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还家(古惑仔雷耀扬同人)》 第一章 第一章 是夜。是雨。是嘈杂喧嚣但又万籁俱静。 是何人在这个雨夜里狂欢、是何人在这个雨夜里贪得无厌、是何人在这个雨夜里永坠无间地狱。 是她和他。今夜罪恶与癫狂不期而遇、缠绕交织,邪神与信徒在暗色中狂悖地交易与献祭,自信躲过了神明天罚。 台风登陆前的几日,热带气旋带着大量海上的湿润水汽闯上陆地,低压涡旋移动着从洋面往人类聚居的陆地上转移。万里长空澄练蔚蓝,能见度远超平常,远方的山在日光下起伏绵延,如天然的城池堡垒守护着郁郁葱葱的钢铁森林。 风球在夜里试探着从海平面往陆地上攀爬,伴着黑暗带来了大粒的雨,像是星与月低垂的泪。呼啸的风又像是自然王国里传来的笑声,昭示着一场即将由自然力量带来的肆意演出。 这夜里有人冒着风雨潜行,借着黑暗藏匿自己的恶,却从不向上天忏悔过往与现在、未来已有的及将有之罪。 文清镜穿着黄色的雨衣,左手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在雨帘中仔细地寻找着。她的胸前、背后闪着黄色的荧光条带,可她的伞却又低低地掩着这片黑夜里的盈盈幽光。 她的姿态根本就不是在仔细地找,而完全是在雨里信步闲庭,好像是恶毒的狼在玩弄已经失去了一条腿的猎物,嗅着血腥、沿着血迹露出森冷的獠牙带着死亡逼近他,为他敲响最后的丧钟。 猎物在前方跌跌撞撞地踉跄着出逃,星与月的泪从天而降避无可避,伴着微弱月光模糊了他的面目。此时人类世界创造的辉煌文明暂时隐身,空余最原始的杀戮与追逐。 面目已然全非的猎物还在逃,他坚持不愿放弃文明世界教给他的乐观与希望。 文清镜很有耐心,时快时慢地追逐着,总在快要跟丢的时候从某片漆黑中闪身出来,以无言的行动嘲讽他最后的挣扎,尽情享受着由别人的恐惧而带来的滋养。 可是今夜似乎天公不作美。更远处有一片混杂着的男声清晰又稳定地传入她事先划定的围猎圈中。 “别跑啦,你太太还等着你回家呢,你不是说过无论生死都绝不愿离开她吗?”一点窄窄的银色从文清镜的层层袖子里滑落,跳脱着想融入浓郁夜色之中,“很快的,就像你送走你太太时那么快,我会很快就让你们团聚的。” 她分辨着明显是压抑后的人声喧嚣,估量着她和猎物、猎物与海岸的距离,惋惜地放弃了最后一点点乐趣,踏过水洼、趟过地上污黑的水流紧紧地跟上猎物的脚步,拉近了和他的距离。 那点窄窄的银色终于在夜幕中露出真容来,原来是夹在她三指间的一把柳叶刀。 文清镜左手撑伞,右手执刀,无声地潜行在墨一样的黑暗中,低头俯视着被吓得瘫倒在地上的男人,步步紧逼,脚尖几乎要踩上他的衣角。 还差一点。还差最后一点。 这里原本靠近海边,四下唯有野树乱林,平常罕有人至,是她早早选好来滋养邪恶的温床,今夜又下着倾盆大雨,是哪些人也选中在这里来餍足自己的罪欲? 等不及了。再往前就要走出乱林背后了,那里很难隐藏住一个成年人的身形,没有人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众人展示自己的罪行,文清镜当然也不会。 她隔着雨幕窥探稍远处人声交织,看岸边的人正两人一组有条不紊地从一艘船上往岸上搬着大件的木箱,每一件箱子上都精心包裹着防水的油布。两个男人在伞下站着,似乎是在监督众人。 文清镜暗恨他们坏了自己的计划,但是不要紧,今夜的雨是她最好的帮手,会保护她的安全无虞。 “再见了,杀害己妻的恶毒丈夫,去地底向你那可怜的女人赎罪吧。” 窄刃抵上了他的喉咙,先是刺进去小小的角,再划开了一道缝,这道缝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在夜色里看不清颜色的血从他的颈间喷涌而出,像爆裂的水管溅湿路人的鞋一样打湿了蹲在他面前的文清镜的脸,将她的眉睫都挂上血珠。 他试图用自己的一双手捂住喷溅的血柱,可这只是徒劳。 她不再管地上蠕动低吟的猎物,自顾自背过身去扔开手里的伞,仰着头让雨水冲刷净自己脸上的血迹,不去管雨衣下的白衬衫被稀释后的血水晕染出一片粉红的颜色。 明天登陆的台风Herb是她最近最期待的朋友,它会帮她让今夜的秘密长眠地下无人知晓。 雨越下越大,风也更凶,席卷着掀起了她的雨衣下摆,吹翻了她弃于泥中的伞。也许是她雨衣上闪烁的黄色荧光,也许是猎物最后在杂草丛中挣扎的声响,岸边站着的男人似有所觉,挥手赶开了背后撑伞的人,夺过伞自己往小树林边来了。 文清镜在雨里洗尽了自己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草丛里的男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收起地上的伞钻进了林子里。 她已经看见了往这边走过来的黑影,便故意在树林中弄出声响,引着那黑影朝着与尸体不同的方向走去。文清镜大学毕业后投考警队,当了五年差,原以为能轻松戏弄一个在明处跟着她的人,没想到他不依不饶,几乎快要扑上来抓住她。 谁知今夜在海边棋逢对手。 她走得越发小心,在地上的树根、藤蔓和半空中四处伸展的树枝间轻盈地闪避,试图甩掉身后的尾巴。只是那黑影好像和她一样熟悉黑暗,在雨夜里穿梭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一只大手稳稳地搭上了她的肩,从掌上传过来的力量钳住了文清镜,她停下脚步,笑着回过头去和来人对视。 原来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她打量着他,看到他锐利的眼在她脸上逡视,猛地从袖子里甩出薄刃刺中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他在不备中被划伤了手,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她就抓住他吃痛缩手的机会往林子深处逃去,带着一双铁灰色的笑眼消失在林间,徒留一道浅浅的伤口给他。 “雷生,这批军火都从船上卸下来了,等您检查完了就可以送仓库了。” 他的人不知道自己大哥刚刚差点遭遇一场刺杀,不明就里地追上来请他回去把关最后一道手续。 今夜坏了文清镜杀人再抛尸计划的正是选中在这个野码头接货的雷耀扬,在林间追赶她的也是他。 好巧,他们都选中这里来纵容自己的罪恶;好巧,这是不是坏种间天然的默契? 他有没有看到?这夜文清镜睡前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有没有看到?这夜雷耀扬品着红酒在脑海里反复勾勒那双铁灰色的笑眼。 第二章 第二章 Herb如天文台预测般按时登陆,在沿海城市里一路肆虐、所向披靡,风卷雨打、任意西东,摧残程度远超过往夏季台风。它带来湿润水汽、降温、降雨,也带走它登陆港岛前夜郊外近海临岸处的真相。 那夜的真相被死死地裹在流淌的黑暗里,犹如超市冷柜中的临期酸奶,缠着窄窄的红色廉价胶带,买一赠一捆成一摞,一个强行捎带着另一个沉入海底、永远沉默。 在这个夜里被迫保持沉默的他是谁?这可不好说。 毕竟犯罪嫌疑人和被告的不同身份以起诉为界,起诉前他是警方报告中的犯嫌,起诉后法庭众人称他被告。可若他从未被起诉、调查甚至怀疑过呢? 凶手。那他就是凶手,除了凶手外他也别无他名。 于是Herb指示海浪将凶手的尸体卷入宽阔太平洋,让他与诸多海洋垃圾在压强和微生物的作用下共同腐烂。 这凶手是侵吞二婚妻子房产的丈夫,是在媒体前痛哭流涕的男人典范,是为了一文不拔地给儿子提供婚房就杀妻抛尸的父亲,是警方眼里最配合的家属。 他对角色扮演好像有瘾。只是再怎么演都改换不了他的人面兽心肠。 谁知道文清镜以兽的方式结束了他兽的一生? Herb洗净Dr.文双手鲜血,连带杀妻案真相永远噤声。丈夫和妻子的秘密都已长眠,待到奈何桥上再给他机会让他与亡妻辩个分明。 Dr.文仍嫌便宜了那老畜牲不坐班房、不排审期、不进赤柱,白白带着众人不明就里或同情或感慨的目光堕入地狱。 “我的老婆和野男人跑了!只要她肯回来就好,只要她还肯要这个家就好!”中学都没读完的凶手倒是天生影帝,为了儿子的婚房夜半三更勒死枕边熟睡的妻子,全然不顾隔壁正在温书的女儿。再换一个夜半时分在媒体前泪如雨下,抽噎中还不忘初心,一字一句背完完整台词,只用两句话就成功逗笑另一块小荧屏前的文清镜。 好呀好呀,既然天地作证了他要和妻子生死相依的誓言,那就得讲信用不是?文清镜最爱做热心市民送人去见秦广王,再多来一次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待Herb一周后事了拂衣去,文清镜和雷耀扬的秘密都无人踢爆。看懂了两个不法故事的人此时一个躺在海底有口不能开,一个躺在家中床上不愿多管闲事。 热心市民文女士雨夜出行疲惫不堪,好在一贯为人宽容大度,对那天影响自己计划的人既往不咎,毫无要向重案组举报国际走私线索的打算。 可雷耀扬被这热心市民Dr.文无端刺伤,不知道是不是心胸不够宽广的缘故,下令要底下细靓暗暗探查,掘地三尺也要揪出这个雨夜黑影。 看到了又怎么样?谁能举证只在那一晚存在的都市惊悚乐园? 雷耀扬这回偏不。哪怕此时自己手里攥着成堆的黑枪都不慌不忙,全然不怕夜长梦多。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地处理这新到的美国货,一批留给老主顾,一批留给社团手足,剩下的当然拿来充实自己。 烫手山芋在他掌上腾挪翻转、翩翩起舞,偏偏还无论白天夜晚都没所谓地带着细靓们招摇过市,做足一副衣冠楚楚大商人模样。 三个Herb都能轮番着过境了,他还是没能查到那双铁灰色的眼睛在哪里。 那夜后雷耀扬手下的得力干将个个谨言慎行、小心做事,生怕自己被自己大哥逼问一句“人呢”,可大哥又一向说一不二,不准质疑,谁也不敢提议算了。 好在雷总钱多不心疼,借用社团其他人马在茫茫人海中悄声撒网去捞,终于在月底前捞上文清镜这根刺手的针。 他在办公室里看着文清镜薄薄一张纸就能轻松装下的简单简历,对她上一段的工作经历大有兴趣。 一个大学一毕业就投身警队服务五年了的年轻madam,能够在如同被黑丝绒密密包裹着的黑夜里顶着倾盆大雨四下穿梭似乎也不足为奇了吧? 一个当了五年差在快升职时突然辞职的前madam,一个官仔骨骨的现心理医生,一个在雨夜凌晨的乱林里和他躲猫猫的人,原来她们可以是同一个人。多么有趣的发现啊。 不如去看看吧,就当是试探了。就当是刚回国的无聊夏日的消遣了,要是这什么文清镜真看到了什么了、真想说什么,就送她过奈何桥下回炉重造好了。 雷耀扬摁灭手指间夹着的雪茄,将这张薄薄的纸夹进桌子上的毛选里,片刻间就决定择日不如撞日,探病完社团律师后就去会一会这位前madam,看她铁灰色的眼睛白天时还会不会煜煜生辉。 第三章 第三章 眼看着病房里其他的客人都走了,雷耀扬才带着两个贴身的小弟从消防通道里闪身出来,他回身接过小弟手里的鲜花和果篮,带着玩味的笑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位社团新晋律师的大名早就传到了他的耳里,可惜今日这一见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打探出来,不过他却不急,反而笃定社团的新事业里很快就会有他的那份。 依据今天的日程安排,看完了病人就该去看医生了。 那双铁灰色的眼睛突然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双眼睛隔着雨帘闪着金属色泽的光,锋利、冰冷,但又带着山火一样的疯狂。 还不等他回忆完那晚的全部情形,他就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诊室门外了。看着门板上写着“DR.WEN”的名牌,文清镜三个字好像又从那张薄薄的简历上闯了出来,一路跟着他到了这里,不由分说地跳上名牌和这冷冰冰的称呼合二为一。 他来得及时,不过一会儿门内就传来了叫号的声音:“十二号到了吗?十二号病人雷耀扬到了吗?” 他示意身后的人不必跟来,独自走进去顺手阖上了背后的门,一步步走近桌后的医生,也在一步步走进那夜的雨。 “雷先生请坐,请问最近是哪方面感觉到不太舒服呢?这一周以来睡眠还好吗?昨天晚上是几点睡的、今天早上是几点醒的还记得吗?”桌后的人穿着白色大褂,埋头在病历上刷刷地写着,却不抬头,只顾着问。 很快她又停住了笔,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人,眼里带着鼓励和安抚:“不用担心,今天我们的谈话是完全保密的,不会有人知道你的情况。请一定要告诉我你的真实感受,我们一起来解决你的问题好吗?” 雷耀扬答非所问,扬起自己那天被她刺伤的手,向她展示自己手上快愈合的疤:“文医生帮我看看这里。” 对面的人露出微微的诧异,但还是接过他的手,捏着他的四指很仔细地看那道粉红色的伤疤:“雷先生来晚了,这处伤口已经好了。” “Herb都走了快一月,这道伤要是还不好,我就要怀疑划我的刀上是不是沾着什么化学药物了。”雷耀扬盯着她的脸,试图捕捉到一丝一毫或者转瞬即逝的神情变化,“它真的好了吗?被划伤后我还淋了雨,香港地嘛,雨水都带着工业污染,夜里又看不见,当时就没有处理过它。” 文清镜听了他的话,不慌不忙地从写字桌的抽屉里翻出眼镜盒,打开来擦拭干净镜片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带上,又低下头去看他的疤:“仅从肉眼来看的话这道伤口确实是已经愈合了,如果雷先生担心内有异物的话可以下楼拍个片子。这里是精神心理科,对于外伤恐怕爱莫能助。 雷先生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主要是心理或者情绪方面的?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啊,现代都市人的压力都很大,尤其是在香港这地方,再正常不过了。” 窗外的阳光洒在桌上,又悄悄攀上两人的手,连带着文清镜鼻梁上架着的镜片也在太阳光的笼罩下折射着雾蓝色的光,完全模糊掉了镜片后的那双眼。 “自从Herb登陆前一晚我在海边不知道被谁划伤后就一直疑神疑鬼的,这算不算心理不健康的表现啊?”雷耀扬很突然地伸手试图去摘文清镜的眼镜,却被她敏捷地闪过:“这怎么不算呢?不知道这种想法有没有影响到雷先生的日常生活啊?” 文清镜的眼睛藏在镜片之后,让人无从探寻她内心的世界。 只看表情的话她倒是完完全全一头雾水的样子,对雷耀扬的弦外之音不为所动。 她很迷惑似地微微偏头,朝着雷耀扬的方向再欠一欠身,更加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雷先生还有其他的症状吗?” 雷耀扬也学她的样子朝她凑近:“完全没有啦,话说我会不会疯掉啊?” 文清镜轻轻地笑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在纸上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回答他的问题:“目前来看问题不大,不用吃药,有新的情况要随时复诊。雷先生也没有其他的症状,可能只是工作压力再加上身体疲劳导致的。我还没问雷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个特别好奇的商人。”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只雪茄,在她面前晃晃,可她只是笑着摇摇头,不置一词。他也就顺势把它收回去,絮絮叨叨地发问:“文医生我的手真的好了吧?” 特地跑来精神心理科看外伤,这怎么不算健康问题呢? 文清镜还是挂着一副温和的笑:“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雷先生可以下楼去拍个片子,也好安心些。走的时候不要关上门,我要叫十三号了。” 雷耀扬点点头站起身来往门边走去,脸上好像是终于得到答案一样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是夸奖医生的话很有几分莫名其妙:“文医生好厉害啊,不动如山。有空一起喝酒啊。” 文清镜忙着收拾桌上的东西,似乎是没听见雷耀扬的话,高声地叫下一个病人进来看诊:“十三号在吗?” (小剧场: 左家庄日报采访现场,记者大个子猛虎、被采访人文清镜、雷耀扬 猛虎女士:虽然最近二位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但为了便于本报读者阅读,不如先请二位做个自我介绍吧? 雷耀扬:大家好,我是人畜无害、平凡内向的文清镜。 文清镜:?大家好,那我就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雷耀扬。 记者大个子猛虎笑卒) 第四章 第四章 心怀鬼胎的两个人虽然只是各自演一个自己选中的无害角色,但也不忘在表演间隙分心观摩对方演技。伪装、观察、分析,追逐的游戏再次展开,无形的刀光剑影摇曳在小小诊室的白墙上,见证两只都市妖兽的人间相逢。 一场荒野上的角逐结束,两个人对彼此的兴趣都不减反增。 “盯住她。”雷耀扬一出诊室就给身后的人下了新的指令,“去找几个生面孔24小时不停歇地轮班监视她,无论她去了什么地方都要回来告诉我知道。重点查她是不是道友,如果是,看清楚她的糖丸都是从谁的手里拿的。” 这回倒是雷耀扬的判断失误,文清镜神志清明得很,对于什么粉啊糖啊更是敬而远之。 “新来的货降价到一百二十一粒,尽快从手里散出去,打电话叫黑哥手下那个叫东莞仔的过来拿钱,留住他我有话要和他说。再让sale送一只最新款的女包过来,过几天我要用。” 等到文清镜下了班在街边打车时,雷耀扬的天文台早就已经各就各位了。 “阿大,她一下班就回家了。”两个细靓隔着车流远远看着文清镜钻进了大楼,“这个地址好像是她老豆的家,阿大,她一下班就回了她老豆家。” 刚进家门的文清镜猝不及防地被空中弥漫着的苦瓜味道迎面暴击,不由得打个踉跄,一只手扶着鞋柜边换鞋边往家里张望,果不其然就和自己愁眉苦脸的细佬面面相觑:“家姐,阿爸又煲了苦瓜排骨汤,好大一锅。” 两姐弟只好端着如出一辙的苦涩笑容乖乖坐上餐桌,等着阿爸分汤夹菜。这一幕在文家几乎上演了三十年,文家姐弟对于苦瓜的厌恶也持续了三十年,一分一毫都没有遗留在成长的时空里。 文景看自家大姐夸张地朝自己做个嘴型“Sorry!”,转过头去驾轻就熟地出卖自己:“阿爸,我看阿景最近好像有点上火哎,多给他喝点汤降降火。阿sir多吃点苦瓜,好多抓点坏人。” 文父瞥一眼姐弟两个之间的眉眼官司,假装没听到她的话,照样给她舀上满满一碗汤,还附带好几块炖得软烂的苦瓜。文清镜也只能皱着眉扬起嘴角,笑得好像被外星太君绑架诱降,又言不由衷地多谢阿爸:“好靓的汤!我要不是已经饱了都想再喝一碗了。” 捏着鼻子喝完苦瓜汤的文清镜率先下桌,一坐上沙发就开始在茶几上的果盘里翻翻捡捡,迫不及待要找些东西祛祛嘴里萦绕不减的苦味。 只是她刚刚翻出一粒椰子糖还来不及撕开包装扔进嘴里,就被突然落座自己旁边的细佬横插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去,她回头再看,只见文景笑眯眯地捂住自己的嘴,腮帮子还鼓起一块,看来这一粒是没指望了。 文清镜耐不住嘴里的苦味——那味道似乎快要冲出口腔直达天灵盖,也就顾不上收拾旁边虎口夺食的文景,手忙脚乱地去找下一粒。手才刚把果盘的瓜子花生拨弄到一边去,一块硬硬、香香的方块就抵在了她的唇边,她微微低头把椰子糖含进嘴里,终于从满嘴的苦味里脱身出来得以喘息。 她翻弄的手还是没停,终于在果盘角落里找到一粒饴糖,回过头去对自己细佬眨眨眼睛,文景心领神会,像小时候那样张大嘴巴,稍微坐远些,等着大姐将手里的糖扔进他的嘴里。 吃上糖的姐弟两躺在沙发的靠背上休息,听厨房里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音接次响起。文景闲不住,抓着文清镜的手非要把她从沙发上薅起来:“快起来,我背你。” 文清镜力气虽大,但还是抵不过自家细佬的死皮赖脸,只能陪着他玩幼稚游戏。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就玩腻了小马背米的游戏,偏文景一个人津津乐道,好像这些年来他是光长了个子忘记了长脑子。 厨房里的文父听见客厅里一阵高过一阵的笑声立马探出头来板着脸教训两人:“阿镜阿景,不要玩了,等下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文景马上假装要吐的样子大声干呕一下,惹得自家老豆登时就要从厨房冲出来抽他,又立刻见好就收,嬉皮笑脸地把背上的家姐放下来,姐弟两个转而笑哈哈地抢起电视遥控器来。 其实这会儿电视根本还没打开呢。 抢着抢着文清镜的发圈就松了,一大把头发乱蓬蓬地环住她脸,眼睛被挡住了不说,连嘴里都进了好大一溜儿发梢。她呸呸地吐出嘴里的头发,又捏着发尾去瘙文景的耳朵,成功把他从沙发上挤下去,抢到了遥控器。 她们姐弟两个平常是打闹惯了的,这一折腾只不过是热身运动而已,可遥控器背面的电池却不知所踪,两个人只得抬茶几、扫地板,满客厅地去找那两节小小的电池。 电池是找到了,文清镜看着细佬安电池时聚精会神都掩饰不住的笨手笨脚,又听着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轻声向他告状:“最近有个叫雷耀扬的病人骚扰我,你帮我查查他。” 文景“噌”地一下抬起头来,眉毛都快倒着竖在额间,声音拔高了又硬生生地压下去,活像个坏了嗓子的黄鹂鸟:“谁!叫雷耀扬是吧,我查到了就马上请他喝咖啡。你没事吧?” 文清镜当然没事:“不用找他,他还没激怒我。先查查他就行,他的就诊信息我等下给你。” 文景还是拧着一张脸像生吃了两根苦瓜似的苦涩样子,刚想说些什么又立刻被家姐打断:“走吧,你不是还有案子没做完吗,我陪你回警署加班去。” 第五章 第五章 对文清镜来说,进差馆比进自己家还要熟稔,她提着两盆小小的仙人球盆栽和自己细佬一起走在走廊里,一路上招呼她的人比招呼正牌阿sir文景的还多。 文景看着她和一个生面孔的阿sir亲亲热热地拥抱了一下才分开,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和家姐咬耳朵认认人,还没等他俯身到她耳旁,文清镜就又被几个他不认识的人绊住了脚。 他见自家姐姐很惊喜地挽上迎面走来的人,立马把手里拎着的盆栽交到自己手里,只不过叮嘱一句要放在窗沿的位置就止住脚不肯再走,站在走廊上就开始和面前的几位madam聊得火热。 等到他都已经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办公室里赶完了手头上的证据目录,才看见说是要陪自己加班的家姐慢悠悠踱步进来。 他靠在椅背上捏着自己的后颈脖子,好奇地问刚刚进门的家姐:“那几位madam是新调过来的吧?怎么我以前没见过她们?阿姐,怎么你进了差馆就好像是回了家一样啊?” “她们是原先和我一期的警校同学,恰巧今天就遇上了。原来辞职的不只我一个,她们说已经有好几个师姐妹都不做了,”文清镜默契地站到细佬身后帮他按肩,顺便一目十行地去觑他桌上的报告,“说来真的很巧,她们以前都不在同一区的,这回调动居然又都进了一组,真是天注定的缘分。原来是最近接连出了好几起单身女子被杀的案子,上头高度怀疑是连环杀手所为,这才调了她们过来帮手。” 可她准备要说的话还没讲完就被迫匆匆换了话题:“我真的要叫你一声大佬了,阿景,为什么目录里会有两个七号却没有一个六号?这种错误也是能犯的吗?” 他却完全不以为意,还能够嬉皮笑脸地站起来给文清镜腾位置:“一个人工作好闷的嘛,你又不是没做过。我去上个厕所先,快帮我找找还有没有别的纰漏,一会儿我就回来改。每回非要你帮我写结案报告了头儿才舍得夸我一句,我自己写的他就嫌这嫌那,他分明就搞不清报告到底是谁写的好吧!真不知道他是不是长了个狗鼻子。” 文清镜想训他几句又顾及正在差馆,只好猛地拉住往外走的细佬,忍不住要唠叨两句:“我知道你是去抽烟放风的,好歹少抽点,逐日控制尼古丁摄入量才好戒烟,当心得肺癌!” 没想到他却突然反手握住文清镜把她拖近自己,低头在她脸上响亮地“啾”了一下,又无赖地推着她坐的转椅往桌前凑,拿出小时候的劲头来对付她。偏偏从小文清镜就对他的死皮赖脸没有办法,只好乖乖地照做。 其实代笔这件事久已有之,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无事不说,关系紧密,从国中的作文、寒假作业、再到工作报告,文景几乎已经习惯向家姐求助。 最早文清镜从警队辞职时他就想要一起,只是不知道一贯最在乎他意见的姐姐为何坚决不肯,他也就只好听话,一个人在警队做下去。只是连在文清镜重新回学校学习心理学的那几年里,他都不断地向家姐解说自己手头经办的案子,既是向她寻求意见,也是在向她寻求肯定。 文清镜指间夹着铅笔在文景的证据目录上圈圈点点,时不时地做几道只有她们两才懂的记号,谁知检查完了细佬还没回来,她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半梦半醒间被人推醒:“姐,醒醒,我送你回家睡。” 她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指指桌上的文件夹,意思是已经做好了让他明天自己看,文景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麻利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小小的纸片塞进她的小手包里,轻轻地告诉她:“回家看。”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办公室里出来,文清镜闭着眼睛站在门廊处等他锁门,昏昏欲睡间就感觉到有人拉扯自己,好在旁边的人及时出声,免去她本能般的激烈反抗:“清镜,一起去喝两杯吧?今晚案卷里的图片实在是有点恶心,我是真的忍不了了。” 原来是文清镜之前在走廊上遇见的同期Madam马。 Madam马的旁边还站着另外两位女警,都是一脸菜色又带着几分期待的神情,想起她们之前说的疑似针对年轻单身女子的连环凶案,文清镜一扫倦意,兴致很高地连声答应,又招呼自己细佬先走。 “你自己回家吧。我要和Madam马、Madam李和Madam吴一起出去喝一点,这几位你以前见过的呀,我过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她们三位都上我们家来吃过蛋糕的啊,你认不得了吗?”文清镜转过头来抱歉地笑笑,又回身去教自己细佬叫人:“同几位Madam打招呼呀,傻仔。” 可怜文景都快三十,还要面对这种死亡尴尬的社交场面,不得不在姐姐的威势下老实开口,彷佛回到小时候被大姐支配的阴影之下。 虽然文清镜转行已久,但她一直保持着和旧同学、旧同事的联系,连同自家细佬的伙计们关系也好得出奇,彷佛是从未离开过警队一般。再加上她本身不在其中,没有实质上的利害冲突,读书时又是出了名的嘴严,所以听到的各路消息比寻常差人还多。 什么哪队的头儿最爱抢功、哪间差馆里谁枪法最差,再到离奇凶案的种种细节,她就像一本只能挥墨书写却不能被人阅读的百科全书。 此时四位现Madam、前Madam一起坐在酒吧卡座里,谁也不劝谁,自发地自己给自己斟酒,难得下班后缓解缓解压力。 文清镜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只在桌上摇晃着透明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静静地等人开口。 果然不出她所料,是平常话最密的Madam马率先大吐苦水:“这回这单case真的很棘手。连续三周在不同的区出现年轻女尸,前两单还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觉得她们都死状惨烈而已,直到第三单出现。大老板的意思是不要声张,假装并不重视,悄悄抽派人手来查。” Madam吴接过话茬儿,点点头望着文清镜继续:“三单case的作案手法似乎都很接近,再一调查,死者都是性工作者,年龄也十分接近。从生前的照片来看似乎也有些许相似之处,让人不得不去怀疑。” 只有Madam李还是没有作声。 文清镜深知自己这位老同学枪法好、心思细,只是胆子不算太大而已,细看看李灿样子就知道事情绝不是马馥馨说的“死状惨烈”那么简单,现场一定是惨不忍睹,不然李灿不会至今一言不发。 她拍拍李灿胳膊,把自己手里的杯子挤过去强行和她碰杯,也不出言安慰或者询问,只是一口气闷干杯中的酒,帮着串联已有的线索:“连续三周都有互不相识而面容相似的风尘女子遇害,尸体被遗弃在不同的地方。凶手作案手法十分残忍,也许在受害者生前还对她们进行了虐待,已有的线索就这些吗?” “做心理安全区临摹了吗?”文清镜不仅关心已有的线索,也很关心警方的进展:“你们确定要并案侦查了吗?有更多具体线索能指向凶手吗?” 一直在旁边喝闷酒的李灿终于抬起头来,好像是受到惊吓的鸵鸟确认危险解除了就从沙子里拔出自己的头一样:“目前还不能划出有效的凶手心理安全区,三个地点不太够。但是没有人希望更多的点出现在地图上是不是?” 吴凤鸣点点头,握着酒杯在桌子上轻轻地叩着,一下下极富节奏,好像是希望籍此理顺思路一般:“现在伙计们大力在查她们的社会关系。但是距离第一单case案发已经有三周多了,去回溯她生前的行踪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线索。连带后面两单进展都很不顺利。” “我觉得还是得从她们的共同点下手,”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出现在文清镜的脑海里,但猜测到目前为止也只是猜测,“她们生前有没有去过相同的地点、有没有见过相同的人、身上究竟有哪些类似的特点,这可能会是一个突破口。线人呢?你们手里肯定有当姑爷仔的线人吧?风尘女子遇害,欢场里消息不会少的。” 吴凤鸣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包里的BB机就响了起来,她检查完信息就抱歉地告辞:“我得回去了,不然赶不上哄女儿睡觉。” 马馥馨赶紧站起身来让里侧的吴凤鸣出去,对着文清镜解释:“我找过了。三名死者都在不同的社团势力下工作,目前什么有效的信息都没有。” 吴凤鸣还没走远,马馥馨的话音也尚未落定,一直都很安静的李灿猛地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桌上的酒瓶,一句话似悲愤似宣泄:“她们死得好惨!” 剩下的两人皆是静默。 不过片刻,她好像脱力般跌坐回了座位,文清镜纵有千言要说,此时也只能沉默地把她揽进怀里,咽下喉间的叹息安慰她:“凶手一定会遭到制裁的。” 第六章 第六章 文清镜坐在出租车上时还在想这单case,妓女的死常常和她们的职业有关,凶残的嫖客、社会上对她们充满憎恨的偏激者还有她们的男友或丈夫都很值得怀疑。 三名死者恰好都是独居、单身,她设想的第三种可能就变得微乎其微了。除非她们同时都有地下情人或者秘密爱人,不过这种可能性太低。 虽然三位死者是在不同社团的场子上上工,但嫖客是流动的,尽管他们很可能隶属于某个特定的社团,但一般来说社团成员们买春都并不只是光顾自己社团的生意。文清镜还是不能放弃嫖客作案的可能。 如果是对妓女具有严重攻击倾向的人所为会更难查,因为除了内化于心的情感偏好外很难依据外在的具体条件分辨他们。 但是从已有的线索来分析这种可能性反而是最大的,因为凶手作案似乎是以折磨她们为主要目的,杀害反而只是顺便而已。会不会是憎恶妓女的反社会倾向者?就像是1888年出没在伦敦东区的臭名昭着的开膛手杰克? 她在时断时续的车海中看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在街巷之间,像是魔女的手指在城市的琴键上跳跃、舞动,明与暗相互追逐,时光流转间便无声地鼓励滋生并帮助潜藏了无数罪恶。 她自己不就是其中一员吗?不如和上天打一个赌,赌她和这个凶手谁先落入法网。 线索还是太少。她甚至不能勾勒出凶手的模糊轮廓。 她看着自己手上在思考时被不经意地卷成细筒的纸钞哑然失笑,陡然生出些许信心来:瞧呀,人都是自己的奴隶,会有种种破绽。凡走过,必然留下痕迹。这个凶手不见得就比她高明多少。 想到这里,她反而豁然开朗,凶手只要再次犯案,就是主动将自己暴露在外界视野之下,线索越多,他的形象就越清晰,离落网或被捕就更近了。 此时胸中堆积的烦闷好像也一扫而空,付完钱后她就高高兴兴地下了车,努力地回忆着自己认识的数量不多的姑爷仔和小姐们,不知道能不能从他们手里找到有用的消息。 只是这种高兴还没有持续到她从包里摸出门禁卡来,不过是随意一瞥,街对面的一辆银色汽车就突兀地闯进视野。几个小时之前她是不是也在阿爸家楼下看到过这辆车? 等她回了家洗完澡掀起窗帘的一角再往楼下看时,银色的车还在。只是指针刚过零点没多久,她手里的窗帘还没来得及放下,另一辆车就来了,两辆车似乎是交班似的错开,连位置都停得大差不差。 第二天一早,文清镜照常下楼晨跑,似乎是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按时上班、下班,回阿爸家吃晚饭,身后的尾巴好像也没有察觉,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只是这周周五下班后文清镜被堵在路上十分烦躁,忍不住要玩一玩。 她趁着蜿蜒的车流好不容易流动起来,瞄准机会扔下一张钱就下了车钻进街上的人山之中,顺手买一顶鸭舌帽藏住头发,把腋下的小包裹紧在脱下来的外套里,时而顺着人群流动的方向疾步快走,时而站在某人背后停步不行,等她上了楼回到家里好一会儿都没人能跟得上她。 好呀,妙呀,有衰仔要被收拾咯。 早在几天前文清镜就已经摸清了这群人的规律:八小时一班,一天三班不停歇,交接比她上班打卡还准时,一般是两个人,一个人开车,一个人随时报信。 跟踪跟得像打卡上班,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被选上来干这个活儿的?是因为充沛的想象力吗? 为了配合这群珍稀少有的天文台们,她还特意重新规划了自己上下班的路,每天都回阿爸家吃晚饭,吃完了再让细佬送自己回去,如此这般才在今天抓住机会来反将一军。 反正接下来两天是周末,她不用上班,也提前打电话和阿爸说了自己要和朋友去钓鱼不回去吃饭,现在就看这个盯梢她的人有多沉着,两天的时间够不够他自乱阵脚。她呢,就要在家好好地研究雷耀扬的资料。 果然有人要倒霉了。 雷耀扬的场子里三周前失踪了一个小姐。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是躲债、可能是私奔,似乎也很正常。但是两周前又失踪了一个,那个场子在明面上还不是他的。 一周前他听一个洪兴仔在自己新开的酒吧里抱怨,说自己手下有个大班说不见就不见了,七八个小姐没人带着开工,乱得要他临时从另一个骨场叫人过来。 今天恰好他手里的夜总会来报,说有个小姐昨天收工后就联系不上了,今天一整天都没来上工。他正在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心腹的Power又来报告:“他们把Dr.文跟丢了。” 他闭上眼再睁开,任由旺盛的心火在胸膛里燃烧,却不发火,只是对着Power笑笑,好像是完全不被影响的样子,一字一句地安排手下的人做事:“派人去文清镜家、她阿爸家、她上班的医院楼下守着,每天向我报告两次最新的情况,我就不信她能飞到天上去。你再多带两个人去请恐龙到骆克道的酒吧见我,其余的按计划行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怠于给关圣上香,引来了二爷对雷耀扬的不满,连带着今晚和恐龙的谈判也很不顺利。无论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恐龙就是翻着白眼、靠在吧台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坚决不肯合作。 看着恐龙缺少智慧的样子,雷耀扬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在他时刻注意着保持风度,还能笑着给他上最后一课:“恐龙,我告诉你,在香港地杀人可以不用犯法、只要不被别人知道就行。” 等到依着老规矩把恐龙从楼顶扔了下去,他听着楼下传来的一声巨响,一股难以言说的亢奋悄然爬上了大脑。 “这回恐龙死在陈浩南的地盘上,看你们洪兴还吃得几餐安乐茶饭。” 只是派出去的天文台还没能找到文清镜,他的好心情又消失了。Power跟他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弱,马上提议要不要派人撬门溜进文清镜家,他直觉为时尚早,不愿打草惊蛇。 他不愿打草惊蛇,可一个人在家把几页纸翻来覆去研究了两天的文清镜忍不住了。 她在家等得百无聊赖,偏偏楼下盯梢的人只是一味静静等待、没有新的动作,眼见马上就得出门上班自曝行踪,她决定先发制人。 星期一一早她踩着上班的点出了门,一下楼就径直奔向那辆银色的车,待穿过马路走近了却又刻意地放缓脚步,目光如炬般紧紧盯着车里的人,十分享受他们因或惊讶或心虚而瞬间闪躲起来的眼神。 待她在车里人想看又不敢看的畏缩眼神里慢悠悠地绕到了副驾驶这边,撑着车门拉低了自己脸上的蓝色医用口罩,露着再和善、温柔不过的笑容慢吞吞地解下自己脖子上的丝巾一圈圈地缠在手上,好像是准备要大展拳脚的样子。 车里的人隔着玻璃被她的笑容刺中,莫名地就想起了自家大哥,发散的思维还没走多远,在耳边响起的刺耳摩擦声就猝不及防地使他们两个不自觉地瑟缩起了肩膀。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被按下了慢放的按键,他们眼见着灰蒙蒙的车窗玻璃在这位医生的手下被擦出一个小小的矩形,听她看似真挚、诚恳又空洞到毫无感情色彩的建议:“我请你们家老板喝酒。” 第七章 第七章 又有一名死者被发现在垃圾桶里。 文清镜倚在椅背上嚼着嘴里的三明治食不知味,含糊地回应电话那边的马馥馨:“法证那边怎么说?有没有检测到凶手的基因片段?” 具体来说,死者是被发现在一个盛满了生活垃圾的大垃圾桶里,当时身上还堆满了各种垃圾,现在又正是盛夏,微生物活动剧烈,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腐败,据马馥馨说,李灿在现场没忍住就吐了出来,最后只能顶着她们头儿能拧得出水的黑脸在车上等大家收队。 “凶手手段极其残忍,”马馥馨那边响起了沙沙的摩擦声,估计还在看卷宗或者写现场报告,“这已经是第四起了,死者左手食指上的金戒指还在,不是劫财。清镜,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她只觉得厌倦。 为什么要对弱者下手?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弱女子沦落风尘已经是难以抗争的命运悲剧,为何还要选中她们做杀戮的对象? “今天的死者也是性工作者吗?”三明治好像真的变成了神案上流着暗红色眼泪的红烛,实在是令人难以下咽,她只好用脚勾来桌边的垃圾桶,稍稍拿远听筒,俯下身大口大口地吐掉嘴里的东西,“四起案子的间隔大约是一周时间,这说明凶手的冷静期应该也是一周。这个凶手很危险。” “死者的社会关系应该还是重点的排查对象,最好能查到她生前是被谁带着出台的,找到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离真相一定就不远了。”文清镜一边给同学出主意一边尝试进行犯罪人特征描述,可惜有用的线索太少,都是徒劳。 下午还有五个病人要看,她也只能暂时先将这件事搁置脑后,可那口浑浊的气噎在心口,咽不下又吐不掉。 第五个病人刚刚被送去拍脑CT,办公室里的电话就响了。很难去形容她迫不及待地接起电话时的心情,究竟是期待凶手露出马脚更多、还是怜悯死者更多。 电话那头的Madam马带来了新的消息:“第四位死者的确是性工作者。有一个洪兴的姑爷仔认出她来了,但是他说自从前天就已经联系不上死者。这回又是很难找到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 文清镜不自觉地咬起了唇,斟酌着进行分析:“凶手残忍暴力,憎恨妓女,冷静期大约是一周左右,应该满足独居的条件为他的杀人行为提供便利,而且很有可能经常买春。” 对面的马馥馨也赞同她的观点,两人约好了只要一有最新的消息就互通有无,挂掉电话,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泥石流般迅速地淹没了她,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给她留下。这股愤怒也好像是从九冥幽狱里燃起的熊熊烈火,快要把她燃烧殆尽。 可她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试图藏住内心的波涛汹涌继续冷静分析,期待有朝一日能亲自斩断这罪恶之手。 等到她在阿爸家喝完一整碗清热降火的苦瓜汤回到自家门口时,堵塞膺中的火仍旧不灭,几乎快要把她变成火把,逼得她要么烧尽自己、要么在某处火烧连城。 她裹在自己的火里于黑暗中稳稳当当地打开家门,借着窗外洒进来的皎皎月光看清家里沙发上坐着一个未被邀请的不速之客,原来是那位“特别好奇的商人”雷耀扬。 甫一看清人影,文清镜就夹着刚放上玄关的提包扑上去,硬质的皮包划破空气,生生被她舞出了马鞭的架势。 雷耀扬比她闪得更快,在夜色里稳稳地撑着沙发的靠背跳到它的背后,巧妙地和手持凶器的文清镜隔开。 皮包的搭扣禁不住大力的挥甩,活像一个被过山车晃晕的游客不得不颤颤巍巍地蹲在地上吐出自己胃袋的所有东西。钥匙、口红、卡包,还有些在黑暗中看不清的东西四下飞溅来,似乎是她的胸牌刚从他的脸边堪堪擦过,谁知道女士皮包有一天也能聊胜于无地发挥出霰弹枪的作用呢? 她还来不及甩第四下,沙发旁边的立灯就已经应声倒地、不幸罹难,文清镜心疼家私,只好扔开手里的包,抓着茶几上的硬壳书砸过去。雷耀扬还只是闪躲,嘲弄似地不肯出手。 明明远远地和雷耀扬隔着距离才是最保险的做法,可能是持续了一整天的郁气,也可能是就想受些皮肉之苦,她偏偏选择了最危险、最容易受伤的方式。 她单手撑着沙发往背面跳去,伸长了腿往他的方向横扫过去,雷耀扬却再退一步,始终不远不近地和她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文清镜一只脚落了地就急不可耐地往前抢进一大步,借着落地的力和自身的重量往他怀里撞去,乘机大张着五指牢牢抓住他的领带在自己手腕上缠绕两圈,另一只胳膊抡圆了弧度就要砸中他的鼻梁。 只是一力破十会,刚下手就被他稳稳接住,还惨遭嘲讽:“文医生家的待客之道倒是挺特别啊,不是说请我喝酒的吗?” 说话间他就趁势握上她揪着领带的手把她拖入怀里,一只胳膊夹着她出拳的手,整个人紧紧桎梏住她,借着自身的身高和体重优势倒在她身上,带着她滚落地板,不出意料地听某人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一声闷响。 “我们明明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啊?除非偷袭或者下药,否则你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你是不是没脑子的啊?”雷耀扬趁着她还在阵痛中无力挣扎迅速将她两只手拢在一处握住,上半身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胸腹处,让她无处发力。 好一个“特别好奇的商人”,应该是个特别会反客为主的商人吧,把别人家也当成了自己地盘,丝毫不给主家留一点面子。 等文清镜稍稍恢复些清明,自然死命挣扎起来,只是她双手上臂都被摁住实难发力,只好换个思路。她分开双腿缠上他的腰际,想夹住他的腰用两腿的力量把他从自己身上蹬下去,只是脚还在他的胯间没踩稳,却先感受到他的欲望蒸腾。 “你上别人家做客都要提前吃西地那非的吗?好变态啊!”文清镜一个晚上被他嘲讽了两次,直到现在还处于完全的劣势当中,这回抓住机会自然就要奋力反击,“给你个免费的诊疗建议,我从医生的专业角度来看就推测你有Erectile Dysfunction,不如你现在放手,我起来给你开点西地那非、他达那非,包你吃了大振雄风。” 雷耀扬虽然不知道这一堆那非具体是干吗用的,但从她的语气、神色来看也知道她绝对没说什么好话,还不等他再嘲讽几句,她却突然卸下反抗的力道,仰起头啃上了他的下巴。 她带着热气的唇舌游走到了他的嘴角,很轻柔地在他的唇线上打转,又主动去勾他的舌。 可能是屋里的黑暗掩盖了雷耀扬的理智,也可能是她亮晶晶的眼睛短暂地蛊惑了他,他也放松了压制她的力量,保持着这样一种诡异的姿势在地板上和自己此刻的囚徒接起吻来,似乎忘记了两人刚刚才拳脚相向。 他听她在自己身下喘气起来,又被她带着诱惑催促:“抱我到沙发上去。” 好在他的谨慎尚未完全出走,避开她的眼睛解下领带确定捆牢了她手才抱着她坐上沙发。 捆牢了文清镜的手就是解放了他自己的手,于是毫不客气地开始探索她的起伏,再次埋首在她颈间反客为主地放肆。她被他亲得哼哼唧唧,时不时地在他的怀里瑟缩着扭动躲避他的亲吻,悄悄地设下陷阱。 “你松开我,我要脱衣服,捆着我的手脱不下来。”文清镜小狗一样啃啃他的嘴角、啃啃他的下巴,不懂亲吻似的用尽蛮力,在他凌厉的线条下留下一连串的红痕,终于打动他大发慈悲解开束手的领带。 得到双手自由的她却不急着履行诺言,推拒着不肯脱掉自己的上衣,只顾在他的胸膛上又抓又挠,意乱情迷似地摸他的喉结、捧着他的头摁在自己胸前。 一个不抽烟的人家里怎么会有烟灰缸? 此时再思考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他的后脑勺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这回换他在阵痛中眩晕了。 她趁着他疼痛失力,挥着刚获得自由的拳头朝着他的胸腹恶狠狠施力重击,如愿以偿听到几声比她刚刚更嘹亮的闷响,顾不上整理乱糟糟的衣服就赶紧退到屋角。 这回才是真正的扳回一局:“我是说请你喝酒,没说请你到我家喝酒。雷总慢走,恕不远送。” 第八章 第八章 雷耀扬正捂着后脑痛得直抽气,再一听文清镜过河拆桥下逐客令,问她一句:“做过madam的人就是大晒,打了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Dr.文不怕我告?” “没人看见的事就是我没做过的事,”文清镜在黑暗里笑得讽刺,“谁能证明我故意伤害你了?这个烟灰缸吗?不过在警方来我家搜查前它恐怕就进了太平洋快乐遨游了吧?” 说话间文清镜就炫耀地向他展示自己手里充当凶器的烟灰缸,看架势好像是迫不及待地想送它去太平洋“快乐遨游”。 这一回雷耀扬是真的被她逗笑了:“Dr.文真的是好有一套自己独特的正义观,不如加入东星咯?跟着我保证大把世界捞。” 成为社团分子的确从来没有出现在文清镜的职业规划中过,虽然听起来很有挑战性、很让人心动,不过她稍稍想一想自家仍旧当着阿sir的细佬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是哪一天东窗事发她被自家文sir亲手逮捕,那岂不是成了一场人伦闹剧?到时候毒舌小报再配上什么“大义灭亲:细佬阿sir手灭家姐罪犯,究竟是求官心切还是包公转世?”的狗血标题,估计能把家里的阿爸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文清镜只当雷耀扬的邀请是对自己的肯定和夸奖,客客气气地回绝他:“雷总求贤若渴,不过我暂时还不想和社团分子有什么关系,多谢邀请。” 雷耀扬晃晃自己的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地逼近角落里的她:“你不想和社团分子有什么关系是因为那个黑警‘火麒麟’?不然干嘛还在家里摆着1989年的台历?不如你来给我帮手,我帮你找火麒麟。” 找不到了,火麒麟早就死了,这会儿连灰都散了。 她只是摇头拒绝他,从他身边挤过去走到门口打开家门,屋外的灯光借机闯进室内,却只堪堪照亮她脚边一方狭小空间。她的面容潜于阴影之下,看不出喜怒或悲欢,声音已经恢复了给雷耀扬看诊时的平静和陌生:“雷总慢走。” 雷耀扬耸耸肩,在经过茶几时顺手留下了自己的名片,还不忘强调一句:“今晚没有喝酒,Dr.文还欠我一顿。” 门边的文清镜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徒留关门时的一声巨响聊表对他的嘲讽。 看见他出了单元门,坏脑马上迎上来跟在他的背后,等到两个人上了车,他坐在后面屈指敲敲车窗,坏脑心领神会,赶紧汇报起洪兴和社内的情况来。 “恐龙那单案子警方没有查出什么端倪,应该会以自杀结案,陈浩南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毕竟连洪兴蒋先生那件事都没直接扳倒他,这么看来他的人缘真的很好。还有,骆爷说要给您接风洗尘,应该是想摆得隆重一点的意思。” 雷耀扬的手指还在车窗上跳跃着,似乎是在弹奏无声的音符,不过片刻,他又指挥前面的坏脑拿出大哥大来打给骆驼:“阿大,我是耀扬,洪兴的蒋先生早先死了,现在到处都是乱糟糟的,酒还是别摆了。再说我回来是来为社团做事的,干嘛兴师动众?” 电话那边的骆驼起初还不同意,后来听他再三谦让,只好答应:“那这样吧,过几天我叫上笑面虎和下山虎一起给你接接风,顺便介绍社团的律师给你认识。” 雷耀扬又推辞了几句才顺势应下,挂断电话又问坏脑:“我要的现金都准备好了吗?盯文清镜的人先撤回来,把那几个废物送到泰国去运货,这点小事都不做好就敢出来行,迟早害死大家。盯赵青云的人继续做事,过几天你带几个人和我上律师楼见她。还有,派人出去查1989年那单黑警案,越详细越好。” 1989年黑警案?不就是一个黑警劫杀自己的伙计抢去警枪打劫银行吗?听说警方一直在通缉案犯但是杳无音讯,差馆里应该有详细的档案记录了这件事啊? “我要看这单案子的细节,最好是要警方报告上没有的那些,这件事有疑点,”雷耀扬及时出声解答了他的疑惑,又接着安排新的任务,“那几个小姐失踪的事查清楚了没有?放话出去,但凡在我雷耀扬的场子里上工的,我就保证她们的安全,这是要在观塘插的第一支旗。” 这时对面车道的一辆厢型车打着远光灯远远地驶过来,照得后座的雷耀扬皱着眉偏开了头,揸车的细靓赶紧交替变换远近灯光提示,不知道对面是不是猴子开车,对明与暗毫无概念,依旧挺着一对亮到月球的大灯任性地行。 这边干脆不再提示,也打开大灯用魔法打败魔法。他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厌恶地勾起嘴角,想起文清镜说没人看见的事就是她没做过的事便不禁莞尔,一记新招涌上心头:“坏脑,明天帮我约见文清镜那间医院的院长,我要让她做我的私人医生。” 1989年黑警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天底下只剩下文清镜一个人知道全部真相。至于档案里记录的内容,还远远不足以向世人展示人性之恶。 文清镜从来没有停止过扪心自问,她自己究竟算不算黑警?无数次自问、无数次对自己失望,她对自己说你怎么不算? 第九章 第九章 时间退回到1989年。 1989年时她已经进入警队好几年,那会儿还在做军装警察。当时她和同队的卓家俊关系很好,好到伙计们常常打趣他们两个是异父异母的兄妹。恰好文清镜的舅家也姓卓,私下里她就叫卓家俊大佬。 人间事真是可叹又可悲,她和卓家俊刚刚被分到一组做搭档时就很合拍,两个人既能在巡逻时讨论亚当·斯密,也能在下班后一起喝酒打球。夜间巡逻枯燥又无聊,两个人聊聊天、开开玩笑也就不觉得时间难熬了。文清镜从小当大姐照顾细佬,在卓家俊面前却被当成细妹关怀,她也就真的把他当自己大佬。 那天午休时他们两个正吃着午饭,卓家俊看她没精打采地戳着盘子里的米饭,低眉顺目的样子活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就猜到她和昨天晚上在酒吧里看上的那个猛男最后十有八九是不欢而散。 