她挑起眉。
    「而且这样离子烫的时间会比较短。」
    「这才是重点吧？」
    我做了一个鬼脸：「拜託，那个味道超重的，待了三个小时我真的觉得鼻子里的细胞都要死光光了。」
    「谁叫你要离子烫。」
    「啊我就受不了爆炸头咩，不觉得这样好看多了吗？清纯少女风。」我陶醉的说「这样我上高中以后一定会桃花朵朵开，河信可是出了名的帅哥多啊～果然厉害的人就是顏值高又会唸书。」
    「外表是清纯少女，可惜一开口就破功了。」王慈瑄就是王慈瑄，偏要泼我冷水「传闻中帅哥多也不一定真的多，多也不一定遇得到，遇到也不一定是你的。」
    「...说这什么话嘛，你这个无趣的女人。」
    我们两个边斗嘴，边闪避着头顶的阳光，脚边的碎光随风摇曳，我的思绪也飘回了前些时候——
    ＊＊＊
    『嘿！狮子王~』
    『白痴，闭嘴啦！』
    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稍嫌毛躁的棕发垂到腰与胸的中间，脑中浮现起那个男孩的戏謔笑容。
    日本漫画里失恋的女孩都会去剪头发，说是能剪去思念和悲伤。我怀疑那是否真的有用。
    那一幕又要出现在我眼前，伴随着雨水的冰凉和草地的气味，我赶紧甩甩头，不愿意让那一幕更加清晰。
    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下定了决心，虽然我不是很懂剪头发除心病的道理，但说不定有用呢。
    而且正好可以去离子烫，我早就受不了我这头毛躁的狮子发型了——真不该乱许愿。
    接着我便以上高中以后想改变造型的理由说服我妈让我去烫头发，顺便把我之前留很久的长发捐掉。
    『你确定要这样？』王慈瑄听到我的决定时，一脸讶异。
    『对啊。』我理所当然的说『我不是早就说过我想改变我的发型？』
    『但你每次都只是说说而已啊。』王慈瑄戳破我，同时令我哑言。
    没错，我每次都只是说说而已。虽然爱美，但只要看见杨乐威那些眼里只有我的瞬间、听见他那充满笑意的调侃，我便觉得狮子头也挺不赖的。
    该改变了。我那时，是这么想的。
    至于剪发疗法有没有用，这我很难说。脖子原本承受的重量减轻了很多，反而令我花了一段时间适应。看见镜子里清爽的自己会觉得赏心悦目，但再多好像就没有了。
    不知道成功了没，但心闷的感觉淡了很多，我想是因为这毫无课业压力的暑假过得太痛快了，令我无暇他顾。
    「我会被你拖累，这暑假我都没预习高中课程。」王慈瑄边翻漫画边埋怨。
    「管他的呢～那么认真干嘛？现在暑假欸！要再过这种暑假只有等到高中毕业了。」我懒洋洋的说道，顺手拿了一片饼乾吃。
    唉～呀～每天睡到自然醒，在房间里吹冷气聊天看漫画，简直跟天堂一样啊！
    「等到开学你一定会适应不良。」王慈瑄咕噥道。
    「那就拖你下水啊！哈哈哈。」我做了个鬼脸。
    王慈瑄耸耸肩，我们就这样随意或躺或趴的在我们家小和室过了一个身体没骨头般的暑假。
    这样想来，如此颓废的度过两个月，好像真的很虚度光阴。
    但不可否认，浪费时间也有浪费时间的畅快，我几乎希望开学日不要到来了。
    唉！惰性果然可怕啊。

 第一章-4

    看着越来越多红色叉叉的日历，我呆了呆。
    想当初我光是期待河信的生活就能晚上睡不着觉，现在我却光是想到五点要起床就不禁呻吟。
    闪亮亮的明星高中和安逸舒适的暑假生活在我心中的天秤摆盪着。
    「还不到开学，你就在想像中适应不良了。」王慈瑄照例完全不想安慰我，自顾自的叹气「真是的，暑假过得那么颓废，开学后进度跟不上怎么办？我爸整天都在说别人家的小孩很有危机意识，暑假就先修高一课程了。」
    「那如果时间回到暑假刚开始，你会选择读书吗？」我懒洋洋的躺着看漫画，听说这样视力会变差，不过管他的，现在是暑假欸。
    「嗯，一般而言我应该要说反正都玩过了应该要认真，但是...」她耸耸肩「我不会，漫画与小说的世界是无止境的。」
    「看吧～」人的惰性也是无止境的。学生嘛！没有考试哪想读书？所以我们之前总是怪考试太多也不对，因为捫心自问，考试跟成绩就是学习的动力嘛。
    「喔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赶紧把漫画丢一边，也顺道把她手中的也抽走。
    「喂——」
    「我们来想自我介绍吧～」我无视她皱起的眉头和望向漫画的视线，双手合十陶醉道「想一个幽默风趣俏皮可爱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自我介绍！」
    我明显感受到王慈瑄无言了片刻：「…无聊，把柯南还我。」
    「这可是我的漫画耶！」
    「你之前还不是跟我借了灌篮高手？」
    「呃…」我语塞，接着强行转移话题「哎哟反正，我们来想自我介绍啦！」
    「...不要。」
    「好嘛好嘛~」
    「这么无聊的事你自己做。」
    「陪我一起啦~这样才有青春的感觉啊。王~慈~瑄~」
    最后，王慈瑄招架不住我的坚（死）决（缠）意（烂）志（打），只好无可奈何的同意了。
    碰！正当我带着胜利的微笑拿出笔记本时，外头突地传来一声巨响，我跟王慈瑄都吓了一跳，巨响后紧接着的是夹带着愤怒的脚步声，我们对看了一眼，默契的同时起身，开门一探究竟。
    「怎么啦？姐。」我小心翼翼的看向身上环绕着怒火的姐姐，冷气似乎也无法降下她的温度「你不是去约会了吗？」
    我这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别跟我提那个死王八蛋！」姐姐气呼呼的踩着重重的步伐走回她的房间，还大力甩门。
    我们面面相覷，王慈瑄有些担心：「她没事吧？」
    「没事啦…大概。」我识相的把房门关紧、压低声音「还记得上次她在那边碎碎念珍珠奶茶的事吗？」
    暑假刚开始的时候，姐姐频繁的出门跟她男朋友约会，某次回来后直接打开我的房间，没头没尾、质问般的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吃甜的不好减肥吗？」
    我被问得一头雾水，看向一向很了解姐姐的王慈瑄，她也愣愣的回望我，耸耸肩没有答案。我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呃…因为含糖？」
    「错！是因为吃完甜的会想吃咸的，吃咸的之后又会想吃甜的，越吃越多当然就减不下来啦！而且他居然给我买珍珠奶茶，我是不是有说我最近要减肥？他买那个是什么意思哇！真是的，没把我说过的话当一回事...」
    「...」我实在很想说：别浪费冷气，把门关上。
    我们彻底无言的对望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继续看漫画，把她的无病呻吟当作背景音乐。
    想起那件事，王慈瑄沉默了一下，接着又说：「但是那时候的千夕姐比较像在秀恩爱，而不是真的生气。」
    听到这句话换我沉默了，回想起来当初她脸上的确掛着很欠揍的笑容。
    「...不管它啦，反正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我摆摆手，情侣床头吵床尾和，说不定他们过几分鐘又和好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我们闪亮亮的高中生活有个精彩绝伦的开始！」
    「根本没人会在乎别人自我介绍在讲什么。」虽然被我拗得放下漫画，但她显然依旧对这件事不以为然。
    「你不能因为国中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是处女座而一直被问有没有洁癖就讨厌自我介绍啊。」我快速的说完这段话，然后迅速逃离她的飞掌。
    幸好我呛她后躲她这招已经练到炉火纯青，语速快又口齿清晰，我给自己打一百分。
    「我上高中后绝对不会说自己是处女座。」她微微黑着脸，似乎是想起以前的事。
    『王慈瑄这个人真的很龟毛欸，一板一眼的超级烦，处女座就是这样啦。』
    『不要选王慈瑄当卫生啦！她太爱乾净了，处女座嘛。』
    『王慈瑄你笔记好整齐喔，不愧是处女座。』
    这种话我们常常听见，虽然不全然是坏话，但王慈瑄很讨厌这种刻板印象。
    「就是因为你既聪明又美丽，大家才会把你的资讯记在心里啊，不要介意啦～」我勾住她的手臂「我们要记取教训，想一个棒棒的自我介——」
    「你要记取什么教训？我完全不记得你之前都讲了什么。」
    「...」好哦，你这个记仇的女人。
    「网路上学一学就好了啦。」当我摊开笔记本准备要写计画时，她这么说。
    「不行，这样不够独特！」
    「你真的很麻烦欸。」
    「为了未来，不能嫌麻烦——哇喔，这可以当作金句。」
    「...」
    「不要翻我白眼啦。」
    「我只是在想你的脑细胞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
    「吼呦～」
    冷气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只有这种安静的时刻才能听到，我依偎着王慈瑄，她的长发一如往常的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这种熟悉带给我舒心的安全感。
    「欸欸，你看这个，好有创意喔！」
    「...啊你不是说不要抄网路？」
    「没办法嘛，因为ig上人才真的很多啊，你看这个好好笑，哈哈哈哈哈～」
    「...随便啦。」

 第二章-1

    「息—呼——息—呼——」
    「你呼吸太大声了。」王慈瑄坐在我旁边，神情泰然中带点不耐。
    彷彿我们是要去百货公司逛街，而不是去河信新生训练。
    新生训练啊！去新学校的第一天啊！
    「你那什么表情？不过是新生训练而已。」
    「这可是、可是、河信、第一天欸！」
    「你语无伦次了。」王慈瑄无奈的看着我「紧张很正常，毕竟是第一次进入新环境，但是不要太夸张...不过你一直是个很浮夸的人。」
    「最后一句我有听到喔。」我没好气。
    「而且我们就在隔壁班...」她还没讲完，我便抢话。
    「对啊！我们没有同班欸！为什么我们没有同班啊？台湾人口两千三百万我们都能当邻居，河信不过几千人我们却没同班，为什么啊～」
    没有跟王慈瑄同班这件事，我理性上认为这很正常，但感性上有些无法接受。
    「机率不是这样算的吧。」王慈瑄表情柔和了些「我们还是可以每天一起上学放学，而且隔壁班也没有很远啊。」
    「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我们的校车往这里驶来，跑马灯上耀眼的四个大字彷彿正象徵着我们的未来，我不禁挺起背脊，身上的新制服在此时变得无比荣耀。
    我们是河信高中的学生，并即将真正的成为一分子。
    ＊＊＊
    明亮的阳光透过公车的窗子照进，缓慢飘动的尘埃亮出一条模糊曖昧的线，我拿起学生证通过刷卡机，找到一个空位后坐下，旁边坐着一个男生，同样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且同样没有绣学号，我们对望一眼后撇开视线，空气中漫着些微尷尬。
    不过尷尬归尷尬，遇到了同是河信的新生还是令我感到几分踏实和亲切，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正当我这么想时，校车突然来了个急转弯，没系安全带的我赶紧抓住旁边的扶手稳住身子，坐在我旁边的那个男生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突而其来的失衡，戴着黑錶的手不小心挥落了我的餐袋。
    「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困窘，但是很好听。
    「没关係。」我回答，弯下身想捡起餐袋，这时我们的头却相碰，原来他原本是要帮我。
    我们又对望了一眼，不禁笑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眼底带着愉快。
    「李心颐。」我回答，心跳微微加速。
    「是心仪对象的那个心仪吗？」
    「不是耶，是颐和园的那个颐。」
    「这样啊…但是你很像我未来的心仪对象。」
    「欸？！」我在他微带戏謔的笑容中羞红了脸，心中小鹿乱撞。
    ＊＊＊
    ...以上，是我曾经对校车的幻想。
    由此可知，我不是少女漫画看太多，就是暑假实在太间了。
    「...这是人要搭的东西吗？」当车门打开，我的心便凉了一半。
    「...我们回家后查一查脚踏车路线好了。」王慈瑄似乎也微微黑了脸。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漫画与现实的差别了，最好是在这种挤得跟沙丁鱼一样的空间还可以发生什么罗曼蒂克的事情啦！
    我一直认为考上河信的都是比例稀少的精英（也许除了我），但这一幕让我开始怀疑我之前的认知是否都是虚幻的，台湾不仅没有少子化，人还多得要命。
    校车偶遇校草路线，划掉。
    车上的人——也就是我们未来的同学们，不是泰然自若的听音乐滑手机，就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发呆，似乎没有人为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感到紧张。
    所有人都老神在在的模样，反而令我更不安了。
    「大家都好淡定喔。」我对王慈瑄悄声道。
    「你看起来也很淡定啊。」她也悄声回答「我们已经过了会把紧张显现在脸上，让陌生人也能看出来的年纪了。」
    「你这样讲感觉好老喔，明明还没正式上高中。」我吐嘈她。
    明明才刚国中毕业没多久，现在看到国中生就觉得他们像屁孩一样。看来王慈瑄也逃不过这个「长大」的心理作用嘛。
    她翻我白眼，之后就不跟我讲话了，我只好百无聊赖的看着窗户上眾多同学的倒影——欸？那个男生是不是在看我？长得还不错耶，只是感觉有点面熟，我们之前见过吗？
    似乎是察觉到我们的视线在窗影上交会，那个男生撇过了脸，不过我也无法百分之百肯定他原本是在看我。
    我转头观察其他人书包上的装饰品，不知道是因为河信威名的关係还是新生都比较含蓄，大家的书包跟国中同学相比朴素多了。
    我也是，把之前的动漫徽章和吊饰拿下来，换上做作的文青风钥匙圈，不知道开学多久之后可以把我的宝贝们掛回去。
    脑中转着这些无聊的念头，我又瞥向窗户，又看见那个男生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这次我很肯定他在注视我了，艰难的转过身想看看他，而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又移开了目光。
    哈囉？是怎样？
    我开始审视自己，难道我的衣着有问题吗？制服穿反了？衣襬没扎好？鞋子上有污渍？袜子图案太幼稚？还是头发太乱了？
    「王慈瑄，我看起来还好吗？」我轻推了推旁边的她。
    她看起来有几分困惑，上下打量了我一阵「很好啊，跟平常一样。」
    既然王慈瑄都这么说了，再加上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有特别注意服装仪容，那那个男生之所以一直往我这里看，难道是——
    「我长得太美了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自语。
    「...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智商怎么在短短几十分鐘内又下降了？」王慈瑄闻言，露出一副「这傢伙终于疯了」的表情。
    「哼哼～这你就不懂了，说不定等一下会有人来跟我要电话或赖，不过我顶多只能给他ig。姐妹，老娘我的桃花要开了！」要不是现在在校车上我得顾及形象，我大概早就发出哦呵呵哇哈哈的得意笑声了。
    没想到我李心颐还有因为美貌被他人注意的一天啊！果然校车=浪漫邂逅这个公式不是少女漫画骗我的！
    「...我们回家看医生吧，你病得不轻。」
    「不是，我跟你说...」我还没跟她解释事情原委，便被某些人的惊叹声打断。
    偌大且乾净明亮的建筑风格，不抢眼又无法忽略的红布条，大家视线所及的方向——
    河信高中到了。

 第二章-2

    我们鱼贯的下了车，照例而言进入新学校应该要先进行开学考试，但河信没有这样的传统——这就是为什么我跟王慈瑄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耍废两个多月。
    河信的大门敞开，几位学长姐一边热烈欢迎我们一边发社团招生简章，还没走进穿堂，我的双手已被塞满了传单。
    「你想参加什么社团？」我将那些传单凑给王慈瑄看「有观星社、校刊社、热舞社、吉他社还有...哇！连美妆社都有，也太酷了吧！」
    「烹飪社、卡k社、动漫社...不知道是看动漫还是画动漫，感觉挺好玩的，不过我对cosplay没什么兴趣。」她翻过另一张传单「河信的运动社团还真不少，可惜大多都要甄选，我们勉强能看的大概也只有羽球了吧，篮球、排球什么的我们不擅长——」似乎有什么触碰到了我脑中的开关，王慈瑄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
    『哼哼哼～我懂，运动时的男生最帅了，对吧？』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帅的？自恋狂。』
    『我这叫做有自信！』
    淘气又骄傲的嗓音清晰得彷彿就在耳畔，尚未完全变声的男音在此刻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心，莫名的闷得难受，明明头上顶着夏日烈阳，我却感受到一股凉意——一股属于回忆的凉。
    「各位新生大家好，我们是——河信热舞社！」这时候，一位拿着大声公的漂亮学姐热情的呼喊，成功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包括我。
    摇滚音乐响起——河信的音响品质真好——漂亮的学姐们中夹着几位帅气的学长，顏质高得简直像出道团体，我不禁犯起了花痴。
    哇喔喔！那个转圈，腹肌、腹肌啊！天啊，学姐好性感，腿好长、皮肤好白、胸好——不对不对，我在看哪里？哇啊～学长的眼神太电！我要流口水了。
    「学姐好正喔，你说是不是？杨乐威。」
    我顿时浑身一凛，刚刚...是我听错了吗？
    「对啊，怎么？你想追？」这带着笑意的戏謔嗓音我听过几千几百万遍了，绝对不会错认！
    杨乐威，他在这里！几乎是这念头闯入脑中的同时，我猛的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真是神奇，明明周围有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欢呼声，有关他的话语依然毫无阻碍的传到我耳中。明明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他的身影依然明显得彷彿有聚光灯打在他身上。
    就像以前，即使周围有很多人同时在讲话、即使我们隔得很远，他的声音、他的一举一动依然能够抓住我的全部注意力。
    他正在跟旁边的人说话，没有看向我这边，那是他的谁？我不晓得，只知道绝不是我们的国中同学。
    即便只看得到他一部分的侧脸，我依然知道，他正在笑，而且是那种欠扁又令人心痒的笑。
    他就在我眼前。
    我还以为我的情绪已经不会再受他影响，但谁能解释我此刻剧烈的心跳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放下他吗？还没放下我的遗憾？
    「真是精彩，这就是你幻想中的高中生涯吧？李心颐...李心颐？」突然一道力量拍向我的肩膀，我瞬间回神。
    「啊？表演结束啦？」
    「你在发什么呆啊？这不就是你朝暮思念的河信偶像团吗？」王慈瑄皱眉，凑近我的脸「你哭了？」
    我突觉我的眼眶湿润，赶紧打哈哈道：「没有啊！虽然看到俊男美女很感动，但还不到落泪的程度啦～应该是有什么灰尘跑进去。」
    见我作势揉眼睛，王慈瑄抬手阻止我：「别揉，会伤害到眼球。」
    「好，听你的。」我乖巧的应道，再也不敢转向他的方向。
    杨乐威有听到王慈瑄叫我的名字吗？如果有，他有往我这里看吗？他会猜到我刚刚在看他吗？
    他一直都很聪明，聪明到我偶尔会怀疑他其实早已知道我对他的心意。
    「高一新生来这里集合！」热舞社的学长姐们退场后，穿着深绿色制服的教官开始赶人——把他们赶出去、把我们赶进来。
    我们随着人潮往大会堂走去，沿途我不断东张西望，想把周围所有新奇的景色收入眼底。
    真是不可思议，我居然真的来到梦幻的河信高中了！
    穿着整齐制服的学长姐们端着专业又不失亲切的笑容领我们进入会堂，使我感到受宠若惊，心口澎湃。
    「我好像要到那边。」我一手拉着王慈瑄，一手指着远处的「一年三班」班牌。
    「我是要去那边。」她望了望三班旁边的二班班牌。
    我们要分开了，虽然在隔壁班，但还是分开了。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分开，也不是第一次在序号这么前面的班级，但这次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也许是因为这里是河信，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环境。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紧张，王慈瑄坚定的握紧了我的手，带给我信心。
    「走吧。」
    此时的我好像第一次上幼稚园的小孩，牵着王慈瑄的手慢慢走向我的新班级。
    心脏噗通狂跳，有兴奋，也有一丝害怕。
    新环境，真的能有新开始吗？这个新开始会更好吗？我真的能过得比以前更开心吗？小小的质问声音越过对于河信的嚮往，在我脑中嗡嗡响着。
    「呦～三班的同学，快到这里来！」这时候，活泼中带点喜感的女声响起，听到关键字的我立刻被抓去注意力，只见一位染着红橘色头发的圆脸女孩醒目的在三班班牌旁边挥舞双手。
    「别害羞、别害怕，到姐姐的怀里来，三班同学快集合，gogogo！」她旁边的另一位女孩也跟着吆喝，发型是规矩的妹妹头，但发色是更加惹人注目的紫色夹粉色。
    ...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开放的校风」了，这发禁之不严，看教官无所谓的态度就能知道。
    「你们两个，吓到别人了。」懒洋洋的女声与猛然朝她们头顶挥下的拳头形成对比，阻止她们继续rap的女子绑着低马尾，这位的发色倒是比较低调了——是普通的金色，不过她耳朵上和手指间酷炫时尚的耳环戒指，依然让我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是神圣的学堂。
    她若不是留级几百年的学姐，就应该是我们的班导了。
    班导，这么「fashion」真的可以吗？
    「加油。」王慈瑄拍拍我的肩，只留下一句类似挖苦的话给目瞪口呆的我「看来你期待的丰富高中生活终于要实现了。」
    呵呵好，我才不会被吓到。
    我深呼吸一口气，正要走上前去集合，冷不防肩膀又被轻拍一下。
    我回头，天啊！是那个校车上偷看我又长得蛮帅的男生，他来找我干嘛？要电话？
    「你好，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这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搭訕？！
    「比方说...冰店之类的？」
    这句话，如同一桶冷水淋在我头上。
    『李心颐，你的表情很猥琐，需要我报警吗？』
    想起那件糗事，当时那位穿着黑色背心的俊逸侧脸和眼前温和微笑的他重叠...我的天啊！我居然遇上了当时的男生...而他居然还记得我？
    此时少年好看的笑容再也无法让我心动了，我只想原地找个洞鑽。

 第二章-3

    直盯着桌上的表单，原子笔划过纸的声音无比清晰，脑中闪过「太久没写字了，字好丑。」和「怎么不是木製桌椅啊？没有校园的感觉了。」之类的无聊念头，彷彿若不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塞住自己的脑袋，混乱的一切就会趁虚而入。
    我们的位子以座号分配，且两两拼桌，一开始的我有点雀跃，因为这样很有漫画中班级的感觉，同桌情谊多么令人心动啊～我暑假时最期待这种座位配置了。
    跟国中时一样。
    「太棒了，薇薇，我们坐最后一排耶！」紫色夹粉色妹妹头少女拉着橘红长发圆脸女孩小跑步到座位旁，一脸兴奋。
    「别想捣乱啊。」班导敲了敲她的头，声音漫不经心。
    我看了看自己的座号，女生第一位，而且刚好是在她们前面...
    怀着不知是荣幸还是紧张的心情，我坐到了名叫「薇薇」的女孩前面，腰桿挺得笔直。
    女生第一位也代表我旁边会坐男生。我深呼吸，我的高中生活会如何就靠现在了，一定要留下好印象。
    「嗨，真巧。」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拉椅子声。
    熟悉的声音伴随熟悉的拉椅子声。
    我僵硬的转头，那个稍早跟我「相认」的男生带着笑意跟我打招呼，这个笑可能是「喔天啊我居然要跟一个变态坐同桌算了要有礼貌，笑」或「喔天啊哈哈哈哈这个笨蛋感觉很好欺负，笑」或...停！我不想再继续侮辱自己了。
    「是啊，好巧。」我尷尬的扯扯嘴角，希望它看起来像是个友善的微笑。
    这种对白应该要很浪漫的，此刻却让人丢脸到想死。
    王慈瑄你在哪？快来救救我啊～
    算了，李心颐，别想太多。我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别人，保持平常心。
    看着手中的表单，一格格填着专长、兴趣...虽然我不懂这有什么意义，但还是乖乖的填满。
    「好无聊喔，学校要我们写这个干嘛啊？身家调查？」斜后方传来抱怨，随后是后背靠向椅子时的吱嘎声。
    「不要碎碎念，张婷婷。」金发美女班导连眼都不抬，懒洋洋的说。
    「但是...」
    「婷婷，乖乖写就好了嘛。」薇薇劝道。
    「许薇薇，你怎么可以屈服于权威？」
    「你写完我就请你喝饮料。」班导发话。
    「好滴~没有问题。」张婷婷的声音瞬间变得諂媚，脸上掛着得逞的笑容。
    「嘿，不公平，我也要！」许薇薇不服的扬声。
    「好，那就都不要写。」班导拍桌，大家吓了一跳。才第一天啊！都还没有开学就这么刺激的吗？
    「我们来自我介绍。」班导自若的转身，低马尾小小旋了半圈。像是毫不在乎我们的心情起伏，大大的写下一个王字。
    「我姓王，但是那不重要。」她又将王字擦掉，我不禁想到王慈瑄，她也姓王「我是英文老师，所以叫我的英文名字：莉莉（lili），也许你们会觉得只有小学生才会喊英文名字，但是我的本名太菜市场了，不符合我的气质。」
    「莉莉也很菜市场啊，随便丢一颗石头都可以砸到三个英文名字叫莉莉的女生。」张婷婷吐槽。
    「张婷婷，你国中理化显然没学好，不知道你是怎么上来的。一颗石头怎么会砸到三个人呢？」王...莉莉老师的声音终于有了抑扬顿挫，先是无情的嘲讽，接着是假仙的温柔。
    一般而言受到老师这样的讽刺，自尊心强的高中生一定会有些不是滋味。但张婷婷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调皮的做了个鬼脸。
    「好，我自我介绍完了，接下来谁要自愿？」
    「我们！」张婷婷率先举手，还顺道拉起一脸无奈的许薇薇。
    她并不胖，只是脸有点圆，看起来很可爱。
    我几乎要忘了她是在大会堂带头唱rap的人。
    「呦喔～我们是张婷婷和许薇薇。呦！张婷婷和许薇薇，缺克印、缺克奥！张婷婷和许薇薇，康忙北鼻看过来，嘿、嘿、嘿！」许薇薇一脚踏上椅子，开始甩动她漂亮的长发，我突然觉得应该给她一把电吉他。张婷婷在旁边煞有介事的走步，右手有节奏的上下挥动，班上有些同学忍不住跟着点头「我们来自，青叶国中。跟班导，是邻居。靠！有够衰！莉莉超兇、莉莉超兇——凶巴巴没礼貌又爱乱打人、凶巴巴没礼貌又爱乱打人~喔耶！」
    莉莉老师挑起眉，我敬佩起这两人的勇气，居然敢在全班面前边唱rap边批评班导。
    这么一比较，我从ig上抄来的自我介绍词简直逊毙了。
    「好了，各位，请问有什么问题吗？」表演结束，张婷婷半握着拳，像是手上有拿麦克风，颇有巨星的架势。
    我相信大家都很想发问，不过应该没有人会真的——
    「好，就是你！那位戴黑色眼镜的小姐。」许薇薇指向教室左方，高举着手、看起来很聪明的一位女同学。
    「我叫魏子希。」她放下手的同时推了推眼镜，单刀直入「既然你们认识班导，会不会有什么特权？」
    她的发言引起小小的骚动，我皱起眉，这问的是什么问题，找碴吗？
    不过张婷婷和许薇薇似乎没有被她的直言冒犯到，只是愣了一下，接着齐齐转头将空气麦克风递向莉莉老师。
    「请回覆魏子希同学的提问，我们既然认识班导，会不会有什么特权？」
    莉莉老师面无表情，似乎觉得这一切很荒谬，不过也没有逃避问题：「如果是成绩方面的话，我可以保证不会。但如果是其他的...你们都不是小学生或国中生了，在高中班导无论喜不喜欢你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人可以做到完全一视同仁，我当然会对我的邻居特别一点，这样有回答到你的问题吗？」
    莉莉老师的这段话引起了更多窃窃私语，我听到有些人悄呼莉莉好帅，也听到有人小声咕噥不公平。
    张婷婷和许薇薇完全没有对莉莉老师的话表达任何意见，只是在她讲完后转回来将「麦克风」对向魏子希：「魏子希同学，这样有回答到你的问题吗？」
    魏子希似乎有点不满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好，那就接下去自我介绍吧，有谁要自愿？」莉莉老师问道，环顾台下，没有人举手。
    毕竟，谁会想要在如此精彩且有一小点不和谐的表演后面上台？
    嗯...我？
    毕竟自我介绍的目的就是要让人留下印象，虽然我大概是不能用以前准备的台词了，但在这时自愿就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了吧？
    于是我举手。
    于是张婷婷和许薇薇朝我投来含有高度兴趣的视线。
    于是我便如愿跟风云人物搭上了关係。
    此为后话。

 第二章-4

    「待会要去大会堂，听校长讲完话后你们就可以回家了，开心吧？」在莉莉老师懒洋洋的指挥下，我们鱼贯走出教室。
    到走廊上时我瞧见同样要排队集合的王慈瑄，我们视线相交，然后默契一笑。
    等一下一定要跟她分享我们班发生的精彩事蹟。
    「嘿，你叫李心颐，对吗？」站在我前方的男生忽然转过头来跟我说话。
    ...为什么要按照号码排队？这样我很尷尬啊！
    「嗯，对啊。」我应付的笑笑「你叫林宥...」宥什么，我居然想不起来了！刚刚自我介绍时明明有说...惨，被当成怪人就算了，竟然还忘了人家的名字。
    见我冷汗直冒，他好心的替我接话：「林宥祥。」
    「啊、嗯、对，呵呵…」
    呵什么呵啊～李心颐，你可以再丢脸一点没关係！
    面对我脸上大写的崩溃，林宥祥似乎觉得很有趣。在他把头转回去之前，我发誓看见他努力憋笑的表情。
    完了，我的形象真的完了。既是在店里面盯着别人看的花痴，又是在同桌打招呼时忘记对方名字的白痴...不，不能这样贬低自己。我顶多是记忆力不好，称不上白痴吧？都考上河信了，还能白痴到哪里去？
    等等，他该不会会因为遇到我这样的同学而对河信的水准產生怀疑吧？万万不可啊！否则我愧对乡亲父老、愧对师长同学、愧对...
    「嘿，好久不见了，李猩猩。」
    手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制服传来，如烈火般从左肩燃遍全身。旁人看不出我猛然窜起的鸡皮疙瘩和狂乱心跳，我努力维持原本的表情，忍住立刻转头的衝动，以免让他觉得唐突。
    话虽如此，我还是没办法默数五秒再转头，甚至连三秒都撑不到。
    「嘿，好久不见了，羊...」我不禁停顿，杨乐威的样子跟三个月前相比没什么变，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个子变高、头发变长，国中时的稚气也消退不少。
    熟悉的脸孔搭配陌生的制服，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即使我知道我们都在同一个学校，但真的面对面了却又感觉很不真实。
    我们不是同班同学了。这个事实如冰冷的水浇到我头上——寒心且清醒。
    「怎么顿住了？你该不会忘了我的名字吧？李猩猩。」他挑起一边眉，这是他的招牌动作。
    这再熟悉不过的模样令我无法拒他于外，彷彿我两秒前感到的陌生都是假的一般，心脏又被温暖的填满。
    他还记得我们之间的默契。
    「当然不会忘啦！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羊咩咩。」
    羊咩咩和李猩猩，是专属于我们的暱称。虽然猩猩不是什么适合女孩子的绰号，但这是杨乐威取的，就算他要叫我金刚我也心甘情愿。
    但还是会象徵性的打他几下啦。
    「我们是隔壁班呢，真有缘。」他指了指队伍前方，那高举的四班班牌。
    「是...是啊。」我突然想起王慈瑄就在旁边二班的队伍中，这让我感到些微罪恶，彷彿回应杨乐威的搭话是个错误。
    如果王慈瑄看到了，她会怎么想？
    我在国中时逃避了她的心情，难道现在还要继续逃避吗？
    明明我们都已经清楚，不可能再视而不见。
    「你是搭校车来的吗？」他发问，驱开我的思绪，使我的精神只能专注在他身上。
    「对啊。」想起那恐怖的沙丁鱼景象，我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很挤，我跟王慈瑄...」我打住，接着岔开这话题「那你呢？你怎么来的？」
    「跟国中一样，骑脚踏车。」
    "叮铃、叮铃——"
    我赶紧将思绪从回忆中抽出来，逃离那太过苦涩的雨天。
    「不会太远吗？」
    「还好耶，习惯了。」他的笑容依旧那么夺人心魄「不然我载你也可以啊。」
    依旧那么，无法分辨是否为玩笑话。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曾经短暂的自作多情，以为他也对我怀抱同样的感情。
    不能再陷进去了。
    「少来了，最好你这么有同学爱。」
    「我本来就很有同学爱啊，只是你太重了，我可能载不动。」他调侃的笑道。
    果然，只是玩笑话。
    「你这傢伙！」我故作生气的踩他脚，他慌忙躲掉，却因此撞到隔壁的人，原本在发呆的五班同学朝他露出了不悦的眼神。
    「啊！抱歉抱歉。」他赶紧低声道歉，然后回头用手肘顶了顶正在忍笑的我「白痴喔，都你啦。」
    「哈哈哈，活该。」
    「你真是...从国中就这样，小心以后交不到男朋友。」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羊咩咩。」我没好气的翻白眼「你才是跟国中一样，动不动就说我交不到男朋友。」
    他看了看我，接着叹笑着摇摇头，像是之前教我功课那样——那种觉得我很笨的表情。
    「叹什么气啊，衰三年喔。」我推了推他。
    「自从知道又跟你同校之后，我就有这样的觉悟了。」他那壮士断腕的语气，好像跟我同校有多么不幸一样。
    因为实在是太欠揍了，所以我狠狠的往他的手臂捏去，直到他低声求饶，那夸张的痛苦表情又把我逗笑了。
    他还是一样，会在我对他施加暴力的时候给我台阶下。
    「臭羊咩咩。」
    「你才臭呢，李猩猩。」
    虽然这么说，但我们两个的表情跟臭完全搭不上边。
    「那边四班的男同学和旁边的女同学，不要再聊天了。」台上教官突然发话，我才赫然发觉麦克风已在不知何时从校长手上转移了。
    教官并没有骂我们，甚至在说完那句话后就没再多看我们一眼，但我们还是吓得赶紧低下头。
    恍惚的，我想起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那时候我跟杨乐威还不熟，当然也还没有喜欢他，只是对自己跟风云人物坐同桌这件事感到紧张而已。
    也许是因为他看出了我的不自在，便在第一节课率先跟我搭话。
    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禁放声大笑，这傢伙干嘛突然做这么好笑的鬼脸啊？
    『哈哈哈，好笑吧？我目前还没有失手过呢。』他见我捧腹，神情相当得意。
    只不过...
    『杨乐威、李心颐，你们俩搞什么？现在是上课时间！』
    杨乐威的鬼脸除了换来我的笑声外，也换来了老师的怒斥和迎面飞来的粉笔。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低头假装乖巧的同时朝我调皮的眨眼，虽然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教训，我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反而觉得心满满的。
    从此，我跟杨乐威便熟稔了起来。
    「跟国中时很像呢。」他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我转向他，他朝我眨眼「只是这次升级了，从欧巴桑老师变教官。」
    「...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啦！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李猩猩。」他学我之前说话的语气，眸中闪着属于他的光芒。
    怎么办，心底好像又传来了骚动。

 第三章-1

    宣布原地解散后，杨乐威以要去找朋友为由跟我道再见，跟他挥手的同时我心里感到不捨，但也有几分庆幸。
    因为我也要去找王慈瑄。
    我在涌动的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她的个子在女生中算高，还蛮好认的。
    而且她跟我一样，习惯到一旁等待人潮散去。
    「喏。」当我走到她旁边，她递给我一条建达繽纷乐的白巧克力「刚才同学送我的，一起吃吧。」
    「哇，这么好。」我小心撕开包装，注意不让屑屑掉出来「还没开学就有爱慕者送巧克力给你啦？真不愧是慈瑄女神。」
    「想到哪去了？女生送的。」她照例给我一记白眼「她说因为我是第一个跟她说话的高中同学。」
    「...哇，好特别喔，你居然会主动跟别人讲话。」大概是因为我咬着巧克力，所以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她看了我一眼，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点促狭。
    「我没有吃醋喔。」在她出声调侃之前，我赶紧声明「只是觉得很稀奇而已，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会有那种独佔朋友的想法，我没那么幼稚。」
    明明的确是这么想的，但为什么语气听起来越描越黑？
    「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她没回应我的澄清，只是牵起我的手，依然是那么淡然且肯定的语调。
    这瞬间，心口驀的一松。
    天啊，难道我真的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吗？明明自己整天期待着可以交到新朋友，却希望王慈瑄依然能只属于我一个人吗？
    真自私。我垂下眼，我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话说回来，我们要怎么回家？」
    我闻言看向王慈瑄，王慈瑄也看着我。想起今早的沙丁鱼景象、那遥远的归途...
    相视无语，唯有泪千行。
    「快快快！」像是饿了三天的狮子看到斑马、隔壁大妈看到全店半价的告示牌、疯狂粉丝看到自家偶像正在过马路，或其他可以比喻极度激动和渴望的景象，都可以拿来形容此时的我跟王慈瑄。
    「冷气啊～」我们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衝进王慈瑄家，像是后面有饿狼或殭尸在追杀我们似的，不过我们在躲的比牠们还要可怕。
    是、太、阳、啊！是可以把两位高中女生活活烤成乾尸的太阳啊！
    后羿，您当初为什么不能好人做到底，把剩下一个的一半也削掉呢？
    「活过来了。」我们像是刚跑完八百公尺般瘫坐在王慈瑄家乾净的地板上，感受舒服的冷气将我们身上蒸腾的热气带走，充分理解何谓重获新生。
    「你们还好吗？怎么全身都是汗？」王阿姨讶异的提着包包看向我们「等一下我们还要一起去吃饭，庆祝你们正式成为河信高中的一分子呢。要不你们冲一下吧，我先去跟你妈聊聊天。」
    她最后一句是对我说的，说完就逕自越过我们两个半身高的路障，愉快的到对面（也就是我家）按电铃了。
    我们两家就是这样，熟悉得像同一家人，要是我跟王慈瑄其中一个是男生，大概就会发展出什么甜蜜的青梅竹马情节了吧。
    不过如果真的要选，我还是希望我们都是女生，毕竟我跟她坚定的友谊是什么都无法取代的。
    「冰箱有运动饮料，要喝吗？」身上因毒辣烈日引起的不适消散后，王慈瑄迅速恢復她以往的女神范儿，连站起的姿势都无比优雅，彷彿是这地方至高无上的女主人。
    嗯…这里的确是她家没错。
    「当然喝，哪次不喝。」我朝她伸出手，她把我从地板上拉起来。
    我们把客厅的冷气关掉，改成开她房间的。因为关上了门，里面原本没有空气流通，当我们进入她房间时，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我差点将门甩上。
    「河信的制服虽然好看，但真的闷爆了。」我打算在客厅再多逗留一下，边搧衣领边抱怨道。
    「有一好没两好，以漂亮制服来说我们学校的算便宜，别要求太多了。」王慈瑄打开衣柜翻找了一下「这是你上次留在我家的，待会换这个吧。」
    「可是等一下要去吃饭耶，帮我挑个好看一点的啦～」
    「...那你自己来找，不要在那边只会出一张嘴。」她瞪了站在门外的我一眼，我吐了吐舌，听话走到她身边，顺带把门关上，以免好不容易凉起来的空气溜走。
    我们偶尔会在对方的房间里待一整天，比方暑假（这样可以省一台冷气，环保爱地球）、寒流来、颱风天、我们懒得回家时，传讯息跟家里说一声后就可以直接留宿。
    王慈瑄的房间有附浴室，我们家附浴室的单人房被姐姐佔了，这让我很羡慕她。
    「那我去外面了。」她拿好她的衣服，起身走出房间。
    毕竟这里是她家，她总是体贴的将我熟悉的部分留给我。
    我在她的衣柜中属于我的空间里找寻比较不像睡衣的衣服，真可恶，应该衝进我家才对，她掏钥匙掏那么快一定是早就有所预谋！
    「哈啾！」外面传来打喷嚏的声音，我赶紧收起抱怨的念头，要是她感冒就不好了。
    最后我挑了白色t恤和蓝色短裙，进入王慈瑄小巧整洁的浴室。
    「哇塞，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啊？」当我走出来时，正巧看见她拿吹风机坐在床上准备吹头发。
    她穿着蓝色衬衫、白色长裙，跟我刚好相反。
    「是你学我吧？」她打开吹风机，呜呜的暖风令她闭上眼睛，及腰黑发随之飞扬，如真正的女神一般。
    「我才没有。」因为我的头发比较短，所以直接用毛巾擦就好，只是因为要护理好不容易变直的头发，我的动作很小心。
    「等吃完饭回来我们来查查脚踏车路线吧。」
    「好啊。」我将毛巾掛回去架子上，不知该说是懒惰还是没毅力，我总是不把头发完全弄乾就结束「那我来铺床垫，今晚也打扰啦。」
    「嗯。」她将吹风机转了个方向以免热风吹到我，我将柜子里的厚垫搬出来，放到她的床旁边。
    这时候，手机传来嗡嗡的讯息提醒声。
    「老妈传赖催了，老爸们在楼下等，你赶快，我们要出门了。」我挥了挥手机。
    「好啦好啦。」她一拨长发，把线捲好收起来，关上冷气。
    「走吧。」我拎起她掛在架子上的包包递给她「顺便装一下我的手机。」
    她翻翻眼球，但还是勾住我的手臂，跟我一起出门。
    影子中，我们彷彿是一体的。

