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花开时》 逢魔花开时_1 《逢魔花开时》作者:魏香音 文案 七岁初识、五年同窗、五年同事…… 一直以来,明若星都将那伽当做自己的头号劲敌。 可是一夜酒醉之后,“劲敌”忽然与他耳鬓厮磨、轻诉爱语。 是拒还是迎?爱恨还没有厘清,噩耗却已降临。 那伽在执行任务时失踪,明若星苦寻一个月,找回得却是一具冰冷尸体。 心意尚未相通,爱情就已逝去? 不,一切才刚开始。 因为那个腹黑、幽默、却又情深的男人曾经许诺过会永远陪在明若星的身旁。 所以无论换了什么名字、无论失去了多少记忆、无论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他都一定会回来。 相逢在逢魔之花,灿烂盛开之时。 本文属性 亚人(兽人)现代文,轻松单元剧 攻=强大、腹黑、幽默,身世成迷的警界蛇精英,丧失记忆成为三无小白一只 受=聪明、干练、傲娇毒舌、出身高贵的官僚猫公子,摇身一变成为贴心人妻 雷点萌点 有一套独立的亚人(兽人)体系,具体请看第一章 存在利用高科技手段进行同性繁殖的可能性,但同性之间不可能自然怀孕。 多CP 本故事纯属虚构,所有伪科学内容均为扯淡不要深究。 标签: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欢喜冤家 主角:那伽(何天巳)、明若星 ┃ 配角:明若辰、吴非、于本心 第1章 读者须知哟~~ 有的同学看不见首页文案,所以我还是在第一章强调下。 最重要:本故事纯属虚构,所有伪科学内容均为扯淡,不要深究,一切为了剧情需要哈哈哈…… 本故事为轻小说和漫画风格,基本上是轻松愉快的,可能因为作者秉性难改偶尔会有恐怖和虐心情节,总之基本是轻松无公害的~ 第二重要:本文是现代近未来(未来20年?)亚人(兽人)背景的故事。 也就是说,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会变成动物的。而且有一套设定,目前能够公开的内容如下(可以不看,不影响故事阅读) —— 1、动物基因:隐藏在人体内,能够表现出动物特征的一系列基因的总称。 2、亚人:所有携带动物基因的人类的总称。这个人群是相对保密的,普通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3、亚人等级:亚人总群内部,根据亚人能力强弱制定的等级制度,基本上遵照自然食物链的顺序。这个以后会详细介绍。 4、发情期:在动物基因的影响下,亚人会与对应的动物一样出现特殊的发情期。 5、信息素:和ABO的信息素差不多,分为性吸引和威慑两种不同的作用。 6、繁殖:不存在自然的同性繁殖,但可以通过高科技事先同性延续后代的情况,具体有待完善 7、亚安局:全程为“亚人安全局”,是亚人社会的公共安全部门,类似于国安。 8、亚人社会是包含于人类社会中的一个子社会,具有高度自治的原则。因此会有相对完善的机构体系。医院、学校、政府机构等一应俱全。 —— 最后最后的老生常谈:因为种种原因,扫文小院给我的三次元生活带来了很大困扰。所以恳请我的读者不要到扫文小院建立本文的条目,也不要把我不认的作品放到我名下哦,比心么么哒!!正文开始 第2章 同窗会后的战斗 街头的路灯从两行变成了四行。明若星揉揉眼睛,这才承认自己是有点醉了。可他并不想被人看穿,于是努力稳住步伐,走向路口。 在他身后,一大群更加不可收拾的醉鬼,正从酒吧里摇晃出来。 今晚是警校毕业五周年的同学会。原本四十五个人的和尚班,来了四十人。大伙儿先在火锅店聚餐,八点左右移师酒吧街。九点半,几位已有家室的同学先行告辞。单身狗们换了一家演艺吧,继续热闹直到午夜才兴尽而归。 明若星叫来了出租车,又帮忙将烂醉如泥的男人一个个塞进车厢。没有人挥手道别,集体买醉就是为了避免清醒时的离别——毕竟下一次同窗会又将是五年之后,没人知道那时的自己身在何处;是继续冒险前行,还是和今晚缺席的那五个人一样,只留下殉职纪念碑上一道冰冷的名字。 逢魔花开时_2 好不容易送走了所有的醉鬼,时针已经滑过表盘最高处。包括明若星在内的最后三人也终于挤上了同一辆出租车。 宽敞的副驾驶座原本是最佳选择,可惜却被班长抢先了一步。明若星只能钻进后排,同时打开车窗。 在他身后,第三位乘客也挤了上来。 这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却醉得有些轻浮,一坐下就重重地靠在了明若星身上。 明若星嫌恶地将他推开。男人低声咕哝,又朝着另一边倒去,“哐”地一头撞上了还没关好的车门。 怕他会摔出车去,明若星赶紧拽住他的胳膊,谁知男人又顺势倒了回来,压了明若星一个大大的满怀。 两个人正颠来倒去,司机啪地一声替他们关上了车门。车辆发动,副驾驶位置上的班长回过头,喷出一串带着酒臭的笑声。 “唷哟哟,你们俩兄弟的感情还是这么好。” “俩兄弟?感情好?” 明若星仿佛听见了一个大大的嘲笑,只差没有翻出白眼来:“老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家伙有多讨厌。” 像是为了加深这种“讨厌”的印象,靠在他肩头的男人忽然开始打鼾。 明若星“啧”了一声,用力拧住对方的鼻子,直到鼾声停止。 童班长又寻起了他们的开心。 “讨厌?真讨厌你俩还能住一块儿?” “是宿舍,他五楼我顶楼!” “喔,宿舍宿舍……你小子明明是个高富帅官二代,家里头不给买房,还让你住宿舍?” “毕业那年就经济独立了,宿舍挺好的,又不结婚买房干什么。” 明若星大着舌头解释到这里,身旁的男人忽然滑了下去——竟是自作主张地枕到了他的大腿上。 “……快点给我起来!” 别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侵略过来,明若星血液里的酒精瞬间直冲大脑。就在他努力想要扒掉这块人形牛皮糖的时候,出租车缓缓减速,临时停靠在了一处小区门口。 “好喽,我家到了。” 副驾驶座上响起一阵窸窣,童班长在下车前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塞到了后排。 “酒我平时不怎么喝,喏,弟兄两个分了吧。” 来不及解释自己对啤酒也没兴趣,明若星就愣愣地接下了塑料袋。班长下了车,出租司机果断起步加速,丝毫不给两个醉鬼调整座位的机会。 下了高架又转过几道弯,车辆驶入一条林荫小路。四月中旬,道路两旁高大的泡桐树正在开花,淡紫色的花序在路灯下白得发亮,像一盏盏巨大的枝形吊灯,指向一片隐匿在城市东郊的秘境。 亚人安全事务局本部宿舍由几幢高层公寓组成。白天时,这些线条简洁的建筑闪耀着干练的银蓝色光芒;即便到了后半夜,有些窗户依旧是明亮的,因为许多住户的工作不仅无分地点,甚至也不论昼夜。 从路边到公寓正门还需要穿过一座花园。结账下车之后,明若星不得不亲自扶起烂醉如泥的同伴。 考虑到男人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这并不是一项容易的工作。两个人你进我退,像是跳着某种滑稽的双人舞。至于那一大袋啤酒,被明若星坏心眼地挂在了男人的手肘上,虽然省力,却严重影响了两人此刻共享的平衡。 泡桐的地盘仅限于路边,公寓花园则是石楠花的天下。随处可见两层楼高的茂盛植株,顶着成百上千团巨大的复伞房花序,好像无数轻盈的雪球。 这本该是十分壮观美丽的景象,只可惜这种植物还自带一股“不可描述”的浓烈气息。每到这个季节,公寓的住户们总是皱紧眉头、屏住呼吸,步履匆匆地逃过这里。 “那伽……那伽!” 这是今晚上明若星头一次喊出男人的名字。所幸,名为那伽的男人倒也与他心有灵犀,两个人同时加快步伐,逃进了宽敞明亮的入户大厅。 那伽的公寓在五楼,明若星曾经不情不愿地去过几次。出了电梯往右拐,他顺利找到了那扇辨识度极高的入户大门——底部擅自安装了一个活页猫洞,据说还因此被罚过一笔巨款。 明若星像丢垃圾袋似地将那伽摔在门上,又趁他缓缓下滑之前从腋下固定住,开始搜身。 上衣口袋里只有皮夹和手机,后裤袋也是瘪的。明若星把手伸进了左前兜,里面热得有点暧昧。他慢慢钳出了几张皱巴巴的卫生纸,再往裤兜深处一掏,触感和温度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心里咯噔一下,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 “……流氓!” 他红着脸咒骂,可还是再次伸手,在右边口袋里找到了门禁卡。 门后是一间六十平米的单身公寓,冷灰色的工业风格装修、收拾得干净整齐,总之还算是一个能帮主人刷好感度的巢穴。 明若星当然并不在乎这些。他将那伽丢在双人沙发上,自己转身去厨房洗手。刚拧上水龙头,就听见背后一阵窸窣轻响,走出去一看,玄关角落里那个装酒的大塑料袋果然不见了。而沙发上的男人已经醒了,正高翘着二郎腿,大口大口灌着啤酒。 明若星唾弃了一下自己的多事,快步走过去。 “你就不怕喝死?!” “不用担心,蛇类亚人很擅长假死喔。”名为那伽的男人抬起头来,笑得玩世不恭。 “我看你是擅长嘴硬。”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喽。” 小学生级别的斗嘴实在没有意思,那伽忽然凑过去轻嗅明若星的衣角。 “你身上的酒味儿也不轻啊,醉了?” 明若星嫌恶地后退半步:“你都没醉,我怎么可能。” “喔,那好啊,再陪我喝一杯?” “没兴趣。” 时辰不早,明若星开始思念十一楼自家温暖舒适的小窝,放上满满一缸热水,泡掉浑身的酒气和疲乏。谢天谢地,明天还是周末。 不想再耽搁,他立刻转身朝门口走去。 逢魔花开时_3 可那伽却没打算放过他。 “我说小明啊……咱们打小就认识,同学五年、同事五年,照理说也该算老铁中的老铁了,可你总对我爱理不理的。是瞧不起咱这种穷哥们儿,还是搞了几年纪律监察工作,就觉得满世界都是坏人?你这样活着不累吗?” “胡说八道!”明若星回头怒瞪。 他也明知这是那伽的故意挑衅,可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情绪实在难以控制。 见他停了下来,得逞的男人愈发摆出了欠揍的姿态。 “你说我醉了我就醉了。明先生、明大人,您可千万别跟我这个醉鬼计较喔……” 正说着,他已经喝完了手上那罐啤酒,长臂一舒,居然又捞起了第二罐。 “……还有完没完?!” 明若星气得眼皮突跳,可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责任心。他又快步走回到沙发旁,一手提起塑料袋丢到稍远处的地毯上,另一手去抢那伽拿着的易拉罐。 “别喝了!” 然而那伽早有准备——就在手腕被明若星扣住的一刹那,他突然将啤酒罐高高抛到了半空。 人类的目光总会下意识地追随移动的物体。当明若星的注意力被啤酒罐分散的时候,那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右臂向内侧旋拧,又在手肘上施以一记重击! 明若星只觉得关节一麻,右臂已被牢牢锁住,紧接着右肩也垮了下去,半边身体歪进了那伽怀中。 而这一切,只不过短短一两秒钟。 从高处落下的啤酒又回到了那伽手中。他单手拨开拉环,照着明若星的脸浇了下去。 啤酒泡沫噗嗤喷涌,明若星拼命挣扎,大部分酒液都沿着脖子滑进了衣领。冰冷的刺激让他狂暴起来,转身就是一记毫不留情的右勾拳。 也许是没料到明若星会下狠手,那伽结结实实地吃下了这一拳。只见他嘴角渗出血丝, “咚”地一声倒地,立刻就一动不动了。 “……那伽?” 以为自己闯了大祸,明若星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查看情况。 那伽仿佛是昏迷了,他紧抿着嘴唇、脸上好像也正在失去血色。 “……那伽!” 明若星整个人都懵了,说不出是因为酒劲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摇摇晃晃地按住那伽的肩膀,低头想要去听对方心跳的声音。 却也就在这个时候,双眼紧闭的那伽突然一把揪住了明若星的衣领,右腿抵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蹬,力道之大,竟将明若星蹬飞出去! 明若星身后不远处就是玻璃茶几,稍有不慎,钢化玻璃的台面就会被他砸个粉碎。好在险情并没有发生——明若星奇迹般地在半空中转了个身,轻盈地落定在茶几旁的地毯上。 短短几秒之间,两个人已经拉开了五六步的安全距离,在凌晨两点的客厅里彼此虎视眈眈。 “小猫下手可真够狠的,不过我俩也算扯平了。” 那伽擦了擦嘴角的血丝,那是刚才被揍的时候,牙齿磕破嘴唇流出来的。 “肚子疼不疼?我都告诉你了,蛇是很擅长假死的。” “猫也永远不会用背部着地。” 明若星揉了揉腹肌,重新摆出迎击的姿势。 对峙的结局是两个人又扭打在了一起,酒气熏天、拳脚噼啪,彼此都是下手无情,就好像过去的十年里,他们三天两头、明里暗里的各种较量一样。 丢在地毯上的啤酒罐被踩了几脚,发出噗嗤的泄漏声。椅子和茶几在打斗的间歇被双方搬到了更远的安全地带——或许还应该感谢公寓良好的隔音效果,否则这场凌晨的对决早就应该被左邻右舍愤怒地打断。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必担心。明若星和那伽的眼睛里暂时只有彼此,仿佛只要他们乐意,这场战斗就可以永永远远一直持续下去。 又是一次成功的突袭,明若星连续挥出两记直拳。速度无懈可击,力道却稍有欠缺。那伽瞬间看出了他的体能已经透支,正面迎击,飞身将他扑倒在了地毯上。 明若星哪肯屈于人下,立刻挥拳反击。又肉搏了几轮,占了上风的那伽却突然大声喊停。 “等等!别动,小明你乖别动!!” 他一边喊着一边伸手,在明若星鼻子下面一抹——全都是血。 与那伽嘴角的小磕伤相比,明若星的鼻血显得更严重一些。虽然并不清楚具体是哪一拳惹下的祸端,但罪魁祸首总归是跑不掉的。 那伽倒也负责任,赶紧将明若星扶到沙发上,又拿来药箱,用药棉一点点地往伤口处塞。 “疼不疼?疼就和我说。” “……” 一旦停战,困倦和醉意立刻涌动起来。明若星偷偷地打了个哈欠,连话也懒得说,只冲着那伽翻了几个白眼就任由他随意摆弄。 那伽小心翼翼地帮他塞好了棉花,又让他仰靠着休息,自己则转身去收拾一地的狼藉。 两个人就这样和平共处了四五分钟,那伽又摸回到了沙发旁。 “小明,血止住了吗?” 不知为什么,他故意压低了声音。 明若星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安稳地睡去。因为一侧鼻孔塞着棉花影响了呼吸,他微微张着嘴,唇色潮红,像极了当季的新鲜樱桃。 鬼迷心窍地,那伽的呼吸也有些困难了。他没办法将目光从明若星的嘴唇上挪开——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甚至还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 恰恰就在唇与唇之间只剩十厘米的时候,明若星懵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唯一明显的是明若星脸上骤然爆发的酡红,还有两人之间飞快膨胀的尴尬。 当尴尬强烈到爆炸时,那伽发出了一声干咳,而明若星再度挥出了自己的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 逢魔花开时_4 傲娇猫腹黑蛇的故事,今天开始! 第3章 猫、柑橘花与酒香 短暂休整之后,第二回 合鸣锣开战。然而相对于上一轮的不遗余力,这一轮双方的战斗力似乎都有些不足。 明若星可能是真累了,一边恶狠狠地喘着粗气,一边软绵绵地挥着拳头。诡异的是那伽竟也毫不恋战,边打边逃,一路招架着从客厅撤退到了卧室。 单身公寓的卧室只与阳台连通,此外别无退路。万一打上阳台事情可就闹开了——那伽又躲过几拳,终于开始反攻。 制伏一个筋疲力尽的醉鬼并不费事。几个回合下来,他找准了时机,一把拽住明若星,擒拿锁定、拦腰抱起,丢到了卧室里最柔软的地方——床上。 凌晨时分的单人床如同一片沼泽。明若星陷进了被子里,努力几次都爬不起来,只能认命地喘着粗气。 见他消停,那伽又凑了上来。 “大少爷,咱们不打了吧?” “……你刚才耍诈!”明若星试图推开他,没成功。 那伽伸手弹了两下明若星的额头:“兵不厌诈你都不懂?还行不行!行不行!醉了吧你!” “我不懂?我没醉!你才不行!” 明若星试着动了动身体——蓄力百分之三十,足够夺路而逃……或者,再和那伽打上几个回合。 这两个想法同样诱人,可是当那伽又一次伸手摸过来的时候,第二个想法立刻胜出。明若星飞快地挥出一拳。 “还打?!” 那伽的反应更快,不仅稳稳接住了这一拳,还顺势将明若星翻转成为伏趴的姿态,紧接着整个人都扑了上来,压得他动弹不得。 两具滚烫的身体紧密贴合,共同陷入到被褥的泥沼中。被压在下面的明若星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你到底在干什么,局里禁止私下打架!” “打架?在床上做的事能算是打架吗?” 故意不怀好意地反问着,那伽舔了舔嘴唇——可从他嘴里探出来的,居然是一条细长的、分岔的蛇信。 在看见蛇信的一瞬间,明若星几乎失声惊叫。 “你又想干什么?别乱来!!” “现在才知道怕,你不觉得晚了吗?” 那伽伸手拍拍他的脸颊:“放心,我会严格控制剂量,顶多让你美美地睡上一觉。把这张床也让给你,很不错吧?” “不用!你放我走,我现在就上楼!” 并不是明若星突然认怂,只因为他在几年前的实战演习时就领教过那伽的厉害——被那家伙轻轻地咬上一口,浑身麻痹、瞬间昏睡都还只是小事。真正可怕的是为了避免窒息,明若星的舌头还被强行拽了出来,耷拉在嘴角,口水淋漓……活像是做阉割手术时被麻醉了的猫。 是的,那伽的手机里一定还存着上次的照片。这种奇耻大辱,明若星打死都不想经历第二次。 “现在就让我走,到此为止我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 “否则什么?难道你想告我的状?究竟是谁先惹的谁?” 那伽语气轻佻,出手却毫不含糊。他一把捏住明若星的后颈,轻掐两下迅速找准了位置,然后用嘴唇在皮肤上轻轻磨蹭,就像是在用药棉消毒。 还没等明若星从这份暧昧中品味出点什么,真正可怕的时刻降临了——尖利的蛇牙抵上了他的后颈,慢慢楔入,痛感也越来越清晰。 “……不要!不要!!” 明若星发了狂似地挣扎起来。压着他的那伽很快就被颠回床上,还被连踹了四五脚。 一看玩得过了火,男人赶紧用双手捧住明若星的脸颊。 “小明!小明!没事,我没真咬!” 被扶起来的明若星大口喘着带酒味的粗气,圆睁的双眼失焦,瞳孔散大,活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野兽。 “不是吧……” 这下轮到那伽吃惊了。他将手伸向明若星的头顶,在那细软的黑发上摸到了一对白绒绒的尖耳朵。 趁着明若星还没回过神来,那伽又果断探向他的后腰。解开皮带扣、抽出皱巴巴的衬衣,再绕到臀部,伸进变得鼓鼓囊囊的裤子里——竟然释放出了一条同样白绒绒的大尾巴。 被迫现形的羞耻让明若星愠红了眼睛。可是兽化的耳朵和尾巴却让他的愤怒变得可爱起来,反倒让人把持不住,想要狠狠逗弄一番。 “好了好了,尾巴放出来就不痛了。” 那伽口头上安抚着明若星,手里却一直偷偷逗弄着那条猫尾巴,还越摸越起劲。直到明若星愤怒地拍开他的禄山之爪,将尾巴护在手里。 气氛陷入僵局,尽管那伽尝试着没话找话,可明若星始终不理不睬。 几次碰壁之后,那伽似乎心灰意冷。他倒退着下了床,可半途中却又突然僵住。 “好香好香!”他用力吸溜着鼻子,“小明你来闻闻,怎么有一股柑橘花的香味?” “……” 不想和他废话,明若星摇摇晃晃地翻身下床。 “等下!” 那伽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莫名其妙地凑上来一阵嗅闻。 “香气是你身上传出来的!这味儿……” 逢魔花开时_5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意味深长。 “不会吧,小明,难道……你想那个了?” “那个”究竟是“哪个”,明若星花了几秒钟才转过筋来。四月份并不是他正常的“发情期”,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确也嗅到了那股酷似自身信息素的橘花香气。 没办法做出合理的反驳,他唯有甩开那伽的手,夺路而逃。 却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伽大声发出了警告。 “……小心!” 可惜已经太迟——刚才为了掏尾巴,那伽解开了明若星的皮带。眼下还没走出两步,松垮的裤子就滑脱到了膝盖,露出鱼骨图案的四角内裤。明若星一边拉扯一边急着往外走,稍不留神就被绊倒在地。 酸痛的身体像是彻底散了架,明若星甚至自暴自弃地想:不如干脆就地躺好,或许很快就能昏睡过去。 可惜这个家的主人不想给他这样的机会。 那伽两三步追了上来,扬起一床薄毯将明若星兜头裹住,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他打横抱起,走回卧室,还顺手合上了电灯开关。 卧室里一团漆黑,即便明若星拥有夜视能力,也需要一点适应的时间。此刻他只能乖乖地被那伽抱在怀里,感受每走一步的起伏震颤在彼此之间传递。 他很快就被抱回到床上,同时身旁的床垫微微下陷。 那伽又贴过来了。 起初是最敏感的耳朵尖被揉捏了两下,然后有手指插进发丝间轻轻撩拨。紧接着,潮热的呼吸凑到了他的脸颊边。 “小明,我可以帮你喔。” “……” 赤裸裸的挑逗让明若星打了一个寒颤。那伽却以为他是想逃,倍加用力地将他死死搂住,两个人顿时纠缠在了一起。 一来二去,薄毯滑落了。 又挣扎两下,明若星的脑袋就贴到了那伽的胸膛上。 不得不承认,那伽拥有厚实到让人嫉妒的胸肌,光是靠在上面就能产生出可以倚赖的安全感。 但更让明若星感到震撼的,是通过胸膛传来的心跳声。它不紧不慢、坚定有力——就好像这颗心脏的主人,正在做的是一件理直气壮、天经地义的事。 在这卜卜心跳声的蛊惑下,明若星居然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像是觉察到了这丝微妙的转变,那伽稍稍放松了紧缚。却又凑上前去,轻啄了一下明若星的耳垂。 “小明,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他将温热湿润的邀请,轻轻吹进明若星的耳道深处。 也许是疲劳到了极点,也许是醉得一塌糊涂,明若星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那伽决定更进一步。 “我不指望你主动开口,但如果真不想要的话就推开我,我只等五秒。” “五” “四” “三” “二” “一……” 要结束,那伽的右手已经开始向下偷渡。然而这个小动作却破坏了明若星纠结着的平衡,他立刻挣扎起来。 “放开……” 说话算话,那伽立刻停下了动作。 没料到他真的说停就停,明若星也愣住了,反而抬起头来看他。 两个人就这样略带傻气地对视了几秒钟,那伽再忍不住,一把按住了明若星的肩头,重新将人扑倒在了床上。 “零!” 后背与床垫接触的瞬间,明若星兀然生出了一种幻觉: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池热水,汩汩热潮汹涌而至,瞬间将他吞没。 害怕溺水的天性让他伸出双手想要寻找一个依靠,可揽住的却是那伽宽阔坚实的后背。 “别怕。” 那伽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串碎吻。 “有我在,我会陪着你,一辈子。” 明若星打了个寒噤,一直勉力强撑着的腹肌彻底酥软了。他倒了下去,顺势将那伽也带倒在了床上。 胸口与胸口紧贴在了一起,心跳与心跳发生着碰撞。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就好像他们两个原本就站在同一条莫比乌斯带的两面,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起。 从被动承受到张开双臂做出青涩回应,明若星犹豫了好几分钟。可是一旦他开始回应,两具身体间顿时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就好像最辣的椒和最醇的酒融在一起,却酿出了蜜糖。 —— 这一晚,明若星在那伽的臂弯里睡得安稳踏实;可第二天一早,他却是疼醒的。 那是一条灵活、温暖,又有点粗糙的小舌头,起初只是轻舔着明若星的脸颊。或许因为明若星没有及时给予回应,舌头很快就换成了牙齿,不轻不重地一口咬下来。 明若星吓得立刻弹坐起身,睁大双眼,正好瞧见一只大白猫跳到了床边的地板上。 ……怎么有猫?! 逢魔花开时_6 宿醉的余威让他头昏脑涨,记忆一片空白。他苦恼地揉着太阳穴,冷不丁地发现自己光着胳膊——当然不仅如此,继续往下看,整个人都是光溜溜的。 喝酒、打架、字面意义上的肉搏、另一种意义上的肉搏……破碎的记忆逐渐拼凑起来。昨晚的各种细节浮出水面,每一件都荒唐得让他欲哭无泪。 但是现在再来呼天抢地已经迟了,明若星提醒自己冷静。他拉起被子裹住身体,确认了猫耳和猫尾已经收回,立刻开始寻思对策。 首先,公寓里很安静。厨房没有油烟味、厕所门上的玻璃也是暗的——这说明那伽多半应该不在家。可今天是公休日,这家伙又能跑到哪里去? 无论如何,这的确让明若星松了一口气。稍微定了定神,他开始寻找衣物。 昨晚的混乱中,衣服是怎样一件一件被脱下来的,他记不清了。然而眼下床边的一片狼藉,却给出了一些他完全不想知道的提示。 内裤、长裤、皮带,袜子和外套落得满地都是。皮鞋左脚在床边,右脚飞到了卧室门口。论“死状”凄惨,则非衬衫莫属——七粒钮扣被扯掉三粒,衣襟都差点撕烂,除了拿去当做抹布,恐怕发挥不了别的余热。 而且地板上还有另一些东西,比散落的衣物更令人脸红心跳。 那是无数团皱巴巴的卫生纸、撕开的避孕套包装、润滑剂塑料瓶,还有打了结的避孕套,即便不想去看,也能确认里面满满的内容物。 明若星在心里哀嚎一声,双手用力捂住了脸。 是该痛骂那个混蛋的胆大妄为,还是庆幸他至少采取了防护措施? 短暂的天旋地转之后,明若星再次强调了头脑冷静的重要性。比起于事无补的抱怨,更重要的是先做一个简单的自我检查。 将羞耻心强行丢到一边,他离开被褥的保护,下床朝洗手间走去。每走一步浑身上下就剧烈酸痛,就好像昨晚上肌肉骨骼全都被拆开来,排列重组过。 好不容易挪到了洗手间,灯光立刻无情地照出他满身的斑驳——大片红肿和淤青是厮打造成的;至于那些艳丽的小面积出血点,成因也不言自明。 明若星确认了以上全部只是皮肉伤,然后将注意力转向最关键、也是最尴尬的地方。 工作需要,他接触过一些性侵受害者,因此了解粗暴的性行为可能造成极大的人身伤害。不得不承认,那伽在这方面还是足够负责任的——至少自己那个说不出口的地方并没有撕裂或是明显不适感,内部也没有异物残留。 体检的结果还算令人满意,明若星顺手从橱里抽出一件浴袍穿上。刚系好衣带,卧室那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 明若星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伽。可走过去一看,屏幕上亮着的号码却被自动标记为“广告推销”。 他“嘁”地一声删除了来电记录,这才发现大约两个小时之前,自己还收到过好几条语音信息,倒全都是那伽发来的。 迟疑了两秒钟,明若星将音量调到最小,点开语音。 第4章 香水的阴谋 与明若星预判得不太一样,那伽发过来的似乎是一些正经的语音信息。 这个一大清早吃完就溜的家伙,解释说自己突然接到通知——亚安局全力侦查的某个要案有了重大突破。作为行动处一组的组长,他必须赶回本部参加紧急行动会议,估计最快也要下午才能回来。 彼此都在亚安局工作,明若星当然理解并接受这样的解释。让他真正不爽的,是接下来的另外几段语音。 小明,你身体还好吗?没想到昨晚的你这么可爱、这么坦诚、这么热情……要是平时也能这样就太完美了。 诶,小明,你可千万别拆了我的家,等我回来咱们再好好谈一谈。 对了,小明,帮我投喂一下小星星,乖。 听完这几段肉麻的语音,明若星的脸色阵青阵红,牙齿咯咯直响。无处发泄,他生气地将手机砸向床铺,岂料床垫弹性太好,手机落下又弹起,撞到墙上发出无辜的悲鸣。 刚才那只咬人的白猫又跑到他脚边磨磨蹭蹭,四脚朝天翻着肚皮撒娇——这就是那伽提到的“小星星”,一只不到1岁的公猫。由于那伽采取“放养政策”,此猫白天回来睡觉,晚上出去鬼混,相当逍遥快活。 说句老实话,明若星不太喜欢这只猫。因为无论品种还是名字,都能看出是在故意影射他。但是膈应归膈应,好歹是一条命,放着不管可不行。 白猫又开始扒拉他的大腿,明若星无奈地拖着它走向厨房。猫碗和水盆都在饮水机下方,明若星果然在附近找到了猫粮。怀着幼稚的报复心理,他一口气开了四个湿粮罐头,全都倒进猫碗里。白猫可能以为自己又过生日,发出了愉悦的呼噜声。 把大快朵颐的猫留在了厨房,明若星回到客厅。这里基本保留着昨晚的混乱状态,空气里酒臭弥漫。纠结了一阵子,明若星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易拉罐,接着又提起整个装酒的塑料袋丢进垃圾桶。 桌椅归位,被啤酒打湿的地毯也卷了起来,放在玄关准备通知管理员处理……客厅逐渐整齐起来,可明若星并不满足,他又转身走向卧室。 卫生纸和避孕套都被丢弃了,沾满酒气的衣裤则被一件件捡拾起来。明若星还意外地发现了一小支来路不明的试管香水,标签被撕掉了,却明显残留着柑橘香气。 看起来昨晚上那一阵所谓“信息素”的气味,根本就是精心伪造的骗局。 所以说,那伽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明若星忽然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分析分析。 为了方便员工,每个宿舍的洗手间内都配备有带功烘干功能的洗衣机。他将脏衣物一股脑儿全部丢进去,然后走向隔壁的淋浴房,怀着羞耻的心情开始冲洗身体,顺便尝试为昨晚的事件定个性。 首先,这是一起意外、是标准的“酒后乱性”。如果要追责,他可以接受五五开的责任认定,也就是各自对自己负责,然后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那伽多半不会同意——卧室里发现的橘花香水就能证明他早有预谋。说到底,昨晚他俩稀里糊涂地滚上床去,也几乎都是那伽在主导。 所以那伽到底想要搞什么事?真心准备发展成恋人关系? 不,这是不可能的。 明若星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目前隶属于纪律委员会,这是亚安局内部违法违纪行为的监督调查机构。为了避嫌,纪律委员会的成员不能与其他部门人员发展出亲密关系。如果在入职之前已有恋爱或亲属关系,原则上另一方会被调职去地方分局,或者调剂到其他机关部门。 那伽是行动处一组组长,局里前途无量的未来领袖,完全没必要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避嫌的规定执行得向来都不太严格。况且明若星本身已经算是一个破例者——他的兄长明若辰是亚安局局长办公室主任,把家人安排在纪律委员会,本来就有安插亲信的用意。 那么那伽会不会是冲着明家的背景和地位而来? 也不可能——尽管那家伙某些地方的确惹人生厌,可他绝不是那种狗苟蝇营的小人。更何况单论亚人血统,那伽属于最稀有的“伞护种”级别。就算他什么事都不做,依旧会有许多富家千金找上门来,寻求与他配种,这就是亚人社会中黑暗畸形的“唯血统论”。 最大的两种可能性都被否定了,剩下一些小理由就更站不住脚。或许这件事本身只是一场过了火的恶作剧,并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 越想越是郁闷,明若星强行进入总结程序——无论那伽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最正确的处理办法就是到此为止、绝不前进半步。 可话又说回来了:在发生过如此特殊的亲昵事件之后,他俩恐怕也无法完美退回到所谓的“恶友”关系。新的相处模式只会更尴尬、更疏远,甚至从朋友变成陌路人。 逢魔花开时_7 想到这里,明若星不禁有些失落,像每周五晚上定期收看的肥皂剧突然迎来了烂尾的大结局。 洗完澡,他重新穿好浴袍回到卧室,打开那伽的衣橱,在角落里找出了几个崭新的硬纸盒。 由于外勤的需要,那伽常年身着便衣工作,每年两套的亚安局西装制服几乎没有用武之地。虽然外套和长裤未必合身,衬衣倒是可以穿在里面。 洗衣机的烘干程序还在运行,明若星拿着衬衣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等待。吃饱了的白猫步履优雅,从他面前走过,躺进了角落的小窝里。 四周围并不是没有一点声音,可感觉却又非常安静,静到他可以听见自己的胃部开始发出求助的信号。 搜查食物的决定并没有任何犹豫,可打开冰箱之后,明若星倒是吓了一跳。 不同于寄生在外卖餐盒上的普通单身男性,那伽的冰箱倒是塞得满满当当。可放眼望去,居然没有一样天然食材。 红色方砖状的是能量棒,边上码着一摞蛋白块,再下面是一排营养补剂和罐头口粮,冰箱门上则是各种咖啡因饮料……总之看上去像是科幻电影里的末日粮仓。 明若星这才回想起来,这个家伙从警校时代起就觉得好好吃饭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可万万没想到,现在已经进化成了准机器人。 又有谁能想到,那个精力过人、行动力超强的亚安局精英警探,就是由这些冷冰冰的食物支撑起来的。 对这些几何状的代餐物体毫无兴趣,明若星重新合上冰箱。这时洗衣机终于发出了蜂鸣提示,打开盖子,烘干的衣服带着余温和淡香。他将它们一件件穿回到身上,然后透过穿衣镜审视自己。 还是那个一丝不苟的纪律委员会委员,没人会注意到他同一件衣服穿了两天这个小细节。 穿戴整齐之后,明若星终于鼓起勇气出了门。 走廊上很安静。 局里分配宿舍的时候充分考虑过不同血统亚人之间的作息问题。五层的住户基本都是冷血动物,除了那伽这个非典型之外,其他大部分都是冷静的神秘主义者,对他人的隐私也毫无兴趣。 明若星顺利地闪进了电梯,上行至十一层公寓顶楼。这里将近四分之一的面积都属于露天花园,丰花月季正开出一片小型花海。他的家就在花海南边,客厅的落地大窗洒满了正午的暖阳。 开门进屋,熟悉又亲切的气息迎面而来。明若星满足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全身放松下来。他换上拖鞋、重新脱掉外套,却在指尖触碰到衬衣的瞬间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挽起了衣袖,走向厨房。 双开门冰箱里塞满了母亲托人定期送来的食材,花花绿绿琳琅满目。明若星站在冰箱前欣赏了片刻,决定先找点什么垫垫饥,再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做上一顿大餐。 蛋炒饭在碗里堆成一座金色的小山;鱼片在煎锅里沸腾,冒出微腥却诱人的香气;五颜六色的蔬菜切成小巧形状,丢进砂锅里与牛肉一同炖煮,缓缓地变成可以食用的艺术品。 将昨晚的错误丢进垃圾桶,顺便清空脑内的任务和计划,假期似乎就该如此悠闲度过。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菜做得有点多,也没有人现场吹捧,送上崇拜的目光。 明若星并不介意这种缺憾,他享用完午餐,将剩下的菜用保鲜膜封好,然后为自己泡了一壶咖啡。 囤积了一周的时事和枪械杂志已经有半个手掌那么高,明若星将它们统统搬到了花园里的茶几上。然后,他又拿出几个软垫堆满一旁的长椅,放松酸痛的身体躺了上去。 温暖、柔软、舒适——对于一只猫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高的享受? 太过舒适的结果,就是明若星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直到几个小时之后的黄昏时分,他被那伽打来的电话吵醒。 第5章 留守的恋人 也许是从凌晨一直工作到现在,电话那头那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可语气仍然是轻松的,甚至还带着点儿例行公事般的欠揍感。 “你在干什么?”他问明若星。 “睡觉!” 被吵醒的明若星不可能会有好气。 “还在睡?十几个小时了喔!啧啧,果然是属懒猫的。” “猫科哪里懒了?小心我投诉你血统歧视!” 明若星恐怕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抗议更像是在撒娇。为了避免笑出声来让他恼羞成怒,那伽赶紧虚应两声,换了个话题。 “好好,咱们不懒不懒哈。先别说这些,你身体怎么样?” “……” 明若星脸色一红,没有回答。 可能以为他没听清,那伽又换着花样重新问了一遍。 “昨晚咱们过得那么激烈,我有没有伤到你?” “滚滚滚,我没这么脆弱!” 明若星恨不得伸手过去捂住他的嘴,可紧接着却又不安地问:“你在哪里打的电话?!” “吸烟室。你放心,就我一个人。” 虽然很想继续逗弄他,但那伽还是切入了正题。 “我这儿的情况变化得很快,今晚就要带队去外地做前期部署……这阵子我恐怕没时间来找你。还有,麻烦照顾下小星星,一天喂两顿就好,用不着太惯着它。” “你不回宿舍拿行李?” 明若星认为自己只是礼节性地关心了一下:“什么情况这么紧急?”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钟,忽然压低声音。 “和你说说这次的任务应该没问题……” “别说!” 局里的规矩明若星都懂:重大行动之前不能向无关人员透露计划。他立刻出声阻止,避免成为那伽的共犯。 “不愧是纪律委员会的储备干部,可真沉得住气。如果换成是你出去执行任务,我恐怕早就要刨根问底了。” 这句话似乎是恭维,听上去又有点刺耳。明若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干脆绷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逢魔花开时_8 “注意你的言行,回来以后我随时都可以让你写检查。” “好好好,我知道你会等我回来。” 那伽似乎开始迈开了脚步,电话中传来一串足音。 “对了,小明啊……不过这次我有预感要立大功,说不定转天你就得朝我叫长官了。” “你先有命回来再说。” 好胜心让明若星口不择言,但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后悔了——毕竟那伽马上就要出外勤,这不是能够随便开玩笑的事。 好在那伽并不在意,他就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等我给你带特产回来,到时候再好好聊一聊。” 说到这里,电话里传出了其他人的动静。那伽遵守与明若星的约定,结束了通话。 同样收起手机的明若星将目光投向西边,那里是亚人安全事务局本部的方向。傍晚五六点钟的天空已经阴暗下来。天际线尽头,大片云霞正反射着夕阳绚烂的余晖。 —— 短暂的晴朗过后,S市迎来了为期一周的漫长雨季。 春末夏初的雨水加快了植物的生长。石楠迅速凋谢,泡桐也落了满地。洁白的柚子花在翠绿叶片的掩映下悄然开放,透出沁人心脾的芳香。 明若星有些费劲地将一个大纸箱从收发室抱上了五楼。他用备用房卡刷开那伽的家门,早就等候在玄关的白猫迎上来,磨蹭他的裤腿以示亲热。 一人一猫来到客厅,在茶几上将大纸箱打开。箱内码放着各种干湿猫粮、零食以及大袋猫砂。随同货品附上的购物清单,“总计金额”一项异常夸张地逼近了四位数。 被委托照顾白猫以来已经过了十天。从不情不愿到一掷千金,明若星似乎是想以宠坏这只猫来达到变相报复的目的。如今,白猫已经被养刁了胃口,可正牌的猫主人却一直没有回来。 自打出发前的那通电话之后,明若星再没收到过来自那伽的任何消息。当然这也并不反常:但凡遇到重大任务,专案组集体消失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最长的一次是去年年初的中泰两国联合行动,那伽是在情人节当天出发的,过完清明节才带着土产和胳膊上的绷带回了国。 只是这一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明若星发誓自己绝没有破坏规矩刻意打听,是那些消息源源不断地涌到了他的耳边。 亚安局本部对内行动处共有七个小组,平时分头处置不同的案件。然而这一次,除去第七组留守待命之外,六大行动组全体出动。此外应该还有大量其他机构的支援,加起来绝不是什么小数目。 如此重大的行动,却又执行得悄无声息,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而最主流的猜测集中在了那个代号为“喀迈拉”的亚人极端组织上。 作为一个全球性质的极端组织,“喀迈拉”的发源地虽然在欧洲,但随着世界经济重心的东移,亚洲地区已经成为它高度活跃的新舞台。尤其在东南亚,甚至呈现出日益失控的无序状态。 至于东北亚,由于受到国家政府和亚人当局的双重打压,“喀迈拉”中国分部一直低调隐蔽,但它输出的高科技和经济援助,却对其他地区的局势起到了不容忽视的影响。 明若星对“喀迈拉”也并不陌生——仅在他入职的这几年里,纪律委员会就查处了五名潜伏在亚安局内部的组织卧底,双方的谍报战至今仍在继续。 所以,如果这次行动果真能够对“喀迈拉”中国分部造成致命打击,那么那伽提到过的“升官晋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当然,前提是他能够平安归来。 —— 两周后的周末,湿热的雨季结束了。明若星抱着包裹,又一次打开了五楼的房门。 猫粮、猫窝、猫抓板和各式各样的猫玩具已经在这个家中开辟了一大块殖民地。可慷慨的金主却还没有停手的打算。 途径过道时小脚趾第三次踢到堆积如山的猫罐头,疼痛之后,明若星开始认真考虑为这些物资寻找新的储藏地点。 储物间放满了那伽的五金工具和旧杂志,浴室潮湿不堪,阳台直晒不易保存,厨房也太过狭小……最后,明若星不得不采取分拆模式。而当他将最后一箱猫罐头推进床下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角落里还堆着一摞看上去不怀好意的杂志。 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靠看杂志来意淫的,这家伙还真够“老派”。 明若星有些促狭起来,将书拖出来一看,果然都是些不堪入目的糟糕杂志,有些还是从海外邮购来的。 那家伙每个月有一半的薪水都花在这些糟糕东西上了吧? 他不怀好意地这样想着,开始拍照留作日后嘲讽的证据。可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拍着拍着竟然也脸红心跳起来,忍不住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看到某些超乎想象的场面,还会默默地在心里惊叹点评。 就这样他慢慢翻完了第一本,又去翻第二本。而这一翻,竟鬼使神差地翻出了夹在书页里的一张纸片。 明若星傻眼了,因为这是他的照片——更确切地说,是一年前他应亚安局宣传处之邀,拍摄的一组制服宣传照,随后被用在了小范围流通的内部台历上。 脸红心跳已经不足以形容明若星此刻的窘境,他觉得自己捏着照片的指尖都酥麻起来,甚至有点不听使唤。 不仅如此,情绪的起伏还激发了亚人能力,他仿佛嗅见一股石楠花的气味从这些书页里飘散出来。 他连那张照片都不要了,“啪”地一声将杂志合上,红着脸用脚踢回到床底下。恰巧就在这时,他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麻得他一个挺身,差点惨叫起来。 发出震动提醒的是一个亚人新闻app的弹窗。短短数十字的新闻摘要,瞬间夺走了明若星全部的注意力。 昨天深夜,亚安局特别行动组突袭了位于我国西北某废弃工业城市的 “喀迈拉”组织中国分部,双方发生激烈交火,伤亡不明。 这一刻,整整半个月的迷雾消散。明若星划开手机,迫不及待地点击阅读全文。 或许是因为有关方面刚刚释出消息,这则新闻只能算是一段简讯。所有重要信息都已经囊括在了刚才的摘要里,余下的只有几张现场照片。 可就是这几张照片,看得明若星肉跳心惊。 巨大的、废弃的建筑群仿佛史前动物的残骸。伫立在因为资源枯竭而被废弃的荒凉城市里。那些曾经点亮灯光的地方,如今喷吐着金红色的火舌,还有滚滚浓烟。 在这几张大全景的照片里,可以看见直升机在空中盘旋,地面上特种车辆往来不绝,却很难看清楚参与行动的具体警员,遑论辨认他们的身份。 明若星退出了新闻页面,打开通讯软件。亚安局同事群内果然已经聊得热火朝天。留守在本部的第七行动组组员成了焦点。可是他们也只简单表示:从前天傍晚开始接到指示,全体组员一级待命,今天中午待命状态解除,此外并没有更多消息。 如此众说纷纭几分钟之后,突然有人打通了第三行动组某位警员的手机。对方负了点小伤,正在医院接受包扎,但具体情况还不方便透露。 紧接着,更多的消息开始传进群里:双方交火八个小时之后,突袭行动已于今天凌晨五点三十分结束,喀迈拉中国分部基本被捣毁。大部分参与行动的组员都已安全撤回到了临时指挥部所在的城市。有人员伤亡,但具体数字仍在统计。 群内的信息跳动不停,但明若星已经无心仔细去看。他立刻拨打了那伽的手机号码——对方依旧处于关机状态。 也对,那伽好歹是一组组长,更是这次行动的具体负责人之一。此时此刻,他应该还留在事发现场指挥善后事宜,不能或者干脆忘记打开手机倒也正常。 逢魔花开时_9 明若星似乎说服了自己,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同事群中。可是仅仅几分钟之后他又不安起来——同样参与行动的二组组长上线了,他也是第一个出现在网上的亲身参与者。 各式各样的问候信息瞬间刷爆了屏幕。明若星干脆退出了群聊界面,单独给那人发了一条私聊信息。 那伽在你那儿吗? 或许是因为私聊的人数过多,二组组长并没有立刻回复。明若星知道着急也没有用,于是命令自己把手机搁在一旁,继续摆放猫粮。 又过了大约三分钟左右,手机轻轻一震,屏幕亮了起来。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能说他现在并不在现场。 第6章 大蛇的下落 “不在现场”——这真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明若星的直觉向来敏锐,但现在却只能觉察到不安。 继续追问二组组长恐怕也套不出更多的信息,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人。 冲突地点是废弃城市,当地不可能提供医疗保障,指挥部必然会派遣医疗队伍同行。 正巧,明若星的老友沈东篱正是亚安局本部附属医院的外科医生。遇到这种高优先级的重大行动,他应该会随队执行任务。 电话很快就拨通了,背景环境有些嘈杂。明若星言简意赅,直接问起那伽的情况。沈东篱的声音平静之中略带着点儿疲惫,他与之前的二组组长一样,给出了微妙且谨慎的回答。 “我一直在指挥部驻扎的城市急救中心待命,这里的确收治了一些伤员,但暂时还没看见过那伽。” “那伤亡情况怎么样?” “受伤的不少,牺牲情况暂时还不明确。” “现在前方谁负责统计伤亡情况?” “不太清楚,而且就算知道,在最终确认之前,也不会擅自对外透露的。” 沈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说话太过生硬,又试图安抚。 “那小子命很大,几次出生入死都没事,相信这次也不会有问题。” “……希望如此了。” 明若星唯有苦笑。 十分钟后沈东篱还有一台手术,明若星不敢占用这宝贵的时间。结束了通话,他内心的疑惑非但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更蒙上了一层阴云。 同事群里的信息提示还在闪烁,明若星烦躁地往上翻了几屏,发现有人提到战况激烈,有弟兄受了重伤正在抢救。他终于忍不住,跟着问了一句有没有人见过那伽。原本活跃的群忽然缓慢下来,好像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等待着答案从天而降。 终于,大约二十秒钟之后,一行黑色字体出现在了屏幕左侧。 “成功营救完人质之后,大蛇带领一小队去增援地下实验室的攻坚行动。打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这一行字让明若星的不安达到了顶点。他立刻切出聊天界面,拨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对方却并不是他现在想要找的人。 “小星?你哥正在开会,有什么事?” 代接电话的男人名叫吴非,是亚安局行政事务部主任。他与明若星的兄长明若辰是发小,在亚安局内部也是利益共同体。偶尔也会出现在彼此的办公室里,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 明若星将事由简单叙述了一遍,吴非的回应也很明确:他会去帮忙询问。但相应的也请明若星保持克制,不要再去别处打听,以避免在无形之中传播紧张情绪。 明若星表示遵守约定,双方结束了通话。而几乎同一时间,他的手机界面弹出了一则工作信息。 是纪律委员会的紧急通知:一小时后全体紧急集中,部署工作会议。 一定和今早的行动有关——明若星没有犹豫,立刻动身赶往本部。 —— 与公寓相距不远,亚人安全事务局本部同样坐落在城市东郊,是一座面积广阔的封闭式大院。尽管门口没有挂牌,但前后大门均有警卫站岗,还有哨兵围绕着院墙巡逻,不知情的人一般都会认为是某个政府机构或者军事单位。 明若星将车辆停进地下车库,直接坐电梯上到五楼——这一层是纪律委员会的办公区域。也是大院里其他人最不想要踏足的秘境。 大会议室里,人员已经基本就位。大家闲聊了几句,一致认为紧急会议与凌晨的突袭行动有关。 两点整,正副主任到场。没有铺垫,直接切入正题。 “诸位,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从昨晚到今天凌晨,我方在K市进行了一次突击行动。重创了极端组织‘喀迈拉’。缴获了大量该组织的内部资料、人员名单和实验室数据。俘虏了若干名组织成员。目前,前方小组还在进行收尾盘查工作,预计24小时之内,第一批次的有关资料就会传回到本部。接下来,就是诸位大显身手的机会了。” 明若星立刻明白了这场会议的主旨——“喀迈拉”的情报渗透一直都是当局的心腹之患,如今中国分部老巢被毁、元气大伤,正好趁机对亚安局、乃至整个亚人政府机构的内鬼进行一次大规模清缴。 台上的讲话还在继续,明若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吴非如约发来的消息。 第一行动组组长那伽,为了追回重要情报,在行动中失踪,目前下落不明。 勉强算是有些心理准备,可明若星还是像被人照着太阳穴擂了一拳,脑袋里嗡嗡作响。 行动结束已近十二个小时,如果现在仍旧下落不明,那恐怕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在爆炸中身亡,或是被坍塌的废墟掩埋。 其二,主动或者被动地被“喀迈拉”组织的人带走了。 明若星做了几个深呼吸,回复吴非一个“谢谢”,然后继续关注现场的会议。 主任已经解释完了工作重点,又换成副主任具体部署接下来的任务和轮班方式。等到上司们发言完毕,允许自由提问,明若星立刻询问是否需要去现场勘查。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的——通讯情报处和科学研究所的同事已经在前方搜集证物。纪律委员会的工作则是在后方分析证据、击溃犯罪分子的心理防线,迅速摸清内鬼信息,不留漏网之鱼。 会议后,整个纪律委员会暂时被划分成了三个小组:A组负责与通讯情报处合作,监督各种资料的复原和分析工作;B组负责对俘获的组织成员进行侦讯。如果说这两组相当于大脑的左右半脑,那么C组虽然只有四人,却是起到沟通作用的“胼胝体”。 更确切地说,C组的任务是全天候掌握AB两组的工作动态和情报交换,将双方取得的成果进行对照分析,及时将重大成果通报给有关各方。 逢魔花开时_10 可以说,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四位C组情报分析官将会是亚安局内部的核心人物。因此人选也是慎之又慎——明若星是四人之中最年轻的,至于入选理由倒也简单:他的兄长是亚安局高层,父亲又是亚人自治政府的司法部长。他背景清白,个人能力也很突出,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次的任务圆满完成,还能顺理成章地给予晋升。 当晚八点,第一批重要数据被成功恢复,释读工作随即展开。一整夜的忙碌之后,经过分类、提炼和分析的内容被整理成为文档,在上午九点准时送到了高层晨会的现场。 这时的明若星已经工作超过19个小时,完成交班手续后,他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时间。 拖着沉重的脚步下楼取车,缓慢开回公寓。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五楼的那扇房门。 比平常放饭的钟点晚了一个多小时,白猫已经在玄关等待。明若星为它倒好粮食换好水,蹲在一旁抚摸它柔软的背毛。 “傻猫,你家主人出大事了,知不知道?” 白猫歪歪脑袋,只顾着把干粮咬得咯吱直响。明若星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客厅,在沙发上靠下了。 同事群里早就恢复了平静——昨天下午,局里下达了统一的封口令,禁止对伤亡人数做过多的揣测和讨论。而明若星也遵守了与吴非的约定,不再与任何人提起那伽的事。 但沉默是没有办法化解不安的。 趁着自己还不算太困,明若星再次发送消息到了兄长的手机。这次回复来得很快,从语气上来看,做出回答的应该是明若辰本人。 “急也没用,一有确切消息我会通知你。现在,安心做好你的分内事。” 还能期待什么样的回答呢?明若星将手机丢到一旁,顺势在沙发上躺倒下来,默许倦意汹涌而来,从眼皮开始压住了他的整个身体。 —— 明若星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工作起来忘我投入。对他来说,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从不算坏事——至少能够占用大量的闲暇时间,让他没有精力再去做无边无际的揣测。 时钟又转过了一圈,次日早晨十点左右,兄长明若辰发来一条短讯息,简述了那伽的具体情况。 突袭行动当晚,按照原定计划,那伽带领一队队员乘坐武装直升机从27层高的大楼顶上速降至17楼平台。在三小队的火力掩护下,穿过空中廊桥前往另一幢废弃的大楼,营救关押在那里的十一名人质。 这项任务推进得十分顺利。在他们的护送下,人质很快就从17楼平台起吊回到直升机上。紧接着,负责拿下组织实验室的两个小队在地下一层遭遇顽抗,一小队受命前往支援。 很难说清楚当时的局势是如何变化的。总之,当那伽小队顺利抵达实验室时,这里已经成为了喀迈拉匪徒负隅顽抗的最后据点。而他们的手里还握有最后一项重要“筹码”——实验室里的数据资料。 最近几年来,喀迈拉中国分部进行了很多骇人听闻的人体实验,实验对象往往是被无辜绑架的平民甚至被俘警员。五年来,八成以上的实验对象已经死亡,余下的也患有程度不等的残疾。唯有拿到实验室里的相关数据,才能了解实验的具体内容,从而更有针对性地进行研究与康复治疗。 双方在实验室交火。相较于匪徒的肆无忌惮,全副武装的安全警察们反倒显得束手束脚。基于对大厦内部结构的研究,指挥部很快制定了新的方案——通过新风系统绕过实验室区域,潜入敌人后方进行包抄打击。 通风管道突入也算是一项基本战术,对于身手矫健胜过常人百倍的亚人警察而言,并没有任何难度。戴上防毒面具的那伽等人穿过灰尘厚重的狭窄通道,迅速到达指定位置,向下方投出烟雾弹和催泪瓦斯。 滚滚烟雾很快在室内弥漫,视野里瞬间只剩下浓艳的橘红色。那伽等人的头盔上都装有热成像仪,烟雾弹对他们不起作用。这支七人小队成功地在敌人后方撕出一道裂口,像尖刀楔入了实验室中心地带。 与此同时,前方的正面战线也开始成功推进——随着匪徒火力的不断后撤,安全警察很快就攻占了实验室的各个部分。 眼看胜利在望,这个时候爆炸发生了。 根据事先获得的情报,喀迈拉的确在实验室的某些区域藏匿了少量C4炸弹,用以销毁实验数据。所以早在布置战术时,行动组就制定出了万全的避险策略,确保无人伤亡。 而真正让人意想不到的大爆炸,发生在实验室后方。 第7章 照顾好我的猫 那是一场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剧烈爆炸——意图不明,似乎也并不符合常理。 根据距离爆炸点最近的突击队员回忆,当时他们正准备从B9区域赶往B5与大部队汇合。那伽首先注意到B7西侧的休息室内有些异常。检查后发现,这里的一堵墙体被安装了炸药。那伽命令其他人迅速离开,继续向B5前进。自己则与另一名队员留在安全区域观察。 差不多就在一分钟后,爆炸发生了。 直到大部队清缴了负隅顽抗的匪徒,推进到爆炸地点,这才大致搞清楚了状况——这里原本是实验室的休息区。匪徒在墙体上炸出了一个两平方米左右的大洞。洞外不是夯实的混凝土,而是另一个巨大幽邃的地下空间。 众人打开夜视仪器进入地下空间,发现这是一段被废弃的人防工事。循着地面上残留的战术荧光棒,他们陆续发现了几具匪徒的尸体,又在一处反锁的仓库内找到了一名负伤昏迷的队员和一个带有喀麦拉标识的密码箱。 再往前探索,又一个较为陈旧的爆炸点将人防工事与废弃的地铁站连接在了一起,站台上硝烟气息尚未散尽,然而那伽却下落不明。 事已至此,得知一切的明若星反倒镇定下来。 他基本可以推断那伽还活着——逻辑很简单,如果那些匪徒们单纯想要杀人,那么早就应该在地铁站内发现那伽的遗体。事实上,多杀一名亚安局的警察精英对于喀迈拉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活的人质永远比尸体有用许多。 这似乎是一个好消息,仔细想来却又让人暗暗心惊。 喀迈拉的手段残忍,人质往往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而亚安局的安全警察大多在受训时就接受过拷打训练,意志和耐受力强大。为了从他们口中套取情报,匪徒们往往会施以几倍于常人的酷刑折磨。 那个那伽拿命换回来的密码箱已经运回了本部。经过透视,箱体内部的锁芯部分装有炸药,交由拆弹小组安全拆解之后,内容物品终于得见天日。 那是一些列印出来的重要文书契约,包括了一些喀迈拉中国分部在白道上的资产和营生。还有一个加密移动硬盘,估计破解出的内容物也会相当可观。 以上所有资料全都汇总到了亚安局专案组的“神经中枢”。明若星放弃了轮休的机会,全身心地投入梳理分析。提取出的情报很快被分发给了经济案件调查部门,立刻对涉案的商业实体展开摸底调查。 不眠不休的付出很快就有了回报——第二周的第一个工作日,通过对涉案商业实体的资金链调查,调查人员发现有几笔大宗金钱交易直接指向了科技厅某副厅长的秘书。与此同时,前期的侦讯工作也已经取得重大进展:亚安局国际事务部有组员涉嫌与喀迈拉存在利益关系。 大网正在收拢,内鬼逐渐浮出水面。就在这众人欢欣鼓舞、气势高涨的时刻,明若星却接到了强制休息的命令。 连续工作了六个昼夜,期间最长也只是在沙发上小憩了两个小时。虽然依赖着功能饮料和浓缩咖啡勉强保持着清醒,可明若星的肉体已经逼近了极限。 他开始睁着眼睛发呆,将同时听到的两件事混为一谈,在监听侦讯对话时变得冲动易怒,甚至想要丢掉耳机冲进谈话室殴打受审人员。 强制休息的命令很快就从手机里弹了出来,甚至连开车的权限都被临时剥夺了。将他押送回公寓的是他兄长的司机,顺便捎来了一条口信。 “不好好休息的话,那也不用参与接下去的行动。” 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公寓电梯,回过神来的时候,明若星又站在了五层的门前。 这几天,他将白猫暂时拜托给了同部门的后辈照顾。那伽公寓的备用门卡也一并交了出去。此刻面对着紧闭的门扉,他静默了几秒钟,弯腰将公文包放下,然后缓缓俯身将双手抵在了地面上。 前后两三秒钟的时间,他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只剩下一堆衣物松松垮垮地落在地上。又过了一会儿,衣物蠕动,探出了一对尖耳朵。 一只浑身雪白的长毛猫钻了出来,灵巧地穿过大门下方的猫洞进入房间。又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一个小小的角度,一只瘦长的手伸了出来,飞快地将衣服和公文包捞了进去。 逢魔花开时_11 过了立夏,那伽的白猫已经嫌弃了小窝,瘫在茶几上睡得好像一滩奶油。地面上残留着零零散散的干粮和猫砂碎屑。也许是很久没有开窗换气了,客厅里还混杂着鱼腥和猫屎的淡淡臭味。 看起来后辈并不十分热衷于保姆的工作。 疲倦的身体被再度调动起来,明若星强打精神开始做清洁。开窗、扫地、彻底地更换猫砂……等到屋子里那股恶心气味彻底消失的时候,他也终于累瘫在了沙发上,只眨了一眨眼睛就昏睡了过去。 什么梦都没有。 打那以后,那伽的备用房卡又回到了明若星手上。无论多么忙碌,他每天都会固定时间来给屋子做打扫。 专案组的高强度工作也还在继续。随着情报的全方位推进,越来越多的政府雇员开始接受调查,锁定的内鬼开始一个个“消失”在工作岗位上。 唯一毫无进展的是那伽的下落。 没有尸体,没有遗物,也没有任何的目击报告。尽管有关的搜寻工作一刻没有停歇,但是男人似乎与喀迈拉的残部一起潜入了不可见的阴暗世界。 就这样,突击行动过去了一个月。 今年的梅雨季节提前了,空气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郁热潮湿起来。上午十点,结束24小时的工作与待命阶段,明若星拖着疲倦的脚步回到公寓,把车停稳在地下车库,突然瞥见入户电梯旁边蹲着一只眼熟的小动物。 是那伽的白猫,好像也刚从雨里回来,浑身都淋湿了,小小一团缩在角落里,茫然无助。 明若星快步走去将猫抱起,确认它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之后,带它一起上到五层。 迈出电梯厢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那伽的家门敞开着,过道上已经堆放着一些打包好的杂物。走近一些,还能看见三四个蓝色制服的工人,正在客厅里忙碌着。 明若星两三步冲到门前质问,得到的回答也很理直气壮:那伽失联已经超过一个月,按照有关管理办法,他所占用的宿舍将会被腾空,所有物品暂时交由公寓方面暂时保管,准备移交给家属。 “才一个月而已,他只是下落不明没有牺牲。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在战场上失踪的人!” 明若星阻止这些搬运工人,试着与他们讲些道理。可对方只是不断地搬出同样的条款来强调行动的必要性,并且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你不要再跟我们废话,规定就是规定!如果人没死,到时候我们亲手帮他一件一件搬回来!” 这话就像是一颗火星,落在了干枯的稻草上。疲惫和愤懑让明若星忘记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几乎从未如此粗鲁地对待一个陌生人。 “谁给你们的权利,让你们这样对待一个用命来换重要情报的警察……连一个可以回来的家都不留给他?你们要搬,就先出我身上踩过去!” 两方面都觉得自己占了道理,互不相让。若不是邻居闻声赶来,恐怕还会演变成拳脚冲突。事情很快捅到了亚安局上层,处理结果是各打五十大板:腾空公寓的时限被无限期推迟;明若星也被主任叫去谈话,说体谅他最近精神压力较大,所以不予追究,但必须尽快调整情绪以免影响到工作。 明若星依旧是不服气的,可他也明白继续强辩毫无意义。事到如今,是非曲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要守住那间公寓,直到那家伙回来的那一天。 或许是这种极端固执的信念形成了一种超自然的感应。就在谈话的次日,指挥部收到了喀迈拉以特殊手段发来的一段视频。 接到消息,正在下班路上的明若星急转车头。当他赶到会议室时,长桌边已经坐满了相关负责人。 视频只有五分钟,全部在一处封闭的室内拍摄。或许是为了营造出紧张恐怖的气氛,昏黄的白炽灯下,地面上到处是锈红色的污渍,画面正中一把老旧的拘束椅,椅子上绑着的男人身穿橘红色囚服,头部被一个黑色的罩子罩住了,看不见面容。 可是明若星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视频的第三秒,两名身穿黑衣、头戴面罩的喀迈拉匪徒进入画面,其中一人揭下了拘束椅上男人的头罩。 这一刻,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甚至有人默默地皱起了眉头。 椅子上的男人的确是那伽,却又和那个大家都认识的亚安局精英大不一样了。 胡子拉碴,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满头微卷的黑发已经被剃光,裸露的头皮上到处都是穿刺和切割留下的伤痕。急剧消瘦的面颊凹陷下去,布满青紫淤痕和干涸的血迹。 如果不是那双微睁的眼睛里还有一丝生命的微光,这几乎就是一具干枯的尸体。 喀迈拉在视频中提出了简单而直接的要求——交换人质。用那伽来交换在上周的秘密调查中被确定为喀迈拉间谍的科技厅官员。交换的时间、地点都必须由喀迈拉方面决定。如果亚安局方面拒绝交换,那么七天之后将公开处刑。 视频的最后,镜头重新回到了拘束椅前方。一个声音命令那伽朝着镜头说话以证明自己的精神状况。 看起来气息奄奄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低声报出自己的姓名和警号。 “我的生日…是07年五月…还有…照顾好我的猫。”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是黑色屏幕上几行提示交易时间地点的文字。主持会议的领导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可以开始讨论。 那伽的直属上司、行动处主任立刻提出问题:“大蛇的生日不是07年,也不是五月。这是一句暗示。他有事想告诉我们。” 各种猜测立刻此起彼伏,似乎每一个都很有道理。唯有明若星铁青着脸色,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才决定说出正确答案。 “三年前的一次联合演习行动中,我们约定过同样的暗号。07年五月,是在暗示局里的工作守则,第七条第五款。”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有人调出了存在手机里的守则内容。 甘于奉献、敢于担当、勇于牺牲—— “他要我们放弃他。他想阻止这次人质交换行动。” 第8章 虎对猫的轻蔑 围绕着人质交换问题,这天下午,专案组召开了整整三个小时的闭门会议。 反对人质交换的理由似乎很充分:“不与恐怖分子谈判”是很多国家和组织的基本原则。一旦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对方极有可能会继续绑架更多的人作为要挟。 其次,喀迈拉对待人质的手段臭名昭著。视频中那伽的头部留有不少疑似手术的创口,这说明他已经被喀迈拉用做人体实验。在这样的前提下,即便成功获救,他存活下去的可能性也不到两成——可以说,营救几乎就是一场无用功。 至于那伽本人,或许也正是深知自己生机渺茫,才会主动暗示组织放弃自己。他本就是孤儿出身,又没有成家,就算牺牲对社会的影响也极为有限。 反过来说,这种没有第三方作保的人质交换本来就具有很高的不确定性,如果因为救人而损失更多的警察,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不愿意放弃那伽的也绝不是少数人。 情绪最强烈的就是那伽的顶头上司。那伽是他当年一眼相中、从警校一路带进亚安局的得意弟子。拿那伽与那个科技厅的间谍交换,他认为物有所值。 支持他的还有科学研究所的负责人。他的观点是,目前很多情报和证据都是从那只上锁密码箱里获得的。如果没有那伽以身犯险,后方工作绝对不可能开展得如此迅速。即便将科技厅的间谍交还给喀迈拉,对于我方而言依旧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逢魔花开时_12 有不少人也陆陆续续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会议室的长桌轮了一圈,主持会议的副局长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明若星身上。 “小明,你和那伽是一届的,平时也都拿你们两个作比较。来,说说你的看法。” 觉察到众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聚焦,明若星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圆珠笔搁到了桌面上。 “那伽,应该救,而且必须救。” 箭在弦上,他知道不论是正理还是歪理,自己都必须大声地、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不与恐怖分子谈判的理由,表面上是担心他们会食髓知味、绑架更多的人来作为谈判筹码。本质上则是没有自信能够在对方继续犯罪之前给予致命打击。通过上个月的突击行动,我国境内的喀迈拉武装核心已经基本被捣毁。虽然有少数残部转移,但大多数都是该组织的科研人员……总之,彻底铲除喀迈拉的残余势力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仅仅只是因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差,就牺牲掉一个优秀的警员,那我认为这是巨大的、完全不必要的浪费。”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清晰沉着地强调重点。 “简单地说,只要我们能够确保迅速、彻底地铲除喀迈拉中国分部,那么人质交换就不是问题……说句不那么正确的话,如果劫持人质事件再度发生,错的不是换回那伽这个决定,而是我们的行动还不够迅速彻底、打击力度还不够大。” “看起来你们两个也不像外面说得那么争锋相对。” 上位的领导人坐在会议室另一头,从明若星的位置看不见他的表情。后排旁听席上隐约传来一阵窸窣轻笑,明若星极不自然地咳嗽两下。 “或许我有点太过自以为是,但是这段时间我一直努力挖掘情报,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希望……假使出现类似的局面,起码我们不会太过于被动。” “看起来我们已经有了明确的思路,现在是做出决定的时候。” 上位的领导点了点头,示意旁听席上的众人先行散会,只留下有发言权的少数要员。 一个小时之后,专案组指挥部正式下达指令,准备秘密执行人质交换计划。 —— 傍晚五点,明若星敲开了亚安局主楼1101办公室的木门。 宽敞的室内铺设着长绒地毯,落地窗边摆放着高大的绿植,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顶天立地的架前的那张巨大的实木办公桌。 办公室的主人就坐在桌前。这是一位三十五岁上下的沉稳男性,容貌上与明若星有着五分相似,却更有气势,甚至不怒自威。 明若星快步走到了男人面前,站得笔直。 “请派我去执行人质交换。”他开门见山,“我保证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男人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专注整理着桌面上的文件,连头都没有抬。 “为什么不去找你们委员会的主任?他才是专案组的执行负责人。” “如果先得到你的支持,再去说服陈主任,把握会更大一些。” “我为什么要支持你?”男人终于瞥了他一眼,“给我五个理由。” “理由一,作为情报分析官,我全程跟进并掌握本次事件的全貌。” “理由二,我个人能力优秀。局内的对抗比武,每年的全科都能排进前十,有自保及营救他人的能力。” “理由三,我善于沟通协作,有一定的实战指挥经验,外勤绝不是问题。” “理由四,喀迈拉方面想要赎回的那名间谍,是我的小组挖出来的。我非常了解他的情况,这有利于临场应变。”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仔细斟酌了接下去的措词。 “理由五,我和那伽还有一笔账要算。现在没人比我更希望能够将平安地救回来。” 五个理由回答完毕,那伽深吸一口气,等待着对方的判定。 男人终于放下了手头的文件,可语气却依旧算不上和缓。 “你和他有什么账要算?” “这是私人问题。” “我现在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来问你。” 男人、也就是明若星的大哥明若辰稍稍提高了音量。同为猫科亚人的兄弟俩,拥有极为相似的直觉和固执。 明若星正想张口捏造一个谎言,忽然有个温和的声音挡在了他前面。 “兄弟之间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秘密,小星给出的前四个理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不是吗?” 兄弟二人同时循声望向门口,走进来的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男性。 明若星是明若辰的亲弟弟,所以他可以不经预约,径直来敲兄长的办公室门。然而无需预约、甚至也不必敲门的,在整个亚安局里恐怕也只有一个人。 这是二十多年友谊换来的绝对信任。 “走了?” 明若辰看了一眼手表,也开始收拾桌上的物品。下班后如果没有其他事务,他和吴非偶尔会去城里的一家会员制俱乐部,那里是年轻的亚人官僚们互通有无的秘密王国。 但是今天,在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前,他的亲弟弟似乎并不准备放走他。 “大哥,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回答了,你要答应我,帮我去争取!” “这种事有什么好争取的?” 弟弟的顽固坚持让明若辰不耐烦起来。 “交换人质永远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风险和代价暂且不提,就算一切顺利,也会有人质疑交换的必要性,你何必趟这趟浑水,性价比太低。” “性价比?” 明若星捕捉到了这个刺耳的词汇。 “如果现在是非哥被绑架了,你会不会去救他?” 一旁无辜中枪的吴非轻轻“咦”了一声,很自然地将目光投向明若辰。 逢魔花开时_13 被两个人同时关注的感觉似乎有点不太好受,顽固的男人沉默了片刻,扬起手来。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消息。” “哥……” 明若星还想得寸进尺,明若辰忽然瞪起了眼睛,一股强大的压迫力瞬间朝他逼迫而来。 那是不允许任何人反驳的、绝对独裁的眼神。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我知道了,那么就拜托了。” 明若星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样真的好吗?” 替他关上门,吴非重新走向办公桌旁:“你不能永远将他保护在亚安局的办公楼里。” “我有这种意思吗?” 明若辰将最后一份文件放进包里,又取出两个金质的袖钉,一左一右扣在袖口上。那上面是明家的族徽——一头拥有红宝石眼睛的亚洲虎。 “猫永远是猫,我只是想要给予他恰如其分的训练,不多不少。” “这是身为一个兄长的想法?”吴非帮他将左手的袖钉扣好,“还是一头虎对于猫的轻蔑。” “你觉得我有轻视他?” “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说,小星的确很优秀。委员会的案头工作虽然安稳,却在浪费他的才华。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是关不住的。” 袖钉已经扣好,吴非又调了调另一个袖钉的位置,然后取来外套。 看着他为自己忙碌,明若辰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一些。 “他和那个那伽不是关系一向不好?” “好不好不是嘴上说了算的。你的亲弟弟有多别扭,难道你还不知道。” “……有时候,我倒觉得你更像他的兄弟。” “有些事,也许真兄弟反而看不清楚。” 吴非看着明若辰站起身来穿好西服,快走两步为他打开门。然后在男人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为刚才的那段插曲做出最后的总结。 “给他一个机会,你会为他骄傲的。” —— 第二天上午十点,明若星接到了调令,任命他为这次人质交换的首席交涉官。而这时,距离喀迈拉要求的交换时间已经不足48小时。 时间紧迫,所有参与解救计划的人都必须高速运转起来。 而对于明若星来说,还有两天,那伽就可以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哥哥是亚洲虎,弟弟是长毛土猫 关于兄弟怎么会是不同种类,是因为每个亚人都同时具有几种不同的动物基因,所以爸妈生孩子的时候是按照概率在这几种里选择的(是的,这是完全胡扯的设定) 下一章小明高帅 第9章 俄耳浦斯的誓言 终于到了人质交换的这一天。 清晨六点,市区里下了一场豪雨。气温骤然下降四五度,变得凉爽宜人。 亚安局的更衣室里,仪容镜前,明若星伸手贴住了自己的胸膛。 或许是因为穿了防弹衣,他感觉自己的胸肌比平时厚实一些。可惜手感还是不够好,看来以后应该增加健身锻炼的频率。 只有在演戏和靶场里才会用到的手枪已经被领了出来,仔细检查后收进了枪套。枪套背带固定在了衬衫外面,这也是那伽最喜欢的佩枪方式。 领带选择了最低调的素色亚光面料,领带夹则是普通的不锈钢制品,可领带内部却藏着一根带有三边血槽的微型军刺,必要时可以用作工具、亦可在白刃战中防身。 西装外套也准备好了,手巾袋内安装有监听装置,内袋藏定位系统,外袋里还放了一管强心针剂以防万一。最后再戴上无线耳机和墨镜——这就有了一个精致、冷酷,如同机器一般的首席交涉官。 没有表情、没有悲喜。唯有心脏不停地跳动,平稳、坚实、有力。 早些时候,用于交换的人质已经从秘密地点被带到了亚安局。负责护送的车队由五辆防弹车辆组成。其中第二辆厢型车由明若星亲自驾驶,另有三名武装警察和一名科学研究所的研究员同车押送。 “我再强调一遍,这次行动没有中间人,进退得失全靠你们自己。行动小组的人随时可能面临生命危险。不要逞强,做得到就去做,但办不到立刻给我回来。” 在出发之前,专案组的执行负责人、明若星的顶头上司这样嘱咐自己的得力干将。 “了解。” 明若星点头:“不辱使命。” 喀迈拉方面确定的交换地点是城郊外的一处废弃采石场。早些时候,指挥部已经做出了布置,封锁周边道路、巡查并标记可能的危险区,派出狙击手占领制高点。在48小时的监控时段里,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一切似乎尽在掌控。然而包括明若星在内的所有人,都感觉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平稳行驶半个小时之后,车队安全抵达采石场。果然,现场始终未见喀迈拉的踪影。 明若星吩咐所有人留在车里,原地待命。过了几分钟,后车警员忽然通过无线电报告:车队后方的一间废弃工房正传出电话铃声。 逢魔花开时_14 这点程度的状况尚在意料之中。明若星向指挥部汇报了最新进展,并按照预案,命令后车的武装警察下车警戒,然后亲自带着两名护卫走向工房。 无线耳机里,后方的联络官已经告知了工房内部的结构,事先布置的热成像装置也证明屋内空无一人。循着电话铃声,明若星在一堆杂物里发现了一台蒙尘的老式手机,上面显示的电话号码被标记为“喀迈拉”。 “喂。” 深吸一口气,明若星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话语不多,提出的要求却很明确——其余四辆车留下,载有人质的车辆前往下一个地点:废弃游乐园。 尽管临时变更交易地点早在预料之中,但明若星还是提出了交涉。对方回应:只有得到足够的“安全感”,处于劣势的喀迈拉才会考虑进行交易。 明若星回到车上,将情况汇报给后方,指挥部的反馈也很迅速——答应对方的要求,前往下个地点。 “我猜游乐园也未必就是最终的交换地点。”明若星说出自己的看法:“既然是谈判,就没有我方一味退让的道理。” 这是当然的。 指挥部那边给予了最大限度的放权。 一旦观察到任何潜在的威胁,作为现场指挥,你随时有权取消这次行动。人质的生死也由你处置。 “了解。” 结束了与指挥部的通话,明若星朝后视镜里望了一眼。尽管只有短短一瞬间,他还是捕捉到了后排人质那闪烁忐忑的视线。 从采石场到游乐园的直线距离只有五六公里,但是山道曲折,半小时之后他们才顺利抵达。 就在这短短半小时里,局里已在游乐园附近部署了增援人手。直升机也已经在最近一处军用机场待命。 然而刚一抵达新的指定地点,明若星立刻开始摇头。 “不对,还不是这里。” 这是废弃游乐园门口的一处大型广场,四周围全是低矮的建筑。这种不利于掩护侦查的地形,对于喀迈拉没有任何益处,反倒适合具备空中力量的亚安局实施打击。 果然,他的预感很快就被证实了。 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从不远处的公路走了过来。担心男孩身上可能藏有爆炸物,随车的武装警察高声喊话,勒令他在距离车辆二十米远处停下。 小男孩仿佛是被吓傻了,呆呆地停下脚步,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地面上,然后就转身一口气跑远了。 明若星定睛细看——那又是一支手机。 一位武装警察下车,拿起手机交到明若星手上。没过多久电话就开始振铃,传出来的依旧是之前那个男人的声音。对方警告说不要故意拖延时间。留下车里的武装警察。二十分钟之内,把车开过银尘大桥。 明若星并没有理会对方提出的要求,反而将手机切换成了免提模式。 “你们的人现在有话要说。” 他将手机对准了后排带着手铐的人质,同时旁边的警卫“咔哒”一声将子弹上膛。 人质耸然一惊,回想起刚才明若星与指挥部的通话,愈发坚信了自己命悬一线。他不知所措了几秒钟,然后战战兢兢地开口。 “是、是我……我在车上……” 电话那头反倒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明若星关闭了免提功能。 “你们要的人现在很好,但也仅限于现在。因为无论这趟交易成功与否,我都不会再把这个人活着带回亚安局去。” 电话那头终于也开口说话了。 “我还以为所谓的谈判专家都是理智谨慎的冷血动物。你如果不是初学者,就应该明白这样挑衅我是幼稚和危险的。” “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明若星继续试探着对方的情绪:“反倒是你,对我的工作误会很大——我奉命在能够接受的条件下完成人质交换,而不是在你们的陷阱里越陷越深。” “我只是在确保交易公平。如果你完全不在乎你战友的死活,那么大可不接受我们的条件。” “五天前我们已经对内宣布那伽殉职牺牲。能把‘死人’从阴间救回来固然是好事,但如果失败了,也无可厚非罢。” 明若星绕开了是非问答的陷阱,语气坚定不移。 “论交换人质的诚意,我们的确有。然而恐怕,还是我车上的这位对你们更重要一些。”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沉默,不过明若星确信自己捏住了对方的七寸。他又看了一眼后排人质的反应,丢出了最后的王牌。 “亚安局目前在押的喀迈拉成员有三十多人,其中不乏重量级人物。你们指定要交换的这位人质先生似乎排不上什么名号,可他的仪表、谈吐都挺不错,能够混入亚人政府机构的中上层,更需要接受过高等教育。我试图通过亚人基因库查找他的家族信息,结果是一无所获——一个高学历的黑户,难道是你们组织里哪一位要员的孩子?” “如果这种拙劣的推理能够满足你的妄想,那你随意。”电话那头发出一声冷笑:“只可惜你的同伴就要因为你的狂妄而死了。” “他真的还活着吗?” 明若星的嘴角因为紧张而僵硬,声音却依然从容不迫。 “我的同伴从一开始就抱定了死志。这段时间恐怕也不止一次地尝试过自杀吧?然而除了最初的录像带之外,你们始终没有给出过他还活着的任何证据。” “标榜人性的正义之师,居然也能做出如此冷酷无情的妄想。” 电话那边第一次打断了明若星:“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场交易已经被你们单方面终止?” “再说一遍,人都已经带出来了,就不会再带回去。如果你不希望搞砸这件事,那就给我一个确定的地点。否则一切恶果都将由你一人承担……记住,这是你唯一最后的机会。” 这句话无异于将千钧的压力全都施加在一根小小的铁钉上,没有人接得住。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大约十秒钟左右,抛出了一个新的地点。 “半小时后,绿沼公园,白石桥。” 明若星没有再应答,直接挂断了通话。 逢魔花开时_15 监听完全过程的后方指挥部迅速上线。刚刚那场紧张的博弈显然让不少人捏了一把冷汗。不过大部分专家都同意,喀迈拉阴险狡诈,一味妥协只会让它们得寸进尺,的确不能用寻常的谈判方法来处理。 然而面对赞赏与疑惑,明若星始终保持着平静。 “并不完全是冒险。因为这场交易他们一定舍不得放弃。狭路相逢,勇者得胜。” 说着他抬起头,透过后视镜去看车厢里的情况——跟车的研究员已将一针镇定剂推入了人质的静脉。然后解开他身上的囚服,将各种附着在皮肤上、甚至插入肌肉、血管里的监测装置一一取下。 一旁的监测仪上,有关于心跳、血压、瞳孔舒张度、皮肤电阻的数据逐一消失。但在这一路上,明若星已经通过这台仪器,得到了许多想要的答案。 “支援部队还需要四十五分钟才能赶到。”后方调度传来消息,“请尽量拖延时间。” “人太多,我担心对方又会变卦。” 明若星一脚油门加快了行车速度。 “等你们赶到的时候,我已经把那伽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第三方中间人的人质交换一般都是很危险的,就算有中间人其实也很危险。明若星是赌上性命去营救那伽的。 哈哈哈哈,有人问那伽的原型是什么蛇,是眼镜王蛇啦,那伽就是蛇神的意思~其实那伽是双血统(类似于多核处理器)还有一个血统是矛隼(毛笋),但一般不表现出来。 第10章 回归 S市西郊的绿沼公园,是一片坐落在高山脚下的巨大湿地。这里河网密布、林木参天,野生动物出没。全年开放面积仅占总区域的10%,剩下的都是幽深又危险的野性地带。 白石桥,位于季节性开放区域的最西端。夏季雨量充沛,桥身基本处于被河水淹没的状态。桥对面是一座名为“情人岛”的湿地小岛。岛屿被茂密的原生林所覆盖,长年与世隔绝,是极好的藏身之处和秘密活动场所。 明若星驾驶的车辆在白石桥前缓缓减速。几乎就在抵达桥头的同时,手机亮了起来,屏幕上跳出一行小字。 沿着桥上岛,往西侧行驶到木屋处。 情人岛只有白石桥这一个陆路进出口,看起来最终交易的地点应该就是岛上。明若星向后方汇报了情况,同时提醒随行的所有人员做好准备。 由于清晨的那场暴雨,奔流的河水完全没过了白石桥的桥面。厢式防弹车在水中平稳驶过,刚抵达情人岛就听见后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水花漫天,如同落下了一场骤雨。 “桥塌了。”有人汇报道。 应该是喀迈拉在桥头安装了水下炸药,这样一来,陆路的进出口消失。岛上也不适合航空起降,想要上岛,唯有水路这一种选择。 车辆沿着环岛的夯土道路缓缓前进,前方两百米处果然出现了一座木屋。有两个荷枪实弹的蒙面男人站在屋前警戒。 明若星将车辆停下,车厢里静得叫人紧张,只有检查枪支与装备的喀嚓声。 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时已经可以看见打电话的那个人就站在木屋前。 明若星接通了电话,对方要求他带着人质下车。 明若星拒绝:“先让我看见我的人。” 男人回头对同伴说了几句话,同伴转身进入木屋,不一会儿就有两名匪徒押着一架电动轮椅走了出来。 明若星一眼就看清楚了轮椅上的人。 那伽比之前的视频看起来更可怕了,瘦削干枯,几乎就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唯有吊挂在轮椅上方的输液瓶证明这还是个活人。 一个蒙面匪徒将轮椅押送到木屋前大约五十米的空地上,然后停下来等待更进一步的指示。 明若星也信守了承诺。他命令一名武装警察与研究员留在车里待命;剩下的两人押着人质跟着他一起下车,前进到距离那伽五十米的地方,同样停了下来。 手机里,对方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难道就不怕岛上有埋伏?” “怕就不来了。”明若星毫无惧色:“现在是一人换一人,以后可没这样的好事。” “有胆量!那好,开始吧。” 站在木屋前的男人向手下发出了指令。载着那伽的电动轮椅缓缓启动,独自朝明若星这边驶来。 与此同时,明若星也下令释放己方人质。由于镇定剂正在发挥作用,人质只能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倒是与轮椅接近的速度相差无几。 三十米、二十米…… 明若星目不转睛地看着轮椅接近,虽然面无表情,心跳却一路加速。 是紧张、是兴奋、是愤怒还是伤心?好像全都有一点,又好像还不全面。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接了那伽一起回去,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理清楚彼此之间的感情。 距离更近了,近到足以看清轮椅辐条的转动。然而这时明若星突然发现,座椅下方藏着一个正在发出绿色闪光的可疑装置。 “后退!” 他顿时厉声下令,两名武装警察迅速服从指令,朝防弹车的方向后退寻找掩护。然而明若星自己却一个箭步冲到了轮椅旁,用力拽起那伽,飞身扑向一侧湍急的河流。 也就在他们两个跳进水中的一刹那,岸上发出了爆炸声。轮椅的碎片如子弹一般在空中横飞。也有不少射进了水中,所幸都在水阻的作用下变得毫无攻击力。 明若星抱着那伽在水中急速下潜,接近底部时调整好了姿态。为了避免吸入河水,他始终紧捂着那伽的口鼻,在上浮的过程中还渡了一口气过去。 那伽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即便排除掉浮力的作用,他依旧轻得令人心惊,就好像那身宽敞的囚服里只剩下一把枯骨而已。 他们两个就这样在水底躲避了一阵子,重新浮出水面时,四周已经归于平静,唯有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浓重的硝烟气息。 两名武装警察将明若星和那伽拉上岸,解释说爆炸发生时产生了大量浓烟,等到烟雾散去,喀迈拉方面已经趁乱逃脱,应该是乘坐快艇走水路离开了小岛。 在众人帮助下,那伽被安置在车厢内部的临时担架上。研究员取来了应急用的速干毛巾和保温毯,并开始监听他的生命体征。 逢魔花开时_16 明若星迅速脱下了那伽湿透的囚服,之前就在视频里见到过的、遍体鳞伤的身躯再度呈现在了眼前。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伽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到处都是淤青、刀痕甚至是火烤烧焦的痕迹。左边的肩膀上被剥掉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皮肤;大腿上一道没有缝合的刀口,向外绽出黄色的脂肪与鲜红肌群;后背几乎被刀子划烂了;腹部残留着一块纱布,稍稍拨开一看,还留置有一段橡胶导管。 这一个多月来,他究竟身陷在什么样的地狱里啊! 握着那只冰凉无力的手,明若星止不住一阵阵地打着寒噤。他知道,从今天开始,自己的人生中将注定要多出一种名为“仇恨”的情绪,直到喀迈拉这三个字,被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除。 当然,巨大的不幸之中却也存在着一些好消息——研究员为那伽连接上了生命监护设备。发现他的生命体征微弱但很稳定,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又过了几分钟,支援力量抵达,将所有人护送上巡逻艇,亚安局直属医院的救护车已经在最近一处的道路上待命。 在艇上,明若星开始向指挥部汇报结果:人质交换任务已经达成,后续追踪任务可以按计划进行——其实昨晚人质入睡后,技术人员已将一枚微型GPS发信器植入到了他的颈部,巧妙隐藏在了颈部动脉血管后方。这样一来,即便在途中被发现也无法贸然取下。 眼下,发信器还在稳定工作,但由于电池续航能力有限,只能维持到明天上午十点。在此期间,指挥部会继续跟踪人质,以确保在最合适的时机展开打击行动。 但是这些暂时与明若星没有关系了。 救护车笛声呼啸,以最短的时间将那伽送到亚安局的直属医院。待命的专家组立刻会诊,紧接着进行各项身体指标的量化检测。 一开始,明若星还跟着护工一起推着担架在各个检查窗口处轮转;但是很快,他就被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拦了下来。 “到此为止。” 沈东篱按住他的肩膀,但很快又把手缩了回来。 “大蛇交给我们。你还是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别像个水鬼似的。” “至少让我知道检查结果。” 明若星诚恳地请求:“我找他找了一个月,结果就在眼前,我怎么可能走开?” “都一个月了还差这几个小时?” “差!我等不及。” 沈东篱“啧”了一声,不自然地将视线投向别处。 “真是怕了你这种倔强的家伙,跟我来。” 于是两人离开了门诊大楼,来到住院部三楼一处僻静的医生休息室。沈东篱还搞来了一套病人服给明若星换上,然后叮嘱他要么留老实休息,要么被保安强行撵出医院。 没有第三种选择,明若星只能乖乖从命。沈东篱最后答应他一有消息就过来通知,关上门离开了。 休息室里的陈设十分简单:几张沙发床、一套桌椅,别无其他。明若星伸手去摸手机,这才想起刚才跳河的时候手机已经壮烈牺牲。 什么事都不能干,他只能躺在沙发床上,看着昏暗中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那伽的检查快要做完了吧,接下去就是对症治疗。需要手术吗?一定需要的。 肩膀上那片植皮恐怕挺麻烦的吧?还有背后的那些伤口,需不需要缝合?全部都修补好,应该分很多次才行吧? 还有长期住院,今年能出院吗?会不会留下什么残疾?可那家伙毕竟是伞护级的亚人啊,恢复起来应该很快的。 不过,果然还是应该先把白猫接到自己家里来养才对吗? 这么说起来,那伽明年应该会升职才对,从组长变成行动处的副主任…… …… …… 各种各样的想法一串串从脑海中冒出来。明若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已经在这一串浮想联翩之中变得放松了。 有多久没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是48个小时,也许是整整一个月。 随着压力的消失,一些被压抑住的东西也从内心深处飘散了出来。 那伽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吗?他是不是记得,他们曾经约定过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要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 他会谈些什么? 明若星隐约知道,却又不敢肯定。 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自己的答案将会和从前完全不同。 第11章 惊变 说句老实话,休息室的老旧沙发床并不是真的那么舒适。可明若星依旧睡得深沉,甚至还趴着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那伽活蹦乱跳地下了手术台,又活蹦乱跳地回到了公寓。明若星就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打开房门——客厅里堆满了高档的猫粮,被宠坏的白猫已经完全忘记了原来的主人,那叠羞耻的杂志被故意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上。 然后,那伽一个转身,将明若星扑倒在了沙发上。 “小明、小明!” 有人在耳边叫着他,还摇晃他的肩膀。 “明若星!” 梦境“啪”地一声化为乌有,明若星有些惆怅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沈东篱。 现在是晚上十点,初步的诊断和急救手术终于全部完成。虽然过了探视的时间,但沈东篱还是遵守约定,让明若星在离开之前隔着玻璃做一次探视。 从住院部去往ICU的这一路上,沈东篱简单介绍了那伽的情况:浑身上下的外伤多不胜数。最严重的是背部的刀伤、肩头的皮肤缺失,还有右脚的跟腱断裂。骨折有六处,其中两处已经开始畸形愈合。多个脏器受损,失血过多,血象却高得吓人,还有脑震荡和头部内伤。 虽说以上这些伤势并没有一处足以致命,但是累加起来还能顽强地挺过一个月的监禁,不得不说实在是一种奇迹。 当一连串可怕的介绍结束时,他们也终于站在了重症监护室门外。 逢魔花开时_17 今天早些时候,亚安局已经派出警卫在ICU门外轮流值班。明若星与他们打过招呼,走进了一旁的值班室。透过这里的单向观察窗可以清楚地看见ICU的全景,而那伽的床位就在最近的地方。 他这一个月来积累出的拉碴胡子已经被剃得干干净净,消瘦的脸颊上罩着呼吸面罩,插着鼻饲管。而除此之外的身体,全都隐藏在了薄薄的毯子下面。 “接下去要为他进行正畸、植皮和跟腱手术。”沈东篱轻声道,“还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复建过程。” 明若星的视线始终没有从窗户上挪开。 “能完全康复吗?” 沈东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拍了拍明若星的肩膀。 “好了,你也该回去了。明天探视时间再过来,人跑不了的。” 出了ICU,沈东篱一路将明若星送到了医院门口。外头是一条还算宽敞的马路,这个钟点,人流已经开始回落,有些冷清。 两个人在医院门口分手,临别前明若星不知想了些什么,弯腰对着沈东篱深深鞠了一躬。 “那接下去就要辛苦你们了。” “说什么辛苦,明明就是分内的事。” 沈东篱有些惊诧,无言了片刻之后,又有点苦涩地笑了起来。 “……那家伙,对于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 路灯昏暗,照不清楚明若星此刻的表情。但他说的话却一字一句、坚定清晰。 “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人,绝对不能再弄丢了。” 一辆出租车停靠在了他们面前,来看急诊的病人匆匆忙忙地下了车。沈东篱殷勤地帮明若星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今晚要变天,别转悠,早点回去。” “嗯。” “……改天有空出去喝一杯?” “好。” 明若星点了点头,钻进车里去了。 —— 从医院到亚安局公寓只有短短十五分钟车程。可即便如此,明若星下车时也已是深夜十一点钟左右。 往常这个时候,白猫早就已经跑去花园里呼朋唤友。然而今天明若星一个大早就出了门,晚上又守在医院,一直忘了投喂这只小东西。当门锁开启的蜂鸣声响起,屋子里果然立刻传出了几声极为不满的猫叫。 明若星不由自主地应了两声,将门打开,就看见白猫已经蹲坐在了玄关前,一脸郁闷。 “对不起,今天把你给忘记了。”明若星诚心诚意地道歉:“给你加餐好不好?” 说着,他走到厨房(这里已经成了白猫的专属粮仓),取出四个罐头,全部打开倒进食盆。 上次这么奢侈好像还是一个月之前,那伽刚走的那天。 真是煎熬的一个月。 白猫埋头在食盆里发出有节奏的舔食声。明若星蹲在一旁抚摸它的背毛,又开始自言自语。 “你家主人回来了。不过他还不能来看你,这段时间你先跟我住吧。以后我再问问能不能带你去看他。” 白猫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四个罐头,开始慢条斯理地舔爪子洗脸。明若星趁机想要抱它起来,却被灵活地躲开了。只见猫尾巴一甩,直奔玄关而去。 “喂。”明若星试图叫住它,“今晚别出去了,要变天。” “喀哒”一声,白猫挤进了猫门,虽然略略有些困难,但还是顺利地穿了过去,然后无声地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中。 简单地整理完被白猫糟蹋过的地方,踏着十二点的日期变换,明若星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明天、不,应该是今天早上就要回到局里去写行动总结汇报,还有一大堆后续工作需要完成。 也不知道人质的追踪行动有没有顺利进行,希望这一次能够将喀迈拉的残余力量一网打击。 问题越想越多,大脑却运转得越来越缓慢。长期的过度疲劳果然不是白天那几个小时的睡眠就能够弥补的——带着给自己一点犒赏的想法,明若星没有再胡思乱想,洗澡更衣、热了一杯牛奶就躺到了床上。 此后一夜黑沉,无梦。 第二天早晨八点,唤醒明若星的是沈东篱的电话。 对方只是简单表示“那伽的情况出现了较大程度的恶化”,具体在电话里交待不清楚,希望他能够尽快赶到医院里来。 惺忪睡意在一瞬间化为乌有,明若星以多年未有的警校速度穿衣洗漱、下楼开车直奔医院。仅仅十五分钟之后就站在了ICU加护病房外。 昨夜站岗的警卫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保洁员在用消毒水拖洗地板。明若星无助地左右张望,还好很快就看见沈东篱从住院部的方向走了过来。 推算时间,沈东篱其实早就应该下班休息去了,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糟糕的信号。可明若星接下来听到的消息,仍然大大超乎预料。 “对不起,昨天我对你有所隐瞒。其实,那伽身上还有一项最严重的问题……喀迈拉在他身上进行了改造实验。” “实验?!” 明若星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停跳。 他怎么会忘了这一点?喀迈拉最臭名昭著的罪行之一,就是绑架各种不同等级的亚人进行人体实验。那伽头上和身上的刀痕都说明他接受过不止一次的医学研究……那些恶魔究竟对他的身体做了些什么?! “他们对他的亚人基因进行了实验性清洗。” 沈东篱说出了明若星最不想听见的答案。 “他体内的两种S级亚人基因,已经基本被置换成了C等级的其他基因。” 基因置换清洗,这是喀迈拉所有研究的最核心目的。这个组织创始之初所宣扬的“教义”就是消除亚人之间存在的天然不平等现象。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决定采用一种极端而又疯狂的手段:不停地绑架亚人,通过一系列复杂诡异的手术,将不同种类的亚人基因进行置换。 事实上,这些手术根本就是不成熟的。被绑架来进行人体实验的无辜亚人,有八成以上会在段时间内惨死。剩下的两成也会落下严重残疾,瘫痪或者丧失意识,生不如死。 逢魔花开时_18 “……那伽现在究竟到底怎么样了?!” 尽管希望已经渺茫,但是明若星坚持要听到最后的答案。 “你要冷静。” 沈东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今天凌晨五点左右,那伽的情况忽然严重恶化。抢救无效,五点二十五分,死亡。” “死……” 明若星的脑袋里又是嗡地一声,逻辑思维被彻底打散了,只能瞪着眼睛,如同一个全无防备的无辜少年。 “那他人呢!” “现在应该还在太平间。” 沈东篱不得不说出更多的实情:“不过因为死前突然变异的关系,遗体已经不合适再让人瞻仰。” “我要去看他!” 明若星听若罔闻,转头去看墙上的病院平面图,不一会儿又重新看向沈东篱。 “太平间往哪里走?你带我去!” “恐怕科学研究所的人已经来接收遗体了,他们不会让你参与的。” “你带我过去,其他的办法我自己来想!” “小明,你别这样……” 沈东篱词穷,他开始将闪烁的目光投向四周围,应该是想要寻求他人的介入。 这明显的拒绝让明若星开始绝望起来,内心深处仿佛有一团黑洞正在吞噬他的理智。 “我昨天才亲手把他找回来的。难道……难道就连确认他是怎么死的都不行了吗?” 沈东篱还是没有说话。正巧走廊尽头有一位保安经过,发现明若星情绪激动,以为闹出了医患纠纷,立刻快步走过来。 “先生,有什么问题?” “太平间往哪里走?”明若星逮着人劈头盖脸就问,“是不是在这幢楼底下?” 那保安被问得一脸莫名其妙,又看见沈东篱在一旁皱着眉头,心里一合计,顿时以为明若星是来闹事的。他立刻后退半步,伸手去摸挂在腰上的警棍。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明若星!” 明若星悚然回头,看见不远的电梯口,站着自家大哥明若辰,还有吴非。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你们手上的刀片了,先别急着丢出来!我们还可以解释的!! —— 可以公开的情报增加: 亚人基因等级(类似幽游白书等漫画设定) SABC四个等级,S最强,C最弱。 拥有一个S等级基因就已经是优秀亚人了,那伽有两个:眼镜王蛇和毛笋、不对,矛隼。 基因清洗技术,类似于现在的基因治疗。当然具体内容都是我胡扯的,注意,胡扯的哦~ 胡扯让我快乐! 继续求收藏评论,明天就是第11天了,运气好就能上榜……了……吧…… 第12章 柳暗花明 “这里是医院,不是由着你任性的后花园。” 威严的虎系亚人一发话,不只是明若星,就连保安和沈东篱都安静了,现场气氛如同雷雨压境。 自家兄长的登场让明若星措手不及——他是有点怵他的,可这时候却又想要依仗着兄长的面子让沈东篱配合,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 “……哥?你们怎么来了?” 明若辰摆着谱儿不说话,回答他的人是吴非。 “我来医院办理一些交接的手续,你哥他要和院方商量点事情。” 尽管吴非轻描淡写,明若星却很清楚——他们两人一个是行政主任,一个是局办主任,有什么重大手续,需要两位亚安局的要员亲自跑来医院办理? 一定与那伽有关。 更大胆地推断,或许是因为那伽发生了重大的异常状况,亚安局认为具有研究价值,所以才秘密将人转移去亚安局内部的研究所,同时要求医院从上到下封锁消息。 也就是说,那伽很可能根本没有死亡! 好比黑夜中突然亮起了一点烛光,明若星两三步走到明若辰面前,低声请求。 “哥,我要见那伽!” “他殉职了。遗体已经移交研究所,他生前填写过遗体捐赠表。” 逢魔花开时_19 “那你让我见他一面,死的也行!我只想看一眼他的尸体,这个要求难道过分吗?” 明若辰又不说话了,却用严厉的目光瞪着明若星。明若星也不甘示弱,抬头迎战。 就在这一虎一猫两兄弟比拼定力的时候,吴非接到了一通电话。几句简短的沟通过后,他轻咳一声,打断了身旁那场毫无意义的较量。 “我带小星去看吧,院长已经在等你了。” 明若辰扭过头去看他,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看得懂的眼神,随后明若辰终于做出了让步。 “但不能干扰到正常的工作。” “懂的。” 吴非点点头,又看向明若星。 “走吧。” 一瞬间,明若星胸中涌出了许多种复杂的情绪——也许最初有点开心,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强烈百倍的失落和恐惧。 既然吴非敢带他去太平间,那就意味着那伽真的已经死了。没有侥幸、没有幻想,有的只是血淋淋、赤裸裸的事实。 而事实总是无法逃避的,无论多么残忍,都必须硬着头皮去验证。 这座医院的太平间原来在医技楼的地下。穿过一条长而空白的走廊,是一扇不锈钢的厚重大门。门内是明亮整洁的遗体告别室,继续往里走就是停尸房。 此时此刻,几个身穿防护服的科研所研究员正在角落里的一张不锈钢平床前忙碌着。 吴非领着明若星走过去,于是他们就看见了那个正在被装进银色尸袋里的男人。 或许是沈东篱故意危言耸听,此时此刻的那伽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狰狞可怖。正相反,他只是像睡着了似的,安静地躺在不该入睡的地方。 吴非向几位研究员低语了几句,领着他们暂时离开房间,只留下明若星一个人。 或许,地球上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可怕的场合了。比墓地更冰冷、比战场更死寂。 有大约十几秒钟的时间,明若星就那么静静地俯视着那伽的遗体。一动不动地,仿佛凝固成了一尊雕塑。 在漫长的静默之后,他终于缓慢地伸手,从银色尸袋的开口处探进去,按在那赤裸的胸膛上。 尽管肌肉尚未僵硬,可皮肤却是冰冷的。 明若星的手腕颤动几下,勉强压抑住了内心的情绪。他缓缓移动着手掌,开始寻找记忆中那种跳动的感觉。 没有了。无论如何努力都感觉不到那生命最基础的跳动。 那伽,确认死亡。 恍惚和晕眩的尽头,明若星反而冷静下来了。 再过不一会儿,这具遗体就要被送往研究所,解剖和研究都是绝对保密的。所以,此时此刻就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应该说些什么呢? 昨天晚上,有关于两人的重逢明若星曾经拟定过几个不同的计划,然而每一个计划里他都不是率先开口的那一方。反正那伽够直率、够不要脸皮,没有什么不要脸的、露骨的话是他说不出来的。 可是现在,他永远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直到现在,明若星才发现自己口舌竟是如此的笨拙,笨拙到没有办法表达出真正情绪的千万分之一。 默默地纠结了一会儿,他慢慢俯身,凑到那伽耳边。 “还记得出发之前,我们在电话里说好的事吗? “……你到底,想要找我谈点什么? “我们没有时间了。我现在就在这里,你快告诉我吧……” 断断续续地,他提出了心中一直放不下的那个疑问,却又因为注定得不到答案而沮丧万分。 门外又有脚步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明若星迟疑片刻,忽然凑上去,捧住那冰冷的面颊,在同样冰冷的嘴唇上落下了最初、也是最后的主动一吻。 “我会替你报仇的。” 他低声、却异常坚定地做出了承诺。 在他身后,沉重的大门再次开启。吴非带着其他人远远地站在外面。 “可以了吗?” “……可以。” 明若星迅速收拾好了一切表情,转过身来向他们点头致歉。 “对不起,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几位研究员安静地走过来,拉上尸袋的拉链,然后将遗体转移到担架上,穿过那条明亮洁白的走廊,消失在了尽头的黑暗中。 —— 七日之后,亚安局签发了一系列的嘉奖令,表彰在本次行动中贡献卓著的战斗小组以及个人。那伽被追记个人一等功,由于他没有家属,颁发下来的荣誉证书和勋章被暂时保留在了他生前最后工作的行动处。 明若星也领到了二等功的表彰,升官晋级也几乎成为定局。可是他却开始撰写调职申请,要彻底离开办公室,去往危机四伏的前线。 同一天的下午,局里为几位牺牲的同事举行了一场追思会。鲜花和悼念的背后,却是亚安局宿舍公寓里的一片忙碌——获得了最终许可的物业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清理。明若星坚守了一个多月的城池,最终还是被攻破了。 也就是在当天晚上,明若星发现小星星失踪了。 这是他将白猫接回自己家里生活的第三天。由于十一层的楼高实在不适合宠物日常出入,明若星不得已将放养改成了圈养,并且计划着再过几天就把白猫带去宠物医院绝育。 也许是觉察到了猫生的巨大危机,这天傍晚明若星下班回到家中,发现客厅通往屋顶花园的移门被打开了一道小口。白猫已经不知去向。 公寓的楼道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地面的监控也没拍到白猫的去向……这之后整整四个小时,明若星发了疯似地在公寓附近寻找。翻遍了每一条阴暗小巷的每一个垃圾桶和杂物堆,却始终一无所获。 逢魔花开时_20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天上亮起了闪电,倾盆暴雨不期而至。 明若星很少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他浑身上下被淋得湿透,冷得一阵接着一阵地发抖,好像又回到了几天前,跳进情人岛边湍急河流里的那一刻。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身边什么都没有了。 —— 两年之后,春季。 这是三月中旬,湿润又阴沉的某一天。 细如牛毛的春雨被东风吹散了,播洒医院的花园里。花园中央有一颗大梨树,枝头堆满了如雪的梨花,在黯淡的天地之间里发出朦胧的白光。 与梨树高度相仿的住院部三楼,最东侧的单人病房里没有开灯。墙上倒映着玻璃窗外纵横流淌的水痕,如同海底的水晶宫。 同样雪白的病床上,靠坐着安静的明若星。 他身穿蓝白相间的宽大病号服,脸色不太好看,用两年时间蓄成的长发随意捆成一束垂在肩头。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成熟,却少了一丝锋芒。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的绷带,几乎夸张地缠住了半边脸颊。再仔细看,病号服的衣领下面也隐约露出了包扎的痕迹。 不过伤势应该差不多全好了罢,至少已经不会疼痛了。此时此刻,明若星正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里是一枚金色的勋章。 一阵敲门声传来,他立刻下意识地将手攥紧。再抬头的时候门已经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位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的眼镜男子,正是吴非。 “今天感觉怎么样?” 明若星苦笑:“我说了不算,否则早就应该出院了。” “知不知道今天我是来干什么的?”吴非将一个黑色提包放在了床位。 明若星突然静默了几秒钟。 “你知不知道,局里有些人私底下管你叫‘告死天使’。在医院里看见你,很少会有好事情。” “……也许吧。” 吴非笑了笑,显然并不在意。他拉来一张椅子坐到病床边,找到了最合适谈话的姿势。 “明若星,考虑到你这次的伤情,虽然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但是继续外勤工作风险较大。组织决定让你转内勤。” 明若星的眼神虽然有一瞬间的呆滞,却显然并不意外。 “是组织的决定还是我哥的?” “你哥他很关心你。你应该庆幸有这样一个维护你的兄长。” “他维护我,是因为觉得我天生就应该比他弱小。而弱小的人想要对家族有贡献,就必须严格遵从上位者的安排。” 明若星的这番解答让吴非发出了叹息。 “你是不是对内勤工作有些误会?你还是可以负责一些风险性不高的行动,或者培训新人。况且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你能证明你的身体没问题,也可以申请重新回到以前的工作岗位。” “在我看来,都没意思。” 明若星坦率地摇头。 “我的目标是喀迈拉,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经过这两年的行动,中国的喀迈拉势力早就彻底瓦解。你已经亲手为那伽报了仇,剩下的事已经用不着你出马了。” “不,还不够,我要亲眼看着喀迈拉从地球上消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若星终于不再平静。他那没有被绷带覆盖住的左眼,甚至闪烁着愤恨的暗火。 在最近的两年里,正是这股愤恨支持着明若星,一路孤行直到现在。 见他固执,吴非也不坚持以硬碰硬,只是继续动之以理。 “那恐怕很难。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它的大本营原本就在国外……”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直瞪着一脸严肃表情的明若星。 “我好像听你哥提起过……你,难不成真想要追到国外去?” 明若星没有回应。他一直低头紧盯着自己攥紧的右手。 病房陷入了一片静默,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棂。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吴非发出了一声妥协般的深深叹息。 “其实,还有一份临时工作很适合你,而你也绝对会喜欢……只是你哥他恐怕会想要杀掉我了。不过,总比看着你出国送命要好一些。” 一个向来说话只说八分的人,忽然做出如此夸张的发言。明若星觉察到了异样,终于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吴非似乎无奈得很,但还是将黑色的文件包打开了。 “里面的东西你慢慢看,考虑成熟了再给我答案。” 说完这句话,他把包留了下来,又拍了拍明若星的肩膀,起身离去。 病房又变成了一潭无波的死水。等到吴非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明若星伸手将文件包拖到自己面前,倒出内容物。 里头只有薄薄的一叠文件,扉页上最醒目的一行字是“退役警员保护计划file0143”。 而比这行字更重要的,是一张用回形针夹在扉页上的照片。 背景是青山绿水,还有一片开满了小花的灌木丛,画面正中央的男人是这两年来明若星梦里的常客。只是他的身上不再鲜血淋漓、死气沉沉;反而生气焕发,带着阳光一般夺目的笑容。 这一刻,仿佛雨止天晴、云破日出,满树梨花绽放,映得病房里一片光明。 逢魔花开时_21 第13章 长乐镇到金鱼村 七月三日下午两点,夏日炎炎。 何天巳背着背包、提着脸盆走出长乐镇医院,穿过斑马线,躲进了公交车站。 101路巴士至少还要一刻钟才能进站。车站雨棚抵挡不住毒辣的紫外线,五十度的高温更直接从路面反射上来。此时此刻,光是站着不动就可以算作一种酷刑。 出院时刚换的一身衣物已经汗湿,何天巳苦恼地左右张望,很快发现路边有座公园,绿树成荫,雾森系统正在为植物降温。 他快步走过去,找到了一张浓荫下的长椅。刚坐下就有两位午休的小护士路过,她们主动向他打起了招呼,一面恭喜他出院,却又带着点儿掩饰不住的遗憾。 何天巳与小护士们告了别,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有点口渴。 正巧不远处立着一台自动贩卖机,他走过去投了两枚硬币,正要去捡落下来的矿泉水瓶,背后的草丛中突然响起了一片窸窣声。 他这才想起来附近有蛇。 弯着腰实在不太方便回头,何天巳干脆将目光投向贩卖机的取物口,那块光洁的塑料挡板果然倒映出了他背后的动静。 只见一片迷茫飘渺的水雾深处,草丛晃动,不一会儿居然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一只白色的小动物。 “猫?” 那的确是一只长毛白猫,尖耳圆眼四肢修长,小模样生得挺漂亮;只可惜浑身脏兮兮的,应该是流浪了有些时候。 一人一猫打了个照面,仿佛同时愣了一愣。说来也奇怪,那只猫居然原地坐下来,盘着尾巴不走了。 何天巳这才觉察到猫的坐姿有些古怪:右后腿极不自然地僵直着,再仔细看,长毛上仿佛还沾着血渍。 他赶紧转过身来蹲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小家伙,别怕。” 说来也奇怪,在长达五六秒钟的凝视之后,这只白猫居然一瘸一拐地朝他走了过来。先是嗅闻他的指尖,紧接着居然整个脑袋都凑了上来,磨蹭何天巳的掌心。 “唷,是个自来熟的小瘸子?这么巧,前几天我也是。” 何天巳伸手想要查看白猫后腿上的伤处,没有成功。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绕到长椅旁,从背包里取出半个面包,扯了点儿肉松放在手掌心里送出去。 白猫极度温顺地上前嗅了嗅,却并没有动嘴的意思。见何天巳并不打算采取其他行动,它竟拖着一条伤腿跳上了长椅,先用前爪推了推背包,然后挤进了旅行包与脸盆之间的狭小空隙里,斯斯文文地蹲了下来。 这是要做什么? 何天巳正在奇怪,不远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过多时,只见两个五大三粗、手里头拿着捕网的魁梧男人跑了过来,站在公园外四处张望。 “你。” 其中一个男人用手指着何天巳:“有没见过一只猫?白毛的!” 看见那捕网上脏兮兮的,沾满了动物的毛发和血迹,何天巳的第一反应就是遇上了偷猫贼。 他反问:“你们找猫做什么?” 壮汉顿时朝着他逼近了两步:“就问你看见没?!” “看见了啊。” 迅速估量了一下彼此的战斗力,何天巳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刚才来了辆22路车,有只猫窜上去了,我正觉得奇怪呢。” 两个壮汉立刻走到车站查看站牌信息,证实的确有一辆22路车刚开走,他们立刻动身朝下一站跑去。 等他们两个跑得没影儿了,何天巳坐回到长椅上,轻轻敲了敲脸盆。 “喂,没事了出来吧。希望我没有好心办坏事。” 白猫还躲在脸盆里,正揣着前爪闭目养神。何天巳一边奇怪它怎么不怕生,一边迅速地检查了一下他的后退——有一道两三厘米长的新鲜创口,流了不少血,但骨头看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 这样子,是不是应该带它去一下宠物医院? 问题来了:长乐镇上只有一家贵得要死的黑心宠物医院,一个多月前刚因为诊金的原因闹上了新闻。何天巳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支付账户和钱包——结清所有出院费用之后,只剩一百七十五元,恐怕连给猫做个体检都不够。 他正纠结着,偏偏就在这个时候,101路公交车到站了。 猫该怎么办?何天巳才纠结了一秒钟,低头再看脸盆里头,猫不见了。 他揉了揉眼睛,刚想再四处找找,就听见101路巴士司机连按了四五下喇叭。 回村的班车每个小时才有一趟,再等一轮何天巳都怕自己会晒成人干。虽然他一拎起背包就觉得分量不太对,却也没时间再仔细查看了。 101路是从长乐镇开往金鱼村的长线公交,沿途地广人稀,车厢里也零零星星只有两三位乘客。何天巳投币上车,随便找了个座位。他先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司机,然后将背包搁在大腿上,偷偷摸摸地朝里面张望。 那只白猫果然趴在换洗衣服上,轻轻甩着尾巴。 还真是见了鬼了。 看起来这只猫是铁了心要收他当做奴隶。好在家里已经有了一只白老板,两只祖宗若能和和气气地做个伴儿,倒也算是一桩美事。 应该没有问题的,这只猫看起来很温顺。那就先带它回家简单处理一下伤口、观察几天,如果还有问题,就多带点钱再去宠物医院。 想到这里,何天巳试探性地揉了揉白猫的头顶。猫没有任何异常反应,甚至还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何天巳不禁大胆起来,从头顶到耳朵尖,再沿着后颈滑到下巴,统统摸了一遍还不过瘾,又轻轻将猫爪抬起,捏了一捏肉垫。探出来的指甲锋利无修剪,的确应该是只野猫。 流落街头,还被偷猫贼打瘸了腿,真可怜。 他正浮想联翩,倒是那只白猫终于被他摸得不耐烦了, “喵”地一声抽出爪子,拍在了何天巳的虎口上。 “嘘——!” 逢魔花开时_22 何天巳赶紧捂住猫嘴,将背包拉拢一点,又抬头看了一眼驾驶位。 老司机的耳朵挺尖:“唷,刚刚那是猫叫?” “那……是短信啦短信。我在跟小美聊天呢!” 正说到这里,白猫忽然又从包里探出脑袋来,不过很快又被何天巳塞了回去。 老司机倒不纠结,不过这话匣子一打开,也没那么容易再关上。 “诶我说你这孩子也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地骑着自行车,怎么就能从山坡上滚下来,还闹得住了院?” “都怪我太不小心。” 何天巳只能苦笑:“那天下午去山上写生,回来路上下了点小雨,人突然犯了迷糊,车就冲下去了。不过医生说我命大,只有扭伤而已。” “那你家的药园怎么办?” “没事,反正本来就不是我在打理,有叔和婶呢。” 正说着,后方超过去一辆呼啸的黄沙车。老司机因为对方的危险驾驶而破口大骂,总算不再拉着何天巳聊天了。 两站过后,仅有的几位乘客都陆续下了车。巴士缓缓驶出长乐镇,一头扎进了静谧的山林。 长乐镇与金鱼村之间隔着几座丘陵。山谷里修了双向四车道的小公路。沿途溪水淙淙,林荫静好,还零星坐落着十二三户农家。 山里人基本以养殖畜牧为业。家家门前都有小型巴士站,爬满了各色藤花,有些还用佛龛或宝塔作为妆点,甚至还搭着六角凉亭。 公交一口气开出半个多小时。何天巳始终把背包压在膝盖上,时不时地朝里头张望几眼。 白猫似乎正在假寐,揣着小手,偶尔弹动两下耳朵。何天巳竟也跟着放松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猫毛,把头歪在窗边看着风景。 四十多分钟之后,山谷间的林荫道终于到了尽头,光线再度明亮起来。 如同溪流冲出山谷形成湖泊,前方是大片广袤的山中平原。道路两旁的草坡变成了田地,祖母绿一般晃着人的眼睛。 金鱼村终于到了。 公交车在终点站停稳,何天巳向老司机道别下车。目送车辆掉头离开后,他提起行李放到候车室外的长椅上,顺手轻刮白猫的鼻梁。 “小东西,别跑开,老实在这里等着我。” 白猫才懒得动弹,何天巳揉揉它的脑袋,走向隔壁。 金鱼村的巴士车站一共有三间房,候车室的左边是快递寄存室。右边那间则设有无人蔬菜摊和自动贩卖机,墙上还折叠有高低铺,供旅人在严寒的冬夜临时休憩。 何天巳找了一圈快递,然后自觉投币换了点白萝卜和小葱装进纸袋子里,很快又回到候车室里。 “这就要回家了喔。”他用手拨拨猫耳朵,“就叫你小白好了,你要帮着白老板抓老鼠,听到没?” 猫弹弹耳朵,金色眼睛里仿佛有一闪而过的不屑。 山村的气候虽然凉爽一些,但地面还是烫脚。何天巳继续把跛脚白猫背在身上,一手拎着脸盆、一手提着蔬菜,沿着道路向前走。 车站前方大约五十米,有一株系满了红绸的大樟树将道路一分为三。他拐向左侧的二车道柏油小马路。路旁种着槐树,挖有水渠,更远处就是一片片田地。 夏蝉在树荫里鼓噪,空气中充满了泥土和植物蒸腾出来的气味。何天巳徒步走了一刻钟左右,穿过一座荷塘上的廊桥。桥对岸的路边生长着连绵起伏的灌木丛,仔细看,翠绿的枝叶间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蕾。 灌木丛的后面是毛竹篱笆,拱卫着一座药园。 “小东西你看,咱们回家了。” 何天巳紧了紧背包,加快步伐向前走去,很快就看见园子里一个草帽老汉正在为苹果套纸袋。 “光叔!”何天巳大声招呼,“我回来啦!” 老汉胡子一抖,险些被他吓到。 “……小天!你不是下周才出院吗?现在这算是……逃出来的?” “我哪有胆儿逃啊!医生说我恢复得特别好,再多住几天也是浪费床位。再说101路车直达,跟专车也没什么区别。您就放心吧。” “那……我让你婶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不用,我自己有——” 何天巳话还没有说完,光叔已经掏出老人机,一键呼出了妻子的号码。 盛情难却,他只能先同光叔打了声招呼,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眼前的景象与档案照片里的画面重合在了一起,背包里的猫也探头张望起来。 第14章 月下美人 虚掩着的铁门被推开了,隐匿在围墙里的是一座有些荒凉的庭院。 几株天生天养的金鸡菊在草丛里摇摆,一旁的池塘飘满了浮萍,几株大树底下,枯叶已经沤成了腐殖质,在烈日下散发出腐朽的泥土味。 但最显眼的还是那些缀着小花蕾的灌木丛,它们看上去就像是一路从外头蔓延进来似的,茂盛得肆无忌惮。 何天巳的家就掩映在灌木丛深处。碎石小路的尽头是老旧的木构门廊。廊下摆着几个空花盆,上头的青苔一直延伸向地面。 何天巳在台阶上蹭掉了鞋底的湿泥,取出钥匙打开正门。 正门后面是玄关,何天巳把鞋放到破鞋架上,趿上拖鞋继续往里走。玄关尽头的宽敞空间光线昏暗,只摆着一套老旧沙发。 沙发是背对着玄关摆放的,正面则朝向整整一墙的木栅移门。移门连通着中庭,午后三四点的阳光从高处投射下来,掠过一株枝繁叶茂的合欢树,落在不算清澈的小小池塘里。 何天巳快步穿过右边的侧门走进客厅。这里同样有一组玻璃移门面朝中庭,望出去却是修竹成荫,还有无花的腊梅枝条。 逢魔花开时_23 他将背包搁在茶几上,白猫立刻钻了出来,开始一瘸一拐地四处探索新鲜环境。 何天巳不去管它,打开电风扇对着自己猛吹,又灌了一大杯冰水,这才稍稍凉快了点儿,开始整理背包里的物品。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候,环绕着中庭的木板走廊上传来了一阵咚咚的轻响。 何天巳回头,正巧看见一只肥硕的大白猫窜上沙发,腾空一扑,熟练地攀着他的脊背爬到肩头上,与他耳鬓厮磨。 “白老板乖,哥也特别想你。” 一人一猫亲热地打完了招呼,何天巳正想把猫抱下来,却听背后“咣当”一声脆响——那只新来的白猫撞翻了放在角落里的空啤酒瓶。 这下子白老板也注意到了新猫的存在,它顿时伏下耳朵、瞪大眼睛,爪子掐进了何天巳的肉里。何天巳还没来得及采取制止措施,它就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嗷地一声弹了出去。 何天巳心想这下完蛋,然而想象中两虎相争的场面却并没有发生——只见两只猫居然亲热地抱在一起,滚成了雪白的一团。 不,再仔细观察,这更像是白老板的一厢情愿。新来的那只白猫完全不想配合,无奈却被体型更肥硕的同类死死地压制住了。只能任由白老板像只狗似地在它全身上下嗅闻,还被舔了好几下。 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直到白老板扑上去做出了类似骑跨的动作,新来的白猫终于发出了愠怒的吼声,照着白老板的鼻子就是一拳。 白老板估计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示好会招来痛殴,当即后退两步夹着尾巴躲到了何天巳的身后。何天巳一边在心里骂它是怂货,一边赶紧劝架。 他把新来的白猫抱起来,调了一个头,将猫屁股对着白老板。 “看仔细,人家也是公的,你再追着人家不放,明天拖出去阉了啊!” 白老板别的可能没听懂,但一个“阉”字顿时吓得它一溜烟扭头消失在了走廊上。 何天巳还没来得及庆幸,手腕上忽然又是一痛——被迫进行了羞耻展出的白猫也是恼羞成怒,赏了他一爪之后跳到地面上,瘸着脚逃进了厨房。 假象,都是假象,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温顺的猫! 委屈归委屈,可该做的事还是一件都少不了。 新猫碗、新水盆,作为一个资深猫奴,装备当然齐全。何天巳将东西一样样放到白猫的面前,如同进贡御膳的大内总管。然而白猫却不满意,猫粮碰也不碰,只勉强舔了舔清水。 何天巳以为它还认生,也不勉强。就趁它舔水的时候做了个全身检查。 还好,除了右后脚上的伤口之外,似乎没有别的问题。 何天巳马上拿来了剪刀、双氧水和绷带,首先剪掉了伤口附近的猫毛,又仔细清洗伤口,包扎处理。这只白猫好像很聪明,只在冲洗伤口的时候弹了弹腿,包扎的时候全程一动不动。 也许是整个过程过于愉快了,何天巳又忍不住打起了别的主意。 “你看你毛那么长,都打结了,还那么脏,干脆全剃了怎么样?” 说着他转头就去取电动推子,谁知那白猫立刻一瘸一拐地钻到了沙发底下。 何天巳担心它身上有虱子会祸害到白老板,赶紧跟在后头穷追不舍。一人一猫闹到了玄关前面,突然听见敲门声——是光婶拿着吃的上门来了。 白猫趁机逃之夭夭。何天巳只能先去开门。 光婶是一个六十岁上下、削尖下巴、细长眼睛的老妇人。脸上的表情也和长相一样不咸不淡。也许是事先缺乏准备,她只给何天巳拿来了几样素菜:茄子、丝瓜和皮蛋拌豆腐,都装在老旧泛黄的一次性塑料盒子里。 何天巳接过餐盒连声道谢。他还想再多聊点什么,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小孩笑嚷嬉戏的声音,只见光婶平淡的脸上顿时有了光亮,她扭头回应,并循着声音快步走了过去。 “自家亲孙子,就是不一样呢……” 何天巳摸摸鼻子,苦笑一声算是解嘲。 他拿着几样小菜回到餐厅,自己动手煮了一锅饭,坐下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夕阳西下,山顶上铺满了五色晚霞。倦鸟归林之后,蝉鸣声也轻减不少。 偌大的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晚饭后的何天巳却开始忙碌不停。他刷过碗筷又收拾了房间,捞掉中庭池塘里的落叶,再去洗澡,顺便将医院里带回来的衣物丢进洗衣机。 洗完澡出来,何天巳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走向落地窗边,朝中庭吹了声口哨。 委屈了几个小时的白老板飞快跑过来。何天巳揉揉它的脑袋,说了声对不起,给它添了满满一盆猫粮。 安抚完白老板,他再转身去找新来的白猫。前后院子里各喊了一遍,终于看见草丛里有双发亮的眼睛。 来日方长,还是先给它留点空间适应适应。 何天巳将水盆和掺了猫用消炎药粉的食盆搁在门廊上,又吹了两声口哨,回头进了卧室。 扭伤住院的这一周,他的生物钟被迫调整成了早睡早起的老年模式。可是一躺回自家床上,何天巳却又开始失眠。 金鱼村的夜晚,实在是太安静了。 即便远处的山谷传来风的低吟,即便夏夜的虫鸣和蛙唱一刻不曾停歇,即便庭院里的灌木丛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但这一切对于何天巳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时间在这毫无意义的静谧中被无限度地拉长了,甚至融化、粘稠,松脂一般滴落下来。 陷在柔软的床上,何天巳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包裹在琥珀中的昆虫,迷失在了粘稠的时光里,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了一件没有人关心的物品。 “滴答” 水滴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 何天巳睁开眼睛,四周是一片漆黑,却又黑得不那么纯粹。皎洁的月光从高处洒落到中庭里,证明夜色清朗,并没有雨水的造访。 “滴答” 又是一滴水落下来了。 何天巳忽然感觉左手一阵剧痛,他抬起手去看,掌心里一片黑色。比水更粘稠,比泥要稀薄。 是“血”? 当这个词从脑海中蹦出来的同时,水滴声忽然急促起来。并且越来越响亮,最终变成了机关枪的轰鸣。 何天巳睁大了眼睛——天花板上那一大片黑暗开始透出虚幻的昏黄,仿佛正播放着不知名的电影片段。有枪林弹雨、阴森的实验室和刺眼的手术灯、还有从他高举的手臂上交替生长出来的鳞片和羽毛…… 逢魔花开时_24 当大爆炸发生的一刹那,他终于从梦魇中逃脱了出来。 黑暗又回归了它循规蹈矩的本色,但浑身的汗湿和剧烈的心跳却证明噩梦尚未远去。这几个月来,何天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做到类似的噩梦,医生说这可能是当年那场事故造成的后遗症,让他试着去习惯,可惜真的很难。 再度酝酿睡意需要一点时间,何天巳干脆坐起身来,想要去院子里找白老板谈谈心。 却也恰恰因为这一起身,何天巳忽然发现,中庭对面的厨房里居然亮着灯。 绝不是自己睡觉前忘了关灯——这一点何天巳首先可以肯定。紧接着,他根据光亮发出的位置判断,那应该是冰箱内部的照明灯。 难道是白老板又在打那几条咸鱼干的主意? 鉴于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何天巳立刻翻身下床。他放轻脚步,来到落地大窗边偷偷张望。 从冰箱里发出来的灯光很快消失了,厨房和餐厅又变成漆黑一团。忽然间,餐厅通往中庭的移门打开了,白老板被一只修长的手捏着后颈皮,丢到了走廊上! 有人?! 何天巳屏住了呼吸,悄悄推开移门,手脚并用地在老朽的木质地板上爬行,尽量不发出不必要的声响。 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足够接近的安全位置,借助明亮的月色窥视餐厅里的情况。 那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影,从背后看好像不着寸缕,却也因此能够看出它肩宽腰细,还有一双堪称完美的长腿。 而更醒目的是那一头长长的黑发,如同月下瀑布,一直垂落到腰间。 ……简直就像一个从深山里走出来的妖精。 尽管看不清楚容貌,但那肯定是个美人。何天巳知道这种直觉有些荒诞,但直觉就是直觉,没什么道理可讲。 他也明白,正常人这时候应该感到疑惑、警惕甚至恐惧。可老实说,这些负面情绪现在的他一点儿都没有。 何天巳暗笑自己恐怕是中了邪,一边继续暗中观察。 白老板虽然被丢到了庭院里,却依旧锲而不舍地搔扒着移门。也许是怕动静闹大,那长发美人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个什么东西,轻轻放在了白老板面前。 ……似乎是一碗堆得满满的湿粮。这顺水人情倒是做得不错! 白老板这个不争气的狗东西,居然被一碗猫粮给收买了。何天巳暗骂一句“养你何用”,一边继续目不转睛地偷窥。 长发美人身上其实套着一条厨房里的围裙,但这和没穿也差不了多少。只见它打开了一盒从冰箱里搜刮出来的牛奶,撕开封口仰头就灌。 这妖精居然是来找食吃的? 说不出什么理由,何天巳居然兴奋起来。 他又开始悄悄地移动,越爬越近,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手握渔网的渔夫,正在锁定有生以来最为珍贵的猎物。 屏息凝神,志在必得。 隔着双层玻璃移门,长发美人显然还没有注意到何天巳的接近。它一口气喝干了整盒牛奶,又弯腰取出一碟晚餐剩下的菜,走向一旁的餐桌。 而这个时候,何天巳距离它只有不到五米了。 再近一点,就可以看清楚长发美人的真容。弄清楚这究竟是仲夏夜晚一个荒诞的梦境,抑或是更不可思议的真实。 可惜何天巳却还是失败了,而失败的理由简单到无奈——他压到了白老板的尾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白老板,嚎叫着对着自家主人亮出了锋利的爪子。 长发美人悚然一惊,迅速回过头来。 何天巳只来得及看清楚一双黑白分明、亮如水银的眼眸,下一个瞬间,长发美人就在夜晚阵阵飘渺的花香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15章 一仆二主 那天后半夜,何天巳拿起手电筒在院子里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圈。白日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灌木丛在月色中怒放着繁花,散发出阵阵扑鼻异香。 只可惜香气并不能够为他指引正确的方向。 那个长发美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只留下一件落在餐厅窗户外面的围裙、一个空牛奶盒,还有一碟挪了位置的猫粮。 遍寻无果,何天巳只能悻悻然回去自己的房间,留下几缕清凉月光,继续守候在中庭的池塘上。 —— 第二天清晨,天地之间还泛着蓝光,灌木丛中怒放了一夜的繁花开始合拢。趁着太阳还没爬上东面的大山,何天巳换好运动服,出门晨跑。 昨晚的“幻梦”依旧萦绕在脑海中,晨跑时他特别留意了一下沿途。并没有什么异状,只在院外的草丛里发现了给那只新来的白猫包扎的一小段绷带。 趁着清晨凉爽,村民们也陆续出门干活。何天巳时不时地停下来打声招呼,还旁敲侧击地询问最近村子里有没有什么特别漂亮的人出没。可得到的回应几乎都是调侃。还有一位老人家说,从前大山里头有个美人村,都是狐狸精变的,时常下山勾引年轻后生们的魂魄儿。 难道说真的遇见狐仙了? 愈发困惑的何天巳回到家里,喂饱了白老板这个祸害,又做了早餐和盒饭。这才收拾收拾心情,带上画板和画具,锁好房门重新走了出去。 前院墙角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何天巳过去掐掐轮胎,试试铃铛,推着走出了院门。 小院的北边是一片“药园”。何天巳推着车从南面的篱笆门进去,穿行在果木掩映的羊肠小道上,右侧的贝母地边上很快出现了一座八角凉亭。 凉亭里的石桌上摆着个竹篮,新来的那只白猫就躺在篮子里,团成一颗糯米团。 “哟,我可是到处找你,你倒是挺舒服的。” 何天巳手痒,走过去把手指插到软毛里搔搔猫下巴。白猫眯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探出前爪伸了个懒腰。何天巳又顺便查看了一下它的后腿,伤口已经结痂,愈合得比想象当中快很多。 “饿不饿?” 何天巳取出包中常备的猫粮,拿了几粒送到猫的鼻尖前。 逢魔花开时_25 白猫一脸嫌弃地用爪子将猫粮推开,在何天巳无奈的注视下,它走出了竹篮,尾巴一甩,从石桌跳到了一旁的自行车兜里,轻车熟路地在包里翻找起来。 “祖宗,那是我的盒饭!”何天巳妄图阻挠。 白猫毫不妥协,一双火眼金睛无言地注视着自己的新奴隶。 “……人吃的东西有盐,只能分你一点。” 何天巳最终败下阵来。他打开饭盒,取出一个裹着肉末的油炸鸡蛋准备对半分。可还没拿稳,猫就扒住了他的手,飞快地在鸡蛋上舔了一圈。 “你真是——” 何天巳哭笑不得,只能将整只鸡蛋放到了石桌上。白猫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早餐,舔舔爪子洗洗脸,居然又跳回到了车兜里。 “我可要走喽?” 何天巳打打铃铛,见白猫岿然不动,便也只能载着它继续往西边前进。 旭日东升,空气迅速热辣起来。药园的西门外是一条柏油铺的上坡路,笔笔直地通向西山地界。一入了山,植被繁茂,气温也跟着凉爽,更不用说还有山风阵阵,吹得人心旷神怡。 西山不算高,沿着盘山车道骑了二十来分钟就上了山脊。拐一个弯,面南的山坡上就出现了一排排的坟墓。 何天巳将车停在山脊上,背好工具,又把白猫扛在肩膀上,沿着青石台阶往下走了几排,找到两块紧挨在一起的墓碑。 墓碑旁生长着一株大松树,何天巳将带来的东西一点点堆在这棵树下。猫也趁机跳到了地上四处嗅探。 “别跑远了啊。” 何天巳嘱咐一声,手上不停,转眼已经将带来的食物装在碗碟里供在了墓碑前,他对着墓碑拜了三拜,为酒盅注满液体,还献上了一小束刚摘的贝母花。 整个祭拜过程都是沉默的,好像何天巳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拜祭完毕,他又开始摆弄松树下的那堆工具。架好画架和马扎,放上纸张,打开画具箱。 从这片山坡可以俯瞰金鱼村所在的整片平原,美景天成。四下里蝉噪林静,清风徐来,即便背依着累累坟冢,却也并不阴森可怖。 何天巳凝神静气,运笔如飞。 不知什么时候,白猫悄悄地走过来,蹲上了何天巳背后的高地。何天巳知道它又在偷看自己,故意让出了一个角度展示自己的画作。 可他万万没想到,白猫居然发出了一声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的怪叫。 何天巳悚然停笔,回头瞪着它。 “……你在嘲笑我?” 白猫歪歪脑袋,一副无辜模样。 何天巳干脆一把将它抱起,放到了自己腿上,强迫它跟着自己一起“创作”。 几次试图挣脱都失败了,白猫最终放弃反抗,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趴下来休息,并且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它究竟睡了多久,总之将醒而未醒的时候,风里又传来荷花的清香。 觉察到微微的震动感,白猫睁眼,发现自己又躺回到了车兜里。何天巳正在骑车,他们快要回到家了。 自行车很快就停了下来,白猫还懒懒地不想动,就由着何天巳将自己抱起来,快步走进屋子里。 但它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何天巳直接将它抱进了浴室。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它仿佛看见白老板在外头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浴室的面积不算大,白猫很快就被逼到了死角,先是受伤的那条后腿被套了个塑料袋,紧接着浑身就被淋了个湿透。 “唷,原来你也挺瘦的嘛。” 蓬松的长毛瘪了下去,原来威武雄壮的白猫立刻缩水了一半。也许是气势受挫,它也慢慢放弃了抵抗,开始任由何天巳上下其手。 “这样才乖嘛,洗干净了还可以上床哦。” 猫用香波的甜味很快弥漫了整间浴室,何天巳仔仔细细地揉搓着白猫,手法娴熟如同按摩。蓬乱的长毛被慢慢梳理通顺,一些严重打结的干脆被直接剪掉。 浴室里闷热潮湿,何天巳干脆脱掉了长衣长裤,只剩一条平脚裤衩。也正因此,他平时总是隐藏起来的“秘密”,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暴露了出来。 那是许多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伤疤,从四肢到躯干,纵横交错在他小麦色的身体上。最长的足有十几厘米,最大的差不多是半个手掌大小。 保持着被揉搓下巴的姿势,白猫抬头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切。它轻巧地攀上何天巳的膝盖,用前爪的肉垫触碰他右侧腹部的一道伤口。 何天巳轻轻按住它还沾着泡沫的小手。 “你问我这些伤口怎么来的?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啊,以前住在大城市里。两年前遇到了一次特别严重的事故。楼下的住户瓦斯爆炸,半边楼都镇塌了。我被埋在废墟下面,上头还起了大火。还好命足够大,被及时挖了出来。” 说着,他用手挨个儿指着身上的疤痕。 “这个是开放性骨折,这个是玻璃割伤…还有这些看起来好像子弹的,是钢筋贯穿伤,这片都是烧伤,后来植了皮。怎么样,厉害吧?!” 白猫一声不吭,安静乖巧得让人有点心疼。 何天巳替它揉搓着胸口的长毛,一边继续念叨。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最可怕的是我还失忆了。失忆你懂不懂?就是以前发生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这种感觉真的特别难受,你越拼命去想,就越想越头疼,疼得要靠吃药才能控制……后来光叔和光婶就把我领回金鱼村来了,这儿好像是我的老家。白天带你去的那山上,埋着的就是我的家人……可我真的连他们的事情都完全记不起来了。” 也许是缺乏沟通的对象憋得太久,何天巳朝着白猫一股脑儿说了许多话。好在也没耽误正经事,他很快就把猫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 “那你又有什么故事?那两个追着你跑的男人又是什么来头?难道你还是什么黑道老大的唯一财产继承人?” 白猫当然无法对答,但它异常温顺地任由何天巳用浴巾将它裹起来控干水分。 从头到尾不过一刻钟,堪称一次完美的洗澡体验。 抱着猫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何天巳忍不住低头在它粉色的鼻尖上轻轻咬了一口,然后扭头看向始终躲在一旁猥琐偷窥的白老板。 “多学着点儿!否则别怪哥以后偏心啊。” 他正教育到这里,玄关的方向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不是光叔光婶,这次找上门来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的漂亮姑娘,一身清清爽爽的牛仔布连衣裙,白皙皮肤单眼皮、扎个丸子头,是那种轻巧又精致的邻家女孩。 逢魔花开时_26 “小美?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何天巳显然也惊喜于她的突然拜访,赶紧要将人往屋子里请。女孩似乎很矜持,只说是来送东西的,便将手上提的两小筐杨梅搁在了地板上。 何天巳连声道谢,又说自己没啥送得出手的回礼,只有等药园里的桃子熟了给她摘几个送过去。小美笑他见外,紧接着就将目光落到了他怀里抱着的那团浴巾上面。 “哟,你抱着的这个是……老白?” 何天巳开玩笑说白老板哪儿可能这么乖巧,又把自己将小白捡回来的过程简单描述了一遍。 小美听得啧啧称奇,一边也伸手过来想要和新猫联络联络感情。然而白猫却用爪子将她的手轻轻推开,连个正脸都不给,明摆着的傲娇冷淡。 小美走后,何天巳也去洗了个澡,接着开始做晚饭。食材都是光婶提前准备好的,加工起来并不怎么费事。长达两年的半独立生活充分锻炼了他的自理能力,料理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倒是白猫似乎对烹饪很感兴趣,干脆在门边找了个角落,认真围观了准备晚餐的全过程。 光叔和光婶向来是不和他一起吃饭的,何天巳只准备了两菜一汤配白米饭。还有一条没放油和盐的清蒸鱼,算是给两只猫的额外犒赏。 没有寻常人家饭桌上的闲聊与关怀,这顿晚餐在安静中短平快地结束了。何天巳收拾餐桌回到厨房里去洗碗,不一会儿就听见客厅里传出了喧闹嘈杂的说话声。 他走出去一看,发现两只猫竟然打开了电视,一左一右趴在沙发上看起了电影。何天巳居然莫名其妙地有点感动,走过去坐到了它俩之间,一手抱住一个,享受起了齐人之福。 傍晚一过,院子里的灌木丛又开始绽放,花摇影移、暗香浮动。北边的药园偶尔传来几声狗叫。中庭里虫鸣卿卿,间或夹杂着几声蛙鸣。热闹中透着别样的宁静。 也许是电影实在不够好看,两只猫很快就相继进入了浅眠。何天巳轻轻地关上电视机,将白老板留在沙发上,单独抱起了“新宠”走向卧室。 第16章 明老师的亚人讲座 山村的夜晚,没有城市的“热岛效应”,却也称不上凉爽。临睡前,何天巳打开了床头那台老旧的摇头电扇,生锈的古董机器立刻开始来来回回、吱嘎作响。 何天巳早就习惯了这种有节奏的噪音,他抱着白猫上了床,安置在枕头边的空位上。 或许觉得这个位置也不错,白猫并没有反抗。 熄了灯,一切都陷入到黑暗之中。何天巳的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而绵长。半个小时过后,电扇的定时器自动切断电源,风和噪音一起消失,湿热的暑气卷土重来。 何天巳在睡梦里翻了个身,手臂一扬,盖着的毛巾毯有一半跑到了白猫的身上。 那偏偏还是一只长毛猫。 大约又过了两三分钟,毛巾毯下开始缓缓蠕动。先是探出两只爪子,接着是一双耳朵。 白猫一甩尾巴,悄无声息地跳过何天巳的脑袋,落到地板上。径直朝着通往中庭的落地玻璃大窗走去,伸出爪子扒了扒移门。 纹丝不动。刚才何天巳随手带上了门栓。 白猫回头看了眼床铺,仿佛确认了何天巳正熟睡如同死猪。紧接着,它用前爪扶着玻璃门站立起来,身体竟开始在朦胧的月光下迅速变形。 不消片刻功夫,白猫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赤裸、披散着黑色长发的俊美青年。 当变化完全停止之后,明若星悄悄爬回床边,小心翼翼地借着月色观察起了何天巳的睡脸。 是的,这就是那个他一直忘不了的人,却又不太一样了。 虽然以无法解释的假死状态存活了下来,但残酷的人体实验还是在那伽身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烙印。喀迈拉的脑部实验严重毁伤了记忆区域,这让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成为了一片空白。 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血统中最重要的两个S级亚人基因——眼镜王蛇和矛隼已被清洗,替换成了毫不起眼的低等基因。 在以深度治疗、复建为名义的那几个月里,亚安局的研究员对他进行了巨细靡遗的研究,并最终得出结论:他体内的亚人基因构成基本上不存在逆转的可能性。如今的他,既没有可怕的毒液、也没有敏锐的视觉和超常的体能,只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低等级亚人。 没有记忆、没有能力——在明确了这两点之后,那伽的后续安置工作忽然成了一个问题。 是做一辈子实验室里的白鼠,还是给予他应得的尊重和保障? 研究所内部展开了几轮讨论,最后决定参照亚安局退役探员的安置办法:给予那伽一个全新的生活环境,身份、药物及抚恤金保障、当然还有新的名字。 “何天巳”。 这条原本在天上的蛇神,最终还是跌落到尘埃中来了。 金鱼村的生活,是在监视之下有限度的自由。观察期限暂定为十年,十年之后如果何天巳一切没有异样,就彻底放归社会。 但是在“放归”之前,必须有人引导他应该如何重新融入亚人的世界——这就是吴非派给明若星的新任务。考虑到何天巳对自己的新身份深信不疑,明若星还必须尽可能巧妙地介入他的生活,就像是做一个精妙的微创手术。 看起来选择以猫的形态到金鱼村来,这一把还是赌对了。 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未来从此刻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虽然有些惆怅,但明若星还是迅速地收拾好了情绪。 眼下更重要的是找个凉快点的地方睡觉。继续待在这间屋子里,不是捂死就是热死。 于是明若星一瘸一拐地重新走向门边,悄悄地打开了门栓。 “咔哒” 伴随着这声轻微的脆响,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毫无睡意、甚至还有些开心愉悦的声音。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你真是猫变的!” 保持着扶住门框的姿势,明若星回过头去。他看见何天巳盘腿坐在床上,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猫头鹰一样。 果然,这家伙一直在装睡——明若星并不意外,因为何天巳的眼球运动早就出卖了他自己。而这一切恰恰正是明若星所期待的。 先是“被迫”表露身份,接着还要再做一场欲擒故纵的好戏。 “你在做梦。”他压低了声音,假装出神秘感。 何天巳没有丝毫动摇。 “我现在特别特别清醒,甚至都能闻到你身上有一股草莓香波的味儿。还有,你的腿上有伤。” 逢魔花开时_27 说着他就下了床,一把按住移门,不让明若星离开。 很好,一步步地上钩了。 出发前往金鱼村之前,明若星详细了解过何天巳目前的身体状况:他现在的信息素水平很不稳定,容易对其他亚人释出的信息素产生强烈反应。 装出想要反抗的模样,他伸手绕到何天巳的脖子后头,在产生信息素的腺体表面轻轻一按。情报的确是可靠的——何天巳果然发出一声闷哼,弓起了身体,摇摇晃晃。 但令明若星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朝着自己这边倒了过来。 老旧的木地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明若星被狠狠地压在了底下。疼归疼,可他首先意识到的,却是身上人的体重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水平,而不再是太平间里那具枯干冰冷的尸体。 何至如此,还有心跳,坚实有力的、心脏的跳动! 鬼使神差地,明若星伸手环住了何天巳的肩头。 何天巳还在受着信息素的困扰,但反应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强烈。此刻,明若星可以感觉到他微凉的汗水沿着彼此紧贴的皮肤流淌过来,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真正毛骨悚然的并不是汗水,而是另一种更特殊的感觉——像是微弱的电流,迅速麻痹了他的身体。 明若星睁大了眼睛,他发现许许多多的视觉片段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在他的眼底游走着。他试着看清楚具体细节,可画面切换得实在太快,一种极为强烈的晕眩感迅速地魇住了他,压得他无法动弹。 当晕眩感达到最强烈的时候,明若星捂住了嘴,推开移门冲到中庭里呕吐起来。 所幸这两天他基本没有进食,干呕半天也只吐出了一点稀薄的胃液。晕眩的感觉很快开始减退,大约又过了一分钟,他肩膀上落下了一件宽大的睡衣。 带着何天巳的气味。 明若星撩开碍事的长头发,扭过头来,发现何天巳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没事吧?喝一杯吗?” —— 不知不觉中,窗外的虫鸣和蛙唱全都消失了,气温虽然不算高,但却格外闷热。空气好像完全静止了,如同此刻客厅里胶着的气氛。 何天巳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走到餐桌旁,将其中一罐放在明若星面前。 “不要。”明若星用手背将冰凉的罐子稍稍推开:“喝酒误事。” “这点儿酒才几度啊。” 何天巳笑笑,将他面前的啤酒换成凉白开,这才被勉强接受。 水杯是透明的,何天巳可以看见明若星正用舌尖试着水。 “放心,凉的,不烫。”他好心提醒。 明若星瞥了他一眼,默默改成了正常的喝水方式。 在沙发上睡觉的白老板也跑过来,绕着明若星的脚踝磨蹭。明若星干脆抱它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 偌大的餐厅里顿时安静了,可安静却不意味着平静——何天巳像个痴汉似的,全程盯着明若星猛瞧。 “别盯着我。”明若星抗议。 “可你好看啊。”何天巳理直气壮。 明若星在心里骂了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开始有意地将话题往正道上引导。 “我这样,你难道就不怕?” “我干嘛要怕?” 何天巳一手托腮:“你都跟我呆一起一天一夜了,要想害人我早就死了不是吗?不过嘛,我的确很好奇你究竟是谁。” “你真想知道?” “难道还憋着不问?” “这些事对你来说可能很难理解。”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 明若星沉吟片刻,拿出建议:“我也有点事想要问你,我们一人一分钟,轮流提问。” “没问题。” 何天巳马上从厨房里拿来了料理用的计时器,随后抛掷硬币的结果,是何天巳赢得优先提问的权利。 “那我先问——你到底是变成人的猫,还是变成猫的人?” “我是人。属于人类的亚种。” “人类亚种,那是什么?” 明若星按下计时暂停按钮,转身去厨房拿来了一组调料罐,接着又倒了三杯凉白开。 他指着杯里的水:“这是一般的人类基因。” 接着,又指着调料罐:“这是带有某些动物特征的亚人基因。” 然后,他将盐、糖和辣椒粉分别倒进不同的水杯中,混合出三杯几乎一模一样的无色透明液体。 “这些都是亚人。” “人和动物的基因混在一起,这都可以?!” 何天巳咋舌,接着又若有所悟:“所以说……亚人有很多口味……不对,种类!你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亚人?” “除了实验室环境,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完全纯净的水?” 逢魔花开时_28 “……没有!” 何天倒吸一口凉气,领悟得很快。 “所以全世界的人都是亚人,就连我也是亚人?那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亚人这种说法?” “因为大多数的亚人都没有觉醒。所以我们一般狭义地将觉醒的亚人称为亚人,而没觉醒的大多数人,称为普通人。” 正说到这里,桌上的苹果计时器响起来,该轮换了。 明若星张口就问:“你喜欢画画?” “哈?”何天巳有点莫名其妙,“这就是你的问题?也太随便了点儿吧?” “你管我。” “……刚开始是医生推荐的,说可以把脑袋里闪回的片段记录下来。我是画了,可医生认不出来……回村里之后也没啥事可干,画点画算是解闷儿吧。”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欸,白天在山上你是不是嘲笑我画得烂?” 明若星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赶紧换了一个问题。 “白天送杨梅的那个女孩是谁?” “小美?是镇政府派到咱们村里社区养老服务的。人脾气好又温柔,平时也挺照顾我的。” 明若星垂下眼皮,似乎并不喜欢这个答案。 “她是你女朋友?” “哈?” 何天巳飞快地抬起了眉毛:“当然不是!她那么好看,怎么瞧得上我这种家伙?” “那你有女朋友吗?” 何天巳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摊开双臂:“你都在我家晃荡两天了,觉得我像是有女朋友的样子吗?” 明若星并不回应反问,他只是盯着何天巳的眼睛,好像能够直接读出答案似的。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计时器再度响了起来。 “又该我了!” 何天巳迫不及待地举手示意——就在刚刚的一分钟之内,他的脑袋里又跑出了许多问题。 “所以,包括我在内,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是亚人。这么说起来,我也能和你一样变成动物?” 明若星将一杯加过调料的水推到了何天巳的面前。 “尝尝。” 何天巳听话地喝了一口,然后困惑地看着他:“尝了。” 明若星问:“甜的还是咸的?” 何天巳又喝了几口,砸着嘴努力分辨。 “料加得太少了,这点程度怎么尝得出来?” “一样的道理,绝大多数人类体内的亚人因子就和这些调料一样,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就不具备任何的特殊能力……不过,你似乎不太一样。” “我?”何天巳顿时两眼放光:“我怎么不一样了?” “你身上有一股比较浓郁的亚人信息素气味。很可能是之前的重大事故激发了你的亚人潜质。这不太常见,却也不是不可能。” “信息素?那是什么?” “一种每个亚人都会挥发出的化学物质,但只有高等级亚人的信息素才可能被觉察到,并且对低等级的亚人产生出一定的作用。” 听他这么说,何天巳立刻在自己的身上嗅闻起来。 “那我怎么闻不到?” “这是需要训练的。大多数的亚人,从一出生开始就决定了他体内基因的等级和数量。所以他们从小就能够接触到与自身等级相应的教育。但是像你这种半路出家的人,什么都不懂也很正常。你需要一个导师,至少教会你一些最基本的常识。” “你会引导我吗?” 何天巳立刻顺着竿往上爬:“毕竟我只认识你这一个能变成动物的人。” 明若星又不说话了,恰好一分钟的提示铃也再度响了起来。 “现在轮到你问我了。”何天巳提醒。 “你学会画画之后,到底画给医生看了些什么?” “很多东西。电灯、废旧仓库、穿大白褂的鬼影、还有动作片里的场面。” 说着说着,何天巳自己也笑了起来:“乱七八糟一大堆。” “当这些画面闪回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就很疑惑、惊讶、生气,还有一点害怕吧。总之很复杂。” “身体情况怎么样?” “别的还好,就是出冷汗,还有……头疼。” “多久会出现一次闪回?” “去年还行,没有几次。最近好像变得有点多。” 逢魔花开时_29 “……” 明若星若有所思,然后轻轻摇头:“我没问题了,时间让给你。” “真遗憾,你看起来好像对我没什么兴趣。” 何天巳调侃道:“你刚说,亚人有很多种。你是猫,那我是什么种?” “你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个说法是不正确的。” 明若星抚摸着白老板的脑袋:“不过如果你指的是你身体里亚人基因的组成部分,也许我可以帮忙。” “怎么帮?” “一点血。如果血液里的信息素足够浓郁的话,品尝之后可以分辨出一些来。” “空口验血,这么神奇?” “不信就算了。” 明若星起身要走。何天巳也急了,赶紧追上去一把将他拉住。 “信!我信!你要多少血?” “手指尖。” “好!” 何天巳点点头,把手直接伸到了明若星面前。 明若星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抗议,正准备低头去咬。谁知何天巳又叽叽歪歪起来。 “我先问问……你不会有什么艾滋病狂犬病之类的吧。” “不要算了。” “要、要!” 何天巳再不啰嗦,赶紧伸出手指,急切地按在了明若星的嘴唇上。 明若星被他戳得往后微微一仰,报复性地张嘴就是狠狠一口。何天巳呜呼一声,赶紧把手指抽出来——还好没有断,倒是被咬了一个小口子,血珠还在往外冒着。 他一边止血一边回头去看明若星的动静,发现对方已经靠坐回到椅子上,仰头朝天,嘴里轻轻地念出一些琐碎的词语。 “…野鸡……狗……” “什么?” “嘘。” 明若星似乎还神游在外,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你是一只野鸡。” 何天巳骇道:“好端端地你怎么骂人?” “你体内最突出的是野鸡的基因,也就是雉。好像还有一点狼狗和马的成分。” “怎么会有三种动物?” “这年头连条纯种狗都不好找了。每个亚人在出生后不久就会进行基因检测,找出最据优势的三种基因。其中第一优势基因也就是这个亚人未来的种族。第二和第三基因往往也会对性格和特长产生很大的影响。” “那我这三种基因很牛逼吗?” “你觉得呢?” “……” 何天巳很明显地沮丧起来,仿佛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是什么狮子老虎之类的食物链大型食肉猛兽。 而他的这种沮丧,看在明若星的眼中却又别有一番滋味。 “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困了。” “啊……那个……”何天巳这才回过神来,“要不,还是先回我屋里睡吧。” “不用,那个破电扇也没多大的风力,还不如昨晚在外头凉快。” “今晚上可不行了。后半夜要下雨。这幢屋子高低不平,下雨客厅这边的地板就会受潮进水,一进水就会爬满了鼻涕虫。” 就像是在印证着这番话,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就是沉闷的滚滚雷声。 明若星似乎选择了妥协,不再说话。 何天巳起身关上了客厅的窗户,想了想忽然又回过头来。 “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这个问题让明若星心中刺痛了一下,但他并不想仔细咀嚼这种刺痛的含义,只机械地做出了回应。 “我姓明,日月明。明若星。” 第17章 迟到两年的蜜月 没有办法,最后两个人还是一起回到了何天巳的房间。 从刚才开始,明若星就穿着一套属于何天巳的宽大睡衣。他没有再变回猫的形态,而是抢先一步躺到床上,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 顺手熄了灯,何天巳也跟着躺了下来。 “这床太窄了。”明若星嘟囔。 逢魔花开时_30 “那你变猫啊。”何天巳提出合理建议。 “毛太长,很热,不要。你就不能睡床下?” “这可是我的床!”何天巳有点委屈,“再说了,也没现成的铺盖。” 正说到这里,窗外传来几道闪电和雷声,狂风呼啸而至,然后是倾盆大雨。中庭里的树木呼啦啦地摇摆着,横飞的雨帘打湿了走廊,还一阵阵敲打着移门玻璃。 有了外头的疾风苦雨做对比,窄小的床铺顿时显得温暖又舒适。 “……你身上好香。” 何天巳嗅闻着那股猫用香波的气味,轻轻撩起明若星背后的一小缕黑发。 “你不是白毛吗?为什么变成人,头发却是黑的?” 背后传来的动静让明若星心里打鼓,但他努力保持着平静。 “不清楚,出生之后就一直都是这样。” 这一问一答的,竟又打开了何天巳的话匣子,他继续着在餐厅里未竟的好奇心。 “那你今年几岁?白老板三岁了,你四岁有吗?” “我是人,和你一样,你有的我都有。” “我知道啊,你没做绝育手术。” “……我是说身份证!”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嘛,别当真。” 床实在太窄了,何天巳笑起来,那声音让明若星的耳边一阵酥麻。 “对了,问你个正经事儿:前天在镇上追你的那两个彪形大汉,什么来头?” “他们是亚人猎人。” 明若星说出准备好的答案:“有些有钱的变态,以收集各式各样的亚人为乐趣。重赏之下,就会有人专门以绑架亚人为职业。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没那么执着,应该已经换目标了。” “我哪儿有担心。”何天巳居然还嘴硬,“我是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有报警!” “报警也没用的。警察才不会管抓流浪猫这种事。” 明若星似乎叹了口气,又换了话题:“你这个人还真奇怪。普通人就算对陌生人都会警惕三分,你却让我睡在你的身边。” “我果然是很不对劲吧?” 何天巳嘿嘿一笑,完全不介意。 “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魔鬼,他被封在一个胆瓶里。第一百年,他许愿要给救他的人一辈子花不完的金钱;第二个百年,他许愿给对方地下所有的宝藏;第三个百年,他许愿完成对方的任意三个愿望。但是一直一直都没有人来解救他。直到第四个百年,他许愿说,搭救他的那个人,可以选择一种被他杀死的方法……” “所以你是要我选死法吗?”明若星打了一个哈欠,平静地打断了他的一千零一夜故事。 “当然不是。” 何天巳发出了得意又爽朗的笑声:“恭喜你在第三个百年就找到了我,所以无论你是谁,我都很乐意完成你的愿望。” “我的第一个愿望,是你现在闭上嘴,睡觉。” 明若星铁了心,转头面壁不再理睬那个家伙。 多亏了这场午夜的雷雨,空气已经不再燥热憋闷;稍稍习惯之后,窗外的雨声也成了催眠曲。 只听背后传来了几声哈欠,何天巳倒也消停下来。 等到确认何天巳的呼吸均匀,明若星悄悄转头,在黑暗中凝视着那张自己思念已久的侧脸。 从现在开始,他们的未来,又将会变成什么样…… —— 尽管只是一张单人床,可平躺着总比蜷缩在篮子里要舒服许多。所以第二天清早,明若星醒来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甚至连一丁点儿的起床气都没有。 他发现自己占据了整张单人床,摆出一个大字型。再看,身边没有人,床边地板上却摊着一张凉席,席上皱着一团毛巾毯。 那家伙昨晚还是让到地板上去了。 明若星心中一暖,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床,赤着脚一瘸一拐地走出卧室。 暴风雨已经过去,中庭一片狼藉。柔弱的草花倒伏在泥泞里;池塘暴涨,漂浮着枯枝烂叶,看上去仿佛沼泽一般。 环绕走廊的地板依旧点潮湿,再仔细观察,墙上和地上还残留着不少亮银色的细小线条。明若星避开了这些鼻涕虫爬过的痕迹,沿长廊走了半圈——餐厅、客厅和前厅,全都没有何天巳的踪影。 这家伙,怎么就这么喜欢一大清早往外跑。 一种不好的情绪从记忆里窜了出来。明若星迅速穿过前厅来到玄关,没找到鞋子,他干脆赤着脚走了出去。 何天巳应该也不在院子里,因为院门已经敞开。水汽充盈的乡间清晨,半空中笼着一层薄薄的云雾。远处黛青色的群山若隐若现,如同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卷。 是啊,过去的早已经过去;而这里,是一片世外桃源。 面对着与大城市截然不同的清爽风景,明若星做了个深呼吸。一股浓郁的花香就这样飘进了他的鼻尖。 很快,他就循着香气找到了源头——正是庭院里那些开花的灌木丛。 明明看起来都是同一个品种的植物,可明若星却发现它们开着白、紫、黄、橘红等不同颜色的花朵。有时候同一朵花甚至同时拥有多种颜色。 “这些花叫做紫茉莉,这里的村民也管它叫夜来香。因为这种花向来都只在夏天的黄昏时分开放,第二天上午就会合拢。” 明若星回过头来,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何天巳满面红光,一身运动装束,脖子上搭着条毛巾,手里还提着一个装满了绿色的无纺布口袋。 逢魔花开时_31 “一大早,你到哪里去了?”明若星明知故问。 “晨跑啊!再顺便买了点菜。都是村里人自己种的,很新鲜。” 何天巳展示了一下无纺布袋里的白萝卜,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明若星。 “你怎么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有事?” “肚子饿了。”明若星随便找了个借口。 两个人一起往屋里走。刚进了玄关,何天巳自己把鞋一脱,却冲着明若星喊了停。 “虽然这屋里也没干净到哪儿去,不过你这样进去也不行啊。” 明若星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光着脚,早就沾满了泥巴。 他正想找块抹布擦一擦,却听见何天巳问了一句:“你变猫吗?” “不变,为什么要变?”他莫名其妙。 “好嘞!” 何天巳没有解释,只是将无纺布袋往明若星手上一套,然后环手过来——居然将明若星打横抱了起来。 “喔……你怎么这么轻。” 这时候再挣扎反而会弄脏地板,明若星虽然在心里炸了毛,可表面上依旧镇定,乖乖地任由何天巳抱进了客厅,放在沙发上。 “你等下,我去做早饭。”何天巳丢给他一块抹布。 “不是你那个婶婶做?” “叔婶早晨一般都直接去药园……你想吃点啥?” “鱼。” 何天巳嘀咕着哪有一大清早开荤的事,可一想到对方是猫,就不由自主地答应了,然后又指着餐厅里的储物柜。 “待会儿烟大,你别留在这里。帮我喂喂白老板,敲敲湿粮罐头它就来了。” 明若星应了一声,赶紧擦了脚,起身去敲罐头。白老板果然屁颠屁颠跑了回来,围着他好一通谄媚撒娇。 当他喂猫的时候,厨房里也传来了起油锅的声音。伴随着白烟倒灌进餐厅的还有阵阵食物香气。清透的阳光从窗户里斜照进来,在空中投射出一道道唯美的光柱。 如同一幅质感丰富的田园风情油画。 而这幅画面的最中央,就是那个穿着围裙,手拿锅铲的宽阔背影。 出神地凝望了一阵子,明若星忽然发现煤气灶上方挂着一面镜子,而何天巳也正从镜子里看着他。 “干嘛看我。”明若星恶人先告状。 何天巳委屈:“明明就是你先看着我的!” “……” 明若星脸色微红,总算憋出一个理由:“我想告诉你,我不吃葱。” “啧,不早点说。” 虽然这样抱怨着,可何天巳还是拿起筷子认认真真地挑起了葱花。 明若星换了个看不见镜子的位置,继续暗中观察。等到何天巳停下动作,他又补充了另一个要求。 “有辣椒和姜吗?有也不吃。” “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发现镜子里已经看不见人影儿,何天巳干脆回过头来,瞪着明若星和无辜的白老板。 “你们猫果然很挑剔!” “我好心提醒你,这句话可是歧视。” “歧视?我歧视谁了?” “在亚人的法则里,任何将批评上升到整个种群的行为,都是歧视。” “哈?我刚才那句话是歧视了猫?你们……不对,我们亚人可真有趣!” 明若星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不去理他。 又独自忙活了一会儿,何天巳将煎好的凤尾鱼装盘,与腐乳、煎蛋还有昨晚的剩菜一起端了出来。明若星凑过来帮忙,盛了两碗白粥、拿好勺子筷子。 两个人面对面开始吃早饭。何天巳全程都显得超级殷勤,不仅主动为明若星夹菜,甚至每扒一口泡饭都要顺便冲着明若星傻乐一下。 明若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也拿眼睛瞪他。何天巳这才解释,说自己这两年来一直独居。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伴儿,可能是乐得有些得意忘形。 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竟让明若星难过起来。 他轻声问道:“不是还有叔和婶吗?他们难道不关照你?” “关照当然是关照。可我总觉得好像是他们的累赘,你知道的……再说他们也不是我的真亲戚,听说好像是我爸那边的老朋友。” 明若星又问:“那你平时靠什么维持生活?” “事故有一笔赔偿款,存折在光叔的手上。他每个月都会划给我一点作为零花,也会帮我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反正呆在村里也花不了多少钱。” “钱在他手上?” 明若星若有所思。却听见何天巳反问:“你呢?亚人也需要工作的吧?你是干什么的?” “上班族。”明若星将话题一语带过,“辞职了,有一笔小积蓄。” 逢魔花开时_32 “那看起来我俩还挺像的。那你家呢?” “以前住的是公司宿舍,现在在外面租房。” 说到这里,明若星顺水推舟地提出了请求:“我的脚还有点扭伤,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多呆几天?” “可以啊,多久都行。” 何天巳哈哈一笑,再不刨根问底。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氛融洽地解决了早餐。明若星主动要求洗碗,何天巳也不推辞,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打开冰箱取出了一个白色的药盒。 “你在吃药?” 明若星走过一旁,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药盒。 “什么病?” “说不太清楚,反正出事之后这两年一直都在吃,说是有助于恢复记忆。” 何天巳取出几粒药物仰头吞了下去。完全没注意到明若星盯着盒子里的药片,微微皱起了眉头。 “如果不吃会怎么样?” “以前好像也没啥,不过最近这半年如果停药一两天身体就会很燥热、情绪也不太稳定……婶婶说好像她的更年期似的,反正我已经养成习惯了,吃着就吃着呗。” 他说得轻描淡写,明若星似乎也听得漫不经心,两个人就这样结束了话题。何天巳又邀请明若星跟着自己一起去画室。 说是“画室”,其实只是一间不到十个平方米的阴暗小屋。隐藏在通往二层的楼梯下方。打开门的一瞬间,朽木的潮气、画材和洗笔溶剂的气味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明若星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立刻站在门口不愿踏入。何天巳见劝说无效,便也不再勉强。 第18章 情和义值千金 确认了何天巳已经在那间阴暗的画室里开始了“创作”,明若星穿过玄关,套上何天巳的球鞋,走出了小院。 小院北面的那座药园其实并不是什么“何家产业”,而是亚安局安全屋的外围掩护设施。负责安全屋日常维护工作的人,正是光叔夫妇。 明若星很快就在桃树林里找到了正在劳作的光叔。即便同样为亚安局服务,可这个岗位等级只有五级的外围人员,本质也只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农夫而已。 在明若星被派驻金鱼村之前,本部已经将人事通知下发到了光叔手上。此刻,明若星只做了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马上直奔正题。 “我看见何天巳在服用超过他等级剂量的抑制药片,怎么回事?” “那是医生配的药。” 光叔操着带点儿乡音的普通话,回答得不紧不慢:“最近他的情况有点不太稳定,所以我估摸着,加大了一点剂量。” “真是这样?” 明若星面无表情地将左手从口袋里伸出。掌心里是一粒白色药片,正是何天巳刚才服用的那种。 “何天巳享受局里的特殊医疗待遇。一切提供给他的药物,都必须经过研究所认可,有时甚至是特需药物。而这些药物一旦流入黑市,一般都可以卖出高价——这些事,想必你都很清楚。” “……” 光叔没有说话,但过分僵硬的面部肌肉早就暴露出了心底的紧张。 明若星却连看都懒得去看他一眼。 “有些时候,特需药品也可以被普通药物所替代,但为了达到同等疗效,通常需要加大剂量。而这又引发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药品的副作用。滥用药物,很可能会麻痹、甚至摧毁他的神经,让他出现各种异常状况。” “……不,不是的!” 突然意识到继续沉默无异于全盘认罪,光叔慌忙解释:“我承认是有偷换过一批药物,但这肯定和小天最近的异常状况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们谁说了都不算。” 明若星将药片丢在光叔的脚边。 “我已经重新向研究所申请新的药物补给。从今天起,我会跟在何天巳身边,时刻观察他的健康变化。” 光叔仿佛畏惧地低下头,看着脚边的药片,过了好一阵子才嗫嚅道:“那我……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要你马上找个理由,让何天巳停用现在的这批药物。还有,从明天开始,把他的存折还给他。” 光叔点点头,嘴唇嗫嚅着,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的怯懦模样。 见状,明若星又叹了一口气。 “何天巳是真心把你们当亲人看待的,我想他也不会愿意看见你因为他而受苦。我并不要求你们也把他当成亲人,只希望今后你可以将心比心。这次我不会上报,但请你以后别再做出违背良心、让他失望的事。” 说完这番话,他拍了拍光叔的肩膀。一瞬间,属于高等级亚人的信息素威压过去,光叔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险些软倒在了地上。 —— 画室里的何天巳好像遇到了瓶颈。 他皱着眉头凝视着面前的画布,越看越觉得自己画得一团糊涂、乱七八糟。 是因为昨天被明若星嘲笑,产生了自我怀疑?还是单纯因为心神不宁影响了发挥? 提起的画笔几次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落下,何天巳哀叹了两声,丢进洗笔桶里。 “恕我直言,你真的没有绘画天赋。” 一个缺乏情感起伏的声音响起,他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明若星居然已经坐在了他的身后。 “好端端的想吓死人啊?走路带点脚步声不好吗?” 逢魔花开时_33 “我不出声的话,你也许更自在一点。” 何天巳准备否认,却又仔细想了想——被这个过分好看的青年盯着看的时候,自己好像真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于是他咳嗽两声,继续拿起画笔,装出一本正经醉心于创作的模样。 明若星也不去搭话,只眯着眼睛去看画布上那一团灰蒙、无法形容的图案。 又过了一会儿,脑子里一团浆糊的何天巳实在伪装不下去了,又搁下画笔回过头来。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就想找你随便聊聊。” “聊什么?” “……你没想过找点别的事做?比如,离开金鱼村。” “想啊。可我的脑袋还没全好,身体还时不时地闹点状况。光叔说我最好连村子都少出去,还能干什么?混吃等死罢了。” 当何天巳说话的时候,明若星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画布上。他开始觉得画布上的画面好像是一座暴风雪中的雪山——就像当年他和那伽一起去野外训练时征服过的那一座。 那个时候的那伽,身手敏捷、体格强健,明明血统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变温动物基因,却冒着零下十几度的严寒,扛着严重失温的昏迷战友,带领五人小队在暴风雪中准确地找到了装有生存物资的小木屋。 而现在呢?他偷偷地将目光转向何天巳。 原本刚毅的脸部的线条变得圆融了,胳膊上的肌肉群也不再明显,甚至连过去留下的疤痕也有点拉伸变形的痕迹。 再过两年,说不定也和行走在大街上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罢。 一股强烈的遗憾驱使着他开口问道:“你平时不锻炼?” “我晨跑啊。”何天巳有些莫名其妙,“还有收发快递都要跑到村口车站,也算锻炼了。” “那你想当厉害的亚人么?” “想啊,怎么了,这还和锻炼有关系?” “把手伸出来。” 明若星并没有费劲去解释这个问题,他直接把手肘支在放颜料的小桌上,示意何天巳过来和他掰手腕。 “你的手腕真细,确定不会被我给掰折了?” 说出这话之后没几秒钟,何天巳就后悔了。因为比赛一开始,明若星就迅速将他按倒在了桌面上。之后他们又比了三盘,盘盘如此。 “这是什么怪力?!” “亚人的力量。” 明若星抽了一张餐巾纸擦掉从何天巳那里沾来的颜料。 “经过训练的亚人,能够发挥出几倍、甚至十倍百倍于常人的能力。如果不是脚跛着,我可以和你比比跑步。” “不用比我也信了。”何天巳的两眼放着光,“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做得到?” “经过努力,也许还能做得更好。” 接下去的十几分钟,明若星为何天巳简单解释了这其中的道理——动物基因觉醒的亚人,身体素质普遍要优于未觉醒的普通人。而适度的体能训练,不仅有助于提高普通人“觉醒”的几率,也能帮助已觉醒的亚人突破极限,激发出身体力的潜能。 不出所料,何天巳果然上了钩。 —— 按照约定,这天晚上光叔就找借口回收了何天巳所有的药物。而从第二天起,何天巳就乖乖地在明若星的督促下开始了新的作息。 晨起跳绳、跑步,早餐后稍事休息,接着仰卧起坐、引体向上、拉伸和推举。下午主要是整理家务,如果天气不热还能增加一点户外运动。 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明若星都会给他介绍一些有关于亚人的简单常识。就像是给小孩子说睡前故事。 乡下的生活,像是一首缺乏高潮的平淡歌曲,舒缓宁静。这几天里,除了光叔偶尔会上门送点东西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人来访。但是有了明若星的陪伴,何天巳却并未再感觉到孤独。 不知不觉停药已经三天,或许是因为运动加快了新陈代谢,汗水排出了多余的信息素。目前为止,何天巳的身体状况一切如常。 第四天,明若星的脚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他也收到了在金鱼村里的第一单包裹——何天巳帮他付的账,买的是几套运动服、球鞋和内衣。 这天正好是周日,也是金鱼村半个月才有一次的集日。除去本村人之外,附近乡里的农民和商人也会到村子里来交易。装束停当的明若星主动提出要去村里见识见识,何天巳确认了他的脚伤没有大碍之后爽快地一口答应。 出门后他们约定好以表兄弟相称,一起沿着小路往村口走,很快又到了那株大樟树底下的三岔路口。 早些时候何天巳曾经介绍过,岔路的右边通往一处废弃的鲜花加工厂。几十年前年村里要搞鲜花加工产业,附近的田地都要改成花田,可后来经济不景气,工厂倒闭,大部分的花田荒芜了,只有少量被改成了菜地。 他们沿着中间那条道路往北走,地势缓慢抬升。道路左边是一条淙淙流淌的宽阔溪流,清澈见底,有不少放暑假的孩子正在水里嬉戏。溪水两岸,一排排木结构的二层小楼鳞次栉比,像极了武侠电影里卧虎藏龙的小镇。 金鱼村的规模不大,常住户约有三百人,平均年龄是五十二岁,而且还在缓慢增加中。 作为一座与世隔绝的老龄化村庄,据说这里已有将近二十年没出过恶性刑事案件。村里虽然设有一个小派出所,但驻村的民警差不多也已经老得跑不动了。 何天巳领着明若星沿着溪流一路往北走,四周逐渐热闹起来。 村里的肉铺、奶站、小型超市和其他日常商店原本就设在主干道上,今天更是多了许多临时摊点。早晨刚从山里摘来的蘑菇还沾着枯叶;各种泡菜装在玻璃罐里,五光十色;自种的番茄黄瓜和葡萄,全都饱满鼓实,新鲜无比。 两个人边走边瞧,时不时地买点儿看起来好吃的东西,遇上何天巳的熟人还要停下来寒暄几句。 也许是明若星的容貌过于俊美,有不少眼花的老人家把他当成了身材高挑的姑娘家。其中几位特别关心何天巳“个人问题”的,甚至还追问起了他俩的“终身大事”。 当然,尴尬总是短暂的。更多的时候村民们会热情地塞给何天巳一些他们手头边能够拿到的东西——有时候是一块猪肉、几个鸡蛋,有时候是自家做的糯米饭。 手里的无纺布袋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带着一点炫耀的意味,何天巳将它高举到明若星的面前。 明若星轻轻拨开档住视线的布袋:“人情债,都是要加倍还的。” “那就还呗,不是都说‘情和义值千金’吗?朋友之间还算那么清楚,迟早友——” 逢魔花开时_34 话说到这里,何天巳突然闭了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明若星。 “这句话不是特别针对你的。” “没关系。” 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事,明若星向来都是相当大肚的:“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的确很少交朋友,也很少应酬。” “什么工作这么严格,需要保密的?” “差不多。” 不想继续这个问题,明若星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摊位。 金鱼村虽然身处群山环抱之中,但是翻过东边的山口就是大海。因此每个集日都会有新鲜的渔获出售,手掌大的对虾和银光闪闪的带鱼,还有各种螺贝,肥美诱人。 觉察到他视线里的渴望,何天巳心领神会地询问要买哪一种。 “不用了。” 明若星摇头表示这几天自己一直让何天巳花钱,实在没有必要再度破费。 “有什么关系?反正光叔前几天把存折都还给我了,我现在可是富得流油。” 何天巳坚持要让明若星挑选,否则就每样都买上一点。明若星拗不过,暗地里却挺开心的,于是轻飘飘地走到摊位边上绕了一圈,然后一样样指着问何天巳喜不喜欢。 “虾?” “可以。” “螃蟹。” “不错。” “星鳗?” “很喜欢。” “你喜欢鳗鱼?” “喜欢啊。清蒸红绕油炸都好吃。怎么了?” “……” 明若星安静了片刻,还是回答道:“以前有个同事特别嫌弃鳗鱼,每次一起吃饭,他总把自己的那份挑到我碗里。” “你们公司的待遇这么差?食堂里都只有只一种菜可以选?” “我也问过他为什么要选自己不爱吃的菜,可是他说和鳗鱼同蒸的火腿还能接受,何况别的菜更难吃。” “一般人要是讨厌某种食物,绝不可能去碰同一个盘子里的其他食材吧?因为会染上讨厌的气味。” 何天巳一本正经地分析着,紧接着又问:“那你喜不喜欢星鳗?” 明若星突然陷入沉思不说话了。 “搞什么啊,你明明也有很温柔的朋友嘛。” 何天巳笑着用胳膊肘顶撞了他一下,然后主动扯下一个塑料袋,抓鳗鱼去了。 第19章 荷塘里的捉弄 称好鳗鱼,两个人继续沿街道往金鱼村的北部走。 热闹的市集被甩在了身后,民居也慢慢变得稀疏,脚下地势隆起,逐渐形成一座缓坡。 金鱼村老年活动中心就坐落在这片静谧的山坡上。作为前几天杨梅的答谢礼,何天巳给小美送来了一些零食,顺便还为明若星做了正式的引见。 周日正是活动中心最热闹的时候,为了避免影响小美工作,他们很快就告辞离开。在明若星的建议下,选了一条比较偏僻的小路往回走。 如果说热闹的市集展现了村民们的善良淳朴,那么此刻他们遇见的就是这座村庄恬静柔美的另一面。 碎石铺成的狭窄小路向着西南方向蜿蜒,道路两旁是村民自家的花园。紫阳花正怒放,青涩的桔子挂满枝头。狗都被拴在院子里,偶尔有几只猫从围墙高处优雅地经过,也是毫无半点声息。 走着走着,明若星忽然问:“这村为什么叫金鱼村?” 何天巳也不太确定:“好像是说古时候这里有人专门繁育稀有金鱼。不过就算是真的也早就失传了,现在村子里连养水泡眼的都没有。” 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中途还被几位打麻将的阿姨叫到院子里吃了两块西瓜。何天巳是早就混熟了的,脸皮厚得很;明若星却不善于应付大妈们的刨根问底和热心说媒。还好,离开这家之后他们就出了村子,走在了一望无际的荷塘与荷塘之间。 眼下正值荷季,田垄两旁一人多高的荷叶连绵起伏,仿佛一条碧玉拱廊。偶尔还有几朵脸盆大小的荷花探出头来,芬芳诱人。 何天巳随手摘了两个莲蓬给明若星——大方的村里人不会介意这种程度的品尝。莲子鲜嫩清甜,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的确是大城市里难得品尝的鲜味。 “怎么样?这个村子很棒吧?”把莲子壳往水里一丢,何天巳忍不住嘚瑟起来。 “是很悠闲。” 明若星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拨到耳后,“……可也太悠闲了。” “是啊,总觉得自己也会提前变老呐。” 何天巳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深呼吸。 “虽然这样的生活应该会有很多人羡慕。可我却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我突然从这个村子里消失,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这片荷塘被风吹过,也许荷叶会摇晃几下,然后很快就平静了。” 顺着何天巳的视线,明若星也望向不远处的荷塘。那里有一支红色荷花,孤立在一片雪白的荷花丛中,耀眼而孤独。 长久的凝视之后,他重新将目光转向何天巳。 逢魔花开时_35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 何天巳也扭过头来与他对视。那目光中有三分的迷茫和三分的无助,剩下的那些,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反正眼下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两个人就这样一语不发、任性地对视着。直到一个既不洪亮也不清脆、却十分突兀的声响打破了平衡。 是何天巳手里的无纺布袋掉在了地上。瓜果蔬菜散乱一地,几条星鳗也从蓄水的塑料袋里逃出来,向着荷塘投奔自由。 但明若星并没有去管这一地的狼藉,他同样丢下了手里的东西,快步上前,扶住了向后倒去的何天巳。 就在他抓住何天巳的一瞬间,一股紊乱的信息素波动沿着手臂冲上大脑——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的状况又来了! 没有慌乱,明若星稳住呼吸,避免自己也受到波动的影响。 “何天巳?何天巳?!!” 何天巳想要回应,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短短十几秒钟之内,他的脸色已经白如薄纸、嘴唇泛青,额头却汗如雨下。 之前被光叔掉包的假药已经停用了好几天,这次发作不太可能是药物副作用。难道说停药的判断错了?明若星终于有点慌了神。 拜亚安局冗余庞杂的审批流程所赐,早就提交上去的药物补给申请昨天才审批通过。就算当天出库,最快下午才能到达金鱼村。 焦虑和自责此时毫无意义。明若星立刻将何天巳拖拽到荷叶的阴影里,屈起右腿枕在他头下。 没有药物的抑制,想要尽快压制这波状况,恐怕只有“以暴制暴”:用更强大的亚人信息素去压制失控的那一个。 若是换做从前,“优势种”的明若星很难压制得了“伞护种”的那伽。但现在,他唯有一试。 明若星单手固定住何天巳的肩膀,另一手覆上何天巳的双眼,开始释放信息素作为试探。 何天巳的身体就像一只空空的容器,并没有对他的试探产生任何的抵抗。这种毫不设防的状况,是普通人或者低等级亚人的表现。 是的,何天巳并不是当年那个强大的、充满力量的那伽。 强忍住涌上心头的伤感,明若星提醒自己不能感情用事。 信息素的压制很快起效。何天巳的流汗症状迅速消失,呼吸减缓,脸色也开始恢复红润。明若星心中暗喜,赶紧去摸他的颈动脉检查心率。 却在这时候,状况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 为避免误判,明若星反复探查了两次。这两次探查仅仅间隔了几秒钟,可何天巳体内的力量却如同洪水一般汹涌暴涨,一下子就超过了普通亚人的水平! 而且,还有一些奇怪事,不光只发生在何天巳的身上。 明明就没有风,荷塘里的宁静却被打破了。荷叶摇曳、水花飞溅,再仔细看,竟是养在荷塘里的鱼虾和螃蟹剧烈地翻腾着,甚至还跳出了荷塘,在田埂里挣扎! 明若星知道一些类似的案例:一些高等级的亚人的确可以通过信息素来操控与他同族的普通生物。但是鱼虾蟹并非一族,况且携带这些低等级基因的亚人往往都很弱小,所以眼前的这种异状,也不能简单地用同族信息素操控来解释…… 来不及再细想了——何天巳又开始流汗,脸色越涨越红。他的表情痛苦狰狞,太阳穴和脖颈上的青筋凸起,显然正忍受着异常巨大的痛苦。 明若星也急得出汗,他连声呼唤何天巳,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他没有头绪。可是到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尽最大努力,将这股诡异的力量强压下去! 得益于过去十二年里的警务训练,极端情况下的特殊技巧立刻浮现在了脑海中。明若星咬破舌尖,双手用力掐住何天巳的咬肌强迫他张开嘴,然后俯身上前,将混有血液的唾液渡入何天巳口中。 比起空气传播和身体接触,口服体液无疑具有倍加强劲的效力。 明若星几乎是整个人压在了何天巳的身上,强势地将舌头挤进何天巳的唇齿之间。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何天巳体内的那股力量正在强烈反抗,而何天巳也在不断挣扎,力道之大令人诧异。 双倍的抗拒让明若星承受着加倍的压力。可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放弃。毕竟,何天巳如今能够依靠的,只有他明若星一个人而已。 向来不信鬼神的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祈祷,祈求千万不要失败。 或许是老天对于鲜少开口央求的人存有一份格外的仁慈,当何天巳被迫吞下几口鲜血之后,他终于开始回归正常。 随着体内那股神秘力量的消退,体表惊人的潮热也消失了。面部表情的舒缓和身体肌肉的放松几乎同步,这让何天巳整个人几乎陷进了明若星的怀里。 而明若星也缓过劲来了,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胳膊被何天巳捏出了十道红彤彤的手指印,整个身体也如同被马蹄踩踏了一遍,从头到脚彻底酸软,使不出半点气力。 为了进一步稳定心律和情绪,他试着深呼吸。谁知才一张嘴,胃部剧烈痉挛起来,他赶紧丢下何天巳,趴到荷塘边上干呕。 荷塘的水面离岸大约半米高,此时已经重归平静。明若星趴了一阵子,勉强不再犯恶心。可他刚想起身,眼前又是一阵晕眩。 “小心!”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他的肩膀——刚刚还一脸痛苦的何天巳,居然跟个没事人似的,反倒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明若星被他搀扶起来,两个人并排坐到田埂边的高地上。清风穿过荷塘,带着荷香扑面而来,很快吹干了浑身的冷汗。 假装欣赏了一阵子荷花,何天巳“漫不经心”地发问。 “刚刚……那个是怎么回事?” “应该跟你的亚人血统突然觉醒有关系。” 明若星尽量简化语言:“我用血液里的信息素暂时压制住了你的。但要弄清楚真正的发病原因,还需要更系统的检查。” “唷……听上去好像很复杂。” 何天巳揉了揉头发,似乎并不习惯深入思考。 “谢谢你,难得有人这么替我着急。” 说着,他又摸了摸嘴唇。 “那个……刚刚那个好像是我的初吻喔,你呢?” 明若星显然没料到他的脸皮能有这么厚,脸色刷地一下子就红了。 “……那不是吻。” 他拧着嘴唇小声否认。 逢魔花开时_36 “不是什么?” 何天巳选择性耳背突然发作,凑过去仔细听。 “那不是吻。”明若星重复一遍。 “啊?什么是吻?” “……” 明若星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索性恶向胆边生,大声起来。 “那不是我的初吻!” 何天巳的眉毛抽搐了一下,还是稳住了表情。 “哈……也对,这么说起来你也不小了嘛。对方是人还是猫?亚人之间的话……种类不同是不是也不能在一起?” 明若星厌烦地扭过头不予理睬。 “说话啊,”何天巳接着去扯他的衣角。“别这么小气嘛!” “小气个屁,我舌头疼!” 吼完这句话,明若星的腿脚仿佛也有了力气,他一骨碌爬起来,捡起自己刚才抱着的那些东西,气急败坏地走远了。 第20章 何天巳进城记 一场折腾过后,明若星还是没能吃上他心心念念的鳗鱼大餐。不过从村里带回来的其他食物已经填满了整个冰箱,光靠他们俩慢慢消化,恐怕还需要好些日子。 下午,趁何天巳午睡的功夫,明若星去了趟村口车站,取回了从总部快递来的药物。他将新药交给光叔,立刻安排何天巳每天服用。 与此同时,另一项原本没那么紧急的安排,也被明若星强行提上了议事日程——他要带何天巳去一趟亚人医院,查查最近的异常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个有点冒险的决定。毕竟他们俩“才刚认识不久”,贸然要求一同外出、而且还是去外地,非常容易让何天巳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可是另一方面,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拖延下去,万一情况恶化,后果更无法估量。 这两种想法在内心交战,后者很快占了上风。明若星知道,自己绝不能再让何天巳发生任何的闪失。 为了增加邀请的成功率,他故意选择了何天巳午睡刚醒、懵懵懂懂的时机。 “明后天一起去趟s市怎么样。” “……s市?去s市做什么?”何天巳揉着眼睛。 “你自己难道不担心吗?在荷塘里说倒下就倒下。我在城里的亚人医院有几个熟人,可以他们帮你做一套深度检查。” “亚人医院?就专门给动物看病的那种?” “……那是兽医站。亚人医院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私立医院,但只接待亚人。” “那能查些什么?” “抽血拍片做CT,这些肯定免不了,别的我也说不准。” “会疼吗?” “你一个大男人还怕这怕那的?!” 凶人、尤其是凶何天巳真是会上瘾的,明若星深吸一口气,努力找回温和的感觉。 “亚人的检查和普通人差不多,没什么可担心的。” “大概要去几天?” “两天,可以在我租的房子里过一夜。” “……” 向来干脆利落的何天巳突然沉默了。看得出他似乎在担心着什么,却又迟疑不愿说出口。 “有什么问题?”明若星干脆主动追问。 “不……没事。那去就去吧!” 瞬间又恢复了正常,何天巳爽快地点头,仿佛刚才的犹豫只是一场幻觉。 看着他翻脸如同翻书的表演,明若星有点好笑,又有点看不惯。 “多问几个问题啊!你就不怕我把你骗到城里卖了?” “那你看看我值多少钱?” “……倒贴给我都不要。” “那不就结了。” 当了一辈子乐天派的男人,即便失去了记忆,依旧如阳光一般明朗闪耀着,就好像他目光所及之处,这世上就没有了阴霾。 —— 在过去的两年间,何天巳一直定期接受亚安局研究所的体检。只不过每一次都是伪装成康复医生的研究员上门服务。光叔一家偶尔也会到城里去购物或者探亲,但从未带上何天巳同行。 所以说,明天的S市之行,居然算是他来到金鱼村之后第一次出远门。 这天晚上的何天巳,兴奋得像个期待春游的小学生。尽管只有两天一夜,可他还是万分认真地整理着行李,仿佛即将要去的不是繁华的大都市,而是某个物资匮乏、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 凌晨一点左右,当他第三次起身,准备往箱子里塞东西的时候,被吵醒的明若星火冒三丈,闭着眼睛一把夺过行李箱,咔哒上了锁,然后攥紧了钥匙扭头又昏睡过去。 逢魔花开时_37 此后,终于一夜无话。 五个小时之后,趁着日出前的最后一抹清凉,神清气爽的明若星推开了院门;身后跟着挂了一对大黑眼圈的何天巳,拖着那个折腾了他半宿的行李箱。 101路早班车将他们一口气送到了长乐镇,再由长乐镇坐上了开往S市的短途汽车。 两个小时车程之后,司机将全车人卸在了S市的客运南站。望着熙熙攘攘的来往旅客,从小山村里走出来的伪土著人何天巳,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叹。 “我是不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当然,这一天里让他吃惊的事情还有许多。 明若星领着他一路走出汽车站,坐上了一辆公交车。这是那种如今很难在其他城市看见的观光大巴,双层、红色,就像一头鲜艳又笨拙的大型鲸类。 今天恰好是阴天,两个人坐到了二层的敞篷座位上,如同获得了这座水泥森林里最佳的观景位置。高楼林立,灯光旖旎,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不停变换。 每当车速缓慢或者停下来等灯,明若星的目光就会在人潮之中逡巡,有时候甚至连何天巳的问题都不回应。 这当然引发了何天巳的不满。 “你到底在看什么?” “嘘——” 明若星突然打断他,同时压低了声音。 “右前方,三点钟方向,那个穿西装的戴黑框眼镜的男人,看见没有?” 何天巳的目光游移了几秒钟,很快找到了明若星所描述的那个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整齐,一副金融精英的打扮,但除此之外也并没有别的特殊之处。 “看见了,怎么啦?” “那人也是亚人。嘘,别大声议论他,有些亚人听力很敏锐,会发现的。” 一听明若星这么说,何天巳顿时紧张起来。他不仅立刻噤声,甚至还俯下身去,从车体和栏杆扶手之间的缝隙偷偷观察那个人。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在非洲大草原上观察一头雄狮。 这段意外的亚人观察并没有持续多久,十字路口的红灯跳转成了绿色,大巴车重新起步,缓缓驶离了这个街区。 “你很幸运。” 明若星这才扭头与他说话:“知道S市一共有多少常驻人口?” “唔,几百万?” “是两千四百万。里头又有多少是亚人?” “等等!这个我知道!” 何天巳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皱起眉头努力计算。 “你之前提到过的,觉醒的亚人占世界总人口的0.25%,所以也就是说……” “是六万人,甚至还填不满一座鸟巢体育场。” “可我刚刚看见了这六万人中的一个?!” 何天巳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幸运”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笑了起来,眼眸闪亮,微卷的黑发在风里肆意舞动,有那么一瞬间竟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然后,迎着风,他大声对明若星说道: “可我觉得最幸运的,还是在十三亿人里头遇见了你啊!” 路灯杆上的麻雀吓得飞了起来,街道旁的路人投来诧异目光。明若星愕然地看着这拙劣的、戏剧一般夸张的示好,几秒种后,他像是放弃了什么顽固的东西似的,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傻瓜。” —— 热情洋溢的大红巴士沿着S市的外环绕了半圈,最终将他们两个人投放在了一处偏僻的车站前。明若星带领何天巳继续在复杂如同迷宫一般的老城小巷中穿梭,十五分钟后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凉树林前。 “你还真打算杀人越货了啊。”何天巳看着满地的碎石和垃圾,假装颤抖。 “怎么,你怕了?”明若星也故意与他抬杠,“刚才还说什么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我,哼,叶公好龙。” 嘲讽完毕,不等何天巳回答,他就一头扎进了路边茂盛的灌木丛中。 “你找什么呢?”何天巳站在一边伸长了脖子眺望。 “少废话,别分我的心。” “当心有蛇!” “少乌鸦嘴!” 两个人一来一回互怼了几轮,明若星终于从灌木丛中爬了出来。他双手脏兮兮的,拿着一件沾满了泥土和枯树叶的外套。 何天巳还没来得及调侃明若星连这么脏的东西都敢往外捯饬,就看见他提着外套的一角抖啊抖的,抖出了一个钱包、一叠用票夹夹着的钞票、一个看起来还蛮贵的手机,还有丁零当啷的一串钥匙。 “走吧。” 明若星将这些东西全都拿在手里,朝着西边虚指了一个方向。 “我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 前往出租房的这一路上,明若星简单地解释了刚才那件外套的来历:那天他从出租房里出来,忽然遇到了一群亚人猎人。情急之下,他躲到灌木丛里变成猫才得以暂时脱身。这之后为了躲避抓捕,他干脆一直保持着猫的形态,一路辗转,从S市到了金鱼村。 这个设定其实并不严谨,果然很快就遭到了何天巳的质疑。不过明若星并没有费心寻思该怎么应付他——又转过一个弯,他们面前的小巷底部出现了一座白墙黑瓦的小院落。 “我们到了。” 与何天巳想象当中那种脏乱差的城郊结合部出租房不太一样,眼前的这座小院一看就是旧城改造运动的获益者。外表虽然还保留着传统的中式风情,但内部结构早就替换成了现代化的钢结构。水电煤气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天井花园,种着一颗高大的的红石榴树。 逢魔花开时_38 更加奇怪的是,偌大的一座小院似乎就是被明若星一个人承包下来的,他拿出钥匙打开院门,径直走了进去,里头静悄悄的,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居住。 明若星租下的是朝南的两间房。按照他的说法,已经有至少一个月没有回来过。走进去一看,床上桌上果然积攒了不少灰尘,但绝大部分的行李都还没有打开,以行李箱为单位囫囵依靠在墙角边上。 “没办法,刚从宿舍里搬出来就遇上了麻烦。” 明若星如此轻描淡写的解释,却在心里头把负责布置环境的不走心后辈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在何天巳今天的情绪高涨,似乎对这一点小小的瑕疵完全没有起疑心。 第21章 跟着明公子有肉吃 明若星将卧室隔壁的房间分配给了何天巳,又以清洁打扫为理由将他支走,自己躲在卧室里,取出了刚才从灌木丛中回收的手机。 为了给自己的虚假身份一些更有力的佐证,昨天下午他向亚安局发出消息,请求本部配合他演好今天的这场戏。灌木丛里的手机连同外套,其实都是两个小时前才刚被人丢在哪儿的,当然功能正常、电力十足。 明若星从抽屉里找出一张sim卡插进去,很快就连上了通讯网络。 还没等他拨出号码,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所幸手机已设置成静音模式,这才没有引起隔壁屋何天巳的注意。 明若星看了一眼号码,马上接听。 “非哥?” 电话那头果然传来了那个温和的声音。 “刚才收到了你开机的提示,没打扰到你吧?” “没事。”明若星瞥了一眼窗外,“附近就我一个人。” “进展得怎么样?” “虽然介入的方式有些欠妥,但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那伽、不,何天巳已经接受了我的身份和介入。当然,我对他如此缺乏警惕的表现感到担忧。”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笑声。 “往好处想,或许他的潜意识里一直记得你。毕竟,大蛇可不是一般的亚人。” 这是一句安慰,可也勾起了明若星伤心事。 “以前的那伽的确很优秀,可是现在的何天巳……” 说到这里,明若星想起了最近那两次突发状况,他动了动嘴唇,却并没有往下说。 吴非继续问:“记忆方面怎么样?” “他坚信自己以前是个白领,遇上了煤气爆炸。现在不止学会了做饭做菜,居然还爱上了画画。” “听上去还算有点追求,那就好。” 吴非稍稍停顿了一下,认真道:“小星,这家伙的事情,以后就全靠你了。” “我一定会尽力。” 