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以返》 01 铃、铃铃……。 薄薄的白纱窗帘飘扬于空气中,微风牵着和暖的日光从敞开的窗户落到佈满斑纹与皱纹的手边。随着风铃的铃响回响于房间内,稀疏的毛发拂动着。 指尖轻轻敲打着木质的扶手,身躯随着摇椅而摇摆着。 细小眼睛似睏不睏的半瞇着,朦胧视野眺望着窗边的栏栅,感受着风打在脸上的凉爽。 微弱的声响落在耳畔,头颅微倾看向被敞开的缝隙。 小小的头颅从门缝关露现,摇曳着小辫子,穿着淡黄色连身裙的小女孩好奇的凝视着这边。脸庞上掺杂着惊惶与不安,敬畏的表情在踌躇着该否踏上前去。 这个情景勾起脑海间的回忆,让她感到熟稔,不由得感叹着时光的流逝。 她闭上双目,静静倾听着从回忆匣子中传来的旋律。 *t** 能够嗅到淡淡花香。 每度睁开双目之时,那里总是充满鸟语花香的气息。 整个世界总是被添上春天的色彩,满山都是白茫茫的野花。晴空万里,天空的蔚蓝广阔无边,落在眼底下是这么清澈和暖。 还在母亲怀里牙牙学语的她不太有印象。刚出生不久的她,被父母带着离开了那间房子。 身为独生子的父亲离开了她年纪老迈的爷爷。父亲不甘留守于此坚守她爷爷的產业,他渴望依靠自己所能到外头闯出一片天下。 可惜天下之大,能有一番成就出人头地又有几个呢? 年幼的她每天都佇立在门前欢送父亲外出上班,那张憔悴的脸庞总会对她漾着微笑,绝不会在好面前露出一丝疲惫或是抱怨的脸色。即使父亲是这么辛苦也好,但绝不在儿女面前显得让大家担心的表情。 儘管不能有甚么威风凛凛的杰出成就,但这是她引以为豪的父亲。 ──所以,看着那样的父亲,心脏越发难受。 弟妹随着时光飞逝越来越多了,随之家里便显得越来越贫困。有时候她有好几餐都没吃到饱饭,看着比她瘦削的弟妹也只好把剩饭给弟妹吃。 每当这个时候,脑海总会忆起父亲那温暖的笑脸。比起反映在身上的飢饿,更先思虑的是父亲的事情。 今天父亲有吃上饭吗?明天能准备饭吗? 儘管这样,她却不愿瞥见父亲的脸庞,甚至有点畏惧。 若果父亲看上去比昨日还要消瘦怎么办。每当目睹父亲又带着几个伤口回家,原来结实的皮肉逐渐消失,却还得面对着父亲那张强顏欢笑的脸庞,六岁的她害怕得全身发颤。 总觉得她是负累,还没能外出赚钱的她甚么都干不了,这种罪恶感如同沉重的铅铁紧压至心头,令她几近喘不过气来。 即使这样,当父亲回到家门之时,她也一定勾起嘴角的弧度,在父亲面前漾起笑顏。 或许这样的话才能消减父亲心头上的压力。 或许这样的话才令父亲觉得每天的辛劳也是值得的。 ───可是在那一天,父亲没法露出笑容了。 *t** 躲藏在房间门后的她,小心翼翼的窥视着客厅的光景。 父亲格外佝僂的身影彷彿被染上灰色,他坐在餐桌面前,双手紧握如同祈祷般的撑着眉心。她只能远远的看着那个背影,她能瞥见父亲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着,耳边还会听见丝丝啜泣声。 单是瞥见那身影一眼,热量便瞬间溢满眼眶,鼻子也几乎窒息的感到呼吸困难。 那宛如被苍天捨弃的巡礼者,悲慟与疲惫包含在一切。 拭去眼角的泪水,年幼的她强忍着不哭。她倒了杯水,悄悄走近父亲的身旁,递给了父亲。察觉到走到身旁来的她,父亲总算抬头看一下她。 她总算直视了父亲的脸孔。 心脏像是漏跳一拍,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映在眼瞳上的光景震惊得令她几乎遗忘了呼吸。 父亲没有笑,那双眉头紧皱,黯淡的黑瞳在瞪着她。儘管饱含着哀伤,但她隐隐约约瞥见责备之意蕴藏在其中,这令她瑟缩的双肩不禁一颤。 父亲甚么也没有说,可是却把手递了过来,轻轻抚过了她的发丝。 "我没事。" 她耳边彷彿听见了父亲这么说道。 事后她才知道,那天家乡寄了封信来告知爷爷不久前离开人世了。对于爷爷,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可是每当一想起一个老人家,每天每夜都在家里守候着,但求哪天看见儿子回来的身影,她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没法回去为爷爷办丧事,这绝对令父亲感到无地自容吧。 *t** 那之后不久,家里第四个小孩出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可是随着孩子越多,家里的饭菜根本不够吃。 依稀记得有一天,她在家门外蹲在地下挖地玩。那条路每天都有个卖饭的女生总是推着小车子,上面放上好几个饭盒。那女生都会一边大嚷,一边兜售饭盒。 那天那个女孩又路过她的家门前,看见了她又独自一人在玩耍。女生露出开朗的笑容,拿着饭盒走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小妹妹,要买饭吗?」 圆滚滚的双瞳一直瞪着那手上握着的盒饭。被盖住的饭香一丝丝扑入鼻腔,令她没有满足的胃部翻绞着,忍不住低嚥了口唾液。 可是她没有没点疑虑,也没有露出半点飢饿之色,板着脸回道:「不,已经好好吃过了。」 她撒了个小谎言。 当那女生离开了,她正想踏入家门的一刻,窜入耳际的哭声令心脏一颤。 多么悽厉的泣鸣,听着听着令她心凉了半截。她慌忙的走进屋子里,她发现没多久她便能晓得声音传至哪里的。 当她稍微推开了房间的门扉,黑瞳在小缝隙间能瞥见母亲在哭泣的身影。 看见的那刻她便知道,母亲听见她的说话。 她没能踏入房间半步,她也没能作出任何事情,她只有一直留守在门扉外直至那哭声停顿为止。 大概到了中午的时候,提出下班的父亲两手提着一包二包的饭菜,格外高兴的嚷着要亲自下厨。或许是发生了甚么令人喜悦的事情,父亲的心情挺好。 即使是很卑微的饭菜,从盘子上化为白雾的气味扑进鼻内令她嚥了口唾液。一家大小都围着饭桌前,都等待着起筷的瞬间。 就差窝在房间里的母亲。 煮好饭菜的父亲敲了敲门扉,应了声的母亲才总算从房间里走出来。彷彿生病了的身躯拖带着双腿,勉强的才能坐到餐桌前。 瞥见眼前比平常还要丰富的一顿午餐,那双瞳却失去了光芒。 父亲没能察觉到母亲的双瞳变得红肿。 「起筷吧。」 听见父亲这么一句,孩子们急不及待的提起双筷。她低垂下头颅,品尝着这香甜的白饭。而弟妹一提筷便狼吞虎嚥起来,彷如十天没吃过饱饭的飢民。 眼角的馀光能瞥见坐在餐桌前、目中无神的母亲。 脸色显得些许苍白的母亲,修长的指尖握着双筷的姿态是多么优雅,慢慢夹过了饭菜往嘴里塞,但母亲的脸色却像是尝不到味道的模样。 吃了一根清菜、吞了一口饭。 「……………」 握着筷子的手停了下动作。 「……我们搬回家乡吧。」 母亲哭了。 终于察觉到的父亲惊惶的放下双筷,走近母亲身旁拥过她的双肩,可是母亲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唯有灼热的泪水一点一点的落下。 「我们回家乡吧!至少老爷留下不少產业,孩子们也不会有一餐没一餐的!」 耳边也没再听见吃饭的声音,回首一看弟妹们都停下吞食午饭,看着母亲的双眸都在泪水汪汪的。 然而父亲没能说上甚么,只有母亲一直嚷着回家乡的话在屋子里回响着。 *** 从那之后大概过了好一段日子,父母亲把家里养的猪鸭都卖掉,让孩子们收拾好包袱打算搬回家乡。 那个半夜里,她牵着弟妹的手随着父亲的背影,一起步上了回家的路。 一家几口,租了条小船越过了河川走到城市,接着再转坐公车。她依稀记得,汽车总是传来耳边的引擎声,走动在路上的车子一摇一摆的,坐在其中的她也随之摇摆着。 累透了的弟妹早已沉入梦乡,一连几日的事情縈扰着她的心思,焦虑没令疲惫的身躯一时沉睡。双目透过车窗,一直凝视着马路两旁的树不断走过的景色。 微风透过车窗渗了进来,划过耳垂旁的发梢。不知不觉间已经迎来晨曦的曙光。 惴惴不安的双瞳不时会窥视父母亲的方向,那两人因憔悴而显得格外佝僂的身影就映在黑瞳上,脸庞上隐隐约现出显露苍老的些许皱纹。 父母亲自上车以来没有任何对话。 一思虑到这点,她不由得低嚥了口唾液,双眉紧皱。 脑海中浮现的总是父母亲日常时恩爱的举动,两人总是相处融洽的模样羡煞旁人。可是如今双方儘管没有睡觉,但双目的视线也没有交上,看上去甚至有一种不愿对话的想法。 不曾目睹过双亲这样子,周遭异样的氛围让年幼的她不知如何应对,只好闭上嘴巴观望着两人。 距离家乡还有好一段路,到了中途站,母亲驀然从座位上佇立起来让司机停车。毫无预料的这一举动令她有点愕然,可是眼角的馀光瞟了一眼父亲的脸庞,父亲似乎早就晓得的样子。 抱在母亲怀里还是婴儿的小妹在安稳的熟睡着,垂下头来的母亲以柔和的目光凝视了小妹好一阵子,而后把小妹递向父亲的怀抱。 然后,她耳际彷彿听见心悸的忐忑盖过了周边一切的杂音。 「……………」无语的母亲背起一小包的包袱,走到车门的旁边。 她圆滚滚的双目就一直怔怔的捕捉着母亲的动作。 母亲提起了后腿正要踏下去的光景就烙于眼瞳上。 随着越渐响亮的心跳声,心脏牵起一丝丝疼痛。直视着母亲的她,唇边早已遗忘了呼吸。 母亲回首过来。 而后,视线搭上了。 下一句从那双唇溢出的话语,落在耳畔如同化为文字清晰的浮现于脑海。 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女儿,你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此刻,心扉是如此寂静。 脑袋没有任何思绪,亦没有多馀的杂念,心如止水。 嘴巴比起头颅更早的思虑了,并把那个答案道出唇边。 「我要跟爸爸。」 那双目没有映起她的身影,径直的看向前方的母亲儘管没有看着她,但是她的回答应该有传到耳里。于是,母亲亦没有一丝踌躇,就这样从她的双瞳消失了。 心扉间彷彿有甚么掉落而下,泛起了涟漪。 她说不上来这是甚么感觉。 待续 02 父亲没有回到家乡的家。 怯懦的提起了目光,瑟缩着脖子,胆颤的抬起头来。 那双细小的眼睛以锐利的眼神投向这边来,儘管洩出唇边都是沉稳的语调,但那瞳彷彿要把她贯穿般俯视着微小的她。 她一瞬躲在父亲的后腿下,畏惧的轻抓住父亲的裤子。 「来了喔。」 低垂下头来,她不敢直视那双目。可是父亲拍了拍她,示意她要叫人。 轻咬着下唇,瑟缩于父亲背后的她害怕的洩出微弱的声调,向对方问好。 「……姑丈好。」 这里是姑姑家,但是屋子里刚好只有姑丈一人。自他们到步之后,姑丈便不曾给他们看过她脸色。 那夜,婴儿的哭泣声响彻耳际。脸庞黯淡了一大半,姑丈还不时在旁嘀咕。 大概是饿了吧。还得抱在怀中的妹妹从早到晚也没吸收过半点营养,泣鸣声更是越发响亮。 「来来,这个给她。」 被哭声吵声的表姐一边搔着蓬松的发丝,一边把刚泡好的牛奶瓶递了过来。 避开表姐那不耐烦的视线,她低垂下头来唸了声道谢便接过牛奶瓶。 把妹妹抱在怀里,餵她喝牛奶。但妹妹一嗅到牛奶的味道便敝开了小嘴,哗啦哗啦的又哭了起来。儘管哄了多少遍,结果也是一样。 看着妹妹这副模样,眼眶下意识涌起一阵热意。 或许是喝惯了母乳了吧。 那夜在旁人唾骂之下,妹妹勉强才喝了一点牛奶进肚子。 *t** 翌日, 「请你照顾孩子们了喔。」 父亲说是有要事,把他们四兄弟姊妹留守在姑姑家。 被父亲拜託了的表姐随口答应了,目睹父亲离去的背影后表姐彷似不曾发生过任何事的回到自己房间,几乎漠视了他们的存在。 然而隔了好一阵子之后,表姐瞥见男朋友来接她了,一瞬便遗忘了父亲的说话便外出去约会了。 才七岁的她看了一眼比她还年幼的弟妹们,一时间不安起来。 家里只剩他们跟姑丈那两父子,但若果有甚么拜託的的话肯定又得受到难色跟斥骂。这里没有半个可以依靠的成人,该怎么办呢。 这天妹妹又哭起来了。 没有其他人在这里,姑丈的脸色显得更为严谨。 她不会泡牛奶,也没有能够取而代之的饮料能供给妹妹喝。因为处于寄人篱下,就连喝杯水也得要先询问过大人才行。 不过姑丈肯定就连水也不会给他们半滴吧,这是用膝盖也能思虑得出的事情。 心扉在颤抖着,几姊妹瑟缩在一起抱着妹妹哄入睡。可是飢饿的妹妹依然没有停止泣鸣,哭声甚至比方才还要响亮。 待在一旁的姑丈终于忍不了了。 「喂,把她放在田里。」 姑丈的养子问也不问,听见自己父亲的话便走近过来。 「等、……!」完全没有理会他们,表哥以比他们更大的力气直接把怀中的婴儿抱了过去。一瞬,她还能瞥见表哥的脸庞上漾起了嘲讽之笑。 他们拉扯着表哥的裤子,可是瘦削的他们经已没吃过些甚么,体型也处于比较弱势之下根本只能被表哥扯着走。 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只有一岁多的妹妹被放置在田地的中央。 田中的水量虽浅,可是也足以浸至妹妹的胸部的高度。 冰凉的水触到妹妹的肌肤肯定寒至入骨,只有独自一人的妹妹已经畏惧至极。 哭声在这广阔的地方甚至在耳边响起回音,她的双目也只注视于妹妹身上。 那泣哭听在耳里是这么悲凉。 「呜啊啊!…呜哇!!」 背脊不禁窜过一阵寒流。 「……不要。」 呼吸被呜咽梗塞着,双瞳被液体沾湿。垂在身旁的两手在颤抖着。 「………不要。」 那才一岁多的孩子,却独自待在田中。身旁谁都不在,孩子所能依赖的姊姊也不在身旁。 那是何等的恐惧。 意识一剎被衝动所支配,甚么事情再也思绪不了。她想直衝过去,她想跑到妹妹的身旁,唯有这个想法驱使着身体行动。 可是年仅七岁的她甚么都做不了。 田里有一条宽阔的水沟,还是小孩子的她根本压根儿跳不过去。人就在眼前,可是她却没能走近过去。这种无力感令悲愴的心哭呜着。 「姑丈,求求你!快叫表哥抱起小妹来好吗?」 她随着两位弟弟,走到姑丈的腿旁恳求着。一次又一次,甚至快要跪下来。 板着脸庞的姑丈漠然的瞥了一眼远方的妹妹,又瞟了停下的他们,踌躇了好一阵子。那张嘴巴总算微啟,道出了低沉的嗓音。 「把她抱起来。」 察看了姑丈的脸色,表哥缓缓才走去抱去田中的孩子,而后交给她的怀抱里。 满身湿溼的妹妹脸色发黑,哭声也变累了化为低喃的呻吟。 姑丈吩咐表哥倒一碗粥给他们,之后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的走开了。接过了表哥递来的碗,几兄弟姊妹又聚在一起,又回到彷似不存在的模样。 看着握在手上的碗,不能嚷出口的悲哀溢满在心头。 那只是单纯的水,所谓的饭粒少得连十隻手指又能数得出来。儘管妹妹吃不惯,但是亦没有别的能放进肚子。 *** 那天,他们没有进食。 口腔逐渐变得乾涸,双唇亦只能舔舐来滋润。淡黄色的胃液在胃部翻绞着,宛如被谁人之手捏紧着,腹部传来一阵阵痛。 瀰漫在空气中食物的香气更是肆意的扑进鼻腔,把这个溢满慾望跟空虚的胃部来个重重一击,彷如令人陷入看不见的黑暗漩涡之中。 小手扯了扯衣袖,这才昂过首来看过去。 才三岁的弟弟双眉紧皱,撅起小嘴抚摸着腹部,大概他也将近极限了。 「水………。」 没有食物也不要紧,但至少有水的话……。 鼓起了勇气抬起头来,看向这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方向。哀求的表情写满在脸庞上,微啟的双唇正欲想开口嚷叫些甚么,一剎却又闭上嘴巴把话吞了回去。 那双锐利的目光正瞪着她看。 隐含着愤怒跟斥骂,那双目彷彿化为血色,那双瞳的视野完全固定在她的身上,像是把她当作是猎物一般无法动弹亦不能逃跑。颤抖的她只能僵直了身子,就连对上的目光即使畏惧也无法从其之上敝开。 简直要把她活生生地吞噬的眼神。 低嚥了口唾液,她不敢有任何举动,就连呼吸也战战兢兢的。 还好只是一瞬间,姑丈的视线便先行敝开了。可是这足已令她惊慌得愣在那里好一阵子。 *** 「小妹妹、小妹妹,」 傍晚,在姑丈一家吃过饭后,姑丈便立马返回房间并把门扉锁上没有从里头踏出半步。 这个家里有个老伯伯,他四周环视了几眼确认了客厅没有任何人后,向她打了个手势示意让她走近过去。 踌躇了一阵子,双瞳打量着老伯伯的表情,揣测着对方的意图。也许没有恶意的,她牵着些连惊惶走近过去。 「怎、怎么了吗?」 「你们几姊弟有吃过些甚么吗?」 眼帘半垂下来,目光也添着一层黯淡。没有道出半句说话,她只是摇了摇头。 明瞭了她的回答老伯伯脸上漾起怜恤之色,抚过了她的头颅。 「你等一下喔。」 赫然,老伯伯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并走进厨房的方向。她不解老伯伯打算做甚么,昏暗的里头亦没有传来任何声响,老伯伯很快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手上握着一个跟小锦囊差不多大小的袋子。 老伯伯让她打开手,并把其放在她的掌手,让她好好紧握。她摸索着袋子,放在里头的东西小得彷要从她的指缝间渗走,没甚么实感。 打开了袋子,她从里头掏出了些许米饭。 「抱歉喔……我是打算煮些甚么给你们的,可是米饭都放在他的房间里。」 老伯伯以下巴示意着方向,顺势看过去她能瞥见姑丈的房间。看来姑丈就连他们有可能偷东西吃这一步也预计了,儘管他们丝毫没有思虑过。 「这些是我从电饭煲底找出来的,你先给你妹妹吃吧,婴儿不能饿着啊。」 心扉有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溢满着。 「可是………」 直瞪着掌心上的饭粒,梗塞在喉咙间的话语吞吞吐吐的洩出唇边。 脑海间浮现起妹妹那细小的身影。 那个孩子才一岁多,为甚么得要熬这种苦呢。 「小妹她能怎么吃………」那孩子也还只喝过母乳跟牛奶。 「誒,不要紧。」 大概想到些甚么,老伯伯拍了拍她的肩膀。儘管并不算甚么办法,但她也只好跟着老伯伯的话照做了。 她拿着碗把米饭放进去,倒了水再洒些盐。混了一起后,味道勉强还是能嚐的。 让妹妹吞了一点下去,妹妹便不再吃下去直接沉入梦乡了。 剩下的就他们三姊弟平分,可是这份量根本没能救治飢渴。 简略吃过之后,四兄弟姊妹被安排睡在厨房。没有棉被也没有枕头,地板亦是油腻腻的,他们不敢随意横躺在地上。 厨房里漆黑一片,唯一的窗户亦没有一丝光芒透窗而入。带着冰凉的的空气每度触到瘦削的肌肤,总会感到寒骨透心的寒意。呼出唇边的喘息都化作白雾,单薄的衣裳根本没能为她带来一丝温暖。 为能不令体温被冷空气一点点的夺走,弟妹都磨蹭过来,依附着她这个唯一的姊姊。 「……姊,我好饿也好冷。」 只有三岁的弟弟双目闭闔着,蜷缩着身子窝成一团,一脸欲睡不睡的脸庞漾起痛苦。 双眉一蹙,瘦弱的双手伸了过去,把弟弟抱在怀里。 她能瞥见那紧闭的眼帘溢出的泪水。 「别哭,明天爸爸回来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可是,父亲又何时才回来接他们呢。 父亲没有说过。 眼见弟弟那紧合的嘴巴欲想开口嚷些甚么,她马上哄他入睡,让他不要再说甚么乖乖睡觉。在这静謐的环境下,声音再响亮一点的话吵到姑丈的话,他们也只得被赶出去了。 到时候只能像个乞丐那般,或许会在外头冷死吧。 *** 又翌天,他们像是理所当然般没有被给予任何食物。 弟妹的双瞳如同星屑一般亮着渴求的光芒,可是这个家的大人们都忽视了他们的存在,根本不把他们当作一回事。 与其待在这里受着他人揶揄的目光,受其唾弃,还得忍受胃部被称作飢饿的恶魔灼烧着腹部。双目早已没投往任何期待,从那几近触碰不到的饭桌中敝开了视线。 两手牵着弟妹的手,走到颇远的距离缩在一角。 「我回来了。」 猛地,那熟稔的嗓音彷彿响彻耳际。 身子的动作怔了一顿,她愕然的回首过去。瞥见那身影映在眼瞳之上,一阵热量随即涌上鼻腔,令她的呼吸有点急促。 身体还没有自觉地走近过去,便能瞥见两个弟弟兴奋得忘我的跑近过去。哭哭啼啼的弟弟们抱紧那双腿,完全没有一丝放开的意愿。 「……爸爸。」 怔了好一阵子,那句称呼溢出了唇边,各种情感衝击在心头但她强忍着泪水没有哭出来。她走近父亲眼前,扑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这个世界彷彿只剩下他们这一家,弟弟们全然忽略了本该身处在这个家的人,涕泗纵横的哭嚷着。 「呜哇啊啊!爸爸……!我、我们肚…呜……我们肚子饿!」 本来还在安慰着弟弟们的父亲骤然眉头一蹙,略带训示的双目看着她。「怎么?你做姊姊的怎么没让弟妹吃饭啊?」 弟弟一边用手拭去红肿的双眼上的泪水,一边替她讲话。可是泪水混杂着鼻涕的早已沾湿了父亲的裤子。 「不、不是的……爸爸。不是姐姐……!不给饭的是姑丈……我们从昨天已经没吃过东西了………」 父亲的脸庞上悲伤中夹杂着些许愤慨,百感交杂的情绪显得很激动。嚥了好几次唾液,父亲蹲了下来把他们三个都抱紧在怀里。 她顺势的埋首在父亲的肩膀上,没法用言语来的表达她此刻的亢奋。拥在父亲的怀抱里,她没能瞥见父亲的侧脸,可是她隐约能听见那嗓音隐含着哭腔在她的耳畔低语着。 「……可怜的孩子。」 那悽愴的语调,那令人不甘的言词,听在心头令心扉猛然窜过一阵寒意。 悲慟溢满在心头,彷彿要把她的心脏给吞噬。 拚命了忍下了伤心的激昂,父亲尽量令声调听似沉稳。父亲放开了他们,佇立起来。 双眉紧锁,那双黑瞳宛如被愤怒的火焰染成红色,她头一次为父亲的模样感到震慑。 父亲还甚么都不说,从带回来的袋子里掏出了饼乾给他们吃,顺便把袋子交代给他们看管。弟弟们走近过来翻开了袋子,里头盛载了很多菜、还有很多鱼肉。饥肠轆轆的他们看得唾液都快掉下来。 「你这个伯父怎么当!孩子这么小,你竟然忍心让他们挨饿!还不给他们吃!」 早已吃饱饭的伯父为父亲的威严一颤,结结巴巴的才能洩出言语。 「我、……我也没办法啊,米都锁在他的房间里。」 那双瞳愤恨的撇向了姑丈房间的门扉,走在她前面的背影任人看一眼也能被震慑而惊慌得哑口无言。与其相比之下,姑丈的双目彷彿只是小毛见大毛而已。 嘭的一声,那道门扉被父亲给狠狠踢开。 躲在父亲背后的她隐隐约约能瞥见待在里头的姑丈那颤慄的模样,昔日的霸气一瞬全无。 「你还算是人吗!孩子这么小你竟然不给饭吃!」 在父亲的怒吼下,姑丈骤然化作一头乌龟的模样对他唯唯诺诺,那慌乱的身影连忙让人去准备饭菜。 她为这样的父亲感到无可比拟的自豪。 待续 03 一星期后,表姊结婚了。 不知不觉后,他们在姑姑家竟然已待上一星期之久。没法这么厚脸皮再待在这里阻碍人家的地方。当然、四兄弟姊妹们亦没有留守于此的意愿。 在临走之前,姑姑一脸胆忧的问父亲。 「之后要回去家乡吗?」 只见父亲的脸庞略带难色,些许支支吾吾的敷衍过去,姑姑亦没有察觉此事。 在还没搬出去之前数日,有一对陌生的夫妇曾经造访过他们。大概是姑姑介绍的,父亲好像也听说过这种事所以并没有甚么讶异。 她没能听见大人们聊些甚么。只见父亲跟那夫妻很严肃的讨论些甚么,姑姑还在那凝重的氛围里当中介人缓和了一下。 在远处察看父亲脸色的她不明瞭那是怎么一回事。没有谈了多久,那对夫妇脸带悦色的从姑姑家离去了,可是父亲的脸庞依旧还是那么僵硬。 本来不在意般拋诸脑后。 「女儿啊,」 但那之后的一个晚上,待那家人全都睡着之后,父亲小心翼翼的走近她身旁。 「你觉得让小妹让那对夫妇领养好吗?」 当父亲此话一吐,思绪只能一愕。「誒………。」 脑海一瞬映现起仍是婴儿的妹妹安稳沉睡,脸带微笑的睡脸。 若果妹妹被领养的话,那就意味着与他们有血缘关係的妹妹要离开这个家。怎么想也是不愿意,也并不捨得。 但是,「爸爸你是希望小妹让他们领养吧?」 或许是被说中了心里话,父亲赫然一愣。睁大双目的眼睛轻眨了几眼,父亲一脸惆悵的表情夹杂着哀伤沉思起来。 即使不需言语,父亲的思绪还是直接传至她的头颅。 毕竟他们已经失去母亲了,再加上他们如今居无定所就连明天有没有饱饭吃的状况下,对于照顾婴儿来说实在有点无能为力。 父亲没再发话,亦等同默示了他的意见了。 *** 她能瞥见那对夫妇抱着妹妹,脸庞漾着幸好的笑顏。三人的身影如同一幅全家幅一般,儘管是很綺丽的光景,落在眼帘却没能露出喜悦的表情。 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快乐。 总觉得有甚么把她的内心切碎成丝,一片一片的碎片掉落至地,把心脏掏空。 不要落泪也不要伤心,儘管这样警戒自己却依然没法回復平静,只好装作看不见躲回房间去。 见面的机会会变少,彼此之间的距离会越渐越远。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得鬱闷起来。 ──但这也是为了妹妹的好。 在妹妹离开家里之后的两三天,父亲总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还不时露出焦虑的模样一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儘管父亲只跟他们说着没关係,但是她也懂得父亲在思忖着甚么。 妹妹有好好吃饭吗。 妹妹有穿得好好吗。 现在妹妹怎么样呢。 身在距之远处的地方,看不见女儿的地方,父亲单纯露出一位对亲骨肉的慈爱。即使对方是他们这三姊弟,她深信父亲亦是如此担忧,这是父亲的关爱。 大概真的耐不下去,父亲会悄悄地拿着食物去找妹妹。可是父亲说不曾目睹过那对夫妇对妹妹进行餵食,反倒每次瞥见父亲提着食物去找妹妹时却露出不悦之色。 她不晓得实际情况如何,她也只得从父亲的嘴巴里得知这件事。 那几天父亲去探望妹妹时,那对夫妇的确有收下食物,可是父亲却没有看见过那夫妻抱着妹妹让父亲瞧几眼。 父亲根本没法知晓妹妹现今的状况如何。 最坏的情况──搞不好妹妹被拐卖了。 每晚夜里,她总能瞥见哄完他们睡觉的父亲待在月色之下十指紧扣担忧得无法入睡的模样。即使嘴巴上不让年幼的儿女为他担心,但父亲的脸庞总是隐约显露出这份焦虑。 那张脸庞上就漾着这份可怕的猜想。 儘管明瞭这一点,但谁也没有替父亲把这份臆测诉说出口。 *** 隔了好几天,三姊弟愣在姑姑家的门口。 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只能佇站在门槛前直瞪着父亲回来的身影。与平日相异,本该在父亲脸庞上的焦躁全然消散不见,唯有气愤全都漾在脸上。 那一话不言的父亲每走一步都令人感到颤慄,他们几个久久也没能走近父亲的身旁。即使是姑姑们也只能在远处胆战心惊地察言观色,心怕触怒到父亲那不能触碰的导火线。 ……还有不时窥视着抱在父亲怀中那被打得满身伤痕的婴儿。 婴儿一直哇哇大哭,宣洩着打在皮肉的痛。那么身小的身躯,一下又一下皮鞭打上去而造成艷红的痕跡,在白晢的肌肤上更是突兀了那道色彩。 只是稍微一想,就能想像那有多么痛。一想到是打在这么小的婴儿身上,更是令人无法想像下去而撇开了视线。 何况是父亲,那肯定直入骨髓的锥心之痛。 那天晚上父亲没有发话亦没有吃过饭,只是抱着妹妹坐在一旁抚摸着孩子。把其当作珍爱之宝般抱在怀里,每看着妹妹的一眼也带着柔和的目光,那欲哭无泪的双目一直细看着孩子那发红的伤痕。 直至天色拉下夜幕,房子灭了灯光亦没了谈笑声回到静謐的凌晨时分,眾人早已熟睡于梦乡中,耳际只能听见不时传来的鼻鼾声。 綺丽的月色透窗而入,拥抱着怀中睡熟的婴孩的佝僂身影被月光所包容着,那男人的两颊更显憔悴的瘦削得看似凹陷下去。 那双瞳中隐含着泪光。 「……………」她在门缝间目睹了父亲的真实。 那个总是在孩子们前显露着苍凉的微笑,安抚他们心灵的笑说着没关係的父亲──宛如悲愴的巡礼者无声地慟哭着。 父亲乃常人一名,非超能之人也。这点她从小时候早该明瞭了,可是每度瞥见父亲的微笑她的内心总能安心而松一口气。可是与之替代的是,在父亲的心头上加了一个石头。 父亲亦有心力透支的时候,但父亲依然为了孩子们而坚持下去,儘管停下了还是撑起脚步来,背着孩子向前走。这就是她的父亲。 但是,她却没能安抚父亲心中的裂缝,为他移开石块。 她并不想如此无力地守候于父亲的身旁。 角度的关係,她没能看清楚昏暗中父亲的脸容。不肯定父亲有否啜泣,唯有耳际间隐隐约约听见丝丝呜咽。那声音落在耳垂,令她一时间几近窒息。 步伐僵硬了,心脏亦随之石化令胸口疼痛,她感觉呼吸在喉咙间梗塞起来。视线也没能从父亲的身影上撇开,眼眶上添了一层热泪。 一剎,她想上前抱紧父亲的身躯,为他带来温暖。 但在此之前,低垂下头颅的父亲骤然昂首过来,那双目瞥见她的身影而令她不禁一颤。 她不晓得该作甚么反应,只能惊愕的愣住不动。 她亦为直视父亲的脸庞而愕然,因为父亲并没有哭泣也没有愤怒。那双唇轻轻微啟,以淡然的嗓音嚷叫了她的名字。 「女儿啊。」 父亲的脸庞依然露着暖意的微笑,一如昔日。 赫然没能回过神来,身体随着父亲的指示走近了父亲的身旁。默默地佇立在父亲旁边,她并没有抱住父亲,倒是父亲慈爱地抚着她额前的瀏海。 落在发梢上的温度,一瞬触发了那奔驰的情感,她拚命忍住了落泪的衝动,可是双眼大概已经通红起来了。 也许晓得数小时前的自己令孩子们感到敬畏而不敢靠近,父亲带着歉意的抱紧了她。心情平復过后,父亲沉着气把今天所经歷过的一切诉说给她。 本来漾着微笑的脸庞也凝重起来。 因为她是兄弟姊妹中最年长的孩子,父亲认为也该告诉给她。 听在耳里的事实远远冲击过她的想像。 那天下午,父亲依旧提着少许食物探望妹妹。 已经把孩子领养了,亲生父亲还每天不断来打扰,那对夫妇早就面露不悦。儘管心有馀悸,但晓得这一点的父亲每度放下食物亦早早离去。 一连几天父亲甚至没能目见妹妹一眼。 为了撇去心中焦虑,父亲打算坚决一点要求瞥一眼孩子再离去。 脚步甚至没有踏足门槛,指尖还没敲上那户家门。落在耳边的呜泣便令父亲的动作一怔。 「呜、呜哇啊啊啊──!呜哇哇!!」 是妹妹的哭声。 毕竟是婴儿,平常哭两声的事情总有的,可是父亲这次却全然颤慄了。 划破了寂静的空气,几近撕破心脏的悽厉哭声令心头一颤。 心悸噗通猛地跳动,宛如某种警号般响彻耳际令他下意识闭息起来。空白一片的脑袋还没来得及思虑任何事情,腿边欲想伸腿一踢,父亲驀然察觉到门扉并没有关上。 黑瞳从门缝间窥视着里头,映在眼前的光景不禁令一道热量充昏了头颅,他甚至惊讶得就连叹息也洩不出唇边。 一个才一岁多的婴孩被养父母残虐的光景。 那一道又一道烙在眼底下的伤痕甚至溢着血液,那瘦削的身子几近皮包骨的模样令人不寒而慄。那么虐弒的情景,令人几近遗忘了理智。 就连暴怒的馀暇也没有,父亲一下子踢开了门扉直接抱起妹妹,然后离去了。 全然没有理会从后传来的叫喊。 *** 与姑姑们道别后,父亲带随他们四兄弟姊妹搬到山尾的空房子。 那里不小也不大,载下五人刚刚好。可是父亲每天都得外出工作,身为最年长的她不愿也得要担起照顾弟妹的责任。 家里也空荡荡一片,没有玩具也没甚么食物。每天牵着弟妹的小手送别父亲依依不捨上班的背影,然后迎接父亲辛劳一天后回家的脸容。 有时候,父亲没来得及回家做饭给他们。不足十岁的他们也不敢生火煮食,没有任何大人在家怕会受伤,于是他们饿了只好直接吃没有弄热的剩菜。 刚好回家的父亲好几次遇见这样的情景。 父亲总是拥抱夹杂着怜恤跟哀伤的眼神目瞪着他们,又忍不住撇开了视线,调整心情后抚摸着他们的头颅称讚他们有乖乖的留守在家里。 ──……才这么小的孩子。 她不时会听见父亲在唇边嘀咕着。 因为他们已经失去母亲了,家里没有能照顾孩子们的人了,父亲是为此而感到愧疚吧。 比较年长的三姊弟饿了也会在家找吃的,可是最小的妹妹还只是个婴孩,父亲总是带着担忧离开家里去工作。 也许正因为这种心态作崇,那天他们兴高采烈地迎接工作了一整天而疲惫的父亲时,对于跟在后面的陌生人而怯懦起来。 那是一对和蔼可亲的夫妇,才刚踏足家门看见他们几兄弟姊妹便给他们糖果。距之远处的她仔细打量了一眼两人的身穿,儘管说不上是豪华富裕的身装,但普通的着装穿在身上却突显一种时尚的魅力。看上去也知道至少是中產阶级,儘管不是家庭环境也总会比他们好。 至少不会有一餐没一餐,亦不会找破房子住宿。 父亲并没有向孩子们解释甚么,直接把客人招呼进家里来,不明所以的他们只能呆若木鸡地对客人们轻轻点头。 瞥见他们的夫妇亦回以微笑,礼貌地向他们鞠了个躬。父亲欲想让客人们到客厅坐一坐,那对夫妇回头带了个孩子出来。 有个小女孩羞赧的躲在夫妻之后,大概是他们的女儿吧。那女孩大概跟三弟的岁数差不多,身上穿着鲜艷的小红裙,看上去很洁净可爱。反观他们,脸上脏兮兮的,穿在身上的衣服还有不少地方是修补过的。 一想到同是小孩子,彼此的差距如此之大,她就不禁羞愧得无地自容。可是她绝对不会埋怨她父亲、埋怨这个家,因为能诞生在这个家亦是上天赐给她最大的宝物。 脸庞上漾着苦涩的微笑,父亲请他们坐在小圆桌前。还没待父亲的吩咐,她便自觉地去倒了几杯茶双手捧着的递给客人们。 他们称讚她既乖巧又可爱,她羞涩地低垂下头来,不发一语便欲想离开。儘管他们几个孩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们依然能从缝隙间听见那对夫妻与父亲的谈话内容,似乎并没有需要掩饰的地方。 「其实我们两夫妻没法生育……。」 由客人们先带领话题,父亲亦间中回话。几个人之间的对话并没有维持很久,那户人家也很快便离开他们家了。 可是父亲与他们的话却令她记忆犹新。 跟随在那对夫妇身后的小女孩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们领养回家的女儿。他们家虽说不上甚么上等人家,但至少在经济方面全然没有担忧的必要,甚至还能养育多一名的孩子。 正因如此,他们每度看着自己的女儿没有任何玩伴,他们便想多领养一名孩子。 而那位孩子就是她最小的妹妹。 找寻一户好人家来领养自己最小的女儿,这也正是父亲的旨意吧。 那个家庭看起来很温馨和善,肯定没有暴力倾向。家里比起他们富有得多,衣食住行这些基本需要更加不用忧心。家又距离他们家甚至是步行便能达至的地方,欲想见面的时候也不用踌躇。何况那里还有比妹妹还要年长的孩子,更加不用思虑妹妹会寂寞。 能在那个家庭成长肯定是个最佳的选择吧。 她没有理由需要反对,当然父亲也是这么希望的吧。 但是,「……那是小妹啊。」 那是与她有血缘关係的亲生妹妹。 *** 不知不觉间,妹妹已经将近两岁半。 「姐、……姐姐。」 稍胖的脸庞上漾着如同向日葵般灿烂绚丽的笑靨,两隻小手迎面而开,不稳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近过来。 勾起嘴角的微笑,双眸瞇成一线,她抱起了渐渐走近过来的小孩。 妹妹穿着一套美丽鲜艷的黄色连身裙,白晢的肌肤因珍惜地保护而滑嫩,那一头披肩的秀发也不时传来阵阵淡香的洗发精味,一切都令人沉溺。 已稍稍长大的妹妹会牙牙学语地说话,妹妹不时会随着父亲来留宿一两晚。瞥见妹妹一天比一天胖起来,每次都穿着鲜艷夺目的衣裳。三姊弟儘管羡慕起来,但亦对妹妹能健康快乐地成长而感到欣慰。 父亲因为在近处工作,妹妹会悄悄地去找父亲,甚至不时随着父亲回家去。 还有好几次,妹妹根本没有通知养父母那边,直接回家来。 正因如此,这造成了对方的忧虑跟不耐烦。长期下去的话,越渐长大的妹妹或许直接回来后便一再不返养父母的家去。 这样根本就全然漠视了养父母的存在。 可是父亲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每次目见妹妹的身影便已经甜在心头,父亲亦很安心地把妹妹安置在养父母的身边去。 然而某一天,妹妹的养父母鲜少地带随着妹妹来探访他们家。 他们决定把妹妹送回来。 从没思虑到原因的父亲只是一脸错愕,抱着看见亲父而喜悦的妹妹,愕然地目送了养父母的背影离去。 那两个人再也没有联络他们了。 异于他们这几个小孩子,妹妹被好好照顾过后看起来皮肤较白且可爱娇人。也许经常回来家里的关係,家里附近有一户印藉的夫妻总是很喜欢妹妹。 当妹妹回来不久后,那对夫妇得知此事便连忙走来他们家,示意希望能领养妹妹。 他们甚至打算以田地来换妹妹。 听见此事的父亲驀然大怒,每当他们上门前来提起这件事,父亲便把他们拒之门外。 「我的女儿并不是商品!」 儘管为了保护孩子的父亲一直拒绝,可是对方根本不把父亲放在眼内,似乎打算纠缠到底。每隔两三天便走到家前提起这件事,有时候甚至挑父亲上班的时间才来。 父亲不在家,只能靠她来守护弟妹了,但是她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每次她锁紧家门,让弟妹们都躲在房间里不作声,直至外头安静为止。可是这种滋扰令他们感到颤慄,每天都在担忧着何时会有人找上门,即使在家还得躲起来。 心脏总是忐忑不安地跳动。 父亲在不久后也知晓了这件事,木訥的表情紧皱眉头沉思了一整晚。翌天他们依旧的目送着父亲上班的身影,也听从父亲的叮嚀把房子的门锁关好。 那天,父亲应该晚上才下班回家的。 「……爸爸。」 才不隔几个小时,愕然地佇立在家门前的她直瞪着父亲震时回家的身影。 她不晓得为甚么父亲这么早就回家了。 可是目见父亲,藏在心底下的兴奋一点点雀跃起来,这份喜悦全然盖过了几秒前令她胆战心惊的心情。 如果,下一秒从父亲的嘴巴里吐出的话更令她一时无法思考。 「我把工作辞了。」 眼见父亲仍没有解释原因为何,便一直催促着孩子们随便整理行装。一时间头脑陷入了慌乱,身体只好随着父亲的话照做。 带随着几个弟妹,把东西随便整理一下都放进小小的行李箱去。 乍看家里一瞬清空,如同她们刚搬进来的光景一样空荡荡。 温暖而宽大的手紧握着她的小手,暖意从那隻传至过来渗透入她的心扉。 「我们回故乡去吧。」 这是一名父亲为了保护孩子们而作出的决定。 待续 04 微风把头发给吹散,发梢搔痒着脸庞上的肌肤。 指尖拨开了发丝,拨到耳后去,视野总算清晰起来。头颅微倾靠在肩膀上,身子随着车子行驾而晃动着。 稍为强烈的风透窗而入,扑到脸庞上带来一丝凉意。明亮的黑眸眺望着窗外,一路上的风景如同走马灯般在眼瞳上飞逝而过,种植在马路两旁的树一棵紧接着一棵往后闪过。 光景落在眼眸形成了既视感,总觉得哪里似曾相识的直觉窜过脑海。 「啊………」 那如同昨日才发生的事情仍记忆犹新。 她仍记得落至腰间那秀丽的长发,那令人怀念的香气在回忆中泛起。一剎,她顿时感到呼吸困难。 那瘦削高佻的女人抱着包袱,全然不回首一望的就这样越走渐远,而后消失于她眼眸之中。 ───女儿,你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衣角被谁人的小手扯了一扯,赫然的才从发愣间回过神来。 「姐姐……怎么了吗?」 回过头来,年幼的弟弟露着一脸担忧的模样,绚丽的双瞳悄悄往上察看着她的脸色。 伸手过去摸了摸弟弟的瀏海,脸庞上漾起带着倦意的浅笑。「我没事。」 ───我要跟爸爸。 环抱着弟弟的双肩,指尖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光。 过去的一切再也不能回首,这是她确实明暸的事情。 车子到步后,步伐才刚踏在柏油路面上,一道刺眼的光线顿时投映过来。反射性闭上眼帘,手背挡着阳光。 天空一片蔚蓝,带着暖意的日光把这片土地染上一片金黄色,照耀着他们的生命。父亲暖和的手牵着他们几个小孩,和乐融融的走在一起。 「打扰了。」 越过了凹凸不平的一段小路,父亲带着他们来到一间屋子前。还没走到门前,那敞开的大门便走了几个人出来,目见他们几个人走近过来便脸露悦色的走上前。 年幼的她不晓得对方是谁,只好羞赧的抓住父亲的小指,听从父亲的话一一向长辈们问好。 从这天开始便会暂住这里几天,父亲以陈述的语气对他们说道。 其后她才得知那里是叔父家,亦是父亲的义父家。同住在一屋簷下的还有叔公、叔婆跟堂姊。瞥见他们几个小孩子,老人家们更是为有孩子来填满这欢乐的家而高兴得笑不拢嘴。 「乖哦,哎哟真是可爱的小姑娘。」 长辈们双目瞇成一线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满佈皱纹的手抚过他们的头颅,还给予他们糖果。 与姑姑家完全相异,叔父们都很欢迎他们的到来。 *** 翌日。 在叔父家吃过早饭后,父亲就让他们换上衣裳出门去。 「爸爸,我们要去哪里?」 牵着孩子们的手,父亲踏在这片土地上漾着一脸怀念的脸庞。一路走着便一直环视着四周,感叹着周遭的变化。 父亲并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微倾着头颅对他们浅浅一笑。 鼻子哼着小调,随着轻快的步伐,没多久便来到了父亲想去的地方,那里距离叔父家并没有多远的路程。 只见父亲的步伐一停,愕然的抬头察看父亲的侧脸,一时不由得惊愕起来。父亲完全愣在原地,双目全然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瞳孔睁得老大直眺着前方。 顺着父亲的视线看过去,她亦不禁呆若木鸡的佇立在原地。 风光明媚的一片圣地之上,草地绿意盎然地生长,清澈的小溪沙沙的拍打着小石泛起水花,枯萎的树叶落到周边满地都是。在那中央显而易见有一片空地,可是那里早已面目全非。 即使父亲没有特别说明,她也知道这里原本就是她出生的地方,父亲从小成长的地方。 然而本该在那里的大房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别说是房子,就连一块木头也找不到。 才不足一步便离开这地方的她并不太熟悉这个地方,但目睹这光景的父亲必定有不少感触从胸口涌现满溢着整个心扉吧。不久,愣了半晌的父亲总算回过神来。 t父亲并没有因此而悲伤痛泣,而是挺起英俊的眉梢,炯炯有神的双瞳直瞪着某处──那长于院子前的长尾树叶花。儘管十几年了依然屹立不倒,还是像昔日时在阳光下尽情盛放着它的灿烂。 没有往消极的方向思忖,在父亲心中还燃起了一道坚定的念头。 ──而在其后两星期之后付诸于行。 父亲在那里随意建了个小房子,借住了叔父家两星期后便搬走了,但叔父们的脸庞上都隐含着一点依依不捨的表情。 在附近的菜市里买了几隻小猪,父亲便带随着他们搬进了这间新房子。 儘管说不上豪宅里美轮美奐的建筑设计,而是很简陋的房子,可是却很宽敞简朴足以容纳他们一家五口。弟妹们都因有新房子而感到亢奋,整天在房子里四处窜出窜入。 「女儿啊,来一下。」 没隔几天,父亲拿着几颗鸡蛋跟一些米,挥着手示意着她走近过去。 因为这个家没有母亲,为了维持生计父亲亦得要外出工作赚钱养活孩子。但父亲实在没能身兼母职来看顾孩子们,才九岁的她至少也得要学懂得照顾自己还有弟妹们。 蠢蠢欲试的她隐含喜悦佇立在父亲的身旁,仔细听着父亲的一句一话,双眸捕捉父亲的一举一动,把父亲所教导的全都灌输入脑,牢牢紧记在心内。 她从父亲那里学会了如何寻找椰子并把其剥皮磨碎拌水来餵饲猪隻,又学会了怎样做饭煎蛋来照顾弟妹们的起居饮食。父亲每天都得早出晚归工作,所以她得要学会这种事。 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烦琐或是辛苦,很奇妙地心底涌现起一阵莫名的喜悦。 或许因为她是事事都勇于尝试的孩子。 或许因此而能帮上父亲的忙,因为自身成为了别人的协助者而愉悦。 她并不是没用的孩子,她是能够照顾家里的孩子。儘管有多辛苦,儘管不能像别人家的孩子每天都跑出去玩耍,她亦绝不会在家人面前露出辛酸的表情。 但是,每度瞥见邻家小孩赤脚在门外围成一群玩耍的模样,有甚么宛如毒瘤般寄生于心扉间让胸口隐隐作疼。 每次想到这里,便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很讨厌,当看到那些小孩跑来跑去还在她面前露出得瑟的表情,更是暗生愤怒。 可是更厌恶的,是抱拥着这份心情的自己。 不知不觉间她总会与别人疏远一段距离,不与别人说话还摆着一副高傲的表情,儘管痛苦但同时也在保护这腐朽的心。 宛如化作一些黑色黏稠的液体,越渐一点一点的吞噬着这血红得如同果实的心脏,还逐渐把其拉至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之下。 她也不愿跟住在叔父家那跟她同年的堂姊接触。 堂姊生于一个满载幸福的家庭中,爷爷奶奶也对堂姊疼爱有加。即使家里环境没有比她好多少,但堂姊被长辈们珍视得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不必做任何家务还有很多漂亮衣裳。 每次堂姊跟叔父来他们家,她都能瞥见堂姊穿着鲜艷夺目的裙子,而她只得穿着破烂的衣服。即使他们都是同龄,但堂姊跟她相异最大的地方就在堂姊有受教育。 堂姊会写字、会唸书,每天都背着书包上学去。每次忆想至此,她便感到呼吸几近窒息。 闯进眼眶内的堂姊的存在,感觉都在炫耀着她所没有的一切。 心底里清楚明暸得很,对方并没有错,只是她的想法过于骯脏而已。──即使如此,这份心情还是如同沉重的铅铁紧压在心脏上让她不容忽视,只能拚命压抑着这几近一触即发的情感。 她能做的只有漠视着这一切,并肩起她的责任,积极的渡过每一天。 *** 不知不觉间,冬天过去春天来临。 春暖花开,世界万物迎接着春天的暖意。不时往窗外一眺,和暖的气息扑在脸上不由得带来一阵清爽令人容光焕发。唇边勾起微笑,提起精神来作新一天的准备。 一整天要忙碌的事情多不胜数,身体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疲惫或辛劳,甩开了縈扰着心中的鬱闷。 不晓得是不是心情很好,工作很顺利地及早完成,把午饭的饭菜给弟妹准备好之后亦没甚么工作让她奔波起来。 下午跟弟妹坐在一起玩耍之时,门外驀然传来一阵骚动。 父亲通常快日落时分才回家,她只能臆测到住在附近的叔父们来家坐客。步伐一踏出房门之际,身子不禁一愣。 「喔,女儿啊。」 双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走进房子来的父亲关上了门扉。 没料到父亲今天会这么早下班回家,她很快从愕然之中回过神来,走近父亲身旁接下了那手边握着的东西。 袋子里包得很紧,她没法从缝隙间得知藏在里头的东西是甚么,亦没有好奇。或许是亲友送来的东西,也许是工作的地方收到的东西,她没有揣测这么多便放在桌子上。 不过她并没有猜想到是父亲购买的东西,毕竟家里的日常用品都是父亲让她去买,饭菜也是她每天到菜市买的。 并没有思虑太多,瞥见父亲为休息而坐在饭桌前,她立马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父亲不由得露出一丝温馨的微笑,摸了摸她的头颅。「乖。」 察看父亲并没有甚么吩咐要她办的事,她便欲想回到房间去却被父亲制止。「女儿啊,你过来看看。」只见父亲一边说道一边从刚带回来的袋子里掏些甚么放在桌子上。 堆积在一桌上的东西琳瑯满目,完全夺去了她的双目,惊讶得令她一时合不拢嘴。 甚至一句言语也没能道出唇边。 「看,你看看这衣服合不合身。」 父亲因工作而粗糙的双手握着一件裙子贴在她身上,量度着尺寸。 「还有鞋子,你也试试看穿得好不好。」 黑漆漆的皮鞋放在她的双腿前,看上去刚刚好。 「下星期开学了,你得要去读书了喔,知道没?」 父亲真挚的表情落在黑瞳之中,完全没法从其之上撇开视线。 「怎么样?东西喜欢吗?怎么了孩子?没事吧?」 呜咽梗塞着她的喉咙。 「…、……。」她试图吐出单音来,可是却没能成功。 温热的液体在眼眶上打转,令视野模糊起来甚至连父亲的脸庞亦看不清了,但垂放在身体两旁微颤的双手却没能反应过来擦拭泪光。 波涛汹涌的情感一下子溢满了胸口,冲击着大脑一时间没法思忖任何事情,闭息的感觉令她没法喘上一口气。 她高兴得要哭。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思绪完全沉浸在这亢奋之中。 她不喊苦,亦不会在脸庞上露出一丝辛劳,她会摆出一副正置于幸福之中的表情。可是默不作声的父亲却看见了,她藏于心底那一份小小的渴望、小小的奢求。 「……谢谢爸爸,」 上天没有赐予她任何优越于人的事物,可是却给予她一位爱她的好父亲。 「我终于可以上学了。」 那时候,唯有这份想法浮现于脑海。 *** 雀跃令她没法安稳入睡。 圆滚滚的双目两眼一睁,视线一直在屋顶上打转,身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晚不知不觉便迎来了晨曦的曙光。奇妙地,她并没有感到一丝疲惫,反而依然精神抖擞。 「我出门了。」 没法睡觉,只好早早起床。一大清早做好了家务,准备好弟妹的饭菜。穿好父亲送赠的新衣裳,背好漂亮的书包便怀抱着愉悦的心情步出家门。 一阵春风吹拂过她柔顺的发丝,轻快的步伐踏在上学的路途中,父亲牵着她的手一起走着,兴奋的心情尽情享受着这一刻。 她头一次去学校,阶生的环境跟人看在眼里让她不禁一时胆怯,但同时却带来新鲜感。 老师跟同学的脸孔都素未谋面,大家穿在身上的衣着跟打扮比她来得整洁跟时髦。男同学长得魁梧,女同学长得清秀可人,每个人的脸庞上都漾起盛载幸福的表情。这让看似寒酸又矮小的她不由得瑟缩起身子,畏惧起来。 手边一直紧抓着父亲的小指,丝毫不敢松开手,她察觉另一隻垂在身旁的手掌心沁汗。 「女儿,我就送到这里喔。」 蹲下来看着她的父亲悄悄地松开她的手,她不禁惊慌起来一时不知所措。一个身材高佻的女人不知不觉走到她的身旁,脸上掛着和蔼可亲的微笑。 「小朋友,你是新生吗?我是老师喔,不要怕,跟我来吧。」 瞥见老师递过来邀请的手,她迟疑起来踌躇着要否搭上手去。 「去,跟老师和同学打个招呼吧。」 父亲那宽大的手在她背后推了一把,背脊一时挺直起来,懦弱的心赫然振奋起来。 搭到老师的手,步伐随之向前迈进。 在那之后,时光飞逝不知不觉便跨越了半年。 纵然学校与家里有一段崎嶇的路,学习过后回到家里还得要做家务,没能获得一丝喘息的时间,但她并不曾因此而嚷叫喊苦。 与现况相反,心扉因此而填满充实,心情无可比拟的愉快。弟妹们亦不时说她的笑容变多了。 那是一段幸福得毫无缺憾的日子。 ──直至那一天,那个女人闯入家里,打乱了她和谐美好的生活。 待续 05 愉快的步伐轻快地踏在回家路上。 晴空万里的蔚蓝天空下,路边的草地绿意盎然,映入眼帘这一切风光明媚的景色都衬托着亢奋忐忑的心灵。 儘管晓得待会回到家中后还得要做烦琐的家务,但这一切都没有在心头化作名为压力的石头。踏在柏油路面上的步伐蹦跳起来,朝向了家的门扉走过去。 ──一切本该是这样的。 「我回来了。」 本该是美好幸福的光景,可是在推开那道门扉的顷刻都化为乌有。 啪咔,门被向内推开,本以为映入眼瞳会是一如以往的情景。 「您好。」 可是门后向她迎来的却是令人寒颤的未来。 双肩倏然瑟缩起来,双腿蹬直,背脊也挺直起来,双眸一直凝视着佇立在眼前的人又瞟看站在后方在侃侃而谈的父亲与姑姑。 最后,目光再度落在素未谋面的女人的脸庞上。 对方留着一头长至及腰却骯乱的头发,长相普通的脸孔,皮肤也显得粗糙。身上穿着跟她身上差不多的破衫烂裤,最突兀的是握在女人手中的拐杖跟那行动不便的腿。 双眸瞇成一线,那脸庞上漾起了和蔼可亲的微笑。但看在眼里却没感到一丝仁慈,下意识地避讳起来,只有圆滚滚的双眸一眨也不眨的凝视着。 「来,叫一声阿姨。」 姑姑跟父亲都让她的这么叫,只好带着猜忌打了个招呼,一边臆测着来者的身份。 可是,当耳际从长辈们的嘴巴得知那个答案之后,彷似再也听不见声音。 在那之后晚饭间也没能得释大家的谈话内容说了些甚么,唯有意识沉浸于那无尽的静謐之中,久久没法回过神来。 她很努力地思虑着那句说话的意味,但是神经却全然拒绝理解。 「她以后就是你的继母了喔。」 *** 在那过于贴心的照料下,她只感到一阵寒慄。 那张脸皮总是对着她漾着淡淡的微笑,那双眼眸以柔和的目光直视着她,那女人还以亲暱的举动亲近父亲,光明正大地在他们这温暖的小窝居住下去。儘管是个突兀的存在,却一下子融入这个家里。 在亲戚面前还满像是一家人的模样,所以大家很快便能接纳这位新成员。 可是她依然没法装作一脸亲切的表情凑近这个女人,只要意识这女人的气息,她便全身打颤下意识蜷缩起身子,漾在脸庞上的神色亦僵硬起来,全然不晓得如何作应对。反之,对方会显露一张更和善的脸容。 她总能听见心脏忐忑不安地跳动。 在他人的眼中看去或许她很异常,但她实在按捺不住这畏惧的心情。 她只能把头颅低垂下来,装作甚么都看不见,甚么都听不见的漠视那个人的存在。因为她实在没法办抬起头来直视那双眼珠,那双深邃的眼眸。 在显露着笑顏的同时,那双眼瞳上却没有映起任何人的身影。 「我明天会出门工作几天。」 察见新来的继母跟孩子们相处融洽,没有察觉到她的害怕的父亲放下心头的焦虑,露出纵容的神情这么说道。 被抚了抚头颅,双眸呆滞的她依依不捨地凝视着父亲的脸庞,投以挽留的目光却没有被注意到。放下了拉扯着自己衣角的手,父亲漾起令人安心的微笑,向孩子们挥了挥手。 父亲一丝不掛的踏上上班的路,那豪迈的背影映在眼瞳没入了晨光的沐浴之中。 像是支撑着精神的包容所从身上褪落,她只感到传至肌肤的寒颤,令身子绷直起来。 藏于身体某处的警号对大脑传来信号,让她不得回过头去,不能看向佇立在后方的人。 儘管那只是个整天笑瞇瞇的女人。 但是她却目见了在那之后展翅撒旦的獠牙。 父亲的离去正示意着她瞥见戴在那女人脸庞上的笑脸面具剥落的瞬间。 *** 在黑暗中,一阵凉意从缝隙透至肌肤上,令身体下意识瑟缩起来。 还置于疲惫的双眸没有睁开的意欲,紧闭的眼帘重重的压下。但是一瞬烙于皮肉上的痛楚令眼瞼一下子睁开,震惊令身体猛地一阵痉挛。 视野还没清晰地落于眼瞳之上,令人合不拢嘴的事物映在眼前一时目不转睛。 「起来!你还要睡到甚么时候!?」 比起那从未听过的斥骂语调,更让她为之震摄的却是那张无比冷峻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不带一丝情感,如同目瞪着死物的双瞳。 在惊愕与还没清醒之际,第二下疼痛再度打在皮肉上,为白晢的肌肤带来第二道鲜红的烙印。 倦意一瞬被消退,意识一下子映现而来。察见身躯暴露于空气之中,原本盖在身上的单薄被单被掀开,那看似冰冷的金属拐杖再一次的打在身上,令身体不禁一颤。 就连言语都说不清,惊慌驱使身体走下床作一天的准备。 空无一物的地面传至赤脚一阵冰凉,没走几步便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的步出房间外。抱着瘦削的双臂,昂首眺望着窗外。 皎洁的月亮在稍为泛白的夜空散发着湛蓝的月色,似乎还没天亮的样子。t若果是平常的话早晨的准备根本不需要这么早便工作,可是她无暇去思虑为何继母的态度大变,一再催促之下只好连忙动起身来。 t穿着破烂的鞋子便跑到山上找椰子,削皮磨碎之后就拿去餵猪。接着又得为游手好间的继母跟弟妹们煮好饭才能出门上学去。 走在上学的路上,她开始思忖着继母那截然不同的令人惊慄的脸孔。 冷漠无情,那紧抿的嘴不悦的噘起,那双深邃的黑瞳目中无人投以冷峻的目光。单是一想,全身都畏惧得颤抖起来。 那女人总算把戴在脸上作为偽装的面具给拿下来,在她面前展露了那皮肉溃烂的真面目。 可是年幼的她全然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只能任何继母的摆佈,屈服于那女人的脚下。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那女人虐待她的方式更是变本加厉、层出不穷。 每当父亲待在家中的日子,她会自觉地一直亲近父亲身旁的位置,唯有这么做才能减轻压在心头上的焦虑。 可是只要眼眶里没有映现父亲的身影,一阵寒意便窜过背脊。总有种预感谁人佇立在身后,正以严厉的目光直视着她。 心扉只能每天提心吊胆,心怕有甚么微小的事做得不好。 还依稀记得有一次,早上出门前把所有工作都做得妥妥当当。准备午餐的便当盒时,才察觉到前一天晚上晚饭没有留下剩菜。 一声冷漠的语句在耳垂一落,她才惊觉那跛子女人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旁。 「谁叫你可以煎蛋!」 驀然,放下握在手中的筷子,下意识把头颅低垂下来。眼角的馀光不经意的瞟向那还热腾腾的煎蛋放在白饭上。 「爸爸说没有剩菜的话可以煎蛋……。」 「不准!」 话还没说完,一声大嚷便慑动心扉,令身子一颤。 「在这个家我才是女主人,我说不准就不准。没剩菜的自己去买!」 一剎,呜咽梗塞在喉咙间,吐不出半句言语来。就连回应也没办法,轻轻抿上的唇瓣略带微颤,欲想反抗却只能顺从的手盛在饭盒里的煎蛋给拿出来,放在乾净的碗上。 瞥见那些白饭,为了调味在上面随意地撒了点盐巴。匆忙地把便当盒整理好便放在书包里,背好了书包没有回头过去只丢下一句便踏出家门。 「阿姨,我上学去了。」 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她亦毫不在乎地奔出这个家。脚步迅速的在崎嶇不平的路面上奔驰起来,顾不得走在街上的旁人的目光。 从那女人宛如猎人的双目下逃离后,那隐含在眼眸上的泪光终于忍不住地泉涌而下。彷彿在窒息中获得一丝空气,忘我地奔跑起来。 精神压抑得几近快疯了,呼出唇边的喘息不由得紊乱起来。 丢开縈扰在心扉间那份烦扰,脚步直奔向那化为她心中的避难所──唯一不会见到那个令人恐惧的存在的学校。 她根本没法花半点心思在课堂之上,黑眸总是瞥向藏在抽屉里的便当盒。 猛地响彻耳边的鐘声一响,这才惊觉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耳边听见同学们的呼唤,大概是想邀请她一起共同进食。 ──忆起了藏于袋子里那只盛有白饭的饭盒。 紧咬着下唇,靦腆地拒绝了同学们的邀请,二话不说抱着怀里的便当盒便奔出了教室。直至耳边再也听不见人群的嘈杂,看不见三五成群堆积在一起的光景,脚步才停下步伐。 喘着气,抬起头来之际便察觉已经跑到学校近处的一片空旷的草地上。中央有一颗茂盛的大树,环视了周边没甚么人烟的踪影后,她才敢悄悄地向大树走近。 树荫掩蔽了她的身影,蜷缩起身子在树下蹲下来,双目苦涩地凝视着抱在怀中的饭盒。 一瞬,一双手闯进了她的视野直接把她的便当给抢了过去。就连惊惶的馀暇也没有,双目直瞪着原本抱在手中的饭盒给夺去,目光顺势看过去。 「不行……!」 ──那只盛有白饭的饭盒。 欲想伸手过去夺回来之际,可是已经太迟了。 咚的一声,饭盒的盖子便被打开了。大概瞥见了她的饭菜,那几个抢去她饭盒的男生都愣住了好几秒。 「……喂,小男孩,」 额角沁着汗液,呼出唇边的喘息骤然紊乱起来,畏惧令她没法抬起头来。指尖一直翻弄着衣角,恍惚的视线一直在草地上徘徊,此刻的她就如同一个做错事而受罚的孩童,她没法确认同学们投以过来的目光。 「怎么你的饭盒里没有菜?你忘了放菜了吗?」 一瞬,有甚么化作芒刺直插入心脏,令胸口隐隐作疼,她的耳根亦因羞耻而传来一阵炽热。努力压制着那颤抖的语调,拚命以镇静的嗓音说道:「真的没菜吗?」 大概臆测到她真的没带菜,原本淘气的男生们霎时肃然地互问着对方。一开始还不以为然,接着有个男生走上前来。 「我有带便当,我把菜分一半给你吧。」 意识还处于呆滞间,那位男同学便亲切地从自己的饭盒里把青菜夹到她那素然无味的白饭去。「下次别忘了要放菜喔。」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拿着自己的午饭,谈天说地的背驰着她便离去。 凝视着那几根青菜,她还依然呆若木鸡的没法作下一个行动。 「喂,发甚么呆。快吃吧,等下便要去上课了。」 愕然的抬起头来,已经走在远处的那几个男生似乎为了确认她有否开始进食而回过头来,听见他们的催促才勉强回过神来。 「啊、……嗯。」 那几位同学的背影渐渐从黑瞳中消失。而后,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溢出。 