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1v1兄妹)》 向晚晚 向晚晚这年十三岁,住在南方一小城的乡下。 小的时候,她问妈妈,自己这个名字的来由。 妈妈说,她出生时临近傍晚时分。那会儿,天空布满霞光,呈现一片令人沉醉的美景。 向爸宠溺地低头凝视着初生的女儿,心里头装着沉甸甸的喜悦,面上更是笑容不止。 他嘴里忽而念念有词,吟诵起李商隐的一首《向晚》,接着便顺其自然地给她取了这名。 你看,正是“花情羞脉脉,柳意怅微微”。 向晚,向晚,佳期未晚,女儿啊,你来得正好。 * 向家条件不算富裕,属于当时乡下极其普通的劳动阶层。 向妈朴素勤劳,向爸为人憨厚老实,向爸文化水平比妻子高点儿,但是两人也做不了什么高级的工作。 迫于生计,夫妇俩只得每日起早贪黑,蹬辆小三轮车在邻村间来回转悠,卖点瓜果零食,经营些小生意。 向晚晚的奶奶一共生过六孩个子,其中两个出生后没多久便夭折,剩下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三儿子在外地打工,二女儿远嫁去北方,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团聚。 如今,丧偶的向奶奶跟着向晚晚一家住,向爸作为向奶奶最小的儿子,心里记挂着家里头的一老一小,做生意都不敢跑远了。 向家在物质上过得颇为清苦,好在,一家人在一起,母慈子孝,其乐融融。他们从不怨天尤人,日子过得简单且温馨。 但是向晚晚的生活,在十三岁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因为在这一年,她遇见了跟随二姑母从北方回来省亲的盛辰洸。 盛辰洸,是二姑母的儿子,也是她所有哥哥中,唯一一位她不曾见过的,“贵族”表哥。 二哥 向晚晚是这届孙辈和外孙辈中唯一的女孩。两个伯伯和一个姑姑生的都是带把的,唯独她一枝独秀,生得又娇小又白嫩,眼睛乌黑光彩晶亮,整个人萌乎乎的,看上去特别可爱乖巧,因而成了个稀罕物,至出生以来,就贼讨那群堂哥的喜爱。 她大伯有两个儿子,三伯两个儿子,年纪都比她大,最小的那位哥哥向北还经常在她那儿念叨,说曾经抱着婴孩时的她出门去溜过弯。 向晚晚所住的地方在乡下,但交通还算便利,那会儿乡下经济的确不发达,买个什么大物件都要坐城乡大巴去市里。 迫于养家糊口的压力,乡下大部分青壮年都谋划着外出打工去了,稍微大点的孩子就全丢给家里的老人养。 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但爷爷奶奶总是心疼孩子,把最好的给孩子,于是这群娃娃在精神上大都是被骄纵惯了,做事情分不清好坏,任性妄为又无法无天,到学校经常欺负其他同学,不过,向晚晚却从没被招惹过。 为什么呢?因为她的那群可以集结成一个队伍的哥哥,曾经就是乡下唯一的中学里驰骋校园的“风云霸主F4”,声名远扬到令人不寒而栗,嘿,哪个不长眼的又敢欺负他们的妹妹呢? * 向晚晚偶尔也会感到头疼,她觉得哥哥多了也不大好。 比方说到了准备礼物的环节,哥哥们各自只需要准备一份,而她却要准备四份。 “晚晚,快下来,你二哥哥来电话了——” 向爸握着只黑色的诺基亚手机,边推门边喊着,没会儿就站在一楼的前坪上,对着住在二楼的向晚晚喊。 向晚晚这儿会正坐在缝纫机前埋头苦干,一听到爸爸催促的声,又高兴又苦恼。 我的老天,我这一件衣服都还没做好呢! 她皱着秀气的眉头,先放下手中的活,从高凳上跳下来,出门经过小小的走廊,和没有装灯的堂屋和楼道,快步往楼下跑。 向爸正在和电话里的人说了句什么,见女儿下来了,便眉开眼笑地道了句:“向南,晚晚来了。” 向晚晚气喘吁吁地接过电话,就听到里边爽朗的声音穿过来:“小丫头,你二哥我刚刚买了回来的火车票,开不开心?” 二哥在黑龙江一家公司上班,听说那边特别冷,晚晚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和二哥的喘息声,她猜二哥是刚排队买完火车票就给她家拨电话了,心里霎间软绵绵的,她吸吸被冻出来的鼻涕水,撒娇道:“好开心呀。” “春运忒吓人,本来不回来的,但是一想到不回来你得哭鼻子,我就二话不说买了票。还好,这次是有座位的。”向南走过冰天雪地的街道,围拢了帽檐,又道:“向西到时候和我一块回,向北被事情耽误了要晚点儿,你向东哥哥今年过年还得加班,回不来,但是给你准备了礼物,让我给你带回来。” 每年过年,都会有互换礼物这个环节,小的时候,向晚晚还会画几幅画作为回礼,现在长大了,可不行,太寒碜了,所以她每年都会亲手做些不一样的小礼物,送给哥哥们。 “噢……大哥哥不回来呀。” 向晚晚听了,心里有些失落。她今年还打算给大哥哥做一件黑色毛衣的呢。 向南就是怕她难过,赶紧转移话题。 “小丫头,上学时有没有人欺负你?”说这句话时,向南透露出点儿“扛把子”的凶味。 “没没没,有你这么厉害的哥哥,嘿嘿,谁敢欺负我呀!”向晚晚自豪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就你嘴甜。” 那边语气听着似乎很是愉悦。 两人又抱着手机聊了会,直到冬天的日头栽到山后头去,天彻底漆黑,晚饭上桌,才各自道再见,挂断电话。 北京来的二姑 时间过得真快,放寒假没多久,就即将要过年。 这一年的年末,旧雪未融新雪接踵而至,每天都是大雪纷飞。 有邻居家同年龄的男孩女孩时常来找晚晚出去踏雪和堆雪人,晚晚通通回绝,没去。 她连续好几天窝在房里打毛衣,一点空余的时间都没有。 终于,在小年夜前,她坐在火炉旁,将最后一件毛衣给完工了。 * 向南、向西是跟着三伯和三伯母一道回来的,在小年夜后的第一天。 向北跟着大伯和大伯母回来,在除夕的前夜。 三家人房子隔得近,伯父伯母家里一年到头都空着,灰尘多到住不得人,向晚晚的爸妈考虑周全,提前半个月就将俩哥哥家的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如今,家里边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又是燃爆竹,又是放花炮,整个向家都沉浸在高度喜悦的氛围之中。 但大年三十那天上午,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家里头热闹的气压稍微变了变。 “阿忠,近来可好?” 电话那头,传出女人字正腔圆的北方普通话,听着礼貌,又有些陌生。 向忠正在客厅桌上和兄长、侄子玩牌,接到这个电话,大家都愣住了。 “二姐。”家里人一般是说乡下话,迎着一家人的目光,他有些别扭地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挺好,家里都挺好,大哥三哥都回老家来了。” “娘身体还好吗?” “最近在喝中药,你给寄回来的膏药在用着,她说效果挺好的,还四处夸你孝顺呢。” 那边许久没吭声,当向忠以为对方挂了的时候,话筒里又传出二姐向菲沙哑的声音,“我前几天回省城处理些事情,现在正在市里边,辰洸也来了......他还从来见过外婆和舅舅们,还有向北他们、还有晚晚,我打算今天晚上带他回来看看,在家里头过个年......” 血浓于水,向忠听到这句,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眼眶瞬间就热了。 二姐当初是家里学习最刻苦最厉害的,后来考到北京去读大学,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一家人都为她高兴坏了。可再后来,她在北京找了个大她几岁的男朋友,听说对方条件很不错,两人在一起处对象、结婚、生孩子,二十年多了,二姐回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至于那位在北京有房有车有公司的富贵姐夫,向家这边的亲戚是连照片都没曾见过。 向忠在外甥盛辰洸出生的时候,原本打算和家里两个哥哥北上去看看外甥,却因为那边出了些情况,没去得成。 这样拖来拖去,没想到外甥满了十八岁,彼此都还没见过面。 “二姐,你现在的具体位置是哪儿?我过来接你。” 向忠起身,看样子是就要出门去接向菲。 大伯、三伯听了这话,一时间也坐不住了,把牌一推,纷纷站起来。 “二妹回来了?在哪儿?” “我现在就跟向南去接。” “阿忠,不用来接,辰洸会开车,我们大概晚上六点到,希望赶得上年夜饭。” “赶得上,赶得上,为你备着呢!”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太久了,一家人太久没这样团聚过了,向忠哽咽地开口:“二姐,咱们一家人就等你回来呢!” 盛辰洸 今年的除夕夜,大家在向晚晚家吃年夜饭,这是近几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 向妈妈和两位嫂子在厨房里做饭菜,向晚晚系上围裙,走上前去,一点点推开厨房的透明玻璃门。 那时候家里还没有装抽油烟机,只能靠自然风从窗口散味。 一开隔离门,一股子小米椒和姜混在一起的味道刺鼻而来,又辣又冲,呛得向晚晚鼻头通红,眼里都是泪。 “咳咳咳,妈......”向晚晚就着粉色羽绒衣上的袖套捂住口鼻,小会儿才适应油烟味,哑声问白烟中的向妈妈:“妈,需要我帮忙不?” 厨房比较小,大伯母正蹲在地上娴熟地杀一只老母鸡,三伯母则弓着腰,双手在洗菜盆里洗新鲜青菜的泥,向妈妈正切菜掌厨,三人分工合作,嘴上家长里短扯得正欢,一见她进来,向母连忙挥手说:“晚晚,跟你哥哥他们打牌去,房里有水果和饮料,端出来吃,你乖啊!” “噢!”