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湖之子(西幻,np)》 第1章安吉拉贱民 “敢偷到我头上来,不想活了?” 一道低醇悦耳却冰冷刺骨的声音伴随着剧痛嵌入伊瑟拉白热化的神经。 此刻正是酒馆中客流最盛、喧闹异常的时刻,大批士兵和骑士们围在一张张酒桌前畅饮豪赌,坦胸露乳的娼妓姿态豪放地坐在贵族老爷们的大腿上搔首弄姿,也有人当场热火朝天的操起女人来。 这样杂乱的各行其乐的场合,谁也不会注意到几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正溜到桌下行窃。 “羊羔”蹲在另一张桌子底下,龇牙咧嘴地笑着,对他比了个“去死”的手势。 伊瑟拉被那道强劲的手力箍着喉咙提在空中,血往上涌,抖如风中落叶,他觉得今天自己肯定完蛋了,要被当场剁成碎块儿扔去喂狗。 没想到从未失手过的自己,竟会栽在这人流最密集、最容易偷窃的场所。 今天这个北方小镇上来了一大群衣冠鲜亮的骑士,看上去身家颇丰,整个村镇的人几乎都聚集到这里来想做笔好生意,伊瑟拉和“羊羔”也想分一杯羹。 “羊羔”是同族的小伙伴,只不过他经常欺负伊瑟拉。 本来伊瑟拉准备下手的目标是一个一脸横肉、身体肥壮且满身珠光宝气的骑士,一看就是个有钱的北方小领主。 俩人蹲点时,他那张沾着油光的丑脸正埋在女人丰腴的胸脯里上下蠕动,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几乎梦游着都能得手。 然而,“羊羔”凶狠地拔出刀抵着伊瑟拉的喉咙威胁那是自己的猎物,伊瑟拉敢与他争就得先把小命交代了,无奈之下,伊瑟拉才只好把目标转向这一桌坐在中间的人。 这桌只有三个,一个看上去像是首领的男人在同他的侍从骑士低声交谈,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桌上的羊皮纸卷里。 虽然乍看之下不如之前那位豪阔,但这位也是在场第二个看上去像领主的家伙了,伊瑟拉知道士兵更好下手,但他们通常都比较穷。 伊瑟拉不费吹灰之力就摸到了桌子下面,只不过他的手才刚碰到那个放在地上的金属箱,就被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扣住喉咙从桌下拖了出来。 把他像拎小鸡一样提到半空中审问的男人明显是一个不好惹的领主,眼前这位大人全身覆盖着贵金属铸造的铠甲,虽然长得十分英挺,但面容冷峻,一双铁灰色眼眸锐利无情地打量着他。 一把乌黑色泽的沉重阔剑抵在桌沿上,泛着森冷杀气,伊瑟拉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轮到这把剑来收拾,他几乎听到了自己喉间骨骼的碎裂声,以及疑似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下面“羊羔”的嘲笑声。 伊瑟拉毫不怀疑自己死得越难看,“羊羔”就会越快乐。作为他的同族“羊羔”实在是个冷血恶毒的小混蛋,他喜欢旁观别人的痛苦,伊瑟拉笃定他会在自己死后给族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他的愚蠢举动和凄惨死状, “大人……求求您……”伊瑟拉从那人的指缝里溢出乞求。 一旁坐着的一位骑士忽然说:“伯爵大人,你看他的眼睛,这是个安吉拉贱民。” “一个贱民轮不到大人你来处置,我把他扔出去喂狗。”另一个骑士不怀好意地说。 抓着伊瑟拉的这位贵族男人似乎眼下颇有闲情逸致,他看了一眼脚下的箱子,慢条斯理地问:“你想从我这里偷什么?” 伊瑟拉闭紧眼睛,在心里咒骂自己的霉运,他怎么知道自己随便一偷,就碰上了一位伯爵。 北方只有三位伯爵头衔的领主,无一例外都是声震北地的大骑士领主,他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位衣着低调,武器上连一颗宝石都没镶的男人竟然来头这么大。 “我……我就想吃饭……” 伊瑟拉可没撒谎,他已经好几天都没吃上饭了,和“羊羔”不同,他经常被欺负,被抢走食物。 忽然,他就被松开脖子跌到了地上,“叮咚”两个金币滚落至瘫软的脚边。 那位冷面伯爵竟然开恩了,淡淡地说:“滚吧!” 伊瑟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抓起那两枚金币,头脑一片空白,不敢置信自己绝处逢生。 那三位已经懒得理他了,他刚想给这位恩主叩头,忽然一道惨烈的哀嚎贯穿了整个酒馆。 那声音如此尖锐凄厉,原本吵杂的酒馆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投向那一隅。 伊瑟拉不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只记得自己眼睁睁看着“羊羔”矮小敦实的身体被那位满脸愤怒的肥胖骑士倒提起来。 他在垂死挣扎之际用小刀不停挥舞,落在一旁围观的士兵眼中不禁哄堂大笑。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提议如何处置他时,伊瑟拉吓得瘫软在地,他仿佛看到“羊羔”在那一刻面色惨白地向他发出呼救,哪里有平时半点威风? 伯爵的一个侍从骑士旁观了这一幕,冷笑一声:“贾里布不是克劳索伯爵的手下吗?怪不得这么招摇。” 在这些冷酷无情的大人物的品评中,贾里布满脸坏笑地拎着“羊羔”走向一口煮着沸水的吊锅,在他杀猪般的惨叫中把他扔了进去。 “羊羔”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围观看热闹的士兵们意犹未尽,准备把他拖出来碾碎了喂那群狂欢乱吠的猎狗。 伊瑟拉再也不敢看,没命地跑出了酒馆。 他没有向任何族人提起“羊羔”是怎么死的,也没有族人关心,他们不过都是一群贱民而已。 伊瑟拉打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无比低贱的物种。 他不是供人驱使的猪马牛羊,他是个人类,然而,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并不比那些牲畜好多少,至少生活在畜栏里的牲畜都能得到妥善的照顾,食物充足、水源丰沛,还有牧人在照料它们。 看看他自己呢?衣衫褴褛,身体瘦弱,头发像一团枯草,整个人如同冻坏的庄稼一般无精打采。 从离开北方主城开始,他们这一族人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安吉拉人是这个世界公认的贱民,不只是在人类领地,无论流浪至哪里族人都受到其他种族的唾弃。 他们没有任何世代聚居的领地,没有耕地、牧场,没有任何财产,食物全靠乞讨或偷窃而来。 如果上天给予每个种族有用的天赋,令他们在世界上各得其所,那安吉拉人无疑是诸神抛弃的无用种族。 伊瑟拉常想:为什么他们的族人没有任何天赋? 在这个强者为王的时代,只要你肯努力,可以成为任何一种能人。社会阶级从普通的农民牧人、士兵、骑士,到手握生杀大权的贵族领主、国王,受人尊敬的魔法师、修士和主教……所有的人生都充满了希望。 甚至是奴隶,只要选对了主人,也可以过上安稳日子。 安吉拉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智力平庸,一部分人甚至有身体残缺或者智力低下。 他们既贪生怕死又好吃懒做,没有人肯长期付出努力经营自己的人生。 甚至有研究种族学的修士认为他们集合了所有人类最低等和缺陷的特征,他们是被神惩罚的贱民。 “滚开,垃圾贱民——” 伊瑟拉被踹翻在地,他碗里盛的烂菜糊有一半溅到了地上,那是用来喂牲畜的。 几天没吃饭的伊瑟拉一言不发地跪起来,用肮脏的双手在地上把那些恶心的糊状物捧起来装回碗里,又努力把粘附的烂泥和草梗从碗里挑出去。 “爸爸,他太可怜了……”施舍食物给他的农户家的小女孩儿同情地说。 “碰到贱民准没好事!”农户诅咒了几句,却在看到伊瑟拉如此能忍耐后摇头而去。 伊瑟拉的内心没有任何波澜,他早已适应了没有自尊的生活。只要能填饱肚子,不管用何种方式,他都能适应。 一旦被划归为贱民,就没有资格进入任何一个地方的主城,他们只好到处流浪行乞。 没有耕种的土地,也没有学习种地的兴趣,身体瘦弱无力的安吉拉人也不能成为士兵出卖武力,甚至连强盗这种职业对他们来说也太难了。 第2章贱民的生存要领 这一年伊瑟拉八岁,他看起来就像个营养不良的五六岁儿童。 北方领主瓦雷什公爵于北方边境着名的“哭泣之墙”外展开了歼灭异族的血腥之战,半数封臣云集恐怖岭,大量的士兵被招募来效力,甚至是儿童。 北方男孩儿崇尚武力,从小就在农舍间持农具拼杀,模拟战争是最流行的游戏。 他们一般从随军侍童做起,逐渐成为骑士的跟班、见习骑士,最后立下战功被他们效忠的某位领主赏赐封地财物,一跃成为人上人。 虽然北方骑士的冷酷强大令伊瑟拉时常感到畏惧,但“羊羔”的死告诉他,一个强大的人可以轻易主宰人的生死。 身为弱小的贱民,没有人不渴望变得强大。 伊瑟拉曾以为士兵是唯一的生存之路,他甚至梦想成为跨越贱民这道永恒诅咒的第一个英雄。 他刻苦地练习体力,却在招募场地被人一拳打断了几根肋骨,折断了手臂。 当他感觉到自己像鸡骨头一般脆弱的身躯险些被身强体壮的北方人碾碎,他再也不敢有成为士兵的想法。 就连其他的族人也都在嘲笑他,他们就是这样一群得过且过的人,没有任何梦想,贱民处处受人唾弃、驱赶、滥杀,族人在惊惧之余却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贱民之上才是这个世界的最低阶级——自由民,包括农民、牧人、工匠、商贾、普通士兵等等,他们多数都有微薄的财产和可供开垦的土地。 伊瑟拉无比羡慕这些可以靠自己强壮的体力和劳动智慧去创造生活的人,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人生。但一些好吃懒做的族人却觉得即使是自由民也需要日复一日循规蹈矩的劳作,被拴在土地上和马鞍上讨生活的人生才是悲惨的。 他的父亲艾力经常说他们是被神遗忘的人,只有投机取巧的绕过命运之神的诅咒才能活下来。 保持“愉快”的心情很重要,流浪的生活虽然没有尊严却“日新月异”,说不定哪天会碰到天上掉下来的财宝。 他父亲艾力一辈子都在践行这种“苟延残喘”的愉悦之路。 不过艾力的确是有些资本这么做。有些安吉拉人容貌极为出众,特别是伊瑟拉的父亲,稍微收拾的齐整一些,艾力可以同那些贵族阶层的青年相媲美,甚至超越他们。 他是个英俊的贱民,除了得天独厚的皮相,还精通阿谀吹捧之能。 艾力经常制作一些粗制滥造毫无功效的魔法药水,譬如说最走俏的一款叫做“爱情水”的,伊瑟拉知道那其实是用紫色的月桂果实和薄荷叶子煮出来的,没有施加任何魔法咒语,却谎称女人长期服用可以使心仪的男子爱上她。 事实上,把假药卖出去的关键是艾力英俊的外形和他三寸不烂之舌喋喋不休的谄媚奉承,吟游诗人的赞美辞藻也不如他的溢美之词。 他能把一个长着马脸、满口烂牙的妇人夸成月下翩翩起舞的精灵仙子,他那声情并茂的演技真诚得使人流泪,谁不相信他的话都会被自己的良心谴责。 这么看来艾力比那些乞讨偷窃的族人强了不少,世道好的时候他总能赚点小钱,但他的花销却十分可观,艾力的生活在贱民来看奢侈得不像话,伊瑟拉常年一身烂衣烂裤,他的父亲却穿戴着舒适的亚麻衣袍。 对此,艾力经常说:“我是为了我们的生活,孩子。如果我也不修边幅,哪个贵妇人会看上我,并相信我的话呢?” 除了假药生意,艾力还擅长和女人谈情说爱。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艾力总能熟练地勾搭上当地富裕人家的女人,一番剖心挖肺的演说足以使对方相信他是个吟游诗人或落魄贵族,偶遇中被对方这惊世美貌倾倒。 伊瑟拉好奇地旁观他父亲各种熟练的调情技巧,好几次他被当做艾力的仆人跟着一起进到那些堂皇的宅邸里,艳羡赞叹之余,暗中嗤笑着旁观那些香艳场景。 艾力如此受贵妇欢迎,总是可以轻松地进入到她们的闺房中去,不过经验教导他们完事后必须赶紧离去,因为这些贵妇的丈夫或者父亲往往是可以轻易碾死他们这些杂碎的领主骑士。 艾力在卖力“干活”的时候,伊瑟拉也不能闲着,他必须手脚机灵地观察地形,在仆人和守卫们不注意的时候,尽可能多的窃取财物。 有一段时候父子俩过得日子尚算舒适,伊瑟拉甚至还在盘算他们可以买一块地安定下来。但好景不长,流浪的贱民往往是最没有保障的,强盗和流窜的蛮族经常将他们洗劫一空。 自“哭墙”之战打响之后,北方大大小小的领地都进入了军事化状态,物资愈发紧张,杀人放火比比皆是,伊瑟拉和艾力靠坑蒙拐骗的轻松日子宣告终止。 “我们必须前往那些相对安定的靠近南方教廷的领地。”艾力盘算着。 “譬如说彩虹城。” 他在泥地上画出一幅方位图,指出那个位置。 “伊瑟拉,我亲爱的孩子,你知道彩虹城是什么地方吗?” 伊瑟拉不想听他吹嘘游历四方的事迹和勾搭女人的流氓历史,衔着草根说:“那是奇迹领主温弗雷家族的领地,彩虹城建在一片‘金矿’上,温弗雷家族是北方贵族中除了公爵外最富有的。” 艾力咂了咂嘴巴,赞许道:“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们到那里去肯定能过上幸福无比的日子。” 伊瑟拉从不相信他父亲的任何话,艾力的话和他所处的现实境况经常是两个极端,他才刚吃了他从地上拾起来的那碗肮脏的牲畜饲料,却能面不改色地侃侃而谈。 如果伊瑟拉没有从农户的小女儿那里讨到这碗食物,艾力甚至饿得直不起腰和他说这番梦想。 所以说艾力是个极能忍耐之人,他可以白天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去集市上“邂逅”贵妇,晚上回到露居的营地吃难以下咽的食物,睡在地下墓穴里与老鼠作伴,并且保持他经常说的“愉悦”之心。 “可是我们不能进入主城,我们是贱民,艾力!”伊瑟拉提醒他父亲。 “是的,贱民自然不能。”他父亲擒着得意的笑容,说出自己的新主张:“也许我们可以成为奴隶。” “什么?”伊瑟拉瞪大了眼睛。 在教廷所属的四方领土中,并没有奴隶制度。但奴隶也不是不存在,那就是被剥夺了人身自由的战败者,通常是俘虏或犯了重罪的人。 身为奴隶必须为领主劳作至死,虽然食物和安全得到暂时保障,但永远无法拥有自由,甚至可被随意驱使发配。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但艾力认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停留在北方的乱流中,我们随时可能像蚂蚁一般被踩死。” 这次伊瑟拉深以为然,一路以来他已经目睹了许多族人死去,有的因为偷窃欺诈被抓而处死,有的饿死渴死、被强盗杀死。 最可怕的是在乱军横行之处,常常伴随着狩猎贱民的邪恶巫士,弱小的安吉拉人和其他劣等种族经常被抓去成为巫士们的实验材料,或者被卖给食人魔做食物。 一次偶然的机会,艾力在床榻上听到和他偷情的贵妇与自己的仆从交谈,得知最近在彩虹城内发掘了一条秘密矿脉。 “是黑金!”艾力洋洋自得地说,“虽然他们语焉不详,我猜一定是的。” 伊瑟拉听得耳根竖起,“你是说那个传说中‘勿动恶魔之宝藏,否则即死’的黑暗金矿?” “那都是吓唬小孩儿的!”艾力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对传说中的险恶不屑一顾,仿佛他比那些鼎鼎大名的魔法师还要不惧邪恶。 “新的矿脉一经发掘,他们就要雇佣大批奴隶进入矿洞采掘。我们混进奴隶队伍中,不但可以进入主城,说不定还有机会得到一点黑金。” “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让我们余日再也无忧。”艾力的两眼几乎放出了光芒。 “可我听说谁要是动了恶魔的宝石就会身首异处,黑金出现的地方凶险异常,吉凶难料,我们还是想办法去公爵统治的主城吧!那里才应该是最安全的。” “我们永远不能去那里!”艾力大叫,他的情绪骤然变得很激动,把伊瑟拉吓了一跳。 “公爵是个恶魔,他会杀了我们!别忘了我告诉过你的,他会杀了我们!” 艾力有些神经质地摇头,嘴唇翕动,苍白的面色染上一丝哀伤。 伊瑟拉摊手,他一定是想起了玛蒂尔达。 艾力从不愿说关于他母亲的事,但偶尔喝醉了,他就会叫嚷那一段匪夷所思的艳史,那是一个贱民生命中绝不可能出现的奇事。 伊瑟拉觉得他编故事的能力已经接近神经质,他可以迷倒很多拘谨的贵妇,如果那其中包括赫赫威名的北方领主瓦雷什公爵的幼女玛蒂尔达小姐,伊瑟拉也觉得不无可能。但花前月下短暂的艳遇是一回事,拐骗公爵之女生下他这个私生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伊瑟拉每次听到这个酒后的秘密,都觉得甚为可笑,一定是艾力把美梦当成了真。 艾力竟然把伊瑟拉当做他与北方领主之女偷情生下的私生子,据说那位可怜的玛蒂尔达小姐一生下伊瑟拉就死了,他们被驱逐出公爵的领地,如果有生之年他们再出现在任何一个北方骑士眼前,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故事最美妙之处在于我身上竟然有一半贵族血统,还是最高贵的阿齐博德家族之血,而我的另一半却是人人嫌恶的贱民血统。” 伊瑟拉经常咀嚼自己的离奇身世,从未觉得这有分毫可能,如果这个荒诞的故事哪怕有一丝可能性是真的,他们早就该身首异处了! 哪有一个稍有尊严的北方贵族会允许自己的血脉混入下等贱民之血呢?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伊瑟拉完全相信艾力的反应,他们有生之年都不该靠近饰有瓦雷什纹章的任何一座城堡。 第3章身体的秘密 月光下,伊瑟拉潜入湖边脱掉一身破衣烂衫,打算洗掉乞讨时沾染的泥泞。 白色的月光从林梢洒下来,照亮了他瘦弱的躯体。 有一瞬间,伊瑟拉本能地想要遮住自己,但四下寂静无人,又有谁会注意到他那略有些畸形的部位? 伊瑟拉苦恼地低下头,看着自己与生俱来的缺陷,比起那个荒诞离奇的身世故事,他更不愿意面对的是最真实的自己—— 他是一个畸形儿,他既不是男孩儿也不是女孩儿。 八岁的伊瑟拉在自己的人生经历中已经明白了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可是在自己的身上同时长着两种不可能在一起的特征。特别是男孩儿的部位,像一颗即将凋零的花生,可笑地耷拉着,而女孩儿的部位则可耻地在下面裂开一条细缝。 他总是想要夹紧双腿,掩饰这个缺陷,但同族的人看到他那极度弱小的男性象征,不免肆意嘲笑。 和他拥有相同体征的珍娜则告诉他,这并不是他以为的缺陷,而是命运给一部分安吉拉人的考验,或者说是选择。在安吉拉人的后代中,极少数婴儿生来就体征特殊,有时他们被称为“恶魔的抽签”。 “在你成年之前,你的性别一直无法确定,但你可以根据某些指引成为男人或者女人。”珍娜这么说。 “我曾经也想成为一名士兵,可我险些被杀。贱民就是贱民,永远不可能拥有力气和智慧干大事,留着性命就是幸运的了!于是我就成了一个女人,嫁给了一个士兵。” 珍娜是少数容貌较出众的安吉拉人,伊瑟拉想象不出她小时候的样子,不知道她如何度过幼年彷徨的双性期,但幸运的是她最后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女人。 珍娜给他看过自己的身体,那是一副全然女性化的身躯,甚至十分性感。 珍娜靠自己的美貌俘虏了一名自由民士兵,脱离了贱民的行列,这一度使伊瑟拉十分羡慕。娶了珍娜的那名士兵是个好人,她的日子过得不错。 “如果你想要成为女人,我可以给你指引。”珍娜狡黠地说。 “而且我肯定你会是个大美人!” 彼时他一口谢绝了,“不,我要成为一名士兵,我也想拥有自己的领地。” 那是在伊瑟拉的骨头被打折之前发下的豪言壮语,虽然他撞了南墙,却依然不死心。 在与珍娜告别之前,他记得她那遗憾和怜悯的眼神。 没有一个安吉拉人能靠自己推翻贱民的标志,就算对普通的自由民来说,赤手空拳打天下也是无比艰难之事。但总有一小股沸腾的血液在暗地里跳动着,伊瑟拉有时想象,那也许真的是来自“高贵者”阿齐博德家族也说不定。 伊瑟拉快速地在湖水里扎了个猛子,他天生喜爱水,沁凉的液体包裹着他,犹如母亲的怀抱。 他闭上眼睛沉入湖水中,这时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彷如水流一般冲刷过平凡简陋的躯壳,向着更广阔更黑暗的地方荡漾开去。 伊瑟拉……我的孩子……到我的怀抱来…… 如梦似幻的,他又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这一定是他出世不久时的记忆。 他记得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被厚实柔软的身躯环绕呵护,轻轻地摇晃哄慰。 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个拥有灿金色长发的美丽女子,皮肤白皙细腻,眼神和蔼温柔。 在这个梦中,世界神圣而纯白,他体味到永恒的静谧平和,人世间的种种磨难仿佛都不存在了。 伊瑟拉十分珍惜这个梦境,以至于他从不把这个梦分享给任何人,哪怕是他的父亲艾力。 他不是总能幸运地梦到她,在他过去八年的回忆中,除非他心怀感激、心绪平静才能重温这段出生时的记忆,如果他焦躁而诅咒人生、自暴自弃或彷徨慌乱,母亲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于是,伊瑟拉总是设法使自己坚强勇敢地面对贱民的人生。 当他浮出水面时,四下里一片死寂,静得非同寻常,使他警觉地瞪大了双眼。 不知不觉,他随着水流飘到了湖的另一侧,月亮隐入乌云,树林里暗影幢幢,尖锐的枝杈像怪物的触角耸向漆黑夜空。 他胆战心惊地爬上岸,还未等他寻找到回去的路,一阵冷冽的风如隐形的弯刀迎面刮来—— 伊瑟拉惨叫一声,他的脖子像被收割的稻谷切开一条鲜血淋漓的口子,他甚至没感觉到冰冷的武器亲吻过他的肌肤,血液便狂涌而出,无数恐惧的声音吞没在血沫中。 “他不是白影,你失手了——” 伊瑟拉听到一道惋惜的声音,说话的人声音略有些尖细,却透着股天生的权威。 他像风中的落叶轻飘飘滑到地上,当他的脸躺在湖畔长满杂草的泥地上时,眼前的地面出现了一只靴子。 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前,他蹲下身对他做了什么,一阵喃喃细语,伊瑟拉感觉到脖子上的疼痛开始消退,奔流的血液得到了平息,他惊魂未定却依然发不出声音,很快就晕了过去。 “醒一醒,贱民!你打算死在这儿吗?”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道不友好的凉薄声音雷霆破空般惊醒了他。 伊瑟拉在惊悸中睁开眼,他依然身处湖畔,这时月亮逃离了乌云,使一切清晰可见。 一个发光的金属头盔呈现在眼前,伊瑟拉发觉自己依靠在一棵树干上,金属头盔将眼前男人的面部全部隐藏起来,只余下眼部的狭缝。 自那道狭缝中透出了一个强大的意志,黑暗中一双灼灼生辉的绿眸透过冰冷的金属缝隙撅住了他的灵魂。 伊瑟拉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偷窃过许多珠宝,眼前这人的眼睛好像金绿宝石,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他看到过有的巫士将这种宝石镶嵌到魔杖上的头部,它是有魔力的,正如它的主人所传达的意志。 第4章湖畔骑士 “好漂亮的眼睛——”伊瑟拉不自觉脱口而出。 那双眼睛倏地一眯,紧接着他听到从铠甲里透出的闷笑。 骑士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越笑越厉害,后来他干脆摘掉了头盔,深呼吸了一口湖边的空气。 伊瑟拉看到他并不是个成年男子,而只是个少年,他的脸庞稚气未脱,难怪声音保持着一缕尖细。 但是神啊……他有着一张他从未见过的俊美的面容! 起码伊瑟拉在北方没有见过少年时就长得如此漂亮的男人。 他不但容颜俊美,身材亦十分挺拔,他所披的漆黑大氅下是一套贴合身体轮廓的光滑金属软甲。伊瑟拉再笨也明白这样璀璨的金属打造出来的装备必定价值连城,不是一般贵族骑士所能拥有的,正如他那漂亮的瞳色一样。 这全副铠甲的骑士一定出身不凡。 “还不如让我杀了他,麻烦!”近旁不知哪里传来嘶哑可怖的怨声。 伊瑟拉吓了一跳,但他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声音来处,仿佛这道死亡般的气息就盘旋在他头顶。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那里有一道蜿蜒的伤疤,却没有在流血了,显然眼前这少年对他实施了救治,他一定使用了某种法术,否则不可能把险些变成两半的脖子快速地缝合起来。 “小贱民——”少年骑士手握剑柄捅了捅他。 伊瑟拉看到他不怀好意的视线在自己裸露的躯体上逡巡,耻辱感立刻让他抱紧了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骑士状似闲适的问道。 “一个贱民不需要有名字,不如让我捏死这只讨厌的苍蝇!”那道死亡般的声音再次渴求。 伊瑟拉汗毛竖立,哆哆嗦嗦地说:“我叫伊瑟拉,我不是贱民……我是——” “紫色的瞳孔,浅色头发,一个安吉拉人——”骑士的剑柄缓缓拨开了伊瑟拉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的乱发,注视着他那异于普通人的瞳色。 伊瑟拉羞耻地闭上眼睛,并在心里震惊他的观察和判断力。 事实上,伊瑟拉的眼眸只有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蜕变成淡紫色,平时则是灰色。 此刻,他不安的情绪一定使颜色加深了! “我并不是故意接近你们,大人,我是误打误撞……” “贾斯特,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在水里呆这么久。我们在这里一小时了,却根本没发现一个贱民不知不觉溜到身边。”少年骑士不知向哪个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那道死亡般的声音呼应他—— “维勒瑞恩,一个贱民的生命不值得留意,没人应该知道我们曾出现在这里……” “但我不杀女人,何况她还是个孩子。”骑士站了起来。 伊瑟拉呆住,他把他当成了女人,他不知是否该为此庆幸。 “我发誓没有见过你们!”赶紧跟上一句好话,伊瑟拉很想像他父亲那样声泪俱下地赌咒发誓,可在这道迫人的视线下,他只是呆若木鸡。 “哈!一个安吉拉人的话……”少年骑士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心情继续嘲笑他—— “时间充裕的话,我会把你抓走仔细研究,北方的有趣生物委实不少……不过很可惜我的事务紧迫,带着俘虏简直就是累赘,快滚吧!” 伊瑟拉连滚带爬地起来,一边遮着自己的隐秘部位一边想要迈开步伐,却差点扑倒在骑士脚边。 他敏捷地退开一步,似乎带着一种嫌恶,伊瑟拉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在避免和肮脏的贱民产生接触。 “滚得越远越好,祝你走运,贱民!” 伊瑟拉带着冰冷的心情,狂奔入湖中,像是逃入一个安全的屏障。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紧随着自己的身影,追着他一起没入水面以下,他逃也似地拼命朝湖底游去,慌乱地拨开鱼群和水草,向着更深的地方沉入,仿佛这样才能获得安全。 “伊瑟拉,你到底在看什么?”艾力不止一次呼唤他的注意力。 伊瑟拉把那东西藏好,扮了个鬼脸,佯装什么也没有。 艾力紧抿下唇,心情十分糟糕。 他们正被巨大的锁链拴在一起,拼命拉着牛车往前走。牛车上满载着各种物资,在泥泞的地上缓慢行进,后面是绵延的奴隶队伍。 伊瑟拉和艾力都没有料到他们的计划这么容易就成功了,事实上不需要他们想办法混入奴隶队伍,半途中他们就被一伙儿强盗打晕,在奴隶市场上卖给彩虹城的矿工头。 一切正如艾力所料,彩虹城正在募集大量的人力,但在战时状态几乎所有像样的劳力都去了前线,奴隶黑市立刻繁荣起来,彩虹城的领主甚至为每个奴隶付出了一大笔金钱。 起初父子俩十分高兴脱离了奴隶贩子之手,可是恶劣的生存环境很快叫他们喘不过气。 虽然不需要乞食,但每天的繁重体力活儿让他们差点吃不消,艾力在这种摧残下很快失去了英俊的容颜,双颊凹陷,面色青紫,眼眶若骷髅。 伊瑟拉知道他眼下可没心情和贵妇们鬼混了,哪怕他下一刻倒地而亡都是正常的,他不会因此悲伤,这就是贱民的命运。 艾力尽管心情每况愈下,却一直怀抱着希望,每天晚上休息时他都告诉伊瑟拉,只要他们到达了彩虹城,就可以过上富裕的生活。 “愉悦”之心是他的的精神支柱,尽管他们的食物经常被其他身强体壮的奴隶夺走。 伊瑟拉的精神支柱不是什么幸福幻想,而是那段略有些恐惧的记忆。 他藏起来不允许艾力偷看的是一枚挂饰上的银质吊坠,它来自那名高贵的少年骑士。 尽管差点丢了性命,伊瑟拉依然控制不住地想起绿色眼眸的骑士。 更荒诞的是,他的偷窃习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在那样惊魂失措的时刻,他竟然仍在无意识中顺手牵羊了这颗吊坠。 吊坠是可以打开的,内里固着着用特殊油彩描绘的贵族女人画像。她是伊瑟拉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只不过表情显得有点清冷。 吊坠内侧刻着也许是她的名字——伊莱娜·拉文史丹(Elaina Ravenstein)。 第5章彩虹城的奴隶 “你听过‘拉文史丹’这个名字吗?”伊瑟拉问他的父亲。 艾力张口结舌。 旁边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奴隶忽然开口:“那是西方领主家族,着名的拉文史丹,‘巫士或魔法师……’” “‘……尽在拉文史丹’!我知道!”艾力不满地插话,瞪了老奴隶一眼。 艾力一向畏惧衰老,他佝偻的躯体和苍白的头发使艾力感到厌恶,从这样的老乞丐口中吐出“拉文史丹”这个名字难道不是一种对魔法的亵渎吗? “‘巫士或魔法师——尽在拉文史丹’……这是什么意思?”伊瑟拉眨动天真的大眼。 艾力清清喉咙,看到周围有不少奴隶的目光朝向他,不觉来了精神—— “就是说——在所有四方领主下辖的贵族领地中,‘拉文史丹’是唯一一个整个家族都是魔法师的贵族。西方领主奥克纳公爵就出自‘拉文史丹’,凡是拉文史丹的后裔要么是教廷认可的‘正统’魔法师,要么是活跃的‘塔林巫士’,除非他们不想研习任何魔法,法术天生与拉文史丹相伴。” “那其他的贵族呢?”一个奴隶认真地提问。 “其他的贵族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南方贵族也有不少魔法师,但在数量和天赋上不能和‘拉文史丹’相媲美,东方贵族里的魔法师则少得可怜,北方……压根儿就没怎么见着!”艾力把奴隶们逗得哄堂大笑,劳累的氛围顿时消散了不少。 “你说的不对!我听说北方公爵的女儿就是魔法师。”有人反驳。 一听到北方公爵这几个字,艾力顿时紧张起来,伊瑟拉可以明显地察觉他的抗拒,但他依然好奇地追问:“是谁?” “子虚乌有,我根本不记得有这样的事……”艾力喃喃。 “是有一位魔法师,只不过她死的很早……”那个老奴隶想要继续八卦时,被艾力生硬急促地打断了—— “议论那些顶级贵族的事,你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八卦到此截止。 伊瑟拉失望地叹了口气,他觉得艾力的态度未免有些诡异,玛蒂尔达的死或许把他刺激得够呛,一谈到魔法,起初他还兴致盎然,却在联系到北方公爵家族时立刻缄口不言,这一点也不符合他平时喜欢乱侃吹牛的本性。 伊瑟拉隐隐觉得这里面绝不只是偷情那么简单,肯定还有些别的什么事导致他父亲对这个话题异常谨慎。 第十天,他们终于走到了彩虹城。 伊瑟拉目不转睛地眺望着远处的城堡,那座传奇城堡并不十分恢弘壮丽,事实上它小巧玲珑,像一颗绿缎子上的七彩宝石。 北方领土有很多着名的雄城奇堡,譬如瓦雷什公爵居住的激流城、他的儿子德比拉小伯爵统治的狮爪城、萨佩里奇伯爵的犬牙堡,以及克劳索伯爵的鹰击城,统统雄浑壮阔、傍险而居。相比之下,彩虹城没有任何自然天堑和复杂的军事防御构造,它修筑在一段山脊的缓坡上,城下三面被彩虹湖环绕。 湖面上横跨着经久不褪色的七彩虹桥,那是从最高的塔尖上穿透而来的光线,塔顶用各色宝石雕琢成通透的宝顶,使阳光散射成色彩斑斓的虹桥穿过城堡,与湖面的水汽凝结的虹桥相映成趣。 伊瑟拉还曾听说,在高处俯视,你会看到湖底五光十色的矿脉折射的彩光。 彩虹城从外观看去宛如一个童话中的美丽城池。 奴隶们在城门口被聚集起来,排队通过吊闸,走过那阴暗沉重的箭堡后,伊瑟拉便看到热闹的市集和熙攘的人群。 城堡建在城内最高处,沿着山坡密集分布着高低不同的民居和公共建筑。 彩虹城的人口委实多得吓人! 当他们沿着一条宽敞的主街向着高处行进时,大量的人群围拢到两旁参观,不少欢闹的儿童跑到伊瑟拉周围朝他身上扔果核、石子,不管挨了什么伊瑟拉都笑嘻嘻的。 他早就习惯了,只是羡慕地瞧着孩子们干净整齐的衣服和健康的肤色。 在这支队伍缓慢的行进过程中,不时有些衣着显阔的人跑来和工头出价,要买队伍中身体强壮或相貌出众的奴隶,都被工头一口拒绝—— “开什么玩笑!我费了多大劲才买来这几只弱鸡?一会儿雷恩伯德大人肯定要把我脑袋鞭开花,你们以为有谁能从‘战血盟’手里抢劳力?”工头骂骂咧咧地一长鞭挥到奴隶队伍身上,催促他们快速行进。 拥塞的人群越来越多,周围的巷子几乎都挤满了。他们笑闹嚷叫,大声咒骂奴隶的低贱肮脏,朝他们吐口水,脱下裤子把屁股扭向他们,还有的拿刀剁下活鸡的头扔到奴隶身上。 一些不安分的强壮奴隶怒目而视,震动着锁链表达愤怒,却遭来人群更疯狂的唾骂攻击。 艾力和伊瑟拉父子俩则早就对此视若无睹。 艾力常说:这些嘲笑咒骂他们的人在自己眼里也是一道风景。 看到对方如此疯癫狂热,艾力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很好笑,能刺激人群产生任何反应他都觉得很“愉悦”。 当然,这种精神支柱在下一刻就被浇灭了—— 一个住在高处屋子里的女人将一桶粪水直直浇在某几个倒霉奴隶身上,包括艾力父子。 伊瑟拉来不及惊呼一声,恶臭的粪水便兜头覆盖了整个世界,人群立即哄堂大笑。 监工和士兵们除了咒骂几句,把涌上来的人群不断隔开,什么也做不了,只要奴隶没受伤到影响干活的程度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更可怕的事发生了,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突然骑马闯进来,见人就砍,在奴隶群里大开杀戒。 市集上立刻血肉横飞,人们更疯狂了,恐惧和兴奋洪水般蔓延向人群,一些人趁乱捅伤几名奴隶迅速逃跑。 场面差点失去控制,幸好彩虹城士兵训练有素,立即驱退了人群,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控制了这名疯狂的骑士。 “诸神诅咒你们!敢动魔鬼的宝藏,你们都是渎神者!彩虹城会毁灭,你们会血流成河!你们会因自己的恶行受到惩罚……”他满脸鲜血,口沫横飞,在被制止杀戮后犹自不停疯狂嚎叫。 伊瑟拉看了满脸粪便的艾力一眼,他一句话不说,默默用手抹掉脸上的污物,肩膀耷拉着,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 伊瑟拉以为他被血腥吓住了,但他步伐稳健地迈过了一地的血肉碎尸,继续前进路线。 好半天,艾力吐出嘴边的粪水,呼了一口气,“至少我们终于进入了主城。” 第6章残酷的雷恩伯徳 彩虹城建筑在一大片矿藏丰富的土地上,这里盛产刚玉、尖晶石和绿柱石,用来打造各种用途的光彩夺目的宝石,譬如红蓝宝石、各色钻石、黄玉、孔雀石或者亚历山大石。湖底的一条矿脉则蕴含着丰富的深红银矿和绿铜矿,这些金属经过精炼和掺杂可以用于许多装备和魔法器物,是炼金术师和武器铸造师的最爱。 但是这其中拥有最致命魔力的那条矿脉一直未被发现,直到最近这几个月,彩虹城的领主温弗雷女爵雇佣了一个技术精湛的勘探师,解构了那些复杂的脉络。 “欢迎你们这些残酷世界的幸存者来到伟大的——彩虹城。”勘探师哈洛伦发出胜利的欢呼。 他逡巡了整个队伍,表示甚为满意,对彩虹城的骑士长雷恩伯德大加赞扬。 雷恩伯德身高六尺,相貌十分粗犷,臂力惊人,他总是噙着冷笑的样子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坏主意,粗鲁的工头和监工一见到他就不自觉地低下头打哆嗦。 他像一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公牛喷着粗气检视着工头带回来的奴隶,当他看到矮小瘦弱的伊瑟拉时,不禁睁大了眼睛怒吼—— “这小豆芽是刚从娘胎里生出来的吗?你买他回来给我的狗打牙祭?” 工头吓得语无伦次,“他他他……这些奴隶都被捆绑在一起售卖,我要是不赶紧付钱就被别人抢走了!” 雷恩伯德怒瞪了伊瑟拉一眼,咬牙切齿地诅咒了几句,一脚把他踹出了奴隶群。 接下来,伊瑟拉只得连滚带爬地逃避他粗野的鞭子,艾力则呆在奴隶群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任凭伊瑟拉自生自灭,仿佛他知道他总能留下一口气。 哈洛伦及时阻止了雷恩伯德的鞭子,“我需要每一个人,哪怕是最弱小的也总能派上用场。” 这名勘探师长着平庸的脸、平庸的身材,放在人群里绝对没人留意,但他声音洪亮,目光矍铄,一开口说话就能吸引人关注。 果然,雷恩伯德忌惮他的话立刻停止了训斥,不耐烦地说:“我要他们立刻下坑道!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那些教廷来的贪婪鬼嗅到‘魔鬼的财宝’前,我们总得为自己留一些。” “凡人之心总是关注金钱,我要找的东西可不是金币能衡量的。” 雷恩伯德对勘探师的清高嗤之以鼻,“我这种凡人就只要钱,越多越好!” 他咧着牙大笑。 最后他的怒气和力气总得有个宣泄的地方,士兵们把那个在市集上大开杀戒的男人拖到院子里,雷恩伯德似乎觉得在奴隶聚集的地方演示他的权威具有很好的警示作用,他从刀斧手那里轻松地抽出一把看上去沉得要命的锋利斧刃,大跨步走向他的罪犯—— “巴罗,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杀擅打?我该把你派到前线去,战血盟才是你发挥作用的地方!” “——在女爵没有到场的情况下你不能处决我,我要求公正的审判!”叫巴罗的骑士不满地叫嚷,他看上去骄傲而疯狂。 “让我来猜猜,你还以为自己干了什么大好事,该得到奖赏吧?” 雷恩伯德一边冷笑,一边斧刃一挥,轻轻松松削掉了他的一条臂膀。 血流如注,巴罗杀猪般惨叫起来。 伊瑟拉完全看呆了。 巴罗的双眼燃着狂热的焰火,他嚎叫着:“你们这些渎神者,彩虹骑士以你为耻!你们会害彩虹城灭亡……你们……” 另一条臂膀也被卸除了。 士兵们退向一旁,巴罗带着两个汹涌流淌的血窟窿跪在地上。 半晌,他抖嗦着抬起头,失神地对他的昔日长官说:“我要求公正审判……我要求见女爵……” “哦……巴罗——”雷恩伯德嘘了一声,低声说:“这就是审判,你杀了我的奴隶,我要你大卸八块。” 伊瑟拉闭上了眼睛,世界似乎安静了。 之后,走在充满霉味的坑道里时,伊瑟拉揉着身体忍不住抱怨—— “我差点被打死了,艾力!” 艾力悄悄说:“真走运你还活着,孩子。” “他真是你父亲吗?”旁边一个奴隶嘲讽。 艾力哼了一声,“多管闲事乃运气之敌。你以为我把脑袋一起伸出去挨打就能救你吗?” “不能。”伊瑟拉诚实地说,“两个人挨打还不如一个人。” “正是如此,贱民唯有自求多福。”艾力微笑着宽慰他。 “当一个疯子准备拿人来剁肉泥,我们只好乖乖的别出声。” “他剁你的时候,我们也不会出声。”其他奴隶嘲笑他。 艾力不以为意,“即便是这个城市里的骑士阶层也免不了在我们这些奴隶面前惨死,这至少印证了我的观点是正确的,我们是真正的交了好运,一路以来尽管险恶,但我们仍旧毫发无损地站在了主城里……” “站在主城的坑道里,我们正要去送死,白痴!”另一个奴隶好心提醒他。 伊瑟拉对他父亲的心理承受力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刻,奴隶们正在监工的带领下从城堡内的一个巨大的坑洞走下去。 这个天坑完全隐藏在彩虹城主堡建筑群内,从外面看那是个巨大的堡垒,周围布满了士兵守卫,走进去就是深不见底的大坑洞,模样十分骇人,从里面吹出的阴风宛如地狱魔鬼的喘息,伊瑟拉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呻吟和哀嚎声。 坑道有部分是经年累月的筑造,走过那些历史坑道,旁支出现了一条新坑道,狭窄而逼仄,奴隶们只能一个排着一个鱼贯入内。 一开始谁也不肯先进去,大家本能的觉得前面不会有好事等着他们。 监工把伊瑟拉往前一踹,他立刻乖乖地跑了进去。 第7章大空洞(是谁动了我的宝石?) 在那个阴暗的坑道里,伊瑟拉听到很多奇异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在对他说话。 他时而听到冷嗖嗖的嬉笑声,时而听到类似于什么东西在地上爬的窸窸窣窣声,在窄暗不见天日的坑道里令人毛骨悚然。 可是打死他也不敢回头。 在来的路上他就亲眼看见一个晕倒的奴隶直接被丢到一群瞪着血红眼的猎狗群里,监工龇着黄板牙恶狠狠地宣布谁敢不服从命令,就去给雷恩伯德大人的宠物打牙祭。 因此即便吓得快尿裤子了,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跌跌撞撞往前走。 就着手里的萤石灯发出的微光,他赤着脚踩在尖利的石块上,没多久脚下尽是血痕。 但伊瑟拉早就习惯了,他在更惨无人道的环境里都能生存,因此当眼前的黑暗戛然而止,前方豁然洞开时,他惊得不能自已。 “喂——前面怎么样?你看见什么了小子?”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伊瑟拉一直没有发出动静,后面窄道里的奴隶试探地问道。 伊瑟拉可以听到身后的坑道里聚集了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敢往前走过来。 他转身发出嘹亮的欢呼:“出来吧!这里太美了!” 眼前是一片令人无法想象的地底大坑洞,无数闪耀的矿石镶嵌在广阔的穹顶上,犹如构筑起一片苍茫的宇宙星空。 伊瑟拉的声音不断回响、震荡在大空洞里,仿佛经久不息。 奴隶们初始还犹豫着不敢进来,但听到伊瑟拉不停地发出欢呼笑闹声,他们终于一个个钻入了坑洞,顿时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这是什么?哦我的老天……你们快看,我找到了一颗钻石!钻石啊!”一个奴隶从地上挖起一块硕大的透明宝石,欣喜若狂。 “我这里也有!这是黄金……天啊!这里还有翡翠呢!” 随着奴隶们此起彼伏地挖掘到惊人财宝,他们纷纷被狂喜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身在此刻的危险。 伊瑟拉找了好久才在地上看到他衣衫不整的父亲,艾力把身上脱了个精光,正匍匐着用唯一的一件裹身长袍包裹地上散落的各色宝石,模样有些凶神恶煞,如饿鬼扑食一般。 伊瑟拉打了个哆嗦,印象中他父亲就算饿了半个月,面对他乞讨来的食物也没有这么疯狂过。 “你还愣着干什么?把衣服脱下来!”艾力见伊瑟拉傻愣着忍不住吼道。 “我们不是来找黑金的吗?”伊瑟拉一脸茫然。 不知为何,伊瑟拉觉得这些宝石就这样镶嵌在空洞的大地和穹壁上才好看,他此刻完全没有急于将它们占为己有的欲望。 艾力痛不欲生地嘶吼:“你脑瓜坏了吗?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发财!发财!有了这些,我们就吃穿不愁了,还做什么奴隶?任何一个主城都不会拒绝这些珠宝!” “你们这些蠢货都给我住手!”坑道口传来监工恶狠狠的咒骂声。 “都去给我寻找黑金!我要你们每个人都至少带回一块闪烁金光的黑色矿石,否则你们谁也别想从那里面出来,听到没有?” “给你钻石,放我们出去!”奴隶们高声叫道。 “是啊,我有红宝石!” “我有祖母绿,紫水晶!” “滚你妈的蛋——你们就死在那堆宝石上吧!”监工唾骂。 伊瑟拉觉得不对头,朝着更空旷的地方跑了几步,萤石灯照耀的几步空间内,闪闪发光的宝石上零星分布着白色长条状物。 那是……人骨? 伊瑟拉血液凝住了,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的确是人的骨骸。 她又跑开几步,发现了更多的一堆堆骨骸,越往空洞里面走,骨骸分布数量越集中。 “黑金呢?黑金在哪里?”身后传来艾力急不可待的声音。 伊瑟拉的衣服被艾力紧紧揪住,回头对上好像中了邪般的艾力,若不是拼命拉住衣衫,只怕自己这身淋过屎的烂衣袍也得被扯下来当宝石兜了。 他父亲眼下似乎还残存一丝理智:“快告诉我黑金在哪里,我要从这里出去!” “我也不知道……” 伊瑟拉的声音细弱蚊蝇,混乱的视线落向脚下一大堆带着粘液和血浆肉沫的新鲜白骨。 艾力眼眶炸裂,布满血丝的眼珠差点从深陷的眼眶里滚出来。 父子二人一起瞧见了他们眼前那一堆还没消化完的人类尸山,肠子脑浆内脏从一块突出的石壁上源源不绝流淌出来,形成了腥臭的血瀑布。 哗啦啦——从艾力松开的手中跌落下一大堆宝石,叮叮咚咚敲击撞落在地面上。 伊瑟拉的耳朵本能地竖起,再次捕捉到刚才在坑道里隐约听到的那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只是这次这声音不再遥不可及,而是似乎越来越近—— 那是一只什么动物爬行的声音! 伊瑟拉刚想到这个,就感觉眼前飞起了阵阵由血肉残渣组成的血雾,劈头淋了一脸。 头顶上,一个庞然大物倏地从黑暗的石壁中窜了出来。 艾力“嗝”地一声昏死过去,正倒在那堆宝石和白骨上, 是谁?在触摸我的宝石? 一道似乎是舌头紧抵着喉咙发出的尖细甜腻声音回荡在空洞里。 奴隶们挖掘抢夺宝石的骚动声停止了,伊瑟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哧溜溜一道穿行声逼近眼前,萤石灯的光芒照亮了一只宛如小山头那么大的巨蟒头颅。 那巨蟒浑身被犹如淡入虚空的半透明鳞片覆盖,行动间硕大的鳞片隐隐从不同角度闪烁出暗金色光芒。 当它面朝伊瑟拉睁开绿森森如同两汪湖水的瞳孔时,伊瑟拉吓得几乎瘫坐在地上。 你喜欢我的宝石? 巨蟒甜腻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伊瑟拉狂乱地摇头。 留下你的骨头,我就给你我的宝石—— 暗金巨蟒缓缓张开了散发腥臭气息的血盆大口,伊瑟拉惊觉自己已彻底石化,腿怎么也迈不动了。 不远处有一个奴隶撞见了这番恐怖情形,猝然发出一声尖叫。 霎时,伊瑟拉只觉一阵飓风呼啸而过,几乎同一时刻,那个奴隶惨叫着被巨蟒一口吞入腹中,咯吱咯吱的骨骼碾压声从巨蟒的腹中清晰传来。 转头望去,却见那巨蟒的整个身躯都融入了空洞黑暗的虚空中,透过半透明的黄金鳞片,伊瑟拉好似瞧见了那具人类尸骨怎样在巨蟒腹中被拆解、吸食、消化。 几乎是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噗噗几声,合着血浆粘液的骨渣残片隔空吐了出来,正好落在伊瑟拉身旁那堆尸山上。 伊瑟拉仿佛瞬间恢复了行动能力,他闪电般冲到艾力倒下的地方,死拉活拽他的身躯,却不曾想艾力瘦骨嶙峋的身体竟然沉重无比,伊瑟拉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拖不动几步。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刮过,伊瑟拉瞠目结舌地望着头顶上盘旋升起的蛇腹—— 那巨蟒的身躯正源源不绝地从石壁上涌出来,流水一般永无止境,不到十秒钟,整个空洞内几乎全是纵横交错的庞大蛇腹,遮天蔽日,洞壁上璀璨的宝石星光此时已全部隐入黑暗。 在这一片黑压压的恐怖巨洞内,裂人心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肉体撕裂和骨骼碾压声,巨蟒以闪电般的速度大开杀戒。 第8章密室里的人 伊瑟拉心如擂鼓,手脚软得再也拖不动艾力,灵机一动,连忙爬向那堆熏臭作呕的肉尸残渣,捧起来一股脑浇在艾力身上,一遍遍没命地重复,直到把昏死的艾力全部掩盖在尸山中。 惨叫声渐渐消弭了,伊瑟拉发觉没时间把自己也埋进去了,便没头没脑地朝着一个方向拔腿狂奔。 他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身后是若即若离的腥臭之气。 那巨蟒行动起来迅捷灵敏,几乎没有声响。 伊瑟拉连大气也不敢喘,也顾不得思考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要落入蛇口,化作血肉碎渣吐在地上,只能一鼓作气地挨命狂奔。 一路上,他竟连一块石壁都没撞上,只有无穷尽的黑暗牢牢包裹着他。 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到伊瑟拉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力气了,便瘫倒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死就死吧…… 伊瑟拉无助地呻吟,想到自己反正是一个贱民,死在哪里都无所谓。 