没法吐出任何言语,朦胧的视野中映起了便当的景像,指尖开始动起了筷子把一口白饭跟青菜都餵进嘴巴里。 夹杂着泪水的咸味在味蕾上绽开。 呜咽一下子涌上心头,隐含在眼眶上的眼泪越加肆意的缺堤了。 脑海不由得忆起了同学们漾在脸庞上那善笑的微笑,縈回于心扉间的羞赧便越发严重。 头一次撒谎了。 大家都以笑脸对待她,可是她却对同学们说谎了,她不禁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面对这样的自己,不由得忆起了待在家中那戴着面具的恶毒女人。 待续 06 原本风光明媚的生活被添上一层黯然,再也看不见原本的色彩。 宛如走进灰暗的孩子,双目再也看不见那色彩绚烂的未来对她招手。赤脚的步伐只是一直走在迷惘的路,怎样也找不到迷宫的出口,唯有原地踱步。 每天尽好自己的责任,尽心尽责的为这个家付出也不足以满足那女人的祈望。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打在皮肉上的鞭痕越来越多。 那令人恐惧的深邃黑瞳目瞪着她的眼神夹杂了几分厌恶跟憎恨。 已经不愿去探究为何必定要受到此等虐待,单是臆想到明天得要怎样承受那越渐艰辛的刁难便怯懦得全身发抖。 t「痛!」 房间的小窗户湛蓝的月色渗透而进,映照着那佈满擦伤的脚底。瞥了一眼置于远处那已破烂的鞋子,又回望那传来阵阵痛楚的伤口,一阵呜咽骤然涌上眼眶。 呼吸有点梗塞。 那红肿的地方一天比一天肿大起来,那阵痛宛如化作一阵电流达至身体各处,折磨全身。忍耐隐含着眼角的泪光,低嚥了口唾液。 溢满身体的只有疲倦却没有半点睡意,随便把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掩着头颅便睡。 儘管睡不着还得睡,隔天还是得要在晨曦还没出现之前便起床。 *** 翌天起来,目瞪着那没有饭菜只有白饭的饭盒,她没有吭声。 直接把整理好的便当盒放在书包里,回头跟继母道了声连鞋子也赶不上穿便头也不回去跑出了家门。 时间早已过了上学时间,若果乘公车还能勉强赶得上。 摸了摸那空荡荡的口袋,下意识轻咬着下唇。手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赤裸的小腿再度向前迈出脚步。每走一步,眉头便不禁一蹙。 崎嶇不平的路面有很多泥石,脚底下的皮肤早就遍体鳞伤再也没法走动。唇边洩出呼吸急促的喘息,有甚么温热的触感滑过颊边。 终于,传来酸痛的小腿停下了步伐,泪水也缺堤的崩溃而下。 可是她知道,儘管再怎么大喊,儘管再怎么哭泣,能支撑着她佇立起来的人此刻在她身边没有半个人。 父亲那仁慈温暖的笑顏在脑海对着她微笑。 可是那份暖意却没能传达过来了,即使她怎么伸展她的身肢,她的手也没法触碰父亲的身影。 她也遗忘了对上一次与父亲会面已经是甚么时候的事情。因工作而离家的父亲,感觉能够待在父亲身边早已成了一个奢侈的美梦。 不,不能哭。她不能待在这里。 心扉再这么告诫着自己。绝对不能映现软弱的表情,她是个坚强的孩子,若果屈服于这不幸的现况,她就只是个失败者。 早已受伤流血的脚重新撑起来,为了不让双腿再更加疼痛,唯有慢慢走着却又带分匆忙的走着。当走到学校的时候,老师早就已经开始讲课了。 不晓得该以怎样的面目映在同学们跟老师的眼底下,当视线聚焦于她的身上时便不由得低垂下头颅,耳根亦因羞耻而染得緋红。 可是那微颤的手依然握着门把把门扉给推开了。 原本平静的教室彻底无声,门啪一声被推开大家都驀然肃然起来。如预料一样,所有目光的投以过来,尤其是讲课被打断的老师挑起了更为不悦的眼神。 「为甚么你老是迟到?为甚么跑得这么急?你倒是说说理由来听听,你这小小年纪该不会是做家务或是睡懒觉吧。」 只能把头颅低垂下头,双目压根儿不敢抬起头直视老师那严肃的目光。收起了教科书,老师盘起了双手走近过来,那斥责的语气彷彿化作教鞭狠狠的打在她的心扉上,令她瘦弱的身体一阵阵刺痛。 乾涸的双唇好不容易微啟,微弱而颤抖的语调支支吾吾的洩出。 「……是的,老师。做好了家务才能上学。」 目瞪着地板的视野早已模糊一片。 「你才几岁!才十二岁能做些甚么,这么小竟然学人说谎!」 耳边没能听见旁人窃窃私语,唯有那严厉的嗓音抱着执意的态度不断鞭策着她。 她再也没法溢出声音来,有甚么梗塞在喉咙间般让她根本没能正常的呼吸。她没能作任何反抗,只能以懺悔的姿势等待处罚。 「我得要用鞭子打你以作惩罚。」 黑眸轻轻闭闔而上,有些甚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溢出。 「老师!」 突兀的嗓音落在耳际划破了寧静,摄动了心扉。呼吸倏然一怔。 呆若木鸡的稍稍昂首过来,与同眾人的目光看向声音的方向,那熟悉的身影佇立在眾人的中央。从没猜想到的人,令她不禁一愣。 「是真的……因为堂妹家有个继母。」 双瞳映现老师手执着的鞭子,堂姊的表情不禁有点畏惧。 顺着堂姊的双目看去,大家也察觉到了,她那双佈满伤痕的双腿。课室驀然泛起一起喧哗,老师的神情也有几分诧异。察觉到她那双赤裸的脚,连忙放下了鞭子并拿起放在教室内的救护箱,为她治疗起来。 「又肿又流血……不痛吗?」 以怜悯的目光,老师轻轻的细心为她包扎起来。不晓得该说些甚么,眉梢低垂下来,只好从近乎溃烂的伤口上别开了视线。 「怎么不早说呢!早就说不会每次罚站嘛。」 那温和的嗓音勾起她的意识,愕然的回过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这么慈祥的眼神。 老师真的很疼爱她这个学生……完全不像整天到晚待在那个家,总是像狱卒的目光注视着她的那个女人。 抑压着那将近从胸口涌现的情感,她只能乾笑几声。 *** 继母曾经交代过放学后得要带十公斤的碎玉米回家。 佇立在学校屋簷之下,忧心的昂首一望。天空本该拥有的蔚蓝色映在眼瞳上全然消失,唯有那黯淡的灰暗带随一阵阵狂风涌起云端。 灰色的云朵将会堆积成块,然后宛如谁人在哭泣般把如泉的泪雨降至地面上。 察见天色不妙,避免受到雨水洗礼的同学们纷纷从她的身旁匆匆跑过,别于平日放学后的喧譁不用片刻便鸡飞狗走。 没有多馀的想法,步伐随着旁人便迈了出去。没走到半路,丝丝的微雨便落到肩上,成她的衣服上化作点点的斑跡。 思绪完全没有把碎玉米的事情放在心头上,只有心怕于步伐跑慢半步身体便被雨水给淋湿。瞥见远方的家门,担忧总算放轻一半而走起轻快的脚步,不到一会便能走回家了。 眺望着那依然阴暗的天空,却依然没有想下大雨的意图。 「早上交代的东西在哪里。」 冷峻的语调盖过耳边所有杂音,为她的心扉带来一阵寒流。呼吸驀然闭息起来,双肩也下意识僵硬起来,不敢随意挪动身体。 「呃……我………」 根本不想回眸一看。 「……看着快要下雨了,半路又没有躲雨的地方……所以就没带回来了。」 后头却没有传来回应,冷漠的沉默让好不禁挺直起背脊。儘管不用直视那双眸,她亦能感受到投射于她背上的强烈目光,那带着寒凉的眼神。 小腿甚至下意识在微微颤抖着。 低嚥了口唾液,稍为不衡的步伐走到房间去。没有关上门扉,儘管没人跟她说,但有把嗓音却无形的浮现于脑海命令着她的一举一动。 即使快要下雨了,也得要换衣服跑上山找椰子去。现在,马上。 微颤的手一点点的掀起了衣罢,正要把上衣给脱下。 双手还被衣服给缠住,一阵痛楚却猛地打在皮肉上,令身体倏地一阵痉挛。 「小小年纪竟然会说谎!」 就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整个身躯向前倾,不稳的伏倒在床上。 还没回过神来反应思虑这是怎么一回事,猛烈的感觉便传达至大脑,施予痛楚的信号。「啊呀!!」几近没有停止下来,一下又一下的鞭子在白晢的肌肤留下深红的烙印。 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呜咽早已梗塞在喉咙间,温热涌至眼眸之上。 唇边没有洩出一丝喘息,感觉当抑压着的那口气一呼出那在眼眶上打滚的泪水便会泉涌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她始终没有让隐含于双眸上的泪水落下。 「阿姨,」 深呼吸了口气,转过身来压制着那为身躯佈满红痕的鞭子。 吐出唇边的语句拚命以镇定的语调说着。 「我现在就出门去。」 即使被打到遍体鳞伤,身体也只能遵从于惯性的为家里行事。 没有再多理会打在身上的伤痕,蹣跚的步伐依旧走在山上寻找椰子,然后回家养猪做饭。 遗忘了有多久没有进食,当放在碟子上的青菜冒起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一时令她感到垂涎欲滴,勾起了她的食慾。 胃部不时传来阵阵抽搐,吃了一碗饭之后却依然没法填补她那饥渴的空虚。 从自己的座位站起来,正想再盛第二碗饭之际,一声怒吼盖过了耳际。 「做错了还敢吃饭啊!」 宛如化作一面锋利的刀刃,狠狠在那血红的心脏划下了一刀。 那艷红的液体一滴又一滴从伤口上溢出,没有停止下来。没人来制止血液的渗出,那一点一点聚积起来的血液骤然变成氾滥的血海,掩至她的双腿。 啊啊,怎么办。 稍有不留神,水面已经把她的身躯给淹没,直到那纤幼的碰部,彷彿化作一双手捏紧她的脖子,一时呼吸不了。 几近把她埋没了。 啊啊,怎么办。 双目渐渐闭闔而上。 父亲,我应该怎么办。 儘管拋出了问题,但却也没有人能听见她心中的哀号。 也没人来回应这道提问。 身影被沐浴于湛蓝的光线之下,昏暗之下那红肿的双目凝视着那伤痕相交的肌肤。宛如水珠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弄模糊了视野。 手边随意拭过眼角的泪光,咬紧下唇倒在床上把头颅瑟缩在被子内。 即使整个身躯都已经包裹在被子之内,却微妙地没感到一丝温暖。 儘管今晚的温度很和暖,身体却感到直渗骨髓的寒颤。 好冷、好冷、冷得快要死了。 心脏早已经掏空,没法感觉到一丝暖流了。 洩出唇边的哭腔更令静謐的空气增添了几分凄凉,可是每当泪水再溢出也马上会擦拭掉。 真希望有暖烘烘的肩膀让脸庞埋在其下,真希望有宽大的胸膛拥她入怀。 但是身旁谁也不在……甚么也不在。 这始终只是一个奢望。 待续 07 那女人对她的恨意越来越深。 她尝试过用尽一切办法去讨好继母。她煮继母喜欢吃的菜,她主动亲近继母以服侍左右,她还一直漾着微笑展露着继母面前,渴求继母回以一丝热情。 正因为畏惧,她做出自己难以忍耐甚至讨厌的事情去讨好继母。 但是那黑瞳的深邃抱拥的只有无法探戈的冷峻。 她始终无法挑起勇气,昂首直视那双目。每次意识到自身被注目在那双眸之下,冷颤的感觉便窜过全身令她鸡皮疙瘩。 她甚至质疑那女人有没有心。 噢不,那女人是有心,可是那冷酷无情的心只映现了自己的身影,早已没法容下闯入眼眶的所有人。 那只是纯粹自私自利的猎食者,把游走在身旁的人都视作美味丰满的肥羊。趁时机一到的话,那尖锐的獠牙便会把所有给吞食殆尽。最后,她只能成为在那獠齿间的残渣。 只有一天还待在那黑瞳之下,她就无法获得安寧的一天。 「喂!小男孩。」 双肩猛地一颤,意识在恍神间回溯过来,察觉自己身处的地方。 回眸一看,佇立在她身旁的是班上的男生们。 心脏赫然不由得瑟缩一下,身子也下意识回避,骤然退后了几步。 ──那只有白饭的饭盒映现在眾人眼底下的光景,在她的脑袋里依然记忆犹新。 每当忆想起这一件事,她便会脸红赤耳不禁想躲藏在所有人的目光之外,直想把自己锁进无人能够涉及的地方,全然隔绝大家足及她的身旁。 于是,她不太敢再接触同学们了。 想到这里,剎时感到几分悲伤。在那之前,偶尔与男生们一起玩玻璃球的时光总令她感到愉快,觉得自己是个活得自由自在快乐成长的小孩。 「你的男子气概都去哪里了?怎么无精打采的样子?」 也许正是男生的关係,他们都并不在乎她畏缩的表现,如同往常般亲近她。 「看来这学期可能拿到最后名单囉,相信第一名还是忠庆拿了。」 眉头驀然一挑。「谁说的?」 「忠庆说的。」 不甘屈服于男生们齐声回应的肯定句下,噘起了小嘴瞪向坐在远方的一名男孩。 勤奋唸书的佝僂的身影,那就是同学们所提及的忠庆。 好,从这天起,吃饱晚饭后便来复习一下吧。 自从父亲给予她上学的机会后,她根本不曾有在课后温习过。并不是不愿意或是懒惰,皆因她根本没有那个时间跟精力,下课后要顾及家里已经很费心神了。 但她亦不愿沦落为同学们瞧不起的对象。 或许因为她的好胜心很强烈,若受到不好的待遇,她定必在哪天回以十倍的回报。儘管出自穷等人家,但她也得要跟大家平起平坐。 即使牺牲她的仅馀的睡眠时间,她也在微弱的湛蓝月光下寒窗苦读。 结果,几天后派发下来的成绩单上还真的标上了「等一名」的头衔。 「喂,小男孩,真有你的不简单。」 得知这件事的同学们都一一围绕在她的书桌旁,一脸诧异的称讚着她的努力。 她隐约还瞥见总是位居一二的忠庆握着成绩单,脸庞上瞬时失色,沮丧地背向着眾人离开了教室。 心扉窜过一阵快感。 骄傲的笑容不由得油然而生。 *** 即使在学校能得到暂时解放,她仍得每天回到谁人监视着的牢狱中。 耳边儘量不听继母的指示便自行完成工作,尽量躲避那双冷漠的黑瞳底下。 那天,继母难得没有在家事上故意刁难她,早早完成家务后心想终于抱有自己的私人时间,打算回房间去温习课业。 那时候,路经继母的房间。那道门扉露出一道小缝隙,灯火微弱的光线形成一线映视着她的身上。墨色的眼眸怔怔的窥视着里头的光景,一眨也不眨的。 ──若果那天,没有看到那个情形的话,此今的她会身在何处呢。 「那、……个,」带着怯懦的嗓音落在耳际,牵动着她那忐忑跳动的心悸。 睁大的黑瞳锁定在瘦弱孩童的身上,那身子微弱的颤抖着,在那个人面前只能畏缩的垂下头颅。 「……阿姨,请对大姊好一点。」 那是她的二弟。 眼瞳捕捉这一刻房间内那逼迫的氛围,不敢从映入眼瞳的情景上移开目光。那紧凑的空气蕴酿在沉默之中,压迫得连置于以外的她也下意识闭息起来。 那背向着二弟的佝僂背影没有回首过来,把双目中所有焦点都给夺去,耳朵细听着一切声音。 驀然,那划破空气的嗓音带着令人寒颤的语调,令她不由得鸡皮疙瘩。 「那孩子很聪明,也很懂事………」 当声音落在耳边,下意识倒吸了口气,欲想把自身的气息全都隐匿起来。 那高八度的嗓音听在耳里,骤然勾勒起烙在头脑里的既视感,形同幻听的嘈杂一剎彷彿回响在耳边。 那嗓音化作一句又一句的斥责跟谩骂,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刃在她的心脏割下一刀又一刀。 可是此刻落入耳畔的言词却把縈扰在脑海的话语都挥之不见。 为继母的话语而错愕之间,下一句道出那唇边带刺的言语为背脊带来一阵寒凉。 「……所以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那把乌黑的长发被阵阵微风给吹散,凌乱的发丝下她隐约瞥见那张丑陋的脸容。那双不会映现谁人的身影、对一切事物都冷漠无情的黑瞳顿时耀着异样的光芒,愤恨中却带着亢奋的笑意。 t露出獠牙的唇边勾勒起弯弯的弧度,漾起令人惊慄的狞笑。 「我会拿毒药毒死她!」 心脏猛地一跳。 「我回来了。」 就连吃惊的馀暇也没有,头颅剎时回过头去,望向大嚷传来的地方。久久不见的父亲霎时回到家里,身体惊慌的瑟缩起来。 低嚥了口唾液,镇静一下这慌张的思绪之后,瞟了一下门缝之内。大概也被父亲毫无预警的回归所吓倒,那女人似乎整理一下便打算步出房间迎接父亲。 此地不宜久留,小心翼翼不发一声的离开门前,让待在里头的人没法察觉她曾经窃听过他们对话的内容。 儘管撇不开瀰漫在心扉间这复杂的情感,脸容尽量漾起平常的笑顏去面对父亲。 即使谁人也能察见她的脸色是如此苍白。 *** 无尽的黑夜再度袭来。 闭闔的双目一睁,昏暗的天花板便随即映入眼帘。无论如何调整睡姿,如何挪动身子,她也没能随着疲惫的意识沉睡过去。 一阵阵麻痛宛如化作一阵痉挛游走全身,把身躯置于水火不容之中。痛楚总是把远去的思绪刺激过来,让她陷入难受之中。 这已经形成她的日常了。 透窗而入的月色在窗前洒下了湛蓝色的微光,满身疮痍的她抱紧双膝,湿润的双瞳在凝视着那依稀能察见溃烂的伤口。 早已遗忘了每天踏在沙石上的脚底下的肿伤是多久前开始的。 随着一天又一天的忍耐,伤势早已被想像中更严重,可是年幼的她却没法独自治理。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吞声忍气,以溢满热泪的双眸看着传来痛楚的双腿。 「不睡觉坐着干甚么?」 猛地,从后传来的一声令心脏漏跳一拍。 双肩驀然一颤,惊愕的回眸过来,靠着门边的父亲搔痒着腹部,半瞇着的双眸投视过来。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反应,下意识连忙用被子盖过了双脚。 可是父亲双眉一挑,狐疑般走近过来。没法抬头搭上那双瞳的视线,她只能瑟缩着身子躲避着父亲的目光,但此一举动足以令父亲感到疑惑。 心悸紊乱的跳动着,但求父亲离开房间。可是事实根本不如所愿。 「呀!」被子赫然被掀开,腿边霎时感到一阵凉意而畏缩起来。 眼角的馀光瞥见父亲那愕然而睁大的双目,她便晓得那不愿被发现的伤口早已落入那眼眸。 微啟的双唇一时吐不出言语,下意识嚥了口唾液。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伤口边缘,一阵刺痛刺激着大脑,令她痛得不禁瞇起双眸。 惊惶骤然转化为怜恤,父亲的眉梢低垂下来。 「怎么肿这么大,很疼吗?」 驀然,她很想哭。 儘管一阵泪量涌上眼眶上,但她强行忍住不让泪水溢出,因为她不能哭。即使眼泪不自觉在脸颊上划过一道泪痕,但她亦不可吭声,因为会给在隔壁睡觉的继母听见。 激昂的情绪游走全身以致身体微颤着,但也尽量呈现一脸镇静的模样。 她没法回应父亲半句话。可是瞥见她的样子,大概父亲也明暸她的感受。 父亲也没有再问任何事情,彼此没有对话,空气亦回復至静謐。 父亲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房间,她隐隐约约听见外头传来些许杂音,不消片刻父亲又再度回来。 那手上握着一盘放着树叶的热水。 她坐在床边,父亲霎时在她面前半跪下,甚么也不说的用树叶敷着她的伤口。 耳边能听见水声跟父亲微弱的呼吸声,驀然察觉时间过得很漫长。儘管没有沟通,父亲的温柔由那双触碰她双腿的手传达过来,窜入了她的心扉。 有一剎那,她但愿时间停止在此刻。 她希望能够待在名为父亲那茂盛的树荫下,不用每天都得为某些事而胆颤心惊,过着平安而隐定的幸福生活。 「不太痛了吧?」 随着父亲一声呼唤,意识驀然回过神来。 「啊………」小心翼翼挪动一声握在父亲手中的脚,冰凉的感觉掩过了疼痛。「真的不痛了。」 「睡吧。」 父亲那疲惫的脸庞漾起了温暖的微笑。瞥见那张脸庞,她亦遗忘了痛楚露出笑顏来。 只要看着父亲的脸庞,感觉有多疲倦也能撑多一阵子。 「嗯。」 重新盖着被子,闭闔上双目便躺回床上。 这夜终于能够安寧入睡。 因为直接沉睡于梦乡之前,她也感觉到自身一直待在父亲的护荫下。 *** 「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翌天,一起床便听见一声怒吼响彻整间房子。 身躯因愤慨的气氛被压制,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低嚥了口唾液,悄悄步出房间打算一探究竟。 霎时间为映入眼帘的光景而惊惶失措。 只见弟妹们也僵直了身子待在一旁,而父亲却面露愤怒不断出言指责待在他面前垂头的继母。只要待在父亲面前,继母便不会展露她本来那丑陋的脸孔。 「……对不起,」 然后戴上小丑的面具,面露一脸仁慈母亲的模样走近她的面前曲下身子。 漾起怜爱的表情,那冰冷的指尖轻轻触上她白晢滑嫩的颊边。 「我不知道你的脚受伤了。」 她依稀能感受到那尖锐的指甲划过肌肤的触感。 儘管勾勒起嘴角的弧度,但继母的黑瞳却没有牵着半点笑意。即使凝视着她的脸庞,但那双眸却没有映起她的身影,在那双目上没有映起任何事物。 唯有令人颤慄的恨意。 继母在撒谎。 「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能原谅阿姨吗?」 因为她还能忆起继母故意丢掉她鞋子的情景。 「……………」 半瞇着眼眸,木訥的脸庞上黯淡了半截,她没有漾出半点悦色也没有道半句回应。 瞥见没有给好脸色的她,掛在继母脸庞上的笑容生硬了一大半。 大概,继母为此而更加心怀恨意了。 但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所谓了,不管她做甚么也只是徙劳无功,全然没法改变继母的心情。 她亦不愿再对继母展露笑顏悦色以讨好她。 *** 不过,继母以后会以怎样还以攻击呢,她连想像也不敢想像。 几天后,父亲又得为工作而外出离家,今次又得要出门好几天才能回家。 也就示意着,她失去了父亲的保护,年幼软弱的她要独自一人来承受来自继母的残暴的虐待。一想到这点,她便畏惧得浑身发抖。 在父亲离开家之后的第一天,她察觉到二弟惊骇得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的待在角落打冷颤。心怕弟弟是否生病了,双手一抚上弟弟的双肩,弟弟看上去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大姊!」 还没问半句说话,弟弟便惊慌的抱紧过来。对于弟弟突兀的举动,不禁感到愕然。「怎么了吗?」 可是二弟却没法保持冷静,红肿的双眸失去了神色,乾涸的唇边一直打着嘮叨,过了好一阵子才能把心情平復过来,把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 「阿、……阿姨用一脸可怕的表情说了………」 听见弟弟的话语,她微啟的双唇一时间合不拢嘴。 ───我这次是不会放过那孩子的, 她甚至还以为心脏停止了跳动。 ───一定要趁那孩子的父亲还没回来之前, 空洞的大脑霎时没有思考,任何思绪也没能浮现上来。她根本不晓得此刻的她该怎么做。 ───先下手毒死她! 「大姊,你还是快逃吧。」 待续 08 我能逃到哪里?哪里又有容纳我的所属之地呢? 踏在泥石上的步伐越渐沉重,轆过夹杂着湿溼的沙石的跫音回响于耳际,牵动起忐忑不安的心悸,就连呼吸也将近窒息。 这道问题一直縈扰她的心扉,佔据了她的思绪。但即使她怎样思考也好,思潮依然还是停滞不前,这令她实在心力交瘁力不重心。 若提起能依靠的人,一时间忆起和蔼可亲的叔父家。不过不到片刻,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叔父的家距离她家太近了。 同学家? 不不,她没有半个可以称得上十分信赖的朋友,亦不好意思去打扰别人家。 那么,她该怎么办。 背在肩膀上书包的重量,骤然让她有种化为铅铁般的错觉。 她能怎么办,她能怎么应付从继母而来的虐待跟残害──难道说,让她默默承受这一切,迎来继母所赐予的死亡吗。 毫无怨言地、亦束手无策的她安静地服下继母递来的毒药,游走全身的毒素将会折磨她的肉体,难受得没法发出呜咽,继而死去吗。 一忆想到这一点,一阵热意彷要涌上眼眶来。 她才不要这样!她不甘于接受这样的命运!若果继母是上天给予她的挑战,那她一定要逆天而行!她才不要她的人生留下任何遗憾。 那有甚么办法……。 「啊………。」一剎,下意识闭息起来。 埋藏于记忆匣子里的一道嗓音,宛如佈满阴霾的天空展露一丝希望之光般响彻她的脑海。 ───若果有甚么难处的话,你可以找我喔。 稍为错愕的瞳孔渐渐聚焦起来,思路越渐清晰。 她对声音的主人并不是很熟悉,在回忆中亦只有浮光掠影的片段,可是当忆起来的时候却为慌乱的心带来淡淡的温暖,笼罩着她的躯体。 那是一位住在不远处的姨姨,跟她没有任何亲属关係纯粹只是个认识的姨姨。那姨姨只是一个挺多话的姨姨,但却是对她特别和蔼可亲跟关爱,间中还给不少零食给她。 ───继母对你好吗? 姨姨曾经隐含着怜恤跟避讳,踌躇的开口问道。似乎一直想发问,但却还是支支吾吾。在纠结之下,还是忍不住了。 本来因获得零食而喜上眉梢的她骤然笑容一怔,没法再说任何说话了。 因为她觉得,无论说些甚么,谁也没法帮助她这困境。毕竟这姨姨始终是别人家的无关之人,不能干涉她家的事情。 瞥见她那黯淡了半截的脸庞,姨姨似乎也能从她的脸上解读了答案。 ───那,若果有甚么难处的话,你可以来找我喔。 她不知道姨姨是以甚么心态来说出这句说话。 她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直视姨姨的脸庞,她不知道投向她身上的视线是怎样的,只能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姨姨的家。 是明知道不能作出任何事才这么说的?抑或是真心的想协助她?怜悯、同情还是关心?她没法知道答案。 那时候的她甚么也不想,唯有继母的对待日以继夜地浮现于脑袋。 不管怎样也好,她已经别无他法。 脚步改变了回家的方向,往别的地方迈出了步伐。 *** 寂静的闇夜再度盖过白昼的色彩。 皎洁的月色洒下湛蓝的粉彩,微弱的光芒透墙而入把她的身影纳入其下。 抱着双膝,昂首仰视那高高掛在半空的月亮,疲惫没能为她施予半点倦意。 今夜依然睡不着。 一堆问题縈回在头颅里,令她无论怎样调整睡姿也没法安稳入睡。只要闭上双目,姨姨镇静给予的意见就回响于耳边。 ───孩子,早点离开比较好。 双眸一睁,又把身体反转过来。 ───你的继母是个恶毒的女人。 静謐的空气间,一声叹息牵着桎梏呼出半空。 那告诫的嗓音听似设身至地般肃然,不曾瞥见姨姨的脸庞上漾起微笑以外的表情,那暖意的双手搭上她的双肩。 直视着她的那双黑瞳中带着肃穆的灼热目光。 ───明天就离开吧,不用再犹豫甚么,由我来带你到你亲生母亲那里吧。 即使这么说,她仍然会踌躇起来,担忧会溢满她的心脏。 明天真的就要走了吗?可是不离开了的话,每天便得要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每秒每刻都思虑着亲近至同居一屋簷下的人甚么时候夺去她的生命。 唯有留待在学校的时间,允许她有松懈下来的时候。不过一听见响彻在学校角落示意下课的鐘声,心悸又得再次惊慌地跳动。 纵使她有多不愿意,步伐也得要步向那让她畏惧的地方,遇见令她感到恐惧的人。 ───不需要再犹豫甚么。 的确,姨姨说的话是对的……可是,她还是依恋着这个地方。 儘管她很颤慄的这个家,却是她曾经获得最快乐的时光、置身于幸福的时刻。她爱着她的父亲,她爱着她的弟妹们,世上最爱的人就留守于这里。 如今的她却不得不离开她所爱的人们身旁。 若果外出家门的父亲回到家后,再也没见到他的女儿,那怎么办? 身躺在硬板床上的身体辗转反侧也睡不好,只好一直凝视着窗外的黑夜被白昼给吞嚥。当天色稍为泛白之际,只打瞌睡了好一阵子的她决定打消了睏意站起身来作一天的准备。 不要再犹豫了,反正已经答应了姨姨,甚至……她连基本必须带走的用品都塞进了书包里。 继母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本来就看似比较空荡荡的房间也只少了几件物品,平常根本不屑看一眼的继母根本不可能知道。 弟妹也渐渐懂得照顾自己,继母也从不针对他们,唯独这件事令她放心了。 「阿姨,我去上学了。」 整理好制服,背好了书包,在打理好家里的一切后天空早已泛着白光。 今天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但是,如这美好的天气相驰,她骤然有种说不过来的悲伤。 嘴角勾勒起微笑的弧度,一如往日没有听见继母从后而来的回应,和暖的阳光披在步出家门的她的身躯上。 再也没听见屋子里传来的任何声响,唯有无尽的静謐落在彼之遥远的地方。 乾涸的喉咙间霎时被一阵呜咽给梗塞了,让她无法呼吸顺畅。 ──爸爸,对不起………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又昂首过来。 拚命忍着隐含在眼眶上的热泪,坚决不洩出半点泣鸣。 她不知道今天她所做的是对是错,或许早晚还是会后悔。 ……后悔从她所爱的人们身边离开。 ──爸爸最疼爱的大女儿就这么静悄悄的离开了。 不过若果她不踏出这一步,日復一日的梦魘又得不断无限上演。 折磨得她体无完肤,甚么都做不了。 ──请原谅女儿的不告而别,女儿是被阿姨所迫害的。 所以,愚昧的她就只能作出这样的判断。 ──对不起,爸爸。 在朦胧的视线间,一个瘦削的女人在街口处焦虑地来回踱步。被泪水弄模糊的视野一时没法辨别出对方的容貌,察见她的脚步便匆忙地走上前来。 察见了对方的举动,手边下意识连忙拉着衣袖拭去了眼角的泪光。 她很努力让自己呈现一脸平静的表情,可是谁人也能瞥见此今的她失去了平日的朝气,也变得比往日还要沉默。 「你终于来了吗?车子已经在等着了。」 她也晓得姨姨故意没说出这件事。 「可是……我没有钱。」 「没关係,先上车吧。」 姨姨漾起令人心扉窜过一道暖流的微笑,大概想令她安心下来,但是她实在没有心情回以笑顏。牵着姨姨的手,她只背着显得有点破烂的书包走上车子。 书包里盛载着爸爸送给她的文具、还有弟妹在地上找到送给她的弹珠,还有很多她没法捨弃的小宝物,这就是她的全部。 坐在窗口旁的她,只能撑着一夜未眠而显得有点红肿的双目,眼瞳也无神的凝视着窗外,无暇欣赏窗外的风景。脸庞感受着透窗而入打在脸庞上的一阵阵微风的凉意,视线在一棵又一棵长在道路旁的树打转着。 在车子的奔驰下,看在眼里的树木都宛如走马灯的一闪而过。 一时间,母亲的脸庞在脑海浮现而上。 ───女儿,你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那长至腰间的乌黑长发在摇曳着,泛在发梢上的阵阵香味在空气中噗入鼻腔。世界好像隔绝了所有声音的流动,压根儿没能从那背向她的身影听见半句话语,令人闭息的顷刻。 不是巴士的嘈杂盖过了那嘹亮而清脆的嗓音,而是那女人根本一言不发。 脚步就这么踏出了巴士外,彻底消失于她的眼瞳里。 就这么静静的,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但意识告诉她刚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可是对她而言一切都是这么平静,彷似一切都没发生过,她的生命中也不曾有过那女人的闯入一般。 可是现在,她却毫无预警的去寻找那作为她母亲的女人。 「原来……已经六年了。」 她曾经遇见过她的亲生母亲。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继母已经嫁入了家里。因为这么难受的关係,所以那时候扯着母亲的衣角嚷着希望能跟随着母亲,她也不晓得是否压力还是一时意气还是真心这么说着。 ───唸完小学以后再说吧。 那冷峻的语调就丢下了这么一句说话,然后又再次离开了她的双目。 记得那天晚上,她在房间里哭得泪流满面泪涕横飞。她并不认为只是因为再也看不见母亲或是对母亲的思念而哭,或许只是单纯地以母亲的事情作为契机把一直抑压在心底下的情绪给哭出来而已。 她不晓得母亲会否接受曾经拋弃过的孩子。就算接受了,而且还有继父,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继父根本毫无半点认识。 那个人会接受她吗?他会─── ───我这次是不会放过那孩子的。 ──跟那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一样,虐待她吗。 即使她一直来回思索着,但依然还是没能获得解答。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下了行驶。遗忘了乘坐了多少个小时,原来已经到了母亲的家。 牵着她的小手,姨姨带着她下车,在街道与路人之间寻找母亲家的地址。当找到的时候,天色显得太阳欲想下山的念头,渐渐染上一片昏黄。 那道门口佇立在一个熟稔而怀念的身影,瞥见了她的身影而一时黯淡了半截,却没有半点惊愕之色。愣了半晌的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姨姨又瞟了一眼母亲的脸色,也许姨姨早已告诉过母亲她今天的到来。 「……进来吧。」 那不屑的目光瞥了这边一眼,心扉霎时一颤下意识握紧了姨姨的手。 母亲大概是不喜欢她吧。 ……所以才会,拋弃了他们。因为比起他们,这个女人觉得安稳的日子更重要。 勾起哀伤的微笑,不由得从喉咙间冷笑了一声。但她能依靠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个女人。 母亲的嗓音没有传入耳朵里,她只知道姨姨在诉说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但母亲依然不发一语,只是默默的倾听着姨姨的说话,以及以冷漠的视线投向她的身上。神经不禁绷紧起来,没法抬头看向母亲的脸庞。 她就如同做了坏事而得受到惩罚的孩童般,没法直视高高在上的大人。 「我知道了。」 单是回应这么一句,母亲就让姨姨回去了。失去了姨姨牵着她的手,她下意识不禁双肩一颤,不晓得如何反应过来。 溢满心扉的是害怕。 正要离开的姨姨回以怜爱的目光,曲下身子的把脸庞近至她的脸前,温暖的双手搭上她的双肩。 「忍耐点,」 以只有她能听见的音调说着。 「继父总比继母好。」 或许以后也不能看见这位真心关怀她的姨姨了。 「因为你妈妈每天都留在家里,父母怎样也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继母也得要外出工作,很少待在家里啊。」 在这个她不曾待过的这个地方,她所认识的就只有母亲一位。但是这位母亲,感觉却被这位毫无血缘开係只是亲戚的姨姨更加陌生。 「你要乖乖的喔。」 抚过她的瀏海的手,很和暖。 但是现在的她无论怎样思潮回去,也没法忆起姨姨的容顏。 待续 09 骰子从半空中掉落。 嘭,几颗骰子撞落至桌,在桌面上不断旋转着,因碰撞而逐渐停下转动的轨跡。 几个女人高声谈天的刺耳嗓音又再度回盪于整个空间内,扰人安寧。 「……………」 瑟缩起双腿,紧抱着双膝,双目一睁。 映入眼帘的是四道石泥墙壁,以及几个零碎又残旧的家俱。 不曾接触过的一切,置身于其中的她感到自己成为这里的异物。房间彷彿化为有意识的存在,对她作出无言的排斥。 可是她不能轻举妄动。 她能做的事只有抱着父亲送给她的书包还有一些零碎物件,一言不默的守候在这个地方里。只要乖乖的做好本份,那至少她也能在这陌生的环境下守住她仅有的位置。 「………?」就连时和分也忘记了,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不晓得就这么一无所动待了多久,一阵骚动从细微的门缝间传来。 这里没有显示时间的时鐘,亦没有瞥见日与夜的窗户。 ───没甚么事的话千万不要从这里出来。 她被施予的只有等待。 即使脚步欲想向前迈一步,即使想离开这时间被停止的房间,爱好自由的她却不由得自己。 没法清晰地听见化为杂音的对话,吐出嘴巴的间言间语在耳边都变成模糊的声音。霎时间,那些縈扰在耳边那令心脏寒颤的嗓音都越渐越远。 一剎,整间房子都回归于静謐。 指尖提起了手,伸手触碰门把。 ───没甚么事的话千万不要从这里出来。 「……唔。」却在接触之前便停住了。 母亲的话语听在耳际就是一道牵制着她举动的命令。 还是甚么都不做比较好。回过头去,想蹲在那冰冷的角落里。没有能做的事情,或许随着意识沉睡过去吧。 「出来。」 双肩驀然一怔。 「咦………?」 还没有回眸一看,昏暗的房间里骤然牵起一道光。从门缝渗透进来的光线映在墙壁上形成一线,霎时光芒拉阔了自己的身影,把她的身躯也一同包纳于其下。 门扉开啟了。 呼吸下意识牵着几分愉悦,但那一把冷漠的嗓音宛如一盘冰水从头上倒至她的身上,夺去了她高兴的温度。 「出来。」 没法回驳些甚么,低垂的头颅便轻轻点头,跟随着母亲的步伐踏出了房间,整个身躯走进光亮的地方。 没有昂首过来,但第三者的双脚却闯入了她的视野,令她不时惊愕。 「来,」 她不知道离开她身边的母亲在之后过着怎样的日子,跟怎样的人组织新的家庭,怎样一同住在一屋簷下。对长大的她来说,儿时把她怀在怀抱里为她唱着童谣的母亲跟现时佇立在她身旁的母亲是两个不同的人。 已经是陌生的存在。 所以走向这边的路上时,担忧无时无刻也缠绕着她。 母亲肯定觉得这时突然闯入生命、破坏了日常生活的她很碍眼吧。搞不好根本想也不想便不打算接纳她,抑或是把她给藏起来不会介绍现在一起生活的家人给她认识。 因为对母亲来说,她是多馀的。 t「来叫一声,」 她只是母亲所丢弃的一个小孩。 「『叔叔』。」 映入眼瞳的是一名身材高挑、衣衫不整又脏兮兮,脸容不修边幅而满面胡渣的中年大叔。 这就是母亲再婚的男人。 「来,快叫。」 微啟的双唇一时道不出任何言语,双目只是隐含着错愕愣了半晌。 一时不能理解母亲当初离开他们的理由。 母亲肯定也知道,这个男人的性情比不上父亲。不过也许能过上稳定的日子,至少也比过去那段悲惨的日子好。 或许,正因如此。 「……叔叔。」 不过,真是大幸了。 如同继母那双眼瞳,凝视着她的目光没有映起她的身影。但是,与之相违的是,这双黯淡的双目不止没有含着憎恨跟自私,她只看见瞳孔中只有虚无的深邃。 *** 翌日,母亲意外地没有与朋友赌博,只是板着脸孔一言不发地领着她走在前头。 没法说甚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空间,同时亦在怯懦着当甚么不小心说出唇边而触动了母亲的神经的话,她就得离开如今的位置。 因为,她是曾经被拋弃的孩子。所以,她无权要求更多。 忍着脚底下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儘管疼痛令脸部些许抽搐,但依然逞强装作平静。这里没有别人来怜恤她,甚么都得要自作自受。 「到了。」 突兀的嗓音划过了耳际,把意识给拉近回来。一直在柏油路面上打转的视线注意到走在前头的脚步骤然停下来,顷刻昂首过来。 「诊所」,招牌上标示着这么两个字。 上过几年学的她对认字还有很多字都仍未学习过,儘管不晓得怎么唸,依稀的印象中是治疗伤口的地方。 可是,为甚么……? 「进去吧,你的脚不是肿了吗?」 下意识倒吸了口气,「…………」没法回道些甚么只能稍稍低下头来,踏进了诊所。 从小就没甚么病痛的她不曾来到这种地方,毕竟家境清贫无法付起高额的医疗费,唯有去药房买些便宜的药。住在这市区的人并非富有但亦非贫穷,察见自己身上的衣着较于破烂,她总是低垂着头但愿避开人群的耳目。 对于这陌生的环境,她下意识瑟缩起身子躲藏于母亲的身后。 那天,医生就只把敷用的药给她,说是明天要再来打针。 但是到了隔天,踏向诊所的路上却只有她一人。 ───这么小的事,你自己一个人能做好吧。 母亲的脸,甚至没有转向这边来,那墨色的双目也没有映出她的身影。儿时曾经温柔地抚过她发丝的手,如今忙着摸握在手中的麻将。 「是………」 眉梢垂了下来,落寞的心情一下子浮上心头。不带半点怨言跟踌躇,脚步就这么向前迈了出去。 她对这个地方还不太熟悉,就连现在的家的地址在哪她也不知道,可是母亲却这么放心地让她独自外出了。 十二岁的她除了上学外不曾独自外出,甚至跟阶生交谈也得避忌三分。忆起了母亲那毫不关心的背影,驀然父亲那温暖的脸庞浮现于脑海,一阵刺痛直刺入心脏。 轻叹了口气,用力握紧了置于口袋里的钱。她思索着昨天与母亲一同并肩走过的路,意外地能找回那一家诊所。 映入眼帘的景象没有改变,留待于诊所里的人一样多,就是待在接待处的护士却换了别人。 「那个……我今天是来打针的。」 挑起了高昂的双眉,身高比她高大半个子的护士带着狐疑的目光从上至下的打量着她的身装。显得脏乱的衣裳,上面还有不少修补过的痕跡。 一瞥见她的穷酸相,护士刚才对别人那善和的态度霎时十百八十度转变,一时间令她的背脊窜过一阵寒颤。 「等下吧。」 极为冷峻的嗓音听进耳际,剎时令心扉寒了半截。 被拿去了医生交代打针的纸,她便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等候。环望了一眼待在诊所里的其他小孩,大家身旁都有父母的陪伴,可是她就只能独自一个待在角落。 静謐的空间里唯有咳嗽跟打喷嚏的声音不断回响,消毒药水的味道也隐约扑入鼻腔,令人感到莫名的压迫感。不消一会,护士呼唤病人的名字再度嚷叫。 默默数着唤病人的次数,与地面有段距离的双腿百无了赖地晃动着。 没有鐘錶的她无法得悉时分逝去了多少,只知道到最后就连最后来的病人也已经会面过医生了,但还没有唸到她的名字。 眺望出窗外,金黄色的夕暮透窗而入染过整个空间,彷彿在示意着催促她回家的标志。 小孩子不能走在黑夜的路上,无论有没有人担心也一样。 「那、那个……还没到我吗?」 焦虑化成汗液落至额角,脚上的伤口传来阵阵痛楚。 「等下吧。」 对方甚至没投以视线。 耳边只听见护士翻着杂志的翻页声。 「……我知道了,」 因为她只是个穷小孩, 「请把打针纸还给我,我下次再来。」 所以根本不被当作人类看待,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社会。 风铃随着门扉被打开而敲响起清脆的铃响,步伐一踏出室外便能感到日光直接映照在皮肤上的炽热。 叹息呼出唇边,显得稍为佝僂的身影走在骤然黯淡的昏色之下,连接双腿的影子在柏油路面拉出一道长身。 缓慢的步伐与路人形成截然不同的步速,繁忙的人们与学生们在奔驰着,几个小孩子听见父母们的嚷叫而喧哗的追逐着。 脚步一停,眺望着远处的目光变得散焕。不晓得是否阳光的错,下意识感到一阵昏厥。 映入眼帘的一切都令人陌生,明明没有遗忘回去的路,但却有种迷路的感觉。 无法得悉归属于她的家在何方。 爸爸……。 「你在那里干甚么?」 心扉赫然一颤。 「呃………」 回眸一望,背逆着光线投来的轨道,一道黑影站立于前方。 儘管因阳光而看不太清楚, 「……妈妈。」 但还是知道走近她身旁的这个人是谁。 「事办完了怎么还没回家?」 母亲的脸庞依然板着一张脸,没有显露半点感情的表情。那黑眸滚动着眼珠,瞥见了她的腿边。 没有任何包扎过的痕跡,更别说上有打针了。 母亲的眉头一蹙。 「就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本来微啟的双唇,骤然紧抿成一线,再也说不出回驳的话。 低垂下头颅,只能默默跟随着母亲的脚步走。母亲亦没有再说甚么话,促使环绕在周遭的氛围变得惆悵,甚至有种连呼吸也感到困难。 离开了父亲的身边以后,她头一次抱拥了哭泣的衝动。 她觉得无助、迷惑跟害怕,瞥见了母亲的背影她也无所悉从。 但她却感到一丝安慰。 待续 10 依稀的月色透窗而入,落至拙劣的笔跡上。被翻过无数次的书页显得破破烂烂的,有些字跡亦早已模糊不清。 在朦胧的光线之下,专注于纸页上的单字的双目不由得感到痠痛。 修长的指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双肩赫然一颤。 咯咯。 下意识倒吸了口气,几乎连气息也想完全隐瞒于这片黑暗之下。 一切专注力聚集于听觉,那微细的声响依然迂回于静謐之中。 ……是踏在木板地板的跫音。 随着脚步声越发响亮,心脏忐忑的悸动亦几近耳边的回响着。 谁人正在走近过来。当这个念头產生于脑袋里,就连思虑的馀间也没有手边已经连忙把摊枕头上的书本连同身子给藏于被窝之中。 喘息縈扰于脸庞上,越渐稀疏的空气几近令人窒息一般。 就在下一瞬间,就连仅馀的呼吸也一时闭息起来。 「喂,起床。」 就连敲门也没有,对方已经擅自进入了。 心悸配合身子驀然一颤,那冷峻的语调落在耳际,身躯显得些许踉蹌的从被窝里爬出来。白晢的肌肤显露于空气之下,夜间的寒凉便直接打在皮肉上令触感微微颤动着。 「……是。」 头颅怯懦的低垂下来,还没直视对方的脸庞便已经瞥见本来佇立在前方的双腿走回自己的房间。 即使不用看也知道,扰人清梦的是她母亲。 小心翼翼的经过黑漆漆的客厅,尽量不把细微的跫音打破此刻的安寧。 叮噹。 突如其来的声响令人下意识倒吸了口气,黑瞳眺望去声音的方向,只有零星微光的黑暗中有些甚么在晃动着。 就连心悸也随着忐忑跳动,当那耀着光芒的物体把其身影烙印于眼瞳时,才轻叹了口气。 是大笨鐘。 指针分毫不差地标示着三时的方向。瞥见时间再次在轨道行走起来,无形的催促令她慌忙忆起此刻她该做的事。 夜阑人静,任人都熟睡的闇夜,小小的身影窜进了就连湛蓝的夜色也无法照耀到的厨房。啪的一声,吊在被潮溼而破烂的天花板摇摇欲坠的小灯泡亮起些微微光。 呼了口气,惯性的再度开始今天的工作。 用自来水把响水壶给盛满,把电饭锅里的饭给放在锅子里,把咖啡粉放在杯子里。 为叔叔泡咖啡、煮稀饭,这就是每天早上三点她都得做的工作。从搬至这里的半年里,每天都这么做。 因加热而在稀饭上起泡的光景落入眼帘,双目无神的瞳孔没有映现任何思绪。她就像刻板的机械一成不变地重复程序,日復一日地做着无关痛痒的琐碎事情。 她在这个家就宛如空气一般的存在。 「……………」 没有人疼爱她、没有人关怀她,甚至没人问过一句她在这里住得习不习惯的话。即使互相打个照面,谁也不会对她问好。 若果她要在这里生活的话,她的一切也会无人问津,感觉就连人权也被夺去了。 就连上学唸书,母亲也没为她报名。 嗶──! 散焕的眼神赫然一睁,远去的思绪给拉回来后才意识到当下的状况。「……水乾了。」 得再去盛点自来水才行。厨房里没有水源,拿着瓢子便打算绕过厨房的后面到天井的方向再盛点自来水。 「……誒。」 驀然,不寻常的凉意宛如化为谁人的手窜过了背脊,危险的预警亦让脚步一怔。 不要往前走。 这句话强烈的浮现于脑海,逼使她的身躯没法不依从。不过这样的话,她就没法从天井那边取得自来水,而且刚才去也没任何异状。 得要前行才行,若非这样的话,她就没法泡咖啡跟煮稀饭。这么一来,便会被母亲斥责。 低嚥了口唾液,微颤的腿彷彿被甚么拉扯着的勉强向前迈前一步。 一步、一步、又一步,但越是走下去,总觉得脚踝被装上了铅铁。沉重的脚步令一步比一步更加难行。 一踏出厨房,夜色把身影纳为其下,视野比室内明亮些许。可是没有光火的外头,依然还是一片漾黑,凉意甚至越加触动感官。 下一瞬间──呼吸连同心跳彷似一剎停止下来,睁大的双瞳一眨也不眨直瞪着闯入视野的景象,张开的嘴巴也一时合不拢嘴。 愣住不到半秒,慌乱起来的双腿没经过思虑便拔腿就跑。宛如被甚么追赶一样,气也不喘头也不回地向前跑。 根本没法顾虑到不该发出半点声响扰人安寧,也意识不了周遭的情况。添上一层热泪的双瞳只瞪着前方向,逼迫自己一直往前看。 略为粗暴地关上了门扉,脱下拖鞋一下子窜进被窝里,把被子盖过身子任何一个部位,就连空气也没法洩入里头的紧密。 还没理解到现况,忐忑不安的惊慌久久缠扰着思绪不散,本来半点的睡意也因而被驱散。 察觉到过来后,呼吸一直在喘息着。 甚么?刚刚的是甚么? 那个在半空中晃动着的青火是甚么? 那个清晰的映入眼瞳,那看似幽灵的青色火焰在燃烧着。像是谁人察见她的身影一般,越渐飘近过来的火焰……! 奔跑的隐约间,不存在于这静謐的鸣叫朦胧地落入耳际。不过,她却没法听见声音的真实。 不像是虚假的,怎么看也无可比拟地确实。 怎么办、怎么办?彷彿有甚么笼罩着身体一般,令全身都在颤抖着。 双眸也不敢睁开,一旦睁开有些甚么就会映现于眼前般,这超越异常的预感强烈地夺去了理智。 她该怎么办?她会变成怎样?鬼魂会对她做甚么吗?她会被夺去身体吗? ───会被妖怪吃掉喔。 「……呜!」 哪里的童嗓一时回响在脑海,却真实似的以为在耳边响起,下意识双手紧掩着双耳。心脏也猛地一跳,温热的液体亦从眼角飆出。 哪里都找不到安全的地方。 让她从恐惧脱离的逃生口在哪里,在哪里才有人紧抱着她对她说不要怕? 但是,此刻的她就只能一个人抱拥着颤悚蜷缩于此。 泪水不自觉地溢出眼角,脸庞被划过一道又一道的泪痕,咸溼的味道滋润了乾涸的嘴唇,枕头的某处亦被沾湿了。 她自觉自己是个坚强的孩子。 到底是为甚么而哭呢? 是被曾经在孩童间嬉戏时听过的谣言吓倒、被恐惧给佔领了思绪──抑或是对寂寞的怯懦? 没有思考的力气,亦没有研讨的打算。 脑袋一片空白,只能任何泪水不断洩出。 不知不觉间,倦意便袭来眼眶上,把她带到梦乡去。 *** 「你为甚么偷懒了?」 独行独断的判断径直的砍向心扉,令心脏凉了半截。 昂首凝视着母亲的双目带着惊慌失措,可是对上视线的双目却没有丝毫的怜悯,肃穆的眼神映现她渺小的身影,投视过来的视线与语气隐含着斥责。即使彼此有段距离,但凝重的空气却化为细长的芒针,令皮肤隐约刺痛。 几近令人呼吸不了的氛围,一意识到自身待在那双目底下就令人难受得无所适从。 在哪里都没有她的包容之所,只要那令人颤慄的视线仍在注视着她,她便没法畅顺的呼吸。 「我、……我没有……。」 「那你为甚么没有把事情做好。」 斩钉截铁的语气狠狠的截断她未完的话语,她根本没有被施予解释的机会。那令人畏缩的语调打从一开始便认定她是罪人来审判。 可是她没有获得反抗的权利。 「我……我、………」 别说对抗,就连抬起头来正视那双目也没有勇气。若果瞥见那冰冷的黑瞳,感觉一瞬间便被处以死刑,就连喘息也给夺去了。 「不…不是的,」 不过,她没做错。 即使有多畏惧也好,道出唇边那微弱的声调彷似最后捍卫尊严的坚持,无论如何也得要把所目睹的真相道出来。 「……那天,天井…有、有个青色的火焰飘在空中……它…它一直跟在我后面……它越来越近…它、它……所以我……。」 可是所知道的事实道出唇边却是如此无力甚至天方夜谭,荒谬得一听就如同藉口的谎言。 纵使她有多努力的逼使言语吐出口,儘管她有多更辛为自己辩驳,映现于眼前的那张脸却没有丝毫的动摇。那冷峻的目光依然固执己见,从来没打算仔细听她的一言一语。 疲惫游走全身,欲哭无泪的衝动化作泪光隐含在眼眶上。 此刻身在周遭为一能听她诉说的人,感觉是如此的距之遥远。 「……我没有、偷懒。」 即使她如何尽力,竭力地在心扉间嚷叫她的渴求,那双墨黑的眼眸却怎样都没有映现她的脸庞。 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她的存在。 「没有的事不要撒谎。」 耳边彷彿能听见甚么破碎的声音。 但是母亲肯定怎样的听不见吧。 此刻回首过去,甚至背向着她的那个背影。那个人,肯定听不见吧。 「明天继续把你自己的工作给做好。」 因为那是她的心传来的声音。 待续 11 时而会听见谁人在背后带着轻蔑与揶揄的窃窃私语。 如同蚊呜般的声音不管走到哪里,都一直縈扰着耳际令人不得安寧。儘管没能听清楚对话的内容,但也能晓得被嘲讽的矛头对准了她。 彷彿令人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真讨厌。 不,自从搬到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了,就毫无一刻让她休憩过。纵使是这样,也得厚着脸皮以寄人篱下的心态生活在这里,因为别无他法。 一起床的每一天,她也没法获得自由,宛如笼中鸟般被囚禁于这个房子,没法去哪里。 而且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随处乱晃。 同居住于这个房子的并不只有母亲与养父的家人,一间房子里被划分了好几间房间,然后好几户人家便同住一屋簷下。 所以她每天都听到「声音」。 「──吶,那个女孩,明明比我们年长却没有在上学呢。」 猛地,心脏揪痛起来。 即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声音」也会从门缝间渗进来。 她甚么地方都不能去。 她就是被这么警戒着,才能换来生活在这里的条件。 每天留守在这间狭窄的房子里,每天起来煮早饭跟泡咖啡、替邻居当跑腿赚点小费,这些就是她每天的生活。抱着父亲以往送给她的教科书,目瞪着邻家的小孩快乐上学的背影,这就是她的一切。 抱在怀里的教科书早就被翻烂了,记载在里头的知识已经能翻背如滚。 这一年,她已经十三岁。 「小妹妹,」 同住一屋簷下的有位姨姨,大概是个家庭主妇所以从早到晚都会见到。 那双感到好奇的双目往这边投来了视线,可是双腿却没能走向那边。 「你不喜欢唸书吗?」 一阵苦涩洋溢于胸口中。 双眉紧锁,抱紧了父亲送的文具与课本,下意识别开脸庞去。 不行,不可以露出脸。此刻漾在脸上的表情也许是隐晦吧,不能对别人露出这么失败的脸,因为会被嘲笑。 母亲警告着不能与别人交谈的嗓音带着严厉如同鞭策般回响于耳际。 自从搬到这里来后,她几乎一天也没有说半句话,固然也不会与这里的人们產生感情。 因为母亲的说话是必须遵守的。 「……………」 或许被认为是自闭的孩子,但她不在乎。正打算转过身去,房子的门扉被打开了。 是母亲。 察觉到她的存在后,目光彷彿带着芒针般,皮肤单是被注目也感到麻麻的疼痛。 被斥责了,因为被看到跟姨姨谈天的情形。 「这位太太,」 真想从这个空间里逃离,正这么想着,姨姨却毫不把母亲的视线当作一回事般,赫然走上前去跟母亲讨论。 稍为对姨姨这举动惊愕得合不拢嘴。 姨姨想干甚么?想对母亲说些甚么?根本没能臆测半个想法。 「恕我冒昧问一句,你的女儿这么小,为甚么不让她上学呢?」 面对那位每分每刻也为她带来恐惧的母亲,同作为成人的姨姨却毫不畏缩。 先躲缩起来的竟然是母亲。 「啊……是、呢。」 露出无地自容的羞怯,母亲一时之间不好意思也不晓得如何反驳。 如同观望着一齣精彩绝伦的电影上映着,惊讶与愕然一直互相充斥着她的身躯。 也许是过意不去,母亲竟然替她找了间学校。 这全都是因为姨姨的说话。 起初还不明白姨姨这是有甚么意图,其后追溯思潮回去大概也能思索个究竟。 基本上她没有跟那位姨姨谈过多过五句以上的说话。但是比起母亲,同住一起这位毫无关係的姨姨却从早到晚都观察着她。 即使支支吾吾地回应,却也目瞪了藏匿于她心底里的渴望。 她喜欢唸书。 仅此而已。 *** 学校的名字是南华中学新华夜校。 虽然这么说,但她的学歷依然是小学未毕业。 母亲没有长详地跟她解说过这间学校,所以也只能略懂一二。也许是慈善学校所以不必交学费,但书簿费还是需要的。放在书桌上的文具显得破烂,但仍能使用。 这些都是父亲送给她的宝物。 才刚开学不到三个月便有小考了,幸好老师跟同学都很善良。对于中途插班进来的她对于课业上的不解都很友善地解答,有时候甚至在课外替她温习。 托师生的福,在小考上取得相当可观的成绩。 本来因生活环境而孤僻起来的她也逐渐变得开朗起来,也对于校园生活充满了热诚,因而在家里的时间留待的时间便相对较少了。 母亲不时投来冷眼的目光。 在那双黑瞳的深邃中除了深稳的愤慨外,她也隐约察觉到在思虑着些甚么。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啊、」 但现在没法顾虑太多,她得要享受并珍惜此今仍能学习的时间。 这就是最珍贵的。 「对了,你要去郊游吗?」 倏然,察觉到谁人的脸庞闯进视野来,才猛地回过神来。「誒………」 是班上的女生,她们三五成群地漾着快乐的笑脸围绕在她的书桌旁。「郊游?」 「对啊,学校在放长假前有郊游活动喔,你要一起来吗?」 她从没听说过的事情。不过仔细地倾听着同学们的言词,她才了解了他们说甚么。 郊游活动是课外活动,学生们可以自由选择参加与否,参加费用也是自费的。 「一起来吧!大家也想跟你一起玩啊。」 「我……。」 话还没说出口,半开的嘴巴又合上。 想去。 大声地嚷出口的衝动充斥着身躯,发洩欲望的渴望此刻就想吶喊出来。 但是她却没被施予这份权利。 「我……我考虑一下。」 *** 打从出生就知道了,她是一个爱好自由的人。 若果可以的话,想去环游世界,见识更多地方,这大概算是她的愿望之一。 要是不用留在家里,跟同学们一起去郊游,肯定是个愉快的体验。就算不用想,这也绝对是个快乐的回忆。 不过,无论去哪里,都得获得母亲的批准才能去。 「可以喔,」 赫然,她彷似听见不可能的事情一般,睁大了双目。 「郊游。」 母亲的双目根本没有往这边投来目光,因为那双手一直忙着干厨房的活。 即使从那顽固严厉的母亲嘴巴里获得了许可,她还是一时之间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咦?真的吗?妈妈,我真的可以去郊游吗?」 接二连三的发问却挑起了母亲的不悦,那双眉头不禁一挑,脸上的表情也一时变得不耐烦起来。 「自己有钱就去啊。」 还是闭嘴不说好了。 要是惹怒了母亲,搞不好就会改变主意了。 但是一想到郊游的事情,不由得便喜上眉梢。 「谢谢你,妈妈。」 *** 郊游活动在获得母亲准许的两天后,那天是晴朗明媚的星期天。 小鸟清脆的歌声衬托着这繁荣的小镇,翅膀往一片蔚蓝洋溢的蓝天展翅,微风划过树干化为动力驱使鸟儿自由自在地在天际下飞翔。 是相当适合郊游的好天气。 窗外传来游走在晨曦下的人们的嘈杂,可是哼唱着不成歌曲的小调旋律并没有被此打乱。待在房间内的她,脸色比平常来得红光满面,悦色更因而越发上升。 放在桌子上的背包经过岁月时光的洗礼而显得残旧,但她并没有因此而介意。高兴地考量着背包剩馀的空位,一边思虑着郊游所需的物品。 一臆想到走在绿意盎然的草地上,感受着大自然的一切,尽情地沐浴于日光的浸礼之下,亢奋便窜过全身令人不由得赶快踏上愉快的旅途。 把最后的小食放进背包里,整理行装的工作也完成了。 「……好。」 她的零用钱并不多,不过缴付参加费用的金额依稀还是有的。 星期六向学校交了旅游费后,受到几个热心的同学的邀请下,一同在市集的地方购买了郊游的用品。 没法与那些家境尚好的同学们并齐,本来欲想拒绝的。瞥见钱包里撇去参加费后剩馀无几的零钱,自尊令她不由得退缩下来。 ───难得的郊游,好好地享受吧! 听见同学们的说话,执意也骤然被开解了。自从搬到这个市区来,她也没有一刻放下担在肩上的重量。只要想起那个从早到晚也为她带来桎梏的阴暗房子,呼吸便喘不过气来。 也不晓得下次还能像这天拋开日常的机会会不会到来。 奋然欲试的感觉激励了她的勇气,购买了价格尚可的零食已经是最大的奢侈。在校内小休时一直从旁观望着同学们在零食店买的小饼乾,不知何时在心底里而凝聚了羡慕与憧憬。 今天也算是一偿所愿吧。 「嘿嘿。」 她并没有多少漂亮的衣裳,本来她的衣服也只有那几件。踌躇中总算挑了件最适合郊游而洁整的衣服,好好打理过后穿在身上的衣物化为她活泼好动的魅力。 一次又一次打量身装跟行李,经过好几度的检查总算消去微薄的不安。 瞥了一眼时鐘上的指针的轨跡,还有多馀的时间令急不及待与轻快的心情充斥着思绪。今天她比平常稍早一点起床作郊游的准备,确定事前把家务给做好后才处理自己的事务。 时间一到的话,旅游巴士便会驶到家门前迎接她。 去家门前等待吧,也不差那几分鐘。 「我出门了。」 带着愉悦的步伐变得轻飘飘,步出家门的路感觉没有平常的冗长。 没有人回应她的道别,她亦没有这个打算。在关上家门的一刻,后头传来的冷峻嗓音却划破了縈扰于心扉的喜悦。 「去哪里?」 心脏倏然一颤。 下意识倒吸了口气,回首过来之际那双墨色的黑眸正投以冰冷的目光,宛如化为一把利刃无情地切割她的心脏。 「这、……郊、郊游。」 她不明瞭为何洩出唇边的话语都断断续续,可是此刻佇立在那带着肃然的双目下,相比之下显得卑微的她就如同做错事而受罚的孩童。 