向晚晚见不需要帮忙,便出了厨房,手轻轻拂过自己肩膀两侧的两根鱼尾辫,脚步轻盈地去客厅看堂哥们打牌去了。 向南和向北、向西这三兄弟正各据一方,磕着瓜子坐在桌边玩斗地主,斗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热火朝天。 那时候的乡下山多水多房子稀少,冬天温度低,雪下得深,特别冷。 空调还属于奢侈品,乡下取暖都是在四方的桌子上套块皮底毛绒桌布,下边是暖炉,往桌子旁边一坐,格外的暖和,家里的阿猫阿狗都嗜爱朝桌布地下的炉沿钻。 “晚晚,给哥倒杯水!”向西朝晚晚的方向看一眼,扬扬眉,底气十足地抬起右手将桌上的三张底牌顺势一摸、往上一翻,“呦呵!要地主!” 向南看向西那嚣张的贼样,调侃道:“啧,向西,你干嘛使唤我妹妹给你端茶倒水,待会赢的钱给我家晚晚啊?” “给啊,晚晚,待会儿哥赢的钱都加在你压岁钱里。”向西朝正在泡茶的晚晚眨眨眼,向晚晚习惯了哥哥们的互相打趣,也笑着吐了吐舌头。 “我说,西哥,” 背着窗户那边的向北飞快理清手里的牌,悠悠地道:“你的牌抓得这么好,干脆别浪费,赚回大的,来个明牌跟超级加倍吧,反正是囊中取物,这赢面更大,给晚晚当压岁钱才算阔气。” 向西听罢,果真认真地扫了眼自己手中的牌。 一对王炸,四个2,大牌最大,小牌也还算挺顺,没理由输,至于明牌.......哼,就向北那小子鬼主意多,他不会是要用激将法诈我吧? “三哥哥,你的茶,泡的是大伯带回来的铁观音。” 正在这时,向晚晚将泡的三杯茶一一端上桌,再又将切好的果盘摆在桌边上那没人的位置上,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向南的旁边,有点儿懵懂的看着他握的牌面。 向西瞬时不淡定了,不太服气地哼出一声。 不能输给向南,晚晚就跟向南最亲,这一盘得让晚晚对自己刮目相看。 向西一不做,二不休,凭着一腔孤勇,站起来,将牌面狠狠往桌上一甩,“呵,明牌就明牌,谁怕谁,我先提醒你们,可别输得太难看。” 向晚晚瞄了眼向西的牌,再瞧一眼向南手中的4张A和一架带走所有单牌的飞机,抿抿嘴,没有说话。 ....... 四个回合后,向晚晚就眼睁睁地看向南向北如闲庭信步似的诱导着向西将手里的炸弹全部丢出来,待向西穷途末路,只剩几只单牌,向南向北相继丢出炸弹,炸得向西脸色铁青、生无可恋.... “西仔,手气怪好,就是你那牌技,啧……真是暴殄天物。”向南惋惜地摇摇头。 “好呀,你们合起来欺负我,我不服!”向西要疯了,他将桌前两张五十元的新钞票分出去,抬手狂躁地抓抓头,气急败坏道:“被你们气得出错牌了,不行,再来!” 就在下一盘开局没多久,作为地主的向西再次陷入死局,被两个农民兄弟包围,甩得团团转。 这时候,屋外忽然传来热闹的声响,虎背熊腰的大伯在屋外中气十足地朝里屋喊:“向南,带弟弟妹妹出来,你姑母和辰洸回来了!” 向南一听,将牌往桌上一丢,拉着愁眉苦脸的向西往外走,还好心地安抚“灵魂受伤”的亲弟弟,“看你这怂样,别愁了,待会哥把钱还给你。” 向西边走,边直翻白眼,“愿赌服输,你全给晚晚,给她当压岁钱。” “好、好。”向南应和着。 向晚晚跟在三位哥哥后边出门,娇小的个子紧挨着向北,有些怕生又好奇地往门外瞅了瞅。 “盛辰洸”这个名字,向晚晚是听爸爸提起过的。 他是二姑母和二姑父的独子,在北京土生土长,是她唯一的表哥。 那盛辰洸学习成绩了得,从小学开始就连连跳级,参加全国数学竞赛、物理竞赛什么的简直是家常便饭。 向晚晚暗暗地拿自己和对方比了比,愈发觉得对方卓尔不群闪闪发光。 不过....... 虽说和他有血缘关系,但毕竟从来没亲眼见过。 这就像同学经常满嘴念叨“白马王子、白马王子”的,可在现实生活中,她们谁又曾见过? 没见过,就未免显得失真。 “我真的有这么个表哥吗?” 时间久了,每回听父母亲提起这个人,向晚晚都有点儿恍惚的错觉。 以前没见过,看样子以后也不太可能有什么接触。 说白了,这个人似乎与她没什么实质性的关联。 可人生啊,总是充满戏剧性。 她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十三岁那年的除夕夜里遇见她远方来的表哥。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短暂的共同生活里所碰撞出的火花会有意想不到的反应,使得两个人往后余生都牵扯不清。 小土包子 向晚晚拽着向北的衣袖,紧跟着一群亲戚走到屋外。 屋外已经彻底黑了,门口亮着两只大红灯笼,照耀着前坪上停的一辆黑色的车,车保养得很好,车标她在电视里见过,好像是奔驰。 那辆车的车牌是京A开头,向晚晚地理学得还不错,她脑袋里当时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车是从北京开过来的吗? 紧接着,一位穿着雪白长款大衣,踩着黑色长靴的女人打开副驾驶的门,款款下了车。 那是一位举止特别优雅的女人,面上的妆容厚重,容貌和爸爸有两分相似,她应该就是二姑母本人。 向晚晚只在几岁的时候见过她,对她其实早就没剩什么记忆。 “阿菲!” “二姐!” 父辈和伯母们伞也顾不得打,从挡风雨的走廊走出,步履匆匆地迎过去。 “大哥、阿忠、阿廷......”二姑回应着,很快,一家人在呼唤声中热烈地拥作一团。 因是久别重逢,彼此心里都是千言万语,外头下起大雪,雪花夹带着冰沙,被冷风吹到人脸上脖子里,凉嗖嗖的,滋味不太好受。 众人这才惊觉到冷,大伯开口道:“看,大家都高兴坏了,黑灯瞎火的,站在外头做什么,快,快进去,咱们边吃年夜饭边好好聊!” 一堆人正要往屋里走,忽而见二姑母拭拭泪湿的眼角,缓缓转身朝后方车的方向喊了一声:“辰洸,快下车,把你给大家准备的礼物提到屋里来!” 向晚晚闻声好奇地望向车子。 她想:咦?那位表哥怎么迟迟没下车呢? 向北刚刚被大伯父支去小卖铺买啤酒去了,三伯推了推向南和向西:“去,接辰洸进来,开这么远的车,铁定累坏了。” 向南向西听了父亲的话,二话不说,冒着雪往不远处的车子后备箱跑过去。 向晚晚见大人往屋里走了,夜空中的雪越下越大,她猜想那表哥大概是在等人给他送伞,她跑回屋里拿出一把黑色的大伞打开,跑到驾驶座那侧,轻轻地敲了敲车窗。 里头没有光,没有人影,没有一丁点回复。 静悄悄到可怕。 “那个......”她觉得奇怪,挠了挠头,再次敲窗门,礼貌地问:“辰洸表哥,你在里边吗?” 里头还是没有动静。 雪越下越大了,冰渣子砸到人脸上,透心凉。 向南和向西已经提着一大堆礼品盒往屋里走。 向晚晚手足无措地正要问哥哥们现在是怎么回事,车门忽然就从里头推开了—— 没有任何防备的向晚晚被往外推的门撞到前额,随着“咚”的声响,向晚晚皱眉低呼一声,接着便因重心不稳,往后一屁股栽倒在雪地里,撑开的伞都被坐瘪了形状。 向南和向西闻声一惊,忙回头看,就见自家妹妹委屈地揉着额头坐在雪地里,而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地从副驾驶坐上下来,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卧倒在地的向晚晚,语气竟然饱含轻蔑且毫无歉意。 他说:“走开,小土包子。” 向南和向西的表情一瞬间就变了。 不记仇 自己最心爱的妹妹被人当着面欺负,还是这么个被一家人当宝贝的人,向南感觉像是被人用辣椒油蘸了眼睛,又像是被人莫名其妙的甩了一巴掌,有一股子邪火在胸膛里愤愤燃烧,一路烧过咽喉、烧到脑髓里,烧得他说不出一句好坏,烧得他一点理智都没了! “神经病!我他妈操你大爷!” 他嘴抿紧,松了手指上勾着的几个精致礼盒袋,毫不顾忌地往地上一丢,撸着袖子就朝盛辰洸的方向过来。 那样子别提有多狠,似乎下一秒就要掴死个人。 向晚晚被这仗势吓得不轻。 她抬头见那盛辰洸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冷冷地睨着冲他过来的人,他双手插在墨色羽绒衣的口袋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没有半点要躲的意思。 好像就在等人上门干架。 向南看不惯他那目中无人的样,还高级知识分子,啊呸,真他妈就是个没礼貌的傻逼! 向南作势就要出脚猛踹他,向晚晚见情况不妙,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撑着雪地,飞快地爬起来,眼疾手快地张开手臂一把拥住了怒火中烧的向南,对他摇头,阻止他出手。 正在这时候,屋内的向妈妈打开阖着的门,探出头来,担心地朝前坪喊了一声。 “晚晚,吃饭啦,咋还不跟哥哥们进来?” “妈妈,我就来了!”向晚晚连忙应了声,复又仰头低声朝向南道:“哥,除夕呢,别这样。” 她语气闷闷的,只管拉着要替她出头的向南就往屋里走,“我没事,咱们先进屋。” 向南咽不下那口气,但又不好再发作,只得憋闷地往盛辰洸的方向扫一眼,冷哼道:“欺负女孩,垃圾。” 盛辰洸并不在意他的辱骂,抬手拍拍衣服上的雪,抬脚也往屋内走去。 * 向晚晚是个颜控,而且从来不记仇。 她觉得,那位表哥也不是一无是处,虽然脾气怪点,但他无疑还是长得好看的。 以她的审美来看,她甚至觉得盛辰洸算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有点像她打小喜欢的某部天宫剧中的一位年轻男神仙。 大概是爱屋及乌吧,她好像对他也讨厌不起来了,哪怕对方对自己并不友善。 向晚晚坐在父母旁边,低头默默喝着甜酒。 她向来是个乐天派,心里极少藏匿负能量,她很快就对刚才发生的不好回忆进行了消化和选择性遗忘。 