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现言1V1)》 雨天 伦敦初雪。 池橙披了件毯子,坐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看她在伦敦的最后一场雪。 房东太太是个高高胖胖的本地人,操着一口纯正的英国腔,问池橙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池橙转过头,冲她甜甜一笑,“都收拾好了。” 出门前池橙本想自己拦个的士去机场,可房东夫妇执意要送。她的大部分行李都已经运回国内,自己带着的就一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 他们不是怕她路上不方便,是舍不得。 车子往前行驶,熟悉的街景慢慢往后倒带。 路过一个转角,斯蒂芬先生放慢了车速,她侧头往外看,伦敦标志性的红色电话亭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无需更多装饰,天然就是一幅画。 她忽然想起大三那年,在某节公选课上,陆闻舟坐在她身边目光专注地给电话亭上色的场景。 他有时画一半会停下来问她,“这样好看吗?” 她佯装刚看到,眼神里满是澄澈,在画和他的脸上游走,然后故意逗他,“我觉得你比画好看。” 那段时间,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陆闻舟白皙的皮肤变得粉红。 一晃四年过去了,四年里她每天出门都能看到类似的红色电话亭,可却再也没见过那个眉眼认真的少年。 雪渐渐大了起来,落在车窗上,像在和她做无声的告别。 池橙哈了一口热气,在薄雾笼起的玻璃上用中文写下再见。 “池,一路顺风。” 机场外,斯蒂芬太太先一步走上前拥抱了她,用蹩脚的中文对她说一路顺风。 池橙忽然鼻头一酸。 她伏在斯蒂芬太太的肩头,轻声说:“会再见的。” 飞机在晚上落地,透过小窗她看到灯牌上亮着熟悉的汉字,南城机场。 一颗心游走多年仿佛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来接她的是舅舅和舅妈。 他们都是很内敛的人,一见面舅舅就沉默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几次张口都只是重复着一句累不累。 舅妈则一遍遍抚着她的手背,“一个人在外面上学不容易吧,都瘦了。” 晚上她在房间收拾东西,舅妈一会儿送水果一会儿热牛奶,往她房里跑了好几回。惹得隔壁的表妹都惹不住调侃,“妈,你这样跑来跑去,姐姐估计收拾到天亮也收拾不完了。” 舅妈这才笑着摆摆手说那你先收拾,记得早点休息。 她走后,宋乔趴在门边的身子才动了动,上前挽住池橙的胳膊,一脸讨巧,“姐,你是不是周一才去学校上课?” 池橙折衣服的手顿了顿,点点头。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像藏着颗星星,“那你明天可以陪我一起去看一个展吗?” “什么展?” “就是我喜欢的一个画家,他最近办了场个人画展。画得可好了,反正,我敢保证,是你会感到惊艳的那种。” 宋乔话里话外都溢满了崇拜和欣赏,池橙抚平衬衫上的皱褶,点头说好。 得到满意的答复,小姑娘开心得转了个圈。动作太大,口袋里的手机不小心摔了出来。池橙连忙弯腰帮她捡了起来,吹了吹屏幕上的灰,好在钢化膜够结实,手机没什么大碍。 不过她也因此窥探到了宋乔情窦初开的秘密,壁纸上穿着校服的男生正站在国旗下敬礼。拍摄的距离有些远,照片应该是放大过的,模糊的一个背影。 宋乔脸一红,慌张地抢过手机揣回兜里。 池橙是过来人,她憋着笑,故意问:“我们乔乔交男朋友了?” 宋乔攥着衣角,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不是男朋友,是我暗恋的人。” 听到暗恋两个字,池橙莫名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手搭在宋乔肩膀,偏头问:“那你打算就一直暗恋下去?” “我不敢......” “怕影响学习?” 宋乔点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怕影响他学习。” “关键时期,确实应该学习为重。只不过,”池橙话头一转,“高考完还是可以勇敢一点的。” 小姑娘没吭声,思考了一会儿,丢下一句“我觉得一直这样也挺好的”就跑回了自己房间。 目送隔壁的门合上,池橙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自己。 青春期那几年,她也有过心动的时刻。 只不过,她的心动稍稍晚了些,开始于大学。 记忆过于长远,她想起来时,映在脑海里也就几个细微的镜头:有些拥挤的校园超市,橙子汽水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清苦气味。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她的梦里全是陆闻舟。 * 次日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餐桌旁,舅妈正在摆放碗筷,桌子中央摆了一锅冒着气的红薯粥,周围一碟豆角,一碟切成两半的咸鸭蛋,还有一盘池橙最喜欢的番茄炒蛋。 国外求学那几年,她最想念的,莫过于这一份家常菜。 舅妈看到她连忙招手,“橙橙醒了,快来吃饭。” 池橙应了一声,一只脚刚踏出最后一级台阶,忽然感到肩头一沉。还没来得及回头,宋乔咋呼呼的声音就飘在了头顶,“姐,我们要快点了,九点开始现在都八点半了。” “什么快点慢点的?”舅妈敲了宋乔一筷子,“你一天天就不能老实点,马上开学就高三了,还说想考A大的美院,也不知道提前和你橙橙姐了解了解专业相关的知识,就知道玩。” “哎呀,妈,我就是要去了解专业知识的呀。”她拉过池橙的手臂,眼神示意,“是不是姐?” 池橙拉开座椅,配合地点点头,“对,是要去看一个画展。” 听到这话舅妈才止了话头,只提醒她们去的路上小心点。 周末车流密集,她们赶到时,展厅内已经挤满了人。 池橙付个打车费的功夫,宋乔已经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了。环顾了一圈,池橙叹了口气,沿着人少的过道独自进了大厅。 这个画展的主办方很用心,根据每一幅作品颜色深浅的不同配置了不同的灯光。 宋乔没有夸张,这个展确实值得一看。 池橙从小对丹青水墨就颇感兴趣,她喜欢宣纸上呈现出的山石林木,楼台亭榭,落笔或豪放或内敛,呈现的情绪总是含蓄又饱满。 画展上除了进门处摆放了几张抽象画和风景图,往里都是古典风味颇浓厚的国画。 只是观赏的人大多停在了入口,越往里人越少。 池橙看得投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最里面。 身穿制服的保安小哥拦住了她,“不好意思女士,我们后面这些不对外展出。” 池橙连忙道歉,偏过视线,就这么看到了那副素描画。 和周围浓墨重彩的其他画相比,素净的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凑近看,笔法还有些生疏。 画上的人却让池橙呼吸一滞。 束着高马尾的女孩站在一台自动贩售机前,眉头紧锁。 眉眼很像大一刚入学的她。 画纸的右下角拓了作者的名字,方方正正三个字,陆闻舟。 池橙眸色暗了暗,困惑、不解、心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从展厅出来,外面飘起了雨。 细密的雨滴和着十二月的风吹来,凉意丝丝入骨。 池橙从包里取出围巾缠绕在脖子上,站在门边给宋乔发微信,小姑娘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凑近池橙耳边轻轻叹了口气。 围巾有些遮住嘴唇,池橙往下扒拉了下,轻声问怎么了。 宋乔漂亮的眉眼都皱在了一起,“我只是在可惜今天没能见到作者本人。” 池橙想起展厅里的那幅素描,握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出口的问题也没经思索,“这里的画都是那个作者画的吗?” “当然了!”提到喜欢的偶像,小姑娘情绪有些激动,指着大门前的牌子,一字一顿道:“个、人、画、展。” 池橙小声哦了一句,内心某个答案悄然浮上了岸。 这个画展是陆闻舟办的。 周末又逢雨天,打的车迟迟未到。 宋乔拨弄着手机,嘴角还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池橙想起昨晚在她手机里看到的那张壁纸,也跟着了然的笑了笑。 下过雨的天很昏暗,但她的眼里有光。 陆闻舟本没打算来这个展览,只是人到了公司才突然记起有个重要文件昨晚落在了画室,他回来取文件途经这里。 车子路过在画展的门口,他透过车窗将那个明亮的笑容尽数收进眼底,忽然开口:“在这停。” 周师傅回头,重复:“在这停?” 也是凑巧,他刚要点头,池橙打的车就到了。他目送她上了车,车身没进晚高峰的车流里。陆闻舟看了许久才收回视线,铁质打火机在口袋里翻滚了好几圈,“算了,继续开吧。” 阖上眼的瞬间,脑海里几乎是不可抑制地翻涌起有关池橙的所有点滴。 “那个,同学,麻烦让一让。” “同学,这瓶汽水我先拿到的,嘿嘿。” “原来是学长啊。” “学长也会为期末发愁吗?” “陆闻舟,请你喝汽水啊。” “陆闻舟,我喜欢你。” “陆闻舟,我们就到这吧,不用陪我演下去了。” 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外面雨越下越大,骤雨竭力拍打着车窗,陆闻舟眉头跳了又跳。长指在手机边缘轻敲着,微博最下方经常访问栏的用户头像上显示了一个小红点。 他顺势点了进去,果然看到了一条文案为“我回来啦。”的动态。 时间是十二月一日,昨天。 陆闻舟心里孤寂许久的钟,仿佛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 回声震耳。 他摁灭屏幕,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掌心印满了月牙。 逃避 偌大的办公室里,白炽灯明亮到有些晃眼。 陆闻舟长身如玉靠在沙发上,面部光影晦暗不明,西装裤包裹的长腿随意交迭着。 他吞了口酒,目光还锁在微信页面赵先和发来的那张照片上。 女人背对着镜头站在黑板前写字,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利落地挽了起来,素色长裙。温婉得模样很难和记忆里总是张牙舞爪的姑娘重迭在一起。 这四年时间,悄无声息又震耳欲聋。 “今天被安排去听一个新来的老师的课,没想到竟然是池橙。” 赵先和的消息还停留在对话框的最底部。 玻璃杯和大理石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陆闻舟卸了力,半个身子都陷进沙发里。 陆胜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明天的讲座你确定不来了?” 他起先问过一次,这种没什么新意的鸡汤讲座,陆闻舟向来不感兴趣,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拒绝了。 换做之前,以陆胜的秉性定然不会再问第二次。 “你姑姑明天从美国回来,她说想见见你。” 果然,他们这段父子关系总要建立在一些利益之上。 陆闻舟没立刻回复他,脑海里反复浮现那张照片上的身影,他也确实很久没有回过A大了。 “几点开始?” 电话那边的人明显愣了一瞬,“呃,上午十点。” “知道了。” * 入职第二天,池橙就被学校安排去报告厅为某个重要讲座做准备。 她对此没什么异议,整理桌椅、摆放饮用水、迎宾送花这些小事会有学生会的学生去做,她只需要和同事一起维持好当天的秩序就行了。 只是通知来得随意又突然。 出门前宋乔扒拉着她的衣柜精挑细选地给她搭配了一身纪梵希秋冬套裙外加七厘米的高跟鞋,并且誓死拒绝了她加条丝袜的提议。 美名其曰,要有淑女气质。 为了这份淑女气质,池橙差点冻死在南城初冬的校园里。 踩着高跟鞋在报告厅出出进进几番下来,小腿酸得走路都带着酥麻感。 池橙实在坚持不住,在最后排挑了个靠角落的椅子坐下,视线里来往的人大多西装革履,不苟言笑。 不仔细看,好像每个人都长着同一张脸。 一丝不苟的头发,大同小异的西服,还有见面必握手说一句真是好久不见了。 俗套到死板的社交流程。 真的好久不见吗? 说不定前两天还在某个饭局里为某个订单唇枪舌剑呢? 池橙看了两眼忍不住腹诽起来。 可能是学画画的人对周围的环境和人物总会多些关注,池橙正默数到今晚第六个系了蘑菇刺绣的领带和增高皮鞋的成功人士时,忽然感到身边的位置沉下去一角。 她的注意力还在数皮鞋上,听到响动,视线下意识去看旁边人穿了什么———匡威高帮帆布鞋。 是她今天的工作搭档,姜夏。 “你看什么呢?”姜夏取下脖子上的工作牌,注意到池橙的视线,疑惑问。 “没什么。”池橙心虚地笑了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唇边漾着两个小梨涡,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来,像两座小小的拱桥。 虽然只见了两次面,但姜夏由衷感叹,她真的很漂亮。 “好吧。” “对了,我们要一直等到这个讲座结束才能出去吗?”池橙把工作牌取下绕着手掌缠了一圈又一圈。 “当然。”余光里池橙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姜夏忽然有一种周幽王上身的感觉,“不过你中途可以出去逛逛,这里我看着就行。” 果然,“褒姒”笑了。 “真的吗?我不会跑远的,就是想回办公室拿个外套。” 池橙说话的时候也总是笑着,姜夏再次被笑容蛊惑,跟着笑起来,说:“真的,你去拿吧。” 南城这场雨下了三天还未有要停的意思,池橙撑开伞,高跟鞋踩进满是水坑的地面。 春天的落花,夏秋的落叶,总是别有风味。 但冬季的雨天,地面只有几支枯枝孤寂地躺在雨里。 她低头看枯枝,不小心被伞勾住头发,伸手去解,伞面随着动作自然倾斜,遮了左边的全部视线。 黑色奔驰从她身旁缓慢经过,积水无声扬起又落下,没有任何痕迹。 车往北去报告厅,池橙往南去行知楼。 本来拿完外套就要走的,可下楼时教务处的主任叫住了她,让她去填一个信息表。表单是按顺序填写的,池橙前面的老师不知怎么回事连着几遍都填错,打印到第三张才算完成。 等池橙赶回报告厅时,那些外邀的成功人士已经结束发言,站在上方作总结的是她们院的院长。 姜夏将工作牌递给池橙,又帮她压下座椅,一脸遗憾,“你来得太不巧了,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演讲和一个超级大帅哥。” 池橙抚平裙边翘起的一角,佯装好奇,“是吗?有多帅?” 姜夏急切地掏出手机,给她看相册里拍的照片,“光线有些暗,他走得太快,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影,但还是能看出是个帅哥的。” 池橙凑近了,看到照片那瞬间,心头微微颤抖。 照片里男人穿了件黑色大衣,利落的板寸,侧面轮廓清晰分明,宽肩长腿。确实有些模糊,但池橙还是一眼认出,那个人是陆闻舟。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声音都有些沙哑,“他人还在这儿吗?” 姜夏顿住了,看池橙的样子不像是被帅哥迷住,倒像是看到了不想见的人,于是她小声问:“你认识他?” “不认识。”这次池橙快速地否认了。 姜夏说了句好像刚走后就没再多问。 这个话题也被就此揭过。 临近结束,姜夏起身要走,池橙忽然开口,“刚才那张照片,可以发我一份吗?” 姜夏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从池橙脸上看到的表情。她明明在笑,可总觉得那笑意未达眼底。 “可以的。” 上完下午唯一的一节课,池橙坐在办公室里,一张照片反复点开了数十遍。 他好像没怎么变,还是那副独立于世俗之外的模样,周身情绪都很淡。 池橙想到她第一次见到陆闻舟那天。 彼时,她刚大一。 报道那天,面对各种信息填报,池橙忙得焦头烂额。 顶着烈日,她在学校临时搭建的篷子里热出一身汗,喉咙干涩得难受,一直到中午才算彻底弄完。 交完最后一张表单,池橙忽略学姐诧异的目光,飞快跑到附近的超市去买水。走到冰柜前才发现心心念念的橙子汽水只剩最后一瓶,很不巧还被人先一步拿走了。 她的视线从整齐排放的果汁移到了那双拿着橙子汽水的手上,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很绅士的把那瓶水让给了她。 越过白皙修长的手指向上,她看到了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她的笑脸。 A大校园的冰柜,见证了池橙的第一次心动。 她接过汽水,和他道谢。 他开口,说:“不客气。” 走到收银台池橙才发现超市目前只能使用一卡通结账,而她的一卡通还没来得及激活。 她攥着汽水瓶的瓶身犹豫要不要放回去,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我帮她付。” 卡机滴了一声,一阵风吹来,池橙闻到了淡淡的清苦气味,像新鲜烘焙的咖啡豆又像北非的雪松。 她愣了一会儿,才在走出门口时朝他说了句谢谢。 陆闻舟拧瓶盖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只身踏进了艳阳里,独留给她一个背影。 仔细想想,好像一开始,他对她都是礼貌居多。她非要强扭下来的瓜当然不甜。 池橙无声叹了口气,手机页面切到微博,最近的一条动态里多了个点赞,昵称名是喝汽水吗。 作为一个小众的绘画博主,池橙的粉丝不多。 动态是那天飞机落地,她坐在舅舅的车后座,望着窗外逐渐熟悉的景色,心绪波动随手敲下的一行字。 带着期待也带着阔别许久的感慨,“我回来啦。” 点赞的那个账号,池橙也很眼熟悉,她注册这个微博没多久对方就开始关注她了。 很多次给她评论说画得不错,喜欢她的风格。 池橙曾将这件事分享给朋友,当时许微还调侃过说不定是哪个暗恋她的男同学。 池橙嘴上说不可能,半夜躺在床上还是点开了对方的主页,看到性别女后又踏实睡去。 在英国留学那几年,她很少用微博,粉丝流失也很快。但每次,哪怕是为了发泄情绪胡乱发的一通乱码,这个喝汽水吗也会默不作声地给她点个赞。 池橙手指顿在那个点赞通知上,犹豫了一会儿,点进了对方主页。 最新一条动态还停留在三年前。 没有文案的配图,一副未完工的画。 画布上是被落日映照着的白崖,崖边的海峡只勾勒出寥寥几笔轮廓。 池橙反复点开放大看了好几遍,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某个念头浮上心头,很快又被否决。 那个人并不喜欢油画。 “池老师。” 身后一道清脆的嗓音打断了池橙的思绪,她转过头,是姜夏。 姜夏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该走了。” 池橙这才后知后觉刚要照片时顺带答应了和姜夏一起吃晚饭。 “啊,好。” 姜夏知道池橙刚回国不久,照顾她的口味,特意挑了家西餐厅。 池橙很想拒绝说自己其实是个中国胃,但对上姜夏热情的笑脸,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陆闻舟。 还是上午那件黑色大衣,他对面的人一头火红的头发,正声情并茂地描述着什么事,他低头拨弄一只打火机,很少应答。 池橙和他们只隔了两张桌椅。 忽然,对面的人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止了话头,朝池橙在的方向扬起下巴。陆闻舟玩打火机的动作停下,转过头,池橙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就这么和他撞在了一起。 那一刻,空气里的粉尘都清晰了。 心脏快要跳出身体。 而池橙心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快跑。 牵我的手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给还在厕所补妆的姜夏转了饭钱,池橙借口家里临时有事抓了包就走。 走到门口,才惊醒自己好像在发神经。 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躲? 迎面扑来的风吹得池橙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好在这家餐厅位置不算偏僻,不用等太久,很容易就拦下一辆出租车。 池橙对司机报完小区地址,就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她此刻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正值下班晚高峰,出租车堵在车流里,很艰难地前进。 半小时的车程,四十分钟过去了才走了不到二分之一。好不容易开到离目的地大概两公里的位置,在一个十字路口,抛锚了。 司机下车检查了一番后回头告诉她,走不了了,车费少收她两块,剩下一段让她自己走回去。 说完就站在路旁自顾自打起了电话,独留她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池橙暗自估算了路程又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高跟鞋,决心还是再拦一辆车。 刚走到路口处,一辆黑色越野车就缓缓停在了池橙脚边。车窗后面是一张眉目端正的脸,赵先和温和地笑着:“池老师去哪,我们带你一程吧。” 这张脸池橙有些眼熟。 她认真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是上第一堂课时,赵先和在后排听过她的课,还给了个不错的评价。 路口不宜停太久,对方又一脸热情,池橙道了谢没有推辞就拉开了后排的车门。 车门打开,她几乎呼吸一滞。 池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正想避开的人就端坐在车里。 陆闻舟正在翻看一本杂志。 听到声响,侧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池橙有些愣住。 赵先和透过后视镜,问:“池老师,怎么了?” “没事。”池橙咬咬牙,还是坐了上去。 陆闻舟无声地合上了手里的杂志,没再投来目光。 车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赵先和像是丝毫未察觉出气氛有什么不对劲一样,很自然地回头问:“池老师,走哪条路?” 池橙感激地弯起嘴角,身子往前探了探给他指,“往右转直走,盛安公寓。麻烦啦。” 听到这个地址,赵先和流转的目光中泛上几分玩味,后视镜里陆闻舟脸色愈发不自然,他收回视线佯装惊讶地挑了挑眉,“巧了,我朋友也要去那。” 车上拢共就三个人,他没说朋友是谁池橙也能猜到。 她是回家,陆闻舟也是? 别是专程跟踪她吧? 池橙在心里演完了一出大戏,陆闻舟淡漠的声音终于在耳边响起,“最近才搬过去。” 池橙没应,低头刷微博热搜榜。 一阵风吹来,路边的景观树上簌落下几片积雪,落在池橙的毛衣开衫上,迅速化成一小摊水渍,透过她单薄的衣物触及到皮肤,丝丝入骨的凉。 池橙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忽然肩头一沉,整个人都被带着体温的外套包裹,池橙倏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拒绝。 