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平(1V1)》 1.退婚 天刚放亮,凉州城外三五里的官道上,凯旋的大军正在开拔,缴获的皮毛、马匹、银器、骆驼不计其数,辎重车的车辙都被压入了泥地里,数千马蹄橐橐而起,泛起铺天盖地的烟尘,把初升的日光遮了个干干净净。 凉州城里东南一角,无名客栈的老板捂着鼻子,对院中一行三人高喊道:“这人都臭了!哪里还救得活?你们快给我滚!别耽搁我做生意!” 肖成从地上跳起来与老板对骂:“你说救不活就救不活了?你是华佗还是扁鹊?你这儿有生意吗?耽搁你什么了……” “肖成。”纪南星依旧蹲着,头也不抬地将手里的包袱扎紧,“别与他嚼舌,我是大夫,救不救得活,我心里有数。” 肖成立马噤声。 纪南星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半吊钱,对客栈老板道:“我们可以走,但请您帮两个忙。一是想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闲置的院落可供租赁……” 客栈老板见钱眼看,没等她说完,便慌忙接过钱,“好说好说。这凉州连年征战,十室九空,你们往东走个几百步,便有个空置的小院,那原本是我小舅子的,他们一家早逃去了关内,这世道……只盼着这一次大军打了胜仗,能太平个三五十年的……” 纪南星打断他的絮叨,径直道:“第二件事,请您拆一扇门板,我们好把人抬走。” 老板随着她目光一块儿看过去。 其实在老板眼中,那一团黑脏恶臭的东西,已经称不上是人了。 仔细瞧瞧,似乎能看出那是个极瘦极瘦的人形,整个脊背蜷成一团,双腿也半缩起来,姿态像个重伤的野兽,身上被人盖了件斗篷,上头露出嶙峋骇人的肩胛骨,下头露出两条血肉模糊的双腿。 院中那一股恶臭,便是从此人身上发出来的。 他的头发蓬乱虬结,里头不知道藏着多少败草马粪,腿上的伤口似乎已经腐烂,流着脓血。 老板强忍恶心,也不讨价还价,慌忙命伙计去拆门板,只求早日送走这尊瘟神。 两个伙计很快拆了扇门板抬过来,丢在院中便跑,多一刻也不肯留步,边跑边干呕。 肖成气得牙痒,纪南星则面色宁静地对他抬抬下巴,“你抬肩,我抬腿。当心别动了他脊背的位置。” 地上那人太轻,两人没费什么气力,便将他抬起放在了门板上。 客栈老板送神心切,主动将自家的板车借了出来,叫他们将人放在板车上推行。 车轮碌碌转动,出门时略颠簸了一下,躺在门板上那人终于发出了被肖成背进来后第一声呻吟。 短促而无力的这声呻吟过后,那人便又沉沉昏了过去。 两人一车艰难前行,正迎着大军趾高气昂的号角声。 一声号角的长鸣悠悠落下时,肖成吸吸鼻子骂道:“把先锋主将扔在那死人堆里不管不问,扭头就称大破匈奴,拔营凯旋,二皇子哪里来的脸?!” 第二声号角再度破空而响,盖住了他接下来的破口大骂。 客栈老板指的小院里有三间正屋一间灶屋,虽蒙了尘土,桌椅床铺倒也还算整齐,最好的是后院有口水井,一桶下去虽只能打上来半桶水,但水流倒源源不绝。 纪南星与肖成两人手脚麻利地将正屋清理出来一间,又打水清了锅灶,直忙到大中午,累得浑身是汗。 板车一直停在院中,车上的人侧身蜷着,无声无息,真如死了一般。 已是十月的天,早晚俱是白霜满地,好在这日无风,纪南星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命肖成兑了桶温水提到院中,“就在院里给他清理,否则弄得屋里太脏,不好打扫。” 肖成嘀咕道:“纪娘子,怎么连你也嫌弃我家将军?” 纪南星不接话,走去房中脱了夹袍,换了间干净轻薄的澜袍出来。 肖成搬了水桶过来,盯着板车上一动不动的人看了半天,却不敢动手。 纪南星绞了湿湿的手巾站到车头,对肖成道:“我来给他擦身上,你再去打桶水,替他洗头发。头发总敢洗了吧?” 肖成哦哦两声去了,纪南星捏着手巾,深吸了一口气,掀开了裴逸身上的斗篷。 湿热的手巾缓缓落下,反复个四五次,才渐渐擦出一片白皙而痩销至极的肩骨脖颈来。 肖成搬了另外一桶水回来,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温水撩到裴逸虬结的长发上,一边悄悄打量纪南星的动作。 只见她始终面冷如水,手不晃不抖,擦拭完肩膀,便毫不犹豫地将裴逸身上辨不出颜色的衣裳剪碎了,又顺着他蜷成一团的身子一点点擦将下来。 裴逸原本被污垢裹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直叫人害怕,洗净后看得清了,只见他瘦成了一副骨架子,身上处处都支棱着,薄薄的皮肤都挂不住似的,愈发令人心惊胆战。 肖成忍不住抹起泪来,纪南星却不管他,擦完了裴逸上半身,跳过了股间腿根的部位,先去看他腿上的伤。 她伸手轻轻按压,万幸,两个膝盖骨似乎安然无损。 但大腿小腿上的伤纵横交错,似乎有箭伤有刀伤,时间久了全烂作一团,已分不清了。 纪南星犹豫了下,回屋拿出自己随身的一包金针,先附在裴逸耳边道:“停云,我先给你扎几针,好叫你晕过去,一会儿我给你治伤时,你便不会痛了。” 裴逸一直双目紧闭,毫无反应,此时却突然动了动嗓子,似乎要说话。 纪南星附耳过去,听见他喉头翻滚,极为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气音:“……退婚……不退便……不要你治。” (工作得心情很差,想给自己换换脑子,翻出了很久前一个脑洞,只是随便贴贴,大家随便看看就好,暂时不用有啥期待……) (好久不见了各位小可爱们!送上周五的飞吻!) 2.古怪 纪南星捏着金针愣了愣。 治伤保命要紧,她没多犹豫,便点头道:“好,那便退婚。” 肖成没听见裴逸先头那句,只听见纪南星说要退婚,骤然抬起头来:“纪娘子,你怎的这样落井下石?我家将军伤得这样重,你这时候退婚,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纪南星一个眼刀飞过来,将肖成吓得顿时失声。 她是素净大气的长相,平素不笑时便有些冷咧,这时眉头一皱,倒令肖成想起天宝寺大殿里供的观音,有股子睥睨劲儿。 肖成只好接着撩水给裴逸洗头发,不甘心地嘀咕道:“既然要退婚,为何还一听说将军失踪了便叫上我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在上京等着岂不更好……” 在肖成念叨间,纪南星已经飞快在裴逸颈后大穴下了针,他悄无声息地便晕了过去。 纪南星舒了口气。 这人太能忍,方才给他擦身时,他明明浑身是伤,应当痛得死去活来,纪南星只当他早晕过去了,没想到他始终醒着,只是一味地不出声不动弹。 只怕也是动弹不得。 纪南星从未见过有人重伤成这样,她一时间顾不上旁的,全副心神都在如何尽量治伤上,眉头紧锁着从诊包中翻出一把手掌长度、不到半寸宽的小小钢刀来。 钢刀淬得极为锋利,刃口泛着幽幽的光。 她走到车尾,附身仔细看了看裴逸腿上的伤口,又叫肖成:“肖成,你留神,待会儿你家将军若是痛醒了,你便一掌将他劈晕。我疑心他脊柱骨头断了几处,眼下来不及治,他一会儿若是挣动起来,带断了脊椎,可是要坏大事的。” 肖成面色悚然,乖乖点头。 纪南星稳了稳心神,左手找到裴逸腿上一块轻伤的地方按住,右手沉稳下刀。 腐烂的伤口流着脓血,若是不将腐肉割了,一旦毒进血脉,便有性命之虞。 纪南星原本还怕这刮肉疗毒会血流成河,没想到裴逸身上已经气血干涸,没有什么血可以流,钢刀所到之处,腐肉很快被剔挖干净,留下深深浅浅无数条伤口。 饶是纪南星也对着这一片触目惊心的伤口犯了会儿难。 最后她只得取了蚕丝线将深一些的伤口尽力缝合,浅一些的,只能涂了止血清淤的药膏,裹了干净纱布由它去了。 这少了一半肉的双腿将来还能不能撑着裴逸站起来,她此刻已经顾不上了。 从小爹爹便教导她,医者得有菩萨心肠,雷霆手段,更要紧的,是得有一颗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的心,天塌下来,也得将活干了。 待腿上的伤料理完了,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纪南星缓了片刻,拿剪子剪开了裴逸股间残存的亵裤。 原本武将应当遒劲有力的大腿已经干瘦得不剩多少肉了,所幸看着没有什么外伤。 纪南星摒着气抚了抚他腰底脊柱一带的敏感部位,裴逸却依旧蜷成虾米似的一动不动。 她的手缓慢而温柔地再度向下,裴逸骤然醒了,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然背过手来,一把推开她的手,挣扎着要转身。 肖成反应极快,扑过来按住裴逸,口中喃喃道:“将军莫动,纪娘子要给你治伤。” 听见“纪娘子”三个字,裴逸似乎安稳下来思考了一瞬,接着却仿佛被滚油泼了似的,挣动地更加厉害起来。 他突然蹬着腿挺腰要翻身,原本弯屈已久的脊柱猛得被强行拉直,一节节地发出嘎嘎脆响,如爆豆一般,纪南星心头突得一跳,抬手便劈到他后颈,将他一掌劈晕过去。 裴逸全身痉挛似的一僵,随即软了下来。 可再度昏迷前,他用最后一分力气将右手探向臀后,似乎极力想要遮挡什么。 纪南星顺着他手看过去,只见他两股之间的后庭那儿,露着一个圆圆硬硬的物事,那物原本似乎应当是光滑的黑灰色,此时却带着干涸的血迹,鲜红色的染了一片。 纪南星愣了会儿才明白那东西塞在了他哪儿,匆忙捞起一块纱布将他腰臀盖住,对趴在裴逸身上死死按住他的肖成道:“天色暗了,也凉了,咱们进屋去。你先去找客栈老板借盏油灯,再张罗点儿吃的来,接下来照顾将军的事儿,我一个人便可。” 她面上终于带上了一丝惶恐之色,声音也绷紧了些。 (咦怎么又更了一章?) (话说如果有人看的话可不可以留言告诉作者想不想看下去呀。) 3.娇喘 肖成帮着纪南星将裴逸连人带门板抬进屋里,便按吩咐去找油灯和吃食了。 纪南星一个人在渐渐暗下来的屋中枯坐思考了许久,待暮色终于笼了下来,床上的裴逸已经暗成了一个影子,她才静悄悄地走过去。 被洗净了的裴逸浑身苍白,泛着淡淡药味,一头梳通了的乌发披在肩上颈后,愈发显得人伶仃得可怕。 她摸了摸他带着湿意的头发,冷静下来又给他下了两针,才敢将手缓缓探入他腿心。 半年多前裴逸随军出征,临行前那晚与她约了在万年堂的后院告别。 那时还是仲春,院中的桃花开到荼靡,落了满地的花瓣。 裴逸身着银甲,腰佩长剑,剑眉星目,说不出的英武。 她不似寻常人家的小女儿,都要给情郎求一个护身符,哭着让他戴在身上,她只一本正经地捏了捏裴逸身上的军袍,皱眉问:“你们都穿得这样薄?西北苦寒,别还没打仗,倒先冻伤了。” 裴逸被她捏了下胳膊就红了脸,神情骤然局促,绷紧了唇郑重道:“不用等到天冷,腊月前我军定当班师回朝,年内我们便可……成亲。” 他说到“成亲”二字时脸泛红潮,整个人旖旎起来,不像是平时端方正直的小将军。 数月未见,她已经认不出他曾经英朗的面目来。 屋内渐渐堕入黑暗,纪南星的手划过他干瘪的皮肉,在他两腿之间的深处找到了那个圆圆的坚硬物事,她放空思绪,微微用力,将它从裴逸的体内一点点往外拔。 那物似乎极为粗大,而裴逸虽在昏迷中,肠肉却依然将它绞得死紧,只露了一点儿头在外面,不好发力,纪南星拔得艰难极了。 那物一点点被吐出来,裹着黏腻腥臭的液体,屋里黑,看不见是什么,应当是血。 裴逸的呼吸原本轻到听不见,这时渐渐粗重起来,像是要醒。 纪南星再也舍不得将他劈昏了,探了些身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停云,你放松些……别怕。” 裴逸动了动唇,吐出些许浊气来,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纪南星像告别那日一样,捏了捏他胳膊,算作安慰。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果然放松了些许,纪南星觉得手下拔得也轻松了些,咬牙缓缓转动着硬物往外抽,感觉差不多了,便心一横用力一抽,只听见“铛”的一声,那硬物被她拔了出来,落在裴逸身下的门板上。 裴逸骤然抽紧身体,嘶哑着嗓子低低“啊”了一声,像是野兽的嘶鸣。 正巧肖成拿了油灯回来,纪南星安抚了裴逸两句,只让肖成帮她一块儿把裴逸抬到床上,便打发肖成走了,独自掌灯去查看那刚刚拔出来的硬物。 那是根油亮发黑的牛角,上面满是淋漓的鲜血,散发着极其古怪的气味。 纪南星几乎要呕,强忍住了,举着油灯去看裴逸腿间的伤势。 后庭鲜红的软肉翻了出来,还在微微地缓慢淌血。 纪南星只告诉自己那是个寻常的伤口,拧了块湿的纱布小心地去擦,终于将血渍勉强擦干净时,裴逸醒了。 他神志模糊,并不明白身边是谁、对他做了什么,只极其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又想侧身探手捂住自己。 纪南星将手中纱布扔到一旁,飞快吹熄了油灯,翻身上床迎面抱住裴逸,不让他动弹。 裴逸极力挣扎,却被浑身的伤折磨得无甚力气,见挣不脱她,便急得剧烈喘息起来。 “停云,是我。”纪南星怕他挣破伤口,竭力安抚道:“你不是在匈奴人的战俘营里了,匈奴人已经败了,不会有人再伤害你。是我,我是南星,我是来替你治伤的……” 裴逸找回一丝清明,渐渐平静下来。 纪南星缓缓松了口气,手顺势抚上他脊背,顺着他脊柱一节节地按下来。 正在庆幸他脊柱似乎安然无恙时,纪南星突然觉察到了不对。 裴逸身上还没穿衣裳,纪南星与他贴得紧,只觉得自己腿间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她虽然是个没出阁的女子,但毕竟是医者,马上明白过来那是怎么回事。 可人在重伤之际,连呼吸都难,按理说不会欲念上升、阳物满涨的啊。 她还在思索间,裴逸的喘息已经再度急促了起来。 与方才紧张害怕时不同,此刻他的喘息,毋宁说是娇喘,低低的拖长了的“嗯啊”声声向上,带着勾魂的尾声。 没等纪南星惊诧完,裴逸的身子便开始发烫,人也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她怀里贴。 纪南星怕他乱动挣开了伤口,连忙抬腿压住他的大腿。 “啊……”他被她的动作带得浑身一激,挺了腰就要把腿间硬挺的凶器往她身上蹭。 裴家是世家大族,家风清明,裴逸从来不是那等风流倜傥的人,别说没去过秦楼楚馆那等地方,就连跟自小定亲的纪南星在一块儿,也大多是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的模样,两人连手都没有好好牵过。 可他此刻那欲火攻心、丢了神志的样子,全然就像一只发情了的野猫。 纪南星腿间被他顶的生疼,脑袋嗡嗡的,试着伸手下去握住了那处。 方才替裴逸治伤时她也曾清理擦洗过那儿,只是当时他昏迷着,那话儿也软着,她只当它是块肉儿,这时一握在手里,方觉出它的生猛昂藏来。 天已全黑,屋里伸手不见五指,纪南星的脸烧得突突的,强按着满心的惊悚,小心地上下替他撸动了两下。 裴逸马上发出变了调儿的一声呻吟来,急急地顶腰,主动地往她手上递送。 (存稿不多,所以以周末更新为主,工作日更新就随机掉落了哦,要更新就是晚上九点放送,九点没更就没有啦。) 4.鱼水(H) 纪南星给烟花女子看过病,自然知道男女之间那回事是怎么回事,可真上手做,却也是第一遭,不得其法。 原本裴逸身受重伤,此时不该干这泄欲之事,但纪南星与他贴在一处,几乎能听见他雷霆般的心跳声,心知他这欲念来得不同寻常,若是不能及时消解,只怕有性命之虞。 那肉茎坚硬粗长,上面隐隐爆着筋络,不过是被她握了两下,顶端便微微吐出些黏稠的淫水来。 纪南星只想速战速决,加快了些上下撸动的速度,裴逸却依旧急不可耐地,蹬着腿想再往她身上凑。 纪南星抵住他,只觉得他浑身上下烧得极热,不得不翻身半压住他,踌躇着小声道:“你……你别动……” 裴逸压根听不见她的话一般,虽已被她紧紧握住了,却仍不餍足,沙哑着嗓子啊啊地低叫,声音里痛苦伴着急切。 纪南星再度加快手上撸动的速度,只盼能赶紧替他解了渴,好叫他安静下来,可那动作仿佛只是往他的欲火上又浇了油,他一边急喘,一边无助地摇头,显然仍未感到半点欢畅。 纪南星也急了,她又不是久经风月的人,怎知道此时如何是好,喃喃地问:“停云,你要怎样才……” 裴逸咻咻喘着,神志模糊间右手再度颤颤巍巍地向身后探去。 方才那根带血的牛角浮现在眼前,电光火石间,纪南星骤然明白了。 纪南星心底忽而抽了一下,但片刻脆裂的心痛并没让她迟疑,她很快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了裴逸的手腕,将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自己的手则绕到了他身后。 他瘦得触目惊心,指尖所到之处,块块垒垒的俱是骨头的形状,直到沿着他股缝探进去,摸到了那后穴的入口,才感到一丝柔软。 她的指尖不过刚触了他那儿两下,他便颤抖起来,紧紧抓住她腰后的衣裳,微仰起了脖子,极为期待的样子,那贴在她胸口的心跳也愈发乱了起来。 纪南星横了横心,两指并拢,递进去两个指节,缓缓转动了一下。 四周软肉翕动,将她手指猛然含紧。 她腰眼跟着突然一酸,一股奇异的感觉冲到身下,心跳也骤然变得紊乱无比。 裴逸极长地“嗯”了一声,撒娇似的,尾音不满足地勾起,纪南星无师自通地将手指抽出去,又递进去,这会儿探得深了些,还在肉壁上轻微按了两下。 另只手间他的阳物猛然又涨大了三分,再度吐出清液来。 纪南星明白了些路数,于是两手不停,一手进出抽插着那抽搐吸吮着她的后穴,一手则紧紧套弄着他勃发涨硬的肉根。 裴逸激烈的喘息声终于带上了些许快意,环在她腰上的胳膊无力地想要收紧,低头把脸埋在了她肩头,无力地蹭动着。 纪南星腾不出手来抱他,只得将肩往上顶了顶给他蹭。 虽然裴逸早已经是她的未婚夫,她知道两人迟早会有鱼水之欢的,可眼下两手里的感觉怪异极了,仿佛是她在无情地操弄着裴逸。 可这古怪的感觉不知为何又激发了她莫名的情欲,她自己也面红耳赤,深深喘息起来,手下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5.潮热(H) 裴逸却未觉得有何古怪。 他的神志早已再度涣散开来,一时间根本分不清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只觉得体内泛起奇痒来,有一只手在他的深处替他轻轻挠着,可那力度不够,他不得不绞紧了全身能动的肌肉,想叫那手再用力些。 身前的欲望也被人包裹着了,他分不清自己更想要哪儿,只觉得想放肆呻吟浪叫,胡乱张开口来,咬住了唇边一块柔软的布料。 纪南星觉出裴逸在身边扭动,生怕他将刚裹好的伤口全都挣裂开来,匆忙将手指进得深了些,手上力道也加快了许多,只求让他尽快放了。 裴逸毕竟在重伤之际,虽并没过足瘾,却在她刻意迎合下很快便泄了。 微凉的阳精迸在两人腿间,他短促地“啊”了一声,腰背绷直了痉挛着射了片刻,便骤然浑身瘫软,竟晕了过去。 纪南星两手污浊地愣了一会儿,摸黑将手在自己裙底蹭了干净,将裴逸手脚放好,悄然起身重又点着了油灯。 裴逸静静侧身躺着,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神色倒是终于平静了下来。 纪南星叹叹气,探了许久他的脉象,展开被子给他盖上,起身定了定神,觉着脸上的潮热消退了些,方出门去找肖成。 她给肖成写了张方子,“明日你去凉州城里找间药铺,给停云抓些药来。” 肖成匆匆将方子揣入小心问:“纪娘子,你不是说该用的药你都带着了吗?这怎么还要抓药?可是将军他……有什么不好?” 纪南星摇头,“只是些……静气凝神的药,我带得少了,他这会儿伤重,只怕疼得很,多用点儿药,他能睡得沉些,伤也好得快。” 肖成连连点头,看着她脸色又问:“纪娘子,我家将军,能活下来吗?” 纪南星回首看了看,“既然老天叫你在乱尸堆里找到了他,应当是想要留他一命的。” 肖成雀跃了片刻,又苦着脸问:“纪娘子,你不会真的跟我家将军退婚吧?” “不是我要跟他退婚,是他要跟我退婚。” “啊……那……”肖成挠头,“那他应当是知道自己伤重,不想耽误你,不会是变了心的……你别介意啊。” 纪南星不甚在意地笑笑。 肖成尤在叹气嘀咕,“凉州城里一片破败,当官的当兵的都非死即逃,连个送信的驿丞都找不到,都没法给京城里的夫人和大公子传个口信,说我们找到了将军……” 纪南星“嗯”了一声,心不在焉道:“人救回来就好,其余的事……从长计议,不急在这一时了。” 裴逸的脉象极乱,她只担心他能不能顺利熬过去。 6.眼睛 裴逸身上伤口太多,纪南星怕他痛得受不住,不得不给他下了极重的安神药,令他每日昏睡。 睡着时他并无异样,连呼吸都极浅,仿佛一不留神就会停下,而他时快时慢的脉象只有在她握住他手时才会略稳一些。 这几日肖成忙着打扫做饭,纪南星除了给裴逸治伤外,大部分时候都在研究那只从裴逸身体里取出来的牛角。 那牛角尾部带着个塞子,拔出来只见内里中空,内壁还残存着些许油脂。 那油脂味道古怪,有股极其馥郁的浓香,而浓香之下又带着些许腥味。 虽然不知道那油脂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裴逸身上的古怪情欲,定然与它脱不了干系。 纪南星曾经听父亲闲聊时提过,有些小倌儿从小便被人掳到风月场中,用药膏浸养后庭,没多久前面那物事便废了,只能靠后庭取悦他人,还淫浪渴求得很,最受有龙阳之好的达官贵人所喜。 可她只听闻匈奴人暴戾凶残,战场上喜欢砍了人头挂在腰间做战利品,却不知道匈奴人竟也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招数。 从接到裴逸身边亲兵报信的日子算起,裴逸被俘去至少一月有余,期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纪南星不愿细想,也不敢多问。 第五天傍晚,裴逸终于悠悠醒转。 纪南星熬得了晚间的汤药,端着进屋时,肖成正亢奋地蹲在床头对裴逸喊:“将军,你醒了?快来吃点儿热粥,饿了好几天了,饿坏了吧?” 裴逸似乎是强撑着起身的,有气无力地半靠在床头听他喊。 纪南星端着药坐在裴逸床侧道:“刚醒只怕没胃口,先喝药吧。” 裴逸听见她的声音,缓缓抬起了眸。 他像是没认出她来似的,面色空茫了许久,轻启双唇,吐出来的两个字却又是:“退婚。” 纪南星搅了搅碗中汤药,舀起一勺吹了吹,轻描淡写道:“当年你父亲被我爹爹所救,为了报恩,非要让我俩长大了成亲,这事本就荒唐。如今你要退婚也成,但总得先给你治好了眼睛,你才好亲手写退婚书。” 裴逸脸色一僵,肖成已经半站起来,抬手在裴逸眼前晃了晃,惊恐道:“将军你眼睛怎么了?” 又问纪南星:“纪娘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纪南星将那勺汤药送到裴逸唇边,侧头对肖成道:“这几日他虽然没怎么醒,但给他换药裹伤时他还是睁过眼的,我又怎会看不出来?许是在哪儿磕到了脑袋,颅里有了淤血,碍着眼睛了。” “那……那能治好吗?” “倒是有些难办。他身上的伤要止血,脑袋里的伤要活血,两下对上了,不太好治。”纪南星将汤勺又往裴逸唇边贴了贴,“回头我再试试施针,凑合着治吧。” 肖成泫然欲泣,裴逸倒还面沉似水。 纪南星见他始终不肯喝了那勺贴到唇边的药,不禁有些火了,“裴逸,你不肯吃药,想作死自己倒也罢了,可旁人却不知道你是被自己害死的,还只当是我纪家的医术不济,害死了你呢。你可别坏我的名声。” 裴逸被她训得呆呆的,默默张口喝了那勺药。 纪南星将一碗药都灌进了裴逸肚子里,便叫肖成收拾了药碗出去了。 她拉过被子给裴逸掖上,伸手在他面前比划了问:“你告诉我,现在是一点儿都看不见,能看见亮光,还是能看见影子。” 裴逸甚是无奈地闭上眼,左右摇了一下头。 ”一点儿都看不见,是吗?”纪南星轻声道,“那倒是得花些工夫了。” 她从怀里取出金针来,小小的一个包袱,展开了放在床边,从里面取出一根最细的,一手捏住裴逸的双颊,一手便拿着金针往他晴明穴刺去。 他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要下针,被扎了一针后惊恐地要躲,但脸颊被她死死掐住,一时动弹不得。 (本文就是男主(各种意义上)被女主治得喵喵叫的过程。) (点进来就是缘分,请不要吝啬珠珠吧!每百珠加更!靴靴大家!) 7.心动 纪南星不跟他啰嗦,手起针落,转眼间二十来枚金针已经插在了他头脸各处。 裴逸不敢再挣扎,紧紧闭着眼睛,僵直了一动不动。 没一会儿纪南星便又将他头脸上的金针撤了,一言不发,动作奇快。 她语速也快:“凉州多年战乱,已是一片废土,缺医少药的,连本医书都找不到。眼下你也经不起颠簸,没法去别的地方,我只能试着给你施针开药了……总之能试的法子我都会试,你可不能喊药苦,也不能嫌扎针疼。” 裴逸被她掐住了脸,点头都点不了。 针拔完了,她却依旧捏住他面颊不放,裴逸不知她接下来有什么动作,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漆黑,仍是目不能视。 哪怕是神仙也不能施针一趟便叫他双眼复明,裴逸虽然明白这道理,但还是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睫。 纪南星歪着头,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她从小跟着父亲学医,只想着将来她是要接掌生意、经营家里的药号万年堂的,一门心思都在治病人上,从未考虑过儿女情长。 裴家自开朝以来便世代公侯,是朝堂上首屈一指的武将大家,裴逸父亲去世得早,他母亲是出身皇家的县主,家教极严,裴逸哥哥裴远是金吾卫的统领,在朝中以刚直不阿闻名。裴逸从小也是一门心思要建功立业,弱冠之年便已经在军中做到了三品的定远将军,平素里为人规矩,逢年过节虽然会备着礼上纪家来,但极少单独与纪南星相处,两人虽称得上两情相悦,但都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做过任何旖旎之事。 可这会儿对着苍白无力的裴逸,她突然有些莫名的……心动。 特别是他那双失焦的双眸,墨如点漆,配着一脸颓然的样子,当真有点儿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劲儿。 记忆中的裴逸太过正经,远没有眼下这般的……娇媚可爱。 纪南星一贯是不大犹豫的人,心底这么怦然一动,便想都没想,捏起他下巴就亲了过去。 裴逸只觉得蓦然有一股温热凑近了,自己的双唇陷入了一片潮湿温暖中。 裴逸想躲的,可他被她一碰便已觉得浑身无力,纪南星的另一只手也抚了上来,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用自己的双唇紧紧裹住他的。 她的吻像是在眼前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了光似的,激得他一时间忘乎了所以。 这是两人初吻,四片唇儿相缠起来,纪南星便很喜欢他的味道,裹住了他的唇不断吮吸,还微微探了舌尖想舔他。 裴逸的呼吸陡然一滞。 自从方才醒来,裴逸便觉得自己身上不对劲,好像有人从他身体里剜去了什么似的,空落落的难受,又有说不出来的麻痒在他四肢百穴游走。 原本的空虚麻痒还能忍耐,但纪南星一凑上来吻他,那怪异的感觉便翻腾了数倍,令他五脏六腑都绞起来,似乎是在渴求什么,想要裹住什么。 (周末愉快!满百珠会加更!) 8.敏感 裴逸猛地抬手将纪南星推开,竭力喘息了几下,强压住那股子怪异的感觉。 纪南星松开他唇,见他脸色微微泛起了红晕,心知不妙,色字头上一把刀,她差点冲动闯了祸,于是匆忙从怀中摸出帕子,替他压了压唇角,浅声道:“药里有助眠的药材,一会儿你便睡着了。” 裴逸不做声,跟身体里那泛起的隐秘欲望斗争了许久,才一动不动地躺下了。 夜里纪南星守在裴逸房里,就睡在他床边一张软榻上,也不敢睡实,半梦半醒间再度听见裴逸微微地在呻吟。 这几日他夜夜都是如此,不知是伤口痛得难忍,还是在昏迷不醒间依旧受着那欲望的折磨,只是吃了药醒不过来,便好熬些。 可这安眠的猛药不能吃一辈子,待停了药,他夜里该受不住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只能……替他解渴了? 这像是趁人之危似的,纪南星觉着心虚,从床边的软榻上支起了身,探手摸了摸裴逸的脸。 他在梦魇间将头往她手心凑了凑,颤抖的睫毛蹭在她指间,说不出的依恋不舍。 哪里像冷着脸要退婚的人。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傻子。 纪南星带来的伤药都是自家特制的顶级金创药,不要钱似的整瓶整瓶往裴逸腿上的伤口倒,抹了半个多月,他的伤口便纷纷结痂了。 只是伤口结痂后,他的两条腿依旧触目惊心。 剜去的腐肉太多,是长不回来了,勉强缝合的伤口宛如一条条长长短短的蜈蚣蚯蚓,从脚踝爬上大腿,两条腿坑坑洼洼的,没有一块好肉。 难看倒是其次,这许多伤疤,即便长好了,将来也是酸疼难忍,至于这样破碎的两条腿还能不能走路,也全看造化了。 裴逸自己看不见腿上的伤疤,甚至也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他每日都昏睡不止,清醒的时候不是在被喂饭喂药,就是在被扎针换药,纪南星也从不跟他啰嗦什么。 这日裴逸勉强醒来,眼前终于泛出了一些光。 虽然视野中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但与前些日子的黑沉一片相比,也算是有了极大的进步。 他躺在枕上,只听见肖成像是搬了什么极沉的东西进屋,连拖带拽的,裴逸觉得吵,微微皱起了眉。 “将军你醒啦?”肖成气喘吁吁地问他,“纪娘子去城里的药铺坐诊了。” 坐诊?她丢下家里的重伤病患,去给别人看病了? “纪娘子说,你吃了药,反正每日都是昏睡,你现在伤情稳下来了,她也无需时时刻刻守着你。凉州偏远,来一趟不容易,多看几个病人,也算是积福。平日里她都是一早出门,午间匆匆回来看你一眼便又出去了,要到掌灯时分才能回来呢。今日她有事吩咐我,说是中午便会回来,下午就不去了。可这会儿未时都过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原来现在正是白天,难怪眼里是亮的。 裴逸浑浑噩噩地想。 不一会儿,纪南星便推门进来,高兴地对肖成道:“今日有位病患病养好了,送了两只自家养的鸡来,正好这会儿刮了大风,天也凉了,下午炖了,咱们晚上吃。” 她的声音到了床前,“嗯,这桶看着怪结实的,来吧,你左我右。” 裴逸尚未来得及琢磨什么叫“你左我右”,便觉得被子被撩开了,自己被肖成和纪南星两人架起来,径直放进了一汤热水中。 原来刚才肖成费劲拖进来的,是一个深深的木桶。 裴逸许久没有正儿八经地沐浴了,浸入热水中时,没忍住浑身一个激灵。 “哎呀,糟了。”纪南星又对肖成道,“我的金针落在药铺里了。你去帮我拿一趟吧?这儿有我便成了。” 肖成狐疑,“这会儿去拿?纪娘子,你一个人给将军沐浴只怕不趁手,我帮你一块儿弄完了,再去给你拿针,也是一样的。” “不成。”纪南星断然道,“沐浴后人的血脉最是通畅,那时候下针事半功倍,等弄完了你再去,便错过良机了。你这会儿赶紧跑一趟,来回不过半个时辰,还赶得及。” 肖成这下连忙答应。 裴逸觉得哪儿不对,心里惴惴的,张口想叫住肖成,无奈太久没说过话了,一时竟出不了声儿。 支走了肖成,纪南星小心地闩上门,转身回来打量了一副屋中的光景。 凉州苦寒,这会儿已入了冬月,好在这屋连着灶间,离火墙最近,倒不是很冷。 裴逸穿着中衣泡在热水中,茫然地睁着眼睛,苍白的面色被热水熏出了几分红晕。 这些日子以来,裴逸大部分时候都睡着,醒的时候也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不声不响的,任人摆布,一日也说不了一个字。 这会儿他也是呆呆的,听见她走近了,不自觉地侧了侧头,面朝她的方向,不安地眨了下眼。 纪南星宽了外衣站在桶边,弯腰伸手进水里,去解他中衣的细细系带。 “身上伤口都收口了,可以洗个囫囵澡了。”她轻声同他解释,“这水里浸了药材,可以助你活血化瘀的。” 裴逸的上衣被她三两下就脱了,露出骨瘦如柴的身子来。 她的手无意间触到他的腰际,他顿时无法自控地深吸了一口气,腰背也随之绷直了。 这么敏感? (一百珠的加更放在明天哈,是gb车) 9.怜爱「Рo1⒏red」 纪南星挑了挑眉。 她早晨给裴逸的安神药量减了半,就是特意要在白天研究研究他身上那股古怪的情欲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没想到她什么都还没做,他便已经全身都泛起了淡淡粉色。 裴逸受了惊似的,双手摸索到桶缘用力扒住,一动都不敢动,紧紧闭上了双眼,睫毛极为不安地颤动。 她将他湿透的中衣扔到一旁,右手伸进水里,好奇地捏了捏他胸前一点粉色的突起。 “别……”裴逸痛苦地别过头去。 这无力的拒绝愈发令她兴致盎然,左手也伸进了水里,抚上他另一侧胸口,缓缓揉了两下。 不过是片刻功夫,裴逸的脉搏便已乱得不成样子,纪南星再一抬头,只见他脸色红得像要滴血,竭力强忍着喘息,已将下嘴唇咬破了。 她探了探他颈边大脉,只觉得那儿血流奔涌,突突直跳。 裴逸也吓得不轻。 他每夜都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但因安神药下得猛,梦中的他总是迷迷糊糊的,第二日醒来梦里的情状便忘得差不多了,纪南星对他做过什么,他也几乎全不记得,可这时被她一碰,便觉得梦中那酥麻奇痒的感觉从脏腑深处翻上来,体内的热血又烫了几分,呼吸也不畅起来。 他惊恐万状,连连往后直缩,躲闪间脑袋重重撞到了身后墙壁,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土墙都被他震下了一片浮尘。 “别乱动……”纪南星匆匆撩裙,一步跨进浴桶热水里,双手捧住他后脑,生怕他再胡乱挣扎。 裴逸只觉得体内万虫噬咬般,奇痒难耐,本已是强忍着不愿失态,她柔软温暖的身躯再一贴上来,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整个人抽搐着颤抖起来,浑身都泛起了红晕。 她腾出一只手,往他身下探去,惊诧地发现他虽然已这般如饥似渴,腿间的阳物却仍半软着。 而他已忍不住微微的呻吟起来了,被她一碰,那呻吟便带上了一波三折的浪声,不自觉的提臀往她手上凑了凑,微分了双腿,腿心挨挨擦擦地蹭着她手,暗示一般。 真的……这么想要她入他那儿吗? 纪南星迟疑着将手指绕到他囊袋后,往股缝间的深处探去。 她的指尖贴上了他微张的后穴,只觉得那儿也在翕张着,极力想要含住她似的。 她试着递了一根指节进去,裴逸顿时一个激灵,全身都克制不住轻颤起来。 她的手指只蹭了一下便退了出来,他马上急切地伸腿夹住了她手腕,伸长胳膊抱紧她腰,不辨方向地将脸贴了上来,一时没找到她唇,急得低低“唔”了一声。 残存一线的理智,只被她方才那么轻轻一入就击溃了,她有些惊诧,但看他潮红着的脸,又忍不住勾出了一个浅笑,转头咬住了他的唇。 上次吻他没多久便被他推开了,这次她报复一般,径直将他脑袋抵到了墙上,令他动弹不得。 裴逸这次不但没躲,反而主动张口含住了她的舌尖,一边轻轻吮吸,一边贪婪地又“唔”了一声,声音细哑极了,带着浓浓的渴求,指尖无力地勾住她身上腰带。 纪南星伸手去旁边桌上够到了自己的药杵。 这药杵是白玉制成,两根手指粗细,温润细腻,浸入热水中,带着些微的凉意。 她边凑着头吻他,边持着玉杵探手进他腿心。 裴逸身前那物还只是半硬的,她松开他唇,轻声道:“这回可是来真的了。” 他早已急不可耐,浑身都颤抖着凑过来,阖着双眼如坠梦中,被情欲催动的脸上全是撩人的媚态。 玉杵刚探入他后庭寸许,他的喘息便猛然粗重起来,身前那物也在她眼睁睁的注视下徐徐挺立了起来。 粗长的肉茎是淡粉色的,在水中颤巍巍的,分外惹人怜爱。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 10.万念俱灰(H) 纪南星用手指绕着顶端的肉棱摸了一圈,直摸得他嗯嗯啊啊起来。 玉杵几次进出后,裴逸便全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处了。 后庭强烈的冲撞一下下刺激着,无边的快意被热水催动着奔向全身,他甚至已经不在乎身边那个人是谁了,周遭的一切全然消失,只剩下被不断安抚、又不断重新挑起的情欲,将他高高抛起,重重摔下。 纪南星将他搂入怀中,只见他微启了双唇重重喘息,无力的双腿缠绞着她腰,像根藤蔓似的,恨不得整个人扎入她身体里。 她不敢太过用力,玉杵只进了寸许,缓缓抽动。 他竭力挺腰迎合,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加快了些速度。 于是他的喘息变成了呻吟,脸上是夹杂着迷茫的快意,像是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停云,是我……”纪南星咬他耳垂轻声呵气。 听见她声音,他的神情愈发迷醉,整个人都随着她的动作一次次抽紧。 没过多久,裴逸很快高昂起脖子,绷紧了全身,高潮来得极其突然,又极其猛烈,冲得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声音嘶哑极了,仿佛一头困顿的野兽。 这一次纪南星几乎没碰过他前面,便看着那肉茎顶端的小孔喷出大股白浊的液体,飘散在热水中。 她抽出玉杵在水中荡了两下,将它扔回床边的一堆衣物中,回手搂住裴逸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喉结,促狭道:“眼下你体虚,不多跟你纠缠,以后都这么快可不行。” 她沿着他颈肩一路啄下来,顺手便撩水替他洗了洗。 裴逸先是无力地倚在桶边缓着喘息,许久后才撑着木桶坐直了。 他刚才做了什么? 这次与梦中不同,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发作起情欲来,又是如何被……被纪南星入了,解了馋,却也丢了七尺男儿的尊严。 甚至那玉杵前大后小的形状他都记得,腿间那物释放时灭顶的快感他也记得。 但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股全然不受他控制、令他神志几乎一瞬间就丧失殆尽的欲望。 那欲望已深深嵌入他最隐秘、最见不得人的地方,时刻都可能叫他变成另一个人。 一个毫无尊严,只知道分开双腿等着被操弄的人。 纪南星抬起头来,只见他整个人僵直着,失焦的双眸瞪大了一动不动,面上俱是惶恐之色,便拍了拍他脸问:“怎么了?” 裴逸不答。 纪南星又晃了他两下,他还是一动不动,片刻后,只见他下颌微错,唇角忽然流下一行鲜血来。 她反应极快,抽手捏住他脸颊,厉声喝道:“裴逸!你发什么疯?!” 裴逸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竭力甩头要挣开她,四肢也拼了命地挣动,她不得不手脚并用,整个人骑在他身上,所幸他伤重体虚,没两下便被她按住了。 她硬生生地掰开他下颌,只见他嘴里全是血,舌头已经被咬破了极大的一个口子,仍在冒着鲜血。 纪南星生怕他再咬舌自尽,匆匆抽下自己腰带,气喘吁吁地塞进他嘴里。 裴逸也已耗尽了体力,软在热水里动弹不得,胸膛仍在猛烈地起伏着,绝望地闭上了眼。 在纪南星看来,裴逸身上奇怪的“症候”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他意乱情迷地起来,她助他放了便是,谁想到他不过是清醒时被她入了一次,竟然羞愤得要自尽? 可一个武将,且不说被匈奴人俘去时受了多少折辱,单是现在盲了双眼,残了双腿,还落下这般不可见人的隐疾,便足够叫人万念俱灰了。 她似乎不该这样急着给他“治病”的。 11.领情 等裴逸安静下来,纪南星便默默起身,换了身干衣,刚好肖成回来了,她便吩咐肖成扶裴逸起来,给他穿衣裳,她自己则逃去了灶房忙活。 杀鸡拔毛时,纪南星回过神来,越想越气。 她都没介意裴逸多了这奇奇怪怪的隐疾,还想着替他释放,他倒好,前头浪叫着贴上来,过了瘾就脸一板,像被人玷污了似的要自尽,他傲个什么? 真是对他太好了,反倒叫他蹬鼻子上脸。 她手起刀落,将一只鸡干脆地大卸八块。 晚饭时鸡汤炖得了,满屋飘香。 凉州贫苦,有钱也买不到什么吃食,这些日子三个人吃的多是汤饼馒头,突然间闻到鸡汤的香味,人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肖成盛了碗滚烫的鸡汤要去喂裴逸,纪南星拦住了道:“让他自己吃。手又没坏,就算是看不见,一个碗一只勺,还能把汤喝到鼻子里去?” 她顾忌裴逸舌上有伤,叫肖成把裴逸那碗汤放一边晾着放凉,自己和肖成两个人却已一人一碗,等不及地喝了起来,房间里一时间香飘四溢。 肖成不放心地一直回头看裴逸,纪南星又道:“他爱吃便吃,不吃拉倒,我们俩还可以多吃点儿。我们得了消息就从京城连夜赶路过来,到现在也是一个多月没吃好没睡好了,也该看顾着点儿自己,别只想着对别人好,人家未必领咱们的情。” 肖成探头问:“纪娘子,你下午……跟将军吵架啦?” 纪南星不答。 直到两人吃完了晚饭,裴逸都一动不动,对着墙壁躺着。 肖成刷碗去了,纪南星走到裴逸床头,对着他背影冷冷道:“刚把你救回来时,我也担心救不活你。可现在你不是也活下来了?腿上伤都长好了,哪怕将来不能跑不能跳了,缓步而行,总不是问题。眼睛是难治些,但淤血总能慢慢散掉些的,回头至少能看见个人影。至于其他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啊,你捡回了一条命,已经算是幸运了,又何必自暴自弃呢?” 大约在大夫看来,只要不是让人立马断气的病,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裴逸无动于衷,纪南星只得叹了口气,在他床边坐下,摸了摸他背道:“你再这样,可就是怪我不该万里迢迢赶来救你了。” 这回裴逸缓缓转过了身面对着她,仍旧缩成一团。 裴逸原本话就不多,这些日子更是几乎变成了哑巴,两人无语地对峙了一会儿,纪南星又叹了口气,撑了撑膝盖想站起来走人,他突然探手出来,摸索着抓住了她衣角,捏在手心里摩挲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 “多谢。” 纪南星失笑,将他手心里的衣角抽出来,换了自己的手指塞过去给他攥着。 “算你知道好歹。如今城中的药铺里天天有病人排队等着我去坐诊,我可不能日日守着你一个人,你得答应我,别再胡闹了,不然我没法去给人看病,得耽误多少性命?” 裴逸扭捏了会儿,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工作日会略短小。) 12.死了 纪南星如释重负地抚了抚他头发,将他扶起来,把放凉了的鸡汤塞到他手里。 他乖乖地自己舀着汤喝,虽然不至于喝到鼻子里,但也跌跌撞撞的,差点儿洒了好几次,加上躺了太久双手无力,没一会儿便端不动碗了,纪南星看得着急,只得把汤抢过来,耐着性子喂他。 一碗热汤下去,裴逸的脸又带上了红晕。 纪南星一看他这模样便莫名地喉头发紧,心跳紊乱,尴尬地别过了头去。 她怎么好像也中了蛊似的,老是对着他心猿意马? 两人定亲十来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朝夕相处,怎么她就把持不住了? 对着重伤之人色心大起,这不知是什么“症候”? 她匆忙板起脸来,按下旖旎心思,一本正经地给裴逸扎针。 针灸见效缓慢,裴逸的眼睛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起色,纪南星也急了,每日都要给他试不同的针法和穴位,这日她刚下了两个新的穴位,裴逸便脸色发白了。 “疼吗?”她捏着针担忧地问。 “不疼……”他颤着声音答:“你……随意……我知道……好歹……” 这么快倒学乖了,纪南星忍不住一笑,伸出小指也勾勾他小指:“那可说好了啊,给我老老实实养伤,不可再胡思乱想。” 裴逸无力地晃了晃指尖,算是答应了。 凉州中秋后便开始飞雪,进入腊月后,更是三五日便要下一场大雪,一下雪官道便封了,裴逸身子又虚弱,他们便被困在这小城中,一时半会儿不得离开。 腊八那日城中有年前最后一次大集,纪南星派了肖成去采购些吃的,预备在这凉州城中过年了。 肖成回来时面如土色,将买来的吃食放进灶房,捧着盒灰突突的蜜饯回来,垂头丧气地放到裴逸床头,“将军,我给你买了些蜜饯,回头过药吃。这儿真是啥也没有,这盒子蜜饯,还是卖肉的老板去年去瓜州时买的,都算是这儿最甜的了,被我硬买了过来。” 纪南星在桌边研磨药粉,见肖成这幅被霜打了的架势,便问:“出什么事了?” 肖成扁了扁嘴,突然就哭起来,“我、我在城门口看、看见了邸报……” 他抽抽噎噎地,好不容易才讲话说全了。 原来邸报中说二皇子萧煌领大军大破匈奴,歼匈奴王,将其残部不足三千人驱赶至玉门关三百里之外。而军中先锋定远将军裴逸身先士卒,深入敌营,手刃匈奴王,不幸被俘,为国捐躯,已追封英国公,配享太庙。 肖成说完号啕大哭起来,“我朝军中规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一律算失踪处置,一年之内军晌都得接着发,将军明明人还在这里,二皇子就算弃他不顾自己跑了,也不该信口雌黄,硬说、说他死了!” (本文会有一些剧情,但不会太复杂,毕竟写文只是作者忙碌工作的调剂,再整复杂剧情就把自己玩儿死了。具体风格或许也可以看看作者其他完结文……?此处不是硬广……) 13.秘密 纪南星扭头看向裴逸,只见他靠在床头,面沉似水,似乎对这反常的“盖棺定论”并无意外。 纪南星与肖成是在匈奴人弃营逃跑时留下的死人堆里找到裴逸的,当时他身边还有不少战俘尸体,他能活下来,也是个奇迹了。 纪南星一直以为裴逸被俘时日太久,箫煌只是急于领着大军凯旋,才不肯大费周章去救他的,但看萧煌这一副特意昭告天下裴逸死了的架势,便顿时猜到萧煌与裴逸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可说的大事。 裴逸冷冷启唇一笑,眉宇间隐约可见一丝武将的桀骜,“他说我死了,裴逸此人便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我已经不再是裴逸了。” 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肖成从嚎啕中停下来,不明就里地看向裴逸。 “他还能承认是我杀了匈奴王……”裴逸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冷笑,“也算是竭力在安抚裴家不要生事了。” 没等肖成再问,纪南星便一边碾着药材,一边替裴逸解释道:“你家将军一定是知道了萧煌什么秘密,所以萧煌才急不可耐地说他死了,不让人再找他。而即便你家将军能活着回去,萧煌也大可以说他是冒名顶替,直接治他欺君之罪,将他杀了,萧煌的秘密,也就安然无虞了。” 她冰雪聪明,很快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言语间已不再称萧煌为“二皇子”,语气里也满是轻蔑。 她又问裴逸,“大军拔营回京,需要走上多久?” “全军带着辎重,至少要走两个月。小队人马轻车简骑,一月可达。即便快马加鞭,昼夜赶路,也需十四五日。” 纪南星点点头,“大军是十月初上拔营的,如今才腊月头上,京中来的邸报已到了凉州,说明萧煌一定是加紧赶路回去邀功请赏的。” 裴逸不做声。 “萧煌回了京城,只怕很快便会知道我不在万年堂中的消息,我出来时同爹爹交代过,让他对外一律说我是去了江南买药材,但我不回京过年,萧煌一定会生疑,生怕我是出来找你的,且是找到了你,才没回去的。”她掐指算了算,“如果萧煌正月初发现我不在京中,派人出来寻找我的下落……要到正月下旬才能找到这儿来……不对,萧煌派的人只怕会日夜兼程,那正月十五内便能到这儿……” “不会正月初就发现。”裴逸突然插话道,“他立了不世奇功,连我都‘追封’了国公,他必定得封大赏,正月里一定夜夜笙歌,醉生梦死,不到上元节,绝不会开始琢磨正事。况且他还要纠结一番,既然已然宣布我死了,又何必再大费周章派人杀我,反而引人注意?我即便活着,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纪南星点头,“那么就算他还是决定了要杀你灭口,杀手至少也要到二月里才会到凉州了……” 肖成在边上愣了好一会儿,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什么杀人灭口,算什么杀手何时到达,终于忍不住问:“将军,你知道了二皇子什么秘密啊?” 纪南星放下手中药碾,将肖成往门外推,“别问了,谁知道这种秘密,谁都得死。我煮了粥,大概要开了,你去帮我看着火。” 肖成稀里糊涂地就被纪南星推出了门。 纪南星回到屋中,什么也不说,只是继续碾起了药粉,待药粉碾得细了,起身坐到裴逸床边,一边将药粉加水调成膏状,一边对他道:“你腿上伤口虽然愈合了,但这么多疤,将来汗都发不出来,夏天会奇痒无比,皮肤也都虬结在一块儿,这药膏涂上了可以止痒,也可以渐渐让伤疤软一些,消退些,便没那么难受了,以后每日都得涂上一次。” 裴逸靠在床头,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纪南星知道,裴逸从小是二皇子伴读,与萧煌是一起长大的,两人既是君臣,又是好友,这一次萧煌不仅把裴逸扔在敌营不管不问,还要罔顾军纪,说他死了,裴逸心中的失落绝望,实在难以言表。 她将药糊调好了,不出声地盯着他呆了一会儿。 裴逸不自觉地抬头对着她,目光虚散的双眼缓缓地眨动了两下。 这两个月来,他双眼虽渐渐恢复了些许光感,但看人只有个模糊的轮廓影子,别说五官神情了,连高矮胖瘦、是男是女都很难分辨。 纪南星伸手撩开裴逸腿上被子,打算替他敷上药膏,他却拒绝了道:“我自己来。” 纪南星将手里的小小药碗递到他手上,“用这个小匙,舀一些药膏涂在腿上,用手抹开便是。药膏调得多,你随意抹,抹得不匀也不碍事的。” 裴逸眼睛看不见,药膏被他抹得乱七八糟,纪南星也只袖手旁观,坚决不上去帮忙。 他涂了许久,药膏见底后,两人都舒了口气,纪南星接过药碗,裴逸突然道:“既然我已经‘死’了,那退婚书便不用写了。” (对我来说可能码字绝大部分的意义就在于白天跟老板掰头一天以后晚上能看到读者留言了吧。所以大家尽情地给我留言评价吧!靴靴小可爱们!!) 14.分道扬镳 纪南星身形顿了顿,却一言不发,自顾去灶房中洗药碗了。 纪南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两个月来,她想的大多是眼下该怎样给裴逸治伤,怎样调理身子,至于他将来怎样,他们俩将来又怎样,她很少去考虑,总觉得回头等他身子好些了,他们便可回京从长计议。 就连他反复提起的“退婚”,她也没真当一回事,只觉得是病人妄言,他早晚会想通的。 可现在看来,这京城似乎是没法回了,他俩的将来,也不得不开始筹谋了。 纪南星一个人在灶房坐了整个下午。 按照京中习俗,腊八是春节前的一个大日子,是要吃腊八粥并十来样点心小菜的,只是凉州物产不丰,肖成只找到了梗米、小米和红枣几种材料,他和纪南星两个人的厨艺都是稀松平常,煮出来的粥也只能算得上是勉强应景而已,但纪南星拿这个节日格外当回事,傍晚时还特意叫肖成去给裴逸换衣服,叫他破例下床坐在桌前吃晚饭。 她又不知从哪儿搬出一小坛浊酒,给自己和肖成各斟了一碗,先将自己那碗一饮而尽,重重放下碗后对裴逸道:“这就算过节了。再过不到一个月,便是新年了,今日听了肖成报回来的消息,我便在想,萧煌这会儿正在得意头上,又一心以为你死了,只怕还想不到斩草除根,可等他回过神来,便不好说了,你在这凉州是呆不得了,我们过完年就得走。” 肖成一脸愁苦的样子:“将军身上伤还没好透,咱们要去哪儿啊?” “我听父亲说,从荆州往西逆江而上,再沿山道继续向西,便可入蜀中,那儿远离京城,物产丰饶,富庶闲适,在那儿定居,最是适宜不过。”纪南星侃侃而谈,“我父亲在蜀地都城锦城有一个师弟,据说富甲一方,有好几间药房医馆不说,还有酒楼客栈,在乡下更是有千亩良田,一年四季,光是鱼啊笋啊这些土产便吃不完。” 肖成正听得一脸神往,便听纪南星转而对他道:“你与将军去了锦城,可以去找我这个师叔,让他给你们在山里找个地方隐居,萧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们……” “哎?”肖成惊讶道,“什么叫‘我与将军’?你呢?纪娘子你不跟我们一块儿去?” 纪南星终于垂下眼睫,看着自己面前空碗道:“我是家中独女,京中的万年堂少不了我,我已经出来好几个月了,再不回京也不行了。从京城出来前,我已经在张罗要开一个自己的医馆,专为女子治病,这事儿也得继续办下去。我回了京城后,自然会去裴家报信,让裴家大哥派人去接应、照顾你们。” “什么?”肖成依旧震惊,“纪娘子你……你居然要抛下我家将军?是、是因为他说了要退婚的事儿吗?那都是他病重糊涂说的话,你可别当真啊。我家将军对你,那可是天地可表,出征前他还画了你的小像,偷偷藏在袖里……” “肖成。”裴逸冷静地打断他,“纪娘子是为了我好。回头她只身一人回京城,只说没找到我,萧煌便更相信我是死在匈奴人手上了,我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纪南星默默点头。 裴逸伸手摸索到桌上粥碗,端起来冲纪南星的方向敬了敬,“肖成同我说了,我身陷匈奴人大营的消息传回京中时,连我母亲大哥都觉得若是萧煌都救不了我,那世上便没人能救得了我了,只有你,不远万里来寻我……纪娘子对我有再生之恩,此生无以得报,只愿来世结草衔环,做你……做你……” 来生要做她什么,他始终说不出答案,最后只得将粥凑到自己唇边道:“裴某以粥代酒,祝纪娘子将来事业有成,妙手回春,救天下千千万万人的命。” 饶是他竭力克制,声音还是渐渐颤抖了起来。 无人与他“碰杯”,他也只是浅浅抿了口粥,便放下了碗。 一顿饭吃得无声无息,裴逸与纪南星都面无表情,唯有肖成不断看看裴逸,又看看纪南星,却始终一句话都不敢说。 饭后刮起了大风,朔风夹着雪籽,一阵阵砸在木门窗棱上,听得人心惊胆战。 往常夜里纪南星都是守在裴逸房中,睡在窄榻上的,但这晚她不知去了哪里,裴逸独自僵卧在床上,听着外头树枝不断被风雪压断的噼啪之声,越听越是心头焦躁,辗转反侧。 夜深之时,房门才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脚步轻快地到了床前,轻声道:“哎呀,今晚一直在跟肖成交代你身上这些伤往后该怎么接着治,竟忘了给你扎针了。” 裴逸想到她晚饭时那样冷静地说要跟他分道扬镳,喉头哽咽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突然胸中翻涌,欠身吐出一口血来。 15.珍惜 纪南星不慌不忙地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唇,又擦了擦他身前带着血的被子,轻声道:“我知道你心中郁结,这口血吐出来,人反倒能舒服些。” 裴逸喘了两下,半点也没觉得舒服,直到她在床边坐下,探身抱住他,把他脑袋按在她肩头,他才终于觉着气顺了起来。 她抚着他背替他顺气,一本正经地道:“肖成虽然忠心,但还是有些木楞,不大会照顾人,只是你这身份,也不好再找生人来帮忙,只能这些日子我多教教他了。将来你找个无人知道的地方,虽得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但总比给萧煌那种忘恩负义之辈当属下要好。” 裴逸悄悄环抱住她腰,人不自觉地又往她肩上歪了歪。 纪南星还在安慰他:“腿上外伤都已经好了,你从小习武,底子比旁人好些,将来慢慢锻炼,想必走几步路是无妨的。眼睛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若是到过完年都好不了,那也真没有其他法子了。只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这事连肖成也不方便交代……” 她没说下去,裴逸自然也明白了。 自从那次裴逸差点儿羞愤自尽之后,纪南星便收手不敢碰他了,两人对此前发生的事,更是闭口不提。 裴逸的脸在黑暗中腾得烧起来,扭了扭身子想躲开她。 她顺势松开他,轻咳了一声,端着大夫的架子问他:“近来你好些了,我夜里便也都睡得沉了,你有没有……” 饶是纪南星算得洒脱冷静了,这话也实在问不出口。 裴逸也脸红得要滴血,好在夜里黑沉,纪南星看不见他的神情,他酝酿了许久,小声道:“……无妨。” “无妨”两个字,纪南星从病人口中听得多了。 无妨,就是难受,但还能忍的意思。 两人在黑夜中无声对坐,窗外的风雪声刮得凄凉,纪南星思来想去,偷偷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问:“匈奴人……那只牛角……塞在了你那儿,里面似乎是什么……催情的春毒,药力极猛……” 她说得支离破碎,裴逸也几乎要将牙关咬碎了。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谈到那要命又尴尬的物事,纪南星不敢问他在匈奴人手上遭了什么罪,只得硬是问下去:“你被俘去时……有没有听过他们提到,此毒是如何炮制而成,有没有解?” 裴逸闷闷摇头。 “嗯,是我想多了。你是俘虏,他们又怎会当你的面提这些。”她微叹了一口气,“这种毒……一旦时间长了……深入骨髓,便很难拔除……只能……希望毒效能慢慢褪去……” 裴逸心灰意冷地又摇了摇头。 “对了,今晚的针还没扎呢。”纪南星打岔侧身去点油灯,“差点儿忘了正事。” 灯一点亮,裴逸便追着光侧过头来,努力地睁开双眼想看清她,可目光还是偏了几分,聚不上焦。 纪南星温柔地扳过他下巴,“我在这儿呢。” 眼前只有油灯的一小团亮光,她的身形仍旧看不清楚,他攒了许久的难过骤然泛了上来,抬手摸索着够到她肩,指尖控制不住地沿着她肩颈一路往上,想摸她的脸。 纪南星愣了一下,将手中油灯放到一边,乖乖地面向他坐好。 他却又退缩了,手往后抽了下,她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脸上,用他修长的五指覆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武将的手上老茧甚多,略带粗糙的皮肤小心翼翼地划过她的额头眉间,引得她一阵酥麻微痒。 她盯着他看,只见他指尖颤抖着划过她面颊,徒劳地睁着双眼,像是想看清她的样子,朦胧的目光却不知落向何处,睫毛不停地无助轻颤。 她一时心动,欺身过去半压住他,悄然在他耳边落下一个吻。 裴逸连忙慌乱地将被子往胸前拽,她却咬了咬他耳垂轻声道:“既然早晚要走,那这段日子,可要好好珍惜了。” (那么,截至目前,是喜欢女主的小可爱多呢,还是喜欢男主的小可爱多呢?) 16.情潮 裴逸整个人僵住了片刻,随即侧了侧头,循着她的呼吸声找她的方向。 她贴心地捧住他脸对着自己,他犹豫地用鼻尖蹭了蹭她脸颊,生涩地找了会儿位置,又纠结了片刻,才低头浅浅地吻下来。 他第一次主动吻她,其实满心都是害怕,怕自己再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那见不得人的淫相。 可她说得对,早晚要走,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一走就是“阴阳相隔”,只怕这辈子都见不到面了。 慌乱,惶恐,悲凉,浓重的情绪竟让他的血液转瞬间便燥热起来。 还有她如此柔软香甜的唇。 他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只得通过她的喘息来分辨她的心情。 她像是喜欢他吻的,因为她将手指穿进了他的长发,生怕他停下一般,用力扣紧他的后脑。 裴逸先把持不住,长长地“嗯”了一声,忽觉全身酥麻,整个人无力地软在她身下。 她分开双腿骑在他跨间,膝盖紧紧夹住他腰,又主动俯身加深了吻,舌尖长驱直入地探进去,几乎是压着他的舌根,在轻轻挑逗。 他愈发软下来,那要命的渴望又从身体里泛了上来,令他无法自持地拧动了两下,胯间刚好与她小腹腿心蹭在一块儿。 这柔软的感觉陌生极了,他挺了挺腰想贴她近一点,一只手也不自觉地探到了两人交迭的胸口,想去捧住她胸前那一团绵软。 意乱情迷间,他忽然停了动作,沙哑着嗓子自言自语道:“不成……不成……你、你还要嫁人的……” 纪南星睁开眼,见他一脸天人交战的迷茫,不禁笑了,“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我和‘为国捐躯’的裴小将军做过什么?京城里的人,应当都以为我是个望门寡的可怜小娘子呢……” 他还是犹豫着,微拧着眉,脸上的潮红却越来越深,催得眼底都带上了雾气。 她索性提起他手便按在自己一侧胸乳上,轻声道:“既然看不见,便让你摸个痛快。” 裴逸顿时停住了呼吸。 单单是被她骑在身下这个姿势,已经叫他喉头发紧,心弦似乎被拧到了嗓子眼,眼看就要爆开。 她弯腰下来,轻吻他的喉结,又伸出舌头来,湿漉漉地舔了一圈,再悄然往上,沿着他的下巴鼻尖,一路吻到他的双眼。 裴逸的手随着她的动作渐渐抽紧了,虽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她的软乳像春水般在指尖荡漾流淌。 血涌上头,绷了许久的心弦崩裂开来,他突然决定放弃克制了。 匈奴人知道他的身份,俘了他之后,便极尽羞辱能事,先是给他下了猛烈春毒,然后便夜夜随意将他拉到一个帐中,逼着他看男女交媾之事,要让他忍不住欲望,主动求欢。 体内的春毒一激即发,他浑身血液沸滚,从身体最深处翻起的奇痒根本无法克制,又被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只能强忍着绷紧全身,为了不在匈奴人面前丢脸,便靠不断咬破嘴唇来强忍,整个口腔与双唇全都破了,从来没有长好过,连喝水都难。 后来他找到个窍门,每每被扔到帐角时,便用固定帐篷的长钉去划自己的腿肉,越划越深,越深越痛。腿上旧伤还没长好,便又要添上新伤,最后纵横交错,腐烂成一团。 起初匈奴人还硬要扒开他的双眼让他看眼前的活春宫,后来有次他们临时起意,把他拖在马后狂奔,撞到了头,眼睛就看不见了,他还觉得是上天恩赐。 匈奴人见他骨头如此之硬,便一日日加大药量,等着要看他崩溃那天,但那天还没到来,他身上伤口便已溃烂得不成样子,恶臭得连狗都不肯从他身边路过。后来匈奴人急着拔营撤退,便将他与战俘尸体一块儿就地扔了,连个痛快的死法都不肯给他,要让他最后再受一道折磨。 匈奴人没对他用过什么大刑,却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这些日子来,只要哪天晚上的安神药下得略轻了些,他便整夜无法入眠,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次与纪南星在浴桶里的旖旎风光,只觉得空虚,只觉得冰凉。 可那是多么耻辱的事啊,他不敢让她知道,甚至都不敢喘息出声,只能一夜夜地咬紧被角,硬熬到天亮。 可此时他再也忍不住了,此时他晓得自己是安全的,有人能坦然地听他浪叫,还会满足他的欲望。 裴逸摊开手脚,瘫软全身,任由铺天盖地的欲海将自己淹没。 “南星……”他闭上双眼,微启双唇,微仰着脖子,将自己摆成一个祭品的模样。 献给她,也献给无可救药的情潮。 (喜欢就请积极偷猪吧!没有猪,留言也好啊!) 17.委屈 纪南星二话不说便撩开他衣襟,低头含住觊觎已久的一枚乳珠。 那儿已经硬了起来,像颗红豆,她舔了舔,好奇地用舌尖绕着那一粒小小的突起湿润打转。 他的呻吟变得不太一样了,变得很……难过,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纪南星仰起头来问他:“舔这里不舒服吗?” 他羞赧地摇摇头。 舒服是很舒服的,只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他说不出口,将她脑袋重又按回那个位置。 她将他胸前舔得湿漉漉的,看着他苍白的肌肤极快地被红晕笼罩,手也没有闲着,缓缓探去了他腿间。 裴逸颤抖起来,腰肢微抬,往她身上贴了贴。 还是软的。 难道真得靠那儿不可? 纪南星咬咬他耳朵道:“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裴逸被她这直白劲儿羞红了脸,悄悄侧过头去对着墙,咬紧了下唇不敢出声。 可他的双腿却不自觉地朝她打开了,又往上顶了顶臀,像是在邀请她随意采撷。 她隔着薄薄亵裤抚摸了两下他大腿内侧,他便抖起来,一声软软的“啊”还是从唇缝间溢了出来。 手刚要往后探时她突发奇想,扣住中指,轻轻弹了一下他大腿根,他这回没忍住叫出了声,整个人绷紧了,细细地颤抖起来。 “疼吗?”她好心地抬起头来问他。 他弱弱地摇了下头,腿却不自觉地又分开了些。 她凑上去,咬着他耳朵问:“你喜欢这样,是不是?” 裴逸的耳垂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他伸手将她的唇推到肩上,极低地道:“……咬……” “咬你?”纪南星挑眉,但还是从善如流,一口咬住了他。 他肩上肉不多,锁骨微微凸着,她咬下去嫌口感不好,于是偷偷一路往下挪,连吻带啃的。 他随着她动作剧烈地颤抖起来,不住地把腰臀往她大腿上贴,像是一条干涸的鱼,在剧烈地挣扎。 她将手伸进他裤子里,感觉那粗长性器已经有微微抬头的趋势。 而裴逸用腿缠紧了她腰,一个劲地往她手心里顶,随着她噬咬自己全身的动作,急迫地喘息起来。 纪南星明显能觉出她咬他越用力,他便越兴奋,于是她无师自通地扯了自己的腰带捆住他两个手腕,将他手臂压过头顶按住。 她尚未来得及得意自己的机智,只见裴逸起了极大的反应,奋力挣扎起来,双腿疯狂地蹬动。 两手被绑的下一件事,就是要被拖在马后狂奔了。 可怕的记忆翻腾起来,他无法自控地“啊啊”接连惨叫。 (伤心乳头综合症了解一下) (抱歉工作日比较短小) 18.没用 纪南星慌了,飞快地跪起身来,去解绑住他手的腰带。可是越慌越急,手下就越没有章法,匆忙间只觉得腿间被喷了一阵浓烈的粘稠湿意。 裴逸射了。不是畅快地射了,而是在万端惊恐下,极其屈辱、不情愿地射了。 两人都僵了。 纪南星抖着手好不容易将腰带解开来,附身抱住他,安抚着又去吻他脸颊。 裴逸扭头躲开了。 纪南星看他样子,猜到自己方才孟浪了,好不尴尬地坐起来,给他把衣襟拢上,心虚道:“对、对不住……” 他面对着墙,闭上眼睛,竭力忍着哽咽,许久后才平复了些许喘息,颓然道:“是我……没用。” 他非但已经不是原先那个裴小将军了,甚至都已经算不上一个正常的男人了。 天底下任何一个不瞎不瘸,能行人事的男人,都比他更像一个男人。 纪南星装作若无其事,翻身从他身上下来,坐在床沿上,轻声问他:“咬你的时候,你很喜欢的,对不对?” 裴逸不出声,大约算是默认了。 “但绑手不行?是匈奴人绑过?折磨过你?”她很冰雪聪明地猜到了缘由。 他还是不出声。 纪南星握住他手,待他心跳平复了些,又问:“……方才,算是过了瘾吗?还想要吗?” 裴逸简直要羞愤而死了。 她怎能张口就问出这样直白的问题? 他当然想要,想要继续被她握在手里撸动,更想要被她填满身体的空虚。 可他将脸埋在被中,一动不动。 她还在追问:“还想要,是吗?这个把月可不能虚度……” 她的手作怪地往他腰上摸去,他一把推开了,恼羞成怒地吼道:“珍惜这个月又如何?我已经死了!死了!” 死了便不能与她成亲,跟她过上举案齐眉、神仙眷侣的日子了。死了,他就是太庙中的那块灵牌了,将来她嫁了他人,便会连那块灵牌也不记得了。她很快便会开起自己的药堂,很快也会被无数男人惦记上,最终选一个嫁了,替他人生儿育女…… 纪南星愣了愣,没有多说,便松开他手,下床走出屋子,站在门口立了片刻。 漫天风雪,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如同无数碎刀,扎在她心上。 造化弄人也罢,天妒英才也罢,她与裴逸,此生大约真的是无缘了。 医者的心容不下感情用事,恨也罢爱也罢,都是转眼云烟。 就如同这此刻积了半人高的皑皑白雪,终究有一日会化为乌有。 再珍惜也没有用。 既然知道终须一别,她也不该再去撩拨他了。 裴逸将她推开后便已后悔起来,听见她默默开门走了出去,心中更是懊悔得想要呕血。 他犹豫了一会儿,听见外面一丝声音也无,便横下心来,掀被下床。 这几日纪南星已经开始让他下床试着站立,但他双腿几乎吃不了力,有人扶着也只能站上片刻,腿上伤疤被牵得极痛,坐回去后都要缓上半天,走路更是绝不可能。 这会儿他心里着急,竟勉强迈出去几步,好在屋子不大,他很快便踉跄着摸到了屋子当中的饭桌。 但这几步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黑暗中他又分不清方向,一时间双腿发软,僵在那儿不知所措。 他曾经也是纵马驰骋、百步穿杨的人,如今却落到这步进退两难的田地,不由得心下茫然,万念俱灰,扶着桌脚缓缓滑下去,颓然坐在了地上。 裴逸在地上坐到浑身发冷,最后还是肖成来解救他的。 纪南星原本夜夜都是守在裴逸房中的,但从这夜起,她搬去了隔壁另一间空屋。 白天给裴逸熬药、照顾他穿衣洗漱的,也变成了肖成。 天冷雪大,凉州城中的医馆也关门歇业了,纪南星每日不再去城中坐诊,都躲在自己那间屋里,只在早晚给裴逸扎针时出现两次,扎完就走,除了问他身上状况,也绝不跟他多说一句话。 她这般果决,惹得肖成一直嘀嘀咕咕,埋怨“纪娘子竟然要抛下我们”“即便要抛也不用提前这许多天就抛”云云。 裴逸从不抱怨她半句,可明知道她就在身边,却始终见不到她面,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这种痛苦对他而言,远胜于夜里无法排解的情欲折磨。 裴逸清楚明白地知道,眼下已经是他此生离纪南星距离最近的日子了,将来的日日夜夜,他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摸不到她的脸庞,连被她扎上几针,都再也不能了。 如果他活下来是为了过这种日子,那还不如死了好。 (那个,很不好意思地跟大家说一下,可能这周五本文就会开始收费了,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好像想上编推就必须是收费文……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上,但还是想尽量试一下,毕竟我的其他文很多都上过编推了,这篇不试一下的话,感觉很对不起女主和男主……不过我每晚九点更新时会设置成免费章节,第二天早上醒来以后再改成收费章节,这样大家及时追看的话,就还是不用花钱……因为不知道要收费多少才能有希望上编推,所以可能还得把之前一些章节设为收费,还请大家谅解amp;及时看啊!) (但好消息是我一般在有信心完结之前是不会收费的,所以除非三次元发生重大变故,否则一定会完结的!希望flag不要倒!) (以前免费文也都能上编推的,哎,时代不同了……) 19.暗语 接连几日没有说过话,纪南星有日早晨趁着肖成洗碗时突然推开裴逸房门。 她没有寒暄废话,径直坐到裴逸身边,往他手中塞了个小小的药匣。 “匈奴人那东西里不知填的什么毒,所以不知该用什么药解。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直靠药物镇定安神,只求让你睡个好觉,这几日我炮制了几款不同的药丸,你每晚睡下时服一粒,挨个试一试,觉得哪种药丸药效更好,我便多制一些,留给你日后慢慢吃。” 她打开药匣,拉着他手去摸其中分格隔开的十几粒药,“药方我都按顺序记着的,你吃的时候当心些,得按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顺序吃,别弄乱了。” 裴逸先是顺着她手的指引,挨个摸了遍匣中的格子,合上匣子后,便又独自去摸匣盖一角的阴刻图案。 这个精致的花梨木药匣,是裴逸亲手做了送给她的,右下角刻的是几片南星叶,叶片饱满修长,生机勃勃。 南星入药,可以散瘀化痰,祛风镇痛。 她不知道的是,做这个药匣时他也受着伤,在北山大营练兵时崴了脚,痛得站不起来。单是想想她的名字,便觉得伤处没那么痛了。 纪南星见他伤感,心也便软成一团,不自觉地抚抚他背,踌躇了许久后问:“萧煌和你……他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这样对你?” 裴逸垂头,指尖在温润光滑的药匣上逗留许久。 “叛国。” 纪南星心头一沉。 别的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但此事……纪南星只是惊讶萧煌居然至今都还没有派人来杀裴逸灭口。 两人并肩无声地坐了一会儿,心头都似压着千斤巨石。 纪南星回自己房间后,裴逸又捧着药匣独坐了一会儿。 不成。 裴逸逐渐咬紧了牙关。 他不能真的就这么跟纪南星“分道扬镳”。 纪南星跟他定过亲,即便她说没找到他,回京后也未必能安全无虞。 他不能将一切未知之数都留给她一个人去面对,自己却躲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此残生。 哪怕她要另嫁他人,他也得护她一世周全,替她把路铺平,看着她一辈子顺顺当当。 心意已决,他将药匣藏到枕下,把肖成叫进屋里问道:“凉州与外界的驿路已断,无法送信出去是吗?” “是啊,从我和纪娘子到这儿后就断了。” “你明日一早出发,顺着官道再往西南走,去瓜洲一趟。那儿有镇北军驻地,统领张将军的儿子是大哥同年,你去找他,就说纪娘子与你从京城出来找我,没有找到,年后纪娘子准备回京,请他派一小队人马护送。” “哦。”肖成点头答应着。 “至于你……你就说你准备回陕南老家,回头自行上路,就无需他们帮忙了。” “那……我俩是要自己上路?”肖成踌躇了一下,“将军,你伤还没好全,我们俩不管去哪儿,也还是找人陪着好吧……” “我俩去哪儿,晚些再说。”裴逸叫他凑近了些,“你到了瓜洲后,还需给我大哥送一封信,信中也只说你和纪娘子没有找到我,现下纪娘子准备回京,你准备回老家。信文你随便写,最好多些涂涂改改,让人难读一些,但有句暗语,需得插进信中。暗语共四个字,你在信中每隔五个字插一个字进去便可。” 肖成挠挠头,“什么暗语啊?” 裴逸将他手拉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在他手心:“矫、安、报、饼。” 20.戴孝 肖成更加一头雾水了,“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裴逸皱眉,“你记着就行了,别管什么意思。” “不明白什么意思我记不住啊!