虽说不大了解他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做出那样的举动,但......每个人都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反正自己也没大碍,就别计较了吧。 家人们正在唠嗑和不断的碰酒杯,父辈们喝得满脸通红,向晚晚在欢声笑语中也跟着笑了笑,抬手将刘海往旁边拨了拨,挡住上边青紫的痕迹。 盛辰洸坐姑母的旁边,向晚晚的斜对面,临近角落的位置。 他全程低头玩着手机,亲戚们点到他的名,他便敷衍的应一句,一团阴郁的低气压遮在他周边。 向南和向西、向北三兄弟的表情越来越僵硬,似乎很不愉快。 长辈们聊嗨了,居然没有谁发现晚辈们间暗涌的矛盾。 吃完年夜饭,长辈们纷纷给晚辈发了压岁钱,所有的孩子里,向晚晚收的红包最多,也最厚。 到散场,向爸安排姑母和盛辰洸的住宿,家里楼上楼下正好还各有一张空床,便让盛辰洸住在楼上,姑母睡在楼下。 向南随父母回去之前,皱着眉低声对晚晚道:“放心,晚晚,哥一定给你报今天这个仇。” 嫌弃 向晚晚家的房子还是之前爷爷砌的老房子,奶奶对房子有感情,住惯了,不舍得将它推翻重盖,因而孝顺的向爸爸便陪着母亲住,至今没有盖新房。 一楼去二楼要经过楼梯间,楼梯间没有扶手,水泥板顶上的的白炽灯前阵子坏掉了,向晚晚见父母为了趁着过年多做点生意,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倒头就睡,便不忍心让爸爸再去换灯,自己每天摸黑上楼。 “晚晚,楼上的床铺已经铺好了,提前开了电热毯,你辰洸哥哥就住你的隔壁,你带他上去。” 向晚晚洗漱完泡完脚,正打算上楼休息,在房里忙活卫生的向妈妈擦擦额上的汗,叫住了她。 晚晚乖巧地点点头,走到盛辰洸面前,轻声道:“表哥,到楼上去休息吧。” 盛辰洸瞧她一眼,收起手机,倒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径直打开侧门朝楼梯间走。 向晚晚正要跟上,忽然有人从后边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晚晚。” 她回头,见是二姑母。 “姑母,怎么啦?” “晚晚,你额头上的伤,是辰洸弄的?” 向菲眼神里满是了然和歉意。 “不是......”向晚晚下意识地摇头,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 “你这个傻孩子,还替他说话,”向菲打断她,细心地揉了揉她额上那片青紫,轻声道:“刚刚姑母已经看出来了,是辰洸那孩子欺负你。” “......”向晚晚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了。 “晚晚,我替那家伙跟你道歉。他呀,就是脾气太臭了,说话难听,其实相处下来,还是很好的......” “嗯,我知道的,姑母。”向晚晚本来就把这事情翻篇了,姑母一说,她心里若说原本有一点点小疙瘩,到现在也没了。 “他以前啊,不是现在这样的,他小时候……”向菲嘴里絮絮叨叨,似有千言万语...... “喂,你到底上不上楼?”盛辰洸黑着脸从侧门倒回来,深不可测的眼神落到向晚晚的身上。 向晚晚被他盯得打了个寒噤,老老实实地跟上。 “姑母,我先上去休息了,晚安。” 她回头和向菲打声招呼,便转身而去,向菲眼神复杂,欲言又止,也只得点头道好。 盛辰洸在前边走,几步就跨过堂屋,走到了楼梯口,面对黑洞洞的楼梯,皱着眉头问她:“灯呢?” 向晚晚尴尬地挠挠头,“坏了。” “.......” 冷空气瞬间凝结。 盛辰洸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那个......你可以用手机的屏幕灯吗?我家手电筒在楼上我房里......” 向晚晚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嗫嚅。 “没电。”他言简意赅。 “噢......”两人就这样在那儿对峙着,他站在离她很近的前方,一米八五的个子杵在黑暗中,尽管看不见,却还是给她施加了无形的压力。 “那……要不我先上去,你跟上来?” “嗯。”短暂的静谧后,他居然应了一声。 向晚晚有些受宠若惊,便往上走,她其实已经习惯了在黑夜中视物,并不受干扰,走起来也是大步流星。 盛辰洸跟上来。 等带他到他的屋子里,开了灯,向晚晚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我们乡下条件比不上城里,你将就一下。” “洗手间呢?”他嫌弃地问。 “二楼没有……”向晚晚见他越来越恐怖的脸色,呼吸也跟着变得困难。 “没关系的……”她忽然急中生智道,跑到靠床的那面墙壁,兴奋地对他道:“你晚上要上厕所就敲敲墙,我听到声音就起来,陪你下去,你看可以不?” 向晚晚将手握拳,敲敲墙,边示范边问他:“怎么样?” “……” 住惯别墅的盛辰洸已然无语,这个小村庄的环境简直差到像回到改革开放前,刷新他的三观。 “小土包子,睡你的去吧。”他无力的闭闭眼,长腿几步跨到床前,也懒得再顾忌床铺是否干净的问题,他踢掉鞋子躺下去,拿被子一遮脸,眼不见心不烦。 闭嘴 第二天凌晨五点,乡下四处已经开始放喜迎新年的炮竹,噼里啪啦地响彻云霄。 向晚晚早早地起来,将床上被子叠得齐齐整整,穿上妈妈给她买的新棉袄,打算下楼。 冬天昼短夜长,此时的屋外依旧黑压压一片,风格外的刺骨,仍在下雪。 向晚晚搓着冰冷的手哈着白气经过盛辰洸睡的那间房的门口。 她无意中朝里瞅一眼,透过未合起的暖黄色窗帘见到屋内耀眼的灯光。 表哥躺在床上,被子歪歪扭扭遮到腹部,一只手臂曲起搭在额头,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看样子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她顿时有些讶异,心想:表哥睡觉都不关灯的吗? 她疑惑地走到楼下,去厨房帮母亲干活。 她坐在小凳子上剥花生,剥着剥着,联想到昨夜他不敢单独上楼,睡觉又不熄灯的行为,忽然明白过来——表哥,他怕黑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等待会儿向南哥哥过来家里拜年,她得拜托他帮忙换一个灯,这样晚上表哥上下楼也会方便些。 她如此计划着。 待到七点,盛辰洸还没起来。 新年的第一顿早餐已经备好,非常丰盛,都是晚晚喜欢吃的菜。 她先是按照乡俗将食物一一摆放在祖先的神灵前,再跟着奶奶、爸爸妈妈、二姑母一起虔诚的焚香,朝灵堂前跪拜,烧纸钱,许下新年的美好愿景。 拜完祖先,饭菜回完锅,就准备吃早餐,因为待会儿亲戚朋友们就要陆陆续续过来拜年了,可盛辰洸依旧没有下楼。 “辰洸那孩子,大过年的还赖床,越来越不像话了......” “没事,二姐,让孩子多睡儿,”向妈妈摆摆手,笑着开口,“辰洸从北京把车开过来,也实在不容易。” “我本要让司机跟着过来,他偏不,”二姑母摇摇头,谴责道,“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我是半点都管不住他。” “男孩子嘛,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向妈妈觉得外甥一表人才,也很优秀。 “哎,他呀.......不说了。晚晚,你帮姑母去叫一下辰洸起床。” “嗯!” 向晚晚点头,就抬脚往楼上走,到盛辰洸门口,轻轻地敲门。 “表哥,新年快乐!”乡下孩子最期待过年,向晚晚话语里掩饰不住新春到来的喜悦,发出的声音清脆且动听,“起床下楼吃早餐啦!” 房里没动静。 向晚晚又小心翼翼地敲了几次。 房里人似乎被吵得不耐烦,起身弄出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过了会儿,有人拖着鞋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表情难看地打开门锁。 “表哥,吃早...啊——” 向晚晚刚要抬头,却被人从里头用力拽进去,紧接着门在后边“嘭”地一声猛撞上,高大又沉重的身躯便朝她的方向倒下来。 她吓得瞪大眼,声音卡在喉咙里,欲往后退,却无处可退。 女孩娇小玲珑的身子被青年高大的身型覆盖住,两人的影子重重地在门板上重合,她的后脑勺撞得生疼,疼得她两眼发晕,直冒眼泪。 但这一切疼痛,向晚晚已经全然顾及不得了。 此时此刻,她大脑一片白,心里又恐又惊,痴痴地愣住,目瞪口呆。 “…好吵......咳、咳……” 他声音沙哑,两声剧烈的咳嗽后,紧绷的面部轮廓变得柔和。 盛辰洸昨天后半夜都在发烧,流了一身的汗,凌晨又被四面八方的爆竹声给吵得头疼欲裂,此刻整个人显得神志恍惚。 他的头颅重重地倚在她肩膀上,枕着一片不可思议的绵软。 他灼热地呼与吸,充满雄性气息的热气喷洒在她脖颈间,浸入皮肤,刺激得向晚晚无法克制地浑身战栗。 像过了电,四肢百骸都软了,脸霎时红透,呼吸也无比困难。 这是一种她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体验,她无所适从。 “表哥.......你发烧了......你....”她的舌头像是打了结,说不出句囫囵的话。 一切都太过突然。 她不知道该立即推开他,还是继续这样被他压着。 两人贴得密不透风,熨帖的热度四处蔓延,滚烫灼人。 盛辰洸双眼紧阖着,眼睑下呈现一片未得好眠的憔悴青紫,他无意识地抬手,蛮横地掩住她的口鼻,薄唇则贴上她粉嫩的耳垂,仿若梦呓般地低声命令:“闭嘴。” 只想睡觉,谁也别吵 “唔.....