「我甚么时候答应过可以去了?」 盘起双手的母亲简直就像狩猎草食动物的猎人一般,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包纳在那个视野之下,彷彿不容许她的轻举妄动。 指尖因焦虑而纠缠在一起,掌心早就沁满汗水。儘管欲想镇静地深呼吸一下,但呼吸已经紊乱起来,每呼一口气也显得沉重。 再不快点的话,就赶不上郊游的时间。 纵使得知这件事,但此刻的她却束手无策。 「……妈妈不是前两天答应了吗?」 她只好察言观色地窥望着母亲的神色,可是却理所当然般没法洞悉任何思绪。只见母亲沉默了一阵子,就连迂回于周边的空气也凝重起来。 在思索着答应的事情吗抑或不是呢,她根本没法从那张脸应上判别出来。 只见那双唇总算微啟,吐出了令人冷颤的言语。 「不可以去,」 彻底地粉碎了她的希望。 「要是去了永远也别想回来。」 有甚么被一割再割,在掌心中化为粉碎消失于空气般。不发一声,无声无色地消失,就连甚么都没有遗留下来。 乾涸的双唇没有溢出任何话语,落入耳际的语言带来的衝击一时间依然没有褪去。 心脏再也没法作出回响。 「……我知道了。」 沉静地放下肩上的背包,在母亲监视般的视线注目之下落寞的身影悄悄转身走向房间的方向。脱去千挑万选了很久的衣裳,换回平常那脏兮兮的衣服。 相隔了许久,她依然没法再说任何说话。 漠然的双瞳再也没有映起任何事物。 踏出了门扉后,脚步依然步出了家门。这次,母亲没有阻拦她,也没暇理会她。 身无一物的她佇立在家门前,刚好目瞪着旅游巴士正要离开的背影。乘载在里头的同学们和乐融融的光景透过车窗烙印于眼瞳上,那愉快而漾起的笑顏一直缠在眼瞳上没法散去。 有好几个同学察觉到她的身影,向她挥手示意的样子,但巴士始终没有停下来。 即使巴士完全消失于黑瞳了好一段时间,她依然愣在门前没有离去。 她没法忘却那些快乐的笑脸。 她没法忘记, 那些她没能露出的笑靨。 垂放在身旁的双手握起了拳头,却没处发洩这充斥全身的激昂。 儘管拚命不在脸容上显露丝毫的动摇,但是涌上眼眶的热意却出卖了她,令她无所适从。她顽强的自尊不容许她露出一丝懦弱的神色,当然也对泛在眼眸上的液体相当排斥。 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但是伤心欲绝的悲慟却在那破碎的内心发出悲呜,慟哭响彻了耳垂。 不过谁也不会往这里投往一丝目光。 大概不会再有人顾虑她的感受。 抑压着的情绪令洩出唇边的低喃牵着些许呜咽,甚至声不成声。那久违的称呼却勾起了令人追崇怀念的过去,那曾经拥抱过的温暖。 已经不会再出现于她的生命。 「……爸爸。」 那个人儘管疲惫亦会漾起的微笑,在记忆中已经逐渐泛黄。 那个总是温柔地抚过她的头颅,多困难也会满足她无稽愿望的父亲。 即使走到她生命的尽头,也永远是最疼爱她、最伟大慈祥的父亲。 待续 12 「进来坐坐吧。」 柔弱而优美的嗓音这么说着,向她递出了手。 顺着邀请走近过去,一同越过了门扉,从未目见过的光景映入眼帘一切都化为神奇的光芒。「哇啊………」感叹吁出唇边,目不暇及的事物都令人不敢闭上双目。 察见她的神色,女人双目瞇成一线,轻声的在喉咙间发出咯咯的笑声。 「慢慢坐吧。你要喝甚么?茶果甚么都有喔。」 羞涩的她驀然低垂头颅来,赫然才得知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多失礼。「啊、……不,我…随便就好,」 可是对方却以看着小孩子的柔和目光爱护着她般看着她。 「……老师。」 穿着时髦而不俗的女性,纯白系的衣裳很适合衬托老师的温柔。就算学生做了甚么错事,老师依然一视同仁地教育着他们,而这位老师却对她特别感兴趣。 大概她比其他同学入学比较迟,但却又是班上比较突出的学生。老师不时会带她来自己的家玩,异于她家的落后家庭,环境尚好的老师家里有很多特别的小玩意,而这些事物都是她几乎没机会触碰的。 若果只待在那个只有四道墙壁的房子,不被赋予踏出外头的契机,她肯定还有很多都不曾接触过。事、物、人……也没有被这位老师疼爱的机会。 「喔?来了吗?」 就连门也没有敲,一个成熟男性俊秀的脸庞上漾着爽朗的笑顏,毫无隔阂的走近过来。 「您好。」曲了曲身子,向对方鞠了个躬。头颅还没抬起来,庞大的手便压在头顶上。「乖乖。」传来暖意的手,轻轻抚了抚柔顺的发丝,颊边因羞赧而泛起一抹红来。 也许觉得她的反应很奇妙,男人其后越渐肆意的抚摸她的头发。 「哥!」端来了点心的老师皱眉地道了一声,男人才坏笑地放开了手。 这个男人就是老师的哥哥,儘管一脸可靠成人的模样,但内里却依然是大个小的小孩一样。虽然只见过数次面,却很容易跟人打交道,所以很快便熟络了。 老师很亲切地邀她来吃顿饭却让她不知所措,但老师的家人却对身为外人的她非常热情。就连老师的父母简直把她当作一家人一般,让事事小心的她也能安心融入这个家。 瞥见大家幸福的笑脸,儘管嘴角勾勒起微笑,心却在隐隐作疼。 「………。」 若果待在这个地方,作为这个家的孩子长大的话,肯定能快乐地展露笑容吧。 但是作为客人来到这个家的她,度过了愉快的时光后,始终还是得回去那个冷漠的家里。 那个不会再对她漾起笑顏的母亲身边。 「吶,你愿意做我们家的养女吗?」 思绪猛地被打断,远去的精神骤然回过神来。「啊………?」 本来以为只是自己一时听错,愕然地昂首过来之际,坐在饭桌彼端的漾着和蔼可亲的笑脸的老奶奶与老爷爷──也就是老师的双亲正倾听着她的回应。 环视坐在她两旁的老师跟老师的哥哥,两人也在以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她。被受注目的她,本来握着筷子打算进食的动作却驀然一顿。 并没有听错,他们的确是问……「我们希望你能当我们的养女。」 想让她作为这个家的孩子在这里成长。 儘管并不是第一次听见的事情,但仍然让她不由得闭息起来。 「我………。」 自来到这里好几次之后,他们都是这么渴望着,也问了好几次。 「你是个很懂事又慝明的孩子,要是好好教导培养的话,你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空荡荡的胃部倏然没有了食欲,并放下了手上的筷子,并思忖着他们说的话语。可以的话,她也想待在这些爱着她的人们身边,比起所谓血浓于水的亲人身旁──。 若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上学这件事也不知何时不再她的生命中停止。不止不能自由地作喜欢的事,还得要一直面对不愿天天面面相覷的人。 不过她……「没关係的,」 察见苦恼地低垂着头苦思的她,老师和暖的手紧握着她的双手,诚恳的黑瞳中映起她的脸庞。 「我真的把你当作亲妹妹看待的。」 不过她,真的可以吗。 没有老师那纯白而綺丽的心,别有二心的她成了身在这里异物的存在。儘管自己也想待在这个快乐而温暖的伊甸,可是也许出于想逃避现今所在的情况而已。 是否真的想与这个家庭融为一体,迷惑的她找不到确实的答案。所以被那恳切的炽热视线注视着,耳根因羞怯而染红,目光也不由得别开焦点。 若果开口回答了些甚么的话,大概也会成为谎言。 「其实,我们打算回去中国。」 瞥见摇摆不定的模样,老奶奶跟老爷爷为了分散她纠缠的思绪,再度展开了话题。随着他们的声音,下意识抬起头来。 「所以才希望你能尽早答覆我们。没关係的小妹妹,我们会承担起抚养你的责任,钱并不是问题。你要跟我们一起去中国吗?」 作为中国华侨的她却身在异地出生,所以根本不曾涉足祖国。若有机会的话,真想亲身踏上那片土地。可是,踌躇的心没有一刻安稳下来。 「我也会照顾你的,」 如阳光一般和暖的掌心几乎把她的手给覆盖着,紧握着空下来的右。顺势看过去,大哥哥露出了让人安心的表情。 「回去跟大家谈谈吧。」 结果,那天晚上依然没法回应甚么。 本该高高兴兴从踏出老师的家,这次却抱拥着沉重苦涩的心情踏上回家的路途。在那之后她一直没有说多少半句话,儘管瞥见她的反应是如此反常,但老师一家依然如平常一般待她,把好吃的点心让她带回家。 手握着那些根本没机会吃到的点心,目光呆滞的她眺望宽阔的蓝天。软绵绵的云朵毫无牵掛飘浮在青空之下,广阔无边的天际映入黑瞳上是这么清澈綺丽。 微风吹拂过耳旁的发梢,颈后一阵凉爽,本来烦躁的心情也消散不见。 比起待在那个令人难受的房子,她更愿待在老师们的身边。 展露着笑容,愉快地寻找着属于着她的幸福。单是想想,多么令人亢奋的事情。 不用再烦恼也没关係, 她已经找到了答案,这就是最单纯的想法。 *** 但是事实就如她所料,果不其然她心底的那句话被当作愚昧的突发其想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真是不懂事的孩子。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好的人吗?真不知这个世上有多险恶。我警告你,绝对不能跟他们走。」 那天晚上,她无法入睡。 母亲甚么不把她的说话当作一回事,简直把老师一家的存在当作虚构一般,以肃然的嗓音告诫着。可是就跟平常一般,就连视线也没有投放在她的身上。 被称为母亲的那个女人,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倾听她的声音。 皎洁的月色悄悄地从窗户渗入室内,触及她的床末端。无暇观察那湛蓝的优美,母亲的声音在耳边一次又一次的縈扰着,夺去了她的安寧。 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即使身躯到了需要休息的时刻,但精神却一直思忖着那刺入心脏的冷漠言语。 ───真不知这个世上有多险恶。 若果就这么随着老师走,在中国受到了甚么伤害也没有回去的地方。与继母那次不同,在中国她根本没有能依靠的人,也没能单靠自身的力量回到这里。 她相信、她想去相信,如昏黄的光芒般和暖的老师绝对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可是,始终是毫无关係的外人。 「……………」 难道,这个世界就如母亲所说,真的没有完全的好人吗。 ───若果你跟他们走的话,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儿。 就连思考也感到烦厌了,把枕头盖在头顶之上,把头颅埋在空气之下。 她只是想,寻获幸福而已──。 在心扉间,一个小小的愿望。 *** 阴霾染盖了整片天空,彷彿要把整个世界吞噬殆尽,春光明媚的景色都染上了死寂的灰色。 每度瞥见窗外,苦闷的心情也佔据了胸口,做甚么都提不起劲。 已经数不出来了,这样的阴天持续了多少天。每天都快下要的模样,却只目见天际上泛着灰暗的云层越渐沉重起来。 而且,在那之后她没再跟老师对话了。 每天在课业后察见老师欲言又止的嘴巴跟那渴求甚么的目光,唯有逃避的衝动驱使着身体动起来。不过在不久后,老师也没有再出现在学校里了。 询问了其他同学才得知老师已经辞去了学校的工作,专心作回去中国大陆的准备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有甚么衝击着心扉间,就连呼吸也被夺去了。身体整个僵硬住,愣了半晌才能反应过来。 因为她的迷惑、惘然,老师与她的关係在无形间开始疏离。 因为她的踌躇、苦恼,老师要离开了。 「………。」 可是现在的她还没能答覆老师。不、她根本无法对老师承诺些甚么。 纵使她有多渴望、有多哀切也好,但也不能告诉老师她真正的想法。 ──请把我从这里带走。 不过,说不定老师也没在等待了。 无论怎么样,老师肯定对她的事情早就失望了。 忍住呜咽的颤动窜过身肢,一股不能言喻的衝动支配着她的思绪,驱使着垂放在身旁的双手握起了拳头。 果然不行。 踏出去的脚步在地板上敲响起响亮的跫音。 ──还不行,还不能就这样结束。 深呼吸了口气,修长的双腿奔跑起来。 若果就这样一直闭上嘴巴甚么都不说的话,她无法原谅自己,纠缠着心脏的这份难受也绝不会就这样消失。 即使无法给予希望也好, 「哈、……。」 即使仍在惑乱也好, 「……、啊………」 也有一些非要现在的她去做不可的事情。 「───老师!」 呼喊出口的嗓音彷要响彻整个街道一般,就连途人也听闻而纷纷向这边投来了视线,但此刻却顾不上眾人的目光。映入眼帘的世界,也只瞥见了索求着的那道身影。 顷刻间,彼此的视线对上了,声音也确实传达过去了。 「……………」 穿着米白色长裙的女人,微风把那把长及至腰的墨黑秀发及裙襬吹得轻轻飘扬着,清秀可人的魅力彷彿化作淡淡花香飘逸过来。 水灵灵的黑瞳讶异地睁大着双目,像是霎时间无法相信眼前的光景般,惊喜的神色从眸子的深邃中表现出来。 确认了此刻的状况后,两人相视而笑了。 「──老师!」这次漾在脸庞上的笑顏更加灿烂,腿边也急不及待的直奔至老师面前。 不只老师身在这里,站在老师身旁的家人们也走近过来。 空荡荡的脑袋没有组织言语,但老师也与她作出同一行为,一言不发便相拥起来。 老师的双肩比想像中来得娇小瘦削,阵阵淡香也从发丝间扑入鼻腔,这份感觉不禁在她的胸口间搔痒起来。 「你来啦,我们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睁开双目挑起视线,从上而下瞪着她的男人对她展露着一以既往的笑容。听见了大哥哥的话语,再望向佇立在眼前的老奶奶跟爷爷,一阵游走心扉的激昂充斥着情绪。 「……对不起,我………」 无法答应他们。察见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箱,她也知道现在说甚么也是太迟了。 而且这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儘管她面露一脸歉意而低垂着头颅,但大家依然还是漾着昔日的微笑,温和地面对着她。 「『妹妹』,」 划破沉重的心情的,是那轻声的呼唤。 昂首过来的顷刻,映入眼帘的是大哥哥散发着阳光暖意的绚烂笑顏。 「你不是常说希望有个哥哥姊姊保护你吗?」 而后,直接传递至肌肤上的体温,那拥她入怀那广阔的胸膛比想像中还要阔大。 「傻孩子,我们早就把你当作一家人了喔。」 不只是哥哥,就连身为老师的姊姊也环抱着她,而老奶奶跟爷爷也走近在她的身边以笑相视。 很短暂的片刻,但那份涌入心扉那灌溉着胸口让其溢满的温暖却刻印在她的感受之中,她怎么也无法忘却这一刻的感觉。 就在这个冷峻的世界上,除自己与家人以外,把她当作珍惜的人疼爱的人就在这里。 那个顷刻,她明白了这些事情。 「……哥哥。」 温热的液体一直在眼眶上打转着却忍住了,呼出唇边那些微的叹息也颤动起来。 垂在身旁的手搭上了环抱着她双肩的肩膀。 乾爹娘一家就这么离开了。 直到最后,谁都没有哭出来,都带着平日的笑容离去了。但她无法送别乾爹娘一家到最后,只能提早离别。 只要忆起大家的笑脸,纵使带着悲伤但仍然暖透整个心扉。 单是靠着这些快乐的回忆,多少辛酸也能忍耐下去。只要这样的话,难受也许能从胸口上拭去。 步伐踏在柏油路面上,被耀目的阳光照耀着这雨后而潮溼的地面。抬头仰望着上空,刺眼的日光没有一丝阴霾,明亮而和暖的太阳包容着整个蔚蓝的天际。 彷彿象徵着些甚么一般,整个心扉也被照耀了。 勾起了嘴角的弧度,面对着不在前方的乾爹娘们展露笑容。 ──谢谢, 儘管,在背向他们的时候也听见了,窃窃私语的低喃。 ──我永远会记住你们一家对我的疼爱。 指尖下意识拭去眼角的湿润。 ───……真是可怜的女孩,真想把她一起带走。 我们就在这里道别了。 祝福你们一家能顺利到达中国。 待续 13 鞭炮啪啦啪啦的轰隆响彻大街小巷,整个街道被鲜艷的红色给装饰起来。人们穿着艷丽的新衣裳,面露喜气洋洋的悦色迎接着新的一天来临。 欢笑与祝贺离不开嘈杂,总是縈扰着耳际,没能为耳边带来一丝寧静。 即使关上了门扉,拉起了窗帘,外头热闹繁华的氛围亦会打破了这一切的隔阂,擅自闯破了所有界线,直接影响她的安寧。 门扉被敲了两声,女人双目牵着些许轻蔑与冷峻,走进了房间。 「给我乖乖留在这里,我要出去拜年。」 穿着一身鲜艳夺目的衣着,全身都以过于浮华的饰物给添置着,相隔一段距离也能从空气嗅到浓郁难受的香水味,没有好好保养的肌肤被浓妆显得格外违和。儘管被一切浮尘俗世给掩盖着,也掩饰不了女人劣质的本性。 宛如带有芒针的锐利目光,严苛的双目不悦地注视过来。大概对她有甚么意见却不发一语,毫不遮掩厌恶的女人挑起了眉头,随手把甚么丢了过来。 还没瞥见那是甚么,双手已经连忙把其接下来。 「换上它。」命令性的口吻略带些许不耐烦,母亲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但却没能从那双目上臆测投视过来的眸子隐含甚么。 本以为对方还有甚么尖酸刻薄的话语挖苦她,却就这么背着她离开了。 可是,却没有漏听那一句呢喃于唇边的话。 「真是丢人现脸。」 似有若无的腔调,几近与空气融合为一地骤然落于耳绊。略带不屑的目光在头顶上扫视过去,再也没有道出一言一语,步出了房子。 直至注视着那个背影完全消失于眼瞳,愣了个半晌后才意识到母亲离开这间房子的事情。凝望着那闭上的门扉,待上好半天都等不了门被打开的一刻。 垂下头颅回望被丢过来的几件衣服,上面虽说没有破烂修补的地方,可是都是一些残旧脏乱的衣服与鞋子。映入眼帘略有一阵熟稔感,忆起了前阵子还在穿着这条裙子的邻家女孩。 把衣服随意放到一边去,不顾同住一屋簷下的人们在房子里热闹起哄,独自曲起身子抱着双膝坐在一旁。没有朋友的她,一直被旁人认为是孤僻的孩子。 因为没有人愿意触碰她的心扉。 「你为甚么不穿上你妈妈给你的衣服?那些衣服比你身上穿的好看多了。或许你穿上的话,你妈妈会带同你一起去亲戚家拜年吧?」 几个天真澜漫的小孩穿着高等丝绸所作的新衣服,每年穿着只穿一次的新衣裳不明所以地走近过来。每次察见那些与她年龄相若的小孩待在幸福温馨的家庭下受到宠爱而长大的微笑,一阵恼火总会默默燃起且恶意相对。 即使知道那些孩子也没有任何错,可是就是无法抑压这份情绪。 「我又不是乞丐。」 儘管感到寂寞,但即使孤立自己,也不能丢失这份自尊心。 没能去拜年也没关係,没能到街上去感受新年的气氛也没关係。这些事情早就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就适应了,对其他人理所当然的这些事也作为代价被捨弃了。 也没有后悔,也没有理由,因为这是自己所作下的决定。 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样穿着新衣服也没所谓。 没有新衣服也……。 ───女儿啊,你过来看看。 「……………」 当角落的黑暗几近笼罩着寒冷的身躯,从记忆匣子传来的温柔的嗓音为稍饿的身子带来一丝暖意,令意识逐渐添上如同薄纱的睡意。 迎接她的,是那些无法取代无可比拟的曾经围绕着身旁的微小幸福。 那些日子虽则一天三餐不得温饱,却快乐得无论多少困难也曾坚信过可以熬过去的时光。 ───看,你看看这衣服合不合身。 仍能忆起那件虽则比不上雍容华贵的高尚礼服,却是她眼中最美丽的裙子。 几个弟妹围着身旁转,辛苦地辛劳了一天家务事,迎来了作为包容他们怀抱的父亲。几个人待在一个简陋的屋簷下,贫穷的生活过得一天是一天。 但在那间小房子下,总是回响着宛如奏起快乐乐章的欢笑声。 十五岁的她还能忆起十一岁的那一年,牵着二弟小小的手两人一大一的兴高采烈地哼唱着山歌,挽着篮子欢乐地绷跳着脚步走到繚阔无边的山顶上採菜。 雪白的云朵飘散于蔚蓝的天空下,春光明媚的阳光洒遍这片大地映照着两人的身影,草木绿意盎然地满佈着四周,双目所能目见的一切都飘逸着繁花怒放的气息。 感觉自身也飘飘然起来,忘却了时间的存在,尽情忘我地追逐于这伊甸园之中。 只见走在前头的弟弟愣在前方,跟上前后才为映入眼帘的光景笑逐顏开。 绿叶成荫的树木阻挡了日光的轨跡,为两人带来清爽的凉意。昂首眺望,枝叶婆娑的树林上长满很多金黄色看似饱满丰甜的桔子,宛如一颗一颗明亮闪鑠的繁星满佈广阔无限的宇宙中。 ───女儿,你好幸运啊。 那天晚上,一家大小都因为桔子满载的盘子而吃得很香。格外幸福的笑顏绽放在弟妹的脸庞上,摇曳的烛火在房子里点缀了一份温暖。 泛在父亲脸庞上的笑意也撇去了昔日的疲惫,双眸瞇成一线那暖透人心的微笑,宽大的手搭在额前,温柔地抚过了柔软的发丝。 ───採回来的桔子要先洗过剥皮喔。 轻轻点了点头,乖巧地跟随着父亲的意思做。弟妹不愿等待弄好的桔子,悄悄地伸向刚摘好的桔子,被劝阻后才懂事。 一盘又一盘的桔子足以供给一家一连几天的温饱,没过几天后父亲又因工作出远门了,剩下年纪虽小的她当大姊姊照料着弟妹。 又一晚,她正处理着桔子,活泼好动的二弟因淘气一直缠扰着左右,没法安定下来与其他弟妹一同等候。父亲不在于此,二弟视作为姊姊的她像朋友般,没把她当作长辈看待。 儘管警告了,也不依从她的说话,似乎是饿坏了。 ───吶、吶,姊姊,甚么时候才能……───! 就在不慎看漏的顷刻,不容忽视的状况令她一时闭息起来,乱了脚步。回过头来之际,小小的烛火已经扩展它的范围,灼红的烈焰佔据了黑眸,烧着二弟的衣服。 二弟哭哭啼啼的呜咽响彻了整间房子,慌了所有人的胸口。幸好火势漫延不大,一倒水便化为一阵烟飘散于空气中。 没有再瞥见火焰的跡象,可是二弟依然在嚎啕大哭着,哭诉着很烫很热。 脱下衣服一睹,不知不觉冒着水泡的肚子情况惨不忍睹。单是一瞥,也彷似能够感受到这小孩身上的痛楚。 家里没有任何治疗设备跟药物能够包扎及处理,被慌张夺去了思绪的她只能目瞪口呆地佇立在原地听着忐忑跳动的心悸。 连忙拉着二弟到家不远的湖边冲洗一下,被冰凉的湖水镇静过后,二弟就说没事了。可是每当忆起了那个伤口,就会在心底里化成疙瘩,难受的感觉漫延至整个心扉。 直至父亲回来之前,大概能够安稳地过日子吧……明明是这么想着,不幸的事情却一个接一个迎来。 察觉到的时候,自己那瘦削矮小的身躯无力地佇立于被熊熊烈火焚烧的房子前。 ───…………!! 最先注意到的,是响彻耳际的泣鸣,小孩子凄厉的哭声。惹人难受的烧焦味几近令人窒息,一直充斥着鼻腔。只见夜空都被染至火红,一切宛如置于地狱般感觉灼热的熔岩也将延至腿边,把所有都给吞噬殆尽。 被烟雾燻到的双目不断冒着泪水,没发现视野被化为模糊,只有一阵阵痛楚从眼睛传来。嗓子彷彿撕声裂吼地叫嚷着,也听不见自己的嗓音,就知道一直在大嚷着。 ───救命啊!! 就算无论怎么盛水泼向火焰之中,总觉得火势亦没有一丝减弱。 待在身旁小小年纪的三弟也很懂事,自觉自地一直去湖边打水,一同在旁救火。单是听见从快要倒塌的房子之中传来的哭嚷,慌了的心几近要崩溃了。 一边在砍柴煮饭的同时也餵猪照顾孩子,在忙碌中不经意地看漏了几眼,回过神来已经成了这个状况。年幼的她感到筋疲力尽,可是没有馀暇去后悔了。 二弟的呜咽为这凄然的光景更添几分寒凉,再次意识到二弟还没从房子走出来的事实,意识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致力于救火一事上。 ───怎么了!? 住在附近有个姓罗的姊姊,身穿着睡衣听到传来的叫喊便慌忙地跑近过来。有了大人的力量,在他们眼中看似大火的火灾却一下子被救灭了。本来还有浓烟不断从房子里头冒出,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 火势已经被救灭了,觉得没事了的罗姊姊也懒得顾及他们,道了声就回去了。 被遗留下来的几个小孩因焦土而弄脏了,一副无助的愣在房子前,一直瞪着那不能再住的大屋。 紧张的悸动一直令忐忑的心脏按捺不下,手边下意识握起了拳头置于胸前,惘然地凝视着那漆黑的房子,探索着二弟哀号的嗓音。如今一片死寂的静謐,却让人无言欲哭。 勇敢的三弟没有理会她的提醒,试着走近进去之际,一道染黑的影子缓慢的步出屋外。 一脸愕然的表情上泪流满面,不知所措中带几分镇静。 ───……姊姊? 那张脸庞上早已没有泪水,然而直视过来的神色牵着些许呆滞,似乎有点不太明瞭自己的状况。在二弟身上没有分毫的烧伤,唯有焦土弄得他一身黑漆漆的。 慰问的话语还没吐出唇边,身体比思绪快一步作出了行动,一下子衝上前去抱紧了那比自己还要瘦小的身躯。 二弟没有反抗,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愣在那里被抱入怀中。那粗糙的小手,从后抚上了她的头颅。顷刻,一阵激昂的情绪鼓动了心扉,揪紧了心脏。 微弱的嗓音落在耳绊,像是安抚着不安的心灵。 ───大姊,二弟已经不痛了。 几近听不见一般,若果不仔细倾听就快要消失的低喃。 ───你为甚么哭得这么大声? 听到那句话之后,才发现划破静謐的是她的哭声。伤心欲绝地痛哭着,彷要响彻夜空的尽头,泪水怎样也无法止住。 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那个身躯,脸庞也埋首于那瘦削的肩膀。含糊不清的话语夹杂着呜咽,试图说出抚慰的说话。 ───没事的。 也不晓得二弟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唇边一直嚷着这句说话。 ───没事的。 没事的,已经没甚么好怕的。 明明这么说着,其实自己比谁人都要胆颤心惊。每当回忆起眼前被一片烈焰所染盖,周遭到处都是哭嚷跟叫喊,怎样也没法对抗心扉中的梦魘沉睡于梦中。 若果火要是救不了的话……。 ───姊姊。 二弟也会活生生被火焰给埋没了吧? 一想到这里,身体就会害怕得颤抖起来。 *** 翌天,父亲回家了。 瞥见了房子被烧剩了半间,父亲没有显露丝毫悲伤与气愤,亦没有责怪或是唾骂她。而是以那宽阔的胸膛,把他们几个小孩抱在怀中。 ───没事了喔孩子们。 即使自己也是这么跟弟妹说了千万遍,也拭不去蕴存于心扉间的恐惧。可是当这句话从父亲的嘴巴中道出,一切不安竟神奇地一抹而散。 好像,真的再也没甚么好怕了。 ───难为你了,女儿。没关係的,房子再盖就好。 父亲就如同一棵宏伟高大的大树,为他们这些小花嫩草遮风挡雨,遇到些甚么困难也会迎刃而解。 只要有父亲在的话,甚么也不用害怕了。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那令人安心的堡垒,围绕在她周遭的只有恐惧与颤慄。 「喂,你睡醒了没有?」 冷峻的语调一剎划破了浅薄的睡意,双目轻轻一睁,昏暗中一道光芒闯入视线显得格外刺眼。还没适应光线的双眸又眨了眨眼,只见一道影子连同灯光消失于门后。 「……………」 渐渐睁开眼帘,才意识到现今的状况。 这个死寂的房间隔绝了外头一切嘈杂的声音跟景象,只有一片黑暗跟她这个被人忘却的孩子。没有父亲、没有弟妹,就连甫回到家的母亲也没有意欲步入房间一步。 这么安静、这么寂静,空虚得彷要把人的心脏给掏空的地步。 十五岁的她别无他愿,就算吃喝只有粗茶淡饭也不会怨天尤人,只求三餐获得温饱。儘管千里迢迢来到亲生母亲的身边,没有感到一丝温暖跟安全也好,唯有一个简单的愿望就能足以填满那缺角的心扉。 只要能够活得像其他小孩子一样,能够读书学字就是最大的心愿。 唯一能够寄託的梦想。 每次抬头仰望起窗外高高掛在黑幕中那皎洁的半月,就会不由得回忆起过去的点滴。有后悔的、有悲伤的、有愉快的,更多的是怀念。令人不时也想回到那段曾经渡过的时光。 若果没有继母就好了。 若果没有继母就好了……。 就算现在想这些有的没有,早就无济于事。昂首过来,挺起背脊站起来。如今她能做的就只有继续向前走,向着自己信念的方向走。 打开那道门扉,让光芒照耀置于昏暗中的躯体。 「──妈妈。」 提起脚步,迈向前方。 她别无所求,只要有一个能够令她支撑下去的梦,就可以继续前行。 可是就连那唯一的梦想,都屈服于残酷的现实下被摧毁了。 剩下了一无所用的焦土。 待续 14 曾经听过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 「小时候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够改变这个世界,长大后才懂得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不被这个世界改变自己。」 言下之意,人生有很多自认为是琐碎无谓之事绊住了我们的脚步,令人步向与通向梦想之路距之谣远的方向,再也不能回头过去。 而且生于一个科技还没有很发达的时代与地区、一个贫困的家庭,往往只能屈服于现实之下,打消做梦的念头。 梦想终究还是梦想,甚至是个奢望。十六岁的她像是个老人一般感觉已经看透了尘世,失去了天真澜漫的心,向着模糊不清的未来前进。 若果表现出懦弱无助的表情,绝不会获得一丝救助,旁人只会对你显露轻蔑侧目的目光。她对那渗透窗前的明亮月色起誓,就算怎样一厥不振,也会撑起脚步站起来。 不愿再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 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恤与施捨,甚么都得亲力亲为。她要拚命赚钱买漂亮的衣裳,将来过上惹人羡慕的好日子,这是她唯一所愿。 「……到了。」 眺望远处在半山上被密林几乎所掩盖的一家房子,在蔚蓝晴朗的天色所衬托之下,眼前的光景骤然与记忆匣子中令人怀念的景象重叠于一起。 顷刻,披至及肩的发丝随风飘扬起来,微风的清凉夹杂着幽幽花香。有些甚么声音与光景如走马灯忆在脑海,双眸骤然涌起一阵温热。 最后一次瞥见这个景象时,是甚么时候呢。 对了,是随着邻家阿姨坐着乘客无几的公车,离开这个地方之时。总觉得还是不久之前而已,但是相比那时的小鬼头,现在已经长高懂事了不少。 深呼吸了一口,享受了片刻这里的新鲜空气,再次在泥石上迈开了步伐。背着只盛载必须品的小背包,略有所思的她一步一步踏上从前走过的路,感叹过去曾经走过的种种。 如今的她,就算只有自己一人也能独自离家。 十六岁的她没有工作也没有朋友,所谓的家里让她打理家务事不让她找工作。没学歷、没一技专长、没人际、没经验;一旦走在繁杂人多的街道上,身无分文的她彷彿成了这个世界中的异物。 即使没有了梦想、一无所有,她还能用她的双手创造未来。 「啊………」 眺望终于越渐近于眼前的房子,那昔日的屋子经歷了好几年岁月的洗涤,比以往更加残旧不堪,外墙还有不少角落经不起风雨的吹打,而被锈蚀跟损坏了。 养猪的小猪棚不见了,很多母鸡跟小鸡走走跳跳地游走在大屋门前的鸡栏。一道佝僂的身影佇立在那边,驼背地把手上的鸡粮洒到地面上,任由鸡儿掠食。 心跳彷彿静止了。 「……爸。」 洒向地的手骤然一顿,思虑了片刻才稍稍昂首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般,睁大的双目透露着震惊之色,回首向这边。 然后,那张显露年迈而添了不少皱纹的脸庞漾起了绚烂的笑容。 *** 久久回家一趟,父亲非常高兴,一直停不了笑容。 再度踏入房子时,比父亲更为苍老的脸孔瞥见她的来临,露出了惊骇之色完全不敢吭声。一时间还认不出来,仔细察看了几眼才骤然勾起了藏在儿时的悲痛。 毫无置疑,那是那恶毒继母的脸庞。 可是,「………。」实在太令人惊讶了。 儘管也有预想过,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面对这个人时她应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呢。该不好回到小时候那样,一联想到这个女人便畏惧得全身发抖,但事实上却超乎所料。 别说害怕,当这张脸再度映入眼帘,她甚至感到心如止水的平静。 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是一个懦弱残废的女人,双目无神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还击之力。感觉轻轻一个打击,便能令对方一撅不振。 她开始有点不解当年的自己为何必要为破坏家庭和谐的这个毒瘤而逃出家园。 长大后的她虽然还未能称为一个女人,但自觉已经有独立成长的能力,而不是哭哭啼啼整天围在父母身边受宠爱的小孩子。这次重新回到这个家里,除了单纯地探望父亲的容貌,更是一心密谋着报復儿时所受的痛楚跟虐待。 但重新打量这个女人的模样,那份憎恨却一灭而熄。 只剩下空荡荡的心扉。 「女儿,你累了。先喝杯水吧。」 掩不住欢喜的父亲,端来了一杯清水置于眼前,然后在餐桌的一旁坐了下来。笑嘻嘻的神情欲言又止的,却又嚷不出未能组织的言语。 环视了整间房子,家里添置了不少新家具,父亲也过得挺安逸的生活,似乎近几年在她不在的情况下也过得不错。唯独这间大房子里,少了很多声音,还显得格外空虚。 这里就只剩下父亲跟继母两人居住,继母不会对父亲怎样也会很照顾他,大概就这样就安稳地渡过晚年。 弟妹们早在她从这个家离开后,也随着姨姨搬到了生母的身旁,依然与她活在同一屋簷下。儘管他们都很想跟随回来父亲这里,但年纪尚小的他们只能待在生母旁边。 房子徘徊着一阵阵饭菜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招惹了肚子的叫嚷。继母难得地在下煮做饭,似乎是父亲吩咐的,在遥远一望那忙碌的背影就能臆测到晚餐比平常还要丰盛。 t「上高中了吗?」 冷不防地一声发问,划破了呆滞的思绪。「誒?」 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时之间,还没法把从父亲嘴巴吐出的那个词跟自己联系上来。 「是呢………」只有羞耻与丢脸的心情在落井下石,让言语都结巴起来,剎那间只有想把自己埋在洞穴里的想法左右着思想。 对啊,跟她同龄的那些孩子,早就该上高中了。 然而她,「……………」 父亲明暸她是个从小到大也不晓得撒谎的孩子,当目瞪着她拚命忍着含在眼眶上的泪光时,应该就了解到怎么回事了。 于是她仍依然,忍着卡在喉咙间的呜咽,以一言一字把话吐出来说明事况。 「……早就没读了,就读到小学未毕业。」 她已经不是那个脆弱的爱哭鬼了。 「但是爸爸别为我担心,」抬起头来,漾出了绽放着坚强的绚丽微笑。「这可能是我的命运。」 瞥见她一副去意已决的神色,父亲再也不吐出半句话了。 人类很难才能摆脱命运,就算对抗到生命燃尽的一刻,穷尽了一生的辛劳也许只能在一瞬间化为灰烬。为了一些事情,有时不得不放弃本该是最重要的东西,信念、自尊、梦想……。 即使有多不甘,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就算看不见那虚幻般的前路。 选择与亲生母亲同住的理由又是为了甚么呢? 思忖着縈扰着心扉的这道问题,想了大半天也得不出个结果。彷彿只剩下只有空壳的玻璃心,双目也会随之渐成空洞,浑身只有虚无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直折磨着身心,真正的自己越渐远去的模样。不只甚么都没能得到,还觉得有很多比生命还更为珍贵的东西逐渐被夺去了。 一想到不知还要忍耐到甚么时候,就畏惧得没法抬头眺望。 「女儿,回来吧。」 顷刻,如同天空所渗透而下的圣光纳入,慰藉一般的温暖的手传发梢上传递了温度,令紊乱的思绪骤然一止。 「继续上学去吧。你年纪还小,应多学点东西。如果不愿意回来的话,在妈妈那边住也可以,学费爸爸会帮你付的喔。」 父亲柔和的嗓音宛如圣言一般,一瞬俘虏了她的心扉,抹去了前一秒的所有不安与悲叹。 ───回来吧。 不愧是她的父亲, ───继续上学去吧。 确实地把她的存在看进双瞳里,看透了她的愿望。总是把她的事情置于第一,处处为她着想的,伟大的父亲。 「……谢谢爸爸,」注意到的时候,吐出唇边的声音不知何时牵起了微颤。「我会回去跟妈妈商量的,到时候再回来告诉爸爸,好吗?」 只要有父亲在的话,寒凉的心脏也会被明亮的灯火所照亮。 甚么也不害怕了。 *** 希望之火就在一瞬所灭。 「想都别想。」 当那严峻的语调斩钉截铁地道出,一切都把理智重新带至现实。 先前还笑容满面的表情僵硬起来,欢天喜地把父亲的说话转述给母亲的情绪,一切一切都被打断了,被那句简短的说话。 甚至不往这边看一眼的那个女人,像是毫不在乎般一边诉说着自己的看法,一再斥骂着她的愚昧。而她只能僵在那边,承受着那宛如锐利刀锋的言词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那疲惫的胸口上不断划下新的痕跡。 但她被允许的,就只有承受。 「在你眼前,你妈是付不起那么点学费吗?」 到后来,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在说些甚么,隐约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点头。 「女孩子再唸多点书又如何,还不都是洗衣煮饭看孩子。」 而没有人看到她的脸庞,正露着怎样的表情。 「唸书?别谈!」 一盘冰水倒在头上般,把所有热情跟温度都给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空虚跟绝望,最后唯有垂死挣扎。 她决定再也不往任何事物上寄予希望。即使她所渴求的是甚么,到最后也将会化为泡影,把所有都夺去令她变得体无完肤。 不敢回去告诉父亲,也打消了唸书的念头,再也不发一言一语。 循着生活的规律,逐渐在这个世界化成灰白。 待续 15 十六岁的她开始在一间平平无奇的饼乾厂上班。 自从逐渐成长,脱去孩童时的稚气离开了校园正式工作赚钱后,感觉生活比过往还要穷困难受。整个人都不容自己,都得为家庭艰难活着。 依稀记得那些年,虽然母亲已经戒掉赌癮,但继父失业了。狭窄挤迫的家里上有长者下有幼童,唯一有工作的她只能肩上养起一家的责任。每个月以辛劳汗水所换来的薪水,全都得交给母亲。 为了家人,她可说是没有假日这回事。 上班前得做好家务,下班回家得替邻家洗衣服赚取稀薄金钱,晚上吃饱晚饭就得烫好衣服。但有些日子,上班却得要上一整天的班,背着疲惫的身躯步上回家的路。 还记得拉下黑幕的夜空下,冷颼颼的风无情地吹拂过她的肌肤。微光欲灭的街灯下,双手环抱着抵着寒冷的身躯,少女孤身寡人踏上那黑漆漆的柏油路面。工作时不时加班至深夜十二点,在夜阑人静人跡稀少的道路上,不时从静謐中徘徊的狗吠声叫人心寒。 对她来说,这就是她的日常。沉重的疲倦渐渐消耗年少的精力,就连歇口气的馀暇也没有,就得要再次迈步前行。相比起年幼的自己,甚至认为消极的时间也感到浪费的地步。若有那种空间,她寧可吃多一口饭或是多睡几秒鐘。 繁忙的工作总是令时间不知不觉从指缝间流逝,回过神来的时候也忆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唯有疲劳、工作带来的不适、不断在皮肤上造就的伤痕陪伴着她。对周遭所发生的事情,记忆几乎模糊得很。 只有一些事情,自察觉后就在脑海一直留下印象。 每天早上母亲都会买菜回家,待她做她家务晾好衣服后对那些饭菜下手操刀烹飪。香喷喷的菜一碟又一碟的置在餐桌上,她却几乎不吃早餐便得急忙地赶去上班了。 中午有一小时的吃饭时间,饼乾厂距离家不远,好几分鐘的路程便回到家了。但在填饱肚子之前,都得把早上晾起的衣服给收回来。但当她正要起筷动菜之际,盘子早被掠得清光,饭窝也是毫不留情地只留下一丝不掛的痕跡。 饭碎堆起来也算不上半碗饭,不由得忆起了过去因继母的虐待,每天在校内含着泪吞下洒上盐巴的白饭。长大后的她没有半句怨言,只好喝几口茶,扒两口饭就结束她的午饭。 即使回到饼乾厂能悄悄吃些饼乾止住飢饿,但不断抽搐的胃部不断对身体发出抗议的鸣叫,那几近令人作吐的难受感实在令她吃不消。显然不能忽视进食不平衡的不适,可是疼痛得五官都捏在一起的她只能装作无事,把注意力投放于工作上。 若是一两次的话倒是没有关係,但长期以来都为身体快要做成毛病。每天早上亲自下煮的她自问没有刻薄自己,算上家人的胃口跟食粮,她每次都会稍稍不为人知地超出预算的份量料理。反覆思虑过,亦不可能漏了自己的份。 「没饭菜又怎样!怪谁喔。」 后来她才知道,把她的那份吃掉的是叔父的孩子。换言之,就是继父兄弟的孩子。 住在同一屋簷下,有继父的母亲,辈份上她都称这位年迈的老妇人为老奶奶。可是实际上她与这位老奶奶根本毫无关係,在老奶奶眼中她也只是母亲在外头带来的拖油瓶。纵使这间房子的大小事务自她搬来都由她打理,看在老奶奶的眼内却是倒家里米饭的存在。 只要摄进那双瞳深邃的黑眸底下,她就得被那溢满恨意的不悦神色注视着。彷似在抓小偷般,天天瞪着她的身影不放。自从来到这个家后,不断挑她的事端,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 即使经过多少岁月还是不习惯,她只能尽量避免与老奶奶有任何多馀的瓜葛。也不曾从那张神色凝重的脸庞,看见面对她时露出以外的表情。 那老奶奶非常疼爱孙子,似乎在她上班不在家的时间,让不是住在一起的叔父孩子老来蹭饭吃。所以每当休息时段回到家来,桌上的饭菜已经所剩无几了。 知晓这件事的她只好装作懞然不知,不与老奶奶对上,悄悄地与母亲说一声让母亲偷偷为她留好饭菜。 可是,事情没有如预料般安稳度过,惹人厌的梦魘一个接一个地迎来。 没有把她当作自己人就算了,若是单纯把她当作租客般看待或许更加开心。可是,老奶奶根本视她为眼中钉。 这个老奶奶甚至还想陷害她于不利。 「她跟男生出去约会!」 那尖锐而令人鸡皮疙瘩的嗓音一声大吼消去了房子内所有杂音。突兀的静謐里,所有耳目骤然从原本的事情上别开,愕然地投视过来。 在那双凶恶的双眸之下,愣在原地的她尤如十恶不赦的犯人般被监视着。 就连那个话的意味还没理解到,一直对老奶奶的话言听计从的母亲便随之对她露出愤慨的神色。气得脸也涨红起来,她一旦有一丝怨言也令这紧凑的氛围一触即发。 感到冤枉的她一时之间只能愣在人们的注视下,受到奇异的眼光与接二连三的斥责。 这个家的人都处于封建时代的思想,若果与异性有任何曖昧的关係,大概便被视为不检点的女孩吧。可是就连邂逅男生的机会也没有的她,何来的约会呢。 有时候工作至深夜才能下班,女孩独自步上回家的路总是不方便,善良的经理因为顺路而有几次送她回家。可是两人年龄差距甚大,真没料到这也会被误会。 也可能,明暸事实如何却仍执意误会她的吧。 多么难听、辛酸的言语如同锋利的芒针从四面八方直刺进胸口,就连呼吸也将近窒息。听进耳里的话语都化为沉重的石头,一直压着她那佝僂的身躯,打沉着她令她根本没有力气佇立起来。 夹杂着工作过后的疲惫感,头颅袭来一瞬的昏眩。 她甚至再也听不清楚大家都在说些甚么。 在回过神来之际,母亲的手剎时伸到眼前───驀然,睁大双眸的一剎,怔住了。 「大姊!」 来不及思虑怎么一回事,顺着母亲的目光看过去,本来站在一旁的姨母突然开口发话。 「你怎么都不想想呢?女儿从早忙到晚,中午回家饭菜都被吃清光,又得要饿着肚子来上班,还常常加班!」 自从来到这个家以后,她便认为受到这样的对待是理所当然之事。 因为,谁也不会站在她的旁边。 「你看看她!」手腕二话不说便被拉扯过去,从被握住的力气她还能感受到姨母的不愤。 那个瞬间,比起感动跟气愤,更多的神奇。 也许,疲累得连对这一切都不愿用心感受了。 「满身都是麵粉,头发也白白一片,谁要跟这种女孩约会啊!辛苦工作赚钱回来,你还要用无谓的理由骂她!」 但在听见姨母的说话后,本欲想摑下来的手却平静地垂下来了。 而母亲的脸庞回復本来的木纳,但那双黑眸依然以沉稳的星光凝望着她。 也许,母亲也知晓事实是如何。 在后来,老奶奶依然有事没事地找她麻烦,但只能尽量避免在老奶奶的耳目下出现了。再者,一天一大半时间都因工作而不在家的她也逐渐与家人拉远距离。 思绪跟精力都置于忙碌中度过,岁月不知何时带随着青春一分一秒地从身旁窜走了。 每天过着刻板生活的她,袭到平和生活并把其摧毁的是多年前友人的一句说话。 「有男朋友吗?」 当打开家门,瞥见那许久不见骤变成熟的老同学的脸庞,只能露出不解的神色。 只见朋友漾起灿烂的笑脸,身后佇立着几个从未见过的脸孔。 「若果没有的话,我可以介绍喔。」 在那其中,还有个男生长得标緻帅气,却羞涩地瑟缩着脸。颊边泛起红晕,似乎不晓得该怎么应对她投去的视线。 「我………」 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拒绝。」 待续 16 「吶,一起去看电影吧!」 面对她一脸困惑蹙眉,映入眼帘的这张脸却是一脸开朗绚丽的笑靨。全然漠视于她婉转拒绝的神色,那笑容一直绽放着明朗的阳光,令人难以相拒。 不悦的目光瞥了一眼佇立在对方身后的男生,那俊俏的脸孔依然露着与脸不太相称的羞赧,实在无法明暸对方一行人所做的真諦。 在相隔了重遇后的一星期后,他们便一直登门造访。而次数也甚为频密,直到最近还不时窝在她家作客好几小时才愿意离开。 可是从最初的一群人,也逐渐减少至佇立在眼前的两个人。 但是,与他们的对话依然少得可怜。与其说对对方抱起了戒心,倒不如说无暇理会繁忙生活以外的琐碎事情。 「……好啊。」 那天是一周里唯一一天的假日。 春光明媚、万里无云的蓝天下洒下暖和的金色光线,万物彷彿都抱有生命各自散发着自身鲜艷的色彩。人们也不输闪烁着光芒的大地与景象,穿上色彩繽纷的衣着走在街上,沐浴在和暖的春色之下。 漫步于柏油路面上,木纳表情的她一副与平常一样平静的脸庞。可是撇去周遭传来的杂音,却依稀听起心扉传来心悸的弦音。儘管不感到有甚么大不了,仔细想想她几乎没有与友人一同外出游玩的经歷。 欲想表现不感兴趣的神色,可是穿在身上的装扮却不能把她的丝丝窃喜掩饰起来。并不是特别新颖或是吸引注目的打扮,但与平日只穿着染上白色粉末的工作服相比,确实相比之下便差距甚大。 并没多少外出的服装,看似比较漂亮的服饰还是一分一钱存起来奖励自己而买的。与旁人的奢华身装显然相异,但在她眼中已较于奢侈。 无意识地哼唱着收音机不时传来沙哑的歌曲小调,小步愜意地走在与友人相约的地点。家务事早早结束的她,感觉在蔚蓝的天空下感受到自由的呼吸,身躯也轻飘飘起来,忘却平日辛酸的地步。 「哟,来了喔。」 熟稔的嗓音把散步的悠游给划破,昂首过来之际,熟稔的脸孔堆在电影院的大堂前。 听说今天的行程是去看电影。 依稀记得那个时代看电影算是很花费的活动。算不上流行,但当时的年轻人总爱三不五时连群结党一起去电影院。那时候的画质与音效与现世相比实在是差天共地,而且还是黑白萤幕。 对甚少看过电影的她来说相当陌生,与朋友一同前去更是不曾想过。儘管明瞭电影院内是怎样的光景,但对这一切还是感到很新奇。 自问自己也说不上迟到,可是朋友们却已经比她先行到达了。诧异一下,步伐稍为快步走上前去。 与她因好奇而不断打量院内的目光不同,大家似乎经常来这个地方。对于购票买零食与入场程序等等,都非常了解。 再打量一下其馀不太熟悉的几人,一时不禁为穿在对方身上的时髦装扮而感到愕然。与仍依赖父母过活的富二代不同,辛辛苦苦赚每一分钱的她显得土气不少。 挑起眉头,儘管大家并没隐言些甚么,但说不定在背后对她发表侧目的意见。 反正她就打不进这个圈子,不由得鼓起双颊,快步走在前头。 她喜欢看小说,电影对她来说又是另一番风味之作。本该被刻画在纸张上的人物与名字,活生生地在眼前演绎以文字填满的故事,感觉很有趣。但比起框在方框里的视野,她还是更爱在脑海天马行空地幻想书中的世界。 漠视走在后头总是窃窃私语的几个人,她故意挑个最边缘于位置,不走进他们的中央。抱着零食,欲想安静地观看电影。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嘹亮的嗓音不由得令人一愣,昂首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总是羞赧而俊朗的男生。稍为烦厌地蹙起眉头,没有微言甚么,只是轻轻点头。 漾在那白晢脸孔上的綺丽笑顏不禁令人一怔。 这就是所谓的尷尬吧。本以为会说些甚么话,可是从片头直至完结时坐在身旁的人一直都安静地看着萤幕。 在第二星期也是、在隔一星期也是,无论假日做些甚么,唯独这个男孩没有缺席。 儘管由最初至今也不明原由,但也渐渐适应了他们不时打扰来访。 也没有邀约,却总是不请自来,但脸孔总是越来越少。到最后,就最初只认识的老同学也不再来了。 「回来了喔,很忙吗?」 可是每当推开家门,那带着温暖的笑脸便映入眼帘。 「………,」不论是下雨天或是晴天,那个男生总是不分昼夜都到她的家来,寻找她的踪影或是迎接她回家。 往往瞥见佇立在家门后那除了家人外的脸庞,便有一种违和感油然而生。 真奇怪,这个人为甚么一直待在这里呢。 明明,他们几乎不于人前交谈过。 「也许是吧。」 随意回应一句后,便从男生身旁迈步过去,连头也不回首过来。那张脸会对她的举动露出怎样的神色呢,背向她的身影在思忖着甚么呢,根本没有思考的打算。 回到家后,最先浮上脑海就是工作遗下的疲惫感,欲想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衝动总是游走全身。可是为了不让时间浪费掉,在洗过澡吃过晚饭后都会看看书直至深夜才窝在被窝里。 也不是没有思忖过为何那个男生会间着没事干总是现身于她的眼前。 单是对上视线,那双凝视着她的黑眸所投来的温热的目光,总觉得就会感受到至今从未体会到的情感。有点搔痒、令人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应对、令人耳根发热。 这大概就是大人所说的──……但是,那个男生不曾对她表白过。 实际上,对那个男生也并不是这么感兴趣,所以只能把放在眼前的邂逅视而不见。 彷似泡沫般,耀着一瞬的光芒从指缝间消失吧。 「你真无情!」 对她那模稜两可的态度看不顺眼的姨母,带着不悦的语调闯进她的房间,打断了她安寧的阅读时间。 「不是无情……。」 不禁一时语塞,搔了搔后脑枃,不由得叹了口气。思虑到那个男生大概已经回家去了,再看回佇立在眼前的姨母。 也许是令人生气的事。每当回到家里,把等候自己的人视而不见而直接回归生活的轨道。 「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不能浪费一分一秒在无谓的事情上。而且我年纪还小,不想交甚么男朋友。」 「那个男生不好吗?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也不是坏男人啊。」 是吗?在她的印象里,那个连名字也记不住的男生,依稀只有一直待在家门的身影。 那个精緻的五官带着几分贵公子的帅气,漾着和暖的微笑。 但是,「那个男的虽然长得帅……。」 与她实在不相称。 「而且我并不感兴趣。」 *** 有一阵子,那个男生不断闯入她的视野。 温柔地协助她,并设法与她的交谈。儘管对方的语调溢满热情,但她回答的态度依旧与往常般冷漠无情。 纵使是对待自己的事情,三番四次瞥见那个男生的亲切与接近,却有种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凝视着别人的事情的感觉。并且,无法放下对别人的戒心。 她甚至感到害怕。 「……………」 疲乏的步伐漫步于被暮色所染黄的柏油路面上,走在身旁的人群都跟她的脚步与之相违,匆忙地从她身边在忙碌的生活节奏上竞走着。 自己也不是间着的人,臆想到回家后又得忙起家务事,然后好好休息回復精力旺盛的自己,为翌日展开的一天拚命奋斗。 若果是平常的话,应该不花费分毫的时间在这里踌躇着,早就赶紧回到家里。 但昂首凝视着逐渐被黑幕的紫霞所吞噬的昏黄天空,下意识忆起了那张一直对她漾着笑容的脸庞,说不上来的沉重压在胸口上无法移开。 步伐开始变慢,甚至想故意绕上远路,走至天空完全拉下黑夜的时分才走到家去。 单是想到要是再次与那个男生交谈,无形的压力总会袭来。 她仍记得,那粉色的双唇微啟着,一言一语把那句说话吞出来。 ───我, 甩了甩头颅,故意走到不曾去过的街道,转换一下鬱在心扉里的烦闷。 即使遇到再多的人、一板一眼的建筑物与景色在黑瞳上流窜而过,昼夜交替的光景也像是催促着她回家去。 再叹息了一口,转了个方向,步伐正欲想迈步而出。 「爸爸!」 童嗓愉悦地大嚷,几近整个街道的人都听见的程度。下意识回首过去,一座纯白的大房子前,一个小孩子站在门前。 没有见过的房子,确实走到完全不认识的地方来了,幸好还记得回去的路。 「爸爸!」摇曳着小辫子,穿着红衣的小女孩高兴得跳了起来。牵着女孩的小手,一个年少的妇人同样往小孩看向的方向看过去。瞇起双眸,漾起了微笑。 有个穿着西服的男人走向了那两人的身边。 「………!」一剎,几近忘却了呼吸。 妇人接过了男人递去的公事包,三人的身影烙在眼瞳化作一幅全家幅。 相当温馨、和谐,与温暖。 「………。」但是,垂在身旁的两手一时无法动弹。 那三人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继而消失于大房子的门后。 就连她的存在也没有察觉到,彼此也没有干涉对方就这么悄悄地从她的日常光景中失去了踪影了。 连同,那个男人。 对着开始变冷的空气,不由得哼笑了一声。 那个男生,今天不会来家里去了。 也许,明天也是。 忆想到那张总是漾着柔和的微笑,实在忍不住嗤之以鼻。 那么温柔地、与她交谈,试图与她接触过,令人太可笑了。从长相看上去,还比实际年轻这么多。 果然,她的决定是没错的。 ───我想, 臆想那把唤着她名字的嘹亮嗓音,直叫人想吐。 还说, ───……跟你, ……娶她来着。 待续 17 「喂,怪女孩。」 在那之后,她生了一场大病。 霎时间病卧在床三天三夜,几近不省人事的地步。意识一直陷入朦胧之间分辨不了现实与梦境,勉强有睁开眼的力气之时,总会瞥见母亲或是父亲坐在身旁照料着自己,然后又继续沉睡梦乡。 家人们都以关怀的眼神注视着,感觉一直置身梦中。 可是她一直迟迟不醒,无法睁眼的她隐约听见母亲的呜咽。无法思虑任何事情,只有种身躯带着铅铁堕于深蓝的海床,窒息之中不断下沉不能求救。 会道法的舅舅似乎对家人说了些甚么,扬言零时一过再不醒就无挽救之地。她并不相信舅舅那神鬼之说,可是在睁眼之时,只见围绕在床边的人们都泪流满面。 愣了一下,不解现状的她只是傻呼呼地搔了搔睡得凌乱的后脑枃。 「妈妈,肚子很饿,有饭可以吃吗?」 母亲憔悴的脸容赫然一怔,然后笑了。在她来到这个家后,初次瞥见母亲这般苦涩而窝心的微笑。 不过母亲依旧对她甦醒过来仍未感到安心,他人都倒回去被窝睡觉去了,然而母亲却一直在床边守候到天亮,心怕她只是回光反照的跡象。 奇妙地,自醒来后除了身肢因持续的昏睡而稍有僵硬以及格外疲惫之外,精神也恢復得七七八八。翌日,多活动身体几下甚至能跑能跳,完全回復原来忙碌的生活,彷似过去几天都不曾存在过。 曾经半死不活地瘫睡在床上简直是天方夜谭的梦,健康活泼的她忘却了病倒的难受,忽略母亲投来担忧的目光,一心只想重新投入工作努力赚钱去。 开始新工作的她踏上上班的路上,一个几近令她遗忘的人重新闯入了视野。 瞥见那个男人凹陷下去的脸颊,憔悴不少的脸容,哀求甚么的深邃双眸彷彿在嚷叫些甚么。那瘦削的双臀紧抓住她的手,乾涸的嘴唇一直唸着些甚么。 可是她却没听清楚对方的话语,那张脸庞在眼瞳上也化作一片模糊。 回响在耳际的嗓音一直诉说着差不多的话:「为甚么要避开我!离过婚的男人就没有资格爱上别的女孩吗?为甚么你不接受我!我有错吗!」 在那之后的内容,也记不住大概了。甚至这个男人的名字,也记不起来。 那么一瞬间,只感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可怜。 除此之外,落在心头上的只有无尽的冷漠。 「你说话啊!为甚么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与男人激动的反应相违,双目无神的她一言不发,凝视着男人的黑瞳中也失去了焦点。 她,默默地把男人的手从臂上挪开。 切断了这从没建立过的关係。 不过,这一切都已成过去。 「这个月都到哪里去了?」 骤然听到谁人的呼唤,原本愣在一旁等待着的她昂首过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金色的酷热阳光沐浴之下,一个身材硕大魁梧,太阳的渲染下而染黑的肌肤挥洒着汗水,被汗液浸湿的汗衫下腹肌也显然而见,被水冲洗过的爽朗黑发还沾着水雾未散。与坚硕的体型相违,带着稚气的神色漾起了添上几分傻气的笑靨。 脖子上还掠着湿溼的毛巾,下半身的工作服也沾满了油污等污垢,看样子刚工作结束不久而已。 「喂,怪女孩。」那宏亮的嗓音总是这么唤着她。 这个男孩远比年龄还要成熟,是她以前的旧同学。在学校时期她也像个野男孩般跟男生们打交道,而这个少年与她最合得来。可是离开学校后相遇的机会变少了,要不是前几天再次遇到这位朋友恐怕他们再也没机会相遇了。 「你到底从哪个洞鑽出来的啊?你结婚了吗?生了多少个小孩了?」 「是啊,嫁给了推五轮车的人,生了五十个小孩。怎么?要替我养孩子?」 听见她带着些许厌烦的发言,那张笑顏却宛如日光下绽开的向日葵般灿烂绚丽,越发展露光芒。 「喂,怪女孩。」 这个朋友就像长不大的小孩,说话多半都不正经。 那个时候,也觉得那句话如同戏言。 「我们来真的好吗?」 炎夏的阳光烙在他的背影,背光的宽大肩膀挡住了她的视线。那张脸庞在光线的影响下似乎有一瞬间模糊了,空气瀰漫着汗水的气味,她倏地感到眼前的这个男生与记忆中的小男孩不太相像了。 「不要玩世不恭,把你的淘气收起来吧!你能接受我的求婚吗?」 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真的成长成一个男人。 「这个星期天,我叫媒婆到你家提亲,你不会拒绝的吧?」 也许是夏日的关係,总觉得脑袋也昏热了。 「啊?你是来真的?」 顷刻间,她竟然感到心脏的悸动。 「这星期天不行,我跟男朋友有约会。」 *** 意外的是,那天他真的到家里来了。 「喂,怪女孩。」当那熟悉的嗓音落入耳际,佇立在门前的她不禁一愣。「就知道你不正经,是在撒谎!」 谎言不打自破,她也没有为对朋友说谎感到半点愧疚感。当这个男生依旧漾起笑容,发出爽朗的笑容,一股暖流下意识落在心头。 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也欣然欢笑。 「你还不是一样。」 她真的很珍惜这位朋友。 想当初他们都是新华学校的同学,她虽是女生却跟男生们打打闹闹,这朋友却毫不顾忌作为女生的她,一起玩耍学习。无忧无虑地跑在草地上,泥巴沾上脸上也不在乎,快乐地奔跑在阳光下又是一天。 从没有吵架与争执,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谈,只要一聊上大半天的时间就如流水匆匆流逝,快乐不知时日过。 有时像是兄妹,有时则像知心好友,根本没人能介入这段关係。对于这份亲密无间的感情,她感觉很好。即使有多久没相见与联系,一会面就一如既往。 对那傢伙而言,她也肯定是很重要无法替代的亲友吧。 她,一直是这么深信着的。 当再次见面之时,那个人一定以那嘹亮的嗓音,这么唤着她─── 「喂,怪女孩。」 可是那一天,雨水如芒针遍佈这片灰色世界的那天。 她突然之间,感到不能再这么相信着了。 好几个月没有见面的他,冷不防地现身在眼前,以那张惘然慌张的神色凝视着她。 那双黑瞳一直注视着她,彷要把她的灵魂都快摄入其中。