要不我这就去找纪娘子,她那儿有纸笔,我现在就在这儿把家信和暗语都写好……” “别让她知道。”裴逸一把抓住他,不得不解释道:“矫是我,饼是太子。” 肖成琢磨一下,“哦,就是告诉大公子你没事,让他去告诉太子,是吧?” 裴逸不说话。 “你为什么叫矫啊?太子又为什么叫饼啊?”肖成大有不问清楚就不干活之势。 裴逸咬了咬牙,“我出生时大哥已经七岁,说他那天从学堂回来,就发现床上多了只会喘气的东西,还以为是家里大狗生的小狗,大狗叫矫龙,所以小时候他一直管我叫……矫矫。至于太子……你硬记吧。”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只有一个先皇后的独子萧炽,封为太子,二皇子萧煌生母当年是贵妃,前两年已封为继后,另还有一个三皇子,至今还在襁褓之中。太子萧炽原本在朝中人气颇高,但二皇子萧煌成年后气焰渐盛,两人为了皇位明争暗斗,早已成了人尽皆知之事。 太子萧炽今年已三十多岁了,身高体胖,一张圆脸肥润喜人,年轻时又生过疹子,脸上斑斑点点颇多,裴逸偶尔跟哥哥闲聊提到此人时,会说他脸像东市早市卖的芝麻胡饼。 但这话总不好跟肖成说,肖成也只得硬记下这几个字了。 “若是纪娘子问起你要去哪里,你便跟她说去瓜洲找人送她回京便可,至于我让你送信、还有信中的暗语,都别告诉她。” 肖成对小两口之间的弯弯绕绕已没了关心的勇气,讷讷点头便应了。 瓜洲与凉州相距不远,肖成单人快马,四天便打了个往返,回来报说瓜洲守军正好年后要换人,会于正月初十派一队人马来,护送纪南星回京。 分别的日子就这样身不由己地被定了下来。 路上服药不便,临行前的日子纪南星一直忙着炮制各种药丸,好让裴逸带在路上。 而裴逸则忙于每日让肖成扶着他在屋中站立,或在搀扶下行走两步,只是他双腿肌肉已消失泰半,经络全都碎得惨不忍睹,即便他能忍住直立起来时双腿伤处寸寸割心的剧痛,也无法靠一双无力的腿走太远。 而眼睛看不见,即便用上助行的拐杖,他也不可能独自行动。 纪南星虽心里极替裴逸担心,但她深知这种担心除了徒增烦恼外,并无半分意义。 儿女情长是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强迫自己将情愫按在心底。 出发的那个早上,纪南星终于按不住了。 为了掩人耳目,她这个“未婚妻”打算给裴逸“戴孝”。 纪南星日常里的打扮都是素色长袍,干练又飒爽,她提前选了一身深黛色的袍子,亲手绲了道白边,又给自己做了朵白色绒花,简单地往发髻上一插了事。 屋里没有铜镜,她并不知自己穿这一身孝服是何模样,但穿这一身去跟裴逸道别时,那古怪的离愁别绪突然如浪潮奔涌,将她彻底淹没。 裴逸也特意换了一身崭新青袍,高高束起了发,下床扶着桌子站在屋中等她。 纪南星上前仰头看他。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对面站着了,她起初还能淡然地笑笑,拉着他手去摸自己袖口的白色绲边,“我都给你戴孝了,这下可不用退婚了吧?你回头可得藏好了别叫人发现行踪,不然都对不起我辛辛苦苦缝了两个下午……” 话没说完,纪南星便哽住了。 21.保重 裴逸缓缓抬起手臂,犹豫了许久,才终于抱住了她,声线温柔地问:“回京后,你打算开个什么医馆?” 说到这个,纪南星便冷静多了,“我和我阿娘商量,世上大夫多是男子,给女子看病多有不便,不知耽误了多少女子的病情。我们想开个专门给女子看病的医馆,我做大夫,配药抓药也都找女孩……我爹爹起初觉着再开个医馆成本太高,后来拗不过我阿娘,就只能答应了。我来凉州前,都已经开始筹备了……” 纪南星已算是高挑的身材,但裴逸站着比她还要高一个头,他默默垂头,尽量想将目光聚到她脸上,努力眨了眨眼,“是我……耽误你了。你早一日回京,便能多救许多性命。” 她仰脸看他,遗憾道:“可是……我都没把你眼睛治好……” 裴逸对她露出一个浅笑,“你若是晚到一天,我便要死在那尸堆里了。你已经救了我的命,其余的……就当是活下来的代价吧。” 想到那可怕的尸堆和他被俘时不知经历过什么,她便愈发懊悔。这些日子她竟也没有好好问过他曾经发生过什么,也没来得及好好安慰安慰他,整天只顾着配药,熬药,包扎,换药…… 可现在再想这些也来不及了,她只能强忍眼角泪水,“每晚都下助眠的重药,睡得昏昏沉沉的,不是办法。回头你们最好找个大城,寻个好点儿的大夫再看一看,我回京了也问问我爹……可就算我爹有更好的法子,我也没法告诉你……” 她忍不住抬手捧住他脸:“你要是到了安全的地方,便悄悄给我来信可好?送到我家岐山药圃,没人知道……” 裴逸抬手用拇指按住她唇,制止了她的念叨,“别替我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 担心他有危险,担心肖成照顾不好他,担心他遭此大劫,以后的日子不知该如何过下去。 可担心又有什么用呢?懊悔又有什么用呢? 纪南星心头五味杂陈,重重地抱住了裴逸的腰,箍紧了不肯放。 裴逸淡然地环抱着她,一动不动,像是对未来并无期盼,也并无惶恐的样子。 纪南星舍不得松开他,有那么几个片刻,她甚至想放下万年堂、放下京城的一切,同他浪迹天涯算了。 可门外肖成已经在弱弱地催纪南星上路了。 怕裴逸暴露身份,肖成一直将瓜洲来的小队人马挡在小院门外,但人家赶着出发,已经在催纪南星“别顾着梳妆”了。 送君千里尚终有一别,更何况裴逸都不能送她出门。 纪南星狠了狠心松开裴逸,装作无事般抬手拍拍他脸,“好好保重。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她不敢看他回应,松开他扭头就走,一路快步走到小院门外,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重重地夹了一下马肚子,“驾”地一声,便纵马飞奔起来,在身后掀起了一道浮尘。 迎面撞上凛冽北风,纪南星终于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 护送她上路的队长被她震得呆滞片刻,才匆忙叫人:“上马啊!人家姑娘家都跑到你们前头了!害不害臊?!” 一队人匆忙上马去追,转瞬就消失得干干净净,送行的肖成都还没来得及打一声招呼,便只能看见远处的大团烟尘了。 回到院中,肖成去纪南星的房间收拾了一番,找到一个白玉的药杵,一头雾水地拿去问裴逸:“纪娘子似乎落了东西……这可如何是好,也没法送给她了……” 他将药杵递到裴逸手里,裴逸一摸到那温润的手感便浑身一抖,烫手似的将药杵往床上一扔,自己也没站住跌坐在了床上。 肖成奇怪:“这东西有什么古怪吗?哎将军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裴逸喉头发紧,“没、没什么古怪。我……我自会收好。你去收拾收拾,明日……我们也该上路了。” (晚上十一点放送一星加更哦。) (明天开始会收费,但每晚九点更新时依旧免费,第二天早上才会改成收费章节,千字50po币,只舍不入。) (感恩小可爱们的支持,比心!) 22.殉国 自凉州出发往东,只有一条官道,因连年征战,官道上的驿站泰半都被弃了,别说接待的驿丞驿卒了,有些驿站连房都塌了。 好在瓜洲来的那一小队人马都训练有素,队长叫李籍的,为人更是细心妥帖,每到一地,便安排自己手下分头去打扫做饭,叫纪南星只管安心待着,万事不用插手。 天冷雪大,李籍为人谨慎,他们行得不快,每日都是早早出发,约莫下半晌到了下一个驿站便驻扎下来,不再赶路。 七八日后,一行人到了嘉峪关。 这里是进入中原境内的门户,李籍和手下一队人都已经在荒无人烟的瓜洲守了三年,一进嘉峪关这座大城,便实在忍不住要去下馆子、泡汤、耍钱,李籍与纪南星来商量,想在嘉峪关多住一晚再往京城走。 纪南星自然不能不答应,她也久闻嘉峪关有不少西域来的珍惜药材,于是入城的第二天早晨,便独自去了市集逛街,采购了不少东西。 满载而归回到驿站时,纪南星惊讶地看见十来个卫士模样的高大男子,各个银甲玄衣,气宇轩昂。 李籍已经先行回到驿站了,正在同领头的攀谈。 那领头的一脸肃然,“我等是太子东宫羽林营的,奉太子之命,前去凉州接定远将军裴逸,并护送他回京。” “啊?” “啊?” 李籍与纪南星一远一近,同时“啊”了一声。 李籍望望羽林营头领,又指指正在走近的纪南星,“裴、裴将军不是……不是殉国了吗?这位……这位便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纪娘子,纪娘子去了凉州没有寻到裴将军,这不,正要回京呢。” 羽林营头领见到纪南星,便大步上前,抱拳道:“小人姓张名厉,乃羽林营校尉,见过纪娘子。” 纪南星一头雾水,见礼道:“张校尉,您说的去接裴逸,是怎么回事啊?” 张厉不紧不慢道:“太子殿下数日前接到线报,说是裴逸裴将军仍然活着,故而派末将领人紧急前往凉州接人。纪娘子没找到裴将军也不稀奇,凉州那样乱,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纪娘子辛苦了。待末将接到裴将军后,定然将他囫囵个儿地还给纪娘子。” “啊?”纪南星脑筋飞转,且不说还不还的,裴逸明明得说自己死了,才能避免二皇子萧煌的追杀,这太子、这羽林营又是从哪儿冒出来,说他还活着的?他们是如何得知的消息?这到底是什么路数? 李籍在边上先念起了佛:“阿弥陀佛,想来是老天开眼,留了裴将军一条命,只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哪儿呢?纪娘子既然在凉州待了这许久,为何没见到过裴将军呢?” 张厉稳重解释道:“恐怕是匈奴人弃俘奔逃时将裴将军扔在了哪个荒郊野外,西北风大雪大的,裴将军竟然能活下来,可见是上天赐福。” “您……您确定裴逸还活着?”纪南星试探着问,“会不会太子得到的消息有假?” “不会。”张厉笃定道:“太子的消息,是裴将军亲自传出来的,用的是只有裴家大郎正钧侯才懂的暗语。” 纪南星愈发头晕眼花,正在纠结不知该如何继续与这两个男人交谈下去时,忽见得张厉与他身后的羽林营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驿站外的土道上,盯住了远远而来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民间廉价购来的,再摇几下就该散了似的,驾车的两匹马灰头土脸,再定睛一看,那驾车之人,不是肖成是谁? 23.英姿 马车叽叽嘎嘎地到了近前,肖成吁地一声勒住了马,跳下车来,先跟李籍抱拳打了个招呼,随即问张厉:“您是……” 张厉自我介绍太子、羽林营云云之时,纪南星已一步上前,掀开了马车的门帘。 裴逸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车里,束发肃容,双目虽然没有光彩,却依旧端正地平视前方。 纪南星看了他两眼,转身就扯住肖成,将他拎到一边拷问:“怎么回事?” 肖成被她抓着衣领抵到墙角,慌慌张张答道:“你、你出发的第二日,我和将军便也出发了,就、就跟你们同一条路,只不过一直比你们晚上一日罢了,不想今日撞、撞上了。” “那队羽林营是什么人,为何会来此地,你知道吗?” 问到这个,肖成大为得意:“怎么不知道!将军路上可都告诉我了。他说,萧煌贼子野心,他是唯一知道萧煌秘密的人,怎能让萧煌逍遥法外?所以我们必须回京,早晚要揭穿萧煌面目。但既然要回,就得先把将军没死的消息提前散播出去,才能叫萧煌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对他动手。那谁最适合散布这个消息,谁又最愿意保护将军呢?当然是萧煌的死对头——太子了!故而年前将军便派我去给大公子送信,让大公子禀告太子,说将军并未捐躯。将军神机妙算,猜到太子得知此消息后,一定会大张旗鼓地派人来接他,同时在朝中参萧煌一本,说他将功臣落在匈奴大营中,见死不救。你看,这羽林营不是就来了……” 肖成虽被纪南星揪着衣领,却依旧说得眉飞色舞。 “等等……”纪南星皱眉,“你年前就给大公子送信了?就是你去瓜洲找人护送我回京那次?为什么此事我不知道?” 肖成顿时脸色一暗,“这可是将军不让我告诉您的。纪娘子,您不知道我憋得多辛苦。为什么要找太子、为什么要大鸣大放地回京,将军都是这几天上路后才告诉我的……您在凉州的时候,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凉州等太子派人去接,要早早独自上路?就你们二人同行,岂不危险?” 肖成摊手,“这可是将军一意孤行,更不能怪我。原本我们是要等太子派人的,但你提前出发了,将军说要离你近些,这样万一你出什么事,我们也好及时得到消息。” 纪南星琢磨片刻,缓缓松开了肖成。 她缓步走到裴逸车前,冷冷地问:“裴逸,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 裴逸仍旧坐在车里,虚茫的目光投向她的方向,强装淡定的模样,一动不动。 “你既然要回京,为何不早告诉我,也不跟我一同上路?”她想到分别之日自己那愁肠百结的心绪,顿时觉得自己全然错付了。“哪怕我们不在路上遇见,我也早晚会知道你回京的消息,你硬是瞒着我,又图个什么?” 裴逸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全不作声,纪南星愈发火冒叁丈,上前凑近了咬牙切齿问:“是了,你一早想着退婚,就是不想再跟我有瓜葛是不是?既然你觉得我已经是个外人了,为何又要一路跟着我?你当真觉得你现在还能保护我吗?” 这话扎到了人痛处,裴逸这回垂下头去,双唇微颤,憋了许久才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解释:“我……我不想你一直替我操心,更不想一路受你照顾。” 这理由荒唐得纪南星气笑了,“呵,原来我替你操心、照顾你都是自作多情了。早说你不想让我管啊?好,就当之前都是我自己犯蠢,你裴大将军要衣锦还乡,我还替你戴的什么孝?” 她一把将发髻上的白色绒花扯下来,重重丢在裴逸身上,接着又愤然去扯自己袖口绲的那道白边,无奈白边缝得太紧,她又气得心乱手抖,连扯几下都未能扯开一丝半缕,气得一转身,走到马厩,牵出自己马来,翻身上去就绝尘而奔。 所有人愣在当场,倒是李籍第一个反应过来,也去马厩牵了马,飞跑着便去追纪南星了。 裴逸摸索着找到那朵白色绒花,匆忙塞在袖中。 肖成走到马车旁扶裴逸下车,嘀咕道:“我都说不该骗纪娘子吧,她这火气一上来……还好只是纵马先跑了,若是她想揍人,定然舍不得揍你,我就得遭殃了。” 裴逸抓紧他胳膊:“有人去追纪娘子了吗?” “只有李籍李队长去了。瓜洲守军那队人马还在外头闲逛呢……” 裴逸顿时急了,踉跄着下车来便对张厉方向抱拳到:“张校尉,麻烦您带人去追一追纪娘子,她一个女子上路不安全。” 张厉严肃道:“裴将军,太子严令,我等是来护送您回京的,寸步不得离您左右。” 裴逸马上伸手道:“那给我匹马,我与你们同追。” 张厉瞧瞧他双眼失焦、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与肖成缓缓对视一眼,迟疑片刻,还是叫手下牵来了一匹备马。 裴逸是被张厉与肖成一人抱、一人托上马的,他双腿又无力夹紧马肚,张厉不得不四处寻摸了两根长绳,将他大腿绑在马鞍上,绳子又绕到马肚子下互相绑紧,生怕他从马上掉下来。 折腾了许久这才能上路,张厉将裴逸的马牵至主路之上,给了他一根马鞭。 只见裴逸掂了掂手中马鞭,毫不犹豫地抬手挥鞭,重重地抽在马屁股上。 那马长啸一声,纵蹄狂奔,裴逸骑在马上,单手持缰,腰背笔挺,俨然是曾经英姿勃发的裴小将军。 (我知道我短小,但平时工作真的太忙实在没有办法,一旦有机会就加长or加更的哈。) (今晚这章有长一点点。) (and十一点加更感谢大家amp;给自己攒人品!!!) 24.暴揍 张厉赶紧带人追在裴逸身后,一群人马不停蹄,直追到天黑也没见到纪南星身影。 裴逸还要再追,张厉却坚决不肯了,好说歹说派了两个手下先行去追,才将裴逸劝停了下来。 在马上颠簸了一日,裴逸已经面色苍白如纸,肖成与张厉将他从马背上扶下来时,他别说站了,连坐在椅子上的力气都没了。 第二天裴逸仍坚持一早出发,却仍旧没能追上纪南星与李籍。 接连向东奔袭了四日,裴逸一行终于在一间大客栈中赶上了纪南星与李籍。 纪南星与李籍二人正在大堂中对坐着吃晚饭,李籍在同纪南星打包票:“纪娘子,你落在嘉峪关的行李药材不用担心,我手下颇有几个机灵的弟兄,他们回到驿站自然会听闻当日发生了什么,一定会替您收拾好东西,回头送到京中万年堂的……” “嗯,多谢……”纪南星听见远远一阵子马蹄声,便有些分心,待见人居然将裴逸从马上扶下来,便顿时睁大了眼睛。 两个羽林营的高大兵丁一左一右搀着裴逸,几乎是将他架进门来的。 李籍背对来人的方向,没注意外面来了一群人,犹在与她攀谈,“万年堂在京中赫赫有名,我们当兵打仗的,谁没受过点外伤?谁又没买过万年堂的金创药,军医们的本事,可远远比不上令尊……” 肖成一进门便看见了纪南星,眉飞色舞地同裴逸汇报,裴逸面上仍是淡淡的,只点了点头。 一行人在大堂另一边坐下,直叫着饿坏了,唤来小二,叫了些吃食。 纪南星心不在焉地听李籍说话,装模作样地夹了几块瓠瓜吃了。 裴逸那桌的吃食上来了,肖成按着他们在凉州时养成的习惯,将每样菜都夹了几筷,依次放入几个小碟中,布到裴逸面前,指点他面前分别是什么,好方便他自己夹来吃。 可裴逸每次下筷都得先用筷尖试探着找一下小碟的方位,他在外人面前不愿露出艰难的模样,便始终没有去夹菜,只捏着手里的一个白馒头,小口小口的咬着。 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袍子已皱得不像样子,脑后发丝里不知怎么搞的,竟插着一片枯叶,摇摇欲坠的,却始终不肯掉下来,看着极为闹心。 纪南星侧头盯着那片枯叶晃悠了许久,终于实在忍不住了,起身走过去,一把将那片该死的叶子揪下来,重重地扔在地上,还狠狠瞪了肖成一眼。 一桌人骤然安静下来,肖成停住正在往嘴里送肉的筷子,怯怯地看着纪南星。 纪南星原本打算揪下那片叶子就走,但转身时还是没忍住,劈手夺过裴逸手里的馒头,对半撕开了,往馒头里塞了好几筷子肉和菜,才将馒头又塞回裴逸手里。 她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看得所有人都呆了。 裴逸虽然看不见来人是谁,但脸已微微红了,垂下头去,捏紧手里的馒头,小小地咬了一口,生怕动作大了,馒头里夹的肉菜会掉出来。 纪南星回到自己那桌后便懊悔起来,闷头扒了两口面。 李籍也呆了一会儿,方压低声音道:“纪娘子,裴将军回京这事颇为蹊跷。不过你放心,我们当兵的,都很仰慕裴将军,关于他的事,一个字都不会瞎说的。早在去年二皇子凯旋而归时,我们瓜洲守军就都听说了,裴将军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带了七八个人就摸到了匈奴王的营帐,悄无声息地把匈奴王给杀了,不然这仗还不要打个叁年五载的?裴将军神勇,简直就是九天星宿下凡……” 纪南星没忍住从面碗里抬眼看向裴逸。 凉州苦寒,这几个月来也没什么机会给他好好补补,裴逸瘦得几乎脱了相,双颊微微凹陷,一脸的憔悴。 他此刻小心地用双手捧着那只馒头吃着,没有光彩的眼睛里只剩疲惫,哪里神勇了? 她有叁分想去暴揍他一顿,又有七分想把他按倒在床上强吻。 (那么大家猜一下下章是暴揍还是强吻呢?) 25.糟蹋 夜里纪南星竟失眠了。按理说这几日接连狂奔赶路,她已经疲惫不堪,本该倒头就睡的,但她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到“神勇”的裴逸被她骑在身下、面色潮红、手软脚软的场面。 叁更刚过,纪南星彻底睡不着了,翻身穿衣下床,拎起自己随身的小药箱就出了门。 裴逸的房间好找,肖成就蜷在他门口,抱膝睡成一团,呼噜打得震天响,纪南星推了他好几次他才醒过来。 “晚上你家将军吃药了吗?”纪南星故作正经问。 “吃了。”肖成抬头揉着眼睛,“每晚都得吃,不然腿疼睡不着。” 是因为腿疼睡不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闹得睡不着,可不好说。 纪南星点头又问:“你怎么睡这儿?” 肖成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快挤出来了,“这客栈太抠了,想加个榻都不行……非要我单住一间,那我怎么放心……” 纪南星指指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你去我那屋睡吧。” 肖成爬起来就走,压根不打算问纪南星要干嘛。 纪南星进门口便点着了油灯,坐在裴逸床边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凉州出来前她给裴逸配了许多安神药丸,这药丸的药效有多强,她再清楚不过。 不管身上多难受,这药都能让他一夜都醒不过来,即便情欲发作,也只当是个春梦,做完就罢了。 此刻裴逸侧身躺着,人蜷成一只瘦瘦虾米,一动不动,乖巧极了,看得她原本想暴揍他的那几分心情也没了。 他右手紧紧握拳,攥着什么东西,她伸手想去掰开他的手指,但他在梦中不安地皱眉,又攥紧了叁分。 她伏到他耳边,轻声说:“停云,是我。” 裴逸人僵了僵,随即松了手。 她把他手心里那样软软的东西抠出来,原来是她前几天愤而摔在他身上那朵白色绒花。 纪南星浅浅叹气,将绒花重又塞还给他捏着,转身掀开了他被子,毫不留情地把他身上亵裤脱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骑马时是将自己捆在马鞍上的,两条大腿内外两侧都磨出了血迹。 “真会惹事。”纪南星咬牙切齿,把自己带来的药箱打开,翻出止血清凉的药膏,边往他腿上抹,边教训道:“都跟你说了,腿上的药膏得每天抹,睡觉时也不能蜷着腿,否则疤痕都虬结了,以后更别想站直了。你听了吗?哼,一个字都没听。反而就知道把自己往死里糟蹋,还说什么不想让我照顾,结果呢?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还不是得辛苦我来给你抹药?” 她越想越气,推着他躺平了,走到床尾,扯过一卷纱布,从脚踝开始,将他抹过药的双腿并拢缠在一起。 抹一点药,缠几圈,即便这样裴逸也始终没醒。 纪南星抹着抹着便肆无忌惮起来,指尖蘸一点药膏,倒要借机揉捏他好几把。他肌肤微凉,没有疤痕的地方柔软细腻,手感不错。 裴逸起初还能老实躺着,很快便被她撩得开始微微扭动身躯,伸出手来不知道要够什么。 纪南星凑到他面前,按按他鼻尖说:“别乱动,再乱动我走了。” 他哪里忍得住不动,颇不自在地蹬了蹬被捆住大半的双腿,仰起脖子毫无方向地哼了两声,接着竟主动扯开了自己中衣前襟,露出大片雪白消瘦的胸膛来。 纪南星惊了惊,原来他在睡梦中竟然如此浪荡? 不对,他正是只有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时候,才会显出这般浪荡来,但凡清醒的时候,不管那春毒如何发作,他都要死死忍住的。 (不可暴揍,家暴违法。) 26.噩梦 裴逸握紧的拳头松开来,那朵白色柔软的绒花落在他散落的发间。 纪南星侧倚到他身边,捡起绒花捏住,浅浅在他胸前打转。 绒花是羊毛扎成的,丝丝絮絮的,蹭得人极痒。 他的喘息声逐渐紧了起来,胡乱伸手想搂住身边的人。 她却促狭地捉住他手,带着他往他自己腿间探去,还贴在他耳边问:“想要就自己来啊,不会吗?” 他被她带着,张开了五指握住了自己还软着的那话儿。 纪南星半压住他,犹在蛊惑使坏:“握紧点儿,不然怎么玩?” 即使是在梦里,裴逸也听不得这种羞死人的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但又醒不过来,更加无法抗拒体内翻涌的欲望,不自觉地上下撸动了两下自己。 “嗯,就是这样……”她低头咬咬他耳朵,另手将那朵绒花夹在指间,缓缓绕到他小腹上轻柔摩挲,“你跟几千个光棍天天在军中打滚,怎么这种事儿还要我教?” 他痒得弓起了背想躲,可双腿却又被她用纱布缠在一起,倒成了一条碍事的鱼尾似的,摆动艰难,令他躲也躲不开,扭也扭不动,急得“呜”了两声。 纪南星浅浅啄他耳畔,“想去哪儿?不想被我碰?想被谁碰?” 这话一说,裴逸突然急了,在梦中用力摇头,口齿不清地仍要辩解,“没、没有谁……” 纪南星见他竭力挣扎又醒不过来的样子便觉得心酸,叹气道:“你一睡着,便连是谁躺在你身边都不知道了吧……” 她带着裴逸的手,一上一下地在他腿间逗留,“若是换了别人……” 裴逸醒了一瞬似的,骤然从腿间拔回手来,“别人……我能……忍住……” 像是怕她不信,他低头用力咬了自己小臂一口。 “呀你这是做什么!”纪南星大惊,连忙将他手臂从嘴里拽出来。 一圈圆圆的牙印已经陷入肉里,她匆忙擦了两下,见没出血,才放下心来,将他手臂环在自己腰上轻声安抚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能忍住。”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方才还饥渴难耐的模样骤然变成了惊恐,整个人贴在她身旁,瑟瑟发着抖。 她顿时连强吻他的心情也没了,只想安安静静地搂住他。 她不再撩他,抬腿小心地将他双腿压平,声线已变得无比温柔:“腿还是得抻直啊,裴将军英明神武,总有一天还得骑马带兵的。” 他乖觉地嗯了一声,极配合她地绷直了腿。 药效作用下,他很快又被拉入迷梦之中。 梦中他还能跑,追在纪南星身后,一路想喊她,叫她停下,可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她绕着万年堂原地打转,跑了很多圈,他也追了很多圈。 不知追了多久,纪南星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可他无论如何怎样睁大眼睛,都看不见她的样子,她的面孔变成一团轻烟,一吹气就会散掉似的。 巨大的恐惧与绝望挟裹着他,一路往黑沉的梦中堕去,似乎永无出头之日。 夜夜都要陷入这无边无际的黑沉中,想叫又叫不出来,想动又动弹不得,一次次经历恐怖的梦魇,裴逸已经习惯了。 每日早晨,他都得花很长时间才能清醒过来。 但这日他一个激灵就醒了。 因为他床上还有一个人。 那人手脚都压在他身上,霸道地占了大半张床,鼻息热乎乎的。 不用看,他也知道抱着他的是谁,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抬手碰了碰她脸。 修长的眉眼,尖翘的鼻子,温热的双唇。 确实是她。 纪南星极自然的张口含住他指尖,轻轻抿了两下。 指尖一阵湿热,他心也跟着热了。若是每日都是这样醒来,那夜晚便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纪南星又凑上来贴了贴他脸颊,带着笑意朦胧地问:“既然你没‘死’,那我们可以一道回京了吧?” 她抵着他额头轻轻蹭了两下,裴逸再一次觉得自己堕入梦中,只不过这次是个令人迷醉的美梦。 他被她唇间的暖意吸引,情不自禁地向前凑了凑,想要吻她。 四片唇刚一沾上,窗外便骤然传来一声利器破空之声。 (没有上编推,虽然有点失望但压力也小了很多,收费也可以再慢一点了~本周都在出差,所以更新是由存稿箱发送哦~但作者还是会经常上来看留言和珠珠的,谢谢大家!) 27.保护 裴逸武将的警觉还在,纪南星几乎是在听见怪声的同时,便被他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一支利箭穿破窗纸,径直盯在床框上,发出铮铮的鸣声。 “别动!”裴逸用全身挡住纪南星,把她抵在自己和床板之间,又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咬住鲨鞘将匕首拔出来握在手里,“我没法带你跑,只能等人来援。歹人是冲我来的,不会为难你,一会儿若是他们闯入房里,我便尽力拖住,你到时趁乱跑出去,不可犹豫。” 纪南星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这般凛冽,一时竟有些慌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好。” 窗外一时没了别的动静,两人面对面地紧贴在一起,纪南星抬头见裴逸微微侧头,神情紧张地竭力想听见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悄然抱住他腰,将脸往他肩上埋了埋。 不知为何,她并不十分害怕。 即便裴逸现在残了瞎了,她还是觉得他能保护她。至少只要他活着,她就是安全的。 她不自觉地将他又搂紧了一些。 裴逸在她身上动了动,颇有些尴尬地出声道:“……腿……” 她幡然醒悟:昨晚她用纱布将他两条腿缠在了一起,到现在还没解开。 她赶忙伸脚到他两腿之间,把纱布条往下蹬。 缠得有些紧,即便此时情急,她蹬得不管不顾,也不担心他吃痛了,却也还是蹬了好几下,才将纱布替他解开。 其间她的脚数次划过他大腿内侧,都能听见他呼吸瞬时停滞。 毕竟不是旖旎的时候,没一会儿窗外破空之声便再度袭来。 这一回连纪南星都能听出来,射进来的羽箭只怕有几十支之多。 床正对着窗户,避无可避,裴逸只怕会被射成一支刺猬。 没等她尖叫,裴逸突然翻身坐起,抓起床边自己的外袍,在空中舞成了一个坚实的屏障。 羽箭果然从窗外嗖嗖飞进来,只是全被裴逸手中的袍子缠住,偶尔有一两支漏网的,也都射在了床外地下。 剑雨持续颇久,他侥幸用一件衣裳拦住了这许多箭,已是筋疲力竭,将捆住箭的衣裳扔在地上,手撑在床上,剧烈喘息。 纪南星躲在他身后缩成一团,不免担心若是下一波箭再来了该如何是好。 别说裴逸还有没有力气,就连多余的衣裳,也是一件也无了。 好在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张厉带人及时赶到,二话不说冲到窗口就搭弓对射,同时大声疾呼两个手下,将裴逸和纪南星带到外面去。 裴逸和纪南星两人鞋都没来得及穿,便搂着对方的腰往房间外走。 裴逸自然走不快,刚一出房门,他便将纪南星大力一推,对身旁一个羽林营亲兵道:“先带她走。” 那人不由分手地拽着纪南星就跑,把她拖到客栈柜台后蹲着。 没一会儿裴逸也被人架了过来,肖成跟在他身后。 纪南星前一晚是合衣而睡的,一早起来折腾了这一趟倒没多狼狈,裴逸就不同了,昨晚被她脱了亵裤,自己又扯开了中衣,就连外袍刚才都牺牲了,几乎是半裸着的。 裴逸蹲不住,肖成连忙脱了自己外衣垫在地上让他坐下,纪南星怕他被人看见尴尬,悄然挡在他身前。 他默默寻到她手,与她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 这竟是两人第一次这样牵起手,他的手指修长坚硬,骨节分明,虽然极瘦,但无端令她觉得踏实。 她往他身侧贴了贴,轻扣他的掌心。 “别怕,对方应当人不多。”裴逸在她耳边悄声说。 纪南星默默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便嗯了一声,悄然倚在他肩上。 两人肌肤摩擦,竟在这兵荒马乱的境地里生出一丝甜蜜来。 28.绑架 门外一阵叮叮当当,半盏茶的工夫后,张厉来报,“贼人都死了。我们只有一个弟兄擦伤了胳膊。” 裴逸点点头,“久闻羽林营是太子亲自锤炼出来的精锐,平时只护卫太子本人,从未得见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厉并不多话,只抱了抱拳,安排众人收拾局面,整理行装再度上路。 这回大家一块儿上路了,纪南星不再策马狂奔,裴逸也不用追她,可以弃马坐车了。 只是他突然又不再搭理她,装得跟她不熟,仿佛两人早晨十指相扣、相依为命的模样,只是一场误会。 当着外人,纪南星不好再对裴逸发作,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走了好几日。 一路上倒是再无惊险,想来萧煌派来的人一击未中,便没有后手了。 进京前的那个早上,纪南星在出发时见肖成与张厉窃窃私语,便走过去问肖成:“你们又在密谋些什么?” “没有密谋,没有密谋。”肖成连忙摆手,“只是方才张校尉问我,您同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 他心虚地瞅一眼纪南星,“……是将军叫我说的,说他跟您回京就会退婚,从此再无瓜葛。” 纪南星还未发作,肖成就忙道:“纪娘子,我也觉得将军又要跟您分开上路,又要追在您屁股后面,一会儿说自己死了,一会儿又说自己活了,活了就又要跟您退婚,实在是拧巴。但……他确实一提到您,脑子就变成一缸子浆糊了,不像他自己了……” 纪南星一口气被堵住,不上不下的,再想想裴逸这几日冷漠的样子,便觉得没劲透了。 她手上正提着马鞭,忍不住抬手虚空抽了几下。 肖成吓得抱头蹲在地上,待纪南星负气走开后,他不禁又去劝裴逸:“将军,不行咱就还是老实点儿,别再提那两个字,惹纪娘子不高兴了吧,啊?她天天在医馆治那么多病人,想来也不在意回家再多治你一个,你这又是何苦呢,折磨纪娘子,也折磨自己……” 裴逸始终不说话,手里捏着纪南星那朵已经皱烂得不像样子的白色绒花。 肖成暗忖着回京后一定要换个差事,哪怕去倒夜壶,也不用受这等尴尬的夹板气。 纪南星心里憋屈,上路没多久,她便忍不住加快了马速,与李籍和几个羽林营亲兵一道,将裴逸的车驾远远甩在了身后。 傍晚时分,马车一入朱雀门,裴逸便闻到了浓烈的桂花香气。 从朱雀门进京,刚入城门便有一个糖水铺,一年四季都在门口用大锅熬制桂花酱,他家的桂花酒酿圆子,是为数不多的纪南星爱吃的甜食。 裴逸在城外北山大营任职时,每次回城,都会去这家糖水铺买桂花酒酿圆子,派人送给纪南星。 为什么当年不自己亲自去送呢?是害羞,抑或是矜持,还是觉得有朝一日总能天天见到她,所以根本不用着急? 当时的纪南星,在他心中只是个模糊的“未婚妻”而已,他看她顺眼,觉得她人好,知道自己需得对她也好,两人平平稳稳地度过一生便是了。 但眼下他只要想到纪南星,便会全身发软,心跳加速,可同时又会满心酸涩,那是种他从未体会过的复杂感觉。 眼下再后悔当年没有好好珍惜,也来不及了。 桂花的甜香闻起来分外苦涩,裴逸尚未来得及从懊恼怅然中回过神来,肖成便声音发颤地撩开车帘道:“将、将军……有人送了这个来,说……请你过府一叙。” 肖成塞了个柔软的东西到裴逸手里。 是一块绢帕。 裴逸立时觉得不对,再仔细一摸,果然不错,绢帕一角绣着几片南星叶。 他心头一紧,将绢帕紧紧攥在手心里,“送东西的是何人?要让我去哪儿?” “要让你去……二皇子府。” 裴逸点点头,“马上去。” 萧煌要对纪南星下手,裴逸并无意外。 他前几日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将他与纪南星退婚的消息传入了京中,并叮嘱大哥裴远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大肆宣扬出去,想尽早撇清他与纪南星的关系,希望萧煌不会利用纪南星要挟他。 但还是他太天真了,既然他曾经跟纪南星定过亲,萧煌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该如何应对,裴逸倒是早就想好了。 只要他在萧煌面前,装作对纪南星毫不上心的样子,萧煌便自然会失去对纪南星的兴趣。 29.偷袭 二皇子萧煌在朝中以温文尔雅着称,平日最爱琴棋书画,风花雪月,因而去年他自动请缨要去讨伐匈奴时,还叫百官好一阵子惊讶。 二皇子府上也是亭台楼阁无不精致,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溪穿府而过,溪上建了凉亭,因为天冷,亭子四面垂下厚厚帷幕,亭内熏着浓浓异香,溪畔还有乐工奏琴,好不风雅。 与裴逸同行的人全被强行拦在了门外,萧煌却特意命人用肩辇将裴逸抬到亭中,又亲自将他扶到椅上坐下,自己在他对面落座,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又将手在裴逸面前挥动了几下,见他双目迷茫,极为沉痛道:“停云,你在匈奴人手上,吃了不少苦头吧?” 裴逸板着脸质问:“纪娘子呢?” 脱口说出这句,裴逸便后悔了。 萧煌恍若未闻,探身抓住裴逸左手,“前些日子听大哥说你竟然还活着,我当日便去了法华寺还愿,感谢佛祖保佑,竟让我得偿所愿……” 他摆摆手,竟顾自哽咽起来。 萧煌惯会礼贤下士,玩掏心掏肺这一套的,这十几年来不知跟裴逸秉烛夜谈过多少次,次次都是这般“真情流露”,裴逸想到自己若不是这一次吃了大亏,还不知道要被他骗到什么时候,便觉一阵阵恶心。 他忍住没有再问“纪娘子呢”,萧煌则又拉住他手,一会儿自责自己怎能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当成了他,一会儿又关切地问裴逸到底伤情如何。 絮絮扯了许久,萧煌才终于装傻问:“停云,当日你在匈奴大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被不小心被俘的?” 当日发生了什么,萧煌再清楚不过。 与匈奴的一场大战,从春到夏,始终胶着无果,今日你进十里,明日我进十里的,两军犬牙交错,互不相让。 匈奴大军兵分四五路,其中以匈奴王和王子萨奇格所率两路最为兵强马壮,其余几路都是王亲部众,在大战中损失最为惨重,被剿得七零八落。 中秋前后,随军出征的二皇子萧煌不知从何处打探来的消息,说匈奴王突发风疾,倒在王帐中,于是萧煌力主偷袭匈奴王主营,若是能趁匈奴王病重将其杀了,群龙无首,匈奴自然退兵。 军中规矩,一条消息需得有两个源头相互印证,方能坐实,但萧煌这条密报,始终没有第二个源头呼应。 萧煌急了,不愿错过这天降良机,准备亲身犯险。 裴逸从小便是他的伴读,自然不能让皇子亲自前去行刺,只得挺身而出,接下了这烫手的山芋。 萧煌亲点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叁个侍卫与裴逸一同上路,裴逸自己又带了七八个人,某日夜里悄然出发。 匈奴王所在营地防守严密,裴逸带人在野地里蹲了叁天,才在换防间隙钻了个空子潜入营地。 守在王帐前的几个侍卫倒是稀松平常,被裴逸等人轻而易举便摆平了。 但摸进王帐才发现,匈奴王本人精神矍铄,根本没有半点疾病。 裴逸反应奇快,先飞身冲上去捂住了匈奴王的嘴,不让他开口叫人。 (大家端午节都愉快吗?今晚十一点加更哦!) 30.演戏 匈奴王半生戎马,一身的横肉蛮力,虽已年过半百,却仍力大惊人,神勇无比,裴逸从他背后勒他脖子,他疯狂挣扎,将裴逸整个身子不断甩飞起来。 裴逸始终紧紧抱着他脖子捂着他嘴,一行人蜂拥而上,被匈奴王踹飞一小半,又用随身匕首捅死一大半,裴逸也在乱战中被划了好几刀。 最后还是裴逸在桌上摸到一把吃肉的小刀,一刀插入匈奴王脖子,才将他了结了。 匈奴王偌大身躯倒在矮桌上,血流成河,将桌上一个空杯都漂了起来。 帐外已经有人喧哗,裴逸不敢逗留,匆忙带着剩下的两个亲兵逃出王帐。 逃出生天后裴逸临时决定换条路走,从王帐营地的后山绕行,多花几日时间,却能更好隐匿行踪。 这一绕,便绕到了王子萨奇格所在营地。 叁个人都受了轻伤,昼伏夜出,一路潜行,没想到一日夜里竟遇上了萨奇格。 原本以为匈奴王死了,王子萨奇格定然悲痛欲绝,但萨奇格显然是喝得兴高采烈,一路唱着歌,歌声中带着浓浓酒意。 一名随从问萨奇格:“当真是蛮子王子派人来将那老东西杀了?” “蛮子”是匈奴人对中原人的称呼,“蛮子王子”自然就是说萧煌了。 萨奇格哈哈大笑:“蛮子王子倒是守约,他替我将老东西杀了,让我双手不沾血地登上宝座,回头我再装样与他们斗上一阵就主动撤军,回北边逍遥快活,顺便把战胜的大功送到他手上。” 另一人也不放心地问:“我们撤军后,蛮子王子当真会每年送金银珠宝和女人过来孝敬?蛮子狡诈,不会不守信约吧?” 萨奇格冷笑,“他敢?蛮子最讲忠孝,他若是骗我,我便将他亲手签的盟约送到蛮子皇帝手上,让蛮子皇帝看看他养的好儿子!更何况他还想回头借我的兵替他打败他哥哥,当上皇帝呢!怎敢此时背誓?” “他真能当上皇帝?” “能当上当然最好!到时他就得信守承诺,把燕北六州割给本王。要是他当不上嘛……本王就用他孝敬来的金银买上一万匹好马,踏平他们京城!” 叁人相视一下,不约而同地得意大笑起来。 “本王的主力部早已撤回纳罕河大营,留给蛮子剿灭的,都是老东西最忠实的部下们,一石二鸟啊,一石二鸟!” 夜深人静,周围无人,萨奇格得意极了,裴逸却听得目眦欲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冒天大的风险前来行刺,竟然是为萧煌叛国立了头功。 现在想来,匈奴王帐前那几个稀松的侍卫,大概也是萨奇格提前安排好的。 裴逸定了定神,回头与两个亲兵比划了一下,准备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拼死将萨奇格也杀了,看萧煌的“盟约”还有什么用。 但他刚一转头,便被其中一个亲兵贴身从后方一个手刀敲在后脑,顿时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被俘到萨奇格帐中,脱光了衣服,五花大绑,而敲晕他的那个亲兵,则一脸奸笑地站在萨奇格身后。 此人就是萧煌派来贴身侍卫之一,临行前那日,萧煌还殷切地拍着此人肩膀道:“行刺成功与否都不紧要,你的首要任务,是护好裴将军,全身而退。” 当时无人知道,万一事情败露,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别让裴将军活着回去了。 此人之后便没出现过,大约是回去给萧煌报信了,现在不知是不是已经被萧煌灭口了。 凉亭外雅乐阵阵,裴逸对着萧煌,压下心中恶心,无波无澜道:“裴某学艺不精,刺杀匈奴王动静太大,被敌人发现了,自然便被俘了。” 萧煌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击了两下掌。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进了亭子,接着便是一件什么东西被扔在裴逸脚下,“咚”的一声闷响。 裴逸顿时反应过来,蹲下去慌乱地去摸那团东西,口中叫道:“南星,你还好吗?” 纪南星躺在地上,手脚被绑,嘴里也被塞了破布说不出话来,见他跌坐在地上,不辨方向地一通乱摸,只能“呜呜”了两声,示意他自己脑袋在哪儿。 但她眼睛没被蒙住,能清楚看见裴逸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 这个傻子,一点儿都不会演戏。 31.回家 萧煌自然也看见了裴逸神情,哈哈一笑道:“停云,你虽派了人从前几日就开始传你要与纪娘子退婚,但……你这可一点儿也不像是要退婚的样子啊。” 萧煌随手拈了桌上点着的一支香,蹲下身对裴逸轻声细语道:“停云,你方才的说法,可不要变了。别有人一威胁你,你就改了说辞啊。” 萧煌说着,便将手上的香怼到纪南星的颈边,重重地烫了上去。 火星触到肌肤,发出一阵奇香,纪南星吃痛,喉头发出哀嚎声。 裴逸顿时疯了,猛一抬手,准确地掐住萧煌脖子,将他抵到桌脚,怒吼道:“你再碰她一下试试?” 他用上了十分力气,萧煌被他掐得连连咳嗽,却依旧笑道:“裴、裴将军不乱说话,我、我自然不会动你的未婚妻。” 几个侍卫从亭外冲进来,将裴逸一把拖开,扔在地上,其中一人抬脚便重重踩住了他胸口。 萧煌被一个侍卫从地上扶起来,恼羞成怒地一掌将纪南星打晕在地,拍了拍手冷笑道,“放了裴将军。正钧侯此时应该已经到了门口,要找我要人了。在府上杀害忠良,岂是我萧煌所为。” 正钧侯是裴家世袭爵号,如今这一代正钧侯正是裴逸的大哥裴远,萧煌总算还有所忌惮,不敢在明面上与裴家结仇。 踩住裴逸的侍卫松了脚,萧煌又命道,“好生将裴将军和纪娘子送给正钧侯去,别辱没了我的名声。” 裴逸被两个人架起来往亭子外拖,一路回头想看纪南星是不是也被人拖出来了。 可沿路的亭台楼阁他都看不清,又怎么可能看清纪南星的身影。 被人架到二皇子府门口时,裴逸便听见了大哥裴远久违的声音,“……我弟弟刚死里逃生,若要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 “大哥!” 裴逸远远地便高声叫起来,裴远立马拨开守门挡路的人,一个箭步冲上来,二话不说就拦腰抱住了裴逸。 裴逸倒在他怀中,抓住他衣襟匆忙道:“南星……他绑了南星……” 裴远抬头张望,只见两个侍卫一人拎头一人拎脚,将昏迷过去的纪南星抬了出来。 “纪娘子没事。”裴远匆忙安慰道,“先回侯府,慢慢再说。” 裴远挥手叫自家的人上来抬纪南星,萧煌竟也跟到了门口,负手摇头,一脸惋惜地道:“停云遭此大劫,从此便再也不能上阵领兵了,是我朝的损失啊!” 裴远面上依旧沉静,“多谢二皇子关心,我自会将停云带回家好生照顾。” 裴远命人将纪南星抬上马车,又亲自将裴逸也抱上车,回身还给萧煌施了个礼,才上马带车离去。 纪南星仍昏迷着,裴逸小心翼翼地搂住她,叫了一声“南星”,俯身用自己的脸找到她的脸颊,用力地贴了上去。 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因为他心太乱,他总觉得纪南星的脸凉得不正常,不似平日里那温热的样子。 车驾到了侯府,早有人得了消息,七手八脚地来接应。 纪南星被径直抬到了裴逸房里,放在他床上,裴逸本人则被放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裴远打量了好久裴逸,方就事论事地问他:“你怎样了?” 裴逸不安地对着纪南星的方向,心不在焉答道:“无妨。” 裴远皱眉又看了他一会儿,“眼睛看不见吗?” “能看见面前有人。”裴逸老实答道,“但……认不出面前的人是你。” 裴远叹了口气,又问:“还有呢?路也走不了吗?” 裴逸倔强道:“可以走,只是走得慢些,不能走远。” 慢,是比八十岁老头还慢,远,只是从床边到门口的距离。 裴远的叹气声又大了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话间两人的母亲已闻讯赶来。 裴逸外公是先帝的堂弟,他母亲年轻时封为县主,封号嘉宁,嫁给裴逸父亲后,仍然命人称她县主。 嘉宁县主刚到五十,雍容华贵自不必说,见到快一年没见、从鬼门关闯回来的小儿子时,嘉宁县主竟也没激动掉泪,只是看了看裴逸,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纪南星,问裴远道:“请大夫来看了吗?” 裴远从萧煌府上出来时便已派人飞马去请御医了,说话间御医刚好登门,被引到了裴逸房间。 御医在床边坐下为纪南星把脉,嘉宁县主才走到裴逸身边,抬手捏了捏他肩,皱眉道:“瘦了这么多。” 裴逸不由得半倚到母亲身侧,咬住嘴唇,压下翻涌不息的万般滋味。 32.选择 御医很快把完脉,说纪南星只是被击昏而已,再过一会儿自然能醒。 御医看裴逸脸色苍白,重伤初愈的样子,便又要来给裴逸把脉。 裴逸坚决不肯,生怕被外人发现自己身上奇怪的春毒,坚称“已经有大夫给我看过了”。 裴远待要劝他,嘉宁县主对裴远暗自摇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请人将御医送走了。 “既然纪娘子没事,那便趁着这会儿,赶紧说说怎么回事。”嘉宁县主叫裴远将裴逸扶到纪南星床边坐下,自己则与裴远一人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 裴逸匆忙将自己被萧煌利用、行刺匈奴王、又身陷萨奇格大营的事说了一遍,只掠过了匈奴人是如何折磨他的不谈。 裴远听完,便点头沉痛道:“当日收到你送来的密信,叫我去禀报太子你还活着,我便料想事情不妙。虽也猜到了几分,但却没想到萧煌当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收到你密信后,太子在早朝上当众宣布你还活着,萧煌竟当场跪地痛哭流涕,说老天有眼,自责错把他人尸首当成了你,还自罚去法华寺守斋半月,当真是演的一出好戏。” 嘉宁县主道:“二郎刚刚死里逃生,暂且还不能与他撕破脸,需得从长计议,先休养观望一阵子再说。” 裴远与裴逸齐齐点头,裴远道:“就算朝中无人知道萧煌的龌龊勾当,但人人都道萧煌这次为了抢功,弃二郎于不顾,裴家与萧煌,无论如何都算是闹翻了。” 嘉宁县主又道:“这也不是坏事,裴家在朝中素来不参与派系党争,一贯只忠于陛下的。二郎幼时被指去做萧煌伴读,也是无可推拒的事,裴家因此跟萧煌夹缠不清起来,反倒叫人头疼。当日为了二郎,大郎曾去求助太子,但既然二郎已经回来了,以后你兄弟二人还是要谨言慎行,尽量与天家少有瓜葛,别让外人说我们裴家与萧煌闹翻了,就投诚了太子。” 裴逸轻声道:“萧煌与萨奇格的阴谋,我手上暂时还没有证据,空口无凭,此时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我,只能慢慢再找机会……哪怕我自己不记他的仇,但为了江山社稷,我也不能放过他。” 嘉宁县主点头:“此事不急。你既然已经安全回了京,那萧煌想必也不敢真对裴家下手。只是纪娘子……”嘉宁县主看看躺在床上的纪南星,“……你前几日便派人传话回来,说要与纪娘子退婚,眼下该如何应对,你自己想清楚。” 裴逸垂下头去,一手悄悄背到背后,摸索着够到了她身上一丝被角抓着。 母子叁人又说了几句,嘉宁县主便叫上裴远一起走了,只说先等纪娘子醒来再说。 房中骤然安静下来,裴逸才发觉天已经黑了,身边只有浅浅的几团烛光,根本照不亮什么,他连自己熟悉的屋子都觉得陌生至极。 脑海中思绪万千,他却一件事情都无法思考,只是将手中那丝被角捏了又捏。 纪南星没多久后醒了,平躺了一会儿,回想了刚才发生了什么,才缓缓起身,叫了一声“裴逸”。 裴逸惊喜地转过头来,“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烫伤的地方疼吗?给你擦了药了……” 他说着便抬手要摸她,她却一把抓住他手腕,又连名带姓叫了一声“裴逸。” 他顿时心慌起来,讪讪地收回了手。 “方才在萧煌府上,如果你不急着问我在哪儿,不一看到我就慌神,那萧煌大约还不会把我打晕。”纪南星缓缓道,“肖成说,你一提到我,脑子就成了一缸子浆糊,所以你又要跟我退婚,又舍不得我,我不怪你。” 裴逸刚松了口气,纪南星又道:“但是这样不成。你不能一会儿想要我,一会儿又要把我推开,一会儿担心我跟你扯上关系会有危险,一会儿又慌不择路要去救我。这到底是要逼疯你自己,还是要逼疯我?现在就两条路,要么我们就赶紧成亲,你们堂堂一个侯府,不至于护不住我们一个万年堂、一个纪家吧?要么就真的退婚,我们俩再无瓜葛,连面都不要见,你就不必再担心会拖累我,等回头你娶了亲、我嫁了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拿我要挟你。” 裴逸听她这样冷静地说着,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抓住了她衣角。 “你到底……想怎样呢?”纪南星往前探了探身,温热的鼻息已经贴得他很近了。 她抬起手来,怜爱又温柔地轻抚他的脸,用鼻尖蹭了下他下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你房间呢。若是我们成亲了,以后……你每日醒来,我都在这床上,跟你一道了。” 33.惦念 她声线那样温柔,蛊惑人心的成效,强过世上最浓烈的春毒,令他一时间全然无力思考。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凉的气味,那是她脖子上被烫伤那块抹的药。 裴逸不自觉地再度抬手,却发现自己看不见她伤在哪儿,不知该往哪儿摸。 他无助地眨了眨眼。 就像在噩梦中那样,无论他如何睁大双眼,都看不见她的样子。 他呆滞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醒过来。 他不能跟她“一道”了。他太残破,太沉重,配不上纯净美好的她了。 纪南星等了他许久,见他一直不说话,心里便明白了。 他还是有太多顾忌,不愿意拖她下水。 她这回没再生气,只松开他平静地起身下床,到书案前研墨掭笔,寻了两张花笺,写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字据。 “万年堂纪南星与正钧侯府裴逸,性格不合,志向迥异,婚姻之约,就此作罢。虽已无缘,勿生憎怨,各奔前程,切莫惦念。” 她转身向裴逸念了一遍,问:“你可还满意?” 裴逸不出声,垂头玩味着“切莫惦念”这句嘱托。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纪南星在书案上翻到印泥,在两张花笺上都按了自己指印,又上前拉着裴逸的手,也给他按了指印,吹干了墨汁印泥,将花笺迭了迭,一张塞进裴逸胸前衣领里,一张揣进自己袖中,转身道:“天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她拉开门扉,临行前又回头对裴逸道:“你记着,退婚书是我写给你的。” 她重重地咬了“我”与“你”两个字的音,撂下这句话后,抬腿便走。 裴逸坐在床边,听得她走出门去与人交谈,请人送她回万年堂。 接着便是一阵干脆利落的脚步声,她真的走了。 那张薄薄的退婚书上不过写了五十几个字,却重得好像万斤巨石,在他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五十几个字就如五十几把长剑,将他这辈子都钉死了。 纵然是他求仁得仁,但他还是觉得胸口绞痛难忍,合衣躺在她方才刚躺过的床上,止不住地缩成一团。 纪南星被侯府马车送回万年堂时,已经是晚饭时分了,万年堂的临街门面早已上了板,只在侧墙留了个小小窗口,供人夜里急病求医的。 纪南星跳下马车,将脑袋凑到那个小窗口前往里看。 她父亲杜玄正站在柜台一角,垂头摆弄着一只药箱,母亲纪清和则在柜台里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数落道:“见过抠的,没见过你这么抠的,药箱的背带旧成那样了还舍不得换一根,这下子好了吧?直接啪唧断了,一箱子药全砸了!你倒再给我算算,这一箱药,跟一根牛皮带子,哪个值钱?” 杜玄倔强道:“哪里就全砸了?不过是几个瓷瓶子碎了,里头都是不值钱的……” 纪南星大声叫了“阿娘、阿耶”,柜台里外的两人骤然停了拌嘴,一起回头看向小小窗口。 杜玄一眼望见纪南星,激动地一转身,把药箱整个带到了地上,原本没碎的药瓶子又碎了几个,叽里咕噜滚了一地。 杜玄与纪清和谁都没管那一地的药,双双一路小跑冲到正门,刚忙不迭地下了一块窄窄的门板子,纪南星便从门缝里挤进去,扑到爹娘中间,一手搂住一人脖子,又叫了一声“阿娘阿耶”,便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会有一些剧情,不会全是酱酱酿酿。当然剧情也不会是烧脑剧情就是了。) 34.芳英 纪南星回家后,纪清和与杜玄两人的拌嘴明显次数变多,耗时变长。 多半时间都是纪清和在埋怨杜玄,说他当年不该攀高枝,非要与侯府定亲。 那是纪南星五岁时的事情了,杜玄去关外采药,结果在雪山里遇到了裴逸的父亲老正钧侯。 正钧侯是带兵去山里冬练的,这日他早起来了兴致,一个人在山中溜达了几圈,未料不知冲撞了什么神仙,他一个多年领兵的武将,居然在小山包里迷了路。 杜玄将正钧侯领出了山,两人一路攀谈,越说越投机,回京后正钧侯还时不常地到万年堂来找杜玄喝酒,两人七聊八聊的,聊到裴逸和纪南星同年出生,裴逸生在年头,纪南星生在夏天,就顺势给他俩定了亲。 “什么攀高枝不攀高枝的!”杜玄被数落得恼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又不是看上他家是侯府,纯是觉得他人不错,爽直可靠,想来儿子自也不会太差,才勉强答应将南星许给他家的!” 他又闷闷夹菜,“再说了,我家南星样貌本领,哪一样比别人差了?别说嫁入侯府了,就是嫁入天家,也是够够的。” 纪清和气得要揍他,“还惦记上了什么天家?!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了!” 万年堂是纪家祖传的生意,杜玄年轻时跟纪南星外祖父学医,因在医术上颇有天分,在京中渐渐有了不小的名气,后来就入赘了纪家,给纪清和当了一辈子坐堂大夫,赚的每一份诊金,都落到了纪清和这个掌柜的手里。 纪清和不与杜玄纠缠,高兴地对纪南星道:“这东边辟出来的一间屋已经整修好了,单独进出的小门也开好了,明日我去找大师算个好名字,选个良辰吉日,咱们这小医馆,便可开起来了。” 纪南星点头,“帮忙的人我也挑好了,柜上抓药的伙计赵枝有个妹妹叫蕊儿,经常来玩的,聪明能干,可以帮着到前院跑跑腿,取取药。” “我从院里挑了洒扫做饭的嬷嬷里挑了几个面善的,回头万一病人多了,也可轮流去帮忙,引引车驾,张罗张罗排队什么的,毕竟来看病的到时候都是女子,可不能找几个臭男人冲撞了。” 杜玄听母女二人热烈商议单开一间小医馆的事,不满地小声嘀咕:“南星一走,我可少了个得力助手……” 母女俩无人理他,他只好闷闷喝酒。 第二日纪清和便求来了医馆的名字,芳英堂,取芳华漫天,英姿逼人之意。 寓意倒是颇好,很合纪南星的心意,但她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直到开张那日,“芳英堂”的匾额被挂上了门楣,她才终于想起来为何觉得这名字怪怪的了。 当日在凉州时,肖成看了京中的邸报,说裴逸以身殉国,被封了“英国公”。 既然裴逸活着回来了,朝中便无人再提“英国公”这尴尬的谥号了,连纪南星都忘记了。 纪南星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英”字挂在自己脑袋上头,感觉像是被他居高临下地盯住了一般,浑身发毛。 但“英”也不是什么生僻的字,天底下除了她,大概无人会往裴逸头上想,她只能强按着心头毛躁,开始了独自坐诊看病的日子。 京中懂医术的女子,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大多女子生病,尤其是妇科上的毛病,都拉不下来脸找男大夫看,即便是富贵人家,能叫大夫上门的,病人见外男还得更衣洗漱,几次折腾下来,小病也得拖成大病。 更何况男大夫对妇科病并不上心,多是随便开些止血活血的药,草草了事。 芳英堂刚一开张,消息便四处传开了,没过几日,排队看病的女子便从这万年堂侧门的一个角落绕到了万年堂正门口。 纪南星没开这医馆时只模糊地想到女子看病艰难,待芳英堂一开,她才真切感受到女子看病有多艰难。更有那些家境贫寒的,别说给姑娘媳妇看病了,就是死了,也不过一张草席随手一卷便罢了。 芳英堂开张时便立下了一视同仁的规矩,哪怕是达官贵人来,也一样是门外排队的。但纪南星收诊金时却做不到一视同仁,不但经常给穷人免诊金,还得奉送药材,结果经营了一个月一算账,竟还赔出去不少钱,惹得杜玄天天嘀嘀咕咕,说是自己在前头赚的钱,扭头就给纪南星母女俩拿到后院散了。 这日午后,负责接引的蕊儿带了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进来。 纪南星正在收拾上一个病人的药案,抬头一见到来人,便匆忙起身行礼,叫了声“县主”。 35.插队 嘉宁县主穿着一身仆妇的衣服,但脸上那股子尊贵气度还是遮掩不住。 县主抬手还礼,在纪南星医案对面坐了,看了她一会儿,方道:“瘦了。” 纪南星不好意思地摸摸脸,近来为了多看几个病人,她天天起早贪黑,有时饭都顾不上吃,不瘦才怪,“县主可是哪里不适?” 嘉宁县主摇摇头,命身后的侍女捧出一个盒子来,“自从听闻你开了这个医馆,便总想来看一看,但又担心给你惹麻烦,一直不敢登门。前一阵子跟几个姐妹赏春时,大家提到你这芳英堂,都是赞不绝口,说是没想到竟有女子医术高超,还如此菩萨心肠。想到你做生意不容易,一定需要这个,大家便凑了些,我思来想去,还是亲自送来。” 她亲自将侍女手上盒子打开,只见里面全是指甲盖大小的金饼,装了深深一盒,闪得纪南星眼一晕。 “这如何使得!”纪南星匆忙摆手,惊得都有些结巴了,“无、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收您的钱……” “又不是给你的。”嘉宁县主将盒子盖上,接过来随手往纪南星医案一扔,“是给你的病人的。自古女子艰难,平日里照顾一家老小就不说了,生儿育女就是一道鬼门关,一辈子劳劳碌碌,最后生不了孩子、干不了活了,又有谁真的关心?我们命好,生在富贵之家,至少病了有药吃,却也不能假装看不见人间疾苦。我们少做几件时令衣裳,不知能救多少姐妹的命。” 她这话一说,纪南星便也不推拒了,将盒子默默收好道:“多谢县主,您才是真的菩萨心肠。” 嘉宁县主摇头,“你救了二郎,侯府上下不知该怎么感激你才好,若是送礼,倒没得辱没了你,眼下终于让我找到个办法了,将来你必能成就一番事业,我也不过是跟着沾光罢了。” 嘉宁县主起身,在她这间小小诊室里四处看看,对她的医书药柜都颇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方醒神道:“哎呀我这许多废话,耽误了你看病人吧?” 纪南星摇头,“无妨,无妨。” 嘉宁县主与她告辞,欲言又止地叮嘱她:“纪娘子,你可不能随便找人嫁了。若是碰上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家,等你成婚后便不让你再出来抛头露面给人看病,那可真是造孽了。” 纪南星尴尬地笑笑,“我、我没想着嫁人,我阿娘与阿耶也、也没惦记此事呢。” 她转头看着门外,装不在意问:“那个……萧煌没有再为难侯府吧?” 嘉宁县主摇头,“都怪我家二郎,是个锯嘴的葫芦,竟叫你担心起他来了。好孩子,你放心,如今二郎只在家中休养,他是征讨匈奴的功臣,谁也不敢动他。” 纪南星点点头,将嘉宁县主送至门外,只见她的车驾上连侯府徽记也无,简朴得很,应当是临时去赁车行租来的一辆马车,心中便又多了几分感激。 给嘉宁县主驾车的竟是肖成,他牵马立着,看到纪南星便露出神气活现的一个笑来。 纪南星送县主上车,对肖成耳语道:“你家将军的安神药吃完了吗?” 肖成义正言辞:“我不知道,我现在只管出门车驾。” 纪南星不听,“算算日子,应当吃得差不多了,我虽然给他留了药方,但他最好还是找个大夫看一看,那安神的药是得随着他夜里……情况,时时调整的,不然总是吃得太重,不好。” 肖成面如菜色,“纪娘子,且不说我现在不管将军的事了,就是以前,他什么时候听过我的啊?” 纪南星怕嘉宁县主等得着急,匆忙从袖中摸出了一小锭银子塞给肖成,“不管他听不听,你说了就成。” 她不容肖成推拒,把他人往马前一推,又给车上的嘉宁县主行了个礼,便匆匆回了芳英堂。 嘉宁县主远远地叫肖成,语带笑意问:“肖成,你在凉州的时候,没少受纪娘子恩惠吧?” 肖成眼泪都要下来了,脸扁成一只苦瓜,“县主,别说恩惠了,能不挨纪娘子揍,我就谢天谢地了。” 嘉宁县主招手叫他上前来,悄声问他:“纪娘子托你什么事了?” 肖成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把纪南星方才跟他说的话全告诉了嘉宁县主。 嘉宁县主想了想,对肖成道:“你过几天来一趟,跟纪娘子说,二郎不肯看别的大夫,只有找她看才行。” 肖成疯狂摇头,“我不说我不说,县主您菩萨下凡,大慈大悲,饶了我吧。” 饶是不可能饶的,几日后肖成便被强行派到芳英堂来,找纪南星道:“将军不肯看别的大夫,要不您去一趟侯府?” 纪南星边洗手边道:“笑话,找我看病的人都排到十日之后了,我岂能随便擅离职守?他真要找我看也行,你到门口给他挂个号,什么时候排到了,便叫他上门来。若是他临产要生了,可以随时插队。” (文中女性没有反派,都是正面角色。) (工作超忙,能保证更新就已经要了半条命了,估计很难加更了,抱歉。) 36.救命 纪南星说着自己便笑起来,可笑完了,她又忍不住地担忧。 万年堂是京中最大的药堂,门下名医不少,来看病的从达官贵人到叁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因而全京城的大事小情,万年堂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但自从裴逸回京以来,便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圣上早在接到他没死的消息时,便将他从叁品的定远将军擢升至了从二品的宁远将军,如今暂时没有战事,他要么应当去北山大营统领练兵,要么应当去兵部领一个闲职,若是裴逸不打算再在朝中任职的话,该当上表辞官,但他哪儿也没去,只是连日称病,连侯府的门都没出过。 外人知道裴逸眼下状况的不多,只道他是受伤未愈,纪南星却偷偷替他担心,不知道以他现在的状况,该如何继续当他的宁远将军,又不知他与萧煌到底怎样了,到底还有没有危险。 而自纪南星回京以来,万年堂所在这一坊便多了许多巡街的金吾卫,号称是本坊要新建一个大市集,须得加强安防,但金吾卫统领正是裴远,这理由背后真正的原因,纪南星又怎会不知? 退婚书上写什么“切莫惦念”,分明是骗人骗己。 两人回京退婚时刚是初春,眼下已经过了立夏了,纪南星心里那股子愤懑无奈早已经过了,只是平日里太忙,顾不上想裴逸,但此刻站在芳英堂门口,抬头看见匾额上那个“英”字,便泛起一阵担忧心酸来。 肖成双手一合掌,“好了,我问过了,您拒绝了,就是这么回事,接下来与我无关了,要挂号什么的,我回去转告将军现在的小厮。” 肖成刚要跑路,门外来了个陌生面孔,高高壮壮的,虽皮肤黝黑,像是常干农活的,却又做文士打扮,见到纪南星便揖手道:“纪娘子好。” 纪南星笑着招呼他进门,“胜安来了?可曾用过午膳?” 男子也笑起来,跟纪南星很熟稔的模样,“进城时在老孙家吃了碗汤饼,知道你忙,没空招待我。” 肖成马上停住脚步,站在门洞里认真探看。 胜安又道:“我给纪老板送药来,顺便还有一事要求纪娘子。” “你说便是了嘛,求什么求,都不是外人。” “听闻纪老板与纪娘子在京中开了这芳英堂,我家里的母亲、妹妹、嫂子,都嫉妒得不得了呢。她们都说,京城里的女子走上几步便能找纪娘子看病,可我们药圃在岐山里,虽离得不远,但进京一趟来回就得一天,看病可麻烦得多呢。所以我替家中女眷、还有山上的女子来求纪娘子,望你能去我们镇上坐诊几日。” 纪南星又笑了:“这事有什么好求的。这样,芳英堂从今日起便不接新号了,待手上这些病人看完,我便去药圃住几天,给你们那儿的女子看病,可好?” 胜安连忙拱手:“如此甚好,胜安不负所托,可以安心回家了。” 纪南星见肖成一直在门口探头探脑,便上前去道:“这位是万年堂在岐山药圃的掌门人,魏胜安,去年刚中了举,秋闱时便要去尚书省参考,今年大约就得入朝做官了。跟你家别扭的二郎说,眼下想挂我的号,也挂不上了,等我从药圃坐诊回来再说吧。” 肖成盯着魏胜安看了一会儿,眨巴着眼告辞走了。 纪南星知道“别扭的二郎”不会真来找她挂号看病的,他最怕的,大约就是被她看到他情欲毒发时的情形吧。 但她也不会主动再去看他,都已经提醒过肖成了,她可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还没到端午,便已日日艳阳高照,直将人晒得快化了。 纪南星在热浪中去了岐山药圃,坐诊了叁日,也顺便在山中避了叁日暑。 第叁日傍晚,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又骤然起了风,明晃晃的太阳没一会儿便被遮了个严严实实,白天竟黑成了深夜一般。 不过弹指间的工夫,如注的暴雨便倾盆而下。 纪南星这叁日看了不少病人,下雨前刚刚收工,心情正好,搬了把凉椅,独自坐在后院廊下看雨势。 山间苍翠欲滴,密林在这暴雨中变成了一团影影绰绰的浓绿。 没坐多久,便有药圃家丁传话,说前门有人从京城狂奔而来,要找纪娘子救命。 37.上车 纪南星匆忙跑到前头,来人是一个浑身湿透的半大女孩,说他家阿娘羊水昨夜提前半个多月破了,生了整整一夜也把孩子没生下来,到上午时已经力竭了,眼看就要一尸两命。 这女孩叫阿桂,她和她阿娘纪南星都认得,她家是在朱雀门边开糖水铺子的,纪南星最爱吃她家的桂花酒酿圆子。 阿桂的阿耶是个酒鬼,铺子全靠阿桂娘与祖母两个人撑着,阿桂是家中长女,后面已有了叁个妹妹,她阿娘始终没有生出一个小弟弟来,为此每每被她阿耶打得鼻青脸肿。 怀上这一胎时,阿桂娘已经叁十多了,来纪南星这里看过一次,为的不是检查胎儿和自家是否健康,而是想让纪南星给她看看这一胎能不能是个儿子。 眼下阿桂娘已经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稳婆早已束手无策,但她阿耶却依旧不肯请大夫上门,一是不愿男人看他媳妇生产,二是担心这一胎还是女儿,白白浪费了请大夫的钱,所以阿桂一个人从城里硬是跑了大半天出来,到山中来请纪南星。 纪南星听阿桂说了几句便急切地叫魏胜安给她备马,她要尽快回城去救阿桂娘。 魏胜安小跑着去了后院,不一会儿又小跑着回来,无措道:“不好,方才电闪雷鸣,厩中的两匹马都惊了,别说骑了,连人靠近些都直喷鼻。” 纪南星想了想,当机立断道:“那我步行去。” 魏胜安匆忙拦她,“纪娘子,就算你两条腿走得再快,到京城也该半夜了,届时城门已关,你如何进城救她阿娘?” 纪南星愣了下,“我去叫门,说我要救人,他们不让进,我便硬闯。” “可你就算闯进去,也未必来得及了啊!纪娘子,在暴雨中步行下山太过危险,你不能为了救人,不顾自家性命啊!” 纪南星低头看看浑身湿透的阿桂,见她眼神中全是祈求,便不能再权衡了,“我至少要试一试。哪怕来不及,也算尽过力了。阿桂,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纪南星匆匆背起自己的药箱便要往外走,魏胜安跟在她身后猛劝不动,伸手便想拦住她。 纪南星先他一步拉开了前院大门,只见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坚实马车,端端正正地停在门外。 驾车的肖成从车篷里探出头来,顶着暴雨高声喊道:“纪娘子,可是出了什么急事了?” 肖成身后的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道炫目的闪电在远处山头落下,照亮了整片天,也照亮了那人的脸。 他面目沉静,仿佛是这狂风暴雨中最可靠的所在。 裴逸对纪南星伸出一只手。 “上车。” 雨势太大,将车顶砸出一阵噼里啪啦,车驾也不敢走得太快,在山路上缓缓盘旋。 纪南星知道雨中驾车危险,强撑耐心没有催促,不自觉地始终握紧双拳,盯着前方,紧张得甚至没顾上看裴逸一眼。 车行了许久,她才忽然想起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裴逸就怕她问这个。 那日肖成回来跟他说了有魏胜安这么个人,他一直装没听见,可不知为何,周围人都开始说岐山景色如何优美,夏日如何清凉惬意,说得他百爪挠心,今日终于忍不住,偷偷叫肖成套车来了岐山。 路上肖成还道,“岐山那么大,又不是整个山头都是他家的,我们只是上山吹吹风而已”,但一到山下,肖成便向人打听万年堂门下的药圃在哪儿。 到了药圃门口,裴逸自然不肯下车,眼见变天下雨了,肖成便将车驾停在附近,想先等雨停再说,谁料没多久便看见阿桂跑着来砸门求助。 纪南星问完裴逸便摆摆手,“不想说便算了。” 她难道还真的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跑到岐山药圃的大门口? 她自己解释道,“我进城是要去给朱雀门边那家糖水铺的娘子救命。她家的桂花酒酿圆子,以前你经常买了让人送给我的。” 裴逸垂下头去,“嗯,我知道她家。” 两人安静了片刻,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雨势毫无停歇的意思,一道道闪电不断划破天际,两人没有心思说话,一心都只想快些进城。 紧赶慢赶,到朱雀门脚下时,城门还是已经关了。 还好坐的是裴逸的车,守城的两个卫士看了一眼裴逸的腰牌,便放他们进城了。 车在糖水铺门口刚一停稳,纪南星便顶着暴雨跳下车去,冲进了铺子,径直奔向后院。 (快了快了贴贴快了。) 38.女孩 阿桂的祖母与阿耶束手无策地站在房门口,一脸已经认命等死的架势,阿桂的几个小妹妹则缩成一团,害怕得瑟瑟发抖。 “我是芳英堂的大夫,你家阿桂去找我来救她娘的。”纪南星说完便冲进屋,只见产妇躺在一堆破棉絮中,肚子高高隆起,已经昏迷过去。稳婆则跪在屋角,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开始求神拜佛。 纪南星检查了一番产道,探了探产妇颈边大脉,说了声“有救”,便打开药箱,翻出金针来,又拿出一根人参甩给边上正在念佛的稳婆,“我扎针救醒她,你去让人给她熬参汤提气,她必须有力气,才能把孩子生下来。” 稳婆愣了好一会儿,方捡起人参往外奔。 纪南星已经开始下针,窗边突然传来阿桂爹爹的声音:“这人参得要多少钱?我们可吃不起……” 纪南星对着窗户喊:“不要钱!送你的!” 阿桂爹这才让阿桂祖母去煎参汤了。 稳婆去而复返,站在边上不敢动手,一边念佛一边伸头看着纪南星下针。 纪南星花了一刻多钟施针,产妇才微微苏醒,眼皮睁开了一条缝。 她见到纪南星的第一句话是:“男孩还是女孩?” 纪南星皱眉,“产道还差一点才能全开,孩子刚能看见头发,怎么知道男孩女孩?” 产妇满头满脸都是汗,纪南星一边给她擦汗,她一边摇头,“我、我不生了……我……我不成了……” “不行!你必须得生!你此时放弃,孩子和你都没有希望了,把孩子生下来,你们俩才能活。” 产妇对她苦笑一下,“生下来若是女儿,便也是白白……受苦,若是儿子……便要、便要苦了我那几个女儿……” 纪南星抓紧她手:“你若是死了,你的女儿们更苦!” 产妇只是一味摇头,重又筋疲力竭地合上了眼。 窗外一个炸雷滚滚而过,闪电将昏暗的室内照亮了一瞬,纪南星拼命将产妇再度摇醒,只听得阿桂爹又在窗边问:“大夫,我听说有大夫可以剖开肚子,把孩子取出来的?实在不行,保一个也是好的啊。” “你给我闭嘴!”纪南星暴怒,“你信不信你再说一句话,我就出去先把你肚子剖开?” 阿桂爹不敢出声了,但阿桂娘一醒来便听见他那句话,不由得心神俱裂,泪流不止,片刻后突然捂住肚子,大声叫痛。 纪南星匆忙冲到床尾一看,只见产道突然开了,她连忙一边托住了胎儿的头,一边大声叫产妇用力。 胎儿没一会儿便滑了出来,接着产妇身下汩汩涌出大量鲜血,一下子就浸湿了床上棉絮。 纪南星将孩子交给稳婆,手忙脚乱地扯床上的被单去堵血。但只不过眨眼的工夫,床上所有的被单都已浸满了血。 纪南星双手前胸也满是血迹,她匆忙擦了擦手,想再给产妇施针,却发现产妇已然断气了。 