这么一想,反而心里好受了一些。 过了半晌,伊瑟拉自黑暗中惊醒,他感觉自己似乎睡着了,但是那只巨蟒却没有追上来。 伊瑟拉提心吊胆地爬起来,伸手一摸,触手冰凉的石壁告诉他正身处不知哪条甬道里。 他早就不辨方向了,只能凭着直觉和石壁延伸的方向一通瞎走。 奇怪的是,伊瑟拉虽然睁眼一抹黑,却总觉得似乎这条甬道特别贴心,正跟着他的脚步灵活地延展。 没错,不是他沿着甬道摸索,而是这条暗道跟着他的脚在走。 他试探了一下,往左走一路都没碰到阻碍,但只消一转身,左手再一摸,先前的通路立即化为阴冷的石壁,仿佛方才再跨前一步就要撞墙了! 他改往右走,又是平白无故地出现一条道路。 见鬼!这是什么情况? 伊瑟拉背后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要是这里根本就没有路,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可就完了,那他大概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无奈此刻没了萤石灯,他也只能没头没脑地瞎转。 伊瑟拉还从没这么无助过,黑暗仿如永无止境,似乎走到世界末日也撞不破这个黑黢黢的蚕茧。 他想要大声求救,但又怕刚才那个巨蟒听到追过来吃了他,那鬼玩意儿可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说不定就会从哪个石缝里钻过来。 伊瑟拉又走了一阵,在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隐隐听到窃窃私语声。 他屏息凝神地捕捉那个声音,渐渐听清仿佛是一个人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轻声哼唱着什么,这声音好似在坑道里时就隐约听到过,只是现在离得近了,他才能分辨出具体的方位。 伊瑟拉激动得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朝着那个声音奔去。 这时候他可是无比感谢这任由脚步随意乱闯的空间法则,要不是这样他还没把握能走到那个声音跟前去。 当声音飘到耳根上时,伊瑟拉只觉得脚下一空,一头栽进了一个坑里。 火光骤亮,一个方室赫然出现在眼前。 铺砌着简陋石块的拱顶斗室内,壁炉正在熊熊燃烧着火焰。 这壁炉仿佛没有任何通风用的烟囱延伸出去,就这么嵌在石壁内,而斗室内却奇怪地没有任何烟气,只有略显干燥的温暖空气,以及一个蜷曲在壁炉前拨弄柴火的佝偻影子。 伊瑟拉揉揉摔痛的小腿,从地上爬起来,发觉斗室竟然只比他高一头,他要是再高一点就得弯腰了。 这……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再一看,这斗室内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石壁,刚才他是从哪里出来的竟然完全不可琢磨。 算了……反正这鬼地方一定是有魔法的! 刚才那只吃人的巨蟒也肯定是魔法生物,否则怎么可能有那么长且庞大的身躯。 伊瑟拉盯着烤火的身影,那影子似乎根本不介意他的到来,也好像对他完全提不起兴趣。 “喂……你——你好?”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来。 伊瑟拉屏住呼吸,在确认那的确是一张人脸后,松了一口气。 粗呢袍子下裹着的是一具极为瘦弱苍白的身躯,伊瑟拉觉得就连自己快饿死的时候也没有他这么瘦。 这是个大约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子,形销骨立,四肢干瘪如火柴棒。 在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容上,男孩儿的眼窝深陷,笼罩着浓稠的阴影,面颊无精打采地凹了下去,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惟独那一双硕大的白浊眼珠闪烁着奇异的神采,随着不可捉摸的情绪骨碌碌转动着,仿佛他并没有被这惨无人道的环境逼疯,反倒显得安之若素。 “你……你还好吗?” 伊瑟拉不确定他会不会说话,小心翼翼地道:“对不起,打扰你了!我迷路走到这里,也许我很快就会离开……” “你迷路了?”那男孩儿幽幽地说道。 他的声音有一丝怪异,似乎带着一种窃喜,却又仿佛充满了茫然。 伊瑟拉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到这里来了,我刚才被一只大蟒追得走投无路……” “你说那只黄金蟒?” “对对,它吃了好些人,我没命地跑才跑掉的!只是我这么一跑就迷路了,也不知怎的到了这儿。” “你做得很好,从没人能逃过莎莎的大口。” 他微微咧开嘴,露出一个在伊瑟拉看来有点毛骨悚然的笑。 “莎莎?”伊瑟拉感觉自己背脊上淌下一滴汗。 男孩儿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郑重地说:“莎莎是我的朋友。” 第9章王室囚徒 伊瑟拉面如白纸,男孩儿露出白森森的牙,开心地道:“你没被莎莎吃掉,我很高兴。” “那只蛇……会不会闯进来?”伊瑟拉不无忧虑道。 男孩儿摇摇头,“放心吧!莎莎讨厌这里。” “说起来,这里究竟是哪儿?” “这里是我的家。” 男孩儿伸手靠近火炉,只见火苗热烈地跳动了起来,映在他晦暗的眸子里,似乎点亮了一抹特殊的神采。 “那……很抱歉打扰你了,我叫伊瑟拉。” 闯入别人的家应该主动介绍下自己吧? 伊瑟拉这么想着,要是惹怒了眼前这人,保不定再把那只吃人的大蟒蛇给叫过来,那样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男孩儿闻言顿了一下,似乎从没想过自我介绍。 停顿了一刻,他才咧开嘴缓缓道:“我叫德拉萨姆·阿克隆德。” “你的名字这么长,一定是个贵族吧?” 伊瑟拉不由肃然起敬。 他知道只有贵族才有那么长的全名,可是看男孩儿的装扮又不像。 贵族的小孩儿怎么会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伊瑟拉环顾四周,总觉得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像个住所,倒像是个……牢笼? 德拉萨姆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一笑,“我这个地方从没人来过,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人,我真的很开心。” “那……你在这里住得很久了?” “嗯,我都忘记有多久了……”德拉萨姆说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伊瑟拉抓了抓结着屎粒的脑袋,坐立不安地说:“其实我还有个父亲在外面,我得去找他了!” “你要走了吗?”德拉萨姆露出不舍的表情,伊瑟拉一下子愣住了。 自己浑身又脏又臭,身上还有凝固的粪便,可德拉萨姆竟然完全不嫌弃,似乎还很留恋,伊瑟拉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萌动。 “不然你和我一起走?” 德拉萨姆摇摇头,望着火堆幽幽说:“我不能离开这里。” 果然,伊瑟拉深吸一口气,很不愿相信自己猜到的事实。 “我被关在这里很久了,从没人找到过我。” 德拉萨姆幽深的眸子盯着伊瑟拉,一眨不眨。 “莎莎把所有贪图宝石的人都吃掉了,你没有被吃掉,一定不是个贪婪的人。” 伊瑟拉很想说他只是逃得快而已,若是晚了一步,他也早被那只大蟒拆骨吞肉了。 虽然他很想赶紧从这里出去,但是这间斗室太诡异了,伊瑟拉从进来开始就不停地寻找出口。 眼见四周严实得密不透风,根本就是个死地,看来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我说小德,不如我们一起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吧?”伊瑟拉提议。 “我不能从这里出去。”德拉萨姆机械地重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伊瑟拉内心升起不安,“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也出不去?” “你可以出去,但我不能。” “为什么?”伊瑟拉惊讶不已。 德拉萨姆面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寂寥,“这个房间被施加了强大的魔法,它只关押我这一个人。” 伊瑟拉倒吸一口气,“什么人把你关在这里?” 德拉萨姆咧嘴一笑,轻快地说:“一个心肠不好的国王,说出他的名字会吓死你。” 伊瑟拉从来不敢多打听贵族的事,他受的教训可够多了,眼下也没兴趣问是哪个国王干的,反正他似乎也没记住什么贵族的名字,更遑论国王了。 “这怎么可能?既然我能进来,你也肯定能出去。” 伊瑟拉忽然对眼前这瘦弱男孩儿的命运产生了深切共鸣,他原本以为作为贱民就够惨了,但比起失去自由被关在死室里的人,伊瑟拉觉得自己竟然算是幸运的。 这斗室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火炉,他也许很久没吃饭了才饿成这样。 正如德拉萨姆自己所言,能干出这种惨无人道事情的肯定是个邪恶国王,伊瑟拉笃定地想。 “你不会魔法。”德拉萨姆刻板地说,“所以你不知道这个牢笼的名字。” “它叫做‘真理之牢’。”他解释道。 “只要一个真正的客观公理就可以囚禁一个人一辈子,永无止境。” 伊瑟拉感觉自己完全听不懂,“难道没有办法可以打破这个牢笼吗?” “不能。”德拉萨姆摊开手,似乎对残酷的命运早已习以为常。 他甚至颇为愉悦地说:“真理是伟大的,永恒不变的,只要真理存在,这个牢笼就牢不可破。” “那……能够被这么强大的牢笼关着,你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伊瑟拉虽然这么奉承,但完全没有想要打听他身份的欲望。毕竟贵族的恩怨情仇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他人微命贱,可不想管贵族老爷们的闲事。 德拉萨姆好像很开心,眼神竟有几分迷离,“你说的……好像也对,原来我自己是个这么了不起的人啊?” “虽然你不能出去,但我还是可以从这里出去的对吧?”伊瑟拉再次试探道。 德拉萨姆似乎很不愿意他离开一般,不发一言地望着他。 伊瑟拉吞了下口水,“我想……如果我能平安回去,下次说不定我还能来看你……” 德拉萨姆双眸一亮,死气沉沉的身躯似乎萌生了一丝人气。 伊瑟拉忽然就感觉这逼仄的斗室仿佛向周围延伸了一些,变得开阔了几分。 “你真的会再来看我?”德拉萨姆嗓子眼里溢出沙哑的声音。 伊瑟拉真诚地点头,“一定!只要我能找到你,并且……不被那只蟒蛇吃掉。” “我会让莎莎躲开你的。”德拉萨姆郑重承诺,“但是你一定要来看我。” 伊瑟拉感觉某个方位的石壁似乎像突然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蠕动着挪开,他的身后赫然出现了一个石门。 “从这里出去,你就可以回家了。” 伊瑟拉万分感激地表达了谢意,正要走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对了,小德,你知不知道这里……哪儿有黑金啊?” 他方才想起如果回去不交出黑金,怕是还得被监工扔去喂狗。 德拉萨姆面无表情地说:“你找黑金?” “我其实无所谓,但是我是个奴隶,如果不找到一块黑金,估计回去我就没命了!” 伊瑟拉话音未落,只觉得自己手里忽然多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举起来一看,正是一块泛着金光的紫黑色矿石。 “难道这就是黑金?” 德拉萨姆点点头,“只要你来看我,这种东西我有的是。” 伊瑟拉一直走回到大空洞,才回过神来,这一路上道路再也没有变换,笔直的把他送了回来。 空洞里的腥臭味依然尚未散尽,偌大的空间内一片死寂,刚才喧闹着争夺宝石的奴隶们早就一个不剩地化为了血肉残渣,有几个来不及消化干净的还留下个半拉残缺的脑袋,在尸堆里睁着惊恐的眼珠静静地注视着伊瑟拉。 在北方的战乱年代伊瑟拉早已见惯生死,只得在心里为那些不幸的奴隶们祈祷了几下。 他秉着呼吸,再也不敢碰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宝石,虽然德拉萨姆说会和那头狂蟒打招呼,但他可不敢相信一条蟒蛇的心情。 好容易在那一堆尸山里找到艾力的踪影,当伊瑟拉奋力把他父亲从血浆里刨出来,察觉他依然还有呼吸时,着实舒了一口气。 第10章最高牢狱 神说—— 这片土地曾经生生不息,它孕育了无数生灵,它广袤无垠、风光无限,却又危机四伏。 没有太阳神照耀的黑暗之地,灾厄肆虐,魔鬼横行,那是一片罪孽深重的恶土。 神带着他伟岸的光明之躯降临在这片恶土上,挥斩荣誉之剑,屠戮四方恶魔,以伟大的功绩开拓了这片神圣的领土。 这里被称为光明之地,是恶土上唯一被太阳神的圣光笼罩的地方。 神使他的子民在光明领地繁衍生息,人之子在神的指引下勇敢地开疆拓土,继续与黑暗之地的恶魔厮杀搏斗,与这片大地上的其他种族谋求共存。 经历上万年,他们披荆斩棘,薪火相传,无数开国之王的血肉之躯早已化作尘土,他们却留下了数个历史悠久的王国。 在这些散落于光明之土的世俗王国中,只有一个是人类的精神中枢,被他们簇拥着顶礼膜拜,它就是那永恒的富庶之地,魔法与财富之源,伟大的宗教王国—— 白湖城。 身着紫金圣袍、头戴红丝绒软帽的男人合上手里装裱精美的圣教法典,优美的唇形勾勒出一个坚定且略显固执的线条。 “庞蒂斯主教大人,您要前往水晶城吗?”一个身着亮银盔甲的骑士走过来,向他恭敬地俯身。 圣城历来集合了所有人类王国的精英,眼前这位英姿俊朗的骑士长官正是这方面的杰出代表。 庞蒂斯想不出这十年间还有哪个比亚伦·伊森擢升更快的骑士团新秀,作为专职守卫教庭圣城的洛林骑士团副团长之一,亚伦骑士长负责驻守的领地正是保存着所有教廷圣物法器的藏宝阁——水晶城。 每个上得了台面的魔法师都拥有自己的藏宝阁,巫师也不例外。 对于魔法界的绝对权威白湖教廷来说,藏宝阁自然不可能是简单的一个塔楼、柜子或箱子,而是一座设置了重重法阵机关的、由水晶石铸造的小型城堡。 洛林骑士团作为教廷七大骑士团中最古老和地位最高的骑士团,当仁不让地承担了水晶城的防守职责,甚至教廷修士们还把水晶城的守卫长官戏称为“水晶领主”。 庞蒂斯主教自诩身份高贵,今天他只是想要观摩一件古老的圣物,也不必将它从水晶城里带出来使用,却没想到即便是这样的小要求竟然劳动了水晶领主亚伦骑士长亲自前来护送。 或者说——监督。 “亚伦长官,你知道我要去看什么吗?” 在一同前往水晶城的路上,庞蒂斯主教忍不住想要勾起眼前这年轻骑士长官的好奇心。 亚伦·伊森冲他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一板一眼地说:“我的职责所在只是确保您的安全,主教大人。” 庞蒂斯眉头轻蹙,白教廷是所有人类王国的魔法中心地,能够在教廷当到主教这个级别的,难道有谁不是能独当一面的魔法师吗? 庞蒂斯自认还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尤其是在教廷自己的地盘上。 但主教大人也不是第一次去水晶城了,完全清楚水晶城的庞大程度超出常人所想,它的规模甚至堪比一座世俗王国的王城,并且内部路径错综复杂,陷阱、法阵交错,没有地图又不熟悉道路的人几乎必定会迷失在里面,性命难保。 存放在水晶城内的圣物依据其贵重程度不同,收放的位置也不同。通常那些收藏普通典籍法器的地方近在咫尺,并不需要劳动骑士团副团长亲自护送,只需要普通骑士或者他们的侍从引领即可,甚至可自行前往。 庞蒂斯主教发觉自己这次行程可远比预料的要麻烦得多,前半个小时主教大人还能凭借过去的经验判断自己的位置,从第31分钟开始,亚伦便带领他走上了一条此前他从未走过的城堡小径。 这条秘径不知从哪里开始的,主教大人并未来得及留意,他们一路经过栽着奇花异树的观景庭、只有孤零零一座喷泉的奇怪宫殿、两侧遍布通天耸立的层层柜架的藏书室……如此七拐八绕地走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来到一面巍峨的城墙上。 主教一路上眼见亚伦不断地收拢机关,关闭法阵,在错综复杂的道路上另辟蹊径,他不得不承认若没有他的陪伴,自己是不可能深入到水晶城如此内部的地方。 “根据主教大人上报的请求,第1087件圣物存放地点在南塔15层。”亚伦·伊森好心地作出解释。 庞蒂斯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走了这么远。 南塔是水晶城距离入口最远的一座塔,里面存放的都是最古老的器物,通常是教廷的修士们绝少有需要使用的。此外,教级不够者也不可能获得批准进入那个地方。 “你知道这件圣物是什么吗?”庞蒂斯想为自己挽回一丝颜面。 “主教大人愿意赐教?” 亚伦的风度无懈可击,庞蒂斯绷紧的嘴部线条松弛了下来。 他们一边朝南塔的方向走,庞蒂斯一边说道:“这件圣物应该属于最古老的第一王朝时期——” 所谓第一王朝,始自古文明史的蒙昧时期。 根据宗教典籍的说法,自诸神开辟光明之土后,他们的子民离开神域开始在这片恶土上生活。 最初他们一盘散沙,各自割据,有的竟与恶魔为伍,生出一些混血的半魔后代。 最后神又一次降临在世人中,亲手选择并扶持了一位勇士,将各部落凝聚起来建立了一个世俗王国,这就是第一王朝,这位人类历史上诞生的第一个国王就是圣王亚瑟。 “根据典籍记载,这件圣物是亚瑟王赐给他的长子亚瑟二世的,叫作‘黑暗之轮’。” 亚伦那张白净好看的脸上浮起一丝疑虑,庞蒂斯主教似乎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接着说:“是啊,作为圣洁的骑士长官,你一定觉得这名字充满了黑暗,圣王怎么会把黑暗之物赐予他的后裔?” “这恐怕是与某种刑罚相关的吧?”亚伦猜测。 “正是这样,你很聪明,担得起洛林骑士之名,骑士长大人。”庞蒂斯主教称赞道,“根据典籍记载,这件圣物的功能应该是与王室的‘最高牢狱’有关。” 第11章黑暗之轮 “最高牢狱?”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洛林骑士团副团长,亚伦对这个名词也闻所未闻,不得不承认,主教大人的话成功地挑起了他的兴趣。 骑士或许不关心魔法典籍,但武器和罪犯是他们的心头之痒。 庞蒂斯主教眼观鼻鼻观心,满意地说:“骑士长大人,你应该多看看教廷的典籍。很多人也许认为这些典籍里的事物年代久远,与我们不甚相关。但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得溯本逐源,去一窥历史中遗留的问题。这些问题既然留了下来,就势必是复杂难解的,有时说不定关乎我们的存亡。” “‘最高牢狱’究竟是什么?”骑士长的求知欲使他并不想去计较主教大人的挖苦。 教廷的典籍卷帙浩繁,即使是最勤奋的修士文官毕其生也无法阅览冰山一角,更不必说以战斗和守卫为职责的骑士们了。 亚伦·伊森并不是不学无术的武人,相反,他的知识储备还是很充足的。但不得不说,第一王朝的史料几乎只掌管在典学派修士手中,庞蒂斯主教正是典学派的,他们统统是醉心经典的老学究。 “最高牢狱——”正当庞蒂斯主教打算展示他渊博的知识时,一件意外发生了。 在距离二人不远处的南塔正门口闪出了一道人影,那人快速地朝他们走过来。 庞蒂斯惊愕地看到那是一个美丽非凡的女子,身短妖娆,穿着性感暴露,活像个精灵。即使是不为女色所迷的圣庭修士,庞蒂斯也有一瞬间差点迷失了心智。 只这一晃神的功夫,这女子便行至跟前,嘴巴霍然咧至耳根,露出血红利齿,雪白性感的肉体膨胀成肌肉虬劲、带有锋利兽爪的怪物。 “快躲——”亚伦闪电般跃开,同时提醒主教注意。 主教大人毕竟是个杰出的魔法师,本能地用手中的圣典祭出一道金色盾形光芒,挡住了怪物的利爪袭击。 刚缓过神来,庞蒂斯就震惊地看到亚伦骑士长竟然从后面搂住了女怪兽的头,迅速扳过来硬生生吻在了那张血嘴上。 主教大人的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女怪竟然停止了疯狂的攻击,在骑士长的热吻下缓缓消退了恐怖的模样,又变回到先前那个美丽女子。 一道令人脸红心跳的叹息声溢出美人的喉咙,女子渐渐化为了一道虚影,消融在空气中,风中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欢迎你们 来到我的水晶之塔 主教大人呼出一口气,原来这是一道蛊惑人心的魔法阵。 作为守卫的亚伦骑士长自然知道如何破解机关,只是这破解方法委实……有点违反教规。 亚伦骑士长眨眨眼,看着主教大人受惊的模样,笑道:“攻击只会使她变得更加狂暴,下次就不用我陪主教大人来了。” “不行。”庞蒂斯主教正色说道:“这个方法我用不了。” 南塔大门不知多久没有打开了,扫洒的精灵受到惊动叽叽咕咕躲到了暗处。 主教和骑士步上一层层盘旋的楼梯,最终进入了目的地十五层。 拆解完最后一道机关,亚伦打开尽头的一个房间,庞蒂斯主教终于在里面的一个柜子中找到了他所要查看的圣物。 一个黑色半透明状的圆环静静地躺在紫色木匣中,不知已经沉睡了多少年,它的外观看上去就如同刚被放进来时那样。 由于扫洒精灵的细心呵护,没有一件圣物在这上千年间染上一丝尘埃。 二人一路来的行动似乎建立起一种难得的信任,主教大人这时主动说道—— “这就是‘黑暗之轮’,形如其名。根据典籍记载,它应该是掌管通向十个最高牢狱的道路,并可以监督它们的状态。遗憾的是,由于年代久远,关于路径法则我们已经遗失了,只能观察它们的状态而不能进行操控。” “所谓‘最高牢狱’,是用这个世界中最强大的几种魔法构筑的囚笼,绝不是纯粹的物理法则。石头、金属统统都有其强度所限,无论是埋在地下还是压在水底,犯人都有可能逃脱,不要忘了有时候犯人自己也是魔法师。” “这些犯人是有多么穷凶极恶……” 主教大人打断亚伦的话:“穷凶极恶?不,他们不一定是杀人犯,也不一定背叛过自己的领主。总之,也许他们并不是触犯了某条律法,但通常被关在‘最高牢狱’的罪犯都是具有极大危害的,有时候或许只是为了镇封一个王室机密。” 亚伦露出费解的表情,“您能够知道这里面都关着什么人吗?或许有犯人的名单存在?” “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这些牢狱的所在方位、魔力构成,更不可能知道它们里面都关着什么人,每个牢狱都不尽相同。” “那您究竟需要了解什么信息呢?” 主教大人把黑暗之轮捧在手心里,观摩了一阵,说:“今天早上负责古代圣物监察的罗曼主教向我报告,这件尘封至少五百年以上的圣物出现了十分罕见的波动,这通常意味着有至少一个牢狱的状态受到干扰。” “干扰是指的犯人越狱了吗?”亚伦骑士长惊奇道。 据骑士长的经验,牢狱有很多种类,最常见的譬如说贵族们私设的土牢、冰牢、石牢,甚至造价昂贵的金属牢笼,都属于物理性牢笼,通常只能关住没有法力或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对魔法师来说,这些牢笼简直像纸糊的一样。 更厉害一些的牢笼则必须由至少一种魔法力量筑成,因地制宜的强大魔法阵、专门困住犯人的法术道具、削弱犯人有生力量的诅咒陷阱、复杂难解的迷宫型狭间……都是用各种法术力量开辟的囚笼。 甚至还有一类守卫型牢笼,被关在里面的犯人无能为力,必须由外人杀死看守才能释放犯人,这些守卫通常是穷凶极恶的怪兽或战力强大的圣灵。 至于“最高牢狱”,骑士长虽然从没听说过,但自觉这可能已经超出了以上最典型的三种,他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牢笼才能称得上这“最高”等级。 既然已经是最高级别的囚笼,亚伦也不认为犯人有自行越狱的可能。 果不其然,主教大人略微沉思后,说:“目前我们并没有‘最高牢狱’被自行破除的记录。” 庞蒂斯主教边说边将黑暗之轮放在了他随身携带的裱金白色圣书的封皮上,圣书与圣物接触的部位浮现出一个闪亮的光圈。 亚伦神色一凛,主动往边上站开,同时警惕地环视四周,如果这时候有什么不长眼的生物跑来打扰主教大人,他会立即格杀勿论。 还好这里一片寂静,那些扫洒精灵和管理员都乖巧的跑得无影无踪。 庞蒂斯圆睁双目,瞳孔闪着魔法光芒,他用手罩在圣书上的黑暗之轮,发动了某种强劲的法力。 亚伦不动声色地旁观,在法术释放了十分钟后,黑暗之轮完全被唤醒了。 