嗯.....” 向晚晚身体被他禁锢着,他又高又重,把她锁得动弹不得。 两人目前的姿势过于暧昧,她直觉不妥,挣扎着要出去,嘴里嗯嗯唔唔发出抗拒的声音。 “闭嘴。” 盛辰洸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压制她、俯视着她,他表情微愠,再次发出警告。 “......” 向晚晚一双水灵的眼瞪得溜圆,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束缚在他有力的大掌中,她果真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憋气静止,在他的重压下当木头人。 好嘛,不动就不动。 识时务者为俊杰。 盛辰洸见她乖了,四处重回寂寂,耳中“嗡嗡”的耳鸣声终于消停,才将触着柔软唇瓣的掌挪开。 掌心划过她嘴唇,与微冷的空气对接,濡湿且温热...... 痒,出其的痒。 一种奇异的滋味钻进心里,缓缓的升起来。 他凝眉,甩头。 手撑住墙壁,松开她,往后撤几步。 “土包子,现在我要睡觉.......” “别让人来烦我,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他生着病,说出的话也没了昨夜的气势。 他步伐不稳地重新躺回床上。 连续几天的车程和一场高烧折腾得他精疲力竭,如今他只想休息,谁也别吵。 向晚晚瞅了眼他,见他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寒冬腊月的,被子也不盖。 向晚晚有些担心他待会儿会烧得更严重。 可她不敢再开口,一是怕他嫌她烦,二是不知他又会做出些什么大胆的事情。 想到刚才,她脸色骤红。 这是一个秘密,从此往后得消声匿迹。 她蹑手蹑脚地转身,一点一点地阖上门,心情复杂地下楼去了。 她跟家人解释盛辰洸迟迟没有起床的原因,向妈妈一听到便要上楼,但一想到儿子不喜欢别人打搅他睡眠的脾性,又无奈地坐下来,只得麻烦晚晚过会儿送碗填肚子的热豆腐和一些感冒药上去,向晚晚懂事地点头。 接下来用餐以及出去给亲人拜年的整个过程里,向晚晚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怎么地,盛尘洸那双幽深的眸子时不时就会在她眼前重现,搅得她心神不灵。 到了十点,抱着一堆新年礼物的晚晚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里。 刚放下东西,她跑到厨房里,打开电饭煲,舀几勺红枣豆花盛在保温杯里,再从医药箱中取出退烧药,倒一杯热水,直直往楼上去。 到达盛辰洸卧房门口,她做了一会儿的心里建设才敲门。 “表哥,我给你拿了红枣豆花跟感冒药,你要不要吃点儿?” 等了几十秒,屋内的人照旧不吭声,向晚晚对这种状况一回生二回熟,也不再觉得奇怪。 “二姑母很担心你......你不吃早餐和药的话,身体会继续不舒服的......” 还是沉默,没动静。 “表哥,那我进来了噢......” 向晚晚忐忑地拧开门,进了屋里。 盛辰洸依旧是之前的睡姿,只是眉头蹙得愈深,脸色泛红,额头布满汗,看样子烧得更厉害了...... “表哥......” 向晚晚放下东西,着急地奔到床前坐下,探出小手去摸他额心的温度。 好烫...... 她低头,满脸担心地开口:“表哥,你烧得好严重,我现在去找姑母,送你去医院——” 她刚要起身,手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滚烫的大掌抓住,稍微使劲,往下一拉,一时间天旋地转,她整个人摔下去,被压在异性气息十足的身体下边。 向晚晚瞬间噤声,望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心肝猛跳,呼吸已经乱了套。 体力严重虚脱的盛辰洸箍住那团软绵绵的“小东西”,长腿搭上去,这才感觉耳朵里无比烦人的“嗡嗡嗡”声彻底消失。 就该这样。 这才对。 他摸索一会,自然地把脸凑过去,搂抱枕似的,贴着“小东西”身上软乎乎的某处,再次进入睡眠。 怕黑 大年初一,中午,屋外骤雪初歇。 放眼望过去,田野、屋脊和山岗都被厚雪掩盖,染成白茫茫一片,雪地里玩耍的孩子们都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小点。 往年的这个时候,向晚晚都会趁着雪停,跟左邻右舍的朋友们出去堆雪人、滚雪球。 今年,却有些不一样。 不,是大大的不一样。 屋外,温度还在零下,冻得人瑟瑟发抖,屋内,向晚晚的体温却高到要自燃了。 她被烧糊涂的盛辰洸当成抱枕搂在怀中,裹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她一直在出汗。 她已经分不清是热汗还是冷汗。 嘴唇发干,又渴又困,她却不敢睡。 “上天保佑……让爸妈和姑母在伯父他们家待久一点儿……” 她胆战心惊,备受煎熬,可怜巴巴地在心里一遍一遍祈祷。 她生怕父母找不到她人,寻上来,发现女儿和外甥这个样子,估计会吓得当场晕过去。 其实她好几次试图要推开他,挣脱他的桎梏逃出去。 但视线一触碰他近在咫尺的脸,她变得身不由己,心跳猛地加速,脸颊也绯红,手脚已经彻底软了。 向晚晚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和异性抱在一块儿睡觉,对方还是自己的哥哥。 她不知所措,隐隐约约意识到俩人所作所为的大逆不道,不过...... 盛辰洸苍白憔悴的神色,紧蹙的眉头,无一不透露着他此刻很不好受的讯息。 她也跟着受煎熬,不忍心丢下他。 她微微扭一扭腰,想挪动一下发麻的脚,却被他更紧更深的抱住...... 向晚晚很无奈,她不敢再动了,只得老老实实被火焰山压着炙烤着。 时间就这样一秒一秒的过去,待到下午三点左右,一直未眠的向晚晚用额头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感受到降下去的温度。 他的烧总算退了。 向晚晚解开他箍在自己腰肢上的臂膀,艰难地爬下床。 “谢天谢地......” 她吸吸鼻子,有点儿想哭,感觉自己也陪他烧了一场。 * 盛辰洸生病好了之后,依旧是生人勿近的模样,冰冷冷的,至多和亲戚们打个招呼,其他时间大多待在车里独处,或是开着车出去兜风。 向南、向西和向北三兄弟自从那天晚上见着盛辰洸对向晚晚的恶劣态度后,就不再对这个远方亲戚有任何好脸色。 至于盛辰洸那拽得像王炸的扑克脸样,就让他们更不爽了。 三兄弟一致觉得这个年,是他们度过的有史以来最憋闷的一个年。 都是因为这个盛辰洸。 大过年的一副棺材像,谁看见影响谁的心情。 要不是看在都是亲戚,出手伤长辈和气的份上,他们早就要教训人了。 “向南哥,我们家楼梯间的灯坏了,不清楚是线路还是灯的问题,你帮忙修一下好不?”大年初三的早晨,向晚晚去大伯家吃饭,顺路和二哥说了一句。 “小问题。”向南打开一瓶苹果汁,给向晚晚倒了一杯,随口问,“啥时候坏的?” “年前。”向晚晚抿了一口苹果汁,跑到电视机面前,蹲下身子拿遥控换了个台。 “怎么不早跟哥说?” “我不怕黑呀,所以也没什么关系。”向晚晚窝回沙发里,手伸到烤炉上烤火,乖巧地朝着向南笑,一脸的胶原蛋白嫩嫩的,笑起来贼可爱。 “这样,”向南了然,宠溺地捏捏她的小巧白皙的鼻,状似无意地问,“盛辰洸怕黑?” 向晚晚端起苹果汁,想起最近几天盛辰洸睡觉都不熄灯,上楼都要她跟着,便诚实地点了点头。 修灯 大年初三的下午,向南提着家里的工具箱就去向晚晚家帮忙修灯。 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楼梯间的灯便光亮了,比之前的还要耀眼得多,向晚晚眯着眼睛抬头在下边看着,神情又开心又自豪。 “向南哥哥,你回去的车票是初几的呀?”这句话只是顺口提的,可一说出口,她心里边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撒开了。 她害怕离别。 她很孤独。 可她也清楚的知道,这是哥哥们不得不面临的生计问题,她除了难过和不舍,并没有什么其他好的方法。 “初八,早上三点多的票。” 这么早…… 没有专门的照明灯帽,向南一直将手电筒咬在嘴里,如今从嘴里取出不锈钢手电筒,收了工具,蒙一脸的灰尘,从搭着的木梯上的台阶往下走。 向晚晚在下边伸出手小心地扶住梯子,迎着下来的向南瘪了瘪嘴:“你舍得离开阿遥姐姐啊?” 阿遥是向南的女朋友,向南以前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她时常跟着哥哥来家里玩,向晚晚和她很熟。 向南下到第三个梯子,直接利落地跳下来,收起梯子摆回原先角落的位置,听到妹妹这句话时,他有些忍俊不禁。 “我的好妹妹,是你舍不得我吧,偏要提你阿遥姐姐。” “我、我和阿遥姐姐都舍不得你嘛.......”被戳破真实想法的向晚晚有些不好意思,事实上,每年一过完春节,跟哥哥们告别后,她都要哭上好几天,谁劝都没用,“一去就是一年,隔得那么远,想想都好难过.....” “好啦,你这个小傻瓜,大过年的难过什么。”向南牵着她走出去,用堂屋里晾着的干抹布抹掉自己额上脸上的灰尘,擦擦手,接着伸出擦干净的手捏捏她鼓着的腮帮,安慰道:“再过两年,等哥把在市里买房子的钱赚到,就回来定居,再也不走了。” “你回来娶阿遥姐姐对吗?”她仰着头好奇地问。 “娶,肯定娶。”向南想起女朋友,心中荡开万种柔情。 “那我可以当你们的伴娘吗?”向晚晚目光变得晶亮。 “哈哈,你这个小家伙,”向南又轻轻地戳了戳她额头,爽朗地笑道,“我家晚晚想当就当,不过呢,你要慎重考虑,因为只允许你当三次,给我当了之后,就只剩下两次机会。” “为什么呀?”向晚晚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有些疑惑。 向南调侃她:“当伴娘的次数一多,你可就嫁不出去喽,还要当啊?” “......”向晚晚一听到自己要嫁人之类的字眼,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跑开,“才不要跟你说了。” 向南见状,开怀地笑:“女孩子总要嫁人的,还这么羞,哈哈哈。” 向晚晚直往屋里跑,没看清前边的路,倏地撞进一面硬硬的胸膛里。 对方轻轻哼了声,向晚晚一听,直觉坏了,尴尬地抬起头,便看到盛辰洸。 向晚晚在心里感叹一句:他个子可真高,比向南哥哥还要高。 其实她是同龄女孩里发育得比较快的,但身材依旧娇小,看盛辰洸要仰头,仰久了,脖子还疼。 “辰洸表哥......”上次的相拥而眠一直是向晚晚心里的疙瘩,最近她有意躲着他,现在依旧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搜肠刮肚地找了个话题:“楼梯间的灯修好了,今天夜里上下楼会方便很多......” “恩,我知道。”刚刚他就站在堂屋门口,这房子就是点点大的地方,向南的声音又不小,他不想听都听得清清楚楚。 “哦。”向晚晚不知道说啥了,她怕自己一说多对方又嫌自己,那就,“沉默是金”吧。 她正要与他擦肩往屋里走,向南却在后边叫住她,“晚晚,今天夜里去镇上。” 向晚晚回头望向向南,问:“去做什么呀?” 向南不留痕迹地扫了眼杵在门口那的盛辰洸,再又温柔地对妹妹说:“你阿遥姐姐请客,向西、向北也去,一块聚聚,K歌吃烧烤。” 向晚晚一听,眉开眼笑,喜滋滋地道:“耶!好嘞!” 去你房间 晚上的活动,向南并没有邀请盛辰洸,他们从见面开始便水火不容的,向南当然不会自找没趣。 更重要的是,他给盛辰洸留下了一份“礼物”。 修复楼梯间的电线时,他非常顺手的将盛辰洸住的那间房里的电线切断了。 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是该让盛辰洸体验一把被收拾的滋味。 向南觉得自己的方式已经足够客气。 向晚晚对此一无所知,向南也没打算告诉她。 这天晚上,一行人天南地北地聊,吃完烧烤又去唱K。 向晚晚在包厢里学着向西偷偷喝了一口啤酒。 啧,可真难喝啊!向晚晚皱着眉头将玻璃杯推到一边,有点不太理解为什么大家都爱喝这种东西。 活动结束时,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向南送阿遥回家,向西和向北送妹妹回家。 向晚晚在一楼洗漱完,上楼时有些兴奋,哼着小曲踩着轻盈的步子往黑黢黢的楼梯间走。 到了台阶上她才想起灯已经修好,她欢快地跺跺脚,待声控灯亮起,她继续往上,抬眼间瞥见到什么,惊骇地后退一步,几秒后,才不可置信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辰洸表哥,你咋在这儿?” 吓死个人! 盛辰洸就坐在拐角处的阶梯上,手耷拉在两膝盖间,此时一脸的阴郁,似乎已经在这儿呆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一双沉潭古井似的眼冷冷地盯着她。 “......”向晚晚被问懵了,她咬咬唇,不敢与他直视,结结巴巴地回,“我、我不清楚......” “呵。”盛辰洸嗤了一声,依旧坐在那里。 头上的灯就在这刻忽然灭了,徒留深不可测的黑。 向晚晚觉得他的言行举止都挺怪异,令人毛骨悚然。 她迅速地跺一脚,等灯再次亮起,低着头迫不及待地往上走,边走边对他说:“表哥,你回房吧,地上很冷......” 她经过他身边,抬脚正要从狭窄地夹道上跨过去,却见盛辰洸抬起手,抓住她的手,一扭。 “啊——”向晚晚低呼一声,再次被他拉住,往下倾倒,稳稳地坐落到他双腿间。 “你!”向晚晚拧着眉,直起上身,又惊又气。 所谓“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语气变得怒不可遏:“盛辰洸,你有病啊?” 盛辰洸感受到她滔天的怒气,她的不可理解,他却没有解释,只是保持原有的姿势,双手不松懈地紧搂住她。 “喂,你再这样,我喊人了——”她愤懑地在他怀里挣扎,“姑母要是看到你这样,会被你吓坏的!” 盛辰洸却无动于衷,下巴倚在她的肩膀上,手还往她腰上去靠。 “你个色狼——” 前两次他是生病不清醒,对她举止亲密她还能理解,但现在他又没生病,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不符合兄妹间的行为范畴了。 向晚晚被他的一系列动作给吓得不行,张嘴就要咬他近在咫尺的脖子,以示威严。 可就在她的嘴唇碰上他脖颈上的脉搏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生理反应。 他在发抖。 轻微地抖,四肢都在抖。 “喂,盛辰洸,你怎么了?”她放弃咬他,手足无措地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冷。”他僵硬地吐出一个字。 “回房就不冷了,现在就回房。”向晚晚慢慢脱离他的怀抱,站起身,扶着他便要往上,却听见他说:“去你房间。” “啊?”向晚晚张大了嘴巴。 对不起 他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在清醒时经历梦魇,此时呼吸紊乱,没人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天人交战。 好半会儿,他冷静下来,睁开眼,主动与她隔开一定距离。 他语气淡淡的,难得地开口解释:“我房间的电被你堂哥切断了。” “……” 回想晚上吃烧烤时向南意味深长的表情,向晚晚反应过来,原来二哥是给盛辰洸整了出恶作剧? 难怪…… “今晚我睡你房间。”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轮廓分明的面容,坚毅的下颌,清冷孤傲的身形,他这样的人,似乎说出什么奇怪的话都合乎情理。 好端端地为什么长这么耐看? 她居然埋怨起来,怪他容貌过于出众,逼迫人给他优待,害她没办法再正常思考。 她红着脸试图拒绝他的要求:“那、那你也不能去我房间……我……别人都没去过的……” 只是声音轻如蚊呐,没什么实质性的说服力。 盛辰洸却将手掌搁在她发顶,出乎她意料地轻轻揉了揉,打断她所有的思绪。 “听话。”他声音低沉,带着点她从所未见的温情,整个人好似清风明月,赏心悦目。 向晚晚屏住呼吸,脸爆红,红得里里外外透透彻彻…… 心怦怦狂跳,她无所适从,感觉就跟恋爱了一样。 她呆瓜兔子似的睁着双大眼睛仰头望向他。 他一身黑色的羽绒衣,高领深色毛衣衬得他皮肤愈发的白,那双眼睛噬人心魂,似乎装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此刻在夜光下安宁得令人沉醉。 上头的灯再次熄灭。 向晚晚忙不迭地剁了一脚,心开始动摇,嘴里却不依不饶:“可是......这样不好……” “我明天得回北京。”他说。 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句,向晚晚呆住,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要干什么。 身体比她大脑要更快做出反应,她的心沉甸甸地,满了又空,空得支离破碎,她惶惶然地开口:“这、这么快啊......” “嗯。”他点头。 向晚晚发现自己居然空前的不舍,她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这样强烈。 按道理,她该觉得松口气的啊…… “那……我……我还没送你礼物……” 她从原本的中气十足变得战战兢兢,一听他要走整个人就魂不守舍,她伸手急忙去小垮包中掏钥匙,上楼朝里走,经过走廊,打开自己的房门,摁开墙上的灯,迎来一室透亮。 果真,他的猜想是对的。 盛辰洸随后进来,往屋内一扫,眼里生出别样的情绪。 很小女生的房间,窗帘和床罩都是粉嫩嫩的,墙上贴着一些动画片的海报,杀生丸、犬夜叉之类的,窗户前边放着一台缝纫机,上边有一个礼品盒。 向晚晚将那礼品盒捧过来,交到盛辰洸手上,眼睛却不敢和他对视:“这是我自己做的,尺寸不知道是否合适……希望你喜欢。” 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盛辰洸接过,心里动了动。 “向晚晚。”他生命中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是在这个时候。 向晚晚微微启唇,惊讶地“啊?”一声,紧接着痴痴傻傻地仰头望向他,老老实实回道:“我在。” 他说:“我曾经有过一个妹妹,比你大两岁。” 他神情无悲无喜,语调中却隐含着言不尽的哀伤。 “……”她无言。 她从没听人说起过这件事,她只知道自己有一个表哥,倒不知道有过表姐。 不对……重点不在这儿…… 什么叫做“有过”? 他又说:“发重病突然走了,也是冬天,最冷的一个夜晚……” 无声无息地走了。 永远不回来了。 “才两岁。”他的声音很轻,她知道他很难受,那种难受身体无法承载,浓烈得让人心跟着发皱发疼。 向晚晚怔住,有一瞬间呼吸不过来,鼻头一酸,眼睛就红了。 原来是这样……她之前还一直奇怪,他这么“狂拽炫酷”居然怕黑……她甚至在心里暗暗的笑话过他…… “对不起……” 这个消息令人震惊,又是如此的沉重。 