明若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又感谢他:“幸亏还有非哥你替这个家伙着想。” “不,隐瞒了你差不多两年,我才应该说声抱歉……你哥他原本的意思是不知道大蛇究竟能不能挺过治疗期,他不希望再让你失望一次。” “谁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提起自家兄长,明若星显然还有诸多不满,“他后来没为难你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但吴非的情绪向来稳定,此刻也听不出有什么变化。 “没事的,小星你就不用操心了。” 明若星还想追问,却又觉得有些不太合适,最终还是改变话题,提出了自己目前最大的困惑。 “如果何天巳的状况发生明显的变化……我是说,无论好坏,还要再把他送回研究所去么?” “就我个人而言,并不希望这样做。” 吴非的回答干脆坦率,“可我想你也很清楚,活着走出喀迈拉实验室的人本来就少,那伽又是目前恢复状况最好的病例,研究所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这种稀有样本。” 说到这里他忽然反问:“小星,你是不是有事要告诉我?” “不,没有,就随便问问。” 结束了与吴非的通话,明若星又拨通了沈东篱的手机。两个人就体检的时间和手续简单交谈了几句,沟通完毕之后,明若星这才出门去找何天巳。 何天巳正在隔壁房间与飞天大蟑螂决斗,看见明若星进来,赶紧追问什么时候去医院做检查。 “别急。” 明若星的回答简直就像一个惊喜。 “检查预约在明天上午,待会儿先带你去见识见识亚人的世界。” —— 对于何天巳来说“有趣又刺激”的亚人世界半日游,就从这天中午十一点准时开始。而第一个惊喜,就在出租房的后院。 “你会开车吗?”明若星突然问。 何天巳如实回答:“不记得考没考过驾照,也没查过。不过村里的拖拉机倒是开过几趟,都夸我的驾驶技术又快又稳。怎么了?” “……算了。” 明若星打消了让他过把手瘾的想法。直接命令何天巳收拾收拾、洗把脸然后去大门口等着,自己则绕到了后门的车库,不过多时居然开出了一辆银色的猎装车。 逢魔花开时_39 “这车好哇!” 何天巳看得目瞪口呆,“你到底是啥来头?来咱们村拍变形记的对不对?!” 爱车被夸,明若星心里头其实挺得意,可脸上依旧绷得一本正经。 “家里人送的,方便出差旅行。” 这是明若星第一次提起私事,何天巳抓住时机,立刻开启天问模式。 “那你爸妈也是亚人?是猫?那他们一胎…不,一窝…不,一次能生几个孩子?” “注意你的用语!一次就生我一个!” 明若星又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之后还是耐心解释。 “不过我上头还有个大哥。他和我父亲的第一血统都是虎。不过我父母的第三血统是猫,所以机缘巧合我也成了猫。” “这个我懂!好的不遗传,净遗传你爸的缺点——就是这种感觉对不对?” “……什么鬼!” 明若星觉得自己血压都快升高了,“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村口王大娘就是这样训儿子的啊……哎哟,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嘛。其实小猫漂亮又可爱,身手矫健反应敏捷,明明这才是地表最强血统,什么东北虎?根本就不够看!你说是不是?” “……闭嘴,你这只野鸡没资格嘲笑我!” 明若星空踩了一脚油门,让爱车也跟着自己一起咆哮起来。 “还上不上车?!” “上,上!” 何天巳一溜烟地绕到副驾驶座,打开门窜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拉好安全带。 “这是要去哪儿?” “吃饭。” 夏日的正午,路面上阳光刺眼,明若星随手从置物匣里取出一副偏光墨镜戴好,然后一脚油门,瞬间开始贴地飞行。 之后的十五分钟,何天巳见识了明若星作为一位“老司机”激情澎湃的另一面。 差不多只用了正常司机一半的时间,他们就从热闹拥挤的老城区跳跃到了近几年才逐步建设完善的经济新区。这里高楼林立、道路宽敞,街头却罕有行人和车辆,简直就是现成的城市赛道。 而当车辆缓缓减速并最终驶入一处地下停车场的时候,何天巳用汗湿的手心摸了摸胸口,向明若星提出了一个良心建议。 “猎装车对你没啥用,还是换辆跑车比较好。” 他们要去的这家餐馆,位于停车场上盖建筑的第五十九楼、也就是屋顶的位置。寻常的餐馆若非为了追求高处的风景,否则刻意选择这样的高度,简直就是在和客流量过不去。 然而对于这家名为“隐庐”的餐馆而言,“掩人耳目”才是头等大事。 何天巳跟着明若星走出五十九层的电梯,发现已经有一位西装革履的侍应生在门口恭候。 “欢迎您,明先生……这位是?” “我的朋友。”明若星解释。 楼层内格局奇特,侍应生熟练地将二人领向餐厅。何天巳凑到明若星耳边,小声问道:“他怎么晓得你的名字?”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明若星从来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好老师。 侍应生将他们两人领到了餐厅门口,这里伫立着一排桐油隔扇木门,边上立着一株巨大的花树。与很多普通餐馆一样,这里也设置了迎客前台,但明若星并没有报出姓名或者手机号码,而只是抬起了左手,将手腕在一个魔方似的小匣子前面一扫。 滴地一声蜂鸣过后,前台的迎宾员立刻露出了亲切笑容。 “欢迎您明先生。今天的消费全都记在这个账上?” 明若星点头,于是侍应生继续领着两人往店里走。 第一次进入亚人专属餐厅,何天巳忍不住左右张望。他很快就发现这里并没有所谓的“大堂”,用餐空间全部分割成一间间造型古朴的中式包厢,完全看不见里头的情况。 侍应生将他们领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包厢前。打开门,里面倒是别有洞天。一套行云流水的明式家具,几样不喧宾夺主的插花和陈设,古朴却又不显得沉闷。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整整一面朝南的落地玻璃大窗,窗外正是这片经济新区极其富有未来感和科技感的全景鸟瞰。 包厢服务员为两位客人倒了迎客茶,又呈上菜单,然后暂时退下。憋了好一阵子的何天巳立刻凑过来,试探地捏住了明若星的手腕。 “你这样是摸不出来的。” 明若星嫌弃地将他的手推开,主动揭晓了答案。 “每一个拥有合法身份的亚人,出生不久就在手腕处的皮下植入了识别芯片。这个芯片只有一粒米大小,但是连接着亚人政府的信息库。通过读取芯片数据,可以知道芯片主人几乎所有的个人信息。常见如姓名年龄、血型和籍贯,到驾照号码、常住地点、婚姻家庭状况,甚至是疾病和过敏史都可以写入在里面。” “这不就和宠物芯片一样吗?” 何天巳又开始了发散性思考,“你拿着包含这些多信息的芯片给人餐馆的服务员扫,就不怕隐私泄露?” “芯片资料库的读取权限是分级的。开放给服务业的权限是最低等级,更高一点的是银行这类金融业,还有医院和学校这些特殊机构。” 明若星说着说着牙又痒痒了,忍不住啄他一口,“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傻吗?” “我这不是不知道吗……” 何天巳呵呵笑着倒也不继续抬杠,只是掏出手机朝着四周围拍照,还边拍边发问。 “所以说,这里就是专供亚人吃饭的饭店了?环境是不错,可是这人气好像也不怎么样。” 明若星翻阅着菜单,头都不抬:“潜在顾客本来就有限,你还想火到哪里去?而且人均八百起,没事你常来?” “这么贵?!” 逢魔花开时_40 何天巳咂舌,差点起身要走,却被明若星的一把拉住。 “没出息!说了这顿我请。就当是赖在你家这么多天的伙食费。” “就算是你的钱,我也心疼啊。” 何天巳顺手捞起了一封菜单,“我倒要看看究竟都是些什么山珍海味……等等,这个毒蝇伞奶油浓汤好像是西餐啊,放在这里不奇怪吗?不对这不是重点,毒蝇伞……那不是毒蘑菇吗?能吃?!” “那是某些鹿科亚人专点的食谱,少量的毒蝇伞能够使他们保持轻度兴奋。北欧那边驯鹿族的亚人多,毒蝇伞也比较常见。但在国内,只有这种亚人饭店才会被特许经营,而且食客严格限定为鹿族,像我就不能点。” “喔……那‘疯草虾仁’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马科的亚人才会吃,你不用知道。” “马鲁拉果汁?” “开车的不能喝,果汁很容易发酵,过不了吹气测试。而且我不喜欢,一股青草味。” “噢。那我猜你会点猫薄荷?” “错,我刚才给你点了一份红烧蚯蚓,希望你这只野鸡能够喜欢。” 一来二去之间,一张价值千元的怪异食单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定了下来。 第22章 又吃又拿 这顿五十九层高楼之上的午餐,更像一场亚人饮食文化的大展示。从厚厚一册的各种食材里,明若星精心选择了四菜一汤:香烤食人鱼、奶油炖船蛆配蒜蓉面包片、咖喱水蛭、白灼蒲公英和乳鼠火腿汤。 这些食材光听名字就很惊悚,最后会被做成什么样子,何天巳不敢仔细去想。但他决定先去侦查一下洗手间的位置,以免到时候承受不了当着明若星的面吐出来。 去洗手间的半路上,需要经过餐厅的食材展示区。这里看着有点像透明版本的中药房。除了一般饭店里常见的玻璃水槽和蔬菜陈列架之外,更多的是那种巨大的有机玻璃高柜。上上下下布满了一格一格的小抽屉。 再仔细看,这些抽屉里有些装着颜色斑斓的青蛙,有的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甲虫,还有更多的完全叫不上名字,总之看着就不敢下口。 何天巳转悠了一圈回到包厢,扯了扯明若星的衣袖。 “我们还是去吃麦当劳吧。” “怂了?”明若星无情地拆穿他。 “怎么可能!” 面子绷不住,何天巳故意压低了声音,好像得知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这家店,非法出售野生动物!” “不,全都是人工养殖,还有特许经营证书。” 明若星显然非常享受怼他的过程,“怕就直说,带你去吃麦当劳儿童餐。” “谁怕了!不是野生的就好。” 一嘴硬成千古恨,何天巳很快就想念起了远在天国的儿童餐——刚才点的菜很快就端了上来,卖相倒是都不错,可稍微联想一下还是让人受不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天巳心知躲不过,干脆把心一横,伸出了筷子。 事实证明,只要胆子够大、还选对了厨师,世界上并没有真正咽不下去的食物。食人鱼的肉质鲜美,船蛆吃上去完全就是某种贝类,油炸后淋上咖喱酱汁的蚂蟥尝起来完全就是蛋白质的味道。 更有趣的是,何天巳发现就在自己埋头苦吃的同时,敲定这份菜单的明若星却全程喝水,对自己面前的食物几乎碰也不碰。 复仇的时机到了。 “来我给你夹一条蚂蟥哈!” “……放着我自己来。” “这船蛆沾点醋,味道很可以。” “你先吃。” “欸你不是猫吗?这乳鼠好嫩,真不错!” “别放过来!!!” 炸毛的明若星实在难得一见,何天巳捂住肚子笑得满脸通红,一边还不忘提问:“你都不吃,那这家店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猎奇?” “偶尔换个口味不行吗?!” 明若星虽然气他捉弄自己,可该解释的事还是好好地解释了。 “这家店的常客基本上都是血统特别纯的亚人,他们对食物很挑剔。一些看起来普通的食材,比如巧克力葡萄花生奶油等等……都有可能引发他们的严重过敏反应。所以如果想要外出尝鲜、或者请他们吃饭,就只能找隐庐这样的亚人专属餐厅。” “血统特别纯的亚人?你之前不是说……这年头连条纯种狗都不好找了吗?” “是不好找,但也不是没有。有些家族就是刻意追求血统纯粹,所以长期进行内部通婚。这样一来,纯度虽然是提上去了,但遗传疾病的发病率也很高。只能说这种家族里培养出来的,不是天才就是残废。” “血统纯就可能成为天才?那一只血统很纯的猫和一头血统不纯的老虎,哪个更厉害?” “专家和政客哪个更厉害?”明若星白了他一眼:“哪儿有这样比较的。快把剩下的蚂蝗吃了,咱们赶下一站。” “是水蛭不是蚂蝗。还有,待会儿去吃儿童餐吧,我陪你。” —— 店家赠送的两份蜜糖蚜虫刨冰为这顿索价不菲的猎奇宴席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结完账拿好停车券,两个人坐电梯下楼,却并没有去停车场取车。 明若星按下了六层的按钮。 与隐庐餐馆不一样,这次电梯门外并没有侍应生在一旁恭候。但可以看见对面的大理石墙面上贴着一个巨大的黄色箭头。 逢魔花开时_41 明若星领着何天巳沿箭头所指方向往里走,穿过两道明显起到身份识别作用的自动感应门,前方终于开阔起来。 原来是一座超市。 通过最后一道屏蔽门,两个人终于进入了超市大厅。虽说这里是六楼,可实际差不多有两层楼的高度。巨大的空间就像立体停车场,布满了钢结构的可移动式货架,堆满了各种货物。 “怎么没人,今天是不是休息啊。” 何天巳注意到看起来像是收银处的地方空无一人,就连一般超市里很常见的、满脸严肃的防损员都看不见。 “这里是无人超市。” 明若星随手递给他一个金属购物篮。 “亚人的人口总量小,从事基层服务业的人也少。楼上隐庐的服务员一半是勤工俭学的学生,还有一半的工资比一般的办公室白领还要高。就这样还经常闹用工荒。” 一听人工高,何天巳顿时跃跃欲试:“那我以后是不是也可以服务一下亚人社会?” “你现在不就在给我当房东。” 明若星豪气地挥了挥手臂:“东西随便挑,算我这几天的伙食费和房租。” 一听明若星请客,何天巳立刻在超市里转悠开了。可东看西看的,他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往篮子里装点什么东西。 与普通的人类超市一样,这座超市大致可以分为食品、日用品、出版物和烟酒四大销售区域。但是每个区域出售的物品,却没有一样是何天巳熟悉的。 食品区倒还好,毕竟刚才在隐庐里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他已经不会再对新鲜桉树叶或者生了蛆的奶酪大惊小怪。倒是日用品那一片的瓶瓶罐罐吸引了他的注意。 “除味……剂。” 他拿起一个蓝色的塑料瓶,读出上面的品名。 “除什么味?狐狸和臭鼬专用?” “是发情期的信息素气味。” 明若星对他的浑话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之前和你说过的,不长记性” “哦~~就是为了应付每个亚人每年都会有的‘那几天’嘛。” 何天巳故意拖长了尾音,同时目光在明若星的篮子里逡巡,很快就盯住了一个塑料的白色小药瓶。 “欸,你买的这个是抑制剂吧?抑制发情用的!你快发情啦?” “……” 明若星忽然无比庆幸这是一座无人超市,他连怼都懒得怼了,扭头就走。 身后的何天巳还在一个劲儿地嘀咕。 “对了,你发情期的信息素是什么香味的?哎……那我的信息素又会是什么味儿?”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超市里逛了半个小时左右,明若星买了几盒猫薄荷口味的口香糖,一罐子抑制片剂,几本亚人时事杂志。再看何天巳,居然抱了一大堆的薯片,从清香牧草味到红烧蚯蚓味,甚至还有碳烤浮游生物味。 明若星依旧用手腕上的芯片结了帐,两个人总算是提着东西下楼回到车上。明若星问何天巳还想去什么地方去,何天巳想了想说不如就带我在城里随便逛逛吧。 于是明若星一脚油门起步,果真带着何天巳在城市里兜起了风。从行人稀少的新区,到人口稠密的居住板块,途径历史积淀浓厚、人声鼎沸的商业街区,再到校园林立的教育板块。 这一路上,明若星始终尽职尽责地做着导游。为何天巳指出路边的哪一幢大楼里设有亚人的什么机构,藏着什么稀奇古怪的商铺。或是哪一座私立小学其实是本市亚人的基础教育机构,所有亚人小朋友至少需要接受三年的亚人教育,通过考试才被允许转去一般的社会学校就读……再不然就是路边哪一块广告牌上的哪一位明星其实是亚人,网络上一些有关他耍大牌的消息,其实都与特殊的亚人习性有关。 尽管明若星的语气全程平淡,可这些事情本身实在太过有趣,何天巳听得津津有味。 就这样,银色的猎装车在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繁华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开着开着就来到了城市东郊。 “这一片以前是旧码头区,但是因为港口窄小、内陆河道窄浅,还有土质疏松地下水丰富等等原因,城市规划难度很大。最近十几年来,建设基本停滞、本地人陆续迁出,外地人找不到工作也不愿意住在这附近……不过亚人机构倒是不少。” 正说到这里,明若星放慢车速,用左手大拇指比了比窗外。 “看见这座医院了没有?明天你就来这里做检查。” “看起来蛮不错的。” 何天巳扒着车窗玻璃往外看,“对了,亚人社会也有医疗保障制度么?还是和普通人的一样?” “都有,两套保障可以视具体情况在不同的场合下分别享受。而且亚人的那套还要更好一些。” “这么好的事?凭什么啊!” “因为每一个亚人都同时在给国家政府和亚人自治机构纳税。国家规定,亚人自治机构和行政特区一样,是保持相对财政独立的。人少钱不少,福利相对来说就变得优渥了。” 明若星并不想详细解释这些连他自己都不太感兴趣的事情,于是岔开话题。 “你不害怕?” “怕啥?”何天巳莫名其妙。 “怕医院啊。你在去金鱼村之前,应该住过好一阵子的医院吧?难道就没有什么心理阴影?” “其实也还好……那阵子我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只记得有很多穿着白大褂的人围着我转悠,然后就是各种手术、打针吃药和日程问话。要说难过肯定有,不过倒也说不上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那……” 明若星又尝试着换了一种说法,“我带你在街上转悠了这么长的时间,有没有你觉得眼熟的地方,有可能唤起你的记忆?” “喔……这个嘛……好像也没有。” 何天巳似乎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现在想想,那座医院究竟在哪座城市、叫什么名字,我居然全都不知道,好像还真有点奇怪……” “回去问问光叔不就知道了,还不是赖你自己缺心眼。” 明若星赶紧打断他的思绪,“就到这里吧,再不往回开就该撞上晚高峰了。” 说着,他猛打一把方向盘,拐进了右边的一条小路。 逢魔花开时_42 “这就回去了?”何天巳意犹未尽。 明若星虚应了一声:“干嘛?还没玩够?” “不是。” 何天巳伸手点了点仪表盘旁边的车载屏幕:“你还是开一下导航会比较好,现在应该不是回去的方向吧?” 明若星愣了愣——何天巳说得完全没错。自己嘴上说着要返程,实际上却还想带何天巳去亚安局宿舍门口逛一逛,二者的方向确实不一致。 可是他们一路从老城区开过来,中途吃了顿饭,然后又在街上乱逛那么久,正常的外地人早就应该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怎么还能反过来指路? 他立刻提出质疑,而何天巳的回答令他大吃一惊。 “也许是该有的记忆都没了,脑袋里空了不少位置出来吧。反正我现在记性特别好,基本就是过目不忘,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亚安局有不少高等级的亚人,可也没听说谁有这种本事。明若星立刻让何天巳说出从出租房到隐庐的具体路线。何天巳果然对答如流,而且更加离谱的是,他竟然还把每个路口的灯次都记了下来。 明若星进一步追问,得知何天巳是在几个月前才发现自己拥有这种超常能力,而且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难怪研究所的例行报告上只字未提。 倒也幸亏何天巳没说过,否则要是让研究所得知,恐怕也就没有金鱼村里这种平静安宁的日子了。于是明若星干脆也胡乱编造了一个理由吓唬何天巳,让他千万不能再向任何人提起这个本事。 解决了这个小小的突发状况,车辆也正好开进了亚安局公寓所在的那条小街。 夏日的午后一片静谧。整条小街隐蔽在泡桐树高大的浓荫里,地面上满是斑驳的金色的光斑。透过路旁绿意葱茏的花园,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亚安局公寓的正门。 明若星有意放慢了车速,悄悄观察着何天巳的反应。 说来倒也奇怪,何天巳居然变得十分安静,不言不语,只顾着透过车窗向外张望。 “怎么了?” 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语气,可明若星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心里却沁出了一层薄汗。 然而何天巳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没事……就是觉得这片住宅区的环境还挺不错的,住在这里的人,幸福指数一定很高罢。” 第23章 携手同行 回程的这一路上明若星拐去加油站加了点油,正好又赶上下班高峰期,最后抵达出租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六点钟。 老城区最大的优势就在于生活设施便利。见识过了奇葩料理,晚上他们就在附近找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小面馆,龙须细面、红油浇头,吃得简单而又满足。 解决完了晚餐,天色刚刚擦黑。两个人徒步走在回去的小巷子里,四周围的景物逐渐朦胧起来。 为了考验何天巳的记忆力,明若星让他在前面带路。何天巳似乎充满了自信,领着明若星在迷宫般的巷道中无声地盘桓,很快就登上了一道缓坡。 人一站到了高处,立刻就有晚风迎面吹来,浑身上下的薄汗瞬间蒸发,精神也随之一振。 明若星很快就发现他们站的坡顶是一块小小的观景平台。将近七点的天空已经由紫红转向了深蓝。天穹之下,无论街灯还是邻里人家的灯火,全都一盏一盏地次第明亮起来。而建筑物的轮廓却开始融化,很快就变成了混沌模糊的一大片。 “你记错路了。” 明若星靠在平台的栏杆边上,几缕凌乱的长发在晚风中飘舞。 “不,我没错。” 何天巳走到了他的身旁,半开玩笑地替他撩起长长的马尾,让凉风从后颈处吹过。 “刚才来的时候,我就远远地看见了这个平台,当时想着上面的风景一定很不错,现在一看果然不错。” 尽管后颈处的凉爽让明若星感觉惬意,可他还是躲开了何天巳这个过分亲昵的动作。 然而几乎就在躲开的同时,他的心里却又莫名腾起了一个有点骚情的假设—— 如果两年前的那场灾难没有发生,那么自己和那伽现在应该是什么关系。 如果也有这样一个共同沉醉在晚风里的机会,那自己又会不会允许那伽靠近过来,做出一些甚至更加亲密的举动? 光是这种程度的想象就已经令明若星面红耳赤、心跳不已。所幸夜幕已经低垂下来,作为他的掩护。 而他身边的男人,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真好啊,这么大的城市,明明容纳了那么多不同的人群。可无论亚人还是普通人,每个家庭的灯光还是一样的。” 何天巳张开双臂,迎接着每一缕从四面八方融汇过来的光亮,仿佛他可以把它们全都收藏进心中。 明若星默默地注视了他一阵子,问道:“你想搬到城市里来么?” “有点想,但还是算了。” 何天巳回过头来,笑着摇头。 “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这万家灯火里头,也没有哪一盏是为我而点亮的。贸然搬过来,只会更加显得孤独罢了。” 说到这里,他又反问明若星:“你觉得城里好还是村里好?” “……” 明若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刚才那个骚情的想象又不可抑制地浮现了出来。 他觉得何天巳白天在超市里说的话恐怕没有错——自己简直就像是发情期提前到来,连骨子里都充满了粉色的肥皂泡,非得小小地发泄一下,才能像是挠痒那样落到了实处。 于是他用一种含有糖分的声音大胆地回答道:“无所谓,我只在乎身边有什么样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甚至还主动去看了看何天巳。 然而稍显遗憾的是,尽管心脏莫名地悸动了一下,可何天巳并没有在意,更没有回过头来看着他。 逢魔花开时_43 —— 由于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要接受多项体检,回到出租房之后,何天巳就被明若星勒令禁食断水,早早地撵到房间里去睡觉。 奔波了一整天,疲倦也恰到好处地来袭,并没有太多的辗转反侧,两个人很快就在一墙之隔的两张床上分别进入了梦乡。 平静的一夜过后,第二天早晨七点,新一天的行程从闹铃声开始。 依旧是为了考验何天巳的记忆力,这一次明若星让他充当“人肉导航”,根据昨晚的记忆倒推出前往医院的道路。何天巳竟也不辱使命,一路全无犹豫,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 八点整,约定的时间,沈东篱已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待。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看见明若星领着何天巳进来,却还是微微一愣,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该交代的事情,明若星昨天已经通过电话和邮件向沈东篱交代清楚,眼下他装模作样地向何天巳“引见”了沈东篱,而沈东篱也一本正经地了解了何天巳的“病史”,随即立刻开出了体检单。 为了避免在医院的检查窗口遇上熟人,沈东篱将何天巳安排去了VIP体检中心——夏天已经不是体检高峰期,而且价格高昂的VIP服务区也可以确保一定的私密性。 专业的导医小姐将何天巳领向检查室,暂时空闲下来的明若星和沈东篱坐在了楼层的休息室里,面面相觑。 沈东篱首先轻咳一声:“佩服你,你最终还是找到了他。” “我把你当兄弟,可你却骗了我整整两年。”明若星显然心有不满,“太不够意思了。” “我也只是听令行事而已,而且并没有完全撒谎那天凌晨,那伽的确出现了相当诡异的异常状况。体温急剧升高、心动过速,甚至开始在无意识状态下迅速变异。急救介入之后没过多久,他的身体复原,可是心跳、呼吸都停止了。我们按照紧急流程通知了亚安局和研究所的人,而就在他们赶过来的这半小时之内,那伽曾经有过两次短暂的复苏,可都是昙花一现。而当你赶到的时候,距离他最后一次‘死亡’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五分钟,而那也是最持久的一次。” “所以当时你们就认定他是真的死了?不会再活过来?” “不然怎么办?找张床位把他供在那里,看会不会活过来?何况研究所的人也过来接管了,那之后的事情连我都不清楚。” “可你至少应该详细告诉我中间那些离奇的过程吧?这样至少……” 至少我当时还能留存着一点希望,不至于沉浸在那样黑暗又窒息的绝望当中。 明若星的欲言又止,看在沈东篱的眼里,却成了一种危险的信号。 “小明,你觉得现在的何天巳还是当初的那伽么?他最关键的两个亚人基因已经被置换,甚至也没有了过去的记忆。局里甚至给了他全新的身份,你又何必执着于过去?” 他原以为这番话或多或少能给明若星带来一丝触动。谁知明若星抬起头来,目光中却没有半点阴霾。 “不,你错了,我并没有执着于过去。” 他十分确信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感受。 “何天巳并不是过去,而是现在。他是我现在的责任,我必须将他重新引导回到属于亚人的世界里来。这之后,无论他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都是他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是这样么?” 沈东篱显然对明若星这种异常坚定的态度大感意外。只见他微微张着嘴,静默好一阵子,脸上的表情逐渐沉淀下来,又变成了另外一种古怪。 “小明,你……和大蛇,并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吧?” 这是头一次有亲友主动戳破这件事,明若星还没开口,脸上倒是不由分说地先红了起来。 “都是过去的事了,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和何天巳现在不是。” “那小子的动作可真是够快的。” 沈东篱长叹了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所以,我猜你大哥他应该也不知情。否则以他的脾气,全亚安局的人都派出去了,也不会让你来做这件事。”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明若星,他再一次严肃地向沈东篱强调自己的诉求。 “我带何天巳过来你这里检查的事,绝对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研究所和我哥!我不希望他再回到研究所里去了。” “放心。”沈东篱点头,“我欠你的,算是瞒了你两年的赔偿。” “……谢谢。” 明若星感激地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聊些什么的时候,只见不远处导医领着何天巳快步走了回来。 拜先进的医疗科技所赐,这次体检的大部分报告在两个小时之后就全部汇总到了沈东篱的手上。分析结果倒是比想象当中乐观许多——何天巳的各个脏器没有任何异常,健康指数甚至达到了优秀。唯一有问题的,是血液样本显示信息素的分泌有点紊乱,看起来这应该就是导致何天巳这阵子异常状况的“罪魁祸首”。 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沈东篱最后做出判断:遭遇“基因清洗”后的何天巳,似乎正在被迫经历一个类似于亚人青少年“青春期”的奇妙阶段。在这个阶段,他被破坏、修改的亚人信息素将迅速恢复重建,并且达到一个成年雄性亚人应有的水平。由于恢复的速度过快,这才导致了一系列的异常状况产生。 这样的分析结果显然让明若星舒了一口气。但是保险起见,他还是又请沈东篱帮忙开了一些对症的药物。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中午,两个人谢过了沈东篱,终于离开了医院。 “现在准备去哪里?” 车辆发动,意犹未尽的何天巳又开始望着窗外,跃跃欲试。 “回金鱼村。”明若星打开了车载导航:“不堵车的话,差不多两三个小时就可以到家。” “直接开车走?” “是啊,怎么了?” “没。”何天巳缩了缩脖子,很明显地憋着一股笑劲儿。 “快说!”反正还在车位上,明若星停下来不踩油门。 “……我看你的脚已经好了,原本还以为你带我来看医生,完了之后让我一个人回村里,你就留在城里了。没想到并不是这样。” 听到他这样解释,明若星心里打了一个突,忽然就明白了那天问他要不要去s市,他为何会瞬间流露出犹豫的表情了。 何天巳是在担心,这一趟旅行结束后,自己又会变成孤身一人。 心头涌上一股酸楚的情绪,明若星却依旧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 “怎么?你不希望我跟你回去?” “希望,当然希望。” 何天巳一边回答,一边迅速地扣上保险带,仿佛这样一来谁都不能把他从这辆车上撵走了。 逢魔花开时_44 将他的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明若星赶在自己笑出声来之前及时扭过头去,发动了车辆。 “那我们就回去吧。” 第24章 为你亮灯 这是明若星和何天巳第一次驾车来往于S城与金鱼村之间。车开得有点慢,两个半小时后才下了高速收费站,而从长乐镇驶出山谷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七点钟。 暮色四合,群山环抱中的金鱼村就像一堆发亮的萤火虫,聚集在漆黑一片的山坳里,显得静谧而又温馨。 “其实这里也没有啊……” 副驾驶座上的何天巳咕哝道:“没有为我点亮的那一盏灯。” “因为你没有训练白老板开灯。” 很少开玩笑的明若星瞬间脱口而出,却又因为笑话太冷而有些不好意思。 何天巳倒是十分捧场地笑了起来。 “是啊,不过白老板会开冰箱。” 车辆缓缓驶下了山坡,在大樟树前面拐向左侧。 从天上看下去,车灯的微光如同一星火种,投向漆黑的老宅,很快儿就点亮了满满一屋的光明。 —— 正如明若星所预言的,他们到家后果然得到了白老板的热烈欢迎。白猫似乎很不习惯主人的突然失踪,院门一开就扑上来嗷嗷直叫。 何天巳赶紧好一通安抚,又转身去取罐头作为精神损失费。趁着这个时机,明若星也蹲下来向白老板道歉,表示知道它也有心理阴影,以后出门一定向它报备。 一大一小两只猫刚刚沟通到这里,只听客厅那边的何天巳突然一声惨叫。 明若星心中一惊,立刻飞奔过去查看。却发现何天巳好端端地站在一旁,面前的地板上倒是堆满了破木头和破瓷片,一片狼藉。 “我没事,你别过来,小心扎脚。” 见他跑过来关心自己,何天巳一边提醒,一边用手指着天花板上裸露着的几根电线。 “好像是吊灯砸下来了。” 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那盏老式而又笨重的陶瓷吊灯,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不堪重负,早在何天巳入住之前就已经摇摇欲坠。这次终于在他们离家时轰然坠落下来,将将砸在了下面的木头餐桌上。 那餐桌也着实非常老旧了,四条腿不齐平、稍微一碰就吱嘎作响,被吊灯这一砸,立刻四分五裂,经典得仿佛武打片里的道具。桌上摆着的凉水壶和杯子当然在劫难逃,一起在这场大型灾难片的现场壮烈牺牲了。 两个人看着这摊巨大的狼藉,同时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得出了一个相同的结论——白老板没事就好。 反正东西都是不能再用了。两个人干脆拿来扫把簸箕,统统打包丢了出去。客厅里顿时空旷不少,只留下地板上的坑坑洼洼算是这场灾难的遗迹。 刚刚从外地回来,又被迫打扫了一番战场,两个人实在都有点累了。然而在洗澡之前,他们还有另外一样麻烦事要做。 何天巳领着明若星上了二楼——平时,这里是连他都很少踏足的“秘境”。 按照光叔的说法,在过去的十多年间,这座老屋曾经做过出租房。房客搬走前丢弃了各种杂物,有些人甚至干脆在租期内人间蒸发。天长日久堆积下来,他们老夫妻两个实在无力打扫。就算后来何天巳要搬进来,也只是简单腾空了一楼,而将清理出来的各种杂物丢到了二楼。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日常生活的头顶上藏了一间鬼屋。” 何天巳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甚至还带着一点探险般的兴奋劲。 明若星忍不住提醒他,他们上楼来的唯一目的是找张像样的床铺——因为明若星“答应”继续留下来的唯一条件,就是要有一间带床的单人卧室。 二楼的格局与一楼基本相同。只不过与天井花园连通的走廊被改成了封闭的长廊。环形的结构无所谓开始或者结束,这也让置身其中的人必须同时注意面前与背后,非常缺乏安全感。 微弱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投下一片片暗淡的光斑。走在忽明忽暗的老旧木地板上,脚下吱嘎作响,如同一首暗黑版本的月光奏鸣曲。 伴随着老旧门轴的转动声,何天巳打开了第一个房间。浓烈的霉味和灰尘迎面扑来,他倒退了半步,用手电筒光照出了一个十平米左右的狭窄空间,地上堆着纸板箱、缝纫机、还有一个真人大小的人台…… 等一等,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何天巳手腕一抖,手电筒飞快地照向那个方向,还没看清楚究竟是什么在动,就差点被一道刺眼的白光被闪瞎了。 原来角落里立着一口大衣橱,穿衣镜里正照出他疑神疑鬼的可笑表情。 “……光叔也真是的,干嘛连块布都不遮就这样放着啊!” 何天巳有点尴尬,赶紧抱怨一声权作自我解嘲。可是并没有人嘲笑他——因为明若星压根儿就不在他的身边。 “明若星?明若星?小小明?!” 漆黑的走廊上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回应。就好像从刚才开始就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何天巳心里有点发毛,却又安慰自己:反正猫向来都是这么神出鬼没。不去管他,迟早都会自己冒出来的。 他刚定了定神,准备去拧下一间房间的门把。突然听见背后又传来了房门打开的吱嘎声。 应该是明若星,肯定是明若星…… 何天巳像念咒一样默颂着明若星的名字,扭头去看,却只见两点绿光幽幽,鬼火似地悬在半空中—— “鬼啊!!!” 他本能地提起了手电筒照过去。 “你傻吗?!别照我眼睛!!!” 对面的“鬼”发出了气急败坏的抗议声。 的确是明若星没有错。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他的两颗眼珠子亮得像发绿光的电灯泡,就算是美人,看上去也还是超级惊悚。 逢魔花开时_45 不过何天巳倒是镇定下来了——类似的效果,他已经在白老板的身上见识过很多次。 “经过训练的亚人,可以灵活地将身体的一部分兽化。比如刚才,我就提高了夜视能力,不需要手电筒也能够在夜里看得很清楚……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么?” 责备何天巳没有用心听讲并不是现在的重点,明若星让他跟着自己走进房间——靠墙摆着一张老旧木板床,上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 两个人立刻将杂物一件件搬开,着手拆解床体,准备运到楼下去。 然而刚刚进行到拆解床板的这一步,何天巳掰住了床头柱轻轻一用力,只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不知怎么回事,整张床忽然垮了下来,散成一摊木片。 “用什么蛮力!”明若星怒瞪。 何天巳觉得委屈:“真不是我手劲儿大。我就那么轻轻一掰……” 无论如何,床是铁定没用了,他们只有继续换房间。然而把二楼统统都找了一遍,除了发现一张床垫上存在大量可疑污迹的床铺之外,居然再没有第二张合用的。 没有办法,两个人最终铩羽而归。回到楼下才发现刚才他们在二楼闹出的动静居然让一楼下了一场“土雨”,就连白老板身上都灰蒙蒙的。正巧洗澡水也已经烧好了,两人一猫心灰意冷地洗了澡,还是缩回到了何天巳那间小小的卧室里头。 “我说……明天做个大扫除吧。” 躺在狭窄的单人小床上,明若星忽然提出建议:“如果你舍得,把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全都丢出去。” “好啊,有什么舍不得的。” 何天巳轻笑了一声:“其实我早就想了。只不过以前一个人,总提不起兴趣。等打扫干净了,再去镇上添置点新东西。” “得列个单子,买不到的网上也可以找。” “或者自己做……说起来花园好像也应该捯饬捯饬……”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说得都是明天要去做的烦心事。可是心里头却是非常愉悦的,甚至还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兴奋劲儿。 不知不觉,又是新的一天。 —— 第二天清晨五点多,明若星被开门的声音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拨开睡乱了的长发,看见何天巳已经穿戴整齐,一身运动服,胳膊上缠着跳绳,一看就是要出去运动。 “这么早?就要去镇上了?” 明若星揉揉眼睛,将滑下来的汗衫领子扯回到肩膀上,再挠挠锁骨,迷迷糊糊地也要跟着起来。 可是何天巳却阻止了他。 “不,还早着呢。前两天没运动,今天得加倍补上,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 听到何天巳这么一说,明若星反倒清醒了。 “你别去了。” 他趴在床上,抓过枕头抱住以掩饰脸上的微小尴尬。 “……之前我是骗你的。健身和提高亚人能力一点关系都没有。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想画画、想干别的什么都可以。” 何天巳哑然失笑:“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这……是我自己的事。”明若星扭过头去不看他了。 卧室里再度安静下来。何天巳的目光在霸占了自己床铺的明若星身上逡巡,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腿,再越过被毛巾毯盖住的那一部分,落到白色T恤下面露出的一小截后腰上。 腰可真是好腰,细归细,可一看就是劲道十足,还有两个明显的腰窝。 如果在那上面倒酒的话…… “我还是去跑两圈吧。” 被自己忽然间滋生出来的邪念吓到,何天巳快步逃到了走廊上。 —— 等到何天巳晨练归来,明若星也已经起床。而且破天荒头一遭上阵做起了早餐。 冰箱里的海鲜被拿出来解冻,与芹菜粒、大米一起熬煮。快出锅的时候再撒上一把炒过的碎米,鲜香四溢。配上一碟腌渍的脆黄瓜,口感恰到好处。 “你还会做饭?!” 冲完澡搭着毛巾走出来的何天巳,意外地看着这一大锅,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烫烫烫!天哪……怎么能这么好吃!” 我会做饭的时候你还在啃能量棒呢——明若星心里如此吐槽,可还是一脸淡定地喂了何天巳一口凉水。 “既然决定要在这儿暂住,总不能事事都麻烦你。以后我也会力所能及地做些家务……对了,房租和餐费我也会按月给你的。” “哎呀哎呀,何必这么客气。” 狼吞虎咽的间隙,何天巳稍稍抬起头来,用拇指刮下黏在脸颊上的饭粒放进口中。 “房租饭钱不如都免了吧,不过饭都归你来做,怎么样?” “想得美。” 第25章 谁要一辈子和你做朋友 吃了早饭、喂完白老板,在明若星的建议下,何天巳临时放弃了跑去镇上买买买的计划,转而开启一项更加艰巨的任务——大扫除。 经过简单的讨论,他们共同制定出了由上至下的扫除模式。两个人戴好口罩,穿上代替防尘服的一次性雨衣和浴帽,“全副武装”地上到了二楼。 逢魔花开时_46 所有尘封多年的门窗全部都被打开了,堆积在房间里的杂物统统搬到了走廊上。 太过破烂的归为一类,准备交给待会儿上门的回收业者运走。看上去比较贵重、抑或背后有些故事的物件,则进行分门别类,重新放入清扫后的房间里。 这些事虽然说着轻松,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实打实的辛苦活儿。好在他们两个全都年富力强——明若星的怪力自不待言,随手搬个百来斤的箱子只是小菜一碟。真正奇怪的是,何天巳今天仿佛也有着使不完的力道,上上下下、搬这搬那,居然完全没有脸红心跳的不良反应。 明若星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也不去找何天巳问个干脆。他只默默地找到了昨天晚上被何天巳随手掰断的那快床板,自己试着掰了一掰。 出乎意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不太确定这意味着什么,明若星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件事记在心头,然后回应着何天巳的大呼小叫,重新投身到挥汗如雨的搬运工作当中去。 经过两个人几个小时的努力,二楼的十个大小房间全部都被清理完毕。原本几乎塞满了所有空间的杂物,如今已经被压缩整理到三个小房间的容量。通风过后,空气里的霉味也基本消失,换成了新放置的樟脑丸的清香。 二楼的打扫基本在上午全部完成,中午简单地吃了一顿泡面,不待午休两个人又迅速投入了一楼的清扫工作。 与二楼紧凑、窄小的出租屋风格不同,一层只有六个大房间。除去连通在一起的餐厅和客厅、通风不畅的厨房、放着老旧沙发的门厅和何天巳自己的卧室之外,还有两个房间基本上都被大大小小的纸箱和杂物给堆满了。 然而令明若星感到意外的是,这其中的一部分杂物他居然见过——正是当年那些被人从公寓里搬走的那伽的“遗物”。 担心这其中可能混杂有什么“穿帮”的物品。明若星立刻找了个借口将何天巳支走,独自着手清理。 贴了封条的纸箱子被逐一打开进行确认。有些是衣物鞋袜、有些是从前公寓储物间里的五金工具,甚至还有一部分是与亚人世界没有关联的书籍杂志。看得出所有这些杂物在被送到这里来之前,都经过了初步的筛查……这么说起来,当年白老板突然从公寓里“失踪”,其实也就是被人打包送到正主儿的身边来了吧。 看起来,研究所的那些人也并不是只把何天巳当做一个试验品。 这样想着,明若星耿耿于怀的某些事算是稍稍得到了纾解。 虽然他的内心思绪不断,但手上的整理工作片刻都没有停歇。 箱子里有不少那伽以前的衣物,但现在拿出去让何天巳穿恐怕会被嫌弃。五金工具倒是可以继续使用,反正这幢破房子也有很多地方亟待修缮。还有这些书籍和杂志…… 明若星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了某件曾经令他面红耳赤的事。 他迅速地在各个纸箱子里翻找起来,居然还真的找出了一捆被扎起来的外文杂志。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负责打包的人当时的尴尬表情。 然而更尴尬的事,可能还藏在杂志的内页里。 分明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可明若星居然紧张到头皮发麻。他把手伸向那本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杂志,卷起书页用拇指轻轻翻动。 “啪”地一声,书页停留在了特定的位置上。时隔两年之后,那张台历上剪下来的照片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还在……那就意味着没有被人发现。至少保住了一个超级羞耻的秘密。 明若星算是吁出了一口气,立刻拿出照片偷偷地藏进了自己的口袋。 好死不死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背后响起了一串咚咚的脚步声,何天巳拿着拖把冒冒失失地闯了过来。 “小明,给你这——唷~~~” 他一眼就看见了明若星面前那堆花里胡哨的杂志。 “我的天哪,这箱子里还有这种东西,不对,你难道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 “滚啦!” 居然被杂志的主人倒打一耙,明若星瞬间脸红得像是要爆炸,反手就丢出一本杂志,正中何天巳的脑门儿。 闹归闹,但两个人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都没有少做。楼下的大部分杂物在清点确认之后也被搬到了楼上。空出来的两间屋子,一间当做明若星的卧室,而另外一间则成为了何天巳的新画室。 至于原本楼梯下方那个窄小阴暗的小空间,则在明若星的建议下被改造成了工具房,收藏着那伽原本的五金工具,看上去也是琳琅满目,简直就像是一座小型军火库。 楼上楼下这一场超级大扫除整理结束,这一整天也差不多就过去了。内外庭院的整理只有留到明天继续进行。 简单地解决了晚饭,两个人各自洗了澡,又开始整理内务。 总算是有了自己的房间,明若星试着解放自己那几大箱子的行李——合适的床铺还没有找到,凉席只能直接铺在地上。衣橱也没有,总之先凑合着在屋子里拉一根线,把衣服挂起来。桌椅倒是不缺,可也没有啥需要往上摆放的东西。 而最最关键的是,从客厅里搬过来的立式电风扇太高,完全吹不到地面的凉席上。而蚊香味又太沉,全都挤压在地面上,熏得明若星眼睛疼。 看起来,还是应该再添置些家具。 睡不着,明若星干脆爬起来,从行李里摸出一把卷尺开始丈量屋子里的尺寸。他正量得起劲儿,墙壁上突然传来咚咚的几下敲打声。 “睡了吗?”何天巳的声音听上去居然格外清晰。 明若星想了想,没理他,继续测量。 谁知隔壁又咚咚地敲了两下:“我听见你甩卷尺的声音啦,要帮忙吗?” 是这家伙的耳朵变灵敏了,还是这堵墙的隔音效果太差? 明若星灵光一闪,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上午这家伙的超常表现。于是又用尽可能轻的声音回应道:“来吧。” 三秒钟之后,隔壁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紧接着何天巳就从走廊上跑了过来。 明若星故意半开玩笑地问他:“耳朵这么尖,你刚才把耳朵贴墙上了吗?” “没有啊。”何天巳莫名其妙,“我刚刚一直躺床上呢,怎么啦?” 可是何天巳的床根本就不在墙边上,而在他卧室的另一头。 看起来这家伙的亚人能力的确有所长进。 明若星暗暗高兴起来。当年的那伽号称“亚安局战斗力最强”,眼下何天巳虽然未必能够重振当年雄风,但是能力恢复得更多,找回过去记忆的可能性应该也会更大。 尽管并没有切实可信的科学依据,但明若星还是忍不住萌生出了期待。 这之后,在何天巳的协助下,他仔细丈量了房间的各个尺寸,接着从行李里取出平板电脑,开始在网络商城里物色起合适的家具。 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干,何天巳全程陪在一旁。刚开始,他只是偶尔帮忙参考、给点建议,可是很快就开始跟着下单,而且林林总总,从餐桌吊灯到水泥、开关、鹅卵石,总之越买越起劲。若不是明若星及时喊停,恐怕刷爆光叔还回来的那张银行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我早没想到自己动手改造呢。” 逢魔花开时_47 兴奋地上下拖动着那一长串采购清单,何天巳一边憧憬着未来的计划一边嘟囔。 “果然还是一个人做事,提不起兴趣来。” “那你以后可以多干一点。” 明若星打了个哈欠,十分自然地起身往外走去。 “平板留给你,继续买吧。我去睡了。” 不等何天巳回过神来,他就溜进了隔壁的卧室,把门一锁,心安理得地躺到了床上。 —— 这之后一连好几天,针对庭院的整理、修缮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庭院里的杂草被全部连根拔除。土壤里的石块和瓦砾被仔细刨出丢弃,换成从荒田里挑来的肥土。池塘里的金鱼被临时转移到了大水桶里,藏在白老板捞不到的安全地带,水体底部的淤泥和腐殖质被捞出,堆积在院外接受阳光的暴晒。 等到庭院规整得差不多的时候,第一批网购的物资也率先抵达了。于是明若星的屋子里终于有了床铺、衣橱和床头柜,而餐厅里也有了新的吊灯和餐桌。 不止如此,何天巳还给一楼所有的房间都更换了功率更高的电灯泡。昏暗的生活从此结束,即便在最黑暗的晚上,也能清楚地看见同一屋檐下彼此的面庞。 更多的改变还在慢慢地发生着,比如门廊上那两个重新种上了月季的花盆,玄关里的新鞋架,厨房灶台高处的排气扇…… 总之,套用何天巳自己的一句话,那就是“这个家越来越像一个家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时间很快就进入了一年当中最为难熬的中伏。 清晨的太阳只轻轻一跃就弹射到了天顶。阳光带着灼烧的刺痛,空气里充满了飞扬的尘土,仿佛一座小型沙漠。 下午三点,沙漠绿洲似的中庭花园里,一场暧昧的对话正在池塘边进行。 “放松你的身体,闭上眼睛。 “吸气……呼气…… “不要抗拒……感受我的力量,现在开始进入你的身体……” 发出一连串催眠指令的同时,明若星伸出双手捧住何天巳的脑袋。两个人轻轻以前额相抵,这是亚人之间方便信息素交流的亲昵姿势。 类似的精神训练已经进行了大约一周,目的性十分明确——明若星希望能够帮助何天巳学会控制体内那股新生力量,甚至突破自身局限,重新回到一个较高的水平。 然而计划归计划,进展却不容乐观。而且问题并不单单出在何天巳的身上。 鸣蝉四面八方地鼓噪着,毒辣的阳光见缝插针地从叶片间筛落,水汽像粘稠的糖浆,紧贴着皮肤缓慢垂挂下来。 两个人保持着头抵头的姿势,也将两人份的热量闭锁在了身体之间,看上去更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孩子气的忍耐游戏。 大约两三分钟之后,果然有人受不了了。 “热死我了,走开!!” 一把推开近在咫尺的何天巳,明若星发出了忍无可忍的怒吼。 此刻的他已经完全不顾形象,只穿了工字背心和沙滩短裤,双腿甚至还浸泡在池塘里,可浑身依旧大汗淋漓,湿漉漉的长发紧贴在后背上,整个人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有这么热么?” 何天巳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就把头发给剪了呗,看着就难受。” 明若星白了他一眼,不去解释自己蓄发许愿的真实目的,倒反问了一句:“你不热?” “我觉得还好啊。” 何天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脖子,再摊开手掌让明若星检查,还真是一点汗都没有。 “怎么会?” 明若星明明记得将近一个月之前,长乐镇上,当时刚出院的何天巳也是挥汗如雨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见他神游,何天巳反而忧心忡忡地把手探到了他的额头上。 “喂,你怎么出这么多汗,会不会生病了啊?” 在被摸到的一瞬间,明若星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何天巳的手很凉。 这是冷血血统亚人特有的体温,比哺乳动物稍低一些。而且他们在夏天也需要格外注意防晒保湿,否则很容易发生褪皮、开裂等皮肤问题。 以前的那伽就痛恨夏天,别人一到六月就换上了短袖,只有他反而穿起长袖衬衣,脸上也几乎永远戴着墨镜。 想到这里,明若星立刻凑过去拉起何天巳的胳膊仔细观察——虽然皮是黑了点儿,但连一块晒红的瘢痕都找不到。而且冰冰凉凉、光滑无毛,摸上去非常舒服。 “……我呆不下去了,我要走了!” 为了抵制想要抱紧这条胳膊的想法,明若星动作夸张地站了起来,迈出池塘。 “别介!”何天巳赶紧拽住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哪里都好,只要有电有冰就行!” “再忍一忍啊,电力局都说了,三点半点就能恢复供电。你看这不就快——” 正说到这里,不远处的半空中传来一阵吱吱的轻响。在走廊下趴着乘凉的白老板首先竖起了耳朵,紧接着明若星也转怒为喜。 “电来了!” 短短两秒钟之后,房间里传出了各式各样电器苏醒的声音。电灯点亮了,冰箱开始运作,电风扇也开始一边摇头一边旋转。 如同饿虎扑食,池塘边的两个人立刻分头朝着两个方向跑去——何天巳抢着给手机充电,而明若星则霸占了电风扇,撩起头发对着后背一通狂吹。 逢魔花开时_48 然而,这种“各得其所”的感人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短短半个小时之后,“啪”地一声,电力又被切断了。 邪恶的暑热势力迅速卷土重来,在明若星的大呼小叫之下,何天巳迅速检查了家中的保险丝和电表,得出结论——问题还是出在外部供电设施上。 所幸手机里刚充的那点儿电很快就为他们带来了真相:最近放暑假,村子里小孩多了用电负荷大,老旧的供电设施不堪重负。之前补漏式的修补恐怕解决不了问题,急需一场升级改造。 目前,供电局的人还在对具体方案进行评估。看起来这电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了的。何天巳这边刚刚和小美通完电话,就看见明若星气势汹汹地抓着一个旅行包走了过来。 “我要走了。”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你走不走?” “没电我也待不下去,可是去哪儿,回s市?” “s市比这里还热!不如去h市,风景好可以避暑,你想画画还能写生。” “不错喔,我都还没去过……可咱们住哪儿?” “当地有家亚人开的旅馆,经理是我朋友。有特殊套房可以寄养宠物,还可以把白老板一起带上。” “老白还是算了,它晕车,上次坐我开的拖拉机就吐了一路。” 于是两个人将白老板托付给了光叔光婶,收拾收拾东西,开始了逃离金鱼村的漫漫长路。 从长乐镇到h市的车程大约两个小时,不算很近,但国道沿途都是绿水青山,车里又打足了冷气,人的心情也就跟着愉悦了不少。 担心明若星一个人开车打瞌睡,何天巳全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路过休息站时还停下来活动活动、买点吃食。两个人十分难得地没有抬杠也没有争吵,终于在太阳落山后不久抵达了目的地。 h市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型城市,第三产业相当发达。这里的人生活富足、平静,街道上干净整洁、花团锦簇,就像一个小而精致的盆景,让许多人流连忘返。 下午七点的街道上,晚高峰已经开始回落。开启导航的银色猎装车在道路上奔驰,半小时之后抵达了位于城市西郊的风景名胜区。 与那伽心目中的农家乐、青年旅社完全不一样,明若星口中的“旅馆”居然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度假酒店。除了最常见的公寓式客房之外,在相当面积的缓坡上,还有大小别墅星罗棋布。 “……你果然是个土豪。”何天巳又一次对明若星刮目相看。 车辆稳稳地停靠在酒店一侧的停车场,两个人下车直奔大堂。 与之前在隐庐餐厅和亚人超市里的体验差不多,他们刚进大堂就有一位领班模样的男人迎上来,将二人领进前台右侧的“贵宾休息室”。 在来时的路上,明若星已经简单介绍过这个酒店的来历——这是一个国外财团名下的连锁酒店品牌。该财团的实际掌控者是意大利的狮王家族,核心成员也全都是清一色的高等级亚人。 与很多其他的亚人商业体一样,酒店并非只接待亚人宾客。事实上,普通人类才是这里入住率最高的人群。而亚人的唯一特权,是可以选择普通楼层或是只有亚人入住的“保密楼层”。 为了给何天巳长长见识,明若星优先选择了保密楼层。然而事有凑巧,领班表示保密楼层正在进行翻新装修,不适宜居住。于是两人唯有退而求其次,选了一间位于11楼的普通标准房。 虽然是普通房,但这里毕竟是豪华型酒店,房间内部还是宽敞又舒适。两个人分别选了床,将行李丢下,何天巳正想问应该到哪里去填饱肚子,明若星就说要带他去见识见识亚人世界的夜生活。 于是两个人重新坐电梯下楼出了酒店,徒步沿着西南方向的小路向景区深处走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酒店以及周边建筑物的灯光已然全部消失,小路两旁高耸着漆黑的松树林。然后,就像是童话里的魔法小屋似的,一座亮着霓虹灯的酒吧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根据明若星的说法,这间名为“雪柳”的酒吧虽然地处偏僻,可在亚人的社交圈子里却名气响亮。它服务的对象是来此地度假的亚人,而且只营业春夏秋三季,每个季节供应的酒水和简餐也不一样。 晚上八点钟,对于酒吧来说或许还嫌太早,一旁的露天停车场上没有多少车辆。明若星领着何天巳走到正门前,迎宾门童用手持仪器扫了他的手腕芯片确认身份,接着又要来扫何天巳。 “他是我的朋友,”明若星拦住了门童,“消费记在我账上就行。” 显然,这间酒吧的身份确认工作执行得也不严格,他们两个很快就被放进了大堂。 乍看之下,这里和普通的酒吧没什么区别。吧台、卡座,还有装满各种酒瓶的巨大展示墙。以及穿着经典西装制服,托着酒水来去自如的侍应生们。 腹中空空不宜直接饮酒,两个人首先选择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卡座,研究起了酒吧里的简餐。 与之前隐庐的中西合璧式烹饪手法不一样,酒吧简餐完全是西式的。二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将所有的食材包括配料全都清楚地标注在了菜名的下方。 明若星点了一份土豆饼熏三文鱼,为何天巳要了一份西班牙海鲜饭。在等待上餐的时间里,何天巳又提出了令人头疼的新问题。 “亚人是不是一般不吃与自己同类的动物?” “你这是什么鬼问题。” 反正闲着也是无聊,明若星干脆跟他讨论起来。 “这个问题不是挺正常的吗?”何天巳嘀咕道,“就像人不吃人肉,亚人也不应该吃同种动物的肉,这很难理解?” “人不吃人肉,那是因为他们习惯于把自己当做与众不同的单纯物种。可正如我之前告诉过你的,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亚人,只是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动物基因究竟是什么。” “也对喔。” 何天巳露出了仔细寻思的表情,“所以,那些不吃人肉,却大口大口嚼着其他肉类的人,说不定早就已经吃过自己同类的肉了。” “你要非那么想也没有办法。但‘同类’这个概念原本就很微妙——哪一方面的相似可以叫同类,又该相似到什么样的程度?人和猪的基因相似度是83%,你和猪是同类吗?” “生物学方面的事我是不懂。但至少……在知道自己与某种动物有着特殊联系之后,应该会对这种动物产生出特殊的感情,不吃也挺正常的吧?” “怀有这种想法的亚人确有,而且并不少。” 明若星点点头,将目光投向桌旁的玻璃窗。在那上面、璀璨灯光的中央,映着何天巳朦朦胧胧的脸庞。 “不过,偏偏就有些人特别喜欢吃自己的‘同类’。” “哈?还有那种人?” 何天巳瞪圆了双眼,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鬼脸。 “怕不是心理有问题吧?!” 自己骂自己这种稀罕事儿可不是每天都能看见的。明若星轻咳一声掩盖住笑意。正好两份简餐同时端了上来,他一边拿起刀叉,一边故作不经意地继续道: “我有个同事是号称‘蛇王’的眼镜王蛇。这家伙对正经吃饭没什么兴趣,却偏偏喜欢吃蛇。什么椒盐蛇排、口味蛇、炒蛇丝,就像在嚼薯条。” 何天巳叉子上的鱿鱼圈都快掉回盘子里去了,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人伦惨剧。 “那不就是蛇中汉尼拔吗?那他变成蛇的时候看着自己是不是也会流口水?” 逢魔花开时_49 “噗——”明若星差点憋出了内伤,赶紧喝口水把笑声压回去。 “我也问过他是怎么想的,他说眼镜王蛇本来就吃蛇,其实动物界自相残杀的动物还有很多,甚至一些幼崽刚出生就会被它的母亲回收掉。如果非要认这样的动物当做自己的亲戚,这不吃那也不吃,简直就是在自找麻烦。” “喔……” 何天巳发出了一声“百转千回”的感叹,显然被当年的自己给说服了。他低头扒了几口饭,忽然又提出一个问题。 “欸,吃蛇的那位,该不会就是把鳗鱼丢你碗里的同事吧?” “……你怎么知道?” “没啥,就是一种感觉。” 何天巳嘿嘿傻笑着,有些得意:“你不是说你自己很少交朋友吗?所以我就猜,这两位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啥时候叫出来,大家一起喝喝酒?反正都是朋友嘛!” “……” 明若星静默了几秒钟,最后挑选了一个自己最不喜欢的答案:“他已经不在了。” 何天巳张了张嘴,好一阵子才“领悟”到明若星的意思,赶紧道歉。 “我不知道……” “又不是你的错。”明若星摇头,继续切割盘中的三文鱼。 难得融洽的气氛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尽管没有任何矛盾,可何天巳还是觉得憋闷难受,必须做点什么来透透气。 “没事,你还有我呢。” 连何天巳自己都有点意外,可他的确轻轻握住了明若星的手。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做你一辈子的朋友。” 自打被何天巳握住的那一刻起,明若星就停下了动作,却偏偏不与何天巳对视。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略显诡异、如同求婚的姿势,直到明若星隐藏好了呼之欲出的情绪,将暂时还无法出口的话语转变成了一句戏谑。 “谁要一辈子和你做朋友。” “是是是,我这只野鸡还高攀不上您这条家猫了呢。” 何天巳赶紧跟着下了台阶,顺手从明若星的碟子里叉走了一块三文鱼。 等他们吃完这顿简餐,时钟也刚好滑过了晚上九点。酒吧里客人逐渐入场,乐队也开始演奏。雪柳的夜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示意侍应生撤走了餐盘,两个人决定转移到吧台边上去喝点小酒。 与外界常见的酒吧一样,雪柳的吧台区看上去十分普通:暧昧昏黄的灯光、金属高脚凳、整整一面墙的各类洋酒。当然,还有柜台后面的调酒师,优雅地晃动着银色雪克壶。 明若星首先为自己点了一杯“翠星”。这是一种盛放在古典杯里的有趣鸡尾酒,掺有微量蝶豆花汁的金酒与薄荷酒在杯中呈现出下蓝上绿的丰富颜色,像是热带地区的海洋,又像猫的瞳孔。悬浮的青柠与冰块,以及杯口的盐粒为它营造出了更加立体丰富的口感。 只不过这杯酒是猫科亚人的限定饮品——毕竟,用猫薄荷蒸馏出来的薄荷酒,并不是所有亚人都懂得欣赏的。 酒水单很快就到了何天巳的手上。他发现这简直就是一本另类的生物学小册子:前三页排满了所有亚人都可以饮用的酒水,继续往后翻,就出现了各种以物种为区分的严格限定饮品。 比如用黄绿地衣作为装饰、口感辛辣的“金色山丘”是偶蹄目亚人的独享;棕榈树花蜜发酵后的饮品则是鸟类亚人的最爱。 如同“隐庐”一样,所有的酒水都详细列出了配料清单以免误饮,单论酒的种类和调酒的各种芳香植物,甚至比“隐庐”更加丰富。这或许是因为光顾酒吧的人,大多都存有一份对于新奇事物的好奇和渴望。 在明若星的建议之下,何天巳还是选择了一杯保守的大众型饮品。随后,两个人就坐在吧台边上观察起了形形色色的亚人。 按照明若星的说法,雪柳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亚人酒吧,又因为地处于避暑圣地,一直都是生意兴隆。但严格地说,它在亚人社会里只能算是一个小型平价酒吧,真正的大人物一般不会光临这里。 “可这里的顾客衣着举止什么的都很不错。”就事论事,何天巳说出了自己的观察感想。 “那是因为觉醒后的亚人很多素质都明显优于未觉醒的普通人类。所以就算从事同样的职业,亚人也往往会更早一步脱颖而出。” 明若星不忘强调,“这不是种族歧视,而是客观事实。” “就像智商高低有别一样么?像我这样的算不算是突然开窍?那岂不是因祸得福了?” “别高兴得太早。光有先天优势当然不够,有些血统很高的亚人,一样混得连过街老鼠都不如。相反也有血统低微的亚人,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 正说到这里,明若星用大拇指比了比斜后方的卡座。 “那边那个穿红衣服的男人,你认不认识?” 何天巳装作不经意地瞥过去,看见一个个子不高、其貌不扬、还挺瘦弱的红衣男人,正在一群人里高谈阔论。 “不认识……但好像有点眼熟。” 明若星打开了手机,找出一段在社交网络上点击量上千万的热门视频。 “这人是个网红,专长是评论热门社会事件。很多人称赞他言辞犀利、观点独特。有报道说,今年一月份他的工作室拿到了a轮风投两个亿。” “这么厉害?!” 何天巳又朝那边看了看,“真是人不可貌相……所以‘能说会道’就是他的特长?” “他的第一血统是鹩哥,属于b级基因。所以他只是建群种,普通得不能更普通了。” “等等,你说得太快了,容我消化一下。” 何天巳仿佛头晕,一手将明若星拦下。 “你是说,这个网红是个鹩哥,而鹩哥这种亚人基因属于b级基因……那么建群种又是什么意思?” “建群种是从保护生物学挪用过来的概念,指的是这一类亚人好像基石那样,组成了整个亚人群体的基础。所以他们的数量是最多的,而能力相对来说也比较普通。” “那么你呢?猫是什么等级的基因,你又是什么种?” “家猫一般属于a级基因。如果一个亚人体内的第一基因血统为a级,那他就属于优势种。数量比建群种要稀少一些。” 逢魔花开时_50 “还有更高等级的没有?就你那同事,那条眼镜王蛇,他是什么种?” “他……同时拥有眼镜王蛇和矛隼两种s级基因。像他这样优秀的亚人,可以像一把大伞随时庇佑其他人,所以被称为伞护种。” “伞护种……听上去很牛啊。”何天巳对自己的羡慕简直肉眼可见:“还有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了?” “当然有。” 不知是猫薄荷还是这个话题让明若星的心情不错。他一手支撑着脑袋,慵懒地眯起了眼睛。 “你知道吗……” 他勾勾手指,示意何天巳主动附耳过来,薄薄的气息落在耳垂上。 “中国的亚人社会是有皇帝的,那可是目前全世界唯一公开的传说种。” “皇帝?传说种?!” 信息量实在太大,何天巳一下子愣住。又过了足足四五秒钟,他才在千头万绪之中随便挑选了一个吐槽的角度。 “都什么年代了……皇帝?这是要搞历史的倒退?” “那只是象征性的,并没什么实权,类似于君主立宪制……不,应该说比那个的程度更轻,毕竟皇族几乎从不抛头露面。” “我觉得我的世界观突然又被刷新了一遍。” 何天巳一口喝干杯中剩下的酒液,很自然地又要了一杯。 “所以,这个传说种……到底是个什么动物?” “当然是普通人以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 明若星说出了让人惊讶,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是龙。” 第26章 别碰我的猫 “龙?!” 何天巳一下子跟打了鸡血似的,将酒杯一搁,凌空比划起来。 “是那种看起来像蛇一样的,还是那种像蜥蜴一样的?” “这里是中国,你说呢?” “懂了懂了!” 何天巳的表情始终处于失控状态,毕竟这可能是近年来他得知的最神奇事件之一。 “这世上还真有龙?你亲眼见过?到底长什么样?和画里头的像不像?” “听说过神龙见首不见尾吗?” 明若星很熟练地喂给他一枚白眼。 “龙帝每隔一纪(十二年),或者遇到大事才会出来露面。逢年过节最多发表一段十几秒的音频致辞。我长这么大,总共也就去过皇宫外头一次,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皇宫?对哦,有皇帝当然还有皇宫……可是皇宫在哪儿?乔家大院还是故宫?哪儿都不合适啊,会被普通游客发现的吧?”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反正距离下一次公开露面也没几年了,你要是感兴趣,到时候自己去看。” 明若星解释得有点烦了,单方面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全然不顾何天巳依旧沉浸在满头雾水之中。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在吧台上坐了四十五分钟左右。酒吧里的上座率差不多达到了八成。场面也变得嘈杂,几群年轻男女高声谈笑着,还有一些单身男人在人群中逡巡,似乎伺机寻找着猎物。 区区几杯鸡尾酒尚不至于让何天巳酩酊大醉,可金鱼村里长期宁静安详的夜晚却让他一时难以适应眼前混乱的场面。 再看明若星,单从表面上很难判断他有没有喝醉,反正脸色还是那么白、表情还是那么淡定。事实上,他的淡定甚至很容易让别人产生出一种错觉:他坐在吧台边上不是为了喝酒,而是另有所图。 很快,立刻就有自作多情的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他们说,来雪柳最好的位置就是吧台,因为可以看到不错的风景。” 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衣冠楚楚的男人,他拿着一杯威士忌,径直坐在了明若星身边的高脚凳上。 明若星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由于酒精和射灯光线的渲染,他的脸颊正染着一抹勾人的粉红。 男人看得目不转睛:“我知道喜欢喝翠星的人往往拥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可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美人。” “……” 懒得回应这浮夸的赞美,明若星只敷衍一笑,然后将身体稍稍转向何天巳这边。 快来解围,你这个笨蛋!他心里默默地这样期盼着。 若是换做从前的那伽,多半已经把人打发走了。然而何天巳却反应迟钝,居然只是一脸好奇地在边上观望。 见明若星不咬钩,主动找上门来的男人更进一步,拿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撞了一下他的酒杯。 “能请你单独喝一杯吗?” 不对,不可以继续下去——玻璃杯的碰撞声,终于敲响了明若星心里的警钟。趁着对方还没提出什么非分之请,他必须立刻拒绝掉这个搭讪者。 却在这时,反射弧比恐龙还长的何天巳终于有了反应。 “呃……那个,你可能搞错了——” 他俯身过来,试图说明关键问题。 逢魔花开时_51 “其实我朋友他也是个男的。” 此话一出,不止是搭讪的男人,就连明若星都扭过头来,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他。 又说错话了?何天巳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试着补救。 “呃,其实、我的意思是……” “我和他是一起的。” 喝多了猫薄荷的明若星忽然伸手,一把勾住何天巳的脖子将他拉到自己身旁。破天荒地做出了脸贴脸的亲密举动。 “要请就请两杯。” “喔,我还没做好那种准备。那就祝你们今晚愉快。” 搭讪男露出了了然又遗憾的表情,但还是干脆地走开。留下一脸不爽的明若星和一脸疑惑的何天巳,还有附近一脸艳羡的围观者。 觉察到气氛有点尴尬,何天巳开始没话找话。 “那个那家伙刚刚是不是把你当妹子了?这什么眼神,怎么跟村里那群老人家一样啊。” 都这样了还不开窍?! 虽然作为一个什么都记不起来的人,何天巳的这番态度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从情感来说……就是让明若星大大的不爽。 “走了!” 喝干杯中残酒,明若星自顾自起身朝门口走去。何天巳虽然莫名其妙,却也不敢多话,只能摸摸鼻子紧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出酒吧,回到昏黑静谧的林间小道上。晚上十点半左右,空气已经凉爽下来,晚风在树林间穿过,头顶月明星稀,耳边虫鸣蛙唱,倒是有了点儿金鱼村的感觉。 回程这一路上,何天巳始终一声不吭,倒是明若星走着走着,突然蹦出了一句话。 “刚刚那个人没有看错。不,应该说他根本就不需要看错。” “啊?”这话题太玄妙,何天巳不知道该怎么接。 “啧!” 明若星终于忍耐不住,烦躁地回过头来。 “我是说,他没把我当成女人!” “那他是同性恋?” 何天巳茅塞顿开,可只惊诧了一秒钟又忍不住较真起来, “可你怎么知道他没看错?你长这么好看,万一认错了也不奇怪啊。” “那是因为大部分亚人没有明确的性别取向问题!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罢,全是普通人类的无聊概念!” 明若星大声地嚷嚷出了这样的话,所幸这里是荒郊野外,不必担心会被路人听见。 虽然对他的突然激动有些无法理解,但何天巳还是认真地试图与他讨论道理。 “可同性亚人之间也没办法产生出下一代吧?所以即便是与同性发展出感情,但是想要繁殖的话,还是必须寻求异性结婚生子……从这一点来说,社会的整体性取向必然会产生倾斜啊。” “你说的那是以繁殖为策略的社会,但亚人社会并不是。” 吹了吹冷风,明若星逐渐冷静下来。月光洒落在他身上,让他变得有些不太真实。 “不同种族之间的隔阂、彼此信息素的契合程度,然后还有普通人都会考虑到的家事、学历和共同语言……你知道一个亚人找到完全契合的另一半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吗?如果这个世界上最合适你的那个人,正巧与你同一个性别,你会选择为了繁殖而放弃,还是坚定地与他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何天巳。那双原本就炯炯有神的眼眸中仿佛落进了月光,明澈得让人有些心碎。 “……不会!” 何天巳觉得自己突然着了魔,声音几乎是绕开了大脑,直接从心里发了出来。 “我不会放弃!” 喊出这两句话,他自己都懵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可是羞耻的同时却又带着一丝兴奋,就像有一只爪子在心头上轻轻地搔刮。 两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了一阵子,万万没有想到,打破沉默的竟然是明若星的笑声。 “傻瓜。” 如同云破月出,他那带着一点忧郁的笑容,即便在黑暗中也显得如此夺目耀眼。 “我们是怎么开始讨论这个问题的,简直莫名奇妙。” “……是啊。” 放弃了想要继续较真的想法,何天巳也跟着笑了起来。两种不同的笑声融化在一起,很快在晚风中变得无迹可寻了。 —— 经过了一段短程徒步,两个人平安回到了酒店。深夜时分,大堂里虽然依旧灯火通明,但人流稀少,连门童都靠在墙边打起了盹儿。 明若星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此刻只想尽快洗掉一身的酒气和汗湿,然后好好享受一个舒适平静的夜晚。 稍事等待之后,上行的电梯打开了大门。两个人走进轿厢,刚刚选好楼层,忽然从拐角处跑过来了一个满身酒气、满脸通红的中年男子。只见他一口气冲进电梯,伸手不让电梯门合拢,一边扭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大呼小叫,催促自己的同伴。 足足又过了半分钟,只听见一串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呼啦一下子出现了八个浑身酒气的男男女女。 这些人都是社会人士的打扮,年轻相差有些大,或许是出来搞团建的公司同事。九人之中,有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表情威严、体态也最为臃肿。无论走路还是乘梯,都被其他人簇拥在中间,或许算是个中层领导。 原本还算宽敞的电梯一下子拥挤起来。不止是因为这九个人的加入,更因为其中一个男人的手上还拿着一大串五颜六色的橡胶气球。 很难说这群人是从什么地方弄到这些气球的,毕竟它更像是小朋友生日宴会的装饰品,而这几个糟糕的大人显然刚从某个酒吧里热闹回来。 说来倒也奇怪,这九个人的房间零星地分布在七楼至十四楼的不同楼层。只见他们一边阻止电梯关门,一边抖抖索索地取出自己的门卡,一层一层选择按钮。 空间拥挤又狭小,酒臭和体臭交融,偶尔还有劣质的香水气息——对于感觉灵敏的亚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酷刑。 逢魔花开时_52 因为醉酒而头晕的明若星厌恶地闭上了眼睛,可就在闭眼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有人正在凝视着自己。 并不是何天巳,方向不对。 他稍微摇了摇头,那种凝视感消失了片刻,很快又卷土重来。 如此重复了两三次,明若星终于失去了耐心。他猛地一抬头,果然捕获了一双充血浑浊的眼睛。 就是那九个人里看起来地位最高的中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挨到了明若星的身旁。明若星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有些畏缩,可是很快眼神里却流露出了一种兴奋的光亮。 他继续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明若星,用一种近乎于挑衅的、充满了冒犯的眼神。 心里头虽然厌恶,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明若星还是主动退让半步,同时转过身去,面朝何天巳。 可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何天巳身旁的电梯内壁亮得好像一面镜子,倒映出那个中年男人正偷偷地张嘴、吐出舌头,做着类似舔舐的动作。 从疑惑到愤怒只过渡了不到一秒钟,明若星立刻意识到从那个中年男人的视角看镜子里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象。 他迅速回头怒瞪,而几乎与此同时,一直好像在出神的何天巳忽然把他往身后一拽,自己主动站到了明若星和那个中年男人之间。 电梯里的气氛紧张了。 同梯的几个醉鬼陆续将迷惑的目光投向明若星和何天巳。而那个猥琐的中年男人竟又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趁机朝着身旁的同伴低语了几句,后者立刻朝明若星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紧接着,这种轻蔑表情还继续在电梯里蔓延着,像是一场毫无道理的集体污蔑。 好在电梯继续缓慢上行,那些醉鬼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出去。抵达十一楼的时候,电梯里除去明若星和何天巳之外,只剩下包括中年男人在内的另外四个人。 而就在第十一层的指示灯亮起,电梯门开启时,紧绷的气氛突然爆炸—— 离门最近的明若星理所当然地准备先走,谁知那个臃肿的中年男人竟也抢着挤出来,故意与明若星撞在了一起。 更加恶劣的是,仗着视角隐蔽,他竟朝着明若星无声地骂出了一串脏话。 恶意来得实在太快,若是换做普通人或许根本无从反应。然而明若星毕竟不是普通人,他立刻伸手揪住了对方的衣领,把人推回电梯里,然后冲上去照着脸颊就是一拳。 中年男人痛呼着,一边撞向站在电梯里的女同事,女同事吓得向一旁躲避,又撞上了拿气球的年轻男人。轿厢内一时间气球声噼啪作响,叫喊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恶气难消,酒劲儿上头的明若星还想再补几拳。却在这时候,他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攥住了,紧接着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出了电梯,向着楼道口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27章 亡命之徒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从十一层一路向下狂奔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明若星的右手全程都被身边人紧紧地握着。还从一开始的抓住手腕,变成了现在的十指紧扣。 两个大男人就像一对连体婴,连蹦带跳地往下冲锋。整个楼梯间里回荡着的,全都是噼里啪啦凌乱的脚步声。 在奔逃的间隙,明若星没有忘记关注何天巳的状况——这家伙是真的有点紧张,不仅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就连脸颊上的肌肉都紧绷着,难得的严肃和冷峻。 上次这么一本正经的时候,他还是亚安局的警察精英,面对得可是几十个悍匪和几十条枪支。 所以这家伙的出息呢?跟着记忆一起丢掉了吗?! “等一等,停!” 下到四楼的时候,明若星一把按住了何天巳的胸口。两个人硬生生同时刹住脚步。 “不能继续往下跑,他们很可能已经坐电梯下楼堵住楼梯口。” “对喔!” 何天巳马上举一反三,“他们的人不少,上下或者走电梯都有可能被拦住。怎么办?” “跟我来。” 没有时间犹豫,明若星推开了楼梯间通往客房走廊的防火隔离门,带领何天巳朝走廊尽头跑去。 这座酒店的布局呈h形。从西南面的d座走廊往右边拐过一个弯,就是正对着前门广场的中心建筑。由于二楼是宴会大厅,四楼的地面其实就是二层的屋顶。 “过来!” 明若星推开了过道休息区的一扇窗户。何天巳凑过来一看,下方就是酒店入口的门头雨棚。 “难道要跳下去?” “不想跳刚才就别抓着我跑!老老实实把那几个人全撂倒不就好了?!” 明若星极为不满地看着他,然后轻巧地跃上了窗台。 “这点高度摔不死的,看好我的动作——” 只见他轻盈一跃,转眼就落在了玻璃钢混凝土的雨棚顶上,甚至都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 “下来!”他伸开双手冲着何天巳,“我接住你!” 昏暗中,只听见何天巳小声骂了一句“我靠”,紧接着踩上了窗户,同样一跃而下。 明若星调整了两步想去接他,突然间又改了主意,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躲开。 也就在这一瞬间,何天巳居然与他擦身而过,以标准的并腿屈膝姿态着地,顺势又是一个滚翻,蹲在了雨棚的边缘。 干脆、利落、敏捷。 明若星心里恍惚一下,还没品出什么滋味来,只见何天巳一脸懵懂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和脚。 “我没事吧?!” 明若星刚想嘲讽他两句,脚下的大堂里突然喧闹了起来。 “快走!” 逢魔花开时_53 他一手拽起何天巳,两个人就这么从雨棚上向地面扑去。 来不及调整出最合适的落地姿势,好在绿化带里种着厚实又柔软的扁柏。落地之后,他们手忙脚乱地起身,一同默契地朝雪柳酒吧的方向跑去。 那群被惹恼的上班族好像也从酒店里追了出来,但他们很快就被甩到了九霄云外。毫不夸张地说,明若星跑得比赛马还快,而何天巳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勉强强地跟在他身后十来米的地方。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在漆黑树林里狂奔了十多分钟,明若星终于停了下来,靠在树上喘气。 “哎呀我不行了……”何天巳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搭着他的肩膀,“我这两条腿恐怕是要废了。” “没用!” 明明知道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跟上自己的速度,但面对何天巳,明若星就是说不出什么温柔体贴的话来。 两个人各自喘息了一会儿,林子里忽然刮起一阵小风。枝摇影移之间,前方仿佛有什么亮光闪闪烁烁。他们走过去一看,居然是个隐匿在林间的小小牛轭湖,倒映着头顶的满月,铺开一池粼粼的波光。 反正暂时也无处可去,两个人干脆就在湖边岩石上坐了下来,拿起石头打着水漂。 打着打着,何天巳忽然嘀咕起来:“欸,你说那老胖子现在怎么样了?” “没怎么,我压根就没用力打他,顶多留下个拳印,明后天就消了。” “你平时看上去也挺冷静的,怎么就冲动了呢?” 这话明若星就不爱听了。 “他看的是我、骂的是我、骚扰的是我,你当然冷静了。不,你何止是冷静,简直就是怂!” “我也不想怂的啊!” 何天巳摸摸鼻子,听上去有点委屈。 “可那儿毕竟是你朋友的酒店吧?闹出事情来不好收拾。再说了,万一打起来,你是大强人什么都不怕,可我怕给你拖后腿啊!既然帮不了你解恨,至少做个怂货,拉着你逃离麻烦……这点忙我还是做得到的。” 明明是花言巧语,可明若星的耳根子一软,手里的石片“扑通”一声掉了下去,瞬间被温柔的湖水紧紧包围。 “……那你要快点变强,强到能够和我一起痛揍那些讨厌的家伙。” “你还是放过他吧!” 心思简单的何天巳顿时笑了起来:“不就是一个惹人讨厌的臭老头吗?像这种满肚子坏水、可表面上冠冕堂皇的人,你恐怕是斗不过的,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 “我还怕了他了?!” “我这可是在劝你,你别猫尾巴越摸越……啊,不不不,那啥,我可不是在侮辱猫!” 这人怎么连记性都丢了,却还留着这张嘴呢?明若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咋舌,但也懒得再和他抬杠较真了。 两个人轮番往湖里丢了七八块石子儿,黑暗中忽然传来了手机振动的声音。 是酒店的亚人接待处给明若星打来电话,说也许是因为公款消费的关系,中年男人并没有选择报警,目前人已经回客房休息,其他人也都陆续散了,建议他们现在可以返回酒店。 留在湖边也无事可做,他们两个开始沿着原路往回走。 “他们不会要挟让酒店赔偿,然后逼酒店打假电话诓我们回去吧?”何天巳突发奇想。 “没可能的。那种借酒发疯的家伙酒店应付得多了,为了这点小事就透露亚人用户的信息,那才是不想做生意了。” 这件事还真被明若星料对了——回到酒店的时候,闹剧已经收场。大堂里灯熄了一半,显得格外静谧。刚才在电话里与明若星联系的那位值班经理亲自将他们领进电梯,甚至倒过来向明若星道歉,并表示由于住宿协议已经生效,今晚实在不方便对那几个人采取措施,但承诺以后会拒绝那个男人的入住请求。 除此之外,经理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那个骚扰明若星的中年男人今天晚上就住在他们隔壁,如果有需要,可以连夜帮他们换房。 想想酒店也是无妄之灾,明若星婉拒了换房的建议,还是和何天巳回到了原本的房间里。 经过了这一整天的停电、开车、喝酒、揍人和逃逸,两个人都已经累得人仰马翻。赶紧轮流洗了澡,爬上床去挺尸。 深夜十二点,不需要什么电视节目的催眠也能够轻松入眠——至少在熄灯之前明若星是这样的认为的。 可是熄灯之后他却发现,想要睡着似乎有点困难。 不是因为不困,而是因为噪音。 酒店墙壁的厚度应该还行,但是普通房间的隔音标准显然达不到亚人的听力需求。所以此时此刻,有一些尴尬的噪音正在从隔壁漏过来。 而且用不着太过丰富的人生经验,谁都能够听出那是一个女人激情难耐的娇喘声。 刚才经理提醒过,隔壁应该就是那个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里阴险猥琐的中年男人。这厮多半是以为关起门来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吧。 可这家酒店是严格杜绝应召女郎进门揽生意的,哪儿来的女人? 明若星正在鄙夷,忽然听见那个女人张嘴说起了英文——原来那家伙正在看酒店内部频道的成人节目。而这就意味着,尽管他不愿意,都要被迫陪着那个恶心的中年男人一起旁听这些恶心的声音。再想一想那个中年男人此刻很可能正在做的事…… 明若星好一阵胸闷作呕,他连续翻了好几次身调整位置,最后干脆把枕头捂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也许是听见了他的辗转反侧额,隔壁床上传来了询问声。 “小明,你睡了吗?” “干啥?”反正恶心着也睡不着,倒不如闲聊几句。 “你刚才在酒吧里不是提到那个龙吗?就是那个传说种,它真的能够在天上飞?” “不知道,我没亲眼见过。但是按照每个亚人从小接受的教育,龙是世界上最高等的存在,是无所不能的神之子,是神在地面上的代言人。” “这么厉害?那你信么?” “信不信有什么区别,反正就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偶像,和庙里面的泥菩萨没什么两样。” “那倒也是哦。” 何天巳沉默了片刻,又问:“那除了龙之外,世界还有别的传说种吗?” “理论上应该有,而且各国都有各国的传说种。但是唯一被世界范围普遍承认真实存在的,目前来说只有中国的龙和法国的独角兽。” 逢魔花开时_54 “独角兽?真是那种像长了角的马那样的独角兽?” “对,但只剩下唯一的一头,现在住在法国阿维尼翁的旧教皇宫。天主教将他视做上帝的使者,是绝对神圣和神秘的。” “听上去好像很厉害……不过既然只剩下一头,那就注定会终结在这一代吧?” “其实早就灭绝了。现在的独角兽已经是当年最后一头的克隆体,而且目测这个克隆行为还将一代代地秘密进行下去。” “啊……”从惊奇转变成叹息,何天巳只发出了这样一声,随即不再说话。 然而明若星却并没有去在意他的反应。 因为就在何天巳叹息的几乎同时,隔壁似乎拉开了移门,电视机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变得愈发嘹亮了,还发出近乎于癫狂的、层层递进直达最销魂的叫声。 两种声音混在了一起,惊得明若星打了个冷战。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脸色赤红,抬手就将一个枕头往墙上砸去。 “怎么了怎么了?!” 何天巳也跟着一骨碌爬了起来,点亮了台灯。 第28章 黑道大哥 虽然屡次劳烦酒店方面的确有些不好意思,但忍无可忍之下,明若星还是拨打电话给前台,要求他们帮忙交涉,让隔壁调整看片的音量。 前台答应得非常爽快,明若星这边才刚放下听筒,隔壁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然而响了足足一分钟左右都没有人接听。 又过了五六分钟,走廊上响起一串脚步声,酒店的工作人员上来了,先按门铃、再敲门,可一律没有任何反应。 “会不会在洗澡?”贴着门板全程偷听的何天巳发挥合理想象。 明若星并不同意这个假设:“明明刚才还开了阳台门,我看门里有头应该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心虚怕被警察查房。” 工作人员敲了大约四五分钟的门,最终只能选择放弃。不一会儿,明若星床头柜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正如何天巳刚才偷听到的,隔壁的中年男人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工作人员还打电话给了留下订房信息的另一位男同事。然而对方的态度却非常暧昧,暗示酒店方面不要打扰中年男人的“夜生活”,不然场面也许会“十分尴尬”。 无奈之下,工作人员询问明若星是否介意现在换房。明若星拒绝,对方又表示可以试着向上层申请,切断那间房间的闭路电视信号。如果中年男人打来电话投诉,再和他解释发生的情况。 关闭客房信号的手续办理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结束通话之后,隔壁的电视机里还在继续发出乌七八糟的声音。 重新躺回到床上的明若星,忽然看见何天巳冲着他掀开了被子。 “我这儿靠走廊,声音稍微轻点儿……要不要过来一起睡?” “不要!” 明若星愣了一愣,迅速拉高被子掩饰发烫的脸颊:“床太窄!” “家里的床也不比这里的宽吧?” 何天巳嘟囔着,决定作出更进一步的牺牲:“那我跟你换?反正我听力不如你。” 正说到这里,隔壁突然一下子安静了。看起来酒店的措施已经开始生效。 “这下happy ending咯,晚安。” 何天巳伸手关上了床头灯。 —— 经历了各种折腾的一整天,明若星终于陷入了梦乡。这一觉就安安稳稳地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八点。 在他的计划里,新的一天原本可以开始得更晚一些。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八点十五分,一道刺耳的尖叫声破空而至,硬生生地将他从床上撬了起来。 明若星猛地睁开双眼。窗帘依旧拉拢着,但室内已经不再是漆黑一团。再看隔壁床上,被褥简单地团成了一堆。而穿戴整齐的何天巳,正保持着昨晚那个经典的偷听姿势,像个壁虎似的紧贴在门板上。 明若星只能问他:“你干什么……刚才是谁在叫?” 何天巳立刻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惊愕、困惑和一点点莫名的紧张。 “出大事了!” 他压低了嗓音:“隔壁的那个老男人,好像死了!” “哦。”虽然有些意外,但老实说明若星并不觉得吃惊。 倒是何天巳好像产生了什么错误的联想。只见他两步走回到明若星的身边,做痛心疾首状。 “你老实告诉我,你昨晚那一拳,是不是把人家照死里打的?!” “……你有病吧?” 明若星打了个哈欠,“一拳就能打死个人,你以为我是什么?绿巨人?” “万一打出个脑溢血什么的呢?” “我现在打你的腮帮子一拳,你给我表演个脑溢血试试。” “严肃点,我这替你担心呢!” 见何天巳难得的不苟言笑,明若星也稍稍认真起来。 “你先告诉我,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隔着一道门未必能够听得一点不落,但何天巳还是勾勒出了过去这半个多小时里的来龙去脉—— 早晨大约七点十五分左右,或许是到了约定集合的时间,中年男人的同事们过来找他。起初是按门铃、然后是敲门,很快连手机也打了,可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结合昨天晚上的情况,那群人终于意识到情况诡异。他们立刻叫来了酒店前台,而前台继续按照“按铃、敲门”的流程走了一遍,然后就拿出了总卡打开了门。 逢魔花开时_55 说也奇怪,那中年男人虽然没有动静,可房间里的保险链条却好端端地挂着。于是酒店又叫来工人剪掉链条,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进了房间。紧接着,就传来了明若星刚才听见的尖叫。 听到这里,明若星已经飞快地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又将手机和房卡都放进了口袋里。 “走,过去看看。” “搞笑吧你?”何天巳赶紧劝阻,“那帮人肯定还记得我们。现在出去还能有个好?” “就是因为有过节,所以一旦警察让他们做笔录,他们一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如果现在不掌握一点实际情况,待会儿的麻烦就大了。” 明若星的说法的确有些道理,再加上好奇心作祟,何天巳同意了他的建议,两个人一起开门走了出去。 不看不知道,原来外头走廊上已经聚集了好大一堆人。无论是推着清洁车的清洁员,还是捂着嘴皱着眉的普通住客,全都伸长了脖子朝着客房里张望着。 明若星提醒了何天巳一句“别怂,我们不是犯人”,就领着他朝隔壁的客房走去。 隔壁标准间的格局与明若星他们的客房略有不同:进门之后正对的是洗手间和衣帽间的两扇门,向左侧转身才是卧室区域。 此时此刻,大约二十五平米的卧室里呼啦一下站着七八个人,有人吓得尖声哭泣、有人忙着安慰、有人打电话、还有人拍照录像,实在是热闹非凡。 而人群中央的大床上,就躺着本次事件的主人公——那具肥硕的尸体。 如果泉下有知,中年男人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虚伪面具背后的真实丑态会如此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围住腰间的浴巾也掉了一半在地上,显露出那截蠕虫一般,不堪入目的玩意儿。而他那僵硬的右手,还保持着死前最后一秒钟的姿势,凝固成了一尊无人愿意欣赏的丑陋雕塑。 在尸体周围,床上还散落着很多杂物。包括但不限于用过的餐巾纸、疑似捆绑用的红色棉绳、性玩具……当然还有床前的那个大屏幕电视。如果不是遭遇投诉之后被切断了信号,那它应该还在轮播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影片。 一想到这家伙昨晚上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做着这种事,明若星就忍不住一阵阵犯恶心。他强迫自己转换心情,不要发散思维,同时下意识地朝着何天巳靠拢过去。 “你怎么了?”何天巳还以为他有话要说,附耳过来准备聆听。 站在他俩前方的男人听见了声音,忽然回过头来。明若星这才发现,他就是昨晚电梯里的那九个人之一。而他也立刻认出了明若星,顿时大嚷起来。 “就是他们!昨晚上打人的那两个!” 屋里屋外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了明若星和何天巳的身上。仿佛随时都可以宣判他们两个就是杀人真凶。 “我们不是——” 何天巳正准备解释,突然听见不知哪个女人高喊了一句。 “抓住他们!” 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有人朝着明若星伸出了手。明若星挥手挡开,那人被逼退了一步,紧接着又扑了过来。推搡之间,人群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发生了连锁反应,有人似乎撞到了一旁的床头柜,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 “所有人,全都出去!出去!” 明若星试图让他们停止对现场的破坏,却并没有人挪步。何止于此,几乎所有客人都朝着他横眉怒目,唯有酒店的工作人员紧张地关注着局势,随时准备上来拆劝。 “所有人,现在立刻全都给我出来!” 突然间,又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走廊上传了过来,高亢、强势,仿佛不允许任何反抗。 魔术般地,所有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明若星和何天巳始终站在门口没有挪动。他们很快就看见了一个身材高瘦、黑衣黑裤,脸色也堪称漆黑一片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登场。 黑道大哥?这是何天巳对此人的第一印象。 很遗憾,他这一次的直觉却错了。黑衣男人的身后,又陆续来了几位穿着制服的警察,随后是提着工具箱的鉴识人员和法医。 警察驾到,围观群众迅速自动自发地让出了足够的空间,黑衣的警察大哥顺利走到了客房门口,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在明若星和何天巳的身上一扫而过,最终看向一团乱糟糟的客房内部。 “这么多人,不知道杀人现场需要保护吗?!” 虽然搞不清楚这话是冲着谁说得,反正听见的人心里都觉得不太好受。有人小声地解释:刚发现尸体的时候还以为人能有救,这才呼啦一下子都挤了上去。 “荒谬!” 黑衣警察很不客气地指着尸体极不自然的手指:“人都僵了,还救什么救!我看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 说到这里,他立刻吩咐身后的两名部下。 “小张小王,你带这些人去录口供。尤其是刚才在屋里的,一个都不能少!” 人群小小的骚动了一阵,但很快就被带走了。 黑衣警察命令余下的人拉好拉警戒线,然后径直走进了案发现场。 —— 同其他的围观者一样,明若星与何天巳也被带到了走廊上的休息区。两位年轻的警察开始挨个对他们进行询问,并做初步的记录。 趁着等待的时间,何天巳悄悄地问明若星:“咱们不会惹上麻烦吧?” “没事。” 明若星倒是十分笃定:“看起来这警是酒店报的,相信这个案子马上就能有结果。” “什么意思?还有这种联系?”何天巳不解。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由于位置排得比较靠前,很快就轮到他们去做谈话。两个人刚刚落座,还没开始,其中一个警察对着同事说了句悄悄话,然后两个人同时朝着明若星瞥了一眼。 谈话的过程倒是十分普通,大致也就问了问昨晚上在电梯里发生的那些事,以及后来昨晚上两个人的不在场证明。 明若星全程没怎么说话,基本都是何天巳在那里力图证明他们两人的纯良和无辜。但这显然打动不了见多识广的警员们。 “你们可以走了,去现场找林警官,他等着你们。” 这是笔录结束之后,他们得到的最新指令。 逢魔花开时_56 于是两个人又起身前往事发的房间。只见房门口已经拉起了黄黑相间的警戒线,有两位鉴识人员正在勘察现场。而“黑道大哥”林警官正站在门边,若有所思。 明若星领着何天巳走了过去,也不主动开口,就那么自然地站在他身旁。 大约又过了两三秒钟,林警官终于回过神来,淡淡地看了一眼明若星。 “摊上事儿了?” “只是不凑巧而已。” 何天巳并不迟钝,他立刻就听出了这两个人说话的语气非同一般。 “你们两个……认识?” “不是和你说过么,亚人的世界很小。” 早就想好了对策,明若星理直气壮地这样回答。 第29章 香甜的死亡 “现在谈谈情况吧,越早了结这件事越好。我也不想在这里干耗着。” 如外表一般,林警官是个行事干脆、不拖泥带水的男人。 “好的。我们会积极配合。” 明若星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做出了让何天巳惊讶的发言:“我认为死者极有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 “从尸体面部、尤其是嘴唇鲜艳的颜色来看,的确很像一氧化碳。刚才那些破坏现场的人,恐怕也是觉得‘脸色不像个死人’,所以才会冲上去试图抢救。” 林警官同意明若星的观点,并以此作为突破口,深入思考。 “只是,想要在一座高档酒店里制造一氧化碳中毒的现场,究竟应该怎么操作?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没有头绪,只有疑点。” 明若星毫无隐瞒,又将昨晚上前后发生的两件事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还有这种事?”林警官斜睨着明若星,“……这么说起来,你似乎也有杀人动机啊。” 说完这句话,他又飞快地看向了何天巳。 “还没问呢,这位是你的朋友?你们怎么想着这种时候来住酒店?” 被警察这一关注,何天巳顿时紧张起来,幸好明若星已经抢在前面替他回答。 “和朋友一起来度假的,你要了解这些无关的事儿待会可以满足你。但现在还是抓紧时间把案子给破了。普通人的这点事儿,相信也浪费不了你太多的心思吧?” 那林警官倒也有趣,被明若星这么一激,果然认真起来。 “一氧化碳中毒,一般来说就是烧炭了。但是现场并没有找到容器和灰烬,这恐怕是凶手最大的伎俩,也是破案的关键。” 明若星也顺着他思路往下梳理。 “一氧化碳中毒是最容易辨识的死因之一,如果要伪装成自杀,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在现场放置炭盆。然而眼下,现场非但没有明显的自杀工具。被害人的死状又如此离奇,显然凶手并没有想要将杀人行为掩饰成自杀的意图,那么栓上门链就是个多此一举的行为。由此推断,门链应该是被害者亲手栓上去的。” “这个的确。”林警官确认了他的推断,“门链上只发现了被害者的指纹。所以,这应该是一个密室杀人现场。” “也不完全是密室。” 明若星指着不远处的落地玻璃窗,“凶手还可能从阳台上进入犯罪现场。” “关于这一点,我们的人正在取证,你也可以自己过去看看。” 林警官比了一个请的动作,明若星立刻抬脚迈入现场,一直在边上认真听讲的何天巳也急忙跟上。 与隔壁他们俩的房间一样,这间客房也拥有足以被称为宽敞的观景阳台。大约八九个平方米的空间里,摆放着一张室外桌和两把椅子,但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明若星走到阳台的左右两侧,分别眺望着与隔壁房间的距离——很遗憾,无论是距离左边还是右边的阳台都隔着一间盥洗室的距离,目测至少有四到五米,外立面是大理石材干挂,十分光滑,完全没有可以借力落脚的地方。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死心地问:“隔壁住得是谁?” “死者的一名女同事。不如再多告诉你一点,死者的正上方和右上方的两间房间,也都是他的同事。” “故意选的?” “据说是因为秘密楼层装修的时候,水管出了点问题,这几间受到影响的,都算是特价房。” “也就是说,完全有可能是某一个同事,借助这次客房的位置便利对他下手。” “的确可能性非常大,稍后我们还会搜查那八个人的房间。希望能发现制备或储存一氧化碳的痕迹。然后再通过审问,弄清楚他们究竟是怎么样完成这个密室伎俩的。” 推理至此,事情似乎距离解决只剩下一步之遥。林警官示意明若星可以到休息区去等候结果。而刚刚走出现场,何天巳就迫不及待地拽着明若星的胳膊钻进了他们俩的房间。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那个姓林的是个正经警察吧?为什么你连h市的警察都认识?还和他谈笑风生?” 明若星还是那句话:“我说过,亚人的世界很小。” “可是警察的数量却很庞大,没理由这么巧偏偏我们就遇上了一个亚人警察。对了,不会这么巧他带来的手下也都是亚人吧?” “你的头脑好像变灵活了呢。” “别想这样改变话题!”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坚定决心,何天巳伸出一手按住了墙壁,将明若星困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快点说!” 也许是距离实在太近了,明若星不得不扭头掩饰自己脸颊上不受控制的微妙红晕。 逢魔花开时_57 “早晨交班的时候,夜班经理曾经向日班经理知会过我们和死者之间的冲突。所以发现尸体后,酒店方面选择通知了专门的亚人公安部门,而不是普通的110指挥中心。” “专门的亚人公安部门?公安局里还有这种部门?” “与公安局、甚至政府的公安部都没有隶属关系。亚人公安部门直接隶属于亚人公安部。但从职能上来说,和一般的警察没什么大的区别。” “那我有个问题:假如说这个案子,酒店报告给了亚人公安,而围观群众打了110。这两家同时到达,案子应该交给谁?” “给亚人公安。” “凭什么?” “凭优先级更高。在普通人的社会里,亚人公安是以类似国家安全部的名义工作的。” “原来如此……” 何天巳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半懂不懂。 “你和亚人公安怎么关系这么好?而且推理起来还头头是道的。仔细想想,你之前有很多事也都很可疑……”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知道一味的回避反而容易生疑,明若星干脆正面反击。 “这个嘛……”何天巳果然沉吟起来,“我觉得你也挺像是个警察的,还是个摊上事儿的警察。” 还真是准得可怕的直觉。 明若星一边在心里感叹,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 “我唯一摊上的就是你这个事儿……” 正说到这里,门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门,说林警官又有急事要找他们两个过去了。 —— 前后不到十分钟,林警官的脸色却至少黑了两个色号,可见搜证的过程进行得并不十分顺利。 “那几个同事的房间里,没有烧炭的痕迹,也没有类似工具。” 果然,原先最大的突破口忽然变成了瓶颈,案件顿时进入了胶着。 一边,法医已经将尸体装入尸袋,现场的勘察工作也基本完成。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该封闭现场转移去法医实验室了。 林警官和明若星同时陷入沉思之中,谁都没料到,一直处于看热闹状态的何天巳忽然插了一句嘴。 “一氧化碳有气味吗?” “纯的应该没有。” 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明若星连头也懒得抬起来。 “但如果是烧炭的话,现场应该多少会有一点焦臭。”这是林警官的补充。 “是吗?可我刚才好像闻到过一股香味。” 何天巳的这一句话立刻同时吸引了明若星和林警官的注意。 “什么香?” “有浓有淡,还蛮复杂的……浓的像柠檬,到现在还很浓!淡的好像是奶油,不过很快就闻不到了。” “柠檬没错,就因为刚才那么多人挤进来,碰掉了床头柜上的柠檬水,地毯还是湿的。”林警官这样解释,“确定还有奶油味?现场没有奶制品。” “呃……也说不定只有柠檬味。”被他追问得紧了,何天巳反倒支支吾吾地犹豫起来。 可是明若星却猛的想起了什么。 “……奶油味,昨晚上我也闻到过!” 根据明若星的回忆,昨天他与死者发生纠纷之后,电梯里曾经有过一段短时间的混乱。就在那场混乱中,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十分明显的、酷似奶油的甜香味。 “那几个人身上当时都是酒气,而我们也才刚从雪柳出来。奶油味肯定不是从人身上发出来的。”他对此十分肯定。 听完他们俩的回忆,林警官用食指和中指用力推着眉心深深的皱纹,好像这样做就能够推开眼前的迷雾,窥见真相。 “你们再仔细回忆回忆,当时电梯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明若星和何天巳面面相觑,而这一次,率先得出答案的人又是何天巳。 “……是气球!” 他不自觉地抬高了音调:“当时电梯里面有人拿了许多气球,推搡的时候气球破了几个。会不会是哪里头有什么猫腻?” “气球,奶油?” 林警官的眉毛果然舒展开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明若星显然也已经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眼神里满是志在必得的兴奋。 唯有何天巳依旧是云里雾里的状态。 “能不能照顾一下后进的同学?好歹这条线索最早还是我提供的!” “是笑气。” 明若星道破个中玄机:“带有奶油香味的笑气原本是一种在口腔手术中很常见的麻醉气体。但因为能够刺激内啡肽的分泌、让人产生欣快感,最近几年来却成为了危险品。在一些酒吧里,人们会吸食装有这种气体的气球以达到类似醉酒的状态。很显然,这九个人昨天可不止是在酒吧里吸了,还把这种糟糕的东西带回了酒店里来。” “但受害者并不是吸入过量笑气致死。” 林警官点出了案件的关键之处:“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是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这就是凶手的诡计了。” 逢魔花开时_58 明若星的眼睛明亮,他已经看透了一切。 “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里,死者以为自己正在吸入的只是能够助兴的笑气。但事实上,却是高纯度、足以致死的一氧化碳气体。” 第30章 名侦探大白猫 如同钥匙插进了锁眼,最关键的机关已经旋动,通往真相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 根据目前掌握的各方线索,林警官尝试着推演出了被害者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 下午三点,死者与同事八人共同入住酒店。预定得都是特价大床房,其中有三人分别居住在死者的右侧、左上和正上方。 傍晚六点,死者与同事去了酒店餐厅用餐,七点左右独自回房。 晚上八点,死者与同事相约前往附近的酒吧包厢,唱k并饮用了大量酒精。 晚上十一点,死者在醉酒状态下与同事一行返回酒店,在电梯内与明若星和何天巳发生意外冲突。明何二人逃离现场,之后半小时,死者得到酒店方面的安抚,并被几位同事送回房间。 凌晨零点三十分左右,回到隔壁房间、并且洗漱完毕的明若星,听见死者正在观看不雅视频。 接近凌晨一点,酒店工作人员敲响了死者房门,但死者并未回应。 次日早晨八点一刻,受死者同事委托,酒店方面破门而入发现死者遗体。随后,围观群众发生骚动,现场部分线索恐怕已遭到破坏。 法医推定的死亡时间是凌晨零点到一点之间。这也就说,当明若星听见那些恼人声响的时候,一个可怕的谋杀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因为笑气带有明显的奶油甜味,很容易被识别出来。所以凶手应该是将笑气和一氧化碳的混合气体充入了气球中。而死者在醉酒状态下观看淫秽视频,并通过吸食气球助兴,这才招致了死亡。”明若星总结了凶手的作案手段。 “某种程度来讲,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何天巳啧啧了两声,紧接着又跟了一句:“阿弥陀佛。” “但还是有些疑点需要解释。” 林警官手上已经拿到了一部分证人笔录,“根据被害者的同事回忆,被害者回房的时候并没有拿着气球。而且,昨晚出现在电梯里的那些气球,如今还保管在他的同事那里。” “哪个同事?” “被害者房间正上方的那个。” 林警官打开手机,展示一张调查人员从楼上传过来的照片。七八个气球漂浮在半空中。气球下方所有绳索全都系在一个形似雨伞柄的蓝色塑料挂钩上,勾住床头灯罩,这个设计倒是十分方便。 根据持有气球的同事交代:这些气球都是从昨晚那家酒吧购买的。笑气属于违禁品,明面儿上不能出售;可他们是那间酒吧的熟客,私底下拿货不成问题。至于将气球从酒吧带回酒店的理由,是原计划还要在房间里继续吸食。可后来在电梯里与明若星发生了冲突,大家都觉得扫兴,也就各自散了。 “所以,被害者根本就没把气球带回自己的房间。也就是说,他吸食的气球另有来源。”明若星指出了重点。 “的确没有,而且据说在酒吧里也没有吸食——这恐怕是本案最最讽刺的一点。” 说到这里,林警官嘴角一勾,要笑不笑的。 “被害人的那几个下属倒也蛮‘有趣’的,领导一死,什么话都敢往外倒。这笔录上面说,他们公司里有不止一个人曾经在酒吧里撞见过被害人。说他简直就是五毒俱全,吸吸笑气简直就是小意思,如果验个血,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惊喜’。” “估计是怕被当成犯罪嫌疑人,急着撇清关系吧。” 何天巳嘟囔起来:“也就是说,死者表面上装作对笑气不感兴趣,可回到酒店之后,却很有可能偷偷摸摸地吸喽?真是彻头彻尾的两面派。” “我觉得,凶手应该与死者存在特殊关系。” 从刚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的明若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讲?”林警官示意他展开阐述。 “昨晚上,被害者在电梯里被我打了一拳,这属于完全的意外状况。从发生冲突到被害者死亡只有短短两小时左右的时间差。一般的正常人,应该依旧沉浸在事件带起的激动情绪中,或者和那几个原本准备吸食笑气的同事一样,觉得扫兴。然而被害者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稳住了情绪,甚至还做起了不可描述的行为,这种转换未免太过生硬——所以我认为,昨晚他应该与人有约。正是这个人说服他吸食了杀人气球里的气体。进一步推测,此人与死者关系非同一般,甚至可能存在着肉体关系。” “所以,是女性的可能性非常大。”林警官总结。 “唔,是男是女也挺难说的。”何天巳又插嘴,“昨晚在电梯里,那家伙还对小明……” 他话还没说完,明若星已经一记眼刀甩了过来。 觉察到了赤裸裸的生命威胁,何天巳果断转移话题:“对了!查看一下楼道上的监控,昨晚上谁拿着气球找过死者,谁就是真凶!” “监控已经调查完毕,但无论是电梯、楼道还是走廊,都没有拍摄到你所假设的画面。” 林警官拿出实际证据推翻了何天巳的假设,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 “如果是我的话,会选择另一种更为隐蔽的方式来传递这些气球。”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阳台的方向。 明若星的思维也与他同步:“仔细想想,照片里的笑气球是一大串。为了避免被害者起疑心,凶手准备的杀人气球应该在外形上尽可能与真正的笑气球保持一致。一氧化碳毒发迅速,被害人不太可能在吸食完全部的气球之后才死亡,那么余下的杀人气球哪儿去了?走廊有监控,门上拴着门链,从门口回收显然做不到,只有阳台……阳台上有没有什么痕迹?” “只有被害者一人的足迹。”林警官道,“床边的拖鞋底下有灰,证明他在死前的确去过阳台。” 明若星又问:“阳台门最初是什么状态?” “这个我知道!”何天巳一秒钟抢答:“半开着,大约这么大空间。”说着,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窗帘只拉了一半,差不多与床铺齐平。” “记性不错。”林警官冲着他点了点头。 “这是这家伙的特长。” 回了这么一句,明若星就领着何天巳快步走到了通往阳台的落地窗边。 “最近天气热,室内温度恒定并不过冷,死者没理由一直敞开着移门。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正好有鉴识人员在提取窗户上的指纹,他就指着窗框和卡槽问:“这片区域有没有什么异常?” 鉴识人员表示卡槽里有少量的粘腻附着物,像是贴纸或者胶带纸被揭下之后的残余。 逢魔花开时_59 “鬼把戏。” 林警官已经看透了背后的猫腻,“只要事先用胶带纸贴住卡槽,这种等级的弹簧锁扣就不能正常工作。从外观上看门好像是正常合拢了,但是只要轻轻一拨就会打开。” “还有这种操作?” 何天巳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不仅如此,他心里还痒痒的,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于是他又插嘴道:“可是胶带纸已经不见了。所以说,那些第一时间进入房间,美其名曰‘抢救被害者’的家伙里头,有人的真正目的是销毁证据?” “差不多就是这样。” 明若星终于肯定了他一次,却又迅速赞扬起了林警官,“看起来你一开始就把所有人都控制住,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这么多年这碗饭可不是白吃的。” 林警官颇有得意之色,又低头去看手上的笔录,“死者的八个同事里头,进入过现场的有……” “瘦高个、两个女人、一个地中海、一个戴眼镜的,还有一个金色头发的男人。” 何天巳像打了鸡血似的一口气全都报了出来,末了还故意看了明若星一眼。 幼稚……但的确很帅。明若星在心里默默地给出了这样的评语。 对于何天巳的超强记忆力,林警官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惊讶了,他迅速从笔录里翻找出了这几个人的记录。 “在与死者为邻的三个同事之中,只有正上方的笑气球持有者没进入现场。住在斜上方和隔壁的同事都在第一时间进入过这个房间。” 于是,容疑者的范围暂时缩小到了两个人,可案情并没有太大的进展——两名疑犯的房间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他们本人当然也矢口否认与本案有关。 没有证物、没有目击证人,这种情况下只能迂回前进,先去研究这两个人可能存在的杀人动机。 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住在死者斜上方的男人与死者关系最好,平日里阿谀奉承、极尽讨好之能事。但是当普通职员私下里聚会的时候,他又会大倒苦水,倾诉自己如何受到死者的压迫和欺凌。值得一提的是,死者曾经吸食过笑气的消息,就是他主动告诉警方的。 住在死者隔壁的那名女同事也不是没有作案动机——像同公司的很多女性一样,死者也曾经对她进行过言语和肢体上的性骚扰,但一切都只是传言,从未获得过证实。 “明明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人渣,身边居然还有这么多人簇拥着,替他来捧臭脚,这个社会究竟怎么了?” 虽然知道这么说有点愤青,但何天巳还是忍不住发出感叹。 “不用你操心。社会造就了这样的人,社会也会亲手毁灭它。” 明若星打断了他,“有空在那里长吁短叹,倒不如来帮我做个试验。” 何天巳这才发现,就在自己和林警官身边研究杀人动机的时候,明若星已经忙碌了有一阵子。此刻,他手里拿着一串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氢气球和一个不大的塑料袋。 “要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拿着这些东西去隔壁,然后做我让你做的事。”说着,明若星附耳上来,秘授机宜。 “这样能行吗?” “不行再说。” 包括林警官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这堆花花绿绿的气球给吸引了。何天巳不敢怠慢,急忙拿着东西跑到了隔壁阳台上。 按照明若星刚才传授的办法,他首先从塑料袋里取出一根大约五米长的绳索,一端捆扎在气球下方的挂钩上,另一端拴住一个小型重物。然后,再取出一卷纤细透明的钓鱼线,同样将一端固定在把手上。 做完准备工作,他站起身来做了一个ok的手势。 “过来!”明若星摊开双手。 何天巳拿起绳索末端的小型重物,轻松将它地抛到了明若星的手上。明若星立刻拉拽那根绳索,很快就将气球拉到了自己这边的阳台上。 他拿着气球走进了房间,在鉴别人员的帮助下将移门合拢到接近虚掩的程度,然后转身看向着林警官。 “过程很顺利,但是有个问题。” 林警官提出了一点异议,“发现尸体的时候屋内没开灯,发现不了细钓鱼线这点可以理解,但是拴着重物的绳子怎么解释?万一死者拿到气球之后顺手解了下来,留在现场岂不是成了证据?” “重物和绳索的确留在了现场,而且我们大家刚才都看见了。” 明若星的回答让人出其不意,“只是它和这个环境浑然一体,以至于被忽略了。” “……”林警官沉吟片刻,哑然失笑,“难道是……那个?!” 他扭头让鉴识人员将包装好的两袋证物重新拿了出来。正是之前在床上发现的那段疑似捆绑用的红色棉绳,还有性玩具。 “没错,凶手只要将这两样东西组合起来,就可以起到绳索和重物的作用。就算被害者将绳索解下,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场面里,警方也不会对这两样东西起疑……” “可以继续了吗?” 明若星打断林警官的自言自语,面无表情地走向床边。 “现在,死者拿到了气球。他迫不及待地坐回床上开始取乐……我猜凶手一定在气球上做了什么特殊标记,指引死者排除掉那些仅仅起到上浮作用的普通气球,马上就选中了混有一氧化碳的杀人气球。” 说到这里,他也找出了一枚用马克笔写有特殊字迹的气球,解开系绳,将气放走。 “然后呢?” 林警官双手抱臂靠在书桌上,俨然进入了看戏模式。 明若星没说话,只将五指一松——剩下的那一大堆气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飞到了天花板上。 “动了!”不知哪个围观的鉴识员喊了一嗓子。 的确,顶着天花板的气球正缓缓朝阳台方向移动。当它们飘到了移门前方,气球下端的蓝色挂钩抵住了门缝,开始一点点向下滑去。 “啊……是哪根钓鱼线!” 不知是谁恍然大悟了一声,只见钓鱼线已经绷直,蓝色挂钩刚好卡住移门。原本就没关严实的移门缓缓打开。当开启到一个足够大的角度时,绷紧了蓝色挂钩的钓鱼线稍稍松开,气球再度上浮,挂钩从门把手上脱落。然后,何天巳重新拉拽钓鱼线,让所有的气球悄无声息地飘到了室外。 林警官跟着明若星一起走到阳台上,只见何天巳已经回收了气球。他将手里装有剩余钓鱼线等工具的塑料袋系在了挂钩上,然后松手将气球放上了天空。 逢魔花开时_60 短短几分钟之内,“杀人气球”载着其他的作案工具,就这样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这就是凶手的全部杀人伎俩。” 明若星回过头来看着林警官:“只不过是借助了一点气球的浮力和酒店设施的特点,当然还有死者腐化的生活作风。在两位嫌疑者当中,住在斜上方的那个人,房间的位置与移门开启的方向是相反的,因此并不具备远距离操纵移门的能力。所以,凶手只可能是住在隔壁的那位女性。” 说完这番话,他停下来等待林警官的反应。 可林警官却只是笑了笑。 “隔行如隔山,推理成立和结案可不是一码事。就算你顺利推演出了事件的真相,可证据都已经飞走了,也不一定找得回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凶手是不会伏法的。” “谁说没有证据?” 明若星勾了勾嘴唇,那是得意又自信的笑容。 “证据就在我的手上。” 说着,他摊开了手。 掌心里就是那枚刚刚被他放了气的气球皮。 第31章 猫的直觉 有关案情的推理,似乎进入了收关部分。 如果受害者果真是因为吸入笑气和一氧化碳的混合气体而死亡,那么现场至少应该遗留有一个或者以上数量的气球皮,但警方勘查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这也就意味着,气球皮很可能被闯入现场的犯罪嫌疑人销毁,或是偷偷带走丢弃了。 距离警方抵达现场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在此期间,所有进入过现场的人都被安置在公共休息区接受盘问。诸如回房取物品和上厕所这种特殊情况,也都有简单的登记。 与此同时,搜查人员将整层楼的垃圾桶全部翻找了一遍,有可能藏匿物体的角角落落一个不落。 但是本该存在的气球皮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哪里都找不到。 作为重点嫌疑人,住在死者隔壁的女同事接受了女警的搜身,没有任何异常发现。而走廊上的监控录像更是显示:在跟随负责笔录的警员走出案发房间之后,她根本一直都留在休息区,哪里都没去过。 “难道推理错了?根本就不关气球的事儿?” 最先动摇的人是何天巳,反正他全程都扮演着好奇的吃瓜路人角色。 “不可能!” 明若星异常坚定,“气球皮一定存在,一定是我们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 “不如试一试排除法。” 林警官倒是站在了明若星这边,“假如说气球皮的确存在,首先搜身可以证明它并不在犯罪嫌疑人的身上;其次,监控录像可以证明,它不可能被藏匿或丢弃到了别处。那么剩下来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还有同案犯。第二……” “第二,气球皮很可能还留在案发现场,只是以某种特殊的形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隐形了。” 小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明若星已经迈开长腿,重新走向警戒线后方的标准房。 “先不说气球也有可能被嫌疑人直接吞掉,为什么不查查有没有同案犯?!”何天巳不解。 “也许是猫的直觉吧。”林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首先跟了过去。 回到案发现场,勘查工作已经大致完成。监视人员正在将取样和工具分别装箱,准备带回工作室。明若星无视了他们,迅速走到床前,扫视着屋内的角角落落。 每一处肉眼可见的地方都被仔细搜查过了,担任搜查官的亚人们视觉都非常敏锐,气球皮这么明显的物体不可能被错过。 那么,如果气球皮的形状已经被改变了呢?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明若星的头脑,他又开始大声呼唤林警官,要他去检查那名女嫌犯的头发,看看她用来绑头发的头绳是不是可以展开成为破碎的气球。 然而令他失望的结果很快反馈回来:女人头上的只是十分普通的牛皮筋而已。 还有什么?橡胶做的气球还能够被改造成什么样的东西?! 明若星有一种十分强烈的直觉——现在的这个思路绝对是正确的,然而解开最后一道谜题的钥匙,此刻却并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在他因此而苦恼的时候,如同跟屁虫一般追着他来到房间里的何天巳,忽然一连发出了四五个响亮的大喷嚏。 忽然意识到身边的这个男人才是自己需要关心的重点,明若星赶紧扭过头来。 “你怎么了?” “还好还好。”何天巳揉了揉鼻子,“可能就是不习惯这屋里的柠檬味吧,也太浓了点儿,刺着鼻子疼。” 柠檬味……对了,是那杯倒在地毯上的柠檬水。酒店客房虽然提供了客人专用的玻璃杯和咖啡、袋泡茶,但鲜榨柠檬水却不在供应之列。所以这杯柠檬水为什么会出现在地毯上,谁带来了它,目的又是什么? 是为了解酒而叫的客房服务吗? 不,恐怕并不是解酒……他猜到这杯柠檬水的作用了! 明若星迅速走到床头柜边,俯身去摸那一片尚未干透的水渍,再嗅闻自己的掌心。 时隔将近两个小时,地毯上依旧残留着相对浓郁的柠檬气息。但与其说是柠檬果肉的酸味,不如说更像是柠檬皮的榨取物,芳香浓郁但是苦涩。这样浓郁的汁液,普通人类恐怕是喝不下去的。 “给我六个柠檬。” 明若星迅速抬起头来,向着林警官提出了要求。 “然后我就告诉你气球皮在哪里。” 按照他的要求,林警官很快就让酒店方面准备好了实验物品。紧接着,在何天巳的协助下,明若星削下了所有柠檬的表皮,再加上一部分果肉放进榨汁机里。 一分钟后,这些柠檬的混合物被倒进了玻璃杯。外观与普通的柠檬汁也没什么两样。 逢魔花开时_61 “想不想喝喝看?” 发现何天巳一脸好奇,明若星冲着他举了举杯子。 “我又不是傻子。”何天巳连连摇头。 明若星摊开掌心向众人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气球皮,然后将它投入了杯中。 银白色的气球皮很快沉入了淡黄色浑浊的溶液中,平静的水面似乎扑腾了两下,但也仅止于此了。 大约五分钟后,明若星拿来一只咖啡杯,将玻璃杯中的液体转移过去——奇怪的事发生了,刚才投放进去的气球皮,一大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气球皮的成分是天然乳胶,遇到柠檬果皮的汁液会发生溶胀溶解反应,如果嫌犯在柠檬水里添加了其他的化学试剂,乳胶溶解的速度还会更快、更明显。” “居然连这一步都想到了。” 惊讶归惊讶,但是林警官已经跟上了推理的节奏。 “凶手应该是担心将死者吸食过的气球皮随身携带有风险,就干脆趁昨晚送死者回房间的机会,将这杯‘柠檬水’放置在了床头柜上。今天早晨,她又装做抢救死者冲进现场,将气球皮投进杯中,等到气球全部融化再趁乱将杯子打翻……死者一氧化碳中毒的特征很明显,一旦尸检确认死因,也许就不会再费劲去化验地毯上的柠檬汁成分。就算真的检验,也不得不充分考虑到样本已被污染、检验出的化学物质属于地毯清新剂或者其他污渍残留的可能性。” “你的推理大致正确。” 明若星又做出了一些补充修正,“不过我认为,柠檬汁应该一开始就放在床头柜外侧隐蔽处的地毯上,而且杯垫原先应该盖在杯口处,以阻止挥发性成分进入空气。这样既可以避免被死者误饮,也可以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将杯子踢翻。毕竟,是我和何天巳的出现引发了骚动,床头柜才会被人撞到,凶手无法预测这种偶发事件,。” “也许不完全是偶发呢?” 见他们聊得火热,何天巳又忍不住插嘴了,“记得当时那些人之所以要来逮我们,是因为有个女人突然大喊了一声,对,就是隔壁的那个女人,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恰好就站在床头边。” 林警官也补充:“根据笔录,昨晚他们去的那家酒吧是她预约的;提议将笑气球带回来的人也是她对了,还有比较关键的一点,昨晚大部分人离开之后,死者与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有过一次通话记录,或许与传递气球有关。” 监视人员立刻开始对浸有柠檬汁的地毯进行取样。据说后续还将和气象台的人取得联系,希望能够根据当晚的风力风向等因素大致推测出气球飘走的方向,出动无人机进行搜索。 越来越多的线索开始闭合,但还是缺少最直接、具有绝对指向性的证据。看起来,接下来的重点是利用所有推理得出的结果和极为有限的物证,去撬开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 眼看着明若星和林警官似乎停止了讨论,何天巳又有点沉不住气了。 “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移门上的胶带纸跑哪儿去了?!” 他急着提醒,“既然凶手连气球皮都没带出去。那么原先缠住移门的胶带纸又在哪里?总不能也一起泡进杯子里了吧?” “别急,这事儿我有头绪。” 林警官为他们两个指出了一个方向,“走吧,现在去休息室。” 休息室里,无论进没进入过现场,所有二十二人全部被要求起立,两人一组,仔细查看对方的衣物、头发、随身物品的表面和脚底。一旦有任何异常发现,不要擅自行动,立刻举手汇报。 人们虽然疑惑,但也立刻开始照做。两分钟后就有了结果——在一位保洁员腰间的围裙反面,果然发现了一小团不知什么时候、被谁偷偷黏上去的胶带纸。 监识人员将胶带纸小心取下,装进了证物袋,黏胶面将进行成分分析和指纹比对,这极有可能是目前为止本次案件最重要的证物。 至此,这桩杀人案件的几个重大疑点都有了解释,林警官下令收队,将犯罪嫌疑人带走审讯。 领走之前,他也没有忘记向明若星表示感谢。 “等结案之后应该给你发一面热心市民的锦旗。” “没我们这案子你一样能办,别嫌我们碍事就好了。”明若星这次倒是格外地谦虚,“案件后续记得告诉我一声。” “那是当然,下次请你们喝酒。” —— 警察们收队离开,围观的人群也开始逐渐散去。酒店的工作人员过来向明若星表示歉意,并互动帮忙他们更换新的房间。 “你觉得怎么样?” 带着一丝微妙的炫耀心情,明若星用胳膊肘轻轻地戳了戳身旁的何天巳。 “啊?那个,我肚子有点饿。” 何天巳依旧忠实地发表着自己的感想。 “你是猪吗?看过那种丑陋的尸体,你居然还能有胃口?” “欸欸欸,种族歧视!猪怎么你了?快给猪道歉!” 何天巳活学活用了明若星教给他的知识,还摆出一副小人得意的嘴脸。 “幼稚、记仇,没个正经,不,简直就是无赖。” 虽然嘴上没有半个好字,但明若星还是勾了勾手指。 “走吧,看在你刚才的表现还马马虎虎的份上,现在带你去楼下吃东西。” “真的?吃什么?” “自助餐,逮啥吃啥,不吃拉倒。” “吃,当然吃!” 何天巳赶紧狗腿地跟上,一边凑近了,继续碎碎念。 “对了,其实你才真的好帅。以前到底是干啥的?能懂这么多。” “并不想告诉你。”听得出何天巳并不认真,明若星连借口都懒得找。 何天巳果然自我解嘲地嘿嘿一笑:“反正你和警察这么熟,破案破得嗖嗖的快,肯定不会是什么坏人,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明若星似乎是被这“放心”二字刺痛了耳膜,稍稍放慢了脚步,不满地看着他。 “你还在担心我会害你?” “当然不是担心这个。” 逢魔花开时_62 何天巳却笑得一脸纯良无辜, “我是在想啊,对我这么好的你万一是个坏人,我怕我会情不自禁地跟着你,一条路走到黑……到那时候可怎么办呐!” 第32章 感情这件小事 警察走了,客房也换了。一场糟糕的插曲过后,悠闲的避暑生活这才算是拉开了序幕。 没有目标、没有计划,他们白天游览h市的景点,晚上去“雪柳”泡吧,偶尔开车在郊区兜兜风,小日子过得真是逍遥自在。 第三天晚上,林警官实践了自己的承诺——请明若星和何天巳到雪柳喝酒,顺便告诉了他们案件的后续进展。 由于受害者和嫌疑人都是普通人,案发之后第二天,所有材料和疑犯都被转移给了政府公安部门。当天中午,那个女同事就爽快承认了全部的罪行,而这一切,起始于五年前的一场悲剧。 “原来那女人以前有个谈婚论嫁的男友,两人同校但是差了两级。男方毕业之后进了这个业界口碑很不错的大公司实习,恰好被分到本案死者的部门……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死了?”明若星喝了一口杯中的翠星,连根眉毛都不抬一下。 “是啊,死了。六年前差不多也就是这个季节,一个工作日的晚上,人突然就失踪了。家人报警,找了两天,最后在家附近的河里捞出来的。” “怎么掉进去的?”何天巳问,“谋杀?” 林警官叹了口气:“就为这事儿扯了好几年的皮。尸检结论死者是淹死的,监控视频证实人是自己摇摇晃晃地跌进去的。而摇摇晃晃的原因,则是因为重度醉酒。” “工作日的晚上喝酒,是为了应酬吧?”明若星已然看透了问题所在,“所以,那姑娘就觉得她男友的死,与本案的死者有着很大关联?” “她当时还是个学生,倒是没掺和这些纠纷。主要是她男友的家属认为,自家儿子从前滴酒不沾,在部门应酬时喝那么多酒太反常。怀疑存在体罚行为,部门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以此要求公司赔偿。可公司却一口咬定那天晚上的喝酒只是员工自发行为,且聚会结束后有人驾车将他送到家附近,已然充分尽到了安全保障义务,溺水身亡纯属偶然事件。” 何天巳也听得皱起了眉头:“所以判决结果怎么样?我猜多半是倾向于公司这边的吧?” “差不多。只承担了一部分民事赔偿,金额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且据说这笔钱一直拖了好几年都没有执行,最后给的是从银行里兑来的一大堆硬币……但这还不是最令人发指的。” 说到这里,林警官甚至也义愤填膺起来。 “男友溺死那年,女人还在读大学。到了一年一度的招聘季节,那个大公司却没有来做校招。紧接着就有流言说,公司因为她男友的事,决定封杀这座大学的所有毕业生永不录用。那段时间,居然有不少毕业生在校内论坛上辱骂死者,认为他耽误了他们的前程。” “还可以这样?”何天巳倒吸一口凉气,“那她怎么又进了公司?” “你以为呢?公司压根就没说过永不录用这种话。那年的校招只是推迟了几个月。当年放话的,就是本案的死者。” 林警官哼了一声,继续往下说。 “我们的女主人公,大学毕业之后去了一家化工相关产业公司工作。正巧,这家公司和他男友生前所在公司有业务往来。一次偶然的业务应酬,让她接触到了本案死者,而死者并不知道她的过去,倒是对她产生了非分之想。” “那她对死者什么态度?”明若星问。 “一开始很嫌恶,但因为对方是客户也不好得罪,只能硬着头皮虚与委蛇。直到一次酒醉之后,她听见本案死者和几个同事带着嘲讽的口气提起了当年旧事。她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以试用转正为威胁,逼迫她的男友喝下了大量混合酒。不仅如此,那场疯狂的聚会上还有笑气。” “这应该彻底激怒了她吧?积怨一下子爆发的力量可不简单。” 何天巳叹了一口气,伸手捶捶胸口,总觉得心里有点堵得荒。 明若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何天巳的情况,一边继续听林警官说下去。 “然后,这姑娘就跳槽到了现在的公司,一边假装与本案死者搞好关系,摸清他的作风习性。一边暗暗地谋划报复计划……这么说可能有点不正确,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挺沉得住气,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说说案发当晚的细节吧。”明若星打断了林警官的感叹,“我猜,她应该事先给予了死者一些性暗示,让他彻底解除了对她各种行为的怀疑,否则一个人大半夜的从阳台上丢气球过去,这个举动无论怎么想都有点奇怪。” “比你想得更狠。在酒吧里,她给死者下了很糟糕的混合药物。” 林警官笑了起来,“回到房间之后不久,死者就药性发作瘙痒难耐。这时候她主动打电话过去,谎称正在洗澡待会儿才能过去赴约,一边裹上浴巾来到阳台。然后将充有一氧化碳的气球从阳台上投掷过去,让死者先‘自己过过瘾’。死者那时候整一个精虫上脑,就算问他要取款密码,说不定也会给的。” 他都已经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了,何天巳才忽然反应过来。 “哦,原来是吃了药!所以那家伙在电梯里才会对小明……” “你是在梦游吗?反应这么慢!” 明若星瞪了他一眼,又将他手里的酒杯拿走,换来一瓶矿泉水。 “喝这个。” 何天巳嘟囔了一句“我没有醉”,可还是乖乖地拧开了瓶盖。 一旁的林警官还沉浸在满满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他俩的小互动。 “哎!说实话,我是挺佩服那姑娘的。但她这犯罪手法,虽然巧妙可破绽也不少。就算交给一般的警察去侦办,稍稍多花点时间成本和人力物力,也是能够查得出来的。我要是她,反正都要杀,还不如一刀捅死然后直接跑路得了!” “我倒觉得她已经达到了目的。” 在这个问题上,明若星却有着不同的看法。 “我觉得,她在设计犯罪手法的时候,首先考虑得并不是如何脱罪,而是如何才能把死者最真实、最丑恶的一面暴露在看客面前。出于这种极端报复的心态,她根本不会逃跑,反而会回到案发现场,亲眼见证死者的丑态曝光。而她之所以故布疑阵,为得也只是那么一丁点儿时间的自由。” “可我还是挺替她不值的。” 林警官坚持道:“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耐着恶心、牺牲色相去接近仇人,甚至不惜葬送自己和家人今后的幸福,去换一条根本一文不值的人渣的命,这又是何必?” “情感价值是一件非常主观的东西,或许注定无法在人和人之间等价传递。不过,我倒是挺能够理解她的。有些时候,仇恨真的可以让人做出一些平时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 说完这番话,明若星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酒杯。明亮的杯壁上正映着何天巳毫不设防的侧脸。 这一刻,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到:如果不是及时得知了何天巳的存在,如果没有被吴非派到金鱼村里来,那么说不定……他也已经满怀着仇恨,追逐着喀麦拉的鬼影,消失在了东南亚幽深阴暗、毒物横行的热带雨林里面了罢。 —— 酒吧里的这场聚会过后,林警官正式与何天巳成为了朋友。由于林警官的第一血统和何天巳目前的第二血统属于同类,所以明若星私底下将他们戏称为“二狗组合”,或者是“鸡犬不宁”。 聚会后的第二天早晨,小美就发来了消息:村中的电力系统改造已经全部完成,是时候该回家了。 逢魔花开时_63 于是在采购了一大堆h市的土特产之后,他们两个人又发动车辆,沿原路顺利返回了金鱼村。 可是一回到家,坏消息就接踵而至——台风要来了。 从地理位置来说,金鱼村位于z市的东南沿海地区,翻过一片山头就能看见大海。每年途径附近的台风,少说也有四五个。可是因为四面环绕的大山起到了屏障作用,往年的台风灾害都不大。民间甚至还有传说,附近一带的风水叫做“九品莲台”,是菩萨亲自保佑的风调雨顺。 不过,这一次的台风却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直接穿过长乐镇一带?开什么国际玩笑!” 无法相信电视机里镇电视台发布的内容,何天巳还特意上网查证了一番。可气象预报网站上的未来48小时台风路径预测图,让他彻底没有了脾气。 图上一共有三种预测模式,中国的、日本的和欧美的,前两种都明确标识出台风在台湾第一次登陆之后,将一路往东北方向前进,然后在长乐镇附近海域二次登陆,届时狂风暴雨将会横扫整个金鱼村! 很显然,村里的其他人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开始了加固房屋、解决排水问题。唯独只有他们两个跑去h市游山玩水,还顺便解决了一桩凶杀案,完美地错过了战备动员阶段。 “我们会被吹上天么?” 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面对强大的自然灾害,何天巳实在说不清楚紧张和兴奋哪一个比较多一点。 “不会有事的,你别多想,自己吓自己。” 明若星十分镇定地安慰了他,然后偷偷抬眼看了看破破烂烂的天花板和北高南低的木质地板。 不会有事……才怪。 距离台风登陆已经不到36个小时,是临时抱佛脚,坚守这个家;还是丢盔弃甲再度逃到城里去? 第33章 不解风情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这是金鱼村第一届家庭会议上,两位与会成员达成的共识。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逃到城里去,等到台风结束还是要回来收拾残局。更何况夏季的台风可不止这一个,逃避总归不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两天,我去村里找点木板什么的加固一下,相信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乐天派总归是乐天派,何天巳很快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而就在他出发前往村中收集材料的同时,明若星也给安全局的总务处拨打了一通电话,向负责管理各地安全设施的专员投诉了金鱼村安全屋的糟糕现状,要求帮忙修缮。 想不到对方却回复称,维修基金的申请和审批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过程,现在提交上去,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够获得批准。而且获批之后还要委托社会机构进行招标,估计装修公司正式开进金鱼村,怎么着也要等到下一个季度。 考虑到这样的实际情况,对方建议明若星转移住处躲避台风,产生的额外住宿费用可以由亚安局承担50%。 如果说以上的这些回答还只是让人感觉不爽的话。那么专员接下去的建议,则真正叫明若星火冒三丈了。 “有没有搞错!他居然说‘有机会的话,请帮忙录一段房屋被台风严重损毁的视频。如果有损毁过程就更好了,保险公司可能会需要。’——那我是不是还要拿个录像机站在台风里帮他录像?!” 结束了与专员的通话,明若星立刻又拨打电话给吴非,开门见山地吐槽起来。 “小星,你先别急。” 不愧是拥有心理咨询师从业资格的全能精英,吴非的声音听上去总是那么四平八稳, “维修的事情我会帮你关心,但是距离台风中心登陆只剩下一天半的时间,风暴影响甚至会来得更早。从本部这里购买材料、再组织维修组,还要赶在台风抵达前排除所有隐患,这恐怕是不现实的。” 他说得没有错,目前看起来,在台风离去之前,一切恐怕都只有靠明若星和何天巳自己了。 —— 一旦确定了现状,明若星反倒不再迷惘。他联系上了何天巳,开着车前往村里接应。 不幸中的万幸,前几天村里家家户户加固房屋,余下不少木板、铁钉、沙袋和其他防风用品。何天巳就这么挨家挨户地“乞讨”,倒也凑出了不少。 除此之外,这一路上还有几位好心的阿伯阿叔想要过来帮忙。但是考虑到有普通人在场,亚人的能力就不能够表现得太过明显,明若星还是客气的婉拒了。 扫荡结束,两个人便将搜刮到的材料全部运回院子里,开始了疯狂的临时抱佛脚。 院子里所有的花盆和杂物一律收藏进屋,靠近建筑的茂盛树枝也被忍痛锯掉。针对房屋本体的改造则从高处开始。防水油布的面积不够,他们便有选择性地覆盖住两间卧室、画室等几个重点区域上方的屋顶,用钉枪固定。所有面朝房屋外侧的窗户,全都确认闭锁并钉上了木条。墙体外侧的好几个地方也都做了加固,并打下了帮助支撑的木桩。 在中庭,排水也是重中之重。池塘要再重新打捞一遍,被淤泥封堵住的排水管道全部捅开。确保过量的雨水不会漫过走廊。 至于室内,二楼已经顾不上多管了。至于一楼,由于木地板高低不平,他们还需要将重要物资和生活必需品全都转移到高处,部分装箱打包、做好防水处理,以应对非常状况。 余下不到三十六个小时,所有这一切也不知道能够全部完成。然而既然选择了这个方案,无论是何天巳还是明若星,就再没有任何的牢骚或者抱怨,达成目标才是此刻两个人共同的目标。 他们开始忙碌的时候是傍晚五点左右,那时候空气憋闷潮湿,却没有一丝风,也听不见鸟鸣或者其他生物的叫声,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出现了诡异的火烧云和红色和蓝色的放射状光芒。 拿着一卷油布,以近乎于武侠小说里飞檐走壁的方式轻松跃上房顶。明若星看见何天巳手里拿着射钉枪,却仰着头傻愣愣地望着远处五彩斑斓的天空。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发呆?房子不想要了?” 何天巳的下巴动了一动,应该是回了神,可依旧望着远方。 “我在想啊……万一这房子真的倒了,我是不是就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出去该找点事儿干了。” “你出去想做什么?” “我好像没有什么特长,可又不想做那种大家都能做的事。” 说到这里,何天巳终于转头过来,给了明若星一个极为难得的苦笑。 “你说,舍不得这里却又想要走出去、没长处却又想要与众不同——我这样是不是有点矫情?” “不知道,但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这样。” 逢魔花开时_64 明若星将油布丢在屋顶上,然后主动坐到何天巳的身边。 “每个亚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当然也有你的特长、有你自己的路……但路并不是胡思乱想出来的,等到时机成熟,你就会发现以前的那些苦恼其实根本没有意义。” “时机成熟,那是什么时候?” “不一定,有些人根本成熟不了,浑浑噩噩的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喂喂!”何天巳用胳膊轻轻撞了一下明若星,“你好像不是在安慰我嘛!” “谁说我要安慰你了,有这个闲工夫,赶紧把油布铺上。这屋子要真倒了,我看你怎么哭。” 说完这句话,明若星重新站起来。脚步轻盈,先是跃到一旁的树干上,再两三步跳回到了地面。 何天巳从房顶上探出一个脑袋,冲着他喊:“我会做到的!” “做到什么?” “我会飞快地成熟起来给你看,我不会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做不到的话,我就等着看你的笑话了。” 虽然嘴上还是说着不依不饶的风凉话,可灿烂的火烧云映在明若星的脸上和瞳眸里,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让他看起来格外光彩照人。 —— 时间不等人。这天晚上,两个人彻底放弃了睡眠,通宵为这座老宅子做着防风加固工作。 大约到了后半夜三点的时候,风起了、雨也跟着来了。是那种一阵一阵、密集急促的小雨。像是从南边赶来的信差,火急火燎地通报着大军即将压境。 上午八点,天色还只是蒙蒙亮,金鱼村的上空已经堆积着厚厚的云层。雨开始变大,而且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气象预报说附近一带正式开始进入台风的影响范围。 室外的加固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明若星将爱车临时停入了村里一处闲置的室内车库。何天巳则抓住了白老板,抱进室内。 因为地势低,门廊和前厅几乎可以确定会成为重灾区。餐厅厨房和两间卧室隔着一个中庭遥遥相望,若是风雨大作,想要在走廊上穿行恐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简单权衡过后,两人一猫决定选择客厅作为接下来二十四个小时的安置地点。毕竟冰箱和储藏室里有食品和猫粮储备,新买的桌子可以充当临时的“避难所”。 就算最坏的打算,客厅上方二楼的房间已经被腾空,就算发生垮塌,重量也比其他地方要轻很多。 中午十一点,室内室外的抢险加固工作已经基本完成,正巧又一波风雨刚刚过去,房屋的情况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 趁着最紧张的时刻还没到来,将铺盖摊在地板上,两个忙碌了整整一夜的人,就这么潦潦草草地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觉睡得却不踏实——仅仅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就被一阵巨大的噪声惊醒了。 明若星走到窗边,透过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向外看。他愕然地发现院子里的一颗中型合欢树已经被刮倒,把院墙砸塌了一截。 “这……比咱们想象得要严重啊。” 何天巳也凑过来看了看,旋即倒吸一口凉气,“我说,咱们留下来……应该没错吧?” “不知道,反正现在再说什么都迟了。” 明若星依旧保持着镇定,当然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种镇定其实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下午四点,可天色已经接近傍晚六七点。乌云浓郁得仿佛快要从天下挤压下来,又飞快地流动着,像是一条倒悬在天上的河流,正在重力的作用下哗哗坠落下来。 “怎么回事……”何天巳揉着自己的耳朵,“从刚才开始就感觉闷闷的,听到的声音好像也比以前小了。” “那是耳压改变,亚人会比较敏感。”明若星递给何天巳一片口香糖,“这说明台风已经来了。” 也许是大风又刮坏了才刚升级不久的电力设备。半个小时之后,整幢房屋陷入了一团漆黑。所幸他们早有准备,马上点亮手电,开始巡查目前为止房屋各处的情况。 临时抱佛脚看起来倒也是有些用的。至少看上去房屋漏水的现象还不严重。二楼大部分的房间都保持着干燥,外侧墙体没有渗水,中庭花园里的水也下得挺快,对走廊不具备威胁。 唯一稍稍令人忧心的,就是门廊外头的那一小块洼地,已经有了两三个平方米左右的积水,再继续扩大下去,池塘里的金鱼就可以直接游到门口了。 担忧归担忧,但事到如今也没啥补救的措施,倒不如调整心态,好好地享受一顿凄风苦雨里难得的晚餐。 明若星在桌子上点起了蜡烛,为白老板的饭碗倒满猫粮。何天巳端出了刚才五分钟里他的劳动成果——两碗各加了一个鸡蛋的泡面。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到一起,开始了生平第一次烛光晚餐。 没有电,手机也为了节电而不能随意浏览网页,只能专注于彼此。这种气氛好像有点暧昧——明若星才刚这样想着,就看见何天巳吸溜了一口泡面,抬起头来。 “我说,这种时候应该很适合说鬼故事吧?要不咱们说几个?” “我没兴趣。”明若星在心里骂他是个呆瓜,“要说你说。” “我哪还记得那些东西啊。” 何天巳戳戳自己的脑袋表示无奈,却还是非常努力地回想着,而且还真的被他搜肠刮肚地找到了一个。 “……那我就来说说,发生在金鱼村的鬼故事好了。” 第34章 怪物出现的雨夜 何天巳的鬼故事,同样发生在这样一个潮湿闷热的夏天。只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将一支蜡烛挪到自己面前,试图营造出恐怖的气氛。何天巳一脸坏笑地看着明若星,故意压低了声音。 “你以前问过我,这个地方为什么叫金鱼村。其实去年,我也曾经向村子里的老人提出过一模一样的问题,你猜他们是怎么回答的?” “传说村里以前养殖金鱼。” 明若星有点嫌弃他时好时坏的记性,“明明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我是说过,可这并不全都是传说。村里原本有个姓周的大户人家,它家的宅院如今就是小美工作的老年人活动中心。有空的话你再去仔细看看,那大门口和院子里头的井沿上面,雕刻得不是什么花啊鸟啊,而是一条条栩栩如生的金鱼。周家人祖祖辈辈在村里少说也有好几百年,老房子光是火灾就起过四五趟。木头构件早就烧没了,这些石头物件,恐怕是当初选址建房的时候就留下来的。到如今谁都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逢魔花开时_65 说到这里,窗外又起了一阵乱头风,刮得窗玻璃叩叩作响。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观察动静,确认屋里各处没有问题之后才又重新坐下来。 “就说这姓周的人家,当年是专门做海鲜生意的。和那些每天蹲在码头边等着买货的小商贩不一样,他们家养着几十条船,雇佣着百来号渔夫每天出海。这样子钱就来得很快,到了周家的这一代,他们已经是村子里面数一数二的富户……可是这周家却有一个难言之隐。你猜猜,是什么?” “估计是生不出男孩吧。” 明若星百无聊赖地一手撑着头,一边看着手机。 “重男轻女的家族不都这样吗?但凡越是稀罕着y染色体来‘传宗接代’的,就越是生不出来。” “哼,碰巧被你给猜对了,欸你给我认真点,省点电!” 等明若星发完了手里的这条信息,何天巳立刻将他的手机夺了过去,与自己的叠在一起放在桌子上。 “有一种传言,说周家人虽然富却不够仁义。周老爷手底下的渔船,出海打渔用得都是那种密密麻麻的绝户网。一网子下去,不止是大鱼,就连只有小拇指大的鱼苗都捞了上来。有人说,也许是因为倒行逆施遭了天谴,周家人丁越来越稀薄。到了周老爷下面这一代,只生了周公子这么个宝贝独苗。” “然后周公子就撞鬼了吧?而且还是个金鱼鬼。要不就是个鱼美人。” 无事可做,明若星只能撑着头,玩起了推理游戏,“周家该不会就灭在那一代了吧?” “错!” 何天巳得意地摇了摇头:“这周公子,二十一岁那年娶了县城里门当户对的小姐为妻……” 刚说到这里,只见面朝中庭的玻璃窗外面,忽然从高处落下了一道黑影,啪地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两个人同时悚了一下,赶紧拿起手电跑过去看。 只见从屋顶上倒挂下来的雨水如同几条白花花的瀑布,瀑布下面赫然是一块摔裂了的木板。也不知道是何天巳没有加固严实,还是风力真有那么大。 两个人站在窗户边观察了一阵子,确认这阵子风势已经过去,屋顶上没有东西再砸下来,这才又重新坐回到桌子边上。 “没事那我就继续往下说了哈。” 虽然有些犹豫,可何天巳还是耐不住嘴瘾。 “……这小姐嫁到周家之后的第一年,就怀上了周公子的骨肉。家里请了算命的来看,说是肚子里的一定是个男孩。这下家里头可是高兴坏了,将这个少夫人当做宝贝似地供着,不让下地不让吹风,有什么灵丹妙药、海味山珍的,都往她嘴边送。 到了第六个月,周家的一条渔船出海捕鱼,在海神庙附近的海湾口抓到了一条浑身金光灿灿的大鱼。按照当地的说法,海神庙门口是不能抓鱼的,就算抓到,也应该马上放回海里头。可周家的船是不管这些规矩的,他们照样把鱼丢进了装着海水的船舱里头,等着第二天一早送到码头去。可也就在这天晚上,船上年龄最小的船工就做了一个梦……” 刚刚说到这里,何天巳的手机突然响了两下,他赶紧拿起来查看消息,这下轮到明若星不满意地催促起来。 “什么梦?金鱼托梦?” “是金色的鱼,不是金鱼!总之那条鱼托梦给那个小船工,说自己是周家祖宗,前世撒绝户网作孽太多,被罚变成鱼在海神庙前思过。如今百年的限期将满,希望他能够放了自己。可小船工醒过来的时候,船就已经在码头上靠岸了。 那周老爷看见了鱼,觉得是个大补的宝贝,赶紧拿了去让人给自家儿媳妇炖成了鱼汤。哪知道那媳妇原本还好端端地,喝了一口鱼汤突然吓得哇哇大叫,紧接着一口气没接上就晕了去。 家丁请来了郎中,可郎中束手无策。紧接着又把当年验中男胎的算命先生找来疑问,这才知道问题出在鱼汤上面。于是连夜准备了香烛供品送到海神庙里去拜祭。说来倒也奇怪,等他们祭拜完海神回来,少夫人也醒了,而且打那之后再没有发生过异状。” “故事说完了?” 不知什么时候,明若星已经慵懒地窝到了沙发上,胸口上趴着白老板,大小两只猫同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还没还没,接下来才是最有趣的部分!几个月后周家少夫人平安生产,果然是个男孩。此后一年里,周家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里,似乎再也没人记得那条金色大鱼的事……直到那年的夏天,也是一个刮风下大雨的夜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说到这里他故意安静了片刻,让屋外的狂风暴雨与故事意境慢慢交融起来。 “那天一大早,周少爷跟着老爷去码头上办急事,正巧小少爷的奶妈也临时有事去了镇上。这天晚上小少爷哭闹不停,几个丫鬟都哄不住,少夫人就带着儿子一起休息。她睡得是那种古时候的架子床,这种床的设计巧妙,床板外沿下方可以拉出一个小抽屉当做婴儿床。少夫人就将儿子放在小床上,自己躺在一旁。 “因为是夏天,又闷又热,台风带来的大雨没起到多少降温的作用,反倒让木头床板受了潮,发出难闻的老朽气味。架子床上没有拉帘,只挂了一床蚊帐。从里面看出去,外头朦朦胧胧的。 “哄了一阵孩子,少夫人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屋外的雨声里传来了一阵咕嘟咕嘟的水涌声。那应该是院子里的老水井——据说井底和大海连通,一到台风天,海水就会倒灌过来。 “然而伴随着水涌声,还有一个咯吱咯吱的走路声,从远处的走廊上慢慢、慢慢地传了过来。停在了少夫人的房门口。紧接着,又是‘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少夫人原以为是丈夫连夜赶了回来,并没有太过在意。她忽然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困,困到没有力气起来打招呼,于是干脆继续装作睡着。只听那脚步声进了屋,也不点亮灯烛,就这么径直朝着架子床走了过来……紧接着,她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臭味。 “那是一股只有在海边才闻得到腥臭味,就好像被海水冲上岸的海星被暴晒之后的气味。正巧周公子白天去的就是海边,少夫人虽然有点嫌弃却也没有发话,只是翻了个身,将正面转向了床外侧。可也就在她翻身的同时,庭院里划过一道闪电,瞬间照出了那个就站在薄薄蚊帐外面的黑影……” 说到这里,何天巳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让摇曳的烛光在自己脸上制造出忽明忽暗的鬼影。 “那鬼影又高又瘦,脑袋长得吓人,很明显……就不是人。” 对于他声情并茂的演出,明若星没有给予任何评价,只淡淡回了一句:“然后呢?” “那少夫人吃了一惊就想要尖叫。可张开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紧接着,只看见那白白的蚊帐中央被分开了一道黑色的缺口。几条细细长长,好像筷子一样的手指就这么伸了进来。少夫人吓得瑟瑟发抖、动弹不得,就那么挺尸似地看着那双怪手伸进了蚊帐,在半空中摩挲了一番,然后就捧起了床边上她那熟睡中的小孩。 “眼看着儿子就要被怪物带走,少夫人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死死地拽住了裹着儿子的薄被不松手,慌乱间竟然将蚊帐整个扯了下来。于是,她就看见了那个简直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怪物。” 何天巳并没有详细描述怪物的外貌,他只说那是一个混身散发着恶臭气味、拥有细长手指和巨大白色死鱼眼的可怕鬼怪。少夫人被这头怪物吓得惨叫起来。当丫鬟们闻声赶来的时候,只看见屋内地上水漫金山,墙上、桌上、架子床上,到处都湿得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的少夫人晕厥在床上,身旁的男婴已然不知去向。 第二天一早,周家父子回到村里,听闻了家中发生的骇事,立刻动援人口在村里各种搜寻。可是始终找不到男婴的踪迹。 说完这些,何天巳就停了下来,咕嘟咕嘟地开始喝水。 “说完了?” 明若星抱着炸了毛的白老板问。 何天巳摇头:“其实还剩一个尾巴,不过我当时听的时候觉得心里挺不舒服的。所以你确定你还想听?” “听。”不听完今晚上恐怕就得一直惦记着了。 “是你说要听的哦。” 何天巳再次强调了一遍,这才说出了故事的结局。 “七天之后,突然有消息从海神庙那边传过来,说昨晚有个浑身湿漉漉的怪人,自称是周家人,深夜跑来庙里上供。庙祝亲眼看着他拿的都是些普通的糕点水果,可谁知道第二天天一亮,神龛前面的地上全都是血。再看那供桌上,哪有什么糕点水果,摆着得是小孩子的躯干、四肢、内脏和脑袋!” “嗷呜!!” 白老板一声惨叫,踩着明若星的胸口逃到了地上,一屁股坐下开始舔毛。而明若星则悄悄地藏起了左手,以掩饰指缝之间被自己不小心揪下来的白色猫毛。 逢魔花开时_66 “真恶心!” “谁说不是呢?”何天巳苦笑,同时也不忘安慰他,“还好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别当真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外头又扑来了一阵更大、更紧的狂风,引发出庭院里一片摧枯拉朽的悲鸣。似乎又有树木倒了下去,紧接着的就是围墙在倾圮,而破碎的砖块在空中飞舞着,如同无数拳头愤怒地砸向脆弱的墙体。 不堪重负之下,整栋老房子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声响。 从地板到天顶,再到墙壁,一片吱吱嘎嘎。 这声音,简直就像是故事里,怪物出现的那个雨夜。 第35章 带刺的玫瑰 屋外飞沙走石、暴雨滂沱。而屋内的情况,似乎也正在从量变转向质变。 警觉的明若星迅速从沙发上起身,将白老板捞进怀里以防止它受惊乱跑。而刚刚还在讲鬼故事的何天巳也安静下来,紧张地谛听着四周的动静。 越来越不对劲了,墙壁、柱子、地板……到处都在吱嘎作响。这座老宅就像一把枯骨,正在因为不堪重负而濒临崩溃。 “我们是不是应该……” 明若星的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了一种最最糟糕的假设,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中庭的西南角上爆出一声巨响! 紧接着,由远及近,走廊上的玻璃移门一扇一扇变形爆裂。碎片飞溅间,随风横扫的雨点乘着狂风长驱直入。 明若星抓住何天巳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两人一猫蹲到沙发后头躲避。十几秒钟之后,同样是从远处开始,天花板塌陷了。一楼的空间就像是正在遭受巨灵之掌的无情碾压,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唯有烟尘、震颤和巨响,描述着它被吞噬那一刻的巨大恐惧感。 中庭对面的卧室已经坍塌,好在客厅这边的楼板暂时还算坚挺。然而侥幸留守下去,就无疑是坐以待毙。 “转移!” 明若星朝着何天巳喊出了备用方案。 光叔和光婶带着孙子回城里躲台风去了,但他们新盖的房屋结实牢固可避风雨,而且也是附近一带距离最近的建筑。如果不想被废墟掩埋,恐怕只有冒险跑去那边。 明若星飞快地将白老板装进外出包,又将包链拴在腰间。何天巳也拿来了雨衣雨鞋,并用登山绳将彼此紧紧拴在一起。 装束停当,两个人正准备往外冲,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正门已经垮塌了,而其他所有朝向外侧的窗户全都被钉上了木板。原本为了防风而做的加固,此刻全都反过来成了他们作茧自缚的工具。 “躲桌子底下?” 何天巳提出了一个方案。可不断从低洼地带渗流过来的雨水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被困在桌下,又有雨水漫灌过来,只可能死得缓慢而且痛苦。 明若星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他环顾四周的狼藉,很快拿出了新的主意。 “我们先上屋顶再出去!” 情况紧急,已经没有时间进行讨论和试错。何天巳果断交托出了所有的信任,跟着明若星一起穿过破碎变形的移门,来到中庭走廊上。 几乎是一走到室外,从屋檐高处倒下来的雨水就将两人砸得晕头转向。 “不要慌!”明若星大声呼喊,勉强盖过耳边呼啸的风声,“走那边!”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何天巳看见了已经彻底坍塌的门廊和画室。原本两层楼的高度,如今已经塌缩成为了大约三米左右的一堆废墟。只要顺利地从那上面翻过去,外头就是前院。 听上去仿佛不难,可真正做起来却又谈何容易! 坍塌的门厅就像一道风口,肆虐的狂风不断地灌入,在狭小中庭里冲突回荡着。可怜的树木在疯狂的摆动中被肢解着,半空中石子和雨点横飞,打到人的身上,竟分辨不出哪一种更加疼痛。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每迈出一步都要花费多于平时数倍的力量,不到一分钟,两个人浑身上下就淋得湿透。 “抱紧我,别松手!” 好不容易终于挪动到了废墟下方,风势渐小。明若星大吼一声让何天巳抱住自己的腰,然后竭尽全力,朝废墟顶部一跃而上! 何天巳只觉得身体猛然一轻,双脚已然腾空而起。明若星竟凭着一股怪力,硬生生带他跳到了离地两米高的废墟高处,并死死扒住了一块破木板,继续努力攀援。 为了分担明若星的压力,在确定自己不会掉下去之后,何天巳也迅速找到了落脚点,同时一手托起拴在明若星腰间的猫包,帮助他减轻下坠的重量。 明若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只见他手脚并用,灵活地爬上了废墟顶部,立刻转身向何天巳伸出援手。 在他的帮助下,何天巳也顺利攀上了废墟。两个人才刚刚站稳,只听见身后又是一声轰然巨响——他们刚刚才舍弃的客厅倒塌了,腾起一股白色的烟尘,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倒塌引发的震动让他们脚下的废墟也再度不稳定起来。在明若星的催促下,何天巳开始跟着他一点点往下挪动,终于成功地到了前院。 然而这里现在也是一片狼藉。灌木丛被吹得七歪八扭,树冠茂盛的树木被连根拔起,砖砌的外墙几乎完全坍塌了,可以直接看见院外的土路,眼下或许应该称之为泥石流比较准确一些。 风声忽然又咆哮起来,如果贸然走出去,甚至会有被吹飞的风险。明若星这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车辆停到村里去。 不得已之下,他们只能暂时停止前进,躲进茂盛的灌木丛中。令他们稍稍感到欣慰的是,这些性格倔强的植物,在这样一个凄风苦雨的台风夜里,居然依旧顽强地绽放着五颜六色的花朵。 两个人抱着一只猫,就这样浑身湿透地蹲在花丛中,瑟瑟发抖。 “我看这里也挺好的……不如咱们干脆就待这儿得了。”何天巳嘴唇冻得发白,却还有闲心开起了玩笑。 明若星担心何天巳失温,主动往他身边凑了凑,可心情却是恶劣到了极点——不是因为何天巳的调侃,而是自责判断失误,居然亲手将何天巳置于如此险境之中。 他们足足等待了五六分钟,这波风势总算是稍稍过去。再一次强调何天巳必须紧跟自己,明若星打起精神,开始执行最关键的转移行动。 沿着院外那条几乎已经成为泥石流的小路往西走两百米,光叔的房子就在路边不远处。正常情况下,几分钟之内应该可以抵达。 但是在这个台风肆虐的夜晚,并没有什么事是可以用“正常”来形容的。 为了避免何天巳再遇不测,明若星决定全程将他置于严密保护之下。虽然何天巳事实上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可这并不妨碍他用手护住何天巳的脑袋,再用大半个身体替他挡住迎面而来的雨点和飞泥。 就这样,两个人在睁不开眼的滂沱暴雨里艰难地挣扎前进,上半身是雨水下半身是泥浆。大约走了一百来米,只听见半空中又是一阵狂风呼啸。他们身旁的一小片竹篱笆倒了下来,竹片漫天飞舞,如同无数刺客的暗器。 逢魔花开时_67 明若星赶紧将何天巳压下来躲避。好不容易等到这波风势也过去了,何天巳抹掉脸上的泥水,想问明若星可不可以继续上路。然而挡在他面前的明若星,只是用手紧紧抱着他的脑袋,却没有任何回应。 何天巳心里咯噔一下,默念着“千万不能有事”,一边拿出手电筒。 这一照,他才发现明若星的额角上赫然是一个硬币大小的伤口,血水正混着雨水不停流淌下来。 “……小明!小明!” 何天巳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轻拍明若星的脸庞,没有反应。他再摇一摇身体,明若星干脆软倒下来,依偎进了他的怀里。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焦虑瞬间涌上心头,可是何天巳知道现在绝不能自乱阵脚。他立刻将明若星稳稳接住,抱进怀里,一手解下他腰间拴着的猫包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咬紧牙关,重新迎着风雨站了起来。 还有一百米。 —— 头痛欲裂。 这是明若星恢复意识之后的第一个感觉。疼痛将他从无意识的黑暗深渊里生拉硬拽了出来,狠狠地摔在了一片布满荆棘的冰冷地面上。 浑身上下都开始酸痛起来了,这种糟糕的感觉逼迫着他睁开了眼睛。 四周围还是一片昏暗,但好歹已经不再一团漆黑。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三人沙发上,湿透的衣裤都已经被脱下,只裹着一床薄毯。面前不远处的桌子上摆着四根蜡烛,还有一杯正在冒着热气的饮料。 头部的疼痛很快唤回了一些重要的记忆,明若星扶着沙发背起身,焦急地打量着四周围。 “何天巳?何天巳!!” 应答和脚步声很快就从隔壁房间里传来出来。何天巳也光着膀子披一条大毛巾,手里拿着一个枕头快步跑了过来。 “你醒了啊?!我还打算再给你加个枕头呢。” “……”明若星仿佛听不见他的招呼,只顾着上下打量何天巳,“你没事吧?” “我很好,倒是你,差点把我给吓死了。” 何天巳走过来,将何天巳扶起一点,把枕头垫在他背后。 “这里是光叔家,你刚才可能是被石头砸到了脑袋,流好多血!幸亏已经止住了。” 明若星这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上面缠着几圈绷带,底下还有敷料,手法倒是颇为老练。 “你帮我包扎的?” “这儿也没别人了。” “我衣服呢?” “门口晾着呢,又是泥又是水的,穿着进屋不好收拾啊。” 说着,何天巳顺手将桌上的饮料提给了他,是一杯强行加了几颗大枣的热牛奶。 “光叔这儿没囤啥粮食,喝几口,补补血。” 见他一脸纯良正直,明若星也不好再纠结,于是伸手接过杯子,吹了两口气等奶凉,一边继续提问。 “是你把我带过来的?” “不是我难道还是老白吗?再说你又不重,倒是要当心别让风给刮跑了。” 正说着,刚刚洗干净爪子和尾巴的白老板也一边甩着后腿一边走过来,喵喵叫着跑到了明若星跟前。只见它浑身斑斑点点全是泥浆,不难想见那只装它的猫包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一墙之隔的户外,狂风暴雨依旧肆虐。回想起刚刚他们的疯狂举动,明若星就忍不住一阵后怕。 “真是太乱来了……早知道就应该回城里去的。” “是我不对。”何天巳主动道歉,“我不该对那座房子这么固执,害你受伤。” “不关你的事。” 明若星却摇头,“我既然答应帮你守在那里,就是我自己的选择。归根到底,还是缺乏对台风的正确认识。” “是啊。想想看,前一秒钟我们还在讲鬼故事,接着房子就塌了……” 何天巳苦笑起来,“能逃得出来可真是命大。可是房子彻底是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明若星喝了两口牛奶,忽然抬起眼睛来。 “昨天在屋顶上,你还说万一房子真倒了,就可以出去闯荡了。现在什么感想?” “泄气,没别的就是泄气。” 何天巳拽来一张椅子坐到明若星的身旁,将胳膊靠在沙发扶手上。他的语气依旧轻松,却掩饰不住言语中的失意。 “你说吧,我先是把过去二十多年的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好不容易在这里活了两年,积攒了点儿记忆,可现在一场台风什么都没有了。感觉就像海滩上的沙子,无论画出多么复杂的图案、重复多少遍,最后会被潮水彻底冲刷干净。” 配合着他的这番感叹,屋外的风雨呼啸得愈发猛烈起来,如同大海拍岸的怒涛,要将最坚硬的岩石碾成细沙。 可是即便风雨再大,明若星的声音在何天巳耳中也是无比清晰。 “你是死心眼吗?为什么不站在大海的角度去想一想?无论它多么凶猛强大,却总会有人毫无畏惧地一遍遍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不放弃。” 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善,于是稍稍地纠结一下,竟主动握住了何天巳搁在沙发上的手。 “好了,你的情况虽然是特殊了一点,但是房子倒了还能重建,里头的东西咱们还可以一件件地抢救出来。最重要的是人没事,白老板也没事。等台风过去了,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怎么样?” 手背上传来的温暖让何天巳的心头微怔。他抬起头来,在昏暗中对上了明若星隐隐闪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既不够坦诚、又有点固执和骄傲,却那么温柔、那么可爱。 简直就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废墟里生长出来,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逢魔花开时_68 第36章 说曹操曹操到 整整一夜的肆虐之后,台风渐行渐远。当第一缕阳光跃上东面的山头,金鱼村终于迎来了细雨蒙蒙的清晨。 上午九点,趁着何天巳还在呼呼大睡,明若星悄悄穿好衣服,出门给亚安局总务处打了一通电话。 在电话里,他向总务处的专员告知安全屋已在昨夜的台风中彻底毁坏,急需本部支援。然而专员的第一反应竟是要求他拍摄现场视频和照片,附上详细的损失清单传回本部;唯有在确认明若星没有夸大损失之后,才可能启动援助流程、或做出其他更进一步的回应。 这明摆着就是官僚主义,据理力争恐怕也解决不了问题。明若星果断放弃与他扯皮,再次电话骚扰吴非。 得知安全屋坍塌,吴非也大吃一惊,他首先确认了明若星与何天巳没出大事,然后允诺会立刻协调,尽快给予他们迫切需要的援助。 吴非的效率果然很高。通话结束后仅仅二十分钟,明若星就接到了总务处副处长亲自打来的慰问电话。对方详细地询问了台风的信息和有关受损情况,并承诺会尽快调派专员与明若星对接,完成安全屋的灾后重建工作。 当明若星接完这通电话,返回室内的时候,何天巳也已经醒了,而且正顶着七歪八翘的头发到处寻找明若星的踪影。 “小明,你头上的伤怎么样?没事别乱跑出去啊!” “醒醒吧,我好得很,而且台风早就走了。” 明若星指了指屋外复归于平静的天空,“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抢救点东西出来?”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何天巳双手双脚的赞成,他也学着明若星把玄关里晾得半干不干的衣服重新套在身上。两个人再各自带上手套、雨披,拿上钢锯等几样简单工具出了门。 昨天晚上把他们折腾得够呛的门前小路,如今仍是一片泥泞。道路右侧的小河水量暴涨,滚滚浊流如一条微型的黄河,吞没了岸边的浅滩和几片灌木丛。 沿着东倒西歪的竹篱笆,两人来到了明若星被石子砸中晕倒的地方。血迹早已经被冲刷得无影无踪,可零星散落的竹片和砖石似乎还在讲述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个时候,何天巳究竟是凭借着什么样的信念和力量,才将毫无招架之力的一人一猫扛回到了安全地带? 想到这里,明若星忍不住偷偷去看何天巳,却没料到何天巳也一直都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同时微微一愣,然后还是何天巳先开口说话。 “小明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话都到了嘴边,何天巳居然不好意思起来,“虽然论亚人的实力,我可能还不如你。但是最基础的自保能力我还是有的。所以,我想拜托你,以后不要无论什么事都护在我的前面。” “我哪里有?”明若星决定睁着眼睛说瞎话,“谁护着你了。” “哪里没有?昨晚上要不是你一直都挡在我前面,被石头砸中的人就该是我了!” 没想到何天巳平时大大咧咧的,该注意的细节倒也没有落下。见他如此肯定,明若星也没有继续否认。 “昨晚那种特殊情况,互相帮助有什么问题?被石头砸到也只是突发情况,你何必想这么多。” “可是我会内疚啊。” 何天巳又冷不丁地做出了让人惊讶的发言:“比起内疚的那一个,我更想做让别人内疚的人。” 明若星愣了愣,随即涌上心头的,是一股来自记忆的苦涩。 “我和你不一样。” 他看着眼前全无记忆的何天巳:“我知道真正的内疚是什么滋味,所以我宁愿把它留给自己,也不希望别人尝到。” “那也没问题。” 何天巳当然听不懂他的话外之音,依旧是大大咧咧地笑着。 “那么下一次,换我来保护你。当然,你放心,我也会保护好我自己。” —— 趟过这段泥泞的小路,前方就是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发源地。 即便早有思想准备,可是当天光大亮之后再回来仔细看,眼前的一切仍旧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昔日破旧但是温馨的“家园”,此刻已经化为一片断壁残垣。老朽的木材和残砖碎瓦高高地堆砌着,扩散出一阵阵森然的寒意。 不幸中的万幸,昨晚出事前,他们已经将重要物品打包安置在了客厅。因此两人只需要集中力量,清理客厅上方的狼藉。 沉重的木梁和屋顶是最大的阻碍。所幸亚人的力量远远大过常人,体量太过庞大的物体还可以锯开拆分处理,清理起来倒还算是顺利。 心情压抑的两人也没怎么交谈,就这么安静地清理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看见了一楼客厅里的那张餐桌,紧接着就是明若星的银色旅行箱。 他们最终从废墟里抢救出了七八个打包好的大物件。其中状况最好的是三个旅行箱,外壳虽然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但里面装着的衣服和夹在中间的笔记本竟奇迹般地保持着干燥。 除此之外,还有白老板的一部分猫罐头,一整个大冰箱(最重要的是里面放着何天巳的药物)。出于私心,明若星还找回了一小部分当年那伽的物品。 “对了……” 停下来休息的间歇,明若星故作不经意地向何天巳透露了重要信息。 “刚才我给光叔打电话,他说这幢老房子是上过保险的。他会帮我们联系有关于赔偿的问题。” “真的?!”何天巳的声音往上扬了一扬:“有多少钱可以赔?” “不知道,应该不少。但是重新起一幢新房应该绰绰有余。” 仗着何天巳缺乏常识,明若星可以闭着眼睛随便敷衍:“但是这笔钱只能用来原地盖房,不能提出来跑到城里去买房子。” “盖,当然要盖!” 何天巳倒是异常干脆:“房子是我家祖宗的房子,必须盖了还给它们。进不进城是我的选择,走自己的路花自己的钱。” “看不出,你小子还有点骨气?”明若星一脸怀疑地瞧着何天巳。 也许是被他瞪得心虚起来,何天巳的目光闪烁了几下,还是忍不住破了功。 “……我说你也别把我当傻子好嘛?在乡下建个三层楼的钱,丢到s市这种大城市,恐怕在市中心买个厕所都未必够。再说这年头农村户口多金贵,保不定一转身我就成了亿万富翁了呢?!” 逢魔花开时_69 “果然还是这样子比较像你。” 明若星这下算是满意了,转身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一番“考古”结束之后,两个人将抢救出来的物品首先转移到院子外头。留下何天巳暂时看守,明若星走去村里将车开过来充当临时的仓库。谁知一刻钟后,跟着车一起赶过来的还有一大帮子村里头的老头老太。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村民们一致将何天巳评选为本次台风最严重的受灾户——事实上,除了他家之外,金鱼村里的其他建筑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严重的影响。气象预报甚至分析称,台风中心根本没有经过金鱼村一带。 所以这次的灾祸,有至少五成的原因是老房子年久失修,台风更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七嘴八舌的一通分析之后,终于有人问起了何天巳和明若星的后续安置情况。 光叔光婶再过几天就要回村。想起他们以前对何天巳的种种不地道行为,明若星始终有点膈应,正巧何天巳似乎也不太想和两位老人同住。又考虑到房屋重建还需要时间,他们干脆提出村里是否有什么公共场地可以拱他们暂时落脚。 人群又一次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不少老妈妈干脆热情洋溢地邀请他们回自己家里。 考虑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对于类似邀请明若星一概谢绝,直到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响了起来。 “正好我们那儿还缺两个看门的,你们要不嫌弃,就先住一段时间再说?” 两个人同时扭头一看,是小美。 金鱼村老年活动中心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公共建筑之一。平日里,老年人们喜欢去那里打打牌、聊聊天。活动中心也会不定期地举办义诊、演出等活动,丰富村里人的生活。 除去小美之外,中心里还有十位工作人员。其中三位每天乘坐101路巴士从长乐镇过来通勤,三位是本村人氏,还有三个女孩跟小美一起在村里租了一幢小楼,布置得诗情画意。 而这剩下来的最后一人,就是活动中心的门卫了。 何天巳认识的这位门卫叫赵伯,今年六十岁出头,长乐镇人氏。也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跑来金鱼村看守活动中心,总之一待就是十多年。 根据小美的说法,这位赵伯去年春节期间在家里摔了一跤,动了髋关节置换手术。今年年初,家里的晚辈就过来帮他辞了这份工。打那之后,活动中心晚上就再没有人守夜了。 金鱼村虽说是一块太平宝地,但是要说家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活动中心原本就是老房子装修改建的,保留着很多精美的砖木雕刻工艺品,以前就曾经发生过外来人员盗窃梁托的案件。 为了守护村中重要的艺术品,这几个月来,十位员工一直轮班守夜。眼下正巧何天巳“无家可归”,小美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两全其美的主意,而且立刻就得获得了村民的一致支持。就连何天巳也觉得,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明若星却将他拉到了一旁,悄悄地问了一句话。 “……这个老年人活动中心,是不是就是昨天晚上你鬼故事里头的那个周家大宅?” —— 说曹操,曹操到。 明若星不知道现在使用这句话是否正确,但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词汇来形容他诡异的心情。 此时此刻,他驾驶着爱车,带着何天巳、白老板,以及一堆破破烂烂的行李来到了金鱼村老年人活动中心的大门外。 正经算起来,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可这一次,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是不对劲儿。 偏偏这个时候,何天巳还故意在他的耳边煽风点火。 “看见门口那一对抱鼓石墩子没?金鱼的!” 还真没有错。活动中心的外观就是江南水乡最最传统的白墙黑瓦,正正中央一座门廊,台阶旁边一左一右立着两个青石头雕刻的石墩子。尽管风化严重,但勉强还能看出几条石雕的金鱼在石墩子上甩尾悠游。 其实怪异的物件还远不止这两个石墩子:门檐下悬着纸灯笼,上面画着金鱼;黑漆的大门上左右各用金漆描绘着图案,合拢来又是一只硕大的金鱼。 尽管何天巳解释说这都是为了呼应村名后来添加的装饰品,但是在明若星看起来,这更像是城里头那些主题鬼屋的噱头——通过不断重复的元素,带给游客一种沉重的宗教仪式感和无形的心理压力。 所以,这幢备受村里人欢迎的“鬼宅”里头,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37章 鬼不是鬼 作为金鱼村人气最旺的公共场所,老年活动中心的占地面积不小,大致可以分为前后四进院落、外加左右六个别院。 在小美的引领下,何天巳和明若星开始了对于所有区域的探查与熟悉。 前院是白天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大门口进来之后的第一排房屋被改建成了礼堂,除了偶尔用来召开集会之外,几乎每天都会放映电影。左手边的别院是村里头的公共食堂,右边的别院则是一大片菜地,为避免瓜果蔬菜惨遭熊孩子的毒手,所以常年锁着门。 第二进院落里的房间是棋牌室和图书室。左边的别院是一座小操场,有沙坑、秋千架、攀登架等设施。第三进是活动中心工作人员的办公室,洗手间、还有一个公共澡堂。 而最后一进院落,也是除了菜园子之外唯一一处不对外开放的区域,东西两侧各有一扇院门,挂着沉甸甸的铁链和门锁。 “我说,你们的胆子应该够大吧?”小美一边开门,一边扭过头来问他们两个。 “我的胆子特别大!” 何天巳率先表态,又促狭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明若星,“他……我就不知道了。” 明若星懒得理会这种低级的挑衅,只平淡地表示:“我闻到了霉味,院子里头应该不经常使用。” “那说明你的嗅觉很不错。” 说话间,小美已经将门推开。只见眼前是一进青砖墁地的大院子,地面上杂草丛生、青苔满地;房舍都门窗紧闭,看上去有些荒凉。 何天巳左右张望了一阵,颇为不解:“怕什么?有啥好怕的?这不是挺普通的吗!” “那是你没有仔细看。” 明若星已经迈过了门槛,指着小院正中央、主屋房檐下挂着的那两个白色灯笼。 “看清楚了,上头写着什么字。” 何天巳跟着指点凑上去一看,立刻就变了脸色。 “奠?!” 岂止是这一对奠字灯笼,就连门柱上挂着的也都是黑底白字的挽联。再仔细看,房门口的台阶上都是融化的白蜡烛,缝隙里还插着没烧完的香烛签子。 逢魔花开时_70 “这是村里头共用的灵堂。” 按照小美的解释,这间灵堂可要比老年活动中心历史悠久。当初附近一带的农村大力推广火葬制度,不少人家准备的棺木都被统一堆放到了这座闲置的周家大宅里头。由于附近唯一的火葬场位于常乐镇上,就有家属提出建议,想让逝者在棺木里停灵一宿,第二天再转去火化。久而久之,这倒成了金鱼村里头约定俗成的一项传统。 时至今日,会在生前准备好棺木的老年人越来越少,但在这进院落里头,依旧可以看见一些传统留下的痕迹。 跟着小美走近那些门窗紧闭的房间,何天巳果然看见了几口厚重的棺木静静地停放在昏暗的室内。即便知道里头全都是空的,可看上去依旧阴森瘆人。 小美说,最近几个月村里没有丧事,所以这一进院落也很久没有被启用过。平时巡夜,用不着开门,隔着院门拿手电筒照一照,确认没有火情就行。 或许是因为严重缺乏人气的缘故,这座灵堂后院的气温仿佛要比前面几进院落冷上几度。三个人没有久留,还是锁上院门回到了公共区域。 “地方都差不多看过了,那我们究竟住哪儿啊?”何天巳终于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就在这儿啊!”小美顺手指了指身旁的一棵老槐树。 他们这才发现,就在大槐树底下还掩映着一扇不起眼的老旧木门。推开门走进去,里面是一个百余平方的小院,东西两边的院墙上还各安了一扇木门。 “东门通往外头的小巷,西门呢就通往灵堂后院。一般往生的村民就是通过这里进出灵堂的。再加上大槐树底下那扇通往生活区的南门——这间院子的重要性,不用我说你们也能明白吧?” 何天巳点点头,却又担忧地看了看一墙之隔、似乎还在不断散发着阴气的灵堂后院。 “可是在给死人使用的路边上居住,是不是有点……那个?” 小美愣了一愣,立刻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是这样吗?对不起,是我考虑得太不周全了。不过以前赵伯也是住在这里的,他好像并没有遇到过什么特殊情况。如果你觉得怕,我可以再努力调整一下……” “啊,不!我不是怕!” 何天巳在面子和胆子之间纠结着,转向明若星寻求帮助,“小明,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太合适?” “我?无所谓。” 猫毕竟是猫,关键时刻拒绝配合才是本色。 小美疑惑地看着这两个莫名其妙起了内讧的家伙,或许心里头已经开始怀疑他们是否能够胜任这个岗位。反正距离下班时间还早,她留下话让他们好好考虑,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这边小美一走,明若星也不多话,提着自己的行李就往院子里去。何天巳赶紧跟着他,一路上还在喋喋不休。 被念得实在不耐烦了,明若星终于怼了他一句:“好不容易有个住处,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何天巳指了指东面的灵堂:“你真不怕?说不定半夜会闹鬼哦!” “放心吧,这里压根就没有鬼。” 明若星倒显得无比淡定,“我刚才看过了,院子里干净得很。” “干净?什么干净?我说的是鬼不是垃……” 话说了一半,何天巳陡然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对哦!听老人家说,上了年纪的老猫看得见鬼。难不成居然是真的?!” “你才是上了年纪的老猫!!!”明若星直接在他背上锤了一拳泄愤。 何天巳被他打得左右躲闪,闹了一阵之后忽然转身停下脚步。 “……不开玩笑了,我说你真看得见鬼魂?” 明若星也跟着一个急刹车,却还是差点撞到他的身上。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极为贴近的暧昧姿态。 为了化解这种窘迫,明若星装作低头组织语言,朝着一旁走了两步。 “人类传统文化中的‘鬼魂’,指的是除去肉体之外的魂魄部分。鬼魂可以滞留在人间,也可以转世为人。但事实上,世界上并不存在这种‘鬼魂’。只有一种死者的残余意识凝结成的能量体,它继承了死者的很多东西——一部分意识、记忆,甚至是情感。但是严格来说,并不是死者本人,而是在死亡的那一刻就被彻底舍弃的东西。” “鬼是人死后被舍弃的东西?” 何天巳听得迷迷糊糊:“所以舍弃到哪里?难道这世界上还有鬼魂垃圾场?” “知道可降解垃圾吗?” 明若星打了一个比方,“鬼也是一种可降解垃圾。随着时间的流逝是会自然分解消失的。而且普通人类太过弱小,死后被舍弃的‘鬼’在几分钟到几天不等的时间内就会彻底消失——就像h市酒店里的那个老男人,第二天早晨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亚人会强大一些,但是一般也不会超过一个月——除非带有很深执念、或是高等级亚人的‘鬼’,才可能长期地存在下去,百年甚至千年。” “那你能看得到鬼吗?它们一般会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一般的亚人也很难看得到鬼,只有极少数特定种族、或是经过后天训练的亚人,在发动能力的时候才看得见。鬼一般会寄宿在死者生前执念比较深的物品或者地点。模样也根据执念而产生不同的变化。” “那鬼会伤人吗?” “一般来说不会,但也有那种非常邪恶危险的。或者逝者在死前受到极大冤屈,死后被舍弃的情感无法得到平息,于是代替逝者进行复仇。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只有强大的鬼才能置人于死地,其他的虽然会对人体产生一些影响,但充其量只会让人做噩梦、或者感觉寒冷、产生‘有人悄悄靠近’之类的奇怪感觉。” “那你有没有接触过……” “好了,这些事以后再说。” 又被追问得不耐烦起来,明若星挥手示意今天的教学暂时到此结束。让何天巳帮忙一起将行李搬进临时住处里去。 赵伯原先住过的这间房,面积还挺宽敞。里面座椅橱柜也是一应俱全。唯一有点不自在的,是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而且还是那种老式的架子床。 何天巳从来没有睡过这种式样的床铺,觉得兴奋而又新奇。然而明若星却皱着眉头站在远处左看右看,然后走过来,俯身从床板下面抽出了一样东西。 是个抽屉。 他问何天巳:“你……有没有觉得,这张床有点眼熟?” “啊?” 何天巳稍稍一愣,但也快突然反应了过来:“周家少奶奶的那张架子床?!” 周家的传说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眼前的这张床的的确确同那个鬼故事里的床铺如出一辙。两个人稍微定了定神,试图做出合理的解释——古代的架子床样式相同的应该有不少,再说,编造鬼故事的那个人也很有可能就是从这张架子床里得到的灵感。 在此基础上,明若星很快又提出了另一个假设:如果这张床果真和那个鬼故事有关系,那么这个院子里头,应该还有另一件同样出现在鬼故事里的东西。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片刻,又同时走向门外。在不大的院子里稍稍转悠了几步,何天巳立刻失声大叫起来。 逢魔花开时_71 “在这里!!!” 一片荒凉灌木丛的掩映下,赫然出现了一口古井。井口压着一块湿漉漉的巨大青石板,爬满青苔井圈上面,还依稀可以看见几条石雕的金鱼。 明若星走上前去,摸了摸青石板。 “上面好像有字,但看不清。石板底下好像有井水满溢出来。鬼故事里头说,这口井连通着大海。遇着台风的时候会变成咸的。” 何天巳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你尝尝?” “为什么不是你来尝?!” 明若星反应得很快,并且故作镇定:“……无聊死了,巧合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回去摆东西!” 两只缩头乌龟一拍即和,马上返回屋子里,打开行李箱开始将衣物和生活必需品一样样拿出来摆放。何天巳略显迟疑地将热心村民赠送的凉席和枕头放到架子床上,一边嘴里还在嘟囔。 “没事,我俩一起睡。两个人,阳气重,不会有事的……” 正在往衣橱里放衣服的明若星停了下来,扭头看着他。 “你真怕?” “其实……” 何天巳没有急着否认,反而十分认真地思考一下。 “看过恐怖片吧?就是那种明知道有鬼却又看不见鬼的感觉才最恐怖。要真见了鬼,倒也不一定了。” “那如果这里没有鬼,你就会一直怕下去?如果见了鬼,你反而就踏实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何天巳搜肠刮肚,似乎词穷。 见他如此纠结,明若星并没有嘲笑,反而放下东西,主动走了过去。 “你想听吗?”他问何天巳,“我小时候第一次看见鬼的故事。” 第38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七岁那年,明若星第一次接触到了“鬼”的存在。 那是小学一年级的暑假,明家兄弟二人跟随着父母驱车8个小时来到了殷山。 在普通的人类社会里,殷山似乎名不见经传。可它却是亚人心目中不折不扣的神山。连绵数百公里的崇山峻岭横亘在华中平原腹地。山中泉涌溪流、云雾缭绕、松柏参天。论秀美、论险峻,都绝不会输给名声在外的五岳名山。 而殷山与五岳最大的不同,在于它并不只是一处风景名胜、文化遗产或者宗教圣地。对于大多数的亚人而言,它也是启蒙之地。 每年寒暑两季,数以百计的年幼亚人会从四面八方来到殷山,接受与亚人社会有关的各种教育。一小部分资材优异的幼童,甚至还会得到山中名士大德的亲自点拨,人生轨迹从此与众不同。 从今年开始,长明若星四岁的哥哥明若辰就将升至殷山最高处的闻天院内就读。而这一次,明若星即将就读的,是等级略低的雪池院。 “新来那个姓明的小孩是猫不是虎啊,只不过因为家世显赫就能来雪池院读书。也不知道跟不跟得上。先生们可别为了照顾他而故意拖慢集体的进度啊……” 这是与父母告别之后,明若星无意中在角落里听见的议论。发出议论的人,是送孩子入读雪池院的几位亚人家长。 尽管只有七岁,可这早就不是明若星第一次听见类似的言论。 他是古老的亚洲虎家族新一代里唯一的家猫。尽管在家中备受宠爱,可一旦离开了家庭的保护伞,猫依旧是猫,有时候家世反而成为了一种沉重的累赘。 过去的一年时间里,明若星已经在学校里充分地体验到了这种矛盾的滋味。一想到接下来的一个月,自己还要继续面对类似的问题,年幼的明若星就忍不住感到气馁。 可是父亲说过,明家人可以认输、但不可以认怂。无论再怎么困难,绝不可以没做就放弃…… 他正在给自己打气,只听远处响起了一阵钟声。院子里玩耍嬉闹的孩童们立刻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跑。 尽管没有人与他交流,可那应该就是学堂的方向。明若星正准备跟过去,忽然发现不远处慢吞吞地走过来一个皮肤黝黑、衣服邋遢、脸上还带着伤口的少年。 好孩子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这家伙肯定是坏孩子——这是明若星的第一直觉。所以他决定不主动去打招呼,低着头走自己的路。 那少年果然也是雪池院的学生,转眼就走到了明若星身边。不知是不是有意想要与明若星搭话,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压在明若星的面前。 明若星始终低着头,因此只看见一双还结着痂的腿在自己眼前晃荡。期间还有不少孩子匆匆忙忙地从他身旁跑了过去,唯有这双腿的主人不紧不慢,仿佛就像是在为他带路。 等到钟声停歇的时候,他听见了那个少年的声音。 “你是新来的吧?先生就要开始上课了,再不赶紧可就要被罚了哦!” 明若星懵然抬头,院子里已经只剩下他和那名少年。盛夏的阳光从大槐树上洒落下来,照在那个少年的背脊上,像是一对会发光的金色翅膀。 会提醒别人不要迟到的孩子,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明若星想了想,忽然小跑了几步赶了上去,从口袋里掏出了妈妈准备的创可贴。 “……这个,给你。” 明若星很快就知道了这个少年名叫那伽。从某种角度来说,和他一样也是这座雪池院里的“异类”。 作为殷山上顺位第三的教育院,能够入读雪池院的亚人子弟,基本都来自中上阶层家庭、同时身负“优势种”以上血统。 一般没钱或者是没有一定社会关系的普通子弟,很难出现在这里。 可那伽却是一个异类。 他无父无母,从小就被亚人孤儿院抚养长大,没有姓氏,身上穿着的也是别人的旧衣服。可明若星却听说,他不仅是个伞护种,而且还同时拥有两个s基因——这简直就是罕见中的罕见了。 然而孩子堆就像是一个小社会,大家更感兴趣的往往不是别人的特长,而是短板。曾经暗中嘲笑过明若星“依靠家族背景才来到雪池院”的那些孩子,同样讥笑起了那伽的出身,甚至更加恣无忌惮。 而相对于明若星装聋作哑的“成熟”处世风格,那伽更擅长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 他喜欢打架。 逢魔花开时_72 雪池院里的孩子们很快就知道了谁才是这里的山大王。从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天生就是格斗家。最夸张的时候,那伽曾经被八个同龄的少年包围住。在黄昏后的偏僻山路上,噼啪的拳脚声和哎呦哎呦的喊疼声此起彼伏,间或还夹杂着不知谁的嚎啕大哭。 半个小时之后,匆忙赶来的先生们勉强将这群熊孩子们分开检查伤势,居然发现那伽身上挂的彩也并不比那八个孩子更多。 双s基因的强悍,可见一斑。 而明若星与那伽之间最初的“孽缘”,大抵是某一次那伽当众表演花式吊打小团体,明若星捧着书偶然路过,忽然听见他一边揍人一边喊了句:“这一拳,是替小明打的!” 就是这一句话,后来让明若星跟着一起被罚了站。 雪池院的生活,当然不仅只有孩子间的打打闹闹。先生们都是尽职尽责的教育者,传授的知识也多种多样,其中亦不乏为了挑选升入“闻天院”等更高级别教育院而做的观察甄选。 在所有的教学当中,最神秘最有趣的是“冥想课程”。 殷山是块风水宝地,大部分在山中隐修的名士大德故去之后,都会选择就地埋葬。其中有几位重视教育的,就给孩子们留下了一些特殊的“礼物”。 不同于其他只要乖乖坐在学堂里就能够学到的知识,“冥想课程”的地点往往特殊——比如明若星和那伽一起去的那次,就是在后山腰上的一处宫殿里。 少年们以十人为一组,在先生的引导下进入宫殿。刚迈过门槛,一股带着浓郁旃檀香气的冷气就扑面而来。 没听先生的话穿上外套,明若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身边立刻就有人凑了过来。 “小明别怕。” “谁怕了!” 两个人只来得及说了两句话,就被先生点名示意安静。 在门口整了整队,十位少年开始跟着先生朝大殿深处走去。殿堂正中央,神龛里端坐着一尊高大的金身塑像。队伍安静地绕行到了神龛背后,发现底座上开着一扇美轮美奂的木门。 木门里头是一条黑黢黢的下沉通道。先生手里拿着蜡烛,带领少年们一路往下走。通道底部连接着一个教室大小的砖室。尽管这间砖室的尽头还有其他甬道,可先生只把少年们领到这里,就不再继续往前走了。 “小明。” 那伽又开始在明若星的耳边嘀咕,“我把外套给你?” 明若星刚想拒绝说不用,先生“呼”地一下吹灭了蜡烛,四周围顿时一片漆黑。毫无心理准备的少年们瞬间慌乱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明若星虽然不至于惊慌失措,却也顺势抓住了身旁那伽的衣袖。 “没关系。”那伽却格外镇定,“我们不会有事的。” 他话音刚落,迎面吹来了一阵小风。紧接着,有一些金色闪光的粉末就随风飘扬了过来。 不知所措的少年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金光在眼前越聚越多、越变越大,最后成为了一大片萤火虫,在半空中飞舞盘旋。 “你拿手碰它们一下,会很好玩的。” 禁不起那伽的怂恿,明若星尝试着去触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光点。而就在他的指尖与光芒接触的一瞬间,所有飞舞的光点忽然同时发生了一场无声的“爆炸”,化作千千万万片雪白的花瓣从空中洒落下来。 在少年们的惊叹声里,四周围重新变得明亮起来。他们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间阴暗冰冷的地下砖室,正站在一片开阔的山坡之上。这里伫立着千万株开满了雪白花朵的大树,远远看去如同一片雪原。 “这是什么地方?” 明若星将树下的花瓣捧在手中,无论是重量、质感还是香气,全都无比真实。可他却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全都是真实。 “这里就是雪池院啊。” 那伽干脆在树下躺了下来,“真正的雪池两个字,没来过这儿的人可是永远领悟不到的。” 事实证明,明若星的怀疑是完全正确的。半个小时之后,缓坡与花树开始虚幻起来。光线再度黯淡,空气也变得潮湿而又寒冷。少年们很快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神秘的地下砖室里头。 先生重新点起烛光,将少年们带回到阳光明媚的院落里,先让大家活动活动腿脚,然后席地而坐开始讲课。 “原来我们当时去的那座殿堂,是某位大德的纪念堂。神龛下方的地下室深处就埋葬着这位大德的遗骨。在临死前,大德将一部分记忆、意识和情感保存下来,制作成了‘鬼’。只不过这个鬼不仅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危害,反而会将到访此处的亚人们领向一个奇妙的虚幻世界。所以,有不少到过雪池院的亚人少年,后来都对‘鬼’这种存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明若星讲述给何天巳听的这个故事版本,当然彻底剔除了与“那伽”有关系的一切内容。眼下的何天巳也根本就听不出,这就是自己与明若星整整二十年孽缘的起点。 非但如此,这个一向来脑回路清奇的家伙好像还有了新的“发现”。 “哦……”他带着一点得意劲儿追问明若星:“所以你的工作是不是也和这些‘鬼’有关系?神神秘秘,赚得也挺多!” “你想到哪儿去了。” 明若星无情地粉碎了他的臆测,“那之后没过几天我就离开了雪池院。后来虽然也去过几次殷山,却没有再深入接触过‘鬼’这种东西。” “啊?为什么?” “因为出了意外。我和另一个男孩半夜里被人叫到野树林子里打架。打着打着地突然塌了,原来地底下藏着一座野坟。” “野坟?这玩意还有家养的和野生的区别?” “……殷山风水好,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埋在这里。古时候的一些旁门左道自知气数将尽,就偷偷死在山上隐蔽的洞穴里、或是死后托人将尸体装在瓮里送进山里掩埋。像这样的野坟据说有不少,而且很危险。” “危险?难不成坟里头还能有大粽子不成?” “如果遇到厉害的旁门左道,一样可能会有鬼。这种恶鬼就真的很危险了。” “……那你当时遇到了吗?” “勉强算是吧。” 回想起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恐惧已经淡化,然而记忆依旧鲜明。 “反正后来那座野坟塌了,先生把我们几个像挖土豆似的一个个从泥里挖出来。倒还好,都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不过先生通知了家长,我父亲震怒,第二天就派人把我领回了家。” 而打那之后,他也失去了与那伽的联系,直到十年后在亚人警察学校重逢,昔日的打架王终于找到了最合适自己的位置。 往事戛然而止,两个人又回到了现实当中吱嘎作响的架子床上。