它通体浮动着幽幽暗光,自圣书上漂浮起来,悬浮在空中。 倥偬响声从圣物中飞出,一晃眼的功夫,十道暗影如同散射的光矢飞出黑暗之轮,投射在他们周围的立体空间上,形成一个以圣物为核心的圆圈。 骑士长定睛一瞧,这十道光影中有三个均呈现黑暗的状态,其余七个则是暗红色的光团。 而在这七个暗红色光团中,又有一个格外鲜亮,像人类的心脏一般微微搏动着。 第12章牢狱的秘密 庞蒂斯主教这时睁开眼,收回了圣书,黑暗之轮依然自行浮动着,似乎这个状态是一个稳定的展示状态。 他扫视了一眼这十道影子,对骑士长说:“这三个暗淡无光的——是五百年前相继被打破的,剩余七个依然没有被破除。只是很不幸的,你看到的这一个跳动着的最亮的红影就是那个最近受到干扰的。” “我必须说明的是,‘最高牢狱’里的犯人无论做出什么都不会干扰到牢笼状态,因为这些牢笼的基础定义包括: 【犯人不得从内部施展任何破除牢笼的物理或魔法攻击】 也就是说,再强大的魔法师或巫师一旦被关在里面,就形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所以一旦牢笼受到侵扰,通常暗示着有人从外界接近或者进入了这个牢狱。” 亚伦感觉自己有很多问题想要询问,但出于礼节和修养,他一次只问了一个。 第一个问题是:“有三个已经破掉了?这么说‘最高牢狱’也可以被毁损啊?” “那是当然,这世界上不存在不能破除的牢笼,就连神也受到某种规则的限制。制造牢笼和破除牢笼只是相对规则的较量。”庞蒂斯主教回答。 第二个问题是:“既然我们不希望犯人被释放出来,不是应该找到这剩余的七个牢笼,把它们严加看守吗?” 骑士长总觉得教廷在这件大事上竟然如此掉以轻心实在不可思议,教廷骑士团的一大要务就是看守镇压犯人,但时至今日,他们竟然对于“最高牢狱”毫不知情,这不得不说是对教廷诸圣骑士们的轻视。 庞蒂斯主教扶额叹息—— “答案其实就在这里了,我们能看到的也就是这几团光影,正如我先前所说,事实上我们对这些牢狱的所在位置、构造以及内部关押的究竟是罪犯还是某种物品,都一概不知。我们只能感知到它们的状态,以前三个牢狱在破除时也是如此,我们完全是后知后觉的,就算观察到了往往也不能做什么。我们既不知道它们是被谁打开的,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被打开的,更不知道它们被打开后的后果。” “这么说来,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不是一点价值也没有吗?”亚伦难以置信有这种棘手到教廷都无法插手的情况发生。 “不,因为我们对‘最高牢狱’的信息其实都来自于它的破除情况,前面三个被打破的牢笼都是一瞬间被破坏掉的,这次则不同,它只是受到了干扰,也就是说还没有被打破,但显然已经处于激活状态。” “什么是激活状态?” 亚伦皱起眉头,觉得自己实在该去好好上一堂魔法理论课了,他自以为够用的知识竟然也开始捉襟见肘。 “根据我们的研究,‘最高牢狱’通常不在普通生物可以接触到的地方。譬如说,它有可能处于狭间或者思维域,而不是被简单的埋在土里,探知它们很难,往往全凭运气。因为犯人或者内部的物品不能自行解放自己,就必须有人从外界接触它们,才能把牢笼激活。” 主教大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一旦有人或者生物找到它,或者进入了它,就是‘激活’了这个魔法牢笼。请注意我说的‘找到’——是这个人或生物必须意识到这是个封闭区域,里面关着一个东西才行;如果他没有这样的意识,仅仅是以为自己路过了一朵路旁的野花,牢笼也不会被‘激活’。” “说道‘激活’,我们之所以有这样一个概念,是因为对任何因缘际会找到魔法牢笼的人来说,他们都有一个限定时间去解放牢笼。这个限定值有可能是一个小时,一天,或者一年,不尽相同。一旦过了时限而没有破除牢笼,这个人就算有天大本事也没有资格再重来一次,此时牢笼会恢复到暗红状态。” “不愧是典学派的大主教,您实在是博闻广识。”亚伦骑士长忍不住称赞,同时叹道:“这么说来,要破除‘最高牢狱’不但得有本事,还得有了不得的运气,这么苛刻的条件普通人实难达成。” 庞蒂斯主教深表赞同,“这次‘最高牢狱’的扰动几百年难得一见,我们必须抓紧这个时机进行研究。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阻止这个牢笼被破除。” “但你不是说,我们根本找不到这些牢狱的准确地点?” “这是因为前面三个被破除得太快,根本没有给我们留下反应时间。一旦牢笼解放就将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不留任何踪迹。但这次经过三天时间它还停留在‘激活’状态,没有进一步发展,我们希望它的扰动一直持续足够长的时间,时间越长,我们就越有希望找到牢笼的地点。” “为什么前面三个都能被迅速破掉,而这个却停滞了?” “你问到了要害,骑士长大人。”庞蒂斯主教叹了口气,“根据我们的分析,前面三个被破除的属于这十大牢笼中魔法能级最低的。也就是说不管它的规则如何,肯定是依照由简而难被逐渐破除的。但是这一个不同——” 主教大人神色凝重地指着那个跳动的红色光影说:“这次被‘激活’的牢笼是这十个中最强大的,也是最古老的,甚至可以说——‘黑暗之轮’就是从它开始诞生的。” 亚伦骑士长深吸了一口气,“那里面会是什么?” “不管它是什么,我们最好都不要让它出来。”庞蒂斯作出断言。 第13章温弗雷女爵 “这么说,只有这个孩子和他父亲找到了一块黑金?” 勘探师哈洛伦不可思议地把玩着黑色金属矿石,他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上面,根本无暇看一眼找到矿石的人。 雷恩伯德不耐烦地用铁靴啪嗒啪嗒敲打着地面,“这个弱不禁风的小豆芽还真能派上用场?那帮不中用的废物全他妈成了怪物餐点了!为了这东西,我可付出不少代价了,你最好告诉我它值得!” 哈洛伦盯着矿石的双眼放出贪婪的光芒,呼吸加快了不少,“值得?你永远不会了解它究竟值得多少!” “至少得值回那些买奴隶的钱。”雷恩伯德精打细算地说。 他已经快丧失耐心了,从这条神秘的矿脉被发现三个月内,他已经往里面扔了上百号人,全部死得无影无踪。 只要一进入那个大洞就没有一片血肉能回来,那个地方简直就是巫师的灵魂收割盅,有去无回,甚至一个传话的人都回不来。 发生了什么?里面有什么鬼玩意杀了那么多人? 黑金究竟在哪里? 他们通通都不知道! 雷恩伯德不管提出多少奖赏也没有一个胆大的骑士或士兵敢进去,他的部下甚至说宁可明白地死在战场上,也不肯莫名其妙地消失在矿洞里。 彩虹城的死囚早就用光,当他们不得不花重金购买奴隶时,雷恩伯德可算是体会到什么叫肉痛,那一个个真金实银就这么光速地被那该死的黑洞给吞了,直到这一次—— 那颗小豆芽,叫什么来着? 伊瑟拉? 一个贱民的名字他却给记得这么清楚,只因为他是破天荒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还扛着他不省人事的父亲。 大家用膝盖想也知道他那薄情寡义的父亲顶个屁用! 这孩子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雷恩伯德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但不得不说,就是他自己也不敢往那矿洞里去啊…… 不过谢天谢地,这回他们总算搞明白了那个大洞里究竟有什么。 “再说一遍,那些人都他妈是怎么死的?” 雷恩伯德的猎犬在他问话时,龇着流涎的利齿虎视眈眈地守着伊瑟拉,似乎他要是敢编造一个字就会立刻扑上来撕烂他的喉咙。 伊瑟拉吓得直打哆嗦,“里面有一条巨大的蟒蛇,力大无穷……它、它在守护那些宝石,没有人能越过它拿走财宝。” “那么你又是怎么找到这个的?还有你该死的为什么没死?” 雷恩伯德觉得自己好像很希望这颗干瘪熏臭的烂豆芽死在洞里别回来,但眼下的结果总比又一次全军覆灭的好。 “我……我走了狗屎运捡到一块,蟒蛇吃人时,我藏在尸体里才没被蛇发现。”伊瑟拉战战兢兢地回答。 他本能地藏起了和德拉萨姆相遇的秘密,那个男孩儿与他在某种程度上惺惺相惜,他们都是可怜的人,应该互相帮助。 德拉萨姆的慷慨解囊已经能够满足这些人的野心了吧?伊瑟拉看着哈洛伦满意的神情时这般想。 “真是太棒了!你看起来就像一滩狗屎。”雷恩伯德对他的“狗屎运”说辞竟表示了认可,伸出铁手套狠狠拍在伊瑟拉头上。 “我们需要更多的黑金。”哈洛伦对雷恩伯德说,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怪异的尖细,似乎太兴奋了的缘故。 “先等等——这东西他妈到底怎么用?”雷恩伯德看着那黑漆漆的东西表示怀疑,“这看上去比黄金珠宝可贵重不了多少。” 哈洛伦鄙夷地斜睨他一眼,“对魔法师来说,它可是千金不换。” “操!你是说这是施法的材料?我又不是魔法师,我需要黄金、钻石、红宝石……”雷恩伯德喋喋不休地嚷道。 “你们在吵什么?”忽然一道柔美甜腻的女性声音从高处飘了下来。 原本瘫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艾力立即被这女人的声音唤醒了,“嗝”地一个抽搐,睁开了眼。 “蛇——蛇——”艾力依旧沉浸在遭遇巨蟒的噩梦中。 伊瑟拉赶紧拉住他父亲的手,安慰道:“艾力,我们出来了!我找到了黑金!你看看我啊,我们好着呢!” 艾力茫然地瞪着他,确定那不是一张蛇脸后才怪叫一声:“伊瑟拉?” 伊瑟拉开心地点头,他的人生中没有比这时候更雀跃的了,毕竟一个贱民几时有好运气能绝处逢生呢? 他父亲忽然一怔,“我……我的宝石呢?你把它们丢在了洞里?” 伊瑟拉感觉胃部绞痛,只想赶紧溜掉,却被艾力死死抓着逼问:“你把我的宝石扔在哪里了?” 雷恩伯德冷笑一声,“你有命回来就他妈该感谢圣王了,贱民!” “咦?在我的城堡里居然有贱民?” 刚才那位嗓音柔美的女人已经顺着旋梯走到城堡一楼大厅,雷恩伯德的表情几乎是立刻从冷笑换成了谄媚,他丢下父子二人大跨步迎上去,冲来人卑微地弯腰行礼—— “女爵大人,您今天真是美若天仙。” 伊瑟拉抬起头,看到一个发髻如云,穿着点缀闪耀银线的红色织锦长袍的贵族女人款步向他们走来。 这位女领主相貌一点也不出众,五官是那种北地人惯常的寡淡:厚而扁的鼻子,大圆眼,宽阔的嘴巴,嘴唇的颜色倒颇为鲜润。 她身材则有点过于丰腴,个头不高,皮肤白皙却称不上细腻,点缀着醒目的雀斑。 唯一称道的是她有一张红扑扑的挂着酒窝的可爱圆脸,额头饱满光洁,且前凸后翘。 艾力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就再也没有移开目光。 伊瑟拉不知道他究竟是盯上了这女人伟岸的胸襟,还是躺在她汹涌波涛上的璀璨幽深的蓝宝石,总之不会是她的脸。 “雷恩伯德,我的侍女说你们有了令人惊喜的新发现,难道我终于拥有一块传说中的黑金了?” 彩虹城女爵说话间迫不及待地转向哈洛伦,目光扫到艾力父子时,只略略闪现出一抹奇异的神情。 艾力却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在女爵出现的这几步路间,他早就已经把自己脸上的血污用力擦了好几遍,等女爵的目光一对上他,他双眸眯出一个性感的弧度,表情迷离,性感的薄唇不由自主地翕动,发出动听悦耳的叹息声—— “谁能想象……北方的血与沙中,竟有如此令人过目难忘的珍珠。她的黑发犹如那幽深空洞里浩渺无垠的宇宙,而她的眼睛竟如那闪烁在神秘苍穹中的无数繁星……即便是再勇猛的战士,也必须跪伏在她脚下,于她曼妙的双手间求得怜悯,为获得她的垂青而甘心赴死……” 伊瑟拉面无表情地聆听他父亲捧胸吟诵着信手创造的诗句。 他的音调和表情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如果他此刻光鲜亮丽、风姿绰约地站在女爵面前,像吟游诗人那样一边弹琴一边歌唱溢美辞藻,还真不一定能触动她分毫。 这位女领主看上去就是阅人无数,且绝不缺人奉承的。 但妙就妙在艾力现在伤痕累累、饱历创痛,又刚经历了蛇洞中的九死一生,眼下他把握天赐良机,硬把自己粉饰出一幅历劫归来的英雄形象,脸上的泥土血污全当了生死功勋,给他阴柔俊美的表象平添了几分致命的男性气概,更叫女人怜爱了。 相比之下,雷恩伯德虽高壮猛健,一身干净整洁的盔甲披风却反而显得公子哥气十足,他那粗声粗气、中规中矩得有些老掉牙的吹捧听上去也有点虚假俗腻,与艾力这番患难中“情真意切”的讴歌对比蹩脚得很。 第14章自由民,女爵的恩宠 “我操他妈,这狗娘皮——”雷恩伯德刚骂了一声,就被女爵飞来的眼刀制止了。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讨厌脏话。”温弗雷女爵轻声细语的一句抱怨就让雷恩伯德乖乖闭了嘴。 伊瑟拉大为惊叹,看着女爵姿态优雅地来到他父亲身边。 他父亲和女爵的眼光交流似乎完全把周围人摒弃在了另一个世界,伊瑟拉不得不羡慕起他父亲这套求生本领,对女人,艾力真是无往不利。 女爵忧心地望着艾力,“为什么一个贱民会受这样的伤?” “我们……” “为了您的荣耀……咳咳……一个贱民也甘愿为您前去死地赴汤蹈火。”艾力神情凝肃且不着痕迹地掩盖了伊瑟拉的话。 伊瑟拉呆怔住,过去每逢这个场合他都躲在暗处偷笑,但在雷恩伯德黑得发臭的脸前,他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艾力要是不能把女爵搞定,他俩连再去大空洞的机会都没有了,据说北地的一些野蛮领主可是连人骨汤都能咽的下去。 但女爵显然很吃艾力这套。 她深吸一口气,雪白的胸前滑过动人波涛,弯下腰注视着半卧在地上苦苦支撑的瘦弱男人,骄傲且怜悯地说:“是吗?我的骑士和士兵都不敢为我牺牲到这种地步,而一个贱民却可以?实在太让我惊讶了!” 她转而用失望的口吻质问雷恩伯德:“为什么一个贱民肯为了我去冒险,而你——我高贵勇猛的彩虹城骑士长,却不敢踏进去半步?” 雷恩伯德脸憋得快爆炸了,眼神如利刃一般射向伊瑟拉父子。 伊瑟拉连看都不敢看他,艾力倒是昂起了脑袋,轻蔑地冷笑一声,完全不把雷恩伯德的威胁放在眼里,看在女爵眼中简直是附体了吟游诗人唱诵的豪侠骑士之魂,而不是贱民惯有的贪生怕死。 怪不得此人能在矿洞里历劫而归,替她取回黑金。 女爵在心里更加笃定了艾力的超凡脱俗。 如果不是雷恩伯德一上来就拿把大斧活劈了一个彩虹城骑士,伊瑟拉也不觉得他父亲这番表演是在刀口上舔血。 他要是有任何闪失,女爵对他提不起兴趣,那父子两人的下场可就不是熬骨头汤那么简单了。 但是艾力的脑回路就是那么清奇,明明手无缚鸡之力,且毫无魔法傍身,他就是敢仗着女人的权势对一个残忍嗜杀的骑士耀武扬威。 雷恩伯德试图再度讨好女爵—— “莉妲,我——” “我是你的领主。”温弗雷女爵严厉地说,绕着雷恩伯德庞大的战士躯体缓缓转了一圈,叹了口气:“我太宠爱你们了,彩虹城的骑士应该是北地骑士中最骁勇善战的不是吗?” 女爵说着伸出白润肥腻的小手戳了戳雷恩伯德溅着血点的冰冷胸甲,雷恩伯德像只被驯服的猎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女爵轻哼一声,语调闲适却不怒自威:“你们不听从北方公爵的诏令,不肯去为战血盟效力,你们声称要在这里守卫我……我相信你们的忠诚与爱戴,但在我为你们付出大笔军事豁免金的同时,你们却不肯为我去矿洞里一探究竟?” “那些死囚都死光了吧?雷恩伯德,你填完了死囚,总该轮到你的好部下,或者你自己了?可是你却还不如一个贱民!一个像他这样柔弱的贱民都能不畏生死地前去那你们不敢去的地方,还活着回来了。雷恩伯德——” “啪啪”两声,她扬起手拍了拍雷恩伯德的脸。 由于她只及他胸膛那么高,她一伸出手,雷恩伯德就像领会了她的意思一般主动降下身,乖巧地把自己的脸递过去凑上她的巴掌。 伊瑟拉不可思议地欣赏着这一幕,完全无法把这嗜血凶暴的男人同眼前这头绵羊划等号。 “是的,女爵大人,我正打算带着这对奴隶父子再去一次矿洞,我一定会给您带来更多的黑金!”雷恩伯德豪气万千地立下誓言。 女爵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胃口,摆摆手,“还有点不那么无聊的把戏吗?我已经有了黑金了,把那矿洞封了吧!” 哈洛伦一听这话,再也不能沉默了,“女爵大人,万万不可!这一块黑金根本不够我们使用啊!” 女爵轻皱眉头,端详着他手里的大金属矿石,“这么大一块还不够用?我听说现在还没有一个炼金术协会有超过巴掌大的黑金。你不要太贪婪了,哈洛伦!” 哈洛伦涨红了脸,神情激动地说:“不!女爵大人,您要知道在您的城堡地下蕴藏着史无前例的大矿脉啊!我的探测仪器绝不会出故障的,我从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感应到这么强大的魔力涌动。这里绝不止有这么一小块黑金,如果这个消息传播出去,必定是举世震动……” “那就更不能传播出去了!”女爵果断地对雷恩伯德说:“封闭矿脉。” “女爵大人——” “如果你想继续在这里的工作,就先把你手里那块矿石给我发挥出作用吧!你别忘了我允许你在这里呆着是有条件的,你只能听从我的命令行动,不然就从这里滚出去吧!”女爵丝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哈洛伦的请求。 勘探师咬着牙关,低声道:“但是女爵大人不要忘了,教廷的魔法矿业协会已经盯紧了彩虹城了。就算您贵为领主,也不能阻挠白教事务官到此地勘察矿脉吧?北方公爵战事缠身,恐怕分不出兵力保护您的领地,到时候您想怎么隐瞒这个事实?”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会先供出你这个非法挖掘违禁金属的逃犯,再把你钉在十字架上示众!至于你珍贵的黑金,一定能给你选个合适的地狱让你带下去!”温弗雷女爵娇笑着回应。 哈洛伦瘪着嘴,暗中嘀咕了几句。 伊瑟拉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这几人的关系颇让人探究。 “诺艾拉,过来——” 女爵朝昏暗的楼梯口招了招手,她的几名侍女无动于衷,也根本没有敢靠过来听他们对话的。 然而,伊瑟拉只觉得眼前光芒一闪,一个轻快的身影从旋梯后袒露,哒哒哒朝他们跑过来。 “母亲,您叫我?”妙龄少女活泼欢快地朝女爵敛裙行礼。 这是一个十二三岁、身材清瘦苗条、模样动人的女孩儿,穿着露出脚踝的浅绿色纱绸裙和红色皮鞋,色泽健康的栗色长卷发追随着她的动作在身后轻柔摇曳,青涩的躯体已经显出几分曼妙的女人风姿。 伊瑟拉能感觉到即使是艾力也露出了赞叹的神情,幸好他只对成熟有权势的贵妇感兴趣,且对于谁能给他地位这一点头脑清醒得很。 女爵不着痕迹地捕捉到艾力一闪而逝的神情,见他依然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便甚为满意。 谁也不会想到作为一个母亲会吃女儿的醋,但不可否认,诺艾拉是整个彩虹城最诱人的少女了,即使放在整个北方领地也是毋庸置疑的美人胚子。 可她却该死的是那个三心二意的洛夫的私生女。 她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与整个温弗雷家族也没有丝毫血缘联系。 若不是顾及她那令人骄傲的亲生女儿——柔安小姐需要姐妹情谊,她早就把这丫头随便塞给一个粗鲁的北方骑士做老婆了! 眼下,对她刚瞧中的新宠,女爵有意招呼诺艾拉做个试探。 令她欣喜的是,这个贱民到底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他只消多看诺艾拉一眼,女爵就会眼睛不眨地立刻把他丢给雷恩伯德,管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是她又很心疼这个相貌英俊、体格瘦弱的男人,他活像是老天特意赏赐给她的英雄。 哦……哪里有一个豪勇粗鄙的北方男人能像他这样集俊美、婉约、柔情与不畏生死于一体? 如此神秘而荡人心魄,叫她怎愿意把这样的男人扔在猪狗不如的贱民群里暴殄天物? 女爵当即下令道:“以后他们在我的领地上不再是贱民,而是自由民了!” 第15章诺艾拉 伊瑟拉如蒙大赦,激动得不能自已。 自由民? 他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身份跨越就这么实现了? 他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努力去成就自己的理想了? 等等,女爵刚才说什么——在我的领地上? “哈哈,真可爱!”诺艾拉拎了拎伊瑟拉白皙润滑的耳垂,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不能离开这里哦……可怜的小贱民,你的自由限定在这座城内,必须永远为了母亲大人奉献你的忠诚。” 伊瑟拉屈身坐在浴盆里仔细地清洗自己身上的污垢,大力揩掉黏成块的血浆粪便,把一头硬得快成棍状的头发用力搓洗干净。 顽固的污物让他损失了不少头发,皮肤差点被他搓烂。 但是这些疼痛算不得什么,伊瑟拉愉快地享受着浴盆的舒适,他这辈子都没有用过这么奢侈的东西。 清透干净的细细水流不断从墙上的一根水管里流下来,他仰起纤细的脖颈陶醉在这种幸福的冰凉感中。 “洗好了没有?”诺艾拉忍不住拉开帘子闯了进来。 年轻女孩儿一看到浴盆里的景象,不禁睁大了美丽的双眼。 她愣愣地看着伊瑟拉皎洁如月光般的身躯、垂在肩颈上的浅金色头发,再凝视着那张沐浴着水流的精灵王子一般的面容,即使先前在一身狼藉之下她也觉得这孩子相貌不俗,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还真是个十分漂亮的孩子……”诺艾拉忍不住叹息。 伊瑟拉紧张地并拢双腿,下意识地掩藏起自己的秘密,结结巴巴说:“诺艾拉小姐……你,你想要什么?” 诺艾拉噗嗤一笑,“我想要什么?哎呀,你那么小,又不能做母亲的情人,那不如做我的吧!” 伊瑟拉惊得合不拢嘴,“不行——” “为什么不行?”诺艾拉任性地踏前一步,将浴盆里的伊瑟拉从头打量到脚,细细评估了一番,“太瘦了,你到底多大啊?” “我八岁了,我可以做你的侍从,诺艾拉小姐,我什么都会做!” 伊瑟拉挨命地推销自己,双眼带着渴慕。 诺艾拉是彩虹城的贵族阶层,如果她能把自己留在身边做侍从,那比起原先拼命想当士兵却惨遭挫败的梦想简直不知道超越了多少倍。 伊瑟拉的心热烈地跳动起来。 他没那个本事像父亲那样靠女人尝到甜头,他只想凭自己的坚忍不拔和忠诚之心获得奖赏。 如果诺艾拉留他在身边服侍,他的人生不能再圆满了! 诺艾拉歪着头想了一下,开心地击了下手掌,“那也不错!反正你还小……但你这副身子骨也太弱了,比我还矮一头,这怎么行?从明天开始,你要多吃东西,快点长到西铎尔或者玛隆那么高大,到时候我肯定你会比他俩都英俊得多,我要把你装扮得气派十足,那样就连母亲都要嫉妒我了,哈哈——” “西铎尔和玛隆是谁?” 伊瑟拉一边和她说话,一边趁着她畅想未来之际瞧瞧爬出浴盆,用一块事先准备好的亚麻布袍包裹住自己。 “西铎尔是我的朋友,至于玛隆——”诺艾拉眼神飘向不知名的方向,暧昧地笑了笑,“他今晚可要哭了!你父亲——那个叫艾力的美男子取代了他的位置。” 原来是女爵的情人,伊瑟拉心想。 他来这里的路上就听到监工们开玩笑,说女爵喜爱豢养男宠。 彩虹城的领主莉妲·温弗雷是北地唯一一位独当一面的女领主——温弗雷家族的正统继承人,她丈夫反而是从其他的北地贵族中挑选来入赘此地的。 女爵偏好英俊略有些阴柔的男人,这在北地可是难找得很,就连雷恩伯德似乎也难以取悦她。 “伊瑟拉,别担心,玛隆肯定比不上你父亲能讨母亲欢心,你们可以一直在彩虹城住下去,就算有一天母亲不喜欢他了,她对每一个情人都是很大方的。” 诺艾拉捏捏他的脸,伸手拉着他走出浴室。 “为什么你说玛隆不如艾力?”伊瑟拉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她。 诺艾拉笑道:“玛隆脑袋不大灵光,嘴又碎,还爱贪小便宜,最要命的是,他自以为忠诚——” 正说到这儿,忽然前面的过道里拐进来急促的脚步声,石砌的走廊里瞬间被点亮了。 一个皮肤白皙、相貌俊朗的男人衣带翻飞着大步走过来,看见诺艾拉就气急败坏地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不能进入莉妲的寝室了?” “冷静一下,玛隆,着急也没用。”诺艾拉宽慰他,“难道母亲没跟你说吗?也许你得自己过一段时间,我看你还是先回自己的寝室吧!” “我的寝室?我都多少年没去过了!我一直都是和莉妲睡在一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玛隆焦急地蹙起眉毛,看到伊瑟拉后,两眼瞪得圆圆的—— “这是什么东西?哪儿来的?” “瞧你说的,难道他是条狗不成?”诺艾拉笑眯眯地牵着伊瑟拉。 伊瑟拉觉得自己其实就像一条宠物狗。 