那瞳色的深邃溢满了不安,亦夹杂了很多其他不能言喻的感情,像是对她伸出渴求的双手。 可是他始终没有嚷出她的名字。 瞥见那与平日相异的脸庞,就连心脏也感染了那份悲伤的情感。 她赫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且非常强烈, 「……,」当那乾涸的双唇微啟,喉结低嚥唾液而上下蠕动,目光带有热量投视过来之时, 她希望这个世界把所有声音都消去好了。 她觉得会永远失去这个好友。 再也见不到这位与她臭味相投、能够吐露心事的亲友。 可是雨水拍打窗户的声响依然没能掩去这个人传来的声音,她还是听到了这个人的话语。 「下星期一我家要搬到城里去了。」 剎时间,她有种哭泣的衝动。 可是还是忍住了,因为泪水与她并不相衬。 勾勒起嘴角的弧度,抬起头颅,向着对方展露笑容。 「希望他日有缘能在城里见面呢。」 道出的言语也彷彿费上她所有的力气,瞥见少年再次展现的微笑,她便觉得她这么做是对的。──儘管,她感到语句间的期盼并不会得到实现也好。 就算会失去这位心灵伙伴,就算再次回到一个人的时光, 这一刻拥有了这位朋友就足够了。 *** "喂,怪女孩。" 果不其然,时间光阴似箭地飞快逝去,在短短半年间后她已经完全失去了那男孩的音讯。 事到如今,如阳光般旺盛活跃的少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正在做些甚么呢,她不知道。但就如往日一样,她仍旧还得要活在忙碌之中。 手背随意拭去了额角的汗水,下班过后还得开小差替邻人洗衣服赚几个快钱,在工作的馀暇还能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生活充实得她根本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没有你可真无聊啊。" 可是每当抬头仰望洒落而下的晨光,刺眼而盖过太阳的手,那像是金粉从指缝间落下的光线。 "你甚么时候过来?我会帮你找份好工作的!" 她总会不由得忆起了那活在阳光下黑黝黝的肌肤,那和暖而灿烂的笑靨。 "知道吗?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工作真不习惯。要不是作为长子的话,父母寄託在身上,我说不定会逃出去的。可是无奈之下只能忍耐。" 她还不时会想起那个人最初寄来的信件。 "你知道吗?" 要找到像你一样心灵相通的人,真的很难。 ──我也是。 待续 18 嘈杂的吵闹声围绕在餐桌前,令人唾涎欲滴的香气充昏着整个房子,人群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如走马灯般不断在眼前游走而过。 无法认清的脸庞在眼瞳上没法烙下痕跡,只好苦笑迎合。不知不觉被遗下般,在人们间形成似有若无透明的存在。没能寻找自己的位置,唯有躲藏起来的想法一直縈扰着思绪。与此同时,对没有映入谁人眼瞳中的事情而感到庆幸。 与被忙碌折磨得喘不过气来的平日相异,家里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奇就奇在这天非节日时分,大家却一副提早迎来新年的模样。 不过,箇中原因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回来了!」 驀然闯门而入,一脸面露悦色的男人佇在门口,随即成了眾人的焦点。 瞥见那几分熟稔的容貌,她也不由得愣了一下。那稍变得消瘦双颊,长满鬍渣的下巴,额前的黑发比先前似乎来得稀疏。 那是她的叔叔,也就是作为她养父的男人。一时没忆起有多久没再瞥见那张脸孔,唯有叔叔比过往更不修边幅的想法浮上脑海。 一察见那笑逐顏开的脸容,大家禁不住内心的喜悦,喜形于色走上前去迎接。尤其是叔叔至亲的母亲,甚至欢喜得几近落泪。 今天,是久日不见的叔叔出狱回归的日子。 坐牢的原由年幼的她没有被大人们告知,在亲朋戚友七嘴八舌的言谈间隐约能够洞悉些情报。叔叔大概因工作上与人争执起来,其后因对方的不忿而不慎入狱。可是实际原因作为后辈的她却不得而知了,何况她对此亦不感兴趣。 得知叔叔霉运已过,亲友们纷纷临门祝贺。为洗去那段凋零的日子,母亲在这天也格外热情阔绰,饭桌上的菜式比平常丰富了数倍。单是嗅到饭香,肚子便不争气地传来一阵鼓动。 无暇应酬与她无关的亲戚们,早早溜去的她一直与母亲窝在油烟充天的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饭与餐桌。 听见外头传来的唤声,正要端着饭碗步出厨房的她不耐烦地应声:「来了!」 刚踏出厨房,她却因映入眼前的光景不禁一怔。「嗯?」 本以为只有叔叔回来一事,却没料到有意外之客人到访。 那陌生的脸庞,在眾多脸相中尤其突出,一剎夺去了她目光的所在。五官标緻也不失男性的优雅,高佻的身材也成了触目的理由,简洁纯朴的衬衣打扮也显出了几分贵公子的魅力。 这个男人是谁?没有看过的脸,但可以确定的是并不是叔叔的亲戚。从样貌观察,此男应该比她年长好几岁,目测约二十出头左右。 双眸瞇成一线,一脸微笑却不能从其察见任何想法。看似訶諛奉承的笑脸,不知在思忖甚么的表情,一看就有种反感油然而生,总之不是她讨喜的一型。 那半瞇着细长的黑眸剎时往这边投来目光,害她双肩一颤身子下意识僵硬起来。像是被对方的双瞳给钉起了身躯,不能动弹。 男人悠然的步伐越渐走近过来,敲动胸口的悸动在耳廓也越发响亮。在彼此快要撞上的眸间,她甚至觉得心脏要停止下来。 「誒………?」可是事实并没如想像中发生。 厨房的门口很狭窄,堵塞在门扉的两人肩膀几近要碰撞,却奇妙地留有一丝空隙。男人的头颅越过了她的头,伸头张望厨房里头。 「阿姨你好,今天到府上用餐打扰你们了。」 男人漾着恭敬的微笑,赫然的问候令正忙着的母亲一时不知所措,只好苦笑回应。可是此一举动却挑起了她的反感。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到别人家来人站在面前竟然把人无视掉了!感觉真不好。下意识噘起嘴巴,皱起双巴。 算了,反正以后都不会再遇到了。 *** 梦魘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每度瞥见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一副自家人的模样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她家的饭桌上,眉头一挑才察觉事情不对劲。 叔叔会带客人来家用饭已经令人惊愕了,何况一向封建思想的叔叔竟然还让这个男人每天都待在家里,亲切地对待他如一个儿子一样。 每次察见这个男人的存在,就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儘管她对这个男人有所忌讳,总觉得在那笑容背后不知在思忖着甚么,但邀请他却是家人的决定作为后辈也不能有任何微言。 只好每次避免与这个人有任何接触。纵使她这么想着,骤然发现相见的时间却越渐增加。 她也尝试过正面正视他,不愿以单向的思想去侧目这个男人。可是每当面对这个人,只有厌恶悄然瀰漫着脑海。无论凝望多少次,那双目也不曾投视过来。 这个怪人怎么到别人家来连至少的礼貌都不会!哼,那她也不打算把他当作客人看待。 孩子气地与自己赌着气,噘起嘴巴盘起了双手。一时不由得为自己似乎对那个人的事情太在意而挑起眉头,不悦地回首再打量那个男人。 「……!」一瞬,双肩因惊慌而不禁一颤,神色为不知所措而不晓得该把视线往哪看。 因为,目光对上了。 那双黑瞳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奥秘,漆黑间如星际间闪烁的星屑,略带透明的眼瞳牵动着她的注视,稍有不留神似乎就会陷入那深邃的瞳孔之中。 无比綺丽的眼眸。对上的剎那身子彷似触电般,几近闭息。 愣了一下,心脏再度猛地跳动,如堕进深海赫然获得一丝氧气,意识也随即传来某个警号。「………。」齿间不忿地咬紧牙关。 也不懂得原由,但那么一剎那感到不甘心。好像被耍弄,被看透了心思一样,好讨厌。 她狠瞪了他一眼。 不过在那之后,这男人不再背地里悄悄窥视着她,而是更加明目张胆地直瞪着她。 「可以和我谈谈吗?」 还记得那天是中秋节,每家每户都掏出了灯笼与蜡烛。 明月高掛于黑幕的夜空,往这片大地洒下了皎洁柔和的月光芒。月色之下,人们三五成群传起了愉悦的欢笑,大人们注视着握着小灯笼的孩子们欢天喜地奔跑的模样,一边对着圆月谈着间话品嚐起月饼的味道。 她的家里也不只有月饼衬托这个庞大的节日,饭桌上盛满了猪肉与水果还有一些小吃,丰盛的食物令人唾涎欲滴。然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趁着傍晚时分买来的。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间?节日都不陪陪家人而跑去别人家。 儘然内心溢满了不解的疑问,但她仍然不把男人的存在放在眼内。瞥见他愜意地与长辈们聊天时,她决定闭嘴不谈。 在享用过晚餐过后,她也懒得参入母亲们的对话,早早结束了晚饭的收拾工作便欲想移步走回房间去。 「啊?」可是佇在房门前,却有巨大的阻碍妨碍她迈步向前。 她一直都不打算与此男打交道,也不愿与此人有任何牵连。安分守己地佇在一旁,河水不犯井水,却被人率先打破了这条楚河汉界。 那男人的脸庞上没有漾起一丝情感,与平常显露在人前那嬉皮笑脸的微笑全然相异,板起的脸丝毫不能从其上观察任何思绪。 背靠着门扉,盘起了双手,曲起左脚单腿站着。那双黑眸笔直地瞪着她看,总觉得被人监视着的模样,甚至快要鸡皮疙瘩。 「干嘛?」她忍不住打破这股令人窒息的静謐。 「可以跟我谈谈吗?」 似乎以为客厅传来的嘈杂盖过了那低沉的嗓音,对方再次重复前一句话。 她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个人对她搭话,不禁挑起了眉头。就连声音也与平常那嘹亮的嗓音不一,语调听似不带感情,卸下了与长辈们交谈时的压力。 也许,这才是这个人的真面目吧。 「……,」可是,她对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只有无限反感。「滚开。」 也不管对方有否走开,脚步已经踏了出去。见状,男人也不得不从门前走开。 喀咔一声,步伐便步入了房间,连头也不回也不屑于回首回望那个男人此刻脸上漾着的是何等的神色。 只有微弱的一声从后头传来, 「特别霸道的女孩。」 继而消失于门后。 *** 一个月过去了,她不时感到背后投来炽热且强烈的视线。彷似被谁人囚禁于眼球里,难受得浑身不自在。越是被注目着,她便越想在那眼底下躲藏起来。 可是每一躲避那道目光,那双黑眸却越是缠绕而上,令她喘不过气来。即使待在只有一个人的空间内,她也感觉到那般视线的错觉,几近神经错乱。 有时候,她总觉得待在背后的他似乎传来邪魅的笑声,而那道笑声一直縈扰着脑海令她寒颤。这个人肯定视她的畏缩为欢乐,所以一直作弄着她! 一思忖到这点,便不禁挑起厌恶的心情。藏起那份恐惧,反则露出高傲凌人的神态,不被那份无形的压迫震慑到。 但是怎么想也好,就连一点也臆测不到男人的意图何在。藏在那具脸容下的心,到底在思虑些甚么,完全触及不到。 纵使她不甘于示弱,在年岁差之下较于成熟的他眼中,她一切反抗的举动似乎也只是头野猫不顺服于教鞭之下,发狂乱抓的行为而已。一思及此,她便觉得男人把自己看作身于高处,对她伸出怜爱之手。 也许所有事情只是她的胡思乱想罢了。 「誒,你快来看看这个!超好笑的!」听见姨母的唤叫,赫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明亮的灯光遍佈整个房子的角落,客厅比平日少了一份朝气。没有客人的来访,用餐过后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唯有姨母与她待在空旷的客厅,悠然地阅读着书上的笑话部份。 一谈及新的笑话,姨母便大笑得下气不接上气,捧着肚子双眼也睁不开的地步。从姨母手上接过了书,单是瞟了一眼内容便让她笑得快要飆泪的程度。 可是一剎,笑容怔住了。 「……………」那道视线又来了。 驀然从字里行间昂首过来,不出所料那高佻的双腿便佇在前方不远处。又再盘起双手,靠着墙边站立着。欲想回瞪过去,却不禁愣住。 那双黑眸不再牵动着探索些甚么的意味,却是带着温度,温柔地瞇起双眸凝望着她。黑瞳中也彷似溢满她的倒影,那颊边添上一抹红,痴迷的神色全都写满在那个人的脸庞上。 她也不知何时止住了笑声,眼眸无法从那之上别开。 搔痒感浮上心头来,却又无法解释这份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触上那目光的瞬间,一份微妙的暖流便窜入心扉。 从没尝过这份感觉,也不懂为甚么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以让我坐下来分享有趣的笑话吗?」她头一次感到那把嗓音是这么悦耳。 ……不对!在意识到他说话后,才察觉到他已经走近过来了。 「喔,坐下吧。」姨母拭去因快乐而溢出的泪水,抬头示意让他坐下。 得到允许后,他竟然自然而然地坐于她的身旁。加上他欲想与姨母交谈的关係,身子稍为向前倾,彼此也快要触碰了。 意识到后,心跳的悸动一直回响于耳廓还越发响亮起来。 再瞥见这个人露在人前那副笑脸,她还能感到耳根传来的炽热。他该不会是猜到她这样的反应,所以才故意贴近她的吧! 可恶,只是意识过剩而已。内心一直这样劝说着自己,但显然这种多馀的徵状并没有减弱。 「姨母也喜欢看书报的吗?」 「不,是她喜欢。」 夹在两人的中央,倾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怕着会暴露些甚么不敢吭声,可是也不解自己为何变得如此怪异。 而听见姨母的说话后,他投来的目光似乎在思忖着甚么,她只能视作对方在企图或密谋些甚么,却不懂得是怎么一回事。 翌天,她懂了。 「……这是甚么?」 「书报小说。」 直瞪着那叠得高言的书本堆,不由得看得目瞪口呆。察看着一本又一本厚厚的小说,她不禁眼得入神了。 不得不说,她对于看书具很大兴趣,尤其是小说。只要一书在手,周遭所发生的事情也影响不了她沉醉于书中世界的状态。 她的喜好似乎被抓住了,不经意斜视了那上扬了的愉悦笑顏,总觉得很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屈服了。 在那之后,他就不断带来了更多不同种类的书本。基于求知慾与兴趣,她也决定放下那目中无人的态度,与他建立起友谊。 ……比起朋友,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书作利诱而耍弄着的宠物才对。 不过对方也没有再为她带来压迫感,而是更柔和地对待她。最初还有点不习惯,听见他每次都亲暱地唤着她的名字,久而久之也听惯了。 作为朋友来说,她认为他的行为有点越界了。 比如说,每次到她家来,要是见不到她或是没等到她下班回家,他绝对不会安心离开。还有每次外出或因小事出门也好,他也得特地前来跟她道一声才走。对于他的一切,他从不修饰直率地坦然道话。 她实在不懂这是为何,至少换作是她肯定不会对他做这种事来。再之,还有很多事情她也绝不告诉他,甚至以撒谎来掩饰。 对他,她甚么都不能理解。然而当旁人每看见他们待在一起,都总会投来似笑非笑的神色。总觉得全世界都明白所有事情都是怎么一回事,唯有她被蒙在鼓。 她,也不想再思考了。 「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那天,他又特地来到她家,跟她报道他将会外出几天还有到哪里。可是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然而,在她开口问道,那双瞳倏地变得肃然,也渐渐走近过来。 心悸又牵起了旋律。 「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再也忍不住了。」 他,到底在说甚么。 「我很想告白,又怕冒犯而被拒绝。」他说话不慌不忙而整理有条,一边斟酌着言词一边说道。「记得第一次来你家作客,遇到你那天就觉得你爱恶作剧、霸道又可爱,然后就被你深深吸引上了。」 她只能慢慢咀嚼他的话语。 「你是我梦寐以求的女孩。」 一瞬,心脏似乎停止了。 无法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细看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那颊边也泛起了潮红,稍长的瀏海因微风的吹拂一时掩过了那双清澈的双眸。 「那,我先走了。」 他,是在害羞吗。 她不知道,她就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反应过来之际,那个人已经消失于她的眼瞳。注意到这一点后,似乎又能重新呼吸过来了。 「………誒。」手边按捺着胸口,心脏的悸动传来猛烈的回响,却无法压制过去,只能任何红晕披在脸颊上。 刚才的是甚么呢? 右肩挨在墙壁上,但迟迟也没能再作下一步移动。整个脑子也溢满刚刚的画面。 那把低沉而明确的嗓音,那稍长的发梢,还有那染红的耳根。 「开玩笑的吧……?」那个高傲自满的男人,竟然会作那种举动? 对她? 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心跳还没平伏下来。 是梦吗? 待续 19 默守成规的四方里,世界的所有景色都颠倒了。 白云飘散于蔚蓝的晴空,枝叶交错的枝头欲想伸向天际的轨跡被停留在上的小鸟截断,枯叶在茂盛成林的绿叶形成的树荫下遍佈在地。 鸟儿颂唱的歌声与微风交织成一首交响曲,金黄色的光芒为灿烂绽开的花儿灌溉着,一切都洋溢着春意的气息。 然而朦胧的视野一直回转于这些光景之下,时间似乎迷失于其中。倦意令眼帘沉重地闔上,在完全黑暗之下却依稀瞥见白茫茫的微光引领着意识迈向遥远的迷宫。彷似稍不留神,就再也甦醒不过来。 「……………」低喃于唇边喘息都化为沙哑的咕噥,辗转反侧的身躯只愿窝在温热的被窝里,头昏脑胀的热意令头颅无法思考,唯有裹在一团的身子犹如置身于火炉之中却感到寒冷无比。 混沌的眼瞳映起蓝空的景象,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倒卧在床的躯动动弹不得,全身都使不上力,神智一直徘回于模糊与现实之间。 生病了,单是这件事毕竟还是知道的。可是这不碍于日常,力气驱使身体使行。 「……。」不行,根本使不上力,这只是徙劳无功。 疲惫的使然下昏睡的念头越渐扩大,精神却徙然地作无谓的挣扎,不愿闭闔双目。 不行,得要为上班作准备不可。……可是根本动不了。 「水……。」乾涸的喉咙传来难受的悲鸣,无力的指尖拚命伸向置于床头的水杯,欲想平伏一下这令人难耐的热意。映入眼瞳的玻璃水杯盛载着清澈的水,彷似海市蜃楼遥不可及。 使劲伸出指头,轻微一碰却换来猛地的声响。「啊……!」 脖子不禁畏缩地瑟缩一下,半瞇的眸子一直在碎裂于地的杯子惘然地打转着,只能对形成一滩的水感到叹息。 昏沉的头颅再埋进枕头里,被生病的苦痛折磨着,束手无策地漫无目的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喉咙像被火热一样,身肢彷被打断,不由得对此身势哀怨着。 再怎么呼出辛酸的呻吟,唯有空房子的寂静回应,绝换不来一杯消去病痛的水。 母亲替邻家小孩当看护了,叔叔去打工了,弟弟去上学了,姨母也上班了。 被遗留在这房子的只有她一人。并且,她也得要去上班。 「再不去就要迟到了……啊!」按着床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终究敌不过疲倦的重力,把身躯重新压下去了。迷濛的目光往稍暗的天花板眺望,诉说着这无言的悲痛。 也许太勉强了,忙碌再次夺去了她的健康,让她弄清楚自己的能力到底有多薄弱,非得屈服于命运不可。 自己一个人硬撑下去太辛苦了,真想投进温暖的臂膀里,包容着她呵护着她。 可是,谁也不在。 乾脆就这么昏睡下去好了……嘭嘭嘭! 「……嗯?」欲想闔上双目之际,房子的远处却传来一阵声响。起初模糊的意识还没弄清楚是甚么声音也无意去得悉,那道声音却越渐越大。 谁人的跫音,并且匆忙地走近这里。几近沉睡过去的双眸紧紧闭上,亦无暇去了解即将有甚么迎来。 「………!」 最先触碰的是谁的惊呼,以及人体的温暖拥过这病弱的身躯。 「你这身体怎么这么烫!谁都不知道你病了吗?」 从没料到的嗓音,让她双瞳不禁一睁。完全没有想过,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瞥见对方那大呼小叫的焦躁表情,只能目瞪口呆地愣在一旁。 「他们怎么会丢下你一人?!你还没吃过东西吗?」也没听清楚落入耳际宛如蚊鸣的嗡嗡声在诉说些甚么,也没来得及回应些甚么,这炽热的躯体无法随心所欲落入那宽大的胸膛,任由对方摆佈。 越是察看着那张脸庞上因忧心充斥着,更是讶异得无法思忖任何事情。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人真是奇怪, 「你有看医生吗!」 「……没。」 比起其他长辈们,为甚么更看重她的事情呢? 就连她也感到气馁的这副身势,怎么会比她还要担心呢? 「我带你去吧!」 「不、不要………」听见医生一词,双手不由得作无力的婉拒,轻轻推开男人的怀抱。像她这么瘦小的身子怎么敌过一个健全的男人何况仍被病魔折磨呢,无谓的挣扎看在男人眼中只是受伤的小猫不愿放下傲气的抵抗而已。 隐约听见呼在男人唇边的叹息。「我讨厌……。」将近昏厥的意识还坚持着,对方也不打算勉强了。 「那你躺着这里好了。」小心翼翼让她躺回和暖的被窝,温柔地替她盖好被子。 「工作……。」 「你这副模样还能怎么工作。行了,我会替你向你公司请假,所以你别担心些甚么了。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也没能完全明暸他在说甚么,然而柔和的嗓音抚去了所有不安,骤然肩负在身上的所有重力都一拼卸去,感觉能安好入睡。 那道声音宛如安眠曲陪伴着她,那个人漾着微笑一直守候床边。一旦意识到握着手心的那暖流,不消片刻就能落入安逸的梦乡。 再也不会有任何烦扰与疲惫,自由自在地在洋溢着安寧的梦境中奔跑。 她做了一个梦。梦的世界太过梦幻与漂浮,犹如一个脱离痛苦的幸福国度。已经忆不起梦的内容关于甚么,依稀记得所能目见的一切都是纯洁的白光,带有粉色的光球包围着身躯令人很温暖。 很久也没有睡得这么安稳,可是睁开双目的瞬间已经把前一秒梦过的情境完全忘却。 「………。」 当垂吊在天花板那昏暗的灯光落入眼底,最先察觉到的是身体的状况没有先前般难受,意识也比较清晰了许多。 散涣的目光呆然地追逐着灯光的轨跡,感觉背脊的汗液都沾湿了衣服,可是没有动力动起身子从睡床上站起来。就这样愣在床上好一阵子,她开始注意到远处隐约传来阵阵嘈杂。 不是家人们平常的间聊声,而是甚么工具敲响的杂音,似乎是从厨房的方向传来的。越是听下去,越是觉得不对劲。 在凝望着天花板思忖之际,门扉被敲响了。「哦?你醒来了喔?」 回过神来之际,与睁眼之时已相隔一段距离。随着声音唤起注意力,一道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香气随之扑入鼻腔。眼角的馀光瞟到盘着热腾腾的稀饭的男人佇在门口,下意识便欲想动起身子来。 瞥见她的动静,他马上走上前来把食物放于一旁,把枕头立起来还扶她起来。察见他递来协助的手,不由得作微小的瑟缩,凝望过去的目光夹杂着羞赧与防备。 「……你去哪了?」道出唇边的嗓音已没先前的咕噥,声调却很微弱。 男人笑了笑,瞇起的眸子溢满柔和注视着她。「照顾你啊。」明亮的语调听似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在你睡着之后,就去买了点成药,顺便买了些菜熬些稀饭给你。趁还热,早点吃吧。」 看他细心的举动,小心翼翼地用匙子盛了些稀饭,还轻轻吹了吹几口便递了过来。她只能顺理成章吃了下去,那碗稀饭虽然仍在滚热之中对休息过后的她食欲相符,无奈之下只能随着这个人的脚步走。 真奇怪,听过他的话后比起感动最先浮上脑海的想法却是思虑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间。 吃过几口稀饭后,睡意又再度袭来。在神智呆滞之际,他却为她调整睡姿还盖好被子。仰望着那正经八分的脸庞,对他印象中那充满惹人厌的傲气剎时不见而散。细眼一下还是挺斯文的脸孔,霎时有几分令人倾慕的魅力。 「怎么?」那双黑眸冷不防带着笑意回眸一眼,心悸赫然猛地一跳,颊边也传来一阵炽热。不晓得该怎么回应,投去的视线也剎时恍惚起来,低语于唇边的呢喃也结巴起来。 目见她慌张的脸色,那张脸也驀然一怔。「等等……,」怕被看懂了些甚么,眼帘紧紧一闭。然而,最先碰触触感的是落在额上的湿毛巾。 「誒……?」为意外的凉意而惊慑,愕然的双目骤然睁开。昂首仰望那张脸,那手握着毛巾细心地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水。 「你肯定不舒服吧不断冒汗,晚一点有点气力的话就去洗个澡吧。」 不像昔日展示于人前那装模作样的笑脸,同样绽开着微笑此刻却温和不少,像灿烂的晨曦盖过她的身躯。 无力地只能躺卧在床上,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头颅逐渐不再运作起来。 剩下目光紧紧跟随着这个人,把所有光景摄进眼底里。 「……在看甚么呢?」 最先,他察见她的视线而微笑。 继而愣住。 「………你。」 因为,他见到她的泪。 「你怎么哭了?」放下了毛巾,他不知所措地的模样与那副老成的样貌不符,像个孩子因不懂事而惊慌。「怎、怎么了吗?是哪里不舒服吗?疼吗?」 被瞥见溢出眼眶的泪水,最后的理智被生病削弱被衝动的情绪给掩盖。呜咽堵塞了话语,半句言语都吐不出来。手背使劲地拭去形成泪痕的眼泪,却只有泪水更加崩堤般涌现。 视野也看不清,只能嚎啕大哭。倏地,一道暖流覆盖了整个身子,温暖得令人一瞬制止了哭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衫,头颅埋在那怀里,霎时感到女孩的身躯相比之下这么渺小。 渺小得,就如待在大人怀中的小孩。 ───女儿。 他似乎明暸些甚么,随着哭声越渐减弱甚至无声的啜泣,他也沉默地轻轻晃动着身子,拥着双肩的手安慰着她轻轻拍着。 她似乎很久也不记得原来人的体温是这么温暖。 对,自从离开了那位纵使有多悲伤仍能对她展露慈祥微笑的男人之后……。 「……已经不害怕了喔。」 在泛白的回忆里,那个男人被岁月的冲刷而显得苍老,也曾如此拥过不安的她。 「因为你不是一个人。」 抚过她惧怕的心灵。 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护她的人,她的父亲──。 「………你!」沉醉回忆的双眸猛地一睁,肩膀赫然一跳。方才的病气彷似一瞬而散,身躯倏地瑟缩起来,手边也反射性地推开了身旁的男人。 然而,对方却一脸若无其事般,不知其解地目瞪着她。「怎么了?」 还问她怎么了!「还不是你……!」 语尾驀然消失于半空,指尖触碰着炽热的颊边,隐约感觉到整个脸颊也涨红了。 刚刚被吻到的地方,似乎还带着些许馀温。 「怎么了吗?」根本就是耍着她玩!掛在那脸上的笑容还添了几分戏謔。「刚刚在想甚么想得这么入神?」 「还、还……还不是你………。」当要说出关键词之际,羞赧却为她的颊边添上一份羞红,害她欲言又止终究没法把话完整说出口。 「吶,怎么了。」嘴角勾起,脸孔凑近。那嗓音听起来比平日还要动听,心脏敲响起前所未有的悸动。 这个人,如今代替了她的父亲,把她紧紧拥入怀抱了。 「没、没甚么了。」撅起小嘴,不让他瞥见脸而别开。 泛在颊边的微温似乎仍需一段时间才能消散。 *** 「谢谢你一整天都在照顾她,现在我们回来了你可以回家休息下了。」 「不用客气。」 夜阑人静,在黑夜完全渲染整个天际后,家人们回到家里后总算享用了晚餐。然而,餐桌上儘管多了一个人的碗筷似乎也不是甚么奇事。吃过些药后,体力回復到能自行走动的程度,但疲惫的沉重依然停留于体内迟迟不散。 即使目睹她自行倒水饮用,这个男人依然久久没能放下心来。直至将近眾人熟睡于梦乡的时间,她才瞥见母亲于大门前送行他的光景。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女儿在发高烧?」 面对长辈们,那张可憎的脸庞总是掛着营业般的灿烂笑脸。 「本来想告诉她今天出门送东西,只是刚好见到她起不来而已。」 正在一旁喝水的她剎时不禁咳嗽起来。 所以,因为她的关係,这个人没法去做事吗?明明不用特意照顾她也没关係的。 歉意与置身事外两种想法在心扉里天人交战,当那个人因听见她的咳嗽声而看向来之际,她慌忙地别开脸装作旁若无人的模样。 也不晓得看着她的他此刻是怎样的表情。 唯有听见那道牵动心弦的嗓音回响于耳际。「那,我今天先回去了。」 初次有这种感觉,明明一整天都待在一起,此刻却不愿那道背影从眼瞳上远去。 「………,」是生病的错吗? 指尖不自觉地拉住了那衬衣的衣角。 总觉得头脑也变得不清晰了。 她含羞地小声对他说了声谢谢。 *** 皎洁的明月在孤寂的黑夜里绽放着光芒,静謐的半夜迂回着远方的杂音与人们的轩声。 佇立于窗前的少女披着如薄纱般的被子包裹着身子,昂首凝望着夜空的黑瞳在闇黑里像宝石明丽,沐浴于微亮月色下的身影化作梦幻的天使般綺丽。 在旁人们都熟睡于甜美的梦境中,她却没能提起一丝倦意。 今夜的她仍然未能入睡。 呆若木鸡的她在思忖些甚么,却忆不起困惑着自己的是何物,回过神来之际却在细数着漆黑的天际中寥寥可数的星屑。 也许明亮的月色掩去了星星们的光辉,广宽无边的夜空里竟寻不见一颗星光。置于窗前的她如同向月亮祈祷的少女,诉说着自己的苦恼。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每天都如往日般平淡。无风无浪,这就是最好的。 明明是这么想着,有甚么如铅铁沉重的鬱闷紧压着胸口,叫人喘不过气来。每日苦思苦想,始终无法明瞭縈扰着思潮里的苦闷。 每当回忆起来,就只有那天拥她入怀的那份温暖,还有那和暖的微笑。 在她生病过后的几天,那个人一如以常地跑到家里来,用平常的态度对待她。时而开玩笑、时而关怀她,像是了解她却又对她一无所知。 对那个人的印象,似乎亦只有常到家来的怪人而已。 ───我喜欢你。 那张老成的脸孔说出这句话时嘴边总掛着甜美的笑意,那双黑眸溢满了她的脸。一旦被摄进那双瞳,就能感觉那炽热的视线。 若是以往的她,肯定视若无睹。但是察见与他待在同一个空间内,似乎空气也变得稀薄了,心乱如麻令她无法维持平静的心律。 这种烦扰的感觉还是头一次,想寻找根源却无从头绪。 「你这个小脑袋到底都装了些甚么?」有一次,他挑起眉头这样问道。 只要待在这个人的眼底下,自己好像变得不是自己了。这种感觉好奇怪,好讨厌。 明明不用着急,像平常那样冷漠地回道就好了。丝丝雀跃的心情在窃喜着,精神都紧随着投来的目光,但当言语一洩出唇边却又显露一副目中无人的高傲。 「甚么?」语调无比冷峻,非要挑起对方的不悦似的。 这样的自己到底怎么了呢。 「很难懂……有时觉得你和蔼可亲,有时又觉得你难以接近,也从不跟我说你以前的事………。」然而他并没有把这些都放在心上,依然细听着她的说话。 莫名感觉愤慨,却又事与愿违。 「你想知道甚么,你又懂甚么。」 嗓音带着气愤,这吓了他一跳,对话亦就此中断。察见那嘴巴不愿再与她交谈下去,有甚么却从心扉间落下,整个人也堕进了空虚的深渊之中。 明明不想这样的,却得不到答案。 待续 20 他是家中独子。 出生自中国,据说后来随着父亲南下转折到新加坡唸书,毕业后两父子又来到这较于狭小繁荣的小镇居住。本来一家两口打着家族生意,收入撇去糊口还有丰厚盈利。生活本该无忧无虑,随遇而安。 ──直至,那个作为继母的女人闯入了他的生活。 听见继母两个字,整个人不禁肃然起来。双眉紧皱连成一线,沉重的脸色细听着男人愜意地道着自己的过去。 与继母没有多少沟通,彼此对对方都视若无睹。大家都过着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涉,他认为这样平淡度日是最好的,可惜这么想的却偏偏只有他而已。 在继母为父亲生下几个弟妹后,这个充满机心的女人总算露出了虎牙,对他生起了敌意。恐怕是畏惧身为长子的他佔去大部份父亲的财產,继母藉着为仍牙牙学语的弟妹谋安享生活,对毫无念头的他伸出了恶魔的手。 像是说着事不关己的事情,男人一脸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对所有都释怀的神色为他增添几分成熟。在旁倾听着的她只能默默无语,等待故事的终焉。随着话题的继续,同时亦勾起了过去艰辛的记忆。 被阴险的女人谋害着,年幼的她咬着牙根不能吭声地遭受到虐待与折磨。几近崩溃的她毫无反抗之力,不甘于被害的她拋弃心爱的家人,逃离得远远。 ──接着,他的继母终于有所行动。 自从这个女人进入他家的家门后,便有意无意地涉足他们的家族生意。摆着老闆娘的模样,意图抢夺他两父子多年来的心血。 然而,儘管有多机警的他也敌不过这女人的阴谋与凶险。那女人在公司的钱财上动了手脚,下了陷阱嫁祸于他。不只如此,还故意般若是非挑拨了身边人与他的关係。 唯有他的父亲自始至终都相信他这个儿子。 可是年纪老迈的父亲没有半点还击之力,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的悲剧上演于眼前。善良的人无法战胜抱有邪念之人,他受继母的陷害把莫须有的罪名加诸在他身上,最终只能听从法律的安排囚禁好一段日子。 还好只是较轻的罪行不必待上数年便能出狱,可是失去自由的囚房日子可谓苦不堪言。而在这段期间,他认识了一个人。 ──叔叔,也就是她的继父。 两人意外地一拍即合,不管是思想上或是性格亦非常投契。两人无话不谈,纵管年纪相若却仍能称兄道弟。 「不过这么一想,即使坐牢了也不是甚么坏事啊。」 「为甚么?」 「因为我认识你了。」 那句话很真挚,可是那副嬉皮笑脸却消去了大半的诚信。单是瞥见那张笑脸,一份焦躁感不禁油然而生。 眉头一皱,不屑看见那张嘴脸,双腿一立离开座位便欲想走开。可是垂放在身旁的手腕却被抓住了。欲想甩开对方的手,却敌不过男人的力度。 到底想怎么样……。 「吶,有件事我从以前就想跟你说了。」 然而那张脸庞没有显露丝毫表情,没有任何机心唯有单纯的心意。 「你不如辞掉工作吧?」 那句说话却狠狠地伤透她的心。 「你没有梦想吗?现在这个年纪再去学些手艺或是回到校园上学也不成问题的啊,不考虑看看吗?」 越是直视那无意道出这些话语的神色,被握住的手越颤抖得厉害,可是他却没有发现到这一点。 被割伤的心脏没有半点痊癒的跡象,被割开的伤口却被撕裂。疼痛得直叫人发出无声的悲鸣,却无法阻止血继续流淌。 手边下意识掩住胸口,不稳的脚步欲想后退。儘管瞥见她难过而悲慟的表情,他却因不解而手足无措。那双黑眸映出她那欲哭无泪的脸庞,因愕然而稍微松开力度的手。 泪水止不住了。 察觉到被松开的手,不愿露出脸而掩住脸孔,回首过去便急忙地逃回房间去。门扉啪的一声关上,在静謐与昏暗的暗闇里宛如蚊鸣的呜咽悄悄回响着。 回过神来的她也忘却了当时的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只感到胸口被挖了个洞,整个人彷彿坠进了无底的深渊里。谁也不愿伸出援手,只有空虚的感觉在黑暗中不断延续下去。 月色无声地拜访的窗户前,隐约只记起自己的泣鸣显得多么悲凉。瘦削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坐在门后,抱着双膝把头颅埋在其中待在皎洁的月光亦没能照耀的角落。 周遭的杂音一瞬都消失于耳后,哭声却徘徊于耳际一直迟迟不去。还有那个人令人留恋的嗓音,与姨母交谈的对话清晰地落在耳垂。 「……我做错了甚么了吗?我只是………」 儘管姨母以微弱的声音回道,可是待在门后的她还是听见了。 「你真是……这当然会伤害到了,怎么没注意到呢。」 为甚么没察觉到呢?你为甚么没看到我的心在淌血呢? ……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 那么, ───辞掉工作吧。 为甚么你要嫌弃我呢? 莫非看她出身卑微,配不上他这种出自富有家庭的贵公子吗。即使她努力赚钱,自给自足,纵使辛苦却无怨无悔的生活,看在他眼中却是垂死挣扎吗。 沾满泪水的哭脸骤然昂首过来,黑眸眺望着被綺丽的白光洒落的窗前,不由得忆起了凝望着她的脸庞。 那双黑瞳清澈得无半点异物,纯粹的目光如孩童的眼眸,却渗入几分怜爱。 并不是没能理解那个人的心思,也许那个人只是怜惜她,不忍她辛劳于苦活之中。希望她胸怀大志,往更耀眼的方向展翅高飞。 ……得要做到那个地步,才符合那个人心目中的自己吗。 得要这样,他才会认同她吗。 非则,看在他眼中的她是如此卑贱的吗。 为甚么,他的同情在她的眼中都看成了鄙夷。 *** 已经十七岁的她似乎没有长大多少。 遇到不愿正视的问题,只懂得逃避甚至视而不见,直至从视野中消失而被忘却。 「……………」躺卧在床的她眺望着灯光从天花板洒下的光线,叹息了一下轻轻闭闔上眼瞼,享受此刻的静謐之馀细思一下最近围绕在周遭的事情。 在那么伤心过后已相距一个星期多,然而她没有再与那个男人交谈过半句说话了。 然而彷似只有她一个人孩子气地介怀这种事情,对方仍然表露得一如往常,对家中长辈们依然笑容可掬的嘴脸,总是在人前表现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看了就倒胃口。 那个人还是每天来到她家里,一直坐在客厅的那个位置。每瞥见工作回家的她,还会漾出温柔的微笑。 一忆起那张脸庞,她就慌忙从人们的目光下逃离,尤其是那双黑眸的眼底下。关上房门,外头的一切彷似跟这个空间脱离关係。 可是她很清楚,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儘管听不见,儘管看不见,那个人一定就在门扉的彼端注视门后的她。 这份无形的压迫感总是缠绕着她,直叫人喘不过气来。越想撇开所有思绪,那张脸孔却越是鍥而不捨地不断从脑海縈扰着。 每想到此,意识唤回之际,身体便蜷成一团,双手因疼痛的太阳穴而不禁抱头。 以前好像也曾经试过发生过这种事情……。 ───离过婚的男人就没有资格爱上别的女孩吗? 说过会娶她……已经忘却了脸容的男人的脸容,也是一天一天都出现在她的黑瞳内,每天都默默地等待与她交谈的机会。然而没法给予希望的她,无情地把这个人的存在在眼瞳中抹杀了。 现在待在外头的那个男人,亦是如此。一思及此,胸口彷被万虫蛀噬难受得将近发狂。 在这个男人之后,也许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不断逼迫着她。而她,仍然一次又一次地逃避。这个光景将会永无止境地重复下去,直至她愿意踏出房间之外。 她好像从以前到现在就一直没有进步过。 这样子不行,这样下去她可受不了了……。 「……唉。」但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勇气去打破这僵硬的局面,愚笨的她也不晓得该做些甚么令事情变得更顺利。 抬头凝望窗外明月,那明丽的光芒日復一日耀着清澈无比的光辉。在同样的月色之下,现今的一切却再也不能回到过去,唯有她一而再三的恐惧却没有改变。 已经不想用脑袋思考。 轻叹了口气,感叹时光不能回到孩童时的单纯无知,一脸纳闷的她坐于书桌前,翻开置于桌上仍未阅毕的小说。 在细密乱麻的字里行间,文字随着故事剧情的发展活跃于眼瞳之中。再也没有扰人心烦的烦嚣,周遭的杂音也传不进思绪,整个人也沉醉于书本之中遗忘了自我。 指尖每翻下一页,眼珠亦会追逐着行文走,殊不知窗外的黑夜逐渐迈向了漆黑。 甚至谁人敲了敲门也注意不到,直至眼角的馀光瞟到有谁凑近在身旁。 「哦,阿姨,」 可是目光依然周旋在纸页之间,无法撇开视线。 「他回去了吗?」 完全静謐的房间里,就只有翻页的声音落在耳际。也没留意对方有否回应,眼睛只顾着握在手中的小说。「这本书不错看喔,你要不要看?」 可是姨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精神奕奕地回应过来。 奇怪,她明明不是这么沉默的人。 「阿姨………?」第六感告知她待在身后的是异于姨母的存在,也没臆测下一秒映于眼前的事情,只有不对劲的苗头令她不解皱眉。 目光对上的顷刻,眺望那渗入情感的视线,世界好像静止了。 勾勒在那嘴边的微笑显露堕入迷恋,淘气间带几分成熟感的魅力在那綺丽的黑瞳绽开。像是瞥见丰美鲜甜的果实,双眸无法止下凝视他的渴望。 啊,又是那个眼神。就在初遇的瞬间也是,有种被挑弄却又忍不住堕入那双黑眸深邃的吸引。 骤然,那双眸瞇成一线,漾起了充满稚气而美丽的笑靨。 心脏似乎会停止跳动。 「──……啊!」察见藏于眼眸中的笑意,一瞬才后知后觉明瞭现下状况,双颊剎时被染得涨红,身躯也猛地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在生气吧。」那张脸似笑非笑的,完全不晓得他在想甚么。感觉单方面被戏弄一样,一想到这里就不禁恼火。「所以我是来道歉的。」 「道甚么……!」歉字还没道出唇边,下一秒便意识到身体失衡整个向前倾。 在要趺倒之际,那宽大的胸膛承接住她的身躯,有力的双臂拥住她的双肩。还没意料发生何事,那张俊朗的脸庞以及那綺丽的黑眸便夺去了眼眸的目光。 她感觉呼吸也消失了。 双唇相交的触感,那份甜美的搔麻瞬时游走全身。指尖无力地抓住他洁净的衬衣,此刻绽放于唇上这美妙的触碰俘虏整个心灵。 说不上来这份感觉是怎样,只感到有甚么窜入心扉,爱恋的滋味令人忘却了所有一切,一不慎就沉醉于这愉快的时刻。 唇边分开,微温的馀韵仍停留在唇瓣上久久不散。那令人依恋的嗓音落于耳绊,轻声说道。 「幸运的女孩,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似乎不留神之际,颊边早已染上一片红晕。双眉向眉心拉拢,双唇紧闔,手边轻轻推开彼此的距离却未能挣脱他的怀抱。 隐约瞟见漾在那脸上笑逐顏开的欢笑,凝望着她的眼神总是牵有一些别样的情感,这总令她不由得别开目光。 可恶。 无论她怎么拚命掩饰她的所思所想,好像也躲不过这个人的目光。在她总是处于迷糊之中,甚么都不明暸的状况下,他总是一副甚么都知道的模样,一直被他耍着玩似的。 也不晓得在想甚么,也不晓得有甚么企图,总是笑盈盈面对别人却又在思考别的事情。 「真是败给你了,」 他又轻吻了一下她的眉心,这次她却没有任何反抗之意,反倒令他感到意外。 面对这样的他,平常有甚么总会怀恨在心的她似乎再也气不下去。即使被他恶作剧挑逗一番,在抱怨间亦享受着这份乐趣。 这种心情还是头一次。 「真是霸道的女孩。」 然而,瞥见那双眸瞇成一线而绽开的笑顏,一种愉悦便不禁在心里油然而生。 这肯定是, 她已经喜欢上他了。 待续 21 「收到礼物了吗?喜不喜欢?」 当那张总是在人前面露笑容可掬的脸庞剎时漾着别于平日充满稚气的天真笑脸,不由得因愕然而愣在原地。片刻过后,才赫然回过神来思忖他所说的话语。 礼物………? 回首过去,好几箱纸皮箱堆积在角落处,是今早快递过来的包裹。也不晓得寄信人是谁人,只是在签收之时被邮差告知收信人是自己时,不禁因惊慌而不敢拆开。倒是家人们也不先过问身为所有者的她,已经欢天喜地认为哪家大富人家送来的礼物擅自打开了。 还好她对那大箱小箱的东西毫不感兴趣,唯有很可疑的念头一直縈扰头颅。 藉家人之手窥看了藏在里头的物件,意外地是琐碎的礼物消去了心里的不安,亏她还思虑着一旦是危险物品该怎么办。但那些包裹里也不尽然是平凡常见之物,儘管亦有实用的日常用品,更多的是价值不菲的礼品与饰物。 可是母亲倒是猜对了,总是缠绕在她身边围着转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位富家公子而已。 「干嘛这么破费,明明平时送来的东西也够多了。」 然而他却没多理会她的抱怨,只是笑嘻嘻地回道:「要的要的,你看过礼物了没?」 轻叹了口气,似乎说再多这个人也不会把已送出去的东西收回去。可是即使她想退回给他,说不定贪婪的家人也会阻止她吧。若果这也是这个人的希望的话,她还是恭敬不如从命把这些全部都收下比较好。 「妈妈跟弟弟收到礼物好像好开心的样子,嘛我没看过所以不知道有些甚么。」 「那就好。」说罢那张脸又漾起喜悦的笑靨,看起来很高兴。剎时间,一份怀念感化作暖流窜入心扉,在颊边泛起一抹红。 也不过几天没有相见,感觉已经过了一段时日。 凝望着那还有些许仍未打开的纸皮盒,思绪不由得忆起了他早几天来到她家的情形。 ───我要去坤甸。 像平常一样,这个人不管要到哪里去都会预先跟她道一声。可是这次从那嘴巴道出来的地方,却是未曾预料的遥远。更意想不到的,她对他远行的消息却是对他们将要离别数日的事情感觉不到一丝伤感。 反倒是这个男人,在分离之前已经一脸患上相思病的模样,对她依依不捨。在当天晚上,还迟迟不愿回家。 似乎是公事上的出差,得要与他的舅舅同行前去坤甸。她不曾询问过他家的家族生意是做甚么的,可是也不感兴趣反正是正经生意。 ───你要乖乖的喔, 那天,那隻手倏地放在她的发前,轻轻地抚过发梢。 儘管彼此已经接吻过,可是这样被摸着头似乎是头一次的事情。纵使他并没有发现,她却因这样的举动而吓了一跳。 双眉紧皱悄悄仰望佇在面前的那张脸,被比她高个子的人摸头,总觉得有种被嘲弄的感觉,不悦地撅着小嘴回瞪过去的她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咪。 可是瞥见这样的她,他却更加满心欢喜地笑了。 ───别再这么淘气了喔。 那并不是心计难测惹人憎厌的恭敬笑脸,而是打从心底洋溢幸福的笑顏。 这样暖透人心的笑靨,似乎越来越常见了。──这种,只属于她的微笑。 ───乖。 瀏海又被摸了摸,手心传来的温暖不禁令人依恋。骤然间,她也没有对他呈现反抗的态度,反而越来越享受被他宠溺的顷刻。 只要看见他的笑容,就能融化心扉里的一切,令人无法再怨恨她。 会变成这样的事情是甚么时候开始的呢,欲想回忆起来却察觉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于这种氛围,明明在相识的最初她曾经还对他这么防范来着。 「……说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待上好几天吗?」 驀然,原本还满脸欢笑的表情剎时迎来灰云阴霾,在一瞬间產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一直认为这个人是理智成熟的大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瞥见这一幕的她不由得对他又有新的视点。「……怎么了?」 这个男人大概只会在亲密的人前才展露埋藏心扉的情绪吧。 只见他闷闷不乐地窥视着这边,又哀声叹气而后垂下头颅。 「………舅父要我相亲,对方是甚么大老闆的女儿。」 喉咙倏然乾涸起来。「………。」 就连发出单音的惊讶也不行,手心沁出汗液,静謐让时间看似停止在这一刻。身体僵硬地愣在一旁,只能默然地注视着灰心意冷的他。 怎么回事呢,这份感觉。 「誒……这不是很好吗,」 得要说些甚么才行。 「这么门当户对……。」 但为甚么呢, 「总比我这种贫困人家的孩子好啊,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闭嘴。……可是张开的嘴巴却一直把惹人生厌的话语吐出嘴巴。 「反正我们的关係又不用这么认真。你也腻了吧?我也是没所谓的啊。」 越是想说些甚么打破这僵局的沉默,说出的话却令心脏越发疼痛,直叫人欲生欲死。 「你是认真的吗?」 剎时划破这份冷峻的空气的是他的嗓音。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低沉下去的头颅总算昂首过来,把脸容示人。眺望着他的容顏,那快要哭泣的表情夹杂着悲愤揪痛着她的胸口,令她一时无言以对。 她明知道他会生气的,她却还说出这种话来。可以在意料之外的,那赫然苍老几分的脸竟然露出伤感的神色。 大概,怎样也无法对她生起愤怒,却又畏惧着她说不定就此离开他的身旁而悲伤吧。 也许,儘管她也不愿意,却在心底处渴求着他会说出爱慕她以外的话语吧。 ……若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彼此也会轻松一点。 「抱歉………」曾经这么嘹亮的嗓音此刻听在耳际,却是这么柔弱。「我绝对不会这么想的。所以拜託了,别再挖苦我了。」 那个顷刻,她再也无法说些甚么回应他了。只有想从这个空间逃离的想法游走全身,令这僵直在原地的身躯动起来。 「我告诉舅父了,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他说过几天要来看看这位令我陷沦的女孩。」 只想逃得远远。哪里也好,只要不要在这个人的眼底下。 *** 十七岁的她从没面临过这么骇人的恐惧。 「……………」轻叹了口气,宛如弯月的细长眼帘一睁,毫无焦点的黑眸凝望着被昏暗笼罩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每叹一口气,呼吸便牵有溢满烦嚣的沉重。 又徘回到无法安寧入睡静謐的夜晚。细听着远处传来回响于夜间的轩声,感觉世界就只有她怀抱着过于紊乱的思绪而失眠,就像只有自己被丢下一样。 疲惫的双瞳不能闭闔,只能眼睁睁地眺望床头上的窗户外的夜空。 瞥见夜阑人静的晚空,迷濛的意识似乎能够听见那个人令人思慕的嗓音。他曾经说过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回响在脑海,忘却不了。 ───他要来看看这位我喜欢的女孩。 喜欢,每当听见他的声音道出这个词语,一阵如同电流般的搔痒感总会落在心头上,令人不由自己。颊边泛热,思绪与身体的举动搭不上,她也好像变得奇怪了。 从很久以前,一直就知道他的心意了。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回应他──虽然是第一次,但却是同样的心情喔。 当闭闔上眼帘之际,在漆黑中就会冒出那个人打从心底漾着綺丽的微笑。 或许,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在她自己察觉到之前就知道了,她的心意。不过,那个人在等待着她吗?等她说出那句说话。 ───到时我会介绍你给我舅父。 又想起他那喜悦的笑容,越是看见那张脸庞胸口的某处却传来不是滋味的揪痛。 毫无原由地,感到可怕了。 当她注意到自己的情感之时,在初尝爱恋味道的同时,那份无法看见前路的恐惧亦随之袭来。待在他身旁的她不知何时已感觉不到安逸,只有忧心缠绕着她。 喜欢一个人代表些甚么呢,恋爱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随着年纪增长,弄不懂的事情却越来越多,眼前所映现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了。 「……。」手边伸向天花板,指尖却甚么都触不到。 她开始会思考一些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们应该算是两情相悦吧。可是, ──他们算是在谈恋爱吗? 不会有人回答她。因为就连作为当事人的她,也不晓得恋爱是怎么一回事。思索起平常的他们,也寻不到渴求的答案。 逛街购物、看电影、吃饭、在家里聊聊天,这种事情也算是谈恋爱吗。 最可怕的是,一旦承认了这种感情会怎么样。 ───舅父一定会很高兴的。 接着两人就得要结婚生子,过着毫无趣味枯燥乏味的人生了吗。──这种,就是那个人所期望的事情吗,这是他眼中所冀望与她共度的生活吗。 因为,那个人的眼睛总是一副甚么都看透的神色,一直把走在身旁的她耍着玩。 他一定想着,无论他走到哪里她一定会待在身后等待着她吧。 「……开甚么玩笑。」 ──这根本不是她所希望的。 *** 天空被染上黯淡的色彩,沉重的灰云盛载过于悲伤的泪水降临于世。世界也彷似被这份伤感给感染,撑着伞子的人们盛着愁眉不展的脸孔细听着雨水打在伞上的乐章,游走在这灰暗的路面。 滴答,收起的伞子挥落的水滴遍佈水泥地板上。屋簷下敞开的大门处一个毫不起眼的老管家佇立着。秃顶上的头发所剩无几,鬍渣也苍老变白,却仍不忘本份守候在门前等候前来的人。 「少爷。」沙哑的嗓音嚷着多年不变的称呼,接过了递来的伞子。 空气因雨水变得稀薄寒凉,呼出唇边的息息都化为薄雾。身材高挑的男子再也不是昔日淘气顽皮的小男孩,婉拒了管家的操劳,优雅地拨去落在肩上的水雾,全然不失身为贵公子的教养气质。 「回来啦。」屋内微弱的烛光下,昏暗的深处赫然传来一道雄壮有力的声音。 悄悄步入屋内,灯火下没能瞥见男人的脸庞,依稀看见脸容的轮廓。 「女朋友呢?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少年耸了耸肩,把外套放在背椅上。「不愿来。」 这似乎挑起了男人的兴趣,沉稳的声调牵起些许愉悦。「哦?是怎么样的女孩,这倒要看看。」 思忖了片刻,室内更感受到雨天那份湿溼,哗啦哗啦的雨声打在玻璃窗上回响于静謐之中。忆起了縈扰于思绪中的那个女孩的样貌,思虑到两人相碰所產生那令人沉醉的爱恋,这是遇过的所有女生也寻不到的奇妙。 「……她是个特别天真可爱的女孩。」连自己也没察觉到,一思索那个女生颊边就泛起一抹红晕。 「有点霸道、自尊心极强、还会恶作剧,却从不对人撒谎。」像是说着自己的事情般,一份莫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学问虽则不高,对人很诚实又善解人意。」 眼前的男人大概也注意到了, 「……我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一个女孩子。」 这个少年也沉沦于名为恋爱的旋涡之中。 「她年纪还很小,只有十七岁而已。」 察见他一脸欢欣的微笑,男人不禁稍露讶异之色。毕竟这种打从心底满溢的喜悦,已久时不见。少年早已把所有情感藏于虚偽的笑容之下,悲伤与快乐也被面具给隐蔽了。 没想到这孩子还能露出笑靨。 「……你爱她吗?」 少年的脸色驀然一愣,而后瞇起双眸嘴角上扬。 「是。」 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老迈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身躯因衰老而显得动作些许不便。 「那你为甚么不向她求婚?」 剎时,漾狂少年脸上的微笑牵有苦涩。「……被拒绝了。」可是不消半刻,又笑了。 「她说要等三年,所以舅父帮忙说服她吧。」 男人闭闔上眼帘,呼吸了一口。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向仍下着细雨的门外迈出脚步。 「走吧。」 *** 没想到他舅舅真的跟他一同上门造访。 额角沁着汗液,指计跳动的声响与心跳同步,越加催化这无形的紧张。整理好映在镜中的衣着,却怎么也不合心意,眼眸的馀光始终撇不开窥视闭上的门扉。 在这道门的彼端,那两个人就在外面等待着她。 「喂,你要弄多久啊?人家在外面等着你耶。」猛地,姨母从门外传来的催促不禁令双肩一颤。「……啊,得了。」 怎么办……虽然她也揣测过遇上这种事情,可是却没想到她的预想会化为现实。更糟的是,她却不曾思忖过如何应对。 「……………」手边轻轻抚上门上,隐约能够听见越过门缝那个人的交谈声。 ───你把我当傻瓜吗! 眉心骤然压上门扉,思绪思潮回去这个状况所造就的时刻。 ───为甚么我得要去找你舅舅不可?你把我当甚么了? 都怪她说过那种话,所以现在得要亲自迎面才行,明明自己心里是这么抗拒的。 ───要不你就让他来见我吧。 若果这么说的话,说不定他们就会放弃彼此见面的事情,她亦不必如此伤脑筋了。事实却与愿相违,还以为他会因她强硬的态度而退缩,她果然还是小瞧了他。 「唉………」可是见面了要怎么做?该说甚么才好?既然要与对方的长辈见面的话,肯定会提起婚事吧,毕竟结婚对这个年代来说几乎在二十来岁前就决定好了。 她也避不过……「真讨厌啊。」 勉强来说虽说是两情相悦,但他们真的在交往吗。这个问题她苦恼了数日依然还没能参透。 儘管她喜欢这个男人,但她对这个人所了解的又有多少呢。真实的他,就如她所看见的他吗。那个人也是,真的有他嘴巴上说的这么喜欢她吗。若果再过几年,这个男人已对她厌倦了怎么办。 这个怎么也捉摸不到思绪的男人,她真的能够信任他,托负终生给他吗。 即使她喜欢他,那就一定要选择这个人了吗。 「……烦死了。」 不想自己的人生被他人摆佈,所有事情都想依自己所愿一一进行。 可是这个世界却偏要与她相对。 「唉……。」又轻叹口气,甩了甩头颅决定撇去多馀的担忧。手边扭开门扉,脚步踏了出去。 昂首的瞬间,眼瞳便能捕捉了那两人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那个人与一位上年纪的男人并坐于沙发上。一瞥见她步出房门,那个男人赫然动起身子,欲想站起身来。 不禁慌张起来。「啊、叔叔,您请坐。」 连忙快步走上前,男人才坐回沙发上。正面一看,男人的容顏却没有想像中老迈。单是听嗓音中气十足,以为是眼神凶狠的老人,却与想像大大不同。 双眸瞇成一线,脸庞总是漾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好像无论遇到甚么事情都不会生气。待在身旁就像被他宠着的孩子,那份亲和力令人安心下来。脸上有不少皱纹,大概也只有五十来岁而已吧。 一直打量着对方的容貌,一不小心就愣住了。「啊、对不起,昨天没能前去与您问好。请原谅我,叔叔。」 「没关係。」男人示好地笑着点了点头,总算开口带领话题。 「你们认识多久了?」 驀然,一份难以言喻的苦闷抑压在胸口上,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一年多了,叔叔。」 「哦哦……那你父母都做甚么的?你有兄弟姊妹吗?」 垂放在双膝上的手不禁握起拳头,修长的指甲陷入皮肉之中传来一阵疼痛。