但产妇脸上神情平静极了,仿佛只是睡过去一般,全然不似方才的绝望灰心。 寻常产妇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她却面色蜡黄,手脚浮肿,想来是孕期没有吃过好的,还得坚持干活。 稳婆手中那个孩子是个死胎,也是瘦瘦小小的,浑身青紫。 纪南星手里捏着针,呆站在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前。 她此前只接生过两三次,每次都顺顺利利的,病人死在面前,这还是人生第一遭。 阿桂爹听到房中突然静了下来,在窗口焦急地问:“生了吗?生了吗?” 稳婆答他:“生了,是个女孩……” 没等稳婆说其他的,阿桂爹便高声叹了口气,对阿桂祖母喊道:“还煎什么参汤!生都生下来了!” 纪南星一声不响,与稳婆一起将产妇擦洗干净,又将女婴裹好放在她头边,方平静地走了出去,没与任何人打招呼,在遮天蔽日的暴雨中缓步出了门。 裴逸撑伞站在车前等她,她一言不发,上前就重重抱住了他。 她浑身都是黏稠的鲜血,腥气冲人欲呕,他还是紧紧将她搂入怀里,不出声地轻抚她背。 (明天贴贴,明天贴贴。) (因为女主不是恋爱脑,所以本文除了贴贴还有些别的戏。) 39.虚伪 两人在雨里静静地不知站了多久,纪南星才醒过神来,缓缓松开他说:“走吧。” 城里已经宵禁,也只有裴逸的车还能畅行无阻。 纪南星说不想回家,裴逸便命肖成驾车去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小院不大,只有两进,纪南星下车时本想问这是哪儿,但一进门她就懂了。 院子四周和各屋之间都有风雨连廊相接,而连廊墙上齐腰高的位置都安了一圈木制的扶手。 这是为了裴逸行动方便而特制的一处居所。 院子里各处都是新的,扶手也没被人摸过几次的样子,裴逸领路走在前头,纪南星便默默跟在他身后,悄然盯着他背影看。 一路都有了这些扶手,他便无需人引路,也不需要搀扶了。他知道纪南星在看他,于是挺直腰背,缓缓抬腿落腿,走得格外努力。 纪南星最清楚他伤得多重,当时说他以后可以“缓步而行”,不过也是安慰居多,此时见他虽然步履缓慢艰难,但真的能从院门口一径走到屋内,自然明白他这些日子来流了多少汗,忍了多少痛。 他将纪南星带入一间卧室,毫无滞碍地扶着扶手地走到屋角衣橱前,开门给她拿了身衣裳,“这都是我新做的,可能有点儿大……” 纪南星还是一言不发,被他领到了卧室边上的一间净室,匆匆冲洗了一番,出来时就见他站在门口,一脸担忧地在等她。 “我没事,你身上也都是血,先去洗洗吧,出来再说。”她心情沉重,几乎说不出话来,径直走到裴逸床上躺下了。 外头雨下得小了,雨滴叮叮咚咚地落在房檐上,声音清脆,她便呆呆地听着,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阿桂娘血崩的剧烈腥气。 裴逸许久后才出来,衣裳穿得板板正正,腰带紧束,连头发都重新梳过绑紧了,换了根家常的木簪插在发间。 纪南星不出声,他四下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她应该是在床上。 他顿时纠结,不知该不该过去。 纪南星翻身坐起来,一板一眼对他道:“刚才我看你走路时身子好像总往左边斜,过来我看看,两条腿是不是恢复得不一样。” 裴逸便被她诓了过去。 她叫裴逸脱了外衣,平躺在床上,伸直了双腿,自己则跪在他身边,一手拿过床头一只烛台,一手撩起他裤子,仔细比划检查他的腿。 “果然,右腿当时伤重些,割掉的腐肉太多,现在走起来便吃力些,是不是?”她摸着他腿问。 他被她摸得呼吸发紧,艰难地“嗯”了一声。 她替他拉好裤腿,将烛台放回去,侧倚到他身旁,轻声说:“这不行啊,我知道你要强,不想让人帮,可你腿上无力,走路还得用腰力,两条腿吃力深浅又不一样,走得太多,只会连腰都用坏了。” 她低头看着他,发觉他近来养好了些,瘦脱相了的脸庞重又有了些肉,虽然还是瘦,但好歹能撑起棱角分明的轮廓了。 裴逸闭着眼睛,装没听见她说什么,一脸平静的样子,只有睫毛不住颤抖,露了馅。 她没什么心情撩他,又就事论事地问:“上次我让肖成转告你,得找大夫看看安神药是不是该调了,你去找了吗?” 说到这事裴逸更痛苦了。 安神药吃得多了,已经对他越来越不起作用了,现在一颗药丸已经不能撑过整夜了,春毒时常半夜将他弄醒,他试过睡前吃两丸安神药,但那样又会连整个白天都浑浑噩噩的,精神恍惚。 可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丢脸的隐疾去找大夫看?只好叫肖成按着纪南星留下的方子去配了同样的药丸,勉强度日罢了。 纪南星看他不说话,便知道他一定不好,忍不住抬手松开了他的发髻,勾了他一绺乌黑长发,在指间缓缓绕着,轻声叹了口气:“好了,是我不该管你。退婚书我都写给你了,现在又来唠叨你,岂不是虚伪。” 她语气里是难得的低落颓唐,他不自觉地侧转了身面对着她。 纪南星继续幽幽道:“是我没用,没有治好你,也没有救回阿桂的娘。” 这话是真情实意地难过,他听见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便再忍不住,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荚香气,她将脸埋在他胸膛,双手吊在他脖子上,缩起了腿蜷成一团,极小声地吸了吸鼻子。 她极少在他面前显出这种小女儿情态,他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想了许久,最后干巴巴道:“纪娘子……很厉害了。” 纪南星仰起脖子来问他:“哪里厉害?” 裴逸没想到她还要追问,一时脸微微泛红,忽闪着睫毛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拿一根手指到他面前晃了晃,又问:“眼睛好些了吗?” 这下裴逸马上对答如流:“眼睛已经找好几位御医来看过,也施了针,吃了药,都说当时治得及时,现在能看见光,能看见影子,已经是奇迹了。” 她盯着他虚浮的目光看了一会儿,食指蹭了下他密长的睫毛,温柔道:“眼睛看不见……很难受吧。” 他捏住她作怪的手,“在熟悉的地方……还好,只是……无聊些。” 窗外雨声滴答,两人不觉将说话声放得轻柔缓慢。 “走路怎么练的?” “就……硬走。” “不疼吗?” “……能忍住。” “现在肖成只管出门车驾了,不做你的小厮了吗?那换了什么人来照顾你?” “大哥将原本在他书房里伺候的墨吉派给了我,他认的字多,有事可以替我写信读信,闲时也可以给我念一念书。”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那背后有怎样的艰难苦楚,她都不太敢想。 纪南星沉默了片刻,突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裴逸一惊,本想推开她的,手伸出去,却不知为何抱紧了她。 (明天还是贴贴。) 40.上你(H) 她吻得极其用力,要将他生吞活剥似的,双手捧住他脸,舌尖用力抵进他唇间。 她潮湿的舌一贴到他唇上,他便觉得手脚骤然酥麻。 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他的呼吸便凝滞不畅起来。 她心里难过得紧,急需要寻一个释放的出口,下手全然不讲半点道理,只有漫溢出来的急迫,从他衣领探进手去,一通毫无章法地乱摸。 裴逸哪经得住她这样挑逗,顿时腰便软了,压抑许久的欲望如巨浪般翻涌上来,一瞬间就将他淹没。 他如溺水之人一般长大了口用力呼吸,她放开了他的唇,一径往下吻去。 那不是吻,那是点火,她的唇只要碰到哪儿,他便觉得哪儿剧烈燃烧起来。 很快纪南星便吻到了他小腹上,他猛地一吸气,平滑的小腹竟凹下去叁分。 “南星……”他语不成句地哀求,“……别、别……我们已经、已经……” “已经退婚了是吗?”纪南星抬头看他,“难道只有有婚约的人才能一起厮混吗?” 裴逸被她问住,空茫的目光直盯着帐顶,腰身却不自觉地拧了两下。 趁他失神的片刻,她已分腿骑在他胯间,手也老实不客气地从他腰间探入了他腿心。 久未见面了,他胯下那物似乎也变结实了些,只是还不太硬,沉甸甸的落在她手里。 纪南星揉了他两下,又凑到他耳边,“今晚……试试不吃安神药了,我在这里。” 裴逸喉头发紧,艰难拒绝:“不、不……你……” 他全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摇头,失焦的双眸愈发涣散开来,伸手想推开她。 纪南星与他十指交握,扣住他手,轻声问:“又担心我嫁给别人时不是完璧之身,是不是?” 裴逸极度痛苦地错开了脸,一边想强压体内的疯狂欲望,一边又想压心底的万般酸楚。 “没事……”她咬住他耳垂,退让道,“……那就……只我上你。” 她说着就用舌将他耳垂卷入口中,湿漉漉地舔舐起来。 失明的人,听觉已敏锐很多,他“啊”了一声,被她舌尖潮湿的声音勾得失魂,却仍有半分理智,拧着眉头想克制。 但她又说了句话,让他瞬时放弃挣扎。 “……停云,我今日心情不好,你不安慰我一下吗?” 如果他这副无用的身躯还能给她安慰,那……似乎一切都值得了。 他眉头渐渐拧开,呼吸也不再绷紧,而是自然地急促了起来。 纪南星知道,他投降了。 她微欠起身,解开他中衣的腰带,动作轻柔,仿佛在打开一包酥糖。 脱掉中衣时,她发觉他手臂上有一圈圈的牙印,不多,但都很深。 一定又是半夜苦忍的结果。 她只字不提,只是重又低头吻下去,从他的锁骨开始,舌尖画着圈往下,又张开嘴,轻轻咬他。 他喜欢她咬,她记得的。 裴逸开始低低地呻吟,双手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她便继续往下轻咬,同时一手够到了刚才他被她拔下来的那根木头发簪,拿木簪的尖头轻轻划过他大腿内侧。 裴逸颤抖起来,既期待又害怕。 木簪尖头虽细,却被打磨得光润顺滑,触手生温。她忽上忽下,写字一般在他腿心划了很久,才掉转簪头,用粗的那头探到了他尾椎前后。 腾得一下,他全身都红了。 他是如此心甘情愿地期待她的“侵犯”。 不不,这不是侵犯,是她在为他解渴。 她是沙漠中的绿洲,清甜温柔,是暴戾残忍天地里的唯一奖赏。 他主动地分开了腿。 木簪最粗处也只有小指粗细,在她手下几乎是毫无停滞地就送进了他最要命的地方。 她只递进去了浅浅半寸,便抬头去看他的反应。 他肤色极白,但哪里被人一碰就会猛然变得通红,这会儿他全身都红了,涨得如同一只熟虾。 她微动手腕,将手中木簪沿着肉壁绕了一圈。 “啊……”裴逸骤然蹬直了双腿,两手紧紧抓住身下床单,连双眼都猛地睁大了,瞳色深如浓墨。 纪南星缓缓又绕了一圈,他身前原本还半软着的粉色器物便颤巍巍地膨胀起来。 她停了手不动,直腰又上去吻他。 这一回他的回应便炽烈了。 几乎是在她吻住他的同时,他便一手扣住她的脑袋,一手搂紧了她的腰,急切地将她箍在自己怀中,启唇主动含住了她舌尖。 纪南星很喜欢他这般饥渴贪婪的样子,搂着他缓缓转身,让他趴在了自己身上。 她将那枚发簪从他身体里抽出来,握住他身前坚硬的凶器,往自己腿心里引了引,悄声说:“试一试……不进去便是。” 41.快意 他怎能抵住这样的诱惑,半跪起来,试着挺腰,用那里蹭了蹭她大腿心。 其实她仍穿着他的衣裳,他蹭到的是他自己的裤子,可她的腿间是他从未想过能触碰到的地方,只蹭了一下,他便腿软了,趴到她身上重重喘息。 纪南星将双腿并紧了些,搂住他脖子,曼声鼓励道:“你自己来……” 她腿间是那样的热,又那样的软,他微抬起腰,无法自拔地将硬得发胀的那物捅入她腿缝。 她并腿夹紧他,一手则沿着他微凸的脊椎一路往下,径自摸到了他尾椎那最后一节突出的骨头,轻轻地按了一下。 “啊……”他又叫出声来,一边急切地侧头吻她,一边加快了些挺动下身蹭弄的速度。 她其实也很贪恋他的身体,只觉得此时忘记了顾忌、只惦记情欲的他分外可爱,于是悄然拉松了些衣领,另手将他搂紧贴在身上,还不忘尽情地抚摸他背。 裴逸很快就分不清是什么在催着自己不住耸动摩擦她腿心了。 跟一个人时被春毒催起的情欲不同,此刻他心里分明还有些不同的东西。 他不止渴望被亲吻,被包裹,被释放,他更渴望有人抱紧他,让他好好地哭一场。 曾经被人如何虐待过,每夜全身有多痛,陷入噩梦中有多害怕,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提起过,他觉得自己能忍。 可眼下他忍不住了,悲伤被欲念点燃,又将欲念烧得更旺,炽烈地将他一切神志都化成灰。 她那样紧地抱着他,将他敏感的那处夹得酥麻发痛,令他不得不发出闷闷的呻吟。 两人纠缠在一起,他逐渐失去章法,压在她身上挺身的动作变得不再规律,整个人也渐渐颤抖起来。 纪南星不知从哪儿又摸到了那根方才被她抛开的发簪,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小指勾起找了找位置,骤然将发簪插入他后穴中。 他高叫了一声“啊……”,被雷劈中了似的一下子全身抽紧,微凉浓稠的白精尽数泄入她两腿之间。 裴逸僵硬着全身射了许久,才终于软下来,伏在她身上。 两人双双剧烈喘息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她仍舍不得放开他,脸一直在他颈窝蹭着。 他有些无力动弹,更无力思考。 这一次,应当是他有生以来最快意的经历了,他一时间忘了羞耻,紧拥着她,低头从她额头往下,沿着眉梢眼角,脸颊唇边一路缓缓吻过去。 吻到她脖子时,他停了停,小心翼翼地问:“上次……有没有留疤?” 纪南星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是说她被萧煌拿线香烫到那次。 她拉过他的手,带他在自己脖子侧边摸了许久,才找到一块极小的微微凸起,“看不出来的,再过些日子,就该全长平了。” 他却还是很难过的样子,拿指尖摸了又摸,想把它直接抹平一般。 她笑笑,“去给我重新拿条裤子吧。” 裴逸脸一红,默默起身下床去了,给她送了条干净裤子来之后,又一个人去净室洗漱了很久才回来。 两人再度并肩躺着,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谁也没有说话。 纪南星微微侧头,将脸埋在他颈窝中。 就当外头的一切都不存在,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便很好。 他身上温暖,呼吸平稳,令她无比安心。 两人都期盼时间过得慢些,硬撑着不想睡,但无奈这一日都疲乏过度,没躺多久便双双进入梦乡。 裴逸已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不靠安神药就安眠整晚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因为睡前释放了欲望,这一夜他睡得极沉,连梦都没做一个。 早晨醒来时门外的鸟叫蝉鸣吵做一团,而纪南星早已离去。 裴逸失神片刻,在床上细细摸索许久,才找到昨夜那根木簪。 他打开床头一处暗格,摸出那只刻着南星草的药匣,将木簪放了进去,又仔细摸了一遍药匣里的其他东西。 纪南星的白玉药杵,已经快要散开的白色绒花,一方绣着南星叶的绢帕,还有她写在小小花笺上的退婚书。 退婚书的墨迹上有几处圆圆的湿点子,浅浅晕开了几个秀丽的字。 42.借口 回到万年堂时,纪南星才发觉,裴逸那座小院虽然与万年堂分处两坊,但其实是背靠背挨着的,只不过两坊之间主路太宽,路两侧又种了不同树种隔开,让人压根想不到这两处竟然还是邻居。 最妙的是两处的后门都靠着金水河,河边有一条小径互相连通,平日里人迹罕至,两排青松长得遮天蔽日,宵禁后通过小径往返也无人能发觉。 她一坐进芳英堂的诊室,病人便络绎不绝。 几个月下来,她已有了经验,穷人家的女子来看病,几乎都是为了生孩子、保胎、求子之事,只有家境富裕些的女子,才会因为自己身上哪儿不舒服,就“娇滴滴地”来看大夫。 她自己还是个单身女子,为了多学些妇科生子之术,几乎连吃饭时都捧着医书在看,偶尔抽了空,还要向万年堂其他有经验的大夫请教,忙得不可开交。 三四日之后,纪南星才抽了个空,去了趟阿桂家的糖水铺。 只见阿桂一身孝服,犹在帮着祖母熬煮大锅桂花酱。 阿桂一见到纪南星便放下手中大勺,高兴地奔过来。 “怎么没见你阿耶?又去喝酒了吗?”纪南星摸摸她头问。 阿桂仰着脸答道:“前两天有个大官来,给了我阿耶一笔钱,说是把铺子买下来了,让他走得越远越好。又给了我祖母一笔钱,让她好好经营铺子,带大我们。” 纪南星点点头。 不用问,她也知道此事一定是裴逸做的。 “纪娘子。”阿桂真挚地看着她,“我不想做糖水了,我想像你一样,做大夫。” 纪南星想了想,阿桂一个小女孩,能单独从城里跑到岐山中找她,这份机警和执着便不同寻常,加上经历过她娘的惨事,将来说不定真能当一个好大夫。 “想跟我学医术?也行。”纪南星笑着看她,“可我太忙,没工夫从头教你。这样吧,我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后若是你能认全千金方里所有的药材名字,我便将你收到芳英堂,让你做我的小学徒,怎么样?至于怎么认字、找谁教你,都要你自己想办法,可好?” 阿桂琢磨了一下,爽气地答应了这个考验。 纪南星来得晚,眼看就要天黑,她匆忙又关照了几句,便赶紧回了万年堂。 吃晚饭时,杜玄喝完常例的一杯酒,偷偷摸摸地倒了第二杯,纪清和立刻抱怨他酒瘾太大,“喝喝喝,就知道喝,哪次一口气让你灌它三五缸的,吐得死去活来,我看你下次还喝不喝了。” 说到这儿,纪南星心眼一动,问杜玄道:“阿耶,若是有个人,对……某件事儿有瘾,发作起来就百爪闹心,无法排解,该怎么治?” 杜玄只当是说他:“喝点儿酒怎么了,我有分寸的,既不喝醉,也不误事,为何还要治我?” “不是说你。也不是说酒瘾。”纪南星无奈道,“就……譬如是一个人,中了什么毒,每日都得……都得用热水泡澡吧。” 杜玄更莫名其妙了,“热水泡澡算什么瘾?泡就是了嘛。” “哎呀不是真的要热水泡澡,假若是……需要做些伤身的事呢?” 杜玄抿一口酒,晃晃脑袋,“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顾虑?只要不害人,喜欢什么做什么便是了,为了不伤身,样样事都不敢做,活着还有何意趣?” 纪清和斜了他一眼,纪南星叫他说得也无语凝噎了,捏着筷子陷入沉思。 每晚靠安神药睡得糊里糊涂,未必就不伤身了,而若是将欲望释放出来……每晚一次,听着也不算离谱,那些新婚之人,不也经常这样?真弄个一年半载的,说不准也就将残毒都散了? “南星,你想什么呢?怎么脸这么红?”纪清和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纪南星匆忙低头扒饭。 夜里她偷偷爬上屋顶,踮脚往裴逸那个小院中看去。 院里黑沉沉的,没有灯,大约裴逸也不是天天住在这里,还是住侯府里居多。 纪南星从房顶上下来,躺在床上一时无眠,满脑子想的都是裴逸那晚肌肤胜雪、脸泛红潮的样子。 与其说她在琢磨如何替裴逸解毒,不如说她在琢磨如何顺理成章地替自己找借口推倒他。 裴小将军鲜嫩可口,身娇体软,倒叫人欲罢不能。 明明中毒的是裴逸,怎么欲罢不能的反而成了她?这毒难道还传染不成? 但她毕竟连退婚书都给他写了,“切勿惦念”的话也放了,再要总去纠缠他,确实有些拉不下来脸。 然而天赐良机,不久后突然一个熟人登门,给纪南星送了个极好的借口。 43.将军 那日纪南星看了个孕妇,三十来岁,虽衣着朴素,但将养得挺好,胎儿也健康,纪南星药都不用开,便叫蕊儿送她出门了,但孕妇非得将她叫出院外,说她家男人要见纪南星,又怕进小院冲撞了纪南星的病人。 纪南星狐疑着跟孕妇出门,原来等在门口的孕妇丈夫竟是将她一路送回京城的李籍。 两人也算是经历过一些风雨了,再一见面,分外亲切,打了招呼,纪南星又夸他将娘子照顾得甚好后,李籍才问:“纪娘子,其实我来,是有一事相求。如今我在北山大营任职,专管后勤粮草的,那里有上千个弟兄,前一阵子不巧,我们的两个军医,一个告老还乡,一个自己也病倒在床,现在营里只有两个刚学徒的小大夫,眼下正是练兵的时候,每日舞刀弄枪的,有不少人受了伤没法好好治,久闻万年堂的杜大夫乃是外伤圣手,不知能不能请杜大夫出城,去北山大营一趟,为那些积压的病患看一看伤?诊金只要您和杜大夫开口,都好商量。” 纪南星一口答应,“这有何难?给北山大营的将士看病,不收诊金也成啊。” 李籍憨厚地一笑,“那就好,我还怕您不愿让令尊去北山呢,毕竟裴将军也在那儿,您二位……” 李籍话没说完便停了。 裴逸从匈奴死里逃生一事本就已是京城的传奇一桩,他回来后与纪南星退婚之事,城里只怕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言中,裴逸退婚的原因是被俘时受了伤,不能人道,不愿耽误纪南星,这等让裴逸大丢脸面的流言不知道是谁胆大包天传出来的,说不准还是裴逸自己。 纪南星好奇问道:“裴将军,在北山大营?” “是啊,每日都去。”李籍点头,“从二品的宁远将军,原本就该统领京畿一带练兵,圣上体恤,不让裴将军四处奔走,只让他在北山坐镇,前一阵子就上任了。” 纪南星眨眨眼,“他平时都如何练兵?” 李籍嘿嘿一笑,“裴将军厉害着呢,您自己去看看不就成了。” 纪南星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绘了挥手中一把扇子,“看我忙不忙吧。” 装归装,纪南星还是与李籍商量好了日子,提前将自己那一日都空了出来,与杜玄两个人一早便坐马车出了城。 纪南星没跟纪清和说自己去看裴逸这事,只说跟杜玄两个是出城去见一个隐居的名医,杜玄因而得以私吞此次的诊金,一路都高兴地哼着小曲儿。 北山大营离城不远,乃是京郊最紧要的防守关隘,平日里总有重兵把守的,出征打仗的精锐,也常从这里调配。 马车尚未停稳,便听得一阵练兵时嚯嚯哈哈之声,震得四野的森林都嗡嗡直响。 父女二人到得早,离练完兵看病的时辰还有许久,便被李籍先行请到营帐中歇息。 安顿好杜玄后,李籍便问纪南星:“纪娘子可要随我去走走?” 纪南星当然明白他要带她去哪儿“走走”,点头信步便跟他出发了。 李籍将她带到了大营最深处的一片空地,边走边道:“只有资历最深、武艺最好的精锐,才能有幸见到宁远将军呢,不然大营里这成千上万的人,还不把裴将军累死?” 纪南星面上平静,心里已经好奇成一团乱麻,裴逸自己连走路都难,还如何练兵? 两人走到山脚下一片空地,只见纵横各十、共一百名士兵整整齐齐地站成棋盘型,靠山处搭了个小小的练兵台,上面左右站着各两名校尉,而练兵台当中的一张木轮椅里,端端正正地坐着裴逸。 他身着绛红色的从二品武将轻袍,袍上绣着头凶悍的狮子,头发紧束,戴着银冠,一脸的沉稳威严。 纪南星恍惚了好一阵子。 若他不是坐在那儿,眼神也显得有些空茫的话,她会把他当作之前那个英姿勃发的裴小将军。 但若细看,便能看出他身上已没了出征匈奴前的少年意气,只剩下了沧桑。 44.瓜葛 那一百名士兵正在练习棍法,每人手中都拿着根过人高的长棍,随着一名校尉的呼喝声,或刺或挑,或劈或滚,舞得赫赫有声,百根长棍齐刷刷地,仿佛在山前刮起一阵朔风。 裴逸始终不声不响地坐着,待一套棍法演练完毕,他方才冷冷地出声道:“第三列第三排,出列。” 第三列第三排那人在左右众目睽睽下走了出去。 “叫什么名字?”一名校尉问道。 那人身材高大,一脸横肉,不忿道:“陈彪,叫我出来作甚?” 裴逸虚浮的目光并未往他的方向投去,“你方才偷懒,只出了七分力。” 陈彪不服,“我每日都是这般操练,何曾偷懒?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只出了七分力?” 上来就顶撞主将之人,倒是少见,此人说话这么难听,眼神也充满了不屑,明显就是不服裴逸,觉得他一身残躯,不配在这里操练精锐。 众人纷纷僵住,纪南星也眯起了眼睛,仔细看向裴逸。 裴逸并没恼他那句“哪只眼睛”,只平静地说:“你方才军棍发出的风声渐渐变弱,最后只剩了七分。” 一名校尉出列高声道:“操练时偷懒,该罚二十军棍。” 说着便有人要上来拉陈彪下去挨罚,陈彪奋力甩开来人,梗着脖子道:“成日只练这一套棍法,早已练得滚瓜烂熟了,又不教些新的,老子在家跟村口武师学的也比这多了,还练个什么劲儿?” 裴逸点头,“不错,每日练的都是这一套棍法,你自以为已经练入化境,自然不愿全力以赴,但其实这套棍法的要义,你还远未参透。” 他伸出右手,一名校尉马上上前给裴逸递了一根军棍,他握在手里掂了掂,向着陈彪的方向抬起头来,“要我教你吗?” 陈彪自然不怵坐在轮椅里、又看不见的裴逸,拎着自己军棍上前,抱拳道了声“得罪了”,还未等裴逸还礼,便双手抬起,一棍子劈头砸了下来。 这一砸之力势如破竹,军棍发出劈空之声,裴逸反应极快,举起手中军棍硬挡住了这一棍,两根长棍“啪”地一声相撞,都猛烈地震动起来。 “只靠蛮力,算什么滚瓜烂熟?”裴逸冷然道,伸左手也握住了棍梢,两只手腕一转,手里长棍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径直向陈彪面门戳去。 陈彪方才那棍用力过猛,犹在调整站姿,没想到裴逸这一棍已到眼前,他匆忙往左边撤步,可裴逸的长棍如影随形,在空中划了个弧,便直奔他左腰而去,他这一步撤过去,刚好撞了个结实,木棍砸上皮肉,发出“砰”的一记闷响,底下人都“嘶”地一声,替他觉得腰疼。 两招一落败,陈彪便有些慌了,还没等他站稳,裴逸的长棍又沿着他身侧滚滚而上,到了他胸口处轻轻一刺,便将他刺得往后退了两步。 陈彪匆忙用手里长棍撑住身体,裴逸却早料到他有这一招似的,手里长棍顺势就滑到了他右手腕处,轻轻一挑,便将他军棍挑飞了,陈彪偌大一个身躯也重重摔在地上。 军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李籍凑到纪南星耳边道:“裴将军每日都会换个兵器,与不同方阵操练,人人都道除了改成坐着以外,裴将军与以前,毫无差别呢。” 台上裴逸虽然电光火石之间就将陈彪撂倒了,但脸上却毫无得意之色,只肃容道:“战场上一切均瞬息万变,不论用何兵器、用何招数,都得做到无需思考、招比人快,否则转眼间便要丢掉性命。” 底下百人齐刷刷地喊了一声“是”,钦佩之色溢于言表,纪南星却再看不下去,匆匆转身,快步离开了练兵场。 她以前从未看过裴逸练兵,也没见过他舞刀弄枪的样子,他的“神勇”于她而言,一直只是个虚无飘渺的光环,她甚至都不太能想象得出他神勇的样子。 直到此时,她才真正地替他觉得惋惜。 如果他没有被困在那张轮椅里,那该是何等的潇洒自如? 而他这么短短几个月就能把自己逼回到现在这个身姿矫健的样子,暗地里又耗费了多少精力血汗? 她想都不敢想,只觉得心酸一阵阵袭来。 整日里来营帐中找杜玄看伤看病的兵士络绎不绝,纪南星虽只是在一旁打打下手,但“大营里来了个女大夫”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到了下午,倒有一半的人不是为了看病而来,而是专门为了看一眼纪南星而来的了。 请了个大夫这种小事无需上报给裴逸,故而他是直到全营的人几乎都见过纪南星后,才知道她来了的消息。 已到傍晚,纪南星跟杜玄停了诊,跟李籍约好了下次再来的时间,将没看完的兵士都全请走了,正在收拾药箱时,突然听见木轮轧轧声,有人将裴逸推了进来。 裴逸脸色不大好看,杜玄审时度势,立马脚底抹油:“南星,阿耶去车上等你。” 纪南星一转头,只见裴逸已换了日常的衣裳,青袍玉带,早晨身上那股陌生的煞气也不见了。 她一见到他,便觉得心头一跳,笑着俯身下来对他道:“这么乖,让你少走路,你便改坐轮椅了?早该如此嘛。” 裴逸张口却就是训她:“你来做什么?” 纪南星愣了愣,“有人请我阿耶来给你的手下看病。” 裴逸皱眉,“京城的大夫成百上千,为何专请你们?” 他语气不善,纪南星也马上顶嘴:“我们医术好,不成吗?” 裴逸僵了僵,咬着牙道:“这里多少双眼睛?你非得让别人以为我们有瓜葛吗?” (耍帅成功,但跟老婆吵架。亏了。) 45.讨好 “怎么,我跟裴将军您有瓜葛吗?”纪南星发现帐中其他人已跑光了,随手抓起一把扇子扇着,伶牙俐齿道:“自从你我退婚以来,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上一次见面是为什么来着?哦,我想起来了,是裴将军您,非要在偌大一个岐山里,跑到我家药圃门口的吧?怎么,难道只许您去山里遛达,不许我来营里行医啊?” 裴逸被她连珠炮似的一段话顶住,连插话的空都没有。 纪南星转身又去收拾自己药箱,裴逸在她身后憋了许久,才忍不住道:“以后别来了。” 纪南星呵了一声,“脚长在我身上,我来不来,你管不了。” “这是我的大营,我自然能管。”裴逸咬牙道。 这倒是真的,纪南星一下语塞,裴逸又低哑着声音重复:“以后别来了。” 这回他的声音没那么凶了,倒像是恳求她。 “不来就不来。谁想见你不成?”她嘴硬地扔下一句话就跑,一路走到了大营门口。 岂料杜玄已经坐着自家马车跑了,纪南星在大营门口茫然四顾,远远地看见肖成站在裴逸车边,一脸无奈地对她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刚放下狠话,接下来又要上人家的车,纪南星是万万不肯的。 肖成见她犹豫,便喊道:“别看了纪娘子,这儿只有我们将军是每日往返京城的,其他人都住大营里。您不想上车,就只能扎营住下了。” 纪南星咬咬牙,走过去往车厢里爬,“你看见我阿耶了?” 肖成沉痛点头,“说是赶着回去有饭局。” 纪南星气急败坏地捶了下车厢,没一会儿有人推着裴逸过来,肖成跑去跟他说纪南星就在车上,他也面露尴尬,但确实别无他法,只能乖乖上车。 他腿上无力,上车要人搀扶,纪南星忍不住上前拉他胳膊,把他拽进来以后,又讪讪地坐到角落里,闷声不响地对着厢壁。 进城的路得行上个把时辰,两人自觉已经沉默对坐了许久,纪南星抬眼一看,却连山都还没走出去一半。 时值傍晚,夕阳西下,艳红色的晚霞铺满了天际。 马车在山路上走得慢,晃悠悠的,裴逸坐得板正,脸正对着窗口,夕阳穿过密林,他的脸庞一忽儿被点亮成金色,一忽儿又暗淡下去,像只好看的走马灯。 纪南星不由看得入神,许久后裴逸突然道:“别看我了。” 她马上还嘴:“我想看哪儿就看哪儿。” 他已不像方才那样有火,只带着沮丧地说了一句:“你能看见我,我却看不见你。” 这一句话就叫纪南星沉默了。 裴逸知道她还在生气,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悄悄摸出了一把扇子,给她扇着风。 车里闷热,凉风袭来,她觉着心情也好些了。 大营僻静,一路上也没遇到其他车驾,两人又不说话,一时间四周沉寂极了。 纪南星起得太早,靠着车厢有些晕乎,捂唇打了两个呵欠,裴逸听见了,便从身后摸出一个软枕给她。 纪南星将软枕垫在头下,有气无力地问:“大营这么远,你每天都来回跑吗?” 裴逸手中扇子不停,抿了下唇道:“军中规矩,主将帐中时时得有四人待命,夜里也不例外。” 纪南星马上醒悟过来,裴逸害怕别人发现他夜里身上有何异样,故而不愿住在大营里。 “那……你每日都得乘车颠簸两个时辰?” 纪南星这时才注意到,裴逸车中的座椅比寻常马车要宽要长,又铺了厚厚垫子,像个小号的软榻,应当就是备着让他来回路上补眠的,想来他平时夜里也不大睡得好。 没发现时还好,一发现这个,纪南星愈发困得掌不住,不知不觉就半倒下来,三晃两晃便被马车晃得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都黑下来了,但他们仍未进城。 她已倒在了裴逸腿上,而他一脸平静地对着前方,一手搭在她腰间,怕她滚下榻去,一手则仍握着扇子,浅浅地替她扇风。 这片刻的安宁让她心里沉沉的,一时有些懊恼,今日两人怎么一见面就吵了起来。 见面难得,她明明还有很多话想问他的。 但她这时也不想问了,只悄然伸手,握住了裴逸搭在她腰上那只手。 他整个人紧了紧,犹豫了一下,没有躲开,而是轻轻捏了下她指尖。 像谨慎地确认她的存在,也像试探着和好,卑微又小心的。 她不出声地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弯了腰,两人鼻尖相对,潮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她的鼻息是平静的,而裴逸的喘息很快就乱了。 他立刻坐直了些想躲,而她顺势就跟着坐了起来,分腿骑在他大腿上。 他猜到了要发生什么,喘息又乱了三分。 可跟他想的不同,她只是静静地抱住他,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天色已暗,车厢里逐渐被浓黑笼罩,她才轻声道:“现在……我也看不见你了。”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似有魔力,他的心跳一下子就被勾得弹进了喉咙里,隐隐的期待已缓缓露头。 46.顺势而为 纪南星很清楚自己有可以让他投降的法宝。 只要她凑过去吻他,将手探进他衣衫里,再说上几句勾引的话,他一定会像上次一样把持不住。 但她这会儿忽然不愿意了。 虽然不知道他被匈奴人俘去时的详细经历,但她能猜得到,匈奴人给他下了药,让他时时刻刻饱受欲念的折磨,就是想要他做出违背内心的事。 如果他从不主动,每次都要她用这一招吃他豆腐,那她岂不是反倒沾了匈奴人的光? 今日看过他在练兵场上的样子后,她更不愿这样对他了。 她也想像台下山呼喝彩的那些兵士一样,仍然把他当作英勇的裴将军。 她兴意阑珊地从他腿上翻身下来,与他重又并肩而坐。 裴逸并不知道她心中这许多挣扎,虽有些失望,但仍觉得两人在这黑暗里一声不响地坐着,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纪南星伸手搭住他的手腕,仔细诊了一会儿脉,“回头我给你再制一些补气养血的药丸,现下你每日往返大营,还要练兵,不补不行。白日里气血旺盛,说不准晚上反倒能睡得好些。” 裴逸垂眸,低声说“多谢”。 她搭完了脉想撤回手,裴逸想也没想,反手便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纪南星动作一顿,随即便轻叹了一口气,老实地将手放在他手心里不动了。 再远的路途也有抵达的时候,进城后肖成将车先驾到了裴逸那个小院门口。 两人谁都不动,肖成只好在车外高声咳嗽了几下。 纪南星垂下头,指尖在他手心里划了划,缓慢道:“有些事……顺势而为,未必就是坏事,一味死忍,总不是办法。” 裴逸想了想才明白她方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脸腾得红了,带着手心也发起热来。 她说完那话也手心发烫,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同时升温,简直要互相点燃。 但他始终不出声,纪南星便高声对肖成叫道:“送我回万年堂吧。” 肖成等了一会儿,没见裴逸发话,便只得听纪南星的,再度上路。 车停了,纪南星对裴逸轻声道:“以后都是我阿耶一个人去大营坐诊了。他要赚诊金,我可没那个工夫每次都去给他打下手。” 裴逸仍不作声。 肖成提着灯笼掀开车帘,纪南星欲言又止地回头看了裴逸好几眼,缓缓抽手,依依不舍地动身下车。 他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松开手指,待她下车后,才伸手在虚空中茫然地抓了一把。 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下一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何地了。 给裴逸制补气的药丸并非易事,纪南星得避开那些常用的让人血脉贲张的药材,只挑些性温平和的来用,光是调方子就用了好几日,再晒药碾药制成药丸,又花上了十来天。 她知道,正钧侯府请再好的御医上门,裴逸都不会说自己身上到底哪里不好,全天下唯一知道他真正情况的大夫,只有她一个而已。 即便只拿他当个病人,她还是认认真真给他制了药,又加制了许多安神的药丸。 准备找人给他送药那天,阿桂登门了。 小小的女孩怀里抱着本书,一看见纪南星,便将书递给纪南星,仰头高兴道:“纪娘子,我可以来跟你学医了。千金方上的字,我都认得了!” 纪南星惊讶地接过那本千金方来,“这才两个月不到,你便都认得了?” 纪南星随手翻开书页,挑了几个字考阿桂,她果然都认得。 书中有不少药材药方用字颇为生僻,纪南星不禁问:“你怎么这么快就都认下来了?找了什么师傅?” 阿桂笑得眉眼弯弯,“就是那个把我家糖水铺买下来的大官,给我找了个师傅,叫墨吉的。” 原来裴逸将他身边的人派去教了阿桂。 纪南星将装满药丸的两只匣子给阿桂,“书上的字你既然已经认全了,今日开始便来跟我做学徒吧。这便给你第一件事情,把这两盒药送到正钧侯府,就说是给他们家二郎的。” 阿桂毕竟小小年纪,听见“侯府”二字便有些紧张,纪南星笑道:“别怕,这药的主人便是把你家铺子买下来那个‘大官’,教你认字的师傅,便是他身边的人。” 阿桂垂头,“那个大官我都没见过,他只在车里坐着,不露脸的,我都没给他磕过头。” 纪南星摸摸她头,“别急,早晚有机会让你见到他的,到时也不用你给他磕头,给他做一碗桂花酒酿圆子,他一定喜欢的。” 47.皇后 阿桂人虽小,但从小跟着阿娘祖母做生意的,算得机灵能干,又勤奋肯学,纪南星教她并不觉得辛苦,反倒觉得自己是添了个帮手。 但没过几日,阿桂祖母找上门来不干了。 原来阿桂已是家里的顶梁柱,她成日都在芳英堂学徒,糖水铺少了个劳力不说,家里的三个妹妹还小,祖母一个人哪怕是不开糖水铺,也管不过来三个孩子。 祖母坚持要让阿桂回家干活,纪南星如何舍得,与纪清和商量下来,无奈只得从自家调了一个能干的嬷嬷去给阿桂祖母帮忙,好让阿桂仍然留在芳英堂。 纪南星同纪清和叹气,女孩子哪怕自己聪明伶利,可一生下来便身不由己,仿佛一辈子只能当人姐姐、母亲、祖母,想学点儿别的本事,可太难了。 她们财力精力都有限,帮一个阿桂容易,还有千千万万的阿桂,她们便顾不过来了。 夏去秋来,转眼便快到中秋了,纪南星像个陀螺似的,一日无休地干了小半年了,打算趁过节来看病的人少,与阿娘阿耶去岐山中小住几日,顺便在山中赏月过节。 可刚开始盘算这事,她便收到一张烫金华丽的请柬。 请柬居然是从宫中送来的,两个内侍捧了好大个檀木盒子,抬小山似地进了门,盒子打开后竟只有一张薄薄请柬。 发这请柬给纪南星的,是正宫皇后。内侍转述,道是听闻万年堂独女纪南星开了个女子医馆,在京中轰动一时,救治了不少性命,宫中诸位贵人都对纪南星颇感兴趣,想借中秋大宴之时请纪南星进宫一趟,给贵人们瞧瞧,这会医术的女子,到底长得如何三头六臂。 当今的皇后正是二皇子萧煌生母,纪南星直觉此事不对劲,但宫中送来的请柬,她也不敢不接,待两个内侍走后,便拿着请柬想去找纪清和商议该怎么办。 刚一出门,便迎头遇上了一辆马车,嘉宁县主撩开车帘下来,一见到她便问:“宫中给你送请柬了?” 纪南星点头见礼,将县主请到芳英堂里坐下。 今日嘉宁县主并未乔装打扮,大大方方地穿着一身金线暗绣的湖蓝苏绸大衫,通身的贵气更挡不住了。 但她人还是那样可亲,进门便搀着纪南星手道:“别怕,中秋那日宫中人多,除了皇亲贵胄,还有不少近臣都会携眷入宫赏月过节的。虽说皇后召你必是安了什么心眼子,但你记着,吃得饱饱儿地再进宫,不论旁人给你什么吃的喝的,你都装装样子,拿帕子遮着假装往嘴里送,扭头就扔了得了。” 都叫她别吃别喝了,还让她“别怕”,纪南星不禁咋舌。 县主又道:“当日虽然我也进宫,但你我不是一个辈分的,宫中规矩大,一辈儿人有一辈儿人的去处,我未必能时时在你身边。不过你放心,外眷入宫,都有宫中的女官领进去,我在宫中也算是有几个熟人,到时候我托几个人,好生看着你便是。” 纪南星深知这鸿门宴是躲不过去了,便点头答应县主,自己一定会小心行事。 县主慈爱地看看她,“都是二郎不好,整天不知道给自己下的什么降头,非说你跟他没瓜葛了,便不会有人为难你。但你瞧,对头们还不是要拿你做文章。这可倒好,你们两个人不在一起的亏都吃了,好处却全没捞着。” 纪南星先笑了笑,接着却忍不住替裴逸说话:“他受了那么多苦,心思难免重了些……” 县主摇头,“也就是你,成日里忙着自己的事,没空同他计较,不然还不给他气死。近来芳英堂生意如何?” 话头岔开了,两人便聊了一会儿,县主临走时叫随身的嬷嬷拿了个盒子出来,送给纪南星道:“进宫赴宴,没有些像样的首饰不成。一时半会儿的来不及现打,我翻出了自己年轻时的一点儿东西,你凑合用着。” 盒子打开来,是一整套白玉镶金的头面,玉色清澈透亮,细细的金边做工精致,即便是纪南星这种全不懂行之人,都知道一定是上好的东西。 纪南星想了想,还是推拒道:“多谢县主好意。只是这东西,不是我的便不是我的,我戴上反倒显得自己心虚了。我不是靠容貌色相吃饭的,打不打扮,都不紧要。” “还是你大气!”嘉宁县主大加赞赏,“说得也是,咱们倒也不用给皇后那么大的面子。” 两人一同捂唇偷笑起来。 到了中秋的正日子,纪南星只插了根日常的银簪便进了宫。 果然如嘉宁县主说的,有宫中的女官领了她和另外几个近臣的家眷入宫,先是去太液池旁给正在赏菊的皇后请安,又被领到御花园中的淳香阁给太子妃请安。 给皇后请安是几十个人排着队进去的,皇后坐在高台之上,离着底下人好几丈远,纪南星连她的脸都没看清,只看见她头上一顶纯金凤冠,好不耀眼。 给太子妃请安的人就少些了,太子妃也没那么大架子,在阁中布了小茶桌,桌上摆满了糕点瓜果,听女官报完外眷们的家世,便招手特特地叫纪南星去她身边坐。 茶桌旁已坐了好几个年轻女子,都比纪南星到得早,太子妃便一个个给她介绍,什么颍川王的孙女,长公主家的新妇,新科状元的夫人云云,纪南星只觉得这些女子各个面容姣好,温婉可人,香风晕得她五迷三道,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太子妃出身的陇北李氏,也是开朝的旺族之一,太子妃叫李静语,但她倒不甚安静,反倒快人快语。 介绍道纪南星时,李静语道:“这便是如今京中最有名的女大夫纪娘子了。” 众人一片欢呼,都说早听说了京中现有一个几百年来都没见过的女大夫,妙手回春,观音在世。 纪南星谦虚道:“哪有什么几百年没见,前朝宫中都还有医女呢。” 李静语则道:“今日这么多女子,只有纪娘子,是不靠父亲、不靠丈夫,靠自己本事就能养活自己、建立一番事业的。” 众人突然一阵沉默,看向纪南星的目光钦佩中又多了几分复杂。 (由于剧情原因,近期贴贴较少,作者尽量每更字数稍微多一些,请大家谅解哦。) (1500珠会加更。) 48.迷香 李静语有意替她解围,“纪娘子专为女子看病,想来一定有不少见闻吧。咱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纪娘子快给我们讲些来听听,好叫我们也开开眼。” 纪南星来前便已经想好了,在宫里见到的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多的是钱与时间,既然这鸿门宴躲不过,那不如用这难得的机会来做些事。 她先讲了阿桂娘的事儿,又讲了阿桂发奋识字,到她这儿做学徒的事儿,最后讲了为了让阿桂能好好学医,万年堂不得不再帮她照顾妹妹们的事儿。 “我只能帮一个阿桂,若是再有十个八个阿桂,我便顾不过来了。”纪南星道,“而这京城中又有多少阿桂?这天下又有多少阿桂?” 众人不由得陷入沉思,片刻后李静语突然拉着她手道:“纪娘子,你身为布衣,都能这样帮人,我们这些家里都是高门贵户的,反倒叫你比下去了。这样,明日我便同大郎商量,寻一处合适的地方,把你的芳英堂搬过去,一半的地方留给你坐诊看病,再留一半地方,专门收养照料无家可归、或是无人照拂的女孩,要钱要人,都由我来张罗,你觉得如何?” 纪南星起身郑重行礼,“太子妃大仁大义。” 桌边的众人纷纷也叫着要凑份子,一时间叽叽喳喳地都嚷了起来,场面分外热闹。 纪南星心中甚为高兴,四下里看了看,突然发现凉亭柱后有一个纤瘦的身影,躲在暗处,悄悄地往她们这边看过来。 那女子面容姣好,只是苍白伶仃,神情也有些郁郁,看着像生了什么病似的,纪南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李静语八面玲珑的,见纪南星分神,便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用团扇挡住半边脸道:“那是二郎的正妃。自裴将军回来后,朝中多是谴责二郎忘恩负义的,她跟着日子也不好过,本来就内向些,这下好了,都不敢上桌,打了个招呼便走得远远的。” 原来是萧煌的夫人,纪南星自然对她没甚好感,便撇了头不再看。 纪南星谨记嘉宁县主的嘱托,在席间始终不吃不喝,起初还有人劝,李静语善解人意,帮她挡了几次,便无人再劝了。但这大宴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纪南星虽管住了嘴,却总有其他急事不得不办,于是便悄然离席,找了个宫女去问净房在哪儿。 那宫女带她去了,等在门口,又带她返回。 可走着走着,纪南星便觉得不对:“这好像不是来时的路吧?” 宫女笑道:“纪娘子莫慌,宫中道路繁多,婢子带你换条路走,多看些花,不是甚好?” 纪南星只记得来时走了挺久,在御花园中弯弯绕绕的,偏巧这时天色渐渐转暗了,这会儿让她自己回去,她却也有些不认得路,只好跟着宫女又走了几步。 宫女带她在花圃间左绕右绕,突然眼前出现一座小阁,宫女一把便将她推进了门去。 阁门在她背后迅速关上,纪南星被推得一个踉跄,刚站稳便觉得不对。 阁中昏暗,几乎看不见陈设器具,只能闻得到一股扑鼻的异香。 她马上摸出帕子捂住口鼻,回头拉了几下门,岂料门已经被从外面反锁上了。 “纪娘子莫慌。”突然有人在角落里点灯,纪南星极力睁大眼睛,只见一个宫装妇人,坐在贵妇榻上,懒懒地向她招手。 纪南星认不出她的长相,却认得她头上精致奢靡的金冠。 是皇后,萧煌母亲。 皇后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却也不恼,只是笑道:“久闻纪娘子不但妙手回春,更是貌美如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缓缓拨动,“原本你与裴逸裴将军,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苍天无眼,你们二人此生有缘无份,我听到裴将军与你退婚的消息,也很是替你们惋惜呢。” 纪南星闻着鼻中冲人的异香,只觉得头开始发晕,她顾不上别的,开始四处拉动窗户,想开窗透气。 可这小阁的窗户全都钉死了,她一边徒劳地拉窗,皇后犹在一边继续道:“不过无妨,京中多的就是皇亲贵胄,这不,连我的外甥,也久闻纪娘子大名,想见你一见呢。” 说话间,从墙边一处暗角里缓缓踱出一个身影。 那是个高大男子,一脸阴沉,脚步缓缓,向纪南星走来,仿佛饿狼在靠近猎物。 纪南星马上就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了。 一旦这皇后的外甥对她做下些什么事,她就不得不委身于他,成为落入他们网中的一只小虫。 而她们要利用她来威胁谁,控制谁,自然不言而喻。 纪南星拼命又拉了几下身边的一扇窗,见那窗户纹丝不动,而高大的汉子已经离她越来越近了,便当即立断,拔下发间银簪,将坚硬尖细的簪头抵在自己颈边大脉上,索性放下捂着口鼻的绢帕,义正辞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也别想绑了我来控制什么人。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便溅你一身的血。到时候人人都知道我一个民女被皇后请来、又逼死在宫中,倒好叫天下人看看你们的嘴脸。” 她以死相逼,却说得冷静淡然,皇后与那汉子一时都愣住了,互相对视了一眼。 (首先预告,强是不可能被强的,违背女性意愿的强制性关系是我最恶心的点,所以angrysex都不太会写。) (其次,怎么秃然就上编推了啊!明明我已经放弃这事,甚至都不急着存稿了啊!人生怎么这么这么乱七芭蕉的啊!) 49.作孽 纪南星与他们远远对峙,渐渐开始觉得眼前发黑,不得不用银簪薄薄地刺破自己脖子,一抹鲜血染上了簪尖,她才吃痛清醒了些。 皇后对那汉子使了个眼色,意思叫他用强硬上,男子会心点头,刚要迈步,突然大门被人咣当一脚踹开了。 一个健壮嬷嬷领着嘉宁县主冲进门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侍卫。 嘉宁县主一进门便冲过来将纪南星挡在身后,指着皇后大骂道:“好你个蛇蝎心肠的东西,我就知道你请纪娘子进宫没安好心,没想到你连这下三滥的手段都用,没得丢尽了萧家的脸!怎么,你以为纪娘子不是二郎的未婚妻了,你便可以对她任意下手?我告诉你,我可是姓萧的,哪怕不靠裴家,就凭我也能叫你身败名裂!” 嘉宁县主又对身旁嬷嬷道:“去,你去多叫些人来,我倒要叫这阖宫上下都看看,这母仪天下的是个什么东西!” 纪南星原本只觉得嘉宁县主亲和大气,没想到她骂起人来闹起事来也这样厉害,一时都傻得忘记喘气了。 大门一开,阁中的异香便被冲散了不少,纪南星也清醒了许多。 皇后也一时傻眼,她原本算好的,纪南星在宫中一个人都不认得,嘉宁县主也被她安排去见宫中的老太妃了,谁知她不知从哪儿得知的消息,竟这样快就赶来了。 嘉宁县主犹在不依不饶,指了另一个嬷嬷道:“你,去给我叫御医来!看看纪娘子可有受伤中毒!” 说着嘉宁县主便拉着纪南星的手,风风火火将她带到门外,寻了块御花园中的怪石叫她坐了,自己站在旁边替她扇风。 此处原本僻静,但这样一闹,原本散落各处赏花之人便纷纷围了过来,嘉宁县主更加来劲,见人就说皇后如何对纪南星图谋不轨,极高声地不断责骂。 皇后原本以为就算陷害纪南星不成,最多也就是被她跑了,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嘉宁县主忽然撒起泼来,倒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叫她一下子不知如何挽回局面,讪讪地仍坐在暖阁中,不敢出来。 御医很快便被叫来,是个年轻的男子,一路按着纱冠小跑,气还没喘匀,就被嘉宁县主按着给纪南星诊脉。 纪南星只是脖子上有浅浅一道划痕,加上吸了些迷香,自己感觉并无大碍,御医诊完了也说无妨,但嘉宁县主仍高声命人备车,“这会儿先不同你们计较,我先送纪娘子回去,回来再去前头面圣,好好叫圣上评评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若是纪娘子再有哪儿不好,我便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很快拉着纪南星走了,留下一地面面相觑的贵妇人们。 纪南星被震得一路上也不说话,嘉宁县主只当她受惊了,上车后拉着她手安慰道:“别怕,此事咱们占理,就是闹得越大越好,好叫他们以后掂量掂量,还敢不敢轻易动你。” 纪南星对这些勾心斗角无比厌烦,轻声叹了口气。 嘉宁县主将她送回了芳英堂,叮嘱她好生养伤,便调转车头,要折返回宫里去告状了。 临走前她又对纪南星道:“二郎他们今日也在前殿参宴,这会儿说不准已经知道后宫发生了什么,你若是不愿应付他,便早些歇下吧,待他回了侯府,我自然会告诉他,让他瞧瞧他作得什么孽!” 嘉宁县主意犹未尽地重又战斗去了,留下纪南星一个人坐在芳英堂里发呆。 她心中烦闷,于是来到院中,点了灯笼,抬出了小药铡,将前日刚进的人参切片。 她特意没关院门,果然没过一会儿,马儿奔驰喷鼻的声音便远远传来。 肖成推着轮椅中的裴逸匆匆跑进院里,裴逸看不见倒也罢了,肖成竟然也慌里慌张的,没看见就在院里坐着的纪南星,将裴逸扔在院子中央就去屋前咣咣砸门。 纪南星无奈叫道:“我在这里。” 肖成这才飞转身看见她,高喊了一声:“纪娘子!你没事吧?” “没事。”纪南星摇摇头。 肖成将裴逸推到她面前,自己伸头看了纪南星半天,对裴逸道了声“好像真没事”,才自行走去院外了。 裴逸只坐在她面前,却并不问她什么,紧抿着双唇,似无法开口。 已入秋了,天气并不热,夜里更是风凉,但他脸色红红,额前还冒着细汗,大约是紧张的。 “我没事。”纪南星手里药铡不停切着人参,“只是没想到皇亲国戚,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来,挺叫人失望的。” 裴逸垂头眨了眨眼,浓黑双眸里带着一丝歉疚,“对不住……” 纪南星笑笑,“今日这事只能说明他们对你实在是无从下手了,只好从我身上想法子。” 人参已经切完,她起身将参片一片片码在簸箩上,背对着裴逸,弯着腰道:“只是他们的招数也无甚高明之处,以为玷污了我,我就要心甘情愿地嫁给那个谁的外甥?他们就可以拿我要挟你?呵呵,别说他们没有得手,即便得了手,我也未必就会委身下嫁,我又不怕唾沫星子……”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被裴逸从背后抱住了。 “不可……不可得手。” 他站起身抱着她腰,声音满是痛苦,那仿佛是他最大的梦魇,即便只是想一想,也叫他浑身血液凝滞。 50.顾虑 纪南星僵了僵,随即转身与他面对面,把脸埋在他肩上,浅浅叹了口气。 她其实也是怕的,只是事发突然,她脑海空白到现在,这会儿抱住了他,情绪才渐渐上涌。 裴逸察觉到她些微的不稳,紧紧将她后脑扣住,自己声音也颤抖着道:“……南星……都是我的错……” 纪南星情不自禁地抚摸他腰背,无奈地又叹口气,“这下知道了吧,不管我们退不退婚,见不见面,要为难我的人,一个也不会少。” 裴逸无言以对,只能愧疚地又将她抱紧了些。 他是从宫中宴上直接过来的,仍穿着一身朝服,腰间玉石蹀躞上零零碎碎的挂着不少东西,两人抱得久了,硌得她有些难受。 她没想太多,伸手就去摸他腰带。 他却一个激灵松开了她,扶着她胳膊才勉强站直了。 不过是这么一小会儿,他已经站不住了,只能重新坐回轮椅中,黯然道:“我会让大哥多派些人手来万年堂附近,侯府也有武艺不错的家丁,明日我选两个送过来。” 纪南星抱臂看着他不说话。 裴逸强扭过脸去,对着空旷小院道:“我该走了。” 明明那么在乎,却要一次次把她推远。 明明演得那样假,谁都骗不过,还要执着地演。 横亘在他心里的阻碍,不止有她的安危,还有他这副残破的身躯。 她其实明白他的顾虑,但并不愿挽留,也不想多说,只高声叫肖成进来。 肖成走到裴逸身后,刚要推他转身,纪南星突然把持不住,低头对裴逸轻声说:“子时,每晚子时,你若是想见我,便放一盏孔明灯。”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回屋,留下裴逸在原地僵坐了很久。 第二日晚上子时,一盏孔明灯便从万年堂背后的小院中缓缓升起。 纪南星并没有去见裴逸。 三次,她想好了,他放三次孔明灯,她再去见他。 但孔明灯只亮了两晚,第三晚夜幕低垂,始终安静如墨。 没有等到裴逸,纪南星等来了另一个人:那晚在宫中给她治伤的御医。 御医姓房名瑜,祖上三代都是在宫中行医的御医,来找纪南星,也是来慕名看看芳英堂的。 房瑜来时正是午休时分,纪南星在院中整理晾晒的草药,房瑜没有架子,卷起袖管便来帮忙。 两人一边翻药,房瑜一边对纪南星道:“芳英堂与纪娘子大名,我早有所闻,只是想着您这儿都是女病人,不便前来拜望,没想到那日在宫中得见纪娘子,倒是机缘巧合。回去我同父亲提起,父亲也说好生佩服纪娘子,说是房家虽三代御医,救下的人,只怕还没有纪娘子一个人多,所以叫我来登门拜访。” “哪里哪里。”房瑜说话温柔,纪南星也不由得温婉一笑,“房家我也早有耳闻,小时候便听我阿耶说,令尊读遍了宫中历朝历代的医书,兼收并蓄,自创了不少药方,又不收钱,免费派给民间的医馆药堂用,就连万年堂,也用着好几剂房家的成药方子呢。” 房瑜脸色微红,“那也是我阿耶事迹,我……还一事无成呢。” “房大夫您尚年轻嘛,假以时日,定然也能成就一番事业的。” 房瑜嘿嘿一笑,给她翻药的手更勤了些。 没一会儿便有病人登门了,房瑜还不肯离去,就在院子里带着阿桂帮纪南星处理药材。 纪南星忙了半个下午出来,只见不但药材整理得井井有条,连小院的砖地都被房瑜拿水冲洗干净了,光可鉴人。阿桂跟在他屁股后面不停问东问西,他都耐心细致一一回答。 纪南星心中感激,要留房瑜吃晚饭,他却坚辞不肯,只说家人还等他回去。 纪南星送他到院门口,两人告辞时,房瑜又特意道:“纪娘子,您若是有什么需要房某帮忙的地方,尽管提,房某一定能帮就帮。” 纪南星心眼一动,问道:“房大夫,不知宫中可有匈奴人的药谱?能否借来一读?” 房瑜想了想,“宫中搜罗了天下医书药谱,若是匈奴人曾经写过药谱,那应当也是有的,只是匈奴人未经开化,不知会不会撰写医书?待我回去问问父亲,再去宫中太医院为纪娘子寻摸。” 纪南星万分感激,行了个礼道:“那便多谢房大夫了。” 房瑜连连摆手,“举手之劳的事。” 两日后,房瑜便抱着厚厚一本药谱来找她了。 那药谱看着足有四五十年了,是牛皮装订、小刀刻字而成的,每页上画着一种药材的详细模样,下面有大段文字,一看就是本医典。 但两人都忘了件事:她们都不认得匈奴文字。 药典中有些药材与中原相同,两人对着图样看了一会儿,至于剩下的,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朝中认得匈奴文字的人本就不多,纪南星要来这药典,是想帮裴逸看看能不能找出那春毒是何药制成、该如何去解的,也不方便让房瑜去找鸿胪寺的通译去看,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了。 裴逸本人是认得匈奴文字的。 纪南星伸手用指尖轻轻触摸牛皮页上用小刀刻下的文字。 笔画刻得不深,看能看见,摸,就未必能摸出来了,只能找裴逸试试。 她与房瑜商量,将药典暂且留下了。 至于何时去找裴逸看,就要看裴逸何时再点孔明灯了。 哪有大夫巴巴儿地赶着上病人的门的? 孔明灯接连几日都未曾点亮。 因为裴逸与大哥裴远出了城办事。 51.症候 中秋宫宴的事虽一时闹得不小,但并未有人真的受伤,圣上不过是斥责了皇后两句,埋怨她想给自家外甥相姑娘也不该太过着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裴逸当晚整整一夜未睡,第二日清早便去找裴远。 “我不能再等了。”裴逸急切道,“我们的人派去临川不过才三个月,等他收集萧煌舅家在当地搜刮的证据,至少还要两三年,这两三年里,不知还会生出多少事端。我要去找那个沉师爷。” 裴远正在更衣,他摒退了下人,自己系着腰带道:“那位沉师爷,说是手上有曹燮的帐册证据,可这也只是他红口白牙,并不牢靠,若是我们去了,他却什么都拿不出来,该当如何?” “那至少我们也要先去了再说。” “曹燮是萧煌舅舅,在临川盘踞多年,宫中又有曹皇后,即便沉师爷曾经是曹燮身边的人,当真拿了他在临川克扣税银、中饱私囊的证据,只怕也难扳倒他。” 裴逸坐在轮椅里,仰头努力劝说裴远,“即便此次扳不倒曹燮,但账册一出,圣上便不得不查他,那他今年便不敢再有动作,萧煌便拿不出足够的银子给萨奇格,到时萨奇格肯定要跟他闹起来,我们才有机会参他。” 裴远坐回床沿边,双手撑膝,沉沉地看了会儿裴逸,“参萧煌乃是大事,我们说好了要从长计议的。眼下纪娘子在宫中差点儿吃了亏,你便沉不住气了?” 裴逸垂下头来,默不作声。 裴远思索半晌,终于起身决定道:“罢了,先陪你去会一会这沉师爷,探探他的路数。今日我去料理些公务,顺便请几日假,明日我们出发。北山大营那边,你自己派人去告假。” 裴逸自然答应,第二日天还没亮,兄弟两人便乘车出发了。 这沉师爷说来也是蹊跷,裴逸回京后,并未说过萧煌半句坏话,两家面上维持得甚好,但这沉师爷兜兜转转地派人传信,说是手上有萧煌舅舅曹燮在临川搜刮民脂民膏、供萧煌挥霍的证据,信不过别人,只能给裴家。 此人一年前已从曹燮身边告老还乡,隐居在京城西北的藏锋岭中,说是除了裴家的人亲自登门外,所有人一概不见。 裴远谨慎,觉得此人搞不好是个骗子,便一直不肯去见,却派了自家亲信去临川投入曹燮门下,准备慢慢收集曹燮贪污的证据。 藏锋岭离京城单程需两天一夜,山高入云,腰线以上常年积雪,沉师爷住在近山顶处,马车上到半山腰下来,爬山也得爬上一个时辰。 裴远派了家丁先行上山通报,打算自己去见这沉师爷,叫裴逸在车中等候。 谁料沉师爷派了个身边的小童来传话,一定要裴逸上山,才肯交出账册。 裴远无法,只得准备亲自背裴逸上山。 谁知小童还有话要传:“裴逸若是真有诚意,便得自己上山,否则如此重要的证物,老朽怎能轻易交出来?” 小童的声音清脆明朗,将一段话传得阴阳怪气十足。 裴远正要冒火,裴逸却拦住了他,“既然已经来了,我自己上山便是。” 可他平日走路都难,山路崎岖,一半的路还有石阶,更有一半连石阶都没有,只能踩着碎石硬上,他又该怎么上到山顶呢? 只能跪在地上,四肢并用,一步步地爬上去了。 他又看不清路,只能靠裴远走在他前方半步,一点点地给他引路。 沉师爷的小童走在头里带路,不时回头监视裴家二人,生怕他俩作弊似的。 裴远虽是武将,见惯了杀伐征战的,但见自家弟弟受此奇耻大辱,像野兽般在地上爬行,还是恨得牙痒。 但他面上始终忍着,待好不容易上了山,见裴逸手掌膝盖都已磨得血肉模糊,身前袍子更是被雪浸湿了半边,才咬着牙道:“若是此人有诈,看我不当场将他碎尸万段。” 沉师爷在山上搭了一前一后两间茅屋,小童将两人引到前屋坐着,去后屋通报了沉师爷,回来却又道:“沉师爷只见裴逸一人。” 这回小童走到裴逸面前,扶他站起了身。 裴逸一路跪着上来,早已筋疲力尽,却始终不肯示弱,没有叫过一声,此时也硬撑着起身,强忍膝盖小腿被碎石磨破的痛楚,艰难地扶着小童进了后屋。 小童将他送去后屋便出来了,而他这一去就去了许久,裴远在前屋急得团团转,几次要冲进后屋去,都被小童拦住。 念在后屋一直安安静静的,应当不至于有什么危险,裴远才一等再等。 半个多时辰后,裴逸才从后屋出来。 他脸色比进去时还要苍白,裴远将他上看下看,一再问他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吃亏,他却只是摇头不语。 裴逸从怀中摸出一本账册,一声不吭地交给裴远。 裴远来不及细看,只将账册揣在怀中,便躬身背起裴逸下山。 一路直到回京,裴逸始终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藏锋岭路途遥远,中途需得在半路住上一晚,裴远这一夜与裴逸一屋,仍然好不放心,不时起身查看他。 只见他压根没睡,抱膝在窗前坐着,一动不动。 裴远知道,刚回京时,裴逸也曾这样整夜发过呆,一动不动,无论如何问他,他都绝不开口,更不肯让人在房中守着,说得多了,还要大发脾气。 裴远和母亲都道他不知在匈奴大营里吃了什么苦,才留下这种症候,问也问不出来,好在他渐渐也就不再如此了,家人才放下心来。 但自从他从沉师爷的屋里出来,便又成了这个样子。 52.苦楚 武将哪里会安慰人,裴远披衣起身走到窗前,干巴巴地拍拍裴逸肩膀道:“停云,不早了,明日还得赶路呢,睡吧。” 裴逸全没听见似的,头都不抬一下,裴远无奈,只好也和衣靠在床头,时睡时醒,盯了他整夜。 夜深后裴逸愈发蜷成一团,将脸埋在胳膊里,用力咬着自己手臂。 裴远第二天早上看见他胳膊上一圈极深的牙印,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再怎么问他,他却始终不肯说一个字。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裴逸却不肯回侯府,一定要去自己那座小院。 其实裴逸找人偷偷买了这小院,又翻修了一番,裴远一直都不大赞成。 自家弟弟行动不便,即便有再多下人照顾,终究不够贴心。 但裴远明白,裴逸一定是心中有诸多苦楚,不愿叫家人看见,才一定要时不时自己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 譬如今日,显然就是如此。 裴远没有多说,命马车送裴逸去了小院,下车亲自将裴逸送回房里,又吩咐下人好好照顾他。 裴远走后,肖成送了裴逸去净室洗漱,自己则飞快跑到院中,点起了一盏孔明灯。 前两次午夜子时的孔明灯,也都是肖成放的。 他知道裴逸哪怕相思成疾,也绝对放不下包袱找纪南星,这月老,只能他来当了。 眼下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不知道纪娘子会不会到院中望天,但肖成心里着急,心想先放一盏灯上去,不成的话就子时再放一盏。 肖成盯着孔明灯悠悠上天后不久,裴逸突然在房中大声叫他。 肖成匆忙跑进房里,只见裴逸已经洗完出来,只穿中衣散着头发,面孔殊无血色,紧张地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听见他进来便急切地问:“我的帕子呢?” 肖成匆忙跑去净室翻他脱下来的衣裳。 那衣裳外头是水是泥,里头则一道道的全是裴逸的血。 肖成翻了半天也没翻到什么帕子,又回屋中问:“将军,你说的什么帕子?好像没有啊?” 裴逸仍然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眼神极为空洞,神志似乎已不大清楚了,口中喃喃地道:“南星叶的帕子……” 肖成没听清什么叶的帕子,但他灵机一动道:“会不会是落在车上了?我去车上找,将军你别急,一定能找到的。” 马车还停在门口,肖成一路小跑冲到门外,打着灯笼上车翻了半天,也没看到半个帕子。 他跳下车来,正琢磨着要去哪儿寻摸条帕子骗一骗裴逸,便看见纪南星兴高采烈地抱着本巨大的书册站在门口。 见到肖成,纪南星便愉快道:“你瞧这是什么?这是匈奴人的医典,我刚刚得来的。里面有好多中原没见过的药材记录……” 肖成哪有心思跟她说这个,拽着她就往门里进,一路上飞快地道:“纪娘子,我家将军这几日与大郎君出去了一趟,回来路上便不太好……你快去看看他……” 纪南星问:“去哪里了?” 肖成来不及同她细说,“反正是做了些……疲惫之事。” 纪南星马上把手中书册塞给肖成,加快了脚下步伐,小跑起来。 转眼间两人已经到了裴逸房门口,肖成将纪南星推进房中,叫了一声“车里也没有什么帕子”,便扭头就跑了。 纪南星站在屋中,只见裴逸骤然皱眉,起身踉跄着走到衣橱前,打开橱门从最上面一格开始一件件衣裳摸索过来,大概是要找什么帕子。 他并不知道纪南星就在他屋里,还以为她是肖成,一边找一边念叨:“我出门时带着的。难道没有?肖成你路上看见了吗?” 他紧接着又自言自语道:“不对,你没看见,我都是藏在怀里的。藏得很好、很好的……” 衣橱里衣裳迭得整整齐齐,他抓住一件从里到外地仔细摸过来,没摸到什么,便一把将衣裳甩在地上,再去摸下一件。 站着摸了没一会儿,他便站不住了,跪坐在地上,犹不死心,伸长胳膊一件件去够地上的衣裳,抖着手反复摸索。 纪南星一进门就觉得他不对劲,像是发起了癔症似的,心里明白此时不能贸然动他,但见他散着头发,这样艰难无助地满地乱摸,要找什么帕子,便觉得心酸极了,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下伸手摸摸他胳膊,温声道:“停云,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53.恐惧 一听见她的声音,裴逸便如遭雷击似的,整个人僵住了。 他侧了侧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般,纪南星又往前凑了些,“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差?” 裴逸手里还捏着件衣裳,他傻傻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依旧不敢出声,只是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想摸她脸。 纪南星一眼看见他手掌心全是划破了的血痕,强忍住没有追问,只将他手里那件衣裳轻轻拽下来,把自己的脸凑到他指尖,握住他手腕道:“是我。” 指尖碰到她脸的那一瞬间,裴逸猛然绷不住了,整个人往她身上软倒过来。 纪南星匆忙接住他,抱住他腰轻拍了两下,“没事了……没事……” “南星……”裴逸沙哑地叫了她一声,语不成句道:“我……我把你弄丢了……” 话音一落,他便趴在她肩上嚎啕大哭起来。 纪南星惊得呆了,也心疼坏了,一把搂紧了他,转头吻着他脸颊匆忙安慰道:“没有,没有弄丢,我这不是在这儿呢吗……” 裴逸用力地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 此时距他身陷匈奴大营,刚好过了一年。 这一年中他身重奇毒,遍体鳞伤,光是起身站立时双腿的剧痛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也从未哭过。 但就因为丢了一块帕子。 他全身的力气似乎一下子都散尽了,她根本撑不住他,只得坐在地上,让他趴在自己怀中哭。 乌黑的长发散落肩头,显得他柔弱又憔悴。他肩膀剧烈抖动着,已哭不出声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滑落面颊。 纪南星见他这个样子,不由难过极了,除了不断抚着他的头发,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房门并未关严,夜风清凉如水,带着些微寒意,而他哭得全身发烫,连带着她胸前也都微微出汗了,前襟外面是他的泪,里面是自己的汗,濡湿成一片。 她紧紧抱着他不舍得松手。 他心里到底有多少委屈,她明白,又不那么明白。 她能看见的,只是他身上纵横交迭的伤,夜里被折磨得神思难安的样子,和一次次推开她的倔强。她看不见他曾经受过多少苦难,心里有多少挣扎,一个人时有多么无助。 她已是这个世上最明白他的人了,可她能明白的,不过就是十中之一。 裴逸哭得浑身发抖,蜷起身子,往她怀中缩成一团。 她俯身贴到他耳边小心问:“地上凉不凉?要不要上床去?” 他不答,只是紧张地抓住她衣衫,生怕她走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她无奈,胡乱扯了地上两件衣裳给他盖上,纵着他说:“好,你在哪儿,我就陪你在哪儿。” 他想贴得她紧些,于是坐起来一些,脑袋倚在她肩上,整个人侧身靠在她身上,一阵阵地抽泣。 纪南星小心地抬起手,一点点去擦拭他潮湿面颊上的泪水。 可他的眼泪竟还在往外无声翻涌,她怎么擦都擦不干。 “哭出来才好,哭出来就好。”她喃喃地将脸埋在他发间,“我们停云受了太多委屈,总憋着,多难受啊……” 他的眼泪愈发汹涌了。 前日在藏锋岭,那位沉师爷一见到裴逸就问匈奴人对他做了什么。 裴逸自然不肯答,但沉师爷竟然神神秘秘地问:“他们是不是给你下了药,又逼你看男女之事?” 裴逸大惊,强忍住了不说话,沉师爷则继续道:“他们的药,很猛,药效发作起来,浑身血液都如滚水一般,是不是?他们就像野兽,做起那事来从不避人,十几个人在同一个帐中,男的入完一个婆娘,便拍拍她屁股,叫她走开,换下一个婆娘。女的也是一样,骑完一个汉子,便换下一个,一个晚上下来,根本分不清自己上过多少人,又被多少人上过。你害怕极了是不是?生怕自己一旦向那药效投降了,就会变成他们那样,畜生一样的,只会挺身操弄,根本不知道自己操的是谁。” 沉师爷仿佛人就在营帐中一般,说起来绘声绘色,咬牙切齿,声音中满是狰狞,令人恶心。 更恶心的,是他说中了裴逸的心事。 他最怕的,就是自己变成那副畜生的样子。 这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纪南星都不知道——她并不觉得他的欲望多可怕,甚至劝他“顺势而为”,还那样体贴地帮他释放。 可他不敢接受她的体贴,他怕自己一旦尝到了一丝甜头,就会时时肖想那种销魂的感觉。 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而她总是不在他身边的。 他害怕那种野兽般的欲望一旦开闸,就会将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面目可憎的动物。 沉师爷唾沫横飞地讲了许久,裴逸的脸色越苍白,他就越满意。 待沉师爷终于过足了瘾把裴逸放出来之后,苦苦压抑了近一年的恐怖记忆重又翻上心头,裴逸几乎听不见旁人在跟他说什么,满耳畔都是匈奴人的淫声浪叫。 他又看不清周遭的事物,朦胧视线里曾经目睹过的活春宫却历历在目,将他的神志一片片撕碎了扔在地上践踏。 唯一能救他的人,已经给他写了退婚书,跟他再没有瓜葛了。 他丢的不是一块帕子,而是这个世上留给他的最后一丝纯净。 (晚上十一点加更1500珠珠的份哦。) (我的每个男主必须爆哭一场。kpi达成。) 54.仙境(H) 纪南星像是读懂他心似的,缓缓将他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带着他一寸寸地抚摸她的脸庞。 她在这里。 不必再找什么帕子,她的人就在这儿。 像是怕他还不够确认,她低下头,浅浅吻了他的眼睛。 眼泪咸涩,她却一点儿也不嫌弃,温热双唇印在他潮湿的睫毛上,又缓缓往下,像一只暖意融融的小熨斗,熨干他眼角眉梢的泪痕。 她的吻轻如羽毛,啄得他很痒。 糟糕的是,心里也开始跟着痒了。 裴逸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身体僵硬了起来。 她的吻停了,却依旧捧着他的脸,鼻息离得他很近很近。 “别躲了……”她微微叹了口气,“你这傻子……” 他被她的温热吸引,试探着凑上前,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她浅浅笑了一声,很满意他的反应似的。 这一声笑给了他莫大的鼓励,他迟疑了片刻,猛然探去她的方向,用力地吻下来。 这个傻子无法再躲了。 她措手不及地被他扑倒在地,只觉得炽热潮湿的吻如暴雨般,铺天盖地而来。 裴逸的冲动全无章法,他只顾着用力吮吸她的双唇,其余什么都不会,也顾不上。 她已倒在地上,一手环抱住他腰,一手去扯夹在两人之间拉拉杂杂的衣衫。 他三魂七魄全都散开,将她压在身下,手臂双腿都在试图缠紧她,将她箍得动弹不得。 之前次次都是纪南星扑倒他,故而她也是直到现在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主动起来,是这样的激昂澎湃。 倘若一切噩运都未曾发生,那他们此时早已成亲,夜里点上红烛后,意气风发的裴小将军就会这样缠着她索要,不必压抑,无需顾忌。 她心头微微刺痛,停止了动作,只轻柔地搂抱住他,任由他迷乱地施为。 体内强烈的渴望翻江倒海一般涌上来,他嫌只是亲吻不够,但不知该如何进一步才好,急切地只能胡乱蹬动双腿,还是纪南星抓住他手,带他探入她里衣底下浅浅抚摸。 手覆到她胸前那片绵软时,他骤然睁大了无神的双眼,红红湿湿的眼里满是惊讶。 