他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望着可怜的玛隆,心觉他真的不比他父亲长得差,可人都是有那么点喜新厌旧,最重要的是,根据自己的直觉,眼前这位可怜虫被女爵抛弃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在不要脸程度上落后了艾力一大截,毕竟谁能像艾力那样死到临头的时候还视财如命,一身狼藉依然不忘调情? 廉耻节操这东西艾力可是半点没有的! 玛隆吸吸鼻子,眼眶红得像个弃妇,“不……不可能,这种小毛头能给莉妲什么快乐?我不相信!” 闻言诺艾拉笑弯了腰,“哎呦我的圣主亚瑟,玛隆你是不是脑袋发烧了?这孩子是我的侍从,他父亲才是女爵的新宠。” 玛隆眯着狭长的眼缝,端详了伊瑟拉一刻,待看清他清瘦苍白的身躯,以及不似男孩儿的娇美外表和浅金色头发,立即神色一变,指着他颤抖—— “他……他不是个贱民吗?怎么莉妲会允许这样身份低贱的人进入她的城堡?” “伊瑟拉现在不是贱民了!玛隆,你一整天都在图书室里闷着,消息也太闭塞了!今天在我们的矿脉里终于挖掘出了第一块伟大的黑金,你想不想知道是谁从恐怖矿坑里把这东西给带出来的?”诺艾拉得意洋洋地炫耀。 玛隆的脸上却骤然罩上一层惊惧,“你说什么?莉妲一直在背着我和那个魔鬼勘探师往来吗?我和她说过多少次了,那个地方去不得!她应该把这个来路不清的人驱逐出彩虹城,看看那个叫哈洛伦的不法分子都在蛊惑她干些什么?教廷的法典上三令五申只有拥有教会许可的炼金师和矿业协会才有资格收集禁令金属,她这是在玩火!为了她的安全和福祉,诺艾拉,你必须劝劝你母亲——” “好了好了,玛隆——”诺艾拉翻了个白眼,对他的唠叨不休表示无比厌烦,递给伊瑟拉一个“我就说了吧”的眼神。 “与其操这份心,你不如好好管理母亲的图书室,没事多为柔安姐姐寻找一些有用的典籍,再给自己好好熬一壶苦修茶,以免从此孤枕难眠夜不能寐!呵呵……我们要去休息了,祝你晚安,玛隆。” “等等,诺艾拉……”玛隆从后面跟屁虫一样追过来,“我真的是担心莉妲,我是为她好……堂堂彩虹城女爵怎能堕落到和贱民睡在一起……” 诺艾拉抓着伊瑟拉马不停蹄快跑上了楼,一直跑进自己的寝室,才踢上门,松了一口气。 “真是领教了!我母亲是怎么忍受玛隆这么长时间的?即便他长得再帅,想法实在不可理喻……”诺艾拉瘫在床上呻吟。 伊瑟拉摸摸脑袋,有点同情地说:“其实他说的也对,女爵大人一定是相信玛隆是真的为自己着想才下令封闭矿洞吧?” 诺艾拉侧过头,看着温热的烛火下皎洁如月的美少年,心满意足之余也没心思怪罪玛隆了,“伊瑟拉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呢!” 梳洗完毕,两个人就着烛火坐在桌前,侍女很快就奉上了一盘盘令伊瑟拉胃液汹涌的饕餮美食。 其实那些并不是山珍海味,只是涂着蜂蜜和黄油的烤面包片、覆盆子酱馅饼、香酥小黄鱼、烤羊腿肉和辣味牛排,另有香气四溢的蘑菇海蛎汤。 贵族寻常的餐饮却每样都滋味甘美,搭配讲究,并且毫无份量限制,这在一个迫不得已必须以垃圾为食的贱民眼里简直如同升上了天堂一般。 伊瑟拉在自己的味蕾能充分享受这些美味之前,嘴巴里已经塞得没有一点空隙,就连咀嚼也无比困难。 诺艾拉看着他涨成紫红色的面孔,鼓得像嘴里塞满榛子的松鼠一样的两腮,托着下颌笑呵呵地说:“吃吧!我的未来骑士,你可要好好地在我身边长大,变成一个受人羡慕的强者。” 第16章荣升的父子 伊瑟拉看着自己崭新的深绿色羊毛短披风和闪亮的牛皮长靴,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腰间的黄金短剑,步伐轻快而昂扬。 他觉得自己正逢人生中最得意的时候,他有了衷心爱戴并效忠的主人,有了充满希望的人生,简直梦里都能笑醒。 吧嗒吧嗒的鞋跟声欢快地敲击在城堡前厅的大理石地面上,仿佛四处炫耀着他的愉悦心情。 他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审视一番自己的衣着,这样鲜亮和考究的服饰他以前可是连碰都不敢碰一下,虽然不是属于真正贵族的质地,但已经明确地将他从底层阶级区分开来。 这一切首先得多亏了艾力大胆地虏获了女爵的芳心,使得他们父子俩平步青云,不但成了自由民,还一跃成为贵族的宠臣。 一个拥有权力却没有丈夫的女人简直不能再理想了,艾力在短短的半个月间就和温弗雷女爵难分难舍,俩人出入成双成对,形影不离,女爵甚至带着她最钟爱的情人乘坐六匹骏马拉的装裱华丽的贵族马车巡游整个彩虹城。 艾力坐在车上,一身荣挺华服,趾高气昂,揽着女爵的傲慢神态简直像是他才是这里的主宰一般,彩虹城的臣民愣是谁也没敢把他往贱民的身份上联想,就连平日里骄傲自负的女爵也像个温顺的小女人一样窝在他怀里。 伊瑟拉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诺艾拉会那样评价玛隆,玛隆是个天真直白的二愣子青年,他总是用自以为对女爵忠诚的方式喋喋不休、耳提面命,而女爵作为彩虹城的领主,有她自己的野心和计划,她怎么会让玛隆来摆布自己的人生? 何况玛隆只是个盲目的教廷理想追随者,诺艾拉说他醉心于各种宗教典籍,总是以为自己能考上圣庭修士,但却屡屡失败,最后女爵都懒得支持他的理想了。 在世俗贵族眼里,玛隆除了美貌和洁身自好之外简直是没有任何优点。 艾力就不同了,伊瑟拉邪恶地回味了一下以往在那些贵妇宅邸里看到的活色生香,他父亲在床上可谓百无禁忌、寡廉鲜耻,有的是办法让各色女人都对他爱不释手,难以忘怀。虔诚的修道士般的玛隆怎么可能比得上这种以偷情为看家本领的艾力的一根手指? 伊瑟拉这么想着,路过通往主堡寝室的楼梯口时,看到女爵的首席侍女此刻依然守在那里,才意识到这都日上三竿了也不见莉妲和艾力从寝室里出来,八成又腻在一起了,难怪诺艾拉总是戏谑着说,他这个父亲肯定要让女爵变得越来越昏庸。 诺艾拉也十分喜爱他,伊瑟拉心里飘飘然地想到。 在他心里,诺艾拉小姐实在是这座城堡里最美的少女了,能得到一位贵族美人的青睐,任谁都会心痒难耐。 可是一想到自己这畸形的体征,就瞬间令他的心境蒙上一层暗淡的阴影。他这种不健全的身体一定会吓到她,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听从她的吩咐除去衣物和她躺在一起,虽然诺艾拉声称两个人都还是孩子这么做没问题,但伊瑟拉坚持拒绝了。 如果不能成为一个完美的男人,不能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骑士,伊瑟拉自问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获得诺艾拉小姐的喜爱呢?他这残缺的身体如果真正暴露在她眼前,他绝对无法忍受来自这位美丽少女的一丝一毫鄙视厌弃。 他一定要强壮起来! 伊瑟拉还记得和他有着相同体征的族人珍娜曾经说过,只要他坚持不懈地努力锻炼体魄和毅力,不为依附强者而同任何一个男人媾和,成年的时候他就会真正的蜕变成男人。 到时候他将拥有成熟强壮的身躯,彻底甩掉这种懦弱的女性体征,诺艾拉小姐也才会真正的爱上他。 “上哪儿去,小娘皮?”雷恩伯德半途声势如雷地挡住了伊瑟拉蹦跳地身影。 一见到他欢脱得和个兔子一样,骑士长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隐隐作痛,很想亲手捏碎他纤细的脖子。 伊瑟拉畏惧地看着这个壮如狼人不怀好意的骑士,小手下意识按到自己的剑柄上,抽了抽嘴角,“我去找诺艾拉小姐。” “晚上被窝里腻歪不够,还他妈骚到外头来?”雷恩伯德骂了一声,瞄到他那把璀璨的宝石短剑就哈哈大笑:“你以为这中看不中用的破玩意能给你爷爷剔牙缝?” 伊瑟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雷恩伯德恨他们父子俩攀着女人的裙带往上爬,但那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太丑,自己没机会罢了! 他只是嫉妒,伊瑟拉告诉自己。 他整理容色,挺直腰杆不紧不慢地对骑士长说:“雷恩伯德大人,我现在要去骑士训练场陪诺艾拉小姐练习剑术,听说您今天还要负责巡守城防,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说完就要绕过去。 “给我站住!” 雷恩伯德粗亮的嗓音立刻把伊瑟拉钉在了地上。 他噙着阴沉沉的冷笑走到他背后,牙缝里吐出凉飕飕的话来:“练习完了给我到骑士塔来报道,我有任务给你做。” 伊瑟拉很想推托两句,却没胆子拒绝,只好点头同意。 “我可没征询你的意见。小娘皮长本事了,敢陪高贵的小姐练剑?”雷恩伯德鄙夷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那个老鼠父亲打的什么鬼主意,贱民永远都是贱民!机灵点的也不过是贵族的玩物。那个玛隆失了宠还能呆在图书室里,你们这俩父子总有一天被踢出女人的闺房,到时候就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些老鼠屎。”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伊瑟拉讷讷地说,“可是诺艾拉小姐肯定不会抛弃我的,我会成为守卫小姐的骑士。” 伊瑟拉尽管心如擂鼓,却依然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这是我听到最大的笑话!”雷恩伯德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铁手套砸上伊瑟拉的头,“你这根贱骨头知道骑士是什么吗?” 他绷起自己肌肉虬劲的手臂,“骑士需要的是力量、速度、敏捷以及不畏生死的豪勇!你有哪一样?老鼠屎一样的贱命,一捏就碎的软骨头,只会睡在女人床上的小白脸还妄想成为骑士?” 伊瑟拉不同意地申辩:“如果是为了保护诺艾拉小姐,我不会怕死的,至少我比你勇敢,我不怕那条大蟒蛇,你呢?” 雷恩伯德的脸色可怕得宛如世界末日,“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怕不怕那条蟒蛇?” “砰”的一声,雷恩伯德一拳砸上了墙壁。 灰尘弥漫中,只听他咬牙切齿道:“很好,今天晚上我就带着你下蛇洞,看看咱们谁是那个被吞吃入腹的倒霉鬼!” 第17章北地战事 “北方不愧是勇者云集之地。” 维勒瑞恩从尸体中抽出染满血腥的宝剑,做出如是感叹。 年少稚嫩的脸庞上萦绕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杀气。 艾伯特·贝希尔以钦佩的目光看着他的朋友,即便维勒瑞恩现在穿着普通的骑士盔甲,他的披挂乃至作战用的武器都没有凸显他的身份,艾伯特却十分清楚他与自己的不同。 他们相识于教廷骑士团的预备役甄选上,出身西方贵族的维勒瑞恩是不可多得的魔法精英,但令人眼红的不只是他高贵的出身和来自着名的魔法家族的天赋,维勒瑞恩德才兼备,魔武双全,他可不是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闲来念两句咒语,或动动手指头摆弄下魔杖就心满意足的那类天之骄子。 在北方的“哭墙之战”打响时,艾伯特只是通过书信发出邀请,维勒瑞恩就欣然而往,同他一起沐浴着战场的烈火与鲜血。 他们都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但贵族之血赋予他们的不仅是尊荣地位,还有相应的责任使命。 在北方勇士多如牛毛的地方,身为一个贵族继承人必须足够热血豪勇,身先士卒,在到达十六岁成人之前积累足够证明自己能力的功勋才有脸面统帅自己的侍臣部下。 但在西方和南方,骑士传统并不根深蒂固,人们以修习魔法为荣,舞刀弄剑被视为下等技能,只有出身低微、毫无魔法天赋且目不识丁不能为教会献身的武夫才去从事。 作为魔法家族的后代,维勒瑞恩本就享有比他更辉煌的前程,只要他愿意,不必说教廷的任何一个享有盛名的骑士团了,他可以在家族的安排下轻松地通过考核成为一名地区主教,一路高升接掌神圣的教廷职位。 北方人纵然英勇善战,却于魔法无缘,因此他们只能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付出血肉的代价才能谋取生计。这与光鲜亮丽的神职有着云泥之别,如果维勒瑞恩不小心在北方的战场上送了命,那才叫得不偿失。 但这几个月,艾伯特亲眼见到他娴熟的作战技巧和无畏生死的贵族气魄,内心里不仅深深为之折服。 维勒瑞恩即便作为一名北方骑士也是完全合格的,虽然他以无名者的身份同他并肩战斗,他的能力也使周围的骑士们另眼相看,甚至他父亲身边的一些北方中小领主也都有收纳他为之效力的意图。 艾伯特由衷地称赞:“如果不论你那个着名的魔法家族,我会以为你天生适合出生在北地。” “我欣赏北地所推崇的骑士精神。”维勒瑞恩坦白地说,头盔下俊逸的脸上咧开一个爽朗的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里粗犷雄浑的土地会赋予人之子怎样的斗志豪情,比起南方精致的宗教文明,这种铁与血的生活更能宣泄男人的骄傲和自由意志。” “说得好极了!”艾伯特拍拍他朋友的肩,同样年轻稚嫩的脸上却挂着苦恼,“我们北地的环境比之南方的教廷不可同日而语,这里不但地貌险峻,气候严苛,还聚居着许多黑暗种族。我父亲常说,危机四伏的环境尤其锻炼人的体格和意志,黑暗种族时不时就会侵扰我们的边境,屠杀村落里的人,有时候一夜间会有整个村子都被杀光的惨剧。任何体力娇弱或者不务实的浪漫派都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他看着旷野上堆积的数不清的尸体,这其中有很多并不是人类的,有些类似干尸一样恐怖的怪物即使被骑士的剑四分五裂,依然还能在地上苟延残喘地蠕动。北方骑士们清理战死者的尸体时,还必须把这些没有死透的残肢捡出来堆积在一起,由教廷派来的魔法师使用神圣魔法再一次彻底摧毁。 “这就是从诅咒之地跑进来的枯骨族?”维勒瑞恩勾起唇角,虽然这次小规模的作战也称得上有些凶险,但他依然没有把这种怪物种族放在眼里。 “你可千万别小看这些宛如包着一层皮膜的骸骨一样的生物,他们比亡灵战士那类真正的黑暗生物还要棘手。”艾伯特想起自己曾在父亲同幕僚谈话时听到的事情就不寒而栗。 “我记得你在信里提起过。”维勒瑞恩颇感兴趣地说道,“你说它们能把整个村庄的人变成自己的同类是怎么回事?” 艾伯特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周围的北方骑士和士兵正忙于清理战场,救助伤患,并没人注意到他们。 于是他就说道:“这也只是一种猜测,我父亲手下有一位魔法师曾在圣廷修习过魔法生物学,就捕获的那些枯骨族的残骸进行了仔细的解剖和实验分析,他认为眼前我们所面对的是一种新型的黑暗生物,它们有别于以往只会在黑暗魔法的驱使下机械行动的僵尸类生物。这些灭绝了我们十几个北方村庄,甚至是有兵力戍守的城镇的枯骨族拥有自己的意识,它们不仅会思考,还可能通过特殊的方式进行‘繁殖’。” “你是说它们会强暴人类女人?”维勒瑞恩不可思议道。 艾伯特脸色一僵,“这些耸人听闻的事大概不会有人相信,但比这更骇人的是,我父亲的手下相信它们还有其他方式可以增加同类的数量,更为快捷,譬如说类似让我们北方人感染疾病。” “我明白了,就像疫病一样——”维勒瑞恩双眸透出寒芒,“或者是类似僵尸的尸毒,但感染者不会死亡,而是渐渐被同化成和枯骨族一样的生物对吧?” 艾伯特屏住呼吸,他的同伴不但思维敏捷,而且从不避讳真相,不像许多人至今依然把枯骨族视为低贱的僵尸族,不相信他们有崛起的征兆。 “维勒瑞恩,你可真不愧是个拉文史丹人。”艾伯特感叹,“要知道,这些情况就连我父亲都难以接受,更不必说那些蒙昧且食古不化的北方人了!” 维勒瑞恩轻笑了一声,“你的父亲就是那位尊贵无比的克劳索伯爵大人吧?巨魔征服者——在北方如雷贯耳,我想他的手下应该不会做出虚假的战况分析。” 艾伯特搔了搔头,虽然他向来很为自己的家族自豪,但在一位拉文史丹的少年魔武骑士面前卖弄自己的家族名号就有些不够台面了。 “那都是祖辈的荣光。”艾伯特谦虚地说,“征服巨魔的历史已经过了数百年,我们的家族一直替北方公爵戍守巨魔谷,但诚实地说,最近几年北方的蛮族分布和势力变化十分剧烈,巨魔早就衰退到不需要我们为之警戒的程度。新的种族,譬如说眼前这些肮脏恶心的枯骨族就很难对付,就连我父亲都一时深陷泥潭。” “我听说你们在不断招募新的人手,现在我才算懂了——”维勒瑞恩看着那些尸体中数量超过一半的都是人类尸体,就知道北方如今面临多么巨大的军事压力。 而这还只是防御而已,起初他在信上听艾伯特说枯骨族入侵哭泣长城,长驱直入扫荡北方人类聚居地时还不甚能相信,哭墙是北方最着名的军事防线,建筑在荒凉阴郁的鬼岭上,历史上只有千年前被魔族大军突破过,此后就再也没有一个黑暗种族能够成功逾越“哭墙”去侵犯人类领土。 但维勒瑞恩亲自赶到北方,化身为普通的骑士跟随艾伯特参与了数场血腥战斗之后,他才感觉到事情的严峻。 得益于幼年起就接受的严酷的作战训练,维勒瑞恩在战场上毫不逊色于经验丰富的北方骑士。但这些枯骨族的确不仅仅是刀剑就可以砍杀的,如果不是他使用的这把“血魔之眼”的宝剑拥有撕裂一切黑暗生物魂魄的魔法之力,恐怕他此刻也要负上好几道可怕的伤口。 艾伯特唉声叹气道:“哭墙之战已经打了整整一年,但我们至今还没有清除全部的枯骨族,他们就像是烧不尽的野草一样在北方大地上绵延不绝。我听父亲的侍臣说,最新的募兵政策实行了一系列赋税减免,年龄放宽到10岁的男童,就连关在我们军事堡垒地牢里最穷凶极恶的罪犯也被宽赦出来送上战场,这是要把我们北方男人都打绝啊……” 呼吸着弥漫浓重血腥味的寒冷空气,维勒瑞恩丝毫不觉得这是艾伯特在开玩笑,北方人口繁盛,比西方和南方领地上的人加起来还要多,但他们这些天所过之处,许多村庄都已经空了。 他的影卫贾斯特暗中替他留意了情况,恐怕就连艾伯特也不会知道,他的父亲克劳索伯爵为了尽早平定乱局,实行了最残酷的灭绝政策。 维勒瑞恩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些被枯骨族袭击过的村庄里堆积着诡异的尸体痕迹,那是活人被施行光焰魔法的结果。 维勒瑞恩的内心一片冰寒,光焰魔法是教廷引以为傲的神圣魔法中的高级法术,专门用来灭杀亡灵族生物。 要对活人使用光焰魔法无疑是罪大恶极,但可怕的是光焰魔法只有真正的主教级别的魔法师才会使用。 对这么多村庄的灭绝,北方总主教密修特大人恐怕难辞其咎,如果不是得到总主教的首肯,又有哪位胆大包天的主教法师敢在北方用神圣魔法屠杀活人呢? 他们之所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就是因为害怕枯骨族将村民变成同类。 维勒瑞恩认为自己猜的没错的话,克劳索伯爵的人正在秘密侦查哪些村庄有人被感染的痕迹,就在最近的战斗中,他还看到一些同枯骨族作战的幸存者或伤兵被仔细的甄别身体受损的部位。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旁边一个负责回收战场上军械的壮汉一屁股坐在堆积的残破盾牌前,向身边歇脚的同僚抱怨自己的手腕不如以前灵活了。 在附近巡视战地的一位克劳索伯爵的手下男爵立刻推开身边的侍从,走过来命令道:“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贾里布大人。”那名壮汉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我就是用力过猛,其实我根本没受伤。” 维勒瑞恩看着那名身穿华丽战袍的胖男爵眯着小眼睛仔细审视着士兵的手腕关节,不赞同地说:“打仗能把你的手弄成这副焦黄枯瘦的鬼样子吗?这分明是中了邪恶的诅咒,笨蛋!我告诉过你们多少遍,如果出现此类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向我通报!” “可是大人,这不妨碍我继续战斗啊!我的一家老小还都等着我的佣金呢!请您千万别让我下战场。”壮汉哀求着,“就让我继续为伯爵大人效力吧!” 贾里布呵呵笑着说:“你的忠诚十分令我欣慰,但是诅咒必须清除才行,不然下次战斗你倒下了怎么办?别小看这点轻伤——” 他伸出粗短厚实的手掌拍了拍士兵的背,对另外两名手下骑士说:“把他带去医务长那里治疗。” 眼见壮汉乖乖跟着离开了,维勒瑞恩转头对一同旁观了这一幕的艾伯特说:“我担保他是有去无回。” 第18章伊瑟拉的心事 “伊瑟拉,看剑——”诺艾拉舞动了一个漂亮的身姿,手中的短剑犹如一条灵活的蛇向他滑过来。 伊瑟拉一个激灵连忙向旁边躲闪,却被她一剑划破了胳膊。 看着昂贵的衣料割破了一道大口子,伊瑟拉别提多心疼了。 诺艾拉却着急地丢下剑跑过来,“你都流血了!伊瑟拉,怎么训练时还走神?” 伊瑟拉对自己这点伤口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惋惜地说:“我的衣服破了,这么好的衣服不知道能不能补回来……” 诺艾拉翻了个白眼,“伊瑟拉,人重要还是衣服重要?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不心疼流血,心疼衣服的。” “因为这是我这辈子所拥有的最好的衣服啊!”伊瑟拉痛心疾首地抚摸着裂口。 “你这辈子才多长?”诺艾拉歪着脑袋调侃,“你怎么知道以后你不会穿戴更奢华的衣装?何况这种衣服在这里要多少有多少,我再让人给你做一件就是了。” “还是我自己补补吧!”伊瑟拉最害怕浪费,那会让他睡不着觉,毕竟过去他有件遮身挡雨的破麻袋就不错了。 见诺艾拉依然盯着他的伤口,伊瑟拉连忙安慰道:“这点血算不了什么,以前我断几根肋骨都是家常便饭,用不着担心,诺艾拉小姐,我的自愈能力特别强。” “天啊,贱民的日子真的很辛苦啊!”诺艾拉同情地望着他。 但当诺艾拉亲眼见他一针一线地把外套上的裂口缝合如初,禁不住大加赞美:“没想到男孩子也会缝东西啊!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说着便将伊瑟拉整个人抱进怀里,深深地嗅着他发间的味道。 伊瑟拉一阵紧张,虽然他现在每天早晚都搓澡,但身为贱民的记忆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他总觉得自己身上由里到外都透着乞讨的味道。 “伊瑟拉,你在紧张什么?”诺艾拉亲昵地在他耳边问,她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摊平在床上了。 伊瑟拉睁着澄澈的大眼睛近距离直视诺艾拉时,他的心不由砰砰直跳。 诺艾拉真是一个完美的女神,她美丽、健康,又充满激情,她和以前艾力勾搭的那些好像烂熟的果实一般的女人截然不同。 她眸光灵动,身上洋溢着无与伦比的青春活力,从她白里透红的肌肤上仿佛透出一股迷人的乳脂香味儿。 伊瑟拉真想立刻就长到16岁成人,这样他就可以向她求爱了! “你……”伊瑟拉结结巴巴地嗫嚅。 “我怎么样?”诺艾拉笑嘻嘻地等待着答案。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诱惑力,现在对诺艾拉来说,引诱一个成年的男人,即便对方是一名有身份地位的人,也赶不上挑逗眼前这个漂亮害羞的男孩儿有趣儿。 “你真的好美,诺艾拉小姐。”伊瑟拉诚实地说。 诺艾拉扑哧一笑,“很多人都这么赞美过我,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但我说的是真话。”伊瑟拉急切地表白。 “好啦!我当然不是怀疑你的真心。”诺艾拉坐了起来,“伊瑟拉,你真的想成为一名骑士吗?” 伊瑟拉点头如捣蒜。 见状,诺艾拉有些发愁地说:“但是你的体力一点也不强悍,招式也很笨拙,虽然你不怕受伤……嗯,这么说有点打击人,骑士怎么能以抗揍为荣呢?我要说的是,伊瑟拉你其实一点成为骑士的天赋也没有啊!” 闻言,伊瑟拉如遭雷击。 他面色苍白地从床上跳下来,单膝跪在诺艾拉跟前,掏心挖肺地倾诉:“诺艾拉小姐,请您不要抛弃我,我一定会努力完成骑士训练的,不然我宁可死在您跟前……”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用得着做这种赌咒发誓?”诺艾拉叹了口气,“伊瑟拉,你是不是害怕我会把你赶出去?” 伊瑟拉漂亮的灰色眼睛溢出惊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大多数贱民都对死亡充满了麻木,伊瑟拉从前只在那位把他当小偷抓住的冷面伯爵身上体验过这种恐惧,现在他又一次害怕起来。 原来从充满希望的云端跌到曾经跌爬滚打的泥地,是件比死亡都要糟糕的体验。 