 第三章-2

    我们好像总是把未来的自己当作「别人」。
    当我们面对别人的事情时，总是能特别豁达而且觉得「可以办得到」。
    比如说，当自己在辛苦扫地的时候看到旁边负责倒垃圾的同学在间晃，心里就会不禁埋怨：「落叶那么多，拿个扫把过来帮忙不行吗？」
    而等到自己负责倒垃圾，想法就会转为「我才不要增加自己的工作量，多亏啊。」
    明天的自己好像总是比今天的自己还要勤奋、有能力——减肥，明天。写功课，明天。「明天」是最好的逃避方式，因为我们把明天的自己当作「别人」。
    「好远啊～如果不试骑看看的话会迷路吧？」我看着王慈瑄桌上的电脑萤幕，开始对骑脚踏车上学的想法却步。
    「那明天去试试看吧？」
    「嗯，也就只能这样了。」
    话虽如此，当高掛于空的烈日无情的烘烤我们的皮肤时，我们还是乖乖退回大门后。
    「...沙丁鱼好像也不是那么无法忍受。」
    「但是那么挤，下雨的话会很麻烦啊。」
    「...」
    我们凝视着刺在落地窗上的锐利金针，即不愿踏出去，也不敢就此打道回府。
    「要不明天再去吧？」最后，我没用的提议。
    「嗯…」她也没用的这么回答。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到了开学当天，我们还是没有去试骑脚踏车。
    「...换个角度想，能搭上河信的校车也是一种荣幸。」我试着怀抱乐观的心情「而且虽然是沙丁鱼，但至少车上有冷气呀！」
    王慈瑄瞥了我一眼，似乎不想说话。
    当校车缓缓驶来，密密麻麻的人影透过微暗的车窗若隐若现...
    我真的怀疑，河信真的是少数人才考得上的高中吗？
    关于河信，有许多有趣的传闻。张婷婷和许薇薇聊天的时候不会刻意压低音量，当她们聊到八卦或校园传说时，我总是竖起耳朵仔细听，虽然偷听不太好，但「我真的是高中生耶！学校好酷！」的兴奋感实在太诱人了。
    什么学校的营养午餐是请名厨亲自操刀、有老师会把粉笔塞在睡着同学的鼻孔里、有高三考生会在上课的时候听音乐冥想、只要在几条街外的孔庙捡到骰子就可以用此考到及格...等等，虽然有趣，但绝对比不上超级浪漫的醉心湖传说！
    那就是——
    「那很瞎欸，什么醉心湖？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张婷婷毫不留情的吐嘈，浇了我一盆冷水「哭出一座湖来还没脱水而死啊？这女的牛逼。」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反射性的往后转，脱口而出「明明是很凄美的爱情故事啊！」
    张婷婷似乎被我突而其来的转身发言吓到，愣了一愣，而她这一愣也让我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失态，无声的尷尬蔓延开来，我赶紧收回拍在她桌面上的手。
    「呃…呵呵…我是说，这…」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到底在干嘛？
    「哈哈哈哈哈～」大概是我的样子很逗趣，张婷婷哈哈大笑起来「天啊～没想到你是属于对这种故事认真的人。我的直觉果然没错，李心颐，你好有趣喔。」
    有趣？我看着笑容豪迈的张婷婷，脑中浮现起漫画里霸总壁咚小秘书、弯起略带挑衅的邪魅微笑说：「有趣的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画面。
    我应该要学女主角回：「谁要吸引你的注意啊！自作多情。」吗？
    「你吓到人家了。」许薇薇有些责怪的抵了抵她，接着转向我「抱歉啊，这傢伙口无遮拦的，常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啊…不会不会。」突然被正式道歉，我的大脑有些无法顺利运转「是我莫名其妙，突然插入你们的对话。」
    「哈哈哈，别这么说。」我这时注意到许薇薇眼尾的笑纹比一般人还深，嘴边也有小小的酒窝。
    这样一想，我好像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观察她们两个，以往都因为太过紧张而没敢把目光放在她们身上太久。
    张婷婷虽然行为大喇喇，但除去醒目的发色外她长得相当清秀纯净——大概就是那种所谓的「初恋感」吧。而许薇薇在个性上比较温和冷静，一张圆圆的小脸总是掛着微笑，给人一种邻家女孩的亲切感。
    明明有着这么可爱的外表，为什么这两人的行为那么疯狂、脱序呢？我想起她们的rap表演。
    「吶，李心颐。」张婷婷突然的叫唤使我回过神，她的眸中有着某种微妙的笑意「你真的相信醉心湖的传说吗？」
    「这...当然不可能啦～」我有些尷尬，我虽然很爱作白日梦，但还没傻到相信这种事「只是觉得这种故事很浪漫而已，两个人歷经风雨...能想出这种传说的人也很厉害啊。」
    「浪漫...我会说是狗血，不过浪漫也行啦。」张婷婷耸耸肩「不过你知道吗？比起醉心湖，『河信』这个校名的由来故事更精彩喔！」
    她这么一说，我便被勾起了兴致，语调也不禁高扬起来：「是什么是什么？跟我说一下～」
    「婷婷...」许薇薇秀眉微皱，抵了抵她的手臂。
    「唉呦没关係啦～反正只是『故事』嘛...」
    「张婷婷。」这次的声音来自上方，莉莉老师的金色发尾垂在胸前，居高临下的睨着我们「聊天聊得很开心啊？都没听到上课鐘声？」
    她看了我一眼，我身子一凛，立刻转回去正襟危坐。张婷婷不知道是粗神经还是真的不怕莉莉老师的冷气团，一如往常的嘻皮笑脸。
    听着她不正经的笑语，我真心感到佩服。
    突然跟班上闪闪发光的同学搭上话，我的心情有些兴奋，这是不是代表我离小说漫画中的高中生活又近了一步呢？
    「李心颐，英文课本。」来自左方的轻声提醒使我回过神，林宥祥拿蓝色原子笔轻敲我的桌面「老师在看你了。」
    「啊？噢！」我赶紧弯下身找课本，但弯下去的那一刻就立觉不对，迅速直起身换另一个方向。
    刚才反射性的往左边——也就是林宥祥的那边弯，虽然没什么，但我心底就是觉得有点不太好，好像靠太近了。
    慌张中，我彷彿听见了噗哧的笑声。
    与往日重叠的，带着戏謔的——噗哧一笑。

 第三章-3

    曾经在书上看过这样的一段话：人总是忘不了自己想忘的。
    我非常努力的想遗忘这件事情，但是偶尔夜深人静、思绪混沌时，它便会趁机鑽进我的脑海中，使我惊坐而起，把睡意都拋到九霄云外。
    「哇啊啊～」我总会一边无声的吶喊一边把头塞进枕头中，每当这段过去涌现，我便忍不住诅咒起自己的记忆力。
    事情是这样的。那时是一个晴朗的秋日下午——精准的说是午休后。刚醒来意志难免会有些不清楚，再加上我刚刚做了一个很中二的梦，梦见自己是那种随口唤人「亲爱的」、眼神超杀的御姐型人物...
    不不不！别再想了！我很想打自己两巴掌，但一小部分清醒的我却知道，现在是上课时间，不能再做些引人注目的事了。
    于是，回忆继续播放。
    『欸，李猩猩。』自从某天我开玩笑的替他取羊咩咩的绰号后，杨乐威就开始这样叫我『要去上音乐课了，你还没睡醒啊？』
    我一定一定一定要再重申一次，刚醒来意志难免会有些不清楚，这是没办法的事！
    『嗯。』我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睡意『可以帮我拿一下音乐课本吗？亲爱的。』
    ok，我放弃挣扎。
    大脑，算你狠。
    希望隔壁那位林宥祥不要把我当作会对单字脸红的怪咖。
    电风扇的风声很大，却一点也没有吹散回忆中的尷尬气氛。
    一开始我还没察觉到发生什么事，直到杨乐威的沉默超过了他以往的纪录，我疑惑的转头看他，发现他的表情很奇怪，双眼睁大、嘴巴半张，颊上还有着可疑的红晕。
    他的样子，好像我刚刚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不过是请他帮我拿个音乐课本嘛，有必要...
    啊啊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居然把那个中二梦境跟现实搞混，叫...叫他...叫杨乐威...亲、爱、的！
    让我死吧～即使只是回忆，杀伤力仍旧如昔。要不是现在在教室，我早就开始用力搥自己的头好摆脱那丢脸丢到爆的回忆。
    『啊…啊啊…我不是…』会意过来的我一时大脑空白，但幸好我的嘴巴有自动功能，我听见我的声音结结巴巴的说『我只是看太多动漫才会这样子啦，你也知道，看动漫看太多的人就会忍不住模仿角色的语气嘛~啊哈哈…』
    啊哈哈个屁，我想挖洞把自己埋起来。
    『嗯、嗯，我懂。』结巴的不只有我，他似乎也有点当机，僵硬的转身『我去帮你拿课本，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再待下去会迟到。』
    在这种情况下，你以为我还有多馀的心思去想杨乐威耳朵通红的模样有多可爱、他害羞了是不是代表对我也有意思、走去置物柜帮我拿课本的举动有够令人心动之类的吗？！
    嗯，是的，我的确有多馀的心思这么想。
    如果这世上有人会读心术，那么那个人一定会觉得我是疯子，一边羞愧到想死一边却又心儿怦怦跳，我开始担心自己以后会不会得高血压。
    『喏，拿去。』他不敢直视我般的撇着头，语调依旧带着些微僵硬。
    真难得他会害羞啊~我在心里偷笑。
    正要接过他递来的课本，我的手却突然顿住，一股不安袭捲全身。
    如果他不是因为害羞，而只是因为不想面对我怎么办？如果我刚刚的话对他来说是负担怎么办？如果他以为我在跟他告白然后疏远我怎么办？如果他再也不跟我做朋友怎么办？如果——
    无数个如果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令我无法呼吸。
    『那个...刚刚的事，你别想太多喔！』我赶紧道，微微冒汗的手心紧握『真的就只是我口误加中二病末期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虽然被心仪对象当作口无遮拦的宅女很不酷，但总比被疏远好太多了。
    他闻言终于看向我，但表情很古怪，好像我又说错了什么。
    这下我更紧张了，难道他觉得我在狡辩、欲盖弥彰、越描越...
    『我没想，是你在想。』他拿课本轻敲我的头，声音已经恢復为以往『快点行不行，想害我们迟到？』
    回忆停在他说这句话时略微复杂的神情，当初我并没有多虑，仅因危机解除而松口气。但现在我不禁想，他那是什么意思呢？是他已经知道我喜欢他的意思吗？还是他——
    突然，我感到一阵鼻酸，如同一开始的羞耻感令人措手不及，我还来不及低下头遮掩，眼泪就这样夺眶而出。
    啊啊啊！现在还在上课啊！我在多愁善感什么？我赶紧撑起脸颊，假装自己在看着书沉思。
    但即使故作没事，胸中的鬱闷依然迟迟不退。
    当时，王慈瑄去哪里了呢？她有听到或看见我们的对话吗？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而杨乐威，他又是怎么想的？
    下课鐘声此时想起，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在班导的课上完全没有一分鐘专心听讲。
    我到底在干嘛啊？明明决定好了要朝新的人生出发，却又因为陷入过去而错失当下。我抱着头，心里更加鬱闷。
    「李心颐。」听到有人叫我，我反射性的抬头转向声音的来源，无预警的望进一双温柔的眼睛。
    「林...宥祥？」
    「这次记得我的名字啦？」他打趣的笑笑，朝我伸出手，手心向上，一颗牛奶糖静静的躺着「要吃吗？」
    看着这颗糖，心中流过一股暖意，我不禁微笑：「好啊，谢谢你。」
    我拿起他掌上的糖，指尖碰触到他手心的那一剎那，一阵酥麻像触电一般漾开。
    「不客气...对了，你刚才是不是没在上课啊？」
    唔！牛奶糖好像噎在喉咙口了，我一时忘记要怎么呼吸。
    如果他问我为什么怎么办？我要怎么回答？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担心，他安抚般的一笑：「别担心，我不会去告状的...我只是在想，既然是同桌，就应该互相帮忙才对。」
    他将自己的英文课本移到我桌上：「所以，这次的笔记借你抄吧。」
    在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突而其来的大礼时，他狡黠一笑：「不过，下次就换你帮我作笔记囉。」
    我愣了几秒，才了解这位新同桌的阴谋。
    「这不就代表我下次要抄两份？！」我怪叫道。
    「嗯。」而他居然还笑瞇瞇的点头「就当作利息吧。」
    利...利你个鬼呦！要不是你刚刚释出了善意，我就——
    好像也不能怎样。
    「麻烦你了。啊！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不用啦，我好歹也是考上河信的，区区笔记而已...」
    我认命的抄写笔记，不得不佩服他的字真的很整齐很好看，清楚明瞭。
    跟我的完全不一样，要是给我抄的话一定会毁掉吧...我在心里碎碎念着。
    丝毫没有注意到，那股稍早盘踞在胸口的鬱闷之气已在不知不觉间消散无踪。

 第三章-4

    『蛤？你在看灌篮高手喔？那根本不现实好吗？最好那么容易就可以灌篮。』
    『漫画又不用多现实，好看就好了啦！』
    『......流川枫吗？』
    『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流川枫啦！』
    我托着腮，看向烈日下的球场，在班上我除了跟张婷婷和许薇薇比较熟以外没什么其他朋友，而她们跑去跟男生打篮球了。
    不想上体育课的其他人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聊天，由于女生们的小圈圈大抵已经固定，我也没胆硬挤入她们之间，只好像个孤独老人般坐在树荫下回忆往事。
    唉～我的高中生活好像跟我所想的有点差距啊，果然幻想终究是幻想吗？
    就算知道受欢迎的办法，也有点想要受欢迎，但最终还是无法踏出舒适圈，无法为自己勇敢一把。
    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我凝视着篮球场上林宥祥的身影，他明明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打起球来却蛮有架势的。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流川枫啦！』
    不知道为什么，杨乐威当时的那句话又出现在我脑中。即使到现在，我也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那种语气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调侃模式...但依然清楚记得我的回答。
    『没有啊，我不喜欢冷面男...虽然超帅...我比较喜欢海南的清田信长，他很可爱。』
    我所说的角色在灌篮高手的女粉当中应该不太有名，但我真的很喜欢他。
    有时候也会偷偷的想，如果我喜欢的人是这种没有太多女生恋慕的男生，那该有多好啊？应该会轻松许多吧！
    『可爱...噁心，是搞笑吧？他是搞笑角色啊。』不知为何，他的语气似乎变得轻松许多。
    我听他这么说，翻了个白眼：『你才搞笑角色。』
    他回我以鬼脸：『我原本还想说要是你喜欢流川枫，我就叫老师没收你的漫画。』
    『什么？！你跟流川枫有仇吗？』
    一想到他当时的威胁，我忍不住嘀咕：「...就算有仇也不能这样啊，漫画可是我的命耶，啊不就还好——」
    「还好什么？」头顶上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赶紧转头，杨乐威彷彿从回忆中走出一般出现在我面前，眉宇间带着他惯有的淘气和一丝丝的沉稳气息。
    感觉很不真实。
    「干嘛一副看到鬼的样子？」他挑起一边眉毛。与回忆中不同的低沉嗓音把我拉回现实，彷彿清楚的告诉我：他现在是高中生杨乐威，不再是那个会跟我整天斗嘴的国中生杨乐威了。
    他并没有给我多愁善感的时间，逕自在我身旁坐下：「李猩猩，你被排挤喔？不然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碎碎念？」
    「你说谁被排挤啊！而且我哪有碎碎念。」我觉得有点受到冒犯，忍不住眼球上翻「我虽然不像某羊咩咩是个人见人爱的超级校草，但人缘也不算差好吗？」只是也没有跟大家多要好而已。我在心里补充，没有说出口。
    「什么人见人爱，太夸张了。」虽然故作谦虚，但他眼中的得意之情相当明显「你刚刚在想什么那么认真？连我在你后面都没发现。」
    「我在想...」你跟流川枫到底有什么恩怨。这句话到了舌尖又被我嚥下去，如果答案跟那个「她」有关...我不愿再想下去。
    于是，我决定换个话题：「你怎么可以翘课呢？这里是河信耶！你想被当吗？」
    他又挑眉，但没戳破我：「我当然不可能翘课啦～我可是乖巧听话的好学生欸。」
    不理会我质疑的眼神，他挥了挥手中的相机：「美术老师要我们到校园的美丽角落拍写生素材。不得不说河信真的很有钱，连美术课都有人手一台的相机。」
    说完，他将镜头对准我，恶作剧一笑：「猩猩应该也可以算是自然生态吧？笑一个。」
    「呵呵呵…」我阴阴冷笑，迅速一把压住他的头「羊吃草也能算是自然生态呀，如何？」
    「喔呃…放手啦，你这粗暴的李猩猩。我手上还拿着相机欸，坏了赔不起啊…」
    事关财產，我立刻就松了手，然而杨乐威似乎没有想到我这么听话，抬头的力道没收好，差点失衡往后跌。
    「噗...」我不禁笑出声，他怎么还像国中的时候一样可爱？
    这样就好像...我们仍旧是音玥国中的学生、仍旧是相处融洽的同桌。
    「喂！杨乐威！」远处传来陌生的呼喊，我们双双回头，只见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站在操场跑道上。
    我在哪里见过他呢…还来不及细想，那个人又出声催促：「不要在那边把妹，老师在喊人了！」
    「知道啦！」杨乐威朝他喊一声，接着往我的头拍一下「我走啦，李猩猩，期待你的肖像画吧。」
    「神经病！」我朝他挥拳，但他迅速的做鬼脸跑开了。
    「...什么嘛。」我摸了摸被他拍过的头顶，炽热的温度窜过手掌、流向全身，宛如此刻太过猛烈的心跳。
    也许是因为烈阳太晒，总觉得有些晕呼呼的。
    「李心颐！」这时候，那总像清泉般冽净的声音唤我回神，我反射性的站起来，看向朝我走来的林宥祥。
    「怎么了？」我有些好奇。虽然我跟他现在的交情还算不错，但也没到会在下课特意找聊天的程度。
    话说，现在已经下课了吗？
    「我们是值日生，要负责收球。」他的表情似乎有点无奈「你该不会忘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猛然想起有这回事，不禁扯出尷尬的微笑。
    「抱歉啦，呃…那我去收女生的部分。」
    我正要离开去执行工作，他却突然叫住我。
    「李心颐，你...跟刚刚那个男生很熟吗？之前在新生训练的时候好像也有听到你们在聊天。」
    「啊？你说杨乐威吗？」我有些讶异他会关心这种事，原来男生也会问这种问题啊「我们是国中同学，还算蛮熟的吧。」
    「这样啊…没事，我就好奇问问。」微笑重新恢復在他脸上「张婷婷和许薇薇很难缠，祝你好运嘍。」
    「哈哈，要比的话男生应该比较难缠吧。」
    我没有多想什么，只当林宥祥也有八卦的一面。别人的感情故事总是令人好奇嘛！我能理解。
    我不能理解的，一向只有自己。

 第四章-1

    看着校车上的其他学生，有一个疑问一直盘旋在我心中。
    到底为什么上了高中以后大家热爱便服胜于制服呢？在我看来，能够穿上我们学校的制服是件很威风的事，放学路上看到国中生时优越感不禁涌上，我相信他们看着我的目光中即使没有欣羡，也一定有些崇拜的味道。
    从校车上下来后，我照例与王慈瑄到便利商店买个点心吃。过了这么久，校车的拥挤我们早已经习以为常，不但不会抱怨，还有多馀的心思愉快的聊八卦。
    我正谈到身为正副班长的张婷婷和许薇薇跟一向看她们不太顺眼的风纪魏子希之间的爱恨纠葛，虽然不太应该，但她们的互动真的是一场好戏。
    「这不就是你们班导搞出来的吗？」王慈瑄对莉莉老师不以为然「居然公开说会特别对待，这岂不是让学生难做人？」
    我暗自苦笑，她绝对没跟她们相处过，张婷婷和许薇薇完全不在乎其他人对她们的任何看法...至少表面来看是这样。
    其实我还蛮喜欢莉莉老师的，不管是她冷漠但吸引人的个性，被吐嘈只有上半身时髦的打扮（想当然尔，敢吐嘈她的只有那两位），还是自身散发出的某种神秘感（话说，我还不知道她的本名）对我来说都很有魅力。
    但我不想跟王慈瑄争论，所以我换了个话题。
    「喔对了！」我突然想到「阿姨答应给你手机吃到饱了吗？」
    上高中以后，手机的管制变得极为松散，就好像突然从监狱中释放，国中被管得死死的手机使用一下子变得非常普遍，一种「上高中没带手机就好像上公车没带悠游卡」的风气快速的袭捲我们这些小高一。
    传纸条什么的已经落伍了，现在都直接用智慧砖头。我还记得第一次在上课时用手机传讯息的时候满心觉得新奇又神奇，心脏怦怦跳得猛烈——总之，我要说的是，我虽然也加入了用手机传讯息的「现代年轻人」行列，但是我用的不是什么ig或messenger，而是简讯！对象当然是王慈瑄。
    简讯耶！在这个大家几乎没在用电话号码打电话的时代，谁聊天还用简讯啊？不仅感觉很逊，而且还要钱。
    问题来了，为什么我跟王慈瑄这两个想要成为流行尖端的年轻少女（王慈瑄似乎想表示：我没有。）要用简讯而不是其他通讯软体联络呢？line也好啊！
    答案是，因为我们没、有、网、路！
    是的，不只没有贵族待遇般的吃到饱，连每个月4gb的那种网路都没有，于是我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在上课时间看网漫、追剧或聊天吐嘈老师。
    可恶。
    当然我也知道网路要钱，但我没有网路完全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而是我爸妈不信任我的自制力，他们觉得如果让我有网路，一定会整天不专心听课、看网漫、追剧或聊天吐嘈老师，然后拿着一张红字成绩单和补修通知回家。
    嗯，不愧是我爸妈，真是太了解我了。
    至于王慈瑄呢，我不确定，但依她那个模范生的行为举止和成绩，我想不到阿姨他们有什么理由反对王慈瑄拥有贵族待遇...我是说，网路。
    「我没有跟我妈要网路，因为我不相信自己的自制力。」她挑着冰淇淋，在草莓口味跟巧克力口味之间犹豫。
    我刚刚是怎么说的？模范生的行为举止。
    「...喔。」我有点失望，因为我原本还想说阿姨答应的话就可以跟王慈瑄借网路了——虽然我们不同班，不过只是在隔壁的话应该还是行得通。
    不过，她说到了重点，自制力...这东西我可是连一点都没有。
    好吧，放弃。
    我选了草莓冰淇淋，好让王慈瑄放心的拿巧克力去结帐，反正我们都会分着吃，选哪个都无所谓啦。
    接着我们离开便利商店，踏着晚霞回家了——喔不，现在是夏天，没有什么晚霞，只有可怕的烈阳，无情的攻击我们的冰淇淋。
    也许我应该要选小泡芙之类不会那么轻易融化的零食。
    「你看，那边有个河信的耶。」王慈瑄突然抵了抵我拿小塑胶匙的手，指向不远处的麦当劳，里面有个穿河信制服的男生。
    「真是稀奇。」我真心这么说，自从上了高中，在回家路上遇到同校同学的机率变得很低，大家来自四面八方，不会聚集在某个点。
    既然来自四面八方，大家的通勤方式也变得很不一样。以往老师调查班上同学的通勤方式，答案不外乎是爸妈载、搭公车、走路或骑脚踏车，而升上高中后，就新增了其他选项：搭火车、搭校车或不通勤，住校。
    像林宥祥就是搭火车，我跟王慈瑄是搭校车，杨乐威是骑脚踏车...一想到杨乐威和脚踏车，又让我不免心情一沉。
    「我们班考上河信的也只有我们和杨乐威而已。」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
    我看着她，当初她和杨乐威是班上前两名，而我是在他们的拯救之下——当然不是说他们会一起教我功课，毕竟...
    我突然觉得陷入过往对提振精神没什么帮助，赶紧故意大叫一声，想把我们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的冰淇淋融化得也太快了吧！这天气是怎样啊！可恶～」我一边嚷嚷一边把半融化的冰淇淋往嘴里塞，但很快就后悔了「好冰、冰、冰~我的牙...」
    此时，我的脑中想起电视广告：「使用○○○牙膏，不再害怕敏感性牙齿——」
    「不要吃那么快啦，你白痴喔！」她赶紧阻止我，神情无奈又好笑「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急干嘛？」
    「有啊，太阳。」我口齿模糊的说。
    「融化了还是能吃啊，你这个是盒子，又不像甜筒会滴得到处都是。」
    「唉呦，融化的冰淇淋就没有冰淇淋的感觉了呀～这跟用什么装没有关係啦。」
    「不然你盖起来带回去冰柜冰。」
    「才不要！会被我姐偷吃。」
    就这样，我们聊着关于融化冰淇淋该如何处置的无聊话题，顶着烈阳回家了。
    （此处声明：并没有贬低任何通讯软体的意思，上述完全只是为了剧情需要喔！）

 第四章-2

    所有女生最讨厌的亲戚，不需要表决，肯定无意义通过是大姨妈吧。
    大姨妈来时的状况每个人都不同，但是一样不需要表决，大家应该都讨厌在午休完后的第一节体育课中、夏日烈阳下、红色跑道上，跟大姨妈奋斗吧。
    平常的体育课就已经够让人心塞了，实在不需要这位恼人的熟客在一旁雪上加霜啊！
    「好，各位同学都做完操了吧？我们今天要测八百跟一千六，顺便看看你们班有哪些马拉松人才，可以在运动会大展身手。」
    ...你听到了吗？那是我碎裂的声音。
    我看着体育老师的嘴开开闔闔，橘色塑胶哨子在他的胸前晃啊晃，我的眼神逐渐呆滞。
    啊哈哈…我想我在河信已经学会了要用微笑面对困境。
    「真是不公平啊～凭什么男生就要跑比女生多两倍？」有个傢伙抱怨「我看她们并没有比我们柔弱到哪里去啊。」
    「不然你去跑八百啊，我帮你跟老师说。」另一个傢伙笑着推他，他们俩就这样打打闹闹起来。
    幸好魏子希有贯彻风纪的职责叫他们闭嘴，不然我真的很想让他们体会体会胯下流血的感觉。
    「你还好吗？」许薇薇一脸担心的问我，红橘色的发与操场跑道有着某种奇异的相似。
    「我很好啊。」我挺直背脊，尽量有精神的回答。虽然现在我其实不太好，但我更不想要今天休息，然后在另一节体育课孤独的一个人跑操场。
    「放心啦！两圈而已，小case。」张婷婷干劲十足的伸展筋骨「国中要跑四圈呢，赚到了。」
    那是因为操场变大了吧。我想吐嘈，但没力气。
    踏上红地，蓝空在上往四处无限延展。一瞬间，周围彷彿辽阔得没有界线，而我变得无比渺小，就像足球场中心的一枚十元硬币。
    风吹过，彷彿要把我最后一点的存在感捲走，在这广大的操场中，我感觉自己无足轻重。
    我...真的站在这里吗？
    「心颐，要加油喔！」许薇薇突然拍拍我的肩，笑容温暖。
    「啊？嗯…谢谢。」我回过神，弯起嘴角回应「你也要加油。」
    她朝我比了个胜利手势，接着走到张婷婷旁边准备起跑。
    坐在操场另一端的体育老师似乎已经登记完男生的成绩了，隔着一大片绿色草地，我看见他抬起头，然后将橘色哨子拿起...
    嗶——
    站在我们前方的同学将红旗挥下，我们便如奥运选手般跑了起来。
    好吧，把自己比喻成奥运选手是太抬举了，但你明白我的意思。
    奔跑的同时，我下意识低头回避刺目的阳光，低头的动作却让我涌起想呕吐的感觉，眼前开始出现一些墨绿色的暗点，我无法分辨那是视觉的互补效应还是绿树在地面形成的阴影。
    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体力分配说，对我而言不管一开始有没有衝刺后面都会疲乏无力，既然如此，我决定一开始就用力跑，跑到无法再跑为止。
    但这情况好像有点来得太快了，还不到半圈，我就觉得肺好像被挤爆，大腿变得痠软又沉重，视线也一片模糊。
    黏腻的汗水使得呼吸更加不顺畅，我努力想要想点有趣的事来打起精神，大脑却拒绝听从我的命令，直接罢工。
    以往只要想到漫画名场面或者其他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我的身体就会涌起一股力量，使脚步变得轻盈雀跃。但此时除了累，我的四肢好像无力接受其他更多资讯。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跑完的，也许是因为大脑已经变成一片混沌，所以我的身体自动开啟auto模式，又抑或我本来就是机器人，然后...
    随便啦，管他的，反正我跑完了，其他都不重要，有没有合格什么的我不在乎，只要别叫我再跑一次就行了。
    「李心颐，你还好吗？」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吃力的抬起头，只见林宥祥模糊的脸孔旁边带着黄色光点...怎么？难道他是少女漫画男主角吗？出场自带朦胧+闪闪发光的滤镜？
    我被自己逗笑，而林宥祥似乎因此被吓到，虽然脸孔依旧模糊，担忧的眼神却很明显。
    「你的脸色很差，要不要去...」
    「我不用去保健室。」我挥挥手打断他，可恶，怎么连抬起手都那么费力？「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这很正常的啦。」
    不过跑步的疲累罢了，这对我来说完全是家常便饭，只是这次加了一个生理期，所以疲累感double而已，这样就要去保健室？我才没那么脆弱。
    想到这里，眼前又是一阵短暂的晕眩。
    「可是...」林宥祥不放弃的想继续说服我，但我没听到他可是后面说了什么。
    我只突然觉得头好重...
    ＊＊＊
    「小妹妹，很热吧？要不要喝饮料啊？」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位眼熟的大哥哥，我愣了一愣，他谁啊？
    「怎么不回答？放心啦，哥哥我不是坏人。」
    听到这声音，我倒抽一口气，难道他是...但这不可能啊！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果不其然，这双白白嫩嫩的幼掌绝对不属于高中生。
    我在做梦吗？但为什么会梦到他啊？
    这是发生在我国小二年级的事情，那天星期四，是王慈瑄要去钢琴教室学钢琴的日子，所以我只好孤单的一个人走回家。
    就在这时，一位大哥哥拦住了我的去路，脸上的笑容和蔼可亲，手里还拿着我最喜欢喝的饮料。
    烈阳高照，水壶里没水，饮料瓶身上的水滴看起来又是那么的诱人...
    于是，我不小心忘了大人们关于陌生人的叮嘱，伸出手正要去接那瓶饮料——
    没想到大哥哥却突然画风一转，表情从温柔如春风的微笑变成看傻子的鄙视眼神，在我手指碰到那冰凉触感的一瞬间将饮料抽了回去。
    「不知道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碰吗！」
    我被他的喝斥吓到。不是你要给我喝的吗？怎么还骂我？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来这附近玩顺道来我们家打招呼又顺道被吩咐来接我回家的表哥。
    那天我的一时疏忽被狠狠地告了一状，导致我再也不敢随便拿陌生人给的东西。
    为什么我现在会梦到那时的事啊？
    面对我疑惑的眼神，表哥笑了，摸摸我的头，声音带着讚许。
    「学聪明了啊...不过也是，毕竟谁会在跌过一次跤之后又被同样的情况骗？」
    我皱眉，这梦境也太高度还原了吧，连表哥那损人的欠扁语调都呈现得分毫不差。
    「真是可喜可贺，你的免疫力一向很好。」

 第四章-3

    我从来不知道人真的会昏倒。
    我躺在保健室的床上，看着正在偷吃零食的张婷婷和拿水给我喝的许薇薇，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我一直觉得跑完步昏倒是少女漫画或偶像剧的专属情节，但现在这个情节真的发生在我身上，实在是...
    太尷尬了吧！
    我跟王慈瑄经常吐嘈那种动不动就晕厥的女主角，最好是这么容易昏倒啦！又没有生病，顶多头晕目眩而已吧，直接失去意识太夸张囉~
    然后，我现在完美的呈现何谓太夸张。
    我把脸埋进被单，但强烈的消毒水气味令我反射性的弹开，而这举动又令我一阵头昏。
    「阿姨说你是贫血。」许薇薇说，然后凑近我悄声「所以我猜你是生理期，你要不要去厕所看一下？」
    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生理期，幸好今天我有穿生理裤，不然在大庭广眾之下变成「红屁股」也太难堪。
    「对啊，最好去看一下，然后换一下。」张婷婷不知何时也凑过来，故作神秘的递给我一个封起来的小袋子「不然会变命案现场。」
    这时我才意会到许薇薇要我去厕所看什么，赶紧感激的接过，这两个人是仙女吧！
    换完后果然清爽多了，精神似乎也有所提振，我不禁微笑，心中有一道暖流流过。
    她们对我真好。
    离开保健室前护理师阿姨又检查了一下我有没有中暑症状，确认我没事后就放人了。
    我跟陪伴在我两侧的她们道谢，我觉得不管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无法完整的表达我的感动之情，张婷婷却摆摆手，一副这没什么的模样。
    「真正帮到你的是林宥祥啦，我们只是来送补给品的而已。」说到这里，她递给我一颗葡萄口味的糖果「你突然昏倒之后林宥祥就把你抱到保健室，他真的很担心你，不过因为他是男生，所以莉莉觉得他帮不上忙，就把他赶回去上课了。」
    张婷婷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听得大吃一惊。
    「林宥祥抱...抱？」我有些口吃，抱是指...
    「就公主抱啊。」张婷婷看着洋芋片包装内部「啊，吃完了。」
    「你再吃下去会变猪喔。」许薇薇打趣她，彷彿我们刚刚在聊的都只是跟洋芋片差不多重要的事情。
    「等一下、等一下啦！」我有点慌「抱...抱耶！是真的吗？」
    林宥祥真的把我从操场「抱」去保健室？但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强壮啊，我的体重多少自己心里有数，他真的用公主抱抱我去...
    「对啊，骗你干嘛？」张婷婷突然贼笑「怎么了？心颐心动了吗？」
    心...心动？
    我愣住，我心动了吗？比起心动，此时狂乱的心跳和燥热的脸颊应该更像是不可置信和难为情，我居然在同桌面前昏倒还被他抱，这...实在很丢脸啊。
    看我呆住，张婷婷以为我默认了，便说：「这也很正常啦，毕竟被偶像剧一般的英雄救美嘛！这男人平常文弱文弱的，没想到挺积极啊～」
    ...
    我没有反驳她的误会，只是扯了扯嘴角。
    心动是正常的吗？也对，在极度不舒服的情况下被人公主抱去保健室，对方还担心自己，会心动完全是正常的...不，应该说这是许多少女幻想的恋爱情节啊！
    但我为什么却没有那种感觉？比起自带玫瑰花瓣的浪漫场景，我想像林宥祥如何用那双瘦弱的手臂抱起我时，只觉得有点荒谬又有点可笑。
    我难道...不再会喜欢人了吗？一思及此，一股强烈的恐慌涌上心头。我丧失了喜欢别人的能力了吗？
    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所以走廊格外安静，只有教室内老师的讲课声会透过墙壁模糊但有力的传出，经过二班时我刻意放慢脚步往里头望去，果不其然看到王慈瑄认真的奋笔疾书。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抬起头往我这边看，在视线相交的那一刻，我明显看见她愕然的睁大双眼。
    「你.怎.么.在.这.里？」她用口型无声的发问。
    「等.一.下.告.诉.你。」我也用口型回答。
    张婷婷见我停下，好奇的将头探过来。
    「怎么啦？」她用气音问，紫色夹粉色的短发拂过我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大概是因为我们偷窥的太过明目张胆，二班的老师停下写黑板的手，朝我们这里看来。
    「三班的，还不快回去上课！」
    被老师这么一喝，我们赶紧站直身体，朝老师抱歉的鞠躬（好吧，鞠躬的只有我——这是礼貌嘛！），然后小跑步离开。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眼角馀光中，我好像看见了王慈瑄露出十分不悦的神情。
    正当我在想王慈瑄的事时，许薇薇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没想到我们这么有名，儼然是三班的招牌了...报告！」
    「那还用说。」张婷婷回应她，然后也在进教室时举手向国文老师示意。
    我跟着照做，心底却无声的漫起一股酸涩，许薇薇的「我们」...绝对不包括我。
    「快回座位吧。」国文老师说道，关心的看了我一眼「心颐还好吗？」
    「啊？嗯…我很好。」我赶紧点头，想证明自己很有精神。
    国文老师叫林雪舞，是个很有气质但很难唸的名字，她在第一天上课的时候自我调侃说是因为她小学的时候学过舞，所以叫「雪舞」。
    嗯，虽然不擅长讲笑话，但她真的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老师。既温柔又善解人意，而且是超级大美女，飘逸的长发、雪白的肌肤、有致的身...好，我离题了。
    被雪舞老师关心令我受宠若惊——也令我有些不自在。毕竟，因为昏倒这种事成为全班注目的焦点实在有点尷尬。
    幸好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从我身上移开，开始抱怨刚才的体育课有多热、多累、多惨无人道泯灭天良，雪舞老师笑容温和的回应大家的牢骚，没有责怪中途进教室的我们打断她的教学。
    「你真的还好吗？」当我坐下时，林宥祥转头问我，在一片闹哄哄当中，他平稳的声音显得特别。
    「嗯，还好...还有那个...」我开口想要跟他道谢，却在迎向他目光的那一刻语塞。
    时间彷彿缓慢了下来，仅仅为了他，和他温柔眼眸中的我。
    曾经短暂以为已经冷却的心跳，此刻正狂乱的鼓动着。