两人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默然等待着她的回答。而她也在臆测着舅舅在问道的同时在图谋些甚么。 他们毕竟出自豪门,而自己只是有几分钱的灰姑娘罢了。在身份上根本无法高攀,何况谈婚事?扯谈! 深呼吸口气,双眉一皱,因不满被小瞧而提高声调。 反正我只是个卑微的人,你们也会在背后嘲讽我吧。既然如此, 「父亲任职驾车司机,母亲是家庭主妇。我有两个弟弟跟一个妹妹。我现在在一家饼乾工厂上班,学歷只到小学毕业没唸中学。」 也要展示给你们看,甚么是穷人的坚强。并不是你们所求,我就得要被选择。 绝对不会循着你们所愿的走。 「没关係,」然而,那份温柔却超于意料。「学问高低并不重要,你们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下意识倒吸了口气。「呃………」这还真是没想到。 颊边骤然涨红起来,低垂的脸庞被垂下的发梢给掩住,不愿被窥见自己的脸。刚刚的瞬间,一份突兀的羞耻浮现而上,总觉得很不甘心。 从小开始,性格傲慢的她便不甘于被嘲弄。因为所有人都在背后小声说话大声谈笑,她讨厌这种在背地里道人是非的小人。 然而,她所拥有的一切却是这么卑下,唯有倔强的个性胜于他人。 也只有那个人,不曾介意过她的一切。 「你们已经交往一年了,为甚么不想结婚呢?」 真正瞧不起自己的,大概也是她自己。 「对不起……叔叔。不是不想结婚,但不是现在。毕竟现在我年纪还很小,还有很多事情不懂。」 这样的自己真令人惭愧。 「没关係,结婚之后再慢慢学就行了。」 在其他人的眼中,或许她从来没有成长过。儘管拚命工作努力赚钱,也只是个垂死挣扎的小孩也说不定。 「不行,我怕做错。」 大概被她连番拒绝开始感到不耐烦,舅舅的语气骤然加重了。「先订婚总行吧!」 可是她真的不想,乖乖依照长辈们的说话去做。 「不行,」若果说灰姑娘的她遇上王子的他就是捡到宝的话,能被娶就是一种被施捨的荣幸,这肯定是错的。 灰姑娘也不一定愿意嫁给王子的啊。 「如果要订婚或是结婚的话,再过三五年吧?」 驀然,对话截断了。舅舅的脸容失去了笑容,投映过来的双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似乎欲想看透她的心思。但被这么直接的视线直视着,有种快要被贯穿的感觉令人浑身不自在。 「……是吗。」赫然,舅舅从沙发上站起来,直接从她的眼前走过。 扶着舅舅的他也在顾虑她的脸色,随着舅舅的脚步走之馀,不由得往这边投来担忧的目光,可是漠然的她却并没有回视那双眼眸。 「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察觉对方的步伐走在门前一顿,心脏快要跳出来,她勉强装作镇静的模样没有抬起头来。 「不要错过这份感情,我很想你能成为我们的家人。 ……毕竟这个傻孩子对你是一片痴心。」 直至门扉传来关上的声响,她察觉双手仍然在颤抖着。 结果那夜,她再度未能入睡,成为永无止境的梦魘的旅人。 烦杂的思绪如同杂乱无章的杂音縈绕于瞄海,周遭本该徘徊于夜里的丝丝轩声在今夜却悄然消失,披着薄纱的她佇于窗前眺望着广阔夜空中的一道光芒。皎洁的明月在今夜显得格外綺丽,神圣而明丽的白光象徵夜间的寂静,不允许任何人打破这一切。 所有都很美好,唯独她却与这黑夜格格不入,无法融入于其中。 思潮总会不由得忆起无法忘却的那些话语。 ───我很想你能成为我们的家人。 儘管每忆起的都是老人的笑脸,可迂回心扉的声音却彷如芒针直刺进胸口,疼痛得直叫人痛泣。 ───……毕竟这个傻孩子对你一片痴心。 「……嘖。」 被黑幕覆盖的街道上只有零星星火,几个夜游的青年少女喝得醉醺醺走得脚步不稳。敞开的窗户渗进牵有凉意的微风,抚过她的颊边。划过脸颊的汗水却告知她,夏日悄悄地来临。 曾经有人说过,爱情是没有烦恼与痛苦的。 简直满嘴狗屁的话。十七岁的她初次身陷情爱之中,有的只有无尽的烦嚣与惘然。爱情没有过泪水,又怎会有欢笑。 ───我喜欢你。 每一段落在胸口关于他的回忆碎片,都化成锐利的刀锋割开血红的心脏。在品尝着甜美却泛黄的记忆之中的同时,令人痛心的感觉也会随之袭来。 ───你是我梦寐以求的女孩。 现在回想起来,沉浸在过去的片段过于平凡乏味,但也是她珍惜过的一切。不像黑白电视里播映的午间肥皂剧一样,男女主角间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更为平淡的在眾人身边略过的一些画面。 他曾为她带来她喜爱的小说,他曾为病卧在床的她拭去额角的汗水,他曾拥抱过她空虚的躯体,他曾吻过她粉嫩的红唇。 他所做的一切,都忠于那份爱恋的感情。 ───我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家人。 他的舅舅说得没错,这个男孩真的是个傻瓜,对她一心一意的大傻瓜,彻头彻尾的大好人。不只对这么娇羞横蛮的她温柔体贴,简直是少女们的白马王子。 能够遇上这样的他,她应该懂得珍惜并心怀感激。 可是每忆起那道嗓音─── 「…………───。」 心扉的深渊竟然只有愧疚的心情。 无法制止泪水的落下,纯洁的白芒依然照耀着窗前含泪祷告的她,犹如上天对她的眷顾。在夜空之下,被呜咽填满的嗓音梗塞在喉咙,含着无声的啜泣嚷着她的歉意。 并对夜空初次嚷出他的名字。 「──……镜堂。」 待续 22 烈日当空,艷阳耀着金黄色的晨光洒至世界万物,令所有生命富有鲜艷的色彩。落在身上的阳光在地面划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把其连接起来的脚再度提步迈前。 喘息呼出唇边,小手帕拭去不断沁出额角的汗水,纯白的背心连衣裙也沾上不少汗液。瞟了一眼握在上皱皱的字张,惘然的黑眸眺望座立眼前的建筑物。 异于她所居住的密集式唐楼,这是一座独栋平顶房子。房子外观不算优雅及华丽,只是乡下地方随处可见的房子。陈旧的设计与剥落的泥石外墙都显得屋龄古老,可是却有广阔的院子,隔着栅栏凝望过去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与一棵被藤蔓缠绕的松树。 能在小镇上拥有这种独立房子,那居住在里头的人已在这个地方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有人家。 还没来得及对房子的宏伟表示感叹,一道声音已打破了她的思绪。 「难道你就是小堂的女朋友?」 随着嗓音传来的方向,佇在栅栏对面的是一位头发苍白的老伯伯。身穿白衬衣跟悠间裤,手执一把扫把,看他身装似乎是长期服务这个家里的佣人吧。脸庞满佈皱纹,双眼一直瞇成一线,看上去就令人感到亲和力的老年人。 不禁吓了一跳,毕竟声音不如外貌衰老,听似雄壮有力。 打量了几眼老伯伯,愣住了半晌才赫然回过神来,曲起身子向对方打个招呼。老伯伯对她有礼的举动传来宏亮的笑声,又问道一样的问题。 「你是小堂的女朋友,是吧?」 「呃。」声音剎时梗塞在喉咙间,不由得挑起眉头,又不晓得该如何拒绝,下意识只对「女朋友」这个字眼感到厌恶。 镜堂与她从没确实地认清彼此的关係,她亦未曾承认过这个头衔。可是在这之前,镜堂的舅舅已经向她提出谈婚论嫁之事。一臆想到此刻,便不禁垂头沮气。 「不、我……。」儘管她不曾这么想过,但似乎周遭的人早就认定了他们情人的关係。在她开口回道之前,老伯伯已经擅自推测并一直频频点头。 「喔呵呵呵,难怪那小子常跟我说有个可爱的姑娘啊!难怪住在隔壁的两个女孩子明明这么喜欢他,老是邀他到府上作客吃饭,他都一直拒绝了。原来小堂喜欢你这么漂亮的女孩,他真有眼光!」 半开的双唇欲言又止,只见老伯伯三番四次堵住了她的嘴巴,只好吞声默然。老伯伯不断回忆往事,一直提起镜堂的童年,在旁的她只能苦笑地点头和应。 驀然,对方才把话题的焦点放在她身上。 「小妹妹,你怎么不早点过来啊?小堂现在没人照顾,亲人都有事外出了。你是跟他最亲近的人了,他肯定很想见你。」 吐出唇边的话语都化为支支吾吾的呢喃,随着老伯伯的话也不禁回忆起她会身在于此的缘由。 最先打破她的日常的是霎时响起的门铃。为工作而早早起床的她仍在享用早餐,在打开门扉的瞬间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的少爷生病了, 不认识的人这样对她说了。 ───少爷让我来转告小姐你,希望你能亲自来拜访他。 然而她的反应就只有深长的叹息。全然没有关心镜堂此刻状况的念头,想到上班的时间被耽误而困扰不已。 若果有僕人能来传话的话,那根本用不着她得去吧,况且与那少爷不同,她根本没有半点悠间的时间。当她正要开口回拒之际,一道嘹亮的嗓音却从后传来。 ───她会去的,你这样回答你少爷吧。 因讶异而愕然之际,还没懂得回驳过去,那位僕人已经点头示意并转头离去。伸出的手没能阻止对方的离去,倒是肩膀被从后抓住。 ───你疯了吗?你非去不可。 回眸过去,姨母双手于胸前盘起,挑起眉头一副为眼前的现况以鄙夷的目光感到难以置信。倏地有种窝火莫名燃起。 ───为甚么?我还有打工呢! ───请假不就得了。 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简直有点目中无人,这口难嚥下去的气实在耐不下去。她又不是,镜堂的女朋友。……也没有理由。 ───开玩笑呢你,忘恩负义啊? 近乎叱骂的语气令她把话嚥进喉咙,垂放在身旁的两手却被微颤着,指甲用力握住拳头的力度甚至陷入皮肉里。 ───那天你发高烧要不是有人家在,你昏倒了也没人知道呢! 欲言又止的话驀然语塞,只能默然沮丧。毕竟对方是长辈,作为后辈的她语气始终不该如此无礼。再者,姨母说的话亦有道理。若果不是那个男人在那时候发现她的状况,恐怕那天的病徵始终到翌天也未能痊癒。 「唉………」轻叹了口气,回忆至此中断。这就成了她不得不来的理由。 比起作为一个少女能照顾思慕的人那份忐忑的心情,她拥抱的只有不甘愤慨的悲凉。自踏出家门后,走在烈日底下的她心里却是一片阴霾无光。随着老伯伯的步伐踏进凉快的屋簷下,思绪却不曾停止这份不快的心情延续下去。 确实她有恩于镜堂,但不代表亏欠了他。就因为被照顾了,就非得要鞠躬尽瘁了吗,这是应该的吗。三番四次的出手相助,亦没有拜託那个人,她也是不愿意的啊! 这种,彷似没有了他就甚么都做不了的……看扁人的行为。 「嘖。」 这么一想,她发觉自己根本无法爱上任何人。 「到了,」 驀然,走在前头的人脚步一停,害没有在看着前路的她差点撞上去。 「小堂的房间就在这里。请进去吧,可爱的小姑娘。」也不晓得语句间带着甚么意味,察见老伯伯传出呵呵的笑声一边离开,身子赫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厌恶感。 待老伯伯完全消失于视野内,她仍愣在原地。思忖了片刻,又回望置于眼前白色的门扉。在上面甚么都没有,纯白得令人可怕。一份不祥的预感一直警戒着她,对门后的未知感亦令步伐却步下来。 可是她不得不前进确认门后,毕竟她是为此而来的。 咳嗽了两声,敲了敲门扉,长久都不见有人回应。可是能感知到门后还是有人的,属于那个人的阵阵淡香比平常还要浓厚。也不能就这么离去,只好擅自步入房间。 第一眼落入眼瞳里的光景,比想像中还要明亮。柔和的光线透窗而入,阵阵微风掀起粉蓝色的窗帘。不如男孩们的骯脏污衊,单调的家具洁整地摆放着并没有多馀的杂物。 一张大床置于房间的角落处,躺在床上的男人额头满汗连前额的瀏海都沾湿了。一脸难受地紧皱双眉,看似酷热却把身子包裹在被子里不断发抖。 那綺丽的双眸骤然失去了光芒与焦点,察觉到传来杂音的动静便从被子里冒出头颅,迷糊地瞟见来者何人。似乎真的被病徵夺去了力气,与平常瞥见她那精神的反应相异,镜堂没甚么兴致地把头倒回去。 不过确认了她的来临,他看起来有点安心。可是,她却是战战兢兢地僵直了身子佇在一旁。 儘管镜堂没有动起身躯,但那双眸子却一直往她的方向投来。这令她有点不自在,站立了片刻才注意到彼此之间那份沉默的氛围,一时间不晓得该做些甚么。 来到这里的她霎时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她不曾为他做过些甚么。平常两人彼此的互动,甚至是话题也好,最先引起她反应的总是镜堂。若果镜堂甚么也不做的话,直到此刻恐怕这个人也不曾进入她的眼帘。 而她,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个………」 但毕竟来到这里的人是她,得先说些甚么才行。 「你……吃药了吗?」 也从没有思忖过,这个人对她的付出。也没想过,要为这个人做点甚么。 对于喜欢这样的她,镜堂是怎么想的呢? 「……你过来这边吧。」没有理会她的问话,思虑些甚么的镜堂轻轻拍了拍床边的位置。思及到彼此的距离拉近,有如一种电流赫然窜过背脊,害她反应过度。 然而,他的表情在诉说着不解她为何良久也不走近他身旁。 因为她自踏进这间房间后,一刻都没有遗忘这可是男孩的房间。而且在这大房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孤男寡女。但是,也许就只有她这么想。 「………我渴了,倒杯水给我吧。」察见她根本不愿走过来,镜堂又道了一句。先一秒仍在苦恼之际,这一刻又因镜堂那理所当然带点命令语调而皱眉。 不过,她确实是为了照顾这个人而来的。 无可奈何之下,步伐总算向前迈出一步。走到床边,拿起置于抽屉上的水壶把水倒进玻璃杯内。感觉到那双眸投来的目光越来越炽热,握着水杯的手也感到毛骨悚然,根本不敢回视那道目光。 ──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她也许从来也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每当与这个人正面对质更是没有一次佔上风的优势,甚至有种一直被耍着玩的感觉。这个言行举止也无法理解的男人,实在令她难以正视。 何况他沉默不语的这个顷刻,更加不明瞭这个男人到底在思索些甚么。 「……来,坐起来喝水吧………」欲想扶起他无力的身子,把水杯递过去之际。 猛地,手腕被用力握住了。 那一瞬间,那份令人忐忑不安的恐惧感更鲜明地袭来。更加来不及回避,从没预料过的强劲力度控制她的身肢,令她不能动弹只能受制于这份力度。 在能够呼吸之前,最先察觉到的是盛满温水的水杯被地面击碎的破碎声,水声悄悄扩散的声音。然后,扑在脸上的那份带有热意的喘息。 「……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双手被紧握在床,整个人一瞬之间被压倒在镜堂的身后。而那因病意而泛红的脸近至眼前,那双黑瞳带几分滋润,直视而来的目光溢满了刺激皮肤的慾望。就算只是对视不言不语,也懂得对方的念头。 可是被挟制的双手根本敌不过他的力度,就算试图挣扎也毫无作用。 那个瞬间一切都明白了──逃不了了。 「……很过份啊,你。」骤然,镜堂把头颅埋在她的肩膀上。无法看见他的脸庞,只能倾听着他悲哀的嗓音。 但是她没有察觉到隐藏在那把声音背后的悲伤,单是感到他的毛发触碰到脖子的肌肤便害怕得颤抖起来。 那声音没有了平日那般自信,微细得几近听不见的程度。「只要跟我结婚就行了……那之后甚么都依你的。给你吃好吃的,给你穿好看的,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那时候……当我成为你的男人之后,我就是你的俘虏,成为你的傀儡………」 落在耳绊的那道声音还牵着喘息,似乎还带着生病的馀韵。 「──要不然,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一阵令人鸡皮疙瘩的滑溜感滑过脖子,感到被舔了的她再次反抗起来。无论使劲地抵抗,也会被镜堂更用力地更回床上。「放开我!」 「我不要!」 「放开我!!……唔、!」大嚷的叫喊倏地化为嚷不出声的呻吟,被封住的嘴巴被肆意亲吻。犹如狂暴的疾风,丝毫不允许她有喘息的空隙。 没有令人沉醉的甜蜜,唯有伸展于嘴内那份噁心的厌恶越发侵佔她的所有。恐惧沉淀在她的胸口,逼使她的身躯作出些甚么来。 「──……痛!」双唇总算分开之际,镜堂不禁皱眉拉开彼此的距离。当他注意到的时候,镜堂的下唇溢出血液来。 是她咬的。 「……你讨厌成这样吗?」 没有所谓的罪恶感,就算此刻无法从镜堂之下逃离,她还是觉得一切都是镜堂的自作自受。凝望着那一丝丝从镜堂唇上冒出的血,喘息仍带有接吻的微温。 不回答镜堂的问题,她甚至对回应镜堂这件事感到不屑。似乎忘却了现下自己的处境,她决然别开了脸庞。 得到回答的镜堂在露着怎么样的表情呢? 「你真的……太过份了。」只感到镜堂再次埋进她的肩上,带着啜泣的声调显得楚楚可怜。但听在耳边的嗓音,无论再说些甚么话,心扉只剩下一片冰冷。 「为甚么你一直都是这么冷淡呢……?为甚么对我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呢?为甚么无论我做些甚么,都映不出在你的眼里? 可是我不能没有你啊……我想像不到没有你的生活我该怎么办。我明明是如此爱你的,但在你的眼中我却甚么都不是……就算没有我的话,你也是可以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的吧。」 所以,镜堂总是那副对一切都掌控于手内充满自信的样子。 「我很害怕……每晚每晚都怕得睡不了了。当我闭上双眼就会想到你的脸容。只要站在你的面前,就算怎么笑着我还是感到手在颤动……。 我真的很害怕。我根本没法做到我所希望的那样,永远相信着你……。 每次想到这里,我就很羡慕你。一直那么坚强高傲………」 镜堂所希望的根本没有实现。因为此刻在她眼前的,只是一个软弱的男人。 这才是真实的他。 「我很害怕啊……终有一天,你就这样丢下我离开吧? 在梦中,你一直都头也不回地直接向前走。就像……我从来没有走进你的生命里。」 纵使对镜堂相当残忍,但这却是无可否认的事情。 就算她与镜堂有约定,她也不会对镜堂生起惻隐之心,径直地走向自己的路。不与别人有所牵连,自己过自己的生活。 原来一直担忧着配不上对方的,是镜堂。出生优良的他,畏惧着配不上她的事情。因为在他的眼中,她是这么耀眼孤高的一颗星屑。没有人能随意碰触及玷污,这么纯洁无瑕的女性。 这么爱慕的同时,镜堂也是这么羡慕。 「太过份了……我做再多你也甚么都看不到。像我这样不抽烟不赌博不花心的男人,你还要挑。」镜堂的声音渐渐自暴自弃起来,不自不觉间她发觉挟住她的双手已经失去力度。若果要离开,随时都可以。 凝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她再也不觉得伏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有任何令人恐惧之处。 也没有一丝爱恋的感觉。 现在的她终于明白了,也能够回应他对自己的感情了。 「……是啊,」 也许打从一开始,她根本没有喜欢上这个男人。 「我当然要挑,我还要挑一个比你年轻又高大的男人。而且也不会赌博也不会抽烟也不会花心这三件事都不会的男人。」 爱情,到底是怎样的事情呢。 有人说一旦陷进去有如光临天堂,有人却把它视为深不见底的渊谷。有人很快就明白「爱」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却花上一生也寻不得答案。 镜堂根本不是人前那成熟稳重的男人,他只是一个善良体贴的好男孩。 ……而且是个爱哭鬼。 就算他打算对她强硬的施暴也做不出来,因为在镜堂心底里很清楚,他再怎么努力也高攀不了他眼中的她。 可惜上天不如人愿。 倘若他俩真的心意相交,终究还是无法结成果实。 就因为一句说话,一个出自他的嘴巴侮辱性的说话,她决意断绝两人的交情。不管镜堂再怎么哭诉,再怎么求饶,一切也改不了她倔强的心。 曾经有过的一段情,就这样渐渐遗忘了眾人心中,成了一片苦涩的回忆。 也许一切都已注定,没有人能逃过命运的摆佈。 待续 23 夏日的暑气化作昏眩充昏了头颅。 手背无暇拭去额角一直沁出的汗水,抵受着这令人塞息的密集空气,白汗衫亦早已被沾湿。 悄然喘了口气,昂首仰望广阔天际。被夜幕染去的半边天,夕暮的彩霞带着依恋在天空尽头的一角留下綺丽的馀光。 闭闔上双眸,落入耳际的嘈杂越渐旺盛。即使只能看见眼底下的一片漆黑,却仍能感受到近乎祭典的热闹气氛有增无减。多是年轻少年少女的声音,亦有一家有老有少的踏上这条街道。 可是这充满烦嚣的四周里,这些杂音对闭眼歇息的她也不造成骚扰,反而为她增添一份令人安心的声音。不知为甚么,在这人山人海之中此刻却忆起与现下毫无关係的事情。 ───真是的, 遥远得早被遗忘的对话,姨母对自己抱怨的声音。 ───为了一句说话就不肯原谅人,明明是很好的男孩耶! 对了,那是谈及镜堂的事情。 ───没想到开朗且玩世不恭又吊儿郎当的你也会有这么愁眉苦脸的一天呢!真是怪了。 虽然没有责怪的意思,可是姨母的语气还是牵着些许揶揄的口吻。这样的话也不只说了一遍,三番四次的说教都化为扰人安寧的嘮叨,就如縈绕耳际的蚊鸣。 就连掩着耳边也掩不去姨母的声音,在话题的最后总会到达忍耐的临界点。 ───别再挖苦我好吗? 叹口气皱着眉,当说出这一句话后,姨母就倏地闭嘴不谈。可是姨母又一副欲言又止,感到可惜的同时又对她展露怜惜的目光。 这种感觉真讨厌,但是她能做的就只有无视。她始终不认为镜堂那件事有何婉惜,至此她仍不会为她所作下的决定有丝毫悔过。即使旁人们都觉得她错过了绝好的姻缘而说三道四,但她的字典里并没有「后悔」一词。 在这广阔无边的世界,镜堂绝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唉………」再次睁开双眸,天空似乎又再向黑夜迈进一步。 而事实就如自己所料,她很快就忘却了镜堂的事情步入忙碌的生活,甚至也忘了与镜堂分开是何时的事情。 啊,原来已经两年了。 说到底,她究竟有否喜欢过镜堂呢?也许有过,也许没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镜堂确实地走进过她的生命,曾经在她的过去留下一个痕跡。 这两年间逐渐变得不太懂得如何与男孩子相处就是让她不能忘记的証明。 与男生对话也尽量把言语简洁,工作也挑不太与男生接触的,渐渐除了家人之外也很少遇见男性了。结果最近几个月也没找到新工作,被邀请到舅舅家去。 「哟,卖得怎么样啦?」 赫然传来的明朗嗓音,一下子断绝了无谓的思绪,把精神骤然拉至现实。「嗯?」昂起头来,一名少女佇在面前。打扮得有点花枝招展,鲜艷的迷你连身裙意外地很适合这位女孩,美艷而不失大雅。 少女面露灿烂的笑容,继续亲切地说道。「哇!这不是快卖光了嘛!」女孩瞥了一眼只有她一人留守的摊位,不禁为眼前的光景而惊讶地睁大了双瞳。 这个漂亮的少女名叫阿枝,是她舅舅的女儿,却不是亲生孩子,但也得叫表姊。阿枝是一位为人开朗热悄的女孩,所以很容易跟陌生人打成一片,对亲友也很好,所以大家都喜欢她。 「你可真厉害啊!才刚入夜就给你卖光了,明明这个时段人流才开始旺起来,早知道就多买的材料回来就可以卖多一点路益了!」 顺着阿枝的目光看过去,摊位上几近一清如贫空空如也,只剩一片被洗劫后的凌乱景况。 「妈妈一定很高兴!因为她从没试过在这个时段便早早卖光的。」阿枝笑着说。 确实,这就连她也没料到。黑夜才刚来临,她便已经准备收拾的动作了。 瞥见走在大路的人流逐渐挤涌起来,就连站在摊位外的阿枝待不上五分鐘已接二连三被碰撞了好几次。随着黑幕渐渐笼罩着整个天际,座立在眼前的大型电影院闪耀着招牌的霓虹灯越发耀眼。 儘管看不见夜空的星辉,地面的上的灯光却也是如此令人迷恋。 每当入夜,这条大街便堆面人海。街上有酒吧,也有玩乐场所,固然吸引很多青少年聚集在此。在街道上最耀眼最吸引人的,莫过于眼前最大的电影院,男女老少都爱到这里看影画。 虽然大街上很杂乱,可这个小区治安挺好,迎面而来都是熟稔的左邻右里的孩子,基本上也没甚么好担心的。 而在电影院门外,夜晚总会堆满小吃的摊子在门外。观看电影的客人在进影院之前,还能购买些小吃,对戏院或是摊贩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据说她的舅母每晚都会在这里卖路益。 路益是这个地方的地道小吃,是很适合夏天的食物。有点冰凉爽口,放满了很多蔬果的沙拉。根据客人的口味,除了放蛋黄酱再放花生酱味道更佳。大人与孩子们都爱吃,尤其是些嗜酒的成年人。 其实舅母原来是想委託女儿的阿枝代替来摆摊一天,可是阿枝儘管是个很好的人,却还是有缺点的。 阿枝热爱打扮与朋友们走在街上,所以整天都不爱黏家。但她不懒惰,甚么事情都能像优等生做得很好,却唯独料理却完全不在行。当舅母拜託她尝试看摊子时,她怕得逃似的消失无踪。 结果唯有让来打扰府上的她代劳,但这也基于她本来就热爱料理的原由。 「表姊,那几个男生又来过了吗?」一把幼嫩的嗓音雀跃地嚷着,顺着声音看过去。藏在阿枝背后,有个矮小的小女孩身影。外貌长得活泼可爱,圆圆的脸蛋与大大的眼睛都显得她非常精灵,十分讨人喜爱。 这看起来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她叫阿青。她是阿枝的妹妹。但与阿枝不一样,她是舅舅两夫妇的亲生女儿。但与阿枝这併姊姊的关係不错,一家人相处很融合温馨。 「男生?」不解地重复阿青的话,只见阿青像个小恶魔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怎么在装蒜呢表姊!就是这几天老是来光顾你的那几个男生!」 被这么一道,顿然才忆起阿青所描述的男生们。在来到舅舅家的这几天,她已在这里摆摊了好几天。舅母说过,老是来买路益的大多都是些老街坊,尤其是上年纪的大人们。 奇怪的是,有好几个男生看似恰好路过这里而已。有几个是还在唸书的少年们,有一两个看起来刚出社会不久的成年人。只光顾一两次倒是没甚么好疑惑的,但事实却不只如此。 宛如例行公事一样,这几个人每天都来好几次。即使买了还一直待在这里,扯很多废话勾起她的注意。但实在太惹人烦厌,根本不愿与他们交谈。 「因为这几个男生根本不是为了吃,路益只是个藉口。他们一来到,就只顾着看表姊你,还老是问东问西的像个跟屁虫一样。但是表姊很高傲,根本不屑跟他们说话。」 说罢,阿青又笑了。阿青根本想调侃她,有男性向她献媚这一事。 可是她实在没法再思忖男女之事,单是想起镜堂曾给予她的回忆,一面对男生的脸就不愿再说多两句。不过,也许从以前就是这样。 再说,过于平庸的男人也没法引起她的注目。 「……要回去了,快帮忙收拾吧。」不想在这话题再继续谈讨下去,不禁蹙眉一下别开头来,又再度忙于工作之中。 纳闷于干活的两人只一副沮丧,心不情愿地答应。 在夜空之下,三人并肩着彼此,踏上回家之路。抬头眺望着夜空,一片漆黑之中只能隐约瞧见月色的明亮,可是星屑的光芒却被大城市的灯火被掩去。 感受着迎面划过颊边的微风,发梢被吹至飘散于风中。思绪一沉静起来,骤然回忆起这几天待在这个地方上的日子。 舅舅家虽说与她家很近,但也得坐车一段时间才到达。舅舅一家都很热诚对待她,与表姊妹们的相处亦有种回到童年的感觉。 在市集上卖路益虽然也很辛劳,但她却不讨厌。毕竟在距离上一份工作也有好一段时日了,舅舅还充满热心邀请她与他的女儿们做麵包转而兜售给街坊们,利润五五分账。 她只好苦笑着,回说考虑一下。 对于明日的事根本毫无头绪,虽说舅舅夫妇们提的建议说不定也不错,但脑子只有空白一片。只是现下也不讨厌这有点浑浑噩噩的生活,就让这悠间的时间持续一阵子吧。 *** 这一天,舅舅家来了客人。 好像也不是甚么客人,似乎对方家的孩子也是跟阿枝与阿青一起长大。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小区,两家人也很熟络了。 听闻舅舅家来了客人,她的第一个反应先是惊讶。毕竟对方是那个舅舅,她实在揣测不了舅舅那变幻莫测的心思。 儘管不讨厌这个舅舅,但潜意识却有意无意地对他作起警戒。当然并非畏惧舅舅有害于她,但她根本不晓得舅舅下一秒脸上会呈着怎样的表情。 起初得悉舅舅是母亲的兄弟,对舅舅的热情款待感到安心,说话也幽默风趣,作为一家之主亦很可靠。但对这种印象开始改观之时,是有男孩到府上邀约表姊妹的时候。 本来还笑谈风生的舅舅,一瞥见看上去便很无礼的小混混,瞬间改容换色,以慑人心弦的嘶吼吓唬了对方。那一幕舅舅脸上那愤怒的容顏迟迟没能在脑海中拭去,儘管置身事外的她待在一旁也被吓得愣了半晌。 但这样的舅舅,对志凡一家却是例外。 志凡是谁? …………… 「你表妹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嘹亮的嗓音响亮得关上门的房间也听见得一清二楚。 当那活跃的声音落在耳际,待在书桌前的她因阅读书本的雅兴被打扰了而不悦蹙眉。可那道声音依然縈回不断,甚至表姊阿枝的回应一同截断她看书的进度。 可以肯定有两个人都佇在房间门外高声交谈着。 「怎么?」从声话判断,可以幻想到阿板那副不怀好意的眼色。「你很想见她?那我现在就叫她出来吧。」 不由得对着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叹了口气。 与阿枝对话的那个少年就是志凡。就算此刻没有瞥见脸庞,她也可以依稀在回忆中勾勒起那个男生的脸廓。 不同于那道带点孩子气的活泼嗓音,志凡有着一脸难以忘怀,令人过目不忘的脸容。绝非是她夸大描述,相信十个认识志凡的人里有九个人亦会这么认同。 ……因为,那确实是她所遇过的男生中, 「表姊,」 ──最完美的人。 「姊姊叫你出去一下耶。」 从书页上别开目光,昂首眺望从门缝后迎面而来的小女孩,不由得露出一脸苦涩的微笑。 走近过来的女孩用红缎带紥着一个小辫子,脸露稚气的悦色,不到一米高度的个子笨拙地跑到她的腿边。漾着灿烂的笑容,双眸瞇成一线,露出最快乐的表情。 这个小女孩叫幼花,她是阿枝与阿青的小妹妹。 比阿青还要小,大概只有几岁而已。但是在幼花身上,她总看到阿枝与阿青身上看不到的单纯。若果说阿青是个小恶魔的话,那幼花就是一个小天使。但这三姊妹始终继承到舅舅那份气质,既是美人的同时却有种令人不得不屈服于其下的气势。 「表姊,姊姊叫你了!」或许是她不由得摆出一副厌烦的脸孔,幼花因拉不动她的腿而苦恼地噘着小嘴。 会指使幼花过来,阿枝肯定是贪图幼花的单纯。再者,若果是阿枝本人来,大概也猜到她根本不会乖乖听吩咐踏出房门半步吧。所以阿枝很清楚,让幼花过来的话,她肯定只能随着幼花的脚步走。 不禁在脑海内描绘起阿枝那总是令人鸡皮疙瘩、一副意图不轨的笑容。 ……待着看好戏的模样,这个女人相当充满机心啊。 轻叹了口气,在无法拒绝之下唯有放下手上的书本。一边被幼花半拉半扯地,一边扭开了房间的门把。在达到目的的瞬间,幼花便淘气地从门缝间溜走,窜到不知哪里去了。 在那道门后,那张与记忆重叠的脸孔再度呈现于眼前。 「在忙甚么吗?」 双眸瞇成一线,唇边勾起綺丽的弧线。一瞥见她的出没,马上凑近过来。 不,比回忆中更加充满气质的脸。身子高挑细长,皮肤也精细白晢,爽朗的短发也精细打理过整洁而不凌乱。虽然没有其他认识的男生的身高般与女生差距这么多,但腰间身段堪称为完美,瘦削却依稀显出被锻鍊过的肌肉。 ──还有脸,「嗯?我的脸怎么了吗?」 那双圆滚滚的眼瞳如宝玉明丽清澈,一旦对上视线就察见自己的脸佔据了对方的眸子,下意识便别开了眼瞳。 穿衣的品味也尚算高尚,虽则不是名牌,可配搭出来却充满时髦的气质。走在一起的话,总觉会不合衬而不敢走在身旁。年轻的衣服也好,老成的衣裳也罢,好像穿在这个人身上就如星星耀眼起来。 这就是所谓男人的魅力……? 她从没遇过这类型的男生,感觉志凡就像随意走在街上就会被星探发现的潮流明星。也不熟悉这个人,但从阿枝听说这个人在这个小区实在挺受欢迎,一直被女孩子们围绕着。 差劲的男人。她只有这种想法。 「……没有。」对那献媚的态度不禁生厌起来,加上对男性的警戒而毫不掩饰恶意地紧皱眉头。 然而志凡似乎当作视而不见,仍然笑嘻嘻地把本该完结的对话延续下去。 「吶吶,刚才在忙甚么?吃过晚饭之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都不走出来。」 知道这些事与你又有何关係?──纵使想这么回道,但一副不耐烦的她靠着门边在胸前盘起双手,眼神也诉说着忙碌地故意不往对方的身上看。 这个时候还是尽量把话缩短为宜。 「只是看书。」 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打着甚么主意,或许只是想作弄她一番。即使是这样,强硬的她也决然不会让志凡得逞。 只见听到她的话,志凡反而双眼一亮,似乎发现甚么稀奇的宝物般。「啊!我这里有本好看的书喔!你要看吗?」 像是被饵料索引的宠物,听见书本的话题便昂首过来。瞥见从志凡手中的书本,纵然装作不敢兴趣的她,目光却一直仔细地打量着书本的封面看。 察见清晰地印刷着封面上的标题,随着推断而明瞭那是难得一见的好书。在书摊也充满人气,要读上一遍也是艰难之事。 在自尊与兴趣化作天使与恶魔在天人交战之间,想到对方是志凡便斩钉截铁地回道。 「不要。」 虽然志凡没做过甚么得罪于她的事,可是面对不太相熟的人始终得要保持一段距离。 「你这书呆子别装了!」然而总有些人非要妨碍她不可。「好看的书拒绝的话,事后你不要后悔喔。」 从喉咙间发出咯咯的笑声,阿枝似乎一直待在远处偷听着他们的对话。那双黑瞳透露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却又令人感到冷峻的寒意。 这孩子也令人抓不着头脑,到底在想些甚么呢。也许觉得志凡与她的关係很有趣,阿枝老是促进他们进行对话。 的确就如阿枝所说的,她很想阅读那本书。可是她的性格过于倔强,不容许她这么做。而阿枝彷似把一切看在眼底下,看透她的思绪一样。 在纠结的踌躇间,那本书却赫然被推了过来。 「誒……?」在愕然之间,双手反射性接下了书本。不经意地眺望一眼志凡的表情,他也突然紧张起来。 只见志凡语句带着结巴,欲想保持镇静却藏不起那份惆悵,与她见过的志凡不太相像。 「你……先看看吧!你一定很喜欢的。」 又瞟了一眼佇立在旁的阿枝,那副微笑一直笑瞇瞇停不下笑意。「你就收下嘛。」像是早就与志凡配合好的,无奈之下她只能接过来。 比起书本,她始终忘不了把书本推过来的志凡那语塞的表情。 难道说书中有些甚么吗? *** 在那之后,她拜读了那本书。 故事剧情相当精彩,内容峰回路转高潮迭起完全抓住读者的心理,随着主人公的决定甚至令人心脏七上八下,无法转移眼球视线。不愧是全城哄动,绝赞的难得话题之作。 要说书本有何可疑之处的话,就只有夹在纸页间的一封信。 「……………」冷眼瞪着那封信,不禁忆起志凡那慌张可笑的表情。 这就是志凡真正目的吧。果然,书本甚么的只是藉口。 耸了耸肩,打开了信封随着志凡所愿的,她打开了信纸。 满页纸都是看不懂的文字。唔,也不算看不懂,只是稍为不擅长的文字而已。填满数张信纸空白的是当地的文字,可是身为华人的她却不太认识。 看不懂,撕掉。 也不晓得志凡在打甚么主意,她也对此或是信上的内容不感兴趣。反正书倒是好好读过了,这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翌天,把书本还给志凡的时候,志凡总是保持精神紧绷的状态,那双眼瞳一直窥视着她的神色,似乎心怕些甚么的样子。 她倒是完全不能理解志凡的行为。 「还给你。」 单手把书本塞了过来,本来想说就这么就算了。在志凡伸手接过来之际,不由得愣了半晌。挑起了眉头,思忖些甚么之后语言赫然在喉咙间梗塞起来。 「……谢谢啦,书很好看。」 志凡似乎吓了一跳,完全没料到她这么回道的样子。事实上,她也没想过。可是受人欣慰却怀着这副恶劣的态度,一思及此不禁有点不好意思。 这僵硬的氛围也稍为缓和一下,志凡也展露微笑了──根本没法看着他的脸。倘若瞥见了那副笑顏的话,莫名的搔痒感便从心头上窜过。 因为那个表情美得化作一副绚丽的画像,好比天使的微笑。 「……那、这个,」正当两人陷入尷尬之下,志凡率先打破了沉默。「下一本。」 递过来的是另一本小说。 「这本书也相当有趣,你拿去看看吧。」 也没料到志凡继续再借书给她,一时间不晓得该作何反应,只好把书接过来。 「喔、……谢谢。」不知道的书名,从那莫名奇妙的标题上也判断不来这是关于甚么的书。但是爱书的她绝不错过任何一本好书,怀着感激取走了书本。 这本又是本怎样的书呢,里头写着怎样的故事呢。每次手执一本小说时,那份激昂的雀跃感总在胸口上兴奋个不停。 在那之后,她又把这本书看了。而且这次也有信。 虽然对信压根儿不在意,还是蹙着眉试着打开了信封。与头一次不一样,写满了纸张的是令人熟稔无比的中文。就算不屑知道里头的内容,目光也不经意瞟到纸里行间的字句。 写得如同虫子的文字连成一串串,也没仔细把整封信看完。速读了一下,只有类似的字眼不断略过了眼瞳。 大概是让她回信,然后把信夹在书中归还给他吧。 冷哼一声,撕掉。 再翌天,还有大后天,志凡还是往常一样过来与她交接了书本。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志凡的脸色越来越差。早已失去先前的紧张,脸上的笑容也骤然褪色,只剩下焦虑的难色。反之,每一次还书过去的她却越渐喜形于色,还抱着一脸期待地等待着志凡的到来。 想必是每一封信都被撕掉了才令志凡这般失落吧。也毫无原由的,瞥见志凡那副模样,她的心情却非常愉悦。 说不定有点过份了? ──不,怎么可能。 *** 直至感觉到志凡用力抓紧手腕的力度,她才知道自己逼迫志凡到甚么地步。 「为甚么不给我回信?」 紧抓住她的那隻手太大力,似乎怕她落荒而逃的完全不给她甩开的机会。只好默默地承受那份力,甚至施予手腕的痛楚。 「放、……开我!」也不思忖到志凡,只被眼前的状况吓到,无论如何挣扎志凡也没有让她离开。「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 被着急掩去了双眼的一切,志凡再度覆述同样的说话。 「为甚么不给我回信?」 失去了挣扎的动力,听见志凡的说话驀然一愣,一份笑意骤然涌上唇边。 「……『为甚么』?」也无法理解志凡的话,只有感到好笑的衝动。「我可是不曾说话要给你回信的啊。」 同时,随着笑意而涌现的,沉默的怒火。 「别胡闹了,好吗?」 勾勒起嘴角的弧度,挑起眉头,以强硬的气势回敬对方。然而落于黑瞳底下的志凡,像个呆子的睁大着眼瞳,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你这个人也太离谱了吧?我可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回甚么信吧?书我已经好好读了,就这么在书里夹着信就认为我非要回信给你不可?你到底以为你是甚么,我非要按你所愿乖乖行动不可?」 连珠似炮的发言一句接一句,似乎超越了志凡心中套在她身上的形象。令志凡目不转睛,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直视着满怀气势的她。 不知不觉间,紧抓住手腕的手已卸去所有力度。只要随手一挥,就能摆脱志凡的束缚。 但她没有这么做。 「……你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孩?是想捉弄我吗?」 近乎听不见的语调,不敢相信眼前一切的志凡自言自语般在唇边呢喃着。 而看着这样的志凡,黑瞳浮现了诡譎的笑意。驀然,感到一份大快人心的喜悦。 也许从以前就想这般对人们大嚷一番,抑压在心底下那隐藏的想法。也不单是对志凡的,从以前到现在的那般鬱闷也一瞬消失不见。 因为那个顷刻,她莫名地想起了镜堂。 ……想到这里,有点对不起志凡。 「你们快来看看!志凡哥抓住表姊的手耶!!」被响彻耳际的大嚷震慑到,两人随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只见幼花奔奔跳跳的背影从眼瞳中消失而去。 一阵骚动随即从远处回响,继而接近。一份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也忘却了刚才发生在身上的事情。 不经意地甩开了志凡的手,为了躲过人们的目光,她连忙地窜回自己的房间。 只见志凡一直愣在原地,明瞭眼前的状况也不逃去,她也无暇顾及志凡的状况。可是志凡的眼神与方才相异了,在那眼瞳的深邃她瞥见了坚定的执着。 在门扉闭上的前一刻,她听到了志凡的声音了。 「我会写的。 我会再写的,直至你回信我还会继续写的。」 门关上后,背靠着门的她感觉到心跳的悸动。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对于志凡的行为感到厌烦的。可是在听见志凡的话后,弥漫着心扉的那份心情越渐扩大令她不容忽视。 她竟然感到兴奋。 无法掩去嘴角的笑意,她甚至开始期待起志凡下一封递来的信件。 是的,她的恶作剧又开始了。 待续 24 「吶,我想跟你借本小说。」 老实说,志凡是一个怎样的男生,单是观察也不能完全理解。 也不晓得是否太久没有与男生一起相处,也渐渐失去判断一个异性的能力。一想到志凡每次来到舅舅家借书给她,下意识就会在脑海里思索起那个男人的身影。 那个她不会再呼唤的名字,也不会注视消失于眼前的那道背影。轻叹了口气,每当闭闔上双目之际,与那个人曾经如此亲密地待在一起的时光也彷如昨日。 一切宛如天方夜谭的谎言流逝于过去,像不曾存在过却确实地在心扉间留下不能磨灭的痕跡。 本来以为志凡跟镜堂性格上差不多,可是初相识至相处下来却发现这个人丝毫不掩饰本意,而且还像个孩子般不时耍坏心。 「没有。」 不过,志凡确实比她小两岁。 「甚么没有?」就连头也没抬,纳闷地埋首于书本的她根本无暇应付志凡。然而驀然打断他们的对话而闯入的阿枝却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那本书你有的吧?」 眉头一蹙,总算从字里行间别开了目光,只见佇在眼前的阿枝漾着灿烂的笑脸。而志凡,亦是一副开心的样子。 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为甚么不借给他呢?啊、你等等吧。」回过神来之际,「不」字还没吐出口,阿枝有意忽略她的神色,径直地步向她的房间。 纵使不用道出唇边,脑袋不用想也料到阿枝下一个举动。 「……………」只可惜伸出的手却抓不住那迅速离开的背影。 压根儿也没有把爱书出借的打算,书本总是佔据她的思绪成为唯一的世界。与不喜爱阅读的阿枝与阿青不一样,她相当沉醉于文字里头。没有一周分享的人,只属于她幸福的时间。 可是,若果是志凡的话,借给他应该也是没关係的……吧。「嗯?」 赫然,有怎么被塞到了垂在身旁的手中。 回眸过去,志凡的脸庞上绽放着柔和的微笑。「誒………」 一瞬,心脏传来怦然悸动。被那双綺丽的黑瞳所注目着,从眸子上映现的自己彷要被融化般。在那个顷刻,甚么声音都消失似的,她的身影佔据了他的视线。 那么温热、呵护般的目光炽热地注视着她。 总觉得,颊边也被染上那份热度而泛起一抹红。 「啊、」不消片刻,那双眸瞇成一线,淘气地像个孩子露出天真的笑脸。犹如恶作剧成功的孩童,漾起了鲜花绽放的灿烂笑顏。 ──视线被牢牢锁住了,无法别开。 脸颊那掩不去的热意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剎那根本没有思考的馀地。只能愣在那里,直视着志凡那精緻的脸孔。 花美男,人们大概是这么唤着的吧……。 「久等了。哎哟、来帮我一下嘛。」剎时被截断曖昧氛围的爽朗嗓音给震慑,整个人反射性地绷直起来。慌张得也不晓得如何是好,把握在手边那不知正体为何物的纸张藏于刚才还握在手中的书本之中。 这下双颊更加緋红了,心弦的回响更是一直在耳垂间延续不散。不愿被察见这一切,噘着嘴巴尷尬地保持沉默。 隐约间窥视了一眼佇在身旁的志凡,他似乎也被阿枝的出没而吓一跳,却在瞬间回復平静下来。勾着苦涩的笑着回应阿枝,也不敢与她对视。 真狡猾。就只有她一个人这么不知所措,好害羞。 「啊……我不用这么多。」顺着志凡的话,顺着看过去抱在阿枝怀里的书本,刚才的羞涩一瞬被眼前的光景给消去。 不只志凡提过的那本书,阿枝甚至把她带来舅鬖家的所有书本都一拼拿出来了。 瞥见形成小山的书本堆,所以事情都给忘却了。「这、这也太多了吧!」虽然觉得借给志凡也是没关係的,可是她根本不想借这么多啊。 「有甚么关係?你别这么小气嘛。来,你就挑喜欢的拿去吧。」 ……这明明都是她的书,阿枝却毫不在意地像市集内卖菜大婶热烈地嚷着。该怎么阻止阿枝了,她觉得已经控制不了。 「唔、嗯……这两本就可以了。」也没有问过作为主人的她,志凡也随意地取走堆在当中的两本书。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那两本书,也就是志凡最初想借的小说。 恐怖风格的侦探小说吧……没想到他也会看这类的书藉。 「誒,难得我拿这么多来的说?」 「真的可以了。」 嘛,两本就随他去吧,反正她从志凡手上借去的书本也不只这个数目了。得悉了爱书们的安危,她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那我先回去了。」 不禁被志凡所说的吓了一跳,只见志凡手执那两本书,似乎真的打算就此回去的模样。 从她到了舅舅家寄居的这段日子,志凡不曾这么早就回去。平常都是吃过了晚饭才回去的,这次今是借了书便转身就走。 虽然她是没所谓……「咦?你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先待一下?」 「不了。反正,」倏地,志凡在阿枝看不见的角度,半瞇着眸子凝视着她。 察觉到视线,一阵不能言喻的搔麻感窜过心扉。在那双黑瞳的眼底下,泛着微慍的她驀然不由自己,也不晓得该作如何反应。 只感觉到志凡投来的视线中,夹杂着某种情感,让她根本不愿去正视。 「──目标已经达成了。」 也无法理解志凡的说话,只能默默地目送着志凡的背影渐渐消失于眼眸内。 而那意味深长的微笑与目光一直停留在脑海无法散去。 *** 夜幕墨守成规地再度掩盖了白昼的霞彩,宣告人们一天又再次结束了。 细听着徘徊于夜间的轩声,时分仍没踏入深夜,眾人的睡脸都告知睡眠时间的来临。然而生理时鐘尚未调整至与旁人一致,未有倦意的她百无聊赖地仰卧在床上,眺望着窗外的夜空。 虽说这里算是繁华的小区,但也是拥有比较密集人口的乡村地方而已。比不上大城市的繁忙,居住于此的市民都悠间地生活。 儘管难得地有影院,偏远的地方也有田地,而舅舅家也较于接近农地。 黑夜的静謐不只伴随安稳的轩声,田里的青蛙也活跃起来不时传来呱呱的叫声。而在今夜,打扰睡意的还有不断拍打着玻璃窗的雨声。 凝望着一而再在清澈的窗户上划过痕跡,无论怎么在舒适的床上辗转反侧也未能堕入愉快的梦乡。本来就不适应于舅舅家他们早睡的习惯,再加上莫名焦躁的心情一直縈绕着心扉。 毫无原由的,忆起了夹在书本里的那封信。 ───目标已经达成了。 记忆中志凡唇边那令人依恋的微笑,那无法忘怀的目光。 「那种信……撕掉就好了。」平常也是这样,但是这次却迟迟无法动手。 她不能窥看从志凡收到的信件,唯有无情地对待令志凡退却而离开。约略揣测一下,她拒绝志凡的次数该让志凡气馁而放弃吧。可是那个志凡似乎偏与她作对般,不令她看过信的话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而且,志凡大概也知道她的目的就是打击他吧。 然而志凡却持续不断,每天重新把信写一遍,努力不懈地把信交到她的手上。若果是她的话,肯定被拒绝了一两次就早早放弃了。 滴答滴答的雨声为烦嚣的心思落井下石,令她的睡眠根本不得安寧。轻叹了口气,她决定不再赖在床上。 啪的一声,开啟了书桌前的小夜灯。迷濛的灯火之下,躺放在桌上的书本夹着一封信。而在信封上,永远都刻写着她的名字。 写满在里头的,会是怎样的内容呢?志凡,到底想对初相识不久的她说甚么呢? 若果翻开了信纸的话,窥视到志凡内心的她会有甚么改变呢。 一堆疑问堆积在脑袋里逼使她作出决定,踌躇了好一阵子。像是要翻开秘所,手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封。 最先闯入了眼瞳的,是填满了白纸上的綺丽字体。 写在这里的,全都是志凡的内心。 "对不起,有点鲁莽。 因为一连几夜都睡不着,闭上眼睁开眼溢满脑袋都是你的事情。人生就像为你一人而活,无论做甚么满脑子都思考你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孩子。 我,猜不透。 最初看到你的第一眼,你给我的感觉是多么天真开朗,充满着阳光气息,体贴宽容的可爱女孩。尤其是你的笑容,真的很甜美。 不过相处下来后,却突然这么霸道横蛮,总是令我手足无措。 你是突然降临在我生命中的天使。纵使走到哪里,去到没有你在的地方也好。回旋在我周遭的都是你的身影,你的脸庞跟影子,令我再也不能自己。即使是工作也好学习也好,我也安定不下这个心来。 我是真的喜欢你,难道你一点都没察觉到吗?为甚么你会无动于衷呢?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乡下人?是不是觉得我土气配不上你? 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有梦想。我绝对不会一直待在这个乡下。只要唸完书的话,我便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一定会闯出这个世界。 所以,相信我。 我们可以试着交往,若果合适的话就一直待在一起吧。倘若你觉得我真的不配的话,我不会勉强你的,但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所以,可以吧?一次也好,可以试着相信我吗? ──我会一直写信给你的,直至你回信那天。" 就算不用这封信,不用说出口也好,志凡对她的感觉早就明暸得一清二楚。 单凭身边人投来的视线,与志凡两人待在一起的氛围;志凡对她的情感,过于熟悉根本不得不让她装胡涂。 那么鲜明深刻的情感毫无保留地直接传递过来,比起被喜欢的喜悦,更多的是沉重的负担。宛如被一块大石压在背脊,怎么也站不起来。 就连呼吸也将近窒息一样。但黑瞳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阅读写满纸张的文字,沉默地思忖着甚么。不只这封信,她倏地忆起了之前有几封信还堆放在一旁。 掏出了那被遗忘的信,一封一封都仔细看过。这么纯真而直接的,是志凡的心。每封信的内容大概一致,没有相差太多。 唯有同一句说话一直烙印在眼瞳上,重復又重復。 ───我会一直写信给你的,直至你回信那天。 除非她回信,否则志凡会一直写下去,没完没了。 「……………」 怎么办。她应该怎么办才好,已经搞不清楚了。 她能为志凡带来的,只有无尽的失望与打击。她根本没能回应他的期待,也无法给予他幸福。一旦回信的话,志凡肯定很高兴的吧。 但是,在那之后的只有与愿相违的悲伤。 可是不作些甚么的话,志凡坚定的意志会一直延续,超越她的想像。 不作些甚么的话……「………。」 从抽屉里掏出白纸,执起原子笔,笔尖踌躇地在纸上徘徊迟迟未能下笔。也不晓得该写甚么,但她却有种不写甚么就不行的感觉。 思忖了片刻,整理好心情后,带着复杂的心思决定在纸上划下痕跡。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肯定会说喜欢捉弄人的女孩一点都不可爱。" 指尖一直没有休歇,划下了一笔又一笔。 在思虑着志凡的事情之际,另一个人的脸庞也随之浮上脑海。 "我曾经甩过两个男孩。 第一个男孩我已经没甚么印象了,他单恋我七个月,但我最后都没有接受他。" ───你为甚么要避开我!你为甚么不接受我!难道我有错吗! 虽然忆不起那个男人的脸庞,可是那把激昂的嗓音与最后的表情却一直停留在记忆之中。 那个有妻儿的男人,恃着自己拥有一张帅脸而且离过婚,还想向她求婚。关于这个男人的回忆,一想就想吐,再也不想回忆起来。 "而另一个───" 原本顺畅地书写的手驀然一止,剎时不时该如何下笔。 臆想到在她生命中给予很多回忆的男人,一份莫名的苦涩溢满胸口。 那个人的脸庞、气味、嗓音、他的吻,全部都深刻得忘却不了。就连对话的快乐,也好像昨日品嚐过爱恋的味道。可是这一切,全都一去不返。 那个人永远地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个人是独生子,对我温柔体贴。我跟他交往了一年半,却因为他说过的一句说话就狠心把他甩掉了。" 在文字间没有透露到她的心情吧? 但愿一切都没有暴露,轻描淡写地陈述关于那个人与她的故事。 "他等了我整整两年,可是我到最后还是跟他分手了。他还说我太残忍,把他整个心都给夺走了最后还若无其事地拋弃他。" ───难道我在你心中一点位置都没有吗? 镜堂将近悲鸣的哭嚷再度回响于记忆匣子之中,那绝望的表情就如天空倒塌下来,世界所有都把他遗弃的模样。 每度忆起那张脸庞,心脏的某处便传来隐隐阵痛。 "所以我不敢回信给你。我已经伤透了一个男孩的心了,我怕会伤害你。 请你原谅,也不要再追求我了。 现在,你明白了吗?" *** 第三天,志凡来到舅舅家找她了。 前一天她若无其事地做与志凡一样的动作,把信夹在书本之中交还给他。当时,志凡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但这天自志凡来了之后,只要看到志凡的脸,她就知道志凡已经看过了她的信了。只是与预料不一样,志凡并没有因为收到回信而表现兴奋。 而是一脸既严肃又正直的表情,与平常嬉皮笑脸的他全然相异。比她小两岁的志凡,此刻看起来却抱着成年人的成熟,丢弃了孩童那份稚气。 「没关係的。」那是看过信后的志凡最初的话语。 志凡果然比她想像中来得坚强。 「我不会为你的过去而影响我的心意,我也不怕受伤。」 不是靠书信,而是用言语直接把那个答案告诉她了。 「我能接受这一切,只要你能给我回信就行了。」 剎时,有道明亮的光芒贯彻她的心扉,驱赶了一切黑暗。残存在心底下的不安与畏惧,骤然也消失不见了。 瞥见志凡那温柔的微笑,温柔的感觉洋溢在胸口。 「可是……我………」这样真的可以吗? 被抓紧的双手传来了温度,令她安心下来不再感到害怕。有志凡的手牵领着,再也不用被过去的枷锁给牢牢锁紧了。不用再对那只剩下悲伤的回忆,过去的人给困住了。 ──再见了,……镜堂。 「没关係的。」 因为,志凡在这里。 她也不禁受到那张笑脸的渲染,漾着绚丽的笑靨。再也没有反駇志凡的藉口,只能乖乖随他的脚步走了。 好吧,写就写,谁怕谁。 待续 25 志凡跟其他男生不一样。 每次遇到因爱慕而追求她的男生们,她都顶着一副冷漠的表情斩钉截铁地拒绝。不给予机会,也不看清楚来者的真心就径直回头就走。所以面前走近过来的男生,她都只能认为对方是出于荷尔蒙支配的雄性动物。 男女关係就像一场交易。为了满足欲求,支付相等或过高的代价。为博得她回眸一笑,男生们都採取訶諛奉承的态度,对作为女生的她千依百顺。 不知不觉对男生也失去了期望。大家的眼瞳中所映现的,也不是她的存在只是她的脸庞。 她曾经以为,志凡也就是那种程度的男人罢了。 但是,志凡不太一样。 「……来──………」 赫然冷不防地被塞了甚么在手中,突如其来的触感害她的双肩不禁一跳。回眸过去,志凡漾着灿烂的笑脸,不知何时佇在背后。 也不知道甚么时候站在身旁,而且单是一转身来,身体似乎便要触碰到的距离。 太近了──像枚极性相同的磁石,旁人瞥见也感到可疑的慌张,猛地拉远了。越是察见她此等姿态,志凡似乎甚么图谋成功了脸上透露着悦色。 还来不及皱眉,意识便注意到被塞进手来的信件。 是喔,这回轮到志凡回信给她了。──与志凡这样来回交信,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月。也就说明了,她在舅舅家渡过了三个月了。 「嗯?怎么了吗你们?……你不舒服吗?脸很红喔。」 在一旁忙着准备饭桌的舅母不经意瞟见他们的状况,投来了不解的目光。而笑脸盈盈的志凡愣在一旁笑而不语没有解释些甚么的打算。 也罢,让他说些甚么,恐怕只会给她添麻烦。 「不、……没有喔!甚、甚么都没有。」凭甚么她就一定这么慌张不可?瞥见在旁的志凡对她面露的笑顏中牵着戏謔,更让她鬱积着一股气。 ──对,志凡跟其他男生不一样。 他不会完全迁就她,宠着她。他有胆子与她刻板的性格作对,总是作出任性的动作令她心惊胆跳,也爱以作弄她为趣。 虽则嘴巴上总是对他抱怨,但她却有种这样的男人也不坏的想法。 也许,只是志凡与她年龄上的差距罢了。 「誒……真的吗?你们最近似乎有甚么不对劲喔?走得很亲近,还频频交换眼神……。」 在舅母还打算一一点算出来之前,她便已经连忙反驳过去。「才没有呢!没、没有的事不要乱说。」 可是舅母根本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里的打算,只是在唇边勾勒意义不明的笑容,发出呵呵的笑声便消失于厨房之后。 真是冒了一把汗,一想到交换信的事情暴露出来,她便不晓得自己该说些甚么才好。回过头去,不禁狠瞪了志凡一眼。 可是,志凡不旦没有抱拥欢意之心,甚至很满足地对她咧嘴大笑,还比出胜利手势。似乎把她那些难看的表情看在眼里为乐,越是生气他便越是高兴。 真想往那张漂亮的帅脸揍下一拳,可是她却对这张脸生起怜惜,倘若揍下去的话恐怕有种可惜的心情可笑地冒起。脸是没错的,错的是志凡。 不过一想到担心的就只有她,还是忍不住火大起来。志凡虽则一副反而希望被公佈天下的表情,就个人而言她根本不想被舅母他们发现他们交换信的事。虽说被发现也不怎么样,但保守的她实在不愿甚么事也被说三道四。 ……她怎么搞得她像他们交往了一样? 「誒?你们已经交往了吧?」为她的心脏带来惊吓的,是漾着坏笑冒出的阿枝。 正好说到她胆怯的地方,心悸不禁赫然一颤。下意识瞟向志凡的方向,只见志凡带有期待的微笑对上她的目光。 这个曖昧而喘不过气来的氛围算甚么?儘管舅舅一家人大概嗅到縈绕在志凡与她之间这异样的苗头,但志凡与她确实只限朋友关係罢了。 「没这回事。」 可是当这话说出口,却有种垂死挣扎的感觉。 *** 这种按捺不住、既期待却带来不安、不协调的心弦,不禁勾起了过往的回忆。当与男孩子独处时,不断回盪于耳垂,令人沉醉与依恋的心跳。 谈及爱恋,继镜堂之后她实在无心再恋。纵使志凡闯入了她的生命里,她仍安于现下状况。 在舅舅家的生活步调,与志凡走到朋友的名义上,继而却步她就满足了。 但时分一分一秒流逝,随着夏日的馀韵逐渐消散,周遭的一切似乎不容于她所掌控之下,在她的预料之中脱轨。 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到甚么时候呢?志凡跟她……会变得怎么样? 她开始不安起来。 「你好像不太愿意跟我单独相处呢,害怕吗?」 细听着雨水打在屋簷上淅淅沥沥的音韵,渲染阴霾的天际之下,雨水接连成丝掩盖了整个大地。