不应该啊?他暗暗思忖,那不是文清镜一贯最喜欢的肌肉猛男吗?后来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这么没精打采的是怎么回事?他不是给了call机号码给你吗?” 对面的文清镜抬起头目光飘忽不肯和他对视,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哑了音,突然夹起盘子里的烧鸭腿恶狠狠地咬上一口,连撕带咬的扯下一大块肉来,被鸭油糊了个满嘴。 等到她潦草地把肉咽下去才说起昨晚的事:“他说他不喜欢女的,叫我把号码给你。” 卓家俊哑然失笑,为了拒绝拿出这样的借口,难怪文清镜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他赶紧安慰此时化悲愤为食欲的文清镜:“没事,到时候我再给你介绍个更好的,一定又高又壮,包你满意。” 文清镜点点头默不作声,还埋首餐盘和那支油光发亮的大鸭腿作斗争,那股劲儿好像是把它当成了昨晚的某人,出气似地把它啃得支离破碎。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通话器却突然响起,说他们附近的荃湾有人投诉一个单位里发生异常噪音,听着通话器里的指令,他笑着摇摇头,准备先奉命上去调查一番,等这个任务结束了再宽慰自信大受打击的她。 她吐掉嘴里的鸭皮,站起来满桌子找纸巾擦嘴准备和他一起出发,他却估摸着她应该还没吃饱,坚持要她先吃完饭,说他一个人就能搞定。 两个人对致命陷阱一无所知,连声再见都没有讲。她埋头苦吃,他只最后看一眼自己的搭档就转身而去。谁知这一面是最后一面、谁知从此天人永隔不复相见? 他上楼前尚且通知了控制中心进行报备,五分钟后控制中心再联络他意欲了解现场情况时就不再得到任何回应了。 很快就又有人报警,说那栋楼里有一名警员卧倒血泊之中。 是卓家俊。是身中多枪并配枪失踪的卓家俊。是抢救无效宣告死亡的卓家俊。 后来就是流程般的处理,勘验、调查、走访,只是却抓不到凶手。 文清镜觉得对于大佬卓的死自己得负责任,如果她能早一点吃完饭呢?如果她能振作精神和他一起上楼呢?哪怕是她一个人上楼呢? 死的人长眠地底、无知无觉,却把无尽的悔恨和怀念留在人间。 悲、喜剧的上演从来都是突兀,不到两个月,她的朋友Mandy就在夜里悄悄找上她,说她有了大佬卓那单案子的线索。 Mandy是文清镜的小学同学,两个人从小就很投机,她也是大姐,只是父母都是赌鬼,生而不养,放任两个女儿自生自灭,做大姐的没有办法,只能早早辍学出来应召,盼着妹妹能够多读点书、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十四五岁的两个半大少女面对经济上的压力和不负责的赌鬼都束手无策,等到文清镜自己长大成人了,Mandy却说不要费心,送妹妹留学的钱马上就攒够了,自己很快就会陪妹妹一起出国读书,她只好听之任之。 那天夜里她听着窗外的雷声、雨声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断回忆她究竟有没有和前去执勤的卓家俊说声“待会见”,可是她怎么想都想不起,越是想不起就越心焦,急得大口喘气,快要无法呼吸。 家里的门铃突然间一阵乱响,一声又一声急促尖锐,把她从溺水般的痛苦中拉回现实。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去开了门,门口是扶着门框两股战战、和她一样衣衫不整的Mandy。 她惊觉不妙,赶紧把Mandy扶进家门,不等她出言询问,一脸疲倦的Mandy竹筒倒豆子般的把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 原来是有关一条毒蛇的故事。 今晚Mandy上门应召,先陪着一个男人喝了不少,她假装自己已经醉倒,想着快些结束好拿钱走人。谁知那男人一个人都能喝得津津有味,最后似乎发起了酒疯,笑得癫狂,又摔打起家里的东西来。 Mandy躺在沙发上悄悄地把自己的胳膊抱得更紧,有些害怕起自己的人身安全来。还不等她偷偷溜走,那男人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今晚的客人,狞笑着过来撕扯她。男性在醉酒的状况下是无法勃起的,这个人当然也不能逃脱生物界的自然规律,她感受到绵软一片,正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不然今晚不知要受怎样的折磨。 只是他的卑劣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他自己不能行事,就抓起茶几上的酒瓶折磨她。Mandy疼痛欲死、竭力挣扎,他却好像十分享受身下人的求饶和痛呼,愈加放纵起来。 他爽过了头就开始断断续续地狂笑,吐露些只言片语出来,Mandy听着吓得半死,连呼救声都微弱下去。 “卓家俊真是不中用,被砸了几下就不动了……哈哈哈还是警枪顺手,死鬼安保一枪就毙命了……你这个婊子……我要过大海去赌马,这回一定发发发……” Mandy是知道卓家俊的事的,对他的名字自然敏感,等到身上的人发完了疯,不顾自己的伤就来找了文清镜和盘托出。 原来是欠下赌债的烂人阿sir报假警把警员诱至空置单元,杀人、夺枪,再拿着抢来的警枪打劫银行,自以为这样就能天衣无缝、逍遥法外。 计划已经成功,枪和钱都已经到手,只是他还来不及享受、也可能是还没享受完,事以语泄,文清镜就在Mandy的带领下摸上了他的门。 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这似乎是上天送给文清镜复仇的机会。 悄悄地,她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潜进他的房中;悄悄地,她像狼一样露出森冷的獠牙,只不过她的獠牙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利刃;悄悄地,她趁着他的醉酒一手拿毛巾摁住他的口鼻一手割断他的咽喉。 一场悄无声息的杀戮落下帷幕。 在楼梯间放风的Mandy看得见她若无其事地推着半人高的绿色大垃圾桶走到自己面前,看不见她闪烁着火焰的眼睛和沾着星星点点红色的衣袖。 她帮着文清镜转移了垃圾桶,帮着文清镜在隐蔽的山石间泼洒汽油、点起烈火,还接受了文清镜编的精妙绝伦的故事,把自己撇得一清二白地对重案组指证。 他为自己选的隐蔽老巢最终成了他的死亡之处,也成了他名誉的坟墓。 失踪的警枪、作案的计划、布满红线的地图,重案的人在这间屋里搜到了很多。文清镜的痕迹当天夜里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她冷着眼看法证的忙前忙后,还是总出神想起卓家俊平常的笑容。 杀掉火麒麟又怎么样?会帮她在酒吧跟靓仔搭讪要号码的卓家俊还是长眠,她卖掉多年积攒的首饰,东拼西凑挪出十五万现金送到卓家俊家里,却抚不平卓家二老丧子之痛。 像卓家俊一样好的搭档、朋友、兄长再也不会有了。Mandy知道她的行径,用出国远走保护她可能的安全。 送走Mandy的文清镜婉拒了上司的推荐,以自己想继续深造为由辞掉了警察这份工。Madam文从此不再。 1989年黑警案就这么回事。文清镜诡异扭曲的正义观就此形成,以杀止杀的甜头让她上了瘾,从此异变成了一个藏在罪恶背后的怪物。 第十章 “雷先生有什么问题吗?”文清镜坐在院长办公室里,看看右手边的雷耀扬,再看看办公桌对面的院长,目光飘忽盘旋在对面人头顶的地中海上,一时间不太明白他们的意思,“让我给雷总当家庭医生?” 她极力维持着礼貌的社交微笑,拿出十二分的温柔和耐心询问身边的男人,好像是南丁格尔附身:“雷先生一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基础病?家族遗传病史怎么样?家里一共有几口人需要提供基础医疗服务?” 对面的院长点点头,自以为十分隐蔽地对文清镜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不错、很不错,Dr.Man很不错,寥寥数语间就向这位财大气粗的雷总充分展示出了本院的专业程度,一定能为医院留住这位大客户。 只是还不等他高兴太久,就听Dr.文话锋一转、谦虚请辞:“我恐怕不能胜任家庭医生的工作,毕竟我是个精神心理科医生。不如您再见见本院其他医生?我是有很多很优秀的同事的。” 雷耀扬微微一笑并不表态,只是自顾自地拿出雪茄点上,直到吐得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才慢悠悠地拒绝文清镜的提议:“上次在Dr.Man那里就诊的体验很不错,别的医生我也不想见了,要么就她,要么我就换一家医院。”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说给对面的地中海听的。 地中海一只手里紧紧攒着方巾,忙着擦拭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目光焦急地在雷耀扬和文清镜之间打转,张了好几下嘴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舌头,一句劝劝雷总,一句劝劝Dr.文。 他会不会好好沟通?舌头问哪个业主租的? “雷生,我们院的医生都很不错的,要不要再面试下其他人,比Dr.Man好的也大有人在;阿镜啊,雷生这么好的老细不多的,我话畀你知,你们年轻人就是要会抓住机会才行,你醒目点。” 文清镜心里已经有十句“叼你老母”对着这两人呼之欲出,强撑着虚假微笑没有作声,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咯,为什么雷耀扬开口了她就得应承?她又不是谁的细靓。 还不等她再次出言拒绝,雷耀扬就抛出了诱人条件:“Dr.Man过来给我帮手,每天又不用坐班打卡,工资翻番,时间自由,要是想下班可以随时就走,我保证一句都不多问。” 随时下班四个字就像小勾子一样钩住了她的心弦,再想到那个还没有明确线索的连环凶手,她略一思索便爽快答应:“雷总和院长都开口了,我能不答应吗?多谢院长和雷生肯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努力工作。” 她会努力工作就有鬼了呢。 文清镜笑得真挚,心里盘算着要趁这个机会了结掉那件事,到时再找个什么借口推掉这个家庭医生的工作,那可就完事大吉了。 地中海见她从善如流,雷生答应捐赠的仪器有了着落,带着一股邀功的味道对雷耀扬笑得谄媚,竟然全没发现文清镜翻出天际的大白眼。 “走吧?Dr.Man。” 雷耀扬笑得斯文,还十分绅士地站起身请她先走。文清镜便朝院长投去试探性的目光,院长当然是忙不迭地让她快走:“阿镜,跟着雷生醒目点,帮我睇住雷生的health啊。” 她于是带着这份看起来礼貌又可靠的微笑跟着雷耀扬出了门,只是一只脚刚迈出门,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就好像是被旋风袭击过的平原,一瞬间什么都荡然无存、什么都不复存在,只有铁灰色的眼睛闪着冷冷的光,像是泠泠的山泉,又像是刀刃上折射的寒光、分外锋利。 她还来不及在走廊上溜之大吉就被两个穿着西装的大块头一左一右地夹住,不由分说地被裹挟着往电梯里去了,到了车库又被推搡着塞进车里,旁边是又开始吞云吐雾的雷耀扬。 “你觉得自己很cool吗?抽烟会极大地增加罹患肺癌的风险,”文清镜本想抱怨他是不是第一天就要这样逼自己上个全天的班,不是说好可以随时下班?她现在就想下班不行吗? 只是她好像有了什么新的毛病,话到嘴边就自动变成了嘲讽,“雷生的什么家伙不中用啦?脑子还是?” 前排的两个人闻言齐刷刷回过头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出言不逊的文清镜,目光灼灼好似要把她生吃下去,她只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闭嘴,毕竟在行驶着的车上一打三或是一打二都毫无胜算。 旁边的雷耀扬瞥她一眼并不回答,好似宽宏大度、毫不在意她小小的言语冒犯。 车行不过十数分钟,街边就渐显荒凉,行人和楼房也稀疏起来,还不等她出言询问,辅道上就突然冲出来一辆黑色大众,把她询问的话撞碎在碰击之中。 肇事车辆明显是有备而来,撞完后便迅速地溜之大吉,埋伏、撞车、逃逸,这是哪方势力给刚回港岛的雷耀扬的下马威? 文清镜抓着车门上的把手缓了会儿才勉强坐直了身体,Madam文和Dr.文的习惯使她不能就这样扔下车里的人只顾自己就扬长而去,她只好认命地打开车门,费劲地把雷耀扬一边胳膊架上自己肩膀,半拖半拽地试图把他从车里搬出来。 车里本来狭窄,雷耀扬那边的车门应该是被撞得变了形打不开,她又还在眩晕之中,还不等把他从自己这边车门里拖出来,车上的三个人倒先自己悠悠转醒。文清镜一看他醒了,大觉省事,甩开手下了车光着一只脚往路边的电话亭报警去了。 等她报完警回来,车里的果然都自己下了车,一个绕着车检查撞痕,一个在刚刚出车的辅道上四处张望,剩下的那位雷总,阴着脸倚在车门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呦呦呦雷生啊,您这条命这么值钱?还在路上都有人迫不及待下手?我以后上工是不是最好自备避弹衣?” 雷耀扬的脸色在文清镜的笑声中更阴沉了,“收声啊八婆。” “我这可是工伤,雷生得赔我钱,”文清镜不以为忤,继续挑战他的忍耐,“怎么说我刚也算是在救你,雷生不尊重我是救命恩人也得尊重我的义气好吧?” “文清镜你收工吧,快点走,现在就可以走了。” “那怎么行!阿sir他们可还没来呢,作为良好市民,我有配合调查的义务呢。” 不过是几句话,文清镜看着他的黑脸顿时觉得头也不那么晕了,背也不那么痛,整个人的状态就快接近神清气爽了,大笑着在他警告收敛的目光中拉开他另一侧的车门坐了上去。 ————————————— Dr.Man: 文的粤语拼音“Man“ 第十一章 “我不知道啊,我没看见哎,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文清镜披着橙色的毯子坐在警车副驾上接受询问,只是一问三不知,偏偏又积极配合得出奇,“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需要我再做点什么吗?” 可是问你也没用啊不是吗? “文小姐好好休息,等你想到什么线索了再联系我们。”穿着黑色制服的新手阿sir回以礼貌笑容便转身离去,心想问她不如去问路人。 双方对彼此都不太满意。这边厢当事人默默腹诽现在的新手差人业务不行,那边厢阿sir暗自嘀咕当事人神智出走。 其实这真不能怪她,当时车手埋伏在靠雷耀扬那边,被撞击后对方又迅速逃逸,她从眩晕中缓解过来后就忙着救人和报警,实在是分不出神去观察四周。至于特别积极的原因嘛,她的本性咯,时不时就发作的热心市民文小姐本性。 阿sir和Madam们刚走,雷耀扬身后一个铁塔般的男人就凶相毕露、呵斥着对文清镜发号施令:“八婆!还不过来睇下我们老细!” “Politeness!对文小姐要礼貌点。” 文清镜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笑嘻嘻走上前去端详雷耀扬脸色:“中医讲究一个‘望、闻、问、切’,我看你们雷总这样子就知道他没事;雷生,我能收工了吗?” 急着下班的文清镜特别宽容、特别温和、特别渴望。 雷耀扬掀起眼皮撇她一眼,慢悠悠转过头去吩咐身后的Power:“等下叫所有看场的都过来见我,然后让妈咪们各自清点一下自己手里的小姐报数上来,今天晚上公司开会。上一周我们场子里少的人找到没有?文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文小姐很想说她刚刚什么都没说。 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她还做不到eat her words:“我说,雷生面色红润,一看就知道命中有一场大富贵;我可以收工了吗?” “文小姐上次说请我喝酒,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补上?”雷耀扬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不是说今晚召集人马开会,怎么偏还抓着她不放? 虽然文清镜也想听听夜场里安保的安排,但面对这明显是天上掉下来的线索,她倒是踌躇了、犹豫了:“雷生不是话今晚开会?我还是就不跟着了吧?不如我明天在医院等着,带你们一人做个检查?” 雷耀扬刚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雪茄,身后的人就手疾眼快掏出打火机点上,他吐完第一圈白雾后才接受文清镜的提议:“好吧,Power和坏脑明天跟我一起去检查一下;文小姐收工吧。” 文清镜赶紧换上笑脸多谢老板的大方放人,其实内心已经抓心饶肝地后悔:她多想听听夜场里的安排,毕竟已知有一个死者明确是东星场子里的人,说不定还能在今晚的会议中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可以从雷耀扬这边下手突破吗?他这边会有有效线索吗?他是不是也在暗中调查这件事?她暂时只能带着满腹狐疑离去。 说是公司开会,但其实也只是雷耀扬单方面的安排和指挥,最近出了几起针对烟花女子的凶杀案件,警方又迟迟未能侦破,各种小道消息和流言在场子里不胫而走,闹得人心惶惶,上工率低了三分之一,搞得账面上的数字很不好看。 雷耀扬一方面想要小姐们正常出台,一方面还想趁这个机会从别的地方挖角,找些大班和姑爷仔们多带些人过档到自己这边,毕竟现在女人的钱好赚,他自然想揾住这只金鸡。 “鲤鱼门那边有个卖粉的说他有话要说。”Power收到下面的风,阿大交代的事有了眉目就第一时间过来报告:“好像和洛文哥有点关系。” 洛文,东星在观塘的红棍,现在还负责给雷耀扬散货,查来查去查到同门的身上,这回是帮还是帮还是帮呢? 初听消息雷耀扬倒是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有条不紊安排下去:“先叫他过来见我,鲤鱼门那边卖粉的事这段时间先不要放我们的人下水。请洛文明天早上同我饮早茶,通知文小姐一起。” 虽然不知道这件事关文小姐什么事,但Power从来忠心,一向是带着疑问照做不误。 回到家的文清镜也没闲着,一进家门就赶紧和马馥馨通了电话沟通线索,再接着一一联系她和细佬手里几个为数不多做姑爷仔的线人。好笑又好气的是他们不约而同把这件事说得玄乎其玄,都快赶上神秘的都市传说了。 除了心疼花出去的线人费之外,她的心情也愈发烦躁,距离上一起案件案发已经快一周了,要是再不能取得实质性进展,就很有可能会产生新的受害者。这是文清镜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雨夜屠夫’还魂重返港岛报复落单女子?我信这个凶手残忍如同屠夫,我也信他专盯着单身女子下手,但要说是那个‘雨夜屠夫’还魂的话,我倒是一个字都不信了。”文清镜坐在梳妆台前摆弄她瀑布似的长发,时不时在镜子里和倚在她床头看书的李灿对视一眼,“你们那边还是没什么进展吗?上回你在现场吐成花园喷泉,你们头儿没把你怎么样吧?” 她今夜特地邀请李灿过来吃饭、留宿,除了老友相聚外就是交换信息。以前她们俩半夜里讲的是同学八卦、家长里短,如今却是凶杀、遗体,不能不说是时过境迁。 “全组没有不笑我的——除了馥馨和凤鸣。头儿已经不让我去现场了,只调我出去走访。其实我们这队差不多都走访了几千人了,但是现在怀疑的范围还是有几十人之多。这很难继续有效推进了。”李灿的言外之意令人沮丧——除非再有新案、出现新的线索,否则很难继续侦查。 文清镜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梳妆台上的BB机就震动起来,她放下梳子逐字看完后就不动声色地把它收进梳妆台抽屉深处,咽下自己要说的话转身躺上了床:“几十个?这未免太多了点。其中有没有特别引人怀疑的?或者说,你比较怀疑的?” “有几个社团分子吧,我也不好说。东星、洪兴和另外两个小帮派都有,两个卖粉的两个拉皮条的,还有一个搞走私的。他们本来就有案底在身,这一回时间线和行踪上也很有些对不上的地方。”李灿放下手里的书滑进被子,只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被子外望着旁边的她,“其实除了这几个我还有其他特别怀疑的人,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够明朗,这几个暂时还是嫌疑最大。” 文清镜也学她躺倒、拉高被子,一只手摸索着去关床头的灯。 “啪嗒”一声后满室徒余黑寂。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顶着一对熊猫眼默契地猛上粉底,最后出门分手时苦涩地相视一笑,新的一天来了,有人被留在昨天的那个夜里了吗? Madam李去差馆,Dr.文去茶楼,她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等到了茶楼,文清镜却被引到一间空房,侍者只说雷生马上就到请她稍等片刻就拉上门让她干坐着等。可她等了半天还是不见有人进来,正在暗自揣测雷耀扬的用意,越等越是怀疑、越等越是烦躁,几杯凉茶下肚也没浇灭暗火。 她的耐心快要告罄,隔壁包间却开始悉悉索索,声音还颇为清晰。 文清镜一贯没有听人墙角的爱好,听起来隔壁的谈话似乎愈发私密还没有停下来的势头只好准备出去,可是手刚搭上门把手就听见平地惊雷的一句:“你把她的尸体扔哪了?” 那边回答的人并不承认,一味的顾左右而言他,但问话的人技巧更高,兜着圈子就套出了话,模模糊糊似乎是在说什么巷子里的垃圾桶。 巷子里的垃圾桶?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还不等她细想,那边似乎又渐渐安静了下来,她的门也被敲响,原来是过来招呼她的waiter:“文小姐,雷生在隔壁有请。” 她只好收拾好心情换上另一幅表情跟waiter出了门。文清镜一只脚刚跨出门,人尚且还没完全出去,隔壁的门就开了,一个皮肤黝黑、个子高大的男人也从雷耀扬的包间里走了出来。 昨天那个叫她“八婆”的西装男正恭敬地送他出来,三个人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洛文哥这边走。” 洛文?东星在观塘负责给雷耀扬散货的红棍洛文?他把谁的尸体扔巷子里的垃圾桶了? “文小姐这边请。”昨天在车里的另一个男人迎上了她,半侧着身带她往包间里走去,她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她的目光像云也像风,轻飘飘地落在这个洛文身上,又像是落进水里的钩子,无意间钩住了他。她的衣角似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悄悄滑过他的身侧,她的眼神也伴随翩翩翻飞的衣角短暂地缠绕着他消失在转角。 不过是下意识的一眼,待她再抬头时却不意撞进了雷耀扬玩味的眼里。他的眼里是风暴聚集的海、是汹涌翻滚的漆黑、更是等待猎物收网的兴味。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文清镜始终相信自己感知危险的能力:这似乎是她与生俱来的敏锐。谁才是制造危险的源头?是洛文还是雷耀扬?不过眼前的警报尚未解除,她只能先将种种考量抛之脑后。 “文小姐,今天出个外勤吧?” 此时文清镜揣着礼貌假笑走到桌边,敛起衣角尚且来不及坐下,一时间反应停滞,伸出去拿茶杯的手卡壳般地停在半空中,愣愣回一句:“啊?好啊?好的。” 不等她话音落下或是拿住那只茶杯,雷耀扬便站起来越过她往门边走去,而原本就坐在门背后的一个年轻男子速度更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拧开房门,另一个起先站在雷耀扬背后的则紧跟大哥脚步,以风卷残云的速度越过文清镜往外面去了。 只有文清镜,刚刚收回了自己的手还没来得及推开椅子,一双腿被卡在椅桌之间,微微屈着腿站着等他们从自己身边一个个走了才从中费劲挤出来,随着他们往外面走。 说是走倒不如说是伴着他们游荡。 她不知道目的地、不知道此行为何、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十几分钟前的内心震荡涟漪未散,没来得及思考也没来得及与任何人沟通就被卷在一大群社团分子中往未知之地而去,思虑万千但尚无头绪,还得在人前强装镇定。 这个鸟班一天都不想多上了。她宁愿今晚上街随机挑一个人来杀,这个鸟班一天都不想多上了。 到了茶楼门口,她眼看着雷耀扬上了一辆平治扬长而去,留下她和另几个肌肉快从衬衣里闯出来的大个子男人站在路边面面相觑。 这是要干嘛? 她打定主意不说不问,在几个男人间装聋作哑,兀自按兵不动、沉默以对。 不过片刻,又一辆车驶来停在茶楼门口,不知道是谁推了她一把、又是谁的手打开了车门,推搡拉扯间她就被几只手塞进车里,还在仓促间弄掉一只鞋。 这双算得上是文清镜的爱鞋。之前有一天和同学逛街,几个人且行且逛,她就突然间看见了旁边橱窗里的这双女士皮鞋,莫名地就很想试试,可进了店才发现恰好已经没有她的码了。店员看出她的跃跃欲试,怂恿她试穿更大码的,她一时上头,穿过后明知大了不合脚也爽快买下,自动屏蔽了踢踢踏踏的脚感。 这鞋子大了一码容易掉,穿在脚上就像趿拉着一双拖鞋,但她就是喜欢这双鞋,一种没来由的喜欢。所以今天穿着它上班,结果却是她痛失爱鞋。 可今天她偏偏决定闭紧嘴巴、不说不问,此时只能看着不断倒退的街景在心里沉痛追悼那只爱鞋,好在今早出门穿了袜子,还不用赤脚踩在地上,不然和酷刑有什么区别。 她被挤在两个又臭又热的男人中间,一只脚被迫踩在另一只脚的鞋面上,除了这双脚外倒算得上是正襟危坐、心无旁骛。 外头的太阳渐渐大了,车行到宝云道的马路边慢慢停下。