她又笑了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问:“手都破了,疼吗?” 疼吗?他也不知道。 他好像失去了一切感官,只剩下心底炽烈的欲望,催着他呼吸发烫,不管不顾地埋头亲吻她,抚摸她。 两人之间缠着许多衣衫,他在急迫慌乱中完全找不到方向,还是纪南星一边搂着他亲吻,一边艰难地宽衣解带。 也来不及脱去全身的衣裳,她只匆匆将两人下半身的亵裤拉了下来。 肌肤相贴的一瞬,两人同时呆了一下。 纪南星惊讶的是他已经那样硬了,贴在她腿上直发烫,而裴逸惊讶的则是她的腿间竟那样热,那样软,像一块凝脂般的豆腐。 “不用……不用那里吗……”她伸手下去,轻轻抚摸他满是伤痕的大腿,好奇地喃喃自语。 他马上用坚硬的那处抵住了她的腿心,危险地蹭了两下。 或许是因为他终于不再苦苦克制,选择释放心底的渴望,那里一瞬间便硬得几乎硌手。 “好……好……不用我帮忙当然是最好……”她用温热的手心贴在他大腿上,又缓缓绕到他身前,一把握住了滚热贲张的那处,轻柔撸动两下。 他立刻把持不住,软在她身上阵阵颤抖。 她握得很紧,忽快忽慢,一下下地从头撸到底,又抬起腿来,用脚心摩挲着他的膝盖小腿。 “南星……”他的手居然舍得从她胸上撤出来,转而捧住她脸,颤抖的手指沿着她脸颊的轮廓不断描摹,“……南星……” 油灯离得远,昏暗光线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来确认她的存在。 “嗯……”她明白他的无助和害怕,一边浅浅地咬住他唇,一边极耐心地反复应着。 欲火便在她这声声应和中被点燃。 是她,不是别人。 他没有堕落至野兽那般,对着什么人都能发情。 只有她。 只有她。 她还轻声体贴地问:“……要……进来吗……?” 她那样主动,而他即便在神志被烧到灰飞烟灭之际,却还记得微微摇头,“不、不要……” 纪南星笑了笑,“就随你。” 不用真的进去。 只是贴着她温柔的肌肤缓缓蹭动,他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扑出万千蝴蝶,无数的翅膀扇起一阵阵旋风,令他整个人如坠仙境,几乎要飘起来。 55.等我 是什么时候射的,裴逸都说不清楚。 他只记得自己最敏感的地方被她用双腿紧紧夹住,细滑弹嫩的触感极其陌生,勾得他不断想要深入,顶腰蹭弄不休,浑身酸软,唯有那里硬如磐石。 高潮来得太过猛烈持久,他全身都极度酥麻,久久无法动弹,瘫软在她怀中,剧烈喘息。 纪南星翻过身来,才发现他除了手上全是一道道血口子以外,竟然连腿上膝盖上都满是细碎的伤痕,连她的腿都被染上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方才他哼都没哼过一声。 她连连叹气,起身想要去给他找药擦,裴逸一把抓住她衣襟,生怕她走。 “我不走。”她吻吻他额头,“乖,你自己上床,我拿了药就回来。” 她并不十分宠他,他能做的事,她都不大帮忙。 纪南星在床头矮柜中找到许多药瓶,祛疤的,止疼的,止血的,样样都有。 裴逸已经乖乖躺好,眼角鼻尖还是泛着红,潮湿肿胀。 “跟你大哥做什么去了?弄的一身是伤?”她一边给他擦药一边问。 他不做声。 他不愿说的事,她从来也不追问,只将药擦完了,又给他擦了下脸,然后便顺理成章地吹熄了油灯,在他身边躺下。 夜里渐渐寒凉起来,他伸开手脚,将她裹进怀里,用力箍住。 “别、别勒那么紧……”纪南星简直喘不过气来,“我不走。” 可裴逸将她箍得更紧了。 纪南星无法,只好扭了两下,费劲地将一只手臂穿入他脖子下方,将他搂在自己肩头。 裴逸睡得极差,整夜都在时不时地惊醒颤抖,不知是被怎样可怕的噩梦追逐,但只要她轻抚两下,他便会很快安静下来。 他一个人都是如何熬过漫漫长夜的,她想想便觉得心酸。 天色微明时,裴逸突然惊醒,心如擂鼓般突突跳了一会儿,伸手摸到了身旁有个温暖的人,才平复下来一些。 纪南星也醒了,侧过身问他:“北山大营是不是每旬逢五休沐?” 裴逸小心地往她肩上贴过去,“嗯”了一声。 “我也得每旬休一天。”她接着喃喃自语道,“不然总是连轴转,若是我自己累倒了,更耽误给人看病了。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休息,我看便很好。” 裴逸的脸没来由地一红,期期艾艾道:“这……我们……” 纪南星没等他纠结完,便翻身坐起,笑着拍拍他脸颊道:“怎么,只许你休沐,不许我休息啊?我休息那日,或许在芳英堂睡上一整天,或许去东市逛街,或许……就在这金水河畔溜达溜达,遇到些什么人,谁能知道?谁又能管得了我?” 她虽然没说她跟他同一日休息是为了什么,可这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裴逸突觉心砰砰直跳,仿佛一朵小花在猛然绽放。 他真的可以悄悄跟她偶遇吗?神不知鬼不觉的? 纪南星起床整理衣衫,又正经道:“昨晚我带了本匈奴的药典来,好不容易才借来的。回头你抽空看……不是看,那字都是刻在牛皮上的,你试着摸一摸,看看能不能摸出字来,若是找到了有什么……跟你有关的药材,记得来告诉我。” 她说着又俯身亲了他额头一下,“不早了,我得回去坐诊了,病人一会儿就该上门了。” 她像一阵清风似的,很快便从他屋中吹走了,他躺了许久,一点点回忆从昨晚到今晨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扑在她胸前大哭,那么羞耻,又那么温软。 而当时的她那么温柔,好像可以包容他一切见不得人的心绪。 他觉得自己好像早已碎成了成千上万片,只有在她身边时,他才是完整的。 纪南星说是每旬逢五要休息,但等处理完之前挂的号,正式贴出每月要休三天的告示时,已经大半个月都过去了。 初四下午最后一个病人偏巧又有事没来,她难得地天刚黑便闲了下来。 整理好当日的医案,又检查了一番库存药材的归档,纪南星跟阿桂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去金水河边溜达溜达”,便一个人出了门。 夕阳已落下去了大半,天际还有最后一丝橙红,黛蓝色的天幕已在徐徐压下。 纪南星从后门出去,沿着金水河行了片刻,便在河堤边看到裴逸一个人坐在轮椅中。 她轻咳一声上前,“哟,这么巧。裴将军也在……” 本来想说“看夕阳”的,话到嘴边,别扭地改成了“裴将军也在吹风啊。” 裴逸不声不响,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来,对着晚风道:“糖炒栗子。” 纪南星扑哧一笑,伸手要去接。 裴逸却又把油纸包收回去,放在自己腿上,摸出了一个栗子来剥着。 金水河的河堤有半人多高,纪南星跳到河堤上坐着,低头看着他剥栗子,明知故问道:“裴将军今日不会是专程买了栗子来等我的吧?” 56.陪我 裴逸低下头去不出声,耳尖微微泛红。 何止是今日。 每日从大营回来,他都要到这金水河畔坐上许久。 可她一直没来,他知道她忙,也知道她从未说过何时会跟他见面。 都怪他自己,明知道见她不好,却又忍不住,日日进城门时,都想叫肖成拐弯回侯府,但日日都开不了口,像是被人下了哑药似的。 手里的一个栗子剥完了,他伸出胳膊递给她。 纪南星探身出去,老实不客气地从他手腕一路摸到指尖,吃够了豆腐,才接过那枚仍旧温热着的栗子。 她将栗子丢入口中,晃晃双腿,正色问道:“那本匈奴的药典,你试过没有?可能摸出上面的字迹来?” 裴逸开始剥第二只栗子,微摇了下头道:“有些字刻得颇深,能猜出是什么字,有些便不行了。” “那好办啊,让你那个叫墨吉的小厮,照着书上的字样,拿手在你手心画给你,不就成了?” 谁要跟一个男人手牵手,还在手心写字! 裴逸又不出声了。 纪南星把嘴里栗子吃完了,对他伸出双手,“上来坐坐嘛,陪我一道。” 裴逸只得将装栗子的纸包递给她,扶着她胳膊站起来,被她用力拉到河堤上,与她并肩坐着。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晚风虽有些凉,却沁人心脾,吹得松叶簌簌,如奏雅乐。 两人坐了一会儿,天色很快暗下去,河边也没有灯笼,裴逸连周遭物事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不由便有些心慌。 纪南星亲昵地搂住他腰,将头枕在他肩上,开口说的依旧是正事:“你的安神药又该吃完了吧?上次给你那批我便加大了药量,这批是不是又该加了?可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你就得被药翻了。我想……要不要换一些发散的药给你吃,不能一味死压。毕竟毒源早已不在你体内了,只剩下些残毒未尽,若是能彻底散掉,说不准便没事了。” 她往身边一靠,裴逸的思绪便散开了,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听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嗓子干干的,待她说完了许久,才哑着声音道:“听你的。” 纪南星笑起来,“可那样的话,我得先看你一夜,你不能吃安神药昏睡,得让我搞清楚你夜里到底是何……情态。” 裴逸顿觉上当了。 除了极个别她替他释放过的夜里,他还从未试过不吃安神药过夜,虽然吃了药会让他噩梦不断,早晨也会浑浑噩噩许久,但总比被一整夜被情欲折磨要好。 他结结巴巴道:“吃了药,偶尔也会……睡不好,不吃的话……不知……” 这话实在难以出口,但总之意思是不吃药的情状该有多丢脸,他实在不敢想。 纪南星抚抚他背安慰道:“别怕啊,我是大夫,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裴逸的脸完全烧起来,即便天色极暗了,她也能一眼看见他脸红成了什么样,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嘴上却还不放过他:“这同你练习走路都是一样的,总得先知道自己伤在哪儿了,才好对症下药,你看你现在不是就恢复得挺好,那日我去北山大营又不是没见过,你三两招便将那个莽汉打趴下了。” 裴逸垂下头去,顺着她话头道:“那只是演练而已,军中的棍法剑法都已烂熟于心,自然好说,可真上了战场,谁会按着营中教习的招数来攻?还是不成的……” 这下纪南星便也说不出话来了,只又将他搂紧了些。 裴逸摸到被她放在一旁的糖炒栗子,默默地低头接着剥起来。 他也只能替她做些这样的琐事了。 他剥好一颗,便给纪南星一颗,自己从来不吃。 她连吃了几颗后终于忍不住,抬手掰过他脸,浅浅吻上去,将自己口中含着的栗子推到他唇间。 他微微耸起了肩,绷紧腰不敢动。 那颗栗子已经被她含了一会儿了,湿湿糯糯的,带着微甜的香气。 只这么轻轻一吻,他便觉得腰间酸软,奇怪的感觉又从脊椎开始蔓延。 不知寻常男子被心上人吻了,是否也跟他一样这般反应。 小径无人,天既已黑透,纪南星便大胆起来,边吻边悄然将手探入他胸前衣襟里。 其实还隔着中衣,她并未摸到什么,即便如此,他仍然觉浑身发软。 她另手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含着他嘴唇嘟囔,“当心……别掉进河里……” 这话像是圣旨般,裴逸立刻找到了借口,伸出双臂环抱她腰。 两人刚贴到一块儿,突然听得有人高声叫:“纪娘子!” 是阿桂的声音,纪南星不得不推开裴逸,跳下河堤喊道:“我在这里!” 阿桂提着盏小灯笼,飞快往这边跑来,边跑边喊道:“纪老板找你!有急事!” 57.偏见 没一会儿阿桂便到了近前,解释道:“纪老板说前些日子制的白凤丸出了差错,得赶紧重制,不然明日便无药可售了。” 纪南星啊呀了一声,转头对裴逸道:“我得赶紧回去了。” 她说着就要走,已经小跑几步出去了,才想起来裴逸还在河堤上坐着,匆忙叫阿桂在原地等她,自己又跑回去,仰头对裴逸道:“扶你下来。” 裴逸无奈地递了一只手给她,被她扶到轮椅中坐着,她又不放心地问:“需不需送你回去?” 他强压心头酸楚,摇摇头,伸手到椅背后摸出了一个铃铛道:“不用,摇铃便有人来接我。” “那就好,我先走了。”纪南星放下心来,来不及正经道别,匆匆提步小跑起来。 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裴逸一个人又在河边坐了许久。 更鼓敲响时,他才终于死心,她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 纪南星回到万年堂便被纪清和按住了,说是上一批制白凤丸时不小心用错了一批陈年的黄芪,药丸还没开卖,便有了淡淡的霉味。 近来芳英堂的病患太多,各种成药都供不应求,制药时难免慌张出错,纪清和还留了几个伙计下来,一群人连夜赶制,第二天清晨才做出了一小批新药。 一家三口都熬了整夜,蔫蔫儿吃着早饭,杜玄突然想起一事,神秘道:“听说二皇子的舅舅栽啦?” 没等旁人发问,他便又主动道:“据说曹燮自从上任临川节度使以来,便每年都以天灾人祸为由,克扣给宫中的税银,暗地里又不断巧立名目往底下加税,这里外里的,家产快赶上小半个国库了!圣上大发雷霆,据说皇后娘娘亲自脱簪请罪,在大殿前跪了整整一夜,才保住了曹燮的小命……” 纪南星打断他问:“既然曹燮不是第一天贪墨了,那是谁忽然把这个消息捅出来的?” 杜玄挠头,“总归是御史台那帮子人吧……要不就是大理寺?听说是找到了什么账本……嗨,朝堂上的细节,咱们如何得知。据说是前两年一次宫宴,曹燮喝多了,居然拿自己腰上一块玉牌显摆,说宫中也没有这样的好东西,从此圣上就记恨上他了,要不然这次也不能查得这样彻底。” 纪清和别有深意地看了纪南星一眼,纪南星埋头饮着豆浆,一声不吭。 裴逸与萧煌之间的龃龉,纪南星虽不知道细节,但也知道两人算是不共戴天了,眼下萧煌舅舅出事,必然与裴逸有关。 一个侯府一个皇子,这要是斗起来,不知要殃及多少池鱼。 用完早饭纪南星便打算补眠,还好这日她不用坐诊,能饱饱睡上一天。 纪清和跟着她回了房,替她拆了头发,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正经道:“近来在我们这一片巡逻的金吾卫又加了人手,你发现了吗?” 纪南星点点头。不止如此,万年堂后门通向裴逸小院的那条小径原本与主路有一个路口交叉的,那个路口眼下也被封上了,外人便无法上那条小径了。 纪清和缓缓梳通她的头发,不紧不慢道:“南星,阿娘一直不大管你,之前你偶尔去见见裴逸,阿娘从不说你,既是相信你,也是觉得裴逸是个命苦的孩子,你心疼他、舍不得他,阿娘都明白。可眼下既然裴家与二皇子有了争执,事情会闹得多大,就不好说了。此番裴家若是败在萧煌手上,搞不好可是要诛九族的啊,就算只是朋友故交,恐怕都得倒大霉。纪家与万年堂,回头都是你的,你可得替里外几十口人着想。” 纪南星黯然垂下了头。 她本想说自己与裴逸见面都是偷偷摸摸,神不知鬼不觉的,可她自己也知道这站不住脚。 一次两次不被人发现倒有可能,可日子长了,谁能担保不被发现? 就算她自己不怕,可万年堂的几十口人,容不得她眼下跟裴逸黏缠不清。 “阿娘对裴逸没有偏见,只是眼下不是时候,无论如何也得到他与萧煌尘埃落定之时,你们才能……” “阿娘,我晓得。”纪南星转身抱住纪清和的腰,低落道:“退婚书都写了,我确实也不该再见他。” 纪清和摸摸她头,慈爱道:“听说最近那个姓房的御医,常来万年堂?底下那些小的们都说他医术高明、人也没有架子,很好相处呢。” 58.先生 纪南星闷闷道:“他觉着在宫中给贵人们请平安脉实在无趣,总想来外头看看,可芳英堂都是女子,他来也不大合适,只好打发他去万年堂开开眼。” “傻丫头。”纪清和笑道,“他固然是想来外头看看病患,可也是想看看你啊。” “那也不能让他来芳英堂。”纪南星摇头,“哪能为了他一个人,耽误我的病人。” “说得也是,我的女儿又不急着要嫁人,个把御医什么的,我万年堂倒是无所谓的。” 纪南星一笑,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实在撑不出了便去睡了。 入睡前她突然想到,昨晚纪清和应当是猜到她见裴逸去了,才特意叫她回来的,毕竟重制药丸这种事,少了她一个人也不会如何。 她跟裴逸告别时太匆忙,竟连一个吻都没尽兴。 没能尽兴倒也罢了,她也没来得及去裴逸那儿,看看他夜里到底景况如何,安神药还该不该接着吃下去。 身为一个大夫,她最对不住的病人,就是裴逸了。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起裴逸来,想起他肤白胜雪,又面若红霞的样子来。 多愁善感不过是片刻,一觉醒来,她便重又忙忙碌碌,治病救人去了。 除了芳英堂日常的坐诊外,纪南星近来还多了一桩事情。 上次中秋进宫时认得了太子妃李静语,当时兴起提到要找一处宽敞的地方,让纪南星把芳英堂搬过去,除了坐诊开药外,还要另辟场地,救助那些命苦的女子,此事中秋过后没多久李静语便操办了起来,时不时要同纪南星商议相关的事宜。 太子夫妇并未住在东宫,而是早年就单独出宫开府,太子本人如今还任着尚书省的职,每日都得去点卯上职的。李静语时常天黑时派车来接纪南星去太子府上议事,太子府宅院不大,李静语本人也毫无架子,兴致来了,还会亲自下厨,留纪南星吃饭,一来二去的,两人已极为熟稔。 芳英堂不过是开在万年堂中的一间分堂,操办时便已千头万绪,要再将它搬走扩大,钱、人、事,都多出来十倍不止,两人从中秋忙到年关,日日像个陀螺似的,好不容易才张罗得八九不离十了。 人忙起来日子便过得极快,一年转眼竟又到头了。 过年时纪南星终于得以休息些日子了,年初六时,太子妃李静语派了车来接她,说要请她出城游玩。 每次李静语派来接她的都是羽林营校尉张厉,跟纪南星也算是熟人了,而正是有了羽林营时不时地出现,纪清和才能放心二皇子萧煌不至于再对纪南星下手了。 曹燮落马,萧煌的靠山倒了大半,哪怕此前再嚣张,这时也不敢与太子明目张胆做对。 张厉这日将纪南星送去的,是城外一处温泉山庄。 路上张厉给她介绍,太子封地远在琼州,那儿山水贫瘠,一年到头也出产不了多少,每年封地交给太子的岁贡,大多又被他退回给当地百姓了,圣上念在太子仁善,便将京郊这块带温泉的地封给了太子。 太子只在温泉边上盖了个小小的山庄,总共也不过三四进院子,十来个房间,冬日里偶尔来住上一阵子,周围其他土地,都用来种粮食瓜果,补贴太子府日常用度了。 太子妃李静语亲自在门口迎纪南星,牵着她手带她往山庄深处走去,笑眯眯道:“我家大郎夏日也喜欢来这儿,不为别的,就为来种菜种瓜,还好眼下是冬日,地里没有农活,不然也不敢请你来了,只怕你来了我还顾不上你,得帮着大郎到地里摘瓜去!你说他是不是有些傻气?” 纪南星哪敢说太子不好,只得笑笑。 李静语将她带入主院偏厅,命人上了茶水点心,拉着她在榻上坐下,一边亲自斟茶,一边又道:“本来大郎也要随我一同迎你去的,只是穗穗午间闹觉,非要她阿耶陪着午睡,一时脱不了身,等回头她醒了,我再带你去见大郎。” 太子与太子妃如今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小名穗穗,纪南星虽从未见过,但一直听李静语提起,是阖府的掌上明珠。 纪南星忙道:“不着急的。” 李静语点头,“正好,我们先说些正事。坤熠堂都已准备得七七八八了,二月二那日开张应当妥了,只有一事,那日你提了,我一直放在心上。” 纪南星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 她们正在筹办的坤熠堂比芳英堂大不少,但大夫依旧只有纪南星一个。 纪南星若是愿意,大可以从万年堂请几个经验老道的大夫过去,但这坤熠堂与芳英堂一样,就是要专门为女子看病的,若是请了男大夫,便失了本心,思来想去,纪南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大不了多辛苦些便是了。 “天下一半男子一半女子,但京中男大夫无数,女大夫只有你一个,这实在不公。”李静语接着道,“所以我想干脆在坤熠堂开个女学,教出更多的女大夫来。至于这教人的先生嘛……我也物色了一个。只等你来评判评判,是否合格。” 李静语说着便自己偷笑起来,命人去后屋请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见到纪南星便上前叉手致礼,纪南星连忙起身下榻还礼,笑道:“原来是房大夫。还是太子妃面子大,能请来御医做教习。” 房瑜憨厚地一笑,“是房某需得感激太子妃与纪娘子,给了房某一个学有所用的机会。” 纪南星问:“房大夫不在太医院供职了?” 59.撮合 房瑜摇头,“近来托纪娘子的福,常到万年堂叨扰,这才见识到些许人间疾苦。房某本想辞了太医院的差使,去万年堂当个寻常大夫,但无奈家翁实在不同意,总觉得从太医院到民间医馆,不知道的还以为房家为圣上所弃,败坏了房家名声。后太子妃找到房某,说坤熠堂需要一个教习,正好,太医院当值是做一休一,我便可以每隔一日去坤熠堂教书,剩下那日让学生们温温书,也为纪娘子磨磨药,做些杂事,岂不两全?” 纪南星点头,“太子妃真是女中范蠡,安排得天衣无缝。也要多谢房大夫,竟然愿意到民间传授医术。” 李静语道:“还是纪娘子面子大,我同房大夫一说,他立马便答应了,若是单靠我一个人,只怕请不动他。” 纪南星感叹道:“房大夫来做教习,可是再合适不过了。太医院的家学渊源,房大夫又有耐心,譬如我那里的阿桂,平日里我太忙,教她也总是匆匆忙忙的,也来不及解释太细,她就更喜欢房大夫多些呢。” 三人一同笑起来,又愉快地聊了会儿天,便有女官来报说小穗穗醒了一会儿了,正由太子抱着在院中玩呢。 “走,咱们也凑热闹去。”李静语说着,便领着纪南星和房瑜一块儿出门。 这还是纪南星第一次见太子,刚从月门拐了个弯进了院子,便看见一个极高极胖的身影背对着他们,身着玄衣,宛如一座黑塔,却捏着嗓子在说话:“……还是得成亲啊,不然如何能有这样一个粉粉糯糯的小娃娃!” 李静语奇道:“这是在跟谁说话?” 听见太子妃的声音,太子蓦然转身,露出了原本被他挡得结结实实的一个身影来。 竟是坐在轮椅中的裴逸。 李静语和纪南星同样惊讶,太子怀中抱着粉雕玉琢的女儿,忙不迭地冲几人招手。 纪南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久未见面的裴逸,颇愣了一会儿才跟着李静语和房瑜走上前去,向太子施礼。 太子抱着孩子还要还礼,偌大身躯微弯了下腰,形状颇为滑稽,“早听太子妃不停提及纪娘子,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这话倒不是骗人,纪南星不施粉黛,也不戴首饰,与太子日常见惯的贵女大大不同。 “太子妃之前总同我唠叨,说凭什么只有男子能建功立业,女子就只能囿于后院。我要多谢纪娘子,给了太子妃一个机会,也叫我耳畔落得清净。” 纪南星匆忙摇头,“是太子妃大仁大义,竟愿亲自出钱出人出力,替百姓谋福。” 她一边与太子寒暄,一边实则始终在偷瞄裴逸。 方才太子妃向太子介绍引荐时,裴逸听见纪南星的名字时并无诧异,应当是早就知道她在这儿了。听太子妃介绍房瑜时,他才不自觉地抬了抬头。 他其实看不清房瑜的模样,很快便又无奈地垂下了头。 他与几个月之前看起来并无二致,还是很瘦,还是苍白。 这些日子,正钧侯府裴家与二皇子萧煌之间的纠葛已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话题,光是在万年堂里,纪南星就听过无数人嚼舌,除了曹燮贪墨落马之外,还有诸如曹皇后多年前用过巫蛊之术、萧煌流连青楼生下数十个私生子、萧煌西征时曾以鞭笞军士为乐等等诸多传闻,气得圣上好几次面斥萧煌,让他从原本一个炙手可热的皇子,变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柄。 只不过这些事都未能对萧煌伤筋动骨,坊间笑声再大,萧煌也还是皇子,除了申斥责骂外,没有一样惩罚是落在实处的。 明面上看,没有一件事是由裴家捅出来的,只是人人都道这是萧煌将裴逸丢下不管的报应,无不拍手称快。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太子妃提议道:“山中前几日下了雪,景色颇好,纪娘子、房大夫,咱们去逛一逛?山路不好走,大郎你留下陪裴将军。” 太子垂头看看裴逸,不得不答应下来。 直到三人告辞离去,裴逸始终都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垂着头,鸦羽般的睫毛挡住了眼。 山中确实与京城不同,空山静谧,冷风清冽,连积雪都要澄净一些。 李静语说后山有一条万年不冻的小溪,溪中即便此时也有无数银鱼,要带两人去看,但出发没多久,她便不小心崴了脚,叫侍卫背着回去了,留下房瑜和纪南星两人在山中继续赏景。 见李静语回到山庄,太子不由得惊诧问:“你怎得一个人回来了?将纪娘子和那姓房的单独留在山上?” 李静语不答反问:“你怎么把裴逸叫来了?” 太子腆着脸笑道:“多亏娘子请来了纪娘子,不然我就是八抬大轿,也没法请到裴逸单独见面。” 李静语哼他一声,“我和纪娘子做的是正事,怎得反倒给你们勾心斗角助力了?” “我做的也是正事嘛。裴家绝不会为了私仇报复二郎,裴逸一定是知道了二郎什么绝对见不得人的大秘密。可裴家上下嘴都那样紧,无论如何都套不出话来,更不愿与我走得太近,怕被扣上攀附党争的帽子,可二郎的所作所为一日不公诸于世,我一日便寝食难安,谁知道他到底憋着什么坏呢!你看他舅舅……” 李静语抬手捂住他嘴,“得了,总说你是为了天下人才容不得二郎,难道你就没有半分私心?” 太子垂头讷讷不语,片刻后又重整旗鼓道:“裴逸也是可怜,如今纪娘子忙得很,也不愿见他,我若是能将他俩撮合撮合……” 60.喝醋 李静语重又捂上他嘴:“纪娘子好好的一个女郎,为何就要跟裴逸在一起?倒不是嫌他现在身残,光就是裴家与二郎……” 这回换了太子来捂她嘴:“我知道,你就是喜欢房瑜,想撮合他俩。” “那倒未必,虽说房大夫脾性温柔,心地善良,又与纪娘子都是大夫,两人将来同进同出,不失为一对贤伉俪,可纪娘子是个大活人,她的事,该当她自己做主,不管她选谁,我都一定替她叫好鼓掌便是了。” 太子就要她这句话,两人于是击掌盟誓,不可暗地里撮合,只让他们各自随缘。 冬日天黑得早,纪南星与房瑜在山上略一闲逛,便已到了掌灯时分。 他俩确实颇谈得来,在一起聊聊医术药方,一整个下午便转瞬即逝了。 回到山庄后,太子妃身边的管事女官来报,说是圣上突感不适,太子与太子妃带着穗穗匆忙回京侍疾去了,向纪娘子与房大夫致歉,让他俩在这儿好好休息游玩,待上几天再走不迟。 女官特意转述太子妃的话强调,“此处与世隔绝,伺候的都是太子府上的亲信,纪娘子绝对可以放下心来,好好休息几日。” “晚膳备了羊肉锅子,不知二位贵人是要各自回房用膳,还是一块儿?”上了年纪的管事女官慈眉善目地问。 房瑜看向纪南星,征求她的意见。 纪南星道:“一起吧,吃锅子自然是热闹些好。” 房瑜微微一笑。 “殿下的客人裴将军回城了吗?”纪南星又问。 “没呢。” 纪南星随意道:“那请他来跟我们一起吧。” 裴逸是与泥炉、铜锅和羊肉一块儿到的,给他推轮椅的是个纪南星不认得的小厮,大约就是墨吉了。 “你也去吃饭歇息吧。”纪南星对墨吉笑笑,“这里有我。” 正钧侯府的人谁不知道纪南星,墨吉二话不说,行了个礼掉头就走。 涮肉自然要自己动手,纪南星一边往锅里下肉,一边对裴逸道:“上次我给你那本匈奴的药典,就是房大夫帮我从宫中找来的。” 裴逸笔直坐着,垂头一本正经对着面前空碗道:“多谢房大夫。” 房瑜慌忙摆手,“举手之劳,何谈谢意。只是不知那本药典里可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没有。”裴逸干巴巴道,“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还给纪娘子,也不知是房大夫借来的,回京后我便派人送去房大夫府上。” “不急、不急……”房瑜忙道。 纪南星涮好了一批肉,先夹一筷子到裴逸碗中,“先吃吧,蘸好了芝麻酱的。” 裴逸抿着嘴唇一动不动。 纪南星见他别扭,索性不去管他,又给房瑜和自己各夹了一筷子,埋头大嚼起来。 肉质鲜嫩,香味四溢,纪南星起初还能跟房瑜聊两句,很快便忙于吃肉,无暇说话了。 她坦荡荡的,房瑜却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偷偷看看裴逸,如坐针毡。 裴逸一直不声不响地坐着,纪南星给他夹肉他不吃,房瑜试着给他夹肉,他也不吃。 房瑜慌得对纪南星猛使眼色,眼珠子都快使斜了,纪南星才注意到他。 他忙看看裴逸碗里的肉,不出声地皱眉摇头,比划了一个“他没吃哎”的意思。 纪南星比了个“嘘”,又指指房瑜碗里的肉,意思是让他别管,自己赶紧吃。 房瑜咳嗽两声,实在不能不管裴逸,心虚道:“这涮肉可是不合裴将军口味?想来此前出征匈奴,早已吃够羊肉了?我去叫厨下做些可口的饭菜来……” 裴逸抬起头来,轻声道:“多谢房大夫关心,不是不合口味,只是……” 他眨眨眼,一看就是在现编借口,“……下午跟太子聊天时,吃了不少点心,此时不饿。” 房瑜“哦哦”两声,纪南星却轻轻一笑。 喝醋就喝醋,还装什么吃点心。 裴逸听见她笑声立刻脸就红了,房瑜却不明就里,左顾右盼了一阵子,决定闭嘴吃肉。 纪南星怕房瑜夹在当中尴尬,于是便捡了些看病制药的话来闲聊,又聊起将来如何招募学徒、如何教授医术等等,谈了颇多。 中途房瑜不小心滴了几滴蘸料在身上,借着更衣走开了会儿,纪南星便转身对着裴逸道:“怎么不吃呀?真的不饿吗?” 只有他们二人在了,她语气变亲昵温柔了很多。 裴逸还是一声不吭。 她把椅子往他身边拉了拉,夹起锅里热腾腾的肉来,蘸了酱料喂到他嘴边,又道:“早知道你要闹别扭,我可就不该叫你来一块儿吃饭了,这不是反倒要把你饿坏了吗?” 裴逸难过得要命,又气得要命。 方才女官来请他,说“纪娘子邀您共进晚膳”时,他问都没问,便傻乎乎地来了,根本没想到竟还要跟房瑜一桌。 他不好意思与外人同桌吃饭是一码事,更过分的是,她怎么可以先前跟人家谈笑风声,这会儿又来撩他? 怎么可以一失踪就是好几个月,一见面却又像没事人似的,跟他这样软声软气地说话? 但他不自觉地就张开了嘴。 61.欺负 纪南星给他喂了几口肉,房瑜便回来了。 一整顿饭,裴逸就只吃了这几口肉而已。 房瑜吃得满头大汗,不知是不是被泥炉铜锅热的。 饭毕来了几个女官分别送三位客人回房,送纪南星的是太子妃身边的管事女官,还带纪南星到客房后方看温泉池子,道:“每间客房都是依傍山势所建,白天里风景都极好,但房后有温泉的,就您这一间。” 纪南星摸出些碎银赏给管事女官,问道:“裴将军住哪间屋?” 管事女官笑笑,“裴将军就住在一进大门、地势最低那间。” 如此安排大概是为了照顾裴逸行动不便的,倒是贴心。 纪南星点点头,送走了管事女官,自己先去温泉泡了个够,又换了身衣裳,喝了许久的茶,待夜深人静了,才悄然出门,沿着崎岖小路往山下走。 没走一会儿便到了裴逸房间,她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墨吉,错愕了片刻道:“二郎君已经睡下了。” “这么早?”纪南星皱眉,“没事,你自歇着去吧,我找他有些事。” 墨吉不如肖成好对付,正色道:“纪娘子,晚饭时您便是这么说的,我放心将人交给您了,可二郎君回来我才知道,他压根都没吃什么东西,若您总是欺负他,那我可不能这样玩忽职守。” 纪南星被他怼得一愣,沉默片刻才道:“我住的那间屋后面有温泉的,我想着温泉暖和,他身上陈年旧伤太多,去泡一泡,可能舒服点儿……” 这回轮到墨吉沉默了。 纪南星从未想过有人竟来谴责她“欺负”裴逸,回过神来也生气了,板脸道:“不过既然他睡了,那便算了。” 说完她便掉头快步走了。 回到房中,纪南星一个人抱臂在床上坐着生闷气,想想不免有些遗憾。 那么久没见到裴逸了,平日里忙起来不觉得如何相思,但下午刚看到他时,她其实心突突跳了好一会儿。 平时怕周围人多眼杂,两人得避嫌不能见面,可眼下不是天赐的良机吗?怎么就被一个墨吉拦住了? 裴逸本人生气没有?她竟然也没来得及亲口问他。 可这时候再过去找他不免丢脸,纪南星倒在床上翻滚纠结了许久,突然听见窗外一声异响,像是夜猫踩碎了瓦片。 她跳下床去,没想到一拉开门,便看见裴逸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大约是站了很久,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敲门,裴逸听见门开了,脸就一下子红了,还慌张地转头想逃。 纪南星惊喜地一把伸出手搀住他胳膊,“呀,你怎么来了?站了多久了?怎么不敲门?” 裴逸身后黑暗处有人咳嗽,墨吉踱出来遗憾道:“咳咳,是我不好,方才不小心踩到了石子,惊扰了纪娘子。” “才没有。”纪南星一把搂住裴逸的腰,亲昵道:“外头冷,快进来坐,当心门槛。” 入门的门槛颇高,裴逸抬腿艰难,还得伸手捞一捞自己的腿,进得门来,他的脸又红了三分。 纪南星搂着他往屋后走,“我没骗你,我这屋真有温泉,方才我已经试过了,水很热、很舒服的。” 屋后有间竹搭的小披厦,专门将温泉围了起来,她一路将裴逸扶进披厦里,墨吉也寸步不离地跟着进来,对纪南星道:“纪娘子,我来吧,还得更衣……” 纪南星拒绝道:“没事,你回去歇着吧,明早再来……不不,明早也不用来,需要的话,我会送他回去。” 墨吉显然痛苦难当,皱眉道:“那……那我在屋外等着,二郎君您若有急事,大声呼喊便可……” 大声呼喊?这是把她纪南星当成什么凶神恶煞了吗? 这回不用纪南星出声,裴逸自己便对墨吉道:“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墨吉沉默片刻,开始给裴逸指点方向,告诉他面前几步是温泉泉眼,水池大约多大,哪里有台阶,门在哪边,唠叨了许久才终于转身走了。 纪南星看他背影终于消失了,才笑道:“这个墨吉好凶,有他照顾你,你不会被别人‘欺负’。” 外人走了,她终于得以上前用力抱住了他。 他大约已经站了很久了,双腿微微发软,有些控制不住地往她身上倒过来。 她舍不得松开他,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方才墨吉说你晚上都没吃饱,是我不好,叫你来,却没照顾好你。” 她一服软,裴逸便更加心软,原本还留着的一丝气全没了,缓缓摇头温声道:“是我自己……别扭。不该怪你。” 她笑起来,脸往他肩上蹭了蹭,手则已经沿着他劲瘦的腰线缓缓滑到他身前,一边松着他腰带,一边品评道:“怎么过了年都没有长胖些呢?还是肉练紧了,反倒显瘦?手感倒是不错,挺有弹性……” 裴逸被她摸的浑身僵硬,但她热气在耳边一呵,他便全然忘了反抗。 62.八字 “上次我还说要给你换些发散的药来吃,一直也没找到机会。”纪南星已三下五除二地脱去了他和自己身上外衣,拉着只穿中衣的裴逸往温泉水中走去,“这温泉水热,正好也有发散之效,你多泡会儿试试,也别吃安神药了,看看今晚能不能发作得轻一些。” 裴逸轻轻地“嗯”了一声,乖巧地跟着她在池中坐好了。 纪南星原本想离他远点儿的,但他中衣已被水浸得透明,若隐若现地透着修长线条,再看看他潮红的脸庞,她便怦然心动,全然无法自控地上前贴住了他,抬手撩撩他额前散落的几丝乌发,问:“这段日子,你去金水河边等过我没有?” 怎么没有。 起初是日日都去,入冬后某日骤然落雪降温,裴逸在河边吹风染了风寒,被大哥裴远发现了,便每日亲自盯着他住回侯府,这才没能接着去河边等她。 肖成倒是常常被裴逸派去金水河边探看,但一次也没有见到纪南星。 这些日子他几乎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每日从大营回城的路上,满脑子都在肖想那短短几次与纪南星在一起的时光。 见不到她的每一日,都像在他的心上点了把火,令他的思念、爱慕与欲望都愈燃愈烈。 可她呢?她忙着自己的事,认识了新的人,大约压根没有想到过他。 纪南星接着轻声道:“这么久都没见你,其实是因为我阿娘听说了曹燮落马的事,猜到你一定与萧煌闹得不可开交,生怕我跟你走得太近了,万年堂和纪家都要跟着倒霉……” 原来只是因为萧煌,裴逸心头一松,随即却只能垂头苦笑,“你阿娘说的没错。我……我是不祥之人。” “可别这么说。”她往他耳边凑了凑,“虽说我不知道你和萧煌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既然你上次说他‘叛国’,那他一定是罪无可恕了,你是为民除害,又不是寻什么私仇。可是……你还要跟他斗多久?要我等多久?” 裴逸唇角的苦涩更浓重了些,手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满是伤疤的大腿,“等我做什么?我……不值得。” 纪南星自然明白他惆怅什么,抬手摸了摸他脑袋,语气温柔道:“好,不等你。那你看房大夫如何?人挺好吧?回头过完年我便请大师勘一勘我和他的八字,看是否相配,好吗?” 裴逸呆了。 难道晚上吃饭叫他一起,是为了让他“看看”房大夫? 纵然这温泉边只点了一盏小小风灯,她也能看见他嘴唇在微微颤抖,许久后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那……极好。” 纪南星笑了,她说这话不过是逗逗裴逸罢了,她现在忙得陀螺一般,哪里有空考虑儿女情长之事? 姓房姓屋的都无所谓,她眼中的所有人,都只分家人、熟人、病人和陌生人几类而已。 有生以来只有一个裴逸,不知该放哪一类里才好。 她靠在他肩上,手已探入他衣下,借着热水,极其顺滑地从他胸上一路抚到腰上,同时浅浅叹气道:“可是……将来要让我摸别人吗?那我可不喜欢啊……还是说……摸着摸着,便也喜欢了?” 裴逸感觉自己要疯了。 只是被她这样隔水抱着,他便已经觉得浑身酥麻,再想到将来她会这样抱住别人、抚摸别人,还要装得毫不在意…… 他根本做不到。 他只能强迫自己扭开脸去,脑袋也往后仰了仰,无力地想离她远些。 他这幅局促的样子让纪南星更心动了,捧住他脸面对着自己,轻声道:“离得这么近,就不试试看……能不能看见我吗……” 他被她说得抬起了眼,极浓极深的黑眸眨了眨,还是没有一丝亮光。 眼前的她仍然只有一个十分模糊的轮廓,五官依旧难以分辨,他难过到无法自持,终于忍不住抱紧了她,软软地叫了一声“南星”。 她也有点儿绷不住了,趴到他肩头,略带哽咽地“嗯”了一声。 明明是这样春色旖旎的贴在一起,可两人心中都泛着浓浓酸涩,一时间谁都没有心思再动手动脚,只是无声地拥住对方不动。 他将脸趴在她肩头,唇就贴在她颈边,能感觉到她血脉的涌动,心跳一突一突的。 一……二……三…… 他在心里数着她的心跳,给自己分心。 可始终没数到十就忘了数字,数不下去了。 不知多少次从头开始后,他还是没能忍住,微微张口,含了含她柔滑的肌肤。 她轻缓地“嗯……”了一声,抬手将他的脸往自己肩颈处按紧了些。 应当是喜欢吧。 他大着胆子,又探出舌尖,轻轻舔了小小一个圆圈。 她“咦”了一下,觉得痒,人又往他怀里倒了倒。 温泉池中有小小台阶,只容一人坐下,裴逸坐在台阶上,水刚到他腰腹,纪南星便骑在他腿上,双腿缠住了他腿,浅浅摩挲。 他被她的主动鼓励着,双唇又往下挪了挪,吻在她锁骨上,手则试探着滑到她湿透的衣衫底下,小心地抚摸着她的腰。 63.讨好 纪南星惬意地扬起了头。 他的舔吻满是生涩,一点点地试探着往下,触碰着她从未被人触碰过的地方。 他的心跳也如擂鼓一般,可那不是因为情欲,而是因为紧张。 他担心自己的吻冒犯到她,可她却很享受地,主动撩开自己衣襟,还推着他脑袋往下,直到他的脸行进到了她一侧胸前,小心翼翼地含住了她一颗乳珠。 她立刻“嗯?”了一声,声音中满是疑问与惊喜。 被他舔吻的感觉极其陌生,身体深处的酥麻也极其陌生,但……也极其愉悦,仿佛一扇从未见过的门被缓缓推开,迎接她的,是铺天盖地的温柔与讨好。 她不自觉地用腿夹紧了他,腿心隔着热水蹭着他腰腹。 他已经极硬了,粗长地硌在两人腿间,微微颤动。 纪南星被他舔得很快浑身发软,手臂挂在他脖子上,喃喃地语无伦次道:“不是说……要温水……发散……不可乱来……” 她的头发已散了下来,落在他肩上,蹭得他极痒,说话的声音也前所未有得柔软甜腻,令人心旌荡漾。 裴逸忍不住一把将她拦腰抱住,托起来放在温泉岸上。 池边还有一张供人更衣坐的长凳,她便背靠在了长凳上。 “裴将军……力气真大……” 没等她调笑完,裴逸忽然低头将脸埋在了她两腿之间。 纪南星震惊了。她从未想过男女之间还能有这种姿态。 而他则张口含住了她腿心软肉,用力呵了口热气。 她立刻“啊”了一声,软到在池边。 温泉池边镶着汉白玉,借着温泉的温度,也在微微发热,她一倒下,便觉浑身愈发烫了起来。 而他竟浅浅地吻舔起她大腿内侧的肌肤来。 那种地方连自己平日里都不大碰得到,敏感得紧,她猝不及防,只觉得浑身血液倏地冲了过去,快意极了,忍不住伸手按住他头,无力地问:“你、你在哪儿学、学的……” 裴逸苦笑一下。 被俘那月余,他什么样的活春宫没见过? 当时只觉得恶心极了,可没想到这会儿轮到自己了,却甘之如饴。 一定是被热气熏昏了头脑,他并未思考自己该做什么,只觉得她两腿之间是一块糖。 而糖就是用来含的,舔的。 更何况此时那块糖是湿的,热的。 他并没什么章法,只是被一股渴望支配着,绕圈轻舔她腿间最敏感的地方。 她起初还觉得有些羞耻,只浅浅地喘息着,接着却觉得极其猛烈而陌生的快感一波波地袭来,令她无法克制地呻吟起来。 原来人世间还有这样刺激的感觉。 裴逸的手还托着她大腿,她情不自禁地伸手下去握住他的小臂,迷乱地轻声叫“停云”。 她叫得那样软,软得他心跳飞起来,舌尖则找到了那最细巧的花珠,吮吸着用舌尖勾抹。 她很快便浑身发颤,一阵阵地呻吟不休。 房大夫一定不会这个。 他突然想。 于是他愈发卖力起来,伸手将她两腿又分开了些,边舔边忍不住抚摸揉捏她腿侧颤抖着的肌肤。 陌生的高潮袭来时,纪南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飘了起来,又在空中搅成一团,令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晕过去。 接连几回冲上高峰后,她终于敏感得受不了了,抬腿踩着他肩将他蹬开了,独自躺在汉白玉上不住急促地喘息。 躺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攒了一丝力气,坐起身来,又叫水中的裴逸:“回屋吧,温泉泡久了不好。” 他默默地对她伸出一只手,被她拉上岸来,两个人都双腿发软,互相搀扶着才踉踉跄跄地回了屋,一起倒在床上。 纪南星已是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只侧了侧头问他:“温泉……发散掉了吗?还硬着吗?” 当然还硬着。 可与平时那股欲望发作起来时不同,此刻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也并未觉得那欲望要将他吞噬,只觉得从头到脚有股温情在汩汩流动,令他并不只想拼命泄欲,而更想抱紧她。 刚才冲动下做了什么,他此时才缓缓明白过来。 “南星……”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方才……你……” 她一笑,抬手拍了下他脸颊,“方才很舒服,裴将军……好厉害。” 他心底炸开小小的烟花,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下她脸颊。 “你呢……”她侧过来搂住他腰,手开始往下滑去,“……不要吗?” “不要。”他义正词严地拉住她手,“我能忍住。” 像是怕她不信,他强调,“我每晚都忍住的。” 她笑着打了个哈欠,“忍不住也无妨,自己动手便是了。” “不可!”他坚持道,“我……我……” 连着“我”了好几下,他才终于鼓足勇气极小声地说:“……我只留给你。” (本来是说上周到2000珠就加更的,珠珠虽然没有及时到,但大家的热情我都感受到啦,所以今晚23点加更哈。) 64.伺候 可这句话她没听见。 她已筋疲力竭,香香甜甜地睡着了。 他愣在一旁,听了会儿她的鼻息,才明白她是真的睡着了。 他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能小心地抬起手来,试探着用指尖蹭了蹭她脸颊,找准位置后,才低头缓慢地凑上去亲了下她额头。 裴逸起先舍不得睡,悄然趴在她身旁,着迷似的听着她的呼吸声,长夜过半后,温泉“发散”的效果开始退却,他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这一夜他既没有吃安神药、也没有“释放”过。 更要命的是,热乎乎的纪南星就在身边。 她始终将一条手臂搭在他腰上,他略一动弹,她就会往他这边蹭一点,将他搂紧,没多久以后,两人便贴得紧紧的了。 裴逸只觉得浑身燥热,骨子里开始泛起难以言喻的麻痒。 此时的体验比当初在匈奴大营中还要可怕,当时他好歹还能蜷成一团,或是割伤自己来分心,可眼下他分毫动弹不得,生怕被她发现异样。 其实他心里清楚,只要此时叫醒纪南星,便可体会到那种欲仙欲死的快感,也不会再被情欲折磨,可他宁可死忍。 他不愿总让她照顾他、迎合他,他已经不能为她做什么,给她少添些麻烦,总能做到。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漫长,体内熟悉的空虚又回来了,且变本加厉,仿佛化身一条巨龙,无情地反复啃咬碾压他,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血流声,一阵阵的在身体里奔涌不息。 他不得不绷紧了四肢,尽量保持一动不动,连喘息都要刻意减缓,仿佛置身火场般,冒着虚汗度过了整夜。 第二天纪南星日上三竿才醒,先是凑上来笑着亲了他脸颊一下,接着便察觉到他不大对劲。 脸色极其苍白不说,还浑身僵硬,心悸脉浮。 “你怎么了?”她拍拍他脸颊,紧张地问。 裴逸苦熬了整夜,一时紧咬的牙关竟松不开来,颤抖着摇了摇头。 纪南星无需他说,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把完了脉,衣裳也来不及穿好,便赤脚匆匆下床,拿了金针回来,来不及多说便扎入他胸口几处穴位。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裴逸心跳渐渐平稳,她才撤了针,放下心来,冷着声音问:“既然不舒服,怎么不叫醒我?” 他坚持又摇了下头,弄得倒好像她在严刑逼供似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没有……不舒服。” 当着大夫的面还这样信口雌黄,纪南星火了,站起身来道:“裴逸,你知道最讨人厌的病人是什么样的吗?就是你这种,嘴硬、犯犟、不听话、不服软的!你一味苦忍,就还是拿我当外人,不愿在我面前说实话……” 她还没骂完,管事女官在门外轻声喊道:“纪娘子起床了吗?早膳已备好了,太子妃昨日走前安排好了,今日在温室花房用膳,还请您移步。” 纪南星高声喊道:“起来了,一会儿便来。” 她自顾走去穿衣洗漱好了,哗啦一声拉开房门问道:“房大夫去花房了吗?” 管事女官笑着答道:“方才已经叫过房大夫了,应当已经到了。” “好极。”纪南星大声道:“劳您派个人去通知裴逸裴将军的小厮墨吉,就说裴将军在我房里,让他赶紧接回去,谁爱伺候谁伺候,我可伺候不了。” 女官听见“裴将军在我房里”这句已经心中震惊,但面上依旧带着毫无破绽地笑,点头答应了。 纪南星二话不说便去了花房,在那儿果然碰到了房瑜。 花房四面俱是火墙,冬日里烧得整间屋子暖腾腾的,故而开满了四时鲜花,奇香四溢。 房瑜一看到纪南星便笑道:“纪娘子今晨脸色分外红润,想是昨晚泡了温泉的功效?” 纪南星心里咯噔一声。 除了温泉外,只怕还是因为昨晚裴逸那样“伺候”过她了。 一想到当时情状,她的心便砰砰直跳,既羞涩,又充满了期待。 方才不应该气头上甩袖就走的,裴逸无论如何也是病人,她怎能跟一个病人赌气? 但想想又觉得不公——难道因为他是病人,就可以胡乱闹别扭、瞒她骗她吗? 一顿早膳吃的毫无滋味,房瑜跟她说话,她也心不在焉,硬是磨蹭了半个时辰,终究实在是放心不下,一边暗骂自己丢脸,一边匆匆回了房。 若是裴逸负气要走,只怕现在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 纪南星发现房间似乎被人打扫过了,燃起了馥郁的熏香,几扇窗都拉下了帘,昏暗得很。 她步入房内,赫然发现自己床上躺着个人。 这种在被窝里发现心上人的感觉太过奇妙,她马上没忍住翘起了嘴角,停下脚步刻意绷住了脸,才缓步走过去,轻咳一声道:“睡着了?” 65.听话 裴逸用被子挡住了半边脸,紧闭着眼睛摇了下头。 她在床边坐下,一本正经问:“好些了吗?” 他又摇了下头。 她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问:“哪儿不舒服?” 裴逸从被底伸出一只手来,摸索着找到她手,拉进被窝里,按在自己左胸上,瓮声瓮气道:“这里。” 心里难受? 纪南星惊呆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人怎么一个时辰没见,就学会发嗲了? 裴逸埋在被中的脸也早涨得通红。 早晨纪南星走后,太子妃的管事女官又折返回来,问裴逸需不需要帮他叫墨吉过来。 裴逸纠结半晌也没有决定,反而问道:“太子妃今日安排了哪些雅事等着纪娘子?” 女官笑笑,“天气寒冷,不过就是赏花品茗之类的。” “那她……几时能回来?” 太子府上的管事女官什么事没见过,一眼便看出裴逸担心纪南星跟房瑜玩到乐不思蜀,“不论早晚,纪娘子总会回来的。” 临走前女官还好心提醒他:“一会儿纪娘子回来时,您想想您做什么事时,她对您最好,再如法炮制一次便是了。” 纪南星什么时候对他最好? 好像是他趴在她怀里哭的时候。 还有他乖乖躺平被她骑在身下的时候。 或许还有他老实听话,被扎针喂药的时候。 总之是他不嘴硬、不犯犟、听话、服软的时候。 大概那个房大夫,也是个不嘴硬、不犯犟、听话、服软的人,才不会叫她讨厌,她才会跟他厮混大半日。 想到房大夫和“堪八字”,裴逸便觉得心里的难受又加剧了三分,忍不住把她的手又往自己胸前按了按。 纪南星果然吃他这一套,给他揉了好一会儿胸,又侧靠到他身旁,探了探他的脉,点头道:“脉象好了许多,但还是有些虚浮,再躺一躺,补补眠,应当就没事了。” 裴逸老实地“嗯”了一声,转身抱住她腰,极小声地叫道:“南星……” “嗯?”她已经没脾气了,摸摸他额头,温柔地应道。 “……早晨……怎么没跟房大夫多玩一会儿?” 纪南星噗地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抚抚他脑袋,“怎么想起来问这个?真喝醋啦?房大夫以后可是我的同僚,你跟我又没什么瓜葛,喝的哪门子醋啊?” 换做以往,他早该嘴硬说“我没喝醋”了,可这会儿“房大夫”这三个字阴魂不散地绕在耳边,他实在硬气不起来,只得继续服软道:“同僚……没事,能不能……不要堪你和他的八字?” 纪南星简直要笑歪过去,但却嘴硬起来:“他未娶我未嫁的,为何不可?” 裴逸无言以对,把脸埋在她腰间,委屈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纪南星还是心软了,笑着用手指摩挲了两下他柔软的唇,“好了,你瞧我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哪里有空去堪什么八字?平日里我跟阿耶阿娘、万年堂的众人、还有太子妃、房大夫,说的哪一句话不是跟治病救人有关的?” 他的心骤然飘起来,大着胆子将脑袋枕到她大腿上,抱住她腿又问:“听话的病人……” 他支吾许久,不好意思说下去,她便替他说完:“听话的病人,我可以私下里偷偷见一见。若是我喜欢、又听话的病人,或许……还可以偷偷亲一亲。” 他没想到服软学乖的成效这样卓着,难以置信地躺在她腿上,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眼下这个姿势让纪南星想起来昨晚在温泉里的销魂感受,脚趾不自觉地勾紧了。 要克制。 裴逸还没缓过来,天还没黑,一天的时间都还没过去……她总不能太过色欲熏心了。 裴逸将她腿又抱紧了些,极小声道:“……花房……我也想去。” 花房在半山腰处,需得走上不少弯弯曲曲的小路台阶,他应当去不了。 纪南星摸摸他肩膀,“花房里一股子肥料的气味,臭得很,不去也罢,还不如在屋里品茗读书。” 太子妃的花房怎么可能“臭得很”,裴逸明知道她在撒谎安慰他,但也不便拆穿,只闷闷地“哦”了一声,惆怅地把脸又往她腿间埋了埋。 他们二人原本都不是安安静静品茗读书的人,可现在两人在一起除了品茗读书外,竟没有别的什么可做了,裴逸甚至连读书都读不了,只能让她给他读。 纪南星平时也几乎没有片刻闲暇,连新年里那几天都在跟纪清和盘账理药,忽然一下子无所事事起来,她一时竟完全不知该做什么好。 一个是什么也做不了,一个是根本不知道做什么,倒也算是天生一对,纪南星想到这儿忍不住一笑。 “你笑什么?” 裴逸仰起头来问她。 “没什么。”她敷衍地一边揉揉他脑袋,一边四下看看,发觉桌上摆着成套早膳还未动过,便语气和善地问道:“还没吃饭吗?昨晚就饿着了,这会儿该饿坏了吧?” 提到昨晚的别扭,他不好意思起来,沉默了。 纪南星大度极了,起身下床,拿了盅还热着的肉糜粥和几样精致的点心回来。 裴逸拥被坐起,面上俱是疲惫憔悴之色,她送什么到他嘴边,他都乖乖张口,也不问她给他吃的都是什么。 纪南星本想趁机再教训他两句,但话都到嘴边了,看他眼下这副听话的模样,还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饭喂完了,纪南星便命他躺下,“你先睡会儿,我去找管事女官问一问,这山庄里有没有药材,回头煎一剂,给你晚上试试。温泉毕竟不常有,而且就昨晚看起来,温泉发散的效果也不是很好……” 她说着便起身下床,拍了他肩膀两下,就真的再度出门去了。 裴逸一个人僵卧床上,突然想到前年在凉州时,她也是这样,把他一个人扔在家中,自己跑去医馆坐诊了。 自己喜欢的,是天下少见的能建功立业的女子,不会满心满眼都只有他,更不会整日只围着他转。 这叫他有些被人遗弃的失落,可更多的则是隐隐的骄傲。 温泉山庄里备了不少日常药物,温室花房中还种着些常见药材,纪南星东拼西凑的,当真凑出一副发散的药剂来。 她已经名声在外,走到哪儿都有人想来找她看病,山庄里的人听说她在找药,不但都跑来帮忙,还纷纷想让她把脉。 纪南星又不好说自己床上还有人等着,挑了几个年岁大的女官帮忙号了脉,安抚剩下的人说明早再来,这才得以顺利脱身。 纪南星特意问管事女官要了几本最新的话本,还要了些竹枝、绢丝和油纸,准备这两天闲来无事时跟裴逸制个上元节的灯笼来打发时间。 她高高兴兴抱着一堆东西回房时,便看见墨吉与两名金吾卫站在屋中。 见她回来,墨吉不声不响地拖着那两名金吾卫出门,临走时对裴逸道:“车驾停在山庄门口,我们在门外等您。” 裴逸已经下了床,穿戴整齐地坐在桌边。 “你要走了?”纪南星问,“是有什么正事要去忙?” 66.疏忽 裴逸不说话,只是对她伸出一只手。 她将怀里的零碎东西放在窗边案上,走过去刚要握住他那只手,他却猛地伸长胳膊,重重地抱住了她。 “药都还没煎……”她有些难过,不止是药没煎,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儿地吃一顿饭,没来得及好好儿地说一会儿话,还有很多很多事,都没来得及做呢。 裴逸死死抱紧了她不肯撒手,脸埋在她小腹上,呼吸都不畅起来。 他的话总是很少,可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不舍,他的纠结,她都明白。 譬如此时,她就知道他应当比她更难过。 毕竟一路追她都追到这儿了,结果还眼睁睁地看着她去跟别人玩了许久。 “没事,以后还有机会。”她蹲下身来抱住他,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早晚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直到跟她告别、上了自家马车,裴逸还在回味这句话。 即便真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以他现在这副残躯,真的能配得上她吗? 这世上有房大夫、还有那么多可能会倾心于她的男子,他哪里比他们强吗? 他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再拖累她,可一听见她的消息,还是忍不住要巴巴地赶来,哪怕大半时间都是在等她从房大夫那儿回来,他还是觉得值得…… 裴逸仍在发愣,马车中有人轻咳了一声,原来竟是大哥裴远亲自来了。 裴逸回过神来,猜到事出非常,待车一上路,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裴远反问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裴逸不肯回答,坚持道:“先说正事。” 裴远拿他没办法,叹了老大一口气道:“一直守在萧煌府上的人传了话回来,昨天夜里有几个人去找萧煌,谈了一会儿便出来了。那几个人穿着裘衣长靴,应当是匈奴来的。” 裴逸点点头,“曹燮一倒,萧煌断了财路,给萨奇格的‘岁贡’自然贡不上了,萨奇格派人来找他,也是早晚的事。” 裴远道:“眼下那几个人住在天香楼里,正在花天酒地呢,我去会会他们?威逼利诱一番,看看能不能套出些口供,面呈圣上。” 裴逸思考片刻,摇头道:“进京来见萧煌的,应当是萨奇格的亲信,未必那么容易被你套出话来,即便他们说出来了,没有证据,圣上也未必肯信。” “那你说怎么办?” 裴逸抬起头来,双眼虽然无神,但面容却十分坚定,“杀一半,留一半。” 裴远略一玩味便反应过来。 冒充萧煌的人,将那几个匈奴人杀掉一半,让剩下几个活着回去报信,就说萧煌不但不给钱,还要杀他们灭口,萨奇格一定勃然大怒,到时候由萨奇格亲自发难,跟萧煌闹起来,效果必然好得多。 裴家是世家大族,从未做过这等狠戾之事,裴逸更是从小便端方正直,此时看着他脸上的厉色,裴远都不禁觉得他陌生得令人脊背发凉。 裴远思索片刻道:“萧煌此事,关系国本,此时也顾不得礼义仁信了,便按你说的做。我派人去寻几个江湖中人来做这脏活。” 裴逸一声不吭,默默阖上了双眼,似乎在闭目养神。 裴远斜了他几眼,又问:“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害我一通好找。” 裴逸还是一副坚决抵抗、油盐不进的样子,裴远一路上问了他好几遍,他都闷不作声,气得裴远直跳脚。 车驾进城后,裴远安排了身边亲信去办事,自己则领着裴逸回了侯府。 下车后,裴远也不跟裴逸说话,只对着推轮椅的墨吉道:“跟我过来。” 墨吉不敢有误,推着裴逸,跟着裴远一路去了嘉宁县主的小院。 县主正在用点心,裴远急吼吼的,待墨吉一退下便忍不住告状:“阿娘,你猜二郎这两天去了哪儿?原来是去了太子城外那个温泉别庄!” 嘉宁县主端着茶杯看看裴逸,并不出声。 裴远更急了,“阿娘,您怎么也不说说他?可是您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不可跟太子走得太近,以免被人扣上攀附、党争的帽子。几个月前曹燮一事,为了寻个跟太子无关的御史将账本交上去,我花了多少工夫?足足绕了半个多月,才叫动退隐多年的陈肃出山。可二郎倒好,一听说纪娘子被太子请去了,立马屁颠屁颠就出城了!” 裴逸自觉理亏,垂下头不说话。 裴远更来劲了,绕着他转了两圈,“纪娘子如今跟太子妃打得火热,年后她们那个坤熠堂就要开张了,到时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纪娘子是太子妃、是太子的人?咱们在前朝如此避嫌又有何用?” 裴逸小声道:“她是她,我是我,我们已经退婚了。” “得了吧你!”裴远大声道,“回京一年了,你也好她也好,哪个去找媒人、定亲事了?都这把年纪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谁信你俩真退婚了?” 裴逸又不说话了。 裴远气得团团乱转,“也怪我,起先还被你灌了迷汤,派了我金吾卫人手去看着万年堂,呵呵,这下可好,万年堂马上要是‘天家’的了,我可攀附不上了。” “好了。”嘉宁县主放下手中茶杯,打断裴远念叨,“纪娘子没有做错什么。她与太子妃开创坤熠堂乃是为民造福的好事,这事比裴家大。二郎原先一直能忍住不见纪娘子,已是不易,眼下萧煌势弱,纪娘子又与太子妃同进同出,应当安全无虞了,二郎便一时疏忽,去见了见她,也不是什么大事。温泉山庄远得很,又是大过年的,未必就能被人看见嚼舌,以后当心便是了。” 裴远听嘉宁县主只是说裴逸“疏忽”,顿时气了个仰倒,“阿娘!你也太偏心矫矫了!我是怕被外人看见嚼舌吗?我是怕太子自己出去胡吹!谁不知萧煌近来倒霉,太子正在春风得意之时?圣上原本就不喜欢太子,近来迫于压力总是不得不面斥萧煌,已是心里冒火。更何况圣上这两年龙体欠安,尤其忌惮太子趁机夺权,此时谁去攀附太子,谁便要被圣上猜忌……” “好了。”嘉宁县主扶头道,“太子说什么做什么,咱们难道还能管得了?我头疼,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晚膳时再说。” 她又对裴逸道:“二郎你留下。” 67.混乱 裴远气得跺脚两下,狠狠瞪了裴逸几眼,一甩袖出了房。 嘉宁县主认真打量了一番裴逸,“仿佛你每次见过纪娘子,脸色都会好些。” 裴逸垂下头去,指尖抠着身下坐垫。 嘉宁县主叹叹气,“你是个主意大的,我也不劝你,劝也劝不动。你这条命是纪娘子捡回来的,为了她再丢了,也不亏。但大郎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我也不能看着你拖累侯府、拖累他。这样吧,年一过完,咱们便分家,你也过了弱冠之年,虽还未成家,但一个人出去立府,也没什么稀奇。” 裴逸震惊地抬起头来。 “待你出去后,我们便广而告之,就说你与大郎政见不合,已彻底闹掰了。” 裴逸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知道了。” 嘉宁县主终究还是心中不忍,略带哽咽道:“二郎,不是阿娘心狠,只是你还有大哥,大哥家里还有侄儿侄女……” “我明白。”裴逸淡淡一笑,“其实从凉州回来便该如此,大哥身为金吾卫统领,做事自然要有许多顾忌,他已经帮了我很多,若是因为我再被圣上猜忌,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嘉宁县主也笑笑,“搬出去也好,再去等纪娘子,便不会被你大哥逮回来了。” 裴逸一下子红了脸。 裴远晚间听说嘉宁县主竟然要让裴逸分家单过,气得再度在地心转起了圈,“阿娘!你怎么这样!我让你管管矫矫,可没让你把他扫地出门啊!他一个人在外头,叫我如何放心?不成!万万不成!” “大哥……”裴逸待要辩解,裴远马上打断他,“你要真是为了我好,想出去单独立府也成,你给我找个人成亲就行!否则免谈!” 裴逸沉默了。 裴远就知道这招绝对能让他闭嘴,坐回饭桌边拿起筷子扬了扬,“都别胡闹了,还在年里呢,吃饭!” “分家”一事不了了之,但裴远还是将墨吉拉到自己书房教训了一顿:“把你派去二郎身边,除了让你好好看顾他,也是让你及时通风报信的。你可倒好,他要去太子那儿,你竟也没有派人来给我送信,只留了个条儿……等我看到的时候,人都已经在太子那儿过了一夜了!他和太子说了什么没有?” 墨吉垂头,“太子倒是旁敲侧击问了不少,但二郎君要不沉默不语,要不顾左右而言他。” “嗯,还好他现在是个锯嘴的葫芦。”裴远点头,接着又忍不住惆怅地叹气,“哎,以前他可也不这样……他跟纪娘子在一起时如何?也没有话说吗?” “他与纪娘子在一起的时候,都不让我跟着。” 裴远扶了半天头,最后只得再度交代,“以后不管二郎去哪里、见谁,你都第一时间来报我。绝不能让他再跟太子‘私相授受’了,至于纪娘子么……偶尔见见,倒也不是不行。若是纪娘子找他,便睁一眼闭一眼得了,只要他俩找个隐秘些的地方。” 纪娘子并未找他,只是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晚上,派人来给裴逸送药。 她这日子也是特意挑的,这晚城中没有宵禁,人人都在外头赏灯,人来人往的,她叫人来正钧侯府也不大会有人发觉。 她给裴逸送来了好大一盒药,有发散的,有安神的,有补气的,足足分装了几十个格子,又怕他分不清楚,特意在竹简上详细刻了每个格子里药的功效与吃法,让他不用找别人来看,自己就能摸出字来。 裴逸捧着这么大一盒药,心中百感交集。 来人是万年堂的老伙计,笑眯眯地对裴逸道:“我们娘子说了,她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对您自然也不例外,您别不好意思。” 裴逸放下药盒,从自己枕下摸出了一样东西,让伙计转交给纪南星。 那是一只木头雕成的小兔子。 过年时他无事可做,又不愿见人,就闷在房中试着雕些小玩意儿,这只兔子已是最成功的作品了。 纪南星收到这只兔子时,不免也有些百感交集。 裴逸手很巧,以前就给她做过药匣,还雕了精致的南星叶子。这只小兔子做得端正规矩,一看也花了不少时间打磨,细润光滑,只是细处还是有些瑕疵,比如两只耳朵不一样大,尾巴也有点歪,眼睛则刻得浅浅的,几乎看不清。 这一年是兔年,兔子的底部刻着个小小的“福”字,是为她今年祈福。 眼睛看不见的人,做这种事该有多难,不知为了这一只小兔子,他割破了多少次手。 她先将小兔子用绢帕重重包裹了放在枕头下,想了想又摸出来,放进了自己随身的小药箱中,想了想又取出来,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胸前口袋中。 坤熠堂开张后,这只不甚精致的小兔子时时都陪着她,度过了极其混乱兼沮丧的一段日子。 68.处置 李静语和纪南星原本设想得很好,坤熠堂除了是个医馆外,还是个可以救助女子的场所。若是有女子在家中挨了打、受了欺负,便可以来治病看伤,也可以在坤熠堂的客房住下,以免回了家再受欺凌。 坤熠堂不收房费,还可免费提供基本的吃喝,可即便如此,在这里住过三天的女子也几乎没有。 有些女子是惦记家里孩子,不得不回去,有些则是被家里男人找上门来,硬拖回去的。 李静语身为太子妃,自然不便日日都在坤熠堂露脸,只能在幕后派人派钱,指了两个太子府上的管事女官来坤熠堂帮忙,更将张厉也派了过来,专门应付那些来硬绑自家娘子回家的莽汉。 这种抢人的纷争每日都要上演,坤熠堂门前总是有人吵嚷不休,只是叫自己娘子回家也不是犯法,许多时候虽场面闹得难看,但张厉也不便真的动手,最后只能息事宁人,放人回家了事。 不光是每日被这些污糟事烦扰,没过两个月,纪南星就发现来坤熠堂看病的人越来越少了。 这日纪清和来给坤熠堂送药材,发现纪南星竟没有一个病人,独自坐在坤熠堂的大堂里发呆。 这几日乍暖还寒,纪南星偶感风寒发了烧,正有些蔫蔫儿的,纪清和一来,她便叫了阿桂来收拾药材,自己倒在榻上一动不动。 “阿娘找人打听过了。”纪清和道,“现在京城中的男人都拿坤熠堂当阎王殿似的,明令禁止自家女眷来看病,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家娘子就不回家了,还得上门来找。” 纪南星不解,“他们自己做了亏心事,打骂妻子女儿不算,还不许她们反抗?不许她们离家?” 纪清和叹气,“他们哪里会觉得这是他们的错?还觉得你居然想管他们的家务事,简直是魔怔了。” “可即便是不让我管他们的家务事,也不能不让女眷出来看病啊?又不是每个来这里看病的女眷都会离家出走……” “哪个男子没对自家娘子做过些亏心事?他们怎么知道女眷出来看病来了,还是离家出走来了?只好一刀切,全都不让了。” “如此看来,倒还不如当时在芳英堂。”纪南星叹气道,“只管看病,不管其他的,也少了很多事。” 两人话刚说到一半,突然有人来报,后门有病人要见纪南星。 一听说有病人,纪南星便来劲了,马上提裙下榻,跑去后门,只见一辆黑色马车停在那儿,看不出徽记。 驾车的小厮叫纪南星上车说话,纪南星生怕有诈,坚持不肯,最后车里的人没有办法,只得掀帘下车。 那是个身量纤瘦的女子,戴着厚重帷帽,从脸到颈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女子的身形有些熟悉,但直到她跟着纪南星进屋摘下了帷帽,纪南星才终于想起来她是谁。 是萧煌的正妃,去年纪南星曾在宫里中秋宴上见过她一面。 “怎么是你?”纪南星当即皱起了眉头。 对方虽面容姣好,但柔柔弱弱的,说话都有气无力,“纪娘子,我今日并不是身为二皇子妃来见你的,我叫崔婉,今日……是为了我自己来见你的。” 纪南星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气血极虚的样子,便请她坐下了,问:“你哪里不好?” 崔婉苦笑一下,缓缓撩开衣袖。 只见她细瘦的胳膊上全是青青紫紫的血块,竟没有一块好地方。 “身上都是这般不堪入目,就不碍纪娘子的眼了。” “是萧煌吗?”纪南星皱眉问。 崔婉笑笑,“是怪我……成婚四五年了,也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院子里的如夫人们都已经生了好几个了。” “那也不能打人啊。”纪南星伸手给她搭脉,号了许久,又犹豫了许久,才不得不说:“是不是让你吃了很多补药?虚不受补,你底子本来就差,不管三七二十一吃这么多药,不但无益,反而有害。” 崔婉声音很轻,飘渺道:“谁会管我能不能受得住?就连自家阿娘,也只会四处求药,惦记着让我早日生下世子,好为崔家争一口气……” 崔婉出身清河崔氏,祖父曾任左仆射一职,但祖父与父亲前几年接连去世,如今崔氏在朝中只有几个堂叔还在做些小官,崔家在朝中已日渐式微。 纪南星不说话了。 这种情形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寻常人家固然把开枝散叶当作头等大事,嫁到皇家,虽然锦衣玉食,但更是吃人不眨眼。 因为萧煌的缘故,她对崔婉没有好感,本打算给她开些药打发了,可崔婉一把抓住她手,激动道:“纪娘子,我今日来坤熠堂,便没打算回去。天下之大,却无我容身之所,萧煌在府里,要不就是与几个如夫人厮混,要不就是对我打骂动手,哪怕我回了娘家,也会当日就被送回二皇子府……纪娘子,你救救我,让太子妃也救救我。” 她说得情真意切,眼眶泛红,纪南星不免心生恻隐,但崔婉毕竟是二皇子的人,她也不敢妄自决断,最后只得派人去问太子妃李静语该如何处置。 李静语很快派人回话,说崔婉不便留在坤熠堂,以免萧煌前来生事,但她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命人将李静语送到城外的温泉别庄上去暂住,说起来二皇子的正妃去太子的别庄小住一阵子,也无可厚非。 送走了崔婉,纪南星与纪清和聊了一会儿此事,发了一番感慨,纪清和便回万年堂了。 坤熠堂地方大,自从开业后,纪南星便住在了后院的单独一间屋中,顺便也可照拂零星几个住在坤熠堂的女子,和几个新招进来跟阿桂一起学医的女孩子。 送走纪清和回房后,她始终觉得心里惴惴不安,最后趁天还没黑,便出门去了阿桂家的糖水铺。 糖水铺就在朱雀门下,守着裴逸从北山大营回来的必经之路。 69.安慰 果然天刚擦黑,她便看见了裴逸的车,驾车的不是肖成,换成了墨吉。 纪南星不声不响地站到路旁,墨吉一见到她便老练地勒住了马。 纪南星对他比了个“嘘”,掀帘登上马车。 裴逸还在睡觉,蹭地一下坐了起来,问:“谁?” “是我。”她没作多想便上前拉住了他手,在他身旁坐下。 她是说正事来的,一上车便开始说下午见到崔婉一事,裴逸却是心头小鹿砰砰乱跳,听了半天才逐渐醒过神来,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担心此事有诈,还是得来先告诉你一声。”纪南星说完了问道,“你说,崔婉是不是跟萧煌串通好的,来坤熠堂有什么图谋不轨?” 裴逸思索了一会儿道:“萧煌与正妃一直感情不睦,又生了好几个庶子,崔婉应当不会帮他。” “可萧煌最近焦头烂额是不是?说不准他病急乱投医,威逼利诱崔婉呢?” 裴逸问:“崔婉有没有说让你做什么?” “那倒没有,太子妃也没让她留在坤熠堂,让她住到温泉别庄去了。” 提到“温泉别庄”,两人心中同时泛起一阵涟漪,握在一块儿的手不觉紧了紧。 “既然她暂时没有别的动作,那……静观其变吧,太子妃也不是愚钝之人。”裴逸道,“但你离她远些便是,尽量别再见她。” 纪南星叹气,“话是这么说,可看到她浑身伤的那个样子,还真有点不落忍……过几日少不得还要去别庄看看她,给她把把脉去。” 裴逸知道她心善,捏了捏她手道:“她是她,萧煌是萧煌,也不能因为我,就让你不去治病救人。但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无论去哪里,总要让羽林营的人陪你。” 纪南星”嗯“了一声又问,“给你的药吃了吗?有没有哪种效果好些的?” “都差不多。总之……交替着吃,总比不吃好。” 那就是都没什么太大效果了。 纪南星不禁沮丧地低下了头。 两人的手始终紧紧握在一起,裴逸察觉到她手心发烫,抬手摸了摸她额头,大惊失色道:“你发烧了?” 纪南星蔫蔫地靠在车壁上,“怎么了?当大夫的不能生病吗?” 裴逸接不上话来,只温柔地又摩挲了两下她的额头,轻声道:“近来……太辛苦了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事她顿觉委屈,从车壁上换了个方向倒到他肩头,喃喃地说:“想做些事,原来这么难……” 纪南星难得这样蔫着,裴逸小心地揽住她肩头,轻声问:“要……安慰吗?” 纪南星笑笑,“有什么好安慰的,道理我都懂……”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安慰”是什么意思。 没经思考,她便抬手勾住他脖子,说了声“要”,将他往下一拉,用他温热的双唇盖住了自己的唇。 车轮辘辘,春风阵阵,意外见到她的欢喜骤然袭来,他满心都被浸在激动中,忘了克制,忘了避嫌,热切地伸手抱住了她腰。 他这般主动,让她突然心头一软,腰也跟着一软,横倒在了车榻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着烧,她只觉得他的吻是滚烫的,人也是滚烫的,引诱得她把持不住,抬手就去脱他衣裳。 他更把持不住,凑上来便压住了她。 两人身体纠缠之际,纪南星被一直藏在胸前的小兔子硌到,“哎呦”了一声。 裴逸也被小兔子硌到了,不明就里地停了下来。 她咯咯笑着,拉着他手到自己怀里,摸到那只小兔子取了出来,轻声道:“今年是兔年,明年,你就该送我一条龙了。” 他顿了顿,正在思考自己能不能雕出一条龙来,她已经用腿缠住了他腰,伸臂将他整个人圈住,仰脸一口咬住他耳朵,不满道:“现在别想……现在,要安慰……” 裴逸回过神来,俯身乖觉地贴紧了她,先用一根手指轻轻蹭了蹭她唇,找准了方位后,才缓缓稳下来。 