 第四章-4

    灰濛濛的天空降下如银针般的细雨，绵密且锐利，在遮雨棚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
    我拿着扫把站在走廊，学校喇叭播放着轻快的音乐，却趋不散空气中的湿黏。
    现在是第七节下课的打扫时间，我看向走廊边的几个小水洼，雨丝偶尔还会喷到我身上。
    走廊也算是半个外扫吧？我在心里咕噥。我应该也可以回到明亮乾燥的教室吹冷气吧？反正地板这么湿也扫不了什么啊。
    「李心颐，怎么在发呆？」这时，林宥祥的声音将我的思绪勾回来。
    我转向他，他正在打开新的垃圾袋。
    「不想打扫。」我倚在扫把上，看着蓝色塑胶袋被风灌胖「身为今天才刚昏倒的病人，我应该有罢工的权利吧。」
    「你下午明明挺有精神的啊，还在课本上玩圈圈叉叉不是吗？」他露出「少来了」的笑容，指了指教室里面：「要是再不快点的话，魏子希又会生气喔。」
    魏子希是我的打扫搭档，我负责扫地她负责拖地，有时候如果我动作太慢会被她瞪+嘖+翻白眼。
    我瘪了瘪嘴，魏子希真的很可怕。
    见林宥祥一手拎起垃圾袋就要转身离开，我赶紧叫住他：「下雨欸，你要不要撑个伞？」
    他看向我，再看向外头的雨势，语气有些困窘：「我没带伞。」
    「但是淋雨加吹冷气会感冒吧。」淋成落汤鸡的少年在冷气房里瑟瑟发抖...用想的就觉得好可怜「还是你拿外套遮一下？」
    「我也没带外套。」他说完偏头想了一下，提议道「要不然你借我？」
    在这种大热天依然会把外套带来学校的怪人不多，但我是其中一个。
    「好啊，你自己去拿。」我挥挥手，眼角馀光瞥见魏子希正不悦的盯着我，赶紧低头认真扫地。
    被压弯的红绿相间扫把刷现在就像我每天起床乱翘的头发，我想要把它用反方向压回去，但不太成功。
    雨滴滴答答的声音十分悦耳，不管在哪个时光、哪个场景，雨落的声音总是不会变。
    ＊＊＊
    我吃力的双手拎起垃圾袋，但显然我的力气不足以跟地心引力抗衡，于是它又沉甸甸的回到了地板上。
    『可恶，大家干嘛要有那么多垃圾啊。』我很想戏剧性的踹这个可憎的黑色塑胶袋，但如果它破掉的话...那又会是另一个故事了『而且还下雨是怎样？为什么要在礼拜五下雨啦！老天存心跟我作对吗？』
    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回应我的牢骚。
    烦躁的从鼻子喷出一股气，我将袖子挽起，再度向地心引力挑战。
    『李猩猩，需要帮忙吗？』这时候，头顶前方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抬起头，只见杨乐威倚在墙边看着我，嘴角的笑令人悸动。
    我正要像平常那样厚脸皮的陪笑点头时，突然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赶紧板起脸。
    刚才上课的时候，我因为觉得有点冷就把头发放下来——好吧，把头发放下来的最大原因是我很嚮往那种长捲发美女，所以故意把发尾拨到胸前，就算我有烦人的自然捲，但如果只看垂在肩膀的这一段...
    总之，坐在我旁边的杨乐威突然爆出一声低笑，我疑惑的转头看他，刚才老师并没有说什么笑话啊。
    『李猩猩，你的头发好蓬喔。』他用那种忍笑的声音说，还伸手撩了一把我的头发，这本该令人怦然的行为此刻却只充满着嘲笑的味道『也许该改叫你...李狮子头？狮子王真人版有没有找你去演啊？』
    不只杨乐威，周围其他听到这番话的人都不禁低声窃笑起来，而我感到双颊发烫，用力打掉他的手，转过头去把头发重新绑好。
    鼻头一酸，我赶紧以手撑颊好挡住自己的表情。
    我不想让杨乐威看见我快哭了的脆弱样，我不想让他知道他轻而易举的就伤害了我。
    居然取笑我最在意的头发，而且还是我最在意的人！
    『李猩猩...李心颐？你生气了？』杨乐威的声音不再充满揶揄，反倒是罕见的小心翼翼『欸，干嘛不讲话啦？你生气了是不是？』
    我抿着唇，不想讲话。
    『齁~杨乐威你要把女生弄哭了。』坐在我前方的男生调侃道。
    我低下头，不想被注视。
    杨乐威还来不及回话，我便听见王慈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边的可以不要再讲话了吗？吵死了。』
    她的音量不算小，而且王慈瑄的话在班上很有份量，以至于一瞬间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来。
    我有些讶异的望向她，她一向很认真上课的，他们讲话的音量有大到足以引起她的注意吗？
    与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在她眼里看见了一瞬间的担心，接着是怒意——对于那些嘲弄我的人的怒意。
    看见她为我抱不平，心底那股鬱结的委屈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暖意。
    这节课剩馀的时间，杨乐威都没有再试图跟我讲话或者接近我。或许是某种自尊心使然，我也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连一点点转头的角度都没，让他了解到我一点都不想理他。
    然而矛盾的是，他的沉默令我失落。
    然后回到现在，这傢伙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模样，嘻皮笑脸的站在我面前。
    我保持面无表情，撇过头。
    『好了啦～李猩猩，不要生气了。』他将脸凑过来，只要我撇头他就跟着我转换方向，固执的硬要跟我面对面。
    我唇角抽动了一下，虽然我很快又恢復成冷硬的扑克脸，但那一瞬间的失守没有逃过杨乐威的眼睛。
    『你笑了。』他似乎松了口气，笑容也变得比较轻松『所以你不生气了对不对？』
    『不对。』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控制不了脸部表情的感觉，彷彿只要一放松下来，我就会变成呵呵傻笑的白痴。
    『好啦～』我的声音没说服力到连难得看我脸色的杨乐威都不相信『反正你需要帮忙，我就来帮忙...这样就可以原谅我了吧？』
    『我也可以等王慈瑄从英文老师那里回来之后请她帮我。』我故意抱持冷漠的语调。
    『到时候垃圾场就关了。』他见我还没完全消气，又将姿态放低，带着一点讨好的说『想想看，这是可以使唤我的大好机会耶，我打从心底的愿意顶着大雨帮你倒垃圾喔~怎么样？要不要答应？』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想对他生气怎么这么难？
    『又笑了，这就是同意了对吧？』他拎起垃圾袋『不能反悔喔，我帮你倒完垃圾你就不能再因为刚刚的事摆臭脸或跟我冷战了。』
    不给我反驳的机会，他迅速的转身就走。
    『喂，等一下！下雨欸！』我赶紧抓起掛在鉤子上的折叠伞追上去『白痴喔，要拿伞啦！』
    因为走廊有点湿，所以我不敢跑太快，当我追上他的时候，他正一隻手遮着头准备衝刺。
    我从后面拿折叠伞敲他的头，他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追来的我。
    『喏，雨伞。』我将折叠伞递给他空着的那隻手。
    他似乎愣了一愣，然后忍俊不禁：『嗯，谢啦！』
    『喔，对了，还有...』他打开伞，即使只是微微侧头，他脸上灿烂的笑容还是那么夺目『别误会我今天的话，我觉得狮子头很可爱，我是说真的。』
    然后他就又迅速转头，跑开了。
    他的背影离去，却没带走他眼底令人心醉的笑意，和我怦然的心动。

 第五章-1

    离放学时间还有五分鐘。
    我抱着书包，一隻脚踏在座位外，全身紧绷蓄势待发。
    对于我这种需要赶校车的人来说，放学鐘声敲响后的每一刻都分秒必争，脚程的快慢直接影响放学路程将是天堂或地狱。
    老师大概也心知肚明这种时候班上已经有一半的人心思不在课堂上了，所以乾脆闔上课本开始间聊。
    噹-噹v噹-噹v——噹v噹-噹ˊ噹——
    衝！！！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十分感谢自己坐在教室后排，起跑点就是比其他人更接近终点线。
    衝出教室后，我才赫然想起单单我一个人快没有用，王慈瑄还没下课呢。
    可恶，二班老师干嘛这么认真，都要放学了还拖拖拉拉的。
    「王慈瑄，你快点啊…」我瞪着她收拾课本的动作，喃喃。
    王慈瑄原本背着书包正要向我走来，却在踏出教室门的前一刻被老师叫住：「王慈瑄，可以过来一下吗？」
    「抱歉，李心颐。」她半举起一隻手表示要我等一下，然后转身返回讲台。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又得挤成沙丁鱼了——不，说不定更惨，司机伯伯直接把车开走。
    校车可不会waitingforyou啊～
    「在等朋友吗？心颐。」这时候张婷婷走到我身边停下，我记得她跟许薇薇住得离学校很近，即使放学时间被耽误也不会露出紧张的神色。
    真好啊～我在心里羡慕了一下。那种漫画小说里的放学后聚会对我而言只是幻想，但对她和班上其他某些人来说却是日常。
    「嗯，对啊。」我回应「许薇薇呢？」
    「被莉莉找去了。」她随意的回，然后看了看我身后的二班教室「心颐，你跟那个女生感情好像也没有多好，怎么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啊？」
    她的音量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我心头一凛，迅速回头望了还在跟老师说话的王慈瑄一眼，生怕她听到。
    「别胡说了，我们感情好得很。」我赶紧釐清这严重的误会「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们都连名带姓的叫对方啊，好朋友之间会叫得那么生疏吗？」张婷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一股不悦之情油然而生，虽然她应该没有挑衅的意思，但我就是感觉被冒犯，第一次觉得张婷婷的心直口快不是坦率而是白目。
    「...我觉得友情跟称呼没有关係。」我按捺住发脾气的衝动，尽量让语气不要太过尖锐。
    「是~吗~」她又看了我身后一眼，然后耸耸肩，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察觉我隐燃的无名火，还是根本不在乎。
    「是.啊。」我稍微加重了语调，然后转过身结束与她的对话。
    透过门框，王慈瑄的身影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虽然我跟她之间没有任何实体障碍物，隔阂感却不禁涌上心头，像一条冰冷的蛇，缠得我喘不过气。
    头顶上的二班牌子彷彿居高临下的告诉我：「你们之间有距离了。」
    此时，王慈瑄抬眼跟我对上视线，目光相交的这一瞬间，原本紧压在心口的某种不安奇蹟似的烟消云散。
    就像原本在海上漂泊无依的船隻找到了可以下锚的地方。
    我眼角馀光瞥见那抹带着粉丝的紫色掠过我身旁进了三班教室，而这时那个二班的老师终于跟王慈瑄说完了话，她快步朝我走来，一向平淡的眸中带着些微歉意：「对不起，让你等那么久。」
    「不会啦不会。」我朝空挥挥手，不在意的说「我们之间还需要客套什么？」
    王慈瑄听我这么说，似乎弯了一下唇角，但我没机会看清楚，因为我们正往校车的方向高速移动。
    果不其然，开走了。
    我瞄了眼王慈瑄，只见她懊恼的皱起眉头，嘴唇紧抿。
    「没事啦，又不是没公车搭。」我赶在她道歉之前安慰她「这里可是河信欸，交通枢纽好不好。」
    「嗯…」她从喉头挤出声音，似乎依然为害我们搭不上校车感到沮丧。
    我不知道该怎么缓解她的罪恶情绪，王慈瑄的责任感一向很强，一点点失误就容易责怪自己。
    她总是能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候成功地安慰我，我却无法为她做到同样的事。
    ——不，现在不是感到无力的时候。
    「我有糖果，你要吃吗？」我从口袋掏出两颗糖，递给她其中一颗，然后撕下另外一颗的包装。
    这是张婷婷和林宥祥送给我的，幸好我还没吃。
    「心颐...」
    她突然开口，而我差点噎到。
    「怎么突然这样叫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夸张的抚着双臂，打着哆嗦。
    「...才不生疏吧。」
    经歷了下午的大雨后，空气已稍有凉意，地板上的水洼模糊的映着站在灰濛天空下的王慈瑄，和她略带落寞的眸色。
    原来她有听到。
    「别理我同学讲的话啦，她根本什么都不懂。」我正色，拉起她的手「不论发生什么事或别人说了什么，我们之间的友情都是坚不可摧而且无法替代的不是吗？名字这种东西怎么习惯怎么叫嘛！哪有生疏不生疏之分。」
    坚定的声音在水面起了波澜，她愣愣的看着我，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讲这种话了。
    难为情而且肉麻，但同时也窝心又真诚的话语，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了。
    「坚不可摧而且无法替代...李心颐，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讲话了？」王慈瑄垂下眼帘，嘴边勾起淡淡的弧度，握紧了我的手。
    「我一直都很会讲话好吗？舌粲莲花本花！」
    「是花痴本花吧？」她照例吐嘈完我后顿了一下，转了个话题「我们还没有逛过这附近对不对？反正都没赶上校车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走一走？」
    我闻言双眼一亮：「当然好啊！那我打电话回家说一声，乾脆晚餐也在附近吃一吃吧！」
    当初在王慈瑄电脑上看到的googlemap此时又浮现在脑海中：咖啡厅、百货公司、书店、餐厅...哇！该从哪里开始逛起啊？
    「你都来这里多久了？怎么还一副乡巴佬的样子？」王慈瑄嘴上亏我，眼波却漾着笑意。
    几缕阳光透过灰濛乌云的缝隙照射下来，柔和且坚定。空气中，彷彿也漫起了温暖的味道。

 第五章-2

    「李心颐，外套还你。」一进教室，林宥祥便将昨天跟我借来挡雨的外套递给我「我洗过了，因为早上来不及乾我就用吹风机吹，然后烫了一下所以它不会皱皱的。」
    我看着他手中折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外套，突然觉得它一整个升值。
    想起我那乱糟糟的衣橱，莫名有点惭愧。
    「谢谢你啦！居然这么认真。」我笑了笑「其实不用急着还我嘛，反正这种天气短期内也穿不上。」
    「冷气太强的话你不就会穿了吗？」林宥祥的语气似是随意「我可不希望你冷着。」
    嗯？
    我有些愣住，心跳的速率加快。
    我可不希望你冷着。这是曖昧的话吗？还是我想太多了？
    原本对于坐在林宥祥旁边已经感到自在的我，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早啊～心颐。」这时，熟悉的问早声勾走我的全部注意力。以往我会觉得这样的招呼很窝心，现下却只有股淡淡的反感。
    原来我是一个这么小心眼的人啊，明明只是对方无心的一句话就记恨那么久，明明之前还受她帮助。
    我深呼吸一口气，转头朝张婷婷展露微笑：「早啊！婷婷。」
    也许是我的语调高昂得太过刻意，她似笑非笑的挑起一边眉。
    「你还在因为昨天的事生气啊？」她坐下，撑起一边脸颊「还是说哄朋友很麻烦所以害你不爽？」
    她的笑容一如往常，眸中闪烁着光。我不禁皱起眉：「什么？」
    「就是你的那位二班朋友呀～她应该有听到我们的对话吧？她有没有跟你吵架...啊！还是为了保持和谐所以什么都没说？」
    她越说，我的心就下的越沉，这听起来...
    「婷婷，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听起来就像是你在找碴不是吗？」许薇薇一脸尷尬「抱歉，心颐，这傢伙就是嘴直，不是故意——」
    「我是故意的耶。」彷彿没有察觉到许薇薇想缓颊的心意，张婷婷反而还摆出责备的表情「你应该感觉得到我是故意的啊。」
    「...」
    许薇薇看起来很想巴她的头，但这也没让我心情好一点。
    「张婷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想引起注目，所以努力保持语气平和。
    「你知道吗？人性有七大罪。」张婷婷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将话题转到毫不相干的地方去「嫉妒、愤怒、懒惰、暴食、色慾、傲慢和贪婪。」
    「所以呢？」我有些不耐。她又在说什么东西啊？
    「愤怒的时候会获得发洩的满足，懒惰、暴食和色慾本身就有令人享受的地方，傲慢使人自信，而贪婪让人有衝劲。」她看着我，神情令人捉摸不透「唯有嫉妒，是无法產生任何快感的。」
    「...所以呢？」我的声音不再带有不悦，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心虚。
    「论佔有慾，友情不见得会输给爱情喔～看到好朋友跟别人变得亲近，心里肯定会不好受吧。」她唇角勾着的弧度，不知是得意或调侃。
    「就算是这样，但是...那...」我一时有些词穷「你为什么要挑衅她？」抑或是要挑衅我？
    「唔...不为什么。」张婷婷身子往后靠，椅子发出吱嘎的声音「一时兴起？」
    这时鐘声响起，我转过身去，彻底背向张婷婷。
    接下来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我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
    「你干嘛要做些像在挑拨离间的事啊？」午餐到午休的间隔时间，我隔着厕所门板听见许薇薇的声音。
    「我没有想要挑拨离间啊。」张婷婷的声音随后「我只是觉得那个二班女生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就给她一个可以发脾气的机会。」
    「这根本就是挑拨离间嘛！」许薇薇听起来有些不高兴「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李心颐跟隔壁班女生之间怎么样又不关你的事。」
    大概是因为音波吧，门板震动着。我的手定在锁上，无法移动。
    阳光洒进这个没有冷气的闷热空间。明亮，却令人窒息。
    好想离开这里。
    「是没错啦。」张婷婷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其中的蛮不在乎却无比清晰，我几乎能想像她耸肩的模样「但没差吧。」
    「你真的是...可以学一学普通的待人处事吗？」
    「好好好～唉唷你怎么比莉莉还囉嗦？她一个老师都已经放弃管教我了。」
    「就是因为莉莉放弃了我才要囉嗦啊…」
    她们斗嘴的声音随着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噠噠声逐渐远去，这被日照包围的厕所，再度恢復寂静。
    寂静，我却有种耳膜快被气压挤爆的感觉。
    「现在是午休预备时间，请尚未回到班上的同学停下手边的工作，迅速回到教室——」
    午休的广播忽然响起，我回过神来，赶紧拉开门锁，走出去。
    「欸？真巧啊～」刚洗完手，一回头就看见杨乐威扬着笑容朝我打招呼。
    反射性的，我举起手将水珠弹到他脸上。
    「喂喂喂！」他被我的突击搞得措手不及，而我夸张的捧腹大笑。
    彷彿要跟外头的蝉鸣竞争一般，大声的笑着。
    空气是这么的闷热，这么的令人喘不过气。再不笑，我就要...
    「李猩猩，你还好吗？」
    像是要戳破我的笑声，他语气有些严肃的问。
    我抬头，无预警的撞进一双带着担忧的眼睛。棕色的眸流转着柔和的光，而光的中心，是我的倒影。
    彷彿有一道清新的风拂过身旁，我又可以畅快呼吸了。
    「不太好...」我直起身，少有的在杨乐威面前坦露自己的脆弱，但我想他不会嘲笑我的「应该说，原本不太好。」
    接着我淡笑：「现在好多了。」
    鐘声在此时响起，我分心了一剎，所以没瞧见杨乐威是什么表情。
    「所以是我的功劳囉？请我喝饮料！」杨乐威的笑语把我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他身上，唇角勾着我最熟悉的弧度。
    那种带些狡猾戏謔，又带些得意淘气的弧度。
    「现在午休欸，教官会发飆的喔。」说是这么说，我还是忍不住随他踏下楼梯前往自动贩卖机。
    「那就小心一点唄，不过反正我们在新生训练的时候就被点名过了，没关係吧。」
    「你这是什么逻辑啊？」我失笑「想被记警告吗？」
    「别小看我啊～」他拍拍胸膛，一副自豪的样子「我谁？杨乐威。最擅长做什么？在师长的底线边缘徘徊。虽然调皮但是可爱又迷人——」
    「呕，我要吐了。」我故意发出乾呕声打断他。
    「很不给面子喔。」他推了推我的手臂「我决定了，等一下要挑最贵的饮料。」
    「可以是可以啊，不过我没带钱。」
    「蛤？！」他夸张的蛤了一声「没带钱还说要请客？」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请客了？」
    「你——」
    他话还没讲完，突然被另一道男声打断：「李心颐，你怎么还没回教室？魏子希要记你旷课了。」
    双双回头，只见林宥祥站在我们身后的台阶上，不知道是不是背光的关係，他看起来好像有些不高兴。
    「喔…抱歉抱歉。」我赶紧道。看了杨乐威一眼，他耸耸肩。
    虽然心底有那么一丝恋恋不捨，但我还是抬起脚步，踏上回教室的阶梯。

 第五章-3

    午休起来腿麻的经验，大家应该都有吧？
    河信校风自由，基本上只要别太夸张或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学校不太会管你要干嘛。
    就算你想把家里的枕头搬过来睡觉也无所谓，听说甚至有高三的学长姐把露营睡袋带来打地舖，当然我是半信半疑啦，教室哪有那么大的空间...咳，扯远了。
    总之，就算有蓬松柔软的枕头垫在桌子上，睡久了还是会脚麻。
    我靠在椅背上，忍不住呻吟一声。看着我的双脚，明明看起来还是跟平常一样，此时却感觉像是不属于我。
    我尽量缓慢的移动它们，想让它们重新回到我的掌握之中。然而一阵阵酥麻感席捲而上，令我不禁吸了口气。
    突然的，国中时发生的某件事浮现于脑海。
    ＊＊＊
    『哇干！』午休鐘声刚打完，忽地一声脏话从隔壁爆出，瞬间将我残存的睡意驱散得乾乾净净『我脚麻了！干！』
    我看向撑着桌子站立、表情带着些微痛苦的杨乐威，突然心生一计。
    『脚麻了？那你要不要跳一下看看？』我摆出认真的表情对他说。
    嘿嘿嘿，以往都是你在捉弄我，现在付出代价吧，杨乐威。
    『蛤？』他抬眼看我，露出狐疑的表情。
    『跳一下啊，这样血液循环会比较快一点。』我继续维持一本正经的扑克脸，但心里其实已经开始窃笑了。
    他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我的提议，那副犹疑的模样...有点可爱。
    我差点就要心软了。
    但我还来不及决定要不要打消整他的念头，他似乎就已经下定论，认为我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于是——
    『啊！！！』
    毫无防备的杨乐威尖叫出声，一下子把班上所有人都彻底吓醒。
    『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捧腹大笑『最强男高音啊～羊咩咩。哈哈哈哈哈…』
    打消整他的念头？想什么呢。
    原来看到自己的恶作剧计画得逞是这么的令人愉快呀。
    『李猩猩，你！』杨乐威罕见的满脸通红『你给我记住！』
    『好啊，我会记住的。』我朝他做鬼脸，神情嚣张得意。
    ＊＊＊
    想起往事，我不禁莞尔，当时杨乐威脸上的表情绝对堪称经典中的经典。
    不过...他后来也确实復仇了。
    ＊＊＊
    『是冷气啊～冷气！』我伸长手，充满着崇敬与感激之情，像是要拥抱这个宛如天堂的仙境。
    『你很挡路。』王慈瑄无情的把我推开『只是吃个午餐而已，很快又要出去了。』
    『知道啦…』我咕噥，乖乖收起双臂。
    为了完成被称为ppt狂热者的地理老师所交代的功课，我、王慈瑄、杨乐威和其他几个人约了一天假日来作小组报告。
    值得抱怨的是，他要我们在这大热天找一些特殊的花花草草来拍照，比如说什么咸丰草、牵牛花...或比较大的，像台湾欒树之类，而且还要组员入镜以避免造假。
    一想到这些简直是强人所难的要求，我就不禁闷火中烧，但一看到穿着私服的杨乐威，心火又不争气的瞬间消散。
    或者说，燃起了另一种热度。
    阳光透过树影在他头上撒下点点金粉，微风徐徐吹过，他拨了拨带着些微棕色的瀏海，朝我们挥手。
    那一瞬间，周围的人声、车声、蝉声，都消失了。
    即使坐在速食店里，杨乐威彷彿还是带着光。
    看着桌上的菜单，眼角馀光却无法专注。
    黑色t恤衬托出手臂的白，但那种白又不至于感觉病弱，肌肉结实得恰到好处...哇啦哇啦不行！我不能像个痴女！虽然他手臂的线条确实赏心悦目...
    总之，虽然人还是同个人，但身上的衣服不是一如既往的制服，这种新奇的陌生使得他更加令人悸动。
    感觉好像，我们又更亲近了一点。
    『哇啊啊好辣好辣！』我用力的朝口搧风，小小的鸡米花好像火球一样，在我的舌头上来回肆虐。眼角爆出泪花，鼻腔也倏地通畅。
    『有那么辣吗？』坐在我对面的杨乐威也拿起了欢乐桶当中的一颗鸡米花『还好吧？你会不会太夸张？』
    我的脸颊燥热：『那是因为你脸皮厚，连带着舌头也很厚！』
    『你说这什么话啊？』他一副我不可理喻的表情，将可乐递到我面前『来，喝饮料。』
    我接过，大大灌一口，然后——
    『唔！！！』我猜我的脸部线条一定很扭曲，因为光是不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就已经耗费了我全部的力气。
    『哈哈哈李猩猩你的脸好好笑～』杨乐威毫不留情的把手机拿出来准备拍我的丑照，幸好王慈瑄及时制止。
    不然我一定会把可乐喷到他脸上。
    『...杨、乐、威！』我阴着脸举起白色塑胶叉『接受制裁吧你这混帐！』
    舌头还麻得要命，导致我讲话感觉怪怪的。
    『别闹了你们两个。』王慈瑄出声，目光在杨乐威脸上多逗留了两秒。
    这让我立刻恢復冷静。
    ＊＊＊
    我低头搥着腿，动作十分小心翼翼，以免一个不小心又是一阵噬骨的痠麻。
    我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不断的带给王慈瑄伤害？
    不管是杨乐威的事，还是张婷婷的事，我是不是都没有真正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
    王慈瑄会不会有一天再也受不了我的任性，而选择离开我？
    想到这，胸口倏地狠狠揪紧。
    「李心颐，你脚麻吗？」这时候，林宥祥的声音唤我回神。我抬头看他，只见他一手撑着桌缘一手撑着椅背，一隻膝盖跪在椅子上「那我叫隔壁班的女生之后再来？」
    「隔壁班？」我立刻将视线转向教室外，果不其然看见王慈瑄的身影。
    她见我看到了她，便挥手叫我过去。
    「不用，我ok的。」我起身，不顾大腿的抗议，往门口走去。
    「借我家政课本。」她开门见山「等一下我作完饼乾分你吃。」
    明亮的阳光洒在她乌黑柔顺的发上，纤长的睫毛缀着些微金亮。虽然看起来冷冷的面无表情，眸底却含着温暖。
    「好啊，等我一下。」我漾起笑容。
    胸口原本盘据的不安，渐渐融化。

 第五章-4

    -明天有社团课，你最后是进辩论社吗？
    晚餐过后，我舒服的斜躺在沙发上，冷气发出柔和的嗡嗡声，令人打骨子发懒。
    过了几秒鐘后，王慈瑄回覆我的讯息。
    -对啊，河信的辩论社很厉害
    -你确定去美术社喔？
    -啊不是说要参加什么闪闪发光的热门社团？
    面对她的调侃，我有些不服输的直起背脊。
    -美术社也很闪闪发光啊！不要小看静态社团欸
    -你不是有看到他们画的宣传明信片？根本美翻好吗
    想当初我在参观社团招生展的时候，美术社横幅下的宣传海报、明信片和书籤瞬间就抓住了我的眼和心。
    唯美的画风、细緻的线条，有点二次元又不至于让人感觉太宅，超级符合我的审美观。
    就这样，我拿了一张明信片和一张书籤，拿起笔在报名表上写下了我的班级座号姓名——
    -你开心就好
    -学长姐的名字背完了吗？
    又是另一个调侃。之前我在河信美术社的ig上看到我被录取之后，就兴奋的来回翻看干部的介绍文。
    -不要讲得我好像变态
    当我在贴图列寻找贴图时，姐姐的高声突然吓了我一大跳。
    「啊你是不会自己去喔？没看到我在忙吗？」
    刚刚叫姐姐去跑腿的妈妈愣在了原地，原本在看电视的爸爸一脸错愕的转向她，而我也不禁僵住了握手机的手，嘴巴讶然的半张。
    做事...或说滑手机滑到一半被叫去做家务当然会有点不爽，也会在心里埋怨几句，但通常不会真的讲出来吧？
    空气陷入某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混杂着尷尬、诧异，和不悦。
    在这感觉有什么要一触即发的时候，电视机中传出了两津勘吉豪迈的笑声：「哇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是：「两津！你这傢伙——」
    ………
    气氛没有变得比较好。
    「...对不起。」过了良久，姐姐低下头，沉声说道「我会下去买早餐。」
    然后她起身，把手机扔向沙发，接过妈妈手中的钱，打开大门走出去。
    爸爸悄悄的松了口气，继续看乌龙派出所。妈妈没说什么，只是转头叮嚀我不要玩太久手机。一切似乎都恢復正常。
    但空气好像还是有些使肌肤刺痛。
    「我去找姐姐。」我突然站起来「我，呃…想多买一点零食。」
    没有反对意见。
    带着些微黏腻的晚风扑面而来，原本已经习惯凉爽冷气的我起了一点鸡皮疙瘩。
    是不是有颱风要来了啊？我抬头，在都市长大的我从没看过什么满天星斗，夜空总是一片漆黑，只有一轮半满的明月掛在天边。
    忘了在哪里有看过一句话：如果能看到月晕就代表要下大雨了。
    中秋之前说不定会有一个颱风，然后中秋节过完，夏天——或者说像夏天的秋老虎就也会过去，季节真正迎来变换。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炙热，在短暂之间，倏地转凉。
    我在楼下的便利商店外头东张西望了一下，没看到姐姐在里面，于是鞋跟一转，走向小公园。
    说是公园，其实也就只是附近的某个凉亭，周围有一些小空间能让人遛狗或遛小孩而已。
    果不其然，姐姐坐在那里。
    说点题外话，虽然我也长得不差，但姐姐是爸妈两人的顏值max相加。即使只是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她看起来还是很美。
    凌乱的发丝在昏黄灯光下染上寂寞的橘色，她驼着背，神情空洞，虽然手肘掛着装满食物的购物袋，但她显然还不打算回家。
    灵光一闪，我躡手躡脚的绕到她身后，然后嘿的一声往她后颈点一记。
    「千夕小姐，我刚才已经点了你的穴道，现在你全身动弹不得，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我模仿着武侠片当中邪恶反派的语调。
    姐姐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狠狠的瞪向我：「李小颐，你无不无聊！」
    唔...看来她比我想像的还要生气。
    我乖乖收起玩闹的手指，默默的坐到她旁边。
    原本是想让气氛轻松一点的，但似乎反而带来反效果。
    我小心翼翼的偷覷她...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
    我是不是太白目了？
    「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帮我解开？」突然地，姐姐打破沉默。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漾开笑容，轻巧的往她后颈再点一下：「行了！千夕小姐，你已恢復自由。」
    她哼了一声，转动肩膀：「你这小兔崽子。」
    空气，终于顺畅的流动。
    我们再度陷入静默，但至少已经不再令人难以呼吸。
    微风吹过，浮在她头顶上的发丝轻轻晃动，像某种好笑的冠冕。
    跟记忆中，总是令人羡慕的乌黑亮丽截然不同。
    「姐，我来帮你绑头发吧，自从我变短发之后一直都没机会展现我出色的编发技巧。」我折折指关节，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她瞥了我一眼，没吐嘈我的自夸，仅是将后背转向我。
    我轻轻的理着她如瀑的长发，遇到打结的地方也小心的用手梳开以免拉痛她的头皮。
    将黑发分成三缕，我开始编起麻花辫。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常常帮我绑头发，每天各种换花样都不会腻，完全把我当芭比娃娃。」
    她闻言笑了一声：「我之前都绑得超好看的好不好？专业！而且谁把你当芭比娃娃，你哪有那么乖，一直乱动乱动的。」
    「我哪有？」
    「明明就有。」
    「...小心一点喔，你的第二条生命现在可是在我手上。」
    沙沙沙——晚风将树叶吹落，但即使地上满是落叶，枝头依旧茂密得像是从未受其影响。
    我们上次这样斗嘴是什么时候的事啦？暑假前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姐妹的日常互动已经不再是日常？
    是我在准备会考的期间？是姐姐开始交男朋友之后？还是在这些的更之前？
    没有激烈的争吵或巨大的嫌隙，但在默默的渐行渐远当中，隔阂隐隐的產生。
    我们以前会聊天聊到深夜，即使被老妈吼着赶快睡觉还是欲罢不能。分享心事跟学校的趣闻，一起笑一起抱怨，偶尔互相吐嘈然后斗嘴。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其实相当依赖姐姐。她总是从容不迫、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要做什么，就算无法明确的指引我如何向前，也能给予可靠的建议。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疏远了呢？
    「我跟他分手了。」被风打断了的对话后，她突地冒出这么一句。
    ...姐姐失恋了？
    分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如撕心裂肺一般的悲伤吗？抑或似喜欢的电影被草草结束、急急散场的落寞？
    我没有体会过，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对，只好沉默的继续替她编头发。
    姐姐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应，喃喃自语般的继续说道：「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跟心力在他身上...在这份爱情身上...真的很幸福...但回过神来，学测只剩下一百多天了...」
    美梦破灭后，冰冷冷的现实迅速逼近而来，令人措手不及。
    我该说什么才好？我——
    「啊！没有带发圈。」眼见细心编成、充满高级时尚感的发型已经完成，却因为没有橡皮筋而无法收尾。
    前功尽弃。
    姐姐愣了一愣，微微侧过脸看我，眼底水雾闪着橘黄灯光。
    带有哽咽的声音颤颤的散在空中，一滴晶莹缓缓落下。
    「没关係，就放手吧。」

 第六章-1

    「...水彩、静物素描、绢印、字体设计、人体结构和光影。」投影幕前的漂亮学姐按着简报笔「还有很重要的透视法，差不多就这些——啊！有时候我们也会看教学影片或听老师演讲。」
    ppt上的照片之专业彻底震撼了我这个小高一，看看其他新生目瞪口呆的表情，大概也跟我有同一个想法。
    也太强了吧～我们是不是走错棚了啊？这真的是高中生的水准吗？
    「社长，你太严肃了啦！一开始就这样小高一会害怕。」站在一旁的学长调侃道「在说这些无趣的话题之前，应该要来玩个破冰游戏之类的呀～」
    大家将视线转向他，有些女生（咳，包括我）不禁漾出几丝着迷之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学长叫做秋彦，是美术社的公关。
    挑染成红棕的头发以男生来说有些长，但不会让人觉得阴沉或娘，反而有些帅气。左耳戴着银色耳环，棕眸明亮中带有英气，玩世不恭的微笑令人心动。
    「抱歉啊，一开始就吓你们——」
    「我觉得赵珚的安排很好，也把社课内容讲解得很清楚。」站在秋学长旁边的学姐毫不客气的抬手狠捏他的手臂，惹得他一阵哀嚎。
    我记得这位学姐，她叫做夏纪，是社团的总务。毫无染烫痕跡的黑发规规矩矩的扎成马尾，五官端正清秀，背脊也挺得笔直，散发出某种纠察队队长的气质。
    一个秋一个夏，性格如此反差，看起来又十分熟稔...少女们花痴的眼神渐渐转为看cp的眼神。
    这难道就是所谓漫画人物出现在现实中？
    「我又没有说不好，只是一开始别这么硬——」
    「各位不需要太紧张。」秋学长还没讲完，夏学姐就直接打断他。面向我们时，她的语调转为前辈式的和蔼「不要看这些好像很难，只要照着步骤慢慢来，大家都能够做得很好，我们之前就是这样过来的。」
    「『我们之前就是这样过来的。』」秋学长模仿夏学姐的语气，翻了个白眼「你是阿嬤吗？长得已经够不青春了，连说话方式也...呃！」
    「别闹了。纪，如果你想练习锁喉功的话等下课吧，不要吓到学弟妹。」社长赵学姐终于出声调停，可能是怕夏学姐一个不小心把秋学长勒死「等一下要干部介绍了，准备一下。」
    「社长...不是应该先救我吗...」夏学长弱弱的半举起手，脸孔夸张的扭曲。
    笑声低低的蔓延，社团的气氛总算没那么拘谨和尷尬。
    就连冰山美人型的赵学姐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算了，别管他。看回来这里。」
    布幕上出现三个名字。
    「我们三个干部的名字都是两个字，应该还蛮好记的。」她指着自己「我是社长赵珚，以后如果有关于我们这个社团的问题或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那个高马尾的女生是我们的总务夏纪，不管是社费还是其他跟钱有关的事情都是归她管。还有就是...」
    「我叫秋彦~也可以叫我秋天。」秋学长直接抢话，还俏皮的在眼睛旁边比了个耶「我是公关长喔～如果可爱的学妹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欢迎来找我商量，当然可爱的学弟也行，我没在挑的，一概来者不拒～」
    他张开双臂，彷彿要拥抱全世界。
    被打断的赵学姐似乎已经很习惯了，而夏学姐折折手指一副要揍人的模样。
    「你这傢伙...」
    「噢！你不是纠察队吗？怎么可以使用暴力——」
    「我们现在来发图画纸。」赵学姐泰然自若的无视他们「第一节课就轻松一点，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吧。要不要订题目都可以，不管有没有画完都在右下角写下班级跟姓名。」
    「好～」
    我接过纸，写下名字，然后拿铅笔在角落点点点...毫无头绪。
    自画像？不不不，我不想把自己画残。素描？哈哈杀了我吧那太难了。还是写生？但在室内就只能画盆栽吧。
    呃啊啊！到底要画什么啊！
    「如果现在暂时还没有想法，也可以来这里看看歷届学长姐的作品喔。」赵学姐出声，拍了拍桌上的电脑「就算模仿也没关係，进步本来就是从模仿开始。只要接下来慢慢找到自己的风格，就自然会出现灵感的。」
    ——女神！她一定是女神！
    包含我在内的一堆新生们立刻起身，想瞻仰瞻仰学长姐们的巨作。
    依然坐在椅子上、已经开始动笔的人看着我们，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点优越。
    好啦，有想法了不起。
    「哇啊～」萤幕上或唯美或写实的画作引起一阵阵惊叹，这些都是神之手吧？
    尤其是看到熟悉的动漫场景或人物真的超有感的！当画面转到电玩相关作品时，男生中也爆出了惊喜的声音。
    嗯，这个美术社不仅专业，还很有亲切感！
    这时候，我瞥见一旁的柜子上贴有104的标籤，不禁心下一凛。
    『美术老师要我们到校园的美丽角落拍写生素材。』
    『我走啦，李猩猩，期待你的肖像画吧。』
    里面，有杨乐威的作品。
    他真的有画我吗？
    好奇心一旦升起便不容易打消，更何况那跟杨乐威...还有我有关。
    于是我悄悄的挪动脚步，鬼鬼祟祟的伸出手...
    「不能动别班的东西喔。」突地，夏学姐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吓了我一跳。
    「啊！嗯…」我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般低下头「对不起。」
    「没什么啦～别这么严肃。」秋学长坐在位子上随意的摆摆手，虽然在讲话但笔也没停「夏纪你太可怕了，学妹会被你吓跑。」
    「最好是。」回完他后夏学姐有些不确定的看向我「应该不会吧？我有吓到你吗？」
    我赶紧摇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是我不该乱动别班的东西，是我的错。」
    「不不不没关係，别太介意...秋彦你笑什么？」
    「没有啊，没什么。」秋学长忍笑着说「只是...咳，学妹，你不用那么紧张，这个学姐只是长得很可怕而已，其实内心是个好人啦。」
    「你说这个学姐怎么样？再说一遍？」夏学姐举起拳头，冷冷的问。
    「我说——你觉得新角色要男的还是女的比较好？」
    「什么新角色？」我忍不住插嘴，好奇的伸长脖子想看他究竟在画什么。
    「就是我们的漫画。」夏学姐回答，嘴边淡淡扬起自豪的弧度「你要不要看看？」
    「可以吗？好啊！」
    秋学长瞄了我们一眼，然后目光重新回到纸上。夏学姐小心翼翼的拿出资料夹内的小本子...说是小本子，其实是一叠装订过的画纸。
    「这是我们以前画的。」她将小本子递给我，光看封面就能明显的感受到作者花了多少心力在上头「如果你想看的话可以看。」
    「...谢谢。」我有些受宠若惊的收下，别人珍贵的心血居然就这样交到我手中「我会认真看的。」
    夏学姐有些靦腆的笑了：「看完再还我们就好，希望你会喜欢。」
    我郑重的点点头，然后开始翻阅。
    由于阅读得太认真，以至于我完全忘了要去偷看杨乐威的画。
    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把我画进他的作品里。

 第六章-2

    「超强！真的真的超强！」我激动到整个词汇贫瘠，拼命的抓着王慈瑄「我跟你说，真的一开始看就无法自拔了，不管是剧情还是画风都超专业，要不是知道作者是谁，我一定会以为是职业漫画家画的。」
    「那两个学长姐那么厉害啊？」王慈瑄咬下一颗关东煮贡丸「是情侣吗？」
    「不确定，但我觉得是！」我也从塑胶袋里拿起一串小丸子，有些陶醉的说「感觉好像漫画里的那种欢喜冤家来到现实一样。」
    「说不定他们根本没什么，完全是你自己在那边脑补。」说到这里，王慈瑄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语调一转「等一下，你说那个学长叫秋——」
    「秋彦。秋是秋天的秋，不是另一个邱。」我好奇的歪头「怎么了吗？」
    「他好像有在网路上被票选为河信二年级帅哥前十名。」
    「网...网路？！」我大吃一惊「我们河信的帅哥厉害到可以上新闻了？」
    「不是啦，你在想什么。」她有些好笑的看着我「学校除了『告白河信』和『黑特河信』以外，还有一个叫做『河中之信』的粉专，专门介绍学校有趣的特色，其中最有名的是『帅哥美女排行榜』。」
    「哇塞真的假的？也太酷了吧！我等一下也要追踪。」我兴奋之馀也感到有点意外「不过你怎么会知道？你不是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吗？」
    一听到我这么说，她露出了不小心把秘密说溜嘴的慌张表情，眼神闪躲起来。
    这时候，上课鐘声响起，她看起来松了口气：「上课了，垃圾我拿去丢就好，你赶快回教室吧。」
    不等我回答，她便匆匆带着福利社关东煮的塑胶袋回他们班去了。
    这下我还没感到不对劲我就是白当了她那么多年的死党。
    「誒誒林宥祥，可不可以借我网路？」我凑近正在听音乐的林宥祥「只要一下下就好，让我查个东西。」
    他先是愣愣的看着我，接着赶紧拿下耳机，露出微笑：「好啊，没问题。」
    他朝我伸出手：「我帮你输密码。」
    我把手机交给他，在一旁看着他操作，然后...
    「噗，你的网路名字叫『林里的柚子』喔？」
    在一行行「叫爸爸就给你连」、「哈哈没网路吗？」之类的干话或英文网路名当中，「林里的柚子」看上去特别有诗意。
    被我取笑的林宥祥看起来有点困窘：「不、不行喔？」
    「可以啊，很好听。」我忍住笑「很文青，很讚。」
    「密码帮你输好了！」不知道是不是把我的话当作调侃，林宥祥耳根涨红，有些强硬的把手机塞回我手里。
    「谢啦～」我感激的说道「下次我请你喝麦香。」
    「不用啦，反正我网路是吃到饱。」
    「...我也好想说说看这句话喔。」
    看到我羡慕的表情，他不禁笑了出来，笑声如冽净的清泉，轻轻流淌过耳边。
    明明是这样爽朗的笑声，却引得我耳根发烫。
    我本能的移开视线，努力维持表情自然。
    心跳变得相当不规律，我慢慢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那么容易紧张——或者说，别那么容易心动。虽然我已经失恋了，但是如果硬要说的话，杨乐威...杨乐威！
    我愣愣的盯着手机萤幕，一时半刻无法回神。
    在「河中之信」粉专上的一年级帅哥排行榜中，有杨乐威的名字和照片。
    当然，这种排行绝对是自己报名参加的，以杨乐威那爱出风头的个性，完全有可能。
    但是王慈瑄怎么会特别注意这个东西？连我都不知道...
    胸口倏然一紧，王慈瑄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这个网站的存在？她明明知道我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原因很明显就只有一个，杨乐威。
    或许对王慈瑄来说这只是一种留恋、只是一种「我曾经喜欢过他」的在意。但...
    不论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点开并细细阅览这个网站，都是「不能与我分享」的。
    真正坚固的友情或许不会因为爱情而破碎——但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我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吗？
    还是我现在才强迫自己正视这个道理？
    这节是自习课，所以不会有老师来打断我此时渐渐涌上喉口的苦涩。眨眨眼睛，似乎泛着酸意。
    这时有人点了点我右边的肩膀，我反射性的转头，发现没人之后又朝左边转去。
    恍惚间，我想起了从前，那个傢伙也会故意点我另一边的肩膀，然后等我转向他之后，他故作无事假装勤奋抄笔记的模样就会映入眼帘。
    『你白痴喔！』
    『干嘛？我怎样？』他总是装傻在先，但脸上的笑意总会出卖他。
    那曾经，我真的很喜欢的时光，彷彿又回来了。
    「哈哈，被骗了。」笑意顺着阳光流转过林宥祥的眸底「我好无聊，要不要玩圈圈叉叉？」
    出于某种身体的本能，我关起手机，不知为何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萤幕画面。
    「到底是有多无聊才会想玩圈圈叉叉。」我也拉开笑容回应他。
    「不、不然——」他突然看向我铅笔盒上的吊饰，语调带有夸张的惊奇「欸？这不是之前一步之遥的活动奖品吗？你运气那么好抽中嘍？」
    「对啊！你也有看？」我有点讶异。《我与你，一步之遥》是先出电影再出漫画，根据「衍生比不上原着」定律，漫画被电影粉讨厌的机率颇高，所以遇到同好是件很难得的事。
    也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嗯，漫画加了一些电影没提到的细节，但是没有违背原着设定，让人看了没有违和感，我还蛮喜欢的。」他有些羞赧的抓抓头「男生喜欢这个很奇怪齁？」
    「不会啊，哪里奇怪？」我很认真的说「你的眼光非常好，简直说进我心坎里了。」
    「是吗？」他浅笑「那你最喜欢哪一个角色？我最喜欢——」
    我们开始讨论漫画的内容，然后意外的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喜欢的作品，便忍不住越谈越热烈。
    外头蝉声鸣鸣，彷彿并不知道夏天已经过去了。毕竟时间上虽然已经入秋，凉风却还不足以将热气吹散。
    但是真正的秋天总会来的。
    总有一天我们会注意到，原本似乎不会影响到整体的落叶，渐渐的让枝头萧索。
    秋天总会来的。