何天巳还想要再多问些什么,就在这时候,距离架子床几步远的地方,那张破旧的木头方桌上突然间传出了“咔咔”的怪声音。 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扭头去看才发现是明若星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有人打电话来了。 逢魔花开时_73 第39章 在哪里见过你 电话是亚安局总务处打过来的,上午与明若星有过联系的副处长委派了一名专员,负责跟进安全屋重建改造的方案。 一番简单沟通过后,专员很快就要求带人到现场查看情况。明若星并没有自作主张,他以“保险公司”勘察现场为理由,将事情告知了何天巳。两个人简单地沟通了一下,都觉得择日不如撞日,这才答应专员尽早前来,越快越好。 这边,房屋的复建工作四舍五入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而那边,老年活动中心门卫的工作,也要从今天晚上正式开始了。 按照小美的介绍,门卫这个工作的职责其实还蛮简单——从晚上十点活动中心清场关门后,到第二天早晨五点食堂上工为止,这七个小时之内,每隔一个小时就在院子里巡回一圈。不巡回的时候,只需要坐在机房里守着监控录像。 考虑到何天巳和明若星是“双人上岗”,完全可以做一休一,而双休日也另外有人来顶班,那就更加轻松了。 对于小美提出的这些工作要求,明若星并没有任何异议。可何天巳却认为他额上有伤需要静养,说什么都不答应轮班的方案,硬是独自揽下了最近一段时间里所有的工作。 明若星知道他这是维护自己,心里头好一阵温暖,可嘴上却还是忍不住促狭:“怎么了,难道不怕鬼了吗?” “不怕!” 也许是因为小美站在一边,何天巳将胸膛拍得砰砰直响,“大丈夫顶天立地,阳气重火光旺,天不怕地不怕!” 话说得好听,不如事做得漂亮——一转眼就到了晚上。由于昨晚台风过境,家家户户都有些小乱子需要收拾。还不到八点钟,活动中心的几间棋牌房就已经空空如也;隔壁的小操场上,也听不见孩子们打打闹闹的嬉笑声。 下午抓紧时间补了几个小时的眠,此刻何天巳已经精神抖擞地准备上岗。钥匙、手电、还有虚张声势的警棍是小美留给他的三样法宝,还有一件反光背心和一顶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来的保安大盖帽。 “帅不帅?!”他将帽子戴在头上,故意摆了一个矫揉造作的姿势。 “我见过更帅的。”明若星实话实说。 不同于新鲜劲头十足的何天巳,一整个下午都在认真考虑安全屋复建方案的明若星,此刻上下眼皮正在打架。还没有等到十点钟何天巳出门去上工,他就一头倒在架子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见明若星难得睡得香甜,何天巳也不去打扰。他捎上家伙,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瞥了一眼紧闭的灵堂后院大门,快步朝着稍远点儿的办公室走去。 晚上八九点钟,在村子里租房住的小美等几位姑娘还没有离开。受到台风的影响,今天一早开始村里降压供水,活动中心因为有蓄水箱,出水量并未受到影响。她们几个就小小地揩了一把公家的油水,留在公共浴室里洗完了澡才回去。 机房和澡堂子相隔不远。闲来无事,何天巳就坐在门口,和姑娘们隔着一堵墙聊天。 他们聊昨天晚上那场可怕的暴风雨,聊何天巳家那只漂亮又凶悍、连村里的土狗都要退避三舍的大白猫。但聊得最多的还是何天巳的那个姓明的漂亮表弟。 正所谓“后发而先至”——何天巳也是知道的,明若星这个初来乍到的家伙,已经迅速在村中各年龄层的女性心目中占了一席之地。但如此直观的感受到他的人气,似乎还是头一遭。 不知哪位姑娘又一次提议,要他帮忙问问明若星有没有女朋友,何天巳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闭着眼睛就开始造谣。 “人家有女朋友的,在s市,我亲眼见过!” 墙那边瞬间安静下来。何天巳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听见有人心碎的声音。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产生负疚感,却听见墙那边传来了一阵咯咯的轻快笑声。 “s市啊,那么远呢,没关系,咱们有主场优势呢。” “诶诶,过分了啊!” 何天巳知道她们只是说着好玩,可也忍不住纠正:“抢别人对象可是要被驴踢的喔!” 姑娘们显然也听出了他的不严肃,嬉笑着高声回应: “看你们挺般配的,如果是你的对象,我们一定不抢!” “你们够了啊……” 何天巳被她们说得哑口无言,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是笑过之后,内心里居然还留着一种余味。 甜丝丝的,有点痒,还有些飘飘然……简直就像是被硬塞了满满一捧棉花糖。 他还想追着这种余味多感受一会儿,想着想着,脑海中就清晰地浮现出了明若星的面容。 平日里傲娇冷淡的明若星; 关键时刻沉着果断的明若星; 偶尔也会流露出温柔一面、甚至柔软得让人心痒的明若星; 还有焦虑万分的、惊慌失措的、脆弱无助的…… 等一等,何天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最后那一种,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小明? 他赶紧仔细寻思,然而搜遍了脑海中的角角落落,始终没能找到明若星流露出那种表情的真实记忆。 如果不是记忆,那么又应该是什么东西? 何天巳苦恼地揪着头发,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将答案从脑海里连根拔起。可事情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而且他也没时间做太过长久的深思。 几位姑娘蹭完了澡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了,偌大的活动中心一下子万籁俱寂。晚上十点整,何天巳准时闭锁了前门,打开手电筒,进行第一次巡逻。 也许是台风一口气吹走了所有的云朵,今晚的月色格外皎洁。黑夜中的景物们被剥夺了本色,却又笼罩上一层鱼鳞似的月光,无论树木还是建筑,全都变得神秘起来。 小美发放的这支手电筒,非常有可能在台风夜发挥过重要的作用。此时此刻仿佛居功自傲,亮度和照明范围都有些不足。好在有月光相助,何天巳很快就顺利找到了第一个巡查记录点。 那是一个固定在木柱高处的红色传感器,只有烟盒大小,除了感应火灾和附近的动静之外,还有一个惹人讨厌的功能——开启巡夜模式之后,只要设定时间内没有人签到打卡,它就会发出恼人的警报声,直到将该醒和不该醒的人统统吵醒。 何天巳对活动中心的布局了若指掌,他在各个院落里迅速穿行,安抚着那些小而易怒的报警器。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就转到了灵堂后院的门前。 安静在这里忽然变成了一种诡异。 何天巳曾经警告过自己不能联想,可他却没有意识到,警告本身就是联想的一部分——此时此刻,他的心头正在无法遏制地浮现起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水泡,泡中闭锁着的,就是鬼故事中到访周家大宅的那个怪物。 如果,鬼故事不仅仅只是故事。如果,怪物不仅仅只是传说。 就在这薄薄的一扇门板之后,曾经停放过那么多具尸体。或许那些逝去的人,它们一直都在那里,从没有离开过…… 那么,怪物会不会正悄悄地从井里冒出来;而门缝里头,又会不会有成百上千蒙着白翳的眼睛,正无神地凝视着这里? 逢魔花开时_74 何天巳开始怀疑自己做不了一个好的守夜人。他觉得,像自己这样联想力丰富的人,显然更应该从事艺术创造类的工作。 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事实真相则是:他画的画就连他养的猫都看不上,反倒是这个夜班门卫工作至少给了他一席之地。 啊!多么悲哀,一个没有才华却自诩为艺术家的失败者。一个得不到承认却舍不得放弃,如同悲剧本身那样经典的、失落的灵魂…… 突然大幅度跑偏的联想力帮了何天巳一个大忙——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从单纯的恐惧进化成了自我陶醉式的自怨自艾。虽然后者浮夸到了戏剧的程度,但的确非常有效地让他不再疑神疑鬼。 也难怪有人会说,遗忘一件烦恼的最好办法,就是用另一件更大的烦恼去淹没它。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好歹何天巳顺利地完成了灵堂门前的打卡工作。接下来他可以直接回监控机房,也可以顺道回屋里去,看看明若星睡得踏不踏实。 做这道选择题的时候,何天巳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凭空从脑海中跳出来的,明若星的那些表情。 它们是那么的摄人心魄、动人心弦,若是亲眼所见,必然铭刻于心,绝对无法忘记。 可究竟在什么时候见过呢? 不知不觉又陷入迷思当中,何天巳一边揪着头发一边转身。可谁知道下一秒钟,一个长发凌乱、面白如纸、眼放绿光的“鬼怪”,就那么静悄悄地出现在他面前! ——!!! 何天巳张嘴大大地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捂住差点要从嘴里跳出来的心脏。 “小、小、小明?!!!把眼睛关上!!” 虽然他说的话有点不符合逻辑,但是绿光立刻就消失了。何天巳再将手电筒移过去,照出了身穿宽大睡衣、头发散乱的明若星。 “人吓人吓死人啊你懂不懂!” “原来你胆子这么小。”明若星一脸嫌弃地打了一个哈欠,“我的瞌睡都要被你吓醒了。” “瞌睡你还跑出来干什么?!” 何天巳心有余悸,难得地没有好气:“存心玩我,吓死我你就开心啦?” 冷不防地听见了几个“死”字,明若星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绝对没有生气、仿佛也没觉得委屈,只是突然安静下来,像是还没有睡醒、又像有人泼来一盆冰水,把他彻底给浇懵了。 就这样懵了大约有两三秒,他终于重新行动了起来,朝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儿?”何天巳觉得有点不对劲,心虚地主动问了一句。 “洗手间。” 明若星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甚至可以说温和。但不知道为什么,何天巳反倒因为这平静的温和而滋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这也太奇怪了——他默默地想道,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吓到的人啊。 第40章 猫爪必须在上 明若星去了洗手间,何天巳也回到了控制机房。距离下一趟巡逻还有四十五分钟,他首先定好了闹钟,然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 刚才的一场虚惊已经过去,然而明若星那恍然若失的表情依旧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难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天巳皱起眉头,试图从基本上一片虚无的脑海里寻找头绪。忽然间,他联想起了刚才与小美她们聊天时,脑内浮现出的画面。 的确有一点像——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奇怪表情,虽然与明若星刚才的情绪并不完全相同,却存在着无法否认的微妙既视感。 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打结的思维越缠越紧、越滚越大,撑得整个脑袋都疼痛起来。担心自己的怪病再度发作,何天巳不得不放弃了继续深入思考的打算。 还是先值完这趟夜班最重要。 就在他准备为自己泡上一杯浓茶或者咖啡的时候,机房的铁门被轻轻地敲了三下,外头传来了明若星的声音。 “可以进来么?” “可以,当然可以!” 唯恐动动嘴皮子不够表明自己的态度,何天巳亲自过去把门打开。 依旧是睡衣加乱发的造型,明若星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站姿端正却微微低着头,这竟让他看上去有些小心翼翼的乖巧。 何天巳从未见过这样的明若星,立刻什么念头都飞了,赶紧把人迎进屋里,又搬来一张椅子,并排放在自己椅子边上。 明若星乖乖地坐在了椅子上,也不说话,只抬头看着墙上的一排显示器。那神态,活像是一只正在熟悉环境的猫。 何天巳傻傻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突然间想起了正经事。 “你怎么,不睡觉了?” 明若星这才朝他看了过来:“睡不着。” 刚刚还说瞌睡的,这么快又不困了? 何天巳不去拆穿他,反正有人愿意陪自己熬夜总归是好事。但在彻底若无其事之前,他还有些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对明若星说。 “刚刚冲你发火了,对不起。” 他主动道歉:“你说得没错,是我胆子太小了。” “不是,”明若星几乎等他一说完话就开始摇头:“是我不该吓到你。” “你也不是故意的。” 逢魔花开时_75 两个人像小孩子那样互相道完了歉,也许都觉得有些羞耻,又同时安静下来。 何天巳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浓茶,想了想,又倒了一杯凉开水端给明若星。 明若星发现了两个杯子的区别,嘴角微微翘动两下,又努力忍住了笑意。 “你别硬撑,后半夜还是我来,换你去休息。” “不用不用!” 他越是这么说,何天巳越是不肯示弱,赶紧胡乱找了个话题搪塞过去。 “……哦对了,我觉得我好像又有了一项新的亚人能力!” “真的?” 在这件事上,明若星向来很认真,“什么能力?” 明明整幢大宅子里头只有他们两个人,何天巳偏偏还要俯身过去,贴近明若星的耳朵。 “我好像……可以预知未来!” “预知未来?” 预知未来这种闻所未闻的能力,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世界中,明若星理所当然地流露出怀疑的眼神。 “你为什么这么说?” 如何清晰准确地概括自己身上发生的情况,这忽然成了一个问题。何天巳苦恼了好一阵子,最终将事情简化成了以下的版本。 “刚才我在门口和小美她们几个姑娘聊天,说着说就提到了你。然后我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脑海里‘咚’地一下,浮现出了你不太开心的表情。我就想,我好像也没见过你有那种表情啊,可紧接着就在刚才,就和你发生了……唔、一点不愉快。然后……也不是说表情完全一样吧,就是那种感觉……” 也许是他表达能力实在糟糕,尽管明若星万分认真地聆听,却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听懂。 “你等等……你是说,你预见到了会和我发生争吵?” “差不多……不,也不全是,毕竟咱们也没争吵……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对了,刚才小美她们还在这里?” “那会儿是九点左右的事,她们在洗澡……” “她们洗澡,你和她们聊天?!”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若星的双眸圆睁,语气也不爽起来。 “当然是隔着墙的啦!我的天哪,你都想到哪条阴沟里去了!” 何天巳赶紧辩解,一边又暗暗唾弃自己干嘛连这种显而易见的事都要多费口舌,活像是个急于在妻子面前力证清白的晚归丈夫。 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明若星的反应也和醋意大发的妻子一模一样。 好了伤疤忘了痛,鬼使神差似的,何天巳的嘴巴又忍不住开始犯贱:“怎么,吃醋啦?” 明若星吃惊似的瞪了他一瞪,但很快又变成了恼怒。 “神经病!” 仿佛觉得这句话还不够解恨似的,他还又附上一句:“一天到晚和人家小姑娘家搞七捻三的,迟早被人套麻袋打断腿!” 说着,他竟将两手往桌面上一揣,扭头趴下装睡。 虽然被骂了,但是何天巳的心情却一下子好到爆炸。他又戳戳明若星的肩胛骨:“困就回去睡。” “不要!” “为啥,床总比这张桌子舒服吧?” “你管我!”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明若星的脾气虽然有点古怪,但是很少会有完全不讲道理的时候。他不愿意回那间院子,肯定是有客观理由的。 难道是想陪着一起守夜? 这个念头一冒出头,就被何天巳自己给掐灭了——你可得了吧何天巳,还真想把人家当对象了。别把明若星给吓着,到时候直接卷铺盖走人。 但那又是为什么? 想着想着,一个有点恐怖的答案忽然跳了出来。 何天巳先是自己打了一个哆嗦,然后将目光转向了趴在桌上的明若星。 “小明啊……”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挠着明若星的耳根子,“你不回屋子里睡,是不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了啊?” 明若星根本动也没动,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还真有这事?!” 何天巳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伸出双手去摇明若星的肩膀。 “我还有二十分钟又该巡逻了,先把话说清楚了再睡啊你!” 被他摇得差点将额头上的伤口磕在桌面上,明若星恼火地抬起头来。 “你急什么急?反正你又看不到!” “还真有?!为啥我看不到?等等,你到底看见了啥?”何天巳简直恨不得自己再多张几张嘴。 反正拒绝回答肯定是不行的了,明若星唯有如实招来。 逢魔花开时_76 “那个院子里,的确有亚人的气息。” “啊?那你刚才怎么没发现?” “因为它实在太微弱了。人醒着的时候它根本就近不了身,只能等睡着之后产生一点影响。” “什么样的影响?” “看见一些它想要让你看见的东西,不好的东西。” “喔……”听到这里,何天巳恍然大悟:“所以,其实你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你要真那么想也可以。”明若星懒得与他争辩,“反正只要不睡觉的话就不会遇到。” “可你刚刚还叫我去睡觉,还要替我值夜班来着。噫——” 何天巳故意浮夸地做捧心状。 明若星白了他一眼:“傻瓜才不会做梦。” “所以,你究竟做了什么梦啊?不如说出来让我这个傻瓜也听听?” 被何天巳催得无可奈何,明若星干脆拿起他的热茶喝了一口提提神。 “我梦到了那个‘周家少奶奶’。或者说,是那个被困在这座房子里的女人。” 明若星做的这场梦其实非常简单——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当年的周家大宅,庭院楼阁气派崭新。灵堂后院也并不是灵堂,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一些像是家丁,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名堂。 他刚刚站定,半空中就飘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 明若讯循着哭声穿过庭院,走到了如今他和何天巳暂住的那个小院。就在这里,他看见了一个满面泪痕的美丽妇人,怀抱一个浑身赤裸的小孩,站在院中那口古井边上。 说到这里,明若星微微低下头去。 “她……将那个孩子丢进了井里!” 或许是这一幕过于具有冲击力,明若星瞬间惊醒过来,醒后还觉得手脚冰凉。于是他决定起床去外头转一转,然后就遇到了何天巳。 “这和鬼故事的版本也差得太远了点吧,我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恶梦。” 何天巳刚听完就迫不及待地发表观点,“你信不信,再回去睡一觉肯定就好了。” “我不去。”明若星又把头扭了过去,“要去你去!” 刚说到这里,只听见一阵刺耳的闹铃声,何天巳放在桌上的手机蹦跶起来。 又到该巡逻的时间了。 朝明若星交代一句,让他趴够了就自己回屋去睡觉,何天巳拿上手电筒又出了门。可刚走出十来步,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一回头,明若星就跟在后头。 “你又干嘛?” “你别管我。” 何天巳无奈:“我知道猫爪必须在上面……但咱们能别总是这么抬杠吗?” 明若星张了张嘴但没出声,反而一口气走了过来,安安静静地往何天巳身边一站。 “那我怕。” 何天巳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他狐疑地盯着眼前的明若星,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那只猫,而是某个变成明若星模样的妖怪。 低眉顺眼、纯良乖巧到简直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妖怪,这一定是个妖怪变的! 正当何天巳在心里头暗搓搓如此笃定的时候,只见“温顺”的明若星忽然伸手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再不走,警报该闹了!” “走,走,这就走!” 被他这一拧,何天巳忽然又觉得顿时就舒坦了。没毛病,身边这个还是正宗小明没错。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他果断地迈开了脚步,领着“害怕”的明若星朝着第一个巡查打卡地点走去。 第41章 幻境真相 身旁有人陪伴,果然没有单独行动那么可怕。第二轮巡夜比一小时之前的那趟顺利很多。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刚才口口声声说自己“害怕”的明若星全程淡定自若,何天巳根本就没有展示肌肉的机会。 两个人巡逻到儿童活动场附近,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起初是何天巳发现沙坑里头有什么动静,紧接着边上的秋千居然自动摇晃起来。 “别紧张,是老白。” 明若星赶在何天巳动摇之前揭晓答案,顺手打了一个响指,只听黑暗中“喵嗷嗷”的威风叫声由远及近,白老板一下子就窜进了明若星的怀中。 “我怎么觉得它跟你更亲呢?” 何天巳嫉妒,伸手过来帮白老板拂掉爪子上沾到的砂砾。 “一家三口”到齐,大家的胆子也就更肥了。过了办公区就是灵堂后院,打完卡,他们又转回到了小院门口的大槐树底下。 明若星再一次明确表示他不愿意回屋睡觉,于是两个人一猫依旧回到了机房。 “现在是晚上11点,到明天五点,还有六趟……” 在巡逻手册上简单记录下本次巡逻的情况,何天巳呷了一口浓茶,扭头看见明若星又趴倒在了桌上。 “这么睡能舒服吗?”他俯身过去搔搔明若星的后脖子。 逢魔花开时_77 “你别管我。”明若星甩了一下肩膀。 “……不如你变成猫吧。这样睡起来可能舒服点儿。” 这似乎是个好办法。安静片刻之后,明若星双手撑着桌面埋下头去。只见他的身形迅速缩小,几秒钟之后衣服塌下去,爬出了一团毛茸茸的雪球。 一直趴在地板上的白老板见状,立刻攀着椅子要凑过去亲亲。明若星往后头躲了一躲,紧接着就被何天巳一把抱了起来。 “老实点,别乱来!” 警告完白老板,何天巳顺手将明若星捞到自己的膝盖上。 “小明,你现在会说人话吗?” 明若星摇头。 “那你现在没穿衣服,其实就是裸着咯?” 明若星抬起前爪,按在何天巳的手臂上轻轻用力,利爪出鞘,慢慢往下划拉。 “好了好了不闹了,咱们睡觉睡觉!”何天巳顿时就求了饶。 他将明若星的那堆睡衣放到桌子上,白猫自己跳上去踩出一个小窝,团成一团睡了下去。而白老板则立刻占领了空出来的椅子,达成了三足鼎立的微妙和谐。 哎,能变猫就是好,想睡哪儿都行。 何天巳在心里如此感叹,重新将目光移向了墙上的监控屏幕。 没有人说话,机房里再度安静起来。不知哪一只猫轻轻地打着呼噜,与嗡嗡作响的电风扇混合出均匀的白噪音,稳定而慵懒。 离下一次巡查还有将近五十分钟,何天巳把手机闹铃调整到纯震动模式,然后同样趴在了桌面上。 可真近啊——明若星那团白白的后背,就在仅仅离他不到半臂的地方,只要轻轻一凑就可以把脸贴上去,一定可以闻见沐浴露的香味。 当然,考虑到后果何天巳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顺着毛的方向从上到下轻轻、慢慢地抚摸。 摸着摸着,睡意就从那根手指头上缠绕了过来,越攀越高,不一会儿就将他也拽进了乌云那样黑沉、又轻飘飘的梦境里。 当眼前再次明亮起来的时候,何天巳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里。四周的景物有点眼熟,可仔细回忆却又实在对不上号。 他正在纳闷,忽听背后一阵脚步声。他本能地往隐蔽处挪了几步,再回头张望,竟瞧见一个粗布短打、裹着头巾的小厮从门外跑进来。 这什么装束?演古装戏呢? 心念一起,何天巳立刻去找四周围隐藏着的摄影器材。可是机位没找到,却莫名其妙地听见了一阵女人的哭声,好像是从隔壁院子里穿出来的。 反正眼下也无事可做,何天巳干脆循着声音找过去。他绕了一圈,最终来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前面。槐树底下紧闭着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漆木门。 这不就是活动中心的那个小院儿吗?! 何天巳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点开窍了。他正准备找块石头垫脚趴到墙头上去看看院子里头的动静,突然间一只手从后头伸了过来,一把扳住他的肩头制止了他的莽撞。 “嘘——” 明若星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垂传了过来:“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大声喧哗、不要一惊一乍。” “为什么?” 何天巳趁机捏住了明若星的手,确认对方并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这不是梦。” 明若星示意他跟自己找个地方坐一坐。两个人刚迈开脚步,就看见前方拐角处又是一个古装的小厮走了过来。 何天巳本能地想躲,却被明若星一把揪住了。 “没关系,他看不见我们。只要你保持情绪平静,别随便发动亚人能力。” 说到这里,只见那小厮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果然又视若无睹地拐了一个弯,走掉了。 何天巳觉得有趣:“这不是梦又是什么?” “按照你理解,这就是鬼。我们两个现在正处在一个亚人的执念里。这里有它过去的记忆、它的情绪和一部分意识。” “可你之前不是说这儿没鬼的吗?” “的确是我误判。因为它实在太弱,弱到我们稍稍产生一点情绪波动都会破坏掉这层幻象。就和我之前那次的情况一样。” 听明若星说到这里,何天巳马上回想起来。 “你当时说,有个女人在哭……就在这个院子里头?” “对。”明若星指了指槐树下的那个小木门,“就在那里面。” “可上了锁啊,你怎么进去的?翻墙?” “不用,你只管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紧张,记住,保持平静。” 明若星冷不防地牵起了何天巳的右手,领着他朝木门走去。一直走到了门前也不停下,竟轻轻松松地穿门而过。 何天巳心中不免惊讶,却谨记着之前的谆嘱,勉强保持平静。 小院内部的格局果然与现实相差无几,只是建筑样式和庭院布局稍有不同。而刚才何天巳听见的嘤嘤哭泣声,正是从院落的一角传过来的。 那正是水井所在的位置。 明若星没有松开抓着何天巳的手,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循着哭声一点点接近。拐过房屋的拐角,他们果然看见一个身着青衣、披头散发的女子站在院落中哭泣。再仔细看,怀中还抱着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 “你看她脚上。”明若星悄声道。 他这一提醒,何天巳才发现女人腌臜破烂的裙摆下方竟藏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一路蜿蜒进入室内。 很明显,她不是自愿待在院子里的。 逢魔花开时_78 何天巳心中一紧,顿时有些难受。一直将手指搭在他手腕脉搏上的明若星,立刻轻声提醒:“这并不是现实,而是过去,控制情绪,不要动摇。” 刚说完这句话,只见那个女人啜泣了两声,以脸颊摩挲着婴儿面庞,看上去十分亲和慈爱。然而下一秒钟她却突然发作,一把用力扯开襁褓,将浑身赤裸的婴儿丢进了井中! 婴儿惊恐的啼哭声随着落水的声响戛然而止,余下的只有毛骨悚然的死寂。 何天巳抓着明若星的手紧了一紧,但好歹还是忍住了,没有流露出太过惊诧的表情。 “我刚刚就看到这里。”明若星轻声道,“记住,这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院子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一个侍女在小厮的陪同下,端着汤食走了进来。两个人发现女人站在井边,都愣了一愣,紧接着又发现掉落在井圈边上的襁褓,这才惊慌失措地重新锁好院门,跑出去报信。 大约五六分钟之后,又有三四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冲了进来。其中两个上前拽住铁链将女子从井边拉开,另外两个男人冲到井旁张望了一阵,竟然先后跳进了井水里。 青衣女人脚上的锁链已经绷得笔直,她立刻就被拽倒在了地上。疼痛与愤怒让她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努力抓住地上的石板、杂草、泥土,死活不愿离开井边。 但是在两个高壮男人的面前,她的挣扎又是如此的无力。 带着嵌入指甲里的泥土和手里的杂草,她被拽回到了那两个男人身旁,紧接着就是啪啪几声脆响——凌厉的耳光如同雨点一般扇在她的脸颊上! “是人吗?!”何天巳有些忍不住了,“两个大男人,打一个女人。再怎么说也太……” 伴随着他的愤愤不平,眼前的景物忽然摇晃起来,就像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深呼吸!”明若星立刻提醒他,“平静!” 何天巳赶紧照做,大约半分钟之后,眼前的画面终于再度稳定下来。 而这时,那个青衣的女人已经被打得跌倒在了杂草丛中。只见她口鼻流血、脸色铁青,可眼睛却是可怕的腥红色。 她就用这双血红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在场的男人。就好像这血腥的视线里头,包含着她最恶毒、最持久的诅咒。 就像是在印证着这种诅咒的真实性,头顶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没有闪电亦没有雷鸣,豆大的雨滴就这么径直从天上扑簌簌砸落下来。 何天巳伸手摸了摸头顶,并没有被淋湿的任何感觉。然而站他和明若星面前的那些人却大惊失色——他们立刻冲向倒在草丛中的青衣女人,不过已经太迟了。 从被雨水淋到的那一瞬间开始,女人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声音粗哑又持久,就像是将某种巨大的痛苦硬生生地封闭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是主动承受着这种痛苦的——说不出什么道理,可何天巳突然有了这样一种感觉。 转眼间,那四个男人已经将女人抬了起来,准备移向屋檐下。就在这时,一道血水从她的裙摆下方滑落,紧接着又是银光一闪—— 女人的双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银色的鱼尾。 而那只原本锁住她脚踝的镣铐,竟活生生地嵌入到了鱼尾之中,血肉模糊! “天哪……” 何天巳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掩饰心头的震惊与愤懑。 而怪异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明明根本就看不见何天巳和明若星的女人,忽然扭头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泪眼朦胧地张嘴叫喊起来。 大雨倾盆之中,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迅速地扭曲模糊起来。紧接着,一连串巨大的震动声将何天巳彻底从幻境拉回到了现实。 第42章 开窍了? “嚯”地一声猛然抬头,何天巳发现自己依旧坐在活动中心监控机房的椅子上。口袋里的手机正在响着震动提示,这说明他应该趴在桌面上睡了半个小时。 不,按照明若星的说法,刚刚那个既不是睡眠也不是做梦,而是受到了“鬼魂”的影响,看见了一些过去时空中残留下来的可怕记忆。 对了,明若星到哪里去了? 桌上没有他的踪影,连垫着的睡衣睡裤也不见了踪影。何天巳正准备起身去找,才刚扭头就听见背后传来了急促的喝止声。 “别回头!在穿衣服!” 何天巳立刻停下了动作,奈何窗玻璃上的反光早就将该暴露的“风景”全都暴露了出来。 腿长腰细屁股还那么翘,穿上衣服好像还真有点浪费 丝毫不知道何天巳脑内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明若星迅速穿好衣裤,走到了何天巳身旁,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 “刚才” “你巡夜的时间快到了,还是边走边聊吧。” 于是何天巳拿好了装备,留下白老板看家,与明若星一起走出了机房。 现在是凌晨0点,新旧日期交替的特殊时刻。整个大院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而这绝对的静,也使得他们心头的不平静变得更加明显了。 “所以鬼故事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何天巳首先感叹:“周家少夫人居然是个亚人,而且孩子还是她亲手丢进井里去淹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你应该有一处理解错误。” 明若星道,“鬼故事里提到,周家做得是渔获生意。这个所谓的周家少夫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打着‘渔获’的名义捕捉、或者干脆从别处贩卖来的所谓‘鲛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鱼类血统的亚人。也许是认为鲛人的血统能够有助于更好地驾驭海洋,他们将这个女人囚禁在周府,并且强迫她生子延续周府的香火……而如果她怀中襁褓里的婴儿果真是她的孩子,那么这个婴儿也很有可能继承有鲛人的血统。所以,把它丢进井里是淹不死的。” 何天巳顿时恍然大悟:“女人的脚上带着镣铐,很明显就是被囚禁在院子里的。她将孩子丢进水里,并不是想要杀死它,正相反,而是希望它能够获得自由……” “可是那群囚禁她的男人却赶来了。其中两个下水想要把孩子找回来。这时候天上开始下雨,鲛人在水的帮助下,将双腿变回了鱼尾。但是在那种状况下,她根本不可能凭借这条鱼尾游向自由。” 说到这里,明若星和何天巳同时想起了那副楔入鱼尾的,生锈的镣铐。 “……孩子已经送出去了,她觉得自己已经生无可恋。所以,想寻死。” 得出了这个既惊悚又无奈的结论,两个人同时沉默起来。 那个丢进井水里的孩子,究竟有没有存活下来?鲛人女子最后是不是真的死在了这座院子里,还有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们又是何方神圣? 逢魔花开时_79 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被解开了。 不知不觉,他们两个又走回到了那棵老槐树跟前。 树依旧是树,门依旧是门,今夕对照却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幻境里那段凄厉可怕的往事已然尘埃落定,那个血红眼睛、惨叫凄厉的鲛人女子,也早已化为一捧白骨,永远地消失在了时间的沙海之中了罢。 这一趟巡逻结束之后,无论何天巳还是明若星,两个人的心情似乎都跌落到了谷底。可即便如此,他们一回到机房就立刻心照不宣地倒头就睡,期待着能够继续回到那段幻境之中。 然而事与愿违,这之后直到第二天清晨五点钟,食堂师傅过来上工,他们两个再没有成功地进入过那个让人气愤而又悲伤的梦境。 早晨五点半,属于夜晚的凉爽还没来得及消退,夏日的天空已经蒙蒙发亮。村子里最勤快的老人家结束了晨练,排队来购买活动中心食堂新鲜出炉的加料大包。 结束了第一天的夜班工作,何天巳简单地洗洗漱漱,与陪伴了他整整一夜的明若星在食堂里吃早餐,顺便与那些老人们聊天。 出乎意料的是,老人们一听他们提起那个鬼故事,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不仅否认了这座大宅原本姓周的传言,还一口咬定,大槐树后头的那个小院儿绝对不可能住得是大户人家的媳妇。当做柴火屋或者下人房倒还凑合。 这其中,有个老伯对金鱼村的历史有些研究。据他回忆,老年活动中心的这个大宅子,原本是一户赵姓地主的祖宅。这户人家发迹之后搬到了镇上,祖宅一直闲置。直到百年前充了公,这才一路演变成了如今的活动中心。 这户姓赵的人家从事得是当铺买卖,与渔获不沾半点干系,而且世世代代平安顺遂,也算得上是老底子金鱼村附近一代的乡绅望族。 如果所谓的“周家少夫人”其实是被绑架来的鲛人,那么她与这座大宅的主人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就在事情重新变得扑朔迷离的时候,又有一位老伯提供了一条耐人寻味的线索。 赵家虽然是这座宅院的主人,但是远在赵家之前,这座宅院的地基就已经存在了。 更确切地说,不止是赵家宅邸,而是整座金鱼村,基本上都是建造在原有的地基之上的。 原来,现在这座金鱼村的历史大致可以追溯到明末时期。当时战乱频仍,一小群流离失所的难民南下避乱。无意间发现了这块群山环抱的海滨之地。 而更为奇异的是,这里似乎原先就存在着一个废弃的村落。满地古旧的断壁残垣、有些甚至还有火烧过的痕迹。 古时候的百姓,逐水而迁,在这样一处水土丰美的地方修建过村落,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根据附近山里樵人的说法,这座宋代的古村曾经以繁殖金鱼为业,也曾经盛极一时。但是改朝换代之后,金鱼生意衰败,村民也陆续迁出。村落荒废日久、荒凉倾颓,又引来了天火,这才造成了如今他们看见的这幅场面。 那群流民当时一路辗转从北方逃难过来,沿途也是见多了白骨尸骸的,心知无论走到何处,总免不了黄土埋人。这里环境清幽、土壤肥沃,还有现成的夯土地基,倒不如白手起家,再建一座新的村庄。 于是他们便在此定居下来,祖祖辈辈一点点改造着这座废弃的村落。逐渐地,如今的金鱼村拔地而起。而唯一还能印证当年往事的,或许也就只有那些散落在每家每户院落里头,那些雕刻着金鱼图案的石刻物件了。 老人讲的这番故事,据说都可以在村志里找到凭据。然而再往前的旧事,却已经无据可考了。 不过明若星与何天巳都有了一种十分强烈的直觉:他们在“鬼魂幻象”中看见的青衣女子,恐怕正与当年那些饲养金鱼的人有关系。 吃完这顿“营养丰富”的早餐,两个人一同返回小院。 一夜迷离之后,他们重新审视这里,恐怖的情绪已经淡化了不少,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却甚嚣尘上,很快就占据了主导情绪。 “你说咱们现在睡觉,还能不能看见接下去发生的事?”何天巳坐到床边,打开风扇。 “不一定。” 明若星一边对着镜子检查额前伤口的愈合情况,一边微微摇头,“白天阳气重、人多嘈杂,那鬼魂本来就已经很弱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事情果真如此,两个人先后爬到了床上,不多久就沉沉地睡去。然而之后的几个小时,不要说幻象了,两个人根本就连梦都没有做上一个。 当然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深度睡眠有助于快速恢复体力。 何天巳的闹钟定在了下午两点。按照他的计划,起床后可以先带着明若星去蹭一顿小美他们准备的西瓜或者下午茶。然后慢悠悠地四处转转等着吃晚饭。晚上趁着凉快,再回老家看看还有没有值得抢救的物品。 可是中午十二点刚过,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被无情地破坏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不知道谁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何天巳以为是自己定的闹钟响了,闭着眼睛伸手去摸,却摸到了光溜溜的一截手臂。 睡觉前好好端端背靠着背的明若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彻底底地改变了姿势。 也许是觉得何天巳的皮肤冰凉舒服,他整个人都无意识地贴了过来。一条白腿搁在何天巳的大腿上,手贴着何天巳的胸膛,就连脑袋都快要枕到肩膀上来了。 怪不得刚才总觉得半边身体麻麻的,原来不是偏瘫的先兆。 一阵哭笑不得过后,何天巳勉强低头打量这个拿自己当大型抱枕用的家伙。 老实说,从现在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明若星简直好看得叫他移不开眼睛。 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眸虽然紧闭,可浓黑的睫毛也是另一道风景。或许是苦于暑热,他的脸颊上还带着一丝潮红。再加上入睡时毫无防备的表情。如此柔软、如此美好,如此……惹人爱怜。 何天巳忽然觉得自己心脏被不知什么东西击中了,似乎有巨大的麻烦即将降临。 可他却反而高兴起来,就好像这种麻烦才是未来生活中最重要的调剂品,就像一勺鲜香四溢的红油,越麻越辣越是欲罢不能。 明若星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何天巳乐得继续偷偷地观察。 这家伙居然有耳洞,难道说也是个闷骚? 皮肤可真白,瓷器似的,都看得见蓝色的血管了。 胸口上好像有颗痣,不知道变成猫的时候有没有。 痣边上,那个粉红色的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专注于怀里的人了,所以就连外头院门被人推开的声音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而且并没有立刻敲门。反而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跑到了窗边朝着窗帘的缝隙间窥视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恰好就看见了架子床上,姿势暧昧的两个人。 几秒钟之后,老旧的木门突然发出了擂鼓似的巨大敲击声! 何天巳吓得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反应,明若星也一下子惊醒了。 两个人保持着几乎紧贴的亲昵姿势,面对着面,还没来得及感到尴尬,就听见门口那擂鼓声总算是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分温和,但是某种程度上更为“惊悚”的声音。 “小明,开门……是我和你哥。” 逢魔花开时_80 第43章 虎兄猫弟 明若星万万没有想到,一觉醒来,迎接自己的居然是一个修罗场。 此时此刻,他与何天巳正并排坐在床边。尽管两个人都坐姿端正、表情严肃,可衣衫不整、头发卷翘、双眼微红,还是一看就知道才刚起床没有多久。 而坐在他们对面的另两位男人,俨然就是最鲜明的对比。 即便夏季也还是一身半正式装束的明若辰,脸黑得就像飚着台风的夜晚。这倒也难怪,毕竟谁都不希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见自己的宝贝弟弟被一个自己很不中意的男人抱在怀里,还衣衫不整的,仿佛发生过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当然,何天巳并不知道明若辰的心理活动。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够认定的是,这两位不速之客显然与明若星有着莫大的干系。既然明若星不吭声,那他也就跟着一动不动,天塌下来有明若星顶着。 漫长又尴尬的沉默过后,四个人里脾气最好的那个人开口了。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非……这位是我的朋友,明若辰,他是明若星的大哥。” 一个是星、一个是辰,何天巳再怎么迟钝也听出来了。他顿时肃然起敬,伸长脖子吞了一口口水,冲着明若辰点了点头。 “大哥好!” 绝不承认这个称呼的明若辰面无表情,而吴非已经不忍心地将头扭向了一旁。 明若星也终于看不下去了:“哥,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明若辰眉毛一扬,视线再一次落在明若星额角的那道伤疤上。 “怎么?我亲弟弟在台风里受了伤,我这个当哥的不能来吗?!谁规定的!” 眼看着刚才一路上的苦口婆心全都成了无用功,吴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赶紧来打圆场。 “抱歉,是我告诉你哥的。” 他首先向明若星道歉,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何天巳。 “小何,听说你的房子被台风刮倒了。正好我有一位朋友是开建筑设计工作室的,小星托我把他请来了,现在人就在外面。你方便和他见个面么?” “……好的,谢谢。” 何天巳看了看明若星,在得到点头允许之后,起身套了件外套,又勉强扒梳了两下头发,就跟着吴非走了出去。 于是不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哥!”明若星立刻发作起来,“你来添什么乱?!” “我来是添乱?”明若辰反唇相讥,“那我要是不来,你和那小子卿卿我我、双宿双栖的才正常了?!” 明若星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 虽说种种迹象表明兄长早就已经猜到了他与那伽当年的关系,可如此挑明了说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可是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服软。 “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我现在是在执行工作……这地方就这么一张床,两个大男人睡一起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你敢说你和非哥没睡过?!” “你还敢提吴非!” 明若辰显然还在为了自家兄弟与挚友联手欺瞒自己的事耿耿余怀。可也正因为明若星提到了吴非,他才勉勉强强地想起吴非在来时这一路上的好言相劝。 看在吴非的面子上,他做了一个深呼吸。 “……算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总之,我不希望你选择错误的人,间接浪费自己的生命。” 见兄长语气稍有缓和,明若星也不再强硬。但是该坚持的原则,他依旧不动摇。 “哥,你为什么一直对那伽这么排斥?” “这很难理解吗?” 明若辰理所当然地往椅背上一靠,拿出了一副大家长的模样。 “蛇类的本性天生就阴沉,那伽故意在你面前装出开朗积极的样子,说明他城府极深。而且他一个从孤儿院里出来的孤儿,却身负着两种s级基因,而基因库里根本追查不到他的父母——你有没有想过,这背后也许还有什么问题!” “那又怎么样?” 明若星最讨厌这种唯血统论,“出身、等级……你就只会用这些父亲约束你的东西去猜度别人。可我从不考虑这些,因为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虎、而我只是猫!” 明若辰因为这句话而抬起头,露出了阴鸷的目光。 “那你觉得,猫和虎,哪一个背负得更少,哪一个活得更轻松?!” “……” 明若星陡然沉默下来,甚至不再去看兄长的眼睛。 嫡亲的兄弟二人就这样免战了片刻,还是做兄长的率先重新开口。 “你以后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明若星嘟囔。 “别装傻,你是不是准备就和这个傻子一起过了!” “何天巳不是傻子,他只是忘记了很多常识。只要有人肯帮他,他一定可以很快就恢复到原来的水平!” “哼。野鸡也想飞上天?” 明若辰再次发出了不屑的声音,然后重新找到了一个新的嘲讽角度。 “倒也是,我看他刚才在床上搂着你的那个眼神,也的确不像是个傻子。你可别稀里糊涂地就被人家给骗了!” 逢魔花开时_81 “哥,你又在胡说什么!” 明若星脸上一烧,眼看着又要抓狂。只见明若辰倒是主动站了起来。 “道理都已经和你说过了,反正装聋的永远都不会听。去安全屋那儿吧,我怕吴非招架不住你那个傻子。” 明若星嘴里依旧嘟囔着“何天巳不是傻子”,一边稍稍整理了仪容就跟着兄长出了门。由他引路,两个人在村里乡亲们好奇的注视之下穿过大半个村庄,回到了安全屋的废墟上。 在刚才这十几分钟里,何天巳已经领着吴非与设计师在废墟四周走了一圈。大致还原了一番安全屋的旧貌,又详细解说了水电、以及下水道等生活管线的分布方式。 等到人都到齐了,何天巳与明若星就向设计师提出了他们唯一的要求——基本不改动格局,尽量还原老屋原有的风格。 至于工期方面,从初期设计到最终硬装完成,至少需要两个半到三个月。预算费用会给友情价——总之就是只要利用“保险赔偿金”就能够轻松搞定的范畴。 于是安全屋的重修计划就这样初步敲定下来。等到一周后出具体方案并正式签订“合同”。 送走了设计师一行人,何天巳与明若星重新将明若辰和吴非领回到活动中心。吴非这才提起,明若星的母亲拜托他们带来了一些物品。正说着,明若辰倒是先他一步,亲自从车里搬出了一个巨大的塑料箱子,里头放得是应急药物、当季衣服,甚至还有一些食材。 虽然有点尴尬,但明若星还是收下了这批充满了母爱的补给,并答应有空就回家看看。 “还有没有别的事?没事我们走了。” 明若辰的确是个大忙人,即便人在金鱼村,依旧有许多电话打过来向他请示。明若星知道不宜再多耽搁大哥的时间,可眼下他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们住的这个院子里,以前好像死过一个亚人……” 说着,他就简单交代了自己与何天巳昨晚遇见的那些怪事。 听完之后,吴非首先给出了自己的分析:过去这几百年间,这座大宅里来来去去不下千号人,却没出过什么严重的事故,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那个鲛人“鬼魂”的能量微弱。之所以会被明若星他们偶然感应到,恐怕是因为台风这种特殊天候,与鬼魂的记忆体形成了短暂的呼应。 也正因此,一旦台风天候结束,鬼魂的力场就会大幅削弱,无论再怎么睡觉,都很难感知到。 换句话说,今后只要不刮台风,他们再次遇见那个女鬼的概率就几乎为零。完全可以放心居住。 而何天巳关注得却是另外一码事。 “那个……我不知道这种提法是不是合适。但是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忙超度一下那个女人?我觉得她实在有点可怜。” 吴非还没来得及回答,明若辰只是扬了扬眉毛,而明若星已经抢前面大声抱怨起来。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所谓的鬼只是人类死后残留的能量,不是本人!你会去想要超度一段录像、一个音频或者是一张照片吗?” “不会,可是……” “少见多怪。” 尽管明若辰的声音很轻,可这四个字已经足够被在座的每一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何天巳还没什么反应,倒是明若星飞快地对着自家兄长亮出了“獠牙”。 “他就是第一次看见,有什么问题吗?!有问题有我会教他!” 眼见大小猫两兄弟一言不合又杠了起来,坐在一旁的两位亲友面面相觑,同时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其实我可以理解你的感觉。” 吴非朝着何天巳微微一笑,“相片和录像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但那些鬼魂制造出来的幻境却不一样。它们好像活生生地就站在你面前,有一些甚至能够和你说话、向你求助。可是绝大多数的状态下,你只能看着它们遭受折磨、痛苦哀嚎,却无能为力。因为这一切都是早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你改变不了过去的。” 他说到这里,明若辰又插话进来。 “当然,你也可以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挽救一道幻影。就像那些沉迷于虚拟游戏的小毛孩。幻影也许会给你感谢,但那归根到底也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正常的亚人一过青春期就不会做这种事了。” 明若辰这番话里藏针、夹枪带棒,明若星张口就要反驳,却看见何天巳挠了挠脑袋、慢吞吞地开了口。 “……没毛病啊,反正医生也说了,我现在差不多就是在经历青春期嘛。” “医生?什么医生?”明若辰的脸色一凛。 “就……”明若星一下子也编不出合理的解释。 如果让大哥知道他违反亚安局的规定擅自带何天巳去医院就诊,那大哥就能够以渎职为理由,强行将他从何天巳身边带走。 “是我帮他们联系的。” 关键时刻,还是吴非舍己救人:“只是一些简单的身体检查而已。” 最信任的人突然一记漂移甩尾投奔了“敌营”,局面变成了三对一,明若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腹背受敌”。 “……” 他的脸黑得好像锅底,却又碍于重重原因不好发作,一番恶狠狠的扫视之后站起身来。 “该走了!” 知道他生气,吴非赶紧跟着起身,一边朝明若星二人点点头。 “那么我们就回去了,小星你自己注意身体,好好养伤。” “别急啊,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嘛。” 不只是真好心还是故意恶心明若辰,何天巳殷勤地客套着,又转身跑出去说是要弄几个本村产的沙瓤大西瓜给他们带回城里去。 趁着他走开的时机,明若辰大踏步地往门口走,要不是他器宇轩昂、风度不凡,那这行为本身就和夹着尾巴逃走没有什么区别。 第44章 兄长的教诲 尽管有吴非帮忙解了围,可回想起刚才的一场虚惊,明若星还是有点儿后怕。 此刻他便乖乖地陪着兄长二人走出活动中心,去找停靠在路边的路虎车。 逢魔花开时_82 也许是这一趟行程并非公务又需要保密,车里没有司机,明若辰亲自坐到了驾驶座上。 这位吃瘪的兄长似乎还窝着火,野蛮地试了几次才将钥匙插进去发动车辆。副驾座上的吴非显然有些担忧,明若星也害怕他这样子开车会出大问题,赶紧服软安抚。 “哥,谢谢你能够来看我。我……很开心。” 刚说完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腻味过头,忍不住嘴角抽搐起来。 明若辰没有说话,一本正经地调整着座位和后视镜的位置。 怕他俩兄弟就这么闹着别扭就分手,吴非赶紧替他做了回应:“小星,有什么需要,尽管给我……我们打电话。” 明若星点了点头,顺手扒住了车窗。 “非哥,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伽慢慢记起了以前发生的事,并且对何天巳这个身份产生了怀疑,那我能不能说出以前的的事?” “这个嘛……” 吴非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很清楚,明若星真正询问的人并不是他。 所以他稍稍向后仰去,让出谈话的空间。 明若辰正在调整着空调的方向,不大的出风口,足足摆弄了十多秒钟才勉强收手。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你分得清楚什么是客观,什么是主观吗?” 他说话的时候连头也不抬,却伸手指着吴非,“你现在给我形容一下他。” “亚安局行政事务部主任。” 明若星一边寻思一边慢慢补充:“男,三十三岁,单身。一方面,局里有不少人爱慕他;另一方面,某些场合下,大家又不太希望被他找上门。” “喂,够了啊。”吴非哭笑不得,“你们这是串通起来捉弄我吗?” 明若辰转头看着他:“小星刚刚形容的,是你么?” “……算是一部分吧。” “那如果有一天你失忆了,拿小星刚才说的话来告诉你。你会怎么想?” 吴非与明若星同时陷入了沉默。 明若辰戴上偏光墨镜,留下最后一句忠告。 “别人口中的你,永远不是那个最真实的你自己。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让那伽活成你想要的样子,那就尽管开口吧。然后看看他会不会因此而发生认知混乱甚至精神分裂。反正这是你的选择。” 说完这番话,他按动中控合上车窗,然后一脚油门,驶离了停车位。 后视镜里,明若星依旧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吴非凝视了他一阵,直到听见耳边响起了蜂鸣警告,这才将安全带拉出来系好。 “那小子是不是找沈东篱给那伽做检查了?”明若辰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 心知逃避不了这个问题,吴非委婉解释道,“小星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不是连你有时候也看不惯研究所的某些作风吗?” “那就可以瞒着我违规操作了?他是我的亲弟弟,事情要是传出去,叫我这个做大哥怎么解释?怎么在别人面前立威?!” 前方道路边上有只羊在吃草,明若辰突然一记喇叭将它吓得往山坡上逃窜。 “还有你!” 他也没放过吴非,“上次你瞒着我派他到这里的账还没算,这次居然当面帮着他拆我的台。你还真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了!” 吴非没有反驳这句诘难,恰恰相反,他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对不起,是我越俎代庖了。” “……啧。” 这种完全放弃的低姿态反而更明若辰不爽起来。他一脚油门开始加速,这时候车厢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我的。” 吴非匆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就微微皱起眉头。 “是我妈。”他轻声对明若辰打了一个招呼。 漆黑的墨镜遮住了明若辰的表情,但是他很明显地重新放慢了车速。 另一边,吴非已经接听了电话。 “妈,您有事儿找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虽然听不清楚,但是从吴非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谈话的内容并不十分让他愉快。 “不,没事。今晚上可以。 “八点,好的,湖光饭店。 “花……就不要了吧。 “不,你们别买。我自己来……好的,知道了。” 通话只持续了两分钟左右,重新将手机收进口袋里,吴非伸手揉揉睛明穴,一脸无奈。 “有事?”虽然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原委,明若辰还是面无表情地提问。 “今晚上要去见个人。”吴非的说法很委婉,“家里催久了,期望很高。叫我买束花准备准备。” “这次男的女的?” “财政部会计司副司长的次女,去年刚从欧洲回来。” 逢魔花开时_83 “副司长?你父母对你的要求降低了么,连副职都可以。” “你就别嘲笑我了。” 吴非依旧是那种不怎么反抗的消极态度,“又不是你这种司法部长的儿子,难不成还非得要高攀上总理家的才行?” “那野丫头,我没兴趣当她的挡箭牌。” 不假思索的回答过后,明若辰又稍稍停顿了一下。 “我还是喜欢温柔理智的那种,有主见和事业,懂得倾听和理解。能够经常跟在我身边的更好。” “最重要的,还是要能给你生一窝小老虎。”吴非替他补充最核心的要求,“毕竟,你可是明家唯一期待的继承人。” 明若辰再没有说话。 他又踩了一脚油门,驶离山中的平原地带,开向了幽静阴郁的山谷。 —— 何天巳抱着装有三个花皮大西瓜的网兜,兴冲冲地从远处跑过来,却发现路虎早已经开走,只剩下明若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 他将西瓜放在门槛上,快步走到明若星身旁。 “那个,你哥他……是不是有点讨厌我?” 明若星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让他擦汗,一边反问:“你呢?你讨厌他么?” “那倒说不上。主要是他的敌意来得太奇怪了,我只觉得莫名其妙。” 听他这么说,明若星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试探何天巳的好机会。 “我哥他对你的确有点误会……我说过吧,亚人的恋爱对象不分男女。刚才他看见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就以为我们在交往,他觉得我向家里隐瞒了这件事,所以才生气。” “原来是这样……” 何天巳张了张嘴,突然想起了几个小时之前,明若星窝在自己怀里酣睡时的情景。他心里痒得好似有猫在抓,可表面上依旧装得懵懵懂懂。 “怎么?亚人社会里还不许两个男人躺一张床上?” “那倒没有。” “那你家人怎么看见咱俩躺一起就误会了?难道说……小明你以前谈过男朋友?” “……” 主动抛出去的问题就这么被弹了回来。虽然何天巳多半是“无心之言”,可明若星还是忍不住怀疑那个一肚子坏水的那伽是不是又活了过来。 话都摊开了,他干脆大着胆子反问:“……如果交往过,怎么样;没交往过,又怎么样?” 明明是个只要说句“不关我事”就可以蒙混过去的问题,可何天巳却突然卡了壳。 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明若星,就好像答案并不在自己的心里,而在明若星的眼眸深处。 这漫长而又诡异的对视,最后终结在了几位来搓麻将的大妈的热情寒暄声里。在她们的强烈要求下,何天巳欣然答应陪她们打上几吊;明若星则随便找了个借口脱身,抱起西瓜送去食堂冷藏。 就这样,两个人分开了一个多小时,再重新碰面已是晚饭时分。至于那个奇怪的问题,虽然两个人谁都没有忘记,却都不再主动提起了。 从这天晚上开始,他们在老年活动中心里的寄居生活仿佛步入了正轨。那个女鲛人的鬼魂再没出现,何天巳也完全熟悉了巡夜的工作,灵堂后院不再是什么可怕的存在。 如果说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事,那就是每天的作息问题了——由于明若星没有继续陪着何天巳值夜班,两个人的睡眠时段基本上完美地错开了。 尽管每天凌晨五点下班后,何天巳都果断牺牲掉早餐,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躺到明若星的身边,可那只小猫却再没有做出过“主动依偎上来”这么可爱的举动了。 —— 第二周的周一,设计方送来了安全屋的施工方案,合同很快就被签订下来。周三,镇上开来了几辆挖掘机和几十名工人,开始清理废墟。当清理工作完成之后,正式的测量、施工团队将会跟着进场。 令何天巳大感意外,这居然是一支“亚人施工队”。从工人到监工再到设计师,清一色全都是亚人。按照明若星的介绍,这支团队不仅效率超高、训练有素,而且参与建设过不少亚人名流的别墅,将施工全权交托给他们,完全可以后顾无忧。 当然,何天巳并不知道,这只不过是半真半假的托词而已。 真正掏钱建房子的大金主是亚安局,当然需要由亚安局派人监督并验收。而明若星新多出来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负责给何天巳灌迷魂汤,以保证无论最后安全屋建成什么鬼模样,多出几间密室甚至武器库,何天巳都不会有所怀疑甚至不满。 搬进活动中心之后的第三周,漫长炎热的三伏天气终于结束了。 第45章 不吃苹果要吃醋 郁热的八月终于过去,尽管凉爽的秋意尚在酝酿之中,但是人们蛰伏了一夏的心情已轻松雀跃起来。 新房的施工建设正在飞速推进当中。何天巳每天都会跑去工地查看,回来还要将现场照片和视频发给明若星,顺便再念叨上一堆新学到的建筑名词。 随着钢结构龙骨的逐渐成型,各个房间的结构与功能变得清晰起来。他又迫不及待地开始在网上选购软装家具,还死活要拉着明若星帮忙参谋。 一开始明若星是完全不感兴趣的,可看着看着居然也钻研起来。然而一旦真正深入讨论才发现,两个人的品味差距实在太大。 明若星钟情于北欧原木风格,而何天巳则对冷硬的工业风有非常明显的偏好。两个人往往没说上几句话就会产生分歧,甚至争吵起来。 一些小问题勉强还能求同存异,然而当问题大到不可调和的时候,他们决定采取一种比较特殊的仲裁形式。 找一块空地,明若星和何天巳各自站在两边,让白老板用爪投票,奔向最后的赢家。 听上去作为正牌主人的何天巳拥有非常明显的优势,然而真正实施起来,白老板却永远投向明若星的怀抱。几局下来,仲裁的方式又很快变成了最原始的石头剪子布。 软装风格的战争依旧胜负难分,有一件却是肯定的,那就是随着预付款一笔一笔地掏出去,何天巳的银行账户正在不断地缩水。 从原则上来说,购置软装的款项也应归属于安全屋重建资金的一部分,可以通过报销走账的方式从亚安局那儿找补回来。于是明若星就巧立了一个名目,每个月以伙食费的名义,给予何天巳一笔相当可观的“工资”。何天巳完全不做任何怀疑,十分开心地接受了这笔补贴。 当然,明若星的这笔“伙食费”也不全是白给的。反正已经混熟了,他那属于猫的娇懒本性便开始放肆起来。 逢魔花开时_84 食堂大锅饭总有吃腻的时候,他又不吃葱姜蒜、拒绝隔夜菜,于是经常嘀咕着要求开小灶。何天巳拿了他的钱手短,再加上心里头还藏着一段懵懵懂懂的小情愫,于是还真就跑去厨房借了个灶头,搞起了爱心加餐。 除此之外,明若星还时不时地会提出吃个西瓜、开瓶汽水或者来桶冰激凌等等诸如此类的要求。何天巳也总是任劳任怨,尽量予以满足。 这边明若星吃吃喝喝,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却苦了何天巳这个“奴隶”——他上午要补眠,下午跑去看房。傍晚伺候明大少爷吃好喝好,深夜还得巡逻。虽然事情都是心甘情愿去做的,可日子久了,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本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想法,何天巳一直耐着性子好好忍受。就算有时候明若星实在挑剔过头,惹得他肝火上升,可是只要明若星勾勾嘴角说声“谢谢”,他就又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这天中午,何天巳起床后,两个人在食堂简单解决了午餐。回到房间里,何天巳坐在桌边,按照明大公子的要求,给他削“兔子形状的苹果”。明若星则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翻着杂志。 没过多久,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位“客人”应该算作主人才对——虽然活动中心的正式员工们偶尔会来这边串门,但是很明显,眼前这位一脸凝重的小美并不是过来闲聊的。 她是来请求何天巳帮她一个大忙。 事情还要从常乐镇开始说起。 常乐镇的中心地带有座还算高档的酒店,附近十里八乡有钱人家的婚庆宴饮,都会在那里摆上几桌酒席。大约是从一个月之前开始,这座酒店门口突然拉起横幅,搞起了什么“老年人保健讲座”。传单先是在镇上分发,慢慢地就传到了附近的几个村里。 听去过讲座的老年人说,这家公司自称是什么国家重点扶持保健项目,租用酒店会议室的租金也都来自于“政府拨款”。业务员一个个嘴巴甜得蜜里调油,看见老人张口就喊“爸妈”,恨不得跪下来抱紧大腿不松手。 不仅如此,还当场给每一位老年人发放产品套装小样。包括一条保健内裤、一盒五粒保健药品、一块保健肥皂和一条保健枕席。而领取这些小样的老年人,每一个人都留下了自己的详细信息。 紧接着,最近这几天,金鱼村的老人们就开始陆续接到这家公司的电话。说是邀请他们参加为期三天的生态避暑长寿之旅,每人只需支付100元车马费,就可以全程享受四星级酒店,十菜一汤每桌的伙食标准,还可以免费游览多个景区。 这种天上掉馅儿饼一样的好事,赋闲在家的老人们当然乐意之至。而且光是自己去还不够,还要拉上亲朋好友“有福同享”,甚至还打起了活动中心的主意,希望小美他们能够帮忙宣传宣传。 说到这里,小美终于停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当然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真是苦口婆心地劝大伯大妈不要上当。可他们非是不听,还说吃过的盐比人家走过的路还多,死活不相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还能栽在几个小年轻手里。”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何天巳顺手将一块刚削好的兔子苹果递给她,“去镇上酒店把会场给砸了?” 小美拿起兔子苹果就是一口:“实际上,我们希望你能够陪他们一起过去看看。” 在远处冷眼旁观的明若星,眉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插嘴道:“这种诈骗,直接报警不就好了吗?” “我们已经联系过了,可警方说这家公司拥有有效的经营许可证、产品检验报告。目前为止,所有的行为都是合法的。如果还觉得不放心,可以在不法侵害发生的时候保留证据。” “这不就是要等老人家真上当了才行动吗?”何天巳自己也吃了一块苹果,还一边咋舌:“这要真出了事儿,估计钱还不是最重要的,老人家人首先得给气晕了过去。” “就是说啊!” 小美赶紧展开人情攻势:“小天啊,你看大伯大妈平时待你都挺不错的,你总不能看着他们上当受骗吧?帮忙跟过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就立刻给我们打电话,好不好,好不好嘛!” 明若星看着她手里的那瓣没了头的兔子苹果,又忍不住了:“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小美愣了一愣,没想到替她回答的是何天巳。 “哎,人家小美一个姑娘家,你叫她做这种事,她肯定会害怕啊!” 明若星顿时更不爽了:“那不是还有那些老人的儿女吗?凭什么要你出面?” “这不是人家都要上班吗?而且村里基本都是老人家,子女基本上都进城了。” “笑话,自家爹娘都懒得管,咱们这些外人为什么还得替人家操心?” 见他们两个一来一去的,夹枪带棒,小美不安地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好像让你们为难了。要不,我再问问别人?” “没关系,这活儿我接了!”何天巳大手一挥,“不就是去三天吗,管住他们别让他们乱花钱就是了。交给我就ok!” 说完,他居然还斜眼瞥了一瞥明若星。 明若星一愣,眼睛里蓦地一下仿佛就有火星燃烧起来,也直勾勾地死盯着何天巳。 觉察到气氛不妙,小美不敢久留,她连声道谢并许诺事后一定重酬,然后果断开溜。 屋子里又变回了二人世界,可气氛却非常诡异——明若星显然在生气,一张俏脸绷成了扑克牌;然而说不清楚为什么,何天巳却反而得意洋洋。 他甚至主动端着削好的兔子苹果,凑到床边上去。 “嘿嘿,生气啦?” 明若星压根儿就不理他。 “苹果削好喽! “你看,是你要的兔子形状。 “被嫌弃了,兔兔可是要伤心的喔……” 何天巳一句比一句说得肉麻,大有不得到回应不善罢甘休的架势。明若星听得浑身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真是又气又好笑。 他担心自己一个绷不住破了功,让何天巳蒙混过关,索性装出凶狠的模样。 “你是弱智吗?滥好人!” 何天巳听得出他是在关心自己,便笑嘻嘻地回应:“人家姑娘也挺不容易的,再说咱们还住在人家的地盘上呢。这点小事能帮就帮了呗。” “小事?” 明若星额头青筋一跳,“你哪知道那些黑心骗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再说你现在的状态又不稳定,连自身都难保了,还想强出头?!” 何天巳心里隐隐地有点难受了:“我也没你说得那么不堪吧?最近这一阵不是挺好的嘛?” “那还不是因为吃着药,还有我看着?这次是不是还得我陪你一块去?” “不用,就三天而已。” 逢魔花开时_85 “三天又怎么了?你上次发病有征兆吗?” “……” 何天巳不得不承认,明若星的确有些道理。可是得理并不意味着不饶人,光是这一点,他就觉得明若星今天有点过分。 “没遇到你之前我不也好好的?你就少操点心,不行吗?” “不行!” 明若星还在吃那两块苹果的醋,丝毫没觉察到何天巳的情绪正在转变。这段时间来何天巳的有求必应,也让他错误地估计了何天巳的底线。 “当初是你想我留在村里的,现在又嫌我麻烦了。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 何天巳被他数落得一阵头痛,连话都懒得说了。直接搁下装苹果的盘子,扭头就朝门口走去,就这么一口气逃出了院子。 第46章 天热请勿逗猫 冷战打响了。 这当然不是明若星和那伽的“首战”,却是明若星与何天巳之间的“第一次”。 当初两个人还在亚安局共事的时候,由于工种不同,除去偶尔能在一起吃顿午餐,其他时间很难见面。今天要是吵了架,彼此冷处理上几天,等到下周再见面的时候,矛盾也就烟消云散了。 如果矛盾实在无法调和,那主动服软的往往是那伽——他会拿出一些手段来哄骗明若星,比如送点好吃好玩的作为安抚。 总之,在“和解”这件事上,明若星自认从没低过头。所以这一次,他也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主动打破沉默。 他的判断仿佛是正确的。因为仅仅半个小时之后,何天巳就若无其事地回来了。手里头还捧着半个冰镇的西瓜,一口一个“好甜”,招呼明若星赶紧来吃。 可是明若星还在气头上,一听见何天巳进了屋就开始装睡,任凭怎么叫唤都不理不睬。 何天巳一张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很快就闭了嘴,又轻声嘟囔了一句“我不要面子的啊”,就捧着西瓜跑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明若星就睁开眼睛一骨碌坐了起来。 捧了半个西瓜来就想和好?和好失败居然跑了?西瓜也没留下? 这个大傻子,怎么不按照剧本来?! 事情似乎就从那个节点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到了晚饭的钟点,明若星破天荒地没有看见何天巳的人影。此后一直到晚上十点开始值班,何天巳都不知跑去哪儿鬼混了,整整五个小时都没有回来。 反常归反常,但是这点时间不见面,还不至于让人担心。 少了一只野鸡在耳边多事,明若星也没有闲着。 看何天巳的反应,那个三天两夜的“老年养生旅行团”何天巳是非去不可的,而且很有可能还会拒绝明若星同行。明若星当然不可能放任他“外出裸奔”,所以懊恼归懊恼,却也不得不提前为他做些准备。 比起换洗衣服,更重要的是抑制剂和药物。三天九顿,不同搭配剂量,一格一格地分配好,写好备注。可是这一分配明若星才发现,台风之后,他们库存的抑制剂和药物都已经不多。按照分量来计算,刚好勉强还能凑合四天——差不多也就是何天巳结束“旅行”回村的时候。 必须赶紧再向总部提出补给申请。 这边,明若星正为药物的事情伤脑筋,何天巳却在无意中掌握了“冷战”的主动权。 考虑到老年旅行团的出发日期是后天一大清早五六点钟,今晚这轮夜班结束之后,小美就安排何天巳进入休假模式。 第二天早晨,洗漱过后吃完早餐,何天巳就随便找了个村民的家里窝进去,把手机一关,呼呼地睡起了大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两点。等他起了床,却还是不急着回去,继续赖在人家家里吃瓜纳凉闲扯篇儿,还蹭了一顿晚餐,直到夜里七八点钟才慢吞吞地摇着蒲扇往回走,准备收拾行李。 到了院子里,只见屋子似乎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他推开门,正看见明若星黑着一张脸坐在床边上,两只眼睛又亮闪闪的,跟鬼火一样。 何天巳心里头好笑,可脸上却故意绷着。他伸手开了灯,也不与明若星说话,直接走向衣橱将旅行包拽了出来搁在桌子上。 这时他才发现,桌上已经放着一个分装好了的药匣,还有一小瓶抑制剂。很显然都是明若星替他准备的。 也就是说……明若星居然服软了? 何天巳现在的心情只能用“爽”这一个字来形容。自打搬到活动中心来之后,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他在服侍明大少爷。也该是时候交换一把立场、过过瘾了。 想到这里,他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桌上的东西,搁下旅行包开始朝里面装东西。 就这样僵持沉默了两分钟,床上那位果然忍不住了。 “药,你今天吃了没?” 虽然算是关心,但明若星的语气却还是很生硬。 “吃了。”何天巳睁着眼睛说瞎话。 “骗人,药都留在这里,你吃空气?!”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明知故问?” 何天巳的这张嘴,怼起人来也真是气死不偿命。明若星只觉得两眼一黑、血压升高,气不打一处来。 “我问你是为你好,你自己的毛病自己不记着。倒是嫌弃起我来了?” “你是我爸吗?!” 何天巳又好气又好笑,“我现在好得很,没病,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你以为我想管?!” 明若星忍不住又急躁起来:“你不吃药跑出去,万一在普通人面前闹出什么事情,被亚人的管理机构追查起来,连我也要一起受罚的!” 逢魔花开时_86 “……说到底原来还是担心你自己。”何天巳被他训得脑仁疼,一个没留神就说错了话。 “你说什么?!” 明若星愣了愣,顿时生气又委屈,蹭地一下就从床上站了起来。 惊觉自己捅了马蜂窝,何天巳赶忙想要解释,却万万没料到走得急了撞到桌角,破木头桌子摇晃几下,将明若星整理好的药盒给碰得掉了下来。 “哗”地一声,整理好的药片弹跳得到处都是。何天巳在心里发出一声惨叫,赶紧蹲下来捡拾,捡着捡着就到了床边上。 最后一粒药片是朱红色的,像一粒明亮的宝石,掉在了一只白皙纤瘦的脚边上。何天巳顺着脚踝一点点往上看,看见的是明若星宛如地狱恶鬼一样的表情。 下一秒钟,这只白皙纤瘦的脚,就蹬在了何天巳的肩膀上。 “我去………你疯了你!” 突然被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何天巳很快也从惊愕变成了气恼。他爬起来把药盒子往桌上一摔,又快步冲回到床边上。 那边明若星的气也没消,见何天巳来犯,立刻抓起枕头毯子劈头盖脸地砸过去。何天巳全都完美地躲过了,一口气冲到床边,按住明若星的肩膀将他推倒,一手揪住刚才踹自己的那条左腿,抓起脚踝往地上拖。 这简直就是小孩子在拖猫嘛! 明若星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动作,傻了两秒钟立刻开始反抗,用右腿猛踹何天巳的大腿。 谁知道何天巳竟像是未卜先知似的躲了过去,伸手又将他的右脚踝也一并抓住,变成了一个头下脚上的颠倒姿势。 回流的血液直冲大脑,明若星来不及去思考何天巳的力道是不是又变大了,急于自救的他双手往地上用力一撑,分开双脚死死绞住何天巳的脖子,倒挂在何天巳的身上,再用力抱住他的双腿。 何天巳瞬间失去平衡倒在地上,两个人立刻扭成了一团麻花。 上一次打架还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两年零五个月之前,具体日期明若星还需要再想一想。 可有些事却是只要拳头一打到皮肉,就能够立刻回想起来。 比方说,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同时也爱得牙痒痒的感情。 明若星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成了一个奇怪的大口袋,口袋里面就装满了这种让他牙痒的情感。而且这种情绪还在无法逆转地、飞快地膨胀着。 它挤压着明若星的胸膛,让他觉得自己憋得快要爆炸了。 此时此刻,他又与何天巳死死地纠缠,两颗心贴近、挤压、碰撞着,却又怎么都凑不到一起。心里头那种痒痒的情感胀得发疼、疼得快要让他受不了了。 明若星当然知道应该如何排遣这样的情绪,可是他更知道,自己不能真的那么去做。 因为何天巳还不是那伽,他不希望大哥的预言成真,不希望何天巳在主观误导下失去对自身的客观判断,甚至迷失自我。 那该怎么办?到底还能怎么办? 何天巳的气息、他充满了活力的身躯和他絮絮叨叨的话语还在耳边纠缠着。 明若星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他忍无可忍,一把扳住何天巳的脖颈,亮出两排白牙,歪头啃了上去。 “啊!!你怎么咬人!!!” 何天巳简直不敢相信,但事情偏偏真的发生了——打着打着,明若星竟然像只野猫似的,一口咬住他的脖子,死活不松口。 愣了两秒钟,何天巳终于在疼痛中回过神来。他按住明若星的肩膀,试着将人扳开,扳不动。再把手移到腰上去推,依旧失败。 此时此刻,他可以非常明显地感觉到明若星嘴里叼着自己脖子上的一块肉,狠狠地咬着,还时不时地左右拧动两下。纯粹的、动物一般的发泄。 如果这块肉不是自己的,何天巳想说不定自己还会觉得这样的明若星十分可爱。然而现在,他只想在被活活咬死之前,逃离明若星的魔掌。 “松开啊!” 他试探性地拍了一下明若星的后背。 没有反应。 “小明、明爷爷,求你快松开,我要被你咬死了!” 有反应了,咬得更紧了一些。 “明若星!!!” 何天巳的左边肩膀都开始酸麻起来,他再忍不住,抬手重重地一掌朝着明若星的屁股拍了下去。 “啪”地一声,明若星浑身一颤,总算是勉强松了口。 害怕他喘口气还会接着咬,何天巳赶紧一手托住下巴,一手按住胸口将他推远一些。 也正多亏了这个动作,何天巳这才发现明若星的眼眶通红,眼眸湿润又盈亮,明明故作凶狠却又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柔软和动人。 是的,就是之前出现在何天巳脑海中的那个表情! 何天巳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像是被闪电给劈中了似的。什么生气和疼痛都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此刻,他只想伸手将这个眼眶通红的明若星狠狠地揉进怀中。 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将明若星紧紧地搂进怀里的一瞬间,何天巳仿佛闻见了一股淡淡的柑橘花香气。 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间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47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明若星还没从被何天巳紧紧拥抱的惊愕里缓过神,又一个意外接踵而至。 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何天巳闷哼一声垂下了脑袋,几乎将全身的重量交托在了明若星的肩膀上。 不止如此,他体内那股不稳定的信息素潮水也开始了涌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暴涨了几百倍,甚至具现成了一层黑绿色的诡异荧光,包围着何天巳的身体。 逢魔花开时_87 有了前面两次的处置经验,明若星反应迅速。他立刻抓起桌上的抑制剂,托起何天巳的下巴朝他嘴里灌去。 然而何天巳已经进入了全面发作状态,浑身肌肉抽搐紧绷、牙关紧闭,淡绿色的抑制剂几乎全都沿着嘴角流淌到了脖子上。 药剂原本就所剩不多,一点一滴都不能浪费。明若星很快就改变了做法——先将抑制剂含在自己嘴里,再用双手按住何天巳的咬肌强迫他张嘴,一点点将药剂哺进他的口中。 这听上去是个暧昧的动作,可真正实施起来却只有“艰难”二字才能形容。 陷入意识模糊状态的何天巳全程极不配合,甚至有好几次大牙都重重地磕到了明若星的嘴唇。 明若星知道自己的嘴唇正在流血,但这更加有利——他就将混合着自己血液、唾液的抑制剂一点点哺进了何天巳口中,强迫他吞咽下去。同时也没忘记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进行外部镇压。 就这样双管齐下,僵持了大约四五分钟,何天巳的肌肉终于开始放松。信息素的乱流缓缓收敛,退回到那具充满了不解之谜的神秘躯体中。 明若星赶紧扶起了何天巳,将他弄回床上躺平。然后又从那一堆被何天巳搞乱了的药片里取出合适的剂量,服侍他用温水送服下去。 何天巳咕嘟喝了几口水,整个人已经彻底放松下来。见危机暂时解除,明若星这才喘出一口长气。他靠坐在床边,一边擦拭着额头冷汗,一边继续留意着何天巳的情况。 与前面两次相比,何天巳这一次发作的程度明显略轻、持续时间也较为短暂。但发作之后却迟迟没有清醒——这是偶然,还是因为抑制剂的特殊作用? 或者说,这次小发作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最近还可能会有真正厉害的大发作? 感觉上都有可能,实在不好判断。 除此之外,明若星私心还有另一件在意的事——何天巳刚才那紧紧的一抱,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是发病时的无意识动作,还是他记起什么来了…… 不行,还不是胡思乱想这些的时候。 明若星告诫自己切勿感情用事,一面将目光转向不远处一片狼藉的桌面。 为了应急,余下的抑制剂已经全部用完,药片也消耗了不少。如果今晚何天巳的状况好转,那他极可能还会坚持参加明天那个什么鬼老年旅行团。 而就算他不去,如果再发作一次,也已经没有药物可以压制了。 必须去s市取药,立刻马上,越快越好。 在心里打定了这个主意,明若星再一次看向躺在床上的何天巳。 带他一起去s市显然是最省事的选择,或许顺便还能让沈东篱再给他做个检查。 但是换个角度思考,带何天巳一起走却也是最冒险的选择——山里的夜路本来就难走,万一何天巳中途发病,信息素乱流干扰到了正在开车的自己,那后果很可能是灾难性的。 即便是现在,明若星还有点头晕。他果断地否定了这个想法,决定独自开车往返一趟。 虽然他不知道那个见鬼的老年旅行团明天什么时候出发,但是从现在到天亮至少还有六个小时,应该还来得及。 明若星迅速地穿好衣服,抓起车钥匙、手机和必备物品。想了一想,又从柜橱里翻出一个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温水,又咬破自己的指尖,将血液滴进去。 然后,他就拿着纸杯和一些剩下的药片重新回到床前,用力拍着何天巳的脸颊。 “你哪里都不准去,等我回来!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喝这杯水,还有吃药!听到没有?!” 何天巳依旧是迷迷糊糊的,但好歹还是冲着明若星点了点头,又大着舌头追问:“小明……你去哪儿?” “我现在去给你拿药。天亮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总之别乱跑!” 叮嘱完这句话,明若星再不拖延,快步走出房间。想了想又将房门和院门统统地锁住了,以免闲杂人等发现何天巳的异状。 做完所有这些事,他步履匆匆,飞快地跑出了老年活动中心,发动车辆,驶上了出村的道路。 —— 听着明若星的脚步声一点点地消失在了黑暗中。何天巳的喉咙里传出了几声含混的叹息,然后缓慢地将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他还是没有来得及告诉明若星,自己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 尽管看起来好像气息奄奄,可事实上他的神志非常清醒,逻辑思维也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会反过来担忧明若星开夜车是否安全。 而唯一的、真正的问题,出在他的身体上。 他的身体就像是失控了似的不听使唤。手和脚仿佛浸泡在水里,每动一下都需要耗费比平时多出数十倍的力量,光是抬抬手就累得他气喘吁吁。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鬼压床。 说来倒也奇怪,“鬼”这个字一蹦出来,顿时就像一根银针扎中了何天巳的穴道。 他突然意识到,今晚是他独自在这间院子里留宿的第一夜。 耳边没有了明若星均匀的呼吸声,只剩何天巳一人的屋子里漆黑寂静。窗外有些月光,将庭院里的瘦竹和古怪的树枝倒映在了薄且透亮的窗帘上,如同皮影戏一般。 何天巳发誓自己绝对不是胆小鬼,然而此情此景却由不得他胡思乱想。再说这个院子里原本就有一个女鬼,虽说今晚不是台风天,但是谁又能说得准—— “救命……” 何天巳的脑海中突然闯入了一道声音。 “救命!”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屏息凝听。 “救命呐……” 没有错的,就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明若星心头一颤,突然发现身体起了变化——手脚上那种镣铐一般沉重的感觉消失了,他又活动自如,灵活到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论这是怎么回事,现在都不重要了。何天巳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到桌子边上,抓起自己的手机拨打明若星的号码。然而在点亮手机的一瞬间,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信号从满格掉到了圈外。 这又是怎么搞的?! 他正惊愕,只听窗外那凄惨的声音再一次幽幽地响了起来。 “求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逢魔花开时_88 孩子? 何天巳愣了一愣,猛然觉得自己猜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他循着声音走过去,推开了窗户。 在幽暗的月光下,站立在灌木丛中的,果然是那个女鲛人的鬼魂。 不是说好了只在台风天才会看到她的吗?难不成和刚才自己的那场发作有什么关系? 明若星稍微有点头绪,但是并没打算绞尽脑汁去想。毕竟明若星的告诫声还在耳边,他准备把这个女人当做一道与己无关的幻影,彻底地无视掉。 然而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道“幻影”却突然唰地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殿下!求殿下救救我的孩儿!” 何天巳被她吓了一跳,后退了小半步却并没有逃开。他稍稍酝酿了一下,然后用手指着自己。 “你……是在叫我?” “殿下!” 女鲛人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向他点了点头。 “求殿下救救我的孩儿!” 何天巳指着自己:“那我是什么殿的殿下啊?” “求殿下救救我的孩儿吧!” 虽然鲛人好像是真的看得见何天巳,但是嘴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么两句话,简直就像是游戏里派任务的npc。 殿下是个古时候才有的称呼,说不定这个女鬼是把他错认成那个时代的某位重要人物了。 何天巳如此轻率地说服了自己,同时也起了好奇心,决定将计就计,正好趁这个机会搞清楚这位鲛人的故事。 “你不是已经将孩子送进井里了吗?”他按照之前在幻像中看见的情景,试探性地反问。 女鲛人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见她充血红肿的眼眸中含着泪光,一边注视着何天巳,一边起身朝着庭院西北角走去。 何天巳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并且跟随着她一起走到了那口雕刻有金鱼的古井前。 “孩子……我的孩子……” 女鲛人指着井中,一声更比一声焦急。 何天巳带着疑惑走向井边,俯身低头朝着井中望去。只见一泓漆黑幽暗的井水,倒映着他自己的脸庞。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孩子呢? 何天巳正想扭头再去问问那个女鲛人,却没料到被狠狠地推了一把,整个人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井里! —— 寂静空旷的高速公路上,银色的猎装车正在疾驰。行驶速度之快,就像一枚银色子弹,超过了一辆又一辆庞然巨物般的重型货车。 受到何天巳信息素紊乱影响的不适感觉,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退,明若星的太阳穴突突地胀痛,胃部隐隐泛着恶心。 但是这点小问题根本就不足挂齿,相比之下,“时间”才是最大的难题。 在距离s市不足二十公里的地方,高速公路的夜间施工影响到一小段道路的通行。明若星不得不临时驶下匝道,从地面绕了一个远路进城。而这额外浪费了他大约半个小时的宝贵时间。 因此,当他不得不冒着被开罚单的危险,加速赶到亚安局直属医院的时候,还是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刻钟左右, 不幸中的万幸,今晚正好是沈东篱值班。之前在来时的路上,明若星已经将事由与他交代清楚,此刻两个人见了面,沈东篱就直接将他点名需要的药物打包递了过来。 药物到手,事情就算完成了一大半。明若星松了一口气,谢过沈东篱之后又发动车辆准备返回金鱼村。然而沈东篱却扒着车窗不放,显然有话要说。 “你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很累。作为一个医生,也作为你的朋友,我强烈建议你留下来休息几个小时再返程。” “谢谢你,这点小事我还扛得住。” “这种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尽管明若星一再表示自己没有问题,然而沈东篱的坚持却也让他隐约不安起来。 稍作思忖之后,他勉强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那我先给何天巳打个电话,如果他的情况还算稳定,那我休息半小时再回去。” 说着,他立刻呼出了何天巳的手机号码。然而直到一分钟的提示时间结束,拨号程序自动结束,何天巳都没有应答。 “……我想我还是应该马上就回去。谢谢你的药,费用还是老样子,算在我账上。” 不等沈东篱反对,明若星苦笑一声,发动了车辆。 第48章 大显神威 掉进井水里的一瞬间,何天巳本能地护住了头部。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点程度的自我保护根本就毫无意义。 冰凉的井水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将他紧紧裹住不留半点缝隙。根本来不及屏住呼吸,他立刻大口大口地呛水。可最初的酸胀难受过后,接踵而至的却并不是窒息的痛苦。 反倒挺舒服。 确认了自己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何天巳尝试着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了一个泛着淡淡蓝色荧光的奇妙世界。 逢魔花开时_89 从井口望下去一团漆黑的井水,内部竟是如此清澈,井口上空的月光投射下来,让水面变成了一块硕大的月光石,不停变换着梦幻迷离的光彩。 何天巳看得入了迷,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移动起来,先是沉到了布满芼苔和软泥的井底,随后又在缓缓腾起的浑浊中漂向月光照射不到的真正黑暗。 这里有潜流。 何天巳很快就感觉出来了,井底有一股温度更低的暗流,正裹挟着他朝下游的方向流去。 漂着漂着,前方的空间似乎无穷无尽。他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说刚才那个女鲛人把他推下井来,是让他顺着水流去找她的孩子? 何天巳觉得自己有点开窍了,于是放松身体,开始接受这段奇幻的旅程。 没有了月光的水底世界逐渐陷入了真正的黑暗。然而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何天巳却觉得自己能够感知到身边的各种动静。 他觉得自己正在穿过一片天然的石灰岩洞穴。冰凉的水下,到处都是倒悬的石钟乳和崚嶒的大块岩石,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头顶偶尔也会有微光流泻下来,那多半是别的井口或是山间的泉眼,一晃就消逝了。 仿佛并没有过去多久,何天巳感觉水的流度越来越快,温度也逐渐回暖。水底的乱流多了起来,时不时地将他粗暴地推撞到岩壁上。 几番忍耐之后,他开始尝试着无视水的流向、自主决定前进的方向。奇怪的状况又发生了——他发现自己在水中异常灵活,竟像鱼儿一般进退自如。 又穿过了一条狭窄的水道,黑暗突然消失了,月光重新照亮了他的眼睛。 何天巳意识到地下暗河已经再一次涌出了地表。此时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辽阔无垠的巨大河口。头顶的天空呈现出完美的穹窿形状,银河璀璨,星光与月色交相辉映,映着不远处平静的海面,凌波一片。 “小明之前说得没有错,院子里的那口井果然通向大海!” 兴奋之余,何天巳这才又记挂起了明若星。 刚才出门之前,明若星非常明确地禁止他到处乱跑。可眼下他都已经跑到了大海边上,要是明若星转头回来找不到人,铁定会野猫变老虎,说不定还会狂性大发再补上一口…… 想到这里,何天巳下意识地伸手捂了捂自己的脖颈。 奇怪了。不痛不痒,也没摸到什么痕迹。明明按照明若星之前的力道,就算没咬出血,也铁定会留下淤青肿胀。 对了,是幻境! 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真正的身体应该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像个睡美人似的等待着明公子的归来。 顺利地说服了自己,何天巳又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 那个女鲛人让他去找她的儿子,可是天地茫茫、大海渺渺,想要找到一个小孩谈何容易? 何天巳一边自我否定,一边举目四望。下一秒钟,远处就有什么明晃晃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似乎是一个礁石小岛,岛上有座样式古朴的宫殿式建筑,就那么孤零零地伫立在水天相接的地方,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海外仙山。 何天巳微微地张着嘴,嗫嚅了半天才将那个名字从心里的一团乱麻之中挖了出来。 “海神庙!!” 毫无理由地,他认定了礁石上的这座宫殿就是鬼故事里的海神庙。按照传说,女鲛人的孩子就是在这座庙宇里头被—— 他没有继续往下寻思,立刻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朝着礁石的方向拼命游去。 看起来远在天边的礁石很快就到了何天巳面前。近距离观察起来,这里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宏伟奇妙:海岸边有一座类似码头的石台,两行古朴石灯一路从台上蜿蜒伸向海中,石龛里油灯明亮,辉映出一长串从海中冉冉升起的石阶道路。 路从海中来,显然并不是为普通人类准备的。何天巳没有费心去想这背后的来龙去脉,他游了过去,踩着台阶一点点走上了石台。 石台的正后方就是海神庙的大门。远远看上去仿佛木构建筑的宫殿,飞檐斗拱、瓦当柱脊,居然全都是用石头雕凿而成。 一路沿着灯火的指引,何天巳迈过朱漆门槛,看见正殿内顶天立地着一尊巨大的神龛,龛内供奉着的海神身穿锦绣龙袍、头戴旒冕,却不知为何用一方黑色的薄纱蒙着脸,看不清真面目。 何天巳正在纳罕,忽然听见有孩童哭喊声,隐隐约约地从正殿后头传了过来。 他立刻放轻了脚步,循声走去。发现那声音是从正殿后头的礁石上传过来的。 有二十来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手持着松脂火把,团团围住了一根用粗毛竹做的挑杆。而那挑杆的前端正悬在海面上,五花大绑着一团不断发出哭声的襁褓。 襁褓里正是那女鲛人的孩童! 何天巳看得好一阵头皮发麻。在明晃晃的火把照耀下,他清楚地看见那个孩子正在流血,血水一滴一滴地坠落在海面之上。 这是在做什么?! 惊愕之下,何天巳赶紧提醒自己,现在所目睹的这些都早已是过去的既成事实。冲动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幻境戛然而止。 于是他躲在庙门后头,按捺着情绪继续观察。 今夜无风无云,大海原本是波平浪静的,倒映着头顶的巨大银河。然而并没有过去多久,孩童血水滴落的附近海面却开始了翻腾。 何天巳睁大了眼睛。他看见无数双银白发亮的手指和手臂,从漆黑如墨的海水中探伸出来,飞快地抓向半空。紧接着,有一个男性鲛人已经飞身跃起,扑向悬在挑杆高处的无助孩童! 然而岸上那一群恶汉的反应也很快,立刻迅速地将挑杆高高扬起。 那鲛人在半空中扑了一个空,眼看就要重新落回海里,却在这个时候,一支带着倒刺和绳索的冷箭破空而来,正中鲛人的左肩! 那名男性鲛人发出一阵尖利的惨叫声,落入水中时激荡起了一片巨大的水花。岸上的男人们却发出胜利的大笑,一边迅速拖拽着箭尾的绳索,硬生生地要将那个鲛人拽到岸边来! 同伴的生命正在遭受威胁,越来越多的鲛人开始出现在礁石边上的海域里。他们愤怒地卷起海涛,一阵阵地拍向岸边,可是栓吊着幼童的挑杆却始终在他们的头顶高处游走,血液低落在他们的身上,夹杂着隔空而来的冷箭和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也有几只鲛人尝试着想要登岸肉搏,然而还没靠近岸边,就被事先布置在水下的渔网缠住。纵使有少数几个强行登陆,也会怪异地突然动弹不得,继而被岸上的男人抽出大刀砍得皮开肉绽! 就这样,在通红火把的映照下。本该是神圣庄严的海神庙旁,一场卑劣的捕猎、一场屠杀正在肆无忌惮地进行着。 海水变了颜色,空气中甚至飘散着浓重的血腥味! 何天巳第无数遍告诫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境。可是他的心脏还是越跳越快,仿佛加热着他的血液,连带头脑和身体一同迅速地灼热起来。 愤怒,无法遏制的愤怒,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何天巳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如此强烈的负面情感,可他却又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带着一种令他厌恶的熟悉。 他轻轻摇晃了一下脑袋,阴沉混沌的思绪里忽然闪现出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逢魔花开时_90 硝烟弥漫的、起火的大楼;在空中横飞的子弹;颜色鲜艳浓郁的火药;还有如烟花一般突然绽放、足以灼伤视网膜的巨大爆炸……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黑暗就像一面镜子,忽然间映出了一双包含着惊恐、不安与焦灼的眼睛。 是明若星…… 何天巳倒吸了一口凉气。脑海里,明若星的表情与那个哭喊着求他救救孩子的女鲛人重叠到了一起。 他可以理解女鲛人凄楚悲痛的心情,可又是什么让明若星流露出那种惶恐无措的表情? 耳边上,鲛人们的惨叫和岸上男人们肆无忌惮的笑声还在持续。何天巳心头血气一阵阵地上涌。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忍耐下去,就真的不配做人了。 说什么“改变过去的幻像没有实际意义”,改变向来都是一把双刃剑,就算过去已经注定,但至少可以救赎自己的心灵,修正自己看待事物的轨迹。如果因此而被人嘲笑成“自我满足”那又怎么样,精神满足和物质满足难道不是同样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何天巳只用了短短几秒钟就彻底推翻了明若星的告诫。然后,他又用了几秒钟迅速确定了简单粗暴的行动计划,立刻从隐蔽处飞奔而出。 专心致志操纵着挑杆的两个男人没有想到背后会有人偷袭。何天巳以飞快的速度撞上了他们。巨大的冲击力将其中一人撞得一个踉跄,朝着湿滑的礁石岸边摔去。 毛竹挑杆就这么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高悬着的孩童朝着海面坠落,只见水中瞬间就伸出了无数双手,将他稳稳地托住! 任务瞬间就完成了一大半,何天巳忍不住大笑了两声。不过这种得意很快就转变成了更加高度的紧张。 毫无疑问、理所当然的,他被岸上所有的人死死地盯住了。 第49章 海神显灵 进退两难——这是何天巳目前的真实写照。 虽然救下了女鲛人的孩子,可他却将自己送进了凶徒的包围圈。 二十三个手持火把、鱼叉、砍刀、弓箭的壮汉,全都冲着他虎视眈眈,混身上下的腱子肉起伏跳突着,杀气腾腾。 不要慌,这里是幻境——何天巳提醒自己只要清醒过来就能脱离险境,回到老年活动中心舒适安逸的大床上。可无论他如何憋气、跺脚、狠掐自己,眼前的幻境死活就是不肯消失。 稍稍值得安慰的是,包抄过来的那几个凶徒显然被他反常的自虐行为迷惑住了,迟疑着不敢上前。 “混蛋!都愣着干什么!?”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浓髯恶汉高喊一声,“给老子上啊!” 只听人群里一声断喝,刚才被撞倒在礁石上的男人率先冲上来,拿起长竿照着何天巳的胸口就捅。 何天巳“啊”了一声,身体已经飞快地向右侧闪躲,避开了竹竿的袭击。 接下来怎么办?他刚开始寻思,一连串难度不小的动作突然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这只有武打片里才做得到吧?他飞快地否定了自己。正纠结之间,长竿带着罡风再一次横扫过来,狠狠地抽中了他的胳膊。 半秒钟的惊愕过后,一股带着麻痒的剧痛在胳膊上炸开。何天巳疼得龇牙咧嘴,差点捂着胳膊跳了起来。 见他如此不堪一击,那几个凶徒们狂笑起来。手里明晃晃的砍刀,映着火把哔啵的红光。 “抓活的,也许还能卖点钱!”还是那大胡子头目高声提醒道。 凶徒们高高低低地应和着,逐渐缩小包围圈。 反正怂是怂不出头的,何天巳干脆把心横下来,决定放手一搏。 长竿再一次虎虎生风地横扫过来,何天巳立刻下腰躲避。等长竿从头顶上扫过,他迅速抓住竿头一个旋身。 操竿的大汉还来不及反应,握住竹竿的手腕就被向外旋拧了一百八十度。他下意识地松了手,何天巳立刻一把抽走竹竿,紧接着又狠狠往前一捅。 只听一声闷哼,那大汉往后踉跄两步,踩着了礁石上湿滑的苔藓,滑进了海中。 一直潜伏在海浪中的鲛人们出击了。 无数双手拽住了落水的大汉,撕扯着他的皮肉将他往水中拖拽。海水汹涌翻腾,血水一股股染红海面上的浮沫。 大汉的惨叫声断断续续,在辽阔的海面上逐渐弥散消失,但礁石上的恶战才刚刚开始。 竹竿在手,何天巳勉强定了定神,可他知道,自己全身而退的概率依旧十分渺茫。 又一个凶徒试图靠近过来,何天巳挥舞竹竿将他击退,紧接着又化解了几次佯攻。局面似乎进入了僵持,但是很快,那几个拿大刀的凶徒向后撤退,换成两名弓箭手,弯弓搭箭瞄准了他。 这又该怎么办?! 急中生智,何天巳拔腿就朝海边跑去。想着只要跳进海里,就能逃离弓箭的威胁,而那些鲛人应该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右侧肩胛骨。 剧痛和冲击力让何天巳一个踉跄向前倒去,落地的时候突然发现,环绕岸边的礁石上用红色粉末涂抹了某种可疑的图案。 他来不及细想这些粉末究竟是什么鬼东西,猛地抓起一大把,转身抛了出去。 这时正好有个想要抓他的凶徒,被这把粉末抛了一个正着,一边抹着脸一边骂骂咧咧地停住了脚步。但是看起来,这把粉末除了能和沙子一样迷眼之外,并没有什么毒性或者其他效果。 肩膀上箭枝末端的绳索被抽紧了,何天巳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而那个大胡子的凶徒首领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什么人?!” 高壮粗莽的汉子大声喝问,似乎在看着何天巳,又仿佛看得是被何天巳弄坏的那个红色图案。 “你说我是谁?”反正何天巳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究竟算是什么东西,索性耍酷。 两个围观的凶徒高喊起来:“他特么的不也就是个鲛人嘛?!” “放屁!!” 首领扬手示意其他人闭嘴,俯身蹲在何天巳的面前,竟与何天巳对视起来。 “不对……你肯定不是鲛人。否则你根本就上不了这座礁石。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逢魔花开时_91 何天巳原本不想回答,可一旦他沉默,后背那支箭上的倒刺就会被用力扯动,疼得他几乎无法保持理智。 在疼痛和愤怒的双重累积之下,他干脆大声地怒吼道:“我是这座庙里的海神!从我的地盘上滚出去!!”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凶徒们面面相觑。唯有那大胡子首领爆发出一阵狂笑声。 “海神?那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大鱼?还是大乌龟、大蚌精?好哇,好得很,越是稀罕越是能卖得出好价钱。” 那首领耍着手里的短刀,笑得一脸狰狞扭曲,“来让老子验个货,快点现出原形!” 怎么回事?说好了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都很敬畏海神的啊,这怎么不一样啊?! 背上还疼得要命,眼看着短刀又在逼近。何天巳没有任何的偶像包袱,迅速改变了作战方针。 “我是野鸡……还有一点狗和马的血统。” 只可惜他的老实交代,听上去比随口胡诌的更像是谎言。 “你他妈不肯老实交代是吧?好,很好!” 大胡子首领抽出一柄短刀在指尖耍了一朵刀花,明晃晃的反光映着何天巳的眼睛。 他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恐吓,却见寒光一闪,那刀刃竟唰地刺中了他撑在岩石上的手背!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何天巳失神大叫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刀刃刺透,瞬间动弹不得。 “不说,那就直接给我变!” 大胡子首领将刀刃从何天巳的手掌上拔出,汩汩温热的血液不断流出,与地面上冰冷的海水混做一处,再引发一阵剧痛。 变什么?变出亚人的动物形态?开什么玩笑,明若星从来就没教过! 何天巳心跳如同擂鼓,赶紧翻来覆去地回忆着这几个月来明若星教给他的事。 倒还真的被他给想起来了——明若星曾经提到过,能力强的亚人可以操纵普通人。如果他能够释放出自己的亚人的力量,也许还能…… “你到底说不说!!” 没有任何预警,又是一记剧痛打断了何天巳的思维。他的另一只手背也被捅了一刀,而这一次,那个首领甚至还故意将刀刃在伤口里扭转! 皮肉撕裂的剧痛让何天巳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他浑身上下冷汗直冒,筋肉突突地跳动着,眼前一片雪花飞舞。 就是这种感觉! 他放松身体,任由理性的自己彻底瘫痪,同时感性却暴涨起来——他能够感觉到巨大的愤怒如同一颗毒瘤正在飞速膨胀。疼痛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戳破了这颗毒瘤,释放出一场黑色的爆炸。 那个凶狠的首领还在口头威胁着什么,可是何天巳已经听不清楚了。伴随着理智的失守,他眼前又开始浮现出那些似真非真的碎片画面。而每一片碎片的反面,都是眼前这群凶徒狰狞可憎的嘴脸。 “大哥,这小子的骨头也真够硬的。” 见何天巳双手鲜血淋漓却死咬着牙关,不知道是哪个凶徒感叹了这样一句。 “放屁!!” 大胡子首领抬起头来狠狠地咒骂:“这他妈算什么?是你爷爷我还没使出霹雳手段!” 说着,他又拿起匕首,这一次瞄准的是何天巳右脚额跟腱。虽然跛腿可能会影响开价,但这对于水生的亚人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他再一次手起刀落。然而刀刃却并没有顺利地带起一片血花。 就像是时间被暂停了那样,那把刀连同大胡子首领的右手一起,被奇迹般定格在了半空中。 凶徒们一下子鸦雀无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天巳已经抬起头来。尽管他的脸上依旧满是冷汗,却再没有痛苦的神色。 而一股墨蓝色、如同星尘般荧荧发亮的诡异力量,正从他的身体内部不断发散出来。 更加诡异的是,像是呼应着他释放出的力量,岩礁上的那些红色粉末涂抹出的神秘图案竟也开始发光,忽明忽灭。 “这些卦不是专门对付那些鲛人的吗?怎么会……” “这下子麻烦了!” “这小子当真会是海神?” “……” 凶徒们惊愕地议论纷纷。首领见状立刻高声大喊,力图稳定军心。 “这点雕虫小技有什么可怕!别忘了,咱们有护体法宝!这种妖怪怕他个鸟——!!” 喊完这句话,他又发出一声巨吼,要使出更大的力量将匕首刺向何天巳。 可相对于他的虚张声势,何天巳反倒歪着头,一脸冷漠地睨视着他。 “护体法宝?你是指这个?” 说着,他伸出了一根鲜血淋漓的右手手指,按在首领的手臂上。 那上面,绘了满臂的刺青。 仔细看来,那些纹样的确非常怪异。并不是什么常见的装饰图案或者文字,反而更像某种古老的符咒——再辨认,倒是与礁石上那些红色符印有几分相似。 意识到何天巳不仅看穿了、而且压根就不畏惧他的“护身法宝”,大胡子首领终于乱了阵脚。而这一乱,他就再也没有能够重新镇定下来。 “老、老大,你的手!!”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名手下磕磕巴巴地惊叫起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大胡子首领胳膊上的那些刺青,竟然也和地上的图案一样开始发光发亮! 不,不仅仅是发光这么简单。那金红色的亮光简直就像是从皮肉里面透出来的一样! 仿佛是在证实这一点,首领突然仰头朝天,急促地吸了两大口粗气,发出了肝胆俱裂的嘹亮惨叫! 逢魔花开时_92 伴随着这嘹亮的惨叫,只见纹身处的金红亮光开始扩大变亮。短短几秒钟之内,整个人已经彻底被光芒吞没,成为了一团高声尖啸着的恐怖火人!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其余凶徒们,全都目瞪口呆,纷纷哆嗦着开始倒退。 大约半分钟后,尖叫声戛然而止,人形火球瞬间崩塌,成了一堆还在缓缓燃烧的灰烬! 何天巳全程看着大胡子首领彻底化为灰烬,然后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的礁石——就在他的视线落在那些神秘的发光符咒上的同时,红色粉末开始了熊熊的燃烧。 火光映红了礁石上那些凶徒们不知所措的表情,同样也照亮了正在从海里迅速朝着礁石逼近的,一心复仇的鲛人们红色的眼睛。 一场复仇的血战随即展开。 何天巳并没有继续参与其中,光是对付大胡子首领就已经让他精疲力竭。 也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和呼救声逐渐消失,礁石上的火焰和石灯里的烛光也次第地熄灭了。天边隐隐约约地露出了鱼肚白。 这个漫长的夜晚似乎总算是要过去了。 双手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疼痛了。何天巳迎着凉爽的海风,坐在海神庙后门高大的门槛上。看着那些浑身浴血的鲛人,一个个无声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屈膝,下跪。 “你们弄错了吧……” 何天巳苦笑着抬了抬手:“刚才那些都是胡诌的,我可不是什么海神……倒是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回到现实世界?还有人在那里等着我呢。” 他刚说完这句话,只见正前方的海平面上,突然放射出万道刺眼夺目的金光。 是日出,金红色的太阳终于冲破了桎梏,从幽深的海底冉冉升起来了。 何天巳下意识的伸手遮住眼睛。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头晕目眩。紧接着,身体仿佛一下子分成了好几个,朝着不同的方向颠倒错乱了起来。 而当所有离散的感觉重新合而为一的时候,他终于又躺回到了坚硬老旧的木板床上,回到了老年人活动中心的那间小院子里头。 第50章 明若星的下落 惊魂甫定之后,何天巳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检查自己的双手。 疼痛没有了,血迹消失了,刀伤根本就不存在,就算用力攥紧拳头,也丝毫没有不适的感觉。 何天巳恍惚了一下,顿时就领会出其中的奥秘——和梦境一样,在幻境里发生的事,不会影响到现实世界。 这倒是挺有趣的。 勉强算是定了定神,何天巳又忍不住去回想刚才的那一番惊心动魄。 与苏醒之后很快就会被遗忘的梦境不同,幻境更像现实。昨晚从井底到礁石岛这一路上的每种感觉、每个细节,他至今仍历历在目。 何天巳细细地品味着,时而毛骨悚然、时而心有余悸,却又发自内心地感觉刺激甚至精彩。与之相比,自己过去两年来有限的记忆简直如同嚼蜡一般寡淡无趣。 窗外小院里隐约传来几声鸟叫,推测时间应该已是清晨。何天巳翻身起床,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神清气爽、浑身轻松,身体和精神的状态甚至比平时早起还要饱满。 难道说,幻境里的历险还有这种“升级满血”的本事? 何天巳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可好笑之余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动。 不如,试试吧。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围,将目光锁定在床沿高处,用于驱蚊的艾草上。 离地将近一百七八十厘米左右的高度,几乎与何天巳的视线齐平。正常的情况下,何天巳相信自己不太可能踢得到那些干枯的艾草。 然而依照昨晚幻境里的水平,要做到这件事似乎不难。 深吸一口气,首先原地跳动了两下活动活动腿脚。何天巳没有浪费时间,果断一个回旋踢。 只听“啪”地一声,艾草叶子的确是飞到了半空中,但那只是“附带品”而已——拴着艾草的那块雕花木板也被踢飞了出去,活像是一拳被人打飞出去的牙齿,凄惨地在地上摔了几个滚翻。 作孽哟,闯祸了!! 何天巳赶紧过去捞起那块木板,尝试将它安回到原本的位置。徒劳了几次之后,身后桌子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一定是小明! 何天巳大喜,赶紧跑了过去,有满腹的奇谈怪论急着想要与他分享。然而一拿起手机,原本的期待却一下子变成了头疼。 电话是小美打过来的。 “快发车了,你在哪儿?人差不多都齐啦!” 女生的声音带着一丝非常明显的焦虑,而背景则是一片老年人的寒暄说笑声。 何天巳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五点半,离约定好的时间只剩一刻钟。 明若星临走前的叮嘱还在耳边,可是大巴又发车在即。去还是不去——何天巳极为难得地犹豫起来。 小美像是从他的沉默里听出了什么。 “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去不了了?” “我……” 何天巳张口正想承认,突然听见电话那头的小美在向谁慌忙不迭地道歉,还一边说着诸如“可能换人、麻烦司机再等一等”之类的话。 他的心里好一阵过意不去,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现在马上就过来!” 说着,他挂了电话。抓起摆在桌上的衣服和昨晚明若星给自己准备的那些药,一股脑儿全部塞进了旅行包里,然后夺门而出。 旅游巴士就停靠在村口的大樟树底下,看上去倒还崭新气派。小美站在车边上,远远地看见何天巳跑过来,激动得挥舞着纤细的胳膊跳了起来。 逢魔花开时_93 “小天!这边这边!” 何天巳赶紧跑到她面前,主动道歉:“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小美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又有些不安地反问他:“你真的没别的什么事?别勉强啊,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 “没事没事,我还能有什么事儿啊。” 何天巳爽快地摇了摇头,可是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发觉小美看着自己的眼神突然变了。 “欸……你…这儿…好像……” 小美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何天巳的脖子。 何天巳这才想起昨晚上明若星临走前干的好事儿。他赶紧伸手一摸,是肿的,按下去还有点痛。 “呃,这是……” 说是自己咬的当然不可能,除此之外好像无论什么答案都只会越描越黑。 “……是白老板咬的!” 不管看上去像不像,总之何天巳果断地甩锅给了正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呼呼大睡的自家宠物。 “哦……猫咬的啊……” 小美也配合着“恍然大悟”,赶紧结束了这个尴尬的话题,将何天巳赶上了车。 豪华旅游巴士很快就发动启程。因为上得迟,何天巳只分到了后排的位置,但不用和那些健谈到烦人的老头老太们坐在一起,也算是变相的福利了。 拉高了衣领防止明若星盖的章再被人看见,何天巳坐下稍稍观察了一下环境,就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刚才他实在没有时间仔细看,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从昨晚开始,明若星陆续打来过六通电话。 六通电话全部未接听,而且现在何天巳还坐在了巴士上——不难想见明若星该有多么火冒三丈。要是见了面,恐怕不是咬上一口那么简单,估计连肉都能够直接啃下来一大块。 何天巳的心里是真的有点发毛了。可他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果断地决定现在就回拨电话。 被骂被打都没问题,但是绝不能再让明若星担心了。 手机号码拨出之后,等待着何天巳的是一段漫长又沉闷的提示音。差不多得过了快半分钟左右,电话终于被接听了,但传出来的却是一阵奇怪的窸窣轻响。 又过了大约五秒钟,明若星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听上去有些沉闷,甚至好像无精打采。 何天巳首先汇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表示已经没有任何问题。说完这个,他又想着该如何尽可能委婉地说出自己已经在巴士上的这个事实。却没料到明若星已经听出了端倪。 “你那边怎么会有很热闹的说话声?你到底在哪儿?” “我……” 何天巳知道纸包不住火,只能支支吾吾地承认了自己已经坐在了旅游巴士上。 毫不意外地,他听见明若星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是要发火。可是他老老实实地屏息等待了五六秒钟,电话那头反而一直保持着死寂。 “……小明?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何天巳不安起来,“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听你的关照跑出去。但是情况实在很特殊……” 明若星依旧没有回答,而且非但沉默,甚至还主动挂掉了电话。 听着嘟嘟的提示音,何天巳心里猛地一沉,想着这下恐怕是真的踩着猫尾巴了。他正准备重拨过去死缠烂打,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了一个定位信息,附带着还有十分简单的一句话。 “路过这里的时候,想办法停下来。” 何天巳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定位地点就在前方四五百米的山谷旁边。那里既没有居民也没有巴士站,基本上就是一片荒地。 明若星这又唱得是哪一出? 他赶紧将自己的疑惑用语音发送过去,可是明若星却再也没有回复。 那地方到底有什么?该找什么借口才能停下来?何天巳脑袋里顿时一团乱麻。 还没梳理出个头绪来,转眼间巴士又前进了好几百米。突然,坐在前头的老头老太们忽然发出了一阵骚动。 “有车!有车!” 毕竟是进出金鱼村的要道,时间虽然早了点,但是遇到一两台车这也没啥可稀奇的。何天巳直觉有点不太对劲,马上打开车窗朝前面张望。 于是他也看见了——就在二十来米开外的道路旁边,杂草丛生的溪水边上歪歪扭扭地停着一辆银色猎装车,车头一侧撞在了一块从山坡上滑塌下来的大石头上,已经严重变形。 “停车!!停下!!” 根本不需要费心去找任何借口,何天巳就像发了疯似地,一边大喊一边朝着司机跑去。 巴士又向前开出了大约百米,缓缓停靠在了路边。何天巳朝司机叮嘱了一句“现场可能会爆炸,别让老人们靠近”,就孤身一人下了车,朝着出事地点狂奔。 分明只有短短不到百米的距离,可何天巳的心跳正在疯狂加速。 有一种无法被抑制的恐惧,比昨天晚上他被那群恶徒团团围住的时候更加强烈,强烈到令他的心脏都跳得抽痛起来。 严重损坏的银色猎装车终于近在眼前了。 何天巳一眼就能辨认出,受损最严重的就是驾驶座——安全气囊全部弹出,原本宽敞的座驾空间也因为车框的挤压而缩成了狭小的一团。 而就在安全气囊与座位之间,何天巳看见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是明若星昨天晚上穿着的t恤衫,绝对没有错…… 何天巳倒吸了一凉气,声音都差点儿颤抖起来。 逢魔花开时_94 第51章 一个猫奴的进化 “小明?小明!明若星!!” 何天巳尝试着呼唤了几声,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恐惧,尝试着伸手去拉拽被气囊和车框夹在中间的那一小片衣料,居然慢慢地拉出了一整件t恤。 冷静一下、先冷静一下……他捂着心脏,强迫自己镇定,试图做出合理分析。 首先,t恤衫看起来很干净。安全气囊和车座、车框上也都没有血迹。这也许说明了明若星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 其次,t恤衫与外套不同,这种季节天气,明若星必然是贴身穿着的。他完全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赶在车祸前将t恤从身上脱下来。 所以,眼前这件完整的t恤,其实暗示了车祸发生的一瞬间,明若星做出了何种紧急的避险措施。 是的,何天巳几乎可以肯定——为了避免被卡在车里,明若星变成了猫的形态,灵活地脱困了。 那么然后呢?现在他人又在哪里? 何天巳继续飞快地往下推理着。 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给明若星打过电话。这意味着听见电话铃声之后,明若星不得不暂时变回人类的形态,找到手机并且接听。 可他的衣服还留在驾驶座上,所以浑身上下应该是赤裸的。当满载着金鱼村老年人的巴士开过来的时候,他不得不第二次变成白猫,将自己藏匿起来。 一定是这样的,没有错! 何天巳豁然开朗,立刻拿出手机再度呼出了明若星的号码。 短暂的等待音过后,不远处的草丛里果然传来了熟悉的手机振铃声。 何天巳飞快地循声跑去,正好瞧见草丛中有一道白光闪过,像是要朝着更远处的灌木丛跑去。 “小明!” 何天巳大喊一声,几乎是飞身扑上去,一把将明若星逮住,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明若星仿佛是气急了,抬爪照着何天巳的脸颊和胳膊就挠。然而无论他做出多么凶恶的恐吓,何天巳就是死也不松手,相反还抱得更紧。 就这么闹腾了一会儿,明若星总算放弃了挣扎,认命似的安静下来。何天巳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停在不远处的老年巴士鸣了几下喇叭,显然是在催促他赶紧上路。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们也不能走着回去,总之先上了车再说。” 何天巳这样解释,抱起明若星就要往路上走。谁知他一个不防备,明若星又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一下子跳到了猎装车的车顶上。 何天巳这才发现,就在车顶上,放着一个大纸袋子,袋里装着的瓶瓶罐罐,都是他十分熟悉的东西。 各种药物。 所以刚才明若星发定位信息过来,其实是让他过来拿走这袋子药品的。 可是一看见车祸现场何天巳就六神无主,一门心思全都记挂在了明若星的身上,这么显眼的一个大纸袋子居然都没有看见。 来不及细想更多,何天巳赶紧一手提着药物,一手重新将明若星抱起来。转身朝着大巴的方向跑去。 终于又回到了大巴车上,大家都对车祸以及何天巳怀里抱着的大白猫很感兴趣。还有两位认出了那辆豪车属于“何天巳的那个漂亮表弟”,于是愈发刨根问底起来。 好在何天巳的脑筋转得很快,一边敷衍搪塞,一边顺口就捏造出了车祸的前因后果。 至于明若星,则干脆就冒充起了白老板——好在老人们大多眼花耳背,根本看不出这两只白猫之间的区别。 好不容易喂饱了各种各样的好奇心,何天巳总算抱着明若星坐回到了最后排。可是坐下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松开手,就这么死死地搂着明若星,像是搂着一件险些失落的心肝宝贝。 最初的震惊已经彻底消失,然而却有更多、更复杂的情绪正在缓缓地浮起。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晰了——明若星应该早就预料到,何天巳平日里受到小美和村民们的诸多照顾,抹不开这个情面,铁定会参加第二天一大早的老年养生旅行团。所以他才会连夜开车去s市取药,又马不停蹄地要在巴士出发之前赶回金鱼村。 这一路上的疲劳辛苦姑且不论,单就说昨晚上自己发病的时候,明若星肯定也受到了信息素的干扰。 疲劳、困倦、身体不适,再加上精神高度紧张……种种不利因素叠加起来,才会造成了意外的发生。 是的,这场车祸,何天巳知道自己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对不起……小明,我真是个混蛋。” 他低下头来,贴在明若星耳边轻声忏悔。 “你这么关心我,我却害你出事……我、我真不是个东西!” 说着,他忽然一下子将脸埋进了明若星雪白浓密的背毛上,深吸一口气,然后不停地自言自语。好像在忏悔,又好像信誓旦旦地许下什么承诺。 说老实话,何天巳的这些嘟囔,明若星一句也没有听清。他只是感觉到那些低沉的声音从脊背上一阵一阵地传向身体各处。 有点瘙痒、有点酥麻,虽然说不上难受,却与他此刻恶劣的心情形成了糟糕的对比。 不行,绝对不能这么轻易地就原谅这个王八蛋。 于是明若星再一次扭动着,挣脱出何天巳的桎梏,跳到了邻座上趴下来。 何天巳马上又跟了过来。 “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见明若星不搭理,他就主动地伸手摸了过来,将明若星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抚摸了一遍——就像当初他们两个第一次在长乐镇上相遇时那样。 手工检查的结论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其实刚才的那通电话还有明若星随后的举动也都证明了这一点。 何天巳勉强算是放下心来,开始与明若星商量起了接下来的计划。 “小明,我实话实说,你要生气的话尽管抓我咬我……这趟巴士接下来不会到长乐镇,它会直接沿着省道开上高速,两个小时之后到达k市。按照安排,在k市会有两个旅游景点,然后就去酒店住宿。你看,要不你就凑合凑合跟我一起呆个两三天得了。如果你不愿意,那等到了k市,咱们立刻就下车,你说要怎么走咱们就怎么走,我什么都听你的。” 说着,他就停下来等待着明若星发话。而明若星当然是甩甩尾巴,不去理睬他。 逢魔花开时_95 这之后,何天巳断断续续地安抚着明若星,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可明若星就是不理不睬。这种感觉远比扑头盖脸骂一顿,甚至直接打一场架更难受。 但是何天巳自知理亏,也唯有忍着,只盼明若星什么时候气消了,两个人再重归于好。 巴士开出山谷之后,很快就从省道上了高速。金红的骄阳爬上了天空,温度开始迅速升高。 随着车窗帘幕一扇扇拉拢,前排的老人们大多开始昏昏欲睡。刚才还热闹嘈杂的车厢里慢慢安静下来。 操劳了一宿的明若星趴在座位上团成一团,陷入了沉睡。何天巳偷偷地抚摸着他尾巴上的长毛,将自己带着的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两个小时的车程说短不短,说长……似乎也只需要断断续续地打上几个盹儿就可以对付过去。 当何天巳重新被大伯大妈的说笑声吵醒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迷迷糊糊地去摸身旁的座位。 外套已经皱成了一团,轻轻一拽拖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何天巳这才赶紧睁开眼睛,发现明若星蹲在自己的外套上,正伸长了脖子去看前排的动静。 在觉察到何天巳也醒了之后,他稍稍扭过头来,用金色的眼眸给了一个细长的眼神。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何天巳刚想要偷偷地抱怨明若星为啥不找个机会(比如说在休息站停车上厕所的时候)变回人形,耳边忽然就传来了一阵调试扩音喇叭的尖利噪音。 噪音消失之后,一个热情洋溢的年轻男性的声音,顿时填满了大巴车的角角落落。 “叔叔阿姨大家上午好,我是这次长寿之旅的导游,你们可以叫我薛导。我们现在已经到达了k市,现在呢,就去我们行程单上的第一个景点‘天下第一宫’。从这里开过去,大约还有二十分钟。早饭都吃过了吗?没有吃或者还想吃的,我这里给大家准备了一些从公司里带来的健康食品。” 一听说有免费的食品要分发,大伯大妈们纷纷表示起得太早,没吃早饭。尽管车厢里满地都是瓜子皮和鸡蛋壳,但这无法改变他们正饥肠辘辘的“事实”。 而薛导显然也毫不介意这微小的谎言,从前排开始依次分发他带上车来的“保健食品”。 这股开仓放粮一般的热闹劲儿很快就来到了后排。何天巳也趁机观察起了这位薛导。 这是一个身材单薄、个子也不高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套一看就知道是公司制服的、有些肥大的灰色西装。衬衫领带,都一丝不苟地打理好了,胸前的手巾袋上还别着一枚形状有点像太阳的徽章。 何天巳记得,同样的徽章小美也曾经向他展示过,就是那家保健品公司的商标。 所以薛导多半应该是个无证的野导,他真正的身份应该是保健品公司的销售员或者托儿。 接下来的另一件事,同样印证了这个结论。 虽然对何天巳这个年轻人带着一只猫出现在老年人旅行团里感到有些意外,但是薛导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甚至同样给了何天巳一袋与老人们一模一样的“保健食品”。 “免费的?”何天巳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对,完全免费的。”薛导应得毫不含糊。 何天巳道谢之后收下了这一大袋食品,正在心里嘀咕着要不要拆开来看看,只见刚才还对他不理不睬的明若星默默地竖起了耳朵。 也对,从昨晚开始,明若星应该一直没有机会进食,现在肯定是饥肠辘辘。何天巳赶紧将大包装拆开,把里面零零散散的小包装袋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 别说,里头的东西还挺多。 首先是一小包蒜香蚕豆,品名是“长寿天乡”抗氧化真空冻干蔬菜。 几块雪米饼,品名是“长寿天乡”保健无油低卡木糖醇云朵糕。 一袋子牛轧糖,“长寿天乡”顶级牛初乳特浓奶糖。 两根火腿肠,“长寿天乡”纯自然养殖法黑猪后腿肉肠。 接下来还有一些牛肉干、小餐包之类的东西。无一例外都冠以“长寿天乡”这个野鸡品牌的名称。除此之外,大包装里还夹着一张宣传册页,上面详细地列出了所有食品名称以及“功效”,并注明如有需要,可以咨询导游进行购买。 果然,所谓的推销计划从现在就开始了。 第52章 有点担心这种品质的食物会不会带有副作用,在投喂给明若星之前,何天巳首先拆开一根火腿肠尝试了一下。 很明显的淀粉和味精痕迹,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别的什么问题。 何天巳偷偷看了一眼明若星。白猫侧躺在座位上,似乎正在假寐。然而那条不停甩动的大尾巴却忠实地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何天巳悄悄靠拢过去,一手拿着火腿肠凑到明若星粉红色的小鼻子前面。 “小明,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明若星依旧紧闭着眼睛,理都懒得理他。 “啧。” 何天巳轻轻地咂了一下嘴,很快就有了一个歪点子。 “小明,小明……” 他一声声肉麻地唤着,手已经不安分地挪到了明若星的肚子上。那里又软又瘪,而且稍稍按压,还可以感觉到肠胃咕咕地蠕动。 果然就是饿了,还在那里装什么装——何天巳有点好笑,愈发坚定了要把这件荒唐事继续下去的信念。 摸着摸着,何天巳突然朝着明若星的尾巴下面探去,又快又准地摸到了那两颗毛茸茸、圆鼓鼓的猫铃铛。 明若星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整只猫瞬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意识到何天巳居然故意做出这种流氓行径,他顿时又恼羞成怒,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何天巳的禄山之爪咬去! 可是下一秒钟,他咬到的却是某个又细又长,还带着点儿咸味的棒状物。 火腿肠! 明若星的嗓子里发出愠怒的呜呜声。可是火腿肠的人工鲜味对此刻的他来说实在是太强烈的诱惑。他一个没忍住,用力咬着火腿肠,拖到何天巳的衬衫上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逢魔花开时_96 “这就对了,好歹吃一点儿,吃饱了才有精力挠我咬我不是吗?” 何天巳颇为得意地阐述着自己的歪理邪说,一边也不忘记做好服务工作。 “这东西有点咸,味精放太多。来,喝点水。” 说着,他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倒满一盖子送了过去。 整整一夜滴水未进,明若星的确口渴得不行。反正吃都吃了,也没啥好别扭的。他干脆坦率地伸出舌头来舔舐清水。 见他好歹算是吃了喝了,何天巳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才开始回想,刚刚摸到的那两颗猫铃铛毛茸茸的还有点热乎,手感不要太好。只是再借他一万个胆子,他都未必敢再去第二次。 毕竟,在那副白猫的皮囊之下,隐藏着的其实是一个既傲娇、武力值又高的火爆美人。 何天巳一边心有余悸地这样想,脑袋里却蹦出了截然相反的另一幅画面—— 全身湿淋淋,披散着黑色长发的明若星,俯趴在车座上,伸出一截殷红的软舌,轻轻舔舐着他手里的水。 低头时,额角有几缕发丝垂挂下来,明若星伸手将它们别到耳后,顺便抬起眼睛,绽放出带有几分羞涩的微笑…… 天呐!要炸了! 何天巳猛地双手拍着脸颊,强迫自己停止继续妄想。声音之响亮,引得明若星也扭过头来,像看着智障一样看着他。 一人一猫对视了不到两秒钟,忽然间车厢的前半部分喧闹了起来。 仔细一听,原来是有位大妈对蒜香蚕豆感兴趣,就向薛导咨询。没想到这一问,车厢立刻变成了产品推广会现场。 让大伯大妈们吃惊的是,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一包蚕豆。薛导报出的价格却是市面上同类产品价格的将近十倍。而薛导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让这些老年人听得云里雾里。 “阿姨,您可别把咱们家的产品和外头那些普通的蚕豆比啊。咱们家的这可是高山有机蚕豆和墨西哥黄金大蒜。这种大蒜相传从玛雅时代起就在南美洲地区种植,科学研究表明,它的抗氧化能力是普通大蒜的五到十倍……” “……这样难道不算欺诈吗?” 听着那些天花乱坠的介绍,何天巳忍不住嘀咕。然后贴着明若星的耳朵轻声打起了商量。 “……小明,这些大伯大妈平时待我都挺好的。要不咱们还是陪着一起去看看吧,否则要真出什么事儿,看着他们把养老钱全赔进去,我这心里头也挺难过的。” 明若星把爪子放在何天巳的衬衫上擦了一擦,没有吭声。 —— k市是一座规模不大、经济也相对欠发达的十八线小城。旅游巴士在闹市区缓慢穿行,放眼望去,四周围全都是低矮的水泥建筑,乌云一般重重地压在天际线上。 薛导所说的“二十分钟车程”很快就过去了,可是四周始终没有出现过类似风景区的地点。 窗外只有连成一片的农居房,挂着洗车吃饭、摩托汽配和某某足浴店的招牌,仿佛永远看不见尽头。 这种时候,即便是薛导热情洋溢的推销也无法驱散再度浓郁起来的困意。 可就在众人再度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声刺耳的汽笛声破空而来,紧接着就是毫无预警的一脚急刹车。 霎时间,车厢里惊叫声和坠物声响成了一片。 这一车几乎都是老年人,经受不起这样的惊吓。薛导赶紧挨个儿安抚,可还没走到车厢中部,只见又是一辆满载着黄沙的工程车呼啸着与巴士擦身而过。 “这是要去景区还是工地啊?”何天巳又忍不住吐起了槽。 然而连他自己恐怕都没有想到,这两个备选答案竟然都是正确的。 巴士很快右拐下了尘土飞扬的公路,沿着一条夯土小路驶入了一处看起来仿佛是农家大院的地方。左手边是几块在建房的工地,满地的黄沙水泥和石子儿;右边有座几乎是光秃秃的小山包,山脚下就是他们此行的第一个景点:“天下第一宫”。 “受骗上当”这四个字已经完全不足以形容何天巳此时的心情了。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明若星,跟着大部队一起走到了所谓的景点面前,然后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处废弃了的防空洞,洞里被布置成庙宇的模样,摆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劣质泥塑造像。 “这就是天下第一宫?”他提出质疑。 “当然是了。”薛导立刻搬出了不知曾经说服过多少老年人的套路,“你仔细看那些泥人,都是十八层地狱里各式各样的刑法。这个景点表现得就是阴曹地府里头阎罗王审判犯人的场景。阎王殿就是天下第一宫,这个没毛病啊?!” 没毛病,有毛病的是你们这个公司。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阴曹地府的话,你们还敢这样坑老年人的钱? 何天巳在心里默默地记了一笔,扭头回到了巴士上。 趁着导游和其他人都还在外头转悠,他拿出手机给小美打了一通汇报电话。 听说他们那边居然是这么个情况,小美也有点急了。可是急归急,就这么报警警方恐怕也不会来管。两个人简单地合计了一下,决定由何天巳继续留心观察、收集证据,一旦对方作出出格的举动,立刻报警处理。 结束了这通电话,何天巳又低头看向身旁的明若星。 “小明,这两天就要委屈你先保持这个模样了。等回家你要宰了我都可以。” 明若星甩甩尾巴,理都不理他。 十多分钟之后,大伯大妈和薛导陆续返回到了车上。巴士发动,开始驶向下一个“景点”。 这一次倒是没有再开多久——事实上,第二个景点根本就在“天下第一宫”后头那座小山包的半山腰。 这个名叫“小蓬莱”的奇怪寺庙,只有前后两进院落,院子里养着鸡鸭。再看屋子里,佛教道教的泥塑混搭,从“雕塑风格”来判断,多半和下面的“天下第一宫”属于同系列产品。 何天巳这次学聪明了,直接拿出手机拍摄一圈现场的情况作为证据,然后就回到了大巴车上窝着。 又过了十分钟不到,大伯大妈们也都纷纷回到了车上。不少人开始质疑起这些所谓旅游景点的真实性。 见气氛有些紧张,薛导赶紧转移话题,表示接下来就要带大家去吃晚餐。 直到这时候,何天巳才闹明白了刚才那些“长寿天乡”系列零食的真正作用——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错过了午餐时间,说不定这是黑心公司的操作惯例。 越想越觉得奇葩,他干脆举手表示有话要说。 “薛导,现在才是下午三点半,咱们午饭都还没吃呢,怎么就要吃晚饭了?” 逢魔花开时_97 薛导的表情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挤出了完全虚假的微笑。 “咱们刚才在路上堵了一小会儿车嘛,所以耽搁了一会儿。刚才我不是给大家发了很多小零食吗?那就是给大家垫垫饥的。” 大伯大妈们立刻开始议论纷纷,一位大伯操着不甚标准的普通话大声说道:“早晓得那包零食是当午饭的,那我肯定选择吃午饭的啊,不吃饭多不养生啊。” 另外一位大妈则跟着表态:“就是啊,这样子我们老人家的胃都要被搞坏了。” “那我们付的一百块钱里面,包不包括刚刚那顿午饭?” 抱怨声此起彼伏,薛导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两下,却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包含的……包含的!请大家稍安勿躁,没花掉的钱,我们会放在晚餐里面,给大家改善伙食!” 听他这样解释,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一阵,勉强算是接受了。也有人十分明确地表态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和财务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要求薛导以后每天公开一下那一百块钱的支出开销,由大家来监督。 听到这里,何天巳都快偷偷笑得背过气去了。 一百块的旅游费用,恐怕刨去来回的车费也不剩下多少了。如果大伯大妈们能够保持住这种只吃不买的精神,那么搞哭这伙骗子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之前的估计可能错误了。” 他低头对明若星轻声道,“金鱼村白发军团的战斗力,好像比想象得要强很多。” 明若星甩甩尾巴,给了他一个斜着眼的冷笑。 现在下结论,未免为时过早。 第53章 猫奴的超进化 从“景区”赶往晚餐饭店的这一路上,薛导手里一直不停地收发着信息。看起来,老人们临时提出的要求让他有点伤脑筋。 不过事情似乎以老年人的胜利而告终——晚餐设在一家看上去不错的风味酒楼。每桌八人,十菜一汤。虽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是荤素搭配,倒也十分过得去了。 征得了同桌人的同意之后,何天巳将明若星也抱进了餐厅,但强制他必须坐在自己大腿上,然后就开始一样一样喂东西给他吃。 “红烧鸡块吃不吃?” “狮子头吃不吃?” “香肠吃不吃?” 何天巳几乎将桌上的菜全都点了一遍,然而明若星却始终爱理不理。 他这边犯起了头疼,可同桌的大伯大妈们却看得稀奇又开心。 “小天,我说你对你家这只猫这么好的啊?” “简直就跟对人一样的哦。” “这只猫嘴巴这么刁?换成我家旺财,人啃过的骨头照样拿过去再啃一遍。” “哈哈……我家猫是比较特殊。” 何天巳生怕明若星一个不爽又甩尾巴走猫,赶紧打断这些七嘴八舌,又冲着服务员招了招手。 “我想加条鱼,另外付钱!” 那服务员应了一声,没过多久领来一位看上去像是老板娘的壮健女性。 “你要加菜啊?可以的。不过我们这里只有刚刚钓上来的野生翘嘴鱼,单点的话价格可能要贵一点的哦。” “多少钱?”何天巳隐约有点不祥的预感。 “一斤一百二十块,加工费二十。” “这么贵?!” 同桌的几位大伯大妈几乎同时叫了起来:“我们村里这种鱼溪沟里随便抓抓就有了!” 老板娘很不耐烦地看了他们一眼。 “我们这里这种鱼是吃野生枸杞长大的,筋骨好得很,又难抓。本来也不是餐标上面的菜,不是你们问了我才给你们介绍一下,不点也没关系的。” 何天巳也觉得有点不值:“就没别的鱼了?” 老板娘不耐烦地摇头:“嫌贵就算了。” 何天巳突然发现自己骑虎难下。 他现在的情况,简直就像个同相亲对象第一次见面的愣头青。为充阔气选了一家高档餐厅,结果菜单拿过来一看,脚都吓软了。 更要命的是,相亲的姑娘还美若天仙,而且一看就是那种见惯了大场面的富家千金。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下坐在怀里的大白猫。 不仅美若天仙,而且还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没毛病。 算了,自己又不是真的没钱,哄不好明若星才是大麻烦。 “那我就要一条吧。一斤多点的差不多了。” 老板娘撇了撇嘴:“最轻两斤三两,不要就没了。” “……要了要了!对了,要清蒸,葱姜蒜都挑出去,少油、别太咸。” 也许是担心何天巳会后悔,这条清蒸翘嘴鱼上得倒挺快。脸盆那么大的一个大海碗,卖相看起来还算不错,何天巳干脆请同桌的大家一起消化。 “两百多快三百了啊,您老人家就赏点面子吃两口吧。” 逢魔花开时_98 他夹了一大筷鱼肉,先吹凉了,再小心翼翼地剔干净所有鱼刺,这才送到明若星嘴边。 明若星象征性地扭了两下脑袋作为拒绝,最后还是接受了这送到嘴边上来的食物。 “好吃不?再来点?” 也许是他的诚心诚意打动了明若星,之后的一切都还算顺利。明若星慢悠悠吃掉了半条鱼,这才把何天巳的手推开,自顾自舔起了爪子。 见他吃得不少,何天巳这才放下心来,也稍微扒拉了几口饭填饱肚子。 反正也没什么正经的景点要去,这晚顿饭的时间很宽裕。薛导还捧来了几个大西瓜请大伙儿解暑。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就被那些西瓜给舒缓了,再加上薛导的巧舌如簧,老人家们一个个又重新说笑起来。 差不多磨到了傍晚五点,薛导示意大家登车准备前往酒店。临走之前,何天巳结了两百九十六元鱼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这趟旅行第一个被宰的傻子。 无论如何,千金难买一笑。如果明若星能够尽快原谅他,两个人重归于好,区区三百块钱一条鱼又算得了什么。 值了! 旅行团登车完毕,巴士重新发动。 附近一带已经算是K市的郊区,地广人稀,路灯的间隔也越来越宽。 穿过一座小型隧道,前方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唯有隔离栏上的反光板在车灯的映照下,发出稍纵即逝的反光。 这究竟是要把人带到哪个旮旯去?! 看着两边逐渐隆起的山峦和越来越狭窄的道路,何天巳心里头又犯起了嘀咕。保险起见,他决定给小美发送一个定位信息,以备不时之需。 说来倒也真是巧了——就在他发完定位之后不久,手机信号就一路下滑,最后跌到了零格。 没有信号,这在通讯技术发达的今天恐怕也算一种奇观。何天巳隐约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偶然状况。 果然,巴士又在乌漆嘛黑的深山里行驶了大约五分钟,前方终于明亮起来,出现了一座农庄。 只见气派的院门上挂着牌匾,上书“紫云山庄”四个大字,正是他们今晚上歇脚的“酒店”了。 这紫云山庄的占地面积还真不小。巴士开进院门,又沿着种满茶树的山坡上行两分钟,前方这才出现了好几栋高高低低的建筑物,合围着一大片水泥空地,空地上站着一排十七八个人。 巴士在空地上停稳,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哗哗的鼓掌声就涌进了车厢里。 何天巳这才看清楚,那十七八个人都是西装革履、丝袜旗袍的销售人员,正在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又一批肥羊的到来。 将行李留给搬运工直接送去对应的房间,老人们一下车就被销售人员团团围住。 其中有一些是早就在长乐镇的展销会上就认识的,此刻亲热得仿佛失散多年的爹妈和子女。至于其他陌生的业务员,则立刻各自寻找起了面善的老人,迅速粘上去。 很快,几乎所有老人都得到了一对一“贴心服务”。剩下何天巳抱着明若星,傻乎乎地跟在后头。 没有人招呼他,可几乎所有的业务员都留了一束余光在他身上。 短暂寒暄过后,老人们立刻被带进了一楼的小型礼堂。这里看起来和大学的阶梯教室差不多,只是舞台高处悬挂着横幅“热烈欢迎金鱼村贵宾莅临指导”。 根据流程安排,今晚将会有一台为老人们“量身定制的文艺晚会”。 等到“贵宾“纷纷坐定,礼堂里的灯光顿时暗下去。舞台上,浓妆艳抹的女主持人扭摆着登场了。 “我赌五百块钱,这又是一个大坑。” 何天巳对怀里的明若星小声嘀咕道。 他的判断完全正确,这场演出就是乡下“大篷车表演队”级别的。除了比基尼中年妇女的艳舞之外,就是大变活人、切割美女这种烂大街的魔术,再不然就是乡村情歌大连唱。 当然,所有这些“表演”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穿插在其中的各种商品介绍,就像是电视连续剧中间插播的广告,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半天的旅途奔波之后,大多数的老人已经昏昏欲睡。可台上的鼓点节奏一起,震得整个礼堂的排椅都突突直跳。 眼看着几位阿姨睡过去又被吓醒来,何天巳立刻找到场子的负责人,严肃表示太过强烈的音响会诱使老年人的心脏病发作。 负责人稍稍权衡了一下,最终同意调节音量,并且允许想要睡觉的老人先去休息。 得到消息的大伯大妈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出于负责任的态度,何天巳一直留到演出散场,才跟着剩下的几位老人准备去休息。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今晚住哪儿。 于是他只能再一次找到了那位负责人。却没料到,对方居然也有话要讲。 “何先生,冒昧问一句,这些叔叔阿姨里头有你的家里人吗?” 临时编谎话太容易被揭穿,何天巳干脆实话实说:“没有,我是没事情做自己过来的。你们只说交100块钱,可没说多少年龄以下不能参加。” 负责人赶紧表示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又开始旁敲侧击:“不知道何先生您平时做的是什么工作啊?” “无业游民一个,所以才游手好闲到来参加这种活动啊。” 面对何天巳的“厚脸皮”,那位负责人也没有放弃。 “何先生您说笑了。其实……我觉得你看起来好像有点面熟。总觉得您和我们兄弟公司的一个业务员长得挺像的。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呢?” 原来是担心何天巳抢生意、拆台子。这些个诈骗公司,想不到水还挺深的。 何天巳一边腹诽,表面上却堆了满脸的假笑,完全不输给他们这些职业骗子。 “一定是您记错了。我要是有你们这一行那么好的口才,那早就已经是亿万富翁了,还能贪这一百块钱的小便宜,跑这深山老林里头来度假?” 他这也是话里有话,说得那个负责人脸上阵青阵白的。 “既然何先生这么肯定,那就是我记错了。来的都是客,何先生也是贵宾。只不过您带着宠物,咱们的客房按规矩是不能养宠物的。您看是不是把这猫暂时留在室外,咱们厨房那边有大铁笼子……” 把明若星关在装鸡装鸭的大铁笼子里头?开玩笑!还想不想活命了! 何天巳想都没想就言辞拒绝,并且表示人在猫在,不介意贴钱或者干脆跟猫一起睡在大巴车上面。 那负责人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阵子,很快就给出了解决方案:“住的地方倒是有,只是就不能和叔叔阿姨们住在一块儿了。” 逢魔花开时_99 原来是这个目的,还是想要把他和大部队隔离开来。 见招拆招,何天巳反倒沉着起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第54章 何天巳的忏悔 最后,何天巳被发配到了住宿楼一层东侧的西南角。美其名曰“单人大床房”,其实就是个不到十平方米的狭小陋室。没有空调。只有一把破摇头电扇、一张硬板床、一张书桌和一把破椅子。 何天巳只能安慰自己,如果不太纠结的话,这里的条件其实和养老中心的院子也差不多。 不过,放心起见,他还是偷偷地跑去老人们的房间看了一看。 老人们全都住在二楼的西侧,所谓的宾馆标准双人间显然是不存在的。也就是农家乐的配置,木板床、旧彩电。好在有空调、每两间房共用一套卫浴设施,清洁洗漱和睡眠质量勉强还算是有保障。 折腾了一整天,老人们都累了,何天巳没有继续打扰。他沿着漆黑的走廊返回自己的房间,一摸门把手,居然反锁上了。 想起了门里头是谁,何天巳顿时在心里写了一个大大的惨字。 明若星这家伙该不会还在赌气,想罚他在走廊上过夜吧?! 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何天巳赶紧笃笃地敲起门来。 “小明,明老板,开门呐,是我啊!你怎么把门给锁住啦!” 幸好他的担忧是多余的。几秒之后门就被打开了。不过门后没有人,明若星依旧是大白猫的模样,坐在床上拿屁股冲着他。 何天巳再瞧了瞧自己的行李,虽然变化不算太大,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出箱子被挪过位置。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就在他跑出去串门的这短短一刻钟时间里,明若星恢复了人形,想弄开他的箱子找衣服穿,保险起见还反锁上了房门。然而锁还没打开,他就回来了,明若星只能先把箱子放回原处,然后开门再变回猫的模样。 仔细想想,匆匆忙忙地完成这一切的明若星,一定是既狼狈又窘迫的吧。 何天巳突然心情大好。他闪身进屋,反手关好门,然后将行李箱提到书桌上,把锁打开。 “给我两件衣服。” 果然,身后传来了明若星的声音。 “喔。”何天巳忍着笑,装作若无其事地准备转身。 “别回头!”明若星大声阻止。 “好好。不回头……” 何天巳非常听话地转了回去,然后从箱子里扯出一条皱巴巴的内裤。 “没有全新的,我穿过的,洗干净了,要不要?” “你有病啊?!谁要穿你穿过的内裤!” “瞧你这话说得,我还能有病?!” 何天巳装作要理论,作势又要转身。 “你别闹了,赶紧,快点!!”明若星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威胁。 知道再逗弄下去就要乐极生悲,何天巳赶紧将睡裤和T恤递给了明若星。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过后,明若星终于示意他可以回头了。 何天巳赶紧转身,看见明若星好端端地站在床边上。他突然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竟一把将明若星抱起来,原地转了三个圈。 “你干什么?!” 明若星大骇,又怕闹出太大的动静,只能憋着嗓子使劲儿敲打何天巳的胳膊。 “快放我下来!!” 何天巳原地转了两圈,终于让明若星落了地。可是双手依旧紧紧地搂着明若星的腰,死活不肯松开。 “你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说着,他俯身将下巴搁在明若星肩头,侧脸用力嗅闻着明若星发根处的气味。 明若星被他粗重的呼吸声搞得面红耳赤,差点恼羞成怒,可他又想起了当年那伽失踪时自己的感受,心情顿时软化下来,甚至轻轻地拍了拍何天巳的后背上。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何天巳的声音闷闷地,从背后传过来,“看见你的车就那么撞在路边上,我的心脏都快吓停了。” “傻瓜,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拥抱了一阵,何天巳终于抬起头来,却又扶着明若星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你又干嘛?!”明若星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想将他推开。 岂料何天巳却是一本正经:“别动,让我再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说着,他就强迫明若星坐到床边,自己则半跪在地上,将明若星的手脚全都仔仔细细摸过一遍,还要再去检查别的地方,却死活被明若星给制止住了。 “都说了我没事。” 明若星被他摸得耳朵尖通红,赶紧虚张声势:“……离我远一点,我还没原谅你!” 何天巳连连点头:“你气我没问题,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总不能赌气不告诉我吧?要不是我给你打了一通电话,你就不打算通知我了?” 这话顿时又让明若星懊恼了起来。 “是你自己不看手机!我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你以为我好端端开车什么事也不做会撞石头上?!” “原来你是开车打手机……不对,你是一边开车一边还在记挂我才出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逢魔花开时_100 见苗头不对,何天巳立刻作势又要飞扑上来。 明若星果然顾不上生气,用力将他推开:“你这人怎么这样,才一晚上不见变狗皮膏药了?!” “狗不好吗?不要歧视携带狗基因的人啊!” 何天巳干笑两声,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对了……昨晚上我没听见你的电话是有原因的!还记得那个鲛人吧?昨晚她又来找我了,我还帮她干了一件大事儿!” 说着,他就将昨晚幻境里的那场冒险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 何天巳的本意无非是想炫耀一下自己当时的英勇神武。可万万没料到,明若星才听到一半,脸色就已经铁青,紧接着更是一拳招呼在了他的后背上。 “混蛋!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我又怎么了?!”何天巳疼得挺直了腰背,一脸无辜。 “你差一点就死掉了!!” 明若星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此时此刻,他好不容易有些舒缓的神色又重新变得凄惶起来。与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微红的眼眶。 何天巳看得头皮一阵发麻,竟也跟着难受起来。 “怎么了?虽说我的确是在幻境里被人插了两刀,可是你看我现在什么伤都没有,甚至还比以前更强了,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好你个头!” 明若星恶狠狠地瞪着他:“那是你没有被那群人弄死就及时醒过来了。要是你在幻境里被人杀了,那就是真的死了,彻底没救了!” “还有这种事?!” 何天巳这才如梦初醒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哪,你怎么不早说?!” 这句话一出口,他顿时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明若星有些委屈地望着他。那表情,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惊愕里回过神来,又被何天巳突然的责备弄得无所适从。 “不不不,我没怪你,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天巳还没有组织好语言,嘴里就开始自说自话。 “那个鲛人之前明明很虚弱了,如果不借助台风这种特殊天气作为共鸣的条件,甚至没有办法对我们产生影响。再说她也有好一阵子没出现过了,你当然想不到她会一下子变出这么厉害的幻境,更不可能想到这个幻境会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一边说话,他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明若星的反应。 谢天谢地,明若星并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静。 “没有及时告诉你幻境的危害,的确是我的疏忽。” 他意外坦诚了自己的问题,“比起我这种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半吊子,你更需要系统的常识教育。”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啊……我觉得你教得其实挺好的!” 何天巳还以为他又在说反话,赶紧想要表忠心。 谁知明若星却并不想继续这个问题。 “这事等回去以后再说。现在时间不早了,休息。” 何天巳不敢违命,“噢”了一声,从箱子里拿出洗漱用具。 这间小屋没有洗手间,好在夜色已深,两个人就去附近的公共厕所里打凉水擦身。 即便眼下还是夏末秋初,天气炎热,可山中的自来水寒冷彻骨,依旧不是凡夫俗子所能够承受的。 明若星拿着何天巳那块老旧的破毛巾一剪为二,自己拿着一半搓搓洗洗。差不多的时候回过头来,发现何天巳脱了上衣正在擦身。脖子上无比明显的就是一圈牙印,依旧有些红肿,看上去触目惊心。 “你是傻吗?”他走过去轻轻触摸着那被自己咬出来的痕迹,“怎么不上点药?” “没事,早就不疼了。” 何天巳笑嘻嘻地转过身来,“不过我说你这一口也真够狠的,差点没把这一块连皮带肉都给咬下来。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嗯?” “……” 明若星被他那声上扬的尾音弄得脊背发麻,不自觉地别过眼去。 —— 这之后,两个人就在房里唯一的一张床上并排躺下了。床铺虽小,但是能和明若星如此亲昵地躺在一起,也算是难得。 山区的后半夜,气温已经比较凉爽,但半个手掌大的巨型变异蚊子却成就了另一种苦恼。 在调侃着问完明若星能不能以猫的矫健姿态将蚊子全都扑杀、并得到一声冷哼作为回应之后,何天巳终于消停下来,打了几个哈欠闭上眼睛。 在他的身旁,明若星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了。均匀的呼吸声,轻得像羽毛一样,撩得人心里头痒痒的。 何天巳就在这催眠般的呼吸声里慢慢放松下来。 没过多久,在半梦半醒的边缘,他感觉到明若星翻了一个身,无意识地倚靠了过来,柔软的头发摩挲着他的肩膀。 终于又出现了,这个动作真是可爱。 可是还不够,还不够…… 何天巳朦朦胧胧地这样想着,然后悄悄地抬起了手臂,将主动依偎过来的人揽进怀里。 —— 早在入睡之前,考虑到明若星从昨晚开始的一路奔波惊魂,何天巳悄悄地取消了手机闹钟,希望他能够有个好眠。 逢魔花开时_101 然而人算终究不如天算。第二天一早六点多,一阵慷慨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活生生地将两个人同时震醒了。 第55章 何天巳的反击 发生了什么事?! 睡得迷糊糊的何天巳,本能地用薄被将明若星兜头盖住当做掩护,自己则一边揉着眼睛爬到窗台上,努力朝外头张望。 大约五十米开外就是昨晚旅游巴士停靠的那片大空地,眼下已经是“人山人海”。 除了金鱼村的大伯大妈们之外,还有十几位陌生的老年人,乌泱泱地一大片站在那里,全都聚精会神地眺望着同一个方向。 ……这是在做早操? 何天巳回头看了眼从被子里钻出半个脑袋的明若星,轻声说了一句“没事儿你继续睡”,自己匆匆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不看不知道,原来室外正在进行所谓的“大型养生长寿健康操”教学。公司“重金聘请”的运动专家站在茶园右边的高台上现场教学,所有人有样学样,笨拙地举手投足。一旁还有工作人员正在录像。 当然,这也不只是一场普通的锻炼。 运动专家浑身上下,穿戴了全套“长寿天乡”运动系列保健品。从“红外护膝”到“竹炭除臭袜”,还有“纳米保健头部按摩发箍”和“竹炭内裤”……可谓应有尽有。 每传授一种新的动作,他就会吹嘘一通这些保健品的功效如何不凡,怂恿众人在晨练结束后直接找他打折购买。 老人们怎么想的,何天巳不知道,可他总算是听出来了:这哪儿是什么专家,明明还是这个公司的业务员。 莫名其妙的晨练结束后,终于到了吃饭时间。早餐是自助餐,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包子馒头烧饼豆浆油条肯定是主旋律,当然也少不了“长寿天乡”系列食品助阵。 趁着吃饭的机会,何天巳飞快地与大伯大妈们通了通气。目前为止,花费最多的是一位阿姨,六百块钱买了一箱蒜香蚕豆;第二名就是何天巳自己,花三百块买了一条鱼。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提到这趟旅行,大多数老人的态度已经开始有了比较明显的变化。 “住得条件怎么这么差!” “昨晚上蚊子好大!” “那叫什么景点唷,欺负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电话么电话打不了,网么网上不去,给家里人报平安只能用公用电话。你说这叫什么事!” 大家七嘴八舌,越说越是激动。担心继续发酵下去,引发冲突反而对这些老年人不利,何天巳赶紧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大家先别急,千万不要和这里的人正面冲突。打电话的时候先和家里人说清楚情况和咱们住的地儿。至于交涉的事情就留给我来做。” 虽然如此夸下了雄心海口,但是说句老实话,何天巳的心里也没有谱儿。 吃完饭,他揣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摸回房间,一看明若星果然还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何天巳也不做声,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蹲下,掏出一个包子对半掰开就往明若星的鼻子边上凑。 “肉包子……好好吃的肉包子……” 只见明若星的鼻翼翕动了两下,抬手遮住眼睛,同时喉咙里发出了一个百转千回的单音。 “滚~~~~~~” “偏不。” 何天巳嘿嘿地笑着,将撕下的一半包子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就这样又过了大约五秒钟,只见明若星蓦地睁开了眼睛。 “吵死了……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 “我倒是想,可外头快要变天了。” 等到明若星稍稍清醒了一些,何天巳就将早晨发生的各种事简单复述了一遍,然后直截了当地抛出中心思想。 “小明,我记得你说过,有能力的亚人是可以影响普通人的。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不能。” 明若星立刻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言辞拒绝:“亚人的法律,严格禁止对普通人使用能力,那是犯罪!” “有这么严重?”何天巳无法理解,“可我只是想问你,能不能让那些骗子放我们离开,难道这都不行?” “不行。用非法的手段达成合理的诉求,一样是违法。而且绝不能让普通人觉察到亚人的存在,这些常识我总该告诉过你。” “告诉我,可那不一样!”何天巳不服气也不死心:“万一普通人威胁到你的生命了呢?一样忍着?” “这问题很复杂。”明若星又头疼起来,“总之眼下事情还没那么到那种地步,你别在我身上打主意,听到没有?” “听到了。你慢慢吃,我想别的办法去。” 何天巳撇了撇嘴,将包子撂下,转身出门去了。 —— 早上八点半,吃完早餐的老年旅行团成员陆续在昨晚观看文艺演出的礼堂里集中。 接下来直到中午的这三个小时里,他们即将与另外几车同样被忽悠过来的老年人一起,接受来自“长寿天乡”诈骗集团的洗脑式营销轰炸。 趁着开始前的几分钟短暂时间,何天巳将金鱼村的大伯大妈叫到身旁开了一个短会。总结出了“不买东西、不上当、不生气、不冲突”的四不原则。 除此之外,手机的录像功能也应该充分利用起来,保留证据。一旦苗头不对,中午就可以利用固定电话报警。 他们七嘴八舌地计划了一通,营销会议也就正式开始了。 算起来,这是何天巳第一次参加这种洗脑集会,早些时候,他还在纳闷这种骗术究竟有多少能耐,然而他很快就明白了。 逢魔花开时_102 台上的营销讲师巧舌如簧,似是而非地“引经据典”、捏造经不起推敲的科学报告和夸张的统计数字。就像一把大锤用力砸开听众们疑惑的外壳。紧随其后,台下的业务员展开贴身亲情攻势,将各种甜言蜜语从外壳的缝隙里耐心地一点一点灌输进去。 但光是这样似乎还不够。何天巳发现他们好像还有一个撒手锏。 “我要买一套!” “这个我先要的!” …… 自由咨询环节开始之后,很多陌生的老人立刻涌向商品展示区,开始抢购。 “以前开会都这样?”何天巳小声问坐在身旁的大伯。 “比这热闹的多!” “那您认识这些买东西的人吗?” “没见过,都是别的村的吧?” “……” 难不成都是托儿,这也太不上道了吧? 何天巳正犯嘀咕,余光忽然注意到一个陌生的老太太走到了自家村里的一位老阿姨身旁。 “小姐妹。” 老太如此称呼老阿姨,“这个东西真当蛮好的,我一个人买不了许多。你看看想不想要,我和你分分,合买一箱好不好?” 老阿姨听了半天洗脑营销,心里头已经开始动摇。眼见有人主动过来分摊成本,就更是差点就要张嘴答应下来。 何天巳见状不妙,赶紧一溜小跑过去,亲热地搂住那个老太太的肩膀,一边压低了声音假装自来熟。 “姐姐,这位阿姨是我带来的,您再找找别人去呗!” 那老太太愣了一愣,但是很快就将何天巳这个帅小伙当做了“自己人”,十分干脆地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果然真是个托儿。” 何天巳朝着几位围观的群众耸耸肩。 大伯大妈回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之后,何天巳越战越勇,主动替乡亲们挡下了几单。那些业务员当然知道他是故意从中作梗,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嘴角抽搐地硬挤出一点假笑。 何天巳也丝毫不尴尬,直接回报以真正明朗灿烂的笑容。 眼看就到了中午,尽管会议结束的时间一拖再拖,但是在此起彼伏的抱怨之下,午餐还是不得不如期进行。 或许是因为上午的销售业绩令人失望,业务员们的表情已经不再像几个小时之前那么生动灵活。 而对于何天巳来说,他的麻烦从这个中午刚刚开始。 午餐过后有一小时的午休时间,何天巳将老人们送回各自房间之后,拿着一盒打包好的饭菜准备回屋投喂明若星。 半路上,他被薛导和两个不认识的业务员拦了下来。 “何先生,我们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成啊。” 看这架势,不跟着走都不行。何天巳不跟他们正面冲突,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于是四个人在楼梯下方找到了一个空房间,走进去把门一关。 “烟?”薛导向何天巳递了一根。 “不,谢了。”何天巳摇摇头,“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我还要去喂猫。” 薛导给自己点了根烟,夹在手里,冲着身旁的一个年轻销售员比划了一下:“你来讲。” 那销售员清了清嗓子。 “何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相信您一定也很清楚了。一百块远远不够这三天的花销的。咱们这百来号人的吃穿工资,可全都就指望着这些老人家的消费了。您今天早晨这么一搅和,咱们压根儿就没什么收成。要是再这么下去,超支的部分可就得由咱们这些销售员来均摊了。何先生您看,今天下午那半场,您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把成本给赚回来。当然,我们也会给您一点小小的感谢。” 这摆明了就是要行贿。 何天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建议:今天下午我们就离开这里。这样给你们剩下一天半的开销,损失不就小多了吗?” 两个业务员与薛导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调整了一下站姿。看得出谈话的走向开始让他们觉得紧张起来。 “今天没有巴士。”薛导摇头,“巴士只会按照合同约定好的时间,在明天傍晚才会来把你们接走,我相信今天那辆车应该另有安排。” “没关系啊。” 何天巳早就想好了对策,“下一个旅行团到达的时候,我会说服那个司机捎上我们,送到市区。之后的事情也不需要你们担心了。” “……” 薛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约四五秒之后,他给出了就连何天巳都有点意外的答案。 “如果你这么坚持,那我们强求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我需要先向我的上级汇报一声,避免发生误会。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大概需要多久?” “老实说,不会太短。即便是像我们这样的公司,也有非常麻烦的汇报制度。一旦有消息,我会尽快通知你。最迟今天下午的会议结束前,这样可以么?” “……” 对方都说到这个分上了,继续扯皮也没什么意义。何天巳点头。 “一言为定。” 逢魔花开时_103 薛导带着两个手下匆匆忙忙地走了。留下何天巳低头寻思了片刻,这才想起手上还捧着一个饭盒。 他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敲敲门,不一会儿反锁的门就开了。明若星一脸不满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活口啊?” “记得记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何天巳一边道歉一边将食盒贡献出去,然后趁着明若星吃东西的时候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你真的相信那个薛导的话?”吃掉一只何天巳亲手剥的大虾,明若星抬起头来。 “不知道。”何天巳笑着摇头,“所以咱们还是走着瞧吧。” 第56章 丁总何许人也 一个小时的午休很快结束了,薛导始终没有来找何天巳。当然,这也都在何天巳和明若星的预料之中。 “我现在还是去会场,小明你帮忙看着点儿外头的动静。如果有新的旅游巴士开过来,就赶紧告诉我。” 简单交代了一下不算作战计划的计划,何天巳起身就要往外走。 可才刚转了一下门把手,他的脸色就不对劲了。 “门被锁了。” 他回头,简单说明情况:“一定是那些家伙干的。” 说完,他又努力试了几次,最终一脚踹在了门板上。可看起来破旧的木门却纹丝不动。 “别白费劲了。” 坐在床边的明若星倒很冷静:“昨晚上他们把你隔离到这个偏僻的房间,恐怕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你就算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那怎么办?”何天巳又走到装有铁栅栏的窗户边,努力朝外面张望。 “你也别喊。”明若星及时阻止了他。 “喊一嗓子让咱们村的人来救人也不行?” “当然不行。先不说他们听不听得见,就算能听见,难道薛导他们就不会阻止了?你都被关起来了,就算重新出去,难道还能跟那群人和和气气?” “那我就说锁坏了呗。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掩耳盗铃有什么用?你当然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但那群人会相信你真是个心大的蠢货?不,他们只会加倍防范,下一次就不会是反锁这么简单了。” 明若星这番话的确有些道理,何天巳不禁再次陷入了寻思。 “那就不喊人,让敌人以为我一直老实待在房间里,反而会放松对我的警惕,这样的确对我们更有利……可是出不了这间房,不也是白搭吗?” “谁说出不去。”明若星站起身来,“钥匙拿来。” 何天巳乖乖将房门钥匙交给他。明若星伸手接下,一边不忘严肃地叮嘱。 “待会儿门开了,先不要出去。等我回来再行动,绝对不要再自说自话,听到没有?!” “明白!” 得到了何天巳信誓旦旦的保证之后,明若星将钥匙衔在口中,重新变成白猫形态。他正准备跳上窗台,何天巳却伸手一把将他抱住,送了上去。 “来来来我帮你,省点力气。” 要你多管闲事!明若星一甩尾巴拍在何天巳的脸上,然后努力穿过窗户栅栏,成功到了户外。 何天巳看着他消失在房屋拐角处,然后赶紧跑到房门口等候。 约莫一分钟之后,钥匙孔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喀嚓声。 “开了。”明若星在门外轻声道,“记住,先别出来!” “明白!” 再不敢惹明若星发火,何天巳异常痛快地答应了,然后重新坐回到床上,安心等待。 没问题的。 他对此没有任何疑惑,明若星是比他本人还可靠的家伙。 —— 打开了何天巳的房门,明若星随手将门钥匙丢在角落里,重新变回大白猫的姿态,朝着室外走去。 刚才他跳下窗台的时候,远远瞧见山庄大门口开来了三辆黑色轿车,中间那辆还是百万级别的豪车。 这不同寻常的车队勾起了明若星的警觉和好奇,他决定过去一探究竟。 现在,车队已经停稳在了空地上。前后车陆续下来六名看着像是保镖和工作人员的男男女女。其中一个女人撑开了一柄黑色雨伞,另一男人为豪车开门,迎出了一个看起来很重要的人物。 那是一位西装革履,戴着墨镜和手套的瘦高男人。皮肤苍白褶皱,头发雪白,怎么着也得有个六七十岁了。再看他嘴里叼着雪茄、胳膊上勾着手杖,一副上流老绅士的洋气派头。 然而明若星只远远地望了他几眼,立刻就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这家伙应该是这个营销诈骗集团的核心人物。 第二,这家伙绝对是个亚人。 来者不善,如果估计没错的话,这些家伙是打算趁着何天巳不在场,努力从那些老年人的身上攫取到尽可能多的财富。 没有做太久的考虑,明若星脚步悄无声息,迅速朝着那群不怀好意的家伙靠近。 逢魔花开时_104 亚安局每一位合格的警察,在入职之前都必须掌握隐藏气息的基础技巧。所以明若星丝毫不必担心自己会在对方面前暴露。 此时此刻,在所有人的眼里,他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大白猫,悠闲地巡视着属于自己的地盘。 距离已经足够接近了。他看见那群人簇拥着瘦高的亚人一路走进了礼堂旁边的休息室。门很快就关上了,不过没有关系,一只猫出现在农庄的窗台上永远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明若星轻轻松松地跳上了窗台。他的运气不错,老旧的木头窗框有点变形,空调冷气从窗缝里钻出来,顺便带出了里头的说话声。 “丁总,实在对不起!” 正在道歉的那个人正是薛导,他站在那个亚人身旁,九十度深鞠躬,无比臣服。 “明明前几趟都特别顺利。我们怎么着都没想到,这次居然会冒出个刺儿头来。” 被尊称为“丁总”的亚人却没有看着他,只慢条斯理地抽着手里的雪茄。 “那个刺儿头呢?” “被我们暂时锁在小黑屋里头了。您有什么指示,我们马上处理!” “指示?”丁总终于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你还让我怎么指示?难道要我让你们杀了他不成?” 薛导赶紧陪着笑:“丁总你可别说笑了。咱们是想着……这不是把人家给关起来了,转头不好收拾吗?您看,待会儿你是不是可以帮忙处理一下?” “处理,怎么个处理法。” “就是那个……请您帮忙也给他‘上上课’啊。” 丁总显然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只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屋子里的对话进行到这里,走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一个业务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丁总!隔壁礼堂里有个金鱼村的老头忽然发病,倒在地上正在抽搐!该怎么办?!” 即便是诈骗犯也未必想要闹出真人命来,休息室里的某些人顿时有些慌乱。薛导赶紧请示是否要拨打120叫急救车,却见丁总蓦地站了起来。 “不要慌,带我过去看看。” 已经预测到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明若星立刻飞速跑向隔壁礼堂。 不出所料,本就宽敞的礼堂内正一片混乱嘈杂,当然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一只猫的出现。 他迅速朝着人群聚集之处跑去,灵巧地在座椅下面穿梭,很快就看见了那个仰躺在过道上痛苦呻吟的老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几乎在发现目标的同时,明若星立刻看穿了真相:老人完全是在装病。估计是想要吓唬吓唬这帮骗子,看看能不能叫来急救车或者把忽然失踪的何天巳找回来。 但是很遗憾,这种程度的表演伎俩是骗不过明若星这种训练有素的亚人的。至于那位丁总,很可能也…… 没过多久,薛导等人也簇拥着丁总走了过来。 围观的老人们纷纷催促他们去打120急救电话,然而丁总却缓缓抬起手来。 “用不着叫救护车,我可以治好他,现在马上。”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几十道各怀心事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丁总的身上。 只见他在“发病”的老人面前缓缓蹲下,一手托起脑袋让他靠着自己的膝盖,另外一只手则将五指张开,覆盖到了老人脸上。 做出这些奇怪动作的同时,他俯身凑到了老人家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包括明若星在内,并没有人听见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是很快,那个老人竟睁开了眼睛与丁总对视,紧接着就停止了抽搐,甚至缓缓地坐了起来。 现场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惊呼声。不明就里的围观者们顿时被丁总厉害的“医术”所折服。而知晓内情的其他几位老人,则被这莫名其妙的发展给弄懵了,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人里,唯有明若星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这个亚人的能力,是催眠。 他现在知道丁总要给何天巳上的是什么“课”了。 —— “醒醒,喂,醒醒,何天巳!!” 呼唤声和脸颊上不轻不重的拍打声同时响起,这十分有效地将何天巳从短暂的睡眠中拽回到现实世界。 他睁开眼睛,发现明若星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睡觉?” “这不是还有你吗?”何天巳打了一个哈欠,清醒得倒是很快。“怎么了,什么情况?” 情况紧急,明若星不与他扯皮,直接将经过简单叙述一遍。 “催眠?!” 何天巳觉得自己又开了一次眼界:“亚人还能有这种便宜技能?” “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首先,它对绝大多数亚人都无效,对普通人的作用范围也有限。更何况,亚人法律明令禁止对普通人类使用特殊能力。” “所以,这个家伙现在已经犯法喽?” 何天巳已经想到了接下去的该做什么,“咱们应该向亚人警察机构,而不是普通的110报警对不对?” “算你长了记性。” 明若星接着往下说,“现在手机是不能用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固定电话。你知道哪里有?” “昨晚我在楼上的走廊里见过几台。”何天巳立刻站起来,“我带你去。” “说清楚位置就行,我自己找。” 逢魔花开时_105 “都什么时候了,你觉得我会听你的吗?”何天巳两三步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招手,“快点,别浪费时间了!” 第57章 走投无路? 不幸之中的万幸,眼下正是集会时间,生活住宿区空无一人。他们沿着楼梯上到二层,站在楼道口就能看见一排三个投币电话机挂在墙壁上,样式老旧得有点可笑。 明若星领着何天巳悄无声息地前进,途中没有遭遇任何特殊情况。可惜这并不是什么幸运,因为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三部电话的线路全都被切断了,拿起话筒听不见半点声音。 “还有没有别的电话?” 明若星轻声询问何天巳,毕竟今天上午只有他一个人在外头转悠。 “办公室。” 何天巳倒也很快就想起了什么:“那些业务员在隔壁楼里有一个挺大的休息室。我看见那儿不仅有电话,还有台式电脑,就算不能打电话,说不定网还可以上!” 没有别的选择,两个人立刻决定去办公室碰碰运气。 依旧由何天巳带路,两个人离开了生活小楼,跑进了一旁的茶园,借着茶树的掩护向办公楼接近。 “你看……” 在接近礼堂的地方,明若星稍稍停了一停,示意何天巳抬头朝他指的方向去看。 透过高大又古旧的木框玻璃窗,何天巳发现礼堂里面竟秩序井然——老人们全都规规矩矩地坐在台下,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台上推销员的产品推广。 过了不一会儿,推销员指着台上的产品举起了自己的手,紧随其后,只见全体老人竟也陆陆续续地跟着举起了自己的手。 “我们得赶快。”明若星拽了拽何天巳的衣袖示意他继续前进,“再不赶紧,钱都要被骗光了。” 茶园很快就到了尽头,两个人又飞快地冲刺几步,顺利地接近了办公楼。 何天巳没有说错。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的电话和电脑。从电话机上亮着的绿色指示灯来看,极有可能处于正常工作状态。 然而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办公室里还有人。 集会时间,绝大多数的业务员都在礼堂里“捞金”。却也有四五个看起来像是搞后勤工作的,正爆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里打着瞌睡。 “怎么办?”何天巳轻声问道。 “会打架么?”明若星难得的简单粗暴。 “我觉得……我应该挺能打的。”何天巳想起了前天夜里自己在幻境礁石上的表现,默默地给自己打了一个八十分。 “那就直接上!” 只听明若星一声令下,还没等何天巳反应过来,就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何天巳很快就明白了明若星如此“冒进”的原因——像他这样训练有素的亚人,对付五个普通人,简直就是绰绰有余。 他们冲进办公室还没到一分钟,三个男人已经被明若星三拳两脚撂倒在地。两个女人一边尖叫着一边往外跑,明若星倒是没有亲自去追,而是冲着站在门边的何天巳大吼一声:“别让她们跑了!” 何天巳一个激灵,立刻挺身拦上去。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配合一下待在屋子里。我实在不想对姑娘家出手。” 然而或许是他的口气太过和善,那两个女人完全不听他的,只一个劲儿想要推开他快点跑走。 无奈之下,何天巳只能一边劝阻一边坚定立场,勉勉强强地和那两个女人纠缠在了一起。 那边,明若星见他窘迫竟也不来帮忙,反倒飞快地调查起了桌上的电话机。 谢天谢地,有通话提示音。 他立刻拨打了亚人的出警电话。短暂的等待之后,对面传来了清晰的应答声。 “喂?” “我要报警!”明若星急切道,“请立刻定位这台电话的位置。这里有人违规使用催眠术,多人受害。立刻派人赶来救援!” 对方沉默片刻,仿佛是在记录什么,“明白,请原地等待,我们会尽快赶来。” “需要多久?” “很快……差不多半个小时吧。”回答完这句话,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明若星这边刚结束通话,何天巳就冲着那两个女人大喊:“听见没?!我们已经报了警!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抗拒从严!还不给我住手!!” 也许是真的意识到事态严重性,两个女人勉强安静了下来,却又哭哭啼啼地表示自己只是出纳会计,并没有参与诈骗,希望能够放她们一码。 “有没有罪,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但我敢肯定,只要你们出去通风报信,那就一定有罪。” 明若星指示何天巳将两个女人还有地上的三个男人全都弄到隔壁的杂物间反锁起来。做完了这件事,两个人又重新回到办公室。 “接下来怎么办?”何天巳问,“礼堂那边要不要再去看看?” “我已经报了警,对方说半小时就到。我知道你关心那些老人,但是个人英雄主义在这种场合实在没有必要……” 说到这里,明若星扫了一眼何天巳的胳膊,上面居然都是抓痕和拧痕。 “没用,才两个姑娘家就把你给整成这样了。” “这不是没办法嘛?”何天巳耸耸肩膀,“对女人出手,我可做不到。” 他正说到这里,只见明若星的眼神忽然滑向了右边的窗台。他也跟着扭头看过去,只见大约七八十米外的林荫道尽头,有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正在移动着。 是人!是一大群从礼堂那边走过来的人! “怎么回事?”何天巳懵了:“警察还没来,他们倒是来了?” 逢魔花开时_106 意识到出了问题,明若星的脸色瞬间黑得如同锅底一样。 他二话不说快步走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拨打110。几秒钟之后,电话那头又是一个男人“喂”了一声——很明显就是之前那个答应他“半小时内赶来支援”的家伙。 “我被骗了。” 明若星极为罕见地骂出一声脏话,“这部是经过改装的诈骗电话,无论拨打什么号码,都是他们的同伙接听的。” “算了算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何天巳憋出了一句有点不太恰当的成语,又问:“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早知道就应该先跑出去,再找个地方报警。” 明若星还在为自己的不够谨慎而懊悔:“没办法了,现在只能先撤退保留实力。” 事不宜迟,两个人立刻离开了办公楼,沿茶园旁的小路向山坡下的大门口跑去。 在他们的身后,很快就出现了高高低低的呼喊声。 “大门口的人,拦住他们!!” “放狗、放狗!!” 伴随着几声响亮的犬吠,六七只黑背大狼狗从犬舍里释放出来,冷箭一般冲向明若星与何天巳。 两个人不得不愈发加快了脚步,以近乎于非人类的速度向前狂奔。 但局势还在进一步恶化——山庄正门处的看守显然也得到了通知,又释放出了六头黑背狼狗,疯狂吠叫着朝他们迎面扑来! 眼看两方夹攻之下,情势愈发危急,明若星一个急刹车,按住何天巳的胸膛强迫他接受自己的指挥。 “你先走!往山上逃,再找机会去大路!” “可是小明……” 何天巳还想反驳些什么,可是明若星却不容许他有任何的质疑。 “走!!” “小心——!!” 这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来的。 快到明若星都无从反应,何天巳已经顺手从路边捡起了一根树枝,用力抽向朝明若星猛扑过来的一头狼狗。 那狼狗已经凌空跃起,却冷不丁地被何天巳戳中肋下,当即“呜”地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弧线,重重摔在了石板路上。 “别再过来!”何天巳手持树枝,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绝对警戒的弧线。 包围过来的狼狗被暂时震慑住。但这种僵持显然只是暂时的,因为每一条狗都瞪红了眼睛、龇着利齿,不会放过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 更不用说,在这些畜生的背后,还有黑压压一片正在接近中的人类大军。 “你快点上山!”明若星再次催促,“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已经来不及了。”何天巳伸手指向一旁的山坡。 灌木丛已经不再平静,同样充斥着狗叫与此起彼伏的人类呼唤声。 “何——天——巳——!!” 突然间,有一个声音异常响亮地出现在了他们耳边。 那是跑在最前面的薛导,手里拿着一个喊话用的扩音器。 “何天巳!金鱼村的这些老人家,难道你都不管了吗?!” 伴随着他的高声质问,何天巳和明若星同时睁大了眼睛——就在他们视线的正前方,一大群金鱼村的老年人们正在陆续到达。 没有言语、没有关怀,甚至连眼神上的交流都完全的不存在。这群人简直就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偶,只是木然地跟随着薛导。 不,确切地说,他们是簇拥着薛导背后的那个亚人,“丁总”。 局势其实已经非常明朗了。 金鱼村的那群老年人,如今已经成为了这群诈骗犯手上的棋子。如果何天巳和明若星有什么轻举妄动,那么老年人的人身安全很可能就得不到保障。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明若星的那一通报警电话,显然已经泄露了他们知道“丁总”是亚人的这个重要信息。而为了避免被亚人警察系统通缉,丁总必然会不惜一切手段去掩盖自己的恶行。 甚至也包括杀人灭口。 “对不起啊,小明。” 何天巳对着身旁的明若星苦笑:“说过要努力强大起来好保护你的,却反而又连累你了。” “都什么时候了……”明若星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狼犬被驯养员牵走了,然而几十个业务员却一拥而上,将二人双双拿下。 紧接着,在丁总的指示下,人群又浩浩荡荡地转移回到了大礼堂内。 热闹的推销会中断了,即将举行的是另一场更为紧张的“审判大会”。 第58章 BOOM 情况实在太过诡异,即便是自认神经大条的何天巳也紧张起来了。 此时此刻,他和明若星二人被押上了礼堂的舞台,与木头椅子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舞台下方,是近百来号面无表情、正襟危坐的普通人类。有销售员,也有金鱼村里的老人家。 逢魔花开时_107 “没有关系哦,这些人全都中了我的催眠术。他们只能记住我让他们记住的东西。”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丁总缓缓踱步到他俩面前,立刻就有手下人搬来椅子,伺候他落座。 “……别看他的眼睛!”明若星赶紧提醒何天巳。 “好!”何天巳立刻把眼睛一闭,扭头装死。 可是他的耳边却传来了丁总的一阵冷笑。 “闭上眼睛?你们以为闭眼就没事了?” 紧接着,何天巳又听见了一串吱嘎的脚步声,径直来到他的面前。然后他的下巴就被一双冰冷枯瘦的手用力捏住了。 这双手的主人,显然就是丁总。而且他还在对何天巳评头论足。 “啧啧啧,一眼就能看得到底,真是好懂。连气息都不会隐藏,看起来是个小喽啰。” “……你他妈才是小喽啰。”冷不丁地触到了痛点,何天巳愤怒还击。 丁总又呵呵笑了起来,脚步声缓缓离他而去,来到了明若星跟前。 他俯身审视着明若星的脸庞,而明若星也无所畏惧地与他对视。 大约两三秒钟之后,丁总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分辨不出你的气息。这说明你要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要么是一个比我更加厉害的亚人。但你明明知道我会催眠,却敢于与我面对面。这说明你有自信,不会被我影响到。” 明若星也毫不示弱:“那你应该知道,现场只有我们三个亚人。这意味着我可以在需要的任何时候,将你轻松放倒。” “你可以,但是你不敢,所以你才会说出来,虚张声势。” 丁总发出了得意的嗤嗤笑声:“因为你一旦有任何的轻举妄动,这礼堂里的百来号人就会当着你的面,把你的同伴撕成碎片。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为什么不赌?” 明若星心里虽然紧张,却也陪着他冷笑,“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可以保证你的下场会比死还要悲惨。” 一听他俩这是要拿自己当赌注,何天巳也沉不住气了。 “喂喂,那个谁,其实你是蛇吧?”保持着紧闭双眼的姿势,他大声问道。 “哦?你怎么知道的?”胜券在握,丁总倒是不介意陪着猎物玩一玩小把戏。 何天巳居然笑了起来。 “很简单啊。大夏天的,可你的手却很冰,这是冷血亚人的特征。而在冷血动物里头,我只听说过蛇可以通过身体的摆动和眼睛来催眠猎物……” “挺聪明。”丁总倒是不吝惜自己的表扬,“可惜没用。” 何天巳也跟着笑笑:“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听我朋友说,要想催眠整整一个礼堂的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拥有这种能力的亚人,不是等级很高,就是血统很纯。刚才你自己也说了,连我朋友你都看透,所以说你的血统应该很纯喽?” “……你想说什么?”丁总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稳定。 “没什么,只是想感叹感叹。” 何天巳耸耸肩膀:“所以你才会在这么热的天穿长衣长袖、打着雨伞,还戴着墨镜和手套……因为过纯的血统同时放大了你的能力和弱点,让你身体脆弱,根本没有办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有道理。”明若星也开始与他一唱一和:“像这么差劲的体质,恐怕是经受不住什么大的刺激。” 丁总没有再说话,却后退了两步,站到自认为安全的地带。 “你说得没错,我是有点缺陷。” 他抬手摘下了墨镜。 只见那双眼睛从眼球到瞳孔全都呈现出明显的暗红色,瞳仁则拉长成了一道竖线,看上去恐怖又诡异。 见明若星毫无畏惧,他又转向了近处的何天巳。 “不过,对付这位‘小朋友’倒是绰绰有余了。”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绕到何天巳的身后,俯身贴近何天巳的耳朵。 “我问你,你的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鬼才会说。 何天巳闭着眼睛想要冷笑,可笑声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在喉中冻结住了。 不对劲……! 丁总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可何天巳却觉得耳朵里像是伸进了什么东西,一个钩子或者别的什么,开始翻搅起了他的大脑。 “明——” 他的嘴居然自己张开了,声带也开始震动。 “明、若……星。” 说完这三个字,何天巳傻眼了。 他发誓,直到现在自己依旧抗拒着丁总的提问。可身体里却似乎还隐藏着另一个人,一个叛徒内奸,轻而易举地供出了问题的答案。 “很奇怪是吗?”丁总沙哑的声音又滑了过来,“催眠原本就有很多种方法。现在,你再告诉我,你们两个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何天巳的口型变换了几次,表情也因为抗拒而变得狰狞。只可惜,内心的坚定却没能够帮助他坚守住舌尖的战线。 “我们是受人之托,过来照顾村里的老年人……” “谁的托付?” “小……美。” 逢魔花开时_108 “谁是小美。” “金鱼村,老年人活动中心……负责人。” 这下子轮到丁总困惑了。 一方面,他对自己的催眠术十分自信;可另一方面,他原以为何天巳应该是亚人警察的卧底,但现在得到的答案差得太远,简直就像是拙劣的谎言。 他决定再试一次,直接将瘦骨嶙峋的手掌按在了何天巳的眼皮上。 “给我说老实话!” “嘶……” 何天巳倒吸了一口凉气,被牢牢绑住的手脚努力挣扎起来。 此时此刻,他脑袋里的搅动感已经强烈到了翻江倒海的程度。天旋地转之间,无数思维的碎片从蛰伏已久的黑暗深渊里被搅动了起来,如同一样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又好像另一种似曾相识的景象…… 而趁着丁总一门心思对付何天巳的时候,明若星果断放弃了解开手腕上绳结的工作。 不能再慢慢来了! 他立刻变化成猫的形态,挣脱出绳索,向着丁总扑去。 在他不算计划的计划里,只要能够接近丁总,他就有把握利用最短的时间将人制伏。解决了唯一的亚人,剩下的那些普通人应该也不足为惧。 然而明若星却万万没有想到,几乎就在他挣脱束缚的一瞬间,丁总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抵住了何天巳的太阳穴。 “别过来!” 他厉声朝着明若星大喝:“否则我就开枪!” 明白自己快不过子弹,明若星硬生生地刹住脚步。与此同时,丁总的几个保镖已经冲了上来,阻拦在他面前。 又是丁总那沙哑的笑声,从人墙后头不紧不慢地传了过来。 “有钱的好处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我再送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我的血统没你想象得那么纯,催眠能力原本也没这么厉害……不过我有钱,用钱就能够买得到放大能力的药物。年轻人,这年头,金钱大过法则。你不信邪,可不行呐!” 保持着猫的形态,明若星无法、当然也不屑于做出回应。 从他现在的高度,穿过那几个保镖的双腿,可以看见丁总又重新将蜘蛛一样丑陋的大手按在了何天巳的眼睛上。 而何天巳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不知依旧清醒,还是已经昏迷。 那丁总拍了拍何天巳的额头,又扭头看着明若星。 “我看你好像蛮重视他的。可他这么弱,简直比猪狗还要不如……我可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说到这里,他的手上猛一用力,按得何天巳的脑袋朝后仰去。 “说!你们到底来干什么!谁派你们来的?!” “我们是……金鱼村……” 何天巳的五官抽搐,看得出还在努力对抗催眠的力量,只可惜这种努力似乎毫无意义。 “不对!说谎!” 然而丁总却认定了这绝对不是正确答案。何天巳越是坦诚,他就越是觉得催眠术没有发挥效力,也就愈发急切地要从何天巳口中套出臆想中的“重要秘密”。 “不如……你再仔细想想!!” “啊——!!” 大脑再度被强烈的晕眩与疼痛淹没。这一次,何天巳没能忍住,发出了哀嚎。 明若星像疯了似地朝那几个高大的保镖冲去,一记夸张的跳跃扒上那人胸口,爬上肩头又要从后背上跳下去。 而就在这时,舞台后方的阴影里窜出了七道黑色的幽灵。 是那几条最凶悍的大狼狗,它们狂吠着朝明若星扑来,险些将明若星踩着的保镖直接掀翻在地。 无法顺利落地,明若星迅速跳跃到了另一个保镖身上,然后借力扑向舞台右侧的幕布,就这样抓着幕布一口气爬到了舞台高处的横梁上。 如此一来,保镖和狼狗一时无法上来,可明若星也不能下去解救何天巳。 对何天巳的酷刑折磨依旧在持续。丁总已经认定了他是突破口,死死咬住了再不松口。 “是不是亚安局派你们来的?! “你们是不是亚安局的警察!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反反复复的几个问题,不断循环着以达到施加压力的作用。 冷汗已经将何天巳身上的T恤衫完全打湿了。继续下去,他极有可能会因为脱水而引发电解质紊乱,甚至抽搐昏迷。 高处的明若星没有慌乱,他立刻开始观察四周,考虑起了从高处直接跳下去的可行性。就算扑不中丁总,或许也可以直接落到何天巳身上。然后再想办法激活何天巳紊乱的信息素。 一旦何天巳发作起来,丁总势必受到严重影响,到那时自己趁乱缴械,再…… 他刚计划到这里,忽然听见何天巳又是一阵含混不清的呻吟。而呻吟很快又变成了持续的咳嗽。越来越剧烈,简直就像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连同大脑全都从身体里咳出来似的。 这种状况显然在丁总的意料之外,但他十分警觉,立刻又用手枪顶住了何天巳的头部。 “我……我是……” 咳嗽的间歇,似乎有什么支离破碎的语句从何天巳唇边滑了出来。 “你说什么?” 一边将子弹上膛,丁总依旧没有放弃追问。 逢魔花开时_109 “我说、我是说……” 仿佛熬过了一场恐怖的急病,何天巳的咳嗽声逐渐消失了,喘息也慢慢平复下来。 额前的汗水扑簌簌地滚落,他缓缓摇晃着脑袋,抬起头来,睁开双眼, “我说,我是。” 这一刻,没有咳嗽和气喘,更没有呻吟。 丁总加诸于他身上的种种痛苦仿佛全都消失了。偌大的礼堂忽然间鸦雀无声,只听见何天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亚安局对内事务处,第一行动组组长,那伽。” 第59章 何天巳的来历 “对内事务处,第一行动组组长,那伽。” 寥寥十四个字,却在明若星的心中卷起了一场狂澜。 在他万般错愕的注视之下,被捆绑在椅子上的男人轻松挣脱了束缚,抬起右手,一把握住那支抵在自己额前的手枪,将套筒向后推去。 