他吻得很仔细,好像在品尝什么精致点心一般,一点点地舔着她唇,又一点点地将舌尖探进她双唇之间。 “……唔……”她启开双唇含住他舌尖,只觉得他湿软甜滑,是一种别处绝对品尝不到的美味。 柔软唇舌浅浅的几番进出交融,她便愈发浑身发软,失却了力气,捧住他脸轻声地叫“停云”。 “嗯?”他强忍着被挑起的欲望,微欠起身,双肘撑在她身侧。 她压低声音,“马车……好像停了。” 她悄然打帘,探头出去看了两眼,回来跟他说:“那个墨吉,把车停在了金水河边,他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裴逸微微皱起了眉。 纪南星突然一笑,“这下好了,你落在我手上了。” 70.想你 裴逸原本是担心没有人帮,他无法回家,即便到了家门口也很难下车走进门,但听她这么一笑,他竟隐隐有了些期待。 “我们要去哪儿……”他不自觉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纪南星摇摇头,“哪儿也不想去,累得慌。” 裴逸忽然又失落了。 她看看他纠结的神情,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纪南星扑过去将他抵在车壁上,扣住他两只手腕,咬着他耳垂道:“还要去哪儿?难道车里不好吗?” 车停在人迹罕至的河边,车帘厚重地隔绝了夕阳,天色渐晚,一切都在暧昧的将暗未暗之间,确实……很好。 他被她抵住动弹不得——其实想要挣脱再容易不过了,但他不敢,也不愿挣脱——只能用脑袋凑过去,额头碰住她额头,轻声说“很好”。 纪南星开始解自己的腰带,假惺惺道:“发着烧,好热呀……” 裴逸极其乖觉地,待她将衣衫一褪下肩头,便低头去吻她的锁骨。 既然要“安慰”,那便得兢兢业业地安慰。 她浑身确实发着烫,急切地将滚热的肌肤凑到他唇上,像求一点凉意似的,他便轻轻舔她,可潮湿的舌尖带着股暖意,令她更加燥热起来。 纪南星松开裴逸的手腕,他便马上用两只手捧住了她的腰背。 她是瘦长的身材,他的手掌便将她半个背都覆住了,触手那极烫的温度,炙得他腰眼发酸,不自觉地顶了顶胯。 今日见面毫无防备,他比平日要主动得多,双手在她背上热切地游走,唇也不断在她胸前频频落下,吻不够似的,一下又一下。 纪南星软在他肩上,一边将手探下去,一边含糊着道:“停云……我们……来真的,好不好?” 裴逸的动作一滞。 他其实早已欲火焚身了,连喘息都是烫的,身下的器物被她用手蹭了两下,便紧紧地顶住了亵裤。 她还在言语挑逗他,“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趁着他片刻恍惚,已经撩开他袍角,沿着他大腿一路抚摸上去。 她的手刚碰到他那儿,裴逸却猛地直身将她推倒在车榻上,严肃地摇摇头道:“是我要安慰你……不可颠倒。” 他说完便剥开她衣衫,热烈的吻重又雨点般落在她身上。 “这么古板……”她一边笑他,一边蹬掉了鞋,穿着绢袜的脚心踩到了他腿间。 他刚含住了她的乳珠舔动,不意身下快感骤然袭来,一声“唔”在嗓子眼里吊高了却发不出来,只得化成用力的吮吸。 这感觉太过刺激,她按住他头,一边轻声地叫着“停云”,一边仍用脚心缓缓蹭他。 裴逸只觉错乱极了。 她的肌肤柔滑滚烫,含在口中的触感如同锦缎一般,令他舍不得停下,而被她不断刮蹭的那处则开始硬得发疼,勾得他不断往她脚心里顶。 身体深处仍有一阵无法排解的空虚阵阵袭来,他软倒在她身上,将她另一条腿压在了身下,交缠着双腿去夹。 车上软榻不够宽,两人紧紧攀着对方,姿势古怪地缠在一起,急切地滚做一团。 外头已经黑了,狭小的车厢被体温点燃,安全,隐秘,又旖旎生香。 他顾不上别的,匆忙又饥渴地顺着她胸腹吻下去,再一次将脸埋在了她腿间。 这次她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期待地分开了双腿。 他吮吸她,舌尖飞快地打圈弹跳,她忍不住娇喘起来,“啊……啊……”地,一声又一声叫到他心上。 而她的脚还没忘在蹭动着他,随着他的节奏,一上一下,偶尔还会绕着顶端的肉棱画圈。 理智已彻底被抛到爪哇国去了,压抑许久的情感骤然喷发,两个人都被对方点燃,又成为点燃对方的那把烈火。 在这与世隔绝的角落里,高潮就在混乱的互相讨好中骤然而至,纪南星先发出一声尖叫,猛地一把掐紧了他肩膀,而裴逸也随着她这声尖叫射了出来,一下子浑身发软,倒在她身上。 或许是太久没见面了,又或许是见面太难了,两人在这极度的欢愉后,竟同时生出一股难言的惆怅来。 纪南星将他人拉上来与自己面对着面,鼻尖蹭着他颊畔,喘息着轻声问:“停云……想我了吗?” “想……”他忽然无法再忍了,重重地将脸埋去她肩头,近乎哽咽地又道:“想你……很想你……” 71.着火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直抒胸臆,纪南星骤然也哽咽了一下,拿手抚摸着他脖子,缓缓叹气,许久后才轻声道:“眼下我都住在坤熠堂,不管白天晚上总有人找我,想溜去看你也不方便了。” 裴逸在她肩上微微摇头,“你本来就不该见我……” “可你无论如何还是我的病人……” 纪南星话刚说到一半,便听见墨吉在窗外突然喊道:“纪娘子,坤熠堂好像……走水了。” 纪南星马上翻身爬起来,理了理衣裳,伸头出去看。 远处果然有一处地方着起了大火,正是坤熠堂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甚至照亮了半边天。 没等纪南星说话,墨吉便已经冲过来驾车打马出发。 好在他们离得不远,片刻工夫便赶了过去。 还离着一条街,纪南星便已经感觉到了一阵阵热浪。 马车只能停在坤熠堂附近的一条小巷口,车尚未停稳,纪南星便飞身出去,跳下车狂奔起来。 墨吉也丝毫不含糊地甩了马缰就跟着跑,只来得及回头对裴逸高喊了一声“您在车里千万别动”。 热浪太强,纪南星在离坤熠堂十几丈的地方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火场附近已聚集了十几个金吾卫,虽手里拿着水袋溅筒,但眼见坤熠堂的几间高屋都已被浓焰吞没,神仙也救不得了,便已放弃救火,以免再有人伤亡。 “人呢?里面的人呢?”纪南星四处环望,焦急地高声问道。 阿桂不知从哪里飞奔出来,一头撞进纪南星怀里,哭喊着道:“纪娘子!” 纪南星低头看去,只见阿桂披头散发,浑身都是烟尘,还被水浇了个透湿,披着件男子的外袍,形容狼狈。 纪南星匆忙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灰头土脸,但似乎并未受伤,便又问道:“其他住在里面的姐妹们呢?” 阿桂吸吸鼻子,冷静下来些道:“火刚着起来的时候,我们正跟着房大夫念书,房大夫闻到烟味便叫我们快跑,又去后院拽了几个住在那儿的姐姐出来,然后他自己……又……又进去了!” 纪南星大惊失色,“他又进去做什么了?” 阿桂摇头说不知道,只说自己身上这件衣服是房瑜脱下来给她的。 坤熠堂几间主屋全是木制的,一着起火来便烧成了一片,木头开裂、窗梁断裂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纪南星四下看了半天也不见房瑜身影,急得想要自己冲过去找,墨吉拦住她冷静道:“纪娘子别动,我去替您看看。” 墨吉说着就走了,纪南星这才有片刻时间问了问边上的金吾卫发生了何事。 金吾卫说,他们是巡逻时听见房瑜高喊“走水”的,当场便拿了工具来救,但应当是有人提前浇了桐油一类助燃的东西,火势太猛,实在无能为力。 “那是有人纵火?”纪南星皱眉问。 金吾卫答道:“在前面旧巷里逮住了一个醉汉,身上有火绒火石,双手还有桐油味。时间仓促,先问了几句,他说是自己婆娘来坤熠堂住了几日,被他叫回去以后坚持不肯跟他过了,前两日便离家出走寻不到了,他一时气愤,便来坤熠堂纵火。此人现已被押送至京兆尹府了。” 纪南星皱眉顿足,“今日我看没有什么人,便让张厉他们先下值回去休息了,谁知道一日也不能疏忽?” 火光冲天,将傍晚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纪南星与金吾卫一块,一一寻到了坤熠堂中的众人,见大家暂时都没事,才放下心来。 一群人正在说话的工夫,墨吉找到了房瑜。 房瑜倒在后门出口,衣衫被烧得褴褛不堪,头发都烧糊了一半,怀里还抱着两本医书。 墨吉叫了个金吾卫过来,两人将房瑜一块儿抬到了宽敞安全的地方,又将纪南星叫了过来。 纪南星蹲到地上,匆忙按压房瑜的百会、大椎、风池几处大穴,又叫阿桂给他脸上洒水,所幸房瑜只是吸入烟气晕了过去,很快便咳嗽着醒了过来。 纪南星长舒了一口气,问房瑜道:“你怎么样?” 房瑜脸上全是黑灰,又是好一阵咳嗽,才哑着嗓子道:“没、没事……” 他怀里始终抱着两册书卷,纪南星不禁问道:“这是什么?你折返回去,就是去拿这个?” 房瑜把书册给纪南星看,“是那本匈奴的医典,和、和裴将军的译本……都是孤本……” 这也是个傻子。 纪南星只得无奈叹气,将书册交给阿桂,让她好好保管。 周围一片吵吵嚷嚷的,周围不少人都跑出来看热闹来了,好在坤熠堂是独门独院,与边上的房屋都没连着,才避免了火势蔓延。 墨吉见此处暂时无事了,才对纪南星道:“纪娘子您离火场远一些,我去看看二郎君。” 纪南星这才想起被自己丢下的裴逸来,蔫蔫地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马车还在前头巷中,裴逸一个人落寞地坐在车辕上,也不敢动,只竖着耳朵在听周遭的动静。 72.惊喜 纪南星走过去,颓丧道:“房子是全烧毁了,好在无人伤亡。” 裴逸静静地牵住她手,将她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她蓦然回首,眼睁睁地看着开张不过数月的坤熠堂楼倒屋塌,一时间只觉得恍惚,呆滞了好一阵子。 看热闹的人多极了,坤熠堂周围环绕着一圈圈惊呼闲聊声,直吵得人头疼,他们所在的这条小街虽没什么人来人往,但也嘈杂得很。 许久后,房子渐渐烧剩了一个空壳,火势小了些,纪南星才醒过神来,低头问裴逸道:“据说是有人纵火,不会是跟下午来找我的崔婉有关吧?” 裴逸正在思索,纪南星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一回头,只见纪清和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问:“南星!你没事吧?” 纪清和一眼看见了裴逸,也看见了他与纪南星交握的双手。 纪南星慌忙松开裴逸,跑过去纪清和车边,“阿娘!我没事,只是这坤熠堂……是有人纵火,不知是何人。” 纪清和远远打量了坤熠堂两眼,对纪南星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家。” 纪南星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看裴逸。 他已经扶着车厢站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立在那儿,不知该不该上前。 纪清和没问为何裴逸会在这儿,只对纪南星道:“这里人多。” 纪南星心领神会,匆匆过去对裴逸道:“这儿还有很多事要料理,你……先回去吧。改日再说。” 裴逸明白,改日是哪一日,便没有人知道了。可他留在这儿,不但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只会给她添乱惹事。 他按下心中的失落与酸楚,不声不响地点头,又朝纪清和的方向抬手行了个礼,小声对纪南星道:“你还在发烧,早些回去歇着……” “我知道。”纪南星匆匆应着,便小跑去与纪清和汇合了。 这一夜兵荒马乱,又要去废墟中查看还有没有剩下些什么值钱物件,又要赶去京兆尹府连夜录口供,又要将原本住在坤熠堂的几个女子和学徒带回万年堂暂时安顿下来,纪南星洗漱完毕回到自己房间时,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她此时才觉得头疼欲裂,咕咚一声倒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 她这一睡,就睡了整整叁天。 其间太子妃李静语几次派人来看她,待她醒了后,更是亲自来了一趟。 坤熠堂是李静语出资修建的,纪南星一分钱也没花,眼下好好几座新楼被烧成了废墟,纪南星自觉有愧,见到李静语便自责自己当日不该让张厉离开,又问她纵火一事会不会与崔婉有关。 李静语斟酌着道:“大郎已派人仔细查过,崔婉来坤熠堂那日午后,二郎刚好在宫中被圣上申斥了几句,罚跪到了晚上,回府后第二日才发觉崔婉不见了。不可能是他知道你我收留了崔婉,来寻坤熠堂的麻烦。” 纪南星点点头。 “但……或许是二郎早惦记着要寻我们的麻烦,事先安排好了那个纵火的醉汉,也未可知。” 纪南星沉默了。 李静语却比她还内疚,拉着她手道:“是我鲁莽,根本没想好坤熠堂该怎么弄、背后有多少麻烦事,便拖你下水了。原本大郎就觉着他与二郎眼下正是尴尬的时候,总劝我少惹事,少出风头,这下好了,果然叫他说中了,这把火一烧,还不知京中要如何议论纷纷,倒弄得我怪对不住他的……” 纪清和也在边上,叁个女子沉默了一会儿,纪清和先道:“殿下说的有理,如今风口浪尖的,咱们还是低调行事为好,坤熠堂一事,就暂时搁置了吧。且不说收留崔娘子一事,平日里万年堂也没少吃那位二皇子的亏。前些日子总有人来查万年堂,一会儿说我们的人参有假,一会儿说我们的药丸克扣材料,就连万年堂走水路进的药材,都比别家要多加些过桥的费用。我经营万年堂二十余年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多幺蛾子连在一起的。” 这些事纪南星也是第一次听说,想来纪清和平日里都忍气吞声,没跟她抱怨。 李静语义愤填膺道:“纪老板,若是以后再有这种事,你便马上来找我!别的事倒也罢了,这等小事难道我还不能替你作主?若是我作不了主,哪怕拧着我家大郎的耳朵,也要叫他给你们作主!” 纪清和是生意人,跟李静语提这些事,就是要她这句话的,当场便答应下来。 李静语又叹叹气,对纪家母女道:“纪老板,南星,不瞒二位,我家大郎没什么大本事,文韬武略都是稀松平常,平时就爱种种地,算算账,若不是生在天家,做个田翁倒是再好不过。二郎野心比他大,本事也比他大,故而前些年一直颇得圣上青眼,就连大郎也说,也不用管什么嫡长了,干脆就将储君之位让给二郎算了。可自曹燮落马至今,不少二郎的所作所为被人翻了出来,我们这才明白此人……” 她不便直接指责萧煌不好,只得连连摇头,“旁的倒也罢了,如今我与大郎担心的,就是二郎也不是好惹的,譬如万年堂的种种遭遇,便是佐证。眼下虽然他总被圣上申斥,甚至还罚过禁足,但陛下毕竟宠他,舍不得真叫他吃亏,若他再被逼得急了,不知会不会做些铤而走险的事情……” 纪南星不禁问:“那……正钧侯府,可曾吃过他的亏?” 李静语苦笑,“怎么没有?侯府在郊外的庄园前一阵子就莫名其妙地闹了虫患,几百亩地今年就将颗粒无收——这还只是银钱上的损失,前些日子突然有御史翻出八百年前的旧账,说老正钧侯当年领兵时,曾有一批军粮下落不明,说是运输途中翻了船,但谁知真相如何?就连正钧侯裴远,也被人造谣说在青楼包了好几个姑娘……也就是裴家行得正坐得直,这些事都证实了只是流言蜚语,否则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些事也是纪南星不知道的,别说她与裴逸见面时间极少,哪怕两人日日相见,裴逸也绝不会跟她说这些糟心的事。 她与纪清和默默对视了一眼,深知李静语说这些事,也绝不会没有目的。 果然,李静语又叹了会儿气,才道:“若只是为了私仇,裴家绝不会为难二郎,眼下这般不可开交,显然是二郎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错处……只是裴家不说,大郎即便想帮他们,也无从下手啊,这夜长梦多,若是始终僵持不下……” 李静语说到这儿,便不再往下说了,拍自己大腿道:“嗨,瞧我,纪娘子你这儿还生着病,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又关切地问了好一会儿纪南星如何了,殷切叮嘱纪南星好好养病,说坤熠堂的善后一切有她,方才打道回府了。 纪南星原本就感染了风寒,在火场回来后又烧了两日,如今虽然退烧了,但鼻子仍旧不通,脑袋也嗡嗡的,思索了一会儿李静语方才说的话,还没能全想清楚,便再度昏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天色朦朦胧胧的,似明非明,似暗非暗,一时无法分辨是清晨还是傍晚。 她睡得浑身乏力,嗓子干痛,恍惚间只觉得有人在抚摸她额头,轻柔又小心,像片羽毛般划过她眉间,指尖凉凉的,带着珍重的温柔。 纪南星躺着享受了许久,才攒了点力气睁开眼。 坐在她床边摸她额头的,竟然是裴逸。 她万万想不到裴逸居然会在自己床上,马上噌地一下坐起来,惊喜地抱紧了他。 “停云……”她还带着浓浓鼻音,叫起他来有种平时没有的娇嗔,“你是来安慰我的吗?” 73.成亲 裴逸将她搂紧,鼻尖在她耳畔蹭了蹭,担忧地问:“你好些了吗?” 纪南星摇头,“一点也不好。坤熠堂才开几个月,就被人烧了,暂时也开不成了,我就这么遭人恨吗?” 他抚摸她背安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不是你的错,是妄人无知。” 她吸吸鼻子,趴在他肩头,又问:“你呢?你好不好?” 当然不好。 想她,担心她,又自责不在她身边,怎么能好得起来? 他不愿说实话,更说不出假话,只得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抱得难舍难分,纪南星已忍不住摸了他腰背好几轮,才想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门外传来脚步声,纪清和走进房来,“是我叫他来的。” 纪南星连忙撒开裴逸,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自己头发。 纪清和搬了绣墩坐在床头,并无半点尴尬地对裴逸道:“叫你来不只是为了探病。这半年多来,京中发生了不少事,虽说你们正钧侯府与二皇子之间的事,外人不便打听,但南星也受到不少牵连,我问一问详情,不过分吧?” 裴逸点点头,正色道:“伯母想知道什么?我必当知无不言。” 纪南星靠在床头,小心地把腿悄悄往裴逸身边挪了挪。 “既然如此,那便从头说起。曹燮一案,跟你有没有关系?” 裴逸再度点头,“曹燮身边有一位沉师爷,一年多前从临川叛逃出来,带着曹燮贪腐的账册,正是他找上门来,我们才能这么快、这么顺利地扳倒曹燮。” 纪南星探头插嘴问:“这人为什么要专门找你啊?提了什么条件没有?” 裴逸垂头,“此人有一个姐姐,十多年前远嫁去了凉州,后来有一次匈奴南下,将他姐姐抢了回去,百般凌虐侮辱,人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疯疯癫癫后,又被匈奴人扔了出来。姐夫不肯再收留他姐姐,是他去了凉州将他姐姐接了回来,没到一个月,他姐姐便死了。从此他便恨透了匈奴人,脾气也愈发乖张。从曹燮身边叛逃出来,是因为他在给曹燮整理礼单时,发现了一对宝石镶嵌的匕首,此物只有匈奴人才有,所以他便怀疑曹燮与匈奴有勾结,开始留意收集曹燮贪墨的证据。但这些证据又不能随意给人,他一定要找个与匈奴不共戴天之人……” 这些事,是沉师爷将账册给了裴逸后说的。 裴逸并没有说当时为了拿到账册,他是如何被沉先生“拷问”、“验证”的,但纪南星听见那句“与匈奴不共戴天”,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动作极小地用腿蹭了蹭他,聊做安慰。 这些小动作纪清和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戳破,又继续问道:“那萧煌的其他丑事,也是你们揭出来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朝中多有捧高踩低之人,见萧煌声名败落,有的人是想落井下石,有的人则是……想踩他一脚,好去讨好旁人。” “讨好旁人?那便是要讨好太子了?太子是不是也在其中做了不少文章?” 裴逸沉默一下,斟酌道:“太子为人仁善,轻易不愿与人为敌,但……萧煌始终是他心头大患,如今有机会得而除之,是人都不会放过。” 纪清和点头,“不瞒你说,近来我们万年堂也吃了不少亏,或许是因为南星曾经与你定过亲,也或许是因为我们与太子妃走得太近。” 裴逸抬起头来,神情有些紧张,“万年堂……怎么了?” “都是小事。”纪清和摆摆手,“此前我想着要让南星与你撇清关系,但现在看来,既然萧煌早已当纪家和万年堂是对头之一了,那我们再谨小慎微,也不是办法,不如奋力一争,或许还有活路。万年堂非官非爵,眼下只有靠着太子这棵大树遮风挡雨。但太子帮着纪家,一定也有私心,前日太子妃来时,便明摆着要我们拉拢你。” 纪清和看向裴逸,正色道:“太子妃说,你一定是知道了萧煌什么惊天的秘密,只是一直不肯说。” “阿娘!”纪南星叫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事,跟我们无关……” “怎么无关?”纪清和望她一眼,又转向裴逸,“你尽快告诉太子,你到底知道了萧煌什么把柄,由他来帮你一块儿戳穿他,岂不是能早一日除掉萧煌这个心头大患?你也能早一日与南星成亲,于公于私,此事你都不亏。” 纵然是纪南星,听见“成亲”这两个字也不禁红了脸,裴逸更是突然被哽住了似的,连呼吸都停滞了许久。 裴逸原本想说“事情没有那么容易”,但“成亲”两个字一砸下来,他便整个人都无力思考起来。 “怎么?难道除了萧煌,你还有其他什么顾虑?”纪清和又逼问道,“只要南星不嫌弃,我们纪家也不会介意裴将军你如今行动不便的。” 74.贤婿 裴逸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便重又合上了。 纪清和站起身来,“我知道,你们高门侯府,做事自有种种顾虑,只是今日我将话放在这儿了,南星身旁也不是没有其他合适郎君,你若总是犹犹豫豫,错过了大好姻缘,可再怪不得我了。” 她端过床边几上一碗汤药,递给裴逸道:“这是南星今日的药,你喂她喝了。” 裴逸接过药碗,纪清和便转身走了,留下裴逸与纪南星两个人对坐沉默了许久。 裴逸舀了一勺药汤,试探着想往纪南星嘴边送,但还没找准方向,她便主动拿过药碗来,两口便将药喝了下去。 纪南星被药苦得直吐舌头,想也没想就勾住裴逸脖子去吻住了他。 他还没回过神来,只呆呆地抱住她腰,待她舌头一探入他唇间,他便马上含住了她。 她的唇舌那么苦,可即便如此,他也舍不得松开。 津液在两人之间交换,苦也渐渐变成了甜。 “停云……”纪南星停下来,用额头抵住他额头,轻声说:“我知道,你和萧煌、还有太子之间,必没有那么简单的,你若是觉得不妥,便……” 她本想说“便不要搭理太子”,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叹气,“……眼下除了太子,也没有别的皇子可以跟萧煌争了……你不投靠太子,又能投靠谁呢?有太子帮你,真的能早日扳倒萧煌的话……也……也真的很好。” 裴逸不出声了。 萧煌无论如何都是皇子,想扳倒他,单靠裴家并非那么容易的。 年前萨奇格派来的亲信被裴远寻人杀了一半,放了一半回去,本以为能挑起萨奇格与萧煌翻脸,但萧煌年后掘地叁尺四处搜罗,竟凑够了“岁贡”给萨奇格送了过去,暂时息事宁人了,这反间计暂时失败了,只能另寻机会。 虽然眼下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可裴逸心里清楚,眼下他手里没有钉死萧煌的证据,若是病急乱投医,匆忙攀附了太子,也未必能顺利对付萧煌,说不准反而会惹上更多麻烦。 可太子竟然通过纪南星来拉拢他,这叫他如何把持得住? 纪南星又将他抱紧了一些,叹气道:“我其实也不急……可是……可是我担心你……这么久都过去了,我不但没把你身上的毒治好,根本连给你治的机会都没有……” 吃什么药都不管用,那毒明显就是要靠泄欲来缓解的,可裴逸哪有一点点“治”的机会? 或许是还在病中,此时的她格外柔软,也格外滚烫,趴在他肩上的喃喃自语,也带着微微的哭腔。 裴逸只觉得满心酸疼,轻抚着她肩上散落的秀发,摇头道:“我没事,我没事……” 除了这样苍白的安慰,别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她却越说自己越是难过起来,手已抚上他的大腿,轻轻摩挲着道:“若是我们去年一回京就成了亲,那你大约早就好了,就算没好,也不用夜夜忍得那么辛苦……” 裴逸被她一碰,便已觉得浑身发痒。 若是当真早早成亲,夜夜都有她在身边,那…… 那样的日子该有多美,他甚至不敢肖想。 如今这样偶尔见上一面,无异于饮鸩止渴,反倒令见不到她的每一日都变得无比漫长灰暗。 裴逸绷紧了身体,纪南星察觉到他的抵抗,便转而用双手捧住了他脸,声音极低道:“你好好想一想,成吗?”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已与哀求无异,他还怎么能说出“不”字? 万般愧疚骤然翻上心头,裴逸声音哽了哽,郑重地应了句“好”。 纪南星还没来得及微笑,便听见有人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叫“贤婿”。 这样叫裴逸的,当然只有杜玄一个。 纪南星窘迫地松了手,杜玄踱到床边,小声对裴逸道:“你站起来,让我瞧瞧。” 裴逸只好撑着床沿站起来。 “走两步,走两步。”杜玄伸手一前一后地虚护住他,“别怕,我接着你。” 裴逸只好又往前迈步。 无人搀扶,他走得并不稳,杜玄只敢让他走出去两叁步,便一把捞住他胳膊,把他扶回纪南星的床边坐下,又道:“你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去了北山大营那么多次,唯独没有看过你的伤。就怕那里人多,你不好意思。” 杜玄都这样说了,裴逸哪还能拒绝,只好乖乖自己去解腰带。 纪南星假装别过头去,还用双手捂住了脸。 75.分家 杜玄仔仔细细看了半天裴逸腿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摇头叹气道:“匈奴人当真是心狠手辣,伤得这样重,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可奈何,能活下来就实属不易了。” 裴逸腿上的伤到底从何而来,其实连纪南星都不知道真相。 他默默穿好裤子,杜玄已在床沿上贴着他坐下,神神秘秘道:“贤婿,你知道有个叫‘人偶常’的吗?” 没等裴逸摇头,杜玄又道:“你或许不知道,但你阿耶知道。此人是做木头人偶发家的,手艺那叫一个绝了,他要是做个木头南星跟你拜堂,只怕你都分不出来真假。” “阿耶!”纪南星恼了,“你这是要说什么啊?” “急什么,这就到正题了。后来他机缘巧合,认识了你家老侯爷,老侯爷也被他手艺震惊了,但侯爷就是侯爷,马上给这人偶常找了个更正经的事做,那便是给那些在战场上断了手脚的将士们做假肢!人偶常连关节都能做,装上后虽说不能跟之前好胳膊好腿的时候比吧,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阿耶!”纪南星更恼了,“你说这个干嘛?停云的胳膊和腿都还在呢!” 杜玄摆摆手,“在虽然还在,但这腿平时也疼得很吧?不如索性一刀两段,换上新的。” 纪南星气得直推他,杜玄从床沿上滚下来,马上求饶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嘛。其实人偶常已经销声匿迹好多年了,找也找不到了……” “你出去,出去!”纪南星喊道。 杜玄麻利地往外退,人都走出房间了,还不忘伸回头来问:“贤婿晚上留下吃饭吗?咱们爷俩喝一杯?” “他不能喝!他在吃药!” 吼走了杜玄,纪南星匆忙从背后抱住裴逸,“你别听我阿耶胡扯,什么一刀两段的,假的怎么可能有真的好用?” 裴逸乖乖地“嗯”了一声,“你阿耶也是为了我好。” 她轻轻点头,趴到他肩上,手已不自觉地又往下滑,直滑到他大腿内侧才停了下来,幽幽地道:“……是真的很疼吧……” 裴逸被她一碰,便不合时宜地硬了。 他深知这里不是纵欲的地方,纪南星的阿耶阿娘,或是别的什么人,都随时可能进来。 可今日的纪南星格外柔软,一手抱紧他腰,一手在他腿心缓缓摩挲。 他实在把持不住,微微扬起了头,压抑着“啊”了一声。 他一抬头,便将自己的耳朵送到了她唇边,她顺理成章地探出舌头去舔他的耳垂。 裴逸忍不了了。 他无法克制地拉着她手,按在自己已经微微膨胀起来的那处。 偏偏她还要低叹着问:“现在都……不用碰后面就能硬了吗?” 他不敢出声,生怕自己双唇一动便是呻吟。 他的背贴着她的胸,已经感觉到两团绵软在他肩胛骨上蹭动。 裴逸喉头发干,浑身仿佛着了火似的,忍不住微微挺腰,想往她手里送。 纪南星善解人意地撩开他袍子探下去,隔着薄薄的亵裤握住了他。 “早知道……刚才脱了就别穿了……” 她还要这样言语引诱,裴逸想到方才接连见了她阿娘阿耶,愧疚之感便一股脑儿翻上来,将他淹没,可羞耻的感觉又令他分外渴求,腰肢渐渐发软,倒在了她怀里。 纪南星还低头咬着他耳朵,“这次快一点……回头成了亲,每晚都慢慢来……” 每晚…… 强烈的渴望令他整个人战栗起来,忍不住扭头想要吻她。 两人的唇刚碰到一起,他便迫不及待地探出舌头递送到她口中。 她其实最喜欢他这样饥渴难耐的样子,一边笑着含住他的舌尖吮弄,一边从枕下摸出自己刚换下的诃子,捏在手里,探入他腿间。 这诃子是她平日里睡觉穿的,真丝制成,轻薄软滑,碰到他最敏感的顶端,凉浸浸的,他不觉耸腰抽动了一下。 纪南星另只手还在不停抚弄他,温热的指尖与清凉的真丝交替将他包裹,刺激的快感如潮翻涌。 门外传来不知何人的脚步声,极度紧张伴着羞耻,他很快便抽搐着射了,微凉的白精尽数泄入她薄薄的那件诃子里。 纪南星抽回手,仔细将诃子迭成小小方胜,裹住了潮湿的那片,然后将它塞进裴逸的袖中,咬着他耳朵说:“送你了。” 裴逸的耳朵骤然发烫,无力反抗地剧烈喘息着。 她悄然抱紧了他,待他平息下来又念叨道:“跟吃药比起来,或许顺势释放,反而更不伤身。我有分寸,哪怕天天在一起,也不会掏空你的,世上补药多了去了,你放心……” 这是什么古怪又热切的表白,裴逸听得愈发浑身发软。 她抱着他便舍不得撒手,脸在他肩上蹭了又蹭,难得像是撒娇一般。 裴逸自然也舍不得松开她,将她额头吻了又吻,无声抱了她许久,才仔细叮嘱,“既然病了,便好好休息些日子,别真把自己累坏了,耽误将来。” 纪南星小声应着,郁郁地道:“坤熠堂开不成了,过些日子,我还是将芳英堂重新开起来,只给人看看病,旁的什么,一概不管便是了。” 裴逸懂她心里难过,紧紧抱着她安慰道:“成大事者不在乎一时得失,你有本事,早晚总能成就一番事业,名垂青史的。”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抬头捏捏他下巴道:“想不到裴将军平时不爱说话,拍起马屁倒是张口就来。” 裴逸骤然不安起来,也结巴了,“不、不是马屁,是、是真心话。” 她又笑,靠回他肩上点头,“我知道。到时候你也不用再那么辛苦,总去练兵打仗,我养你。” 他心软成一团,轻轻“嗯”了一声。 将来无论是什么样子,只要想到有她在,他便觉得一颗心像被浸在蜜里似的。 回家后,裴逸悄悄在沐浴时洗了她的诃子,又不敢晾起来,于是便带着进了被窝,用一整夜的体温将它缓缓焐干。 抱着她这件贴身的诃子睡觉,令他浮想联翩。 原本他每晚吃了药,总能勉勉强强地熬过去,他也习惯了这种无法正常入睡的日子,可这接连几晚,他都在梦中见到她,与她赤身裸体地纠缠,早晨醒来,胯间总是一片濡湿。 大不了便分家吧。 哪怕不是为了他自己,只为了能真正地保护纪南星,他也不愿再这样跟她装作毫无瓜葛了。 投靠太子,即便一生一世被扣上攀附的帽子,但至少不用苦苦独力与萧煌较劲了。他一个人未必能保住纪家与万年堂,但再加上太子,胜算总归大上很多。 再不济,就将萧煌叛国的真相告诉太子,让他们俩斗去,他和纪南星隐姓埋名找个地方,给她开个医馆,他每日给她磨药擦针,也好过现在这样日日煎熬。 既然阿娘都提过分家即可,那他也没什么好抹不开脸的了,大哥那儿虽然难些,但从小到大,只要是他坚持的事,大哥最后总能依他的。 主意虽然拿定了,可裴逸还没来得及找到机会开口,便被人请到了宫中。 (木有那么快原地成亲,近期还有一些剧情。不愿追文的小可爱可以等完结再看。当然愿意追文投珠评论的小可爱是最最可爱的,值得挨个啾咪!!!) (ps诃子可以理解为抹胸。) 76.不祥 自凉州回来,裴逸也进过好几次宫了,但前几次都是由大哥陪着一块儿的,这一次,却是宫中内侍亲自到北山大营去接他,径直将他带回了宫中。 内侍已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平日里人人都尊称一声“郭大人”的,这日郭内侍不但去接裴逸,还特意为他安排了肩辇将他从宫门一路抬去太极殿,甚至连最后进殿的几个台阶,都是郭内侍扶着裴逸走上去的。 正值午后,殿中却昏昏暗暗的,裴逸一进门,便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郭内侍扶着他在一个蒲团上跪下,叮嘱他好生等着,“圣上片刻就到”。 裴逸跪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听见一声浅浅的“嗡”声。 那是弓弦被空拉空放的声音。 他立刻跪直了些,却不知道发出那一声的到底是什么人,因而也不敢轻举妄动。 接着一个微咳着的苍老声音到了他面前。 “免礼,坐着吧。” 永平帝刚过花甲,裴逸记忆中的圣上还是中气十足、面色红润的,但眼下只听他这几个字,便觉得他似乎气短力乏,垂垂老矣了。 裴逸虽腿已经麻了,但也不敢坐,仍旧勉力跪着,感觉到永平帝倒在他面前坐下了,手中应当是拿着长弓,“嗡”的一声又拨动了一下弓弦,然后将弓递给裴逸道:“这是你阿耶当年用的破月弓,还是他弱冠那年,我送给他的,此弓杀敌无数,可惜最后,却救不了自己主人。” 老正钧侯是当年在西北打了胜仗,返京途中牺牲的。 说来可笑,驰骋沙场二叁十年的正钧侯,身上一处箭伤都没中过,人人都道他是武曲星下凡,可那年返京路上,正钧侯遇到一名妇女带着两个孩子投河,便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救人,结果人救上来了,他却没上来。 叱咤风云的正钧侯并非因战而死,回来封赏时便分外尴尬,原本裴家这侯爵并不能世袭,永平帝一意孤行,一定要将裴逸大哥裴远袭爵,当时还招致不少非议。 裴逸接过父亲当年的巨弓,手里沉重,心头也沉重。 永平帝人老了,说话也缓慢,“我与你阿耶,从小一块儿长大,他是我的伴读,陪我做过不知多少爬树偷鸟的坏事。后来我硬找他要你做我家二郎的伴读,他坚辞了好多次,我知道,我做了皇帝,他就要避嫌了,不想让旁人说你裴家攀附皇家,又在皇子身上下注。可是那年你四五岁,拿着把小小的木剑,我的二郎也拿着把小小的木剑,两人对着练招,不知道有多可爱……” 朝中人人知道,永平帝偏爱幼子,说到“我的二郎”与“可爱”时,永平帝的口吻分外柔软。 他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对裴逸道:“停云,你与二郎如今生分了,我不怪你。” 皇帝说的“不怪”,自然就是“怪”的意思,这是要进入正题了,裴逸不禁绷紧了脊背。 永平帝艰难起身,走到大殿一角,一边给笼中一对鹦鹉喂食,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裴逸:“听说你的未婚妻,那个女大夫,近来与太子妃共同开了个什么医馆的?” 这话里就是陷阱,裴逸忙道:“臣与她早已退婚,近来她在做什么,臣并不清楚。” “嗯。”永平帝满意地点点头,指尖伸进笼子里,摸了摸鹦鹉,又道:“那你也老大不小了,既然上一门亲事退了,那便该再觅新人,太常寺少卿曹建的女儿今年刚刚及笄,容貌殊佳,脾性温柔,你意下如何?” 裴逸忽觉背后一凉,紧紧握住了手中父亲的长弓。 曹建是曹皇后的堂哥,永平帝竟要让裴逸娶他的女儿,方才又问纪南星与太子妃的关系,可见已怀疑起裴家与太子之间有什么勾搭了。 “臣……”裴逸稳住心神道,“臣如今眼盲腿残,实在不该祸害曹少卿家的千金。” 永平帝不说话了,默默将一只鹦鹉从笼中捉出来,一手松松捏着,一手轻捋鹦鹉尾羽。 殿中昏暗,裴逸看不见他在做什么,只能听见鹦鹉被他捏的紧了,发出叽叽的叫声来。 许久后永平帝又道:“前些日子瓜洲守军传回信来,说是萨奇格不时南下骚扰,待他们整军出击时,萨奇格又隐入戈壁荒原中,再寻不到了。想派些斥候深入匈奴腹地打探,又苦于军中竟没有一个通晓匈奴语之人,他们哪怕想学,都不知道跟谁学去。哎……这些年来与匈奴多番交战,朕手下得力的将领折损不少,想给瓜洲派一名熟悉匈奴地貌、又懂匈奴语的人过去帮忙,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他说这一长串话时,鹦鹉便一直叽叽喳喳不休,仿佛知道自己被人掐在手中,生死就在一线。 裴逸知道,他也是那只鹦鹉。 大哥曾说,永平帝近来龙体欠安,正是忌惮太子势大的时候,但没想到永平帝的猜忌竟已到了如此地步,不论是裴家对付萧煌,还是先前裴逸偷偷去了太子的温泉别庄,甚至还有纪南星与太子妃开的坤熠堂,可能在永平帝眼里,都是“裴家要帮着太子夺位”的佐证。 永平帝当年做太子时,有一次与先帝一同狩猎,未料先帝的马竟在追赶猎物时惊了,将先帝摔下马来,当晚先帝便驾崩了,二十岁不到的永平帝继了位。暗地里的传言都说,是永平帝故意给先帝的马提前喂了药,令它一旦飞跑起来便心跳加速,无法控制。 所以永平帝格外忌惮储君,一贯想用萧煌牵制太子,眼看萧煌不中用了,为了不让裴家攀附太子,永平帝便要将送裴逸去瓜洲。这招不但是要断了裴逸与太子的联系,更是要警醒裴远,防着正钧侯府再与太子往来。 先前裴逸已拒绝了永平帝迎娶曹建女儿的要求,眼下再拒绝皇帝一次,就要引来杀生之祸了,只怕连整个侯府都有性命之虞。 “圣上若不嫌弃,臣愿前往瓜洲。” 裴逸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大殿中悠悠回荡,许久才平寂下来。 “甚好。”永平帝将手里的鹦鹉放回笼中,慢步踱回裴逸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裴逸,又叫郭内侍,命他“将东西拿出来”。 郭内侍小跑着去取了个锦盒,拉住裴逸的手,塞进他手心里。 永平帝道,“朕这里有一只金爵,念在停云你不顾自家安危,替朕分忧的份上,今日便赏给你了。” 朝中规矩,圣上赏的金爵等同免死金牌,阖家上下,无论是谁触犯律例,只要不是犯了弑君大罪,都能靠这只金爵豁免一次。 郭内侍口中赞叹道:“圣上已经叁十几年没有拿金爵赏人了,裴将军为国请缨,担当得起,担当得起。” 永平帝这抽一鞭子再赏颗糖吃的招数安排得如此周全,看来是早已准备好,裴逸先前即便不自行请缨,今日也非被派去瓜洲不可了。 送裴逸出宫时,郭内侍又“暗地里”叮嘱,“裴将军,萨奇格一直以为您已经死了,您此番去瓜洲的事,可不能走漏风声,一是要防着萨奇格来为难您,二是说不准您也有机会杀萨奇格一个措手不及。” 瞒着萨奇格只是借口,永平帝实则是不想让天下人知道,他仅仅因为忌惮裴家与太子交好,就要将眼下身残眼盲的裴逸派到与匈奴接壤的瓜洲去。 瓜洲天寒地冻,守军常受匈奴骚扰,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这一去,是生是死,全看造化了。 裴逸笑了。 他已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笑过了。 早知今日,还不如当时就死在匈奴大营中,也好过被人拿捏搓磨,更好过明知萧煌犯了弥天大罪,却根本无可奈何。 若是他早早死了,纪南星只怕也早已改嫁他人,过上举案齐眉、风平浪静的日子了。 不用担忧他身上的毒,不用提心吊胆地偷偷见他,更不用因为他而受些莫名其妙的针对。 在凉州时他曾说过,纪南星对他的恩,他此生无以得报,没想到终究是一语成谶了。 纪南星还在等他“好好想想”,可他已经不能给出她想要的答案了。 天已黑了,凉风袭来,宫门一侧的密林中飞起无数乌鸦,嘎嘎的叫声中满是不祥。 77.失踪 杜玄每月要去北山大营出诊一次,故而“贤婿”消失了,还是他先发现的。 军中流言甚多,有人说裴将军是病倒了,有人说裴将军是被派去南边做什么大事了,竟还有人说裴将军被送去外邦和亲了,气得杜玄团团转。 但总之,裴逸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没有留下一句话,一个字。 杜玄硬挨到第二个月,才敢去跟纪南星说。 纪南星只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便再无下文了。 杜玄夜里跟纪清和嘀咕道:“咱们南星好像不太对劲啊,上次听说贤婿落在匈奴大营中生死不明,她站起来就说要去找人,眼下贤婿失踪了,她怎么一声不吭?” 纪清和想了想,“上次是裴家来人通知我们裴逸被俘了的,这一次裴家没有出声,说明裴家知道裴逸去了哪里,就说明裴逸暂且是安全的,所以南星没有慌神。” “夫人说得有理。”杜玄连连点头。 “上一次她不信邪,非要去找裴逸,我答应了,其实也是想着她没吃过什么苦,让她出去历练历练,如今她经历过那么多事了,早已不像当时那般冲动。” 杜玄又连连点头,“更何况她如今一个人要扛起一个医馆来,孰轻孰重,她有分寸的。” 纪清和哼了一声,“这个裴逸,一声不响就消失了,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南星放在心里?最好他别回来了……” 杜玄赶忙去捂她嘴:“贤婿定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不能跟我们说的。他平日根本不是这种没有交代的人。” “贤婿什么贤婿,别提他了,世上只他一个男人吗?我们南星又非嫁人不可吗?”纪清和一板脸,杜玄也不敢再说话了,匆忙闭眼装睡。 第二日是初五,照例是纪南星休息之日,一清早太子妃李静语便来接她出城,去往温泉别庄。 路上纪南星不经意地问:“昨日听我阿耶说,裴逸突然消失了,太子妃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说到此时,李静语分外心虚,拉住纪南星的手道:“纪娘子,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裴将军突然没了踪影,虽说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大郎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事该怪我们。是我们急功近利,想与裴将军交好,没想到反而害了他。不管他去了哪里,一定是被圣上……” 即便是李静语这般有话便说的人,也不敢说圣上不好。 纪南星垂头理理自己衣裙,“也未必是因为你们。裴家这一年来总与萧煌作对,想来圣上也是因此不满。” “纪娘子,不论裴将军被派去了哪儿,裴家总是知道的。他们不肯告诉别人,但若你去问,必定肯告诉你的。” 纪南星思忖了一下,微笑着摇头,“既然他走的时候都不肯来跟我告别,那我巴巴儿地去问,又有何意趣?算了,我就当他当年死在了匈奴大营中便是了。” “可不敢这么说!”李静语匆忙安慰她,“纪娘子莫气,裴将军一定是被逼无奈,有口难言,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回来的。” 纪南星看向窗外,兴意阑珊地摇头。 已经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裴逸还当她是外人,遇到事了,永远一个人默默承受,根本不会告诉她,也不会考虑她被蒙在鼓里有多气愤。 事已至此,她甚至都气不起来了。 裴逸一走,之前的波云诡谲,骤然都平静了下来。 坤熠堂烧了,芳英堂只管治病救人,没有那么多旁的事情,纪南星反倒没有之前那么忙碌了。 房瑜还是隔日过来,纪清和给他在万年堂里辟出一个小小书房来,让他给阿桂和另几个女孩传授医术。 阿桂学得很快,前后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已能把出一些简单日常的小病,对症下药了。 朝中也安静了下来,萧煌虽不如此前那样气焰正盛,但暂时也与太子相安无事,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大胜匈奴之前的样子。 车驾到了山庄,纪南星下车便走在头里,径直去山庄最深处的那个房间。 崔婉已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 起初纪南星也心有芥蒂,只在张厉陪同下给她来看病,但打过几次交道后,纪南星确信崔婉是真的与萧煌不睦,并且再也不想回去做他的正妃了,这才放心与她来往。李静语也安排了贴身的嬷嬷来照顾崔婉,两个多月下来,崔婉不但身上的伤都好了,面色红润了许多,身上也长肉了。 崔婉知道今日李静语和纪南星要来,已早早等在屋中,见她俩一来,便邀请二人坐下,亲自跪在矮几对面侍茶。 李静语上下打量她,高兴到:“原来婉娘圆润一些竟这样好看。” 崔婉红着脸,“嫂嫂莫要寻我开心。” 几轮茶毕,纪南星给崔婉诊了脉,又开了新的药方,说好回城后派人将药送来,崔婉道了谢,才问李静语道:“那人……有没有找过我?” 李静语摇摇头,“当日你留了字条,只说要出来散散心,萧煌巴不得得了这个空,跟后院的几个如夫人开心呢。” 崔婉垂头笑笑,“他总说我古板守矩,一点也不会放松。这下好了,他可以松快松快了。” 李静语又道:“倒是你阿娘,似乎四处在找你。” 崔婉抬起头来,眼中泛起微微泪光,“阿娘……” “她总不信你是出来散心了,有次我遇到右仆射夫人,听她提起,你娘还去法华寺算过卦,求问……求问你是否还活着。” 叁个人都沉默了。 即便担心成这样,崔婉阿娘还是不敢上门去找萧煌要人,宁愿去求神问卜。 “婉娘。”李静语握住崔婉细细的腕子,“你若是愿意,下一次我便带你阿娘一块儿过来看你。” 崔婉低头,紧紧咬住下唇不作声。 纪南星知道她担心什么。 若是她阿娘知道了她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立刻去告诉萧煌。 78.如意 “我会告诉你阿娘,必须严守秘密,我才会带她来。”李静语找补道。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令崔婉眼睫一动,大颗的眼泪骤然滑落。 她边擦着泪,边哽咽道:“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二郎与太子本就是对头……” “这是瞎说什么呢?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李静语安抚着拍拍她肩头,“你嫁了什么人,不见得你就是什么人,我长了眼,也长了心,自己会看。” 叁人喝了几轮茶,临走时崔婉终于叫住李静语,怯生生道:“若是阿娘真能守口如瓶,那……那我也想她了。” 李静语笑着点头。 崔婉又拿出两条绣得极为精致的抹额,递给李静语和纪南星一人一条,羞涩道:“这些日子,承蒙二位照顾,我却没什么能报答的,这小小东西,不成敬意……” 两人也不跟她客气,夸赞了一番她手艺精巧,便收下了。 纪南星只管治病,崔婉与家里的事,她从不插手,也不关心,故而李静语是什么时候将崔婉的所在告诉崔婉阿娘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清楚。 直到崔婉发来帖子邀她去法华寺,她才莫名觉得有些惊诧。 崔婉约她见面那日正是中秋,京中有白天先去法华寺祈福,晚上再吃团圆饭的传统,因而一早上法华寺拜佛祈福的人就在山下排成了密密麻麻的长队,还好纪南星拿着二皇子妃的名帖,在山下找到了知客僧,领着她从后山小路径直从后门进了法华寺。 前头大殿人山人海,香烟缭绕,知客僧将她带上了后院佛塔。 佛塔今日是锁着的,闲人免入,知客僧领着她一层层上到第七层,合十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崔婉站在栏边,出神地看着远处大殿前拥挤不堪的人潮,等纪南星叫了她一声,她才蓦然回首,柔柔地一笑,叫“纪娘子”。 今日过节,崔婉化了柔美的淡妆,愈发显得人清新淡雅,令人心折。 纪南星走过去,崔婉将目光重又投回殿前,幽幽地道:“纪娘子,你说底下那些人,有多少是做了亏心事,来佛祖面前忏悔的?” 未等纪南星回答,她便又微微一笑道:“那年裴将军死而复生的消息传来,萧煌便来这法华寺斋戒了半月,说自己一时不察,没见到裴将军的尸首,竟就匆忙撤兵了。但我知道,他是故意抛下裴将军,要叫他死在他乡的。” 纪南星觉得今日崔婉不大对劲,伸手拉了拉她,想让她离栏杆远些,但她手刚碰到崔婉胳膊,崔婉便吃痛“嘶”了一声。 纪南星连忙撩开她衣袖,只见她手臂上又布满了新的淤青。 “萧煌找到你了?”纪南星惊道。 崔婉扭头看向她,眼里带着盈盈的泪,却还是一笑,“是我阿娘……她说,女子既已出嫁,哪有躲在外头的道理?我回府好好伺候萧煌,待生下世子,他便会对我好的。在阿娘看来,我只要能守住崔氏的清誉,其他都不要紧。” “你阿娘真是糊涂。”纪南星顿足道,“怎能帮着萧煌那样人面兽心之人?” “人面兽心?”崔婉的笑愈发烂漫了,“纪娘子虽与他并未接触过,但看人倒准。他对外人是一派和蔼可亲,可对着自己人——譬如我,譬如裴将军——只要我们让他不顺心了,那便是死罪。” 她拉着纪南星走到塔顶的巨钟边上,蹲下去,从钟架底下摸出一个小方盒来,吹了吹上面的尘土。 “纪娘子,我从未想过你会帮我。”崔婉捧着小盒子道,“萧煌对不起裴将军,就是对不起你,我不愿看到你因为萧煌而受苦,所以……这是我给你的谢礼,也是赔罪礼。” 她说着,便将那个小木盒递到纪南星手上。 “萧煌那次来法华寺祈福,是带着我一块儿来的。当时他便将这个小盒子带在身边,某日夜里悄悄起身,将它埋在了后院一棵大榕树下。他以为我不知道……不,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人偶,只是在他需要‘二皇子妃’这个角色时,出来演一演,除此之外,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崔婉用手中帕子擦了擦木盒,郑重地握住纪南星的手盖在盒盖上,“此物重要,你拿着快走,不要回头。” 纪南星狐疑地问:“这里头到底是什么?” 崔婉还是只对她笑,又褪下细细手腕上的一只翡翠镯子套在纪南星手腕上,“也就是今日家家拜佛,我才能有机会出府见你,以后……再见你也不知道是何时了……这个你留着,就当是记着我……” 她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推着纪南星下楼。 那木盒不大,纪南星用宽袖一挡,便挡了个严严实实,抱在怀里回头看向崔婉。 崔婉站在高处,如一支弱柳扶风,对她招了招手,叫她快走。 纪南星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义气,上前拉住崔婉手腕道:“崔娘子,你跟我走。我带你找个隐蔽的地方……” 崔婉推开她手,摇头道:“纪娘子,今日人多,我没法跟你走,改日……改日若有机会……” 纪南星想想也是,于是点了点头,匆匆下楼。 回到塔底后她抬头看了看,只见崔婉还在对她招手,忽而又高喊道:“纪娘子,你要记住,我姓崔,我叫崔婉,乳名如意,我不是崔家的人,更不是萧家的人,我是我自己!” 纪南星在塔底冲她也招招手,叫道“保重”。 再度往外走了几步,纪南星便听见一声巨响。 纪南星蓦然回首,只见崔婉已从高高的佛塔上坠落下来,手脚折断,头颅破损,身下流了好大一滩鲜血。 79.绝望 纪南星刚要冲上去,知客僧已从树后一步窜了出来,一把拽住纪南星的胳膊,将她往寺外带。 直到上了车,纪南星都没太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返程路上飘起了细雨,马车在万年堂门口停了许久,她始终没有下车,最后对车夫道:“去正钧侯府。” 正钧侯裴远今日当值还未返家,纪南星捧着崔婉给她的小木盒去见了嘉宁县主。 县主听说她来了颇为惊讶,一路迎到小院门口。 纪南星行了个礼便道:“有没有安静说话的地方?” 嘉宁县主看她脸色不对,便迅速屏退了左右,领着她进了自己卧室。 纪南星将木盒放在几上,一边打开盒盖,一边道:“今日晚些,或是明日一早,便会传来消息,说二皇子正妃崔婉下午在法华寺跳塔身亡。” “什么?”嘉宁县主惊道。 “这是崔婉临死前给我的东西。” 纪南星从盒中取出小小一卷绢布,展开来给嘉宁县主看。 刚看了个开头,嘉宁县主便骤然变了脸色。 绢布上前一半是汉字,后一半则是匈奴文字,卷轴末端盖着萧煌与萨奇格两人的手印。 “裴将军曾经跟我说过,萧煌犯的,是叛国的大罪。”纪南星将卷轴与木盒都推到嘉宁县主面前,沉静道,“但他始终没跟旁人说过此事,太子前来拉拢,问的就是他知道了萧煌什么秘密,他也不肯说,可见是一直没有证据,不敢胡乱攀咬皇子,以免多生事端。现在……证据有了。” 卷轴上写着萧煌与萨奇格的盟约,萧煌如何替萨奇格除掉匈奴王,每年给萨奇格多少岁贡,萨奇格又如何假装兵败,送萧煌一个大功,均历历在目。 纪南星交接完了便站起身来,“这是萧煌欠了裴将军的东西,自然应该交给侯府处理。崔婉将此物交给我便自尽了,显然是不愿让崔家背上背叛夫君的骂名,还请县主无论如何,不要说出此物是哪里得来的。” 她行了个礼便要走,嘉宁县主一把抓住她道:“纪娘子你等等。” 她从自己床头柜子中拿出老大一个木盒来,交给纪南星,“这是……二郎走前留下的。说若有机会便交给你,可是我……我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纪南星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十一个小小木雕,从鼠牛直到犬猪,加上她已经有的那只小兔子,便是一整套十二生肖。 纪南星将盒盖合上,摇头道:“我不要。” 她要的,根本就不是这种虚无缥缈的小玩意儿。 嘉宁县主见她提步就走,便匆匆放下盒子跟在后面,急急地道:“纪娘子,二郎不辞而别确有不妥,只是……只是他也是担心……” 纪南星停下脚步回头道:“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怕我担忧。他不想给我句准话,以免我等他,错过了青春年华。他甚至不想让我做他的大夫,怕我怜悯他、看不起他。但他唯独忘了,我何时需要他替我操这些心?” 她懂他,却不代表她认可他的所作所为。 这夜是万家团圆、月华满天的中秋夜,万年堂的正屋里摆着家宴,纪南星的阿耶阿娘和一众大夫伙计及家眷们在热热闹闹地喝酒赏月,可纪南星回到家便呆呆地躺上了床。 纪清和拿着月饼来看她,她坐起来一声不吭地将月饼吃了,才跟纪清和说了今日发生的事。 纪清和也讷然许久,方道:“清河崔氏好好的一个贵女,就因为嫁错了这样一个人,便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真是不值。” 纪南星哽咽道:“被萧煌搓磨固然痛苦,可知道自己阿娘都要逼着自己跟萧煌绑在一块儿……多绝望啊。” 纪清和将她搂到怀里,哄孩子似的拍拍她,沉默了一会儿强打精神道:“既然这样铁板钉钉的证据都出来了,那萧煌就快要彻底倒大霉了吧?也不知裴逸到时如何……” 80.极险 “不知道……”纪南星摇摇头,无力叹气,“他们达官贵人那些弯弯绕,实在搞不懂,也太让人头疼。” 萧煌叛国的证据是崔婉临死前给她的,想到这一点,她愈发觉得心情复杂,也觉得没意思透了。 整日里争斗弄权的都是男人,最后死的,却是崔婉这样一个没做错任何事的女人。 崔婉那样聪明,又那样勇敢果决,如果身为男子,说不准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可她却一辈子都被男人耽误,又因为男人而死…… 那铁板钉钉的证据既然送去了正钧侯府,纪南星便也不再管它了,没有裴逸在的日子,她一心一意忙着看病救人,反倒觉得心思纯净许多,日子也平静许多。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深夜,正钧侯府派来了一个小厮啪啪砸门,跟纪南星说“萧煌已被投入了昭狱”。 原来今日趁着除夕百官宫宴,鸿胪寺正卿突然发难,取出了萧煌与萨奇格那份盟约,当着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的面,痛斥萧煌勾结敌国。 为了博取萨奇格信任,盟约是萧煌亲笔所书,抵赖不得,萧煌做梦也想不到这样重要的证据竟到了鸿胪寺正卿手中,立时便愣住了。 为了替崔婉掩盖,鸿胪寺正卿说是前线探子从匈奴人那里得知萨奇格与萧煌有约的,又在京中派人日夜跟着萧煌,查了半年才寻到证据。 永平帝一字一句读完盟约,当场吐血晕倒,宫宴不欢而散。 纪南星平静地听完,赏了小厮一吊钱,便打发他走了,再也没有提起此事。 直到年初六那日,纪南星要在万年堂轮班值守一夜,以备有着急的病人上门问诊,房瑜说在家无事,便也来跟她一块儿值班,阿桂听说房瑜要来,也跑来“给找师傅拜年”,于是三人便在万年堂聊起天来。 房瑜说到他阿耶被宫中叫去看了永平帝三天三夜,昨晚刚被放回家。 “……从除夕到现在一直到没醒。原本圣上龙体便欠安,前几个月小中风过一次,今次只怕是……”房瑜压低声音,心照不宣地对纪南星摇了摇头。 纪南星在取暖的炭火上烤着几块年糕,“早听说圣上偏心二皇子,非要扶植他与太子对抗,这下好了,把自己抗倒了。也不知是怎么养出的这个白眼狼?” 房瑜慌了,连连摆手让她不要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也不知屋里就他们三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阿桂在旁边捧着一本巨大的药典在看。 当时房瑜从太医院寻来了匈奴药典,裴逸逐页逐字地译了本汉字版,阿桂眼下在翻的,就是汉译本。 “都看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没看够?”纪南星问阿桂道。 阿桂指指书页上绘着的药材,“北边的药材,好多都是没见过的呢。有机会真想去亲眼看看。譬如这一页的什么天狼花,长得这样张牙舞爪,看着就吓人。” 纪南星笑笑。 书上的绘画应当都不是裴逸亲手画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一字一句地弄明白原本上的匈奴文字的?是不是真像她所说的,让墨吉在他手心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给他“看”? 当时与他并肩坐在金水河河堤上吃栗子的场景,回想起来竟已经恍如隔世了。 阿桂捧书坐在炭火旁,不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纪娘子!房师傅!你们看!” 纪南星伸头过去,只见书页上一片空白处竟随着火烤,渐渐浮现出了文字。 这页上记载的天狼花叶片虬结狰狞,花瓣也细长尖利,犹如狼牙,原本的注释写着活血有奇效,但药性过猛,极易令人血浆沸烈而死,无法入药。 而火烤加热后浮现的一行小字则是:若病人卧于昆仑万年寒冰之上,则可中和药性,化“不可化之淤血”。 这行字明显是用特殊墨水写的,日常看不出来,裴逸为何要做这种遮遮掩掩之事? “裴将军是不是悄悄去昆仑山了?”房瑜一拍大腿,“不可化之淤血……裴将军眼睛一直看不见,便是因为脑中有淤血,若能化了,只怕就好了!” 另一行小字随着温度缓缓浮现,“此举极险,恐有性命之虞。” 房瑜和阿桂同时“啊呀”了一声,四只眼睛小心地看了看纪南星。 纪南星将药典合上,往一块刚烤好的年糕上洒满了芝麻糖,递给阿桂道:“大过年的,别总盯着书看了,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阿桂心虚地看了眼房瑜,方接过了那块年糕,心不在焉地吃了一会儿才问:“裴将军不会有事吧?” 连房瑜和阿桂都担心起来的事,纪南星怎会无动于衷? 可不管裴逸去做了什么,既然他不愿告诉她,那她为何要替他白白操心? 纪南星一声不吭,也拿起一块年糕,默默地吃起来。 值夜值到四更天,房瑜和阿桂都睡着了,纪南星又将那本医典打开,翻到天狼花那页看了一会儿,继而去书柜中翻出了一册四方舆图,去找昆仑山的所在。 昆仑山在舆图的极西极北之处,已经到了匈奴疆域的最远端,从本朝过去,要自瓜洲出发,一路向西再向北,绕过整片匈奴领地。 那里一年四季冰封雪飘,寸草不生。 别说卧不卧冰了,寻常人去昆仑山一趟大约都很少能活着回来,更何况裴逸? (男主上线倒计时了。) 81.凯旋 纪南星生起气来。 他不辞而别,就为了治眼睛? 不治又能怎样? 谁还嫌弃他不成? 她火一上头,便翻出了裴逸去年送她那只木雕小兔子,心一狠就扔到火里。 反正今年已是龙年,要兔子还有什么用? 可小兔子刚被燎了道黑边,她又慌手慌脚地将兔子从火里捞了出来。 罢了,怎能拿一只小兔子撒气? 裴逸是否真的去了昆仑山,直到三月才有定论。 萧煌入昭狱不足一月,便不堪狱中艰苦,上吊自尽。 三月间瓜洲有喜报入京,说是萨奇格一脉已被尽数剿灭,老弱妇孺迁至关内定居,终此一朝,再也不会有匈奴南下抢粮夺地之事了。 据说剿灭萨奇格的过程极其精彩,瓜洲守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出击,带着萧煌死在昭狱中的消息去萨奇格大营日夜叫嚣,只求一战,逼得萨奇格恼羞成怒,领全军出击,接着瓜洲守军却扭头就跑,萨奇格带人狂追到一半时,未料到突然从背后袭来一股奇兵,杀的他措手不及,瓜洲守军也掉头回来,两下夹击混战,萨奇格不到半日就被乱箭射于马下。 萨奇格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在大冬天里绕到西北角上的昆仑山下,再从背后向他袭来,那明明是鸟儿都飞不过去的地方。 有人传道,萨奇格中箭倒在地上,只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到他身旁,摘下了盔甲盯着他看,萨奇格认出那是两年多前便应该死去的裴逸,当场便大声哀嚎“鬼啊”,接着便被裴逸一剑削去了头颅。 传闻总是越传越是离谱,还有人说裴逸不知在哪儿学了飞翔之术,飞去了昆仑山间,又从山上飞下来杀了萨奇格。 更离谱的传言是裴逸学的是隔空夺人脑袋之术,坐在京城家里施法,就将萨奇格脑袋搬了家。 唯一确信的,就是监国太子为瓜洲守军大行封赏,所有将士均连升三级,若是仍然愿意留在瓜洲戍边的,还可分房分地。而传说中会飞的裴逸原本便已做到了从二品,再往上的官职,都只有开国的将领才能领受,他已升无可升,太子只能将原本给他的“谥号”英国公重新赐给他。 可英国公本人仍滞留瓜洲,迟迟不曾回京,授爵之仪也迟迟无法举行。 滞留的原因无人知晓,但清明后没几日,卧床不起的永平帝骤然崩了,新帝萧炽继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召英国公回朝。 英国公回京的三天前,朱雀大街便已封了起来,每天天不亮便有宦官洒水擦洗,修剪道旁的每一棵大小树木,无它,只是因为新帝萧炽要亲自走到午门外迎接千里之外归来的英国公和瓜洲守军一行。 这是上一次就欠了他的凯旋之礼。 寻常百姓那日是上不了朱雀大街的,但从入城后到上朱雀大街之前的几处沿街酒楼茶楼均被定得满满当当,所有人都想一睹会飞的英国公的风采,哪怕是从楼上看一眼也好。 就连阿桂也跑来问纪南星:“纪娘子,你不是跟太子妃——不,现在是皇后娘娘了——很熟吗?能不能带我一块儿进宫去,看看他们那日的封赏大典?我保证不出声。” 纪南星拿起毛笔敲敲她头,“疯了吗?宫里的大典,岂是我们能去的地方?更何况有什么好看?裴逸你又不是没见过,哪里长了翅膀会飞?” 阿桂仍不死心,软磨硬泡的,终于在裴逸进城那天,拖着纪南星来到一家茶楼的二楼。 她们定得晚了,连座儿也没有,跟一群年轻姑娘挤在一块儿,站在窗边探头看着凯旋之师进城的方向。 饶是纪南星够冷静了,在这环境下仍是手心冒汗。 一定是天太热了,人太多了。 远远看到马蹄带起烟尘时,周围的女孩们便开始雀跃尖叫,待裴逸刚领着大军拐上这条街,女孩们纷纷将手中的鲜花扔到楼下,很快便铺出了一条花路。 身着银甲,骑着白马的裴逸踏着花路一点点走近。 他头发高高束起,脸上没什么表情,腰间佩着把镶满宝石的长刀,大约是从萨奇格那里缴来的战利品,背上则背着一张足有一人高的巨弓。 旁边有女孩指着那张巨弓道:“听说那就是老正钧侯的破月弓,可以三箭齐发,举世无双。只是寻常人根本无法拉开这张弓,这一次英国公就是用它射中了萨奇格!” 凯旋的人数并不太多,各阶的将士大多也负着伤,面色凝重,场面颇为惨烈。 裴逸浑身都满是冷峻肃杀之气,身边尖叫的女孩子们竟随着他的接近而渐渐安静了下来。 不知是在匈奴又经历了怎样的鏖战,他才变成了眼前这个凌厉的样子。 那是众人翘首以盼的、大破匈奴的年轻将军的模样,却不是纪南星熟悉的、别扭的二郎的样子。 纪南星情不自禁地扶栏探身,就在她伸出头去的一瞬,裴逸突然抬起了头。 他看见她了。 他原本平静的眼神骤然亮了一下,双唇也微微一动。 82.无能 纪南星马上拉过阿桂挡在身前,自己则蹲在阿桂背后。 等她蹲了很久再站起来时,大军已拐上了另一条街,渐渐消失不见了。 一直到回了万年堂,纪南星还是觉得心怦怦直跳。 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可无论如何却不想去找答案。 裴逸回京后没几日,皇后李静语便派人来请纪南星入宫一趟。 纪南星本以为李静语找她一定是要说裴逸的事了,但没想到李静语是为了重开坤熠堂来找她的。 “大郎刚刚继位,登基大典都要等到明年再办,前朝还有很多事没定,但我想着,咱们的事未必就一定要等他们了。”李静语带她在两人初识的淳香阁里赏花,“自从坤熠堂被火烧了之后,我便一直在琢磨,到底该如何真正地救助那些命苦的女子。前些日子有人上了一道奏疏,里面竟替我想到了办法,大郎便转给了我。” 奏疏中说,临川地处江南,以出产丝绸闻名天下,但每年都因为织工绣工不够,丝绸的产量总是上不去,若是能将无依无靠的女子送到织坊绣坊中做活,一来可以解决女子生计,二来也可多产丝绸,以海路运出国去,可换大笔金银回来。 “我一看这主意便觉得甚好。咱们此前在坤熠堂收留的女子,最后都是因为流落在外、没有生计,而不得不回家去、回到男人身边。若是能给她们找到活计,她们说不准不单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孩子呢!临川的丝绸织工绣工,听说赚得很多呢!况且飞到了临川那样远的地方,哪里还有莽汉能把自家媳妇找回来的!” 纪南星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她已不像上一次那样鲁莽,“此事听起来虽好,但我们与临川相隔千里,那边是什么景况,咱们也不得而知,是否真能像奏疏中说的这样好呢?” 李静语捂嘴笑,“就等你这句话。纪娘子,我在深宫不得出去,好不好辛苦你一趟,替我去临川实地看一看呢?说起来这上奏疏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任的临川度支使,魏胜安,专管临川钱粮收支的。” “呀,那可真是老熟人了。胜安原本是我家在岐山药圃的掌门人,后来中了进士,两年前去了户部任职,药圃便交给了他妹妹,没想到这次胜安要被派去临川了。” 李静语点头,“正是他认识你,知道坤熠堂的事,所以才能想出这样好的主意来。” “那我去临川,便是与他一起?” “那是自然,他去上任,你去探察,两相便宜。” 纪南星跟李静语商量好了此事,临走时又叮嘱道:“娘娘,只有一事,我还要拜托你。” “但说无妨。” “我去临川的事,麻烦不要告诉英国公。” “你是我的朋友,英国公跟我可没有半点干系,我干嘛告诉他?更何况……”李静语面露无奈之色,“大郎刚刚继位,一切都想求稳,此事他只同意你暗地里去做,不愿让人知道我也牵扯其中,以免有那些古板守旧之人要弹劾他。” 纪南星点头应了。 既然提到了英国公,纪南星便有些忍不住了,欲言又止地问:“这次匈奴败了,应当……不会再打仗了吧?” 李静语笑着拍拍她手:“纪娘子放心,大郎刚刚继位,京中正是用人之时,京畿守卫、兵部都缺人呢,他说什么也不会将英国公放出京城了,只等他好好休息一阵子,便要给他封官呢。” 纪南星尴尬地一笑。 一回到万年堂,纪南星便发现堂屋中堆着好几十个樟木箱子,精雕细琢的,刷着大红新漆,万年堂的大夫都不看病了,伙计也不抓药了,病人也不排队了,全都在围观这几十个箱子。 “南星!”杜玄看见纪南星进门,便从柜后飞身而出,“贤婿给你下聘礼来啦!” 还有两个小厮抬着一个沉重的箱子正在进门,杜玄将礼单塞给纪南星,眉飞色舞地道:“贤婿回来没几天,这聘礼便已经备得如此齐全,可见是早就让人……” 纪南星一把将礼单怼进杜玄怀中,见屋中站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应当是正钧侯府派来的,便上前义正词严道:“麻烦你回去转告你家的县主、侯爷、公爷,这事儿不是这么做的,哪有一声不吭便往人家里送东西的?是强买强卖吗?我纪南星可不是他想退婚就退婚,想迎娶就迎娶的!” 她说完犹不过瘾,回房翻出了当年写给裴逸的退婚书,站到管事面前展开给他看:“退婚书,白纸黑字,两个人都按了手印的,英国公还想赖账不成?” 她说完就走,从万年堂后门出去,径直往自己的芳英堂而去。 走到芳英堂门口,她看见门边巷中站着一个人。 那人长身玉立,手里捧着老大一个木盒,不是裴逸是谁? 见到她来,他便走了几步迎过来,纪南星却小跑两步冲进芳英堂院门,重重地合上了门扉。 纪南星好不气恼地将自己关在芳英堂的诊室里,摔摔打打了一番,才突然想起一事来。 那天在长街上,她便发现裴逸眼睛似乎好了,今日看他走那几步,更觉得他好像也不是之前那样步履维艰了,走得甚是有力稳当。 好哇,他不但背着她远走他乡建功立业,还悄悄把病都治好了?! 这要将她这个大夫至于何地? 显得她那么无能,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纪南星气得眼冒金星,连灌了好几盏茶才缓过来。 83.等你 阿桂遇上了房瑜这样耐心温柔的师傅,又天天跟在纪南星身边耳濡目染,这两年学医学得极快,一般的小毛小病都可以顺利处置了,纪南星打算自己去临川的时候让阿桂在芳英堂坐诊,不严重的病人阿桂便可以应付,若是有阿桂解决不了的病症,再去万年堂请大夫看。 临行那日,纪南星去与魏胜安敲定行程,回到芳英堂时已日薄西山,阿桂正在诊室中整理当日的医案。 她走过去听阿桂聊了一会儿当日的病人,一扭头,却发现屏风后的诊床上坐着个人。 阿桂顺势便将她推到屏风后,讪讪地道:“纪娘子莫怪,英国公对我家有恩,我不得不卖他一个面子……” 纪南星被推到裴逸面前,就再也走不动路了。 他仰脸盯着她看,深邃的黑眸隐隐流光。 “看什么看。”纪南星将手里的医案摔在诊床上。 “好久……没看到你了。” 这倒是实话,上一次这样四目相接,还是他第一次去匈奴之前。 裴逸伸手想够一够她,纪南星退一步躲开了,没好气问:“眼睛好了?是用了那个什么……会让人血沸之药?” 裴逸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没有全好,天黑灯暗的时候,仍然看不见。” 这药到底该怎么用,纪南星其实满心都是好奇,但她怎么可能纡尊去跟裴逸打听这个,只又冷笑道:“废话,天黑了谁都看不见,又不是猫头鹰。” 她低头打量他两眼,“腿也好了?” 裴逸老实回答:“其实没有。是你阿耶上次提到‘人偶常’,令我想到主意,找能工巧匠按着腿形做了一套银甲,裹住双腿,行走骑马之时,便不会无力支撑了。” 纪南星点头“嗯”了一声,裴逸以为她挺满意,仰脸依旧死死盯着她看,解释道:“南星,我不愿拖累你,所以要等一切都尘埃落定……” 纪南星一股无名之火顿时上涌,“裴将军,我在你眼中,是那种势利眼、自私鬼,是吗?” 裴逸愣了愣,忽闪着睫毛看着她。 “你觉得你得打了胜仗、治好了眼睛治好了腿、等萧煌死了,我才肯跟你在一起,是吗?” 裴逸弱弱摇头,可纪南星仍在气头上:“你一声不吭,说走就走,还觉得是为了我好,是吗?你悄悄冒着奇险去治病、去灭萨奇格,是觉得万一你不留神死在了外头,我也不用替你难过,是吗?你一年多都音讯全无,是怕我日夜惦记你,耽误了自己,是吗?我真是谢谢您了,裴将……不,现在是英国公了。您一番好意,我无福消受,您爱去哪儿献殷勤,便去哪儿献殷情吧,慢走不送!” 她放完了这样一堆狠话,自己转身便往外走,在身后重重带上门,发出“砰”的一声。 走到院中,阿桂正在探头探脑。 还没等她责怪,阿桂就主动走上来道:“原本是不想让英国公进门的,但我实在想知道那天狼花是怎么用的……” 说到这个,纪南星也有些按捺不住,问:“他告诉你了吗?” “他说见过你才能告诉我。” 纪南星便怂恿阿桂道:“那你去问问他。” “好!”阿桂马上就要跑去敲诊室的门,纪南星一把抓住了她道:“现在别去。等夜里再去,看他会不会走。” 阿桂被纪南星按到了二更时分才去找裴逸,又到了三更敲过才回来跟纪南星转述。 原来那什么天狼花性情极烈,又难以寻觅,裴逸是找了当地一个多年的老猎户才打听到了天狼花的所在。 他也确确实实是在大雪封山之时去了昆仑山,在一个山洞的坚冰上躺了十个时辰,冻到呼吸凝滞、命悬一线,才被人灌下了天狼花煎成的药水。接下来又整整发了七天的烧,能活过来,也是命大了。 “英国公说,那天狼花应当并不是这样直接用的,只是……只是药典上没有记载,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四处打听……”阿桂小心翼翼地看看纪南星的脸色。 纪南星果然生气,“呵呵,世上难道没有一个他信得过的大夫可以帮他参详参详的吗?” 阿桂艰难笑了一笑,对纪南星道:“英国公说,他、他知道自己不对,所以负荆请罪来了,你不原谅他,他是不会走的。” 纪南星眉毛一竖,“耍赖皮?呵呵,那让他留在这儿好了。” 阿桂硬着头皮继续道:“刚才我去的时候,给英国公带了两个馒头……他吃完便躺在诊床上了,说……等你。” 这话太羞人,阿桂说完便小跑溜了,纪南星咕咚一声倒在床上,突然又想起一事来。 眼睛治好了,腿……勉强算是有了法子,可他还有一件要命的毛病,不知道这一年多来发作过没有? 