 第六章-3

    「你混奶茶会先加牛奶还是先加红茶？」
    「当然是红茶啊！」
    「牛奶吧？你邪教喔？」
    「什么，你才邪教吧，谁会先加红茶啊？」
    「...有差吗？」
    「为什么不直接买奶茶就好了？」
    我听着班上男生的聊天内容，唇角忍不住上扬。
    明明只是无聊的对话，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好笑有趣。我看着从来没翻过页的课本，以此掩饰偷听别人讲话的行为。
    不过这也不能算偷听吧？我悄悄为自己辩解，他们讲得那么大声，听到也是很正常的事。
    周遭男生们豪迈开朗的笑声，感觉无比熟悉。
    好像不管在哪里都能听见。
    ＊＊＊
    『欸拜託~这能当饭吃吗？』
    『这世上除了饭以外，还有什么能当饭吃？』
    『麵啊。』
    『噗！』
    原本聚集在杨乐威附近聊天的男生们齐齐将视线转向没忍住笑声的我。
    『...噗咳咳、咳——』我赶紧假装呛到，然后装出一副刚刚才注意到他们的模样『喔没事啦，不用管我。』
    杨乐威挑了挑眉，掛上贼笑：『被口水呛到？你是小婴儿吗？』
    因为似乎被看破了手脚，我双颊难为情的发烫，音量也不禁提高。
    『你才小婴儿！』我狠狠踢向他的桌脚，没想到用力过猛，导致桌子直接向前飞移，发出刺耳的ㄍ1——声。
    而原本将手肘撑在桌面上的杨乐威一时失去了重心，手臂慌忙的下挥...
    啪。一声闷响，全场静默，只剩下电风扇运转的马达声和从教室外传来的人群吵嚷声。
    毫无预警的失衡并没有使杨乐威跌倒。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重新找到了支撑点，那就是——我的大腿！
    几乎是半身靠向我的杨乐威，一隻手紧紧抓住桌缘，另一隻手撑在我的大腿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他，一脸惊愕的看——不，应该要说瞪，目瞪口呆的瞪——着他的那隻手。
    时间彷彿静止，尤其是对我而言。杨乐威手掌的热度透过肌肤火辣辣的传遍全身，引起一阵酥麻和鸡皮疙瘩。他瀏海才刚剪短，所以即使微低着头我也能看清楚他的五官和表情。
    心脏跳得好快好快，简直要无法呼吸了。
    『变态啊啊啊～』身体本能的反应过来，我一拳挥向他的脸，而他毫无防备的正面受击。彷彿按下了继续播放，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哎呦感觉好痛。』
    『杨乐威呀～』
    各种怪叫声此起彼落，杨乐威捂着自己红通通的鼻子，虽然被我毫无保留力道的揍了一拳也不敢吭声，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似的飘来飘去。
    面对侷促不安的杨乐威，我的耳根也愈来愈烫。
    ＊＊＊
    一想到当时的事我又不禁感到羞赧，手不自觉的抚上大腿，然后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像变态。
    我已经忘记那天接下来是怎么度过的了，但杨乐威似乎传讯息跟我道了很多次歉。
    之所以传讯息，是因为他那天完全不敢开口跟我讲话，只偶尔小心翼翼的偷覷我、看我脸色。那样的他，无法否认，我觉得很可爱。
    所以即使不生气，我也没打破那样的气氛。
    彷彿被什么所支配着，我拿出手机，点开与杨乐威的对话纪录。
    我们很少在网路上聊天，因为没那个习惯。
    当初国中的时候，虽然平日就能讲很多话，但我还是不太满足的想要连假日也跟他联络。
    第一次传讯息给他的时候我相当紧张，每个字都经过精雕细琢、修改又修改，然后手指在发送键上方停了将近十分鐘，过程多次放下手机又重新拿起。
    最终，我下定决心的按下发送接着立刻把网路关掉。大概是出于某种矛盾的鸵鸟心态，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接下来一天都没碰。
    然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全在那传出去但尚未得到回应的讯息上面。
    他会觉得突兀吗？会觉得可疑吗？会问我干嘛传讯息给他吗？有好几次我都有股衝动打开手机将那条讯息收回，但又阻止自己那么做。
    否则我大概一辈子都没办法鼓起勇气跟杨乐威线上聊天了。
    过了煎熬的一天后，我怀着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情打开了手机，点向网路符号。
    再过两秒，我就能看见他的回覆。
    看见网路已连上，我吞下一口口水，手指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然后...
    单单一个小小的大拇指图案使我瞬间冷静，心脏不再跳得飞快，有股夹带着失望的凉意流过。
    我绞尽脑汁打出的讯息，只得到一个敷衍似的讚，他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我想跟他聊天的信号，或者选择性忽略了。
    我呼出一口气，有些虚脱。
    这么紧张兮兮的自己真是白痴，他压根儿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却整天忐忑不安的。
    再度认知到自己与杨乐威的温差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设法跟他在网路上热络聊天了，里头的讯息大多都是通知或简短对话。
    但即使只是如此，看着这些讯息我还是情不自禁的唇角上扬。
    不只对我，杨乐威似乎对什么人都是如此——也就是不怎么回线上讯息。
    偶尔我会觉得他是个热心但冷情的人，虽然朋友很多，但似乎没什么知己，也不在意他们的来去。
    有时候，他不在意的程度会令我感到陌生和不安，害怕自己不过也只是他可有可无的其中一个泛泛之交。
    但是，当我跟别的男生靠太近时，他会走到旁边来插话。所以我觉得，在班上他对我还是比其他人特别的。
    至少，在班上是如此...
    我抿住唇，关闭聊天视窗，原本有些怦然愉悦的心情渐渐冷下来。
    看清现实吧。
    「李心颐。」这时候，林宥祥结束跟别人的对话坐到我旁边，唤我回神「我之前传给你的影片你看了吗？」
    我转头望向他，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照射进来，光晕模糊了他的轮廓，使其看起来温暖又闪耀。
    一瞬间，有种光是被他带来的错觉。
    「喔？你说昨天那个吗？」我再度打开手机「『搞笑名场面大合集』，还没耶。」
    「跟你说，真的超好笑的。」他扬起笑脸，点了一下我的手机「来，我给你看一个画面。」
    「这耗的可是你的网路喔。」我笑着说道，瞥向他放在抽屉里的手机。
    「没关係，反正用的是你的充电器。」他拿出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尾端白色的线连着我的粉红色充电器「没亏。」
    「林宥祥。」此时一个女同学走过来，有些羞怯的询问「能不能借我一下网路？」
    我将视线转向搞笑影片，心绪被里面的动漫人物引走。
    直到听见林宥祥的回答，那无比清晰的字句。
    「不行耶，我网路不想随便借。」

 第六章-4

    一旦开始注意时间，时间就会变得很缓慢。
    数学老师在台上口沫横飞的讲着课，我知道他很努力的想让课程变有趣、提振我们的精神，但我还是一边感到抱歉一边觉得好想睡觉。
    还有二十分鐘才下课，离我上次看手錶，才过了三分鐘。
    哈啊～我悄悄的打了个哈欠，眨掉泛起的泪水，总觉得眼皮愈来愈重了...
    「李心颐，你看。」就在我努力跟周公做极限拉扯时，有人轻推我的手臂。
    我勉强打起精神，但声音还是听得出睏意：「看什么？」
    林宥祥在桌面下将手机萤幕转向我：「有人做了老师的语录贴图欸。」
    喔？这下我有兴趣了。定睛一看，只见line的贴图介面上有好几张老师的梗图，主角大部分都是莉莉。
    不是我要说，莉莉那有点死鱼眼的扑克脸搭配什么文案都好笑。
    「太有才了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盈满笑意「居然把老师做成贴图，不怕被莉莉打吗？」
    「总是怕东怕西的话要怎么前进呢？」林宥祥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他后面的张婷婷便凑过来说道。
    原本掛在脸上的笑容不禁僵住，这还是自从上次关于王慈瑄的话题结束后，她第一次跟我说话——确切的说，是除了那种一般同学的交流以外，我们第一次面对面聊天。
    如果这也能算聊天的话。
    那日小小的不愉快过后，我们不约而同的不再与对方交谈，彷彿某种默契，除非必要否则不会对上视线。
    就像当初熟起来一样，我们很自然的变回陌生人。速度之快，彷彿我们从来没有走在一起过。
    也许对她们而言我本来就是可有可无，我也只是想在班上有个伴，既然如此，那我有林宥祥也是一样的。
    咦？林宥祥？我刚刚是自动把他跟我连在一起吗？
    还没来得及细想我一时掠过脑中的念头，张婷婷便又开口：「只要五十line币喔，还不赶快支持一下班级事业～」
    「真亏你们能想到。」林宥祥以礼貌的微笑回应她「大概也只有我们班会把老师做成贴图然后上架吧？」
    言下之意，只有张婷婷和许薇薇做得出这样的事。
    「不只老师，还有薇薇啊。」
    「蛤？你说什么？」原本没打算加入对话的许薇薇愣愣的张大眼，一副震惊的模样。
    ...看来，是只有张婷婷做得出这样的事。
    「你看那里啊，还是有声版的，名称是『薇薇歌后』。」张婷婷勾起狡猾的笑意「你的名曲『龙捲风』和『我在海边』都有收录呦～虽然只有一句啦。」
    「张婷婷你白痴啊～」
    「有什么关係？都是你的自创曲，完全没有版权问题。」
    「那不是重点吧！」
    当她们两人在后面打打闹闹的时候，我和林宥祥点开了「薇薇歌后」。
    没想到还真的啊。我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许薇薇真人版有声贴图，不禁心想：张婷婷也太损了吧。
    「后面的！有没有在听课啊！」数学老师突而其来的大嗓门使我们一惊，赶紧收起手机正襟危坐。
    上面的「我们」，指的是我跟林宥祥。
    「老师~你想不想买我们的贴图？很有纪念意义喔！而且保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三班独家自製！」张婷婷居然还起立推销了起来，我不禁再次为她的大胆和不按牌理出牌感到不可思议。
    许薇薇看起来很无言，翻了一个白眼。张婷婷推了她一下，似乎是要她帮忙宣传，但她不配合，反而摆出一副讶异的模样：「干嘛推我？又跟我没关係。而且谁会买这种白痴玩意啊？」
    「哈哈哈哈哈～」许薇薇的打枪引起全班哈哈大笑，数学老师赶紧叫大家安静。从他的表情来看，或许他很后悔开口点张婷婷吧。
    我第一次与名为数学老师的生物有心情上的共鸣。
    好不容易大家都安静下来后，空气又回归沉闷，不过我注意到有些人已经开始点line买贴图了，毕竟虽然许薇薇说那是白痴玩意，但这种有趣又象徵班级的东西，会想凑个热闹也是人之常情。
    林宥祥又推了推我，将手机转给我看，这次萤幕上出现的是咱们103的班群，上面突然冒出了很多老师们的梗图。
    ...看来大家都是深藏不露的梗图製造大师啊。
    我以后绝对不要当老师。
    我跟王慈瑄说这件事时，她面露无奈的摇头叹道：「那个张婷婷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我苦笑着耸耸肩。即使自认对人有一定的观察力，我还是完全看不透张婷婷。
    原本觉得她只是一个爱玩爱闹的女生，活泼又刷存在感的那种。然而后来却渐渐涌起一股莫名的...违和感？不管是唱rap还是跟班导抬槓，明明应该是能提升人气的行为，但是给人的感觉比起想亲近，敬而远之的想法更强烈。
    不管是莉莉、许薇薇还是张婷婷，虽然每天在同一个班上相处，却总有一种旁人无法靠近的距离。
    不过，也跟我没关係就是了。
    「喔，对了。」王慈瑄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班群...国中的，上面有人开始在揪同学会了，你要去吗？」
    「同学会？也太快了吧。」我有些讶然「才毕业多久啊？高中生活有那么苦闷吗？苦闷到让他们急着想要重温国中时的单纯快乐与美好？」
    「你脑补太多了吧？」王慈瑄翻白眼，看起来有点无言「算了，懒得吐嘈。所以要去吗？」
    「去啊，干嘛不去。」我没想太多的回道「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国中同学会吗？当然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风光出场啊～」
    王慈瑄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的双手还停在一个浮夸的姿势，突然明白了她眸底蕴含的意思。
    杨乐威。
    我顿了一下，接着故作沉思样：「唔，那我们该穿什么衣服去呢？都是高中生了，大家会不会化妆啊？我从来没化过妆，怎么办王慈瑄？」
    「吃个午餐而已，化什么妆。」王慈瑄别过眼，面向前方，将发丝勾到耳后「嗯...弄个头发好了，我家有电捲棒。」
    「我就知道你最懂我了！」我一把抱住她，撒娇的说道「我们一定会成为惊艷全场的焦点~」
    「还惊艷全场勒，又不是去走秀。」她浅笑着吐嘈我。
    就在打打闹闹之间，我们一同走向回家的路。

 第七章-1

    大概是因为王慈瑄提到同学会，让我久违的兴起翻阅国中毕册的念头。
    手指滑过书架上的行行列列，最终停在特厚的一道橘黄色上。
    拿出封面横着「音玥国中第16届毕业纪念册」烫金字体的精装本，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
    既像怀念，又似惆悵。
    翻开，空白页上许多乱七八糟的个性签名映入眼帘，我想起那时候拿着麦克笔到处跑的乱况，不禁勾起唇角。
    虽然有些人根本不认识，但在拥挤的走廊上狭路相逢时还是对彼此说：『嘿，同学，签个名吧！signhere～』。
    王慈瑄对我们这种行径表示不理解，她的毕册相当整洁乾净，仅有少数老师和比较要好的同学的名字，她说这才真的有纪念意义，不认识的名字毕业后还是不认识啊。
    我反驳说那不是重点，我想纪念的不只名字，还有这疯狂找人签名的回忆。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
    而我们的毕册，都没有杨乐威的签名。
    视线短暂停留于这些七横八竖的名字后，我翻到后面，我们班级的位置。
    记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你明明对某件事有印象，但当重新看照片时，却又会发现那跟你的记忆有所出入。
    比如我的发型跟衣服，明明那时候我觉得挺时尚的，现在看起来却觉得有点拙。印象中总是一脸泰然的王慈瑄在面对镜头时居然略显紧张，我以前都没注意到。
    还有杨乐威，他以前看起来这么青涩吗？
    「明明才过没多久...」我忍不住伸手拂过那些曾经。
    看起来滑得可以反光的纸面，触感却意外的满是摩擦力。冷不防的，一滴晶莹落在我们的身上，就像下雨了一样。
    就像那场，我的暗恋结局开拍时，所下的雨。
    明明一开始我们都是被阳光照耀。
    ＊＊＊
    『哈哈哈羊咩咩你的额头——』我弯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安静啦！』被我取笑的他没好气，抬手顺了顺刚才跑步时被风吹起的瀏海，汗水顺着红通通的脸颊留下。
    『就真的很好笑啊。』我一边笑一边拿起预谋已久的水壶『喏，给你，好好休息，等一下接力还要靠你呀！』
    『我还以为你在关心我，原来其实是压榨的部分吗。』他挑起眉，语调带有抱怨的成分，但仰头灌水的时候，嘴角弧度似乎是上扬的。
    『...本来就有关心啦，你跑步真的很快...很厉害。』我有些彆扭又羞赧的说，心跳略略加速，手指在暗处绞着。
    闻言他有些得意的搓搓鼻子：『哼哼哼～我懂，运动时的男生最帅了，对吧？』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帅的？自恋狂。』我以白眼遮掩难为情。
    『我这叫做有自信！』
    『你没照过镜子吧？』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斗着嘴，明明互损着对方，脸上却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那是我度过最快乐的运动会。
    杨乐威几乎擅长每一项运动，如他自己所说，运动中的男生会散发出某种与平时不同的魅力。
    特别是他，魅力更是强大到令心脏无法负荷的地步。
    他的每个动作在我眼中变得自带慢动作特效加朦胧滤镜，像偶像剧一样，就只差没有音乐伴奏了。
    除了对他的心动，我也很喜欢班上的热血气氛，有种全班团结起来、向心力十足的感觉。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我明明不喜欢运动，却对运动漫画无比着迷吧。
    这种心潮澎湃、血液彷彿下一秒就要沸腾、跟每个人都建立起正面连结的氛围，我很享受。
    但是不管怎么样沉醉其中，最后还是会如从美梦里醒来一样，回到现实。
    现实就是，曾经跟自己勾着肩开怀大笑的同学，在课桌椅之间面带疏远。就连当时跟我打闹嬉笑、气氛热络的杨乐威，也在正常上课后变回一般的同桌，丝毫没有更近一步。
    跟平常没两样，还是那么的受所有人欢迎、那么的默默保持距离。
    他不是只对我有亲和力，而是跟每个人都一样和善能聊，同时也跟每个人画有界线。
    终究只是我忍不住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可能有点特别而已。
    我黯然的揣着失望，心中的天秤开始摆盪，对于喜欢杨乐威这件事，难过的那一边好像越来越重了。
    『李心颐，你又在想什么？』放学回家时，王慈瑄问我。
    『什么…什么想什么？』我不知为何感到些微心虚。
    『你在绕口令吗？』她挑眉『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在烦恼的话，就别把心思全写在脸上，看了就闷。』
    『呃、誒嘿嘿…』我乾笑，心底警鐘大响。
    我该怎么跟王慈瑄说呢？
    该怎么样才能把「我正在为杨乐威好像没那么在意我而感到苦恼」这种话，告诉跟我喜欢同一个人的好友呢？
    "就算得到朋友的祝福或是公平竞争，难道就能心无芥蒂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会在意朋友会不会受伤、高高兴兴的甜蜜放闪？"
    她说这句话时一闪而过的鄙夷神情，我没忘记。
    "如果可以，代表那个朋友根本不重要。"
    王慈瑄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不愿让她对于这件事產生任何一丝怀疑。
    还在思索该如何回应王慈瑄，突然间，杨乐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喂～李心颐！』
    我回首，只见杨乐威拿着一杯像是奶茶的饮料朝我们快步走来。
    王慈瑄原本似乎也想回头，然而却在脖子转到一半时硬生生的停下。
    『布丁奶茶...老师刚刚请我的...』他停在我们面前，有些气喘吁吁的将饮料递给我『我想说你之前有讲你喜欢喝，就顺便...』
    不知是杨乐威的话本就断断续续，还是我的大脑消化讯息有所延迟。有好一阵子，我都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他特地跑来给我奶茶？就因为我说过喜欢喝？
    之前所有的沮丧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喜悦与感动。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忽略王慈瑄在我身边的事实。
    见我迟迟没有动作，杨乐威似乎是急了，动作稍嫌粗鲁的将饮料塞到我手中：『总之拿去啦！反正我也没有很想喝。』
    说完，他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扭头转身离去。
    瓶身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
    心跳速度飞快，其中包含因杨乐威这反常可令人心暖的举动所带来的幸福感，还有王慈瑄在身边的紧张感。手中的奶茶感觉相当灼热，一时之间，我竟更觉得它是烫手山芋。
    『你还烦恼吗？』王慈瑄率先开口打破这微妙的沉默，她看了一眼那杯奶茶，淡淡的说『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杨乐威确实对你比较好，所以别再愁眉苦脸了。』
    心思被看穿令我感到有些困窘，但更多的是止不住的雀跃。
    杨乐威对我比较好。
    而且王慈瑄没有不高兴。
    一颗心安定了下来，彷彿先前的担忧全是假的一般。
    或许是因为松懈了，我竟忘记继续设立止损点。
    所以，我对杨乐威的感情持续膨胀，说爱或许太沉重，但说喜欢，似乎又有点太浅。

 第七章-2

    『哇塞，你收到情书啊？』一日早晨，我惊异的看着杨乐威手上的粉红色信封。
    虽然现在很多人认为写信或情书已经过时了，但我还是觉得这是一百分的经典浪漫行为。
    『对啊，羡慕吧？』他有些得意的在我面前挥了挥信封，表情十分欠揍。
    『...嗯，有一点。』我承认，我确实羡慕能收到情书的他，更羡慕能勇敢表达心意的那个女孩。
    我的话，就算挤出全身上下所有的勇气也做不到吧。
    杨乐威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诚实，一时之间反而愣住了。
    『别太那个…呃…』他抓抓头『虽然你不是什么大美女，个性也一点都不温柔，还喜怒无常——』
    『你可以闭嘴了。』我没好气的打断他。真是的，原本心中的一点惆悵情怀都被这傢伙破坏掉了。
    『我不...啊反正，就是...』他低下头，那个粉红色的信封被他捏得有些皱皱的『我没有喜欢她。』
    他的声音突然变小声，我一时没听清楚，便下意识的靠近他：『蛤？你说什么？』
    『我比较喜欢爱笑的女生啦！她太严肃了我不喜欢。』他有些羞窘的提高音量，但不至于引起其他人注意。
    依然在我们两人的范围中。
    『你这样讲那个人会难过吧？』虽然这么说，我的大脑储存的却是另一则讯息：他喜欢爱笑的女生...
    『反正我跟她也没很熟，你别在意。』他转身将信封收进书包，所以我没看见他的表情。
    他也没看见我双颊倏地通红的模样。
    对他而言，我是可以在意他收到情书的人。是这个意思吧？
    『羊...』
    『杨乐威，要去打球吗？』这时，他朋友抱着篮球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其他几个男生。
    『哦好啊，走吧。』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杨乐威逕自站起，跟着那群男生嘻嘻哈哈的走出教室。
    我那不完整的唤名有些尷尬的消散在空气中，我抿了抿唇，心跳逐渐恢復正常速率。
    我跟杨乐威，连有没有在曖昧这件事都很曖昧。我们确实是比一般的异性朋友还更亲近，但再多，似乎就是一片模糊地带。说有缺底气，说没有似乎又不太对。
    他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这问题宛如魔咒一般总是盘旋在脑海，时不时冒出来把其他思绪挤开，然后蛮横的佔据大半天。
    或许当你暗恋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会不由自主的寻找他可能喜欢自己的一切蛛丝马跡，同时矛盾的蒐集他可能不喜欢自己的证据并放大解释。
    如此反反覆覆，把自己搞得像是最心神不寧的侦探。
    ＊＊＊
    我闭上眼，感受到温热与酸涩。直到忍下这灼人的刺痛感后，才重新张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班级合照，我的目光定在其中之一，那大家都有在脸上画图的园游会照片上。
    画脸啊…
    ＊＊＊
    『嘻嘻…嘿嘿嘿…』莫名其妙的窃笑声无比恼人，我睁开眼，清梦被扰让我有几分不悦。
    午休时间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明亮的阳光令教室充满着橘黄的慵懒气息。
    而杨乐威因笑而露出的洁白牙齿，就在这片橘黄中格外耀眼。
    他见我睁眼，先是一愣，然后露出恶作剧般的狡猾笑容，什么话都没说，却比千言万语更令人心跳加快。
    我们，正趴在桌上看着彼此。
    突然认知到这宛如少女漫画般的情节现在正发生在我身上，耳根突然一阵燥热，脖子也传来僵硬的感觉。我想移开视线，却也不想移开视线，大脑呈现兵荒马乱的状态，离当机只差一步。
    理性！客观！我在心里狂喊，希望把我越飘越远的思绪拉回来。好好思考！杨乐威莫名其妙的看着我笑，绝对没什么好事...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太美...不不不，绝对没什么好事！
    在极度混乱中，我注意到杨乐威只枕着一隻手，手臂跟手肘垂直，有点像是撑头的姿势。而另一隻——
    『你拿着萤光笔做什么？』我冷下脸，同时故意压低声音，想用眼神表现出「你敢乱来就死定了」的讯息。
    『噗！』显然我的威胁没什么效果。杨乐威爆出一声低笑，接着赶紧将头埋进臂中，肩膀不断抖动着。
    这傢伙是怎样？我怀着相当不妙的预感，拿出放在书包里的镜子——
    『！』我睁大了眼睛，接着狠狠瞪向忍笑着的杨乐威。
    好啊，居然敢在我脸上涂鸦！
    『等我回来你就死定了。』我咬牙切齿。他闻声看了我一眼后，又转回去闷笑。
    这臭小子，给我等着瞧！
    虽然很想跺脚，但我还是尽量放轻步伐走出教室。
    夏日午间总是漫着某股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但现在我免疫！怒火使我清醒！
    镜中的自己右脸画有萤光橘色图案，仔细看的话，好像是一隻狮子。
    "也许该改叫你...李狮子头？狮子王真人版有没有找你去演啊？"
    哗啦哗啦——我大力的用水搓自己的脸颊，那个该死的...
    "我觉得狮子头很可爱，我是说真的。"
    ...还是很该死。而我的脸之所以变得又烫又红，绝对是因为猛力搓洗的关係！
    跟那个会趁人家睡着的时候乱画人家的脸、超级幼稚的幼稚鬼所说的话跟露出的笑容一点关係也没有！
    啪！我往自己脸上用力一拍。要振作啊李心颐，不可以被回忆勾走魂，更不能因此而忘了报杨乐威整人之仇！
    我从口袋抽出一支黑色手机，按下开机键，过没多久萤幕冒出杨乐威对着镜头比耶的画面。
    切，真是有够自恋的。
    虽然杨乐威选的这张锁定萤幕照片很好看，但这不是重点。还有他对着镜头展露单纯笑容的模样很令人心动...这当然也不是重点啦。
    再一次告诉自己不要分心，我点住萤幕右下角的相机符号然后滑开。
    哼哼哼～即使不知道密码，还是可以让杨乐威手机的照片库爆炸啊！
    一边将镜头对准洗手台排水孔，一边连击圆形快门，画面不断忽明忽暗。
    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瞬间，就是当下认为做某件事是个好主意，然后真的做了之后却又觉得：「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拍了不知道几张排水孔废图后，我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既幼稚又无聊，便悻悻的把杨乐威的手机收起来。
    或许是因为走回教室的过程太过寂静，不安开始于心口扩散。我甚至担忧起这未经同意就拿走他手机的行为会不会惹杨乐威不高兴？明明是他先整我的，我却连反击都觉得没底气。
    『你把我手机拿去干嘛？』一坐下，杨乐威便撑起头看我，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点磁性，挠得我心头发痒。
    带有兴味的语气，令我先前隐隐的担忧一扫而空。
    『什么手机？』我装傻，而他回以「少来了」的表情。
    『最好趁我好好说的时候交出来喔。』他突然将身体靠近我，那总是流转着光的眸子此刻除了玩笑，还有那么一点压迫的意味。
    突而其来的拉近距离令我感到措手不及，心脏鼓动得激烈，大脑再度呈现乱码状态。
    原来霸道总裁是这种感觉。
    『嗯…』
    怎么办？我居然就这样乖乖的把手机交出去了耶，而且还低着头不敢与他对上视线，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先做亏心事的明明是他！
    『你做了什么啊？拍照片？噗...好白痴。』
    ……
    我错了，我不该拍照片，我应该让你的手机嚐嚐自由落体的滋味，顺便让你也体验一下。
    我刚刚绝对是中邪了，居然会担心玩笑开得太过头，对付这小子心软完全是多馀的！
    『不过你怎么尽拍排水孔啊？干嘛不拍一些你自己的照片？』
    嗯？
    我愣愣的看着杨乐威，他脸上的笑容调侃中又带点真诚。瞄向他的萤幕，我拍的一百多张排水孔废图被删得剩一张...为什么要特地留一张呢？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几乎朝夕相处的同桌，但慌归慌，心倒是暖得饱满。
    那时候，我真的在潜意识中认为，杨乐威也是喜欢我的。

 第七章-3

    厚厚的云层铺满整片天空，仅有少数缝隙露出一点灰蓝。
    好像快要下雨了。
    我将目光从天空往下移，凝视着在操场上跟其他人打篮球的杨乐威。男生们的上衣下摆有时候会因为跳跃或跑步而被风掀起，露出若隐若现的腹部。
    周围女生毫不掩饰自己热情的尖叫和炽热的目光，头顶上的树枝摇曳，空气中夹带着些微凉意与湿气。
    看着俐落得分的杨乐威，我想起我们上一节课的对话。
    『别玩了，老师在看你。』我悄悄推了推旁边的他。明明是上课时间却偷玩手机，这对国中生来说可是绝对不允许的。
    现在可是国三啊！杨乐威平常闹归闹，但上课时间还算认真听课，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成绩那么好吧…虽然据他本人所言，他的优异表现是来自于聪颖的天资——这种自吹自擂我们听听就好。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正在玩手机，而这件事让我感到意外。因为意外，在考虑到礼貌或隐私之类的问题前，我先本能的凑过去：『羊咩咩你在看啥...』
    萤幕画面瞬间暗下，杨乐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机塞进抽屉，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有点错愕，接着一股尷尬自心底油然而生。我默默的回到原本的位置，双手放在桌上直视前方，装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喔，是你啊。』杨乐威松一口气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转头，他又重新拿出手机。
    『...除了我还会有谁？』
    『我以为是老师。』
    『你要是再不收起来就真的会是老师了。』
    『嗯…』他抬眼瞥了我一下，迅速打几个字之后将手机放回去『我只是跟补习班同学讲几句话。』
    『在上课时间。』
    『不是故意的嘛～这是特殊情况。』
    『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场面莫名很像我在审问而他在解释，即使我完全没那个立场。
    『至少我不是在滑ig什么的，应该可以接受吧？』
    而他不晓得是没发觉还是不在意，眨了几下眼睛，一副请求我原谅的表情。
    『你以为你是靴猫剑客喔？』我撇撇嘴，以此掩饰我那从谷底回升到几乎要突破天际的少女心『你ig都是些美女照不是？色鬼。』
    我不该提到ig...或不该提到色鬼的。他的表情突然沉了下去，语调也转冷：『什么叫色鬼？』
    我霎时心头一凛。这是雷点吗？男生很不喜欢被说是色鬼？但这只是普通的调侃啊！只是一般斗嘴或互呛时会说出来的词汇，没有带什么厌恶或贬意——
    为什么他好像生气了？
    『我不...』
    『那边的，是要准备上课了没？』不只杨乐威，老师也开始面露不悦，我赶紧闭上嘴巴，面向黑板。
    就这样，一直到这一节的体育课，我们都还没讲上一句话。
    就快放学了，我不希望我们在那种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一天。
    『王慈瑄，你要不要先回去？我想去上个厕所。』
    听到下课鐘声，正要回教室的王慈瑄停下脚步回过头，眸中有着疑惑。
    『没关係我等...』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背后一瞬，顿了顿，接着改口『好啊，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不免感到些微心虚，但这份心虚又很快随风消散。我快步走向厕所——旁边的洗手台，刚打完球的男生会到那边洗手洗脸洗头...反正就是有杨乐威的地方。
    见到他之后要说什么呢？我还没想好，反正先见了再说。
    为什么要这么心急？下一节课他就会回到我身边了，身为同桌，我有那么那么多的机会可以化解上一节课的尷尬，为什么非得赶这短短的十分鐘？
    我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那些女生太过热情令我不安，有可能是因为我怕不悦的情绪会跟细菌一样随着时间疯狂滋长，也有可能我只是单纯想见他，贪婪的一分鐘也不愿放过。
    然而就像所有寓言故事告诉我们的，贪婪不会有好下场。
    『欸，杨乐威。』带着试探的女声穿过转角的墙壁飘来『你跟李心颐好像是很好的朋友耶，每天都聊得很开心。』
    听见自己的名字，我下意识的停下脚步，躲在墙角后。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然而就算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得很清楚。
    『我跟李心颐不是朋友啊。』
    杨乐威的声音带着笑意，以及满不在乎。
    彷彿有桶冰水哗啦啦的淋下来，我能感受到一股凉意从头顶战慄似的传遍全身。
    心脏碰碰跳得大力，却又好像已经停止了。
    原来在他眼中，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
    碰！我猛力闔上毕业纪念册，双手摀住头。
    不要再想下去了。随着那冰凉、属于回忆的一切越来越歷歷在目，心口就彷彿不断压缩，似被什么人狠狠揪紧了一般。
    不要再想下去了！我想乾脆吶喊，却又好像被什么闷住似的发不了声。眼眶酸涩发热，我登时觉得呼吸困难。
    不要再想下去了...我几乎是在心里祈求。
    然而，我说过，大脑向来不会听你的。
    特别是在播放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时，或许可以按暂停，却无法关闭视窗。
    接着，就连暂停都做不到了。
    ＊＊＊
    『我今天要留社团，就先走了。』放学鐘声响起，王慈瑄走到我座位旁说道。
    『嗯，掰掰啦！』我扬起笑脸朝她挥手，她看了我一眼之后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看着她走出教室的背影，我觉得自己的笑脸应该没有骗过她。
    『喂，李猩猩。』就在我收拾好书包正准备要离开时，杨乐威叫住我『我上上节课是不是让你生气啦？对不起喔，我不是故意——』
    『没关係。』我冷冷的打断他『反正我们又不是什么朋友，你不用太介意。』
    看到他原本嘻皮笑脸的表情转为错愕，我的心底不由生出报復的快感。
    『这是...什么意思啊？』杨乐威乾笑两声，嘴角扬着的弧度变得僵硬『不要生气嘛，我真的——』
    『你没必要解释。』我移开视线，背起书包，竭尽所能的摆出冷漠的姿态『是我的问题。』
    是我对你產生太多期待，所以是我的问题。是我搞不清楚状况又想太多，所以是我的问题。是我没立场却太介意你的一切，所以是我的问题。
    明明你已经说了没把我当朋友，我却依然因为你整节课都没有主动跟我说话而生闷气，所以是我的问题。
    当你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叫我李猩猩时，我觉得心里很不平衡，忍不住想用尖锐的话语伤害你，所以是我的问题。
    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喂…』
    是我的问题没错，但是你先说我们不是朋友的。
    所以为什么现在，却是你露出这种受伤的表情？
    凭什么？
    『掰掰。』我扭头就走，步伐不带一丝迟疑。
    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而他当然也没有追过来。
    接着，雨，开始下了。

 第七章-4

    一个人走在路上总是很容易胡思乱想，尤其当视线所及之处不是暗灰的伞顶、溅起水花的鞋子，就是抑鬱的天空。
    杨乐威最后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难过，是不是我反应太大了？我只听到他说我们不是朋友就跑掉，会不会后面其实还有后半句？
    冷静下来后，我不禁感到几分后悔。
    刚才真是太衝动了，等一下回家之后传讯息跟他道歉吧。
    眼角馀光瞥见一个身高略比我高的人影，我赶紧抬头一看，然后再失望的把目光移回地面。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这样。偶尔，明明知道机会渺茫，但还是会期待在路上偶遇喜欢的人。每一个相似体型的人走过，都会忍不住抬眼看看是不是他。
    如果遇到了他，他会说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回答？脑内小剧场上演精彩绝伦的戏码，即使只是无谓的想像，也令人满足。
    杨乐威是骑脚踏车上下学啊！就算下雨也会搭公车，不会用走的。我提醒自己。
    之前有几次看见他一边狂按车铃一边衝进校园，路上行人不是被他吓到、予以皱眉就是两者皆是。
    但他总会用有朝气的笑容以及开朗的招呼来把别人对他的负面观感化为正面。
    这就是杨乐威的力量啊～想到那场景，我不禁偷笑。
    叮铃、叮铃——
    我猛地抬起头，反射性的将目光转向声音的方向。一台脚踏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骑在上头的是一位戴着帽子的女生。
    她瞥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
    哈啊…我垂下头，不禁叹气。
    这样很厚脸皮吧？明明刚刚才对杨乐威发脾气，现在却无比期待能见到他的身影。
    『真讨厌。』我咕噥，不知是对这天气、杨乐威，还是我自己。
    『不要在下雨天骑车啦！很危险耶。』
    正当我无聊的盯着红绿灯数秒数时，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顺着凉风、透过雨幕传来。
    杨乐威！
    彷彿急着证明那不是我的幻听，伞缘倏地旋了半圈，几滴水珠掉落，我的目光定在距离不远的马路对面。
    在已经充满了后悔之举的今天，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个。
    头发湿漉漉的杨乐威急急忙忙朝一个骑脚踏车的女生奔去，那个女生听到他的呼喊后停下来，回过头。
    喝——我不禁倒抽一口气，那不就是刚才经过我身边的女生吗？
    杨乐威跑到她身旁，看起来气喘吁吁。而那女生说了些什么回应他，脸上掛着笑意。杨乐威气恼般的压了一下她的帽缘，然后牵她下车。
    下车的时候那女生脚滑了一下，然后趁势抱住杨乐威，杨乐威似乎被她吓了一跳，然后笑着摸她的头，叫她别闹。
    明明隔着一条马路，我却好像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真的是...别吃我豆腐。』
    『嘿嘿嘿~话说你干嘛慌慌张张从公车上衝下来啊？我有帽子挡雨没问题的啦！』
    『地面很滑的你知不知道？想摔死是不是？』
    『唉呦很兇欸~』
    连笑声，都一清二楚——
    哈哈哈…怎么可能？
    我的听力有这么好？
    脑中小剧场所催生的幻觉吧？
    一定不是真的...
    红灯转绿，信号灯上的小人开始行走，我却还停留在原地。
    听着雨滴滴答答打在伞顶上，空气的冰凉感和草地的潮湿气味，霎时浸满全身上下每一个毛细孔。
    ＊＊＊
    小心翼翼的呼吸，别让擤鼻的声音被人听见。
    虽然，这只是我自以为浪漫的悲伤。
    抹去眼泪，连泪痕也一併抹去。闭上眼睛，告诉它们不能泛红。
    虽然，这只是我的独角戏。
    ＊＊＊
    原本想打开google找些搞笑梗图来看，却在点开搜寻栏的那一瞬间，驀然看见几行令人心跳为之一窒的黑字。
    双鱼座与双子座匹配指数
    名字笔画匹配指数
    血型匹配指数
    ——
    重重按下关机键，手指微不可察的颤抖。
    心脏碰碰猛跳，撞得人胸口发疼。
    深呼吸一口气，闭着眼睛重新打开手机。
    来滑ig吧。
    班长家的猫咪？好可爱。补习班广告？谢谢再联络。这个小短漫更新了啊？先按珍藏好了。
    【有一种被失恋还更痛的感觉，叫自作多情。】
    当一张蓝底白字的语录图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所有一切都彷彿瞬间充满湿气，泪水再也不受控制的溃堤而出。
    "你这样以后会交不到男朋友喔。"
    "哼，好啊，要是我哪天交了男朋友呢？"
    "哈哈哈～那我就倒立跑操场一圈。"
    这样的调侃难道不代表曖昧吗？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可口可乐可口可乐。"
    这种日常的接话默契，真的一点都不特别吗？
    "为什么要在教室戴墨镜？"
    "因为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他一边耍酷一边朝我露出的笑容，只是属于朋友的笑容吗？
    不，他甚至说我们不是朋友…
    我摀住脸，闷起所有呜咽。
    很多事情在我心中是浪漫，在他眼里却什么也不是。
    追根究底，终还是因为我们的心意不对称吧。
    我居然...居然还曾有一丝丝的期待，或许他说的那句我们不是朋友，代表的是另一个意思。
    超越朋友的，那个意思。
    想太多了。
    真丢脸。
    幸好没告白。
    ！
    当这念头浮现于脑海，我才赫然发觉，除了满心的苦涩外，我心底居然还有些微的庆幸情绪。
    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前进过，所以也无需后退。
    因此，我们，不会有任何改变。
    对吧？
    ＊＊＊
    我虽然难过，但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痛苦。国中毕业至今，我们也顺利维持着一贯的可打可闹关係。
    我已经收心了吧？毕竟喜欢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太无耻了。
    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吧？
    这段时间不论是开心或伤心，都只是初恋的馀韵而已，不是还喜欢着的证明。
    像是要证明这一点，我再度打开毕业纪念册，快速翻阅着。
    然后，一张圣诞节活动的纪念照片锁住了我的目光。
    我记得那天。明明正在进行欢乐的活动，杨乐威却少有的一副厌世脸。
    我原本觉得稀奇，想逗逗他，但一想到他也许是因为圣诞节不能跟那位外校的女朋友一起过而心情不好，我便闷闷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后，我跟王慈瑄拿着交换礼物请老师帮我们拍照，杨乐威不知道有什么毛病，硬要伸出两根手指入镜，最后被我踹走。
    我们戴着红色的圣诞帽，勾着彼此的肩膀，对着镜头展露笑顏——这是我们无数合照中的其中一张。
    ＊＊＊
    当那个雨天，我逃避一切似的躲在房间里时，社团活动结束的王慈瑄敲都不敲的直接打开我的门。
    看见我的狼狈样，她流露出略为讶异的神色，接着走来蹲在我身旁。
    『我们去吃饭。』
    见我没回应，她直接拿起掛在旁边的帽子，准备戴在我头上——
    『不要帽子！』我反射性的用力拍掉她的手，帽子落地的瞬间我们同时愣住。
    『...对不起。』我垂下头，明明知道哭泣既解决不了问题又令人厌烦，但还是无法忍住眼泪『对不起王慈瑄...我只是...』
    『没关係，我们不要帽子。』她温柔的搂住我，轻轻拍我的背『我们在房间吃，我把饭端过来？好不好？嗯？』
    王慈瑄就像哄小孩似的哄着我，我依偎在她的怀抱中，颤颤点头。
    那天，她静静听着我乱无章法的倾诉，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陪在我身边。
    这便足以让我撑过那漫漫长夜。
    ＊＊＊
    或许我是一个自私的朋友吧。
    明明知道她也喜欢杨乐威，却从不与他保持距离，甚至自顾自的在她面前发洩失恋的痛苦。
    对此，我感到很愧疚，但她从来没有抱怨——甚至连提都从未提过，所以我也没有机会道歉。
    而这究竟是不是我因为害怕这个敏感话题会对我们之间的友谊造成伤害，而自我说服的藉口？不确定。
    翻完毕业纪念册的最后一页，我慢慢把它闔起，然后塞回书柜里。
    明天还要上学，早点睡吧。