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动作,被捏住套筒的手枪无法正常射击。可也只有极度熟悉枪支性能的人,才有这样的胆量与自信。 意识到自己已经丧失了对于枪支的掌控权,丁总的脸色彻底铁青了。 “你——” “你什么你?你这条老蛇好烦人呐!” 恢复了记忆的男人,也恢复了那种惹人讨厌的说话方式:“一遍一遍、吵吵嚷嚷,到底有完没完?” 他话音刚落,丁总立刻撒手丢下了手枪,扭头朝远处跑去。 “怂货。” 那伽轻啧一声,还没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只听几声狂吠,那七头黑背狼狗又龇牙咧嘴地围拢上来。 “走开!” 与其说是警惕,倒不如说是嫌恶更贴切一些。只见那伽伸手,看似随便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那几匹狼狗稍稍靠近,冷不丁地嗅闻到了充满威吓的信息素气息,吓得四爪发软、呜呜哀嚎,立刻就夹着尾巴逃走了。 可是危机还远远没有解除。那几个五大三粗的保镖也扑了上来。 与之前那几匹狼狗一样,他们一踩进那伽划定的信息素攻击范围,表情立刻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然而奇怪的是,他们的攻击行为却没有中止,反而像丧尸那样歪歪扭扭地扑了上来! “啧,催眠术操控吗?” 那伽没有疑惑,他首先闪过左右两侧同时抵达的铁拳。然后转身,抄起木头椅子当做武器,朝另一名保镖背上砸去。 台上拳脚相加,那伽以一敌众,竟丝毫不落下风。或许是眼看着保镖们都快要被干掉了,丁总按捺不住,又使出新的招数。 只听见台下一阵排椅坐板翻起时的噼啪声。金鱼村的老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站起来来,活尸一般摇摇晃晃走向舞台。 “这下糟了……”那伽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溅到的血,“老头老太可不能乱打啊……” 他这边正开始头疼,明若星也没闲着。 趁着台上台下一片混乱,白猫直接跳下了舞台,在一排排座椅底下灵巧穿行。四周围全都是凌乱的脚步声,可他却没受到任何干扰。 循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信息素气味,他很快就锁定了第七排靠窗的角落。 是的,丁总就躲在那里,像个猥琐的巫师操纵着他的巫毒人偶。 明若星悄无声息地潜伏过去,直到距离足够接近,瞬间化出人形飞扑而上,重拳猛击丁总下颚。 只见半空中飞出两颗褐黄色的牙齿,丁总立刻瘫倒在地,陷入昏迷。 也就在丁总倒地的同时,礼堂里彻底地安静了——老人、业务员和那些保镖,所有的人全都噼里啪啦地倒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结束了。 明若星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立刻将目光转向舞台,可那里却空无一人。 那伽呢?那伽到哪里去了?! 稍稍平复的心情瞬间又悬到了嗓子眼里。明若星什么都不敢多想,立刻就要往台上跑。 可他还没迈开脚步,整个赤裸的身体就被一种柔软的东西从背后紧紧地裹住了。 是一幅酒红色的天鹅绒,明若星刚才攀爬过的舞台幕布。 而用这幅天鹅绒包裹住他赤裸身体的人,也顺势紧紧地抱住了他。 “明若星……” 熟悉却又陌生的耳语响起,低沉动听。 明若星冷不丁地打了一个趔趄,歪靠在窗边的墙壁上。 窗玻璃上朦朦胧胧地映着他身后那人的面容,可明若星却反而不敢回头去看。 但是他还有感觉,能够无比明确地感受到那个人的气息正不断沿着自己光裸的颈项向上攀爬。 如此炙热、如此渴切。 在接近颈动脉的位置上,呼吸终于落实了亲吻。溯着血液的流向缓缓向上……向上…… 最初的不安和忐忑,在这移动的一吻中烟消云散。明若星终于按捺不住,回头迎上了那久违的、炙热的、疯狂的嘴唇。 逢魔花开时_110 千言万语,化作无声无息。 当这漫长的一吻结束时,明若星已是满面潮红,整个人缩在了一起。他躲开了那只已经探进天鹅绒里头的不安份的手,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你是……那伽?” “一直都是。” 男人用拇指替他抚去嘴唇上残留着的水光,轻声笑起来。 “何天巳这个名字,是我当年为了紧急情况而起的化名。金鱼村的这几个月,我一直都用这双眼睛看着你。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受的每一桩委屈,我全都看见了、记住了。” 说到这里,他故意咬了咬明若星的耳朵。 “老实说,你这么关心我,我可是高兴得心脏病都快发作了呢。” “……” 这才慢慢回想起这几个月里自己与何天巳之间的各种荒唐事,明若星顿时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他咬牙切齿地一把拽住了那伽的手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走,你跟我回局里说清楚!” 可他稍稍一用力,只见刚才还好端端的那伽居然像个稻草人似地软倒下来,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明,你先借我靠一下,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这话什么意思?”明若星立刻又紧张起来。 “别急,别怕。” 那伽趁机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 “你注意听好了:我的记忆没有丧失,而是在拘禁的时候,被喀麦拉用特殊手段封闭了。即便是现在的我,有很多事情也还是完全记不起来。” “那我能做些什么?要不要找局里的人求助?还是……” “不,这事不能急。我不知道局里还有没有卧底。小明,三言两语说不清……总之你带我回殷山,去找陆先生,他一定可以……” 说到这里,那伽的喘息声逐渐急促起来,又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干咳。 在彻底不能发出声音之前,他用双手捧住明若星的脸颊,凑过去烙下几记碎吻,然后与明若星以额头相抵。 “小明,你记住:何天巳就是那伽,这点从未改变。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我成了何天巳,心里头也还是爱着你的……所以答应我,不要放弃我,好吗?” 明若星被他捧着脸颊轻轻摇晃,表面上看起来乖顺安静,可心里头却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见他有点慌神,那伽伸手在他耳边拈了几个响指。 “小明、小明……没关系的,我只是暂时还没有办法完全恢复而已。你这几个月做得很好,请务必继续陪在我身边。要是我不听话,你只管揍,狠狠揍不用给我面子,听懂没有?” 回过神来的明若星,终于红着脸颊红着眼睛笑了起来。 “……神经病!” “我不仅是个神经病,还是个强奸犯呢。” 那伽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又吻上来。然而这一次唇与唇只是轻轻贴合了一下就匆匆分开。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喘声。 明若星赶忙伸手将人扶住,感觉到怀中一沉之后就彻底没有了动静。 如此安静了大约半分钟左右,明若星终于又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一动。 “嘶——” 身体上的不适感似乎还没有消退,何天巳轻轻呻吟了几声,然后才睁开眼睛。 “……小明?”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明若星,上下打量着那身奇怪的红色天鹅绒幕布。 “穿这么喜庆?要过年啦?诶,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明若星立刻兑现了刚刚答应过那伽的事,一扬手就将何天巳推到了地板上。 “哎哟!” 何天巳活像一只癞皮狗似的,倒在地上滚了一圈就不起来。而这一滚也让他发现了其他躺在地上的人。 “怎么回事?” 他这才想起了正经事:“他们怎么了?我不是应该被绑在台上的么?怎么又跑这里来了?” “你刚才断片了。”明若星不想过多解释,“这不要紧,我们得趁着这些人醒过来之前,赶紧收拾残局。” 说着,两个人立刻分头合作。明若星重新穿好衣服,用绳索将丁总捆在木椅上,推进礼堂一侧的音控室里隔离。再将几名保镖捆住,丢到后台的小黑屋里。 何天巳则负责逐一简单地探查老人们的生命体征,再适当地调整姿态,尽可能地让他们躺得舒服一些。 在确认所有人都安然无恙之后,他们两人一致决定留下一人看守,另外一人尽快下山去寻找有信号的地区拨打求助电话。 考虑到何天巳很可能搞不清楚如何与亚人警察有效地沟通,下山的工作就揽在了明若星的肩膀上。 然而明若星的前脚还没迈出礼堂,就看见山庄大门那边呜呜地开来了四五辆警车,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下了车就朝山坡上冲过来。 “要不要把丁总先藏起来?”何天巳倒很警觉,“被普通人抓住了是不是不太好?” “不用。” 明若星却摇了摇头:“看见我们的老朋友了。” 正说到这里,就看见最早抵达的几位警察已经来到了礼堂门外。随后走上来的三位便衣里面,果然有一个人是他们的熟人。 “怎么又是你们?”林警官指着他们瞠目结舌。 逢魔花开时_111 “这话应该我们来说吧!”何天巳抢在明若星前面回他,“H市和K市可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什么风能把你吹这儿办案来了?” “还不是那什么催眠大师吗?你以为他只祸害了你们一村的人?专案组早就盯上他了,今天还准备抓个现行的。哎,先不和你们废话了,办正经事要紧。” 第60章 山雨欲来 亚人特殊犯罪专案组,这是何天巳从林警官这里学到的一个新词汇。 由于人口基数小、出生率低,而身份芯片普及率很高,亚人社会的犯罪率常年维持在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上。在一些人口密度不高的小城镇里,既没有足够的人手、也没必要专门设立亚人警务机构。 K市就是这样的小城镇,全城只设有一家亚人警务机构。一共五位警员,要管着K市以及底下十里八乡的一大片。好在平日里的主要任务倒不是出警,而是监看公安局内网,留意是否有疑似涉及到亚人的案件,然后向上一级呈报。 这也就是说,就算明若星顺利地下山报了警,等警察正式赶到这里,至少也是好几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而亚人特殊犯罪专案组,就是针对警力不足的劣势发展出来的特殊机构。一旦发生重大案情,总部会从周边地区抽调人手组成临时调查组。 也正是多亏了这种制度,明若星与何天巳才无需单独面对黑压压一礼堂人苏醒时的窘境。 120急救车呼啸着赶到,将所有受害者送往当地医院接受检查。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金鱼村的老人们陆续苏醒,万幸都没什么大碍。 在进行笔录的同时,警方向受害者统一宣称,他们的晕倒是由于礼堂隔壁食堂里的瓦斯泄露所致。至于已经被骗走的钱财,将会在结案之后统一返还。 至于那些业务员和保镖,全都被临时拘留了起来。在以诈骗罪将他们移交给公安系统之前,还必须通过一项潜意识测试。 这项测试的唯一目的就是判定他们是否觉察到了亚人社会的存在。如果测试结果为阳性,那他们还将面临记忆层面的操作。 趁何天巳忙着给金鱼村里的家属和小美他们报信的时候,明若星偷偷地找林警官借手机,给吴非打了一个电话。 在电话里,他委婉地表示何天巳出现了一些“小问题”,如果有什么风声走漏到了亚安局这边,还希望吴非哥哥能够帮忙堵一堵,别让研究所的人知道。 他原本以为这点小忙对于吴非而言不算什么。可是今天的吴非听起来却有一点烦躁。 “明若星。” 他十分难得地直呼全名,“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哥哥?这两天他打不通你的手机,都快急疯了。在你一口一个何天巳之前,能不能先想想该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大哥怎么又炸了,不就是打不通电话么? 明若星正觉得纳闷,脑袋里忽然一记霹雳拐弯,想起什么来了。 自己那台猎装车其实是登记在兄长名下的。出车祸之后,自己虽然第一时间拨打了拖车电话和保险公司,可没过多久就被何天巳强行掳去了K市。手机在半途中就耗尽电量、自动关机,估计肯定是有人联系不到他,一个电话打到了车主明若辰那里。 得知弟弟车祸又失联,明若辰理所当然地炸了,而吴非必然是受冲击波影响的重灾区。 明若星赶紧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又将这两天发生的情况简单地向吴非交代了一番,只是隐瞒了何天巳短暂恢复记忆的这段插曲。 吴非毕竟还是通情达理的,答应帮他适度隐瞒一些情况。可前提是明若星必须亲自给兄长打电话道歉,并取得谅解。 没有别的选择,明若星只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兄长。电话倒是立刻就接通了,当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虎啸。 好在骂到第二分钟的时候,援军吴非抵达了明若辰的办公室。明若星赶紧趁热打铁,郑重保证以后绝对不随便玩失踪、定期向家人汇报行踪,明若辰这才勉强算是降了一点火气。 至于受损车辆的问题,反正都撞成那样了,维修不如报废。但家里肯定不会再出钱贴补,换购新车的款项就全靠明若星自己解决。 这之后,明若星又耐着性子听了兄长好一阵教育,才勉强算是满足了吴非的要求。 —— 也许是案情相对简单,无需太多调查;又或者是负担不起那么多人的食宿费用。总之当天晚上六点,有关方面排了一辆大巴车,将老人家们连同何天巳、明若星一块儿送回了金鱼村。 不同于来时的有说有笑,经历过“一日惊魂”的大伯大妈如今都已是身心俱疲,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歪在座位上,死气沉沉。 依旧变成大白猫的明若星也从一上车就开始打瞌睡。车上冷气强劲,何天巳怕它着凉,还盖了一件外套在它身上。而没过多久,何天巳自己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就这样在平静之中悄悄地消磨着。 过了长乐镇,快要驶出山谷的时候,两车在狭窄的公路上交汇,短暂的一声鸣笛让何天巳勉强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明若星也已经醒了,正端坐在座位上朝着窗外张望。 虽然外面已是一片昏黑,但靠着远处的路灯和车灯反射的微弱亮光,还是可以看出这里恰好正是前天晚上车祸的发生地点。 那辆可怜的奔驰猎装车已经被拖走了,但事发地点的护栏还没有安好,摆放在路边黄色警示栏格外醒目。 何天巳默默地俯身过去,从后头将明若星揽进怀里,轻轻地抿着毛茸茸的耳朵尖。 “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 明若星的耳朵弹动了两下,却没有将他推开。 —— 巴士最后停靠在了村口,各家各户的亲朋好友早就在大樟树下等候。车一停稳没过几分钟,老人们就基本上走了个干净。少数几位没人来接的,也都由老年活动中心的工作人员帮忙送回家里。 何天巳抱着明若星是最后下车的,一下车就看见小美跟两个女孩子站在面前,手里还捧着一大束鲜花。 “小天!多亏你一直和那帮家伙周旋,你简直太棒了!我们的英雄!!” 何天巳刚刚接过花束,就听见怀里的明若星张嘴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 他赶紧将花束还给小美:“老白过敏,心领了哈。” 小美愕然:“这是老白?我怎么好像今天上午才见过老白?” 再说下去恐怕会穿帮,何天巳赶紧表示自己浑身臭汗,急着洗漱休息,说着一溜烟就跑掉了。 小美和姑娘们当然没有追上来,何天巳就这么一口气跑回到了活动中心。 进了小院,他首先为明若星将屋门打开,自己则将院门反锁上,然后才转身进屋。 逢魔花开时_112 利用这点时间差,明若星已经变回人形,将睡衣套在了身上。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又同时将目光转向出门前没来得及收拾的一地狼藉。 “……太傻了。” 何天巳发自肺腑地为前天晚上的荒唐事做出总结,“为了那么一点小事,居然打了一架。我们简直就像是两个智障。” “你是智障,我可不是。” 明若星走到橱柜里取出了什么东西,又转身冲着何天巳招手。 “过来。” “……干啥?”何天巳紧张。 “怕什么!”明若星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帮你搽药。” 何天巳这才麻溜地坐到床沿上,将身上的衬衣扣子解开几个,露出被明若星咬过的那圆圆一圈牙印儿来。 时隔两天,这圈牙印其实已经淡了不少。可是明若星却什么也没说,把药膏在自己的掌心里抹开、揉热,照着何天巳的脖子贴了上去。 小心翼翼的按揉,力道恰到好处,将带着淡淡清凉味的油性药膏一点点揉进柔韧的皮肤里。 一股凉意在脖颈上逐渐扩散开去,肌肉一块块舒展放松下来。何天巳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来自明若星的特殊服务。 舒服,不仅来自于身体,更来源于心理。 说不清楚为什么,但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一刻能够尽可能地漫长一些。 然而事与愿违,没过多久明若星就停下了动作。而比他还快的,何天巳居然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干嘛?”明若星一愣。 何天巳的勇气仿佛在握手的瞬间就消耗殆尽了,只嘟囔道:“……过两天如果有空的话,咱们要不去海边逛逛?” 明若星点头:“可以,但为什么?” “我……想去看看海边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座海神庙。想看看那座庙里头的海神,他是不是长得和我一个模样。” “想得倒是挺美的。” 明若星发出了悦耳动听的冷笑声。 “你要是海神,那我就是玉皇大帝。” —— 虽然明若星答应了何天巳一有空就去海边走走,然而这个口头承诺却一直没有兑现。 倒也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妨碍了行程,只是回到金鱼村之后的第二天,今年第一波南下的冷空气,就在金鱼村附近的天空中与苟延残喘的暖湿气流相遇了。 今秋的第一波雨季拉开了序幕。 秋天的雨,没有夏雨的猛烈,也没有春雨的绵密。但它下得不紧不慢、有条不紊,仿佛立志要和人类打一场持久战,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 接连五天的雨水,彻底洗清了高温残留的炙烤焦痕。大地正在逐渐冷却,并提醒着各种各样的生物为即将到来的冬季做好准备。 冬季是蛰伏和孕育的季节。这也导致了不少动物选择食源丰富的秋季作为自己的发情期,经过一冬的母体庇护,在生命力最为旺盛的春季展开新生之旅。 何天巳留意到,这一阵子白老板的表现有些反常。 这只往常不管白天黑夜,总是一个劲儿往外头野,只有肚子饿了才会回来转悠的大公猫,最近反而长时间地待在小院子里头。甚至还养成了爬床的坏习惯,脏着爪子就往床上跳,跳上床之后就在凉席上乱滚乱蹭。 起初何天巳还只是觉得自己惯坏了它,直到有一次看见白老板爬到明若星的枕头上狂蹭屁股,他才意识到,好像有些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第61章 情期还是傻期 “你觉没觉得,最近活动中心的院子里,猫好像变多了。” 吃晚饭的时候,何天巳突然提了这么一句。 “有吗?”明若星的筷子插进饭里,翘起一大团米饭塞进嘴里咀嚼。自打从紫云山庄里回来之后,他就经常肚子饿,好在何天巳变着法子积极投喂,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当然有啊!光我晚上巡夜就见过五六只,还有打群架被我们家老白给撵跑的。保洁阿姨也说最近沙坑里头都是猫屎,已经罩上网不让小朋友进场了。” “我正吃饭呢!!”明若星抗议。 “好好好,咱们不说这个,”何天巳赶紧改变话题,“最近有没有觉得枕头有什么怪味?” “又怎么了?” “那天我看见老白在你枕头上蹭蛋蛋来着。” “咳咳咳!!!” 一团饭呛进气管里,明若星猛烈咳嗽起来。何天巳赶紧放下碗给他捶背,好大的动静惹得周围的其他用餐者纷纷侧目。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好不容易舒服了点儿,明若星红着眼睛凶巴巴地问。 “啊,这个……我以为大家都是猫你不会介意的哈哈哈……” 如此拙劣的解释,照理来说必然又要收获一番奚落。然而出乎何天巳意料之外,咳嗽完的明若星却开始魂不守舍,甚至连饭都没有好好吃完。 —— “我要出去几天,你自己记得按时吃药。” 第二天中午,值了一宿夜班的何天巳刚刚睡醒,就看见明若星站在衣柜前忙忙碌碌,像是在整理包袱。 “出去?去哪儿?” 逢魔花开时_113 “S市。家里有点事找我。” “去S市需要带睡袋和铁锹?”何天巳瞅了一眼他丢在登山包里的东西,还有水壶、方便面和铁锅。 “家里要去露营。”明若星撒起慌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编,你再编!” 何天巳干脆搬来一张小凳往门口一坐,“今天你不给我解释清楚了,我就不让你出这个门。” 明若星冷笑:“你以为你能阻止得了我?” “至少可以试试。” 说着,两人四目相接,隐约又是火花四溅。 恰在这个时候,白老板又溜进了屋子里,直奔明若星而来,围着他的脚绕八字,还不停地蹭来蹭去。 “和猫有关系吧?”何天巳主动说出了自己的怀疑,“白老板这样,还有屋子外头那些野猫,都是冲着你来的?” “……” 见瞒不住了,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明若星还是点头承认。 “是。每年的九十月份,差不多是我的……发情期。” 发情期,何天巳对这三个字并不陌生,却也绝不熟悉。 他之前有关这一方面的常识,大多数都与猫猫狗狗有关。至于亚人的发情期,仅仅只是听明若星含糊地提起过一个概念,基本上并不清楚真正发作起来会是什么状态。 于是他就直截了当地问:“因为发情期,所以你要走?如果不走会怎么样?” “猫会越来越多。” 明若星试图组织自己的语言,“因为我的第一基因是猫,所以发情期所释放出的特殊信息素里也带有能够吸引猫的化学成分。这种信息素扩散得非常快,基本上两天之内,不仅是金鱼村,附近几公里之内的猫都有可能循着气味跑过来。” “这么神奇?” 何天巳表示惊讶,又按捺不住更多的好奇心。 “那个……问个问题你别生气哈。听说发情的公猫和母猫的气味不太一样。那你的信息素气味对公猫还是母猫有效啊?” “你自己去捉几只猫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见他羞恼,何天巳立刻又回想起来:“不用捉,老白肯定是公的,但隔壁小花是母的……所以,你这算是男女通吃?” “用词能准确点么?亚人的发情信息素对于同类动物而言只是一种兴奋剂。我毕竟是人,不是猫,又不是要吸引他们过来干什么!” “是是!不干什么,不干什么……嘿嘿嘿。”何天巳笑得一脸淫贱,“那你要是变成猫了呢?” “变态,发情期是变不了动物的。”明若星瞪了他一眼,继续往包里填东西。 何天巳索性将凳子搬到明若星身旁,趴在桌上看他忙碌。 “不就是几只野猫?大不了我值夜班的时候把它们都赶跑就是了,至于离家出走吗?” “亚人的信息素,当然主要是对亚人起作用。” 明若星忙着收拾东西,头也不抬地回答他:“如果闻到其他亚人发情时的信息素气味,定力差的亚人也有可能会跟着意乱情迷,那就麻烦了。” “村里除了你不就我一个亚人?定力差,这说的是我吗?” 何天巳一下子支棱起了脑袋:“小瞧我是不是?” 说着,他竟然起身一把将明若星从后头抱住,低下头来,在明若星的脖颈间使劲地磨蹭。 “……胡闹!”明若星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脖颈后头的腺体里涌动起来,赶紧伸手将何天巳一掌推开。 可何天巳却嘻嘻笑道:“你看,根本也没什么啊!别太……”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仰头在空气里嗅闻起来:“欸,怎么好像有股橘子花的香味?” 明若星脸色都变了,赶紧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部塞进包里,拉上拉链,背着就往外头走。 何天巳急了:“真要走?到底要去哪里啊你?” “有什么事,半小时之后电话里再说!!” 明若星扬了扬自己的手机,两三步就跑出了院子。 何天巳也跟着跑了出去,只见大门外的青石板上,东倒西歪地趴着六七匹猫,仿佛还有更多的挂在那棵老槐树上。 所有这些猫咪一看见明若星,立刻就此起彼伏地嚎叫起来,如同一支跑了调的交响曲。 在这样的嘈杂声音里,彼此的对话完全都听不见了。何天巳只能看着明若星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在群猫的簇拥之下,飞快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 二十九分五十九秒之后,何天巳掐着钟点拨通了明若星的手机。 “你没有去S市,对不对?” 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你一走,我就跑到村口的巴士站蹲着了。巴士早就开走了,你压根就没上车。”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安顿好了。” “你在哪儿呢?至少告诉我一声啊,万一有什么事儿该咋办?” “你可以打我的电话。” “打电话?” 何天巳简直就要嗤笑起来,“你和村子里的人又不熟,肯定不会住在别人家里。半个小时的时间,你徒步能走到哪里去?村子外头不是田野就是荒山,上哪儿给你的手机充电?” 逢魔花开时_114 他这一番分析倒是异常有条理,就连明若星也愣了愣,然后才小声道:“我没注意。” “没注意?” 何天巳简直哭笑不得,“你到底是发情期还是发傻期?” 他原本只是调侃,可没想到明若星还真的一本正经地回应了。 “发情期的亚人,观察力和判断力都有一定程度的弱化……没办法,这样才能增加配对的成功率。” “哈?那你还敢一个人跑出去?” 何天巳简直怀疑明若星的智力是不是也跟着判断力一起弱化了:“你人到底在哪里?快老实交代!” 又沉默了一阵子,明若星总算是勉强妥协了,报出一个奇怪的地点——西山山坳里的凉亭。 这个地点何天巳是知道的,距离西山的坟地不远。以前上山写生的时候,他曾经带明若星去过几次。附近有一口泉眼,喝水不算什么问题,但是要说在那里安营扎寨,怎么说都有点夸张。 尽管明若星再三禁止他过来,但是越想越不对劲儿,何天巳还是搜搜刮刮地又带了一些东西,骑上小破自行车,循着地址找上门去了。 初秋时节的山里已经微微有些凉意。少量阔叶植物已经开始变黄,各种树木和灌木上挂着高高低低的果实,引来鸟雀和小兽争相啄食。 将自行车停在山间车道的尽头,何天巳背起鼓鼓囊囊的包袱继续徒步前进。 沿着僻静无人的青石台阶下到一处隐蔽的山间平地,他就远远地看见了那座凉亭。 明若星当然因为何天巳的突然出现而恼火不已,甚至直接威胁说要从这里搬走。而何天巳也对他的高度紧张感到莫名奇妙。 “小明啊,你看我现在站在你旁边,这也没中邪啊,是不是……你太高估你自己的魅力了?” 明若星一心想要将人撵走,也顾不上与他斗嘴。 “发情期从开始到彻底结束差不多一周的时间,刚开始或许没什么,可程度会越来越重,我不是和你开玩笑!” “那就等有什么的时候再说呗!”何天巳干脆把背包往地上一搁,“我肯定是劝你不回去了。给你带了点东西,看看合不合用。” 说着,他就在包里掏啊掏的,掏出了蚊帐、蚊虫香、凉席、还有移动电源和一袋零食。 就连明若星都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对改善他的露营生活良有裨益。看在何天巳如此贴心的份上,他决定暂时原谅他这一次的擅作主张。 两个人一起合作着将蚊帐栓起来,又铺开凉席席地而坐。 何天巳随手摘了片蒲扇大的叶子在手里挥舞着,又开始提问。 “我说,是不是每个亚人的发情期都这么折腾呐?” “当然不是。本来如果你家没塌的话,只要找一间房间回避几天就行。可现在寄住在养老中心,就不太方便了。” “那……所有亚人发情期都要躲起来?” “倒也不是。” 提起这个问题,明若星脸上略微有些发烫,“有伴侣的亚人自然与伴侣一地度过。没有伴侣的亚人,如果要在发情期维持正常的作息,会提前去医疗机构注射发情抑制剂,一共三针。” “那你怎么不去打?去一趟S市可比窝在这儿一个礼拜要容易多了吧?” 何天巳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只见明若星忽然极不自然地把头扭向了一旁。 “三针一共五千块,非工作理由不能报销。自费……太贵了。” “哈?你一个吃一顿饭小两千、租个房就是一四合院、奔驰车说报废就报废的富家公子,还打不起五千块钱的自费针?” 说起这事儿,明若星倒也来气了。 “你也记得我那辆车撞了啊!!” 他简直就是咬牙切齿地控诉:“我要不省着点钱,下个月是你骑车驮我还是我骑车驮你去殷山?!” 第62章 蠢蠢欲动 “殷山?就是你小时候修行过的那座殷山?你要带我去殷山?” 何天巳顿时来了劲头:“怎么这么突然?” 明若星打太极:“不想去就算了。” “想去想去!超级无敌想去!” 何天巳只差没有跳起来,“可以去雪池院吗?上次听你说得真是有趣极了!” “按理来说你是没有资格的……不过如果你这几天不来烦我,让我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周,我可以帮你去说说看。” 虽然无法猜测山上的师父会如何处置何天巳,但明若星还是昧着良心夸下了海口。 “没问题,我一定听领导的话!” 何天巳信誓旦旦,只差没有蹦起来敬一个军礼。 “还有,自己一个人要记得吃药。” “OK!一天三顿一顿不落!” “没事少去招猫逗狗,还有,找机会阉了老白。” “……明白!” 明若星提出的要求,何天巳一样样全都爽快地答应了,至于照不照做那又是另一回事情。反正眼下哄得明若星开心才最要紧。 该交待的都已经交待完毕,明若星打了一个寒颤,突然发觉身体里又是一阵热潮涌动。 逢魔花开时_115 他赶紧催促何天巳下山离开。 何天巳满口答应,可脚步却黏糊糊地,三步一个回头。 “对了,虽然这里平时没什么人,可万一有过路的发现你在这里,没有关系吗?” “没事。” 明若星几乎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亚人发情期的特殊信息素不会对普通人起作用。” “那如果有匪徒想要打劫你怎么办?” “我对付得了,总之你快点走!” 知道他烦了,何天巳这才点点头赶紧离去。 明若星又耐着性子谛听了一会儿,确认那辆老旧自行车吱吱嘎嘎的辐条声彻底消失在了远处,才勉强放下心来。 偌大的山谷里终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这种程度的露营对于拥有专业野外生存技巧的明若星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 七天的发情期,饿了就睡、醒了就吃,前面三天应该很快就能平安渡过。只有中间的两天会有点难受。或许需要依靠自慰来排遣…… 明若星正在烦恼,忽然听见手机发出了一声震动。 拿起来一看,果然还是何天巳这个大麻烦。 明天想要我给你带什么? 这是明天还要继续骚扰的意思?明若星啧了一声,丢下手机不去理睬他。 只听何天巳又断断续续地发来了几条消息,两三分钟后才消停下来。 明若星这才重新拿起手机查看,发现他说得无非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唯一还算有点用处的是提醒山里晚上可能会有蛇,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把睡袋裹紧了,别叫蛇溜进去。 无论何天巳的目的是什么,这一番话都很好地起到了危言耸听的效果。明若星心里头点发毛,不自觉地往亭子外头看了看。却发现两三只猫又蹲在了外面。 也罢,有这些毛家伙作伴,倒不至于寂寞了。 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如果闲着没事做,反而容易东想西想的,甚至让发情期提前。明若星决定先到附近转悠一圈。 亭子东边是何天巳来时的那条青石台阶。北面上头是一大片陡坡,铺满了落叶和灌木。西南两个方面则都是平地,有一条荒凉的碎石小路,隐隐约约地穿梭在茂密的树林子里头。 明若星一路朝西边走去。 他沿着小路七拐八拐,大约走了五六分钟,来到一处隆起的山崖前。崖下有个小小的洞窟,里面藏着一口泉眼。 虽说刚才何天巳背了不少饮用水上来,但是日常洗漱恐怕还是得依赖这里的水源。 山崖附近散落着一些石像和石头构件,仿佛在古代也曾经有过建筑,奈何风化得太过严重,实在没有办法分辨清楚。 闲来无事,明若星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准备事后找何天巳问问。 照片边走边拍,他也在不经意间越逛越远。穿过几片灌木丛,跟在明若星身旁的野猫突然高高低低地嚎叫起来。 明若星以为草丛里有蛇,赶紧刹住脚步。然而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动静,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一看——前面竟是一道悬崖。 大约十米高的崖底下,又是另一块山间空地。看起来远比明若星脚下的这块更大、更平坦。 仿佛还不止如此——明若星眯起眼睛看了又看,他总觉得在崖下树林子里头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或许又是一座凉亭,也有可能是别的建筑。 难道说,山里还有人住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明若星决定趁着自己行动还算方便的时候一探究竟。 直接从悬崖往下跳不是不行,但是考虑到衣服换洗的问题,明若星还是决定寻找比较理智的解决之道。 询问何天巳或许是条捷径,可就怕那家伙打蛇随棍上,又粘过来。 明若星想了一想,还是决定自己努力。 倒也算是他运气好,又沿着崖边上走了一圈,还真被他找到了一条盘曲而下的羊肠小道。 沿着小道一直下到底部。放眼望去,这里已经成了一片植物的海洋。高的树木和矮的灌木挨挨挤挤,林下的空隙也几乎都被杂草填满了。 以明若星的身高,立刻就淹没在了茫茫一片绿意之中,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遑论找到刚才隐隐约约看到的建筑物。 关键时刻,倒是跟着他的那几只野猫起了作用。它们一边喵喵地叫着一边往草丛深处走去。明若星于是也大着胆子继续前进。 一群猫就这样在野地里走出了二十来米,前方再度开阔起来——泥地变成了青石板路面,虽然崎岖不平、破破烂烂的,但好歹阻止了不少植物的生长。 站在青石板上,明若星终于看见了,就在他正前方百米开外,耸立着一座破破烂烂的山门。 这是道观还是寺庙? 明若星一边拍照一边继续走,很快就到了山门跟前。砖石结构的单体建筑已经有差不多一半倾圮下来。 安全起见明若星绕开了它,再看前方是一座小院,两侧的围墙早已经坍塌,只余下正前方的大殿,看上去居然还是完好的。 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反而有些奇怪。明若星见那几只带路的猫咪已经跑了进去,便也大着胆子向前走去。 看起来这里曾经是一座道观,殿内的泥塑偶像虽然已经残破,但依稀可以看出杏黄色的道袍和袖子上的太极图案。 两边的墙壁上还有一些壁画,无非是八仙过海、洞天福地等民间道教传说。 此外,从前后窗户上糊着的旧报纸可以看出,至少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依旧有人来到这里拜祭。这样推算起来,荒废了也有三十多年。 穿过正殿走进后院,明若星一眼就发现了道馆被废弃的原因。 后院原本应该十分宽敞,看得出还有过其他的建筑物。只不过这里紧邻着一座更高的山崖。从崖上崩塌下来的泥土和石块形成了一座巨大的缓坡,几乎吞没了后院三分之二的空间。 明若星注意到,这座缓坡上的植被已然枝繁叶茂,树木的高度和粗细与别处的看上去也相差无几。由此推测,发生山体滑坡的年份,应该也与正殿窗上的报纸日期比较接近。 当年的这场自然灾害,恐怕造成了不少损失,甚至还有人员伤亡。这里又地处偏僻,土方清理起来极为不便,这才干脆将整座道观全部废弃了。 逢魔花开时_116 想到这里,明若星又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山崖上植被的情况,确定至少最近几年内并没有发生过新的山体滑坡。 这也就是说,这座劫后余生的大殿暂时算是安全的,如果感觉上面的凉亭不够私密安全,也可以转移到这里。 突然多了一种安身的选择,明若星不禁开心起来。他又拿出手机在后院里拍摄。 拍着拍着,镜头就落在了一样有点眼熟的物件上面。 那是一口井,一口令他有点眼熟的井。青石板围成的井栏上面,活灵活现地雕刻着一圈金鱼,甩着形形色色华丽的鱼尾。 和老年活动中心小院子里的那口井一模一样! 明若星心里咯噔一声,已经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朝着井里张望。 或许是因为连日阴雨的缘故,黑黢黢的井水高涨。水光将雕刻在井栏内壁上的一些图案倒映在了水面上,活灵活现。 那也是鱼,却又不是一般的鱼。 “鲛人?” 首先,出现在井栏内壁上的一共有两种人。一种是长着鱼尾的亚人,而另一种手脚俱全,应该是普通人。 其次,那些长着鱼尾的亚人,它们的尾巴也与传统的鲛人有所不同,反而更像是金鱼或者斗鱼的尾巴,妙曼华丽。 第三,也是最令明若星感到无法理解、甚至震惊的是,这些鱼尾亚人与那些普通人,好像正在……交媾。 明若星揉了揉眼睛,仔细确认了这并不是自己的发情期幻觉,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金鱼村的金鱼,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被锁在小院里的那个女鲛人,真是当年唯一被抓住的亚人? 这座看起来像是道观的建筑,过去的真正用途又究竟是谁么? 问题仿佛一个都没有解决,反而一层层地叠加累积。明若星甚至恍恍惚惚地产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跑出来……到底是来避难的,还是来破案的?” 他正这样扪心自问,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两下,依旧是何天巳发来的消息。 小明,短信看到了就回我一声。你一个人在外头,我不放心。 第63章 何天巳的气味 权衡再三,明若星并没有将这荒郊野外的奇遇告诉何天巳。而是决定等到发情期安然度过之后,先做些功课再来打算。 离开道观废墟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晦暗下来。他沿着原路返回凉亭,开始准备晚餐。 炊具是一套小的酒精炉具,锅里放点水、下一块方便面,就是有温度的一餐。吃完了面还有何天巳送过来的水果,苹果和葡萄居然全都是洗好的,倒也算他有心了。 当天色阴郁到一定灰度的时候,又开始下雨了。原本寂静的山林里,顿时响起一片悦耳的飒飒声。 猫是讨厌水的,跟踪着明若星的猫儿们顿时一哄而散,有两只胆子大的倒是躲进了凉亭的角落里,蹲在一旁满脸憧憬地看着明若星。 明若星笑笑,从包里掏出了几根火腿肠,剥开皮丢过去。自己则靠着亭柱啃苹果。 苹果没有削皮,但是被何天巳仔细清洗过了。一口咬下去,微苦的果皮口感厚重,与爽脆甘甜的果肉形成了均衡的对比。 仿佛迷恋那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涩,明若星舔舐起了光滑的蜡质果皮。在手心里攥得久了,果皮已经带着与人体接近的温度,仿佛柔韧的皮肤。 舔着舔着,明若星忽然想起不久之前,何天巳也曾握住同一颗苹果,用修长的手指揉揉搓搓。 自己舔舐着果实,其实也就是在间接舔舐着何天巳的手指。 糟糕了…… 明若星意识到自己正在胡思乱想,而胡思乱想的根源来身体深处急于交配的欲望。 如果放任这种欲望蔓延,唯一的后果就是让发情期提前并且延长,这在当下算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于是他赶紧放下了那半个吃剩的苹果。随身的行李里头还有些抑制剂,虽然抑制不了发情,但勉强还能起到一些镇定安神的作用。他立刻取出来服用,这才觉得稍稍平静了一些。 淅淅沥沥的秋雨,整整下了一夜。以雨声为伴,明若星倒是有了一宿的好眠。 第二天一个大早,空山新雨后,人也为之神清气爽。趁着还有闲心和余力,明若星决定做点别的的事情。 他用搬来的石块在凉亭飞翘的雨檐下面搭了一个简单的炉灶,又去树林深处捡了些枯叶和树枝作为柴火。 潮湿的树叶与树枝燃烧的时候释放出了大量黑烟,好在位于下风口,尚不至于祸害到凉亭里面。 明若星在火上架起一个不锈钢小水缸,倒上泉水,往里头丢了几片风干的猫薄荷叶片,慢条斯理地开始喝茶。 雨停之后没过多久,猫儿们也陆陆续续地找了回来,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或蹲或趴,嬉戏打闹起来。 一切看上去是如此的安宁平静,如果能够完全无视自己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信息素暗流的话,应该还会更好。 不过中午十二点左右,这种平静却被猫群的一阵骚动给打断了。 有个年轻男人从山脚下上来了——这是猫们传递给明若星的讯息。 这个男人骑着一辆老旧自行车,还背着一个大包裹。 他还哼着曲子,笑得满脸期待。 虽然有点头疼,但这也不算在明若星的意料之外。他果断起身,只拿起手机就朝着树林里躲去。 约莫十来分钟之后,果然是何天巳走了过来,手里又拿着鼓鼓囊囊的一个大塑料袋。 发觉明若星不在凉亭里,他立刻拨打手机。然而得到的回复却是言简意赅的三字经。 逢魔花开时_117 快回去! 没有办法,何天巳只能放下塑料袋,悻悻然调头离去。 他看起来像是沿原路下了山,然而猫儿们却又纷纷向明若星告密,说他一直都躲在草丛里。 于是明若星又耐着性子躲藏了一会儿,直到草丛里的蚊子帮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何天巳,把人正式撵下山了,这才重新走出来。 何天巳这次带来的补给品包括:另外一个充电器、一个可以摊开当薄被的抱枕、水、还有一个双层饭盒,里头装着鱼、肉和一些蔬菜。甚至还有一小袋子猫粮。 明若星再查看一下蚊帐里面,昨天那块移动电源果然已经拿走了。 这家伙有时候真是体贴到不可思议。 明若星打开猫粮袋,将饼干分成几堆,当做那几只小跟班的犒赏,一边靠着柱子又开始出神。 不如干脆回去算了。 反正就算待在山上,何天巳也会不断地跑上来。 反正发情期的信息素只会影响到何天巳一个人。 反正那天在紫云山庄那伽也提起过,尽管还什么都记不起来,可何天巳对他的心意依旧。 反正早在两年前,他们已经…… 当意识到“回去”会发生些什么的时候,明若星的一颗心已经噗通狂跳起来。 不,还不能这么做。否则日后两个人之间还怎么相处? 光是稍微想一想明若星就觉得头皮发麻。 说他怂他也认了,但是让他豁出去把自己当做一块肉送进何天巳嘴里,他恐怕还做不到。 也许这就是作为一只猫最后的别扭与骄傲了。 —— 这天后来,明若星主动给何天巳发去了一则短信,感谢他带来的物品。同时却又再度严肃提出,未来三天绝对禁止上山探视。 而何天巳的回复也来得很快。他干脆地与明若星约定,接下来三天保证不与明若星见面,只会将补给物品投放在附近区域,凭短信通知明若星去领取。 明若星姑且相信了他的保证,并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明天这家伙还不听警告找过来,那自己就直接搬到那座破道观里头去。 下午三四点钟,又开始下雨了。山里的气温变得比昨天晚上还要冷一些。明若星继续烧着热茶,一边摊开了何天巳给的那个抱枕,当做薄被裹在身上。 被子的内胆是弹力絮,轻轻软软又很保暖,披在身上非常舒适。明若星喝了几口猫薄荷茶,整个人暖洋洋的,仿佛开始在被子里慢慢地融化了。 这两天露宿野外,虽然除去何天巳之外再没有看见第二个人类,但明若星始终保持着警惕。然而不知为什么,一盏茶落肚,此时此刻的他忽然彻底放松了下来,甚至还想就地躺下来打一个滚儿。 不,不只是打个滚儿这么简单。明若星很快发现自己浑身发热的原因并不完全是那杯热茶。 现在,就在他的身体里面,那股瘙痒又骚情的信息素突然一下子飙高了。 怎么回事?抑制的药物刚刚才口服下去,按理来说后天才是正式的发情高潮期。如果没有外部刺激,这种春情难抑的状态,至少还需要三十六个小时才会真正到来。 外部刺激,难道说是…… 尽管观察力和判断力有所下降,但明若星还是很快就找出了让自己反常的罪魁祸首——正是被他裹在身上的那床薄被。 仔细嗅闻,那上面竟然满满的全都是何天巳的气味! 明若星这才想起,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一直没有交代给何天巳知道:亚人发情期间,对于其他亚人的气味十分敏感。尤其是曾经发生过性关系的伴侣,对方的气味既能够稳定发情期的情绪,也具有诱导发情、延长发情期的作用。 因此,在有固定伴侣的亚人之间,甚至会用彼此的衣物用品在发情期间搭建巢穴。使得自己被爱人的气味所包围,尽情享受这一年一度的纵情欢愉…… 眼下,何天巳想必是不知道这层用意的。即便他知道,他也不可能记得两年前自己曾经与明若星有过肌肤之亲。所以,这床薄被上面的气味,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若星强迫自己保持理智,然后将薄被揭下来丢到一边。等到身体里的那股骚情劲儿稍稍缓解一些之后,立刻给何天巳发消息过去质问。 而何天巳的回答,简直令他哭笑不得。 原来今天早晨何天巳补眠的时候觉得寒冷,从柜子里取出了这床薄被盖着。睡醒之后想到明若星在山里恐怕会更冷,于是就将薄被重新叠成抱枕的模样,送进山里来了。 这两天,薄被是暂时不能够再用。不过明若星也没打算要让何天巳来将它拿走。或许再过两天,等到高潮发作的时候,这一床小小的薄被,反而会成为他最重要的慰藉。 处置了这一桩小小的危机,凉亭里的临时生活似乎又回归于平静。雨越下越大,空气也更加寒冷了。 处于发情期、原本就有些嗜睡的明若星无事可做,干脆就在群猫的守护下,钻进了睡袋,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明若星原以为自己发现得及时,薄被上何天巳的气味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然而第二天早晨,他才发觉自己错得有点离谱。 吵醒的——他是被耳边此起彼伏的猫叫声给吵醒的。 明若星睁开眼睛,发现凉亭外的雨又停了。大约二十来只不同花色、不同体型的野猫正聚集在凉亭外面,扯着嗓子发出大合唱。甚至还有两只这几天跟他混得比较熟的,已经蹭到了蚊帐旁边。 走开! 明若星冲着猫们挥了挥手,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他居然是躺在睡袋外头的。 更确切的说,他是躺在了睡袋的上面。而身上紧紧裹着的,正是何天巳送上来的那床薄被。 他伸手一掀被子,一股郁热的橘子花甜香味扑面而来。 完蛋了! 明若星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可从肺里呼出的气流竟然是灼热的,连带着声音也沙哑而慵懒,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是凉亭外头那些叫春的猫。 而伴随着意识的清醒,另一种叫他头皮发麻的感觉也开始了。 逢魔花开时_118 那似乎是从尾椎不断向上发散的酥软; 又仿佛是从心脏不断往外扩散的瘙痒; 甚至还有耻于用语言来描述的那些敏感部位,一阵阵的膨胀与收缩、灼热和挺立……仿佛那些器官都是具有生命的,如今都一个接着一个苏醒了过来。 再没有逆转或者延缓的可能性了。拜何天巳所赐,明若星知道自己发情期的高潮已经提前到来。 第64章 忘乎所以 明若星人生中第一次发情期是十七岁那年的秋季。因为有信息素作为预警,所以赶在高潮期来临之前,他已经被母亲带去医院里注射了抑制针剂。 此后的十多年里,几乎年年秋季固定如此。 唯独只有进入警校之后的第二年,有一门训练意志力的特殊科目。其中就包含有针对发情期的自我抑制训练。 教学的最终考核是要求学员在不注射抑制针剂的情况下,克制住发情期的原始本能,并顶住审讯官的诱导,守护“重要情报”。 由于学员的自然发情日期不同,当最后考核时,学校医务室为每个学员统一注射了强制发情的针剂。而那也是明若星第一次真正领教到这种可怕的原始力量。 在长达数个小时的考核期间,他都被固定在一张形似妇科诊疗椅的皮质刑椅上。双臂和腰部都被皮带牢牢地绑住,双腿分开固定,全身动弹不得。 负责这场特殊考核的教官全都是意念控制领域的专家,并事先注射过免疫信息素攻击的特殊药物,以确保不会受到学员们的诱惑。 首先登场的是几位美貌妖媚的女性教官,话还没说几句,人就像水蛇那样缭绕上来。一颦一笑全都在撩拨着明若星身体里的暗火,给予各种挑逗和暗示,只为套出受试者口中的情报。 一轮测试限时一个小时。一旦成功通过,随后上阵的就换成了男性教官。 高大的、英俊的、血统高贵的成年男性,没有任何温存诱惑,反倒一上来就释放出充满性暗示的胁迫和恐吓。目的就是让受试者陷入畸形的斯德哥尔摩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自己当年是如何挣扎着挺过整套测试的,明若星已经不想去回忆了。 他只记得听见“考核通过”这四个字的时候,有人朝他的静脉里注射抑制针剂,还有人端来了一杯冰水。 他仰起头喝了一口,然后发现杯口上一圈腥红,是他咬破自己的嘴唇流出的鲜血。 而更加意外的事,发生在几天之后。 很少有学员知道,这项关于发情期的考试除去两个小时的“现场考核”之外,还存在着一个为期一个月的“观察考核”。 在“观察考核”时期,如果受试学员私下里跑去向任何一位测试教官表白,则同样视作考核失败。 事情却在明若星这里出现了反转:第二周的周末,一位男性测试教官居然跑来向他告白,希望彼此能够发展成伴侣关系。而这件事还被凑巧来宿舍串门儿的那伽撞见了。 事件的最终结果,是明若星明确地拒绝了教官的追求,而恼羞成怒的教官却给那伽穿了整整一个学期的小鞋。 怎么搞的,又想到那家伙的身上去了。 明若星喘了几口气,勉强回过神来。 就像旱地发起了大洪水,情潮来得又急又快。短短个把小时,他已经断断续续地出了几身热汗,湿透的衣裤紧贴在身上,愈发憋闷难受。 他伸手抻了抻领口,一股温热的柑橘花甜香立刻散发出来,扩散在被蚊帐圈住的狭小空间里。 再这样下去会被闷死的…… 怀着这样迷迷糊糊的想法,明若星开始脱掉身上的衣物。直到掀起贴身的那件背心时,他才一连打了好几个冷战,勉强找回了一点点羞耻心。 模拟测试里好歹还有一把拘束椅,可是现实里却连个劝阻的人都没有。尽管努力地压抑着那股蓬勃的欲望,可是明若星知道,彻底失控只是时间问题。 到那时候,何止是上衣,恐怕浑身的衣物都会保不住。 想到这里,他才觉得凉亭或许并不是绝对安全的地点。还是应该搬去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 比如山坡下的那间废弃道观,最好现在立刻就转移。 情潮让四肢酸软乏力,可明若星还是努力起身。然而他才刚站直,膝盖就是一阵颤抖,顿时又跌坐回了原地。 不行,这一波发作还没有结束,必须先想办法抒解。记得书上说起过…… 明若星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需要回忆亚人青春期卫生指南上的内容。 他用尽最后一点羞耻心,抬头确认了四周无人,然后在群猫此起彼伏的叫声里,伸手拽过何天巳送的那床薄被,将自己裹了进去。 嗅闻着逐渐浓郁起来的何天巳的气息,脸红心跳的明若星摸到了丢在一旁的抽取式纸巾盒。 然后他分开双腿、趴在地上,将攥着纸巾的手缓缓地探进了睡裤里面。 虽然平日里对于性事并不十分热衷,可明若星毕竟也是一个正值青春年华、血气旺盛的年轻人。自慰这种事情,偶尔为之也是难免。 只是,他从没有尝试过在发情期做这种事。 手指头撑开裤腰松紧带的一瞬间,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一股热气从里面冲出来。冰凉的手指继续往下探索,很快就碰触到了炽热的源头。 受到发情期的影响,他的性征已经微微地硬挺起来。此刻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顶端,明若星的腰就塌软了下去,嘴里也忍不住流泻出了甜腻的喘息。 太过夸张的欢愉感觉,好像一股微弱的、酥麻的电流,荡漾了整个下体,甚至还沿着后腰一路向上。 简直就像是一种巨大的贿赂,瞬间击溃了他残余不多的理智。 想要、想要更多…… 稍稍习惯了这种快感之后,明若星再次将手伸向酥麻的源头。 仅是刚才的那一丁点儿触碰,就已经让他的性征彻底充血硬挺起来,还摇晃着分泌出了湿滑的液体。 保持着头下臀上的兽类伏趴姿态,明若星用手中的纸巾将自己的灼热裹住,感觉粗糙的纸面贴上高热的柱身,带来一波接着一波酥麻快意。 然后,在自身体液的润滑下,他开始缓缓地上下揉搓抚慰起来。 逢魔花开时_119 好舒服、好舒服,舒服到身体微微摇晃,舒服到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此时此刻,自己姓甚名谁、置身于何地,全都变得不再重要。 明若星忘乎所以地闭着眼睛,完全陷入了自慰带来的快感当中。 发情期紊乱的情潮,唆使明若星一心寻求着欢愉感的最大化。然而当最初的战栗感逐渐被大脑所习惯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太过笨拙,俨然一个木讷青涩的初学者,无法带来更深入的愉悦。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够彻底填平发情期的巨大欲壑? 明若星忘乎所以、却又无助地扭动着身体。唯一自由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抓挠着地面,突然一把抓住了从身上滑下去的薄被。 何天巳……何天巳的气味…… 他好像中了邪似的,一把抓起薄被按在鼻子边上嗅闻。一片空白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无比清晰的画面。 那个冲着他笑得一脸阳光的何天巳;那个紧紧搂着他、抱着他、时时刻刻都宠着他、惯着他的何天巳。 还有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拍灭了屋子里的日光灯,一把将他抱起来丢到床上,然后整个人都压上来的…… “那伽……” 在喘息的间歇,他轻轻地呼唤出了这个名字。 这两个字简直就像一粒火星,转瞬之间已让他体内的热流再度汹涌澎湃。 “啊……那伽……” 他仰起头来,让汗水沿着脖子一路滑下,那微凉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正在顺着他的脖颈往下亲吻。 “哈……哈……” 更多、更急切的喘息,更强烈的快感。 仅仅因为这一个名字,明若星陷入了忘乎所以的极乐世界。手里那薄薄的一层纸巾早已被体液完全濡湿,发出下流的水声。 可是明若星却开始觉得,攥着纸巾的那只手并不是他自己的。 不够,再多一点,再用力一点,还要更快、更激烈…… 想要那伽! 紧闭着双眼,不安分的舌尖直抵着上唇,明若星的整个身体都随着手指的律动不断地起起伏伏着。 终于,在一串急促的痉挛之后、在群猫濒死般的嚎叫里,他无法控制地抽搐着达到了发情期的第一次高潮。将热液喷洒在了手中那张已经一片湿滑的纸巾里。 一边品味着高潮的余韵,明若星缓缓地舔着嘴唇,逐渐平复心跳,也将紧贴在额前和肩膀上的湿发全都拢到脑后。 当理智和羞耻心双双回归时,他也勉强感觉清爽了一点。事不宜迟,必须赶紧开始搬迁。 考虑到何天巳待会儿依旧有可能找上山来,明若星故意设计了一个假象——他并没有将东西彻底地从凉亭里搬走。正相反,蚊帐、背包以及部分大件物品全都留了下来。 这样一来,何天巳就算找不到他,也只会以为他是和昨天一样故意躲藏了起来,而不会再更进一步地找到道观里去。 最初的情潮已经暂时消退,但受到发情期持续的影响,明若星此刻的体力暂时大不如前。来回跑了两趟山路,就已经让他累得气喘吁吁。 但整个搬迁的过程还算顺利,前后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将凉席、睡袋、锅具和一小部分生活用品挪到了道观的正殿里。 说来倒也是凑巧了,在他搬过来之后没过多久,天上又开始下起雨来。 直到这时候,明若星才留意到大殿的屋顶居然有几处漏雨,好在程度都不严重,只要避开几米就没有关系。 屋外雨声淅淅,屋内勉强算得上是干燥又安静,比凉亭强得多的隐蔽性给了明若星他此刻迫切需求的安全感,也让他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大殿里有点冷,他又架起酒精炉开始烧热茶。 也许是猫薄荷的气味挥发了出去,那些跟着他一起搬过来的野猫们再度发出了不安分的叫声。 听着这些慵懒的猫叫,明若星的眼皮子又开始发沉。 虽然距离上一次睡醒不过才两三个小时,但是发情期的体力消耗量大,容易犯困也是难免。 将凉席在地上铺展开,再垫上睡袋。明若星直接躺了上去,再裹上薄被——反正该发作的都已经发作了,此时此刻何天巳的气味反倒成了一种有效的情绪安慰剂。 如果何天巳现在就在身边就好了。可以枕在他的腿上,一边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或许还可以让他帮自己揉一揉腰和肩膀,甚至窝进他宽厚温暖的怀中…… 朦朦胧胧地发散着各种各样的想象,明若星打了一个哈欠,慢慢地闭上眼睛。 雨声淅淅沥沥,从现实一直跟进了梦境之中。明若星在梦里睁开眼睛,看见得却不是破旧大殿和屋檐下的雨帘。 他发现自己竟然身在一处高大宽敞的室内。朱漆的立柱、画栋雕梁,藕荷色与肉黄色的薄纱从房梁上拖垂下来,边角都坠着银铃,时不时地发出清脆的颤音。 而更加奇异的是,这间屋子的地面并非都是平坦干燥的——比如明若星此刻就站立在一处大约一米见方的水池子里面。 池中贴着彩色的琉璃砖片,将池水映得五彩斑斓。 放眼望去,至少还有十一二个类似的水池,大小不一,彼此之间还有水渠互相联通。 这里难道是澡堂? 明若星很快就否定了这一点。至少自己站立的这池水虽然不是冰冷,却也远远没达到沐浴适宜的温度。 所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明若星正在纳罕,忽然发觉耳边的水声响亮起来。紧接着,一股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浓烈香气从水底升腾而出,瞬间包裹住了明若星。 是亚人发情期的信息素?! 明若星想要抵抗却已经迟了,这些混乱又浓郁的香气让他双膝发软,险些跪坐在了水池里。 按理来讲,像明若星这种训练有素的高等级亚人,对低等级的信息素是有一定的免疫作用的。怎奈何明若星自己就处于发情过程中,此刻就好像是干柴撞上了烈火,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为了保持清醒,他掬起几捧水往自己的脸上泼去。 逢魔花开时_120 等到水珠落下,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他发现沿着水渠缓缓游曳而来几抹明艳的亮色。 那是几条体型硕大的鱼类,有的红如火焰、有的雪白如玉、还有的鳞片上黑中透紫。 更为奇异的是它们全都拥有夸张美丽的大型鱼尾,有的好似孔雀开屏,有的像蒲扇摇曳,还有的像蝶翅、像燕尾……总之与金鱼有些类似,却又显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这不就是道馆后院里井栏上吊雕刻着的那些大鱼?! 明若星猛地一个激灵,仿佛明白了什么。 而就在他惊愕的注视之下,那些大鱼各自游向了不同的水池,然后一个一个地变成了形形色色、各种不同的美人。 第65章 心魔欲念 空气和水池里,发情期的香气迷乱而狂放。才刚发泄没过多久的明若星,身不由己,再度陷入了魔怔之中。 同样露出迷乱之色的,还有那些刚刚化出人形的鲛人。 他们很可能是受到了某种特殊药物的控制,被迫集体进入了发情期——就像当年与明若星一起接受发情期自控力测验的警校学员一样。 只不过,此时此刻等待着他们的,显然并不是什么教官的考验。 隐藏在纱幔后方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了,一群中年男人蜂拥而至。这些人身上大多只披着一件拖沓的单衣,袒露出油腻的肚皮和浓郁的体毛,看上去肥头大耳、惹人生厌。 伴随着他们的闯入,室内气温仿佛骤然上升了几度,还飘散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体味。 那些被迫处于发情期的鲛人们发出高高低低的惊叫声,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逃跑。但是门窗紧闭,又能躲到哪里去? 很快,只见那些猥琐的老男人纷纷走下水去,脸上挂着淫邪的笑容,将无处可逃的人鱼一把抓进怀里,疯狂地抚摸猥亵起来。 绝大多数的鱼类亚人能力弱小,又身陷非常时期,几乎毫无抵抗之力。接下去的一幕幕,让明若星不忍再看。 然而即便他扭过头去,陆续响起的惊叫、呻吟以及各种污言浪语,仍旧不停侵犯着他的耳朵。 醒一醒,醒一醒! 明若星唯有大声地告诫自己:这要不是一个梦,就是已经过去了数百年之久,沉淀在过去时光里的腐烂淤泥。 不要继续与它发生共鸣,尽快地摆脱出来,快点脱身! 如此急切地命令着自己,明若星狠狠地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五指深深掐进皮肉里的疼痛让他眼前一花,视线里腐败的销金窟又变成了昏暗阴沉的废弃道观。 这样就出来了? 明若星将信将疑,却不敢掉以轻心。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果然又是一阵晕眩,眼前仿佛老旧电视机那样冒出无数斑驳的雪花点。紧接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又开始在眼前闪回了。 不能再被拖回去! 明若星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始懊悔,不该搬到这座废墟里来。 然而现在想要逃回凉亭里去,恐怕也已经为时已晚…… —— 说不清楚为什么,打从今天中午起床开始,何天巳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劲。 好像是心神不宁,却又说不出具体的原因。 吃过午餐之后,他终于有了闲工夫,坐下来细细排查起了原因。 思想向后,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躲在山上不下来的那只猫了。 这两天,尽管对他的频频骚扰有些反感,可明若星始终没有真正地发过脾气。对于送上山的物资,甚至还会主动道谢。然而从今天一早直到现在,无论何天巳发送什么消息过去,明若星却始终不理不睬。 这实在是有点反常。难道说是发情期已经开始了?那现在的明若星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何天巳因为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而干笑了两声,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反正待会儿也要送今天份的补给品上去。不如趁机偷看一下明若星的情况,也好确认他的安全。 虽然这件事的本质就是偷袭,可何天巳还是象征性地给明若星发送了一条消息。当然,毫无意外地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总之事不宜迟,他抓起事先准备好的补给品、套上雨衣、推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小破自行车,急急匆匆地出了门。 小雨里的山道上一片宁静。用不了多久,何天巳就抵达了约定放置补给物资的山石边上。 在这里,他又给明若星发送了一条消息,然后躲在一旁的草丛中观察。过了五六分钟,他既没有收到回复消息,也没有看见人来。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将恶作剧的新鲜感抛到了一旁,没有考虑太多后果,何天巳快步朝着凉亭的方向走去。 “小明!小明!” 凉亭里没有人,尽管蚊帐和背包都在原地,但是稍稍仔细观察,席子和睡袋全都不见了。 何天巳快步走进亭子里,伸手摸了摸屋檐下那个用石块垒起来的小炉灶。 灶膛是冷的,里面的灰烬已经受潮变成了黑褐色。这说明明若星至少有好几个小时没有煮过茶了,而这是他用来保持体温的一个重要手段。 他究竟上哪儿去了?! 事到如今,何天巳已经无法继续保持冷静。尽管他确信附近的山里绝对没有大型猛兽,而且明若星的能力也毋庸置疑。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他还不清楚发情期的亚人究竟会是什么状态。 再说,连日来的大雨也可能引发山体滑坡,如果明若星在外出的时候恰好遇到从山崖高处滚滚而下的泥石流…… 不会的,先不要胡思乱想。附近山里的植被茂盛,最近几年压根就没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逢魔花开时_121 何天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掀开蚊帐试图寻找线索。 然后,他就闻见了柑橘花的甜香。 非常好闻的气味——如今他已经知道了这就是明若星发情期信息素的香味。蚊帐里的柑橘花香浓郁,这很可能说明了两个问题。 第一,明若星离开蚊帐的时间应该不算太长。 第二,这样明显的香气,他很可能已经开始完全发情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何天巳发现自己已经将蚊帐攥在了掌心里,拼命地嗅闻着。那股柑橘花的气味已经随着空气进入了肺里,又渗透进血液循环之中。 不够,还想闻得更多,想要直接从明若星的身上嗅到这股气味! 他恍惚了一下,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明若星要像防洪水猛兽那样阻止他找上门来了。 这股香气简直就像是要勾走他的魂魄似的,撩人至极。 也正是因为这股魅惑的香气,此时此刻,他想要找到明若星的心情也变得愈发渴切了。 天上的雨还在稀稀疏疏的下个不停。原本清晰的香气一出了凉亭就被水汽稀释,几乎无迹可寻。好在雨天同时也为何天巳提供了另一种追踪手段——足迹。 凉亭周围是一圈青石板路,寻找脚印比较困难。何天巳边走边观察,大约花了七八分钟,终于在西北角接近树林的位置发现了一枚还没有完全被冲刷掉的泥土足迹。 接下去的进展就快多了,沿着这枚脚印足尖所指的方向,何天巳很快就在树林的泥泞地面上找到了更多的足迹,断断续续,一路引领他走向山谷下方的一片秘境。 沿着那条几乎不是路的小径朝植物繁茂的谷底行走,若不是沿途发现了一些灌木枝叶被折断的痕迹,还有挂在上面的少许猫毛的话,何天巳怀疑自己或许根本坚持不到尽头。 但事实证明,他的坚持是正确的。因为就在抵达谷底的几乎一瞬间,他就闻见了那股令他迷恋不已的柑橘花甜香。 是的,那个可恶的、可爱的明若星,就躲在这么个鬼地方! 何天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激动雀跃起来。不再需要跟踪什么足迹或者植物倒伏的方向了,他循着那股完全可以要了他的命的香气,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小跑着来到了道观的废墟前面。 来到金鱼村的这两年多时间里,何天巳从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处存在。他稍稍放慢了脚步,同样绕过了半倾圮的山门,看见了门户洞开的正殿。 在那黑黢黢的屋子里头,酒精炉上的那一丛蓝色的火苗显得无比清晰。 “小明!!” 暂时将一切无关紧要的事情全都抛到脑后,他快步快过高耸的门槛,奔了过去。 —— 明若星以为又出现了新的幻觉——他觉得自己听见了何天巳的呼唤声。 他睁大了双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可是眼前的“现实”却是:一个肥硕丑陋的中年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下了他所站立的水池,一脸淫笑地朝他逼来。 而在明若星的四周围,偌大的屋子里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即便不正眼去瞧,余光里依旧满是白花花的、裸露交缠的皮肤。 各种各样的信息素香气,失控了似的肆意流淌着,又彼此影响,混合成为一种荒诞无耻的集体催淫剂。发誓要将一切的理智、羞耻和自尊心,全都融化成两腿之间那湿滑粘腻的原始欲望。 明若星尝试过好几次逃离这个梦魇,可是每一次回到现实世界不久,他都会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拽回到幻境之中。 他隐隐约约地知道,应该是自己发情期的信息素在作祟,可是眼下却又毫无任何的办法。 转眼间,那个丑陋的中年男人已经逼近到了他的面前,一股腥臭的体味随之扑面而来。 明若星嫌恶到了极点,也不委屈自己,一拳就照着男人的面门打去。 然而他的动作竟然已经被看穿,对方不仅抬手接下了这一拳,甚至还伸出舌头从他的手背开始,一路舔舐到了手肘上。 “……” 前臂上不断传来的恶心感觉让明若星好一阵反胃,然而比恶心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他体内那股该死的情潮好死不死又挑在这种时候鼓噪起来了。 不行,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最可怕的结果就是要栽在这个恶心的老男人手里。 即便这里是幻境,明若星也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该死的发情期,早知道就不省那五千块的打针钱!! 一片混乱之中,只见那老男人已经一脸淫贱地俯身凑上来。明若星挣扎了两下见避闪不过,一个狠心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一阵剧痛,一片咸腥,眼前的幻境消失不见了,他终于又回到了阴暗湿冷的大殿里。 “明若星!!!” 这一次,呼唤声不再是幻觉。 明若星睁大了眼睛,看见何天巳挥臂甩掉身上的雨披,快步向着他飞奔而来! 第66章 抵死缠绵 找到明若星之后,何天巳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又立刻紧张起来。 因为明若星此刻的模样,实在是太……诡异了。 只见他伏趴在地上,棉质T恤的下摆掀到了小腹以上,露出一截柔韧的蜂腰。敞开的领口则低低地垂荡下来,胸口风光一览无余。 在一旁微微跳动的炉火映照下,明若星的皮肤和脸颊上都泛着一层潮红,嘴唇更是鲜艳无比。他长长的黑发纷乱地披散在肩头,眸光湿润迷离,慵懒中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魔魅之美。 意识到情况太不正常,何天巳快步跑了上去。 “小明,你怎么样?!” “……”明若星十分勉强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然后伸出手。 “带……带我走,快点,离开这里!” 逢魔花开时_122 “好!” 没有浪费时间去问东问西,何天巳立刻握住明若星手,想要拽他起来。 然而平时轻得有点过分的明若星,此刻却重得像个秤砣,无论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何天巳心中诧异,立刻低下头来确认。却也就在这一刻,他眼面前突然一片明亮刺眼,再适应的时候,竟然已经身处在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宫室建筑之中。 他发现自己的双脚浸泡在冰凉的泉池之中,头顶明灯摇曳、纱帐高悬。再看四周围,影影绰绰、起起伏伏,居然都是交缠在一起做着不堪入目之事的男男女女! 脸红归脸红,好歹经历过海神庙的奇遇,何天巳已经不至于会对幻境感到惊诧。 再说比起大惊小怪,他还有更加紧急的事情要做。 “……小明!” 他很快就在自己身后的那眼泉池里找到了明若星。然而此时此刻,明若星竟也被一个猥琐丑陋的中年男人压在了水池边沿,正勉力躲闪着不让对方吸吮自己的脖颈。 何天巳顿时怒不可遏,冲上去照着那个男人的后脑勺就是一记重拳。 那个人被打得懵了,晕乎乎地回头,可还没来得及喝问,何天巳又掐着他的脖子,照着鼻梁就是恶狠狠的四五拳,直接打得那人鼻血横流,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但是光解决掉一个人渣,根本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刚才那一阵噼啪的拳脚声响,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有几个看上去壮实狰狞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这鬼地方怎么出去?!”何天巳赶紧向明若星求助。 “不知道……” 明若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摇头,忽然抓起了摆在水池旁的一个袖珍熏炉,朝着何天巳用力丢了过来。 “你干嘛?!” 发觉那熏炉瞄准得仿佛是自己的的脑门儿,何天巳赶紧闪开。只见熏炉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噗通一声落进了水池里。 倒也多亏了这一掷,何天巳这才发现身后有人偷袭。 他从容地躲过那人挥出的第一拳,紧接着一记扫堂腿将人绊倒,再扑上去掐住那人的咽喉,将人死死地按进水里。 那人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很快就不再动弹。 但何天巳却没有松懈,因为又有更多的人扑了上来! 局势已经成了以一敌多,起初何天巳倒也不落下风。然而随着战况不断拉锯,他的身体也开始受到多种混合信息素的侵蚀。 “这是什么气味!香得都快发臭了!!” 鲛人们发情时满溢出的各种气息,让他忍不住去捂口鼻。而这微小的破绽顿时让他的后背中了一拳。 何天巳一个踉跄稳住了身体,又与偷袭者扭打在一起。 而即便自身难保,明若星也无法继续袖手旁观。 “你们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 他朝着那些瑟缩在一旁的鲛人大声喊道:“难道就这样一直等着别人来改变你们的命运?!” 吼完这句话,他一把扯下高处的纱幔,踉跄着跑到何天巳的身旁。迅速用纱幔蒙住一个正准备偷袭的男人的脑袋,死命绞紧并向水中拖拽。 那人很快就被拽进了水里,奋力挣扎。何天巳赶紧过来补上两脚,确认对方不再动弹之后,又突然将明若星一把揽进怀里,拼命在肩窝上嗅闻起来。 明若星吓得使劲儿拍打他:“干什么你?疯了?!” “你让我换口气!” 何天巳回得还理直气壮:“这一屋子什么鬼味道,我都快要窒息了!” 明若星刚刚想要解释,突然发觉脚下池子里的水流开始波动,从轻微到明显、并且很快剧烈地摇撼起来。 那些站在、摔在水池里的色中恶鬼们,全都挣扎着想要上岸。然而水波很快变成了大浪,将他们一个个轰得晕头转向。 ,何天巳一把将明若星打横抱起,快步逃到了岸上。 紧接着,他顺手捞起明若星刚才投掷的那个熏炉,看准了那些挣扎着快要爬上岸来的家伙,一个个地照准脑门儿狠砸下去。 这样操作的效率果然高了不少。仅仅五六分钟的时间,所有敌人全都被打趴下了,有一些还漂浮在水面上。 战场基本打扫完毕。何天巳颇为豪气地挥手抹掉额上的汗珠,再转头,这才发现那些鲛人全都消失了,只隐约瞧见几抹虹色的鱼尾在水里一晃而过。 他又赶紧去问明若星:“这到底是……” 明若星没有回应,只见他面色潮红,跄踉两下,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小明!!” 何天巳箭步上前将明若星抢进怀里,倏忽间,两个人又回到了原本阴暗潮湿的道观大殿里。 “走……快走……离开这里……” 明若星勉强抬了抬胳膊,指着亮光。 何天巳不敢怠慢,一把抱起明若星就朝外面冲去。 殿外秋雨正浓,转眼间就将两个人淋得湿透,柑橘花的甜香溶进雨水里,在他们身上纵横流淌。 花了多出一倍的时间,两个人终于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凉亭里。 明若星冷得缩成了一团。他一阵阵打着哆嗦,脸色发青,嘴唇也泛出了青紫色。何天巳赶紧让他脱掉湿透的衣裤,自己则准备去一旁的登山包里寻找毛巾和替换衣物。 可是他才一转身,胳膊就被死死地拽住了。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明若星,半张着湿漉漉的红唇,黑色长发缕缕披散下来,掩映着白得发青的身体,活像个刚从水里浮出来的妖精。 逢魔花开时_123 他漆黑的睫毛低垂,半掩着雾蒙蒙的眼眸,仿佛委屈,却又直勾勾地看着何天巳。 何天巳脑袋里轰隆一声,再容不下别的念头。晕乎乎地捧起明若星的脸颊,低头用力吻了上去! 当唇与唇贴在一起的时候,何天巳的心头猛地炸开了一阵酥麻——那竟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欢愉,险些冲得他晕头转向。 舒服,实在是太舒服了。 他忘乎所以地摇晃着脑袋,变换不同角度吮吸着那两片薄薄的嘴唇,细细品味那柔嫩和温暖。 但是更加甘美的体验才刚刚开始。 没过多久,他感觉到明若星紧绷的牙关开始放松了。一股带着柑橘花浓香的湿热气息轻轻地呼了出来,落在他的嘴唇上。 无师自通,何天巳一边继续研磨着明若星的嘴唇,一边野蛮地探出舌头,朝那诱人芳香的源头探索。 滑过两排贝齿,他顺利地触碰到了隐匿在湿暗中的软舌,与之交缠。 毫无准备的深度接触让明若星连打了几个激灵。一直硬撑着的腰腹彻底塌软下来,整个人都落进了何天巳的怀抱。 充分而又真实的接触让何天巳轻笑了一声。 他不得不提前结束了这深深的一吻,却又顺势将双手下移到了明若星的腰侧,紧紧环住。 “小明,我好像……有点小麻烦了。” 他凑近明若星的脸颊,一边嗅闻着醉人的信息素香气,一边让自己的气息落在明若星的耳垂上。 “你愿意帮帮我吗?” 说着,他搂着明若星的腰将人整个抱起,放到自己盘坐的大腿上。 也正是这个异常暧昧的姿势,让明若星迅速地感觉到有什么灼热而且坚硬的物体,抵在了自己的后腰上。 他的脸刷地一下子红得仿佛要滴血,又兴奋得头晕目眩,下意识地攀住了何天巳的肩膀。 只听何天巳继续轻声道:“我数五下…如果真不想要的话就推开我,好不好?” 这一刻,过去与眼前的景象突然重叠在了一起。 明若星仿佛惊惶地抖了抖眼睫,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眸中却只剩下前所未有的温驯和柔顺。 然后,他主动俯身,双手环住了何天巳的脖颈,软软地依靠到那厚实的胸膛上。 “……嗯。” 获得许可的何天巳,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确认自己是否置身于梦境之中。 但是确认过后他就不再犹豫,一把就将明若星箍进怀里,照着他的脖颈狠狠地咬了上去。 与刚才唇间交换的甜蜜一吻不同,第二个吻更加地热烈和执着,满溢着赤裸裸的欲望。 明若星被何天巳箍得有点喘不过气来,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他才刚微微一仰头,何天巳粗鲁的热吻就沿着脖子一路往下,竟一口叼住了T恤的领口,用力地向着肩头拉拽。 被拉扯大的衣领朝着肩头滑落,露出了微泛潮红的诱人肩膀。何天巳的吻落在了微微凸起的锁骨上,甚至伸出舌头,沿着肩窝的方向反反复复地舔舐。 但是不够,还远远不够! 没有语言,没有理智,更没有羞耻和警惕性。在几十只猫彼起彼伏的浪荡叫声里,两个忠于原始欲望本身的人,紧紧地交缠着,抵死地缠绵着,一次又一次地将灵魂与肉体抛向极致的巅峰…… 第67章 何天巳的天堂 这天后来,两个人又昏头昏脑地搂在一起,滚了好几次。直到凉亭外头的猫叫得嗓子都哑了,蚊帐里那股甜腻的柑橘花香味才勉强平息下来。 完事的时候,亭子里一片狼藉,满地的纸团和互相撕扯丢下的衣物。 两个人好比刚刚结束一场恶战,气喘吁吁,浑身上下只有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粘腻得抓狂。 明若星已经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喝了两口何天巳喂过来的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留下何天巳一个人默默地把余下的水全都喝掉,然后翻出一块毛巾,开始任劳任怨地为明若星擦拭身体。 等到身体差不多全都清洁干净的时候,明若星也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他勉强按住何天巳重新探向自己敏感部位的手,然后抓过一件长外套将自己裹住,闷声不吭。 何天巳好言相劝:“乖,不好好清理的话,会出问题的。” 明若星呛他:“你怎么知道。” 何天巳挠了挠脑袋:“不知道……可我就是知道。” 明若星没有再吭声。 何天巳知道他表面上安静,心里恐怕早就炸了毛。便不再故意招惹,只安安静静地陪着坐在一旁。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明若星主动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何天巳答:“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放心。要么一起走,要不就一起留。” 说完这句话,他就开始等待明若星的答复。 又过了足有两三分钟之久,他总算听见了一声妥协的叹息。 “……雨停了就回去。” —— 在等待雨停的这点时间里,何天巳帮忙收拾了一下东西,将那个大登山包背在自己的背上,又回到了穿戴整齐的明若星身旁。 “要我抱你么?” “别管我。” 逢魔花开时_124 明若星反而倔强起来,不仅不让何天巳插手,甚至还拒绝了坐自行车回去的建议。 何天巳知道他害羞,也不敢勉强。于是两个人推着一辆小破自行车,领着一串野猫慢吞吞地往山下走。 这是一条沉默的回家之路。明若星全程走得迷迷糊糊、摇摇晃晃,还时不时地呜咽一声。何天巳一边推车一边还要留神照顾明若星,忙碌虽然忙碌,可心里头却是极其乐意的。 偷偷地说一句实在话,要是没有发情期信息素的这一波影响,短期内何天巳是不敢对明若星出手的。一则是觉得发展太快,有些唐突;二来更是担心不知道明若星的心意。 可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既然是明若星主动求欢,那自己只要老老实实地扮演好“配合者”的角色,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到极乐待遇。 真是完美。 他就踩着这种轻飘飘的思绪,一路将明若星领回了村子里。 —— 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天雨,来活动中心打牌的人比以往减少了好几成。但是保险起见,两个人还是选择了那条平日里人迹罕至的背街小巷,从侧门直接潜入小院。 一回到院子里,何天巳立刻做贼心虚地反锁了院门。他扶着明若星进了屋,躺到床上,又赶紧转身锁上了房门。 双重的防护措施彻底隔绝了外头的响动,也把不安分的猫群撇了院子里。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何天巳为明若星倒了一杯水,又将手机,纸巾等东西放到了他的枕边。 “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有点事。” 明若星只顾自己闭目养神,并不回应。 何天巳也不去骚扰他,只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额角,然后就轻轻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两道门打开又重新关拢,一直假寐的明若星这才睁开了眼睛。 确认了何天巳已经离开,他强忍着全身、尤其是小腹的酸软从床上爬起来,开始为自己做深入的清理。 之前在凉亭里胡作非为了好几次,何天巳又没准备必要的安全措施,明若星的身体里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刚才他又怄气全程徒步走回来,大腿根往下已是湿滑一片。 其实何天巳刚才说得没有错,不彻底清理的话,轻则腹泻,严重的话发烧感染都很有可能。 可他怎么会连这种事都知道?! 但更让明若星忍不住耿耿于怀的是,何天巳这个混蛋哪里像失忆过的样子。无论露骨大胆的发言,还是刚猛绝伦的表现,根本都是那伽这个老流氓一贯的作风。 不,其实严格地说起来,明若星压根就不知道那伽在这一方面是什么作风,毕竟他俩绝无仅有的第一次,是在双方严重醉酒、而且还打得天昏地暗的前提下进行的。 “……啧,为什么每一次都那么不正常……” 明若星一边羞耻,一边还有点不忿。可他手头上倒一点都没耽误,很快就把自己简单清理了一遍。 这桩事按理来说也费不了多少精力,可明若星很快又觉得四肢乏力、身体发热,没过一会儿甚至又小声喘息起来。 该死的发情期,这才刚过去几个小时?! 他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趁着屋子里没人,赶紧用手再解决一次。偏偏就在这时候,“吱呀”一声,外头的院门又打开了。 何天巳的效率倒是挺高。这才不一会儿功夫就提了两大塑料袋回来。刚进门,他就闻见了那股陡然浓郁起来的柑橘花香气,赶紧将东西搁在桌子上,跑到床边上关心明若星。 “你怎么又——” “这和我没关系!”明若星羞愤欲死,只能把脸埋在枕头里,“发情期就这样!” 耳边上,何天巳含含混混地哦了一声,然后就是掏塑料袋的声音。 “我给你打了点饭菜回来,要不要吃点补充体力?” “不要!”明若星咬着牙没好气,“你先出去!!” “出去?我出去了?你该怎么办?别闹。” 何天巳反而一屁股坐到了床旁边,手里窸窸窣窣地摇晃着什么轻巧的物件。 “你看,我买了这个回来。” 明若星微微转过头来,把眼睛睁开一道缝隙,瞄见何天巳拿着一盒避孕套,还有一瓶婴儿润肤油。 何天巳唯恐他看不懂,还主动解释:“村子里对那啥的需求量不大,套子可能有点不够牢靠。不过肯定比没有要好。还有润肤油嘛,是让你更舒服不会太疼的。” 这混蛋到底是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些话来? 明若星整个人从内烧到了外,红得跟个煮熟的大虾一样。可还是忍不住要问:“……在哪儿买的?” “你放心,润肤油是店里的,不过套是自动贩卖机,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何天巳轻笑一声,忽然俯下身来嗅闻起了明若星的脖颈发根。 明若星寒噤一颤:“你别动我!” “……可你又想要了吧?” 何天巳早已经将他看穿,那甘甜的信息素香气才是最诚实的答案。 “不用憋着,让我来帮你……无论多少次都可以。” 明若星只来得及骂了他一句“狡猾的混蛋”,就感觉床铺嘎吱往下一沉。紧接着何天巳的手就贴了上来,将他捞起来抱进了怀里。 这之后,两个人又开始在架子床上折腾起来,从小打小闹到协调一致,老旧的古董家具发出吱嘎吱嘎充满了节奏的抗议声,但最终还是保持住了坚挺。 与床体本身肆无忌惮的摇曳不同,床上的两个人倒是收敛了不少。情到深处,明若星偶尔也会有些忘乎所以,不过那几声甜腻的呻吟全都被何天巳独吞进了嘴里,就连守在院子里的猫都听不见。 总之,又是一番胡搞乱搞之后,明若星彻底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何天巳也不急于离开,反而一手揽着明若星轻轻地拍抚,一边打起了盹儿。 差不多磨到了晚上九点钟,何天巳起身准备去值夜班,明若星也悠悠地醒转过来。 与迷迷糊糊的白天相比,夜晚的明若星反倒稳定了一些——或许是过度的“体力劳动”让他的欲念短暂地得到饕足,他这才感觉到了另外一种饥饿的存在。 逢魔花开时_125 何天巳不敢怠慢,赶紧拿了钥匙跑去食堂,为他开火做了一碗番茄鸡蛋火腿面,想了想还切了一把碎秋葵。明若星倒是吃得一干二净,罕见得连汤也不剩,然后才重新躺倒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到了上工的时间,何天巳不得己跑出去值班。但是每次巡逻的时候,他都会特意地回到院子里来看看。 在他的默默守护下,明若星倒是睡得十分香甜,或许真正的睡眠是可以屏蔽信息素干扰的。总之,这不太平凡的一夜就这样平平凡凡地安然度过了。 第二天清早,何天巳拿着早餐回到院子里,发现明若星还在酣睡。 他和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换上睡衣爬上床,躺到明若星的身后,悄悄地伸手环住了明若星的细腰。 他没有睡着,而是在坏心眼地等待——大约两三分钟之后,那股香甜的柑橘花气味果然又开始浓郁了。 何天巳无声地咧嘴笑了起来,早就在腰上待命的那只手开始缓缓地往下滑动,一点一点,然后稍稍用力,按着明若星小腹上柔韧光滑的皮肤,滑进了他的裤腰松紧带里,开始揉搓。 在他处心积虑的设计下,一大清早两个人又贴贴实地滚到了一起。等到何天巳重新想起那一份他特意打回来的早餐的时候,豆浆都已经沉淀了下来。 发情高潮期的第二天,明若星的状况与昨天相差无几。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无论何天巳怎么折腾都默默地配合,只有偶尔被坏心眼地欺负惨了,才会恶狠狠地捶打或是在何天巳的背上留下几道爪痕。 至于何天巳,他虽然不在发情期,可是受到明若星信息素的影响,这两天就连他都觉得自己飘飘欲仙,以及不要脸得简直就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不过,反正医生说过他现在正处于亚人的青春期阶段,那他就心安理得地将一切都全归结为青春期的狂热好了。 此外,还有另一件让何天巳感觉很开心的事。 他发现,这两天的明若星似乎对自己的气味非常敏感——有好几次从外头回来,他都注意到自己放衣服的衣橱门开着,叠得整齐的衣服有扰动过的痕迹。 作为实验,他又故意在出门之前将自己的外套丢在椅子上,转头回来一看,果然挪到了床尾。更不用说两个人一起盖的被子了,这两天几乎时刻都裹在明若星的身上。 这种极度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迅速地让何天巳忘乎所以地膨胀起来。 却没料到,第二天一大清早,一个巨大的“悲剧”就狠狠击碎了他轻飘飘的肥皂泡。 第68章 蜜月旅行 尝过了前一天的“甜头”。今天一大清早下了工,何天巳也匆匆忙忙地对付完早餐,赶回小院准备与明若星甜甜蜜蜜。 打开院门,白老板立刻兴冲冲地迎了上来,绕着何天巳的腿开始谄媚。 何天巳这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见着这只讨债鬼了。再仔细一想,倒不是白老板失踪,而是这两天野猫实在太多,根本认不过来。 掏了一把猫粮再加上两个罐头作为精神损失费,何天巳勉强安抚完白老板,洗洗手就推门进了屋。 明若星当然还躺在床上,面朝墙壁,背后的衣服撩起了一点,露出雪白的细腰,还有那上面斑斑驳驳的红痕。 想到那些都是自己的“杰作”,何天巳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武侠小说里头的“采花大盗”,恶贯满盈但是得意洋洋。 他一边幻想着待会儿可以用哪种姿势让明若星掩面惊叫,一边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铺。 明若星没有动,兴许还沉浸在梦里。 何天巳轻轻揉了揉明若星的耳垂,然后在脸颊上抚摸了一下,紧接着就要凑上去亲吻后颈。 谁知这一靠近他才发现,明若星根本就是清醒的,而且眼眶发红、目光如炬,哪里还有半点发情期的迷蒙慵懒?! 何天巳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上保持镇定,可身体已经开始缓缓地往后退缩。 然而明若星并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一个转身坐起来,伸手就锁住了何天巳的胳膊。 那力道,说重不重,可说轻也觉得不轻。还微微颤抖着,说不清是气愤还是紧张。 何天巳的第一直觉就是明若星恼羞成怒,要杀他灭口。 “小明!你听我说……杀我也是犯法的!” 他一边搜肠刮肚地组织着说辞,一边缓缓想要挣脱明若星的“魔爪”。 明若星不说话也不放手,就这么阴沉着脸色,活像是要在何天巳的身上瞪出个大窟窿来。 两个人以极近的距离面对着面,没有了昨天的温柔缱绻,反而火花带着闪电。 这边明若星还没想明白应该怎么做,何天巳却已经想到了奇招,突然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明啊,是我对不起你——!!!” 明若星虽然气恼,却从未想过要让何天巳怎么样,此刻反而吓了一大跳。 “……你干什么!快起来!” 可何天巳依旧是一动不动,只“老实巴交”地回答道:“这几天,是我乘你之危、占你便宜。照理来说,我已经算是个强奸犯了。你都可以报警来抓我,给你跪上一跪又算是个什么事儿。” 明若星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何天巳的态度好到肉麻,可怎么听却怎么不对劲,总觉得他像是在耍滑头。 拉不下脸来问个明白,明若星干脆绷着脸自说自话。 “我叫你不要上山!” “是是。” 何天巳点头如同捣蒜,却又附上但书:“可是如果我不上山的话,你就会被困在那个幻境里头……那不是更糟糕?”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明若星,心里头顿时涌起一阵反胃感觉。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以前不知道,但我特意去打听了。据说那里以前有个求姻缘的道观,几百年了吧。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发生过一次山体滑坡,就被废弃了。之所以说是求姻缘,因为院子里头的井上雕刻着类似春宫图一样的雕刻……好像还是人和仙人的。” 听到这里,明若星只觉得一阵可气可笑。 那么污秽可怕的场面,竟被后来者做出了截然相反的误读。若是那些受尽欺凌的鲛人泉下有知,恐怕真是会气得七窍生烟。 逢魔花开时_126 紧接着他又联想到了自己身上。尽管那只是一场幻境,可精神层面的污染却与现实无异。如果当时没有何天巳解围,自己遭受的伤害恐怕也不堪设想。 单从这一点来说,他就应该好好感谢何天巳,而绝不是冲着他大发雷霆。 可是,如果不摆出这副炸毛的架势,明若星实在不知还能用什么姿态来面对这个把自己来回折腾了整整两天的男人。 甜甜蜜蜜?如胶似漆?开什么玩笑…… 觉察到了明若星不再气势汹汹,跪坐着的何天巳不失时机地伸出手来,轻轻搭在了明若星的膝头。 “明啊……我知道我不该乘人之危,所以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全都答应你。你要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我就再去撞一次墙失一次忆!你说要我负责,我就负责到底……要不,咱们去美国领证?” “神经病啊你?!” 明白这夸张到不切实际的话应该是何天巳的策略,但明若星依旧觉得可气又好笑。 他刚想说这事情他自己也有责任,不会扭捏计较,然而转念一想,却又将话题抛给了何天巳。 “那你希望怎么做?” “我当然是——” 何天巳欲言又止,一边略显鸡贼地抬起头来。 “明啊,你说过亚人之间的恋爱和性别没有关系,对不对?” “是。”明若星垂着眼睛看着他,隐约觉得脸颊又开始有些发烫。 只见何天巳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虽然这么说有点事后诸葛亮,但是,能不能请你考虑一下……和我谈个恋爱?” “……哼。” 心里头已经热得快要燃烧起来了,可明若星依旧保持着一张扑克脸。 “喜欢我?” “喜欢,当然喜欢啊!” 事到如今,也没啥需要吞吞吐吐的了,何天巳连连点头:“你看我平时对你多好,不喜欢你能做出那些事?其实你多少应该也能感觉到的吧?” “我感觉不到。”明若星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有什么证据?” 何天巳已经嗅到了调情的气息,也迅速地不正经起来。 “我,一个二十多年的直男,对你硬得起来啊!这难道还不是最重要的证据吗?要不要我脱给你看看?” 说着,他忽然站起来,作势就要拉下自己的裤腰。 明若星是真以为他又要耍流氓,立刻往床上缩了过去,斥骂道:“发什么疯啊你!” 谁知何天巳只是虚晃一枪,瞬间就俯身将明若星困在了墙壁与床铺间的狭小区域里头。 “我现在就可以用行动证明给你看!证明多少次都可以!” “不需要!!” 明若星怕他一言不合就亲过来,立刻别过脑袋大声喊道:“发情期结束之后至少一个月都不需要!” “那就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也不要!” “……” 也许是明若星拒绝得太过干脆直接,何天巳有些丧气,缓缓地退到了床外。 气氛爆冷,明若星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又斜眼去看何天巳。 “……看表现。”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什么?!” 何天巳猛地抬起头来,活像是听见男足出了线。 只见明若星涨红着一张俏脸,皱着眉头,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 “……我说,要我接受你也不是不可能。但要看你的表现!” “什么表现?你说,我一定做得到!” “话可别说得太满。” 明若星好歹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嘲讽的表情。 “那就要看你在殷山的表现怎么样了。” —— 过程姑且不论,至少明若星的发情期总算是顺利地度过。他没有忘记那天在紫云山庄里与那伽的约定,体力一恢复就立刻张罗起了进山的准备。 毫无疑问,车辆肯定是最重要的事情。 明若星的目标很明确,他看中了与之前那辆猎装车同一个厂牌的另一辆SUV,更大的空间和容量,更方便进行长途旅行。 只是遗憾的是,在完全没有家里人撑腰的前提下,平日的积蓄和刚省下来的五千块打针钱还不足以支持明若星毫无顾忌地拍板将车买下。 所以这趟旅程,他唯有稍稍地“折中”一下——偷偷跑去S市,把大哥那辆路虎给开了回来。至于大哥,正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找借口蹭一蹭吴非的座驾,估计他也挺乐意。 车辆到位之后,收拾行装这些小事情就非常简单了。 推算了一下时日,等他们从殷山回来之后,就可以搬进新造好的房子里去。何天巳干脆辞去了夜班保安这份工作,连小美追着要付给他的工钱也婉言谢绝了,就当是这几个月的房租钱。 逢魔花开时_127 很快地,一切都收拾打点停当。何天巳将白老板托付给了小美等一干女生,然后就和明若星两个人跳上车辆,开始了目前为止最为漫长的一段悠长假期。 —— 按照明若星设计的路线,从金鱼村到殷山,开车差不多需要89个小时。 这高强度的旅途被他拆分成了两天进行,白天开车上路,中午在休息站里吃饭,到了黄昏就在当地找一家酒店过夜。 由于何天巳没有驾照,无法替明若星分担压力。可他也没有闲着,全程负责为明若星端茶喂水送零食还陪着聊天——尽管在明若星的眼里,这些与其说是殷勤还不如说是骚扰。 两个人就这样停停走走,很顺利地就在第二天上午抵达了殷山脚下。 自打从明若星口中得知了“殷山”的存在后,围绕着这座神山的真容,何天巳曾经展开过很多次的想象。 经过许多次的“修订”,他最终将殷山想象成了一座巍峨雄壮的高山,兀立在一片平坦辽阔的平原上。大块大块粗糙的岩体在阳光下熠熠反光。在平原上南来北往的赶路人,路过殷山,都会忍不住放慢脚步,送上注目礼。 但是现实很快就给了他的幻想傲娇的一巴掌。 出了最后一座休息站,明若星很快就驶下了高速公路,进入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四车道小路。 由于位置偏僻,道路两旁没有田地,只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小土丘,生长着稀稀拉拉的野生植物。这也使得良好的路况与荒凉的景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行驶了差不多三十分钟,沿途居然没有发现半个行人,半座房屋。当荒凉感达到极限的时候,前方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一条大河,河上只有一座桥,而桥头居然是一座收费站。 第69章 殷山脚下桃源乡 何天巳很快就发现,眼前的这座收费站有些与众不同。 首先,收费站内上上下下找不到任何的标识名称。 其次,收费站伫立在河边的桥头上,想要通过大桥到达河对岸,就必须先过关卡。 还有最诡异的一点:收费站的收费亭里,没有人。 越想越觉得诡异,何天巳掏出手机准备查一查这里的具体位置。还没打开,明若星就泼了他一头冷水。 “别费劲了,普通的电子地图根本查不到。” 正说着,电子地图已经载入成功。果然是一大片无人区,连半个标识都没有。 路虎已经缓缓减速来到收费站前。明若星打开车窗,伸出手臂,将手腕在感应器上轻轻扫过。“滴”地一声提示音响过,车前的横杆随即抬起放行。 车辆缓缓驶过大桥,前方又是一条四车道的平坦公路。大约前行了两百米左右,路边终于出现了第一块路牌,指示“距离殷山镇还有20km”。 终于快要到了。何天巳好奇地向外张望,像是一只跟着主人外出兜风的大狗。 这边的地势比对岸略低一些,土壤和空气更湿润,植被也明显更加繁茂。路虎沿着曲曲折折的下坡路往前开,两旁的地势却逐渐抬高,形成屏风似的高耸山崖,将道路夹在当中。 “这叫一线天。” 明若星贴心地解释,“遇上晨昏或者水汽大的日子,还会有云雾从高处流淌下来。” 穿过了逼仄幽暗的一线天,前方陡然明亮起来。何天巳正眯着眼睛想要看个究竟,突然听见明若星厉声提醒道:“扶好!”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门把手,还没完全做好准备,明若星就猛打了一记方向盘。 只听车胎一阵尖利的摩擦声,车辆突然右转了差不多九十度,紧接着就是一阵失重感。 “哇喔!” 失重带来的心口发痒让何天巳叫出声来。他很快发现车辆行驶在了一条紧贴山崖的陡峭下坡路上。五十米后是一个U形转弯,连接着又一段陡峭坡道……如此往复循环三四次,交织出了一排极为奇特的“之”字形山道。 “望山路。” 明若星游刃有余地驾驶着路虎,一边继续介绍。 何天巳很快就知道了这个名称的来历——朝望山路的外侧放眼望去,约莫一两公里之外,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壮美山峦耸立在云雾缭绕之中。 “这就是殷山?简直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太神奇了!”这是何天巳由衷的感叹。 “山当然不可能横空出世,刚才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一线天的遮蔽。” 明若星的回答认真得有点无趣,但是一连串炫耀般的车技证明他的心情应该很不错。 他们很快安全抵达了崖地。道路又变得平坦,可四周围却是一片灰蒙蒙的湿地,到处是丛生的芦苇和顶着火红果实的柿子树。 何天巳回头去看来时的那条悬崖山道:“路这么偏僻难走,不怕出事故?” “路当然不止这一条,但是从金鱼村过来,这条最快。” 明若星加快了车速,在寂静的树林间飞驰。前方很快出现了一条看上去更宽敞也更高级的六车道水泥大路。 令人欣慰的是,从这里开始终于有了人烟,无论是路边的养护单位还是偶尔驶过的对向车辆,都让何天巳感觉到格外亲切。 “这里都是亚人对不对?”他问明若星,“殷山附近是不是只有亚人才能进出?” “原则上是这样。”明若星知道他想问什么,“以收费站为起点,殷山山脉为中心,差不多一个大椭圆的范围以内,是不允许普通人进入的。” “那如果是普通人进来了呢?” “处理之后带出去。” “怎么处理?怎么查?” “……你很快就知道了。” 六车道大路的最西端,就是之前路牌上表示的“殷山镇”。 顾名思义,这是一座紧紧依附在殷山山脚下的小镇。常住总人口不过两三百号人,却有着独立的孤岛电网和供水、供气机构。 逢魔花开时_128 虽说在金鱼村里生活了两年,对乡村生活已经习以为常,但是车辆一驶入小镇范围,何天巳还是立刻就爱上了这里。 干净整洁的街道上,无论机动道还是人行道,一律铺设着极为考究的鱼鳞形状青石。略微起伏的地面不仅让行走更有乐趣,客观上也降低了车辆行驶的速度。 或许是因为谷底气候潮湿而温暖,镇上的行道树主要是柚子树。时间正值秋季,几乎每一棵树上都沉甸甸地缀满了金色的大圆球。树下的花境也很精彩,除去较为常见的三色堇、黑心菊、勋章菊之外,秋水仙、翠雀、换锦花等培育成本较高的花卉也暗示了这座小镇里相对富足的生活水平。 还是明若星介绍说,居住在殷山镇上的人,80%以上都从事着与神山有关联的职业。比如山林维护管理、餐饮民宿和物资补给。 为保持环境,殷山地区没有工业,也没有大规模的农业,所有的物资基本上全都是由山区外运输进来,理所当然地也使得物价高昂。 按照明若星的安排,今晚他们先在镇上落脚,完成进山之前的准备工作,明天一早再正式出发。 还以为要住民宿,何天巳一个劲儿贴着车窗往外望,想要挑选一家瞧着顺眼的。可明若星却一口气带着他穿过了大半个镇子,驶进镇东头一处有保安守卫的白色围墙。 围墙里头倒有点像是公园,一条盘区小道,四周植被繁茂,树木参天。开了好一阵子,何天巳才发现有建筑物散落在树林间,而且基本都带着厚重的围墙,不像是对外开放的民宿。 “这里是别馆区。” 果然,明若星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像我家这种时不时有人要进山的家庭,每年的住宿费用就是一笔不少的数目了。再加上我爸的身份比较特殊,于是就在镇上买了一栋房子。现在不是旺季,别馆区人很少,我们住在这里,不会惹人注意。” “喔……” 何天巳顿时又有了兴趣:“明啊,你家到底是干什么的?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明若星略略迟疑了一下。 这趟上山一定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事如果现在不说,由别人来开口讲述或许就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这样想着,他决定不再隐瞒。 “我的父亲是亚人政府的司法部长。” “哦。”何天巳点点头,“……很厉害?” “你说呢。” 明若星白他一眼,心想早知道他是这种反应,自己又何必藏着掖着。 紧接着他又听见何天巳追问:“那你又是干什么的?” “……我是亚安局的安全警察,不过早就退役了。” 斟酌再三,他还是说出了答案。 何天巳果然还是对明若星本人更感兴趣,立刻瞪圆了眼睛,一副“我竟然跟个007上过床”的夸张表情。 幸好他还没来得及追问更多,明家的别馆就到了。 从外观上看,这是一幢典雅低调的中式民居。但走近观察,又能看出不少西式风格。 围墙里面是一大片草坪,修剪齐整,能看出有人日常养护。屋檐下生长着一排高大的绣球,深秋时节,枝叶已经有些凋敝。 由于明若星的父亲是政府要员,一般直接下榻在山里。事实上,这座别馆基本只有明家夫人、辰星两兄弟以及其他亲戚过来小住。 明若星一边表示这种季节根本没人会过来,一边拿出了大门钥匙。可是门一开,他却立刻就傻眼了。 玄关里亮着灯,地上摆着几双鞋。其中一双红底细高跟,鞋尖上一抹金色,他瞧着非常眼熟。 “……我们还是去住民宿吧。”他忽然拽着何天巳转身要走。 “等等,这——” 何天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整个人就已经被扭了个九十度。 两个人刚要往外走,只听屋里头传来了一个不紧不慢的女人声音。 “走什么走?我是老虎还是妖怪?至于一看见我的鞋就逃命吗?” 话音刚落,明若星就跟中了定身术似的,一下子僵住了。 何天巳抓住机会立刻回头,就看见玄关尽头的雕花玻璃大门下面站着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烫发红裙的美丽女人。她眼角眉梢与明若星带着五六分的相似,当然更加阴柔艳丽,也更加成熟精致,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西装革履的高大保镖。 这是谁?明若星上头只有一位虎大哥,那这位应该就是表姐堂姐之类的亲戚。 何天巳赶紧看向明若星寻求正解,却发现明若星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嘴唇哆嗦了两下,轻轻地喊出了一个称呼。 “……妈。” 啥?妈!小明的亲妈? 何天巳惊得快、镇定得更快,他发觉明家妈妈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自己身上,立刻挺胸收腹,抖擞精神。 “阿姨好!我是小明的…朋友。我姓何,叫何天巳。” 他这边一发话,只见刚才还对着亲生儿子不假辞色的明妈,立刻就换了脸色。 “小何是吧,真是闻名不如——” “咳!”明若星赶紧咳嗽一声打断他们:“妈,你怎么来了?” 明妈果然又把脸给变了回去:“怎么?这里是我名下的房产,我不能来?”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明若星还想解释些什么,可他的亲妈却再次无视了他。 “小何,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坐。” “哎,谢谢阿姨!” 何天巳一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一边又扭过头去,小心翼翼地请示明若星。 逢魔花开时_129 “小明,咱们不如……” 明若星正要说话,就听他那娇小可爱的亲娘又不耐烦地朝着他催促起来。 “还不快点给我进屋,磨蹭磨蹭,天都要黑了!” “妈,现在才大中午的,十一点而已……” 抗议无效,明若星还是乖乖地进了屋,何天巳当然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玄关后面是大厅,两个保镖就在这里止步。何天巳跟着明若星一起进了客厅,明妈又忙着招呼保姆为何天巳倒茶。 “妈,不用麻烦了。我们就是把行李在这儿放一放,马上就去镇上。” 明若星显然是想找机会开溜,但这点小伎俩立刻就被亲妈给识破了。 “你啊,成天就知道往外头跑,自说自话失踪那么久,连个电话都不晓得主动打回来……唉算了,反正我也没空陪你们。” 明若星这才注意到自家亲妈精心打扮过一番,手上还提着包。 “妈,你这是要去哪儿?” “哼,你不要我管你,你也别管我。” 说完这句话,养尊处优的女性朝着一旁的何天巳点了点头,然后款款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前厅里的保镖立马跟上,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第70章 特大利好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了明若星和何天巳。明若星不说话,而何天巳满脑子的问号,有点不知从何说起。 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比较容易切入的话题。 “那是咱……你亲妈?” 明若星总算看了他一眼:“难道我长得不像她?” “像倒真是像,尤其是眼睛和嘴,可她也太年轻了吧?看起来顶多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子,真的,超级漂亮,大美人!” 何天巳夸起人向来是不遗余力。更何况仔细想想,那可是明若星的亲妈,四舍五入也就是自己的丈母娘,马屁工作当然必须得到位。 明若星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这点心思,只冷笑道:“这话你应该当面和她讲,她一定很开心。” “我夸你妈,难道你不开心?” 何天巳的嗅觉倒很灵敏,马上歪着头看他:“你们关系紧张?不会吧,上次她不还让你哥给你带了一大箱子的东西过来。” “等你也有个整天把你当三岁小孩的妈,再来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明若星刚说出这句话就意识到不合适,“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何天巳当然不会同他较真,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故意撇起了嘴。 “太迟了,我已经受伤,要精神赔偿。” “赔你个大头鬼。” 明若星嗤笑他,一边又重新站起来。 “休息够了吧,走。” “去哪儿?” “带你去吃好吃的。” —— 与其他“旅游城市”一样,殷山镇上也有许多餐馆。亚人特色饮食、各国料理和地方风味,足以令人眼花缭乱。只不过眼下正值淡季,大约一半的餐馆都关门歇业,剩下的一半也都过了饭点儿。 碰了四五次钉子之后,两个人终于找到了一家营业中的粤菜馆。 餐馆的环境挺不错,服务员将两人领到了后院的玻璃温室里,坐在一株盛花的爬藤月季下面。 点完了菜、上过了茶水,趁着餐还没有端上来的时候,何天巳又开始念叨起来。 “明啊,你是亚安局的喔。” 明若星喝了一口茶水:“怎么,没见过警察。” “见过,林德京嘛。怪不得你跟老林那么熟。” “我跟他还是不一样,老林那种只负责处理与亚人有关的刑事和民事案件。而亚安局的职责,是应对性质更加严重的公共安全事务。” 何天巳听得兴致勃勃:“公共安全事务?能不能打个比方?” 明若星沉吟片刻。 “前几年有个极端组织叫喀迈拉。发源地在东欧,但最大据点已经转移到了东南亚。他们经常从事各种针对亚人的恐怖袭击,绑架、杀害了很多人。它在中国境内也曾经有过活跃,不过前两年已经被基本剿灭了。而牵头剿灭喀迈拉中国分部的,就是亚安局。” “……喀麦拉?” 何天巳对于这个名字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没想到看起来平静富足的亚人社会,竟然还有这种组织?是食物不好吃还是发情期不爽,要干这种事情?” “亚人与生俱来携带着不同的动物基因,自然界的食物链在社会里变成了阶级不平等。于是就有人叫嚣着要打破这种不平等。而他们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进行亚人基因的清洗。” “基因清洗?听起来很高科技啊!怎么做到的?” 逢魔花开时_130 “实验性手术。危险性极高,即便幸存下来,也会受到一系列后遗症的困扰。不过目前针对性的恢复研究也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说到这里,明若星留意观察着何天巳的表情,然而何天巳全程兴致勃勃,并没有唤起任何不良反应。 “亚人的科技都已经发展到这种水平了?怎么不给普通人类分享分享,大家共同进步嘛!” “你以为没有吗?政府高层一直都保持着交流沟通。只不过亚人的很多医学科技都是基于动物基因发展起来的,以普通人类的基因强度,还没有办法做得到。”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能举个直白一点的例子吗?” “我也不是专家。”明若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有小道消息透露,已经有研究所在临床上实现了男性妊娠,利用得就是亚人基因的特殊特性,普通人类暂时还实现不了。” “就是男人怀孕生小孩?”何天巳咋舌,“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说完,他忽然用一种特别古怪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明若星。 “这么说起来,那你也——” 猜到了他心里头乌七八糟的想法,明若星顿时又躁起来。 “你又在乱想什么?!” “冤枉啊,我什么都没想!” 何天巳狡猾地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正好菜都端了上来。他赶紧为彼此满上啤酒,然后高举酒杯。 “明啊,今天我特别高兴,终于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而且还住到你家,拜见了令堂。我感觉和你的关系更加亲密了。” “别嘚瑟了,遇见我妈只是一个意外。” 虽然毫不留情地纠正了,可明若星还是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 “我可警告你啊,要是回头再遇到我妈,多听少说,不许提我们的事!” 何天巳又开始装起傻来:“嗯?不提我们的什么事?” 明若星瞪了他一眼,手上已经夹了一块鸡肉丢进他的碗里。 “闭嘴,好好吃你的鸡屁股吧!” —— 反正今天下午也没什么要紧事待办,两个人慢慢悠悠地吃完了这顿午餐,结了账,就沿着殷山镇繁花似锦的街道漫步。 差不多走累的时候,明若星领着何天巳去了一家服装店,这里出售的成衣和定制服装,全都是针对进山参拜而制作的。 从外形上看,这种被称作“殷山衣”的服装有点像传统汉服。但是进一步仔细辨认,诸多细节上又存在着微妙的差异,应该是经过了长期的实践改良而成。 除此之外,衣服的颜色也颇有讲究。店里所有的服装都是用传统的草木染出的颜色,分别对应了四时变化中的殷山盛景。 青绿象征春季植被,是未成年人专用的服色。黄色象征秋季黄叶,是六十岁以上老人的服色。 各种深浅浓淡的红色专为女客准备,男客则是象征土壤与水流的黑色。 至于在山里生活、修行的仙官与隐士,但凡遇到正事,都会换上银白色的服饰,寓意山顶至高之处皑皑的积雪。 还有一种颜色,只有龙帝进山的时候才会穿着,在店内也是绝对没有出售的,那就是天空的蓝色。 明若星告诉何天巳,换在过去,进入殷山的人必须沐浴更衣,并遵守一系列的清规戒律。现如今规矩已经放松了很多,但依旧有很多人会在进山前换上殷山衣,倒也成为了山里的一道风景。 被这一番说法勾起了极大的兴趣,何天巳立刻表示也想要入手一套。于是两个人就在店里挑挑选选,很快就相中了几件,顺便还把店里出售的蹀躞带、短刀、火镰等仿古小物件搜括了一堆。 从服装铺子里出来,两个男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未免有点奇怪。于是他们干脆打道回府,也好养精蓄锐,准备明天进山。 回到别墅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三点。趁着老妈还没回来,明若星将何天巳领到了二楼,打开一间客房让他把行李放进去。 “房间里有单独的卫浴设施,不过洗澡的话楼下还有个大浴池,引得是附近的温泉水。去泡一泡会很舒服。” “等等。”何天巳将明若星叫住,“你不一起住?” “这里又不是老年活动中心。”明若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门,“那是我的房间。吃晚饭我会叫你,还有什么事就打我的电话。”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加强语气:“再提醒你一次,要是待会儿遇着我妈,无论她说什么,你都绝对不准把我俩的事和她说,听到没有?!” 何天巳受伤道:“你是在担心被她知道上次发情期的事儿?” 明若星不跟他扯皮:“我是在担心你。别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亚安局的精英。你要是随便乱说话,她分分钟能徒手把你的头拧下来!” “……你们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 何天巳咂舌,又忍不住争辩:“发情那事儿也不能全赖我啊,再说了,我觉得她对我还蛮亲切的。” “那就当我没说,你随意作死。”说着,明若星就要往门口走。 “欸,别急,等等!”何天巳赶紧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又什么了?” “浴池,你得告诉我浴池在哪儿啊!” —— 温泉浴池在别墅一楼的角落,是个带有半露天性质的人工泉池。一边通往室内,另外半边望出去,是隔绝视线的茂林修竹。 虽然何天巳千万百计地鼓动明若星一起洗澡,可是考虑到别墅里还有其他人走动,明若星连想都没想,掉头就走。 奢侈地独享了整个泉池之后,浑身轻松的何天巳重新回到二楼。他先敲了敲明若星的房门,没有被搭理,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客房,躺下来休息。 这一觉就睡到了差不多晚上六点钟。正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房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喀嚓声。 是明若星过来了? 想起自己临睡前反锁了房门,何天巳正要起身,却听“吱呀”一声,门已经被打开了。紧接着出现的脚步声,轻,却又有点急促。 逢魔花开时_131 这不是明若星的脚步声。 何天巳顿时警戒起来。他保持着假寐的姿势,直到那个脚步声戛然而止,这才将眼睛偷偷地睁开了一道缝隙。 他的床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身着红裙的美丽女人,正兴味盎然地审视着他。 “睡不着就别装睡了,不如起来陪阿姨我聊聊天。” 第71章 女中豪杰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何天巳还有点犯迷糊。 他像个小朋友似的在床沿边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摆在大腿上。 在他面前的椅子上,明若星那位貌美如花的老娘正翘着二郎腿,兴致盎然地端详着他。 “阿姨……您……有什么事吗?”何天巳小心地投石问路。 没想到,明家妈妈却回了他一记直球。 “还叫阿姨这么见外?怎么,没打算跟我家小星继续好下去?” 何天巳心里“咯噔”一下,反反复复地只有“她知道了”和“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两句话。 稍稍过了一阵子,他好歹缓过神来,这才继续想道:甭管她是怎么知道的了,反正事实总是事实,承认下来好像是理所当然。 可他紧接着又转念一想:下午分开之前,明若星还特意叮嘱,绝对不能暴露他俩之间的关系,否则后果自负。 二者权衡之下,何天巳很快得出了结论。 他干脆地摇了摇头:“阿姨,您可能是误会了。我跟小明也就只是好哥们儿的关系,是死党。” “喔?是吗?” 明家妈妈皮笑肉不笑地,一边盯着何天巳,一边靠到了椅背上。 “枉我对你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没想到你竟是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小子。你身上明明就有我儿子的气味,居然还敢赖账不承认,是觉得我们明家好欺负吗?!” “这——” 万万没料到会是这种走向,何天巳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突然又想起了明若星的另一个警告:眼前这位看上去养尊处优的太太,年轻的时候可是亚安局的警花,徒手拧断人的脖子都不成问题。 这下可好了,一边是不许他承认的明若星,另一边是不许他撒谎的明若星他妈。究竟哪一边的危险性更大? 所幸何天巳的脑筋转得极快,好歹在金鱼村里磨炼了两年,对付长辈他自信也算是有一套。 于是,他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姨,不瞒您说。我是真喜欢小明,可小明他好像……有点嫌弃我。所以虽然前一阵子我俩之间的确发生了一点点什么,可我也实在不敢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更怕厚着脸皮说出来,反而给他添麻烦。” 这一场戏好像有点用力过猛,简直演出了幽怨的气息,就连何天巳自己都忍不住暗暗抖了抖鸡皮疙瘩。 明妈显然也有点不适应,她皱着眉头将何天巳从上到下反复打量了几遍,好像在看着一个冒牌货。 “小星他……会嫌弃你?” 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什么,何天巳顿时两眼神采奕奕。 “阿姨,您觉得小明不嫌弃我?难道他在您面前提过我的好?” “那是——” 明妈刚要开口,却看见何天巳又自说自话地皱起了眉头。 “可也不对啊……您不是说,小明平时都不主动给您打电话吗?那他应该也没时间跟您提起我和他的事儿吧。” “没有,就是个感觉。” 明妈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坏了儿子的正经事,默默地压了压惊。却也正因为这一惊,她觉得何天巳这个家伙,似乎并没有明若辰上次回来汇报得那么愚蠢。 好像还蛮鸡贼的,有点当年的“风范”。 她决定继续试探试探。 “你老实说,这阵子在金鱼村,小星和你,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小明带我见识了亚人的餐馆超市和酒吧,我们还遇到了一桩杀人案,回来后村里遇上台风,之后我们搬到了老年活动中心,没想到那里居然有人鱼……” 何天巳口若悬河,很快就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简单概括了一遍。当然跳过了明若星发情期的那一段。 说到明若星为了帮他去S市取药而发生车祸的时候,何天巳也没有忘记向明妈道歉,而且的确是诚心诚意的。 听他言辞诚恳,明妈的态度也算是缓和了一些。慢慢地,话题就转移到了明若星的身上。 提起这个小儿子来,当妈的似乎一点也不留情面。 “明家也是个大家族,小星他这一辈的堂兄弟姐妹里头,只有他这一只家猫。家里人从小就宠着他、让着他,而他自己又偏偏是那种不坦率、不直接、不服软的倔脾气,总以为自己被照顾是因为不够强。有些时候,就连我这个当妈的都拿他没有办法。” “我倒觉得小明骨子里挺温柔的,虽然嘴偶尔是坏了点,可他做事情真的很替别人考虑。就算天天被他怼,和他一起生活也还是特别有趣……” 何天巳滔滔不绝,转眼间就为明若星说了一大堆的好话。 “够了,别再夸了,再夸我都要不认识我的亲生儿子了。” 明妈嗤笑了一声,又朝何天巳招了招手。 “过来,让我仔细瞧瞧你。” 逢魔花开时_132 她这一发话,何天巳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忽然就自己动了起来,乖乖地凑到了明妈跟前。 明妈依旧是笑容可掬的,伸出涂了鲜红蔻丹的芊芊五指,轻轻托住何天巳的脸颊。 “阿姨?” 何天巳正在纳闷,一股异样的陌生信息素就沿着明妈的指尖传递过来。仿佛五根探针,突然楔进了他的大脑! 何天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出水的鱼。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活像是被鱼钩勾住了似的,正一个劲儿往外牵扯着。 毫不意外,他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可如果在明妈面前犯病,让她受到惊吓甚至受伤,一定会给明若星添麻烦,说不定还会彻底打乱明天的殷山之行。 何天巳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唯有尽最大的努力,拼命忍耐! 好在他也没有忍耐多久——因为差不多二十几秒、最多不到半分钟之后,房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了。火急火燎地闯进来的人,正是明若星。 “妈?!你干什么?!” 明若星两三步上前,一把将亲妈的手从何天巳的脸上拉开。又急着去扶看起来摇摇晃晃的何天巳。 “没事吧?!” “还好还好,阿姨……阿姨真是女中豪杰。” 何天巳晃了晃脑袋,不希望自己变成母子纠纷的导火线。 可是明家母子似乎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你不找我谈心,妈妈只有找他说说话喽。”始作俑者的明妈,反而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你先休息一下,我和我妈有事要说。” 明若星看了一眼何天巳,抓起自家亲娘就出了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 “妈,你到底想干嘛?” 关门上锁,明若星立刻朝自家亲娘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以前是挺欣赏那伽的。可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何天巳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麻烦你不要随便观察他了,行吗?!” “我也没干嘛啊。” 明妈翘着二郎腿,欣赏着自己的指甲:“你也知道我的做事风格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亲自试一试怎么确定他究竟是什么状况。” “研究所都研究他研究了两年了,每年都有报告。哪里还需要你来鉴定?” “那研究所有没有说他体内还残留着伞护种的基因?有没有说他目前信息素的水平,已经完全超过了一只野鸡的正常值?” 明若星惊愕:“妈,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显而易见的东西,你自己试探一下不就明白了?” “我当然也试过!可是……”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明若星突然想通了什么。 上一次他对何天巳进行试探,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当时他们两个才刚重逢,何天巳的身体里的确空空荡荡,像是一个干瘪的皮囊。 打那之后,因为害怕过度的试探引发何天巳的信息素紊乱,他就再也没有出手。就算何天巳发病时,也只是简单地利用自身的信息素进行镇压。 所以,也就是说在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何天巳的身体里正在发生某种剧烈的变化。 这种变化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完美地欺骗过了明若星的眼睛。 “妈,你肯定伞护种基因还在?”他再度向自己的母亲进行确认,“是眼镜蛇还是矛隼?还有后天改造的雉和狗呢?” “我就摸了他一下子,哪里感受得了那么多。” 明妈白了他一眼:“你想要知道,直接验血岂不是更快!” “不……这件事还不急。” 想起了当前的要紧事,明若星权衡了一下,做出了决定。 “妈,有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千万不能告诉爸或者大哥,告诉任何人都不行。” 一听小儿子要跟自己交心,明妈也马上认真起来。 “你妈什么时候出卖过你了,快说。” 明若星这就将紫云山庄礼堂里,何天巳短暂恢复记忆的情况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番。 明妈顿时就瞪圆了眼睛:“那伽不是叫你带他来殷山的吗?这么大的事,怎么拖了二十天才过来?!” “……就是还有点别的事儿嘛!” 明若星脸色微红,忍不住将视线瞥向了墙角。 毕竟是当妈的,左右一想就什么都明白了。明妈心里头好一阵五味杂陈,但还是正经事要紧。 “妈妈年轻的时候经手过一个有点相似的案件。也是有个伞护级的亚人被极端组织设下陷阱绑架走了。多年过后,这个组织手下的雇佣兵团里面出现了一个极其厉害的杀手。直到一次行动中,我们的人全歼了这支佣兵部队,才发现这个杀手就是当年失踪的伞护级亚人,他完全丧失了过去的记忆,又经过极端组织的灌输,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他后来恢复记忆没有?” “研究所做过很多尝试和努力,甚至发现他的记忆其实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完全地压抑在了意识的最底层。但是针对唤醒意识的很多努力都失败了。而这个人最终利用守卫疏忽的机会,在研究所里自杀身亡。” “……” 可谓是最最糟糕的结局让明若星心头一颤,但他强制自己不去做过多的联想。 “那是什么组织?喀迈拉?” 逢魔花开时_133 “你是不是傻了?”明妈笑起来:“你老娘我还在亚安局那一阵儿可是二十七八年之前!那时候喀迈拉的创始人估计还在那个乡下玩儿泥巴呢。” “那又是什么?妈,您帮忙想一想。”明若星追问,直觉告诉他,这或许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突破点。 明妈的表情微妙地严肃起来了。 “不用想,根本忘不掉的。” 看得出,即便二十七八年已经过去,可当年的事件依旧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本土组织,叫做潜龙会。” 第72章 出 “潜龙会?” 明若星在亚安局供职七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单从这件事上分析,潜龙会很可能已经覆灭、至少也应该很长时间没有活动过。 此刻,他也只能向自己亲娘寻求帮助。 “能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不行。” 明妈的倔脾气又上了头。 “都过了这么多年,我哪儿还记得那些。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去查局里的档案……不过保密级别应该还挺高的。就算你一直乖乖地留在纪律委员会,按部就班地一路升职,到今天也未必够得上。” 她这话里有话,无非是埋怨小儿子放弃大好前程,跑到前线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现在更是弄得连工作也不好好地去做,跟着对象跑到村里种田。 明若星也不好顶嘴,只能勉强点了点头:“成,那等我改天从山上下来,再去想想办法。” 生怕亲妈继续追问有关情感的问题,明若星打了声招呼就要回头去找何天巳。可人都走到门口了,却又被明妈给叫住。 “小星,妈问你,你真准备跟那条蛇在一起?” “妈!”明若星还不习惯与家人谈论这方面的话题:“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明妈却强调:“妈妈问得不是以后,而是你现在的想法。” “这是我自己的事。再说了,你以前不还挺欣赏他的么。” “是欣赏,可欣赏能比得过自家儿子宝贝吗?更何况,我现在觉得那小子身上的谜团比想象当中的还要多。你和他厮混在一起,以后万一出什么大事,肯定也会受到波及。” 作为母亲,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卷入任何纷争。明若星能够理解,可他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初衷。 在离开房间之前,他平静、但是坚定地给出了回应。 “是我亲手将他从喀迈拉那边找回来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弃他。” —— 何天巳坐在窗边,愣愣地看着夜幕底下、殷山镇上星星点点的灯光。 也许是太过出神了,他连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都没有听见,直到有人坐到了身旁,他才扭过头来。 “在想什么?”明若星语气平淡。 “当然是想你了。”何天巳苦笑:“担心你和你妈因为我的事吵起来——虽然直到现在,我还不太明白她跑我这里来是想干什么。” 明若星摇了摇头,让他别太在意。 “我妈就是这种脾气,她对我和我哥身边的人都充满了好奇,但绝对没有恶意。我刚才已经对她抗议过了。” 虽然这种解释更像是掩饰,但何天巳并不准备继续深究下去。 “明啊,对不起。” 他反而朝着明若星道歉:“我对你妈承认了我俩之间的事儿。是她先看出来的,还说如果我不承认的话,就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夫……我怕她拧断我的脖子。” “你还真信了啊。傻瓜。” 明若星哭笑不得,却居然没有生气。 “算了,其实一看见她我就知道这事儿瞒不下去的,反正明天一早我们就上山了。” “小明。” “嗯?” “你说今晚上你妈还会不会搞突然袭击?” “你想干什么,直说。” “保险起见,要不今晚上你还是留这屋保护我吧。反正你妈也知道了。” 何天巳一边大言不惭,一边已经伸手从后方环住了明若星的腰,微微用力。 “你是无赖吗?!” 明若星好气又好笑,努力挣脱他温柔的陷阱:“明天就要上山了,别动什么歪脑筋。记住你答应过我什么事。” “明明是你答应我才对吧?”何天巳故作委屈,“明明只要表现好,就给我奖励之类的……” “那你表现好了吗?” “不好?刚才我可是被你妈整得够呛的,没发病难道不算是奇迹?” 仔细想想的确是挺不容易。明若星心软的同时,也有点儿隐隐约约的心动。 逢魔花开时_134 他依旧绷着脸,却放轻了声音:“那要什么奖励?” “这个嘛——” 何天巳却突然不说话了。 明若星等了几秒钟没回音,刚要开始炸毛,终于听见何天巳叹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做人不能太贪心,我看我还是别犹豫了。” 正说着,他的胳膊又紧了一紧,硬拽着明若星就往自己怀里拖。 明若星很快就被他从后面抱了一个满怀,可这还远远不是何天巳想要的全部。 觉察到明若星并没有打算反抗之后,他果断地大胆起来。低头在明若星的脖颈上轻轻嗅闻,然后伸出舌头一路从下往上舔舐,最后一口含住了明若星的耳垂,起劲吸吮。 啧啧作响的水泽声十分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与之呼应的是耳垂上那一阵阵的挑动和碾压,充满了无法描述的糟糕暗示。 明若星的脸红得像喝了几斤茅台,视线也晕乎乎地扭曲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何天巳终于放过了那枚可怜的耳垂,却又轻轻地托住了明若星的下巴,诱导他侧过脸来。 “你的脸好烫。” 何天巳的手轻轻抚在明若星的脸颊上,比一般亚人略低的体温带过来一阵凉意。 内心的燥热驱使着明若星去追逐这丝凉意。他竟温顺地将脸颊紧贴在何天巳的掌心里,然后抬眼去看近在咫尺的何天巳。 而何天巳当然也在望着他。 四目相交,在朦胧晦暗的黄昏时分,一切都变得理所应当地暧昧起来。 最佳的接吻时机已到。然而何天巳尝试了好几次,却都由于姿势不对,只能将自己的嘴凑到明若星的嘴角边上。 而正当他暗搓搓地想要将明若星压倒在床上的时候,房门又一次冷不丁地被推开了。紧接着响起来的,是明家妈妈不冷不热的声音。 “出——来——吃——饭。” 抱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同时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的时候,走廊上的脚步声已经走远。 “你妈根本是诚心的吧?再多来几次我可能就废了。” 惊魂甫定的何天巳嘴里嘟囔着,却还想要继续刚才的甜点。 可是这一次,等待他的只是一个浑身紧张到僵硬的明若星,还有一个直接印到他下巴上的、火辣辣的否决。 “……下楼吃饭!” —— 好不容易讨到的奖励没尝上几口就飞走了,这固然让何天巳感到心痛;但是面对自己的软磨硬泡,明若星已经开始动摇——这倒是一个极好的信号。 尽管直觉自己距离“幸福与性福”的未来已经不再遥远,但何天巳依旧不得不暂时将目光放得更近一些,先完成好迫在眉睫的重要任务。 上殷山。 —— 第二天早晨七点,他与明若星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起床,悄悄驾车离开了别馆。 两个人先在镇上的餐馆里解决了早餐,又去便利店补充了干粮和饮水,然后就径直朝着镇北边的高地驶去 将近一刻钟的车程过后,远看如同水墨国画般朦胧缥缈的殷山终于成为了实体。 何天巳曾经想象过很多种殷山的不同形态。然而直到站在了山脚下,他才发觉自己的想象完全都是错误的。 更准确一点来说,他甚至都没有看见殷山的“真面目”。 树、树、树——放眼望去,全部的山体都被苍翠繁茂的植被所覆盖。还不是那种寻常景区里常见的人工景观林,而是更加古老、高耸和巨大的古老树木。像是一柄柄撑开的巨伞,完全地遮蔽了山体的骨架。 而更高些的地方,则被灰白色的云雾所笼罩着,无法看得真切。 “这山可真有意思。” 何天巳发起了感叹:“你要说它险吧,偏偏都被树给裹得严严实实。要说它高吧,上头全都是云雾,也不知道哪里是山顶哪里是半山腰,真叫人捉摸不透。” “能够被一眼看穿的有什么意思。” 明若星把车停在了车位上,关上车窗拔掉钥匙。 “下车,从这里开始,燃油车禁止入内。” —— 乍看之下,殷山的山脚与其他景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出了停车场就是一座大型服务站,登山者必须穿过服务大厅,才能从后门的主出口正式进入登山通道。 何天巳好奇地打量着服务大厅,发现这里最重要的功能是排队进行安检,此外大厅左右两侧还有许多店铺,想必出售一些与殷山有关的纪念物品。 由于是淡季,在安检处排队的人寥寥无几。但考虑到何天巳手腕上“没有”芯片,明若星直接领着他走了公务通道。 过了安检口也就出了服务大厅。出现在何天巳面前的是一座五十米宽的水泥平桥,每十米划分为一个通道,通道间有涂了绿漆的金属护栏作为隔断。 明若星带领他走得是最右侧的通道,因此可以看到桥下的情况——一条很明显是人工开凿的“护山河”正湍流不息,泛着清澈的蓝光。河面距离桥面足足有三层楼的高度,河流两岸都是青石堆垒起来的垂直河堤,显然是禁止攀爬的。 “殷山只有东西南北四个主出入口,其他地方都被河流截断了,为的就是进一步阻止闲杂人等闯进来。”明若星如此解释。 过了平桥就算正式进入了殷山范围。为了缓解旺季的人流压力、做好分流工作,山脚下的一大片空地被设置成了游客广场。广场四方分别伫立着四尊巨大的石雕巨兽,虽然样式古朴,但是一眼就能分辨出原型。 “龙、凤、虎和乌龟?” “不对,是朱雀和玄武。” 逢魔花开时_135 明若星纠正何天巳错误的两个地方:“这是中国古代象征四方的四个神兽。放在亚人世界里,则代表着传统亚人社会里的四大势力。” “哪四大势力?” “龙代表鳞族,是鱼种、两栖种,以及一部分爬行种的势力。朱雀代表羽族,是鸟类的象征。我国没有原生的狮种,所以白虎代表裘族,是所有哺乳类亚人的领袖。而玄武则代表介族,凡是前面几种没有提到的,基本上都归为介族。” “喔……” 何天巳不明觉厉,一边拉着明若星在广场中央的大型花坛边上坐下。 “可这四大势力定下来有什么意义,派什么用?” “现在是没用了,但在过去意义很大。” 说着,明若星指着东边的龙和南边的朱雀,给何天巳布置功课:“去仔细看看,这两尊像有什么不同。” 何天巳放下背包,过去溜达一圈,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很明显啊,龙是汉白玉,另一个是灰红色的也不知道什么岩石。而且朱雀那尊风化得也比较严重,看上去应该不是同时树立起来的。” 明若星肯定了他的观察。 “没错,这四尊雕像都曾经不同程度地损毁过。而发生损毁的时间点,往往都是改朝换代的时期。” “改朝换代?亚人社会也有改朝换代?不是一直都是龙当皇帝吗?” “并不是一直。四大势力曾经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与普通的利益集团一样,亚人势力也会在暗中推动中国朝代更迭的进程——说得好听点就是辅佐。打个比方,汉朝时期北方玄武一族得势,玄武属水,所以汉代也奉行五行当中的‘水德’。” 明若星的这一番话让何天巳似懂非懂,但有一个问题他却已经脱口而出。 “五行是五个元素,可是四大势力只有四个,那土呢?土对应什么?” “土,就是我们现在坐的这个地方。”明若星指了指背后的大花坛。 何天巳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刚刚好坐在了广场的正中央。 “这里也有过雕像?” “也许有,也许没有。反正从我小时候起,这里就是一片大花坛。有人说这里以前有过一尊麒麟雕像,也有人说原本就什么也没有。像唐朝那样崇尚土德的朝代,四大势力偃旗息鼓、和平共处。不过谁知道呢?反正强者创造历史。” “麒麟啊,挺好的啊,那可是送子的神兽。” 何天巳嘿嘿地笑了两声,又指着西边的石像,“明啊,你家是老虎没错吧?跟这个白虎有没有关系?” “那是我家祖宗,你信不信?”明若星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信啊,怎么不信?白虎、白猫,妥妥的一家人呐!” 何天巳爽朗的声音引来了路人的纷纷侧目。 明若星脸上有点挂不住,直接把外套的兜帽往脑袋上一扣,背着包站起来。 “少废话,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若星的祖先如果是白虎,那换在古代明若星就是小王爷了。 明大哥就是太子了,简称:明太子 哈哈哈好冷的笑话啊…………………… 殷山之旅正式开始咯。 第73章 羞耻游戏 四神广场的尽头就是登山道的起点。青石垒砌的陡峭台阶一路直上,直插进云雾缭绕的密林深处。走在山道上,两侧是丛生着凤尾草和青苔的山岩,时不时还可以看见散落在植被间的书法题刻,红红绿绿、金漆斑驳,远远望去倒是如同山花一样烂漫。 何天巳完全进入了游客模式,高举手机全程录像,遇见特别的东西还要停下来喀嚓喀嚓拍照。如此走走停停,倒也没觉得多么吃力。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就抵达了脚下这座小山坡的坡顶。 山坡顶上是一片小松林,林子里有公厕,还放着石桌石椅供人休息。石桌边上立着一块石牌,刻着地图以及这里的海拔。 明若星指着石牌为何天巳讲解:脚下的这座山坡叫“迎客坡”,也叫“屏风坡”。顾名思义,作用就是阻挡在主山的前方、藏风聚气。 翻过屏风坡继续往下走就是满月谷。那里原本是赏月胜地,可这几年却有很多家长带着刚满月的小宝宝到谷中祈福。 满月谷的谷底是一道悬崖,崖壁上方则就是殷山的第一道主峰:初旭峰。 何天巳刚想问“咱们是不是也要先去满月谷”,明若星就说了一句“跟我来”,随即转身朝树林的另一头走去。 紧接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东西,不得不让何天巳怀疑起这种设施究竟是人性化还是恶趣味。 只见一道长度超过一百米,通体透明的玻璃天桥横跨在屏风坡和初旭峰的半山腰之间。透过桥体可以清晰地看见十多层楼高的下方谷底,流水潺潺、树木茂密。 简直就是恐高症的地狱。 “有胆就走,没胆就下到谷里再爬上来。”明若星的解释简单粗暴,并且率先走了上去。 何天巳还是头一次见识这种吊桥,既好奇心里又没谱。他正想叫明若星等一等,就看见打对面桥上过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背上鼓鼓囊囊地背着一个,左手牵着一条大狗。 那狗的品种仿佛是阿拉斯加或者哈士奇,外表倒是雄壮威武,可整只狗却瘫软在了玻璃桥面上,全凭小女孩用力拽着狗绳一路强行拖拽。 不,其实那并不是狗绳,而是一条……领带。 因为这画面实在太奇怪了,何天巳忍不住一路看着他们慢慢挪到自己跟前。 小姑娘当然也看见了何天巳。被这样一个大帅哥含笑注视着,羞得她小脸通红。 然后何天巳就瞧见她低下头,冲着死赖在地上的大狗轻声叱责。 逢魔花开时_136 “爸,你拿出点骨气来好不好?你看别人都在笑话你了!” 那大狗一听,立刻仰头看向何天巳,紧接着一骨碌翻身站起,撒腿就往屏风坡上的公厕跑去。 “……”何天巳不知应该作何表情,就看着那小姑娘红着脸从他面前跑过,追自己的哈士奇爸爸去了。 “还走不走了?”明若星站在桥中央大声催促。 “走!走!” 可不想让自己在明若星心目中的形象也变成一只赖地不走的哈士奇,何天巳应了一声,赶紧迈开腿一溜小跑。 事实证明,何天巳的神经还算强韧,长达百米的透明天桥走得相当顺利。到了对面的初旭峰半山腰,只见又是一条山间小道依着山势蜿蜒盘曲,一眼望不到尽头。 明若星继续领着何天巳拾级而上。约莫走了百十来级台阶,前方有了一小片林地。穿过林地,东北方向居然是一条横生出来的山脊。 明若星解释,这段山脊被称作“青龙脊”,宽处也只有三十米左右,最窄处更是不到两米,两人错身而过都得捏上一把冷汗。 龙脊两侧都是幽深的山谷,还可以遥望对面的陡峭山崖。险则险矣,但风景也是绝佳。春夏杜鹃遍野、秋季层林尽染,一年四季飞瀑如练、泉池如碧,宛如洞天福地。 只可惜今天倒是不巧。刚下过几天的雨,湿重的水汽化作雾岚将山谷遮得严严实实,只能偶尔听见远处瀑布的哗哗轰鸣,倒更衬托着山中的幽静和野趣。 按照明若星的说法,上了“青龙脊”,就算正式进入了殷山的腹地。他指着四方高低错落的山峰,逐一报出它们的名字。哪一座山里有什么奇观、什么古迹,又葬着什么仙官大德,全都如数家珍。倒是何天巳全程游客模式,手上照片拍个不停,反倒忘了应该说些什么。 青龙脊的景色虽美,可全长却不过一公里左右。前方的道路很快就变成了两支——除去原有的山脊之外,还旁生出了一架人工搭建的简陋铁桥,凌空探向右侧的一座陡峭的山崖。 明若星领着何天巳上了桥。等到走近,何天巳这才发现崖壁上的高山杜鹃丛中掩映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洞口。 金秋十月,山里已经有点寒冷,然而一进山洞,何天巳却明显感觉到一阵湿热扑面而来。 洞穴内虽有灯光照明,却依旧有些昏暗。不过当习惯了昏暗的光线之后,何天巳却被震撼了。 他仿佛坠入了天上的星河。 只见一人多高的洞穴中,洞壁、洞顶,甚至地面上,随处可见星星点点的矿石结晶体。它们是如此细小而且密集,在灯光里折射出各种奇幻光彩。 如同星河汇聚、溢彩流光。 明若星介绍,几百年前这里曾是仙官们面壁修行的洞窟。后来为了往来方便才凿通了洞壁,又架设了铁桥——听上去有点可惜,但如果没有被辟为通道,这种奇景一般人恐怕也没机会看到。 这座水精洞面积不大,却分为上下两层。从下层沿着台阶往上走,出了上层的洞口,就又站在了一条林荫山道上。 这一次,明若星总算是给了个准信: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差不多再走个两百级台阶就到了。 何天巳心想,这一路上奇峰林立、山道险峻,能在这种深山里修行的肯定也是高人。明若星要为他引见的肯定是不世出的绝世高手,待会儿一定要好好表现、赚点面子。 然而一转眼两百级台阶爬到了顶,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的场面——一个规模不小的停车场,还停着不少摆渡电动车。 他指着这些车子质问明若星,得到答复说车都是从另一边的盘山公路上开进来的。他又质问明若星为啥不带他走盘山公路,得到的却是一个理直气壮的反问。 “我倒是想坐车,还不都是因为你第一次来,想带你见识见识这一路上的风景?” 说得还真有道理,何天巳简直无法反驳。 反正上都上来了。平心而论,这趟山路除去出了一身臭汗之外,其实也没有别的害处。相反,沿途的风景也的确美好。这样想着,何天巳也就点头认下了这趟冤枉路,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改天下山的时候就不要再走老路了。 “你急什么,什么时候能够下山还说不准呢。”明若星嗤笑。 径直穿过停车场,东面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春桐院。与明若星之前提起过的“雪池院”一样,这也是殷山上常设的一处教育机构。 出发之前,明若星也曾含糊地提起过,他带何天巳上殷山,无非就是希望能够让何天巳系统地接受亚人社会的基础常识。 然而何天巳却没有料到,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多的同班同学。 “小朋友?!” 他站在大门口,颤抖着手腕,指着不远处那些拉着爸妈的手,拖着小拉杆箱,一蹦一跳地从停车场走过来的亚人小孩。 “有什么问题吗?” 明若星反问他,“你现在的基础和他们差不多,一起上课是节约资源。” “可我的外表和他们也差太多了!!要我跟一群幼儿园小朋友一起上课?这是哪门子的羞耻游戏?!” “你也不是第一个成年后才进山接受教育的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别多想。” “叫我别多想,那你倒是陪着我一起上啊。” “没空,我还有事。” 或许就连明若星自己都觉得这样回应太过敷衍,马上又换了另一种说辞。 “你看,山上的规矩就是这样。如果你是第一次来,那就必须进最入门的院子。再说,你只是暂时在这里待几天,我很快就会来把你接走的。” 可何天巳早就不再是那个明若星说什么都一脸崇拜的三无小白了。 “编,接着编!小骗子,你还不是第一次就上了雪池院?瞧不起我可以直说,撒谎多没意思?!” “我哪儿有瞧不起你?” 见何天巳仿佛有点伤心,明若星也不敢再随便给他甩脸色,“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这是为你好?” “怎么做……?”此话一出,何天巳居然还认认真真地寻思起来。 明若星见他认真就预感到状况不妙,想要反悔却已经迟了。 果然,只见何天巳眉头一皱,抬眼朝着他看过来,一脸的不怀好意。 “那你就过来亲我一下,必须一定要亲在嘴上的那种。亲了我就去当小学生,否则免谈。” 说着,他就一把抓住了明若星的胳膊,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嘴唇。 “你这个——”明若星咬牙佯怒,心里头又羞又恼,但不可否认一点火气都没有。 逢魔花开时_137 “是是是,我是流氓无赖。” 何天巳替他把话补充完整了,一双眼睛里满含笑意,流露出无限柔情。 “别磨蹭,待会儿人就多了。” “……” 还好他们两个站在不引人注意的树后角落里,明若星左右看了看,没有来人。他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搭在何天巳的肩膀上,然后闭着眼睛送上了自己的嘴唇。 何天巳的嘴唇倒是比体温要热一些,但是如同他本人一样毫不安分。一旦贴住就蠢蠢欲动起来。 赶在他伸出舌头撬开自己的嘴唇之前,明若星匆匆结束了这主动的一吻。可他刚想抬头,何天巳的手就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明啊……” 他坏心眼地在明若星耳边低语:“你的嘴唇在抖呢,是激动还是舒服?” 明若星给他的回答,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老拳,砸在他的腹肌上。 第74章 春桐火池 做出了一点微小的“牺牲”,好歹算是安抚了何天巳的情绪。明若星牵着这头人形哈士奇进了春桐院。 书院前后不过两三百个平方大小,四周一圈古朴的中式二层小楼,围着青石板铺起的庭院。庭院里高高低低地种了许多的桐花树。若是春季,满院桐花盛开,淡紫色的花朵铺落满地,景色一定十分美好。 此时此刻,庭院里头已经站了五六位小朋友以及他们的家长。十月份,学校基本都开了学,这些小朋友应该还在读幼儿园——也就是说,他们与何天巳之间至少相差了二十岁。 鹤立鸡群已经不足以形容这样的场面。如果那伽早年“努力”一点,说不定都可以拥有与这群“同班同学”同龄的儿女。 “明啊,我可以反悔吗?”何天巳又打起了退堂鼓,“大不了把吻还给你,咱们还是回去吧。” 明若星连看都没看他,左手用力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将他押进了正前方的大堂屋里。 堂屋里看起来有点像是古时候的私塾:墙上挂着书法字画、地上摆着木头书案,草编的蒲团代替了椅子,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小孩尺寸。 在明若星的威压之下,何天巳无奈但很自觉地挑选了最后一排的角落。他刚把东西搁下,就看见门口的光线一暗,竟是挤进来了一尊“庞然大物”。 那是一个身高一米九五左右的中年男人,横向宽度估计也在一米五以上。这使得他看上去肉质饱满,简直就像一座可以移动的小山。 “哟,这位还是个老外?”何天巳稀罕。 他没有认错——眼前的这座“肉山”可是金发碧眼,清楚分明的外来品种。然而身上却裹着一套地道中式的白色殷山衣,整体看上去特别像套着保护袋的大鸭梨。 何天巳正觉得好笑,忽然被明若星一把拽住了胳膊,硬拖着朝着外国人走去。 那外国人显然也瞧见了他们,大老远地就张开了热情的手臂。 “啊哈,Mr.明!我原以为下一次在春桐院看见你,会是你带着自己的小孩来报名上课。”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明若星也微笑着与他握手,然后一手将何天巳揪到前面。 “这就是我在电话里提到的何天巳,这几天就要麻烦你了。” 接着他又为何天巳做介绍:“这位是艾先生,他会传授你一些亚人的基础知识,快问先生好。” 何天巳被他推得没辙,点头行礼又喊了一声“先生”,接着又开始发问。 “艾先生是外国人?外国人也能在殷山上修行?还能开班授课?” “这是——” 明若星正要嫌弃他多事,艾先生却已经笑呵呵地接了茬。 “小何同学呐,外国也是有亚人的。殷山又是全世界闻名的圣地,除我之外,还有很多外国人都在这里修行喔,当然,前提是取得了中国当局的许可。” “哈哈……先生中文说得可真溜。” 就冲着艾先生这体格,何天巳也不敢随便造次,不过有点问题他觉得问问或许也无妨。 “不知道先生是什么亚人基因?” 艾先生突然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每个头一次到春桐院来的孩子都会问我这个问题。我还以为是小孩子天真好奇,没想到大人也是一样的。” 说着,他一拍自己的大肚子,“不如你也来猜一猜?” 这下麻烦了。 如果真要猜,那何天巳肯定会猜猪或者大象。可要是猜对也就罢了,万一猜不对,岂不是在变相嘲笑对方的体态?这要是艾先生生了气,那自己接下来待在春桐院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 又一次习惯性地,何天巳将目光转向了明若星。 然而明若星也只是袖手旁观,甚至还想看一出好戏。 何天巳唯有硬着头皮猜:“能够在山上带这么多的孩子,那一定是很有爱心的种族。海…海…海——” 他突然发觉,当他说出“海”这个词的时候,明若星和艾先生的表情都有着微妙的改变——他们的瞳孔,悄悄地放大了。 虽然说不清楚有什么依据,但是何天巳可以肯定,“海”必定是正确答案的第一个字。 看起来有戏。 “海马”是他原本打算随口敷衍的答案,理由仅仅只是因为雄性海马负责孕育子嗣,显得“很有爱心”。但是仔细想想,那么细小的海洋生物,基因一定低等脆弱,怎么可能会发展成为这样一座肉山,还跑上殷山来教小朋友? 不对,否定。 逢魔花开时_138 倒是有一种海洋里的哺乳动物,看着像人,体格也不小。或许是正确答案。 于是他赶紧试探。 “海,N——” 刚做出一个口型,他就看见明若星眉心一皱。 不对,不是这个答案。 “海G——” 不对,海狗也不对。明若星的眉毛彻底皱起来了。 “海T——” 也不是海豚。而且明若星好像开始不耐烦了。 情急之下,何天巳一边拼命地在脑袋里搜索着各种带海的生物名词,一边又装模作样地去观察艾先生。 说来也奇怪,这一次的艾先生仿佛和刚才有点不太一样了。肉山似的庞大身躯,有那么一瞬间简直像极了某种常年生活在寒冷地带、四肢粗壮、嘴里还生长着巨大獠牙的大型兽类。 “海象,是海象!!”不用继续察言观色,何天巳飞快地报出了答案。 “了不起,了不起!” 艾先生捧腹大笑起来:“你是这么多年头一个猜中的学生。很多小朋友连海象是什么都不知道!” 正说到这里,又有几个小朋友进了教室。艾先生走过去打招呼,明若星便趁机将何天巳推到了一旁。 “你是瞎蒙出来的吧?” 他显然不相信何天巳能有本事一眼就看穿别人底细的能力。 “也不全是。”何天巳正想要嘚瑟,于是就将自己如何如何察言观色的全过程讲述了一遍。 说者无心,可明若星的心里却打起了鼓。 如果何天巳没有夸大其词,那他所使用的技巧,已经可以算是亚安局警察的侦讯技能。 而这又意味着什么? 明若星正思忖,只听见外头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这是到了开课的时候。 他赶紧拉着何天巳做最后的简单叮嘱。 “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着,等我回来接你。” 何天巳忙追问:“那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山里拜会老师。如果你表现好,我或许可以带你去见他。” “那就一言为定!” 转眼间,小朋友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进了学堂。明若星向艾先生告辞离去,何天巳也飞快地缩回到了角落里的座位上。 归期不定的殷山修行之旅,正式开始。 —— 离开了春桐院,明若星独自一人来到停车场。他在简易公交站牌底下等待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等来了一辆电动摆渡车。 上车之后,他在一部小型仪器上刷了手腕芯片,并选择了下车的目的地——炎池院。 前方,收到站点信息的司机透过倒后镜默默地观察了他几眼,确定没有异状之后,这才重新发动车辆,调头驶下了盘山公路。 春桐院所在的山峰叫做春桐峰,峰下有一条幽静的河谷,浅滩上铺满了圆润瑰丽的卵石。沿着这条河往上游前进大约半小时,地表的颜色就慢慢地改变了。 那是大片大片的石蒜花,恣意地开放在河岸和山坡上。那些繁复精致的血红色花瓣密密麻麻地交织着,远远望去如同一幅厚重的猩红色地毯。 再看更高处,山坡上的黄栌、槭树和红枫也已经变了颜色,呈现出浓淡深浅不一的红。 而更为奇异的是,山峰的更高处裸露着一些山石,带有大片深红色的纹理,就像肌肉中的血脉一样。 殷山以“红”为名,然而如此壮丽的红色,也就只有在深秋时节的炎池峰附近才能够感受得到。 由于炎池峰不是对外开放区域,公交电动车在山脚的站牌下面止步。 明若星下了车,环顾一下四周,很快就从记忆中找出了前进的方向。 最后一次来到炎池峰,已经是整整七年之前的事了。当时的他与那伽刚刚从警官大学毕业,进入亚安局没有多久。局里进行新人的岗位选拔与训练,就将他们带到了炎池峰上。 与青桐院里憨态可掬的艾先生不一样,在炎池峰上等待着他们的,是货真价实的危险和极端考验。 沿着林间小道走了没多久,一道“游客止步”的警示牌就连同两米多高的铁丝网一起出现在了明若星面前。 铁丝网上通着高压电,明若星没有傻到去挑战它的权威。他沿着铁丝网慢慢走动,很快就发现了一扇铁门,上面同样安装有身份识别系统。 明若星首先面对着墙上的监视器站好,将手腕放到识别系统上扫描。大约五秒钟之后,清脆的提示音响起,铁门徐徐打开。 铁门后头又是一条二车道的盘山公路,不仅陡峭,满地的落叶仿佛已经很久没有打扫。 明若星沿着公路慢慢往上走,没过多久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 敢于在山道上飙车,来者恐怕不善,明若星立刻靠向山崖躲避。 下一瞬间,只见一辆越野车如猛虎下山,甚至连转弯都不带减速,一个漂移恰好停在了他的面前。 难得明若星依旧镇定,即便车辆掀起的气流已经吹乱了他的长发。 “你是明若星?” 越野车的车窗摇下来,开车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看上去活力旺盛的年轻人。 逢魔花开时_139 “是我。”明若星点头。 “我叫林乾。”年轻人伸手表示友好,“师父已经在等你了,快来!” 事不宜迟,明若星立刻坐进副驾驶座。刚系好安全带,林乾就是一记飞速倒车,瞬间在狭窄的山路上调了头,然后又一脚油门起步加速。 多亏了林乾相助,从山脚到山顶总共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山顶上也有个停车场,只不过里头没有什么小巧精致无污染的观光电动车,反倒停着好几辆大巴和武装巡逻车。 把车辆停稳,林乾大声吆喝着示意明若星跟着自己走。两个人横穿过停车场后面的小路,走近了一处高墙环绕、哨兵戒备的机要地带。 【警备区,亚安局特殊作战训练基地】 明若星又看见了那块悬挂在墙上的小小金属铭牌。 第75章 猫脾气 过了高墙,也就正式进入了亚安局的作训基地。 与其他的军事训练基地不太一样,这里没有笔直宽敞的大路,也没有训练所必须的操场和靶场。 放眼望去,遍地古木参天,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旁只有几幢多层砖楼和几张乒乓球桌,看上去应该是受训警员的生活区。 明若星跟着林乾穿过生活区继续往北走。又通过一扇水泥高墙上的绿色铁门,就进入了基地的核心区域。 这居然是一片规模庞大的古代建筑群,朱漆大柱、青砖墁地、琉璃瓦顶,看上去倒是气势非凡。只是出现在军事化基地里,实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乾领着明若星从一扇侧门进入,穿过几座看上去不像有人居住的荒凉院落,一路往北行进。 不知是什么缘故,越往北走,空气就越发阴湿寒冷。打从第三进院落开始甚至起了薄雾,飘缥缈渺的,神秘而又迷人。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继续在雾气里前进,当视线差不多只剩下一片灰白的时候,明若星的耳边终于响起了沉重的推门声。 “我们到了。” 伴随着林乾的提醒,一股干燥的暖风迎面吹来。明若星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雾气已经消散了许多,逐渐呈现出了真实的景物。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站在了一座幽雅清静的院落门口。院子里没有人,倒是高高低低地种了不少的植物,似乎还有假山和池塘。 不过明若星并没有去在意这些——还有一样过于与众不同的东西,几乎瞬间就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伫立在院落正中央的一棵古树。 这是一株十分健康的大树。树身之粗,需要三四名成年男子才能合围。从地面到树冠,足有六七层楼的高度。但那青黑色的枝条却像柳条一般,从高处垂落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摆荡。 眼下秋意正浓,这棵树却恰恰处于花季。上上下下数千根枝条,全都开满了洁白无瑕的重瓣花朵。远远看去,宛如顶着一树霜雪,美到仿佛能够照亮周遭的一切。 如此奇异的美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得上的。明若星忍不住驻足欣赏了片刻,正准备移步,忽然发现树下的另外一边摆着几样石凳石桌,桌边坐着一位身着白衣、银发满头的慈祥老人。 “陆先生!” 认出对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明若星赶紧两三步走上去问候。 那陆老先生手里攥着一杯热茶,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小子,你从这扇门走出去都七年了,怎么这个时候倒是想起老头子我来了?” 明若星表面上依旧恭恭敬敬,心里却打了个一个疙瘩。 这位陆老先生和明若星的父亲本是忘年交。七年前,刚考入亚安局的明若星与一干新人来到炎池峰基地受训并参与特种部队选拔,却终因小事而落选。明若星曾经想以父亲的名义向陆先生说情,却惨遭拒绝,反被教育了一通。 不知是愧悔还是倔强,总之打那以后,虽然逢年过节明若星也会致电问候,但几次来到殷山却始终绕着炎池峰走。 如果把这一番话原原本本地说出去,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孩子气。于是明若星只说自己这些年混得不尽如人意,实在无颜上山来。 可那陆老先生却偏要拆穿他。 “你这小子。同样是没选上,人家那伽从前可是每年都会抽空来山上转一转。当初你还说人家‘冷血动物,无情无义’,我看你爸说得倒是没错,你是被宠坏了、学傻了!” 正经事儿还没开口,就平白遭了一顿数落,明若星也是憋屈。他又转念一想,索性豁了出去。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是被淘汰的,那伽是自己不求上进主动放弃的。他通得过测验当然有脸回来啦,我算什么?输家一个罢了。” “哎,你小子还是一样的猫脾气。” 陆老先生挥挥手表示不与他一般见识,“快说,今天找上门来是什么要紧事!” 明若星立刻将前阵子紫云山庄里那伽忽然恢复记忆,指名让他来殷山搬救兵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听罢,陆老先生若有所思:“这么说,那伽的记忆还在他自个儿的脑袋里了?你们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不太有。”明若星实话实说,“这不是按照他说的,上山找您来了吗?我还以为您会——” “他叫你上山来找我,又不是说我一定会有办法。” 陆老先生啧啧摇着头,又问:“那小子人呢?” “因为要先和您统一一下口径,看您的时间安排。所以我暂时将他托付在了艾先生那里。先让他系统地接受一下常识教育。等您这边做好了准备,我再把他带到这里来。” “你这次倒是考虑得周全了。” 陆老先生点点头表示褒扬,紧跟着却又叹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这么信任我这个老头子,我当然很高兴。只是啊,我也不和小子你说套话——这座炎池峰看上去神秘莫测、奥妙万千,却不是个合适愈疗伤口的地方。老头子我虽然被你们尊称一声陆先生,可干得也不只过就是个守峰人兼接引人的活儿。要想唤醒记忆,老头子我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咯。” 明若星当然不会因为这只言片语就打退堂鼓。 “可是先生,既然那伽的记忆一直藏在他脑海深处,那有没有办法能够刺激大脑,让记忆重新浮现出来?” “办法当然是有的,而且绝对不难办到。” 陆先生毫不讳言,却又附上但书, 逢魔花开时_140 “炎池峰上的九十九道试炼里头,至少有五道是能够对记忆产生影响的。你把何天巳丢进去,保准连他穿开裆裤时的记忆都能挖出来。可你也知道,所有关卡都是破坏性的,你要找回一条记忆,就要破坏十条、百条,甚至更多的记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那伽的脑袋被搅烂成为一锅豆腐脑——那才是真的没救喽。” “……” 明若星并不是没有假设过这样的可能性,但是真正从别人的口中听见,却又是另外的一番滋味。 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种玩具:将—把五颜六色的塑料细棒散落在桌面上。玩游戏的人要在不扰动其他塑料棒的前提下,将棒子一根一根地收集起来。 而今眼下,为那伽恢复记忆的工作也就和挑动那些细小的游戏棒是一种道理,最忌冲动,否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急了,你也急了,但是你们两个都不能着急。要慢慢摸索、循序渐进。”这是陆老先生做出的总结。 不,恐怕不是这样的。 明若星隐约明白了那伽让他进山找人的真实用意。 当时在紫云山庄那种紧张的气氛下,那伽看出了他的焦急,却又没有多少时间来细细解释和安抚。所以才会特意留下一句话、给出一个目标,上炎池峰来找陆先生,由陆先生代替自己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小子,其实你把何天巳留在春桐院里的作法,我看着倒是挺正确的。不过既然你们想着老头子我了,那我也不能让你白白空跑这一趟。不如就让何天巳在各处山峰上走动走动,看看他现在的潜能有多大。当然,这一路上的关节,我都会打点好的。” 能在殷山四处游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明若星连声称谢,同时也不忘许诺,今后一定时常带何天巳来山上走走看看,陪他老人家说说话。 不过他既然难得来一趟,陆老先生也没这么容易放过他。正巧,下午刚好有一队警校的学员要上山来“开开眼”,老头子就强行征用了明若星给自己打下手。 —— 也许是为了报复这七年里的避而不见,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陆老头狠狠地使唤了一把明若星。让他领着一帮警校的毛孩子在山上跑来跑去,训练体能、熟悉地形。 好不容易捱到了黄昏吃过晚饭,学员们在生活区组织乒乓球比赛。明若星懒得去凑这个热闹,洗完了澡就躲在借住的房间里,将手机从登山包里掏出来。 不看则以,一看那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何天巳打来的电话、发来的短信和消息。 明若星顺手回拨了号码,电话瞬间就被接了起来。 “明若星!” 何天巳一上来就铿锵有力地直呼全名:“你再不接我电话,我都要以为自己被你给放生了!” 不知为什么,一听见何天巳的声音,明若星就心情大好,就连疲惫也不再重要了。 他笑怼:“还放生,你是鱼吗?还是鸟?像个小孩子。” 电话那边也不甘示弱:“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也不知道是谁硬要把我和幼儿园小朋友丢在一块儿。” 明若星又是无声一笑,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别闹了,说真的,你那边怎么样?” “不怎么样,除了我就是七个学龄前的小屁孩,还全都是被宠坏的,折腾起来真想一拳一个全部打扁。” “没办法,乖小孩这个时候都在上幼儿园呢,就忍忍吧。这一整天上了些什么课?” “别提了,提起来简直一肚子气。” 接下来,何天巳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自己这一整天的遭遇。 春桐院传授得是最基础的通识课程。包括亚人与普通人类的异同,亚人人口数量和一些独特的生理结构。由于学生都是小朋友,艾先生的讲课方式轻松活泼,也可以说是寓教于乐。 对于何天巳而言,手段或许是幼稚了一点,可好歹总算有点意思。 真正让他头疼的,反而是他七个小矮人、不,七个小屁孩。 开堂没过多久,艾先生就让大家自我介绍。尽管这些孩子连话都说不利索,自报起家门来却头头是道。从姓名、年龄到星座、籍贯,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基因成分。有的是小棕熊、有的是小狐狸、再不济也是猴子和狍子。 谁知轮到何天巳这个超龄大哥哥,明明站起来人高马大的,张口却说自己是“野鸡”,课堂上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打从那时开始,何天巳就成了春桐院这个小型生态圈食物链最低端的一环。那些连走路都时不时地要摔上一跤的小屁孩,仅仅因为基因层面的不同就敢于当着何天巳的面嘲笑他。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诸如“只能用小木勺吃饭”、“蜷缩在不到一米六的小床上午睡”等等返老还童的做法,无一不在考验着何天巳的脸皮厚度和神经柔韧度。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放学下课,别的小朋友都去排排坐吃晚饭。他这才慌忙不迭地跑到院子里来给明若星打电话发消息。 “总之你快点帮我个跟艾先生说说,可把我给调出去吧。回头你要我做什么都成,明少爷、明公子,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这边何天巳求得急切,那边明若星却得意洋洋地在床上扭了一扭。 “那你你再求得好听一点。” “成啊。” 何天巳答应得倒是十分爽快,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宝贝,听话。” 第76章 天人棋局 一声“宝贝”,明若星的耳朵里像是探进了一条舌头,酥得他差点丢掉了手机。 “谁是你宝贝!”他红着脸虚张声势。 “谁答应了就是谁。”何天巳厚着脸皮:“你要是不喜欢,我还可以换别的。” 明若星还是头一次被亲娘以外的人这样叫。明明更加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这小小一个昵称却还是让他面红耳赤、心跳不已。 “……不知羞耻!”他故意虚张声势,“当着那么多小孩的面,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何天巳依旧没个正经:“你放一百个心,那些小屁孩都在吃饭。再说了,又不是咱们的孩子,你着急什么?” 明若星嘴角抽搐两下,不知该觉得好笑还是应该骂人。 “你死定了,我刚刚决定继续把你丢在春桐院。” 逢魔花开时_141 电话那头似乎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声音,可如今的何天巳毕竟不是当初那个随便明若星吓唬的二愣子了。 “也成啊,那我就去告诉那些小屁孩,说司法部长家的二公子爱上了金鱼村的村草。今年冬天就准备结婚,还请他们全家一起来金鱼村喝喜酒,你说好不好?” “你个无赖!还村草呢!” 明若星是真的被他给气笑了,恨不得把手伸进手机里去捶他一下。 “不跟你胡扯,你最好给我乖乖待着别惹事。明天中午我会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何天巳大喜:“真的?下一个什么地方?是不是去见你的老师?” “少废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无视了何天巳的一连串追问,明若星果断挂断了这通黏糊糊的电话。 反正明天就能见面了,先饿一饿这个混蛋,看看他明天能“超常发挥”到什么地步。 明若星竟然暗暗地期待起来了。 —— 春桐院好歹也还算是有点“人性”,晚上给何天巳安排了一个单间,没让他继续跟那群小怪物挤在一个屋子里睡小床。 但是后来何天巳再想找明若星撩骚,却无论如何都拨不通对方的手机。 无事可做也无话可说,他就这么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第二天又早早地醒了,反正躺着也无聊,干脆起床去院子里找事情做。 先是洒扫院落,再帮助从镇上开来的送餐车搬运餐盒,接着又跑去帮助那群小屁孩起床穿衣、洗脸刷牙。 吃完早餐距离开课还有半个多小时,小孩子们的瞌睡总算是醒了,一个接着一个开始上蹿下跳,闹得院子里不得安宁。 惹不起但躲得起,何天巳相中了院子里头的一棵老垂槐,枝叶茂密得好像一口大钟。他躲进去想要给明若星发几条消息。却没料到树下已经坐一个小人。 是那七个孩子里个子最矮的一个,好像叫小云。昨天何天巳就看出来了,这孩子有点不太合群,至于理由倒也不难理解——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是从亚人孤儿院里来的。 也许都是无父无母的缘故,何天巳对于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孤儿存有一份特别的亲切感。 “小兄弟,想啥呢?”他上去搭话。 小云抱着膝盖,皱着眉头一脸的严肃,不理他。 何天巳继续没话找话:“昨天早上自我介绍,大伙儿都说了自己的基因,为啥只有你一声不吭的,这样其他人反而更会乱猜啊。” 小云终于瞥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说自己是野鸡?” “因为是事实啊。虽然不是什么狮子老虎,可总归是自己的一部分。如果不坦诚面对的话,就永远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你说呢?” 这话对于一个六岁小男孩来说,可能还是深奥了一点。小云皱着眉头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用力地摇了摇脑袋。 “我不知道。我们孤儿院里长大的小孩,全都不知道自己的基因是什么。” “为什么?” “因为老师说我们过的是集体生活,那么多小朋友从早到晚呆在一起,就好像亲兄弟姐妹一样,没有高级和低级的区别,所以孤儿院里禁止提起血统问题。” “可是不对啊。” 何天巳居然还认认真真地讨论了起来,“亚人不是可以变成动物么?这一变身不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从小就能变成动物的亚人是少数!” 小云像是在打量着一个异类:“像一般的建群种,就算有天赋,也都要经过殷山上先生们的教导才能顺利变身。像我这种孤儿院里头跑出来的小孩,哼,想都不要想了。” “可你不是被送到山上来了吗?”何天巳试图鼓励他,“也许就是因为你有天赋,所以想让先生们教你变身的方法呢?” “……” 小云终于像个正常的六岁男孩那样,流露出了充满期待的天真神态。可是这种天真却转瞬即逝。 “不,才不是因为我有天赋什么的呢。” 他的声音跟着他的脑袋一起低沉下去,“他们把我送上山,是为了躲开我的爸妈。” “你有爸妈?”何天巳又听不懂了:“那怎么还住在孤儿院里?” “是他们先不要我的。” 小云的话,又为何天巳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与人口膨胀、福利紧张的普通社会不同,低出生率、高福利的亚人社会采取了一种极为耐人寻味的政策:允许家长将亲生子女移交给政府开设的孤儿院抚养,但前提是一个月的冷静期过后,家长将永久丧失对孩子的监护权、探视权,以及年老之后的赡养权。 而那些曾经遭受过家庭暴力的孩子,也有机会脱离原生家庭,转往孤儿院等待其他家庭的领养。 小云就是这样一个被家人主动遗弃的孩子。他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家长以“基因不符合家族期待”为由送到了孤儿院。 时隔六年,最近他的家人又找上门来想要讨回自己的孩子。院方这才将他送上山来避一避。 提起这些事,小云又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 何天巳搞不清楚这些亚人社会的伦理道德和是是非非,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小云的后背。 “大哥哥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不过大哥哥有个好朋友,可以鉴定基因的那种,你想不想试试看?” “真的?”小云瞪大了眼睛,“可是我听说,做鉴定需要很多钱。” “不用啊。我当时就是他给我验的,就尝了我一滴血。” 小云愕然地看着他,稍过片刻居然苦笑了起来。 “大哥哥,我们孤儿院的老师说,科学的基因鉴定可是非常非常复杂的,最快最快也需要半天时间才能够搞定。你……该不会是被那个朋友骗了吧?” 说完这句话,恰好远处的上课钟声响了起来。 逢魔花开时_142 小云起身跳下花坛,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小大人似地拍了拍何天巳的膝盖权作安慰。只留下何天巳一个人处于半石化状态,愣愣地,若有所思。 —— 下午一点,从炎池峰出发的明若星准时回到了春桐院,来认领“寄托”在这里的超龄问题儿童何天巳。 然而与他料想得不太一样,见面之后,何天巳既没有拽着他滔滔不绝、也没有大倒苦水,反而沉默寡言,实在是有点反常。 明若星虽然有点好奇,可急着赶路便也没急着询问,只是让何天巳背起登山包继续跟自己走。 两个人告别了艾先生,从后门离开春桐院,沿着一条湿滑的小路绕到了山的背阴面。 小路在一座断崖前戛然而止。断崖西北方向大约一百余米处,另一座山峰拔地而起,两峰之间以一架铁索吊桥相连,而桥下就是万丈深谷。 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过桥。 如果换做平时,过桥之前何天巳肯定会停下来作一作妖。撒娇也好、夸下海口也罢,总之是要做些什么来吸引明若星的注意。 然而眼下他却一言不发,抬脚就迈上了铁桥。 那铁桥上的锁链每一条都有成年人手臂粗细,锁链之间又铺着半寸厚的木板,照理说也该有个百把吨重。可是人一走上去,依旧是摇摇晃晃。而且越是往桥中部走,高空的空气对流就越是强烈。大风呼啸着从侧面刮来,甚至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就算不害怕也要停下来喘一口气。可是何天巳却偏偏胆大得惊人,不仅如履平地,走到半途还故意停下来,朝着谷底望了一眼。 不知道他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明若星有些担心起来,紧走两步到他身旁,一手拽着他的胳膊,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走完了剩下的全程。 总算平安抵达了桥的对岸,可明若星还是拽着何天巳不放手,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走出了与吊桥相联的峭壁平台,进入了相对较为安全的树林子里。 树林深处有一片开阔的空地。地面上用正方形的青石板拼出了一副硕大的围棋棋盘。玄武岩与汉白玉的棋子分列其上,棋盘左右还各有一座巨大的鼓形岩石,酷似棋篓。 两个人就这么拉拉扯扯的,站定在了这副天人棋局上。 “怎么了?”明若星直截了当地问何天巳:“是不是书院里发生了什么事。” 何天巳极为难得的欲言又止:“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赶路要紧。” 明若星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前面的山路更险,不集中精神可能会出事。你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再走。否则原路就返回。” 见他态度坚决,何天巳伸手揉了揉被风吹乱的头发,先是左右张望,而后叹了一口气。 “是你要求的,那我可就直说了——你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 明若星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浮现出了很多个疑似的答案。 但他很快意识到,何天巳这个人精,极有可能是在套自己的话。 于是他果断地将话题丢了回去。 “我到底骗你什么了?把话说明白点儿。” 第77章 野鸡非鸡 “我说的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何天巳一本正经地看着明若星,“还是说,你骗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坦白哪一件。” 何天巳这家伙,果然是想要套话。他到底觉察到了什么?又是谁给了他提示? 明若星一阵苦恼,他忽然发觉自己脚底下踩着一局棋,而面对的,似乎也是一局棋。 较量才刚开始,黑白双方尚在试探,谁先露出破绽,谁就会成为被动。 如此一想,他忽然决定装作坦诚的模样。 “相处那么久了,我骗你的事的确不少。可不知道你具体指得是哪一个。” 何天巳却不上钩:“有那么多?那不妨全部都说说喽。” “胡闹!” 一计不成,明若星果断改变了策略。他佯装生气,扭头就走。却“没料到”抬脚磕在了一颗黑棋上,狼狈踉跄了两步,眼看着就要摔倒。 何天巳不知是计,赶紧箭步上前将他扶住。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二人,顿时又亲密起来。 以退为进之计成功,明若星顺势拽着何天巳的胳膊不放,假装自己受了惊。 何天巳果然吃这一套,赶紧安抚:“没事儿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管我!” 做戏干脆做全套,明若星委委屈屈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就要往前走。 “你等等!” 何天巳果然追了上来,强行将他搀扶到棋盘旁的岩石上坐下。又脱下他的鞋袜查看脚踝是否扭伤。 明若星作势要走,可何天巳已经将他的鞋子藏到了身后。 “小明,咱们还是把话说清楚——其实我根本就不是野鸡,对不对?”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尽管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但明若星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既然摊了牌,那何天巳也不再拐弯抹角:“我今天听说,没有人能够仅仅凭借一滴血就辨认出一个人的亚人基因。刚才艾先生也说了,这的确是办不到的。所以你在骗我。” 逢魔花开时_143 明白了,是这么回事。 明若星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当时夸口说自己能够验血辨别基因实在是不够谨慎,更没想到何天巳居然会一直记在心里。 不过后悔于事无补,现在还是要赶紧思考对策。其实最简单的回答就是承认“野鸡基因”是自己胡诌的。但何天巳被清洗置换后的基因的确是野鸡、狗和马。如果何天巳日后去做正式的基因测试,很容易就会被揭穿,到时候解释起来会更加吃力。 可要是一口咬定何天巳就是野鸡,那么何天巳就必然会追问第二个问题——当时才“第一次见面”的明若星为何会对他的基因了若指掌? 因为,他们所谓的“初遇”只是一场骗局。 如果何天巳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么这几个月来他们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信任与感情,都将会毁于一旦。 完成以上所有推演,明若星只用了不到一秒钟。他知道,这种时候哪怕有一点点迟疑,都有可能粉碎何天巳对他的信任。 “你说得没错,一滴血的确验证不了基因。” 他面不改色地大方地承认:“可我是亚安局的警察,还有更多推理和分析的手段。” “那就具体说说。”何天巳晃了晃手上的鞋。 明若星没有别的选择,也只能硬着头皮现编。 “张王赵李,人类有人类的大姓。就拿王姓来说,走在大街上,十个人里头可能就有一个姓王。在江苏、山东等王姓大省,比例还会更高。 “在亚人的世界,姓氏就是种群。虽然动物种群成千上万,动物基因也是形形色色,但真正能够在亚人身上反映出来的,也不过只是两三百种。余下的不是太弱小被直接淘汰了,就是被抑制着没有办法表达。而且,每条气候带、每片大陆上占据优势的基因也不尽相同。 “具体说到你的身上。首先,我可以确定你的等级比我低,所以排除掉你是食肉性大型猛兽的可能性。而太过弱小的亚人基因根本没有觉醒的可能性,也一并剔除。剩下来的备选项就很少了。 “那天晚上我查看了你的冰箱,了解了你的食物结构。以草食动物基因为主导的亚人往往无法顺利消化食物里的高蛋白,从而出现各种病症。你的冰箱里有肉也有菜,所以,你的主导基因极有可能是体型中等的杂食性动物。 “在华东这一代,中等杂食性动物最常见的基因就是猫科、犬科和雉鸡类。我自己是猫科,所以排除了第一个选项。至于狗和野鸡——” “好了好了,我服了!” 听他这么一通话说下来,何天巳脑仁都疼了,“这么说,你纯粹就是靠蒙?” “那不叫蒙,叫推理加上合理想象,极有可能就是真相。”明若星不忘给自己留条后路。 “但也有可能,其实我根本就不是野鸡!” 何天巳还是不放弃希望,“仔细想想,我那么厉害,一定是你当时搞错了!” “好吧,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明若星只能顺势哄着他。 “弄清楚”了野鸡基因的来龙去脉,何天巳的表情逐渐舒展开来。 可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但是也不对啊,既然你没有把握全靠蒙,干嘛要主动帮我分析亚人基因?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可不是我求你的!” “因为我……” 明若星低下头,轻声又快速地回了一句话。 “你说啥?” 何天巳装作没听清楚,故意凑到明若星鼻尖前。 明若星往后缩了一缩,满脸不情愿。 “因为我想在你面前出风头,让你觉得我很厉害,让你追着我打转儿。满意了?!” “唷,承认啦?怎么你也有今天呐!” 何天巳只差拍起手来:“改明儿个下了山,我就去测基因。就不信我真是个野鸡。从现在开始起,你也别一口一个‘野鸡’地喊我了!” 说完,他又亲手将鞋子穿回到明若星脚上。 “说吧,接下来去哪儿?” “少废话,跟我走就是了。” 明若星嫌他系得不够紧,又重新扎了一遍鞋带,还顺便检查了一下何天巳的。 “接下去的路很危险,你要认认真真紧跟着我,绝对容不得半点马虎,听到没?!” “听到了,不就怕我出事么?来,牵好了。” 说着,何天巳一把抓住了明若星的手,强迫他与自己十指紧扣。 明若星一脸嫌弃,却耐不住何天巳的体温从手掌心一路蹿上来,酥麻进了他的心底。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放开。 —— 离开了天人棋局,两人继续前进。 他们脚底下的这条山道叫做“龙骨岭”。与之前的春桐峰不同,岭并不高,但鸟瞰下来就像一条卧龙蜿蜒匍匐在山峰与山峰之间。 一听到这个名字,何天巳就开始好奇“龙骨”二字的来历。明若星没有废话,领着他在小树林里拐了几道弯,眼前忽然敞亮起来。 树木消失了。仿佛从天而降一记神斧,好端端的树林子突然就成了峭壁悬崖。 再看二十米外的对岸,一模一样的树林、一模一样的峭壁与这边遥遥相呼应。 “这里的地形时断时续,似连非连,就像干枯的脊椎,所以才叫做龙骨岭。” 明若星又伸手指着对岸:“我们要到对面去。” “开玩笑吧?!这一次连座铁索桥都没有,怎么过去?飞吗?” “你再靠近看仔细一点。” 逢魔花开时_144 被明若星的话激起了好奇心,何天巳走向悬崖。这才发现对岸的峭壁上修筑着木头栈道,一路蜿蜒伸向崖底。 沿着栈道往下看,悬崖底部竟然丛生着一大片又细又高的天然石柱林。栈道的底部恰好与这些石柱的顶部位于一个水平线上。踩着石林的顶端,就可以在两座悬崖之间来回行走。 “这里叫做试胆崖。”明若星介绍,“以前偶尔会有仙官在石柱顶上打坐修行。你敢不敢走?” “你敢我就敢。”何天巳不甘示弱。 两个人沿着这边悬崖上的栈桥下到了石柱林旁。明若星抢先一步,踩上了最近那座石林的顶端,然后回过头来叮嘱何天巳。 “我踩哪儿你就踩着哪儿,别乱走。尤其是那些用红漆标记过的,已经风化了,千万不要踩。” 何天巳连连称是,哪里还敢插科打诨,唯有乖乖地跟着明若星亦步亦趋,好歹算是度过了这段险境。 站到了对岸的小树林子里,何天巳赶紧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明啊,你来之前,给我买保险了没?” “问这个做什么?”明若星不解,“进山时不是交了管理费吗?那里头就有意外险。” “我怎么觉得你这趟带我来,是想要谋财害命、杀人骗保的啊?” 明若星回了一声“滚”,从包里掏出一瓶运动饮料丢给他。 “别装了,刚才过铁索桥的时候明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装弱给谁看?” “真是无情。你就不能对自己的男朋友温柔一点吗?” 骗不到明若星的关怀,何天巳只能厚着脸皮直接讨要,“说好表现好你就给我甜头的,忘了?” “昨天不是才给过?!” “昨天是昨天,今天还得另算。” “今天你还好意思要?刚才是哪个家伙在棋盘那里耍赖皮来着?” “我可是被你给骗了大半年。要点精神损失费不为过吧?” 说着,何天巳就朝明若星靠拢过来,还故意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模样。 “别!” 明若星吃不准他到底会不会来真的,只能认真地拒绝:“这里是公共游览区,小心被人撞见!” “还在忽悠你哥哥我呢!”何天巳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树林里的一块木头警示牌,“前方危险,游客止步——你以为我没瞧见?” 说着,他已经走到了明若星的面前。两个人面对面地对峙了几秒钟,明若星还想要躲,却被何天巳一把按在了粗大的树身上。 “你这一路上都带我走这么危险的路,为什么?” 一阵阵温热的呼吸落在脸颊上,明若星受不了的侧过头去,不说话。 可是何天巳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你不老实,那可别怪我要动手了啊。” 第78章 叫我大蛇 “你要跟我动手?” 明若星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 “虽说你现在是有点出息了,可要是我认真起来,照样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把你打趴下。” “是吗?” 何天巳指了指五六米外的断崖,“就这种危险的地形,你确定要跟我打?再说了,我说的动手,可是这个意思——” 说着,他飞快俯身,竟从明若星嘴唇上掠走了响亮的一个吻。 “其实我还蛮怀念咱们在凉亭里的那次,有没有兴趣在这里试一试?” “有你个头!” 明若星唬着脸将他用力推开,不再继续扯皮。 “告诉你也没关系,这附近有个亚安局的警察训练基地。龙骨岭地形复杂,是警察部队日常作训的区域。当年我进山训练的时候,每天晨跑都会经过这里。” “原来你是带我故地重游来了。”何天巳恍然大悟,“好感动啊,感觉离全方位的你又近了一大步。” “少得意,快点走。” 明若星一边催他上路,一边继续说道:“昨天把你留在春桐院的时候,我已经托人安排过了,这几天你就在山上多走走看看。学点知识,交些朋友,为以后融入亚人社会打个基础。” “能去雪池院么?!” “能。但还是那句话,看你表现。”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荷峰院。” “还有多远?” “再废话天黑都到不了。小心脚下!” 这之后,两个人又沿着龙骨岭前行。一路趟过浅水滩,攀过小峭壁,也走过百米高空不足两米宽度的天生桥、甚至还穿过了一个隐藏在瀑布背后的小山洞。何天巳全程的表现始终优秀,没有掉过一次链子。 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跋山涉水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荷峰院的半山腰。 逢魔花开时_145 与春桐院的结构类似,荷峰院也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建筑群。风尘仆仆的两个人进了院子自报家门,立刻就有人过来将他们领到住宿区。 淡季的住宿区十分安静,庭院里,今年最后一批紫茉莉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在黄昏时分开放。 放下行李,两个人在盥洗室里擦洗擦洗,换上一身干爽衣物,就去拜会这边的主事先生。 先生姓陈,是一位面容和蔼的小个子中年男子。因为炎池峰上的陆先生提前打过招呼,他十分爽快地领着何天巳去了学堂。 春桐院的学生大多都是五六岁的学龄前儿童。到了荷峰院,年龄段虽然拔高到了初中二三年级的十三四岁,可是身材高大的何天巳,还是感觉鹤立鸡群。 上课的钟声敲响了。反正暂时也没有什么安排,明若星就站在后窗外不惹人注目的地方,偷偷观察何天巳的表现。 就像所有普通的转学生一样,何天巳被先生叫到讲台前做自我介绍——姓名、血统、家乡,无外乎就是那么几样。 而几个小时之前刚刚愉快地否定了自己“野鸡”血统的何天巳,果然擅自修改了身份。 “我的亚人基因,是蛇。” 他冷不丁地说出了这个让明若星错愕万分的字眼。 “大家可以叫我大~~~蛇。” —— 如果说春桐院的课程是普及亚人世界的基础常识,那么荷峰院讲习的内容则明显更加深入。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值青春期,性别意识、种群意识都逐渐觉醒。体内的各种信息素也开始蠢蠢欲动。 这个年龄段教育的当务之急,就像是在果实成熟之前套上一个纸袋、一个模具,撒上一层药粉,避免果实发育不良、抑或成长出稀奇古怪的模样。 因为何天巳来得晚,下午只上了一节两个小时的课。具体学到了什么姑且不论,反正是坐得双腿发麻,人也直犯困。 当放课的钟声响起,其他学生走向饭堂,他却连饭也懒得吃,趁着离晚课还有两个小时,只想去睡个小觉补个眠。 谁知道刚走进院子里,他就看见明若星负手站在两三株卷丹百合旁边,静得仿佛一幅画。 “就这么两步路,你还特地来接我放学?”何天巳笑着走到他身旁。 明若星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又问:“不去吃饭?” “不饿,再说箱子里还有泡面,比大锅饭好吃多了。” “……随你。”明若星竟也不去勉强他,“房间里有西瓜,在井水里冰镇过的。” “好咧,真幸福!” 何天巳应了一声,很自然地就上前搂住了明若星的肩。 明若星象征性地扭了一扭,躲不开便也由着何天巳放肆,只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刚才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蛇?” “嗯?蛇?” 何天巳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 “这还需要理由?反正我不想再说自己是野鸡,当时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蛇。不还挺酷的吗?干脆就说出来了。” 明若星并不满意这种解释:“猛兽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蛇,还要人家叫你大蛇? ” “都说了没理由啊……” 何天巳半张着嘴,莫名其妙地看着明若星,突然又恍然大悟。 “啊!你是觉得跟你那个眼镜蛇朋友撞上了是吧?你要是不高兴,那我待会儿就去改掉!” “不用。”明若星摇头,“我只是好奇,毕竟以前没听你提起过对蛇有什么特殊感觉。” “这个嘛,也就是一种感觉而已,直觉!” 也许是自己也说不清楚,何天巳挠挠鼻子笑得有点暧昧。 他酝酿了一下,又反问:“明啊,你跟你那朋友之间……没什么的吧?” 才刚勉强被他说服的明若星,顿时又狐疑起来:“你干什么这么问?” “关心一下我恋人的既往恋爱史不行吗?就你这脾气,难得有个挂在嘴边的朋友,很不正常啊!” “谁把他常挂在嘴边上了?” 反正都说到这份上了,明若星干脆也厚一厚脸皮:“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何天巳又霸气地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搂。 “反正都是过去式了。你现在是我的,我一个人的!管他狮子老虎狗熊还是眼镜蛇,敢跟我何天巳抢人,我就让他知道我疯起来谁都不怕!” “……神经病!” 明若星使劲憋着笑:“我真该给你录下来的。” 何天巳却一本正经地点着头:“可以没问题啊,走咱们回屋去,录多少段都成,拿他当你的手机铃声怎么样?” —— 吃过西瓜和泡面,又调戏跑了明若星,何天巳抓紧时间躺下来打了一小时的盹。 将近晚上七点,闹钟响起。他起床,按照之前陈先生的吩咐下楼,往西南方向走去。 银亮的月光洒满大地,穿过几重空空荡荡的院落,古树的树冠逐渐向两旁退去,袒露出了东边大片大片的夜空。 何天巳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如此美丽的夜色了。即便是金鱼村的夜,与这里相比,恐怕也会变得黯然失色。 天幕是深紫和藏青色的,洒满了细钻般熠熠闪光的星尘。天宇高处,一轮圆月冉冉东升,皎洁的月色照出天际线上一排连绵起伏的山峰的轮廓。浓淡有别、高低错落,如同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 逢魔花开时_146 而那些山峰上影影绰绰的灯光,似乎又在提醒着看客:世间是真而非幻,人并不在画中。 不知不觉中,何天巳已经沿着一串下行台阶来到了荷峰院东侧的山崖上。 这里孤零零地伫立着一座大殿,看样式与山上其他的建筑并无不同。唯一有趣的是,殿后的院子里有一座池塘,塘内立着一座看上去仿佛是黄铜质地的宝塔。 这座塔足有四五层楼的高度,门窗柱脊、飞檐斗拱,无不刻画仔细。除此之外,每层的八个角上还各自拴有角铁铜铃,玲珑有趣。 何天巳稍稍驻足欣赏了片刻,就绕过池塘继续往前去。径直穿过那座大殿,前方就是突出于悬崖之上的观景大平台。 此时此刻,陈先生以及其他十二名修行小弟子们已经到了平台上。 所谓的晚课,倒不再是亚人的常识教学,反而更像是某些宗教仪式。 在陈先生的吩咐之下,包括何天巳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坐到了蒲团上,一边进行深呼吸,一边闭上眼睛。 十月份的大山深处,夜晚已经透出不少凉意。崖顶山风猎猎,更是让人不由得瑟缩起来。 打了几个哆嗦,何天巳开始暗自懊悔出门时没有多加一件衣服。就在这时,他肩膀上忽然一沉。睁眼一瞧,竟多了一件抓绒外套。 再看,给他送来温暖的明若星已经迅速退到了打坐的范围之外。 心里头又暖又甜,何天巳赶紧冲着明若星咧嘴傻笑,可还没来得及眉来眼去,就被陈先生点名批评。 他赶紧重新闭上眼睛。 等到所有人的呼吸全都安定下来,陈先生开始以温和而有力的声音,介绍本堂晚课的目的:初步尝试运用自己体内的亚人能力。 当他说话的时候,明若星和另两位助教已经点燃了平台上四个角落里的石质大香炉。 炉内事先放置了凝神聚气等诸多功用的香粉,哔啵燃烧之中,氤氲的香雾开始袅袅弥漫。 何天巳对于香气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可是当香雾入鼻的时候,他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浑身放松、情绪沉静、思维似乎也变得愈发敏锐。 等到香雾弥漫了五六分钟左右,所有人的坐姿都明显地放松下来。 只听陈先生又再度开口说话。 他让所有人开始默默冥想自己所拥有的那一种最重要的动物基因,冥想那种动物的外形、大小、毛色、眼瞳。然后是它们的体温、触感,乃至身上的气味。 平台上依旧一片安静,但若是仔细观察,有不少少年的表情已经有了细微的改变——有的在苦思冥想,有些则面带微笑;还有极少数甚至情不自禁地开始模仿起了动物的姿态。 而何天巳却似乎遇到了难题。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去想哪一种动物。 野鸡他首先是不乐意的。至于蛇,他只见过金鱼村田野里狼狈逃窜的水蛇和菜花蛇。模仿它们两个倒是不难,但是感情上和野鸡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正做着无谓的纠结,忽然间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阵嘹亮的“嗷嗷”狗叫。 原本专注安静的气氛一下子被哄笑声打乱了。 何天巳也好奇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隔着四五个人的不远处,有个少年显然入戏太深,居然对着月亮嚎叫起来。 陈先生立刻要求所有人继续集中精神,同时走到了那个少年面前,低声与他交谈了几句。那少年很快就停止了吠叫,重新安静下来。 第79章 何天巳的考验 初级阶段的冥想大约持续了十五分钟。除去何天巳之外,似乎每一位参与冥想的少年都或多或少地感应到了自身占据主导地位的那种动物。 紧接着,原本非常安静的平台上开始出现窸窸窣窣的小杂音。 沉浸在深度的冥想中,有人将双手举在胸前,有人伸长了脖子摇摇晃晃;还有些人干脆躺倒下来,缩成一团发出含混不清的哼叫声。 这集体癔症似的场面看起来诡异甚至还有点可笑,但在陈先生眼里,却是每个人修行的必经之路。 “大家做得非常好,” 他继续开始引导:“你就是你所想象的那种动物,你们天生就是一体。现在,你要尝试控制住自己,不要动、也不要叫。” 说也奇怪,伴随着这个指令,学生们陆续停止了刚才怪异的动作,口中奇怪的哼叫声也逐渐消失。 崖畔的平台上又恢复了平静,然而平静之下仍是暗流涌动。 陈先生的助教们手捧小型香炉,缓缓绕场一圈,确认绝大多数的学生已经控制住了内心的动物。随后,四角的大香炉里也添进了更多的香粉。山风一来,阴燃的香料蹿起了明火,浓烈的香气同洪流一般瞬间将整个平台卷进了气旋当中。 陈先生又开始发话了。这一次,他要求那些已经与动物身心合一的学生们仔细嗅闻,却不是嗅闻弥漫在鼻尖前的香粉气味。 “距离我们这边两百米,对面那座山上,有一棵树正在开花。现在,请大家借助动物的嗅觉去感受它的香气,告诉我,那是什么花。” 听起来仿佛不切实际的要求,却没有学生提出任何的异议。相反,所有人全都陆陆续续地做起了深呼吸,像成年人品味红酒似地品尝起了空中的气息。 大约一分钟之后,已经有人率先得出了答案。 “好香……是桂花。” “桂花。” “桂花糕……” 不约而同地,越来越多的人小声说出了相似的答案。 陈先生让助教分别观察学生们不同的表现,适时笔录作为日后的参考,一边又继续提出新的考验。 “很好。现在,你们已经发现了那颗桂花树。我要你们继续一直向前走,往北三十步。然后告诉我,你们听见了什么。” 学生们一个个眉头紧皱,显然沉浸在了这一趟奇幻的感官旅途中。 “我听见……岩石滴水的声音。” 逢魔花开时_147 “虫子在鸣叫。” “山洞里的回声。” “小溪在流淌……” 这一次的答案出现了各种分歧。但至少每一个报出答案的少年都在认真感受,而不是简单地拾人牙慧。 陈先生继续让助教记录答案,同时鼓励所有的学生做出最后一项尝试。 “现在,请大家睁开眼睛,看一看面前的真实世界。” 少年们一个个听话地将神思从远方收回。而就在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叹声。 月色皎洁明亮却不刺眼,还带着七彩迷离的珠贝色。星光漫天,细密如同璀璨的晶尘。 远山原来并不只有深深浅浅的漆黑,反倒像是一重重碧玉雕刻的屏风。那些点缀在山间、莹莹发亮的微弱光点,是群集的萤火虫和野兽的眼睛。 当然还有声音——山谷里雾岚摩挲着树叶的沙沙声,地下水从岩壁里渗落的滴答声,还有虫鸣蛙唱、鸟在树上梳理羽毛…… 但是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短短几分钟内的梦幻。当香炉里的香粉燃尽,山风将香气稀释,一切就又回归到了漆黑的朦胧与神秘之中。 晚课到此为止,陈先生示意学生原地做些放松运动,然后列队返回宿舍。而逐渐缓过劲儿来的少年们也激动地讨论着彼此的感受和见闻。 人群散去,唯有何天巳依旧端坐在蒲团上,耷拉着脑袋。 “怎么了?”明若星主动坐到他的身旁。 何天巳叹了一口气:“说出来又该被你笑话了。其实刚才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明若星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看你的表情就猜到了,你冥想的是哪种动物?” “一开始是蛇,可好像没什么用,虽然不甘心,但还是想了一会儿野鸡,居然也没用。” 毕竟还是心有不甘的,何天巳反问:“亚人是不是从小就会刻意接触跟自己有关联的动物?