她拿被子蒙住了头,越想越是担心,但无论多么担心,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去找裴逸。 他在匈奴冰天雪地里一年多都忍下来了,这会儿不至于一个晚上都撑不住。 纪南星在床上一整夜辗转反侧,裴逸自然比她还不好过,诊床又窄又短,加之提心吊胆,他彻夜都没能睡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没想到一醒来便已是日上三竿,外头却静悄悄的。 他一下子坐起来,双腿却僵硬得不能动弹,缓了很久才勉强扶着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一看,只见阿桂坐在门外看书,院里不但没有纪南星的身影,竟反常地连一个病人都没有。 “英国公。”阿桂站起来对他行礼,“纪娘子去了临川。” “什么?”裴逸震惊了,临川远在江南,离京城有上千里,她纵然要躲他,也不至于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她去临川做什么?” 阿桂语气自豪道:“魏胜安魏郎君要去临川任度支使了,听说他给纪娘子想到了重开坤熠堂的好法子,纪娘子要去临川探察呢。” 魏胜安?这名字听起来挺熟。 阿桂伶俐地解释道:“魏郎君原本就是万年堂药铺的管事郎君,两年前我就是去他家找的纪娘子呢……” 裴逸只觉得心下恍惚,两年前的事,如今听着已恍如隔世了。 阿桂又道:“房师傅也要一同去,他特意从太医院告了假的。” 裴逸心中咯噔一声。 原来纪南星是要跟两个男子一块儿去千里之外的临川。 “纪娘子几时走的?”他问阿桂。 “天不亮就出发了。先走陆路,到了泗津渡口便会登船走水路。” 裴逸来不及多问,提步便往外走。 除了马上去追纪南星,他从未想过别的。 但他总还得回家说一声,拿些盘缠,这样一耽误,出发时便已快到中午了。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带人,独自一人纵马狂奔出了城,沿着官道飞驰,却始终没有追到纪南星,想来她也是快马加鞭,一步不停的。 84.烫手山芋 第叁天裴逸方追到了泗津渡口,纪南星一行自然是早早安排好了快船,一早便启航了,裴逸匆忙赶到时只剩一艘小艇尚在岸边,船夫是个老大爷,耳聋眼花,裴逸跟他吼了许久,又摸出一小锭金子,他才勉强答应开船。 纪南星沾了魏胜安的光,乘的是官船,不但船舱宽敞干净,连船娘的手艺都好极了,她与魏胜安和房瑜两人在船上除了一日叁餐,便是商量坤熠堂的事,日子过得写意极了。 走水路的第叁天下午,纪南星正在船头看船老大捕鱼,就听见船夫来跟船老大说,有一艘小艇一直跟着他们,阴魂不散,不知道是何路数。 船老大跟着船夫去看了一眼,一头雾水地回来,说那小艇并非在大江中日常航行的,一般只能带人渡个江,眼见越往南走,江水越为澎湃浪大,小艇若是一意孤行下去,只怕会有危险。 纪南星已经心里有数,按住船老大,让他不要管那小艇。 房瑜原本与她在一起,纪南星稳如泰山,他却心生疑窦,放心不下地一个人来到船尾,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小艇上的裴逸。 连房瑜都知道,裴逸不辞而别,纪南星没个一年半载肯定不会消气,此时绝不会见裴逸。 但他也知道,英国公是当今圣上的心头肉,也是全天下的大英雄,若是英国公在江中出了什么意外,而他见死不救的话,那别说他自己了,房家只怕都要完蛋。 房瑜纠结半晌,又去把正在补眠的魏胜安叫起来,两人商量了半天,房瑜才爬到船舷边对着小艇高声喊道:“英国公!船小危险,我让人放软梯下去,您上我们大船来吧!” 还没等裴逸回答,驾艇的老船夫便已经应道:“太好了!多谢贵人!” 裴逸对房瑜拱了拱手,远远估量了一下小艇到大船的距离,命老船夫将小艇又划得近了一些,自己在小艇上退了几步,略一助跑,便飞身跃上了大船。 房瑜和魏胜安被他吓了一跳,双双后退了几步,一边匆匆叫人接应老船夫,一边小跑去跟裴逸见礼,乱作一团。 裴逸跟房瑜算是认识,对他也很客气,点头道“房大夫好”。 魏胜安在朝中当官,还得规规矩矩行礼叫“英国公”。 魏胜安和房瑜商量了一番,将裴逸领到纪南星隔壁的舱房中安顿下来。 船上这样折腾了半天,纪南星始终在船头稳坐不动,拖住了船娘一直闲聊,到了傍晚又去帮船娘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晚饭照旧是纪南星跟房瑜魏胜安叁个人一块儿吃的,房魏两人不断互相使着眼色,希望对方能提醒一下纪南星,船舱里还有个大活人呢。 好在纪南星自己道:“胜安,房大夫,我自会去给那家伙送饭,不会将烫手山芋丢给你们。” 房瑜一听她说裴逸是“烫手山芋”,慌得不得了,结巴道:“纪娘子,我让英国公上船,纯、纯粹是为了不要、不要出事,没、没有旁的意思……” 纪南星给他夹了块鱼,和善道:“我也没有旁的意思,房大夫好好吃饭,不用挂心。” 魏胜安要稳重些,只默默吃饭,不作点评。 饭后纪南星去问船娘要了一碗白饭,泡了点儿鱼汤,又夹了两根咸菜放在饭上,独自推开了裴逸所在舱房的门。 纪南星住的是船上最大的一间舱房,裴逸这间就在她门口,原本是留给伺候的下人值夜的地方,房间不大,小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便将舱房塞满了。 裴逸在床边正襟危坐,一见她进来便扶案站起了身。 纪南星摆摆手叫他坐下,和颜悦色地在桌边坐下道:“船上吃得简单,英国公不要嫌弃。” 裴逸受宠若惊,又已饿了一整天,接过她手中的饭碗便埋头扒饭。 纪南星认真打量了他几眼。 一年多没见,他脸上手上的皮肤都粗糙黝黑了些,大约是一直待在苦寒之地,风吹日晒的缘故,人也极瘦,看着甚是疲惫憔悴。 裴逸被她盯得脸红,心又怦怦直跳,飞快将一碗连菜都没有的白饭吃完了,便放下碗定定地看着她。 纪南星从怀中摸出帕子,探身替他擦了擦嘴。 他顺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极小心地问:“南星,你不生我气了吗?” 85.想你 他以为是自己一路不要命的猛追终于打动了她,她却不答,只对他笑笑,收起帕子,又点燃了桌上一支蜡烛,对他道:“听说你下午是飞上船来的。裤子脱了,给我看看腿上装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 裴逸二话不说就宽衣解带,只留了上身一件中衣,给她看道:“只是银线编织了一副腿甲,按照我的腿型将腿牢牢裹住,里面衬了丝棉,外面裹着羊皮。” 纪南星拿着蜡烛蹲下去,沿着腿甲的轮廓抚摸了一会儿,又屈指敲了敲,只听得铮铮作响,里面确实是金属搭的架子。 “嗯,真是巧夺天工呢。”她赞许道,“难怪裴将军又能上昆仑山,又能带兵杀敌。” 这话听着很像嘲讽,他马上服软道:“硬撑而已,站得走得久了,都会腰疼。” 纪南星笑笑,低头一边找着松开腿甲的机关,一边问:“眼下都夏天了,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不热吗?” “确实……是热的。在北边不觉得。”裴逸弯腰摸索到几处机关,啪啪摁了一会儿,腿甲便松了开来。 她将两条僵硬沉重的腿甲扔到一边,将蜡烛远远放在桌子角落里,回转身来,分腿骑在他腿上,抬手仔细勾画他脸颊的线条,轻声道:“还有件事,没有问你。” 她探头凑到他耳边,吹着热气问道:“停云,想我了吗?” 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叫一声“停云”,也够他浑身酥麻的了。 他不敢说话,生怕自己一张口便是呻吟,只弱弱地“嗯”了一声。 纪南星的两只手同时滑到他胸前,一边一颗地,捏住了他两颗小小的乳珠,“这儿……想吗?” 一声低沉的“唔”被裴逸压在口中,古怪的惆怅之感又泛上心头,他情不自禁想扯开她捏弄自己的手,但她脸一板道:“不许乱动,别逼我绑你手啊。” 裴逸马上不敢动了,双手却趁机换到了她腰上,贪恋又胆怯地抱紧了她。 舱中黑暗一片,她趴在他怀中,轻轻捻动两颗红豆似的乳珠,直到它们硬挺了起来,手才渐渐往下,抚摸他的肋侧与腰线。 他身上多了不少伤疤,她忍住了没问都是怎么弄的。 船舱闷热,只是这样轻抚几下,裴逸便已浅浅出汗了,她手一往下滑,他便情不自禁地往后一缩,整张背却贴上了舱壁,再也退无可退。 纪南星轻笑一下,手已经老实不客气地滑到他腿间,用一根食指勾了勾他已经翘立起来的性器,使坏地令它上下晃悠了几下,才将手往后探去,又问:“这里呢?想吗?” 他的双腿已不受控制地大大分开,咬着嘴唇,极小声地又“嗯”了一声。 纪南星探头到他耳边,手指则绕着他囊袋缓缓画圈,边画边问:“想我的时候,都怎么办呢?忍了几百天吗?” 裴逸的呼吸已随着她的动作而停滞了,本不想答的,但眼见她也停了手,好像等不到回答便要彻底停下似的,他只好用气声支吾答道:“有你那、那件诃子……” 她想了一想,才回忆起自己曾经给过他一件诃子,一笑道:“哦?看来裴将军不但打了胜仗,还学会了新的本事?” 舱房中一片漆黑,否则她便能看见裴逸骤然变得面红耳赤,全身泛起粉色。 她手上戴着一串细巧的珊瑚珠串,那是纪清和给她求来,保佑走水路风平浪静的,贴在他的腿根上,凉凉的,滑滑的,令他忍不住用腿心蹭了两下。 纪南星于是褪下手串,将一颗小指尖粗细的珊瑚珠抵到他的穴口,轻声问:“这里呢?想我吗?” 即便裴逸曾经被她用不同的器物入过,此时也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可体内的欲望却顾不得廉耻害羞,猛烈地抬起了头。 哪怕是在滴水成冰的昆仑山里,他都不曾有过哪个晚上是不想她的。 他时常分不清欲望与思念哪个先来,只知道不论他在黑暗中如何紧咬牙关,那无穷无尽的渴望都会扎入他每一寸身体。 有些日子他不得不吞下安神药克制,但有些日子,他宁愿在清醒中承受欲望剧烈的折磨。 因为这种极其隐秘的感觉能让他一次次地回想起与她贴在一起的片刻时光,那种热烈与温暖让他觉得,他可以承受当下的冰雪狂风。 如今她就在身边,他几乎从未体验过如此猛烈袭来的欲望,仰起了脖子往她身上贴过去,喃喃地道:“南星……我……想你……” 纪南星笑了笑,一手握住他粗长昂藏的性器,用拇指按住了顶端的小眼儿,另手则轻轻一推,将一颗珊瑚珠推入了他的后穴中。 86.活该 裴逸骤然伸直双腿,无法自控地“啊”了一声。 “嘘……小点儿声,别让旁人听见。”她一边轻声劝慰,一边却又毫不留情地又推了一颗珠子进去。 他开始抽搐着发抖,两腿用力分开,剧烈地喘息起来。 纪南星手中握着的凶刃也已开始颤抖,她按紧了它,不让他动,同时又将第三颗珊瑚珠推入了他的体内。 裴逸开始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了。 她的动作太过冷静,没有半点亲昵,不像是旖旎的春境,而更像是惩罚。 可他无法抗拒她,一边试探着伸头想吻她,一边又将腿分开了些,腿筋都已虬结绷紧了。 纪南星躲开他的吻,侧过些身,用肩膀抵住了他的下巴,轻声说着“裴将军是不是憋了很久了,这样饥渴”,边说边继续推着第四颗,第五颗,第六颗珠子。 他觉得痛,又觉得身体里被塞得前所未有的饱涨,全身颤抖着,又想躲开,又想迎合,双唇大大地张开,不知所措。 她用膝盖压了压他的大腿,他便不敢再动了,讨好着趴在她肩膀上,极小心地叫:“南星……” 她置若罔闻,直到整串手串大半都已没入了他体内,她才停了手,却仍紧紧按着他性器的铃口,令他不得释放。 动一动,只要她那只握着他的手略动一动。 裴逸的喘息都变得滚烫,略扭了一下腰,想在她手心里蹭一蹭,可身体里的珠串却一下子触到了不知什么地方,令他再度不受控地“啊”了一声。 他浑身燥热,不知是痛还是渴求,如被烈火焚烧般,只想往她身上贴贴,可又不敢动,情不自禁地哀求:“南星,别……别……” “别什么?”纪南星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裴逸,你现在知道被人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觉了?” 她松开他,坐直了身,“哪怕你有千千万万个理由,也不该不辞而别。你这是根本信不过我,没拿我当自己人。既然你这样不信我,那我也没法信你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没了踪影,也不知道你哪天又要做些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 她一旦冷静下来,可比发火的时候更加骇人百倍,裴逸心慌地想拉拉她,喃喃地说:“我不会了……” 纪南星已下床站了起来,“事已至此,既然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那再在一起,又有何意趣?你我已经退婚两年多了,早该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今日让你上船的不是我,你是走是留、要去哪里,跟我都没有干系,我只当退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 她说着就走,裴逸全身赤裸,身体里还含着见不得人的东西,根本无法拦她,连一声“南星”都没叫出口,便听见门“砰”地一声被带上了。 纪南星的房间就在他边上,他能清楚地听见她走回房、躺到床上的声音。 身体里的燥热依旧无法平息,他甚至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她说了什么。 他试探着将手伸到自己腿间,一点点地将那串珊瑚珠子往外拉。 最后一颗珠子被拽出来时,他颤抖着射了自己满手。 高潮后的空虚骤然而至,他无力地靠在板壁上,终于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早在从瓜洲回京的路上,他便已想好要苦苦哀求她原谅了,可哀求的话一句都还没来得及说,她便已经走了,还说“只当再也没有见过你”。 纵然知道没那么容易挽回她,但这句话还是深深地扎入他心。 无妨,再狠的话,她都说过,连退婚书也写过。 这是他活该的。 87.临川 裴逸就在船上,纪南星只假装他是个货物,该吃吃该喝喝,绝不与他说话照面,而魏胜安与房瑜两个却坐立不安。 英国公只有纪南星敢欺负,他俩却万万不敢得罪。 但去讨好英国公的话,只怕又要惹怒纪南星,纪南星又要去找英国公泄愤,等于还是要得罪了英国公…… 纪南星看他俩总是扎堆皱眉窃窃私语的模样,索性手一挥,将他俩都叫到自己舱房中,又将船娘叫来,四个人抹起了骨牌,边抹边聊天,连吃饭都是其他船夫做了送到牌桌上的。 裴逸一直都在隔壁的小小舱房里,除了船夫一日三餐给他送饭外,其他人他一个也没有见着。 离纪南星如此之近,对于裴逸来说,是此生最大的煎熬。 他每日都隔着薄薄的木板听着她和别人谈笑风生,想见又见不到,想摸也摸不着。 偶尔开门吹到了夏日和煦的暖风,他竟觉得比狂啸的北风还要冷冽三分。 但不管她对他如何的冷,他都铁了心了要赖在她身边。 她一日不理他,他就赖一日,她一辈子不理他……他没敢想这样可怕的事。 几日后船行至临川,纪南星根本没管裴逸,拖着魏胜安和房瑜下了船。 魏胜安是来上任的,自有人给他安排好了官邸,是一座三进的院子,他也没有家眷,屋子空了大半,纪南星和房瑜便在他这里一人一个小院住下了。 皇后李静语已经在纪南星一行来临川前派人过来铺过路了,几人刚到没两天,便有人拿着名帖前来拜会,说是临川四大丝织坊之一,流光坊的主人。 这主人是个女子,名叫姚素心,纪南星与她一见如故,一连好几日都在一处盘桓,去看了她名下的桑田、蚕社、织坊、绣房和绸缎庄。 临川人杰地灵,本就是江南最富庶的地方,姚素心又善于经营,她的各处产业虽规模在临川都不算最大,但全都井井有条,下属各个进退有度,知书达理。 最让纪南星大开眼界的,是这里的织坊绣坊里全是女工,做着最精细的活,赚着最多的工钱。 听姚素心说,临川女子几乎个个都十几岁便出来赚钱了,好多都是家中的顶梁柱,无论父兄丈夫,都要敬女子三分。 姚素心对纪南星道:“小时候家里进贡云锦上京,我曾经跟阿耶去过一次太子府,认识了皇后娘娘。年前皇后娘娘竟给我来信,问我魏郎君的法子是否可行,可叫我受宠若惊。纪娘子,不瞒你说,我们临川有的是织机丝绸,愁的就是人手不够,每年都要跟同行们高价争抢绣娘织女。北方无论多少送女子过来,我都能为她们在临川找到活干。” 还未等纪南星高兴,姚素心便又道:“只是我也有我的条件。你的芳英堂声名远播,我们临川的女子听说京城还有专门给女子看病的医馆,无不羡慕得紧。既然有机会见到了您,那我不得不自私一回了——纪娘子,作为交换,您将坤熠堂开到临川来可好?一切开医馆的成本,都由我来出,您只要人留在临川就好。” 两人说这话时正在茶楼窗边看景,这日飘着细雨,只见窗外绿柳依依,烟雨朦朦,是在京城看不到的细腻柔美之相。 魏胜安与房瑜和她们同桌,但开医馆的事,都由纪南星说了算,他俩便也不多插嘴。 纪南星捧着一杯清茶陷入沉思。 这几日下来,纪南星明显感觉临川富庶丰饶甚至超过京城,人口也远比京城要多,那要看病的女子,自然也更多。 芳英堂在京城已顺风顺水,有阿桂和房瑜的其他几个学生在,再加上万年堂的大夫,没有她也不大要紧。 至于万年堂,眼下阿耶阿娘都还未到半百,还能经营不少年。 她到临川来,不管是对京城的女子,还是对临川的女子,都是好事,只是……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眼光就不自觉地投到了茶楼对面的一家酒楼檐下。 那儿站着个人,青袍玉带,手撑油伞,身姿笔直。 姚素心顺着她眼光往外看,好奇问:“那人是谁?这几日怎么走到哪儿都能见到他?” 88.妖怪 魏胜安与房瑜连忙同时端茶杯喝水,纪南星则呵呵冷笑,“一个闲人而已。不用管他。” 姚素心便不再问,接着又道:“只是还有一事,临川丝织坊甚多,流光坊生意虽不算最大,但平时也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与纪娘子联了手,那规模必将扩大,生意也会蒸蒸日上,咱们得先确保安全,不让那些红眼病来寻麻烦。” 她似乎早已想好对策,接下来的话,便是对着魏胜安说的了:“魏郎君,您是京中派来的度支使,是官府的人,能不能麻烦您去与临川节度使萧郎君商量一下,请他为我和纪娘子的生意出一点力?节度使手上有兵,可以派来保护流光坊。” 张口就是要临川官衔最高的节度使帮忙,魏胜安不免尴尬笑道:“魏某与节度使郎君之间虽有些公务往来,但魏某也是刚到临川,贸然开口,恐怕……” 本朝所有毗邻边疆的州府,都由节度使掌管大权,除了统管驻军、屯田、御敌以外,节度使还可掌管当地半数税赋。临川虽毗邻南疆,但南面的夷人小国,从来不敢兴兵打仗,临川又富庶,临川节度使可谓是本朝最大的一个肥缺,原本由萧煌舅舅曹燮担当,曹燮倒了后,先帝便派了宗亲萧伯勤来任此要职。 若按皇家的辈分来算,萧伯勤可算是先帝的远方堂叔,已年过七旬,早退隐在家多年了,但曹燮倒了之后临川政局不稳,急需一个老成持重的人来镇住场面,先帝又信不过外姓之人,不得已只好将萧伯勤派了过来。 上任后,萧伯勤除了奉旨铲除一批曹燮亲信外,几乎没大管过事,临川民间商户极多,各种矛盾龃龉层出不穷,但这位节度使从来两眼一闭,只要这些民间的纠纷不闹到皇帝面前去,他就乐得清闲,什么也不管。 纪南星托腮思考道:“若是能请到皇后娘娘的手谕,找萧郎君帮忙呢?” 她虽然还没答应姚素心来临川开医馆,但其实心里已经大大地偏向了这里。 魏胜安摇头,“后宫干政乃是大忌,萧郎君是古板保守之人,若是皇后一开口,只怕他更加反感。” 纪南星想到临行前皇后还叮嘱她,说此事只能由她暗地里进行,圣上与皇后都不便露面,也只得点头同意魏胜安所说。 几人陷入沉默,房瑜突然道:“能不能……拜托英国公去说……” 纪南星和魏胜安同时将眼光投向站在对面楼下的裴逸。 姚素心马上反应过来,惊讶道:“那是英国公?” 她站起来,将半个身子探出去,仔细打量撑伞站在雨中的裴逸。 “英国公为何天天跟着我们?”姚素心回头问。 魏胜安和房瑜一个望天一个望地,纪南星一笑道:“我跟他以前定过亲,不过早已退婚了。” 姚素心马上心知肚明地“哦”了一声,“看来现在英国公是想跟你再续前缘喽?” 纪南星摇头道:“哪儿那么容易?” 魏胜安轻咳一声道:“萧郎君身为皇亲,应当在京中就认识英国公。找英国公去跟他打个招呼,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是……” 他看看纪南星,又看看房瑜,“只是谁去跟英国公说这事呢?” 房瑜立刻低头喝茶,“都是官场上的事,自然是魏郎君您去说。” 魏胜安也喝茶,“开医馆的事,还是房大夫更懂行。当年坤熠堂如何被歹人放火烧了,房大夫您最清楚,您去说,英国公更能感同身受,帮你们这个忙。” “还是你去。” “你去你去。” 姚素心看他们两个男人犹犹豫豫,早已不耐烦了,一拍桌子道:“我去。” 众人还没来得及拦,她便已经冲下了楼去。 纪南星在窗口往外望,只见姚素心走到裴逸面前叽叽咕咕说了好一会儿话,裴逸始终一声不吭,最终郑重地点了下头。 姚素心大胜而归,回到楼上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得意道:“久闻英国公一箭射死三人,令匈奴人人闻风丧胆,又看你们两个怕的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他是个三头六臂的妖怪呢。其实明明就温文尔雅,很好说话嘛!” 魏胜安和房瑜对看一眼,心道你抬出了纪娘子,英国公一定好说话,只是不知纪娘子会不会生气? 他俩四道目光又投向纪南星,只见她也悠悠喝茶,浑若无事发生一般。 这些日子以来,纪南星不论何时出门去哪里,裴逸总是一人一骑准时出现等着她。 她知道,一定是魏胜安将她行踪时时告诉裴逸的。 倒也不能怪魏胜安,他毕竟在朝中为官,裴逸他得罪不起,更何况纪南星也从未对他和房瑜下过什么指令,不让他俩与裴逸说话。 姚素心找完裴逸后,裴逸消失了几日,大约是找节度使萧伯勤去了,纪南星得以甩掉尾巴,跟姚素心两个人自由自在地逛街品茶赏景去了。 89.激动 临川富庶开化,上街摆摊、开店经营的女子都远比京城多,也难怪姚素心要力劝纪南星来临川开坤熠堂。 在这里做事,确实比在京城中要容易些。 这日姚素心带纪南星去她外祖家的茶山玩,只见满眼苍翠欲滴,山中奇花异草,香气扑鼻,又有流水环绕,雾气朦胧,水中鸳鸯成对,满是游鱼,与北方的景致大不相同。 天色将晚,姚素心见纪南星还意犹未尽,便劝说她在她外祖家里留宿一夜。 纪南星自然答应,不但留下了,还在晚膳时与姚素心和她家人喝了不少酒,又听了江南小曲,直到三更才散席,准备回房歇息。 姚素心拉着纪南星边走边说:“纪娘子,方才饭吃到一半,家丁便来传道有人在门口等您,家人要请他进来坐,他也坚持不肯,只说要等你吃完再决定,到底让不让他进门……” 纪南星浅浅翻了个白眼,“他就是刻意要等到这个时候吧。天也黑了路也不好走了,咱们不收留他,难道让他露宿野外吗?” 这几日两人天天在一起,姚素心已对纪南星和裴逸的事略知一二了,一笑道,“或者你安排他睡柴房去?想来他也不敢不去。” 纪南星叹气,“罢了,他毕竟是王公贵胄,若是在你家睡柴房睡出个好歹来,倒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姚家大门口,纪南星看裴逸一个人站在哪儿孤零零的,到底也有点儿心软,上前道:“别在这儿惹是生非了,进来吧。” 裴逸依旧站着不动,待姚素心知趣地带下人走了后,他才舍得开口,小声道:“太黑了,看不见。” 其实周围廊下路上点着不少灯笼,但毕竟也是山间夜里,确实有些影影绰绰的。 他一边说,一边对纪南星伸出了手。 纪南星背住手,绕圈踱了两步问:“你真去找节度使萧郎君了?” 裴逸点头,“他只答应先见一面。” 纪南星停下脚步,低声说了句“多谢。” 裴逸也客气道“不必”,两人一时无话,僵在了原地。 裴逸的手还在空中虚悬着,纪南星上前一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双眼缓慢地眨了眨,眼珠随着她手微动了两下,并不灵敏,大约在光线昏暗的地方确实还是看不见的。 差点儿连小命都丢了,竟也没有完全治好,真是亏大了。 纪南星不禁叹气。 就这一声叹气,便令裴逸心花怒放,马上又往前伸了伸手又叫“南星”。 纪南星先给自己找了借口,“看在你帮忙去找萧郎君的份上……更何况这里是姚娘子的家,不好叫人看笑话,别在门口站着了。” 她此地无银地解释完了,方上前拉住了他手。 他一把握紧她手,生怕她松开,激动地将她手都捏痛了。 纪南星“嘶”了一声,他才略松开了她些。 她转而扶住他胳膊,带着他往里走。 姚素心留了家丁引路,远远地打着灯笼走在前头,纪南星一句话也不说,一会儿偷偷抬头看他眼睛,一会儿又偷偷低头看他的腿。 他走得比之前稳,但脚步明显沉重,想来拖着那银线打底的腿甲前行并非易事,难怪他要说“腰疼”。 活该,真是活该。 片刻后家丁将两人带到了给纪南星准备的客房,纪南星伸头看了看,见到房里有一床一榻,而床和榻一个在窗下,一个在墙边,距离甚远,才大发慈悲地让裴逸进来,拉他在榻边坐下,口中却仍要解释:“这么晚了,也不好劳烦别人给你再找地方,便凑合一晚吧。” 能与她共处一室,裴逸已十分满足,生怕她后悔,一坐下便立刻躺倒不动。 纪南星大翻白眼,自己去洗漱了一番,回来时酒劲有些上头,几乎是一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半夜她被渴醒,摸下床喝水的时候,没忍住溜去榻边看了看裴逸。 此时正值江南的梅雨时节,外头飘着连绵细雨,房中有些闷热,窗便得一直开着,裴逸躺在窗下,虽房顶有檐,雨丝无法进屋,但总是湿气弥漫,不大好受。 身上有伤的人最怕这种潮湿粘腻的气候,裴逸蜷成一团,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还要咳嗽几下。 纪南星哪怕只当裴逸是个病人,也忍不住要心疼关怀他,悄然在他身边坐下,抚了抚他的背,轻声问:“要不要去床上睡?” 90.心惊 裴逸一时没有全醒,只是迷迷糊糊地抓住她衣角,微弱地叫了声“南星”,骤然咳嗽起来。 纪南星慌忙去倒了杯水,将他扶起来喂他喝了,伸手就想去搭他的脉搏。 裴逸不让她把脉,反手握住她手腕,突然开口道:“让我去瓜洲,是先帝的意思。当时我不知道萧煌什么时候会落马,更不知道先帝什么时候会驾崩,还以为要在瓜洲待一辈子。” 这解释来得突然,纪南星晚上喝得有些多,头晕脑胀的,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他又接着道:“若不是有崔婉将萧煌与萨奇格的盟约交给你,我只怕如今还在瓜洲,也不可能剿灭萨奇格。” 他说着便再度咳嗽起来,纪南星匆忙拍拍他背,嗔道:“三更半夜的,说这个干嘛。” 裴逸努力屏气忍住咳嗽,沙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我当时……” 当时实在是非走不可,也实在是万年俱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如何还敢跟她说自己去了哪里。 纪南星思考了一会儿,叹了叹气道:“你还记得走之前那次来我家吗?我阿娘已经都将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了,你即便不得不走,也……至少得跟我说一声,给我阿娘有个交代。” 窗外已夜深人静,两人这还是第一次这样冷静地提起此事,裴逸苦笑一下,“当时先帝已经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更忌惮我通过你与太子交好,若你知道了我要去瓜洲,不论你是跟我同去,还是留在京中惦记我,只怕都会惹来更多麻烦,只有把你也蒙在鼓里,才能保护你。更何况……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怎么敢耽误你?让你生我的气,总比让你时时惦记我、想着我要好。” 他终于有机会将这一大段话跟她说清楚,说完了甚是有些筋疲力尽,顺势靠到她肩头,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歪理?你凭什么替我决定哪样更好?谁又说我会惦记你了?”纪南星想到此事便火冒三丈,推开他站起身来道:“大半夜的,我头疼得很,不想跟你说这些。” “南星!”裴逸在她身后叫道,“你怎么生我的气都成,我绝不会有怨言,但我也绝不会再离开你半步。” “呵,随你。”纪南星冷笑一声,愤愤然回到床上盖好被子,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但此时正是天最黑、睡意最浓的时候,她酒劲还没过去,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自己忘了什么,便已再度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裴逸先起身叫她,“南星,醒一醒,我与节度使萧郎君约好了,今日带你们去见他。若是错过了今日,又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 纪南星马上清醒过来,一边看看天色,一边匆忙爬起来穿衣裳。 姚家远在城外,和裴逸与萧伯勤约定见面的地方更是在两个方向,一行人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及时赶到了。 原来萧伯勤今日要上湖中泛舟钓鱼,也难怪这般好性儿,答应了裴逸见面。 一行人上了萧伯勤钓鱼的船,一句话还没说,萧伯勤钓鱼的瘾头就上来了,一定要先去湖中钓上一会儿再说。 他叫上了裴逸陪他一块儿垂钓,至于两个女子,自然是被留在船舱中干等着了。 这日仍然飘着细雨,虽有节度使的亲兵给萧伯勤和裴逸撑伞,但湖上有风,仍避免不了要半身湿透。 萧伯勤虽年过七旬,腰也弯了一半,但一钓起鱼来就精神十足,不怕风也不怕雨,说话声音都洪亮了不少。 纪南星在船舱中伸头望过去,不由得又有些担心起裴逸来。 早晨出门太急,她没来得及仔细看他,来的路上她和姚素心乘车,他独自骑马,也没怎么照上面,但即便如此,她身为一个大夫,还是能看出他脸色苍白憔悴,人都有些摇晃,眼下又在冒雨钓鱼,只怕回去就要感染风寒。 裴逸跟萧伯勤去钓鱼前匆匆跟她说过,会帮她和姚素心去跟萧郎君求情,她也知道机会难得,轻易不敢去打扰二人,只好跟姚素心在船舱里焦急等着。 萧伯勤一钓起鱼来就停不下来,肚饿了便让人将捏好的冷饭团送过去,总之自己是坚决不肯离开钓竿的,不知真是为了钓鱼,还是为了躲开纪南星和姚素心。 这日萧伯勤运气极差,除了两条巴掌大的白水鱼外,什么也没钓上来,直到日头偏西才肯返航,脸色更是黑如锅底。裴逸跟他一起回到船舱中休息,惨白着一张脸,对纪南星默默摇了摇头,大约是求情并不大顺利。 姚素心是个胆子大的,直接就要上去跟萧伯勤说话,纪南星慌忙拉住了她,轻声道:“不急在这一会儿,回头我先跟英国公打听打听再说,别弄巧成拙了。” 姚素心被她暂且劝住了,但直到下了船打道回府,纪南星都没能跟裴逸单独说上话。 萧伯勤拉着裴逸,不断抱怨,“临川被曹燮把持了二十来年,官场上不是跟曹燮一样黑心的,就是两眼一闭什么都不做的,我来了这儿,除了背黑锅,就是被他们坑……你应当明白,武将尚且忌讳功高盖主,节度使这种封疆大吏,我朝一百多年来就没有寿终正寝的!做得不好,轻则被弹劾罢官,重则激起民愤,做得好,最后要受人忌惮,找借口派去打仗,早晚一命呜呼的事儿……” 既然他对节度使这位子如此怨声载道,看来根本不会帮纪南星他们了。 裴逸为了帮她求人办事,不得不时时陪笑,听着萧伯勤抱怨,还得附和几句,甚是辛苦。 返航回城后,几人先将萧伯勤送回了节度使府,此处离魏胜安的小院不远,纪南星便提议去他那儿,正好也到了晚膳时分,可以边吃边聊。 没想到刚到魏胜安的门口,裴逸翻身下马时一个腿软,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他穿着腿甲,倒下的声音实在太响,纪南星还在车中,一听见这声音便觉得不妙,立刻掀帘跳下车去,冲到他边上。 这一次都不用探脉,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嘴唇发青,气息急促,已经半昏迷过去。 纪南星其实一整天都在偷偷看他,知道他只怕难受得很,但着实没想到他会直接晕过去,匆忙从怀里摸出金针来,先蹲在一旁给他下了几针,见他略回过一点神来,才命人将他抬起来,径直去了自己住的那间房,放在床上。 纪南星仔细诊了许久的脉,又趴在他胸口听了一会儿,实在是越听越心惊胆战,脸色煞白,连忙又找人将房瑜叫了过来。 91.苏醒 裴逸已经又再度半昏迷过去,房瑜来了后也是越诊越是面色凝重,将纪南星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也觉得是肺有积液?” 纪南星点点头,带着懊恼道:“他胸前有伤,可能是中过箭,伤过肺,但北地缺医少药,只怕当时就没有好好治,昨晚就一直在咳嗽,今日又淋了雨……” 房瑜点点头,“只怕跟连日奔波也有关系……从匈奴那样远的地方回来,都没能好好休养生息……” 纪南星咬唇犹豫了一会儿,又问房瑜:“肋下放血之法,你会吗?” 房瑜紧张道:“只在医书上看过,却没有亲手试过。你呢?” 纪南星也摇头,“但他嘴唇发青,再不将积液放出来,只怕……” 只怕很快就要呼吸困难,气竭而死。 她自责得眼眶泛红,“这些日子他明明都在我眼前晃,我怎么从来没想过要好好给他诊脉?昨晚……” 昨晚虽然明知他不舒服,但她喝多了些,又生了气,竟也没顾得上。 房瑜匆忙安慰她道:“肺里的毛病,就是一开始无声无息,一发作起来便来势汹汹的。纪娘子,眼下不能再等了,我帮你一块儿,开胸放血吧。” 房瑜的声音也在抖,纪南星稳了稳心神,思考了片刻走回裴逸床边,又一次施针将他扎醒了,抓紧他清醒的须臾问:“停云,你是不是觉得喘不上气?” 裴逸神智涣散,许久后艰难地点点头。 她解开他衣襟,在他右胸口找到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箭疤问:“是不是这里中过箭?” 裴逸再度点头。 她摸摸他脸,轻声道:“当时只是匆忙包扎,硬熬到它自己好的是不是?估计是没有好透,肺里一直有伤,这些日子奔波劳累了,天气又潮,便积了血和脓,现在情势紧急,我得在你这里划一刀……”她比了比肋骨下的位置,“将脓血放出来,再替你好好缝合,养好了便没事了,你别怕。” 裴逸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吃力地一笑道:“……不怕……你替我决定……我、我的命是你的。” 这是在回应她昨晚那句“你凭什么替我决定”,纪南星也无奈一笑,眼泪却骤然翻了上来,俯身下去吻了吻他脸颊,温柔道:“你最乖了,很快就好。” 说话间她便撤了他身上的金针,等他再度昏迷过去,便从房瑜手上拿过备好的快刀来。 这一刀下去,太浅了放不出淤血,太深了又可能直接划破他的要害,其实极为冒险,可纪南星虽然紧张,但也不愿假他人之手,定了定神,还是亲自下刀。 裴逸太瘦,肋骨根根分明,她一刀下去轻松就将皮肉划破了一个口子。 房瑜顺势将一根中空的麦秸插入口子里,鲜血混着体液,很快便流了出来。 裴逸骤然猛吸了一口气,马上便醒了过来,吃痛地扭了两下身体。 纪南星慌忙整个人半扑上去按住他,待淤血流得差不多后,便让房瑜给他缝合。 伤口本来便不大,房瑜动作飞快,三下五除二便缝好了,只是站起来后被吓出了满头冷汗。 纪南星趴在裴逸胸口,听他胸中虽还带着浓浓的啰音,但至少呼吸是暂时恢复了,才缓缓坐起身来。 “纪娘子,今晚只怕有些凶险,你我轮班守着英国公吧。”房瑜提议道。 纪南星点点头,“辛苦房大夫。” 她拉住裴逸冰凉的手,潮湿的眼眶一直没有干过。 趁着裴逸暂时无事,纪南星与房瑜两个人商量着写了一副药方,姚素心自告奋勇地去抓了药。 这一晚谁都心神不宁,虽说是要轮流守夜,但其实没一个人肯去睡觉的。 几人当中还算是纪南星最冷静,她知道裴逸无数次死里逃生,这次也一定不会例外的。 “你可不能有事啊。”纪南星趴在他身边说悄悄话,“英国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说不准就得被圣上砍头凌迟了。” 裴逸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纪南星一直寸步没离过,见他动了动手指,便立刻凑上去问他:“你醒了?感觉如何?” 裴逸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她红红的眼睛看,极微弱地摇了下头。 不要哭。 他从没见过她哭。 她不是那种遇事就慌神掉泪的人,所以哪怕只是红一红眼眶,也让他觉得心疼得要命,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令她这样担忧。 纪南星明白了他的意思,匆忙对他笑笑,摸摸他的额头,轻声道:“没事了,只要醒了就没事了。” 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裴逸伤口虽然不大,但毕竟是要害脏器,一连几日纪南星都守在他床边,生怕他感染发烧。 节度使萧伯勤听说裴逸回来就晕倒了,也吓得半死,连夜派人前来探病,还主动要将裴逸接到他府上养伤。 纪南星冷着脸拒绝了,说是病人经不起搬动,萧伯勤只好送来一大堆补药赔罪。 裴逸接连几日始终迷迷糊糊的睡着,看着倒挺平静,并未有什么险状出现。 但纪南星觉得不妙。 他身上的春毒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发作。 当年她在凉州把他救回来时,他虽然浑身是伤,但春毒还是当日就发了起来,眼下一直平平静静,只能说明他实在是气血不足,连毒都无力折腾了。 被派去瓜洲一年多,又与萨奇格大战一场,还去了极寒的昆仑山一趟,好好的人也经不起这样搓磨,回来后又没能安生歇息…… 又是四五日后,裴逸逐渐清醒了些,应当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了,房瑜便来跟纪南星告辞。 他从太医院请假出来了一个多月,也该回去了。 纪南星这两天已抽空将临川的见闻整理成文写了下来,准备托房瑜带给皇后,还托房瑜带了家信回万年堂。 “纪娘子,你是打算留在临川了吗?”房瑜小心地问。 纪南星点点头,“利弊权衡之下,我留在临川最有益处。” “可是……英国公肺里有伤,只怕不宜在江南久住……” “我留在临川,与他能不能在江南久住有什么干系?”纪南星问。 房瑜倒叫她问住了。 “难道我做什么事都要以他为先吗?”纪南星又问。 这下房瑜也觉得不对,匆忙摇头道:“不不,纪娘子乃是女中豪杰,自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怎会被儿女情长耽搁。” 纪南星笑笑,“多谢房大夫帮了我这么多忙,京中的芳英堂里还有你的学生,要辛苦你多多费心了。” 房瑜摆手,“纪娘子说笑了,是我该感激纪娘子不弃,始终拿我当朋友,还给我机会做些想做的事。” 纪南星从不因为裴逸的缘故就刻意疏远房瑜,而是始终拿他当同僚、朋友,光是这一点也足够叫房瑜心生敬佩了。 房瑜前脚刚走,姚素心又到了。 裴逸是为了找萧伯勤办事才大病这一场的,姚素心自然心里有愧,日日都来探病。 纪南星拉她站在廊下,一边远远看着房中睡着的裴逸,一边道:“姚娘子,我这几日闲下来时在想,咱们是不是过于小心谨慎了?你要找萧郎君,请节度使派人保护流光坊,无非是怕同行嫉妒流光坊将来有北方来的绣娘可用。可即便房大夫回京跟皇后娘娘回禀完了,再开始慢慢将女子送过来,还要给新来的女子传授技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夜之间让你家的绣娘多到令人嫉妒吧?” 姚素心慌忙道:“是,是我多虑了,还连累英国公……” 纪南星摇头,“他这场病早晚是要发出来的,不能怪你。眼下他再过些日子应当就没什么大碍了,我也可以抽出身来开医馆了。姚娘子若是愿意,可以先张罗起来,医馆寻址、修缮、请人,都是要花钱花时间的。” 姚素心立刻答应下来,“英国公一出事,我只当纪娘子你迁怒于我,再也不肯留在临川了呢。真是谢天谢地,纪娘子你是心中有大格局的人,请你来临川开医馆本就是我的主意,我自当马上去办,以后每日来跟你汇报进展。” “姚娘子在商场经营多年,我自然是放心的。其余事情你我都可商量着来,但医馆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还请姚娘子依我。” “是还要接着叫坤熠堂吗?这个名字多好,乾为阳,坤为阴,坤熠便是女子兴盛灿烂之意。” “不,我想好的名字……叫如意。” “如意堂?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医馆,倒像是佛堂……” 纪南星解释道:“这个如意,并非事事如意那个如意,而是一个人的名字。她叫崔婉,乳名如意。” 跟姚素心讲完崔婉的事,纪南星一笑道:“全天下的女子,个个可能是崔婉,但我希望……个个都不是崔婉。” 姚素心拭拭眼角泪痕,“如意,果然是好名字。” 送走姚素心,已快到中午了,纪南星走到裴逸床边,见他已经醒了,蜷在被里,一霎一霎地眨着眼。 她在床边坐下,隔着被子抚抚他问:“饿了吗?” 裴逸气息不足,说话声音极轻,“房大夫走了?” 纪南星失笑,“那么早就醒了?怎么也不叫我?” 他其实叫了的,但叫不出声,她压根没听见而已。 92.我要 纪南星见他不说话,转而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伤口,又搭了好一会儿脉,看着他脸色叹气道:“虽然房大夫替你伤口缝合得好,暂时没事了,但元气大伤,没个一两个月的,只怕养不好。将来也得小心……” 裴逸全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只是睁着眼睛定定地盯着她看。 他近来总是这样,只要是白天醒着的时候,眼光便像长在了她身上一般,片刻都移不开。 而纪南星对着他,心情总有些复杂。 又心疼,又愧疚,又生气。 她不愿多想,起身去厨房取吃食和药。 魏胜安已日日到衙门办公,府里只有几个洒扫做饭的仆人,还是萧伯勤硬塞过来的,照顾病人的事,只好纪南星亲自做。 这倒是正中裴逸下怀,他深知若不是自己突然病倒了,纪南星绝不会对他这样温柔,甚至都不会睬他。 听话、服软,该怎么做,他很清楚。 江南多产湖鲜河鲜,今日中午便有一盘清煮河虾,纪南星坐在裴逸床边,耐着性子一只只剥虾。 裴逸小心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她衣角,轻声问:“我们总在魏郎君府上叨扰,是不是不大好?不如另找个地方……” 纪南星打断他:“费那个劲干嘛?你现在不能随意折腾,等你好些了,估计姚娘子的医馆也弄得差不多了,我便可直接搬过去。至于你……” 她回头看他一眼,又埋头剥虾,“你总该回京了。堂堂的国公,不见得总流落民间,圣上还等你回去给他练兵呢吧。” 裴逸沉默了。 她要赶他走。 纪南星将虾剥了一半,倒进饭中,又往饭里倒了半碗鱼汤,搅和成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饭,拉着裴逸半坐起来给他喂饭。 他乖觉地张嘴,双眼低垂,睫毛微微颤抖。 饭太烫,他吃得慢,吃了半碗便疲乏不堪,捂唇咳嗽起来。 纪南星叮嘱过他咳嗽得忍一忍,所以他尽力将咳嗽都压下去,忍得额头直冒冷汗。 纪南星只好放下碗,轻轻给他拍背道:“歇会儿再吃。” 他缓了一会儿,待咳嗽停了,忽然极小声道:“你说过要养我的。” 纪南星一愣。 裴逸脸上热热的泛着红晕,“那日在你家,你说过……以后我也不用练兵打仗,你会养我的。” 纪南星“嗯”了一声,“可那日我也说过,让你好好想一想,要不要跟我成亲,你也答应了。可结果呢?你想好了吗?” 裴逸抬起头来,目光变得热切:“我想好了,要。” 纪南星森然摇头,“当时的机会你不把握,过了这么久才想好,晚了。” 裴逸无言以对。 她说着重又端起碗,吹了吹勺中的饭,硬是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嘴边,不让他再有说话的余地。 在裴逸面前,纪南星是个专断独行的大夫。 让他躺下他就得躺下,让他吃药他就得吃药,让他闭嘴……他就得闭嘴。 但她也是个体贴温柔的大夫,在这里没有旁的事情,也没有旁的人,一切都是她亲力亲为,每日从喂饭喂药,到梳头掖被,无微不至,弄得他心里既飘飘然,又凄凄然。 想当她的病人,可又不想只当她的病人。 好在此时与当年在凉州时又有所不同,不再缺吃少药,萧伯勤和姚素心两个人送来的人参鹿茸给裴逸当饭吃都吃不完,他身子恢复的还算快。 正值江南潮湿濡热的梅雨季节,人每日都是浑身黏糊糊的,纪南星平时总是挑了午后裴逸睡着的时候给他擦擦身,清爽一下,他一般都睡得迷迷糊糊,任由她摆布。 而那令人欲火焚身的毒,一次也没有发作过,纪南星甚至怀疑是不是年月太久,毒性已经褪却了。 这日姚素心约纪南星白天去她找好的医馆察看。 姚素心办事雷厉风行,她花了半月时间,寻了个位置大小都合适的现成医馆,二话不说砸钱买了下来,将一应用具药材,甚至柜上抓药的伙计都留了下来,只换了自己人来当掌柜,又从绣坊中调拨了几个能干的管事嬷嬷过来。 请纪南星来,主要是先给医馆的人讲讲规矩,检视一番还缺什么,顺便再去她自己的住处看看。 医馆大门朝着主街,后门通往一个精致小院,原本便是医馆主人居所。姚素心已派人将小院主屋重新粉墙修瓦,又将满堂的家具全部换成了新的。 院中一角植了小小一片竹林,碧绿生青,竹香沁人心脾。 临川富庶百年,当地吃穿用度无不精致,连家具用物都比京城细巧许多,深得纪南星喜爱。 医馆已准备得七七八八了,纪南星只提了要改几处小地方,再有个几日,便可开张了。 纪南星回去时已是傍晚,而裴逸不在床上。 她寻到后面净室,只见裴逸将自己泡在了浴桶中,半躺靠着,双目微阖,还挺惬意。 “伤口虽然长好了,但也不能泡太久哦。”她站在门口远远地喊。 裴逸睁开眼坐直了,又默默地对她伸出手。 热水将他泡得全身微红,看向她的双眼满是期待,水珠沿着他脖颈肩头一路滑落,将他白皙的肌肤映得莹莹发亮。 纪南星的脸也不知为何突然就红了。 她脑子还在犹豫,双脚却已自行向他走去。 她走到浴桶边去扶他起身,他还没站稳,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抱住她,整个人都压将过来。 “别别别……”纪南星慌忙搂住他水淋淋滑腻腻的腰,“地弄湿了……当心摔倒……” 旁边架上挂着擦身的长巾,但她根本腾不出手去拿,待好不容易将裴逸从桶中扶出来时,她的衣裳都已经蹭的湿透了。 他还是一个劲地往她身上倒,手软脚软的,仿佛骨头都被人抽走了。 纪南星搂着他不敢松手,只好嘴上硬气些:“你一个人既然能走过来,怎么这会儿连站都站不住了?” 裴逸依旧气息不足,说两个字便要喘一喘,“一个人……扶墙……很累。” 纪南星抬头想瞪他,但一对上他波光盈盈的双眼,脾气又散了大半。 两人湿漉漉地搂在一块儿,好不容易才回房上了床。 这一番折腾,天色已暗了下来,裴逸的目光又开始变得涣散。 看不见时便心里发慌,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手腕抓得死紧。 纪南星本想去点蜡烛的,见他不肯撒手的样子,忽然心底泛起了小小的痒意。 他看不见她,她却还能看见他。 她腾出一只手,随意扯过床边的衣衫替他擦了擦身,又道:“都怨你,我衣裳都湿了。” 她说着便抬手脱自己外衣,这下裴逸不用她说,立刻放开了她的手腕,方便她宽衣。 天热穿的都是薄纱衣,纪南星虽留着里面的诃子衬裙没有脱,但也与半裸无异。 窗外又飘起了细雨,雨滴轻柔打在屋檐上,如清扬婉转的琴声。 房里的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喘息声却渐渐清晰。 纪南星按了按裴逸的肩,让他浑身赤裸地平躺在床上,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细细查看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疤痕。 原本他上半身并没受过多少伤,可这一次回来,肩上多了箭伤,腰上多了刀伤,连手臂上都多了大大小小擦伤蹭伤。 她先伸出一根手指,抚摸了两下他肋骨下的新鲜伤口,半趴下去将耳朵贴在他胸前,轻声道:“吸气,用力。” 裴逸依言大力吸气,她仔细听了听他的肺音,虽还有闷闷的杂音,但已不大辨认得出了,咳嗽也少了很多。 不枉她这些日子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好了,呼气,慢一点。”她又道。 裴逸一点点地将气息呼出来,贴在她脸边的肌肤开始渐渐发热。 纪南星欠起身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并不说话,只将手指缓缓移到他唇边,先是轻揉了两下,接着便将指尖缓缓探入他双唇之间。 他的唇本就很软,双唇内侧无人碰触过的软肉则更软,又湿,她摩挲着勾弄了两下,便没忍住一个翻身,分开双腿骑在他腰间。 裴逸历尽千辛万苦把自己放在浴桶等她,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张口含住她那根手指,轻轻吮吸着,双手则已经摸到了她的腰上。 她身上的薄衫带着湿意,那点儿水汽似乎都进了他心里,令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柔软而惆怅。 “南星……”他喃喃地开口叫她,而她则扬起了头,摆腰蹭了蹭他两腿之间。 已经硬了。 所以之前是因为气血不足,还是因为她没有这样挑逗? 眼下这样突如其来的欲望,又到底是因为春毒,还是因为……她? 纪南星有些无法判断。 雨势大了,屋里渐渐陷入全然的昏暗,这下连她也几乎看不见了。 她将手指从他嘴里抽出来,沿着他脖颈往下,顺着薄薄胸膛之间的细细凹陷一路滑下去,极快地就握住了他。 他在她身下微微挺腰,双手骤然掐紧了她腰。 纪南星俯身下去贴到他耳边温柔地劝慰:“你还没痊愈,不要乱动。” 让他不要动,可她却一点没有闲着,握住他性器的手松松紧紧地上下着。 裴逸说不出话来,喘息变得急促起来,剧烈地咽了咽口水,又微微昂头想要去够她的唇。 她轻轻一笑,低头很好心地吻住了他。 双唇被她裹住的一瞬,他几乎哽咽了。 她没有再躲开他的吻,她还愿意吻他。 他从她腰上撤回一只手,用力地按住她后脑,将她的唇重重印在自己唇上,生怕分开一丝一毫。 对他来说,这似乎是比发泄腿间欲望更重要百倍的事情。 纪南星将撸动他的手抽回来,双肘小心地撑在他身侧,怕压到他,整个人虚悬着。 他渐渐按捺不住,一边含住她的唇用力吮吸,一边双腿开始无意识地在她裙下蹭动,喘息也越来越急,越来越浅。 纪南星吃力地将脑袋从他手中脱出来,松开他的唇。 裴逸立刻紧张地伸头要追过来,她只好匆匆轻抚两下他胸,“先歇口气……” 他这才放松了些,躺回枕上,急促地喘着气。 纪南星只觉得手下他的肌肤微微发热,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一般道:“硬憋着不好,可你现在……还是速战速决吧。” 他已浑身血液翻滚,不大能思考,恍惚间一时没懂什么叫“速战速决”。 直到她坐起身来,撩起裙子,将柔热潮湿的花穴抵在他坚硬的长刃顶端,他才豁然明白过来。 纪南星微微抬起腰来,蓄势待发着,又低头啄了下他的唇,轻声问:“还是……不要来真的吗?” 裴逸一瞬间激动得开始颤抖,双腿无力地蹬动了几下,不知是要躲开,还是要进入。 她一动不动,在等他的回答。 “要……”他从狂抖的唇间极力挤出几个字来,“……南星……我要……” 93.别忍 纪南星笑了笑,一手轻轻按在他胸膛上,像是叫他不要动,另手则探下去,沿着他粗硬性器从底到顶捋了一把,然后便缓慢而坚定地坐下去,将他牢牢裹住。 裴逸随着她的动作猛地倒吸了极长的一口气,腰也随之骤然抬起,连无神的双目都蓦然睁圆了。 她的身体……怎么这么热? 之前几次被她“释放”,他已经觉得快意得要上天了,可知道这一瞬间他才明白,什么叫魂飞魄散。 他全身都凝滞了,连气都不敢喘,生怕这一口气松了,他整个人就要被冲散成无数碎片。 全身上下唯有心脏在剧烈跳动着,几乎要从胸膛里硬弹出来。 纪南星也不动。 被粗长的坚刃进入的感觉并不好受,有些微微撕裂的疼。 但最初的那波疼痛忍过去后,她又开始觉得身体深处有股微微的痒。 好像是他陷入她体内的那部分唤起了某种更深处的欲望,她忍不住地想要裹得更紧些,进得……更深些。 纪南星微微抬臀,将他放出来一些,又再度坐了下去,再起,再落…… 几个回合之间,她忽然有些明白他被情欲折磨的感觉了。 就好像身体里无端生出一个血洞,痛苦难当,必须有人抚慰,填满,顶弄。 欲望夹杂着古怪的心疼翻涌而至,她用双手环紧了他腰,伏在他耳畔,轻声而迷乱地叫“停云”。 裴逸暗哑而哽咽地“嗯”了一声。 她抱着他,裹着他,甚至还咬住了他颈边一块小小的皮肉,令他有些吃痛,却十分的满足。 这一刻他不是她的病人了。 巨大的欢喜与欣慰将他团团裹住,他一手抚住她的肩胛骨,一手贴住她的纤背,侧头将最要命的脖子都亮给她,由着她小口小口的噬咬舔舐。 两人从头到脚地纠缠在一起,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亲昵。 与她分开的日子里,他做过无数的春梦,梦里她总是面目模糊,只离得远远的,触碰抚摸他几下,就起身要走。 梦里他好像也还记着自己对不住她,不敢对她提一星半点的要求,只是急切又无助地想要伸手够她。 哪怕只是抓住她一片衣角,他便已经如释重负地满足了,会在梦中剧烈地攀上高峰。 可是此时她带着满身的水汽热气,就这样紧紧地抱着他,娇柔的喘息声就在他耳畔,还用无限湿热紧致的蜜穴上上下下地套弄他。 天已全黑,外头的雨势逐渐变大了,砸在屋瓦上的雨声脆生生的,溅起一片片水花。 而屋里两人的喘息声也逐渐变大了,交融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万般意乱情迷中,纪南星还记得怕裴逸承受不住,松开咬着他脖颈的唇齿,转而贴到他耳边,含住了他耳垂吮舔了两下,又含糊道:“……别忍……我不走……” 这两句话看似根本毫不相关,但却一下子击中了他。 他一瞬间便浑身颤抖,双臂将她用力箍住,心弦啪得一声断开,高潮也随之澎湃而至。 他射了许久,整个人都抽搐着僵硬了。 纪南星将他夹紧,待他缓缓松懈下来后,才又轻轻吻了下他的唇。 两人都失却了浑身的力气,裴逸毕竟还是大病初愈,很快便睡了过去。 纪南星悄悄把他的脉,见他脉象虽比平时略急,但还算平稳有力,便放下心来。 她起身点烛更衣,只见他在睡梦中带着一丝笑,一脸满足的样子,透着傻气。 纪南星无奈摇头。 裴逸虽然是存了勾引她的心,却没想到这一次成效如此卓着,一连几日都心花怒放,连喝下奇苦无比的药汁时都觉得是甜的。 只有一点不好,既然他那天都能自己跑去浴桶泡着了,纪南星便不再给他擦身了,都让他自己来,还说是怕一不留神激发了他身上的春毒,说他眼下还经不起日日纵欲。 前些日子病得厉害了,那春毒确乎安静了下来,可其实自从那晚开了荤之后,它便又猛烈地抬头了。 无妨,他可以再忍忍。 几百个日日夜夜都忍下来了,不在乎这十天半个月的。更何况他心底已燃起了希望,知道自己不用再忍太久了。 两人虽一直住在魏胜安的府里,但魏胜安平日忙于公务,为人又有分寸,一般不来打扰,只每日若是回府早的话,会来探病,也不进屋,只在门口跟纪南星说上几句话,问问裴逸如何了,是否还需要什么东西。 七八日后魏胜安来探望时,纪南星跟他说:“下午姚娘子来跟我说,医馆那边已都安排好了,我明日便可过去坐诊。” “那你要搬过去住吗?”魏胜安问。 纪南星摇头,“暂且早出晚归吧。再过些日子,他应当便无须人照顾了,到时我再搬过去。” “他”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魏胜安又问:“你搬去了医馆,英国公想必也要与你同去吧?” “那怎么成?医馆只看女病人,里里外外都是女子,他住到那里,我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那他该去哪儿?他想必是不愿意一个人住在我这儿。要给他先物色起宅子来吗?” 纪南星道:“待我去问问他,是不是要回京去。” 魏胜安不多问,也不多说,只点头道:“若是需要,你随时告诉我。” 纪南星送走了魏胜安回到房中,只见裴逸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底还带着愠色。 “你要一个人搬去医馆?”他远远地便质问道。 纪南星被他问得一愣,回过神来答道:“是啊,总不能在胜安这里住一辈子。” 裴逸气得一时都无法理出头绪,愣愣地问了一句:“那我呢?” 纪南星觉得他莫名其妙,刚才既然都听见她和魏胜安的话了,怎么还得她再解释一遍? “你若是要留在临川,便请胜安给你找处宅子。你若是要回京城,便托他找艘北上的船啊。” “我、我无论如何,都跟你无关是吗?”裴逸眼前模糊,“你不管我了?” 纪南星微微皱眉,“等你好了,还要我管你什么?当然是各过各的了,难道我一辈子都卖给你了?” 裴逸大为震惊,语无伦次起来:“你……我们……都已经……不成亲吗?!” 纪南星笑起来,“怎么,英国公以为有了肌肤之亲,我就一定要跟你成亲吗?” 她欺上前去,捏起他的下巴,“你帮了我的忙,又生了病,我也好好地照顾了你,令你痊愈了,算是扯平了吧?至于那事……也是你情我愿,没有谁欠了谁的吧?我们早已退婚,这时候好端端的,成什么亲?” 他整个人都傻了,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还是颓唐地将她手推开了,垂头握紧了拳头。 她还是在生他的气。 照顾他只是因为她是个大夫,跟他春宵一度,也并不等于就原谅了他。 她此前就一直愿意与他“来真的”,在她眼里,并不代表身子跟谁亲热过了,就是要嫁给他的。 他以为自己已大获全胜了,没想到她心肠这样硬,他根本输得一败涂地。 纪南星看他这样失落,终于将声音放得柔软了一些,“临川潮湿,你在这儿长住,身子会难受的,还是回京城吧。你阿娘大哥都在京城,圣上也器重你,想必还等着你回去,好给你封官吧,你留在这儿,圣上损失了一个可用之才,也必然不高兴的。” 裴逸别过脸去不理她。 她说得好像根本不在乎他在哪里,更不在乎他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反正她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压根不会为了他让步。 94.赖上 纪南星拍拍他肩站直了,兀自走出了房间。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每日都有人送来巨大冰块,放在屋中纳凉用。 裴逸肺伤刚愈,自然受不住这种寒气,纪南星便让人将冰块放到隔壁厢房里,她时不时地过去凉快一会儿,晚上也独自睡在厢房中。 这会儿她推开厢房的门,便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她走到床边躺下,冰块就在床尾,散发着令人惬意的清凉,可她心中却无比烦躁。 刚才她劝裴逸回京,说的不是气话,而全是实话。 事到如今,再生他的气已经无甚意义,但她需要清楚明白地让他知道,她有自己的事要做,不会为了他而动摇,她也需要清楚明白地知道,不论她在哪里,他都会不顾困难、不要脸皮、绝不反悔地留在她身边,绝不会再消失不见。 如果他此时做不到,那……便没有必要再勉强了。 如意堂甫一开张,门槛就被踏破了。 纪南星按照芳英堂的规矩,每日提前预约三日后的号,固定一日只看二十个病人,但架不住许多人即便没有挂上号也要跑来碰一碰运气,要么就互相挤来挤去,要么就守在如意堂门口死等着纪南星。 还好姚素心准备周全,提前安排了不少家丁来维持秩序,才没惹出事端来,但纪南星每日都得等到人群都散了以后才能顺利离开,弄得像做贼似的。 裴逸好像真生她气了,每日她回去时,他都已经装睡躺下了,一句话也不跟她说。 纪南星也不含糊,接连两日回去见他不理自己,第三日便拿着自己的行李搬去了如意堂。 不见就不见,看是谁夜里先忍不住做春梦。 但她临走前还是给他留下了药方。 补气的,清肺的,是每日都得吃的。 还有夜里安神发散的,那就随便他自己,爱吃不吃了。 纪南星还按着京城的规矩,每旬逢五休息,开张七天后便是十五,她一早叫人拉来了多多的冰块堆在屋里,凉快的需喝热茶来暖身。 魏胜安这日也休沐,一早派了个人来传话,说是裴逸搬了出去。 至于搬去了哪儿,魏胜安便不知道了。 纪南星自然也不会去打听,直到十天后她再度休息那日,姚素心一早来找她,说是临川节度使让她俩去府上见面。 上次钓鱼归来纪南星便烦透了萧伯勤,觉得这老头迂腐懦弱,不干正事,搓磨人倒是一把好手,但他官衔放在这儿,她总不好不去,跟姚素心两个一路上都在说着他坏话。 到了节度使府上,纪南星和姚素心被领到花厅,仆人奉了茶水点心,便无声退下了。 姚素心在花厅中东看西看,见到墙角一只花几上古里古怪地放着条木头雕的游龙,便踱过去半蹲下腰,仔细打量了一番。 纪南星跟过去,也认真看了看。 这条龙雕得很好,栩栩如生,威武霸气,就连鳞片、胡须、爪尖这种细处,都无不精致极了。 今年可是龙年…… 正在这样狐疑地想着时,背后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和姚素心恍然转过身去,只见裴逸坐在轮椅中,抬头默默地看着她俩。 他穿着家常的青袍,玉冠束发,看着温文尔雅极了。 纪南星往他背后看看,问:“你怎么在这儿?节度使萧郎君人呢?” 裴逸依旧平静地看着她,“萧郎君回京了,节度使……是我。” “什么?”姚素心震惊地后退一步,撞到背后的花几,那条木龙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纪南星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姚素心捡起了龙,放回花几上,问裴逸道:“英国公您怎么……又变成了节度使?” 裴逸好脾气地对她解释:“那日在船上,萧郎君便同我抱怨,说他年纪太大,实在管不过来临川这许多事,多次上奏辞官,只想回京养老,只是如今圣上刚刚继位,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继任,他走不掉,甚是痛苦。” 姚素心又问:“所以您就主动请缨了?” 裴逸点点头。 如意堂开张那日,他便与萧伯勤一同上折,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中,说愿意毛遂自荐,替萧伯勤任临川节度使。 节度使是从二品官职,他要做这个职位,只是平调,并无不可。 即便如此,他还是担心圣上嫌他年轻,又要等着他回京,不愿意将这个缺给他,也怕百官说他讨这个肥差,故而在奏折中提出用先帝当时赏他的那只金爵来换。 一只终身免死的金爵换个同品的位置,实在是他大大的吃亏了。 圣旨几日后从京中传来,临川的节度使换成了裴逸,萧伯勤当日便开始收拾家当行李,三天后就带着家眷回京了。换节度使这等大消息,要到每月初一才会张榜告知全州百姓,今日是二十五,所以纪南星他们来前都还不知道。 纪南星还是一脸淡然,姚素心却已高兴地鼓起了掌:“这可太好了!阿弥陀佛,以后我和纪娘子的生意,可是谁都不怕了。” 裴逸对她客气地一笑,姚素心也是个有眼力见的,深知自己绝不是今日主角,行了个礼就道别:“裴郎君,纪娘子,我刚想起来今晚约了人,这得赴宴去了,您二位慢聊。” 这会儿还不到中午,她就说要去赴晚上的宴,只是剩下二人谁也没心思拆穿她。 姚素心扭身就走,纪南星却始终不说话,裴逸以为她又生气了,抬手抓住她衣角往下拽了半寸,带着懊恼急急地解释道:“不是我又要自作主张,只是……只是讨要官职一事,不知结果如何,我心里没底。但即便是陛下不同意,也不会迁怒于我,我也还是会留在临川,另想办法,对你不会有分别……总之不论如何,你在哪儿,我就一定在哪儿……” 纪南星缓缓在他面前蹲下,抬手按住了他唇。 “所以……你是真的想好了,一定非要赖上我不可?” 95.宣淫(H) 两人四目相接,他不敢再说话,只点了下头,眼中流转着微微的歉意,很胆怯地眨了下眼。 纪南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为了我,当真愿意背井离乡,其他什么都不管了?” 裴逸也认真点头。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食指从他唇上划到了他眼睛上,轻轻勾了下他密长的睫毛,转而问道:“今日怎么坐轮椅了?腰疼?” 尽管她已经不再按着他唇了,他还是不敢出声,委屈地冲她皱了下眉,又轻点了点头。 她对他浅浅地一笑,手臂再伸长,去摘掉了他束发的玉冠。 连日来都在足不出户地养病,他已白了回来,乌黑柔滑的长发散落下来,绕着玉白细腻的脸庞,明亮的日光透过格窗洒进花厅,在他脸上勾出几道阴影。 她捧住他双颊,将他往下微微一拉,闭眼仰脸迎上去,与他浅浅地吻在一起。 他肩膀微微耸起,深深的一呼一吸间,伸手将她拉起来,抱在了自己腿上坐着。 她松开他的唇,默默地就去解他腰带。 虽然不说话,但她的喘息已经乱了分寸,手指也有些不稳。 他低头帮她,很快就解开了重重衣衫,敞着怀,露出雪白而消瘦的胸膛来。 她伸手去摸他,脖子也扬起来,一口就含住了他的喉结。 他剧烈地咽了下口水,微凸的喉结在她唇间翻滚了一下。 她的手顺着他腰线往下,快滑到要害处时,又被一截裤腰挡住。 这回不用她先动手,他自己就去脱裤子。 她在轮椅上微微跪起来些,给他腾了点地方,等他裤子一落地,便撩裙重又坐回他腿上。 椅面狭小,两人的大腿紧贴在一起,互相摩挲着,他腿上的道道伤疤变得异常明显,几乎硌得她腿肉发痒。 想到他曾经吃过那么多苦,她有些难过,又莫名地有些生气,双手探到他背后,一边轻揉着他腰背,一边忍不住咬了他肩膀一口。 他不明白她这样错乱的心情,只默默地绷紧了肌肉让她咬,同时悄悄地将手也探到了她裙底。 总是她摸他撩他,他还不曾这样仔细地抚摸过她的腿。 她的双腿修长,看着很细,可摸上去却滑滑腻腻的,软肉几乎可以从指间溢出来。 纪南星滑下去些亲吻他的锁骨,双腿自觉分开了些。 他已血涌上头,不太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可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思考,绕着她大腿由外而内,探入了她两腿之间那条微微翕张着的细缝。 温暖的湿意泛到指尖,他试着递送了一根指节进去。 那儿竟像另一张嘴似的,会将他轻轻含住! 震惊之下,他又将第二第三根指节都送了进去。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浑身发软,额头抵在了他肩上,喃喃地叫了声“停云”。 白日宣淫。 他羞耻地又咽了下口水。 手指却控制不住,浅浅进出,温柔抽插,令她愈发软在他身上。 他的孽根早已硬挺起来,被她腿心抵住了,可怜巴巴地被压制住,动弹不得。 他想尽力地忍一会儿,但几乎只忍了片刻,便无法克制地叫道:“南星……我……” 裴逸不大好意思说出口,她却已经懂了,伸手往下摸了摸,惊讶道:“……不论白天晚上,都是……说硬就硬吗?” 他脸颊发烫,带的耳根脖子都红了。 他其实不敢告诉她,那要命的春毒近日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了。 此前他靠吃药一直能勉强压着,这几日来,或许是对她的渴望太过强烈了,无论什么药,都已经无法压制他半夜猛涨的欲念了,甚至连自渎都无法让那欲念消退,他只想要她。 想要被她搂在怀里,也想把她搂在怀里。 想要被她进入,也想要进入她。 无比淫靡,又无比热切的念头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眼下这膨胀起来的欲望,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纪南星见他满面粉意,便微微坐起来了一些,脱去了裙下的丝裤,对他轻声道:“进来呀……” 他颤抖着用双手掐住她腰,缓缓带着她坐下。 饱涨的肉棒深入到她体内,一下子将她塞满了。 “唔……好长……”她闭上眼睛轻声叹道,又神智朦胧地念他:“……你动一动……” 他挣扎着想挺腰抽动,却发觉自己被她骑在身下,动不了。 他挫败地将额头扎到她肩上,摇了两下头,可怜极了。 她清明了些,抬手抚摸他的头发,自己缓缓吞吐起来。 两人贴得那样紧,都微微的出了汗,他散落的长发被打湿了,黏在身上,在两人之间纠缠不清。 她的衣衫还穿着,他只能隔着轻丝咬住她肩头,不敢用力,滚烫潮湿的呼吸便已将衣衫浸湿,留下一圈圆圆的深色水迹。 她的手指穿进他发间,紧紧将他几绺发丝攥在手里,满是饥渴地又去吻他。 两人的唇舌搅在一处,拉出细细的银丝来。 他已经无法克制地在呻吟,像只小兽般,呜呜地发不出声来。 天光太亮,闭着眼睛仍觉刺目,可身体里的欲望比日光还要刺眼,明晃晃的,几乎要将人穿透,驱驰着两人对欲望投降,也对彼此投降。 最后的高峰来得迅猛却绵长,裴逸一把掐住她的腰,发出长长的一声沙哑的“啊……” 她也软在他身上,久久无力起身。 周遭太过静谧,她趴在他胸膛上,隐约能听见他的心跳,怦怦乱响。 软了许久,她突然问:“裴郎君,你这节度使府里,是不是没有几个仆人?怎么如此悄无声息?” 裴逸的喘息又过了一会儿才平息下来,答道:“许多人是萧郎君的家仆,都带走了。人少些也好,我不喜欢人多眼杂。” “嗯……”她点了点头。 “况且……”他一直搂着她腰,将她牢牢圈在自己腿上,“节度使公务繁多,府中没有女主人,人太多了,也不好管。” 这是旁敲侧击的卖惨了,纪南星先是一笑,接着突然想起一事,便没接他的话茬。 节度使夫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光是府中那么多人要管,就是达官贵人们之间迎来送往,也足够让人忙得脚不沾地了。 更何况……会不会有人听说大夫是节度使夫人,便心生畏惧,不敢看病了呢? 节度使夫人去给人接生,是不是会让产妇更加紧张呢? 临川不像京城,人人都知道万年堂,顺带着人人都知道她是纪大夫。 在这儿,如果她先做了节度使夫人,那百姓会不会还当她是纪大夫呢? 复杂的思绪翻上心头,纪南星默默起身,捡起裴逸刚才被自己丢在地上的衣衫,叫他伸手,替他穿衣。 裴逸虽觉得她脸色不太对,但也不敢多说,只轻轻拉住她手,问:“今日……你有事吗?” 她垂头看他,只见他投向她的目光满是渴求,便笑了笑,弯腰一吻他的脸颊道:“无事。今日裴郎君收留我好吗?” 他的心一下子飘起来,唇角马上翘起三分,用力点头。 她无奈地拍拍他头顶道:“带我去看看你的屋子。” 96.奖赏 前前节度使曹燮在城郊修了座豪华官邸,临川人都叫它“小南宫”,曹燮落马后,小南宫便空置荒废了,萧伯勤来上任时,住进了眼下这所二十多年前盖的宅院,因为总惦记着要走,也没有好好修葺,这会儿萧伯勤走了,一半家仆也带走了,宅院虽极为宽敞阔大,但疏于管理,杂草丛生,一片破败景象。 就连青石砖路也是坑坑洼洼的,裴逸的轮椅一直磕磕绊绊,好几次都被卡住。 他的卧室大而空旷,一点人气也无,满堂暗沉的紫檀木家具,老气横秋,即便是夏日太阳正好,也显得阴森森的。 还好屋里拉下了帘后还算阴凉,纪南星不怕热地坐在他腿上,勾着他脖子问:“停云,你在临川身边一个信得过的属下都没有,总不大好吧?” 她说话时,裴逸总盯着她看,眼睛都舍不得眨。 “大哥知道我要留在临川,应当已经派人来了。” 她点点头,又想问他这里的仆人机不机灵,干活贴不贴心,可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来。 不机灵不贴心又如何,她也不能来日日照顾他,问了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再想到他带病打仗是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日日骑马露宿,不知吃了多少苦,眼下只怕还算是在享受了,便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默默地抱紧了他。 还没抱多久,前厅边有人弱弱地在唤“裴郎君”,说是有人来谈公事。 裴逸面露难色,纪南星体贴地从他腿上下来道:“去吧。休沐之日都有人找你,看来临川节度使可真不好当。” 他“嗯”了一声,却依旧原地不动,纪南星忽然福临心至,弯腰亲亲他脸颊道:“我不走,等你回来。” 裴逸终于露出一个笑来,脸颊也泛起微微的粉色,这才舍得走开。 卧室与前厅间虽隔着门,但因为天热,几道门都敞着通风,纪南星倒在裴逸床上,仍能听见他在前头与人说话的声音。 萧伯勤这一两年来一直消极怠工,临川拖了无数的事情没做,大到河道整修,土地盘点,小到节度使府欠花匠的工钱,一天之内来找裴逸的事情简直多如牛毛,纪南星只是在里屋听着都觉得心累。 许多事都是他没经历过的,回事的人大多都是官场的老油子,欺负他年轻新来,说话不清不楚,避重就轻的,希望糊弄了事,还好他是个极认真的人,不把人盘问到满脑门子汗,绝不会放人离去。 裴逸直忙到天擦黑才回来,纪南星知道,再晚一些,他又该看不见了,只好赶紧让人走了,以便让不熟的人发现端倪。 那些人若是发现了他晚上看不见这样大的弱点,还不知道要怎么欺负他。 见她当真等了他一天,裴逸心里不免愧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纪南星却不以为意,给他倒了杯茶道:“回来了?嗓子都哑了吧,快喝水。” 她正靠在贵妃榻上,就着旁边小几吃一只桃子。 这边的桃子是软的,又多汁,随口一咬,桃汁便顺着手腕胳膊流下来。 裴逸捏着茶杯,盯着她湿湿的手腕看呆了。 纪南星不声不响地将手里的桃子递到他嘴边,另手则拿着扇子给他扇了两下风。 见裴逸迟迟呆滞不动,她叹了叹气,放下扇子,又将他手里的茶杯拿走放在几上,把他人拉到榻上坐着,又把刚咬了一口的桃子往他唇边递了递。 他试探着抓住她小臂,将唇凑到她手腕内侧,又看了她一眼。 纪南星不出声地对他笑笑。 他闭起眼睛,探出舌尖去舔她手腕上的一行桃汁。 好甜啊。 他一瞬间便觉得渴的要命,仿佛嗓子都在冒烟,追着她手臂一路舔下去。 “好痒……”纪南星轻轻地笑,将桃子换到另一只手上,又咬了大大一口,然后勾起他下巴,将柔软多汁的桃肉渡了一半到他口中。 更甜了。 裴逸忍不住将她推倒在榻上,将那口桃子咽下去后,便沿着她下巴脖颈一路吻下去。 天气热,她出了一点点汗,皮肤上微微带着些咸味,混着刚才桃子的甜味,让人越舔越渴。 