无数雨点交杂在一起,为枯燥无味的景色添上新的笔触,少年与少女相若的距离并肩守在房子下更成了一幅綺丽的画布。 雨滴滴答地打在地上,溅湿了腿边。雨声掩遮盖了所有成了唯一的杂音,却突显了那慑动心弦的嗓音,以及迂回不断的心悸。 「啊?」一意识到待在身旁的存在,她不自在地回过神来,倏地思忖对方的话语。 不过半秒,骤然明暸了志凡的意思。 ……哼,明知故问。 儘管如此,她还是抱持傲气的姿态,双手盘于胸前,不屑给矛一丝目光。「一点都不害怕,怎么样?」 可是她的真心似乎早就被志凡看透了,听见志凡从喉咙间发出咯咯的笑声,不悦的心情在心扉间默默燃起。 「你知道吗?事实上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别给我来这种,我不喜欢。」 她实在不愿承认她确实为可爱两字而动摇了。 但是她强硬的态度对于志凡似乎不管用,儘管拒绝与不耐烦在志凡面前毫无保留,志凡却全不在意,阻挡不了那股热诚甚至乘胜追击。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俩在很多地方都很相同吗?」 「不觉得。」 在一问一答的调侃之下,雨水为了延长此刻的时光,冗长细雨绵绵不断。感受着雨天里的寒凉,雨始终还是阻止不了时间的溜走,把时分静悄悄地带到黑夜。 那天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她依旧还是得不到神明的惠顾,安寧入睡。仰卧在床上的她只能疲惫地睁大着双瞳,双目无神地往天花板看。 大脑却不知疲累地仍在运作。 一旦闭闔上双目,就会映现志凡漾起向她迎来的笑靨。像孩子一样,洋溢着稚气而綺丽的笑脸。 可是臆想起那张脸庞,却没能回以微笑,只有阴沉的压迫感紧压在双肩上令人喘不过气来。逃避的念头在脑海纠缠不断,真想逃离那双眼的眼底下,不过志凡的目光一直注视在她身上。 因为她不能回应志凡的感情,她也无法保証这种关係能维持到甚么时候。终有一天,她得要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她生活的正轨。 没有志凡,每天忙碌于工作,令自己沾满疲惫的痕跡有别于享有花样年华的同岁孩子。 所以,总有一天要结束──就在志凡对她再也离不开之前逃离吧。 *** 「我想我该回家了。」 翌天,她收拾好行李郑重地在舅父母面前辞行。 两人的脸上虽然掩不过讶异,可是仍然对作下决定的她露出和蔼可亲的表情。儘管两老的脸庞上都显露不少岁月流逝的跡象,但那温馨的微笑却暖透她的心窝。 「在这里生活得不习惯吗?」数月相处下来,一直对她细心照料,难免两人的语调都带着依依不捨。 这里的生活舒适得令人嚮往。可是, 「不,」回以有礼的微笑,说道。「我已在舅父你们家打扰了好几个月了。真的过得很开心,不过也该是时候回去了。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关心与疼爱。」 幸好舅父母都能体谅,也不需多交代些甚么她便静悄悄地乘上了晨曦第一班次电车回家去。仍在温暖的床上熟睡的表姊妹在前一晚都得知了她想离开的消息,也没甚么好担心的。 坐在窗前的位置,一大早的车厢内还算空旷,没几个客人乘车。有的准备旅行,有的横躺在座位上睡觉。 而她感受着从倘开的窗户迎来的微风,寒凉的感觉划过耳旁的发梢,打在脸上的凉意也不让人讨厌。清晨的大地还没到晨光的洗礼,微亮的景色不断从眼瞳上飞逝而过。 托着下巴的她无神地凝望着窗外的景物,一份彻夜未眠的睡意骤然袭来眼皮上。 ──那个还没得知她离去的人逐渐浮现在脑海上。 儘管带着歉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志凡一定对她这种人失望透顶,一想到志凡与她已经不会再见面,心情上似乎感受到自由的气息,一切都松了口气。 思忖着志凡的同时,与志凡在这个夏日共度的回忆逐渐浮现而上。宛如一颗颗耀眼的繁星包围着心扉,在这些温暖的记忆之下享受着微风渐渐安寧地沉睡于梦乡。 志凡与她到底算甚么关係呢?友情吗?抑或是别的情感?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曾经发生过在他们身上的,也有过快乐的事情。 就这样结束吧,与志凡之间的缘分。 再见了──。 *** 明明是这么决定的,可是现实却总是与愿以违,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誒?甚么?」 夏天已经过去了,送走了夏日的暑气季节迎来了秋日的凉意。重新回到真正属于她的日常生活之后,暑期所发生过的事情也彷似不曾发生般在生活上被抹走。 却还有一些留下了痕跡,提醒她它的存在。 「这是……给我的?」 握在手上的是一封信件,而端正地刻写在信封上标写着她的名字的字体是这么熟悉。她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一次又一次地向别人証实她所见的。 只见把信件递来的叔叔点了点头,一无所知的表情,她也不好意思追问下去。 她没有认错,这个笔跡确实是属于志凡的。 「……有个小伙子吧,也没说自己是谁。见你家没有人,说这封信很急要送到你的手上,所以交由我托管了。小姑娘你回来得正好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现在交给你了。」 倾听了这个叔叔的一番言词,过于惊讶的她也没能回上道谢的话语,只能目瞪口呆地怔怔地凝视着信上她的名字。 志凡他……来了。不是吧──。 轻按了一下太阳穴,踌躇地道谢这位叔叔,亲切的叔叔笑着向她挥了挥手便回去了。目瞪着叔叔离去的背影在眼瞳上消失,她还是没能回过神来。 她本来还以为能把这个人完全地在她的生活中抹去。而且在那之后,她也回归生活的正轨,也没记起了这几个月来的事情。 没有工作的她在回到家后的几天,一直都忙着在外寻找适合的工作。向友人打听,还有到处询问,忙碌过后就回家去。 就在这个时候,住在隔壁卖菜的肥大叔却登门截住了她,把手中这封信交给了她。 思忖了片刻,在玄关脱下了鞋子,连忙走进房间并关上门。也没来得及更换衣服,她便急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 明明也没过了多久,那些洁整的文字勾起了她的怀念,併合成綺丽的句子映入了黑瞳上。信纸上没有了过往那些繁杂的问候与开场语,截然不同的语气与简洁的句子都透露着写信人的焦急。 "你是不是在躲避着我?" 最先落入眼底的名字已经足以令她回想起志凡说话的口吻。 "你是不是对我的事情有所顾忌了?是不是让你困扰了?所以你才不吭声便不告而别了?是的话我寧愿你亲口对我说,别这么不了了之。 难道你对我真的一点点好感都没有吗?诚实告诉我好吗。" 不甘心、悲愤──那把总是这么嘹亮爽朗的声音苦苦哀求着。 依稀能想像到志凡悲伤的脸庞,无比悲慟地蹲在她的面前,浮现于脑海的那道身影。 在信纸的最后,写下了志凡最后的祈许。 "我们再交换信,好吗?" 縈绕在心扉的那道声音,听起来是这么悲愴。 「……………」但是,她所能做的只有。「……嘖。」 闭上双目的瞬间,嘶的一声撕破了空气。睁开眼之际,信纸已在手中分成两半。也不屑再看一眼,被撕得破碎的信纸随手一扔便丢进垃圾桶去了。 莫名的烦躁感在遗忘了好几天之后,再度袭来。而且,比先前还来得严重甚至令人头痛的地步。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等待着她,她便不由自己地焦躁起来。 也说不上来这是为甚么,但却是这么厌恶。不想与人扯上关係,不想露于人前,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衝动。可是这种莫名奇妙的难受却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明明只是把一切回到过去罢了──对,回到认识志凡之前的自己,最初冷漠对待志凡的自己。 但是,要怎么才能灭去这縈回心扉间的不安呢。 *** 不管做甚么,心脏始终不愿回到平静。 儘管她尝试过逃避,她尝试过无视,志凡寄来的信件依然接二连三地送到她的手上。而所有信,都落得跟之前一样的下场,被她丢掉了。 这样的她似乎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没有改变,当遇到人与人之间关係的问题,就不由自主地躲避起来,不愿去面对,以致把所有事情都迈向一个坏结局。 这一定是,她太过自私的错。 可是当她想着每一位男性的时候,最终想着的始终还是自己。 这样的她,绝对不会有能够廝守一辈子愿意共度馀生真心相爱的另一半。一旦思及至此,她便觉得自己很可悲。 而且面对这样的她,志凡竟然鍥而不捨,从没有丝毫放弃的念头。一旦抱有坚定意志的她被这样的志凡动摇了,说不定就再也无法从志凡的身边离开了。 这种违背她自己心思的事情,亦是对志凡的感情失礼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它发生。 若果志凡是个懂得放弃的人,说不定她就能松一口气了。 不然她再也按捺不住了……。 「……你,怎么会在我家?」 惊讶地睁开双目,怔住的身躯赫然无法前行。只能为映入眼瞳的身影一眨也不眨地愣在原地,不能作出任何反应。 原本待在沙发上的那道身影最初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良久不见的那位少年宛如一具双目空洞无神的傀儡,失去了生机与思绪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单是好一段时日,憔悴足以令少年消瘦了不少,双颊也几近陷入,那份朝气蓬勃的气质也不復存在。 当听见了她呼唤的嗓音,少年才对此起了反应,开始转动他的头颅。 「……───」 在他抬起头来的瞬间,再次正视那张颓然的脸庞,不禁令她倒吸了口气。 那双本该耀着光芒的綺丽眼瞳,现在却黯然无光。 「……一直,等着你──………」与记忆中那嘹亮的声音相异,从那乾涸的嘴巴吐出的语句都化为如卡式带运作的机械音。 她的身影映入了那双黑眸之中,那双玻璃般的眼睛才总算唤起了焦点的光。把属于作为人类的情感聚集回来,那个身体动了起来。 「你来了……为甚么先提前通知一起?」 察觉到他动起身来向着这边,身子下意识回避起来,脚步也怯懦地向后退。 对于志凡的沮丧与悲伤,──她最先还是想逃走。 「通知………?」并非没有生气的瞳孔,而是更为冷峻令人恐惧的目光冷刺刺地直视过来。 或许她应该伸出双手拥抱那个身体,也许这也是志凡所希望的, 「……那你走之前为甚么不先通知我一声?」 但她做不到。 「喂……为甚么啊?到底是为甚么啊?」接二连三的询问越发用力,逐渐渗入了悲愤的厉声。 「吶……告诉我吧。」 但她还是看得出来。 「我一直写了好几封信给你,你为甚么都不回信?你到底想捉弄我到甚么时候?」志凡的脚步蹣跚地走近过来,似乎没有好好地吃上饭没有力气维持平衡,他的身体左摇右摆地走着。 「请你说实话。」 志凡越渐靠近过来,脸庞也越过脚步凑近过来,甚至近至快要撞上的距离。抓紧她双臂的手随着语调变化的情感,越发用力紧得弄痛她的程度。 「为甚么你稀奇古怪的说话一大堆?我到底有哪里不适合你的条件?自从你不告而别之后,我过得有多痛苦有多难怪你懂吗?你有了解吗!」 比起畏惧,最先浮上头脑的想法就只有一个──再也无法从志凡的身边离开了。 「……你懂吗?」 明明是这么生气的,那落在耳绊的那道声音却带着微颤。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与那张脸庞相衬,拚命忍耐住梗塞于喉咙间的呜咽,快要崩堤的泪腺。与绝望一词相衬的表情,看在眼内震撼得让她连倒吸一口气也感到沉重。 ──那个瞬间,我又想起了镜堂的脸孔。 ………为甚么一切都会变成这样呢,为甚么所有人都要在她的脸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她所希望的结果。她不曾想真心伤害一个人,也不想与任何人扯上关係,被谁人伤害。 儘管她很渴求从谁人哪里得来关爱与疼惜,但她却不懂得如何去体贴他人。 这样的她──果然很惹人讨厌吧。 「……不是的,」她颤抖的嗓音根本把持不来,毫无说服力根本没能让志凡镇静下来。眼神也一直迷惘地徘回在周遭,无法抬头回视那炽热的目光如同回避志凡。 可是遇见了志凡之后,她确实地头一次祈求着,不要伤害这个男孩子。 ───我不会为你的过去而影响我的心意,我也不怕受伤。 「───……………」 在脑海回响的,是志凡曾经开朗的嗓音。 那自信满满,总是走在人前耀眼得发光发亮宛如繁星里最明亮的那颗星屑。 志凡最初的心愿,最单纯的梦想早就告诉她了。 ───我能接受这一切,只要你能给我回信就行了。 ……为甚么会忘记了呢。 「……我不讨厌你。」 回握上放在她臂上的手,两手重叠一起的时候,志凡手中的力度渐渐不翼而飞。大概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志凡的情绪平復了不少。 志凡的脸庞再也没有悲伤之色,而是带着惘然与不知所措,犹如一个等候迷津的孩童。 「我不讨厌你……所以,」 看见志凡快要哭出来的脸庞,心脏竟是如此揪痛。 「………我会尝试接受你。」 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这般真实。 就连面对镜堂的时候,本以为爱恋的感觉亦是想像而来。即使被镜堂吻着,也没有这么强烈的心悸。此刻的她,不想被保护或是被呵护,只想拭去这男孩心中流淌的泪。 所以她可以相信吗? 「过两天我会给你答覆的,让我考虑一下吧。」 现在的她可能还是没能全心全意喜欢上哪个谁。 但或许一点……一点点也好,说不定能够相信自己。 相信说不定对志凡的感情哪天会渐渐转化为爱情,相信这颗种下的爱苗会有萌芽的一天。 于是, 不过几天,志凡与她交往了。 待续 26 这种关係真的好吗? 自从与志凡开始交往后,这个问题就一直縈绕于头颅中。 比他小两岁的志凡不只独佔慾强还很任性,很会作弄她同时也对她很宠溺。那份爱慕的情感,绝对不是偽装的。但是每当相处之际,剎时脑袋停顿一下不禁会思忖一下关于未来的事情。 对她来说,志凡是否最适合的存在呢。或许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有另一位王子在等候着她。迎接着二十岁的她还享受着她的青春年华,不太看得见那模糊不清的将来。 与志凡待在一起的话,在面前袭来的将会是甚么。幸福?抑或是──。 她不知道。 她没法给予志凡相等的爱。 「啊、对了,」 自小自尊心极强与好胜的她,或许没法爱上其他人,只能冷漠地看待他人还是他人这件事。 终究一天,还是会从她的身边离开。 「志凡有来过吗?」 驀然,阿枝的嚷声唤回晃神的意识。 昂首过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阿枝笑脸盈盈地问道。阿枝亲暱地挽着一位容貌别緻、带着文雅气质的才俊青年的手,两人之间绽放着爱恋那甜蜜的氛围实在羡煞旁人。 这个少年名叫阿华,是阿枝的男朋友。虽然并不相熟,却与志凡也是相交。 置于一旁没法融入其中的她,不知不觉发愣起来。 「怎么了?一副没有精神的模样。」比起担心阿枝的神色更像挑逗,对她前一晚没睡好的事情又添加胡想。 可是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和应阿枝的胡闹。「才没有呢。」 事实上,确实有件事影响着思绪,为心扉添上阴暗的薄雾。各种沉重的心情纠缠着她,令她堕入烦嚣的深渊之中。 ──天空拉下雨帘,独自佇在屋簷下的孤寂身影。 一分一分流逝的时间营造了无尽的不安,刺激着皮肤的寒凉还残存在记忆之中── 这不舒心的烦躁,但愿只是阵雨转眼而散。但现实总是与愿相违,逼迫她目睹事实的真实。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面带难色的阿华皱着双眉漾着苦涩的微笑,一脸纠缠地投视过来。 「………是关于志凡的。」 当那个名字落进耳际,一根芒针刺痛着心脏。 那张无论何时都面露爽朗笑容的脸庞,予她肯定的力量。一直守候在身旁,渴望着她的目光,并一直肆意地闯进视野。 置于阳光下的这位少年,真的能够託付她的爱吗? ───约好了喔, 「我……昨天,见到他了。」 ───星期天, 她真的可以相信这个男人吗? 「他乘着踏单车,载着一个女人………」 ───我们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吧! 说着那种承诺的那个男人, 「他还跟我说……装作没看见。」 真的可以相信吗? 令人难耐的等候叫人难受焦躁。 来回踱步的跫音敲打着柏油地面,成双成对的人们不断从身旁穿插而过,旁人投来的视线宛如芒刺让人欲想从其之下逃离。 惘然地徘回在原地,只为守候那空置下来那身旁的位置。 「……是吗,」 直至腿边传来隐隐作疼,骤然转暗的天色,带动时分的指针越过等待的时间,她就知道了。 志凡是不会来的。 「我们先出门吧,不是要去看电影吗?」 *** 彷彿无视于蕴存在她心中的阴霾,夜市的景色依然繽纷夺目地闪耀着这盛大的舞台。过于耀眼的街道,笼罩着这一切的夜空所有星光都给淹没了。 少年少女摇曳着一身时尚的打扮,姿彩动人地踏上这繁华之地,牵领这份欢乐至嘉年华的热闹。 没有过于华丽的装扮,穿着普通的她却反而成了年轻人之间的异类,走在阿枝与阿华两人的背景承受着他人投来的目光,不禁让她下意识畏缩起来。 深呼吸了口气,挑起眉目狠狠地回瞪了从身旁晾过的行人,威吓的神色反倒令对方不敢与之对视,蜷缩起身子逃跑似的快步离去了。 冷哼了一声,挺起了背脊,笔直的步伐再度向前迈出。 这种被当成异物的视线真让人不舒服。 那天佇在电影院前的她,如同迂回于这地的鬼魂,一直等待着一个长久也不会到来的人。 ──志凡,始终没有到来。 「嘖。」这种不快的心情还是头一次萌生,双腿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催促起走在前头的两人。「我们快点走吧,再不快点去的话电影要开始了──………誒?」 察见两人的脸色有异,似乎瞥见了些甚么而愣在原地。不解地摇晃一下两人,那愕然的目光打量了她的脸色一眼,又往前方眺望。 顺着两人的目光看了过去,一道身影倏地闯入了视野。 那夺去了所有思绪的脸庞,那等候多时仍未有出现的人,冷不防地现身于眼前。 她曾经有思忖过,志凡会爽约的理由。 「……志凡。」 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能洩出的就只有低声的呼唤。 然而,那双黑眸上所映起的并不是她的容貌。 她曾经有思虑过,阿华所目睹的一切。 着急的志凡似乎慌了起来,冒着汗焦急地穿插于人群间,像是在寻找些甚么根本不顾迎面前来的人。直至她的呼唤,志凡才惊觉些甚么止住了步伐。 抬头凝望过来的那双黑瞳上,惊讶地察见了她的存在。 在作下约定之后,她一直都没有与志凡取得联络。没有应约的志凡此刻会待在哪里,与谁人待在一起,她都把这一切当作距之遥远之事。 倘若下次再会之时,志凡会对她说些甚么呢?志凡会怎么回应没有应约的事呢?志凡会怎么解释没有与她联系的事呢? 「──………」走近过来的志凡,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肩。 明明就佇立于眼前,然而注意着她的那双眼眸上,她却瞥不见属于她的脸容。 「等我。」 志凡就只丢下这么简短的一句。 从身旁晾过的那道身影并非以她为目标,而是追旋着谁人的步伐,无声地消失于眼前。直至志凡的背影完全消失于眼瞳,向着她所不知道的方向。 那份无法言喻的衝击感把心脏击溃得一竭不振,甚至忘却了回过神来。 「……………」注视着志凡远去的方向,目光开始恍惚起来失去了焦点。 蕴酿在心扉间那名为不安的情绪化为黑雾扩散并渐渐吞噬这腐朽不堪的心。 「……怎么办?要等吗?」阿枝因不安而传来的嗓音也模糊不清,两人一脸惆悵的表情察看着她的脸色。不能让别人担心才行,儘管意识明瞭这一点却思忖不出现下该露出怎样的脸。 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半小时的事情了。 「………不用了,」 ──反正志凡是不会回来了。 并非推测,而是确定了的事情。 「走吧,再不走快一点电影就要开始了。」 她突然察觉到,自己并不是很了解志凡是个怎样的人。 志凡会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每天写信、志凡会调戏她宠着她、会给她宛如太阳般温暖的微笑。但是,关于志凡的过去、志凡这个人,她从没去深入探讨过。 在面对她的那道笑顏的背后,隐藏着的是甚么。 那真的是,志凡对她的真心吗? 志凡,真的有喜欢过她吗? 到底在你的心里,有否我的存在──。 *** 今天也收到信了。 置于窗前书桌上的信件,熟稔的笔跡确实地刻写着自己的名字。单是空白的信封,无法推断藏在里头的是满溢甚么的内容。 冷峻的黑眸不带一丝情感瞥了一眼,指尖轻触一下信件继而执起。 信封口甚至没有被开啟。 嘶的一声,整个信件被一分为二,被墨黑的字写满的信也在黑瞳上化为纸碎。就连一字一句都没有烙进眼帘,信纸已经被撕至无法復原的地步。 「………。」 捡起那些碎片,随手一甩丢到垃圾桶里,与连日来都化成废纸的信件混杂在一起。 堆藏在其之中的,是志凡的歉意吗?抑或是志凡对她的真心呢?──还是,一再重蹈覆彻的谎言呢? 摇了摇头,撇去了縈扰在脑海中的那道脸庞,甩去了残存在思海中的臆想。已经厌恶了探讨了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对思考下去感到疲惫了。 仅有一次,抱着期待掀开了从那个人寄来的信件。可是在阅览之下,却后悔了。 要是没有打开信封就好了,这简直就在说她对于志凡还抱有信心。希望志凡能对她说出在她不在身边的期间,发生在志凡身边的事情;希望志凡能对她说出,她只接触到一角的真实是怎么回事。 ──甚至没有察觉到,她初次把视线投在别人身上这件事。 然而在那封信上,并没有述说约会那天没有出现的事情。恐怕,让她等待的那一天也没有回来吧,不过她也没有像傻子一样听从志凡的说话守待在那个地方。 她并不伤心。 「……睡吧,」 反正志凡对她亦不是甚么重要之人,儘管她的世界被拭去这个存在,对她来说亦是不痛不痒。而她只是恢復她本来的生活,继续埋头苦干罢了。 而且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经歷了。 「明天还得要上班。」 皎洁的月色祟高地支配整个黑夜,身躯早已被工作残馀下的疲惫折磨得无法再躯动思绪。闔上双目,沉浸于舒适枕头的头颅只能思忖着与志凡结束的事而悄然堕进酣睡的梦乡之中。 这次,志凡不会再来找她了吧,也没有那个理由了。 因为她对志凡已经……。 *** 「为甚么这么生气?」 十天过去了,自志凡的来信依然一字不看,更别说回信。 倦于与人保持联系一事,就连撇清关係也不愿多费精力与时间。像往常一样走在生活的路轨上,就像从没有遇见过志凡这个人,要做的就只有把信给撕掉一事。 无念无想的她拖着疲累的身躯踏上回家的路途,一心只想享受工作结束后的休息时间而推开了家门。然而那一张被忘却的脸庞,再度毫无预警地袭到眼前。 可是,别说那和暖的笑意,在那之上她甚至瞥不见一丝抱有歉意的表情。 那双墨黑的眸子却一直注视着她,在黑瞳的深邃徘徊的是冷漠、几分傲气、还有──……这注目着她而牵带的情感,是甚么? 她根本不想探究。撇去了视线,根本不愿在志凡身上再施捨一丝目光。忽视了佇立在眼前的人,双腿提步就走。 正往自己的房间走向,而从那投来目光的双瞳上走过之际,不经意地瞥见一剎显露于那张脸庞上的惊惶与绝望,彷彿在诉说着不相信她的离去。 而看见这个瞬间的她,剎那间忆起了先前莫视她的存在而在眼前奔走的志凡。 ───等我。 然而,那道背影却背叛了她的期待,再也没有回头并回首一望。 所以,她的心也只剩下无底的冰冷。 「……你为甚么要生我这么大的气呢?」 驀然,垂在身旁的手腕被从后抓住了,而她也料到这一着。无奈地迎合着并停下前行的步伐,若不谈上一遍恐怕蛮横的志凡不会放心。 但耳朵已经厌倦了倾听从那张嘴巴道出的嗓音了。 「我不是已经向你道歉了吗?为甚么要无视我呢?」 啊,是吗。紧闭的嘴巴也懒于敷衍的回应。 轻叹了口气,见她没有应答的志凡似乎慌张起来,连忙发言把话题接下去。 「这种小事难道就不能原谅我吗?」 而她越是听着这再也无法寄託信任的"谎言", 「我跟那个女人真的一点关係都没有,因为再过十几天她人一定要回中国,她硬逼我跟她一起去搜购东西回去而已。」 沉寂的心再也藏不了那默默燃起的怒火。 「难道你的心是这么窄小的吗?」 ──直叫人嗤之以鼻。 「哈!」猛地甩开了缠在手边的手,回首直视志凡那张脸孔。单是视线对上,一阵激昂促使心悸猛烈跳动,执起拳头的手也不禁颤抖起来。 一点关係都没有?硬逼?买东西? 「是啊!」你就不能编个好听的谎言吗?「我是很窄小!」 若果你与哪个女孩子都能结伴同行的话, 「没有阻你多采多姿的花花公子生活,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你何必管我的心情呢。」 那随意便能拋诸脑后身为女朋友的我又算甚么? 「至于我嘛,当然不会做违背我自己不愿做的事情,这样比较妥当。」 我到底算甚么女朋友? 「原本以为是可以信赖的人!没想到是这么口是心非不守信用的人!这种人,我讨厌。」 对志凡你来说,我到底算是甚么──? 「我可以耍人!为甚么非得要被你耍不可!!」 用尽全力,贯彻全身的力气以几近嘶吼的嗓音叫喊。双眉紧锁,悲愤把五官都拉紧在一起,愤慨与痛楚造就了无比悲慟的神色。 破碎得四分五裂的心扉在叫嚷着,不完全的哭嚷在诉说着这份痛苦。 但是你不会听得见这道声音吧? 因为,我连自己都骗过了。 「回去吧……别再在这里撒野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的脸。」 恐怕再多说一句话,泪水就会控制不住如瀑布般崩堤倾泻了。呼吸一直调整不过来,紧凑的喘息令胸口七上八下。紧握的双手无法放开拳头,背过身来的身影骤然蒙上一片悲伤。 在那个瞬间意识到了,这说不明是她头一次因为他人的事情而气成这样。这么毫无尊严、没有体统地,连理智的自己也保持不住。 这简直就在意味着一个她完全不愿承认的事情, 「──………」 大概被戳中了真实,那微啟的双唇欲言又止地开合着却没能道出一句言语。也不愿顾及此刻正露在志凡脸庞上的是怎样的表情,唯有从这个场合逃离的衝动驱动着身躯。 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微颤的腿边渐渐改变了方向。 「………!」 在踏出去之前,强大的力度从后挽住了身子,制止了她的举动。 甚至没能意识到发生了甚么事,只感到身体被一股温暖的臂膀拥进宽大的怀抱里。埋进肩膀里的头颅,黑发搔痒着纤细的脖子。 如晨曦那般和暖,灭去了所有不安与寂寞,欲想把她的所有给噬去。拥着她的那股力不容她任何挣脱跟逃跑,甚至用力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步。 「快、……快放开我啊。」 倘若惊呼求脱,说不定引起姨母的注意。挣扎的同时,羞涩地低语并告诫着。「叔叔跟妈妈快回来了……要、是被人看到的话,怎么办?」 t根本没有縈扰在她心中的惆悵,落在耳垂的嗓音非常平稳。 「甚么都不用害怕喔。不然的话,我们去跟长辈们说我们要结婚好了。」 那道声音一直都抱有这坚定不移的信心,彷彿能把世间的一切都能包纳于其下。带有魔性的语句,牵动着摇曳不定的心思,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各种情感充斥着头颅,一阵昏眩让她不晓得该摆着何样的神色。颊边一阵炽热,被志凡触碰到的肌肤也不禁瑟缩起来。 「你疯了吗?」但一向随心所欲的发言更让她不知所措,实在不敢臆想事实遵从志凡的说话的话,大家投来的目光。 像是回应蕴存在心中的恐惧,那戏謔的嗓音故意压低音调在耳伴唸道。 「是你把我逼疯的。」 她始终在害怕。 一向循规蹈矩的她不愿惹事生非,更不渴望与任何人扯上任何关係。所以闯进她平和的生活里,肆意捣乱的志凡成了注目的异端,不断培育着她的惧怕。 明明是这样, 「从今以后,你不许再误会我,你要相信我。」 被动摇的心开始萌生别的思绪,她想眺望志凡所指向的那个方向。 若果真的有两人并肩的前方,那将会是怎样的风景呢。 「要不然我会一直抱着你不放的。」 于是她渐渐察觉到了, 在心扉里骚动着的是甚么。 「呃、……唔,你也、太霸道了。」 「回答呢?」 漾在志凡的脸庞的笑顏,有如恶作剧的孩童一样,纯洁綺丽。而那道笑靨,有着令人无法婉拒的魅力。 而且,她大概没有别的选择。 「………好吧,我答应你的要求。这下总可以放开我了吧?」 驀然,志凡的双眸瞇成一线,欢天喜地绽开最灿烂的笑容。 「这样才乖!」 一个兀然的触感落在发间,心悸下意识漏跳了半拍。 那是志凡的吻。 这份鼓动、这份忐忑,让她忘却了生气的原因。 一切所指向的就只有一个事实。 她,喜欢上志凡了。 待续 27 「誒?」 自与志凡交往后已有一年多。 「刚刚说了甚么………?」 虽然曾与志凡有过那样的约定,但仍不能完全相信志凡的为人。纵使确实对志凡產生了感情,却不愿如其他情侣爱得要死活来,非要呈现在人前那副扭扭捏捏的模样。 倘若随着志凡的步调走,说不定就会被耍着玩。当志凡已经厌倦了后,被丢下来的她便得要承受那心如刀割的疼痛。当然,这种事情她才不容许,她又不是笨蛋。 虽然喜欢志凡,却没能投予信任,终究还是一如以往地表露我行我素的表情。在这段感情上,得要抱持理智跟逞强,或许只有这样才可以继续走下去。 一旦哪一天被志凡背叛的话,这样她才能支持下去……。 「说让你相亲,你觉得怎样?」 二十岁的她过着如常的日子,打着工钱不高的工作,补贴家用后把一点点钱给鑽下来。 与志凡仍持续着互传信件,却已不是一天一封。彼此也忙起来了,写信也没这么频密跟规率。但一星期总有几次收到信,而她有时候收到两封才回信一次。约会也仅限于看电影跟外出。 而过着这吵吵闹闹的生活,母亲却一脸肃然的神色告知她这件事。 「相亲……跟谁?」 把她带进房间的母亲低语地把事情述说着,难得瞥见母亲如此严肃的表情。「今天你舅父来过,说有个男孩介绍给你。对方好像是个独生子,父亲早逝唯有跟母亲相依为命。听说是个做生意的商人,你觉得怎样?」 可是母亲看似不愿促成这段婚事,只是慎重地询问着她的意见。意料之外,听见相亲一事她却没有丝毫抗拒感。 「唔……为甚么是我?」 「似乎之前去舅父家时见过一面吧,然后对你有好感,说想正式见上一面。」 儘管母亲这样说,但仍是忆不起。 「……可以啊,」回道的她语调平淡得连自己也稍微吓了一跳,明明是谈论着婚姻这种人生大事,但心里却无念无想平静得宛如月下湖水连涟漪也不会泛起。 志凡的脸庞也没有想起来。 「带来让我看看长得怎么样吧。」 听见她的答覆,母亲原来板起的脸起了一丝动摇,双目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她,彷彿寻求着藏于她双瞳中的心言。 「……你舅父说,要是你觉得可以的话就可以马上订婚了,这样真的好吗?」 「那可不行,要是像得很丑或是个跛子怎么办?我可不想冒这个险。」过于随意的态度大概刺激到母亲的忍耐了。 「你是认真的吗?」 那么一瞬间,忆起了交往中的志凡。 若果知道这件事的志凡,会有怎么样的表情呢。如果结婚对象是志凡的话,又会怎样呢。 会快乐吗。 「………当然。」 无法相信志凡的她,看不见只存在于童话里王子与公主幸福的未来。 或许继续下去,只会等待着无数伤痕烙在她的心中。 「那志凡怎么办?你们还在交往不是吗?」 是啊,倘若一直待在志凡的身边的话,说不定志凡哪一天就会不再喜欢她了吧。到时候,她便不能再露着笑容待在志凡的身旁了。 这份对志凡的爱恋,终究唤来悲剧。 「别再玩世不恭了,都二十岁了把吊儿郎当的臭脾气收起来吧,志凡已经被你整得很惨了。你还想志凡变得跟镜堂一样么?」 反驳的言语剎时梗塞于喉咙间吐不出来,只能闔起双唇。 志凡,会变得镜堂一样? 那么消瘦、沮丧,与绝望结伴的佝僂身影? 「……无所谓啊,要是对方长得帅、学问好就行了。」 ──不可能。 「妈妈你替我去跟舅舅说一声吧。」 那个能在她背后拥着别人的志凡的话。 *** 儘管没有正式会面,对方却一直乘胜追击藉舅舅与母亲来连番追问。位于中间者的舅舅不好意思拒绝对方,亦因处于交涉者的位置而感到为难。 ───这事不能逼,毕竟有交往中的对象。 对于对方过于热情的追求看不过眼的姨母,在作为当事人的她回覆半句话之前便已经以强硬的气势回道了。纵使旁人都这般说了,那个人却不知退却,一直渴求她真正的答覆。 ───可以啊,先看看长得怎么样吧。 然而,不带一丝情感的她反应模稜两可,甚至燃点起对方的希望。 这么一来,知晓志凡与她正交往中的大家再也无法反驳半句话,总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目瞪着她。而每当对上了那些视线,总会有种刺痛的感觉。 ──彷彿诉说着她是错的。 她背叛了志凡。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明明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 「………志凡。」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看见志凡的笑脸,那张对她漾起的微笑。自她对志凡提起警戒的那天起,映在眼瞳上总是志凡那暗生愤慨、溢满怨恨的表情。 而注视着她的那双瞳一直渗透着束缚与说不尽的言语。 「……你舅父所说的事是真的吗?」 被彼此的忙碌冲刷着的日子,对上一次与志凡见面的是甚么时候呢,不仔细回想一下还真忆不起来了。而难得的再会,志凡还是那副气冲冲的神色,彷似一旦按捺不住这将近临界点的衝动就会发生些甚么事。 而这次来访的并不是替志凡说话的舅舅,而是志凡毫无预警的到访,倒是有点意外。 「甚么事情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盘起双手的她承受不了志凡那如同审判罪犯的目光,不耐烦地撇开了视线。 「听说你要跟家境富有的独生子订婚了,这是真的吗?」 从儿时至今,当她决定了的事情便不会感到后悔。现在也是,她并不认为有何问题。只是维护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作出了行动。 但是,她也不是不能够体会志凡的心情。 「那有甚么不好?」 倘若彼此的立场相反了,恐怕她亦是打击得无法接受吧。 她所喜欢的志凡跟着别人走的吧──。 「有钱是现成享受。」 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能做些甚么呢? 「你是为了钱吗?有钱你就能喜欢上别人了吗?你是这种女人吗?」 说不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志凡的背影,纵使气愤得一竭不振,却对志凡的离去束手无策。到头来比起埋怨志凡,更讨厌自己。 会想着,要是待在志凡身边的时候,可以更加爱着志凡就好了……。 「……你忘了你有约于我吗?」 所以她不能露出自己的真心。 「哈啊?」看到了那样的未来还能无私地深爱着志凡,她恐怕做不到。她没有挽着那隻手,截止志凡离开的脚步,对他说「留在我身边」的勇气。 「有约能当饭吃吗?你把自己当甚么了?」 说我其实还喜欢你的哟。 「──别天真了。」 察见她一丝不掛的无情,志凡的脸庞映起剎那的伤感。 「………,」这么一来,该能够真正地切断与志凡这段纠缠不清的缘份了吧。 但是,那张脸却在瞬间转换了脸色。 「……这样捉弄人,有趣吗?」 不是悔恨与愤怒,亦不是失落与悲伤;瞥见了志凡漾起的表情,她实在无法言喻那份鼓动心扉的震撼,只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那张脸上的变化。 燃起了斗志……这么形容大概也不够贴切。 「看着瞧,」 萌生了某种执意,令人感到危险的执着与佔有。 「你不可能从我的身边离开───。」 *** 或许有些甚么正要发生了。 看见了志凡的眼睛,唯有这样的想法冒起。可是在那之后,却全然不见志凡的踪影,好一段时间也没有关于志凡的消息。 照常走着自己的路,被日常的忙乱充斥了头颅的她几近遗忘了时日,每天拖曳着疲惫的躯体横行于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金黄色的夕暮洒遍了都市的每个角落,落在她佝僂的身躯上,在柏油路面上拉起一道长长的黑影。烙在背脊上的温热几乎夺去了所有的精力,蕴存于头颅的昏眩截止了前行的步速。 一心惦记着能抚去所有不适的床窝,逼使步伐更加走向回家的路。没差几步就能回到家,昂首一望遥远的家门前滞留着数人的光景。 原本以为日光的热意而產生了错觉,眺望了几眼才确定了那些穿红衣的婶婶的确站立在自己的家前。仔细一眼,家人们都漾着笑脸欢送着那些人们。 说不定是客人,可她不曾目睹过那些女人的容貌,实在不能随意莽下判断。不解着这一切的她,一阵不好的预感袭来。 「妈妈,那些人是……?」 察觉到她工作回来的身影,母亲难得地掩不去脸容上的笑意,欢天喜地走近过来迎接逐渐步近的她。「是媒婆啊,是来提亲的。」 而那个预感缠绕着不安越发扩大,瞥见母亲的神色她实在无法漾出迎合的微笑。「提、提亲……?谁………」 「你的。」 母亲这样的回答一点都不令人惊讶,但正道出最想抗拒的答案,下意识还是沉重地倒吸了口气。「这么快?之前舅舅提到那个独生子的……?对方已经知道我们家在哪吗?」 正想开口答道之际,话语却被从母亲的嘴巴给截去。 「是我来提亲。」 嘹亮彻耳的嗓音赫然夺去了注意力,谁人的身影从家门步出。意识到对方的存在,骤然昂首过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 是志凡。 双眉紧皱、盘着双手倚着门框,勾起嘴角邪佞的微笑,墨黑的瞳色中隐约透露几分戏謔与诡譎。「我说过了吧,你是不可能从我身边逃跑的。」 宛如一个诉说着恶作剧成功的孩童。 然而目瞪着这样的志凡,却没能对这荒唐的闹剧生起愤怒。取而代之是对此事来得太过突然而感到愕然,一时之间不晓得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你叔叔跟我已经答应这门婚事了,你就从了志凡吧。」 母亲似乎在想像中到达了两人的婚礼,对自己的决定无容置疑,连同志凡与眾人商讨着结婚上的细节。 倘若已取得了母亲与叔叔的同意,根据传统恐怕她亦没有拒绝的馀地。眼睁睁地目瞪着大家一副期待地谈论着,晾在一旁的她毫无能介入的氛围。 无法容入这一切的她,一时之间实在理解不了为何所有事情都在一瞬间急转直下。思绪无法运转起来,甚至连旁人的嘈杂也逐渐听得不太清晰,感觉身处于遥远得触及不了的地方。 「……………」 别说思考,脑海甚至空白一片。 昏黄的夕照冲刷着身躯,游走在背部的那份灼热就连头颅也要燃起,昏眩感一直持续着,脚步也快要稳不住了。 在蛮要失衡的双腿撑不住身体之前,视綺对上了志凡投来的目光。 那綺丽的双瞳,墨瞳的深邃里,那份温暖蕴藏着志凡对她的爱意。 漾着微笑的志凡在看着她。只要意识到这件事,一阵暖流便弥漫着心窝。 ──驀然,双目眼前一黑。 *** 她记不起自己昏睡了多久。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累透了的身躯所带来的疲惫与痛苦;发自身体深处的炽热、空气传自肌肤的寒冷、被夺去的体力所换来的疲惫与沉重、浑身的肌肉在隐隐作疼。 儘管欲想沉睡于梦乡忘却这份痛楚,但不如所愿的躯体过于难受总会把堕于梦幻国度的意识唤来。而不断迂回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却为身体带来负担,没能好好地休息。 生病又再一次纠缠着她,让她回忆起这份艰巨的滋味。过于辛劳地工作,三番两次令支撑不了的身子倒下。 曾几何时,也像这天一样陷入了病魔的折磨之下。全身都沁着汗水,就连呼吸也感到困难的地步,却无法好好作息一直在被窝里辗转反侧。 可是那个时候,并不畏惧于这份痛苦,因为她知道床边有一个人始终在守候着她。呵护地注视着她,怜爱地拭去她额边的汗水,衷心地祈求着上天抚去她的不安与焦虑,治癒眼前的她。 儘管那个人已经在她的生命中不復存在了,此今还有一个人同样守待在床边。 被紧握着的手传来的温度是多么和暖,在朦胧之间还是能意识到。 「你醒了?」 她甚至没察觉到自己睁开眼的事情,迷糊的双瞳泛着水雾回望着那双一直凝望着她的黑眸。映入眼帘的那双薄唇微啟,唤起了她的意识。 乾涸的喉咙把本来回应的话语赫然给撒去,踌躇了片刻沙哑的嗓音低语着几近听不见的说话。但那实在过于细微了,那张为她的病情而担忧的表情不禁一愣。 「嗯?要喝水吗?」发现她在低喃着些甚么,眼前的人把耳朵靠近过来。 这次,使劲嚷出更大嗓音。 「……我们分手吧。」 也许周遭过于静謐,这句话的意味直接闯进对方的认知里,但那发愣的神色却过了片刻却仍回不过神来。大概一时之间搭不上彼此的思维,那脸庞并没有发怒,而是苦涩地笑了。 「在胡说甚么呢,」递过来的手温柔地抚着她的发丝。「你实在太累了,肯定病胡涂才说这种话。现在甚么都不要说,先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乱想,知道吗?」 没料到这个人能露出这般柔和的神情,目瞪着那表情上一切变化,不禁有点讶异。 可是,要传递的事情却未能传达出去。 「……是真的。」无力的手使劲地提起,拨开了志凡递来的手。 纵使单是持续躺着已毫无力气,双手还是不顾这破烂不堪的身躯,拚命把上半身支撑起来。而这赫然的举动令志凡愕然了,这下子总算能让志凡明暸她的决心。 「这种时候还生病了,这不顺那也不顺,说不定我们真的合不来。」 没有抬起头来的她没有注意到志凡正露着怎样的表情。 「所以,」只是把想说的话发洩而出,无法再承受那份随着与志凡交往后而来的不安。 「我们还是不要结婚的好。」 从以前,她就不太了解志凡的心里在思忖些甚么,也不曾去探讨裹在里头的真实。因为她恐惧着,倘若与志凡嘴巴上说的不一致,与期望的相违的话该怎么办。 这实在太可怕了,她实在不敢负担着这一切支撑起来。 「………都是藸口。」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你明明就是喜欢我,无论甚么理由我都不会容许你丢下我。这个手───」 若果能瞧见志凡的心里载着她的话有多好呢。 「我绝对不会放开了。」 双手被紧握着,炯炯有神的黑眸清澈的目光投视过来。那双瞳色毫无保留不带一丝杂念,简直就如志凡所说的别无二心,那双眸子只容下她的身影。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别这么多废话。」 那么一剎那,她瞥见了幸福的入口。 待续 28 嘈杂的喧闹充斥着耳际,扰人心思。 老人们的欢笑声、孩童们的哭闹声、长辈们高声谈论着,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根本无法辨别。甚至盖过了心里的低喃,就连思绪也逐渐混沌起来。 手边一直忙着弄这弄那,有时候还不晓得在弄着甚么。随着旁人的使唤,双手完全没有空下来的馀暇,稍有浑浑噩噩的她只能循着惯性动作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唯有赫然一醒之际,才稍微思考着自己正处于怎样的状况,为甚么会替人劳动。而那些杂音在耳边一直縈绕不断,对于只乐于沉醉于安寧的她更是一大损害神经的烦嚣。 「你把菜洗好后,一会把这个切一下。」 驀然,尖锐得甚至惹人厌的音调把远去的沉思唤了回来。 昂首仰望,一个浓妆艷抹的老女人年约五十多岁左右,挑着随意上妆而长幼不一的眉头,抬了抬肥胖而显眼的双下巴,身穿不合年龄的鲜红连衣裙礼服,粗壮硕大的双腿穿上高跟鞋,双手在胸前盘起,细长的双眸带着鄙夷的目光俯瞰下来。 停下手上的工作,穿着因操劳而被染得一身污秽的衣服形成明显的差异。 「明白了吗?」 而那双如猫咪势利的双目一直烙在眼底下,令人无法别开双目,反之睁大眼眸回瞪着对方。不知道那女人有否察觉到回视的目光,可这女人却由始而终都没给予亲切的眼色。而是警戒些甚么般,一直以监视的神色注视着她。 把她低微的身影看在眼里的双瞳上映起彷如虫子的厌恶,那女人随口一句吩咐了要做的事,就转身就走。 这把人看扁的举动实在让人不容忽视,而被如此对待的是抱持极高自尊心的她,比起悲伤更是让她暗生忿恨,有如一团熊熊烈火盛起燃烧着心脏,灼热的感觉灼热得掩过了视野令人几近喘不过气来。 「我不是───………!」 儘管大嚷出去,而门扉咚的一声闭上无情地回应了她的愤怒。 目瞪着这剩下她一人的厨房,门的另一端与这愤慨的心境相违地欢喜地迂回着庆典的氛围,这猛地一醒的气愤彻底地把方才的颓然给击退。 这下子她才忆起了自己会待在这个陌生地方的原因。 「……可恶。」 对,她不是为了干活而来到这里的。 这一天是志凡父亲的生辰。 鸟儿的高歌雀跃地传起,随着高振展翅的翅膀一跃而起向蔚蓝的天际穿梭于云霄间。草木绿意盎然,壮大成长的林园间各自展开坚硕的枝木。花儿染上浓郁春意的艷丽,循着马路边点缀鲜艷的色彩,沐浴于和暖的阳光下盛开最灿烂的瞬间。 三月,春季绽开的月份。 而在前阵子,志凡霎时前来找她,希望能邀她到府上庆祝世伯的生辰。 在中国人的习俗中,大小活动都会邀身边的亲朋戚友一同庆贺。尤其他们这种乡村地方更为明显,小至生日大至婚宴喜事,几乎都如同祭典热闹起兴,被邀的差不多全家人都得要前去。 虽然并非亲戚的她似乎参加祝贺志凡父亲的生辰有点尷尬,毕竟与志凡来往多时仍未有一次正式上门拜访。但论到身为志凡女朋友甚至未婚妻的身份,已经足以作为到访的理由了。 「我已经跟家人提过我俩将要结婚的事情了,趁着这次的机会顺道让父亲见见你。」 瞥见志凡那两眼发光兴奋的双眸,她便料到志凡邀请她的目的图的是这个而并非前去道贺一事。 「好啊。」 然而,木纳的爽快回应倒是令志凡的神色不禁一愣,志凡大概没想到倔强的她如此轻易便答应这件事吧。可是细想一下,这却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我们快要结婚了,不是吗?」 说罢,志凡开心地笑了。 而到了正日那天,志凡穿得很正式地特地到家来迎接她。她也不会失礼于志凡,在衣柜里那寥寥无几的衣服中挑了一见穿着也不失于礼仪的服装来衬托着志凡。 两人手挽着手,并肩漫步到志凡家去。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顺道在路面买些见面礼与志凡父亲的生日礼物。瞥见他们的老闆笑容油然而生,丰满的身型配上笑脸看上去很有福气。 「你们两人看起来很合衬!」 购买着礼物的顷刻,大笑着的老闆赫然道了这么一句。与志凡对视了一眼,下意识不禁不好意识地羞红了颊边。 眺望了一眼路面商店的橱窗,透明玻璃上映起了两人亲密走近一起的身影。并非她夸口,同样正值青春年华的美男与美女,两人穿得如此漂亮凑在一起美得一幅画像。 「在想甚么?」 漾着微笑的志凡歪着头颅凝望着她,感觉志凡一副看穿她的模样令人感到不悦。 「没甚么。」不禁撅起小嘴的她拉紧了志凡的手,快步地向前走催促着志凡。一脸笑容的志凡这天格外爱笑,笑而不语地一直看着她。 本来想着只是与志凡的父母打个照面,正式地会面应该不怎么样,而且志凡也一会待在身旁所以不会感到害怕。可是真正到达府上后,与臆想不一的光景让她不由得慌了起来。 志凡虽则并非富家子弟,但家里的环境总比她家富裕一点。独栋房子一打开门后,看尽眼里都是门庭若市的光景。有老的有嫩的,大大小小全都聚首一堂,原本比较广大的地方都水洩不通。 也许她有点小瞧了中国人的习性了。 面对一群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本性积极向上的她也不敢显得有些畏缩。然而生于这个家庭的志凡今是游刃有馀,挺着胸膛与客人们挥手示礼。 本该应该先行与志凡的父母见面,可惜志凡的父母仍未打扮好。本想着伴于志凡身旁老实地守候,志凡作为主人家却得于忙于招呼客人,不能一直待在一起。 而这个时候,置于被丢下一个人的她面前的,是志凡的表姑。 「既然早晚也要嫁进来的话,那就不是外人了。」 这个老女人从一开始就不曾给她好脸色,基于礼仪上她只能装笑回应表姑,看在表姑看中倒是个傻瓜。当晚辈的她不与长辈的她作反抗,表姑自然得寸进尺地指使着她。 最初只有一点点帮忙倒还好,被强行戴上了围裙后远离客人群继而踏进厨房后,她才逐渐察觉到不对劲。在厨房里忙不过来数个小时,就连志凡在哪里也不晓得。 该不会被当作佣人看待了吧?本能地欲想抵抗这个念头,但摆在眼前现实的境况却与愿以违。 儘管在中国人的眼中,妻子在夫家打理家务事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过,她好歹还是未过门的未婚妻。再者,这一天亦是头一次与志凡家人打照面,这样的对待实在没有料到。 他日正式嫁给了志凡后,在志凡家人面前她可还有立足之地吗………。 ───别这么多废话。 剎时,脑海闪过志凡那张溢满深情的肃然表情。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那双墨眸映起了她的脸庞,在月夜下道出了对她的誓言。 「振作点………」深呼吸了口气,挺起了背脊,重新开始中途停下来的工作。 她可是要嫁给志凡的妻子。 驀地,厨房的门被打开,门缝间露出了一个头颅,长得娇俏带的女人窥视着里头的一切,而背向着门扉的她却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直至那把高昂活跃的嗓音嚷声。 「哟,未来弟妇,还顺利吗?」 双肩赫然一颤,被唤道的她缩起了脖子畏怯地回首过去,只见这眉清目秀的女人对上了视线后便漾起绚丽的笑靨,心脏倏地揪动一下。 纵使长得一副稚嫩的容顏,留有一头长至及腰棕褐色的长发,这位女士单是走在路上便飘散着常人无法随意接近的贵族气质,那几分成熟为这个人添了不少魅力。明明走在身旁的人,此刻却有种只能远远一眺身为与她不同国度的人,为对方驀然走近过来感到不可思议。 嗅到从这个女人身上泛起的桂花香味,身子就有如电流窜过精神紧绷起来不敢随意莽动。 也许一直注视别人的脸孔不太好,但那精緻的脸廓却让人不禁看得着迷,甚至忘却了眨眼。仔细观察那张脸,有几处与志凡的帅脸略有相像。 「弟妇?」愣了半晌,她总算听见了这个人话里的不寻常。「你是志凡的姊姊?」 只见对方双眸瞇成一线,从喉咙间发出咯咯的笑声。「哎呀,志凡没有提起过我的事情吗?这个弟弟真是………」 「不………」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得悉对方是志凡的姊姊后又重新打量了一眼。 志凡间中会提起家人的事情,但她鲜少问及且没有兴趣。不过志凡对她说过的话,她可不曾忘记。 志凡的姊姊是位很优雅的人,亲身目睹之后也确实与传闻一样。比她还要年长几岁,但二十来岁的姊姊也趁着年轻便早早嫁人了,今天亦是为了庆祝父亲的生日而特地回到娘家吧。 「姊姊……是位很漂亮的人呢。」 「哎呀,你这孩子说话真讨人喜欢。」 但那却不是客套话,而是发自心底的称讚。遇到志凡的表姑后,本以为志凡的亲人都是瞧不起别人流着傲慢得目中无人的血统,但姊姊的出现倒是推翻了先前的想法。 如此亲切的笑脸与礼待,实在令她无法把姊姊与那位表姑想像是亲戚。 「辛苦你了。别再忙了,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吧。」 和蔼可亲的语调配上那嫣然一笑的美态,下意识和应了姊姊的话。 「好的。」 *** 直至一家人坐下来围着圆桌吃晚饭,她才没有感到被挖苦。 饭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菜餚,饭香扑鼻浓郁,各种山珍海味粗茶淡饭都并放于桌上琳瑯满目,美味的模样更是令眾人唾涎欲滴。 大部份佳餚都自她来到后亲自下厨,本以为会被当眾刁难,味道意外地堵住大家的嘴巴,每个人都狼吞虎嚥盛了一碗又一碗饭,满嘴褒奖的言词,出色的厨艺都令大家讚不绝口。 从没煮过这么多人份的饭菜,先前还在抱怨辛劳的她一下子羞红了脸颊,感觉自己之前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羞赧地低头吞着白饭,眼角的馀光悄悄地窥看着坐在身旁的志凡。被称讚找到一位好贤妻的志凡也不好意思地笑着,倏地往她投来柔和的目光。能让志凡脸上添光,这让她亦感到自豪。 「爸爸,」 驀然停下了碗筷,趁着眾人的情绪高涨,志凡摆着一脸格外严肃的神色面对着家父。 在饭桌下,志凡一直紧握着她的手。 「她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位,我们打算结婚。」 在志凡趁机正式介绍她,本来还有吵有闹的大家骤然肃静起来。儘管志凡表露在外的表情如此镇静,而牵着手的她却隐约感觉到那掌手传来的紧张。 坐于中央的世伯被志凡的一番话赫然一愣,炯炯有神的双目直瞪着志凡的脸庞,愕然的神情彷彿在感到不可思议。五十来岁的世伯貌似四十出头的老年人,肌肤没多松弛且黑发浓密实在一副年轻相。 黑瞳一直在志凡与她的脸孔上徘徊,最后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 猛地,洪亮的笑声回响于整个饭厅。这划破静謐的哄堂大笑实在来得太过唐突,眾人一副讶异无法明暸事态。就连志凡与她,也不明所以。 「好好好,你可要好好对待我的好媳妇,这么年轻的姑娘嫁进来还有很多事都不会,只能依赖当丈夫的你。」 志凡的发言似乎点燃起世伯的兴奋,世伯比先前听见各种祝贺还来得开怀大笑,一直抑止不住笑意笑逐顏开。举杯饮个畅快之馀,还频频边讚赏边品嚐着她所做的菜。 没料到志凡的家父能如此乐意接纳她这位仍有不足的未来媳妇,比起他朝或许相处不来以致被拒之门外一事更令人欣慰。在畏惧于与志凡婚后那看不见的未来之中,稍微感到安心下来。 「还行吧。」倏地,一把异于这愉快的氛围,低沉的嗓调带几分肃然让人无法忽视。「不会为我们家带来厄运倒还好………」 冷峻的话语间隐约藏有弦外之音,那不带一丝情感的语调牵着冰冷,化为一根芒刺直插进胸口叫她隐隐作疼。 昕首一望,坐在饭桌的彼端那位端重贤淑的女士瞇着眼眸,不悦的神色一直投来视线刺痛着她。那一位正是志凡的母亲,亦是她将来的奶奶。 思到及此,她驀然对嫁给志凡的婚后日子忧心起来。 唯有志凡的手一直紧紧握住她,才得以撑起逞强的脸孔。不然的话,恐怕她无法露出一脸温和的表情面对志凡的母亲吧。 对于能明暸她的惧怕,志凡的存在成了唯一的慰藉。 *** 那天晚上她特别睡得不好。 在睡不惯的床上辗转反侧,过于疲劳的思绪却没能被睡意给带走,躺在枕头上的头颅仍旧睁着眼眸。 无法安稳入睡为头脑带来一份沉重,儘管周遭非常寂静只能隐约听见迂回夜间的细微轩声,紊乱的思绪却厌烦得化作嘈音縈回于耳边。 难受地眨了眨眸子,她决定从床上起来,到窗前眺望悬掛于夜空中那皎洁的月色,吹吹晚风让微风带走她的困扰。 不同于家中那舒适的被窝,这陌生的床躺上去便叫人不舒服。不只无法消失半分疲惫,还不断有多馀的杂念冒出妨碍睡眠。归根究底,这终究是在志凡家留宿的错。 从出生至今,没要好的朋友自然不怎么到别人家去,更何况是在别人家上过夜呢。这头一次的经验,让她惊惶更让她体会到留待自己家的安全感。 真不该答应留宿的……这种悔意在这个夜晚已经不知第几回冒起。事实上,她亦不曾有过这个念头。 但志凡的姐姐流着与志凡一样的血统,性格也有点强硬。久久回一次娘家,似乎喜欢上她了老缠着她,志凡也还没发话当姐姐的已经急不及待把她给留下来。 强硬说要回去,但对于姐姐根本毫无影响。 ───不会让你回去的喔。 那位姐姐漾着灿烂的微笑,手上拿着她的钱包怎么也不把钱包还给她。 而她也没察觉到钱包不知何时被偷去了。 逼于无奈之下,她唯有作下留宿的决定,她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否陷入了这家姊弟的陷阱了。 反正快要结成夫妇了,不如睡在一起吧!──不知是谁提起的话,她慌张起来了。但瞥见她这副模样,大家便更踊跃了。 本以为志凡会顺着民意掺和进去,却是主动走出来卫护她了,她还觉得志凡会是最期待的那个人,看来在婚前还是老实地对她。 「……………」 晚风静悄悄吹拨过柔顺的发梢,一阵凉意摄进身体内,头颅骤然一阵阵痛。也许着凉了,可是仍不愿意回到温暖的被窝去,依恋着窗前綺丽的夜空。 「在想甚么?」 驀然,身躯感到一份暖意包围着,从后环上腰间的那双手小心翼翼地抱紧着,彷似在呵护着她隔绝了冷风的吹来。位于后方的人把头埋向她的肩膀上,低语在耳畔问道。 那蓬松发丝搔痒着脖子,那压低的嗓音也为耳根带来緋红的热意。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志凡察觉到仍未入睡的她悄悄地从房间窜出来了。 「你在想着我们的婚姻?担心吗?」 「……嗯,」 志凡的低喃伴着属于夜间的静謐,宛如催眠曲哄着她入睡。渐渐习惯于志凡怀抱中的温度,一阵睡意悄然袭来。 昂首眺望天际的目光依然在寻找着星屑的光芒。 「有点呢……以后会怎么活呢,我们会变成怎样呢。」 但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只有无尽的漆黑。 「会幸福吗………」 彷彿象徵着他们的未来。 「笨-蛋。」 赫然,头颅向前倾,后脑枃被志凡轻轻用头撞了一下。她没法看见志凡的脸庞,只能隐约地听见被埋藏于背后那含糊不清的声音。 「这还用说的吗。」 她不清楚志凡是以怎样的心情说的,也不知道志凡在想些甚么。但她也稍微察觉到,那语调牵着的不安,也许志凡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因为看不见明天,所以才会害怕。 即使志凡对她承诺些甚么,也许只会显见不真实如同虚幻。前路肯定会有大大小小的障碍,但他们会手牵手并肩向前走。 只要这么想着,她便不再害怕了。 待续 29 染上阴霾的空际被沉重的云层给遮盖得密不透风,连一丝阳光也无法渗透至地面。稍为狂暴的风带动着浮云,在空际牵起一阵骚动。 似乎快要下一场大雨。 将要被雨水覆盖的街道彷彿被绝望的灰暗给渲染,没受到光的怜悯而褪色。本该繁荣的街道唯有寥寥可数的人们匆匆走过,观察到天色有异的人纷纷都走进屋簷下避开这道风雨。 