她哽咽着,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得焦灼地张开手臂,拘谨地环住他的腰,一只手抬高笨拙地去拍他的肩膀安抚,嘴里重复地道歉,“对不起……” “没事,这么多年了。”他苦笑,“只是不知道,原来我还是这样憎恶黑暗。” 陪我 受过那种失去至亲的伤,那种暗无天日的痛,他该有么绝望。 晚晚无法想象,如果是她,得有多么崩溃。 她态度彻底软化,红着眼眶,闷着声仰着脸去看他的眼睛:“表哥,你今晚就睡这儿,没问题,我去隔壁……” 她转身就要朝外走,盛辰洸却扣住她的手,说:“留下来好吗?” 他眼里涌起波涛,问出这句话时,他自己都愣住了。 “……” 这时已经进入深夜,屋外仍在下雪,人鸟声俱绝,整个人间都彻底安静下来。 向晚晚脑袋晕乎乎的,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这句话而引发的剧烈心跳声。 她没有动,攥在他掌中的手发热发麻,被他捏得有些疼。 她低垂下眉眼,心尖升起到莫名的甜蜜,又有些不自在,整个人变得飘忽。 盛辰洸喉结上下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让理智克服冲动,缓缓松了她的手,走到床边,掀开粉色的蚊帐坐下。 “早点休息。”他瞧了眼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去吧。” 向晚晚站在原地,焦头烂额,几度挣扎。 怎么做? 半晌,她心一横,放下包,拉上窗帘,摁掉开关,倒锁房门。 一系列动作结束,她窸窸窣窣地爬上了床。 不就是睡觉吗,她想,那有什么,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想以前,二伯家种着西瓜地,为防贼来偷,就在地里安置了张纱蓬床,夏天瓜果成熟还未采摘时,向南和向西就睡在地里,她出于好奇,还哭闹着要过去,吵着黏着跟他俩睡过一晚呢! 说是这么说,但毕竟是少女了,对男女之事她还是稍微懂一些的,难免会害臊。 她衣服都没好意思脱,囫囵将自己塞进棉被里,蜷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床边的他。 黑暗中的盛辰洸依旧坐着,他嗅到好闻的清香味,眉梢染上一丝笑意,心里软成一片。 没过多久,他听见这善良又胆大的小少女居然在低声哄他:“表哥,我陪着你就没事了……我不怕,你也别怕。” “好。”他脱掉鞋和外套,也躺进去,双手枕在脑后,睁眼觑着的黑洞洞的世界,一种从所未有的安全感围绕着他。 床比较窄小,向晚晚怕他位置不够睡得不踏实,便背对着他,四肢紧紧贴着墙壁,刻意离他一段小小的距离。 盛辰洸感受到她的紧张,轻笑一声,抽出一只手揉揉她脑袋:“你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嗯……”向晚晚咬咬唇,转移着话题,“表哥……我问你个问题哦。” “什么?”他在黑暗中偏头看向她。 “你为啥要叫我小土包子?”她忆起初遇,虽不说耿耿于怀,但也不算完全释怀,“那会儿你好凶……” 盛辰洸记得她一双小鹿般湿润又委屈的眼睛,整个人小小的一团在雪夜里茫然无辜得像个孩子。 他的行为的确恶劣,不过其实他可以向她解释。 那时的情绪不是冲她的,他当时刚见到一些令他恶心的信息,心情陷入泥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他父亲盛世华在外头偷偷养了个年轻小三,被他察觉,雇了私家侦探去跟踪。 他和向菲到达向晚晚家时的这个晚上,侦探正好将抓拍的照片传到他手机上。 向晚晚过来敲车窗时,他恰巧打开信箱接收那边发过来的图片。 一个打扮暴露火辣的女人坐在盛世华腿上与他热吻。 除夕夜,大团圆,真是讽刺。 他冷若冰霜地睨着,不可置信地发现那女人有几分眼熟。 呵呵,这天可真是小。 那小三竟然还是他的同班同学。 带你飞 向晚晚早睡早起惯了,极少这样放纵,到凌晨四点才入眠。 她睡得并不踏实,穿着厚厚的衣物,裹得就像一只北极熊,圆滚滚的又不大好翻动,最关键的是,旁边还睡了个大活人。 等她真正睡着,天都快亮了。 听着她呼吸平缓的声音,身侧久久未眠的盛辰洸却在黑暗中睁开眼,毫无睡意地坐起来,无声无息地下床,轻轻将榻上的外套搭在臂间,俯身捻捻她的背角,立在床畔站了许久,才踏出房门。 向晚晚醒来时已经时至中午。 她抬手揉揉惺忪的眼睛,翻转身,发现盛辰洸已经不再。 她想起他昨夜说的话,心慌地下床,匆忙地拉开门。 这天出着大太阳,屋外正在融雪,黑色瓦片砌成的屋檐上有雪水顺着凹槽流下来,部分液体“嗒嗒”地低溅在二楼的阳台栏杆上。 她双手抓住冰凉湿漉的栏杆,踮脚探出身子弯腰低头去看楼下,雪水阵阵直直落在她后背上,她却顾不得,一心只想知道他还在不在。 “晚晚,起来了啊,下楼吃饭。”向妈妈正拿着铲子在前坪铲雪,向晚晚望向离向妈妈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之前那处停的是盛辰洸的车,如今空荡荡的,没有雪,没有车,什么都没有。 “妈......”向晚晚迟钝地直起身子,喃喃地问,“表哥和姑母走了吗?” “是啊,说是怕高速上堵车耽搁,今天早上五点多就出发了。” “这么早......”向晚晚难掩遗憾和怅惋。 还没来得及道别,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急什么呢? 她也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似乎还没有做一样。 她抬头望天空,天空湛蓝,水洗过一样的,望不到头,空落落的。 “别难过,晚晚,你姑母公司事务多,比较忙,她说以后每年春节都抽空回来。” “妈,你咋没叫我起来呢?”她茫茫然地瞧着从自家门口经过的马路,蜿蜒去很远的地方,白白小小的一条,直到再也看不见。 向妈妈把铲子放到一旁墙壁边固定好,拿了扫帚去扫细雪,抬头对她说:“辰洸那孩子说你昨天回来得晚,睡得少,就没让我们叫醒你。” 向晚晚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这个表哥其实也没有那么的讨厌。 “快下来吃饭,可别饿着了。”向妈妈边扫地边温声朝她喊话,“对了.......你辰洸表哥给你留了礼物,我替你放在餐桌上,去看看去,晚点儿打电话谢谢人家。” 向晚晚听罢,蹬蹬蹬地就往楼下跑,气喘吁吁地冲到前厅,小心地掀开餐桌上的菜罩子,便见到里边用保温盒装好的早餐和一个非常精致的包装盒。 她拿起那盒子,拆开包装,从里头取出一款罕见的粉色手机和配套的耳机、充电器。 那时候,对于大部分乡下人分来说,普通型号的手机都还算是奢侈品,相当于普通家庭一个月的收入。 她握着掌心的这只手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蔓延在心底。 这是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她坐下来,摸索着开机,根据说明书研究着怎么用,几下就学会了。 打开通讯录,竟然看见上边有一个已经提前输入好的电话号码。 第二天下午,她收到那个号码发过来的一条短信。 “晚晚,读大学来北京,哥带你飞。” 她一遍遍地开锁,一遍遍地打开信箱,一遍遍的重复看那黑色屏幕上闪烁的白色方块字,良久,才微笑着摁下几个字:“一言为定!” 那年,是二零零四年,向晚晚十四岁,盛辰洸十八,她读初二,他上大三。 情窦初绽的向晚晚 相聚总是短暂,离别才是常态,这是向晚晚悟出的人生哲学。 春节过后,她泪眼汪汪地站在市里的火车站进站口,挥着手一一送走了所有外出的亲戚。 她说了无数次的“再见再见”,也说了无数次的“一路平安”,到最后,她望着远去亲人的背影,难过得不能自已,冲进向爸爸怀里,嚎啕地哭成泪人儿。 向妈妈连忙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给手足无措的丈夫。 “别哭了晚晚……”向爸爸最怕女儿哭,大掌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接过纸巾,拉着女儿坐到等待区空出来的一个椅子上,细心地为她擦拭滑落的泪水,“到年中你奶奶七十大寿,大家就回来了……” “为什么还要那么久……”她讨厌离别,太讨厌了,“我不想和他们分开……” “宝贝,这点爸爸也没办法的,”向爸爸深知女儿的细腻,又心疼又有些无奈,他苦笑着说,“就像咱们家晚晚,长大了不也要告别我和你妈妈往外走……” 向晚晚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嘟着嘴皱着小脸,刚想反驳:“我才不会,我就要一辈子陪着爸爸妈妈!”脑海里却浮现不久前自己和盛辰洸的约定,唇舌辗转,欲言又止,她终究没能将反驳说出口。 情绪倒流,她难过至极,再次埋进爸爸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 返家后,她闷闷不乐一段时间,接着寒假结束,她便在极度忧郁的日子里迎来了开学。 成长是疼痛的,这无法避免,但时光的长河冲刷过来,多多少少会卷走一部分的悲伤。 中学生涯忙碌且充实,有了时光的调养,她重回到以往那个软萌乖巧又无忧无虑的向晚晚。 然而,那些藏在心底最柔软之处的秘密,哪怕至亲的人也无法轻易打开。 向晚晚越长越漂亮,身形娇娇软软,惹人怜爱。 