他的舌尖进到胸前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推起了他额头,语气认真道:“不行,今日早上已经来过一次了,不可纵欲。” 他一般总是很听她话的,这时却犹豫了一下,人往上凑了一些,压着声音里的羞涩道:“我不可纵欲……你可……” 纪南星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他微微抬着头看她的样子,像一只可爱的小兽,若是他有尾巴的话,估计现在已经在上下扑动了。 大约讨好她,也能让他分外开心吧。 纪南星将手中啃了两口的桃子放下,默默拉开自己的衣襟。 雪般的大片肌肤露在眼前,令人头晕目眩。 他选择先含住了胸前一颗暗粉色的乳珠,用力地吮吸,同时用舌尖绕着打圈。 她立刻觉得心里软绵绵的,腿间也开始充血发痒,不自觉地扭扭腰,分腿夹住了他腰。 他舔得她胸前一大片都湿了,淡淡的桃子香气留得她满身都是。 然后又往下,一点点地将她添湿,直到来到那流着蜜液的潮湿小穴。 天色渐暗,他抬起头来,想最后看看她的样子。 她正侧头看着他,对他浅浅的笑,双唇微微分开,露出齿间粉色的舌尖,对着他舔了舔唇,鼓励一般。 他埋头下去,一口含住那微微鼓起的一团软肉,用舌尖伸进去,不费力地找到了一颗略硬的肉珠,含在唇间轻轻挑逗。 她闭上眼睛,极为享受地“嗯……”了一声。 他愈发卖力,舌尖有力地卷起落下,绕圈轻裹。 她的娇喘逐渐大声,伸手下去不知要够什么,他心领神会地将自己的手递给她,与她十指相扣,被她紧紧抓住。 快感猛烈刺激,如同夏日里的暴雨,她抬起腰,呼吸变得无比急促,掐紧了他手叫“停云”。 “嗯……”他低低地应着,将她溢出来的蜜液一点点咽下去,略带粗糙的舌面不断刮擦着那颗极为敏感的珠蕊。 最后她浑身抽紧,双腿紧紧绞住他腰,在高潮的冲击下剧烈地颤抖。 天已全黑了,他爬上去与她挤在窄窄的贵妃榻上,摸索着她的腰,用力抱紧了她。 他脸在她肩上蹭了蹭,蹭得她心很软,她喘匀了呼吸,便在他额头上落下轻吻,像是赞赏他似的。 更大的奖赏,是她在这里留了整晚。 97.贵女 不止是留在这儿,她还对他无微不至,吃饭时的鱼刺都帮他一根根的挑净了。 这可是只有他病到端不动碗时才有的待遇。 夜里他醒过一次,觉得有些想要,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早晨已释放过一次了,只是贴在她身边,他便身心满足,很快又睡着了。 第二日天没亮,纪南星就悄悄起身了。 她蹑手蹑脚地刚下床,裴逸就醒了,揉揉眼睛问:“你要走了?” 她坐回去撩撩他头发,“嗯,每日病人都排满了,不去不行。等下一次休沐,我便来看你。” 裴逸张了张口,却没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他以为既然纪南星不再跟他赌气了,那便可以马上成亲了,可还没等他提这事,她便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不仅下次见面要隔十日之久,而且也只是“看他”而已,没名没份的。 但总算也是有点盼头了。 裴逸沮丧了好一会儿,才默默点头。 她坐直了捧住他脸,“记得乖乖吃药,身子养好些,以后才能夜夜笙歌。” 裴逸脸就红了。 她忍不住啄了下他嘴唇,才下床真的走了。 为了每日多看些病人,纪南星将如意堂开门的时间又提前了半个时辰。 只是这样每日忙到傍晚时分,她自己便累得不行了。 第四日上,看到最后几个病人时,她已有些头昏脑胀。 管事嬷嬷将最后一个病人带入诊室时,她正支额眯眼,按着自己太阳穴。 病人在诊桌边上坐下,纪南星问:“哪里不好?” 病人突然拉过她的手就往自己胸上带,瓮声瓮气地说:“这里。” 纪南星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病人身量甚高,穿着珊瑚色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石榴色的半臂,肩挽披帛,梳着飞云髻,髻上插着一支金步摇,一看就是贵女打扮。 此人眉飞入鬓,面敷细粉,唇红齿白,羞涩地低着头,乍一看,好看得有些熟悉,仔细一看,竟然是裴逸。 纪南星当场便笑出了声,可这里毕竟还是医馆,是她的地盘,她很快冷下脸来,装样道:“裴郎君怎么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明知道我们医馆连一只公鸡都不能进门,还偏要到这里来?” 她只是开开玩笑,可裴逸当真了,坐在椅上,半身扑过来,一把抱住她腰道:“我真的不适,只有你能治。” 纪南星被他扑得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墙上倒过去,挣扎着想推开他,却发现一点儿也推不动,心想武将的力气果然不是她能抗衡的,只好停下玩笑,好声好气道:“你先放开我,哪里不适,慢慢说。” 裴逸松开她,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见他红红的双唇娇艳欲滴,盯着她的眼波盈盈流转,一脸的诚恳无辜,实在是个红颜祸水的模样,忍不住又笑起来。 他却没有笑,很委屈地低头拽拽自己臂膀上的披帛道:“……夜里睡不着,吃药也不行。” 纪南星将他下巴挑起来,只见他眼圈青黑,施粉也没能盖住,果然是疲乏的样子。 “是不是你刚刚上任,事情太多,所以夜里总在想着公事?”她还在拿大夫的思路琢磨着,“还是那个宅子太大太空,不聚气?” “不是!”他努力辩解,“……就是……就是……” 就是想要而已。 自从跟她真的欢好过以后,他便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些什么东西决堤了,就连今日这样失心疯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就是为了见到她。 可真的到她面前了,他脸皮又薄起来,开不了口。 纪南星自然懂了,她一言不发地将他手腕拉到桌上,垫了脉枕仔细地把了一会儿他的脉,又一言不发地起身拉他也站起来。 “能走吗?”她问。 裴逸点点头,脑袋上的金步摇一晃一晃的。 她将他拉起来,牵着他手走出诊室,往医馆的后门走去。 路过后门穿入纪南星居住的那个小院时,纪南星看见了在后门外探头探脑的一个身影。 是肖成。 难怪裴逸今日会做出这种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来,一定是肖成出的主意。 男人进不了门,肖成远远地冲纪南星挑起大拇指,很得意自己能将裴逸乔装改扮塞进来。 她牵着他手走进了自己房间,两个嬷嬷看到了她们,但嬷嬷们都不认识裴逸,只当他是个过分高大而美艳的女子,要被纪大夫带去房中做些什么隐秘的诊疗。 纪南星故作镇定,挥手让两个嬷嬷先回去了,将裴逸带进屋里,拉到自己床上坐下,转身去闩上门,又放下了窗上竹帘。 傍晚是他最好被欺负的时候,他看不见,她却能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纪南星转身回来,裴逸仍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双手撑着身下床板,神情紧张。 她先在他腿边蹲下,手探进他裙底问:“是不是穿了腿甲?” 不然他刚才连从医馆走过来那几十步路都难以坚持。 “嗯。” 裴逸伸手要自己来拆,她拦住了他,在他腿上缓缓摸索。 既然这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那她总得熟悉起来。 为了将无力的双腿紧紧箍住,这副腿甲从上到下足足有十来对金属卡扣,上次裴逸晕倒时,她就拆了半天。 当时有点吓傻了,此时才忽然想到,她在船上曾见过裴逸自己拆这腿甲,三下五除二的,仿佛几下子就松开了。 一定是在匈奴打仗时日日这般,早已熟练无比了。 她好不容易才将他两条腿都放出来,腿甲里衬着丝布,凹凹凸凸的形状完全贴合他腿上残存的肌肉,只是天气太热,这丝布都已被汗水浸透了,他腿上也是汗涔涔的。 纪南星先走去拧了条湿手巾回来给他擦干腿上的汗,然后又半跪在床边拆他头上的步摇发髻。 一通忙完,他已经撑不住软倒在床上,浅浅地喘着粗气了。 纪南星半压在他身上,勾勾他散碎的头发,笑着道:“这么快就忍不住了?……是好事啊,说明你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前些日子你病得厉害,接连好多日都没有发作过,反而更吓人。” 她低头吻他鼻尖,又问:“想要怎么弄?” 裴逸全身燥热得厉害,已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只顾着拉住她的手往下探。 不管怎么样,只要是她就可以。 纪南星想了想,在他身旁躺下,伸手拉拉他胳膊道:“那……你在上面,如何?” 裴逸没有多想便翻身压在她身上。 纪南星一边替他脱去石榴色的半臂,一边看着他珊瑚色的齐胸襦裙咯咯直笑,“我们裴郎君……啧啧……真是貌美如花……” “别笑。”裴逸皱眉想瞪她,可是眼神已聚不住光,瞪得分外无力。 纪南星尽力绷住脸,“好好,不笑不笑。裴将军英明神武……” 襦裙的系带不知被谁打成了死结,纪南星左解不开,右解也不开,只得放弃了,伸手将裙子一口气撩起来,两人之间便只隔着了薄薄的丝裤。 裴逸压在她两腿之间的凶器已经硬得不行,又长又粗的一根,只是找不到方向,在她小腹上胡乱蹭动。 纪南星又将两人腿上丝裤都脱了,搂住他腰,仍带着浓浓笑意道:“怎么裴将军也会迷路吗?这可不像是带兵打仗的人……” 说话间裴逸已找准了方位,危险地抵住她穴口,滚烫的呼吸拍在她脸颊上,居高临下的,有种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可他一开口,还是温柔又胆怯,“可以……可以了吗?” 纪南星将手滑到他臀底,轻轻“嗯”了一声。 他不太敢使力,挺腰一点点地将自己缓缓递送进她的身体。 (终于写到了这个最想写的女装梗!可以说从开文的第一天就憋着要写这个梗了!) 98.治病(H) 她太紧了,进到一半时,他已不敢再动,克制着趴在了她身上,咬住了她耳畔枕头,刻意忍耐。 她将腿又分开了些,两只脚勾住了他大腿,鼓励似的抬腰又往他身上蹭了蹭。 裴逸努力用双膝跪起来一些,顶胯缓缓将自己尽根没入她的身体。 太硬太粗的异物闯了进来,她一时有些不适,深吸了一口气说:“别动。” “这……忍不住……”他一边委屈地抱怨,一边还是不敢动作,转而扭头吻住了她。 他的额头冒着薄汗,脸上的香粉有些化了,散发着浓浓的奇香。 纪南星没忍住,捧起他脸仔细端详,边看边意乱情迷地感叹:“停云,你可真好看……” 没想到他平日里英俊的面庞一旦扮起来竟然如此秀丽,双颊又被裙子衬得粉中带红,又羞又媚的,纪南星轻啄着他涂了甜甜口脂的双唇,看他又想贴上来又不好意思的神情,忍不住又笑了。 裴逸恼羞成怒了,突然一用力便撕开了自己身上的丝裙,重重扔到床下,低头一口含住她的唇,进而奋力地抽插起来。 粗长的性器本就将她填得极满,她几乎能感觉到根根暴起的青筋的形状,大力的几下进出顿时摩擦出了强烈的快感,她不由得“啊……”了一声,双腿猛然用力锁紧了他腿。 他原本腿上就无力,一下子就被带得栽倒在她身上,也跟着“啊……”了一声。 裴逸有些挫败,也有些愧疚,小声地问:“……弄疼你了?” 纪南星摇摇头,双腿轻轻缠到他腰上,手则伸下去摸了摸他大腿道:“再试试?慢一点……” 他被她鼓励着,重又跪了起来,这回的动作变得旖旎缱绻许多。 一点点地深入,再一点点的退出。 两人的呼吸也交融一体,逐渐纠缠升温。 她用手轻抚他满是伤痕的大腿,那带着心疼的动作仿佛是一种挑逗,令他无法自拔地想要与她纠缠地再紧些。 他将她双手举过头顶,用自己双手牢牢扣住,双肘支在她头侧,无休无止地抽动。 反复的进出无数次,腿间的湿意逐渐浓重,带上了叽叽咕咕的水声。纪南星这还是第一次被他这样压住索求,骤然被人控制的感觉……有些隐隐带着紧张的快意。 “南星……”他似乎有些疲乏了,动作渐渐无力,双腿也开始颤抖。 “要……要躺下吗?”她在喘息的间隙问道,“换我来?” 裴逸大力地摇头。 他松开她的手,撑着她的腰侧跪直了些,摸索着够到身侧的床架,一手抓住,另手则抓住了她一条腿的膝盖。 她无师自通地侧过些身子,那条腿便抵在了两人之间,刚好可以给他借一些力。 他缓了缓,接着便再度挺身用力。 比刚才更深了。 她忍不住地呻吟起来。 一声声的“嗯”“啊”之间偶尔夹杂着“停云”两个字,还有“裴将军好厉害,不愧是全歼匈奴的人”这种不着边际的夸奖。 他被冲昏了头脑。 铺天盖地的欲望自不必说,那洪潮一般的急迫早将他从头到脚淹没。 同时将他淹没的,还有心底那汹涌的暖意。 不止是最敏感的那里,他整个人都是被她紧紧包裹住的,在她面前,他看不见也罢,站不起身也罢,她都会对他笑的。 “南星……”他紧紧抱住她一条腿,停不下来地耸动着。 自己的欲望似乎已不那么重要,他想要听到她呻吟,尖叫,不受控地喊他的名字。 她逐渐开始颤抖了。腿间迸出的温热爱液已将两个人都打湿了,那原本就紧致到极限的蜜穴竟还能抽到更紧,绞得他神智模糊,眼底泛起一阵阵的白光。 最后两人同时闷闷地叫出了声,他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栽倒在她身上,抽动中仍有白液一股股地涌出来。 纪南星全身酸软,只觉得每一根手指尖都透着疲乏,但又浑身酥麻,舒服到了极点。 她惬意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直到二更时分才被更鼓敲醒。 “哎呀……”纪南星晃晃躺在旁边的裴逸,“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裴逸趴在枕上,捂脸装睡,“已宵禁了,肖成肯定也回去了。” 节度使的车驾怎会被小小宵禁困住,但没人接他肯定也不行,纪南星只好退让道,“那你明日一早再走吧,肖成机灵,应当会来接你。” 裴逸不出声,憋了许久才小声道:“你后面那所院子,空着。” 纪南星拖长声音道:“哦……原来裴将军又想偷偷私会吗?” 夜已深了,房中也没有灯,但他还是不大好意思地将脸埋到她肩上,才道:“是……治病。” 治那种每日都会发作、没她不行、不治便无法入眠的病。 纪南星自然无需他多说,她小小地犹豫了会儿,他便又往她肩上挪了挪,声音更弱下去几分,“节度使府……很空很大,走不动。” 这样有预谋的连连撒娇,纪南星也招架不住,转身搂住了他腰,咬咬他耳朵道:“先说好——夜夜笙歌你现在暂且还不行,我只能隔几日见你一次。” 裴逸连忙点头。 “我白天要治那么多病人,晚上也不在乎多治你这一个病人。”她这一句是调笑,可下一句,又变成了正正经经的喟叹,“过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好好给你治了,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匈奴人大约也没想到,最烈的春毒竟遇到了裴逸这样骨子最硬的人,被他生生硬扛了上千个日日夜夜。 他怔了怔,随即一板一眼认真道,“来得及,我们还有一辈子。” 这话从他口中说来,并无半点肉麻,倒像是出征前的誓师呐喊,只是声音小些罢了。 她又笑了。 笑完了又贴过去,在他眉心轻轻落下一个吻。 99.娇娇 如意堂后方原本是一家卖花人的宅院,仅有一进半,总共不过四五间房,后来人家生意做得大了,便换了套更大的宅院,这处便空了出来。 连接如意堂和这处小院的背街巷子本就荒凉,一日也看不到两三个人经过。 纪南星忙了好几日才抽出空来去这处宅院。刚好这日她下午遇到的几个病人颇为棘手,耽搁了不少时间,迈出诊室门时天已经黑透了。 她鬼鬼祟祟地沿着小巷走到小院,肖成守在门口,见她来了,便眉飞色舞地打着灯笼带她进去。 正屋只有两间,一间书房,一间卧室,裴逸正在书房案前坐着,墨吉立在一旁,捧着本账册一类的书卷念给他听。 两人太过入神,纪南星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墨吉才发现她,合上账册叫了一声“纪娘子”。 “晚膳已经备好,我这就去取。”墨吉放下账册,去前院厨房取了饭菜,布在另一张案上,便无声退下了。 两人对坐吃饭,纪南星盯着裴逸看了一会儿才问:“晚上就一点儿也看不见吗?点了灯烛也不行?” 裴逸吃饭时面前总是单独的四五个小碟,需得有人先告诉他每碟里是什么菜,只不过看不见的时日久了,他夹菜时已行云流水,不显得那么艰难。 “灯烛不够亮,总不能跟白日比。”他垂头道,“晚上看你,就变回一个影子了。” 纪南星并未接话,他便心里慌慌的,暗忖自己方才那句话是不是听起来像在抱怨白日里见不到她。 好在吃完了饭,纪南星便坐到他腿上,低头问:“如果能寻到那个什么天狼花,是不是可以想法子再治治看?” 没等他答,她又后悔了,趴到他肩上道:“还是别了,那药太过凶险,别把小命真的丢了。眼下这样也挺好,白日里出去,你是节度使裴郎君,晚上回来,就变回了我的……” 变回了什么,她并没有想好,只是浅叹了一口气。 裴逸心虚地抱住她,鼓足勇气问:“今日……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事?” 纪南星倒有些惊诧,她自觉并未有哪里失态,怎会被他发现不对? “今晚已听你叹了十几次气了。”他轻声道,“是不是不愿偷偷来我这里……” 纪南星失笑,摇头道:“节度使郎君为了见我,都肯放着那么大的府邸不住,跑来这么小几间屋子待着,我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抬手蹭蹭他眼睫,“如意堂开张时我与姚娘子提议,想找几个聪明伶俐的女孩跟我学医,就像阿桂那样。今日姚娘子来跟我说,聪明伶俐的女孩好找,可识字的女孩不好找。普通人家谁会让女孩读书认字?达官贵人家识字的女孩又怎会愿意抛头露面出来行医?刚才看到了墨吉,我便想到了当时你让他去教阿桂认字,可眼下你身边毕竟没几个可用之人,总不能再把墨吉大材小用,去教人识字了。” 她鲜少向他抱怨这种苦恼,裴逸听了竟觉得心里美滋滋的,思忖了一番道:“这有何难?我由节度使府拨一笔钱,给城中那些大的书院,让他们免费接收女孩子去读书认字,不就成了?你和姚娘子若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便指名让她们去读书便是了。” 纪南星惊讶地看一看他,“原来节度使郎君这样好用!”说着便重重抱住了他。 “一直都是你救我的命,难得有机会让我替你效劳。”裴逸如释重负地笑笑。 这个节度使并不好当,是否能“寿终正寝”都是后话,光是眼下,临川百废待兴,事情多如牛毛,他此前只在军中当过官,管的都是练兵打仗之事,何曾经历过这般一切都得他做主的场面?临川千万百姓的福祉都系于他一身,这压力实在太大了,令他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还是冲动了,当日萧伯勤见他有留在临川的意思,便多番鼓动,他为了能顺利留下,竟也没有多想后面该有多难。 但当时若是求取别的职位留在临川,只怕圣上也不能答应。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纪南星如何不知道他有多难,一个鲜衣怒马的小将军,如今要与这些官场上的老油子们斗智斗勇,着实是难为他了。 她只是心疼而已,却不会对他管头管脚,但有人却忍不住要来管他了。 中秋那日纪南星原本不用出诊,说好了可以一整日都跟裴逸在一块儿的,但下午临时有个孕妇动了胎气,将她请了过去。 她一番施诊开药,等孕妇缓过来后再回去,已是傍晚时分。 纪南星手里提着孕妇家人送的八只螃蟹谢礼,还没进门,便听见有人大声呵斥的声音:“……这成何体统?仗着自己有军功向圣上要官倒也罢了,可你这官职要来了又如何?你为了纪娘子硬要留在临川,可纪娘子拿你当回事了吗?启程之前我专程去过万年堂,又送了一次聘礼,可纪老板硬说纪娘子不发话,她也不敢收这聘礼!矫矫,你也太糊涂了,我以为你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得偿所愿了,可如今人家不还是不愿嫁你?” 娇娇? 纪南星没忍住在门口轻咳了一声。 正钧侯裴远蓦然转身,看见纪南星后愣了片刻,随即瓮声瓮气地打了个招呼,“纪娘子。” 100.恩人 纪南星假装没听见他之前那些话,客气道:“侯爷安好。今日是中秋,没想到侯爷不远千里来了临川,刚好这里有新鲜螃蟹,平时在京中也吃不到,我去交给厨下,侯爷安坐,片刻后便可开饭。” 她说着便去了,回来时刻意蹑手蹑脚,躲在门口偷听。 裴远这回压低了声音,但火气一点没变小,“……难怪我去了节度使府找不到人,原来你日日都住在这样小一个宅院里。怎么,这是金屋藏娇啊?方才看纪娘子,似乎也不像是还记恨着你,那你俩为何不成亲啊?躲躲藏藏的,岂是我裴家风骨?” 裴逸闷头不说话,裴远气得跳脚,纪南星只好再度出去解围。 裴远只训裴逸,对着纪南星还是维持着世家大族的气度,一见到她便微笑连连,还关心她在临川开医馆是否顺利、转告她万年堂在京中一切都好云云。 再见到纪南星对裴逸甚好,吃饭时连螃蟹肉都给他一丝丝挑出来放到碗里,裴远便愈发无话可说了,只好捡了些京中的事来闲聊。 萧炽继位后,并未翦除此前与萧煌交好的臣下——萧煌既然犯了通敌卖国之罪,朝中曾经替他说过话的臣子都恨不得生吞他肉与他划清界限,新帝若再计较,反倒显得自己心眼太窄了。 萧炽不是那种颐指气使的雄主,脾气好,耳根子也软,时常在朝会上被老臣们训得哑口无言,但好在他还算聪明,也善于纳谏,由他当皇帝,虽然不能开疆拓土,朝堂上也算得一片和睦。 聊着聊着,裴远又忍不住要问裴逸:“听说你已开始盘点临川土地?” 裴逸一本正经答道:“曹燮在位时,为了隐藏税款,私自与不少大户勾结,将良田写做劣田,还隐匿了许多田亩数目,临川究竟有多少田地,每年该有多少出产,始终是一笔乱账,不查不行。” 裴远忍不住要夸他,“嗯,你刚上任,便抓住了这最要紧的关节。百姓租了那些没有登记在官册上的田地,要缴多少粮给地主,全由那些大户说了算,百姓一年到头也剩不了多少粮,食不果腹,早晚要生变。” 夸完了,裴远又忍不住要训他,“可此事棘手,你在临川根基不稳,只怕难以推行,搞不好还要得罪那些盘踞多年的高门富户。” “总不能因为棘手就不做了。”裴逸义正词严道。 裴远被噎住,只好叹气。 裴逸又冷冷道:“匈奴大军、匈奴王、萨奇格,哪一个不棘手?临川人人当我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那我便遂了他们的愿,当好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对着裴远,他本就话不多,也不露什么笑脸,此时更是一副面目肃然、威严皱眉的样子,看着确实不太好惹。 纪南星扑哧一声笑出来。 原来他在外头都是装凶神恶煞的。 吃完了团圆饭,裴远几次欲言又止,纪南星以为他一定要念叨她和裴逸两个人不清不楚的事情,没想到他硬是憋住了,吃完了月饼便告辞要走。 此处一个多余的房间都没有,裴远还得去节度使府上过夜。 告别之际裴远终于忍不住道:“二郎,阿娘知道你这节度使不好做,特意叫我从京中过告了假来,我还会在临川盘桓些日子,帮一帮你。但……我早晚要走……”他看看纪南星,目光中另有深意,“临川也不是你的家。” 话说到这儿,裴远便不再说下去,摆手走了。 送走了裴远,纪南星却拉着裴逸往如意堂走。 后巷很黑,裴逸也没穿腿甲,两人不得不挨在一起,互相搂着腰才走到了如意堂。 嬷嬷们自然都回家过节去了,如意堂的诊室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香案。 纪南星走过去,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又抽了三炷香,一边点着一边道:“今日是崔婉的忌日,我前些日子写信让阿娘把崔婉留给我的翡翠镯子寄了过来,打算就供在如意堂里。” 她说着便牵住裴逸的手,带他摸了摸香炉前方摆着的翡翠镯子。 因为萧煌是叛国的贼子,死后也不得入宗庙皇陵,崔婉身为他的正妃,更是连尸骨葬在哪里都无人知晓。有人说崔家将她接回了祖坟所在山间,随处找了个地方埋了,也有人说崔家也不敢收她的尸骨,最后就在法华寺后山埋了。 无论如何,她生前被萧煌虐待凌辱,死后也因为萧煌,连个入土为安的地方都没有,更不会有人给她烧香点烛。 纪南星又将点着的香递给裴逸。 “若是没有崔娘子,只怕我如今还在瓜洲。”裴逸肃然道,“崔娘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将香插入香炉中。 两人静静站着,等香都燃尽了,又颇立了一会儿,才从如意堂离去。 因为心情沉重,两人一路都没说什么话,待躺上了床,纪南星才忽然叹气道:“崔娘子临死前跟我说,她不是崔家的人,也不是萧家的人,她只是她自己。可是……可是女子一旦嫁了人,哪里还能做她自己?” 无需她说,裴逸自然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仰面躺着,思考片刻后道:“南星,若是你有顾虑,我们可以暂时不成亲。” 他又是那种极度认真的口吻,但强压着的声音底下,似乎有一丝颤抖,纪南星不禁又问:“一辈子不成亲,也成吗?” 裴逸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他犹豫许久,才声线极低地答道:“只要你愿意……” 纪南星安静了一会儿,他匆忙又找补道:“……但即便我们成亲了,我也绝不会干涉你的事,你仍旧做你的纪大夫,仍旧开你的医馆……” 纪南星还是不说话。 裴逸开始有些紧张了,侧过身搂住她腰,试探着摩挲了两下。 他温热的气息就拍在颈边,纪南星叹了口气,转身搂住他。 “你不信我吗?”他紧张地问。 纪南星微微一笑,凑过去与他额头相抵,“我信你,可有些事……只怕谁也预料不到。” 比如京城被烧掉的坤熠堂,至今也没有定论,到底只是个莽汉冲动,还是萧煌暗中捣鬼。 如意堂开张时间还不久,眼下一切都算得上风平浪静,但将来名声做得大了,是否会发生坤熠堂那种事情也不好说,就连裴逸自己做这节度使也足够忙的了…… 无法预料的事,他自然也无法此时就立下什么誓言,纠结了一番,始终无法开口。 纪南星忽然又问:“娇娇是谁?” (真正的死去是被人忘记,所以我们如意没有死。) 101.生气 裴逸骤然喉头发干,“是矫健的矫,不是娇滴滴的娇。是……小时候大哥给我胡乱起的乳名。” “我明明听你大哥叫的是娇娇,哪里是矫健那个矫了?”她不依不饶道。 裴逸百口莫辩,“是他胡乱……叫顺嘴了……” “娇娇不是挺好?”她凑上去亲亲他唇角,“金屋里藏的就是你。” 裴逸被这亲昵的口吻撩得几乎要发抖,她抬手搂住了他脖子,轻声道:“无法预料的事,就不去管它了……” 她又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眼下这般,倒也挺好。” 她说得对。 他早已放下了“成亲”的执念,眼下这样,每隔几日便能见到她,他便心满意足得很了。 纪南星撩开了他衣襟趴到他胸口,“这几日天凉了,让我听听肺音。” 裴逸乖乖吸气吐气,她听了一会儿道:“嗯,有些许杂音,不过不要紧,我每日晚上来给你针灸一趟就成了。” 裴逸惊喜异常,这就意味着可以每日都见到她了。 “但我可不能每日都留在你这里过夜,以免你索求无度。”她仰起脸来认真道,“偶尔可以留下,其他时候,行完针我便回如意堂。” 他乖乖点头,抬手沿着她手臂肩膀一路往上,摸索到了她的脸颊,极之诚恳地道:“你是大夫,自然都听你的。” 一到晚上他的眼神就变得空茫,又爱黏着她不放,倒弄得她总是心痒痒的,不得赶紧吹熄灯烛,躺平装睡,以免刚教训完他“不可索求无度”,自己反倒把持不住了。 裴家世代都是武将,均在京中为官,在江南人脉并不广泛,只有些远房亲戚、老正钧侯的部下一类熟人,裴远这一次是有备而来,将裴家在临川认识的人全捋了一遍,拉着裴逸一道,一个个见过来,只求让裴逸将来在临川能有人帮得上忙,说得上话。 但不论裴远多么起劲,每日天一黑,裴逸便要推脱眼睛看不见了,不便在外头行动,独自赶回小院。 纪南星给病人看起诊来总是事无巨细,因而虽然每日的病人都有定数,但时辰上却总是一拖再拖,往往等她能离开如意堂时,天早已经黑透了。 这日她溜去小院时早已过了晚膳的时辰,裴逸没像往常一样等她吃饭,却直挺挺地在床上躺着。 桌上温着几样点心,纪南星随手拿了只糖包子,一边咬一边坐到床沿上问:“怎么这么早上床了?哪里不适?” 她说着就要去探裴逸的脉,裴逸却咕噜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 纪南星三口两口将糖包子吃了下去,又伸手晃了晃裴逸。 他哼了一声,抱住了手臂,明显是在赌气的样子。 纪南星忍不住笑,“怎么了?嫌我来得太晚了?” 裴逸猛地翻身坐起,气鼓鼓地质问她:“你是不是拿我当外人?出了事也不跟我说。” 纪南星一下子就猜到他在说什么。 如意堂声名鹊起,来看病的女子越来越多,城中已有几个老字号的医馆不大乐意了。 纪南星不仅是女子,看病也仔细,药也卖得便宜,她突然在临川出现,颇抢了一些人的生意,从上月起,便不时有人到如意堂来滋事。 来闹事的红眼病也不是傻子,不至于真做什么杀人放火之事,无非就是在如意堂所在的街口停一停粪车,派一群叫花子来找排队的病人挨个讨饭,或是放几只疯狗出来乱吠而已。 姚素心家的家丁也都是身怀武功的,见招拆招惯了,故而这些事只是令人心烦,并不真能惹出什么祸来,病人虽觉得麻烦了些,但对如意堂的生意也没有多大影响,纪南星知道裴逸事多,怎会拿这种小事去找他? 今日午后,有两辆马车在如意堂门口对撞上了,两边车夫各不相让,吵了许久,守在如意堂门口的家丁忍无可忍,上前要将人轰走,推推搡搡间大家都动了手,打得好不热闹,纪南星出来想看看情形,都差一点被一只不知何处飞来的靴子砸中。 后来纪南星不得已报了官,和家丁们一同去录了半天口供方才脱身,回来再给等着的病人诊脉,拖到了此刻方才诊完。 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本以为并不会惊动节度使这样的“大官”,没想到裴逸还是知道了。 纪南星装傻道:“出什么事了?” 裴逸抬手捧住她脸,急急地上下摸索,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纪南星见他这副着急的样子,便逮住他手,摇头道:“没有。” 裴逸目光茫然地僵了一会儿,忽然又气急败坏地甩开她手,躺下对着墙道:“你欺负我看不见。” 102.委屈 这下纪南星不得不心软了,从背后搂住他哄道:“哎呀我没骗你,真的没受伤。” 她跟他说了下午的原委,又晃晃他问:“是谁闲着没事干,跑去通知了节度使郎君?” 裴逸酸溜溜道:“又没人知道我认得你,哪里会有人来通知我?是我见你迟迟不来,让肖成去如意堂打听的,否则还要被你蒙在鼓里。” 纪南星笑道:“又不是要故意骗你,如意堂一日要看几十个病人,加上陪同的家属,少说要见五六十个人,难道我都跟你说一遍?还不累死我了?” “你近来总被人寻麻烦,为什么不找我帮忙?”裴逸将脸又往墙边凑了凑,声音已越来越是委屈,“我知道,你不愿跟我扯上关系。” “不是……”纪南星扳了他肩膀几下都没扳过来,只得放弃了,“如意堂的事,无非就是生意上的小小龃龉,之前我在万年堂的时候也见得多了,这种事哪里需要劳动节度使郎君大驾?你一出面,不但是杀鸡用牛刀,还会被人说仗势欺人呢。” 裴逸还是不理她。 “更何况眼下对方都没真闹出什么事来,我就算要告状,也得有理有据吧?我答应你,若真有什么家丁们解决不了的事,我一定马上去找你帮忙,成吗?” “真到那时候就晚了。”裴逸不依不饶道,“大哥从京中调了几十个人来,都是曾经在军中跟过他和我的,我派十个人去如意堂。” “哪里要得了那么多!”纪南星惊道,“那都是你大哥派来保护你的人,个个都以一当十的,十个人往如意堂门口一站,路都走不通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那给我两个人就够了。” “八个。” “三个好了。” “六个。” “好好好,四个吧。”纪南星败下阵来。 裴逸不出声,大约是讨价还价成功了,只还是气鼓鼓地抱着手臂,一脸委屈兼不忿。 下午的事纪南星实在并未放在心上,见他突然闹这么大别扭,不禁好笑又无奈,俯身贴到他耳边道:“好了,快躺回来,都这么晚了,该行针了。” 裴逸不情不愿地躺平了。 她却没有真的拿出金针来,而是低头一口就吻住了他。 他甩着脑袋躲开了,她便转而低头吻他的脖子,又解开他衣襟,二话不说就埋头咬他胸口,将一颗细细巧巧的乳珠含在口中逗弄。 只舔了一下,裴逸便发出低低的一声呜咽。 纪南星满意地笑笑,更加认真地用舌尖轻轻勾抹绕圈,舔得那粒红豆大小的乳珠逐渐发硬膨胀,也舔得他喘息连连。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只见裴逸眉头深锁,眼眶泛红,轻哼声也委屈极了,用力咬着嘴唇,一脸的惆怅难过。 “呀……怎么了?还在生气?”她扑上去捧住他脸颊,“这点儿小事,不至于还把裴将军气哭了吧?” “没有!”裴逸又羞又恼,匆忙摇头辩解:“是……是碰那里就……就心里不舒服……” 纪南星好奇地用指尖蹭了蹭他乳尖,“这里?好像的确每次一碰你就哼得格外大声……” 裴逸面红耳赤,眼眶也愈发带上了水汽。 她觉得他这副羞答答的样子简直可爱极了,但想笑又不敢笑,生怕再笑便真把他气哭了,于是凑上去将他搂进怀里,装作温柔体贴的样子道:“好了好了,觉得不舒服就不碰那儿了,成吗?” 裴逸此时又变成了哑巴,不说成,也不说不成,只是抓住她手腕,默不作声地将她手又带到自己胸口。 看来还是喜欢碰这儿的? 纪南星搞不懂他这到底是什么“症候”,但既然他想要,她便依他就是了。 她再度低头,从他肩颈一路吻下去。 刚重又吻到他胸前,裴逸便难耐地扭动了两下腰,胸前红晕凑到了她唇边。 她伸舌舔了他两圈,他便骤然按捺不住了,一个翻身,反倒将她压在身下。 “呀……”她一声惊呼,伸手扶住他腰,“裴将军果然矫健……” 没等她话音落地,他又搂住她腰将她整个人翻了个面。 纪南星从未见识过这般“矫健”的裴将军,只觉得头一时晕得厉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裴逸便已拉着她腰,令她整个人半跪了起来,抬手便撩起了她的裙子,又飞快地扯下两人亵裤,将自己危险的坚刃火辣辣地抵到了她两腿之间。 纪南星还在稀里糊涂间,他已经整个人伏在她背上,贴在她耳边道:“我要进来了。” 大约是心里还带着无名之火,他的语气不似平时那样温柔乖巧,反倒冷冰冰凶巴巴的。 纪南星却愈发觉得这样的裴逸分外可爱。 京中盛传英国公一箭可以射穿两人,更可以骑在马上开弓射鹰,她其实从没见过英勇的裴逸,不得不说还有些遗憾。 难得他今日在她面前也要这般英勇,她背对着他,强忍着笑意道:“进来就进来,我怕你不成?” 裴逸愈发着恼似的,微一沉腰,便将昂藏硬净的阳物送入了她身体里。 103.厮混 猛得被这样结实的异物侵入,她还是有些不大适应,趴在枕上,骤然“唔”了一声。 裴逸马上停了动作,将她头发撩到一旁,凑上去亲她脸颊,带着紧张问:“疼吗?” 纪南星摇摇头,反手探过去按了按他腰,让他别停。 他还是不敢太过孟浪,双手扶着她腰,从她背后缓缓抽插起来。 裴逸双腿乏力,跪得并不太稳,只能微微趴在她身上,但这样一来,两人便贴得更紧了。 嫌弃身上衣物碍事,他已飞快地脱光了自己,又将她裙子一路反撩过去蒙住她头,再趴回去时,只觉得她温热的肌肤如凝脂一般,炙得他心头一热,先前心底里的一丝别扭瞬间便被融化了。 “南星……”他弯腰下去吻她的背,声音沙哑地叫她,克制不住地顶腰送臀,一点点地加快抽插的速度。 这样后入的姿势对两个人来说都新奇极了,又带着些许羞耻,谁都不大好意思再出声说话了,都闷闷地咬着嘴唇,只有最敏感隐秘的地方紧紧纠缠在一起,越来越湿滑,纠缠得越来越紧。 纪南星被他压在身下,腿间的快感如此刺激而长久,激得她随着他的节奏浅浅呻吟起来。 而她的娇喘声则令他的心跳完全失去章法,摸索着寻到了她胸前一只软乳,无师自通地揉捏抚摸起来。 他脑海中渐渐变得一片空白,已经失却了所有想法,只恨自己不能将她缠得再紧些。 巨大的快感竟带来了一丝惆怅,他舍不得就这样结束,可身体却不自觉地加快了挺弄的节奏,如夏日的急雨一般,啪啪不停地深入她。 直到她突然昂起了头,腰肢死死抽紧了,他也同时觉得身下被猛然吸紧,直绞得他腰一酸,白精顿时喷泻而出。 她已跪不住了,重重地趴在床上,而他也趴在她身上,怕压住了她,微微侧过身,悄然抚摸着她手臂腰线。 原来与心爱之人纠缠在一起,是不管陷入她体内多深,都仍嫌不够的,是恨不得无时无刻、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要黏着她的。 可她留给他的时间那样少,他每日等她来的时间,都远远超过与她在一起的时间了。 天已入秋,夜里逐渐寒凉,纪南星躺了一会儿想起正事来,“哎呀,还没给你行针呢。” 她说着要起身下床,裴逸却一把搂住她腰不让她走,“等会儿再说。” 纪南星只好又躺回来,手痒地沿着他脊柱一路往下滑,指尖停在他尾椎那儿,轻轻按压了两下,悄声问:“你……够了吗?” 裴逸脸一红,拨开她作怪的手,轻点了下头。 她又问:“我要三四日才能陪你过一夜,剩下的日子,你……有没有……想要?” 裴逸沉默许久,方一本正经答道:“今日无妨,明日会有些心痒,后日就……睡不安稳,若是到了大后日,便得吃药了。” “哦……”纪南星凑上去亲亲他唇,“……如此说来,那毒性还是要靠隔三差五地释放,才能慢慢减弱的。若是早些开始治疗,你也不必白白忍了几年。” 她语气正经,若不是身体赤裸着纠缠他,有点不成体统,便仿佛真是看诊一般。 裴逸骤然后悔。 他应该说自己每晚都夜不能寐,饱受折磨,在床上翻来覆去浑身都痛,这样她才会多些时候留在他身边。 人真是贪心,打仗的时候能梦见她便知足了,前些日子能跟她说上一句话便知足了,可眼下明明已经抱紧了她,心里却还是隐隐地害怕,生怕一不留神睡着了,醒来便是天亮,她便已经走了。 这样能抱紧她的日子不多,他无数次张口,想求她夜夜都留下陪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她在身边就好——可无数次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口。 既然她不愿成亲,那眼下这般“厮混”,已经是她能给他的极限了,他不敢再奢求更多,只能抓紧一切时机,整个人蹭上来,抬腿勾住纪南星的腿,将她整个人硬往自己怀里裹。 纪南星日日忙碌,裴逸这些弯弯绕的小心思她根本猜不到,也压根不会去猜。 正钧侯裴远回京前,还特意来找了她一趟。 如意堂不让男人进门,裴远只好将纪南星约到巷口,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见面。 裴远与裴逸身量差不多高,但要魁梧不少,站在她面前,颇有压迫之感。 一身正气的正钧侯对着纪南星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来回踱了好几步,才定下身形来,勉强开口道:“纪娘子,二郎要来临川,我和阿娘都不大支持。一是觉得他年轻不经事,临川又多的是官商之间勾心斗角,怕他应付不来。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二郎虽然此前只带过兵打过仗,但好在他本心纯正,不至于行差踏错,人也聪明,没那么容易被人骗了上当,又有军功在身,哪怕是得罪了什么人,圣上也不至于将他如何。故而这层担心,倒能放下一半。但还有一层……” 他抱臂看了看纪南星,又酝酿了一会儿才道,“纪娘子,二郎小小年纪,便已经吃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罪,别说满身的伤了,光是夜里噩梦惊醒,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高大威猛的裴远叹了叹气,“在京中家里,好歹还有我、有阿娘可以看顾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纪娘子,按理说你已救了二郎好几次,我不该再对你提什么要求,你与他现在也没名没分,我不该将他甩给你。更何况你平日里也忙,不是那种日日守着郎君后宅的娘子,可二郎实在可怜……” 他咬咬后槽牙,殷切地看向纪南星,“纪娘子,你能不能好好疼疼他?” 求她治病救人的话,纪南星听得多了,这却是第一次有人求她“疼疼”。 她与裴远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眼下他大老远特意弯过来,就为了求她这事,她一时又是感动又是心酸,愣了一下方道:“侯爷,停云是为了我才留在临川的,我自然……自然会好好对他。” 裴远大舒了一口气,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裴远一辈子硬气,极少向人低头,来求纪南星这一趟,已觉得把前半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匆忙告辞要走,纪南星反倒叫住了他,轻声道:“侯爷,其实我这如意堂刚开,便已在物色年轻聪明的女孩,准备教几个徒弟出来,过几年我便可以离开临川回京城了。” 她和裴逸家都在京城,不见得真要一辈子留在临川。 裴远点头,“纪娘子有这份心便好。二郎还年轻,眼下朝中正缺肱股之臣,他在临川任职,说不准也是无心插柳,于你、于他、于临川百姓,都是好事,至于将来……你与二郎商量着办便是了。” 纪南星答应着行礼,目送裴远上马启程了。 回到如意堂她才想到,裴远今日竟然没有提“成亲”之类的话,难道是裴逸跟他说了什么,治好了他要催婚的习惯? 大约是裴逸自己也忙于公事,压根想不到要成亲了吧。 (裴:我的老婆是一点也不懂我的心啊!!!!猛男落泪) (还不是你老婆,谢谢) 104.新春 临川虽春夏两季要比京城潮湿许多,但冬季也要比京城温暖许多,没有遮天蔽日的大雪,也没有滴水成冰、冻得人手都伸不出来的时节,这对裴逸来说倒是好事,虽然身上的伤处到了冬天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疼,但纪南星每晚只需给他行针一次,便至少不会咳嗽气喘了。 临川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是除夕晚上,这晚节度使郎君需在钟楼上与官员们共同守岁,在新年来临之际还要亲手点燃一挂一万响的鞭炮,以驱除邪祟,祈福来年。 每年这晚吃完年夜饭后,城里的百姓都会蜂拥到钟楼下,等着节度使郎君与他们招手致意。 若是节度使有夫人的话,那夫人也需要露面,与民同乐。 节度使夫人这般的贵妇,一年也不会轻易出门几次,除了偶尔与官员的夫人们迎来送往外,等闲人根本见不到她面。 裴逸当然没有夫人,纪南星这晚甚至压根没有跟他一块儿吃年夜饭,而是与姚素心和其他北边送过来的绣娘一块儿吃的年夜饭。 自房瑜夏天回京后,皇后便悄悄重开了坤熠堂,只是这新的坤熠堂与此前不同,不再以治病救人为主,而是专门接纳收容无家可归的女子,从夏到冬,经坤熠堂收留、又送来临川准备学习织绣手艺的女子,已有近二十人之多,姚素心不仅包揽了这些女子们的衣食住行,还在除夕这晚包下城中最大酒楼的整整一层,撇下家人来与这些女子过年。 一般女子只要在家里还能勉强度日的,都不会愿意背井离乡来千里之外讨生活,故而这二十来人,个个都有心酸无比的故事,要不就是被丈夫日日毒打,连命都要保不住,要不就是遭婆家虐待,连饭都吃不上。 来到临川,先不提将来是否能养活自己,至少这条命是保住了。 席间众人一会儿提起往事伤心流泪,一会儿想到眼下衣食无忧感动落泪,弄得纪南星也跟着百感交集,无所适从,不断频频举杯,喝了不少酒。 这间酒楼正对钟楼,纪南星仰头便能看见裴逸站在钟楼最高一层墙垣边,矜持地向钟楼下欢呼雀跃的人群招手。 姚素心悄悄对纪南星道:“裴郎君来了临川这半年,做了很多好事,减扣了许多苛捐杂税,又将以前被曹燮霸占的土地登记整理,返还原主。百姓们都说他不愧是将匈奴人杀个片甲不留的英国公,整治起达官贵人们来,也绝不手软,你瞧,如今他人气多高?” 纪南星只笑笑不说话,她在想的是,钟楼上点了无数灯笼,不知道裴逸能不能看清周遭,会不会被人发现端倪。 裴逸跟她说过,为了今晚能顺利地找到鞭炮火引,一次用火把将鞭炮点燃,他已悄悄排练了许多次。 裴逸今日穿着一身正经官服,浓烈鲜艳的紫袍上绣着一对飞舞的仙鹤,在钟楼上气宇轩昂地站了整晚,对着楼下百姓缓缓挥手时气定神闲,一脸的高傲威严,哪里看得出来其实他现在看哪儿都是一片模糊的影子。 “眼见裴郎君还未成家,临川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节度使夫人这个位置,虽说节度使府早就放出话来,说裴郎君绝不会见媒婆冰人,但每日还是有不死心的媒婆守在门口,只求万一能与裴郎君碰上面……”姚素心凑到纪南星耳边,“还有人说圣上要将宗室郡主赐婚给裴郎君,纪娘子,你可得抓紧点儿,明年今日,我可盼着你与裴郎君一块儿上钟楼啊。” 纪南星还是笑笑不说话,她可一点也不眼红节度使夫人这个位置,上钟楼那样假笑一两个时辰多么麻烦?到时哪里还能像眼下这般,想见谁便见谁,喝酒便喝酒? 姚素心感叹道:“英国公的爵位可是世袭罔替的,回头你们的孩子一落地,便有国公的衔儿等着,真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家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纪南星愈发觉得浑身发冷,不禁端起手中酒杯,将剩下大半杯酒一口气喝了。 姚素心从外祖父家中搬来了七八坛十年的桃花酿,这晚都被众人一饮而空。 临近午夜时分,突然钟楼下飞驰来了一匹快马,拨开拥挤的人群,径直冲到钟楼之下。 马上骑手被人一路领到裴逸面前,原来是宫中派出来的内侍,当场来传圣旨的。 圣旨中不但褒奖了裴逸在临川半年的政绩,还将裴逸当时还回去的那只金爵重又赐给了他,勉励他在临川大展手脚,无需有任何顾虑。裴逸跪下接旨时,钟楼下的百姓山呼万岁,场面如烈火烹油,好不热闹,待裴逸顺利点燃迎新送旧的那挂鞭炮时,欢呼声更是几乎要将整个钟楼震翻。 姚素心说,从她记事开始,这是临川二十余年来最欢乐、最热闹的一个新年了。 这夜没有宵禁,凌晨散席后,姚素心派了车送纪南星回如意堂。城里大街小巷都挤满了欢庆的人群,路上水泄不通的,纪南星喝多了头晕,在车上睡了一觉后,马车才勉强行到如意堂后门。 几个月前开始,如意堂的前后两道门和后巷两端便都由裴逸京中带来的人亲自把守,以免被不相干的人发现节度使裴郎君夜夜都不在府中,而是悄悄来这只有一进的破败小院中居住。 纪南星下车时下意识地往裴逸的小院中看了看,只见院中一盏灯也没有,黑黢黢的。 想来也是,今晚裴郎君应当是要与手下官吏们畅饮通宵的,怎会一个人躲出来? 她歪歪倒倒地提步往如意堂中走去,刚要进门,忽然听见肖成一声尖叫:“纪娘子!” 纪南星回过头去,只见肖成眉飞色舞地驾车进了小巷,又高声喊道:“纪娘子新春吉祥!” 105.报答 纪南星笑出声来,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赏给肖成做压岁钱。 待裴逸一下车,她便上前勾住他脖子,往他怀里一倒,嘟囔道:“裴郎君今日……好威风啊。” 裴逸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本来要皱眉,但这酒味中又隐隐约约藏了些花香,他忍不住低头吸鼻嗅了两下。 纪南星愈发来劲,整个人往他身上倒过去,喃喃道:“裴郎君抱我。” 裴逸原本是抱不动她的,但被她这难得的撒娇声一冲头脑,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打横将她一把抱起来,艰难地往院子走去。 这夜天上烟花不断,即便院中没有灯笼,纪南星也能看清小径,指点着裴逸前行拐弯。还好院子不大,裴逸没走几步便顺利进屋,将纪南星放在床上。 裴逸身上的紫袍愈发显得他唇红齿白,秀色可餐,纪南星点亮灯烛,不停地左看右看,裴逸已累得只能扶着床柱勉强撑着,她好不容易看了个过瘾,才招手叫他坐下。 纪南星主动躺倒,脑袋拱到他大腿上又问:“裴郎君今日如此风光,怎么没有留在府里与同僚们守岁,还要跑来见我?” 这话摆明了有陷阱,裴逸却不怵,搂住她腰真心道:“我谁也不想见,只想见你。” 纪南星挣扎着爬起来将他推倒在床上,嘴里口齿含糊道:“见我……可不许穿着衣裳……” 裴逸嗯了一声,将她手往自己腰上带,“那你帮我脱了,我看不见。” 他一撒娇,纪南星就要笑,官服本就繁复难解,这一笑便愈发失去章法,双手如同被抽去骨头似的,一星半点也没能将他衣裳褪去,最后恼羞成怒,整个人气喘吁吁地扑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裴逸很好脾气地环住她问:“醉了?那便先睡吧。” 纪南星摇头,文不对题道:“裴郎君……今晚你……我都不认识你了。” 他一怔,随即抬手抚摸她头发,轻声道:“在外头都是逢场作戏……你别看那个我。” 纪南星着实喝得有点多,说话毫无逻辑,把脸往他颈边凑了凑,又气鼓鼓道:“你们男人,哪怕一文钱不挣,回到家来,都要吆五喝六,还动辄打人,你、你这么威风,谁当你夫人,岂不大大的吃亏?” 晚上听了别的女子诉苦,她多少有些心有戚戚,可裴逸却甚觉冤枉,“南星,我、我怎么会打你?又怎么会让你吃亏?” 他本不是擅长花言巧语的人,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几句安慰她的话来,只得略显苍白地道:“你不愿当我的夫人,便不当好了。以后年年除夕,我都一个人孤零零地上钟楼便是了。” 纪南星趴着不动,似乎在思索是他一个人孤零零上钟楼这件事可怕,还是陪他一道上钟楼这件事可怕。 裴逸趁她不动,悄然摸索着给她宽衣解带,又悄然把自己身上衣裳也都脱了,扯过被子,将赤身裸体的她与自己盖起来。 纪南星仍趴在他身上,时不时地打个酒嗝,或是在他颈边嗅嗅闻闻,双腿也分开了压着他的腿,令他呼吸不畅极了。 但见她萎靡不振的样子,他也舍不得趁人之危做些什么,只有双手无法遏止地在她纤背细腰上游走。 纪南星趴了一会儿,神智清醒了些许,先是关心他道:“钟楼有七层,你走上去累吗?” 裴逸刚要说“累得要命”,她却等不及他回答,拣回方才的问题接着问道:“当你夫人,真的不会吃亏吗?你会不会将我关在节度使府中,只有陪着你上钟楼的时候,才能出门?” 裴逸哭笑不得,手滑到了她大腿上轻柔摸索,柔声道:“南星,我早说过了,即便我们成了亲,你还是做你的纪大夫,其余一切都不会有变。若你不愿意陪我上钟楼,那便不上好了。我又怎会把你关在府中?” 纪南星声音闷闷地道:“真的对我这么好?” 这又是在给他挖坑,但无论她怎么问,裴逸答的永远都是实话:“南星,我对你再好,也比不上你对我的万中之一,我只恨自己没机会报答你。” 纪南星浅浅一笑,终于不再问些古里古怪的问题了。 裴逸借机将她手拉至自己的大腿上,一手攥着她手腕上下滑动,另手仍然停留在她的大腿上细细抚摸,轻声道:“你看,连你的腿,摸起来都比我的腿滑软许多。” 这是什么奇怪的比方,纪南星本想嗔他,但无奈被他温柔地抚摸着,便如同被抽去了周身骨头,瑟瑟发起抖来,被他攥住的手却已无需指引,沿着他满是伤疤的腿侧缓缓抚摸起来。 裴逸抬手将她脸颊按在自己锁骨上,声音轻哑着又叫了声“南星”。 106.笑意 纪南星不为所动,既没有亲他,也没有咬他,他只好自己主动些,手指沿着她脖颈后脊一路下滑,最后绕到她腿间,寻到温热湿润的穴口,轻轻按压。 她顿时便将双腿分开了些,穴口也随之翕张,想将他指尖含住。 “进来了?”他轻声问。 直到她默默点头,他才将半根食指缓缓探了进去,绕着紧致滑腻的内壁转了一圈。 纪南星马上一口咬住了他肩膀。 他的肌肉弹滑可口,她很喜欢咬,而他也很喜欢她咬,两人惬意地同时长长叹起气来。 裴逸的手指渐渐深入,待指上染满了她黏腻的汁液后,又悄然撤出来,寻到了外头一粒微微探出的肉粒,滑溜溜地绕起圈来。 纪南星的叹气声很快变了调,呜呜咽咽的,从急促的喘息,变成了无法克制的浪叫。 裴逸听她这时“啊啊”的叫声,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都奇痒难耐,可她正在兴头上,他又不愿停下来硬要进她身子,只好强按自己雷鸣般的心跳,手下渐渐加快,卖力地取悦她。 每次欢好,他都在很用心地听她的娇喘呻吟声,以此记得她喜欢的位置,喜欢的手势,喜欢的速度。 唯一的遗憾,便是只能在晚上见她,他看不见她粉面含春的样子。 不过是片刻后,她便闷声咬紧了他,腿间一股股的暖热液体急促涌出,她手脚酸软,再也无法动弹。 裴逸还硬得要命,叫了她两声,听她懒洋洋地不肯应声,便也无可奈何,只得强忍着欲望,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入睡了。 无妨,春节这几日,两人都无需当值坐诊,有的是时间厮混。 纪南星这新年的第一觉睡得极为香甜,直到天光大亮才醒转,盯着刺目的阳光微睁双眼,只见裴逸一手支腮,正靠在枕上盯着她看。 阳光太亮,她不得不抬手微挡了挡眼。 裴逸不满又温柔地将她手拽下来,轻声道:“别挡。” 他说着便凑上去吻吻她眼睫,含糊道:“你睡你的,让我看看。” 纪南星笑笑,侧身搂住他腰,一句话也没说成,便又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时,已能闻见前院厨娘炒菜的香味,而裴逸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他的目光灼得她心底发软,一声不响地掀开被子,露出赤裸白皙的全身。 索性让他看个够。 裴逸的双眼骤然睁大了,目光如脱了线的风筝一般,急速地沿着她胸前腰间向下滑去。 纪南星笑着拍拍他脸颊,又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他腿间的阳物。 仅仅是看着她,他便飞快地硬了起来,很快便将她手心填得满满。 没等她接着挑逗,他便自觉弯下腰去,将脸凑在了她胸前。 她不是丰腴的身材,他侧过头去,将鼻尖埋进一团绵软间,餍足一般,呜呜地哼了两声。 纪南星双腿已自觉分开,在柔软的被子间扭了扭腰道:“进来吧,昨晚忍到现在,憋坏了吧。” 她语气那样温柔,他心跳得失去章法,张口含住她乳珠吮吸逗弄,等她下面已完全湿透,才拱起腰背,缓缓进入。 进进出出间,他始终留意盯着她看,看她白白亮亮的胸脯,看她流畅纤细的腰肢,看她微微泛起汗珠的脖颈。 可看这些都比不上看她的眼睛。 她看向他的眼神中总是暗含笑意,似乎是喜欢他,又似乎是鼓励他,有时也是嘲笑他。 但无论如何,只要她对他一笑,他便觉得三魂七魄都无所适从,纷纷飘入天际一般,抓也抓不回来。 她抬起手来,将他人拉下来一些,手指穿入他的长发间,紧紧抓住他,又像舍不得他离开她身体似的,将另一只手紧紧按在他腰眼上,随着他深入浅出的动作抚捏他腰间。 渐渐袭来的快感令她浑身抽紧,温热的穴儿将他牢牢夹住,他“啊”了一声,险些就要失守。 “……别、别夹我……”他软倒在她身上,急急地喘息着哀求,“南星……我、我想久一点……” 青天白日下这般翻云覆雨的体验太过难得,他实在舍不得草草结束。 她便又笑了,抚摸他肩背道:“好……那慢慢来……” 107.怪我 рo⒙àsīà 除了不肯跟他成亲外,她对他总是温柔体贴,他心头一热,同时又觉得无限酸楚,被百般错乱的感觉催着,一下一下地加快了顶弄的速度。 灭顶的快感还是一点点沿着臀底攀缘而上,逐渐将他淹没。 最后整个人仿佛被抛到云端一般,魂飞魄散。 而她在下面接着他,拥紧他,将他一块块拼合起来。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新年几日,两人时刻都守在一块儿。 此前都是只有晚上才能匆匆一见,纪南星也不是每日都跟裴逸同床共枕,这回两人从早到晚都在这小小院里,连房间都逼仄得很,只好多数时间都在床上待着。 裴逸像着了魔似的,每天一醒就要往她身上缠过来,她虽然总想推拒,不想让他“耗费”太过,但在他的抚摸吻舔之下,总是稀里糊涂地败下阵来。看书请到首发网站:ririwen.c o m 又一次清早被裴逸舔醒后,纪南星很纳闷地将他仰面推倒,抓起他两只胳膊举过他头顶按着,严刑逼供般问道:“裴将军,此前在昆仑山打仗一年多你硬忍过来了,回来后也不是日日都能随心所欲,你也硬忍过来了,怎么现在反而索取无度,忍不了了?难道那春毒没有日渐消退,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裴逸像只偷吃被捉住的小狗,羞愧地侧过脸去不敢看她,耳朵都憋红了,才憋出一句:“春毒能忍,对着你……忍不了。” 纪南星一愣,“这么说,还怪我了?” 怎么不怪她呢?他一个人的时候,春毒发作起来多么抓心挠肝他都能苦苦坚持,但眼下夺走他神志的,早已经不是陈年旧毒了,明明就是她,是火热,鲜活,又温柔的她。 他试图挣扎,但她按得太紧,他不敢真用力,只好嘴上讨饶道:“怪我,怪我……我尽量忍一忍便是……” 纪南星松开他,马上跳下床来穿戴整齐,生怕又被他勾引回床上。 她不愿留在卧室,硬是拖着裴逸去书房,自己背着手乱逛,一眼发现书房墙上多了一张巨弓。 “这便是你阿耶的破月弓?”她小心地将弓从墙上取下来,只觉得重得要命,别说张弓搭箭了,只是拿着都累得慌。 “嗯,上次大哥来时带来的。”裴逸点头,“说是他和阿娘都不在身边,让阿耶陪我。” 纪南星将弓递到他手上,“听说世上没几个人能拉开此弓?你现在……行吗?” 裴逸摇头,“坐着不好发力。” 不出门时裴逸总是坐轮椅的,好省些力气,纪南星又问:“那若是站起来呢?” 裴逸想了想,还是摇头,“太久没有舞刀弄枪了。” 纪南星将破月弓小心地又挂回墙上,回身在他腿间捞了一把,“哼,那是,现在都只弄这根枪了。” 裴逸脸一红,却避无可避,只能无奈认输,老实地被她吃豆腐。 纪南星背起手来,绕着他转了两圈,叹气道:“可惜,裴将军大破敌军、以一当十的神勇样子我都没见过。” 裴逸笑笑,“战是为不战,打仗有什么好见的,太太平平岂不更好。” 这一笑有些沧桑,不太像他平时的模样。 说话间突然听见肖成在外头兴奋地高喊:“将军!纪娘子!饺子煮得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冲进屋里,左右手各捧着一大盘饺子,放在书案上烫得直捏耳朵,“一盘三鲜,一盘羊肉,快趁热吃!” 江南过年不吃饺子,厨娘也不大会包饺子,肖成便自告奋勇自己上手,这已是第三次尝试了,终于煮出了囫囵个儿的饺子。 裴逸与纪南星一人吃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夸奖肖成,便见他得意道:“味道不错吧?” 纪南星让了让他:“你自己辛苦包的,也赶紧吃吧。” 肖成摇头,“厨下还有。” 单看裴逸和纪南星两个人吃,他便高兴得两眼放光,感叹道:“纪娘子,这次又跟你一块儿过年了,不过眼下跟当年我们在凉州可大不相同了。当时别说饺子了,连白面都不好买。” “嗯。”纪南星笑着又夹了个三鲜饺子,“当时你家将军还是个见不得光的‘死人’,眼下可神气了,不但封了英国公,还当上临川节度使了。” “岂止!最大的不同,是当时他老挂在嘴边的是‘退婚’、‘退婚’,眼下变成了‘成亲’……” 没等他说下去,一直默默的裴逸轻咳了一声。 “锅里还煮着饺子呢,估计熟了,我去瞧瞧。”肖成立刻脚底抹油。 纪南星只当刚才什么也没听见,晚上找了个机会才悄悄去问肖成:“你家将军,当真是把‘成亲’挂在嘴边吗?” “怎么不是!”肖成立刻坦白,“前些日子,营造处要来给他修缮节度使府,他拒绝了,说是‘等以后有了夫人,都得听夫人喜好修缮,此时修了,岂不浪费?’节度使府上每年有宫中派下的丝绸布匹,他也没要,说是‘留到以后请夫人挑选’,就连前些日子床前挂的床幔坏了,他也不急着换,还说‘这床暂时也派不上用场,等成亲时再说’……” 肖成还要历数下去,纪南星拦住了他。 原来裴逸嘴上说“一辈子不成亲也成”,暗地里却一直心心念念想成亲的。 肖成看看她脸色问:“纪娘子,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们将军成亲啊?不会是……”他支吾一下,“难道是那个房大夫?” 纪南星一下子笑出声来,敲敲他头,“什么房大夫?人家在京城好好的做着御医呢!” 至于为什么不愿意成亲,纪南星其实自己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理由来。 她心里清楚,裴逸并不会像普通男子那般,成了亲就将她关在家里——即便他想关,也绝对关不住她,但她觉得眼下的日子颇为顺风顺水,并不想轻易改变,去闯一些不知是不是牢笼的地方。 既然裴逸从不当着她面提“成亲”二字,那她继续装傻便是了。 过完了年纪南星便不再跟他日夜厮守了,白日里两人各忙各的,如今裴逸身子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每三日针灸一次便成了,两人便三日才能见上一次。 春去夏来,裴逸果然从来没提“成亲”二字。 纪南星知道他是打碎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咽的性子,其实已经有几次绷不住想问他了,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都没说出口。 光是一个医馆已经够让她忙碌了,再加上节度使府上的什么床幔、丝绸、修缮,还不把她活活累死? 108.疫病 夏日里白昼渐长,纪南星每日又在下午加了两个号,多看两个病人。 这日纪南星刚看完一半下午的病人,姚素心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纪娘子,我外祖家的茶山出事了!山上几十口人不知染了什么怪病,同时上吐下泻,已经好几日了,得病的人越来越多,已死了几个人,还有好些年纪大的老人家,都快不行了!” 这听着像是什么时疫,纪南星连忙起身,交代嬷嬷们安抚好当日的病人,便匆匆跟姚素心走了。 到了茶山,只见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病人,症状轻些的只是上吐下泻,症状重的,已经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纪南星见形势不妙,先叮嘱姚素心不要吃喝山里的东西,又摸出手帕与姚素心两人遮住了口鼻,才去挨家挨户地问诊。 直忙到夜深,纪南星才将姚素心叫到无人的地方道:“姚娘子,这许多人同时倒下,又都是肠胃的毛病,我疑心是山里的水出了问题,你们平时喝的都是什么水?” 姚素心道:“后山有条大溪,水清且甜,我们都是喝的溪水,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水源。” 纪南星点头,“第一批病倒的大多是老少妇孺,现在还好好的人,不好说什么时候就会倒下。你们茶庄有飞鸽可以向外传书的,是吗?” 姚素心紧张地点头。 纪南星并未有多慌张,她深知此时大夫若是慌了,只会让百姓更慌。 “那好,等天一亮,你便去传书给节度使裴郎君,让他做几件事,一是派人来,守住下山出口,不要让茶山中的人随意出山——这疫病不知会不会过人,此时还需小心。二是张罗干净的水和食物送过来,山里的水暂时不要喝了。三是要多多送些解毒的药物来,眼下这疫病的源头我暂时还看不出来,也不知道该开什么药,让他去城里大的医馆,不论什么解毒的药,能搜罗多少就搜罗多少,送过来再说。四是让人溯溪而上,看看是否溪水上游出了什么问题。” 姚素心原本有些六神无主,听她安排得妥妥当当,便也稳住了心神,对纪南星道:“好,我即刻去写信,天一亮便传出去。茶山通往外头只有一条路,路上有一条吊桥,守住了吊桥,便暂时没人能出去了。我先派几个强壮家丁过去守着。” “嗯,需得悄悄的。”纪南星轻声道,“先别让人知道,不然众人一慌起神来,只怕控制不住。” 好在眼下还是夜里,暂且不会有人要出山。 两人商量妥当,便分头行事去了。纪南星连一口气都来不及喘,便不断被人叫去看诊。 这病症发作得极快,有些下午还只是轻微呕吐的病患,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了,纪南星只好靠针灸给几个严重些的病人吊着命。 但她也没有三头六臂,深更半夜的,又没有药材,这突如其来的疫病她根本没有什么办法治,虽然一整夜都没有片刻停歇,但还是有两个老人夜里断了气。 纪南星既愧疚又震惊,仔细问了两个老人的家人,原来这两个老人平时吃得就少,上吐下泻几日后,哪里还熬得住。 两个老人家去世时都暴瘦干巴得可怕,显然是这几日水米未进,油尽灯枯了。 她当机立断,让姚家的家丁去有病人的各家各户通知,无论如何也要让病人吃些东西,还好眼下时夏天,山中桃杏之类的水果颇多,只要扒了皮吃,暂时别碰水就行。 天亮后没多久,纪南星便听见山下传来老大的喧哗声,家丁冲来找她,说姚素心在下山的吊桥处跟人起了冲突,得让她赶紧过去解释一下为何要封山。 纪南星匆匆赶到,只见是几个年轻力壮的山民,大闹着要出山,与姚家守着吊桥的家丁们眼看就要打起来。 “什么传染!你们少信口胡说,编些借口来拦着我们!”一个大汉一边推搡姚家家丁,一边高声叫道。 “没事我们拦你做什么?”姚素心也是一夜未睡,嗓子都哑了,见到纪南星远远走来,便一指她道:“这是京城来的大夫,她自然有经验的!” 纪南星冷着一张脸走上前,沉着道:“不是不让你们出山,只是这疫病如何传染的,暂时还不能确定,若是此时让你们出山进城,搞不好整个临川都要倒大霉。” 大汉不依不饶,“我现在好好的!又不是病人!凭什么不让我走?” 纪南星森然道:“昨日下午我到时,山中猎户姓常的那家,都还好好的,这会儿常猎户的媳妇儿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常猎户本人也开始呕吐了。你若是非要下山,只怕走不了半个时辰,就要病发晕倒在路边,到时候死在外头可没人给你收尸。” 大汉愣了一下,边上另一个青年也喊道:“让我们留在山里,又不让我们喝水、煮饭,我看你哪里是什么大夫,就是歹人派来,要害死我们茶山上所有人的!” “放屁!”姚素心火冒三丈,“这山上姓姚的最多,我们姚家全都听纪娘子的,你凭什么不听?” 边上又有中年男人吼起来,“两个妇道人家的话,老子才不听!让老子进城,老子妹妹一家在城里,有的是地方住!” 几人吵嚷着就要推搡纪南星,她已忙了一天一夜,脚下有些不稳,眼看就要被人推倒,忽然听见一声利刃破空之声,一支羽箭如闪电般飞驰而至,径直插入离她最近那人头顶发髻中,巨大的冲力带着那人一连串脚步踉跄,栽倒在地。 一群人往吊桥那头看去,只见对面齐刷刷地站了几十个节度使府兵,队伍最前头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裴逸,紧袍束发,手中持着巨弓,刚刚那箭正是他放的,此刻他正面色冷淡地收弓,一身冷然之气。 果然身为节度使裴郎君的裴逸在人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单看他手里那足以力破千钧的破月弓,便让人心惊胆战。 109.成亲 裴逸不屑与这些莽汉说话,低头交代了站在身边的墨吉两句,墨吉便朝这边大喊道:“临川节度使裴郎君在此!若再有人不听劝阻,执意出山,便只得横着出去!” 吊桥不宽,也就十丈上下,墨吉这一句话,整座山谷间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闹着要出山的人一时间都吓得沉默了下来,对面节度使的府兵则有条不紊地开始从后方车上卸下大量的水和食物,运到吊桥当中,再由姚家的家丁搬回山这边。 茶山上又下来不少人看热闹,一时间嘈杂无比。 纪南星看这头形势差不多稳了,便远远地同裴逸招了下手,打算回去看病人。 裴逸身形动了动,似乎要下马,纪南星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过来。 她原本没想到裴逸会亲自过来,见到他时既惊讶又感动,加之一整夜疲乏绝望,此时心头一热,恨不得飞奔过去扑到他怀中。 但眼下外头还有很多事要等着他作主,她不敢冒着让他也染病的风险,只好再摇了次头。 裴逸似乎读懂了她内心想法,眼神坚定地对她点了点头。 那头的事情交给他,她大可以放心。 先前被裴逸射中发髻的男人爬起身来,顶着头上的箭,还在不依不饶地撒泼道:“你们就运来这一点点水和吃的,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就不来了?把我们封在山里,是要饿死我们还是渴死我们?” 他不敢再轻易闯关,只得挑起了山中补给的毛病。 被他一挑唆,周围还真有不少人也一块儿起哄,朝着吊桥对岸七嘴八舌地质问起来。 纪南星只觉得这些人夹缠不清,烦人透顶,一心只想回去救人,但无奈泼皮们已将路堵死了,她一时竟然走不脱。 姚素心站到一块大石上高喊道:“乡亲们不用担心,既然节度使郎君都亲自来了,接下来几日也定然会保证我们有水喝、有饭吃的。” 有人不依不饶,“这些当官的哪一个能信?曹燮前几年还将我们山上的野鸡全都掳走呢,谁知道这个新来的姓裴的会不会丢下我们不管……” 姚素心指着纪南星道:“这位纪娘子是裴郎君的夫人,有她在这里,你们还怕裴郎君丢下我们不管吗?” 众人诧异地看向纪南星,只见她此时满脸疲惫,面色发青,连发髻都散了不少,衣衫上还沾了秽物,哪里像是什么节度使的夫人? 有消息灵通的马上跳起来说:“谁不知裴郎君没有夫人?今年除夕在钟楼上,我亲眼见到的,裴郎君就一个人!” 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姚素心还要解释,纪南星烦不胜烦,拧着眉头拨开众人,走到吊桥顶端高声喊道:“裴逸!” 方才这边闹得沸反盈天的,裴逸人在对岸也听了七七八八,当即便翻身下马,走到吊桥另一端。 这座吊桥下面是深深山谷,谷间山风骤起,将两个人的衣裳吹得猎猎作响。 纪南星在风声中又喊:“裴逸,我们现在成亲,你愿不愿意?” 没有片刻犹豫,对面便传来了他一声干脆利落的“好”,在山谷中悠悠回荡,久久不散。 纪南星回头,对方才闹事的人冷笑一声,又转回头去对裴逸道:“既然你我都愿意,那此刻便是吉时。苍天山谷,都是见证。” 她说着便躬腰行礼,对着远处的裴逸盈盈一拜。 裴逸自然也弯腰还礼,两人极为默契地对拜三次,纪南星便转身下了吊桥,对身后看得呆站的众人道:“现在相信我是节度使郎君的夫人了?” 她提步就走,周围人早已被她和裴逸两人当场成亲之举惊得傻了,自觉让出了一条路来。 就这样与裴逸成了亲,纪南星却觉得犹如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又好像是一根扣在弦上已久的箭,终于瞅准了机会被射了出来。 至于将来如何,她此刻不愿去想。 况且无论将来如何,她也有自信能顺利应付。 眼下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做,好在裴逸送来了大量的水、食物和药材,足以让山中的人暂时不要再碰原本的食物与水了。 更贴心的,是他还派来了一个节度使府上的医官,又送来了满满一个包袱的医书,提到疫病的书页都被折了角。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随不随份子?) 110.功成身退 时间紧迫,纪南星先参照医书上的方子,让人煎了大量解毒祛瘟的药汤,给刚刚发病的病患们先喝下去,再与医官分头去挨个查看情势危急的病人,单独再开药方。 如此忙到傍晚,她终于撑不住将病人们交给了医官,自己要准备睡一会儿了。 临睡前她找了个高处,往吊桥的方向看了看,只见吊桥对岸已搭起了十几个营帐,火光明亮,炊烟袅袅升起,显然节度使的府兵已驻扎了下来。 虽然离得太远,她看不见裴逸的身影,但知道他就在对面,也令她无端心安。 纪南星在黑暗中看了一会儿遥遥的火光,便沿着山林间的小路往回走。 刚走没几步,她突然发现林中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似乎吊着什么东西。 纪南星一惊,心马上被提到嗓子眼,拔足狂奔过去,只见树枝上吊着的是个女子,年纪也就二十来岁样子,脖中绕着自己的腰带,竟是上吊自尽的。 她一边高声喊人,一边奋力抱住女子的双腿想将她救下来,无奈力气实在有些不够,费了老半天劲,终于跌跌撞撞地将女子拽了下来,两人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纪南星顾不得浑身疼痛,爬起来去看女子,只见她脸色青紫,早已断气。 此时才有村民赶来,七手八脚地将纪南星扶起来,又将女子尸体抬回村中。 回去后纪南星才知道,原来这女子只有一个独生儿子,刚刚六岁,孩子贪玩,前几日偷偷去山后那条溪中洗澡,喝了不少溪水,回来后便呕吐不止,纪南星还没进山,孩子便已经去世了。 女子本就自责,哭得眼睛都快瞎了,郎君公婆还一味指责她没有带好孩子,这一两日下来,骂得她万念俱灰,晚上一时趁人不察,便出来寻了棵大树上吊。 对着女子冰凉的尸体,郎君公婆都面无表情,唯有女子的阿娘赶来后,也哭成了泪人。 姚素心也被人叫来,问明情况后当场大骂女子的郎君公婆:“看孩子难道是她一个人的事吗?你们当日不也都在家吗?是瞎了还是死了?” 女子的郎君和公婆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她,女子的阿娘还上来劝道:“姚娘子别说了,本就是我们容容的错……” 姚素心都被气笑了,纪南星不愿再与人嚼舌,借口自己要回去休息,拖着姚素心就走。 两人一路俱是沉默不语,临分别前姚素心才抹泪道:“纪娘子,若是我早些派人去找你,或许那孩子也不会死,他的阿娘也不会死……” 纪南星无力笑笑,“你怎么也开始往身上揽罪过了?你又不住在山里,又不是全村人的阿娘,哪能时时刻刻盯住这许多人?害死那孩子的或许是疫病,可害死他阿娘的……” 害死他阿娘的是谁,纪南星竟也说不出来。 姚素心苦笑,“我阿娘总说,女人当了娘,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了,这下我可是信了。” 两人相顾苦笑,都是心情沉重。 而纪南星的心情除了沉重外,还多了几分忐忑与纠结。 这一夜山中又死了四五个人。 但好在有了新送来的干净饮水与食物,新病倒的人数比前一天少了许多。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每晚有人病死,但也有人历经劫难活了过来。 第五日上,有人给纪南星递了一封信,说是裴郎君用羽箭射过来的。 裴逸信上说这几日一直派人溯溪而上,终于在远端上游发现了大量死鼠死蛇,已在溪中腐烂结块,想来这疫病便是由这些死物引发的。