陆闻舟手压在她的肩上,语气不容反驳,“穿着吧,感冒了可不划算。” 池橙侧眸看他,他身上就单薄的一件衬衫,真要感冒也该是他。 注意到她的目光,陆闻舟错开视线,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拿了出来,“我不冷,走吧。” 一路沉默地走到舅舅家楼下,池橙像抱了个烫手的山芋把大衣胡乱塞给他,“我到了,谢谢你的衣服。” 陆闻舟新买的公寓和池橙舅舅家仅隔着两栋楼。 当初买房的时候确实带了私心,只是那时候也不知道她还会回来,权当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房子两年前就装修完了,决心搬过来倒是三天前。 客厅里,那件池橙穿过的大衣安静地躺在沙发上,陆闻舟负手立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霓虹闪烁的夜景,脑海里反复浮现在餐厅某人落荒而逃的模样。 她不想见他。 这个认知让陆闻舟感到挫败。 他烦躁地把手伸进裤兜,想点支烟,发现打火机好像顺手放在了大衣口袋。 池橙上学时就钟爱一款小众的茉莉香水,以前陪她一起上公选课,每次落座都能嗅到淡淡的茉莉花香。 大衣的领口沾了些花香味,陆闻舟拿打火机的手顿了顿,视线落在手中的衣服上,仿佛鬼迷心窍般,又穿了回去。 那天晚上,南城万家灯火,有一盏燃到了天明。 * A大一贯的传统是将开学的第三周定为实践周,美院实践周基本上是安排几组老师来学生出学校写生。 池橙带的是国画课,写生地点在一个离市区有些距离的古镇上。 池橙这一组分了十个学生,这些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们,从上车起就没有停下过讨论的声音,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能聊一嘴。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话题却是池橙不太感兴趣的,她听得昏昏欲睡,从包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沸腾的DJ歌曲让她勉强维持一些清醒。 也不知怎么的,这群学生的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就业去向”上了。 学生A叹气:“我觉得咱这专业真的是前途渺茫。” 学生B连忙表示认同,“的确,感觉往年的毕业生里也没几个特别优秀的大家。” “这我不认同,我觉得陆闻舟就很厉害啊。他不也是我们A大毕业的,年纪轻轻就自己开了画室还办了展。” 陆闻舟三个字在池橙这里,像是天然的一颗炸弹。耳机里的歌声仿佛消失了一般,她摘下耳机,不自觉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我也觉得他很厉害,池老师应该认识啊,年龄差不多还都是A大学生。” 话题又转到了池橙这里,取下的耳机还没来得及戴上,已经有八卦的学生开始喊她,“池老师,你认识陆闻舟学长吗?” 硬质材料在掌心印出一道红痕,池橙犹豫了一会儿,说:“不熟,但听说过。” “那他有没有什么比较有趣的传闻?” 池橙摇摇头,“不太清楚。” 后排齐齐叹了口气,“好吧。” 瞌睡彻底不见,歌是无心再听了。 池橙侧头看窗外,雨过天晴,路旁的草色仿佛都深了些。 远处碧空如洗。 大巴车一路颠簸,晃晃悠悠一直到中午才堪堪抵达目的地。 下车后学生们像是脱了僵的野马,背着画板就往前跑。 明清古镇,背后还有半山流水,风景属实不错。 开始一切都很顺当,池橙和学生商量好写生的具体位置,自己也架起画板开始构图。 中途她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发现十个人里只有六个还在认真画画,剩下四个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询问了一番后,得知他们是结伴去了假山那边,池橙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 来之前,她在网上做过攻略,假山中间有一个人工湖,湖水很深。 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假山由几十块巨大的石头堆砌而成,一块竖起的石头挡住了视线,池橙只看到三个学生依次手拉手在往回拉扯着什么。 不会有人落水了吧? 她顾不得什么形象,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在看到四个人都完好无损地站在岸边时,池橙才舒了一口气。 “在这干什么呢?” 戴着墨镜的高个子男生回她,“许静说想摘一朵莲花看看,离得远我们就......” 池橙绷着一张脸,视线扫过湖边“禁止采摘”的牌子,凉声道:“看不到标识牌上的字吗?” 她平时很少发脾气,但生起气来,这群学生还是有些犯怵的。 “赶紧回去!” 四人自知理亏,一个个低下了头,跟在她后面往回走。 池橙正要松一口气,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她赶紧回头,“怎么了?” 是有条蜈蚣从树上落在了学生的头顶,池橙看了眼还在蠕动的虫子,捡起树枝刚挑下蜈蚣,一个转身不小心踩空,从一块石头上摔了下去。 * 病房里,池橙几次欲言又止。 她实在忘不了刚刚陆闻舟拨开人群,抱着她来医院时,慌张又温柔的表情。 她靠在他的怀里,感受心跳的起伏,连疼痛都抛之脑后。 那一瞬间的陆闻舟,和记忆里那个总是缄口不言,对一切都淡漠疏离的学长几乎划不上等号。 陆闻舟他,好像变了。 病房不大,学生们走后就剩他们两个。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池橙揪着被单,视线落在那个正在倒水的背影上,小声问:“你今天怎么会在那啊?” 灯光下,陆闻舟的手臂顿了顿,“过去散心。” 原来是心情不好。 他转过身走到病床前,掰开她的手指把水杯放了进去,“温的,不想喝就暖暖手。” 池橙瞥了他一眼,嗡声说:“哦。” 陆闻舟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俯下身子。 距离近到池橙都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漆黑的瞳孔,呼吸都变得有些局促,灼热感一直蔓延至耳根。 她又想跑,可恨偏偏伤了腿。 池橙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而陆闻舟只是帮她掖了掖被子,就移开了目光,起身站好。 再次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陆闻舟有些玩味的眼神,“怎么?怕我借机报复啊?” 他明明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可池橙脸上的燥热反而更盛了。 她有些恼羞成怒,抓了个枕头就扔了过去,“当然!你又不是什么好人。” 陆闻舟伸手轻松接过那只枕头,没再说话。 池橙紧抿了抿唇,盯着床头一筐果篮。 是她的学生们送来的。 红的、橙的明艳的色彩总能让人感到一丝温暖。 她莫名想起了那副素描画,在心里翻检着词汇,说:“我上次去看了你那个画展。” 陆闻舟表情没什么变化。 池橙继续说:“还看到了那幅素描画。” 她放低音量,有些犹豫地开口,“陆闻舟,你不会......” 陆闻舟从果篮里挑出个橘子,“不会什么?” 不会喜欢我吧? 可她问不出口,当初他拒绝她的话反复在脑海回荡, “我不想谈恋爱,但你可以牵我的手走下台。” 池橙抬眼,“为什么要画那幅素描?” “为什么还要展出来?” 明明它和你的主题完全不同。 陆闻舟剥橘子的手顿了顿,正要开口。 忽然有护士敲门进来,“3302,该去拿药了。” 他去领药的功夫,舅舅舅妈已经赶到了医院。池橙本不想告诉他们,可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 医嘱 舅妈拉着池橙的手,一遍遍叮嘱她要注意休息。 借着慰问关怀的由头,她们聊了很多事情。 也不知怎么的,话题聊着聊着就绕到了要她是时候考虑交个男朋友了。 “我昨天和你舅舅去市场买菜,碰到你那个高中的同学了,人家跟你同龄,孩子都会走路了。” 池橙低着头剥陆闻舟没剥完的那个橘子,闷声问:“哪个高中同学?” “就搬家前和咱们对门的那家。” 池橙认真想了想,终于记起个模糊的影子,那人好像还和她做了一年的同桌。 只不过关系一般就是了。 池橙把橘子掰成两半,一半递给舅妈,“哦,知道,但不太熟。” 舅妈似乎对她这个回答有些惊讶,接橘子的手顿住,“怎么会不熟?我好几次遇到他人家还跟我打听你的近况呢。我说你有志气,出国去了,他后来就没再问了。” “话都说到这了,舅妈就诚心问一句,你在国外有没有交男朋友?” 橘子汁水粘在手指上,黏糊糊的,池橙抽了张纸巾,说:“有过。” ———有过。 陆闻舟推门进来时正好听到这一段对话。 拎着塑料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沉默地走到病床前,按照医生的叮嘱交代了每一种药的吃法和疗效,最后将袋子放在床头。 陆闻舟视线略过池橙的脸落在白色被单上,“你注意休息,我先走了。” 耳边池橙舅妈不停地表达着感谢,那些词汇无比真挚,可他全然应答不上来,从小学习的礼仪教养仿佛顷刻间消失不见,他勉强沉着声音回一句,“不用,应该的。” “陆闻舟。” 陆闻舟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 池橙扬起嘴角,笑容灿烂,“今天谢谢你。” “不用。” / 这晚的陆闻舟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那场晚会上他没有拒绝她,而是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和池橙一起走下台。 这几年,他不知做了多少个类似的梦。 午夜梦回的每一刻,都在后悔。 那是一七年的元旦,恰逢初雪。 体育课结束,他在器材室清点篮球数量,填写表单。 隔着堆起的几箱体育用品,隐约听见有两名女生在兴奋地讨论着什么事情。 “我发你的视频你看了吗?” “什么视频?” “就是那个一个女生跟男生表白,那个男生虽然没有答应但凑近了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但你可以牵我的手从这里走回去'!” “这个啊,看了,怎么了?” “薇薇,如果陆闻舟对我说这句话,那我即使被拒绝也会喜欢他一辈子的!” “池橙,你真是没救了!” 对话到这里终止,隔壁的门被重重带上。 哐当一声。 陆闻舟反应过来时,表单上已经晕开一个浓墨重彩的蓝点。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的篮球数量少了三个,被同专业的学生踢到了红叶石楠丛底,他绕着操场找了好一圈才找到。 抱着篮球返回器材室时,外面正下着雨夹雪,吹在脸上冰凉刺骨,他怀抱一颗心,炙热滚烫。 在不抱任何期待的情况下喜欢上一个人,却在某个瞬间突然得知这个人和自己心意相通,这种惊喜就好像一个乞丐用全身上下仅有的十块钱买了张彩票回去刮开,发现自己中了五十万。 他就是那个中了头等大奖的乞丐。 晚会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陆闻舟一遍遍重复着主持稿,从没觉得这般紧张过。 后背沁了一层汗珠,狭小的后台沉闷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手指绕上领口,解开最上方的两粒扣子,这才觉得好了些。 一通越洋电话在晚会开始前一小时打来,没有商量也没有关心,只有机械的一句通知,“我和你爸决定离婚了,我下周回来。” 好似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陆闻舟攥着稿纸,却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听筒里宋诗云还在喋喋不休。 “我说过很多次了,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和他这样人的结婚。” “这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决定。”他说完就撂了电话。 可惜,有些伤害并不能随着电话被挂断就落下句号。 每一次被最亲最近的人抛弃、否认的瞬间,陆闻舟都忍不住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糟糕到这般地步。 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张明媚如太阳的笑容。 他心底忽然生出几分自卑,几分胆怯,几分不坚定。 于是,那句“池橙,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变成了“我不想谈恋爱,但你可以牵我的手走下台。” 大梦初醒,脊背处湿濡一片。 陆闻舟打开浴室的开关,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暗笑自己的懦弱。 他逃避了,就该接受逃避的代价。 那天从赵先和口中得知池橙还是单身时,他的开心和庆幸都快要把自己吞没。 一张模糊的照片,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是没忍住返回校园赌一次能碰到她的心安。 虽然,在餐厅只是一眼对视就把人吓得落荒而逃,他还是觉得,至少她回来了,他们算是有缘分的。 这份感觉在古镇再次相逢时变得更加坚定。 他以为只要他尽力弥补她还是能回到他身边的,只是忘了,她未必愿意再次接纳这样的他。 / 一晃一周过去,陆闻舟再没回过盛安公寓。 他需要一点时间,去剖析自己的心,也有意想要躲避她。 只是没想到,越是不想见的越是躲不开。 半夜出来借酒浇愁也能碰到他愁绪的来源。 池橙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塑料袋在便利店门口艰难前进。 模样有些许滑稽。 陆闻舟独自欣赏了两秒,掐了烟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递过去一只手臂,“你这样走路,能行吗?” 池橙没说话,滴溜着一双眼睛打量他。 陆闻舟今天穿得很休闲,白色卫衣搭牛仔裤,倒有几分大学时的样子。 “不行的话,你要背我回去吗?”四目相对,她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学,脑回路跟着不着边际了一下。 陆闻舟神色平静地扫了一眼她打着膏药的腿,“池橙,要遵医嘱。” 答案 要遵医嘱。 池橙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心口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 她攥着购物袋的手指紧了紧,撑着拐杖往前走,陆闻舟走过她旁边抢走了购物袋,“我帮你拿会儿。” 说话间男人灼热的气息扑洒在池橙的脖颈,她望着空空的掌心,感觉耳根有些热。 路灯下的两道影子交迭,池橙盯着路面,耳朵更热了,像有火在烧,她心烦意乱地转过头,“你干嘛跟着我?” 陆闻舟被问得一愣,挑了挑眉,“怎么?就许你住这里?” 池橙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和自己一个小区。 她扯扯嘴角,停下的脚步没有再往前的意思,“那你先走吧,我在这玩会儿。” 说罢,顺手揪了片树叶放在掌心翻看。 余光里陆闻舟泰山崩于前也不改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走到她跟前,望着那片叶子,幽幽开口,“破坏花草,罚款两百。” 池橙:…… 陆闻舟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池橙慢吞吞地回到家,宋乔迎上来找她要可爱多,池橙放拐杖的手一顿,猛然想起购物袋好像被某人拎回了家。 “姐,你不会忘了买吧?”宋乔面色凝重,“不会卫生巾也没有买吧?” 她每说一句池橙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我再去买。” 宋乔捂着肚子又抬手看了眼表盘,十一点半,这个点便利店早关门了。 池橙在宋乔的白眼中开始装腔作势,“你说你都痛成这样了,还吃什么可爱多?” 宋乔撇撇嘴,像斗败的公鸡般熄了火,“可是......没有可爱多那我也要用卫生巾的呀。” “那你等我会儿吧。” 池橙再次撑起拐杖,宋乔探出半个脑袋趴在门边,“要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 / 电梯门打开时,池橙吓了一跳。 陆闻舟拎着购物袋出现在她眼前,目光对视,池橙摊开手想要回袋子。 男人觑了她一眼,“我送你上去。” 说罢,也跟着走进了电梯。 他们并排站在一起,池橙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电梯镜面墙上,看上面反射出的陆闻舟的侧脸。他五官很立体,轮廓分明,眉睫浓而密。她自顾自看着,忽然,陆闻舟转过头,再一次不期然地对视,像干了坏事被人抓包一样,池橙不自在地吞了吞口水。 “伦敦好玩吗?” 陆闻舟看了她一眼,率先打破沉默。 池橙顿了顿,再开口声音有些哑,“挺好玩的。” “好玩到和我分手也要去吗?” 安静的空间里,每一个音节都清晰。 池橙盯着拖鞋上的兔子耳朵怔怔出神,电梯抵达的提示音响起,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定定地望他,“陆闻舟,别装了,你又不喜欢我。” 气氛有一瞬间凝结,池橙伸手去抓陆闻舟手里的袋子,这次他没有攥紧,她很轻易地就拿到了手。 视线擦过男人紧抿的嘴角,池橙低下了头,她拎着袋子走出去,后面的人没有跟过来,拐杖和地板碰撞出的声响像古寺的孤钟,一下下敲着池橙的心。 沉默就是答案。 不主动就是答案。 很早以前就该明白的道理,却要一遍遍反复说给自己才能清醒。 池橙把购物袋塞到宋乔怀里,望着深夜的天花板,失眠了一整晚。 - 粥:停更太久了,正在努力找感觉,这章有点短小我先道歉,对不起。明天开始恢复日更,恳求大家多多评论。 传言 第二天下了好大一场雪,窗户外白茫茫一片。 宋乔抓了两片面包赶着去学校上早读,池橙坐在沙发上转过头,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舅舅舅妈回乡下参加亲戚婚礼,都不在家,宋乔一走,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电视节目从头翻到尾,没一个感兴趣。池橙返回房间,从大学时封存的箱子里翻出一本素描本,外面的雪还在落,楼下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一只小柴犬在雪地里撒欢儿,留下一排梅花印。 池橙趴在窗户外看了会儿,思绪翻涌,用笔在纸张上勾勒出这幅可爱景象。 画完后,她用手机拍了张照片,上传至微博。 这次她有意刷新了一会儿,熟悉的昵称却并没有出现。 池橙有些失落地合上手机,却在这时接到了大学室友赵瑜的电话。 “橙橙,我看到你发的微博了!好久没登微博,才知道你回来了,好想你,要不要见一面?” 池橙默了默,拍下自己打着石膏的腿给赵瑜发过去。 “怎么受伤了?不要紧吧,要不我开车去接你?刚好陈妙言也在,咱们一起去唱个歌吧?” “欸,我不太......” “就这么说定了,你舅舅家的地址还是那个吧?我一会儿到了给你电话。” 池橙本想拒绝,可赵瑜一通输出根本不给她插话的机会。她环顾一圈安静的房间,最终还是同意了,“那好吧。” 赵瑜说她开车来接,池橙默认只有她一个人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才发现驾驶位坐着一个男人。 周凛安冲她微微点头,算是问候。 赵瑜从后排探出头,“橙橙,这里。” 池橙握门把的手顿住,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 “你不说你开车来接我吗?” 坐定后,池橙压低声音问赵瑜。 后者笑得讨好,“我刚给你打电话太兴奋,没忍住喝了半瓶啤酒,我哥非说我这算酒驾,不能开车了。然后......”她顿了顿,瞥了眼开车的男人,“然后他就说送我来接你。” 赵瑜说这话的时候,周凛安看了一眼后视镜,正好撞上池橙打量的目光。男人平静地错开视线,池橙揪着毛衣的边角,心里的疑问反复翻滚。 池橙印象里,赵瑜和她哥哥关系并不多好,甚至到了互相厌弃的地步,现在竟也能有这样温馨宁静的时刻。 她扭头看窗外,默默感叹时间的强大。 车子停在一家KTV,周凛安下车给她们拉车门,一阵风吹来,池橙和赵瑜不自觉地耸了耸肩,周凛安脱下大衣披到赵瑜身上,温柔提醒,“别感冒了。” 赵瑜也没拒绝,甚至对周凛安扬起嘴角,“谢谢哥。” 一直到包厢的门合上,池橙再也压不住八卦的心。她叉了块西瓜,贴着赵瑜坐下后问:“你们,和好了?” 赵瑜拢了拢肩上的外套,含糊道:“什么和好不和好的,我们是一家人。”她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定定地看向池橙,“打听起别人的事来你倒是起劲,我还没问你和陆闻舟怎么回事儿呢?” 池橙咽下喉咙里的西瓜,陆闻舟三个字像是某个开关,她不可抑制地想起昨晚电梯里的沉默。 池橙低下头,又给自己叉了块西瓜,“能怎么回事呢。前任而已,没什么好提的。” 赵瑜倒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回答,站起身去点歌,池橙看了眼,歌单里一排下去都是陈奕迅。 赵瑜点开原声,包厢里回荡着Eason轻柔低沉的声音,是一首经典曲目,《好久不见》。 她在歌声中幽幽开口,“也是,你倒是看得开。人家可是在外面给你塑造成了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女,你还能稳坐泰山,轻飘飘来一句没什么好提的。女侠,不愧是你!” 说罢还冲池橙竖起了大拇指。 池橙却无心听她的打趣,敏锐捕捉到那句话里的关键信息,她搁下叉子,沉了声音,“陆闻舟说我始乱终弃?” 赵瑜捧着话筒,脚尖一下下点着地,“他没有说的那么直白。反正,是说你甩了他就是了。” 池橙逼问她这段传闻的真实度,赵瑜躲闪不过,只好如实转述。 当时池橙拿了交换生的名额,连毕业照都没拍就去了英国。因着周凛安的关系,赵瑜在一次聚会上碰到了陆闻舟。当时,她喝了几杯酒脑袋有些晕,想给周凛安打电话让他送自己回去,可电话拨了几次也无人接听。 赵瑜找出门口,看到周凛安正在搀扶一个醉酒的男人上车。那人一身西装穿得松垮垮,隔着车窗他们对视了一眼,赵瑜心里咯噔了一下。 陆闻舟面容憔悴得和昔日意气风发的学长完全对不上号。 后来到家她问周凛安原因,对方淡淡的一句,“情场失意。” 赵瑜不信,下意识想找池橙求证,却怎么也打不通她的电话,一连数月,都没有任何消息。 她回忆和陆闻舟对视的那一眼,心里默认了周凛安的话。 “正好今天你在,事情也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才想着问一问。” 赵瑜一通话说完,陈妙言刚好推门进来。 池橙脑子乱做一团,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陈妙言几次和她打招呼她都没什么反应。 “橙橙怎么了?”陈妙言无奈去问赵瑜,赵瑜耸耸肩将话又重复了一遍说给她。 包厢内好一阵沉默。 