雷耀扬的座驾刚停,马路那边的另一辆车上就下来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边走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青苹果。 青苹果?文清镜莫名想起童话故事里害死了白雪公主的毒物?是红的还是青的来着? 她的思维如同春日的柳絮般漫天飞散,正遨游童话世界中就见那胖胖的男人抓着苹果在衣服下摆上随意地擦擦,一口啃掉大半,还不等他走近车边就吃得干净,反手把果核扔进草丛。紧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这回连擦都不擦,一边啃一边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里又闷又热,好在除她以外的人都下了车前前后后地散开围着雷耀扬座驾四周,她得以自由地观察四周。枯燥又乏味的一个多小时过去,四周连条狗都没出现。 前车上的雷耀扬似乎也等得烦躁,下了车靠在门边点上烟吞云吐雾起来,好在这支烟还没燃完要等的人就出现了。 文清镜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一个染着橙色头发、穿着暗红色背心的男人在雷耀扬的面前点头哈腰,而雷耀扬明显是不给面子的样子,连手都不肯和他握,冷冷赏他一个眼色就率先往前走去。 其他的人自然跟上,她这边的车门也被拉开,之前和她一起上车的一个男人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拉开门门神似的直直站着,她只好顺势下了车,穿着一只袜子一只鞋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最前面的雷耀扬似乎在对那个橙头发男人说着什么要紧的话,引得对方连连点头。文清镜百无聊赖地在队伍的最后面东张西望,突然意识到雷耀扬已经谈完了但自己今天上午一无所获。奥,还失去了自己心爱的鞋子,所以她是纯亏。 她一只脚穿着袜子走出老远,根本不敢细究地上斑驳的痕迹究竟是什么。好在雷耀扬手下的人很快就把车开来,她才得以摆脱掉脏兮兮的地面。 “文小姐,请坐这一部车,”车慢慢驶近停在文清镜几步之遥,她拉门的手却被突然制止,“雷生有请。” “最近你就不要管外面的事了;我不管你今晚有多烦、不行就是不行,带几个人出去散散心,等我消息再回来,” 待雷耀扬在车上坐定后她才被引着从另一边上车,“不然你就自己处理这些事,以后不要在外面说社团没人帮你。” 听说洪兴的龙头蒋先生在荷兰离奇身死,有些小报将矛头隐隐指向东星及东星背后众人,这会儿不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怎么雷耀扬还要将人往外派? 文清镜大觉离奇,假装对窗外兴趣陡升、实则竖起耳朵聚精会神想再听详细些,旁边的雷耀扬重新拨出一个号码继续指挥:“继续给陈生帮手,找到人了第一时间通知这边,不要动手,只帮忙找人就行。他老大死了、他兄弟出位选揸fit人,他总要出来活动,不可能察觉不到,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不过寥寥数语间文清镜就明白他这是在帮社团追捕洪兴的陈浩南,不过死了龙头的是洪兴,关他们东星什么事? 香江迷案:东星义薄云天勇擒欺师灭祖洪兴仔!一串颇具港媒特色的新闻标题自动浮现在她的脑海,驱散了她痛失爱鞋的烦闷。 第十三章 距离上一单年轻女子被杀案已经过去了一周,媒体的热情依旧高涨,甚至大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好几家传媒开始使用大篇幅的板块绘声绘色地描写死者的生平事迹,以血腥和暧昧的笔触虚构(当然是虚构的!)她们死前所遭受的非人对待。 这些出自所谓“记者”笔下的文字常常让文清镜想起18世纪的英国情色文学,只是粗俗、直白的内容毫无美感,只像一头流着涎水的肉欲的兽。 记者的笔不去针砭时政、为民发声,一门心思地挖些桃色新闻、血腥故事,扑在哗众取宠的事业上夜以继日,宛如秃鹫一样盘旋在女死者的尸体上空,随时准备着俯冲下来叨上一口腐肉,哪怕吃得心满意足也不肯离去。 他们是杀人者事后的帮凶,是披着“新闻自由”外皮的魔鬼,更是整个社会厌女者的咽喉。唯独不是正义的先锋。 文清镜看着报纸上大段的文字几欲作呕,居然有人声情并茂地为这个连环凶手与1818年的开膛手杰克开脱、洗白,说他们是社会的清道夫,扫除了肮脏的渣滓,驱逐了堕落的灵魂。 无耻之耻无耻矣! 东伦敦的五名死者中有四名是失业失婚的工人阶级女性,从未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们生前道德败坏、以出卖肉体为生,哪怕是在当时警察和教会的严密调查下也不能找到任何能够证明她们道德瑕疵的证据。至于最后一名的确以情妇事业为生的高级妓女,明明是为国际人蛇集团的打手所害,作为对她逃出国际人口贩卖犯罪的报复1。 是所谓的“记者”,卑劣无耻的记者,跨越岁月的长河、无师自通地传承,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把她们描述成浪荡的娼妇,美化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践踏她们的名誉,无视她们悲痛欲绝的家属,用一个个露骨下流的情欲故事吸引大众的目光,娱乐化她们的悲剧以混淆恶性案件里罪恶的本质。 这卑鄙的戏码换个舞台再次上演。 即便受害者确实是欢场女子,这也不是剥夺她们生命的理由。扫黄组的同事从来不会去仇恨或蔑视她们,妓女是嫖客制造出来的产物,若从来没有嫖客,又怎么会产生这一职业?这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怪谈,这是结构性的剥削2。 为什么嫖客和凶手在“记者”的笔下自动隐身?卑鄙者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同盟:他们似乎心有灵犀一点通。 警察中有所谓“黑警”、律师中也有沽名钓誉、践踏法治之流,职业绝非是道德疾病的隐身衣。如果只是关注男人的裤子、女人的脸蛋,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记者,也绝对追求不了真正的正义。 记得去看他的所作所为、千万别听他的巧言令色。别一竿子打翻一条船,也别因为职业轻易地爱上谁。 例如文清镜,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高尚,她明白自己的本质:不过是一个红尘悲欢客、俗世行路人,既以物喜、又以己悲。无力螳臂当车,只好借杀戮来填补她自认为的公平漏洞。或许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别人追求公平和正义的垫脚石,当那一天到来时,她就温顺地接受命运,平静地走向终点。不过还不是现在,现在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她冷笑着把手里的报纸撕成几片,揉成团远远地掷进垃圾桶。这种东西用来擦嘴巴还嫌腥臭。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还没有新的被害人出现。在冷静期之外凶手还未作案,是什么阻止了他的癫狂?神判天罚可能性不大,很有可能是他脱离了环境、丧失了作案的机会。 离港、离港,雷耀扬那天不是才驱逐了一个东星的社团成员?还有他们对话中提及的小巷里的女尸,那天恰好是冷静期的最后一天,这段时间以来也确实风平浪静,再没出现过一起案件。 她思考着雷耀扬与女子被害案的关联,手比脑子更快,已经抓起桌上的座机拨了过去:“院长好,咳咳,是这样的,我从昨晚就开始高烧,咳咳咳,还伴有恶寒和呕吐,这几天恐怕是不能跟着雷生了,咳咳咳咳,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和那边请假,麻烦院长帮我说一声行吗,咳咳咳咳咳,千万帮我说几句好话啊,等我病好了马上返工,麻烦院长了。” 最后一句倒是连贯流畅、中气十足。 “阿景,最近有没有东星雷耀扬的风?我想跟他几天。你悄悄地和O记的伙计们打听,不用特别细致,我大概有点方向,只是想缩小点排查的范围而已,”文清镜手指缠绕着电话的线,望着立灯投下的阴影,再打给自己细佬说话时倒不用装成弱柳扶风,“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准备先跟他几天,上班倒是能接触到,就是他们都防备着,很少得到有用的情报,所以想换个思路试试看。” 文景的消息来得快,第二天一早文清镜就静悄悄地跟上了雷耀扬。 跟了两天一无所获。他去见了律师、召了似乎是社团新人的人来拜访他、分批见了些夜总会的大班和姑爷仔,但她探寻的线索依旧隐藏在迷雾之下。 院长最多只肯给五天的病假,文清镜开始在心里默默地呼唤幸运女神的眷顾,期盼最后的三天能有所收获。 第三天下午,雷耀扬从他新开的车行后门一个人驾车离去,平常的几个近身一个没带,颇有几分掩人耳目的味道。她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紧跟慢跟,雷耀扬的车却停在了观塘戏院门口,真是稀奇,看什么戏需要他一个人孤身前来? 原来是洪兴的猴戏。这当然是后话了。 文清镜在马路那边就解开了衬衣上的两粒扣子,露着若隐若现的文胸和明晃晃的事业线娉娉婷婷地闯过红灯,随手抓住一个黄毛紧紧贴上去:“我是Linda啊,阿哥不识得我了吗?前几天还叫人家sweet heart呢,不是说了要带人家一起见见世面吗?不会连一个马子都带不进吧?” 她一面说一面更加用力地攀附着这个臭烘烘的排骨精,胸口被他嶙峋的细胳膊硌得生疼,但还是极力装出崇拜的表情,挂在他的胳膊上不肯下来。 离门口越来越近,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文清镜只好咬咬牙摸上他的胸口,手指试探着打圈,把脸死死埋进他的肩膀里笑得娇俏:“哎呀别这么性急嘛,今晚有得玩呢。” 他果然露出一口黄牙笑得淫邪,抽出文清镜怀里的胳膊狠狠扇上她的屁股:“姣婆,今晚有你好受的。” 旁边的人都是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两个人如同连体婴一般踱进场内,等她混进了场,趁着黄毛和旁边人大肆吹水无暇顾及便巧妙地挣开手,逆着人流往最偏僻的角落去了。 原来是洪兴组织的辩证大会。只是雷耀扬此时不知潜在哪里,他来一定不怀好意,但一直不现身又怎么破坏现场进度呢? 她虽然久不关注O记伙计们的活计,但报纸还是经常看的,托各位“大记者”们的福,对于洪兴这段时间以来的纷争了解得也不少。 好笑的是有一个叫什么华的女记者,对洪兴的态度那叫一个和颜悦色,上次还用了整整四行的文字来描述洪兴铜锣湾揸fit人的柔顺秀发,哪怕当时那篇报道的是两名律师被当街追杀造成的一死一伤的惨剧。 更好笑的是她毫无根据地揣测女伤者的个人生活,几乎到了造谣中伤的地步,好在这篇报道没有掀起任何一点水花,不然又有市民的名誉无辜被害。 她算哪门子记者?怎么不去报道一下俄罗斯联邦这几年的经济发展?怎么不关心一下古巴和美国之间的暗流涌动?再不济关心一下全港的贫困人口也可以,她对得起上新闻传播学的教授吗? 台上穿白西装的人怎么有点眼熟?她绞尽脑汁地推测雷耀扬本次的计划,也就没在意台上两人的辩论。说是辩论未免润色太过,两个人的老母、宾周满天飞,三句都凑不齐一句正话。就勉强算他们在“唇枪舌战”吧。 说着说着,一个穿着超短裙的靓妹就被人拉上了台,指控白西装是个吃里扒外的反骨仔。真是个犀利的指控啊。 白西装说不出是着急还是凶恶,离开讲台就往靓妹那边冲,他带着的礼帽却因此摔到地上,耳机落了一地,甚至还绊住了他的脚。 她好像是明白了雷耀扬的计划。因为他迅速在高处制造了一场新的混乱,怎么会有人一枪不中?和李灿比也差得太远了吧?。 文清镜猫下腰躲得更隐蔽些,试图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些。这群古惑仔怎么回事?采纳证人证言的程序也太简陋些了吧,这个靓妹可还没对着《圣经》起誓,怎么能算是合格的证言?白西装也很草率,草率得直接自爆。至于雷耀扬,值得一个宝贵的西九龙枪会进修班。 她看着雷耀扬不知从哪个高台上一跃而下,须臾间就被人潮紧紧围住,然后听见雷耀扬说要单挑。 好魄力!好胆色!文清镜像个看客一样点评起人群正中的雷耀扬来,第一次发现了他的可取之处。 一个被众人称呼为南哥的男人摩西分海似地拨开人群走到雷耀扬的面前,说是要由他来。文清镜眯着眼睛仔细分辨,还是依靠那头浓密柔顺的秀发才认出他就是传说中的铜锣湾揸fit人。多谢小报记者丰富的比喻手法,要不然她还真没办法认出这位大名鼎鼎的黑道天皇。 社团人的效率就这么高吗?采纳证人证言是这样,生死局单挑也是这样,说干就干、执行力惊人啊。 两个人不过片刻间就缠斗到一起,一时半会儿间不分高下。文清镜躲在稍高处看座椅最前方一览无余,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无端地潜进视野、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不是之前和雷耀扬会面的胖子吗?他怎么提着一把长刀就往人群里钻? 文清镜虽然不了解他的立场,但也不会天真地觉得他就是雷耀扬的好帮手,考虑到目前怀疑洛文可能是那个连环杀手但没有明确的线索指向,她只好紧随胖子之后费力地往人最多的地方钻,提防着有人会伤害她的线人——虽然线人此时不一定知道自己成了她的线人。 她耷拉着肩膀躲在洪兴仔里,时不时地跟着他们喝彩或大笑,紧绷着精神关注着几步之遥的胖子,果然被文清镜发现他抓着刀准备偷袭。 她看得分明,这胖子瞄准了雷耀扬的后背下手,事发突然,她只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猛虎下山一般扑上他的后背,撞得他一个踉跄、准头大失,长刀因此也只是从雷耀扬腰间擦过而已。 “单挑就是指一打二是吗?一个人打另一个人偷袭?”文清镜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急着出言嘲讽,但这话由一个在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的人说出来就威力大失。 她踩在胖子的小腿肚上勉强站稳了身体,急急去搀腹部中刀的雷耀扬。他的黑色西装洇深了一大片地方,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有几分摇摇欲坠,文清镜便知道他伤得不轻,好在他一扶上她就立马用力捏了捏她的肩膀,免去了她过多的担忧。 “O记的人马上就到,大家不如就此散了。不然一个‘非法集会’的罪名告下来,贵社团恐怕得出一笔不少的钱。在场有多少人?又有多少社团骨干?你们自己算过吗?” 陈浩南笑得咬牙切齿,活像是准备生吃了面前的两人,还忙着伸手来抓文清镜的衣领:“洪兴有钱,用不着你来关心。雷总,你的马子胆子挺大的,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陈生好关心别人的马子啊!是不是平常特别偏爱别人马子的味道?”还是托了小道记者的福,文清镜知道这位铜锣湾揸fit人前些年因为勾义嫂受过家法,如今含沙射影刺他一下,果然看他立马恼羞成怒。 雷耀扬很给文清镜面子地大笑两声,成功使陈浩南的脸色变得更差。 洪兴本次召开辩证大会就是为了选举新的地区揸fit人顺便试探各位堂主对新龙头人选的意见,要是闹到O记那里就是纯粹的吃力不讨好。 “我是陈耀,不知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陈耀的大名文清镜是听过的,Linda唐当然也听过:“我?Linda唐咯;洪兴是不是喜欢以多敌一?陈生究竟让不让我们走?” 他爽快地对文清镜点点头侧身相让,单手拉住了还想冲上来的陈浩南,四周围着的人看他脸色渐渐退出一条缝隙,雷耀扬扶着她的肩膀穿过一条由龙啊凤啊、白虎朱雀让出的缝隙慢慢往剧院外走,临走前还不忘放话:“两位陈生、黎胖子,有空来我车行喝茶。” 说真的,文清镜倒挺怕那个胖子再从背后补上一刀,到时候直接毁尸灭迹,在场的都是洪兴仔,一定没人会帮他们两个。好在直到雷耀扬指挥她找到他的车,后面都无人追来。 她坐在驾驶座上发动车子,想了想撕下自己衬衣的下摆摁在他的创口上提议:“要不直接到我家去吧,这么严重的伤在医院处理可能会引来差佬。我家里药物齐全,可以先做初步的清创和消毒,等伤口的情况稍微好点了再叫你的人来接你。” 雷耀扬看着自己手里很快就被染红的布料,点点头算是答应她的提议。 看着对方身染鲜血的样子,两个人倒默契地、不合时宜地胃口大开。 —————————————————————— 1:可见海莉*鲁本霍德的《生而为女(The five)》 2:上野千鹤子的《厌女》) 第十四章(h) 文清镜把身侧的立灯灯光调成冷白色,半跪在沙发前放轻力度剪开雷耀扬染血的衣衫,一层层小心揭开后不断涌出鲜血的刀口便映入眼帘。 血液颜色偏红、流速不快,她判断伤口应该不深,只是表面血肉模糊,成了血糊糊的一团。生理盐水冲洗两遍后创口便完整、清晰的暴露在空气中,她的家不是无菌环境,处理的速度必须加快。 “急救包里有缝合的工具,是直接缝好还是包扎?不过我这里只有普通的布洛芬,要镇痛、止痛的话不太行,”文清镜一面说一面打开上下两层的急救箱,向他展示简陋的工具和数量稀少的药物,“要缝合的话只能辛苦你自己忍着。” 雷耀扬轻飘飘瞥一眼衣襟上沾满血迹的文清镜,毫不犹豫地做出指令:“直接缝,手别抖就行。Dr.文家有没有酒?没有麻醉剂酒总得有吧?” “等下要服头孢地尼来防止伤口感染,不能饮酒。你先吃两粒布洛芬顶一下,聊胜于无,”她已经从箱子里拿出了包装严实的缝合针、线,努努嘴示意他自己去拿里面橙色的药瓶和桌上的水壶,“你失血不少,服药时少用水送,尽量能咽下去就行。吃完药我就开始。” 也许是筋疲力尽,也许是为了保存体力,他没再回应也没发出声音,抓起小药瓶倒出两粒就直接生吞下去,连水都没用。 看着他吃完了药她也就不再等待,捏着针线稳稳下手,一时间客厅里只能听见雷耀扬沉重的呼吸声。此时文清镜的手在他的皮肉上下翻飞,屏气慑息、小心翼翼,安静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考虑到夏天伤口好得快也容易发炎,为了保持伤口干燥和清洁就不再包扎纱布,缝合完后再消一次毒就可以了。 处理完后她把手套脱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伸去擦汗的手在半空中突兀地和他的手撞上。 雷耀扬这是准备给她擦汗?今天的太阳是准备落到东方去是吗? 看她似乎对他的动作十分不解,雷耀扬也就“好心”地为她做出解释——用行动来解释,他的确伸手揩去她额上汗珠。 其实他刚上车时就发现她的衬衣一角已经染上了他的血,等到进了她家的门开始处理伤口,她的衣服已然红了半片衣襟。尤其是后来她半跪着处理他腰侧的伤,身上也就沾上更多。视野里渲染着的大块的红催生了他的欲望,哪怕此时神经上传来的剧烈痛觉也不能遏制。 鲜血、伤口、穿在她身上的血衣、甚至是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痛觉都在滋生他的破坏欲望,他想让她身上有更多大片的红、想和她分享此时呼啸而来的颤栗,和她一起坠落尘世的深渊。 但他控制得很好,除了苍白外脸上什么都没有。他更喜欢操纵猎物,看猎物在他的罗网里晕头转向,直到放弃抵抗、呜呼着一头扎进网上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现在他也是这么做的,试图施舍文清镜一些捏造的温情,迷惑她、诱惑她,使她放下警惕,对自己亲手救治的病人产生更多的怜惜,然后就剥掉她血迹斑斑的衣衫,用他的血染红她的皮肤,再慢慢收紧扼在她脖颈间的手,看她带着一身血迹在他身下呼吸不畅地挣扎。那种感觉一定妙极。 其实文清镜的感觉也差不多。 在车上时她看着他洇湿的黑色西装就很想用力去摁,想听他的呼吸声逐渐加重,想舔舐他的眼角,像动物一样用皮肉的温度在同类间传递活力。但是她理性尚存,这几个钟头以来一直反思,极力压抑自己不合时宜的欲望,拷问自己怎么会产生破坏伤者躯体的想法。 她很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脸色,控制自己不去抚摸他的伤口,决定眼不见心不烦躲开一会儿:“不要乱动,你还得再吃点消炎药。我去厨房给你找药。” “我不能动那你动不就行了。难道你也被偷袭了一刀?”他乘势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拖,又把她的手摁在自己胯间,继续诱惑她,“你也想的对不对?你看,我现在手无寸铁又负着伤,这里又是你家,我能拿你怎么样?还不是在你下面任你宰割?试试看又能怎样?” 试试看又能怎样?她又不会真的伤害到他,又不会真的破坏到他的伤口,瞧,是他自己要要的不是吗? 她的内心千回百转,试图用雷耀扬的主动邀请来说服自己,其实只在片刻之间,她就挣开了他的手,走到窗边拉上窗帘,这就是她的选择。 客厅里此时只剩下那盏冷白色的立灯照亮雷耀扬的身侧,她想了想,又打开了所有顶灯,把客厅里照得比刚刚更亮。 文清镜低着头边走边脱,踩在一地散落的衣衫上跨坐上雷耀扬的膝盖。还不等雷耀扬再蛊惑她什么,她好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抬起头和他对视一眼,对着他抱歉地笑笑,又低下头去了。 低下头去牙齿尽露地咬上他的肩膀,两只手紧紧拉住他的手,用力的夹住他的双腿,整个人都扑在他的身上用力啃咬。肯定是咬出血了,她感觉口腔里弥散着一股铁锈味,这个发现使她更兴奋了,她开始重重地吮吸,用舌尖去抚平咬翻的皮肉。她的啃咬开始逐渐散开,从肩膀游离到锁骨,像小狗一样用牙齿去吻,用舔舐表达亲近和友好。 雷耀扬对于她制造的疼痛展现出了高度的包容,甚至是纵容的一言不发。文清镜沉浸在自己的快感中保持沉默,但依旧控制着他的双手不肯放开。她小心地避着他腰侧的伤口,上身贴着他已经剪成破布的西装,在西装的两粒小小扣子上寻找片刻的凉意。 她在他的西装上蹭红了胸脯,终于松开嘴不再咬他,也放开了手去脱他的衣服,两个人终于皮肉贴着皮肉,温度开始交换。他伸手解开自己的皮带,大拇指毫无征兆地碾上她腿间的蜜豆,从第一下就是最大的力度,用力地揉、放肆地揉,既让她爽也让她痛,让她和他一样在痛苦中寻找快乐。 她毫无征兆地就突然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咬在他锁骨中间的凹陷上,这一口用了十足的力气,还一直咬着不肯松嘴,他知道她是被揉着蜜豆高潮了一次。他乘甬道口张合着插入两根手指,她渐渐从高潮的余韵中回过神来便抓着他这只手不肯让他再动,自己上上下下起伏着套弄,自顾自地寻找敏感的神经带,接着来蹭他的胸脯,两对红缨互相摩擦着变得更热、更红。她似乎是想要更多,空着的手便捧着一团雪乳送到他的唇边,强硬地往他唇齿间递,一定要他侍候这只跳兔。 她的起伏变得更快,抓着他头发的手开始收紧,他却猛地收回手,也吐出了被含得亮晶晶的红缨。他看她迷茫的眼里写满了不知所措,圈住她的腰往下摁,温暖和湿润便裹住了柱身,他的欲望终于完全实现,两只手悄悄由托着她的后颈改为虚环着,又慢慢收紧,最后完全扼住。 在一下又一下的含吮间快感逐渐攀升,他感受着由甬道泥泞带来的湿润顺滑抽弄得更快,手上的力度也在加重,假装看不见她愈发潮红的脸庞,再用力些、再用力些,让她流血、让她窒息、让她挣扎着呜咽,那会带给他更大的快乐。 她的脸在灯光下变得更红,全身都镀着一层粉色,小腹抽搐着吮吸得更加用力,有泪从她眼角滚落,但雷耀扬选择闭目塞听,只去感受自己收紧的双手,把她摁在自己腿间不许动弹,把一股股浊流留在她的身体。 两个人全程都很安静,没有痛呼、没有呻吟,等她的脖子被平安放过,也只是很安静地趴在他的肩头默默平复。 “洛文杀了骨女。” 雷耀扬没有否认。一室重归静寂。 第十五章 长久以来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文清镜却完全没有轻松之感,怎样无声无息地结束这一场荒谬的杀戮迫在眉睫。 也许是因为头顶的灯光白得刺眼,也许是因为刚刚那场令人筋疲力尽的性事,也许只是在思考怎么处理洛文的事,她保持着趴在他肩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大有沉默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但雷耀扬的耐心好像受到引力影响,如同潮汐一样伴着月的阴晴圆缺涨涨退退。发过一场汗,他又是重新是那个自信自负又冷漠的雷总了。 “坐在病人腿上不太好吧?我相信文医生医者仁心肯定不忍心看着她的病人腿上有万钧之负,你说是不是?”他的手懒洋洋地垂在沙发的靠背上,连下逐客令都漫不经心。 她闻弦而知雅意,遭到驱逐也不愠怒,只是利索地从他腿上翻身下来,钻进浴室洗澡去了。等到她擦着头发从里面出来,雷耀扬还是敞着腿大喇喇地靠在沙发上假寐。 听见脚步哒哒地走近身边,他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全然不顾之前冷冰冰的逐客令:“要不文医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先帮我收拾收拾这一身?” 文清镜眯着眼对沙发上慵懒的男人投去一瞥,微不可察地抽抽嘴角,但还是默默地放下手里的毛巾搭在餐厅椅子的靠背上,进卧室里翻出一条全新的毛巾和文景的旧睡衣,默默地打上一盆水,润湿了毛巾给他清理起一身狼狈来。 他倒是能够清清爽爽、舒舒服服地躺着了,还能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起文清镜原先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小说,文清镜却已经出了一身薄汗,因为还得弯着腰去够沙发上的人,站起来的时候后背及腰间一阵阵地发麻。