伊瑟拉绝对不想离开彩虹城,现在就算要他少掉一只胳膊,他也想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诺艾拉褪去了玩笑般的眼神,“伊瑟拉,我并不是在吓唬你,如果没有强健的体魄和毅力,硬去接受骑士训练,你非但难有成就,弄不好还会丢掉性命。再说了,就算你侥幸成了一名骑士,彩虹城的骑士都归雷恩伯德管理,我相信他只要给你点苦头就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可不希望你被这么浪费掉,别担心,我怎么会抛弃你呢?” “诺艾拉小姐,我只想为您效力,只要您愿意,我想一辈子守在您身边,您让我做什么都行。”伊瑟拉搜肠刮肚地说。 这时他无比羡慕艾力那一嘴能把死人说动的本事。 诺艾拉盯着他,缓缓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不允许你成为一名骑士了。” 伊瑟拉面如土色,但紧接着诺艾拉便说:“你可以做个魔法学徒呀,或许你有其他方面的天赋呢!” 至于魔法,伊瑟拉从来都不敢设想,那就像是云端耀眼的光芒,是凡人不可及的。 “看吧!你的眼光太狭隘了。”诺艾拉开心地调侃,“事实上我并不难找到想要效忠我的骑士……” 只要她勾勾手指头,就有很多雷恩伯德的手下愿意为她鞍前马后,这对诺艾拉这样漂亮的年轻姑娘,又是未来女领主的亲妹妹来说一点也不是难事。 但魔法师就不一样了。 “伊瑟拉,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诺艾拉侧着头,眨着浓密的睫毛,轻柔地说:“我最亲爱的柔安姐姐就要回来探亲了,她可是我们北地唯一的女魔法师啊!” 第19章魔法之路 诺艾拉觉得就某方面来说,诸神公平得可怕,一旦给了你迷人的外表,就势必夺走你的某些天赋。 虽然她和柔安拥有同一个生父,但柔安的母亲是奇迹领主温弗雷女爵,而自己的母亲只是个靠容貌吸引男人生下私生女的纺织女工。 柔安没有诺艾拉那样迷人的女性美,但却继承了她母亲家族的魔法天赋。 不,柔安·温弗雷的天赋其实远远超过了她的母亲莉妲,她在15岁时就通过了圣庭最着名的魔法研究院——圣王学院的院试,她是北地唯一出身贵族的女魔法师。 在此之前,诺艾拉从来没有把研究魔法当一回事,她一直自豪于自己与生俱来的健康的美。 诺艾拉是一朵傲人的北地之花,她身高比柔安高,身材苗条却十分健美,大腿结实有力,她完全遗传了她父亲的血统,做为一个北地的女骑士,她具备天生的好根底。 但她却一点魔法天赋也没有,即便她字正腔圆地背会了一整本魔法咒语书籍,却无法施展出任何法力。 相反的,柔安的发音并不准确,她还很容易生病,小时候她得的麻疹现在还能在脸上看到痘癍,但柔安却可以很容易地释放出一阵飓风,她就是凭借天生的自然魔法天赋通过了圣王学院让普通魔法学徒望而生畏的院试。 诺艾拉原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但每次姐姐回来向领地里的人描绘的南方教廷的生活画面却教她很快生出向往之心。 圣王学院集中了几乎所有人类王国的魔法学精英,他们不但身居高位,且能够在宗教和世俗的两个领域呼风唤雨,影响人们的生活。 不客气地说,魔法学的贵族比骑士制度下的贵族更具有威仪。 每次柔安回来都会给她讲述自己在圣王学院学习魔法的心得,讲述她认识的那些享有盛名的魔法学导师,那些出身贵族魔法世家的风流人物,那些圣地周围的城市发达的经济产业和无与伦比的建筑风光。 诺艾拉发疯一般想去教廷的所在地顶礼膜拜,但除非考上圣庭修士,一般人要想进入教廷的直属封地则必须身为魔法师、教廷骑士或者考入教廷执掌的叁个魔法学院。 在出身等级之外,诺艾拉没有一刻不体会到天赋给人带来的差距。 就拿骑士训练来说,只要她坚持锻炼自己的体魄,总有一天就能独当一面,挥洒的汗水和血泪会忠实地为她积累经验和荣誉。 但魔法则不行。 诺艾拉见过瘦弱得像一根晾衣杆那样的魔法师,他那贫瘠的体态在北地根本应该受到鄙视,但只是因为他能使水面结冻,就被尊为魔法学徒,从此步入了高贵的魔法师行列。他看别人的眼神也仿佛芸芸众生不管如何努力都是没有前途的,他们不过只能成为挥舞着刀剑一逞蛮勇的武夫,在战场上也是冲在最前面用自己的血肉填补敌人攻击的垫脚石。 “诺艾拉小姐,我真的能学习魔法吗?” 伊瑟拉一想到这个提议就压力倍增,他觉得接受骑士训练就已经十分超越自己的阶层了,更遑论修习魔法。 “你是害怕自己没有天赋吗?” 诺艾拉不由分说拉着他朝魔矿勘探师哈洛伦的魔法工坊走去,路上忍不住调侃她的小跟班。 哈洛伦的魔法工坊是城堡里唯一设施齐全的炼金工坊,为了给柔安小姐锻造黑金魔法杖,女爵花费重金建造了十分专业的魔法熔炉,规模几乎可以同一些炼金协会的专业魔工坊相媲美。 诺艾拉相信哈洛伦可以用他的工坊设备准确地测出伊瑟拉是否具有魔法天赋,于是她坚持把他带到那里去进行测试。 伊瑟拉搔搔脑袋,“艾力很早就告诉我,贱民唯一的天赋就是活命。” 诺艾拉扑哧一笑,“给你点自信,我也没有魔法天赋呢!伊瑟拉,所以用不着逃避,最多……我们就是两个没有天赋的人而已。” “诺艾拉小姐怎么会没有天赋呢?您的姐姐柔安小姐不是魔法师吗?”伊瑟拉不能相信。 诺艾拉是那么美,如果她可以成为魔法师,那伊瑟拉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完美的女人了,她完全应该嫁给一位国王,而不是像女爵每次在艾力面前念叨的那样——随便找个北地武士把她嫁掉。 诺艾拉眼神一黯,“因为我的母亲可不是女爵。伊瑟拉,你大概不知道魔法天赋有多么依赖血统,血统纯正的人要比普通人领先一大截。” “那我完全不应该有任何天赋。”伊瑟拉讷讷地说,“我是个贱民啊!贱民的血统是最低贱的。” “好歹也要碰碰运气嘛!要是我能拥有一位魔法侍从,那该是多么拉风的一件事!”诺艾拉雀跃地形容。 哈洛伦的魔法工坊位于彩虹城的地下区域,离地牢的方向不远。他们快走到的时候,伊瑟拉听到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钢铁摩擦声,还有什么类似动物的怪叫声。 “那是什么东西?”诺艾拉捂住耳朵,皱紧眉头。 站岗的守卫回答:“诺艾拉小姐,请您别靠近地牢,今天运来了教廷的流动囚车,这个犯人是被教廷判决了邪术罪名的前圣庭魔法师,是十分危险的异端分子,请小姐务必远离。” “那里关着圣庭的魔法师?”诺艾拉惊呼,双眼有些发亮。 彩虹城的骑士对诺艾拉都十分仰慕,守卫连忙劝告她:“诺艾拉小姐,那个罪犯早就被教皇大人剥夺了魔法师称号了,他现在只是个臭名昭着的流动犯人,看他一下都会脏了您的眼,请您绕道吧!可千万别玷污了您高贵的仪表。” 伊瑟拉好奇地问:“什么是流动犯人?” “就是用流动囚车关押的罪犯,通常对某些罪大恶极或者精通魔法的罪犯会使用这种特殊的关押方式。”诺艾拉耐心地解释,“如果长期关在一个地方,他们就会利用地形或者诱惑守卫来想办法脱身,囚车流动在各个贵族的监牢内,环境和看守总是变换,就可以有效的防范他们逃脱。” “正是如此,诺艾拉小姐真是精通刑罚。”守卫连连称赞。 “但我们还是想看一眼。”诺艾拉对守卫说,“我不想让女爵知道,你能替我们保密吗?” 诺艾拉对守卫眨眨眼,从手上取下了一枚小珍珠戒指交给对方,“这就当做为我们保守秘密的酬劳吧!” 守卫简直是心花怒放,刀斧一收,给二人让开了路。 第20章流动囚车 “为什么我们要去看一名犯人,诺艾拉小姐?”伊瑟拉忍不住问。 “嘘——难道你不想看看圣庭的魔法师长什么样?”诺艾拉咬住嘴唇,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我们发现他会施展邪术蛊惑人心,我们就赶紧逃跑!” “他真的会有这么厉害?”伊瑟拉寒毛直竖。 “我听说,使用流动囚车关押的都是重犯,这个人既然犯了邪术罪,一定会使用一些邪恶的法术,我们必须小心。”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诺艾拉小姐……” “你难道害怕了?”诺艾拉有点生气,“是谁发誓要听从我的命令,为我奉献一切的?” 伊瑟拉连连摆手,“我是害怕小姐您受到伤害,我这个贱民就算被变成一滩烂泥也不吃亏。” 诺艾拉这才开心了,她拉着伊瑟拉的手跑过满是呻吟和哀求声的牢房,一路下到最底层。 那吱嘎吱嘎的金属摩擦声更加激烈了,简直就像是用生锈的铰链反复拉拽铁闸一样,还伴随着沉重的重物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等到他们拐过弯,前面被火把点亮,两人吃了一惊,只见一座巨大的原型铁笼外站着一个男人,他正同铁囚笼里关着的人争吵什么。 “诺艾拉,你怎么来了?”那人转过脸来,借着火光,伊瑟拉看清竟然是玛隆。 “玛隆,你如何进来这里的?”诺艾拉警惕地瞪着身穿素雅长袍的俊秀男子。 玛隆白净的面上浮现一丝迟疑,合上手里的圣典,摸了摸后脑勺说:“其实图书馆里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往后牢……” 囚车里的人这时发出刺耳的谩骂:“满口谎言的伪修士!骗子!令人作呕的假圣学!在老子面前装什么高贵圣洁?啊呀呀——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快给我滚到茅坑里拉屎去,再在老子耳朵跟前喋喋不休,就诅咒你拉屎拉出石头渣,屁眼炸裂、血屎横流……” 这一番污言秽语直把大家听得目瞪口呆。 伊瑟拉赶紧上前捂住诺艾拉的耳朵,气急败坏地说:“住口!你这个老囚犯,竟敢当着小姐的面讲这些难听字眼儿?” “什么难听字眼儿?老子说的都是极动听的词儿,你们是没听过吗?这么稀罕?” 铁囚笼里一个皮肤棕黑、身体精瘦、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像猴子一样乱跳乱叫,见伊瑟拉指责他,反而愈加兴奋地嚷道:“小贱民,你说的那个难听字眼儿是在说‘屎’吗?哈哈……屎可是个好词儿,凡人离了屎可是要活不下去的!不然你问问你那位娇小姐,她每天吃饱了饭拉不拉屎?拉的屎臭不臭?要是哪天她拉不出屎,拉的屎是香的——哎呦喂,那可就倒了大霉了……” 诺艾拉漂亮的脸早已扭曲,即便伊瑟拉拼命捂紧了她的耳朵,她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她马上意识到这死老头是在借助魔力传播自己的声音。 还好铁囚笼似乎有限制囚犯使用魔法的功效,老头扯开喉咙泄出一堆污言秽语后,铁囚笼寒芒一闪,老头便哎呦了一声,吐着舌头嘶叫:“可疼死我了!该死的克莱门特,屁本事没有就会虐待老人!我诅咒他的情妇各个生孩子没屁眼,统统叫屎尿憋死……” “你这个老混蛋!”玛隆忍无可忍地痛骂一句,白皙的面孔涨成了猪肝色,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他哆嗦着伸出手指,“你满口脏话也就算了,还敢诅咒高贵的教皇陛下?你该被教廷处以极刑!我实在太天真了,竟还以为可以用这本圣书感化你这十恶不赦的罪犯……” 诺艾拉闻言震惊地望着他,“玛隆,你……你是来感化他的?” 玛隆扬起手中的圣典,义愤填膺地点头,“听说教廷的流动犯人已经辗转了十几个贵族的领地,每个地区的主教都曾试图劝诫他认罪减刑,却没有一个成功!我想以我的虔诚和笃信宗教圣典的修为,必然可以说动他承认自己的罪孽,为教廷立下功劳!可……结果却让我大开眼界,天底下竟然有如此邪恶透顶的人!教皇陛下为什么要留下这种人的性命?” 伊瑟拉暗中咽了口唾沫,玛隆也太不上道儿了,不但是个宗教狂,还天真到可笑的程度。 “玛隆,如果母亲看见你在这里为罪犯布道,一定再也不会招你去她的寝室了,你现在快点离开这里吧!”诺艾拉忍住内心的鄙视对他放缓声调。 一提到女爵,玛隆果然紧张了,他吞咽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圣书,又瞥了一眼像只跳蚤一样不安分的囚徒,终于叹了口气走掉了。 伊瑟拉这才来得及好好打量一眼那造型奇特的钢铁囚车,只见囚笼像一个巨大的装蝈蝈的圆形铁牢,密集的铁网将囚笼包裹得严严实实,囚笼四角由四个硕大沉重的铁刺球拴着,不能移动分毫。 “你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罪?”伊瑟拉好奇地问道。 他知道诺艾拉身为贵族小姐不方便开口同囚犯对话,为了避免他再度张口喷粪,伊瑟拉主动走过去搭话,心想反正自己从小就是阴沟里滚大的,根本也不怕他那一嘴屎尿横流。 老囚徒似乎是骂累了,坐在囚车里斜了他一眼,咧着嘴说:“怎么?你个小贱民也来奚落一个魔法师?” “我听说你不是魔法师了,你被教廷除名了!”伊瑟拉笑嘻嘻地说。 又是一长串屎尿。 诺艾拉早就受不了挪到远处去了,伊瑟拉却一点也不烦恼,左耳进右耳出,就像听音乐一样舒坦,等对方骂完才说:“你就算兜头浇我一脸屎,我都无所谓,所以我劝你还是歇歇嘴吧!” 似乎是看他的确是不在乎,老囚徒略微生气地说:“我算是领教贱民的脸皮有多厚了,行!老子这辈子也就没见过几个贱民,圣地那地方要是能跑进去一个,就是天下奇闻了!” “我现在不是贱民了,老爷爷,我是诺艾拉小姐的侍从。小姐她想知道你究竟犯了什么罪,要是你不嫌太无聊,就跟我说说吧?” 伊瑟拉端着天使般干净漂亮的小脸望着他,眸光一片澄净,没有玛隆的那种宗教狂热,也没有寻常贵族的那些精打细算。 老囚徒瞪了他一会儿,嘿嘿笑起来,“你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我犯了天大的罪,不是大罪我能被关在这里吗?你看看这底下是什么——” 他撬动了一下囚笼底部的铁条,只见嗖的一下平地里窜出火苗,炙烤着悬在半空中的铁囚笼,不到十秒钟整个铁笼就被烤成了红热发光的状态。 伊瑟拉只觉得热浪袭来,仿佛面前是一座喷发的火山。 要是人呆在里面怕是早就给蒸发了,铁笼也该烧化成铁水才对,但这显然是魔法燃起的火焰,铁笼的形状纹丝不动,老囚徒在里面疯癫乱舞,赤着的双脚像踩在火床上不停乱跳。 “哎呀,好舒服哇……好舒服——”老囚徒不怕死地叫嚷着。 伊瑟拉惊呆了,一时竟忘了逃走。 远远地,诺艾拉发出一声惊叫,风一般跑出了地牢。 火焰烧了整整十分钟才熄灭。 等到这火床之舞彻底结束,老囚徒满身大汗地坐下来休息,似乎刚才的酷刑对他来说不过是种闲极无聊的热身运动。 伊瑟拉充满佩服的目光射向他,冲到铁笼跟前说:“老爷爷,您真是个伟大的魔法师啊!” “怎么,你还没被吓走?”老囚徒哇哇叫起来,“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这个彩虹城里住的都是奇葩吗?就不能让老子安静一会儿?” “老爷爷,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请您收我为徒吧!” 伊瑟拉干脆利落地单膝下跪,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双眼迸射出渴望的光芒。 第21章疯魔法师 “老实说,你是不是脑袋进屎了?”老囚徒掏了掏耳朵,“还是我听错了?你刚才竟敢说——让我收你为徒?” 伊瑟拉正憧憬着自己也能沐浴火焰毫发无损这般伟大光景,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握住了烧得发烫的铁条,嗓音流淌出饥渴:“是的,求求您了!伟大的魔法师阁下,就请您屈尊降贵教导我魔法吧!我……” 滋啦——活像煎肉的响声伴随着剧痛令他后知后觉地哀嚎起来。 笼中的魔法师露出像是看白痴或疯子一样的表情,“看来你天天吃的都是大便啊!你不知道这是教廷的活火笼吗?这火焰是有生命的,一旦被它碰到,它会像蛇一样牢牢撕咬你,至死方休——” 伊瑟拉举起双手,这才发现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开始红热发烫,即便离开铁笼周围炙烫的空气,它们依然在继续发热,就像是在锻炉里被反复炙烤一样。 “好痛……”伊瑟拉正在经历他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剧痛,但他并没有落荒而逃。 他跪在地上,将烧红的手指头死死按贴在冰冷的石板上,然而那种透彻的寒凉竟也无法挽救这种痛苦分毫。 老囚徒有些看不下去,“乖孩子,要是你实在受不了了,还是快滚去找你那位尊贵的小姐去吧!让她给你喂喂奶,你可就不疼了。” 如果伊瑟拉像一般的男孩儿那样嘶嚎跳脚,他很乐意嘲笑他的自不量力,但这孩子死死咬着牙关就是不肯喊痛,还用那双紫色的眼眸盯着他。 圣王!他的眼睛在愈演愈烈的痛苦中迅速蜕变成妖娆的紫红色,浓艳瑰丽,就像是一个中了邪咒的精灵,老魔法师竟然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贱民啊!安吉拉人就连性别都没有,更不要说智慧了,我为什么要教导你这样一个血统低贱的蠢货?” 老魔法师别开了视线,咒骂道:“快给我滚!别在我面前表演这副惨兮兮的样子,我都快吐了,听到了没?” “我可没有……惨兮兮的。”伊瑟拉艰难地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 他站了起来,不服输地伸出十根如红热炭块儿一样的手指头给他看,仿佛他也像魔法师那样享受火焰炙烤的快乐,虽然实际上他快要疼昏过去了。 老魔法师撇撇嘴,冷哼了一声:“装什么装,你其实吓得快尿裤子了吧?你这种贱民如果失去了双手,怎么服侍你那些高贵的主人呢?” “诺艾拉小姐是不会抛弃我的,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伊瑟拉红着脸说。 他虽然置身剧痛中,却依然能够察觉到这种痛苦没有从手指部位向全身蔓延,也就是说这种来自活火笼的魔法只会作用于他的手指。 幸好他不会因此死去,如果只是损失双手的话,他还是可以承受的。 老囚徒哈哈大笑,“你这种自信——我喜欢!孩子,我得承认在贱民身上我从未看过像你这般的品质,自信和勇气是贱民不配拥有的。” 伊瑟拉很高兴他不再满口脏话,或许他们接下来可以谈谈正事了。 他正想开口继续恳求,老囚徒却先一步拒绝了:“对不起,我要打碎你的奢求,我是绝不可能教导你魔法的。” “为什么?”伊瑟拉不甘心地叫道。 “就算你觉得自己足够勇敢到触碰这个教廷最残酷的活火笼,忍受火刑诅咒的痛苦,我还是劝你认命的为好!一个贱民就该离圣地那种地方远远的,活着才是对贱民最大的恩赐,听懂了吗?” “但是……我从没说我要去圣地那种地方。” “你不想去圣地?”老囚徒一双精光四射的双眼瞪得溜圆,“这是真的吗?” “为什么我要去圣地?”伊瑟拉龇着牙摇头,“像我这样的贱民能在主城待着就不错了!我只想学习魔法,侍奉诺艾拉小姐,一辈子守卫在她身边,成为她的骄傲……” “等等,你给我住嘴——”老囚徒打断他如同梦呓一般的话语,“你要拜我为师就为了去那小妞儿裙下争风吃醋?” “是爱她!”伊瑟拉挺直了腰杆,骄傲地说:“像我这样的贱民也只有学会了魔法才能在小姐身边有一席之地不是吗?” “可那小妞儿爱的不是你的脸吗?孩子!”老囚徒嘲笑道。 伊瑟拉一愣,差点就把烧烫的手指按到自己的脸上,但老囚徒大叫了一声:“别碰你身体其他部位,你要是不想变成一根火柱的话!” 伊瑟拉吓了一跳,连忙伸直了双臂让手指离自己远一点,哆哆嗦嗦地说:“我的手指是不是彻底废掉了?” “怎么,你害怕了吧?” 老囚徒发出咯叽咯叽古怪的笑声,迅速地冲伊瑟拉念了一句咒语,他立即感觉自己手指上的致命温度开始减退,但老囚徒因为释放了这道魔法又一次遭到了铁笼的惩罚。 “对不起……都怪我……”伊瑟拉惭愧地嗫嚅。 老囚徒冷哼了一声,“当然怪你,你们这些吃饱喝足的人就不能干点别的什么去?” “您想让我干些什么呢?魔法师大人?”伊瑟拉恭敬地问道。 “哈哈,我想让你哭爹喊娘成吗?你刚才要是疼得满地打滚,跑到女人怀里要奶吃,我可会乐得看一场好戏。可你非要在我面前装腔作势,都疼得快尿裤子了,屁都不敢放一个,骑士游戏好玩吗?小贱民?” “我叫伊瑟拉,魔法师阁下,我已经不是贱民了。”伊瑟拉正经八百地说。 “我讨厌骑士!你最好知道这一点,他们都是头脑简单的蠢货。”老魔法师唾弃道,“如果你崇拜魔法,就应该和骑士这种垃圾职业划清界限。” “您答应收我为徒了?” 还没等他欢喜起来,老魔法师兜头浇了他一头冷水:“做梦!你以为我是什么叁流魔法师,胡乱收贱民为徒?” “可我听说您已经被教廷除名了。” 伊瑟拉的手指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他的心情因此十分跃跃欲试,并没有丝毫受到挫折。 “您是触犯了什么法律吗?魔法师阁下,我可以知道您尊贵的姓名吗?” “梅洛涅·帕拉迪斯。”老囚徒眯着眼,声调阴冷地吐出这句话,“等你打听清楚我所犯的罪行,你再决定要不要我来教导你吧!” 他这句话刚说完,脚下的地面突然颠簸起来,剧烈的震动从更深的地下坑洞里传来,与此同时,伊瑟拉似乎听到地底深处传来阵阵诡异非常的吼叫声,仿佛是什么动物的声音。 老囚徒脸上那副嬉笑嘲骂的姿态霎时一扫而空,面色骤变。 “他妈的彩虹城是犯了什么邪?”他突然破口大骂起来,“老子竟然被关在这种地方,下面有什么东西?你快去看看!” 伊瑟拉刚要跑下去,就听到诺艾拉的大声呼唤,他于是调转向她的方向,“梅洛涅老师,我下次再来探望您。” 老魔法师梅拉涅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这么点地震自然吓不倒他,何况他还被关在一个极为坚固、防御力极强的刑法器中。 但伊瑟拉没看到在他的身后,原先骂骂咧咧的老魔法师却忽然面色如土,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情景。 第22章黑金的魔力 “你在我的城堡里干了什么好事?”女爵大人的脸都快气歪了,她在哈洛伦的魔工坊里跺着脚步走来走去,指着他骂道:“是谁允许你进行这些教廷明令禁止的实验?你是亟不可待地想把自己送到异端审判庭上去吗?” 哈洛伦的神色却莫名兴奋,涎着脸说:“女爵大人,不是您让我利用从地下开采的黑金为您的女儿——柔安小姐锻造新的魔法师法器吗?” 躲在暗处的诺艾拉抓紧了伊瑟拉的手,他们俩正透过墙壁上的窥孔看女爵大人大发雷霆—— “锻造法器需要动用禁术吗?你休想蒙骗我!你究竟做了什么?” 温弗雷女爵的面孔十分狰狞。 伊瑟拉有些不解地望向诺艾拉,诺艾拉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柔安姐姐可是母亲的掌上明珠,如果母亲包庇哈洛伦进行禁术实验,被教廷发现,姐姐作为魔法师的光明前途就彻底断送了!” “恕我直言,女爵大人——”哈洛伦慢吞吞地说:“教廷还明令禁止开采黑金呢!有关这种金属的一切都被视为禁忌,我用它来做什么看来都是背弃了诸神的恩泽……” “你只能用它制造魔杖——”女爵厉斥道:“我警告你!哈洛伦,你最好规矩一些!你为我服务我不会亏待你,也不会让你遭到教廷的审查和逮捕。但你要想干点别的什么,我保证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这可说不准,女爵大人。”哈洛伦皮笑肉不笑,“我当然尽心尽力为您服务,我也希望早日锻造出法力强大的魔杖来啊!但我查遍了所有炼金术资料,这以往可从没有人用黑金锻造过法器,不想方设法进行实验,我又怎能成功炼制出能够匹配柔安小姐那样伟大的女魔法师的法力石呢?” 伊瑟拉觉得哈洛伦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但他带着强烈亢奋和吹捧的话语似乎某种程度平息了女爵的怒气,又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温弗雷女爵狐疑地问道:“它真有那么强大?” “毋庸置疑。”哈洛伦喘着粗气凝望着在一团光柱上浮动的金属石。 伊瑟拉惊异地发现那已经不是他从矿洞里带出来的简陋粗糙的形态了,而已经被哈洛伦精心打磨成漂亮的多边棱体。 整齐的切面反射着奇异的光泽,使整个金属石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瑰丽宝石,它一会儿闪耀着深蓝色光芒,一会儿掠过紫黑色奇光,不经意间又荡漾着莹莹暗绿,好像会呼吸一样。 诺艾拉和他对视了一眼,他们都被黑色金属的宝石形态迷住了。 哈洛伦却还嫌不够精彩一样,用炼金术咒语在一旁催动黑金转动,散发出更多魔魅光彩。 然后,他们看到女爵的神态起了变化,像是完全痴迷了—— “你说得对!哈洛伦,黑金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宝石,它是属于最伟大的魔法师的,它多么匹配我的女儿啊!” 魔工坊里的两个人起初还在对峙辩论,眨眼间就一起膜拜起黑色宝石。 女爵和哈洛伦的眼球都浮现血丝,他们那异常痴迷的神态让伊瑟拉觉得十分不舒服。 “诺艾拉,他们这样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伊瑟拉没听到诺艾拉的回答,抬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就连诺艾拉都直愣愣盯着那里,神思不属。 