池橙吞了两口酒,越过两人走到点歌台切了首快歌。 DJ配乐震得人耳朵生疼,池橙唱得很投入,像找到某个发泄的出口。 陆闻舟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彩灯下,池橙握着话筒,用最平静的表情唱着最嗨的歌,莫名的割裂感。 身后不明所以地周凛安拍了拍他,“走啊。”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池橙回过头,和陆闻舟对视一眼。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话咽了回去,沉默地把话筒递给陈妙言,坐去了沙发最角落。 陆闻舟和周凛安在她对面坐下。 落座后,周凛安扫了眼桌面的空酒瓶,赵瑜顿住要拿酒的手,抢先一步解释,“不是我哈。” 话音未落,拉环扣下的声音清晰入耳,池橙吞了口酒,迎上陆闻舟满含深意的眼神,她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挑衅似的,又灌下一大口。 “下一首《虎口脱险》,谁要唱?” 陈妙言坐在点歌台旁滑着屏幕,转头问。 陆闻舟收回视线,说:“我来。” 歌词一句句往下,唱到那句“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时,陆闻舟往沙发的角落投去一眼。 池橙正在低头玩手机。 音乐声未止,陆闻舟低沉的嗓音飘荡在包厢里,池橙撑着拐杖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赵瑜表示要陪她一起,池橙拒绝了。 …… 洗手间内。 池橙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掬了一捧水,冰凉的触感让人勉强捡回些清醒。她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神疲惫到有些空洞。 池橙伸出手扯扯嘴角,镜子里的人跟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从洗手间出来,她被陆闻舟抵在了门外的墙边。 头顶的白炽灯落在他的脸上,照得那几分怒气格外的明显。 “你在躲我?”他压着声音问。 池橙感到有些好笑,刚喝的酒后劲上来,她眼眶有些红,撑着混沌的大脑,反问他,“你为什么觉得我在躲你?” “池橙。”陆闻舟肃然看着她好半晌,才说:“别这样好吗?” “那该怎样?” “我希望能和你好好讲话,好好相处,可以吗?” 好好相处? 池橙想起赵瑜的话,嘲讽在心底拉到最满,她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不可以,因为我很讨厌你。” 失控1 陆闻舟看了她许久,没再开口,最终推了门先她一步进了包厢。 池橙在门外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收敛好神色才再度踏进去。 里面正在飘荡一首老歌,陈妙言捧着话筒一字一句哼唱着“我想拥有你所有一切。”歌词落下的那瞬,她的目光掠过被赵瑜拉着玩扑克的周凛安身上,池橙将这一幕收尽眼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散场的时候,宋乔给她发消息,“姐,你去哪了?”,池橙匆匆瞥了一眼手机,木然地敲着键盘,“一会儿就到家了。” 赵瑜和周凛安自然一同前行,陈妙言上了他们的车后座。方向不同,池橙拒绝了赵瑜送她回去的提议,扬扬手机,谎称车马上就来了。 雪还在下,簌簌穿过树枝落在地面,视线里一片银装素裹。黑色越野车碾过一层雪路,缓缓停在她的脚边,陆闻舟降下车窗,声线低冷,“上来。” 池橙酒劲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神色清明地看过去,启唇正要回不用。 陆闻舟又重复了一遍,“上车。” 车前的雨刮器来回地刮,暴雪天里接单的司机少之又少,宋乔又一条催促的消息发来,池橙咬咬牙,拉开了车门。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陆闻舟迟迟没启动引擎,池橙偏过头看车窗上累积的雪花,她想起回国那天去往机场的心情。她是期待的,怀抱一丝雀跃的想见到他。 “在A大上课还适应吗?”刻意维持的沉默被打破,陆闻舟启动引擎,率先开了口。 语气全然不似要求她上车时的强硬,音调低了几个度,带着讨好的意味,池橙没看他,淡淡地回,“挺适应的。” 陆闻舟被噎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他抿了抿唇,沉默地踩下油门。 一路无声地驶了几分钟,池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这不是去舅舅小区的路。 “陆闻舟,你开错了,我家不在这个方向。” “嗯,我知道,现在是去我的画室。” 池橙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开玩笑吗?我妹还在家等我呢。” “没有。”陆闻舟侧过头,正对上池橙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他很快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马路。正好是一个红灯,来往的人流穿过斑马线。 “你要是着急的话,我再返回去就是了。” “嗯,着急,麻烦陆总调个头吧。” 红灯足足有一百秒,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陆闻舟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开到前方调转方向。 车开到小区楼下,车门被重重关上,哐当一声。陆闻舟望着那个决然地背影,独自在车里又坐了许久。 他能察觉到池橙今天对他的敌意和不满。 她总是这样,开心和不开心,大多都摆在脸上,都不用费力去思考,只消一眼就能读懂她的心事。 大学那会儿,他陪她一起上公选课,常常听到中途她就开始跑神,翻开课本的空白页在上面涂涂画画。 最热衷画的,是他。 “欸,陆闻舟,你笑一下嘛~” “陆闻舟,你的侧脸真好看。” “陆闻舟,你看我都画了这么多张你,你什么时候也能给我画一张呢?” 他想起宿舍里那本难见天光的画册,别扭地岔开话题,“好好听讲,公选课再挂科就丢人了。” 一句话,让她很快就垂下头,把书翻得哗哗作响,两颊鼓得像只松鼠,咬牙切齿地回击,“听讲听讲,期末前我都不会再找你说话了。” 但她总不能真的做到不找他,没过两天就抱着书出现在他们专业课的后排,“我不是找你,我是想慕名来听张教授的课的。” 陆闻舟点头附和她,说知道。转过头,却忍不住扬起嘴角。 那些日子,身处其中时觉得稀松平常,回忆起才惊觉是如梦如醉般的美好。 陆闻舟从口袋摸出一支打火机,擦亮烟头,烟雾缭绕里,勉强得到一丝喘息。 * 日子慢悠悠滑进十二月底,池橙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正式走进课堂那天,赵先和又来听她讲课。 他坐在后排,冲她爽利一笑,“别紧张,池老师。” 池橙拢起长发,捏了支粉笔,笑道:“不紧张啊,这节课就是给学生画画重点。” 复习周的特别之处在于,基本没什么人敢逃课,讲台下乌泱泱一片脑袋。池橙每切换一张幻灯片,下面就齐刷刷地举起一次手机,咔嚓咔嚓地拍,让池橙恍惚自己在开什么新闻发布会。 “像是体验了一次当女明星的感觉。”课后,池橙抱着课本同赵先和开玩笑,行至教学楼门口,撞入视线的人让池橙上扬的嘴角不自然地垂下。 “哦,我朋友来接我,池老师赏脸一起吃个饭?”赵先和神色自若地解释着,像是全然没察觉到池橙的异常,“正好你们也在一个小区,回去让阿舟送你。” 池橙视线像粘在了水泥地上,抬不起来,她吸了口气,沉声开口,“赵老师,我觉得可能不太方便。” “陆闻舟是我前男友。” 失控2(加更) ———陆闻舟是我前男友。 赵先和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是吗?” 池橙无意在这个话题上过于停留,手指抠着纸张的边缘,她定了定神,“赵老师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赵先和敛起笑,清了清嗓子,认真道:“还真的有事需要麻烦池老师。” 正值课间,入口挤满来往的学生,池橙往外走了走,侧过身子,极力想忽略某道频频投来的目光,“你说。” “我有个亲戚的女儿刚上小学,对画画很感兴趣,她妈妈找了好几个老师都不满意,我看过你的几幅作品,也听了几次课,觉得池老师无论是绘画能力还是教学水平都是一流的。所以……” 给亲戚的女儿找绘画老师,论能力,某人不是比她更专业? “我觉得......” “阿舟不行,他这人没什么耐心,估计还教两天就把人小姑娘的兴致给驱散光了。” 像是料到她会说什么一样,赵先和抢先一步解释。 “怎么就不行了?”陆闻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两人身后,沉默地听完这段对白,眉头紧锁。 男人不能说不行。 池橙莫名在脑海蹦出这句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气氛诡异的凝结了两秒。 陆闻舟视线幽幽看过来,池橙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她尴尬地错开,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逃离“车祸”现场。 “我突然想起手机好像落在教室了,先走一步哈。” 陆闻舟佯装没看见夹在课本里还亮着光的物什,目送人走远,他转头看向赵先和冷嗤一声。 “你临时给的任务,我临时发挥,说错话也正常,给你道个歉,对不起,行了吧?” 赵先和揽过陆闻舟的肩膀,笑得一脸讨好。 陆闻舟:“你最好是。” 两人在楼下等了有一会儿,楼道里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也没见池橙下来。 赵先和看了眼手表,过去快一个小时,就是爬个山,这会儿也该到山顶了。 人分明就是不想见到某人。 见陆闻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有些扛不住饥饿的肠胃,忍不住吐槽,“别说池橙躲着你,就你这执着劲儿,搁谁头上谁都得跑。” 陆闻舟觑了他一眼,抛出手里的车钥匙,“你自己开,我去楼上看看。” “那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栋教学楼可不止南门这一个出口哈。” 陆闻舟不是听不懂他这话的言外之意,可就是铁了心要去看上一眼,看她是不是还是那么狠心。 他向赵先和要了教室的位置,踏着台阶往上走,在教室的最后排找到了趴在桌子上画画的池橙。 她大抵是没料到他会上来,惊讶到手里的铅笔都滚落地上,目光对视的瞬间她迅速扯下稿纸,但还是晚了。 借着身高的优势,陆闻舟将那幅画的内容尽收眼底。 他按下张座椅,弯腰拾起那支铅笔递给她,“画技有点退步了,池橙。” 池橙愤懑地看他一眼,撕下来的稿纸在掌心团成一团,“陆闻舟,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我说了,我现在很讨厌你。” 教室的门在他进来时就被关上,四下无人,周围安静又空旷。陆闻舟望着她手里攥紧的纸团,轻轻笑了笑,接下她所有棱角和情绪,只说:“应该的。” 你讨厌我,是应该的。 池橙没接话,心口像被那个笑容烫了个洞,呼呼地往外冒风。 剩下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倒不出来。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陆闻舟,我们早就结束了。” 左边的出口被他堵住,往右走路又太长,池橙撑着椅背,稍稍用力,跳了出去。转头去拿桌面的课本,却被陆闻舟桎梏住了手腕,他声音像被井水泡过一样,又凉又沉,“我知道,但你不能一点机会也不给我,这太残忍了。” 数九隆冬的季节,没合严的窗户灌进缕缕寒风,她感受到他的掌心滚烫。 池橙把话压了又压,思绪仿佛跟手腕一样被他握住,“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他在这句好聚好散里松了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脑海里。 教室的门被扬起的风重重带上,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也不知是不是风吹得太厉害,陆闻舟靠在椅背上,觉得眼眶有些酸。 - 粥:写这篇的时候歌单里一直在循环《一路上有你》,可能因为歌词的曲调太down了,所以笔下的文字也跟着有点悲。写得想哭,今天就先停在这儿吧,明天见。 阴天 池橙本以为陆闻舟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 毕竟,话说到那个份上,他又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 可命运似乎总是有意要捉弄一下自以为是的凡人。 池橙站在路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微信窗口弹出一条提示,赵先和发来消息说快到了,让她留意车辆。 几乎是同时,熟悉的越野车滑停在她脚边。 后座的车窗降下,露出赵先和笑容灿烂的脸,“不好意思啊池老师,我的车前两天送去维修了,正好阿舟今天有空,就让他送我们。你不会介意吧?” 车都到她跟前了,再说介意就显得矫情了。 池橙望向赵先和温和的目光,很快摆手,“不介意的。” 她走到车前,手指握上车门,却发现怎么使力也拉不开。赵先和隔着半层玻璃,指了指一旁的画板和颜料盒,再次一脸歉意地表示,“不好意思,我带的工具有些多,占座了。” 池橙敛了敛神色,平静地去拉副驾驶的门,心里忍不住地反悔,早知道当时就不口快答应他了。 她上了车,有意不去往左看,直直盯着车前玻璃。 陆闻舟迟迟没有引擎,绿灯亮起,车后传来催促的喇叭声。池橙皱眉侧头,男人淡淡看了她一眼,“安全带。” 池橙面色微凛,沉默地垂下头扣安全带。 - 车子停在一家独栋别墅前,女主人热情地迎了上来,池橙拉开车门下车。 赵先和分别介绍了两人。 “池橙,我跟你说过那个课讲得很好的老师。” “池老师,这是我姑姑,你即将要教的小朋友的妈妈。” 他话音刚落,女主人就握住了池橙的手,热情地有些突兀,“你就是池老师啊?真漂亮。” 客套的寒暄中,陆闻舟调转车身,车轮碾过门口水坑,泥水四溅。 池橙张了张嘴正要回话,一抬头,就看到宋诗云望着驶远的车子怅然若失的神情。 她默默把话压了回去。 进门后又坐了好一会儿,宋诗云才领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走下来。 “不好意思啊池老师,淼淼这两天感冒了,昨晚闹了好半宿才睡着,所以早上我也没舍得喊醒她。” 池橙被这三两句话里的疼爱触动,放下水杯,微笑着说没关系。 淼淼是个很有天赋的小孩,池橙没教过这么小的学生,她拿了很多空白画纸,厚厚一沓压在手肘下,做好了对方会反复涂改的准备。 可徐思淼却一张没有浪费。 每一笔落的都既随意又合理,对色彩的敏锐程度让池橙都有些自叹不如。 大约两小时的绘画时间,宋诗云进来过三次,一次是送水果和零食,一次是提醒小姑娘按时吃药,最后一次是课快结束,她敲了敲门,不好意思地冲池橙笑笑,“她爸爸打视频过来,说很想她,非要看看。” 小姑娘礼貌地拉了拉池橙的衣角,凑近她的耳边,小小声地询问自己可不可以提前下课。 得到许可后,徐思淼像只灵活的松鼠一溜烟儿滑下了凳子,卧室的门被带上。 池橙僵着嘴角,坐在原地。 触景生情般想起自己的童年,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她也是幸福的被爱包围着的小女孩。晚上在家看电视,广告里放喜之郎果冻,她跟着要吃,池明勇也将就她,冒雨下楼去买。 生病不肯吃药,爸爸妈妈一起把她抓在沙发上,拿小勺子一点点喂进嘴里,一边喂一边哄她病好了就答应带她去动物园看大老虎。 …… 门再度被推开,宋诗云喊她去吃饭。 她定了餐厅,离小区有点儿距离,一会儿徐思淼爸爸开车载他们过去。 池橙拿起背包,说不用客气的,家里人做好饭了在等她呢。 但宋诗云坚持要请,池橙推脱不开只好应下。 她没想到会在餐厅遇到陆闻舟。 他们进去的时候,陆闻舟正好结账出来。 几个小时不见,他好像变了。 头发剪短了很多,眉眼完全露出来,衬得五官轮廓更加分明。可能是个子高的缘故,他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只是站在那里,就显眼得让人难以忽略。 池橙犹豫要不要开口打个招呼时,身旁宋诗云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阿舟,你吃过了还是?” 陆闻舟对宋诗云的问话置若罔闻,迈开长腿踏进了雾霾笼罩的室外。 池橙想起早上在车门前的一幕,心中的疑问像炉子里的开水,咕噜噜翻滚个不停。 这顿饭吃得并不顺利,吃到中途小姑娘突然又起了高烧,宋诗云夫妇急急忙忙要孩子送去医院,临出门还不忘给池橙叫辆出租车。 周到的让她有些无措。 这家餐厅在僻静的半山腰,出租车弯过一条条山路,驶到山脚时,池橙又看见了陆闻舟。 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十指交握撑着低垂的头。手边摆着撕开包装的烟盒和一支金色打火机。往来的人群聚了又散,静止不动的只有他和身后光秃秃的白杨树。 池橙心里的那炉水又烧了起来,她手指无序地在车窗边缘敲着,距离驶出两百米视线里的人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池橙叹了口气,叫停了出租车。 她见不得他这落寞的模样。 凑近了,她闻到他周身浓重的酒气。 陆闻舟的视线从地面移到池橙的脸上,下过雨的枝头卷落几滴水珠落在他的眉睫,视线恍惚,眼前的人不真切的像在梦里。 “怎么没回去?”他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 “你车呢?”池橙自动略过他的问话,扫了眼那盒烟,拾起合上放进陆闻舟的大衣口袋。 陆闻舟笑着看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抬起手,朝她身后虚虚一指,“那儿。” 池橙:“钥匙给我。” 陆闻舟依旧笑:“你要送我?为什么?” 池橙被笑得心烦意乱,转过发亮的屏幕,凉声道:“我给你叫代驾。” 男人觑了她一眼,站起身,捉住她的手腕,掰开指节将钥匙放进她掌心,“我送你过来的,现在该你了。” 词不达意 池橙最近一次自己开车还是半年前在国外,虽然许久没碰过方向盘,但技术还在,一路很顺当地开了下去 路过一个红灯,池橙不紧不慢地踩下刹车。 陆闻舟偏头看了她一眼,池橙感受到他的注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然地收紧,两人都未开口。 又行驶一段路程,途经陆闻舟的画室,他出声让她停车。 “喝成这样还要工作啊?” 下意识出口的话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心。 陆闻舟微红的眸子投过来,池橙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漏掉一拍,呼吸都乱了几分。 她咳嗽一声,掩饰道:“那先你下去吧,我把车给你停画室门口。” “那你怎么回?” 池橙目光平视着前方,说:“打车。” 陆闻舟没再开口,下车前池橙把车钥匙还给他,他没接,“送你了。” 池橙:“?” 天空又飘起了细雨,远处乌云密布,大有要愈下愈大的趋势。池橙望了望天,拉过陆闻舟的手腕,学着他的样子,掰开指节把钥匙放进去。 “不需要,拿人手短。” 陆闻舟握紧手里的钥匙,温热的,还带着她的体温,丝丝漫进他冰凉的掌心。其实他没醉,也很清醒,只是面对她大脑总是比喝醉了还混沌。 “池橙,要不要进来看看?” 池橙茫然的目光投过来时,陆闻舟攥着钥匙的指节又紧了紧,重复了那句话。 这间画室算不上他的工作室,他并不以此为业,心情不顺的时候才会过来看两眼。钱财地位,拥有得越多越觉得淡然,每天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各种会议文件频频送到他的办公室,单调地重复一天又一天。 他的生活像是一潭无波死水,那些颜料勉强能让他找到些平静下的微澜。 他不常来,更多时候甚至什么都不画,静静坐个一小时就走。所以,画室里的画并不多。 池橙没有太仔细地去看那些画的内容,匆匆扫过一眼,就低下了头,假装回信息。 作品很多时候也是创作者的内心投映,她不想从这些画作里窥探他。 沙发对面的架子上挂着一幅未完工的画,画布上是被落日映照着的白崖,崖边的海峡只勾勒出寥寥几笔轮廓。池橙正对它坐着,想装看不见也不能。 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握住,皱巴巴的。 “我这里只有这个,喝吗?”陆闻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近前,递过来一瓶橙子汽水,心脏似乎被攥得更紧了。 池橙没接,闷着声音问:“为什么画这些画?画展上的素描,还有这幅油画,为什么?” 陆闻舟将汽水放到桌面,闻言看了眼那块画布,淡淡地开口,“你觉得是为什么,那就是为什么。” 池橙转过头,视线里他眼底有浓重的疲惫感,瞳孔边缘的红血丝像是一条条抓痕,凑近了才觉得触目惊心。她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错开话题,“你经常来这吗?” “偶尔。” “哦。” “外面好像下雨了?” 这句像是废话,雨在他们进门前就已经落下。 “嗯,这会儿下得大了。” 但陆闻舟还是很配合她。 气氛缓和了一些,池橙手在布面沙发上无意识地抓了抓,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男人抬眸看她,“挺好的。” “那为什么喝酒?” 陆闻舟顿了顿,池橙又试探地问:“是因为宋阿姨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的心情和她有关?” 池橙回想自己今天捕捉到的那些小细节,总觉得理由有些站不住脚,只好含糊道:“就今天在餐厅她跟你打招呼你都没有理,然后......” “池橙。” 陆闻舟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他伸手够过那瓶汽水,单指压上瓶身轻轻一拉,起开了,汽泡微微溢了些出来,陆闻舟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沿桌面推给她。 “你在嫌我话多?”池橙望着汽水没有拿起的意思。 陆闻舟觑了她一眼,说得意有所指,“你真的很会曲解别人的意思。” “明明是你总是传达的不够清楚。”池橙顿了顿,“让人误会。” 话题被他四两拨千斤般打断,再续也无从说起。池橙扭头看窗外,雨已经停了。暮色下的霓虹灯分外闪耀,红黄橙绿各色交织在一起,如梦如幻。 她趴着看了一会儿,又坐回来,“你酒醒了吗?我想回去了。” 陆闻舟点点头,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松垮地披在肩上,“走吧,我送你。” * 画室离他们住的小区有一段距离,陆闻舟打开了车载音乐,音乐声在车内悠悠飘着。 [有些人用一辈子去学习 化解沟通的难题 为你我也可以 ……] 池橙静心听了两句,被歌词触动到,凑上前看了看屏幕上的歌名。 ———《词不达意》 “喜欢这首?”红灯转绿,陆闻舟踩下油门淡淡开口。 池橙点头,他伸手点了点,播放状态变成了单曲循环。 池橙:“……再喜欢也不用反复听吧?” 陆闻舟平视前方的视线微微扫过她两秒,声音低而沉,“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专一,以为你也是。” 说罢又调回了随机模式。 * 欠一章,百收的时候再加更,期待见到大家的评论。 夜色 ———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专一,以为你也是。 池橙的心在这句话里震了一下,某个答案呼之欲出,她犹疑地看过去,男人目光平静地投向前方,丝毫看不出半点儿多余的情绪。 她松了口气,目光落在侧边的后视镜,装作轻松地转走话题,“你过年打算在南城还是回州市?” 陆闻舟是州市人,这个消息还是池橙大学时私下搭了几条关系线才问到的。 当时临近寒假,她犹豫很久才在赵瑜的怂恿下,决定去问陆闻舟放假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下过一场雪的室外,气温很低,路边的树枝上挂着冰溜子,黑暗里亮晶晶。 赵瑜站在男寝楼下等周凛安,她跟着在一旁,目视着陆闻舟和周凛安一起走出宿舍。 他穿了件灰色格子大衣,唇角轻抿,一脚踏进地面的积雪,款款而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了池橙心上,一下又一下。 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丝丝缕缕灌进衣服里,冰透皮肤。池橙手指攥着大衣的领口试图阻挡一部分寒冷。 周凛安似乎对她们出现在这里感到有些意外,眉眼间的惊讶一晃而过。他目光落在赵瑜单薄的毛衣开衫上,“怎么穿这么少?” 因为一会儿要去跟人表白。 当然,这话赵瑜是不会说的,她今天的主要任务不是追人,而是帮人追人。 周凛安说完就要脱下自己的大衣披给她,赵瑜连忙摁住了他的手腕,说:“不用,我找你有事,就几句话,你跟我过来说。” 目送两人走远,池橙和陆闻舟面面相觑。 “你也找他有事?”陆闻舟率先打破了沉默。 池橙下意识点头,但反应过来又赶紧摇摇头,“不是啊,我没事找他干嘛。” 陆闻舟闻言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那你是找我?” 这不是废话? “最近不是新上映了一部电影嘛,周围反响都不错,我想着你可能会感兴趣。” 池橙迎上他的视线,攥在领口的手指无意识松开,露出里面的吊带裙,出门时赵瑜骗她说打扮好看点能增加邀请的成功率。 陆闻舟视线擦过她白皙的锁骨,借着身高的优势他甚至能隐约看见她露出一角的蕾丝边,喉结上下滑动两秒,他错开目光,声音有些哑,“我寒假不在南城。” “啊?那好吧。”池橙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视线里她和他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耳边的风声更劲了些,她盯着那两道影子,忽然感到脖颈处覆上一层暖意,陆闻舟把自己的围巾给了她。 轻柔的面料贴在她的脸颊上,温度好像沿皮肤一直传导进了心里。她微红着耳朵,跟他说谢谢。 那晚回到宿舍,外面就开始下雨,池橙抱着围巾傻乐了一晚上。连赵瑜调侃她人没约到还在这傻笑都听不见。 “我决定了。” 临睡前,池橙拍着桌子站起来,惊得赵瑜一口汽水呛进肺里,连声咳嗽。 “咳......说说看,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决定。” “我要跟陆闻舟看电影。” “人不是都告诉你了他寒假不在南城吗?”赵瑜揉揉她的脑袋,“这就是变相拒绝你啊,我的傻橙。” 池橙攥着围巾,眼睛又清又亮,“才不是,他不在南城,那我就去他的城市找他。” 赵瑜觑了她一眼,“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池橙瞬间熄了火,但还是嘴硬开口,“不知道我不会问吗?” 她本就不是爱社交的人,固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为了弄到陆闻舟的家庭住址,池橙主动找到他们班长,帮他抄了好几大页的信息表。 她因此顺利拿到了他家的住址,但可惜,最终还是没能见到他。 “应该在南城吧。” 陆闻舟的回话打断了池橙的思绪,她放空的视线收回,轻轻点头。 “问这个干什么?” 池橙没看他,只说,随便问问。 车子停在了小区楼下,陆闻舟单手扶着方向盘,侧着身看她。白天没有仔细看,他才发现今天的池橙有些不一样,可能是为了给家长留个好印象,她特意画了淡妆,束腰的长裙,一缕头发垂在额角。 他目光似潭水,拨开那缕碎发,轻声开口,“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吧?” 短暂的肢体接触像一通电流突然穿过皮肤,池橙眼睫轻微颤了颤,牙齿咬着下唇,“不了。” 余光里陆闻舟撑着胳膊,颇有耐心地看着她。池橙顿了顿,补充道:“周末我答应教别人画画,没时间。” 他终于,笑了一下,“看来池老师挺忙的,那我排个队,等你哪天有时间,我们......” “陆闻舟。”池橙打断他,解开安全带,“今天谢谢你送我,我先上去了。” 她打开车门,外面的风灌进来,引擎声嗡嗡响着,陆闻舟被风吹得眯起眼,没有犹豫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他们一起走进小区,穿过大门,在一处拐角撞上了下楼倒垃圾的池橙舅舅。 池橙刹停脚步,笑着唤了声,“舅舅。” 陆闻舟在她身后停下,也跟着打了个招呼,“舅舅。” 宋斌把垃圾按分类丢进垃圾桶,闻言转过头,看了看陆闻舟,又看了看池橙,视线在两人身边扫过一圈,最后甩甩手,说:“你舅妈让我买几袋盐回去。” 等宋斌走远了,池橙才压低声音质问他,“我舅舅你跟着瞎叫什么?” “那我该怎么称呼?” 池橙吸了口气,重新迈开步子,不再接这话茬儿。 彼时距离新年不过一周,正是冬风最凛冽时分,空气似刀子,冷飕飕地刮过陆闻舟的脸,他站在原地看她的身影没进融融夜色,心口微微透凉。 骗子 年前池橙又去给徐思淼上了两节课,小姑娘感冒康复后又恢复了原本古灵精怪的模样。 中途休息的时间,她神神秘秘地从书架后面拿出一本童话书,背在身后,问池橙要不要玩游戏。 徐思淼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说话时桃花眼一眨一眨,池橙有一瞬间恍惚,她的眼睛和某人太相像,不做表情眼尾也是上扬的,盯着人看的时候总给人分外认真的错觉。 池橙轻呼一口气,说:“好啊,淼淼想玩什么?” 她给杂乱的桌面收拾齐整,徐思淼把童话书放了上去。 “玩写数字,你写在我手上,然后我来猜你写的是什么,猜错的人要讲一篇故事。” 池橙望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弯腰揉揉她的小脑袋,说:“可以。” 小姑娘做画画很专注,玩游戏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池橙写完一个数字,脱口而出:“十九!” “对啦!” “那现在该我了。”徐思淼欢快地拍拍手,眼睛弯成一座小小的拱桥,池橙笑了笑,摊开手掌。小姑娘却并没有动作,视线落在池橙嘴角的梨涡上,“我要写这里。” 池橙一愣,徐思淼手指点上她的梨涡,轻轻划了一下。 “一。” “对!那我给你讲故事,你可以挑一篇。”小姑娘把那本格林童话往她面前推了推,池橙有些疑惑,“不是答错了才讲故事嘛?” “你答对了,就算我错了啊。” “那刚刚你也答对了,我还没给你讲呢?” 徐思淼眉头皱起,两颊鼓鼓的,戳着书本的扉页,语调拖得很长,“不嘛~,我就想给你讲故事,池老师,你听我讲,好不好?” 池橙低下头,他们目光对视,池橙望着那双莫名熟悉的眼睛,心里软了又软,“好。” 小姑娘这才又露出笑容,“那你挑。” 池橙选了最前面的一篇,《白雪公主》。 徐思淼字正腔圆地给《白雪公主》这篇故事朗读了一遍,末了,她从书本内侧抽出一张贴纸,整个塞给池橙。 “这是妈妈奖励我的,哥哥都没有哦,我现在奖励你。”小朋友的行为和思路都奇奇怪怪,明明是她自己讲完了故事,却反倒要奖励她。 但池橙的思绪被“哥哥”两个字抓住,这几天她并没有在家里看到除徐思淼之外的第二个小孩。池橙攥紧贴纸的边角,认真问:“你还有个哥哥?” 徐思淼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即捂住嘴,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不告诉我,那我以后不会陪你玩游戏了。”池橙假装严肃,小姑娘依旧摇头,“也不会和淼淼一起画画了。” 听到这句,徐思淼才松开手,低低地说,“妈妈不要我在家里提到他。”像是怕她不信一样,小姑娘把童话书翻得哗哗响,最后找出一张模糊的证件照。 照片的边缘也不太清晰,看着像是旧照片复印的,人脸也朦朦胧胧,可池橙一眼看出,那上面的人,是陆闻舟。 “妈妈放在我这里的,我偷偷给你看。”池橙想要拿起照片,徐思淼啪一下合上了书,“只能看一眼哦,虽然我没见过,但是我哥哥是不是很帅?” 池橙内心五味陈杂,纳纳地点头,“帅。” 小姑娘把书本放回书架,有些失落地叹气,“可惜我都没有见过他。” 池橙想起那天在餐厅的碰面,徐思淼因为不舒服蔫巴巴地窝在她爸爸的怀里,正好和陆闻舟错过。 “会见到的。”她重新摆好铅笔和素描纸,思绪却不可抑制地想起大学时和陆闻舟聊起家里的事,他从来都是浅谈即止后就错开话题。 她也不甚在意,只觉得不愿跟别人透露自己的家庭情况也实属正常。 只是今天才窥见一角缘由。 * 从徐思淼家里出来,赵瑜给她打电话问年底最后一天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喝一杯。 池橙心里乱成一团麻,握着手机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她们约在一家新开的酒吧,音乐声震耳,赵瑜桌面的酒杯空了一杯又一杯,池橙意识到她是在借酒浇愁,伸手挡在杯口,好心提醒,“再喝就该醉了。” 彩灯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不清神色,赵瑜攥着瓶口,视线沉沉落在桌面,“我还挺想喝醉的。” 池橙觑她一眼,移开手,“如果是因为你哥,那我觉得没有必要。” 反正他们俩就算上一秒闹到天崩地裂,下一秒也能莫名其妙地和好。 “当然不是,他也配?”赵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猛地灌进一大口,神志彻底不清醒,她转过头指着吧台角落独自喝酒的男人,“我是借酒壮胆,看到没有,那人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帅哥。”她抬了抬下巴,视线锁在男人露出的腕表上,“而且是个有钱的帅哥,我打算去要联系方式。” 池橙还没看清她口中的有钱帅哥,赵瑜已经端着酒杯上前搭讪了。 她喝得醉醺醺,步伐也不稳,池橙担心闹出事,搁下酒杯也跟了上去。 男人转过头,冷着一张脸,池橙眉心跳了一下。 赵瑜的酒劲也在那一瞬消散了大半,“……哥。” 周凛安扫了一眼赵瑜手里的酒杯,抽走,将余下的酒水一饮而尽,玻璃杯和大理石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不是说去朋友家玩?” 赵瑜心虚地偏过头,开始在人群中找她。 池橙倍感不妙,抬腿正要走,忽然视线一暗,迎面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她捂着被撞疼的额头抬眼,看清人后,表情瞬间僵滞在脸上。 陆闻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沉沉,看得她有些发怵。 池橙视线擦过他西装的肩头,明明也没干什么坏事,可话就是说得吞吞吐吐,“你...我...欸,我先走了。” 陆闻舟捉住她的手腕,把人拽到无人的角落,沉声问:“喝醉了吗?” 池橙被问得一愣,摇摇头,“没。” 场内的音乐换了一首,灯光跟着调整变换,一束白光照到了角落里,池橙眯起眼睛。陆闻舟侧过身子,往前靠近一步,光被他挡在身后,他定定地看着她,“真没醉?” 池橙有些不耐烦,想拨开他的手臂离开,忽然被他用力一带,整个人跌进他的怀里,然后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嘴角,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脖颈,撩红了池橙的两只耳朵。 “可是我醉了。” 池橙惊讶到忘记反抗,大脑空白一片。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这样近的距离,却只闻得到布料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干净清爽,哪有一丝酒气。 “骗子。” 她推开他,心跳得厉害,像快要跳出喉咙。 陆闻舟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哑,“我骗你什么了,说说看。” “你明明没醉。” “哦。”见她关注点完全跑偏,陆闻舟看了她半晌,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 “我送你回去。”他顿了顿,抬起手臂给她看表盘上的时间,“这个点不好打车。” * 加更在晚上。 点火(h) 池橙确实喝醉了。 最开始坐在吧台边上,赵瑜一个劲儿地给她倒酒,喝得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坐在车里,温度上来酒劲儿也跟着上来了。 室外停了许久,车窗上起了雾,池橙微红着一张脸,侧过身用手指在薄雾上画画。 她画得认真,头往前探,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映着脸上的红色,像苍茫雪景中的一朵梅花。 陆闻舟喉咙动了动,低声开口,“橙橙。” “嗯?” 池橙转过头,他顺势看见了她在玻璃上勾勒的画。 ———是一艘小船,下面是弯弯几条波浪线,水波之上的舟。 陆闻舟目光柔柔地亮起来,他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反复摩挲,“你真的喝醉了。” 这次,他用的陈述语气。 池橙撑着混沌的脑袋,摇头否认,“我没有。” 陆闻舟看她一眼,“没醉的话,那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池橙点头。 “那我是谁?” “陆闻舟。” “你刚刚在窗户上画了什么?” “舟,是小舟。”池橙笑了笑,唇边漾着明显的小梨涡。 陆闻舟眸色沉了沉,他解开安全带,做了一件想做很久的事情,亲她的梨涡。 怀里的人不安分地乱动着,手指不小心擦过他西裤下的凸起的部位。 陆闻舟喉咙一紧,他捉住她的手腕不给她抽回的机会,又低头去吻她的洁白的脖颈,“橙橙,是你先动的手。” 喝醉的池橙好像变了个人,剥了那层温和礼貌的外衣,露出属于池橙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她手指往上,沿西裤凸起的轮廓滑过,一直滑到衬衫下的腹肌位置。 像明知故问般,“你怎么这么烫啊?” 呼吸变得有些艰难,陆闻舟眯起眼,“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 衬衫的扣子被她解得只剩最后一颗。 陆闻舟点开导航,从酒吧开回小区大概需要半小时。 还好。 他按住池橙的肩膀,俯身给她扣好安全带。 卡着最高限速一路疾驰到了小区楼下。 输完密码,门是被踹开的。 小白兔一般白白软软的女孩,手臂缠在他的脖子上,淡淡的酒味混合着独属于她的香味萦绕在他身旁,红彤彤脸上的小梨涡映在陆闻舟眼里。 此刻混沌在陆闻舟脑海里的画面实在说不上多干净,他将她轻轻放到床上,低下眼眸拉过她的手到自己领口,“这里还有一颗。” 池橙很好说话地帮他解开了那枚扣子,赤裸的上身完全袒露在她眼前。她动作实在慢,陆闻舟松开她自己脱下裤子。 粗壮的性器弹了出来。 池橙第一次见,被吓了一跳,酒都醒了大半。 她偏过头,想要逃,被人拉着又摁了回去。 “橙橙,你点的火,就要负责灭。” 池橙感觉到有热切的吻断断续续地落在她耳边和肩膀上,这比她想象中的做爱要更温柔和认真一些。 池橙听到陆闻舟压低了的声音,缠在耳边,是酥酥麻麻的感觉。他说,知不知道怎么摸。 池橙在句问话里突然想起赵瑜给她看过的一个色情视频,视频里面的女人用嘴,用手,含弄,撸动。池橙记性不错,现在还能在脑海调动出那些动作的具体细节。 陆闻舟看着怀里的人,在想她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池橙睁着澄亮的一双眼,像一汪清泉,陆闻舟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里面。 他不再询问,低头吻住她的唇,手掌轻摁在她后背,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温柔耐心。指尖穿过衣料,顺着她的蝴蝶骨往下,手指灵活地勾了勾,轻松解开她的内衣。 池橙被吻得有点意乱情迷,鬓角擦过他发烫的耳朵,她往前凑了凑,胸前的两团绵软蹭上他的胸口。陆闻舟呼吸凝止,扑洒在她耳边的吸气声明显重了下去。 风晃动窗帘,发出沙沙的响动声。 陆闻舟的手指顺着她的腿心摸进去,手指沿着那一道肉缝勾了勾,池橙软着身子,皱眉说痛。 他低头看她,脸颊的潮红像是淡粉色的云,嘴巴一张一合,陆闻舟拿过一只枕头把她的腰垫起来,手臂架着她的一条腿,另只手在她圆润饱满的胸上来来回回地揉捏。 池橙轻哼一声,像细碎的雨一点点落在陆闻舟的每一条神经上。 他放了两根手指在她已经湿润起来的穴里,修剪齐整的指节一曲,池橙触电般缩了缩肩。陆闻舟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大拇指摁在那湿漉漉的花园的阴蒂上,不远不近地绕圈,加快了手指进出小穴的速度。 池橙咬着牙撑起一点身子,往下一瞥就看到自己身下一小滩水,把床单染成更深的颜色。池橙感觉脸上一热。 脸上身上已经红得不能更红。 安全套撕开并没有声音,带着他体温的润滑又进入到池橙体内才使她注意到陆闻舟单手撸动着的那物。 池橙侧着脸,偷偷地看。 陆闻舟瞥了她一眼,低头吻住她表情牵动下又露出的梨涡。 但这一次还带了点转移注意力的嫌疑,陆闻舟一手把住池橙的腰,一手把自己挺进她身体里了。 才只是进了个头,池橙脑子里就剩下痛一个感觉。此前的撩拨,舒服或是煎熬全消失了,只剩下要将自己生生撕开两半的痛。 池橙哑着声音叫,痛,好痛……豆大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到耳朵的距离,她想起小时候学自行车,失手从高高的斜坡上摔下来,摔到水泥地面,膝盖擦出长长的触目惊心的口子,血丝混含着沙粒,疼到她眼泪都掉下来。 此刻的疼痛比之更甚。 陆闻舟僵着身子不敢再动,视线里池橙咬着嘴唇,他愧疚地掰开她的嘴,发现她已经把嘴唇咬出血了。 他压低身子又亲了亲她的唇瓣,舌尖一下下舔着她的伤口,安抚性地抚着她的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橙腰以下的感觉才一一归位。彼时陆闻舟下面那物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感觉无论入或者退都能把池橙疼晕过去,急也急不得,干脆趴在她身上细细地玩她的胸,也许能让她放松下来。 常时间画画的缘故,陆闻舟的指腹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茧,擦在池橙柔嫩的乳尖上让她抖了抖,被压在床上躲无可躲,身子扭来扭去,下面的小穴有同样扭动的幅度,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像是把陆闻舟套弄了一个来回。 软肉绞着自己但却不能用力抽插的感受并不好,陆闻舟脸色微沉,哑着嗓子,“别动。” 可池橙完全忍不住,身下身上都被他占据着。丝丝缕缕缠着她全身,游到她后腰的地方,使她不由自主地抽动着身体。 她不敢说话,摇头,摇到眼泪再次掉下来,陆闻舟心疼地抱紧她,用舌头上上下下地舔过她已经很敏感的乳尖,将一边舔得像她下面一样湿了,就换成另一边。 池橙的身子又抽了抽。 隔着一层套,陆闻舟都能感觉到一股水喷了出来,两个人的大腿根都黏黏糊糊的。 他试着往里面顶了一点,池橙没再叫痛。 一场性事酣畅淋漓,最后,陆闻舟吻了吻她的额角,“抱你去洗澡?” 池橙累到失去力气,手臂虚虚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地点头。 * 陆总,写完这章我不会再叫你小陆了…. 好艰难,我回去一定好好研究,争取下次写得好点儿。 荒诞梦境 第二天早晨醒来,池橙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大脑迟钝地转。 房间的窗帘拉得密不透光,她给自己做了一万次心里建设,才撑着快要散架的身体下了床。 像是心有灵犀般,这边她刚好走到门口,那边陆闻舟就推开了门。两人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面面相觑。 池橙穿着从他衣柜里找到的不合身的衬衫,袖子长了一大截,卷了两次才勉强露出手腕。陆闻舟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池橙不自在地别过目光。 “陆闻舟,你、我……我们……”一句话她吞吞吐吐地重复数次也没有完整说出口。 陆闻舟握着门把的手松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这话像未开刃的剪刀,不算锋利,但足够坚硬地划断了她剩下的思路。理智还在叫嚣着不该这样,要讲清楚,可行动却先一步做出了回答。 “啊?好。”池橙低着头,看脚上的那双橙黄色的拖鞋,样式土到有些掉渣,但材质够好,软软绵绵地铺在脚下,像早晨霞光染就的云朵。 她目不斜视地跟在陆闻舟身后一路从卧室走到餐桌旁,摆在面前的食物普通又常见,豆浆、包子和水煮蛋。 陆闻舟在她对面坐下,池橙瞥了眼墙上钟表指针走到的数字,已过九点,男人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豆浆。 感受到她的注视,陆闻舟抬起头,和她视线相对。 豆浆有些烫,池橙摩挲着杯子的外沿,视线下移,落在他领口打得一丝不苟的领带上,“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昨晚休息得不太好。”陆闻舟顿了顿,看着她,复又开口,“所以,早会推迟了两小时。” 池橙手里的动作倏地顿住,她低下头,为自己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万分后悔。 陆闻舟没说昨晚休息不好的原因,可池橙自动在心里帮他把理由补充了完整,燥热感像雨后初晴的蘑菇,蹭蹭地增长,把她的一张脸都变成了彩虹的第一道颜色。 她开始不断往嘴里塞食物,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宋斌的电话打来时,她正咽下一口包子,瞥一眼屏幕,手拢过话筒接听,因为心虚而躲闪的眼神落在陆闻舟眼里,他拉开座椅,踱步至阳台。 周围安静下来,池橙握紧手机的指节松了松,“舅舅。” 宋斌说正好要带宋乔去买辅导书,问需不需要顺路给她载回去。 