再看面前人的悠哉游哉,更让人心生烦躁。 不知道想到什么,文清镜反而愈加热枕,还贴心地询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她立马换衣服出去买,但只换来雷耀扬似笑非笑的一瞥便没了回应。 虽然没得到回应,但文清镜还是火烧火燎地换上衣服准备出去了。她低着头边把脚往鞋子里塞边拧下家门把手,门外的光刚刚落进玄关就有股大力传来,把门猛地朝外拽开。她毫无防备,先是被门把手拽着往前扑,又在撞上几道黑影后被推回家门,往后踉跄着差点摔个人仰马翻。 她还未站定,就被两道热腾腾的柱子一左一右地架住胳膊往屋里拖,很快就听见“哐”的一声从门口传来。 “对文小姐客气一点,松开她。”原本躺在沙发上翻小说的雷耀扬已经被两个男人搀扶着坐了起来,看见此情此景文清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趁着自己洗澡的时候联系了下面的人,他的人倒快,没多久就找上门来。 这样最好,他走了她才更好“自由活动”,有些消息需要点时间和精力去探查,家里多个人总归是不方便。 她也毫无自觉,一屁股坐在茶几边缘便不再动,并不回避雷耀扬的调度安排,比客人任性、比主人随意。 “陈浩南今天在观塘撑他手下那个叫山鸡的上位,洪兴最近要变天,让人盯紧他们的动态。还有,把这个消息传给乌鸦和笑面虎知道,告诉他们陈浩南可能是藏在他手下那几个人身边。你,还有你,这几天到乌鸦那边去给他帮手,一定尽快帮忙找到陈浩南。”雷耀扬指指对面站着的两个男人,他们听到指令后便阴沉着脸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剩下的人依旧站着等待指令,文清镜也就继续坐着听,没一点外人的自觉。 “最近我都在这里,有事就上来说话。叫飞机不要待在鲤鱼门了,明天开始在观塘散我们自己的货,把不是我们的人全部赶出去。我们的人安排进观塘后那边都由我们来看。还有,洛文现在到哪里了?”雷耀扬环顾四周,丝毫不在意有个等着想取洛文性命的人还在旁边。 “洛文哥走了有两天了,但一直在那边说想回来看着生意,和我们跟过去的人打了几次了。”这个回话的男人文清镜很有印象,毕竟已经在雷耀扬身边见了几次,好像是叫Power,他应该是有洛文的第一手消息。 “既然他要回来就让他回来吧,他毕竟对观塘的情况更熟悉,请他回来指点指点飞机也好。派两个人守在这边,文小姐一个人恐怕照顾不好我,是不是,文小姐?” 她还要接着看护他?没那个必要吧?他的人不是都来了吗?但是他完全不在意她眼里的疑惑,也没有给她质疑发问的机会,继续安排:“接洛文回来守着观塘,每天带文小姐出去散散步,有什么事先在外面讲给她听。” 好一招拖人下水,他明知文清镜现在最想要洛文的消息,就拿这根胡萝卜吊着她,让她给他打白工,还能分散外面人的注意力,他可真会一石二鸟。 为了接近洛文,文清镜倒是觉得可以先忍一忍。毕竟谋定而后动,这件事情也急不得。 第十六章 “文小姐说不行就是不行咯;难道要阿大今晚摆两桌来给你解释下为什么不行吗?” Power攥着沙包大小的拳头把文清镜面前的这个长毛鬼狠狠地顶了回去,看似是想为身前的女子挤出一条通道来往外走,但实际上除了让她面前的人走马灯似地轮换外没半点用处。 毕竟几个人的脚如同生了根一样深扎在地面上已经有两三刻钟了,这期间讲数的、交账的还有些五花八门的“生意”都推在文清镜面前让她裁决,嗡嗡地吵得人头疼。 雷耀扬派来跟着的人还很善于抓住机会,抓住各种或大或小的机会在一旁拱火,哎呀对文小姐讲话客气点啦、哎呀小心文小姐回去告诉阿大知道、哎呀文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原本环伺在文清镜周围的目光也渐渐变了,众人先是如出一辙的轻蔑,然后又渐渐地增加了不解,几番下来已经变成了带着嫉妒味道的打探,难道阿大现在很听这个女人的枕头风了? 不知道是谁壮起了胆子嚷嚷着让文清镜现在就带人到洪兴的地盘上把前段时间跑掉的十几个骨女要回来,好杀杀对方威风。文清镜只不过是被他的要求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就被Power见缝插针地抢去话茬。 “文小姐说不行就是不行咯;难道要阿大今晚摆两桌来给你解释下为什么不行吗?” 文清镜耳边的声音渐渐小了,小到她已经分辨不出对话的具体内容,但周围的人还是不肯散去,依旧堵着路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声音小了,但是包围着她的目光缠绕得更紧了,像是蜘蛛收紧了缠在猎物上的丝,又像是海水渐渐没过头顶,窒息感和压力愈发实质化。 身体似乎是一点点沉入海底了,她脸上的表情也一点点褪色了,铁灰色的眼睛虚虚地聚焦在人群中的某一点,又好像根本没在看,只是放纵自己神游太虚,短暂地解放一下被肉体束缚着的灵魂。 “Power哥讲什么就是什么咯。”文清镜的眼神还漂浮着,灵魂却抢先支配了她的咽喉,趁身后人不备立即反将一军,把对方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将皮球反踢回去。 Power没料到她这么快就不肯配合,也不知道阿大究竟要她做到什么程度,只好又僵持了一刻钟便挥退了众人带她回去。 文清镜一上车就紧紧闭着双眼倒在汽车后排,活像是半夜三更起来犁了十来亩地,已然累得不省人事昏迷过去了一般。谁也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Power当然也是。但他可不顾惜,既然叫不动后排的文清镜就直接上手,一只大手钳住她的肩膀就往车门外拖,捏得她肩关节发出清脆的一响。 还没等她“及时”转醒,一个男人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和他争抢手里的文清镜。 原来是文景。 文景刚刚从一个洪兴的线人那里听到雷耀扬负伤的消息,还来不及幸灾乐祸就听见巡逻的伙计紧急传话回差馆说看见他姐被雷耀扬手下的人带出来行街。他想起家姐最近确实在雷耀扬身边便心下揣揣,难道雷耀扬控制住了姐姐?难道雷耀扬要对她不利? 他越想越惊,在差馆里坐立难安,实在等不到下班就招呼了伙计们一声夺门而出,等到他急吼吼地拧开姐家大门,倒真让他看见最不愿看见的人。 真的是雷耀扬。还是穿着他睡衣的雷耀扬。还是身边跟着近身、看起来轻松愉悦的雷耀扬。 文景被门内的人噎住了,但门内的人却很自在,满不在乎地看他旋风一样地冲进来翻遍家里每一个角落。知道他是在找他姐却一言不发,看着他越找越急,最后一群人还哄堂大笑起来。 眼看着文景就要往自己这边冲来,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雷耀扬施施然在沙发上落座,嘲讽地扯起嘴角慢腾腾地安抚快要发疯的文景:“文sir的消息好快,这么早就找上门来了?你姐姐还没下班呢。” 文景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宿敌,手已经摸上了后腰,准备着要让他血溅三尺。 他更加悠闲,似乎文景的愤怒让他觉得十分有趣:“你姐姐把我招呼得很好,I always feel at home。哎,我影咗你家姐几张相,看不看?” 还不等文景说些什么,几张白白的纸片就飞舞到了他的面前,他又惊又气、赶紧闭眼,听见面前的人笑得更加放肆。 “文sir雏鸡来的,胆子咁小?你家姐是我的座上宾嘛,我怎么会这么对她?我让手底下的人带她出去逛街,给她买两件新衫。不信的话就下楼等咯,看看你家姐是不是全手全脚地回来。” 几张皱巴巴的餐巾纸静静地躺在文景脚边。 文景气冲冲地扭头就走,准备让手足们帮忙找人,刚冲下楼,就看见他姐软绵绵的被人从车里拉扯出来。 “别碰她!听见没?” 文清镜听见细佬声音平地惊雷般在耳边炸响,再“困”再“累”也悠悠转醒过来,落了车就不动声色横曳在细佬和Power中间。 “刚刚走累了回家路上就小睡下,没什么事啊,你在找我吗?”文清镜笑眯眯地摩挲着细佬肩膀,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又从随身小包里翻出手帕给文景拭去额上密密麻麻的汗,语气轻柔得不像真人,“我很好啊,你回去吧,记得给家里的花瓶换水。过两天等我买新花回去。” 文景在姐姐面前找回了镇定,接过她手里的手帕自己揩汗,点点头叮嘱几句就转身要走:“别吃苦瓜,别吃辣椒,注意保养嗓子。我先回去了。” 文景刚刚转身就被Power拦住:“把你家姐的手帕还给她。” 文清镜赶紧上前劈手从细佬手里扯过手帕,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腰暗暗施力暗示文景不要纠缠,文景心领神会,不过剜上Power一眼就径直离去。 家里没有花瓶。文清镜也不用人叮嘱别吃苦瓜。这是两个人早商量好了的暗号。 “喂,你细佬是雏儿来的啊?别人和他讲笑的嘛,就吓成那样。”雷耀扬还是保持着文景走前的姿势,在沙发上坐得随意,见文清镜一进家门就恶人先告状,只字不提他激怒文景的几句。 “别逗我细佬玩。”文清镜自顾自走进卧室放包,从梳妆镜中瞥见雷耀扬亦步亦趋跟进来反锁住门,立马回身过来盯住他一举一动。 雷耀扬看着她警戒拉满,夸张地将两只手举过头顶,做一副无害的诚意模样,走近了拉过她手摁在自己胯间强制地揉上两下,笑嘻嘻地对她提要求:“今天出去行街累了是不是?要不用手吧,轻松点。” 文清镜任由他摁住自己的手,不动也不挣脱,毫不掩饰地撇嘴表示不屑:“我帮你用嘴行不行?” 雷耀扬笑得欢快:“不行。我怕你咬死我。” 她猛地缩回手推开他:“我也不行。要不你叫洛文来吧。” “好啊,刚好社团的线进了一批新货,听泰国佬说特别猛,就叫他来试试,”雷耀扬也不和她纠缠,打开门就招呼坏脑叫人,“请洛文过来试下那批新货。” 第十七章 “在想什么?”窗外华灯初上,社团众人也先后离去,雷耀扬和文清镜并排坐着,一只手还不住地在她脊背上逡巡,“在想放倒他要下多少剂量的药?” 文清镜并不否认,侧过身来向雷耀扬虚心求教:“他有多少kg?80?还是85、90?” 雷耀扬听见有人一本正经计划谋杀自己手足,不怒反笑,还很积极地帮忙出谋划策:“你不如一次性多下点药,万一他中途醒来会很麻烦。只有没脑子的人才在这种问题上吝啬。” 的确如此。只要手头的剂量充足,保险起见是该多下点。 洛文刚刚试了货后的癫狂还历历在目,连文清镜都不免心有余悸。那些惨死在他手里的女仔,生前该遭受了何等非人的对待。 洛文接连杀人,已经引起了警方的密切关注。连带着最近观塘的地下生意都很不好做。雷耀扬原本要留着他为自己的四仔生意保驾护航、不欲动他,但在出发泰国前夕,他吸多了还砸了一个雷耀扬的赌场,被打伤的兄弟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每天的医药费都不知几何。 社团里想上位的人不少,没了洛文还有鲤鱼门的飞机、黑哥手下的东莞仔,人人都等着机会准备大展拳脚。洛文不知道收敛,一味地放纵自己去杀,连带着他也被警方重点关照,还影响到他的欢场生意,继续保住洛文似乎不再是必选项。 如今洪兴内部动荡,对地盘的控制力不可避免地削弱,是个再好不过的插旗机会。同社团的乌鸦和笑面虎花了大力气打击洪兴,他也出一份力,到时候洪兴放出来的市场份额终归还是要进东星的口袋,和自己人坐下来讲数总强过单枪匹马和外人虎口夺食。 一加一大于二的道理他懂,有舍才有得的道理他更懂。洛文保不住就不保了,他要的只是个能把货全散出去的dealer,谁都可以来做他的手足:只要他对他有用。 洛文和文清镜,谁杀了谁都可以。如果留下来的是医生,对他的用处还大些,他倒是不介意帮她作弊。 文清镜猜得到他准备坐收渔翁之利,但又没办法不去钻这个为她量身定做的圈套。 洛文刚上来时还神智清醒,但嗑嗨了后就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头野兽,三个成年男人才能勉强摁住。当时他一拳锤碎了沙发前的玻璃茶几,残渣震得遍地,有好几块现在还紧紧粘在她的拖鞋鞋面上。 上次被她碰倒的立灯,这回直接被弯成了异形,灯罩、灯泡更是不翼而飞,不知道在混乱当中被踢去了哪里。餐桌配套的四把椅子,两把已经变成了独轮车,可以提供给训练过的马戏小猴推着它们出去买菜。还有一把没了靠背,从椅子变成了凳子,还是上面有刺的那种。唯一的一把,因为远在阳台而幸免遇难,这是文清镜海淘家具中仅存的硕果了。 长方形的餐桌少了一个角,四边形变五边形,莫名地使文清镜想起了琼瑶小说里的那句“你只是失去了一条腿,她失去的可是梦想啊!”看着五边形餐桌,她差点就脱口而出“你只是少了一个角,它可是多还给了你一条边啊!” 她明明从一开始就让雷耀扬不要叫人到她家来试那种东西,但卧室外的人没有一个在乎她的拒绝和反抗,不到两个小时,她家就被破坏成了这样。再放把火,说是在复原火烧圆明园遗址也不为过。 雷耀扬在提示她,提示她不要轻举妄动,最好乖乖配合他的计划,不然以文清镜一己之力,很难如愿。 文清镜不会以卵击石,觉得自己一定能一击即中,除掉洛文这件事一定要从长计议。 自从洛文走后她就很安静,安静地打量自己的家,好像是第一次上来做客一样。雷耀扬满足于她的乖觉,大方地再送她一点消息:“洛文对乙醚很迟钝,看牙医都要提前预约。如果我是你,就绝对不会用这种药。” 乙醚算是黑市上比较容易弄到的麻醉剂了,文清镜最初的时候的确考虑过用它下手。如今得知洛文对乙醚迟钝,那就得另做打算。 文清镜目光灼灼,反手将雷耀扬搁置在她背后的大手一把捉住拖到面前,将他手紧紧握住,仿佛下一瞬就要向他起誓加入东星:“雷总这么大方,我自然要投桃报李:之前的案子警方基本已经锁定是东星社的人。他们具体的计划我拿不到,但我知道他们已经在密切监控这边的动态了。NB的事我不管,我只当是不知道。有些我的事,雷总大可也当不知道。” 雷耀扬很不给面子地掀起眼皮觑她一眼还出言嘲讽她:“NB的事你都不管?NB的人和madam你以前有仇啊?这话我能信吗?” 说着就要把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抽回,但文清镜死死握住不肯放开,雷耀扬便更加用力地缩手,好端端地就变成了一场拉力赛。不过几秒间,她双手原地放开,雷耀扬肩膀微动,抽回的手已然发红。 “明天我可以继续和Power出去,但你生意上的事不要拿来问我了,那些戏演得没意思,”文清镜站起身踢开面前的一地碎玻璃往阳台走,“我听见你和那个叫坏脑的说明天要去见什么律师,刚好,乘着我家没人,把这些家具都赔给我,明天晚上我回家了要看见我家里恢复如初。” 第十八章(h) “赵大状平常也是这么和陈天雄打官腔的吗?”雷耀扬腹侧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在西装下隐蔽地传来阵阵瘙痒,像是在提醒大脑身体自有其运作规律,即便是神经元发出指令也要看躯体是否愿意服从。 在痛,在痒,就是在活着。 他在律师对面坐得随意,二郎腿换着角度翘了数次,其实是在和伤口磋商保持肉与灵的平衡。面前的女大状素雅隽秀,但眉目中的确没有亮点。他不免在心里嘲讽陈天雄的品味,万花丛中过都不能锻炼出他高雅的品味吗?是不是没文化的人以为找上个斯文人就能证明自己懂了阳春白雪? 这女人眉目间没有可取之处也就罢了,说的话也不中听,他带着绅士的礼貌一忍再忍,忍着看她的嘴一张一合,说那些他不爱听的话:“雷生知道的,这种事我也做不了主。注资对陈生、吴生来说是件好事,对公司的长远发展也有助益,但我只是个法务,还轮不到我来置喙公司战略层面的问题。” 他盯着对面的人好像是一只豹子准备狩猎:“赵大状上次不是这么跟本叔说的吧?注册公司、拿地、宣发,公司运作起来了就要大把的银子砸进去,难道我雷耀扬的钱和他们的钱有什么不同?我在外面可没听说赵大状的作风是畏手畏脚。” 赵青云坐在宽阔的办公桌后,独自迎着雷耀扬侵略的眼光一往直前:“雷生真是爱讲笑,您的钱怎么就不是钱呢。只是一时之间我确实不能给您一个准确的答复。雷生和陈生平常一贯和睦,现在又是东星上下团结对外的关键节点,您肯来给陈生帮手,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陈生怎么会亏待您?” 这女人就像条滑溜溜的鱼,说了半天似乎每一句都有言外之意,但细究下来又丝毫听不出她有什么松口的打算。 好在雷耀扬对银纸最是优容,只要有利可图,何惧吝啬多费功夫。内地的生意对他来说是简直就是圈里的肥羊,原来手里大把的黑钱每年都要大费周章地洗白,这回要是搭上了陈天雄他们,一边洗白一边收益,简直是打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正十分暗合他的心意。 身后的坏脑带着几个人或站或立,有一个似乎是被赵青云的托辞激怒,一个箭步向前就要往他们的方向冲。雷耀扬靠在靠背上略转方向,以目示意那人不要妄动。坏脑也往前一步,不动声色钳住他的肩膀。 赵青云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似乎对于办公室内的暗流涌动一无所觉,继续扬着笑脸跟雷耀扬周旋:“从来都是时势造英雄,不是英雄造时势。我相信雷生是懂找机会、抓机会的,这一回自然也能搭上车。我们就拭目以待好了。” 这就是宣布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了。 雷耀扬点点头,大大方方从椅子上起身向主人告辞:“赵大状说的也有道理,下次有空了我再带人上门拜访。” 赵青云也跟着起身,特意从办公桌那边绕过来和他握手,十分殷勤地把他们从楼上送到地库,雷耀扬上车时还妥帖地搭了把手,小心翼翼避开他伤口那侧:“雷生有空再来,生意上有好多事情我们都得向您学呢。” 看着和他一样西装革履的女人在后视镜里变得越来越小,直到转过弯去开上坡道离开地库,一副蓝图已经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他闭着眼睛靠上座椅,副驾上的人从后视镜里喵见老板神色困倦便默默调高车内音响声音,莫扎特的乐曲就流淌在狭小、密闭的奔跑铁兽内部了。 他的手指伴着节拍在扶手上轻轻敲打,向前面的坏脑发问:“文清镜那边打扫干净没有?这段时间我就住她那边了,找她的院长把协议再续签一年。看紧了洛文,不能让他再杀人、伤人,其他的一切照旧,随他自己怎么样。” 坏脑在前面颔首,又回过头去出声向老板示意表示收到。 赵青云都知道他受伤的消息了,连位置都一清二楚,陈天雄和她之间一定不止雇佣关系。原本准备的那一袋子现金现在看来是大有用武之地。 文清镜求什么?赵青云求什么?她们求什么他就给她们什么,何愁她们不为他所用?如果不肯出力,那一定是价码没有开够,再加就是。 文清镜今天也被Power带着招摇过市,活像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又像是狐假虎威,拉虎皮扯大旗。她无所谓做个靶子、做个吉祥物,反正她会把雷耀扬拉上垫背。洛文的生命在她心里已经开启了倒计时,但何时能够抽身去办尚未可知。 “文小姐,今天还有两家洗浴中心没看。”Power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客气还是轻蔑,板一样的脸上全是空白,语气平平毫无波澜,仿佛是设定好程序的录音机,只是平铺直叙,描绘客观事实。 “要看就去,反正等下我不会回答任何人任何问题。”文清镜昨天已经把消息成功传给细佬,估计他也已紧锣密鼓悄悄在办。昨晚上雷耀扬还给了她新的思路,如今别说是被带着行街,连带着面前这个铁塔一般的男人也眉清目秀起来。 她作为一个资深的情绪动物,敏锐地感知到有新的兴奋重新在血液里流淌,连带她的眼睛也开始波光粼粼。静静坐着配合Power时不由让人联想到那句“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雷生真的是大手笔,打碎了我家的桌椅茶几又舍得钱赔高档货,真的是财大气粗,令人十分羡慕呢,”文清镜心情好,进了门发现家里陈设一新心情更好,毫不吝啬夸奖面前的人,更不在乎他弹落的烟灰散了一地,“雷生的伤口要换药了,我拿医药箱来。” 雷耀扬十分享受她的服侍,大喇喇将衬衫敞开,露出分明的块垒和蜈蚣似的伤口。 她坐在矮几上俯身给伤口消毒,雷耀扬就将她的锁骨当成琴键,演奏自己最爱的乐章。坐着坐着,她就滑下去,被他的长腿圈住,抬起头懵懵懂懂地问:“雷生好点没有?” 说话间她眼里折射着细碎的光,又像是被春风吹皱的一池春水,弯弯的眉勾起下弦月似的弧度,水红色的唇间影影绰绰露着一点更深的红。 雷耀扬把她从自己腿间扯起,手就探进她的衣襟,在饱满浑圆间感受她柔软和起伏。她喜欢自己不紧不慢的节奏,不愿意配合雷耀扬的狂风骤雨,自己带着他的手慢慢往下游,游到她双腿间隐秘的角落,自己在他掌间磨蹭,用他曲起的指节去顶那里,将红色的肉蔻磨出来、顶出来、撞出来,将如出一辙的红色染上双颊。 雷耀扬冷眼看着她用自己的手手淫,另一只空着的手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慰自己,不客气地将前端吐出的水润擦到她肉感的腿间。 她眼里凝结的水雾越来越厚,快要在她的眼睫上凝成雾凇,他猛地施力,打破她温吞的节奏,也震荡开她眼里的浅浅涟漪,看她跪坐在自己腿间的小腿猛地收紧,像濒死的天鹅一样扬起脖颈,将全部表情迷糊在光影之下。 他眯着眼睛打量她曲线优美的颈肩,那是长期的运动带来的独属于生命的活力,抽出手给她按摩绷紧着的小腿。等到她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她虽然还是垂下眼嗔他的自作主张,但也善解人意地扶着他的肩往下坐,让他能够舒舒服服地坐着享受她的温暖湿润。 她接纳了他后并不急着起伏,只是再放松些腿,让自己完全地将他吃进去,收缩着泥泞的甬道绞杀,试图让他闹个笑话。 他知道她的顽皮,也很宽容地不予追究,放手给她最大的权限,让她自己探索。 文清镜从第一次的高潮中休息够了,就攀着他上下起来,她可不管什么深浅什么他的感受,只是不断变换着角度,用他那根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找最舒服的点。 不知道是刚刚哪个角度,他看她的眼睫突然振动得像折翼的孤雁,他知道找到了,便握住她的腰,带着她在那里狠狠进出、大力冲撞,原本室内温和的吞吐声陡然一变,变成料峭的拍打,她喘息着,频率间吸气多出气少,短促地叫着、呜咽着,突然低下头咬上他的肩头,把所有的呼救与悲鸣咽下喉间。 她到了,但他可没有,她已然软倒在他怀里,这更方便了他的动作。他便按着自己喜欢的节奏,带着她在自己腿间推磨,借着她腿心里的抽噎释放完自己的欲望。 一场性事终了,两个人静静缠绕着肢体,听两道心跳在静室里相伴。 第十九章 雷耀扬听着她的呼吸清浅起来,趴在自己胸膛喘息的幅度逐渐平稳,原本紧绷着的小腿肌肉也恢复了柔软,估摸着她已经休息好了,原本在抚摸她两肋的手揉着揉着就往上行了,在海浪起伏的边缘跳跃试探,恶意揪弄着顶端的红蕊。 腿间欲望再度蒸腾,刚刚不过是勉强填饱肚子,要想款待得他雷耀扬“宾至如归”,那还得文清镜再受累一番。他喜欢的玩法她还没有配合,这才刚刚入夜,没必要那么早睡吧? 文清镜撑着他的胸口勉力坐好,撕下来他仍在自己胸脯上折腾的手,揉一揉大腿便从他身上下来,理好衣襟往卧室里去了:“雷总自便。” 衣架碰撞的声音便在里间依次响起,然后是玻璃瓶罐清脆的轻微磕碰声,最后是衣柜门被阖上时合页的吱吱声。 她家衣柜的合页需要润滑了。 他仰靠在沙发上听她一路走动,没什么兴趣似地随便拨弄,只是那兽愈发粗苯,探头探脑地去寻之前的湿热。对于她的拒绝他也没什么意见,大大方方松开手任她离去。 一阵微微的香风伴着水声从浴室的门下传来,这味道好像是淡青色的,是春天最嫩的桃叶模样,又好像是竹叶的青,直来直往又藏着锋利毛边。湿润水汽是藏青色的,是藏青色的丝绸,裹住他的身体、藏进他的身体。 打翻的颜料盘上满是青色,蜿蜒着从他的裤脚攀登,又像是倒置的水流,一浪推一浪覆盖他的全身。他的兽受到感染,愈发湿润,咕叽咕叽制造新的液体,此刻的浴室内外是相同的炎热潮湿。向上、向下,攒紧、放松,两处的青色血管偾兴着,两处的脉动擂跳着,他并拢手指对他的兽施加压力,惩罚这饥饿而不知餍足的蟒。 猝不及防地,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哗啦啦变成了悉悉索索,然后是更大的一声“吱吱”,海啸一样的水汽、香味伴着这短促的一声冲垮堤坝,扑倒在他的身畔。 “文清镜。” 文清镜正侧着头站在洗手台前用一块大毛巾来回地擦她的头发,毛巾一角耷拉下来堪堪遮住她的双眼,听见有人叫她,啊的一声跌跌撞撞走过去,被雷耀扬一把抓住拖来夹在腿间,她愣愣放下毛巾,就见他将白色浑浊尽数洒在她的腿上,黏糊糊地打湿她的睡裤。 “你未免也太睚眦必报了点吧?”她看着他的手继续撸动,挣扎着不想被弄得更脏,但他志满意得的夹着她,笑嘻嘻将剩下的全部射完,最后还就着她的睡衣下摆擦干净手,揉了把她的后腰放开她。 他从口袋里翻出烟给自己点上,在吐出的云雾中看她冲进卧室翻腾衣柜:“你是主人,我是客人,你难道不应该把客人招呼好、让他宾至如归吗?” 过了会儿文清镜便嫌弃地拎着这套睡衣从卧室出来,刚走到洗衣机旁把它塞进去摁下按钮,一只手就从她身侧斜横过来,掀起盖子将自己的西装外套一起塞入。 虽然文清镜很怀疑他的西装究竟能不能水洗,但反正不花她的钱买,她也就随他去了。 吃饱的猛兽时常会在自己的地盘上散步,偶尔也会躺在树下晒晒太阳,沾着血腥的利爪暂时派不上用场就收起来,粉红的肉垫拍在地上扬起飞尘,就算是它们的自娱自乐了。 文清镜靠在床头上捏着一本窄窄的小说,看得费力也不能磨灭她的热情,等到雷耀扬带着点薄薄的潮湿水汽翻上她床时才突然想起:“你洗澡时用了谁的毛巾?” 雷耀扬闭着眼睛躺在她身边摸索,抓到她背后垫着的大枕头就往自己头下扯:“你家有谁的毛巾我就用的谁的毛巾。是你家文sir的吧?” 浴室里挂着的毛巾上不是蓝色小狗就是粉色小猫,完全不是文景会用的款式。他倒是懂得自己动手动手、丰衣足食,在别人家自动达成了宾至如归的成就。 哪怕她知道他看不见,她也要恶狠狠瞪他一眼,将手里的书翻得哗哗作响,谁知这男人不受影响,十分钟内就响起了呼呼声。