眼下已经有人在处置这些死物了,再过几日,溪水应当便会恢复纯净。 信的最后有一行小字:但凭夫人驱驰,莫敢不从。 纪南星看着这行小字笑了笑。 节度使裴郎君办起事来还是很靠得住的。 既然疫病的源头找到了,且又早已知道这病会令人剧烈地上吐下泻,最终脱水而死,那便大致有了治的法子。纪南星给病患开了解毒方子,让所有病患都要坚持进食饮水,哪怕咽下去就吐,也好歹得给身子补些气血,否则一旦拉到虚脱,人便不成了。 这样双管齐下,很快便有不少人日渐好转。 这些日子里,裴逸每日都会送两次补给过来,安排得妥妥当当,山中一切吃喝调度都有姚素心在管,自然是有条不紊。 此病看着像是只会通过同饮同食才会互相传染,与病人同居一室并不会有多大风险,原先闹着要下山的人眼见山里应有尽有,便也不再急着要出去了。 十数日后,疫病渐渐平息,不再有人新染病倒下,原本病倒之人,也只剩几个年老体弱的仍未康复了。 纪南星在茶山中几乎不眠不休地忙了十几日,裴逸就在山外营地里宿了十几日,不止是调度水粮护卫,也是为了陪她。 虽然纪南星本人自成亲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到吊桥边露过脸,但每日来搬运饮水食物的姚家家丁总会传话过来,说节度使夫人一切安好,只是繁忙些。 这只言片语对裴逸来说,已与天籁之音无异。 野外扎营露宿对于裴逸来说原本已是司空见惯了,攻打匈奴时,宿的都是冰天雪地,夜里刺骨的寒意涌上来时,他几乎全身痛得都要失去知觉。跟那时相比,眼下在这江南山中露宿,只是潮湿了些,却并不大冷,已经好过了很多。只是他一到晚上便要看不见的事不愿让太多人知道,故而每日天一黑,裴逸便得躲到自己帐中不出来,营帐太小,倒是憋屈得要命。 他这么一躲,其余人只当他是架子太大,更加坐实了裴郎君不好惹的形象。 营地里还有几十名侍卫,因茶山中近来无人要闯关出山,侍卫们也无所事事,这日下午几个轮休的侍卫闲着无聊,便自制了弹弓,在山间射起了鸟儿玩。 他们又叫又闹的,引得一些当值的侍卫也忍不住盯着看,还有胆子大的,干脆擅离职守,一块儿射鸟去了。 裴逸原本在营帐中看城里送来的公文,听见外面越来越热闹,便走到帐外,负手看了一会儿。 他平日里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一见到他出来,机灵的侍卫便早已笔挺挺地站直了,只有几个玩得疯了的,还在满山地瞎跑。 裴逸仍旧不声不响,随手从地上捡了两块小石头,找了个时机一掷而出,刚好砸到一个疯跑之人脚下,惊得他一个激灵,当即摔了个狗啃泥。 那几人这才发现他,屁滚尿流地回来请罪,裴逸看也不看他们,一边掀帘入帐,一边冷冷道:“擅离职守的,通通领二十军棍。你们互相罚便是。” 几人互相看看,不得已咬牙脱下上衣,两两一对,互相抽满了二十军棍,龇牙咧嘴的也不敢叫疼。 营地一时气氛冷然,直到吊桥那头突然出现了一行人。 领头的是纪南星,这些日子天天连轴转,她比原来更瘦了些,头发也有些散乱,形容甚是憔悴,只有一双眼睛仍旧明亮灵动。 她身后跟了足足几十人,她边走边回头让他们留步,队伍拖了老长。 看情形,应当是山中疫情消退,纪南星可以离山了。 肖成原本守在裴逸帐外,远远看见纪南星,便飞奔迎过去,高喊道:“纪娘子!你出来啦?” 纪南星走到吊桥这边,笑着对他道:“嗯,山里人都好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功成身退了。” 纪南星手里还拎着些病患送给她的谢礼,多是些不值钱的山货之类,其余贵重的礼物,她也不收,肖成一边跑过去帮她拎东西,一边悄声对纪南星道:“太好了!我们将军天天日思夜想,终于把你等回来了。纪娘子,你不知道,有人每天半夜都要坐起来发呆,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她吃饭了没’,你说是不是有点傻?谁半夜了还没吃饭?” 纪南星低头莞尔。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营地边上,一群侍卫们见到纪南星,都忍不住满脸的好奇,偷摸地斜眼打量她。 当日目睹了节度使与人原地成亲的奇景,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闲来总是憋不住互相打探,到底这纪娘子是何方神圣,能对节度使直呼其名,还能径直将人叫去成亲,此时离近了一看,只觉得她虽长得清秀素净,但并不能称得上国色天香,也不知是如何将节度使骗到手的。 肖成这些日子被裴逸严令禁止谈论纪南星的事,此时终于得了机会,得意地挺起胸脯,喊道:“愣着干嘛?还不来见过纪娘子?” 111.夫人 话音未落,裴逸亲自掀开帐帘,走了出来。 他见到纪南星也怔了一会儿,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又瘦又憔悴的模样,忍不住两步上前,用力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低头用脑袋往她肩上蹭了两下,纪南星则抚抚他背,轻声道:“我没事。” 周围的侍卫们纷纷瞪大了眼睛,谁能想到一惯面冷心硬的节度使一见到夫人竟如此激动黏人? 肖成连忙伸手将侍卫们轰开,“别看了别看了,纪娘子累得要命,快让她好好歇歇。” 一群人被肖成赶得四下散开,但还是忍不住远远地伸头偷看。 经历过这一番生死历练,再见到裴逸时,纪南星只觉得身心俱疲,又如同回到港湾一般,如释重负,两人抱着对方一时都舍不得松手。 裴逸许久后才将纪南星松开,扭头轻斥肖成道:“还叫什么纪娘子?该叫夫人。” 肖成连忙打嘴,“是是是,我叫得太习惯了。” 裴逸拉着纪南星往自己营帐走,边走边对肖成道:“少嚼舌。” 肖成马上配合喊“是”,又偷偷对纪南星吐吐舌头。 山间逼仄,即便是裴逸的营帐也不过只有横竖几丈,只容得下小小一张毡垫,铺在地上充当卧榻,还有一只小小几案,吃饭写字都在上面。 纪南星进去看了一眼,便觉得这里太过憋屈,难为裴逸这么多日都挤在这里。 她仰头问裴逸道:“今晚回城,来得及吗?” 裴逸立刻命人备马,点了一半的人马与他们一起回城,剩下半数的侍卫还得留下收拾营帐。 裴逸的马牵来后,纪南星便踩蹬上马,又将手递给裴逸,裴逸便顺理成章地拉住她手,上马与她同乘,又自然而然地环住她腰。 两人一句话都不说,便如此亲昵默契,周围的人又一次看得呆了。 裴逸将纪南星搂在怀中,一踢马肚,骏马便沿着山路飞驰而去,同行的侍卫们紧赶慢赶,还是落下了一大截。 见侍卫们都远远落在身后,纪南星扬起头来,趁裴逸不备,飞快地啄了一下他的下巴。 裴逸浅笑一声,又绷住脸道:“坐好。” 纪南星整个人往他身上倒过去,心情终于好些了,又问道:“裴郎君不想我吗?周围都没有外人了,这时候还装什么装?” 裴逸的脸虽然仍旧绷着,但已有些微微泛红,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句“想你”。 纪南星抬手想勾一勾他脖子,无奈觉得浑身乏力,只好又歪倒在他肩上,悄悄闭上了眼。 裴逸将她搂紧,小声问:“南星,既然我们已经成亲了,你便随我回节度使府吧?” 纪南星一时像是忘了两人已经成亲的事,愣了会儿才道:“好。” 裴逸心花怒放,重重地又踢了下马肚,恨不得风驰电掣地带她回城。 纪南星此前只来过节度使府一次,这次二度登门,才明白裴逸为什么要带她回这儿。 整个府邸全都挂满了大红灯笼,目光所及的每一扇门上都贴着大红喜字,将原本昏暗老气的府邸映得满地红光,有种高兴到喊破嗓子的劲儿。 裴逸自己也惊得呆了,迟疑了片刻解释道:“我只是吩咐肖成,让他回来取公文的时候顺便把府邸按新房布置一下,没想到……” 没想到肖成如此尽心尽力。 裴逸的卧房更是一大片闪瞎人眼的红通通,大红的床幔,大红的被褥,大红的喜烛,连桌上的茶杯垫儿都是红绸制的。 裴逸愈发尴尬,牵着纪南星的手小声道:“我给我阿娘大哥、还有你阿娘阿耶都写了信,千里急递过去,他们都说……正式的婚仪得让我们抽空回京再办……可我总觉得不能样样都等到回京……” 旁的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赶紧得让她承认两人是当真成亲了,以免她突然反悔,说当时只是权宜之计。 纪南星这些日子累得昏头昏脑,方才又在马上颠了许久,此时已整个人都晕了,其实并没怎么听进去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这满眼的红让人睁不开眼来。 她站在床前,呆看了一会儿绣满鸳鸯的床幔,突然道:“我要沐浴。” 裴逸连忙吩咐人准备热水,又亲自拉着纪南星去浴室。 纪南星好多日都未曾定定心心地沐浴过了,径直脱光了便泡进浴桶里,只露了一个脑袋,惬意地靠在桶边阖上了眼,对裴逸招招手道:“你也来嘛。” 裴逸毫不犹豫,马上脱光衣裳坐进去,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纪南星打了个哈欠,抬手摸摸他胸口问:“有近二十日没有给你行针了,天又潮湿多雨起来,你有没有难受?” 裴逸垂头小声道:“还好,夜里有一些……” 没等她问,他便又接着坦白,“近来日日都在山中行走,夜里也不敢掉以轻心,都穿着腿甲,如今腿也疼腰也疼……” 已经快二十日没见到她了,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没想到他刚说一半,纪南星竟已靠在浴桶边睡着了。 裴逸猛然自责起来。 她这些日子忙得人都瘦了,他却一点都不体贴,一见到她便诉起苦来,实在太不应该了。 明明在昆仑山中苦熬大半年都能坚持的,眼下怎么片刻也忍不住了? 112.满意 h𝓪𝒾𝓽α𝔫𝔤w𝔬.𝒸õ𝔪 他撩过桶边布巾,近乎虔诚地一寸寸替她擦洗全身,连手指脚趾都一根根仔细洗过,见她一直睡着没醒,便又小心翼翼地将她头发一点点打湿洗净。 纪南星歪歪倒倒地一直往他身上贴,他早已经硬得不行,但也不愿轻易吵醒她。 难得能有这样照顾她的机会,他只觉得整颗心都像浸在蜜里一般,甜丝丝的,直到两个人都洗完了,该从浴桶里出来了,他才犯起了难。 即便先偷偷去穿上腿甲,他也不确信自己能够将她顺利地抱起来,再一路走回床上。看圕請捯渞髮蛧站:𝖕𝖔18𝖜.⒱i𝖕 裴逸东看西看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只能小声将纪南星叫醒。 她睡得太熟,他连叫了好几声,还晃了晃她人,才终于将她叫醒了。 她一时间还懵懵懂懂的,看了他半天,不知道要做什么。 “南星,起来上床去了。”两人还在浴桶里对坐着,裴逸很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抱不动你。” 纪南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欺身上来,分开双腿,极其危险地骑在他胯间。 “那日不是还看你拉开了破月弓……”她的手沿着他肩膀往下,在他手臂上久久地停留,上下抚摸,“裴郎君明明力气大得很,英气的要命,难怪要封你做英国公……” 自从过年时被她问了能不能拉开破月弓,裴逸便一直勤加练习,肩背手臂都已有了修长紧实的肌肉,虽然与当年没受过伤时相比,还算不上勇武有力,但也不是那般弱不经风了。 可他依旧沮丧垂头,“抱人需要双腿发力,与拉弓不同……更何况那日不过是勉力为之,后来胳膊还疼了好几天。” “是么……”她心领神会地捏他几下,又勾起他下巴,逼得他与自己对视,轻声问,“裴郎君是不是觉得自己缺陷多多,不配做我的郎君?” 裴逸没想到她竟如此直白地戳到他痛处,一时羞愧地错开了眼,不敢看她。 她却不依不饶,掰着他脑袋,强行迎上他的目光,莞尔一笑道:“如今已经不小心成了亲,若你反悔,只退婚可不够了,得和离。” 最后这“和离”二字吓得裴逸骤然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看。 她依旧是笑吟吟的,逼问道:“怎样?反悔了吗?” 裴逸经不起她逗,马上猛地摇头,一把扑上来重重抱住了她,“绝不反悔。” 纪南星笑出了声,抚抚他滑溜溜的背,“那不就得了。我若是嫌弃你,便不会跟你成亲了。” 裴逸如释重负,不知为何却忽然有些委屈,蔫在了她怀里。 他到底何德何能,明明是这样残破的一个人,还能得她青眼。 “这一次要不是有你,山中的疫病也不能这么快平息,我应当谢谢节度使裴郎君才是。”她先是一本正经地感激他,接着又侧头咬咬他耳朵,“私底下嘛……正因为你是娇娇,所以我才这么……这么‘疼你’……” 这话说得宠溺又挑逗,裴逸已经腰一软,快不能支撑,却仍坚持小声道:“我……我不是娇娇……” “嗯?是吗?”她顺势又含住他耳垂,抿在唇间,探舌湿湿舔了几道,舔得他浑身发软,再也无力辩驳。 感觉到他腿间的性器已经勃然欲发了,纪南星方才拉着他起身,不声不响地擦干身体,又搂着他走回房里。 她静静地躺到床上,一动不动,又随手扯过了方才扔在一旁的腰带,抬手蒙住了自己双眼。 这意思已再明显不过了。 她在等他任意施为。 许是这些日子在山中跑来跑去,她瘦了不少,也略黑了些,肌肤带着淡淡的蜜色,躺在红得刺眼的大喜被褥间,显得分外诱人。 他一时心如擂鼓,砰砰乱跳,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她微微扭了下腰。 裴逸这才如梦初醒,俯身下去,先浅浅吻了下她的锁骨。 她抬起手来按住他脑后,不让他离去,他爬上床来,分开她双腿,屈膝跪在她腿间,沿着她肩颈胸腹一路吻下去。 她早已浑身酸软,蒙住眼后,周遭的一片红色依旧映入了视野,似乎将身上的感觉火热点着了一般。 可他吻得极慢,在每一处都要久久停留,细细品味,撩得她浑身每一处都酥痒难耐,十指紧紧抓住了身下床单,连脚趾都绷紧了。 “停云……”她抬腿勾住他腰,想将他人往上带,可他不领情,还是坚持一寸寸地往下舔。 行进到她两腿之间时,她已全然湿透,软软的小穴缓缓翕张。 他将鼻尖抵入两片肉唇之间,刚伸出舌尖勾了两下,她便剧烈颤抖起来。 他察觉到她的饥渴难耐,并起右手食指中指,轻柔地递进她穴中,慢慢抽插起来。 他舌尖自然也没停,两下里一起卖力逗弄,她几乎招架不住,扭动着身躯娇喘起来。 那种平素里绝对听不见的媚声令他血涌上头,手下与舌尖都加快了速度。 没过片刻,她便骤然浑身抽紧,剧烈的高潮如狂浪般席卷而至,她整个人都失声了,仰着脖子却叫不出声来。 她身下汩汩涌出温热的液体,他一滴不剩地全都卷进了口中,还重重地咽了一口,缓了一缓,便重又开始轻舔起她刚刚高潮过的花珠。 纪南星不知道他何时变得如此能忍,非要将她一浪又一浪地推向巅峰,榨得她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他才肯爬上来,贴到她耳边问:“够了吗?” 纪南星无力地点头。 裴逸悄悄舒了口气。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可以令她满意。 他侧躺在她身边,拉住她手往自己身下探去。 她当然早知道他硬了,只是没想到可以这样的硬。 她不过是轻抹了一下那凸起的一圈肉棱,他便弓起了腰,长长地“嘶”了一声。 她没什么力气,随意撸动了两下便收了手,拍了拍他腰侧道:“你自己来吧。” 他小心地将她推起身了一些,让她半靠在自己怀中,托起她一条腿,缓缓顶腰,从侧后方进入了她的身体。 113.难过 “咦?”她略带惊异道,“裴郎君怎么会这么多姿势?” 裴逸将额头抵在她肩上,声音发黏道:“不要那个裴字……” 纪南星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只叫“郎君”,便是在唤自家的夫君了。 她侧回头来,轻声叫道:“……郎君……” 这两个字被她叫得百转千回,他心头顿时一热,直起腰来,剧烈地顶弄抽插起来。 “啊……好深……”她忍不住抱怨,将他搂在她身前的手臂拉到唇边,一口重重地咬住。 微微的刺痛令他愈发亢奋,一把掐住了她腰,加大了冲撞的力道。 她本就已经手软脚软,此时更觉得浑身骨头都已散了架一般,连神志都被冲乱了,停留在方才那一瞬,不住地一声声在叫“郎君”。 叫得他几乎要失了魂。 最后一瞬袭来时,他双腿用力地缠紧了她腿,无数白液喷涌而出,他连呼吸都窒息了许久,才等到那灭顶的快感渐渐平息。 他呆呆地躺了一会儿,而她已经再度睡着了。 两人都仿佛被抽去了全身每一丝力气,虽四肢交迭缠在一块儿,却都软绵绵地,再也无力动弹。 纪南星醒时外头是一片黑暗,她隐约听见裴逸在外屋与什么人说话。 “……府里该做多少新衣,还是看看去年的账册,照着办好了。若有什么拿不准的再来问我,夫人事多,还是别去烦她吧。” “是。那么夫人的衣裳该如何安排呢?” 对方应当是府里管家,听着是个四五十岁年纪的女子,说话是京城口音,大约是正钧侯府送到裴逸身边的。 “你在侯府时,嫂嫂是如何安排的?” “侯夫人节俭,一季只做四身衣裳。” “那便给夫人一季做八身好了。”裴逸豪气道,“涉及到夫人的事,便都参照嫂嫂的惯例,全都翻倍就好。” 管家答应着下去,裴逸一进屋便飞快脱了衣裳钻进纪南星被窝里。 纪南星搂住他,朦胧间问道:“怎么半夜还要跟管家说话?” “你醒了?”他伸臂搂住她,“现在不是半夜,你昨天午后睡的,现在已经又是午后了。只是外头黑云压顶,暗得要命,大约要下暴雨了。” 话音未落,一个炸雷便兜头劈了下来,裴逸慌忙捂住纪南星耳朵,生怕她吓着似的,逗得纪南星一笑。 原来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纪南星打了个哈欠又问:“你怎么也大白天的躺在床上?” 屋里没点灯烛,两人在黑暗中缠在一起,裴逸道:“新婚燕尔,又刚从外头露宿了快二十日回来,还不让我休息几日吗?” “也对。”纪南星枕到他胸前,“本大夫准你叁日休假。” 他不出声地勾起唇角,犹豫了会儿才鼓足勇气问:“那……夫人陪我吗?” 她懒懒地环住他腰,“既然都叫夫人了,那自然是要陪的。” 裴逸心花怒放地低头吻吻她发顶,声音里的笑意已经盖不住了,仍要努力装得正经些,“夫人前些日子太过辛苦,需得好好休息。这几日什么都别做了。” 纪南笑笑,本来想问“真的什么都不做么”,可话还没说出口,便又再度睡着了。 她实在是太累,更何况外头暴雨如注,身边却有个温温热热的身子,惬意得令人睁不开眼。 纪南星从记事以来,除了每年过年的几天外,还从来没有体验过这般一连几日一点儿正事都不做的感受,简直舒服得都有些罪恶感了。 外头阴雨连绵,接连几日都潮湿难耐,裴逸其实并不舒服,全身受过伤的地方都酸疼难忍不说,呼吸也不大畅快。 但他心情一好,便觉得这些不适都无所谓了。纪南星就在身边,不管她睡着醒着,他都可以不停地亲她抱她,还可以借口天色太暗,什么都看不见,顺理成章地赖在床上不下来。 神仙日子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因而叁日后纪南星一早爬起来要去如意堂坐诊时,裴逸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怎么叁日过得如此之快? 但他自己也该去忙公务了,又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自己太过黏人,只好装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给她派了马车,在门口依依不舍地送了她上车。 这日去如意堂的路难走极了。 姚素心这几日也回了城,将她家山中如何闹了疫病、纪南星去了如何立刻找到关键所在、又如何短短十几日便控制住了情势的事情添油加醋,吹得全城都知道了。 更被人津津乐道的,自然是纪南星一封飞鸽传书就能将节度使裴郎君叫去成亲。 裴逸一到临川就大刀阔斧地整顿官场商场,在临川人心中简直就是铁面无私的判官,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面,这日从节度使府到如意堂的必经之路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要看看节度使夫人是如何的叁头六臂,纪南星花了快一个时辰才姗姗赶到如意堂。 如意堂四面八方的道路都被人挤满了,甚至还有人爬到隔壁院子的树顶上,只为一睹纪南星的尊容,就连这日登门的病人都没有一个是好好看病的,一进门便要打听她到底如何认识的裴逸,将来还会不会坐诊云云。 纪南星顾及到节度使的面子,不好轻易对外人发火,只得硬挤出笑容来,苦苦应付了一天。 一日下来一事无成,纪南星回到节度使府上时脸色黑得如同锅底。 这些事裴逸自然早有耳闻,天已经黑了,他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神情,但听她语气不善,吃饭时都摔摔打打的,便愈发紧张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晚上纪南星给他行针时,似乎都扎得比平时要深一些。 114.正大光明 一直憋到临睡前,裴逸才小心翼翼地问:“今日……是不是不大顺利?” 纪南星哼了一声,背对他道:“原来我猜的没错,节度使可真不是一般人能高攀得起的。” 裴逸心里委屈,又不敢说,只得讨好着凑上去搂住她,极小声道:“南星,我……我有些难受。” 纪南星头都不回,“昨晚不是刚弄过?今日不行。” “不是那个……”他小心地捉住她一只手往自己腿上带,卖惨道:“我今日被一块碎砖绊到,险些摔了一跤,膝盖撞到门框,现在还疼着。” 这不算是假话,他每日走动都得小心,一不留神便要磕绊,哪日没有这种事儿? 纪南星回过身来,“府邸不都修整过了吗?怎么还有碎砖?” 裴逸抱紧她胡乱回答:“大概是修的时候哪里没有铺平……” 她如何不懂他这是在撒娇,叹了口气道:“今日确实不大顺利。不过如意堂的事,我也不该跟你赌气,你又没错,对不住。” 她一道歉,裴逸反倒更慌了,摇头道:“是我不好,我应当派人去替你开道清场。” 纪南星皱眉,“胡说什么,哪有大夫出门还开道清场的道理?那成什么样子了?不知道的人还当我好大架子呢,哪里敢来看病?” 这办法也给她拒绝了,裴逸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道:“南星,你将如意堂开到节度使府里来吧。” “什么?” “反正这府邸这样大,偏院跨院都有好几个,也有对着外头街上的角门,可以供病人出入,到时你径直从府里穿过去便可,路上还可节约很多时间。” “这……”纪南星犹犹豫豫,“节度使府里开医馆,总觉得好像要……仗势欺人。” “可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我夫人了,不管你在哪儿开医馆,该嚼舌的人都还是要嚼舌。开在节度使府中,至少没事看热闹的人少了,给你省了很多心。”裴逸又道,“更何况我在外头总要得罪人的,万一有人像当年火烧坤熠堂那样,对如意堂下手,我岂不是更罪大恶极?你将医馆开到节度使府中,内外都有节度使的府兵守着,我才能放心。” “得罪什么人?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你可别乱说骗我。” “没有乱说。”裴逸急得翻身坐起来,“临川本地的官吏上书参我的折子不计其数,都说我为人严苛,不讲道理,一言不和就要叫他们卷铺盖回家。还有那些私自屯田的贵人们,自从被收了私田以后,更是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平日里防守严密,只怕他们都要来行刺了。以前没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倒也罢了,如今人人知道你是我的夫人,如意堂又是敞开门做生意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拿你下手?躲躲闪闪的不是办法,还不如索性就光明正大些,看看谁敢在节度使府上造次?” 纪南星还没见过他这般伶牙俐齿、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样子,看他神情确实不像做假,大约之前一直是不敢告诉她这些事。 纪南星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松口道:“那我便搬到节度使府上试试吧。” 裴逸马上腿也不疼了,一溜烟下床,扶着床架桌案走到门口,高声命人将管家叫来,竟一晚上都等不了,让管家连夜去找一个合适的偏院,收拾出来给纪南星把医馆搬过来。 节度使日常都在府邸前院处理公务,若是纪南星每日都在府中坐诊,那便与他近在咫尺,不仅晚上她一停诊便可以回来,就连白日里,说不定都能借午膳之机,偷空见一见她。 原来成亲了还有这么多好处。 回转身来,裴逸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得意忘形之下,临上床时不留神真的磕绊了一下,差点儿整个人栽倒在床上。 纪南星赶紧接住他,终于忍不住笑了,抱着他直摇头,“怎么就高兴成这样……” 裴逸顺势将她扑倒,脸拱在她胸前,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抱紧她乱蹭。 纪南星小声贴在他耳旁问:“是不是早就想着要天天这样赖着我了?那怎么不早说?不好意思吗?” 她总是爱这样拆穿他,然后看他窘迫脸红的模样。 经历的次数虽然很多了,但裴逸脸皮还是太薄,一时羞愧得不敢抬头。 纪南星抿唇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正事,推一推他道:“我在如意堂坐诊看病时,你的管家可不许来问我什么衣料床幔之事啊。” 115.麻烦 裴逸很是委屈,“什么叫我的管家,明明是我们的管家。况且我早叮嘱过了,府中的庶务都来找我,不要依着外头的规矩,都去找夫人。你若是不愿意,在府中除了我以外,无需跟第二个人说话。” 纪南星想了想又问:“那你又要管外头的事,又要管府里的事,会不会累坏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裴逸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好她叹了叹气,温柔地搂紧他道:“我们娇娇真是太过辛苦,外头一大摊子事,回来也没人帮忙,每日光是走路便要耗尽力气了,晚上又看不见……哎……” 虽说这些只不过是他每日都要经历的事,但从她口中说出来,便多了许多心疼的意味,听得他心头软软,一时竟忘了反驳她叫他“娇娇”。 纪南星思索了许久,像是下定了极大决心一般,沉痛道:“若你实在忙不过来,府里的事来找我也成,只是要等我晚上从如意堂回来之后再说。” 她越是这么说,他越是不可能叫她为俗事烦心了,摇头道:“不用劳烦你,府里管家原本是侯府的管家,从阿娘还是县主时就跟在阿娘身边了,万事都可放心交给她,你什么都不需操心。” 再一细问,原来当日两人刚一成亲,裴逸便千里急递传书给嘉宁县主,特意将管家要了过来,就是怕纪南星无暇管节度使府里的琐事。 纪南星略舒了口气。 她当日在山上被逼得急了,一时冲动跟裴逸成亲,回来后始终担忧自己应付不来节度使夫人这份“差事”,还好裴逸乖觉,没等她开口,便已经将她从后宅的庶务里摘了出来了,否则她还要费心如何甩掉这些恼人的包袱。 搬到节度使府的偏院后,如意堂的生意甚是乱了一阵子。 节度使府这样高门深院的,普通百姓路过时都不敢大声喧哗,生怕惊扰冲撞了什么贵人,搬到节度使府后,围观的闲人一下子便没有了。 可来找纪南星“看病”的人中,又有很多是因为有事要求着裴逸、来找她想走后门的,反倒耽误了真正的病人,令她烦不甚烦。 后来纪南星不得不安排了两个嬷嬷提前预诊,问清楚了当真有哪里不适的人,才能真的见到纪大夫。 但无论如意堂在哪儿,她这个节度使夫人给人看病还是奇景,再温驯的病人,都要趁诊脉的时候多看她两眼,那些脸皮厚些的,更是巴不得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她也只好耐着性子硬撑。 如此坚持了月余,第一波看热闹的人算是散了,如意堂又迎来了其他一些古怪的病人。 这些女子很多压根没有什么病,预诊时报上来的病情都是瞎编,一把脉就露馅了。 纪南星起初以为这些人都是凑热闹的,耐着性子应付着,后来有一日又碰到这样一个完全没病的女子,她终于忍不住问:“你明明没病,为何装病来问诊?” 女子连忙告饶,“纪娘子息怒,我虽然身子上没有什么病,但只要来过您这儿以后,回去便可说‘节度使夫人认得我了’,若是家里男人再对我动辄打骂,我便可以要挟他,说要来找您告状。” 纪南星愣了愣,她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 女子又道:“您不知道,来您这儿看病的许多女子都是图这个。临川谁不知道节度使郎君都样样听您的?谁又不知道您是专门为女子出头的?来您这里一趟,可比去庙里求个护身符好用的多呢!” 女子说完,还真从怀中掏出一张塞在锦袋里的护身符来给纪南星看。 纪南星闻言苦笑,既然她借着裴逸的名头还能有这种震慑力,那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纪南星又问:“那你家男人为何要打骂你?” 女子垂头道:“我男人一心想要孩子,可是他自己……那事儿上头不行,便只好拿我撒气。” 纪南星这种事见的多了,已没之前那样一听见便要义愤填膺了,她只是将女子的护身符要来,在背面盖上了自己的印章,又递还给这女子道:“此符你拿着,若是回头再被欺负,便直接凭它来找我。” 女子双眼一亮,千恩万谢地走了。 晚上回去纪南星跟裴逸说了此事。 “看来裴郎君在临川真是人见人怕,连带着我的名字都变成了灵丹妙药。”纪南星在饭桌上托腮看着他,“看来我以后得多写些这种‘护身符’,以备不时之需。” 这月余来,眼见“节度使夫人”这个名号给纪南星添了不少麻烦,裴逸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哪天纪南星被烦得火一大,便要从节度使府中搬出去,毕竟当日两人成亲只是情势所逼,连父母都未在身边见证,婚仪也一直未办,她若是突然反悔,说两人并不算正式成亲了,他也毫无办法。 难得她觉得做节度使夫人也有好处,裴逸马上道:“节度使府有令牌,回头我多给你做一些,你需要给谁,便尽可以给谁,不论是谁拿着令牌来,我都会替她们做主。” 纪南星凑过去亲他一口,“裴郎君真是贴心好用。” 被她一夸,裴逸的心便飘了起来,红着脸道:“你不嫌我给你添麻烦就成了。” 纪南星默默地一笑。 节度使夫人这个名号有利有弊,称不上全是麻烦,但其实还有另一个更大的麻烦,即便是坦荡如她,也始终无法开口推拒。 116.避子 𝖕𝔬₁8vs.C𝔬𝓶 这日清晨,裴逸醒时纪南星已经坐在床前桌边用早膳了。 她正端起碗在喝一碗冒着酸气的汤水,裴逸欠起身来看了一会儿,犹豫了许久,才小声问:“你在喝什么?” 自从两人日日住在一起后,这碗酸水裴逸似乎每天清晨都看她要喝,今日才终于憋不住了问出口。 纪南星果然一怔,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背对着他答道:“避子汤。”看書請菿艏發蛧站:h𝓪𝓲𝔱ⓐ𝖓gwo.𝒸om 这下轮到裴逸一怔。 “会伤身吗?”他先问。 纪南星摇摇头,“是托房大夫从宫中拿来的秘方,百年来有无数嫔妃们用过,再温和不过,不会伤身。” “哦。”裴逸闷闷地应了一声,趴回枕上,一时间不能思考。 纪南星将碗中剩下的汤都喝了,定了定神才走到床边坐下,抚抚他头发,轻声正经道:“停云,当日成亲时太过匆忙,有件事我也是在山里经历了那场疫病后,近来才真的想清楚,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裴逸捂住双耳,极度逃避地打断她道:“那便别说了。” 纪南星并没有理他。 原本她都是到了如意堂才喝这避子汤的,这些日子特意当着他面喝,就是要等他忍不住问。 她将他双手从耳朵上拉开,终于将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停云,我不想要孩子。我每日看诊,看的都是女子,深知若有了孩子,便多出许多事来,我哪里还能认认真真地当我的大夫?便是我阿娘只生了我一个,也常说若不是被家事所绊,她便可以将生意做得更大,让天底下人都知道万年堂的名号。况且……女子生孩子便是一道鬼门关,即便顺利闯过来了,也会留下诸多症候,我是大夫,我最清楚,因而也最不想冒这个风险。” 她抿了下唇,“可我知道,男人们都是想要传宗接代的,更何况你是有爵位的人……我成了亲还抛头露面去做大夫,你从来都没有一句怨言,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对你也不太公平。” 裴逸始终趴在床上不动,纪南星摸摸他脑袋,挤出一个笑来,“近来成了‘节度使夫人’,我才真懂了什么叫身不由己,眼下我做大夫时,便得要顾忌到你的身份,时刻注意言行举止,若是将来再有孩子,责任顾忌便都更多了,我实在是不愿分心应付……现在才跟你说这事,其实已经有些晚了,好在我们还没办正式的婚仪,说起来也不能算是真的成亲了,你若是想反悔,退婚倒也还来得及。” “时辰不早了,我得去如意堂了。”纪南星说完便站起身来,称得上落荒而逃了。 裴逸被一个人晾在床上,迟迟回不过神来。 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在他脑中,成了亲便该生儿育女,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大哥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平日里一下值回家,刚叁岁的小侄女便会扑到他大腿上,吵着要“阿耶举高高”。 裴逸甚至担忧过自己的腿甲会不会将还没出世的小女儿硌到,也担忧过自己到了晚上便看不见东西,会不会错过许多小女儿可爱的模样。 但眼下……似乎不需要担忧这些了。 早晨在前庭听人回公事时,裴逸一个字都没能听到耳朵里,只突然发觉院中的蝉鸣竟如此之响,一声声的,令人烦躁。 天气是几时变得这样热了? 趁着中午片刻休息的机会,他叫来肖成,“厨下是不是有冰的酸梅汤?去给纪娘子送一些。” 肖成不知怎地娇嗔起来,“哎呀将军你糊涂啦,怎么还叫纪娘子?明明是夫人嘛。” 裴逸恍然道:“是……是夫人。” 打发肖成去了以后,裴逸又一个人在厅中独坐了许久,想了想还是叫来墨吉,命他将下午的公务全都推了。 如意堂在节度使府的东边偏院里,从前庭过去只需穿过一个小小花园,裴逸原本是想去如意堂看一看,哪怕不进去,只在门口站会儿也好,但一个人走到花园时突然觉得身心俱疲,便在园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纪南星这一日也有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将病人依次看完了,又在如意堂磨蹭了一会儿,等到天完全黑透了,才独自往节度使府的正院走去。 府中道旁都挂着灯笼,她从月门走进花园,便惊诧地发现裴逸魂不守舍地坐在石凳上。 “呀……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她快步走过去,摸摸他肩膀。 裴逸听见她的声音抬起了头,目光黑沉沉的,投向面前的虚空,眼里一点亮也没有。 她也猜到他这一天大约心情不会太好,低头抚抚他脸颊道:“在等我?那回去吧,天都黑了。” 裴逸恍若未闻,茫然地仰起脸问道:“南星,你是不是觉得我腿也不好,眼睛也不好,麻烦得要命,所以不能跟我生孩子?” 117.喜欢 纪南星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这么想,看他怯怯的神情,当即便心疼得要命,蹲下身抱住他道:“不是……当然不是……怎么会是因为你?” 裴逸坚持问:“若是我还是以前那样,什么毛病也没有,你会愿意跟我生孩子吗?” 纪南星被他问住了。 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裴逸“还是以前那样”会是怎样。 她只觉得他现在已经很好了,也从未觉得他的这些“毛病”真是什么“毛病”,更不觉得他麻烦。 但若是没有他出的那些事,两人顺顺利利地成了亲,她嫁入侯门后是否还能像眼下一样,坦坦荡荡地做她的纪大夫,还真不好说。 她思索了一会儿,贴到裴逸耳边道:“停云,我不想要孩子,只是因为我自己怕担责任,绝不是因为你。即便换了别的郎君,我也一样不想要孩子。” 裴逸委屈道:“你要换什么样的郎君?” 她的话怎么又会被他曲解成这样?纪南星连忙又道:“我不知道,若不是阿耶早早让我跟你定亲,我这辈子大概根本都不会考虑嫁人、成亲、生孩子的事。” 裴逸更难过了,“原来你跟我成亲根本不是喜欢我,只是因为我们曾经有婚约在身。” 纪南星失笑,这人简直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 她只好捧住他脸,双唇凑上去吻住他。 他的唇很热很软,她含着吮吸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将舌尖探入他唇间,勾住了他的舌,缓缓绕圈。 他马上不自觉地伸臂环住了她,将她越搂越紧。 对方的唇舌仿佛都带着甜味,一旦触上便难舍难分。 夏夜的风带着潮热,吻变得愈发黏腻。 许久后纪南星才气喘吁吁地松开他,抬手擦去他唇角湿湿的一片银丝,温柔反问道:“不喜欢你的话,会这样亲你吗?” 裴逸依旧没有松手,反而将她向上一托,分开她双腿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腿甲坚硬厚重,她觉得有些硌人,但也没有舍得躲开,而是双脚在他身后勾住,紧紧地缠住了他。 夜色昏沉,灯笼并不很亮,此处是府里角落,安静没有人烟,唯有躁动的蝉鸣,声声入耳,搅得人心烦意乱。 裴逸在她身下拧了拧胯,腿间坚硬无比的事物从她大腿底下径直滑到腿心之间。 她沉默不语,反手探下去,先是隔着衣袍蹭了蹭他,接着便主动起身,褪掉了亵裤,也顺手将他腰带解开,衣袍掀开,亵裤往下拉了拉。 滚热的一根硬物弹出来,梆梆硬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她不声不响地提裙坐回来,那根危险的东西便抵在两人阴阜之间。 人在室外,裴逸不能放松,紧张地喘息着,一边摇头想说不行,一边却向前探身,双手紧紧捧住她背,抱着她又往自己身前贴了贴。 “没事……”她拉着他手往自己腰畔胯间摸了摸,“裙子挡着……即便有人来也看不见什么……” 可也不想想被人看到两人这面对面骑跨的坐姿,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到他俩在做什么。 裴逸却被她骗到了。 也许是欲望太过强烈,他宁愿假装被她骗到。 他双手微微颤抖,将她略抱起来一些,自己顶了下腰胯,极为顺利地将身下的硬物递送到她身体里。 外头热,她体内更热。 两人同时深吸了一口气,也同时僵硬了一下不敢动弹。 纪南星先回过神来,侧头含住他耳垂。 她知道他看不见的时候听力便极为敏感,便刻意将他的耳垂舔出了啧啧的水声。 裴逸果然一下子便把持不住了,轻哼了一声,微微仰起了脖子,满脸泛起渴求的红晕。 她拉住他略转了半圈,将他的背抵在身后一张石桌上,自己则用双手撑住了石桌的边缘,双腿又分得大了一些。 他便进得更深了。 她觉得这个姿势前所未有的深入,几乎顶得她有些腹痛。 但她也忍不住不动,撑着石桌,开始浅浅地吞吐。 他极配合地双手托住她臀,带着她上上下下。 她很快开始出汗了,与他贴在一起的脖颈手臂和腰腿都泛着湿意。 “南星……”他沙哑低声地叫她,转过头来想要吻她。 他脸上有些不辩方向的迷茫,纪南星凑上去含住他唇,呢喃道:“我在……我在……” 裴逸突然觉得难过极了。 她此刻是在,可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不在了。 他没有什么可以绑住她的东西,她也不愿被他绑住。 他松开她的唇,将脸埋在她肩上,不愿让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纪南星明白他的难过。 她略带愧疚地抱紧他,加快了上下跳动的速度,间或借着腰力绕着他胯部画圈。 两人腿间发出叽叽咕咕的水声,在这开阔的地方显得分外淫靡。 他觉出她在刻意安慰他,心情愈发变得复杂起来,一口咬住了她带着薄汗的细颈。 纪南星吃痛嘶了一声,下身也骤然抽紧了一下。 他马上觉得腰眼一酸,立刻将她按住,生怕再一动便要倾泻而出。 她只让他缓了片刻,接着便更加毫不留情地用力跳动起来。 腿甲坚硬,随着她的动作一次次压在他伤痕累累的腿上,略有些痛,可这微微的痛又令他觉得浑身酥麻,蓬勃的欲望终于战胜了一切,他开始随着她的动作不住喘息。 滚热的呼吸交错纠缠,带着微汗的肌肤互相摩擦,两人紧紧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最后即将要攀至巅峰时,裴逸突然将她整个人用力抱离了自己身体。 纪南星猛地失去重心,扶着石桌方才站稳了,看着他伸手握住自己潮湿昂藏的性器,剧烈地撸动两下,将一股白液尽数射在地上。 她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怕她有孕,不想射在她里面。 射完之后他垂着头始终没有动弹,似乎羞于面对她。 纪南星整理好自己衣衫,摸出帕子上前替他擦了擦手,想要扶他站起身。 裴逸默不作声地抱住她,将脸埋在她小腹上,迟迟不肯动弹。 她低头轻轻抚摸他的脖子,想要将他的汗擦干似的,动作温柔而亲昵。 “不饿吗?”她轻声问他,“要回去吗?” 他仍旧不出声。 她便纵着他,虽然两人贴在一起很热,但也没有松开。 这些小事,便随他吧。 许久后裴逸方才松开她,吃力地扶着她手臂站起身来。 在这里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又那样激烈地折腾过,他的腿已经又僵又麻,被她扶着艰难地往回走。 两人心照不宣,都假装无事发生。 夜深临睡前肖成送来两只夏日用的瓷枕,又报说今日开始每日都有冰块送到府上,眼下几块巨冰都放在隔壁厢房中,纪南星晚上怕热的话,可以去厢房中睡,床铺都已收拾好了。 纪南星犹豫了片刻道:“还好,今日不热,明日再说,你们谁要是怕热的话,便把冰块搬回屋吧。” 肖成领命走了,裴逸坐在床沿上,瓮声瓮气道:“怕热你便过去,不用管我。” 他垂着头,怀里抱着瓷枕,乖得简直令人心颤。 “没事。”她走过去,推着他肩令他躺下,吹熄了灯烛,躺在他身侧吻了吻他眉心道:“我陪你。” 两人若黏在一块儿还是太热,他便只握住了她手,“这样就行了。” 她轻轻回握他,在黑暗中浅浅叹了口气。 她早猜到此事一提便会是眼下这种局面,可又不能真的一直装傻混下去,那会让她有种骗他的愧疚感,可见他如此失落难过,她还是有些愧疚。 此后这事虽然时时刻刻都萦绕在两人心头,但再也没有被拿到台面上来说过。 唯一的变化,就是裴逸再也不肯射在她体内,要不就早早撤出来,要不就只让她用手抚慰。 (防杠说明: 1.体外射精仍有怀孕风险,不靠谱不靠谱不靠谱!这里这样写只是考虑到古人可能不具备这个知识,至少男主不具备,这是他能想到的避免怀孕的方法之一。 2.古人有其他一些避孕方法,比如用羊肠制作避孕套,听着就很脏很膻,不喜欢,还有服用麝香之类的药物,无法鉴别是否真的有效。 3.所以文中采用的避孕方法是喝避子汤,本汤完全不伤身体,避孕成功率百分之百,虽然这种汤根本不存在,但是作者就非要这样设定了,后续情节也是根据这个设定进行的。) 118.一箭双雕 这年中秋,裴逸被一道圣旨召回京城,一是他做了一年有余的临川节度使,得回去述职,二是要让他回去与纪南星真真正正的成亲,操办婚仪。 圣旨在中秋前一个月便到了,裴逸与纪南星两个人收拾了东西乘船北上,中秋前四五日到了京城。 既然两人是回来正式“成亲”的,那便不好再光明正大地住在一块儿,而是一人回了侯府,一人回了万年堂。 万年堂中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芳英堂有阿桂撑着,竟也万事顺利。 到家的第一晚,纪清和设了家宴给纪南星接风,席间只有他们一家叁口,还有阿桂。 酒过叁巡,纪清和对纪南星道,准备将阿桂收为养女,“你既然嫁了裴逸,只怕将来便身不由己。眼下是在临川,将来他还不知要被派去哪儿做官,你也得跟着走,不能一直留在京城。” 纪南星当然同意:“阿桂聪明伶俐,有她留在你们身边,我自然也放心许多。” 杜玄酸溜溜道:“有了郎君便不要阿耶阿娘了,跑到临川那样远的地方。” 纪南星失笑,“阿耶,你搞反了,是我先决定留在临川的,裴逸是硬要跟着我赖着我的。” 杜玄失语片刻,嘴硬道:“将来呢?若是圣上封他去其他地方当封疆大吏,难道你不去吗?” 纪南星摊摊手,“我换个地方当大夫,不是可以造福更多人?一箭双雕,岂不更好?” 杜玄被她怼得无言以对,闷头一口干了杯中之酒。 纪清和笑道:“女婿可是你找的,现在才嫌弃,有点儿晚了。” 她又对纪南星道:“好在这女婿倒不拦着你行医,也算你阿耶没有看错人。” 阿桂则道:“南星姐姐去到哪里都是菩萨下凡,自然是去的地方越多越好,京城有我,你大可以放心。” 杜玄又要找补:“阿桂,将来阿耶也替你寻一个好婆家,但有一条,你可得留在京城。” 阿桂连忙摆手道:“我才不嫁人,嫁人便要生孩子,我亲生阿娘就是难产而死的,我害怕,我一辈子守着万年堂便心满意足了。” 这话触动了纪南星的心事,她垂下头去,颇不自在地笑了笑。 纪清和看出来她不大对劲,夜里便随她回房,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不顺心。 纪南星把话都跟她说了,最后咬牙恨道:“真是不公平,为何生孩子就一定是女人的事?孩子生出来了也是女人带的多,就连孩子生病,也都是阿娘守在床前。” 纪清和问她:“你真的想好不要孩子了?哪怕裴逸受不了,要在大婚前反悔,你也要坚持?” 纪南星咬了咬唇,不答反问道:“他不会的吧?” 她看向阿娘,一双眸子波光粼粼,“上次跟他说完此事,他虽然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可却也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更何况……他若是不肯与我成亲,便不会接这圣旨,也不会与我一起回京了。” 纪清和又问道:“也许他眼下是愿意跟你成亲,但成亲后若是你一直无所出,他要纳妾,你该怎么办?” 纪南星从未想过这点,她绝想不出裴逸要纳妾的模样,一时间更愣住了。 许久后她才终于下定决心道:“若是他一定要孩子,我便让他去娶别人。若是他成亲后要纳妾,那我也会与他和离。” 纪清和点点头,“人一定要自己立住了,绝不能一切都由他人把控。你既然自己想清楚了,便不怕他了。” 纪南星垂头苦笑。 她是想清楚了不会动摇,可是却不代表她不会因此难过。 不管是想到裴逸会去迎娶别人,还是想到要跟他和离,她都觉得心里绞痛,难过得要掉下泪来。 裴逸回了京中,自然要去宫里面圣,还得见见此前的同僚下属,忙得一连两叁日都没有消息。 婚仪的正日子定在了八月二十,八月十四那日,纪南星收到请贴,约她去一间茶楼见面。 给她下帖的,是嘉宁县主。 回京后纪南星一直借口备嫁,连皇后都躲着不见,就是怕她们要当裴逸的说客,来劝她生孩子,但嘉宁县主如此郑重地下了帖子,又没约她登门,而是在外头见面,显然是对她礼待有加,她若不见,便太不给面子了。 县主包了茶楼的二层,早已备好了清茶等她,待她一上楼,便起身迎上来,拉着她手看了半天,笑道:“还好,只是略清减了些,没有晒黑,精气神还很好。” 纪南星不好意思地笑笑,两人落座后,先说了会儿闲话,嘉宁县主方才对她道:“前日二郎跑来找我,你猜他要说什么?” 纪南星猜到了个大概,只是不敢答。 嘉宁县主以手拢唇,压低声音道:“他让我帮他去宫里打听打听,宫中的避子汤秘方,是不是当真不伤身子,又会不会……不管用。” (晚上十一点加更。) 119.迎亲po18.Cl𝔲b 纪南星震惊地睁大了眼。 裴逸居然能对着自己阿娘问出这种话。 嘉宁县主自己也掌不住笑了,“二郎跟我说这个的时候,脸红得简直像猪肝一样,出门时恨不得以头撞墙,可见是真的无人能托了,只能托我来办这个事。” 纪南星又羞涩又感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郎很少求我,我只好腆着脸去帮他打听,好在问了几个人,人家都告诉我,‘我朝百余年来,宫中都没有生出过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也没有嫔妃因此汤早亡’,也算是叫人放心了。” 嘉宁县主边说边给她添茶,她慌忙双手托住了茶杯,欠身迎上去。看圕請菿渞發網站: yцshцwц.b1z 嘉宁县主笑了会儿,神色终于正经下来。 “纪娘子,我一直都很佩服你。”嘉宁县主定定地看着她,“你做了多少天下女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纪南星不自在地笑了一下,谦虚道:“我、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胆子大些,脾气轴些……” 嘉宁县主摇摇头,“胆子大便是勇敢,脾气轴便是执着,光是这两点,便有多少人做不到了。” 她探身握住纪南星的手,“我生在皇家,从小看身边哥哥弟弟骑马打猎、读书封官,便想不明白——我也是姓萧的,凭什么他们轻易能做的事情,我便不能?后来嫁给侯爷,他性子爽朗,从不拘束我,婚后他教会了我骑马射箭,还夸我学得快,比他手下一半将士都机灵,我当时好生高兴,还说要与他一道上阵杀敌。可马还没骑利索,我便怀了大郎……虽说我的两个儿子都没什么毛病可挑,但即便到了这把年纪,我还会偶尔觉得不公,为什么我只能在家看着孩子、等着郎君出征回来?” 她极之认真地对纪南星道:“纪娘子,我知道你对二郎情深意重,但我更希望你千万不要为了他,做出什么违背本心的决定,天下能像你这般能成就事业的女子凤毛麟角,若是二郎想不通这点,不能全心全意地支持你,那他便配不上你。” 纪南星动容地看向嘉宁县主,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嘉宁县主对她一笑,“一个小小的英国公头衔算得了什么?纪娘子若是真能抛开怀孕生子的枷锁,不被囿于宅院,活出另一种样子,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二郎若是自己想不开错过了你,那便是他的损失。” 县主说完这番话后便闲闲饮茶,留着纪南星独自在震撼中垂头思索。 许久后纪南星才抬起头来,对嘉宁县主道:“县主,我是已经想清楚了,这辈子只需停云一个人陪在我身边便够了。但停云心里怎么想,我无法摆布,也不想他为了我,硬是违背自己本心,否则他早晚也会怨我……” 说到这里,她到底有些哽咽,“劳您转告他,若是他做不到一辈子只需我一个人陪在身边……今日离大婚还有六日,一切都还来得及,若他担心抗旨挨罚,那便由我去说……” 嘉宁县主微微颔首,“我也与二郎是这般说的。既然他钟情于你,便该钟情你的一切。他若是眼下选择了你,便得做到一生一世对你一心一意,否则连我也不能答应。” 纪南星心情复杂,又想笑,又想落泪,最后只得抬手捂住了脸。 见完嘉宁县主,纪南星便当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按着规矩,成婚前几个月两人都不该见面的,她和裴逸已经离经叛道得很了。 八月十六那日,裴家的几十箱聘礼又一次被送来了万年堂。 这一次来的聘礼比上一次又多出不少个箱子,纪南星也懒得盘看,都交给杜玄去清点了。 聘礼中有一样东西格外醒目,那是一块写着“如意堂”叁个镶金大字的招牌,定睛一看,这叁个字居然是皇帝的御笔亲书。 纪南星几个月前在临川救了一场疫病的事早已经传到了京中,连常来万年堂的病人都要夸赞纪清和跟杜玄养了个好女儿。 将此事宣扬到京中的,只可能是裴逸。 能替她的如意堂讨来御笔亲题的,肯定也是裴逸。 这聘礼不仅贵重,而且贴心,全天下也只有裴逸会将这样的东西放进聘礼里。 纪南星知道,他不会反悔了。她其实一直都隐隐知道,他不会反悔的。 她与裴逸之间,早已超越了世俗的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他可以把命都交给她,就根本不会拘泥于旁人眼中的“圆满夫妻”。 八月二十是个秋高气爽、云淡风轻的大好日子,纪南星天不亮便被叫起床,宫中派来的喜娘带着十来个丫鬟簇拥着她,给她沐浴更衣,梳头化妆。 满头的珠翠金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几次都要让喜娘少往她头上插些东西,纪清和一直劝她,只这一日,好歹忍一忍算了。 纪南星对着镜子,见里面的人儿虽然陌生,但确实美得不可方物,连自己看着都觉得心砰砰直跳,便决定忍一忍算了。 临出门时喜娘递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一把喜扇,叮嘱她一定要擎好这把圆圆的团扇,从头到尾遮住自己的脸,绝不能与他人对视,即便是拜堂时也不得有半点疏漏。 大概是知道裴逸俊俏无双,喜娘特特对她道:“你若是在进洞房之前与新郎打了照面,那便会生不出儿子来的!” 这恐吓差点令纪南星笑出声。 纪清和与杜玄一人一边挽着她迈出房门,杜玄已在哭天抹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纪清和则笑着对她道:“出嫁又有什么可怕?你永远是我纪家的女儿,万年堂的大门,日日夜夜都为你敞开。” 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从纪南星的闺房出发,走到万年堂门口时,纪南星的耳朵已经要被鞭炮声炸聋了。 纪南星人坐在喜轿中,被抬到门口时,只听见周围人惊呼一片,大喊“怎么新郎亲自来迎亲了”。 本朝规矩,来迎亲的须是新郎家里的成年男丁,按理说应当是正钧侯裴远。 120.大喜 纪南星没忍住掀开小小窗帘,抬头正迎上裴逸的目光。 原来他穿红色这样好看,骑在高高的一头白马上,身长如松,面如冠玉,姿态仿如出尘而降的仙人。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只见他眉眼温柔,满脸都是笑意。 他见到她也是微微一怔,唇角一动刚要说话,喜娘狂奔而来,用身躯挡住了轿帘,肃然道:“请英国公先行,新娘子马上跟上。” 待裴逸被拖走了,喜娘转回身来瞪了纪南星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喜扇!拿好!怎么回事!” 纪南星“哦哦”敷衍两声,胡乱举起喜扇挡住了脸。 一路上她心都砰砰直跳,相比之下,两侧道旁不绝于耳的鞭炮声竟也没那么响亮了。 英国公的婚仪与旁人略有不同,一般人行祭拜之礼的吉时都是黄昏,行完后天便黑了,新郎会在前头应酬喝喜酒,将新娘一个人留在洞房中等他,但裴逸选的吉时是在下午天色大亮之时,行完大礼后自然还到不了晚膳时分,他便可顺理成章地与新娘同入洞房。 如此安排,首先当然是要顾忌裴逸到了天黑便看不见了,但纪南星总觉得,裴逸应当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婚仪大典繁复漫长,一对新人如同人偶,被摆布着东跑西颠,在司仪指挥之下,向天地行礼,向皇宫行礼,向祖宗行礼,向父母行礼。 最后向对方行礼时,纪南星没有忍住,将一直举在脸前的喜扇再度放低了些。 她看向裴逸的目光温柔中带着几分探寻,他则坚定地看着她,黑沉的双眸中没有半点躲闪犹豫。 喜娘今日算是一败涂地,送纪南星入洞房时一路都是咬牙切齿的。 裴逸如今在临川当官,京中暂时没有他的府邸,洞房便是正钧侯府上他原先的房间,只是重新布置过了,又是一片闪瞎人眼的大红。 喜娘将纪南星扶到喜榻上坐着,又恢复了满脸喜气的模样,说了许多“早生贵子”“举案齐眉”之类的吉祥话儿,便功成身退,留着纪南星一个人等新郎来。 喜娘的脚步声刚刚走出门口没几步,裴逸的脚步声便走近了。 他的步伐比常人要艰难沉重些,也要慢些,停在榻前一步的地方便不动了。 纪南星此时却拿喜扇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脸,知道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特意将喜扇斜着向上抬了抬,用扇沿抵住额头,挡住他的目光。 裴逸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去拿她手里的喜扇。 她并未挣扎,松松地垂下手来,仰面看着他。 此时光线明亮,身着大红喜服的两人俱是春光满面。 两人一言不发地对视了许久,裴逸忽而腿一软,半跪在榻前。 纪南星匆忙伸手去接他,探身搂住了他腰。 “南星……”他顺势趴过来,与她贴得紧紧的,声音发颤道:“终于……我们终于不用再分开了……” 不过是几日没见,但这几日格外漫长,纪南星也顿觉百感交集,眼眶一红,轻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裴逸趴在她肩上点头,双手贴上她腰背,将她捧在手心里一般,轻声却笃定道:“南星,你根本就不需要我,是我……是我需要你。” 因而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无论她的决定令他多么难过,他都绝不会想要改变她,或离开她,更绝不会想到再纳他人,令她难过。 此前一直无法跟她表态,是他需要一些时间,独自吞咽下他的难过。 他声音渐渐发抖,“南星,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即便是现在,你就在我面前,我还是想你……见不到你的滋味,我实在是尝的太多了,那比受多少伤都更痛苦,我再也不要尝了……” 纪南星哽咽着抚摸他背,“好、好……以后我每日都陪着你,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 她肩上传来微微的湿意,那是他的眼泪已漫溢出来。 裴逸抱紧她,喃喃地贴在她耳边道:“我只想要你,其余什么我都可以不要。若是没有你,其余一切都毫无意趣……” 纪南星捧起他脸,轻吻去他脸上星星点点的泪珠,泪眼带着笑看他,“大喜的日子,英国公这样英俊潇洒,可不能像我阿耶一样哭肿了眼哦。” 话音刚落,她自己的两行眼泪却倏地滚落脸颊。 裴逸也凑上来亲她的泪珠,两人相视一笑,额头相抵,悄然无声地再度拥在一起。 秋日的阳光明媚温暖,将窗格上的大红喜字斜映在两人之间,外头一时寂静无声,身畔萦绕的,只有对方的鼻息心跳。 想到将来的日日夜夜都能这样与她相伴,裴逸终于展开一个笑容。 他撑着喜榻起身,取来旁边几上盛在琉璃盏中的合卺酒,将其中一盏递给她。 她一手接了,一手扶着他坐下,两人手臂交缠,举杯一饮而尽。 纪南星放下琉璃盏,咂摸回味了两下,轻声道:“挺好喝的。” 酒太少,她觉得不大过瘾,抬手捏住裴逸脸颊,探身过去吻他,又将舌头伸到他口中,想勾走他唇舌间的一丝残酒。 裴逸被她舔了两下便血涌上头,反过来将她一把推倒在榻上,直起身来便脱起了自己身上喜服。 午后行仪,可不就是为了白日宣淫的么。 121.礼成 喜服虽然好看,但却繁复,他脱着脱着便气息急促,她只好躺着伸手帮他。 好不容易褪下喜服,却还有厚重的腿甲,他简直有些泄气,手腕不住轻抖,好不容易将腿甲卸了,便一把甩得远远的,迫不及待地回身虚悬在她上方。 纪南星还穿着一身完完整整的大红喜服,连头上的珠钗步摇都没拆,躺在那儿不敢动弹。 她刚要解自己的腰带,裴逸伸手拦住了她,喉头翻滚了下道:“你别脱。这样……很美。” 纪南星听话地收回手,对他嫣然一笑。 她平时从未这样盛装打扮过,此时一笑,清秀的脸上便有种前所未有的昳丽,美得动人心魄。 她的一根食指滑到了他胸前,沿着他白皙清瘦的身躯缓缓往下,一点点地描摹他浅浅的肌肉线条,梦呓般叹着气道:“停云真是……骨肉匀停,秀色可餐啊……” 他丝毫不避她热烈的目光,一边挺直腰身让她看个够,一边伸手到她裙下,温柔地褪去她最里层的贴身喜裤。 或许是憋了太多日,两人一贴到一起便再也把持不住,慌乱急切地纠缠在一起,一个全身赤裸,一个穿戴整齐,一白一红,旖旎生香。 明明已经云雨过许多次了,可这一次似乎与之前每次都不同。 骨子里泛起的酥麻渴望还是一样,还是令人想要与对方肌肤相贴,深深纠缠,但心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再也没有一丝忧虑,再也没有一丝不安。 只有不断碰撞间泛起的浓情蜜意,稠得几乎能将人淹没。 方才那一杯淡淡的合卺酒中不知盛的是什么,令两颗心同时高高飘起,又轻轻落下,似乎只有盛在对方胸中,才能安然无恙地跳动不休。 日头逐渐偏西,淡金色的阳光转为嫣红的余晖,将两个人笼罩在无边的暖意中。 裴逸的动作并不太快,一下下地,耐心深沉,却仿佛无休无止。 纪南星将他人拉下来趴在自己身上,侧头与他交换极其绵长的吻,将呼吸声都跟他调成一致。 而他的喘息声渐渐加快,无法克制地睁眼盯着她看,十指扣住她双手,将她修长的手指紧紧握在手心。 过去的上千个日日夜夜里,他都在等这一刻。 这一刻来得如同大江奔涌,巨大的浪潮将他整个人掀翻,血沸腾起来,带着灭顶的快意。 她与他同时发出极长的一声“啊——”,用全身缠紧了他。 天暗了。 暮色四合,周遭的一切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裴逸黏在她身上不肯动弹。 她也舍不得他起来,双手不断在他背上摩挲,浅声问:“前头没有喜宴吗?你不用去敬酒?” 他声音闷闷的,“不去。看不见,走不动,不能喝。” 纪南星笑出声来,“这……真能不去吗?” 再怎么说他也是国公,哪有大婚典仪上不跟人敬酒的道理。 裴逸重重叹气,又软了许久,才极不情愿地撑起身来。 纪南星起身点亮灯烛,见床上放着另一身大红色的常服,便知是给裴逸去前头喜宴上穿的,捧了过来,哄裴逸穿上。 他坐在榻上任她摆布,臭着一张脸,嘴上都能挂油瓶了。 好不容易给他穿戴整齐,裴远已在门外咳嗽,轻声地叫“二郎”。 纪南星应了一声,想将裴逸拉起来,催促道:“快去吧,大哥都在等你了。” 裴逸拒不起身,指指屋角道:“我坐轮椅去。” 纪南星只好又给他将轮椅推来。 他还是别别扭扭地赖在榻上不肯动,纪南星失去耐心,哗啦一声拉开门扉,将裴远叫了进来,“劳烦大哥了。” 裴远摸摸鼻子,又喝了一声“二郎”。 裴逸只好乖乖动身,被裴远推往屋外。 出门时他伸手扒住门框,回头跟纪南星说“我只喝一杯就回来”。 裴远也失去耐心,一把将他手扒拉下来,“已经是你夫人了!跑不了!” 纪南星笑着点头,但裴逸也没看见,木轮辘辘,他很快被无情地推走了。 纪南星这才有工夫叫来侍女,替她拆了满头的珠玉金银,同样也换上了一身轻盈许多的常服,随意吃了些东西。 这间屋是裴逸从小住到大的,书案床榻无不是他日常用惯了的,都有他的痕迹,墙上还挂着一张小小的弓,也就二尺来长,纪南星取下来看,只见弓身内侧刻着小小几个字:裴二,叁岁。 “二、叁”两个字刻得端正些,“裴、岁”便东倒西歪,一看就是裴逸小时候自己刻的,大概是“逸”字不好刻,逼得他只能用“二”代替。 这种物事还有很多,但纪南星没看几样,裴逸便回来了。 他脸色只有微微的红,果然只喝了一杯的模样。 屋里再度只剩他们二人了,纪南星坐到他腿上东闻西闻,笑着问道:“都说了跑不了了,怎么还这么急着赶回来?” 裴逸上下摸摸她衣襟裙摆,满是遗憾地道:“这身衣裳我没看见。” 纪南星将他脑袋按在自己肩上,忍俊不禁地安慰他道:“明日早晨起床再穿一次给你看。” 他“嗯”了一声,还是攥着她的衣角不撒手,“你刚才一个人无聊吗?” “才不呢,我在看裴二的小弓小箭,还有练过的字帖,可爱得要命呢。” 裴逸耳尖微微泛红,小声道:“有样东西,需得你帮我处置。” 纪南星点点头从他腿上爬下来,看他自己推着轮椅去书柜前,熟练地摸出一只扁长的木匣,放在腿上掉头回来。 纪南星突然心有灵犀地按住他,轻声道:“我也有样东西要给你。” 她背过身去,指指书案,“我们一起将东西放在书案上。” 裴逸打开木匣,她则伸手到自己怀中。 两人同时放到书案上的,都是张一模一样的薄薄花笺。 不同的是,裴逸的那张已经又皱又软,而纪南星的那张则还像新的一样。 纪南星一看这两张花笺便笑了,裴逸还不知道她笑什么,她走到他身后,拉住他手,带着他去摸那两张花笺。 “英国公是不是抱着这退婚书哭了好多场?怎么你这张已经成这样了?” 她展开裴逸那张,只见墨迹被晕开了好几处。 裴逸笑不出来,将她那张花笺摸了又摸,声音干涩道:“都是你写的,该怎么处置,你来决定。” 纪南星拿着两张退婚书起身,走到烛台边,抬手便用大红喜烛将它们烧了。 一阵青烟飘过,花笺变成了轻灰。 “满意了吗?”她净了手回来,蹲下来趴在他大腿上。 “嗯。”他虽然应声,但还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若是他早些想通,那当年她这退婚书便不用写了,他也无需苦捱那么久。 万幸她过了那么久仍然愿意嫁给他。 他将她重又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后怕地抱住了她不放。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纪南星的脸埋在他耳侧,吻着他轻声道,“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 裴逸乖乖地点头“嗯”了一声。 窗外突然传来司仪的一声高喊,“英国公礼成”,接着便是尖锐的烟花升空声。 烟花“啪”的一声炸开,将整个夜空点亮成了金红色。 屋里的两个人没有去看烟花,只是静静搂在一起,等外头的喧嚣平静下来。 “停云。”纪南星低头,与他额头轻抵,柔声问:“你这英国公的头衔,将来没人能袭,该怎么办?” 裴逸似乎早已想好了答案,将她手牵到唇边吻了一下,垂着眼睫道:“那我便多活几十年,将这个头衔用回本来。” 他靠到她肩头,缓缓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左胸前。 “我欠了你太多,这一辈子要多活几十年来还。不,这辈子也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的生生世世,都要给你。” 122.名垂青史 大婚后第二日,裴逸和纪南星应召入宫。 两人在宫门口分道扬镳,一人去前殿见皇帝,一人去后殿见皇后。 纪南星刚到皇后殿前,便见李静语带人风风火火地从殿中出来,纪南星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李静语一把搂住。 “走,今日要带你去个地方,咱们边走边说。” 一年多未见,李静语比此前富态了些,但满面春风的样子还是没变。 车驾行出深宫,李静语从车窗探出头去,感叹道:“好久没有出来玩了,外头的空气可真甜啊!” 纪南星莞尔一笑。 看来当皇后也有不好,日日被困在深宫里,只能见到那么方寸间的一片天地。 李静语吹够了风,回身拉住她手道:“纪娘子,我可真羡慕你。听说你在临川刚刚一年,便做出了震动天下的事。” 她仍叫纪南星“纪娘子”,并未改口称她“裴夫人”。 纪南星高兴地一笑,谦虚道:“不过是治了山中小小的一场疫病罢了,怎么能算震动天下?” 李静语仔细问了当时临川疫病的情况,抚着胸口道:“还好纪娘子你目光如炬,一去山里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又能当机立断,真是做大事的人!” 纪南星摇摇头,“当时真没有时间思前想后,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纪娘子的聪明能干我是知道的。听说这一次的事也多亏了英国公,你们俩可真是天生一对。只不过人家是夫唱妇随,你们俩倒好,是妇唱夫随,就连他去临川,也是因为你。” 纪南星忍俊不禁笑了笑。 “大郎时常跟我说,要叫我来好好谢谢你——若不是为了你,只怕英国公早受够了打打杀杀,想当闲云野鹤了,将来等你在临川教出了徒弟,他便要将英国公派去其他地方,你们俩比翼齐飞,才是我朝幸事。” 此事纪南星倒没有异议,天下之大,用得上她的地方还多得很,有裴逸这个国公做助力,总比她一个人苦苦经营要便当许多。 “以前总觉得嫁入侯门便要被困在后院中,不过现在看来……英国公倒也有点用处。”纪南星偷笑道。 李静语摇头,“是纪娘子你自己有本事,不论你是嫁给英国公,还是嫁给阿猫阿狗,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纪南星笑得更开了,“阿猫阿狗我为何要嫁?也就是英国公,长得好看,人也乖巧,我才肯嫁的。” “对对。”李静语也笑起来,“哪像我家大郎,当了皇帝愁眉苦脸的,人倒是瘦了不少,却还是那么黑丑!” 纪南星慌忙捂住耳朵,假装没有听见她编排皇帝。 两人聊了许久,车驾已到了城郊纪南星不大认识的地方。 说话间车驾停了下来,李静语携着纪南星的手下车,只见面前是好大一座圆形建筑,高高耸立,巍峨庄重。 前方已经停着一队车驾,阵仗比皇后还大,一个身着玄色朝服的黑壮男子刚下了车,竟然是皇帝萧炽。 “这里是太庙。”李静语跟纪南星解释,“你大概没来过吧?” 纪南星摇摇头。她家里非官非爵的,怎会有机会来皇室祭天供奉的太庙。 站在太庙台阶前等着皇帝的,正是裴逸,他远远地看了纪南星一眼,对她露出一个笑来。 上太庙的台阶有一百零八级,萧炽与裴逸走在前头,李静语跟纪南星走在后头。 李静语压低了声音跟纪南星小声道:“去年此时,英国公上奏折来,想求大郎给他办一件事。此事虽是件好事,但前所未有,大郎觉得棘手,但还是带上廷议了,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回来……此事便只能搁置了。后来听说这一年里,英国公给每个当日在廷上反对的老臣们写信劝说,此次回来还亲自登门劝服了几个老臣,眼下才终于办成了。只不过办得略迟了些,没赶上正日子,不然倒是可以做你和英国公的新婚大礼。” 纪南星起初觉得好奇,到底是什么事,会让皇帝挨骂,还要让裴逸偷偷挨个说服?但听见李静语说“没赶上正日子”,她便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更何况他们此时又在太庙…… 前头两人爬了二叁十个台阶,便双双停了下来。 今日因是私下里出行,就连皇帝也没带几个人,跟来的内侍和侍卫们都在下头等着,裴逸已在扶栏歇息,但总不好叫皇帝扶他,因而只能委屈巴巴地对纪南星伸出手。 “快去吧。”李静语推推纪南星笑道。 纪南星小跑上前,拉住裴逸的手。 这样庄重的地方,谁也不好意思卿卿我我,纪南星只得小心地扶着裴逸一级级台阶往上爬。 平时很少与裴逸一道出门,两人见面大多在屋里床上,她这还是第一次跟他一起走这么远的路。 这一路走得艰辛无比,可裴逸一脸高兴的模样,即便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握着她手浅笑着。 四人花了好大工夫,才终于爬到了太庙的正殿前。 皇帝萧炽喘匀了呼吸,亲自带着叁人去正殿角落中寻一幅画像牌位。 尽管上来路上已有了准备,但纪南星看到那幅画像时还是呆了一呆。 画中人如弱柳扶风,温柔含笑,眼中带着光彩。 是崔婉。 殿中不便说话,纪南星只看了画像几眼,便被叫去了殿外。 皇帝萧炽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边擦汗边道:“萧煌虽已被萧氏宗谱除名,但若没有崔娘子,我萧家的江山搞不好便要沦落到贼子之手,崔娘子对我朝有大功,得享太庙,是应当的。先帝在位时,为了保护崔家,我不得不将发现萧煌通敌一事归到鸿胪寺头上,如今……是该为崔娘子正名了。也多亏了英国公,一一劝说不信此事的朝臣,否则仅凭我一张嘴,也未必能做成此事。” 裴逸正色道:“于公,崔娘子是我朝的功臣,于私,崔娘子是我的恩人,此事若我不来做,又有谁来做?” 纪南星心中震动,悄然握住了他在宽袖中的手。 外姓之人,只有对江山社稷立有大功者才能配享太庙,本朝以来,非皇室子孙而能进太庙的,只有寥寥几位开国的将领。 将一个外姓女子送入太庙中,这是多么破天荒的一件事,她不用想也能猜到。 裴逸做此事,就算七成是为了他自己,至少也有叁成是为了她。 裴逸反手捏住她手,指尖在她手心轻轻扣了两下。 萧炽对纪南星笑笑,没什么架子地道:“纪娘子,英国公做起事来有多认真执着,想必你最清楚。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早晚都要给他做成的。” 纪南星含笑颔首。 此时天高云淡,正是京城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帝后二人先行沿着台阶往下走去,纪南星回头先看了一眼正殿紧闭的大门,又昂首看向裴逸,轻声问:“你一个人杀了匈奴王和萨奇格,又灭了匈奴大军,是不是将来也要进这座大殿?” 裴逸对她淡淡一笑,“击退匈奴并非我一人之功,进不进这座大殿,倒无所谓。” 他略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但我想要……将来把你送进去。” “什么?”纪南星震惊地抬起头来,“那我得建立多少功业才成?” 阳光下裴逸眉目清朗,眼角含笑,“南星,你还年轻,有许多比相夫教子重要得多的事等着你,你才会是那个名垂青史之人。百年后的人不会记得我是什么英国公,只会记得你,记得如意堂,记得你做过多少对黎民社稷有功之事。而我这一辈子只要能站在你身后帮你、做你默默无闻的郎君便足够了,将来史书中提到你时,我能成为你的小小注脚,便已心满意足了。” 纪南星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治病救人,对她而言就是日常而已,她从未想过他竟对她的将来有如此大的期许。 更没想过他会愿意用一辈子站在她身后。 她抬头迎着他温柔坚定的目光,有片刻微微的失神。 四目相接,两人的眼眸中除了对方身影外,还有身后太庙高大巍峨的影子。 纪南星很快醒过神来,与他并肩而立,十指紧紧交握,目光越过他看向蓝天白云——那里开阔高远,无边无垠。 “好。”纪南星站在阳光中,“那便让这世间永远记得我,也永远……记得你。” (正文完。) (番外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看心情。) (本文已经圆满地完成了作者要治愈自己的任务,如果同时也收获了大家的喜爱,那就更是锦上添花啦~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