昨晚陆闻舟去洗手间,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了池橙,她眯着眼看时间的同时,还不忘撒谎给舅舅报备了晚上不能回去的原因,在赵瑜家休息。 池橙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说,不用,她们正在外面逛街,等逛完赵瑜会送她回去。 电话那端宋斌还没开口,宋乔的咋呼呼的声音就挤了出来,“姐,你们在哪条街,可以带上我一起吗?” 池橙在心里翻检着词汇,想着怎么拒绝才显得不那么刻意。忽然听到宋乔小声的嘀咕,“哎呀,我不问就是了,你老瞪我做什么?” 池橙喉咙动了动,宋斌尴尬地笑笑,“橙橙,你先玩,需要接就给舅舅打电话。别听宋乔瞎起哄,她寒假作业都没有写完,还敢想着出去玩。” 话题就此揭过,舅舅说完就挂了电话。 池橙放下手机,望着桌子对面空下来的位置,手指在桌面无序地敲了敲。 * 气象预报今天有雪,早上起来窗户外的树枝就摇曳得厉害。 陆闻舟在阳台开会,夹杂着各种专有名词的英文和风沿着没关严的推拉门飘进客厅,池橙的思绪越理越乱。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拉开一小截门,头探出去,用口型无声地问:“陆闻舟,你要不要进来开会?” 男人看了她一眼,带着电脑走进来。 他们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角,又过去半小时,电脑合上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池橙耳朵,她合上手里没翻几页的杂志。 唤了声陆闻舟的名字,“陆闻舟,我该回家了。” 陆闻舟抄起茶几上的钥匙,说:“那我送你。” 池橙拒绝得很干脆,“不用,也没隔多远。” 陆闻舟望向她,握钥匙的手指不自觉攥紧,“池橙,昨天......” 池橙酝酿了一早上的腹稿在“昨天”两个字出现时,像触发了某个开关,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陆闻舟,我们都是成年人。在某些特定的场景下,会对彼此产生欲望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太在意这种事,就当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好了。” 她将昨晚的一切情难自抑,都归结为一场荒诞的梦境。 陆闻舟沉着脸听完她这一大段剖白,凉声驳问:“跟我回家是荒诞的事情,说喜欢我也是你不经思考随意开口的荒诞之言,是吗?”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池橙,你把自己当什么?又把我当什么?” 苦橙 “陆闻舟,我想我应该传达的够明白了。我并不想因为一场酒精助推下的性爱,去改变我们本就交集甚少的生活。”池橙顿了顿,站直了身体,“我们不合适。” 陆闻舟僵在了原地。 池橙低头,抄起沙发上的包和外套,胡乱搭在手上,推门离开。 到家才发现外套口袋里的东西。 折得整齐的A4纸,摊开,上面画着一颗橙子。 一瞬间,被遗忘在脑海角落的记忆涌了上来。 昨晚临睡前,她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坐起,拉着陆闻舟的手臂问,“你为什么从来不画我?” 头顶的灯都关了,只留了床头的一盏台灯,暖橘调的光衬得陆闻舟眉眼都柔和几分,难得好说话地问她,“你想要让我画你?” 她肯定地点头。 陆闻舟还真下床找来一张空白的纸张,低头认真画了起来。 他画画很快,池橙有幸见识过。但那晚,他从勾勒轮廓到上色填充足足耗费一个多小时,池橙满心期待地接过,看过一眼,笑容就凝在了嘴角。 陆闻舟画的是颗橙子,黄澄澄的,圆润饱满的橙子。 “不是说画我吗?” 男人搁下画笔,收拾好桌面的工具,淡淡地回,“嗯,画的你。” “意像表达,跟你学的。” 池橙单手托腮,又仔细地欣赏了一遍。 就,还蛮可爱的。 她迟迟没再开口,陆闻舟以为她不满意,摊开手,“不喜欢就还给我。” “喜欢喜欢。”说完手疾眼快地折好纸张放进外套口袋里,拍了拍,“送我就是我的了,怎么可以收回?” 陆闻舟觑了她一眼,摁掉了台灯,房间彻底陷入黑暗,他在她身侧躺下,嘴角高高勾起。 * 池橙陷在回忆里,宋乔端着盘子走到她眼前她才反应过来。 “吃不吃橙子?很甜。”宋乔拿起一块儿切好的橙子递给她。 池橙木然地接过,咬了一口,橙子的汁水溢满口腔,有些酸,微微泛苦。沿着喉咙一路酸到了胃里,她皱着眉将剩下的全部吃掉,表情不是多好看。 宋乔诡计得逞,笑得前仰后合,“不是,这么酸你也能吃得下去?” 池橙将果皮丢进垃圾桶,又抽出纸巾擦干净手,没好气地回:“你以为谁都像你,就会浪费,不吃还要切开。” 宋乔撇撇嘴,“说明我这人很有原则,绝不为不喜欢的东西屈就迎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不为不喜欢的东西屈就迎合”,这句话池橙几年前也听过一次。 那年她刚大一,社团联谊活动,她被赵瑜拉着去参加,意外发现陆闻舟也在场。 “那个是周凛安室友,我们A大有名的才子陆闻舟。,各种奖项拿了个大满贯。最关键的是,人还长得这么帅。”赵瑜往人群中央投去一眼,凑近她的耳边解说,一连串的前缀,池橙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拨开那些光荣的称号,挑拣出有用信息,她心里唯一留下的注脚是,开学时帮她付了汽水钱的那个学长叫陆闻舟。 这场联谊打着“交流爱好,寻觅知音”的旗号,实际整场活动最热烈场景是一群人喝过酒后,凑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池橙被人群挤在最角落,和赵瑜一起喝桌子上的西瓜汁,时不时悄悄碰一杯。 隐秘而快乐。 忽然,伴随一阵起哄声,大家的目光投向了她。 池橙无措地擦擦嘴角的西瓜汁,桌子下的手去拉赵瑜的衣角,眼神求助,“怎么回事?” 赵瑜摆摆手,“别看我,我也没听。” 陆闻舟端着酒杯走过来,弯腰向她询问,“游戏输了,碰个杯,可以吗?” “不是碰杯,是交杯!”寂静不过一瞬,有人高声纠正陆闻舟。 “对!不能违反规则。” 哄闹声渐起。 他眉头紧锁,表情逐渐有些不耐。 池橙无意延续尴尬,端起自己面前的啤酒,手腕弯起勾住他,抿下一口,“可以。” 苦涩的啤酒和甜甜的西瓜汁混合成奇怪的味道滑进胃里,池橙舔了舔嘴角,发现陆闻舟还端着酒杯在看她,墨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脸,池橙一颗心在这几秒里跳了又跳。 “谢谢。” 最后,她听见他说。 身旁的沙发陷下去一角,陆闻舟挨着她坐下。 余光里男人搁下酒杯,叉了块西瓜,小口吃着,口腔里的奇怪味道还在蔓延,池橙耳朵没来由的热起来。 游戏还在继续,她碰了碰赵瑜的手,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洗手间人不多,池橙掬了捧水试图驱散脸上的燥热。水珠沿脸颊滑落,她抬头看镜子里的人,满面潮红,像那盘子里的西瓜。 一直等到脸上的热度退去,池橙烘干手,走回包厢。里面热闹声未止,各种起哄声中她隐约捕捉到一些暧昧字眼。 “是说谁,陆闻舟吧?” “哦豁,今天连着两次见到陆学长的名场面了,没白来。” “没想到我们外院的大美女也喜欢陆闻舟。” “正常,喜欢陆闻舟的人什么时候少过?” …… “对,我喜欢陆学长,很喜欢。”名场面的主角之一坦荡承认。 鬼使神差的,池橙推门的动作顿住,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的灯光溢出一束,她没有走进去。 好半天,池橙才听到热闹中传来一句,“不好意思,但谢谢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听完这句回答走进去时,总觉得陆闻舟的视线在不经意地扫过她。 如芒在背。 但当她偏头看过去,他却移开眼,平静地端起酒杯。 池橙望着面前空掉的果盘,嘴巴突然有些干。 指针转过十点,聚会结束。 一群人陆陆续续走出包厢,陆闻舟在她之前离开。 赵瑜翻出小镜子磨磨蹭蹭表示,要涂好口红再出门,池橙被迫坐在里面等。 包厢内彻底空下来,只剩她们俩。好半天,赵瑜才合上口红,挽住她的手臂,说,走吧。 穿过大厅,接近正门出口时,赵瑜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朝不远处虚虚一指,“没想到还有后续。” 离得不远,池橙抬眸看过去,是刚刚表白的那个女生,她伸出手臂拦住陆闻舟,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足够她听清。 “我知道你现在或许不喜欢我,但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尝试交往一段时间,真要不合适再分开也可以嘛。” 陆闻舟背对她站着,微微垂首,耐心地听女生把话说完,末了,才答:“现在不会发生的事情以后也不会,我不喜欢屈和迎就。” 他声音淡淡的,拒绝得很干脆,不留余地。 赵瑜在她耳边悄悄嘀咕,“得,人面兽心,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喜欢这种人真是自讨没趣。” 池橙听得直皱眉,也无心去纠正她乱用词语。 她再次看过去,女生修长的脖颈低下,短暂沉默后,两人各自走远。 池橙倚在石柱的边缘,脊背染上一阵凉意,竟莫名生出了一些兔死狐悲的心情。 * 上一章大家可以跳过,不必订阅。 另外,想要评论,感谢(鞠躬 晚上会加更 相亲(加更 那天在陆闻舟家里不欢而散后,池橙有半个月都没再见到过他。 年初八,节日的气氛还未消散,串门的亲戚去了又来。池橙倒满叁杯茶水和宋乔推搡着谁送去客厅,五次剪刀石头布都落了下风后,池橙叹了口气端着茶水走出去。 意料之中,某位远方二姨的话题落在了她身上。 二姨指着池橙问舅妈,“这是橙橙吧,都长这么大了?在哪工作啊?交男朋友了没有?” 连着几句问话,问得池橙无所遁行。 舅妈看出她的无措,敷衍地盖过二姨的问题,让池橙去厨房洗点水果。 池橙如释重负,逃也似的走开。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客人已经走完,但关于男朋友这个话题却被保留了下来。 舅妈拿着照片走进来,让她挑个顺眼的去见一见。 “舅妈不是催你结婚,但是橙橙,你还年轻,多体验体验恋爱的快乐也是好的呀。这些人舅妈都替你考察过一遍了,前段时间忙着置办年货就给忘了,今天刚好你二姨提到这个事,我就想着问问你的意思。” 池橙沉默了片刻,点头说,“好,我去见见。” 舅妈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离开房间时门关得很轻,提醒她早点休息。 池橙睁着眼,一宿没睡。 * “池小姐,你好,我是江川,目前在k公司担任艺术总监,也是A大美术系毕业的,南城本地人。” 池橙从落座起就开始走神,一杯柠檬水见了底,才堪堪想起自己是在相亲,她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男人。 不太合身的西装,肩膀处布料松垮垮地垂下,领口系了条正红色的领带。往上,扁塌的鼻梁上架了副黑色镜框的眼镜,不知是不是经常熬夜的缘故,眼周一圈淡青色。 总之,潦草的形象和他口中艺术总监的身份不太对得上号。 池橙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你好,池橙,我……” “我已经听我姑姑说过你的情况了。”江川笑着揽过话头,“你刚回国不久,目前在A大教书,对吧?” 池橙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笑而不答,听他把话说完。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眼神让对方会错意,当成了鼓励,还是他原本就很自信。 在池橙探究的眼光里,男人愈发坦荡自如,“这份工作确实不错,说明你很有上进心。我不像大多数男人认为女人结了婚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放弃自我和事业,我很欣赏你这样的独立女性。我觉得以后就算我们结了婚……” “江先生。”话越说越不对劲,池橙听不下去打断了他,“我想我们只是见个面,还没到那么长远的地方,你不必同我讲这些。” 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劳烦你回去和你姑姑讲明白,我可能和你期待的伴侣不太相符。” 江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来之前姑姑告诉他对方父母早亡,家庭背景不错,学历也漂亮,种种条件,让他很心动。尤其是见了面,发现池橙样貌也很出众,已经有些想入非非了。 他自认自己的条件也是不差,还是南城本地人,有房有车,工作又那么好,池橙那番话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你是对我不满意?池小姐,不是我说,就你这个长相条件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女人的年龄还是很宝贵的,眼光别太高,再等个几年,我看你是什么样的也捞不着了。” 池橙神色平静地听他把这一长段话讲完,拿过桌面的菜单,对方大有聊不顺心就不点菜的架势,可是她真饿了。 侍应生拿着本子等在一旁,池橙点了两份意面和两份牛排,合上菜单时,余光扫到江川一眨不眨的注视。 “我买单。” 对面面色一凛,在口袋里胡乱摸着,带出一支打火机和某个四方的计生用品。 “我说要请客的,被你抢先了。” 池橙看着他慌乱地将打火机和计生用品塞回口袋,再次摆上桌面的手露出长长的指甲,没来由的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 一瞬间丧失了所有食欲,池橙气急反笑,“我还没付呢?江先生实在客气的话,我也不强求的。” 她说完拿起手机就要走,男人喊住了她,“你不吃你点什么单?” 池橙顿住,停下脚步,站在桌子前居高临下看他,“手机。” 男人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点开收款码递过去。池橙按菜单的价格把餐费扫给了他。高跟鞋踩得哒哒响,一直出了门口,池橙还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她踩着路边的一颗石子,烦闷得快要窒息,小石子被她踢到一旁的树底下,砸上柔软的泥土地,一声响都没有。 “欺负人,连石头也欺负人。”池橙低着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可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就是能够听见。 “这点儿出息。” 她没注意到陆闻舟是从哪儿窜出来的,他站在她背后,挡走大半风,语调淡淡的。 池橙心里一紧,下意识回头。 男人眉目沉静,眸色似深潭,幽幽看不见底。 他不是在安慰她,甚至带着点嘲讽的意味,池橙目光落在他平展宽阔的肩头,却没来由地眼眶泛酸。 其实,刚刚在餐厅,第一眼见到江川,她下意识在心里拿他和陆闻舟做了比较。 没有陆闻舟高,没有陆闻舟好看,没有陆闻舟审美好,也没有陆闻舟有素质。 池橙在心里苦涩地笑,说得真对,她就这点儿出息。过去这么多年,国内国外什么风景没见过,却还是下不去陆闻舟这条船。 她眨眨眼睛,克制着声线,“你就看我笑话吧。” 陆闻舟喉咙一涩,他捉住池橙的手腕,稍稍用力,把人扣在怀里,语气很轻,“还就看你笑话了,真没眼光,橙橙。” 真没眼光,那么坚决地推开我,就为了和这种人约会? “陆闻舟你别得意,我又不会次次看走眼。”池橙推开他,心跳快得厉害,但嘴还在逞强,“管好你自己吧,我先走了。” 陆闻舟无奈地扯着嘴角,脸上爬上几分紧张,声音又低了几个度,“我饿了。”他重新拉住她的手,“陪我吃顿饭,好不好?” * 下次加更大概是评论过百的时候咯。看了眼评论区感觉还很遥远,这时候觉得大家沉默点也挺好的,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偷会儿懒嘿嘿。 吃醋(上) 他们脚尖对脚尖站立,池橙低着头,许久没应答。 她刚刚被江川恶心了一下,这会儿不太想再踏进那家餐厅。 陆闻舟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她,静静地等。 最后反倒是池橙僵不住,她试图抽回被他捉住的手腕却在用力那刻被他扣得更紧。 “池橙。” “我不想进去那家店。” 两人同时开口,陆闻舟居高临下地看她,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扑簌着,看见她嘴角微微向下,他不加掩饰地笑了一下,“池橙,你抬头看看,这里是不是只开了一家店?” 池橙还真听话地抬起头,撞进陆闻舟含笑的眼睛,心跳不受控制地漏掉半拍。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瞳仁亮晶晶,眼尾微微勾起,淬满一整片星空。 赵瑜曾不解地问过她,“你到底喜欢陆闻舟什么啊?” 她说:“因为帅啊。我是个很浅薄的人,看到一位身姿挺拔外貌又俊俏的男生,一瞬间就心跳加速了。” 这话不假。 联谊活动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池橙都没有在学校里碰到过陆闻舟。 那天的瞬间心动被她自动归类为临时的见色起意,她以为她不会真的喜欢上他。 但却高估了自己对美色的贪恋。 周日宿舍聚餐,她因为社团的工作没去成,晚上一个人在宿舍待不下去,跑操场散步。 刚走半圈儿,球场上就一阵惊呼,一颗篮球越过拦网直直砸过来,砸到她的额角。池橙眼眶都疼红了,捂着脑袋抬起头寻找罪魁祸首。 陆闻舟穿着球衣跑过来。 他没有看那只球,半蹲下身子,皱着眉头问她,“没事吧,同学?” “实在不好意思。” 操场四个拐角都挂着巨大的照明灯,明晃晃地照过来,池橙看着他,看到忘了神。 “需要带你去医务室吗?”他又问,池橙鬼迷心窍地点头。 ———“没什么大碍,真要害怕就敷个冰块儿。” 校医收起手电筒,手插回口袋,笑着调侃她,“也别捂着了,得亏你这来得早,晚点连个红印都看不出来。” 医务室的窗户没关,十二月的天,冷风嗖嗖,池橙脸上却热得像火在烧。 “也不能这么说啊,万一脑震荡了怎么办?我明天还有考试,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啊。”她从凳子上蹦下来,撇着嘴斜了眼医生。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低低的笑声。 池橙抬眼看过去,陆闻舟手握成拳半掩着唇角,眼睛都弯成了一座小小的拱桥。 明明他是在笑话她,可池橙却看着那张脸,在笑容里微微失神。”,话都说不利索,“你...…,欸,不许笑!” 他停不下笑,又害怕惹怒她,压抑着带出几声咳嗽。 这下连医生都乐了,继续打趣她,“我说同学,还是少说点话吧,看把你男朋友逗的。” 池橙脸热得更厉害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总之,她砰一下推开医务室的门,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宿舍。 坐下来才发现,她把他的篮球抱回去了。 第二天陆闻舟亲自等在宿舍楼下,用一瓶汽水换回了篮球,走前还不忘揶揄一句,“不好意思啊同学,希望没有影响到你的考试成绩。” 那活力满满的模样,池橙都疑心自己之前见到的到底是不是陆闻舟。 一反常态的,连着叁天她都梦见了他。 梦有好有坏,但每次醒来,烙在她脑海里,都是他眼睛弯成一座小拱桥的样子。 此后一见他,心跳就砰砰不肯停。 / “那我不想陪你吃饭,不行吗?” 她心虚地将视线转向别处,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天气一直阴沉沉的,没放晴。绿化带,马路牙子边缘都堆着些被鞋子踩过后,脏兮兮的雪。 “你想,不然你刚刚拿菜单做什么?” 他不提在餐厅的事还好,一提她就忍不住生气。 “那你刚刚在餐厅不也没点单?”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陆闻舟妥协,他叹了口气,把她拽进一家火锅店。 找了个离空调近的位置坐下点餐。 等上菜的空隙,他取过桌面的热水壶,洗出一副干净碗筷递给她,自己那份没洗。 火锅翻腾着热气,池橙转着茶杯出神,陆闻舟看了她一眼闷头出去,隔着玻璃,池橙看见他进了一家烟草店。 回来时手里拎着瓶白酒。 池橙扫了眼,标签倒是眼熟,舅舅在家常喝一种。 想起舅舅顺带就想起舅妈每天都要讲的一句话,“不喝酒就吃不下饭?” 她看着对面倒酒的男人,没忍住脱口而出,“你很喜欢喝酒吗?” 上次跟宋诗云吃完饭下山,撞见他,也是喝得醉醺醺。 陆闻舟握着酒瓶的手顿住,良久,才淡淡地开口,“不喜欢,但想压一下情绪。” 服务员陆续上着菜,桌面摆满大大小小的盘子,池橙一口饮尽杯里的茶水,伸过手,“那你给我也倒一杯吧,我也压一压。” 一想起今天的相亲场景她就心烦意乱。 陆闻舟觑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又倒满一杯茶水。 “你还是别喝了,我怕你又酒精上头最后提了裤子就不认人。” 他沉着嗓子,把那天她说给他的话还给了她。 池橙一口茶水呛进气管,咳嗽止都止不住,眼泪掉下来,她夹起一块肥牛卷烫进去,不再说话。 陆闻舟这次倒没喝醉,池橙咬着筷子观察他平稳地走向收银台,心里悄悄舒了口气。 都别喝醉,最好最好。 回去的路上是池橙开的车,她扣上安全带颇为疑惑地问他,“好歹也是自己开公司的人,你就不知道配个司机吗?” 陆闻舟眼皮微掀,幽幽落在面前的挡风玻璃,不看她。 一小时前,周师傅刚打车离开这里。 “司机请假了。”他随口扯了个理由,池橙专注开车也没继续和他争论这个话题。 车内陷入寂静,陆闻舟再度阖上眼,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想起在餐厅看到的情景。 周凛安约他出来谈项目,定的地点在那里,他习惯早到半小时,没想到刚落座就看见池橙走进来。 她刻意打扮过,上了妆的眉眼楚楚动人,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啪嗒响。他眉头一跳,一杯水差点儿洒出去。 在听到她相亲对象吐出那些荒谬言论时,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拍桌上前的冲动,可一想到池橙昂着脖子对他说,不过是酒精作祟,我们不合适。他又奇怪地坐了回去。 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在她拎着包走出去后,给了那人一拳。 吃醋(下) ρ𝖔18𝖈в.𝓬𝖔м 车子堵在晚高峰的车流里,陆闻舟降了一半的窗,外面交谈声灌进来,他陷在回忆里,心口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手指绕过领口,解开最上方的两粒纽扣,随意地敞开了衬衫,这才觉得似乎好了一些。 这不是第一次,他因为看见她走向别人而难受。 一八年年末,圣诞节刚过。 他忙完年底最后一个大单,和周凛安在家庆祝,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这个单子前后筹备近一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又是公司成立以来他俩联手做的第一个项目,自然不太一样。 