她只好也放下书,关灯睡去。 晚安野兽。 “你吃什么?”雷耀扬肩膀上夹着座机听筒,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戴上手表,朝着卧室拔高了嗓门问门后的人,“你家附近的早餐。” “我吃清汤面。”门后的声音陡然清晰,她换好衣服走出来,还有别的叮嘱,“冷气的遥控没电了,叫他们带两节电池上来。” 雷耀扬便原样传达,叫细佬带上早餐和电池。 Power和坏脑今天同框,两个人一言不发地站在桌边等两人吃完。文清镜毫无负担,随他们俩爱怎么站怎么站,只要不站在她的餐桌上,她照样能吃干净一整碗面。 等雷耀扬的碗见了底,坏脑便开始汇报外面的情况:“我们的人跟住陈浩南手下的大天二和他最信任的山鸡,他应该是藏在这两处当中。大天二娶的是洪兴大飞的妹妹,山鸡的女友有个牧师老豆。这消息今早刚收到就传给了乌鸦,按时间来看,他应该已经在准备带人出发了。” Power点点头补充一句:“乌鸦说大天二那边给我们,他带人去抄山鸡的家。” 这么看来的话,陈浩南十有八九是躲在山鸡那边了。 “Power你带着文小姐去给乌鸦帮手;坏脑跟我去揾大天二。见到陈浩南了就通知会合,”他甫一站起身,Power就手疾眼快地去撤文清镜的碗,连带着顺手夺过她手上的竹筷,桌上两人都被Power这一手惊住,他只好无奈要求,“对文小姐客气点。”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拍拍Power肩膀,Power便将碗筷一齐还给文清镜。但她摆摆手表示算了,跟在坏脑后面也往外走。 “哎,这就是你老板奔雷虎的马子啊?”陈天雄穿着棕色无袖衬衫,趿拉着同色的皮拖鞋,一只手上还拎着把西瓜刀,对着Power身边的文清镜上下打探着,拨低自己的墨镜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Power答非所问:“雷生话要对文小姐客气点。” 陈天雄“嘁”地一声撇过头去,对这什么文小姐十分不屑,雷耀扬果真是在国外呆久了,爱找鬼妹就找咯,偏放这么个东不东、西不西的灰眼珠在身边,什么审美。他还以为雷耀扬只爱天上的嫦娥呢。 人手渐渐齐了,刀具也都分发到位了,陈天雄大失所望地从文清镜脸上挪开目光,拿着手上的刀把路边的栏杆敲得山响,招呼大队人马出发。 第二十章 “劈佢!”随着金发男人一声令下,身后众人鱼贯而出、四下奔散,他却闲庭信步,慢悠悠地在马路中间晃荡,路过水果摊时还停下来斩了个瓜,一只手拎刀、一只手擎瓜,边啃瓜边指挥细靓,“收声!不要惊到佢!” 这群古惑仔们似乎都很享受被周围路人或害怕或厌恶的眼神包围,像是被什么驯服的象,越喝彩越努力,期待着帷幕落下时掌声雷动。 他没有付钱。是的,文清镜一眼不错地看着他从筐里挑挑拣拣选了个大瓜,劈开了就劈开了、啃过了就啃过了,吃了几口就把瓜随意地扔在路边,付钱?不存在的。 要是评选什么“模范古惑仔”,她一定为这位东星下山虎投出宝贵一票。当街劈友、吃霸王餐、追杀仇家,他这一天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古惑生活。 雷耀扬派来的人秉持着出声不出力的原则牢牢占据最外围,文清镜和Power尤甚。跟住乌鸦和笑面虎行至楼下,她懒得上楼,就站定不行,任由身后争先恐后、跃跃欲试的人把她的肩膀撞成风铃也无所谓。 看着她不肯再走,Power居然也不催促,只是安排好自己人跟上楼后就站到她身后,柱子一样沉默地等。 等人劈友的时间过得好慢,文清镜无聊得四下张望,被街角一家糖水铺吸引了目光。她拍拍Power胳膊指指那间小门脸,招呼他一块去吃。Power回过头示意几个细靓跟上,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冲向铺子。 “这家店真的不错哎,比我家楼下那家好吃太多了,”文清镜放下碗还意犹未尽,对着隔壁桌的Power咨询感受,“你觉得呢?” Power的直率听起来更像是冷幽默:“文小姐,是你家楼下那家太难吃了。” 说话间Power放在桌上的BB机震动起来,他皱着眉看完后立马收起机子拿出钱夹往外点钞。文清镜猜到是跟上楼的人发现了陈浩南本人,她也翻出一张钱来压在碗下。Power见状默默收回一张,招呼了老板一声便撑住门等文清镜先走。 他们才走上街就能听见远远的叫喊声,未及走近,就见陈天雄带着人折返回来。她在他身后的人潮中仔细搜寻,来回地看也找不到前几天在观塘戏院见过的那头秀发。 Power的BB机再度响起,他翻出来扫上一眼,对着陈天雄的方向扯起一个隐蔽又讽刺的笑,把消息转达给文清镜:“乌鸦没抓到陈浩南,只有笑面虎揾到了他的马子。” 等到陈天雄走近了,文清镜果然看到他一脸不爽。她悄悄地问旁边人:“那个被抓的女仔呢?”旁边的人努努嘴示意稍远处的一辆车,她还没看清楚,那车就迅速撤离了街角。 那辆车像是一个公开的信号,东星的人先后集结,分成几波迅速从现场撤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陈天雄没抓到要抓的人,雷耀扬那边却收获颇丰。他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一刀之仇空就先报在陈浩南细靓身上,至于肥佬黎那边,时机成熟再报也未尝不可。 他唯独钟意高空坠落的刺激,如今有伤在身,不好剧烈运动,只能由细靓代劳把大天二从天台扔下。不能自己动手,乐趣就少了大半,他半倚在女儿墙上听楼下传来一声闷响,依旧意兴阑珊。 可惜Power传来讯息说陈天雄抓到了陈浩南的女人,不然他就要在这里“多玩一会”,把那个女人一起送下去。 乌鸦那边人数众多,行动有所不便,效率和速度便比不上雷耀扬这边。等他们兴师动众、声势浩大地带着肉票进入工地深处时就见雷耀扬站在楼下抱手盯着楼上荧荧灯火若有所思。 这里是东星新开发的楼盘,作为全新合法链条中的关键一环很受陈天雄重视。这次倾巢出动围捕陈浩南,他就提前把赵青云安置在这里。带雷耀扬到这里来,一是还他帮手的人情,二是向他展示新的生意,吊足他的胃口。 雷耀扬明白他和姓赵的两个一唱一和,又想要他的势力助益又要掌握主导权,一个把人往里拉,另一个就往外推。这一回他倒是主随客便,没有再致力于使自己“宾至如归”,很配合陈天雄表演地和他寒暄,场面上很有几分“成功人士”“商业会晤”的氛围。文清镜冷眼看着两个杀神扮斯文,好笑得撅起嘴巴。 她再看被绑架的肉票不住挣扎,不忍卒视,虽然早知道“道上的事不及妻儿”一说只是幌子,但终究还是不忍心。 陈浩南和雷耀扬缠斗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她也还没忘记他血肉模糊的伤口,更明白这只不过是地下社会自己的运作模式,但她最怜妇孺,何忍袖手旁观。 她没有立场发声,只能望眼欲穿,看肉票被挟持着先带上楼。雷耀扬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假装看不懂她的欲言又止。 上到最高一层,文清镜和雷耀扬发现这里很有生活痕迹时都颇为讶异,看来陈天雄他们谋划已久。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里还有个女人在等。她听见电梯间轰隆隆的声音便迫切地来迎,在陈天雄身后发现了雷耀扬和文清镜时也很惊讶,似乎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们。 雷耀扬见她面露惊讶,便拖过自己身后的文清镜向她介绍 “这是我的私人医生文清镜,她贴身负责我的心理健康,所以我带着她一起过来了。阿嫂不用担心,她胆子大得很,看见什么都是一声不吭。” 说话间那个做事的细靓就把肩上的肉票扔到了里面的沙发上,回头望向陈天雄等他发话。 文清镜看着人质都快被捆成粽子了还要遭到如此对待,实在是忍不住了,自顾自推开面前的人脱下自己的短外套遮住她走光的裙底,又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前为她挡去众人目光。 她还发现自从他们进来以后那女子的眼里就带着期待,她在期待什么?她又是谁?雷耀扬为什么要叫她阿嫂? 雷耀扬打过招呼后就带人走到窗边打量起外面的地基和塔吊来,任由文清镜自由活动。 以文清镜的视角来看,这女人还不如今天的受害人更有古惑气息,怎么这么想不开就当上黑道阿嫂了?她不明白江湖人身上的富贵难求吗? 恰好雷耀扬走到了她的附近,她便站起身,咻地一下蹭过去,疑惑地向他对口型:“阿嫂?” 雷耀扬见那两人还在角落里交头接耳,悄悄告诉她:“陈天雄的姘头赵青云。” 那边厢赵青云刚安抚完陈天雄就问起了文清镜:“雄哥,她是谁?” 陈天雄嫌弃地从沙发上收回目光,一张嘴就造谣:“估计是雷耀扬新找的马子吧。丑死了,你看她那双眼是不是和她的嘴很不搭?” 第二十一章𝔪i𝔮ingщ𝓾.č𝔬m 文清镜觉得赵青云绝对不是雷耀扬所说的“姘头”那么简单,她三言两语就按自己的意思打发了陈天雄手下一群细靓,陈天雄也听之任之。 赵青云也觉得这位文医生非同小可,起码她在这明显是不法活动的现场面不改色,还能怡然自在,有心关照一个弱势的肉票。 “放风出去,叫陈浩南三天后一个人到这里来换他条女,不然就等着收尸。”陈天雄盯着沙发上的人质咬牙切齿,宣布了下一步的计划。銗續章擳請椡𝓃𝔦h𝔬ñg𝖌e.𝔠𝔬ⓜ閲讀 雷耀扬对着他点点头就准备告辞,文清镜放心不下,拉住他跟他商量:“要不这几天我在这里守着,有任何一手消息马上想办法通知你。”她刻意咬重了“任何”两字,留给他一个饱含深意的表情。 他顿一顿,扫她一眼就直接应下,带着Power和坏脑几人走了。 文清镜走回沙发,发现赵青云已经在给她喂水了。 赵青云十分意外这位医生会留在这里,不过想到她最早帮细细粒挡住走光的裙底,应该也没有恶意,也就对她善意地笑笑,分给她更宽的空间,三个人一起挤在一张不大的沙发上。 陈天雄走过来看赵青云母鸡护崽似地紧紧看着陈浩南的条女,无可奈何地推推她的肩膀:“我还有事,走先。给你留四个人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情就call我。” 文清镜发现他说到“有什么事”时还莫名其妙瞪了自己一眼,感觉有被影射到。 赵青云应下后催促他赶快走:“你快去,这里我能应付。” 等她送走了陈天雄,又赶紧安排两个细靓出去买饭,安排另外两个守在电梯间轮流换班,看守肉票的事就由她和这位医生一起负责。 环境终于稍稍安全,三个女人提着的心都暂时放了下来。赵青云和文清镜便一起给人质松开手,但脚上的链子两个人没有钥匙都无能为力。 “我叫赵青云,是陈天雄的律师。之前见过你的病人好几次了。哎,他是有什么毛病?这个是不是不能说?”赵青云后知后觉,问完才轻轻拍一下自己的嘴,懊恼自己怎么明知故问。 文清镜听她说话敞亮,对她更有好感:“文清镜,精神心理科医生。现在被我们院长指派过来做雷耀扬的家庭医生。他确实没什么毛病,说不定还健康过我。” 赵青云笑起来时眼睛眯成弯月,嘴角上扬的弧度十分可观,连带着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看起来就很有亲和力。她听文清镜讲笑,笑得不小心自己呛住自己,接上话茬:“真是搞不懂这些有钱人,看上去壮得要死,还得配个家庭医生,是生怕自己一拳捶不死牛是吧。” “很可能是。”文清镜故作严肃地点点头,转过头去逗弄吓成鹌鹑的肉票,“你是谁啊?是欠了雷耀扬的钱吗?” “我叫细细粒,南哥说我是他的女朋友。我之前撞过车,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不知道我和南哥有没有欠人家钱。不过南哥说了,最近是有仇家在找我们。”这靓妹连哭带喘,三五句话就把家底抖得精光,难道她之前就是这样没什么城府? “你再仔细想想,雄哥手里也有很多赌场的。是不是以前你和南哥常常来玩,所以欠了很多钱?”赵青云也忍不住逗弄她,看她回忆得愈发认真,连哭泣都忘记。 陈天雄手里有很多赌场?文清镜状若无意,其实大脑飞快运转,这位律师知道得还挺多,也毫不在乎别人知道她知道。 文清镜清清嗓子,扳过细细粒肩膀开解她:“这几天你都不用担心,我和赵大状都会保护你的,是吧?赵大状?” 赵青云点点头,起身去拿细靓带回来的晚饭,顺带从钱夹里再抽出几张大钞:“你们四个人轮班吧,一天休息一个,剩下的三个人一个人负责外出采买,另外两个人就一心一意在这边守着。在这里的人就不准喝酒,不准赌钱,不准进到我和文医生在的里间。要是听见呼救得两个人一起行动,另一个不要管,立马出去找你们大佬。都记住了吗?” 四个古惑仔忙不迭地收起钱满口答应,其中一个最瘦的还跟赵青云讲笑:“跟着阿嫂强过跟着乌鸦哥。阿嫂斯斯文文从不对人动家法。” 赵青云笑着收起钱夹,再嘱咐一声守夜不要喝酒就往里来,拖过一张矮几横在沙发前勉强充作餐桌,招呼文清镜和细细粒过来吃饭。 细细粒应该是累了一整天,加之精神紧张,吃过了饭见周围环境没有威胁就埋头睡去。 文清镜怕她是吓得惊厥,三不五时就摸摸她的额头。赵青云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毯子给她盖上,两个暂时还睡不着觉的人就聊起天来。 “你知道陈浩南吗?今天本来只是找他的。”其实不是找他,是想直接要他的命,赵青云说得委婉,试探着看文清镜的表情。 “我以前在警队待过五年,后来辞职拿了学位才转做医生的。我当差的时候他还不是很威,大概就是这几年,我听反黑组的伙计说,也看些小报,他可算是风生水起了。”文清镜何止是知道陈浩南,还刚从他们洪兴手里救下了雷耀扬呢。 “当差不知几好,又能伸张正义又够威,madam你点解会想到quit呢?” “其实我觉得当差离伸张正义还是有些些距离的,起码有罪与否都由法庭裁断,我们都只是为法庭追踪和提供线索。” 赵青云喜欢她的这种谦逊,没有程序正义就没有实体正义,执法和司法理应界限分明,未经审判任何人都是无罪的,更不应做有罪推定。 “你们做律师的还要到工地里来加班?陈生付不付加班费啊” “陈生的生意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陈生的事就是我的事,在哪都得做好,是不是?” 文清镜一时间被她的敬业惊住,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又想起自己发现雷耀扬受伤虚弱反而胃口大开,再次反思起自己的职业道德。 “其实我不赞同陈生绑架细细粒,江湖事和她有什么关系?陈浩南居然能弄丢女友、自己逃脱,真的是令人不敢相信。” 这句话正暗合文清镜心意。 但她们俩更清楚,地下世界没有所谓的通行法则,“祸不及妻儿”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原来你当过差,难怪你胆子这么大,看见他们做事也不惊慌。” 文清镜低下头笑笑,何止是见古惑仔做事不惊慌,她自己比古惑仔更邪恶,现在正满脑子想着怎么谋杀赵青云老板社团里的手足呢。 “你也很厉害啊,我看你老板手下的人不知多听你话,你安排事情也有条不紊,很有章程。” 是啊,因为这场江湖追杀赵青云也有份谋划的嘛,她还常常给陈天雄出谋划策,助力他的“事业”再上层楼。 “工作的事归工作,生活就归生活,我和文医生真的很聊得来,以后也要经常一起玩啊,我带你出去找好酒喝。” “Nice!那就先这么说定了!” 今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友谊在古惑世界里诞生了。 (左家庄小剧场: 雷耀扬:姓赵的不是好人 文清镜:我喜欢这个人 陈天雄:文清镜是个丑八怪 赵青云:我喜欢这个人)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细细粒还在睡着,带着愁容轻轻抽泣,呓语喃喃令人怜惜。文清镜和赵青云将沙发留给多处淤青的她,两个人随便铺了张席子便席地而坐,在细细粒身前不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因为怕惊扰了梦中的人,她们俩凑在一起,肩挨着肩,背后发丝垂在席子上相互交缠,都能够闻到不属于自己的香味。 “你觉得陈浩南过几天回来吗?”赵青云的眼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又揉又眨,不一会儿就水光氤氲,泪汪汪地起身在包里翻找手帕纸。 文清镜回手从搭在沙发上的外套里翻出半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塞进她手心,密切关注她眼里的情况:“好像确实是一粒黑色的什么,是铁锈吗?手上有细菌,别用手揉。” 她摁住赵青云的手,接过纸巾弯出圆圆的幅度去蹭那黑粒,灰灰的瞳仁在昏暗的光下映出赵青云的眉眼,清澈如水中倒影。 “我猜不到他会不会来。”她的手比赵青云的稳,抬在空中半晌岿然不动,两人凑得近、看得分明,纸巾不过几下轻轻拨弄,赵青云就一脸轻松地眨巴着眼睛从她手边退开。 “来也行不来也行,讲真的我不太在意。但是陈生和雷生可能会很在意吧,”文清镜一脸无所谓,将头搁在支起的腿上,歪着脑袋去看翻过身去的细细粒,“杀了就杀了呗,我不信陈浩南没杀过别人。有这么一天也很正常。” 杀了就杀了呗。 如此践踏法治的一句从前madam嘴里蹦出来未免有几分微妙,但赵青云依旧面不改色,还更诚恳:“等这件事了了,我一定劝陈生把细细粒全须全尾地放了,不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我关心的比较少,比如小孩子啦比如女仔啦。那些本来就有能力伤害别人的人,应该也能力保护自己吧?我还是省着点我的emotions,免得这里面哪天变得空无一物。” 赵青云看她一脸可惜地指指自己胸膛不经莞尔:“怎么会?你又不是铁皮人一个。说实话,陈浩南杀过人。他很早的时候就和他几个兄弟杀了靓坤的兄弟巴闭,又几乎手刃靓坤,前些年的北角仓库大火也是他放的。 古惑仔不就是这样?为了利益杀人,又因为利益被人杀。你那一句说得很对,’有这么一天也不奇怪’。” 文清镜拍拍她的手:“小报上都有。警方也只是没有证据罢了。只是细细粒被他拖累得好惨。”她们俩齐齐转过头去看沙发上睡着的人,又都落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夜渐渐深了,赵青云从细细粒腿边小心翼翼拿出两个抱枕,分一个给文清镜,拍拍它示意她休息:“睡吧,明天白天再说。看不清的时候我就容易听不清,现在我听你说话就有点吃力。我看你躺下了就去关灯。” 文清镜不和她客气,铺好枕头就躺下看赵青云大步流星走去关灯,又一小步一小步挪着往回走,看得直想给她递盲杖。 等她慢腾腾蹭到席子边,又差点一脚踩上文清镜脚掌,两个人忙手慌脚乱地互相搀扶着躺下,这混乱的一天才算结束。 第二天这里很平静,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令人难窥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第三天中午午饭后赵青云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昏昏欲睡,文清镜就和细细粒挤在沙发上一起看那个瘦条条的古惑仔带回来的武侠连载。一个猥琐的男人一言不发就渐渐走近了对着这边探头探脑。这道扫视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也令人厌恶,文清镜烦躁得面若冰霜,直勾勾地盯着他。 两个人正无声地拉锯着,赵青云的瞌睡突然醒了,原来是胳膊肘从椅子的扶手上滑落,惊得她瞬间清醒。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左右晃晃脑袋,猛地看见那男人鬼鬼祟祟地接近,立马用力地抠响椅子扶手,把对方也惊得当即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你还过来吗?”她也冷冰冰地盯着他,成功使他讪讪地退去。 “没事了,你们接着看,看完了给我看。” 她是不是很能影响到陈天雄的决策?她在东星里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她似乎比文清镜原先预想得更有话语权,文清镜有些了解她又更迷惑了。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天文台盯得很紧,洪兴的人还只是远远观望,没有尝试靠近的。陈浩南明天就得过来换人,有无他具体消息?” 文清镜虽然埋头在青蕉周刊里为跌宕起伏的豪门恩怨牵肠挂肚,但还是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赵青云那边的声音。 “你手下的那个谁,就黑黑瘦瘦那个,今天很没礼貌。建议不要把重要的事交代给他。” 赵青云的声音忽高忽低,好像是在和对面商量着什么事,时不时就突然寂静无声。 “她被吓得半死,每天吃的东西很少。还好雷耀扬的医生在这里,她帮我很多,不用再让人来了。嗯?他做什么了?啊对对对对,他就是得罪我了,怎么样?” 赵青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落在文清镜耳里时只剩嗡嗡的声响,内容已经不能分辨,只能大概猜到她是在向谁报告这两天内的情况,顺带在抱怨一个她很讨厌的人。 她翻过一页,从上往下扫视着或大或小、或黑或黄的各式标题,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夺人眼球的、哗众取宠的、暴力血腥的,文清镜暗自撇嘴,写这些东西的人也配叫“记者”? “Dr.文,你用不用电话?” 她一眼便认出这正是上几期杂志上大力推荐的什么最新款移动电话,似乎前几天晚上陈天雄手里也拿着这么一个? 文清镜的确跟雷耀扬承诺了有消息就立马通知,但她早已经趁赵青云看顾不上时偷偷传给了雷耀扬,哪知赵青云完全没有阻碍她行为或者意志的意思,如今更是坦坦荡荡任她随意,这电话不接倒显得她早有异心了。 “我要用电话的,”她把杂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便向赵青云伸出手,“向雷生报告一下这边的情况可以吗?” 赵青云耸耸肩向她做个鬼脸,自己倒忍不住先笑了出来,略弯弯腰把手机塞进她的掌心,带着一阵意义不明的爽朗笑声往电梯间去了,“可以啊,请便请便。我去拿饭,不用管我。” 其实她不知道雷耀扬的号码,拿着也是白拿。她摩挲着手机的后壳,在按键上随便按下一串数字拨出,不出意料地是个空号。 听着对面的机械女声,她毫不犹豫地挂断、放下手机,往电梯间大声呼唤:“阿云,我记不得雷生号码了,不用打给他了。快吃饭吧。细细粒等下就冲凉出来了。” 赵青云抱着满满一捧纸袋走近,面包和咖啡的香气便越来越浓,好像成了她身上的衫,如影随形、寸步不离:“没事啊,我存了雷总名片上的号码,等下我教你用通讯录。” “这两天也没什么事,不用麻烦了。”文清镜只想赶紧糊弄过去,因为她本来就没有什么要和雷耀扬说的话,该说该问的早就用BB机传了,哪留得到现在。 赵青云也不强人所难,还是笑眯眯地打开袋子,一件件往外拿。等到矮几上小盒摞大盒地摆满了,纸袋还没有完全瘪下去,像只棕色小狗似地伸展着身体躺在赵青云腿上。 “南南南南哥呢?他没事吧?”细细粒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一双过分大的凉拖从厕所出来,在水泥地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脚印。 陈浩南有事才好,要不然这两个月以来的兴师动众都是白费,赵青云又怎么去见师姐?绑架她是没份参与,但谋杀却少不了她:“吃饭吧,道上的事我们别管,吃完饭早点休息。” 她拉过细细粒摁在沙发上递给她一盒牛奶,又翻出咖啡递给盘腿坐在席子上的文清镜:“这家咖啡好喝的,我特意要他们去买的。”避重就轻、避而不答,只有一个心底最深处的声音在叫嚣着盼陈浩南速死。 至于文清镜,则是从来没在意过陈浩南的死活,听见细细粒出声询问,脑海里才浮现出那天观塘戏院里的黑色身影。 我之前还在你家南哥手里救下来他的仇家哩,要是今天被绑的是我,他估计会舞龙舞狮巴不得我赶紧有事吧? 文清镜咽下腹诽,只把头垂得更低,假装对面前的食盒产生了无穷的疑问亟待解决。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对不对?阿云?” 陈浩南有没有事?暂时没有。这会儿正在安排山鸡、大飞处理大天二的后事。 雷耀扬则还在海关排着队等着回港来赶今晚的热闹,但前面车龙长列,半天才往前挪进些许。 这两天他带人上东莞实地考察赵青云给的图纸是否可靠,如愿见到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投资的现金嘛,他已经盘算好就用从荃湾卖粉收回的那份中出。去年那个洗钱的捞家,今年可就没机会再赚他雷耀扬的手续费了。 不知是赵青云内地的律师朋友十分识趣还是提前接到通知,陪着雷耀扬转完跑马场和酒店后就把人往工商带,跟窗口的人说着是来备案东星建筑有限责任公司的财务章,实则退避三尺由着雷耀扬出示他带来的私章。等到手续办完,又盛情邀请这位雷总往会计师事务所去看刚编的半年报。 满打满算公司才成立五个多月,这时候就编出来的半年报无疑是一本花团锦簇的漂亮账本,是陈天雄新的华服,是他和赵青云一起撰写的新故事,翻阅不过是用旁人目光给那头下山虎无声加冕。 雷耀扬目的实现了就立马告辞,今晚有好戏上演,他倒是很有兴趣前往一观。还有那疯疯癫癫的洛文,昨晚居然直接在他的酒吧厕所里活活扼死了一个女酒保,拖累他派人善后。 文清镜怎么还不动手?他快忍不住要煽风点火了,怎么这医生还作壁上观?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h) “今晚的事情有意思吧?要不下次你还跟着赵青云去。”雷耀扬靠在床头上点起雪茄,点燃后猛吸几口后便放松地叼在唇间,空出手来去摸自己胸前和肩膀上凌乱散落着的齿印。他摸着摸着突然发笑,被自己吸进的烟雾呛到,咳嗽着笑得更加大声。 尚在贤者时间的文清镜懒得搭理他,任由他自言自语,坚决不上这位姜太公的钩。 他等不到文清镜的回答不肯罢休,俯下身去对着她的脸吞云吐雾,希翼能熏到她皱眉告饶。