 第八章-1

    -我今天要留社团喔，辩论比赛快到了
    「不会吧？」看到王慈瑄传来的简讯，我不禁脱口而出。
    望向窗外，一片乌云密佈，明明是下午，天色却暗得像晚上。
    一瞬间，阵阵凉意窜上手臂，引起鸡皮疙瘩。
    跟回忆太过相像的情景，令人心生不安。
    「怎么了？」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小声惊呼，林宥祥疑惑的转头问我。
    「没、没事啦，就只是我朋友今天不能陪我回家。」说完之后我觉得自己像个长不大的幼稚小孩，赶紧转移话题「喔！老师来了耶，原来这节是国文课啊。」
    雪舞老师穿着一袭飘逸的白色长裙，一边走上讲台一边跟同学们打招呼，亲切优雅的笑容让空气都彷彿变温柔了。
    不仅在男学生中人气颇高，据说老师群里也有她的追求者，话虽如此，却从没听过她有对象的消息。
    明明是这么漂亮又这么有气质的人...还是说她的对象不在学校呢？
    就跟杨乐威——
    「李心颐，你回家都坐校车吗？」
    「誒？」林宥祥突然的提问打断了我的思绪，令我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我说，你回家是不是坐校车？」他以为我没听清楚，便一字一字慢慢的重复。
    清晰的话语，彷彿敲打在心口一般。
    「对啊，怎么了吗？我记得你是坐火车吧？」
    「嗯，但是我偶尔也想搭搭看校车。」
    「想搭校车？为什么？很挤喔，你看我每次放学都衝得要死不活的，就知道位子有多难抢。」语速随着心跳莫名的加快，碰碰的声音让我差点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
    「呵呵，对啊，体育课都没看你跑那么快过。」他轻笑，每次他这样弯起眼的时候，眼角的泪痣就会变得特别明显「下次跑八百的时候应该就不会昏倒了。」
    「你少糗我。」我推了他一下，明明是很自然的一个动作，却奇怪的僵硬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所以啊～」被我推的林宥祥不知道为什么笑得更开心「你能不能带我来一场初体验？」
    「什么初体验啊，你少顶着一张纯良的脸说一些怪怪的话。」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校车，但耳根还是不由自主的发烫。
    「哪里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他的笑容看起来贼贼的，让我有一种被誆的感觉。
    虽然如此，却不讨厌。
    明明昨天还为了杨乐威黯然神伤，今天却又对林宥祥的话感到悸动，甚至期待。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糟糕，虽然没做错什么事情。
    「太容易鑽牛角尖的话，等于是自找麻烦。」
    雪舞老师温和的声音跟略带尖锐的话语稍微有点不搭，我回过神，赫然发现黑板上的笔记已经密密麻麻，我却连一个都还没抄到课本上。
    眼看黑板上龙飞凤舞的白字即将消逝，我登时慌了起来。
    「等一下我借你抄。」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林宥祥悄悄在我耳边说道。
    「真的吗？谢谢。」我松口气，正要表达对他的感恩之情，却在转头的瞬间、与他对到眼的剎那，愣住。
    太近了。
    心脏彷彿骤然停止，然后碰碰碰地，跳得猛烈又狂乱。
    他的睫毛好长，黑色的瞳仁在明亮的棕当中，隐隐映着我的倒影。
    他的话语所带来的气息，似仍繚绕不散，引得我耳根发烫。
    「你、你该不会又想跟我要利息吧？」我下意识的向后拉开距离，努力让表情维持正常「我早就看穿你的伎俩了。」
    他先是一愣，然后勾起唇角。
    「喔？」他撑着一边脸颊，眉眼微弯，带着打趣的笑「什么伎俩？」
    突然有个词从我脑中浮现：腹黑。
    腹黑一词的下方亮起几个应对方框：打哈哈蒙混过关、不理他转头专心上课、淡定的帮他回忆之前要我抄两份笔记的事...
    虽然脑海中如游戏选项般的方框清楚的摆在那里，身体却像是当机了。
    从他忍笑的表情来看，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蠢。
    「...好笑吗？」我决定靠假装生气来反将一军。
    「蛮好笑的。」彷彿看穿我并没有真的不高兴，他从容的回道。
    「...」
    「而且你明明也很想笑。」
    「...不要再玩读心术了，认真上课。」
    我以决然的回首来维持我的自尊，然而效果似乎不怎么样。虽然看不见他，但我知道林宥祥正在低笑。
    不过一样，没有讨厌的感觉。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林宥祥是不是很爱拿我寻开心啊？
    乍看之下是绅士，但在开口之后，即使笑容不变，整体却有了一点流氓的味道。
    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我难以应付的类型。
    「还剩五分鐘，给你们收书包吧。」
    紧接在这温柔女音后的，是乱七八糟的收拾声响。
    「快点，林宥祥，这是分秒必争的时刻！」
    「咦？喔...」林宥祥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加快收东西的速度。
    嘖嘖，这慢条斯理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没经过锻练。赶校车、抢位子可是一场战斗！让你彻底明白什么叫弱肉强食的世界！
    「待会一打鐘就要全力衝刺...」
    我话还没说完，鐘声便噹噹噹的响起。我看林宥祥一脸状况外，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变得像训诫新兵的教官，便直接握住他的手腕。
    「跑了啦！」
    「啊啊！等一下——」
    大概三分鐘之后，我们气喘吁吁的瘫在校车的双人座上。不到几秒，周围便涌现大量人潮，形成一道厚实的墙。
    「懂了吗？如果不想被挤成沙丁鱼就要用生命衝刺！」我对林宥祥咬耳朵，因为奋力在校园中跑酷的关係，我说话的同时还微微喘气。
    林宥祥的耳根一整个涨红，这时我才注意到好像有点不太对。
    但是，心底莫名的有种胜利的感觉。
    「那个...李心颐，手...」
    他没看我，声音难得的小，表情更是难得的流露羞赧。
    这样的林宥祥令我觉得新奇，此时似乎是个可以捉弄他的好机会。
    「喔…抱歉。」
    然而，我只是放开原本握住他手腕的手，视线转向窗外。
    心跳紊乱、体温升高，绝对是因为跑步的关係。

 第八章-2

    发烫的脸颊，令我有罪恶感。
    我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知道自己此时的心跳意味着什么。
    心动。
    也许青春期的女生就是这样，只要一个不讨厌的男生对待自己有点特别、或甚至只是比平常多说几句话，就不免胡思乱想、心儿怦怦跳。
    但是，我昨天还在为杨乐威流泪，今天就对林宥祥感到小鹿乱撞...稍早那种觉得自己很糟糕的心情又浮现上来。
    那已经过去了，我替自己辩解。我已经失恋了，还是从未交往过的那种，他不过是我的国中同班同学和高中同校同学...顶多再加上充满遗憾的初恋。
    况且，我也还没有喜欢林宥祥，这说不定只是青春期少女的荷尔蒙作祟，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是...我垂下眼帘。这种心闷的感觉，代表自己根本没被说服。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这么容易改变的吗？这是不是表示，我其实根本也没多喜欢杨乐威？
    三年的暗恋，就只有这点程度？
    「李心颐，你开始复习段考了吗？」这时林宥祥突然开口，而且一开口就是个直戳心窝的问题。
    「...好像，还没。」
    心情莫名的烦乱，我下意识的叹气。
    「那假日你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复习？」
    与他往日的语气不同，这句话显得小声、速度快又咬字不清，听起来...就像在紧张。
    「在学校也能复习啊，假日不就是要拿来玩的吗？」
    我扬起笑脸，语调轻松，彷彿这只是一个单纯、没有夹杂其他思绪的回应。
    「啊…说得也是。」
    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
    跟林宥祥相处一向是很愉快的事，但现在——
    「我先瞇一下，如果到站还没醒就叫我。」我说出要下车的站名，林宥祥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靠着窗，我闭上眼睛，像是逃避着什么般，以黑暗隔绝一切。
    ——
    眉头紧蹙，我能感受到自己从太阳穴到下顎都在格格打颤。
    可恶，电影里头靠车窗的场景那么浪漫，放到现实中却像是开啟了震动模式。
    真受不了。正当我准备要换一个姿势闭目养神时，耳畔突然传来温暖的触感。
    有一点点粗糙，同时带着小心翼翼，一隻刚好能覆住我半张脸的手掌，轻轻将我的头扶起。
    是林宥祥。
    我依然闭着眼，不敢露出任何破绽。离开震耳的玻璃，世界彷彿变得安静。
    噗通的心跳也更加难以忽略。
    林宥祥将我的头扶正，顿了一下，再悄悄缩回手。或许是因为视觉消失，其他感官显得格外敏锐，他的手臂与掌心微微擦过我的后颈，引起一阵酥麻。
    心脏像是在催促大脑思考一般的加速跳动，但我的大脑禁不起催，反而耍叛逆似的越发迟缓。
    所有想法都在成型前溃散，像是有个漩涡将一切绞成一团混沌，唯有怦怦的声音清晰的回盪在胸腔和耳膜。
    「...心颐，李心颐，快到站了。」
    肩膀传来轻拍，我能感受到其中的拘谨，睁开眼，只见林宥祥身子微敛，双膝转到走道的方向。
    虽然同样是狭小的两人座，但透过细微的肢体动作和神态，两人之间的亲密或疏离能很清楚的看出来。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混乱与不自在，林宥祥保持着绅士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令我感到庆幸的同时，还有一点点失落。
    ＊＊＊
    在与数学乾瞪眼十五分鐘之后，隔壁隐隐传来了钢琴声。我立刻竖起耳朵，接着从椅子上一跃而下，跟老妈说一声之后就跑出门。
    「李小颐？」王慈瑄的妈妈看到我，露出些微惊讶的神色。
    「阿姨好。」我礼貌的頜首「王慈瑄在吗？」
    「她在练钢琴。」阿姨侧过身让我进去「晚饭吃过了吗？」
    「嗯，吃过了。」
    「我等一下切点水果，你喜欢水梨还是芭乐？」
    「唔...水梨好了，谢谢阿姨。」
    回完阿姨的话后，我打开王慈瑄家的琴房，悠扬的乐音瞬间变得清晰，坐在黑色钢琴前的她斜了我一眼，丝毫没有停下手的动作。
    我静静的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等她弹完一首曲子，捧场的拍手叫好。
    「bravo！bravo！」
    「你很吵耶。」她以白眼回应我的热情喝采「怎么突然跑过来？」
    「这个嘛...」我原本想要说林宥祥的事，却在出口的瞬间顿住。
    如果要说为什么对林宥祥感到矛盾与纠结，就势必要提到杨乐威吧？
    虽然有人说好朋友之间不该有秘密，否则就不算推心至腹。但每个人其实都会在心里把秘密分级：可以讲给谁听、不适合讲给谁听...
    这个「级」无关高低，但确实存在。
    与杨乐威相关的心事，不适合讲给王慈瑄听，至少现在是如此。
    所以我决定换一个话题。
    「段考好像快到了，所以想来抱你这一尊大佛的脚呀～」我故意俏皮的眨眨眼。
    「什么叫好像？都上学多久了还没记什么时候段考？你真的是来河信享乐的吗？不管怎样第一志愿都不是说好玩的，你想第一次段考就带最后一名回家吗？你爸妈会没收你的手机跟漫画吧？」
    ...我不该提考试的，这话题对我不利。
    「真不愧是王慈瑄大美女，辩论社的未来就看你了。」我试图用諂媚蒙混过关，但只得到一个冷漠的眼神。
    唔，算了，怎样都不会比会考前逼我读书的那段期间更可怕吧。
    「你的读书计画——」
    喔不！准备要更可怕了。
    「喔对了！你刚刚在弹什么曲子啊？好好听喔～」
    「...」
    王慈瑄与我眼神对峙了几秒，然后轻轻叹气。
    「跟我说嘛！我觉得以前好像有听过。」
    「...therose。」
    「欸对！就是那个，我会唱耶！」
    「...」她没再回我话，转身将手指放上琴键。
    我坐到她旁边，视线落向乐谱。
    「somesaylove,itisariver
    thatdrownsthetenderreed
    somesaylove,itisarazor
    thatleavesyoursoultobleed
    somesaylove,itisahunger
    anendlessachingneed
    isaylove,itisaflower
    andyou,itsonlyseed」
    五线谱跟音符下面的英文歌词写得有点小，我不禁倾身向前。
    「it'stheheart,afraidofbreaking
    thatneverlearnstodance
    it'sthedream,afraidofwaking
    thatnevertakesthechance
    it'stheonewhowon'tbetaken
    whocannotseemtogive
    andthesoul,afraidofdying
    thatneverlearnstolive」
    这时候，王慈瑄的声音加进来。
    「whenthenighthasbeentoolonely
    andtheroadhasbeentoolong
    andyouthinkthatloveisonly
    fortheluckyandthestrong
    justrememberinthewinter
    farbeneaththebittersnows
    liestheseedthatwiththesun'slove
    inthespringbecomestherose——」
    最后一颗音回盪于空气中，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彷彿还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害怕受伤的话，是得不到爱情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脱口而出。
    「但是，也没有人能保证怎样做就可以得到爱情，不是吗？」王慈瑄淡淡开口。
    纤长的羽睫略垂，使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这剎那，心口彷彿哽了什么。
    「王慈瑄...」
    「女孩们~吃水果囉！」门突然被打开，狠狠的吓了我一跳。只见阿姨端着一盘水果走进来，打破刚才微妙的气氛。
    「谢谢妈。」王慈瑄起身「放客厅好了，我们出去吃。」
    「ok，那我放桌上喔。」
    目送阿姨的背影，我有些发愣。
    「放什么空，走了。」王慈瑄敲我的头，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
    「...嗯，走吧～」我勾起她的手，拉开笑容。
    她也有不适合对我说的秘密。

 第八章-3

    「受不了，她以为她是苏格拉底吗？」
    「嘿啊，莫名其妙问别人一堆问题然后再反驳是怎样？」
    「真的很讨厌欸，仗着认识班导耍特权就算了，还那么白目。」
    ...事先说明，上述那些明显带有怨懟和气愤的对话我并没有参与。我只是恰巧在不对的时间出现在不对的地点——厕所。
    自古以来女人们抱怨的圣地。
    天气不热，味道也不臭，所以暂时出不去也还可以忍受。然而以愈来愈高亢的声音来判断，在洗手台的那两位同班同学似乎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下课时间，掰掰。
    「就是因为她太机车，才会把李心颐逼走吧？」
    「哈哈，有可能喔，不过李心颐也很奇怪，明明看得出来她们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干嘛还硬要当人家跟班？」
    「就是想引人注目吧，自我介绍的时候她不是还在她们后面举手？感觉就很爱刷存在感。」
    「没错没错~也有可能是想引男生注意，你看她现在不是在跟林宥祥曖昧吗？说不定是觉得张婷婷和许薇薇没利用价值了勒。」
    「有够坏，哈哈哈——」
    笑声回盪在空气中，彷彿化为实体的粉尘，无孔不入的，引起眼睛酸涩。
    我跟这间厕所、跟张婷婷和许薇薇，到底有什么该死的孽缘？
    我还要躲在这里听别人随便评论自己多少次？
    指关节泛白，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太容易激动。
    激动总是不会有好事。
    如果换作以前的我，可能会直接打开门走出去，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到她们中间，打开水龙头开始湿搓冲捧擦、内外夹攻大立腕...彻底让她们难堪。
    但是现在，我犹豫了。以后还要同班一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前不管是分组还是怎样，我只要跟着王慈瑄就好，不必担心落单或被排挤，但是现在...
    好像有句话说，社交就是心里明白，但不撕破脸。
    我松开放在门栓上的手，轻轻呼出一口气。
    「欸？魏子希？」
    突然闯入耳中的新名字，令我几乎要把刚才的委屈拋到脑后。
    素来与那二人组不合的风纪股长魏子希要加入战局了吗？
    「你们怎么不回教室？」魏子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困惑，大概不太理解这两个人为什么要选择厕所当聊天的地点。
    我也不理解。
    「喔，因为，呃…」女同学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窘，我不禁幸灾乐祸。
    希望魏子希的出现可以让她们闭嘴，这样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含有马桶的狭小空间——嘿，我突然想到一个谚语：佔着茅坑不拉屎。
    我能想像王慈瑄一边嫌我无聊，一边翻白眼的样子。
    「就是那个啊——张婷婷。」我听到女同学的朋友接话「她刚刚突然问说什么...如果跟闺蜜喜欢上同一个人，会抢还是会让之类的问题。」
    闻言，我下意识的尖起耳朵。
    「对啊我当下整个问号。」女同学赶紧接着说「我回答说会让，然后她一脸不屑的回：『那应该是因为不够喜欢吧。』到底是有什么问题啊？」
    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情绪，女同学声音激动了起来。
    「你不觉得她就是一整个脑袋有洞吗？有够莫名其妙。」她朋友义愤填膺的帮腔。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我有点理解她的气愤。张婷婷有时候说话真的很令人生气，尤其是那种完全不在乎对方感受的无所谓态度。
    我想起之前的事，虽然她确实曾经对我很好，但这不代表我就应该对她那些惹人不悦的言行照单全收...对吧？
    我回忆得太认真，几乎要错过魏子希的回答。
    「不要在背后说人间话。」
    ………
    我能感受到门外那股惊诧与无言，正气凛然的语调如一桶冷水，霎时将两人的怒火浇熄。
    「快上课了，先回教室吧。」
    「呃、嗯，好...」
    「话说，你不上厕所吗？」
    「我只是来洗手而已，刚才整理黑板...」
    听着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我总算可以推开厕所的门。正当要松口气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人物又令我呼吸一窒。
    除了我以外，这个地方还有另一个人，她与我同时把门打开、同时看见对方，她的发色很显眼，与圆润可爱的脸蛋不同，是如火焰般张扬的橘色跟红色。
    在我对面的，是许薇薇。
    试问人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尷尬的事？
    抑或我该感谢至少对面不是张婷婷？
    「嗨。」愣了几秒后，许薇薇率先打破沉默，脸上掛着温和亲切的微笑。
    我知道她是为了不让场面更尷尬，所以我也尽可能维持表情自然：「嗯，哈嘍。」
    此时我无聊的脑袋响起我们这一家的主题曲：「哈嘍你好吗？衷心感谢~珍重再见~期待再相逢——」
    由此可见我到底有多慌乱。
    「真漫长的八分鐘，对吧？」
    「嗯？喔，对啊。」
    我看着水流冲过手掌，心想：原来我在厕所待了八分鐘吗？
    「...抱歉。」
    正当我希望至少最后两分鐘可以离开厕所的时候，许薇薇突然开口道歉。
    她的声音很低，但绝对不是在自言自语，而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大概吧），所以...
    「为什么要说抱歉？」我有些不解。
    一开始先跟我搭话的是张婷婷，而最后证明我们合不来的也是张婷婷，跟许薇薇没什么关係啊。说实话，我从来没生过她的气——嗯，几乎啦。
    「我一直很想跟你说对不起，我不会为婷婷找藉口，她……总之，你会觉得被冒犯是正常的。」她看着我，目光十分真诚「很遗憾我们没办法继续当朋友，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好吧，可能有一部分是婷婷的错，但绝对不是你的错。」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说。
    「你是一个好人，也是好朋友，跟你相处很轻松也很愉快。所以...请不要在意刚才她们说的那些话。」
    我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她在安慰我。
    温暖的关心我的人是她，说我无关紧要的人也是她。我一时觉得她比张婷婷还更难以捉摸。
    不过，她现在的神情也不像在唬弄人。
    「...嗯，没关係，我不介意。你也很好。」我有点不确定这是不是真心话，但至少此时此刻，听起来不像谎言。
    上课鐘声响起，许薇薇笑笑，朝我点了点头——有一点像是鞠躬的动作，接着她转身，昂首走回教室。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次我跟她们是真的分道扬鑣了。

 第八章-4

    世界上最烦的事莫过于当夜幕低垂，你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用棉被裹住自己，睡意渐渐席捲，即将进入梦乡时...嗡嗡嗡嗡嗡——
    突而其来的昆虫翅膀振动声会猛然将你的意识从混沌扯到现实，在一片漆黑中你惊坐而起，嗡嗡声嘎然而止，彷彿一切只是你的幻觉。
    然后你怀着警戒心缓缓躺回被窝，留意空气中的所有风吹草动，但什么都没听到。接着，你慢慢放松，睏意再度来袭......嗡嗡嗡——
    嗯，如果你有上述这些经验，或能想像这个情况有多烦，你就明白我现在为什么心情这么暴躁了。
    嗡嗡——啪！
    愤恨的巴掌声后，恼人的噪音消失，但我没有安心的感觉，因为知道牠还没有离开。
    等到我又准备进入梦乡，牠就又会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在我耳边猖狂飞舞，面对这不明所踪的敌人，我无法松懈。
    绷紧神经是件很累人的事，尤其我现在连开灯打蚊子的精力都没有，满心只想沉沉睡去——安静的。
    明天肯定要没精神了，是不是还要週考啊？数学跟英文是很耗脑细胞的耶！我又不敢喝咖啡，一般我都很早睡所以没问题啊，都是蚊子啦！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蚊子这种生物！这个季节还出现蚊子是正常的吗？台湾已经没有秋天了是吗？地球暖化这么严重，怎么还有一堆人不懂环保！
    我的大脑愈来愈混乱而气愤，反而驱散了倦意，但没有让我心情好过一点。
    嗡嗡嗡——碰！
    我用力的一拳搥向枕头，但一样，没让我心情好过一点。
    啊———我在内心咆哮，充满着对蚊科昆虫的愤怒。
    「喔嘶...」太过激动的结果就是肚子以刺痛的方式抗议。我蜷缩成虾子状，忍不住呻吟。
    对不起，亲戚，我不该在晚餐后吃冰淇淋当甜点的——或者我不该在吃完甜点之后才发现您的到访。
    如果可以入睡，或许就会好过一点，但偏偏到访的不只亲戚，还有这恼人的有翅不速之客。
    腹部又传来一阵闷痛，我用棉被包裹住自己，突然觉得好脆弱，一股想哭的感觉无预警的涌上，我把脸埋起来，想掩去泛起的泪水。
    我都已经这么不舒服了，为什么还——不行！我深吸一口气，这样下去不行，一定要转移注意力，不能沉浸在自怜自艾的情绪中。
    我伸手往床头柜摸索，拿起手机，萤幕的光芒一瞬间显得无比刺目，我赶紧把亮度调到最低。
    要做什么呢？看漫画？但今天更新的话次都看完了。看小说？不过目前的都还要再等一个礼拜。找人聊天？可是这个时间王慈瑄应该已经睡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意识到时，已经点开与林宥祥的讯息栏，打了一行字然后传出去。
    -还醒着吗？
    几乎是发送的瞬间我就后悔了。这个时间就算他还醒着，也有很大的机率是被我的讯息吵醒的吧，还是别做这种扰民行为了。
    正准备要收回，没想到讯息下一秒就被读取，接着画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怎么了？
    -睡不着？
    -想找人聊天？
    我几乎能够想像他小心翼翼探问的表情，我弯起嘴角，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打字。
    -嗯
    -夜晚的蚊子在开重金属演唱会
    -偏偏我不能告牠违反社会秩序
    晚上十点之后发出噪音违背社会秩序维护法，我之前曾经被邻居警告过，所以很清楚。
    ...我能想像到你们把我当成野猴子的眼神喔！先说好，被警告的可不只有我，还有王慈瑄——虽然她是因为太认真练钢琴，我则是...哎呀不重要啦！
    林宥祥传给我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符号，然后提议：
    -那你要不要拿耳机
    -我正好想看排球少年动画
    -你之前说没时间看吧？
    -趁这个机会一起看？
    我凝视着这些一个个冒出来的对话框，心底彷彿有羽毛骚过，轻轻、柔柔，又有些痒痒的。
    -好啊
    我起身去拿耳机，然后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床上。半夜偷玩手机又戴耳机，如果老爸老妈忽然来个突袭检查，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会被抓个正着，可能还会被没收。
    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准备好了吗？
    -嗯，好了
    -3、2、1
    -开始
    我们同时点开影片，用的是我们以前衝着优惠跟班上同学共买的影片平台。虽然我跟林宥祥完全处在不同的空间，但此时此刻我却有种奇异的感觉，彷彿我们现在就在彼此身边。
    ——！
    我赶紧摇摇头，想把这太过曖昧的念头甩掉。
    影片、排球少年！我应该要把注意力放在动画上才对！
    我刻意提高专注力在动画上，这不难，尤其剧情、画面与音效的搭配是这么引人入胜。
    很快的，一集结束，我已经完全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
    -天啊好好看喔！
    我霹靂啪啦的抒发我的心得，然后兴致勃勃的提议再看一集。
    -不行，这样你真的会睡不着
    -如果心情好一点了，就换听点轻音乐怎么样？
    -你睡着之前，我陪你聊天
    心，彷彿被一张暖暖的毯子温柔包覆。不知道是不是生理期荷尔蒙导致的感性，我一时之间居然有点哽咽。
    -别说得我好像是个怕寂寞的小孩
    -而且你怎么看出来我心情不好？
    翻看了一下聊天纪录，我既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使用强烈的语助词啊。
    难道我那些自以为轻松幽默的语句其实饱含明显的抱怨意味吗？
    -直觉
    直觉...我看着新跳出来的那两个字，这有回答跟没回答一样。
    不过，我并不讨厌这个答案。
    -哈哈，什么直觉啊
    -话说，你原本在干嘛？我有打扰到你吗？
    ——哈啊～在等讯息的同时我打了个哈欠，眨掉泪花。多亏林宥祥，我现在心情放松多了，睡意也随之袭来。
    -我原本正准备要睡觉，你没有打扰到我，放心
    -现阶段的任务，是要让你舒服的睡着，明天才能有精神的上课
    意识朦胧之际，看到他传来的讯息，心头一阵暖。
    彷彿真的被当成公主在宠似的。
    -那你要不要唱摇篮曲给我听？
    我提出了有点得寸进尺的要求，夹带着半分的玩笑和半分的期待。
    两秒后，画面转暗，我看着林宥祥的头贴下方，那红色与绿色的图标。
    我点了绿色。
    「嗨，晚安。」林宥祥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维持着他一贯的语调，听起来却又有一点与往日不同的感觉。
    「晚安。」不想惊动到家人，我的声音很小声，乍听之下有那么一点像在撒娇「你真的要唱歌给我听吗？」
    「有何不可？点歌吧。」我似乎听见他轻笑一声「这可是蚊子重金属演唱会没有的服务，记得给五星好评喔。」
    「我可以给十星。」我也笑了，将手机斜抵在胸前，抬头看着天花板「那，我要听假面舞会，这首有在你的歌单里对吧？」
    「嗯，等我找一下伴奏。」
    声音安静下来，我闭上眼睛。林宥祥经常听歌，但我从没听他唱过，想到这，心里不禁有点期待。
    「找到了，那我开始了喔...咳咳。」他煞有介事的清嗓子，接着歌曲前奏模模糊糊的响起。
    「别理睬时鐘明天再看吧～微醺般的晚风...」
    林宥祥的歌声如清泉，澄净又带着温度，流过我的心扉。
    他的声音究竟含有什么魔力呢？总是如此轻易的，令我安下心来。
    就这样，我在林宥祥的歌声中，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第九章-1

    哈啊～果然真的不能太晚睡。
    我无声的打了个哈欠，英文单字在泪花中模糊。原本想趁早自习抱一下佛脚，但脑袋却说它比较想去找周公。
    瞥向左边，林宥祥还没有来，真稀奇，他平常都很早到的啊。
    该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想起昨晚的事，我不禁又心跳加速了起来，分不清是悸动还是羞耻。我怎么会要求他唱歌给我听啊？！疯了吗？而且他为什么还真的答应？如果是王慈瑄，她只会叫我闭嘴去睡觉。
    想到这里，林宥祥如清泉般的歌声似乎又在耳畔响起。那纯净又带着愉悦的嗓音，让昨天的我放松的进入梦乡，却令今天的我忍不住心慌意乱。
    我没有交过男朋友，但也知道这不是普通朋友能享有的待遇...对吧？
    难道林宥祥他——
    「早安。」
    「哇啊！」
    看见我如做错事被抓包般的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林宥祥露出疑惑的表情。
    「怎么了？」
    「呃？喔～没事啊，早安。」我扬起笑脸，故作轻松的回答。
    林宥祥闻言挑起眉，这举动又令我原本稍稍安分的心藏再度如脱疆野马一般失控的狂飆乱跳。我眨眨眼，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努力忽略双颊窜起的热度。
    林宥祥凝视着我，像是想看出我在隐瞒什么秘密，阳光流转眸底，使原本深色的眼瞳漾起浅棕。
    我悄悄吞了一口口水，告诉自己不要移开视线。
    过了很久——好吧，可能只有几秒鐘，但对我来说像是过了八百年——林宥祥耸耸肩，把书包放下，然后从中拿出...三入装的建达繽纷乐！？
    「你昨天说你那个...所以我就想到以前有听说过吃巧克力会比较舒服一点。」他把手搭在脖子上，耳根有些泛红「反正就...你不是喜欢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吗？因为黑巧克力比较有效，所以我不是买白的，但应该还是很甜，不会太苦，我的意思是...」
    林宥祥难得流露出「讲到不知道在讲什么」的困窘神色，我愣愣的看着他手中的建达繽纷乐，昨晚那种被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感觉又再度涌现。
    「谢谢。」我笑了开来，心口暖暖的、满满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你之前有讲过啊。」他笑笑，不是邀功的语气，彷彿记得我所说过的话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其实，我想不起来昨天有没有跟他说亲戚来报到，也没印象是否提过我喜欢吃建达巧克力。
    连我都不记得的事，他却全放在了心上。
    笑意更深，我撕开巧克力的包装，拿出其中一条递给林宥祥。
    「喏，一人一个。」我想起王慈瑄，这也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好东西就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
    他闻言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接过巧克力。
    「谢谢。」他唇角微勾「虽然是我买的。」
    「哈哈哈，这点小事不要介意啦～林大大。」
    「你单字背好了吗？下一节课就要考了。」
    「...为什么要提起这么伤感情的话题？」
    林宥祥轻笑一声：「我也还没看，一起背吧。」说着，他就将我的英文课本移到两张桌子中间。
    就算一起背，脑袋也不会装入两人份的单字量啊。
    虽然心里这么吐嘈，但我也没拒绝，乖乖的凑到中间去。
    「enterprise公司，名词...」他喃喃念着，虽然内容是英文单字这种讨厌的东西，却莫名的让人听着就安下心来。
    我不禁弯起浅笑。一起背单字，好像也还不错。
    ＊＊＊
    咻嚕嚕——
    我大口吸着从福利社买的温奶茶，好补充英文课所流失的体力与糖分。哈啊～不愧是河信，就连福利社奶茶也好喝到不行，虽然要排队排很久，但非常值得！
    我咬着吸管，慢慢踏上回教室的台阶（边喝东西边走路是不良行为，好孩子请勿模仿），一出楼梯口就看见王慈瑄倚在走廊的柱子上，凝神看着手中的纸。微风轻拂过发梢，却没抚平微皱的眉。
    我放轻脚步，悄悄移动到她的视线死角，准备给她一个surprise。没想到才刚起步，她就抬起头直接转向我，速度之快吓得我差点把手中的奶茶扔出去。
    她看着我，轻扬唇角，表情像是在说：「想恶作剧？也不看看对象是谁。」
    「我才没有要吓你。」我下意识的嘴硬，但出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因为看见她神色更加得意。可恶，我完全是不打自招。
    「咳咳，你在看什么？」我选择转移话题，摆出一副对她手中的纸很感兴趣的模样。
    「行程表。」
    王慈瑄将纸转向我，我凑近一看，上头全是密密麻麻的行程：小考、复习、钢琴课、比赛...比赛？
    「你要比什么赛？」我疑惑的指着旁边画有萤光色星星的红字。
    「河信之声啊，你忘了？」对于我的提问，她露出讶异的神情「我还以为你早就把学校所有的活动都刻在脑子里了。」
    「不是嘛，你又没写清楚。」事关河信专家的名号，我连忙澄清「我当然知道河信之声啦！就是每届高一都会举办的合唱比赛嘛，除了校歌以外每班还要挑一首自选曲，语言不拘，伴奏的乐器也不拘，只不过通常基本会有钢琴。这可是河信的传统，我当然知道。」
    面对我长篇大论的解释和强调自己有多懂河信之声，王慈瑄只回我一个白眼。
    「我没有要听你说明比赛内容好吗？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没好气「重点是我被选上当钢琴伴奏，现在就要开始练习了。」
    「欸？」我闻言一愣，随即想起王慈瑄高强的琴艺，她从五岁就开始学古典乐，在认识张惠妹或周杰伦之前就已经跟莫札特和贝多芬打上交道了，流行歌对她来说信手拈来。听到她要当钢琴伴奏的消息，我不应该感到太惊讶才对。
    但是...
    「这样你不会太辛苦吗？」我看着她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像她这么严谨又有强迫症的人...会把自己逼疯吧。
    「要少看点漫画了。」她扯扯嘴角，略带疲累。我定睛一看，居然还发现她向来白皙无暇到令人羡慕嫉妒恨的脸上，隐隐出现了黑眼圈。
    什么时候有的？我之前怎么都没察觉到？
    或许是我心慌的表情太过明显，她大力拍了我的背一下：「别担心啦，我可是王慈瑄，这点事哪难得倒我？」
    她语调轻快，神态自信，但我看出其中夹带着故作轻松的成分。
    「王慈...」
    「呦！慈瑄姐，早安啊！」此时，突如其来的爽朗男声打断了我的话，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着耳钉、感觉有点痞痞的男生站在眼前，右手食指还转着篮球。
    制服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扣好，看上去流了不少汗，大概是刚打完球吧。
    这种情况下，他不去洗头洗脸或进教室找风扇凉快去，站在这看着我们...不对，看着王慈瑄做什么？
    「这是...？」我看着王慈瑄，传递出问号。他谁？慈瑄姐是怎么回事？干嘛突然说早安？他站在这里不会堵住走廊的交通吗？
    「喔，你是慈瑄姐的朋友吧？」他像是现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友善的朝我微笑「幸会，我叫做——」
    「不重要。」王慈瑄直接打断他，语气冷漠，看向他的目光中含有瞪的意味。但那男生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耸耸肩，一样掛着痞痞的笑。
    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微妙，我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移动，纳闷不禁扩大。
    噹-噹v噹-噹v——噹v噹-噹ˊ噹——
    这时候，上课鐘声响起，王慈瑄再次拍拍我的肩，要我别担心。
    那男生朝我眨一隻眼睛，然后被王慈瑄狠狠的踹了一脚，我看着他露出夸张的吃痛表情，再看着他勾起宠溺的笑容，眼神隐含柔意。
    我像是被雷打到似的石化在原地，大脑停摆了整整三秒，下意识的捏紧奶茶瓶身。
    这是怎么回事啊！

 第九章-2

    果然，无法不在意。
    积累了一天的介怀，在放学前五分鐘收到王慈瑄传来的简讯后，迅速扩散。
    -我们班几个人今天要留下来讨论班歌的事，我也要顺便练习，会很久，你先回家吧
    这些字句彷彿化成墨水，流入心湖、快速渲染，接着某个不良型少年的影像浮映出来。
    即使王慈瑄没有说他们班几个人是指谁，但一股强烈的第六感告诉我，那个耳钉痞子男绝对有在里面。
    太可疑了，那个男生实在是太可疑了！莫名其妙给我们王慈瑄取一个老气的绰号——都是高中生，叫什么姐啊？——还露出那种深情款款的眼神，是在演偶像剧吗！
    虽然他的外型还勉强算是个帅哥，但我对他连一丁点好感都生不出来。
    王慈瑄对一般人的态度都是礼貌中带点疏离，关係好一点的才能获得她女神的笑容，再亲近一点的话则可以解锁翻白眼或吐嘈等等进阶表情——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会跟她打打闹闹的男生？我还完全不知情！
    这股不开心或许是某种害怕朋友被抢走的敌意，很幼稚，我知道，但我没打算掩饰。那个男生——就决定叫他耳钉男了，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虽然王慈瑄对他的态度跟对杨乐威或对我截然不同，但今早他们进二班教室时的那个画面，总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警鐘大响。
    「誒誒，李心颐。」林宥祥轻推我的手臂，我回过神来，看见他表情带着疑惑「你不是要赶校车吗？不用衝？」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赫然发觉教室里人已经少了一大半，看来至少已经放学两分鐘以上了。
    我一个对放学鐘声这么敏感的人，居然会没听到？
    「你在想什么这么认真？——哈嘍？有听见吗？」
    不过，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我今天不赶校车了。」我拎起书包，匆匆说道「掰掰，明天见。」
    「——？掰掰。」林宥祥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举起手跟我道再见。
    如果要处理班歌的事，那二班应该会在活动中心集合，那里有钢琴跟舞台。如果是那里，我就可以去偷偷的、偷偷的看一下。
    我快步走出教室，却在经过二班时，猛的顿下脚步。
    转头，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二班教室昏暗，没有开灯，空荡荡的课桌椅间，只有两个人坐在一起。
    其中一个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她就是我的好死党王慈瑄，另一个则是我今日焦躁不安的源头：耳钉男。
    你一定以为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待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就足够令我惊讶了——但不，我眼前所看到的画面完全无法用惊讶二字来形容。
    透过窗框，我亲眼目睹从小跟我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好朋友，靠在一个男生的肩膀上！
    实在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我身体先于大脑行动的直接衝进二班教室：「你们俩怎么——」
    「嘘！」
    面对我忽然横空出现还大声叫嚷，耳钉男转头回我一声嘘，还责怪的瞪了我一眼。
    嘘什么嘘？我正要瞪回去，却在定睛后发现王慈瑄闭着眼，呼吸均匀，就像是...
    「她睡着了？」
    「安静一点。」
    「...」
    虽然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我还是不甘愿的点点头。
    冷静下来后，我便注意到其他原本没发觉的细节：王慈瑄桌上摆着课本，右手还握着笔，身子往左边倒——也就是耳钉男身上。
    二班的桌椅配置不像我们班是拼桌，而是一个一个分开来，耳钉男的椅子像是急忙拉来王慈瑄旁边的。
    「你是来当靠垫的吗？」我脱口而出。
    耳钉男一面注意王慈瑄的头会不会滑落，一面没好气的回答我：「你随便跑来别人班上还问题那么多喔？」
    「我——」我不禁语塞。的确，这里不是我的班级...认知到这点之后，我霎时感到全身不自在。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经验：别人的教室好像是不同的结界，一踏过门槛，就有一股如坐针毡的感觉从脚底窜起，让你只想赶快做完事情就闪人。
    现在我就是这样。虽然一时衝动跑了进来，但这个空间的每一处都彷彿在告知我：你不属于这里，赶快离开。
    而眼前的他们，则彷彿是这间教室的一部分，如鱼待在水里、鸟栖在树上，王慈瑄跟耳钉男在二班是如此自然。
    这是理所应当的，但——
    「干嘛傻站着？坐下来啊，如果你一定要待在这里的话。」不晓得是不是我的表情太像濒临世界末日，耳钉男有些古怪的看着我。
    「啊？喔…」我肢体稍嫌僵硬的坐到王慈瑄前面的椅子上，看着她如蝶翅一般的纤长睫毛，以及下方淡淡的黑眼圈，心疼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太累了。」彷彿察觉到我的心声，耳钉男说道「一个人要处理那么多事，又把自己逼那么紧，迟早会不堪负荷...像这样睡一下也好。」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有点柔，跟痞痞的外表完全不搭。
    他的动作充满着小心翼翼，彷彿枕在他肩上的是一尊脆弱易碎的玻璃娃娃。见一缕发丝滑下王慈瑄的侧脸，他伸手就要拂开——却在我炽热逼人的视线下停住动作。
    「感觉你会咬掉我的手。」他将目光转向我，充满打趣「我这么有威胁力吗？看你如临大敌的样子——该不会其实你也是我的情敌吧？」
    「...你这么大方的承认喜欢王慈瑄啊？」
    「对啊，这有什么好遮掩的？」他爽快的回答。然而他的态度越是坦率，我心中的不快就越甚。
    我的不快大概没有隐藏的很好，耳钉男看着我，神色稍转正经：「好啦，讲认真的。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爽我？」
    这个人说话也太直接了吧，是属张婷婷系的吗？我张口正要回话，却在下一秒顿住。
    对啊，我为什么这么不爽他？
    因为对王慈瑄的佔有欲吗？还是因为他轻松就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坦然向喜欢的人表露心意——而衍生出的自卑与嫉妒？
    抑或，我在潜意识中认为，王慈瑄跟我都是喜欢杨乐威的人，他是我们曾仰望的、最明亮的太阳，所以她的身边不该有耳钉男，就如同我也该与林宥祥划好界线？
    如果我无法完全从初恋中释怀并走向下一段，那她也应该一样？
    我是这么想的吗？