酒过叁巡,周凛安给赵瑜打电话,电话那端的赵大小姐虽然一开口就是酸他们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泼辣的语调一点儿没变,可莫名的,他端着酒杯静静听着,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羡慕。 当晚就定了飞伦敦的机票。 他恨她的不告而别,那是她离开后两年里,他第一次去伦敦。 抵达时已经是第二天了。泍魰鮜χμ鱂洅℗ǒ18𝓬v.𝓬ǒℳ更薪 綪菿℗ǒ18𝓬v.𝓬ǒℳ繼續閱dú 他下了飞机就往她学校赶,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 伦敦的冬天,比州市还要冷上一点。 他站在红墙黄瓦的大门前,看着她和一位黄头发的白人挽着手臂走出来,校门的立牌遮去他半个身子,她笑容灿烂地错过他。 身后她的同学用纯正的英语玩笑着打趣,“池,你们中国的女孩子真可爱,谈恋爱也这么可爱。” 她两颊鼓起,像松鼠,“谢谢,不过” 车辆鸣笛声盖过了她but之后的话,他站在原地,看她一步步进拥挤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那一年某句非主流鸡汤很是流行,朋友圈刷屏随处可见,他被迫记住。 “时间总是惩罚念旧的人。” 挺俗的。 返程的路程格外漫长,安眠药吞了两次,睁开还在空中。 如果说,生命里有没有某个时刻,他对一切都丧失欲望和兴趣,那一定是那个当下。 * “池橙,跟我讲讲在伦敦那几年吧。” 车流疏散,池橙单手压上方向盘,打了个圈,驶向回家的路。听到这句话时,她表情有一瞬间凝结,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什么话也倒不出。 “没什么好讲的,平时除了上课就是兼职偶尔和同学聚个餐。”她攥紧指节,尽量语气自然。 她不想提,陆闻舟也没再问,好像那个问题就是饭后随口的一句闲谈。 池橙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没往里开。 陆闻舟说,“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坐会儿。” 她把钥匙还给他,手指碰到他的掌心,异常滚烫。 陆闻舟突然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人跌进他的怀里。池橙鼻梁砸在他的胸口,她闷哼出声,“干什?” 干什么啊,陆闻舟。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掰过脸,混合他独有气味的吻,两只手都被他摁住,男女力量悬殊,池橙抵抗不能,往前一凑咬破了他的唇角,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在整个口腔里。 他依旧不松开,舌头灵活地撬开她的牙齿,一路往里。 池橙被亲的整个人都热起来。 眼神迷离地望着他,陆闻舟却在此刻松了手。 他抿嘴微微一扬,说:“早点休息。” 池橙恼得想抓起手里的包砸过去,但最后理智控制住了她。 她瞪了他一眼,车门关得咣当响,边走边骂,“神经病。” * 池橙回到家,舅舅舅妈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地换好拖鞋,刚走到转角,客厅的灯突然亮了。 宋乔双手抱胸,一脸八卦地看着她。 “我刚去阳台拿衣服,看到你从别人的车上下来。” 池橙面不改色地继续走,“你看错了。” 宋乔跟着她一路走进房间,非常自觉地蹬掉鞋,端坐在她床头,“我视力好得很,不会看错,你如实交代。” 池橙拉开柜子找衣服,不理她。宋乔又跳下来,凑近她的身边吸了吸鼻子,“而且,你还喝酒了。” “你不会真看上那个相亲对象了,然后没把持住” “stop。” 越说越离谱,池橙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你这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宋乔撇撇嘴,“在学校学习压力已经很大了,放假当然得想点开心的事情。” “想好报哪个大学了吗?”池橙拿出睡衣搭在手腕,宋乔刚刚还叭叭说个不停的嘴,这会儿却闭得严实。 她转过头,这才发现宋乔把头发剪了,剪得很短,贴在耳朵处,像朵拉。 池橙憋了一会儿,没憋住,笑出了声,“所以你这是苦中作乐,给自己剪了这么个发型?” “哎呀!能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还好意思笑我,你在国外时不也剪过这个发型嘛,我见过照片,比这还丑!” 池橙敛了笑,觑她,“照片呢?口说无凭,反正我不承认。” 她当时都嫌弃死那个发型了,怎么会留下照片,所以断定宋乔是从舅妈嘴里道听途说过来的。 宋乔抓起床边的手机,捣鼓了一会儿,还真翻出张照片递给她,“我有证据的,你看。” 池橙凑过去看,愣住了。 这张照片是在学校门口的路边拍的,Zoey夸她可爱,非要留下给她拍一张。Zoey是个很有个性英国人,酷爱挑战各种穿搭风格,玩游戏也是大胆的出奇。 池橙不过是输掉一局,就被她分到和小组里某个男同学玩一场“one night stand(一夜情)” 池橙自然不肯,任Zoey说破了天也不行,态度很是坚决。 Zoey妥协,说:“那你俩谈一天恋爱。” 拍照的瞬间,男同学松开了她的手,她对着镜头僵硬地笑。晚上舅妈打电话叮嘱她换季要加衣服,国外不比国内,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问池橙近期有没有拍过照,发给她看看,她和舅舅都很挂念她。 池橙顺手把相册里Zoey拍的那张传了过去。 照片她都没仔细看过,今天是头一回,她认认真真看了次。 她看到校门口广告牌旁露出的半边身体,看不真切脸,可池橙太熟悉了,那些年追着他跑,别说正立着的身体,最疯狂的阶段,她得空就去看他比赛,无论篮球还是绘画,场场没有落下,光是挤在人堆里的一个后脑勺她都能一眼认出,那是陆闻舟。 赵瑜为此还给她取了外号,福尔摩斯·橙。 池橙反复点开那张像素不太清晰的照片,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抓了一下。 原来他找过她。 * 大家晚安,我争取做个高冷的人,少写作话。 言不由衷 ρô18ьω.cô𝓶 宋乔走后,池橙抱着睡衣进浴室。 她喜欢用热水冲澡,滚烫的水蒸红皮肤,感官都被麻痹,什么都不用想。 浴室里水声哗哗,盖过不明显的电话铃。 池橙洗过澡出来,才发现手机里好几通的未接来电,本地号码。 她犹豫两秒后,还是拨了过去,机械式的忙音响了几遍,那端才开口,“睡了吗?” 是陆闻舟。 喉咙里黏糊糊,池橙不清晰地嗯了一声。 “可我看见你房间的灯还亮着。”陆闻舟顿了顿,“能下来吗?我想见见你。”苯魰鱂洅po18po𝔯.𝖈om韣榢更薪梿載 綪荍藏網址 池橙握着手机走到窗户边,拉开纱帘,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她低头往下看,他感应到似的正好抬头,视线撞在一起。 心跳空掉一拍。 她心虚地一下拉上帘子,抓了件外套,空空的套在睡衣外面,边往外走边压低声音说:“你要是有话就快点说喔,要是被宋乔他们发现又少不了盘问我。” “我尽量。” 说想见她的是他,出了电梯就加速跑的却是她。 风顺着没拉严的领口灌进来,池橙却像失去了感知力,一点儿也没觉得冷。 反倒是陆闻舟皱紧了眉,把自己的外套披给她,“跑那么快做什么?小心” “我不能待太久,你有话快说。” “为什么?”他把她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手指不小心砰到池橙的下巴,她往后退了退。 “不为什么。” 宋乔最近沉迷追剧晚上十二点都还不睡,她不想又被她抓着问,大半夜在跟谁幽会。 陆闻舟垂眸看着她,久久不出声。 池橙被他看得耳朵有些热,视线快粘到地上,“你不说我可回去了。” “池橙。” 他喊她的名字。 把池橙视线从地面喊到他眼前,“我们和好吧。” 池橙愣住,手指搅在一起。 砰,四周寂静,有人朝她心里投炸弹。 思绪被炸得乱七八糟。 她吸了吸鼻子,很费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别开玩笑了,受不住。” 经历过一次满心欢喜又落空的感觉,像开到最顶端突然断裂失控的过山车,她一颗心都抛空,足足四年才落地。 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风摇落一地树叶,卷起的沙子落进她的眼睛里,池橙眨了眨,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她哑着嗓子,语调放得很快,好像慢下来话就说不完一样,“就当普通朋友吧,那样还能长久些。” 陆闻舟把人搂进怀里,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那我们结婚。房子、车、公司,都给你。如果……” 没头没尾又一枚炸弹,池橙推开他,抬起衣袖在脸上狠狠擦了一下,她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他,“陆闻舟,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陆闻舟苦笑,“你不是要长久吗?朋友也会分开,夫妻是永远的利益共同体,比朋友不是更长久?” 冷风吹过两个人的脸,每个字都像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外套滑下一角,池橙顺手扯下,塞进他怀里,“我真是疯了,才会觉得你大半夜有什么重要事要讲。” 她转身走向单元楼。 一步比一步快。 陆闻舟站在原地,看她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 他在车里坐了两个多小时,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某个冲动在心口反复跳动,压不住。 打电话前,他还跑去小区的烟草店买了瓶伏特加,一口灌进胃里,靠这些堆砌起来的勇气,不够承受一句“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从期待到平静,铃声断了就隔几分钟再拨,碰运气般,没等到她接听,但等到了她回电话。 算是意料之外的大奖。 陆闻舟单手勾着外套,冷风似刀子穿过衬衫钻进皮肤里,他在风里站成了一棵树。 默数着楼层,正对着他的那扇窗熄了灯。 再没有一双像小鹿一样好奇又漂亮的眼睛看过来。 / 池橙其实没睡着。 失眠在她这里似乎是常态,唯一睡得安稳的晚上还是在陆闻舟家那次,不需要依靠音乐、药物,她枕在他的臂弯下,睡得很香很甜。 越睡不着越容易胡思乱想,那张照片再次闯进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反复想,想到心口被攥着疼。 池橙拉开抽屉,找到最里面的安眠药,吞了两颗,睁着眼望天花板,困意姗姗来迟。 阖上眼之前,被刻意压在记忆最底层的画面,走马灯般重复一遍遍。 她好像,看见了妈妈。 其实,在车里她骗了他。 国外那几年,她过得并不好。 * “能不能找到我,能不能选中我,能不能万人之中偏爱我。” 写这章耳机里循环到的歌,很喜欢。 可以推剧情了,有点激动(搓手 明天双更,欧耶。 谣言01 梦里的画面断断续续。 她梦到五岁那年夏天,因为早上和妈妈吵架死活不愿意带那把丑丑的雨伞,她顶着雨一路跑到学校后,“光荣”的发烧了。 小学老师总让写一篇题目为《记一件难忘的事》的作文,暴雨天,高烧,妈妈的脊背,是池橙不厌其烦反复使用的题材。 那天之后,她再没用过素材,因为去医院前,妈妈给她狠狠揍了一顿。 “该!让你不带伞?” 宋玲和池橙印象里温柔的好妈妈总是大相径庭,她从来不会纵容她的坏习惯。换牙时,偷吃糖被抓到要挨打,不会自己梳头发要挨打,衣服没有分类全部丢进洗衣机也要挨打。 池橙都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顿打。 有一次,连池卫东都看不下去,拦住了宋玲,“她还小,你那么着急干什么,不会可以慢慢学嘛。” 那时候,她总觉得,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而最坏的人,是妈妈。 那时候,她字都识不了几个,乘法口诀表背几遍还磕磕绊绊,自然不明白有句话叫,“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池橙脑海里,关于妈妈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在医院的病房。她看见往日漂亮明媚的妈妈变成一个皮包骨的架子,眼珠子都凸出来,见到她艰难地勾手,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上下嘴唇动了动。 舅舅拍着她的背,哑着嗓子,“橙橙,妈妈叫你呢……” 她几个月没见过妈妈了,爸爸给她丢给舅舅,说要和妈妈出趟远门,回来给她带整盒的粉红芭比套装。 她沉浸在不用挨打还能去舅舅家肆意玩耍的喜悦里,把头点得很满。 小池橙不愿意相信躺在那里的人是妈妈,她抱着宋斌的裤脚,拼命摇头,“不是,我不去。” “我不要,我不去。” 最后,舅舅摁住她把人抱到病床前,要她跟妈妈说说话。 恩威并用。 可她就是咬着牙,一个字不愿讲。 她梦到,病房里涌进好多人,梦到爸爸打了她一巴掌。 梦太真实,巴掌印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池橙动了动嘴角,扯着喉咙发出一句,“对不起,妈妈。” 很轻,像婴孩的呜咽。 醒来时,枕头上濡湿一片,外面天还没亮。 她睁着眼,不敢再闭上。 梦境结束了,可大脑还在转,记忆还在不停地倒带。 妈妈的离开对她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像是被抽走顶梁柱的城堡,坍塌成废墟。 她坐在废墟里,看爸爸整日整日酗酒,日子看不到头。 终于过了半个月,爸爸不喝酒了,收拾好她的衣物玩具和家里所有的值钱的物件,把她送去了舅舅家。 她看见爸爸高高的脊背弯下去,膝盖也弯下去,声音和身上的外套一样皱巴巴,对舅舅说:“家里还欠着钱,橙橙要上学,我得出去……” 就这样,她被送去了舅舅家。 舅舅舅妈是很好的人,给她梳头发、布置房间,带她去游乐园,风雨无阻接她上下学,从未在她面前提起宋玲和池卫东,也从未让她有过寄人篱下的感觉。 大学前,池卫东再没出现过她的世界,逢年过节的电话千篇一律只有一句,要她听话。 她听话,她好好学习,读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 “爸爸你就不想我吗?”十八岁生日那通电话,她拿着池卫东寄回来的最新款的手机,攥紧机身,期待又勇敢地问。 “不想。” 池橙在床上呆坐了很久,天空慢慢泛出鱼肚白。 她够过床头的手机,看到条未读短信。 点开只有一个句号。 像鱼吐出的泡泡。 池橙胡乱地抹了把脸,合上屏幕没有回。 * 年后开学,各种教学会议开个没完。 池橙每天辗转在教学楼,行政楼和报告厅,忙得晕头转向。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她和陆闻舟彻底闹掰了,这学期赵先和也很少出现在她跟前。 除了开学第一天,他硬塞给她一个大红包说淼淼妈妈给她的,是工资,要她一定收下。此后,再没有见过。 她像是短暂地和他的圈子边缘交汇了一下,又在潮水落下后归于平静,不留痕迹。 六月是高考季,但A大招生组叁月就开始忙碌。 各种宣传方案出了一版又一版,池橙被迫跟着改设计图一遍又一遍。 饭桌上没忍住,趁舅妈出门倒垃圾,她拉着宋乔吐槽了起来。 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宋乔,这天听得格外认真。 池橙收拾碗筷进厨房宋乔还不忘跟上她,“姐,你再给我讲讲你们学校的事儿呗,我想听。” “网上多的是,想看自己去搜。”池橙被她磨得不耐烦,开始后悔开启这个话头。 宋乔兴致大发地跑回客厅,键盘敲得啪啪响。 时不时还要探过头,问她几个问题。 “姐,你们学校还有这么奇葩的专业呢?” 她敷衍地嗯道。 “这个人工湖还在吗?好漂亮。” 池橙擦擦手,眼睛根本没有看过去,“在。” 但这并没有打击到宋乔的热情。 没过十分钟,她又抱着电脑惊呼出声,“这个账号不会是陆闻舟本人吧?” 池橙摁饮水机的手顿住,玻璃杯里的水溢出来,滴湿棉拖鞋。 “什么?”她缓过神来,倾过杯子倒掉一半水,走到玄关处换了双拖鞋。身后宋乔举起电脑,嚷嚷着让她快来吃瓜。 池橙置若罔闻,端着杯子往楼上走,“我要上去赶会议记录了。” 宋乔的下一句话叫住了她。 ———“原来陆闻舟也有这样一段经历啊。” 池橙一只脚顿在第二级台阶,又听见宋乔一阵哀嚎。 ———“嘶,到底是谁甩了我的偶像?” 嚎得池橙眉头直跳,她停住脚步,快步走回沙发,手指搭上电脑的边缘,居高临下地问,“你刚说什么?” 宋乔被突然凑近的脸吓到,话都说不利索,“什么……什么说什么。陆闻舟被甩了?欸......你别急,我再看……” 她话没说完电脑就被池橙劈手夺走。 越往下翻,池橙的脸色就越难看。 帖子的热度一直在攀升,评论区各种讨论不堪入目,叁言两语就把她塑造成了个“负心汉”的倒霉形象, “你也觉得很离谱吧?”宋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抓起茶几上的薯片,嘎吱嘎吱嚼起来,嘴里话还不停,“我说那个女生,真没眼光。” 池橙扫了她一眼,宋乔抓薯片的手顿住,“看我干嘛?又没说你。” 池橙把电脑丢给她,拿了钥匙就往门外走,拖鞋走出恨天高的架势。 * 。 晚安 谣言02 周末,堵车堵得厉害。 池橙那点怒气在各种鸣笛声中越烧越烈。 沉着脸走进公司,前台小姐训练有素地拒绝了她的来访请求,“不好意思女士,这边没有预约是不可以进入的,公司的规定,希望您理解。” 她给陆闻舟打电话,重复四五次,无人接听。 前台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太不自然,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玩味。 池橙一口气差点没给自己怄死,转身正要走,头顶低低传来一句,“就这么点儿耐心?” 陆闻舟一身正装,像是刚从某个会议中匆匆赶来,微微喘气,领带偏起一角。池橙握着发烫的手机,看向透明镜片后面那双情绪不明的眼睛,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她很少见他戴眼镜,这是第二回。 池橙不接话,陆闻舟也不跟她磨叽,捉住她的手腕,就把人拉进了电梯。 这两周天气回暖,连着几天都是大晴天,池橙早早脱下厚重的大衣和棉服,换上轻薄的衣裙。 她今天穿了纱质长裙,被他摁住肩膀贴在电梯的墙壁,后背一片冰凉。 陆闻舟伸手取下眼镜,倾身压过来,池橙被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反抗不得。 在他吻上来的前一秒,她还竭力试图推开他,奈何体力悬殊。他的单刀直入吞没了她微弱的抗议。 池橙微眯着眼,电梯上不断跳跃的红色数字刺激得她头皮发麻。 她甚至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大口喘着气,小心又哀怨地问,“有人进来怎么办?” 电梯顺利抵达二十二楼,陆闻舟松开她,“不会。” 整个层楼都没有人,陆闻舟带她走进办公室,倒了杯水递给她,“会议开到一半出来的,我得回去了,有什么话等我开完会再说,可以吗?” 池橙摩挲着杯壁,陆闻舟在她身边坐下,距离很近,她看到他唇角边,她的口红。出门前为了增添气势,她特意选了支很艳丽的色号,此刻颜色被分走一半,印在他的嘴巴上。 池橙吞下一口水,没提醒他,点点头,说:“可以,你去吧。” 她没想到他的会议开得那么慢,足足过去一小时,她喝完两杯水,陆闻舟还没出现。办公室空旷而安静,黑色旋转椅正对着她,池橙极力克制自己想要探究的欲望,视线落在办公桌前的透明花瓶上,里面摆着一株小小的茉莉花。 陆闻舟办公室的布置很符合他的个人气质,大面积的暗沉冷色系,那株茉莉花是唯一的暖色。 池橙很喜欢茉莉花,小时候舅舅搬家前的房子带有院子,舅舅在院子种了整整一排的茉莉花,风一吹,满屋子的清香。她喜欢茉莉花不仅是因为花的气味,更因为茉莉花花季很长,从夏季开到秋季,盛大而持久。 她喜欢长久的东西。 * 叁月份,太阳直射点靠近赤道。 阳光穿过玻璃窗投到室内,池橙困意来袭,撑不住,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时肩上搭着件西装外套,有淡淡的茉莉香味。 她抬头,陆闻舟坐在对面,只穿了件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块皮肤。他看文件很快,面容平静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偶尔停下来用钢笔圈圈画画,十分游刃有余。 池橙回想了一下,印象里,似乎就没见他露出过特别为难的表情,永远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模样。 没有例外。 沙发微微震了一下,是宋乔发来的微信。 宋乔:“你不是要截图嘛?整理好了,下周末记得带我去A大玩!” 她看了一眼就摁灭屏幕。 刚睡醒喉咙还有些哑,她顺手端过桌面的水杯,温的,一点点融淡干涩感。 池橙小口喝着水,眼神无目的地看,从窗户移到室内,和陆闻舟撞个正着。 她捧着杯子,愣住。 在漫长沉默的对视里,池橙慢吞吞地记起自己要做什么。一下午的时间太长,太容易消磨人的斗志。 她搁下杯子起身,走到他的办公桌前,“陆闻舟,你为什么要散播谣言说是我甩了你?” 陆闻舟沉默了一瞬,合上手里的钢笔,淡淡地看她一眼,“难道不是吗?” 笔帽合上那刻啪嗒一声,像锁扣扣上的最后一秒,池橙感觉自己心里有某个重要的东西,在这一声里被锁住了。 她的手蜷缩了一下,虚虚撑着桌子的一角,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人问,我正好逛论坛看到,顺手回了。” 正好,顺手。 回国没多久的第一次聚会,赵瑜告诉她,外面都传是她甩了陆闻舟。告诉她,谣言的来源就是陆闻舟本人。 她只信一半,信那个传言的流传度,不信传言是陆闻舟放出来的。 可是,当宋乔把电脑转过来,她看到论坛上挂着陆闻舟学号的账号回复别人的八卦询问,才真的相信。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回?”池橙盯着他,一字一顿。 “难道不是吗?”陆闻舟重复,“当年不是你一声不吭丢下我去了英国吗?”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天然的压迫感。 池橙扯扯嘴角,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陆闻舟,我们压根儿就没有在一起过,何来我甩了你,丢下你之说?” “我真的搞不懂你。”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说下去,“不想谈恋爱的是你,回国后对我百般纠缠的,也是你。” “你可以后悔,但是,为什么明明追到了我们学校却不去找我?因为看到我和别的男同学一起出校门拍照吗?那为什么不能当面找我问清楚呢?胆小鬼。”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不知道这一秒的承诺下一秒是不是就会变成冷冰冰的拒绝。” “陆闻舟,爱应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靠算计,靠犹豫,靠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是不可能得到爱的。” 