但文清镜已经精疲力竭,只想沉沉睡去不理世事。 她的呼吸在这阵云雾里愈加平稳,眼睫如同树梢上的蝶,收敛了翅膀静静地停在风里,等着风止,等着云退雾散。 雷耀扬见她几乎快要睡去笑意更甚,再吸一大口渡过她的唇间,把缭绕的雾送进她的喉咙,成功呛得她涨红了脸趴在床沿咳得山响。 床那边的人一只胳膊撑在床头柜上勉力支撑起身体咳得声嘶力竭,床这边的始作俑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尖的烟灰落到水蓝色的被面上晕出一片,像是黛青色的山倒映在江面上影影绰绰,伴着被子下的漩涡流动着奔腾着,山水都有了生命,相伴着蹑手蹑脚地出逃。 等文清镜咳完了气顺了,转过身去狠狠地拧他的胳膊,拧还不能解恨,拖过来亮出牙齿竭力地咬。雷耀扬任她抓、任她咬,只一只掌在她胸前掂她的乳,像是把玩一块未经雕琢的象牙,翻来覆去,用手掌丈量过每一片角落。 先被呛得半死再被偷香,让本就疲惫不堪的文清镜丧失了理智,只想要咬死这扰人清梦的鬼。但她连续几天都严重缺乏休息,又兼精神紧张,刚被雷耀扬啃得精光,哪有力气伸张自己的正义。不过片刻就被他制服,紧紧箍住摁在身下。 文清镜一贯是输人不输阵,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愿堕了气节求饶服输,被雷耀扬摁住又怎么样,两个人光溜溜地像两只野兽交迭着又怎么样,照样露着獠牙挣扎着去够他的胳膊,非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身下人越挣扎雷耀扬就越兴奋,食指大动垂涎欲滴,捉住文清镜双手便迫不及待地去探她腿间幽径,在她颈间用力地吮,含着她的肩头轻轻地舔重重地咬。 肮脏的欲,旺盛的欲,奋发的欲,在文清镜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欲。 血液里流淌的肆虐与破坏,灵魂中披挂的罪与罚,他把自己的释放施加于她的肉体。 最初他只顾得上闯进去,前几下冲撞很不得章法,只是草草地进出,借着第一场遗留的湿润独行。她趁他略放松些便先发制人,缩回被他捉住的手,硬撑着翻过自己来捶他展露的胸膛。 此时雷耀扬平常伪装的绅士风度殆尽,仗着自己身高臂长又压着她的优势抓住她两肩往低处摁,她酡红的脸庞倒让他更得意,瞧,再凶的小兽也得在他的笼子里垂头丧气、舔舐伤口。 文清镜仰面陷入床间难以动弹,深吸口气昂首去啃他的下巴,不料他夜间冒出的胡茬也是暗地里潜伏着的刺客,害她最软的唇也遭暗算。 搏斗中她的腿就缠上他的腰间,兀自挺腰去撞他的耻骨,狡猾地东躲西闪,让他的兽找不到山间的路,去不了那片渴求的秘境。却又抓着他的手往那难行的曲径中送,唯独将兽拒之门外。 他禁锢她的力道便渐渐小了,只更用力地抽送,用两根手指去刺她身下柔软的口,享受她愈发绞紧的温热。他的兽还是闯进来了,就在她眯着眼睛微微抽搐的时候。 这是最迷人的温柔,这是最迷惑的温情,这是最虚假的温顺。她的獠牙已经毕露,趁他两手都把着她的腰间时抓住他的头发猛地拖向自己面前,朝着他的颈侧咬下。 他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抛上云端,浊流便激荡在她的甬道。 以德报怨,何以报直?以德报怨,以直报直。 她送他直上九霄,他当然要礼尚往来,再送她一次极乐。 离天亮还有不过数个小时,他们终于在浴室里达成了初步的和解,依偎着安安分分地泡了个热水澡,一前一后地重回卧室。 雷耀扬本想再嘲讽她的格子睡衣老土,看她眉目间是挥之不去的疲累与紧张,难得地没有出声,只是平静地问:“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耐烦地翻个身背对着他,意简言赅总结已经是前一晚的事故:“陈浩南确实来换他条女了,但他条靓也来得快。陈天雄第一把枪卡弹错失良机,赵青云跛着脚给他塞枪,但只射中他条靓。他丢下条女和手足自己跑了。最后她做主把她放了。” 一串的他(她)往外蹦得迅速,雷耀扬思维活跃,又早已从Power处得知一整晚细节,只是试探文清镜的意下如何。见她还能心平气和地客观陈述,就明白她准备装聋作哑,把这桩谋杀与寻仇咽下肚子藏个地老天荒。 “我准备让洛文去内地监督下一个楼盘,毕竟他前天才在我的场子里杀了个十七岁的女仔,现在差佬正到处刮人。要不你盯着他悄悄坐船上去,等人来接你们再回来,”他觑她似乎又快睡去加快地说,“少些人跟着你们更安全,就只派坏脑跟,说是代我上去监工的,看看地基打得怎么样了。到时候记得问坏脑要混凝土公司的电话。” 她不应答,只有浅浅的呼吸响起。 第二十五章 p o18 a r.co m 城郊的楼盘从上一周起就被陈天雄下令停工,只等雷耀扬入股后由他接手再办。两个人价格谈拢了就迅速转手,周一停的工,这周天雷耀扬就带着近身名正言顺地上来巡视场地了。 盘倒是没有问题,地理位置优越、设计合理,前期的手续都已办妥,只要后期资金到位,建设周期不会太长。预售通道一开,就能开始收回本金。地产行业如今正是金鸡,揾住了就大把世界赚。 非要说这场巡视有什么美中不足的话,那就是周天在海关排队回港的车队太长,害得雷耀扬来不及赶回欣赏陈天雄棋差一招。毕竟陈天雄是打着给老龙头骆丙润报仇的旗号,兴师动众地绑架、囚禁,连带社团的律师都下场帮手,结果还放跑了一个铜锣湾揸fit人。最后还得把陈浩南的马子全手全脚地送回去,真是好笑。 要是他来办这件事的话,陈浩南早就当场殒命,那女人也得从楼上落下去。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omp orn8.c o m 第二天吃早饭时,他忍不住嘲讽陈天雄的效率低下和可笑的伪善:“一个女仔而已,还大费周章招呼我一声给送回去,没当上坐馆就有了阿大的劲头,这么劲的吗?” 文清镜顶着一对硕大的熊猫眼从早报背后抬起头来,不假思索地打断他的讽刺:“那可是他们马上要主推的新百货大楼,从楼上扔个女仔下来?陈天雄和赵青云谁都没疯。” 雷耀扬被她一噎,闭上眼把头转向一边,很不屑地扯扯嘴角,不知道想到什么,还是把已经涌到嘴边的那句话咽了下去。 咖啡好了,醇香飘满屋子,两个人都暂时保持住安静,默默享受一杯中午十二点的早餐咖啡。 “等下你就出发,让坏脑跟着你。你们和洛文上去看下楼建得怎么样了,”雷耀扬放下杯子去抢她手里的报纸,“船已经给你联系好了,悄悄地去悄悄地回,社团应该过几天就要办骆驼的白事,你和坏脑动作快的话还赶得上。” 文清镜是想去的,昨晚她已经打定主意,但偏要拿乔激一激他,算是输了昨晚那场厮杀后最后的报复:“你的产业为什么要我去看?我是医生又不是房产经纪人。我每天都很忙的好吗?要是你实在没事安排,请放我回医院。” 雷耀扬不动声色咬住后牙,俊脸上立马扯出一个再和气不过的笑容:“去嘛,就当散心了。我招呼好了坏脑,要做什么全听你的。” 以往这笑容在夜场里都能所向披靡,纵是欢场里的小姐也会他迷惑,忍不住把他的话听进心里思忖几天。但文清镜还是可有可无的样子,不大心动,懒洋洋地继续喝她的咖啡。 他转转眼珠,决定看在文清镜把他从观塘戏院里搀出来的份上再给她几分薄面:“你们一起出去散散心,洛文前几天才在我的场子里杀了人,差佬正到处刮人呢。” “行吧,我还从来没进过施工现场呢,”文清镜的咖啡杯见底,她也顺势带上杯子往厨房里去准备再倒一杯,“明天我就回来,安排好回程的船。” 码头,文清镜站在猎猎海风里眺着远方连绵的山发呆,隔坏脑三五丈远,仿佛和他们并不同行。 小渔船第三次入港,终于从甲板上抛来手腕粗的铁链,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坏脑和洛文便过去搭一把手,帮着渔船泊好。 船靠上岸,洛文推开坏脑,自己率先登船,挑个视野最开阔位置坐下,冷眼看坏脑谦让文清镜先行。文清镜也不客气,也不要人搀扶,自己卷一卷裤脚,抓着船前的栏杆就利索地跨上去,在离洛文最远的地方坐下。 坏脑上船后朝着船舱里打个手势,渔家便立马发动。小渔船如同离弦的箭,溅起长长白浪,离岸边越来越远。 按文清镜中午就传递过去的意思,这天工地里的所有人必须全部放假,不肯回家的也不许在现场逗留,全部离开。等他们一行三人到现场时,如她所愿只有空城一座迎接从河那边来的客人。 “洛文哥,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理想。我们要施工就得要当地的人同意,价格谈了两三轮了还是谈不下来,雷生这次要我们上来就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刚支开坏脑,文清镜像换了个人似地对身边的洛文热情有加,谄媚地跟前跟后,引着他往楼上去。 “雷生在家的时候就话畀我们知,讲这个盘卖完了有洛文哥一半份,不知洛文哥有没有什么妙计?” 洛文一把拉开侧前引路的文清镜往边上一搡,十分倨傲,自己往楼上去了,一边走一边问身后的人:“这边是谁陀地?给我把话事的约出来谈,谈不妥就打,打到他们服。” 还不等文清镜答,坏脑就追了过来:“洛文哥、文小姐,现场里一个工人都无。马上就天黑了,今晚初来乍到不好约人,不如先在这里对付一晚,等明天一早再去找人饮茶。” 文清镜去看洛文脸色等他示下,他看一眼坏脑,勉为其难点点头,又指使他们两个跑腿:“今晚在这里对付一晚当然没有问题,你们两买烟买饭去。” 文清镜欣然应允,很乐意现在就走。坏脑见文清镜没有意见也就应允,和她一起出去了。 到了工地门口,文清镜还是跟着坏脑,好像真打算和他一起走上个把小时出去采买。坏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出言询问:“文小姐,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文清镜摇摇头,笑得平易近人:“一起去嘛,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呢,正想走走看看。” 坏脑马上接过她肩上挎包,既不问也不劝,轻车熟路带着她往外围走。 洛文在楼里等到暮色四合,才等回姗姗来迟的文清镜和坏脑,臭着脸对他们两挑三拣四:“说买烟买饭就只买烟买饭吗?在雷生手下做事这么easy吗?酒也不会买一瓶?痴线。” “明早到茶楼再饮吧,今夜早点休息。洛文哥先选饭。”还是文清镜,她赔着笑脸安抚洛文,殷勤地劝。 待到洛文饭饱,楼里连灯也无一盏,他只好无聊地往楼梯间去,预备躺下休息:“妈的,这里连条鸡也无。” 文清镜望着他的背影脸色凝成冰河,眼里是掩不住的憎恶,只等今夜快些结束。 “早点休息,”她转过头,还是笑眯眯地叮嘱坏脑,“今天坐船坐得人头晕脑胀,我先睡了。” 她也不等坏脑回答,提上行李包往避风处一丢,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翻出风衣穿上便就地坐下,靠着墙打起瞌睡来。 夜里,坏脑警觉地听见文清镜那边传来悉悉索索一阵声音,他假装熟睡,只当不知,任那边声音越来越远。 今晚月光皎洁、满天繁星,照得楼上楼下一片亮堂堂。 早在坏脑悄悄收起脚时文清镜就已瞥见,想必是雷耀扬事先知会过他,让他这一路上装聋作哑,别管她是杀人放火还是拦路打劫。 她轻手轻脚奔向洛文,却又一阵大力摇晃,借着暗色藏住眼里嗜杀的光:“洛文哥醒醒,楼下有人在撤走公司的建材。” 洛文自梦中被她唤醒,不爽地扇过一个耳光,但文清镜在夜里视力绝佳,早看清他扬起的手,不动声色抓住他胳膊更用力地摇:“洛文哥醒醒神啊,去楼上看看是怎么回事,我们这层楼被前面那栋挡住,只能看见他们进出。” 他本就对文清镜十分轻蔑,清醒的时候都觉得她不过就是个雷耀扬的马子,依附老板过活狐假虎威,现下在梦中突然被唤醒更加迷糊,没扇到耳光也忘了,急急忙忙站起来跟着她上楼去。 转过拐角,文清镜指着西边慌张地拖他过去:“就这边,他们就在楼下扎钢筋。” 洛文不疑有他,探出大半个身子朝楼下张望。 楼下?哪有楼下?楼下不过是浇筑到一半的地基,半凝固的水泥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灰,又映出三五个月亮冒着白白的泡,锋利的钢筋直指云霄,像是垂死之人从地底伸出求救的手。 他尚不及回头质问她为什么骗他,一阵力就突然从身后传来。 文清镜站上洛文刚刚站过的地方,看他沉下去,看他陷进去,看他就此永远沉默。 下了楼,她叫醒仍在梦中的坏脑:“打电话给搅拌站,通知他们今天准备的混凝土可以进场浇筑了。” 第二十六章 layuz h aiw u.x yz 第二十六章 乔总接到坏脑电话时正在搂着几个妹妹仔在夜总会的包厢里豪饮,一边喝一边很有眼力见地推推身旁的女仔去斟满斜对面人的酒杯。 乔水潮,一个思路十分活泛的搅拌站老板,上周突然接到消息,听说自己的甲方从陈先生变成了雷先生,立马就找到了门路约见新金主。 说是金主其实有失偏颇,毕竟大家是合作关系,万丈高楼不是春笋,没有他给工地供砼,下再多的春雨地里也长不出亭台楼阁。 这一回他登门拜访是想洽谈新的业务,既然砼是他乔水潮提供的,那钢筋从他公司采购行不行呢,二一添作五,劳务也一并发来呗。他们乔与乔公司还是很有实力的好吧。 “乔生刚刚说的内容我也很感兴趣,劳务分包给谁做不是做呢?只要价格合适,我当然愿意交上乔生这个朋友。”雷耀扬伸手遮住自己酒杯,不动声色挡开两个接连凑过来的妹妹仔,精壮的胸膛被流转的灯光倒映出蜜色的光。 从乔水潮的角度来看,这位雷先生比旁边的女仔宽出一半,要是捶上一拳,他绝不怀疑她们会直接横着出去。 价格合适?什么价格算合适?多合适才算合适? 乔水潮觑着雷耀扬脸色,拨开两人中间的妹妹仔,他的人立马站起不由分说地把她们都拖出去。雷耀扬对门边的Power点点头,包厢里一下子全清净了,只留两个话事的。 “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速度也快,乔生的实力我见到了。但是建材方面,我觉得乔与乔公司倒可以先放放,不如先做我另一个工地的渣土转运。乔总意下如何?”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u zhai w uh.xy z 乔水潮面上不显,只在心里暗骂。渣土转运是动工后的第一个难题,既要解决工地四周对于施工的阻难,又要打点废渣的接收、堆放,赚的不过是一份刀里来火里去的辛苦钱,既废人力又废财力。和建材、劳务比起来,自然算不得肥差。 这份考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乔水潮明白这是获取信任的第一步,以待之后的合作。 电话突兀响起,他的态度依旧令人如沐春风:“啊?现在进场施工?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早就准备好了,混凝土一直搅拌着呢,车队九点的时候就候着了,开过来最多二十分钟,今晚肯定全部浇筑完成。” 挂断电话,他还来不及张嘴,雷耀扬就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去,宣告今晚的磋商告一段落:“乔生,我们赶工期嘛,你们的速度越快越好。” 乔水潮怔怔地望着雷耀扬出去的背影,拿起刚放下的电话催促还在公司的堂弟:“江潮,今晚的动作要快。” 洛文坠下去,洛文沉下去。 文清镜死死扣着粗糙的柱体,探出半个身子目不转睛盯着楼下的水泥池里的人形渐渐沉没、归于寂静。坏脑在楼下一层打电话、走动的声音很近,近得好像人就在她背后,随时会走来在她的肩上搭上大掌;又似乎很远,远得她耳中所听见的近乎是哐哐的一阵。 灰白色的泥浆像是未磨的镜,镜里的月泛着阵阵涟漪。广寒皎洁,轻易掩过一个男人的挣扎与窒息。天上月自有其琼楼玉宇,地上月更似白马接引。明镜啊,天上月啊,皎皎星河或是滔滔江水,谁来荡涤洗净人间无数邪恶与罪过?今日能否使无辜女子含笑九泉? 清风拂过,吹皱又抚平她眼角笑意,天上月重新在泥浆中摇曳生姿,带动她的海风平浪静。 乔与乔公司的两位老板这一个在香江这边盯甲方,那一个在香江那边盯现场。乔江潮接到堂哥电话立即指挥车队发动,十余辆搅拌车齐齐打开大灯,整齐排列着依次从蓝色的铁皮大门后驶出,载着混凝土也载着泼墨般的夜色前往工地。尽管大家也迷惑业主要求,但钱照样给,也就个个无所谓,无所谓何时开工、何时结束。 文清镜和坏脑并肩立着,在楼上看工人、车辆有条不紊鱼贯而入,高照灯打开,四周亮如白昼,乒乒乓乓声此时倒分外和谐,半是挽歌半是赞曲,送走旧的血腥,迎来新的宁静。 乔江潮戴着姜黄色的安全帽,穿一身银灰色枪驳领西装,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左手拎着两顶安全帽,右边肩膀挎着的单肩包被图纸撑得鼓鼓囊囊,像个学究工程师但又难掩自己的江湖气息——单肩包不慎压歪衣领,不知是龙还是虎的尾巴高高翘起,想必靓衫之下另有一派威猛风光。 施工的事自不用三位亲自盯着,但三个人各怀心事,不惧扬尘与噪音,苦夏的夜里披星戴月不睡不吃牢牢守着一只不是自己的金鸡。 眼见着楼下地基平地拔起,不知道谁的心稳稳放回了肚子里。乔江潮早先就摸清了面前两人的底,反正都是雷总的身边人,热情款待总没有错。他见文清镜面色松动似是出神,趁热打铁盛情邀约:“文小姐、坏脑哥,我知道一家水上餐厅烹鱼几靓,不如一起宵夜?” 文清镜对他身上纹身十分好奇,毫不犹豫应下。坏脑不置可否,只把目光放在文清镜背后。三个人也就在无言中达成一致,暂时将工地的事放一放宵夜去了。 乔江潮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手电,对着楼下角落长闪一下短闪四下,等到三人下楼,银色平治刚好在楼梯口停稳。车子是刚刚停稳,却有三只手争着去拉副驾的门,三个人都低着头,谁也不让谁,谁也不肯放弃副驾的位置。 文清镜和乔江潮差不多高,但胜在比他们两都削瘦些,趁着坏脑格开乔江潮的手猛地绕过他从他背后转过拉开门,钻进去坐好了还不忘系上安全带,降低玻璃拍拍两人,示意他们快些上车。 待平治驶出工地围墙,文清镜一改之前沉默寡言的作风,一个接一个问题地抛向这位小乔总,从年方几何到家住何方,从亲人几许再到教育背景,喋喋不休问个不停。 小乔总有问必答,只是言语间渐渐就不太耐烦,到了水上餐厅,早有人备好满满一桌花样繁多的全鱼宴。入座时几人还客气有加,相互谦让了宾主后方才入座。 只是吃着吃着,不知怎么的文清镜就坐到了小乔总身边,桌子下的手就搭上了小乔总的胳膊。小乔总纵是饮饱江湖水的人也没料到自己有天也会被人揩油,对象还是个昳丽女子,一时间不知要不要拂开。 他想了想,端起酒杯就走到坏脑身边,敬完一杯殷勤再劝。三杯酒下肚,他也就顺势坐下,在坏脑旁边和他推杯换盏。不过一巡酒的时间,他就红了脸,出了一额头的密汗。酒酣耳热,他似乎忘记了刚刚的插曲,脱了西装又脱了衬衣,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和飞舞的青龙。 文清镜真的对他或者他的某一部分很有兴趣,席间便停杯投箸不能食。坏脑莫名其妙,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餐饭罢,小乔总又招呼着去洗脚。文清镜欣然允诺,不等坏脑便和他肩并肩地出了门,好似迫不及待。小船没沿着来时的路上岸,反而在夜色里割开白浪,沿着江岸行得迅捷。 乔江潮上了船倒不躲着动手动脚的文清镜,大大咧咧敞着胸膛坐她旁边,在江风里闭眼假寐不知在想些什么。到了码头早有车在等,三个人这回不争副驾,文清镜率先坐进后座,留下坏脑和乔江潮在车门外面面相觑。坏脑面无表情地撑着后座车门,自己不上也不让开放乔江潮上。 乔江潮立马转向副驾,动作快得也不知是酒醒了还是根本就没醉过。 进了娱乐城大门,自然有人堆着笑脸上来迎接,迎宾见是乔江潮反而自觉退下,由着他轻车熟路自行安排。坏脑和文清镜客随主便,冷眼看他要东要西、安排项目。 女宾自然不和他们一起,只是两位男宾刚进门,坏脑就转过身锁上门,若无其事招呼骨女和小乔总各就各位。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时隔多日,文景昨天终于收到家姐报回的平安,兴奋得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夜没睡,第二天活力四射蹦来差馆润色材料预备着申请活动。 文清镜自从到雷耀扬身边后便悄悄收集信息,想了各种办法偷偷传递出来,约定好等她消息文景立马做事。再加上文sir最近的暗访和盯梢, 他早就摩拳擦掌,只等家姐摔杯为号。 她一贯不喜欢被人捏来摸去,平常连spa都很少做,如今被几个靓妹环绕着、簇拥着坐上椅子就要被脱掉袜子,赶紧把人拉起来让她们别忙。 “小乔总在你们这里占几成股的啊?”她摁住身边一个穿红衫的女子不让她蹲下去做事,招呼另外两个也一起休息,“没事啊,钱我照付,今晚你们仨就陪我聊聊天好了。” 红衫女子不假思索地回她:“这里就是乔总开的啊,大乔总和小乔总怎么分我就不清楚了,他们俩都会时不时地来查一查账的。” “Oh,Really?两位乔总这么有实力?等我回去一定促成我老板和小乔总的生意。”文清镜觑着旁边两人故作惊讶地答,不理回话的红衫女子。 旁边的两人好似受到鼓舞,七嘴八舌地往外竹筒倒豆子似地吐露,不消十分钟,文清镜就知道了不少。 什么大乔总小乔总其实不是亲兄弟啦,他们是堂兄弟来的;大小乔总一起开了家叫“乔与乔”的公司,名下就这么一家夜总会,但是有四五个搅拌站,还有两条挖沙船,所有搅拌站的沙石都是公司内部提供的,混凝土成本就比别的公司低,这两年借着价格优势已经挤垮了好几家同类型的公司,周围的城市都得到“乔与乔”来进砼;大小乔总在黑白两道都很有面子,手下还有专干劳务和安保的子公司,比如她们做事这家店,从来不向外面交什么保护费,她们老板自己就看得住。 文清镜边点头边抓过自己的提包,抽出钱夹子来一人分了几张港纸,面额有的大、有的小,她也不管,只一味地乱散,拿到小面额那几张的人自然不乐意了,挪过来挽上文清镜手臂就爆了些她们刚刚没说的猛料,文清镜听得入迷,不知不觉间就把手提包夹层里的钱都掏了出来给她。 她捏着钱笑得见牙不见眼,饱满的胸脯就在文清镜胳膊上乱蹭,文清镜也十分享受似地拍拍她的后背,实则是在摸她文胸的排扣。她更高兴了,原以为今晚招呼女客是铁定赚不到钱的了,没想到这位人傻钱多,还是个磨镜的主儿,估计等一下还有得好赚。 “你叫咩名啊?”文清镜的手渐渐往下,在她腰间不住地抚,好像很有兴趣似地低下头端详她的脸蛋。其实她在想能不能找什么借口就留在这里,让坏脑自己先回,等过上几天雷耀扬不来找她、也不问她,她再悄悄回医院上班,这段时间这些事就全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她也只是短暂地出了一次外勤。 “Anne啦,人家叫黄Anne,老板你搞得人家好痒啦。”黄Anne娇笑着倒进文清镜怀里,借着隐蔽角度对同伴们抛去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手就缠上了文清镜的脖子。 文清镜后背早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只是不好作声,任由她搂着自己:“你们这里最犀利的哥哥仔是谁?叫他过来三个人一起。” 野啊。真野啊。 文清镜听见自己的话都觉得牙酸,但还是强撑着不肯露怯,说着还狠狠揉了一把黄Anne的屁股,假装看不懂她眼里的震惊。 “这个,这个,我们现在就出去找他。马上回来。”黄Anne从她怀里退出身来,有点犹豫又有点心动,加钱的活她不是不愿意干,但是毕竟平常出来玩的都是大嫂之类的人物,她怕事情败露了会引火烧身,于是准备出去找自己的大班问问这位客人的来历,免得一个不小心就给自己埋下隐患。 等她们三个在大厅和办公室里问了一圈才知道这是老板亲自带来的客人,其他人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接待吧又怕过几天有人找上门来,不接待吧又怕得罪了客人,万一她自己就是话事的呢? 最后还是当天值班的经理拿了主意,准备亲自去问老板,叫老板给个准话。 乔江潮正和坏脑谈着今晚供货的签单,冷不防地就被叩门声打断,刚从坏脑那边转过头去望向门口就黑了脸,不等门开,心里已经把夜总会的轮值表过了一遍,准备送走了人就回来算账。 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名堂,看老板脸色不善、没有发话更加不敢进来,最后只好找个借口把老板骗出来:“小乔总,大乔总打电话来要从账上支卅十万买酒。那边催得急,会计等您签字。” 别的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乔海潮支钱从来不借别人口转告,无论和他离得多远,总是亲自告诉他,说这样才容易管账,不会被人卷钱跑路。乔江潮便知面前的人有要紧话说,把湿哒哒的脚塞进拖鞋里就出了门,走过转角才停下来问身后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完经理的话他的脸色也有几分变幻,他是事前打探过这位文医生背景的,还知道那位雷总最近一直都住在她家,前段时间给她家换了全套家具,给她叫男陪侍,不得罪雷总才怪。阿哥也没说过她是杂食动物啊? 他想了一想,笑容可掬地原路返回,把这个消息原模原样地告诉坏脑,看他的态度如何。坏脑听后无话可说,放下捏紧的拳头只扔下一句:“这是乔总的场,乔总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烫手的山芋又回到乔江潮手里,还不等他再说点什么,他背后的经理又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催促:“小乔总,那边包厢的人又在催了。” 坏脑听见外边的人催促,从自己西装内袋里摸出雷耀扬的私人名片递过去,叫乔江潮自己处理:“这是我们雷总的电话,乔总直接和他沟通吧。” 拿到雷耀扬的私人电话本是意外之喜,但一想到第一次和甲方直接交流就是这么个尴尬话题,他又高兴不起来了,只能硬着头皮拨了号等着接通。 你女人想在我店里吃自助餐,你准还是不准? “雷总好、雷总好,我是‘乔与乔’公司的小乔,我阿哥才去港和雷生谈了劳务分包的业务,阿哥特别招呼了我要在上面接待好坏脑哥和文小姐。现在有件事等雷生发话,文小姐刚刚要、刚找我们经理说想找哥哥仔买钟,不知道文小姐平常在港是不是也找男应侍按摩的啊?