 第九章-3

    耳钉男依然注视着我，我不想被他看出自己心中的紊乱与情绪波动，便强行转移话题。
    「对了，你为什么还穿着制服？不闷吗？」河信对服装的管制相当松散，一般而言，若是运动完很热或很闷，早就把制服换掉了——或者打从一开始就直接穿便服或运动服。
    他看起来完全不是乖乖牌那一类...还是说，他其实跟我一样，对河信的制服情有独钟呢？
    正要对耳钉男產生一点点亲切感，他就以欠揍的语调回答道：「超闷的啊，学校的制服有够设计不良，烂死了。」
    「...」抱歉，是我想多了。
    「但是没办法，谁叫她好像比较喜欢规矩的类型呢。」他瞥了一眼王慈瑄，这瞬间，我心底某处彷彿被什么触动到了。
    虽然对他那超肉麻的眼神依然感到很不是滋味，但原本的那股排斥感消散了不少。
    「其实...可以不用这样也没关係。」我语气柔和下来。想想杨乐威，他可是跟规矩一点也沾不上边「她愿意让你接近，就代表没那么讨厌你...跟你穿不穿制服没关係。」
    想到或许有一天，王慈瑄会对这个耳钉男动起凡心，我一方面感到失落，一方面却又有点高兴。
    就算初恋的结果不尽人意，甚至稍嫌狼狈，我们还是能获得下一段幸福...对吧？
    相比我的释怀与平静，耳钉男一改方才的淡定，露出了意外...甚至稍嫌傻愣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看起来像混混，觉得我配不上她才不爽的。」
    「？？？」我突然觉得我们的对话从来不在同个频率上。
    面对我夹带些微无言的问号，他乾笑两声：「没事，我想太多了。」
    看着他略带侷促的表情，我嘴角抽动了一下，这傢伙似乎没有想像中的那么从容不迫嘛。
    「咳，总之，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吧，我们从头来过。」我坐正身子「我叫做李心颐，隔壁三班，王慈瑄最好的朋友。你——」
    「李猩猩？」我还没来得及问耳钉男叫什么名字，教室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转过头一看，是杨乐威。
    夕阳馀暉照映在他的侧脸，白色运动衫染上暖橘，他站在走廊上，姿态随意的拎着书包，像是街头抓拍的模特儿。
    「羊咩咩？！」注意到杨乐威看着我跟耳钉男的视线，我下意识的起身与他拉开距离「你怎么还没回去？」
    「你还不是一样。」他挑起一边眉「而且我记得你是三班吧？为什么在二班教室。」
    「我在等王慈瑄...」说到这，我脑中迅速掠过此刻现场的人物关係图：我、王慈瑄、我跟王慈瑄的初恋，还有喜欢王慈瑄的耳钉男——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修罗场？
    如果王慈瑄被我们吵醒，又会怎么看待眼前的情况？
    「我等她就好，你先回去吧。」这时，耳钉男说道。虽然说话对象应该是我，但他的眼睛却盯着杨乐威——带着一点敌意、警戒，和执着。然后，挡住王慈瑄。
    ...嗯，真的有修罗场的感觉了。
    杨乐威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了然于心的打趣微笑：「好，那就不打扰你了。李猩猩，我们走。」
    他将视线转向我，瞳眸映着夕阳的暖橘琉光——即使是馀暉，也非常耀眼。
    魂彷彿被什么东西勾走似的，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跟杨乐威并肩往楼梯间走去了。
    我们的距离，似乎比一般朋友并肩行走的距离还近一点，袖子有时候会碰到，甚至擦过肌肤，引起一阵稍纵即逝的酥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乐威把书包换一隻手揹，所以我们之间没有阻隔物...感觉又更近了一点。
    怦怦怦怦怦——大概是因为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我突然觉得很紧张，心脏在胸腔内横衝乱撞——这种加速我不陌生，是属于杨乐威的心跳。
    四肢彷彿变得不像自己的，大脑在空白之馀飞过许多杂七杂八的念头：好安静喔、不讲话吗、是不是该讲个话、他好高、他会觉得无聊吗、我可以偷看他吗、他——
    「感觉好久不见了欸，李猩猩。」忽然，杨乐威的声音驱散了我脑中的紊乱，把我拉回现实——拉回他身边。
    当他的笑容映入眼帘的那一剎那、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那些往日相处的美好记忆又再度涌上。
    曾经有过的「让过去的遗憾成为过去，继续向前走」的想法，像是纸糊的一样，哗的一声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怎么可能放得下杨乐威呢？就算不是还喜欢着，这种感情也并非过去式。我此刻很确定这点。
    但是，那么，林宥祥呢…
    「对啊，好久不见了。」我逃避式的不去深想，打量着杨乐威的身高「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啊？男生真不公平。」
    「哼哼～」杨乐威得意的抬起下巴，神情欠揍「仔细看看，你好像又更矮了。」
    「...夸你一句你还嚣张起来了是吧？」我冷笑，把指关节折得咔咔响。
    「饶命啊～猩猩大人。」他摆出害怕的姿态，脸上却是戏謔的笑容。
    「我看你是皮在痒！」
    「哈哈好啦，不闹你了。」就在我准备要送他一记如来神掌时，他突然换了另一种眼神看我「你头发长长了耶。」
    那种，曾让我数度沦陷的眼神、曾让我以为我们心意相等的语气，都在这一刻提醒着我：他跟我只会是朋友——如同以往。
    「哈哈，对啊。」我别过视线，下意识的抚上发尾，心情有点复杂「时间过了之后头发本来就会变长嘛。」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伴随他的笑意之后，是突而其来的，手掌的温度「头发长了，就代表新长出来的炸毛也越来越多了。」
    杨乐威揉着我的头顶，声音听起来很开心。我的脸颊温度直线飆升，连带着语调也拔高：「你、你干嘛啦！臭羊咩咩！我假日就去补烫！」
    「干嘛还要去补烫？」他闪开我的佛山无影脚，怪叫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原本的发型比较好看...熟悉多了。」
    「你说什么？我花了好几千块才把头发烫直欸！」我没听清楚他最后嘟囔了什么，只觉不平「大家都说直发比较好看，就你意见不一样。」
    「我的眼光优多了好吗？其他人的意见在我面前都不具参考价值。」
    「哇塞，你什么时候变那么不要脸了啊？连这种大言不惭的话都说得出口。」
    「略略略~~~」
    我们似乎已经忘了原本在讨论什么话题，只顾着斗嘴和打闹。突然，杨乐威视线越过我身后，然后顿住，敛起玩闹的神情。
    「欸，李猩猩，你看后面那个是不是你们班的男生？」
    我回头，这才赫然发现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跑到操场边缘来了，而眼前除了绿意盎然的树木外，还有面无表情的林宥祥。

 第九章-4

    霎时，一股由心虚组成的罪恶感如电流般窜过全身。
    「林宥祥？你怎么——」
    怎么还在学校、怎么会在这里...有好多问题想问，却在与林宥祥目光相交的剎那，全堵在了喉咙口。
    那平常如同清泉，此刻却宛若深潭的眼眸，令我再也无法言语。
    明明没犯什么错，但这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惊与愧疚是怎么回事？
    气氛僵住了半晌，林宥祥打破沉默：「我看你进了二班，想说你大概是去找你朋友，所以...」
    他顿了一下，撇开视线：「你今天好像有点心神不寧，所以我就在楼下等你，我担心...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确认一下你还好。」
    他最后几句话讲得艰难，彷彿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乾哑、小声——却重重衝击着我。
    目光越过林宥祥身后——从一年级教学楼出来就会看见的大榕树，以及在树顶笼罩下颇具诗意的木製长椅...他刚才一直坐在那里等我吗？
    他在等我，却看见我跟杨乐威打打闹闹的跑出来，完全没注意到他？
    更别提，我昨晚还任性的半夜找他聊天、要他陪我、甚至唱歌给我听。
    此刻，他今天早上送我的另外两包巧克力彷彿化为铅石，压沉书包，引起肩膀酸痛、发麻。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糟糕很糟糕，先前的快乐变成一种罪——一种辜负了谁的罪。
    我想道歉，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不会显得奇怪。
    捏泥巴~捏泥巴~捏捏捏捏捏泥巴——忽然，突兀的童趣铃声划破这稍嫌诡异的氛围。
    「呃…咳。」杨乐威有些尷尬的清了清喉咙，拿出手机「我得先走了...李猩猩，你没问题吧？」
    「嗯，你快回去吧，再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原应感到恋恋不捨，但现在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当然，我也不是「认为」林宥祥喜欢我。自从杨乐威的事情过后，我就不再「认为」谁喜欢我了，只不过——
    「李心颐。」林宥祥的声音立刻把我的思绪拉回来，我赶紧应声，见他垂着眼，声音有些低沉「你之前说过，我们是朋友吧？」
    我想起今早说过的那句「好东西就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点点头。
    他抬起眼帘，直直的望进我的眼睛，语气带着坚定：「李心颐，我们不会永远只是朋友。」
    『我跟李心颐不是朋友啊。』
    林宥祥的话语和昔日的声音重叠，心脏彷彿被什么狠狠掐紧，全身血液在这一刻冻结。
    眼前的林宥祥突然变得好陌生，陌生到令我不禁害怕。我逃避似的移开目光，乾笑两声：「这、这样啊…你是这样想的，哈哈哈…」
    我的姿态僵硬，林宥祥张口想说什么，但我不想听。
    「我先回家了，你路上小心。」我低着头越过他，脚步匆匆。
    「李心颐...」
    『喂…』
    过往的那一幕彷彿重新上演，我登时觉得呼吸困难、空气变得无比苦涩，满心只想逃离。
    「等一下——李心颐！」突然，手腕传来温凉的触感
    说温凉似乎很奇怪，但这就是此时林宥祥手掌的温度。
    反射性的回头，林宥祥难得露出如此慌乱焦急，甚至懊悔歉疚的神情。
    「我不是要逼你，只是一时有点太紧张，我怕、我担心、就是...」他抿起唇，眉头皱成一团，似乎在苦苦思索合适的字眼。
    我看着他握在我腕上的手——虽然握着，但力道不大，彷彿不想让我离开，却又害怕我会甩开。
    我原本紧缩的心脏缓缓舒张看来，恢復它原本的跳动，冰冷的血液也开始回暖、正常流动。
    虽然我是个这么不为他人着想的人，他依然小心翼翼的在乎我的感受。
    先前一点点累积的模糊猜测，现在似乎变得明朗了。
    「林宥祥，如果我说错了你就当我发疯。」我谨慎的开口「你是不是喜——」
    「不行！」林宥祥难得音量提那么大，难得露出懊恼的表情「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说...太糟糕了。」
    我愣愣的看着耳根涨红、面带困窘的林宥祥，心底漫起不可思议和受宠若惊。
    他这是...承认了？
    那我...应该如何回应？
    「我还没有告白，所以你不能拒绝我。」彷彿看穿了我在想什么，林宥祥飞快的说道「我不想给你压力，所以我们继续当朋友，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他看着我，眸底透露出请求。
    还有不安。
    对他而言，从握住我的手腕开始，所有的一切就已经脱离掌控，无法预先排演，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不确定与未知性是扼杀勇气的两大兇手，但即使如此，林宥祥依旧没有退缩。
    我无法想像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何德何能，让他这样的男生付出如此的勇气？
    我是不是应该委婉的拒绝？说谢谢跟对不起，才不会耗着这么好的男生。
    但是，我却不想。最直接、最本能的，我强烈不希望断开我们的关係。
    所以，我卑鄙的点头，然后说了一句跟拒绝完全无关的话。
    「那我们一起去搭公车吧？」
    林宥祥闻言如释重负的笑了，接着注意到他还握着我的手腕，赶紧道歉并松开。
    手腕突然变得空落落，我登时有些五味杂陈。
    天色已经稍稍暗下，人行道旁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晕与暗蓝的天空形成对比。晚风吹起我的发——你以为很文青很有诗意吗？不！我的头发在风中张牙舞爪，像个疯婆子一样。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就豪迈的一把将头发全部往后拢，但现在林宥祥在我旁边，这让我开始犹豫：是不是该表现得淑女一点？
    林宥祥喜欢我。
    确定了这件事后，除了受宠若惊外，我还有些惶恐。我该怎么跟他继续相处下去呢？是要跟平常一样，还是稍微包装一下自己？若是我变了，他会不会就不再喜欢我？我之前究竟是怎么跟他讲话的？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馀光中，林宥祥抬起手，似乎想替我整理乱发，但很快又收回去了。
    「你要不要把头发绑起来？」最后，他问。
    「我没带发圈...啊呸！」我反射性的吐掉飞进嘴巴的发丝，但可能声音有点大声、表情有点粗鲁，林宥祥眨了眨眼，一时愣住。
    空气寂静下来，只剩下风的呼啸声和我群魔乱舞的头发。
    我们呆呆的四目相对，然后在下一秒不约而同的喷笑。
    「对不起、但是你的表情好好笑，哈哈哈——」
    「哦白痴啊！都是风啦！」
    林宥祥不再拘谨，爽朗的笑了出来。我也不再绑手绑脚，直接把头发全部往后拨，一副瀟洒豪放的样子。
    原本隔在我们之间的微妙尷尬烟消云散，像是回到了以前，我们依然是毫无顾忌的朋友。
    然而——我看着林宥祥在我身旁露出的笑容，心里明白，我们不可能永远如此。
    一定会有所改变的。

 第十章-1

    我撑着头，心不在焉的在作业本角落画圈圈。
    看着这一团团黑色乱麻，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今天的大脑实在是超过负荷了，就像一台灌了太多更新程式和软体的机器，导致些微过热跟当机。
    林宥祥的身影彷彿又浮现在眼前：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模样、惊慌失措的模样、开怀大笑的模样...以及当时令我感到陌生，夹带着强硬和佔有慾的眼神——
    「喂，李小颐。」房门突然无预警的打开，我吓得差点把作业本划破一个洞。
    「干、干嘛？」我努力让语调听起来漫不经心，但惊魂未定的结巴出卖了我。
    「问你要不要敷面膜。」这位擅闯少女闺房的无礼之徒不是别人，正是我姐姐李千夕。
    她自然的走进我房间、坐到我床上，还拿枕头乔了个舒服的姿势，大有反客为主的派头。
    「...我该从哪里吐嘈起？你是高三生？开门前要先敲门？还是你问我要不要敷面膜，却只带了一包进来？」
    「你知道，问题太多的人通常不会有好下场。」她一边淡然的用反派台词威胁我，一边慢条斯理的把长发往后箍、撕开面膜包装「还有你没听过磨斧头的故事吗？不懂得适当休息只会事倍功半。」
    我看她泰然自若的翘着脚在我床上抹精华，默默把反驳的话吞了回去。
    正当我决定要把她当空气无视时，她忽然开口：「所以你在烦恼什么？」
    「！」我闻言浑身一僵。面对我愕然睁大的双眼，她回以淡定从容的耸肩。
    「很明显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全写在脸上。」看来就算敷着面膜很难讲话，姐姐的毒舌还是丝毫不受影响「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苍天啊~眾生啊~这是为人长姐该说的话吗？
    我正想下逐客令，却注意到她虽然还是霸佔着我的床，却已不是轻松随意的半躺半卧，而是坐得端正，一副准备认真聆听的模样。
    一道暖流流过心窝，姐姐不是间间没事跑来捉弄我，而是在用她的方式表达关心。
    所以我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托盘而出，从早上林宥祥送我巧克力、意外发现王慈瑄身边冒出个耳钉男，再到跟杨乐威同路、打闹、林宥祥出现、说了近乎告白的话...
    或许是因为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这些事情的人，我滔滔不绝的讲着。姐姐静静的听我说，偶尔点头，（忽略掉她透过面膜直盯着我的表情有些吓人跟好笑外）她是个很好的听眾。
    现在想想，这好像是自从姐姐坦白她失恋之后，我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说话。
    毕竟高三生是很忙的，那天在小公园哭过后，姐姐像是想把之前因为谈恋爱而忽略掉的课业全部补回来一般，拼命的读书。
    如熊猫一般的黑眼圈和跟殭尸有得拼的差气色就不用说了，姐姐的人生彷彿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以外，就只剩读书读书读书——
    然而这本应枯燥乏味到令人起肖的备考生活，却让她一改先前的颓丧茫然，双眼因坚定而炯炯有神。
    我觉得这样的她很帅气，同时也不禁担心她会瞧不起这么优柔寡断的我。
    「...我这样是不是很糟糕？」
    「这个嘛——」姐姐将面膜拿下来，呼出一口气「我来帮你整理一下。首先，你原本跟你的同桌有一点曖昧，但你不确定这样好不好，因为你有个曾经很喜欢的初恋。接下来，你看到慈瑄身边有了一个对她不错的男生，开始决定要往前走。然而这时候初恋出现，你又发现你还是喜欢他——」
    「不是还喜欢，而是...」我想澄清，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在空中比手画脚。
    确实，我待在杨乐威身边时会紧张、心跳加快，跟他相处也很开心——但这不代表我还喜欢他，应该说...
    等等，喜欢到底是什么？
    不理会我逐渐茫然混乱的心情，姐姐继续说道：「总之，你跟初恋在那边你追我跑的时候，同桌出现了...我的天啊是在演偶像剧吗...然后跟你说了类似告白的话。是这样吗？」
    虽然好像听到她嘟囔了什么，但我没太过在意，点了点头。
    「那么。」姐姐将身子前倾，正色道「你有在玩弄谁的感情吗？」
    「没有！」我激动的回答，几乎要拍桌而起「我没有在玩弄林宥祥！」
    「好好~我知道了。」姐姐伸手安抚我「那就没什么好糟糕的啦，你只是还没有釐清自己的感情而已，这种事本来就要慢慢来。」
    「但是...如果我一直都没有釐清呢？」这样不就很像在钓着人家吗？
    「他不愿意等你吗？」
    「这倒是没有...」相反的，他还说希望可以继续当朋友。
    「那你急什么？」姐姐向后靠，陷入软软的抱枕中「是喜欢还是感动、是友情还是爱情、是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有很多东西都要慢慢的去想、去釐清。现在很多人的爱情都太速食了，还不够了解彼此就急着告白、交往，然后狼狈不堪的分开...」
    她说着说着，彷彿陷入了沉思，眼睛虽然看着我，却又好像不是在看我。
    「姐姐。」我不自觉脱口而出「你后悔跟你前男友在一起吗？」
    她没有回答，沉默的时间长到我担心自己问错问题，正准备要道歉时，姐姐笑了。
    「不。」她敛下眼帘，轻轻摇头「我不会这么说。我们...已经做了当下最好的决定。」
    她像是陷入了回忆，过一会后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切换回姐姐的姿态：「总之呢，不要想得太复杂，喜欢这种情感是很单纯的，加太多有的没的想法反而会变质。别急，好好跟他相处就行了，毕竟你也不讨厌他，对吧？」
    「不讨厌。」我点头「只不过...有种进入未知领域的感觉，你懂吗？」
    以前我都是喜欢人的那一方，虽然单恋多少有点苦涩，但也有甜蜜之处。最重要的是，那是我熟悉的范围。
    突然间我竟变成了被喜欢的那一方，开心当然还是有点开心的，但更多的是困惑和惶恐。
    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对。
    但是——
    『我不想给你压力，所以我们继续当朋友。』
    林宥祥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就如姐姐所讲的，要我别想太多，跟平常一样就好呢？
    他不想逼我立刻下决定，也不想造成我的负担。所以我不需要着急，只要继续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同时慢慢思考与釐清自己的感情就好，对吗？
    我彷彿看见林宥祥浅笑着拿原子笔敲我的头：「你终于明白了。」

 第十章-2

    作为学生呢，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考试都不会放过你。
    升高中以来的第一次段考就要到了。跟王慈瑄分头后，我一边在脑中思考大略的复习行程，一边走进教室。
    我想，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建立一些模式。比如：挤牙膏从中间开始挤、上公车时右脚先上、手机打开第一个点ig...等等，完全不需要经过思考，只是单纯的习惯。
    于我而言，举个例子，就是踏入教室后先用视线找到自己的座位。
    放在平时，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既不重要，也不会留下任何记忆。
    但今天——
    搜索位子的过程中，那个人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我的视线范围，晨间阳光照亮了他的发，彷彿有聚光灯打在他身上。
    林宥祥全神贯注的写着数学讲义，一隻手撑着头、微微蹙起眉——那是他认真思考时的表情。
    不过即使他那么专心，当我走到座位旁时，还是看见他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见他这样，我也不禁紧张了起来。越是靠近他，四肢就越僵硬。
    冷静点啊李心颐！不是说好了要用平常心面对吗？
    拉开椅子、坐下、摊开国文课本，一边背诵古诗词，一边转笔——我想显示自己从容不迫。
    …唉，我到底在干嘛呀？见林宥祥继续奋笔疾书，丝毫没往我这里看一眼，我便觉得自己真是有够白痴。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日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的抬手遮蔽。
    然而下一秒，不知有意或无意，林宥祥倾身向前，挡去了刺目的光线。
    我一怔，偷覷他的侧脸，那彷彿被镀上金光的轮廓变得有些模糊。
    也更柔和。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写数学的手，转而撕下笔记本页纸一角，快速写了些什么，然后递到我桌上。
    【怎么一直看我？】
    潦草但依然漂亮的字跡令我双颊温度陡然窜升，一方面是因为偷看被抓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嘴角噙着的笑。
    【你要是没看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你】
    纸张摩擦过桌面的声音彷彿搔在心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一直在想他的事情，总觉得林宥祥的存在感比平常强烈了一些些——但不到令人不自在。
    【嗯，我承认啊】
    林宥祥传完纸条，手搭在脖子上，耳根微红，看着数学题册，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笑意。
    凌乱的字跡，也凌乱了我的心跳。
    跟见到杨乐威时的疯狂鼓动不一样，比平时快一些些，但不到令人晕头转向。
    接着，林宥祥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凑过来又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登时，我几乎忘了该怎么呼吸。
    ＊＊＊
    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阳光洒满整条走廊，微风徐徐迎面而来，校园中充满着学子的欢快笑语。
    在如此祥和的情景之中，王慈瑄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快段考了。」
    「...」眼前少女双臂交叉的倚在墙头，远眺前方，晨风轻拂过被太阳染棕的长发——明明是这么青春的画面，王慈瑄脸上的表情却像极了严厉的中年教授。
    正当我考虑是要装傻还是藉机拗笔记的时候，她再度开口，说出了一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你知道吗？同学会在这礼拜天举办。」
    当她将视线转向我时，我下意识的一惊，某股心虚油然而生。
    「嗯，我知道啊。」我故作镇定，语调轻快「好像是大家都只有那时候有空，我们就当作段考前的最后一次享乐，忘乎所以的——」
    「我没打算要去。」她忽然打断我的话，面对我愕然的眼神，她不甚自在的撇开了目光「那天我有事。」
    「什么事？」我无意让这句话听起来有质问的意味，但出口的声音却很乾。
    「我要跟同学一起复习功课。」她小心翼翼的瞥我一眼「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她在看我的脸色，因为怕我生气。认知到这一点，我赶紧换上欠揍的曖昧笑容：「喔～哪个同学呀？是上次那个——耳钉男？」
    「...对啦。」王慈瑄不再不安，转流露出困窘的神色「但是他不重要...不然我帮你复习就好，不要管他。」
    「不了不了，我怕那位耳钉男同学会想宰了我。」我故意这么说，手捏紧了口袋里的纸条「而且我其实原本还在犹豫，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说吧。」
    「？」面对我不着边际的发言，王慈瑄回以困惑的眼神。
    手掌中的纸条彷彿在发烫，我尽量自然的把它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摊开。
    【这星期天要一起读书吗？】
    两种不同笔跡交错的最后，是假装随意，但仍看得出下笔慎重的一行字。
    也是，林宥祥第二次邀请我假日一起读书。
    他写完这行字的两秒后就打鐘了，所以我只匆匆说了句再想想，就把纸条收进口袋、跑出教室来找王慈瑄。
    仔细想起来，我还没跟她讲过林宥祥的事。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口，没想到她先提了同学会。
    这样一来就不用犹豫了，毕竟我怎么样也不会自己去参加没有王慈瑄的同学会。
    原因很简单：除了王慈瑄以外，我在国中同学会上唯一会期待见到的，只有杨乐威。
    而期待见到杨乐威的这种心情...我想戒掉了。
    「这谁？」王慈瑄瞇细了眼睛，这下换她在审问我「我怎么第一次听说这号人物？」
    「你还不是没跟我说过耳钉男的事。」
    「我...那是...」
    噹-噹v噹-噹v——噹v噹-噹ˊ噹——
    说不清这上课鐘声是救了王慈瑄还是救了我，总之她很快整理好表情，一边用嘴型严肃的告诉我待会得好好谈谈，一边闪进二班教室。
    馀光中，我看见耳钉男笑嘻嘻的朝王慈瑄招手，而她虽然故作冷淡，唇角却扬起了浅浅弧度。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吧。
    我回头，也快步走回教室——走向林宥祥身边的位子。
    从进门到坐定，我都能感受到他有些着急却又不敢太明显的视线。
    出于某种坏心思，我故意没有迎向他的目光，反而慢条斯理的从抽屉拿出铅笔盒、慢条斯理的选笔，再慢条斯理的打开笔盖。
    【好啊】
    是的，装逼了这么久，我也只写了这两个字，彷彿再多加个「星期天见囉！」都会要我的命似的。
    不过，原谅我吧。光是写下这两个字，我的心脏就已经快突破喉咙口了。
    我把纸条递回给他，林宥祥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到松了一口气，再到满眼喜悦——莫名的令我移不开目光。
    怦怦、怦怦——这样的心情大概还不到喜欢，但确实，靠近了一些些。

 第十章-3

    啊～睡不着！
    我在床上滚来滚去，用棉被把自己裹成捲饼，脸埋进枕头，无声且无意义的吶喊。
    那天回覆完林宥祥后，虽然我表面波澜不惊，但其实内心是一个波涛汹涌又惊涛骇浪。
    这是我第一次跟男生单独在假日约出门去...特意！
    虽然说是读书，但在我们讨论时间地点等等细节时，心情却好像我们要去约会一样。
    即使互动都跟平常没什么不同，某种曖昧的氛围却若有似无的縈绕其中。
    我跟林宥祥，星期天要一起出去...
    双脚疯狂踢着床板，心跳也随之加速鼓动。
    「——」忽然，我好像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转头一看，冷不防对上一双阴沉的眼睛。
    「啊啊啊！」我吓得原地弹起，定睛一看，原来是姐姐。
    「你干嘛啦？」我抚着惊魂未定的心跳。哪有正常人会三更半夜像个幽怨女鬼一样，透过门缝直勾勾的盯着别人瞧啊？！
    「...我一直听到你发出的噪音。」姐姐语气平板，却令我不禁寒毛直竖「你知道高三考生的神经一向是很紧绷的，对吧？」
    面对姐姐骇人的视线，我点了点头。
    「可以安静睡觉了吗？」
    我再次点头。
    确定我接受到她的讯息后，姐姐缓缓退出去，顺带把门关起，几乎没发出半点声音，却比大力甩上更令人害怕。
    ...还是赶紧睡吧。
    ＊＊＊
    在我的认知中，穿衣搭配分三个等级：邋遢、正式，与介于中间。
    邋遢很好理解，就是我们平时在家的样子——背心、领口松掉的t恤、顏色很丑但舒服的运动裤、松散的头发跟鯊鱼夹...我想不需要再多说了。
    正式也很好理解，比赛、约会、家族聚餐——一看就要让人觉得「你很认真」。
    而介于中间的范围很大，比如我们平时在外面走动穿的日常服、去学校穿的便服等等...属于最常见的一种类型。
    好的，为什么我要开始说这些呢？
    看看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柜，再看看床上被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我交叉着双臂，十分苦恼。
    究竟要穿得偏正式，还是偏随意呢？
    穿得太正式很奇怪呀，我们只是去读书而已，又没有要干嘛。但如果穿得太随意，林宥祥会不会觉得我根本不看重这次出门...不看重他呢？
    还是跟王慈瑄商量看看好了。
    正要打电话给我的那位美女闺蜜，没想到她先传来了消息。
    -你觉得今天要穿什么好？
    看着这段文字，我彷彿能想像到王慈瑄困窘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也还没想好，不如一起想吧？
    想到不是只有我在纠结穿衣问题，就不禁松了一口气。
    好像不那么紧张了。
    ＊＊＊
    才怪。
    车站旁的约定地点，我假装随意的滑着ig推荐贴文，速度快到连自己看了什么都不知道。
    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好像忘了该怎么减速。
    再五分鐘，就到约定时间了。
    莫名的紧张情绪使大脑好像运转得很快，又好像停摆着、好像转着很多念头，又好像什么都没在想。
    等意识到时，萤幕已经不知不觉暗下，而我第n遍就着倒影确认今天的发型有没有问题。
    我稍微涂了一点点口红，他会发现吗？会觉得奇怪吗？只是要去读书而已化妆干嘛？话说口红算不算妆——
    「等很久了吗？」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传来熟悉的温和嗓音。
    我反射性地转头，无预警望进一双含笑的眼睛。
    他的泪痣好好看。这居然是我脑中所想到的第一句话。
    林宥祥穿着蓝色衬衫，休间但帅气、黑色牛仔裤显得腿更修长、白色的布鞋...欸？跟我的好像情侣款，而且我今天也是背米色的包包。看到这些意外的默契，我心中的小鹿鼓譟得更厉害了。
    他见我呆呆地望着他不讲话，误以为我不高兴，赶紧道歉：「对不起，刚才路上有点塞车，我不是故意晚到的。」
    「啊？噢！没关係啦，我也才刚到，而且你很准时啊。」我比着手錶，指针正好指向九点「刚刚好。」
    林宥祥放松地笑了一下，但随即又流露出些微自责：「大家都说比女生晚就是迟到，所以还是抱歉。」
    「大家是谁啊？什么歪理。」我不禁失笑「既然这样约时间干嘛？」
    难道只要男生女生一起出去，男生就要背负比较多规则吗？
    「说得也是。」林宥祥拂了一下明显整理过的瀏海，视线落到我的包包上「提那么多书很重吧？我帮你拿。」
    又来了。我想反驳我才没那么娇弱，更没有公主病——然而对上他的目光，我意识到这其实跟我是不是女生、包包重不重一点关係也没有。
    他只是想对我好。
    那种被宠着的暖意再度涌上心头，我甜甜一笑：「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轻松地拎起我装满讲义的包包「走吧。」
    「嗯。」
    我们并肩而行，阳光的温度洒在身上，暖而不热。微风徐徐的吹，连空气都无比清新。
    但，好沉默啊！
    看着湛蓝的天，我原想说句天气真好，但话到嘴边又赶紧吞了下去。
    「天气真好」听起来就很有没话找话、硬聊的感觉。不行不行，我要想别的开场白。
    正在苦苦思索该用什么话自然地打破沉默时，林宥祥开口了。
    「天气真的好好喔。」唇角勾起的弧度没有刻意的痕跡，他语调轻快而愉悦「天气好就有种一切都会很顺利的预感，你不觉得吗？」
    我一愣，然后连连点头：「对！我就是想说这个！」
    「哈哈哈，看来英雄所见略同。」笑意顺着光流淌眸底，清泉般的笑声似能洗去所有拘束。
    他的声音，总是能让我放松下来。
    我们自在的聊起天，吐槽着班上同学心机有多重：在学校嚷嚷着不要读书、揪团打游戏，再半夜到限动上po游戏画面...但其实根本都是掛机，书桌的另一边读得可勤咧。
    不知意义何在，但大家好像都乐此不疲。
    微风迎面，我抬手将发丝往后搂，顺道偷看林宥祥一下。
    他看起来既轻松又从容不迫...该不会只有我在为今天七上八下吧？！
    我顿时有些不太平衡。
    但，后来林宥祥告诉我，我们第一次出门的这天，他其实紧张得连早餐都吃不太下，满心只想着该怎么让我有个开心的一天。
    这样，我下次才会再跟他出去。
    ...不愧是腹黑心机男。

 第十章-4

    小木屋风格的咖啡店，灯光明亮而温馨，轻音乐悠扬整个空间。
    不会安静到不敢讲话，交谈声也不至于吵杂，整体氛围让人放松。
    「我喜欢这里。」吃到第一口草莓蛋糕后，我由衷的讚叹。
    林宥祥闻言轻笑：「嗯，我猜也是。」
    「你眼光真好，怎么找到这种好地方的？」我边说边偷覷他的柠檬塔，看起来好好吃喔。
    「我哥推荐的，他说...」林宥祥顿住，耸耸肩，将柠檬塔推给我「吃完继续写数学吧。」
    「唔！」我好像有点噎到。
    「有哪里不会？我可以教你。」察觉到了我逃避的眼神，他好心提议。
    「那可能...蛮多的。」我咬着叉子，声音含糊。
    他闻言将我桌上的数学讲义转到他那，陷入沉思。
    来了。我低头戳着奶油上的草莓，不管是王慈瑄、杨乐威还是以前的补习班老师，每个人看了我的数学都会不禁叹气，然后用一种「我该怎么委婉的说这个人很笨」的眼神看我。
    其他科目我都没问题，可不知为何对数学就是特别没輒，国中时靠着补习勉勉强强撑着，到了高中却...
    我不敢抬眼看林宥祥，怕他露出不好意思把话收回但又嫌麻烦的表情。
    「是不是这里不懂？」书本摩擦桌面的声音唤我回神，我忐忑的将目光慢慢往上——
    暖阳落于修长的指间，金属笔身镀上一层晶亮，衬衫袖子微微捲起，黑錶衬着手臂更加白皙。我对上林宥祥的视线，没看到半分不耐，只有一贯的温柔。
    他真打算教我吗？
    「...干嘛一直盯着我？」大概是因为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林宥祥原本淡然的表情变得不自在，耳根微红「我脸上又没有字。」
    「不...只是...」我有些吞吞吐吐「你不觉得连这都不会，有点丢脸吗？」
    老师上课的时候我一直不敢问问题，我怕这其实很简单、大家都会，问了只会显得我无知，举手也是浪费所有人时间。
    我说服自己，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弄懂的，不用麻烦别人。但当成效不如预期，那股焦躁又变得更强烈，最后只剩浓浓的自我嫌弃。
    林宥祥数学这么好，会不会对我的程度感到失望呢？
    「『连这都不会』？！这很难耶。」林宥祥睁大眼睛，语调惊讶「我也是花很多时间才搞懂的。李心颐，你对难易度的标准好高喔。」
    「啊？可是我看大家好像都会，所以...」我囁嚅「如果大家都懂，只有我不懂，不就是我的问题吗？」
    考上第一志愿：河信的学生，怎么可以这都不会呢？
    「大家是谁啊？什么歪理。」林宥祥学我说话「干嘛要用『别人会不会』来衡量简不简单？不管是谁都会有不懂的地方，没必要贬低自己。」
    林宥祥在纸角画上一个大拇指：「而且我会把你教会的，放心好了。」
    我看着那个大拇指，心头泛起暖意：「但你自己...」
    「教别人是最好的复习。」他抢先说道「而且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表现，就让我发挥吧，嗯？」
    林宥祥眨眨眼，眸底有着期待，一时之间居然有点像撒娇的猫咪。
    「那...麻烦你了。」我垂下眼帘，感觉脸颊烫烫的——我才不承认这是害羞！
    他轻笑一声：「不麻烦。」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光尘缓慢飘动，林宥祥坐到我旁边，仔细替我讲解。
    除了咖啡香，好像又多了些别的味道。
    属于林宥祥的，清新气息。
    我偷覷他，好看的薄唇、温柔乾净的嗓音，和这独一份的耐心...
    数学，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
    「哇，天色都暗了欸。」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是暗蓝缀着鹅黄的天空，我不禁感叹。
    气氛这么好的地方、一段这么长的时间，我们真的只有在读书耶。
    当然不是说我期待发生什么罗曼蒂克的事情，毕竟这又不是约会，而且认真一整天让人心情很好，对考试也多了一份踏实跟自信。
    但林宥祥也是这么想的吗？
    「你真的很喜欢偷看我。」突然，他转头对上我的视线，我吓了一跳，而他长腿一跨，站到我面前。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他微微俯身，嘴角噙着笑，脸一瞬间变得好近！
    「什、什么啦！」我耳根一热，反射性的向后弹「你不要乱讲话喔！」
    「我乱讲什么了？」林宥祥歪头，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怎么忘了，他是隻爱装兔子的狐狸。
    「我我我没有偷看你，而且你靠太近了。」希望脸红加口吃的我说话还有威严。
    「会吗？刚刚在咖啡厅的时候更近吧。而且你说没偷看我——」他摩挲着下巴，故意放慢语调「嗯，好吧，你说了算。」
    「什么意思啊，本来就没有。」我哼的一声快步绕过他，但他轻轻松松就跟了上来。
    「是是是～但你脸怎么这么红？」
    「——你的语气很讨厌。」
    「这种讨厌都不是真的讨厌，对吧？」
    「……」
    我要逃避回答。
    林宥祥的存在感突然变得很强烈，虽然肩膀没有相触，但靠近他的那一边好像有点麻麻的，僵硬得无法忽略。
    我撇着头假装在看墙面上的涂鸦，心脏怦怦跳，吵得我无法思考。
    「怎么不说话了？」
    因为不想被你捉弄。
    「你生气了？」
    「...没有。」
    如同他说的，这种讨厌不是真的讨厌——只是会不知该如何应对。
    「...」
    就算依然没看他，我还是能清楚感受到他的视线——简直像要看穿我的后脑勺。
    「真的没有啦！」我最后投降，转头「现在是你一直在偷看我。」
    「嗯，因为你今天很漂亮。」
    ——！我又噎到了。
    他是出了咖啡厅之后天线接去火星了吗...不过不管怎样，我不能输。
    那平常就不漂亮囉？然而逗他的话到了嘴边，又融在他认真的眸波里。
    「干、干嘛突然夸奖我啊。」我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说，原本想撇过视线，却怕他又以为我生气。
    所幸公车在这时候来了。
    正当我暗自庆幸可以结束这对心脏很不友好的情况时，他开口。
    「我一开始就想这么说了。」
    他伸手凑近我，我下意识的一凛。手掌轻拂过颊，撩起我被背包肩带压住的发尾，收回去的时候还顺带捏了一下我的脸。
    「上车吧，到家传讯息。」
    「啊？喔，好。」
    我转身踏上公车，刷卡后回头。透过车窗，我看见他先是惊讶，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容，向我挥手道别。
    「掰掰~」我轻轻说，讲完才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是上扬的。
    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我呼出一口气。
    总觉得今天既自在又紧张、既学习到新东西又常常当机、既漫长，又短暂。
    -忘了问你
    手机萤幕亮起，是林宥祥传来的讯息。
    不过还没来得及在意他要问我什么，他的头贴先令我心跳漏一拍。
    明亮温馨的灯光背景，桌上是几本讲义跟柠檬塔，林宥祥没看镜头，似乎专注于笔下的题目。
    我在甜点刚上来时，跟他说想试试看苹果手机的照相功能有多好，他就借给我拍食物。
    只是拍着拍着，镜头就默默的往上，他认真的模样入了镜，而我鬼使神差的按下拍照键。
    不晓得是不是察觉到了，他下一秒就抬起头，我吓得赶紧把萤幕关掉，故作镇定的交还，也就没时间删照片。
    而这张偷拍，成了林宥祥现在的头贴。
    -今天开心吗？
    他的头像旁边又跳出一则讯息，我捏紧手机，抿起唇。
    -超级开心