她一口气把压在心里的话全部倒了出来,不管他接不接受,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说到眼眶开始酸涩,急促地讲完最后一句,“陆闻舟,我们就到这吧。” * 下一章在晚上,祝大家周末愉快。 歌单我放微博啦。 (ps:那条回复不是陆发的。 谣言03k𝒶w𝒶𝔂i8.čô𝓂 这些话一字一字砸在陆闻舟心上。 好似一盆冷水,结结实实从头顶灌落。 钢笔的一端像嵌进了皮肉里,勒出重重的一道印子。 这是第二次他听见她说,就到这儿吧。自嘲从心底泛上,他竟有些认同她的话。 池橙偏过头,不敢再看他,那些话像是用尽了她的所有勇气。说的时候铿锵有力,斗志昂扬,实际却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她的视线落在那朵茉莉花上,漂亮的,洁白的,被人掐断根茎放在那里。泍攵jǐāňɡ在sё𝖕ǒгn⓼.cǒm襡榢更噺璉載 綪荍蔵棢圵 “橙橙……” 陆闻舟低头看她,眼眶有点红。 池橙心里的旗帜就快彻底倒下了,她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推门就走。 公司楼下正好有揽客的空车停在她的脚边,池橙没有犹豫,拉开车门坐进去,“师傅,去A大。” “好嘞。” 车子稳稳开出数十米,身后的大楼越来越模糊。 周六没有课,池橙不想回家,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逛。 一路走到宋乔口中的人工湖,池橙停住了脚步。 A大这个人工湖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景点。 湖里种满了双色的莲花,黄的粉的错落绽放,是夏天一大盛景。 美景是对校外进来的参观者而言的,对校内的学生,赏花不如摘莲子来得有意思。 虽然辅导员数次开会耳提面命,“咱们专业的学生不要去摘湖里的莲花,抓到要扣学分的。” 池橙本来有些退怯了,但赵瑜用特有的一套逻辑说服了她,“导员说的是不能摘莲花,咱俩是去摘莲子,两码事。” 她犹豫的两秒里,赵瑜继续往火里添柴,“哎呀,她不就是怕我们不小心掉进去嘛,我们又不是小学生了,多注意一下就好了嘛。橙橙,全世界最好的橙橙,陪我去嘛~” 池橙心里的小火苗在一声声橙橙里,烧成了燎原之势。 她大腿一拍,爽快答应,“去。” 她们挑了个没课的下午跑过去的,上午刚下过一场雨,靠近湖边的空气里一层松软泥土气息。 近岸边的莲蓬已经被大家摘得差不多了,赵瑜找了支木棍递给池橙,“我去对面,你在这边,咱们速战速决。” 池橙接过木棍,踩上软泥,往前探了探身子,棍子不太长但能够到。 她抓住一片荷叶的边角时,赵瑜已经跑到湖对面。 两人嘴角一扬默契地行动,池橙往回拉叶子差一点就要够到某株莲蓬时,对面一声惊呼。 她抬头,正好对上周凛安漠然的眸子,一个趔趄,顺着丝滑的泥土地摔进了湖里。 脸刚和湖水来了个正面接触,就被人搂住腰给“救”了上去。 陆闻舟半条裤腿都湿了个透,池橙拨开垂在眼前湿漉漉的刘海,不好意思地一边道歉一边道谢。 “谢谢啊。” “不好意思,害你衣服都湿掉了。” 陆闻舟幽幽看了她一眼,池橙才是那个衣服都湿掉的人,浸透的衬衫勾勒出完美的曲线,一阵风吹来,她缩了缩肩膀。 陆闻舟喉结动了动,脱下自己的外套披给她。 池橙想要拒绝,陆闻舟手摁住,“我没记错的话,下周有场专业测试。” 池橙愣住,几乎是一瞬间,她想起那天在医务室里自己跟医生胡扯的话。 ———“影响我考试怎么办?” 脸上微微上了层热度,她错开视线,不远处赵瑜见她没事想跑来看她,刚迈出两步就被周凛安拎着衣领拽离了现场。 陆闻舟收回压在她肩膀上的手,末了,又加了句,“所以池同学,还是尽量不要感冒了的好。” 他饶有兴致地看她越来越红的耳朵,“毕竟,接下来的考试还很多。” 很应景的,陆闻舟这句话说完,池橙就打了个喷嚏。 “赶紧回宿舍吧。” 池橙忙不迭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走到半道儿想起什么似的又折返,但陆闻舟已经走了。 空荡荡的湖边,那句“今天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只能说给风听。 后面那顿饭以池橙意想不到的方式还是请了。 她望着平静的湖面,这几年砌了护栏,刷了白漆,虽不算高,但也拦住了很多想去湖里摘莲子的同学。 池橙手搭上护栏,在心里轻轻叹气,她关于校园的回忆,陆闻舟实在占据了太多太多。 春天风景很好,湖畔的垂柳长出嫩芽,树干上蜗牛慢悠悠地爬,处处透着生机。 她用手机拍下眼前的春色,发了条仅粉丝可见的微博。 【就当是新的开始。】 “喝汽水吗”给她留言:“那祝你起航顺利。” 并不算顺利。 池橙站在树底下那句“一定会顺利”还没编辑完,不知从哪飞来的乌鸦在她头顶停留一会儿,她伸手碰了碰,黏糊糊一坨。 是鸟屎。 * 晚安,写不动了。 谣言04 论坛帖子的讨论热度以比池橙预想的还要高。 她没想到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依然有人乐意往里投入大量的精力去挖掘。 不过两天的时间,已经有人扒出那个女生也是A大的校友,比陆闻舟低一届。 周一上班,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姜夏都转着椅子凑到池橙跟前,开口就是,“陆闻舟的瓜吃不吃?” 茶叶蛋的外壳在池橙手里碎成了渣渣,她低头剥那些碎壳,佯装平静地开口,“你说。”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昔日大神竟也有落魄困顿的时刻,激发了大家的好奇心。”姜夏见她兴致缺缺的模样,又把椅子转了回去。 池橙咽下一口蛋白,望着电脑屏幕发呆。 深感观众好奇心的强大。 强大到可以改变人的真实意愿。 “你也不要觉得尴尬,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先谈一个月的恋爱。” 那场晚会她挽着陆闻舟的手臂走下台,赵瑜在观众席快把手拍烂,耳边一阵盖过一阵的欢呼声。 她从白炽灯走到月光下,在无人的角落松开他的手,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陆闻舟盯着她看了许久,像是很为难,给出这么个好心方案。 “可以吗?”他问。 一句话,让她憋了很久的情绪彻底收不住,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 陆闻舟还在说。 可她哭到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隐约抓住最后落下的一句“你考虑一下。” 哭够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嘴角一点苦涩的咸,她低着头,小声开口,“你……你带纸巾了吗?” 对面高大的人影晃了晃,陆闻舟沉默了两秒,从上衣口袋找到裤子口袋,最后递过来一截手臂,“……没带,要不袖子给你擦?” 被拒绝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尴尬,她望着那只黑色平展的袖口,莫名其妙的冲动涌上来,低头,重重地咬下一口。 “假好人。” 余光瞥见陆闻舟抽搐的嘴角,她咬完扭头就跑。 发尾扫过他的衬衫,前所未有的畅快。 只是畅快不过两秒,回到宿舍,叁道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她扛不住,借着上厕所的名义,给陆闻舟打电话,前所未有的谄媚,“对不起,我不该一时冲动。” 电话那头良久沉默,她再开口,对方直接挂断了。 赵瑜拍着玻璃门,“好了没有啊,池橙?我瓜子都买好了,你搞快点。” 她闭上眼,再次拨过去,“真的对不起。” “如果还是为了冲动表白的事,我不接受。” 欸? 她是想说刚刚不该咬他。 池橙卷着睡衣的边角,头摇得像拨浪鼓,完全忘记这不是在视频,陆闻舟看不见她这份坚定否认的决心,“不是这件事。我是想问……” “可以。” “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哦,那你说。” “你刚刚说假装谈一个月恋爱的事还作不作数?” 假装? 陆闻舟抬头看向五楼还亮着灯的宿舍,握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你还想跟我谈恋爱?” “……嗯。” “作数。” 其实,在宋诗云刺激下说完那句话,被她牵住走下舞台那个瞬间,他就后悔了。后悔拒绝她,后悔让她哭得那么伤心。 可又拉不下脸说出反驳自己的话,别扭地找着借口,只想先把人圈在身边。 后面,再慢慢哄。 “那说好了,明天我室友要见你,你记得配合我。” 他听见听筒传来清晰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陆闻舟收回视线,说:“好。” 陆闻舟很配合她,尽心扮演一个好好男友的角色。刚踏进餐厅的大门,指节就穿过她的手指,紧紧扣住。贴心地为她的室友准备礼物,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连晚会没到场的陈妙言都深信不疑,笑眯眯地恭喜池橙得偿所愿。 可惜,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假的。 是陆闻舟怕她下不来台给她的好心“售后” 池橙把桌面没用的杂物扔进垃圾桶,一抬头,视线撞上推门进来的赵先和。 她下意识勾起嘴角,想要问个好,赵先和却错开视线,越过她走向姜夏,“姜老师,我有个听课记录要写,放到你今天那节课上了哈。” 池橙表情慢慢僵住,她擦擦手,拿上课本去上课,把声音屏蔽在身后。 她没想到从教室出来,又碰见赵先和。 这次池橙学聪明了,她面无表情地越过他。 赵先和却又莫名其妙地叫住了她。 “池老师。” 池橙停住。 赵先和继续开口,“我们聊聊吧,聊聊你和阿舟。” 酒吧这种环境,最适合讲一些稍微隐私的话题,因为比起那些灯红酒绿下纸醉金迷的快乐,根本没有人会注意你说了什么。 “想不到你这人还挺狠心。” 赵先和给自己倒了杯酒,没给她倒,酒瓶推过去,“你和阿舟的事,我听了一些,我们也算认识过。我就直接说了,池老师,你不该又去招惹他的。” 池橙不解,疑惑地看他一眼。 赵先和吞了口酒,目光死死锁住她,像在审判逃犯的警察,“一开始,我心疼他放不下,甚至动过撮合你们俩的心思。可渐渐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多少有些离谱。” 他顿了顿,“那帖子是你发的吧?” “自导自演这么一出,你让别人怎么看他?” 昨天他打电话约陆闻舟去喝酒,破天荒的,陆闻舟没有骂他不务正业,反而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他家楼下,两人一直喝到凌晨两点。 从酒吧出来,他看到了那条讨论的推送,这才知觉陆闻舟今晚的异常是来源于哪。 “你就不该回复的,不然也不会发酵起来。” 周师傅识趣地合上后排挡板,陆闻舟眯着眼看他,苦笑,“我犯得着去回那种无聊的帖子吗?” “那是谁回的?见鬼了?” 陆闻舟不说话了。 舆论一边倒,除了起初几个探讨甩了陆闻舟的女生是谁的回复,剩下更多的是人们对于完美学霸不堪的另一面的窥探。 赵先和看得青筋直跳,他大学旁听过两节刑法课,始作俑者往往是利益的既得者。他自动认为,这件只涉及两个当事人的风波,是某一方一手策划的。 池橙没接那瓶酒,自己要了瓶新的,倒满一杯,“我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是个老师,还是个女老师,我要那种桃色八卦方面的称赞,对我有什么意义呢?让人因此质疑我的专业能力,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教师?” “好,你说我是利益既得者,那我得到的利益在哪里呢?那条顶着陆闻舟本人学号的回应,总不能是我潜入他家里,登上论坛就为了演上这么一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戏码吧?除了这些,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不如你说说看。” 酒精在胃里翻滚,池橙条理清晰地字字句句让赵先和沉默了。 他确实冲动了,前因后果都衔接的勉强,全凭个人臆测就把罪名强加给她。 赵先和抿下一口酒,龙舌兰凶烈的口感在喉咙里蔓延,像烧着一把火,他几次张口也没发出一个音节。 池橙懒得听他辩解,拿起酒瓶寻了个靠角落位置坐下,酒是她自己花钱买的,不喝完都对不起大老远跑过来受的一肚子气。 她大口大口地喝酒,喝到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人影重迭。 池橙掏出手机想给赵瑜打电话来接她。 酒吧灯光闪烁交错,晃得她头晕得更厉害,通讯录里拢共就那么几个联系人,她没有备注,眯着眼确认前五个数字是正确的就拨了过去。 嗡嗡两声过后,池橙脸贴着听筒,“我在星月,好像喝醉了,你来接我一下吧。” 她从挂了电话就开始等,酒吧里的人走了一波又进来。 她没等到赵瑜,却等来了陆闻舟。 风尘仆仆,微微笑的陆闻舟。 漫长的电影(上) 酒吧角落的灯光忽明忽暗。 池橙看着面前那张脸,只觉得瞬间酒就散了大半。 “你怎么在这?” “走吧。” 几乎是同时开口。 陆闻舟挑了挑眉,视线扫过她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光,一排往下全是没有标记的号码。 到嘴边的话又压下,他抓住她的手腕,“想见你,所以过来碰碰运气。” 手腕压在桌边太久,勒出一道红红的印子,此刻被陆闻舟握住,池橙微微皱了皱眉。 察觉到她的微表情,陆闻舟松了些力气,拇指摁上那圈红色轻轻打转,“好点儿了吗?” 池橙没说话。 她拿起桌面已经熄屏的手机,抽回手腕,“陆闻舟,你真的很讨厌。” 早春夜晚的温度不比冬天好哪去,冷风呼啦啦地刮,池橙手伸进大衣口袋,站在路边等车。 现在不过九点钟,来回的车辆不算少,只是过去几辆,都亮着“有客”的灯牌。 池橙等得耐心告罄,她掏出手机想再给赵瑜打一遍电话,顺势看到最上方的号码,通话时间是一小时前,按理说,就是走路,这会儿赵瑜也该到了。 她眉头一跳,抱着一丝期待地点开短信,号码对应的对话框里,赫然显示着一个句号。 又一阵风吹来,吹得池橙心跟着颤了颤。 黑色奔驰缓缓停在她脚边,陆闻舟降下右边副驾驶的车窗,简短的一句,“上车。” 池橙握着手机,想起在酒吧里情绪上头撂下的话,面色不太自然。 车子停在站牌边,后面的公交车摁了两次喇叭,陆闻舟适时提醒她,“这里停不了太久。” 池橙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 “回家还是去哪?” 上车后,长达十分钟的沉默,最终还是由陆闻舟打破。 “你在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去就行了。” 回家意味着这一路她都要和他一起,池橙滑着腾讯地图上的路线。下个路口再左拐走一百米有一个大商场,她可以买张电影票,再消磨两小时。 电影未必有趣,但此刻实在煎熬。 红灯,车子稳稳停下。 陆闻舟手压在方向盘上。 透过后视镜,池橙看见他挺立的鼻梁和上面的一颗小痣。 时间流逝得从未这么慢过,微博热搜榜每一条点进去再退出来,抬头,红灯还有十秒。 池橙手撑在座椅的边缘,心里默数着倒计时,终于等到交通灯变绿。 陆闻舟踩下油门同时开口,“你要去哪?” 池橙默了默,“看电影。” 车子偏转,往左拐,驶进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完美的侧方停车。 池橙的表情在这一刻融化,她习惯性抬起头,去看后视镜,恰好撞上陆闻舟看进后视镜的眼睛。 锐利的,牢牢抓住她的视线。 池橙手指在座椅上无意识地抓了抓,“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 她话还没说完,陆闻舟表情有所变化,嘴角微微动了动,像嘲讽。 “虽然不是本地人,但也待了这么多年,路况还是很熟的。”他顿了顿,“不需要看导航。” 池橙手指碰到音量键,屏幕亮起,黑暗中透过玻璃窗,一览无遗。 停车场进出的车辆频繁,池橙推开门,站在车边等车流疏散去乘对面的电梯,陆闻舟解开安全带,紧随其后。 他像是她在阳光下的影子,长长的,甩不开的。 池橙扫着屏幕上滚动的电影片名,一连串的陌生名称里混着个熟悉字眼,她转过付款码对收银员说,“要一张《花束般的恋爱》。” 收营员是个年轻的男孩子,手指在电脑鼠标上滑了滑,一脸歉意地告诉她这场只剩VIP厅了。 VIP就VIP吧,池橙点点头说可以。 “那选个位置吧。” 这会儿已经九点半,VIP放映厅就前排有两个售出的位置,她今晚喝了不少酒,强撑着不在他面前失态做出什么越界举动。现在头沉得厉害,只想找个位置小憩一下。 她指了指最后排靠角落的位置,“这个吧。” 陆闻舟站在她身后,从容地递过付款码,“跟她一场,五排六座。” 池橙脚步一顿,思绪在早知道就回家睡大觉和陆闻舟真是个神经病两端交织游荡。 手指弯曲攥紧,印在掌心一排月牙。 这场电影她早就看过,兜里揣着两张电影票,顶着从赵瑜家里折腾两小时才化好的精致妆容,坐晚上八点的火车,一个人去另一个城市看的。 电影讲了什么,说实话,她不太记得了。 那天一整晚她都坐立不安地反复点开手机,反复回头张望。 一直到电影散场也没等到来人。 池橙靠在沙发座位的椅背,没看两分钟就开始意识昏沉。 陆闻舟目光专注地看向荧幕,这段阔别多年的故事正在随镜头一幕幕在他眼前展开。 “陆闻舟,猜猜我是谁?” “我买了州市万达影城的电影票,在人民路那个,靠近火车站,方便我回去嘿嘿。” “一定要来,好不好” “回个消息嘛……” 每一幕他都看得认真。 像是要把这些年的错过全都看进眼里。 “为什么要送我来医院?” 宋诗云抓起病床前的花瓶就朝他扔过来,声嘶力竭,“我不想看见你!滚!” 花瓶碎在他的肩膀,扎进血肉里,他攥着空掉的药瓶,口袋里手机震个不停。 “陆闻舟,电影要开始了,我先进去等了。晚点没关系,等你到了我再陪你看下一场。” “一定要来,好不好?” * 漫长的电影(下) 池橙醒来时电影已经到了尾声。 荧幕上开始滚动各种前台幕后的工作人员信息。 像别样的谢幕词,像学生时代的奖状,付出过劳动的人,都有姓名。 前排的观众陆续离开影院,她转了转有些酸痛的脖子,左边位置,陆闻舟还在专注地看那些字幕。 大荧幕的光像浮游的萤火,斑驳地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脸上光影不断变化,目光却始终投向前方的荧幕,深深望不见底。 池橙抬起的手臂顿住,带着体温的外套在牵动下滑落,她下意识伸手去抓。 旁边的人快她一步。 陆闻舟把衣服重新披上她肩膀,两人视线撞在一起的瞬间,终场灯光亮起。 池橙心往上升,慢慢浮到嗓子眼,她拢了拢肩上的外套,没拒绝。 “走吧。” 陆闻舟定定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子,往门口走。 在这几秒里,头顶的灯一层层打开。 男人穿着单薄的衬衫走在灯光下,忽然脚步顿住,回头看她,“要不要吃可爱多?” 池橙被问得愣了一下。 这句话,很久之前,她也听过。 掉进人工湖那天,她回到宿舍,不停打着喷嚏。 赵瑜满脸愧疚,又是给她倒热水又是给她披衣服,“好橙橙,我真不是故意丢下你的,我发誓!” 池橙轻嗤一声,她当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但心里就是压着一个口气,无处疏解。 赵瑜捧起桌面冒着热气的杯子凑近嘴边吹了吹,递给池橙,“这事都怪周凛安,我让他请你吃火锅赔礼道歉,好不好?” 热水烫到舌头,池橙皱着眉没好气,“我干嘛要和他的人吃火锅?我和他又不熟。” “不是还有我吗?”赵瑜观察着她的脸色,眼角上扬,笑得像只小狐狸,“还有今天救你的帅哥。” 池橙指腹在玻璃杯面上摩挲,她想起转身那刻空旷的湖边,略微沉思了片刻,“有点儿想吃火锅了。” 四个人在火锅店碰面,有赵瑜这个话痨在气氛还算融洽。桌面堆得满满当当,鸭掌、肥牛卷、虾滑、娃娃菜、藕夹……不知道是不是赵瑜从中授意,点的全是池橙爱吃的菜。 和陆闻舟除了在进门时打了个招呼,其余时间池橙都在埋头吃饭。饶是如此,碗里的食物还是快要堆成小山。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旁边的始作俑者,“你想撑死我是吧?” 赵瑜筷子顿在空中,转了个头,肥牛卷落进周凛安的碗里。 …… 从火锅店出来不过才九点,向来寡言的周凛安难得主动地抛出问题,“时间还早,要不要找个KTV续个摊?”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前方。 路灯昏黄的光晕下,赵瑜正举起相机对着镜头夸张大笑。良久,周凛安掏出手机对准路灯方向,摁下快门。 池橙将这一幕默默收尽眼里,轻快地回答,“可以啊,我都行。” “我也可以。” 陆闻舟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池橙愣住,他今天穿了件棒球服,里面是白色的连帽卫衣,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一簇,莫名很有少年感。 他只是这样看着她,平静的,不含任何情绪的,她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个不停。 池橙偏过头,不远处赵瑜在冲他们挥手,“快点啦。” 新开的酒吧诱惑大过无聊的KTV,听完他们接下来的安排,赵瑜举着双手高呼不同意。 周凛安透过后视镜,幽幽看她,“可以去,不过妈妈说他们过两天要出国玩,走之前想来学校看看。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明天。” 赵瑜瞬间熄火,漂亮的眼睛瞪得快变形。 周凛安手压上方向盘,抿唇不再说话。 一路驶过七八个红绿灯,路线早就超过KTV的位置,池橙望着玻璃窗了然地笑。 果然,车子停在了星月门口。 那是星月在南城开的第一家店,生意不似后来那么好,沿大门走进去,里面不过叁叁两两几桌食客。 他们四个人占据吧台的一半位置。 在南城叁月的夜晚,举杯碰撞,大谈青春梦想。 “我希望我可以越来越漂亮,大家都喜欢我!”赵瑜高声大喊,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池橙被她感染,也端起杯子,“那我希望我能所有考试不挂科,狂吃不胖。” 昏幽灯光下,陆闻舟和周凛安轻轻碰杯,“一切顺利。” 酒过叁巡,赵瑜还觉得不尽兴,抬抬手问调酒师又要了杯新的。她穿着上次逛街新买的带着亮片的连衣裙,喝下第一口,快乐地眯起眼,嘴角高高扬起,像只快乐的小精灵。 周凛安很少见到这样鲜活的赵瑜,大学前,漫长的十二年里,赵瑜对他始终怀有防备,讲话常常带刺。哪怕偶尔的笑容,也只是为了在爸妈面前维护形象的刻意之举。 杯口很浅,她很快喝完一杯推过空掉的杯子,竖起食指。意思是再来一杯。 调酒师手里的动作不停,冰块倒进调酒器,赵瑜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瞧。 周凛安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今晚的情绪似乎总是过于波动,几次被她牵动起嘴角。 池橙吞了口酒,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酒杯倒扣在桌面,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她点开手机里的画画软件,随意落着笔,心情是轻的,画出来的东西也是轻的。 