我们店里的哥哥仔手粗,怕是会捏痛文小姐。” 小乔总充分展示了一番语言艺术,委婉地陈述了现在的基本情况,同时摘清了自己,文小姐买钟可不是我乔某人唆使的啊,与我们乔与乔也没有关系啊!兼之留了余地,文小姐和我们说的是带男的出去捏脚,至于她是真捏假捏我们可就看不见了。 雷耀扬倒答得快,语气再平和不过:“不了吧,按摩好累的,等下清早坏脑就得陪她回来了,我怕她们等下赶不上船。奥对了,你把电话给坏脑,我告诉他一会儿就派船接他们。”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返港后的文清镜没能回家,反而被坏脑带去了某栋楼下。这栋旧唐楼无一处不在散发着衰败气息,一楼随处可见破碎的玻璃渣子和被主人遗弃的破烂家具,从楼下抬头往上看,空洞的窗口像是漆黑的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与人对望。暗红的“拆”字张牙舞爪,在门板上得意洋洋。 想必这里是雷耀扬新收的楼,文清镜暗暗地想。带她来的坏脑默不作声,轻车熟路地找到电梯间请她进去,电梯上行,轿厢里的数字跳跃着,带着人一路向上直至顶楼。出了电梯,坏脑接着引她往楼梯间去,依旧是往上,原来还有天台,雷耀扬正在此处等待着。 “好久不见,医生。”雷耀扬叼着雪茄向天台门口的文清镜张开双臂,似乎在等一个老友间久别重逢的拥抱,一脸欣慰地等着不远处的文清镜像只倦鸟似地扎进自己胸前。 雷耀扬爱抛人的习惯除近身外尚无人知,但文清镜从环境中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站在天台门口坚决不再前行一步。雷耀扬见她谨慎,取下烟夹在指间往她的方向再走几步,依旧大张着双臂邀她过来。 可文清镜更谨慎了,一言不发就往后退,不过两三步间,猛地转过身去往楼下冲。她先前站在天台门口,坏脑就被堵在她身后,门又狭小,文清镜个子却高,他在她背后看不见阿大脸色,也看不见她的表情。突然间她就窜逃,坏脑也没反应过来,被她撞得一个踉跄。伸手再抓时,她已和他隔开三五个身位了。 雷耀扬无话可说地翻个白眼,对着门口大喝一声“追”,坏脑一个激灵,立刻从跑边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招呼附近的手足一齐堵截。 电梯按了三下还不见上行,估计是在楼下装载上行的乘客。文清镜果断放弃,推开楼梯间的门选择步行。她闷着头,胡乱抓住扶手半蹦半跳地往楼下冲,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她似乎听见有人声、脚步声从楼上、楼下两个方向逼近。她咬咬牙,扭头往刚刚经过的楼梯门回身跑去,推开门猫着腰贴着墙一路小跑。 这一层绝大数房门都被铁链锁着,窄窄的缝子是成年人绝对钻不过去的大小。文清镜猫着腰一扇扇地推,试图找一个暂时的容身之处。她的运气一般,叫嚣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或者快到这一层。但她的运气还是不差,终于赶在人前找到一间未锁的空屋,一溜烟地钻进去。 室内家具、陈设基本完好,只是处处凌乱,看得出主人是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匆匆忙忙离去的,只顾得上翻找出值钱的细软,连餐边柜里一罐罐摆放整齐的饼干也没有带走。 文清镜蹑手蹑脚转进卧室,拉开衣柜门侧身站进去,之前还不忘顺手把卧室门也一并带上。她甫一站稳,就从包里掏出手机,依照之前的约定给细佬拨去。接通、挂断,接通、挂断,还差最后一通,就是当初两人约定好的“摔杯为号”。 外面怎么还有狗吠? 文清镜焦急万分地盯着手提电话上的小屏,等待拨通的符号亮起。狗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已经转过了转角,朝着这间房走近。 完了,雷耀扬连恶犬都牵出来了,肯定是准备要杀她灭口了。用完就弃果然是他的作风。 电话终于接通,文清镜心满意足地挂断,即便接下来真的发生什么不测,起码细佬都心中有数了。 挂断电话的她心情陡然放松,连头皮都麻麻的,在逃跑过程中刮断的指甲也开始传来痛感。找到就找到呗,文清镜屈起一条腿靠在背后的木板上闭目养神,对楼道里的人声犬吠听之任之。只是不知怎么回事,那狗叫声还是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到了门外。 “吱呀”一声,衣柜门被一阵大力从外拉开,一个人拉着狗,三个人拎着刀,杀气腾腾地在这间小屋子里把衣柜团团围住,柜门大开着,四人一狗五双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盯着柜子里的人,好像是怕她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穿墙而出,一时间窄屋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住了。最后还是蹲坐在地上的大狗闹腾着往文清镜腿上扑,趴在她脚边“赫哧赫哧”的喘气声打破了宁静。 文清镜预想的粗暴对待并没有发生,四人一狗都是客客气气的,只是请她继续上楼,其他的一概不说。她故意慢腾腾地,从柜子里出来的速度慢,走路的速度慢,本来还想走楼梯上去拖延下时间,但又考虑到万一等下还能找到机会出逃,得好好保存体力,这才三步一停留地走到电梯口。 慢归慢,这段路终究不长,她还是被架到了天台上,不得不去面对已经施展了笑容消失术的雷耀扬。天台的门刚刚关上时已经传来“咔嗒”一声,是外边的人怕她再跑提前锁上。如今只剩她在这顶楼上面对雷耀扬,真成了上天不能、入地无门的孤立境地。 “跑什么跑?”雷耀扬面无表情地发问,两人间依旧隔着两三丈远,文清镜后背紧紧贴着木门,完全没有往前走上任何一步的打算。 “我的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跑就跑。” 雷耀扬被她一噎,走近的步子更大了,她的话刚说完,两个人就近得只剩一臂距离了。 “我的活干完了,我觉得我不用再面对你了。” 雷耀扬轻蔑一笑,并不认可她的说法:“你的活干完了?你是不是不知道前段时间你们院长刚和我延长了合同期限,又延了一年?就算你的活干完了,你欠我的怎么算?没有我给你提供帮助,你杀得掉洛文?谁给你的机会接近他?谁给你动手的机会?就凭你?凭你什么?你够胆像火麒麟一样杀一个手足夺一把枪再杀洛文?” 突然听到那个名字,文清镜有一瞬间血液近乎凝固,耳边似乎只剩呼呼的风声,雷耀扬的声音被风吹走很远,又再度飘回她的耳边。 “洛文?什么洛文?我不知道啊?洛文今天要是还在,恐怕头痛的是你。至于我?我和他无冤无仇,有他没他天底下一个样。你给我提供了什么帮助?”她的反应不慢,嘴巴比脑子更快运作起来驳斥他的观点。 “你要是想他了,就去接他回来,然后带着他招摇过市,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难道能限制住你和洛文什么?你搞搞清楚,是你欠我的,是我帮你解决了个隐患。反正他还在你的地盘上,你去接他回来啊,现在就去。” 文清镜说得含糊,怕雷耀扬故意套话录音,言语间就故意营造一种洛文依旧活着的假象,但这把雷耀扬气得更凶,毕竟他们都知道洛文是不可能再回来的了。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洛文死在他的楼盘里,要是他指证她,势必要破坏地基才能找到尸骨,可要是破坏了地基,这栋大楼之前的成本投入就打了水漂,消息不胫而走,新盘成了凶宅,连卖也卖不出去,为了他自己的钞票,洛文就永远只能是失踪。 这近乎是一种威胁。她杀洛文的事雷耀扬只能掩护,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去掩护,必要时刻还要出面撇清她和洛文间的关系,洛文永远只能是失踪。 他气得把牙咬得咯吱作响,猛地上前捞住文清镜的腰间往自己肩上扛,另一只手就牢牢固定住她不让她挣开。走到女儿墙墙边,他探出半身去就要松手。 文清镜料到他可能对自己不利,但没料到是这种方式,刚被抓住那下挣扎不开,片刻间就已在他肩上头朝下看高楼下人车小如蚂蚁,吓得不敢再动,两只手紧紧攒住他身上西装,不想死得这么难看。 雷耀扬听她已经无声,大掌就扇她的屁股,扇了两下还不解气,要她自己出声求饶:“你欠不欠我?是不是你欠我?” 这时候她也顾不上什么输人不输阵了,此时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好,万一这魔头真的松手,她就得魂归地府了。 “是是是,是我欠你!雷生说得对!雷生说得都对!”文清镜急忙求饶,楼下的车水马龙晃得她头晕眼花,这一次她太轻敌了才会落得如此下场,还没有脱离危险,她已经在吸取教训准备下次重夺胜利果实了。 可他还没消气,不肯就这么放她下来:“你欠我什么?文小姐说清楚点,不然我也不知道啊?” 说着还故意颠一颠她,感受背上那双手揪得更加用力。 “我欠雷生一条命!”这么一吓,文清镜在他肩上三魂七魄已去了一半。 雷耀扬终于满意,再颠上两下还打了下她的屁股才把她放下来。 刚一落地,文清镜就已腿软,雷耀扬抓着她把她拖进自己怀里,完成了最初天台上的那个拥抱。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文清镜以前只知道世上有鳄鱼的眼泪,如今惊魂未定地软倒在雷耀扬手臂间吓得揪着他西装前襟不敢撒手,方知原来还有‘鳄鱼的拥抱’。好不容易等到一颗乱跳的心虚虚地落回腔子里,心落下来了气却涌上了头,舌头和咽喉有了自己的想法自顾自地制造声波:“雷总是‘真名士自风流’,‘以理服人’,从来都再尊重人不过的。对不对?雷总?” 雷耀扬闻言把她从自己怀中拖出,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不由分说锁住她双腕就往女儿墙边拖。文清镜被拖得踉踉跄跄直直撞上他,痛得鼻子失去知觉,半响才有金星从眼前冒出,可以想见雷耀扬用力之大。 再傻的人也知道此时是‘危急存亡之秋’,更何况本来就不傻的她。 “I’m sorry,sir.I apologize for my rudeness!” 话音将落未落间她已经被他半拖半搂地扯到天台边缘,大半个身子都已探出矮墙之外,隔壁大楼楼墙上旁逸斜出的霓虹灯箱闪着迷乱的光,在眼角渲染出五彩的光谱。楼下的汽车和行人在视线里一忽儿大一忽儿小,她突然不怕了,闭上眼睛拒绝被外界的光影重迭恐吓,心一横便要松开手。 此时对面天台上突然传来人声,呵斥着雷耀扬叫他扶她回去:“衰仔!癫佐!做乜对条女呢坏!” 雷耀扬原本俯身在她之上,抬头见对面的阿婆正恶狠狠瞪着他,大有他敢推文清镜下楼就立刻报警的架势,不知怎么突然间戏瘾大犯,急退几步搂着文清镜退回安全地带,一只手抓着她脑后一把厚厚青丝含情脉脉吻上她的嘴角,蜻蜓点水般掠过嘴角和下巴,吻再落下时似乎就要落在她的眼上。条件反射让她闭上双眼,皱着眉木木地站着等他来亲。 这个吻没有落下。 “疯女人。” 雷耀扬抓着她的头发一把把她推开,自己往天台的小门走去:“跟上来。别玩花招。你欠我的可还没还完。” 他大步流星下楼去了,她还在原地停步不前。不过片刻,坏脑远远地站在门口望她一眼,便立刻低下头去摆弄手上的手提。过了两分钟,两个头发长长皮裙短短手臂花花的妹妹仔便带着满身的香水味和酒气过来搀扶她,不由分说地架着她飞快地往楼下走。等到她被塞进雷耀扬的座驾后才发现自己脚上的鞋子只剩一只。 这下好了,这双和那双可以凑对了。 她后知后觉想起家里那只单鞋,再看看脚上的黑色袜子,沉默地仰倒在座椅上,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车顶,不知目光聚焦在何处。 车流时密时疏,车窗外时而灯火通明时而一片漆黑,窗外的灯光越来越弱,离密集的人群也越来越远,渐渐地能听到阵阵风声,能听到风打枝头叶的声音。 她刚回过神来就被雷耀扬抓住手带下车,举目四望发现果然是到了一座小山脚下,坡下扎起围挡似乎是正在准备白事。 白事?她反应过来这里就是东星前坐馆的白事现场,不禁再次头痛起来,明天会有各路宾客前来吊唁,警方的人自然不会缺席,很难想象李灿她们看见她时的表情。 这里人影翻飞,每个人都有手头上的活要干,她低头看看自己脚上仅剩的一只鞋子,再看看公路上往来过路的车一辆也无,恨不得仰天长啸“天不助我” 了。 “文医生!” 赵青云克制着自己见到文清镜时的惊喜,毕竟这里是葬礼现场,她也不好喜形于色,只能慢慢地往两人面前走。她身后的高个儿男人却不老实,时不时就拉一拉她的手,扳着她的肩膀非要她回过头来看看自己。 文清镜很敏锐地注意到身边的雷耀扬不屑地扯扯嘴角,虽然这动作快得转瞬即逝,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他情绪中的细微波动,看来他是对面前的人很有意见咯? 是对谁?是跛着脚一瘸一拐走过来的文清镜?还是她身后笑得又怪又坏的陈天雄? 不等对面的人慢慢走近,雷耀扬长臂一展抱起文清镜便往坡下走,两拨人见了面倒是客客气气的,只是不知道这份客气和友好依靠什么来维持,气氛中涌动的暗流又将在未来把这一群人带往何方。 他绝对是给她使眼色了。文清镜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还看见赵青云掐了掐陈天雄手臂让他收敛。 赵青云的腿上次见面时就不良于行,这次再见似乎还没有大好。她少了只鞋在未硬化的草地上下不去脚,只好任由雷耀扬抱着她双脚离地。文、赵两个人凑不出一双好腿,怕是过马路都要排着队等中学生来扶。 “阿大的后事准备得差不多了,耀扬仔要不要下去看一看?”陈天雄笑眯眯地开口邀请,看上去好像心情高兴得快要起飞。“笑面虎在村屋里等我们呢。” 雷耀扬点点头应承他:“陈生准备阿大的后事没有问题,我们堂口没有任何意见。既然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休息吧,笑面虎安排我们堂口的今晚在哪边休息?” “要不文医生今晚跟我住吧,我那间房很宽,而且很干净。我再去找双鞋子给文医生换上。”赵青云邀请文清镜今晚同睡,却被陈天雄和雷耀扬同时打断。 “今晚不是还要开会?” “文医生晚上和我睡一间。” 这下轮到文清镜和赵青云正大光明地翻白眼了。 第三十章 第叁十章 这是一间怎样的房子? 铁皮屋顶,木制的墙,咯吱作响的烂门,屋内却到处铺满蓝白胶纸,连窗户都被塑料薄膜密密钉住,活像个分尸现场。不过与陈天雄口中的“开会”却是莫名相配。 陈天雄大张着双腿在离门最近的单人皮沙发上坐下,拍拍自己大腿示意旁边的赵青云来坐,但对方完全就是不为所动的样子,默默地搬张椅子放在沙发扶手旁边,低下头来在随身带的托特包里悉悉索索地翻找,不知究竟在寻些什么。 反观文清镜这边,因为少只鞋子不好下地,只能被迫坐在雷耀扬臂弯上一路走来。她在心里已经默念了一百遍祈祷附近不要有做天文台的前同事,最好是不要有任何一位警队同仁。雷耀扬倒不像陈天雄一样拿出自己的大腿充当她人座椅,不过是把人放在沙发扶手上,顺带轻车熟路地拿着文清镜的腰肢做扶手。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交付劳务、索取报酬呢? 两方人马前脚刚刚坐定,穿着亮黄色西装的吴志雄后脚就跟着进了门,他一进来就熟稔地招呼赵青云:“阿嫂坐,吃了没?要不要叫奶茶饮?” 早在他招呼之前赵青云就站起身,笑容满面地等他进门,待到他进门找到自己喜欢的位置坐好才不急不忙地坐回原处:“早已经吃了;在荣记喝了汤才来的这里。虎哥今晚好精神,怎么未叫两个妹妹仔相随?” 吴志雄一边剔牙一边瞥着赵青云笑:“谢谢阿嫂关心,明天办白事嘛,怎么好今晚叫鸡?再者这里乡下哪有靓妹,等事情结束了再说吧。” 果然是个假慈悲的,嘴上说着沉痛吊唁悲伤怀恋,心里想着死了恩师好分家。 赵青云很自然地接过话茬:“妹妹仔嘛虎哥最懂的了。雄哥的意思是现在公司名下所有的夜总会、骨场和洗浴中心由虎哥和雷总一人一半,当然是分公司的,两位自己的不分,还是像以前一样只向社团交钱,平常就各自经营,盈亏自负。钵兰街没拿下来的地盘由公司出钱,虎哥和雷总自己调度人马去闯,拿回来的部分雄哥也不要,留着分给做事的手足们。” 说到分钱,文清镜可不只一次看见陈天雄用幽怨的目光扫射身边侃侃而谈的赵青云,不过好在他始终一言不发,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跟着他有钱赚。 铁皮村屋里一时鸦雀无声,只有冷气机压缩空气的声音不住地从屋角传来。很快,雷耀扬懒洋洋地拍拍掌表示认可,只是语气算不上热络:“赵大状好会分!分得好!连自家的骨女都一个不要地分给社团手足们,想必以后一定是个好阿嫂。” 这几乎是冒犯的话却逗得陈天雄发了笑,终于在进屋后第一次开了口:“这算不了什么,赵大状还有更会分的计划在后面呢,以后大家就知道了。 97快到了,我的想法是既要冲垮洪兴也要洗白,社团可以重组成为集团,我们叁家堂口既要分清家产又要紧密团结。我要能够调度你们的人马和现金,你们只管最后的经营,社团所有的经济线以项目组的形式负责,开工前必须告诉我知道,更要经过我的同意。作为交换,公共项目我会率先分给为社团贡献更多的堂口,分别参股的项目则由我直接管理,你们只管出钱。” 雷耀扬和吴志雄对视一眼,各自收敛了笑容,继续保持沉默。 陈天雄换一换交迭翘着的腿,摩挲着赵青云放在沙发靠背上的右手,环视室内,抛出更为明确而丰厚的条件:“外面那些老家伙的分成比例减少六个点,我们叁个堂口各占两点。 广州已有的楼盘交由雷耀扬负责进行后期开发,收益全部归你所有,前期的成本我们交割完毕未来不做二次结算。两岸叁地的电器走私归笑面虎,海关和差馆由社团负责打点。等拿到了洪兴的那几个码头,由水路上下货就更加方便,所有走社团码头上下的货五年内社团都不抽成。 不过我的要求是不许引来差佬,无论做什么都要低调。谁走漏了风声或是下面出了二五仔我就执行家法,不容说情。” “你要哪些?”雷耀扬知道陈天雄绝不是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更不会关心社团的柴米油盐,他的胃口比分给自己和笑面虎的蛋糕更大,更何况他背后的赵青云不会鼓励他慷慨解囊。 “我?我要的是把社团里那帮吃白食的老东西一步步踢出去。东星不是和联胜,不搞叔父选举那一套,留着他们有什么用?不过都是前辈嘛,用不着赶尽杀绝,分给他们的比例是少了,但是盘子大了自然蛋糕就大,拿上比以前更多的钱到巴西去种可可吧,我想还是巴西的阳光更适宜养老。 至于我的部分,你们的人马和现金必要时由我调度,我的项目由我亲自管理,定期邀请你们参与,你们就直接等着分钱,难道有什么不好?做手足的就是要为大家的利益考虑啊,跟着我保证大把世界捞,有什么问题?” 赵青云看看雷耀扬再看看吴志雄,一本正经地鼓动:“雄哥真的是一位好好的阿大,一定为了社团和手足们尽心尽力,保证东星在雄哥的带领下再上新的台阶。” “我相信雄哥一定会是一个好好的阿大,是不是,耀扬仔?”吴志雄打断赵青云的话转头看向身边的雷耀扬,看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实则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是已经站在了陈天雄的一边,如果拒绝,那雷耀扬要对付就是基本已经控制住整个东星的陈天雄和他笑面虎。 雷耀扬心下一转,算一算内地生意的价值和陈天雄给出的负责打点海关和差馆的承诺,就没有不心动神驰的道理。 他再看看手边的文清镜,新的计划已经慢慢浮出脑海,自然开怀地接受提议,对新的分配方案表示接受。 全新的东星即将在他们手里建设起来。 第三十一章 po18rr.com 第三十一章 利润分配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大难题,不比赤手空拳打天下来得容易。分得好了就是家宅安宁、携手并进,分得不好就是家破人亡、鱼死网破。赵青云从切蛋糕的刀入手,希翼为陈天雄争取到更多的支持,换来一个更加平稳的后方。至于能够达到多少效果,就需要时间的检验了。 骆驼死后隐隐出现的三足鼎立的形式发生了变化,雷耀扬将低调的作风发扬光大,自觉隐于幕后,把台前的空间更多地留给陈天雄。 与这种所谓谦逊相对应的就是在他面对社团内部纷争时不加掩饰地争夺自己的利益,至于长期、至于其他手足的死活,则全部一股脑地推给陈天雄,美其名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种甩手掌柜的作风在骆驼的白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除了他带来的几个近身以及文清镜,手下其他的人在丧事筹备期间几乎都没有现身,只等着丧仪正式开始前的最后几个钟头才分散着从四处赶来。他自己也秉持着不过问、不插手的原则接受了陈天雄对他座次的安排,揣着赵青云刚给的两个财务章兴致勃勃地站在陈天雄身后,大有就此不问江湖事的架势。 天色渐亮,气温逐渐升高,文清镜和赵青云裹在成套的西装中受不住热,捏着手帕纸把额头上的汗擦了又擦。两个人都极想减少自己在此处的存在感,不约而同地隐藏在东星众人之中。 围挡外的小路上三三两两地停着几辆灰色的面包车,时不时有人下来靠着车门抽烟,待一根抽尽,踩灭烟蒂后又忙不迭钻进车内,等到最后一辆车在稍远处停稳了,又好像是排队似地轮流去敲最后那辆车的车窗。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i le 1.co m 文清镜偶尔抬起头来四处望望,看着路边停着的车十分头痛,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准备起腹稿来,下次碰上李灿她们要怎么解释呢?但愿这次出勤的不是她们。 不等她悄声问一问旁边的赵青云,丧仪开始的锣声就已敲响,两个人不期被前方的声音一震,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前方。披麻戴孝的下山虎、奔雷虎、笑面虎三人以骆驼得意门生的身份充当家属,齐齐跪在棺木旁半丈远的地方。 隔着密密的人群,文清镜只能看见披麻戴孝的三人正低着头烧纸,中间的男人肩头一耸一耸,时不时和两边的人耳语几句。赵青云视力不如她,费劲地眯着眼睛望向人前,又分出神来留意各位莅临现场的叔父,时而探起头眯着眼仔细分辨丧仪进展,时而悄悄偏转脑袋在人群中搜寻头发斑白的老家伙们,凳子上的屁股无意中往前挪动,屈着的腿也快站直了。 啪嗒一声,两人皆是一惊,手忙脚乱地低下头左右检视发生了什么。原来是赵青云放在大腿上的包滑落,包上的链条被惯性带得迅速下坠,正巧砸上隔壁文清镜皮鞋上的金属鞋饰,发出清脆一声。 赵青云不好意思地对文清镜笑笑,正想俯身去捡她脚边的包,猝不及防地看见陈天雄正在挤眉弄眼。她呼吸一窒,捡包的手顿时愣在半空,等到回过神来,文清镜已经在帮她拂去包上的尘了。 “帮我管一下包,”赵青云对着文清镜使个眼色,一边用气音小声地说,一边伸手在文清镜抓着的包里摸索,“我去下前面。” 唯一能聊天的人捏着手巾走开了,文清镜被迫继续保持沉默,看赵青云搀着陈天雄绕着棺材做完法事,东星的人又突然呼啦啦一大群往门口涌去。 为了避免成为唯一一个坐在原处不动的人,她也随着人群晃到门口,因为站得实在过于靠后,她既不能看见前面有什么,也不能听清前面正在发生的对话。 虽然很想坐回原位,但只要回过头去看上一眼空荡荡的家属区,她便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可能是因为她穿着黑色西装成功融入了周围环境,神色匆匆赶入会场的赵青云与她擦肩而过都未察觉。 文清镜看着走远的她不经莞尔,究竟是什么事让赵青云既鬼鬼祟祟又全神贯注?看来她的反侦察意识尚需加强啊。她难得地孩子气起来,得意地跟上赵青云的脚步,想要找个机会从她背后窜出来吓吓她,想看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她沿着扎起的围挡往里走,成功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摸进了后堂。可一进后堂,她不仅没能吓唬到赵青云,反而自己大吃一惊。正在地上和人扭打得难舍难分的赵青云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倒是她被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总不能就这么放任两个人在泥地里继续滚下去。更何况眼见着赵青云已经落入了下风,正死死拽着那靓妹的手不放。 来不及问清事由与对错,文清镜忙不迭地把地上两只你撕我扯的的猴子分开。她手刚刚扶上赵青云的肩膀,尚且来不及施力,肋下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两脚。第一脚还能忍受,第二脚可就差点把文清镜蹬飞,她只好转过来身来一门心思地对付这靓妹,待余光扫过已经挣脱出去的赵青云,便放开手脚钳制地上的人。 原本用来捆扎花圈的粗麻绳被一捆捆收起来堆在后堂的地上,此时倒是方便了文清镜。原本一直不肯声张的人发现自己确实已无逃走的机会,终于放开嗓子大骂起来,文、赵两人静静听了一会儿才在她颠三倒四的叫骂声中理清了她的身份和目的。 “不好,外面要打起来了!”赵青云循着声音猛地转身往外跑去,刚跛着脚跑出几步又急忙刹住转向原地的文清镜,招呼她看住地上的人,“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文医生盯着她别让她跑了,千万要注意安全!” 外面的喧嚣确实透露着危险与冲突,子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文清镜不明白赵青云以身犯险的动机。不过有了赵青云的嘱咐,她倒是名正言顺地休息了下来。 “你刚说你男朋友是被谁杀了的?”摸着阵阵发痛的肋骨,文清镜换上笑眯眯的面孔打量着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