伊瑟拉一把将诺艾拉从窥孔推开,捧着她红热的脸蛋儿说:“诺艾拉——醒醒!” “干什么,伊瑟拉?你以为我中邪了吗?”诺艾拉呼出一口气,看着伊瑟拉的眼睛她终于清醒过来,却羞于承认自己方才的失态。 “别这样看着我,伊瑟拉,我就是有点嫉妒柔安……她简直是得天独厚,等哈洛伦锻造出举世瞩目的法器,柔安一定可以跻身教廷魔法师公会,尊崇北地了!” 诺艾拉边说边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她为自己竟然嫉妒亲姐姐而感到惭愧。 但天晓得,她方才瞥见的那一幕让她嫉妒得差点发了疯。 就在刚才,她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冲进去将那块宝石据为己有。 这样一来,柔安和她的差距就不会那么大了吧? 或许她也可以因此而获得某种魔法天赋? 诺艾拉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又开始担心伊瑟拉会看不起自己。 “我觉得那块宝石有点不祥……”伊瑟拉不安地自言自语,并未注意到诺艾拉混乱的神情。 “你必须加紧完成魔杖,柔安她已经捎信要回来了,这是我给她最好的礼物!我亲爱的女儿,她可是我们温弗雷的骄傲,北地的骄傲!公爵阁下早就许诺我们,一旦柔安成为圣庭正式的魔法师,公爵大人将不遗余力地支持她位列教廷至尊席位。”女爵呵呵笑着,现在她已经把那些教廷的禁令完全抛诸在脑后了。 为了柔安和温弗雷的荣耀,她完全可以铤而走险。 哈洛伦状似迟疑地问道:“为您和柔安小姐效力,我自然是不遗余力,只是……我可不能保证严格按照教廷的律令锻造法器,毕竟这种史无前例的实验就像是勇士的凯歌非得高歌猛进、无所禁忌才能创造出奇迹啊!” 伊瑟拉竖起耳朵,只听女爵激动地说:“当然!为了这个目标,你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记住,我不会让这里的一切昭然于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放心大胆地进行你的实验吧!” 晚饭前,伊瑟拉溜进女爵大人的寝室,他父亲艾力正在女仆人的服侍下从那一大堆精美的衣袍中挑挑拣拣。 那些女仆大都形貌平庸,身材粗笨,看起来是专为衬托女爵而挑选的。 艾力的脸涂得粉白剔透,眉毛描得棱角飞起,唇色血红。伊瑟拉早就见怪不怪了,要不是艾力生就天人一样的美姿,这妆容可会吓死人。 “艾力,我觉得女爵大人有点疯了……”伊瑟拉示意艾力遣退女仆后,开门见山说道。 艾力在堂皇的穿衣镜前搔首弄姿,一点没把他的话听到耳朵里去。 “你看,我穿这件是不是比昨天那件更有神采?莉妲以为只有玛隆那个蠢货才配得上神圣的教廷白袍?哼!我穿这件仿主教圣衣的长袍岂不如同天神降临?” 伊瑟拉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父亲从胯下的阳具袋里掏出自己那根威武的性器,他的雄风在衣袍间隙中若隐若现,极为引人注目。 “我保证这样一来莉妲一整晚都会盯着这里,再也不会多看玛隆那假圣学一眼。”艾力得意洋洋地说。 伊瑟拉觉得自己身上有点发烫,父子间这类毫无操守的对话为时已久,他早就习以为常,他除了有点羡慕艾力,并未替他这种羞耻放荡的行为感到害臊。 “这是不是有点张扬了?” 伊瑟拉低头看着自己腿间可怜巴巴的小蝌蚪,很是希望自己能一夜间长成他父亲这样。 “张扬?”艾力唾骂道,“你不知道这是时下那些教廷顶级贵族中的流行时尚吗?那些侍奉诸神的主教们可不会忘了在手捧圣书布道之余,炫耀他们可以和天神媲美的男子气概!” 提到教廷,伊瑟拉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艾力,我说真的,女爵大人有点不对头,她被黑金迷住了!” “迷住?”艾力花了几秒钟确认那不是某个男人,转而烦躁地摆摆手,“那关我什么事?” “她和哈洛伦都变得不太正常,艾力,你忘了那些关于魔鬼的传闻吗?” “魔鬼?哈哈,要是有魔鬼那可太好了,正是魔鬼让我们交了好运呢!”他父亲抚摸着镶宝石的金色喷水池座,大笑起来:“要不是黑金,你能想象我们过上这种纸醉金迷的日子吗?” 伊瑟拉摇摇头,“我担心哈洛伦就像玛隆说的那样在进行禁术实验,今天地底矿脉发生了剧烈震动,玛隆说那一定是哈洛伦捣的鬼。但女爵前去质问时,他适时地煽动起女爵对黑金的迷恋,女爵竟然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艾力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恶狠狠地说:“这些事跟我们有屁的关系?你只要哄好诺艾拉那小丫头就行了!什么黑金,什么该死的玛隆——都见鬼去!别再让我听你废话连篇,我现在要收拾头发,准备参加女爵的晚宴了!” 第23章陷入疯狂 伊瑟拉本想让艾力发挥自己的男性魅力劝阻女爵,不想他却一门心思都在和玛隆争宠上,他眼睁睁看着艾力顶着造型奇特的发饰,披着风搔无比的主教装趾高气昂去了宴会厅,只得无可奈何地叹息。 “诺艾拉,你不想参加宴会吗?女爵大人的侍女等着为你装扮呢!” 伊瑟拉走进图书馆,马隆不知所踪,诺艾拉却着了魔一样踩着云梯爬到屋顶上,在陈旧的书架上胡乱翻找着什么。 “诺艾拉,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让我护送你去大厅吧!”伊瑟拉再次劝说。 书架上的少女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嘟囔:“在哪里呢?我一定要找到那本书……” 好半晌,她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尖锐地叫道:“不——我才不去那可笑的宴会!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想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 她从高处指着伊瑟拉,神情充满怨恨,“她的侍女会把我装扮成天底下最可笑的丑八怪!让我穿得像个圣修会修女,或是一个呆蠢的磨坊女工那样,去和那些无知浅薄的市井商人、粗野下流且大字不识的武士们应酬。她说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我母亲就是那样!” “哦,不会的,不会的……”伊瑟拉震惊之余连声安慰。 他不知道诺艾拉怎么会突然这么激动,她看起来也很不对头,从偷窥过黑金之后,她就一直这样了。 该死的,又是那讨人厌的黑金! 伊瑟拉在心里诅咒,他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或许我去偷一件漂亮的衣服给你,我们自己打扮?”他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没有一个年轻少女不喜欢穿戴奢华艳丽的裙装,佩戴精美的首饰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出风头。伊瑟拉曾经好几次在她带领下偷偷溜进女爵的衣饰间里,看诺艾拉试穿各种女爵的华服,那里每一件衣裙和珠宝都曾令她流连忘返。 而晚上的化装舞会可以遮掩人的面貌,艾力就打扮得十分夸张。只要她乐意,伊瑟拉一定会为她偷来衣服精心改装一番,让她堂而皇之去宾客们面前露露脸。 可以往对此很有兴致的诺艾拉竟毫不留恋地拒绝了,“不,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参加任何宴会了!” “什么?要把您的美丽藏起来这可太无情了——” 伊瑟拉忽然有些想明白了,她一定是受了黑金的刺激,想到自己与柔安之间的巨大差距,陷入深深的自卑中。 对这种情结没人别他更熟悉了! 他想了想,捧着心口大声说:“诺艾拉,你的美貌无人能够媲美,就连女爵大人也嫉妒你,这不该令你感到骄傲吗?” “不!比起魔法,美貌一钱不值。”诺艾拉咬牙切齿地回答。 这回他的奉承没有博得她的喜悦。 伊瑟拉心里一惊,只听她继续说道:“我不傻,才不会再浪费时间去和那些傻气的男人们周旋,只为了给自己找个好丈夫。女爵想把我脱手给一个蠢蛋,让她自己的女儿攀上圣廷的高枝,哼!我才不会如她的愿。” 听到这番话,伊瑟拉不知道该为她鼓掌叫好,还是帮她认清眼前的现实。 诺艾拉没有兴趣再搭理他了,他也知趣地走了出去,对女爵派来监督诺艾拉的侍女们说:“她不打算参加宴会了!你们瞧,诺艾拉小姐正在专心地温习书籍。” 那些虎视眈眈的侍女们很满意地对视了一眼,捧着黯淡无光的宴会礼服走了。 伊瑟拉心中泛起苦涩,事实正如诺艾拉形容的,随着少女的一天天蜕变,女爵对丈夫私生女的嫉妒溢于言表。 表面上她对诺艾拉很宽容,但私下却极尽所能地苛待。 如果诺艾拉想要在宴会上打扮得漂亮,女爵就会让仆人给她递上会令人犯恶心的饮料,逼她回屋休息。要是有某位大人物来这里拜访,诺艾拉则根本不能出现在前面的大厅里,所有贵宾都被介绍——彩虹城只有一位女继承人,那就是柔安小姐。 诺艾拉结交的朋友也必须经过女爵的允许。有一次她在集市上认识的一名来自南方领地的贵族仰慕她的美貌,来这里拜访,女爵却叫来自己的两个闺中密友,让那些饥渴风流的贵妇扮成诺艾拉轮番与其云雨嬉闹,并对诺艾拉的哭诉哀求置若罔闻,还笑称诺艾拉招待不起她的贵客。 幸好自己是个贱民,伊瑟拉心想,诺艾拉的朋友如果都是些底层人士,女爵会觉得很放心,所以他才能总是跟在她身边。 虽然她这么做的确相当过分,但女爵是彩虹城的领主,伊瑟拉无法对她有所抱怨,毕竟是女爵恩赐他自由民的身份。 现在看来指望艾力去劝女爵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要不是危及他的享乐生活,他是绝对不会替其他事操一点心的,毋宁说还要冒着触怒女爵的风险。 但诺艾拉的这种状态实在令他放心不下,她说的话看似有骨气,却已经陷入了另一种魔障。 黑金不知道会为彩虹城带来怎样的命运,他想起集市上那名发了狂的男人喊叫的话,忽然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或许,我应该把那块石头还给德拉萨姆……”伊瑟拉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经意撞到一堵坚硬的石壁上。 等他抬起头,看到雷恩伯德面色不善的脸,才发现那不是石壁,而是他坚硬如石的胸肌。 “额……骑士长大人,您身材真不错,真的……”伊瑟拉的声音越来越小,双腿习惯性打抖。 雷恩伯德这样的大块头总能勾起他内心深处的畏惧,让他想起惨死的“羔羊”和杀死他的北方骑士贵族。 “小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还是你正准备溜进女人裙子里躲着?”雷恩伯德龇着牙瞪他,像一只撅紧了猎物的土狼。 之所以像土狼而不是什么更威风的猛兽,那是由于伊瑟拉在心里认定雷恩伯德这号人虽然外表凶神恶煞,很大概率中看不中用。 就像那个亲手虐杀羔羊的胖男爵一样,他们和施舍他几枚金币的那位冷傲肃杀的伯爵有着本质的不同,和在湖畔放过他性命的那个俊美潇洒的少年骑士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一个只会向着他这样穷苦弱小的贱民或是自己的部属下手的骑士,有朝一日让他们面对这世界最可怕凶猛的怪兽,说不定他们也只会瑟瑟发抖,哭爹喊娘而已,并不比自己这样弱小的贱民强大多少。 伊瑟拉如此这般平息掉自己的颤抖。 至少,他还机灵地逃过了地下那只可怕的巨蟒不是吗? 不过伊瑟拉也只敢在心里腹诽,在人类的领地上,这类手握权力的骑士总是能轻易把他摁在地上摧残折磨致死的。 贱民的生存哲学就是及时服软,绝不吃眼前亏! “雷恩伯德大人,您的吩咐我可绝不敢当耳旁风,我这不是正准备去骑士塔报道吗?”伊瑟拉扭出一个谄媚的笑脸。 “我还以为你准备跟着你那贱狗老爹到宴会上搔首弄姿呢!”雷恩伯德轻蔑地啐道,大脚一踢,把伊瑟拉踹趴在地上。 伊瑟拉屁股快碎成两瓣了,却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面不改色地说:“骑士长大人,您还是对我尊重一些,或许我有很珍贵的情报呢!” 或许是看到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雷恩伯德对继续教训折磨一个不会呻吟颤抖的贱民有点兴趣缺缺,百无聊赖地说:“什么情报?关于黑金的?” 伊瑟拉双眼一亮,“骑士长大人实在高明,我有一个重大的情况要汇报给您……” 第24章魔法幻梦 哈洛伦位于地下的魔工坊大门紧闭,伊瑟拉知道他并没参加女爵的宴会。哈洛伦是个执着于炼金术研究的人,对这类世俗玩乐毫无兴趣,何况女爵也不想让他出现在本城贵族们面前。 雷恩伯德命令手下去敲门,那个男人的手刚碰到那奇怪的门扉,门上就浮现出一只怪兽的大嘴。 骑士立即抽出剑来,铛的一声响,剑被毫不留情地反弹,还显出了裂纹。 门上的兽嘴愈发狰狞,仿佛下一次就能彻底咬碎精钢剑刃。 “有魔法,大人!”骑士收回了剑。 “哈洛伦,快他妈把门打开!”雷恩伯德叫嚣道,回头对伊瑟拉声色俱厉地问:“他在里面搞什么鬼?” “如果我之前没有看错,他在里面违背教廷禁令炼制黑金,就是那东西迷惑了女爵大人。”伊瑟拉回答。 他把希望寄托在雷恩伯德这野蛮的土狼头上,像他这样头脑简单的人一定会把自己的失宠怪罪在哈洛伦头上吧? 只要他趁着他们争执的时候,去把那黑金收起来,这种奇怪的影响应该就会中断。 雷恩伯德虽然心有疑惑,但他早就看哈洛伦不顺眼了。 就是这家伙自诩高明的炼金术轻而易举博得了莉妲的青睐,让她铤而走险,不顾教廷的禁令深挖那着了魔的矿脉。 结果事实证明那里面根本没有他事前吹嘘的惊天财宝,就算有——他也没捞着一枚!反倒害他损失了很多奴隶矿工,还受到莉妲的耻笑。 现在,雷恩伯德巴不得砸烂这矮子煞有其事的工坊,把他扔下深坑里喂那条怪蛇。 等他先一步宰了这家伙,莉妲肯定就能清醒过来,重新重视起他的忠诚。 “雷恩伯德,你犯了什么邪?”连番骚扰让哈洛伦终于打开大门,露出头来。 他的胡须焦黑,身上撒着亮晶晶的不知名的金属粉末,很不耐烦地对着门外一群人嚷道:“我的工作正在紧要关头,就连女爵大人也保证不进来打扰,你们这些粗鄙无知的武士想违抗领主吗?” “哼!莉妲就是中了你的蛊惑,才让你把地下城搅得地动山摇吧?” 雷恩伯德一把将他揪了出来,大跨步闯了进去。 魔工坊里堆着如山如海的各种造型奇特的器具,和先前伊瑟拉窥见的一样,但却没看到那块漂浮的黑色宝石。 “黑金不在这里。”伊瑟拉看了一眼说道,他的目光朝向发出低沉震动声响的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哈洛伦瞪着他,“你想找黑金?你不怕死吗?你们这些毫无魔法天赋的凡俗之人给我洗干净耳朵听着,但凡你们碰那东西一下,就会立即成为魔鬼的使徒,万劫不复!” “你承认那是魔鬼的东西了!”伊瑟拉立刻抓住他的话柄,高声喊道:“玛隆说得对!他在亵渎神圣的教廷,雷恩伯德大人,您应该在女爵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女爵大人一定会表彰您的忠心!” 哈洛伦忽然怪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们为了得到它会不择手段,这也难怪,雷恩伯德,是这小贱民亲手把黑金给挖掘出来的,他一定早就受到地底不洁魔法的影响,想要把它据为己有!” “你给我说清楚,那到底是不是魔鬼的东西?”雷恩伯德直勾勾盯着炼金师,“你说它根本不值钱,哈洛伦,你在骗我吧?” “不,它当然值钱。”哈洛伦双眼冒出贪婪的光,“这可值大钱了!这世上可没有什么宝石比它更贵重。正因如此,它才被魔鬼贪婪地霸占,守护在地底深处。这块黑金染上了不洁的恶魔之血,所以沾染它的人都会受到诅咒。” 骑士们闻言无不变色,有几人甚至退缩到工坊外面去了。 雷恩伯德不信地嘲讽:“别打马虎眼,你怎么没受诅咒呢,哈洛伦?” “我是炼金术师,当然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哈洛伦轻蔑地答道,“我正在精心熔炼黑金,这个过程可以祛除它身上的诅咒,让它焕发出原本的形态,才能为我们所用。” “女爵大人已经亲自下令让我专心在这里工作,不受任何人打扰,如果耽误了替柔安小姐打造法器,我想你就不是单单被女爵大人赶到骑士塔并削减佣金了,雷恩伯德。” 伊瑟拉发觉自己被绕了进去,百口莫辩。 雷恩伯德恶狠狠地转向他:“你在消遣我吗,小子?其实你才想把黑金据为己有?” “指天发誓,我绝无此意!”伊瑟拉激动地喊道,“是我把黑金带上来的,如果我想据为己有,倒不如自己再去挖一块更轻而易举是不是?” 雷恩伯德重重地点头,“你要证明自己的话并不难,贱民,现在你就去再挖一块上来!” 伊瑟拉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哈洛伦大笑起来,“总算你们还不傻,你们不是想见识黑金的真面目吗?只要你们从地底挖出更多更多的黑金,我很乐意效劳,替你们熔炼魔金属,要知道它们可是价值连城,绝对超出凡人想象。” 说罢,哈洛伦轻轻一抖衣衫,他的炼金师衣袍上那层星光点点的金属粉末就像吹散的蒲公英种子一样飞舞起来。 他一只手托着一颗闪光的法力球,那魔球显然是炼金师惯用的某种法器,此刻光芒激射出去,顿时,工坊内无数细若粉尘的金属微粒集体反射出迷幻的光芒。 在那一刻,伊瑟拉听到无数声音,看到数种魔魅的幻象。 最令人着迷的一个,他竟然从中看到自己身披圣袍,手捧圣典法器,大喇喇坐在主教的宝座上,接受无数圣廷修士和神圣骑士的顶礼膜拜。 其他诸人也明显被各自诱发了能够满足强烈野心的愿望之景,他们沉浸在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就连哈洛伦自己也有些神魂颠倒。 但伊瑟拉很快就清醒过来,他走出了自己的梦幻,旁观着坐在枢机主教宝座上的虚幻的自己—— 一个身体强壮威武,脸庞已成成年男人的自己。 下意识地,他竟觉得有些害臊得不敢直视。 他用力搅乱了那一团飞舞的粉末,美梦扭曲着破碎了! 但其他人的却没有。 他看到雷恩伯德沉浸在把女爵压在她那深沉如海的华丽大床上野蛮骑乘的快感中,他捏着她的一对肥乳用力狠操,粗野狂暴的性交动作令伊瑟拉脸红心跳。而莉妲竟然叫得像个荡妇,幻梦中的雷恩伯德非但对她毫无尊奉,还把她像妓女一样辱骂,莉妲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这太变态了! 伊瑟拉暗自惊呼,这就是这位对女爵无比忠诚的骑士长大人真正的内心世界吗? 再看其他人的,无不是纸醉金迷,美女环伺,竟然还有针对诺艾拉的罪恶幻想…… 伊瑟拉再也忍不住了,他狂舞着双臂搅乱粉尘涡流,并一把打翻了哈洛伦手里的魔法球。 幻觉渐渐平息,但伊瑟拉沮丧地发现这魔力带来的诱惑已经深植于每个人的内心,他知道眼下说什么也没用了。 “你洒的那些肮脏东西一定就是黑金的粉末!”伊瑟拉后知后觉地叫道。 哈洛伦得意洋洋地说:“你还有点眼力,这是我先前打磨金属时废掉的矿粉,它们并不纯净,如果是一块纯度合适的宝石,就会满足你们的所有愿望。” “这些愿望是虚假的——” 伊瑟拉话还没说完,就被雷恩伯德提了起来,骑士长明显处于一种高潮的余波中——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让我来这儿的目的就是想抢走黑金吧?哈洛伦说的没错,要是没有炼金师的技能,你也不可能得到纯净的宝石,是不是,你这狡猾的贱民?” 哈洛伦兴奋地喘着粗气,他轻而易举操控了事情的局面,蒙倒女爵可能费些功夫,但要蛊惑住这些头脑简单的武夫就太容易了。 只是他有些意外地瞥了挣扎的伊瑟拉一眼,“为什么你没受到影响?你应该看到了自己的愿望吧?” “你他妈的,看到又怎么样——”伊瑟拉忍不住骂了一句,“我只想凭自己的努力去达成……” 第25章梦到了……蘑菇? 那天晚上,伊瑟拉做了一个梦。 他并没有像过去那样进入温暖清净的水中,见到他的母亲,而是置身于一个寒冷刺骨的荒郊野外。 四周黑漆漆的,死寂无声,他唯一能看清的只有脚下的枯萎荒原。他像是一个漂浮的幽灵附着在地面上,脚下依稀有一条小道,点点豆粒大小的发光苔类植物挣扎着点亮黑暗。 这种环境压抑极了!即便伊瑟拉拥有敏锐的感知,他也察觉不到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声。 周围没有鸟叫虫鸣,那些本该活跃在夜间的生物统统消弭无踪,仿佛这里是个死亡之境。 这鬼地方究竟是哪里? 他抱紧了双臂,却竟连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察觉不到。 伊瑟拉肯定自己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当他缓慢地往前走时,脚边的发光苔也随之延伸出去,似乎无声地指引着他。 他磨磨蹭蹭,心里发毛地挪动着,渐渐地,不远处似乎亮起了灯。 等他离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生物。 他努力瞪大眼睛,但根本看不清它的轮廓,只感觉到它在一点点涨大,并且……蠕动着。 伊瑟拉吓得倒退了一步,就在这时,那巨大生物仿佛发现了它,发出仿佛是兴奋地颤动,竟朝他晃了过来。 伊瑟拉张口结舌,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候,他脚边一下子冒出许多东西,阻止了他逃跑的意图。 定睛一瞧,他不禁证愣住。 这……竟然是蘑菇? 脚边围着一群花花绿绿的小蘑菇,各种形态的蘑菇们努力攀着他的脚,挨命地将他往那个巨大生物那里推。 如果说蘑菇也是怪物的帮凶,伊瑟拉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但是它们一靠上他的脚,一阵哇哇的哭声就传入了他的耳膜。那哭声像个小婴儿,不眠不休,却既不凄厉也不可怖,而是十分柔弱。 听着那哭声,伊瑟拉的惧意一点点消失了,终于能听到一丝响动让他反倒松了口气,证明自己不是在这个怪地方丧失了听觉感知。 小蘑菇们不依不饶地把他往那个大生物那里推,伊瑟拉抗拒着,最终还是被推到它面前。 他的手刚一碰到它身上,这只生物仿佛浑身被点亮了,哭声也消失了。 伊瑟拉呆愣地仰头望去—— 圣王!诸神欧帝斯! 这个……竟然……还是蘑菇? “伊瑟拉,都几点了你还睡懒觉?” 一阵精气十足的喊声将他从梦中吵醒,有人粗鲁地用力拍打他的脸,捏着他的耳朵猛拉。 睁开眼,只见一个身穿修士服的少年一脚跨在床边,正十分嫌弃地盯着他。 “西铎尔?”伊瑟拉一跃而起,“你怎么从修道院回来了?” 少年修士志得意满地挺直了胸膛,“当然是来看诺艾拉,你以为我会来看你吗?” 伊瑟拉有种怪诞的感觉,他对着西铎尔左看右看,把他瞧得满腹狐疑。 为什么他竟然觉得西铎尔的脸超级像那只蘑菇啊? 伊瑟拉暗中哀叹,如果他把这个梦说出去,一定会被人当成白痴。 西铎尔是诺艾拉的朋友,一个药剂师的儿子。从他的身份来说,女爵绝对是懒得过问的,因此他也成了诺艾拉为数不多的密友。 西铎尔和诺艾拉一般大,个头不高,身材适中,有一张可爱的布满雀斑的圆脸和壮实的手臂。 他本来应该继承他父亲的职业,在药剂师协会挂职,但西铎尔是个愉快而骄傲的少年,他一点也不满足于这种庸碌的生涯,可是学习炼金术又过于依赖魔法天赋,于是他便刻苦攻读各类魔药学书籍,立志成为一个炼药师。 简单来说,炼药师就是普通药剂师的升级版本。 一般的药剂师也就利用各种草本植物的提取物来熬炼配置药品,用以治愈各种病症,例如祛除感冒发烧,解毒止血等等。但炼药师就需要精通更多的知识,他们可以搜集、提炼各种动物骨骼和组织中的稀有成分,再借助一些炼金副产品,操作极其复杂的专业炉具和蒸馏器皿炼制出具有魔法效力的魔药剂。 不像炼金师必须使用复杂的炼金法术,炼药师只要具备专业器具,严格按照配方操作,魔法天赋微弱或完全没有魔法的人也可以胜任。 西铎尔由于在他父亲那里继承了先天的制药常识,再加上从诺艾拉那里借阅了许多炼药书籍,一帆风顺地考取了格拉玛修道院的药剂学修士职位。 “看吧!我这身衣服帅不帅气?” 西铎尔献宝一样在他眼前转了一圈,挺直了腰板,给伊瑟拉展示他手臂上醒目的格拉玛修道院火绒草纹章。 伊瑟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身鲜红色的修士服,那浓烈鲜艳的颜色和透出冷静智慧的裁剪样式把他这个模样并不出类拔萃的平民都给衬托得有了一丝贵气,伊瑟拉当真好一番羡慕。 “那个修道院我好像听说过……”伊瑟拉忽然想起听到的传闻。 “我知道,血红修道院。”西铎尔拍拍他的手臂,自豪地说:“格拉玛修士的别称就是‘血红修士’,正好配合这身修士服。” “你知道这名字的由来吗?”