否则怎么就能凭空想象出那种动物的触感、气味,还有别的东西?” 明若星摇头:“一般不会那么做,严格说起来还应该隔离。” “隔离?为什么?” “为了不产生误导。比如我的基因是‘猫’,这只猫首先是我自己,而不是白老板、隔壁小花或者随便别的什么野猫。如果亚人在成长期过度接触同类动物,反而又可能迷失了自我,这并不是好事。” “可我连迷失自我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努力冥想了,但就是没有那种同类的感觉。” 何天巳依旧处于迷惘状态:“也许我既不是野鸡,也不是蛇,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不是就不是,没必要强行去想。” 明若星难得温柔地安慰他:“其实我并不赞成荷峰院的做法。他们先给学生们一个固有的动物模板,再强迫学生将自己套进模板里面。也许省事省力,可我并不认为殷山上的教育应该是这样浮躁的……走吧,这里风大,回去再说。” 何天巳应了一声,赶紧从蒲团上爬起来,又指着旁边的香炉问这里头是些东西。 明若星回答说是很稀有的香料,用于放大亚人的感官,却不宜多用。一则药物金贵,二来具有极为强烈的副作用,经常使用会产生后遗症。这堂晚课之所以祭出如此特殊的手段,一是为了让学生更直观地体验高等级的亚人世界,二来也是通过观察学生们的表现,来决定继续他们是否还有继续深入培养的价值。 “深入培养?”何天巳又嗅到了有趣的信息。 明若星倒也毫不隐瞒:“荷峰院是亚人通识课程的最后一站,相当于人类社会的义务教育。只有经过选拔,被视为有前途的学生,才会被先生们推荐前往其他的书院,进行接下去的高等教育。” 何天巳好奇:“高等教育,教些什么?” “很多,如何控制变身,如何利用信息素进行攻击和防御,如何强化自身的感官……” 明若星列举了几样,何天巳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我可以去吗?!” “可以。”明若星一笑:“但那就要看你明天的表现了。” —— 有了明若星的这句话,何天巳顿时有了盼头。回到宿舍也不折腾,沾上枕头倒头就睡。第二天一个大早,钟声响起,他又蹦起来,跑去跟学生们一起晨练。 到了吃早餐的时候,陈先生亲自来到食堂,公布了上午的特殊安排——上课钟声响过后,所有人都到悬崖边的大殿后院里集合,参与一项特殊活动。 这一定就是明若星昨晚提到的“考验”。 本着“笨鸟先飞”的谦逊态度,何天巳匆匆扫完了早餐,出门就朝集合地点走去。 到了大殿后院,他发现明若星已经先到了,同行的两位助教还从大殿里搬出了一个条案,案上摆着一个用大红绸布裹着的巨大圆筒形物件。 何天巳笑嘻嘻地凑过去,想要问问红布底下是什么玩意儿。却被明若星一巴掌把手给拍了下去。 “别乱来!” “我这不也是未雨绸缪一下吗?”何天巳据理力争,又小声商量道,“我昨晚的表现已经不行了,今天这要是再过不了关,还怎么接受高等教育啊?” “看了也没用,作弊的一律立刻撵下山去。” 明若星先是大义灭亲,然后又低声威胁何天巳:“这场测试可是专门为了你而开的,好好表现,不许给我丢脸!” “……不帮忙就算了,还威胁我!我还是不是你亲男朋友了?!” 何天巳嘴里嘀嘀咕咕,这时其他的学生和陈先生本人也陆陆续续地来了。大家面朝池塘,在后院里列队排开。 等到所有人全都安静了,陈先生示意两位助教掀开案头上的那幅红绸布——底下居然是一只金灿灿的巨大虫笼。里头黑压压地关着上百只长着翅膀的大虫。 学生们发出了轻微的嫌弃声,陈先生抬手示意安静,又问:“有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昆虫?” 学生们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答得上来。 陈先生朝明若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就听明若星开口道:“这是连心虫,是殷山地区的特产。这种虫子能够与亚人产生出一种非常独特的共鸣现象。因此过去在山中修行的仙官们,经常会利用这种虫来传递消息……当然,如今大家都用手机。” 逢魔花开时_148 学生当中发出一阵善意的轻笑,当然最捧场的人还是何天巳。 说到这里,明若星朝着一旁的助教点了点头,对方心领神会,取出一把金色的小钥匙将笼门打开。 只听空气里忽然响起一阵嗡嗡声,那是成百只连心虫振翅的声音。它们一起从笼子里倾巢而出,如同黑压压一片乌云。 学生们又小小地骚动起来,甚至还有人拔腿想要跑开。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连心虫压根儿就对他们不感兴趣,在半空中盘旋了一阵之后,突然间又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虫呢?虫去哪里了?” 少年们正在面面相觑,只见明若星抬起了右手。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连心虫竟然停在了他的指尖上。 这个时候,何天巳才看清楚连心虫的庐山真面目——大约有知了大小。通体乌黑油亮、还隐隐透着绿光。硬壳状的外翅舒展时,还可以看见透明的内翅,纤细精巧。 明若星动动手指,小虫就在他的手上来回爬动,似乎一点都不害怕。明若星打了一个响指,小虫又嗡地一声凌空飞起,倏忽间就又消失不见了。 “它进了塔!” 何天巳这下子是看清楚了。连心虫朝着池塘的径直飞了过去,钻进了池塘中央那座黄铜质地的宝塔里面。 “这就是你们接下去要面对的考验了。”陈先生道。 第80章 连心虫 黄铜塔、连心虫,又意味着什么样的考验?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陈先生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陈先生也不解释,只是邀请明若星来做示范。 于是,在包括何天巳在内的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明若星从容地来到池边,转身面向铜塔。 一秒钟、五秒钟、半分钟……他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简单的入定,其余什么事都没有做。 怎么看都有点不太正常。 围观的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就连何天巳也暗暗为他紧张起来。 “叮——” 恰在此时,一声清脆的铃音陡然响起。虽然并不十分响亮,却像黑夜里的一道闪光。 窃窃私语的学生们一下子全都安静了。他们彼此面面相觑,想要确认那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抑或只是集体幻听。 很快的,第二声铃音又响了起来。 “塔,是塔!” 终于有人喊出了正确答案。 更确切地说,发出声响的是铜塔屋檐下八个尖角上的铜铃。 从山谷吹来的风被前方的大殿遮挡住了,就连路旁的树叶都纹丝不动。可是那些看上去沉重的铜铃,却仿佛有生命似地摇晃着,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目瞪口呆的学生们很快找出了铃声的规律——刚开始是从下往上的音阶。随后相邻的两个音阶开始合奏。紧接着,又有更多的铜铃同时响起,居然演奏出了一首简单的乐曲。 一曲停歇,铜铃也停止了摆动。如梦初醒的学生们纷纷惊叹起来,踊跃猜测着这其中的原理。 “刚才那些连心虫钻进了铜铃里,只要操纵这些虫子,就可以让这座八音宝塔发出指定的声音。在过去,这些铜铃的声音可以传递很多种讯息。” 陈先生揭晓了答案,然后顺势公布了正式的考验内容—— “接下来,你们就要试着操纵塔里的连心虫,看看能控制多少。” 听上去非常有趣,学生们一个个跃跃欲试,有的还一本正经地计划起了待会儿应该演奏什么曲目。 趁着局面有点混乱,何天巳凑到了明若星身旁。 “哎,这可怎么搞啊?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学会控制它。”明若星只简单地交代了这么两句,“详细操作,听陈先生说。” 接下来,陈先生果然开始传授起了操纵连心虫的要点。包括一句七字口诀和一套呼吸吐纳、集中注意力的方式。 “这是什么?咒语?”何天巳又忍不住吐槽,“霍格沃茨中国分校吗?” 明若星不去理睬他拙劣的玩笑。 “口诀其实是一种心理暗示。初学者通过这种暗示进行自我强化、同时还有调节呼吸和身体机能的作用。长跑运动员和分娩时的孕妇会被要求按照固定的频率进行呼吸,这种呼吸本来就是一种口诀。一旦熟练掌握之后,口诀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那符咒呢?”何天巳突然又想起在海神庙礁石上看见的那些图案,“符咒又是怎么发挥作用的?” “符咒是要使用介质。很多时候奥妙就在那些材料上面。而所谓的符咒图案,细细说起来就更加复杂了。你还是先别废话了,赶紧去练习。” 明若星这一提醒,何天巳才发现除了他之外的学生们都已经围拢到了池塘边上,开始对着宝塔做起了练习。塔上的铜铃时不时地鸣响两下,也不知道是谁已经掌握了要领。 何天巳也赶紧挤过去,试验起了陈先生传授的口诀与方法。但是从表情上不难推断,他的尝试并不怎么成功。 也罢,明若星早就想好了备用方案:如果何天巳实在搞不定,那他就暗中出手,至少别再让何天巳被那群小不点儿嘲笑。 试验时间很快结束了。学生们按照从矮到高的顺序排成一列,每人三分钟,尝试与连心虫建立联系。前三名据说还有奖励。 第一位上前尝试的是个矮个子小男生。只见他快步走到池塘前,伸手指着宝塔大声报告:“第一层第一个!” 助教将他的选择记录下来,同时在香炉里点上一小截线香。小男生夸张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憋红了小脸,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宝塔,口中小声嗫嚅、念念有词。 大约一分钟之后,宝塔第一层果然响起了一记清脆的铜铃声。但是仔细观察,振动起来的却并不是男生事先指定的那一枚。 “没关系,继续,已经很接近了。身体可以放松些,选择一个有自信的姿势。” 在陈先生的鼓励下,小男生搓了搓双手,然后抬起手臂,朝着铜铃张开五指,就像是电影里真正的魔法师那样。 逢魔花开时_149 顺着他手所指引的方向,所有同学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那枚铜铃上面。大约又过了一分钟左右,就在香炉里的线香即将燃尽的时候,大家终于又听见了铃铛声响。 成功了!! 小男生喜形于色,急忙扭头去看陈先生的反应。先生点了点头表示赞许,明若星与助教们也鼓掌祝贺。 助教记录下了最终得分。在大家或羡慕或不屑的各种目光里,小男生走向队伍,重新排到了队尾,也就是何天巳的身后。 机不可失,何天巳赶紧趁机向他讨教经验。然而不知是心机还是真的懵懵懂懂,总之男生只回答了他一句“凭感觉”,就再没有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排在前面的学生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走向池塘边,开始属于他们各自的挑战。 按照塔层的高低不同,每一层的铜铃分数也有所区别。中低层的分数较低,高层分数自然也高。此外,塔身背面的铜铃分数也高过正面的得分。 所有参与挑战的学生,几乎全都成功地唤起了连心虫的共鸣。有几位优秀的孩子,甚至能够同时敲响不同层次的几个铜铃。 这其中让何天巳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位漂亮洋气的小美女,看样子应该还是个混血儿。听说混血儿都很聪明伶俐,眼下看起来倒是没有错——她一上来就选中了第三层,紧接着居然指挥着连心虫演奏出了《欢乐颂》的第一小节。 从陈老师的反应来看,第一名已经非她莫属——除非排在最后的何天巳还能有更加惊人的表现。 当然,包括何天巳自己在内,并没有人真的认为他能够做得到。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分钟,排在前方的十多名少年男女都已经测试完毕。全场的目光自然都落在了最后的受试者,也就是何天巳的身上。 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至少慷慨就义的时候姿势一定要漂亮。 怀着这样不算策略的策略,何天巳迈开长腿两三步就潇洒走到了池塘边上。 站在这个角度观察,这座铜塔铸造得还真是精巧。每一层的窗户都是镂空的。从正面望进去,还可以看见里面安放着一尊一尊的小造像,眼珠子仿佛是水晶或者别的什么宝石镶嵌的,居然能够在昏暗中熠熠闪光。 他正看得出神,耳边冷不丁地响起了陈先生的催促。 “可以开始了吗?” 何天巳赶紧点头,又稍稍迟疑了一下,这才做出选择:“我选第八层第八个!” 他身后顿时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铜塔一共只有九层,七层已经是之前所有学生的极限高度。就连那个混血女生的最好成绩也不过是第七层的第一个铃铛。 这个初来乍到的超龄插班生,一下子就选择了第八层背面的铃铛,他凭什么夸下这样的海口? 然而在一边旁观的明若星却看得清楚分明——其实何天巳压根儿就没有把握。所以他索性选择了最高的难度,这样即使失败看上去也不至于太过突兀和狼狈。 宣布完自己的目标,他就大模大样地站定在了塔前。集中精神,尝试利用口诀来驱动那高高在上的铃铛。 仅仅五秒钟之后,就连他自己都万万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被他指定的那枚铜铃居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了清晰有力的响声! 这一刻,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学生全都瞪大了眼睛,那目光正迅速地从惊讶转变成崇拜。 而不明就里的何天巳则立刻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明若星。 明若星向他点了点头,嘴角含笑,仿佛赞许。 陈先生及时提醒道:“你还有很多时间,继续挑战吧。” “好!” 何天巳突然一下子来了干劲儿,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向更高处的终极标。 “我选……第九层,塔心!” 他指得是位于第九层塔楼塔心内部的小铜钟。站在池塘边上是无法用肉眼直接观察到的。刚才他也只是听陈先生描述过它的存在,甚至连那是个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可是此时此刻,何天巳却莫名其妙地膨胀着,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充满了自信。 深呼吸、吐纳、凝神聚气,然后重新默念口诀。一切全都比照刚才的“成功经验”,依样画个葫芦。 可是,这一次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何天巳紧张得仿佛听见了秒钟的滴答摆动。他发誓自己完全按照刚才的感觉复制了一遍,也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错,耳边始终只有一片死寂。 是不是太好高骛远,还是没有完全发挥出身体里的力量? 何天巳果断地归咎于后者。 那又究竟怎样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在悬崖边的冥想,还有之后明若星的那一番话。 不是蛇、也不是野鸡,不要用固有的条条框框来自我束缚。 去感觉自己心里的那个自己。控制住潜藏的兽性的同时,释放出一直被压抑着的力量。将它们有目标地释放出去,向着铜塔的顶端…… 不知不觉中,何天巳闭上了双眼。奇怪的是,此刻他的视野里却并不是一团漆黑。 正相反,就在视野的正中央,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座铜塔的幻影。 他静默了片刻,确认这并不是遗留在视网膜上的残像,然后愈发地沉下心来,开始观察这座虚幻之塔与现实之间的差别。 然后他很快就看见了——就像是半透明的x光片那样,眼前这座铜塔呈现着奇特的半透明状态。外层的瓦当飞檐、中部的悬梁斗拱、内部的藻井铜像,全都层层叠叠地从同一个角度呈现在了眼前。 而仰头往上看,穿过那一层层同样呈现出半虚幻状态的地板,一直一直看到了宝塔的顶层。 那口曾经只存在于陈先生描述中的铜钟,就好端端的悬挂在那里。钟身上雕刻着细巧的铭文,而钟钮是两条栩栩如生的小龙。 更清晰的是,就在这口差不多一只手大小的铜钟的内部,栖息着一只连心虫,乌黑油亮地,浑身放着诡异的绿光。 终于抓住你了。 何天巳在心里无声地笑。然后就在这亦真亦幻的空间里,亦真亦幻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下一个瞬间,眼前的幻境陡然消失。与此同时,耳边爆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巨大怪响。 何天巳悚然睁开双眼。 在他的面前,就在池塘中心,那座铜塔“发疯了”。 逢魔花开时_150 第81章 DUANG 围观的学生们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然而与另一种声音相比,这些叫喊声却根本就微不足道。 真正震耳欲聋的,是从铜塔上上下下、九层八方,几乎每个角落里共同发出的嘈杂巨响。 肉眼可见的,檐角上的每一个铜铃都疯狂地癫动着,左右上下、片刻不停。所有这些高低不同的音调交杂在一起,形成了一场声音的特大暴雨。 巨响一直持续着,学生们纷纷捂住了耳朵,有几个抵抗力较为弱小的学生,甚至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见状不妙,明若星快步走过来,催促何天巳结束动作。 何天巳虽然一头雾水,却也努力照做。可无论他有多么努力,那疯狂的铃声却始终不见停止。 眼看着巨大的嘈杂声吸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最后还是陈先生双手一扬,做了个“收”的动作。 只见黑压压一片连心虫顿时从宝塔里飞了出来,在半空中盘旋一圈,依旧回到了精致的大笼子里。有几只甚至体力不支,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等到活虫全都进了笼,四下里终于恢复安静。但是众人的耳朵都还嗡嗡回响。惊魂甫定的学生们在助教的带领下返回宿舍休息,稍后还将接受简单的耳科检查。 池塘边只剩下明若星与何天巳,与陈先生面面相觑。 “我……是不是闯大祸了?” 看着地上的死虫子,何天巳这才开始为自己的银行账户担心。 好在陈先生首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不需要他做任何的赔偿。 这之后,通过何天巳的自我描述,陈先生很快就确定了事件的性质——何天巳的确释放出了强大的信息素力量,可他缺乏控制能力。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空有力量而毫无技巧。 “可是不对啊。” 何天巳忍不住提出质疑,“第八层明明很轻松就成功了。” “那是我弄的,你以为呢?” 一旁的明若星冷冷地拆他的台,“那是怕你一事无成,觉得自己没面子。” “那你现在说出来,我就有面子了?!”何天巳顿时后悔不该多问。 无论如何,这铜塔的考验勉勉强强算是通过了。陈先生也表示,以何天巳目前的能力,显然也不是荷峰院统一教得了的。他建议明若星改变计划,跳过金樨院,直接前往更高一级的雪池,甚至是顶级的闻天院。 一听见“雪池院”这三个字,何天巳顿时来了精神。他强烈表示对闻天院不感兴趣,要求前往“慕名已久的圣地”。 从荷峰院到雪池院之间隔着四座山峰,距离实在有些遥远。明若星第一次放弃了徒步计划,领着何天巳坐上了殷山内部的电动摆渡车。 利用坐车的时间,明若星开始为何天巳普及接下来的一些注意事项。 殷山地区一共有五个书院。其中春桐、荷峰以及金樨三个书院,是殷山地区面向普通亚人大众的教育机构。从建群种、优势种到伞护种的子女,只要提出申请,都可以进山来接受基础的通识教育。 然而雪池院和闻天院却大不相同。 首先,除去极少数凭借实力一级级升考上来的普通亚人子弟之外,雪池院原则上只接受来自优势种、伞护种家庭、或者是高官政要的子女。 其次,雪池院没有明确的年龄限制。只要能力足够就可以入读。事实上,高等级的亚人子弟天赋和悟性都不弱,像当年明若星那样七八岁就读也很寻常。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学习的内容。 “刚才陈先生、我和雪池院的苏先生有过交流。结合你目前的状况,我们一致认为你更合适直接去闻天院,而不是雪池院。” 明若星的这番话顿时让何天巳紧张起来。他强调无论如何都要去雪池院转一圈。学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感受一下明若星当年学习过的气氛。 “知道你心里打什么鬼主意。” 明若星轻轻嗤笑,“正好我也有点东西想要给你看,等你看过再做打算。” “好嘞!” 何天巳爽快地答应了,突然凑上来照着明若星的脸颊就是吧唧一口。 前面还有司机在开车,明若星吓得一把将何天巳推远。 何天巳摇晃了两下,仿佛要从摆渡车的另一侧摔出去。吓得明若星又赶紧一把将他揪了回来。 不闹则已,这一闹,司机也忍不住从倒后镜里观察起了他们两个。 何天巳干脆大大咧咧地一把搂住明若星。 “我俩是一对儿!” “……” 明若星顿时臊得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早就想试一试这么说了。”何天巳还主动凑过来朝他嘚瑟,“没关系吧?反正是你说的,亚人对性取向什么的没有偏见。” 没偏见也不代表可以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秀恩爱——明若星知道这句话只会让何天巳更加得意,于是选择了低头保持沉默。 所幸摆渡车又行驶了不算太远的距离,他们就抵达了雪池院外的停车场。 这几天来走马观花,何天巳也领略了山中不少或雄奇或秀丽的风景。眼前这座雪池峰,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山上长着许多高大的松树,地表植被反而比较稀疏。还有一个挺高的瀑布,从书院旁边的悬崖一直跌落到百米以下的山谷幽潭。 摆渡车刚一停稳,何天巳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皱着眉头打量着周遭。 “我怎么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好像以前来过这里。” 明若星倒是有些意外了。 他之前故意带何天巳走了不少当年作训时走过的险路,何天巳连根毛都没记起来。可这才刚上了雪池院,居然就能感觉到眼熟? 逢魔花开时_151 “你想起了什么?”他赶紧追问。 何天巳反倒挠起了脑袋。 “具体倒也说不清楚……其实更像是一种感觉吧。就是挺怀念的。” 见他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若星也没有继续勉强。两个人沿着一条石径小路直接转进了书院。 对于明若星来说,最后一次回到雪池院已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与那时的记忆比较起来,眼前的景物又有了不小的改变。 他与何天巳初遇的那个院落也翻修过不止一次,四周环绕的小楼重新粉刷、更换了屋顶,地上铺的石板换了花纹,就连花坛里的灌木也完全更换了品种。 不过,院子里的那几颗老槐树似乎一点都没有变,七歪八扭却又郁郁葱葱,仿佛分分钟都会有顽皮的小男孩叫嚷着从树上爬下来。 明若星故意让何天巳在院子里停留了一会儿,可何天巳非但没有回忆起任何实际细节,反倒不耐烦地催促了起来。 “不带我去见先生?也不带我进学堂?那能不能去那个地宫啊?可以看见雪池的那个。” 他正问到这里,不远处的圆洞门里就过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白衣男子,正是雪池院的主事苏先生。 苏先生虽然看上去年轻,却也在这座书院里待了二十年有余。当年明若星和那伽进院子修习的时候,他还是院中最为年轻的教习先生。 由于明若星事先打过招呼,苏先生见了何天巳,也是不动声色。明若星简单地为双方做了介绍,很快切入了正题。 “你说,想要去雪池幻境看看?”苏先生笑眯眯地打量着何天巳,“能不能说说理由?” 何天巳还能有啥理由,不过是觉得新鲜好玩而已。如今要他说出正经理由,他反倒支支吾吾起来。 苏先生倒也没有一口拒绝,反而提出了更有趣的建议。 “雪池幻境虽然瑰丽,但归根到底,只不过是一场虚拟的风花雪月罢了。如果你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带你去看看真正的雪池,怎么样?” 一听雪池还有真假之分,何天巳当然积极响应,不等明若星回应,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跟上了苏先生的脚步。 “你可知道,这殷山山脉里的山峰,都是怎样得名?” 沿着山道缓缓向前走去,苏先生一边与何天巳闲聊。 “知道。” 何天巳这些天的课也算是没有白学,“基本都是根据山上的景物特色来命名的。比如春桐峰,多梧桐和泡桐树,春天漫天遍野的白色和紫色。荷峰是因为主峰形似荷花的花苞。它对面的那座金樨峰上则多桂花树,到了秋天香飘十里。隔着一整座悬崖都能闻得见。” 苏先生点头赞许,却又问:“那你可知道,我们雪池峰又是如何得名的?” 难道不是因为地宫里的雪池幻境? 何天巳张口要答,却又觉得没这么简单——假如山峰因为幻境而得名,那有幻境之前,这里又应该叫做什么名字? 他正思忖,人已经跟着苏先生走上了五十来步阶梯,又贴着山壁拐了一个大弯,忽然山风拂面,眼前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站在了一处山中空地前。 空地四周环绕着几株古朴苍劲的老松树。苏先生说,它们叫九龙松,姿态或倒伏、或盘曲,那浓鳞密布的树身远远看上去倒真好像是落地的虬龙一般。 但是真正不同凡响的东西,不是这些松树,而是被九条“龙”拱卫起来的空地本身。 何天巳这时候已经看明白了,这块空地应该是一整块巨大的山岩。岩体的表面完全裸露,几乎没有浮土,因此只稀稀疏疏地生长着几丛野花和小草。 但是这一大片光秃秃的岩石表面,却又是那么的“精彩至极”。 各种字体、各种内容、各种形式的题刻几乎遍布了整片岩石地面。朱红、石绿、金箔、青金……各种新旧不一的颜色,在青灰色的岩体上眼花缭乱着。 何天巳眯起眼睛来仔细欣赏了一阵子,很快发现所有这些题刻看似杂乱,却又都有着一个共同之处。 顺着所有这些题刻所指的方向画出一道延长线,那么所有的延长线都指向完全相同的一个目标。 那是巨大岩体中央的一片凹地,积蓄着一泓漆黑的小水潭。水潭正中央,就像是变戏法似的,凭空生长出一颗高高大大的枯木,下垂的枝条看上去有点像是柳树,几乎贴到了水面。 获得了苏先生的许可,何天巳朝着那棵树走过去。他很快就发现那里别有洞天。 第82章 无声的情书 也许是因为岩石上既没有淤泥也没有苔藓,水潭里的水质清澈,平静时宛如一面银镜,倒映着头顶湛蓝的天空。 何天巳淌着水朝那株枯萎的大柳树靠近,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水潭中央隐藏着一处巨大的陷坑。这个两米深、直径约莫三米的大岩坑就像是个天然的掩体,完美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而那棵看上去仿佛枯萎的“大柳树”,就是从这个岩坑里生长出来的。从树根到树冠的实际高度应该在七米以上。那些倒垂下来的枝条就像一柄华盖,将岩坑顶部完美地遮盖起来。 除了这颗“大柳树”之外,岩坑里头居然还有人。 那是三个俊朗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光景,全都身穿白色殷山衣,在“大柳树”下打坐。柔软的柳枝垂落在他们肩头,时不时随风摇曳,可他们始终双目紧闭,似乎丝毫不受干扰。 这时苏先生与明若星也走了过来,指着枯树问何天巳认不认得这棵是什么树。何天巳左看右看,不太确定。 “像柳树?” “对了一半,”明若星继续提示他,“还记得我们在H市去过的酒吧的名字吗?” “柳……你是说,雪柳?!” “对。” 明若星点头。 苏先生这才娓娓道来:“雪柳是一种独特而又稀有的植物,目前野生状态下的雪柳仅仅只分布在东亚的三个国家,不超过三十株。你眼前的这颗,就是三十分之一。” 何天巳不明觉厉:“可这树不是好像……死了吗?” 逢魔花开时_152 “那是你看得不够仔细。”明若星让他更进一步。 明若星这一提示,何天巳立刻就发现了——在那些看似枯干的长长枝条上,纵贯着一些细如发丝的青绿色生命线。更加明显的是,一些枝条上还附着有小如指甲盖的芽苞,表面覆着一层绒绒的细毛,远看像是镀了一层银膜。 按照苏先生的话说,早在数百年前,雪柳的踪迹曾经遍布各个大陆。当时很多地区的亚人社会里,都流传着与它有关系的传说。 在中国,雪柳枝条是女娲造人的重要工具——蛇尾女神折一枝雪柳,甩出泥点落在大地上,变出了芸芸众生。泥土中的动物尸骸自然也就成了人体内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而最新的科学研究表明,雪柳其实更像是一种动物与植物的特殊混合种,这使得它成为了陆地上唯一一种能够对亚人的信息素做出回应的神奇植物。 “那不就是植物版本的连心虫了吗?”何天巳道。 “区别很大。”明若星摇头,“连心虫只会根据人的指挥做出反应。而雪柳却可以成为一种意识的媒介,将情绪在亚人之间进行传递。” “传递情绪?”何天巳啧舌,“怎么做到的?” 苏先生让他将视线转向在雪柳树下打坐的那三个白衣青年,并注意观察他们身旁的雪柳树枝。 经过提醒,何天巳再定睛仔细看,这才发现与青年身体接触的那些柳枝上,芽苞都比其他地方大出不少。有少数几朵甚至已经化为花蕾,含苞欲放。 苏先生这才解释道,打坐的这三位并不是普通学生,而是在山上修行的候补仙官。在雪柳树下打坐静思时,繁杂欲念都会转嫁到雪柳当中去。当欲念情绪达到饱和时,雪柳花苞就会绽放。而如果清心寡欲或者心思无邪,那么雪柳就会一直维持着看似枯萎的假死状态。 “所以说,雪柳树不开花反而是好的?”何天巳试图总结。 苏先生摇头:“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在殷山上修行,讲究得就是清净这两个字。开花就意味着不够清净,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但在其他地方,偏偏希望雪柳能够开得越旺盛越好。” “还有这种地方?” “远的不说,近的就在西安郊外的御园。每年龙帝寿辰那几天御园开放,不少人涌入御花园去寻找雪柳。他们先努力尝试让雪柳绽放,再将花朵采摘下来,亲手送给想要示好的对象。收到花的人,就可以领会到对方的心意。” “听上去很不错……”何天巳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可这和一般的送花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 明若星没有再浪费口舌。他走到距离三位打坐者较远的地方,伸手捞起一根柳条,同时闭上眼睛。 何天巳也好奇地凑了过去,这才发现明若星的掌心里捧着一粒银色的芽苞。因为实在太过细小,何天巳很难说它究竟有没有发生变化。但是五六分钟之后,却可以明显地看出它已经膨胀到了刚才的四五倍大小。 原本银色的绒毛消失了,包裹着花朵的苞片在舒展之中变薄、卷曲起来。真正的花瓣出现了,一层层紧紧包裹着,表面带着珍珠般奇幻的光彩。 明若星一直紧闭着眼睛,单从表面上根本猜测不出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情绪。 但是被他托在掌心里的那朵花却一直在不断地成长着。又过了五六分钟,花瓣已经完全张开,吐出了浅黄色的纤长花蕊。 那是一朵何天巳从未见识过的,绝美的花朵。完全绽放时约有一个手掌大小。六七层半透明的花瓣闪烁着淡淡的珠光,如同某种遨游在大海深处的水母或者海葵。 明若星也睁开了眼睛,伸手将这一朵花从枝条上摘了下来。 “给。”他将花朵递给了何天巳。 何天巳伸手接下了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端详了一阵,然后重新抬起头来看着明若星。 “谢谢,就……这么完了?” “拿起它,可以喝到里面的花蜜。” 按照明若星提示的动作,何天巳稍稍举高花朵,将喇叭形状的花筒对准嘴唇轻轻吮吸。 不过多时,一点冰凉粘稠的液体开始滑进他的嘴唇之间。 “怎么样?”明若星问。 “……” 何天巳轻轻地咂着舌,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甜,很甜,可却又有一丁点酸……酸得恒清爽,我喜欢、非常非常的喜欢……” 说到这里,也不知怎么搞的,他竟咧嘴傻笑起来。混身轻飘飘地,简直就像要升上天空。 这种飘飘然的奇妙感觉,一直持续了五六分钟才逐渐消失。但轻松愉悦的感觉还在持续着,回味无穷。 “这简直太有趣了!” 何天巳意犹未尽地抚摸着嘴唇,再看手掌心里,那朵美丽的雪柳花已经枯萎成为了一小团灰烬。 明若星解释道:“你刚才尝到的,就是我灌输在雪柳花里面的情绪。通过花蜜的形式传递给了你。” “所以,收到花朵的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去品尝?感觉就像一种更加直白的情书?” 何天巳恍然大悟,紧接着又去看明若星:“所以,你刚才是想到了什么,才酿出了这么甘甜的蜜汁?” 明若星不说话,只是脸色微红。 “这件事你们可以日后再提。”苏先生看向何天巳,“机会难得,你想不想试一试?” “当然!”何天巳摩拳擦掌。 苏先生简单地交代了几句要点,就放手让何天巳去实验。倒是明若星拉着他到一旁,特别叮嘱了一句话。 “别想乱七八糟的事!!” 何天巳表面上好好地答应了,走到雪柳树旁,学着刚才明若星的模样,伸手捞住了一根柳枝。 他闭上眼睛,试图从脑海中挑选出一些足够强烈的感情。但是想来想去,却只有一个人影。 尽管答应了明若星不能胡思乱想,但是越是这样,何天巳就越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很快,他的整个思绪、整片脑海都被占据了,只剩下明若星的影子。 算了,反正刚才自己也没有从花蜜里品尝出明若星具体思考的内容。现在就算偷偷地想象一下,应该也不会露馅。 就是不知道,开出的花朵究竟会酿出什么样的花蜜。 打定主意,何天巳做了一个深呼吸,闭上眼睛进入冥想。 逢魔花开时_153 从明若星刚才的表现来看,他原以为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真正实施起来,却简单得让他有些意外。 雪柳树就像是一个空空的容器,意念的注入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事实上,何天巳源源不断地注入自己的意念,却丝毫得不到任何反馈。这种感觉,就好像往大海里倒水似的。 坚持了大约一分钟,他偷偷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掌心。 那枚细小的芽苞仿佛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是小得可怜,却像是一个大大的嘲笑。 怎么回事?难道还不够努力? 何天巳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性。于是稍稍活动了一下脖颈,开始第二次尝试。 他更专注、更用力、更加强烈地去描摹脑海中的情绪与记忆。可是那种“空空如也”的感觉还在持续,掌中的芽苞似乎也没有半点变化。 坚持,一定要坚持。 何天巳安慰自己,刚才明若星也是用了好几分钟才催开了一朵花。万事开头难,贵在坚持。 又过了大约一分钟,事情终于起了变化。 是骚动——在雪柳树底下打坐的那三位年轻修行者,一个接着一个睁开了眼睛,起身向后躲避。 他们几乎是逃离了雪柳枝条可以触及的区域,若再仔细观察,还能够发现他们脸颊上极为不自然的红晕。 明若星立刻上前,一把将何天巳从雪柳树旁拽开。 “我叫你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我……” 何天巳刚想狡辩,突然一阵心虚。 “你,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看看那三个人的样子!你释放出去的那点意识,全都在雪柳树枝里乱窜!都跑到人家的脑子里去了!” 顺着明若星所指的方向,那三个青年依旧面红耳赤,还时不时地朝着他们这边送来飘忽的眼神。 “不会吧?”何天巳吓了一跳,“那仨总不会是知道了我刚才在想些什么吧?” “细节倒不至于。” 明若星也不吓唬他,“但他们都是修行多年的仙官,心思纯净得很。你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到了人家的脑袋里就是污染!所以我才叫你不要乱想!” 何天巳被他训得有点不服气:“我的是污染,那你的就不是了?” “当然不是,我的意识都用在开花上了。哪儿像你,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柳枝里到处乱窜。” 明若星瞪了他一眼,又转身去看苏先生。 苏先生也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 “结果已经很清楚了,他缺的不是力量,而是自控能力。” 第83章 黑白无常 在何天巳的坚持之下,苏先生揭晓了让雪柳树开花的关键诀窍——需要将有限的意念灌注在一朵芽苞里面,专注地培育。 而像何天巳这样,只知道一个劲儿地使蛮力,却无法控制自己能力的人,就算用上一天一夜都不会有结果。 至于何天巳为什么没有自控能力,明若星和苏先生却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苏先生认为何天巳只是缺少训练。明若星则更加“阴谋论”一些,直接认为何天巳的心态有问题——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被人发现,甚至还有可能带着一点炫耀的想法。 无论真相如何,反正要解决这个问题,雪池院恐怕是做不到的了。 “接下来,你们可以试一试‘猛药’。” 说这句话的同时,苏先生伸手指着更远的地方。 “闻天院里应该会有你们想要的答案。” ____________ 带何天巳去闻天院原本就在明若星的计划之中。只是眼下天色已经不早,他们就决定在雪池院里叨扰一宿。 不愧是面向“贵族”子弟的书院,这里的生活设施显然要比荷峰院和春桐院舒适许多。食堂供应得也不再是从山下直运上来的、乏善可陈的盒饭,而是专属厨师烹调的小灶。 解决了晚餐之后,何天巳被苏先生叫去参加学生们的晚课。明若星独自一人返回两人间的宿舍,洗了个澡,坐下来处理一些明天上闻天院之前的手续事宜。 他这一忙碌就过去了几个小时,等到特意定时的闹钟响起来的时候,窗户外面已经是星斗漫天。 明若星披上外套,又随手抓起一件衣服就出了门。 差不多五分钟之后,晚课结束的钟声悠悠地响起在了雪池峰的山头上。山林里秋风阵阵、松涛飒飒,湿润的雾气正在悄然弥漫。 气温又比白天降低了五六度,每一个结束冥想课程从大殿里走出来的学生,迈出门槛的一瞬间,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寒颤。 何天巳除外。 因为他一出门就披上了明若星送来的爱心外套,似乎还带着一点人的体温。 “你一直等我?”他笑得开心。 “想什么呢,”何天巳轻哼一声:“散步路过而已。” 说着,两个人极有默契地同时迈开长腿,朝宿舍的方向走。 逢魔花开时_154 “明啊,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没走两步,何天巳忽然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个雪池秘境?” 明若星不解:“白天不是看见真的雪柳了吗?还惦记着那些假的幻境做什么?” “那哪儿能一样呢?你不是说那幻境里头的特别壮观?” “倒也是。不过可惜了,我下午刚好打听过,据说那边的地宫正好在维护保养。别说是现在这半夜三更的,就算是大白天去都不让进。” “……这样啊。”何天巳有些失望,但也并不勉强。 反倒是明若星替他遗憾起来。两个人安静地沿着山路走了二三十米,他忽然拽着何天巳的胳膊走上了一条岔路。 “带你去看个有趣的东西。” 说着,两个人就沿着这条人迹罕至的青石板小路走下了三四十级台阶。 当身后的路灯光芒微弱到不足以抗拒黑暗的时候,他们终于又来到了一片平地。前方七八米远处的地上,似乎静悄悄地伫立着什么一人多高的东西。 “你看得清楚吗?”明若星开启了自己的夜视能力,却也没忘记关心一下何天巳。 “我试试。” 这几天的训练下来,要说完全没有长进也不可能。何天巳试着闭上眼睛集中精神,然后再睁开双眼。视野虽然未必能够像白天一样清晰,但是好歹也不再是一片黑咕隆咚。 于是,他就看见了三四步开外的地面上竖着一块金属解说牌,上头的文字倒是看不清楚。解说牌的后头,地面上隐约好像还有一点反光。 “地上有个玻璃罩子?”他迷惑地说出了自己无法理解的景象,“难道地底下还有东西?” 明若星示意何天巳继续往前走,二人站在了解说牌前。何天巳努力了一下还是不能完全看清牌子上的内容,唯有悻悻然打开了手机照明。 只见金属牌上赫然写着三个红色大字:“瓮人墓” 何天巳心里打了一个突,赶紧再去看后头那块反光的地方。只见一幅巨大的钢化玻璃下面,赫然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坟坑。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这就是当年我和其他人打群架的时候不小心踩塌的墓坑了。” 明若星的声音带着点儿怀旧。 “一般这种墓坑的主人,都是有点能力,但又心术不正的亚人。死后没有资格埋葬到殷山上来。于是他们就想出一种办法,用钱买通或者威胁往山里运送物资的走卒,将他们的尸体装在大瓮里送上山,然后挖个坑埋葬,或者藏在天然的洞穴里。这就叫做瓮人墓。” “对对对,你提起过的……原来就是这儿!” 何天巳倒也不怕,反而饶有兴趣地蹲在玻璃上仔细观察。 “这墓壁上,怎么好像也有很多的符咒?是下葬的时候画上去的?” “不,这些都是发现墓穴之后做的防御措施。” 明若星也蹲到了何天巳的身旁,还一手托腮,这个动作甚至让他看上去有点孩子气。 “一般这种瓮人墓的戾气都很大,为了防止尸身毁坏,有些甚至还有反盗墓措施。就比如我们脚下的这一个,当时一塌陷,我和几个小孩顿时就进入了墓主人制造出的幻境世界。那是当时的我所能想象到的,最最恐怖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 何天巳赶紧插嘴:“要是觉得难受就别想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不听也不打紧。” 明若星摇头:“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幻境其实质量还蛮低劣的。只是当时年纪小,大家又基本上都是头一回经历这种事,真是吓得够呛。幸好跟我一起的伙伴见过世面,多亏有他带头,我们大家最后才全身而退。” “那……你们到底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 “说出来怕你会笑我。” 明若星竟还有点不好意思,“比自行车大的老鼠,比火车长的蛇,还有……” “得!单凭这两个我就不会笑话你了!” 何天巳咋舌:“如果换了是我,头一次撞见你说的这种东西,恐怕唯一的想法就是躺下来装死。” “……” 听他这么说,明若星反倒微微一笑。 “其实当时我们的办法和装死差不多。大家拼了命地收慑起了气息,躲在一个大树洞里头。就这么等到了先生们的救援。然后墓坑里头的尸瓮就被拖出来烧掉了,墓穴被扒开,里面打上了你刚刚看见的那些符咒,又在上面安装了钢化玻璃,这就成了安全教育基地。听说,每一年的新生上山来,首先都要参观这里,听一听我们当年的蠢事。” 听他的语气轻松,何天巳也跟着咧了咧嘴。可笑过之后却又发出了一声夸张的长叹。 “好遗憾啊!!我怎么今年才认识你呢?你的过去这么有趣,而我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这太不公平了!!” 说到这里,他索性把身子一歪,就这么靠在了明若星的后背上。 忽然传来的重量和体温让明若星心头微震,突然有了一点点小小的动摇。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只听他轻声道: “……以前怎么样都不重要。反正以后在一起就好了。”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得喔,我能记一辈子。” 何天巳十分难得地没有抬杠。他只是伸出手来,从背后将明若星紧紧地搂住,久久没有放手。 —— 在雪池院留宿的这一夜,过得似乎比前面两个晚上更快一些。 第二天清晨五点钟,明若星就醒了,顺手也将昨天半夜从上铺爬到自己身边呼呼大睡的何天巳给揪了起来。 今天他们要去的是闻天峰,那也是殷山十八座主峰当中第三高的山峰。但是闻天院的地位与高度的关系实在不大,它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它只服务于亚人当中最冒尖的那一小部分群体——伞护种。 前往闻天峰的交通方式有些特殊。但在出发之前,他们两个人还有一项非常特殊的事情要做。 进山前何天巳在镇上买的那套殷山衣终于派上了用场。在明若星的帮助之下,何天巳将全套行头整整齐齐地穿戴在了身上,黑衣黑袍,顿时英气翩翩,器宇不凡。 逢魔花开时_155 至于明若星的行李里倒是没有殷山衣,但他是以何天巳引荐者的身份上山的,倒是可以临时被归为仙官这一类。 昨天晚上,苏先生已经准备了一套仙官服。此刻已经被明若星穿在身上。雪白的衣袍上用银线绣着长长的羽翼,气质已是脱俗不凡;再加上用银色发带束起的长发,看上去更像是古时候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装束停当,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禁心生欢喜。但是留给他们面面相觑的时间并不多,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时候。 第84章 终极试炼 上午七点,摆渡车准时抵达雪柳院。与苏先生告别之后,明若星领着何天巳上了车。 车辆在盘山路上兜兜转转,前行了将近三刻钟,终于下到一处山谷中。只听前方水声潺潺,居然横亘着一条大河。 在一座规模不大的码头上,两人弃车登船,开始逆流而上。 不需要明若星多做解释,何天巳也能看出这条水上通道存在的必要性——河流两岸都是悬崖峭壁,河道是唯一宽敞、通达的渠道。可即便如此,他们还需要穿过两道微型船闸,通过水位的升降来翻过几处落差较大的关口。 路程虽然曲折漫长,可好在两岸风光旖旎,层林尽染,倒也不觉得乏味。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摆渡船只终于在上游的码头边靠了岸。登岸没走两步就是一座高大的石雕牌坊,后头连着长到几乎看不见尽头的登山台阶。 “肃穆庄严”是何天巳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台阶两侧石仲肃立、古柏参天,树上群鸦栖息、松萝垂挂,空中湿雾氤氲,好一派仙山气象。 明若星虽然出身名门,但囿于自身的等级限制,从未压踏足过闻天院半步。那伽倒曾经是这里的常客,只是如今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眼下反而比明若星更加好奇。 于是,两个土包子一起拾级而上,过了百十来级台阶,只见前方又开始出现高大的青石牌坊,而且不是一尊,而是十几尊,几乎连成了一条甬道。 不用再怀疑了,闻天院已经近在眼前。 穿过这片高大的牌坊群,台阶终于到了尽头。只见前上方,白墙黑瓦的山门兀然伫立,门口站着两名不过六七岁的仙童,容貌甚是俊秀可爱。 由于事先有过交代,一见到来人,其中一位仙童立刻上前问候,随即将他们两人领进了山门。 如果说雪池院还算有点书院的儒雅气息,那么闻天院就更像是传统的宫观建筑群。高大的立柱、厚重的屋檐,还有精致的斗拱与藻井,全都充满了庄重的仪式感。 但是阳光却照射不到这些宏大建筑的内部,这使得它们常年幽暗森冷,也充满了神秘和秘密。 仙童将他们带到了远离正殿的一处后院。在这里,正有不少人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闻天院的主事林先生、总教习陈先生,专程从火池峰赶来的陆先生,以及最后一位让明若星惊诧不已的“不速之客”。 “妈?!怎么哪儿都有你?!” 只见一袭红衣的明家夫人坐在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 “怎么了?我原本就是闻天院出身,现在也还是院友会的理事。这两天就听说你们两个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闹过来,过来看看热闹也不行吗?” “这事儿算在我头上。”还是陆老先生笑呵呵地替他们解围,“是我建议他们多走走看看的。” 闻天院的那两位先生,其实也都是何天巳的老相识,尽管现在都装作是陌生人,可气氛毕竟不会生疏。 稍事寒暄,众人很快就步入正轨。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之后,林先生向何天巳提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不要考虑其他人的看法和需要,你自己上殷山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 说句老实话,何天巳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毕竟这几个月以来,自己已经习惯了遵照明若星的指示做事。就连这次上殷山,也是明若星提出来的,自己只不过是积极响应罢了。 但果真只是如此吗?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更深一步地自我叩问。 “我想要变强!我要完全融入这个亚人社会,不,我想要变得比一般的亚人更加优秀,我能做得到。” 也只有这样,才能够真正地与优秀的明若星比肩同行。 “嗯。有目的才能够有作为。” 林先生微微颔首,“那你知不知道,在亚人的世界里怎么样才算是强?” “拥有强健的体格、超过常人的运动能力、可以压制其他亚人的信息素……一切超能力,唔,还有可以变身成动物。” 尽管总结得有些杂乱,但是何天巳自认已经将所有能够想到的都囊括了进去。 然而上座的几位先生却不约而同地微微摇头。 “你错了。亚人也好,普通人也好,强大的先决条件,就是懂得如何自我控制。” 陆老先生也在一旁补充:“小何,咱们明人也不说暗话。其实你眼下的能力,已经超过了至少七成的亚人。在某些程度上,甚至应该已经达到伞护种的级别。可是你不能自控,这就意味着你越强大,你身边的人就越是有危险。” “先生说得对!” 何天巳急忙点头,“所以还请各位先生帮忙指点。” “这个嘛。”陆先生摸了摸胡须,与林先生交换了一下眼神,“纸上得来终觉浅。光是理论教学,恐怕对你也没有什么用处。我看不如,还是你自己身体力行,到实践中去领悟吧。” 一听说要实践,何天巳立刻想起了铜铃塔和雪柳树,顿时满口的答应,跃跃欲试。 事不宜迟,林先生这便要叫人来带他前往试炼场地。然而明夫人却已经站了起来。 “不劳烦其他人,既然人是我儿子带过来的,那就由我带他们过去。” 林先生表示如此甚好。明若星与何天巳赶紧起身向在座诸位告辞,随即跟着明夫人出了院子。 一迈出门槛,明若星还没来得及跟亲娘打招呼,就被何天巳给抢了先。 “阿姨,咱们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逢魔花开时_156 “急什么。”明夫人勾勾手指,“乖乖跟着就是了。” 于是乎,一行三人从侧门出了别院,沿一条偏僻的山道往山下走。 大约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只见前面的山岩上赫然有了一座飞甍画栋的气派大门。再仔细看,竟然全都是石头雕刻出来的。 “还愣着干嘛,推门啊。”明夫人依旧是勾勾手指,把两个年轻人当做苦力。 伴随着石门沉重的开启声,一股阴风从门内扑出来。明若星与何天巳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又同时伸长了脖子朝里头张望。 只见石门里面是一个人工开凿的洞窟,人字坡顶、立柱大梁一应俱全,乍看上去倒是与寻常的木构建筑没什么区别。 洞窟的正中央是一尊神龛,龛内的金身塑像裹着一袭银白色的殷山衣,多半应该又是一位在大德仙官。 神龛前方立着一张神案,案上摆着的鲜花供果一看就知道是塑料和蜡质的。神案前一口长明油缸,倒是亮着一星如豆的火光。 明夫人从神龛下拖出一个大纸箱,又从里头摸出了一个防潮的油纸包。打开,里面原来是一把线香。 她把香分成三份,三个人都在神龛前面虔诚拜祭,这就算是与石室的主人打过了招呼。 拜完神龛,何天巳拽拽明若星的衣袖,想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明若星刚要开口,他亲娘就做出了下一步的命令。 “你们两个,小心脚下,跟着我来。” 说着她就朝石室右侧走去,不一会儿居然就消失在了神龛的后面。 直到这时,何天巳才发现神龛背后的地面有个大洞,里面是一串笔直下沉的石头阶梯。 山洞里实在太过昏暗,根本无法看清楚台阶有多长,又有多宽。经过明若星的提醒,何天巳又从神龛下面的纸箱子里翻出了一根蜡烛,点燃了拿在手里,两个人这才大起胆子开始下探。 真是不走不知道。石头阶梯一直往下盘旋深入,像一根钢钉深深打入山腹深处。四周围的空气不断变冷,散发着湿气。山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直到就连明若星都忍不住心生恐惧的时候,他们终于下到了尽头。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形状规则、空间逼仄的石室。正前面一道顶天立地的石门,门上浮雕着两尊两米多高的门神。虽然身上的彩绘已经氧化斑驳,但是水晶石镶嵌的眼睛却栩栩如生。 明夫人指着石门,依旧让他们两人把门推开。 只见门里面是前后两个彼此连通的石室,依旧都是仿木结构建筑的样式。前室正中央的高台上摆着一把汉白玉雕刻的太师椅,椅子前方摆着一个长明油缸。而越过太师椅去看后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尊巨大的棺椁。 “这里头是墓穴?!” 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但理智无法阻止何天巳感到惊奇。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到了明若星的身旁。 “这荒郊野外的,都没个人看守着,难道就不怕盗墓贼找上门来?” “这里不是荒郊野外,这里是殷山。” 明若星纠正他的话,又小声地同他确认:“你真的决定要接受接下来来的考验?” 何天巳刚想要回答,就听见明妈在前面“嘘”了一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讲小话,都给我过来!” 没有办法,两个人顿时如同两只奶狗,乖乖走到了明妈跟前。 明妈首先看向了亲儿子:“小星应该是明白的吧,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明白。” 明若星乖巧点头,余光看见地上有几个蒲团,也不嫌弃什么脏不脏的,反正一屁股坐了下去。 何天巳有样学样,也跟着在他身旁坐下。 “集中精神,打坐。”明若星小声提示他。 何天巳赶紧闭上眼睛。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耳边还能听见明妈的脚步声,但是很快的,一切全都变得死寂起来。 实在是太`安静、太`安静了。 莫名其妙地,何天巳忽然开始担心。他担心这只是一个针对自己的恶作剧,担心趁着自己闭眼的这段时间,明若星和他亲娘一起悄悄地溜走了。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在距离室外几十米深的幽暗地底,面对着一张石质的太师椅,还有一尊石头质地的巨大棺椁。 所以,来不及等待明妈的提示,他就自己偷偷地睁开了眼睛。 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不在墓穴里面了! 第85章 壶天 “……这是什么鬼地方?” 曾经自诩无所畏惧的何天巳,还是露出了诧异和迟疑的表情。 前一秒钟,他明明还端坐在幽深、寒冷的古墓深处;而现在,他却站在了一片开阔、寒冷的旷野当中。 头顶是漆黑的夜空,看不见星辰,唯有浓云一层层地包围着东面天空那轮硕大的圆月。圆月下方、天际线附近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灰白,像是远山、又好像雾气缭绕。 何天巳眯起眼睛,正想看得更加清楚一些,突然间一只手从后头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 他小小地吃了一惊,本能地扭过头去,正对上明若星担忧的眼神。 “你没事吧?” “……除了差点被你吓到,一切都很好。” 逢魔花开时_157 何天巳实话实说,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你的试炼场。小星应该提起过,一些强大的亚人死后,部分意识会化作类似于幻境的东西。我们会利用这种幻境来训练新的亚人。”一边说着,明妈也走了过来。 何天巳赶紧点头:“这个我知道,也进过几次。就是鬼魂幻境对吧?” “在殷山上,我们更习惯叫它‘壶天’。” 明妈纠正了自家儿子因为懒得解释而造成的误读,又继续补充。 “我们在壶天里感受到的一切,都和现实中一样的真实。但是在壶天里创造出来的东西,都无法带回到现实当中来。” “还能创造出东西?” “当然可以。” 明妈抓起一把泥土举到何天巳面前。只见一根细小的“绿线”从土壤里徐徐生长出来。不多过时竟然发芽、展叶、开出了一朵明黄色的小雏菊。 “这……哇喔!” 何天巳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确认了植物的真实性,顿时两眼放光:“我也可以?” 这话却招来了明妈的无情嘲笑:“你连你自己的身体都管不了,还想控制壶天?” 何天巳又指了指明若星:“那小星可以吗?” “你自己问他。” 明若星原本只是看看热闹。却没料到两双眼睛同时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如此一来,他忽然觉得无论如何都要争这口气。 虽然心里没什么底,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举起双手缓缓合十,而后又缓缓地分向两边。 奇迹般的,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刀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明若星的右手上。 “这也太……” 何天巳目瞪口呆,伸手向明若星要过了短刀拿在手里把玩。无论是重量、形状还是触感,全都货真价实。 “小意思。”见何天巳一脸震撼,明若星也面露得色。 可是他的亲妈却一点都不给他留面子。 “得意什么?这里毕竟还是试炼壶天,给你们留了面子的。改明儿要是真上了火池峰,以你这几年荒废的情况看,过不过得去前十关都是个问题!” 明若星还没来得及反驳,何天巳就好奇地插嘴:“火池峰?那是个什么地方?” “哎不说了,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 明妈挥了挥手,将话题带回正轨,“何天巳,总之这里就是你的舞台。好好表现,希望你一次就能成功。还有,我儿子就交给你照顾了,看你表现。” “等等!”何天巳赶紧追问,“您还没具体说试炼那些科目呢,这壶天又该怎么出去啊?!” 可他并没有得到答案——只见红衣一闪,明妈的身影竟然像烟雾一样消失在了空气中。 “别费劲了,她已经出去了。”明若星冷冷地注解。 何天巳叹了一口气,又回过头来看着明若星:“明啊,那你……不走吧?” “我要是走了,留你一个没头苍蝇,怎么出去?” 知道明若星会陪着自己,何天巳总算是稍有安慰。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东西南北总得有个方向不是?是不是要先造个指南针什么的出来?” “没这个必要。” 明若星摇头,又指着他们脚前的地面,“我妈已经给咱们留下提示了。” 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何天巳这才发现泥土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开出了一小片黄色雏菊,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规则得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 “难道是……月亮?!” 何天巳抬头,看着悬挂着天边的那轮圆月,“她该不会是让咱们朝着月亮的方向走吧?” “你问我我问谁去?”明若星提醒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壶天秘境,“这可是你的试练,我都听你的。” —— 反正留在原地也只是干耗时间。两个人立刻迈开脚步,朝月亮的方向走去。 他们脚下是一大片荒野,寸草不生,只有土块和一些细小的石子。四周干燥而安静,空气中甚至没有一丝风,简直就像是杳无人烟的戈壁大沙漠,或者火星。 他们追着月亮的方向走了五六分钟,可是四周的景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简直就像坠入了一场无限循环的噩梦当中。 而就在明若星偷偷怀疑刚才的决定是否正确的时候,何天巳却有了重要的发现。 “你没觉得,我们好像离那片东西,稍微近了那么一点点?” 他所指的“那片东西” 就是天际线上那条影影绰绰的灰色带状区域。明若星定睛分辨,似乎也觉得它们比刚才高了一些。 短短五六分钟的时间里就能产生这样明显的改变。这说明这片灰白色应该不是远处的山峦,而是某个可以抵达的目的地。 这个发现显然让人振奋。由明若星带头,何天巳跟着他朝着那片灰白色一路奔跑起来。 近了,更接近了。大约四五分钟的狂奔之后,那片朦胧的灰白色已经变成了实体——原来是一大片高大壮观的树林。 “有点诡异啊。” 何天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眯眼观察,“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倒不是危言耸听,事实上明若星也正有同感。 眼前的这片树林的确称得上“规模宏大”,可是成百上千棵树木,从树冠到树根居然看不见一片树叶。地表也没有落叶,完全是光秃秃的一片戈壁。 逢魔花开时_158 而且更加诡异的是,所有树木的树皮全都是光滑的银白色,这也正是远远看过来一片灰白朦胧的原因。 所有这些光滑、光秃的、苍白色的树木,从贫瘠的土壤里冒出来,看不出是死是活。 “简直就像是老妖婆的手指嘛。”何天巳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感受。 明若星没有搭理他,开始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越往前走,空气就越是湿润。细小的水汽很快就凝结成了真正的雾气,而且越来越浓郁,几乎只剩下十米左右的能见度。 为了避免失去彼此,两个人干脆牵起手来,五指紧扣。 身体接近了,自然也就免不了要说些什么。 依旧是何天巳主动发问:“你说,这壶天的主人为啥不想点好事,成天整这些恐怖的有意思吗?” 明若星嗤之以鼻:“这原本就是伞护种试炼用的壶天,不恐怖难道还要做成儿童乐园?而且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些,其实都是墓主人使用自己的人生阅历,与潜意识加工糅合之后的产物。有点像是噩梦,离奇一点也不奇怪。” “那这位前辈的人生还真是够超现实主义的。对了……” 何天巳又想到了什么,“上次你说过,我在海神庙的时候,万一被那些家伙杀了那就是真的死了。这次在这个壶天里头,会不会也——”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明若星与他相扣着的那只手紧了一紧。 “嘘——听!” 何天巳这才将注意力转向四周。 空气里已经不再是一片死寂,出现了一个极为细小而且奇妙的声音。 像是铃铛,或者是别的什么金属的碰撞敲击声。 树林里怎么会有金属,而且空气里没有风,敲击声又从何而来? 最简单的答案,就是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别人在走动。 明若星与何天巳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停住脚步,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张望。 四周围白雾茫茫,好在头顶的月光透亮。何天巳很快就看见,右前方五十米的地方亮起了一盏晃悠悠的白纸灯笼。 他立刻提醒明若星,两个人一起朝那个方向警戒。 只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白纸灯笼就扩大成了七八个身着白衣的古怪人影。排成一长串,微微摇晃着朝着这边走来。 而从刚才开始起就一直响亮的铃铛声,就是来自于这些白衣人身上坠着的铜铃,正随着他们的步履一下下地摇摆着。 不止如此,每一个白衣人的脸上都罩着一层薄薄的白纸,将五官虚掩了。仿佛可以看出其下并不是普通人的轮廓,却又看不真切,更是惹得人心里发毛。 无论如何,来者必然不善。 “跑?”何天巳悄声向明若星寻求意见。 明若星摇摇头,明白既然这是试炼的一环,那逃避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躲?”见他没反应,何天巳又修正了自己的建议。 可是四下里无遮无避,树不够粗,地上更是甚至连一丛草都没有。除非那几个人全都是瞎子,否则那么大两个人站在路边,根本就没理由看不到。 “……别急。” 这时候,明若星也顾不上计较这个试炼是为谁而准备的了。他自告奋勇地蹲下来,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能力来制造出一块岩石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可以充当掩体的东西。 然而意外却就在他闭眼冥想的一瞬间发生了—— 铃铛声陡然狂浪起来,再看那一串白衣怪人,竟像是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忽然加快脚步,笔笔直地伸出双手,朝明若星扑过来! 第86章 何天巳的武器 行尸走肉一般的恐怖白衣人,伸长了双手朝他们扑来——无论明若星还是何天巳,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吓到了。 好在明若星还有点阅历,他立刻停下了手头上制造“掩体”的动作。 与他的猜想完全一致,一旦他停止使用亚人能力,那串白衣的行尸就立刻放下双手,放慢了脚步,摇摇晃晃地重新排成一线,继续走它们的路。 危机暂时解除,明若星立刻拽住何天巳的胳膊,将他带离这些行尸的前进道路。 两个人猫着腰,蹲到了大约五六米开外的路旁。 “嘘,不要说话,也别紧张。听我说,你千万、千万,绝对不能使用你身体里的亚人能力!” 明若星小声地将自己参悟出的规则告诉给了何天巳。 “明白!” 何天巳点点头,倒是不太担心。毕竟现在他的感觉一切良好——除了心跳有点加速之外。而且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依旧十分平静。 不就是怂吗?这有什么难的。 于是两个人依旧手牵着手,屏息观察着那群白衣人从面前缓缓经过。铃声阵阵,渐行渐远,最终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第一波危机勉强解除,何天巳松开了一直紧握着明若星的手,悄悄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冷汗,嘴上却已经跑起了火车。 “说好的试炼难道只有这种程度?我简直有点失望了。” “不会让你失望的。” 明若星决定给他一点教训,“这原本就是给你的试炼,从现在开始起,我只会自保,不会再帮你。” 说完,他就大踏步地继续前进,甩下何天巳一个人跟在后头。 逢魔花开时_159 树林范围之大,远远地超过了之前的预料。他们向着同一个方向走了大约一刻钟,又遇见过两次白衣的行尸队列,可是树海茫茫,依旧看不到尽头。 当耐心逐渐耗尽的时候,何天巳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原地来回打转,如果不破除障眼法,恐怕一直都无法顺利地走出去。 明若星并没有发表看法,但他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决定直接将何天巳的怀疑付诸于行动。 再一次将短刀具象化出来,明若星走到附近的树身上,试图刻下记号。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刀刃切入树身的同时,空旷死寂的树林间忽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啸叫! “血?!” 伴随着何天巳的惊呼声,明若星也发现了——就在刀刃切开的地方,惨白的树身竟流淌出了猩红色的血液! 死气沉沉的空中突然起了狂风,沙石和雾岚被搅成了一片。在惨淡月光的照射下,所有的树木全都在狂风中摇摆颤动着,仿佛有了生命! “小心!” 明若星只来得及喊出一声提醒,何天巳就觉得脑后一阵阴风吹过。他本能地闪向一旁,然后回头去看,只见自己刚才站立过的位置上,五六条粗大的树枝交叉在了一起,仿佛交织成了一个人形的囚笼。 不是幻觉,这些树真的活过来了!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顾不得刚才自己说过的气话,明若星抽刀砍断了几条聚拢来的树枝,回头提醒何天巳跟紧自己的步伐。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四周围的树木,在有限的空隙里灵活地穿行。 可是越往前走,树木与树木就越是挨得紧密。最后两个人不得不依靠着明若星手里的短刀,一边开路一边艰难地向前移动。 随着越来越多的枝条被砍落,树木流淌下来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渗进了泥土里,又通过土下交错的根系被其他的树木所吸吮。 就像是感染似的,原本惨白色的树林正在迅速地变成血红色。这种感觉简直就好像是在巨大化的血管之间行走,让人毛骨悚然。 何天巳手上没有任何的工具,只能跟在明若星的身后。但是这种消极的防御形式很快就不再有效——毕竟这场试炼是为他准备的,如果“血树”有眼睛,那么所有的视线都应该聚焦在他的身上。 在穿过几株靠得非常近的血树的时候,意外终于发生了。 明若星刚刚迈过一段倒伏的朽木,树枝瞬间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封死了何天巳的去路。 不仅如此,何天巳身后的树木也展开了偷袭。 被树枝牢牢缠住的感觉,有点像是上一次在紫云山庄里被催眠大师绑在椅子上。只不过这一次的力道更大,更加疼痛,也更无从反抗。 何天巳并不傻,他很快就意识到明若星和自身的蛮力都是指望不上的了,如果要脱困,他必须思考另外一种更加有效的办法。 “用你的力量!” 明若星的声音隔着树木传了过来,“学我那样,想象出属于自己的工具!” 砍出一条血路,这显然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何天巳立刻闭上眼睛,开始努力集中注意力。 明若星想象出的是一把短刀,但在这种场合里,短刀的功用看起来极为有限。何天巳决定为自己设计出另外一种更加强大的武器。 枪支似乎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尽管何天巳从未接触过类似的热兵器,但是他乐观地认为,既然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操纵起来应该更不成问题。 于是他开始用力地冥想,想象一把他从未接触过的,干练、帅气、杀伤力极大的热兵器。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直到血树枝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手上依旧是空空如也。 “想不出!” 他大声向明若星求援,“这也太难了吧?” “一定是因为你方法不对!” 明若星在树后爱莫能助,唯有高喊,“外观、重量、结构、材质……想像一切你能够想得起来的东西!” 这句话顿时点拨了何天巳,他连枪的确切外形都不感肯定,更别说结构和重量这些东西。原来具象化并不完全是凭空捏造,还是有实物依据…… 他立刻改变了方针,开始寻思起身边最容易想得起来的武器。 —— 被树枝堵去了去路,明若星完全看不清楚何天巳那边的情况,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谎话。 虽然这里是试炼壶天,但是受到的伤害依旧是货真价实的。继续发展下去,在被踢回到现实世界之前,何天巳极有可能会遭受到五马分尸般巨大的痛苦。 救,还是不救? 正当他被这个问题所困扰的时候,树篱的对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砍剁声! 大约三四分钟过后,严实的树篱被砍出了一道口子,汩汩地淌着鲜血。紧密交织的树枝仿佛疼痛似乎地向着四周倒退开去,让出了大约一人宽度的空间。 何天巳一袭黑袍,浑身上下披挂着殷红的鲜血,表情凛然肃杀,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手上提着一把大菜刀。 “噗——”明若星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你笑什么笑?!” 何天巳明知故问,还举了举手里的菜刀,“够分量、够锋利、够趁手,砍树枝可比你那短刀快多了!” 明若星笑够了,这才直起腰来与他正常说话。 “你刚才想的不是这把菜刀吧?” “是不是。”何天巳倒也不隐瞒,“原本想搞一把手枪出来的,但是造不出。” “像这样?”明若星随手一抬,手里赫然是一把马格南手枪。 “酷!”何天巳双手接过枪,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研究,然后又转身装作瞄准树枝。 “没子弹啊。”明若星提醒,“想玩得自己造。” 逢魔花开时_160 何天巳撇了撇嘴,将手枪丢回给明若星。正准备在说些什么,只听四周围又是一阵沙沙的风声响起,树枝们再度围拢过来! 这一次,两个人手上都有了武器,行动自然也要比刚才更加有效率。转眼之间就如砍菜切瓜一般,将那些缠绕上来的枝条砍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就这样边砍边往前走,大约又推进了两三百米。前方的树林子再度出现了白纸灯笼和铃铛摇曳的声响。 “收起来!”明若星当即提醒何天巳,“菜刀收起来,它们会觉察到!” 何天巳应了一声,立刻照做。可他连试两下,大菜刀依旧好端端地被他握在手里。 “怎么收回去?!” “放松,想着它消失之后的感觉,手腕会变轻,手指会直接握住手掌!” 明若星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白痴问题,并不敢肯定这样的答案是否正确。 何天巳马上按照他的建议去做。然而却已经太迟——那队白衣行尸已经发现了他们,又伸长了手臂,朝他们这边飞扑过来! 危急关头,明若星一把抓起何天巳的胳膊,想要先跑得更远一些再做打算。 然而就在他们警惕着白衣行尸的时候,那些讨厌的树枝又悄悄缠绕上了双腿,让他们寸步难行。 “你到底还要多久?!” 明若星扭头看见何天巳还在和那把菜刀做着斗争,忍不住大声催促。 “你别催啊,越催我越变不回去!” 何天巳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如果可以的话,或许他都想要直接将菜刀吞进肚子里去。 一味催促的确不是个办法。眼看着行尸距离这边只剩下不到十米的距离。明若星把牙一咬,忽然反其道而行之,释放出了强大的信息素力量! 受到信息素攻击,缠绕着他和何天巳的树枝一瞬间全都崩裂落地。重获自由的明若星一手用力推开何天巳,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快奔跑。 正如他所预料到的那样,那些白衣的行尸完全被他的气息所迷惑了。它们无视了何天巳,全部尾随在了他的身后。 明若星一边继续释放信息素吸引对方,一边试图朝更远的方向跑去。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大约跑出了二十多步,血树的枝条又疯狂地聚拢过来,一部分在明若星面前筑起一道三米多高的树篱,另一些则再度试探着缠绕上来。 迫不得已,明若星唯有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见狂风掀开了附着在行尸面部的薄纸,那些曾经被虚掩着的五官顿时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 没有五官,所谓的眼耳口鼻,不过是几个大小不一的黑洞。 而更加可怕的是,那些嘴部的黑洞里正在探出盲蛇一般柔软细长的舌头,舌尖上长满了利齿,就这样朝着他伸展过来! 第87章 死亡之河 白衣的行尸,伸出紫红色的长舌,舌面上遍布着褐黄色的、尖利的细齿。伴随着长舌的游动,牙齿与牙齿互相摩擦碰撞着,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喀哒声。 但是对于明若星来说,眼下的敌人还远远不止这一个。 光顾着躲避行尸的攻击,一个不留神,他的双脚已经被树枝死死缠住。而这又倒过来妨碍了他与行尸之间的搏斗。 手起刀落,削下一条缠上来的齿舌。明若星没有时间喘息,又继续俯身砍剁已经攀爬到了他小腿上的树枝。 可他还没来得及重获自由,只见半空中一道飞影又猛然袭来。 明若星知道自己必须迅速闪避,可脚上的树枝却局限了他的动作。 下一秒钟,他的大腿就传来了一阵剧痛。 只见一条偷袭上来的齿舌缠住了他的右腿。舌上的牙齿全都长着倒钩,只轻轻一带,就撕裂了他的衣袍,甚至剐下了腿上一层皮肉! 虽然这里是壶天幻境,但疼痛的感觉依旧真实。明若星猛地咬住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呼,挥刀砍掉那条齿舌。 断掉的怪舌落在地上化为一团黑气,然而几乎与此同时,又是一条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了何天巳的高喊。 “没了——没了没了!!!” 明若星瞬间领会,立刻收敛起自己的信息素力量和手上的短刀。 目标的气息瞬间消失,那条齿舌就在离明若星鼻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忽然停住。狐疑地左右摇摆着,逐渐转向了别的方向。 尽管血树枝条还在不断地纠缠上来,可是明若星死活坚持住了,忍着痛一动不动。直到那些白衣行尸找不到人,重新排成一串缓缓走远。 “小明——!” 何天巳立刻飞快地跑来,徒手掰开缠绕住明若星的枝条。一眼就看见了撕裂的白色衣袍以及淋漓的鲜血。 “别动,我给你包扎!” 说着,就要去扯自己的衣袖给明若星包扎伤口。 “我没事。” 明若星倒很镇定,他拒绝了何天巳的照料,又指着边上的一小块空地。 “扶我过去。” 何天巳心疼得要死,干脆一把将明若星打横抱起来,两三步跑了过去。 明若星咬着牙在空地上盘腿坐下,又吩咐何天巳站在周围守备,自己则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 虽然不知道明若星要干什么,但是何天巳一点都不敢含糊。他重新将菜刀拿在手里,警惕着仍在不断围拢过来的树枝与树根。 逢魔花开时_161 就这样僵持了大约四五分钟,就听见明若星终于说了声:“好了。” 何天巳回头,发现明若星已经站了起来。他赶紧上前搀扶,却被推开。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明若星抬了抬腿,“在壶天里,只要不是致命伤,都是可以被治疗的。治疗效果受到壶天的影响,也会因人而异。”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何天巳手上的那把菜刀。 “怎么,已经知道该怎么把它收起来了?” “嗯。”何天巳苦笑一声,抬了抬手,只见菜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才第二次就掌握了,还不错。” “哪儿不错了。”何天巳倒还有点自知之明,“要真不错的话,刚才也不会让你白挨这么一下子了。” 就说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四周围的血树枝条又围拢过来。两个人不得不重新进入战斗模式。 不知是因为刚才让明若星遇险而心存愧疚,还是因为刚刚学会收放自如有点嘚瑟,总之从这时开始,何天巳就变得格外积极卖力,一路走在了明若星的前面。 这之后,他们又遇到了三次白衣行尸。一次比一次过得顺畅。大约过了一刻钟,阴森恐怖的血树林终于走到了尽头。 跑出树林的那一刻,头顶的月光再度明亮起来。 “出来了?”何天巳还有点不敢相信。 “嗯。”明若星一手拽着何天巳让他放慢速度,“不用那么急了。” 算起来,他们两个人已经在血树林里干耗了超过一个小时。长时间剧烈运动消耗了大量体力。此刻一旦放松下来,顿时感觉双腿发软、精疲力竭。 何天巳干脆拉着明若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气。林外的空气没有了血腥味,微凉之中甚至还带着一丝甘甜,微风拂面,吹得人心旷神怡。 “给。” 明若星正盯着头顶的圆月出神,忽然感觉被何天巳碰了碰胳膊。他转头看去,发现何天巳手里居然拿着一个塑料矿泉水瓶,一脸嘚瑟。 “你变出来的?” 明若星接过塑料瓶,小口尝了一尝,的确是无臭无味,普通矿泉水的滋味。 “当然喽,不然呢?”何天巳一脸“快夸我,我是天才”的表情。 然而明若星却偏偏不领情。 “最好还是不要做这些多余的动作。你现在还不能锁心所欲地调动自己的能力,一瓶矿泉水也是不小的消耗。可别关键时刻哑火了,那才是正经事。” “可是口渴不也影响战斗力吗?” 何天巳嘟囔着,突然间又侧过耳朵,留意到了远处的什么动静。 “你听到了吗?好像有水声!” ___________ 这一次,何天巳倒是没有听错。 稍事歇息之后,两个人继续朝着月亮走了四五百米,水声变得越来越清晰。 紧接着,一条大河就横亘在了他们面前。 乍看之下,这条河有点像是今天早晨他们坐船前往闻天院的水路,只是周围没有了陡峭的悬崖峭壁。河流在平坦的大地上流淌,速度平缓,在月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不得不说,很美丽。 站在河边出神地欣赏了一阵子,何天巳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月亮在河流的对岸,没有桥,怎么过?” 为了证实这一点,两个人沿着河流走了四五百米,视野所见之处,只是白茫茫一片水面,的确没有任何可供借力过河的途径。 明若星道:“如果是带鸟类基因的亚人,这时候可以直接变成鸟。鲛人当然也可以游过去。至于像我们这样的……” 他这边正在努力分析,只见行动派的何天巳却已经大踏步地朝着河流走去,扑通一声跪倒在河岸边,居然把整个脑袋都探进了水里。 明若星还以为他中了邪,赶紧跑过来想要帮忙。可是何天巳很快又把头抬了起来,还甩了甩满头的水珠。 “水底下——厉害了!”他喘着气,急于报告自己的发现,“有人,密密麻麻好多人!” 旷野里的风吹皱了水面,粼粼的月光也起到了镜面般的反射作用。站在岸边很难观察到河底的景物。然而一旦将脑袋探进水里,视野顿时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在何天巳的怂恿之下,明若星也做出了同一个略显傻气的动作。他在水中睁开双眼,首先看见的就是不到五米远的地方,有一张苍白的、面无表情的人脸。 那是一具浑身赤裸、白如陶瓷一般的尸体,悬浮在寂静的水底世界。 但是它并不孤单,因为还有成百上千具类似的尸体,以各式各样的姿态,在水中载沉载浮。 如此死寂、如此诡异,如此超越现实。 —— 观察了大约半分钟左右,明若星重新回到水面上。守候在旁的何天巳立刻说出了这半分钟时间里,自己的猜测和设想。 “这些水鬼和树林里头的白衣行尸恐怕是一样的东西。等咱们过河的时候,他们就会从河里浮出来干扰我们,目的就是把咱们拖进水里去淹死……说不定,这些家伙本身就是以前淹死在这里的人。”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还有,该怎么过河我也想明白了——就是咱们刚才走过的那片树林子。把那里的树砍几棵下来,捆成筏子或者干脆搭成桥,不就可以过去了吗?” “不用那么麻烦,”明若星摇了摇头,“别忘了这是考验你的关卡,而不是我俩的生存游戏。” 说完这句话,只见他低头望向河水,同时伸出双手轻轻按在了水面上。 猜不透明若星这是想要做什么,何天巳唯有安静观察。 逢魔花开时_162 河面开始翻腾了,起初只有一处,紧接着第二处、第三处……很快,以明若星为圆心,大约三米半径里的水面就像一口巨大的火锅,整个儿跳突翻涌起来。 但是从这口“火锅”里浮上来的,却不是什么让人有食欲的东西。 何天巳睁大了眼睛。他看见那些原本悬浮在河里的尸体竟然一具一具地浮出了水面,那一双双死鱼似的白眼睛齐刷刷地瞪着这边。 “小心!” 来不及去想太多,何天巳一把揽住明若星,整个儿抱着就往岸上狂奔了十来米。 回过神来的明若星赶紧猛捶他的后背:“你干嘛?!” 确定那些尸体没有追上岸来,何天巳这才将明若星放下,“没看见那些尸体吗?我怕它们追上来乱咬啊!” “你想多了。”明若星冷笑道,“它们都是我召唤上来的,可你又把人家都给恁下去了。” 这发展何天巳也是没有料到,他半张着嘴,老半天才重新发出声音。 “你……你把它们弄上来有啥用?扎个人皮筏子?” 明若星瞪了他一眼不说话,又径直走回到河岸边。重新蹲下来继续刚才的动作。 这下子没有何天巳从中作梗,三四分钟之后,几十具尸体就陆续浮出了水面。 然后,在何天巳惊愕的注视之下,这些尸体居然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列,一直通向河流的对岸。 “还有这种操作?!” 何天巳眼前的画面,有些恐怖、也有一点可笑——原本就身体轻盈的明若星,坦然地迈步踏上了这座尸体搭成的浮桥。他从容不迫地一直走到河心,然后转过身来朝着何天巳伸出手。 “来啊。” 何天巳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更不想在明若星的面前露怯,于是深吸一口气,同样大踏步地就要往尸桥上走去。 谁知他刚走到河岸边,水面又翻腾起来,那些原本一动不动漂浮在水面上的浮尸又一个接着一个沉了下去。 短短十几秒钟之内,浮桥就消失了半边。只剩下明若星面带微笑地站立在远处。 何天巳忽然就明白了:这是要他凭借自己的实力,重新将尸体从河里召唤出来。 第88章 叫你瞎嘚瑟 明若星的“战书”已经立下,何天巳若是不敢应战,日后又有什么颜面在明若星的面前“得瑟”? 这件事,恐怕没得选。 何天巳定了定神,学着明若星刚才的模样,俯身将双手贴近水面,开始认真冥想。 事情倒比他料想得要简单许多——两三分钟之后,河面再度翻涌。一张张死气沉沉的脸庞从水里浮现,慢慢朝他逼近。 近一点、再近一点,就是这样,稳稳地过来…… 何天巳再接再厉,一边又忍不住,仔细打量起了这些近在眼前的死人。 或许是长期被河水浸泡的缘故,死人们浑身上下看不见任何毛发,身形也显得有些膨胀。青白色的皮肤紧绷着,呈现出光滑的半透明状态,隐约能够看得出皮下的血管、肌肉甚至骨骼。 但最恐怖的还是尸体的面部——远远看去混沌一片的眼球上包覆着一层白膜,近看还是可以看见瞳孔。而有了瞳孔仿佛就有了视线,有了视线则就好像是有了生命。 这些家伙,真的不会“活”过来么? 几乎就在这个杂念产生的同时,恐怖的事情立刻发生了。 那些原本一动不动的死人,突然间全部“苏醒”了。它们在水里沉重地翻身,激起一片浪花,然后摇晃着僵直的手臂,张开黑洞洞的大口,朝岸上攀爬过来! 何天巳顿时汗毛倒竖,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紧接着又去担心远处的明若星—— 也真是奇怪了,明若星好端端地站在河中心,脚底下的尸体仍旧是一动不动。 何天巳瞬间就醒悟了,尸体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出了问题的是他自己。 “不要胡思乱想,控制好自己,一心一意!”明若星也远远地发来了提示。 何天巳用力点头,再去看自己面前的那些尸体——它们还在移动着,只不过上岸之后的动作明显迟缓起来。 何天巳告诫自己,不要留意这些尸体的任何一处特征,不要做任何无谓的联想,只需要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想要完成的任务上。 “停下来,统统停住!!” 他排除了一切杂念,在心底里重复这句话。只见那些上了岸的尸体越来越迟钝,最终像搁浅的鲸鱼那样完全静止下来。 不确定这种状态能够持续多久,何天巳立刻发起反击。 不再重复那句自我暗示的话语,他已经充满自信,大步走回到河岸边继续召唤。很快,河里的尸体又一具一具地浮了上来,为他架设起了一道银灰色的血肉之桥。 可是与明若星脚下的尸体相比,属于他的这座尸桥显然非常不牢固。脚踩上去不仅微微下陷,而且还会左右晃动。再加上尸身本就光滑,更是难以立足。 寻求身体的平衡是一种本能,而这种本能却在紧要关头分了何天巳的神。 仅仅只在一念之间,他脚下的“尸桥”又苏醒过来。几只白森森的死人手,同时扒住了他的小腿! 何天巳左右摇晃了一阵才勉强没被拖下水去,可他却阻止不了尸体的下沉。 “小心——!” 伴随着不远处的一声提醒,何天巳脚下的尸桥又重新安静下来。不仅如此,那些扒着他小腿的手也全都松开了。 何天巳抬头,果然看见明若星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这边——毫无疑问,刚才正是他力挽狂澜,临时控制了这些尸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何天巳的心头。 逢魔花开时_163 这是他头一次在明若星的面前感觉羞愧,而这种羞愧又激发起了他真正昂扬的斗志。 趁着短暂的喘息时间,他迅速调整状态。然后抬手朝明若星比了比大拇指。 “我可以的!” “好。” 明若星也明白自己不能一直越俎代庖下去。他抬手示意,然后解除了对于浮尸的控制。 脚下的水面再度动荡起来,但是这一次,何天巳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双腿弯曲,放低身体重心,稳稳保持住了平衡。同时开始释放出信息素控制力。 在长达两三分钟的时间里,行尸一直不安分地载沉载浮。但是再没有任何一只手伸出来拉拽何天巳的肢体。 又过了两分钟,小范围的晃动也彻底消失了。尸桥再次形成,而且比第一次更加稳固。 事不宜迟,何天巳立刻快步朝前走去。转眼间就到了河心,他迫不及待地一把拥抱住了面前的明若星。 “看见了吗?我也可以做到!” “先别急着高兴。” 虽然心里也挺开心,可明若星怕他乐极生悲,也不敢表露太多,“还是考虑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说着,两个人就站在河心中央四下环顾。只见四周围河水涛涛、凌波点点,西边是鬼气氤氲的血树林,东边依旧是那一轮硕大的满月,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上。 “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何天巳眯起眼睛,伸手指着月亮的方向。 “……好像还真是。” 明若星定睛仔细看,原来月亮下方、地平线之上有一片黑影,必须用心观察才能发觉它与周围的夜空略有不同。 没有别的选择,那里应该就是下一个目标。 继续借助浮尸之力,二人平安抵达了河流对岸。明若星正准备继续前进,却被何天巳一手拦住了。 “你不觉得那里看上去好像很远吗?” “那又怎么样。” “能不能想个交通工具出来?” “你知道汽车的结构吗?不知道的话,想不出来。” “那自行车呢?自行车总该简单吧?” “你如果觉得简单可以自己造。” “……我这不是还没那么大能耐吗?” 何天巳光会嘟囔却拿不出实物,明若星懒得理他,转头就继续往前走。 他大约走出了十来米,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唿哨,紧接着就是一阵小风嗖地从背后刮到了身旁。 “怎——么——样——!!” 何天巳脚底下踩着一个滑板,嗖嗖地溜了过来。 “宝贝,要不要哥哥带你飞——” 话还没说完,只见前方冷不丁地突出了一块大石头。何天巳赶紧收起滑板却已经迟了,他一连踉跄了两步,好歹没有摔个嘴啃泥。 “叫你瞎嘚瑟。” 明若星冷笑一声,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经过。 从大河之滨到月下暗影的距离看起来遥远,却是一路的下坡,所以实际行走起来倒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困难。再加上旷野视线开阔,没什么危险,两个人行行走走,互相调笑几声,倒也不嫌得枯燥无聊。 头顶的月亮越变越亮、越变越大,当它大到几乎占据了整个东面天空的时候,明若星与何天巳终于停下了脚步。 此时此刻,就在那轮硕大的圆月之下,突兀地伫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小山丘。而他们就站在山脚下,一座雕梁画栋的大石门前。 这扇石门,看上去与闻天院半山腰上的墓门简直一模一样。 “这里面一定就是终极关口!”何天巳摩拳擦掌。 “你准备好了?”明若星提醒他,“最后也可能是最难的。” “不怕!” 何天巳豪迈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上去,双手推开了石门。 —— 一点小小的意外,石门内部的景象倒是与现实中的墓穴完全不同。 这是一个巨大的、开阔的洞穴空间。圆拱形的洞顶上开凿着大大小小的窟窿。透亮的月光从这些窟窿里投射进来,照亮了洞穴的内部。 没有神龛,也没有延伸向地底深处的陡峭石阶。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一左一右伫立在洞穴正中央的两尊巨大铜像。 “这是什么鬼?”何天巳好奇地走了过去。 也许是精心设计而非巧合,正好有两束月光分别投射在铜像上。以亚人的视力,这点亮度足以看清楚很多细节。 铜像每一尊都有超过两层楼的高度,浑身上下铜绿斑驳。但不难辨认出,这绝对不是什么人类的雕像。 那是两只混合体的怪物。背后生着巨大的翅膀,四肢与前爪像虎,后肢像鹰,腿边还盘绕着蛇似的长尾。至于那高高在上的头部,则长着近似于人的五官,只是满口獠牙、怒目圆睁。 在阴暗的洞穴里,与这样的雕像面对面,不得不说还真是一件有点毛骨悚然的事情。 接下来要怎么样,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引。何天巳习惯性地去看明若星,而明若星则双手抱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逢魔花开时_164 “这可是你的试炼,别有事没事地都来找我。你脖子上那个是装好看的用的吗?” “你也觉得好看?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挺帅的。” 何天巳嘴上没个正经,但还是接受了批评,又重新朝着那两尊雕像走去。 “依我看,这两尊大家伙肯定有问题。说不定有什么机关,一按下去,喀地一下就活过来了。” 正说着,他就伸出一根手指叩了叩怪兽的脚趾头。 只听“咚”地一声,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徐徐响起,在幽邃的洞穴中清晰无比。 “哟,是中空的吧?这声音还挺好——” 最后一个“听”字还没说出口,何天巳突然猛地缩起了脖子。 因为又有一阵更刺耳、嘈杂,也更形诡异的噪音,突然从雕像体内轰然爆发出来! 何天巳两只耳朵嗡嗡作响,连带着脑袋都晕了,他赶紧一口气后退了十来步,同时招呼明若星躲到相对安全的地带。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停下,脚下的地面竟也剧烈地震动摇撼起来。 何天巳开始怀疑自己的亚人基因是不是乌鸦了——因为就在他的面前,那两尊青铜铸成的怪兽,当真“活”过来了。 第89章 一物降一物 所以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洞穴里好一阵地动山摇,从岩壁上松脱的碎石击打着铜甲,发出乒乒乓乓的敲击声。 何天巳抬头,眺望着十来米开外的那两只青铜怪兽。 伴随着锈蚀的青铜关节发出的刺耳摩擦声,怪兽缓缓舒展着四肢、伸长了脖颈,从坐姿站立起来。 它原本就有两层楼那么高,这一下头顶的角更是快要触碰到山洞的顶端。 何天巳正看得目瞪口呆,忽然听见了明若星的提醒声。 “小心右边!” 话音刚落,何天巳就觉得脑后阴风阵阵。他赶紧扭头,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袭来。 没有任何犹豫,何天巳飞身跃起,一个利落的后手翻,躲过危险,然后才发现那居然是另一头青铜怪兽的尾巴。 二对一,大小又如此悬殊,怎么搞? “我再确认一下!!”何天巳扭头冲着明若星大喊,“这两个怪物,我必须全部打败才能够通关,是不是?!” “我怎么知道?!” 好歹是在火池峰上历练过的人,其实明若星的心里头好歹还是有点数的。但一想到这已经是试炼的最后一关,他就决定无论如何都不再插手,一切端看何天巳自己的表现。 没获得帮助,何天巳倒也并不意外。他又大声提醒明若星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然后就一门心思准备对付那两只巨大的怪兽。 蚍蜉撼大树——他的脑海里忽然跑出了这么一句成语。 可不是么。与那两只庞然大物相比,何天巳的身材也只不过是一只蝼蚁。 但是反过来考虑,以弱胜强的案例也不是没有。关键还是要尽快找到强者的致命弱点,迅速、准确地施加打击。 厘清了思路,何天巳试探着接近怪兽。 或许是因为找不到攻击的对象,两头青铜怪兽苏醒之后就一直摇头晃脑,处于原地守备状态。然而当何天巳试探着靠近时,局势却立刻发生了变化。 那两条拖曳在地面上的巨大蛇尾,不仅仅是横扫千军的武器,竟好像还有着探知地面震动的诡异作用。即便何天巳放轻了脚步,试图从怪兽的后方悄悄接近,可他还是很快就被觉察到了。 青铜的怪兽伸长脖颈,从中空的体腔内吹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吼。紧接着,粗大的蛇尾再次朝他甩来! 熟悉了这个套路,何天巳又一个闪身轻松躲过。可他才刚落地,另一条尾巴竟又抽打过来。这一次他没来得及躲闪,但所幸只是右手胳膊被鳞片擦伤了一点,并无大碍。 “这架没法打啊!!” 不是何天巳轻易认怂,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单凭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哪怕多出一把菜刀,都远远不是这两头怪兽的敌手。 “试试信息素。”明若星及时提醒。 何天巳一口气跑出了二十来米,到了洞穴最深处。估摸着离开了蛇尾的攻击范围,他这才开始释放身体里的亚人力量。 在之前几个小时的试炼过程中,他已经学会控制自身的臆想、控制浮尸。可是眼前的这两个庞然大物,一看就知道要花上成倍、甚至十几倍的功夫。 干脆豁出去了! 简单地做了几个深呼吸以稳定身心。何天巳不遗余力地调动体内潜藏的力量。至于后果如何,他也不去细想。 二十米的距离实在有点遥远。何天巳努力了大约一分钟左右,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可看起来却不像是什么好事——只见两头怪兽相继仰天发出怒吼,然后竟然展开翅膀,朝着何天巳这边飞来。 “停下!别动!!” 尽管何天巳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可这两头怪兽似乎与河里的那些行尸具有完全不同的攻击机制——它们彻底免疫了何天巳的信息素力量,甚至遇强更强,朝何天巳猛扑过来。 不妙、不妙!! 巨大翅膀卷起的怪风已经吹得何天巳衣袍飞扬,而怪兽的利爪更是随时都有可能空降下来,将他撕成碎片。 保命要紧,何天巳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把兜着风的外套一脱,整个人如同金蝉脱壳一般,捡着空隙一股脑儿地撒腿就跑。 大约四五秒钟之后,只听脑后一声轰然巨响。他愕然回头,发现自己的外袍被气流吹到了半空,果然被怪兽的利爪抓住了,瞬间撕扯成碎片。 不止如此,这两只脑内空空的愚蠢铜兽还撞上了洞穴底部坚硬的岩壁。 逢魔花开时_165 说来也是奇怪,岩石轰塌,居然露出了一个隐藏起来的巨大空间。 “这什么情况?!” 何天巳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他看见这个全新的空间顶端同样有月光从窟窿中投射下来。而月光落下的地方,是一口异常巨大的石质棺椁。 他很快就认出来了,这简直就是现实中墓穴里那口棺材的翻版,只不过更加的巨大,大到令人心生畏惧。 所以,这具棺材是做什么用的?! 关键时刻,何天巳的思维飞速转动。 这里是墓穴,那这两个怪兽应该就是镇墓兽。要么是守护墓穴的,要么就是镇压墓穴里的污秽之气。 无论哪一种,墓主人与它们都会形成一种制约关系。所以,只要能够控制住墓穴主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领悟到了这个试炼的核心,青铜怪兽的弱点一定就在那口巨大棺椁里头。 笃定了这个信念,接下来的目标也就变得清晰了——他必须尽快打开棺椁,然后唤醒棺椁里头躺着的无论什么东西。 —— “看起来这家伙已经猜到了。” 站在远处旁观的明若星露出一抹微笑。 这么点小机关果然难不到何天巳。接下去就看他怎么破局了。 只见何天巳从藏身的隐蔽处走了出来,悄悄地接近崩塌的洞壁。 被巨兽撞出来的窟窿其实非常狭窄,而那两头青铜巨兽,一头已经挤进了洞壁后方的空间,另外一头则盘踞在窟窿前向内张望。它那长长的蛇尾正盘在后爪旁,而这无疑大大地削弱了它感知身后动静的能力。 时机不错! 何天巳再无半点犹豫。越接近巨兽,他的脚步越快,转眼就疾跑到了巨兽身后。 那青铜巨兽终于感知到了他的存在,立刻扬尾抽打。何天巳当然有对策——他看准了怪物尾根部动作幅度最小、冲击力也较弱的区域,一跃而起,双手按着蛇尾一记利落的侧手翻,恰恰落在了巨兽的后爪上! 一击不中,巨兽又要抬爪踩踏。何天巳却死死地扒住了它后爪上的鳞片,任凭它跺脚、抓挠,自岿然不动。 如此反复折腾了几番,等到巨兽疲惫而又困惑时,何天巳这才一跃而下,敏捷地闪过地面上的大小碎石,头也不回地朝棺椁奔去。 然而危机并没有彻底解除,甚至还有可能更加危险——因为他现在处于两头巨兽的包围圈里面了。 试炼场上最糟糕的结果,无非是宣告失败并且回到现实。然而对于何天巳而言,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更有重要的人旁观,他绝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失败。 于是,他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狂奔,一边依靠地形和障碍物来躲闪巨兽的攻击。 就这样,凭借着头顶月光的指引,何天巳很快接近了目标。 尽管远看就已经觉得高大,可真正到了面前,何天巳还是被岩石棺椁的气势所震撼。 那简直就是一排多层居民楼的体量。从上到下雕刻了四五层浮雕,每一层的人物都有真人大小。 但他没有时间再做更细致的观察。两只青铜巨兽气势汹汹,已经双双追到了他的身后。 没有其他选择,何天巳立刻跑向棺椁。躲藏在了石椁与洞壁之间狭窄的缝隙里。 几秒钟之后,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他又听见了那种震耳欲聋的巨大崩裂声! 那两只青铜巨兽正在撞击着巨石棺椁。在它们不遗余力的轮番上阵中,石块与尘屑漫天飞扬。很快,厚重的椁盖被砸成了两半,轰然倒向地面。 是时候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虽然大大小小的落石时刻可能威胁生命,但何天巳还是贴着洞壁坐了下来,举起双手紧贴石椁,开始尝试着感应椁室内部的物体。 他的设想果然是正确的——与刚才他试图操纵两头青铜巨兽时的那种空空洞洞、抓不到实处的无助感完全不同。这一次,他释放出去的信息素很快就探查到了实体。 那必然是墓主人的“遗体”。如此巨大的,以至于一时间根本探查不出它的全貌。 何天巳尝试着让它与自己的信息素做出反应,大约四五秒种之后,只听椁室内部传来“咚”地一声闷响,竟像是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有戏!! 何天巳大喜过望,他全然无视了依旧在头顶上方肆虐的两头巨兽,源源不断地向棺椁内部注入自己的力量。 棺椁内部已经明显地有了动静,可是这点力量还不够,远远不够。 是自己能力有限吗?何天巳绝对无法认同这样的结论,他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这种担心才是制约他发挥的最大潜在威胁。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在限度之内发挥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接下去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道没有上锁的门,推开它,一切或许能够迎刃而解,却也有可能会雪上加霜。 该怎么办? 何天巳正纠结,头顶上又是几声轰然巨响。石椁的盖板已经被彻底撬开,两只青铜巨兽发出胜利般的嘶吼! ……去他的,豁出去了! 何天巳一脚踹开了心里的那扇门,同时张嘴发出一声怒吼。 伴随着这声吼叫,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仿佛窜过了一道电流。那是信息素过皮肤远远不断地释放出来的感觉,甚至已经具现形成一股黑色的气旋包围在他身旁。 厚重宽大的椁盖彻底碎裂后,椁身与洞壁之间的缝隙就完全暴露了出来。一头巨兽朝着缝隙里张望,然后探出前爪抓向何天巳。 何天巳不再躲闪,因为已经没有这种必要了。 狼藉一片的洞穴里,又响起了几声崩山裂石的轰天巨响。只不过这一次,伴随着大小碎石一同飞向半空的,还有无数青铜的碎片,以及半条撕扯变形的青铜前爪。 何天巳抬头向上望去。 从他的这个角度,只能够看见一双白骨森森的巨灵之腿,从破败的石棺里站立起来! 逢魔花开时_166 第90章 舍身成仁 为了更好地观察战况,明若星悄无声息地从远处转移到坍塌的洞口附近。 从这里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口巨大的岩石棺椁几乎完全破碎。两只青铜巨兽一左一右地站在碎棺前面,虎视眈眈。 而就在它们视线的交汇处,一具大得惊人的尸骸,浑身披挂着绸缎和金银珠宝,顶天立地的站在残破石棺上。 现场看不见何天巳,想必应该是躲在了某个安全的角落里。 明若星也找了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继续观察。 只见那巨大的尸骸缓缓抬腿迈出石棺,一踏在地上,就震得地面摇撼,洞壁上石渣扑簌簌如雨下。 也许是觉察到它的行动迟缓,两头青铜巨兽立刻围拢上去。左边残缺的那头大吼一声吸引巨尸的注意,而右边的就趁机猛扑上前!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在洞穴里炸开! 巨尸抬起右臂,轻松阻挡住了铜兽的攻击,又用左手抓住了铜兽的后腿,用力一扯! 生锈发脆的金属发出了断裂的悲鸣。铜兽的整条右后腿被硬生生从关节处一把扯断。跌回地面的铜兽痛苦地嘶吼翻滚,然后勉强用剩下的三条腿站立起来。 但真正的战斗此刻才刚刚开始。 白骨巨尸与两头青铜怪兽之间的搏杀,让整个洞穴中充斥着巨响、乱流和漫天横飞的各种危险物体。 但是显而易见,最后的胜利属于那具巨大的尸骸。 断了腿的青铜巨兽已经彻底消失。在刚才的战斗中,巨尸已经毫不留情地将它撕扯成了一堆青铜碎片。 而剩下的那只也“命”不久矣——它扑上去啃咬巨尸的手臂,反而被一把捉住了上下颚,用力地掰开! 让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断裂声,伴随着巨兽的痛苦嘶吼在洞穴里回荡。 饶是自诩“见过不少世面”的明若星,也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到了。青铜怪兽被巨尸整个儿提起,然后从嘴部开始撕成两半!! 伴随着怪兽尸体坠地的轰然巨响,世界仿佛终于平静了下来。 过关了?事到如今,明若星不敢再轻下定论。 两头青铜怪兽的确已经倒下,可巨尸却还在原地屹立。 无论如何,还是先看看何天巳怎么样了。 明若星试探着呼唤了两声。大约十多秒钟之后,残破的棺椁后方传来一阵小小的响动,灰头土脸的何天巳踉踉跄跄地钻了出来,身边萦绕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黑气。 不对劲,他这是又失控了?! 何天巳的最后一次失控,还是上个月出发去紫云山庄之前的事。看起来,这一次为了操纵巨尸对付怪兽,他又再度透支了自己的能力。 而这场试炼的目的,恰恰就是训练控制力,所以直到何天巳重新夺回主动权之前,他们两人都将被困在这个噩梦般的空间里。 明若星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他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快步朝何天巳跑去。 听见了他的呼唤声,何天巳也抬起头来,跌跌撞撞地朝着他这边走来。 然而两个人却没能走到一起去。因为短暂的平静又被一阵巨响打破了。 是那具巨大的尸骸——它觉察到了明若星的接近,竟然也将他当成了来犯的敌人。没有任何预警,它抬手掰下洞壁上的一大块岩石,朝着明若星砸过来! 毕竟身手敏捷,明若星迅速躲过飞来的岩块。但是紧随其后,又有更多岩块不断飞来。 “叫它停下!” 明若星一边躲闪,一边向何天巳大声求援。 何天巳没有回应,但很显然他正在努力地自我控制。 又过了大约半分钟,满天横飞的岩块终于慢慢地停止。明若星立刻飞奔跑到何天巳身旁。 与前几次发作的时候一样,何天巳浑身散发出强大的信息素力量,光是靠近他就能感觉到恐怖的压迫力。 强忍着从体内翻涌而出的阵阵不适感,明若星用力地搂住了何天巳的肩膀。 用自己的信息素压制何天巳的信息素,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策略。可是眼看着何天巳的信息素一点点变强,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总有一天也会彻底的失去作用。 “不能继续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了……” 很快,又有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冒险的想法浮现在了明若星的脑海中。 他轻轻拍了拍何天巳的脸颊,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 “何天巳,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当……当然了。” 虽然大脑里一片混乱,可何天巳居然做出了回应,甚至伸出手来搭在了明若星的腰间。 明若星轻笑:“那如果我遇到危险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会……保护你。” “记住你说的话。” 明若星突然拉开了何天巳的手,将他扶到一旁倚着洞壁坐好。自己则转身朝着那具巨尸走去。 —— 地面再度传来的震动声,将何天巳的意识从半梦半醒的朦胧引向了现实。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抬起头来,正对上不远处那令人惊愕的一幕。 逢魔花开时_167 惨白的月光下面,那具巨尸再度狰狞狂暴起来,白骨森森的双臂一下接一下不停抓挠,掀起阵阵阴风。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一抹在巨尸面前从容转圜闪避的白色身影。 何天巳的大脑还是一片混沌,他想不清楚明若星这是出于什么理由,又要做什么;可他却知道这样做究竟有多危险。 停下,必须立刻停下! 何天巳摇晃着起身,朝前方走去,同时使劲浑身解数想要控制住巨尸,不让它继续做出威胁明若星的动作。 但是这种努力看起来却是徒劳的。 至少目前为止,巨尸依旧歇斯底里地狂暴着,步步近逼,一点点地将明若星推向了洞底的死角。 “回来!!” 何天巳又向着明若星大喊,可不知是声音不够响亮还是另有原因,明若星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某种程度而言,反倒像是单方面自不量力的挑衅。 明若星似乎也十分明白这一点,因此只是靠近和躲闪,从未主动向巨尸发起过攻击。 何天巳终于追了上去,喘着粗气站在了巨尸身后。而这个时候,明若星也被逼入了死角。 两个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同时看见巨尸从洞壁上掰下了一大块尖锐的岩石,对准了明若星,高高举起,狠狠地砸下!! 濒死的恐惧让明若星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可是想象当中歇斯底里的恐惧感却并没有降临。 大约两秒钟之后,他勉强睁开了眼睛。看见的却是巨尸高高扬起的手臂,僵直在了半空中。 “快——走!” 满头冷汗的何天巳冲着明若星大喊,“跑开啊!!” 反正是考验何天巳的自控能力,其实明若星更想继续站着不动。可是看见何天巳一脸紧张关切的模样,他却又忍不住挪动起来。 谁知他才刚迈出第一步,耳边又是“哗啦”一声—— 巨尸那白骨化的右手居然一下子坍塌下来。看似零散的骨殖落地之后又迅速再度组合,竟然一把将明若星抓进了掌心! 短暂的惊愕过后,明若星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 巨大的握力从四面八方向他压迫而来,最初的不适感又迅速放大成为了剧痛。 很快,他就感觉到这股力量已经开始压迫骨骼。血液无法顺畅流通很快造成了缺氧和窒息,他艰难地张大了嘴,却痛苦得难以喘息。 紧接着,他听见身体内部发出了无声、却又无比刺耳的断裂声。 也许是他的手臂、又似乎是他的肋骨。但最有可能的还是两边都出了问题——因为这两个地方同时爆发出了让他连叫都叫不出声的巨大痛苦! 肋骨恐怕是刺进肺里了。因为只要轻轻地一个呼吸,气管里就是好一阵翻涌。紧接着带有铁锈味的温热液体就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咳了出来。 明若星愕然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了何天巳同样惊愕地望着他的眼神。 那种眼神,他似曾相识。 “不要紧的……” 勉强吞下几口血液,明若星勉强地开口提醒他,“这只是一场试炼……我死了也没关系……” 但是何天巳的表情却说明了他绝不同意这一点。 碾压明若星身体的那种可怕力量还在持续着,骨骼的碎裂声变得更加绵密。但是疼痛却反而变得不那么强烈。 是因为“死亡”在即,还是因为试炼即将结束? 他说不清楚。 但是他的视线依旧清晰,清晰到可以看见何天巳的手上,突然多出了一把菜刀。 傻瓜,这是想要用这把菜刀来对付那么巨大的怪物? 虽然自身难保,但明若星还是忍不住想要发出嗤笑。 然而下一秒钟,他的笑声和着血液一起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见,何天巳高高地举起了菜刀,狠狠地朝自己的手臂砍去! 刀刃剁进皮肉里的声音,听上去惊心动魄,但更加让明若星痛心的,是何天巳刻意忍耐压抑的沉闷喘息声。 紧箍着明若星的白骨之掌已经开始松脱,甚至可以听见白骨跌落到地面上的声响。但是此时此刻,这已经完全不再重要。 “……傻瓜!都说了,这只是个试炼啊!”明若星的声音虚弱而颤抖着。 何天巳扶着汩汩流血的手臂,沉重地喘息,脸上却是故作轻松的笑容。 “是啊,这只是一场试炼。所以……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说到这里,他缓缓地抬起了受伤的手臂。只见围绕在他身旁的那些黑气,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径直钻进他手上的伤口,倏忽间就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不光是抓着明若星的那只手,整具高大的尸骸全都化整为零,哗啦一声轰塌下来。 失去了外力的束缚,明若星闷哼一声朝着地上倒去。但是比他更快的,何天巳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将他抢进了自己的怀里。 两个浑身血淋淋、伤痕累累的人,就这样龇牙咧嘴、却又毫不犹豫的紧紧相拥着。过了好一阵子才逐渐缓过神来。 “傻瓜。” 明若星已经没有气力,只能轻轻捶着何天巳的胳膊,靠在他胳膊上半闭眼睛。 何天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搂着他,呵呵轻笑。 “究竟谁傻?我看你比我更傻。” 逢魔花开时_168 “是你傻。” “你才傻。” “……是你。” “……” 就在这看似毫无意义又孩子气的死循环当中,两个人的身形同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最后稀释成为一团雾气,离开了这个危险而又吊诡的奇异幻境。 第91章 患难与共 幽深黑暗的山中墓穴,石雕圈椅、长明灯和虽然有些大、却又没“那么大”的石头棺椁。 何天巳从没有想过,这些阴森森的东西在自己眼里竟然也会产生亲切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在蒲团上坐久了寒气入体。他打了两个寒噤,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喷嚏。 “你没事吧?”身旁传来了熟悉的关切声。 “……” 没有浪费时间去做回答,何天巳立刻一个转身,将主动凑过来的明若星箍住,先是紧紧拥抱,然后又伸手摸索着他的肋下和身体各处。 “怎么样,还疼不疼?” 昏暗中传来明若星的轻笑:“都说了那是壶天幻境。你自己不也没事了吗?” 经他这一提醒,何天巳这才注意到自己胳膊上的伤口也消失了。衣袍上也是清爽干净,丝毫没有血污的腥臭粘腻感觉。 回想起刚才在壶天幻境里的种种遭遇,虽然已不算是第一次经历,可他还是忍不住感叹起来。 “一个试炼而已,要不要弄得这么真实啊?刚才可真是把我给痛得半死了!” 明若星正要损他,却听见自家亲妈的声音从背后飘了过来。 “不然你想怎么样?这是试炼,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想要轻松愉快?不如回家去打电动游戏。” 坐在地上的两个人同时回头,正看见明家夫人走了过来。 她径直来到明若星面前,俯身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 “傻小子,输了就输了,干嘛这么入戏?一次失败,大不了重新再来一次啊。痛不痛?” “妈,我没事!”明若星躲开她的手。 何天巳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阿姨,刚才我跟小明在壶天里的行动,您都看得见?” “这不是当然的吗?既然是试炼,总该有个评判不是吗?不止是我,院子里的几位也都看见了,待会儿还有话要和你们说。” “……” 一想到幻境里所有的一切都被“丈母娘”收进了眼睛里,何天巳就有一种上了偷拍真人秀的恍惚感。 他偷偷用胳膊顶了顶明若星:“你不早告诉我?!” 明若星也是咬牙切齿:“……你以为我知道?!”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明妈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这山上基本都是出家人,除了我,没人对你俩的那点破事儿感兴趣。好了好了,快走。” 光线昏暗,看不出明若星是个什么反应,倒是何天巳非常主动地抓起了明若星的手,领着人就往外走。 走到明妈面前的时候,他还故意停顿了一下,冷不丁地打了声招呼。 “那我们就先上去了喔……妈。” “……谁是你妈啊!!” 明若星的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他后背上。 —— 一行三人终于离开了阴森幽暗的山洞,回到阳光明媚的山间小道上,往闻天院的方向走去。 毕竟是过来人,明妈非常贴心地一马当先、绝尘而去,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也许是因为幻境里的一番生离死别太过真情实意、浓墨重彩,回到真实世界之后,两个人居然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只是傻乎乎地牵着手,却不说话。 就这样走了一二十步,居然是明若星首先抛出了问题。 “你刚才怎么想到要去砍自己的手?” 何天巳挠挠脑袋:“其实……也没怎么想。你以前不也说过吗?强烈的刺激可以让人脱离幻境。我就试试。” “那万一不成功怎么办?” “那就接着砍呗。反正只要我死了就算试炼失败。那样的话你和我都会脱离幻境了。然后总结经验教训,再从头来过喽。” “你是不是傻?!哪有人会故意自残!” “那你难道不傻?哪有人拿自己当诱饵的?要是我控制不住那大家伙,有没有想过你会怎么样?变成肉泥啊!” “……” 仔细想想自己与他的确是半斤八两,明若星姑且不再计较这件事。两个人又往前走了百十来步,何天巳忽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怎么了?”明若星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逢魔花开时_169 “我在想……这里应该是现实吧?” “怎么了?” “会不会……又是另一个壶天?” “想多了,”明若星白了他一眼,“试一试能不能变出你那把小菜刀来啊!” 何天巳还真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晃了一晃,然后重新扭头看向明若星。 “那既然是现实世界,就没有人监视着咱们了吧?” “是啊,那又怎——” 明若星话还没有说话,眼前忽然一黑。 是何天巳一个箭步俯身过来,推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在了山道旁一块垂直平整的岩石上,二话不说就吻了下来。 刚开始的时候,嘴唇与嘴唇之间的碰撞因为急切而略显笨拙。牙齿的磕碰感甚至让双方都无声地咧嘴轻笑起来。 而正是因为这无声的笑意,却将彼此的吐息搅和在了一起,如化学反应般产生出了愉悦到令人战栗的感觉。 而当笑意消失时,一切都变得认真起来。 紧盯着彼此嘴唇的眼睛,随着距离的再度消失而缓缓地闭拢了。此时此刻,一切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再度交叠的那一点温暖与柔韧之上。 嘴唇与嘴唇的挤压,像是一个温柔的试探。而彼此内心深处腾起的欲望则是最好的答案。 当嘴唇缓缓张开的时候,潮湿炽热的火焰就肆无忌惮地燃烧起来了。 明若星感觉自己仿佛又被什么东西牢牢地抓进了掌心。只不过这一次没有痛苦,浑身上下萦绕着的只有一阵高过一阵的悸动与喜悦。 何天巳就像是要将他嵌进怀里那样死死地挤压、拥抱着他,紧贴着的嘴唇甚至不放过任何一点从唇角流泻出的喘息和液体。 而在炽热潮湿的战场内部,舌与舌正缠绕着,湿滑瘙痒的、越是用力就越是让人渴切,恨不得做出一点更实在、更痛快过瘾的事情来。 不知不觉间,何天巳的右腿已经插进了明若星的两腿之间,伴随着上半身的前倾挤压,他的大腿根部也在若有若无地顶撞着明若星的敏感部位。明若星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眼见着脸上红潮一片,却硬是按住了何天巳的肩膀,将他推远了一点。 “先生们还在等着……” 何天巳嘴上还挂着与明若星嘴角相连的银丝,眼神也是十分沉醉,但好歹还是残存着一点点理智。 “那就今晚?” “……” 明若星没有搭理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物、又擦了擦嘴,就红着脸管自己一个人往前走去了。 —— 因为险些擦枪走火,路上不免耽搁了几分钟。当他们两个重新回到刚才那间偏院的时候,几位先生还有明妈都已经坐在了堂上。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何天巳总觉得他们看自己和明若星的眼神……有点微妙。 言归正传,依旧是陆先生代表了在座的诸位开口说话。 “你的表现的确很让我们感到意外。说实话,闯过前面两关倒还算正常。那第三关,就算是平时到这闻天院里修行的年轻弟子,三五个一起上阵,也很少会有第一次就通过的。” 他这一说,何天巳四舍五入就觉得是在表扬自己,差点就眉飞色舞起来。 谁知道陆先生说话爱大喘气,旋即又将轻飘飘的他一把拽回到了地面上。 “但是!不用我们说,你自己肯定也感觉到了——你的力量和你的自控能力简直就是不成正比。虽然通过这次试炼,算是有了些进步,可也得好好巩固巩固。我建议你,还是多留在院里修行几天。” 不想再让明若星在自己的身旁遭遇危险,何天巳连连点头,表示愿意虚心接受一切执教。闻天院的管事林先生便也表态,算是收下了他这号“编外院生”。 要商量的事情似乎只有这么一件,就在何天巳以为差不多可以找个地方吃饭去的时候,陆先生却还有话要说。 他问何天巳:“对了,知不知道你的亚人基因是什么?” 何天巳看了一眼明若星,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你想不想知道?” 何天巳又看了一眼明若星,点点头:“想。” 几位先生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事先已经有过商量,现在只需要当事人的确认。 “如果我们有办法,现在就让你知道,你愿不愿意试试?” 何天巳愣了:“不是说只有进行科学的DNA检测才会有结果的吗?” 陆先生呵呵笑道:“那在DNA检测出来之前的古代亚人,他们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什么?” 这倒是考倒了何天巳,同时又免不了好奇起来。 他正心动,明若星却是坐不住了。 “您难道是想用显形术?可是按照何天巳如今的这种状态,耐不耐得住都是个问题,请您不要拿他来冒险!” 陆先生还没回话,倒是何天巳凑了过来,和他顶上了。 “什么显形术?先说出来听听嘛!” “这种方法很痛苦。”明若星一上来就危言耸听,“简单说,就是利用来自外界的力量,强制你显现出与基因相应的动物外形。” “有多痛苦?比得上刚才我拿刀砍自己吗?比得上你刚才差点被捏碎吗?” “那当然——” 明若星一张嘴就要说瞎话,然而何天巳仿佛看穿了他,立刻扭过头去重新看向几位先生。 “我要做。”他应得爽快,“疼我不怕,只要别缺胳膊断腿就行。” 逢魔花开时_170 林先生呵呵笑道:“这是当然不会,那你就随我们来。” 说着,几位先生也纷纷起身,开始朝院外走去。何天巳赶紧跟上,临出门时还不忘回头给了明若星一记飞吻。 “……” 明若星无法相信自己居然被孤立了,赶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妈!何天巳现在情况不稳定,万一探查的时候出什么意外……”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没想到明夫人也并不向着他,“在场那么多仙官,哪一个不比你厉害。” “……那就算成功,结果也不能随便泄露出去!尤其是不能让研究所知道!” “我明白,我想陆先生也很清楚。” 明妈妈拍了拍儿子的手以示安慰,“总之,你安心等消息就是了。” 第92章 混沌 依循古制,施展显形术的场地是闻天院内的一处偏殿。这些宫殿只对伞护种及以上等级的亚人开放。仅是优势种的明若星,只能站在外头等候。 仪式时间倒是不长,约莫半个小时之后,就看见明妈与几位先生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却迟迟不见何天巳。 明若星赶紧迎上去:“妈,这是怎么了?人呢?!” “人没事,就是受了点苦。还在里头休息,有人看着呢,你放心。” 有了这句话,明若星勉强定了定神:“那结果呢?” 陆先生摇摇头:“不是结果的结果。” 还是林先生说话直白一些:“我们在那伽、不,何天巳的身体里,看见了一片混沌。” “混沌?”明若星愈发不解,“混沌是什么样子的?” “红黄蓝,这是自然界最清晰的三种颜色。由它们混合衍生而出的橙、紫、绿色,就已经有些浑浊。而当许多种颜色混杂在一起的时候,那就是混沌。” “混杂在一起就是混沌?” 明若星一下子就回想起了刚才在壶天里,何天巳失控时周身萦绕的那种黑气。 黑色,所有颜色混杂而成的颜色,那岂不正是混沌? 他正寻思,又听林先生补充道:“在基因技术普及之前,显形术也算是殷山里的一项重要仪式。正常情况下,接受显形术的亚人外表上总会显现出某一种动物的特征。而这种动物就是他最主要的亚人基因来源。但是何天巳却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究竟怎么不一样?” 明若星问得焦急,但是几位先生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还是明妈妈决定实话实说。 “老实说,很……恶心。” 她举起手臂想要比划,却又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儿子。 “录像了,自己看。” 明若星接过手机解锁,发现了几段刚刚录制的视频。打开第一段,光线有点昏暗,而且还是一条右臂的特写。 毫无疑问,胳膊就是何天巳的。因为背景里还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呻吟和胡言乱语。 明若星随手调小了声音,专注于画面本身。 以普通人的评价标准,何天巳的肤色绝对称不上白皙,甚至更偏向于健康的小麦色。然而镜头中的这只手,看上去却格外的惨白。 不过明若星很快就发现了——白皙的并不是皮肤本身,而是皮肤表面覆盖着的一层半透明薄膜。 在镜头的记录下,这层薄膜就像直接从皮肤里头生长出来似的,越来越厚、逐渐分化出了一个个扇贝状半圆形,有规律地前后交叠着。 是鳞片! 明若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何天巳的整条胳膊迅速被半透明的白色鱼鳞所覆盖。但是这种奇特的情况仅仅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变化又发生了。 鱼鳞与鱼鳞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起来,仿佛又开始融合成一张完整的薄膜。而就在薄膜之下,有什么黑色的物质正迅速生长着,不一会儿就覆盖了全部的皮肤。 这时候,明妈涂着红色指甲的右手出现在了镜头里。她试着轻轻揭开了已经浮起来的鱼鳞,显露出了下面那层深色的组织——带着淡淡光泽的、具有网格状神秘花纹的蛇皮。 从鱼变成了蛇?这难道说明何天巳同时具有两种主导的亚人基因?明若星微微一愣。 但是前后不过半分钟的时间,蛇皮表面又开始起了变化。许许多多细小的白色“斑点”从角质鳞的缝隙间冒出头来。 镜头重新调整了对焦,这些白色斑点竟是一个个细小的“管子”,可以看见一些花白色的东西正在从管道里缓慢地冒出头来,并像树叶那样迅速地向两侧舒展开。 “是羽毛?!” 尽管看得头皮发麻,但明若星还是目瞪口呆,“第三种了,这究竟是……” “继续看,还没完呢。”明妈剧透。 不过一会儿功夫,何天巳的整条胳膊几乎全都被花白色的羽毛覆盖住了,整个看上去简直就像一枚巨大的翅膀。 这时候镜头中的明妈又伸手轻轻地拔下了一根羽毛。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只见整条手臂上的羽毛全都扑簌簌地一齐脱落了下来。 可真像只拔了毛的鸡翅膀——明若星产生了不太恰当的联想。但是他忍住了笑,认真地去看视频剩下的三分钟。 羽毛脱落干净之后,何天巳的身体还在继续变化着,又长出了一层褐黄色的、细密的绒毛,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黑色的斑点,看上去倒像是某种哺乳动物的皮毛。 视频的最后,这层褐黄色的皮毛也开始了脱落。 逢魔花开时_171 视频到此为止。何天巳是否恢复了原状,还是继续变化,明若星不得而知。但是对于林先生刚才提到的“混沌”,他倒是有了非常直观的感受。 “怎么会这样?” “如果单说这种现象,其实也没那么罕见。” 陆先生捋了捋胡子,心里显然已经有了些主张,“这要是早几年,让那伽来做这个测验,你也可以看见他在蛇和鸟类之间来来回回地转变。” “所以您的意思是,何天巳的身体里,现在至少有四种占据主导地位的基因?!” “是四种、一种、还是一百种,现在谁都说不清楚。” 陆先生又开始玄妙起来:“你也看到了,何天巳的身体状况还在不断发展中。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说到这里,他又反问明若星:“刚才听你母亲的意思,你不想让亚安局的人了解那伽现在的情况?”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明若星干脆坦诚表示不想让何天巳沦为试验品。 “如果实在有必要,我们会主动和有关部门联系。所以还请诸位先生帮忙,暂时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 林先生道:“山中修行之人,原本就应当不问世事。你带那伽来找我们,我们更不能辜负于你的信任。但是那伽的情况非常特殊,切不可等闲视之。若他有什么身体不适,医院能做的,我们却未必能够帮得到你。” “这个请您放心。” 明若星立即表示自己有医术高明的医生朋友,会定期让何天巳接受检查。 正说到这里,只听后头又是一阵响动。何天巳在两名年轻仙官的引导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有事,但明若星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样?” 谁知何天巳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变脸。 “哎唷!!难受、真难受!一会儿疼,一会儿痒,一会儿又热得像烫掉一层皮……” “怎么不烫死你。” 明若星上前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诸位先生面前,“还不赶紧谢谢先生们关照!” “谢谢先生!” 何天巳从善如流,却又不忘提问:“对了,我到底是个什么基因?” 陆先生笑呵呵地指着他:“你啊,就是个四不像。” 宫殿前面毕竟不是个说话聊天的地方。正好几位先生也都还有事要做,便由明妈领着明若星与何天巳前往住宿区熟悉一下环境。 目送那黑白红三个身影逐渐地走远了,林先生又看向了陆先生。 “真的不与亚安局通气?” 陆先生依旧望着何天巳他们远去的方向,缓缓地摇了摇头。 “静观其变。” —— 这天之后,何天巳就暂时在闻天院里落了脚,跟着他以前的师父重新学习自我控制之道。 至于明若星,原本也想留下来照顾一下何天巳的饮食起居。可偏偏那何天巳心思活络,也不管这里是什么清净修行之地,两个人一旦独处就要动手动脚的。 忍无可忍,明若星果断逃去了火池峰,给陆先生打下手。反正山脚下面有电网,再怎么着何天巳也不至于追上山来。 如此这般,不知不觉就过了十多天。眼看着两边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突然一个电话从金鱼村追过来,小小地打乱了他们的步调。 金鱼村的安全屋重建完毕了。 —— 不需要再做任何的商量——“回家”肯定是两个人共同且唯一的选择。 接到电话通知的第二天上午,何天巳收拾收拾东西,与闻天院的诸位先生道了别,然后依旧坐船下了闻天峰,在下游码头边的巴士站台上与明若星汇合。 这之后,两个人一起坐摆渡巴士离开了殷山腹地,返回主入口。又从停车场提了车,马不停蹄地开上了重返金鱼村的漫漫长路。 “喔!对了,这个给你。” 刚刚开出大桥头上的收费站,还没驶上高速公路。何天巳突然伸手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装月饼的小纸盒。 明若星斜眼瞥了一眼那玩意儿,表示拒绝:“太干太甜,没兴趣。” “才不是月饼!” 说着,何天巳主动将纸盒子抠开,从里头倒出了一样轻飘飘的东西。 是一朵雪柳花。 明若星愣了一愣,顿时放慢车速,缓缓停靠在路旁。 “这朵是你催开的?” “当然了!就为这个,我今天可是一大早就去了趟雪池峰。” “……那怎么现在才拿出来?” “不是急着赶路吗?刚刚才想来,又怕放久了会蔫。所以赶紧掏出来。” 说着,何天巳拿着花就往明若星的眼前戳。 “给你的,尝尝,快尝尝啊。” 拗不过他,明若星接过雪柳花,拿在掌心里端详。 半透明珠贝色的重瓣花朵,无论从那个角度欣赏都是剔透美好的。冒着会被何天巳笑话的风险,明若星还是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才拈起花筒送到嘴边。 逢魔花开时_172 用嘴咬开花筒与花梗连接的部分,饱满的花蜜缓缓地滑落。 “……”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明若星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究竟是什么味道啊?入口的第一感觉居然是辛辣。细微的灼烧感迅速在口腔里蔓延开去,像是无数牛毛一般的细针,扎醒了味蕾。 紧接着就在同一瞬间,所有的辣味又全都变成了吓人的甜,而且甜度还在不断地暴涨着。 明若星舔了舔嘴唇,觉得嘴唇竟然也是甜的,而这股甜意又化作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味道好吗?”副驾驶座上的何天巳解开了安全带,靠近过来。 “嗯。”心情愉悦的明若星难得坦诚地点头,“好。” “真的?” 何天巳一手撑着明若星脑后的靠椅,凑到了他的脸颊边,轻轻地呵气。 “能让我尝尝吗?” 没等明若星回应,他已经主动凑了上来,张嘴含住了明若星柔软的嘴唇,继而得寸进尺,搅动起了一池春水。 两个人就这样忘乎所以地交换着口中的甜蜜。直到何天巳一个用力过猛,胳膊肘按下了方向盘上的喇叭按钮,突然响起的笛声吓得两个人同时打了一个激灵。 “……开车别胡闹!!” 回过神来的明若星一把将何天巳推开,红着脸整了整领口,重新将车辆发动。 而何天巳则乖乖地重新系好安全带,同时意犹未尽地咂了咂舌。 “真的好甜。” 第93章 新你好 没有了花蜜,那朵雪柳花很快就完全枯萎了。明若星悄悄地将它用一张纸巾包着,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归乡情切,他们并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在中途休息上。八、九个小时的车程几乎一气呵成,顺利赶在了晚上六七点钟回到了金鱼村。 明明只是小别了半个月,可看久了殷山的奇峰峻岭,再回归这座群山环抱的小小村庄,顿时就有了一种生活安逸、平静温馨的感觉。 车辆绕过村口的樟树,驶过荷塘上的廊桥,何天巳突然激动起来,抬手指向前方。 “……看!” 就在药园稀疏的竹篱笆尽头,饱受台风蹂躏的砖墙残骸已经成了一片雪白高大的新墙。安装在围墙顶端的路灯,在重新铺设的水泥路上投下一片光明。 “我来看看……说明书上说这是太阳能路灯。白天储能、晚上亮灯,寿命还很长。” 何天巳打开手机,从邮箱里翻出了设计师特意为他们准备的电子说明手册。 施工团队已经离场,真正的房东——亚安局也已经派人来验过房。接下来就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探索时间。 车辆缓缓停在了白墙正中的大门前。昔日狭窄的单扇铁门已被改造成了宽敞的双开铁门。 何天巳下了车,来到电子锁前输入密码。伴随着清脆的蜂鸣提示,铁门开始朝两侧退去。 车辆沿新铺设的水泥便道驶入庭院,左侧的大合欢树下就是新搭建的车库,同时也兼做木工作坊之用。墙上挂着那伽当年的那批五金工具,下面就是工作台。 停好车,两个人背着大包小包就往外走。被台风刮倒的几株树木已经清除了,通往主屋的小路两旁补种上了草坪和高高矮矮的灌木。 几盏同样是太阳能的花园灯埋伏在路边的草丛里,勾勒出通往主屋的道路。 绕过一棵障眼的合欢树,夜色下的新房终于展露出了它的真容。 斑驳的砖木结构墙壁和沉重的人字坡顶全都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如同火柴盒般线条简练的现代风格建筑。但是它也毫不枯燥——雪白的墙体与大大小小的玻璃窗,以及阳台相互映衬组合,搭配出一种轻盈愉悦的节奏感。 停下来欣赏了一阵之后,他们终于来了玄关前。感应廊灯很快为他们照亮了通往玄关的大门。 “看。” 明若星指着水泥台阶旁摆着的老花盆,青苔依旧在,里头却已经补种上了怒放的丽格海棠。 “真好啊。” 何天巳一边赞叹着,一边输入了开门密码。门锁轻快地弹出,再轻轻一推,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就为他们而敞开了。 “欢迎回家。”何天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明若星回报给他的,是难得坦率的微笑。 —— 由于何天巳曾经提出过明确要求,设计师在改建房屋时,注意保留了老房子的“回”字形格局。 玄关的后方依旧是前厅,破旧的长椅被替换成了轻巧舒适的浅色长沙发,增加的桌椅和橱柜等陈设,也使得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正经的会客室。 按照说明书,何天巳在前厅的墙壁上找到了室内电源的总控开关。放下闸刀的同时,屋内处于开启状态的大小照明全都亮了起来。 何天巳拉着明若星穿过前厅,走向落地窗外的中庭——这里不仅基本恢复了台风前的风貌,还增设了不少微型景观,就连池塘也整饰一新。 至于庭院的四周,走廊已经被改造成全封闭样式。尺寸巨大的落地玻璃在保证采光和风景的同时,也形成了一个空气隔离层。不仅隔绝了夏天户外的高温,也让冬季坐在走廊上看雪景成为了一件十分惬意的事。 两个人沿着走廊往顺时针的方向走。餐厅里拥有了一张宽敞简洁的原木色大餐桌,几枚圆球状的白色吊灯垂落下来,照亮了养在大小玻璃瓶中的植物。 厨房也终于有了油烟机和抽风机,料理台上方的超宽尺寸推拉窗,不仅将风景请进了室内,打开窗户之后,更是可以与后院的露天烧烤区域无缝衔接起来。 “我不是在做梦吧?” 逢魔花开时_173 虽然半路上就已经将电子手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可是现场走上一遭,何天巳还是连声惊叹。 明若星比他要稳重一些,可心里头也时不时地暗暗感叹。 原本环绕庭院的走廊在厨房外戛然而止。应明若星的要求,与厨房相连的杂物间被隔开,分成了洗衣房和居家的健身房,方便恶劣天气下的室内锻炼。 健身房的西南角上开着一扇朝向庭院的小门,似乎不在电子手册的说明之列。推开它,何天巳首先咦了一声。 嫌他个子太大挡着门,明若星干脆推着他一起走了进去。当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张大了嘴巴。 这是一个钻石形的五边形房间。朝向庭院的那两面全都是落地大玻璃窗。靠窗摆着一个硕大的大理石浴缸。而正对着浴缸的那面墙上,居然镶嵌着一大面明晃晃的玻璃镜子。 “喔……这浴室可真厉害了!” 何天巳立刻兴奋起来,“在这里泡个澡,再拿个平板看个电影,爽!” 明若星显然比他想得许多:“会不会太暴露了?” “怎么会呢?!” 何天巳啪地一声关上了浴室里的灯,让明若星仔细观察外面的景色——几株将近两米高的锦绣杜鹃恰到好处地种植在了玻璃窗外大约两米的地方,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一定要这样吗?” 明若星还在纠结,何天巳却被熄灯之后,开关面板上亮着的另一个按钮所吸引了。 只听“啪”地一声,只见那两扇玻璃窗又起了变化——从底部开始迅速变成了磨砂的半透明材质。 “这还差不多。”明若星点点头表示满意。 浴室虽然有趣,可内容毕竟有限。他正准备去看看另一边的门后面藏着什么玄机,一回头却发现何天巳正一动不动地紧贴着自己。 “明啊……”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可何天巳偏偏就要压低了嗓音, “这么好的浴室,你觉不觉得今晚上咱们应该做点什么?” “喜欢的话,不如今晚你睡浴缸里。” 明若星倒也不是真的想要拒绝,只是自己一路上开了足足九个小时的车,刚回来行李都没摊开。何天巳这个坐车的连一点慰问都没有就要粘上来,会不爽也很自然。 说着,他就两三下将何天巳撵走,顺手推开了另一扇门,原来是厕所和洗手台。 从洗手台旁边的门出去,就到了何天巳原本的卧室。 重新装修之后,眼前已然没有了过去简陋杂乱的痕迹。昔日窄小的单人床已被舒适的双人大床所代替,新安装的中央空调也取代了那台老旧摇头扇的地位。甚至还有一个空空荡荡的大衣橱——与崭新漂亮的家具比起来,何天巳的那些衣服反倒成了破烂,大有买椟还珠的感觉。 害怕何天巳要搞偷袭,明若星加快脚步先走为上。 推开右手边的门,原本应该就是明若星的房间。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间看上去空空荡荡的奇怪空间。 明若星回过头来狐疑地看着何天巳,问他是否擅自做主修改过房间的设置,果不其然的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我那房间的床也挺大的,干嘛还要再买一张床?多出来的钱买台投影多好?再不济也可以算进你的车钱里头啊!” “也可以。” 明若星也懒得炸毛了,“大不了我睡床,你睡地板。” 差不多用了一刻钟左右,他们就将楼下的几个房间粗略地浏览了一遍。两个人的居住需求毕竟有限,光是这一层就已经有几间闲置出来的房间。二层则完全处于空置状态,除了洗漱区域之外,其他房间都可以根据切实需求做出灵活的调整。 “不如咱们以后开个旅馆吧?” 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何天巳抬头想明若星诉说着自己的突发奇想:“咱们给金鱼村做个网页,就往死里吹这里有多美多休闲。专门忽悠那些有钱的亚人过来旅游,你说好不好?” 你以为亚人都是凯子?也不怕被打。 明若星本能地就想嗤笑何天巳。然而转念一想,未来难以预料,若真能守住这一方庭院,开个小小的旅馆,彼此相守一生,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他便点了点头。 “好啊。” —— 新房的确令人惊喜连连,然而不足之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全部房间基本都只完成到硬装修阶段,极少数提前定做的大件家具也已进场。但是窗帘、地毯,部分电器、锅碗瓢盆和床品之类的,都还是空空荡荡。 简单说,就是缺少点人气儿。 好在前一阵子他们就在网上下了不少订单。昨天,何天巳就全部通知厂家可以发货,估计这些天应该会收快递收到手软了。 两个人这才将丢在玄关的行李拖进来,两个人一边将东西分门别类地取出来,一边开始商量今晚上的计划。 何天巳建议现在就去把白老板从小美那边接回来。但是明若星却不同意。 “都这么晚了,跑去人家宿舍不太合适。再说,也不差这么一晚上。” “……也对。”何天巳挠挠头,“那就先洗衣服,然后填饱肚子。” 说得倒是有道理,明若星认可了这个决定:“成,那我去洗衣服。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不,不不!” 何天巳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行,你这都开了一整天的车了,也该轮到我做点事。所以衣服我洗,饭也是我来做,我先去趟养老中心拿点东西,你呢,好好休息休息。” 这倒还算是懂了点事,明若星满意地认可了,坐到沙发上。何天巳十分熟练地按着他的肩膀在他的额角上轻吻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第94章 开缸仪式 逢魔花开时_174 不知为何大献殷勤的何天巳,屁颠屁颠地跑去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取家当了。 一直耐心地等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明若星立刻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掏出手机开始拍摄照片。 慵懒和乏力当然都是伪装出来的。刚才当着何天巳的面,明若星假装稳重,没好意思东看西看。现在正好找个借口把何天巳支开,自己趁机多拍点照片细细回味,顺便还可以发到网上向兄长等人炫耀炫耀。 从客厅、餐厅到厨房、健身房再到卧室,明若星效率超高地边走边拍。逛完了室内,又绕着庭院了一圈,这才重新躺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开始一张张筛选拍到的照片。 照片一张张地向前滑动着,翻着翻着,突然就跳出了今天上午拍摄的画面。 那朵晶莹梦幻的雪柳花,在明若星的掌心里舒展着,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催开这支花朵的时候,何天巳的脑海中又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种由辛辣转换而来的、爆炸一般的甜蜜,好像现在还在唇齿之间萦绕。明若星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心中隐约有些荡漾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的方向传来了门锁开启的蜂鸣提示音。 是何天巳,他终于回来了。 —— 之前千辛万苦从台风废墟里抢救出来的家当,基本上都还堆放在老年活动中心的小院里头。这一趟,何天巳从中取回了洗衣粉、晾衣架和薄被床单等一些基本生活用品。 除此之外,他还顺便从食堂的厨房里捞来了蔬菜、鸡蛋和一些挂面。 问过了明若星暂时不急着吃饭,两个人便一起动手,将行李中需要洗涤的衣物搬到洗衣房,接好洗衣机的水管和电源开始清洗。 明若星还想要帮忙何天巳去料理食材,却被坚决地拒绝了。 “厨房有我一个就够了。要不,你……就先去洗澡吧。” 何天巳又为自己的这个建议提供了一个“合理化”的解释: “一楼的浴室好像只有那一间。你也累了,就多用热水泡泡澡。咱们把时间错开,比较……嗯,有效率。”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当然有事——尽管明若星直觉这家伙不怀好意,却也并没有反对。 说实话,能够成为那间豪华浴室的第一个使用者,对于爱干净的猫来说,还真是一件很有诱惑力的事。 嘱咐了几句“要爱惜新厨房、注意开排风扇、注意用气安全”之类的唠叨话,明若星这就拿起洗漱用品进了浴室。 他随手反锁上了通往健身房的门锁,但是想了一想,却并没有锁住通往何天巳卧室的那扇门。 至于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多想。 —— 房屋的设计师在小细节处十分贴心。浴室镜子下方的柜子里,居然摆放有开缸用的消毒液。 明若星简单地为浴缸消了毒,又经过了几番简单的冲刷,清澈的热水很快就在崭新的浴缸中积聚起来,呈现出极浅淡的蓝色。 在氤氲的热气之中,明若星脱掉衣物,迈进浴缸。热水立刻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熨帖着他的皮肤。 水温略微有点烫,但这恰恰正是明若星此刻所需要的。他浑身的毛孔都在这热度的熨烫下打开。这一刻,旅居殷山的辛劳、长途奔波的疲惫似乎都被这一池热水给融化了。 浴缸的一端设计有防滑防撞的硅胶靠枕。明若星将头靠在枕上,惬意地斜躺下来,感受着水的浮力将他向上托举。 也正因为这个姿势,他这才发现浴室的顶部居然也是半透明的。 此时此刻,星光漫天,透亮的月色洒落下来,为玻璃墙外高大的锦绣杜鹃笼罩上了一层银色面纱。 稍微想了一想,明若星从水里起身,赤脚踩着冰凉的地砖,走到墙边关上了电灯。 人工光源鞠躬谢幕了。唯有从屋顶高处投射下来的月光,以奇妙的角度,将浴缸中微微摇晃的水面波纹投射在了墙壁上。 被微微发亮的水波所环绕着,浴缸顿时如同沉入了幽蓝深邃的大洋海底。 重新躺回到浴缸里,明若星继续仰视着头顶。 月光愈发地明亮了,星辰也更加地清晰。无色透明的屋顶成为了这世界上最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一种不可名状的平静感从水中袅袅地腾起,不一会儿就温柔地包裹住了明若星,轻轻蒙上了他的眼睛。 并非梦境,却比梦境更美。 从意识朦胧到再度清醒,明若星相信自己仅仅只打了一个盹。最好的证据就是浴缸里的水依旧是温热的。 朦胧之间,他突然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不是通往健身房的那一边,而是卧室的方向——等到明若星分辨出来的时候,门已经被打开了。 有灯光从门后面透过来,但是一晃就又消失了。有人脚步轻轻地走进浴室,然后又反手关上了门。 —— 有些时候、有些决定,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理智。 就好比此刻的明若星,明知有人进来了却依旧一动不动,只借着黑暗的掩护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线,暗中观察。 来人当然只可能是何天巳。他放轻了脚步走到浴缸边上,然后俯身蹲下。 他来干什么?他又会做什么? 明若星的意识完全清醒,脑中一瞬间就闪过四五种可能性。有的直爽、有的香艳。 然而何天巳偏偏不按常理出牌——他伸出手,探了一探明若星的鼻息。 这是浴缸,又不是泳池,难道还怕人里头淹死了吗? 明若星忍不住觉得好笑,却又努力地屏住了气,依旧纹丝不动地装他的“死人”。 很快,何天巳又有了第二个动作。 逢魔花开时_175 他将手探进了热水里搅了一搅,好像是在试水温。紧接着又转向了浴缸的另一头。 悄无声息中,水龙头被打开了,温热的水流又开始缓缓注入浴缸。 与此同时,何天巳又将手探进了浴缸。这一次,他一直一直向下摸索着,打开了浴缸的排水阀门。 微小的旋涡在水底生成了,底层那些温度较低的水流正源源不断地被温度适宜的热水所取代。 当然,这微小的缸内循环不至于让明若星产生出什么不适的感觉。 他所真正能够感觉到的,是何天巳潜伏在水中的那只手,一点点地沿着他的小腿滑了上来。 流氓、无赖、乘人不备…… 各种不满的词汇在明若星的脑海里鼓鼓囊囊地开始发酵。却又在何天巳滑过膝盖,贴上大腿之后变成了一片空白。 如果这个时候装作被惊醒,然后言辞拒绝何天巳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明若星并没有这样选择。 他的选择是继续装作熟睡,并在一动不动之中,期待着何天巳的后续反应。 何天巳的手像一条不怀好意的章鱼,继续灵活地在水底下游曳。每一次被触碰到的时候,明若星都忍不住想要打哆嗦,血管也跟着心脏微微地突跳起来。 要不要现在醒过来——他的内心又开始了纠结。 而何天巳显然要果断许多。 他仿佛已经确认了什么,于是朝着水面俯身,吻上了明若星的嘴唇。 或许是不想惊醒明若星的水中“美梦”,这个吻倒是轻盈得好像一根鸿毛,只是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撩拨。 然而明若星的脑海深处,却炸出了一朵充满了矛盾的烟花。 —— 最终,身体对于愉悦的追求还是占据了上风。再说,肌肉的僵硬和体温变化也无法逃过如今何天巳的眼睛。 无所遁形的明若星干脆主动仰头,睁开了眼睛。 “早就猜到了你在装睡……” 也许是害怕明若星会恼羞成怒,何天巳也不敢太过嗤笑。他只轻轻地说了这一句话,又愈发讨好地献上虔诚的吻,一边抬脚跨进浴缸。 熄了灯的浴室里一片昏暗——但就算灯火通明,有些事恐怕也是顾不上了的。 纠缠之中,明若星踢中了热水龙头。水位不断下降,最终完全消失在浴缸底部。 没有了弄虚作假的水流浮力,灵肉之间的倾诉就变得愈发真实。皮肤的表面因为寒冷而紧缩,然而交融的地方却依旧如烈火一般灼烫。 暌违了将近一个月的这场情_事,绵长而甘美。 释放过后的两个人依旧依偎缠绵着。反正,今晚只属于他们两个人,而夜还很漫长…… —— 这场漫长而且旖旎的“开缸仪式”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时分。最终,身心饕足的何天巳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块大毛巾,将明若星裹住抱进了卧室。 卧室里虽然有床,但还没铺设床垫。不过两个人都已经又困又累,干脆因陋就简,只草草地铺了一层床单就躺了上去。 十月底的夜晚,已经颇有一些凉意。 何天巳从活动中心取来的只是一床夏天用的薄被,他便干脆将明若星揽进怀里,又是一番温存。 明若星已经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此刻只想睡死过去,便也软绵绵地由着他摆弄。 如此这般,两个人便算是度过了新宅里的第一夜。 第95章 大意了!! 第二天一早,日上三竿之时,明若星还停留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感觉右边脸颊上传来一阵濡湿的舔舐感。 他下意识地以为何天巳又在使坏,闭着眼睛伸手去赶,却冷不丁地摸到了一手长长的绒毛。 原来是白老板回来了,而且浑身上下洁白如雪,长毛丝丝顺滑,脖子上面还打着一个小红领结。 再闻闻,浑身上下一股草莓哈密瓜的香波味儿,甜得好像一块奶糖。 ……真不愧是女孩子们养过的猫,感觉这几年何天巳都亏待它了。 好一阵子没有见面,说实话明若星也挺想念它。于是就默许白老板蹭上来,贴完鼻子又贴脸颊,连嘴都亲了两回。 如此亲热了一阵,明若星的瞌睡也算是彻底地醒了。虽然身上稍稍一动就感觉酸痛,但他还是抱起白老板放回地板上,顺便起床寻找衣物。 昨天晚上他是裹着毛巾被何天巳抱进卧室里的。换下的衣服即便还在浴室里,他也不想继续穿着。 记得行李应该还在餐厅旁边的沙发上,不如直接变成猫,穿过庭院去取。 这样想着,他正准备变身。余光却瞥见一旁的椅子上摆着一件超大号的米色长袖T恤衫。 看尺寸,衣服显然应该是何天巳的,可明若星从没见他穿着过。那么这件衣服单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有点可疑了。 差不多猜到了何天巳心里的“小阴谋”,明若星嗤之以鼻,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莫名有些小小的心动。 趁着还有几分慵懒的睡意,他拿起那件T恤套到身上,然后光着两条长腿,推开了通往走廊的移门,大大方方地走到庭院里。 秋日明媚的阳光下,重获新生的庭院彻底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合欢树和小竹林依旧屹立着,补种的茶花和金丝桃看起来也已经适应了新的环境。靠近会客厅的南边,池塘边多了一座小型假山,人工循环的水流从山上一级一级地滑落,为池塘里的游鱼制造出足够的氧气。 靠近厨房,空气中隐约飘来食物的香气。明若星这才想起了那顿最后还是没能吃上的晚餐,饥饿感一下子唤醒了他的肠胃,也让他对香气的源头充满了期待。 逢魔花开时_176 何天巳究竟准备了些什么? 食欲催促着明若星加快了步伐,沿卵石小径穿过庭院,不一会儿就站在了客厅外的走廊上。 白天室外光线充沛,走廊外侧的玻璃反光让他很难看清楚屋子里的动静。 却也正因为这一个小小的疏忽,当推开客厅的双层隔音玻璃移门时,眼前的场面差点没让明若星背过气去。 人、人、人,客厅里都是人。 金鱼村的乡亲,小美和老年活动中心的工作人员们,当然还有胡叔跟胡婶,大家全都乐呵呵地齐聚在崭新的大房子里。 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直到披散着一头乱发、只穿一件超大号T恤、光着两条长腿,腿上脖子上胳膊上到处都是可疑红痕的明若星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安静,比死亡更可怕的安静。 明若星甚至听见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成石像的可怕声响。 至于另外一边,村里的大伯大妈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包括小美在内的几个小姑娘已经开始捂脸偷笑。 而正好领着另外几位客人参观餐厅的何天巳也闻声跑了过来。 “唉!这新房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蚊子也忒大了点。昨晚上小明没关窗,今天就变这样了。” 顺手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明若星的肩膀上,再象征性地塞给他一瓶花露水,何天巳一边解围,一边勾着明若星的肩膀将他往屋外带。 两个人就这样匆匆忙忙地逃离了客厅。从厨房穿过洗衣房进了健身房,这才勉强停了下来。 把门一关,何天巳立刻双手捧住明若星的脸颊,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宝贝,你没事儿吧?” “……” 明若星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何天巳居然是在怀疑他有病。 “衣服不是你放的吗?!” “啊?” 何天巳也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面对面地静默了几分钟,直到白老板喵喵地叫着跑过来磨蹭两个人的腿。 “……我知道了!!” 何天巳“啪”地拍了一下大腿。 “我刚才不是从活动中心搬东西回来嘛,有一堆衣服丢在隔壁屋里,没来得及整理客人就来了。小美一进屋就放了老白,一定是老白拖过去的!” “……老白?!” 明若星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这个说法,把这个巨大乌龙的责任推卸给一只真猫。 他正狐疑的时候,何天巳倒是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所以说,你干嘛要穿成这样跑到客厅里来啊?一般人不都应该先在附近找找有没有衣服吗?再说了,你也可以变成猫啊……” “就你话多!” 明若星现在只想找一根针,把何天巳这张可恶的嘴巴给缝上,然后再找一个没人的角落去自暴自弃。 可是何天巳的想法却和他完全相反。 “其实这样也挺不错的。” 他将手向下挪去,扶住了明若星的腰。 “那几个小姑娘啊,瞧你的眼神一直都是色眯眯的。这下子估计心里头就该犯嘀咕了,挺好的,希望她们有点眼力劲儿,知难而退,别来打你的主意。” 木已成舟,明若星知道再怎么懊恼也无济于事,便也姑且放下了这段纠结。 “……客厅里那一大群人怎么来的?” “今天一大早,我去活动中心搬东西然后接老白回家,跟小美她们打了个照面。反正屋子修好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就顺便请她们来坐坐,然后一路上又有些叔叔婶婶什么的加入进来,就成了你现在看见的规模咯。” “他们要待多久?” “不知道,估计吃午饭的时候总该散了吧。”何天巳摊摊手表示绝对烧不出几十号人的大锅饭。 明若星只想让那些人赶紧离开,嘴上却说不出口,正懊恼的时候,肚子又咕咕直叫起来。 何天巳反应挺快:“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炒饭,马上就给你端过来。” 明若星刚刚想说不用,何天巳就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向了厨房。 空荡荡的健身房里只剩下了明若星,还有依旧在不停蹭着他脚踝的白老板。 “闯祸精!” 明若星嫌弃地用脚将它推开一点。 —— 按照何天巳刚才所说的,明若星在卧室隔壁的房间里找到了那堆从活动中心带回来的行李家当。 夏季的衣服已经有些单薄,他在里面挑挑拣拣,总算凑出一身长衣长袖的,好歹遮住了何天巳昨天晚上种下的那些草莓。 穿戴停当的时候,何天巳也将爱心早餐送到了。一大碗黄金蛋炒饭,洒着青豆、玉米和火腿丁。还配有紫菜汤。 明若星实在是饿得狠了,也不顾矜持,端起碗来几分钟就一扫而空。 何天巳收拾了碗筷,就要往客厅的方向走。明若星也站了起来。 “我跟你出去。”反正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跟那些人打照面。 逢魔花开时_177 “好么?”何天巳倒是替他担心起来,“要是他们开你的玩笑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明若星将皮球踢回给他,这显然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何天巳倒挺豁达:“要问就公开呗,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的话咱们就搬走吧……我跟你回城里去,找个亚人能干的活儿。” “你舍得这幢新房子?” “当然舍不得!” 何天巳一本正经地说着甜蜜到肉麻的话语,“可我更舍不得你。” 事实证明,他们两个人完全是想多了。 当明若星再度出现在客厅里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人提起他们所担心的事。 大伯大妈应该压根儿就没往那方面思考,最多只是关照一句“秋天到了不要贪凉”、“山里的蚊子特别毒”。而姑娘们虽然表情有些不太对劲儿,但是眼神却是和善的,似乎也没想要继续深度探究下去。 打那之后,接连好几天,新家一直处于热闹的“营业状态”。一边是满怀着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的村里人。另一边则是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的各种家具软装。 窗帘装好了,床垫和床品都铺上了,锅碗瓢盆儿也都凑齐了一整套。还有冬天用的地毯、沙发靠垫、就连白老板也换了一个新的大猫窝,还添了两个爬架。 原本空荡荡的屋子,就在这涓滴缓慢的积累之中变得完整起来,散发出渐渐温暖的人情味道。 —— 当新房的布置暂时告一个段落,其他的日常琐事就逐渐浮出了水面。 回到金鱼村之后的这些日子,何天巳始终没有忘记陆先生等人的教诲,一直坚持练习着从闻天院里传授的修行之道。 再加上每日适当的身体锻炼。他的体质和体格都有了非常明显的改善,甚至逐渐恢复了当年那伽的水平。 至于明若星,他依旧定期向局里汇报何天巳的状况——当然是有选择性的。除此之外,他也和吴非保持着私底下的密切联系,因此尽管远在金鱼村这个穷乡僻壤之地,有些内部的风吹草动依旧逃不过他的耳目。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从亚安局的研究所里,来了两位不受欢迎的客人。他们是定期给何天巳做体检的医生。 第96章 中邪 尽管早已不是重点观察对象,可研究所还是会定期为何天巳安排体检。 负责体检的医生是以“检查何天巳大脑损伤以及记忆恢复”为名义上门的。但主检项目并不算多,基本就是测测心跳血压,问几个问题,还有抽几管血拿回去化验。 明若星是何天巳实质上的监护人,当然也掌握所有这些情况。哄骗何天巳隐瞒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并不困难,心跳血压这些基础项目应该也查不出什么大的问题。 真正的问题还出在血样上——根据这趟殷山之旅的发现,何天巳的体内一直都在持续发生着变化。血检很可能会暴露出问题,到时候再想办法补救反而麻烦。 所幸,早在刚到金鱼村的那一阵子,明若星就已经布置好了对策。 体检医生上门的前两天,他带着何天巳回了趟S市。一面请沈东篱再给何天巳做一次体检,以确保没有异状;更重要的是,将上次带何天巳来体检时顺便保存在医院里的血样取了一部分回来。准备体检时找机会调包。 有了充足的事前准备,例行体检顺利地结束了,医生果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之后过了一周,吴非发来消息,说血样也顺利地通过了测试。明若星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糊弄完了研究所那边,日子暂时又回归于平静。 —— 11月底12月初,正式入了冬季。 气温一天冷过一天,乡村里万物凋敝,旷野中寒风瑟瑟。就连太阳都怠惰起来,长时间地躲藏在浓云背后,不肯出来。 除去必要的日常琐事和户外锻炼之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猫冬。 平时很少看书的何天巳,突然网购了一大堆工程机械类的专业书籍。开始潜心研究起各种东西的构造结构。 不看书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摆弄一下家里的五金工具和小家电,甚至还拆解过几次,弄坏了两把焊枪和一把冲击钻。 当他又将主意打向明若星用几乎全部积蓄买回来的新车时,终于遭到了阻挠。 面对明若星的盘问,何天巳倒也直言不讳,而且理由听上去居然很像那么回事儿——他要好好研究机械构造,争取以后能够在壶天环境里头运用自如。 虽然明若星很想告诉他,出了殷山之后遇到壶天的概率微乎其微,学了这些东西多半也没有用。奈何何天巳静下心来钻研学问的样子实在太帅,明若星想了想,还是决定就这样由他去了。 提起壶天,倒还有一件事也让明若星在意——西山上那个破庙里的壶天,还有金鱼村里的秘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他试图调查,奈何却一直没有头绪。 —— 临近冬至,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可能是要下雪了。 今年的春节比往年都要早一些。从十二月下旬开始,金鱼村里的节日气氛就逐渐浓重起来。杀年猪、腌腊味、打年糕,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街道上满溢着的到处都是鞭炮的硝烟和酱油的浓香味。 但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安全屋里,这个年恐怕是不能好好地过了。 前些日子,明若星接到了家里的“最后通牒”。鉴于过去几年的春节,他总是一门心思扑在加班上,大哥勒令他今年春节必须乖乖回家来报到。 考虑到胳膊拧不过大腿,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事仰仗着家里的几尊大神,明若星再没有推脱。 当然,他也不敢把何天巳一起带回家。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春节,何天巳要自己一个人度过。 要说于心不忍那是肯定的,所以明若星迟迟没有开口挑明状况,反而一改平时懒散的做派,开始主动置办起了年货。 鸡鸭鱼肉、海鲜菌菇这些原材料,一部分从网上买,一部分直接在集市上挑选。瓜果蔬菜一样照办。还有各类零食、饮料和调味品,不出两三天就将冰箱和储物室塞得满满当当。 二次加工当然也是必不可少。酱鸭、风肉和黄鱼鮝都被高高地挂在了屋檐下白老板够不到的地方。章鱼被撑成了外星人的模样,摊在车库屋顶上晾干。蛋饺肉丸和鱼圆全都是手工制作,更不用说还有各种需要提前泡发的香菇、腐竹、海蜇和木耳,几乎用完了家里所有的容器。 而正当明若星满怀着歉意忙忙碌碌的时候,何天巳却毫不知情地享受着神仙一般快活的生活——不用自己动手,一日三餐自有美味伺候。脏衣服换下来,第二天自动变成干净的出现在床头。更不用说还有夜夜温柔缱绻,甜蜜胜似新婚初夜。 这种不平衡的生活,就好像精美但是歪斜的天平,在左右高低悬殊到达极致的时候,轰然间彻底地颠覆了。 逢魔花开时_178 —— 小年夜前的那天晚上,金鱼村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降温。 寒冷干燥的北方冷锋,气势汹汹地呼啸而来。却遇到了从海洋上吹来的暖湿气流。两股势力在金鱼村这个小小的平原战场上鏖战了一夜,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尸”横遍野。 真是好大的雪。 要说这场雪,还真有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架势。从这天的凌晨开始,直到下午三四点钟,一直纷纷扬扬地没有停歇。 寂静的庭院变成了一片洁白,院外的远山成了一副朦胧的水墨画。门前的河流结了一层薄冰,就连高压电线上都有冰柱垂挂下来。 也许是昨晚大降温的时候没注意保暖,身体素质向来强悍的明若星起床后居然有了感冒的症状。 何天巳倒也算是体贴,又是倒水又是递药的,围着他忙碌了好一阵子,随后更是叮嘱他一定要卧床休息,多喝热水。 很快,感冒药的嗜睡作用开始生效。明若星将今天计划要完成的事项简单地交代了一遍,端着一杯热水就回房休息去了。 他大约睡了三四个小时,却睡得并不踏实,反而莫名其妙地一连做了几个跟金鱼村有关系的噩梦。 等到差不多中午十二点左右,他睁开眼睛,刚一仰头就觉得一股高压直冲脑门。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片晕眩,鼻子不通气,嗓子更是干得像是要喷出火来。 明若星也弄不清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外头天寒地冻的,又是大过年,为了感冒这么一点小事跑去镇上的医院,未免也有点小题大做。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然后摸索到摆在床头边的手机,想给何天巳发条消息,让他从餐厅的柜子里找点常备的退烧药来。 然而消息发出去好几分钟,却一直没有等到何天巳的回音。 这家伙是不是趁机在拆车?!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新车要遭殃,明若星又是好一阵头痛欲裂。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烧已经严重妨碍了自己的思维逻辑。 情绪越来越激动,就好像心里头有一团邪火在烧。明若星抓起床头柜上所剩不多的冷水一饮而尽,然后胡乱裹好衣物,扶着墙壁出找人。 他首先穿过健身房来到洗衣房。发现之前交代给何天巳洗涤的衣服还全都塞在脏衣篓里。 而隔壁厨房里的情况更加糟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焦臭味——明若星洗好、切好,准备好调料的一锅鲞闷红烧肉已经彻底烧糊了,可怜兮兮地倒在垃圾桶里。 继续朝前走两步,透过落地玻璃门,明若星发现白老板背对着他蹲在走廊上,仿佛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什么东西。 绕过去一看,居然是晾在屋檐下的大青鱼干! 说不清楚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看见青鱼干的一瞬间,明若星的胃里突然好一阵翻腾。他赶紧捂着嘴冲到水池边,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他扶着水池缓了缓神,心中的惊愕不断地发酵,变成了冲天而起的气忿。 何天巳呢?!何天巳死到什么地方去了?! 明若星此刻简直恨不得将自己的感冒转嫁到何天巳的身上。他沙哑着声音呼喊了几声,终于隐约听见前面院子里有人的动静。 果然在碰车?! 于是他恶狠狠地走过去,发现何天巳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大垃圾袋。袋口隐约露出了几条干枯的鱼尾巴。 “你干什么?!” 一看见鱼干,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恶心感觉又翻涌起来。明若星大声喝问道。 何天巳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皱着眉头,脸色铁青地看着他。 “鱼……不准吃鱼!” 什么意思? 这个家里最爱吃鱼的人当然非明若星莫属,不过何天巳也从未表示过对鱼类的厌恶。 仔细想想,从今天早晨开始发生的这一切都实在太反常了。 “你是不是怎么了?” 担心是自己把感冒传染给了何天巳,明若星主动走过去想要摸一摸何天巳的额头。 然而他只是把手抬到了何天巳的面前,连碰都没有碰上,就看见何天巳迅速后退一步,同时一巴掌把明若星的手打开。 “啪”的一声脆响,打人的和被打的都同时愣住了。 何天巳张开嘴似乎想要辩解些什么,可是明若星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报复性的一拳,直接砸向何天巳的下巴。 好心当成驴肝肺固然令人生气。然而此刻,这却并不是明若星怒气爆棚的主要原因。 真正的理由,居然是“恶心”。 就在何天巳的手接触到自己手背的一瞬间,有一种莫名其妙、却又异常强烈的恶心感沿着手背直冲向明若星的大脑。让他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报复性的攻击行为。 何天巳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拳,整个脑袋都被打得扭了过去。也许是明若星发着烧没能使出全力,他只是摇晃了两下很快又稳住了身体,回过头来怒瞪明若星。 那眼神,也不对劲了。 —— 庭院里还在下着小雪,地面上的积雪也已经有十厘米左右,倒成了一个自带缓冲材质的天然竞技场。 两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就这样扑倒在雪地里,你一拳我一脚地互相殴打起来,发泄着来历不明的愤怒与厌恶之情。就好像他们从未相爱,只是一对见了面就会拼个你死我活的敌手。 高昂的肾上腺素和户外的寒冷麻痹了他们的知觉。直到何天巳的胃部被明若星一拳击中。 他后退两步,张嘴吐出了一堆无色透明的液体,然后顺势倒在了雪地上,冲着明若星抬起一条胳膊。 “小明……停、别打了!我刚才好像……好像中邪了!” 满头大汗的明若星被冷风一吹,打了几个寒颤,顿时也停了手。 逢魔花开时_179 第97章 又见鲛人 “阿嚏!!” 恶狠狠地,何天巳打出了一分钟之内的第五个喷嚏。 在他的对面,正往他嘴角上贴创可贴的明若星抽出一张纸巾,按在他的鼻子上,换来一阵大呼小叫。 此时此刻,他俩正坐在明若星的新车后座里,中间摆着药箱,两个人正面对着面,互相帮对方上药。 为了省油,车辆没有发动。车库的大门还半开着,冷风呼呼地卷着雪片刮进来,车头前已经是一片花白。 何天巳吸了吸鼻涕,打着哆嗦:“咱们有必要一直待在这儿吗?我觉得我都快要冻死了。” 明若星也没觉得有多好受,却绷着脸不松口。 “少废话。在事情还没差清楚之前,我们谁都不能回到房子里去,除非你想要再发一次疯。” “你觉得房子有问题?可我们都住了两个多月了,没道理现在才发作吧?” 何天巳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明若星干脆反问:“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雪?” 何天巳指了指大门外面,“这雪是今天才下的,咱们也是今天才出的状况。怎么想都应该是雪的问题。” “那你接触雪了吗?我可是一丁点都没有。”明若星显然并不同意。 “也许是某种空气传播的病毒?等雪一化就进了空气里,吸入这种空气的人就会犯病?” “……” 何天巳异想天开的假设让明若星又头痛起来。 “不如你先打个电话问问村子里的其他人,看看大家有没有事。” 何天巳立刻照做,并且很快反馈:“村子里的大家都没事,只有咱俩出了问题。这样看起来,的确也不像是雪的毛病啊。” 明若星也若有所思:“是不是雪的问题还不好说,但一定跟咱们的亚人基因有关系。” 说到这里,他的太阳穴又是一阵抽痛,感冒发烧的症状好像又变本加厉起来。 可是感冒药应该还在卧室。后备箱里倒有一箱矿泉水,木工台那边有差点被何天巳拆解掉的电热水壶,不妨先喝点热水…… 水? 明若星的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抬起头来问何天巳。 “你今天喝过水没有?” “当然喝过啊!早晨服侍你吃药,烧了一整壶热水。剩下的我就拿去煮泡面了……” “我准备了那么多吃的,你还要去煮泡面?!到底是有多懒惰!” 明若星简直就要咆哮起来,奈何头痛得紧,吼了几句话就闭上眼睛靠到沙发上。 “别气别气。” 何天巳赶紧讨好地帮他揉揉太阳穴,又在他耳边嘀咕。 “吃完泡面之后,我还觉得很渴,一连喝了好几大杯的水。没过多久,我就开始看屋檐下那几条死鱼不顺眼……这么说起来,还真有可能是水的问题?!” 他的这番话又印证了明若星的另一个推测——刚才他们两个在雪地上打架,不仅出了很多的汗,他还一拳打在何天巳的胃部,间接地迫使何天巳吐出了一部分积存在胃里的液体。 想到这里,明若星猛然抬起头来。 “水,鱼……你难道不觉得有点熟悉?” “又是鲛人?!” 何天巳顿时露出了兴致勃勃的表情。 —— 为了更进一步验证饮下的这些液体是否会对身体造成持久的损害,明若星又电话骚扰了沈东篱。 在听完他的叙述之后,沈医生叹了一口气,可能也是在心里偷偷地抱怨为什么这两个人大过年的也不消停。 “如果你能够确认不是吃了毒蘑菇,那我倒觉得没什么可以担忧的。以前也有一些警察在执行任务时吸入过类似的生物污染制剂,一般脱离感染区之后静养几天就没事了。听声音,你们现在应该还活蹦乱跳的。” “生物污染制剂?这究竟是什么鬼?” 明若星抓紧时间,试图梳理脉络,“如果是信息素攻击的话,没道理不被我们觉察啊。”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沈东篱还是说出了他的判断。 “这不是一般的信息素攻击。根据你们目前给出的信息,我有理由怀疑,你们喝的水里面,有亚人的尸体组织。也就是尸水。” “……!!” 尽管多多少少自以为有点心理准备,可明若星还是忍不住一阵干呕。 沈东篱居然还半开玩笑地调侃他:“想开点,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只不过你们‘运气’太好了点而已。别再继续饮用被污染的水源,等身体力的代谢掉应该就没事了。” 明若星强调:“可我们只喝了自来水。” “那就证明自来水被污染了。找到污染源,解决它。” —— 逢魔花开时_180 资深医生的回答显然指出了一条明路,但是在朝着这条明路出发之前,明若星还有另一样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和何天巳将后备箱里的那箱矿泉水搬回到了房子里,两个人各自猛灌了两三瓶,跑了几趟厕所。明若星还催吐了一次,刷了两遍牙,这才勉强将心里头的那股恶心劲儿压了一压。 而当他忙着自我清洁的时候,何天巳已经开始思考起来。 “仔细想想,如果真是自来水的问题,这水咱们都喝了多久了也没道理说今天突然爆发吧?” “应该跟寒潮有关。” 漱过了口,明若星此刻倒是跟明镜儿似的,“我猜,应该是这次的大降温冻裂了不知哪儿的水管。我们平时饮用的自来水才会被尸水给污染了。” “对啊!” 何天巳一拍大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通翻阅,然后将屏幕展示给明若星看。 那是设计师上次传给他的施工设计图,包括了上下水的详细走势布局。 依照这张图纸,两个人立刻开始在家中细细排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这样的结果当然也并不算是意外,他们没有放弃,立刻裹好大衣、戴好围巾手套,顶着凛冽的寒风走了出去。 几个小时的降雪已经完全改变了金鱼村附近的景色。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所有锐利的东西都被磨平了棱角,变得柔软可爱起来。但是这种可爱的假象却让雪底埋藏的东西变得更加危险。 他们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被雪淹没的道路上。施工设计图上标注的水管,终结于大门前。好在根据胡叔家跟这里的相对位置,何天巳还是推理出了水管的大致走向,应该与路边的河道差不多平行。 然而明若星很快又修正了他的推断。 “不是平行,水管就在河里。” 不看还真不知道能有这种操作——敲开薄薄的冰层,只见一根粗大的pvc塑料管就这样插进在河道里。 “这也太省事儿了吧?”何天巳不禁咋舌。 明若星立刻开始分析:“一般来说,水底的温度比水面上要高。水管又有外层保护,冻裂的可能性不高。金鱼村属于南方,水管埋在土里被冻裂的可能性更小。最有可能发生问题的,应该是暴露在空气里的部分。” 何天巳也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梳理。 “但是现在气温这么低,除了河流之外,路上小一点的水潭不是被积雪盖住,就是结冰了。污染进水管里头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嗯。所以污染很可能发生在水陆交接的地方。温度足够低,又有流动的水源。” 有了初步的推断之后,再按图索骥就有了方向。两个人分头行动,沿着河岸边敲开冰层仔细观察,最后在接近荷塘廊桥的地方有了发现。 “看!” 何天巳用手里的竹竿拨开一丛落了雪的衰草,露出了下方的一截白色塑料管道。很显然,自来水管是从这里被接进河道里的。 明若星蹲下来仔细观察,只见塑料管的表面破了几道裂口,已经有衰草的根须探了进去。将草根全都拔除干净,可以看见塑料管道的内部已经充满了液体,将一根粗大的铁制水管包裹在了中间。 不用明若星再多说。何天巳将事先在家里准备好的颜料水倒进管道里,然后两个人开始沿着河道往回走。 回到家中,两个人立刻打开水龙头放水。大约五六秒钟之后,果然有一股绿色的颜料水从笼头里冲了出来。 到了这一步,水污染的假设基本上得到了印证。接下去就该寻找污染源了。 根据何天巳的观察,门口的这条小河的上游就是金鱼村主干道旁的大溪沟。这条溪沟又分出许多枝岔,几乎覆盖了整个村庄以及周边的农田区域。搜寻的难度不小。 但是明若星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地点。 “拿好工具,跟我来!” —— 两个人再度离开了安全屋,沿着河道往东前进,很快就来到了金鱼村西北边的田地里。 临近春节,农事早已停歇。地里到处是东一堆西一堆的干草,顶着厚厚的积雪。往南看,金鱼村的白墙黑瓦也全都变成了一片素白,家家户户的窗口都透出金黄色的灯光,显得无比温馨。 就在东南方向,靠近村尾的方向,老年活动中心的大宅院静静地伫立在一片隆起的高地上,一眼就能够辨认出来。 何天巳咀嚼着明若星两秒钟之前告诉他的推断。 “你是说,污染水源的亚人尸骸,就在活动中心附近?可那地方整天都那么热闹,没道理不被人发现吧?” 明若星却摇头。 “并不是每一座院子都热闹的。比如我们只进去过一次的那一间。” “你是说——” 何天巳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却又挂了一抹苦笑在嘴边,“大过年的,你说咱们这是造了什么孽!” “你就不能往另一个角度去想一想吗?” 明若星对他的消极嗤之以鼻。 “今年的谜团就在今年彻底地解决掉,不留下疑惑到明年。” 说着,他迈开脚步,率先朝着那座充满了谜团的大宅院走去。 第98章 难以置信 时近春节,小美等外地来的工作人员,都早早地回家过年去了。日常来打牌消遣的老人家们,也都各自有家人陪伴。平日里人声鼎沸的活动中心,反倒成为了金鱼村里最冷清的所在。 大门钥匙早就还回去了,想要进门就只有翻墙。这对两个亚人而言当然算不了什么。何天巳一马当先,明若星紧随其后,两个身影几乎只一闪就消失在了院墙上。 前一阵子何天巳担任保安的经历这时候居然发挥了优势,他们巧妙地利用死角避开了所有的监视,再翻过一道矮墙,就进入到了充作灵堂的后院。 皑皑积雪让本就庄严肃穆的灵堂看上去愈发地冷寂萧杀。门柱上的白纸灯笼在小风里幽幽地飘荡着,鬼魂一般恐怖。 逢魔花开时_181 两个人是带着目的而来,便也不去注意这些干扰项。只一门心思地在院子里四处走动着,听是否有水流动的声音。 大约走到第四圈的时候,明若星在右厢房的墙根处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何天巳立刻跟过来,侧耳倾听了半天,“好像也没声音啊!” “不是声音的问题。”明若星伸手指着墙角的位置,“这里没有雪。” 他这一说何天巳才看出来,其他地方的雪至少都有一根手指那么深了。可墙角那一小块区域却只是一片湿漉漉的,甚至可以看见杂草和泥土。 “是水汽。” 明若星说出了自己的推断,“经过一场急促的降温,地面的温度急剧下降。而地表下面的空间还保持着相对较高的温度。当地下的水汽从墙角的缝隙里释放出来,就使得附近这一块地面的积雪不停融化。” “所以说,这里地下有密室?!”何天巳立刻抓住了重点,“入口在哪里?” 说着,他立刻用手扒了扒那边的砖缝,当然是纹丝不动。 “肯定不是这里。”明若星已经又有了思路,“咱们进屋去看看。” —— 在活动中心居住了小两个月,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探索真正的灵堂。 明若星稍稍拨弄了两下,老旧的门锁就应声而落。伴随着木门轴“吱呀”的转动声,一个阴暗又不祥的吊诡空间就缓缓地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正堂之上,丧帐低垂。巨大的白色幡幢从房梁上拖挂下来。门一开,阴风穿堂而过,所有这些物件全都吹拂起来,恰如群魔乱舞一般。 “有人?!” 何天巳压低了嗓子发出一声惊叫。紧接着才看清楚那只是两具靠在角落里的男女纸人。也不知道是过去哪家丧户把它们带了来,又出于什么理由留在了这里。 看过了正堂,两个人立刻就朝冒出水汽的厢房那边望过去。 只见房与房之间,仅用白色的丧帐相隔。因此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间厢房里头,搁着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 灵堂里有棺材,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何天巳以前就提起过,村里施行土葬之后,村民们就将自家老人囤放的寿材都挪到了这里统一保存。等老人去世,在这间灵堂里做完仪式之后,再另行销毁。 眼前的这口棺材,想必应该属于村里某一位还在世的老寿星。 没有太多的犹豫,两个人立刻走过去,开始仔仔细细地搜查那间厢房的每一寸地面。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难道入口不在这儿?”何天巳又开始动摇,“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地下空间?是我们搞错了?” “再仔细点找找。”明若星却很执着,并开始逐一敲打起脚下的地砖,希望能够听见一些不一样的回声。 敲着敲着,他敲到了棺材旁边。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双大脚。 “明啊,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何天巳站在他面前,对着棺材若有所思,“你看这漆都快掉了,木板都要糟朽了,怎么着也得有个几十年吧,就这种东西还停着,难道有人会用?” 明若星的嘴微微张开又合拢,眼神也突然明亮起来。 “没有人会用,也不需要人用……快点,帮我把它搬开!!” 一口沉甸甸的实木棺材,照理说没有五六个人来抬基本是挪不动的。可是明若星与何天巳两个人合力,居然也硬是将它一口气推到了墙根上。 空出来的长条形地面上,落着不少糟朽的木屑。明若星拿起来闻了一闻,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这里!” 何天巳很快在地面上叩出了不一样的声音,他取出携带的折刀,刮掉一些表面的浮土,然后将刀刃楔入地砖的间歇处,用力往上一撬。 “开了!” 其实就连明若星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一系列的理论推测居然指向了正确的答案。 但是惊讶之后,迎面而来的却是更大的困惑。 “所以,这口棺材摆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掩盖这个入口?那这么做的人是谁?他是不是一直都待在这个村子里?” 细思恐极,明若星与何天巳面面相觑。原本还有些猎奇兴奋的心情,现在突然就变成了紧张。 就好像知道有一个杀人犯,就混迹在自己的熟人之间。 但是走都走到这一步了,当然也没有任何回头的理由。 揭开石板之后,呈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条下行的石头台阶。打开手电筒往下照,的确是个密室,但是并不深、也不算大。 嫌弃何天巳做事毛手毛脚,明若星主动走在了前面。 下了十三级台阶,眼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砖室,地面上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倒是西面的砖墙上开着一个不足半人高的小拱门,门上装着沉重的铁栅栏。 “……怎么回事?!” 明若星走到栅栏前面,蹲下来看了一看,竟失声叫了出来。 不明就里的何天巳赶快也走过去,只见栅栏里头黑黢黢的,仿佛是一条狭窄的走廊。 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面前的这道黑铁栅栏上面。 “封住这扇门的人是亚安局。” 明若星用手电筒照射着栅栏底部一串浇铸成型的字母加数字。直到最近几年,亚安局还在利用这串数字对案件进行归档。 何天巳恍然大悟:“所以也就是说,这里的事很可能涉及到亚安局的案件?” “……”明若星刚想要点头,心里突然又绕了一道弯。 金鱼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亚安局在这里特意设立了一个安全屋,仔细想想这件事本身就有些蹊跷。 逢魔花开时_182 为什么偏偏就是这里,安全屋会不会一开始就和这座铁栅栏里头的事情有关系? 那么打开这扇栅栏,又会不会使得安全屋的事情曝光?如果曝光,何天巳岂不就会对自己的“身世”产生怀疑? 不,这扇门还不能开。 短短几秒钟之内,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然后扭头回复何天巳。 “目前为止我们还不能确定门后头有没有危险,还是先别打开。等我去查一查亚安局的资料再说。” 这样的处理办法也是在情在理,除了有点担心自家的用水安全之外,何天巳也没有任何理由表示反对。 于是两个人为铁门和上面浇铸的编号拍摄了几张照片,正准备沿原路返回的时候,何天巳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听没听到?” 他直起身子,转身重新看向栅栏那边,“好像有声音。” “有吗?”明若星也仔细倾听了一阵,却只觉得一片死寂。 “当然有,现在就有!” 何天巳又朝着栅栏走了两步,蹲下身来。 “很轻柔、很优美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唱歌……” 唱歌? 一听见这两个字,明若星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别听了。”他一把抓过何天巳的胳膊,“那是鲛人的歌声,可以迷惑人心的。” “栅栏里面有鲛人?”何天巳惊愕道,“死的活的?” “你觉得有可能是活的吗?” 明若星不得不提醒他,几个小时之前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惨剧”。 “栅栏里面无论发生过什么,那都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你所听见的,也无非只不过是来自过去时光中的回响罢了。” “可是这种回响却一直都在影响着咱们的生活,不是吗?” 何天巳试图厘清这里的因果关系,“如果不搞清楚这些事,我们以后还有可能遇到更多的怪事。再说了,难道你不好奇?” “所以我才建议我们先回去查查资料再决定如何行动。” 明若星推了推何天巳的肩膀,“快走吧,你再啰嗦,我要回去吃药,头好像又疼起来了。” —— 于是,两个人依旧沿着原路回到灵堂后院,又翻墙出了活动中心。返回安全屋的时候,他们选择了村里的主干道,顺便在目前唯一营业的小卖部里买了四箱矿泉水,用绳子绑着丢在雪地上拖回家去。 终于回到家中,他们暂且将查询档案的事儿搁在一旁,优先安排解决用水事宜。 四大箱子的矿泉水足够解决春节期间的饮水问题。至于外用的水源则非雪水莫属——金鱼村一带没有重工业,空气质量原本就很高。将屋顶、树冠、灌木丛等地的积雪收集起来,过滤沉淀后就可以用来洗漱以及洗涤衣物了。 两个人分工行动,忙活了好一阵子,收集起了满满一大浴缸的雪水,这才算是找回了一点儿安全感。 接下来,就到了正式解决谜团的时间了。 第99章 金鱼村往事 现在是下午16点30分。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彻底停歇。莲实色的浓云低垂下来,遮挡住了白天的最后一线日光。 温暖明亮的客厅里,明若星坐在柔软的加厚长绒地毯上,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趁着何天巳在庭院里收集最后一批雪水的时候,他输入自己的ID和密码,登录进了亚安局的办公平台。 有了铁栅栏上的那一串编码,查询对应档案并不困难。而更加幸运庆幸的是,查询结果显示这份档案在五年前进行了降密,否则以明若星目前的密级,恐怕还无法窥见个中真相。 明若星一目十行,首先简单地通读了一下档案的大致内容,确认没有涉及到金鱼村的安全屋,这才稍稍放心。 也就在差不多这个时候,何天巳搞定了手头上的工作,转回到客厅里。明若星就将笔记本投影到墙上,让他一同观看。 不同于明若星以前工作时在电脑里输入的电子文档。眼前的这份档案显然来自一个更加古早的时代——所有内容都是以照片的形式呈现在网上。而照片的内容,则是翻拍的纸质文档。 几乎所有文字都是用蓝黑墨水手写的,字体微微倾斜,显得精致又很有力度。 文档的第一页,是一张表格。表格的最上部是亚安局的黑色抬头、手写的档案编号、保密级别和归档日期。 “真的对上了!”何天巳再度将手写编号和手机照片里编码核对了一遍,确认就是这份档案没错。 目光往下,来到表格的第一栏,终于出现了这份档案的具体名称。 《金鱼村特殊设施的净化隔离报告汇总》 “特殊设施,说得就是那个地下的铁栅栏吧?”何天巳自言自语,“净化隔离……” 标题下方是这次“隔离净化”行动的参与人员名单、实施时长、物料消耗以及人员伤亡情况。但无论从哪一项的数字来看,这似乎都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件。 带着疑惑翻过这一页。从报告的第二页开始,就是详细情况的描述。 第一段文字最为重要。考虑到明若星还有点头疼,何天巳欣然大声地朗读起来。 “本次行动,是近五百年来,亚安局及其前身机构,针对金鱼村事件所做出的第十次跟踪处置。经过定量测量,在过去的一百年间,金鱼村地下的DPD数值已经完全降低到了一个安全稳定的区间。不会对居住在其上的普通人类造成任何影响。基于以上原因,即日起申请停止对该项目的跟踪处置。” 老老实实地念完这一段,何天巳又连珠炮似地开始提问:“五百年?跟踪处置?DPD数值又是什么意思?!” “DPD的意思是‘亚人信息素扰动’。数值太高的话,会对附近的人造成影响,甚至产生威胁。” 逢魔花开时_183 明若星简单地解释,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需要用五百年的时间来进行跟踪处置,看起来当年的事情绝不简单。” 好在一切已经不需要继续猜想了。他们所渴望知道的,几乎全都写在了接下去的那几张纸上。 没有继续交谈,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们一口气阅读完了这段离奇、惊悚又充满了悲哀的往事。 事情要从五百多年之前开始说起。那时的金鱼村一带还只是一片荒原,一山之隔的海边也没有码头。然而金鱼村却已经矗立起来,甚至比现如今的村庄更加气派、宏大。 至于理由只有一个:过去的金鱼村,是亚人聚居的地方。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是亚人的天堂。恰恰相反,说是地狱恐怕也不为过。 明朝中后期,人工饲育金鱼的风气极盛。上至宫廷、下达民间,家家户户都以蓄养金鱼为风雅乐事,有时一尾名种可以抵得上黄金十两。 然而却有一种最为顶级的“金鱼”,唯独只在金鱼村里才能够买到。 那其实是人,是带有鱼类基因的亚人。 自古以来,亚人社会里就有一种被称为“珠宝”的特殊群体。囊括了大部分鱼类、蝴蝶、小型鸟类,甚至是部分有着瑰丽色彩的两栖和爬行类亚人。 他们能力弱小,却又拥有美丽的外观,因此时常沦为其他高等级亚人、甚至是普通人类觊觎的对象,像珠宝那样被人转手交易,身不由己。 金鱼村,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买卖“珠宝”的地下市场。从四面八方被掳掠来的鲛人,在金鱼村里被唱卖出去。少数则会被扣留在村里的妓馆,招揽生意。 然而没过多久,这种邪恶的人肉买卖又衍变出了更为可憎的新形式。 明代的社会风气,习惯用盆或缸来蓄养金鱼。囿于狭窄封闭的环境之中,多次近亲重复繁殖,导致了变异不断发生。鱼眼、鱼尾和鱼身开始变得多种多样。 也许是受到了这种启发,在金鱼村里,一些惨无人道的实验随即展开,试验品却是活生生的亚人。 那些原本就命运多舛的鲛人,又被抛进了一个更黑暗的深渊。他们之中最优秀的那些人,被挑选出来关押进了金鱼村附近深山里的秘密建筑中。 在这里,他们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狭窄水牢中。在迷香的毒害下,每天被迫与不同种族的亚人发生关系直至怀孕。至于产出的婴儿,百日之后就会利用特殊方法鉴定血统构成。如果不是鲛人,就杀死、贩卖或者养大作为仆从。如果是鲛人,则统一饲养到性成熟的那一天。 等到这第二代鲛人长到十四岁左右,他们会被集中在一起,在药物强迫下变化出动物的形态。品相美丽的、发生变异的留下,那些普普通通的,则将会被转手贩卖。 对于那些被留下来的鲛人来说,地狱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们又将开始遭受亲辈们遭受过的所有屈辱和折磨。 而且这一次,他们不仅要被外人所凌辱。为了保持变异的稳定性,甚至还被迫与自己的近亲发生关系,产下后代…… 在堪称地狱的金鱼村里,以每十五年为一代,污秽肮脏的“育种”就这样不断地重复着。 等到了第八代,金鱼村已经成为了地下黑市里声名显赫的一块“血字招牌”。这里培育出的“鲛人”,一个个外表都美丽非凡,个性软弱柔顺。然而不为人所知晓的是,几乎所有的鲛人都患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遗传疾病,以至于普遍寿命甚至达不到三十岁。 就是这样一处罪恶之地,却在一群怀有畸形欲念的恶魔的供养下变得越来越富庶繁荣。直到一场大火,将所有的一切付之一炬。 直到如今,依旧没有人知道这场火究竟是如何燃烧起来的——因为当时目睹了一切的人,无论是人贩、看守还是鲛人,似乎全都死于这场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 当救援人员最终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是满目断壁残垣。整座金鱼村几乎被夷为平地。在地面火场里发现了许多具亚人的尸体,但是更多的焦骸却是在地下被发现的。 金鱼村的地下,拥有一套极为复杂的水道体系,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蓄水以及排涝之用。但是事实上却是关押鲛人的秘密牢笼。 就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底下,救援人员发现了一个同样被烈火吞噬过的世界。然而更加诡异的是,就在疑似蓄养过鲛人的深水池里,他们却发现了大量其他亚人和普通人类烧焦的尸骸。 根据这些尸骸的动作,以及部分尸骸明显鲛人化的半身来推断。发生大火的当时,应该有不少人贩子企图逃跑或者跳进水中躲避。是那些鲛人不顾一切地从水里冲上岸去,用自己的身体将这些恶魔死死地抱住,在这一片地下的火场里同归于尽! 眼前的一切固然令人错愕,然而清理尸骸的工作还是很快就展开了。 但是诡异的是,又开始死人了。 金鱼村火难者们的强烈怨念,在地底汇集形成了一个罕见的集合式壶天。负责清理现场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其中,在幻境中失去生命。 那个年代的认知水平和行动能力都十分有限。接二连三的死亡让人们决定放弃了余下的清理工作,转而将地下空间封闭起来。期望假以时日,壶天的力量能够逐渐削弱,直到恢复原有的平静。 而事实上,现实也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发展着。 这之后的一百余年里,金鱼村始终处于废弃状态。除了每隔十数年会有人定期组织查看地下壶天的状况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接近过这里。 直到明末清初时期,有一些普通人类陆续逃难来到附近。他们相中了金鱼村这块土地,并且在旧有台基的基础上,逐步建造起了新的金鱼村。 由于几处入口都很隐蔽,地下空间并没有被这些普通人发现。而百余年的时光,也基本已经消弭了壶天的力量。除了偶尔会有些敏感的人以噩梦的形式窥见一鳞半爪之外,再没有发生过任何的恶性事件。 当然,有关于壶天的监视,始终没有停止过。只不过从最初的十年、二十年延长到了每五十年观察一次。 而最后的一次观察,是这份纸质档案撰写的具体日期,差不多是在五十年之前。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亚安局放弃了对入口处上盖建筑的所有权。将它交还给了村里当做老年活动中心。只假借“寿材”的名义在入口处上面放置了一口棺材,既作为掩护,也是标的物,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说,老年活动中心以前并不是什么周家大宅,而是你们亚安局的房子?!”何天巳恍然大悟。 明若星点点头,不忘表示自己也感到意外。然而内心却又觉得有些不妥。 奇怪,真的很奇怪——假如说活动中心原本是亚安局的产业。那么尽管将安全屋建造在活动中心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在村外选一块地? 难道说…… 他正思忖,只见何天巳又凑近过来。 “顺便说一句,金鱼村大火发生的时间,恰好就是小年夜,也就是这几天。怎么样,你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你想说什么,直接讲。”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何天巳全然一副无辜的表情,“说不定管子已经冻漏好几天了。只不过到小年夜,鬼魂才开始发作。所以咱们很可能已经喝了好几天的——” 没等他说完,明若星就抓起一旁的靠垫,狠狠丢到了他的脸上。 逢魔花开时_184 第100章 夜探地宫 老档案中记录的往事,给这个冬天的夜晚增加了一抹额外的阴冷。 客厅里,何天巳一边看着明若星摆弄手提电脑,一边若有所思。 “你说,那些鲛人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五百年前就已经死了。”明若星鼠标一点,又将一部分档案转存到了手机里。 “我当然知道死了,可你还记得咱们在地下室里听见的歌声吗?” “我没听见,是你听见的。那只是残留下来的情感记忆而已,并不是死者本人。” “道理我都懂……” 何天巳无奈地扁了扁嘴,又往明若星身旁蹭了一蹭。 “可是你说,这‘人’的定义究竟是什么?抛弃了情感的人,他还是原来那个人吗?情感难道不也是人身体里的一部分?” “你怎么老爱想这些有的没的事情?” 明若星“啪”地一下合上了笔记本,顺便伸手揉了揉何天巳的卷毛。 “早点去睡,睡一觉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他这话一说,何天巳还真的立刻就打了一个哈欠。 “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要做。” —— 趁着何天巳洗洗漱漱准备睡觉的时候,明若星拿着手机离开了客厅,按照从网上保存下来的地图,朝玄关走去。 与玄关右侧相邻的前厅南墙上,安装有通往二层的楼梯。楼体下方的不规则空间就成为了玄关的储物柜。 新家的东西还不算多,眼下柜子里只有几双鞋、拖把和水桶等一些简单的扫除工具。 明若星将这些统统挪开,果然在柜子深处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个细小的钥匙孔。 没错的,安全屋里也藏着一间地下室。 仔细想想,如果在西山和金鱼村之间拉一条直线,那么安全屋恰好就在直线的中点上。这恐怕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比起老年活动中心,恐怕这里才更加靠近当年那场灾难的发生地点。 没有钥匙,明若星打不开这扇暗门,当然他也并不打算这么做。 无论他还是何天巳,归根到底只不过是金鱼村里的匆匆过客,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已经尘封了五百年,那倒不如就继续让往事慢慢地消失在下一个五百年里。 只是不知道何天巳会不会受到影响——毕竟他的能力正在与日俱增,现在已经能够听见鲛人的声音。如果坐视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 明若星正因此而犹豫的时候,忽然听见远处隐约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动静声。应该是何天巳洗漱完毕了。 他迅速将储物柜里的东西归回原位。 —— 尽管水源储备充足,但是没有自来水的日子舒适度毕竟大不如前。