到了初三,有许多同年龄的男孩追求她,明里暗里地表白过多次,有那么几个胆大的甚至死缠烂打地跟到她家里去,被向爸爸看到,气急败坏地抄了棍子追着四处打。 所有递给她的告白信,她全部回一同一个拒绝理由:谢谢你的喜欢,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是我心里有人了,他在北京等我。 多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其实是她搪塞别人的谎言。 但重复的次数多了,她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然而…… 向晚晚,他是你表哥啊,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她每次想到这儿,都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每次想他,就像在品尝罂粟。 罂粟是什么? 毒啊。 这些年,她活得太乖了。 一直走在正道上,单纯干净又善良老实,如同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 水晶好吗?好。但不做水晶又如何呢? 她其实有强烈的冲动,想尝试做一件离经叛道的事情,像冒险一样。 不乖,不管不顾,叛逆,究竟是什么体验? 她想试一试。 她趁着父母不在家的某个周末,跑去很远的地方买了一包烟和一瓶啤酒,用书包背回来,一个人坐在家里的天台上,仰头望着夜空,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不乖”,准备“叛逆”。 她点烟,先是尝试着吸进去一小小口,接着又忙不迭地吐出来,皱着眉不习惯地咳了好几声。 “咳咳咳……” 她苦不堪言,不得要领。 后来她盯着燃烧的红星尾巴,一不做二不休地闭眼猛吸一大口。 待喉咙里都装满烟,她才松口,呛得前胸贴后背,挤出满眼的泪,烟喷出来的时候火烧火燎的,难受得她要死。 “他奶奶个……”烟抽完了,她还想学着班上那些不听话的男生,说一句脏话,可是她忘记原版是什么了…… “奶奶个……”她停顿着,冥思苦想老半天,回忆不起来,干脆现场编了一个,“他奶奶个孙子!” 她自导自演地开怀大笑,她不知道学到位没有,反正自我感觉还不错。 她瞧了眼啤酒,有些嫌弃,又跃跃欲试,为了不让自己半途而废,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瓶盖掀开,两只手捧着酒瓶子,仰头朝着漫天星河,咕咚咕咚狠狠地喝了一口。 “啊噗——”刚喝下去,她又红着眼弯腰吐出来,一股奇怪的味道充斥在唇齿间,难喝,依旧是那么难喝。 她努努嘴,脸上有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惆怅。 那样的向晚晚,一点都不“向晚晚”。 可她就是向晚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真实的、情窦初开的向晚晚。 “喂——” 她望着夜空中的某颗星子喃喃,胸口闷闷的,灼灼的,有一种东西藏了很久,已经发酵。 她从来不敢主动去梳理,更不要提说出口,这一晚是个例外。 她悄悄地、轻轻地问了出来。 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如果喜欢你,不仅仅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还有女人对男人的喜欢……这是不被认可的,对吗?” ——这是禁忌,是吗? 夜空不回答她,星子不回答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回答她。 而她心底,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 后来,二姑母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故,向晚晚隐隐约约听到消息,盛辰洸父母离婚了,而盛辰洸则出国,去了墨尔本留学。 两人至此,便彻底断了联系。 转学 朝朝复朝朝。 岁岁又年年。 时间的黄历翻过一页又一页。 晚晚上高中以后,家里条件渐渐好起来,向爸爸贷款在晚晚读书的学校旁边盘了个粉面馆,夫妻俩起早贪黑的经营着,生意还不错。 晚晚的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是中等偏上,她们省分数线很高,想要考去北京读个一本简直难上加难。 向爸和向妈对于孩子上进心强坚定地想考去北京读大学这个决心当然是百分之百的支持,他俩省吃俭用,从孩子上高一起就给她报各科的补习班。 可晚晚的成绩总是不稳定,偶尔爬到班上前几名,隔一段时间又会掉下来。 她自己都快搞崩溃了。 到了高二下学期,二姑母给家里来了电话,大概意思是可以想办法让晚晚转学过去读高三,这样考心仪的大学的可能性就要大一些。 “阿忠,我在C中旁边有套学区房,当初为辰洸读书买的,晚晚过来正好可以住……”电话那边二姑母的声音很热情,暖了向晚晚一家的心。 “太谢谢了二姐,提供这么好的条件,我家晚晚太幸运了……晚晚,快过来,快谢谢你姑母!”孩子的学习问题从来都是父母最头疼的问题,此刻就这么解决了,向爸向妈都感激不已。 晚晚和二姑母好几年没见了,其实有些陌生,她礼貌地开口道谢:“二姑母,谢谢您,您真好。” “谢啥啊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向菲站在自家别墅二楼的阳台上,望着前院蓝色的游泳池,忽然又想起自己那早逝的女儿来,不禁悲从中来,“姑母多么希望有一个像你这样健健康康的女儿……” 向晚晚敏感地意识到姑母是想起那件伤心事了,她一激灵,连忙转移话题:“姑母,您有辰洸表哥那样健健康康的儿子呀,他多么优秀啊!” “哎,那家伙啊……”提起不省心的儿子,向菲叹了口气,“一去墨尔本就是三年,几乎不主动给我打电话,那副高冷的臭脾气是改不掉了,头疼,一提他就头疼……” 向妈妈接过了话题:“二姐,你也别愁,男孩子嘛总是要特立独行一些,我看辰洸就是性格孤僻了点儿,多和人接触接触就会变得热情开朗……” 向菲点燃一支烟,无奈地开口:“但愿吧。” “对了……阿忠,关于晚晚过来读书这个事情,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 “尽管说,什么问题?”向忠接过手机。 “在这边读书得要北京户口,不然没办法参加高考……我找了好几个部门的人,都是这么个说法。” “这……”向忠皱起眉头。 “姐,你有什么法子解决不?”向妈妈连忙问。 向菲之前问过有相关经验的人,心里也有些眉目:“这倒是不难,先把晚晚的户口转过来,落在我和辰洸的户籍里,等考上大学,再把她户口转回去。我看现在的好些人都这么弄,中间关系我来打通,你们看成不成?” 向忠开口:“二姐,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向菲笑道:“都是小问题,阿忠,你姐我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让侄女在这边安心读个书的本事还是有的。” 她又说:“你明后天把资料准备一下,假期把晚晚的户口问题给解决了,开学就来北京,到C中报道。” C中是所挺有名的学校,听说每年都要往闻名全国的那两所高等学府输送大量人才,晚晚听了以后,倍感亚历山大。 她,向晚晚,一只小土包子,进去不得垫底被碾压成齑粉? 独立 到北京的头一个月,晚晚极其不适应。 天气也好,人也罢,吃的方面等等,她都不大习惯。 最让她烦恼的是,由于她的普通话和英语口语不大标准的原因,在课堂上发言时,总会有个别同学跟着低声模仿,接着,教室里便会传出不可遏制的大笑声…… 虽然没感觉到什么明显的恶意,但晚晚还是有点儿丢脸。 从被笑话的那天开始,她痛定思痛,发了狠,用爸爸给她的零花钱买了个mp4,下载一堆训练发音的音频,一空闲下来就戴着耳机听,同时每天早一个小时起来对着镜子练口语…… 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 班上的同学见她在小组活动中用自信又坚定的语气说出一口流利又动听的口语时,对她是另眼相看,从此后再没人拿她打趣了。 晚晚也没觉得多么自豪,多么骄傲。 她铭记着爸爸送她到北京的那天晚上,语重心长地跟她交代的话。 “晚晚,爸爸妈妈私心里希望你一直留在我们身边,这样我们就可以当你一辈子的保护伞……但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有你的梦想,爸爸妈妈肯定竭尽全力支持你……” “在北京,凡事都有姑母的帮助,这是件幸运的事情,你要心怀感恩……生活和学习方面,你必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这是爸爸妈妈无法施以援助的,这些时候,你自己要做自己的帮手,陪伴自己、鼓励自己……” 爸爸跟她说话,从来不是表面上的说教,他习惯性地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循循善诱,沁人心脾,她觉得很受用。 每次她觉得辛苦、熬不下去的时候,就会给爸爸打电话,分享自己的哀愁与苦恼,爸爸便会放下手上的工作,聆听她的心声,接着一步一步地开解她。 她愁眉纾展,一切又会好起来。 晚晚迅速成长和独立,渐渐融入了新的圈子。 她所读的高中是走读制,原本二姑母每天要家里的司机来接她回去住。 