然而在大马路的中央,数辆被精心装扮的车子无惧这场即将来袭的暴风雨,引擎发出平稳且有协调的声响。 驾在后头的车子装上了大喇叭,以震慑吓人的巨响肆无忌惮地在大街上奏出颂讚着婚姻的恋曲。决要与横行于道路上的暴风对抗的旋律过于欢乐,与这虚无的风景完全不相称,彷似嘲讽着这阴暗的世间。 抑或是,上天在暗喻着这场婚姻的结果,连神明也不给予祝福。 车子驀然一停,车门嘭的一声打开。鲜红的伞子绽开之际,抱负着重量的雨水被溅开了。两手拿起被锈有予意吉祥图案的红色裙襬,红鞋子踏在柏油路面的一刻,灰色的天际洒下了倾盆大雨。 接连成丝的雨水交织在一起,掩去了本来的景色,狂啸的风雨任意妄为誓要摧毁地上一切的气势刮起无人能与之对恃的风暴,形成了灰白的景象。 佇在雨伞下眺望着这抱拥悲伤的光景,竟然还感叹着这天色的悽美。 五月十二日,他们结婚了。 每当回忆起那天的景色,她每度都不禁疑惑起当天作下嫁给志凡的决定是否一个错误。 在外人看来,她所嫁的是道不错的门户。代步的车辆租了两台,还有乐队在奏乐着。不只如此,新娘子带来的嫁妆也不少,两个粗汉一直忙着把行李搬进新房子去。 婚事被盛大地扬言而开,不只亲朋戚友、许多陌生的脸容一个接一个漾着笑容前来道贺。不认识这些人们的她,能做的只有微笑以对。 不只要应付拥挤成群的宾客,还得频频观察夫家亲人的眼色。没有一刻的休歇,被逼至极限的精神还得支撑下去,笑容示人。 回首望见所谓的新房,撇去她所带来塞满房间的嫁妆,大床还是用志凡家人睡过的旧床。除此之外,这间房间空空如也。纵使甚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房间仍是一间狭窄不堪的房间。 结婚的那天,她并没有感到丝毫快乐。但此刻的她,更没料想到婚后唤来更大的悲剧。 结婚只是用来配合长辈们、为他们脸上添光的仪式,并非为他们两人的幸福而举办的派对。然而在嫁入志凡家后,循着中国的习俗她踏入了无数媳妇成为人妻无一侥倖的命运,受尽了志凡亲人的排挤与侧目。 ───能嫁给志凡你真是捡到宝了! 隐约听见不知谁人在这样评论着。 然而倾听着这些溢满侮辱的言论,暗生悲愤的她只能紧握着拳头,睁一眼闭一眼地当作不曾听见。 志凡与她是平等地恋爱着,凭甚么平白地被他人冠上了阶级。为何追求幸福而与志凡一起的她,却非得被视为卑贱得渴求志凡施捨他的爱不可。 别人的一言一语,她实在无法身同感受。 t再者,她一直都认为婚礼是女性有如一朵盛开的鲜花般绽放着最美丽的时刻与幸福。穿着最漂亮的红衣,上了最綺丽的妆容,抱持自信脱俗华丽地走在人前。 但在亲身经歷过后,这么一个幻想也毁灭了。衣服租借最便宜不说,就连上妆也随便一化,志凡的母亲把省去的钱都收起归于其下了。 女孩子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一生仅只一次璀璨的时光,却被如此敷衍了事了。最后的梦与希望也消失了,回过神来之后她已经踏进了志凡的家门了。 这份诈欺的感觉实在无法忘却。 她并不是贪慕虚荣,而是至少在仅有一次的机会上不愿节省些甚么,尽量在婚前的最后一刻发光发亮。至少,让她感受到这是为她的幸福而举杯祝贺的婚礼。可是就连这么简单的恳求,也不被允许。 这份难受化如荆棘缠上血红的心脏,啜饮着流淌如泪的血水,几近喘息不过来的程度。但她仍得拉起嘴角的皮肉,微笑以见。 每当回忆起那天肆意狂吼的滂沱大雨,沉浸于过去的意识便不禁在臆想着自己是否走上了自己所希望的路了呢。 ──答案显然而见。而且在很早之前已经有预兆了。 就在志凡并没有赴约的那天。 但她不能出言以証,倘若有天能把人生重头再来的话,不会再次走上同一个未来。 然而当时的她被所体会的事情打击得无比颓丧,对世间的一切都感到绝主。所想像的所有都会迈向悲剧,并没有真正地思忖之后与志凡结伴而走的路。 那一天她真的累透了。照理新入门的媳妇得要陪伴长辈们一同进餐,表现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被志凡的父母所认同。但思忖到强逼自己违背自己的真心面对这些人,她不愿意得甚至要吐了。 结果吃了两口饭,赫然而来的疲惫感便带领她回去房间。儘管有点抱歉志凡的双亲,即使明知道会被在背后说三道四,她再也没有意欲去应酬其他乞的谈话了。 而这个情况不只只有一次,连日来亦是如此,胃部亦因而受到折腾。甚么疲劳早该休息不见了,显然一切都是心境的原由。 再也无法绽开发自内心的笑顏,她的鐨牛角尖更是越渐根深蒂固,逐渐誧向了悲观的极端。剎时袭来的悔意更是落井下石,让她终日只懂得埋怨她所受到的怨屈。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为我做一件让我称心意足的事情!这算是报復我吗?」 最后演化为撒野的她,忍不住出口向志凡抱怨了。这样的她真的很自私,在其后她才有这种想法。由始至终只祈求自己快乐的她,根本没有体谅过志凡的心情。 一直从一旁注视着她的志凡,会有怎样的想法呢。可是当时的志凡甚么都没有说,只是皱着微一直凝视着她,担心着她这样下去会生病。 面对着一直默然以对的志凡,她内心只有一片窝火。 或许在她的心底里,其实渴望着志凡能击溃她的任性,愤然地骂清雪她。 这份烦躁无法磨灭一直残留于心头,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逐渐扩大,掩盖了所有思绪。她开始揣测起与这个云吞的丈夫共有的未来,无论向哪方向猜想所看见的前路只有一片漆黑。 外人看来他们家是有多光鲜,实际上他们这对新婚夫妇别说婚后的幸福,就连作为一个成年人基本的自由亦受制于长辈们。 虽然有工作,她的薪水却是微乎其微。而比她少两岁的志凡更不用说,称得上为工作的事务只是替父母所打理的家族生意当跑腿,每用一道钱财都得问母亲的获准才能使用,平常单是解决用餐后身上的金钱已经所剩无几。 换句话说,志凡在父母的眼中也许仍是个孩子罢了。 但他们已经结婚了,孩子也是早晚的问题,到了那个时候在经济上该如何承担呢。再者,志凡那吊儿郎当的孩子气,日后如何作为父亲担起一个家庭亦是令她担心的问题。 再继续思忖下去,不安与烦嚣更是完全不能消去,到最后又回到同一个起点。 再怎么想,志凡与她的结婚也许是个错误吧……在真正结婚后,她真的后悔了。 纵使有多爱着志凡也好,现实所带来的各种绝望都让她感受到凡事并非讲求心意便能够迎刃而解。而她的痛苦,志凡只能眼睁睁注视着,并无法为她抚去。 埋怨志凡的同时,也对志凡很抱歉。在看着这样的她的志凡,会在想着些甚么呢,那个时候的她完全没有了解的打算。 精神几近崩溃的她日夜都在祷告着,白天面对他人只能忍受,夜里在床上辗转反侧,在黑暗中没人发现的时候,悄悄啜泣着。 结婚大概过了十二天左右,她的容顏相当憔悴,也许不相识的旁人一见也能瞥见她的烦恼。也她并没有其他的选择权,继续逞强。 「过得怎么样?」 在回娘家的那天,她才感觉到终于能喘一口气。 「……看来过得很不如意呢。」 察见她的不对劲,最关怀她的怀母一手便把她拿进房间,两个人低声聊着。看着她的姨母,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温柔地握着她的手。 最初她支支吾吾难以开口,在姨母多番引话下她才频频道话。在忆述的途中,也许想起了所经歷过的一切,眼泪也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可是在听了她的一番话后,姨母的表情显而改变了。原来的怜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脸肃然的神色,沉默地把所有都听完后,姨母最先道出的是一声叹息。 「这是命,有甚么好抱怨的。」 老实说,她完全没有料到姨母的反应,所以相当惊讶。 「他是你所选择的丈夫吧?既然有难处不是应该包容他吗?你不是开朗体贴的女孩吗?事到如今,怎么会变得如此计较呢?」 她始终认为姨母是甚少站在她那边能够明白事理的人,听见姨母的话她最先更是感到了背爆感。 「而且,家俱什么的也不过是身家之物吧?以前的你也没有别人家孩子的美丽衣裳,也坚强地说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吧?结果现在有的一切,还不是你自己一个人辛辛苦苦赚回来吗?不只是你,你母亲也为这样的你而骄傲呢。」 但越是听着姨母的开解,她亦无法反驳姨母的话。 「以前被继母陷害的时候,还不是勇敢地撑过来了吗。事到如今,怎么这种小事就能令你这般洩气?这不是你的为人吧? 志凡也是,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爱你的,他肯定也有自己的计划,不会让你吃苦头的。他要不是怕你嫁给别人,相信他也不会如此急着结婚。」 本来还笼罩着她的阴霾,随着姨母的一朗话似乎烟消云散,渐渐明亮起来。 仔细一想,她也才二十一岁而已,与志凡一同走下去的路还有很长。若果现在就畏怯了,又怎能跟志凡并肩走下去呢。 谁也不知道明天将要走怎样的路,又何必畏惧那看不见的将来呢,反正一切都是事在人为。 只要有心的话,肯定所有都会雨过天晴吧。 待续 30 不知道是否生病了。 有时候头脑思考得十分缓慢,身体也四肢脱力般飘浮的。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甚至甚么都没有在思想思海只有空白一片,身躯无意识地行动着。 毫无焦点的黑瞳上映起了锅面上冒起的白雾,那些雾气带着热度一併打在脸庞上。温暖中带点炽热,总觉得整个人都堕进了一个空白的世界。 没有重力,躯体鯖意地飘盪着。没有人没有事,相当寧静而优雅,不会有丝毫杂音。一切都白茫茫一片,半空浮动的气泡衬托着迷幻的色彩填满了所有。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只是一个人愣着,再也不用顾虑甚么。彷彿被清澈了整个心灵,感受着这一切。不用思忖任何事情,梦幻而虚无夺去了所有思绪。 ───。 偶尔听见远处传来轻声呼唤的声音,太过遥远无法听见。但也没有在意,而一直停留在原地。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梦境吧。 但是每当处于这个状态,她心里却清楚得很,其实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剎时,一阵刺痛从指尖传来。 「痛!」原先仍残留在身体的昏眩感赫然消去,身子驀然一颤,睁眼凝望眼前的景象。还没忆起自己在哪里,闯进眼瞳的赤色佔据了目光。 那是她的血。 被割开的皮肉间,晶莹而綺丽彷彿披上一层薄纱的赤红鲜血不断从伤口渗出。眼瞳单纯木纳地一直注视着这道光景,却没有意识到该做甚么对应措施。 但她还能听见那道令人依恋的嗓音呼唤着她的名字,也许仍在迷糊之间徘回着吧。 「──!你没事吧!?」 和暖的温度抚上了受伤的手,谁人从后走近至身边来。倏地感受到他人的气息,身子猛地瑟缩了一下,回眸过来之际对上了那双目瞪着她的视线。 志凡睁大着双瞳,一脸惶恐地看着她。 「她是怎么了?我从刚才就一直叫你,你怎么都听不到呢?」 疑鹿着该作出甚么反应的同时,志凡已经替叫也不动的她清洗着伤口,正要处理。 「……你怎么会在这里?」看着志凡温柔细心地包扎着伤口的侧脸,她才开始思忖自己为何会弄伤手指的原因。 「工作提早结束了,所以便马上回来了。」 回想起来,她大概是在切菜的时候割伤了指头。在发愣之前,她的确是在厨房正做着晚饭。 嗯?做晚饭………? 「啊!」甩开了被志凡握住的手,连忙走近仍在炉火上沸腾着的锅子,急忙地把锅盖给揭开。 里头驀地冒出雾气冒至眼前,瞥见里头的状况双眸倏地一阵湿润。 「怎么了?」大概观察到她异样的神色,志凡从后环抱住她的腰间,呵护般把她拥入怀抱。她却没有意识到志凡的用心,心头一下子低沉下去。 那个瞬间,她好想哭。 「饭又煮焦了………」 「再煮过就行了。」 「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一直持续了好几天了。」 她明明不是那么爱哭的人,她从小便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孩子,但如此却为了这么小事眼泪始终忍不住了。 也许在她的心底里还是清楚明瞭着,她一直以来只是在逞强而已。 「你是不是生病了?」拭去了眼角溢出的泪水,志凡把手背贴至她的额头,试图感受她的体温。「要是不舒服便去休息一下嘛,别再做饭好了。」 深吸了口气,她把志凡的手放了下来,彷彿在诉说着这是徙劳的。「当媳妇的怎么可能空间地甚么都不做呢?」 志凡家也并非开放创新,跟大部份家庭一下也很遵于传统,让媳妇循于妇道保守美德。在家相夫教子亦是理所当然,当嫁入的瞬间并非作为丈夫的爱妻,而是辅作者般的存在。 一旦为了些许不适便休息不干活,只会引来间言间语,这对志凡来说也是不好的事。 「但我都看见了,这几天你都被母亲责备,所以今天才特地提早回来的。你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妥喔,果然生病了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应该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不适吧,因为头脑不清醒而三番四次地把饭煮焦。多亏这件事,志凡家的家人都认为她的厨艺其实不怎么样,还开始感叹因娶到这个媳妇入门而感到不幸了。 其实人倒是不怎么开口在人前指责,而作为志凡母亲的婆婆却怒视着她,觉得她浪费了珍贵的食材。儘管不是头一次把饭煮焦了,但婆婆并没有直接出言指责,而是板着脸孔警告她下次注意一点。 于是她唯有抱着翌天再做好点让大家看好了,结果又迎来一模一样的结果。 「为甚么不告诉我你受委屈了?我这个丈夫没有真正关心到你,对不起。」 说罢,志凡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 能嫁进这个家,她并没有任何怨言,得到志凡就是她最大的欣慰。 *** 那天晚上,志凡阻止她继续做饭,并跟家人说了原由了。 还以为会被说三道四,可是大家的反应却不如想像。那天他们随意地煮了些粗茶淡饭,几道小菜完全不足以与平日的份量相比,但一家人都吃得非常滋味。 他们让她好好地待在房间里休息,家务事都不让她忧心,比她意料中还更关怀她这位新入门的媳妇。而奶奶也没有多言几句,与往日地板着脸庞却少了几分不悦。 ───不舒服便早点说,不要让人担心。 从来没有想到奶奶会对她说这种话,看来她亦对奶奶过于偏见了。 当她能甚么也不顾,完全放松地躺在床上后,她才感觉到她的病情比想像中更严重。没有勉强身体支撑,更多的病徵悄然冒起折磨她的身躯。 她唯有一直沉睡休息,但她察觉这令她越来越虚弱,不久后甚至连把身体动起来也很困难。 看着在床上呼出难服的呻吟,她隐约感受到志凡尽可能地守候在床边,悉心照顾她一心盼着她的康復。 不只如此,志凡还特地托人传口讯给母亲,母亲一收到志凡的口讯便连忙到家里来探望她的状况。也许她每次生病都严重得几近病入膏肓,所以母亲都紧张得一脸庄重。 「你哪里不舒服?」母亲一到步,便连忙走近床上的她,皱着眉头抚着她额前的发梢。 「没甚么特别的………」 「你穿得温暖点,别让我老担心你。」 无力回应母亲的话,只好点头回示,然后母亲便为她盖好被子让她作更好的休息。在朦胧的视野里瞥见母亲的脸孔,那张脸似乎又苍老了几分,在凝重中她感受到母亲的温柔。 「你啊,从小到大都没多少病痛。要不就不生病,要不就大病一场,真是每次都被你吓死了。」轻轻闭闔上眼瞳,母亲叮嘱的语调彷彿从远处传来般。 「……有甚么事的话,再找人搭个口讯来吧。」 在意识恍惚之间,椅子传出与地面摩擦的声响,母亲站起来与志凡交谈起来。但在几近瞇成一线的眼帘间,两人的身影实在太过遥远,低语的对话根本传不了她的耳际。 也许是交付志凡多多照顾她,志凡一瞬往她这边传来视线。 即使不用母亲的提醒,志凡把作为一个丈夫该做的都做了,不必做的也做了,甚至超越她的想像。 每夜志凡都会在床边守候着被病魔折腾的她,直至她露出安稳沉睡的神色,志凡才愿意放下心来睡觉。白天亦在工作结束之后,连忙赶回家来尽可能地照顾着她。 有一次,志凡一回来便把些甚么塞在她的掌心,让她好好保管着。起初她不知道是甚么东西,只她惘然地凝望着志凡的脸。 「是护身符之类的东西,你要带在身上。」 依照医生的配方服药已经没有任何效用了,儘管她听从家人所说的把能吃的药都吃进肚子去,药性却不从在她的身体上奏效。 志凡只能看着她一天一天憔悴下去,却甚么都做不了,只能去寺庙为她求符。 到底为甚么得病,为甚么全然没有半点康復的跡象,大家压根儿没有半点头绪。她似乎放弃了思考,每天都看到大家愁眉苦脸的模样,她连自责的念头都没有。 那天晚上,她又因为难受而半夜惊醒。 全身寒颤而不禁蜷缩起身子窝在被窝里,额头背脊沁汗甚至连睡衣都给沾湿了。难受的低喃迂回于乾涸的唇边,剎时感到喉咙一阵渴意。 床头应该放置了半杯水。 体贴的志凡早料到这个情况,每夜都为她放下半杯水。半睁开双眸,脱力的手伸向了床头的方向,探索水杯的位置。 在昏暗的闇夜里,静謐的房子却传起了异于鼾声的声音。仔细听清楚那道声音,得知其正体的她下意识把伸出去的手缩回被窝里。 谁人低声啜泣的泣鸣。 而那道哭声甚至意想不到地接近在她的身旁,徘回于这间房子。 悄然睁开了眼眸,身躯好不容易总算舒适了点。在唇边继续喘息着,她挪动一下身子侧起身睡,以便于瞥见泣鸣的方向。 在没有遮掩的窗前,皎洁的月色渗进了房子,照亮了待在窗前的那道佝僂的背影。那曲起的身体,十指相合地跪在地上面向高掛于半空的皎月。 志凡在哭泣着。 在昏暗之中她没能清晰地瞥见志凡的脸容,可是得知一向怀抱自信的志凡竟然有此软弱的一面,那个顷刻确实为她带来不少震惊了。 听见了啜泣中夹杂着不连贯的话语,她顿时收起了她的讶异,并没有告知志凡她的醒来,决定不打扰志凡。 志凡他在向月亮祷告。 「……怎么办………」 那些低喃牵带着呜咽,呼在唇边低语得几近被吞去,勉勉强强才能听见志凡在呢喃些甚么。然而志凡一直重复着一样的说话,泪眼婆娑地仰望着纯洁而不带一丝污衊的弯月。 「有谁可以………」 那微弱的声调在颤抖着。 「有谁可以………」 不断说着同一句话。 这莫名其妙的病恐怕药物已不能根治,得由神明来解救吧。然而能够救赎她的那位上帝,此刻正在哪里观望着呢,抑或是, 「……───救救我的妻子。」 在哪里都不存在呢。 志凡的嗓音过脆弱,甚至心如刀割般狠狠地在心头上留下逝血的痕跡。 *** ───跟我走。 身体依旧没有半点起息的状况度过了好一段日子,直至某一天身躯剎时没有肌肉疼痛的不适,本该软弱无力的身肢却稍微能动起来了。 也许有点勉强这具身躯,可是她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眺望窗外辽阔蔚蓝的天际,展翅的鸟儿立于枝木上哼奏着愉快的乐曲,一股无形的力量驀然窜进了体内。 得要动起身来才行,毫无原由地这个信念在脑海中坚定不移,驱使着仍是虚弱的身体向前走。 稍为消削的手摸索似地伸向了身旁的物件,小心翼翼并使劲地让瘦削得近乎支架的腿边微颤地向前踏出一步。一份亢奋剎时充斥着心扉,喜形于色不经意暴露出来,另一隻左隻因而着急向前行。 ──继而趺倒。 没有意料到的瞬间衝击着思绪,一下子思忖不到任何事情,空白一片慌了脚步只能任由身躯向前倾。慌乱的手边想抓住些甚么,但混乱之间却甚么都抓不住,还把桌上的东西给推乱了。 要撞上了──一份带有暖意的柔和触感。 柔和?不是地面……?「───!?」 赫然昂首过来,志凡不知何时佇立在面前,连忙接住差点倒下去的她。「志凡……。」板着一张黯淡的脸庞,志凡眉头深锁地带着悲伤的神色凝望着她。 「你甚么时候回来──………」 「跟我走。」 眼瞳一瞬睁大了。剎那间,她没能听清楚志凡刚才说的话。 似乎早就料到她愕然的反应,志凡与刚才一样的表情肃然地重复同样的说话。 「跟我走。」 珍视地握着她的手,志凡的手彷彿被那番说话所牵动稍稍加重了力度。抬头直视志凡的双瞳,志凡的瞳色里不带半点玩笑。 他是认真的,儘管意识到这件事,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她不懂得该作甚么反应。现在是甚么情况?为甚么要走?志凡根本没有解决前言的打算。 「现在,马上!你先去收拾几件衣服,我们马上便要出发了。」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到哪里去?「为甚么──………?」 溢满疑鹿的她正欲想开口发问,志凡却马上封住了她的嘴巴,截断她的话语。「拜託了,甚么都别问。现在,我要带你到一个地方。」 在她回过神来之前,志凡已经步出了房间嘭一声地关上了房门,不消片刻便能听见房间外头传来一阵争吵声。虽然没能听清楚,但大概是婆婆与志凡在谈话,没几句便生起争执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实在摸不着头绪,本想窃听外头的对话。但似乎婆婆也是突然间被告知离开的消息,激昂地抗拒志凡的举动,但志凡却执意地一意孤行。 志凡到底是怎么了呢?是发生了甚么事情了吗?她头一次猜测不了志凡的心思。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志凡所做的绝不是甚么坏事。 儘管没有分毫根据,她却这么相人信了。志凡会保护她,带她走正确的路。 「……好。」打起精神来,深呼吸了口气,她动起有点不听支使的躯体,掏出了不怎么使用的行李箱,随意地收拾一下必需品与几件衣服。 没能揣测他们将要前往哪里,但感觉就此一离开就再也很难回来这个家了,总觉得会有这个预感。 环视了一眼这间与志凡共渡的房间,却没有半点不捨。也许在她的心底,不曾把这间房子当作他们应该待的地方,在远处没有认识他们的地方才有真正属于两人的世界吧。 这个家有太多的桎梏与束缚,待在这个被称作家的地方却不能自由地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只要离开这里的话,不管到哪里,感觉就能再一次舒畅地呼吸下去。 喀喀。 不知不觉间外头不再传来激烈的嘈吵,换来的却是令人畏惧的无声。门扉被敲响,开门走进来的是志凡一脸阴沉的神色。 「准备好了吗?」 志凡没有告诉她他们会去哪里。 一手握起稍重的行李箱,志凡另一手挽着她的肩膀,心怕她又会再次趺倒般呵护着她。仰望志凡的侧脸,那张沉重的脸色与一直以来她所认知的志凡相异,变得更加成熟更加能够担起责任的男人。 客厅没有其他人,唯有婆婆住在摇椅上,背向着他们随椅摇曳着。 不用等其他人回家了,正式地向所有人道一声再离开吗?踌躇之间又瞥了一眼志凡,而志凡似乎已有打算,走上前与婆婆的背影稍稍曲了下身子。 「妈,我们要走了。」 然而,婆婆却不回首过来回看他们一眼,全然漠视了佇立在背后的他们。没有刚才在房间里听见的怒吼,婆婆没有昔日的傲气只是沉着摇动握在手中的扇子。 大概早已料到婆婆的反应,志凡也不再多言一语,先行把行李搬出家门。被留下来的她惘然地凝视那个背影,虽然明暸自己得要说些甚么,堵塞的喉咙霎时间却道不出半句话来。 握着扇子的手佈满了岁月流逝的痕跡,那头发稀疏的头颅亦长也不少白发。婆婆依然背向着她,一句话也不道,也看不见婆婆此刻的表情。 一直以来,她也不晓得该怎么与这位横蛮的婆婆相处,纵使在嫁入志凡家后一直未能适应住在同一屋簷下的感觉。可是在她生病之后,她却稍微感受到婆婆的关怀。 驀然,她隐约听见婆婆的叹息。 「……唐天子掉进无奈河囉。」 低声得彷如自言自语的低喃,但她还是听见了。 只有独自一人的婆婆没有志凡的相伴,看在眼瞳里骤然添上一份落寞。虽然看不见,但她稍微感受到婆婆的心情,应该很悲伤的吧。 她不懂得那句说话是甚么意思,那低沉的语调也许在诉说着对所有事情的失落,不再怀抱任何希望。不论是对志凡、或是对她这位媳妇。 一臆想到这里,除了满怀的歉意只有无尽的惭愧,在那道背后之后她只能垂下头来。 「对不起………」 她明知道婆婆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些说话。 「没能力为你做家事,还老是让你老人家担心给添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婆婆所希望的应该是能够帮家里的忙,相夫教子孝顺长辈贤良淑德的好媳妇。然而她并不是婆婆所渴求的那种媳妇,还一直为家里帮倒忙,肯定让婆婆很失望了吧。 「我们要走了,婆婆。」 志凡一言不语地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这个家。 「保重。」 婆婆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 待续 31 身体一直在摇摇欲坠。 一些微光彷如走马灯般在眼瞳上飞逝而过,然而却看不清那份朦胧的本体。一阵阵寒凉窜至四肢上,却有一份淡薄的温暖披着身躯。 在彷如薄雾的白昼之下,一个仅至她腰间的小女孩黑影。瘦削的女童双目无神地,纳闷地置于路边无所事事。两手摆在身后,腿边踢着小石子,虚无地渡过着漫长的时间。 嗅到了不远处散播着阵阵饭香,女孩稍稍昂首回望,却沮丧地低垂下头。t 驀然,谁人拿着一盒便当走近过来,蹲下身子把手中的便当递给了女孩,似乎在说些甚么。看不清楚、也听不见,只能相隔着观望着彼岸的一切。 唾涎欲滴的女孩不像是已享用了午餐,却苦着脸摇头相拒。 这样的光景却被佇在背后的女人看进眼底下,女人佇立在家门前苦涩地注视着小女孩的背影。而女孩在察觉到之前,女人已经落下了泪水。 虽则观察不清楚那女人的容顏,那遥远的光景却似曾相识。目瞪着女人在房子里消失的踪影,难以释怀的苦闷一点点落在心头。 她觉得自己跟那个女人很像,却说不上来。 只要远离家乡,到哪里也变得艰难。 说不定那就是她的未来。 「……冷吗?」 骤然睁开了双眸,本该冰冷的身躯却被温暖的毛毡包裹着。视野仍在模糊之际,一隻庞大的手一直环着肩膀,把她怀入和暖的怀抱里。 「没关係的,一下子就到。」 被那温柔的嗓音唤回意识,昂首过来便对上志凡的脸庞。那张脸色失去了平日的朝气,还因寒冷脸无血色,却依然漾着依旧不变却沾有疲惫的笑意。 恐怕怕生病的她剎时有甚么万一,在行车途中一直守护着她的睡顏而没有睡着吧。 「冷………」 瞥见窗外的景色没有停止变换,她才得悉车子还没停止行驶。儘管车窗并没有开啟却未能完全闭上,一阵阵寒风从缝隙窜进车内,宛如芒针牵着令人颤抖的寒意直刺进肌肤。 无意的一句呢喃,志凡更加用力抱紧她蜷缩起来的身躯,爱护着她不让一丝冰冷触到她的身体。「这样就不冷了。」 真的就像志凡所说那般,渐渐暖和起来了。取而代之,说不定志凡在承受着那股冰寒。臆想于此,她有点想从志凡的拥抱中挣开。 微啟的双唇欲想嚷出志凡的名字,睁开眼的顷刻却感觉到谁人投视过来的目光。顺着志凡的视线看过去,原来因长途跋涉而一脸呆滞的乘客们却不自然地频频打量着他们。 也许是志凡对她过于爱溺,无微不至的举动引来旁人的侧目。就连近至坐于对座的几个女人也不时打量着他们,一思及至就不禁羞赧起来把脸藏在志凡的胸膛里。 「誒,这位小姐是生病了吗?」 「不……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这几个女人看上去没比他们年龄大多少,几个人似乎是来出游的样子。不晓得是否仍未有归属,羡慕的神色在脸上显而易见。 几个人瞥了一眼一脸苍白的她,又看着志凡。问道:「你们是刚新婚吗?」 驀然,志凡垂下头凝望着怀抱中的她。继而,勾起了嘴角的微笑。 「是啊。」 没有正面回视那些女人,志凡似乎对自己的答案感到愉悦。而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双目彷要被那綺丽的眼瞳给夺去,沉醉于这属于两人的顷刻。 「真恩爱的夫妻。」 没有听清楚那些人的感叹,他们一直凝望着彼此。志凡那柔和的视线就犹如和煦的太阳绽放着灿烂明目的光辉。 再度闭上眼帘,靠向志凡的胸口。感受着车子运行的摇晃,倾听着志凡忐忑跳动的心悸。平稳而有频率的悸动就彷如让她安心的催眠曲,低声地一直在耳绊迂回着。 儘管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前往一个他们尚未面对的未来,各种未知的一切笼罩着一份诡譎。但只要待在志凡的身边,感觉所有的烦嚣都会距而远之,一切事情都会顺利的预感。 在这份温暖之下,她又再次在志凡的怀里入睡,车子不间断地继续前行。 在上路的途中,从家出走后的志凡神色总算恢復了不少。为了病弱的她志凡一路上都不休歇,替不能随意走动的她辛劳。在醒着的时候,志凡总算告诉她把她带走的原因。 志凡去了找她的舅舅。 舅舅是位探讨神鬼学说之人,据闻略懂一二其中的奥秘,在小区内有甚么不思议的事情邻居都会找舅舅驱魔捉鬼。儘管她并没有多相信鬼神之说,但中国人迷信此道并供奉长年之久,可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则无。 儿时有好几次莫名发病久日未退,舅舅对她进行看似毫无相干的治疗,却在翌日便奇蹟般康復起来,并诉说她被冥界中的脏物给沾上。虽然并没有完全听信舅舅的解说,但身体却不可思议地痊癒了。 而今次的状况也与以前略有相似。也许真的逼迫得无计可施,相信志凡也不会去找舅舅求神问卜。 ───尽快把她带走离开!离开了自然就会好。若果再不离开的话,恐怕不止不会康復,说不定连性命也丢了! 纵使毫无根据的一番说话,已别无他法的志凡也唯有听从舅舅的忠告,甚至不惜与母亲决断离开了自幼成长的家,带她离开了本来生活的地方。 可见在志凡心中她的份量何其重要。 「……笨蛋。」 梦囈般的低喃并没有传达到志凡的耳朵去,她闔上眼瞳安逸地沉入梦乡。 「能在你身边就够了………」 *** 在车子停下来后,她才晓得志凡想带她到哪里。 是她娘家。 中途转了好几趟车,长途跋涉才回到这个她长大的地方。加上作病的这疲乏的身躯,本该精力衰竭甚至动不了身才对,然而一到步后却莫名地恢復了不少体力,也用不着志凡扶着走。 本来胸口总有一股宛如铅铁般的重力紧压着,喘口气也感到难受,在离家的几个小时后也似有若无般消失不见。 也许舅舅真的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异界之物吧。 母亲似乎事前已接到志凡的通知,对于他们驀然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多大的讶异。没有特别关照他们,母亲如常地对待他们。 让出了她出嫁前住的房间,空置了一段时日令傢俱都沾有灰尘,还置有不少杂物。寄人篱下的他们也没有任何怨言,只好委屈地在娘家寄宿一段日子。 恐怕母亲对此多少也有杂念,毕竟母亲也要看家人的脸色,看在她身体状况只是稍微对她打眼色。作为女儿的怎么会不了解母亲的心思呢,瞥见志凡每天在家里不敢在家人面前轻举妄动的模样,一种苦不堪言的感觉满溢于胸口。 儘管身体恢復了不少,但还有很多小毛病的徵状未能完全消去。明明能看见她能走动,用不着别人来照顾,志凡还是没能安心下来。心怕着她大病再起,每夜都在床边守护着她。 每夜被志凡的嗓音哄着入睡,每天晨早起来便听见志凡的慰问,奉着疲惫的微笑。为了她,志凡已经好几天晚上没有安寧入睡。 每度瞥见志凡那憔悴的模样,她都为自己不能拭去这个人的不安而揪紧了心脏。 「很累吗?」 然而即使有多辛苦也好,志凡也从不在她面前洩露一丝疲累。甚至为了安慰她,漾起了笑靨。 「不会。」一边说道的志凡,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发丝,让她的睡眠不会被打扰。 总觉得看着志凡的脸庞,有那么一瞬间忆起了父亲的容顏。 为了不再让志凡担心,她能做的只有继续休歇,让身体得到最好的休养尽快能够回復至本来的状态。 但他们也不能一直厚顏无耻地住在这里,在她好不容易才康復得七七八八,他们用从家里带来的一直储蓄租下了隔壁的房子。 规格与娘家差不多,两个人生活足矣有馀,有时母亲亦会来照料他们。 见她能够完全自行活动之后,志凡也总算可以放下心头大石。搬到这个地方后,他们的储蓄也花得差不多,志凡在外头找了份新工作来糊口。 这个小区毕竟她比较熟悉,若果拜託一下以前的东主想要一份工作大概还是比较容易的。然而志凡不只不允许,甚至吩咐她的母亲看管着她不让她随意乱走。 在志凡的心目中,生病的事情大概为志凡形成了阴影了。 在这里定居后的日子,他们过得还算平静安乐。 单靠志凡淡薄的薪水过日子,贫穷的生活在节俭中也尚算快乐。不被获准工作的她只好靠着替邻家小孩做衣服赚些小钱,时而从朋友里借些小说看来渡日。 从前打着好几份工作的她空间得每天守在家里像个囚人,有时也不知道该做些甚么打发时间,唯有等待着丈夫辛劳工作后回家的踪影。 安详平稳的日子大概过了半年之多,很快就迎来四季之中最寒冷的冬天。 北风带着寒流袭到这条街道上,人们却毫不畏惧穿着厚重的大衣奔到大街上。满街都贴有鲜红的装饰,涌济的人群堵塞了这条道路人山人海完全无法走动。欢乐的氛围因喜庆的叫喊助长,每人的脸上都绽着快乐的笑顏,尤其小孩子的笑容更是可爱怡人。 年糕的气味随处飘散令人唾涎欲滴,不论大人小孩都穿上红衣所做的新衣裳,让她做衣服的委託自然增多了。 在这个街道上长大的她一整年都观察着这个地方的变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新年又到了。 从小她就只有待在家里,穿着别人家孩子的旧衣衫,目瞪着母亲打扮得浓妆艷抹地到亲戚家拜年的背影。羡慕着同辈孩子跟着父母到街上,她却只能守待在家里。 而这一年,儘管成为了大人的她仍然不能到处乱走,穷困不允许她穿新衣服,当然她也不再介怀儿时的事情。而不能到街上凑热闹的原因,倒是另有原因。 「没事吧?」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志凡一脸忧心的神色凑近过来。被志凡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自己又因头昏脑胀而心神不寧。 「小心点………」 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让她坐下,志凡的另一隻手贴上她不时传来鼓动的肚子。 这年冬天,她怀上了志凡的孩子。 「有想吃的东西吗?要吃年糕吗?难得新年。」 摇了摇头,连开口回答的意愿也没有,唯有回以苦笑。儘管胃部空荡荡的,却没有进食的欲求。自怀上孩子之后,别于其他孕妇她奇异地没有食欲。 明暸这点的志凡与她一样,心怕着这样对眙儿不好,总是鼓励她多吃一点。 「有甚么要吃的一定要跟我说喔!因为不只你要吃,」 志凡的手轻轻抚着她稍为涨起的腹部。 「还有孩子要吃。」 *** 他们家的经济条件没能让他们过上富裕的生活,而志凡并不是胡乱挥霍金钱的男人也没有对她埋怨过半句,这倒是让她能嫁到这样的丈夫感到荣幸。 每天青菜白饭也不嫌弃,志凡还会称讚她别人的厨艺都比不上。衣衫襤褸她也会补,还会做不少衣服减省支出。志凡总是说能娶到她这个妻子是他的幸福。 虽然生活难堪,只有两人的生活老是遇到不少问题,不过比她预期中的苦况也好太多了。过于安逸的生活,彼此的关怀就是对对方苦尽甘来的赏赐。 用少一分钱,储蓄起来。每一分子对他们来说也无比珍贵,不能如常人般大鱼大肉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让他们最畏惧的倒是对方有否与自己共渡前行的决心。 不时回忆起过去,或许父亲母亲离开爷爷家时也是共同状况。依稀记得弟妹太多,有时唯有当大姊的她吃少一两顿,也让弟妹有餐温饱。 那份飢饿感从那时候就一直烙在她的记忆里,提醒她每一口食物也是天予的恩赐。 无法接受这种贫困生活的母亲实在无法与父亲并肩走下去,父亲当时肯定抱着绝望独自支撑着。然而父亲带着他们这么多孩子,每天辛苦地工作还不怕辛劳对他们展露笑容,让他们相信父亲可以继续支持。 成长之后再回忆一下过去,实在觉得当时没有体谅到父亲的心情而感到愧疚。 不禁臆测一下,若果当时母亲愿意与父亲同甘共苦的话,现在她又会如何呢? ……但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 「吶,今晚要去看电影吗?」 最重要的是,现在她身边有志凡。 「电影?」 正作上班准备的志凡绑着鞋带,倏地对她提出建议。「是啊,之前你不是说有想看的电影么?我知道有家电影院票价卖得比较便宜,看你要不要去看。」 「但是,看电影很花钱………」 「偶尔奢侈一次又怎样。」 穿好了鞋子,志凡回头看着她。在她踌躇之间,志凡已经替她拿好主意。没法拒绝志凡,或许是她本身也是这么渴望的吧。 「就这么决定吧,今晚你穿她衣服在家等我,等我下班买完戏票便回来接你。」 在离开之前志凡没有忘记再见的吻。 凝望着志凡离开的背影,她也稍微兴奋起来,开始思虑晚上该穿怎样的衣服去赴会。 他们有多久没有一起约会了呢?恐怕要追溯至结婚之前吧。当时彼此仍算是少年少女,亦没有任何生活负担,每次见面几乎都约出来。 明明是为了更多相处而结婚,如今那些甜蜜的回忆却难以重现,简直是讽刺。 思到及此,她又再度重拾那份少女心,想到能够与志凡一起看电影便感到高兴。抱着这份愉快的心情,哼奏着曲子的小调,打理好家里的一切祈求时间快进至约会的时刻。 挑选好最漂亮的衣服,仔细地打扮好妆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时鐘才察觉志凡下班的时间早就譆了。心怕延误了电影的时间,不作多馀的举动她只好安定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志凡回来。 然而注视着时针一分一秒地溜走,焦急的心情充斥着整个心扉。相信着志凡或许工作太忙而未能准时回家,她一直在等着。 当时间越过了十点,所有期待都化为气馁。别说志凡的工作早该结束了,就连最后一场电影播映的时间也早就譆去了,但志凡却还没有出现。 喀咔,门扉被打开了,志凡一脸漠然地走进来。 「我回来了。」志凡甚至没有看她的表情,直接走到衣柜掏出替换衣物,一话不说便走进了浴室。这一切的景象落进了眼底,她根本无法相信她所看见的。 完全漠视了她的存在,志凡彷似甚么都没发生过的去洗澡了。她根本无法接受,她渴望志凡能够给她一个解释。 希望着能够相信志凡,纵使怒气将至无法抑至游走全身,她也唯有顶着一脸阴沉等待志凡从浴室走出来。 不消片刻,裸着上半身的志凡用毛巾擦着还湿溼的发梢,一副舒爽的模样走出来才终于注意到她的存在。 「还没睡么?怎么穿得这么漂亮………啊。」 察见志凡显然愣了一下,大概志凡也记起来了自己先有约于她,黑瞳下意识避开她的双目。「抱歉,我刚刚见到老同学于是一起聊天聊到时间都忘了,电影明天再去看吧?」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志凡是最重要的,没想到是这么简单就能忘记的事情。 「是喔。」 懒得与志凡争辩,于胸前盘起双手蹙起眉头,冷瞪了志凡一眼便背过身来。 可是,志凡就连察言观色也不会。 待续 32 一九六零年,二十三岁的志凡当上了爸爸。 纯白似纱的窗帘被微风吹佛的同时牵起了风铃清脆的铃响,黑白电视机不时流淌着放送人夹杂着杂音的主持声,邻床数人围成一团的嘈杂縈绕在耳际,一切在恍惚间彷彿从远方传来的声音。 门扉被谁人敲响了几下,却没有人注意到。门一被推开,一袋二袋盛满日常用品的塑胶袋便闯进视野,看来又有人来造访这间房间的人了。 意料之外,耳边听见了唤起自己名字的嗓音。 驀然一愣,昂首回看那从未料想过的人竟映入眼瞳。仍旧板着一张扑克脸,双眉紧皱总是一脸不悦,一如以往优雅的身姿显然与这里格格不入。 令人感到庆幸的是,这个人如记忆中仍是那么精神奕奕。 「婆婆。」 勾起嘴角的弧度,漾起微笑迎接志凡的母亲。 脸上没有笑容,婆婆代为回应只是回望了一眼然后走近过来。在床边放下了塑胶袋后,皱着眉对她说。「还好吗?」 「托福,过得很好。」 说罢,又是一段沉默。没有志凡作中介人,她与婆婆单独相处的机会甚少,自然不太懂得怎样沟通。儘管明暸当媳妇的她的先说些甚么,但从以前便不太讨人喜欢得她实在不晓得带起话题。 倾听着邻床传来溢满欢笑的交谈声,一番踌躇之下支支吾吾的嘴巴总算道出了言语。 「抱歉,婆婆。前几天我没法去二哥的婚礼。」 三天前,志凡的二哥结婚了。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下,作为后辈的他们在礼仪上得要出席这个场合才行,可是就差志凡一家没有到场祝贺。 恐怕,婆婆会生气吧。在她心目中,婆婆是稍为横蛮针对媳妇的婆婆。当媳妇有哪里做得不太称心的话,婆婆就会黯淡起来。与婆婆同住的时候,她最难受的就是日夜看婆婆的眼色行事。 但或许,这都是他们相处得短才形成的误解。 顷刻,「说甚么傻话呢,」婆婆握住了她的手。 「孩子现在的状况怎样?」 因为在二哥结婚的那天,她生孩子了。 是个男孩,还没有取名字。皮肤有点黝黑,个子小小的总是挥动两双小脚小手,脸蛋倒是比较像志凡,瘦削的身子让骨头都显而易见,婴儿细小得感觉稍稍一折就断。 但过于瘦小的身躯不如其他婴孩的体型,医生说这是先天性营养不足。 作为父母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发出凄厉的哭喊声,却只能两手空着甚么都做不了,就连抱起孩子呵护他也不行,心怕过于脆弱的孩子会被感染甚么疾病。 「孩子还在育婴箱里,医生说除非稳定下来。不然……应该没办法那么快可以出院………」 猛地,一阵婴孩的哭鸣响彻了整个房间。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躺坐在右边病床的一位母亲尷尬地向被打扰的眾人回笑,继而哄着抱在怀中的孩子,似乎是饿着了那位母亲正要餵奶。 那婴儿长得又白又胖的,明明跟她儿子同一天出生体型却全然相异,随着短短时日还长得健康壮大。在那位母亲给餵奶之后,孩子不再哭闹而是安静地用小嘴啜饮着母亲的乳头。 接着,快乐地向自己的母亲绽开了灿烂的笑脸。 一阵鼓噪涌在肚子里,感觉上下起伏的胸口快要逼使泪水溢出。 下意识又忆起那瘦骨嶙峋的孩儿那哭喊至心窝里的鸣叫,被置于育婴箱的婴儿不断摇晃着四肢嚷叫着他的痛苦,而她只能隔着玻璃看着她怜爱的孩子,连拥抱他的机会也没有。 每当想起孩子那彷似对母亲渴求的泣鸣,就会感到身同感受的锥心之痛,揪痛着的心脏无论怎样也无法被抚慰。 出生八天后,儿子病弱的情况似乎比他们想像中还要严重。 生完孩子后早就离院的她,被医生劝说最好继续留在医院休养。由于孩子还不能出院,若能待在医院便可以随时供给人奶餵食孩子。 本来还在犹豫不定的她,志凡没有理会她的意愿便擅自作下了决定。儘管她还有各种忧心的事,但牵着她手的志凡却似乎真的成长成一位可靠的男人,能够让她依靠。 「甚么都不用担心,只要跟着我就行了。」 听到志凡那么一番说话,整个心扉便清澈了不再有任何烦嚣。听从志凡的指示,她又坐进了医院,志凡则是每天在工作休憩时间及下班后都往医院与家两地奔波。 然而回到医院之后,并不是刚生完孩子的產妇被安置在同一间房间,还有其他病人都在房间里。 甚至有个女病人凌乱的头发长至及腰,且没有作任何打理也不听从护士的劝告,头发总是散发着一阵臭味。四肢也瘦骨如柴,像是得了甚么绝症。说话行为也疯疯癲癲的,有事没事剎时吓唬其他人,她已经因此而好几次胆颤心惊了。 医院总是阴沉沉没有任何生气,尤其是夜晚更是一种阴森的感觉。在只听见鼾声的静謐夜里,各种杂念总会浮现在她的思绪令她夜寝不安。 她能做的只有相信志凡,还有相信孩子,然后对着皎洁的月亮祈祷。 纵使她祈许所有事情都会变得顺利,然而志凡所让她看见的就只有佈满虚偽的光景。每天看见志凡来医院探望他们两母子,她便有喘不过气来的伤感。 「放心,一切都会变好的。」 每次这样说着的志凡总是对她露着微笑,决意抹去她的所有不安与焦虑。 然而越是目瞪着这样的志凡,蕴存在心中的忧虑更是越渐扩大。总是嘴巴说着的志凡,却是一天比一天还要消瘦。没有她在家里照顾志凡的起居饮食,恐怕志凡的生活混乱得一团糟。 并且,脸容消削的志凡生病似的脸上毫无血色,唇上也苍白乾涸。原本帅气爽朗的志凡失去了昔日活泼的风彩,感觉瞬间老化了好几岁。 即使志凡甚么都不向她提及坚决自行解决,她只是想想也晓得志凡此今的压力有多大。最严峻的,肯定是钱财上的问题。 儿子的医药费已经是相当高昂的费用,另外还有住院费及其他各种支出,对原本经济能力但勉强能够支撑的他们实在过于沉重了。 然而面对这些重重困窘的志凡,还是不愿让妻子共同分担,决定作为一个丈夫独自承担着这一切。每度瞥见那佝僂的背影,她总觉得志凡又贴近了一点儿时所目见父亲的身影。 不禁惊叹着捉弄人们的命运太残忍了,何必让她的志凡承受这些煎熬呢?儘管被称为一个男人,但志凡仍是只有二十三岁的少年,为何不能与同辈的年青人享受年华而艰辛地活着呢。 「没事的,孩子会健康地长大。」 看着志凡漾起疲惫的微笑,志凡那精力上的痛楚可是刻在她的心上。 她实在看不过眼了。 「志凡,」 终于,她紧握着志凡的双手,肃然地对志凡说道。 「你回去打开我的手饰盒,把能卖的拿去卖吧。」 这一次,志凡总算没有再对她露出笑容了。 「你在胡说甚么,那都是你的嫁妆。」 因为她明暸再这样下去的话,不只他们的生活状况会继续恶化,就连志凡早晚也再负担不来而倒下,这才是对大家都不好。 起初志凡过于强硬的态度根本不听她的话,在她多番说服之下,志凡才勉为其难地同意她的决定。 那些嫁妆充其量只是好看的粗银矿铁卖不出甚么好价钱,可是还是能够填补孩子的医药费,总算填去最大的疑难。 为了节省支出,她唯有出院回家安分地哪里都不去只好的在家里坐月子。倘若孩子需要餵食的话,她便每天准备好充足的人奶送到医院,还志凡送到医院去。 为免让志凡独自一人辛劳地工作以作家里的开支,儘管她不能随意到外头走动,她还是尽量地替街坊邻里做衣服或做些小手工赚些细微的小钱。 在孩子满月的那天,孩子的体重总算回復正常也不必用吸管或注射来吸收营养,除了跟人奶之外还能进食糊状的食物。免疫力也达到能不必置在育婴箱里,直接与其他人接触。 没有间钱为儿子摆满月酒,但他们也一样高兴地把孩子接回家里。虽然不能与他人小孩的标准作相比,但他们的孩儿也态坚强地逐渐在成长。 亲身抱起这婴孩的瞬间,目瞪着那四肢活泼地摇动着,渐渐强壮起来的身躯终于能够克服刚出生时的柔弱。孩子也不只有发出痛苦的哭声,时而对父母微笑。 感受着怀中这小生命的鼓动,剎时感动得快要痛哭落泪。 握着那只有拇指大的小手,不由得臆测着这孩子共同走向的未来。 当他走路会是怎样,当他会叫爸爸妈妈的时候是怎样,当他背着背包上学会怎样,毕业后工作时会怎样;到那个时候,这孩子会让她担心吗。 下意识叹了口气。 「怎么了?」待在一旁的母亲听见了她的叹息,不禁疑惑地走近过来。 看了一眼身旁一同哄着孩子的母亲,又回看怀中的孩子。那沉惩的睡脸令人感到很寧静。粗糙的指尖抚了抚那柔软的颊边,她不由得担忧起来。 「孩子现在还这么瘦小,甚么时候才能养得胖呢………」 她还可以少吃一点,让孩子能够多一份温饱。但她实在不忍让志凡也感受这一切,作为家庭支柱的志凡若果无法维持下去,那该怎么办呢。 她根本想像不来。 「志凡不吃也要你们两母子三餐饱满,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每次思到及此,一份无法按捺的愧疚感便涌在心头没法随意消逝。 「更何况,妈妈我也会帮你一把。」 凝望着母亲溺爱般看着孩子的侧脸,苦笑便油然而生。「谢谢你,妈妈。」 天无绝人之路,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大家都让她别想太多,一切都会慢慢自然发展。俗语倒是说得轻松,她却始终无法截断这不断萌生的忧虑。 曾经每日每夜都勤奋于赚钱,浸淫在工作之中让其来麻醉自己的思觉。长大后与某个男性交往,继而结婚生子感觉只是在生命中再也不凡不过之事。 实际到了这个时刻,她才开始思及到身边的人还有过去。 那个时候,为甚么要与志凡结婚呢。 纵使这段日子过得贫穷,但她自问自己确实从志凡身上获取了幸福了。在这点而言,她并没有后悔与志凡结婚。 但是,志凡呢?她有给予些甚么给志凡吗? 比她小两岁的志凡,现在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没有结婚的话,也许跟其他年轻人一样随意玩乐,前途无可限量且做事亦无后顾之忧,可谓一个再也自由不过的人。 更甚者,或许会遇见比她更好的伴侣。 若果不是跟她结婚了的话,还年幼的志凡也用不着过着如此艰辛的生活,作为一家之主肩起养育妻儿的使命。比起作为妻子的她,志凡肯定更大压力吧。 志凡选择了她,是不是错了。 「你为甚么在叹气?」 为了恩忖这些事情,自儿子出生之后她便如志凡一样没有一夜得到安寧的睡眠。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她怎样也寻不到舒适的睡姿,在昏暗之中眺望着离床不远处的婴儿床。没有令人彻夜难眠的哭声,儿子正露出一张酣睡的睡顏。 不晓得是否在挪动身子的时候作出了骚动,骚扰到志凡的睡眠了吧。腰间驀然被环上了手,从后埋进肩膀的头颅在轻吻她的脖子。 「心烦吗?」 她最不想被看懂心思的,就是她的枕边人。 这样的话,便会让她看来并不信任志凡一样。 「你能老实说真心话吗?」 「你问吧。」 「你跟我结婚,有后悔过吗?」 然而,对于她日夜所苦思的疑问,志凡的回答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志凡更加用力地把她抱进怀中,闭闔上双目埋进她的发间。 「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 在志凡的怀抱里很温暖,似乎所有不安都会因那温柔的嗓音给融化。此刻志凡所言的,肯定是真心话。但她怕的是,只是志凡对于前路甚么都没多想而已。 她还想再问更多,却被志凡看出来,在开口之前,志凡便把她的话给截断了。 「别胡思乱想太多。」 比起回应蕴存她内心那些无谓的忧虑,取而代之的是志凡的吻。像蜻蜓点水般,在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甚么都不用说了,你在想甚么我都知道。」 那庞大的手抚过了她的眼帘,在夜里轻拍着她的身躯哄着她入睡。 待续 33 寒冷的北风迎面吹拂过来,带走了颊边的温度。轻呼出唇边的喘息在空中化作淡淡的白雾,尽量瑟缩着身子让衣服更加包裹着身体。可是单薄的衣裳始终敌不过冷风无情的吹袭,在破烂间摄进了肌肤之中。 昂首望向迎来寒冬的街道,人跡显然比平常稀少。在这黯淡无光的天色之下,毫不知休歇的店舖所燃点的光火照亮着这个街上。来购物的一家大小走在路上,脸上绽着的灿烂笑顏温暖了人心。 瞥了一眼从身旁擦身而过的一家人,感觉这一切都与她无缘。 「乖,妈妈带你回家。」呼出的气息扑上了怀中的婴孩,替孩子披好了布衣。为了不让孩子感受这股寒流,密不透风般抱紧了孩子让他更加感受母亲的体温。 额头贴上那小小的头颅,在那冰冷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加快了踏在柏油路面上的步伐,不久便看到了家所在的那座矮楼。 跨过了骯脏且阴暗的楼间,急促的气喘洩出唇边,家门口那沾有铁锈的闸门映入了黑瞳。在口袋里翻找着钥匙之际,隔壁的门户猛地拍打着门扉为心脏带来不少的震惊。 不一会,对面那道门后传来了一个女人刺耳的嘰笑声。有点语无伦次的言语夹杂着不雅的用词,儘管明暸小婴孩听不懂这一切,还是为孩子盖上了双耳。 「活该!被丈夫拋妻弃子!看吧,没有钱!过年过节孩子又没新衣服!活该!!」 装作听不见这些揶揄,但无法容忍的双眉还是厌恶地紧锁于眉心。在齿尖用力得快要咬破下唇之际,喀咔一声突兀地落在耳际。 门扉被打开了。 「快点进来。」 柔和的灯光从门缝间落至腿边,一道影子阻挡了灯火映在她的身上。昂首过来一看,映在眼前的这张脸也皱着双眉。 「婆婆………」 遵从着婆婆的指示,连忙抱着婴孩走进房子里,直至把门扉关上后才完全隔绝了那些惹人憎厌的嘲讽。 从怀抱中把孩子接了过去,婆婆以下巴昂首示意着毛毡的位置。身体在街道上受寒风所袭后确实冻僵了,但是却没有意欲让身躯回復温暖。 凝视着被婆婆抱在怀里的孩子,怜爱的视线一直打量着孩子的容顏,心怕孩子着凉了。然而婴孩的睡顏却与最初一样,睡得非常安稳让她松了口气。 「婆婆,大儿子呢?」 「在床着正睡着午觉呢。」 经婆婆所示,她一度走进房间里。因窗户都被紧紧关住没有一丝冷意渗进室内,与外头的温度完全差距甚大。瞥了一眼在大床边的婴儿床,里头正躺着一个孩子。 体型比刚才抱着的孩子还要大,目见孩子正酣睡着呼出平稳的呼吸,她笑了笑轻拍了孩子的身子,重新为孩子给披上被子。 驀然听见婆婆从客厅传来的呼唤,还以为怎么回事,婆婆忙着照顾怀中小孩的同时,示意让她打开婆婆所带来的那个大包裹。 里头盛满了很多零碎的布料。 「虽然不是甚么值钱的东西,但总比没有的好。你拿这些为孩子们做些衣服吧。」 被婆婆这么一题,刚才那邻居恶毒的谩骂再次在脑海中传来,在心脏狠狠地割下了一刀。 「……然后,带着孩子搬回来吧。」 她无法回应婆婆的说话。 各种精力交瘁身心疲惫让大脑再也不愿思考,此刻最想的就是撇去所有沉重待在只有一个人的空间里,好好地休憩一下再思忖怎么前行。 大概了解她状况的婆婆也明白事理,瞥见只是苦着一张脸默不作声的她,婆婆没有催促她的意愿。「别想太多,别去在意那些无谓的说话,你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儘管婆婆这么说,思绪却彷似坏掉的卡式带不断回播着为她带来痛苦的谣言。那些说她被丈夫拋弃的,那些说她不守妇道的,那些说她的孩子是拖油瓶的,那些甚至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 而她的状况,确实如那些传言所道的吻合。 他们家没有钱,就连买衣服或买布给孩子做新衣的钱也没有。身为一家之主的志凡也长期不在家里,留守于此的她负责看守着孩子们。 她清楚得很那些嘲笑只是看她笑话而一派胡言,明暸真实的她也不愿与那些无谓人处于同一个档次,于是不会跟那些人争辩甚么所以充耳不闻。然而正是她这种傲然的态度,却被他人曲解了更确认了那些虚偽的谬论。 虽然她知道,但心还是会痛的。 没有志凡的存在,她是这么软弱。 每夜眺望着明月,她都会祈求着远赴异乡的志凡早日回家团圆。 为了更丰盛的生计,志凡离开家园随着姊夫一同到了遥远的海岛打工了。那个时候,他们的二儿子才出生了两个月而已。而大儿子也已经一岁多了。 不知不觉从志凡离开之后已经越过了半年之多,他们家又迎来了这个冷漠的寒冬,可是这一年却没有志凡来为她保暖了。 日子随着日历上被撕去的痕跡而悄悄流逝,距离过年的那一天没差几天。但是在这个让家人们聚首一堂的这个重大节日里,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家人却不在于此。 不只如此,自志凡别离之后更是毫无音讯,全然没有听见一道志凡回来的消息。 即使不回家,寄信回来也未尝不可吧?至少让家人得知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里生活过得如何也可以吧?难道说是生活上有甚么问题吗? 至少让她知道,你过得还好。 莫非,真的把他们母子都给遗忘了吗。这么容易吗? 在凝聚这忐忑不安的心扉中,双手合掌于胸前对着圆月低首祈求。 "──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 就像回应她心中的渴求,在翌天总算收到有关志凡的消息。 与志凡一同前去的姊夫回来了,可是志凡并没有回来。只见姊夫带着大包小包的来造访他们家,由于先前并没有任何通知跟联络,婆婆与她都吓了一跳。 只见姊夫除了自己那份的行李之外,还有一堆东西佈满了整个桌面上几乎快要盛满倒在地上。姊夫一脸欢容地与婆婆谈吐着自从远离家乡之后在工作的地方所发生过的经歷,都是充满煎熬辛劳的生活,但瞥见姊夫那一脸被岁月冲刷而稍为苍老的脸庞上所绽开的笑靨,姊夫似乎还是很满足在他乡的生活。 但大概姊夫说了些甚么,她实际上却没有完全听进去。也有关于志凡的事情,可是她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却怔住了,始终无法相信眼前的光景并非一场梦。 志凡拜託姊夫所运来的东西可谓堆积如山。 有很多布料、孩子的衣服、鞋子、雨伞、日常用品甚至是现钞,所有物品堆在一起就像走进了高级的百贷商品般,看进眼里都是五光十色。 并非他们常到的路边摊所购买的便宜劣等贷,虽说不上是有品牌的高档贷,但怎么看也始终比他们平常所使用的有品质保証。而这些在志凡出发之前,更是从来没有预想过。 「天啊。」 驀然听见婆婆一声感叹的呼叫,令她从愕然间回首过来。在她恍神之间,原来婆婆与姊夫的谈论已经转移到志凡托运来的礼物上。 「这可是新加坡的上等布料啊。」 她对物件的好坏并没有很深的研究,只要是能用得着的东西感觉只是便宜贷也没关係。然而志凡所送来的布料显然与他们粗糙的衣裳有差异,单是柔顺的质感已经是一般价钱所买不了的。 在这个被新年氛围所笼罩的寒冬下,没有新衣的他们母子根本无法与他人一样拥有富裕的条件渡过这个新年。为了苦苦守候于此的家人,身在异地的志凡为了他们准备了这一切。 志凡没有忘记她。 「弟妇,这是志凡托我交给你的。」 倏地,姊夫把一个信封递了过来。愕了一下便接了过来,随即翻开了里头的信纸。 当那熟稔的字跡烙在眼瞳上─── 「………。」 在腹部翻腾着的那份鼓譟,几乎逼使泪水涌上眼眶。 目光每扫视一行字句,便会怀着珍视的心情。指尖抚过那些笔跡,感觉便能透过文字接触对方,思念的泉源无法按捺地翻滚起来。 "对不起,没能寄信给你。" 单是阅读着文字,彷彿就能听见志凡的嗓音,温柔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深深吸了口气,视野早已被眼泪给淹没。一边读着信件,一边拭去从眼角溢出的泪水。 "因为在这里寄信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在这个小岛上根本没有人会寄信出去。 所以我唯有让姊夫回来时把信交给你。" 她真想拥抱这个人,直接感受着他的存在,可是那显然只是个奢望。 所有让她坚持下去的坚强早已因志凡而融化,感觉偽装自己的面具早已经粉碎。在听见志凡的消息后,她实在维持不了了。 即使在人面表露满不在乎的模样,实则只是在欺瞒自己让自己能熬到志凡回来她身边的那一天。 她再一次认清自己只不过是个脆弱的女人。 "我每天晚上都会掛念你跟孩子,不知道你们过得还好吗? 很抱歉我不能回去过年了。我不在那里,你搬去爸妈那边吧,至少有个照应。" 