何天巳怎么想的尚且不得而知,单说向来注重个人卫生的明若星,一躺上床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儿。 睡不着,他就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 眼下是春节,维修自来水管道的人至少要等长假结束之后才会上工。如果接下来几天不下雪,家里储备的水源恐怕不够用,尤其是越往后,越有可能会变成一团糟。 但是没关系,反正再过两天自己就要回家过年去了。大不了一口气待到过完了年、水管补好了再回来。 那就把何天巳一个人丢在这里,让他自己度过难关? 恐怕回来的时候,这个家都要变成垃圾场了。 那么,把何天巳也带回去? 开什么玩笑,修罗场啊…… 思前想后,明若星勉强得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带何天巳回S市,然后给他安排一家酒店。等过了春节再一起回金鱼村。 可是这样,何天巳会乐意吗? 他刚想着要不要现在就摊牌。却感觉到何天巳翻了一个身,喉咙里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一直以来,何天巳的睡眠质量都很高。除非有所图谋,否则正常情况下只要沾着枕头,十分钟之内必然进入深度睡眠。 看起来今天是反常了。 有点担心,明若星也转过身去看着他。 雪后的天空已经晴朗了。月光照在皑皑的雪地上,甚至比寻常的夜晚还要明亮一些。 何天巳就仰躺在另半张床上。朦胧的月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面。 无防备、全放松,却又英俊得叫人心动不已。 明若星凝视着这张堪称完美的侧脸,只要一想到彼此之间的关系,心里就会腾起一股暖意,烘得全身都暖洋洋的。 不知不觉地,他想要朝着何天巳依偎过去。 然而,就在这气氛看似完美温馨的时刻,何天巳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明若星吓了一跳,以为何天巳发现了自己正在偷看。 “你——” 逢魔花开时_185 他正想着要不要先发制人、倒打一耙。却发现何天巳压根就没有理会他,反而直勾勾地看向正前方。 “有人在叫我,一直有人叫我……” 小声反复嘀咕着这两句话,何天巳翻身坐了起来。 “是谁?” 明若星绝对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但是答案似乎并不难猜测。 何天巳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脚步沉重,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昏暗的走廊上。 放心不下他的明若星自然紧随其后。两个人就这样走出了前厅,来到了玄关前。 就在这里,何天巳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却又十分明显地犹豫起来。 担心他下一秒钟就会打开柜门,发现安全屋地下室的秘密,明若星知道自己必须插手干预了。 “醒醒。” 他尽可能温柔地拍打着何天巳的肩膀,希望将他从梦游状态唤醒。 “不,我醒着。” 冷不防地,何天巳直接开口说话了:“不好意思,一直没有理你。只是我刚才的心情实在不好。” “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何天巳叹息,“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有一群人一直不停地在你耳边哭泣哀求,可你却只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 “虽然我听不见你所说的哀求声。但我知道那只是来自过去的一场噩梦。” 明若星轻抚着他的手背,希望能够帮助他从这种负面情绪中解脱出来。 何天巳却罕见地拒绝了明若星的好意,反而稍稍后退半步,靠在了玄关的柜门上。 “不,小明你不明白的。如果还要继续留在这里,那么接下来的每个晚上。无论我是睡着还是醒着,无论我在做什么,都可能会听见这样的声音……光是想想我就忍不下去。” 说到这里,他又抬起头来,郑重地看向明若星。 “我不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只是真的需要一个痛快。” “……” 明若星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发出了妥协的叹息。 “好吧,那就再去一次。现在快点穿好衣服,我们不需要第二个感冒的人了。” “谢谢。” 何天巳伸手过来拥抱明若星,在他额角上落下一记亲吻。 “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接下来直到过完年,所有家务事我全包了。” “……” 想起自己刚才的计划,明若星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 半个小时之后,活动中心后院的厢房,老旧的棺材再一次被推开,地砖撬起,露出黑黢黢的大洞口。 密室里的角落里点燃了一根蜡烛,刚刚足以将那扇老旧的黑铁栅栏给照亮。 戴着厚重的手套没有办法灵活操作。明若星将手套丢进何天巳的外套兜帽里,开始仔细摆弄起那个样式古旧的铁锁。 “生锈了,估计得花一点时间。早知道就该带点润滑剂过来。” “要说一点,也许还有……” 何天巳伸手进口大衣口袋掏了一圈,居然掏出了一管小包装的人体润滑剂。 “通用吗?网上新买的,还挺贵。” 明若星忍住了想要揍他的冲动,就事论事地摇了摇头。 “没用。不过既然锁生了锈,那么栏杆应该也——” 说到这里,他的手上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看上去有戏。” 何天巳立刻跟进,抬手两三下,“咔咔”地掰出了一条通道。 “呃…”掰完之后他才重新去看明若星,“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改天再装个更加牢固的上去就是了。” 入口已经清理完毕,两个人打开手电筒鱼贯而入。 铁门的后面是一个极为狭窄、同时不足半身高的逼仄通道,甚至不太像是用来给人行走的。 不过通道的尽头的确有一串台阶,引领两个人来到了一条位置更低,同时也更加宽敞的大走廊上。 “看,有水流。” 明若星用手电筒的灯光指出走廊两侧潺潺流动的液体,“雪正在融化,相信明天白天还会更明显。” “看起来像是导流渠。怪不得听老人家说,无论外头雨下几天、下多大,外头的那条大河也不会那么轻易满溢出来。” 四周围实在太过安静,两个人交谈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让潺潺的流水声指引着他们一路向前。 大约往前走了二十米左右,前方的走廊两侧开始出现一扇扇门洞。 逢魔花开时_186 保险起见,他们并没有放弃任何一间房间,全都逐一检查过了。最后确认这是一些蓄水池,在雨季帮忙存储多余的水量。 与此同时,他们也的确发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鬼?” 何天巳弯腰,在路边的水渠里摸了两下,将摸到了东西清洗干净,摊在明若星的面前。 那是两三片一元硬币大小的近圆形物。有些浑浊发白、有些还是半透明的。但全都相当坚硬,还带着些水波形的纹理。其中一部分还留有疑似灼烧留下的焦痕。 明若星只看了两眼就得出了结论,“鱼鳞。” “这是鲛人身上的!” 答案显然很直接,却也足够令人毛骨悚然——毕竟这可能是来自一具五百年前的遗体。 而且,在这幽暗的地底深处,应该还有更多这样的鳞片。 四周的温度一直在下降,明若星张嘴呵出一口白气,从何天巳的兜帽里取出自己的手套重新戴上。 “你还能不能听见那些鲛人的声音?” “一直都能听见,只是怕你担心所以没说。”何天巳实话实说,“话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快要到村口大樟树附近了?” “还没有。” 担心他发现这条通道通往安全屋的方向,明若星赶紧拉住他的手,岔开话题。 “仔细听一听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早点解决,我还想趁天亮之前睡一会儿。” “如你所愿,公主殿下。” 何天巳抬起他的手隔空亲吻,然后扭头认真谛听了一阵,紧接着继续大步向前。 第101章 幽暗深处 神秘的地下走廊继续向前延伸。 沿途上,除了他们刚才见过的大型蓄水空间,两边的墙壁上还出现了一些狭窄的孔道。 这些差不多手臂粗细的孔洞,看起来应该起到分流地表径流的作用。但由于经年累月的沉淀淤积作用,绝大部分的孔洞都已经堵塞住了。 “水好像漫起来了。” 何天巳的手电不断扫视着前方的道路。的确,原本只贴着两侧沟渠流淌的水流,如今已经覆盖了整片路面。水流湍急,打在两个人的脚后跟上,激出一片白茫茫的浪花。 被水流覆盖的地面开始变得湿滑,脚底的淤泥感也愈发明显。两个人不得不放慢了速度,互相搀扶着前进。 就这样跋涉了四五分钟,水流已经淹没了脚踝。尽管两个人的套鞋里穿着厚毛线袜,也觉得寒冷刺骨。 就在明若星担心继续走下去可能就要湿身的时候,右边又出现了一扇黑黢黢的巨大门洞。 “好像有戏——” 何天巳停下脚步,将手放到耳朵边上,“没错了,鲛人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头传回来的!” 明若星立刻将手电光照向门洞。只见里面又是一个类似于蓄水池那样的简陋空间。看起来什么都没有,除了对面墙根上的又一扇黑铁栅栏。 “有路,有路!” 何天巳一下子兴奋起来,拉着明若星冲了过去。 长期置于潮湿的环境里,铁门已经彻底腐朽,只轻轻一碰就碎成了好几片。两个人鱼贯而入,发现里头又是一条上升台阶。 “搞这么复杂做什么?”何天巳抱怨道,“都快赶上金字塔了。” 明若星倒是比他明白:“毕竟是地下行业,见不得天日。也要防止鲛人出逃。再说,亚安局介入之后,肯定封闭了便捷的出入口,防止普通人误入。” 往上走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脚底的水流又退回了通道两侧。他们沿着缓缓上升的通道行走了百八十级台阶,前方的空间却是越来越宽敞。 “就快到了,声音越来越清楚了!” 不知不觉间,何天巳又紧张起来。 明若星虽然听不见何天巳所形容的鲛人歌声,但他却可以看见台阶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鳞片。除此之外,还有残破的朽木、碎瓷片以及其他物件残骸。 所有这些东西,在五百年的漫长沉寂之后,几乎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残骸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压抑。两个人没有心情彼此交谈,就这样沉默着上到了台阶的最高处。 尽管多多少少有点心理准备,可他们还是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了。 迂回幽暗的地下深处居然隐藏着一座篮球馆大小的宽敞洞厅。洞壁与天顶全由砖石垒砌而成。紧贴着着洞壁是一圈石砌平台,拱卫着洞厅中央的一座石岛。 从石岛到洞顶大约有四五米的高度,至于到洞底的距离却不得而知。 因为石岛的下方就是深潭。 何天巳手上的电筒光在水面上来回扫视着。潭水就像一块巨大的黑曜石,深不见底,水质浑浊,还有不少漂浮物。 “看那边。” 明若星同样用手电光遥指着斜对面坍塌的部分——原来他们脚下的石砌平台并不是实心的,而是一圈巨大水笼的顶部。 “混蛋,他们平时肯定是把鲛人囚禁在这些笼子里头!”何天巳义愤填膺。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走到漆黑幽暗的水潭边蹲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水面。 明若星赶紧跟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小心!” 逢魔花开时_187 “我没事。” 何天巳这才抬起头来,轻轻拍了拍明若星的手背。 “鲛人的声音是从水里传出来的,它们没打算对我怎么样,只是想告诉我们一些事。” 接下去的半分钟,整座洞厅内一片死寂。保险起见,明若星始终没有松开拽着何天巳的手。并时不时地用手电筒扫射着水面,提防着会有什么东西从幽深的水中突然冒出来。 “它们要我下去。” 半分钟之后,何天巳忽然抛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我必须要下到潭水里去。” “不行,这太危险!” 明若星想都没想就一口否决,“别的先不提,现在温度这么低,你一下水就会抽筋,抽筋就会溺水,你会死!” 何天巳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不会有问题。鲛人们会帮助我。” “也许它们只是想蛊惑你,想拉你下水成为又一个牺牲品。你可别忘了几百年前就已经有人因此而死过……你别上当!” “可我觉得它们没有骗我。” “你的感觉是错误的!” 何天巳似乎心意已决,但论固执,明若星自然也不遑多让。如此来回了几轮,眼看着双方僵持不下,何天巳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揉了揉头发,又低头转向那一泓幽邃的潭水。 “如果你们还想让我帮忙,那就先证明些什么吧!” 他刚刚冲着水面喊完这句话,封闭的洞厅里突然刮起了一阵微风。 明若星还没弄清楚风从何处而来,就看见波平如镜的水潭里忽然起了一层涟漪。 随着水波一圈一圈朝着周围扩大开去,中央区域竟开始变得明亮起来,朦朦胧胧地显现出了一个女人的轮廓。 “是她?!” 两个人同时辨认出来,那正是曾经被关押在活动中心小院里的那个女鲛人。 原来她生命的最后终点,也是这座暗无天日的地下水牢…… 也不知道她那个从井里被送走的孩子,究竟有没有逃过金鱼村的魔掌。 明若星并非铁石心肠,在得知了如此结局之后,也不免心生惆怅。 与此同时,涟漪中的女鲛人也将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缓缓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拥抱水面之外的何天巳。 她的眼睛里含着热泪,嘴角却仿佛在笑,两种彼此矛盾的情绪模糊在了一起,交织出一种令人动容的表情。 说来倒也奇怪了,凝视着这个水中的女人,明若星也觉得身体逐渐轻松起来,原本沉重的怀疑与不信任,正在像冰雪一样慢慢消融。 忽然间,耳边“嘭”地一声闷响,打破了他的怔忡。 明若星扭头,恰好看见了何天巳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水潭中。 “何天巳——!!” 眼看着漆黑冰冷的潭水瞬间就吞噬了高大的人影。几乎没有进行任何的理性思考,明若星把外套一脱一丢,也纵身跟随着何天巳跳进了潭水! —— 冷,当然是明若星入水之后的第一个感觉。 从前参与演习和实战训练的时候,他也曾经接受过耐寒训练和冬泳课程。但那都是有准备、有计划的冷,与眼下的这场突然潜水完全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短短十几秒钟之内,冰冷刺骨的潭水就从四面八方钻进了他的衣物。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泡了个湿透。 他非常庆幸入水之前脱掉大衣的决定,因为就算是此时此刻,吸饱了水的毛衣和抓绒长裤也沉得好像铅块一般,拖着他朝幽邃恐怖的潭底深处沉去。 唯一也许能够算作好事的是,预想当中的抽筋并没有发生。他灵活地踩着水,重新上浮到水面上换了一口气,同时观察四周。 除了他这边之外,潭水的表面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这说明何天巳跳进水中之后,就再也没有浮起来过。 不妙…… 担心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明若星深吸了一口气,又是一个猛子迅速扎进水中。 谢天谢地,亚安局配备在安全屋里的手电是防水的款式。即便深潜也一样能够正常使用。 但是此时此刻,灯光照亮的却是一片足以让正常人毛骨悚然的场面。 从岸上看完全一片漆黑的潭水,在灯光下变成了偏黄的墨绿色。视野一片混沌,无数分辨不出源头的细小杂质在水里上下浮动,仿佛寂静岭里漫天飘扬的灰烬。 明若星伸手比划了一下,即便有了光照,视野最多还是只能看见两三米范围之内的东西。 而这就意味着,就算这深潭的底部暗藏着什么庞然巨物,他也只有挨到了身旁才能够发现。 巨大的不安全感让明若星心生恐惧。甚至本能地想要尽快离开这片危机四伏的水域。 但是为了何天巳,他却不能走。 下潜还在继续,幽暗的水潭仿佛深不见底。 就在明若星担忧肺里余下的氧气恐怕不足以支持自己重返回水面的时候。手电光所能够照亮的最远处,终于出现了那个他急于想要见到的人。 明明更早跳进水里,可是何天巳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缺氧的困扰。 他近乎于直立地悬浮在水中,平静地俯视着脚底下黑黢黢的什么东西。 明若星赶紧游过去。及至到了近前,他才发现何天巳脚旁的东西是红黑色的,看上去很像是一大截生了锈的粗重铁链,盘成了一大团。 这是从前用来捆住鲛人的枷锁? 无论真相是什么,现在都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明若星已经明显感觉到肺内氧气不足。推己及人,他认定何天巳肯定也坚持不了多久。 逢魔花开时_188 于是他果断伸手从背后架住何天巳的双臂,强制要带着他一起上浮。 也许是水底过于昏暗和死寂,又或者是注意力过于集中专注。何天巳竟没有立刻认出明若星,两个人随即在水下扭成了一团。 而更加诡异的是,何天巳一走神,那团红黑色的铁链竟然立刻就扭动起来,就像潜伏在幽深潭底的一条巨蟒,昂起头来。 不,明若星这才看清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铁链!! 第102章 泥冢之中 发现“巨蟒”的惊愕只是短暂的,明若星很快就重新冷静下来。 通过观察他基本上可以断定,此时此刻他与何天巳已经下潜到了深潭的底部。 潭底厚积着一层青黑色的淤泥,高低起伏,像是一座座不祥的坟茔。 而那条红黑色的“巨蟒”就盘桓在这片坟茔之上,抬起“头”左右摇晃着。 那当然不是什么有生命的活物,但却比活物更加可怕——红褐色的是一节一节生锈的镣铐,彼此缠绕在一起,形成了锁扣式的脊椎。黑色的是穿插在镣铐之间的骸骨,大大小小、长长短短,触目惊心。 而更加可怖的是,这条“巨蟒”的头部,是一串焦黑的头骨,全都狰狞着黑洞洞的大口,朝向这边游动而来。 这是什么鬼?! 明若星猛地一惊,立刻提醒自己现实世界里绝不可能存在这样的怪物。而这也就意味着,不知什么从时候开始,他们又进入了一个壶天幻境! 明若星这边才刚刚捋顺了前因后果,身旁的何天巳却已经行动起来。 他像鱼一般灵活地游上前去,双手同时抓住了“巨蟒”脖颈两侧的镣铐,猛地用力,向两边撕扯! 只听水中一阵闷响,水波剧烈地摇撼起来。何天巳的双手之间腾起一团红黑色的碎屑——那“巨蟒”居然被硬生生地徒手扯成了两截! 这家伙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怪力?! 明若星正在惊叹,然而好景不长,被扯断的前后两段“蟒身”仍在挣扎扭动,紧接着又有更多的骷髅和骨殖从淤泥里泛起,又组成了一个新的蛇头! 这样下去,巨蟒只会越来越多…… 当局者迷,明若星只想阻止何天巳继续犯傻,却忘了自己的闭气已经达到了极限。情绪的激动让他呛了一大口潭水,气管立刻因为异物入侵而痉挛抽搐起来。冰水沿着气管进入肺部,引起肺泡的剧烈收缩,而这又迫使他呛得更多。 尽管是在壶天幻境之中,可窒息的痛苦依旧无比真实。 缺氧和惊恐让明若星松开了手中的电筒。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留意到灯光滑落的何天巳却立刻回头,然后飞快地朝他这边游过来。 这一次,是何天巳伸手搂住了明若星。一手揽住他不让他乱动,另一手掰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主动贴了上去。 这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吻。 此时此刻,明若星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唯有嘴唇还是暖的。那是何天巳正在将温暖的气息渡进他的口中。 缺氧造成的窘迫正在消失,心跳也逐渐回归正常。明若星的视线重新聚焦,发现何天巳的脸正在慢慢地向后退去。 “你先上去吧。” 虽然水底只有水泡翻滚的闷响,明若星却觉得自己听见了何天巳的声音。 下一秒钟,他感觉到身体变得很轻,像是被托在了云朵上,开始朝着水面浮上去。 短短一忽儿功夫,他与何天巳之间就已经拉开了四五米的距离。 明若星睁大了眼睛。 在手电筒完全沉入水底的淤泥中之前,他看见何天巳一脸从容地朝着他挥了挥手,然后又一转身,朝着更加黑暗的水域游去。 这之后,是死寂而又黑暗的十几秒钟。 浮出水面的一刹那,明若星像一尾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他挣扎着靠向岸边,双手努力扒上石台,紧接着连连作呕,吐出不少潭水。 稍稍缓过一点劲来之后,他立刻又去看身后的水潭——漆黑的水面不再平静,浪涛翻涌,拍出一堆堆白色泡沫。 然而何天巳仍旧下落不明,很可能还在水底与巨蟒缠斗。 必须去帮助他! 明若星忧心忡忡,稍作喘息又准备下水寻人。 可偏偏就在这时,他的太阳穴剧烈跳动起来,整个脑袋就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晕乎乎地天旋地转。让他不得不靠着石台,闭眼缓和。 是感冒症状加剧了? ……不对! 仅仅两秒钟之后,明若星又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的耳边有了一些声音、一些刚才他根本就听不见的响动。 高高低低的,悲戚而又急切的求助声——是那些鲛人的呼唤! 明若星试图寻找声音的源头,并且很快就发现,那些声音并非来自于水潭,而是自己的身体里。 是他刚刚呛下去的那些潭水! 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明若星不会再感到惊诧。恰恰相反,他在心里大声反问:“你们想要我怎么做?!” 回应着他的疑惑,鲛人们的声音也变得愈发地响亮起来了。 —— 何天巳确信自己没有丧失理智——虽然对于能够在水底自由呼吸这件事,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逢魔花开时_189 从种种迹象来看,他觉得自己应该正身处于某个壶天幻境之中。只可惜这里是水下,他之前苦苦研究的各种枪支、机械在水下全无用武之地。 短暂的“休战”之后,刚才那条被他徒手扯碎的巨蟒已经一分为二,两个狰狞的头颅从不同角度对他虎视眈眈。 当然,何天巳也绝不害怕它们——与闻天院里的那两只青铜兽以及巨大怪尸比起来,眼前的这两条“大蚯蚓”简直算不了什么。 只是有点难缠。 他侧身躲过了左边那条巨蟒的攻击,右边的就趁机冲上来,张大白森森的颌骨,照着他的右手咬去! 既然这里是壶天幻境,那么何天巳也毫不含糊。 只听“当”地一声,虽然不知为何出现在他手上的是一只焖烧杯,而不是正经的金属护甲,但目的毕竟达到了。 朽烂的颌骨咬在金属杯体上,顿时碎成几截。甚至连整个颅骨都开始皲裂。 何天巳乘胜追击,两根手指抠住骷髅的眼眶,用力一提一拽,竟硬生生地将整个颅骨从“蛇身”上拔了下来。 可是这种零敲碎打的模式,根本没有办法彻底地解决掉这个麻烦。 还能怎么办? 他正在权衡,忽然间头顶上又沉下一道人影。 是明若星,竟去而复返。 何天巳正诧异着他为何又要沉下来,只见明若星的身姿灵活,转眼间就已经擦肩而过,径直朝着潭底潜去。 说来也奇怪,那两条巨蟒一见到他,居然立刻放弃了与何天巳的对峙,开始追赶明若星。 有问题! 何天巳心念一动,虽然尚不能完全明白明若星的意图,但他明白自己必须去阻止那两条“巨蟒”,让明若星放手去做想做的事。 —— 也许是得到了来自鲛人的帮助,明若星的动作比第一次下潜时更为灵巧。几乎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越过了何天巳。 而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水潭的底部。 越是接近那层厚重的淤泥,视野就愈发地浑浊不清。双脚落地的时候,更是带起了一阵微型的沙尘暴。 明若星努力地挥手拨开眼前浑浊的水流,循着光线重新找到了自己刚才遗落的那枚手电。 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他小心翼翼地踩过几堆厚重的淤泥,很快就发现了鲛人们希望他找寻的目标。 那是一座足有几人多高的、巨大的泥冢。一直与何天巳缠斗的那两条巨蟒,就缠绕在这堆泥冢上,看上去就像是在守护着埋藏在淤泥里的什么宝藏。 但明若星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他将双手并拢在胸前,具现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弯刀。然后提着刀,悄悄接近泥冢。 或许是水波的扰动暴露了他的行踪,那两条巨蟒立刻俯冲而来。 所幸这时何天巳也赶到了,只见他手里握着一根撬棍,一通挥击就将四五个头骨砸得粉碎。 明若星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解围,不敢耽搁时间,马上一刀撬开“巨蟒”的身体,努力地在泥冢里刨挖起来。 潭底淤积了五百余年的腐朽泥垢,全都被洋洋洒洒地抛到了水中。原本就不甚清晰的水下世界,彻底变成了一场沙尘的狂欢。 视线几乎被剥夺,各种不明物体与身体刮擦着,可是明若星什么都不管不顾,只一门心思不停地刨挖。 至于何天巳,视野的昏暗显然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那两条习惯了黑暗环境的“巨蟒”,此刻一反颓势、发动了凶猛的攻击。 被骷髅死死咬住的感觉毛骨悚然。但好在冬天的衣服厚实,浸透了水之后更是坚固如同防弹衣一般,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感受着衣服被撕扯的方向和力度,何天巳顺势在骷髅上摸索着,迅速勾住鼻窦。然后抡起拳头死命殴打。 五百年的老骨头,还是抵挡不住二十来岁的鲜肉。飞溅的骨片在水里四散开去,若不是四周昏暗,恐怕场面一定十分壮观。 转眼间,被他死死捉住的这条“巨蟒”已经不成形状。然而另一条又从黑暗中偷袭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 何天巳虽然穿着高领毛衣,但是比起其他地方来,这点防护显然还是不足。他很快就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血管也突突地跳动起来。 最多半分钟,何天巳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晕厥。 但是他的还击,并不需要半分钟那么久。 循着脖颈上的压迫感,何天巳准确地摸索到了一枚坚硬的颅骨。没有半点犹豫,他沿着颧骨往下试探,一把扯掉了骷髅的下颌骨,将整只手伸进中空的颅骨内部,开始释放出大量的信息素。 信息素就像是何天巳的第三只手,它沿着裂隙,灵活地在骨与骨之间穿行。所及之处,不断传来骨片崩裂的声响。 觉察到身体开始从内部崩塌瓦解中,巨蟒疯狂挣扎起来。它翻滚盘曲着,带动潭水剧烈翻涌。 何天巳被强烈的水流推撞到了潭壁上,而强烈的震撼同时也影响到了明若星这边的情况。 古老的淤泥在不间断的扰动中被一层一层掀起。五百年来一直被禁锢在池底的东西,终于逐渐露出了真容。 又是一刀——明若星拼命地撬动着盘绕着的“蟒身”。终于,在他与何天巳的夹攻之下,那些盘根错节的腐朽镣铐彻底地断裂开了。 与此同时,明若星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喜极而泣的欢呼声。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淤泥里慢慢地游动起来了。 那竟然是一条条巨大的“鱼”。 —— 置身于幽暗的地底水潭深处,可是明若星的眼前却忽然有了光。 借着这种银蓝清透的亮光,他发现原本浑浊不堪的水潭变得澄澈起来。 “沙尘暴”消失了,构成巨蟒的那些镣铐和尸骸,全都变成了细小的碎片,朝着潭底沉降下去。而另一些更为美好的东西,正轻盈地浮现起来。 逢魔花开时_190 一条、两条…… 越来越多的“大鱼”脱离了淤泥的掩埋,摆动着优雅的尾鳍,朝着明若星与何天巳游动过来。 第103章 族 这些是什么鱼? 明若星从未见过如此神奇而又美丽的生物。光滑的鱼身如同水晶一般剔透明亮。巨大的、珠贝色的鳞片熠熠发光。还拖曳着白纱似的、妙曼轻盈的鱼尾。 从剧烈波动中缓过来的何天巳也迅速游回到明若星的身旁。两个人手牵着手,被鱼群围在了中间。 伴随着鲛人们缥缈的歌声,有银蓝色的光线从头顶高处落了下来,照在鱼群身上,折射出七彩迷离的光亮。 美丽而又宁静的,仿佛坠入了一场幻梦当中。 就在明若星将梦将醒的时候,何天巳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背,伸手指向前方。 游曳的群鱼正在消失。一条接着一条,化作了无数大大小小莹亮的“珍珠”。 这些“珍珠”彼此碰撞交融着,朝明若星和何天巳聚拢过来。及至到了近前,他们才看清楚,那些都是水中的气泡。 所有这些气泡越聚越大,并且开始慢慢上浮。 而更加奇异的是,这些巨大的气泡表面正在映出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 燃烧着的,金红色的火焰。 满地的鲜血和掉落的鱼鳞。 打开的牢门、断裂的镣铐。 还有紧紧握着的手与手。 突然,明若星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在水泡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何天巳? 水泡不断地扭曲变形,倒映在其上的形象也迅速变化着。尽管只是惊鸿一瞥,可明若星还是觉得,刚才自己的的确确看见了何天巳的脸。 ……又或者是一个乍看之下与何天巳有着不少相似度的男人。 可这个人又是谁?! 幻境当然没有给出答案。 水泡还在不断地融合着,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球体,将明若星与何天巳包裹在了其中。 上浮的速度越来越快,可他们却迟迟没有浮出水面——明若星很快觉察到,水流的方向改变了。 随着流速越来越快,四周的光线再度昏暗下来。水声隆隆,在迅速变得狭窄的水道里冲突回荡! 明若星与何天巳下意识地抱住了彼此,两个人紧紧地护住对方的头部与后颈,蜷缩着身体随波逐流。 如此狂乱的状态持续了大约五六分钟,紧接着,一切戛然而止。 水的流速突然变慢了。他们被最后一波浪涛用力地推出了水面,缓缓漂浮着打着转儿。 明若星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雪后初霁的夜空,明朗而又柔和的,镶嵌着无数眨着眼睛的星星。 紧紧搂着他的何天巳也抬起头来,向四周环顾。发现这里是金鱼村西边的河道,距离他们的安全屋不过数米之遥。 “我们从地底下……出来了?” 虽然现实看上去好像是如此,但是两个人仔细查看附近的河堤以及水下,却并没有看见任何足以容纳他们二人通过的宽敞出水口。 也许这只是一个障眼法,事实是他们两人在受到壶天幻境蛊惑的状态下,从别的地方离开了那间地下密室。 当然,眼下这并不重要。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爬上河堤。北风那么一吹,浑身上下的水都好像要冻成冰块。他们这才感觉冷得上下牙齿打架,于是赶紧哆嗦着朝家中跑去。 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两个人已经冻得脸色苍白、口唇青紫。他们两三下甩掉沉重的靴子和厚袜,一路互相帮助着剥掉里三层外三层的湿衣服。 当脱到差不多的时候,不明就里的白老板凑上来撒娇示好,却被明若星一把抱起来充当暖手宝。 当冰冷的十指插进长毛缝隙之间的时候,白老板发出一声哀嚎,然后果断扭动着跳回到地板上,一溜烟儿地逃走了。 两个人没空去计较宠物的忘恩负义,迫不及待地朝着厨房的方向冲去。明若星负责加热饮用水,何天巳则跑去不远处的浴室,放掉积蓄在浴缸里的雪水,然后打开热水器,灌注热水。 当浴缸差不多快满的时候,明若星也端着两杯热姜茶走进了浴室。 “赶紧先喝两口。” 他将一杯姜茶递到正在调试水温的何天巳面前,让何天巳就着杯口喝了两大口。 辛香甜辣的姜茶滑入食道,顿时就有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胸口弥漫开去。何天巳过瘾地打了两个哆嗦,然后压下了水龙头。 “可以了。” 两个人连内衣都来不及脱,就这么飞快地跨进了蒸汽氤氲的热水浴缸里。 最初的那么一两分钟,两个人被温水烫得大呼小叫,好在没过多久就习惯了。 在热水的抚慰下回过魂儿来的明若星,靠在浴缸里闭目养神,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不一会儿就听见水花声响,何天巳也凑到了他这一头。 逢魔花开时_191 “你没事吧?” “……” 明若星懒得说话,只摇摇头,安静了片刻才又反问,“你呢?” “我很好。” 何天巳这才抛出了真正的问题,“那些鲛人……” “我想它们应该也跟着我们一起从那个地下水潭里出来了吧。” 一直不承认鬼神之说的明若星,这次破天荒地使用了“它们”这个词。但是很快又做了自我补充。 “别误会。我还是不承认那些东西是所谓的鬼魂。那些好像巨蟒一样的怪物,应该是人鱼贩子们临死之前的戾气。在死亡之后,这种强烈的情感依旧将人鱼的尸骨视为自己的所有物,牢牢地看守了起来。至于那些鲛人,当然是渴望得到自由了。” 何天巳立刻举一反三:“所以,如今鲛人们的心愿已了,潭水自然也就没有问题。水管里头的自来水,咱们也就可以照喝不误了?” “……反正我还是不想喝。” 一想起水里可能存在的成分,明若星就过不了心理这关,“总之,等过了春节,还是要找人来把水管给修了,越快越好。” 何天巳点点头答应了,又打开水龙头放了点热水,然后就一直盯着水柱出神。 明若星当然看得出他反常,于是追问:“是不是还有问题?” “……那我说了,你可别骂我神经。” 何天巳皱了皱眉头,似乎也在自我质疑着,“刚才你看见没有,在咱们出来之前,那堆水泡的幻影里头,有个人,长得跟我有点像。” 他也看见了?!明若星心里一突,可表面上依旧装作毫不知情。 “那可是五百年前的古人了。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就是你的先人?” 何天巳显然也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是啊,会不会是我的先人从当年的那场浩劫里生还,因为某种原因而留在了附近。然后盖起了这幢老宅子,慢慢地就有了我们家族?” 不,你们家族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明若星默默地在心里吐槽,接着又反问他:“所以,你觉得你家这位先人应该是站在鲛人这边的,还是站在鱼贩子那边的?” “我当然希望他是好人喽!” 何天巳搜肠刮肚地寻找着理由,突然间眼前一亮。 “……殿下!还记得那个活动中心里的那个女鲛人喊我叫殿下吗?她不是把我当做海神,而是把我和那个跟我长得有点像的人搞混了!她在求那个人的帮助,所以我的先祖一定是个好人!” “……你开心就好。” 明若星懒得在这种臆测上较真,热水泡得他浑身舒坦,只想在浴缸里睡上一觉。 再有什么事情,一律等到明天天亮之后再说。 —— 折腾了大半夜的两个人,在洗过一场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之后,终于回到了温暖舒适的大床上,倒头就睡。 按照道理来说,经历了一夕惊魂之后的人总免不了会梦见一些什么。可他们两个倒是半宿无梦,顺利地一觉睡到了大天明。 第二天差不多到了十一点左右,耐不住饥饿的何天巳下床去煮面条。趁着他没黏在身边折腾,明若星翻身正想要再睡一个回笼觉,摆在床头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电话是他大哥打来的,一本正经地表示家里年货都已经备齐了,妈妈要他打电话来问二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明若星正对着电话说了句“再过两天就回”,突然就抬头看见何天巳手上端着两碗面条,一脸惊愕地望着自己。 “啪”地一声,插在面条上的筷子掉了一根在地板上。 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事情,就这么在不经意之间捅了出去。 好端端的一碗鸡汤挂面,明若星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吃完的——虽然何天巳并没有发表任何反对的意见,但是很显然,他的沉默就是一种抗议。 “我原本打算昨天就告诉你的,这不是突然出了那件事儿吗。”明若星试图自圆其说。 “嗯。没关系的。” 何天巳放下筷子,一脸平静地抬起头来。 “回家过年嘛,人之常情。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说到这里,他又指着自己脸颊。 “对了,你脸上这儿还有昨天咱们打架的时候留下的疤。别忘了找个理由。我可不想大过年的还被你哥惦记着。” “……” 何天巳越是这么说,明若星的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又沉默了一阵子,他将筷子往碗上一搁,重新抬起头来。 “跟我回去吧。” “哈?” 何天巳仿佛愣了一愣。 “跟我一起回s市去过年。”明若星又强调了一遍。 何天巳这才像是解了冻一样,眉宇之间微微舒展起来。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明若星知道他在惺惺作态,却又不能怼他,唯有板着脸就事论事。 逢魔花开时_192 “反正除了我爸,我家里的人你都见过了。” “说得也对哦!” 何天巳强忍着得意,伸手挠了挠脑袋:“那…我去准备点见面礼?” “没那个必要。反正这样一来我准备的那些年货也没用了,都带回去就是了。” “喔,反正金鱼村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别再给我装可怜了!” 明若星忍无可忍,“再装,我就真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不装不装,不敢了!” 何天巳当然知道明若星不会那么狠心,却也不敢继续逗弄他。 毕竟,得了便宜要卖乖,见了好处就要收得及时。这才是混赚不赔、步步为营之道。 第104章 上门女婿 至此为止,金鱼村的往事似乎是告了一个段落。但是保险起见,在启程前往S市之前,明若星与何天巳还是找了一个晚上重新返回地下水渠,查看那里的现状。 雪水消融之后的地下走廊里,到处满溢着潺潺的流水声。古老的导流渠依旧在忠实地履行着它古老的使命。 虽然多少有点儿心理准备,但是当他们站在密室里,俯视着滴水不剩、只剩厚厚淤泥的潭底的时候,还是被这不合常理的一幕震撼到了。 无论如何,这似乎是一件好事。两个人简单地拍摄了几张照片作为记录,随后沿原路退回到了老年活动中心的灵堂后院,重新封住洞口,将棺材推回到原处。 解决了这个最令人担忧的问题,余下的一切都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两个人分工合作,何天巳负责将各种晾晒的年货打包装箱。明若星则把已经制备好的半成品彻底加工成成品,装进保鲜盒里。 这之后,他们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子,检查了门窗和保险系统。总算是赶在了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白老板,踏上了返回S市的长路。 几个小时之后,车辆缓缓驶下高速。 大年三十的傍晚,整座城市都沉浸在璀璨的节日灯光里,路上却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远方时不时地传来三两声炮竹的鸣响。 下午五六点钟,明若星驾驶着车辆缓缓穿过大半座城市,最后驶入了城郊的别墅区。 由于工作性质有差异,平日里明家人都各自拥有不同的生活空间。明父常年留在B市、大哥在S市。至于明妈,则视心情决定现身于何处。 再算上跟着何天巳跑去金鱼村的明若星,这一家子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要想坐下来聚一聚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别墅区的道路宽敞而又冷清。明若星将车辆直接停靠在了家边的小型露天停车位上。 他没有急着下车,反而转过头来,再次一脸严肃地与何天巳约法三章。 绝对不要在任何人面前主动暴露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绝对不要提到自己身体上的异常。 绝对不要动手动脚、不要开过分的玩笑,还有,不要使用不合适的称呼。 “什么才是不合适的称呼啊?”何天巳明知故问,“你举个例子呗?” “少装蒜。”明若星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东西拿上,走了。” “等等。” 说完这两个字,何天巳忽然凑上来,一手抓着明若星的衣领拽到自己面前,然后一口含住了他的嘴唇。 “那么多的规矩,那就先吃饱了再进去喽。” 明若星原本还要反抗,可自从小年夜的那件事之后,他们两个都忙着整理内务,素了几天不免有点动情。此刻被吻得深了,也就半推半就地由着何天巳动作。 这边两个人正在驾驶室里搂搂抱抱,忽然就听见车头正前方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像极了小口径的枪声。 明若星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托住何天巳的后脑,将他按倒在座位上。两个人一动不动地隐蔽了一会儿,“枪声”再没有响起。反倒是车窗外面传来了高高低低的笑声。 明若星抬起头来,只见两个八、九岁的半大屁孩,正扒在车窗上朝他们挤眉弄眼,其中一个的手上还抓着几个特大号的摔炮。 “……小兔崽子!” 明若星顿时就火了,起身就去开车门。那两个熊孩子当然一下子就跑远了,只留下一串尖利的笑声。 “你认识他们?”何天巳愕然。 明若星咬牙切齿:“是我舅舅的仔子,双胞胎。他们的父母这几年在国外,丢下他们在本市念寄宿学校,放假了有保姆带着。过年保姆走了,就蹭我家来了。” “那不就是你的表弟?猫还是虎?” “两只臭水獭。” “喔……那还挺可爱的。” “你根本就没见过可爱的东西吧。” 两个人一边拌嘴,一边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搬运下车。何天巳手里头正抱着装白老板的笼子,就看见道路拐角处那两个小水獭又回来了,这一次还多个眼熟的成年人。 “吴大哥?”明若星也觉得奇怪。 来人正是吴非,他依旧一副温和文雅的模样,不过身上没穿外套,看上去应该是刚刚才从屋子里出来。 他跟着双胞胎走过来,一边帮忙明若星他们搬运行李,一边简单地解释了自己大年三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今年家里人都出去旅游了,我原本打算趁着加班留在局里整理档案。不过你大哥估计是觉得我会孤单,于是就叫我过来吃饭。” “没你在他才会觉得孤单呢,整天被我妈催着找对象。你来了,就有人替他分担炮火了。” 逢魔花开时_193 明若星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无非是坏心眼地想要促狭一下。 然而吴非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依旧笑眯眯地,却将话题打包抛了回来。 “那就是说,这趟回家,你已经不怕被你妈念叨了?” 说完,他还故意歪着头,看了一眼边上的何天巳。 没想到何天巳居然稳稳地接下了话题。 “小明当然是不怕了,几个月前在殷山,该念叨的都已经念叨过一遍了。而且啊,我们还都商量好了,过年的时候就揪着你俩俩怼,使劲儿怼!” “士别三日,你倒是长进不少。”吴非笑笑,又重新看向明若星,“调教有方。” 何天巳又插嘴:“是我天赋异禀谢谢。” 明若星刷地一下拉长了行李箱的把手,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个。 “你们还要站在这里说多久的话,要不要顺便看看跨年的烟花?” 三个大人这才领着两个孩子和一堆东西往回走,拐过一道弯,就进了明家的别墅。 与殷山脚下的那座中式建筑不一样,眼前的这间别墅里里外外都充斥着现代的气息。进了大门是敞亮的玄关,融融的暖气扑面而来。 一群人换上了厚实的毛绒拖鞋,又将脱下的大衣挂在衣橱里,然后热热闹闹地继续往里走。 与许多家庭一样,玄关后面就是宽敞的客厅。象牙色的壁纸、家具和明亮灯光,让一切看上去都干净又温馨。插在巨大落地瓷瓶里的仿真雪柳花上缀满了红包和绸带,又似乎是在提醒着大家,这是一年当中意义最为非凡的节日。 令明若星略感意外的是,大尺寸的液晶电视虽然打开着,茶几上的瓜果糕点也堆得满满当当,可是客厅里却空无一人。 吴非解释道,今年明家的保姆请假回家过年去了。虽然明爸提出可以去餐馆吃饭,或者叫厨师上门烹饪,可明妈却固执地认为这是自己“一展身手”的大好机会,于是从一大早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还不让别人插手她的地盘。 明若星与何天巳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首先安置好了白老板,然后暂时放下其他行李,专门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保温包,穿过餐厅朝厨房走去。 如果不是吴非提前做了预告,何天巳很难相信眼前的厨房里只有一个人在操作——水池里的锅碗瓢盆堆积成山,大部分里头都还残留着成分不明的焦褐色残渣。不用说,大功率的抽油烟机也无法完全掩盖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 料理台上也是一片狼藉。从砧板上散落下来的芹菜丁、胡萝卜和其他可疑的碎屑就像一张抽象艺术作品。 而创作出这片“艺术”的女人,正全副武装地站在炉灶前面,与一锅滚油摆出了决斗的姿态。 “妈,还是我来吧。” 明若星也是怕她把整个房子都烧了,赶紧洗洗手过来帮忙。 “晓得回来啦。金鱼村里乐不思蜀哦?” 明妈一边将油锅里的肉丸子捞起来,翻面儿一看,全都黑了。 明若星赶紧过来帮她把燃气灶上的火苗调节小,又要去抢她手上的漏勺。 “放着我来吧。” “干嘛?看不起你娘我的手艺?” “不是。” “不是?那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 知道自家老娘又要拿审问犯人的办法来对付自己,明若星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 “你已经会做很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了,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大过年的,你也休息休息,交给我来就好了。” 明妈这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算你嘴甜又有孝心。不像你哥,一回来二话不说就跟你爸开小会去了。” 说着,她又瞥了一眼一直站在门边,找不着机会插嘴的何天巳。 “你也来了啊,拿着什么呢?” 何天巳赶紧问了声阿姨好,然后将明若星事先准备好的年货和熟菜一件一件地拿出来。 也算无心插柳,这些食物倒是成了眼下的应急之物。明若星嫌弃亲娘在厨房里笨手笨脚的,找了个借口把她支了出去,只留下何天巳帮忙打下手。 “不好意思,你是客人。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叫你来帮忙。”明若星十分难得地向他表示歉意。 何天巳当然是一点儿都不介意。 “我跟你还说这些?再说你要是把我一个人晾在客厅里,我才真的要哭了。” 说着,他在明若星的指导下,将煲好的鸡汤从保温桶里温柔地倒在锅子里,重新放到火上加热。 “不过,真的没关系吗?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去跟你爸还有大哥打声招呼?” “不用。” 明若星将炸成金黄色的肉丸放在吸油纸上,“他们两个应该是在会议室谈正经事,还是别去插一脚比较好,我可没兴趣介入尔虞我诈的政治圈。”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做事,效率倒也不低。再加上厨房里原有的菜也都是一些搭配好的半成品,加工起来并不麻烦。没过多久,居然还真就捣鼓出了一桌菜。 吴非领着水獭双胞胎从屋外头回来了。明妈推了推小儿子:“差不多了,去,快去把你爸他们叫过来。” 第105章 皇帝的新装 明家别墅的建筑分为前后两进。除去主屋之外,穿过花园还有一座两层楼的别馆。 由于明妈曾经约法三章,不允许任何人在家中谈论公事。因此无论大哥还是明爸,但凡到了别墅又要处理公务,都会自觉自愿地躲到别馆里来。 逢魔花开时_194 明若星领着何天巳绕过冬季干涸的游泳池,来到了被冬青树围绕的别馆。进入一楼,走廊的木地板有点老旧了,稍微一走就吱嘎作响。 他们两个沿着走廊走了几步,前面的一扇木门就自己打开了。 “是你们啊。” 明家大哥探头出来,原本有些警惕的神情,在看清楚来人之后立刻放松下来。 “不是我还能有谁。”明若星道,“出来吃饭,妈在催了。” 明若辰点头答应。过不了一会儿工夫就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差不多身高的中年男人。 何天巳还是头一回见到明若星的父亲。 眼前的中年男人不愧是拥有东北虎血统的伞护种级别亚人,眉宇之间散发着一种肃杀凛冽的气质。 尤其是那一对浓浓的剑眉,斜飞入鬓,配上深邃的眼窝与高挺的鼻梁,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感。 明若星轻轻地一记肘击将他从怔忡中唤醒,并用眼神示意他应该做些什么。 “伯、伯父好!我是何天巳。” 自我介绍虽然早就设想过几遍,但是临阵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何天巳只能使用最最低配的版本。 转眼间,明若星的父亲已经来到了何天巳面前。就在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他已经将何天巳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却绝没有流露出任何可以被解读的情绪,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当明若辰也跟着父亲离开之后,何天巳拉着明若星窃窃私语。 “你爸他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 “别瞎想。”明若星倒是挺笃定,“他要是不喜欢你,就根本不会答应我把你带回来。也根本不会拿正眼瞧你。” 转眼间,四个人就回到了主屋。餐厅里灯火通明,其他人也都从客厅那边走过来,围绕着圆桌就坐。 明爸坐在上首,左边是明妈,右边是明若辰和吴非。明若星则坐在明妈的身旁,边上是何天巳跟水獭双胞胎。 “爸,你要不要说点什么?” 坐定之后,明若辰首先提出建议。 明妈却第一个举手反对:“哎大过年的又不是你们开会,别废话了。来来来,大家举杯!” 明爸虽然没说什么,却第一个举杯响应。紧接着余下的其他人也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玻璃杯。 “敬顺利度过的这一整年。” “敬我们大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敬天下太平。” “敬为大家做饭的阿姨,小星和何天巳。” “敬春节。” “敬……在座的大家!” “…… ……” 玻璃杯清脆的碰撞声,意味着年夜饭的开席,同时也意味着一场漫长的饭桌游戏拉开了序幕。 明妈首先向小儿子发球:“你们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明若星回答,“金鱼村那儿冬天雪下得很厚,基本上都待在屋子里。不过何天巳家的新房子也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所以倒也不无聊。” 何天巳也赶紧帮腔:“是的,新房子的事情上,小明帮了我很大的忙。” 这一声“小明”,顿时让明若辰的表情古怪起来。 “在家里,我们一般叫他小星。” 他简单解释,接着又问明若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工作?钱还够花吗?” 明若星摇头:“还没具体的打算,金鱼村是个好地方,我还想多待一阵子。钱总会有办法的。” 何天巳当然也舍不得明若星就这么一走了之。 “小……呃,小星在金鱼村生活得很好。村子里的老人们都很喜欢,也挺照顾他的。我们那儿消费不高,他想要待多久都没问题。”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明妈居然也帮他说话。 “小星也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别人替他操心。我看他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而且小何也是今年才刚接触亚人世界,是该有人帮他一把,给他带带路。” “是的是的,阿姨说得太对了!” 论拍马屁的功夫,何天巳真是不遑多让。 “小星他平时非常关照我。我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全靠他耐心教导。我很感谢他。他真的特别特别温柔。” 这话一出,坐在他身旁的双胞胎突然怪笑起来。 “星星哥哥很温柔?他超暴力的好不好!平时一点都不疼我们,还揍人!” 明若星顿时把眼睛一瞪,摆出一个吃人的表情。 可惜双胞胎仗着人多,并不买他的账。 “刚刚我们还看见,星星哥哥把车停在停车场里,又不下车,在车里头——” “陈冬青!陈冬春!” 明若星哪里会让这两个屁孩对自己公开处刑,立刻释出一股信息素,要去恐吓这两只恼人的小水獭。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上位者终于又发话了。 逢魔花开时_195 “够了。大过年的,就不能消停一天?” 这话一出,无论是明若星还是水獭双胞胎都乖乖地闭了嘴,吃自己的饭。 餐厅里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钟,紧接着明爸的声音又不紧不慢地响起。这一次居然是直接冲着何天巳的。 “听说你今年夏天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亚人。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这个嘛……” 何天巳尝试着组织语言。 “老实说,我现在还有点恍恍惚惚的。总觉得好像是个梦,却又庆幸不是梦。” 说到这里,他还故意看了一眼明若星,可惜明若星低着头。 明爸接着又问:“去过殷山了?” “去过了,简直就是大开眼界。殷山完全就是神仙世界。” “去了几座峰?” “……”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何天巳用余光看了看明若星。而开口帮他解围的人,却是明妈。 “老头子,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是在荷峰院里遇见小星他们的,当时他们还在打那个铜塔呢。” 说到这里,她又扭问何天巳道:“话说起来,你们倆后来往上走了吗?” “没有。” 何天巳这下挺机灵,赶紧摇头,“那铜塔太难打了,我还差点赔钱呢。怕了怕了。” 明若星这才接了一句:“对于一个野鸡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大哥哥原来你是野鸡啊?!” 两个双胞胎又来了劲儿,“老师说,水獭有的时候也会吃野鸡的哦。” “……是吗?你们老师懂得真多。”何天巳笑笑,在心里头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 那双胞胎当然听不懂敷衍,更加起劲地吹嘘道:“对啊,我们老师可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当然厉害咯!不信你问吴哥哥。” 话题忽然间落到了自己身上,吴非脸上的微笑微微一僵。 “问吴非做什么。”明若辰一边夹起一筷子菜,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双胞胎立刻道:“那天我看见吴非到我们学校来接老师放学耶。” 餐桌上的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秒钟。 一秒种之后明若辰终于看了一眼吴非。 “是你女朋友吗?”依旧是故作随意的提问。 “是男的,是男老师!”双胞胎急着澄清。 “” 吴非愣了愣,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承认了。 “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是一个月以前了。” “家里给介绍的?怎么样?皇宫里头呆过的?”明妈马上八卦起来。 吴非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对方的父亲是宫廷侍卫长,所以才说他从小长在宫里吧。不过他现在的工作和皇室没有任何关系。” “这可真不一定了。” 明妈摇头,“皇帝身边的人一向都是委任制,而不是晋升制。今天是小学老师,明天就有可能是御前侍从。再说是你家里人给你找的吧?那就更加错不了了。” 吴非不知应该如何应答,唯有点头讪笑。 倒是明若辰略有些不悦地开口道:“人家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就别刨根问底的了。” 他的意图无非是想结束这个话题,没料到双胞胎反倒扯起了嗓门。 “才不是八字没一撇呢!我们都问过老师了,老师说他跟吴非哥哥已经有了婚约!” 这一下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集中到了吴非身上。 “……”吴非拿着汤勺的手抖了一抖,“别听你老师胡说。” 然后他又向其他人解释:“那个人比较喜欢开玩笑,其实根本没有这种事。就是普通的相亲认识而已。” “哦,开玩笑,开玩笑!” 何天巳和明妈首先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明若星和明父也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菜。唯有明若辰很明显地黑着一张脸,伸出去夹菜的筷子在桌上游走了几秒钟,依旧缩回去吃自己的白饭。 还是明妈替他把要夹的菜放进了他的饭碗里。 “这么说起来,小辰你自己也该抓点紧了。老大不小了,也是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了。别老是工作工作的,听见没有。” 明若辰一改平日沉默的态度,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还有你。”明妈故意又将目光转向了明若星,“你也给我找。” “妈!”明若星是懂得反抗的,“大过年的能不提这闹心事儿嘛?” “过年不提你叫我什么时候提?!”明妈用事实证明自己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自己这儿子几面。 逢魔花开时_196 眼看着母子二人争执起来,何天巳突然放下筷子,轻咳了一声。 “那个,阿姨啊,其实我知道小星……其实是有交往对象的。” 此话一出,包括明若星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愣。 明妈瞪大了眼睛,扭头憋住笑意,然后才一本正经地问:“是吗,那你怎么知道的?” “就……是……我们村的姑娘啊。” 第一句话出了口,何天巳也只能继续往下编。 “‘姑娘’家里有一栋大房子,一片大药园。长得也是特别……美。人又心地善良、通情达理、手脚也很勤快。最最关键是对小星那叫一个死心塌地……” 这算是什么鬼?简直就是羞耻play!明若星默默低头。明妈一直在偷笑。而吴非和明若辰也各自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这时候,明若星的父亲大人突然发话了。 “小星,那你什么时候把那姑娘带回来见见。” “饶了我吧……” 明若星语焉不详地回应道,同时在桌子底下偷偷地踢了何天巳一脚。 多亏了何天巳这场“皇帝的新装”式的即兴表演,饭桌上原本微微紧张的气氛也开始缓和下来。 这一家子人平日里天南海北,也不容易聚首。难得有个好日子,便将这一年里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事情拿出来交流。虽然偶尔也会有争执,但总有人出来圆场。 差不多到了晚上十点左右,众人吃过了正餐和饭后的八宝饭。几个小辈分头收拾了桌子碗筷,明妈把两只小水獭弄上楼去睡觉。 这之后又是分头行动的时间。年轻人都被叫去台球室陪明父打台球。 第106章 三年前的欺骗 别墅的台球房是别馆一层临近游泳池的房间。一半是小型酒吧,另一半就是台球室。 明父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拿来三个酒杯。何天巳机灵地接过去,主动倒酒。另一边,吴非出杆盒里取出了球杆和巧克。 既然是消遣,那也没什么规矩。何吴二人谦让长辈先来,明爸也不推辞,调整了一下球杆,找好角度很快就开了球。 一声清脆的碰撞过后,五颜六色的台球向着四周散开。很快就传来了落洞的声音。 第一杆的成绩不错。何天巳立刻谄媚地喝彩。吴非则走过去将彩球从口袋里摸出重新摆好。 明爸擦了擦球杆,估算着新的位置,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吴非:“你爸最近经常跟御苑里的人打交道?” 吴非还以为他又在提婚约的那件事,只能苦笑:“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估计是熟人介绍的。” 明爸调整好位置,又击出一杆好球。这一次何天巳有样学样,也开始帮忙掏球。 明爸继续对吴非说道:“你爸忙了,都不跟老朋友出来喝喝茶。再下去我连他长什么样都要忘记了。” 吴非笑道:“我爸也知道伯父您忙,所以没事就不来打扰了。你要是想聚聚,我改天就和他说。” “随他高兴吧。” 明爸俯身,又击出一杆,“我们两家,从你太爷爷辈儿开始就是朋友,也算得上是世交,可不能把两家的关系出送在我这一辈的手上啊。” 这一杆的成绩不理想,明爸摇摇头有些可惜,然后扭头看向明若星。 “你来。” 何天巳应了一声,连忙拿上杆子走到球台前。刚刚找到位置,准备下杆,忽然听见明爸对他提问了。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啊,我?暂时还没有。”何天巳很诚实,此刻他的大脑里的确是一片空白。 这之后明爸就不再开口。虽然心中有些狐疑,但何天巳还是继续打球。 开局不错,他立刻调整准备第二杆。 可这时候,明爸又开口了。 “想让我儿子跟你待在乡下多长时间?” 何天巳心口猛地一虚,但还是稳住了。 “这得要看他想待多久了,多久我都欢迎。但如果您想让他回来,我虽然舍不得,也会尽量帮您说服他的。” 此话一出,何天巳立刻在心里加了一句“才怪”。而明爸的反应似乎也有点微妙。 他抬起头,只发出了一个单音。 “喔?” 喔是什么意思? 何天巳直觉有点毛骨悚然,但表面上还装着平静。找准角度,设下第二杆。 白球撞击在红球上,一杆进洞。 同一时刻,明爸又抛出了新的问题:“你想不想找份工作。” “啊?”何天巳支着杆子傻乎乎地扭头去看他。 “我说你想不想在城里找份工作。” “呃……以前的确想过。” 逢魔花开时_197 何天巳还是选择实话实说。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威严的男人,有看穿谎言的“超能力”。 担心会被误解成不思进取,他还诚恳补充:“以前一个人住在乡下总觉得挺无聊,想进城又觉得自己没有一技之长。不过最近好像不怎么想了。小星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明爸点头表示认可了他的选择。 “那你好好考虑。” —— 一墙之隔的室外,花园游泳池边。背靠着台球室里传出来的灯光,明家两兄弟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吸烟。 烟当然是大哥的,高纯度、药用级别的高山木天蓼叶,对大小猫科动物都有着近似的放松作用。 明若星基本没有烟瘾,平日里就算熬夜工作,也只偶尔会抽普通的提神烟。木天蓼虽然没有后遗症和副作用,但会短暂地造成肌肉松弛等情况,所以只有在休闲的时间里才会接触。 两兄弟借着窗户边的灯光把烟点上了。各自吐出一口烟雾,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看着窗户里正在打球的三个人。 “他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明若辰首先开口。 明若星的视线落到了他们所谈论的那个人身上:“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可现在我觉得,无论他叫什么、变成什么模样,始终都是他自己,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明若辰看见何天巳抱着球杆站在球台旁,正一脸崇拜地为明父的球技而喝彩。 “老头子好像很喜欢他。” “哼。他哄老年人最在行了。” 明若星发出了不屑的声音,松弛下来的表情却显得有些自豪。 “再说了,老头子不都一直很喜欢他么?当年还是局长的时候,还亲手给他颁发奖章。哼,唯血统论的老头。” 明若辰又吐出一枚烟圈,“老头唯血统论?你真这么认为?” 明若星想了想,没有说话。 两兄弟静默片刻,之后又是明若辰首先开口。 “你为什么带他回来?” “过年啊。” 明若星仰倒在椅子上,看着头顶上冬夜星空最明亮的三颗星。 “你说,这种节日,难道把他冷冷清清地一个人撇在乡下?反正我做不到。” “你们的相处模式不一样了。”明若辰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戏谑的成分,却又被什么更沉重的东西压制着,并不明显。 明若星摇摇头:“不说我的事了。你和吴非呢?怎么回事。” 明若辰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气。 “我和他的关系和你以为的不一样。” 说完这话之后,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昏暗之中,只有兄弟唇间的红光忽明忽灭。 等到这支烟差不多快吸完的时候,明若辰终于又想到了新的话题。 “你以后如果还有事,与何天巳有关系的事,直接找我,不要去找吴非。你放心,我不会送他去研究所的。” “为什么,你平时已经够忙的了。”明若星追问,“是不是拒绝得了我,却拒绝不了他?” 明若辰笑笑:“如果你真想知道原因,那我可能就要开始你最讨厌的政治题材长篇大论了。” “那还是算了。”明若星十分坦率地摇头,“我对政治敬而远之。” 说完这句话,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吴非要是真的结婚了,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都说了这事你管不了的。” 明若辰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还是别瞎操心了,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先。”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明若星,他正好有点“私事”要问。 “哥,你能不能帮我去查一下,当初是谁把何天巳安排在金鱼村的。” “怎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印象中局里的安全屋不少,为什么选了金鱼村这个地方。” “这个不好说。不过局里出外勤的人一般都填写过类似的志愿表格。一旦退役之后,可以根据个人倾向选择相对合适的地点。我可以帮你找一找那伽的表格。但是节日里,还需要几天。” “这个不着急。” 明若星点了点头。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张表格里恐怕就藏着自己好奇的答案。 —— 临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几声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响。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除夕的夜晚,与昨天以及未来的明天,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十一点三十分左右,别馆里的聚会已经散了。明若星领着何天巳回到主屋二楼,将他安顿在了吴非隔壁的客房里。 “觉得我家人怎么样。”在一起等待零点钟声的时刻,明若星询问何天巳的感受。 “挺友好的啊。你妈和你哥都早就见过了,你爸看起来虽然看上去,可对我还挺和气。还有你们一家人都还蛮理性的嘛。大过年的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家庭聚会,连串鞭炮都不放。” “也许是因为猫科基本上都是独居动物,性格原本就冷淡吧。”明若星也唯有这样解释,“再说了,怎么都比把你一个人丢在金鱼村强吧?” “强!强太多了。” 逢魔花开时_198 何天巳连连点头,顺势又黏糊上来:“今晚上别走了,就跟我一起住这屋了好不好?” “不行!”明若星断然拒绝,“这是我家!” “你家又怎么了?你妈总不会再来查一次房吧?” 道理虽说如此。可将心比心,自己爹妈和兄长都同在一层楼里,自己居然还偷偷摸摸地跟何天巳做这种事,未免也太过羞耻。 不过羞耻,有的时候也是一种刺激。 明若星此刻的心中仿佛藏着一架天平。一旦心动,就只能越来越无可救药地偏向一边。 而何天巳则已经清晰地读懂了这一点。 他搂住了明若星的胳膊,继而更进一步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然后就这么搂着,转了一个身,背后就是床铺。 忘记了要等待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两个人双双陷入了柔软的床榻中,身上的毛衣随着扭动被一点点地掀起,微凉的空气让肌肤发出战栗。 “等等……” 关键时刻,明若星还算有理智,“我不想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也不想明天费劲地清理。” 对于他的这个合理要求,何天巳自然是爽快答应,转身就要去自己包里拿东西。 可也许是因为走得太急,他翻来翻去,竟然没将这最“重要”的东西带出来。 没有安全措施,明若星坚决拒绝继续下去。不甘心的何天巳嘴里嘟囔着哪怕有卫生纸也可以,一边就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出乎意料之外,抽屉里放着一盒全新未拆封的安全套。 “不行!绝对不能用!” 明若星反倒拒绝起来,“我家又不是酒店,这玩意肯定是我妈放的陷阱。用了就是在不打自招。不能用!” “可你不觉得用这个办法来暗示他们我俩现在的关系,不也挺含蓄的吗?” “含蓄个鬼啊!总之我绝对不陪你做这种事,你自己到浴室里解决吧。” “不要。” 何天巳严词拒绝,并且已经将那盒安全套抢到了手上。 “我现在就打开。你要是走了,我就一个个全都拆了当气球吹,然后再往里头灌护发素。” “……” 明若星正想嘲讽何天巳耍无赖。突然间,两年前某一天的某一个细节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干脆沉住气,微笑着追问何天巳:“……你刚才是不是说,在套子里灌护发素?” “是啊,是不是很妙?这样一夜几次都没问题。” 何天巳还沉浸在自我佩服的情绪里。思考没有意识到危难当头。 明若星继续问:“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没有学,好像一直都在我的脑海里。”何天巳实话实说,“估计是我失忆以前曾经这样骗过什么人?” 明若星接下去的回答,就是抡起床上最大号的抱枕,朝着何天巳的脑袋恶狠狠地砸了下去。 第107章 何天巳的秘密 作为迟到了两年的惩罚,明若星最终没有答应何天巳的求欢。新的一年,就这样在何天巳的欲求不满中悄然到来了。 第二天一早,吴非和明若辰就去亚安局值班,别墅里则来了一群拜年的人。水獭双胞胎往邻居家花园里丢炮仗被投诉,明妈一声令下,要求明若星和何天巳领着他们出去玩。 正好,距离别墅区没有多远就是一个世界闻名的大型游乐园——这原本应该算是占据了天时地利。然而开车过去一看,才发现大年初一没事儿的人还真不少,停车场里已经停得满满当当。 进了乐园,眼前的人山人海更叫人无比绝望。几乎每个项目前面都是一条长龙。明若星原本大手一挥要去购买两万块钱的贵宾导览服务,却被告知当天的服务早一个月都已经被订满了。 最后,还是何天巳从不知哪个黄牛手里搞到了几张快速通行证,这才勉勉强强地挤进了几个项目。 接下来的这一整天当然是过得精疲力尽。 傍晚五六点钟,双胞胎一个被何天巳背着,一个被明若星抱着出了园区,回到车上之后,何天巳负责将两个孩子拴进儿童座椅里,搞定之后回到副驾驶座上,明若星却迟迟没有发动车辆。 “怎么了?”何天巳摸摸他的额头,温度没有问题。 “……脚软了。”明若星非常难得地示了弱,”歇歇再走。” 何天巳虽然心疼,一时间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眼下无论是车站还是打车的地方都是人山人海。 “等年过了,我就去考驾照。可不能再辛苦你一个人了。” “远水恐怕救不了近火啊。”明若星叹了口气。 他忽然有了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这段“苦难”的日子才刚开了一个头。 —— 事实又一次证明了猫的第六感是多么准确。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二,明若辰又一早就逃得无影无踪。拜年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双胞胎的保姆也还没回来。明若星和何天巳再度成为了免费托儿所。 好在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电影院和博物馆。而且两个人分工合作,每小时轮班一次,休息的那个人就窝在车里打盹。 这天晚上,明若星终于发动了反击。 凌晨两点,他悄无声息地摸去了隔壁,用胶水堵住了大哥的房门锁眼。然后心安理得地回房睡觉,等着第二天早晨被大哥气急败坏的敲门声吵醒。 逢魔花开时_199 可谁知道天亮起床一看,隔壁的房门依旧纹丝不动,可窗户却洞开着——明若辰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就明目张胆地过分了。 于是这天晚上,明若星拖着何天巳硬生生地在客厅里等到了凌晨一点。终于等来了明若辰。兄弟两人大吵一架,最终立下约定:长假余下的三天由明若辰负责两天,明若星带一天,这才勉强算是把两个水獭宝宝的事情给安顿了下来。 虽然好不容易甩掉了“拖油瓶”,但是春节假期的余额也已经明显不足。 两个人抓紧时间在城里采买了一些家里缺少的物资,又专门找了一个中午的时间请沈东篱吃饭顺便送了些礼物,以感谢他这一年来对何天巳的照顾。 也就是眨一眨眼的功夫,时间便哗哗地流逝过去了。 大年初七这天的早晨,也许是觉得兄弟之间的冷战应该结束了。明若辰主动找到明若星,告诉了他此前有关于安全屋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是那伽主动要求躲到金鱼村来的。 在他的志愿表里头,没有任何对于退役后安置地点的模糊要求,只有三个非常明确的大字。 “金鱼村” 那伽是怎么知道金鱼村的,又为什么会对这个地方青眼有加? 明若辰显然也对此产生了一定的疑惑,并且做了些基础的调查。 “你前阵子看过的那份有关于金鱼村地下水道的档案,那伽也看过。在阅览记录上面有你们两个的名字。” 明若辰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是不是进过下水道了?为什么进去,有什么发现?” “是找白老板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了入口。” 明若星即便是面对着兄长依旧留了一手,“不过我们进去的时候,已经觉察不到什么了。只是在通道里发现了一个那伽以前常用的标记。” “这么说,那伽之所以会选择金鱼村,也和这地下水道有关系。” 明若辰倒是不疑有他,“可惜这家伙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是啊。” 明若星附和地点了点头,又故作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那伽在失忆之前曾经调查过金鱼村的历史,那就说明了当年的惨案与现实之间还存在着什么联系。” “这两天我顺便调取了同一时期他翻阅过的其他档案,我把目录发给你了,你也可以抽空看一下。也许这里面会有答案。” 说到这里,明若辰也不忘记强调,“如果有什么进展,记得直接告诉我。” “懂的。”明若星点头,“谢了。” 兄弟二人正说到这里,负责搬运白老板和行李的何天巳已经完成了任务,回到明若星跟前复命。 二人这就向明若辰和明爸、明妈辞行,然后发动车辆缓缓驶离了别墅区。 大年初七的道路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但是出城的方向相对而言还是要顺畅一些。 在停下来等待红灯的时候,明若星透过后视镜默默地看了何天巳几就被对方发觉。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没事。” 明若星摇摇头。正好红灯转绿,他放开刹车,车辆加速,继续向前。 —— 回到金鱼村的当天晚上,明若星以开车疲劳为理由,再度拒绝了主动凑上来求欢的何天巳。 他甚至还以自己有点感冒为理由,从两个人共同的卧室里搬了出来,暂时在客厅的沙发上安顿下来。 而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仔细研究明若辰通过手机发送给他的那些档案编号。 深夜,当确认了何天巳已经呼呼大睡的时候。他打开手提电脑,一份一份地找出了编号对应的档案。 鱼,全都是鱼,各式各样的与鱼类有关系的案件。最老的可以追溯到上百年前,而最近的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 但是除去这条最显而易见的线索之外,所有这些档案的内容却又实在找不出任何的共同之处。就好像当年的何天巳手中仅仅只捏着“鱼”这一个字,毅然决然地展开了大海捞针一般的搜索。 根据兄长给出的这份档案记录显示。那伽是在大约五年前开始搜索这些档案的。一共325宗档案,几乎是在前后两个月的时间里被先后调取。 这种高强度的调档行为一直持续到了同年年底。推断时间,那伽正是在那时接受了针对喀迈拉的行动委派,此后便不得不一门心思扑到了工作上,直到被喀迈拉俘虏,失去记忆。 明若星忽然有点不高兴起来。 在跨度长达三二一年的时间里,那伽居然从未向他透露过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消息。这说明自己在那家伙的心目中,显然还没有重要到能够分享这个秘密的程度。 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他如此慎重对待? 明若星一边寻思,一边继续心不在焉地翻阅档案。 明若辰给予的档案全都是按照编号顺序排列的。明若星临时心念一动,将文档重新按照那伽当年的阅读时间重新排序,一个新的线索立刻浮出了水面。 五年之前,那伽首先调取的第一份文件,与他的身世有关系。 —— 尽管二人之间如今已经发展到了无比亲密的肉体关系,但是实话实说,明若星对于那伽的身世,基本上还是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那伽是个孤儿,从小在亚人孤儿院里长大。但那伽身负稀有的双S级别血统,给予了他某些“特殊待遇”,让他的童年以及青少年生活过得比一般孤儿要丰富许多。 不过,眼前的这份档案,却告诉了明若星更多。 首先,这是一份车祸报告。而车祸发生的时间,正好是28年之前的6月13日,也就是何天巳生日的七天前。 再看车祸的地点,是三线小城K市远郊的一处山林。一辆套牌的家用型轿车,发生了单方事故翻滚下悬崖。 逢魔花开时_200 事故发生时,车内只有一名驾驶员。男性,推测年龄在3035岁之间,当场死于车辆撞击之后引发的爆燃。 随后经过一系列的现场勘查,都没有发现能够证明此人身份的线索。 由于车祸时的车速较快,散落的零件以及车内物品散落在了面积相对而言较为广阔的树林中。 也就在警方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了另外一样让人惊奇的东西。 “一个外观基本完好、甚至还在正常工作的便携式恒温箱?” 明若星下意识地念出了屏幕上的文字。 “经过检查,恒温箱内保存着一枚物种不明的……蛋?!” 从恒温箱表面的摩擦痕迹初步判断,这也应该是从轿车上脱离的物品之一,而且也是最大件的物品。 但值得注意的是,车辆残骸上靠近山林这侧的车窗完全敞开着,而另一侧的车窗则紧闭。由此推测,这个恒温箱应该是司机在最后紧要关头,主动从车窗抛出去的。 这段文字的下方,附了几张当年这场车祸现场的照片。可以看出恒温箱不仅材质坚固,而且内置有陀螺仪和减震装置。正是如此,才有可能承受得住从车窗里抛出、落地的巨大冲击力。 而接下去的第二张照片,则展示了恒温箱里那枚“怪蛋”的模样。 这枚蛋比普通鸡蛋明显要大上许多。形状细长,外壳呈现出一种近似于金属锈蚀之后的斑斓彩色。 很美,美到有点不太真实。 明若星放大了图片仔细端详,确定自己从没有再别的任何地方见识过类似的物体。 但他却又猜到了,就在这斑斓美好的蛋壳里面,酝酿着的是一个如何重要的生命。 第108章 世外非桃源 接下去的档案内容,完全印证了明若星之前的猜测。 搜救人员将怪蛋送往亚安局研究所进行检验,得出结论:这是一枚极为罕见的“亚人蛋”。 世界上的哺乳动物几乎都是胎生。仅有的两种卵生哺乳动物存在于遥远的澳洲。而无论普通人类还是亚人,更是绝对的胎生种群。 但是纵观世界历史,这却又不是唯一的一枚“亚人蛋”。 有关于卵生亚人的传说,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而目前为止有据可考的事实,也相继发生过两百余次。 甚至还有不少亚人世界里的名门望族,都声称先祖是卵生亚人,并且将用黄金珠宝装饰的蛋壳供奉在祖庙神龛里,却几乎无一例外地拒绝科研人员的取样调查。 为何“卵生”概念如此吃香?稍微仔细想想,明若星很快就明白了。 包括明若星本人在内的一般亚人,自打诞生之时开始就是人类外形。此后根据血统优劣、品种区别而在不同的生长阶段开始显现出动物基因的能力。 卵生亚人却与众不同。它是以动物形态从卵中孵化而出的,甫一出生就具备了亚人能力,可以说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但是祸与福往往如影随形。这些卵生的亚人不仅需要在卵内孵化一段较长的时间,而且出壳之后也需要特别的护理。 在古代医疗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只有少之又少的卵生亚人能够渡过最初的“原形期”。而“原形期”结束之后,危险仍旧无处不在。能够顺利成人的,自然更是万中无一的佼佼者。 明若星翻过了这一页档案,继续往下看。 在确认了恒温箱内的蛋属于亚人之后,来自亚人孤儿院的育幼专家接手了孵化工作,而亚安局则继续调查车祸中死亡司机的真实身份。 28年之前,全民DNA登记制度还没有开展。亚安局的数据库里,只有犯罪人员和失踪人员家属提供的录入数据。经过比对,没有任何匹配的结果。 案件最终定性为单方交通事故。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遗体原本要以无名氏的身份火化,却在转运过程中又遭遇了一场车祸,此后离奇失踪、下落不明。 也正因为这个插曲,使得亚安局立刻封锁了有关于亚人蛋的消息,并且派人严密看护。 那枚亚人蛋,在车祸之后继续稳定孵化,最终在第七天破壳而出。 “……” 明若星的目光,落在了档案下方附加的照片上。 照片似乎经过翻拍,因此显得有些模糊。不过仍旧可以看出,那枚带着金属光泽的蛋已经裂成了两半。从里面探出头来的,是一条浑身挂着粘液,瞪着圆溜溜黑眼睛、吐着半截粉红色舌头的小眼镜王蛇。 明若星无声地笑了起来——原来这就是那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第一张照片。 小蛇破壳的这天是10月16日,也恰好是这一年的“出夏节”。育幼院里一位崇信佛教的专家便为他起名叫做“那伽”,也就是蛇神的意思。 破壳之后,仍旧处于“原形期”的那伽,在孤儿院的恒温箱里又待了两周的时间。接受了几位育幼专家7x24小时不间断地照顾。 被宣布可以离开恒温箱的那天,研究所里来人提取了那伽的DNA,与车祸司机的遗体做了基因鉴定。 也许是因为司机遗体在大火中被严重损毁的缘故,测试结果显得有些奇怪。但初步可以判定,死者与那伽之间,似乎拥有某种母系血缘上的联系。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那伽母亲这边的亲戚。 但这也是唯一的线索了。 有关于身份的谜团,一直得不到解决。然而与此同时,生命本身却在不断地茁壮成长。 那伽的“原形期”持续了一个月左右。一个月后,他第一次变成了男婴的模样。 接下来多项体检与测试显示,他不仅具备S等级的眼镜王蛇血统,身体里还潜伏着另外一个S等级基因——矛隼。 没有人知道什么样的双亲能够诞生出如此血统如此优秀的后代。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按照亚人社会的法律,那伽的监护权和抚养权,已经完全属于孤儿院方。 研究所对于那伽的跟踪研究持续了五年之久。五年后,由于那伽的各项生长发育都和普通亚人小孩没有太大区别,科学研究和对于他身世来历的探寻同时宣告停止。 但是孤儿院并没有忽视那伽的双S血统,从小就为他提供了特殊的教育,并在六七岁的时候将他送上了殷山。 这之后的事情,明若星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这份档案基本上完整地记录了何天巳的过去,但是最关键的疑问却还是没有得到解答——与金鱼村的连接点在哪里? 逢魔花开时_201 明若星继续往后翻阅。档案的最后是附录。包括了车祸现场的一些物品清单和那伽幼年接受保健检查的数据。翻着翻着,明若星的目光停在了一张同样模糊的老照片上。 那是在恒温孵化箱内的照片。除了一张抓绒毯子之外,还有一样让明若星一眼就觉得眼熟的东西。 那是一枚足有半个巴掌大小的骨质化鳞片。如果不是在金鱼村的地下见过类似的东西,极有可能会被认为是人工打磨成的工艺品。鳞片的末端打了一孔,穿着一小串流苏,看上去应该是某种装饰品。 是的,这下子就说得通了——因为法律剥夺了那伽家人对他的抚养权,孤儿院自然也会向那伽隔离一切有关于家人的信息。 五年前,那伽在亚安局内部的安全等级上升。他被允许查看的档案范围扩大,因此发现了有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而他是因为这件装饰品而产生了对于鲛人的探究之心,随后一点点地挖掘,最终发现了金鱼村的存在。 原来,从最初开始,金鱼村就不是什么适宜隐居的世外桃源…… 那么,在丧失记忆之前,那伽又究竟调查到了什么阶段? 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明若星随即又浮现出了一个设想——假如何天巳一直都在调查自己的身世问题。那么他遗留下来的个人物品里面,会不会还留有调查的笔记? 推理已到了尽头,明若星果断开始实践。 那伽之前的那些家当,如今都和其他杂物一起收在二楼。明若星脱掉拖鞋,赤着脚走上楼梯,放轻脚步走向那间储藏室。 之前搬家时认真细致的工作在这时发挥了优势。储藏室里的纸箱虽多,但是几乎每一箱外面都大致标明了内容物件。唯一两个没有写字的,就属于那伽。 明若星将这两个大箱子搬出来,切开封条,重新将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检视。主要是杂志、书籍、衣物、鞋和一些杂物,却没有手机、电脑和笔记本这类物品。 仔细想想倒也是,如果让何天巳接触到带有过去记忆的物件,很有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这些东西应该被保存在了其他地方,或者很有可能还在亚安局研究所的手里。 但是这样一来就有点麻烦了。 明若星有些心烦意乱,但是手上依旧惯性地整理着箱子里的东西。突然间,一个不太起眼的黑色丝绒小方盒出现在了他眼前。 明若星认得这种小方盒,因为他也有几个。照理来说,这是用来放置立功奖章的。但是很显然,属于那伽的立功奖章绝不会出现在何天巳的家中。 心念一动,明若星立刻将盒子打开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果然是他所期待看见的东西。 一枚拴着流苏的厚重鳞片。 不知为什么,在看见这片鳞片的刹那间。明若星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了。 虽然暂时还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是目前为止最为合理的推断是,何天巳就是当年金鱼村惨案幸存者的后代。 那么如今何天巳身体里所表现出的种种异状,是否也和当年的惨案存在着某种联系? 真相变得越来越深邃,想象力似乎都开始匮乏起来。正当明若星决定暂时放弃纠结,回到楼下睡觉的时候,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肯定不是白老板,那就一定是何天巳。 没有时间仔细思索,明若星迅速地将鳞片放进睡衣口袋,然后重新合上纸箱推回到原位。刚刚完成这些事,他就听见背后的门被推开了。 “小明……?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这称呼、这语气的确是何天巳没错,却沙哑得不像是何天巳的声音。 明若星惊愕的转过头去,看见何天巳一身浅蓝色的抓绒睡衣睡裤,靠在门框上,一手伸进上衣里挠着肚皮。 “我临时想找点东西。”明若星回答得敷衍,但关注得却很认真,“你的声音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喔……好像是有点。” 何天巳马上清了清嗓子,却也没有多大的改变,“明明睡觉之前还是好好的。” “是不是感冒了?天井里的移门关严实了没有!” 明若星立刻起身走过来,伸手搭在何天巳的额头上,好像有点发烫。 “嗓子疼不疼?” “不疼。” “鼻子塞不塞?” “不塞。” “身体有没有觉得发冷?” “没有……好像还一阵阵的觉得热。” 症状似乎不太典型,但是明若星并没有疏忽大意。他一手抓起何天巳,领着他一路离开没有暖气的二楼。回到了明亮温暖的客厅里,勒令何天巳坐在沙发上,又用薄被将他裹住。 稍后,体温计的测量结果显示,何天巳的体温的确略高于正常值。但是明若星也观察了他的喉咙,并没有发现任何红肿发炎的迹象。 有病治病,无病预防,明若星立刻拿来水和药片督促着何天巳服下,紧接着就要把人重新赶去卧室里躺好。却没料到何天巳一个翻身,忽然将他压倒在了沙发上,低下头对着他的脖颈就是一通嗅闻。 “明啊……你好香。我好想直接吞了你……你让我咬一口好不好?嗯……” 明若星被他蹭得脸红心跳,两只手想推又不敢推,就这么半推半就地隔在两个人中间。 他原本指望着感冒药的嗜睡作用发作,来替自己解这个围。可谁知道何天巳越蹭越是起劲,直接将身上裹着的薄被都掀到了地上,紧贴着明若星的身体,轻轻地啃噬着他脖颈后侧的腺体。 忽然之间,明若星似乎也闻到了,的确有一股香气在他们两个人的身边缭绕着。 但那并不是柑橘花香,更不是从明若星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是何天巳身上的气味! 第109章 潇潇雨歇 信息素的气味,更确切地说是“发情期信息素的气味”,是一个隐私而又令人兴奋的话题。 亚人体内有很多种信息素,其中绝大多数都被认为是“没有气味”的化学物质。唯独只有“发情期的信息素”与众不同——它不仅拥有可以被人类嗅觉细胞觉察出的明显气味。而且几乎每个亚人发情时的香气都不尽相同,即便是孪生双子也不例外。 逢魔花开时_202 在“谈性色变”的古代,信息素的香气(信香)与床笫之事一样,都是不宜在人前公开的私隐。却又为不少诗词、艳情小说所津津乐道。 即便到了现代,在公共场合释放信香依旧会被视为是不检点的危险行为——因为你永远无法知道,自己的信香会对什么样的人产生强烈的催情作用。而受到信香蛊惑的亚人,即便因此而对释放信香的人采取了暴力侵害行为,但在某种程度上依旧会被视为“受害者”。 此时此刻,明若星就是这样一个“受害者”。他被何天巳整个人死死地压在了沙发上,身体紧贴着身体,亲密得仿佛粘在一起的两条麦芽糖。 但更加要命的是,何天巳身上的信香气味越来越浓郁了。 这并不是明若星第一次闻到何天巳的信香。更准确地说,快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在何天巳单身公寓的床上,明若星就曾经被他的信香弄得神魂颠倒。 这在当时的确是一件有点尴尬的事——亚人的信香虽然香艳,却也并非人人有效。一般而言,只对同族之人的作用较为明显。 而如果不是同族,又会对信香起反应,那就多半是早已情根深种。就算没有两情相悦,那至少也是单恋了一段时间。 但是话又说回来,比起当年那伽的信香,此时此刻何天巳身上的香气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了。 虽然只有一次,而且做到一半还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但明若星依旧记得很清楚:那伽的信香是以酒香为基底的。尽管当时他们两个都喝了不少啤酒,但是那伽的酒香却与啤酒大不一样。 那是高纯度蒸馏酒的气味,辛辣却又清凉的,还带着一点点纸张和皮革的气味。闭上眼睛就像是走进了一间古老的图书馆。 而此刻在何天巳的身上,那股辛辣清凉的蒸馏酒味没有改变,但是图书馆的气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淡淡的松香和新修剪过的草坪的气息。像是一条流淌在山林里的、白酒汇成的河流。 是因为常年待在金鱼村里的缘故吗? 明若星依稀回想起的确有类似的理论,说亚人的信息素气味并非一成不变,而会在不同的生理年龄段、受到不同的外界影响而发生微妙的改变。 那么如果跟着何天巳一起继续生活下去,自己是不是也会染上何天巳的气息? 信香浓郁,明若星的思维变得越来迟钝起来。与此同时,他身体的敏感度却在不断地飙升。 何天巳像一只粘人的大型犬只,一刻不停地在明若星的脖子上亲吻着,用鼻子在他后颈的腺体出蹭来蹭去,寻找着记忆中那股迷人的柑橘花香气。 明若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干脆顺从地将身体彻底躺平,接受何天巳接下来的一切动作。 得到了默许的何天巳愈发地欣喜若狂。好像一头狼,朝着他俯身接近过来。 酒香弥漫,明若星觉得自己快要醉倒在何天巳的信香之中了。越来越强烈的愉悦感快速膨胀着,像一朵云载着他的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脱离了现实,只剩下与自己紧密契合的何天巳,紧紧相拥。 ——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明若星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了。 他只隐隐约约地记得,何天巳这个精力无限的家伙,后来又抱着他在茶几、地板甚至是隔壁的餐桌上做了好几次。 最后失去意识的时候,似乎是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这实在是太乱来…… 明若星红着脸缓了缓劲儿,这才发觉自己原来已经回到了床上。身上依旧光着,但好歹该清洗的地方都已经清洗。红肿的局部也上了药,也算是温柔尽责。 但是这却改变不了一夜荒唐带来的其他副作用。 在明若星的记忆里,即便是去年那次发情期的时候,何天巳都没有如此疯狂地折腾过他的身体。 然而此时此刻,他至少稍微动一动就会觉得浑身上下酸痛不已。仿佛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被人用擀面杖狠狠地挤压过了,溃不成军。 这还只是第一天,接下去的几天可怎么办? 明若星发自内心地为自己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心。他就这么忧心忡忡了一阵子,突然意识到何天巳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第一次发情的男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处于混乱状态。如果放任不管,由着他满地乱跑,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想到这里,明若星便也顾不上自己的浑身酸痛了。他草草地套上几件衣裤,走下床去,一把拉开了落地窗帘。 一条走廊之隔的庭院里,正在下雨。 前后两道隔音玻璃完美地将雨水隔绝在了室外,但是眼前的景象却是绝对地真实——才刚刚过完春节没有多久,原本正应该是最为干燥寒冷的季节。可是天上千真万确地下着大雨,而且还起了白花花的水雾。 连老天爷都疯了吗? 明若星没有多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何天巳,把他控制住。 好在人虽然不见了,但是空气中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信息素气味。明若星就循着这缕气味一路上了二楼,最后在一间空置的杂物房里找到了何天巳。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学你啊,”何天巳依旧沙哑着嗓子,“你不是说,发情期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吗?” “这房子里原本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明若星想要伸手去拉他,却又担心引发不良反应。 “快点下楼了,我做东西给你吃。” “我不吃。” 何天巳居然有胆子表示拒绝,“你还是别管我了,我怕我又把持不住,像昨晚上那样。”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昨晚上过分了啊——如此一来,明若星反倒心平气和起来。 “那是发情期的问题,我不怪你。楼上没暖气,你这样呆着要是感冒了,难道不也是在给我找麻烦?” 这话也有道理,何天巳迟疑片刻,叹了口气。 “那怎么办?” “先下楼再说。” —— 无论如何,明若星好歹算是把人给弄了下来。 正好一楼的西南角上还有一个人空房间,他就往里面搬了一个懒人沙发,一床电热毯和枕头棉被,布置成了一个临时的隔离室。 逢魔花开时_203 何天巳乖乖地搬了进来。明若星替他打点好了一切,想了一想又跑回到卧室里,搬了一堆自己的衣物过来。 “这些上面有我的气味,你拿着,可以让你感觉好受一点。” 何天巳伸手将衣物抱了一个满怀,立刻把脸埋进去深深地嗅闻。那种渴切的程度,让明若星看了也微微地脸红。 “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 他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何天巳,来到厨房里煮粥,顺便向沈东篱咨询了一下有关的问题。 沈东篱十分明确地告诉他,像何天巳这样的情况,恢复发情期无疑是一种很好的迹象。证明了他的各项亚人机能都在不断的恢复。也正因此,反而不宜才用药物手段来抑制这一次发情。 “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也不方便多嘴,不过站在一个医生的立场上,我建议你要帮助他过好这第一个发情期。而且在这件事上,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人能够帮得了他了。” 沈东篱的这番话,间接地印证了明若星自己的判断。炉子上的粥很快就煮好了,而明若星也有了最终的决定。 —— “我决定帮助你度过这次的发情期。” 将装着清粥小菜的托盘放在一旁的矮桌上,明若星端坐在何天巳的面前,但略微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向了一边。 何天巳怀中抱着他的一件毛衣,鼻子和眼睛都是红红的。 他沙哑着声音道:“还是算了吧,我自己扛一扛就好了。我不想祸害你。” “……这不是祸害。” 明若星作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才艰难地发出了声音。 “帮助自己的伴侣平稳地度过发情期,本来就是应该的。” “你说什么?” 何天巳是真的以为自己发生了幻听,“的第六第七个字是什么?再说一遍我要录音!!” “……先把粥吃了。” 明若星将矮桌推到他的面前,“我难得亲自煮的粥,要是不喝完你就死定了。” “我喝,我喝!我连锅子都一起嚼了。” 何天巳赶紧凑上来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塞进嘴里。 “……好喝!!” “你舌头没感觉的吗?当心烫。” 明若星哭笑不得,干脆从他手上把勺子抢过来,亲自喂食。 何天巳顿时乖得跟条小狗似的,享受着主人贴心的服务。还时不时地讨点儿口舌上的便宜。 “小明,我喜欢你。” “……” “真的喜欢你。” “你烦不烦。” “我爱你。” “……滚。” “我滚了你就没伴侣了。” “……我还是烫死你算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饶人的话语,但是,明若星的动作依旧体贴温柔。 一顿饭就这么磨磨蹭蹭地吃了一刻来钟。舔完嘴角的最后一粒米花,何天巳意犹未尽地看着明若星,一阵阵地发着酒香。 “要我再给你弄一次么?”明若星红着脸问。 “要!” 何天巳快问快答。 —— 这之后,担负起“伴侣”义务的明若星,用手替何天巳发泄了两次,这才勉勉强强地将何天巳的酒香压下去了一波。 接下去的三天,诡异的冬雨一直没有停歇。门口的河流刚刚解冻就开始暴涨,院子里的池塘也漫过了池边的鹅卵石。每天早晨明若星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有没有搁浅在地上的金鱼。 何天巳除了窝在隔离室里睡大觉之外,剩下的时候只剩下两件事:吃饭和吃明若星。 而被包夹在冬雨跟何天巳之间的明若星,这三天的活动范围自然也十分有限。偶尔出门买个菜或者拿个快递,刚推开家门就会被扑倒在玄关上。 除此之外,无论他是在厨房做菜、还是在客厅看书、甚至躲在车库里,都会被何天巳准确地找出来。 接下去的事,虽然未必一定是真刀真枪、拳拳到肉,可这种黏糊劲儿,任谁都有点吃不消。 好在三天之后,诡异的冬雨终于停歇了。 第110章 为了这个 遮天蔽日的乌云一夜之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冬日的暖阳终于重新露面。 一大清早,明若星赶紧将囤积了几天的床单、被套等大件物品丢进洗衣机里,在后院里摆起了晒场。 逢魔花开时_204 晒着晒着,他发现整个竹筐里的衣物全都不见了。 撩开几重迎风招展的床单,他看见何天巳正将几条枕套夹到晾衣绳上。 颠倒了了三天的男人,此时已经穿戴整齐,下巴上胡渣也全都清理干净了,显得神清气爽。 看见明若星走过来,他主动打起了招呼。 “早啊。” “结束了?”明若星反问。 何天巳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恢复如常。却又忍不住过来搂住明若星,贴着他的耳鬓厮磨。 “这几天可真是辛苦你了。” “去年你不也一样照顾过我。” 明若星摆出一副“公事公办、互不相欠”的态度。却又忍不住道:“你要是真过意不去,这几天的家务就归你了。” “遵命,你说干啥我就干啥,你就是要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何天巳虽然有点油嘴滑舌,却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于是这之后一连好几周的家务事,全都由他殷勤承包。 明若星得了空闲,正好专心研究何天巳的身世问题。只是可惜,自从拿到了那枚古董鱼鳞之后,就再没有其他进展。 不知不觉间,冬去春来。当庭院里的第一朵花开放的时候,明若星接到了一通令他有点意想不到的电话。 —— 电话是林德京打过来的——就是那个处理过酒店谋杀案、还顺便把他们从紫云山庄捞出来的林警官。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林警官打电话来找明若星,当然也不是为了叙旧。 接完电话之后,明若星沉默了足有十分钟,然后跑去厨房找到了正在做午餐的何天巳。 “待会儿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回一趟S市。” “这么急做什么?” 何天巳一手盖上锅盖,回过头来:“你家里有事?” 明若星摇头:“没事,但如果我们不去,我们很快就会有事。” “什么事?!” “……我们快没钱了。” —— 虽然这还是明若星第一次主动提起家里的经济危机,但是缺钱的苗头早在去年年末就已经逐渐显现了出来。 何天巳目前是一个标准的无业游民。尽管作为亚安局的退役人员,监管账户上一直都有抚恤金入账,但只能勉勉强强应付掉每个月的水电煤气和伙食开销,余下再买些抑制剂和保健类的药物、给白老板买粮买罐头,根本不会有什么结余。 至于明若星,转岗到金鱼村充当全职监护人之后,也是薪水大减。他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去年年底的时候还咬牙换了一台车,再加上带着何天巳跑了几趟长途,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当然最大的“碎钞机”还是他们如今住的这栋新房——虽说土木工程全都是亚安局掏钱支付的,但是楼上楼下的内部软装,前后加起来也花了小十万块钱。 所以,如果他们两个再不改变目前游手好闲的状态,那么很快就要过上去田里偷红薯,或者靠抱明家父兄大腿维生的日子了。 正好,这一次林警官给明若星带来的,就是一次赚钱的机会。 —— 第二天凌晨五点多钟,闹铃声一响,明若星立刻睁开了眼睛。紧接着就将呼呼大睡的何天巳从床上拽了起来。 两个人洗漱过后来到了更衣室。早在昨晚临睡前,明若星就已经将今天要穿着的衣物仔仔细细地打理了一遍。 是西装,两套熨烫得十分挺括的高级西装。 明若星的西装当然是从家里带过来的。毕竟是伞护种家族的二公子,陪伴家人出席各种应酬的时候也少不了几套像样的衣服撑着门面。 至于何天巳的西装,则是从那伽当年的那堆旧衣服里翻出来的——由于面料是全黑的,款式也很庄重。明若星十分怀疑有可能是出席葬礼时专用。不过没关系,换条颜色鲜艳一点的领带就能解决问题。 两个人对着穿衣镜各自换好衣装、互相调整完毕,又一丝不苟地将头发用发胶梳向脑后。 不过半小时的工夫,两头百无聊赖的乡下懒汉就摇身一变,成了精明干练的都市精英。 “还挺帅。” 何天巳抓紧时间拿着手机给自己和明若星照合影。一边默默盘算着啥时候可以用这身造型来上一发。 明若星并不知道、当然也不想知道他那点乌七八糟的心理活动,飞快地打理好装束,就拽着何天巳出了门。 上午十点左右,他们与林德京在S市的某个高架桥出口处见面,然后两辆车一前一后,朝着老城区开去。 上个世纪初叶,S市的老城区曾经遍布着多国租界。自然也有不少西洋风格的老建筑一直保留至今。当然,绝大多数的老房子如今都是公租房,七十二家房客、五方杂处,各家都有各家的故事,房子本身反倒不引人注目。 而林德京今天带他们去的这一家,却是难得的独门独户。事实上,要在寸土寸金的S市拥有这样一座见天接地、还带一座不小花园的房子,本身就是雄厚经济实力的象征了。 林德京停下车来对着大门口的对讲机说了几句话,铁栅门随即徐徐展开。一条浅红色砾石铺成的道路,引导着车辆行驶进郁郁葱葱的庭院。 尽管自家的新房好歹也是“花园洋房”,可何天巳还是被这座庭院里的迷人景色所震撼了。 无论是正球形的黄杨树篱、翠绿的天鹅绒草坪,还是明显经过人工造型的树状月季和爬藤型苹果树,每个细节都在暗示着这座庭院显然享受着专人的精心打理。 林德京将车辆停泊在了庭院里的一处小型停车位上。三个人前后下了车,首先简单地见面寒暄。 林德京冲着明若星笑道:“看到这座花园你总该信了吧?这位委托人的确不是一般的有钱人。你要是接了这一单,报酬肯定是少不了的。” 明若星也有点感叹:“没想到一个做鲜花生意,居然也能做得如此风生水起。” “人家做得可是跨国鲜花生意,手底下光是高级买手就有一百来号,每天的流水都是千万级别……啧,也真是不能小看人家建群种,懂得利用特长优势一样做得风生水起!” 逢魔花开时_205 林德京一边感叹着,一边挥手示意明若星和何天巳跟着他一起往前走。于是三个人就沿着停车场边上的一条小路,穿过还没开花的紫藤走廊,前方不远处就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玻璃温室。 眼下正值三四月间,虽说入了春季,但天气毕竟还带着一丝凉意。然而一走进温室,他们顿时就感觉到一阵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自动化程度极高,并且分层栽培的大型温室。即便在规模一般的植物园里也是较为少见的。而更加惹人注目的,是正在温室中茁壮生长的各种植物。 明若星与何天巳两人对于植物都没什么研究,边走边看只觉得眼花缭乱。突然间何天巳停了下来,指着右手边的一片正开花的灌木丛。 “这不就是我们家夏天开花的那种……那种什么……哎我这什么记性!” “是紫茉莉,就是台风那天晚上凑巧为我们遮风挡雨的那种植物。” 明若星也记了起来,却又觉得不太对劲:“但我记得家里那株开的花是五颜六色的,不像这几株,只开蓝花。” “对啊……这紫茉莉还能开出蓝花来?” “这个品种叫做希望,是人工培育的特殊品种。” 回答何天巳的声音,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三个人赶紧转身,看见一位容貌姣好的年轻女性正穿过繁花向他们走过来。但是发话的却不是她,而是她身旁坐在电动轮椅上的男人。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看上去病病歪歪的孱弱男人。苍白的肤色,似乎很久没有修剪过的头发,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淡淡的,就好像只要轻轻吹一口气,就会化作一团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唯一色彩鲜明的,就是他手上拿着的一支深红色的玫瑰花。 这就是这片豪宅的主人、身价数亿的花卉生意大佬? 明若星与何天巳对视了一眼,同样心有疑惑。倒是林德京已经走上去寒暄起来。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吴峰吴老板。吴老板,这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亚安局的退役精英。” 吴峰为人倒很随和,首先向明若星他们打了招呼,然后就主动解释起了自己生理上的问题。 “我的优势血统是蜜蜂,这是一种几乎连建群种都算不上的、十分弱小的基因。高纯度的蜜蜂基因让我天生瘫痪并不得不忍受诸多病痛的折磨;可它也给了我一些其他人没有的特殊能力。” 说着,他温柔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围的植物。 “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懂得植物、热爱植物。也正是这一份天赋,帮助当年的我白手起家,成就了今天的这一切。” 说到这里,他第二次停顿,同时缓缓举起了手里的那支玫瑰花。 “而我对二位提出的委托,也正是从这朵花开始的。” 见他提起了正经事,明若星也正色道:“您希望我们做什么?” 吴峰抬起头来,温和而又坚定地望着他。 “我希望你们两个代替我出面,帮忙到国外去救一个人。” 第111章 舍脂 温室东南角,舒适的休息区内,吴家的帮佣已经布置好了茶点。宾主寒暄落座之后,吴峰将手中的玫瑰花轻轻地放在桌上。 “这朵玫瑰叫做舍脂,是产自于东南亚小国的一个玫瑰新品种。大约半年前,我们在云南花卉拍卖中心的买手开始尝试买卖这种花卉,销量很不错。诸位可以欣赏一下。” 坐在吴峰身旁的林德京并不准备参与这件事,稍微欣赏了两下,便直接将花朵递给了明若星。 明若星接过花束开始仔细观察,并且很快就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这朵花的花型饱满硕大、色泽艳丽,应该是专门供给专业花艺师的上等花材。尽管花朵还没有全开,但是花秆和花瓣的边缘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败现象,这说明了这朵花应该在冷藏状态下被储存了一段时间。而这恐怕意味着,这朵玫瑰本身应该就是一件证物。所以吴先生希望让我们亲眼见证、分析。” 说到这里,他又将花瓣送到鼻子边,闭上眼睛轻轻嗅闻。 “虽然我并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却也能闻得出来。这朵花的香气跟一般的玫瑰不太一样。” “明先生说得都没有错。” 吴峰点头道:“这朵玫瑰花是四天前空运到云南的。气味的确是一个重要的可疑之处。但是还有一样更为关键的证据,就藏在这朵花的花瓣上。” “花瓣?” 对方已经主动将范围缩小到了花朵的部分,明若星顿时觉得如果自己再找不出问题的症结,不免有些没面子。 可无论他再怎么仔细观察,除了那股明显不自然的甜香味之外,却始终发现不了吴峰所谓的“关键证据”。 “……让我看看。” 觉察到了明若星的为难,何天巳侧身靠拢过来,一手托住花苞,用大拇指轻轻地将最外侧的花瓣稍稍掀开了一点。并且很快就有了重要的发现。 “这里……你看,是不是有些东西?”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明若星发誓自己只看见了一片艳红色的玫瑰花瓣,除此之外,甚至连一粒花粉都没有。 可奇怪的是,何天巳却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发现。 “……是字!” 他又拨开了几片花瓣,指着分明什么都没有的花瓣,大声道:“这些花瓣上面都写着字!!” 听到这个答案的吴峰,也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直站在吴峰身旁的女秘书将玫瑰从明若星的手上取走。剥开最外层的几片花瓣,放进一个纸盒中。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型的黑光灯,照射在玫瑰花上面。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原本一片艳红的舍脂玫瑰花瓣上浮现出了一片片淡淡的荧光斑点。其中的一部分,非常明显地拼成了几组汉字和英文字母。 “HELP……救救我?”明若星辨认出了几个发光的文字,“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觉得应该是用劣质的护肤品涂抹上去的。” 吴峰解释道:“蜜蜂基因的优势之一,就是当我有需要的时候,可以用肉眼直接观察到紫外线的存在。虽然和你现在看到的颜色不太一样,却也足够清晰。” 逢魔花开时_206 说到这里,他冲着何天巳点了点头。 “看起来何先生也是拥有类似天赋基因的亚人呢。” “……我也是偶然之间发现的。”何天巳倒不是谦虚,他是真的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若星虽然也觉得意外,可他早知道何天巳不是普通亚人,因此倒还保持着镇定。 “所以,在这枝玫瑰上留下文字的,应该也是一个亚人?” 吴峰手底下的云南分公司大约是从半年之前开始采购这种玫瑰的。而第一次发现玫瑰花瓣的秘密,则是在将近五个月之前。 时值年末,云南分公司的负责人来到S市的总部,向吴峰以及董事局例行述职,并带回了一批当年分公司业绩最好的花卉品种,作为研究推介以及礼品之用。 当天,吴峰的总裁办公室以及所在楼层内,就摆满了用舍脂作为主花材的花艺作品。而恰好,吴峰就在这其中发现了写有文字的一朵玫瑰花。 “一开始,花瓣上的文字并没有什么连贯的意义。只是单个的汉字、英文字母甚至是涂鸦。看上去就好像是有人用花瓣当做画布,随意涂鸦那样。” 根据吴峰的回忆,最早出现在玫瑰花瓣上的文字,除了最最入门的、歪歪扭扭的汉字之外,还有英文字母,以及一些简短但并非英文的奇怪单词。经过调查,发现那是东南亚一个小国家的文字,而那里正好是舍脂玫瑰的原产地。 于是真相就被逐渐拼凑成形了——远在种植舍脂的玫瑰园里,有一个或许正在学习写字的亚人,用劣质护肤品在花瓣上涂涂抹抹。因为身边都是普通人类,他不必担心自己的小秘密会被人发现。 相近的童年经历,让吴峰对于这种奇怪的“文字玫瑰”产生了一丝兴趣。他特别关照手下,对于买下来的舍脂玫瑰要多一道检查工序,将所有带文字的玫瑰全都送到他的手中。 “在此之后我们一共发现过四十多枝文字玫瑰。从文字内容基本可以得知,这是一个姓wong的七岁亚人男孩。从姓氏来看,很可能是当地华裔后代。” 对于前来协助调查的明若星和何天巳二人,吴峰显得非常地坦率。 “其实早在一个月之前我就已经开始筹划,考虑要将那个小孩带回中国来。但是当地的政局不稳、经济落后,童工现象相当严重。为了避免高额的罚款,很多种植园非但拒不承认童工的存在,甚至还会在极端情况下杀死孩童,毁尸灭迹。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也不建议你们随便采取行动。” 明若星点头肯定了他的选择,“东南亚一带,喀麦拉活动猖獗。能逃离的亚人都已经逃离了,剩下逃不走的,也都隐藏了起来,肯定不好找。” “所以这也就是我找你们来的目的。” 吴峰深吸了一口气,“我会负责为二位制造合法的商人身份,将二位送去那个国度。请二位帮忙探查一下文字玫瑰的真相。如果有可能,请将那个孩子带回来。至于入境问题,我的朋友会负责解决。” 接着,他就报出了一个远远超过预期的丰厚酬金价格。 可是明若星却在犹豫。 “容我多问一句,你付这么大一笔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值得么?” 吴峰却笑了起来。 “明先生,你不了解我的过去。如果二十多年之前的那位医生没有冒着生命危险,将父母双亡、身负重伤的我从喀麦拉的‘集中营’里带出来。那么现在的我,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具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尸体标本而已。” 明若星因他这一句话而心头微怔,再开口时,语气似乎已经有所缓和。 “请理解我不能马上给你答复。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们几个小时商议一下。” 吴峰点头同意,明何二人与林德京便起身告辞。 出了温室,林德京直接问明若星:“这活儿你接不接?” 明若星也回答得直截了当:“价格的确很诱人,但风险却可大可小。” “你是怕遇上喀麦拉?据我所知,那个国家倒是比周边地区要太平一些。而且他们也不太敢动中国人。” “遇不到就是百分之零,遇上了就是百分之白,我不喜欢赌博。” “……我倒是觉得蛮不错的。” 什么都不知道的何天巳突然插嘴进来,“刚才那个吴老板不也说了吗?肯定不是咱们两个孤军奋战,他会给我们雇佣保镖、配备像模像样的谈判队伍。咱们表面上就是过去谈判的普通商业团队。再说了,就算救不出人,也有50%的佣金可以拿啊。” “就知道钱。”明若星白了他一眼,“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 “可是钱没了,活着也没多大的意思啊。” 何天巳依旧是嬉皮笑脸地看着他,“再说了,如果能够救到一个孩子,这的确也是好事。” “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明若星叹了一口气,“先让我调查调查,再做最后的决定。”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明若星并没有干坐着任凭内心天人交战。他迅速从脑海中筛选出了几位平日里有些来往的特殊人物,开始电话联系。 两个小时之后,各方面传回的情报要素逐渐拼凑成形。 首先,如今东南亚地区依旧是喀麦拉组织活动的热点地区。但与其说是该组织在全世界的指挥中心,倒不如说是最后一个碉堡。 种植舍脂玫瑰的这个国家,并不是喀麦拉的活跃国度。这也许是因为该国的原生亚人人口数量极为稀少,并不具备喀麦拉发展状态所需要的土壤。 而吴峰所关注的那个舍脂玫瑰园,是一处普通人类的产业。从未有任何迹象显示,它与周边国家的喀麦拉组织有经营或者其他任何层面上的联系。而玫瑰园历年的营收缴税情况都很正常,甚至还给当地的不少人创造了就业的机会。 所以被困的小亚人,基本上可以认定是一般童工。 综合评估起来,这次行动的风险,的确属于中低等级。 经过反复权衡与深思熟虑之后,明若星最终决定接受。 —— 事后明若星才知道,就为了从玫瑰园里找人这件事,吴峰居然在同一时间与五组人进行着谈判。而就在明若星点头同意之前,已经有三组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要接下这个案子。 但是考虑到这些人里面唯有明若星出身于亚安局,并且有军事级别的实战经验。而何天巳又是少有的能够直接看见紫外线的人,吴峰最后还是选择了他们这一组。 由于整个营救行动已经规划了将近一个月,很多的准备工作已经到位。余下的三天,明若星和何天巳二人的伪装身份顺利完成,当天晚上他们就乘坐吴峰的私人飞机,开启了这一趟奇幻的东南亚之旅。 ___________ 逢魔花开时_207 正经算起来,这还是何天巳失去记忆以来头一次坐飞机、头一次出国。 用何天巳自己的话来说:“头一次的规格就这么高,以后可怎么办。” 明若星却没心思陪着他胡闹——他们这一趟又不是出来旅游的。既然是要装成鲜花商人,那就要有商人的样子。虽然吴峰特意安排了一位同为亚人的公司经理充当英语翻译,但是考虑到东南亚国家会说华语的人不在少数,明若星还是决定趁着飞行时间多学习一些行业常识。 除去“英语翻译”之外,机上还有几位伪装成考察团陪同人员的亚人保安(它们几乎清一色都是极优秀的猎犬血统)。以及一位熟悉东南亚地区商业事务的区域代表。 除去飞机上的这些人之外,等到了当地之后,他们还会和一支十人的队伍汇合。其中两人是当地聘请的华裔导游,另外八人则是雇佣的本地保镖——当然,这些人对于考察团的真实意图一无所知。 经过数个小时的飞行。航班终于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抵达了目的地Q市的机场。 借着熹微的晨光,可以看见广袤的天际线上一片灰蒙。裸露着水泥外墙的低矮建筑与周围郁绿的山林、远处湛蓝色的大海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半个小时之后,考察团从贵宾通道走出了机场。登上了前来接机的车辆,浩浩荡荡地开向下榻的宾馆。 “不是我说,这里可真是一言难尽。” 何天巳隔着车窗往外看,发现外面连绵不断地都是低矮的水泥和彩钢建筑,几乎看不见超过四层以上的楼群。街道上也满是尘土,还时不时地可以看见赤着脚、衣衫褴褛的小孩在街头嬉闹。 可明若星却对他的感叹丝毫不以为意。 “这里不是首都,也不是著名的风景旅游城市。再说了,罗马也不是一天就建成的。再过五十年回头来看,也许就完全现代化了。” “……也有可能会变得更糟。” 他们聊天的时候,正好有一队背着长枪的民兵从他们的面前经过。似乎在无言地提醒着众人,这里或许还是介乎于战争与和平之间的十字路口。 第112章 滴血的玫瑰 “考察团”下榻的酒店位于Q市最中心,同时也是这里最为豪华的酒店。考察团che之后各自休整了大约半个小时,又集合开了一个短会。 按照之前的安排,为了掩人耳目。从今天开始,考察团需要对Q市境内的五座花卉农场进行走访。其中舍脂玫瑰园被安排在了明天上午的第二家,所有的行程都已经反复核对,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的变数。 按部就班地用过午餐之后,车队立刻前往第一家名为“星洲园”的农场。 这是当地规模最大的玫瑰种植园,大棚温室一眼望不到尽头。然而与庞大的产量极为不相配的,却是较为落后的培育手段,以及筛选、加工运输的工艺。 尽管这一家并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但是明若星还是非常尽责地扮演着他的花卉商人的角色。 或许是之前做的功课都发挥了作用,又或者是农场的接待方一看他如此年轻,自动将他当做了子承父业的二世祖。总之,农场的接待方显然并没有对这支考察团产生任何的疑心。 在考察的最后,他们来到了农场的粗加工中心。在这里,雇工们需要对采摘下来的鲜花进行简单的初步加工,然后装箱出售,或者冷藏等待运送向更远的卖场。 在鲜花包装台旁边,他们注意到了七八个看上去个子矮小的男孩。 “这些都是农场里工人的孩子吗?”明若星故意问,“我以为现在并不是暑假期间。” “不,这些都是在这里全职打工的孩子!” 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隐瞒外国客商,农场的接待员竟也毫不讳言,“他们家里贫穷,我们给他们这些工作,帮助他们解决家庭的困难,我们是在做好事!而且,这样做也有助于我们削减成本。而更低的成本,也能让你们以更低的价格买到更好的花!” 明若星点点头,装作对他的这种利益逻辑表示理解。正准备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何天巳突然问道:“可你们的政府不会检查吗?” 接待员显然愣了一愣,眼神中隐隐地流露出一丝警惕。 然而何天巳却依旧一脸担忧的模样,继续问道:“如果罚款的话,这笔成本是不是会变相地转嫁到我们买家的身上?还有,如果童工被遣散的话,你们的发货量会不会达不到我们的需求?你们有没有什么对策?” “不会,当然不会!” 接待员连连摇头,操着并不十分纯熟的英语回答道:“我们这里是本市最大的切花农场。我们做的事情,都是得到政府大力支持的!请各位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也就是说,这家农场有官方作为保护伞? 明若星与何天巳对视了一眼,依旧是何天巳继续提问。 “不瞒你说,接下来我们还要考察其他几座农场。它们是不是也和你们一样,在这方面有政府的关照?” “他们不是,他们当然不是!” 接待员把头摇得好像一个拨浪鼓,“只有我们才是合法的未成年人打工机构!其他的都不行!他们都怕检查,全都在农场里偷偷摸摸地修建地下室,把人藏在里头做苦工。小孩全都是从其他地方拐骗了来的,无父无母,根本就不是本地人!你要是看到他们用小孩,告诉我,我去向政府举报!” 有点意思。 明若星与何天巳又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是别人无法领会得到的深意。 —— “我发现,这个国家的土著人还蛮实诚的。没什么弯弯绕绕,稍微一激就什么话都说出来了。我看咱们要是再努力一点,说不定还可以挑动这几家互相举报,搞点事情。” 晚上回到酒店,何天巳洗完了澡就偷偷溜到明若星的房间里,躺在他的床上打滚儿。 明若星则穿着睡衣坐在一侧的床头,面对着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 “实诚难道不好吗?再说,你以为他们之间没有互相举报过?” “你在看什么?”何天巳主动凑过来,发现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份本地的中文报纸,映入眼帘的一行主标题就是《警方日前突击检查本市各大农场非法用工情况》。 “突击检查的时间差不多应该能够和最后一次文字玫瑰出现的时间对上。这也就是说,小朋友之所以求救,应该是农场遭遇了突击检查,他和他的同伴们被迫藏到地下去。” 明若星根据今天得到的一些线索做出推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许他现在已经被放出来重新工作了。但也有可能我们已经来迟了。” 此话一出,就连何天巳都愣住了。又过了一阵子才苦笑起来。 “算了还是别多想,反正明天就知道了。救不救得了有的时候得看命,但是好歹咱们努力过了,那50%也拿得问心无愧不是吗?” 明若星正要说话,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是“英语翻译”打来的电话,说黄昏时分派出去的无人机已经传回了画面,用夜视功能拍下了整个舍脂玫瑰园的鸟瞰图。询问大家是否需要现在就坐下来研究研究。 看起来,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逢魔花开时_208 —— 第二天上午十点,在顺利结束了第一家农场的考察之后,“考察团”一行按照原定计划,非常准时地抵达了舍脂玫瑰园。 舍脂玫瑰园,是五座玫瑰园里最新的一座,也是出产玫瑰品质最高的一座。不同于其他几座农场基本由本地人经营,舍脂玫瑰园是一家西方人开办的农场,管理层也有不少西方的面孔。 “西方人到东南亚来开工厂,无非就是想要占这里劳动力低廉的便宜罢了。”何天巳小声嘀咕着,“整天人权人权的,原来剥削起其他国家的小孩也一样不手软。” 车队下了公路,拐弯驶入舍脂玫瑰园铺设的私人道路。这居然是一段路况更好的四车道水泥路,两侧还时不时地可以看见有关于玫瑰园的广告牌和旗帜。 而道路两旁的高大围墙后面,就是一排一排的温室大棚,在烈日下明晃晃得刺着人的眼睛。 “看!都有监控镜头。” 明若星指着围墙上方的银色长方形摄像头,“潜入的时候务必要小心。” 车队很快就行驶到了玫瑰园的正门。厚重的大铁门缓缓向两侧开启,首先从门里面跑出来的居然是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 “……这个架势,就算没有喀麦拉。好像也轻松不到哪里去。”何天巳与明若星面面相觑。 在出示过事先预约的凭证之后,车队驶入了玫瑰园的砾石停车场。园方派出的一支接待小组,已经在一旁等候。 宾主双方见面寒暄。明若星直接提到了墙上的监视器和武装守卫。接待专员倒也直言不讳,表示一切的戒备都是为了防范行业竞争对手——毕竟舍脂不仅建园迟,还是外商独资,似乎更容易受到本地资本的联合狙击。 正式的参观活动很快开始了,按照园区的地形。他们首先参观的是不同品种的玫瑰大棚,紧接着是育种苗圃和选育实验室。这三个区域都有人正在工作,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疑似童工的踪影。 当然明若星也并不着急——早在出发之前,何天巳就用普通人看不见的特殊涂料在衣服背后留下了信息。 假使说玫瑰园里果真存在能够感知紫外线的亚人,那么他也可以按照衣服上的信息与他们取得联系。 出了育种苗圃,接下来就是花卉粗加工中心,而这里也是工人们最为集中的区域。根据事先分析,玫瑰上的文字极有可能就是在这里被偷偷地写上去的。 “考察团”一行人跟随着接待员缓缓步入花卉加工中心——这其实是一大片十多间开放式平板房的统称。 从各个温室大棚送过来的玫瑰切花,首先要被简单地除去一些多余或者腐败的叶片,随后在切割机上大致统一长度。接着就开始进入分拣。 与前面几家农场一样,舍脂玫瑰园采用得也是纯粹人工的分拣方式。十多个工人,正动作熟练地将玫瑰花按照大小、颜色和开放状态等不同细节进行简单的分类。然后进行不同的包扎。 “这已经很像是那种我们从云南拍卖到的舍脂玫瑰了。” 明若星故意装作饶有趣味地凑过去,观察了一阵之后却又摇头叹息起来。 “可是不对啊……这一束十二支花里面,不仅大小不完全一致,仔细看还有色差。是最近这批花的品相有问题,还是你们这边分拣的换过人了?” 接待员一听,也有些紧张地过来查看。明若星偷偷地使了点坏——释放出了一丁点儿的自己信息素,好让对方更加心烦意乱一些。 果然,接待员很快就顺着明若星的话开始解释,表示这个分拣员的确是新来的,业务并不熟练。” 明若星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同时又丢了一个眼神给何天巳。 何天巳立刻心领神会,一张嘴就打起了辅助。 “说起来,昨天下午我们也走了两家别的农场。听他们说,分拣这种工作最合适让小孩子来做,,而且人工费用还低廉。怎么,你们好像并不同意这种做法?” 那接待员似乎有些警惕起来。 “你说的那种是童工,不少当地人的确喜欢雇佣童工来做事情。但这种事我们是绝对不做的。当然,多出来的人工费用我们也不会转嫁到客户的头上!” 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就承认。 这样的回答当然也算在明若星的意料之中。为了避免对方起疑心,他也并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 这之后,他们又陆续参观了包装车间、几个温度不同的冷藏库以及其他附属设施。从明若星开始,“考察团”的全员都对于这个项目展现出了极为浓厚的兴趣,而这自然也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麻痹接待方的作用。 参观的最后,明若星提出再要半个小时左右的自由参观时间,走走看看,并补拍一点照片。接待方欣然应允,不过还是强调安全起见,还是必须有接待员全程陪同。 明若星点头表示这样最好,立刻指名还要再去看看分拣车间。双方陪同人员自然紧随其后,唯有何天巳心领神会地越走越慢,最终落在了队伍最后。 当大部队渐行渐远的时候,他装出一副焦急的表情,随手拽住了路边的一个工人。 “不好意思,洗手间在哪儿?” “育种实验室那边有客用洗手间,我可以带你过去。”工人操着不甚流利的英语回应。 “那太远了,要附近的!”何天巳“焦急”地跺着脚。 那工人似乎也被他的紧绷感传染了,赶紧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简易房屋。 “这里只有工人用的厕所,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不介意!”说着何天巳就跑了过去。 —— 一开始何天巳还有点疑惑,为什么这个工人要故意指给他更远处的客用厕所。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 距离“工人厕所”还有二十步左右,那种世界末日一般的可怕臭味已经扑面而来。熏得人连连作呕,本能地就想掉头逃跑。 何天巳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仔仔细细地把鼻孔堵上。 简易房屋里是那种最最原始的旱厕。群蝇飞舞,遍地都是用过的卫生纸。何天巳硬着头皮仔细打量着四周围,果然很快就有了重要的发现。 就在厕所的墙体上,他又看见了那种“看不见的文字”。而且数量非常多。大部分都集中在距离地面一米左右的高度上。这说明写下这些文字的人,身材矮小,符合七八岁孩童的特征。 不仅如此,厕所的墙壁和门板上还有很多用其他手段涂抹、雕刻上去的涂鸦。其中不乏幼稚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和火柴棍式的简笔画。甚至还有几个幼小的手掌印…… 再明显不过了,园方一直都在骗人——舍脂玫瑰园里的确有童工存在,而且被藏了起来,目前生死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玫瑰园的童工问题参考的是现实中东南亚的海产品加工业。大量童工生产的海产品销往欧美地区,有过新闻报道。一些地区还有绑架人到小岛上做奴隶打工的案例。 逢魔花开时_209 第113章 抉择 半小时的自由参观时间顺利结束。“考察团”成员返回停车场,启程离开舍脂玫瑰园。 尽管车辆被安装窃听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保险起见,离开玫瑰园之后,大家都闭口不谈任何有关于童工的问题。所有必要的联系全都通过手机进行。 发现厕所涂鸦这件事使得何天巳成为了今天当之无愧的MVP,可他非但没有获得任何奖赏,反而被明若星勒令,不允许他与自己坐在同一排座位上。 这也没有办法,毕竟亚人的嗅觉实在太过敏锐了。 好不容易回到宾馆,何天巳冲进浴室洗了个战斗澡,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吃过了午餐,聚在一起开会。 明若星首先开门见山。 “所以,现在可以肯定舍脂玫瑰园里也有童工的存在,但他们具体被藏在什么地方,是生是死,什么时候会被放出来重见天日,这些都还不明朗。” 接下来,是负责外围监视的技术员汇报。 “根据无人机的观察,昨天晚上,舍脂玫瑰园最后一趟向机场发货的车辆是凌晨两点开走的。而分拣中心直到凌晨一点还亮着灯。结合各种情况分析,玫瑰园里应该还有一群从事夜班工作的工人,他们当中很可能就有童工。” “我也同意这个观点。” 在一旁吸溜着泡面的何天巳举起了手中的叉子:“用劣质护肤品涂抹上去的文字,发光时间是有限的。就算这里气候潮湿,恐怕也撑不过三四天。这样倒推起来,在吴老板收到那支写着救命的玫瑰花之后,孩子应该还活着,而且去过分拣中心的厕所。半夜里打黑工的可能性非常大了。” “你留下讯息了没有?”明若星看向他,“用隐形墨水了吧。” “当然用了。就按照咱们之前商量的那样,中文英文各写了一遍。就是不知道那孩子到底能不能看的懂。如果看不懂的话,还得另外再想办法。” “既然他是在学字,那就算他自己不懂,应该也会有人教他。”明若星又问,“无人机准备得怎么样了?” 又是另一人回答:“紫外镜头和光束发射器全都调试完毕,等黑就能放飞。” “好。注意保持距离高度,别让地面上的人听见动静。” 明若星接着又看向伪装成“英语翻译”的亚人经理:“和星洲园那边联系得怎么样?” “很顺利。对方明确表示,如果我们掌握有舍脂玫瑰园雇佣童工的证据,那他们将非常乐意通过内部渠道促请当地警察出面处理。” “我猜他们也会乐意。” 何天巳小声地嗤笑,“这样一来,可就少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 俗话说“做戏要做全套”。下午一点,“考察团”离开酒店,驱车前往最后一座农场进行考察。两个小时之后,车队离开农场,却没有返回酒店,反而直接前往舍脂玫瑰园附近的一座出租仓库。 早在前几天,这间仓库就已经被吴峰的公司出面租下。昨天夜里负责监视玫瑰园的无人机就是从这里放飞出去的。而今晚,这间仓库即将成为一场好戏的中央控制室。 距离日落还有几个小时,参与营救行动的各方面人员开始最后一次战前动员会议。 根据现场查看和无人机的航拍照片,基本上可以确认玫瑰园内持有枪支的保安数量大致在四十人左右,枪支绝大多数都是土制猎枪。另外还有大约三十人上下的非持械保安。虽然数量可观,但是这些都是普通人,在亚人的面前始终是不堪一击的。 除此之外,玫瑰园内还分布有不少监控摄像头。有趣的是,通过某些特殊手段,远在国内的技术员已经从这套监控系统的供货商那里得到了整套系统的详细结构图,并且很快分析出了它的薄弱之处。 有了情报和理论基础,硬件当然也是必不可少——防弹衣和其他护具都是直接从国内带出来的。至于武器,当地的保镖提供了一批手枪。低噪音、一击制敌,又不必置人于死地,目前而言也算最合适的选择。 —— 算起来,这还是何天巳头一次穿戴防弹衣。他原本以为会像盔甲那样沉重,不过真正上了身,感觉似乎也就和一件浸了水的厚棉外套差不多。 “紧张么?”明若星走过来帮他绑好系带。 “不紧张,只是有点新鲜,好像蛮好玩的。” “……” 他越是轻松,明若星反而不安起来:“其实你没必要一起去。待在这里等消息好不好?” “不好!” 何天巳斩钉截铁地不同意。 “我又不缺胳膊不少腿,还能看见紫外线,虽然没碰过真刀真枪,可在壶天里怼对的怪物哪一样不比这些端枪的恐怖?你可别小看了我了!” 明若星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唯有加倍叮嘱。 “那你一定要跟紧我,还有,该出手的时候一定要不宜余地,不能手下留情。” “这个你放心,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何天巳拍了拍胸口,又反问他:“对方都是普通人,咱们可以用亚人的能力吗?犯不犯法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 明若星非常明确地摇头。 “如果一个地区有普通人类的政权,但却没有亚人政府的存在。那么这个地区就会被亚人视作法外之地。除非当事人的真实身份和国籍暴露,否则,在法外之地所做的一切,都将不会受到任何亚人法律的制裁。” “这意思就是我们现在可以为所欲为喽?” “……你是想变成和喀麦拉一样的暴徒吗?” 明若星瞪了他一眼,可语气依旧是温柔的,“对于该死的人不必心慈手软,也不要迷恋杀戮的快乐。” —— 日落之后,第一架无人机缓缓升空,趁着暮色的掩护,接近舍脂玫瑰园。 所有人坐在监控屏幕前,凝视着缓慢移动的画面。 紫外线镜头下的世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泽。操作员稍稍调整了一下参数,让画面显得更加清晰明亮一些。很快就有人辨认出了分拣中心标志性的八角形状大屋顶。 “厕所应该在这里。” 逢魔花开时_210 何天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屏幕右下角一处模模糊糊的亮斑,“我在门口泼了点荧光墨水。” 操作员打开了紫外光发射器,并将画面局部放大,果然看见那里的地面上发出了强烈的亮绿色荧光。 明若星问:“看一看分拣中心那边的动静。” 无人机继续朝前飞行。操作员切换成普通夜视镜头,画面中的分拣中心那边灯火通明。 “有车来了!” 随着何天巳的一声提醒,一辆满载着新鲜切花的摆渡车缓缓开来。只见四五个矮小的人影从分拣中心跑了出来,动作熟练地一箱接着一箱开始卸货。此外还有两个端着枪的大人站在一旁。 “准备和星洲的老板打招呼。” 明若星扭头对经理说道,“让对方做好准备,就说他家的农场今后怎么发展,就看今晚上的了。” 经理点点头,又反问:“是现在就要过去救人?” “不,现在看守和童工们混在一起。如果硬来很容易发生意外,继续等待。” 无人机缓缓驶离了分拣中心的上空,开始检查四周的情况。结合监控系统的平面分布图,一条最好的突袭路径很快就被选了出来。 而当无人机再度飞回到厕所上方的时候,何天巳突然拍了一下操作员的肩膀。 “开紫外线!快!” 特殊镜头再度开启。这一次,何天巳之前留下的绿色荧光标记边上,出现了一大摊亮蓝色的东西。 “是记号!是我让他用护肤品掺着水,泼在地上做的记号!” 何天巳几乎高喊起来。 “这孩子果然还在,我们找到他了!” 这无疑是连日来最振奋人心的消息,仓库里的气氛顿时也活跃起来。但是短暂的兴奋过后,更多的责任感涌上了诸人的心头。 掺了大量清水的荧光剂在东南亚郁热的夜晚迅速蒸发,最终消失不见。但是很快地,何天巳又在分拣中心旁边发现了一滩新的水渍。 这当然也是何天巳事先与孩子商量好的,就用这种方式来不断更新他的坐标位置。 “看起来这孩子的确是负责鲜花分拣工作的,所以才会有机会在花瓣里写字。” 看着接连几次出现在分拣中心门口的水渍,明若星愈发坚定了刚才的决定。 “保险起见,所有人原地整备,等到凌晨一点,目标收工之后再行动。” —— 距离行动时间还有三四个小时。除去负责操纵无人机进行监控的技术员之外,其他人都暂时放松下来。 何天巳给明若星递过来了一块巧克力能量棒,接着就坐到了他的身旁。 “诶,我有个问题。那儿可不止一个小孩,待会儿咱们冲进去,带走几个啊?” “还能带走几个?” 明若星反问他,“你是受人之托去救人的,又不是带孩子去春游。” “道理我都懂,可是你想想,咱们救走了一个童工。他们会不会觉得走漏了风声,然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剩下的孩子全都统统杀掉?” “所以我们才会去找星洲农场的人,让他们尽快把警察叫过来。归根到底,童工问题是这个社会自己制造出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虽然同情这些孩子的不幸遭遇,但真正能够改变他们命运的,并不是我们这些外乡人。” 说到这里,明若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去休息休息,待会儿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说,明若星的思维模式是典型的猫式思维,而何天巳则比较偏狗。我自己也偏猫,但总想伪装成狗,现在实在是懒得装了。 第114章 同进退 午夜十二点的闹钟一响,仓库里的气氛立刻改变了。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无人机已经在高空完成了轮班。而地面上的玫瑰园里,夜晚作业也接近尾声。 距离分拣中心门口的最后一块荧光水渍蒸发已经过去了五六分钟。何天巳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监视屏幕,生怕漏掉任何有用的讯息。 “在这里!!” 他终于有了新的发现——一串看上去像是脚印的荧光水渍,从分拣中心门口开始,蜿蜒着走向了两三百米之外的一排简易板房。 而就在这排简易板房的第三扇门外,出现了一滩面积更大、甚至发光强度更高的水渍。 “这是什么地方?”明若星问。 “农具仓库。”技术员立刻从地图上得到了答案。 “还记得星洲的老板说过什么吗,这应该只是一个入口。”何天巳分析道,“孩子们很可能都被关押在地下室。” “安保情况怎么样?” “分拣中心和大棚区域已经有所放松,但育种实验室和核心办公区依旧比较严密。还有,农具仓库附近有专人把守。” “监控系统呢?” “昨天通过邮件群发的木马病毒已经被人打开。我们顺利地进入玫瑰园的局域网系统,找到并破解了监控平台。随时可以启动干扰计划。” “很好。” 一切都和预测的结果十分接近。明若星回过头来,向着所有整装待发的队友举起了右手。 逢魔花开时_211 “出发。” —— 这支八人组成的救援小队,清一色全部都由亚人组成。除去明若星与何天巳是亚安局出身之外,余下的六人均是前任警察、或是经验丰富的私人保镖。 头戴式对讲机里传出后方操作员准确的导航口令,指引他们迅速抵达了地图上的监控盲区。两米高的水泥围墙根本不算什么,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顺利潜入了玫瑰园内部。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崎岖不平的夯土道路两侧,是一座座巨大而朦胧的白色温室大棚,像是熟睡中的巨大怪兽。 救援小队脚步无声,迅捷地向着目标逼近。 在他们头顶高处,无人机上的热成像仪已将四周百米范围之内的所有热源显示在了监控屏幕上。 透过这种无所遁形的探测模式,他们很快确认,第一个定点岗哨就在前方,共有三人。 明若星通过手势示意队友们放慢脚步,留在安全区域内。只挑选了两人跟随自己潜伏上前。 岗哨是一处离地四米左右的小型木质平台。屋檐下方悬挂着朝向四个方向的大功率光源,但是因为当地的电力供应不足的缘故,光线昏黄。 明若星一声令下,三个人首先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向着岗哨奔袭。穿过灯光与灯光之间的黑暗地带,顺利抵达了岗哨底部。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岗哨里的照明灯全都熄灭了。黑暗中悄无声息地亮起了几道蓝色的电弧光。而当几秒钟后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候,三名哨兵已经被击晕制伏。 “继续前进。” 对讲机里传来明若星的指令。 穿过相对开阔空旷的温室大棚区,前面不远就是分拣中心。那一长排仓库小屋就在分拣中心的边缘。 这一带的建筑物较为密集,岗哨和哨兵相对较少,但是几乎每个屋檐底下都安装有监控摄像头。稍有不慎,极有可能会暴露行踪。 可明若星却一点也不着急。 “启动干扰计划。” 他通过对讲机向后方仓库里的技术人员下达指令。 随着技术员的操作,一段时长为十五分钟的录播视频神不知鬼不觉地顶替掉了分拣中心一带的实时画面。 但考虑到这种伪装随时都有可能会因为各种偶发事件而被戳穿,接下去的行动还是必须尽可能地快。 没有任何迟疑,明若星带领队伍迅速穿过无人区。等到距离仓库还有百米的时候,耳机里又传来了后方技术员的提醒声。 就在被标记了的第三扇门外,站着四个持枪守卫。 救援小队立刻兵分两路。借着四周围堆积的杂物,他们像真正的夜行动物那样轻巧地跳上仓库低矮的屋顶,悄然无声地来到了那几个守卫的上方。 然后,包括明若星在内的四人直接从屋檐倒挂下去,各自用戴着绝缘手套的手捂住一个守卫的嘴,同时用手枪抵住对方的脖颈,噼啪一阵放电。 四个守卫几乎同时倒地,陷入昏迷。救援小队立刻落地,留下三人控制守卫并且在外面把风,其余五人迅速打开了仓库的大门。 狭窄的室内堆满了农具与各种杂物。乍看之下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但是何天巳只扫了一眼就看见了地上残留的淡淡荧光。 “在这里!” 他招呼着其他人迅速搬开一堆沉重的杂物,再亲自蹲下来摸索。很快就发现了一扇几乎与水泥地面融为一体的暗门。 将暗门打开,又是一串幽暗的台阶向下延伸,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馊臭气味冲了出来。 以明若星打头的众人拿出手电,迅速沿着台阶往下走。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不足普通教室面积、成年人甚至只能低着头才能勉强站立的狭窄地下室。 而这就在这逼仄如同墓地一般的地下室里,竟然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十余名大小不一,但全部都面黄肌瘦的未成年人!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强光太过刺眼,孩子们一个个闭上了眼睛,瑟缩成一团。 明若星示意大家将手电筒移开,而后用英语和中文分别询问,谁是在玫瑰上留下文字的小孩。 那些曾经畏光的眼睛一双接着一双睁开了。但是孩子们依旧是一片死寂。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又或者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个从天而降的外国人。 气氛正僵硬的时候,何天巳从口袋里取出了荧光笔,在掌心里画了一个笑脸,然后朝着孩子们招了招手。 或许是认出了这个同样出现在厕所墙上的标记,终于在角落里有一个明显带有华裔特征的小男孩,也犹犹豫豫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唯有何天巳才可以看见,他的掌心里同样闪亮着一片美丽的荧光。 “就是他了!” 何天巳迅速向明若星确定。明若星旋即走过去,一把拉住了这个亚人少年的胳膊。 “没时间了,我们是来带你走的,去安全的地方。” 亚人少年被他拉着往前走了半步,却忽然又转过头去,指着另外一个看上去稍稍年长一些的少年。 “……老师,老师!” 意识到这个年长些的孩子应该就是教会小亚人写字的“老师”。没有时间拉拉扯扯,估摸了一下一次带走两个小孩应该不会影响到行动。明若星果断决定也将他置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 而当救援队准备带着这两个孩子离开地下室的时候,余下的童工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两名同伴即将奔向自由,一双双曾经木讷的眼睛里也开始不同程度地流露出渴望的神情。 明若星并不是铁石心肠。但他更明白临时改变计划,很多时候意味着铤而走险。 他自己也就罢了,但他不能拿何天巳和其他队员的性命来冒险。 “外面不安全,你们暂时先留在这里,这个国家的警察很快会来解救你们。” 他同样用英文和中文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希望孩子们能够理解,并暂时留在原地。 可是事与愿违。他所表现出来的些许同情,就像是滴入海洋的一滴血。迅速唤醒了囚困已久的灵魂们对于自由的渴望。 没有一句完整的语言,孩子们只是一个接着一个地,眼巴巴地起身,朝着他们围拢过来。 这样的场面令人窒息。 逢魔花开时_212 意识到情况不妙,明若星果断地带着两个孩子开始往外撤退。留在地面上的队友们接过孩子抱起来,扭头就走。没有人忍心回头去看那些被落下的小童工们。 但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即将离开仓库的时候,身后的地下室里,爆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起初似乎只是一个孩子叫嚷的声音。紧接着,第两个、第三个……最后,所有的孩子都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仿佛是在发泄着不被选中的愤怒和惊惶。 而救援队里,并没有任何人想要制止这一场可怕的发泄。原本从容不迫的队员们,如今一个个落荒而逃,只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如同地狱一般的地方。 “通知星洲农场,告诉他们童工地下室的具体坐标。让警察来把人都救走,现在立刻马上!”明若星迅速朝着对讲机里下达指令,“越快越好!!!” 后方的联络员究竟是如何应答的,他暂时无心去细听。因为对讲机里又传来了其他队员的警告声。 农场的保安们听见了动静,已经发觉了监控的问题,正从四面八方飞快地赶来! —— 事不宜迟,明若星立刻命令带着孩子的队员撤退,其他人全力掩护。他则亲自负责殿后工作。 所有人都立刻照做,除了一个关键时刻总是不爱听他指挥的家伙。 “你也快走!” 此时此刻,明若星简直恨不得能够一脚把身旁的这个男人一脚踹回到中国去。 可是何天巳却觉得自己留下来的理由非常充分。 “开什么玩笑,我和你同进退!” “……” 明若星刚想说,“你留下来只会拖我后腿”,突然就看见一朵明亮的枪口火光在距离自己大约二三十米开外的地方亮了起来, 而当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经被何天巳扑倒在了土地上。 “怎么样?我的反应很快吧?” 何天巳还不忘在他的耳边低声炫耀。 “……快个屁,那家伙原本就打不中我们!” 明若星绝对不是胡说,因为他轻轻楚楚地看见,那个拿着枪射击的保安根本连瞄准动作都不会做,而且是双手将枪高举过头。 这夸张的姿势,似乎和反弹琵琶也差不了太远了。 第115章 大显身手 “他们是不是觉得枪是一种巫术?” 何天巳觉得自己好像看出来了:这些所谓的守卫压根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的军事训练。或许打心里头觉得只要扣动扳机,子弹自己就会拐弯命中目标。 “少废话,快给我躲好!” 明若星一把将何天巳推到房屋拐角处的掩体后面,还主动用身体挡在他的面前。 那个举枪过头的守卫空打了好一阵子才发觉目标已经无影无踪,可他非但没有隐蔽起来,反倒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准备搜寻。 等他接近的时候,明若星看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他手里的枪支,再一拳将人打倒在地。 “十一点钟方向,一百五十米,又来了至少三个人!小心!” 耳机里又传来了何天巳的提醒。 明若星赶紧抬头去确认,果然发现西南边、分拣中心的方向有手电光剧烈摇晃着,越来越近。 他立刻拿着缴获的枪支退回到墙边,却发现何天巳不见了。 “你人在哪儿?!!!” “嘘,在你头顶上。” 明若星抬头,果然看见仓库屋顶上有只穿着军靴的脚晃了一晃。 “跑那儿去干什么?!” “趴得高望得远呗。再说,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明若星还没弄清楚何天巳究竟想要做什么,就看见斜前方的手电光已经完全从建筑物后头绕了出来,还伴随着追兵们大呼小叫的异国腔调。 正面遭遇在所难免,唯有火力对抗才能继续拖延时间。 明若星迅速检查了缴获的枪支——剩余的子弹数量并不多。这意味着他必须在不伤及人命的前提下,尽量一枪就让一个敌人沉默。 那就开始吧。 “嘭——!” 一声枪响突然出现在了明若星的头顶上方。 枪声消散,对面有个男人开始大声地哀嚎,手电光迅速朝向两侧散开。噼里啪啦一阵卧倒的声音。 “啧!偏了点儿。” 对讲机里传来了何天巳轻微不满的声音。 明若星赶紧问他:“你枪哪儿来的?!” “刚才不是在门口撂倒了四个守卫吗?” “你懂怎么放枪?” 逢魔花开时_213 “多稀罕啊,前前后后这几个月我不一直都在琢磨这么点事儿嘛?” 这句话也许说服得了何天巳自己,却说服不了明若星。 姑且不论何天巳那点纸上谈兵的功夫是否真的有效。就说那种连个准星都说不定没有的土枪,居然能够在黑夜里发挥出狙击手枪的作用,这明显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得到的事情。 那伽毕竟还是那伽,肌肉记忆这种事看起来的确不是子虚乌有。 明若星这边还没彻底放下心来,对面的人也纷纷找好了掩体,开始噼里啪啦地射击。 “躲好!”明若星赶紧大声提醒头顶上的何天巳。 “你才要小心!”何天巳反过来关照他。 关怀完毕,两个人同时开火,当弹壳落地、硝烟散尽之后,四周围很快又回归于沉寂。 对讲机里又传来了后方联络员的声音。 “警察已经出动,预计还有一刻钟左右抵达农场。” 明若星问:“其他人和孩子怎么样?” “路上遇到了一些小波折,但还算顺利。目前除了你们之外,已经全部成功撤离。” “了解。” 目标任务已经达成,现在完全可以撤离现场。何天巳从屋顶上翻身跳下来,丢掉已经打空的枪支,随手拿起了另一支守卫留下的装备。 “现在怎么着?回家了?” “……” 明若星正准备回话,就听见耳机里又响起了警报。 “两点钟方向,有大约二十人正朝你们的方向接近。” “撤。”明若星立刻下达指令。 可何天巳偏偏又提出了异议。 “这些家伙会不会是来转移这些孩子的?我们现在走了,警察又还没到,岂不是反而害了他们?” “……” 明若星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带着几十个语言不通的孩子无伤撤离完全是不可能的任务。更何况胡峰也只要求带走一个孩子。为今之计似乎只有留下来硬抗,等待这帮暴徒知难而退。 刚才联络员说警察还有一刻钟抵达玫瑰园,暴徒如果中途得到消息,也许会提前逃跑。也就是说,最多只需要坚守十五分钟,这倒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任务。 想到这里,明若星又问何天巳。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硬扛。”何天巳很爽快,“最多一刻钟,我觉得不是问题。” “哼,口气倒是挺大。” “有实力,当然口气大。” 何天巳故意将指关节拗得噼啪直响,“你说过的,这里是法外之地。所以使用亚人能力也没问题,对吧?” “是。”明若星点头。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两点钟方向的建筑物那边,又浩浩荡荡地传来了一片奔跑声。 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信息素力量也出现在了明若星的身后。 “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 明若星迅速找好角度,举枪瞄准了敌人来袭的方向。一边不忘给何天巳泼冷水。 “对方距离太远了,你的信息素根本扩散不到那种距离,还是等近身搏斗的时候再施展。” 可是这份提醒换来的却是何天巳的膨胀。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行不行——?” 话音刚落,明若星忽然感觉到耳边呼地刮起了一阵“小风”。居然是一股极为凌厉的气息越过了自己的身体,飞一般地朝着四周围扩散出去了。 恰好那二十几个暴徒也抵达了交火地带。看见躺倒在地上的三名同伙,为首的人立刻高声下令,让所有人就地寻找掩体,二话不说朝着仓库方向就是一波扫荡。 伴随着哒哒的枪响,无数朵金红色的火光绽开在漆黑的巷道里。火药硝烟弥漫,令人血脉偾张。 这场火力虽然杂乱无章,却异常密集,有几枪甚至阴差阳错地几乎歪打正着。明若星转身一把按住何天巳,两个人就挤在墙角处躲避。 然而仅仅四五秒钟之后,枪响却又纷纷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枪支和人一个接着一个落地摔倒的声音。 何天巳一个挺身从明若星的怀里钻出去,趴在掩体上往外看,立刻得意起来。 “我说什么来着?!倒了,都倒了!” 他刚笑了两声,就听见对面又是一声冷枪,嗖地擦过他的胳膊打在了斜后方的仓库墙壁上。 “小心!!” 明若星一把将他拽回来,迅速架起枪支,啪啪一阵点射。 就这样压制了大约半分钟,对面也逐渐缓过劲儿来了,越来越多的人又开始举枪朝这边还击。 “……继续!”明若星冲着何天巳大喊。 “继续什么?!” 逢魔花开时_214 “继续释放信息素!” 得到了明若星的肯定,何天巳自然加倍卖力。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负责压制对方、扰乱敌情。另一个则抓住机会不断地射出冷枪,尽可能多地让对方失能。 四周围一片昏暗,那边的普通人根本就弄不清楚这边究竟有多少人,甚至纷纷叫嚷着有毒气。 就这样僵持了大约六七分钟,只听见对方突然又高喊几声。枪声逐渐停止了,有人开始转身撤退。 后方联络员也及时传来了情报:“警察已经接近玫瑰园,预计五分钟之内到达现场。” “我们成功了!” 何天巳立刻高声欢呼,紧接着却又瘫坐下来,一下子靠在了明若星的后背上。 “呼……你别说,这活可真够累的!” “活该!谁教你这家伙逞能。” 明若星虽然没有回头,却十分准确地摸到了何天巳的额头,那上面全都是淋漓的冷汗。 而何天巳的笑声也通过紧贴的后背直接传进他的心里。 “可真痛快啊,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发挥这么大的能量……小明啊,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又变得更加高大完美了?” “别臭美了。” 明若星随手将手枪丢到一边,转过身来扶住何天巳的肩。 “还是抓紧时间跑路吧。警察来了可没办法解释。” “我走不动了,要背。” “……多大的人了,能不能要点脸!” 虽然这样嫌弃着,可明若星还是努力地一手扶着何天巳,开始掉头往来时的方向撤退。 “重死了!” —— 很快,全体队员都顺利地回撤到了指挥仓库。在这之后,无人机依旧在玫瑰园上空盘旋了一阵,直到确认警方发现了秘密囚禁童工的地下密室,并将所有童工全都营救出来才悄然离去。 这之后,队员们带上两名少年,迅速驱车返回了酒店。 经过简单检查,两名少年被诊断为严重的营养不良和过度疲劳。浑身有几处淤青和伤口,除此之外倒似乎是没有什么大碍。 一开始,两个孩子都表现得十分紧张。还是何天巳别出心裁地从隔壁的24小时炸鸡店里买回了一大堆香喷喷的炸鸡,这才以食物为诱惑,慢慢打开了两个孩子的心门。 正如他们之前所推测的那样,两个少年都是从邻国的战乱地区逃难来到这里的,没有家人,无依无靠。他们先是被人贩子带到了地下黑市,然后再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被卖到了玫瑰园。 在玫瑰园的这半年时间里,他们从事的完全是无薪水的劳动。一日两餐,起初还能住在地上,但是后来警方查得严了,就被赶进了地下室。 长时间的高强度劳动、劣质的食物、阴湿炎热的生存环境让很多孩子得了病。但是他们所获得的却往往只是一堆无论作用和保质期限都十分可疑的廉价药物。 而用来在花瓣上涂鸦的“颜料”,也正是其中的一种软膏。 问清楚了大致情况,明若星让人领着那个年长的非亚人男孩先去别的屋洗澡睡觉,留下了亚人小男孩。 “别怕。我们和你是一类人。” 他尽量温柔地说道:“你写过字的那几朵玫瑰,被卖到了中国。有一位叔叔看见了花瓣上的字,拜托我们一定要救你出来。” 少年低着头,过了好一阵子才轻声道:“我爸爸说……我爷爷是中国人。” “那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回中国?那里没有战争,也没有人再会逼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有房子住有衣服穿,还可以去读书认字。” 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少年没有说话。显然他依旧存有怀疑——倒不是针对明若星,而是生活曾经给过他太过深刻的经验教训。 可沉默的最后,他还是缓慢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到哪儿去……都比留在这里要强。” 第116章 无名老歌 将少年安顿好之后,队员们也各自回去休整。明若星回到房间洗漱完毕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原本亮着大灯的房间里变得昏暗了,只在床头上留着一盏小夜灯。 借着夜灯的光亮,他看见何天巳躺在床上,光裸的上半身肌肉起伏,匀称健美却又并不过分夸张。 不动声色地欣赏了几眼,明若星走过去,坐到了床的另一边。 “我可没性趣,累死了。” “知道了,我什么也不做。就聊聊天。” 何天巳主动往他身旁靠了靠,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开始为他擦拭潮湿的长发。 明若星抱怨:“都几点了,还想聊什么?” “多出了一个孩子,吴峰那边怎么说?” “没问题的。两个孩子的新ID明天、不,今天下午就能办出来。海关那边吴峰也会去打点。我们最快今晚就可以动身回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带了一个普通的孩子回去,这个孩子会怎么安置?让他融入亚人的世界?” “那当然是不被允许的。” 明若星果断摇头,“吴峰应该会送他去相关的福利机构,或是找普通人类家庭收养。” 逢魔花开时_215 “果然还是行不通啊。” 何天巳叹了口气,把手上的毛巾一丢,从背后搂住了明若星。 “偶尔我也会想——如果我身上的亚人能力没有觉醒,一直只是个普通人类的话。是不是就算遇见了你,喜欢上了你,也没有这个资格和你在一起。” “……别胡思乱想了。” 明明知道这就是亚人社会的法则,可是这一瞬间,向来循规蹈矩的明若星却也忽然觉得这个法则有些残忍了。 “一个人只可能有一种人生。你又何必为了没发生的事而自寻烦恼。” “说得也是。” 何天巳苦笑一声,将脸埋进明若星的肩窝里。 “说不定追溯起来,我家祖上原本就是亚人……对啊,回头我应该去查一查我的家谱。” “我看你还是省省吧。” 怕他一查又查出什么麻烦来,明若星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 “困死了,你不睡我睡。” 说着,他伸手关上了夜灯。然后趁着熄灯后一瞬间的绝对黑暗,转过身来将何天巳一把扑倒在了大床上。 两个人的体重让床垫发出了剧烈的弹动,伴随着何天巳的一声轻笑,以及一个准确地落在了明若星额角上的轻吻。 “晚安。” _____________ 吴峰的确是一个十分可靠的男人。这天下午,两个孩子的ID以及通行手续果然顺利地办理了出来。 晚上七点,全员准时登机。半个小时之后,私人飞机滑行升空,离开了这片沉浸在黑夜之中的潮热大地。 经过了五个小时的空中飞行,航班在S市的机场缓缓落地。下机之后在贵宾楼里过了海关,吴峰许诺过的酬劳就打进了队员们预留的账户里。 许多人一出了机场就各奔了东西。最后只剩下明若星、何天巳和吴峰手下的经理,领着两个孩子坐进了吴峰派来的车辆,直接去到他位于老城区的宅邸。 凌晨两点,正是城市熟睡的时间。在昏沉沉的黑暗中,唯独只有一间大宅邸发出柔和的光亮,就像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 一行人穿过在夜晚散发出各种馥郁芬芳的花园。依旧来到了那个开满了繁花、也更温暖更接近热带的玻璃大温室里头。 轮椅上的吴峰已经在这里等候,怀里抱着一束经过了简单干燥处理的舍脂玫瑰。 “这个还给你。” 他将花束递向亚人少年。 “等你长大了,再回想起这段往事。我希望你不再害怕,而是为自己当年的机智和勇气而感到骄傲。” 少年还是带着一些本能的迟疑,就这么静静地打量着吴峰。过了足足有一两分钟那么久,他终于伸出手,接下了这一束曾经由他亲手挑拣出来的花束。 “……谢谢。” “不用谢我。” 吴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现在去休息吧,天亮以后,还会有很多惊喜等着你们。” —— 吴家的帮佣将两个孩子带去主宅洗漱休息了。留下明若星与何天巳两个人,还有经理陪在吴峰的身旁。 “谢谢你们,这次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吴峰再度向他们郑重致谢。 明若星摇头表示不必客气,又实话实说:“其实我们也挺佩服你的,能够出这么多钱,动用这么多的资源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换了我,恐怕是没有这种魄力的。” 吴峰微笑道:“人的境遇不同,价值观念也会有所区别。其实明先生也是一个善良的人,只不过没有如我这般感同身受,在这件事上有所权衡取舍,也很正常。” 何天巳好奇道:“之前就听您提起过,小的时候曾经待在什么集中营里头?” “是喀麦拉的集中营。” 吴峰倒不讳言,“想必二位都应该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为了进行他们所谓的‘伟大试验’,他们杀害了我的父母,绑架了拥有相对较为纯正的蜜蜂基因的我。我在他们的秘密监狱里一共待了七天。这七天,我被不断地抽血,接受各种危险的人体实验。七天之后,是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把我救了出去。” “所以,你也曾经是喀麦拉的试验品……” 明若星若有所悟,却暗暗地看向了一旁的何天巳。 而何天巳显然没有觉察到他的视线,反而一门心思投入在了吴峰的往事里。 “等一等,喀迈拉的秘密监狱里怎么会有医生?难道他也是喀迈拉的人?” “理智地说,我也不止一次产生过这样的疑虑。”吴峰点头道,“可我的情感却告诉我,医生一定不是坏人。” 说到这里,他驱动轮椅,缓缓驶向不远处的花坛,伸手摆弄着那一丛开着奇妙蓝色花朵的紫茉莉花。 “记得那个时候,我因为严重贫血和实验反应而奄奄一息。是医生鼓励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他叫我想一想家人,想想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可我告诉他,我的家人都已经被喀迈拉杀死了。然后他就给了我一袋种子,说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让我帮他保存,无论如何都要亲手交回到他的手里。” 何天巳的反应很快:“所以,这些蓝色紫茉莉,就是那些种子开出来的花?” “是啊,这些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一晃将近三十年。可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位医生,更不能亲手这重要的种子交还到他的手里。” 说完这番话吴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脸上依旧是温柔到有些落寞的笑意。 “而我所能够报答他的,也就只有将他一直留存在我心底里的那份善意,再传递给其他需要它的人。” 往事已成云烟,余音却依旧袅袅动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片刻,何天巳突然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 逢魔花开时_216 “这种花的种子,能不能给我们一些?” 说到这里,他看了明若星一眼。 “……其实我们家的院子里原来也有紫茉莉。去年台风来的时候,还帮过我俩大忙。算算时间,今年也差不多该播种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明若星小声喝阻了。至于理由,一是懊恼他不该大大咧咧地问园艺家索要珍贵的植物品种。二则是不满他又口没遮拦暴露了他俩的关系。 然而吴峰却丝毫没有为难的表情。 “没关系。我想医生应该也会乐意让更多的人欣赏到他所钟爱的花朵……还有,这么说你们两个其实是一对儿?” “……” 明若星还不习惯对别人坦白,只微红着脸不说话。迫于他的淫威,何天巳也不敢应声承认,但偷偷地举起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吴峰和站在他身后的经理同时笑了起来,然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其实我们也在一起十年了,合法婚姻。” 吴峰举起了自己的左手,轻轻搭在了经理的左手上。两枚款式相同的戒指引人注目。 就像是被戒指上镶嵌的钻石刺到了眼睛,何天巳一下子来了劲道。 “亚人社会承认同性婚姻?!” “……”吴峰被他问得笑了起来,“这不是常识吗?” “别理他,他去年才刚从危地马拉回国的。”明若星一边嘲讽着,一边已经站起身来,“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吴峰点点头,再度表示了自己的感激,随即又提出了最后的一个问题。 “如果我或者我的朋友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再来向你们求助吗?” 看在酬金的面子上,明若星并没有考虑太久。 “只要不比出国救人更难,十分乐意。” —— 谢绝了在吴家留宿一宿的邀请,明若星和何天巳告别吴峰夫夫,连夜动身返回金鱼村。 “真不用找个酒店补个眠再走?” 虽然一上车就系好了安全带,但是何天巳仍旧不放心地问道。 “不用。” 明若星淡定地摇头,“刚才在飞机上休息够了。再说后半夜车少,反而省事。你要是累就睡,不用陪我说话。” “我也不累。这趟回去我就考驾照,一定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开车了。” 说着,何天巳又将那个装着蓝色紫茉莉花种的纸袋子拿在手里把玩。 “你说,这个医生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现在怎么样了?” “这我怎么知道。” 明若星一把方向盘缓缓地驶出吴家的花园,来到外头的马路上。 “不过一定要我猜的话,那个医生很有可能是当年亚安局安插在组织里的卧底。也算是吴峰运气好,顺手就被救了。” “卧底啊……” 何天巳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语,“那是不是可以通过你们亚安局的内部档案查到他的下落?” “那是不可以的。所有执行卧底任务的警察,身份都严格保密。就算任务结束,为了避免遭到报复,也会给予一个虚假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你再仔细想想,如果那个医生真的是卧底,那他后来为什么不再去找吴峰?” “有可能他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又或者……他并没有活到能够去见吴峰的那一天。” 分析到这里,何天巳的声音也不免带上了一抹惆怅。 明若星悄悄地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无论结局是什么,故事都已经结束了。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去把这袋种子种下去,然后等着夏天开花、秋天收获,再把这些奇异的种子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 “你说得对。” 何天巳笑着伸手打开了电台。 凌晨的电波里播放着一首舒缓悦耳的老歌。歌手和歌曲的名字已经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但是旋律依旧动人心弦。 第117章 喜爱猫片的少年 回到金鱼村之后,日子似乎又回归了它本来的模样。 吴峰给予的酬劳十分丰厚,足以支持他们两个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宅在家里很长一段时间。 可正经事总归还是要做的。何天巳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开始为驾考做准备。 好在与他操作枪枝时的娴熟表现一样,驾驶技巧也好端端地留在了脑海里。唯一需要多费点心思的还是交规考试,当然低分掠过一定不成问题。 至于明若星,偶尔还会看一看那个南亚小国本地的网络新闻。但是很显然,那一晚上他们制造出的小小骚乱,只不过是一粒投入池塘的小石子儿,甚至连朵涟漪都没留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之后,林警官又找来过几次,主要请他们帮忙解决一些亚人警察不便、或是没空出面解决的小问题。 虽然这些案子的酬金远没有吴峰那次那么丰厚,但是难度不大,又可以帮助何天巳锻炼能力、增长见识,明若星也往往是来者不拒。 日子就这样在忙一阵、闲一阵的生活中忽快忽慢地流逝着。当娇嫩而又脆弱的春季逐渐走到尽头的时候,院子里的紫茉莉花也从小苗长到了二十厘米高。 逢魔花开时_217 这一天,又有奇妙的案情找上门来了。 今天正好是村子里的赶集日,一大清早的晨跑结束之后,何天巳就顺道过去物色海鲜和蔬菜,为中午的海鲜大餐做准备。 他兴冲冲地提着篮子跑回家,穿过院子走进玄关。刚过了前厅,就听见隔壁客厅里传来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动静。 是猫叫,却又不是普通的猫叫声。 好歹在乡下呆了三年,何天巳当然听得出来,这是猫发情时的嚎叫声。 难道是明若星又发情了?!! 虽然空气中并没有那股甜腻的柑橘花香味,但何天巳不死心,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循着声音跑到了客厅里。 此时此刻,明若星就侧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单手支撑着脸颊。而白老板也歪着脑袋斜靠在他的怀里。 这一大一小两只猫,正在以极为相似的古怪表情看着同一个方向。而那就是猫叫春声音的来源——投影在墙壁上的笔记本屏幕画面,正播放着两只野猫在光天化日之下激情交配的短片。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聚众看猫片?! 何天巳不知道是应该震惊还是好笑了。他干脆放下手里的袋子,快步朝着沙发走去。 “天哪,你有我难道还不够吗?居然还偷偷摸摸地看这种片子!” “……” 明若星抬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傻子,“我有偷偷摸摸吗?再说,你看毛片会用投影?” “如果你有兴趣,其实下回咱们可以试试。” 何天巳还真一本正经地考虑了起来,“不过这种猫的,我就实在……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个鬼啊!” 明若星从背后抽了个靠枕冲着他丢了过去,“我是人不是猫,说了多少次了!我对真猫没性趣!!” 何天巳双手接住了靠枕,上前一步将老白赶走,一屁股霸占了恋人身旁的位置。 “那你看这个干什么?无聊,解闷儿,好玩?” “都不是。” 说着,明若星伸手到面前的茶几上,操作了两下鼠标。视频停止之后窗口最小化,出现的是明若星的邮箱界面。 “刚才有个人给我发来了一份调查委托函,附件里有一段视频,我打开之后就是你刚才看到的画面。” 顺着鼠标指针的方向,何天巳也看见了这份委托函的标题,居然是和机场有关系的。 “机场附近出现了鸟类活动的异常状况?哈,这和猫交配的视频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所以应该是这个糊涂蛋传错了,估计正在想办法补救吧。” 明若星刚刚说到这里,就听见“叮”地一声,又是一份邮件急匆匆地发送了过来。果然是来更正刚才错误的视频的。 何天巳从明若星的手里接过了鼠标,将这封邮件中的新视频点开。这一次的镜头有些摇晃,画面中似乎是一个公园,草木葳蕤、绿意盎然。 “这应该是行车记录仪的画面。”何天巳指着右上角的时间标记,证明这段画面拍摄于昨天上午十点。 镜头随着车辆的缓慢前进而不断地向前推移。很快,两侧的低矮的树木完全消失了,前方只剩下大片大片阴沉的天空。 而更加引人注目的,是矗立在道路尽头的一张灰白色的大网。网上密密麻麻地好像爬满了什么会动的东西。 镜头里清晰地传来了一句粗口,车辆迅速停住,紧接着视频摇晃了两下,拍摄器材似乎被人从固定支架上取了下来。 “原来是手机里的行车记录app……”何天巳又做了毫无意义的注解。 手机被从支架上取下之后依旧在继续录像 。车门很快就打开了。而就在开门的一瞬间,明若星和何天巳都不约而同地惊了一跳。 拜何天巳精挑细选的高档立体声音响所赐,一片喧嚣嘈杂的鸟叫声顿时充斥了整个客厅! 随着手机镜头继续向前推进,他们很快就看清楚了前方的真相。 那是成百上千只的灰色鸟类,趴在黑色的大网上,一个个全都张大了嘴,不停地叽喳鸣叫。 “这是……非法的捕鸟网?” 何天巳曾听说别的村子里发现过类似的玩意儿。不法的商贩或是缺乏常识的农人,在田间拉起细密如同发丝的半透明尼龙大网,故意诱使鸟类撞到网上。那些细密的尼龙网眼就会缠住鸟的脖颈、翅膀或者鸟爪。无法挣脱的鸟类,要不就是负伤待擒,要不就活生生地饿死在捕鸟网上。 但是明若星却摇头否定了他的判断。 “不是。这是机场为了驱鸟专用的防鸟网。这种网选用的绳索非常粗大醒目,鸟类远远地看见就会躲避。即便偶尔撞上,也不会有缠住的风险。所以这些鸟停在防鸟网上,的确非常反常。” 说着,他又切换回到了邮件的正文界面。 何天巳立刻一目十行,很快就对事件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视频的拍摄地点不是一般的公园,而是S市国际机场内的一处绿化隔离带。这种区域一般修建在机场跑道的外侧,起到隔离外界与机场飞行区域的作用。 作为国内著名的老牌国际空港,S市机场拥有绝对丰富的驱鸟作业经验。机场的驱鸟队每天两次鸣枪,并辅助以化学气味、模拟猛禽声音等多种手段驱鸟,一直以来的效果都很好。 可是从两天前开始,机场的西侧区域开始出现大量越界的鸟类。驱鸟队一路驱赶调查,最终在绿化隔离带旁的驱鸟网上拍摄到了短视频里那惊人的一幕。 发现问题之后,机场内部第一时间展开了研究。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机场附近没有适宜鸟类栖息的湿地或者森林环境。而时间上也不符合任何候鸟的迁徙规律。最大的可能性,是有愚昧的宗教狂热者在机场附近举行放生仪式——这恰恰也能够说明,为什么驱鸟网上的鸟类几乎全都是同一个品种。 基于这样的判定,处理办法也很快就出炉了。 驱鸟队找来了一批大铁笼,将网上的鸟一只一只全都抓下来,受了伤的送去野生动物救助站,没问题的就批量运输到西郊的湿地里面去放生。 怎么做虽然有点吃力,但无疑是最环保最有爱心的选择了。 于是,驱鸟队以及其他协助者一直忙活到当天深夜,才彻底清理了网子上全部的鸟。 逢魔花开时_218 大家原本以为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可谁知道今天一大清早值班的人再过去一看,被抓走的鸟竟然又全都回来了! 很显然,这就不是什么放生的问题了。 事情一级一级地呈报到了机场高层那里。普通人类当是一头雾水,倒有一位亚人高层恰好与吴峰是旧友(上一次出国救人,私人航班的放飞与降落正是受到这位高层的关照,才有了诸多的方便)。他早就从吴峰这里听说过明若星与何天巳的“事迹”,就让手下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上门来。 “怎么样,接不接?”明若星征求何天巳的看法。 “好像还挺有趣的。”何天巳的思维已经发散起来,“该不会是机场里有亚人正在发情吧?就像你上次不也吸引了一大堆的猫儿来吗?” “能不能就事论事?我就问你这案子接不接!” “钱多不多?” “还不错,而且据说还会给一些机场里的特殊待遇。” “那就接呗,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出国救人更夸张了,是不是?” “……能别乌鸦嘴吗?” 虽然这样吐槽了何天巳一句,但是说实话明若星也觉得这个任务不会有太大的难度。于是他很快就回复了邮件,表示愿意进一步详细了解有关情况。 有趣的是,那位来自机场的委托者好像一直都在等待着他的答复。没过几分钟就又发来了确认函,迅速地敲定了双方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第二天下午五点,S市机场三号航站楼外的停车场。 刚刚重新拿到驾驶执照的何天巳,将车辆稳稳地泊进了长期停车位,然后立刻转头去问副驾驶座上的明若星。 “怎么样?哥的技术还不错吧?” “还不错,闭上眼睛感觉就好像坐着拖拉机在田野里奔驰。” 明若星还是一点口舌便宜都不让他占,“快走吧,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两个人这才出了停车场,走斑马线到了马路对面。大老远地就看见一个身着灰色西装、戴着黑框眼镜,顶多二十出头年纪的年轻男子,站在约定好的花坛边上,一脸紧张地左右张望着。 “这就是那个发猫片儿过来的孩子啊……”何天巳啧啧了两声,“可真够年轻的。” 事实证明,记着猫片儿这件事的,远不止何天巳一个人——双方见了面,还没开口说话,年轻人就开始脸红,连带着明若星和何天巳居然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年轻人姓孙名金,去年刚刚大学毕业,目前还只是一名行政方面的小小助理。不过由于是亚人,得到了同为亚人的老总的特别提拔,也因此全程负责这次秘密调查的协同工作。 该交代的事情都在邮件里交代了,实地调查最重要的环节当然是走访现场。但由于机场的实际情况特殊,并且还要在一帮子普通人的眼皮底下展开有关于亚人的调查,所以孙金转达了老总的意思——建议将调查安排在后半夜,也就是航后时段进行。 天大地大委托人最大,明若星和何天巳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便拖着行李跟随孙金往下榻的酒店去了。 第118章 小蜜蜂 与之前的几次委托一样,这次明若星与何天巳二人的食宿费用也是由机场方面负责承担。事实上,孙金为他们安排的酒店,直接就在航站楼的候机厅里。 “我还是头一次住得离飞机那么近!” 何天巳显得异常兴奋——毕竟能够从窗户直接看见大半个机场、飞机在眼皮子底下滑行的酒店,全中国说不定都找不出第二家。 不仅如此,酒店的三层露台还拥有泳池和酒吧,更是风景绝佳的眺望台,专门设有望远设备,供爱好者们仔细欣赏停机坪上的各种机型。 明若星打开了其中的一台望远镜,调整到适当的角度,观察了一阵子之后又叫何天巳过来。 何天巳从镜头里望出去,发现视野正对的恰好就是视频里的那片绿化隔离带。 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见,一旁的防鸟网上黑压压地,果然停满了大鸟。驱鸟队的人正在努力地捕捉,一旁的卡车上叠着四五个大铁笼子。 他又缓缓移动镜头,很快就嘀咕了起来。 “奇怪了,怎么只有这一块地方才有鸟?” 防鸟网是围绕着飞行区连续设置的。但是根据望远镜里的情况,唯独只有绿化隔离带附近约五十米范围内遭到了鸟类的围攻。稍远些的防鸟网上,根本就是空空如也。 “也许只有那一带有亚人的气息。” 明若星尝试着做出解释,“以前经手过一个案子,有个小山村的养殖场里一夜之间丢了五十多头狐狸。养殖户连夜漫山遍野地寻找。最后发现狐狸全部都聚集在一个废弃村庄的小破庙里。当地人以为是狐仙显灵,事情闹大了,亚安局的人过去一看,原来破庙的旱井里头丢了一具带有狐狸基因的亚人尸体。当时那凶手不远千里到这深山老林里来抛尸,若不是亏了有那些狐狸,也不知道尸体能不能被人发现。” 何天巳愕然道:“你的意思是,绿化隔离带附近会有亚人的尸体?” “可能有,但也可能只是信息素在作祟。毕竟亚人身体里有许多种不同的信息素,有些能够被人类所感知,而有些则只对同种类的动物产生作用。” 明若星刚刚说到这里,何天巳立刻举一反三:“对哦,就像你发情时的那种……所以也有可能是有个亚人在那里发过情?” “……” 想要吐槽却又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明若星最后还是把眼睛一瞪。 “饿了,吃饭!” —— 之前孙金特意关照过,这几天他们两个人在机场内部餐饮店里的各种正常消费,都可以计在机场管理部门的账上,将来从餐馆的场租里直接扣除。 虽然何天巳的确有想要借机大吃一顿的邪恶想法,但被明若星警告说“你不要脸、我明家还要”,最后也没有真正地付诸于行动。 吃过晚餐,距离后半夜的航后时段至少还有五六个小时,两个人就开始在机场里漫无目的的闲逛。 好在S市的这座国际机场是国内重要的交通枢纽,放在世界范围内规模也是数一数二。几座航站楼内部商场、餐馆、娱乐休闲的去处一应俱全,俨然一座小型城市,倒也不会觉得无聊。 趁着这样难得的机会,两个人在影院里观看了一部最近正火的电影、又去尝试了鱼疗和虚拟现实的游戏主机。最后返回航站楼酒店的半路上,还被蹲守在机场的职业追星者误认为是明星,偷拍了不少照片。 就这样在外头兜了一大圈之后重新回到酒店,黄昏已经完全过渡到了黑夜。落地大窗外的飞行区地面上,到处是蓝色、红色、绿色和黄色的航道指示灯,如同一串串五光十色的宝石。 逢魔花开时_219 两个人就躺在床上欣赏着这奇妙梦幻的风景,看着远处一架一架红眼航班起起落落,没过多久就酣然陷入了梦乡。 —— 凌晨十二点三十分。闹钟准时响起。何天巳虎躯一震,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醒了?” 原本睡在他身旁的明若星,此刻已经重新穿戴整齐,只不过换上的是一身藏青色的工作制服。 “这是?”何天巳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也换上。” 明若星将另外一套制服丢到了他的面前,“刚才孙金拿过来的,说是地勤的制服。穿上掩人耳目。” 何天巳赶紧也将衣服穿好,并佩戴上临时工牌,两个人顿时化身成了航后时段的机务检修工人。 然后,他们出了酒店,直接坐电梯下到航站楼的一层。在约定好的登机口看见了一脸疲惫的孙金。 倒也难怪,当他们两个窝在酒店里补眠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可是一直都在上班,而且待会儿也不知道会折腾多久——职场新鲜人永远是新鲜人,哪怕你是天赋异禀的亚人,初来乍到一样得靠体力与诚恳来生存。 双方见面之后,孙金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接下去的注意事项,然后就领着明若星与何天巳二人穿过登机口,进入了飞行区。 机场的飞行区域是包括停机坪、滑行道、跑道以及机场进近空域在内的一大片区域的总称。其中也包括了不少机场职能机构的办公地点。此刻,他们就沿着停机坪与航站楼之间的车道往前走了十来步,坐上了一辆黄色的引导车。 车辆贴着停机坪的外围缓缓向着出事的绿化隔离带方向驶去。从车窗向外望去,可以看见不少忙忙碌碌的机务,正围绕着大大小小的飞机,进行着每日例行的航后检修。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人可以被视做飞机的守护神。可就连他们恐怕也不知道,这几天来最大的隐患,就潜伏在距离他们两公里之外的跑道尽头。 引导车缓缓地驶离了停机坪,沿着滑行道继续向南开。几分钟之后,那片出了事的防鸟网就近在眼前了。 尽管看过了视频,也通过望远镜远距离观察过,但是那都比不上实地近距离观察的震撼—— 驱鸟队的人已经全力解救和驱赶,但是此时此刻,依旧有至少十几只灰褐色的大鸟挂在网上,时不时地抖动几下翅膀。 孙金疲惫而又无奈地表示,为了避免发生鸟击事件。这两天附近的一条跑道和滑行道都被迫关闭了。每天的损失都是天文数字。 不过,明若星倒是很快就为他带来了“好消息”。 “这里有亚人的气息。” 经过特殊训练的亚安局精英几乎是一下车就给出了肯定的判断,“这些鸟的聚集,的确和亚人有关系。” “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儿呢。” 何天巳也对他的判断表示了赞同,“气味不太好闻,而且还死气沉沉的。肯定不是什么发情期了。” 听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孙金困惑地瞪大了眼睛。 “我也是亚人啊,我怎么闻不到?” “你是啥?”何天巳问他。 “我是雉。”孙金回答得老老实实。 “噗——”何天巳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可算是被我瞧见了正宗的野鸡了。” “怎么了嘛!野鸡在南方不是挺常见的?!”孙金急了,“你该不会是种族歧视吧!” 他们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忽然听见扑棱棱一阵振翅声。两个人同时循声望去,就看见明若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防鸟网的跟前,双手扶着网格。 再去看他头顶上的更高处——原先扒在网上的那些个大鸟,居然一个接着一个振翅而起,没几分钟的工夫就飞得一干二净了。 见孙金面露诧异,明若星解释:“我刚才释放了一点自己信息素,遮盖住这附近原有的气味。猫科和鸟类有食物链的关系,至少在未来的两天里,不下雨的话,那些鸟不会继续撞到网上来了。” “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何天巳接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我们必须趁着这段时间,尽快找出是什么吸引了那么多的鸟。你说对不对?” 明若星点头表示了赞同,又反问:“把追踪的这件事交给你,行不行?” “没有问题,小菜一碟。” 何天巳答应得痛快,并且立刻开始认真地嗅闻起来。 “气味好像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他很快就指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不会太远。如果太远的话,鸟类就会直接飞过防鸟网从高空直接接近目标了。最多不应该超过五十米。”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往前看,孙金很快就小声叫了起来。 “居然是那里?!” 就在他们此时此刻的视野正中央,不远不近五十米之外,伫立着一座有点类似于加油站的奇怪建筑。 “那是什么地方?”何天巳问。 “……”孙金欲言又止,“反正距离这么近,过去瞧瞧你们就知道了。” —— 没有别的选择,虽然孙金的回答显得有些可疑,但明若星与何天巳还是跟着他一起走了过去。 一口气走到近前,这座建筑看上去还是和加油站十分地类似。都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雨棚屋顶。屋顶下方立着酷似加油器的仪器,一旁还有两间简易的房屋。 只不过,这里没有车辆排队加油。唯一可以看见的车辆是一台黑黄相间的槽罐车,拖着一条粗长的黑色水管尾巴。 一位看似司机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水枪正在冲洗着槽罐车的车身。 明若星的脸色已经有点不对劲了。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不太对劲的气味?” “闻到了。”何天巳也完全笑不出来,“各方面来说,都很糟糕的气味。” 逢魔花开时_220 事到如今,孙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他伸手指着那辆槽罐车:“这辆车我们一般都叫它小蜜蜂。” 何天巳点了点头:“啊,黄黑相间的,的确有点像蜜蜂。它是干什么用的?” 孙金却摇头:“叫它小蜜蜂并不仅仅是因为涂装的关系。而是因为它和蜜蜂一样,都会生产……黄黄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自己的脸色都有点绿了。 而明若星和何天巳这时候也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所谓的小蜜蜂,其实是一辆抽粪车。 何天巳真情实意地感叹道:“还好我们不是熊科的亚人,否则就冲你刚才拿蜂蜜打比方的这番话,非得把你锤死不可。” 第119章 吃饭绝对不要看 既然黄黑相间的小蜜蜂卡车身份揭晓,那么眼前的“加油站”自然也就不可能是真正的加油站。 孙金介绍,这片区域是机场南工作区的污水处理场。而眼前的这座建筑,主要是用于降解和处理固体污物的。 当飞机的航程结束之后,小蜜蜂卡车就会负责抽走飞机底部密封容器里的污物,运送到这里来。然后在地面下方的三个大沉淀池里,完成初步的分离和细菌分解作用。之后再将分离之后的固形物质与废水分别排放到下一级的污物、污水处理区域。 “你确定气味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孙金再次向何天巳强调,“不会错吧?” “错不了的。”何天巳对自己的鼻子非常自信。 “总而言之,咱们先从简单的着手,进行地面搜寻。”明若星提出建议。 三个人立即分头行动。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将附近的房前屋后、甚至是附近的草丛全都搜寻了一遍,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发现。 “气息好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这下就连明若星都感觉到了,“所以,地底下有什么东西?” “就是三个污物沉淀池啊。”孙金的脸色苍白起来,“我说……你们难道该不会是想要下去?” “应该有检修通道吧?” “有倒是应该有,不过我得问问。”孙金显然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转身进屋去找这里的负责人。 “那么爱干净的你,真的准备下去?”何天巳趁机询问明若星,“不是我说,光是站在这里我就觉得那股味儿直往鼻子里冲。” 明若星倒显得十分镇定:“不然怎么办?我们是拿了钱过来查案的,又不是来度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果这点觉悟都没有,不如回家种菜去。” “职业精神!”何天巳赶紧狗腿地竖起了大拇指。 孙金很快回来了,表示负责人同意让他们进入地下的操作平台。但是需要穿上专业的防护服、防毒面具,并且时刻留意空气中的有毒气的浓度。 转达完这层意思,孙金就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躲到办公室里去了。明若星和何天巳在一名老工人的陪伴下,全副武装,来到了位于一间特殊仓库内部的操作井入口处。 打开类似于窨井盖的铁门,出现在地下的是一串垂直的铁梯。沿着铁梯下到底部,是一个明亮但却逼仄的全金属空间。 在这里,最引人瞩目的是一个形似酒桶的巨大钢铁容器,几乎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地下空间。一端与地面上延伸过来的管道连通,另一端则通过粗大的钢管与另一个略小的容器互通。 很显然,这些就是刚才孙金所说的“沉淀池”了。 “你感觉到什么?”何天巳凑过去悄悄地问明若星,“我觉得,这里的信息素更强了!” “没错。”明若星点头。 事实上,这里的信息素浓度不仅足以让鸟类产生反应,甚至完全有可能影响到普通人类——所幸污物处理厂有着一套相当严格的操作制度,而且绝对没有人愿意在毫无防护的前提下,来这里受苦。 毫无疑问地,信息素就是从沉淀池内部传出来的。直接打开池子进行搜查的想法虽然直接,但是根本不可行。好在老工人为他们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 利用小蜜蜂运输过来的航空废物首先会被排入一号、也是最大的沉淀池。静置一段时间后,上层液体会通过管道流向二号沉淀池。在连通的管道内部,安装有一个类似于水闸的物体,内部的网筛可以过滤掉一定体积的物体。 “我们在这个水闸里找到过钻戒、手机、甚至还有打火机和管制刀具。不过最多的还是各式各样的硬币。” 一边说着,老工人就动作熟练地打开了水阀,取出了那个看上去有点像是超市购物篮的金属网筛。明若星只来得及看见里头有一大团灰黑色的物体,网筛突然就从视线里消失了——因为拿着它的老工人突然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小心!” 何天巳,箭步上前扶住了老工人,将他带到墙边靠坐下来。 “快走……”老工人赶紧催促他们,“肯定是地下的气体浓度超标了!” 明若星与何天巳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何天巳立即扶起老工人,带着他从井口安全撤退回到地面上。明若星则摘掉手套,迅速地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压制住从金属网筛篮里汹涌而出的亚人气息。 大约一分钟之后,地下室里的信息素水平基本回归正常,明若星立刻开始仔细观看网筛里的物体。 那应该是一只鸟、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些鸟的残骸。虽然高度腐败,但是大致还是能够看出羽毛、翅膀、鸟爪甚至是鸟喙。 从羽毛的颜色上来看,这只鸟与外头那些主动袭击防鸟网的鸟应该属于同一种。 没有继续耽搁时间,明若星找了一把火钳,将鸟类的尸骸装进了随身携带的塑料证物盒中。然后迅速离开了现场。 —— 污水处理站的重要发现,成功地解释了这两天发生在机场周边的怪异事件。但是鸟类碎尸却又牵引出了更多更令人困惑的谜团。 开车返回航站楼的途中,三个人很自然地展开了讨论。 孙金首先发表自己的意见:“飞机上的污物池只和客舱的卫生间联通,但飞机客舱里是不允许运输动物的。所以普通的鸟类根本进不了污物池。” “也没有人说是普通的鸟类啊。”何天巳纠正他的漏洞,“很明显这是一个亚人,因为某种原因变成了鸟类形态之后,被丢进了污物池。所以这应该是发生在飞机上的一桩谋杀案!” “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不要妄下定论。” 经验丰富的明若星显然更为谨慎,“首先,这具尸骸有可能是以肢解的状态藏在行李箱里被带上飞机的。国内航班,不少乘客会随身携带熟制的鸡鸭制品。这只鸟的大小与家禽类似,不排除有蒙混过关的可能性。” “我倒认为这个假设有点勉强。”何天巳提出了不同意见,“凶手这么费尽心思地为尸体伪装,就是为了在飞机上肢解它,然后丢进下水管道?说不通啊!” “……” 逢魔花开时_221 明若星也承认这的确是个问题,“那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这件事根本和飞机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个亚人是在地面上遇害的。行凶者找了一个机会,将尸体抛弃在了污水处理站的沉淀池里。” “这倒是很有可能喔。”孙金点头表示同意,“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凶手非常有可能是我们机场的工作人员?而且还是个亚人?” “理论上的确是这样。”明若星点头,却又给自己留了一个余地,“总之,现在讨论这些都还为时过早。明天上午,我会将尸体样本送去检验。正常的亚人都登记有DNA谱系,事情究竟如何,应该很快就会有眉目了。 本案的第一次调查活动就此暂告了一个段落。与孙金在航站楼告别之后,明若星与何天巳带着装有尸体的证物匣去了停车场,第一件事就是从后备箱里找了三个密封袋,将匣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彻底封住,锁在后备箱里。然后才迫不及待地回酒店洗漱睡觉去了。 —— 第二天上午,拒绝了何天巳主动要求充当司机的好意,明若星独自驾车,将样本送到了亚安局的法医学检验中心。 得益于高度自动化的科学检测设备,短短两小时之后,尸体的身份就得到了确认。拿着通过内部信息平台获取的一叠资料情报,明若星与孙金取得了联系,又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机场。 “死者名叫楼敏求,男,48岁,是橘井堂制药厂科学研究中心的负责人之一。建群种亚人。” 在机场办公区域的一间小型会议室里,明若星将资料放在了何天巳与孙金的面前,“楼敏求在三天前神秘失踪,家属报警,但至今仍下落不明。” 何天巳拿过一份楼家家属在警察局里做的笔录,一目十行地,很快就发现了重点。 “这上面说,楼敏求三天前出差从外地回来,那就是说,他刚好坐过飞机、来过机场?” “没错。” 明若星点头,“但你继续读下去,楼敏求的秘书和家人都表示,当天楼敏求坐车离开了机场,返回到了位于大半个城市之外的橘井堂制药研发中心,人也是在研发中心失踪的。” “失踪在研发中心,尸体却又回到机场去了?” 何天巳有点想不通了,“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既然尸体都已经是鸟的形态了,那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或者点一把火烧了之后丢进水里岂不是更加方便?” “这的确是个问题。” 明若星同意何天巳的疑惑,并且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所以我认为,其实楼敏求根本就没有回到橘井堂。他在机场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杀死了。” “这不是矛盾了吗?” 一直插不上话的孙金,此刻是听得一头雾水,“你的意思是,这个人的家属和属下联合起来做了伪证,其实人是他们串通起来杀害的?” “当然不是。” 明若星抽出一份笔录拿给他们看,“这是银行的出入账流水。楼敏求失踪之前,他在厂区内部的ATM机上提取了当日最大额度的现金。此后接连两天,在其他地方的提款机上,也发生过同样金额的操作。” “这只能说明有人拿走了他的卡和密码,在不断地套现吧?”何天巳插嘴道,“话说现在银行的取款机上不都安装有监控摄像头吗?调出来看一看画面,不就知道凶手长什么样子了?” “你以为警察连这点事都想不到吗?” 明若星又抽出了一张文件,上面影印着三张监控视频的截图。画面中的取款人很明显都是同一个中年男人,啤酒肚、微微谢顶,带着一副金边眼镜。 “这是凶手?”说实话何天巳自己都有点不太敢相信。 明若星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拿出手机,打开了橘井堂制药厂的一个网页。上面刊载着一则有关于科研所会议的新闻。 新闻的上部是一张图片,图片的正中央、主席台上端坐着的就是照片里的这位中年人。面前粉红色的台签上写着他的名字。 “楼敏求” 第120章 shapeshifter “楼敏求?你是说,这两天通过ATM到处取钱的人是楼敏求?” 孙金哑然失笑,“可是他人不是死了吗?在污物池里,死得透透的啊?!” 何天巳也提出了自己的假设:“会不会是DNA检验出了错误,或者死亡时间有出入,再不就是楼敏求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DNA不会说,楼敏求也没有兄弟。死亡时间是经过几种不同手段反复验证过的,也不可能出现太大的偏差。” 明若星逐一进行了反驳,然后抛出了余下的最后一种可能性:“楼敏求的确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死亡了,这之后跟着下属一起回到橘井堂制药厂的,以及这几天不断取钱的人,都不是他。” “那会是谁?”何天巳眼睛放光。 “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亚人。一种能够任意改变自己的外形,模仿他人言行举止的高等级存在。” “你是说,真的有变形怪?!”孙金又大呼小叫起来,“可我还以为那只是吓唬小孩子的都市传说!” “原本的确应该就是都市传说。” 明若星点头道:“毕竟根据已有的统计数据显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效法他人、改变自己身容貌的亚人,只有非常有限的几个种群。诸如墨鱼、章鱼、变色龙以及蛇鱼等。这些种群本来就数量稀少,基因等级又大多都在B级以下。因此携带有这些基因的亚人,虽然能够改变某些部位的外观,却很少有能够彻底将自己改变成另外一个人的能力。所以,所谓的变形怪,理论上是不存在的。” “但是按照你刚才的分析,我们现在就遇到了一只。” 何天巳啧了一声:“所以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都市传说中的怪物?” “虽然我不喜欢怪物这个词语,但是对方能够骗得过楼敏求的属下和家人,这说明他的伪装术的确已经十分高级。”明若星分析道,“如果单纯按照他的能力来进行分析,我认为这个变形怪至少应该是优势种往上,甚至能够达到伞护种的水平。” “伞护种,啊,那不就是跟我一样了吗?”何天巳迅速抓住机会,显摆了一句。 可惜一旁的孙金却已经沉浸在了推理的世界里,丝毫没有配合地表露出半点儿崇拜的神情。 “说起这个,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楼敏求真的只是建群种的话,他是没有能力完全变身成为动物的。而如果变不成大鸟,他就不可能会被塞进沉淀池了。” “没错。