她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发生些小小的变故。 某天偶然窥见二姑母跟她新交的小男朋友在别墅阳台上法式热吻,惊得她脸红心跳,一晚没睡好。 第二天她便委婉地以学业为由,搬去了二姑母提前为她准备好的那套学校附近的公寓里。 晚晚才住进去,向菲后脚便到,还打算安排一个保姆过来照顾她,晚晚一听,果断地婉拒了。 “姑母,洗衣做饭什么的我都会,您不用担心我!”她都快要成年了,动手能力又强,完全不需要保姆。 “你下学期就要高考,哪有时间去干那些家务活?学习为重。”向菲的概念里,弟弟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她又向来喜欢女孩,晚晚千里迢迢从老家过来读书,她不想让孩子吃苦,所以,她在这方面并不打算退让,“就一年的时间,多么宝贵,不能浪费,而且……你一个女孩子住,太不安全了。” 对此,晚晚欲哭无泪,并且据理力争:“二姑母,我每周末回您那边,周一到周五我就自己住这边,学校包三餐,回来的路又安全,我觉得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的……我们学校好多同学都跟我一样,自己住得好好的,没半点问题……真的……我跟您保证……” 向菲刚开始坚决不同意,向晚晚又是撒娇又是卖萌又是装可怜,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把热情的的姑母给说服了。 重逢 向晚晚与盛辰洸重逢,是她搬到C中外公寓里住的四个月后。 这套房子是三室两厅的格局,她一进来便住在次卧,而主卧,曾经住着盛辰洸。 姑母说,盛辰洸在读高中时,就一个人住在这儿。 “你表哥不大爱搭理人,也从不主动交朋友,打小就这样.....”姑母每回提起独子都要叹气,“也怪我,以前不够关心他,导致他养成这样漠然的性格......” 向晚晚听了,心情跟着变得低落,怅然若失。 她登陆自己常用的社交软件,搜索他的名字,一遍遍地点开聊天窗口。 入目是他灰色的原始头像,空白的个性签名,以及至今未开通的空间。 她踌躇再三,还是在光秃秃的聊天记录栏里发出一条讯息:“表哥,我是晚晚......我来北京读书了......” 发出去后,她停留在屏幕上的手指逐渐发麻发热。 她在心里说:表哥,希望你在异国他乡一切安好。 * 某个下雨天,她怀着忐忑和好奇的心情进入他的房间。 非常男性化的气息扑面而来。 家具清一色的深灰,摆设皆是简洁利落、一目了然。 各个年级的奖状与奖品堆在一旁的书柜里, 上边都印着他烫金的名字。 她一张张地翻看着,近距离欣赏着那些自己遥不可及的荣誉,隐隐有些激动,同时为他感到实实在在的高兴。 研究完他的房间,她也开始犯困,心想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于是带着侥幸心理鬼使神差地爬上他的床,没多久便睡着了。 她一脸恬然无害,乖乖巧巧地躺在床上,手无意识地攥着被子,睡得很沉。 盛辰洸因公事从墨尔本飞回北京,半夜下起大雨,他来这边休息,推开房门开灯的瞬间,便看到这样的一幅风景。 他眼神暗下来。 屋外闪过一道惊雷,雷声如霹雳,炸开在天际。 脸上覆盖一片陌生的阴影,向晚晚扭动身体,嘴里无意识地哼唧两声,悠悠地睁开眼…… 往后的所有时光里,无论多少次回想起这一幕,她都会糗到坐立难安,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长缝,她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直直跳进去,或者从天而降一个什么大物件,将她罩起来,她躲在里边永远都不要再出来。 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就迎上他沉沉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几分诧异,几分探究,几分了然......意味无穷。 屋外一阵电闪雷鸣,她像是被劈过,一身都在发烫,惊得差点没昏过去。 她飞快地从床上跳起来,踢开被子,慌乱地站立于地,脸红得要滴血,手足无措到了极致。 “表哥......你.......我..….我...” 她做贼心虚,张口结舌,语无伦次,说不下去了。 只得做逃兵。 她丢盔弃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回自己房间,鸵鸟一般,重重地撞上门。 毫无形象可言,落荒而逃。 她倚靠着墙壁,四肢发虚地滑坐下去。 她闭上眼拍着胸口大口喘气,惊魂甫定。 老天爷,他怎么回来了? 不对不对! 他怎么这么突然地就回来了? 啊啊啊啊—— 向晚晚抬手狂揉头发,感觉自己此刻就是一个被猫拽过的毛线团,乱糟糟的,思绪滚得满地都是。 要疯了,要死了。 以后可怎么面对他? 短板 向晚晚在自己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懊恼,愁眉苦脸的,一夜未眠。 高三的课程从早到晚安排得满满当当,她住的地方虽离学校近,但学校每天有早操和早读,她吃不惯外边摊子上的食物,还得自己做早餐,所以按照以往的时间计划,她五点钟就得准时起床。 然而今天....... 床头柜上的小猪闹钟凌晨五点报时,响铃和震动一起,闹得挺欢,她蠕动着身体生生受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将手攀过去,摁掉了声响。 她又瘫倒回床上,怀中搂着粉色小猪布偶,白皙的脸埋在软绵绵的枕头里,心事重重地赖床。 十分钟过去了。 三十分钟过去了...... 直到理智警告她再也不能赖下去,她才神情恍惚地爬起来。 下地的时候,她整个人还在飘。 她脱掉睡衣,在试衣镜前换上冬款校服。 少女的身材玲珑有致,大一个尺码的宽松校服外套掩盖不住她凹凸的曲线。 镜子里的她眉目含情,亭亭玉立,别有一番风味。 女大十八变,晚晚长大了。 可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对自己青涩中透出的魅力更是没什么概念。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还只是一个刚刚从南方小城出来的小姑娘,依旧稚嫩谦卑,没什么大的野心和壮志,当初来到北京,也不过是凭着几近梦寐的、难以言喻的牵引。 北京太拥挤了,她这样的慢性子,不大适合。 读完大学后,她愿意回去,考个公务员或者当个人民教师,陪在父母身边,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 她发着呆穿好衣服,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张望着窗外矗立的“高楼森林”和灰蒙蒙的天空,过一会儿,才关掉屋内的热空调,走出房门。 对面的门阖着,从底端缝里透出的光亮可以看出屋内开着专门助眠的暖色灯光。 房间玄关处整齐放着一双干干净净的黑色运动鞋,皮质沙发上搭着件男士长款外套和一条灰色的围巾。 这一切无一不在昭告着:不是做梦,驻扎于她思绪里无数个夜晚的男人,真的回来了。 向晚晚怕吵到他,弓着腰像只猫似的轻手轻脚地进入厨房,取出冰箱里备好的新鲜菜,洗手作羹汤。 做完早餐,她又将客厅跟阳台拖了一遍,接着写好厨房有早餐的便利贴,粘于屋内一个显眼的位置,才背起书包,裹紧围巾,戴上手套和帽子,上学去了。 她没吃早餐,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一幕一直抓她挠她,她哪里吃得下。 这天上午班上出了前一周全区模拟考的成绩,数学和英语是她的短板,这次也依旧考得一塌糊涂。 吃完中饭后,班主任王建军叫她去办公室谈话。 坦白说,在王建军眼里,成绩就是王道,他很不乐意接这样的外来学生,这孩子插班前的成绩实在不像话,进来就明显是给全班科评和班评拖后腿的。 可学校上边的领导特意给他打了电话,要他多照顾照顾她。 照王建军平时的观察,向晚晚学习的确用功,但她的基础算是漏洞百出。 王建军左手握着成绩单,一双犀利的眼睛隔着镜片审视她,语气是单刀直入:“向晚晚,这次模考你数学68分,英语83分,加上其他的,总分一共502分,这个成绩......” 他没留情面,一针见血:“别说是考市重本,就算上个好点的二本都是悬之又悬。” 向晚晚亚历山大,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谢谢王老师,您说得是。” 王建军给她各科成绩定了目标,又问:“你报班了没有?” 向晚晚直摇头:“我......自己在复习,没有去培训班。” 王建军把成绩单放到办公桌上,一推眼镜,重重拍了下桌面,疾言厉色道:“你自己瞎搞有啥用?得去补,这周末就去!针对你的基础,报附近最好的班。” 向晚晚知道班上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报了补习班,她以前高一高二也是报班的,但家里那边价格比这儿实在多了,这儿随便一节课都是几百几百的,让她很为难。 家里条件是比她读小学时候好些了,但今年买了房子正是花钱的时候,那么贵的补习班啊...... 她...... 王建军只看结果,哪管这些,他不给她为难的机会:“还不去补,过完年来就基本没戏了。” 向晚晚应了,垂头丧气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