沙发陷下去一角,陆闻舟在她身边坐下。星月很多玻璃装饰,折射着各色斑斓的光,也折射出她手机屏幕里的内容。 女孩面容沉静,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秀气的眉头蹙起又瞬间展平。指节轻快跳动着,一个可爱的甜筒冰淇淋跃然在陆闻舟的眼睛里。 池橙画完最后一笔打了个哈欠,合上手机时陆闻舟问:“要不要吃可爱多?” 她吓了一跳。 有种被窥探到的不自在,手机反扣在掌心,指节一寸寸收紧,“你请客吗?” 陆闻舟笑了,“嗯,我请客。” “要不要吃?”陆闻舟又问了一遍。 池橙回过神来,往影厅外面走,“不了,有点儿凉。” / 回去的路好像变长了很多,池橙在车上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他们还在路上。 她揉揉眼睛,看窗户外。 街景很陌生。 “这是哪?” 陆闻舟不疾不徐踩下刹车,停在一栋写字楼前。他解开安全带,回头看她,“你在车里等我一下,我去取个东西。” 池橙点点头。 陆闻舟把车内空调又往上调了调,拉开车门踏进浓重的夜色中。 车门开合间灌进的风让池橙意识清醒了几分。她靠在车边,眼波流转。 这栋写字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装潢都很老旧,大门处的灯还坏掉一盏,另一盏也不太明亮,灰蒙蒙的。 她看见陆闻舟走进大门,第叁层楼的灯亮起,约莫十分钟,他抱着箱子走出来。 陆闻舟把车开到路灯处又停下,前车灯亮起来,周围一片亮堂堂,像沐浴在阳光下。 他从刚拿回来的箱子取出一本画册,拆开上面的透明塑封袋,递给她。 池橙犹豫地接过,“这是什么?” “看看。” 她翻开第一张,手指僵停在纸张边缘。 高扬的马尾,坐在看台上笑容灿烂的女孩。 是她。 袖子挽到手肘处,侧身去够湖边的莲花。 是她。 …… 往后每一张,都是她。 池橙不翻了,手压在画册的封面,声音有些哑,“这是什么意思?” “池橙。”陆闻舟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像不见底的湖泊,“你那么聪明,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呢?” “陆闻舟……”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男人顿了顿,“但先听我说完,好吗?” 池橙抿嘴沉默了。 陆闻舟看了她一眼,继续开口,“那个谣言不是我传的。那天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我和周凛安通宵赶了一晚上也没弄完,第二天我要去现场考察,电脑他在那。” 周凛安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她和赵瑜这么多年朋友,可跟周凛安接触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他把电脑带回了家。” 池橙思路瞬间活泛起来,是赵瑜。 是赵瑜用周凛安带回去的电脑发了那句话。 动机简直不要太好猜。从回国起,每次聚会,赵瑜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她这里提起陆闻舟,言语间尽是撮合的意味。 她做事向来鲁莽不过脑子,只觉得给他们俩制造相处的机会,就一定能擦出火花。 可从不管自己丢出去的,是仙女棒还是手榴弹。 池橙默了默,她把画册还给他,“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我不该没有弄清前因后果就跑去质问你。” 剩下的话堵在心口,车内温度太高,她脸有些烫。 池橙降下一半车窗,风吹进来,消退了一些热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去酒吧接我,陪我看电影,给我看画册,我很感谢。”她吸了一口气,“但是陆闻舟,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在英国,有过男朋友。” 陆闻舟搭在座椅边缘的手臂松了松,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关系,我、” “不,有关系。”池橙打断他,“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重复的话像狼锋利的獠牙,割破他的喉咙,鲜血淋漓,他彻底说不出一个字。 “对不起。” * 晚安 写给你 电子磁带卡掉的瞬间,燃烧完滴落的蜡烛,割断牵绳的风筝。 太多具象的场景在陆闻舟的脑海里回荡。 车门拉开又合上,终结了这一路漫长的沉默。 陆闻舟没有下车,那本画册正安静地躺在副驾驶的座椅上。五彩缤纷的封面,很像那年在星月他透过玻璃窥探到她屏幕上的颜色。 在店里看到的第一眼,他就把它带回了家。 那是池橙出国的第一年。 买下只是一个念头,他向来随性为之。 正如当初为了对抗陆胜他故意改志愿去读一个和后来工作毫无关系的专业。 真正摊开纸页,落下第一笔又是半年后。 他带着和好的心坐深夜的航班去伦敦找她,却碰巧撞见她和男同学一起亲密依偎着拍照。 伦敦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返回机场的路上落了雨。雨幕让这个城市的一切都灰蒙看不真切,他的眼睛看不清街景也看不清她。 回国后陆闻舟将全部都心力都放在工作中,没日没夜地做方案,拉投资,忙到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饶是如此,关于池橙的记忆还是从碎片的空闲中钻出来。 助理帮他取落在家里的文件。 十几本蓝色文件中夹着一抹彩色。 他开完会出来才看见。 醒目的,不容忽视的。 “我以为这本是特别标注,我看都放在一起就都拿过来了。” 助理是A大刚毕业的实习生,说着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神色诚恳地让他把剩下的话又压了回去。 所有文件都看完,他侧头望窗外,视线又一次擦过那本桌面。 醒目的,不容忽视的。 像那人一样。 他转着手里的笔,翻开了第一页。 冰凉的酒水滑过喉咙,一直凉到胃里。 刚才在酒吧他忍了又忍才把酒鬼两个字压回心里。 可转过头,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便利店门口的桌子放得不稳,手肘撑在上面,晃悠悠的不停摇摆。 陆闻舟吞下最后一口酒,把瓶子扔进垃圾桶。捡起桌面不知哪个顾客留下来的烟盒,折了折,压在倾斜的桌角下面,终于稳固了。 …… 池橙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门,舅妈还没睡。 她最近被宋乔拉着追一部电视剧,看得正上头,母女俩头碰头坐在沙发上,目光专注在屏幕上。 听到开门声,舅妈转过头,“橙橙回来了,饿不饿?舅妈给你煮份面。” 她说着就要起身,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池橙不想麻烦她,“我不饿,就是有点困,先上去洗漱睡觉啦。” 舅妈还是穿好鞋跟在她身后,“那你等会,冰箱里还有半个柚子,你带上去,晚上饿了垫垫肚子。” 池橙没有拒绝,捧着半个柚子上了楼。 身后宋乔的声音像是过年是的鞭炮,连贯又有穿透力,“亲爱的妈妈,我想吃面~” “吃屁吃,你看我像不像面?” 池橙合上房间的门,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搁下柚子坐在床边发呆。 她其实很羡慕宋乔。 小时候,她和宋乔也会因为一些小事吵过架。闹得最激烈的一次,她们互相撕坏了对方的新裙子,房间里一片狼籍。 吴薇下班回来看到那副场景,几乎没有一秒犹豫拉开互相扭打的两人,把宋乔拖去阳台,狠狠揍了一顿。 还扣下她一个月的零花钱。 那段时间宋乔正在攒钱买某本新出的杂志,一听没有零花钱哭得像深山里的野狼,嗷嗷叫了一下午。 吴薇最终还是心软了,拉着哭哑嗓子的宋乔要她给姐姐道个歉,不然零花钱的事情没有商量。 宋乔瞬间变成温顺的小羊羔,头垂得低低的,跟她说对不起。 可自始至终,舅妈连事情的始末都没问过一句。 舅妈对她很好很好,好到不论对错都偏袒她。 但越是如此,池橙越觉得有隔阂,她其实很想和宋乔一起站在那儿,被训斥、被威胁、也被心软原谅。 至少那样,她觉得自己是存在于这个家里的人,不是需要刻意照顾的。 这种情绪很拧巴,很别扭。 甚至关上家门在外面,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刻意模仿宋乔。 模仿她的坦率,她的任性,她的执着。 她羡慕她的鲜活,她希望成为那样的人。 陆闻舟是她完成这份希望的载体,从确定自己的心意,到在拉拉队的报名表里填上自己的名字,向他靠近的每一步,也是在向理想中的自己靠近。 池橙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喷头,带着热气的液体从头顶降落,眼眶有些酸,她仰起头,脸上的头顶的水珠融在一起。 临睡前,她不小心点到废弃很久的邮箱,惊讶发现里面还安静躺着一封等待她拆开的信件。 发送时间是半年前,她刚回国的时候。 池橙: 我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你的选择,我也不打算去改变这些。很多东西并不会历久弥新,你真的走进现实里去看了,会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一份执念。池橙,我有很多话想说,字字句句堆砌起来比我们一起完成的那篇论文还要冗长。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所以,我长话短说,祝你心态平和。 沉清河 池橙沉默地看完这段话,手指点上最上角,删除。 她今天在车里对陆闻舟讲的每一句话都真心。 包括那句,我有过男朋友。 仅存在过一天的男朋友。 那是她去伦敦的第二年,圣诞节,满大街都洋溢着节日的热闹氛围。这是属于伦敦的春节,抬眼望去的窗口,都是阖家欢乐的情景。 史蒂芬太太特意给她准备了饺子,热气腾腾的,是池橙最爱的香菇猪肉馅。 她独自坐在房间里吃完那盘饺子,第无数次生出想回去的念头。 她从箱子里翻出只有一个联系人的电话卡,小心翼翼装进卡槽,隔着不太稳定的电波,给池卫东打电话。 重复数次,无人接听。 池橙以为是临近春节,他要收尾的工作多,也不在意。临睡前又拨过去两次,依旧无人接听。 池卫东很少给她打电话,但自她去英国之后,他的电话就多了起来,有时候她打过去他没有听见,过后也会马上回过来。 她安慰自己是因为时差,池卫东还在工作时间。 可心里的不安总是压下去又溢上来。 给舅舅打去的电话是宋乔接的。 小姑娘藏不住事,言辞躲躲闪闪,池橙三两句就套出了她的话。 “姐,要不、要不你还是回趟家吧。姑父应该挺想你的……” 悬在心头的石头彻底落下来,压得池橙连呼吸都勉强。 她没有见到池卫东最后一面,飞机落地的瞬间,他停止了呼吸。 把她带来这个世界的两个人,全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舅舅交给她一封早就写好的遗书,她展开一字一句地读。 原来一年前,爸爸就做好了自杀的准备。 或者说,更早在妈妈去世那年,他就有过这个想法了。 只是因为她还小,因为她需要读书,他把这个决定延迟又延迟。 这封遗书的纸张是从池橙小时候的日记本里撕下来的,她印象深刻是因为池卫东离开时什么也没带,只带走了这本日记本。 里面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她看到日记最后一页池卫东写, 我无法接受,无法原谅。 接受你的离开,接受自己的疏忽竟没能早点发现你的异常,没能早点发现你已经病得那么厉害。 可是为什么,我还在正常的生活着?为什么没有 表现出一个死了妻子的丈夫应有的悲伤? 那天池橙问我为什么要买那条鱼的时候,我恍然发现,你已经离开我们很久了。家里除了你,没人喜欢吃鱼。我强撑了很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坍塌了。 我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我甚至不想见到任何,尤其是池橙。不想见到那张像你又像我的脸。 我想去找你,这是每隔几秒都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想法。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割破手腕,血流了一地,可却感知不到疼,塞满胸腔的,只有开心,眼前的你越来越清晰。是池橙撕心裂肺的哭声又把我叫了回来。 从医院回到家,我更无法面对她。 …… 后面的话池橙没勇气看下去,那篇日记像是一个阀门,关上了她所有决堤的悲伤。 感观突然麻木到没有一丝知觉。 她沉默地收拾好行李,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就飞回了英国。 行尸走肉般走进教室,上完一整天的课,小组活动她和专业里唯一一位中国同学分到一组。 沉清河揽过了所有琐碎的程序,只在最后填写数据时,突然凑近她耳边说,“虽然错过节日,但还是想说,节日快乐。我喜欢你。” 她麻木地点头,根本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沉清河重复了那句话。 池橙犹豫两秒后,迟钝地点头。 太渴望有人告诉她,她是值得被喜欢被爱的了。 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贪图那最后几支火柴带来的温暖一样。 虽然严冬里,那点温度是如此微不足道。 “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真诚,勇敢,认真,又特别。” 那些漂亮的词汇从男人的口中说出,池橙写数据的手指顿住,茫然地想,这些原来是与她挂钩的。 “好。” 冲动应下的心意,在第二天沉清河站在公寓楼下亲昵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时,彻底消散。 她抽回自己的手指,在沉清河诧异的目光里,艰难地组织着措辞,“我不喜欢这样。” 沉清河气笑了,把她抵在墙壁边,“池橙,我们是男女朋友。” 她在男人带着欲望和怒气的眼神里,瞬间清醒。 这不是她想要的肯定。 “对不起,我昨天不太清醒,说话也没过脑子。” * 过渡章,晚安。 相信他 ρo⑱ёs.ⅽo𝖒 那晚赵瑜和周凛安在酒吧待到很晚才回来,池橙撑不住困意,和陆闻舟提前离场。 他们打了车,回到学校时间还不算太晚,校园里零星几对相约散步的情侣。 可爱多甜腻的口感在喉咙里蔓延,男女生宿舍隔着一条马路,往左往右。 池橙站在路边清了清嗓子,正要道别。陆闻舟却没有停下脚步,声音绕过夜晚清凉的微风落进她的耳朵里,“再走两步,刚好送你到宿舍楼下。”更茤鼱綵恏呅在℗𝔬₁₈bs.⒞𝔬𝓂獨傢更新璉載 請ㄐㄡ鑶棢阯 “哦,好。”池橙语气很轻,像低低的呓语。 他们在宿宿舍门口分别,路旁的柳树迎风摇曳,池橙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风里被吹得软了几分。 “晚安,陆闻舟。” “晚安。” 记忆或许有美化的成分在,但那晚的开心是真的,穿过时间重重的枷锁,哪怕现在她是因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回忆起,那份开心也还是直达到心坎里,像苦水中泛出的一点甜。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赵瑜不解,她单手托着下巴,眉头紧蹙。 池橙抿了一口咖啡,没接话。 她知道陈妙言为什么这么做,但这个原因,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赵瑜。 “她不会……不会是……” “不会什么?” “不会是喜欢陆闻舟,所以嫉妒你吧?” 赵瑜为自己的重大发现激动得拍了下桌子,引来周围一众探究的目光。 池橙一口咖啡呛到气管里,从咳嗽里缓过劲儿来,连忙制止了她的无端猜测,“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觉得这很合理啊。” “反正,就是不可能。” 从咖啡厅出来,赵瑜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真要收集证据跟陈妙言对簿公堂吗。 池橙侧头看窗户外,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草种发芽,枯树又逢春,以前平坦荒芜的小路旁如今也长出树木,笔直挺拔。 时间匆匆而过,改变的又何止这些景物。 “我没打算做到那个地步,但”池橙顿了顿,收回视线,“但该收集的证据也会继续收集。” 赵瑜不说话了。 良久沉默。 池橙以为她在为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不开心,刚想开口,却发现赵瑜正在输入栏里不停地输入一些重复字词,然后截屏。 “做错事就该接受惩罚,反正橙橙,从始至终,我只有你这一个,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池橙忽然眼眶泛酸。 很多记忆像浪花一样卷过来。 大学军训第一天,池橙生理期提前,暴晒加各种高强度的训练导致她差点晕倒在现场。 她顶着张惨白的脸向教官打报告,申请中途休息一会儿,被无情驳回甚至面向所有同学,大声斥责她们这些女生就是矫情,就是花样多。 短暂的沉默,赵瑜从人群中站出来,拉着她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队伍。 “管他那么多事,都给他打报告了还要怎样!一个破军训还要人把命搭在里面吗?没事,我陪你。” 池橙感激地对她说谢谢。 赵瑜倒是一脸嫌弃地摆手,“别,千万别,咱们是室友,也是朋友,这点儿小事儿没必要说谢谢。” 就这样,她交到了大学里的第一个朋友。 军训后自然而然地一起上下学,一起去吃饭,一起出去玩。 她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两人行变成三人行完全是意外,陈妙言主动给池橙发微信问能不能以后跟她们俩一起去上课。 宿舍里总共四个人,另一个室友因为身体原因搬到了校外去住,陈妙言独来独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几乎不参与池橙和赵瑜的谈话中,那条信息显得有些突然。 池橙把信息截图给赵瑜,赵瑜犹豫了两分钟问池橙是不是想多交一个朋友。 池橙说:“我是觉得反正都在一个宿舍……” “那好啊,我都可以。” 此后一直到毕业,陈妙言都和她们一起,但也仅限于在学校里,出了校门,她就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的模样。随便池橙和赵瑜去哪里玩儿,她只有一句,“哦,那你们怎么去?” 回话的通常是赵瑜,“打车吧。” 她和周凛安三两天就要闹一次别扭,平常出门能打车绝对不会去找他。 “那,祝你们玩得开心。我去图书馆了。” 如此往复了数十个周末,平静终止某天,池橙无意窥见了陈妙言的秘密。 那是她和陆闻舟假扮情侣后的第一次“约会”。 是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 彼时临近六级考试,陆闻舟无意问起,“你六级考过了吗?” 池橙正跳起来揪树上的叶子,听到这句话一个没站稳,摔进了一旁的草丛里,沾了一裤脚的泥巴。 “都怪你!你干嘛突然吓我啊?” 陆闻舟眯着眼睛,谑道:“问你考没考过就算吓你了?” 她瞪圆了眼睛,有口难言。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巴就走,刚走出小道就看到拐角白杨树下的陈妙言和周凛安。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池橙根本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能模糊看到周凛安表情不是太好看,陈妙言一直低垂的头就没有抬起来过。 她没有窃听别人谈话的意思,只是觉得当下走过去会让局面变得尴尬,所以脚步顿在了原地。 可陆闻舟突然出现,叫她的名字。 “池橙。” 树底下的两道目光投来,池橙恨不能捂脸逃跑。 回宿舍后,陈妙言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从简单的问候到做什么事都要拉上她一起,重复一个星期,她拎着小蛋糕问池橙,“能不能替我保管这个秘密?” “别告诉赵瑜,我真的很喜欢周凛安,很喜欢很喜欢。” 就这样,池橙被迫知道了大树底下谈话的内容。 虽然她不懂这件事为什么要对赵瑜隐瞒,但吃人嘴软,小蛋糕甜得发腻,她对陈妙言点了头。 / 赵瑜一手百度一手论坛,两个页面来回切换认真替池橙保存有用的信息。突然她面色一凛,抬头看池橙,“那条帖子好像被顶上微博热搜了。” 校园里的无聊八卦怎么会闹到微博热搜上? 池橙点开微博,排在热搜榜第三就是【A大 盛远公司】的字眼。 是有人将这份无聊八卦跟盛远公司挂上了勾。 爆料账号是当天才注册的新号,放出的照片和早上姜夏给她看的没有过多差别,无非是文案上编排的话又多了几句。 说A大在职教师借职务之便,表面上给盛远公司总裁的妹妹补习绘画课实为接近总裁借机实现阶级跨越。 并煞有其事地放出他们大学时被偷拍的合照,控诉池橙早年就和这位总裁谈过恋爱,后为出国镀金把人踹了,回国后见人事业发展迅速又找机会贴过去。 池橙被这些话刺激得后背都渗出一层汗,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的一退再退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愈发得寸进尺,甚至直接@学校官博,摆明要她声败名裂。 “橙橙,我刚给我哥打了电话,让他把认识的律师朋友的号码推给了我。这件事,咱们走法律途径,别放过她。” 耳边是赵瑜又急又强装镇定的语气,池橙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处理不好,影响的不止她自己,还有陆闻舟。 头疼得快要炸开。 她退出微博给陆闻舟打电话,复述了整件事情的始末经过。但最终,还是压住没有把陈妙言的名字说出口。 “我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公司,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我一定配合。”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陆闻舟轻声开口,“没事。” “这件事交给我。” 电话挂断不过两分钟,那条热搜就被撤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盛远公司的声明。 “这是一个信息横流的社会,但还是希望大家能有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和辨别是非的双眼,能够尊重陆先生和无辜牵连的人的隐私,如若侵犯,我们必将诉诸法律。” “对于谣言的始作者和跟风传播者,我们同样会采用法律手段进行维权。” 并且公司的官方号还转发了陈妙言那条要告他们调查她私人信息的微博。 ——“欢迎来告,盛远法务部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