这也是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明若星对他的推断表示赞许,“楼敏求彻底变成鸟类是超越了自身等级的异常行为。变形怪的出现,也是超越了等级的异常行为。这两者之间恐怕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 “会不会和那个什么橘井堂制药厂有关系?”何天巳突然灵光一闪,“楼敏求不是那什么科学研究所的吗?会不会跟他们开发的什么新药有关系?” 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但是考虑到何天巳的直觉向来都神准无比,明若星觉得如果需要继续调查的话,这个方向或许会是重中之重。 —— 逢魔花开时_222 这天下午,机场的污水沉淀池进行了一次紧急清淤行动。将沉淀在底部的污物彻底清除完毕之后,周边的鸟类活动迅速恢复了正常。 机场的目的已经达到,孙金代为转告老总的意思,表示委托到此为止。 约定好的酬劳已经打入了明若星的账户。相应的,老总也委婉地提出,希望他们尽快离开,避免机场被卷入不必要的案件纠纷之中。 “真是现实啊,事情解决了就赶人走了。连个答谢宴都不摆一桌。” 将行李丢进后备箱里,何天巳嘟嘟囔囔的,显然对这趟机场的奇妙之旅感觉到意犹未尽。 明若星倒是一向来都看得很开:“接下来的案子其实也不关我们的事了。钱已经到手,找个地方吃一顿,然后就回村去吧。” “……” 何天巳坐到了驾驶位上,手握方向盘,却不发动车辆,就这么扭头看着明若星。眼神中甚至还有点儿可怜兮兮的感觉。 明若星受不了这小狗似的眼神:“你想说什么,直说!” “我想继续追查下去。” “你图什么?” “图个痛快啊!你好端端地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正渐入佳境的时候,啪,电被人给掐了。你说你能受得了?不想着继续把这部片子看完?” “这可不是躺在沙发上,我觉得我现在还能闻见车里有臭味。” “那就是5D电影,多好,更逼真更刺激。” “……” 不得不承认,何天巳的确很善于煽动人心。明若星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了,别废话赶紧开。咱们先去洗车,然后去骚扰老林。” “为什么不继续去你的亚安局找人啊?” “废话,偶而去一次也就算了。你难道想让我哥知道咱们在做这种类似于私家侦探的事?” —— 看着眼前的这两位不速之客,昆明犬警探林德京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 “一直以来都是我给你们找活儿干,没想到你们居然还会回礼……如果有得选的话,你们的这份大礼,我并不是特别想要接受。” “哎,老林,我知道你工作忙。可是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只有更好的工作,才有更多的机会跳出火坑嘛!” 何天巳舌灿莲花,“再说了,这活儿又不需要你来干。你就是帮我们牵个线、搭个桥,给我们一点技术上的支持。等有了结果,功劳一切归你!我们只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各取所需嘛。” 仔细想想看倒也的确是这样。在再三强调不可以将内部资料泄露给第三方之后,林德京勉强同意了他们提出的合作请求。 “那你们准备怎么调查?” 明若星与何天巳对视了一眼:“我们想从橘井堂制药厂开始调查。” —— 尽管对于医药科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研究,但是“橘井堂制药”这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明若星和何天巳都并不陌生。 这家规模庞大的制药厂,在多地设有分厂。其中在S市的药厂和研发中心,只生产专供于亚人的药物。 事实上,何天巳这三年来使用过的不少内外药物,都是橘井堂制药厂生产出来的。 由于同时服务于两种不同的人群,橘井堂的内部机构全部一分为二,彼此独立运作。唯独董事会全员都由清一色的亚人组成。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也算是国内能够排进前十名之内的亚人企业了。 死者楼敏求所在的S市科学研究中心,是橘井堂关于亚人药物研发的最核心机构。据说每年都会推出十几种新药,不少都是世界领先的水平。 楼敏求在机构内任职十三年,为人处世据说一直四平八稳。没有任何工作上的重大失误,没有明显的人际矛盾,姑且也算得上是一个一团和气的无害之人。 但如果不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又是什么导致了他的死亡? “没记错的话,楼敏求失踪之后,他的家属是向厂区内部的派出所报的案吧?查一查那个派出所的其他记录,也许会有什么线索。” 根据明若星的提醒,何天巳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派出所的日常记录。 由于橘井堂的厂区包括了工厂本部、家属生活区以及周边的一些附属设施,日常处警的状况还真不少。他大致上翻阅了一下,冷不丁地就有了重要的发现。 “这个就有意思了……就在楼敏求失踪之后,研究所里还有另外一个叫沈浩的部门经理也失踪了。而且在失踪之前,还曾经有过非常诡异的举动。” 明若星赶紧凑过去和他一起观看这则记录。 根据笔录上的文字,沈浩是在一天前才被家属怀疑为失踪并且报案的。但是他的怪异举动,却可以追溯到整整一周之前。 当时,沈浩也是出差由外地返回S市,一到回家就突然提出要请年休,此后就离家再没露过面。 与楼敏求不同,在离家的这几天里,沈浩一直与家人保持着网络通讯上的联系,还时不时地传送一些照片回来。因此家人也没有过多地表示怀疑。 然而最近的这三天,沈浩却逐渐中断了与家人的联系。随后,楼敏求失踪。越想越不对劲的沈浩家属这才赶去派出所报了案。 “这个沈浩的银行卡,也被提空了啊。” 何天巳调出了警方的调查档案。上面显示沈浩在过去的七天内,在多个地方的ATM机里提款,并且在监控摄像头里留下了影像记录——简直就和楼敏求的做法一模一样。 “基本上可以确定为同一个人作案。” 明若星做了一个深呼吸,“看起来的确是针对橘井堂的杀人案件。” 何天巳转着手中的圆珠笔:“这个沈浩,在失踪之前也曾经坐过飞机。你说,他的尸体会不会也在机场的沉淀池里?” “很有可能,有他的航班号么?” “有,国内航班,在s市南部的另一座机场……我说,咱们是不是还要再去掏一回粪?” “你想去吗?” 逢魔花开时_223 “不想了。” “那就让老林去。反正案子越大,他的光荣也越大。” —— 林德京有没有亲自去机场体验地下沉淀池的壮观景象,他们不得而知。不过的确有亚人警察去了,而且有了意料之中的发现。 “在沉淀池中发现了沈浩的遗体,碎尸,兔狲状。” 明若星将从林德京这里得到的结果转告给了何天巳,“兔狲是北方生物,如今的城市里完全绝迹,所以没有出现像楼敏求死时那么夸张的场面。” “两次的手段完全一样,这么说凶手的确是有预谋的喽。” 何天巳若有所思,“把尸体装进严格密封的沉淀池里,藏在地下,即便有人接近沉淀池,也是全副武装戴着防毒面具的,这样一来,尸体被发现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而且,你不觉得这种死法对于死者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吗?” 明若星补充了自己的看法,“凶手的性格应该十分残忍偏激,并且与死者之间存在着很大的矛盾分歧。” 第121章 于本心 虽然死亡人数增加到了两人,但是多条线索已经开始交叉重叠,接下来要调查的事项也跟着清晰起来。 明若星首先作出分析:“沈浩和楼敏求是同事,又都是执行公务出差之后失踪的。这说明凶手多半也在橘井堂任职,并极有可能与沈、楼二人的关系密切。我们现在知道,凶手曾经多次假扮楼、沈二人出现在各处,这至少说明了凶手这一周都有大把的闲散时间,不可能从事朝九晚五的规律工作。调查楼沈二人身边生活不规律的关系者,应该会有所收获。” “那万一凶手不止一个人呢?” 何天巳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如果是买凶杀人,由凶手假扮成楼沈二人。这样一来,雇主不就能够稳坐钓鱼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了吗?” “那种情况并不成立。” 明若星表示自己早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根据楼沈家属和同事的证词,假扮成楼沈的人不仅认识前来接机的属下,还很熟悉橘井堂研究所的内部布局,就连其他人向他提起的一些工作事务也能够对答如流。如果只是雇佣来的普通杀手,很少、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想要让人以为楼沈二人还活着,只需要录段视频或者在ATM机器前面露露脸就可以了。” 何天巳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凶手不仅是橘井堂内部的工作人员,而且他在杀死沈、楼二人之后回到研究所,很可能还另有图谋?” “这只是一个推测的方向,但的确值得往这个方向调查。” 明若星找来纸笔,迅速写下了一串清单,“现在,我们需要让老林帮我们去打听这些事。我有一种直觉,其实这个案子的本质并不复杂。” —— 明若星的清单虽然再度遭到了林德京的强烈抗议,但是短短一天之后,他所需要的答案还是十分爽快地出现在了邮件列表里面。 “老林说,沈浩是研究中心销售部的副主任。楼敏求则是研发部门的主管。这两个人无论是学历、朋友圈还是家庭背景方面都没有交集,平时在单位里也只是点头之交,并不像是熟人。彼此的家属也证实,他们两个私下里并不熟悉。” 何天巳一目十行地提炼出邮件的精华部分。 “但有趣的是,通过对于楼敏求的手机通话记录还原,可以发现在失踪之前的两个月时间里,他曾经频繁地与沈浩的手机号码通话。这说明两个人的确拥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地下情?” “有事说事,不要发散。”明若星提醒他,“那么沈浩那边呢,有没有什么异常的通话记录。” “沈浩是主管新药推介销售的,他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比楼敏求至少要多出十倍。唔……老林肯定是懒得梳理了,他直接拉了一张单子出来。” 说着,何天巳已经将图片切到了投影上。两个人一起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时间与通话号码。 “这些只有六位的是什么号码?”明若星用激光笔划出几串明显简短的数字。 “是橘井堂内部员工的短号。研发部是66开头,销售部的是67开头。后四位对应着每个员工各自的手机后四位数字。”何天巳照本宣科,“比如这个665241就是楼敏求的手机号。” 明若星点点头,卷动鼠标慢慢地扫视着长长的通话清单,大约过了两分钟,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又开始将图片倒转回去。 “发现什么了?”何天巳好奇。 “661291这个短号,后四位数字我刚才好像看见过……” 明若星运指如飞,很快就翻出了刚才的一条记录,“137xxxx1291,是的,就是这个号码!” “一个半月之前还在用内部免费短号的人,二十天之前的通话记录却变成了11位的付费全号……” 何天巳一下就抓住了重点,“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人在这段时间里,丧失了使用内部短号码的资格?!” “这种可能性很大。” 明若星迅速在对照表里找出了这个号码的个人信息。 “陈平,新药研发部的副研究员。” 念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何天巳。 “这个陈平,他的主导基因,是变色龙。” —— 目前为止,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已经浮出水面。没有费劲再去慢慢推断这个陈平到底拥有什么样的作案动机,明若星果断地向林德京通报了案件的进展,一边要求他尽快查出陈平目前的下落。 与此同时,他与何天巳也立刻出发,再度赶往S市——案情即将达到最高潮,没有人舍得缺席。 当他们的车辆驶进S市入城口的时候,明若星的手机里终于传来了林德京反馈的消息:新药研发部的副研究员陈平,已经在二十天之前从橘井堂离职,并且搬离了橘井堂厂区内的宿舍。但是他依旧与不少同事保持着通讯联系,还主动打听过沈浩和楼敏求的出行信息。 至于陈平目前的行踪,暂时只能查出他在市郊的一座农居房里租住了下来。考虑到此人的确嫌疑重大,林德京已经委派其他亚人警察赶往现场。 根据林德京给出的具体地址,何天巳迅速调转车头,朝着陈平的农居房赶去。 当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农居房外的巷口已经停着几辆警车,红蓝频闪的警灯照亮了四周围逼仄杂乱的砖瓦房屋。 挤开看热闹的人群,明若星和何天巳奋力朝着小巷深处走去,很快就看见了一间被警戒线拦住的破旧二层小楼。 或许是实在太过破旧的原因,小楼上下只有陈平这一个住户。他的房间在二楼的走廊尽头。走廊上没有灯,日光也照不进来,如同一口深井的底部。 逢魔花开时_224 不仅如此,刚走上二楼,他们就闻见了一股强烈的腐臭气味。 陈平租住得是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单间,没有厨房、卫浴等配套设施。此时此刻,房门已经敞开了,警察在地板上铺好了踏脚板。 可即便如此,放眼望去,明若星一时间还是觉得没有立足之地。 与其说是一个人的卧室,倒不如说是垃圾场更加贴切一些。屋子里的陈设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大衣橱。但是这三件家具几乎完全淹没在了各式各样的生活垃圾里头。 白色黑色和透明的饭盒满地都是,没吃完的食物已经开始腐败。沾了血的棉花绷带和带着针头的针筒则意味着陈平曾经在这间房间里进行过某种意义上的“医疗行为”。 但这些都还不是刚才他们在走廊上闻见的那股腐臭气味的源头——有个警察伸手打开衣柜。只听见呼啦一声,半柜子的猫、狗、老鼠和其他动物的尸体倾泻而下,几乎将吓得目瞪口呆的警察淹没了。 空气中的腐臭味顿时成倍地爆发起来。何天巳赶紧拽住明若星,护着他逃到了走廊入口处的窗户边大口喘气。 “这个陈平是不是疯了?”缓过神来之后,他很自然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应该是。”明若星点头,“但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发疯的,这个答案很可能就隐藏在那间屋子里。” 警察们狼狈撤离之后不久,身穿防护服的特殊清理队伍抵达了现场。成堆的动物尸体被火速清理出去。等到强制通风了一段时间之后,众人戴好口罩,这才重新进入了陈平的恐怖小屋。 “看这里。” 何天巳首先在打开的衣橱里有了重要的发现。那是黏贴在橱柜木板上的一堆照片、剪报和手写的记录。上头还沾着斑斑血迹与来历不明的爪痕,看上去十分吓人。 “这是沈浩和楼敏求的照片,边上是最近一个月来他们的工作动向。这是沈浩乘坐的那趟航班的登机牌……这里怎么还有一个人的照片?” 顺着何天巳手指的方向,明若星很快也看见了——就在楼、沈二人照片的不远处,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上面是一个约莫与何天巳他们年纪相当的青年,西装革履,知性而又精英的模样。 “……” 不知为什么,何天巳的视线一落在这张照片上,就死死地定住了,再舍不得移开眼神。 “何天巳,何天巳?!” 觉察到了他的反常,明若星不无忧虑地轻声呼唤他,“怎么了?” “……没事。” 不想让恋人过度操心。何天巳果断地摇了摇头,然后取出手机,将这张照片翻拍下来。 “咱们应该赶紧去查一查这个人是谁,很可能就是陈平的第三个目标。” —— 针对照片中人物的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那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青年名叫于本心,正是橘井堂执行董事的第三子。而他目前的职务,恰恰就是橘井堂制药S市科学研究中心的副所长。 “啧啧,这才28岁就已经是副所长了,世袭制度就是爽啊。我还比他大几个月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何天巳不知道第几遍对着手机里翻拍的照片,发出类似的感叹。 莫名其妙地,明若星只觉得好一阵不爽。 “干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三句不离这个于本心。瞧上人家了?” “怎么会!” 何天巳倒过来嗤笑他,“喔唷喂,你吃醋啦?” “我看是你吃错药。”明若星在开车,也懒得跟他计较。 见他没继续炸毛,何天巳不免有些遗憾,想了想又多嘴了一句:“不过也真奇怪,我觉得这个于本心还挺有眼缘的。总觉得好像以前在哪里看见过似的。反正马上就要去见他了,当面问个清楚也不错。” “……” 此话一出,明若星的心里头忽然“咯噔”一下。 难道说那伽见过这个于本心?因为公事,还是因为之前那伽一直在暗地里调查的私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现在带何天巳去见于本心,岂不是有穿帮的危险? 转眼间,车辆已经接近了橘井堂科学研究中心所在的厂区——距离何天巳见到于本心最多还有二十分钟,他必须赶紧想个办法! 第122章 针锋相对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要半途停下来加油?!” 何天巳有点不太能够理解明若星的这个决定。但是方向盘掌握在谁的手里,谁就有话语权,他们还是临时拐去了附近的加油站。 找了个去超市里买饼干的借口,明若星将加油的任务丢给了何天巳,独自一人快步走出加油站,迅速拨通了林德京的手机。 他请求林德京十分钟之后给何天巳打一通电话,无论用什么借口,总之把何天巳给叫回去帮忙。 看在明若星四舍五入送了他一个大案的情分上,林德京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个有点奇怪的要求。 车辆加完油重新上路,十分钟后,刚刚驶入橘井堂厂区,何天巳的手机就响了。 林德京在电话里表示案情又有新的发展,希望他们能够赶回来了解一下情况。何天巳向明若星请示,明若星显得有些为难,表示不如大家分头行动,一人去见于本心,一人开车去找林德京。 “成,那我留下,你去林德京那边。”何天巳想也不想就这么回答。 “嗯?!”明若星顿时瞪圆了眼睛。 “我去我去!”何天巳赶快改口,“那你记得帮我问问于本心。待会儿我再开车来接你。” “问你个头,快滚!” 明若星果断下了车,隔着车窗冲着何天巳龇牙。 —— 逢魔花开时_225 何天巳很快就驶离了橘井堂厂区。目送他远去之后,明若星轻叹了一口气。 去年倒还没什么感觉,可是从今年开始,随着他们在亚人社会里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撞见故人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 从前,他还以为那伽与自己的生活社交圈子差不多,可现在看来,事实很可能并不是这样…… 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那个疑惑,突然又跳了出来:假如三年前同学会的那个晚上,自己和那伽没有趁着酒性作出那种荒诞的举动。而那伽也没有被喀迈拉俘虏过。那么他们两个的人生,究竟会不会产生如今这般深厚的交集? 不由自主的思索让他的情绪沮起来。明若星迅速打消了这种负面的情绪,快步朝着研究中心的办公楼走去。 橘井堂研究所的办公楼是一座气派的现代主义风格建筑。于本心的办公室,就在这座楼的最高层,倒是一个俯瞰整座园区的好位置。 明若星在约定好的时间准时前来,前台秘很快确认了他的预约信息,并简单地为他指了路。 穿过一段不算太长的地毯走廊,明若星来到了一扇对开的胡桃木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应答声。 “请进。” 门开了,坐在落地窗前办公位上的人正是照片里的那个于本心。 他本人看上去比照片里的更加成熟一些,温文尔雅,像是一个学者而非商人之后。 或许是受到了何天巳的影响,明若星居然也开始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明警官,你好。” 于本心起身走过来与他握手,“听我的秘书说,你有关于我们药厂的要紧事。” 明若星正色道:“不止是关于药厂,这件事本身对于先生而言,更加重要。” “哦?” 于本心示意明若星跟着自己在一旁的沙发上落座,“愿闻其详。” 反正时间还很充裕,明若星决定先将正经事情交代清楚了,再询问与何天巳有关的问题。 于是他直接从随身的档案袋里取出了沈浩和楼敏求二人的照片。 “请问你是否认识这两个人。” 于本心拿起照片,非常认真地凝视了两秒钟。 “左边这个是楼敏求,我们研发部的副主任。右边这个应该是业务部的,有点眼熟,但没有和我直接交流过。”说到这里,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一笑,“不好意思,我接手研究所的各项事务还不到一年。这之前一直在国外上学。” “于先生一直在国外念书?”明若星愣了愣,“念了多久?” “确切地说,由于个人身体上的一些特殊原因,差不多是一出生就在国外生活了。之后也就近在国外受的教育,但毕竟家族事业都在国内,肯定还是要想着回来发展的。” 相信这些事只要警方稍稍调查就可以得知,于本心倒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怎么,他们两个和我的个人经历有关系?” “……也许会有。” 明若星打了马虎眼,又抽出了第三张照片,“那这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陈平。” 没想到,于本心居然十分确信地就说出了正确答案,“研发部的研究员,楼敏求的部下。” “哦?他和刚才照片里那个业务部的沈浩级别差不多,应该也没有和你发生过直接的联系吧?” “不,我知道他。”于本心十分确信,“因为他是我来到这座研究所之后,决定开除的第一个人。” “陈平是你开除的?为什么?” “因为楼敏求提出证据,证明陈平一直都在偷偷地出售研究中心的科研成果。这件事其实在三个月之前就已经开始调查了。我们研究所里的每个人都签订了保密条约,发生了这种事,开除已经是最轻的惩罚。” 说到这里,于本心似乎已经猜测到了事件的性质:“是不是这个陈平,威胁要报复我?” “恐怕比你以为的还要严重许多。” 明若星带着一点点的恶意,直接拿出了楼、沈二人的尸检照片和DNA分析报告。 “有证据表明,这个陈平已经用极为残忍的手段谋杀了楼敏求和沈浩,而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 照片里的狰狞狼藉显然对于本心造成了冲击。他用手按住了自己的下巴,似乎想要抑制住脱口而出的惊讶。过了足有十几秒钟的时间,才勉强镇定下来。 “……这个陈平,他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我们的推测没错的话,他应该拥有变身成其他人的能力。” 明若星大致解释这其中的矛盾之处:“陈平的基因是变色龙,所以他理论上是具备这种能力的潜质的。但是你我都知道,变色龙这种B级基因,想要做到稳定且长时间的全身变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观察于本心的表情。 “所以,于先生,为了协助警方、也是为了你自身的安全考虑。请问你能不能帮忙解答一下我的疑惑——为什么陈平一个建群种变色龙亚人,能够拥有堪比伞护种的可怕能力?” 刚才还略有些吃惊的于本心,此时此刻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恐怕帮不到你。” 明若星当然不会放弃:“那就让我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一些:就在几小时之前,我们警方在陈平的出租房里发现了一批注射用的针管,目前正在对针管里的残留物进行成分分析和鉴定。不过我倒是非常怀疑,检验出来的东西会和橘井堂研究所产生某种微妙的联系。” 面对他的意有所指,于本心只轻笑了一声。 “如果陈平果真窃取了本公司的制剂进行注射的话,那么就涉及本公司机密了。这样一来,明警官就应该跟本公司的法务交涉,而不是来找于某。” “可是陈平并不想要贵公司法务的性命,不是吗?” 明若星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逢魔花开时_226 “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有一件事想不太明白:为什么陈平犯下了窃取贵公司研究机密这么严重的事情,在对外公布的处理结果中,却只显示陈平是主动离职的。你们既没有对他进行强制索赔,也没有进行职务受贿等罪名的起诉。不过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了……” 说到这里,他朝着明若星俯身过去,故意压低了声音。 “于先生,橘井堂研究所里正在进行着的研究项目里面,应该有涉及到伦理道德问题、不适宜放上台面上来说的内容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于本心依旧一脸从容不迫。 “知不知道,不是凭嘴说说就能够让人相信的。” 明若星一旦咬住了猎物,就绝不轻言放弃,“你的眼神和不自觉的小动作都告诉我,你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于本心哑然失笑,“你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现在的警察都靠主观臆断来恐吓谈话对象了吗?” “我是不是主观臆断,没有人比你更加清楚。” 明若星毫不因为于本心的否认而动摇:“既然我已经如此确信,那么警察迟早都会对贵公司研究所进行强制调查,你所想要守护的秘密,迟早都会曝光于天下。可是到那个时候,说不定陈平已经得手了。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几天的保密的话,那我也没有意见。” 说到这里,他开始收起摊开在桌面上的资料和照片,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起身离去。 这欲擒故纵的手段,果然还是取得了胜利。 于本心叹了一口气:“据我所知,橘井堂研究所并没有从事过任何非法的研究工作。道德和法律是不能够等同的,我只是不希望橘井堂的品牌,因为某些道德层面模棱两可的审判而受到影响。” “那你就更不必担心了。我可以保证,只要是合法的,警方不会将你提供的任何信息通报给任何的机构和媒体。你说了这么多橘井堂的利害关系,不妨为自己考虑一下吧。” 明若星的这番话,终于撬动了于本心的心防。 “陈平窃取了我们的好几种新药,全都是处于实验室阶段,距离临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实验品。听你的描述,他给自己注射的应该是其中一种增加亚人能力的制剂。这种药物能够在一定时间里大幅度提高使用者的各项亚人能力,甚至产生质的飞跃。” “提高能力?”明若星追问,“具体什么表现?” “因人而异。但普遍的表现是信息素水平疾增、力量强度暴涨、个别实验体固有的亚人特殊能力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强化。” “听起来真是万能灵药,”明若星啧了一声,“但既然始终处于试验品阶段,那就意味着肯定存在缺陷吧?” “……的确如此。” 于本心点了点头,“注射这种制剂之后,能力大幅度强化的时间最长只有几个小时。但是当药效过去之后,使用者的身体会因为消耗过大而处于衰弱状态。一般需要几个小时、甚至数日的时间才能够逐渐恢复。但这还不是最为致命的。最可怕的是,使用者的精神将遭受到无法逆转的损伤,最明显的情况就是‘兽化’——逐渐失去人性和逻辑思维的能力,慢慢地变成真正的野兽。”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陈平的出租屋里看上去会是那样一片狼藉的原因?明若星若有所悟。 反正话都说开了,于本心又提供了另外一条重要的线索。 “作为副产品,我们还从中提炼出了一种能够在短时间里让亚人显现出原型的口服药物。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推广的商用价值,但是仔细想想,这极有可能就是导致沈浩和楼敏求以动物姿态死亡的原因。” 明若星点了点头:“陈平最近可能会找机会接近你。按照他的惯用伎俩,也许会在你的食物或者饮用水中下药,再找机会进行谋杀……” 正说到这里,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于本心过去拿起听筒,却又将目光转向了明若星。 “你还有一位名叫何天巳的同事?” 明若星点头:“……怎么了?” 于本心指了指门的方向:“他现在人就在外面,那我就让秘书请他进来了。” 第123章 “我看没这个必要,反正我这边的问题已经差不多了。” 明若星摇头,“麻烦你让秘书转告我同事,在外面多等几分钟,我很快就出去。” 于本心点头,向话筒低语了几句,却又冲着明若星露出了一抹苦笑。 “你的同伴坚持说有急事,我看还是你们当面说比较好。” 他正说到这里,只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转眼间何天巳就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甚至连门都没有敲。 就像是鱼塘里突然冲进了一条凶猛的黑鱼,办公室里的气氛突然一下子紧绷了。 明若星坐在门边的沙发上。因此径直闯进来的何天巳第一眼看见的,反而是站在办公桌旁的于本心。 而于本心的视线也落在了何天巳的身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一言不发地互相打量着,说不出的怪异。 见他俩神色有异,明若星心道不妙,赶紧打断了他们。 “外面有什么情况?” 何天巳这才循着声音扭过头来:“没有。我只是突然觉得,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好像不太安全。万一陈平已经潜伏进了办公区域,或者他干脆已经假扮成了于先生的样子,你单独行动岂不是会有麻烦?” 听他居然这样怀疑自己,于本心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那需不需要现场验证一下?在你们眼前的我,究竟是本人,还是陈平伪装的?” “应该没有这种必要了。” 何天巳又重新转向他,“不好意思,于先生,刚才是我心急了。没有敲门就直接闯进来。” “特殊情况,可以理解。” 于本心摇摇头,又突然道:“冒昧地问一句,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你看上去好像有点……” “是不是有点眼熟?!” 何天巳愕然,“刚才第一次看见于先生的照片,我也有这种感觉!” “还有这种事?那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逢魔花开时_227 于本心饶有趣味地陷入了思索,“你是不是去过美国?” “应该没有。”何天巳摇头,“那你有没有来过金鱼村?” “应该也没有吧。” 于本心略带着遗憾地笑了起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既视感?希望今后能和你成为朋友,也算是不辜负这种奇妙的缘分了。” 何天巳这边正要回应,明若星突然插嘴进来。 “无关的废话暂时就先不要说了。于先生,我希望你知道,在未获审批的前提下,擅自进行危险的生物制品实验不仅违反道德,而且违法。我们会尽量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也请贵公司准备提交有关研究合法性的证据。” 于本心从容地点了点头:“这是当然。我相信法律一定是公正无私的。” 这似乎是话中有话。不过明若星已经不想再去深究。 他起身走到了何天巳的身旁,可目光却还停留在于本心身上。 “对了,于先生最近是否有什么出行计划?比如需要乘坐飞机等公共交通工具的那种。” “事实上,正好明天下午我就要去北京。”于本心道,“坐飞机。” “……那么,请务必让我们跟你同行!”何天巳不假思索地主动请缨。 —— 一刻钟过后,林德京那边派来的警察很来到了橘井堂。他们将暂时担负起于本心的人身护卫工作。 与于本心确认了明天出行的具体事宜,何天巳跟着明若星离开了橘井堂研究所的办公大楼,发动车辆离开厂区,前往临时落脚的酒店。 自打走出了于本心的办公室,明若星就开始沉默。无论何天巳在他耳边说些什么,死活就是一句也不搭理。 车内的空气紧绷到了划根火柴就能够爆炸的地步。在不知道第几次试图对话却失败之后,何天巳突然一脚刹车,将车辆停靠在了路边。 “我到底怎么了?你就给个痛快行不行?” 可明若星还是不说话,黑着一张脸,都快赶上暹罗猫。 “……” 何天巳实在没有办法,车一停稳他就带上了手刹,然后拉开安全带,朝着明若星俯身过去,快准狠地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 光天化日之下,明若星当然气急败坏地要反抗。于是两人就在狭窄的车厢里扭打起来。 不过扭打很快又变成了明若星单方面的发泄。 最后,何天巳一手搂着明若星,替他把凌乱的刘海分别拨向两边。 “这下你满意了?” “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明若星睁着眼睛说瞎话。 何天巳叹一口气,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我对这个于本心真没有别的意思。可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俩都不记得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世界上难道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那你觉得应该是怎么样?”明若星反问。 何天巳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反而捧住了明若星的脸颊,两个人以额头相抵。 “虽然从没有在你前面提起过,可我一直都对我的身世感到好奇。目前为止,除了金鱼村的那幢老房子和西山上的几座坟之外,我几乎没有任何关于身世的记忆。我也曾经在网上偷偷地查过以前的工作经历,但是那座公司早就倒闭了。至于学校,更是连张毕业证都没有留下……现在难得有个看着觉得眼熟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是真认识还是假认识,可试试终归没错的吧?我真不是瞧上人家了,要怎么样你才能信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明若星既不想让何天巳认为自己是一个爱吃醋的小心眼,又不能直说自己是想要阻止何天巳去回溯过去。两相纠结之下,他唯有轻声反问。 “……过去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 “对于任何人来说都重要。因为人生本来就需要有始有终,不是吗?” “但是那些毕竟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就算你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改变些什么呢?” 何天巳发出了一声叹息。 “……小明,你的人生是不是有点太累了?偶尔也想着没有任何目的的去做些事情怎么样?那一定会让你觉得轻松很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明若星要是再固执己见,未免有些太过倔强独裁。 他想了想,温顺地低垂下了眼帘:“对不起,刚才是我的反应过激了。” “没关系,都说开了就好了。” 何天巳亲了亲明若星的头顶,重新发动车辆。 “于本心到底是不是真认识我,这还没准呢,咱们就先别管了。不如来聊点正经事吧——你真觉得明天陈平会在飞机上对于本心动手?” “为什么不会?在我看来,那是一个绝好的下手机会。” “如果陈平真准备明天下手的话,那么这几天他应该会对于本心的一举一动进行严密的监视。这样一来,他就会知道警察已经对于本心进行了保护。如果我是他,我就一定会推迟自己的计划。” 何天巳的分析的确有逻辑有条理,可明若星却还是摇了摇头。 “那是你的判断,而不是陈平的。我们现在不能以普通人的思维去衡量他。” “为什么?” “于本心说,能够让陈平超越自身能力限制、完全变身的药物带有强烈的副作用,它会摧毁使用者的精神,使其逐步展现出越来越严重的兽化特性。从陈平的出租屋里我们其实也可以看出端倪——他的判断力正在逐渐被杀戮的欲望所取代。” “你的意思是说,陈平恐怕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所以唯有尽早行动……” 何天巳的神色不禁严峻起来:“看起来,明天我们极有可能会面对真正的怪兽。” 逢魔花开时_228 明若星故意激他:“你要是害怕,我一个人解决也没问题。” “开什么玩笑?我看你才应该乖乖地躺在床上等我回来呢!” 何天巳一脚油门,加快了速度朝着酒店飞驰而去。 —— 一夜的短暂休整之后,第二天早晨,林德京那边传来了有关于案情的最新进展。 陈平出租屋注射器内残留的液体都检出了同样的化学成分。分析样本与橘井堂研究所主动提供的资料对应上了,证明于本心昨天并没有说谎——陈平的确窃取并且注射了副作用强烈的亚人增强剂。 至于陈平、沈浩、楼敏求和于本心这四个人之间的利益纠葛,则比一板一眼的实物证物要复杂得多。 通过对周边相关人士的走访和各人账户资金出入、流向的调查,初步得出的结论是:陈平的确参与了买卖实验室机密的行为,但是他并不是唯一的参与者。资金账务基本可以证实,陈平与业务部的沈浩存在着类似于“利益共同体”的特殊关系。 “所以,应该是陈平利用研发部之便,窃取研究机密,再交给业务部的沈浩。由沈浩通过自己的关系进行销赃……”明若星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何天巳立刻提出了个中的疑点:“但是为什么最后只有于本心被开除了,沈浩却丝毫不受牵连?” “老林说,因为沈浩和楼敏求之间有过某种交易。差不多一个月之前,沈曾经频繁地与楼通电话,这个时间点,应该正好是橘井堂内部调查内鬼的时间。” “所以沈浩是用金钱贿赂了楼敏求?” “不像,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金融往来。楼敏求的个人账户资金也比较正常。” “不是利诱,那剩下来的只能是威逼了。楼敏求有小辫子抓在了沈浩的手里?” “可能性很大。所以现在林德京他们正在针对沈浩的个人物品进行调查。” “那……于本心呢?” 听何天巳又主动提起了这个人,明若星顿了一顿,但还是回答道:“目前还没有证据显示,于本心参与了楼、沈、陈三个人之间的瓜葛。他所做出的开除决定,完全是基于楼敏求出具的调查证据而得出的行政命令。” “那于本心就是倒霉受牵连咯?”何天巳的声音似乎如释重负。 “……可是他手下的实验室也许进行的是违规实验。”明若星提醒他。 “是是,该处罚的肯定还是逃不了。” 何天巳连连点头,生怕又一不小心捋到了猫须,“总之先别说这些了,时间差不多,咱们出发去机场吧。” —— 根据查询结果,于本心即将乘坐的这趟航班上并没有实名为“陈平”的购票记录。但是考虑到他极有可能窃取了他人的身份乘机,众人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由于眼下并非旅游旺季、也不是双休或者别的节假日,航班的上座率只有不到七成。除了明若星和何天巳之外,包括林德京本人在内的数位亚人警察也已经身着便衣登上了这趟航班。他们守株待兔,静候陈平自投罗网。 第124章 何天巳的相对论 “话说,这好像还是我头一回进头等舱啊……” 将大半个身体陷进宽敞舒适的鱼骨式座位里,何天巳按动手边的电钮,将座位中间的隔板降下,朝着邻座的明若星小声感叹。 明若星回了他一个白眼:“你第一次上天就是坐得私人飞机。” “那次根本就不一样,连个空姐都没有,喝水都得自己倒。哪儿像这趟!啧啧,一上来就给吃的。” 何天巳指的是头等舱的欢迎服务——刚一登机,空姐就送上了热毛巾、饮料和一小篮热过的果仁。 明若星却提醒他:“记住刚才说过的话,无论什么来历的食物,一律不许吃。” “放心,记着呢。”何天巳嘟囔着点头,又问,“于本心那边怎么样?” “他比你省事儿多了。” 此时此刻,于本心就坐在明若星右侧靠窗的位置上,若无其事地阅读着机上派送的报纸。手边的饮料和零食自然是一动也不动。 飞机在短暂的等待之后很快就滑行起飞。当爬升阶段结束、进入巡航状态之后,空姐开始为客人点餐,并且陆陆续续地奉上了热食和饮品。 按照之前的约定,于本心照常点了餐,但是端上来的食物和饮料却一口都没有动。全部分门别类地放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证物袋子里收藏起来。 由于头等舱的座位相对而言私密性很好,他的举动并没有吸引到任何人的注意。 “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大约五六分钟之后,明若星通过约定好的三声咳嗽作为暗号,示意众人准备开始行动。 首先做出反应的是于本心。他从座位上仓促起身,一手扶着自己的腹部,仿佛有些艰难地走进了飞机上的洗手间。轰鸣的飞机引擎声让人无法听清楚一门之隔的洗手间内部究竟是什么动静,但是明若星的耳机里却传来了一声十分明确的回复。 “鱼饵安全就位。” 接下来就是长达一分钟的等待。 将近一分钟之后,洗手间右侧的布帘被掀开了,从中走出了一位高挑美貌的空姐。 只见她先是走到客舱前,不露痕迹地观察了一下乘客与其他空乘人员的情况,随后动作熟练地掀起了洗手间的金属铭牌,露出了铭牌下方暗藏的特殊开门装置。 原本为了紧急事态而准备的安全设备,此刻却成为了从外部入侵洗手间的捷径。一声轻到几乎无人听见的咔哒声过后,原本反锁的洗手间被轻松地从外部开启了。 ……不对劲! 原本计划着要用最短的时间入侵洗手间的女人,却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正对着门的马桶上没有人,空气中也没有因为服药而紊乱的信息素气味。洗手间里空空如也,根本就看不见于本心! “不许动。” 一个轻微却又清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逢魔花开时_229 不知什么时候明若星已经跟了过来,用枪抵着“她”的后背。 “陈平,你已经被逮捕。现在不要轻举妄动,进洗手间去。” “……哼!” 伪装成女性的陈平,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却发出了不屑的冷笑声。 “你敢在飞机上开枪?” 话音刚落,他忽然转身朝明若星狠狠撞去。 明若星伸手招架,却因为空间狭窄而被推撞到了对面的洗手间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巨大的撞击让明若星的身体内部剧烈震荡。但他还是本能地做出反应,迅速闪身躲过了陈平的第二击。 又是一声巨响,洗手间金属门板被砸得凹陷了进去。凹陷处一片鲜血淋漓。 再看陈平,化形为空姐的他,右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手腕甚至折断变形。 可他却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依旧死死地盯着明若星,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重新扑上来。 明若星确信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见陈平的身体又开始发生变化。 纤细的女性线条迅速地消失,隆起的肌肉从崩裂的衣物里鼓出,裸露的皮肤浮现一层诡异的绿光。甚至还能听见他身体里发出异乎寻常的咯咯声,仿佛一台不堪负荷的机器,发出崩溃之前最后的悲鸣。 “你这样下去会死的!” 明若星试图最后一次说服对方,“你所注射的药物有着严重的副作用。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让我们送你去医院……” 陈平的回答,是一串语焉不详的怒吼,紧接着再度朝明若星冲来。 明若星飞身闪躲,无奈洗手间门口空间太过有限,他想往客舱区域转移,却又顾虑着机上的乘客,不得不硬生生地刹住脚步。 而这个时候来自后方的巨大动静,已经让不少乘客扭头张望。空乘也开始拨打内线电话呼叫机上的安全员。 赶在事态进一步扩大之前,便衣的亚人警察也立刻行动了起来。迅速封锁了通往洗手间的通道,拉上布帘。 发现更多的人朝这边逼近,陈平心知插翅难逃,反倒把心一横。 “你们不让我杀该杀的人……那就让所有人陪葬!!”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一跃而起,朝着布帘扑去。 站在帘后的警察猝不及防,被他扑了一个正着,踉跄两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明若星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拽住陈平背后的衣服,用力将他拽回过道区域。 与此同时,又有两名手持电棍的警察冲了进来,顿时将狭窄的空间堵得水泄不通。 以一敌三,陈平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他粗重地喘息着,浑身骨骼又是一阵喀啦啦地响动。整个人忽然纵身一跃,竟然倒吊在了天花板上,朝一名警察扑去。 “小心!” 明若星的提醒并没有发生作用。陈平锋利的指爪直接在那名亚人警察的气管上开了一个大洞。 伴随着一声破旧风箱似的漏气声,那名警察的惊呼戛然而止,整个人向着后方倒去。 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的陈平回身挥拳,击退另一名试图近身攻击的警察,随后再度冲向头等舱——他最新的目标是飞机最前方的驾驶室。 然而,就在他冲过布帘的那一刹那,却有一只手隔着布帘,不偏不倚地按在了他的脑袋上。 瞬间,一股熟悉的信息素洪流划过了明若星身体。他微微一愣,紧接着发现机舱内开始起了变化。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消失了,整个机舱变得一片死寂。就好像飞机突然间失去了动力,仅仅凭借着惯性在天空中滑行。 赶来支援明若星的两个警察也消失了,如同人间蒸发。 唯有陈平还站立在原地,而且他已经一把扯下了碍事的布帘。刹那间,一片白得刺眼的光亮从前方的座舱照射过来。 习惯了昏暗环境的明若星本能地扭过头去。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见了噼啪的拳脚声响。 当明若星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陈平忽然也消失了——他整个人一下子就被拽进了明亮的客舱里,与某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不用去看,明若星知道那个人一定就是何天巳。 与过道里的情况一样,客舱里也是空无一人,不止乘客,就连乘务员都不见了踪影。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本该无比坚固的机舱,居然呈现出了时浓时淡的半透明状态。而那异常刺眼的光亮就是机舱之外,万米高处强烈的日光! 定了定神,明若星很快明白过来:这应该是一个不稳定的壶天。而制造出这个壶天的人,此刻正在与陈平激烈地搏斗着。 暂时将种种疑惑抛到脑后,明若星迅速赶去支援何天巳。 没有了旁观者、也不必顾忌到机体的安全性,两个人放开手脚、通力协作,很快就将陈平逼退到了机舱与驾驶室的连接处。 经过了十多分钟的激烈搏斗,陈平依靠药物支撑的躯体似乎达到了极限。 他沉重地喘息着,浑身肌肉时不时地抽搐几下。看上去就像一台随时都有可能会报废的机器。 或许是意识到正面硬抗没有胜算,陈平再次改变了目标,朝驾驶室的舱门撞去。 “啊,那里是——”何天巳忽然叫出声来。 可是已经迟了,原本应该向内反锁、无比牢固的驾驶舱门只轻轻地一撞就被撞开。 藉由惯性冲进门去的陈平面前又是一片明亮刺眼。他这才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驾驶舱,而是万米高空之上的一片虚无。 而几乎就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陈平就开始了坠落,带着一串混杂着愤怒与惊恐的喊叫声,迅速地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我没去过驾驶室,不知道那是什么构造,干脆留白了。”何天巳给出了这样的奇葩解释。 “你可真是……”明若星有些苦笑不得,“所以,这还真是你搞出来的壶天?” 逢魔花开时_230 “以前在闻天院里大致听先生们讲述过原理。后来一直都在练习。只不过拿不上台面,也没好意思和你提过。” “……这样子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就算伞护种,十个里面也只有一个能在活着的时候开壶天……事情已经解决,出去吧。” “没问题。” 何天巳伸手按住明若星的双眼,开始倒数计时。 可是数到零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行?”明若星嘟囔起来。 “小失误而已,别说话!” 何天巳一边强调理由,一边继续尝试。只可惜第二遍、第三遍全都毫无效果。 不仅如此,他的体力还在迅速流失着,额头不断地沁出冷汗。 明若星也有点急了。 “自己创造出来的壶天自己都出不去?自闭症?” 他轻声埋怨着,一边却又用袖子替何天巳擦去冷汗。 “算了,你先别使劲儿了,大不了再想想别的办法……” 可他越这样说,何天巳就越是不服输。最后索性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地努力着。 又过了一会儿,原本一片死寂的客舱里突然响起了几声呼唤。 “何天巳,何天巳——” 是谁的声音? 明若星还没有弄明白,何天巳就再度伸手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紧接着,掌心温热的触感很快就消失了,飞机引擎声再度轰鸣,光线则昏暗下来。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明若星发现自己已被转移到了空乘休息区的座位上。邻座的何天巳也刚刚醒来,正大口大口地补充水分。 而守在他俩身旁的人,正是一脸关切的于本心。 包括林德京在内的其他亚人警察都在忙碌中。根据于本心的转述,刚才陈平想要冲进客舱,何天巳隔着布帘将他拦住。紧接着,他们就看见陈平、何天巳二人和明若星一起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虽然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几名警察迅速一拥而上,将陈平制伏,五花大绑起来隔离看管。然后又将明若星与何天巳扶到了空乘休息区。 所有这一切前前后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 “看起来,壶天里的时间和现实时间还有点区别,这算不算是相对论啊?” 何天巳胡乱地感叹着,又指了指客舱的方向,“外头的乘客没事吧?” “刚刚的确有点小骚动。好在空乘已经解释过了,就说是乘客突发精神疾病,会在最近的机场备降。不过刚才林警官表示,会对个别目击者进行跟踪处理,有必要的话采取心理介入。” 与于本心简单地沟通了几句之后,何天巳又问:“刚才……是不是你一直在耳边叫我的名字?” “是啊。” 于本心点头:“林警官叫我这么做的,说是也许可以对你有点帮助。怎么了?” “没事没事……谢谢啊!” “我才应该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 飞机广播里提示前方颠簸,于本心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何天巳又赶紧看向明若星。 “你没事吧?”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明若星看着他依旧有点苍白的脸色,“以后没事别逞能,不开壶天一样也有办法对付那个陈平。” 何天巳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凑上来轻轻握着明若星的手。 “明啊……” “干什么。” “没事,就叫你一声。” “……” 其实明若星也知道何天巳想说什么。可他不想让何天巳觉得自己是个爱吃醋的小心眼,于是干脆心照不宣,一起装糊涂。 穿过了一片颠簸气流,飞机开始了缓缓下降。半个小时之后,平稳地在备降机场落地。 第125章 虎哥的政治课 血腥残忍的“变形怪”陈平被抓获归案,牵扯出了著名制药厂橘井堂的一段商业密辛——按照明若星的判断,这个案子一旦曝光,必然会在亚人社会里引发不小的轰动。 因此他特别关照过林德京,绝对不要将他与何天巳做的“那点微小的工作”写进报告书里;也不要对任何媒体或者个人提起他们在本案中扮演的角色。 然而几天之后,从林德京这边传来的反馈,却大大出乎了明若星的意料。 首先,陈平被当做两起杀人案和一起杀人未遂案件的唯一凶嫌被批捕,但是经过精神专家的鉴定,确认他在案发时就已经丧失了民事行为能力,所以,他将面临的或许不是死刑,而是精神病院内的终身监禁。 与此同时,有关于橘井堂实验室涉嫌违规操作、以及楼敏求背后的秘密却没了下文。 提起这两件事情的时候,电话里的林德京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他强调,这两个问题他都曾在专案组内部的例会上提过,也呈交了初步报告和后续行动的申请,但是所有的申请一律统统没有下文。 逢魔花开时_231 “明若星,咱们也算是大半个同行,你应该也明白,遇着这种事是个什么意思。” “……” 明若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有的时候,案件进展得一帆风顺,甚至远超预期。就在大家满心期待着能够一口气揪出幕后主使,直捣黄龙的时候,上头却会猛踩一记刹车,停止一切调查行动。 “继续调查有可能会危害到卧底和线人的生命安全。” 有的时候,上头会给出类似于这样的含混的理由。而更多时候,连理由也没有。反正服从命令是军人和警察的天职,介乎于二者之间的亚安局探员也不能例外。 而套用到眼前的这桩案子上来,用林德京的话来说,那就是“橘井堂制药的水深得很,再查下去,非常有可能会触动到某一派大佬的利益。” 这个道理,明若星也不是不明白。 尽管他刻意地想要远离政治核心,可毕竟父亲与兄长都是政府官僚,有些厉害关系他也不得不去了解,以避免与不怀好意的人过于接近,甚至沦为对方玩弄的棋子。 就他目前所知,亚人政府大致上可以分为三大派系,以及其下更多细枝末节的小团体。 目前最为年轻、也最为活跃的是官僚派系。团体内部大多都是年轻有为,却又相对来说缺少财力以及家庭背景的政坛新贵。 像吴非这样的家族则属于传统的“贵族”——家主拥有自古代一路继承下来、直到现代依旧被认可的所谓“头衔”;但由于家族实力逐年式微。不少人因为巨大的心里落差而选择了逃避现实,纷纷追随着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帝”,成为政坛之上的“隐形人”。 然而与表面上的“隐士”作风截然相反的,是他们异常积极的联姻政策——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合作形式,都比不上血缘融合所带来的自然约束力。 除去这两个派系之外,还有第三种被称为“政客”的存在。他们既不是普通的官僚,也不具备“高尚”的头衔。但他们都是早年发迹的政治世家,通过一代代的传承,已经在亚人的上层社会中站稳了脚跟,并且彼此盘根错节,发展出了极其复杂、甚至诡谲的利益关系。 橘井堂的背后,究竟牵扯到了哪一派系的利益?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如果必须打开盒子才能知道答案,倒不如就这么一直紧紧地锁着。 事已至此,明若星不仅有些懊悔起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何天巳深入调查这个案件。 但是世界上毕竟没有后悔药。他们现在唯一应该做的,就是果断地偃旗息鼓,退回到金鱼村里。期待着事情迅速平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而事情似乎的确也在朝着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回到金鱼村之后整整两周的时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安全屋里的日常依旧平淡而温馨。唯一让明若星感到不安的,是何天巳依旧与于本心保持着联系。 最初的时候,明若星所担心的是于本心可能会不合时宜地唤醒何天巳的记忆,从而造成何天巳的认知混乱。但是这种疑虑却很快就被消除了。 几次简单交流之后,常年在国外生活的于本心最终确信自己绝对没有见过何天巳。而何天巳自然也说不出这种既视感的具体来历。 而通过对那伽前些年调阅档案的查询,明若星也肯定了他从没有对于本心或者橘井堂制药进行过任何调查。 所以,他们两个人对于彼此的奇怪感觉,似乎只能够被解释成错觉。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若星的担忧点又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开始担心,何天巳的异常能力会引起于本心的兴趣。如果于本心的背后果真有强大的背景,那么这个背景又是否会打何天巳的主意? 坏的思绪就像一场滚雪球的灾难,很快就压得明若星喘不过气来。 思前想后之下,他做出了一个相对而言较为保险的决定——向自家大哥寻求帮助。 —— “橘井堂制药的确是个灰色地带,我们的人早就已经盯上这家了。” 电话另一端,明家大哥的声音从容而有力。显然,自家小弟极其难得的求助让他的心情不错。 “这段时间你不做报备,背着我胡作非为,我本该狠狠臭骂你一顿。不过一码归一码,总之你放心,我们明家的人是没有人敢动的。” “我指的不是我,而是何天巳。”明若星纠正他。 “那个家伙我管不着。不过,如果把它算在你的所有物里面的话,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视同明家的资产。” “……随你怎么高兴了。” 不想和兄长玩这种近乎于幼稚的文字游戏,明若星简单扼要地将案件的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并且承诺会将有关的档案资料也传到兄长的邮箱里,然后就开始反问。 “你说,橘井堂之前就在你的监视范围之内,所以它到底是什么背景?” “怎么,你以前不是对政治不感兴趣?” 明若星懒得和他抬杠:“要是不想让我给咱爸惹麻烦,就快点告诉我。” “橘井堂的前身有御医院背景,你说是个什么背景。” “皇室……还是‘贵族’?” “有什么区别?所谓的贵族不就是一群躲在龙袍下面瑟瑟发抖的老顽固?” “你这么说吴非真的好吗?还有喜欢上了一个‘老顽固’的你也挺了不起的。” “……” 电话里可以很清晰地听见明若辰“啧”了一声,但并没有将话题发散开去。 “这事倒和吴非他们家没什么大关系。橘井堂原本的确只跟那群保皇党比较接近,但最近几年局势变化得很快。如果要摊开来说的话,恐怕几个小时都未必打得住。你确定要听?” 明若星也知道不宜在工作时段太过打扰自家兄长。 “那还是算了,有机会见面再说吧。谢了,哥。” “你能来找我商量,其实哥也很开心。以后有什么事别自己扛着,我又不是……妖怪,又不会吃了你。” “……好。” 明若星冲着不会吃人的虎哥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哥,你们还是多盯着点儿于本心。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早就有人在留意他了。如果真有特殊情况,我会马上通知你。” 逢魔花开时_232 “好。” 这之后又过了几天,兄长那边果然发来一份电子邮件,扼要地描述了针对于本心的各项调查情况。 首先,有关于出身和成长的问题,于本心并没有说谎。 记录显示,他出生之后没过多久就因为身体原因而被送往国外,这之后的25年基本都在不同的国家之间游学。 这期间,于本心并没有任何的犯罪记录,也没有任何明确参与到橘井堂实务的迹象。倒是在学校期间得到过不少奖学金,也发表过论文,因此更像是一个学者型的人才。 这一次于本心回到国内来继承家族事业,反倒进入了管理岗位——与其说他成了“实际掌权者”,倒不如说,目前的他更像是一个傀儡代理人的角色,并没有过多实权。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林德京没证实的事也有了结果:橘井堂研究所里进行的实验,的确是获得过特别许可的。 所以理论上,于本心根本就没有犯法。 而明若辰更是明确地通过邮件向明若星表了态。 “理论上,于本心这个人目前是无害的。你适当地与他发展些关系也无不可。说不定这条关系以后也能为我们所用。” “这就是我讨厌政治的原因”——明若星很想拒绝兄长的建议,但是想想一味依靠别人、自己却什么都不去做,这也未免太说不过去。 不过答应归答应,他却从没真正想过该怎么去和于本心套近乎。 然而短短一周之后,何天巳却推着明若星前进了一大步。 他说:“我想请于本心到金鱼村来做客。” —— 邀请于本心来做客,何天巳的理由十分充分。 金鱼村里不少人是种药材的,就连胡叔胡婶都打理着一个药园。最近几年药材生意不好做,于本心是橘井堂的小开,请他到金鱼村来说不定可以为村子里的生意打开销路。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何天巳的私心——用他的话来说,于本心是自己第一个主动想要交往的朋友。请朋友到自己家里来做客,这当然也是天经地义。 明若星无言以对。 他隐隐约约地明白,何天巳对于本心的好感源于对记忆的渴望。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去阻止这种渴望的壮大——就像当初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何天巳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恢复、甚至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大。 他当初一味着想要保护何天巳,避免何天巳产生认知错乱;可是这种保护欲如今却反过来,成为了束缚何天巳的枷锁。 解开枷锁、还他自由或许是最正确的做法。然而明若星却又忍不住担心,这道枷锁一旦破除之后,何天巳或许就将从此一飞冲天,两人之间的距离将越来越远。 何去何从?明若星第一次觉得自己优柔寡断。 但是纠结毕竟无用,何天巳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当情感与理智背道而驰的时候,明若星最终还是自虐式地选择了后者。 虽然还没办法亲口说出所有的隐情,但是至少这一次,就让何天巳去做他想做的事情罢。 —— 于是,经过三天的准备之后,金鱼村的第一场“乡村式露天自助餐派对”在这个周末的药园里拉开了序幕。 除了于本心之外,小美、还有不少金鱼村的村民也在受邀之列。 于本心怎么想的明若星反正是不知道,但是在他看来,这的确是一场颇为成功的“金鱼村名特优土产发布会”。 在何天巳的热情招待下,于本心在金鱼村里度过了一个“充实”的双休日之后欣然离去。当然,这场亲切会晤并没有唤醒何天巳的任何记忆,反而淡化了先前的特殊感,使得两个人看上去更像是随处可见的普通朋友。 而就在明若星以为这下子能够消停一段时间的时候,又有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直接打到了何天巳的手机上。 电话来自于殷山上的闻天院。 时隔半年之后,山上的先生们又来关心何天巳的近况,并建议他再回到闻天院来进行一段时间的修行,顺便测试一下他现在的水平。 不需要任何的纠结,两个人立刻收拾行装,这一回干脆连白老板都带上了,举家浩浩荡荡地往殷山去了。 第126章 潜伏者 远离喧嚣,忘却烦恼。在殷山上的日子总是过得惬意逍遥。 何天巳起码还需要每日修行、勤学苦练;而明若星作为监护人,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一日三餐吃着现成的餐食,无聊了就抱着白老板去附近山里走走逛逛,实在是堪比度假一般悠闲。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仅仅只持续了五天。 五天之后,一则从亚安局发来的邮件,彻底打断了明若星的休闲生活。 转眼间,距离他履职成为何天巳的监护人已近一年。按照有关规定,明若星必须在周年之前递交一份有关于何天巳近况的年度报告。如果通不过审核或者有违反规定之处,理论上也存在着被剥夺监护权的可能性。 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了——明若星现在急需捏造出一份至少表面上完全正常无害的年度报告。 考虑到有不少实物资料和票据凭证都保留在家中。继续在山上完成报告显然是不现实的。纠结了一个晚上,明若星还是决定工作要紧,于是随便找了个一个借口,先带着白老板返回金鱼村。 何天巳当然是没有意见的,顺便还丢给他一大包没洗过的衣物。 两个人就这样暂时分了手。明若星驱车赶回村子里,开始投入到令他头疼不已的文案工作当中。 一周后,报告炮制出炉,踩在死线前被匆匆递交了上去。然而仅仅两天之后就被打了回来,说是怀疑他有故意破坏金鱼村地下设施的行为,要求他详细补充说明有关情况,并且评估地下设施的安全现状。 为了证明自己绝对没有造成任何破坏,明若星不得不再次挪开那口沉重的棺木,进入漆黑幽深的地道——而且这次是独自一个人。 可也正是这一走,却叫他发现了某些原本或许不会被发现的新情况。 在他与何天巳最后一次离开地下水道之前,出于安全起见,曾经为地下的铁门做过简单的加固措施。可是眼下,所有这些加固措施似乎都有过被人撬开过的痕迹。 逢魔花开时_233 不仅如此,经过有针对性的进一步调查,他还在干涸之后的深潭底部发现了几枚清晰的足迹。从鞋印和尺寸上判断,绝对不是他或者何天巳中的任何一个人。 所以,是谁闯入了这里?普通人类还是和他们一样的亚人?目的又是什么?而他或者她,又是怎么样得知了有关于这个地下水道的秘密? 丰富的反侦察经验让明若星警觉起来,并且立刻朝着最极端的方向推测。 难道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与何天巳的生活? 为了印证这个有点毛骨悚然的答案。明若星立刻着手开始实验——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他故意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分批分次地关闭了屋内所有用电器的电源,并暂时关闭了所有智能系统。 这之后,本该完全静止的电表,却依旧在不断地跳动着。 没有错了,安全屋里并不安全,有人安装了窃听监视装置。 明若星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自己与何天巳的日常、甚至于他们两人私底下的亲昵,很可能都已经暴露在了某个阴暗的视线之中。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安装这套装置的人究竟是谁,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明若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兄长打电话,告知了安全屋被人监视的情况。 明若辰也很意外,并且表示会先去调查房屋设计师和装修团队的背景,同时也建议明若星先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明若星采纳了他的建议——正好,这天下午何天巳也要从山里回来了。 考虑到旅途安全问题,明若星并没有在电话里告诉何天巳有关于监听的问题。只是确认了他的返程时间,提前在村口的的巴士站等待。 半个小时之后,看上去非但毫不疲惫、反而神清气爽的何天巳从班车上跳了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了明若星一个大大的拥抱。 “宝贝,我好想你!” “才两周而已。”明若星锤他两下。 “两周也不行。一年也就只有五十二周。” 说着,何天巳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从山上给你带了点儿特产回来,闻天院后山上种的枇杷。又大又甜!走,回家剥给你吃。” 明若星这才稍稍正色:“等等,有事要和你说。” —— “什么人会在我们的家里放窃听器?!” 得知消息之后的何天巳,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兴奋来得更加贴切一些。 “胡叔胡婶儿的确是有点贪财,但一把年纪了,也不像是会玩这种高科技的人。同理可证金鱼村的其他人。一般的小偷估计也没有这种兴趣……那,难道就是当初的设计装修队?” “这事我哥会想办法帮助我们排查。” 明若星的这句话反倒给了何天巳新的启发:“喂……说不定就是你哥干的呢?” “不可能,别瞎想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有村民过来拿快递,双方寒暄了两句。明若星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拉着何天巳往家走。 “那接下来怎么办?”何天巳问,“家里还能住人吗?还是要先把窃听器都找出来?” 明若星摇头:“那个先留着当鱼饵,抓住放窃听器的人比较重要。” “但是这样一来,咱们说的话、说的事不都暴露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了吗?” 话说了一半,何天巳突然压低了声音,“那……咱们在床上、浴缸里、沙发上……还有别的地方做的那些事,岂不是也……” “闭嘴。”明若星红了红脸,“现在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 “可不是也有那种故意窃取监视摄像头,只为了偷拍人家夫妻恩爱,做成小电影放到网上卖的人的吗?会不会是那种啊?” “……” “你说,咱们颜值这么高、花样又那么多,得开到什么价啊?!” “……我叫你别说了!” 转眼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荷塘中央的廊桥里头。春末时节,两侧的荷叶已经慢慢地长高了。午时的阳光洒落在荷叶上,映着廊桥里一片浓绿的新光。 四顾无人,明若星示意何天巳与自己暂时在这里坐一会儿。 “没有电源的地方,窃听器和监视镜头是没有办法使用的。所以,以后说重要的事情就到院子里或者干脆走出来,听懂没有?!” “懂了!”何天巳连连点头。 “那你这几天在山上有没有什么要紧事?” “有一件。” 说着,何天巳就放下了背包,从里面取出了几张折叠起来的、皱巴巴的纸张。展开之后,是几副潦草的铅笔素描。 “这是我在山上画的。我说我想尽可能地找回自己过去的记忆。于是苏先生就引导我做了一些窥探内心的修行。每修行结束之后,我都会将看见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画下来。你能不能帮我找找,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地方?” “……” 明若星伸手接过了纸张,一张一张地翻阅着。最初是一些内景。杂乱的实验室、圆形的无影灯、叫不出名字的各种医疗器械。紧接着又是一些建筑物的外景——砖木结构的老式洋房,看起来有点半殖民地时期的感觉。 看着看着,他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张,并且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可能会看得见这种视角?” 他的疑惑不无道理——这幅画与其他几副都完全不同,居然是以近乎于鸟瞰的角度描绘了一座小岛的全景。虽然潦草,但是依旧可以看出大致的地形地貌。看上去至少应该是靠近入海口一带。 “也许是坐飞机呢?”何天巳勉强地找到了一个解释,“说不定我以前坐直升机到过那附近,这就是当时的记忆。” 如果是那伽的话,的确坐过无数次直升机。这么说起来,这也极有可能是某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残留下来的记忆。但为什么偏偏是这次的记忆浮现在了何天巳的脑海里?明若星潜意识里觉得有点问题。 “我会尽量帮你调查的。”他答应下来,“不过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逢魔花开时_234 “我懂,平常心嘛,平常心。” 说着,何天巳主动凑上来吻了一下他的嘴角,然后又笑起来。 “以后不能在屋子里做这种事了,那就偶尔在外面试试?” “……没个正经。” —— 这之后两三天,两个人就与屋子里的监视装置相安无事地共同生活着。日子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依旧是平静安稳的。 明若星将何天巳画的那几张手绘稿拍摄给了大哥,明若辰许诺立刻帮忙调查,然而诡异的是并没有下文。 然后又过了两天,倒是何天巳这边有了重大的进展。 “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天黄昏,两个人共同外出散步的时候,何天巳向明若星宣布了最新的情况。 “我把图片传给于本心看了,他说他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好像以前在一位普通人类摄影师朋友的作品里见过。他现在帮我去问了,最快今天晚上就会有答案。” “你去找了于本心?”明若星显而易见地又搞错了重点。 “不止是于本心,我还找了林警官,人多力量大嘛!” “……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知道自己越来越没有办法限制他的行为,明若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随便了,总之你开心就好。” 夕阳西下,将两个人的影子慢慢拖长,并且最终隐没在了藏青色的黑暗之中。 —— 在这件事情上,于本心倒是个比明若辰更加可靠的家伙。这天晚上,他果然如约发来了打听到的结果。 何天巳画中鸟瞰的这片地形,极有可能是东海岸边一座名叫“流珠屿”小岛。根据公开的媒体报道,这座岛上早年曾经有人居住,但因为交通不便,早已被废弃。 而更为奇异的是,据说岛上曾经有过重污染的加工厂,至今岛屿附近还存在污染后遗症。不仅没有渔获,甚至还有试图接近岛屿的人产生不良反应。天长日久,难免有些奇奇怪怪的传闻,却也从未获得过证实。 至于于本心的那位摄影师朋友,也是在航拍海岸线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远处的这座小岛。之后将照片收录在了个人摄影集里,却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反响。于本心正是凑巧看见了影集,才会留下了一点印象。 巧合不巧合这种事情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于本心将岛屿的大致地址交给了何天巳,显然何天巳无论如何都想要过去一趟。 但是明若星却强行喊了停。 “听于本心说起来,那个地方有点危险……如果你要去的话,至少也应该先做准备和点功课吧?” 第127章 黑地 凡事预则立。必须承认,明若星的提醒的确很有必要。 何天巳尽管心急,却也不想冒冒失失地闯过去,让明若星跟着自己遭遇什么危险。于是他也只能按捺住兴奋的心情,开始老老实实地做起了功课。 明若星当然也没闲着——他马上向明若辰通报了流珠屿的位置和信息,并请求大哥帮忙进行调查。 这一次,明若辰很快就给出了反馈,重点主要有两个: 其一,可以肯定,那伽从没有去流珠屿执行过任务。 其二、流珠屿是一块“黑地”。 所谓的“黑地”是亚人社会中的独有概念,意思是“故意使用某种特殊手段,禁止亚人出入,并且保持着相对隐蔽状态的区域”。 亚人社会里其实存在着不少的“黑地”。但绝大多数都是某些大家族的祖宅或者圣地。 这些地区因为具有神圣性,所以严格禁止闲杂人等出入,有一些甚至连亚人政府都不知晓它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亚人社会形式上的最高存在——龙帝行宫及其周边的园囿,也是一大片黑地,只在极少数的日子里才容许普通民众接近。 不过流珠屿的性质显然于上述两种黑地截然不同。 首先,芯片数据显示:流珠屿附近相当广阔的地域范围之内,并没有登记在册的亚人定居生活。可以说是亚人社会的真空地带。因此,自然也没有哪一个亚人家族宣称拥有对流珠屿的所有权——是家族禁地的可能性首先排除了。 其次,流珠屿这个地名,在有据可查的亚人资料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如果这座岛上果真藏着与亚人有关系的秘密,那么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使得它处于“隐身”状态。 “经过研究,我们有理由怀疑这座岛屿和喀迈拉有关系。” 明若辰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同时表示,严重怀疑岛屿上如今依旧残留有喀迈拉的武装势力。 听到这里,明若星也联想起了更多的信息。 “何天巳的其他几张画里还画到了疑似实验室的场景……难道说,那里是当年秘密关押他的喀迈拉实验室?!” 这个推理成立的可能性很大。但如此一来,他们就更加不能轻举妄动了。 明若辰表示,已经在部署警力尽快对流珠屿一带进行特殊行动,看看能不能再缴获一批喀迈拉的漏网之鱼。但是在行动结束之前,绝对禁止明若星和何天巳接近这个区域。 “这个我明白。”明若星点头,“我会尽量拖延住何天巳,等到确认安全之后再带他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明若辰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 “小星,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越是这样帮助何天巳,他越是会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过去是一场骗局,进而陷入到矛盾纠结之中。” “这个我已经想清楚了。”明若星再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在越变越强,就算我不帮他,他也会自己去调查。如果这是他真心渴求的东西,那我就不能再继续代替他做主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在对过去产生怀疑的同时,他也会对你产生不信任的情绪。甚至怪罪到隐瞒一切的你身上。” 逢魔花开时_235 “真要怪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明若星发出了一声苦笑,“也许会刚开始的时候的确会有误解和埋怨。可我相信他总会有回想起一切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也许他就会理解我了。” “……也许吧,只是不知道这误解和埋怨的过程会有多么漫长。” 知道自己的弟弟心意已决,明若辰也没有浪费时间继续做无谓的说服。 “总之,现在你就等着我的消息。” —— 与明若辰通报完情报之后,明若星就一门心思地开始协助何天巳准备这趟前往流珠屿的旅程。 从交通、住宿到流珠屿上的地形以及露宿的准备。甚至还有潜水用具以及一些针对所谓“污染”的防范措施——看得出何天巳的确是在认真地对待这趟追寻记忆的旅程。 三天过后,当网购的装备陆陆续续运抵金鱼村的时候,明若辰发来的反馈又一次传到了明若星的手机上。 亚安局针对流珠屿的闪电行动已经结束了。行动彻底明确了流珠屿的确与喀迈拉有关系,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的岛屿上,早已是一片废墟、荒无人烟。 三十个人的突击小分队利用半天的时间,将这座原本不大的小岛上上下下仔细地巡视了一遍。发现岛屿的地形大致上可以分为南北两边。其中靠近大陆海岸线的那边都是悬崖和森林,十分有效地隔绝着视线。而靠近大海深处的南面则是较为平坦的土地和松散的沙滩,不仅可以避风,还十分有利于船只出入。 在南部,突击小分队发现了一大片已经废弃的了老式建筑——砖木结构的老洋楼,完全就像是何天巳素描里的样子。经过初步的勘察之后可以发现,这并不是传闻中制造重度污染的工厂,而是一系列年龄段不同的学校、学生宿舍以及医院、商店等其他生活设施。 至于传闻说中所说的“让很多登岸者感觉不适的气息”,其实是布置在岛屿沿岸的一系列亚人信息素屏障。虽然经过多年的风雨冲刷,早已经不如过去那么浓烈。但是对于普通人类来说,依旧足以造成极为不适的体验。 虽然暂时还不清楚这些学校和生活设施为什么要建造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岛屿上,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这些机构全部都和喀迈拉有关系。 “突击队员在岛上医院的地下室里发现了这些。” 明若辰通过手机传过来的是一则视频,还有一组图片。视频中,突击队员走下一座荒芜的建筑物,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扇明显与上盖建筑年代感迥异的金属安全门。破拆之后进入安全门内,发现那竟然是一片异常宽阔的地下空间,被布置成了高度现代化的医疗实验室。 “虽然现场的大部分物品都已经被带走或者销毁,但我们还是从残留下来的电脑存储介质中恢复了一部分的资料。从而证实了这里的确曾经是喀迈拉的秘密实验室,而且你之前的猜测也已经被证实——我们研究三年前喀迈拉发送的那伽的录像,通过比对背景和流珠屿的废墟现场,基本上确认那伽应该就是被带到了这座秘密实验室里。” 明若辰的这番话解释了不少疑惑,却又带起了更多的疑团。 “我们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去岛上?”明若星问。 “今天我们还在用金属探测器和其他手段确认岛上是否存在着杀伤性武器。如果确认安全,最快后天你们就可以过来。” “那么壶天呢?一般这种地方,很可能会存在着集合式壶天。” “目前也没有发现。”明若辰用词谨慎,“但是客观来说,突击队成员和现在的何天巳已经是完全不同的等级了。高等级、纯血统的亚人总是更容易与壶天发生共鸣。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亚安局的人会在岛上布置监控系统,而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们的监视之下,这个你没有意见吧?” “当然没问题。再怎么说,这也算是三年前旧案的一部分。” “是啊,三年了。也许的确是应该给那伽一个交代了。” 明若辰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感叹,“你想好了没有,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各种情况?” 明若星沉默了片刻。 “……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___________ 第二天上午,有关于流珠屿的更多消息如约传到了明若星的手机上——全岛搜索完毕,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的武器和威胁。虽然怀疑岛上极有可能埋葬有亚人的尸体,但是后续搜索完全可以等到他们离岛之后再进行。 就这样,当何天巳这边的准备也彻底就绪之后,两个人便驱车正式开始了前往流珠屿的旅途。 从金鱼村往东,翻过一座山峰就到了东海岸边。然后沿着海岸边的公路一直往南行驶。在没有台风来袭的春末时节,海风习习、水天一色,虽然车速不能过快,沿途的风景倒也令人心旷神怡。 第一天,两个人分工合作、总共驾驶了九个小时。当晚就在滨海小城里过夜,第二天又早早地出发启程。终于赶在午时抵达了距离流珠屿直线距离最近的一座小县城。 在县城的小码头上,一辆由明若星“事先租好”的快艇已经在码头边上等候。船老大自然也是亚安局的人。 半个小时的水上颠簸,快艇载着两个人从风平浪静的港口驶离,一路朝着西南方向辽阔的海域驶去。 当海水逐渐退去人工扰动的痕迹,由黄变绿的时候,一座岛屿从水天交界之处逐渐上升,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看,那就是流珠屿。”明若星指着前方问何天巳,“你现在紧张吗?” “还好。” 何天巳摇摇头,转身从包里翻出了过滤式的厚重口罩和手套,“保险起见,咱们还是先做好防护工作。要是真不行,就撤。” “……”明若星接过东西,咳嗽了一声。 得到暗号的船长立刻开始发挥之前约定好的戏份:“哪儿有那么夸张。你们是不是听说了外头的胡说八道啊?那岛上连蚊子都没,哪儿会有什么污染,就几座破房子。水里也到处都是鱼,别怕。” “是这样?”何天巳顿时放下心来,“师傅,你上过岛?” “小时候去过,不过没啥意思,已经很久没去了。” “那您待会儿要不给咱们做个向导?” “那可不行,我待会儿码头上还有事儿。” “那加您点儿钱行不行?” “……我看不如这样,待会儿我就凭着记忆,给你画张地图。” “可以可以。”何天巳不疑有他,连连点头。 正说着话呢,快艇就已经转了一个方向,绕到了流珠屿的南边浅滩附近。因为码头已经被破坏了,快艇无法靠近,两个人只有淌水登岛。 停下了引擎,船长拿出准备好的纸笔,开始画地图——当然都是这两天亚安局替他们两个勘测好了的情况。 地图画好了,何天巳接过去连声称谢,掏钱付了感谢费,忽然间又吸了吸鼻子。 “师傅啊,你……是不是亚人?” “什么鸭……什么人?”船长执行任务之前明明抹了军用级别的抑制剂,现在也唯有硬着头皮装傻。 逢魔花开时_236 “……没事,他弄错了。” 明若星赶紧过来圆场,然后将装备丢给何天巳,催促他赶紧准备上岛。 他们和船长象征性地约好了离岛的具体时间,然后站在漫到大腿中部的温暖海水里,目送快艇转头离去。 何天巳却还在耿耿于怀。 “那个船老大身上真有一股亚人味儿啊。刚才在码头上,到处是鱼腥味,船开了之后风又特别大。所以直到刚才觉察到的。” “我看你闻见的并不是船长身上的气味。” 明若星将他的注意力转向另一个方向。 “气味在这座岛上。” 第128章 再见紫茉莉 某种意义上来说,明若星的话并没有错。何天巳也很快就觉察到了,快艇离去之后,的确还有一阵阵的信息素在空气中弥漫着。 亚人的信息素有很多种,但是眼前这种绝对称不上善意。恰恰相反,它就像是一道屏障,生硬地拒绝着一切不速之客的到来。 “你觉得怎么样?” 何天巳立刻在意起了明若星的感受。 明若星摇头:“这点程度,对我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对普通人来说,应该就难受了吧?所以才会有那些污染不污染的传闻。” 何天巳的脑筋转得也很快,“刚才那个大叔,一点事情都没有,果然还是有点可疑。” 怀疑归怀疑,好在何天巳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他一手拉住明若星,一手拿着地图,开始淌着水往前走。 “跟紧我,别走散了。” 上岸之后是一段柏油马路,因为年久失修的关系,已经风化皲裂,布满沙尘。道路两旁逐渐由沙地过渡成了低矮的草地和灌木,紧接着又变成了叶片厚重的盐碱灌木丛。 大约向前走了一百米,树木开始出现了,并且很快就变成了树林。从树种和栽种的间隔来看,应该是专业的防风林。 按照船长的地图,过了防风林,就正式进入了流珠屿的核心地带。 “看,有房屋!” 何天巳抬手指向西北方。前方两百米左右的道路边上,出现了一座高耸的多层建筑。岛上常年湿润的水汽为它披上了一层薜荔织成的翠绿色外衣,但走近之后还是可以看见棕红色的砖墙和蓝漆斑驳的木头窗框。 “这是岛上的小学。”何天巳根据地图的标识做出了判断,“走,咱们过去看看。” __________ 不知经历过了多少年的风雨洗礼,或许还有台风肆虐,这里早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满地的残砖碎瓦,玻璃渣子和铁锈混在了一处。 院子里的大榕树底下,破秋千在海风里吱嘎吱嘎地摆荡着,树上退了色的红布条破破烂烂地垂挂下来,看上去鬼气森森。 简单地评估了一下废墟的安全性。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其中一幢教学楼。昔日的人字坡顶小洋楼,已经成为了透天厝。凹陷的一层地板居然形成了一汪小小的的池塘,里头居然还有几条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鱼。 两个人走进了一层的几间教室。十几张木头的课桌椅东倒西歪,靠近窗口的部分已经被雨水泡得朽烂。后墙上靠近窗口的那部分黑板上的文字也已经糊成了一片半明半昧的烟雾,而靠里的另外一半却居然还可以勉强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同样能够被辨认出来的,还有内侧墙上的宣传栏。虽然木框和蜡光纸都已经随着蛛网和灰尘跌落在了地上,但是那些用铅笔写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居然还没有消失。 何天巳走过去,捡起一张发脆的稿纸仔细端详,并且很快就有了发现。 “这都是快三十年的东西了。这座学校废弃了三十年?那就是说,就算我真的来过这里话,面对的也是这样一片废墟……” 随着思索的深入,他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仿佛已经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明若星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只能轻轻地碰了一碰他的手背。 “我们继续。” —— 离开了小学,他们继续沿着破败的街道往岛屿的纵深处走去。又经过了一家幼儿园、几爿商店、居民楼和其他少数几座其他功能的建筑。 当然,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废墟,除了遍地的残砖碎瓦和海鸟粪便之外,就连寻常废墟里常见的涂鸦都看不见。 自从离开小学之后,明若星与何天巳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岛上的气温湿热、沉闷,以及四周荒凉的气氛显然都对他们产生了不良的影响。 午后两点钟,原本就灰蒙蒙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海风一阵紧过一阵,从南边卷集而来的沙土很快就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尽管还有将近半个岛屿没有巡视,两个人还是暂时变更了原定计划,寻找起了合适的隐蔽场所。 船长的地图再度发挥了作用。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岛屿上唯一的礼堂。 这或许是整座岛屿上最牢固的建筑——用鹤立鸡群来形容也不为过。厚重的混凝土高墙和两端微翘的屋顶使得它看起来像是一艘巨大船舶。 而更为奇异的是,这里从上到下所有的窗户都钉着铁条,从内部死死的封住了,看起来固若金汤。 反正眼下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两个人急忙跑了进去。脱下雨衣,放下沉重的背包,这才不约而同地喘了一口气。 “还好吧?”明若星翻出毛巾给何天巳擦拭头上脸上的雨水。 何天巳笑笑:“我没事。倒是你,上岛之后就一脸紧张的样子。” 明若星正要摇头,目光忽然定格在了何天巳的身后。 “什么鬼?” 何天巳也回过头去,发现靠近主席台的角落里有一个巨大的铁笼,类似于动物园里关老虎狮子的那一种。 逢魔花开时_237 快速扫视一遍其他地方,他们还在场馆的另一头发现了另外几个破损的铁笼以及手臂粗的铁链。 不止如此,明若星又在场馆的墙壁、地面等处发现了不少可疑痕迹,有些是弹孔,有些则更像是暴力撞击之后留下来的。还残存着深深浅浅的黑褐色瘢痕。 “嘶——” 看着看着,何天巳突然用手按住额角、弯下腰去。 明若星赶紧一把扶住他:“怎么?记起什么了?” “太快了,还是一些碎片……很乱。” 何天巳大口地做了几次深呼吸,逐渐缓过劲儿来,“没事了。” 明若星却还是不放心:“要不要再换个地方?” 何天巳苦笑:“换也换不出这座岛,再说这地方够结实,住着安心,别换了。” 明若星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肚子忽然“咕”地一声,发出了尴尬的声音。 倒也难怪。今天早晨两个人忙着赶路,抵达码头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午,这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换乘快艇来到岛上,期间五六个小时都没有进食。 何天巳赶紧让他找地方坐下来,又从包里取出巧能量棒给他。 “我去支锅子,咱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因为计划要在岛上待一天一夜,食物的准备也相对丰富充足。何天巳取出了小型酒精炉,点燃之后开始烧热水。明若星在炉子边上整理出了一小片空地,铺开一张塑料纸,取出了速食、罐头和猫薄荷茶。 水很快就沸腾了,两个人手忙脚乱一通将速食泡开,顺便将罐头也用热水暖了一暖。荒废多年的生冷废墟里,终于再度飘起了食物的方向。 明若星是饿得狠了,全程一心一意狼吞虎咽。何天巳没那么急迫,于是一边吃饭一边查看着刚才手机里拍摄到的照片。 “……这就是我在潜意识里看见过的灯塔。” 他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停下,放大局部。 就在画面右上角的远处,一片山崖上,伫立着一座红白相间的细高灯塔。在灰蒙蒙的天气里若隐若现。 明若星柔声问他:“这一路上你都没怎么说话,是不是有心事,想起了什么没?” “的确有一些地方觉得眼熟,但暂时还没记起更多的东西。” 何天巳摇摇头,丝毫不掩饰自己满心的困惑。 “你不觉得奇怪?这里的岸边上明明就有亚人留下的屏障。我一个普通人,是怎么过来的,又是过来做什么的?当时的我是一个人么?还是和其他人一起?与我同行的有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在哪里?” 问题一个紧接着一个,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在明若星的心里头。只要张一张嘴,他就能够说出来,可他却如鲠在喉。 最后,一切欲言而止都变成了一句轻轻的建议。 “……待会儿过去看看吧,到那座灯塔附近去。” —— 海岛上的雨,随着风势一阵接着一阵。当风势慢慢减小的时候,两个人重新收拾好行囊,套上雨披,离开了临时的庇护所。 户外的天色阴沉,可见度并不高。但是往回行走五六分钟之后,他们还是远远地望见了要寻找的目标。 灯塔伫立在岛屿北部的高地上。但是不必爬山,因为有一条还算宽阔的土路一直延伸过去。 两个人花费了将近半个小时抵达了这座流珠屿上的至高处,突然意识到这番功夫花得倒是物有所值。 推开年久失修的铁门,小心翼翼地沿着吱嘎作响的铁质旋梯上到灯塔的顶部。巨大的探照灯早已经成为了一堆蒙尘的废品,不过透过那些巨大的窗户,明若星还是看见了了不得的风景。 一边是一望无际的、辽阔的大海。另一边则是几乎整个流珠屿的全貌。 如同一座被时光突然封存的死城。 他掌握着很多何天巳所不知道的情况,却也因此产生出许多此刻何天巳没有的疑惑——这座岛屿在荒废之前充满了生活气息,看上去平和安宁,又怎么会与臭名昭著的喀迈拉扯上关系。 而在这座岛上的学校等建筑被荒废了二十多年之后,喀迈拉又为何要在这里的医院地下建造秘密实验室? 答案或许已经随着岛屿的彻底荒废而消失了,又或者隐藏在某个地方,正在等待着他们去发现…… 他正想到这里,突然听见身旁的何天巳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是有了什么重要的发现。 明若星赶紧走到他的身边,发现何天巳已经走到了灯塔外的露天走廊上,双手抓紧了栏杆,正聚精会神地俯视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 担心栏杆年久失修,明若星首先上去一把将何天巳抓住带回安全地带,然后才询问具体的情况。 “我觉得我好像看见了‘希望’!” 何天巳张口就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随即才主动解释,“‘希望’——你还记得吗?就是吴峰送给我们的那种紫茉莉花!” 这下明若星也记起来了。他赶紧朝着何天巳所指的方向定睛细看。 果然,就在树林掩映自处,有一栋十分不起眼的砖瓦房。而屋子旁边就生长着大片大片蓝色的可疑花朵。 两个人立刻走下灯塔,朝着小屋的方向跑去。五分钟之后,终于在北部的树林子里头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 何天巳没有看错,那的确是一大片紫茉莉花丛。或许是由于气候差异,金鱼村的花丛还仅仅只长了几个花苞,可这里却已经大面积开放了。天蓝色喇叭形状的花朵,在阴沉接近傍晚的天色下轻悄悄地绽放着,香气融入了雨水之中,纵横流淌着。 “……怎么会?” 何天巳摘下一朵花,仿佛难以置信地在手里揉搓着,“吴峰说,这种蓝色紫茉莉是医生亲手培育出来的东西。它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了这座岛屿跟吴峰当年的遭遇有关系……” 他将寻求建议的目光转向了明若星。 而明若星只指了一指旁边的小屋。 “不进去看一看吗?” 逢魔花开时_238 第129章 摊牌 无需进一步的求证了,小屋内部的景象很快就给了何天巳他所要的答案。 这是一座阴暗潮湿、并且几乎一半埋进土里的可怕长屋。或者说是囚室更加恰当一些。 木屋的内部没有任何正常的隔断,只有一道接着一道的铁栅栏,就像是十多个拼接在一起的大铁笼。笼内地面上铺着干草、放着几张朽烂的木头板凳。即便是在将近三十年之后的现在,室内还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臭气。 而就在这堪称恐怖的囚室之中,明若星却又有了一些不太一样的发现。 “看这里。” 他拿出手电,照亮了其中一间囚室的墙壁。那是一些用红色碎砖块刻画在墙上的图案。一看就知道出自孩童的稚嫩手笔,画的是太阳、鲜花,还有手拉着手的小人…… “我现在完全可以理解吴峰为什么要救那个亚人小孩了。” 何天巳轻声感叹道,“这里的情况,和舍脂玫瑰园里的确太像了。” _____________ 林间小屋里的种种发现,基本上肯定了这里就是鲜花大亨吴峰幼年曾被关押过的地方。 然而一波未平,新的问题又开始困扰起了何天巳。 “吴峰当年是被喀迈拉给抓起来的。如果关押的地点真是这里,那就说明了这座岛跟喀迈拉有关系而我又记得自己来过这座岛,所以在失忆之前,我就已经和喀迈拉扯上关系了?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说着,他又将目光转向了明若星。 说不出为什么,明若星忽然被他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 恰好此时户外又一阵海风呼啸,吹得树林子里不断传来枝条折断的脆响,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上。 假装担心雨势又要变大,明若星飞快地低头确认时间。 “现在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去刚才的那个礼堂,为今晚过夜做点准备,顺便再合计合计明天要做的事。” “好,听你的。” 何天巳此刻正寻思着更加要紧的事,也无心提出反对意见。于是两个人就顶着海风,依旧沿原路跑回南面的平坦地带。半途中雨势果然大了,很快就将天地之间变成一片混沌苍茫。 两个人飞快地冲进了礼堂,脱掉雨衣背包,又重复了一遍几小时之前的动作——脱衣擦身、生火煮茶。 然后明若星熟练地支好了帐篷,何天巳则取出睡袋和防潮垫。两个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将营地搭建完毕。 这期间他们并没有做太多的交流,但是明若星却有一种感觉:他觉得何天巳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差不多忙完了手头的杂事,天色也彻底昏暗下来。何天巳打开了野营灯,两个人从礼堂的角落里找到了两把勉强还能用的折叠椅,并排坐在炉火前喝茶取暖。 何天巳继续低着头,沉默不语。 “有心事的话,说出来会好受一点。”明若星试着开导他。 何天巳似乎轻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我觉得我快要疯了。关于这座岛、喀迈拉和我自己之间的关系,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种答案。” “……” 明若星的脑中明明响起了阻止的声音,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是什么答案,说出来听听。” 得到了他的鼓励,何天巳缓缓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觉得……自己失忆之后的身世全部都是伪造的,是胡叔胡婶故意在欺骗我。” 如同听见了另一只鞋子落地的声音,明若星的心脏似乎微微地往下一沉,却反而觉得轻松起来。 “那你觉得……真相应该是什么?” “这个嘛……” 何天巳发出了一声苦笑。 “我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个真正的亚人,也不是因为什么煤气爆炸而失去的记忆。我甚至有点怀疑,金鱼村并不是我真正的家乡。有关于我过去的一切,全都对不上号,全都是假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头看向明若星。目光灼灼,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 “小明,你说我的人生究竟哪些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我想……你多少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吧。” 如此赤裸裸的追问…… 明若星的心脏简直漏跳了半拍,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唯有表面上依旧保持着勉强的镇定。 见明若星沉默不语,何天巳以为他要否认,于是又苦笑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也不是没有产生过困惑……我失忆之后被安置在了鲛人出没的金鱼村,又从镇上捡回了身为亚人的你,然后在你的引导之下开始接触亚人世界……既然亚人那么稀少,你说,发生这么多巧合的概率有多高?” 明若星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回应,但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何天巳的心情似乎也跟着这种沉默跌进了谷底。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替明若星将垂挂下来的头发刮到耳背后面。 “明若星,你到我的身边来,我们从本该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慢慢地演变成现在这种关系……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语气温柔、内容却近乎于指责的提问,终于迫使明若星无法继续沉默了。 他闭上眼睛,轻轻侧头,难得温柔地将脸贴在了何天巳的掌心里。 “在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我希望你知道: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任何人眼中的你,都只是你的一个倒影。它不可能全面、甚至还会扭曲。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了解自己,无论别人怎么说,你都要坚持不断地调查下去。直到那些失去的记忆全都回到你的脑海里……你一定能够做到的吧?” 说完,他重新睁开眼睛去看何天巳,等待着一个承诺。 逢魔花开时_239 “……好,我答应你。” 缓慢而又郑重地,何天巳点头。 再没有其他的顾虑了。明若星下定决心,终于说出了那个令他如鲠在喉的真相。 “的确,你从来就不是普通人,以前的名字也不是何天巳。曾经的你,和我一样都是亚安局的特殊警察。而你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负了伤。” “……警察?” 从镇定到惊愕,再到所有所悟,何天巳的表情瞬息万变。 他显然还有无数的问题要追问,可是才刚发出一个单音,却又突然间刹了车。 “嘘——!” 他猛地拽住何天巳的胳膊,把人带到了自己身后。 从背对改成了面朝大门,明若星这才发觉屋外有了变化——雨声在不知不觉中变轻了,可是一大团乳白色的雾气堵在了门口,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涌进来。 “这雾太浓了,不对劲。” 何天巳一边低声说道,一边起身去取挂在一旁的雨具。 明若星怕他莽撞,赶紧将他拉住:“感觉有点诡异,还是小心一点。” “没事。” 何天巳摇头,“我来岛上就是为了搞清楚这一切,没理由在这种时候退缩。” 见劝说无效,明若星也赶紧熄灭了酒精炉,拿起手电、披上雨披,跟在了何天巳的身后。 外头的雨差不多已经停歇了,但由于大雾的缘故,可见度却依旧非常低。手电光束也只能勉强照出前方五六米范围内的景物。 这种状况,倒是有点像回到了金鱼村地下的那泓深潭中。 刚才的谈话只进行到一半。明若星并不知道此刻的何天巳究竟是什么心情,便也只能保持沉默。 两个人在浓雾之中前进了几十米。除去逐渐变小的风雨声,废墟之中再没有其他特殊的动静。 明若星正有些放松,就听见何天巳又开口发问。 “你刚才说,我也是亚安局的人。那我和你就是同事?” “可以这么说,但我们从没有待过同一个部门。” “你说我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失忆的。那个任务也和喀迈拉有关?” “是……其实可以说是你和你的人将喀迈拉从中国赶出去的。” “原来我这么厉害?” 何天巳轻笑了一声,平静地就像在谈论着别人的事,“所以,我为什么会被送去金鱼村?” “因为你不仅失去了记忆,而且受到了严重的损伤。研究所评估,你已经无法继续为亚安局工作。为了保护你,局里给予了你一个新的身份,希望能够帮助你开展全新的、安全的生活。” “全新的、安全的生活?” 咀嚼着这句话,何天巳笑着摊了摊手, “你不觉得这句话有点讽刺吗?还是说,你到金鱼村来,就为了打破这种‘平静生活’的?” 这句话让明若星原地停下了脚步。可是他也不抬头去看何天巳,反而一直低着头,就那么死盯着脚前一小块泥泞的土地。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发出了一声轻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叹息声。 “当年,你被喀迈拉俘虏之后下落不明。别人都说你已经殉职,可我不信。我满世界地打探你的下落,想尽了各种办法,终于把你找了回来。可是研究所为了对你进行研究,故意伪造了你不治死亡的假象。我被他们骗了整整两年……两年之后,我也受了重伤,被迫调离前线。吴非这才告诉我,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就来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终于朝着何天巳露出了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 “如果你认为我的出现打破了你的平静,那我现在就向你道歉……离开流珠屿之后,我就回S市去,你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你的平静生活。”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明若星的表情,何天巳的心脏紧跟着抽痛了一记,却还是没有放下芥蒂。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一直隐瞒我欺骗我?难道是怕我不信?” 明若星摇头:“一个人只能拥有一种人生。如果你已经没办法再回归正轨,那过去的一切只会造成你的心理落差,徒增烦恼。” 何天巳立刻反驳:“烦恼不烦恼,这是我的事情。你没有权利代替我做出这个选择。” “可这并不是什么有得选择的事!” 明若星一直委顿不振的声音陡然响亮起来, “真相是无法被收回的。一旦你知道了这些事,就算再烦恼、再混乱、再失落,也没办法回到一无所知的状态。如果我告诉你一切,而导致了你的崩溃……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你有替我想过吗?!” 何天巳愕然道:“我以为你不会这么纠结。” “不,事实上我会。何天巳,我没你以为的那么顽强。” 说完这句话,明若星再不去理睬何天巳,转身就朝着白茫茫的迷雾深处走去。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猛击了一拳,何天巳赶紧跟了上去。 虽然前后只相差了短短几秒钟,可是明若星的身影还是一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只不分场合、胡乱任性的猫…… 虽然何天巳的确很想揪住他的尾巴,朝他痛骂一顿,却也更加担心他的安全。所以也就只能加快步伐,继续朝前追去。 所幸泥泞的道路上清晰地留下了明若星的足迹。就这样往前追出了大约五十来米,何天巳果然又重新找到了另一束手电的光亮。 他赶紧朝着灯光跑去,发现明若星就站在一堵半倾圮的砖墙前面,对着角落一动不动地发着愣。 “怎么了?那里有什么?” 逢魔花开时_240 “……” 明若星也不直接回答,只是用手电光束在角落与远处之间来来回回地照射了几遍。然后才轻声道: “刚刚我好像看见……有个小孩从这里跑过去了。” 第130章 流珠医院 深夜的流珠屿白雾茫茫,荒废了几十年的废墟里,有一个小孩跑了过去? 何天巳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他们今天下午在岛屿上走了大半圈,还爬上制高点的灯塔鸟瞰了地形。可以确认整座流珠屿完全是废墟,不要说小孩了,大人要想在这里隐居都很困难。 可明若星也绝不是那种不看时机、乱开玩笑的人。况且他还是夜视能力超群的猫种亚人,看错这种事更是几乎不可能发生。 但是再去观察废墟角落那里的泥地——根本就连半个脚印都没有。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当何天巳困惑的时候,背后又吹来了一阵海风,将一种细碎轻微的声响吹进了他的耳中。 是的,这下子他们两个全都听见了。风中带着一串小孩的笑声。 “……怎么回事?” 向来胆大理智的明若星,置身于如此阴冷荒凉的环境之中,也不免有些心里发毛。 听出了他压抑着的恐惧,何天巳两步走到了他的身边,捉住他的手掌轻轻地握了一握。 “没事,有我呢。走,过去看看。” 既然登岛就是为了调查情况,那也没有别的选择。明若星唯有硬着头皮,紧跟着何天巳的步伐,朝着海风吹来的方向走去。 那正好是白天还没有来得及勘察的区域。按照船长地图上的指示,应该有医院和其他一些功能性建筑。 既然已经摊了牌,明若星觉得有必要将突击队在医院地下室里的发现告诉何天巳。 于是他小声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下去的话,就是……” “嘘——” 何天巳突然捂住了明若星的嘴,拽着胳膊一把将人带到路边的废墟后头躲藏起来。 而几乎就在两个人藏匿好的同时,漆黑的道路前方就响起了一串声音。 更清晰、更响亮,毫无疑问就是几个孩童的嬉闹声! 明若星与何天巳躲在墙角处谛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但是明若星却下意识地拽着何天巳的衣袖。 意识到自己正罕见地被明若星依赖着,何天巳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肩负起更多的责任来。 他轻声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 明若星费了点儿劲才回想起自己要说的话,“继续往前走,有一座医院。医院的地下室很可能就是当初喀迈拉关押你的地方。” “所以,你以前来过这里?” “不是我,是亚安局的突击队。你以为我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带你来那么危险的地方?!” “那你所谓的突击队,有没有听见过我们现在听见的声音?” “……” 明若星愣了一愣,忽然领悟到了什么,可他还来不及说话,突然又一把抱住了何天巳的胳膊。 “小孩!!刚才又从你背后跑过去了!” 何天巳赶紧回头去看,当然是一无所获。他想要探出头去寻找,却被明若星阻止了。 “别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着,明若星抬起手来轻轻一晃,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里多出了一柄眼熟的短刀。 “怎么又是壶天?!” 何天巳咋舌,“你那什么突击队在搞什么飞机?连这里有壶天都不知道?” 懒得跟他解释能力越强越是能够与壶天发生共鸣,明若星已经迅速调整好了情绪,站起身来。 “这些孩子只是壶天里的幻象,跟着他们应该就能够获得更多的讯息,走。” 两个人重新走回到了大路上,循着刚才传来嬉闹声的方向前进。 大约又走了二十来步,前方的雾气变得越来越稀薄,而四周围也不再是漆黑一团。 短短几分钟之内,他们如同经历了从黑夜到黎明的转变,沐浴在了一片银蓝色的冷光之中。道路不再湿滑泥泞,废墟也恢复成了坚固挺拔的建筑。 落后何天巳一步的明若星边走边看,不知不觉中已经忘记了恐惧,只剩下满满的好奇。 突然间一股冲击力突然从背后袭来,将他撞了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了地上。 所幸何天巳,一把将他扶住。 两个人再回头去看,却发现撞上来的是个六七岁的小孩,揉揉屁股也从地上怕了起来,冲着何天巳笑着鞠了一个躬,然后又急急匆匆地跑远了。 “……他认识你?”明若星看看何天巳。 逢魔花开时_241 “我怎么知道?!” 何天巳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今年到底几岁?该不会就连年龄都是假的吧?” “怎么可能!” 两个人正面面相觑,就听见前方突然热闹起来。像是有一大群人正朝这边接近。 大约一两分钟之后,前方十字路口出现了十二三个六七岁的小孩,手拉着手,在一名看似老师的成年人的引导下,排着队伍横穿过街道,朝街对面走去。 “这些就是白天那座小学校里的学生吧?但那边可不是学校的方向。” 何天巳眯着眼睛望过去,孩子们全都穿着统一的校服,看上去干净整洁,精神面貌似乎也很不错。 “那边是医院。” 早已经将岛上地图默记于心的明若星说出了正确答案,“地下就是喀麦拉的实验室。”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地方,两个人决定跟上去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们转过了十字路口,跟着那群孩子一起向北走。没过多久前方就出现了一座灰白色、线条简洁的多层建筑物。 虽然看不见医院的名称,但是楼顶上的确竖立着一个大红色的十字灯箱。 医院的门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此刻已经站了大约四五十个孩子。不止是那队小学生,就连刚才不小心撞到了明若星的那个孩子也来了。 现场当然也有陪同一道过来的成年人,只不过人数很少。更显眼的是那些站立在广场两侧,一身迷彩服、手里还端着步枪的守卫。 “排队体检还需要这么大的阵仗?看起来不像是在干什么好事啊。”何天巳轻声嘀咕着。 而明若星的关注点依旧在那些小孩子的身上。 他小声道:“这些孩子好像都有点奇怪。” “是很奇怪。” 何天巳也看出来了:“坐轮椅的、拄拐杖的、肩膀一高一低的……总之光看外表就能找出这么多问题,肯定还有一些问题是外表看不出来的。” “也许这就是他们被集中在这座岛屿上面的原因了。无论如何,医院里一定有问题。” “那就过去看看。” —— 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不会被发现的安全距离,围绕医院转悠了一圈。很快就发现几个出入口全都有荷枪实弹的守卫站岗,后门还停着几辆集装箱卡车,看上去阵势不小。 “医院里面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何天巳提议,“进去看看?” 明若星点头:“可以。但怎么进?硬闯风险太大。” “不用硬闯。”何天巳已经想好了对策,“可别忘了,这里是壶天。” 说着,他突然拈了一个响指。身上的衣物瞬间变成了广场上那些守卫的模样。 明若星提出了一个极为务实的问题:“如果这些守卫彼此认识怎么办?” “所以我们要走最隐蔽的侧门,而且随机应变。” 这样说着,何天巳又上下打量明若星:“有我一个守卫就够了,你扮成医生,再提个箱子。我就装成护送你进医院,这样比较逼真。” “……” 虽然有点想要吐槽,但明若星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建议,转眼就披上了白大褂。 两个人立刻避开人群,朝西北方向的侧门走去。 事情比明若星预料得要简单许多,侧门的守卫丝毫没有产生怀疑。 从这里进入医院区域,首先是一个不算太大的花园。 乔装的两个人沿着花园中央的小路往前走,很快就抵达了主楼的侧门。透过透明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见孩子们进入医院之后,拐弯往左侧的走廊尽头走去。 没有其他的备选方案,两个人决定推门而入。 然而就在明若星搭上金属门把的同时,原本阴沉的天色突然又变得一团漆黑。紧接着,他们意外地又回到了现实中的流珠屿废墟里。 “……这个壶天不太稳定。” 明若星只能这样解释,“继续走走,说不定还能再回去。” 此时此刻,他们所处的地点早已不再是刚才明若星发现小孩的墙角。从残存的建筑以及身后野蛮生长的各种植物来看,这里应该正是现实中的那座医院。 壶天里的玻璃门早已经不复存在。两个人径直走进了黑洞洞的大厅走廊。 手电筒光亮所及之处,一间间诊疗室都敞开着黑洞洞的大门,隐约可以看见里头东倒西歪的医疗床、橱柜和其他医疗器械,看上去鬼气森森。 “我有一个问题。” 何天巳提问道:“进入壶天的时候,我们真正的身体究竟会怎么样?之前在闻天院修行的时候,身体是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的。但是在金鱼村里,我们又莫名其妙地跑到了地面上。” “具体原理我也不太明白,但我可以给你打个比方。” 明若星组织着最简单易懂的语言,“人的梦境也分两种。一种只要躺在床上就能够进行;而另外一种,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让人行动起来。” “你是说梦游?”何天巳倒的确是领会了,可紧接着又有了新的问题:“那我们在这种废墟里面梦游,会不会有危险?” “不用担心。在我们登岛之前,亚安局的人已经排除了重大的安全隐患,还装了监视器。如果有问题,会第一时间赶来援助我们。” 何天巳苦笑:“你还真是悄悄地考虑得挺周全。”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辛苦救回来的人,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再遇到危险。” 说完这句话,明若星紧走几步赶到了何天巳的前面,不再说话。 逢魔花开时_242 看着他倔强之中又带着点儿落寞的背影,何天巳的眼神也变得柔和深浓起来,并且同样加快步伐,紧紧跟在身后。 就这样,两个人穿过了大半座阴冷的医院大厅,来到了幻境中那些小孩们排队进入的房间。 第131章 输液室 与岛上的其他废墟一样,这间屋子里也是一片狼藉。但是根据室内的陈设,却依旧可以辨认出这里曾经的功能。 “输液室?” 何天巳的判断应该没有错,大约五十平米大小的房间里,排列着八九张躺椅,边上是东倒西歪的输液架。 与走廊上一样,这间屋子的墙壁和天花板上也有灼烧过的痕迹,吊顶都已经坍塌坠落了,裸露出顶部的破烂不堪的管线。 “看,这些好像是烧化了的针管。” 何天巳从地上捡起了一片已经基本融化的塑料,“这么细小的针筒,似乎不太常见。” 明若星凑过来看了一眼:“像是打疫苗用的。” 这下子似乎就也说得通了:孩子们从四面八方来到医院就是为了接种疫苗。然后他们都被带到了这个房间里,注射了针管当中的药物。 可是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明若星正与何天巳面面相觑,忽然间四下里又发生了变化——光线再度明亮起来,废墟又成了崭新的建筑。 孩子们也出现了,还有医生以及把守在门口的守卫。 短暂的惊愕过后,两个人很快就发现这些人并没有任何反常的表现,似乎已经接受了他们的存在,便也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观察。 在医院门口排队的孩子,以十人一组进入输液室。每人坐在一张躺椅上,随即就有护士端着托盘开始为他们打针。 孩子们都很懂事,虽然年纪不大,却都不哭不闹。输液室里非常安静,然而这异常的平静之下却又隐藏着什么令人感到不安的气氛。 疫苗注射完成的同时,站立在一旁的医生开始计时。让孩子们继续躺在躺椅上休息。十分钟之后,护士上前进行观察、口头询问和一些指标的测量,迅速将孩子分成了两拨。 明若星低声与何天巳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决定分开,一人跟着一组孩子行动。出了问题之后再互相支援。 何天巳跟随的队伍从来时的那扇门穿过走廊,进入了对面的房间。而明若星跟随的是往左的队伍。领队的守卫打开了输液室右侧的铁门,将这支孩子领了进去。 这是一间相对而言窄小许多的房间,而且看上去应该是由办公室临时改置的,墙上还挂着一些医院的规章制度和招贴海报。 屋内也放着几张躺椅,此外还有一张推车床。明若星注意到无论是椅子扶手还是床栏上都绑着拘束绳,看起来更像是精神病院里常用的器材。 这一队的四个孩子,全都被安排坐在了躺椅上。随队的医生一语不发,仍旧一进屋就开始低头计时。 他究竟在等待着什么东西?明若星很快就有了答案。 差不多到了第三分钟的时候,坐在右手第二坐座躺椅上的孩子忽然低声呜咽起来,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那个孩子的身上。只见他蜷缩着小小的身体,脸色苍白,表情因为巨大的痛苦而皱缩起来。 然而现场却没有任何人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怪异的计时还在继续着。 知道这些都已经是无可挽回的过去时,明若星继续冷静观察。 又是一个煎熬的十分钟结束,医生亲自上前检查了四名孩童的状况,又迅速地将他们分作了两堆。 与那个已经发作的小男孩分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名小女孩,她很显然是在努力想要隐瞒自己的不适,可惜只是徒劳。 朝向走廊的门被打开了,两个暂时没有异状的孩子被送去了刚才何天巳那队进入的房间。而已经出现异状的男孩女孩,他们的下一站就在隔壁。 门打开了一瞬间,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消毒药水的气息喷涌而出。明若星下意识地屏主了呼吸。 他发现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却被一道铁栅栏隔成了里外两个部分。靠墙摆放着几辆推车床。 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这里墙上、地上,乃至天花板上各种淋漓的鲜血。 再仔细看,铁栅栏对面的角落里站着三个荷枪实弹的守卫,正面无表情地严阵以待。 这地狱一般的场面吓得两个孩子哭泣起来,然而却没有人施以怜悯,直接被守卫一把推了进去。 明若星原本也想要跟着走进去,却被随行的医生一把拦下了。 眼看着面前的铁门即将关闭,这个时候又从走廊上过来了几个人。包括另外一名守卫、何天巳和一个小孩子。 两个人重新见面,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见三个孩子就已经全部都被关进了恐怖房间。沉重的铁门随即关闭,隔绝了更多的声音。 这之后,又是一批新的孩子被带进了房间里,等待着他们的依旧是十分钟的死寂。十分钟之后,铁门重新开启,三个孩子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地鲜血。 “走吧。” 见何天巳神色凝重,明若星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个人回到了昏暗的走廊上。循着光线传来的方向,可以看见更多的孩子们还在排着队伍等着接受注射,浑然不知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 “别看了,既成事实。” 明若星又轻轻推了推他,“下面就是实验室了,过去瞧瞧。” 没有人来盘查,他们就一口气走到了漆黑昏暗的走廊尽头。 可以看见一串冰冷的下行台阶,尽头是一道上了锁的金属拉门。门口有两个荷枪实弹的守卫,一看见他们就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干什么的?!” “来取药。”明若星面不改色,“开门。” “什么药?” 逢魔花开时_243 “和疫苗有关的,名字是机密。”明若星决定赌上一把,“少废话,赶快!” 两个守卫互相对视一眼,一个人继续警戒,另外一个人拿出了对讲机,显然是要确认他们的真实身份。 眼看着谎言就要被揭穿,明若星与何天巳同时迅速出手,瞬间将两个守卫打晕在地。随后,何天巳很快就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了一串钥匙。 可他还没来得及试出哪一把能够开启拉门,他们背后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了一连串“啪啪啪”的枪响。 病房里的孩子们此起彼伏地尖叫哭喊起来。然而比哭喊声更响亮的,是更多的枪声以及成年人的怒吼。 原本秩序井然的医院瞬间成了疯人院,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火药味和血腥味! “要不要出去看看?”何天巳问明若星。 “……不用。”明若星略作思考之后果断摇头,“继续开门。”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就在何天巳尝试到第五把钥匙的时候,四周围又逐渐从昏暗过渡到了漆黑。 枪声和叫喊声全都远去了,潮湿与阴冷则卷土重来。 “我们又回到现实了。”何天巳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钥匙也消失了。 当然,他们现在也并不需要钥匙。因为面前的老旧拉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看上去科技含量很高的密码门。 “这里面就是喀迈拉的秘密实验室。” 明若星的声音从他身旁轻轻传来,“门已经打开了,如果你想要,现在就可以进去看看。” 何天巳立刻伸手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 现实当中的地下室是一座极富现代感的科学实验室。雪白的地板与天花板、有机玻璃的墙体隔断,使得这里既拥有医院般的简洁,又带着一种虚幻不真实的未来感。 两个人拿着手电,穿过漆黑悠长的走廊。左右两侧的透明玻璃房间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研究器械。 所有这些东西全都蒙着厚厚的灰尘,但仍旧不难想象出多年前的忙碌场面。 手电筒在玻璃墙上的反光严重干扰了视觉,何天巳干脆逐一进入每个房间进行观察。 虽然暂时还没有记忆被唤起的迹象,但是自从踏入这个研究所开始,每前进一步他的心头就会沉重一分,此刻已经沉甸甸地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样?” 明若星时刻都在关心着他的状况。“要不我们先回去,等天亮了再过来。” “不,我没事。” 何天巳摇摇头,轻轻推开了他好意伸过来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终于接近了实验室的最深处。 在这里,透明的玻璃墙壁变成了两排看起来更为坚实的白色混凝土墙,镶嵌在墙体上的灰白色铁门上只留有一道书脊大小的开口。也许是为了方便观察以及递送食物。 换句话说,这里应该就是“牢房”。 “呃——!!” 只是朝着门里面张望了一眼,何天巳的头痛就再度发作。 他一手扶着门框缓缓滑坐下来,紧闭着的眼前瞬间闪回了无数画面的碎片。 完全封闭的狭窄空间;墙角的监视器;永不熄灭的、明亮刺眼的灯光;还有白如雪地的六面墙壁…… 置身其中,如同置身于一片彻底的虚无。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伸至恐怖的极限。 “……何天巳?何天巳!!” 觉察他的异状之后,明若星立刻将何天巳从“牢门”前拽开。扶着他缓缓贴着墙壁坐下,将他的头抱在自己怀中,又在背上轻轻拍抚着。 “没事了,都过去了。” 两个人稍稍依偎了片刻。明若星忽然发现远处的走廊开始发光,就好像是有光线透过气窗,从地上投射进来。 紧接着,天花板上的电灯发出噼啪跳动的声音,突然大放光明。 灯光下面,死寂蒙尘的实验室开始“苏醒”。 隔着玻璃墙,可以看见许多身着白衣或者防护服的人正在各种仪器前忙忙碌碌。 这似乎就像是一般科学实验室里常有的忙碌景象。可没过多久,半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明若星悚然回头。发现身后的玻璃墙体内部是一间手术室。此时此刻,一个半人半兽的庞然大物被绑在手术台上。围绕在它身边的四五位研究员,已经用工具打开了它的头盖骨,露出花白的大脑。 半兽人正在不断地发出惨叫声,由此看来手术似乎并没有使用到麻醉剂。而更加恐怖的是,有研究员正在不断地用刀子在半兽人的身体各处切割刻划着。而其他人,有些用工具拨弄着半兽人的大脑,另外一些则监控着仪器上的读数。 “那是……在测试一种能让亚人感觉不到疼痛的特殊药物。” 何天巳的声音忽然从明若星怀里传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的脸色依旧由于痛苦而苍白,然而眼神中却似乎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迷惘。 “你……” 似乎领悟到了什么,明若星嘴唇动了两下。可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却听身后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回头,对上的是四五个荷枪实弹的守卫。 第132章 凶险 逢魔花开时_244 五管黑洞洞的枪口,全部瞄准了明若星的要害。 尽管这里只是壶天幻境,可如果遭受了枪击,一样有可能会因为心脏骤停等原因在现实中猝死。 明若星不敢轻举妄动,他一边寻思对策,一边缓缓举起双手示意无害。然而那个依靠在他怀里的男人却始终纹丝不动。 “快点把手举起来!” 持枪的守卫又强调了一遍,同时威胁性地将子弹上膛。 “他晕倒了!”明若星大声解释。 领头的守卫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指派两名下属上前验证。 可还没等这两个人靠近,何天巳却兀然睁开了双眼。 “……滚!” 伴随着无比清晰的一个单音,一股异常强大的信息素波动瞬间掠过明若星的身体,向着前方扫去。 两名试图接近的守卫顿时被掀翻在地,落地的一瞬间竟然化作了一片灰烬! 与此同时,壶天又起变化了。 日光灯黯淡下去,玻璃墙壁和各种实验器材也消失不见。研究员和躺在手术台上的半人半兽全都化为飞灰,隐没在了阴影之中。 而当变化再度停止的时候,地下室又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医院里常见的办公桌椅、靠墙摆放的资料柜、洗手池、样式中古的医疗仪器,当然还有病床。 再去看地下室的入口处,一道沉重的金属拉门紧锁着。门口倒着两个守卫。 这是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壶天? 明若星隐约有些明白了,这多半是由于何天巳与不同时间段的两个壶天同时发生了联系,导致了极为罕见的时空扭曲。 而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何天巳的记忆正在恢复? 他低头看向依靠在自己怀里的男人,嘴唇微微颤抖着,可最后只问出了一句话:“你是谁,你现在是谁?” 大约有那么三四秒钟的时间,何天巳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又过了一阵子,他终于缓慢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现在心里很乱,头痛……” 明若星立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担心这样继续下去,何天巳的大脑会出现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再度失去自我意识。明若星立刻将他扶起,试图朝外面走去。 与性命相比,别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为今之计,还是应该先回到礼堂,再找机会联系上亚安局的人,撤回安全地区。等何天巳的情况重新稳定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回来继续。 可是他们才刚走出几步,就听见拉门外响起了一片枪声和尖叫声。 考虑到地下室暂时还是安全的。明若星将何天巳扶到病床上躺下休息,自己则搬了一张椅子,扒上房间高处的气窗朝外头张望。 地下室的气窗外面是一片花坛。透过矮冬青灌木丛之间的空隙,可以勉强看见医院的后门。 原本停靠在后门的那几辆大车,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残骸。撞墙的撞墙、翻车的翻车,几乎无一幸免。 而那些已经被装进车里的“货物”也从车厢里掉了出来,横七竖八地摔在了地上。 那是几十条银灰色的裹尸袋,从外形和尺寸上来看,里面的尸体应该全部属于那些注射了疫苗的小孩。 但是真正令明若星感到不寒而栗的,并不是这些静止的尸体。 裹尸袋不止这几十条,事实上,还有更多的袋子被扯开了,以碎片的形式散落得到处都是。 几乎所有的碎片上都沾有血迹,然而还有更多的血迹出现在道路上、路边的电线杆、墙壁、甚至是行道树上。 在明若星的记忆当中,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怖的大屠杀。满街都是人的尸体——小孩、大人、还有全副武装的守卫。而且几乎所有的尸体都是不完整的,有些手脚残断、有的脸部被啃噬缺失、有的被开膛破肚,惨不忍睹。 短暂的惊愕过后,明若星循着枪声和叫喊声传来的方向迅速调整了观察角度,于是他亲眼目睹了惨案的真相。 那里有许多浑身浴血的身影。高矮不一,但是轮廓外形扭曲,显然早已不再是普通正常的人类。 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对遇见的任何人展开攻击,几乎只要短短的几十秒,就可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置于死地。 而那些在惨叫声里被袭击致死的人之中,又有不少会像丧尸那样“复活”过来,开展新一轮的屠杀…… 这是疫苗实验的目的,亦或只是副作用?没有任何人能够给出确切的答案。 明若星唯一能够肯定的是,现在贸然突围的风险太过巨大。 但是继续留在实验室里,也未必就能够活命。 继火药味之后,又有一股新的刺鼻开始弥漫——那是火焰的焦糊味,意味着或许有哪一颗子弹引燃了棉絮、酒精或者其他任何易燃物品。 经过一段时间阴险的酝酿,大火在整座医院里熊熊燃烧起来。 如果赶在烈火烧进来之前撬开铁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更可怕的是,有毒建筑材料在燃烧时释放出的滚滚浓烟正源源不断地灌进地下室。站在门口,也许只要短短十几秒钟就会陷入昏迷并且直至死亡。 除此之外,却又别无出路。 明若星知道自己可以变成猫从气窗里逃走,可何天巳又该怎么办? 在排除了一切的生路之后,明若星唯有再度回到何天巳的身边。 “醒醒!” 他拍打着何天巳的脸颊,“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壶天里了。醒醒啊!” 何天巳依旧处于严重的混乱状态。他似乎醒着,却又似乎没有。只有一双眼睛无精打采地凝视着明若星的脸庞。 可是他很快连明若星的脸也看不清楚了,因为烟雾变得愈发的浓重,已经开始遮掩近在咫尺的事物。 逢魔花开时_245 他听见明若星被浓烟呛得咳嗽,又听见明若星一边咳嗽着,一边贴近到了他的耳边。 “别死在这种地方。如果你死在这里,那和当初我没能把你救出来又有什么区别……” 但滚滚的烟尘,最终还是吞没了一切。 ——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重新唤醒明若星的,是水滴滴落在脸颊上的冰冷触感。 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潮湿的肮脏地板上。四周围一片漆黑,显然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的地下室。 可即使回归了现实,危险也并未远离。 明若星很快就听见了排山倒海一般的洪亮巨响,而那是从建筑物外面传进来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时停时下的阵雨变成了倾盆暴雨。飓风般的海风裹挟着雨流横扫着整座小岛。 而刚才唤醒明若星的水滴,只是不断从天花板上渗漏下来的雨水中的一小部分。 “你终于醒了。”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明若星迅速回头,看见何天巳倚靠在墙根角落里。夜色深浓,实在看不清楚他现在的表情。 “……你怎么样?” 尽管自己还有点头晕恶心,明若星却手脚并用,爬过去关心何天巳,“有没有……记起点什么来?” 何天巳的精神还是不好,他迟缓地点了点头,却又更加快速地摇头。 “只记起一些碎片……根本没有半点要紧事。”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脱了力,又歇了一会儿才苦笑起来。 “你也许说得没错。挖掘记忆的过程实在太难受了。就像是有个钻头在脑袋里钻,真不是人受的罪……” “既然受不了,那不如……算了吧?”明若星始终是心有不忍:“咱们现在就走,我去找亚安局的人把咱们接回陆地,然后就回金鱼村去。你想要知道的事,我都可以亲口告诉你,” 可何天巳只是苦笑。 “不是你告诉我的,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始终都是一面之词?别的也就算了,我可以不在乎;但是你我之间的记忆,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自己记起来。” “你真是……” 明若星嗫嚅了一阵,终是找不出贴切的形容。他稍稍缓了一阵,又扭头去看天花板上的情况。 “雨太大了,漏水很严重,恐怕这里很快就要被淹了。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你能走吧?” “能。” 何天巳咬牙站了起来。虽然晃了两晃,但毕竟还是稳住了。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爬出了地下室,回到医院的一楼。 不看不知道,地面上的情况比地下室更糟。 大楼的上层建筑已经严重损毁。大风之中又有不少残存的物件被刮了下来,到处是乒乒乓乓的声响。 大雨从洞开的窗户与墙体的缝隙之间不断倒灌进来,楼梯间已经汇出了一条小河,头顶上的天花板也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担心大楼会有坍塌的危险,明若星坚持要先带何天巳转移到安全地带。于是两个人重新披好雨具,朝着来时的侧门走去。 几乎是一走到外面,就睁不开眼睛。 风实在是太大了,雨点完全是横着砸在了他们的身上。雨具根本没有用,半分钟之内两个人浑身上下已经湿透。 好在礼堂距离这里只有两百米左右。两个人紧紧抓住彼此,缓慢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拐过一道弯,路程大约走到一半的时候,风雨逐渐小了下去。明若星正有些诧异,突然间他又听见了不祥的枪声和叫喊声。 明若星这才意识到何天巳又滑向了意识不清的深渊。 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里进入壶天,对留在现实世界里的身体来说是极端危险的事。 “不要壶天,不要壶天……!!” 他吓得双手捧住何天巳的脸颊,大声地叫喊起来。 “何天巳!!控制住你自己,不要和壶天共鸣!!清醒一点!!我们就快要到了!!” 他的喊声的确起了作用,何天巳勉强睁开了一点眼睛。风雨声重新大作,而他们耳边的枪响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敢再做任何的耽搁,明若星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咬紧牙关扶起何天巳,几乎是小跑着迎风前进。 一百米、八十米、三十米……看见了,礼堂就在前方。 当狂风暴雨终于被坚实的屋顶阻挡住的时候,两个人浑身上下已是一片泥泞。 在让何天巳依靠着主席台坐稳之后,精疲力竭的明若星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他仰躺在肮脏但却干燥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只过了不到半分钟,却又一骨碌爬了起来。 何天巳的情况没有什么好转,但至少还算是稳定。尽管他坚持一定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可是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再遇到壶天,他们两个的人身安全都成问题。 明若星知道自己不能擅自冒险,他决定立刻就联系后方的亚安局人员,尽快撤离流珠屿。 第133章 白衣天使 逢魔花开时_246 流珠屿远离陆地,岛上气候恶劣、又没建通讯基站,手机自然收不到信号。但如果想要和外界联系,倒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 早在出发之前,明若星就偷偷地准备了卫星电话,如今就好端端地躺在行囊之中。 他很快就联系上了留守在岸边小镇上的亚安局支援力量,然而对方的回应却实在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 根据后方收集到的消息,流珠屿上的这场暴风雨完全不在气象台的预报之中。它不仅来得莫名其妙,而且瞬时风力甚至已经超过了超强台风的标准。 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任何船只试图靠近流珠屿,无疑都是自取灭亡。 保险起见,他们唯有建议明若星尽量留在安全的室内,等到风雨略小一些的时候,会尽快派出快艇过来救援。 听着礼堂外面摧枯拉朽的狂风呼啸,明若星无法要求别人为了自己和何天巳冒这种风险,于是他平静地接受了现状,表示会尽量待在原地等待救援。 通话结束之后,他又回头去看帐篷那边的情况——何天巳已经清醒了,也正在无精打采地望着他。 “怎么说?” “救援很快就会来,要我们在礼堂里等一会儿。” 说完这番善意的谎言,明若星又取出酒精和固体燃料,并从主席台等处搜罗了不少破木头,生起了一堆篝火。 当火焰亮起、开始发光发热的时候,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噤。 只有体验过温暖的感觉,才真正意识到寒冷的可怕。 明若星朝着何天巳看了一眼,发现何天巳正在朝他招手。他会了意,于是乖巧地靠了过去,两个人依偎在了一起。 身上的衣服又湿又沉,像个泥壳子套在身上。但是谁都没有力气再去更换,只能任凭篝火的热力慢慢烘烤,就像泥在火炉里慢慢烘烤成更加坚硬的陶。 这狂风暴雨包围之中的诡异平静,似乎带着一种独特的催眠作用。彼此的体温慢慢地交融在一起。有些刚才急于想要确认的东西,突然也变得不那么要紧了。 逐渐放松下来的明若星开始困倦了。他保持着依偎在何天巳怀里的姿势,微微抬起头来,却发现何天巳不知何时已经神色严肃,凝视着他背后的什么东西。 明若星的心中咯噔一下,也慢慢地扭过头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背后出现了五六个浑身污脏、神情呆滞的小孩。 在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明若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孩子们,而孩子们也沉默地回望着他。 直到室外的一阵枪响打破了沉默。 枪声让孩子们惊恐地缩成了一团,有个拄着拐杖的孩子甚至还跌倒了,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着。 明若星循着枪声看去,礼堂已经变成了不新不旧的礼堂。地板平展、桌椅整齐,而且每一块窗户玻璃都是完好的,没有任何一扇被封住。 很显然,灾难尚未降临。 又或者说,灾难即将到来。 明若星赶紧抬头再看何天巳,希望他能够尽快切断与壶天之间的共鸣。然而何天巳却已经放开了明若星,缓缓站起身来,朝那些孩子走去。 他扶起了那个在地上爬行的男孩,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话。 “你是吴峰?” 男孩虽然没有回答,却抬起头来,惊恐地看了何天巳一眼。 没错了,这个男孩就是如今的花卉大亨。 明若星很快就领悟了这其中的道理——虽然生者的记忆形成壶天的概率很小,但如果当年吴峰的确与其他孩子来到过这里,而与他同行的孩子又死在了岛上,那么死者残存意识汇集而成的壶天里,依旧会出现吴峰的身影。 当然,那也只不过是“别人眼里的吴峰”而已。 但是何天巳显然没去想那么多。他俯身扶起了吴峰,两个人视线齐平。 “吴峰,听我说你别害怕,最后你活着离开了这座岛屿。因为有位医生会救你出去……” 壶天里的这个吴峰,并没有对何天巳的安慰做出任何积极反应。恰恰相反,他仿佛愈发地悲伤了,双眼蓄满了水光,并且很快化作了两行眼泪。 明若星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吴峰的反应,而是那些死在了岛上的,绝望的孩子们的眼泪。 从一个到全部,所有的孩子都哭泣起来。巨大的恐惧仿佛化作了一团肉眼可见的黑雾,将他们团团包围在了中央。 伴随着这种绝望的哭泣声,礼堂的大门外传来了一阵杂乱嘈杂的脚步声。 “轰”地一声,沉重的大门被暴力突破了。 又是一大队人马闯了进来,却并不是血腥狰狞的变异怪物,而是一群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还带着防毒面具、看不清真容的人。 这些人冲进来之后,很快就发现了集中在主席台这边的明、何二人以及孩子们。没有任何的询问或者解释,荷枪实弹的队伍迅速将他们包围起来。 紧接着,大门口又进来了一队身着白色隔离服的人。只不过他们手里没有枪支,而是一些印着红十字图案的手提箱。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与持枪者并不是一伙的。 最有力的证明,就是这些人同样也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像在逼迫他们去做不愿做的事。 局势不明,暂时只有观望。 明若星与何天巳假意顺从地举起双手,紧贴主席台蹲下。紧接着,在持枪者的指挥下,那些白色隔离服的人开始为孩子们做简单的检测。做完测试的孩子就被白衣人一个个抱起,带出了礼堂。 再不行动,很快就要轮到他们了。 明若星刚想向何天巳示意,冷不丁地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他赶紧扭头,这才发现何天巳又陷入了混乱状态,脸色惨白、眉头紧皱、肌肉抽搐。 而更糟糕的是,他的这种异常已经引起了那群持枪者的注意。 “喂,那个人该不会也被感染了吧?”不知是谁低声说道。 紧接着,有人举起了手里的枪。 不容迟疑,明若星一个箭步上前,左手将枪管抬向无人的方向,右手出拳直击对方上腹中央。 逢魔花开时_247 只听“砰”地一声枪响回荡,子弹径直飞向窗外。持枪者则被打退出三四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呕。 明若星已经夺枪在手,立刻朝着那群恶徒一阵扫射。枪声响起,前排不少人应声倒下。然而又从门口涌入了更多荷枪实弹的人,黑压压一大片,如同死神降临。 眼看无处可逃,明若星唯有尽快返回何天巳身旁。抵抗已经无效,为今之计似乎只有以最快的时间制造出掩体,保护住彼此。 却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衣人中为首的那位突然上前一步,高声喝阻。 “住手,这两个人也有研究价值!” 紧接着,他大步朝明何二人走来。 虽然隐约知道他与那群人不完全是一伙,但明若星仍旧保持着高度警惕。如果有必要,他随时都可以杀死这个看上去手无寸铁的男人。 然而白衣人却并不害怕,他走到他们面前,蹲下,然后轻轻抚上了何天巳的脸颊。 “不要紧张,让我看看他。” 说来也奇怪,几乎就在触碰的一瞬间,何天巳就开始放松。紧接着整个人都软倒在了明若星怀中。 “……何天巳?!” 不知是喜是忧,明若星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了白衣人。 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白衣人摇头,温柔而坚定地说了一句话。 “他不会有事的,我会一直守护着他。” 这话什么意思? 明若星一愣,还没来得及询问就感觉怀中陡然一轻——何天巳猛然睁开眼睛,伸手一把抓住白衣人的手腕。 “你……你是……” 他张着嘴,嘴唇微微抽搐,仿佛有许多话想要诉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可是他们却全都忘了,这并不是合适说话的场合。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全都带走!!!” 远处有个声音大声地叫嚣,紧接着又是十多个端着枪械的人一拥而上。 明若星准备防御,可白衣人却突然出手,将他连同何天巳一起用力地推了出去。 “回去吧!” 明若星明明记得自己背后就是主席台。然而此刻,他却什么都没有靠上,不受任何约束地朝后方倒去。 猫的本能让他想要转过身去,以最安全的姿势落地。但是为了保护何天巳,他却硬生生地改变了自己的本能,一手护着何天巳,在他的身下充当起了缓冲垫。 周遭的一切都在他们倒下的这半秒钟时间里发生了改变。昏黄的白昼消失,狂风暴雨卷土重来。 正如那个白衣人所说的,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两个人正好跌倒在了之前搭建的帐篷上,因此毫发未伤。 然而明若星却没有办法感到乐观。 因为何天巳还是没有清醒。恰恰相反,白衣人的这一推,似乎将他推进了更加严重的混乱之中。 明若星从未见过何天巳呈现出如此痛苦的状态。苍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脸色,血色尽失的脸颊上甚至已经开始呈现出隐隐约约的青紫。 何止于此,剧烈的肌肉痉挛更迫使何天巳蜷缩成一团,四肢不停地抽动着。 为了避免他咬到舌头,明若星赶紧抓起擦拭雨水的毛巾塞进他嘴里。一边又扶着他躺进帐篷里,解开紧贴在身上的潮湿衣物,想要为他按摩放松。 于是,他就看见了那令人惊讶的一幕——何天巳的身上覆盖着一层青黑色的鳞片,不是鱼鳞,也不像是那伽的蛇鳞,还泛出一层油膜似的奇异光泽。 这是……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明若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惊诧。 何天巳的状况还在持续恶化。他的体温忽而灼烫、忽而冰冷,浑身上下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在突突地跳动着,青筋暴起,骨头似乎也在吱嘎作响。 背包里的抑制剂丝毫不起任何作用,就连信息素压制也已经完全无效。明若星再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只能用干燥的衣服将何天巳裹住为他保温,一边抚摸着他的脸颊、反反复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就这样大约僵持了五六分钟,这一波剧烈的发作终于开始退却。何天巳的痉挛停止了,四肢也缓缓舒展开来。 明若星赶紧去看他身上的皮肤,诡异的鳞片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消退了不少。看起来再过几分钟就能彻底恢复正常。 可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就感觉到帐篷外面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去。 也许是篝火熄灭了,要再去添点柴火和燃料。 明若星掀开帘布朝外看。 风声雨声一刻都没有停歇,礼堂依旧是那个破败不堪的礼堂,而近处的篝火也还残留着一点金红的余烬。 但是黑暗中的远处天花板上,却亮着一双硕大的、腥红色的眼睛。 第134章 回归 是壶天,还是现实? 生平第一次,明若星产生了这样的困惑。 他试图召唤出自己在壶天里使用的武器。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力量在掌心中缓慢凝聚,却始终显现不出器物的形状。 无论现实还是壶天,这种情况都极不正常。 逢魔花开时_248 难道说,问题还是出在何天巳的身上? 明若星回头去看帐篷里,平静下来的何天巳仍旧处于昏睡状态。 也许是他在潜意识里将壶天和现实混淆在了一起,从而造成了空间扭曲? 迅速评估了一下现状,明若星决定暂时先不吵醒何天巳,自己试着看看能不能解决。 他迅速离开帐篷,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礼堂侧面;同时静悄悄地观察着那头怪物的情况。 那是一个比普通人类要大上几号的人形生物。手脚粗壮,弯刀状的指爪能够轻松地楔入墙壁,使它轻松地倒挂在天花板上,灵活爬行。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条几乎与身体等长的尾巴,正在随着肢体的运动左右摇摆着。 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条放大了几百倍的蜥蜴。 蜥蜴怕火,不知道这个大怪物怕不怕。 明若星正在盘算,脚下一不留神踩到了玻璃渣。尽管只是轻微的“咔嚓”一声,可天花板上的蜥蜴却猛地扭过头来。 与那道血色目光对视的瞬间,明若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的心头陡然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如果自己被这头怪物所伤,那究竟算是现实还是幻像? 答案很快就朝着他爬行过来。 及至到了近前,明若星才发觉这只蜥蜴人竟有近三米的高度,背上和手脚关节处都凸起着坚硬锋利的骨刺。那张似人非人的脸上,一张大嘴从左耳一直裂到右耳,獠牙参差不齐地暴长出来。 这样的怪物,没有武器加持肯定制服不了。好在亚安局在岛上几个地方都配备了应急工具箱,恰好礼堂就是其中之一。 退到安全距离之外,明若星一边继续监视着蜥蜴人的动静,一边朝安放应急箱的地点走去。箱子并不难找,解锁密码之后,里面是一堆急救药物,还有一个黑铁盒。 “嘁!”明若星烦躁起来,但不得不低头去研究铁盒的开法。 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蜥蜴人突然朝他飞扑过来! 变生肘腋,明若星立刻抱起铁盒,就地一个滚翻避开了攻击。同时手上用力,终于将盒子打开 ,倒出了藏匿在里面的小口径手枪和弹夹。 子弹不多,但是如果合理利用,打倒眼面前的怪物应该不成问题。 短短几秒钟之间,他已经做好了规划,并且原地不动,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一击不中,蜥蜴人果然又调转方向,重新朝着明若星冲过来。 为了确保子弹的威力,一直等它跑到面前,明若星才开枪射击,瞄准得还是怪物的眉心。 “啪”地一声枪响在空旷的室内回荡,可子弹穿过了蜥蜴人的身体,就像是穿过了空无一物的幻像。 紧接着,他面前忽然起了一阵冷风——蜥蜴人那条粗长的尾巴像鞭子那样抽打过来。 明若星猝不及防,大腿上顿时一阵火辣剧痛!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现实中的子弹射击不到,虚幻的武器又制造不出来,这还怎么还击?! 明若星的实战经验并不匮乏,此刻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而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蜥蜴人还不是唯一的麻烦。 狼藉脏污的地面开始变化了——那些黑褐色的污迹迅速变得鲜艳起来,还原成了东一滩、西一滩的鲜红血迹。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血迹里缓缓地冒了出来,高高低低、奇形异状 那是更多的怪物。它们从血污中升起,虽然暂时静止,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苏醒过来。 现在该怎么办? 明若星脑内已是一片空白,可他并不退缩。 逃也没有用,因为那头巨大的蜥怪已经切断了他的退路。 明若星接连后退几步,抵到了墙根上,紧接着蹬着墙壁一跃而起,借力攀上了蜥怪的后背。 蜥怪的后背上丛生着大量锐利的骨刺,明若星徒手掰住了其中一根,死死用力。蜥怪吃痛,急于想要将他从背上甩下,却为时已晚——只听明若星一声断喝,手中已经举起了一根血淋淋的长刺! 紧接着没有半点犹豫,他一手死死卡住蜥怪的脖颈,另一手拿起骨刺,朝蜥怪的眼球猛力刺去! 从眼球中迸发出来的热液四散迸溅,蜥怪哀嚎一声,猛地转身,背朝着墙壁用力撞去。明若星顿时被推撞在了墙壁上。几根坚硬锐利的骨刺楔入了他的腹部和小腿,如同钢筋插进血肉之中。 明若星疼得失声痛呼,却没有彻底放弃反抗。他一手死死扒住蜥怪的脖颈,一边强忍剧痛,尽可能地向上挪动身体,竟直接将手探进了刚才被他刺中的眼眶里,竭尽全力释放出信息素。 蜥怪被信息素所干扰的大脑瞬间进入了混乱状态,它终于脱离了墙壁,倒在地剧烈挣扎。 直到骨刺从伤口中脱出之后,明若星这才发现自己的半个身体已经被鲜血染红。 然而蜥怪还只是一个开头。不远处还有好几双冒着绿光的眼睛,正在虎视眈眈。 那些原本一动不动的怪物们,似乎活过来了。 这样下去,绝对没有胜算。 明若星咬了咬牙,一瘸一拐地朝着帐篷的方向走去。好不容易回到了何天巳身边,他终于一个踉跄瘫软下来。 “醒醒…何天巳…你醒醒啊……” 他将沾着血的手掌覆在何天巳的脸颊上,用了拍打着。一下比一下急切。 “我撑不住了……你快走、快离开这里……别再死一次……” 可何天巳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礼堂里刮起了一股寒气。紧接着,明若星听见了背后迫近的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去看。因为那些强大而又扭曲的杀气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意识到已经无处可逃,明若星作出的最后一个决定是张开双臂,将何天巳死死地护在了身下。 逢魔花开时_249 然后,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发出了悲惨的苦笑——毕竟这么做除了自我牺牲,根本毫无任何的意义。 也许独自逃命才是正确的选择,可是逃了又能如何?那之后的事,他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算了,不如就这样吧。 “你可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傻瓜。” 突然间,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出现在了明若星耳边。 明若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钟,他背上突然搂过来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一把按住,揉进了温暖坚实的怀抱之中。 就着被抱住的姿势,明若星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 不久之前明明还人事不省的男人,不知是什么时候醒转过来的,而且看上去神志清醒、一切如常。 他首先给了明若星一个有力的拥抱,然后立刻将人护到了自己身后。 “这里太危险,你先走,其余一切都交给我。” “可是——” 这一次,换做明若星有千百个问题要问。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一股巨大强烈的信息素力量从何天巳体内爆发出来! 洪流一般的强烈冲击感,瞬间压制着明若星无法站立。他很快就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像树叶似地轻飘飘飞了出去。 耳边依旧是风声雨声大作,可他却奇迹般地听清楚了何天巳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欠你的太多了,所以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你要等我,我很快……” 似曾相识的话语,让明若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身体就摔在了什么不软不硬的东西上面。 是铺在地上的防潮垫。 他恍惚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帐篷之中。何天巳就躺在他的身旁平稳地昏睡着,体温、呼吸和心跳一切正常。 明若星又掀开门帘向外望去——礼堂里依旧是一片狼藉,但那些怪物已然不见踪影。 更重要的是,礼堂之外风雨已经停歇,天色微明。 沉寂已久的卫星电话里终于传出了后方联络员的声音,表示快艇已经出发。又过二十分钟,果然有一队救援人员抵达了礼堂。 明若星俯身凑到何天巳的耳边:“人来了,我们回家。” 可何天巳却只是昏睡,并未醒来。 —— “他不醒,我不走。” 因为担心何天巳的“一部分意识”会滞留在流珠屿上,明若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接下去的救援计划。 联络员向上级请示之后,决定增派人手和医护人员前往流珠屿,对何天巳目前的状况进行现场评估。 针对各项生命指标的检测很快出炉,何天巳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之所以无法苏醒,似乎只剩下心理层面的因素了。 尽管得到了一堆医学数据支持,却依旧没有人敢于拍板将何天巳转移回陆地上的亚人医院。何天巳不走,明若星自然也是死活不肯离开,于是两个人就又在流珠屿上滞留了一夜。 这一夜倒是过得风平浪静。第二天上午,另一位让人意想不到的重要人物也搭乘直升机被请到了岛上。 苏先生是得知了何天巳的情况之后专程从殷山赶来的。不需要费心去听什么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他一走进礼堂就停顿了两三秒钟,然后平静地看向明若星。 “你们放心,这里现在已经没有壶天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立刻走到了何天巳身旁,坐了下来。 明若星屏退了闲杂人等,偌大的礼堂里顿时鸦雀无声。只见苏先生将手搭在何天巳的额头上,闭目凝神。四五分钟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睛。 “先生,他怎么样?” “你们回去吧。” 苏先生不紧不慢道:“何天巳的意识一直都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只不过现在的他正在经历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段。没人能帮他,全得靠他自己……对了,他之前是不是交代过些什么?” 明若星脸色微红:“他……叫我们不要放弃他。” “那就给他换个舒服点儿的地方休息,然后多跟他说说话。要是他听见了你的声音,就会顺着声音找回来的。” 苏先生的话仿佛一针镇定剂,顿时让明若星的心里头有了着落。救援小组这才全体动身离开流珠屿。 回到码头边,亚安局准备好的救护车已经原地待命,直接将他们接回到了S市的亚安局总医院。 —— 总医院住院部1201特需病房内。 “……隔了这么多年,真没想到还能看见他被亚安局的人簇拥着过来住院。” 沈东篱似笑非笑地看着躺在床上、暂时还是一动不动的病人,还有始终陪同在一旁的明若星。 “我也没想过。”明若星轻声叹息,“事情居然会一路发展成现在这样。” “所以现在是纸包不住火了?研究所那边肯定也知道这家伙的情况了吧?” “听我大哥说,研究所的确是知道了。不过暂时还没采取行动。” “迟早都会找上门来的,而且也许还会治你个‘知情不报’之罪,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明若星对此满不在乎,又看向躺在床上的何天巳,“只要他能够早点苏醒过来。” 逢魔花开时_250 沈东篱也跟着眼神一黯。 “医院方面虽然接到命令要严密观察,但却并没有制定出确切的治疗方案。眼下也只不过是打了营养针、插了鼻饲管而已。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的,你们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明若星点了点头,然后坐到病床边上,握住何天巳的手,与他五指交扣。 “剩下的事,我和他会去努力完成的。” 第135章 苏醒 “你好,请问1201病房怎么走?” 一位提着纸袋、手捧大束鲜花的英俊男人走到12楼的护士站前,引来了一片或明或暗的目光。 坐在前台的值班护士正要指路,却被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护士长阻止了。 “请问你是哪位?” “于本心,我是住院的何天巳的朋友。” “请先登记。” 按照护士的要求,于本心伸出手腕在感应处扫描了芯片完成快速登记,这才得到了病房的确切方位。 特需病房被孤立在住院部主楼之外的裙楼里,与主楼有一条走廊相联系。走廊上面不仅安装有隔离门,还有警卫值守——当然,这些都并不是为了何天巳而特别准备的。 于本心找到了挂有1201号牌的木门,敲了两下,得到回应之后推门而入。 夏季的下午两点,雪白的病房里亮得有些晃眼。绕过一架简易屏风,他就看见了躺在病床上和坐在病床旁的那两个人。 何天巳正靠在床头吃水果,嘴里刚咽下一片梨,就笑出声来。 “唷,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坐在床边削水果的明若星淡然道:“你没醒的时候,于先生给你的手机打电话,我就顺便告诉他你出事了。” 于本心走过来,将礼品和鲜花往床头柜上一放,也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听若星说你出去旅游从悬崖上摔下来了?严不严重?” “医生说除了有点脑震荡之外,其他都还好。”何天巳挠了挠脑袋,“可是我又失忆了,把这趟出去遇到的所有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明若星,似乎欲言又止。 “别想了,越想越傻。”明若星将削好的水果全都堆到盘子里,又去给于本心泡茶。 病房里暂时只剩下两个人,于本心对何天巳道:“我也认识一些小有名气的医生,如果需要进一步诊疗,我可以为你引荐。” “谢谢,”何天巳却摇头,“听医生和小明的意思,我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好像是心理方面不太正常,进而导致信息素等一系列机能失衡。也许出院之后还得再去趟殷山。” “这样啊……”于本心沉吟片刻,又道:“我有一位朋友,在宫中为龙帝效力,是皇室的精神导师。我敢肯定他的能力绝对不在殷山诸位先生之下。也许你可以见见他,让他给你一点指点。” “皇帝的导师,这么厉害?”何天巳顿时有了兴趣,“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去找他?” 于本心轻笑道:“你想见,我可以给你安排时间。只不过这件事必须保密,毕竟人家原则上只为皇室服务。” “明白。”何天巳爽快点头,“那就先谢谢你了!” —— 苏醒之后,何天巳又在医院里待了三天,确认各项身体指标一切正常,就获准离开医院回家去修养。 三个小时之后,两个人驱车平安返回了金鱼村。刚刚回到安全屋没过多久,就有一群不速之客闹哄哄地找上门来。 抱着白老板的小美和其他姑娘们,一个个七嘴八舌,说来说去都是在担心他们两个人——当初说好了三四天就回来的,现在却过了七八天,大家都以为他们在外头出了什么大事情。一看见他们的车开回来,立刻一传十十传百,成了村里的大事件。 不善交际的明若星费了一番口舌才勉强打发了这些人。小美又提起前阵子胡叔胡婶从城里带了几箱进口水果回来,也有他们两个人的份。 考虑到明若星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旅途劳顿。何天巳就自告奋勇,主动跟着小美去胡叔家里搬水果。 两个人出了安全屋,沿着门口的道路往西走,没两分钟就到了胡叔的家门口。 一打开门,过去几年来从未注意到的亚人气息突然跳进了鼻腔。何天巳在门口愣了愣,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美已经在耳边催促。 “愣在哪里做什么?箱子很重的啊,我可搬不动。” 何天巳赶紧摇头:“没事,我来我来。” 水果一共有三箱,普通的成年男子一口气抱起来不免有些吃力。但是何天巳轻轻松松,甚至还有余力跟小美聊天。 可小美却皱起了眉头:“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有点不对劲?” “有吗?哪里不对了?” “说不出来……就是一种感觉。好像很久没看你笑过了。” “不是吧?”何天巳立刻就给她笑了一个,“那你现在看到的难道是幻觉?”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小美锤了他的胳膊一下,“你看上去就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也别太在意哈,都说了这只是我的感觉。” 她的这番话却让何天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许你是对的,我觉得自己的确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是也有可能,从前的我才是不正常的。” 说到这里,他又反问小美:“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逢魔花开时_251 “你是从镇上来的干部,那能不能通过内部系统帮我查一点事情?” 小美顿时犹豫起来:“这个……好像犯法耶。你想调查什么?” “有关于我以前的一些事,我保证绝对不涉及到任何其他人,我待会儿就把问题发到你的手机上。” “……好吧,我可以试试。但是别抱太大的希望哦。” “谢谢。” 得到肯定的答复,何天巳又笑了起来。 —— 将水果箱子搬回到安全屋的时候,登门关怀的村里人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何天巳顺便取出一些水果分给剩下的乡亲朋友,又稍稍寒暄了一会儿,人也就全部都散了。 在明若星的指挥下,两个人分头合作,打扫了卧室和起居室里的卫生。又煮了一大锅粥,简单地准备了几个清淡小菜。 回到安全屋之后的这几个小时里,何天巳一直没怎么说话。明若星本就心思细腻,很快就看出了问题。 “怎么了,你有心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 何天巳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其实,叔婶都是亚人吧?” 明若星一愣:“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也说不清楚。” 何天巳苦笑,“这几年来明明一直都没有感觉,可是刚才去他们家拿水果,刚一进门我就感觉到了亚人气味……我说,其实你应该早就知道的吧?他们两个不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明若星矢口否认,“老年亚人的信息素气味原本就会减淡,如果他们又是低等级亚人的话,不被察觉到也是很正常的。只有高等级的亚人才会对这种气味比较敏感。” “那不是更加奇怪了吗?” 何天巳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了明若星的面前,“一个原本与亚人没有任何关系的我,身边最重要的三个人全都是亚人。而我偏偏又记不起来过去的任何事。” 明若星也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想表达什么?” “我也不知道。”何天巳苦笑,“我只是……心里头有点混乱。” 明若星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抬手抚摸他的脸颊。 “别胡思乱想了,记不起来的事情就不要再去勉强。专心过好眼前的每一天不是更有意义吗?” “也许吧。”何天巳又发出了一个无声的苦笑,然后继续去完成手头的工作。 —— 第二天下午两点左右,平静的午睡时间被一连串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所打断。明若星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摸到床头的手机丢给何天巳,后者看了一眼显示的号码和内容,立刻悄无声息地起床,朝着庭院对面的客厅走去。 消息是小美发过来的,内容是昨天下午何天巳拜托她帮忙调查的一些信息——有关于何天巳的户籍迁移、学历和工作经历,还有出生证明和其他更加详细的内容。 他一目十行地将所有内容匆匆浏览一遍,然后回复小美表示了感谢。紧接着坐在客厅里,开始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沉思。 沉思的最后,他取出了手机,拨打了另外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听了,传出来的是于本心温文尔雅的声音。 “找我有事?” “上次的事,我想要拜托你。”何天巳开门见山,“就是你说过的那个为皇室服务的高人,我想要和他见面聊一聊?” “这么急?出了什么事了?” “……”何天巳一手困扰地揉着自己的头发,“我也说不清楚……总之现在心情很乱。我怀疑我最信任的人……一直都在欺骗我。” “你是指若星?”于本心的声音停顿了一秒钟,“会不会是你多想了?” “不会!”何天巳摇头,“我昨天拜托另外一位朋友调查了我的户籍资料,发现我的过去充满了各种疑点和漏洞。更可怕的是,这两年来照顾我的老夫妇其实一直都是亚人,而我却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我觉得明若星早就知道这一切……” “天巳,等等别急,先做一个深呼吸。” 电话那头的于本心抬高了一点声音,用半强制的语气迫使何天巳听从自己的建议。 “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要明白,焦虑解决不了任何事。如果你需要心理辅导,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快安排你们见面。” “好的,谢谢。” 几个深呼吸之后,何天巳勉强平静下来,感激地向着电话那端的人点了点头:“谢谢你,你也许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 这之后,于本心回答了一些什么,何天巳再没有听清楚。因为他突然听见自己的背后传来了另一个更加熟悉的声音。 “你在和谁说话?” “……” 何天巳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对上了明若星狐疑的眼神。 “于本心。”他实话实说。 “又是他?” 明若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不是和你说过么?这个人我不放心。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我总觉得他好像在向我们撒谎。” 何天巳笑了笑:“直觉又证明不了任何事。再说了,你也对我撒过不少谎,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正在倒水的明若星顿时停下了动作。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难道还不明白?” 逢魔花开时_252 何天巳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早在第一次上殷山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山上的那些孩子说,亚人是根本不可能通过舔血来识别基因的。你当时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早就已经知道我是什么类型的亚人了。” “这个我已经给过你解释。”明若星面不改色,“没想到你居然还在纠结。” “我纠结的当然还不止这个。” 何天巳又道:“胡叔胡婶是亚人,你也是亚人。你说这个世界上亚人稀少,可是我身边随随便便就跑来了三个。而我所有的过去经历,都是由这三个亚人替我编制出来的。过去的三年来,我的生活完全掌握在你们的手里。我让小美帮我调查过了,其实我的身份都是伪造出来的吧?我从一开始就是不折不扣的亚人,是你们一直都把我蒙在鼓里。” 当他说完这一大通话的时候,明若星的脸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 “是不是于本心对你灌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和他没有关系,完全是因为以前的我实在太蠢了,连这么点简单的骗局都看不明白。” 说到这里,何天巳站起身来,朝着玄关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儿?!”明若星厉声追问。 “随便去哪儿。”何天巳头也不回,“总之只要别待在这场骗局里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一口气走出了安全屋,只留下一声沉重的摔门声。 被独自留在客厅里的明若星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何天巳离去的方向。 大约五六分钟之后,只听“啪”地一声,夏天司空见惯的停电又卷土重来。 空调和电扇全都停止了工作,午后的炎热潮水一般蜂拥而来,很快就完全淹没了这寂寞的空间。 第136章 小白鼠 由于没有开车,何天巳辗转换了几趟车,花费近四个小时,才在黄昏时分抵达了S市。 在事先约定好的地铁口,他见到了前来迎接的于本心。两个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于本心就领着他朝一条僻静的支路走去。 于本心的家就在这条支路上,是一处地价高昂的高尚社区。听说有不少高等级的亚人在此定居,可想而知安保也是顶尖水平。 进了楼盘大门,穿过热闹的中央商业区,再向右穿过一个公园,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独栋小别墅。于本心的家就在第一排的最右侧。 何天巳忍不住好奇:“你每天回家都要走这么多路?” 于本心摇头:“有车。” 正说着话,两个人已经来到了房子前。 “嚯,这花园可真漂亮。” 何天巳并不是在故意拍马屁,环绕着这幢三层小楼的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大花园。初夏季节,各式各样的花卉正在怒放,远远看过去一片五光十色。 于本心的目光也跟着落在花园上,流露出温柔的神情。 “朋友们知道我喜欢植物,所以经常送我各式各样的种子。我也不管那么多,全都让人种下了。还活着的就是你现在看见的这些。”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沿着花园里的路往前走。进了玄关,何天巳又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这屋子可真大!你一个人住?” “目前为止是这样。走吧,去餐厅给你弄点吃的。” 由于是独居,但凡有时间又有些心情,于本心都会亲自下厨。然而与擅长中式烹饪的明若星不同,于本心对西式料理显然更有心得,这同他多年的海外生活关系密切。 食材差不多都是现成的,一刻钟后,一份肉酱通心粉和蔬菜沙拉就端上了桌,色香俱全。 何天巳道了谢,立刻开动。 “味道怎么样。”于本心还递给他一杯柠檬水。 “好吃!” “别急,锅里还有。” 打下午出门后就滴水未进,何天巳好一顿埋头苦吃。直到大锅里的通心粉一块不剩,这才伸长了脖子满足地叹出一口气。 于本心坐在餐桌对面,含笑注视着他。 “肚子填饱了,也该和我说说了吧,怎么这么突然就跑出来了。” “不好意思。” 何天巳也不对他隐瞒:“和明若星闹了点儿不愉快,一气之下就跑出来了。” “你们吵架了?” 也许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于本心又解释:“我不是有意偷听,就是刚才咱们通话的时候,明若星突然插进来,你手机没关,我就稍微听见了几句。” “没关系。”何天巳摆摆手,“本来就是想找你聊聊这事儿的,就怕你会嫌我烦赶我走。” “别傻了。”于本心笑笑,“朋友之间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还记得我在下午那通电话里说的事么?” 何天巳也不扭捏,直接抛出重点,“我觉得自己身边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小明是亚安局派来的……不止是他,我整个人生都在被亚安局监视。” 有那么两三秒钟的时间,于本心一语不发,只是观察着何天巳的表情。而何天巳也毫不犹豫地与他对视。 目光交流的尽头,是于本心的一声叹息:“你的表情告诉我,对于这件事,你已经非常肯定了。” “可是肯定归肯定,我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 逢魔花开时_253 于本心又静默了片刻,低沉道:“有些话之前说出来有些不太合适,但既然你已经这么肯定,那我再对你有所隐瞒,也未免太不够朋友……其实据我所知,亚安局内部的科学研究所的确存在一种秘密机制。他们会将实验对象安置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派人监督,并逐步进行观察实验。我觉得,你可能就是那个试验品。” “我是亚安局的小白鼠?” 何天巳愕然,“所以,小明他带我去殷山,到处见识世面……这一切全都是……在拿我做实验?” “你先别激动,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猜测。” 说到这里,于本心故意停顿了一下,“只不过,我这么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依据的。” 何天巳立刻抓住重点:“你有什么依据?” “你等等。” 于本心起身去别的房间捧了一台平板电脑回来。 他当着何天巳的面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则视频。在点开视频之前,他还特意提醒何天巳:“画面可能会让你惊讶,先做点儿心理准备。” “我没事。”何天巳摇头,“赶紧放吧。” 视频开始播放,画面是一处疑似手术室的明亮空间。正中央是一张墨绿色的诊疗床,首尾两端的拘束带在无影灯下显得格外清晰怵人。 两三秒钟后,画外传来一阵轮轴转动的吱嘎声。另外一辆移动床被推了过来。床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背对着画面。 两三个身穿银灰色隔离服的人合力将男人转移到了诊疗床上,依旧强制他侧躺,将受伤的背部呈现在镜头前。接着,就有人开始给他背上大面积的伤口消毒。也许是因为药水带有强烈刺激性,男人尽管克制却还是忍不住呜咽了几声。 何天巳的眼皮跳动了两下、瞳孔骤然收缩。可他却一句话都没有问。 消毒结束后,镜头摇向诊疗床一侧的准备台。那里正在调制一种看起来十分特殊的药物——将几种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物混合在一起,均匀搅拌成为了一种淡黄色的膏体。然后他们将膏体涂抹向男人的伤口。 男人又因为剧痛而抽搐起来,但是神奇的一幕很快就发生了——他后背上血红的伤口开始迅速结痂,短短两分钟之内,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大片坚硬的痂皮。 操作人员继续在这层痂皮上涂抹药剂,又过了几分钟,用手术刀将痂皮轻轻挑起,下方的伤口居然已经近愈合,生长出了一层浅红色的新皮肤。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紧接着,于本心又手动将时间轴拖回到一分四十秒,定格在了男人刚刚被转移到诊疗床上的画面。 虽然有些模糊,但是何天巳却不得不承认,画面里的那个男人,看上去和自己一模一样。 他愕然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本来我不应该说的,因为这涉及到橘井堂研究所的商业机密。”于本心道,“还记得之前那个案子里,被变形怪陈平杀死的研发部门主管楼敏求吗?这是前一阵子,从他的工作电脑里找出来的视频。” “楼敏求怎么会有这种视频?是谁发给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根据我们的分析,这件事应该跟地下黑市的技术交易有一定的关系。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制作这段视频的人想要推销视频中这种强效愈合药剂的配方。于是就将效果演示的视频发给了楼敏求。” “楼敏求不是研发部主管,怎么还管起采购的活儿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 于本心叹了一口气:“楼敏求应该是想要私下购买别人的现成技术来伪装成自己的研究结果。目的则很可能是为了私吞多余出来的研究经费。” 听他这么解释,何天巳突然间恍然大悟。 “我也明白为什么楼敏求会帮助沈浩对付陈平了。一定是沈浩抓住了这个把柄,威胁要告发他。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他停顿一下,突然又想起了真正的重点:“所以,这个视频的制作方究竟是谁?” 于本心摇头:“楼敏求死了,死无对证。现在我们的人也还在调查。” “……” 何天巳难免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甚至低头将脸埋进了双手之中。 “所以,我以前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人,我究竟是谁……到底经历过什么……” “事情总有一天是会水落石出的,并不急于这一时。” 于本心起身从酒柜中取出了一瓶威士忌和两个酒杯。 “换个方向想想看,你今天的收获已经很多了,循序渐进才是最理想的。我原来还想带你去酒吧散散心的,现在看情况还是在家里喝两杯算了。” 明白他也是一番好意,何天巳苦笑着接过了酒樽,将里面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谢谢,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现在还能够找谁去说这件事。” “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的。” 于本心又为他倒了半杯酒,“其实不瞒你说,在回国之前,我也曾研究过心理学,并考取过心理医生的执业资格。或许比起橘井堂里枯燥的日常管理工作,我也更加向往着更加纯粹一些的生活。当然,如果能够帮到你,就更好了。” 何天巳并没有继续回应,他似乎已经沉迷在了酒精所带来的短暂轻松当中了。 —— 最后一抹斜阳也完全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在远离车水马龙与霓虹闪烁的庭院深处,夜晚尚且是静谧而且纯粹的。 茶几上的威士忌酒瓶已经空空如也。何天巳仰卧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然陷入了酩酊大醉的状态。 相比之下,于本心则显然要清醒许多。他从楼上取来了一床薄毯,盖在何天巳身上,又静静地观察了几分钟,确定何天巳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这才重新起身,从隔壁房间取来一个小型工具箱。 他将箱子放在茶几上,打开。里面是一组采血工具和几支空试管。 于本心戴好橡胶手套,动作熟练地在何天巳的左臂弯处按压几下,找到了血管,绑上橡皮管,消毒,而后开始采血。 很快,三管血样不紧不慢地完成了。于本心撤出针头,改用棉花轻轻按压着针孔。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昏睡着的何天巳冷不丁地睁开了眼睛。 第137章 一石二鸟 逢魔花开时_254 采血用的工具还摆在身后。对上何天巳的目光,于本心却依旧镇定自若。 “你在做什么?”何天巳发问。 于本心回答:“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好,我有点担心,想为你做点检查。” 何天巳嗤笑:“你觉得我该信吗?” 于本心也笑了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对你的血液非常感兴趣。” 他又平静地改了口,“你实在是太特殊了,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研究者会对你无动于衷。” “可我并不是试验品。”何天巳的声音冷了下去,听得出还带着一丝失望。 于本心的神情依旧是温和的。然而此刻这种温和更像是一张好看的假面具。 “我也从没把你当做试验品。” 他这样说着,却又摇了摇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之前和你说过,我有一位朋友想和你见面,他现在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何天巳猛然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在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极其强大、甚至强到恐怖的气场。 几乎就在感应到这个强大气场的同时,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超速,瞬间就超过了正常范围。 而这,恰恰就是一个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安装在何天巳衬衣下面的生命体征监视器发出了预警信号。黑夜的寂静立刻就被打破了——事先潜伏在宅邸周围的亚安局精英们迅速行动起来,封锁住了前后两条通路。 与此同时,何天巳也一个翻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无视身旁的于本心,快步走向与客厅相连的走廊,一把拉开了落地窗帘。 透明落地窗外是一个不足五平方的采光天井。青青草地上空无一人,月光从高处落下,照在一丛繁茂的灌木上。 “这是……?!” 何天巳双手贴住玻璃,睁大了眼睛。 灌木丛中盛开着他所熟悉的那种天蓝色喇叭状小花。 是“希望”! “这花种也是别人送我的。” 于本心走到了他的身旁,语气不紧不慢,仿佛事不关己。 “刚才站在这个天井里的人是谁?”何天巳问他,“就是那个你准备为我引见的人?” 于本心欲言又止,嘴唇才刚动了一动,突然就听见玄关的方向传来了破门而入的声音。 “长官!”一个全副武装的队员快步走了进来,在何天巳面前站定。 “我很好。” 何天巳从胸口扯下生命监测装置丢给他,又问:“人呢?” “暂时还没有成功捕捉,但已经安排人手进行追踪。” 何天巳点了点头:“目标的能力很强,通知大家注意防护、不要托大。至于这里的事,你们就先别管了。” 队员得令,转身离去。而一旁的于本心依旧是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长官?你是不是应该重新做个自我介绍了?” “我还是我,是金鱼村的何天巳。” 男人也还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不过,你也可以叫我的另外一个名字:那伽。” “蛇神?的确是个好名字。” 于本心像是在赞美,却又像是在叹气:“可我却觉得,你的血统并不仅仅只是冷血爬行类这么简单。” 屋外的热闹声还在持续,并且朝着这边不断扩散过来。 没有时间再娓娓道来。何天巳正色道:“于先生,我们现在怀疑你与喀迈拉有关系。麻烦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悉听尊便。” 于本心点了点头,转身拿起外套。在何天巳的陪同下开始往玄关的方向走。 走了两步,他忽然又停下来。 “这么说,你和明若星并没有吵架?” 提到这个名字,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我们啊……好着呢。” —— 时间大致退回到五个小时之前。 停电后的安全屋里一片寂静。明若星在客厅里坐了一阵子,一直搁在膝盖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电话并不是何天巳打回来的,明若星故意等待了几秒钟才接听,而且语气低沉迟缓,一听就是明显的垂头丧气。 “是的……没有……谢谢,好的。” 他简单地应答了几句就结束通话。随即起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粒洋葱,切几刀,让刺激性的气体熏出恰到好处的红眼效果,然后藏好工具,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几分钟过后,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村口的方向沿着道路走过来,手里头还提着一个无纺布袋。 “这村子一到夏天就是这点不好!” 逢魔花开时_255 小美一边擦汗一边抱怨着,“说断电就断电,我简直都怀疑这个村子里有人在偷电缆。给,村子里小卖部的蜡烛都卖完了,还给你带了几对电池。” “谢谢。” 明若星接过了布袋,难看地笑笑。 小美眯起眼睛看了他几下,突然捂住了嘴:“哟,你这是你怎么了?” “没事。”明若星矢口否认,并且恰好到处地扭过头去。 “还说没事?” 小美小声地嘀咕,又抱怨道:“这么热的天,千里迢迢给你送东西来,你就不请我进去坐坐?” “……反正家里也没有空调。” “你这么嫌弃我就算了!” “没嫌弃你,来吧。”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往客厅走去。 一路上小美不停地东张西望:“怎么没见何天巳?” “他死了!” 明若星没好气,但还是补充道:“刚才吵了一架,他跑出去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要找他有事,直接打手机比较快。” “知道啦。” 小美点点头,又吐了吐舌头:“有喝的吗?口渴。” “你等等。” 说着,明若星就扭头进了厨房。 确认了他的确已经离开,小美立刻左右观察了两下,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飞快地粘贴在了客厅的茶几下方。 “果然是你。” 明若星的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不知何时,他已经去而复返。 “趁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安装监控,我说你一直都偷听得很起劲是吧?刚才我和何天巳吵架正到关键时刻,村子里的电却断了,而且一时半会儿还修不好。你实在忍不住,那就只有拿着电池型的窃听器上门来安装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耶……”小美一脸无辜。 明若星却只是冷笑:“不明白?那就看看桌子底下,或者到你家找找,有没有藏起来的监听装置。”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客厅里静默了几秒钟。小美忽然直起身子,向后一下子靠在了沙发上。 “亚安局的精英,果然是名不虚传呢。说真的,你怎么会怀疑我的?” “很简单的推理。” 明若星也走到了她的面前。 “村子里的地下水道被人闯入了。在干涸的水潭底部留下的脚印娇小,极有可能属于女性。出于职业习惯,我在家里随便搜了搜,果然发现了有被监控的情况。一般监控装置发出的信号,最远只有几公里的范围,就是说监视我们的人,应该就在金鱼村里。” “所以你就认定是我了?拜托,村里的女人也不止我一个啊。别的不说,我那几个室友你怎么不怀疑?” “实话实说,我怀疑过。但是有人告诉我了,她们只是你拉来的掩护。” “是何天巳说的?”小美哑然失笑,“那个大傻子怎么会知道?” “他早就看透你了,还说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疑得不能更可疑了。” “哈?!你这话说得,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何天巳?” “怎么不是。”明若星笑笑,“摊牌吧姑娘,一直装傻白甜不会累的吗?” 小美抬头,也回给他一个固执的笑容:“反正都这样了,不如你再猜一猜?” 明若星道: “我猜你应该是普通人类那边的调查官。所以才会拥有这种政府背景的掩护身份。此外,你好像也的确为村子里的老人干了不少的实事。” 听到这里,小美终于咯咯地笑了起来。 “推理正确,啊~~真是没意思。为什么我要到这种穷乡僻壤里来监视两个男亚人谈恋爱。” 明若星冷着脸:“我倒也希望你能早点离开,这里没什么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怎么就没有了?你家那位不就很有趣吗?” “……你们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们这些普通人类最多也只是当个吃瓜群众、看看热闹而已。真正想要怎么样的,恐怕是你们自己那边的人吧。” 说到这里,小美突然又联想到了什么。 “对了,其实你还应该感谢我。还记不记得去年那个传销组织?要不是我们的人及时监控到了山庄里的情况,通知给了你们的警察,你们俩还不知道要走多少里地才能找到人家呢。” “得了吧。”明若星嗤之以鼻,“别以为我会忘记当初是谁把我们骗到那个鬼地方去的。” “那本来就是你们亚人的事,我只不过是送个顺水人情给你们。” 小美一边说着,一边往他身旁凑了凑:“别这么冷漠嘛,说白了我的任务就是看着你们俩。反正人类和亚人互相监视,也没啥新鲜的了。就算我走了,迟早也会再派新的人来。既然大家都这么熟悉了,不如我呢把东西全都撤走,你呢就当无事发生过,怎么样?”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建议。” 明若星心里早就有了价位,也不与她讨价还价,“但是如果再被我发现,这间屋子的范围内再出现任何一样不该出现的小东西,我会打包把你丢回你该去的地方,听到没有?” “懂的懂的。” 小美连连点头,“我现在就拆。所以可以真的给我一杯冰水吗?” 逢魔花开时_256 明若星瞪了她一眼,但还是去厨房取来了她要的饮料,顺便丢给她一个工具包。 “喝完快点动手。” 小美接过杯子,一边喝一边抬起眼睛来。 “既然这样了,那就我再问问,何天巳他人呢?你们没真吵架吧?” “他啊……” 提起了何天巳,明若星终于显露出了略微柔和的表情。 “估计这会儿,他也应该已经接近自己的目标了吧。” 第138章 算账 时钟继续逆行,倒退回到整整两周之前。 这天清晨,S市亚安局总医院的特需病房内一如往日般的宁静。 病床旁的沙发上,陪床的明若星翻了个身,朦朦胧胧地听见床头边传来一阵轻轻的呻吟。 警觉的本性督促他立刻睁开眼睛。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这些天他几乎每晚都会梦见的画面。 病床上,何天巳终于醒了。他自行拔出了鼻饲管,正一手扶着脑袋,艰难地试图起身。 明若星赶忙滚下沙发,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这么光着脚冲到床边,一把将人扶住,帮助他靠在床头。 何天巳仿佛这才发现病房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小明?” 他抬头仰视着明若星,眼神与其说是欣喜、温柔,倒不如说带了七八分的惊诧。 一番打量之后,他伸出手,撩起了明若星落在肩头的一缕长发。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这么长?” 短短一句话,却让明若星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 短暂的迟疑与悸动之后,他尝试着呼唤出了那个暌违多年的名字。 “那伽?” “嗯?” 病床上的男人对他这种不确定的语气感到莫名其妙,却并没有深究,反而将困惑的目光转向了其他地方。 “所以这里应该是医院?那我是怎么从喀麦拉手里头活下来的,你们真的拿我和人质交换了?” 他一口气提出了三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不难回答。可明若星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沉默的尽头,终于觉察出异样的男人轻声追问:“小明,到底怎么了?” “……三年。”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明若星终于开始作答:“距离你逃出喀麦拉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 男人果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这三年我一直都躺在床上做植物人?” 明若星却没有继续回答。 他直视着面前人的双眼,然后主动俯身上前,轻如羽毛的呼吸拂过男人的脸颊。 “你还记不记得出发之前的那天晚上,自己做过什么‘好事’?!” “……” 男人微微一愣,旋即将目光转向了别处:“现在好像还不是谈这些事的时候。” “我认为是时候。”明若星却坚持。 “我的头还有点疼,现在记不起来……” “少来!我就问你一句,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骗人?!”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明若星已经将人逼到了病床的角落里。 “我已经等了三年,不想再等下去。快,你现在就给我一个答案!”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似乎造成了什么错误的暗示。被逼退到角落的男人抬头看着一身睡衣、披散着长发的明若星,突然间露出了一个相当生硬的笑容。 “也对,这都三年了。再不给个交代,真是无论怎么都说不过去……” 说着,他又稍稍往后退了退。 “其实那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咳,大事倒还没来得及发生,但的确是发生了一点小事……就是第二天早晨想逗逗你,于是就拿护发素灌了几个套子丢在地上……本来想着出完任务回来就和你解释清楚的。” “……”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但是真地从这家伙嘴里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明若星用力攥紧了拳头,这才将涌上心头的残暴想法给强行压制了下去。 “所以,后来你在电话里说,任务结束之后要找我谈一谈,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破事?!” 逢魔花开时_257 几乎就在明若星吼出这句话的同时,或许应该被称为那伽的男人,表情迅速凝重起来。 “以前的确是。不过我现在改变想法了。干我们这一行的,果然还是不合适谈情说爱。一旦有了牵挂,就再不敢随随便便地豁出性命去执行任务。我想我们还是——” 哔—— 没等他把话说完,明若星已经果断地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说来倒也是巧了,值班医生赶到,恰巧是沈东篱。 —— “身体看不出有什么硬伤。” 一番检查之后,留下护士处理善后事宜,沈东篱将明若星叫到屏风后面,摇摇头。 明若星满腹狐疑:“没问题那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知道。他以前失忆是因为喀麦拉的关系。现在老的记忆都找回来了,又没受到什么新刺激,何天巳的那部分记忆根本就不可能被遗忘……依我看,最有可能是一时的应激反应,过不了多久就会想起来的。” “不久是多久?”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几分钟半小时,也许几天,反正我也没见过类似的案例,也许适当地给予点刺激能够有帮助。” “……” 有了沈东篱的这番话,明若星好歹算是镇定了一些。 可一镇定下来,有些刚才来不及品味的感觉就翻涌了起来。 沈东篱十分知情识趣地离开了,只留下明若星一个人站在屏风后头。他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就两三步重新走回到病床前。 床上,已经完全拔除了各种维生工具的那伽正在审视着自己的身体,并且尝试着站立。 听见脚步声,他立刻抬头去瞪明若星。 “你在骗我!在床上昏睡了三年的人,肌肉早就应该萎缩消失了。所以这三年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明若星并没有回答他的追问,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阳光明媚的窗户之外。 “我仔细想过了,你说得没错。干我们这一行,不配和别人拥有亲密关系。所以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了。你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滚去问别人吧。” 说完这句话,他随手抓起手机和钥匙,转身大步朝着门口走去,丝毫不去理会从身后传来的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呼唤。 顾忌着医院里的清净,出门时明若星好歹没有用力摔门。他站在走廊上左右观察了一下,没有直奔电梯口,反而朝着值班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我一个大清早来上班,连早饭都没吃,就要吃你派的狗粮,忍心?” 沈东篱一脸无奈地看着擅自闯入的人,但还是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处。 