她怎么可以对志凡失去信心呢。 在这一刻,她驀然忘却了先前为何对志凡產生了担忧与不安。甚至开始在思忖着,没有志凡的生活该怎么渡过。不过,她的生命中果然不能没有志凡。 儘管见不到面、触碰不到、连半点消息也听不见,他们的心始终待在一起。 志凡没有忘记她,志凡还为他们着想。 「………。」闭上了双目,把信心捂于胸口。即使感到志凡与她的接近,心扉却为他们的遥远而揪痛。 我也是,一直在思念着你──。 *** 她依照志凡所说的,回到那间与志凡父母一同居住的房子。 「弟妇,要吃饭了。」 不同于最初还没嫁进来的时候,大家不再对她有份陌生的隔阂,而是更加亲切欢容地迎接她回来这个家。面对志凡的兄弟姊妹还有其他家人,那份融洽令她感到她真正成为了他们这家人的一份子了。 听见那把娇嫩的声音,回首一望志凡的姊姊从门后冒出头颅,窥视她的情况。 没有再被当作佣人指使,一家人很和气地互相帮忙。姊姊走进了厨房,为她端过了碗碟。「这是最后一道菜了吧?我们出去吃饭吧。」 在踏出厨房之前,姊姊还优雅地回看着她,催促着做整理工作的她出去吃饭。 这晚是年三十晚,是一家人一同聚首于餐桌的日子。还没有步出厨房,便不断听见从门扉外一直传来欢笑声。 随着姊姊的步伐走了出去,各位长辈已经围绕着餐桌等待她端来最后一道菜。香气四溢的饭菜冒出热雾,飘逸于整个厅堂的气味直叫人唾涎欲滴,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先执起碗筷。 原以为差了谁还没有入席,只见氛围倏地静謐下来。察看了一眼眾人的眼色,似乎坐于中央的家公与婆婆还没起筷,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在这洋溢着喜庆的日子里,家公却苦着一张脸,就连坐在身旁的婆婆也不禁蹙起眉头。大家都不解怎么回事,家公驀然昂首过来环视了每个人的脸孔。 ──最后,那溢满悲伤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家公哭了。 「……一家团聚,就少了志凡一个………」 儘管家公只是在唇边低喃着,却清晰地听见了。当那个名字落在耳际下,所有抑压住的感情剎时一併而发。甚至还没理解发生甚么事,视野却赫然模糊起来了。 察觉到甚么不对劲的婆婆朝她瞥了一眼,又皱起眉头以肩膀撞了一下家公,以示家公观察下现下的氛围。 但是所有骚动再也听不见看不见,不知道大家正以怎样的眼神目瞪着她。 在脑海勾勒起的全都是关于志凡的回忆,那张脸庞跟嗓音都不在她的身边了。还有那封信,志凡给她唯一的慰藉。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 用手掩过了嘴边,在泪水溢出的瞬间别过了脸,从餐桌前离开直接窜进了房间。背过了门扉,锁上了门。 面对这个被昏暗佈满的房间,没有谁人的注目下,无声地嚎啕大哭。咬紧下唇,满溢的眼泪泪流满面。不愿被人听见的哭声,却因含糊不清的呜咽而不成声。 每天都待在一起的他们,却逼不得已分隔两地。在看不见志凡的地方,彷彿志凡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可是,这份思念却不会被斩断。 她还能与家人待在一起进餐,但这个时候志凡又能和谁一起共餐呢。是否在房子里,孤独地吃着简单的饭菜呢。抑或是,根本连饭也没吃下去呢。 一旦臆想到志凡那独自一人的身影,心扉的深处便在揪痛着。 这个时候,她却没能在志凡的身旁。 「都怪你,」 蜷缩起身子,把头颅埋于双膝之间。隐隐约约听见门扉的外面传来眾人的嘈杂,尤其婆婆似乎对她感到愧疚。 「你明知道他们两夫妻很恩爱怎么还说,好好的团圆饭都被你弄得泪眼婆娑。」 结果,总觉得不太符合礼仪。在整理好心情之后,重新步出房门。 原来不只有她,大家都为志凡不在这里的事情弄得双眼红肿。 那天晚上,夜阑人静眾人熟睡之时,明亮的月色透窗而入照射着坐在窗前的她。 大家的睡眠时间都推迟了好几小时,毕竟姊夫翌天早上便得要回去小岛了,所有人都依依不捨地与姊夫聊得很晚。 直至房子消去了灯火,静謐中只听见街道不时传来车子辗过的声音与迂回在漆黑中的鼾声。这个顷刻,她才掏起了白纸跟笔。 "给志凡" 就像最初与志凡交往的时候,她再次在信纸上划下了笔跡。 "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别忘记准时吃饭。" 待续 34 从那之前过了一个多月,志凡回来了。 「……………」 目见映现在眼前的那道身影,甚至无法相信摆在眼前的这个事情。她长久以来一直朝思慕想的那个人,志凡真的回到她的身边了。 那坐于电视机前的身影背向着她,握着拳头的手架着下巴托着头颅。也许现在打瞌睡,从后方能瞥见那后脑枃一下一下向前倾。 黑白电视机的光芒洒在志凡累透的身躯上,扬声器还流淌着低音量的欢笑声。这些柔和的杂音伴着志凡的睡眠,在正酣睡的志凡耳绊下化作悦耳的催眠曲。 不晓得是否久日不见,单是瞥见那被辛劳所夺去了朝气而变得佝僂的身影,心扉驀然泛起了一阵激昂。腹部剎时一阵鼓譟,梗塞于喉咙间的乾涸令呼吸有点困难。 独自留守在谁也不认识的小岛上,日日夜夜待在陌生的环境里。每天疲累地回到家却没有妻子所慰劳的一顿热腾腾的饭菜,也没能看见亲爱的儿女日渐成长的模样。更甚者,说不定一日三餐也不定时。 思及至此,实在无法想像这些日子所承受的压力与孤独。而在这一天,她又能够用自己的双手去抚慰志凡的辛酸。 步伐一步一步迈上前去,越是接近便越是令人想念那曾经拥抱过的体温,以及那温柔地在耳垂下唤着她名字的嗓音。而最怀念的,是志凡那温暖心窝的笑靨。 长久以来的孤寂,长久以来的思念,再也不用逞强地独自支撑下去。两颗缺陷的心会再次融合为一,融化彼此的悲伤。已姐不再忍耐空虚的泪水,因为那个能为她拭去眼泪的男人终于回到她的身边。 她再也不是独自一人了。 「……我很高兴,我终于盼到你回来了。」 好不容易道出唇边的话语几乎花了所有力气,语调牵带着呜咽。若果稍作刺激一下的话,恐怕在眼眶上打转的眼泪便会溢出眼眸。 曲起身子从后环抱了志凡的脖子,明明没有觉得寒冷,此刻却莫名地感到非常和暖。尤其是传至肌肤的那份温度,倏地感动得几近落泪流涕。 埋在这宽阔的肩膀上,耳边细听着志凡稳定的呼吸。真想伴随着志凡,在志凡的怀抱下一同堕进甜蜜的梦乡之中。 「………到哪里去约会了?」 然而,这驀然划破静謐的嗓音,却全然不像是刚睡醒所发出的声音。 「誒?」大脑也未能了解顷刻间发生了甚么事,身体也剎时一怔没法反应过来。 直至环抱上去的手被轻轻地挪动,本该在沙发上熟睡着的人骤然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直瞪着志凡,黑瞳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志凡每一个动作跟表情。 瞥见了那张脸庞上没有丝毫悦色,头颅才开始思忖志凡刚才的说话。 彷彿有颗大石撞向脑袋,產生了错位感,那份衝击感更是迟迟未能消散。 「……你说甚么?」 可是志凡那冷峻的脸色更是纹风不动,不只没有对久日未见的妻子面露微笑,还一脸冷漠的神色双目渗透着不悦目瞪着她,简直把她置身于外的外人般看待。 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甚么事情,本以为是温馨的相聚为何会分歧以对。渴求志凡能对她坦言怎么回事以致用那双眸目瞪着她,但一对上了志凡的目光,那份惊愕始终縈绕不散。 「你在胡说甚么呢……?」也没有察觉到垂在身旁的手在微微颤动着。「你怎么一回来就怀疑我呢……?我要出去是因为要拿孩子的药。」 志凡那质疑的态度始终毫不动摇,甚至不愿施予半分信任,对她的解释感到嗤之以鼻。不只委屈的心情在胸口上氾滥起来,原先仍在喜悦的心情亦讽刺地消逝了。 面对丈夫的怀疑,彷彿置于与志凡建起隔阂的世界。明明期待已久的会面正映在眼前,落于黑瞳上的志凡却像是遥远得伸手无法触及。 悲愤与哀伤同时在充斥着身躯,彷似堕进了看不见底的漆黑漩涡之中,无法逃离的绝望感缠扰着她。只有一丝丝疼痛在回应着悲伤,但愿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魘。 「少骗我,有人告诉我了。今天你跟一起踏单车了?」 每当那冷峻的嗓音道出一句话,心脏便紧紧揪痛着。单是垂听旁人的片面之词,志凡的心底里大概已经认定了她的背叛,只等待着她的狐狸尾巴冒现。 可是她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志凡的事情。儘管这段日子有多空虚寂寞也好,坚定不移的心始终系在志凡的身上。 而志凡──却期望着这样的结局吗? 对志凡来说,她只是丈夫不在便会走向别人怀抱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吗? 「单车……?」再思忖下去的话,头颅也快被昏眩感给填满了。不只如此,单是待在这里继续进行这样的对话,似乎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一直以来,因为远在接触不了的志凡,她才能坚强地熬过了所有难关。 若果等待她的却是这样的局面的话,她之前的坚持又算是甚么呢? 「对啊,表姊夫跟我说了,看到你当时跟一个男人一起踏着单车。若果你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的话,又怎么会有人看到呢!」 再也抑压不住嘶吼的叫喊,志凡被愤慨所支配了般,怒瞪着她的双瞳也快要被赤红给沾染了。 蕴酿在腹部的鼓譟牵起了胃部的绞痛,那激昂的情绪也按捺不下快要吞噬所有思绪,甚至连呼吸也让她感到痛苦。 「……我的确有做过那样的事。」 紧咬着下唇,夹着呜咽的言词逐渐吐出唇边。 经志凡这么一提,她也忆起了今天的事情。要到稍远的地方于是乘坐了单车的后座,拥着坐在前方那位男性的腰间。 在行走的那段路途上,她亦似乎遇到了志凡的亲戚。但却由于距离太远,于是未能确认清楚便已经被载到别的地方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志凡的表姊夫没错了。 对于这位亲戚并没有甚么印象,在脑海中印记着的亦不是甚么好形象。那个瘦长身子的男人,总是露着一脸猥琐的神色,而且言词亦夹杂许多粗言污秽语。个性不只没有品德,还是个多嘴八舌的男人。 单纯且思想简单的志凡被这个男人的言词骗过了好几次,虽则只是个玩笑但志凡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正因为志凡是这么一个人,很随意便相信别人,亦因此大家也很爱捉弄他。 然而,志凡却唯独不相信她的说话。 「真是天大的玩笑,」 这么多么令人悲伤的事情。 「那个男人是我弟!当时我弟载我一起去看我爸!这有甚么错!」 赫然,志凡的脸庞被惊愕给夺去了。难以置信般怔住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目瞪着她的神色。可是映在眼瞳上志凡的脸孔也逐渐模糊起来,有甚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溢出。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我弟弟!」 志凡沉默了,但泪如雨下的双瞳却看不见此刻志凡脸上映现的是怎样的表情。 也不是不能理解志凡为何会有这种反应,毕竟被逼分隔两地的她也抱着同样的担忧。会担心志凡有没有三餐温饱,担心志凡会不会太过辛劳,担心志凡是否太勉强自己,担心志凡没有人照顾他的起居……担心志凡会不会有外遇。 但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根本无从得知志凡的情况。所以她能做的是,相信志凡。 儘管明暸志凡为了生计得要离家的不安、工作的辛苦还有各种担忧与畏惧,但她在这段灰暗的日子也是不好受的,志凡有思虑过吗。 不只失去了丈夫的依靠,还得要独自抚养两个小孩。婴孩的花费还不只一般的昂贵,纸尿片奶粉药甚么都要钱,有时候身上的金钱根本不足以吃一顿饭,也只好饿着肚子给孩子最好的。 有时候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也只能找母亲帮忙。可是也不能一直找他人求助,有甚么都得自己熬下去。就算没有钱,想去打工赚几分钱又怕人言可畏,给丈夫掛上难听的说话。 在这些压力与不安之下,唯有对志凡的信念让她能够继续向前走。 结果呢?「我也是很辛苦的啊!」 她所努力的到底是为了甚么。 依然一言不发的志凡带着踌躇的目光注视着她,那微啟的唇边似乎欲想对她说些甚么,却又欲言又止。静謐的空间只回响着这凄厉的泣呜,志凡始终没有对她说一句话。 而在那张脸庞上,却漾起了愧疚的表情。 "对不起"──这么一句说话,志凡比起亲口对她说,只愿把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不过她亦不会因此而对志凡感到失望,毕竟从一开始便没有期望过志凡会说这种说话。 一个固执己见的人,从没有向任何人低头过,又怎么能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原谅呢。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哭了多久,只隐约记得自己的呜咽划破闇夜的寧静,在耳边迂回不断。直至眼泪殆尽,零落的哭声点缀了这个黑夜,在不知不觉间才停止了哭泣。 好久没有像今次哭得这么伤心。 佇在窗户前的她,哭得红肿的双目呆滞地眺望着夜空。一望无际辽阔的空际,被黑幕给掩去了一切,唯有守护着夜里的月亮依旧散发着那雪白无瑕的月色,温柔地包裹住她的身躯。 冷风从窗户的缝隙渗入,沾有冷意的风剥去了颊边的温度,同时亦带走了那些积聚过多的思绪与烦嚣。头颅空白一片甚么都没有在思忖,凝望着明月感觉所有鬱闷的情感都不见了。 志凡佇立在身后不远处,相隔一段距离遥远地注视着她的背后,却没有靠近。一直在远处守护她到哭声制止之时,但这段无声的隔阂却让他们的心渐渐越行越远。 凋零的枝叶阻播了月夜的身影,晚风冷颼颼地吹拂着树干。枝干不断摇曳着的落进眼瞳上,一片片快将枯萎的树叶在眼底下掉落了。 再老的树还是有枯竭的一天,爱情亦是一样。 曾经认为天长地久的爱,也只不过是一剎的过眼云烟。人的心也像树枝那般摇摆不定,最后甚么都没剩下吗,有谁又能保証志凡的爱真会像他当初所言一般细水长流呢。 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只是陷进谁人的圈套,被命运摆了一道。 直至那一天,目见眼前的光景后,她更是放弃了所有希望了。 佇在马路的彼端的,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黄皮肤偏向黑色,过于肥胖的身体显得很笨重而失去美感,脂肪长满在脸颊手臂大小腿跟肚皮下,以致那丰满的胸部亦只是一团肉令人倒胃口。 这个女人是同住在一个小区的街坊街里,在耳口相传之间据闻是一个风骚的女人。何种程度的嫵媚她并不知道,但据说是已有三个小孩的妇人,孩子的父亲是谁却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谜团。 事实上她并没有亲自与这个女人有任何接触点,也没有这个必要。倘若有机会,她亦不想与这个女人扯上任何关係。 这女人完全漠视了自己那丰硕的身材,还穿上格外暴露的连衣裙。这没多少布的衣裳彷彿在炫耀那全然不让人羡慕的丑陋身躯,配上那张浓妆艷抹恐怕对方非常满足于这个装摆,甚至在大街上摆弄姿色。 即使成为了人妻跟人母,她也尚算有几分姿色。但即使是她,也对那种妆容吃不消,更何况是穿上那种姿态示人。 然而纵使是这种女人,身边却有个男人。 两人不顾行人的目光,彷彿置于二人世界般相互依偎,甚至做出各种无法直视的亲暱行为。本来打算视为脏物而厌恶地别开目光,直至那个男人的脸庞映在眼瞳上。 不是其他无关係的他人,而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那个男人。 「──志凡。」 待续 35 八月中旬,正值盂兰节的时分。 游走在街道上的人潮四季也从未消散似的,祭祀用的水果与纸钱彷彿经过祭典后的热闹风波遍佈整条大路,化作渲染这个地方的垃圾。尤其金黄色的夕暮逐渐被拉下黑幕的紫霞给吞噬之时,浓厚的黑雾带着烧焦的气味,骤然冒至空际交织在一起。 眺望着空中那团縈绕不散的雾气,感觉天空都被这一片都烧毁了。谁人的手向上空一掷,一叠无用的冥钱被风给刮起,在天际里凌乱飘散。 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为了驱赶及超渡在街道上没有归属的孤魂野鬼,每家每年都会在这个时期走到街上,为求安寧而进行拜祭。 本来,她也本该依循每年的惯例,跟大家做同样的事情才对。 「……………」 回首至屋内,没有开灯的房子被昏暗给笼罩着。走近至置于客厅的婴儿床,两个小孩子并没有发出吵耳的泣鸣,而是从粉嫩的小嘴呼出沉稳的呼吸,小小的脸庞漾着安稳的睡脸。 在这迂回着寂寥的这所房子里,这两个小宝贝就是唯一点燃心扉的火光。修长的指尖抚着孩子们的脸颊,怜爱地注视着婴孩们。孩子们不存在任何烦嚣,只是无忧无虑地沉睡着酣睡之中。 只要如此凝望着孩子,感觉惹人烦厌的一切都从思绪中撇开。在这片黑暗之间,这还幼嫩的小孩就成了她唯一的寄宿。 只听见儿子们的鼾声,宽敞的房子所徘回的是微啟的窗户间从街道流淌进来的嘈杂。在那道小小的缝隙中不只有杂音,还有烧着冥纸的烧焦味渗进屋内。 驀然,钥匙打开门扉的不调和音划破了此刻的寧静。随着门扉被向内推开,一道身影从昏暗中走近过来,并对她嚷声呼唤。 「怎么这么黑?没开灯吗?」 没有回应声音抬起头来,而是继续看守着孩子们的身旁。对方亦没有在意她的反应,眼角的馀光能瞥见对方把外套脱下来并置于沙发的背椅上。 一股若闷抑压在心头,愣了半晌她决定漠视那份枯燥,昂首过来。 「我们今天不过节吗?」 志凡应该有听见她在说话,却心不在焉没把她的说话听进耳里,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随意地回答着她的疑问。 「怎么你还没买菜啊?」 结果志凡根本没有听见她的问题。 自踏进了房子后,志凡便没有朝她的方向瞟一眼,而她也不怎么在意与志凡的交谈,视线也渐渐没有对上彼此。这样的状态,已经维持了一好阵子。 蹙起了眉头,她已经有点对这个状况感到不耐烦了。 「我要用甚么去买啊?还是要我用人去换啊?」 「钱在皮包,你自己去拿。」 对于她的调侃,志凡却全然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本来的动作。似乎不要打扰到志凡的话,志凡觉得怎样都没关係。 不是这样的,他们从前并不是这样的。若是以前的话,志凡不会用这种毫不在乎的语调对她这个疼爱的妻子说话,也不会一副不愿与她接触的态度。 甚么时候,他们变成这样了呢。 「我知道了。」 眉头深锁,一堆怨言未能以言语发洩而出,只是鬱闷起来露在脸庞上。然而志凡并没有察觉这一切,也不再理会她的行为。 若果志凡有稍微在意一下的话,大概就能够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只是再多一句关心的说话,就能打开她的心扉,但是志凡甚么都没有做。 早就对这样的丈夫失去了信念的她,竟然还在奢求着志凡能做点甚么。对于这样的自己,她不由得嗤之以鼻。 从那天在街上目见了志凡抱拥着别的女性,总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怎样也没所谓了。儘管生气过、愤怒过、悲伤过,但这也是对志凡有感情的关係,可是能够慰藉她心灵的那个男人已经忙着怀抱别的女人了。 那么,她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寄托于孩子身上了吧。 冷漠的空气中,冷哼了一声。再次撇去这根本不值得让她掛心的苦闷。走近沙发,双手在志凡的外套上搜索着钱包的跡影。 在志凡回来已经半年左右,这期间志凡没有再回去那个小岛工作,而是留守在这个小区上。得悉志凡的状态,志凡的朋友介綺了一份新的工作给志凡。薪水跟条件也不错,志凡便一直做那份工作至今。 「………。」在掏出钱包的顷刻,有甚么从钱包中掉出来了。那白色的东西在眼前落下,凝望了好一会骤然聚焦起来的视野才能瞥见其的正体。 是一个信封。 信封上空白一片,就连收件人也没有标明。打开了封信,从里头拿出了信翻开一看。映入眼底的尽是细水流长的文章,与志凡由传信开始交往的她当然没有认错,那是志凡的字跡。 黑瞳的目光目不转睛地阅读着信件,在字里行间快速瞟了一眼。在视线落在最后一句的句点后,眼瞳的深邃不禁添上一份落寞。 ……在看见信的一瞬,她曾经有想过这封信或许是写给她的。 有这样的念头的自己,真是个笨蛋。 写在上面的内容有很多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每当看到那些字句脑海便回响起志凡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那把触动人心的嗓音、那疼爱般的语调、那些过于甜腻的甜言蜜语,记忆中的志凡与信件上的文字重叠起来了。 驀然,她竟然感到怀念,也对于这份熟稔而浮上一阵伤感。 志凡依然还是会说这些令人迷恋的话语,只是诉说的对象已经改变了。 志凡从来都没有变,从结婚之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只是从一开始,她没有看清楚志凡的真性而已。 「……………」 重新把信放回信封里,从钱包里掏出了适量的钱又把钱包放了回去。 *** 有天晚上,餐桌上多准备了两份碗筷。 坐在餐桌彼端的是一对夫妇,是志凡与她相熟不久的朋友。两人与他们的年纪相若亦是年轻早婚,所以在交谈上他们非常投契。 很喜欢黏着她的少妇名叫阿花,而那位先生她倒是关係没有这么熟络,名字却记不太清楚。因为同住在一个小区的关係,作为家庭主妇的阿花也经常与她一同外出购物。 他们两位都非常友善,若是看见她有甚么困难的话便会二话不说帮忙她。也许因为这样的关係显得他们非常合衬,而且街坊们也很喜欢与他们两夫妻做朋友。 「嫂子,多吃点菜吧。」 爱笑的阿花漾着一脸灿烂的笑靨,笑得双目都瞇成一线,握着筷子把令人唾涎欲滴的青菜夹至她那丰盛满载的饭碗里。 「谢谢,你们也多吃点。」回以微笑,她低下头来往嘴巴送了两口饭。 整个氛围都非常融洽,他们一边谈着抓不着边际的话题一边享用了这既平淡又美味的晚饭。可是在这和乐融融的气氛之下,她却感到漠名的违和感却又说不上来,在谈笑间感到有点不自在。 可是对于阿花两夫妇似乎并没有这样的问题,唯有她才感到这份异样感。在回应这两位的说话时,她唯有勉强露出微笑尷尬地笑着。不过不用片刻,她便注意到这份微妙的正体。 在整顿晚餐里,坐在身旁的志凡几乎没有道出半句话。 不只如此,志凡沉默地解决了自己份的晚餐后,没有参与对话亦没有离席,只是一言不发地啜饮着手边所剩无几的饮料。板着一张木纳冷峻的神色,一直不经意地注视着她,令她感到浑身不舒服。 志凡投视过来的目光,似乎诉说着无声的怨言,一反平常那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可是她却对志凡这种态度全然摸不着头脑。 天色被夜空给渲染,辽阔的空际一片漆黑甚至连星屑也看不见半颗。夜阑人静的时分,在享用了晚餐后的阿花俩夫妇便回去了,这所房子又回到了平日的静謐。 本以为不再有任何事端,但志凡的不悦却丝毫未退,甚至在胸前盘起双手以质问的姿态直瞪着她,有甚么即将爆发似的让人僵直的氛围。 「你有甚么想说的?」 真想从那眼底下逃离,那宣洩些甚么的视线给身体加上了桎梏,快要贯穿身躯似的直接刺痛着肌肤,直叫人喘不过气来。实在忍受不了那沉默的空气,儘管不愿与志凡有所交谈,她还是率先开口问道。 她甚至感到志凡的双眸里,隐约渗透着对她的轻蔑。 「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看到我在这里怎么不叫你嫂子,你们是不是背着我有一腿。」 明明已经做好志凡会道出严峻话语的准备,可是当志凡一开口,心扉还是不禁一颤。顷刻间,有甚么重重地压至心头上粉碎了她对志凡仅存的信心。 就连叹气与哭泣都做不了,或许对志凡来说也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你别含血喷人。」 这份撕心欲裂的痛心可谓锥心之痛吧。 「你自己做错事怎么还能怪罪在我的身上!」 就连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相信的话,她还能相信些甚么呢。 「你才没回来两个多月你就到处谈情说爱跟别的女人写信!藏在钱包里的是甚么,你老实跟我说!」 已经甚么都不想再思忖下去,真想甚么都不管不断让酒精灌溉这寂寥的心,让神智随着昏眩永远沉睡下去,但愿不再会醒来。 「为你受苦受罪,现在还要在这里被你无中生有!三年对你对我作下的承诺只是个哄小女生的谎言吗?你给我说清楚,是的话我不会强逼你的。」 她甚至不愿去思虑,这段出现缝隙的情感还能怎样维系下去。 「你放心,算我倒楣遇上了满嘴花言巧语的人!若果我们真的合不来的话,没关係!我们分开好了,孩子我会一直抚养下去,你去过你自由自在的生活好了。要做甚么去做好了我不会阻止你的。」 曾经快乐相恋的日子,感觉只是作了一场虚幻的梦而已。 「你说完了吗?骂够了吗?我可以说话了吧。」 一阵激动充昏了头颅,一言之下所有悲伤随着言语发洩出来。分不清楚这是悲愤或是痛苦,感觉只要再被刺激一下,贯注所有情感的泪水便从眼眶溢出。 t然而相比之下,志凡却一副漠然,甚至对她的话不起一丝反应的表情。 「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从志凡的第一句说话,她便嗤之以鼻。这种解释的话,搭上志凡那张冷静的脸,就像平常对任何女人宛如例行公事的事情。 「那封信是要给老闆的女儿,因为那个大小姐瞧不起所有工人。她是长得美却狗眼看人低,我看她不顺才故意写封这样的信戏弄她而已。」 有必要做到这样的地步吗?志凡的每一句说话也听不进耳朵,那些可笑而荒谬的藉口听在她的耳垂下也只不过是在示意志凡沉醉于那女人的美色下。 她所看见的也不过那几个女人,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下,志凡又背着她与多少女子在来往呢? 「你想把我甩掉,没这么容易!」 她甚至有怀疑过志凡是否真的爱过她。 若果是爱着她的话,为何要这般伤害她的心? 为甚么, 「我永远记得自己说过些甚么,你想拋弃我?别做梦!」 又不愿让她离开呢? 始终她所做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悲痛般闭闔上双目,心脏鼓动的跳动激盪了全身流动的血液。在争吵之间,不知不觉间传来在房间内的孩子们的哭闹声。 深深叹了口气。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我们走着瞧。」 待续 36 哭闹声响彻整个房子,孩儿哇哇落地。 转眼间,数年间的岁月不知不觉从眼底下消逝不见。在探讨过去的时日做过些甚么之时,第四个孩子诞生于这个世上。这孩子与几年前生的孩子一样,也是个可爱的女孩。 这数年间还尚算平静,无风无浪没甚么事端。要说的话,大概是这几年都一直在到处搬家。有试过搬回去与志凡的姊姊同住,亦经常到处租房子,生活就是这么淡然乏味。 可是他们也没有过得与刚结婚时那么贫乏,儘管孩子变多了,但他们的储蓄也渐渐变多了。志凡继续在外头打工,而闷在家里的她在看孩子的馀暇间还用些小钱开店做些小生意。儘管并不是甚么能赚大钱的事情,勉强还能赚些利润为家里糊口帮补。 这些生意经营得还比意料中更加盛大起来,店里的工作开始侵蚀她的时间让她有点抽不开身。比较年长的大儿子跟二儿子或许还能在店里打理一下杂务,但她实在没有能力看管着两个女儿。 于是只能让两位女儿寄託给母亲照顾,若母亲没空的话那就让家中的佣人照料。她便能安心地打理好这盘生意,把所有心思都寄予儿女们的身上。 但是她为了这个他们共同所建筑的家,一直艰辛地在过活。不只要在店里辛劳地工作赚钱,在家还要当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不只管理好家里的大小事务还要教育孩子。 而她的丈夫──志凡却像个风流快活人,在不留守于家的时候,在外头却到处留情。儘管没有听见甚么不堪的传闻,然而作为妻子的她还是能看出不少跡象。 每次知晓自己的丈夫与哪里的哪个女人有联系,心脏便心如刀割般隐隐作疼。志凡正愉快地与他人共乐之际,她便品嚐着血液流淌的滋味。 心痛了,泪流了。不管她做得再多仍无法改变志凡外遇的事实,到最后她认为只要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便能视若无睹了。 漠视同住于一屋簷下的志凡,为了孩子们把幸福的假象给製造出来。纵使志凡在外头抱拥过多少个女人,那她亦不会再有所动摇了。 她唯一的精神寄附就只有孩子了。 ──可是残酷的事实却告诉她,这样的想法宛如天方夜谭是有多么的天真澜漫。 她始终没有自己所想像那般坚强,她所展现出来的只是偽装出来的空壳,她依然无法成为曾经憧憬的女强人,她只是一个到处可见的懦弱小女人。儘管告诉自己这种男人算不了甚么,但心始终在为他而揪痛。 因为她无法否认,她不爱志凡。 即使不晓得此刻志凡同时在与多少个女人在交往,但这个人还是她心系着的丈夫。一想到志凡是她的丈是、是她所爱的人,而这个人背着她与他人会面,被掰开的心脏那佈满伤痕的血肉还是禁不住疼痛。 纵使有了四个孩子又能如何,他们这段婚姻再也无法维系下去了。 每当回到家志凡对待她的态度一如以往那般温柔平淡,倒是她一意识与志凡对话便不禁渗透讽刺与不屑。本想维持美好的关係,每次吵起事端的她却反倒如同一个恶人横不讲理。 到底是志凡错了,还是她太过追根究底了?明明映在眼前的是自己深爱的人,但她却逐渐不明暸该怎么与志凡沟通了。 「你想跟我离婚吗?」 一九六九年,他们甚至吵到要分开的地步。 当志凡道出这个话的时候,她却踌躇了。 她确实再撑不下去,她实在没法在得知自己的丈夫每天抱拥别的女人,还继续以志凡妻子的身份笑脸迎人。顶着妻子的名义,在家里却得不到志凡的尊重及关係。 她甚至怀疑,志凡有否爱过她。 「………。」可是当志凡这么对她问道的时候,微啟的双唇却甚么都道不出来。 在那个顷刻,最先浮现在脑海的是孩子们的笑靨以及他们快乐着叫她母亲。 一阵鼓譟在腹部翻腾着,变得困难的呼吸刺激着泪腺。不只孩子们的回忆,那个瞬间还有很多记忆涌现而来。包括曾经与志凡一起的日子,还有追溯到过去的日子。 ───你要跟爸爸还是要跟妈妈。 下意识倒吸了口气。 「你想离开我,门都没有。」 志凡落在耳绊的嗓音,听起来包含了嘲讽与讥笑。 事实就如志凡所说的一样,儘管得知道志凡所背叛她的事情,她却做不了甚么事。不只因为她对志凡的感情,还有对孩子们的关爱。 小时候目睹着母亲丢弃了他们从车上下车的背影,彷彿令她產生了错位感那些景象一直残存在头脑的角落,迟迟縈绕不去。 若果她像母亲当年一样在这里把孩子遗弃的话,孩子们会变得怎么样呢,她连想像都不敢想。始终,她无法为了自己而狠下心来,她根本不想让孩子踏上她的后尘,在一个缺失的家庭中渡过自己的童年。 倘若只是为了她自己的话,这是自私的。 虽然这是无可奈何的,可是为了孩子们她亦只能留守在志凡筑起的这个桎梏。 目见着志凡各种背叛,割在胸口上的那个伤口便越割越深。那鲜红的血牵动按捺不住的痛楚,一年又一年止不住那道裂缝持续地撕裂着血肉,染污了她的心扉。 这份疼痛,就连孩子们的笑顏也无法填补。在人前展露笑容的同时,含着泪拉起脸皮。 也许她只能一直毫无反抗的馀力,任由志凡多次欺瞒她吧。儘管事情发展至此,志凡却不曾一次把她丢弃。浸淫在外头的花花世界之中,志凡每次总会懂得回家的路。 她始终无法明暸志凡的心思,既然嚮往花样无拘佔束的生活的话,何必又要回来她的身边呢,志凡从没有对她解释过,她也不愿再去思忖。 也许在志凡心中她仍是第一位,她还能这样妄想着。 又或许,志凡只把她当作佣人,能在家为他养育孩子打理家务。 不过无论怎么说,她都不愿再探究下去,毕竟这道问题并没有解答。她亦可以不用把所有心思置于志凡身上,而是好好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 无论怎样的情况下,她都会原谅志凡不会埋怨他。因为志凡是她花了一辈子所选择的男人,因为她爱他。而她也确信,志凡对她是有感情的。 尤其在她卧病在床的时候,志凡不会不顾而去而是守候在床边,一直担忧地紧握着她的手。儘管因为生病而神智不清,她还是依恋着传达至手边的那份温度。 那份爱是无法骗人的,也无法偽装。 *** 在那之后,她又怀孕了。 依赖着长年累月储蓄下来的钱财,不只买了大房子还买了车子。逐渐富裕起来的她不只衣着雍容华贵,戴在身上的饰品亦显出别于常人的贵气,甚至令人难以相信曾经日常担忧吃喝也是个问题的日子。 儘管走在人前羡煞旁人,但替代于显罢在身上的富贵荣华,则是花上了多少年的青春年华以及伴来的空虚寂寞。纵使营造了家庭幸福美满的幻象,却没有半个人明瞭这破碎的心。 志凡仍然愿意留待在她的身边,只是为了消去照顾家庭的懊恼。清楚志凡在她背后所做的一切,他们也就这样十几年在同一屋簷下渡过了。 有时候也实在不知道,对志凡来说她到底只是个家庭主妇抑或是个同居者。越是思忖下去,她就有种身陷于迷失于人生的灰谐之中,感到徬徨无助。 老是思虑着一道没有解答的疑问,又有何意义呢。 闭闔上双目,让自己忘却了所有的不快与负担沉醉于梦境中的虚幻。偶尔会忆起十四岁那年的自己,那仍绽放着前途无限的她在心中默默许下的约定。 她目中无人、她自大、她横蛮;她高傲凛然、她自信、她坚强。曾经的她就宛如处于孤高山巔綺丽绽开的一朵雪莲花,深信以自己微不足道的力度可以创造灿烂的将来。 而现在的她,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感叹。 她早已别无所求,亦不晓得自己还有甚么能够祈许。没有幻想没有快乐,唯有能做的就只有对孩子们的未来作下祈祷,但愿儿女们不要步上她的后尘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成为人母的她,只要竭尽所能守护孩子就足够了。 志凡重蹈覆彻的事情对她亦不只只有伤害她的内心,同时亦让她的心脏夺去了生气逐渐麻木起来,一次又一次认清了自己的丈夫是个怎样的男人。 但这毕竟是她所选择的男人,她亦不能哀怨些甚么。志凡明暸她无法报復于他,亦无法逃离,这终究是她的自作自受也接受了。 这份痛苦不算些甚么,只有志凡不会离开这个家,离开孩子与她的身旁,懂得回家的路。 这样就,足够了。 待续 37 志凡与她狠狠地吵了一架。 恶言相对、拳脚相向,情绪崩溃的她犹如不顾形象的泼妇哭尽了泪水,乱发披散不断以无力的拳头槌向了男人;而默默地承受着拳击的男人只呈着黯淡的神色,一言不发地目瞪着妻子的谩骂。 t「……你要去就去吧。」 最后疲惫夺去了所有精神与力气,握着拳的双手碰上志凡的胸膛,脱力的身躯如同哀求般滑落至地面,手却依旧抓着志凡的衣角。 双目空洞的眼眸早已失去了焦点,瞳孔中只剩下无尽混沌的深邃。再也思考不了,过量的哭泣令双眼肿痛,拚命的泣鸣更为头颅带来一阵刺痛。实在太过疼痛,感觉连心悸也不再作出回响。 「都随你所愿去吧………」沙哑的嗓音呢喃于唇边,几乎消失于空气之中。「孩子都已经长大了,你也不用有甚么负担,都由我去承担就够了……。」 顷刻间,志凡张开了乾涸的双唇一副欲言又止。那么一剎,露出了夹杂着痛苦与愧疚的神色却又闭闔上嘴巴。 思忖了片刻,她隐约地听见志凡低喃了一句话,却几近听不见般虚幻。 「你所付出的代价是这么无谓没趣,」 若果眼眶再溢出一滴泪水,恐怕也不会察觉到。 「……就为了我。」 志凡打算到乡下与不知名的女人结婚。 志凡并没有直接告诉她,而是她从各方面看出了徵兆,在多番求証下才得出了确实的答案。在审问志凡之际,志凡那无言的回答给予她沉重的打击,証实了她最想逃避的预感。 儘管她早就猜想过这样的结果,但当想像化为现实的顷刻,她却不晓得该如何去应对这个景况。若果这一切都是幻想的话,她便能一直深信着志凡绝对不会离开她的身边。 可是,这种想法丝毫不曾在脑海浮现过。 倘若没有志凡的支撑,她实在无法臆测往后的路该怎么独自走下去。 驀然感到眼前的光景被披上一片灰暗,怎样綺丽的景色都褪色了。哀叹不断洩出唇边,所有所看见的都被蒙上一片绝望之色。 到底,一直以来她到底为了些甚么才一直熬到今时今日呢? ───你所付出的代价是这么无谓没趣, 是为了迎来这个结果,才让自己这么艰辛的吗? ───……就为了我。 一心一意都为了这个家,她的将来、前途与幸福早就寄予给志凡了。但是到头来,这就是他们共同迎来的结局了吗?这就是她一直渴求的结果了吗? 「哈……是啊。」唸在唇边的低喃牵着自嘲的讥笑,甚至连流泪都让她疲累了。 或许,这就是上天安排给她的命运吧。 抑或是报应吧,就因为当初对镜当不慎的发言又拋弃了对她这么好的男孩。就因为她晓得志凡的本性,还与志凡结合之事。 恐怕,志凡根本不适合与她共谐连理。 至今他们共渡一起的时光已过去了十多年了,接下来还有大半辈子让他们一起携手度过。如今却在人生的半途已迎来了终结,她该用怎样的脸色去面对志凡的脸庞呢。 对她不忠的丈夫,这段婚姻还有甚么意义。 一闪一闪的信号灯在无神的眼瞳中闪烁着灯光,犹如走马灯隐隐约现勾起了曾经与志凡一起的甜蜜回忆。那些过于快乐的片段,彷彿要随着灯光逐渐消逝模糊起来。 飘忽的步伐无视于信号灯的提示,迈步向前。 回响于脑海的笑声与幸福、无关痛痒的对话、或是感动一时的誓言,再也无法让心扉作出悸动,甚至更加击溃心脏至振作不起的地步。 逐步向前的脚步承载着摇曳不定的身躯,走向不知何处的前方。 抱着这些早已泛黄的忆念,以及瞥见不了曙光的明日,她能前去的地方还有哪里。乾脆就这样,迎来生命的末梢………。 赫然,眼前闪过一道白芒。刺眼的白光沐浴着她的躯体,吞噬了她的身影。就那么一瞬间,闪过即逝。 身体猛地一颤,脚步不稳几乎整个人往后倾倒。却在那么一剎,垂在身旁的两手却被人紧紧抓紧,好不容易才稳住了。 「妈妈!」 嘹亮的叫喊响彻了周遭所有杂音,包括紊乱的心悸也被清澈了。所有灰暗亦被空白给肃清,令人精神一振的嚷叫让她睁大双眸回过神来。 往手边投向了视线,映现在眼瞳上的是两位女儿的脸庞。 瞥见那么幼小的孩子浮现这么忧担不安的神色,霎时间眼前一阵湿润。 倏地,一阵强风牵起了凌乱的散发又剎时停下,一架大贷车从身后辗过行驶的轨跡。若果刚才就这样走了出去,恐怕再也无法看见女儿的脸孔了。 只不过是一瞬之间,她与孩子差点生死相隔。 「……───!」 甚么都比不上此刻在心中泛起的激昂,双手挽住了两个小女孩的身躯,把她们拥入怀里。能够再次感受到拥抱在一起的这份温暖,这份感激以哭喊宣洩出来。 作为一个母亲──孩子依赖的大人,竟然在孩子们面前露出了丢脸的一面。可是也多亏了孩子们,她才能再次佇立在这片土地上。 ───做人千万要看开一点,要对自己宽容一点。 在白光佔据了双眸的顷刻,一道令人怀念的嗓音落入了耳畔。 ───你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吗? 对了,那是镜堂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你是文明。 你就像那悬掛在天际的彩云般明亮。别理会人们用怎样的眼光去看你,只要你问心无亏的话甚么都不用害怕。再怎样的困难都要坚强努力闯过去。 ───你不是,自懂事以来便从来没有认输吗? *** 结果,志凡并没有离开家。 人的感情实在没有理智可言,儘管不知出于甚么原因以致打断了志凡离开这里的念头,志凡似乎决定依然留守在她的身边,跟那些女人断绝了联系。一切彷彿甚么都不曾发生,回復至原来的生活。 她亦是走在感情路上的愚者,不晓得该怎样对应。即使丈夫曾经背叛她、对她不忠,但只要目瞪着志凡的脸,她便不由自主原谅他所做过的一切。 因为她爱他,儘管她的丈夫是多么差劲的男人也好,无论怎样的情况她也会原谅他。这份信念还随着时日渐渐堆积下来,形成了一份习惯。 人谁无过呢,她也不可能没有任何错失。肯定有些甚么让她愧对志凡,即使是多么微小的事情。纵使今天为彼此的事感到懊恼,他日亦会为自己的事而反省。 若果当初志凡真的决然离去的话,她相信自己肯定也做不出背对志凡的事情以报復志凡。最终,她还是会待在这个曾经他们的家里等待着志凡的回来。 怨恨也好、悲愤也好,这些都只为她增添疲惫的沉重而已。事到如今她亦不想为志凡而心疲力尽,所有感情都会被时日冲刷而逝,又何必所有都往心掛呢。 多少个黄昏斜阳落下,受尽多少沧桑悔及之事都会化为虚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忆念。 既然志凡无法满足她的愿望,只好把所有的心思寄托在孩子们身上。目瞪着孩子们年幼无知那天真澜漫的模样,原本鬱闷在心头的阴霾也全然消散。 两手相合,祈求孩子能够健康活泼地长大。 *** 洋溢朝气的晨光照耀了辽阔的空际,洒至大地的光芒宛如神赐的吗哪孕育了这片绿地。佈满整条大道的花儿形成了花海,不只受到阳光的沐浴同时还迎来晴天雨的滋润,更加神采奕奕地绽放那股香气。 纵使濛濛薄雨无规律地泼打着茂盛坚硕的大树,长着嫩叶的枝干摇摆不定,小鸟仍不惧于这剎时的风雨,展开宽阔的翅膀一跃至天际。 半山上这片翠绿优雅的景色,恐怕被迎夏的梅雨一落而即将消逝。 一九八六年的这年春,她又再度身陷于严酷的病魔之中。 异于自生以来所得的病痛,那份无时无刻濒临于生死之间的错位感总令她感觉这是神明将要接走她的信号。孩子如嫩芽逐渐生长,过了大半辈子的人生大概也毫无遗憾。 然而长期身躺在床上时,传至手心的那份温度却让她依恋着。 在睡意朦胧之间总是分辨不出白昼与黑夜、梦境与现实,也许她的神智与灵魂早已迷失于这份违和感。却在偶尔一睁的视野,眼瞳依稀能够刻划出紧握着手边的那张脸庞。 ……也许她还置于梦乡之中未能清醒,这份温暖让她觉得只能在梦中所能追求。 那受到岁月洗涤而显得苍老的睡脸,因彻夜的不眠不息始终沉入睡梦。瞥见即使睡着了,仍然心系于她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一阵在腹部翻滚的鼓譟涌至眼眶化作温热的湿溼。 志凡哪里都没有去,就像当初一样守护在她的床边。 不只餵她吃药、照料她的一切、还日夜不间断为她的事情而到处奔波,为的就是渴求死神不要把她带走,但愿两人共步至岁月沧桑的晚霞。 多亏了志凡这份永恆不变的爱,她才有活下去的念头。 在那之后的半年间她拚命让意识保持清醒,乖巧地依从丈夫的话,准时作息及服药以调理身子。这期间志凡对她寸步不怕,心怕她在一眨眼间消失似的总是漾着担忧的神色。 这刻印在心扉的感情,并非以言语能表达,而是志凡手把手告诉了她。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份爱。 在康復之后的数年间,日子还算平静。没有以往年轻时的贫困日子,孩子们早已长大至能够承担的大人,享受着晚年的他们也没有甚么顾虑。 偶然喝个茶、吃个茶饼、看本书,一天就在悠间之中渡过。 「来,老婆你来这边,」 那些过于悠游的日子她有时都记不太清楚志凡与她做了些甚么,依稀记得有一次在不知谁人的婚宴之上,志凡牵着她的手引导她方向。 走在眼前的人她早已忆不起长相,不过莫名其妙地至今那些话语还残留在脑海中。 「有个人想要介绍给你认识。」 那位大概是位比他们年轻的男人,但看貌相也快要五十载。似乎也并不是相当熟悉,志凡却与这个人聊了很久,话题的内容她早已忘却了七七八八。 但是那句话,在无意中在耳畔下縈绕不断。 「你太太是位好命幸运人,」 其实也不是甚么重要的说话。 「但她从来没有快乐过。」 或许那个人是个占卜命相的人吧,她亦没有特别在意那番话。志凡也在转眼间忘记了那些对话,他们的生活又再浸淫于这安寧的日常。 有很多事情年少时他们一直梦想着却因各种能力不足而无法实况,待他们退休后迎来悠逸无尽的时间却心有馀力而不足了。在志凡的提议下,她才察觉有些事情被他们遗忘了很久。 一九九九年,他们俩去旅行了。 游歷着印刷在指南书上的名胜古跡,观尝着被喻为世界上最顶盛的风景,遗憾的却是内心却容不下这一切。打量着其他旅客一脸欢悦的顏色,她则是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却不为所动。 她不禁忆起了当时在婚宴上的人对她说的那番话。虽然她不太明瞭自己为何并没有感到分毫快乐,也许那个人所说的是真的。 这个心脏早已感到疲惫而不再悸动,即使志凡再做些甚么也不会渲染这残破的心扉。割在其之上的痕跡已害这颗心伤痕累累,近乎碎裂的程度,无论如何也不会癒合了吧。 有时候,孩子们会对她发牢骚。 「妈妈,你太辛苦了,怎么去承受呢?」 纵使作为大人最想为孩子筑立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传达一个正确的观念。但随着小孩的长大,孩子都拥有大人的思维懂得判断是非。儘管她一直掩饰着,孩子还是不经意间知道父亲在背后的一切。 孩子曾经对她说,离开这个家吧,离开父亲的身边吧。 但是,谈何容易呢。 「没关係的,」抚着孩子的头,她以柔和的声调诉说着。「妈妈不想你们有继父或继母,这些经歷太痛苦了,妈妈不想你们步我的后尘。」 倘若她真的就这样丢下这一切,不在她身边的孩子会否遇到不好的人呢。不禁忆起了儿时的记忆,那种辛酸的日子彷似无法磨灭的疤痕。 「我只要,你们吃得饱穿得好有书唸,我就别无所求了。即使受点委屈,也是值得的。」 儿女漾着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又垂下头沉思。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又何需介怀呢。过后残馀下来的,就只能沉溺回味。不晓得是否上了年纪的关係,她总是不知不觉忆起年少时所遇过的人和事抑或是说话。 纯白的布帘被微风牵起,敞开的窗户吹来稍强的寒风,刺入骨髓的寒意触到暴露在空气下的肌肤,身子禁不住蜷缩起来。 欲想关起窗户而站了起来,披了一件薄薄的披肩,微风依然肆意地吹拂着额前的发梢。从窗眺望出去,越过了那云雾弥漫的山峦,隐隐约现于峡谷间的昏色耀着暖和而绚丽的光芒。世间都彷要被这份和暖给灌溉,暖透了这凄冷的心。 最近她变得开朗起来,凡事也不会斤斤计较,她不由得记起了老师对她说话的话。 ───计较生气,还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凝望着这炊烟缕缕的霞彩,胸口被清空再也没有喘不过气来的负担。只要怀抱坚强与信念,要驱赶心中的阴霾并非难事。 踏在晚鐘敲响的乐章所指引的道路,生命中拥着永恆的白昼。当步过荆棘岁月的洗礼,日起日落都一样,朝暉夕阴变幻无常。 待续 38(完) 人往往习惯鑽牛角尖。 明明知道不该想的却偏去思忖下去,越想忘却的却越是鲜明。 直至今时今日,曾经经歷的回忆依旧在脑海的角落甦醒着。宛如陈旧的卡式带,不知变通地披上一层朦胧不断播放着。 就连那道嘹亮的嗓音,也能完美地在耳垂下重现。以那柔和的声调,唤起她的名字。 ───以后你会体会到的,这种感觉。 她梦到了志凡。 在一个纯白无垢的世界之中,志凡漾着微笑佇在稍远的距离,瞇着双眸凝望着她。沐浴在白光之下的志凡,总觉得相距遥远。 那张脸庞上没有任何哀伤的阴暗神色,而是更为纯粹的表情。被光芒淹没在其中的志凡,依稀瞥见那个嘴巴在唸着甚么。眼瞳把那嘴唇的嘴形给刻划下来,当那张嘴又紧闔起来,志凡化作了光的碎片渐渐消失了。 那唇边所道出的话语再次在头颅里回响着。 甚至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眼眶溢出了温热的液体滑过颊边。 已经不太记得志凡对她说了些甚么,然而在那句话语里所包含的意义却为思绪带来了莫大的衝击。泪水无法止住地一直溢出,惧怕地目瞪着那已经空下来的位置。 心脏被掏空的恐惧持续縈绕在梦境之中,直至泪尽梦醒之时。 睁眼的顷刻,双眸所带来的湿溼带领她回到现实。身躺在床上,天花板洒下的灯光直接打在眼瞳之上,一阵昏眩刺痛着太阳穴。 前一刻仍待在梦中的景象全然在思海间消失殆尽,残留下来的只有落在脸上的泪痕。梦境中绚丽的景色在现实不再,復甦过来的意识告知她又回到了残酷的真实。 昏暗的房间显得格外寥落,颓然的身躯曲起了身子坐于床边略显佝僂。宽阔的空间里除了置放着过大的大床外,还摆设了电视机与一些零碎的物品,没多少及上时代科技的东西。 透门而入的是日以继夜的争吵,一旦探讨其中充满恶言的内容,头颅又会再次疼痛起来。 撇去她这个年纪老迈的老妇人,负责当家的就是孩子们的天下。然而几个子女们总是抱着不一的念头,每天都在争吵不休勾心斗角,因掩过双目的利盈而漠视了多年来的兄弟情。 瞥不见孩子们的笑脸,心扉便添了一层沉重的阴霾,身为母亲的她却又无法阻止这一切。这份无力感并没有让她感到气馁,此今的她除了感叹之外甚么都做不了。 儘管如此,孩子也总不会丢下这个唯一的母亲。 二零零九年,她又作了一场大病。 在那张疫病之中,她总是身陷在痛苦之中,彷彿身体被万虫所蛀全身都被燃烧。纵使她如何地挣扎对抗,怎样也无法摆脱这个病魔。 多亏了儿女们相伴在身旁,她才能从侥倖中痊癒了不少。不只是医者,甚至她也感到不可思议。可是在生病的当下,她早已失去了求生的意欲。 意识一直迂回于那个梦境之中。 身穿着的白衣的志凡一言不发地,待在光芒的淋浴之下漾着微笑凝望着她。 然而她却无法与他一同展开笑容,只能哭成泪人拚命地把手伸展到志凡的地方去。儘管目见着她的模样,志凡依然不为所动。而伸出去的手,亦没有触及到志凡。 只要沉淀在这道美梦之中,她才能够再次瞥见那张脸庞。 ──在这个顷刻,才深深地体会到。 失去你,是我一生的遗憾── 志凡把她的心都给掏去了,她的心思早已不存于这个现世。 "……把我也一併带走吧," 温热的泪水溢出了眼眶,在眼眸上打滚的液体弄模糊了志凡的身影。 "自你走了之后,我是有多寂寞多空虚你可以体会吗?我满腹心事,我能对谁吐露呢?你知道我每夜都以泪洗脸吗?你为甚么……这么狠心就这样把我丢下不管?" 就像没能听见她的嗓音,志凡的脸庞上绽放着柔和的笑顏。悲伤而落下的泪水,有否映进了那双目之中呢?抑或是,映在眼前的志凡只是思念的残像。 "也把我带走吧……待在这个世上的话只会沦为阻碍孩子们的累赘而已。 这是,一生的请求。" 这并不是甚么执着、也不是骄傲,更不是软弱。 这是事实。 她的美梦并不是属于这个地方,而是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中,那份再也平凡不过的家庭温暖。宛如昨日却又遥远飘渺,在这个家里绽放出微光。 孩子们总是笑口常开聚在一起嬉戏,志凡亦一直待在她的身旁对她不离不弃。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迂回在这里的欢笑声是无可取替最珍贵的宝物。 这一切都化作光芒的碎片,逐渐消逝了。 "────。" 驀然,志凡的嘴巴动了起来,唸了些甚么。 可是还没有听清楚,志凡的身影便被白光给吞没了。 梦醒了。 在那之后,她的病情便逐渐好转过来。儘管还有头昏脑胀的后遗症给残留下来,至少不会感到痛楚了。也许是志凡在天空上依然看守着她,让病魔不再轻易侵入她的身躯里。 *** 「誒?」 充满着嘈杂的菜市场里,人群挤拥的情况导致寸步难行。菜档脏兮兮的老闆大呼大叫,劝诱客人的光顾。抱着菜篮子的她,正困扰着如何从茫茫人海之中解脱。 驀地,一声呼喊划破了周遭扰人的烦嚣。而当她不以为然,那嚷叫依然未有止住,甚至连身旁的人都因那道声音而起了哄动。 那道呼叫越渐越近,继而在人海之中冒现了一道身影在这困境之中窜来窜去。仔细一听,那个人所呼唤的名字相当熟稔。 「哎呀,我一直就在叫你,你怎么听不到呢?」 现身在眼前的是一位年纪相若的老年人。但是这个男人说话中气十足,且一副嬉皮笑脸彷彿被充满朝气的阳光给灌注了全身。 当这个人拍打自己的肩膀之际,她只能愣在原地一时回不过神来。 观察了好一阵这男人的容貌,映进眼瞳的脸廓骤然勾起了埋藏于脑海角落的记忆匣子。「啊………」这个人,她似乎是认识的。 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她只不过是个不懂世事的十五岁女孩。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啊。」 在离开了菜市场之后,他们并肩间谈着过去一边走在悠逸的大路上。对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比起含羞她更是感到不好意思而蹙眉。毕竟都一把年纪了,实在配不上这与花朵媲美的形容词。 沉溺于交谈之间,言语总牵领那些沉睡的回忆。回忆当初,这个人与她仅是邻居的关係,交情并没有那么深远于是她老早就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隐约忆起的是这个男人曾经是个幽默风趣的人,总是一张灿烂的笑脸为大家带来欢乐。如今重新打量一眼,除了开始衰弱的身体与显然年纪增长的皱眉与白发,他似乎与当年不怎么改变。 「你知道吗?其实几十年前我就喜欢你了。」 「誒……?」心不在言的她倏然被这么一句唤回了意识,也不晓得先前聊着甚么不着边际的话题,突如其来的一句害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对方似乎并没有在意,甚至有点轻描淡写地说着,反倒是她神经紧张了。 「你还记得你第二次来我打工的那家店时的事情吗?」 实在无法从思绪中寻获记忆,他感叹着以往般怀着笑容说着。 那个时候,他问了她的名字跟住所。 儘管住在同一个小区很容易见上一面,可是毫无关联的他们对对方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若非是他当时的搭话,恐怕她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吧。 十五岁的她虽然并非出身于富裕的小康之家,却抱有一份傲然的自尊心,决不愿与没有前途的员工有来往。自然而然在人前逞着尊贵的目光,不视对方与自己位于同一阶等。 于是,在这少年的印象里烙下了异于常人的形象。 ───我的名字吗?叫「别问」。 他说当时的她甚至脸庞不带一点笑意,不悦地目瞪着他。 然而,比起厌恶他居然被这样的她吸引了。 「……我有这样回答吗?」 丝毫忆不起这种事情,对方却抱着斩钉截铁的信念回道。 「结果渐渐我再也没见到你了,没想到我们居然能够在这里重遇。」 只见他因重遇老朋友而在脸上绽放着欢悦的笑顏,而她亦在感叹着原来曾经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已经事隔多年,早已化成泛黄的忆念。 「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份啊?都这么久了还能让我们碰上,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啊。」撇去了沉思的话题,他双眸瞇成一线凝望着她。 「而且你的丈夫也去世了,我的太太也是,这不是很巧吗?」 驀然,她感到有甚么不对劲。 「我们交往吧。」 结果最想避开的话语,始终在他的嘴巴中道出了。或许从前年少的她还会因他人的表白而动摇,可是此刻的她听见这些话只是个无稽的玩笑。 可是他的双目炯炯有神,完全不像是在胡说的样子。 「……你不觉得很可笑的吗?我们早已经是老奶奶老爷爷了,还说甚么谈婚论嫁对得起子孙吗?脸皮是不是厚了点?」虽然言语上很严峻,她只是轻笑带过。 「怎么会呢?两个人互相照顾不是挺好的吗?」 不愿在这种话题上争论下去,继续聊着无关痛痒的话约定了下次会面后他们便在岔路上分别了。 可是这下子惨了,不以为然的她并没有过于在意这个人的事情,一如往常地过着悠间的生活。直至晚上接到对方拨来的电话,她才有种被人缠上的感觉了。 莫非交往的事情是当真的吗? 每当想到这点,能挤出来的只有无奈的笑。可是作为一个老妇人失去了老伴,每天只能听着孩子们的话,有时候也掺和不了。现在有个年纪相若的人一同玩乐,也许是件乐事也说不定。 结果他每夜都打电话来。 这下糟了,让人误会了。但是再也没有过往对镜堂那份阴霾,现在可以开怀地欢笑了。 她的恶作剧又开始了。 「你能嫁给我吗?」 直到最近,他还会不时对她说这样的说话。 「我现在是自由人,何必找这种麻烦呢?这岂不是在自讨苦吃?」 她真的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当人老了所有烦恼都沉淀下去,无拘无束只感受此刻的轻松,不再承受负在肩上的沉重。 可是,她的心思始终都记掛在那个已离去的人。 「婆婆,」 白纱窗帘随风牵动在空中起舞,风铃敲响的清脆铃响回盪于整个房子里。昏和的日光透窗而入灌溉了这个空间,不会过于猛烈令人感到很舒适。 感受着吹拂过来的微风,随着摇椅的摇曳一时间有种不经意就会沉睡过去的预感。 「电话又响起来了。」 稚嫩的嗓音嚷声唤回了闭闔上的意识,眼帘再次睁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摇晃着白缎带紥起的小辫子,穿着淡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不自然地频频往这边投来目光。佇在门缝间的空隙,伸出了小头颅胆怯着打量着她的神色。 回望了一眼,漾起了微笑。瞥见了这一幕的女孩,也不再惧于蕴存在心扉间的敬畏,露出了宛如向日葵般灿烂绚丽的笑靨。 小小的身子奔走过来,坐于腿边倾听着她的说话。 电话的铃响又响起来了。 可是并没有催促她接听的效果,倒是继续闭起双目靠着背椅上,随着摇椅的摇摆倾听着这回响于耳际的铃声。 日历的纸页被微风给吹乱了,直至风一停止又再次翻页过来回到最前的一页。在被撕去的痕跡下,呈现在最表面的一页是今天的日期。 五月十二日。 这一天,是志凡与她的五十周年结婚纪念日。 只要闔上双眸,耳边彷彿就能听见志凡轻声唤起她名字的嗓音。 那么温柔、令人迷恋的声音。 感觉沉睡于酣梦次中,又能见瞥见那个对她展现笑容的脸庞,牵着彼此的手。──一切又能够回到从前。 梦回以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