伊瑟拉好奇地问道。 西铎尔毫不迟疑地说:“当然知道,血红修道院是跟随艾瑟亚文·罗蒙戴尔主教大人改制的,主教大人本身就是东方贵族中的传奇人物。” “怎么?院长是东方贵族?”伊瑟拉还以为所有担任要职的北方主教都是从南边过来的。 说起来,时下圣庭中主掌世俗宗教事务的神职人员大都出身南地,毕竟主教级别的神职人员必须精修至少一种类型的魔法学或魔法理论学,这便是普通贵族难以企及的。 北方不是宗教学的兴盛之地,各级主教几乎都由圣庭指派,有些小教区的神父一职则有可能由北方修士升任。 提到修道院长,西铎尔面露崇拜之情,“没错,主教大人出身显赫的罗蒙戴尔家族旁支,这在东方贵族中可是最靠近王室的一脉。正因为如此,这位大人先前并不是担任教区长,而是效忠于列恩曼侬枢机主教,以宗教骑士团长的身份。” “我的老天,他是个圣骑士?”伊瑟拉吃惊得合不拢嘴。 在他印象中,那些宗教贵族多属于身着圣袍、高贵文雅的博学者,他可从没见过骑士出身的修道者,更别提还是一位主教,一个掌管偌大修士团的修道院长。 “伊瑟拉,你太外行了!”西铎尔忍无可忍地批评,“圣骑士专指那些效忠圣地白湖城的宗教骑士团,非领外派指令一辈子不得踏出圣城一步,且终生不得缔结世俗婚配。普通的宗教骑士团只是宣誓效忠某位地位高贵的神职人员,说得更直白一些,他们就是某位大主教的私人武装。” “但他现在怎么成了修道院长了?”伊瑟拉十分不解,这种升迁路线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这就说来话长了……”西铎尔眼神闪烁起来。 第26章嗜血主教 p o1 8e.vi p 艾瑟亚文·罗蒙戴尔在随扈的簇拥下穿过修道院的外庭。 格拉玛修道院的建筑外观十分宏伟宽广,拥有五百多名精修各类法术和技能的修士团体,俨然北方最大的教廷分支学派。 从外庭院走到最深处的院长祝祷堂要走半个小时,当他终于抵达时,格拉玛修道院第156任院长尼勒恩主教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他僵硬的身躯上放着圣王亚瑟和众神之首欧帝斯的黄金雕像,惨白的唇上贴着象征圣城的中心镶有环形的银白十字架,交握的双手中,一根手指指向圣湖的方向。 他的姿态十分虔诚,正象征着他生前所属的教会学派——虔诚派修士。 艾瑟亚文勾起冰冷的唇角,无情的双眼流露出轻蔑的嘲讽。 虔诚?这里没有一个人是真正虔诚的修士,他们拥有的只是野心,和他一样。 大家没有什么区别! 看着年逾四十、尚算年富力强的尼勒恩的尸体,艾瑟亚文心里痛快极了,这个碍手碍脚的麻烦终于在他往上攀爬的道路上倒下了,让出了一个宝贵的位置。 格拉玛修道院是北方五分之一大区的主教封邑,继任者不但掌管整个格拉玛修士会,也是该教区地位最高的主教,他的上面就是北方总主教的宝座了。 而北方总主教才是真正身穿红衣的教廷直辖枢机主教。 可惜他们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艾瑟亚文冷笑,对着一屋子大眼瞪小眼的白衣主教们公然说道:“尼勒恩主教的圣书和法器呢?” 六十多岁的桑诺主教率先发难,指着他的鼻子说:“罗蒙戴尔主教,你敢明目张胆越权霸占大区主教之位吗?尼勒恩主教大人早就向圣庭递交了申请,他把自己的衣钵留给了深受教众爱戴、博学渊源的吉鲁斯主教。”更多好看的书都在:j iza i20.co m “吉鲁斯主教?”艾瑟亚文锐利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射向站在尼勒恩尸体一侧的吉鲁斯,“很遗憾,你的任命已经被枢机主教团公议终止了!尼勒恩实在是异想天开,大区主教职位岂能由他一个紫衣主教决定?” 面容温和敦厚的吉鲁斯主教闻言露出愤怒的表情。 他尚未开口,另一位白衣主教气势汹汹地骂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肮脏的勾当?艾瑟亚文,你不过是一名粗野狂妄的骑士,列恩曼侬的走狗!要不是你厚颜无耻的勾结贿赂枢机主教,你永不可能成为一名主教。你的所作所为是在亵渎神圣的宗教职位。” 在场十几名主教异口同声表示抗议,人人一副义愤填膺的姿态,他们围拢在尼勒恩和吉鲁斯主教身旁,请求他发表讲话。 吉鲁斯主教和尼勒恩是同期修士,年纪差不多,尼勒恩的意外身亡一直令他颇多猜疑,此刻,他正视着眼前的年轻人说:“艾瑟亚文,你还是个孩子,我希望你没有为了你的野心铸成大错。” 在众人的眼中,这名以十六岁年龄便跨入主教行列的年轻人一点也不容人小觑。 这个男人的外表令人印象深刻,他有一头太阳下极为灿烂耀眼的金发,高大的身躯修长挺拔,主教袍下的肌肉轮廓极具力量感,那是不属于常年呆在隐修院的战士体格。 一般来说,修习魔法的修士往往身体强壮,但那只是为了维持魔力的充沛而练就的体能,在肌肉爆发力和反应能力上则远远不如依靠冷兵器和魔武装备战斗的骑士。 艾瑟亚文虽然只是个16岁的少年,但他的出身是四方贵族中享有盛名的罗蒙戴尔家族。东方贵族虽然在修士界根植不深,在圣骑士团中却是人才辈出,最知名的洛林骑士团大团长奇亚克就出自罗蒙戴尔家族。 艾瑟亚文从小接受了最精良的贵族教育暂且不论,他的自身素质也好到了令人畏惧的程度。 不但生就体格强健,反应敏捷,且对敌人毫不留情,年幼时就越过层层低阶宗教贵族,直接投效了枢机主教团叁巨头之一的列恩曼侬红衣大主教。 罗蒙戴尔家族还不惜血本支持他组建了血红骑士团,这支宗教武装过去几年的表现令人眼红,列恩曼侬所属的自然学派在四方领地的势力大举扩张,可以说,在圣地之外,只要有人敢公然反对列恩曼侬主教,血红骑士团就会高举讨伐异端的圣十字标记,将对方的领地血洗一空。 他们的衣服时常饱浸敌人的鲜血,因此很快就获得了“血红”骑士这个名号。 艾瑟亚文在其效忠的列恩曼侬枢机主教的一手提拔下,十五岁转职成为圣修士,继而很快当上了所属辖区的分区主教。 他们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他会同他们站在一列,但没想到他的野心却远远超越了他们。 众主教此时的平均年龄已超过五十岁,他们没有任何私人武装,不但没财力饲养骑士为其效命,专注于魔法修为的主教们也根本不屑于收买世俗武夫的力量。 相比携着利剑而来的艾瑟亚文,众主教们就像是一群柔弱待宰的羔羊,只能一逞口舌之快。 “尼勒恩主教的死我深表哀悼,格拉玛主教大人可是正值盛年啊,你们说是不是?”艾瑟亚文嘲弄地环视白衣主教们,“这样的意外我绝不想再度发生,各位都是我亲爱的教友兄弟,难道你们也想追随尼勒恩主教而去吗?”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艾瑟亚文这话意思太明显了,吉鲁斯主教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的确是派人在暗中调查尼勒恩之死,没想到艾瑟亚文这么快就把自己的阴谋挑明了。 是他杀了尼勒恩!为了篡取大区主教的职位。 艾瑟亚文,你如此年轻又野心勃勃,就这么等不急吗? 吉鲁斯主教满目惊痛,颤抖地用手指着一身圣洁的主教袍,头戴白丝软帽的青年,他可真是个俊美的年轻人,只是冷血到令人发指。 艾瑟亚文偏头做出一个示意,很快,一个铠甲环身、相貌清秀的青年骑士扛着一具尸体走了进来。 尸体被甩到地上时,吉鲁斯主教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他派去调查尼勒恩死因的手下。 尸体的四肢扭成了奇怪的形状,主教们见此情形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按照教廷法令,尼勒恩无权在他死后指派继任者,枢机主教团已经做出了决议,格拉玛主教之位由众位尊贵的主教们投票选举。既然你们之前一致推举吉鲁斯,那现在就在我和吉鲁斯之间选择一位吧!” 白衣主教们听闻此言尽皆目瞪口呆,艾瑟亚文哈哈大笑,他的手下爱将——血红骑士团副团长埃里克,也就是刚刚扛尸体的那位青年则脸上狡诈一笑,潇洒地挥了挥手。 大批身着猩红战袍的骑士顷刻间围堵了祝祷堂,他们手中的武器锋芒毕露,气氛瞬时肃杀起来。 第27章血红修士团 “他杀了胆敢反对他的人?” 想象当时那个情景,伊瑟拉后背直冒冷汗。 “不——”西铎尔连连摇头,话锋一转:“他是一位高尚的主教,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何况主教们都是魔法学的精英,又怎么会任人骑到头上?我刚才说的只是一些私下嫉妒他才能的人编造的谣言,事实上在场的所有的主教一致推选罗蒙戴尔主教为新任格拉玛主教。在他走马上任两年后,你瞧,我们的修士会就变成了血红修士会,很帅吧?” 伊瑟拉松了口气,“名字是很酷。现在……你们还招收新的成员吗?” 西铎尔对他这点心思一目了然,嘿嘿笑着拍拍伊瑟拉的脸,“真遗憾,像你这样没有魔法天赋,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是绝没可能踏上修士阶层的。还是收起不切实际的妄想吧!如果没有女爵的庇佑,你不是连自由民也当不成吗?” 伊瑟拉心里有点堵,垂头叹息:“你说的对,我能做的也许只剩下保护诺艾拉小姐……用我仅剩的血肉之躯。” 西铎尔做出一个夸张的呕吐表情,“算了吧!你给她解解闷还行,诺艾拉绝不会有需要你保护的一天,换我来还差不多,我可是血红修士团的正式成员!” “你是故意来打击我的吗?西铎尔,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朋友?” 伊瑟拉有点生气了,他知道西铎尔并没什么恶意,但一涉及诺艾拉,他就会忍不住对自己冷嘲热讽。 因为西铎尔一直在心里爱慕着诺艾拉,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他们虽然幼年相识,但伊瑟拉却很清楚西铎尔并不够了解青春期的少女心思。 只要她们不肯向世俗婚姻低头,在女人的眼中,漂亮的容貌总是比一颗热忱的心更具魅力。 西铎尔那么努力提升自己的阶层地位,可诺艾拉只会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仰慕者或忠实的朋友。 “我什么时候和你成朋友了?”西铎尔一反先前友善的姿态,挑剔地审视着他:“就算你现在跟着诺艾拉又能如何?你必须永远效忠女爵,终生不能离开彩虹城,不是吗?一旦你走出这座城,你依然是个贱民,你又拿什么来保护她呢?” “我是贱民这点用不着你来提醒我。”伊瑟拉耸了耸肩,“但诺艾拉不会离开彩虹城的。” “你怎么能肯定这一点?”西铎尔拍着胸脯上的火绒草纹章,“总有一天,我会带她去广阔的四方领土,去看看圣地白湖。她一直梦想去那里,别跟我说你能阻拦她。” 伊瑟拉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可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因为诺艾拉一晚上都没回来。 这个晚上她做了什么?他又做了什么? 该死!他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说起来……诺艾拉到哪里去了?你怎么没有陪在她身边?”西铎尔这时才回归正题。 伊瑟拉没好气地反诘了他一句:“你现在才想起她啊?恐怕你会吓一跳——” “出了什么事?有人欺负她了?”穿红衣的少年立刻紧张起来。 伊瑟拉摇摇头,只是让他跟在自己身后。 他们从东面侧塔上的寝室一路穿过城墙上的走道,来到另一座高耸的塔楼。 “诺艾拉不是最不喜欢读书了吗?我觉得她应该在训练场才对……”西铎尔喃喃自语,他竟然发现伊瑟拉瘦小的体格在攀爬高耸的石梯时比他还有耐力,这让他心里有点不舒坦。 图书馆里的情形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满坑满谷的半人高的残旧书籍如同海浪一样堆砌在地板上,几乎走不进去。 “我试图制止她,但失败了……”玛隆哆哆嗦嗦地顶着一头乱发,委屈地亮出自己脸上的淤青,“她的力气惊人……” 西铎尔刚想笑,看到诺艾拉阴沉的面孔时,立刻意识到不妙,“她这是病了……不,难道是中了某种诅咒?” 他爬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的汪洋,一把抱住了她。 诺艾拉正盘腿坐在一张橡木大桌上,双眼紧紧锁住手里捧着的一本书,她的手抓得那么紧都快把书抠出洞来了。 “诺艾拉,快躺到床上去,你病了!别看这本书了,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我是西铎尔……” 他用力的想要抽走她手里的书,她却死也不松手,转过头来冷冷地瞪着他—— “你走开,我现在不想见你。” 西铎尔愣住了。 诺艾拉继续盯着那本书看,对他混不在意。 玛隆一边收拾掉在地上的书一边说:“我就知道那个邪恶的炼金师会把彩虹城毁掉,看看吧?先是莉妲,然后是诺艾拉,她们全都疯了……咦?伊瑟拉,你怎么没跟着头昏脑热起来?你看起来可是最不能抵挡黑金的魔力……” “黑金的魔力?”伊瑟拉这才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们去找了哈洛伦,原本想借助雷恩伯德的力量把黑金抢回来,但失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西铎尔见劝不动诺艾拉,气急败坏地逼问伊瑟拉。 “现在没时间解释给你听,现在我们马上去见雷恩伯德!” 伊瑟拉说罢就朝骑士塔跑去,两个人气喘吁吁绕了一大圈,才在武器室旁边的一间小屋里找到正和几个手下喝酒的骑士长。 “什么?我忘了什么事?”雷恩伯德此刻的心情也是说不出的烦躁,他冲着伊瑟拉大吼:“我他妈怎么能知道?” “不,好好想想,骑士长大人,你肯定忘了什么!”伊瑟拉坚定不移地说:“我们昨天在一起,至少——你肯定记得我们去找了哈洛伦吧?” 在场几名喝得烂醉的骑士都笑了,其中一个人大着舌头说:“哦……对……对啊,我怎么忘……忘了?哈洛伦那家伙给……给了我们不少甜……甜头吃,我这辈子都……都没那么快活过,那是场梦吗?先生们?我怎……怎么都快想不起来了?” 其他几人也都陆续地说出一些昨晚的事,雷恩伯德的酒意这才消退了一些,他听着手下们的谈论,忽然心里那异样的烦闷越来越清晰了,魔工坊里的画面一幅幅闪现出来。 “妈的,被哈洛伦耍了?”雷恩伯德咒骂着锤在桌子上。 然后他越想越不对头,“哈洛伦没骗我们,那不是梦!” 黑金粉尘带给他的致命感受又再度令他的血液燃烧起来。 西铎尔听得一头雾水,伊瑟拉却赶紧接上:“那不是梦!是幻觉,先生们!” 所有人依旧是一脸茫然,雷恩伯德一把拽住伊瑟拉的衣领,“我自己能想明白!管他是不是梦,你欠我的黑金呢?” “什么?” “我不是让你去找黑金吗?” 雷恩伯德腾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 他的手下们也全都酒醒了,纷纷起身围拢过来,原本在他们脚下乱窜着抢骨头的几只猎犬便伏低身子龇牙咆哮。 西铎尔上前一步,把伊瑟拉护在自己身后,谨慎地对骑士们说:“我先声明,大家有事说事,伊瑟拉是我兄弟,我可不会让你们揍得他满地找牙。” 伊瑟拉感动坏了,不管西铎尔挖苦过他多少句,至少他对自己很仗义。 要换了从前,西铎尔不过是个普通平民的孩子,雷恩伯德势必连他一起修理,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伙儿人看到他穿着红色修士服,不想惹上血红修士团,否则他们这会儿就该躺在地上打滚了。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伊瑟拉感觉自己记忆中某片空白隐约浮现出事情的轮廓。 他瞪大淡紫色眼眸,声音微抖:“我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应该去地下城。” 第28消失的记忆 通向主坑道的地方站着昨天的守卫,他一看到雷恩伯德这伙人,马上收起斧子立正站好,惊讶地问:“大人,您怎么又来了?昨天没什么进展吗?” 雷恩伯德更加疑惑了,心情恶劣地问:“我们昨天来干什么了?妈的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 伊瑟拉深吸一口气,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们昨天出了哈洛伦的炼金工坊,分明一起走下了主坑道,目标是打开被女爵封锁的大坑洞暗道。受到雷恩伯德的实权压迫,地下城的守卫自然只能听令让道,但后面发生什么事竟然没一个人能想起来,连他们怎么回来的都不清不楚。 大家的记忆集体消失了! “快说——昨天发生了什么事?”雷恩伯德质问守卫。 守卫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我看见您带着人往下走,说是昨天的地震必须探查封锁区,您还不准我向女爵汇报此事。” “后来呢?”雷恩伯德黑着脸问。 “过了没一会儿……你们就原路返回了——”守卫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更加诡异,“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大家的样子全都一样,好像梦游一样,叫了也没反应……” 雷恩伯德不耐烦听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推开守卫就往下走,他的手下也都按捺不住,一众人气势汹汹地再次冲了进去。 伊瑟拉匆忙对西铎尔说:“这次你留在这里,我怕只要进去了还是会中招。” 西铎尔立刻点头同意了,站到守卫身边。 守卫心有余悸地说:“你说这下面不会真有什么怪事吧?” 西铎尔沉默不语。 事情很明显,那里面一定存在着某种可以消除人记忆的魔法。 过了不知道多久—— “伊瑟拉……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西铎尔用力在他眼前挥舞双手。 伊瑟拉的眼神依然有些呆滞,但他的药剂很管用,一顿饭的功夫他就恢复了神智。 “……事情就是这样,你们的反应就和那守卫说的一样。” 西铎尔再次把地下城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他亲眼看着他们走进去,一个小时后,一伙儿人行尸走肉一样原路返回,仿佛被夜妖的歌声迷惑了心神,谁也不发一言,径自捡路回家,那样子可把西铎尔吓坏了。 半晌,伊瑟拉猛地吸了一口气,激动地说:“这魔法太强大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你想起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西铎尔神情紧张,他原本对自己炼制的药剂没大有信心,要想解除迷魂咒或者遗忘咒,必须使用最高级的一种血液药剂,但他的技术水平还达不到,配方也太过稀有昂贵,只能临时使用一般的清醒药。 伊瑟拉咧嘴一笑,“当然想不起来!不过你别灰心,西铎尔,这不是你的问题。如果不是你的药剂,我还不能这么快拼凑起事实,但我的记忆只能追溯到在主坑道附近。” 现在能搞清楚一点,那个魔法对人的肉体和灵魂没有什么伤害,但只要接近大空洞,就会忽然忘了自己的目的。 伊瑟拉只记得天旋地转,好像跟着大家在下面乱转一气,还遇到了在地下工作的矿工,在矿工的指引下,他们才找到原路返回。 大家都高兴得忘记了自己原本要下去干嘛,欢天喜地的回家了。 不用说,这一回雷恩伯德那票儿人又立刻忘得一干二净,再加上他们爱喝酒,越是感到昏昏欲睡越喜欢用酒来提神,一时半会儿竟连自己去过地下城的事都想不起来。 “这次别去惹他们,我们自己查查情况。”西铎尔说。 伊瑟拉点头,“这事儿肯定跟女爵有关,我想玛隆一定知道些什么,他做女爵的情夫很久了。” 于是两个少年再度拜访了图书馆,却发现诺艾拉不见了,西铎尔急得差点把图书馆拆了,直到他们在里面的一个小室里找到玛隆。 “她被女爵的人带走了……”玛隆伤心地说:“她不吃不喝,也不肯参加宴会,你们说莉妲会注意不到吗?她的侍女可都眼尖着呢!莉妲骂她是鬼迷心窍,她下令把诺艾拉关进了祷告室反省,哦,真是可怜的女孩儿……” 伊瑟拉差点头重脚轻栽在地上,西铎尔愤怒地吼了一声,拔腿就往祷告室的方向跑。 玛隆抓住正欲跟着离开的伊瑟拉,低声说:“我知道你们频繁的去地下城,别去了,伊瑟拉,那坑道已经被封锁住了,除了莉妲谁也不可能打开。” 伊瑟拉转向他,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些什么?玛隆,赶快说出来,等雷恩伯德再想起来他铁定不会放过我的。” 玛隆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哎,这可不行,莉妲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她不准人说出去……” “你快说——”伊瑟拉忧心诺艾拉的状况,心急如焚,“你要是不肯说,我就把你偷偷去给教廷的流动犯人布道的事告诉艾力,你想他会怎么添油加醋说给女爵听?” 玛隆胃部一抽,感觉快吐了,“千万别,我告诉你就是,可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祷告室明面上是向诸神祈祷,反省自身罪过的地方,其实不过是环境稍好点的牢房,通常用来惩罚不听话的女眷。 逼仄的石室内只有一张破旧的床,头顶格栅里洒下几缕天光,拯救了室内的阴暗压抑。 被关在其中强制反省的少女并没有丝毫反抗挣扎,她坐在地上嗫嚅着什么,披头散发的样子就连侍女都不愿靠近。 西铎尔见此情形心疼地说:“诺艾拉,你究竟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或者你向女爵低头认错,看在你姐姐的份上,她不会为难你的。” 诺艾拉充耳不闻,继续叨念着,还用手在冰冷的地面上画着什么。 伊瑟拉略一思索,开口说:“诺艾拉,你是不是在想那颗黑色宝石?我去过哈洛伦的炼金室了,他正在炼制新的法器。” 提到黑金,诺艾拉总算有了反应。 她抬头瞪着他们,兴奋地喊道:“伊瑟拉,你说潘达拉石就是传说中启迪人智慧的魔法石对吗?我知道了,那一定就是潘达拉魔法石!就像古书上记载的那样——它能够带给凡人奇异的力量!改变人的思维!就像自然的哲学之力是如何造就伟大的魔法师一样,潘达拉石是诸神赐予我们的——” “她在胡言乱语什么?”西铎尔额上渗出汗水,“是指得那黑金吗?” 伊瑟拉迟疑了一刻,点点头,声音微涩:“这几个月哈洛伦用在地下开采的黑金炼制了一块黑色原石,它可以发出奇怪的光,昨天我和诺艾拉在暗中亲眼目睹,那宝石的光芒能影响人的精神。” “你确定?”西铎尔将信将疑。 “哈洛伦仅仅用切割原石剩下的粉尘就能让雷恩伯德等强壮的彩虹城骑士神魂颠倒,更不要说高纯度的原石了。诺艾拉和女爵都看到了,女爵也陷入了狂热,但她有办法一定程度抵消那种影响,所以还不至于失去理智。诺艾拉这样不会魔法的普通人就麻烦了——”伊瑟拉苦着脸陈述实情。 这时,他们听到诺艾拉开始在祷告室里摇头晃脑地吟诵起关于不知从哪里记下来的有关潘达拉魔石的诗篇,边唱边开始舞蹈。 西铎尔抿紧嘴唇,“如果你和诺艾拉一起看到了,伊瑟拉,为什么你毫不受影响?别跟我说你也会魔法,一个地下城的迷魂咒就让你意识不清了。” 这话问到了伊瑟拉的要害,他抓扒着自己的头发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那块石头是我从大空洞里带出来的吧……” “你说什么?是你开采的黑金?”西铎尔大声说道。 伊瑟拉连忙捂紧他的嘴巴,瞥了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侍女们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事儿不能宣扬!西铎尔,你没见女爵封锁了矿区,还施加了魔法不允许我们靠近吗?” “你别岔开话题——”西铎尔愤怒地说:“虽然我不确定黑金是什么,但这种诡异的力量明显是可以导致人类精神错乱的禁忌之力,教廷有明文规定,没有炼金协会的允许令,十一种魔法矿石禁止普通炼金师开采提炼,黑金一定就是其中之一。你这是要上异端审判庭的伊瑟拉——” “我知道我知道……”伊瑟拉急促地喘息。 西铎尔不是傻瓜,他当然立即就明白这对贱民父子是靠什么一下子就成了女爵眼前的红人。 瞥见西铎尔轻视的目光,伊瑟拉如蚁噬心,命运在恶劣地捉弄他,假若当初他没有把这块黑金带上来,恐怕他和艾力也早就活不成了。 “我一定要想办法把黑金还给德拉萨姆,哪怕我再也出不来。”伊瑟拉对着祷告室里跳舞的少女赌咒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