 第十一章-1

    早晨的校车上，我跟王慈瑄幸运找到了双人座位。一坐下，我就迫不急待的挨着她问八卦。
    「所以，你跟耳钉男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就是朋友一起读书而已，别瞎脑补。」
    「喔～真的吗～」
    「怀疑的意思是你跟那位林同学有怎样囉？粉红泡泡？罗曼蒂克？」
    原是想从这位傲娇女神口中套出点什么来的，没想到她反挖了一个坑给我跳。
    「呃…」
    见我说不出话来，她先是斜了我一眼，然后哼笑。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可能老天也看不过我老是赢不了王慈瑄的样子，便在校车到站时给我们一个惊喜。
    「慈瑄姐～」一下车就看到耳钉男迎面走来，手里还提着紫色塑胶袋「你比较喜欢猪排蛋吐司还是葱油饼？红茶还是奶茶？」
    学校附近有一家早餐店，最受青睞的餐点就是猪排蛋跟葱油饼，而且所在位置可以清楚的看见校车…这耳钉男该不会是蓄谋已久吧？
    「嘿嘿～」管他是恰巧路过还是守株待兔，老天都把这样一个反击的机会丢在我面前了，岂能放过。
    然而我才刚开口要调侃，王慈瑄便充分展现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精神。
    「待会要小考，我先走囉，放学见！」
    「欸不是──」
    急匆匆的打断我，再把一脸不明所以的耳钉男强制拉走，完全不给我打趣他们的机会。
    哪有这样的啊～正当我暗自腹诽这女人实在太狡猾，突然耳边传来了诧异的男声。
    「李猩猩？」
    我反射性地回头，恰好跟杨乐威四目相对，只见棕色的眸盈满意外，然后是我最熟悉的笑意。
    「这么巧啊？自从上了高中，我们好像还没有在早上遇到过耶。」
    「对欸。」这样一想，不只早上，平时也不怎么常见到他「毕竟不同班啊，而且路线也不一样。」
    「说得也是──明明就在隔壁，真奇怪。」
    他自然地走到我旁边，与我并肩而行。早晨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侧，好像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得比我高很多，跟他说话都得抬头了。
    褪了些国中的稚气，添了些高中的成熟──当然我还是觉得他很帅，但审视自己的心跳，已不像以往那样猛烈鼓动。
    这代表我已经真正把杨乐威放在朋友的位置了吗？
    多年的暗恋，终于连馀韵都结束了吗？
    「李猩猩？」杨乐威唤我回神，面带狐疑「在发什么呆？」
    「啊？喔，可能还没睡醒吧。」我赶紧打哈哈「你知道，早上人的反应总是比较迟缓一点。」
    「是只有你吧？笨蛋猩猩。」
    「你说什么？欠揍吗？」
    我们又像平常那样打闹，突然，杨乐威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住。
    「喔对了──」他语气中有着刻意的漫不经心「李猩猩，昨天同学会怎么没看到你？」
    「这...」我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应该说，我连昨天有同学会这件事都忘了「我跟王慈瑄昨天有事，所以…」
    「我到了那边才知道。」他声音低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委屈「怎么不跟我讲一下？」
    「欸？」我愣住。这是要怎么回？我又没义务跟你讲...听起来太冷酷了。坦白说我和林宥祥去温书？但这也很怪啊！我们又不是需要报备的关係。
    「噗哧...」他见我呆呆望着他，不禁笑了一声「开玩笑的啦～我知道你在复习段考，毕竟河信都是些恐怖的人嘛，又会玩成绩又好，而且都长得很帅。」
    「...你该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我无语了片刻，后面那句是有必要的吗？
    「嗯～如果你要这么说，我也不会反驳。」看到我翻白眼，他又笑了「总之，如果需要什么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杨乐威用食指关节轻敲我的头，唇角勾着一如既往的弧度。
    「就跟国中的时候一样。」
    ＊＊＊
    「时间到，停笔，交换。」
    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充斥纸张传递的声音，顺带夹杂了「这题是a？早知道就不改了！」之类的懊恼发言。只是当老师开口念答案，这些纷扰又不约而同地沉寂下来。
    「这题为什么是d啊？」林宥祥拿回自己的考卷，抓着头，看起来十分苦恼「我觉得明明是c。」
    「我瞧瞧──」我凑近看那题他错而我对的题目「喔，选c是因为…」
    这是河信小考的惯例：对完答案，在向老师提问之前，会有一段给同学自己检讨和互相讨论的时间。这样可以让大家对自己错的题目有更深的印象，也能让检讨更有效率。
    这节考的是国文，换我教林宥祥比较多，这让我蛮有成就感的。
    跟以前单方面接收教导相比，这样更有学习的感觉。
    『就跟国中的时候一样。』
    我提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而这瞬间的异样没有逃过林宥祥的眼睛。
    「怎么了？这题还是不会吗？」他端详我的考卷「那圈起来，等一下问吧，老师应该会讲得比我好。」
    看着满是红色笔记的卷纸，其中有我的，也有林宥祥的字跡。在一行行题目中交错，谱出我们共同的成果。
    「不是啦，这题我懂。」我浅笑「只是感觉跟国中很不一样…我比较喜欢这种互相学习的fu。」
    「喔～我懂。国中时老师都是直接检讨，不给我们讨论的时间。」林宥祥点点头。
    虽然我指的不是老师，但我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应和。
    国中时杨乐威成绩优异，跟王慈瑄一直都是互争一二，而他们都是我抱佛脚的对象。
    王慈瑄为我补习时总会化身严师，但同时也令人安心。杨乐威则永远是嘻皮笑脸的样子，一边调侃一边教我。我在这两尊大佛的照应下确实受益匪浅──都被带上第一志愿了──，却也不免感到自卑。
    总觉得我不是靠自己的实力上河信的。
    『没必要否定自己。』
    然而林宥祥一句话，就把我盘踞在心底的自我质疑化解了。
    他不只教我，也会问我。我们之间不是谁指点谁，而是彼此砥礪。
    不晓得王慈瑄会不会也有一样的感觉，耳钉男是否也有比她厉害的科目，让她可以不只是给予，也能获得。
    当杨乐威说可以帮我复习段考，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昨天在咖啡厅教我数学的林宥祥。
    他不会说我笨…而且不知是不是观察力特别敏锐，他总能发觉我卡住的瞬间，并停下来细细讲解。
    无尽的耐心，彷彿在说：你可以肆意发问，我不会感到困扰，更不觉得是耽误。
    然后他会拿出英文讲义，扬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说：「接下来换你教我了吧？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你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成这样。」林宥祥打断了我的回忆，语带好奇。
    「没什么，只是──」我看着林宥祥，嘴角的笑更深「我们以后，都一起读书吧。」
    我，不想跟国中一样了。

 第十一章-2

    「答案卡先发下去，班级座号记得不要填错，填错扣五分喔。」监考老师一边确认人数，一边发下答案卡。
    「这节英文喔？那你可以开始写了欸！」
    「笑死直接一排c。」
    「老师有人可以交卷了～」
    嗯，不要怀疑，这就是第一志愿河信高中段考时会出现的对话。
    然后同样不要怀疑，这群胡闹的人在鐘声响起的一瞬间，就会立刻切换成奋笔疾书模式，比京剧变脸还快。
    还有他们英文明明就超强的。
    「加油，最后一科了。」林宥祥朝我做了一个打气的手势。
    「嗯，你也加油，考完我们去福利社买冰庆祝！」我回他一个大拇指。
    他浅笑，张口还来不及说什么，坐在他前面的男生就举手大声喊道：「老师～有人还没考完就在约了啦！」
    此话一出，全班群起而鬨。
    「约什么，满十八没？」
    「林宥祥吼～」
    「在乱讲什么啦！够囉。」只见林宥祥少有的胀红脸，用力推前面男生的背，后者则浮夸的唉唉乱叫。
    「咳咳，剩两分鐘，安静了。」看热闹的监考老师此时咳了一声，起鬨声才慢慢平息。
    我也将视线转到桌上的试卷上，却无法忽略馀光中，林宥祥的身影。
    下意识的抿着唇，我的脸，是不是也红了？
    最近班上开始有人会调侃我跟林宥祥，尤其是他的那群朋友，会在我叫他的时候故意交换心照不宣的眼神，或者在我走后拍他背闹他。
    这样的打趣，总让我不知所措。但说感到困扰，又好像没…
    铃铃铃铃──
    考试铃声唤我回神，我赶紧翻开试卷，设法专心在题目上。
    不要再去想林宥祥慌乱的模样是不是有点可爱了！
    ＊＊＊
    「哈啊～」我畅快的哈出一口寒气，福利社的芒果冰棒果然最讚了！
    「吃慢点，小心牙痛。」林宥祥用卫生纸小心包住冰棍底部，以免冰棒汁滴下来。
    「你就是吃太慢它才会融化…咦？」突然，两道熟悉的身影抓住了视线，我想都没想便大喊「王慈瑄！耳钉男！」
    他俩双双回头，我才发现耳钉男手上拎着两袋福利社肉包──嘖嘖，一定是给王慈瑄买的。
    看到我们，王慈瑄露出一瞬间的惊讶表情，耳钉男则挑起了眉…这么想来，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直接喊他耳钉男是不是不太礼貌啊？
    我原本想招呼他们过来，顺便问一下那位仁兄的大名，但在我採取行动之前，王慈瑄就又匆匆把耳钉男拉走了。
    …我是什么怪兽吗！
    「这傢伙跟耳钉男肯定不单纯。」我狠狠咬下一口冰。嘶！牙齿好像还真有点痛。
    「耳钉男是谁啊？」林宥祥好奇的问。
    「就是刚刚在王慈瑄旁边...噢，王慈瑄是那个二班女生，我最亲爱的闺蜜，然后因为我不晓得那男生的名字，所以叫他耳钉男。」一聊起八卦，我精神就来了「跟你讲，我早就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了。你看他们一起去福利社买东西吃，还有之前假日也一起读书，两人单独耶！说没什么谁信呀？偏偏她又一直否认──」
    讲到这里我突觉不对。一起读书、买东西吃…我看着我们手上的冰棒──这不就是我跟林宥祥在做的事吗？
    「呃…我的意思是…」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看向林宥祥，他眼里果然都是笑意──准备捉弄人的笑意！
    「嗯？然后呢？」他的声音轻柔，一般人听了可能会觉得这是绅士的声音，但我很清楚，这是狐狸挖坑的声音。
    「欸…这个嘛～其实仔细想一想，她说的也挺有道理的，我们不该随便怀疑人家，是吧？」
    「是吗？我倒觉得你原本的猜测应该是对的。」林宥祥好整以暇地吃完冰棒，将原本包在冰棍上的卫生纸翻了一面，然后覆在我不知何时已沾到芒果汁的手上。
    「有些举动，在旁人眼里确实很像情侣...你说对吗？」他温柔擦拭我的手，引起一阵酥麻和痒意。我赶紧抽开，把剩下的芒果冰一口吞掉，忽略耳根升起的温度。
    「我、我们该回教室了！」我僵硬的起身，眼睛不敢往他那边看。
    耳朵听到他轻笑，似乎非常愉悦。
    「是，遵命。?
    ＊＊＊
    「要怎么办？」
    「用拳头来解决吧。」
    「蛤啊？这样不好吧？」
    「没问题啦！速战速决，来──」
    「剪刀、石头、布！」
    一进教室，就看到一群男生在猜拳。接着输的那位懊恼地趴在地上双手撑地，嘴里悲痛哀号。赢的那位则高举胜利手势，发出哇哈哈哈的笑声。
    …其实我进的是戏剧班吧？
    「他们在干嘛啊？」我悄声问林宥祥。
    「好像是段考完要换座位吧。」他指向讲台上的魏子希，她正在黑板上画格子图。
    「别闹，猜拳是要猜到什么时候？」这位冷面风纪扭头对那群男生冷冷道「用抽籤的。」
    「可是用有趣一点的方式换座位，感觉也不错啊～」发言的当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副班长张婷婷，她正饶有兴味的看着座位格子图「我们可以办一个猜拳锦标赛，又好玩又比抽籤公平。」
    「班上人太多，时间不够，班导说这节课就要换好。」
    「那如果分组进行呢？」
    「…」魏子希思考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时间还是不够，抽籤比较有效率。」
    「唔～好吧。反正薇薇也已经把籤做好了。」
    「…你是来乱的吗？」
    班上哈哈大笑起来，大家都已经习惯张婷婷跟魏子希之间不和谐但也称不上火药味的相处模式了。
    我当然也觉得她们的相声很有趣，只是笑着笑着，心底不禁漾起异样的情绪。
    偷覷旁边的林宥祥，不知道他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感觉。
    如果换完座位后，我们再也不是同桌了呢？
    一想到这点，我就笑不出来了。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已经习惯有林宥祥在我身旁的日子了。
    「好，现在照号码上来抽籤。」许薇薇摇了摇籤筒。
    清脆的木籤声，却盖不住我不安的心跳。
    我不想跟林宥祥分开。
    佔据大脑的，就只有这个念头而已。

 第十一章-3

    「干嘛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王慈瑄在我面前挥手「考砸了？」
    「啊？」我慢了两拍反应「不是啦！应该没有吧…」
    我开始回想今天考试的内容，却发现记忆很模糊，好像有关于段考的一切都被后来的换座位覆盖掉了。
    「那不然是什么让你变得像故障的机器人一样？原本就已经够呆了，现在看起来更呆。」
    「…」熟悉的毒舌最对味。果然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不如意的事就停止转动，或者发生什么好朋友变温柔的奇蹟。
    见我翻白眼，王慈瑄彷彿看到什么变种生物一样地露出怪异的表情：「你居然没有立刻跳起来喊：『你说谁呆啊！』…你真的还好吗？该不会填错答案卡？」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种形象啊？」
    「差不多。」
    「…」
    平常这时候我就跟她斗起嘴来了，但不知怎地现在就是没那个力气。
    奇怪，换座位带给我的打击有这么大吗？
    还是因为──
    「所以发生了什么？」王慈瑄没有给我沉浸在回忆里的时间，直接打断我的思绪。我有些没好气的撇她一眼，却在她眸底看见了关心。
    「…也没什么啦，就是段考完我们班换座位嘛。」我耸肩，刻意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我跟林宥祥没坐同桌了。」
    话一说出口，我就准备好要接受王慈瑄的调侃或吐槽，然而等了好几秒，只换得一片静默。
    我转头看她，想确认她还在我们的对话里。
    「你喜欢他吗？」几乎是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她问道。
    这是一个普通的问题，她却问得意外认真。我应该要打哈哈说「没啦！我们只是朋友～」，却也意外的语塞。
    很难说我们只是朋友，因为林宥祥喜欢我──等一下，他有说过他喜欢我吗？
    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
    但但但，他是喜欢我的吧？
    莫名地心慌起来，脑海开始播放今天换座位时的画面。
    抽籤结束，我呆呆看着黑板上我跟林宥祥分隔好几排桌椅的座位，思绪一时有些空白，直到他跟我说话才回过神来。
    『真可惜，这样上课就不能玩圈圈叉叉了。』林宥祥轻松笑道，脸上看不出一丝失落『那就待会见啦。』
    然后，他俐落的搬起桌椅。我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几秒，才慢慢搬起我的。
    心里，不平衡发酵着。
    难道只有我觉得空落落的吗？难道只有我希望我们可以继续坐同桌吗？
    如果他喜欢我，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期待坐在一起吗？
    而如果我有这样的期待，是不是代表…
    原本决定先把他当朋友、平常心相处的我，还是只把他当朋友吗？
    脑袋一时有些混乱，我发现我答不出王慈瑄的问题。
    我，喜欢林宥祥吗？
    「我不知道…那你呢？」我逃避似的撇开眼「你喜欢耳钉男吗？」
    王慈瑄没有回答，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等到快走到家了她才开口。
    「我也不知道。」
    ＊＊＊
    我靠在椅背上，抬头仰望着天花板，想釐清思绪。
    然而越是去想，好像就越容易陷入「林宥祥到底喜不喜欢我？」的鑽牛角尖中。闭上眼睛，我想搞懂这份心情到底是什么。
    ──不安、害怕…我担心我们的连结会这样断掉。
    会不会换座位之后，他就发现班上还有其他比我有趣、好相处，心里也没有初恋问题的女生？
    我连他为什么喜欢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他发觉其实别人更符合他的理想，就不再喜欢我了？
    因为我没有答应他，所以就算如此，我也没资格说什么。
    没资格…
    他乾脆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我驀地鼻头一酸，连带想起了那个发现杨乐威有女朋友的雨天。
    我甩甩头，想甩开这样的连结，和随之而来的莫名忧虑。
    叮咚一声，我瞥了一眼手机萤幕，然后瞬间跳起来拿手机点开讯息。
    －在尬麻？
    那张由我拍的咖啡厅大头贴像是要缓解我的不安，唇角下意识地上扬，我飞快地打起字。
    －没尬麻
    －段考完好无聊
    很快的已读，然后是输入中的点点。
    －哈哈，段考完不是应该可以做很多事吗？
    －像看动漫之类的
    我顿了一下，然后回覆。
    －想跟我看就说～
    发送之后我莫名紧张起来。有可能他只是随口一提，没那个意思…
    －唉，被你发现了
    －那么小姐，愿意赏个脸吗？
    看到他传绅士邀约的贴图，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稍早的烦恼像是从不存在一样被扔到九霄云外。
    －当然～
    打开电脑、点开dc、拿出耳机、开始通话，决定要看什么之后，开啟萤幕分享。
    这些步骤，自从遇到林宥祥之后，就越来越习惯了。
    看到好笑的地方一起笑，遇到严肃的地方也默契的安静。但即使不说话，我也能感受得到他在。
    这个平时不会注意的小事，却在此刻像颗定心丸一样，安抚了原本慌乱的情绪。
    ……我刚刚说定心丸吗？
    二十分鐘后的我，如果用第三人称视角，看起来大概很白痴：睁大双眼瞪视手机萤幕、手指长按限动画面、死死盯着某人的手腕看。
    好，我可能跳太快了，回到刚刚的连麦看动漫。
    通常看完一集之后，我们会开始间聊。他提到他们家今天去吃寿喜烧，在晚上提寿喜烧真的让我有够饿…不过这不是重点。
    当我们聊完天、道晚安之后，我点开ig，决定看完限动就睡觉。
    然后就看见了林宥祥po的寿喜烧全家福。
    掌镜的可能是他哥哥，跟他长得蛮像的，都很帅──不过这当然也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照片中的林宥祥手腕上戴着小皮筋！
    第一眼确认，那绝对是用来绑头发的黑色皮筋，不是什么阴影或之类。
    第二眼确认，照片里唯一的女性是他妈妈，而她是短头发。
    第三眼确认──没有第三眼了，我直接气呼呼地丢一句讯息过去。
    －看不出来你还会绑头发呢
    隔不到五分鐘，他回传我三个问号。
    －？？？
    －我没有绑头发啊？
    我再度确认了一次没有看错，那是用来绑头发的黑色皮筋，而且照片里没有长头发的女性家人。
    －那你手腕上是什么？
    －你知道戴小皮筋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禁又心烦意乱，脑中浮现出林宥祥跟某个长发女生十指相扣走在一起的画面──胸口好像被什么狠狠揪紧，瀰漫着酸意。
    下一秒萤幕转暗，林宥祥打了电话过来，但是我不想接。
    电话继续响，我好像听见姊姊的脚步声接近房门。
    ......
    「喂？」
    「李心颐？」
    「嗯。」
    「你…不高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开心。
    「──没有啊。」我后悔接他电话了「你在笑？」
    「不是啦，因为…」这下很清楚了，他听起来非常开心「那个皮筋是我爸的，他平常会扎马尾，是因为拍照才放下来。」
    「爸、你爸？！」我赶紧又再点开一次他的限动，果然，我刚刚忽略了一位头发略长、颇有艺术家气质的大叔。
    我的天啊，太窘了吧。
    「哦…那个…你爸爸的发型很酷──不要再笑了啦！」
    「对不起…但是哈哈哈哈哈～」我从没听过他笑成这样「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吃我爸的醋？」
    「！」
    等我意识到时，我已经直接掛掉他的电话、像烫到一样把手机扔到床上了。
    好像有点没礼貌。
    正要拿起手机跟他道歉时，却看到他发来一句跟刚刚的话题无关的话。
    －有个好梦，明天见
    …我觉得今晚我会梦到狐狸挖坑，而我还自带炸弹跳进去。

 第十一章-4

    「你们班河信之声要唱什么？」
    「therose，上次弹给你听过的。」王慈瑄打了个哈欠「你们呢？」
    「我的未来不是梦。」
    「嗯，很励志。」
    尚未全醒的清晨加上摇摇晃晃的校车，所能產生的对话就是这么无聊，无聊到王慈瑄不一会儿就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我掐着大腿，强睁眼睛，努力不让自己跟着进入梦乡。
    你可能会问，校车路程这所谓的黄金补眠时间，何苦要硬逼自己清醒呢？
    我假装随意地盯着窗外看，心里不可否认的期待能见到某个身影。
    校车发出靠站的嗶嗶声，我打哈欠打到一半，连忙吞回那口气。
    整理好裙摆、梳顺头发，眼角馀光留意刷卡上车的队伍，看到他时立刻看向前方椅背，假装只是在发呆。
    「早啊，李心颐。」
    「啊？喔，早啊。」我一副惊讶的样子，抬起头仰望林宥祥「没想到今天会看到你。」
    「心血来潮想搭搭看校车。」他耸耸肩，站到我旁边，像一堵墙一样隔绝了其他人。
    「我帮你拿书包吧。」我好心提议「不然挤来挤去的。」
    「那谢谢啦。」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间聊。虽然校车还是跟平常一样挤得像沙丁鱼，但当我跟林宥祥对视时，却產生了一种只有我们两人的错觉。
    「你头发翘翘的。」我注意到他翘起的发尾，下意识抬起手，没想到他就这样低下身。
    「今天起太早了。」他声音低低的，有几分像撒娇。
    「感觉像在帮猫咪梳毛。」我脱口而出。
    他闻言浅笑，配合的喵了一声，轻轻巧巧，只落在我们之间。
    心，痒痒的。
    其实我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心血来潮──拜託喔绕了一堆远路，上学时间加一倍、睡眠时间减一半，这种傻事谁会做？
    至于…
    「话说，」他故作不经意地开口「我猜你早上有看ig的习惯？」
    校车晃了一下，晨间阳光就这样透过窗洒进，点亮了林宥祥的眸子。
    和他眸底的我。
    「…对啊，特别是限动。」压下悸动，我努力维持随口回答的语调。
    他点点头，直起身子，目光也移向了别处。
    但那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林宥祥今早限动内容：早起好睏，希望校车上能有位置。
    是在动态瀏览者上看到我，抑或是我装意外的演技太差？不论是哪个，这种心照不宣的氛围不是错觉。
    「李心颐…」
    「咳咳。」稍嫌刻意的咳嗽声来自原本靠在我肩上的人，只见她伸了个懒腰，随后从容地靠在椅背上，淡淡瞄了一眼林宥祥，轻轻点头致意。
    不愧是王慈瑄，连醒来都要这么优雅，彷彿一点也不在意刚刚睡着的样子被人看见。
    ──等等，她真的睡着了吗？该不会都听到了吧？
    虽然我们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我却一时紧张了起来。而林宥祥或许也有同感，剩下的路程都直盯着窗户，彷彿对博爱座标语感到非常有兴趣。
    …我这辈子没那么庆幸听见到校的广播声。
    ＊＊＊
    「我先去早餐店了。」一下车，王慈瑄就瀟洒地挥手说掰掰，留给我们一片莫名的尷尬。
    「…对了，书包！」想起自己还抱着他的书包，我连忙递还给他。
    「啊，谢谢。」
    「……」
    「……」
    好沉默啊。
    虽然跟林宥祥在一起，沉默也可以很自在，但我还是想找点话说。
    「你今天没戴小皮筋啊？」我看向他的手腕，藉由这个问句连结昨天的乌龙事件，以开啟话题。
    ──虽然可能会被损。
    「还在吃醋？」果不其然，他弯起调侃的笑「那不然这样好了──」
    突然之间，头发失去了束缚，迎风而飞。
    「可以吗？」
    林宥祥将我的发圈套到自己的手腕上，望着我的眸中盈满期待。
    「我…等一下！还我啦！」脑中一瞬间掠过以前的狮子头「这样我头发会、会不好看！」
    「不会，我觉得你不管怎样都很漂亮。」像是要证明此言为真一般，他认真地看着我「你的眼睛灵动又有活力，睫毛长长的，笑起来很可爱，当然头发也──」
    「好了啦停！」我赶紧挥手制止他继续说。妈啊～这是什么言情小说台词吗？而且这里是学校耶，都快走到班上了。
    「我是真心的耶。」他一副委屈的表情「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林宥祥！」我涨红脸。他不会害羞的吗？
    「嘿，怎么了？」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勾起笑，眼里的狡黠再也不藏。
    我有些不服气，想捉弄回来「林宥祥──」
    「我在啊。」
    「…」
    我原本想说些令人难为情的话来反击，但话到了嘴边又化在我们对视的目光中。心脏后知后觉的狂跳，我不禁结巴。
    「那个…就是…今天有要考英文吗？」
    …对，我是俗辣。
    「噗！」林宥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噗哧一声笑出来「好烂喔。」
    我撇开眼：「好了啦进教室──」
    「唉，算了，我来吧。」
    突然，手臂传来一股拉力。眼前景物一晃，定睛时已被双臂禁錮，背后则是厚实的墙。
    我们的距离瞬间变得好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壁咚？可是等等等等，我到底要把眼睛往哪摆啊？！视线所及不是林宥祥的喉结就是胸膛──
    「李心颐。」在我大脑兵荒马乱时，他的声音总能唤我回神。我慢慢抬头，对上林宥祥的眼睛。
    阳光将他的眸亮成浅棕，也将从容下的紧张照得一览无疑。我见他喉结滚动，嘴唇有些发颤，可出口的声音却很坚定。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这一刻，世界彷彿就只剩我们两个，他眼里只有我，而我──
    我之前是怎么说的？这狐狸迟早会挖坑给我跳。
    「我...愿意。」
    而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哈哈哈，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求婚。」
    只希望跳下去时，我脸上的笑容不要太像白痴──虽然他也半斤八两啦。

 第十二章-1

    结果我们并没有开心太久。
    「时光彷彿暂停」、「世界彷彿只剩两人」……听起来都很美好，但终究只是「彷彿」。
    确认心意的我们相视而笑，林宥祥牵起我的手，转身──冷不防对上几双闪亮亮的眼睛和亮闪闪的镜头。
    ......
    好像能看见一排点出现在空气中，还伴随着乌鸦叫声。
    「噢噢噢噢噢！真的是林宥祥跟李心颐！」
    「我就说吧～江彦一百拿来！」
    「可恶…林宥祥你干嘛换书包啊！」
    「这是重点吗？」被点名的他终于反应过来，耳根涨得通红「你们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啊！」
    我们亲爱的同学们面面相望，接着不约而同露出邪笑。
    「宝贝，做我女朋友吧？」
    「啊～宥祥～」
    两个男同学一个壁咚一个娇羞的上演浮夸偶像剧，害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赶紧找洞鑽。
    「你们够了喔！」林宥祥试图阻止他的损友们，免得情况从糟糕变成难以理解。
    一群人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直到引来教官关注，确定不是在打群架后把我们赶回教室。
    …好热闹的早晨啊。
    ＊＊＊
    该说科技日新月异，还是人类八卦的本性不容忽视，我跟林宥祥交往还不到十分鐘，那支邪恶的告白影片已经在班群传得沸沸扬扬。
    【上得学堂玩得疯狂333】
    －江大帅哥：（传送了影片）
    －你婷姊：哇哇哇哇＠红发歌后，我们怎么错过了？
    －红发歌后：可能是因为有人睡过头吧
    －江大帅哥：我还有另一个版本
    －江大帅哥：（传送了影片）
    一点开就看到復古滤镜下的少年背影、港片风黄字幕，和抖音男声旁白：「注意看这个男人太狠了…」
    谢谢，已订好去火星的单程票。
    而且这剪辑速度也太快了吧！
    「来来来李心颐，我跟你换位子。」
    「不好吧，这不是抽籤…」
    「没关係啦～对吧魏子希？」
    「嗯，反正副班长也还没填好座位表。」
    「这听起来像在怪我失职喔？」
    「自信点，把像拿掉。」
    「…不管怎样，恭喜两位有情人终成眷属！」
    等回过神来，我跟林宥祥的桌子已经又併在一起了。
    终于明白何谓如坐针毡，挨得太近感觉害臊，离得太远又很奇怪，好像保持什么样的距离都不太对。
    「我们班有班对了耶～」
    「自己单身没关係，嗑的cp要幸福。林宥祥、李心颐，要99喔～」
    这些人倒是起鬨得挺乐。
    面对大家的调侃和祝福，我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尤其是之前在厕所说我坏话的两个女生，现在她们都像没事人似的开我们玩笑，感觉有点怪怪的。
    是我太小心眼了吗？
    「好了你们，都没别的事做了吗？」此时林宥祥清清喉咙，恢復以往从容的模样「待会要考英杂单字，都背完了？」
    此话一出，班上响起哀号。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有女朋友啊？」
    「常春藤是恶魔！」
    「莉莉太狠──」
    「有多狠？」
    「莉、莉莉？！」
    忘了告诉大家我们班导的特殊技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背后，再冷冷出声吓死所有人。
    「虽然我知道你们一直都跟猴子一样把学校当天宫闹，但今天也太夸张了，我刚刚还接到教官的电话──」莉莉双手环胸，满脸不悦。大家自知理亏的低下头，乖乖接受训话。
    「──最后，」她停顿一下，看向我和林宥祥「恭喜啊，小帅。」
    「？」
    原本挨骂中的大家一时愣住，接着我跟林宥祥红起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噗哈哈哈哈～」
    「我剪得不错吧？」
    「莉莉有梗喔。」
    当然，其他人还是笑得挺乐。
    「打鐘了，安静！」
    「算了啦魏子希，连莉莉都放弃管秩序了。」
    「可是──」
    在这越来越混乱的早自修，我抱着头无声哀号。
    怎么连班导都来凑热闹啦！
    ＊＊＊
    「呼…」经过一上午的课，大家总算没那么关注我们了。我靠在林宥祥身上，有一种快虚脱的感觉。
    跑八百都没这么累。
    「真刺激的早上，对吧？」林宥祥捧着便当盒，夹一块糖醋排骨递到我嘴边。
    我半埋怨的瞅他一眼，然后撇头：「还不是怪某人搞得这么高调，害我们现在得躲起来吃午餐」
    一想到那个「小帅影片」，我就想把江彦狠狠扁一顿。
    我没那么想红啊！
    「抱歉。」虽然这么说，但他脸上完全看不出歉意「这个排骨很好吃喔，是我自己做的，嚐嚐嘛～」
    「唔！真的好好吃！」林宥祥的手艺太好，我都忘了要假装生气，直到看见他欠揍的笑容。
    「我看你倒是挺开心的。」我报復性的捏一把他脸颊「你以为你在演偶像剧喔？」
    「跟你在一起本来就像偶像剧呀。」他眨眨眼，一副无辜的样子「难道你不喜欢吗？」
    我闻言移开视线：「…是不讨厌啦。」
    被所有人群起而鬨虽然害羞，告白影片被放在班群也很难为情──但这宛如少女漫画的情节，却是我一直嚮往的。
    感受到他得意的视线，我知道他就在等我这样回答。
    不服气的低头戳饭，正想着该怎么反击，他突然抱紧了我。
    「虽然这么说很幼稚，但…」他声音低低的，像是撒娇又像在倾吐秘密「我就是想让大家都知道，我最喜欢的女孩答应我的告白了…我是你男朋友，而你是我女朋友。」
    像怕我跑掉似的，他手臂又收紧了些。
    我不禁心头一酸，转身回拥他。
    我知道他喜欢我喜欢得多么小心翼翼，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不该让他感到不安。
    「林宥祥，我会告诉我身边所有的人，」我轻轻地，郑重地说道「我喜欢你，无论现在或未来。」
    包括…应该说尤其是，那个人。
    ＊＊＊
    我在榕树下来回踱步，莫名的紧张。
    林宥祥原本也要跟我一起来的，但他一下课就被数学老师叫走──其实这反而让我松了口气。
    「李猩猩啊～上课还玩手机，不乖喔。」当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不禁僵了一瞬。闭上眼默数五秒，我像平时一样翻着白眼回头。
    「你还不是一样，敢说我？」
    杨乐威笑着耸耸肩：「所以什么事这么慎重，让你不惜在上课时间也要私讯我，叫我过来？」
    「这个嘛…」我深吸一口气，尽量直视着他「你不是说过，要是我交了男朋友，你就倒立跑操场一圈吗？」
    「…什么？」笑容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错愕的神情。
    「啊！我不会真的要你这么做啦！」我连忙摆手，语速下意识的加快「只是跟你说一声、那个、就是、我交男朋友了。」
    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久到我几乎要后悔找他出来。
    杨乐威没有如预期的那样调侃我或夸张喊：「猩猩交男朋友？！真的假的～」
    他说的，是另一句话。
    「…是不是让你叫我羊咩咩太久了，你就真的以为我是吃素的？」
    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

 第十二章-2

    「…是不是让你叫我羊咩咩太久了，你就真的以为我是吃素的？」
    杨乐威的话令我感到困惑不解。正要问是什么意思时，他已经又换了副表情。
    「开玩笑的啦～看你吓傻了的样子。」他笑嘻嘻的，彷彿刚刚那好像生气的模样只是他装来捉弄我的「恭喜脱单啊！这年头真是无奇不有，猩猩也能找到伴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翻他白眼，接着看见林宥祥从远处走来，连忙挥手跟他打招呼。
    「看来你男朋友来了，我就识趣的退场吧。」杨乐威顺着我的视线回首，走之前习惯性伸手要摸我的头，但在下一秒停住，转为空挥「掰啦。」
    他是不是注意到，我会躲开了呢？
    我知道林宥祥很在意他，所以不管我们之前的互动究竟算什么，都该保持距离了。
    「他走啦？我都还没跟他打招呼。」林宥祥走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力道比平常大了一些些。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他不想被闪。」我紧紧回握，给他一个撒娇的笑容「我完成任务一了，很棒吧～」
    所谓任务一，就是告诉杨乐威我们交往的消息，让林宥祥安心──也让我彻底把他放在朋友的位置。
    我很高兴我做到了。
    而接下来任务二的目标，就是王慈瑄和家人们。
    我认为这不是问题，毕竟王慈瑄早就知道我跟林宥祥走得近。就算听到我们交往，大概也只会淡淡笑着打趣。
    然而没想到这会变成我跟她自懂事以来，最接近争吵的一次。
    ＊＊＊
    「你不喜欢他吧？」
    空气凝固两秒，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什…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觉得你并不喜欢那个叫林宥祥的男生。」王慈瑄毫不闪躲我的视线，语气冷淡得彷彿只是在诉说一个真理。
    「…抱歉，我不明白。」我尽量压抑声音中的不悦「我刚刚跟你说我交男朋友，你却说我根本不喜欢他？如果有哪里让你误会了我可以解释，但我不是随随便便找一个人交往的！」
    见我激动起来，她似乎感到意外，但没有改变看法：「我的意思是，你有可能只是喜欢上了『恋爱』的感觉，而不是真的喜欢这个人。毕竟他之前在追你不是吗？难道没有一种可能，你只是因为从来没有被追过，才把这种感觉误认为喜欢？」
    「王慈瑄──」我忍不住扬声，不敢相信这尖锐的质疑竟是出自我最要好的朋友。
    「而且，」她直接打断我的话「我觉得那个男生跟杨乐威蛮像的，你会不会是因此產生了移情作用？毕竟你喜欢了杨乐威三年，跟他相处却只有一个月，那么快就转换喜欢的对象不是很奇怪吗？」
    我错愕的看着这位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闺蜜，无法接受从她嘴里听见如此伤人的话。正要发火，却在下一瞬间觉得不对。
    平常的王慈瑄会这样吗？
    按照她的个性，无论心里再怎么不认同我跟林宥祥交往，也不会完全不顾虑我的感受，这样无情的抨击我。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今天会如此反常？
    『你喜欢了杨乐威三年，跟他相处却只有一个月，那么快就转移喜欢的对象不是很奇怪吗？』
    难道…
    「王慈瑄，你是这样想耳钉男的吗？」
    话一出口，她就霍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握成拳微微颤抖，脸上有着明显的怒意。
    人只有在被戳到痛处的时候，才会勃然大怒。
    看她这样的反应，我知道我说对了。
    我们就这样僵视了好一会儿，接着她叹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像洩了气的皮球般坐回椅子上。
    见她垂头，我心里没有丝毫胜利的感觉，只想说些什么安慰她。
    然而我还没开口，她就先出声：「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我摇头，不解为何她的声音变得如此紧绷。
    「那天他听到你叫他耳钉男，就好奇为什么你要这样叫他，我说因为你不知道他的名字才自己乱取绰号。」她深吸一口气「但我说不出为什么不告诉你他的名字。」
    我没有插嘴，但越听越困惑。耳钉男的名字这么有来头吗？
    就连现在，她也是隔了好几秒才下定决心似的张口：「梁乐宇。」
    「梁乐…」乍听之下平平无奇，却在唸了以后瞬间明白她为什么犹豫。
    梁乐、杨乐。
    「你知道，我喜欢杨乐威。」她低着头没有看我，语速稍稍加快「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我的注意力就会被抓去，这应该是每个暗恋者都会有的反应吧。」
    我点点头，没想到女神也会有这种心情──说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样跟我讨论喜欢杨乐威的事。
    「所以，第一次听到梁乐宇这三个字…我想到了杨乐威。就算之后已经听过很多遍他的名字，我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杨乐威。」她垂下眼帘「一开始他说喜欢我，我还以为只是玩玩的，但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我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耳钉…梁乐宇对王慈瑄有多认真连我都看的出来，她不可能毫无所觉。
    「你觉得对不起他吗？」
    「我…」
    她摀着脸，肩膀颤动，声音带着哭腔：「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我不是真的那样想你跟那男生，我只是…我最近太乱了，我以为我可以搞懂自己的心，但…」
    「你只是还没有釐清自己的感情而已，这种事本来就要慢慢来。」我环抱住她，把姊姊之前跟我说的话现学现卖「是喜欢还是感动、是友情还是爱情、是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本来就有很多东西都要慢慢的去想、去釐清。所以不要责备自己，耳…梁乐宇也不会希望造成你的压力的。」
    就跟林宥祥不想造成我的压力一样、就跟我们当初不想造成杨乐威的压力一样，这是所有恋慕者的心情。
    我们都希望我们喜欢的人，不要对我们的喜欢感到困扰或抱歉。
    所以我们也不要困扰或抱歉，无论是接受或拒绝，认真对待才是对这份心意最大的尊重。
    ＊＊＊
    【最近经常有谣言说我们在交往，今天终于可以澄清，那不是谣言。】
    从王慈瑄家回来后，我才发现手机里有不少通知，打开一看，全是ig的「谁谁谁标註了您」。
    那篇万眾＠的贴文很简单，就是一张手戴黑色发圈比半边爱心的照片，再配上网路很常见的情侣官宣文案，要是平常看到我只会觉得：「秀什么秀啊？真是够了。」然后滑掉。
    但如今换我变成别人口中「秀什么秀啊？真是够了。」的对象，感觉还真是微妙。
    林宥祥新贴文下半恭喜半痛骂的留言他都没有回覆，我每一条都看过一遍，再仔细端详那张照片好一阵子，有股说不上来的情感涌上心头。
    既像害羞，又似欣喜。既想埋怨他的高调，又高兴被如此大方的公开。
    想了一会都没想出要留什么言，我就按了一颗爱心。
    两分鐘后，他回覆了我好几颗爱心，还把我的留言置顶。
    而此举又被截图传到班群，大家炸啊闹的无比欢腾，江彦的小帅告白影片已经被做成另一套line贴图──我们班同学还真是会把握商机呀。
    唇角止不住的上扬，直到此刻，我才终于有了交男朋友的实感。
    我跟林宥祥，是别人眼中的无良情侣了呢。
    虽然有点抱歉，但我好像感受到了放闪的快乐。
    【普通恋人，不是朋友】
    想到王慈瑄曾问过我：喜欢林宥祥吗？当时的我回答不出来。
    但现在我可以给出答案了。
    就用这虽然比他迟了些，但绝对真诚的，另外半边爱心。

 第十二章-3

    「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眞的过每一分钟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跟着希望在动──」
    指挥划圈收起手，钢琴伴奏落下最后一颗音，面向观眾，我们齐齐鞠躬。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我和身旁的林宥祥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
    河信之声，谢幕。
    ＊＊＊
    「哈啊～再来一杯！」
    「能把柠檬红茶喝出啤酒的气势，你也挺了不起的。」
    庆功宴的烧烤店，大家嘻嘻哈哈无比欢乐，彷彿几小时前的颓丧从不存在。
    「没办法，舞蹈班太强了啦，根本音乐剧级别。」
    「还有那个二班，我都快感动哭了，钢琴伴奏超漂亮！」
    「喂喂，你重点放错地方了吧。」
    同学们笑着谈论比赛，并大方称讚得奖的班级，听到好友被夸奖的我暗自窃喜，原本惋惜的心情也随之驱散。
    「在笑什么？」林宥祥夹了块肉片递到我嘴边，另一隻手在下方捧着「刚烤好的，小心烫。」
    「些协，好出。」我口齿不清的给他比讚，也礼尚往来一个玉米笋「啊～」
    「阿木。」他双眼瞇笑，像个满足的孩子。
    同学们已经连调侃都懒，直接无视我们了，就连之前很爱闹的江彦那群人也都识趣地回避开──对于这点，林宥祥倒是很满意。
    我靠在他身上，虽然这样的姿势好像对消化不太好，但我就是想挨着他：「一开始还担心这顿饭会不会气氛很低迷，但幸好大家的心态都调整过来了。」
    「是啊，只要开始吃吃喝喝，这群人到哪都能嗨。」
    「噗，说的也是…啊！」
    感受到嘴边流下酱汁，我下意识的伸舌头去舔，殊不知林宥祥也正好要用手帮我擦。舌尖触到指节，一阵酥麻窜过全身，脑袋一瞬间的空白。偷瞥向他，发现他也是一脸呆愣，耳根红得不得了。
    每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捉弄的念头总忍不住升起，盖过其他顾虑。
    于是我握住他的手腕，轻轻舔了一下他的指节。看林宥祥吓得迅速收回手还四处张望的样子，我忍不住偷笑。
    「心颐…！」确认没人注意这里后，他揽过我的肩膀，压低声音「不要随便舔男生的手指，知道吗？」
    满脸通红的样子毫无威吓力，我在心中忍笑，故意摆出无辜的表情：「可是你又不是随便的男生～」
    「你…」
    他一副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的表情，正当我得意自己总算捉弄了林宥祥一回，肩上倏地传来一股力道。
    「下次再这么皮，后果自负喔。」
    温热的气息漫在耳边，引起脸颊发烫。以前总觉得他的声音像清泉，但此时此刻，我竟觉得更像醇酒。
    醺心，又令人迷醉。
    我鬼使神差的闭上眼，同学们的玩闹声、铁盘上的滋滋声，都被震耳欲聋的心跳取代。感受到揽住我的力道收紧，感受到气息的小心翼翼，我稍微往前凑去，沉浸在那有别于烧烤店的其他东西，熟悉且心安的味道。
    专属于他的味道。
    ＊＊＊
    自从交往后，只要我跟王慈瑄其中一方要留校练歌，或因为其他任何原因不能一起走，林宥祥都会陪我坐车回去、送我到社区门口再自己回家，而那段路我们还会继续通电话。
    （不是讯息，边走路边滑手机很危险，各位切记）
    总之我要说的是，一起坐车这件事我已经很习惯了。
    那为什么现在觉得这么彆扭呢？
    暗下的天色显得公车特别安静，除了几个晚归的学子、打瞌睡的阿姨，和一些戴耳机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年轻人，就只有我和林宥祥。
    换做平常，这时候我早就靠在他身上撒娇，但现在只要一点肩膀相触，我就恨不得跳起来换个座位，或者把冷气口全打开。
    为什么此刻不能有个人出来载歌载舞呢，这样我也不会那么尷尬啊！
    …之所以会有这些荒唐的念头，全是因为刚刚在烧烤店的那个吻。
    那柔软的触感彷彿又浮现，我下意识的想抬手碰嘴唇，但碍于另一位当事人也在，只好硬生生压住这个动作。
    这可是我的初吻啊！我的初吻居然是在烧烤店…不是说烧烤店有什么不好，但初吻怎么可以是烤肉酱的味道！
    当然，那个浪漫的氛围可以掩盖这小小的缺点，但身旁人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又让我有点不爽。
    难道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悸动紧张、大脑不受控的一直回放刚刚的画面吗──
    「心颐。」正当我开始觉得委屈生气时，他轻拍我的肩唤我回神「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糖果？」
    「蛤？」虽然不明所以，但我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柠檬吧，或者橘子。」
    「了解。」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待会我们散一下步再送你回去吧，放心，不会太晚。」
    「喔…好啊。」不晓得他为何天外飞来这一笔，但我没想太多「我们家附近有条步道，晚上点灯还蛮漂亮的。」
    我开始说起以前国小的时候都是跟王慈瑄走那条步道上学，他安静的听着这段童年往事，偶尔点头微笑，或者温柔地看着我。
    一定是被这眼神骗了，我才会忘了他是隻狐狸，傻傻地卸下心防。
    ＊＊＊
    「你还真的买柠檬口味的糖果啊？」我看着掌心的糖，不禁笑了出来「那你呢？喜欢什么口味的糖果？」
    「我也喜欢柠檬。」林宥祥含进一颗，朝我伸出手「包装给我带回去丢吧。」
    自从交往后，他就自动充当我的垃圾桶。对此我既有点不好意思，又感到甜蜜心暖。
    牵着手走在晚间的步道，微风徐徐，身边偶尔经过遛狗的人们──这么愜意的时光，就算不说话也很幸福。
    「心颐。」
    突然，他拉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停步。
    我看他左右张望，忍不住也跟着观察周围，困惑道：「怎么啦？旁边没东西呀…」
    一切彷彿都在瞬间发生──后脑传来掌心的温度、肩膀被温柔但霸道的揽着，嘴唇…再度嚐到那份柔软。
    还有一点酸甜的柠檬味。
    「…你早就计画好了？」
    恍惚间，我听见自己这么问。
    「嗯。」他在我脖颈间轻蹭，既像撒娇又像诱哄「你知道我很狡猾的。」
    果然是狐狸啊。明明自己也面红耳赤，还不忘把人家拉入陷阱。
    我抚上他的脸，他抬眸，此刻眼神的交流无需言语。
    令人心甘情愿落入的、甜蜜的陷阱。

 第十二章-4

    有个同班的男朋友是种什么体验？
    首先，校园剧。
    我们歷史老师最喜欢上完一单元就找例题抽问，而下午第一节这种时间又特别容易犯睏，偶尔恍神没听到课也在情理之中。
    有时候为了提振我们的精神，老师会用大十字、九宫格之类的游戏让大家醒神，这种我都不怕，怕的只有──
    「好，接下来这题…今天二十一号，那就二十一号回答吧。你们班二十一号是谁？」
    这种直接点的，想躲都躲不掉。
    在全班齐齐的目光下，我瞌睡虫都被吓跑了，连忙举手：「是我，这题是…呃…」
    黑板上的题目简直跟过年才会见到的亲戚一样──好像有印象但不熟、硬逼人说出正确答案，偏偏又毫无头绪，只能用尷尬的笑容拖时间。
    「选a。」
    「噢！老师，答案是a！」
    林宥祥这pass打得及时，顺利救我于水火之中。
    只是又点起另一把火。
    「林宥祥，声音那么大你以为我听不见？太明目张胆了吧。」老师双手环胸，有些没好气。
    没错，这时的我们又经歷了一次换座位，不仅不是同桌还离得有点远。
    「报告老师，我只要她听见。」林宥祥不卑不亢，用最有礼的语气讲没那么有礼的话。
    「喔喔喔喔喔喔喔～」
    「老师当他！十二号！」
    「嚣张什么啊？虽然答对了但你嚣张什么？」
    全班鼓譟起来，换种角度来看，也是变相给大家提振精神。
    最后结果：老师没当林宥祥，但几乎每一题都点他回答。同学们打趣这场「英雄救美」，有时还故意模仿。而我，再也不敢在歷史课打瞌睡了。
    另外还有一次，我跟他边上楼边聊天时，几个看起来要去抢球场的男生如旋风般衝下来，猛地撞上我肩膀。
    正当我重心不稳往后跌，脑海光速掠过「完蛋了救命我还年轻不想死」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眼一闭牙一咬双手一捂头，等待疼痛来临──怎么这么温暖？
    「喂，小心啊。」惊魂未定让以往稳定的声有些破音，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只见林宥祥一手撑着楼梯扶把一手揽住我的后背。如果这是在韩剧，此时应该响起梦幻bgm、特写我们互相凝视的脸，再加上闪亮亮特效。
    但这里还是朴实的校园剧，所以林宥祥只是把我扶起来，然后碎碎念要注意安全、他快吓死了、如果真的跌下去怎么办…之类的话，我都怀疑他被我爸附身。
    但好吧，还是很浪漫。
    ＊＊＊
    再来，偶像剧。
    交往前我就常吐槽林宥祥油嘴滑舌，没想到交往后他更是变本加厉。
    「心颐。」某个礼拜一早晨，他拉住我的手，眼神委屈巴巴「我们已经六年没见了，你不想我吗？」
    「六年？」我困惑地看着他「不是才隔一个周末吗？你穿越啦？」
    林宥祥笑着摇头，含情脉脉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
    我知道热恋期讲情话很正常，但能不能别这么肉麻！
    我不想承认我喜欢听。
    作为班对，可以享有许多福利。比如中秋节莉莉请大家吃柚子，林宥祥就主动替我剥皮、一片片餵到我嘴里，在盈满柚子清香的教室中，享受这宛如公主一般的待遇，甚是幸福。
    但与之同时，也伴随着一些小困扰。
    比如常常被起鬨，比如没有距离產生美，再比如一吵架就人尽皆知。
    总会有一些事，当朋友时无所谓，但当情人就受不了。没有多严重，却总能吵得很兇。
    「不就是忘了一次吗？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昨天能忘了跟我说晚安，明天就能把我这个人也忘了！」
    没错，就是一天睡前林宥祥没跟我说晚安，这样的一件小事。
    无论是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无论多亲密的情侣都有态度不耐的时候，但不管谁对谁错，这都是我们之间的事。
    偏偏八卦跟审判是人类的本性。
    「你怎么心情不好？跟李心颐吵架了？」
    「怎么啦心颐？刚刚看你跟林宥祥气氛不太对。」
    「虾太夸张了吧～这有什么好吵的？」
    「睡前没说晚安还兇你，太过分了吧。」
    「所以就说女朋友不要太宠，会变得无理取闹。」
    「哼，果然男生就是追到手后就变了。」
    什么？你说这没有粉红泡泡不够偶像剧吗？
    拜託，原本甜蜜的恋人高调争执，还有旁人的碎言碎语和选边站，才是偶像剧的真諦啊。
    当两个人的事被太多人围观、放大，就会变得难以收拾。尤其当我跟林宥祥都冷静下来，就开始对「义愤填膺」的同学们感到困扰。
    「我们下次吵架别告诉别人了。」安抚完同学，我语重心长的跟林宥祥说道。
    「我同意。」他深有同感的点头「然后我不会再忘记说晚安，也不会再兇你了。」
    「哈哈没事啦，我的语气也不好，对不起。」我依偎在他怀里，放软声音撒娇。
    就这样，平淡的和好了。
    虽然轰轰烈烈的爱情很不错，但这里还是给大家一个建议：好事示人，坏事藏己。还有不要以为对方有读心术而什么都不说，只一味地发脾气。
    吵架的这点就不必像偶像剧啦。
    ＊＊＊
    最后，推理剧。
    「宥祥，我们待会──」
    「等一下唷，我先去忙。」
    「噢，好…」
    我好字还没说完，电话就匆匆切成嘟嘟声，打断剩馀的半截尾音。
    我抿着唇，说不上不愉快，但心里确实像是堵着什么，又像是空了什么。
    算了，去看剧吧。
    点了一个最新的电影，心神不寧的看着，角色对白响在耳边却听不进去。过了大概十分鐘，我就认命地把电影关了。
    好无聊。
    林宥祥还没好吗？
    他到底在干嘛？
    该不会是去玩游戏了吧？
    点回去dc，没有显示在玩游戏。打开ig，看到几个男生秀战绩的限动，仔仔细细看过，没发现他的id。
    这个时间，他要是没有在玩游戏──那在做家事？可是他哥哥今天才发贴文说全家人去吃小火锅，所以不用洗碗。
    那么，是去洗衣服？晾衣服？折衣服？还是扫地？拖地？
    难道是去跟别人聊天──
    「我回来了，心颐…喂？还在吗？」
    「啊？噢，还在还在。」我连忙按住耳机，忍了几秒没忍住问「你刚刚去哪啦？这么久。」
    「我家人想吃宵夜但又不想出门，就把我叫去跑腿。」他絮絮叨叨「真是的，在家辈分最小的都最没地位。而且买咸酥鸡排队排好久，前面那个人点超多…」
    「原来是这样啊，辛苦你…咦？」听着听着我突觉有异。
    如果是在家里，背景怎么会有车声跟风声？而且仔细听的话，他好像还有点喘？
    「你还在外面吗？」
    「唉呀，被你发现了。」电话那头的他听起来有些懊恼「原本我还想学漫画那样突然说：『现在拉开窗帘。』，给你一个惊喜呢。」
    「惊喜？」
    「对啊，你今天不是抱怨最近一到晚上就容易饿吗？」我听到他轻晃塑胶袋「再过一个马路foodyoxiang就到了，记得准备一个香吻和拥抱来取餐喔。」
    「还foodyoxiang咧～」我轻笑，语气不自觉的甜了起来「那我等你。」
    无论怎么推理，最终的答案都会导向：他很爱我

 第十三章-1

    许多高中一年级都会办隔宿露营，河信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我们每年举办的时间都选在学年快结束时，所以也俗称小毕旅。
    在临近分班的这个时刻，办的露营。
    不过我们班没有感性时间，在游览车上依然吵得像猴子出山。
    「许薇薇来高歌一曲吧～」
    「薇薇歌后，我可以录成新的有声贴图吗？」
    「再来一首安可曲！」
    总是笑脸迎人的许薇薇罕见地竖起中指。
    通常这种时候领队都会出声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大意大概像这样：「你以为我们是要去玩的吗？不，我们不是。」
    但这趟露营除了有隔宿性质，还有毕旅性质，所以领队对同学们的玩闹也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要吃零食吗？」林宥祥递给我一包洋芋片。
    我摇摇头：「谢谢，但我吃东西会晕车。」
    「我有带颈枕，要不要拿出来？这样会好睡一点。」
    我再次摇头，靠在他肩上：「这样最好睡。」
    他没再说话，只是温柔轻拍我的头。
    而我们，因为选了不同组，所以格外珍惜这次隔宿。
    ＊＊＊
    「你是猴子吗？跑这么快！」
    「胜利是属于第一分队的──」
    「不过是隔宿，又不算分，那么认真干吗？而且胜利明明是第二分队的──」
    跟别队槓起来不说，还是边跑边槓，简直就像少年漫画那种运动中还能讲一堆话的热血情景。
    如果忽略他们气喘如牛、面容扭曲、鼻孔张大呼吸跟喷口水。
    「你选文组吗？好巧喔，我也是。」
    「搞不好以后会同班，多多指教啦。」
    还有人完全忘了还在比赛，愜意的和别班攀谈起来，聊到后来甚至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把竞争丢给在前方衝锋陷阵的砲…战士。
    而除了滑水仔，当然还有挖坑兄。
    「等一下的表演要唱歌是吗？」
    「不用不用，只要跟着音乐跳一段简单的动作就好，不用担心。」
    「好的了解，谢谢──许薇薇，待会表演要唱歌喔！」
    长发如火焰般飞舞，凄厉惨叫随之划破天际。张婷婷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说风凉话：「瞧清楚了，女生被激怒时跑得可是比猎豹还快──啊哈哈终于不是我被打了。」
    「比起隔宿，这更像大型联谊嘉年华吧。」林宥祥无奈叹道。
    「毕竟是小毕旅啊，我倒是觉得挺有趣的。」我饶有兴味的吃瓜。
    「但这样我们就很少单──」
    嗶嗶嗶嗶嗶！
    尖锐急促的哨声打断了他的话，只见各路领队拿起大声公：「各位河信的学生，午餐食材已经备好了，赶快回到各自的炭盆旁开始生火──」
    我们面面相覷。怎么会忘了，隔宿的特色就是晚餐自理呢。
    ＊＊＊
    「嗯～好好吃！」
    通常隔宿会发生的煮饭悲剧有很多：生火生太久、食物没煮熟、滑水人太多、烤焦不好吃…等等等。
    没想到林宥祥手艺这么好，不仅避掉那些雷区，还掳获了我们大家的胃。
    「林大大我爱你！」
    「给我们这桌分一点，我拿这些肉换。」
    「欸我也要我也要～」
    我们这桌瞬间变成热门焦点，大家把林宥祥拱上食神之位，只差没有当场膜拜。
    「你好受欢迎啊。」烟雾繚绕中，我替正在颠锅的林宥祥擦汗「当初阿祥师要退出厨艺界，我可是第一个反对的。」
    「你少来。」话虽这么说，他唇角倒是上扬的得意。趁周遭没人注意，他迅速夹一块酥脆脆肥滋滋的肉到我碗里「趁热吃，别饿到了。」
    「有林大厨在，我哪有可能饿到。」我把那块肉递到他嘴边「你才是，别总帮别人做，自己也要吃啊。」
    「你吃就好，本来就是要给你吃──」
    「我手痠了喔。」
    林宥祥立刻咬下那块肉，我则满意的瞇起笑。
    大概就是太沉浸在你儂我儂之中，才会丝毫没注意到周围无言的视线。
    「好了好了都散了，这傢伙的菜已经内定给他家姑娘了。」
    「靠北都饱了啦，狗粮吃饱了。」
    「你们这组火怎么生的，教一下教一下。」
    「林大大」立刻被贬为「这傢伙」，大伙儿来得快散得也快，转头就换跟别桌的人交流资源。
    看着这闹哄哄但乱中有序的烤肉会，我们对望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噗嗤一笑。
    果然是河信啊。
    ＊＊＊
    夜幕低垂，原本浮躁的心也冷静了下来──才怪。
    「哇！好大的营火喔！」
    「超漂亮的～」
    暗空更能衬托营火的明艳，在眾人讚叹下，火焰跃动得更加欢快。领队围成一圈，随着音乐跳起舞，周遭的讚叹转为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脱啦！？」
    「腹肌！！！」
    「这是未成年能看的吗？」
    几位爽快脱掉上衣的帅哥领队使气氛炒到最高点，虽然林宥祥在旁边我不敢太放肆，但也贡献了不少花痴尖叫。
    「嗶！嗶嗶！嗶嗶！」
    「油咧油咧油咧油～」
    所有人尽情吶喊着，接着领队边吹哨边示意我们向前，在安全距离外围着营火。
    「everybody～let'sdance！」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营火劈啪响，音乐尽情闹，我跟林宥祥牵着手，跳着无以名状的舞步。
    「如果去掉背景，我们看起来会很白痴。」
    「哈哈哈确实，但，这就是营火晚会啊。」
    真神奇，即使声嘶力竭都听不到自己声音的此刻，林宥祥的话语却是这么清晰。明明连我都没听见自己的回话，他却像是准确无误的接收到，点头并笑得灿烂。
    焰光在他眸底闪耀，彷彿我也在他眼中发光。他的脸庞随着营火摇曳而半明半暗，但脸上的笑容始终温暖。
    「啊！抱歉。」忽地，后背毫无预警的被撞了一下，反射性的要回头，林宥祥却护住我似的把我抱个满怀。
    我扭不开头，只听见林宥祥客气而疏远的语气：「没关係，下次小心一点就好。」
    还没深想刚才撞到我的那人声音为何如此熟悉，林宥祥就再度占据我的全部视野。
    「宥…」
    名字还没完整的唤出口，林宥祥就猛地凑近我的唇。跟以往的温柔浅嚐不一样，不知是否受到晚会气氛的影响，他这回吻得霸道又深入。
    「宥祥…！」我有点喘不过气的拍他肩，他这才松开拥我的力道。再次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眸好像黯了些──但也只有一瞬间，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心颐。」在领队催促收场的哨声来到之前，他在我耳边悄声「我们待会偷溜出来吧。」

 第十三章-2

    国中毕业旅行时，一对情侣偷溜出去约会被抓到，八卦传遍整个年级。
    我们当时的反应是这样的：
    『果然是屁孩情侣，不意外啦。』
    『是有差那一点时间吗？』
    『被抓活该。』
    而现在…
    『心颐，我们待会偷溜出来吧。』
    被抓到怎么办？传出去很尷尬啊，说不定还会被记过，我妈知道了会打死我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被当成屁孩情侣！
    大脑不断旋着这些念头，然而等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是偏僻的凉亭，身旁已经是牵着我的林宥祥，我们也已经像贼一样偷偷摸摸的窝在阴影处了。
    我们没有在做奇怪的事、我们没有在做奇怪的事…我在心里不断默念，好像这样就可以让我们看起来比较清白。
    这时，像是要驱散我的努力，林宥祥拥住我。是因为刚洗过澡的关係吗？歷经一整天活动的他，闻起来居然香香的。
    男生隔宿洗澡会用沐浴乳吗？
    如果不会，那难不成…
    不太清白的念头差点浮上脑海，我赶紧打住思绪，看向别的地方以转移注意。
    透过枝椏间的缝隙，稍微能窥见一点天空，虽说山区的光害比较少，但还是没看到什么星星。
    即使已经临近夏天，晚上的风感觉依然有点凉，我往林宥祥怀里又靠了点，然后──
    「哈啾！…」
    对的，我在如此浪漫曖昧的时刻，毫不浪漫打了个喷嚏，还因为怕喷嚏声被听见而赶紧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也就是说他的上衣前襟现在都是──我还是不要再想下去了。
    「冷吗？」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尷尬，他把外套披在我身上。
    「不用啦！这样你会冷。」我连忙要还回去。
    他摇头，语气带着一点逞强：「我不会。」
    「少来，你看看你鼻子都冻红了。」
    「那──」倏地，他用外套把我揽进怀里「这样比较温暖…欸？你耳朵很冷吗？怎么红红的？但是好奇怪喔，我感觉挺烫的呀。」
    「你！」
    ──好啦我掰不下去了，从「冷吗？」开始，后面全都是我一瞬间乱想的情节。他没有把外套给我披，甚至连外套都没有。毕竟刚刚就说了，现在临近夏天。
    虽然没有外套，随身携带卫生纸也够贴心了。
    ＊＊＊
    「话说回来，」他摩娑着我的手背，开口「你好像从来没问过。」
    「问过什么？」我疑惑。
    「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经他这么一提，好像真是如此。稍微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我挨近他：「那我现在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呀？」
    因为幽默？因为漂亮？因为兴趣相近？脑中预设了好几个答案，然而他的回覆却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看起来傻傻的。」
    ？？？？？
    正当我准备一拳招呼到他脸上时，他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可爱！对，我要说的是可爱。」
    拳头停下，确认安全后，他继续说：「一开始我跟你打招呼提到冰店，只是想开个玩笑，也是真的觉得很巧，但你的表情…」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从原本的期待瞬间变成慌乱、尷尬，脸红得不得了，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那一刻我就觉得『这个女生好有趣。』」
    「你是怪人吧。」突然被死去的记忆攻击，我一点都不觉得哪里有趣「这就是你喜欢我的原因？」
    「当然不止。」他目光放远，露出回忆的表情「刚开学的时候我们不是坐在张婷婷和许薇薇前面吗？她们每次聊天都很大声，而讲到好笑的事情时，你也会跟着傻笑。」
    「这么明显吗！」我心下一惊「我还以为隐藏的很好耶。」
    「看起来全神贯注但视线不在书上，也从来没翻过页，表情还变化万千，很难猜不到你在偷听八卦。」
    「……」
    「还有，上课的时候你常常发呆，等老师快讲完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翻课本看讲到哪里，最后再偷偷跟我要笔记。」
    「我的形象为什么越来越奇怪啦？！」在冰店偷看别人还被记住、偷听别人讲八卦然后傻笑、上课做白日梦…林宥祥的喜好也太奇特了吧。
    「但我保证除了我以外，班上没有人发现你的这一面。」他看向我，眼神柔情似水「这代表，我之所以会发现这些，是因为我的目光一直在你身上。」
    「宥祥…」
    「我开始常用本来不爱用的ig，看到你喜欢哪一个漫画，就去看哪一部漫画。如果滑到你会感兴趣的贴文，我就储存下来，等晚上发给你开啟话题──不知不觉之间，跟你聊天已经变成我每天必做的日常。」
    气氛突然变得无比曖昧，在昏暗之下，我们眼里只有彼此。
    「而真正发觉喜欢你，应该是在一次午休，你的头发越过边界散在我桌上。我想提醒你却又不敢吵醒你，只好就这样由着它。」他伸手撩起我的发尾「阳光照在你的发上，暖暖的棕色很漂亮，我不知道为什么移不开目光。」
    「原来你喜欢的是我的头发。」
    听到我的吐槽，他只是笑笑，接着猛地把我拉进怀。
    「我喜欢你的全部，包括头发。」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侧，还来不及回话，嘴唇就被霸道的堵住。
    大概是夜深寂静的关係，我第一次听得这么清楚，亲吻的声音。
    感受到他的手在腰上游移，今天的林宥祥似乎比以往主动许多，甚至带着点侵略性。
    若说他以前是狐狸绅士，那现在的他反倒像头狼。
    迷离中，我们对视，他的眼神深邃得令我感到陌生、紧张，又有点心动。像是解锁了他不常展露的另外一面，但残存的理智告诉我这样不妙。
    「宥祥…林宥祥！」我猛拍他的肩，想停下这越来越火热的气氛「我们、我们该回去了。」
    我真的不想变成屁孩情侣。
    他停下动作，看着我，对望几秒后，他嗯了一声，把头埋在我肩窝。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急什么。」他的声音闷闷的，好像真的感到抱歉，害我一时有些心虚。
    「没什么好道歉的啦，我们正处在年轻气盛的年纪嘛，而且这…这种两情相悦的事情…」我越说越小声，害羞感后知后觉的涌上。
    听我这么说，他笑得开心，但还是没改变说词：「但我应该控制好自己的，下次不会再这样了…我不想吓到你。」
    「嗯？你说什么？」最后的嘟囔我没听清，但林宥祥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站起身，朝我伸出手。
    「走吧，回去了。」
    ＊＊＊
    「话说回来，我忘了问你一个问题。」
    躲躲藏藏的路上，林宥祥突然冒出一句话。
    「什么问题？」
    「就是，」他没看我，像是随意间聊，语气中却又有着慎重和期待「你当时为什么喜欢我？」

 第十三章-3

    时间走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学年结束的结业式。
    「这一年来，我们歷经了不少困境、共扛了许多风雨，手机常常被没收、身为班长又没有尊严…」
    「张婷婷，集合时间快到了，你不要在那边讲废话！」一如既往的吼叫声从队伍后方传来，那是风纪魏子希。
    「看，这就是我说的，没有尊严。」而张婷婷也一如既往的不理会，继续发表她的结业演说「不过呢，这么多困难我们都撑过来了，往后也绝对没有问题吧？虽然我们要分班了、导师再也不是莉莉，但不要感伤──」
    「你笑得很开心欸。」江彦无情拆台「全年级就剩我们还在这，等一下会被噹喔。」
    「而且我就在旁边，你可以不用这么故意。」
    「既然您就在旁边，为什么不是由您带队呢？」
    张婷婷一边语气假仙，一边翻莉莉白眼，而后者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真是一如既往的，三班啊。
    但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像是察觉到了我情绪的陡然低落，林宥祥捏了捏我的手。我抬头望向他，那双微棕的眼睛总能让无措的我找到重心依靠，像是最温暖的港湾。
    我回捏了他的手，努力忽略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
    ＊＊＊
    河信很与眾不同──或者说有个性，总之从来不跟其他学校走在同一个步调上。
    比如，大部分学校的校庆在九到十一月，它却偏偏恶作剧似的选在四月一号愚人节。官方说法是这样就不会有跟别校朋友撞期的问题，但大家对学校是否这么人性化还是抱持怀疑态度。
    再比如之前提到的隔宿，大家通常都办在学年初或中期，我们却选择最末的末期，又戏称小毕旅。
    最后，就是家长会。
    大家的家长会通常都是跟运动会或校庆同步举行吧？对吧？在学期之初让家长了解学校如何运作、学制如何变化等等…非常有道理的安排。
    河信的家长会，是在结业典礼。
    ＊＊＊
    「这样算是小毕典吗？」
    「大毕典吧？我之前毕业我爸妈都没来。」
    「我也是欸，好好笑一群孤儿。」
    台上致词台下聊天，是演讲环节亙古不变的，铁的定律。
    而当然，就算把致词改成颁奖，这条定律一样也是成立的。
    只是更热闹了一点。
    「噢噢噢！第一名欸～」
    「慈瑄姊看我这边！」
    「姆嘛～三班爱你呦。」
    在某些人名唤出来时，台下便会爆出一阵阵尖叫喝采。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这是什么明星颁奖典礼，而下面这群都是疯狂粉丝。
    说实话，谁领到什么奖、得奖能干嘛，大家都不是很在乎。主要就是一个气氛。
    当轮到林宥祥时，我自然也已经预备好奋力鼓掌的双手。
    然而跟着他后头出现的那抹身影，却令我一时愣住了动作。
    同时他们的名字也透过司仪的麦克风响彻礼堂。
    「──三班，林宥祥同学。四班，杨乐威同学…」
    那个相伴熟络三年，却又近一年没触碰的，名字。
    聚光灯打在他们身上，模糊了轮廓。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发型、台下差不多响的欢呼…
    差不多同时，对上的视线。
    『我觉得那个男生跟杨乐威蛮像的，你会不会是因此產生了移情作用？』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起那句尖锐的质问呢？
    温柔又令人心动的棕眸此时浮现，但，那是谁的眼睛？
    是他，还是他…
    「心颐，你还好吗？」此时，手臂的摇晃把我拉回现实。反射性地回头，只见许薇薇略带担忧的看着我「你的脸色有点差。」
    「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乾哑，又像是想逃避什么一般，心虚急促「我肚子突然有点痛，要去趟保健室。
    接着还没等许薇薇回应，我就顶着旁人疑惑不解的目光跑了出去。
    ＊＊＊
    相较于喧闹的礼堂，空荡荡的校园显得格外安静。也是，高二已经放学，高三又早就毕业，出现在这里的我才是奇怪。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间晃，连步伐都透着心神不寧。
    『或许是因为林宥祥身上有杨乐威的影子，我才喜欢他的。』
    潜意识中，我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虽然仅仅只闪过一秒，但确实有这样的瞬间，只是刻意不去深思。
    要骗过大脑很简单，只要把这个念头塞进铁盒、上锁，再强压在脑海深处，不去想不去探究，它就仿佛不存在。
    然而不可能藏一辈子的。
    赫然反弹的慌乱与罪恶感几乎要把我淹没，压抑着不去回忆的那三年、那份情竇初开，和那张永远阳光灿烂的笑脸突然又变得无比清晰。
    『你当时为什么喜欢我？』
    突然响起林宥祥在露营夜晚问我的问题，当时我还来不及回答，巡逻老师的手电筒就毫无预警地先从远方探过来。我们吓得只顾着安全溜走不被抓到，那个问题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但如果现在要我回答，我会说什么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
    「心颐？」
    突地，一道略带惊讶的女声打断我紊乱的思绪。抬头一看，一个我绝对想像不到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雪舞老师？！」
    ＊＊＊
    林雪舞，我们的国文老师，婉丽优雅气质出眾，眉眼一弯彷若仙女下凡…正拈着一根未燃的香菸。四目相对，我看见那总是温柔微笑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慌张。
    注意到我愕然的视线，她连忙将菸藏到背后，勉强勾唇：「现在不是结业式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啊，我…」我登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解释──比起我的烦恼，雪舞老师会抽菸这件事好像就不值一提了。
    「看你的表情，是很难以啟齿的事吧？」在我恍神的这两秒，雪舞老师恢復平时温婉的语气，循循善诱道「不如跟老师商量商量…就当作交换秘密？」
    她坐到我旁边，维持一个亲近但不让人感到压迫的距离。对上她美丽的黑瞳，就像受到蛊惑似的，我张口，开始停不下来的诉说。
    彷彿有种把握，就算听完我所有──包含那几乎算是大恶不赦的心思，这双美丽的黑瞳也能接纳一切。

 第十三章-4（完）

    「果然是年轻人，才会这么纠结原因…」
    听完我的话，雪舞老师喃喃说了些什么，目光放得很远，像是也有些茫然。
    然而还没等我发问，她就收回视线，恢復往日的亲切笑容。
    「所以简单来说，心颐，就是因为宥祥和你的初恋相像，你才怀疑起自己真实的心意，是这样吗？」
    「嗯…差不多…」我回答得心虚，低头扭着自己的手指。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林宥祥当作杨乐威的替身。
    如果是，那我还有什么脸──
    「但这很奇怪吗？」
    「咦？」
    对于我错愕的视线，她泰然自若地回望，彷彿只是在讲解另一道题：「喜欢上同个类型的人，本来就不是件奇怪的事，当然也更不需要感到羞耻。」
    「可──」
    「我们每个人，本来就都有自己的偏好──特别是对于爱情。有人喜欢开朗的，有人喜欢沉稳的，还有人只是纯外貌协会。在我看来，心颐，你不是因为初恋跟宥祥相像才喜欢他，而是因为你本来就喜欢那样的类型，才会喜欢初恋跟宥祥，不是吗？」
    「这…」
    真的吗？我不是把对杨乐威的馀情寄託在林宥祥身上，而是我本来就喜欢他们这个类型的人？
    「心颐，你仔细想一想，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宥祥呢？」
    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但现在我已经可以静下心来思考，脑中同时浮现起许多和林宥祥有关的点滴。
    一开始，是如坐针毡的不自在。尤其一想到自己无意的偷看行为居然被当事人记住，更是尷尬的想找个洞鑽。
    然而后来，不知不觉的，他却成为了能让我安心的人。
    在我昏倒的第一时间，背我去保健室的是他。当我回到教室，班上闹哄一片，眼里只有我的是他。
    那个被蚊虫和亲戚联合双打的夜晚，我下意识想找的人也是他。
    是他，总能敏锐注意到我的低落。是他，把我从黯然神伤中拉出来──儘管有时是以戏謔的方式。更是他，让我在学习上也能有成就感。
    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即使我对自己的心意感到混乱茫然，也不急躁催促，耐心的一旁守候。
    发乎情，止乎礼。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把我的心拉过去。
    直到发现仅仅因为换座位就让我產生那么强烈的失落感，我才赫然发觉，他已经在我心里佔有一席之地。
    我无法想像失去他的生活，该怎么过。
    我喜欢林宥祥，是因为他温柔、体贴。我喜欢林宥祥，是因为那与温柔体贴反差的狡猾痞帅，同样令我心动不已。
    「我喜欢林宥祥，跟杨乐威没关係。」我脱口而出，听见自己的语气无比坚定。
    雪舞老师笑着点头：「怀念过往是人之常情，但如果因此就怀疑现在，那对于你、对于宥祥，都是很不公平的。」
    雪舞老师刚说完，我的手机就响起脸书通知音。得到老师的示意后，我点开一看，铃鐺那栏显示「您的好友杨乐威发布了一条贴文」。
    【老妹明年也要上河信，先来观摩小毕典。】
    配图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女孩俏皮吐舌，仔细看就会发现，两人还真有点像。
    …那个鸭舌帽，好眼熟啊。
    『真的是…别吃我豆腐。』
    『嘿嘿嘿～话说你干嘛慌慌张张从公车上衝下来啊？我有帽子挡雨没问题的啦！』
    『地面很滑的你知不知道？想摔死是不是？』
    『唉呦很兇?』
    我从没想过那样的对话，其实也可以出自兄妹。
    原来那个「外校的女朋友」，是妹妹啊。
    真相赫然大白，我心底却毫无波澜。没有懊恼悔恨、没有急迫衝动，只有一种淡淡的，「原来是这样啊」，的恍然。
    平静的，连我都不可置信。
    「我懂了，雪舞老师。」我抬头，绽放出笑容「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杨乐威或许会是我青春中最大的「如果…那…？」，但，也就这样了。
    现在，我的心──
    「谢谢雪舞老师，我先回去了。」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
    一开始还是用走的，接着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更是忍不住飞奔起来。
    我好想见到林宥祥。
    我刚刚应该在台下迎接他的，没看到我，不知道他该有多慌。
    正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心颐！」
    倏地回头，只见我所念想的他气喘吁吁，衬衫肩处因汗水而变得有些透明。林宥祥神色焦急，直到四目相对的一刻才缓和下来。
    「我听许薇薇说你来保健室，但我去了没看到你。」没等我发问，他就开口解释，目光担心地打量我「肚子还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止痛药──咦？」
    「宥祥，我好喜欢你！！！」突如其来的拥抱跟大声告白显然令他措手不及，他呆愣了一下，接着是无奈又宠溺的笑。
    「这又是什么招？」虽然不明所以，但他回抱我的动作还是这么温柔。
    他的温度、他的气味、他的全部…都令人心动又沉醉。待在他怀中，我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幸福。
    我仰着头看他，傻傻一笑：「也谢谢你来喜欢我。」
    老天爷总算可靠了一次，让一个这么好的男孩来到我的世界。
    「你是不是撞到头啦？」他语带调侃，轻抚着我的头发。我们就这样相拥相视，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多馀。
    阳光轻洒，正是我们初遇的夏天。谁能想到去年我偷看的男孩，后来会成为我的男友？
    长睫缀着点点金亮，眼角边的泪痣，瞳仁中的我──这一切，美好的让我几乎想哭。
    「心颐，你知道吗？」他轻轻开口「我当初思考要怎么跟你告白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点子是：『你不是叫李心颐吗？真巧，刚好是我的心仪对象。』」
    我闻言一楞，吃惊的看着他。
    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虽然这个谐音梗很烂，但也不用笑成这个样子吧？」林宥祥涨红脸「早知道就不说了。」
    「不是啦，我不是在笑你。」我抹去眼角的泪花「只是——」
    我看着他，心中尽是暖意与柔情。
    「我的爱情，写的也是你的名字。」
    《完》

 后记—一个关于青春的故事

    终于完结啦！
    去年的时候有个读者留言：该不会等个三年都还没完结吧？我当时看到信心满满，觉得「怎么可能～」。结果这部作品真的花了近三年的时间完成。
    不晓得这位读者还在不在。
    这三年，发生了非常非常多的事情，不论是关于创作还是我本人的生活。在写后记前我又重头看了一遍这部作品，发现不少青涩之处，也回味了许多当时的心情。
    如果要让我自己定位，那「恋爱，以你为名」是一个关于青春的故事。
    里面有很多很多情节，是取自我经歷过、或看别人经歷过的事，（比如把老师做成line贴图）。所以对我而言，这也是关于记录的故事。
    或许是因为这部作品对我的意义不一般，所以我在创作她的时候非常任性。不仅不按规律更新，甚至有一段长达半年多的停更期。如果有读者从一开始到此刻都还在，那真的是件非常令人感动的事。
    接下来分享一些身边人问我的问题：
    1.男主是谁？
    我每次听到都会回答，前面是杨乐威，后面是林宥祥。换句话说，男二逆风翻盘。
    之前有读者说心疼林宥祥——深情、温柔、体贴、不离不弃，完全的一个男二人设。
    然后我就跟她保证，站林宥祥最终会赢的。
    毕竟人都应该向前走，就算是优柔寡断的李心颐，也在最后雪舞老师的开导下彻底放下过往的留恋，往林宥祥奔去。
    如果说杨乐威是过去，那林宥祥就是现在。当现在逐渐填满生活，就不再会那么常想起过去。所以我安排李心颐在注意到林宥祥的心意后，就很少回忆起国中的事情了。
    这样换男主有着非常大的风险，比如读者不适应，比如写出女主的心境变化很考验人，再比如难免让女主看起来有点渣。
    但我也说了，对于这部作品我很任性，所以就算冒着这样的风险，我也要照着一开始设立的大纲写。
    2.我把自己代入里面的哪个角色？
    最大比例的当然是女主角李心颐，但其实所有女角色身上都有我的影子。
    应该说这些女角色，都是不同面向的我（这样说会不会像多重人格xd）。
    稍微岔一下题，这部作品的角色非常多，除了主角之外，有些人只有一两章甚至不到的镜头，不要把他们当作跑龙套，每个人的出场都是有用意的。
    没错！「恋爱，以你为名」之后会出外传！以故事集的方式叙述其他配角们的爱情，而我一开始就想好他们的故事，所以不用担心会没灵感就罢笔。
    虽然可能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是我对于创作的原则。
    3.有写大纲吗？
    应该说有一个大概的轮廓，比如开头、结尾，和一些主要剧情。
    不过细节的部分没有事先设立，我喜欢让架构松一点，这样写起来比较自由有弹性。
    这部作品我想用的是类似单元剧的方式（如果用漫画来比喻就是日常番），章节跟章节之间没有那么紧密的连结，用一种轻松、让大家看了有「欸我也会这样耶！」，的方式叙述。
    我希望这是一个能让人感到有趣、亲切的青春校园故事。
    问题差不多就这样了，接下来是一些我自己想说的话。
    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整理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写下来。
    除了抒发心绪，还可以顺带记录。
    记录只有那段时光才会遇到的事、才会有的心情。
    三年了，我回头看，非常庆幸当初有提笔写下这个故事。
    从手写到用手机打，再到用电脑敲键盘，创作方式渐变，但初心不改。
    我想写出能让人有共鸣的故事。
    在现实与幻想中、在生活化与戏剧性中，取得平衡。
    我时常担心自己写的不够有趣不够好，感谢周围的鼓励让我不断拾起下滑的信心。
    其中最大的鼓励当然就是popo鱼的编辑推荐，当初看到的时候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还反覆确认了许多次不是谁在恶作剧（没有人会这么无聊）。
    何其有幸。
    （当然，何其有幸是比较有气质的说法，真实的情况是我兴奋尖叫并传讯息告诉全天下我拿到编推。）
    很开心在那时候增加了不少读者。无论你们还在不在，我都很感谢你们的留言或心得，更谢谢你们喜欢这个故事。
    就这样，我们下个作品再见啦！
    虽然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但我保证，一定不会缺席。
    祝看到这里的你/你，能有精彩丰富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