明若星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拿纸杯子泡了两杯咖啡,一杯给了沈东篱。 “往好的方向想,反正大蛇已经回来了,以后也不会总是跑医院缠着你解决疑难杂症了。” 沈东篱苦笑:“他身体是好了,这不换成你来找我看心病了?敢情我刚才说要给他点刺激,你就来了这一手。” “我并不是想刺激他。”明若星摇头:“我是认真的。” 沈东篱愣了愣:“你真准备跟他了断?” “还能怎么办?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难道我死缠烂打?人既然好了,那就随他去吧,记不起来倒还省了不少麻烦。” “啧,你这不还是在说气话?” 沈东篱刚刚做出这样的诊断,就听见走廊上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刚才给那伽拔过管子的护士就一溜小跑冲了进来。 “副主任,1201室的病人刚才还好端端的,突然就疯了!说什么也要出院,还说要找人……” “……” 沈东篱与明若星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 “你们谁也别拦着我,我现在就要出院!” 沿着走廊往前走,还没看见病房大门,明若星就听见了一阵大呼小叫。 他赶忙加紧两步,终于看见了四五个护士围堵在门口。这场面、这架势,仿佛大过年的,村里人围堵出栏逃命的年猪。 病房里的男人还在高声抗议,甚至还扬言说不放行他就直接从12楼跳出去。 担心这种事真的会发生,明若星两三步站到了护士身后,严肃道:“这里是医院,保持安静,不要打扰到别人!” “……小明!!” 病房里的男人顿时喜出望外,立刻朝着明若星伸出手来,一把将他拉到身边死死抱住。 众目睽睽之下,明若星的脸色瞬间又黑又红。所幸随后赶到的沈东篱立刻屏退了其他人,还好心地替他们两个关上了房门。 门外走廊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可那伽还是死死地纠缠着明若星,不愿放手。 明若星也曾试着挣动了两下,反而被抱得更紧了,他唯有将反抗转移到言语上。 “你想干什么?放开!” 那伽当然没有听从命令。恰恰相反,他低下头厮磨着明若星的发鬓,一边将此时此刻的心里话,一股脑儿地全都倾诉了出来。 “我错了!刚才的话我全部收回!我不知道原来这三年里你一直都陪着我,我不知道原来我们已经发生过这么多事……” 相对于他的激动,明若星的反应却几乎可以用“冷淡”来形容。 “那又怎么样?我陪的人是何天巳。” 逢魔花开时_258 “我就是何天巳!我也是那伽!” 男人迫不及待地澄清自己的真实状况:“我现在什么都记得,三年前的,这三年的,所有的事情我全都好端端地记起来了!” “可笑。”明若星轻嗤,“真正忘记的人,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可我真的全都记得!” 何天巳急于证明自己,“我记得你重新一点点地教会我亚人世界的常识;记得你在台风的暴雨里舍命护我周全;我记得你一路开车带我回殷山,一座山峰一座山峰地转过来,我还记得每一个壶天,每一次遭遇的险境。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当然,我最没有办法忘记的,是你在我怀里的模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嘴唇也终于紧贴上了明若星的脸颊。 “我的确无数次地想要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也有我的犹豫。尤其是被喀迈拉俘虏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活着回到你身边。就算这次侥幸生还,未那下一次呢?这样想着,突然间我发现你竟然成了一件奢侈品,恐怕是我这辈子都不配拥有的。既然没办法给予你天长地久的许诺,那倒不如趁着沦陷之前赶紧结束。所以我才会说出刚才的那些话。” “……” 明若星听得耳廓微红,“那现在怎么又改口了?” 听出了他语气的松动,那伽轻笑了起来。 “不管配不配得上,反正你已经选择了我。我要是再放手,岂不是个无敌大傻子?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告白。 “这三年,真的真的辛苦你了。从现在开始起,我要加倍地疼你、爱你,用后半辈子把你宠成这世上最任性、最不讲道理、最幸福的猫。” “没这个必要。” 明若星的眼神别扭地不去看他,“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一直活下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是当然的,绝对没问题。” 那伽轻笑一声,搂住自己的恋人,在怀里温柔的摇晃着。 “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不随便离开你了。” 第139章 床上的作战会议 医院毕竟不是互诉衷肠的地方。考虑到那伽刚刚恢复记忆,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明若星向兄长报备之后,两个人暂时转移到了春节时住过的别墅里。 一对有情人,偌大的房屋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可想而知会演变成什么情况。 “看,这东西果然还在这儿搁着,这次总可以用了吧?” 种种迹象表明,那伽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身为何天巳时期的记忆并没有丢失。 看着他从客房抽屉里掏出来的那盒避孕套,明若星顿时又没了好脸色。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亲口坦白过什么罪状!” “当然记得,可当年我不是见你睡着了,舍不得折腾你吗?怎么能算是罪状呢?” 男人振振有词地朝着他贴过来,“还是说……你觉得我就应该一口气把生米煮成熟饭,让你想睡也睡不了?” “滚吧你!” 嘴上这么嘲讽着,起身想逃的人却是明若星。当然,他没逃出两步就被那伽抓着脚踝拽回到了床上,脚背上还被用力地亲了一记。 “我的小猫害羞了,真可爱。” “……谁是你的!” 明若星还想挣扎,却已经被男人一口气压在了身子底下。彼此眼对着眼,双腿之间还挤进了一个膝盖。 伴随着甜腻的信息素气味慢慢地涌现,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那伽忍不住了,赶紧在明若星的嘴唇上尝了尝滋味。 “又甜又软,你果然是蜜糖做的。” 这个吻显然只是投石问路,不过在继续更进一步之前,明若星却按住了那伽的肩膀。 “你……想让我叫你什么名字?”他问出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男人愣了愣:“你以前在床上可从来不会主动叫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若星啪地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那伽还是何天巳,我以后该叫哪一个?” 男人完全不在乎:“高兴哪个就哪个呗。反正都是我、我都应。其实何天巳还是我自己起的呢,不过那伽听起来也很酷,都挺好。” 这话倒是猛然提醒了明若星:“说起来,你和金鱼村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为什么会填表要求留在那里?还有——” “非得在这种时候聊正经事吗?” 那伽故意用膝盖往上顶了一顶,“咱们先把要紧事儿给办了,然后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我都会一点点全都告诉你。” 他嘴上说得好听,然而事实上接下来的整整一天,明若星几乎就没能离开那张沼泽似的大床。 不过与一年一次的本能式发情不同,更多的时间里,两个人是处于一种精神而不仅是肉体上的连接状态。 等到最初的悸动和狂热逐渐平复下去,在明若星的抗议和执意要求之下,他们终于开始谈论起一些比较正经的话题。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三年前的那场意外。 根据那伽的回忆,被俘之后,他与其他几名同样被俘的战友一起,被关进一辆全封闭的运输车,几天之内辗转了几处喀麦拉的秘密据点。 但是由于亚安局的追捕日益迫近,没过多久,残余势力又坐船逃亡到了流珠屿。 逢魔花开时_259 也就是在这里的地下研究所内,俘虏们成为了一系列惨无人道的医学实验的牺牲品。 起初,所有人都被关在一个大房间里。每天都会有人被带走,却从未有人返回。第五天的时候,那伽终于也被带去了实验室。 全副武装的研究者们先是剔除了他所有的毛发,全身消毒,并注射了大剂量的镇定剂。随后,真正的地狱就来临了。 穿刺、换血、电击,甚至是活体解剖和所谓的血统清洗试验……绝大多数的俘虏都在种种惨无人道的折磨中痛苦死去,仅有几位少数体质强健、抑或尚有利用价值的,才勉强存活下来。 可即便坚韧如同那伽,也无可避免地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变得意识模糊,最后干脆彻底自我封闭,进入了类似于假死的极端状态。 有关于这段黑色的经历,那伽并没有做太过详细的描述。他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甚至还倒过来安慰明若星不要在意。 可明若星却依旧听得心惊胆战,不自觉地依偎在了那伽的身旁。 那伽一手将人揽住,顺势抚摸着他柔滑的黑发。 “好了好了,苦难全都过去了。话说你来金鱼村找我之前的那一年,都在干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重复着上班下班而已。” 明若星只字未提自己豁出性命为他报仇的事,只轻轻地将话题一笔带过。 “对了,为什么是金鱼村?你是不是一直在追查自己的身世?金鱼村的那些鲛人,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 那伽叹了一口气,“不过我倒是可以肯定,金鱼村几百年前的那件事儿,和喀麦拉扯得上关系。我后来之所以转去调查喀麦拉,其实有一多半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喀麦拉?!它难道不是这几十年才成立的?” “是,但那说得是国外的喀麦拉。国内的喀麦拉组织其实是个混血,它吞噬过国内的一个地下组织,名字叫潜龙会。” “……潜龙会?!” 明若星的心里头咯噔一声响,“我妈也提到过这个组织,她说他们对付敌人的手段,的确跟喀麦拉有点像。” 那伽点头:“那是因为喀麦拉策反了潜龙会里最激进、最残忍的那群人,并且最终接管了潜龙会的所有资源和财富。有了这样的基础,它才迅速发展壮大。” 明若星听得似懂非懂:“所以,金鱼村几百年前发生的事就和这个潜龙会有关?那么你和潜龙会……” “啊。” 聊到这里,那伽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的那些个家当,以前摆在宿舍里的那些,现在都在哪儿?安全屋吗?还是局里的仓库?我有重要的东西……” “是不是那块鱼鳞?” 明若星说着突然就坐了起来,把睡袍一披就下了床。他走到沙发旁,从包里翻出了一个小盒子。 “……我要先解释一下。” 他并没有立刻将盒子交到那伽的手上。 “这片鱼鳞是我从你的家当里找出来的。因为觉得可能与你身世有关,所以去流珠屿的时候,也顺手放进了背包里头……回来之后整理背包,明明其他东西都完好无损,可是我打开盒子的时候,却发现鱼鳞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说着,他走过去将盒子递给那伽。那伽打开盒子一瞧,顿时微微皱起了眉头。 只见原本好端端的坚硬鱼鳞,居然已经碎成了几瓣。 “怎么会这样?你确认登岛前还是好的?” “我可以肯定。而且背包也没有遭受过任何的外力。” “既然不是外力,那就是有什么东西隔空在发生作用了……信息素,是亚人的力量?” 一旦朝着这个方向思索,明若星顿时也想起了一个可疑的细节。 “我们当时进了礼堂里的壶天。有一群人端着枪要我们跟孩子一起接受检查。你的神志不清,有个穿白色防护服的男人,过来查看你的情况,还对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他叫我放心,说你不会有事的,因为他一直守护着你。” “守护着我?” 那伽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很快又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这个人跟这块鳞片有关系?” 明若星点了点头:“三十多年以前的壶天,根本不应该有人认识你。可这个白衣人不但认识,而且还非常维护你,这说明你们之间肯定存在某种非常特殊的联系。” “可我倒是觉得,他也不一定是真的认识我。” 那伽又提起了另一桩怪事:“还记得咱们在金鱼村地下水潭里看见的那张脸么?那个几百年前,长得挺像我的人——如果壶天里的白衣人也认错人了呢?” “但你和水潭里那人之间说不定也有血缘关系,所以退一万步说,这个白衣人肯定认识你或者你的家人。而这块鱼鳞也是你家人给的,这不还是对上的吗?” “……” 似乎也的确有这种可能性,那伽不再提出反对意见,而是顺着这些思路认真推理下去。 “这么说起来,如果能够搞清楚这个白衣人的身份,说不定就会有重要的发现……但是,又应该怎么查?流珠屿上也不知道有没有遗留下来的档案资料。 ” “我倒是觉得,不一定非得要从岛上找。” 明若星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是时候再去拜访一下我们的老朋友了。” —— 明若星所说的“老朋友”,不是别人,正是同样居住在S市的鲜花大亨——吴峰。考虑到对方也是个大忙人,明若星特意给他发了一条邀约信息,除了简单的说明情况之外,还附上了一张在流珠屿上拍摄的照片。 不出所料,短短几分钟之后,他就立刻得到了答复。吴峰不仅确认了照片里的小屋就是当年囚禁他的地方,还明确表示随时欢迎明若星来访。 择日不如撞日,第二天一早,明若星与那伽就直接找上了门去。 逢魔花开时_260 第140章 江月鸣 这是一个工作日,吴峰的伴侣一早就去了公司。留下吴峰与他们的养子在家。 短短几个月不见,那个南洋小子长高了一截,不仅学会了更多的汉语,性格也变得开朗起来。 九点钟家庭教师准时登门,小孩跑去上课之后,三个大人这才在楼下的客厅里坐定下来。 开门见山地,吴峰首先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对不起,之前我的确隐瞒了一些情况。严格地说,我并不算是被喀迈拉抓起来的。我出生之后不久就被送到了那座小岛上,直到五六岁逃出去,这期间没有离开过那座岛屿半步。” 事实真相并不复杂——吴峰是一个亚人弃婴,但与当年的那伽不同,收养他的并不是正规的社会孤儿院,而是潜龙会。 毕竟当时年纪小,有很多细节如今的吴峰已经说不清楚。但他依旧清楚记得,自己与三十来个同样有疾病或者残疾的亚人小孩共同居住在带有漂亮花园的大房子里,六七位保姆负责照料他们的生活。 那是一段非常平静甚至愉快的童年时光,孩子们得到悉心的照料、治疗与教育,亲密得就像是一个大家庭。 如果硬要去找什么特殊之处的话,那么唯一可疑的,也许是这座岛上灌输给他们的教育思想。 “老师们经常教导我们,要去打破亚人社会的阶级和规则,必要的时候,可以采用任何极端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吴峰支离破碎的记忆里,那座岛屿上地位最高的人,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有医生来到学校给学生们做讲座或是检查身体。流珠屿上的孩子大多病弱或者残疾,医生们总是会拿出成功治愈的先例,去鼓励孩子们尝试各式各样的医疗手段,克服自身的缺陷。 吴峰至今仍旧清楚地记得,岛上的礼堂里曾经召开过一次表彰大会。表彰对象是一个瘫痪了七八年的小男孩。在礼堂现场,他居然当着众人的面从轮椅上站立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十多步。 当时整个礼堂几乎沸腾。 与吴峰一样,岛上还有很多不良于行的孩子,这场表彰会无疑为他们点亮了一盏希望的明灯。 那段时间里,几乎每个人都在打听着有关的治疗手段,甚至还有人主动向医生们要求,希望能够成为下一个站起来的人。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开始有一些反面的声音开始在岛屿上流传。 “有人说,医生对那个男孩进行了非常可怕的手术。他们换了他的双腿和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甚至还调整了他的神经系统。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说亲眼看见过那个男孩的下半身,并不是人类的形状。” 还有更多诸如此类的流言,一个比一个危言耸听。 紧接着又有人说,医院里的医生们也因为这件事而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反对继续进行类似的实验,而另外一派则恰恰相反。 无论真相是什么,有一件事吴峰倒是可以非常肯定—— “自从那场表彰大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站起来的瘫痪男孩了。” 说到这里,吴峰停下来喝水。 嫌他回忆不到重点上,那伽不失时机地引导道:“你刚才说的这些,应该都是发生在潜龙会时期的事。那么你又是怎么逃离那座岛的?是不是和喀迈拉有关系?” “是有关系。只不过当时的我还不知道那群穷凶极恶的匪徒就是喀迈拉。” 吴峰叹了口气,继续回忆。 就在发生变故的前天晚上,孤儿院突然接到通知:第二天下午,要带着所有孩子前往医院进行新疫苗的接种。 这在岛上并不算是什么稀罕事,真正“稀罕”的,是注射疫苗之后发生的诡异状况。 “当时我们这些小孩排队进了医院的注射室。有护士给我们注射完疫苗之后,根据我们的反应分别隔离观察。我的反应比较正常,因此只观察了两轮之后就被宣布可以离开医院。可是我才刚走到医院外面的大空地上,就听见背后响起了一连串放鞭炮似的响声。” 这之后吴峰所回忆的情况,基本上与明若星他们之前在流珠屿壶天里的经历类似——注射疫苗后产生的副作用掀起了一场血腥的大暴动。岛上的居民们纷纷四散躲避,而包括吴峰在内的一群小孩也辗转躲藏到了礼堂里。 “接下来是不是有人来礼堂找你们了?”那伽继续催促他省略那些没有意义的心理活动,切入重点。 “是。” 吴峰点头:“来的是喀迈拉的生化部队,还有医院里的医生们。”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吴峰才慢慢得知,整个岛屿都已经被喀迈拉所控制了。岛上的医生原本都是潜龙会的研究员,他们中有不少人已经投靠了喀迈拉,剩下的那些迫于形势,也不得不服从喀迈拉的命令。 距离真相只剩一层薄纱的距离,明若星追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些到礼堂里来的医生当中领头的那个?大约这么高、给人感觉挺温和的,他是谁?” “……” 吴峰再度陷入了沉默,但这并不是因为记不起来,而是出于惊讶。 “难道你们见过他?” “他是谁?!”那伽催促。 “他就是给了我‘希望’种子的那位医生,姓江……好像叫江月鸣。” 江月鸣? 明若星与那伽对视,都觉得名字很陌生。但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无疑将是一把开启新大门的钥匙。 吴峰的回忆还剩一个尾声——离开礼堂之后,所有幸存的孩子们没有再回到孤儿院,而是被集中在了北部山坡上的小黑屋里。 这之后,每天都会有喀迈拉的人过来带走几个小孩。而被带走的孩子再也没有回来。 就这样过了七天,包括吴峰在内的六七名剩下来的孩子,终于等到了希望的曙光。 “当时过来营救我们的,除了江医生之外,还有三位医院里的人。他们打晕了看守,带着我们朝北面悬崖的方向逃跑。然后利用峭壁上一条只有很少人知道的密道下到崖底的礁石上,会有船只来带我们撤离。 “但是半途中,我们还是遭到了喀迈拉的追捕。大人们一个个地留下来拖延时间,很快江医生也离开了我们。” 回忆的最后,经过了一番惊心动魄,幸存的四名孩童在最后一位大人的护送之下,顺利抵达了悬崖底部的礁石。在那里,他们终于登上了前来营救的快艇。 “这之后,我感觉自己在海上航行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才重新看见陆地。上岸之后,营救的人将我们托付给了当地的普通亚人,并叮嘱我们绝对不能够透露真实的身世经历。事实上,我们这几个孩子年纪那么小,又在海上走了那么久,压根就不知道流珠屿到底在什么地方了。” 听完了吴峰的所有回忆,明若星寻思片刻,突然又提出来一个奇怪的问题。 逢魔花开时_261 “对了,你们撤离的时候,那个江月鸣有没有随身携带什么大件行李?” 问是问了,可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他也并不期待能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吴峰却立刻用力点了点头。 “有!一个很大的、形状很怪的手提箱,江医生到哪儿都不松手。就是最后和我们分开的时候,他曾经想要将箱子托付给我们,但最后还是没这么做。” 说到这里,他有点兴奋地反问道:“你们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江医生还活着?” 明若星坦诚地摇了摇头:“很遗憾,我觉得他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不过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你们之后,他应该也成功地逃离了流珠屿。” —— 往事至此戛然而止,虽然还有很多疑惑有待解开,但是今天的收获已经丰厚。 感谢过吴峰之后,明若星与那伽起身告辞。 两个人返回车上,那伽一手发动引擎,一边说话。 “你应该看过了吧,有关于我身世的那些档案。” “嗯。” 明若星伸手系好安全带,“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你的身世,我只能自己查了。” “不满意我瞒着你?” 那伽轻笑一声,伸出右手轻轻地在明若星的脸颊上拧了一下。 “说正经的,这个江医生,很可能就是当年那个出了车祸,将装我的保育箱从车窗里丢出去,最后自己被烧死的人。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明若星点头:“时间大致对得上。吴峰有关于行李箱的描述听上去也非常可疑。江医生极有可能是带着你逃出了流珠屿,却又因为某些原因而遭遇了车祸,最终不幸遇难。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你也应该是流珠屿上的一份子。” “是啊。” 那伽将车辆缓缓开出停车位,朝着大门驶去。 “根据DNA检验,江医生是我母亲这边的家人。也就是说,我的父母极有可能就是潜龙会的成员,并且说不定已经死于当年喀迈拉所掀起的暴乱。” “……调查还没进行到这一步,没必要预设答案。” 明若星分明是想要说些安慰的话的,可到了嘴边,却又变得生硬起来。 “谢谢。” 那伽当然懂他,又忍不住腾出手来揉了揉他的耳垂。 “说起来,我们差不多也该回金鱼村去了吧。小星星恐怕已经忘了咱倆长什么样子了。” “……你还是管它叫老白比较贴切。” 回想起那只白猫磨盘大的胖脸,明若星不自觉地撇了撇嘴。 “咱们也的确是应该回安全屋去了,往我们屋子里装窃听器的人,恐怕都该等疯了。” “喔,你说那件事啊。” 那伽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我倒是大概知道窃听器是谁装的,咱们可以演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不如趁这个机会,顺便把于本心这个人也再验一验。” 明若星倒是愣住了:“怎么,你不是和于本心挺投缘的吗?” 那伽笑了笑:“投缘归投缘,可是有的时候太过投缘了,也会觉得奇怪不是吗?” “你变狡猾了。”明若星诚恳评价。 “不狡猾不行啊。” 那伽娴熟地打着方向盘。 “现在与我同行的,可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第141章 暗流 出现在于本心家窗户外面的神秘人,最终还是没有被追上。 稍后,于本心被亚安局从家中带走接受调查。虽然调查结果不可能立刻公布,但以明若星的关系,想要及时了解到内部情况并不困难。 不过明若星暂时也没有心思去关心那边的情况——几乎是刚与小美达成私底下的和解,他就接到了来自自家兄长的一通电话,要求他明天尽快带着那伽回一趟亚安局。局里要召开听证会。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明若星心里其实也很清楚,自己在担任何天巳的监护人期间,违反了亚安局的大量规定。不仅隐瞒了何天巳的身体异状、偷换了血样,还带着何天巳参与了一些高危险行动。此外还破坏了一个几百年历史的地下壶天设施。 所有这些加在一起,较真起来恐怕够得上开除处分。 更加火上浇油的是,作为当事主体之一的亚安局科学研究所,专程派了一位发言人来表达强烈的不满。 这倒也不难理解:当年研究所耍了一点不光彩的手段才弄到了那伽这个重要的研究对象。整整研究了两年没有进展,放弃之后反而被一个小小的监护人给翻了盘。别的姑且不论,光是面子上就挂不住。 因此,现在他们不仅要求上层严肃处理明若星,更要求重新对那伽展开科学研究。 虽然本次听证会是禁止进行现场讨论的;但是当听到研究所提出的荒谬诉求时,那伽的老上司还是忍不住斥责了一句:“那伽是最优秀的警察,不是你的试验品!” 研究所方面也不甘示弱,立刻回应了一句:“如果没有研究所,再厉害的警察也不过是裸奔上阵。” 两派针锋相对的观念顿时引发了一阵议论。等到骚动逐渐平息之后,本案最最核心的焦点人物——那伽终于出现在了发言席上。 他明确地表示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自己得到了明若星无微不至的照料。他不但完全能够理解明若星所有的违规行为,更感激明若星的冒险付出,绝对不会追究任何责任。 逢魔花开时_262 除此之外,他还故意看了一眼旁边的研究所发言人。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配合研究所的工作。但如果违背一个大活人自己的意愿,强行展开活体研究,那咱们和喀迈拉的实验室又有什么区别?还有,我的命好像还挺硬的,以后再有人说我死了,请各位亲眼见证我火化之后再下定论。”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轻笑声与咳嗽声。 一个多小时的听证会结束了。与会人员陆续离场,也有不少人走过来向“死而复生”的那伽招呼寒暄。 明若星在纪律委员会的老上司也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家研究所花了两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你小子一年就把人给掰了回来,不简单。” 明若星笑笑:“都是那伽自己恢复得好。” “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 明若星当然想过类似的问题。那伽既然已经恢复记忆,继续留在金鱼村也没什么意义。只是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这边沉默着,答案倒是从他的身后飞了过来。 “休息了三年,也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上工了。还不到三十岁,现在就退休可是要闷死我了。” 说话的自然是那伽,他走过来大大咧咧地一手勾住了明若星的肩膀。 “不过在正式回归之前,我还有点儿私事需要解决。” 正说到这里,就看见明若辰板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明若星、那伽,待会儿你们两个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 算起来,这还是三年以来那伽第一次走进明若辰的办公室。格局倒是一点都没变,就是看上去杂乱了不少。 而处于这一堆杂乱当中的明若辰,黑着一张脸,正在从一大沓文件当中寻找着什么。 那伽偷偷地问明若星:“你哥心情怎么总是不好?” “跟咱们没关系,别问。”明若星做出良心提醒。 没多久,明若辰就从文件堆里扒拉出一个牛皮纸袋子,丢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是于本心的笔录和其他调查报告。” 明若星将文件袋打开,首先看见的是一份只有一页的“声明函件”,落款是“警察总部”。 他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很快就惊呼起来:“怎么会是这样?!” 那伽也立刻凑过来,看了几眼哑然失笑。 “搞什么鬼?楼敏求向喀迈拉购买灰色技术的事情,警察总部居然是知道的?而且不仅知道,还默许?和恐怖分子做买卖?怕不是有病吧?” “亚安局这边也是才刚了解到这个情况。” 明若辰显然早已经过了惊讶期,此刻只剩下满脸的不爽:“据说警察总部一直监视着楼敏求与喀迈拉的交易,目的是为了进行更加深入的打击。” 明若星立刻反驳道:“可是打击喀迈拉这样的恐怖势力,难道不一直都是我们亚安局的责任吗?!警察总部只负责普通的刑事案件而已,他们凭什么来越俎代庖?” “这恐怕就是问题的根源了。” 那伽倒已经冷静下来:“一直以来,亚安局和警察总部的权职分界就不够明确。楼敏求的事情,一开始可能也只是普通的经济犯罪,理应由警察总部去处理。但是查着查着就发现与喀迈拉有关系,但是警察总部并没有将案件转交给亚安局,反而继续调查,这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听他如此分析,明若星也恍然大悟:“这么说起来,楼敏求和沈浩的死,警察总部也有责任吧?所以林德京才说案子被不了了之了,因为如果继续调查,就会牵扯到警察总部的丑闻!” 明若辰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这件事本身还有更深层面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看向那伽:“还记不记得,于本心曾经想要为你引见一个人?” “记得,可惜被他跑掉了……是不是喀迈拉的人?” “不是。” 明若辰摇头:“我们也曾经试图想要了解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所以将于本心带会了亚安局进行问话。但谈话并没有进行多久,上头就传来了命令,要我们放于本心离开。” “所以,你的意思是于本心上头有人。”明若星对此倒并不奇怪。 那伽也想起了什么:“听于本心说过,想要见我的那个人,好像和皇室有些联系。” “那就对了。” 明若辰近乎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 “首先,于本心的确拥有强大的靠山背景。他想要引荐给你的人,并不是为非作歹之徒,只是因为身份特殊而不方便在人前露面。而他拿给你看的那则视频,也是楼敏求在警察总部的默许下,从喀迈拉手中获得的。从这两方面来说,于本心的行为没有任何问题。” “可他抽了我的血。”那伽强调。 “这个的确可以告他,如果你不考虑性价比的话。” 那伽当然没这么无聊,苦笑一声换了个话题:“那我们接下去应该怎么办?” 明若辰道:“这就是我现在找你们谈话的原因。” —— 平心而论,那伽去于本心家里这么一闹,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而最明显的好处就在于,警察总部不得不向亚安局摊牌,共享了橘井堂与喀迈拉之间的这条暗线。 可如今楼敏求已死,橘井堂这边后继无人,眼看着好不容易打下去的暗桩就这样没了,这就意味着前期投给喀迈拉的那些钱,全都打了水漂。 “这件事万一被捅出去,实在不好交代。所以警察总部那边原本就急,但更急的是,他们还从楼敏求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份文件。” 在明若辰的提醒之下,明若星翻到了第二份文件,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电子邀请函,看上去夸张得有点不太正经。 逢魔花开时_263 “公海鬼船?” 都是这一行的老手,明若星与那伽一眼就看透了本质。 这是一种历史悠久的违法活动,用最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将一艘船只开进公海,然后在船上从事各种非法活动。 具体到面前的这份邀请函上,楼敏求被邀请参加的这场“公海派对”时间就在半个月之后。 明若星已经迅速勾勒出了这场所谓“派对”的真相: “一般这种情况下,船舶都由第三方提供。同时登船的会有多名卖家和买家,每笔生意成交之后,都会付给第三方一笔交易税,作为提供场地以及确保安全秩序的费用。如果参加,不仅可以遇到喀迈拉,还有可能打探到其他的地下研究机构。” “这不是很好吗?” 那伽已经跃跃欲试的看向明若辰:“你的意思是想要让我们去这趟派对吧?” “是,但会去排队的并不只有你们。” 明若辰道:“其实警察总部那边也早就有所布置。他们已经找好了继楼敏求之后,下一个与喀迈拉联系的人选——就是于本心。” “让人家小少爷做卧底?!”那伽愕然,“这不是羊入虎口是什么?” “这并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卧底。” 明若辰立刻纠正他的观念,“首先,于本心并不会直接打入到喀迈拉的内部。其次,警察总部也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是于本心本人提出来的要求。” “于本心主动提出接近喀迈拉?” 那伽的心里打了一个突,有一个不小心被他遗忘掉了的细节,突然又从心底里蹦跳了出来。 于本心家中的天井里,那一丛名为“希望”的湛蓝色紫茉莉。 第142章 假面舞会 “所以,现在你们总该相信了吧?我真是你们的朋友。” 座位上的文雅男人依旧微笑着,一脸的人畜无害。 坐在他对面的那伽也以笑容作为回应:“您是不是朋友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真朋友不会趁对方睡着的时候抽血。” “那件事的确是我太欠考虑,非常对不起。” 于本心再次向他道歉:“我无意于狡辩,可你实在太诱人了……我想应该没有哪个研究亚人基因的人经得住这份诱惑。” 那伽面无表情:“那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的赞美。” 于本心苦笑:“事到如今,我并不奢求你的谅解。但如果你希望我做些什么作为补偿的话,只要是我力所能及,请尽管开口。” “你们两个,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坐在两人之间的明若星打断了话题:“还是想想待会儿应该怎么行动。” 此时此刻,他们三个人正坐在橘井堂香港分社派来接机的高级轿车里,前方目的地则是中港城码头,他们要从这里搭乘于本心的私家游艇,前往公海。至于任务倒是比较简单——最重要的是博取喀麦拉的信任,然后尽可能地多获取各方的情报。 鉴于邀请函只有一份,在这趟行程中,明若星和那伽必须以随行人员的身份陪同于本心行动。 考虑到极小概率的情况下,船上的喀迈拉成员有可能会认出那伽,亚安局的专家们还为他量身定制了一套“易容方案”。 半个月的蓄须、看似自然形成的花白挑染、以及略显古板的黑框眼镜,都让那伽看上去成熟了不止十岁。同时为了配合伪装身份,他还穿起了剪裁精良的高级西服。 是的,在这次行动中,那伽的身份是于本心的副手。但“明眼人”都不难看出,这位“年长的副手”显然更像是年轻老板的辅佐官与指导者——这种特殊身份当然也为那伽的后续行动提供了相当的便利。 至于明若星的身份则是秘书,表面上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提着一个航空金属的保险箱。箱子里装着的不是现钞,而是一只手机。 时至今日,即便是黑市的地下交易形式也在发生变化。除了直接携带上船的大宗黄金、毒品等“传统硬通货”之外,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虚拟支付。 拍卖会期间,于本心将利用手机登陆到某个指定的黑市网站,所有交易都将通过网站上的比特币转账来完成。至于先期用于购买比特币的资金是由橘井堂研究所提供的,代价就是于本心可以根据实际利益,购入对橘井堂有利的技术成果。 车辆抵达码头之后,三个人与随行保镖随即登上游艇,缓缓驶离码头开向外海。尽管一路上马力全开,但保守估计从码头到公海也得需要至少三个小时。 这期间,一行人在船上召开了抵达公海之前的最后一场执行会议,随后简单地应付了一顿晚餐。 趁着饭桌上略为轻松的气氛,那伽又试探着向于本心提起了那个不合时宜的话题。 “你家的庭院里有一颗紫茉莉,开得是蓝色的花,很稀奇。” 于本心拿着叉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冲着他笑了笑:“谢谢。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点种子。” “不用,其实这种花我家也有。只不过养花经验不足,发育得有点迟缓。” 那伽摇摇头,又抛出重点:“倒是这种花好像还挺稀罕的,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是一位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于本心回答得倒是爽快,“当时我刚搬进那栋房子里,他说天井里有点空,于是就送了我一把种子。” “为什么会选择这种礼物?送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应该还有更多更常见的选择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很喜欢。” 说不出什么理由,那伽忽然觉得,提到这个话题时的于本心居然流露出了一丝不觉察的温柔。 他冷不丁地突然产生了一个联想:“你的那位朋友,该不会凑巧就是那天晚上,原本想要给我引荐的那个人吧?” 于本心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轻轻地说了两个字:“你猜。” 刚聊到这里,明若星就从船长室转了回来,也带回了一个重要消息。 “收到温蒂尼公主号发来的消息了,最多再有半小时就能登船。 —— 逢魔花开时_264 万事俱备,好戏即将开场。 下午七点,日落后,海面逐渐与天空融成了一片昏黑。很快,在浩渺无垠的黑暗正中央,驶来了一点灯光。 那是一艘巨大的游轮,浑身上下华光璀璨,如同浮出海面透气的白鲸,又像是传说里的水晶宫。 于本心的游艇放慢了速度,朝着油轮缓缓贴近。大小两艘船只同步之后,于本心等人通过一架巨大的舷梯拾级而上,顺利登上了游轮。 与乘坐普通的游艇一样,登船之后首先进行得是确认身份与安检的手续。 按照这种公海拍卖会的国际惯例,买卖双方登船之后不允许携带任何武器。所有登船者的安全一律交由组织者来负责。 于本心出示了邀请函以及在暗网开设的资金账户,经过初步的核对与安检之后,很快就有专属的接待人员前来迎接。 温蒂尼公主号的内部结构与一般的大型游轮基本一致。巨大的中空内部是公共区域,设有包括餐厅、商场、舞厅甚至赌场在内的多个不同功能区域。客房则分布于功能区域的两侧,楼层越往上,房间的等级也就越高。 根据账户上预先注入的资金金额,接待员将于本心一行领向了五层。这里有一间经过改造的大型套房,房间数量足够容纳所有人,还附有吧台和一间小型会议室。 接待人员告诉于本心,游轮将在公海上逗留两天一夜,第一场拍卖会将于明天上午九点进行。在此之前,各位与会者可以在船上自由活动,享受夜生活或是提前与有兴趣的卖家接洽。总之,只要不闹事,一切行为都是允许的。 在接待人员离开之后,众人立刻分头检查了房间各处,确认并没有安装任何的窃听、监控设施。与此同时,那伽在会议室里找到了有关于拍卖会的详细资料。 从这份官方发布的最终信息上来看,参与这次海上拍卖会的拍品一共有二十五件,分别来自于世界各地的十个地下研究组织。但奇怪的是,所有这些拍品都没有明确地标注拍卖方。或许只有在达成确切的购买意向之后才会私下里沟通。 明若影不禁有点犯愁:“这样一来,我们就很难弄清楚到底哪些是喀迈拉的拍品了。” “也许我们应该趁着今晚先去外面逛一逛,”那伽提议,“说不定还可以遇见喀迈拉的人。” 反正留在房间里也无事可做,众人一致同意了这个提议。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仪表,就出门往餐厅去。 游轮中最大的餐厅在一层中部,眼下恰好正是营业时间。放眼望去,巨大的水晶吊灯下面,衣香鬓影,到处都是衣着体面的各色男女。 于本心轻声感叹道:“根本看不出这里坐着的都是黑社会。” “本来就不全是。”明若星提醒他,“很多都是像我们这样的买家。再说,黑道比白道更体面、更有钱,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说到这里,他留意到那伽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四周。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男人这才朝他笑了一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眼熟的人,尤其是喀迈拉那边的。” “那有么?” “目前为止,没有。” 这倒也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正好有侍者过来招呼,几个人便找了位置落座,一边用餐一边继续观察。 “那桌应该是俄罗斯人。” 大口吞下一块牛排,那伽顺手用餐刀偷偷指了指右边的那桌。四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无论是高大的身材还是硬朗的寸头都让他们与餐桌上精致的气氛格格不入 。 “就因为他们喝白酒跟喝水一样?”明若星不以为然。 “就凭他们把空酒瓶放在地上。还有,背对我的那个人脖子后面露出了半个纹身,是个东正教的十字架。” 说到这里,那伽不忘对明若星露齿一笑:“我懂得不少吧?” “雕虫小技。” “不服,那你也来一个?” “……” 明若星还真被他激起了斗志,擦了擦嘴就四处张望起来。 “左边这桌是日本人。他们正在商量明天的拍卖会事宜,应该是对那个号称能够超级抗衰老的药物感兴趣。” “你什么时候学过日文?” “没学过,但是日语里有不少英文词汇,只要了解他们的独特发音方式就能听出来。” 刚说完这句话,明若星忽然又将一个酒瓶放在了那伽的面前。 “你背后的那几个白得发红的老外,衣着很随便,没点什么食物,看来不是很有精神,应该是……” “多半是美国佬,现在外头的天气不太好,晕船外加时差,想必日子不好过。” 那伽通过酒瓶玻璃的反光看了一眼,抢在前面说出了答案。 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如此来回了几轮,也分不出个什么高下胜负来。倒是坐在一旁观战的于本心,忽然将目光瞥向了别处。 对他并不完全信任的明若星也立刻跟着看了过去,发现那是餐厅入口的方向,又有三个人走了进来。 从外观上看,这三位应该也是东亚这边的人种。左右两侧是西装革履的保镖,走在中间的男人穿着一身对襟唐装,身形挺拔颀长,可脸上却戴着一个黑色面具,完全遮掩了五官。 “这是哪一出,假面舞会?”同样注意到这个男人的那伽,小声嘀咕着。 “也许是不想被人认出来,说不定是个身份特殊的人。”于本心如此解释。 “你不认识他?”明若星突然发问。 “这是个好问题。”于本心笑了起来,“就算我真认识,人家戴着面具我也认不出来。” “会不会是喀迈拉的人?”那伽提出了建议,“需不需要干脆过去搭讪一下。” 明若星摇了摇头:“我们初来乍到,先别做什么太过刻意的事,以防有诈。等熟悉了环境再深入也不迟。” 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还是在人家的地盘,那伽也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这之后,一行人稍稍用了点晚餐,又去酒吧和赌场里逛了逛。船上的夜生活非常精彩,但却并没有任何的买家或者卖家主动过来搭讪。 但是,无论那伽还是明若星都能够感觉到,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始终都会有被人监视着的感觉。 逢魔花开时_265 也许,这艘船上的其他人,也和他们一样,正在默默地观望着。 第143章 血色拍卖会 平静的一夜过后,第二天上午,第一场公海拍卖会准时在游轮内的多功能大厅举行。 与社会上主流的拍卖模式相比,这场黑市拍卖的流程有些特别——每件拍品都会有至少十五分钟的现场展示时间,此后还有答疑。今天上午总共拍卖五件拍品,保守估计需要耗时三个小时。 8点45分,与会人士鱼贯通过安检关口进入会议大厅。与昨天登船时的初步检查不同,这次的检查更加严格,确保任何武器都被排除在外。 所有通过检查的人员,都会领到一个号码牌,这将是整场拍卖会上的唯一代号。 当然,并不是每个拿到号码牌的人都有实力参与竞拍。 就好比说那伽这一组,谁出钱谁才是老大——于本心已经早早地和其他人重申过自己的要求:要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随心所欲地购买一切感兴趣的技术。 对此,明若星没有异议:“你要买什么随便,只是记得咱们是为什么过来的。可别东西买了一大堆,最后却连喀迈拉的影子都没见到。” “找喀迈拉这件事,光靠我恐怕是不行的。”于本心实话实说,“根据这种匿名拍卖制度,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哪件拍品属于喀迈拉。” 那伽突然插嘴:“这个好办,不如咱们把所有拍品全都一口气买下来。” “你们饶了我吧。”于本心苦笑,“不如给你们一笔预算,去买你们觉得可疑的产品。” 与会人员全部入场之后,拍卖会很快开始。美艳干练的女拍卖师款款上台,首先展示第一件拍品。 随着一阵轻微的晃动,台上一架黑绒帘幕被缓缓放下。出现在帘幕后方的是一座巨大的水槽,用于展示的“物品”就在水槽中央静静地悬浮着。 “这是……”那伽和明若星同时瞪大了眼睛,“鲛人?” 的确,水槽中有一个人身鱼尾的女人。但与其说是“鲛人”,倒不如说是“美人鱼”更贴切。 因为那明显是一位白种女性,苍白的皮肤,淡白金色的卷曲长发。舞台两侧的屏幕上有推近特写,可以明显看出她拥有一双神秘的紫色双眸。 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她的下半身上——那里有一条极其绚丽的淡紫色鱼尾,层层飘逸如同硕大的纱裙。腰腹两侧的臀鳍也变异成为半透明的翅膀状,格外神秘美丽。 或许是为了衬托出这种人间尤物的极致之美,人鱼浑身披挂着珍珠以及紫色宝石,在粼粼的水光中熠熠生辉。 当然,美人鱼并不是这次的拍卖品。真正的一号拍卖品,是精准控制鱼尾颜色以及形状的基因技术。 “这会不会就是喀麦拉的商品?”联想到金鱼村的情况,明若星小声提出了这种可能性。 “不是。” 那伽却摇头,“你看那女人的右边肩膀上,有个很小的图案。那不是纹身,而是烙印。据我所知,某些欧洲的极端种族主义团体很爱用这个手段来标记自己的奴隶。谢天谢地,喀麦拉并没有这种癖好。” 仔细想想,曾经被喀麦拉俘虏过的那伽身上的确没有什么奇怪印记。明若星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继续观望下去。 对美人鱼感兴趣的买家并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中东面孔。第一项拍卖很快结束,耗时恰好三十分钟。 紧接着,更多的拍品陆续登台展示。其中既有大幅度增强人体性能的仿生外骨骼,也有暂时硬化皮肤的外用喷雾。但是平心而论,这些东西都不能算是新奇,所以现场气氛也并不高涨。 直到第五件拍品一上场,就震慑住了所有人。 被带上场的是一个被铁链拴住了双手、蒙着双眼、还戴着口枷的俘虏。在两名押送者的推搡之下,他踉踉跄跄地站定在了舞台的中央。 正当台下的与会者猜测这又是要展示什么人体改造的时候,突然间,其中一名押送者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消音手枪,照着俘虏的心脏就是一枪。 听见枪声的一瞬间,会场里顿时大哗。那伽完全是本能地要起身去救人,却被明若星一把拽住。 “人已经死了。” 此时此刻,俘虏已经倒在了舞台上。小口径的手枪在他的胸前开了一个洞,血液正从心脏里汩汩流出。 “这里果然还是黑道的拍卖会啊。”于本心轻声叹息,“差一点就被平和的假像蒙蔽了。” 在女司仪的紧急安抚之下,会场逐渐恢复了秩序。众人都因为刚才的这一幕而紧张起来,无数视线同时聚焦在了台上那两名押送者的身上。 硝烟未散,枪支已经被拿了下去,杀人凶手俯身捡起系在尸体手上的铁链,将末端固定在地面上。 与此同时,他的同伙已经从随身携带的手提箱里取出了一支枪式注射器,对准了尸体的后颈,将药水打了进去。 “……” 最先预感到异状的于本心直起了脊背,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那伽正想要探一探他的口风,忽然听见会场前方又是一阵骚动。 两侧的大屏幕已经切换到了舞台上的实时画面,并且聚焦在了那具尸体上。 大约过了五六秒钟,只见尸体的右手明显地抽搐了两下,紧接着突然握紧成拳! 这是诈尸,还是真的活过来了? 会场再度嘈杂起来。各式各样的语言,高高低低,却不约而同地传达着同样的惊疑。 “这么近的距离直接命中,心脏应该已经破裂。人肯定是已经死了的。”于本心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而台上接下来的发展,似乎也印证了他的判断——尸体的动作幅度变得越来越夸张,只见它朝着天空举起了双手,紧接着居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两名押送者立刻起身后退,与尸体拉开了一段距离。而几乎就在他们停步的同时,尸体“呼”地一声站立起来,飞快地朝着台下冲去! 会场上第三次骚动起来,甚至夹杂着高高低低的尖叫声。 但是众人又很快就发现,尸体被手上的铁链拘束住了,只能在台上小范围地活动。 骚动逐渐平息下去,这时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外国男人快步走上了演讲台,稍稍调整麦克风的位置,开始为这项恐怖的“产品”做介绍。 根据介绍,导致尸体“死而复生”的是一种独特的真菌。这种真菌最初发现于亚洲的某个热带丛林,能够寄宿在昆虫体内,驱使宿主的行动。在经过实验室的漫长培育期之后,这种真菌陆续产生了多种变异,并最终进化出了可以短暂控制人类尸体的“丧尸真菌”。 逢魔花开时_266 “产品”介绍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左右。临近尾声时,男人突然示意坐在前排的人稍稍往后靠。 正当众人莫衷一是的时候,只见男人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出其不意地走到了丧尸背后,一手揽住它的下巴,迅速将匕首楔入脊椎。 众目睽睽之下,丧尸瞬间停止了扑咬的动作,尸体却迅速扭曲、变形,紧接着蜷曲在地上。 又是一阵猛烈的抽搐过后,只见尸体的脊柱上方迅速隆起,鼓出了足有两三个足球那么大的巨瘤。 当巨瘤停止生长的同时,尸体也完全静止下来。刚才那两名押送者又走了上来,撕开尸体背部的衣服。 诡异的巨瘤顿时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那竟然是一丛巨大的蘑菇。 只听白衣的演讲者继续解说,表示这种菌菇的营养价值极高,并且还会给绝大部分亚人带来决定的致幻效果。如果对尸体本身不感兴趣,单是这种极品蘑菇也可以在市场上卖出高价。 “谁会想吃死人身上长出来的蘑菇啊。”那伽低声吐槽。 台下,怀有类似疑惑的人还有很多。产品介绍过后就是自由提问环节,现场果然比之前活跃了不少。 或许是受到影视作品的影响,现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有关于丧尸真菌的传播——说得更加直白一些,就是万一被丧尸咬到了,是不是也会感染真菌,变成丧尸。 演讲者给出的答案,是斩钉截铁的“不会”。 根据他的解释,这种真菌没有办法在活人体内长期存活。就算遇到尸体,发生寄生感染的概率也小于25%——唯有使用他们开发出来的特殊针剂,才能够将真菌感染尸体的概率提高到百发百中。 而与之前的四种拍卖品不同,这种“丧尸真菌”目前只计划提供成品针剂,暂不出售真正的配方。拍卖方总共带来了二十支针剂,将以五支一组的形式进行拍卖,价高者得。 “还记不记得流珠屿上的惨剧。”明若星扭头看向那伽,“和当年的情况像不像。” “手段类似,技术也许有差异,看起来更高级更可控了。而且还是亚洲热带地区的真菌,应该是喀麦拉没跑了。” 说到这里,那伽又去找于本心:“这东西咱们得出手。” 于本心点头:“同意。要多少?” “不用太多。一组就行,反正只是换个接近卖家的机会,太高调反而不方便。” 自由提问之后终于进入了拍卖环节。不出所料,果然不少人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经过十几轮惊心动魄的角逐,于本心终于以一个高昂的价格换取了一组五支丧尸病毒的试剂。而另外的三组,都被一位明显是代理人的神秘买家收入了囊中。 当听见一锤定音的时候,于本心对着那伽露出了苦笑:“原来还计划多挑挑多看看,现在差不多已经把预算用掉了一半。” “不是还有另一半吗。”那伽拍拍他的肩膀,“回头帮你去问问,亚安局能不能报销一点。” “不用问了,绝对没门。”明若星直接给出了答案。 无论如何,这游轮上的第一场拍卖会就算是落下了帷幕。第二场拍卖会安排在下午三点——留出三个小时的空当,不仅是午休,更是为了方便达成交易的买卖双方进行见面沟通。 与白道的正规拍卖会不同,游轮上的黑市拍卖会没有所谓的“公示时间”。拍卖会结束之后,双方会尽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果然,于本心一行才刚走出会场,立刻就有工作人员主动找上来,表示将他们与卖家的见面安排在了下午两点。对此众人自然没有异议,那伽还趁机多问了一句,希望能够提前知道卖家的身份。 也许是觉得生意已经敲定了,隐瞒没有太大的意义,工作人员倒是很干脆地就给出了答案—— 丧尸真菌的卖家就是喀迈拉。 第144章 神秘纸条 押对了宝的感觉的确有点爽。 在得知丧尸真菌的卖家是喀迈拉之后,所有人顿时如释重负。 “四舍五入一下,这条线就算是续上了。”那伽乐观地提议,“要不咱们中午庆祝庆祝?” 明若星却依旧谨慎:“别笑得太早,下午见面才是重头戏……不过吃点好的倒是可以。” 于本心也建议道:“这艘船上有个扒房,提供品质看起来不错的牛排和海鲜,还可以直接送餐到客房。我们不如边吃边讨论今天下午的方案。” 这听上去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于本心很快就在套间的书桌上找到了扒房的菜单,通过电话下了订单。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侍应生按响了门铃,推着一辆银色的餐车走了进来。由于是客房服务,所有菜品包括甜点都是同时上齐,还包括了全套餐具,以及两瓶放在冰桶里的红酒。 打发走了侍应生,把门一关,大家立刻七手八脚地开始分赃。反正没有外人在场,西餐的诸多繁文缛节也不必去理会。 “给,你点的多佛鱼。” 那伽优先将一个碟子放到明若星面前。微微烹制过的鱼排躺在浓郁的汤汁上,一面金黄一面白嫩,佐以芦荟与松仁,显得十分可口。 然而就在明若星食指大动的时候,站在餐车旁的于本心却突然大声喊了停。 “都等一等!别吃!” 他一手拿着餐车上的钟形菜罩,一手从餐盘里捡起了一张便签纸。 “这纸条上面说,叫我们不要碰船上的任何烹制食品,包括生活用水。” “有人下毒?!” 那伽大骇,立刻推开了明若星面前的那盘鱼。 “不确定,”于本心摇头,“具体原因纸条上面没说。” 明若星接过纸条仔细地端详。 “汉字,很熟练的繁体……港澳台或者海外华裔的可能性比较大。也不排除是个附庸风雅的人。使用得是套房内的便签和铅笔,是乘客的可能性比船员要大。” “无论这个人是谁,看起来好像知道我们的身份。” 那伽提到了重点,“暴露了?会不会是警察总部或者国际组织?” 逢魔花开时_267 明若星摇头:“不像,他们完全可以采用更直接的方式跟我们联系。” 于本心倒显得没那么紧张:“既然这个人偷偷提醒了我们,那就证明对我们应该没有敌意。” “这倒也未必。” 那伽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也有另一种可能性,食物里根本没有毒性。这个人同时向很多人发出了警告,目的就是为了引发互相猜忌和冲突,坐收渔翁之利。” 情况越分析越复杂,众人围着餐车陷入思考,首先重新发话的人是明若星。 他看向于本心:“纸条刚才是从哪里发现的?” 于本心回答:“餐车上,压在盘子下面。” 明若星看了一眼那碟还在冒热气的牛排,又转向那伽:“你刚才拿着便签的时候,感觉到热了吗?” “这还真没注意。”那伽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你们怀疑便签是我写的,只是假装在餐车上发现的。”于本心替他说出了后半句话,“但如果真是我临时放的,那么这个警告的真实性也就毋庸置疑了,毕竟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危来开玩笑。” 说完这句话,于本心直接与明若星目光相对,平静得仿佛毫无隐瞒。 “哼。” 对视的最后,明若星轻笑一声,主动将视线转向了其他人。 “会议室里有包装食品和瓶装水,全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做过手脚之后再吃。那伽,你和后方联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让紧急小组随时待命。” —— 一场好端端的海鲜庆功宴,就这样被一张小小的纸条搅黄了。 食品全都被倒进了垃圾袋,直接从阳台抛向大海。所有人依靠着泡面填饱了肚子。 没过多久,就到了与喀麦拉约定好的会面时间。 根据第三方的安排,双方见面的地点是位于游轮二层的豪华会议室。 当于本心等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华丽的大门外已经有喀麦拉的保镖把守。 紧接着,他们突然得知了一项临时要求:只允许两个人进入会议室,其他人可以在会议室外的休息区等候。 从表面上的职责分工来看,于本心和那伽似乎是理所当然的选择。然而明若星显然并不同意。 他将那伽拉到一旁,低声道:“门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论谈判我比你强。你在外面随机应变。” 刚开始的时候,那伽显然并不同意这种分配,但转眼间他就改变了想法。 因为会议室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西装革履的保镖,手里提着一个金属箱。 而另一个,则是穿着一袭银灰色对襟唐衫、戴着面具的神秘男人。 没有招呼更没有寒暄,男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可那伽还是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从那个男人的身上捕捉到了一种奇特的东西。像是一股独特的信息素、甚或其他更加玄妙的感觉。 可他身旁的明若星却似乎什么都没有觉察。 是错觉?还是真的意味着什么? “……那么,这边就拜托你了。” 拍了拍明若星的肩膀,那伽知道自己接下去应该做些什么了。 —— 留下几名保镖在门口的休息室待命,明若星跟随于本心进入了会议室。 这是一间深红色的房间,落地的金丝绒窗帘、地毯甚至木质的桌椅,全部都是深浅不同的红色,看上去肃穆而又压抑。 而喀麦拉方面的两名接洽者,就在这片深浓的红色当中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那是两个外表看起来十分平庸的男性。其中一个肤色黝黑,东南亚长相。另一个则是黑发蓝眼,有点东欧人的模样,正是上午台上那个解说员。 在他们面前的长桌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特制金属箱。看箱子的外形,倒是与刚才面具男的保镖手里提着的金属箱子十分相似。 于本心和明若星就在这两个人的对面落座。正当于本心考虑着应当用哪一种语言说话的时候,对面的东欧男人操着一口尚算流利的中文开口了。 “于先生,很抱歉,为了交易的安全性着想,我们不得不限制与会人数。” “你认识我。”于本心反问,“可我却不记得曾经见过阁下。” 对方微微一笑,这才自我介绍道:“于先生可以叫我乔治,这是我的搭档尼克。和于先生不一样,我们都是无名小卒,于先生当然不会认识我们。” 说到这里,他又将目光转向了明若星,“这位是?” “他是我的司机兼保镖。”于本心回答,“既然只能带一个人,当然是最信任的才好。” 乔治又点点头微笑着,同时冲着尼克低语了几句。只见尼克打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快速地输入一连串指令。借着他脸上镜片的反光,明若星隐约看见了电脑屏幕上的部分画面——那竟然是警察内部系统的亚人档案信息查询界面。 很显然,这两只老狐狸正在核实明若星的身份。 不过这种程度的戏份,也早就在亚安局行动分析员的预料之中。 事先伪造好的结果很快就跳了出来。尼克与乔治低语了几句,后者微微地点了点头。 于本心似笑非笑道:“早就听说喀麦拉神通广大,今天一见,果然很有手腕。” 乔治也笑了起来:“有手腕是一件好事,它可以让我们之间的合作更加顺畅,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逢魔花开时_268 “你说得很对。” 于本心的话风轻轻一转:“早知道这样,楼敏求那件事,或许也不会那么麻烦了。” “楼先生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乔治叹息,“这件事你们已经摆平了吧?” “那是当然。”于本心点头,“虽然花费了一些时间和人力物力,但是我相信一切都是物有所值的。我也希望今后能够与贵方一起合作共赢。” 话题拐了个弯,终于回归正题。乔治打开桌上的金属箱,转了一个方向,将内容物面朝于本心这一边。 箱子里大约一半的位置是一套便携式的冷藏系统,另外半边的缓冲材料里放着五支看起来普通的试管,内部是无色透明的液体。 乔治表示,这就是拍卖会上所展示的“丧尸菌株”。除了实物之外,还有另外一部分电子形式的资料数据,稍后将会传输到于本心所制定的电子邮箱。 于本心伸手去接这个箱子,半途中却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活人徒手接触这种试剂安全吗?最基础的储备、运输和保存时限这些东西,起码应该跟着试剂一起告知买家吧。” “这个请放心。” 乔治回应得不假思索:“这种试剂除了需要放在这个冷藏箱里保存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苛刻的贮存条件。当然,正常人也完全可以直接接触试剂。甚至直接喝到肚子里面去也完全没有问题。” “可以服用?”于本心抓住了重点。 乔治点了点头:“和普通的食物一样,这种试剂会在人体内停留几个小时,然后排泄,不留任何副作用。” “但是刚才在拍卖会上,你们的人说这种药可以通过注射和口服两种方式奇效。死人会乖乖地吞下药剂?” “当然不会。不过服用了药剂的人,如果在药剂代谢完毕之前死亡,效果和死后接受注射是完全一样的。” 原来如此。 明若星与于本心对视了一眼,都隐约明白了什么。 “那口服的剂量与注射的一样?” “会有少许区别,也不会相差太多。顺便再说一句,每一支试管里都是三个成年人的分量。” “那倒是挺慷慨的。” 于本心终于伸手将金属箱收了回来。他一边查看试剂的状况,一边又似乎漫不经心地抛出了新的问题:“你们难道不怕橘井堂买回去是为了进行仿制研究?” 虽然只有短短的零点几秒,但明若星还是没有错过乔治脸上稍纵即逝的紧张。 “不,很可惜,你想的那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 男人看上去依旧非常镇定:“不妨再多告诉你一些事。这种试剂其实是由好几种药物混合而成的。真菌固然是重要的组成部分,但是如果没有喀麦拉的独特配方,也是绝对不可能成功复制出来的。” “原来如此。” 于本心半开玩笑道:“那什么时候可以考虑专利出让的问题?” 乔治并没有直接回应这个问题:“于先生还是先试用一段时间再说吧。” —— 于本心收货之后,立刻利用内线电话向拍卖方进行了确认。短短几分钟之后,用于购买药剂的资金就注入了喀迈拉的账户。 交易已经完成,见对方并没有继续交谈的意图,于本心与明若星起身告辞,离开了会议室。 休息区里,几位保镖依旧在原地等候,只是不见了那伽。 明若星立刻询问,这才得知他们进入会议室之后不久,那伽就起身离去,如今下落不明。 第145章 多米诺杀人游戏 “这家伙又一声不吭地跑到哪里去了?!” 尽管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明若星的的确确是紧张了。 一半是因为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去照料那个不省心的何天巳;而另一半原因,则是因为这艘船上是名副其实的三教九流、危机四伏。 虽然以那伽的能力,想要将他生擒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果是暗算或者围捕,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会不会是先回房间去了。”于本心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很快就要开始下午的拍卖会了,他有可能赶回去做准备。” 虽然并不觉得那伽的工作会细致到这种程度,但明若星也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于是只能决定先回去看看。 一行人沿着来时的走廊朝电梯走去。还没迈出几步,走在最前面的明若星忽然猛吸了一口气。 “等等!” 他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然后看向于本心,“闻见什么没?” “什么?”于本心立刻感受了一下,摇摇头。 “……” 明若星欲言而止。因为他突然分辨出这股气味里带着一种淡淡的酒香——那种那伽意图对他不轨时经常会释放出的信香。 亚人拥有多种信息素,而同一种信息素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就拿信香来说,为了提高配对结合的成功率,亚人的信香浓度将在1625岁达到峰值。 这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心理状态的转变,信香的效果将会逐渐递减。 那伽的年龄虽然稍稍过了理论上的峰值,但他具有非常明显的血统和体格优势。 照理来说,他的信香效用依旧是非常强劲的,如果随便在公共场合释放,哪怕只是微量,都可能会影响到某些意志薄弱的存在。 但是眼下,那伽不仅在走廊里留下了信香,而且这股信香还淡到令于本心无法觉察,这就说明那伽的信香的确发生了改变,而这个改变的肇因正是明若星。 逢魔花开时_269 当亚人确信自己已经与终身伴侣结成了牢不可破的稳定关系之后,就会降低信香对其他人的影响能力。而恰恰相反,伴侣则会变得对这种信香无比敏感,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能够很快感受出来。 是的,这是那伽单独留给他一个人的消息。 意识到这点的明若星,迅速改变了想法。他摇头表示是自己搞错了,继续领着众人上楼回到套房。 那伽当然不在套房里。明若星吩咐于本星开始为待会儿的第二场拍卖会做准备,自己则重新出了门,下到刚才嗅见信香的地方。 正如他所预料,那伽利用了这种只有他们之间才能够感受得到的微妙气息,为他指出了一条路线。 循着这条路线,明若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四层走廊尽头的房门前。 这里同样应该是一间套房,但房门的隔音效果优秀,根本就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动静。 明若星左右张望了两下,很快就有了主意。 由于是走廊的尽头,房门右侧不远处就是储备日常补给物品的单间。 这里的门锁是普通样式,明若星不费吹灰之力就撬开了门锁,闪身躲了进去。 贮藏室里空无一人。有趣的是,原本封闭的窗户此刻已经被暴力破拆了。不用想,肯定是那伽这家伙的杰作。 窗外右侧,距离两米左右就是套房阳台。明若星首先谛听了一阵,基本确认对面没有动静之后,纵身一跃,落点准确、悄无声息。 与阳台相连的房间看起来像是客厅。透过玻璃移门,明若星可以清楚地确认里面没有人。 然而当他将移门推开的一刹那,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感觉却迎面扑来,几乎将他撞回原处。 那是一股极为强大,却又无比陌生的信息素。与其说充满了恶意,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面铜墙铁壁,阻挡着来自于外部的所有入侵。 明若星感觉自己的膝盖在颤抖——身体几乎是本能地臣服了下去。 这不是殷山仙官那种虽然强大但却毫无敌意的力量,眼前的这股力量充满了威严,以及无比真实的压迫力! 但现在绝不是臣服的时候。 尽管艰难,可明若星还是分辨出了一丝微弱的酒香,这证明了那伽就在这间套房里。 事已至此,除了硬闯恐怕再无其他办法。明若星脱下西服外套包裹住头颈,同时释放出自身的信息素作为抵抗。然后一咬牙冲进了客厅。 谢天谢地,那股强大的信息素并没有充斥整个内部空间。他硬着头皮往里走了四五步,不适的感觉已经大大减轻。 四周很安静,看上去不只是客厅,整个套房里都空无一人。 明若星循着那伽留下的气息一路向前走。推开一对虚掩的木门,看见主卧室的大床上赫然躺着一个人,正是那伽。 明若星打了一个突,两三步跑到了床边。只见那伽衣衫齐整、也看不出什么外伤,仿佛只是睡着了,身上还仔细地盖着一床薄被。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明若星轻轻地摇了摇他。 “那伽,那伽?!” 叫到第三声的时候,男人的眉头动了动,勉强睁开了眼睛。 “谁啊……唔……小明?” 他稍稍花了一点时间才看清楚自己的恋人,接着又毫无紧张感地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 “呼……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见他没事,明若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睡觉!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那伽懵了一懵,这才恍惚想起了什么,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始上上下下地自我检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若星不耐烦地拍打他,“快说!” 确认了自己毫发无伤,那伽也陷入到疑惑当中。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跟在那个面具男后头,一路摸到这层楼。他们几个进了套房,过了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我估摸着套房里可能有情况,于是就从隔壁储藏室翻了过来……可没想到才刚进了客厅,就遭了暗算。然后就是你看见的这样喽。” “什么这样那样!”明若星忍不住又要锤他:“你怎么这么没用!” 那伽委屈:“说得轻巧,你行你试试啊!那人绝对伞护种级别……不,我看更强!” 这句话勾起了明若星刚才穿过屏障时的痛苦回忆,他立刻催促那伽停止废话、尽快离开。 于是那伽翻身下了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明若星依旧脱下外套裹住脑袋,同时也催促那伽照做。 “有这个必要么?”男人小声嘀咕。 知道他日常倔强,明若星也懒得多费口舌。反正待会儿吃着了苦头,自然就知道该怎么装孙子。 他拽着那伽就往大门的方向走。不出所料,在距离大门还有五六步的地方,又撞上了那股可怕的信息素屏障。 头晕目眩之际,明若星也没有忘记去关注那伽的情况——然而令人诧异的是,那伽居然好端端的,丝毫没有半点儿不良反应。 非但如此,他还倒过来反问明若星:“你真的有那么难受?” 明若星刚想要开口,就觉得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整个人旋即失去了平衡。 幸好那伽,一下子将他揽进了怀中。 说来倒也奇怪,就在扑进那伽怀里的一瞬间,不适感立刻消失了。 难道是因为嗅到了那伽的气味? 虽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但是明若星果断地将那伽死死地抱住,主动把脸紧贴在他厚实的胸膛里。 “别动。就这样带着我出去。” “喔喔,遵命。” 逢魔花开时_270 对于明若星的投怀送抱,那伽当然是喜闻乐见。他一手顺势搂住明若星的后背,然后开始慢慢朝前挪动。 两个人就这样磨蹭到了门口。那伽伸手去拧门把,纹丝不动。 “被反锁住了。”他做了一番快速检查,得出结论。 “……不加害你,却也不让你离开?”明若星的声音从他怀里闷闷地传了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我怎么知道。”那伽苦笑。 “不知道就快点回卧室去!”明若星又开始捶他的胳膊,“……赶在我被你闷死之前!” 两个人无功而返,回到了没有信息素屏障的卧室里。手机显示没有信号,明若星立刻抓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内线电话。 事到如今,这艘船上似乎也只有于本心还值得依靠,但明若星拨打了房号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那伽看了看时间:“这个钟点,第二场拍卖会应该已经开始了。” 明若星似有所悟:“难道这个面具男只是要阻止你去拍卖会?” 那伽蹙眉:“有这个可能,但为什么?” “还记得中午我们收到的那张纸条么?上面说让我们注意饮食。” “记得,你怀疑就是这个面具男留下的?说起来,他穿着唐装,的确有可能是中国人。” “十有八九就是他。刚才我们和喀迈拉的代表见面,他们说丧尸菌株的使用方式除了注射之外,还可以口服。如果面具人就是今天上午的另外一名买家,那么他的手头上应该还有三组15支药剂。每一支药剂是三人份,理论上可以对45个人下药!” 明若星的推理飞快,那伽开始听不懂了:“对活人下药?不是说这玩意儿口服无毒的吗?” “是无毒,但如果在代谢完毕之前死亡,就会变成丧尸。四十五头丧尸,在这个封闭的游轮上,到底能够杀死多少人。” 说到这里,明若星的表情已经因为接下去的推理而肃穆起来。 “这是一场,或许只需要一粒子弹,就可以开始的多米诺杀人游戏。”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见阳台的方向,似乎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疑似枪响的声音。 第146章 地狱游轮 “出去看看!” 枪声似乎在无形中左证了他们先前的猜测。明若星立即要求何天巳协助他穿过信息素屏障,两个人一起来到阳台上。 这间套房在甲板以上的第四层,粗略估量高度大约在十五米以上。此时此刻,可以清晰地听见甲板上传来闹哄哄一片骚动声。 大约过了十来秒钟,只见船尾的甲板上跑过来了一名身着白底红花吊带裙的性感女子。她头发散乱、赤着双脚,一边踉跄奔跑着一边惊声尖叫。 等到跑得近了,明若星才发现,她的裙子上压根就没有什么红花。而是一大摊殷红的血迹。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从船舱内部冷不丁冲出来一个黑衣男人,将女子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女人的尖叫声愈发地歇斯底里了,但是仅仅几秒钟之后却又突然没了声息。 “……” 明若星与那伽都很清楚这个女人已经没救,唯有继续冷静观察。 大约过了半分钟左右,黑衣男子从女人身上离开,这时女人脖颈上已经被咬出一个大洞,鲜血汩汩地流淌了一地。 “第一只丧尸。”明若星开始计数,“丧尸最多只有四十五个,掌握它们的大致位置,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好对付。” “真的只有四十五个?”那伽伸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女人,“看上去马上就又要多一个了。” 明若星这才注意到,原本一动不动的女尸居然睁开了眼睛。半分钟过后,干脆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今天上午拍卖会上的介绍非常明确,被丧尸咬死的人不可能变成丧尸。 “也许这个女人原本就是那喝了试剂的四十五个人之一。”他试图这样解释,“现在只不过是把她体内的菌株激活了而已。” 也就在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又有很多的人从船舱里惊恐万状地逃了出来,并且绝大多数人的身上都是血迹斑斑。 “不行,我们也得出去。”那伽一把抓住了明若星的胳膊,“于本心还在外面,他不能死!” 明若星咋舌:“都什么时候了,你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吧!”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伽唯恐他误会,“我是说,于本心的身上还有很多的问题。再说他家院子里还有那种蓝色的紫茉莉。到目前为止,他是唯一一个可能揭示我身世的关键人物。我不能放任他置身于危险之中。” 说到这里,他又搂着明若星的肩膀,用力摩挲了两下。 “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是我的事,不应该、也舍不得让你陪着我去冒险。所以你留下来,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明若星冷冷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会同意么。” “那我可不可以弄晕你?” “我晕了,万一房间被打开了,丧尸冲进来把我给吃了怎么办?” “吃你?这世上除了我谁还有这个胆子。” 那伽哑然失笑,“那就一起去吧。不过我保证一定会优先于这世界上的任何事,保护好你的安全。” “才不用你保护。” 明若星一声冷哼,低头看了看下方的情况,紧接着一个利落的侧手翻,越过栏杆,消失在了半空中。 那伽赶紧俯身去看。游轮上下两层之间的阳台呈波浪状交错,此时此刻,明若星已经平安地落在了下一层的阳台上——这种程度的行动,对于亚人安全警察而言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逢魔花开时_271 迫不及待地,那伽也纵身跃下,来到了明若星的身旁。 与楼上的格局基本一致,这里的阳台也与套房的客厅相连通。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可以通过这间套房的大门进入走廊。 但是当推开玻璃移门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事情恐怕没有那么顺利。 “血腥味。”那伽轻轻拽了拽明若星的衣袖,小声提醒。 明若星当然也已经闻到了,而且他还看见了,就在移门前方、低垂的落地窗帘下摆已经沾上了殷红的血液。 窗帘后面,很可能有尸体。 明若星顿时紧张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将手伸向窗帘,就被那伽拦了下来。 “我来。” 男人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水果刀,这也是他们两个人目前唯一的武器。 他就用这把水果刀一点点地将窗帘挑起,逐渐显露出了藏匿在其后的真面目。 那是一具男性的尸体,半个头部已经被砸烂了,他伏趴在地上,如同一头被宰杀的牲畜。 那伽面无表情地冷静着,他一手撩高窗帘,另一只攥着刀的手迅速举起,照着尸体的后颈用力插了下去。 喀地一声,应该是颈椎断裂的声音。 明若星完全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按照拍卖会上的介绍,只有切断脊柱,才能够彻底“杀死”丧尸。对尸体做同样的事,则可以阻止他们变成丧尸。 解决了这个潜在的威胁,两个人以潜伏的姿态继续进入客厅。 和楼上那层一样,这间套房也很安静。但安静显然只是一种假象,真正的危险隐藏在其中。 “那边,那边……”这次轮到明若星给那伽提醒了。 大约是洗手间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隐约的水声。 循声望过去,可以从洗手台上方那幅巨大的镜子里看见浴缸边上站立着另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不断地用脑袋撞击着墙壁。 洗手间就在通往大门的必经之路上。确认了沿途没有其他危险潜伏,两个人踩着地毯无声地前进。 冲在前面的那伽,“啪”地一声带上了洗手间的木门,将丧尸关在了里头。 “希望它还不知道开门的办法。” 这声玩笑话音未落,只听二人的右侧突然爆出一声巨响——与玄关相邻的小型吧台里,几乎一整墙的存酒都哗然倾倒下来。 而从成千上万的碎片中冲出来的,是一个胸口插着一把碎冰锥的丧尸。 那伽站在洗手间的门口,距离丧尸还有一段距离。赶在他动手之前,离吧台更近的明若星已经箭步冲了上去,侧身避过丧尸的冲击,同时伸手拔下碎冰锥,准确地重新插入丧尸的脊柱之间。 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第一个。” 尸体落地的闷响,伴随着一声清晰的计数,还有那伽的鼓掌声。 “现在我们只剩下四十四个敌人了。” 从数学层面来说,这句话并没有错。但何天巳很快就意识到,他们从根本上搞错了这个问题。 这间套房的房门被顺利地打开了,外面就是走廊。 走廊的对面也有房间,都是为了大佬们的随扈们准备的。无论面积还是布置都要比面海的套房要低一些。从窗户望出去,就是船舱内部巨大宽敞的中庭。 从三楼下到甲板,最直接快速的方式就是乘坐电梯。事实上,最近的一部电梯距离他们只有几十步之遥。 “有人下来了。” 经明若星这么一提醒,何天巳也发现电梯上方的显示屏正在不断跳动,逐渐朝着这一层楼接近。 再看一旁的按钮,上行的箭头亮着。 伴随着“叮”地一声提示音,电梯门缓缓开启。只见一具尸体顺着门缝倒了下来,脖颈上还在一股一股地往外喷着血柱。 何天巳又拽拽明若星的衣袖,示意他跟着自己转身去找楼梯。 游轮的楼梯是开敞式的,站在楼层与楼层的中间平台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游轮中庭内的情况。 明若星倒吸了一口凉气,脑海中一时只冒出了两个字:地狱。 仅仅几个小时之前还歌舞升平、人头攒动的大厅,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片血海。 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男人女人,强壮或者弱小,全都化做满地的断手断脚。 鲜红的血液在地面上肆意拖拽,描绘出一副恐怖的地狱图景。 然而,还有更多的人正在从船尾的方向跑过来,夹杂着惊叫、哭喊,以及徒劳的枪声。 “那里是拍卖会会场的方向。”那伽低声道,“于本心说不定还在里面,我们应该想办法过去。” 明若星也小声回应他:“不反对。但如果你要过去,首先必须搞定一路上所有的麻烦。” 他指的是眼下正在中庭里游荡的那些丧尸——粗略扫视大约有三十多只、甚至更多。想要去到拍卖会场,就必须穿过这片死亡地带。 毫无疑问,赤手空拳或者拿着一把小水果刀是绝对行不通的。 万幸的是,船舱每一层的走廊都很长,头部、中部和尾部都分别设有楼梯。在没有得到趁手的武器之前,他们决定继续沿着走廊移动,尽可能地朝着船尾靠近。 然而随着他们逐渐接近船尾,有更多的新情况开始浮出了水面。 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枪声。 虽然从刚才开始,他们耳边就一直回荡着各种不同的枪声,但是眼下这种显然与众不同。 逢魔花开时_272 首先它并不密集,其次,它也毫不慌乱。一枪与下一枪之间至少会间隔个四五秒钟,绝对是经过刻意瞄准的。 “是狙击手。” 明若星已经看见了答案,“十一点方向和八点方向各有一个,不过好像有点不对劲……” 按照寻常的思维逻辑,这些枪口瞄准得应该是那些变成丧尸的人。但事实上当枪声响起的时候,倒下去的偏偏是那些惊恐万状、四散奔逃的正常人! “他们不是在消灭丧尸。”那伽已经看出了端倪,“而是在制造他们。” 的确,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过一两分钟的光景,那些被射杀的人又纷纷变成了丧尸,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有问题!” 明若星很快就看出了新的疑点: “面具男拿走的试剂最多只能感染45个人,那为什么那么多死人都变成丧尸了?光是中庭这里就要超过四十人!” 答案扑朔迷离,却又呼之欲出。 第147章 地狱的第十八层 漫长的走廊已经到了尽头。想要继续接近拍卖会,就必须从这里下楼,横穿过中庭。 而这就意味着他们将会曝光在狙击手的瞄准镜下。 “必须想办法解决掉那两个狙击手。” 明若星的目光在中庭里逡巡,很快就锁定了一个重要目标。 那是花坛边上的一具尸体,两眼眉心正中赫然一个弹孔,右手上死死地抓着一把步枪。 有了枪,接下去的一切就会简单很多。 明若星迅速计划好了一切,然后轻声向那伽布置任务:“你枪法比我准,我下去把枪弄上来,你负责用最快的时间干掉他们。” “不。” 那伽却摇头,“下面太危险,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甚至都不给明若星反对的机会,一个侧手翻跃出平台,稳稳地落在了中庭的地面上。 对面楼上的狙击手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登场,两支红外瞄准器迅速追踪而来,在他的身边抖动摇晃着。 担心他会出意外,明若星的心脏好一阵狂跳,然而那伽本人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只见他以“z”字形灵活地跑动着,身姿之迅捷,令那两个狙击者完全没有办法通过瞄准镜捕捉到他的身影。 前后不过十几秒钟,他就来到了那具尸体身旁,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只见他一脚勾起尸体的胳膊,稍稍弯腰就将那支沉重的枪支稳稳地抓在了手里。 紧接着,他又单手撑地,使出一记干脆利落的旋身扫腿,转头往回奔跑。 或许是意识到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狙击手们终于开始开火。当然,那仅仅只是没有准头的盲射。 中庭的大理石地面被子弹崩出了一个个的弹孔,流弹与碎石四散横飞,然而那伽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享受起了这种枪林弹雨带来的刺激感。 快要进入楼梯口的时候,他仰头朝着楼上大声呼唤。 “拿好!” 听见声音,明若星立刻从二楼探出身来。 看准了方位,那伽一口气将枪支抛上二楼,恰好被明若星稳稳地接住。 拿到枪的明若星迅速检查了子弹的数量,同时躲到刚才选定的位置上,以最快速度瞄准了目标。 “砰”地一声枪响,一个已经追踪到二楼的红外线光点消失了。另一个也慌张地抖动了一下,开始朝着明若星隐蔽的位置疯狂射击。 暂时找不到开第二枪的时机,明若星倒也不着急。他就静静地躲在掩体后面,一边数着子弹的数量,一边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次攻击的机会。 当子弹耗尽,枪声最终停顿下来,他迅速转身瞄准,等到对方换完弹夹、重新架起枪支时,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枪声响起,硝烟散去,最后的红外线光点也不再亮起。但是保险起见,明若星依旧躲在掩体后面观望。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自己背后响起了一串怪异的脚步声。 那竟是四五只丧尸,循着他的枪声上了楼来。 由于射击时精神高度集中,明若星完全没有意识到它们的逼近,直到听见脚步声时,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不足五米了。 时间已经不允许明若星进行任何的思索。他果断抛弃了没有近战优势的手枪,重新捡起刚才的碎冰锥。 但还没等他真正动手,那几个丧尸就砍菜切瓜似地纷纷歪倒在了地上,陆续停止了挣扎。 “你没事吧?” 完成了任务凯旋而归的男人,顺手甩掉匕首上残留的血迹,两三步回到明若星身边。 “我很好。”明若星反问他:“你自己怎么样,没被流弹打中吧?” “怎么可能。” 那伽转了个身以示无恙,“而且我现在超兴奋的,兴奋到想要当场就和你来一发。” “……” 不去理会他肾上腺素狂飙下的胡言乱语,明若星继续留意着对面的动静。大约两三分钟过后,两个狙击窗口处开始有人影晃动——那些狙击手j居然也变成了丧尸。 “这就奇怪了。” 逢魔花开时_273 那伽小声嘟囔,“制造丧尸的人,自己死后也变成了丧尸,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还有人会自己给自己下药的吗?” “也许是他们老板干的。”明若星顺着他的推理分析,“也许他们有一个丧心病狂的老板,希望全世界所有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全都变成丧尸。” 那伽耸了耸肩:“全世界先不说,光是要算计这艘船上的所有人,三组试剂肯定就不够。比起那个戴面具的买家,我倒是觉得……卖家的嫌疑更加大。” “你的意思是,喀迈拉想要干掉这艘船上的所有人?但是为什么,出于什么目的?” “很难说。这艘船上三教九流,涉及到很多组织的势力。除非喀迈拉想找死,否则不会一次性得罪这么多人。它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混?” “……” 推理似乎进入了一个死循环。形势也不允许他们更进一步梳理自己手头的线索。 为了尽快找到于本心,两个人立刻下楼,穿过中庭、躲过丧尸,朝着拍卖会会场的方向跑去。 会场的入口处在二楼。血迹斑斑的大门敞开着,像一张黑洞洞的怪兽大嘴。 已经没有活人从会场里跑出来了,此时此刻从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的,全都是丧尸。 虽然局势越来越严峻,但是那伽并没有放弃希望。他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把手枪,抢着走在了明若星的前面。 “跟紧我。” 走上十多级台阶,两个人正式来到大门前。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如果说中庭里的景象已经能够被称为地狱,那么眼前的会场,或许只能够被形容成“地狱的十八层”。 现场的照明不知为何被切断了,几乎是全封闭状态的会议室内一团昏黑。只有大约三层楼高度上的一排气窗投下几缕日光,却远远无法彻底照亮所有的空间。 依照上午的情况,参与拍卖会的大约有两百人左右。此刻,至少四成的人依旧滞留在会场上——以尸体、残肢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形式。 当然,还有丧尸。 还没有来得及将整个会场全都审视一遍,那伽和明若星就同时听见大门右侧传来了一阵响动。 那里是通往会场二层的楼梯。此刻,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小声叫着他俩的名字。 那人正是于本心的保镖之一。 转忧为喜,两人立刻放轻脚步,沿着楼梯拾级而上。 会场的二楼有一排提供给VIP贵宾的特别房间。这些房间面朝主席台方向的整堵墙都是落地玻璃。房间内设施齐全,既可以通过电脑全程参与拍卖,也可以现场进行讨论与小型会议。 而此刻,这些房间却成了临时避难所。大约有十多人藏身于此处,其中就包括了于本心。 于少爷的状况看上去还算平静——只是头发有点乱了,原本笔挺的西服外套也沾上了一点血迹。 明若星正想要问他丧尸是怎么爆发的。突然间,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情况出现了。 先是整间VIP室的玻璃全都颤动起来,紧接着那伽迅速捂住了耳朵。 明若星愣了愣,很快也开始感觉到一种极细极尖利的噪音,简直就像钢针一样刺着他的耳膜。 这种见了鬼的声音前后持续了大约十多秒钟才勉强停下。这时房间里的人们大多已经捂着耳朵东倒西歪。 那伽立刻一个箭步上前,双手贴着玻璃,朝会场前方的主席台望去。 除了满地的丧尸之外,那里显然还有什么东西,隐没在昏暗里,危险而又神秘。 而明若星则选择了直接发问:“那是什么鬼?!” “是喀迈拉这一场拍卖的标的物。” 于本心解释:“下午的拍卖会上,喀迈拉是第一个登场的。他们的标的物是一种能够大幅增强亚人能力的药物。我强烈怀疑应该就是之前陈平所使用的那种药剂的增强版。和上午一样,他们找了一个活人当试验品,当场就将那个活人变成了怪物。” “然后呢?这么多的丧尸总不会是这个怪物弄出来的吧?” “不是。” 提起刚才发生的情况,于本心仿佛心有余悸:“展示进行到一半,拍卖会组织方突然宣布有特殊情况,会议暂停,并希望所有人坐在原地不要乱动。紧接着就有一队荷枪实弹的保安入场,开始排查。” “这也太胡来了吧?”明若星咋舌,“会场上那么多不好惹的主儿,会乖乖坐着等那些拿枪的人进来?” “所以当时的情况很混乱。不少人提出抗议,但是所有的抗议统统无效。后来我们才发现,那些持枪的人是冲着台上那几个喀迈拉的人去的。” “那喀迈拉的人就被抓住了?” “没有。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不知是谁在会场上放了一枪。有人中枪,很快转变成了丧尸,开始撕咬周围的人。而那些原本去抓喀迈拉的保安又误以为这场骚乱是因为喀迈拉在抵抗,也开始开枪……现场的丧尸越来越多,局势彻底失去了控制。我们几个也是在那个时候趁乱躲到二楼来的。” 听到这里,明若星与那伽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感觉有些意外。 拍卖会的人和喀迈拉打了起来?那面具男又是何方神圣,在这场混乱当中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这个疑惑刚刚在脑海中生成没过多久,答案就自己浮出了水面。 又是一波刺耳的尖啸声过后,舞台上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响。 应该是锁链——上午的拍卖会上喀迈拉也使用过类似的道具,用来困住他们的展示品。 只不过这一次的展示品,似乎有些棘手。 第148章 茧 “那是……什么鬼?” 明若星睁大了眼睛,两三步走到那伽的身旁。两个人一起贴着厚重的玻璃墙向外张望。 随着瞳孔的自我调节,昏暗深处的影像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逢魔花开时_274 明若星倒吸一口凉气,习惯性地握住了那伽的手。 “那是……茧?” 虽然真相多半不会这么简单,但至少从外表来看,这种形容倒也算是贴切。 那是一团目测近三米高的椭球体,上部略尖而下方扁圆,质地应该较为柔软,表面还有微微起伏。 不仅如此,它居然还在原地左右摇晃着,很显然是个生命体。 明若星还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于是眯起眼睛,屏息凝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面前的玻璃墙壁又一次震动起来。 “小心!” 何天巳赶紧将明若星从玻璃前面一把拉开。几乎同时,只见那椭球体上面突然鼓出一个大包,紧接着又是一阵尖啸声刺耳而来。 “那里头有人?!” 明若星绝对没有看错。而且直到现在他才看清楚:那椭球体上微微的起伏居然是一张张的人脸。 更加确切地说,椭球体本身就是由一张一张的人皮拼接而成的。刚才的刺耳尖啸声,正是从人脸的位置发出来的。 “这究竟是什么鬼?!”就连那伽也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根据于本心的说法,在骚乱发生之后,喀麦拉用于展示的那只怪物挣断了一根铁链,趁乱杀掉了不少靠近它身旁的人。当所有人都忙于逃命或者寻找掩护的时候,它就悄悄地演化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这肯定不是它的最终形态。”明若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喀麦拉真的打算把这种怪物卖到全世界?!” “不,卖家并不是喀麦拉。” 在房间角落里,一个始终没什么存在感的西装男人突然开口了。 他自我介绍是拍卖会上的工作人员,挂在脖颈上的工作牌显然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说,拍卖会突然中断的真正原因,是接到了喀麦拉方面的紧急通知。 对方表示,他们刚刚发现了被派来参加拍卖的代表的尸体。这意味着有一群组织的叛徒携带着实验室里高度危险的机密逃窜到了邮轮上。 而这些叛徒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卖掉手头上的技术成果,赚一笔快钱。其二则是伺机在船上搞一桩大事件。 “喀麦拉说,那几个叛徒带走了大量的丧尸菌株。这些制剂原计划是准备投放在某个东南亚小国家里的。他们怀疑这些菌株已经被投放在了邮轮的饮水或者食物里。这样一来,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在这艘船上掀起一场小型的末日……”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明若星不解,“就为了独吞船上这些人随身携带的那点儿黄金和毒品?也不怕这么多人联合起来追杀他们?” “也未必就是追杀他们,”那伽顺着他的逻辑往下推理,“仔细想想,如果这艘船上所有的人都死了。谁能证明曾经发生过什么?仅凭喀迈拉一面之词,那些死了弟兄又赔了金钱的组织能够善罢甘休?都是老狐狸,就不要装小白兔了。” “所以喀迈拉才会那么急着来通风报信,就是害怕一旦局面失控,这笔烂账无论如何都会算到它的头上去。”明若星仿佛明白了什么,“喀迈拉早已今非昔比,而且即便是一头雄狮,也不会想与一群豺狼为敌的。” “就是说,那几个叛徒不仅要捞好处,还顺便反咬喀迈拉一口……这真是一石二鸟。不过胆子也够大的,也不怕被喀迈拉抓回去五马分尸。” “也许有人给他们撑腰,也许……” 这第二个“也许”还没有说出口,明若星忽然就被那伽一把摁住了压倒在地上。 “所有人,卧倒!!” 这样一句突如其来的命令让很多人摸不着头脑。然而于本心已经率先俯身,在桌子后头做好了隐蔽。 仅仅一秒钟之后,vip室面朝会场的整面玻璃墙再度颤动起来。而且显然要比前面两次更加强烈,不断发出哐哐的叩击声。 伴随着玻璃的颤动,可怕的啸叫声也如期而至。 黑色之音在整座会场上盘旋回荡着,像是告死的天使,翅膀掀起一阵恐怖的飓风。 明若星被那伽死死地护在了怀中,可他还是无比清晰地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巨响——一整面墙的防弹玻璃,仿佛一片薄脆无比的冰糖,在空中化为了万千碎屑。 等到玻璃渣落地的阵响结束之后,他用力地挣扎着探出头去。 穿过那已经毫无遮掩的落地大窗,他看见主席台中央那枚巨大的“卵”已经裂开一个大口,一只苍白的手臂正从裂口处缓缓爬出来。 紧接着,第二条手臂、第三条…… 一共四条手臂,以完全不符合人体结构的怪异关系交叉着伸展了出来。它们将裂口一点点地撑开、撑大,紧接着,第一个脑袋从“卵”里探了出来。 没有皮肤,那完全是一个肌肉与白骨的结合体。失去眼皮保护的眼球异常灵活地转动着,显然正在不停地打量着这个“卵”外的新世界。 而更加奇异的是,或许从“卵”裂开的那一刻开始,遍布在整个会场上的丧尸,都开始缓缓转向主席台。 不仅如此,似乎还有更多的丧尸正在从外头赶来。 “我们出不去了。”不知是哪一个声音绝望地说道,“我们都要死了!” “你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那伽立刻反驳:“我们现在待在二层。就算玻璃破了,丧尸也不可能爬得上来。大家赶紧找点东西堵住门口!” 有了之前的成功预言在先,这一下所有人都无条件听从了他的命令。 大家一起动手,将vip室里的桌椅橱柜全都堵到门口,就连地毯都卷了起来抵在门背后。 当其他人忙碌的时候,那伽与明若星继续观察着舞台上怪物的情况。 那真是连最幽暗的噩梦里都未必会出现的怪物。 最早出现在裂口处的手和头颅原来只是冰山一角。紧接着从“卵”中爬出来的,是一条无法用言语确切形容的生物。 它的外形有点像一条巨大的千足虫,然而长而蜿蜒的躯体部分竟然是由好几个人的躯干颈椎前后连接成的。所有的头颅都集中在了“虫体”的两侧,而手与脚全部成为了虫足。 就是这样一头看起来支离破碎的怪物,行动却异常地灵活。只见它摇摆着爬出了“卵”,在舞台上蜿蜒了几步,忽然直立起来,攀上了垂直的墙壁。 “……我们有麻烦了。” 逢魔花开时_275 那伽的担忧完全没错——人虫既然能够上墙,就可以沿着墙壁和天花板一路爬行到二楼。 到那时候,vip室就像是一个完全敞开的方盒,里面的所有人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但就算是这样,还能怎么办? 隔着薄薄的一层墙壁,可以听见二楼的走廊上有脚步声,正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是那些从外面赶来的丧尸们。 “所有人,不要出声,赶紧找地方藏起来!” 那伽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刻行动。不过几十秒钟的时间,全都找好了隐蔽的位置。 “你怎么不动?” 那伽看向明若星,“那怪物你对付不了,现在只能靠躲。” 明若星却不动:“我跟你一起。” 那伽知道自己的意图已经被他看穿了,唯有摊牌:“必须有人去把那怪物引开。” “那我去。”明若星主动请缨,“我比你更敏捷。” “不行,这事必须我来做。” 那伽严肃起来,一把按住明若星的肩膀,强迫将他塞进桌子后面。 明若星哪里肯让那伽去独自面对危险。他正要反抗,忽然又反手抱住了那伽的胳膊,用力将人拉到自己身旁趴下。 “嘘——!” 顺着他的目光,那伽从桌椅间的缝隙看出去,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条人虫怪物沿着天花板爬过来了! 半敞开的vip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然而十几颗心脏却不约而同地在胸腔中狂跳着。 生怕那伽一个冲动跑出去送死,明若星一手死死地扣着他的胳膊,一边屏住呼吸,继续观察外头的动静。 恐怖的巨型人虫已经来到了vip房间前面,距离已经接近到能够看清楚它身上的那些脑袋。 每一个脑袋的眼眶都是空的,看不见眼珠的存在。但它们的嘴全都是咧开的,喉中发出一种支离破碎的、濒死般的怪声音。 听起来像是通过某种声波来确认前方的物体。 所有人继续一动不动、屏住呼吸,静听着那种可怕的声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这一片死寂的节骨眼上,却又有一阵巨响,从另一个方向猛然爆发出来。 砰砰砰!!! 是撞门声。 或许是受到人虫的指示,在走廊上逡巡的那些丧尸突然开始疯狂地撞击vip室的大门。就像是笃定了里头有人,所以卯足了力气无论如何一定要闯进屋里来。 难道被发现了?! 众人被巨大的撞门声吓得魂不附体。明若星也有点沉不住气了。他轻轻地敲了两下那伽的胸口,试图用目光进行沟通。 可那伽的反应却大胆地让他吃了一惊。 “大家都别动!” 男人竟然直接开口,说出了明确的指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大怪物既听不见也看不见,它是依靠声波来试探动静的。大家沉住气,我们并没有被发现!” 第149章 狙击战 事实证明,那伽的大胆判断是正确的。可怕的人虫并没有听见他的说话声。 此时此刻,那条巨大的怪物已经倒挂在了vip室外的屋顶上,上半身垂挂下来,悬空左右摇摆着。 距离已经接近到能够闻见它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浓重腥臭味。 而那些在门口兴风作浪的丧尸,就像是严格服从人虫指挥的军队。 它们不断地敲击着vip室的大门,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种锲而不舍的骚扰将躲藏在里面的人吓得惊慌失措,自投罗网。 这种合作模式,有点像是猎人与猎犬。只不过规模更大,目的也更加狰狞。 好在那伽已经看穿了它们的策略,坚持要求所有人待在原地不动。 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人虫忽然扭头朝另一边爬去。 紧接着,门外的撞击声也开始转移,丧尸们纷纷追随着领导者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会议室的二楼当然不只有一间vip室,而其他房间里的人显然没能沉得住气。 “哒哒”的枪声突破了会场上的死寂。枪口的火光在人虫光滑的躯体上时明时暗地反射着。 但是枪声很快就戛然而止,紧接着的是操着不同语言的叫骂声、祈祷声和哭喊声。 伴随着一阵门扉被撞裂开启的巨响,丧尸涌入了隔壁的房间。可以听见各种凌乱的脚步声、桌椅倾倒、尖叫和痛苦的呻吟。 所有这一切前后不过半分钟左右,半分钟后,一切又都回归于死寂。 “……这样下去不行。” 那伽又动了动身体,却被明若星死死地拽住:“别轻举妄动!你想让我们都和隔壁一个下场吗?如果发现我们长时间失去联系,后方会派人救援!” 那伽反问:“长时间会是多长?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如果这一排所有的房间都藏着人,而且都被发现了。你猜那条大虫子会不会回过头来重新搜查我们这一间?” 逢魔花开时_276 “……那就现在赶紧离开!” 明若星又提出了另一种建议,“趁着丧尸全都跟着人虫走了,让所有人从门口撤离,逃出中庭,去找救生船!” 这一次,那伽还没来得及回应,只听见稍远些的地方又是一片哭喊——看起来又有一间屋子里的藏匿者被发现了。 估摸着这次出事的房间至少应该在十五米之外。那伽决定采纳明若星的建议,趁机转移。 他将计划迅速告诉给了在场的其他人。尽管有一些人还是不愿离开这个已经不再安全的藏身之处,但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们也明白只有少数服从多数才是生存下去的唯一选择。 趁着丧尸还在别处肆虐,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搬开之前亲手堆垒起来的堵门用障碍物,清理出逃生的通道。 当障碍物差不多转移完毕的时候,只听又是“嘭”地一声,远处那间房屋的大门也被推开了,随即响起的悲惨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但这却是再宝贵不过的逃生时机。 明若星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警惕地朝外面望去。 昏暗的走廊上乍看之下空空荡荡,丧尸全都集中在了十五六米之外的另一间vip室的门口,就像是苍蝇围攻着一具尸体。 说到尸体,其实地面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死人——这几个可怜人看上去没有受到丧尸菌株的感染,但这也没能够挽救他们可悲的命运。 机不可失,明若星立刻示意其他人跟上。于本心和保镖们积极响应,后面跟着其他人,那伽则自告奋勇断后压阵。 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悄无声息地出了门,正准备下楼奔向明亮的中庭。却在这个时候,一件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得到的意外发生了。 地面上的一具“尸体”突然抬起手来,死死地抓住了于本心的裤腿。 “……救命,救救我!” 在被误认为丧尸之前,那个人大声呜咽着,“我晕过去了,我晕过去了!求求你们,救我!” “嘘!” 于本心的反应也极快,他俯身一手捂住那人的嘴,一边试图将人扶起,这才发现这个男人已经缺失了一条腿。 也许是担心自己会因为残疾而被抛下,那人忽然一手死死拽住于本心的衣袖,一边威胁道:“带我走!否则我现在就叫喊……我们谁都别想活命!” “已经太迟了。” 明若星警惕地看向走廊尽头。他敏锐的视线已经从那片昏暗中看见了令人绝望的真相—— 又是一大群丧尸从二楼入口处涌了上来,浑身散发着死亡的腥臭。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插翅难飞、入地无门。他们如今的处境,无异于四面楚歌,或许再动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回去。”关键时刻还是那伽拍板:“所有人,全都回到房间里去。” 虽然恐怕没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但此时此刻,还能够保持思维、拿得出主意的就已经不是普通人。 于是所有人、连带着那个倒霉的断腿男人一起,以最快速度退回到了那间残破的vip室内。紧接着又以更快的速度重新堵上了大门。 一切又回到了几分钟之前。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躲藏也没有用了,他们已经无所遁形。 隔着门板可以清楚地听见,丧尸凌乱的脚步声从两个方向朝着这边汇聚而来。 而更可怕的是,会场屋顶上那个倒挂着攀爬的声音也在一点点地逼近。 生死一线,心理脆弱者已经开始哭泣,沮丧绝望的气氛正在迅速污染着每一个人。 “没办法了。” 那伽叹了一口气,看向明若星,“我去引开人虫怪,你来掩护。” “……” 明若星握紧了手里的手枪,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那伽摸了摸他的脸颊。 “放心,我不是去送死,情况不对我当然会逃……我怀疑那群丧尸会跟着人虫移动,所以如果你枪里的子弹打完就不用管我了,和于本心一起帮助大家撤离。听懂没有?” 虽然不情愿,但明若星也知道此时此刻别无其他选择。 “你一定要小心。” 也许是觉得话语未免苍白无力,他竟主动凑上去给了那伽一吻。 “喔,赚大了。” 那伽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自己嘴唇,“如果这只是定金的话,我会更有干劲儿的。” 说完这句话,他两三步走到空旷的窗台边,纵身跃向一楼的会场,然后抬起头,朝着倒吊在天花板上的怪物大声喊话。 “丑八怪,你的对手是我!” 然而人虫依旧面对着二楼的方向,似乎对他的挑衅浑然不觉。 那伽这才想起了什么,随手从旁边的桌面上抄起一块号码牌,抬手就朝着怪物的后背飞去。锋利的边缘顿时楔入了虫体,牢牢地卡在了上面。 也许是觉察到了疼痛,人虫猛地把头甩向了这边,朝着那伽发出一声尖锐的怒吼。 “这就对了,那就让我们两个正面较量较量。” 那伽又从通道旁的一具尸身上搜刮到了一把还算锋利的小刀。他擦了擦刀刃,用力割破自己的手掌,用饱含着信息素的血液涂抹着刀刃,然后握着刀柄用力一甩。 原本短小的刀刃突然长度暴增——那是由血中的信息素凝结而成的虚幻之刃,是伞护种以上等级亚人才拥有的,近乎于虚幻与现实之间的武器。 与此同时,在二楼残破的房间里。另一场对抗也正进行到水深火热之处。 屋子里的物件再一次被推回到了门口。除此之外,所有人也全都聚集起来。每一个人,无论惊恐沮丧还是紧张,全都不遗余力地推抵着大门,与门外的死神们做着不见面的较量。 逢魔花开时_277 所有人之中,唯有明若星端着枪站在窗台边,随时警戒着四周围的情况。 事情似乎正如那伽所预料的那样,越来越多的丧尸正在朝着人虫所在的方向汇聚。这样下去的直接后果,就是那伽将会被它们团团包围,腹背受敌。 必须想办法吸引那些家伙的注意力。 明若星的目光在会场里逡巡,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他立刻举枪射击,两发枪响之后,只听见一阵叮当乱响,会场屋顶中央高悬的巨型水晶吊灯摇晃了几下,轰然坍塌下来。 成千上万片的水晶装饰品跌落在地上,撞击、碎裂、飞溅,霎时间整个会场里充斥着可怕的嘈杂悲鸣,就像有一支小规模的部队突入了会场。 丧尸们果然被这声巨响给迷惑住了,纷纷摇晃着冲向了吊灯的残骸。 令人稍稍有些意外的是,就连那条人虫都被这声巨响所迷惑了,仰头朝着那边望去。 “干得漂亮!” 那伽远远地朝着明若星比了个大拇指。 紧接着,只见他后退几步,翻身跳上一张会议桌,迈着异常矫捷的步伐在桌与桌之间冲刺。然后,在明若星惊愕的注视之下,他以夸张惊人的弹跳力一跃而起! 人虫丝毫没有觉察到危机正从背后接近。只见那伽双手紧紧握住匕首,猛准狠地一刀扎进了人虫的脊背,然后借助自身的体重向下摆荡,居然在人虫的身体上一路划出了数米长的巨大伤口! 人虫再度发出了恐怖的嘶吼,似乎无力继续支撑身体,开始歪斜着朝地面上倒下去。 那伽看准了时机跳回到了地面上,又跑出一段安全距离,才回过头来观察。 只见那条被剖开了的人虫在地面上挣扎扭动,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哀嚎。 但接下去发生的事却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听见了人虫的哀嚎声,丧尸们再一次开始朝着它靠近。 然后、就在那伽眼皮子底下,距离人虫最近的那些丧尸竟然一个接着一个地俯身爬进了人虫被剖开的身体里。就像是主动被一张大口所吞噬。 远在二楼的明若星也看见了这诡异的一幕,但他还来不及细想些什么,就听见于本心在他身后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停止了……撞门的丧尸好像都走了。” 第150章 是敌是友 丧尸们正在源源不断地朝着受伤的人虫汇聚。意识到这或许是个绝无仅有的逃生机会,明若星果断作出了新的指令。 “全体都走,现在马上!” 于是第二次,人们合力将堵门的障碍物搬开。这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空荡荡、畅行无阻的走廊。 没有任何迟疑,明若星立刻带领所有人迅速跑下楼梯。砍掉几个在会场入口处徘徊的丧尸之后,他让于本心带领所有人跑去会议室隔壁的休息区暂避,确保锁好所有的门,然后在里头安心等待。 “你呢?!”于本心反问。 “还用说吗。” 明若星笑了笑,端起手中的步枪,一个潇洒的转身,再度消失在了昏暗的会场里。 —— 人虫怪似乎正在进行着自我修复,那伽明白自己必须在它更加强大之前阻挠这场蜕变,只可惜这件事并不容易。 除了不断爬进人虫怪体内的丧尸之外,更多处于外围的丧尸们正在朝他发动凶猛的进攻。 那伽并不害怕他们,但如果想要让它们彻底失能,就必须精准地破坏掉它们的脊椎。这却不是简单一击就能够完成的任务。 他正在寻思更高效的办法,稍稍恍神,又有几只丧尸从后面偷袭过来。 他赶紧转身迎敌,却在这时听见一声枪响,离他最近的那只丧尸的颈部暴起一朵血花,瞬间倒了下去。 “这种时候就能开小差?真是服了你了。”举枪的明若星站在会场阶梯高处,嘴角噙着一丝嘲笑。 “啊,还不是因为我满脑子都是宝贝你。” 那伽也回了明若星一笑,然后手起刀落,不过几十秒的工夫,就将随后涌上来的几个丧尸全都收拾干净。 他这才又大声问道:“怎么跑出来了?其他人呢?” “都转移了,安全。” 说着,明若星已经动作熟练地换好了子弹,这也是他手头上最后的一发。 这一次,他瞄准的是丧尸簇拥之中的人虫。 扳机扣下,只听“嘭”地一声闷响,经过精准计算的子弹从高处射出,正中人虫的其中一颗头颅,如同打爆了一个血袋,瞬间迸发出大量红黑色的液体! 原本处于半休眠状态的怪物,顿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紧接着重新站起起来。 从那伽站立的角度,可以看见怪物肚子上的巨大伤口已经完全消失了。被它吞并的那些丧尸,有的已经转化成为了它身体的一部分,还有一些就这样卡在了它的身体里,甚至还能够隐约看出浮凸的人形轮廓。 步·枪的子弹已经耗尽,明若星随手丢弃,又重新掏出短刀,箭步向着那伽跑来。 “丧尸交给我,你去对付大的!” “好!你小心!” 事到如今,也顾不上什么你侬我侬的。那伽干掉手边的最后一只丧尸,立刻纵身跃上桌面,一路朝着人虫怪奔去。 而那只巨大的怪物显然也感知到了危险的逼近,迅速调转头来,一侧的十几枚头颅同时朝着那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啸。 那些被人虫怪吞噬掉的死人,生前或许未必有什么能耐,可是死后交融在一起,却形成了非常可怕的聚合体。伴随着尖啸声,一股强大而又混乱的黑色信息素蓬勃而出,朝着那伽迎面扑来! 猝不及防,那伽接连倒退了两步,一手捂住口鼻。但那些信息素已经开始发挥效用——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出现各式各样的幻觉:会场上惊恐万状的人群,各式各样凄惨的死亡,面对怪物时难以名状的恐惧…… 逢魔花开时_278 慢慢地,这些来自于外界的恐怖记忆开始勾起他内心里的阴暗记忆。在流珠屿实验室里的那些日日夜夜,比死亡更痛苦绝望的囚徒生活…… 所有这一切,就好像是带着荆棘的黑色藤蔓,死死地将他缠绕住。 “那伽……小心!” 伴随着明若星的惊叫,只见人虫怪已经来到了那伽的面前。它像眼镜蛇那样支起了上半身,身体两侧的腿不知何时已经蜕变成了带着倒刺的镰足。此时此刻,所有锋利的刃尖全都对准了那伽,朝着他的心脏与头部猛戳下来! 又是轰地一声巨响,镰足刺下的地方,木制的桌椅发出了倾倒和断裂的悲鸣。然而狼藉之中却没有那伽的尸体。 “你以为这种程度的小幻觉就能打发得了我?” 不屑的声音出现在了人虫的背后,那伽重新在匕首上涂抹自己的新鲜血液,然后再度一跃而起,朝人虫的背部砍去。 同样的招式,第一次使用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第二次又会如何? 那伽很快得到了答案——刀刃与人虫表皮接触的瞬间,一股强大的阻力几乎震痛了他的手腕。 “皮肤强化?!”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只听见一阵关节拧动的“喀拉”声响。人虫身上的无数双手全都反折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双腿,紧接着整条虫躯竟然在地面上翻滚起来。 顿时被甩得一阵天旋地转,那伽不得不仰起身死死抱住人虫的躯干。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够感觉到后脑勺和背部不断地在地面和其他坚硬物体之间摩擦撞击的疼痛。 而更加可怕的是,他突然想起不远处就是那盏水晶吊灯砸下来的地方,满地的碎玻璃茬子,随时都有可能把他戳成马蜂窝。 再不动真格的,恐怕就只能等死了。 那伽果断撇下刀子,徒手去抓那些死死锁住自己脚踝的手。 失去表皮的手臂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和腻滑,却也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强壮。 那伽使劲用力,硬生生地将几条胳膊从虫体上扯了下来。等到身体勉强能够活动的时候,他却没有逃离,反而将手按在了断肢的伤口处,开始释放具有侵略性的信息素。 仅仅几秒钟之后,只见伤口处开始隆起一个巨大的鼓包。紧接着,鼓包开始沿着人虫的肌肉缓慢游走,越变越大,紧接着猛然爆裂开! 猩红色的液体四散飞溅,人虫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惨叫声,继而再度滚翻摇撼起来。 距离水晶灯碎屑的距离已经不足五米。不想与它同归于尽,那伽准备抽回浴血的右手。可是下一秒钟,人虫断肢处的伤口突然裂开,变出一张巨大的嘴巴。而这张血盆大口,正在吞噬那伽的胳膊…… 那伽并不清楚人虫的体内究竟是什么构造。但是此时此刻,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撕裂、撕咬和挤压的疼痛,同时在自己的胳膊上爆发出来。 疼痛、愤怒等各种极端的情绪让他的肾上腺素飙升。他咬紧牙关,太阳穴上青筋突跳,紧接着身体里像是有一股火焰,突然间“忽”地一下被点燃了。 那是他还自称为何天巳的时候,也曾经体验过的极端感受。 几乎不需要他再费心酝酿,汩汩的信息素如同洪流一般倾泻而出。而被困住的手臂恰恰正是最好的导体。 他一把抓住人虫体内的组织,如同固定住锚点,开始不遗余力的反击。 刚才膨胀爆裂的鼓包再度出现了,而且这次远不止一个。只见人虫的身体很快就开始臃肿变形,大大小小的鼓包在他的躯体内肆意游走、膨胀着,不断地爆裂,炸出一片片鲜红的血肉,暴露出粉白色的骨架。 最终,人虫就在这接连不断的爆裂中断成了几截,并最终瘫倒下来,化作了几滩不断融化的尸骨与血水。 当巨大的怪物最终倒下的时候,那伽也彻底重获了自由。 他捂着负伤的右手,摇晃了两下终于站定,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起头来寻找明若星的踪影。 会场里的丧尸已经不多了,因此他很快就找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明若星充分发挥了猫科的种族优势,居然轻盈地站上了聚光灯架的顶端。 可是那伽很快就看清楚了,明若星的脸上,并没有笑容。 那伽循着他的眼神向自己身后看去——就在会场前方的主席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另一枚巨大的虫茧。 不止如此,主席台下方、右侧逃生通道口等几个不同的角落竟也发现了虫茧。 这是怎么回事?! 他再度将目光转回到明若星身上,冷静聪慧的伴侣果然已经猜测到了什么。 “喀迈拉的叛徒们还在会场里,他们还在制造更多的怪物。” 几乎话音刚落,只听会场中又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啸叫声——不是一只,是所有的虫茧全都此起彼伏地躁动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破茧而出! 这混乱的场面引得那伽与明若星两人四处张望警戒。却在这时,一只已经破茧的人虫突然从屋顶高处倒吊下来,蜷缩着身体,一下子裹住明若星! “小明!” 那伽吓得心脏几乎停跳,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就要冲过去营救。 可他还没迈出脚步,又是一阵尖啸,会场中所有的虫茧都同时破裂,开始爬出一条条蜿蜒的怪物。 “那伽!!” 转眼间明若星已经被人虫抓到了半空,尽管努力挣扎,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求援,却在看清楚事态之后硬生生地咬住了嘴唇。 处于会场中心的那伽已经被五条人虫包围,还有更多的丧尸正从中庭走进来。 不要说施以援手,他恐怕就连自保都难。 人虫的手臂越箍越紧,明若星很快就听见了自己的骨骼在吱嘎作响。这里不是壶天,而这就意味着所有的损伤都是真实存在的。当伤害大到极致,接下去的就是死亡。 可即便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似乎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胸腔的过度挤压开始引发窒息,而窒息又导致了更多更糟糕的反应。 在意识朦胧的边际,明若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伽的身上。 逢魔花开时_279 也正因为这份异常的专注,让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股凌厉的杀气正在从他的背后袭来。 下一秒钟,可怕的压迫感骤然消失。明若星只觉得浑身一轻,紧接着就开始从半空中坠落。 而同时跟着他一起坠落的,还有零零散散的十几条胳膊。 落地之后,他迅速扭头去看。 只见从大门进来的过道上,站着一个高大而沉默的人—— 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第151章 血之花 面具男的出现,就像一支尖锐的号角突然响起,为本就凌乱紧张的乐曲增添了一丝诡异。 是敌是友? 无论明若星还是那伽,全都朝他投去警惕的目光。 面具是冰冷的、凝固的,可在这张死亡一般寂静的面具下面,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真相? 好奇心令人蠢蠢欲动,然而现在却并不是揭秘的时候。 似乎是受到了人虫的指令,会场中的丧尸开始摇晃着朝面具男奔去。 它们无意识地咆哮着,伸出鲜血淋漓的手臂,龇着白森森的利齿——光是这样的气势,就足以将一些意志薄弱的人吓瘫在地上。 然而面具男却连一点迟疑都没有,依旧一步一步地沿着台阶走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房顶高处投射下来的光线恰好照在他的身上,反射出一层淡淡的金光。 第一只丧尸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然而喋血的一幕并没有再度上演。 面具男似乎只是动了一动手指,那些丧尸就好像突然被抽离了生机,人偶似地瘫软在了地上。 三个,五个,紧接着就是一大片。 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闷响,间或夹杂着桌椅倾倒的乒乓声,只不过短短十几秒钟,所有妄图靠近面具男的丧尸全都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归于死寂。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不知不觉一直保持着落地时的姿势、明若星完全沉浸在了巨大的惊愕之中。 他就这样看着面具男缓缓走过自己面前,才猛然意识到男人的目标是那伽。 此时此刻的那伽正处于五条人虫的包围之中,可他依旧不忘关注着那个正在朝着自己缓缓走来的男人。 “你是来帮忙的吗?干什么戴着面具,是怕我会认出来?” 这些问题,面具男一个都没有回答。 随着越来越迫近的脚步,只见他手上寒光一闪,忽然显现出一柄近一米长、看起来锋利无比的直刀。 “壶天?!” 被刀光晃了晃眼睛,那伽立刻也想要在手中变出武器来。然而任凭怎么用力,都完全做不到。 很显然,这里并不是壶天,而是千真万确的现实世界。 不是壶天,却可以将武器实体化——这恐怕是就连最顶级的伞护种都绝对办不到的“神迹”。 所以,这个面具男莫非是…… 那伽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听见明若星陡然叫喊起来。 “小心背后!” 与此同时,他脑后起了一阵阴风。 那伽赶忙回头,只见又是一条人虫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正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 变生肘腋,那伽一个滚翻迅速脱离危险地带。 而当他重新稳住平衡时,只听见半空中一声迸裂,无数粘稠腥臭的液体四散飞溅,很有不少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伸出胳膊护住头面,过一会儿再抬头时,只见不远处赫然丢着一条长且扭曲的人虫脊柱。而那面具男居然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俯身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那伽已经是一米八七的高大身材,似乎与那面具男也相差无几。然而此刻他却像是只小兔子似地被轻轻松松地揪起来,紧接着居然被丢了出去! 这真是一段前所未有的诡异遭遇,那伽以彻底愣神的状态在空中飞出了将近十米,无比准确地落在了明若星的身旁。 “你怎么样?!”明若星赶紧将他扶起来,上上下下地检查。 “我很好。你才是,刚才差点把我给吓死了!”那伽也一手搂住他,狠狠地在头顶亲了一口。 惊魂甫定,两个人立刻又将目光转向了前方。 此时此刻,面具男已经被五条人虫团团包围,而更远些的地方,居然又出现了几个虫茧。 “……这样下去啥时候才是个头?!”那伽咬牙切齿。 知道他又在蠢蠢欲动,明若星赶紧安抚。 “我看那面具男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你别去添乱。真想帮忙,不如找找那几个喀迈拉的人躲在哪里。” 言之有理。眼下只有找到那几个暗中使坏的喀迈拉,阻止他们不断制造出新的人虫,才算是治本之道。 “所以,那些该死的杂碎到底躲在了什么地方?” 逢魔花开时_280 拍卖会的会场规模不算大,内部陈设也并不复杂。要说能够藏人的地方,除了二楼的vip房间和放映机房之外,就只剩下后台和舞台下方的空间了。 尤其是舞台的下方,那里应该是安装有升降机和其他一系列设置的隐秘空间,既可以通过气窗观察到会场上的动静,又有小门直通乐池,再从乐池跳出来就是会场。 利用这条捷径,那些人完全可以做到一边监视局面,一边趁乱偷偷跑出来释放新的怪物。 “走。”明若星朝着那伽点了点头,“我们去结束这一切。” —— 他们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印证。刚刚走到舞台附近,那伽就看见了下沉式的乐池与舞台之间气窗里,透出了一丁点儿微弱的亮光。 “看哪里。”明若星指着放在乐池上方的一个小型摄像头,“他们应该就是通过这个‘潜望镜’来观察外面的动静。” “现在怎么办?”那伽征求他的意见,“是正面硬杠,还是绕到后头,来个瓮中捉鳖?” “都不要。”明若星微微摇头,“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咱们现在手头又没有兵器,万一吃上一记冷枪就完了。不如守株待兔。” 说着,他一手按住那伽,两个人就近在乐池边上的座椅后面埋伏下来。 此刻,在他们两人的身后,面具男与五只人虫的战斗依旧在进行中。 说是“战斗”,或许还是用单方面的碾压来形容会更合适一些。 男人实在是强力到了令人畏惧的地步,庞大的怪物在它面前,似乎也只不过是一团行动敏捷的烂肉而已。 根据明若星的保守估计,最多再过五六分钟这场碾压性质的战斗就会彻底结束。果然,有人开始沉不住气了。 一团混黑的乐池里开始有了动静。 伴随着轻不可闻的“吱呀”一声,角落里的一扇小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从中走出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只见他左手提着个金属箱,右手拿着一支手枪,鬼鬼祟祟地出了门,小心翼翼地爬上乐池,开始朝着最近处的一具尸体走去。 正当他在尸体旁边蹲下的时候,一只大手突然从后面探过来,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不许动。”那伽低声警告:“动一动就要你的命。” 戴口罩的男人似乎想要反抗,可是瞬间就被按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手里的枪支也被夺走,转过来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不想死就老实交代,你们一共多少人,都藏在哪里?!” 口罩男模模糊糊地报出了一个未必可信的数字,然后伸手指了指乐池下方。 那伽又问:“控制这些丧尸和怪物的办法是什么?!” 口罩男沉默了一秒钟,开始摇头:“没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少装蒜。”那伽揍了他一拳,“你们一直留在会场不逃走,完全不担心这些怪物会伤害到你们。所以肯定有什么办法能够控制它们,老实交代!” “不,真没有……” 那人吸着鼻血,一边咳嗽一边辩解:“三个小时……丧尸和怪物的生存期限最多都只有三个小时。三小时之后,它们体内的能量就会被消耗殆尽,你说会怎么样?” “还敢反问!” 那伽又揍了他一拳,直接将人打晕过去,然后开始上上下下地搜身。 “好东西。”他将从口罩男腰间一个小包里搜到的东西丢给站在一旁守备的明若星。 “烟雾弹?他们准备逃跑用的?” “他们怎么用不知道,不过我们倒是可以玩玩。” 说着两个人走回乐池边,那伽一手打开烟雾罐的保险,看准了方位飞快地投掷出去。 只听“哐当”一声,小气窗的玻璃被砸得粉碎,几秒种后一股黄色的烟雾从里面漫了出来。 “你能屏住多久的呼吸?”那伽突然问明若星。 “总之比你长。” “那就比一比。” 说着,两个人跃下了乐池。一脚踢开了通往舞台下方的小门。浓烟迎面扑来,不过起伏波动的信息素却暴露了那些被浓烟吞没的人的行踪。 一片混乱之中,就听见一阵噼啪的拳脚声,筋络错位以及骨头裂开的喀拉声响。几分钟过后,狭窄的室内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一阵轻轻的摩擦拖拽声。 “六个人。” 明若星和那伽陆续从屋子里拖出了六个昏死过去的男人,丢在乐池里。这其中就有谈判桌上的尼克与乔治。 “现在我们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会着了丧尸真菌的道儿了。” 明若星用脚踢了踢一个还穿着白色大厨服装的男人,“我恐怕有一阵子不会进餐馆了。” “没事,反正咱们自己会做,饿不死。” 那伽一边与他搭话,一边搜刮着这些俘虏身上的战利品,“一家人全都齐齐整整地撂这儿了?会不会还有什么漏网之鱼。” “谁知道呢。” 他们刚聊到这里,就听见外头会场上传来一阵闷响。探头出去,发现最后一只人虫也已经被面具男碾压成了一滩肉渣。 经历过漫长的喧嚣之后,遍地尸骸的拍卖会现场终于再度恢复平静。然而疑惑和警惕却远远没有结束。 两个人跳出了乐池,来到前排,齐刷刷地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具男。 此时的面具男,浑身都是飞溅上去的血浆,他独立在成堆的尸骸当中,一动不动。不知为何看上去竟然好像有点孤单。 “……那个,这位大哥。” 斟酌了片刻,那伽还是选择了这个有点奇怪的称呼,“看起来你是我们的朋友,那就先谢了。” 逢魔花开时_281 说着,他又朝前走了两步,指着自己的脸比划起来:“那个,你的面具,好像有点开裂了。” 经他这一说,明若星也注意到了。就在男人面具的左下角,或许是被石子或别的什么砸中过,出现了一个约有五毛硬币大小的裂口。 裂口下面裸露出的并不是正常人的皮肤,而是灼烧过之后留下的,红黑色的可怕瘢痕。 这个挥挥手就能够干掉一片丧尸、还能轻松地将那伽丢出去的怪异男人,身上居然有伤? 无法自洽的两件事碰撞在了一起,让人哑口无言,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而面具男也伸手摸到了面具上的裂痕,他依旧是一语不发地,却默默侧过身去,显然是并不希望被看见真容。 不知什么原因,那伽的心也跟着抽紧了一下。 为了摆脱这种奇怪的感觉,他又大声问道:“啊…那什么,被你买走的那些丧尸菌株,你想要拿去干什么?我劝你千万不要……” 他话音未落,只听身后的明若星突然厉声高喊了起来—— “小心!!” 同一瞬间,那伽发现有一道红色的镭射光束从远处射来,瞄准了他的心脏。 “嘭”地一道闷响,远处枪声响起。 那伽重重地向着后方倒去。 在他眼前,一朵鲜艳到骇人的血花,正从明若星的胸口绽放出来…… 第152章 那伽的觉醒 “不!!!!” 那伽发出了连自己都没听过的喑哑嘶吼,扑上去接住了明若星失去平衡的身体。 在他们的正前方、会场二楼的控制室里,那个潜伏的狙击手已经准备好了第二次攻击。 然而面具男却迅速地挡在了那伽身前。 只见他抬起右手,掌心指向前方。下一秒钟,瞄准镜的红色光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并以远处的一声惨叫声作为终结。 但是这声惨叫却远远比不上此刻那伽的痛呼。 那伽一手托住明若星,让他依靠着自己的大腿。另一手努力地压制着他的胸口。 那里、就在薄薄的衣服下面,有一个子弹造成的创口,汩汩而出的血流不仅染红了衣服,甚至还随着呼吸不断地从口鼻中冒出。 这是肺部受伤的证明。 明若星始终是一个坚强的人,或者说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任何的场合表现得软弱。所以即便现在,他也只是皱紧了眉头,咬着牙,使劲不让痛苦的呻吟声惊吓到自己在乎的人。 但是这点小小的体贴对于那伽却完全无效。 男人将明若星打横抱起来,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他们现在置身于汪洋大海之中的鬼船上,四周围除了尸体和鲜血之外别无其他。 等待救援船或许是唯一的选择,但是以明若星的现状,又是否足以支撑到那个时候? 没有答案。 自从记忆恢复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巨大的混乱与无助。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再去分心理会外界的一切。 而他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是面具男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头顶上。 “释放自己吧,孩子。除了你,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一切。” 伴随着沙哑的嗓音,那伽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从头顶注入。 光亮的、温暖的,仿佛足以扫清此时此刻他内心的所有阴霾。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身心也跟着明亮起来,仿佛融化成了一团能够发光发热的巨大能量。 如果将这种能量注入到明若星的身体里,会怎么样? 产生这样念头的时候,那伽已经将明若星紧紧地拥入怀中。 沉寂了没有多久的四周再度喧嚣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发出声响的是整座拍卖会会场。 地面开始了摇撼。屋顶上残留的水晶灯左右摇晃,撞击着墙壁,如同降下了一阵光亮的暴雨。 桌椅倾斜滑动,沉重的灯杆将舞台的木质地板砸出了一个大洞。尸体们也翻滚了起来,做着毫无生命气息的舞蹈。 更可怕的是,阳光消失了,巨大的阴云笼罩着这片曾经平静的海域。 海风一阵更比一阵强烈,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狂风卷集着暴雨,像是天空中也有一个海洋,正在源源不断地倾斜而下。 雷鸣电闪之际,不堪重负的庞大船体发出了扭曲撕裂的巨响,像是一头鲸鱼在濒死时刻最后的悲鸣。 海水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船舱的裂口处。随之而来的竟然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海洋生物。它们在混乱的洋流里狂欢,乘着水流攻城略地,吞噬着那些曾经吞噬过它们同胞的食物链至高者。 又是一阵猛烈的摇撼和巨响,会场的屋顶崩塌了。沉重的金属梁架和装饰板材从高处坠落,却在半空中解体,碎成了千万片微尘。 紧接着落下来的,是风、是暴雨,是一团团灰白色的云雾。 而所有这一切,那伽全都没去在意。 他只是紧紧地搂着明若星,就像是搂着他的整个世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怀中的人,动了一动。 紧接着,一双手指冰冷、掌心却微热的手,慢慢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逢魔花开时_282 “怎么了,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狼狈……” 那伽怃然睁大了双眼。 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的怀中,雨水沾湿了明若星的黑发,让他的脸庞白得近乎透明;却也洗刷了他嘴角残留的血迹,让他的眼神重新润泽明亮。 他醒过来了! 那伽顿时一阵狂喜。他想要放声大笑,可耳边传来的却是云层中滚滚的雷声。 尽管雷声响亮,可他却没有错过耳边的轻声嗫嚅。 明若星主动伸出双手,拥抱住了他的肩膀。 “很不错啊……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 拥抱使得那伽无法看见明若星的脸,他这才将目光投向了其他的地方。 他惊愕地发现,四周围早已不再是昏暗血腥的拍卖会现场。 风将身旁的云雾吹散了,他看见自己的脚下是广袤的、惊涛骇浪的大海。 残破的大型游轮就像一头巨鲸的尸体,正在缓缓地朝着深蓝色的神秘海底沉去。 在它的四周围,无数救援小艇正在缓缓驶离,载着船上获救的人们。五颜六色的,像是一朵朵微小的花。 “……回家吧。”他听见明若星又在耳边轻声说道,“我想家了。” “好,我们回家。” 那伽点了点头,开始朝着救生艇前行的方向缓缓下降。 也许是因为风雨大作,小艇上的人们全都裹紧了救生服、蜷缩着身体,将自己缩小成为微不足道的一粒微尘。 唯有一个人却迎着风雨站了起来,张开了手臂,奋力地朝着天空中挥舞。 他的身上没有救生衣,只穿着一件天蓝色的雨披。 —— 一直在附近海域守望的亚安局支援力量,在接获求救信息之后,第一时间施以援手,将游轮的幸存者全都平安转移到了协同巡航的舰艇上。 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的人都将被临时控制起来。等待着他们的,无疑是漫长而又缜密的审讯。 明若星也被送上了大船,随队医生立刻对他进行了紧急治疗。 经过初步的诊断,子弹应该还停留在他的肺内。但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肺部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震荡和伤害。 而且最初的出血状况也已经停止,不出意外,完全可以坚持到登岸之后再接受手术治疗。 即便如此,在得知情况之后,明若辰还是立刻派出了直升机将人接回香港。 那伽原本想要全程陪伴在自家恋人身旁,但是直升机空间毕竟有限,唯有将位置让给了其他需要急救的伤员,自己留在了船上。 他原本以为,这趟分离不过是短短几个小时的事情,却没料到又是一次事与愿违。 船只在海面上航行了四五个小时才抵达了岸边。站在甲板上远远望去,海岸线上几乎是一片昏黑,只有一座灯塔和零零星星的一小片单调的灯光。 很显然,这里并不是香港,甚至不是任何一座靠近城市的港口。那伽的直觉判断,应该是某处军港。 这倒也是不难理解——随船还有很多从游轮上打捞起来的不法之徒,贸然带去大城市,万一出点什么事情那是真的不好收拾。 船只很快靠了岸,岸上已经站着一排荷枪实弹的士兵。所有获救者都被带往岸上一处类似于哨所的建筑物,那里将会提供更近一步的医疗和食宿——当然这只是听说,因为那伽并没有跟过去。 下船之后,他被单独带往一个单间。里面的陈设非常简陋:水泥墙壁、一套课桌似的座椅、一盏大功率的吊灯,再无其他。 这不对劲。 “我也是亚安局的人,不是囚犯。”他强调。 将他领进房间的年轻警员回答得一板一眼:“上头有要求,所有从游轮上下来的人都要就地隔离。怕有病菌。” “要真的隔离搞得这么随便,那病毒早就满世界都是了!编,接着编。” 那伽继续试探着对方的口风:“到底是为什么?因为我在船上的表现?” “真的不知道。”小警员摇头:“我只是奉命行事。” “那就更加荒谬了。按照我的等级,根本没有必要听从你的命令。” 说着,那伽一个转身就要朝门外走。 小警员顿时急了:“你要到哪里去?” “饿了,找吃的。” “你不能离开这里!” 那伽料定了对方不会主动攻击,于是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 然而才刚出门,他就看见外头空地上赫然站着一排亚安局的警察,都带着头盔面罩,大热的天还是长裤长袖。 如果不出意料,这些警察应该都还都提前注射过抑制剂,目的当然就是尽量避免被任何高等级的亚人所控制。 而在这个特殊的情况下,所谓的高等级亚人,应该专指那伽本人。 那伽当然不想站到他们的对立面上,当即停下脚步,摊开手臂。 “大家都是好兄弟,至于吗?” “当然不至于。”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人墙传了过来。 逢魔花开时_283 筑墙的警察们立刻向着左右两侧退开,缓缓从黑夜中走出来的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 “感觉已经有很久没见过你了。”那伽苦笑,“明明从春节到现在,也不过就是小半年。” “半年难道不久吗?” 来人也冲着他微笑,又提了提手里的一个保温袋,“打包了食堂的几个菜,都是你爱吃的。怎么,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那伽叹了一口气:“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你可不行。谁叫咱们以后要做亲戚呢?” —— 留下那群呆头呆脑的警察在外面站岗放哨,两个人依旧走回到那间简陋的小房间里。吴非从保温袋里拿出几个打包盒,一样样放在那伽的面前。 “嚯,还都是热乎的。你是坐火箭过来的?” “稍微慢点,是飞机。不过飞行途中菜都搁在保温箱里。” “还是你细心。” 那伽一边打开盖子,一边漫不经心道,“不过细心到这个份上,你接下来要跟我说的话,恐怕会很难以开口吧。” “你最好是这么想的,这样无论接下来我要说什么,你至少都有了心理准备。” 说着,吴非又变魔术似地从口袋里变出了两听啤酒。 “现在我们就像两个没事做的退休老头了。” 那伽接过啤酒单手打开,却依旧放回到了桌子上:“在开始你的废话之前,先告诉我,小明的情况怎么样?” “应该是稳定了。” 吴非也不夸大其词:“不过我来的时候他还在手术室里,子弹取出来,再休养休养应该就没事了,猫科的本来就很皮实。” “没事那就好。” 那伽喀喇一声掰开了一次性筷子:“现在来说说你带来的糟心事儿吧。” 吴非稍稍酝酿了一会儿。 “你出名了,很多人都在打你的主意。” 第153章 请求 “打我的主意?” 那伽呵呵一笑:“我什么时候成了抢手货?从鬼船上下来也就几个小时的事情,这消息未免传得也太快了一点吧?” “鱼有鱼路、虾有虾路,盯着那艘船的,何止是亚安局这一只眼睛。” 吴非并不对他隐瞒:“警察总部和研究所这两边就不提了,刚才主管科技的、医疗卫生的,还有其他一些方面的官员和政客也都纷纷来打听情况。”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据说御苑那边也知道了。” “啊,那可真是了不起了。” 那伽喝了一口啤酒,一边吃菜一边反问:“那你又是代表哪一方来的?” 吴非动了动嘴,却没回答。虽然这个问题从表面上来看很简单,但是他知道,那伽需要的并不是“表面上”的答案。 也就在他沉默的同时,那伽倒开始说话了。 他反问吴非:“知不知道为什么咱们有半年时间没见了。” 吴非看着自己面前的菜,勉强一笑:“工作安排吧,毕竟我也不是正经负责这块事务的。” 那伽又问:“那知不知道,为什么明若辰这次又派你过来和我谈话?” “……” 沉默的尽头,吴非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苦笑:“我不喜欢猜谜,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那伽放下筷子朝他望去:“吴非,事情已经到了必须做个选择的时候了。是要明若辰还是御苑,你给个答案,这可能是你们两个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吴非的脸色微红,但神色自若:“我不认为这件事和我的私事有关系。” 那伽却摇头:“这从来都不是你和那只大老虎之间的私事。甚至原本也不关我什么事。但是为了小明我肯定得卷进去,而且义无反顾。那么你呢?” 吴非试图找回谈话的主动权:“听起来好像你已经决定站在明家这一边了。” 那伽却又笑着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毕竟我挺不喜欢选边站这种无聊的事,小明也对政治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如果他爸和他大哥硬要把我拐走,第一个跳起来的应该是他吧。” 以明若星的脾气,这种情况还真的极有可能会发生。想象了一下那时的场面,吴非嘴角抽搐。 “有时候还真挺羡慕你的,像小明这么完美的对象,真的打着灯笼也难找。” “那可不!” 那伽翘起了二郎腿:“你有什么理由不羡慕我?哥的记忆找回来了,情场也不要太得意,而且还一不小心变得更加厉害了,请一定要时时刻刻地羡慕我。” “你真觉得变厉害是一件好事吗?”吴非反问他,“毕竟,这已经不是一个需要超级英雄和神话传说的时代了。” 这句话倒是让那伽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他突然朝着吴非伸出手来:“如果还觉得我是兄弟的话,就把手机借给我。” “你要做什么。” 逢魔花开时_284 “当然是打电话。” “打给谁?” “用你的手机,就算不说你也可以查得到吧。” 那伽嘴里嘀嘀咕咕:“我有一个解决办法,让你不用左右为难,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 半小时之后,晚餐结束了。简单地收拾一下残羹冷炙,吴非提着袋子走出房间,找了个垃圾堆将东西丢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电话是从亚安局总部打来的,明若辰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这倒也难怪,自打昨天行动小组离开香港前往公海之后,他就一直在后方坐镇,几乎没有休息。 至于此刻这一通电话的目的,当然也不难猜测。 于是吴非开门见山:“已经和那伽见过面了,情绪比较平静,身体也没有异常。我向他传达了你的意思。” “我以为这应该是咱们两个的意思。” 明若辰突然打断了他,“我不希望你只是我的一个传声筒,更不希望你被迫去做违心的事。” “不,不是你的问题。” 垃圾堆边上的气味有些刺鼻,吴非转身朝着海风吹来的方向走去。 “有时候人心本来就是自相矛盾的,说得难听点就是庸人自扰。给我点时间,我还需要厘清一些问题。”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阵子,似乎听见了这边的海涛声。 “你在海边?” “是啊。”吴非站在防波堤上向远处眺望,“退潮了。” 这之后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两个人共同聆听着浪涛退却的声响。 沉默的尽头,明若辰好像做了一个深呼吸。 “别和那个人结婚。” “……” 吴非没有出声,却默默地点了点头。 没有听见回应的明若辰隐隐约约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改变了话题。 “刚才那伽怎么回答。” “他说他不喜欢选边站,希望我们能够尊重他个人的意志。当然他也不会接受其他任何人的拉拢。” “哼,说得好像他还有得挑。” 明若辰发出了一声嗤笑,“你应该先让他看清楚现在的局势。” 正说到这里,他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明若辰并没有挂断手机,直接拿起了听筒。短暂的几秒钟沉默之后又重重地撂下了电话。 “怎么了。”吴非轻声关心。 只听明若辰的声音,阴沉沉地从那头传过来。 “这小子居然还真挑了。” —— 看着去而复返的吴非,那伽嘴里叼着牙签,一脸慵懒。 “唷,这么快又回来了。” “你说呢。”吴非将他高高搁起的脚从桌上推下去,重新走到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那伽嘿嘿一笑:“我猜他一定很火大吧?煮熟的鸭子飞了什么的。” 吴非面无表情地扶了扶眼镜:“那你也未免太小看他。他倒是坚信你不是那种会被拐跑的人。再退一万步,我们手上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质’,不是么?” 那伽“啧啧”两声:“有没有发现,你已经给了自己一个非常明确的定位。” 吴非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这句话。 “明天一早会有飞机来接你,行程什么的局里都会安排好。需要准备点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今晚尽量给你去弄。” “不用。” 那伽挥挥手表示自己可以搞定,只是叮嘱吴非:“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小明,最好每天上午下午各给我发条消息……哦,说起来我的手机没了,要麻烦你给我弄一台,没有安装窃听软件的那种。” “嗯。” 吴非懒得与他理论,点点头,打开手机通知勤务员立刻去采购。 “还有别的么?” “没了。” “喔。” “喔是什么意思,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有什么心里话要说?” “……” 虽然觉得未必能够得到什么正经的答案,但酝酿再三,吴非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向来不干涉时事的殷山会这么痛快就为你出头?” 逢魔花开时_285 “这个嘛……” 不知是故作高深还是别有深意,那伽嘿然一笑:“那可是超级英雄和神话传说最后的大本营了,不是吗?” —— 这天稍晚些时候,吴非又向那伽转达了一次从医院里传来的消息:明若星的手术已经结束,子弹顺利取出,清创缝合完毕。目前麻醉药效没过,人还在加护病房,但绝无生命危险,只需要几天的时间留院观察。 得到了这样的保证,那伽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了地,随后他就顺着吴非的安排,在这偏僻的小军港里草草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四五点钟,当海平面上还只是蒙蒙发亮的时候,一阵嘈杂的螺旋桨声就破空而至。 这之后的几个小时,那伽的行程显得有些凌乱:直升飞机将他载到了附近一处军民两用的机场,在这里换乘固定翼飞机,飞到距离殷山最近的城市,再换乘地面车辆进入殷山地区。由于一路几乎都是无缝换乘,最后抵达殷山镇也只不过是上午十点左右。 每年的七八月份往往是殷山地区的人流高峰季节,大量家庭赶在暑期带孩子到山里接受亚人文化的熏陶。 然而今天的殷山镇,却有些不太寻常。 那伽乘坐的是一辆黑色越野车。他透过贴着单面透光薄膜的车窗朝外看去,平日里热闹繁华的街头,此刻却是一片冷冷清清。 并不是没有行人,他灵敏的耳朵甚至可以听见不少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但是发出声音的人,全都被街道两旁临时拉起的淡蓝色布帐所遮掩了。 这的确是很怪异的一个场面。 殷山上每年来来往往的国内外政要那么多,他也曾经被派来担任过要人护卫的工作。道路戒严是家常便饭,但具有如此强烈仪式感的大清场,实在不多见。 在那伽的记忆里唯独只有一次,那是多年之前的某场祭典,龙帝及其眷属驾临。当时整座殷山镇张灯结彩,道路两侧也都竖起了华丽的天蓝色帷幔,以示对于传说种的尊崇。 这么说起来,蓝色在殷山地区原本就是具备特殊意义的颜色。这种做法会不会太过高调? 但是那伽很快又醒悟过来,这种高调无疑是有目的的。 被围挡在布帐之外的路人们未必知道帷帐内的人是何许人,但是对于那些知情者来说,这就意味着殷山已经将帷帐内的人,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 车辆沿着空旷的道路一直向北,在入山口处停下。一行人陪伴着那伽穿过接待大厅,走过石桥,正式踏入了殷山地界。 第154章 四神广场的真相 石桥的后面就是四神广场。做为正面入山的必由之路,今天的这里也很不寻常。 身着白衣的仙童与年轻神官,手执用于仪式的法杖,列队在旁。整座广场上鸦雀无声,唯有风吹动法杖上的银铃,发出清脆鸣响。 如此阵仗不免令人有点紧张,然而那伽却旁若无人,径直望向了广场正中央那座巨大的花坛。 仲夏时节,繁花似锦,一片赏心悦目。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广场曾经是一座祭坛,是历任亚人皇帝祭祀天地的地方。” 熟悉的声音迎面而来。 那伽循声望去,待看清来人之后,立刻露出了笑容。 “陆先生!” 他两三步走上前去,朝着白发老头就要行礼。 陆先生笑呵呵地阻止了他:“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鞠躬?” 那伽赶紧摇头:“学生给老师行礼,天经地义。” 顿了顿,他又小声嘀咕:“再说了,我也不过是个因祸得福的变异体而已。还好咱们早就君主立宪了,否则就这个阵仗,我出了这个山头立马就会被当做反贼逮了去砍头了吧?” 听他胡言乱语,陆先生却仍旧是一脸祥和。 “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前因后果。你觉得自己是突然变异,可须知道变异也该有变异的前因。如果传说种是随便哪个实验室都能混合出来的,那么这世上早该泛滥成灾了。” 说着,他又指着他们面前的那座花坛。 “你应该也能看见了吧?” “嗯。” 那伽点头。此时此刻的他可以看见,就在那座花坛的正上方,盘旋着一股暗红色烟雾,似云似龙,难以名状。 “这是什么?” “庸俗一点的说法,就是龙气、帝王之气,实际上呢,就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壶天。” “壶天?谁的?” “很多人。” 陆先生伸出手在广场上画了一个大圈。 “当这片广场还是祭坛的时候,那些有资格站在这里向上苍祷告的人,默默地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传递给了这座祭坛。如果你同样站到高处,或许还可以隐约听见那些窃窃私语。” “我可不想站到那上面去。”那伽摇头,“那并不是我的追求。”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陆先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走吧,上山去。” —— 过了四神广场,翻过了屏风坡,一支车队已在满月谷底等候。那伽与陆先生等人登了车,开始朝着山脉纵深处前进。 这是一条平日里并不对外开放的路线,隐匿于幽静的山谷之中,沿途甚至还穿过了几处山洞。 但这显然是一条捷径,因为半个小时之后,那伽发现自己已经深入了殷山的腹地核心。 这是一大片平坦的山岙,周边环绕着九座挺拔的奇峰,因此看上去也像是一个巨大的莲台。莲台之上不仅草木繁茂,更保留着大量古老的宫观建筑,绝大多数都是历代帝王入山拜谒时的修筑的行宫。如今则是仙官们日常生活与修行的所在。 逢魔花开时_286 那伽被陆先生安排住进了一进独门独户的院落。这些老建筑的内部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华丽——空荡荡、黑黢黢;不熏香的时候,空气中还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霉味。 唯一值得高兴的,或许是院落一角有眼温泉,倒是可以享受24小时的热水沐浴。 也许是体谅那伽刚经历过鬼船惊魂,又一路风尘仆仆而来。陆先生只说让他先斋戒沐浴,修心养性,并未提出更进一步的安排。 那伽便也乐得悠闲,等人前脚一走,他就拿着手机去了温泉。 虽说眼下正值夏季,但是深山之中毕竟格外凉爽。再加上昨天又是风又是雨,还在大海里泡了一段时间;后来上了岸,在军港里也没正经休息好。正好利用这温热的泉水来驱散入体的寒气和疲乏。 脱了衣服泡进热水里,他舒服地长叹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青石上面安静了片刻,然后转身拿起了摆在岸边的手机。 屏保上的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一点。如果不出意外,明若星的麻醉肯定早就醒了,多半也过了观察期,应该已经转去了普通病房。 如果不出意外…… 没有办法继续忍耐下去了,他拨通了那串刻在自己心上的数字。 等待的时间有点长,就在那伽犹豫着应不应该先发个短信过去打个招呼的时候,对方终于接听了。 “喂?” 是明若星的声音,只不过很轻,听上去有气无力。 那伽心里一酸,只恨不得能够立刻飞到病床边。 可他也知道明若星的脾气,嘴硬面子薄、还爱逞能。别人越是担心,他就越是要故作强悍。 既然正话不能说,那就只有先说点瞎话,活跃活跃气氛了。 于是他故意压低了嗓音:“明先生,你点的外卖到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半秒钟,而后生硬地回答:“我不吃蛇肉。” 那伽无声地笑了起来。 “人家现在也不是蛇了。给你吃一口说不定还能包治百病,长生不老呢。” 电话那头的明若星似乎也哼了一声,紧接着传来两下低低地咳嗽。 那伽马上紧张起来。 “伤口怎么样?我不该逗你笑的,要不要叫医生?” “我没那么脆弱。”明若星果然开始了逞强,“没人告诉过你,猫有九条命?” “我比较希望你把九条命都加在一起,至少活它个一千岁。” “一千岁,那是什么?王八吗?”电话那边又是一声嗤笑,“听吴非说你去殷山了,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不,应该说太好了。” 那伽苦笑,“他们叫我沐浴斋戒,休息一天,明天再找我谈话。我现在就泡在温泉里,那叫一个舒服。” “谈什么?” “谁知道呢?不过看起来他们倒是挺激动的。镇上的路两边都用布拦了起来,陆老头都亲自跑到山门口来接我了。” “听上去有点像是动物园迎接大熊猫。” 明若星难得地开了一个玩笑,可就连他自己都不想笑,“如果他们让你留在殷山,怎么办?” “留我下来做什么?当吉祥物?还是要立我当什么‘教宗’,就像阿维尼翁的那只独角兽那样,还要一代代地克隆下去。” “你真觉得没这种可能?”明若星叹了口气,“宗教价值、政治价值,乃至于经济价值和科研价值……你现在可是全中国最有价值的亚人了。” “……那么你怎么看我。” 将沾湿的头发捋向脑后,那伽问他:“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我有什么价值?”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儿,明若星又是一声轻笑。 “命和记忆都差点没了的人,还谈什么价值不价值的,老老实实地给我好好活着就好了。我又不靠你养活……不,我完全可以养活你。” “这话可是你说的啊,那以后我吃你三大碗饭的时候,可再别说我要把你吃穷了啊。” 那伽也跟着笑了起来:“或者咱们干脆也别在亚安局干了,辞职之后你就当我的经纪人,咱们专门接商品形象代言。啧啧,传说种用了都说好,想想就觉得能赚不少钱。” “鬼话连篇,你是泡温泉泡昏了头吗?快起来吧。” 正说到这里,护士来为明若星换药。这通电话才勉勉强强算是结束了。 知道明若星没有问题,那伽姑且算是放了心,可想要尽快回到他身边去的心情,却依旧没有任何缓解的迹象。 —— 殷山腹地平静的一夜过后,第二天清晨,依照陆先生的吩咐,那伽早早来到了昨日约定好的见面处。 他们要去的,是整座殷山山脉之中最隐秘、也是最为神圣的大道峰。 在此之前,那伽当然也听说过大道峰的传闻。 据说那是一座唯有修行高深者才能够踏入的神峰,蕴藏着关于亚人乃至这个世界的至高智慧。 山上琼楼玉宇,画栋雕梁,完全就是传说中的仙山福地。 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忍不住怀疑起了传闻的真实性。 “荒凉”似乎才是大道峰的真实面目。 这还仅仅只是平坦的山脚下,就已经看不见任何道路的痕迹。丛生的灌木丛和荆棘,在高高低低的树木下面蓬勃地生长着,几乎不留任何的余地与空隙。简直就好像几十年都没有人经过这里似的。 “给。” 逢魔花开时_287 陆先生丢给那伽一把柴刀,示意他披荆斩棘。 那伽接过刀,愕然:“我,传说种,开路?” 陆先生瞪他:“昨天还一口一个先生,难道要我这一把老骨头给我当清道夫?”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少废话,你自己爬上去自然就知道了。” 陆先生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没准备陪同他一起上山。那伽赶紧表示担心自己会迷路,然而老头并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 “路在脚下,且走着吧。” 眼看着再追问也不会有答案,那伽干脆把心一横,拿着柴刀就上了山。 山脚下一带,荒草丛生。尽管他十分努力地辨认着脚下,观察着四周,甚至还想要从周围树木的高矮粗细来推断出是否有过砍伐等人类活动的痕迹,但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 在之后长达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那伽唯一明确的方向就是向上。偶尔有几只黄麂路过,也都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看着这个奇怪的男人在小树林里横冲直撞。 半个小时之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小树林到了尽头,前方的树木愈发地高大繁茂起来,但是杂草和灌木丛反而少了,地面上终于出现了一条细小蜿蜒的夯土小径。 那伽发誓自己刚才一直都在树林里乱转,所以发现这条小路绝对属于偶然。 但是当他沿着这条小路继续前行之后,却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第155章 道 夯土小路虽然比丛生的荒草地要平整一些,但是山间水汽丰盈,光秃秃的泥地,偶尔还丛生着几片青苔,更加湿滑危险。 那伽步履维艰地继续向上行走,小路两旁很快就开始出现一些奇妙的东西——那似乎是一些神龛。不到半身高度,却丹楹刻桷、雕梁画栋,宛如寻常宫殿一般华丽。 如此荒凉的山上,怎么还会有这么精美的造物? 他忍不住好奇地俯身朝龛内望去,发现里面供奉着一些奇特的泥塑造像。人身而兽首,看起来应该代表了各种不同的亚人。 神龛虽然华丽,但四面以及内外上下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因此尽管好奇无比,可那伽也只有怀揣着疑惑继续前行。 夯土小路一直一直朝着问道峰的高处攀升。大约又走了半个多小时,那伽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道路戛然而止。 看惯了小巧精致的神龛,此刻横亘在他面前的这座凉亭俨然就是庞然大物。没有楹联也没有匾额,可就在正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一碗水和几枚果实。 入山之后再没见过其他人,那伽自然明白这些都是为他准备的。于是他就走到凉亭里坐下,将那水与果实都如数吞入腹中,倒是十分止渴生津。 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他穿过凉亭继续往前走。只见地面上又出现了一条青石板路,更平坦、更宽敞。 从没有路到土路再到石板路,哪一座山会有越往上走越是坦途的事儿?那伽隐约觉得事有玄妙,于是一边继续留意周围。 过了凉亭,路边依旧有神龛,而且体量更大、造型更加精美。不仅如此,那伽很快就发现里面供奉的神像也有些玄妙——几乎都与现实中的动物等身大小,全部都是狮虎、熊狼,以及猛禽和大型的蛇类。 换句话说,这些神龛里供奉着的应该都是现实中的伞护种。 这和刚才那些小神龛显然不太一样了。 那伽若有所思,脚步却不停,继续向上攀爬。十多分钟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青石砌的平台,四周一圈石凳,看起来应该是给人休息的地方。 但他并没有马上坐下,反而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了右侧山坡上的一样庞然大物。 那是一尊接近三米高度的巨大动物石雕,有大约一半的身体已经埋入了土坡,剩下的另一半布满青苔。 那伽辨认不出动物的种类,一是因为雕像歪斜在土里,头部残破。二则是因为它背上有羽翼、却又长着兽类的利齿和鱼鳞。 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怪物。 从石台高处山岩破损程度来看,这尊巨石应该是从山坡上一路滚下来的。这是否意味着山上的高处,还会有更多这样的巨大石像? 那伽不禁浓浓地好奇起来。 在石台上休息片刻后再度启程,余下的石板路还有很长很长。当道路走到尽头,铺天盖地地云雾从高处笼罩下来,将一切带入了神秘之中。 也就在这一片云雾当中,两米来宽的青石板路变成了汉白玉台阶,两侧的扶手上还带着精美的雕饰。 嫌云雾遮蔽了视线,那伽伸手挥舞,只听耳边微风轻轻拂过,眼前骤然晴朗。 只见白玉台阶的尽头出现了一片连绵起伏的宫宇,气势恢宏、美轮美奂。 宫殿与宫殿之间的高台之上,伫立着一座座巨大的怪兽石像。看起来之前歪斜在山坡上的那一尊,应该就是从这里摔倒下去的。 那伽边走边看,继续沿着汉白玉铺的大道往前走,只见前方冷不丁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正是陆先生。 老人也不知是如何上的山,此刻正负手而立,笑眯眯地望着那伽。 “你终于上来了。” 那伽走到先生身旁,忍不住要为这一路上的疑惑寻找到一个解答。然而老人却不理会,只领着他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两个人抬腿迈入一座宫殿。只见里头顶天立地的,全都是十多米高的巨大雕像。殿顶上云雾缭绕,甚至看不清楚雕像的五官。 然而那伽却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觉得这些神像全都是活着的,正借着云雾的掩护,默默地俯视着他。 大殿的深处是一扇巨大的铜门,门上花纹繁复,却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清楚究竟是什么花纹。 正当那伽好奇的时候,却发觉陆先生停下了脚步。 逢魔花开时_288 “进去吧,里面有你要的一切回答。” “先生不跟着我一起进去?” 陆先生摇头:“我只不过是个领路人而已,门里头的东西是为你准备的。” 既然如此,那伽也不纠结,立刻伸出双手去推门。 看似沉重无比的铜门,却轻得如同一片鸿毛,只一推就悄无声息地向着两侧开启。 也就在同一个瞬间,那伽发现四周围的环境完全改变了。 光线依旧昏暗,但是四周围的巨大神像已经完全消失,引路的陆先生也不知去向。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高高的悬崖峭壁之上,前后左右一片辽阔无垠的,竟然是纯粹而空旷的虚无。 虽说是虚无,却也好像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那伽眯起双眼仔细去看,发现半空中满布着无数黯淡而且细微的光点,如同阳光底下的浮尘,渺小至极。 这些浮尘并非静止不动的,而是正在向着一个相同的方向不断地收缩。浮尘与浮尘之间碰撞融合,成为较为明显的光点。光点与光点相遇,变成了更加明亮的光球。 所有这一切继续收缩汇聚,最终在虚无的中央形成了一团巨大的、明亮夺目的光球,缓缓旋转着发出七彩迷离的晕光。 紧接着,在那伽惊愕的注视之下,这个巨大的光球又开始了崩塌,分散出来的点点星光,在天空中形成了某些令他觉得眼熟的图案。 龙、玄武、朱雀和虎,这四种代表了四方的神兽形象,环绕在一座由光明汇聚而成的山峦周围。如同星空围绕着大地,璀璨壮观。 但这并不是变化的终点,光明仍在不断地分化。四神兽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庞然大物被分解成了更多、更为细小的兽类形象。 玄武分解为了龟与蛇,朱雀化成无数大大小小的鸟类,白虎变出了许多的四足野兽,龙则分化出了更多…… 不知不觉间,原本虚无的天空中充满了各种形形色色的生灵,飞翔腾跃遨游着,令人目不暇接。 但是这璀璨如同烟花绽放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光芒的继续散落,生灵们最终隐没在了昏暗之中。就连中央那座高大庄严的山峦也逐渐低矮,最终化为一抹闪光的齑粉,消散于无形之中。 于是眼前的一切又回归到了那伽最初看见的那样——浑浑噩噩,一片虚无。 紧接着,就连这片虚无也消失了。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宫殿里,站立在了神仙雕塑无言的注视之中。 他怔忡了片刻,转过身来,对上了一旁等待着的陆先生的目光。 “如何?”老人家含笑询问。 “奇妙。”那伽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 被诸多神像注视着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走出铜门之后,那伽并未在宫殿内驻足。他跟随着陆先生重新来到户外,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里就是问道峰的顶峰了吗?” 他发现宫殿的一侧有条岔路,径直通往宫殿的后方,那里似乎还有继续向上攀登的途径。 “不是。”陆先生倒也并不隐瞒,“但是这对于你我而言,已是极限。” “什么样的人可以继续往上走?” “不知道。我只知道,过去五六百年里,并无任何一人有这种资格。” “难道龙帝也不行?” “……看起来,你还是没有完全弄懂你刚才看见的东西。” 陆先生摇了摇头,转身朝着下山的台阶走去。那伽若有所思,也急忙踏脚跟上。 师徒二人这便循着来时的道路下山。陆先生默然无语,倒是那伽一直还在琢磨着刚才在铜门里看见的奥妙。 直到他们重新回到了那座栽倒在半坡上的怪兽石像边上。那伽心里头突然“咯噔”一下,总算是彻底开了窍。 “先生,我悟了!” 他停下了脚步,“这条上下山的道路,和我在铜门后面看见的东西,其实是一样的!” “喔?仔细说说。” 陆先生停下了脚步,就近在石台上找了一处石头坐下,冲着他招招手。 那伽也走到他的身旁坐下,指着脚底下的青石板路。 “大道峰,道不仅在我们的脚下、心里,同样也在我们的血脉当中。这一路上,越是高处,道路就越是宽大平坦,路旁的神龛越是华丽高级。用现代的用语来,山脚是建群种,山腰是优势种,山顶是伞护种,而山尖上就是传说种了。” “有点意思。”陆先生点点头,“继续。” “山顶陡峭而高贵,山脚坦荡而平凡。越往上走,亚人的能力就越是强,社会地位也越高。” 说到这里,那伽话锋忽然一转。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再高的山峰都将归于尘土。再强大的亚人、再高贵的血统,都将在一代代地繁衍中转化为群体的力量。一个传说种变成十个伞护种,再变成一百个优势种、一千个建群种……最终变成芸芸众生人,大多数的普通人。” 陆先生闻言,捋捋胡子抛出了一个问题。 “既然亚人注定会变成普通人,那么你觉得你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就是一个变异吗?” 那伽哑然失笑,目光下意识地在四周逡巡,最终落在了那尊破败的石雕巨兽身上。 “我就像这座石像,偶然间从高处滚落下来,掉在了不属于它的地方。虽然看起来好像鹤立鸡群,但是最终还是逃不掉被风化被消失的结果。”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起来:“不过也不用考虑这么多。反正我也不会有后代,所以应该会消失得比这块石头快得多。” “倒也未必。”陆先生捋捋胡须,又问他:“你难道不想做所有亚人的领袖?” “你问这块大石头想不想做其他小石头的老大?” 逢魔花开时_289 那伽苦笑;“我看它倒是比较想从这片歪斜的淤泥里正过身来,找到一个合适自己的位置,如果还能有个伴侣就再完美不过了。称王称霸?都什么年代了,有意思吗?” “的确没有意思。” 陆先生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准备继续往山下走。 可是那伽却叫住了他:“先生,我倒是有个疑惑。” “说。” “既然低等级的亚人终将超越高等级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那殷山上怎么还有那么多按照等级划分的书院,他们依旧在固化着高等级亚人的优势——这难道不是在逆天道而行吗?” 坦率的一番话,惹得陆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是倒行逆施。只不过如今的殷山也不全是清净无为之地,它也受到许多方面的牵制。社会如何,它便如何;社会不变,殷山亦不会变。” 那伽咀嚼了一阵这番话的意思,突然想起了挂在心尖上的那个人。 “我觉得如果让小明跟我一起来,他一定会有很多话想要和您讨论。” “那就让他来吧。” 陆先生大手一挥,再不废话,大步流星地朝着山下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亚人终将彻底消失,就像大山成为沙丘,砂砾被风吹散,无迹可寻 第156章 人道天道 离开大道峰之后,那伽就暂时留在山里修行。由于陆先生特意嘱咐不让旁人骚扰,那些闻风而来的人全都被阻挡在了山门之外。 无丝竹之乱耳,日子倒还算是清净。只不过那伽本来就不是那种清心寡欲的人,天长日久,他也难免会越来越牵挂起远方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存在。 一天两通电话的频率已经无法填补思念。就在那伽认真地考虑是否应该找个借口溜回s市的时候,一周一次的物资补给车队入山,也顺路捎来了那位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你怎么来了?!” 看着站在院门外面的明若星,那伽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做何表情。 倒是明若星撇了撇嘴:“不请我进去?” “进,当然进!” 那伽这才转惊为喜,一把将明若星扛起来就往屋里跑。 两个人进了屋,那伽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立刻伸手去解明若星衬衫的纽扣。 只见中枪的胸口上还裹着一层纱布,显然并未痊愈。 “怎么这么乱来!” 那伽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抓来枕头垫在后头,不由分说地强迫明若星在床上躺平。 “我没事。”明若星躲开摸着自己胸口的手,“别把我当废物。” “哪个废物中枪之后一个礼拜就活蹦乱跳、到处乱跑的?” 那伽替他把衣服拉好,又倒来一杯温水,然后才稍稍镇定下来。 “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医院里,跑到这里来?” “心烦。” 明若星实话实说,“待在医院里整天都有人向我打听你的下落。”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了看那伽,“也没怎么变嘛,还以为你在山里修行会来个脱胎换骨呢。” 那伽伸手捏捏他的鼻尖:“那你希望我变成什么?三头六臂、多个脑袋?还是下面——” “滚!” 明若星白了他一眼,并没有被那伽带歪。 “说正经的,我一直觉得你的身世不简单,却没想过你居然会变成传说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那伽收回手,轻叹一声,“这次入山,原以为陆先生能给我一些指点,可没想到他老人家只给我灌输了一堆大道理,好像生怕我一成了传说种就会性情大变,要造反占领整个地球似的。” 接着,他就将前几天去大道峰的那一路遭遇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一遍,包括在铜门里的见闻。 也不知是当真在意还是旅途劳顿,明若星全程安静聆听,连半句嘴都不插。 见他乖巧异常,那伽心里一阵瘙痒又一阵疼惜,偷偷瞄准了几次,最后还是只在他的额角轻啄了一记。 “你才刚过来,我不应该拿这些破事来烦你。想不想吃点东西?还是先休息休息,睡上一觉?” “都说了我没事。别管我,先想想你自己的事。” 明若星显然比那伽更加在意大道峰上的那些启示。 “按照陆先生的意思,亚人会在不断地演化过程中失去能力,最后变成普通人类。所以像你这样的传说种根本就不应该产生,你就是一个bug。” “bug太难听了,再说我自己也不想啊。” 那伽表示无奈:“至少目前为止,我还真没觉得当个传说种和伞护种有什么区别……除了不太自由。” “那是因为这个传说种已经不是这个社会的必需品了。无论缺了谁,地球都一样会转。” “话也不是这么说,缺了你,我的地球就不转了。” 逢魔花开时_290 见明若星没有要起身的样子,那伽也干脆蹬了鞋子爬上床去,盘腿坐在床尾,给明若星揉脚。 “对于你来说,我这传说级的足底按摩师,难道不也是独一无二的?” “厚颜无耻。” 明若星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伽好一阵揉捏。 捏着捏着,就听见那伽又嘀嘀咕咕地说道: “教宗的独角兽早就灭绝了,却依靠着克隆技术一代代地留存下来。咱们的龙帝,躲在他那云深不知处的宫殿里,也不知道庐山真面目。如果说亚人的宿命是去权威化,那么为什么还要费心整这么多事情?” “你怎么又傻了。” 明若星带着慵懒鼻音开口道,“如果你的存在干扰到了人类的整体进程,你会乖乖去死吗?” “不会,当然不会!” 那伽顿悟:“你的意思是,虽然知道大势所趋,但是很多人仍然不愿意承认现实,而想要继续攫取阶级红利?” 明若星点头:“传说种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背后真正的运作者是伞护种和优势种。更确切地说,是当权的伞护种政客以及他们的优势种随扈。如果有一天,广大的建群种都拥有与他们平起平坐的机会,不再受到等级和信息素的影响,你觉得亚人社会的秩序会变得怎么样?” “肯定会乱,但是混乱过后应该也会产生出新的秩序吧。” 说到这里那伽突然醍醐灌顶:“所以那天陆先生才会对我说:‘社会不变,殷山亦不会变。’归根到底,殷山还是依附于统治阶级而存在的。所以就算知道天理,也无法公开这样的主张。” “二愣子总算开窍了。”明若星哼了一声,“……再使点劲儿。” 在那伽殷勤的服务下,他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主动将另一只脚也伸了过去。 “其实殷山能够容留你,原本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亚安局那边也就算了,另外几派也都在打着你的主意,能够顶住多方压力为你讨保,看起来陆老头是真的很喜欢你。” “那是当然,我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那伽也毫不谦虚,“他还说我长得像他儿子呢。” “陆老头有儿子?” “有哇,嘘,秘密!” 主动泄秘的男人又赶紧要求保密,“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一时糊涂犯下的孽债,可别跟别人说!” 明若星微微地睁开眼睛,迅速翻了个白眼:“你们师徒还真有一拼。” “欸这话就不对了!我可是从一而终,要对你一辈子负责的。” 说着,那伽俯身上前,趴到明若星的面前,低头献上一吻。 两个人就这样唇舌缠绵了好一阵子,终于在擦枪走火之前停了下来。那伽嘿嘿笑着躺到明若星的身旁。 “小别胜新婚,小猫这几天想不想我啊?” “有什么好想的,以为我没事做?” “真的很多人骚扰你?” “你以为呢?你逃进山里了,他们可不都来找我了。” “他们是谁?亚安局还是研究所,你哥他们?” “都有。我哥跟吴非最近挺微妙的。进一步比翼双飞,退一步形同陌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你哥那是终于有危机意识了。再这样下去,吴家就要把吴非打包送给别人了。” 说到这里,那伽想起了什么:“话说你们家跟吴家不也是世交吗?怎么就貌合神离,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明若星轻叹了一口气:“我以前对政治什么的不感兴趣,不过这次听我哥说,是因为吴家和我爸他们的政见不合。我家比较倾向于年轻化的官员政治,但是吴家则和几个大政客搅在一起,坚持不让新鲜血液进入上层。” “那他家不就是最典型的逆潮流而动?为了自己的利益阻止社会变革,迟早会被社会所抛弃的吧。” “是又怎么样,能保住一代是一代,不是什么人都有眼光能够看到五百年之后。” 说到这里,明若星侧过身来,与那伽面对着面。 “……我有点担心。” 他终于说出了一直压抑在心中的话:“前几天,局里对鬼船上抓到的那几个喀迈拉的叛徒进行了突击审讯。根据他们交待,喀迈拉正在秘密筹划着一场针对国内的报复行动。他们窃取的丧尸菌株,就是为了这场报复行动而准备的生化武器。” 那伽愕然:“报复行动,报复谁?亚安局?” “目前还不清楚。但是局里已经开始针对恐怖袭击进行预案。于本心将橘井堂购买到的菌株与局里的研究所共享,目前双方都在加紧研究破解的办法。” “亚安局和橘井堂正式合作?” “怎么,你觉得于本心这个人不可靠?” “不,经历过鬼船这件事,我到觉得于本心不像是个坏人。只不过我总觉得他身上还有秘密,很大的秘密。” 说着,那伽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鬼船上的那个假面人……” “不知去向。” 明若星摇头,“离开鬼船的救生艇上没有发现与他外形接近的人。推测应该是趁乱乘坐其他的船只离开了。” “他真的很强。” 回想起那天拍卖会场里的场面,那伽依旧心有余悸:“他绝对不止是伞护种级别,我甚至觉得自己当时得到了他的引导。如果传说种真的那么稀有,那么我和他之间,会不会存在着什么特别的关系?” “你觉得他有可能会是你的家人?” 明若星替他说出了未竟的话语:“可如果你的家人至今尚在,那为什么过去二十多年,他们一直都没有来找过你?” “这也正是我想要知道的。” 那伽一手搂住明若星,叹出一口气。 逢魔花开时_291 “希望不会再卷入到什么复杂可怕的大阴谋里面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这一代挥霍会导致下一代的灭亡,你是否会控制自己? 那么如果这一代的生存会导致下一代无法生存呢? 又或者是80后要为90后让路,90后又要被00后取代呢? 利己与利他之间的尺度在哪里,这是一个永恒的问题 但有些问题是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的。就算你强行规定1+1=3,自然却永远都只会选择最诚实的那个答案 第157章 竟然是他! 从这天开始,在殷山深处隐居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一双。 考虑到明若星的伤势未愈,那伽包揽了为数不多的家务活,恨不得要让明若星一直躺在床上从早睡到晚上才好。 拜亚人体质所赐,明若星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又过了四五天,胸口的纱布也取了下来,中枪的地方只留下一道白色的伤痕。那伽在这道伤口上亲了又亲,发誓再不让明若星遭受任何伤害。 既然明若星的身体已经大好,那有些一直忍住没做的事情,似乎也就有了要忍不住的迹象。 可殷山毕竟是清净地,明若星的心里尚且过不去这道坎儿,那伽便也只能硬生生地憋着。 就这样素了两三天,倒是陆先生过来撵人,说如今风头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叫他们两个没事就出去走走,总不能一辈子缩在山里头。 这个提议立刻就得到了那伽的响应,只不过接下来该去哪里却成了一个问题。 那伽给小美打了一通电话,得知金鱼村里这些天来了好些个不速之客,拐弯抹角地向村民们打听他的下落。安全屋附近也时常有人走来走去,明摆着没安好心。 综合以上情况,看起来返回金鱼村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叮嘱了小美继续好好照顾白老板,那伽结束通话,又将情况转告给明若星。 明若星稍稍思忖之后,给出了另外一个选择。 “我们回S市去,有个地方可以落脚。” 他指是第一次带何天巳进城时住过的那个四合院。属于亚安局的资产但理论上一直处于闲置状态,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使用。 但仅仅光是找个地方落脚还不是问题的全部,真正的问题是接下去应该做些什么。 其实那伽也早就有了打算。 他问明若星:“有个地方,我很想去看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 “说来听听,太荒谬的还是算了。” “我想要去当年江月鸣出车祸的地点看看。” 那伽的这个决定,当然不是一时兴起。 去到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地点看一看,也许未必会有重要发现,但那毕竟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而且,如果说每个亚人死亡的时候,都会将一小部分记忆以壶天的形式留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江月鸣又是否会在那个地点留下点什么痕迹? 那伽不禁这样暗暗地期待着。 —— 第二天一早,经过简单的变装掩护,那伽与明若星低调地从北面的小路离开了殷山。 为了近一步掩人耳目,明若星的座驾被留在了停车场,两人换了一辆当地牌照的小车,朝着东边进发。 根据内部档案里的数据显示,江月鸣遇难的地点在z省东南部的一处地级市。 这里濒临东海,江月鸣极有可能是在离开流珠屿之后于附近一带登岸,之后又驾车继续逃离,途中不幸遇难的。 经过了半天时间的长途跋涉,下午四点左右,地图导航终于将他们带到了目的地附近。 此时此刻,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江南常见的小山丘,从上到下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植被。 导航在山脚下戛然而止的理由,是道路到头了。 更确切一些的说法,车辆的前方还有路,却被一道沉重的铁栅门给拦截住了。 两个人下车走到铁门前。只见里头的道路支离破碎、枯叶满地,道旁衰草丛生,显然已经荒废了许久。 再仔细去看铁门高处,一则陈旧的告示牌显示,由于山体塌方等原因,所有途径的车辆都要改道附近的隧道,至于落款时间,则是二十年前。 上山的通道已经被废弃,看起来只有徒步前进。 将车辆藏匿在路边不起眼的树丛后面,那伽上前一把扯下生锈的挂锁,推开铁门,然后回过头来。 “我好像有点紧张。” 他难得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你安慰我几句呗。” “……” 明若星从他推开的空隙间闪进了门里面,同时牵起了他的右手。 “别怕,走吧。” —— 穿过了铁栅门,沿着破破烂烂的道路向着山坡高处攀爬。脚下越来越崎岖,周围植被越来越茂盛,偶尔还可以听见动物从草丛中一闪而过的声音。 手机里的坐标定位数字在缓慢地跳动着,但是那伽并没有去特别留意。 逢魔花开时_292 因为他已经发现了更加明确的路标。 前方的道路出现了一个大拐弯。茂盛的树林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裸露的天空。隐约可以看见远处的城镇——毕竟他们现在已经站在了半山腰上。 不过对于那伽而言,还有比远方的风景更加重要的东西。 经过了将近三十年的漫长时光,有些特殊的标志物非但没有泯灭,反而变得更加明显了。 那是一大片紫茉莉花丛,范围之广、植被之繁茂是别处从未见过的。夏季正值盛花期,放眼望去,竟是一片明亮纯净的天蓝色。 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伽快步朝着花丛走去。 在他身后的明若星则打开手机相册,缓缓调整视角,最终将过去与现实拼合在了一起。 就是这里。 大约二十米的前方,紫茉莉花丛的右侧道路上,坚硬山岩的下方,正是江月鸣生命的终点。 老照片上的车辆残骸早已被清理,爆燃留下的焦痕也被雨水冲刷不留痕迹。明若星稍稍感受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任何亚人留下的气息。 不过这也许是因为他只是优势种,能力还不够强。 特别为那伽保留了十步左右的空间,他静悄悄地站在一旁观察。 男人先是在紫茉莉花丛前静默了片刻,然后一语不发地转身,向着事发地点——那块大山岩的下方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头顶的天色已经阴沉得好像傍晚四五点钟。 大片乌云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互相碰撞着,发出沉闷的雷声。 明若星睁大了眼睛。他看见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那伽体内涌出,在半空之中盘桓上升,与浓云连成了一片。 平地而起的风,贴着地面打转,卷起了满地的枯叶与残骸。随着风力不断加强,四周围一片飞沙走石,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明若星正在犹豫是否应该返回车里去拿雨具,就看见那伽回过头来,冲着他招了招手。 “要下雨了,过来。” 虽然并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可明若星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快要走到跟前的时候,那伽伸手一把将他拽到了自己怀里。 而几乎就在下一秒钟,只听“哗”地一声,倾盆大雨浇落下来。 明若星本能地低头躲闪,然而冰冷的液体却并没有落在头顶上。 他抬起头来,发现距离头顶大约十厘米的地方出现了一层半透明的“水膜”——从天而降的大暴雨,全都被阻挡在了外面。 而制造出这层屏障的那伽,丝毫没有受到暴雨的影响。他一手搂着明若星,一边目不转睛地朝着发生车祸的地点望去。 明若星忽然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胸前发出淡淡的光亮。 是那块破碎了的鱼鳞。 之前经过简单地打磨,那伽将它做成了项链佩戴在脖颈上。此刻这些碎片仿佛变成了一个个亮白色的小灯珠,一边明亮着,一边缓缓地飘浮起来。 漫天遍野的雨声里,突然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响。 明若星循声望去,发现支离破碎的山道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平坦。昏沉沉的山脚下亮起了一对车灯。 转眼间,一辆轿车冲破了雨雾,朝他们疾驰而来。 不对劲。 明若星立刻就看出了问题——单车道的山路狭窄而笔直,然而车行的轨迹却左右摇摆、抖动歪斜。 这意味着司机也许喝醉了酒……又或者是受了重伤。 想到开车的人与那伽的血缘关系,明若星心中一阵揪紧。 他抬头,发现身旁的男人眉头紧蹙,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转眼间,那辆车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断崖近在前方,然而车辆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几乎只是一瞬间就已经与他们擦身而过。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撞击! 明若星下意识地一把握住了那伽的胳膊。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伽胳膊上的肌肉紧绷着,硬得像块石头。 那是极度紧张的表现。 只见车辆重重撞击上了山岩,车头几乎完全挤压变形,左右两扇车门的玻璃碎裂,窗框扭曲。几缕白烟正从引擎盖下面缓缓冒出,带着一股焦糊的气味。 几秒钟之后,车厢内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其中两盏勉强亮了起来,终于照出内部的情况。 严重变形的挡风玻璃向内凹陷,几乎占据了半个驾驶室的空间。在剩下的那一丁点狭窄空间里,蜷缩着那个开车的人——江月鸣。 “他是……” 当看清楚江月鸣真容的时候,就连明若星都忍不住惊讶起来。 那张脸,虽然正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着,却还是与另一个人保持着极其惊人的相似度。 是于本心! 作者有话要说:  江月鸣=于本心=那伽的娘 我就要看看你们谁能猜对了 逢魔花开时_293 第158章 过去的真实 江月鸣就是于本心? 即使经历过此前种种,眼前的一切依旧足以令人震惊。 二十多年之前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而且容颜几乎未变? 不,绝对不可能的。明若星曾经偷偷做过摸底调查——于本心拥有正常的童年时代,他绝不可能是眼前幻象中的江月鸣。 但现在还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那伽睁大了眼睛。他看见于本心、不,现在应该是江月鸣的身体被卡在狭窄的驾驶座上动弹不得。 变形的方向盘几乎压碎了他的胸腔,座位上斑斑点点,全都是淋漓的鲜血。 此外,在江月鸣后背肩胛骨的位置,还有另外一处明显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色衬衣,圆圆的一大片。 “……是枪伤。”明若星轻声道出了自己的推断。 浑身累累的伤痕显然令江月鸣痛苦不堪。他不断呻·吟着,花了几分钟才勉强解开了安全带,却并没有急着自救,反而转身朝后排座望去。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后座的正中央固定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的半透明容器。 借着昏黄的灯光,可以看见容器的内部,一枚蛋正完好地安置在减震装置里。 这是恒温孵化箱。 强忍着巨大的痛苦,江月鸣艰难地伸出手去,想要将恒温孵化箱拿到自己身边。 可是只要他稍稍一动,被卡住的胸口就是一阵钻心剧痛,血液不断地汩汩而出。 但这还不是唯一的噩运。 “汽油……” 明若星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见轿车后侧的地面上已经蜿蜒了一滩的油渍。而这些可怕的液体还在沿着地势,缓缓地朝着车头流动。 虽然已经知道了悲剧的结局,但亲眼目睹它的发生仍然让人窒息。 明若星不敢去看那伽的反应,唯有紧紧搂住他的身体,默默地支撑着。 车厢内,江月鸣显然也闻到了汽油泄漏的气味。他的神色愈发地焦虑起来,一次比一次更用力地去抓取后排的恒温箱。 终于,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错位声里,他哀哀地惨叫着,硬生生将自己重伤的身躯从变形的方向盘下面扯了出来。 然后,他咬紧牙关,解开了固定住恒温箱的安全带,用力将箱子提到了自己身旁。 这一连串艰难的动作几乎耗尽了江月铭所有的力气。他急促地喘息着,脸上的汗水与血水混在一起,唯有一双眼眸却明亮得惊人。 可那并不是希望的亮光,而是濒临绝望时刻,那种决定了要放手一搏的激狂。 死神的脚步已经迫近,他最后一次检查恒温箱的状况,用手轻轻地抚过箱体表面的每一处。然后俯下身去,隔着外壳亲吻着恒温箱里的蛋。 明若星的心突然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因为他看见,当江月鸣重新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车底的汽油已经一路蜿蜒接近车头,引擎短路造成的电火花迸发着,如同死神镰刀的锋芒。 伴随着身心双重的剧痛,江月鸣倾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恒温箱从车窗里丢了出去。 半椭圆形的箱体在山坡上滚翻着,最终安稳地陷入了坡道底部茂盛柔软的草丛中。 仿佛完成了生命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任务。精疲力竭的江月鸣依靠在车窗上,含泪凝视着山坡的方向。 几秒钟后,汽油与火花相遇,火焰沿着油路瞬间蹿向油箱。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之后,车厢化作了一朵金色的莲花,吞噬了江月鸣最后的身影。 几乎与此同时,明若星用力地拥抱住了那伽。 大雨依旧倾盆,金红色的火场幻境在大雨中一点点地淡去。 那伽脖颈上的鱼鳞也逐渐不再发光,自然地垂落下去。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任由雨水冲刷着空气中悲凉的气氛。 然后,明若星感觉到那伽的手轻轻地在自己背上拍抚着。 “好了,我没事。你回车上去,别着凉了。” “我没事。” 明若星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间,他敏锐的视线捕捉到了不远处的一点扰动。 “……有人!” 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伽很快也发现了——就在紫茉莉花从的深处,小树林里站着一个他俩都不陌生的身影。 是鬼船上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大雨倾盆,然而面具男却没有携带雨具,就这样任由雨水从头到脚将自己打湿,仿佛一缕颓丧的幽魂。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那伽的视线,却不回避,就站在原地与那伽遥遥地对视着。 “……你看起来好像很悲伤。” 那伽主动开口问他:“你和江月鸣又是什么关系。” 面具男没有回答,并且依旧一动不动。 逢魔花开时_294 那伽又问:“你在鬼船上救过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面具男依旧没有回答,静得如同化作了一块墓碑。 那伽继续问:“江月鸣用他的性命换回了我的生命,他究竟是我的谁?他和于本心又是什么关系?” 面具男依旧以沉默来作答。 三问而不答,那伽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觉察到气氛有异,明若星也按捺不住了。 “如果您不方便告诉我们,那我们也可以去问于本心。” 如他所料,“于本心”这三个字终于让面具男有了反应。 男人突然向前迈出了七八步。 觉察到了戾气逼近,那伽立刻挡在明若星面前,挺身对上面具人的目光。 面具人停下脚步望着他:“过去之事与你无关,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与我无关?”那伽反问,“江月鸣带着我一路从流珠屿逃到了这里,他用自己的命换的我的命,我难道就不该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面具男的声音却依旧冰冷。 “知道了又怎么样。你的人生并没有因为缺失了这段过去而毫无意义。何必为了一段并不愉快的往事而自寻烦恼。” “烦不烦恼是我的事,你怎么能代替我来做决定?你可以想尽办法阻止我,可你永远不能改变我的选择。” 也许是感受到了那伽语气中的斩钉截铁,面具男再度沉默了。 在沉默的尽头,他忽然伸手朝着那伽丢出了什么东西。 “你想知道的全都在这里。无论你看见了什么,都别去问于本心。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你没有资格去打扰他的人生。” 那伽将东西稳稳地接住,低头一看——竟又是一大块鳞片。 “你怎么会有……” 他刚想要追问,却发觉面具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说来倒也蹊跷,就在男人离开之后不久,雨水逐渐停止了。尽管天色依旧阴沉,但好歹透出了一丝光明。 “……我有点后怕。” 站在那伽的身后,明若星将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背上。 那伽转身将他揽住:“有我在,不会让他放肆的。” “我不是说这件事。” 明若星摇头,“我是想起了当时在流珠屿上,你发现我向你隐瞒了一部分的过去,结果你生气了,同样也是责备我不该剥夺你选择的权力。” “你是说这件事。” 那伽叹了一口气,“当时我的确挺生气的,不过那是在什么都不记得的前提下。现在我当然知道你有你自己的权衡考量,也是在为我着想。所以我不会怪你,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好。” 明若星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继续轻抚着那伽的后背。 “那也许……那个面具人也会有他的苦衷,只是我们现在并不知道罢了。” 那伽知道他这是在开导自己,却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耳朵尖。 “你怎么开始为别人说话了,嗯?” 明若星推开他的手:“我只是不希望你自己为难自己。” “好吧,都听你的。” 那伽宠溺地一笑,却难得显得有些疲惫。 他拍了拍明若星的肩膀:“你先回车里去,我再待一会儿就过来。” “等一下。” 明若星快步走向坡上的花丛,摘了几条紫茉莉花枝,挽成了一个漂亮的花环,并将它摆放在了事故发生的地点,然后双手合十。 “谢谢你救了他。” 那伽依稀听见他轻声喃喃。 “我会好好地珍惜他的。” 雨彻底地停歇了。 赶在日落之前,阳光最后一次造访了这片荒凉的小山丘。过去的一切再度隐没在了丛生的荒草之中,几乎无迹可寻。 独处一阵之后,那伽快步返回山脚下,发动了车辆。 这天夜晚,他们在附近城里的一间酒店落脚。由于场地不够隐秘,那伽并没有急于去开启面具男交给他的那枚鳞片。 这或许也是他这半生当中最为沉闷的一个夜晚。所幸明若星从超市里买了不少啤酒回来,就陪着他在客房里一听接着一听地喝着。 最后谁先醉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醉了就不会胡思乱想,而且很快又是新的一天。 —— 第二天清早,先起床的明若星拽了那伽离开了酒店。 从这里到S市的主城区只有三个小时左右的路程,保守估计最多四个小时就可以回到当初他们留宿过的四合院。 逢魔花开时_295 那里地处偏僻,最近几个月又在搞动迁,老街坊也已经搬走了大半。 是时候打开面具男给的鳞片了。 第159章 地狱往事 为确保万无一失,那伽特意选择了这天的后半夜来开启鳞片中的信息。 夜深人静之时,他与明若星二人来到了天井。今天下午,他们已经在院子搭起一个简易的木台,并在四周布下了屏障。 此刻,那伽将鳞片放置在木台上,后退小半步开始施放信息素。 与昨天下午的情况一样,这块鳞片也缓缓地上浮到了半空中,逐渐明亮起来。 紧接着,周遭的景物开始变化。一个陌生的壶天正徐徐展开,如同画卷将他们二人包裹进了其中。 光线依旧昏暗,黑夜却凝固成了冰冷坚硬的高墙。 宽敞通透的院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石砌大厅。墙上没有窗户,几支火把正在哔啵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难闻的气息。 “这里是……”明若星惊愕地辨认了出来,“金鱼村的地下水牢?” “没错。”那伽赞同,“一切果然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眼前的水牢虽然阴森寒冷,但是椽柱砖石看上去倒还完好。墙角的铁镣与笼栏也都寒光凛凛,并无半点锈迹。 而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壶天的年代应该远在金鱼村的大火之前。 明若星还在分析,那伽却已经行动起来。 只见他快步走到水潭边上,竟然踩着水面,如履平地一般,朝着半淹在水中的牢笼走去。 明若星这才远远地发现,水牢里已经关着一些鲛人。 他们远没有之前在鬼船拍卖会上亮相的那条美人鱼那般美丽,甚至是苍白而瘦弱的,灰白色的鱼鳞参差不齐,在枯黄缠绕的长发下若隐若现。 他们好像看不见那伽的存在,或是已经对于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像一缕缕幽魂,在昏暗的水里迷惘地漂浮着。 明若星正出神地眺望着,突然听见自己的身后爆发出一阵铿锵的碰撞声。 他愕然回头,发现通往幽邃的地下水道的大门被推开了,四五个虎背熊腰、浑身刺满了符咒花纹的男人,抬着一捆破旧的苇席走了进来。 苇席被丢在了地上,从里面摔出了一个反剪着双手的纤弱女子。 明若星下意识地别开了眼睛——因为女人身上竟然未着寸缕。 与此同时,他听见领头的男人冲着另外两个人吩咐道:“好好看着她,这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换回来的宝贝,哥们儿几个以后飞黄腾达就靠着这娘们儿了。” 那两个男人应得干脆,却不曾料到地上的女人突然挣扎起来,朝着水潭的方向奋力爬行。 可是这又怎么逃得出这地狱一般的魔窟。 只见其中一个男人箭步上前,拽住了地上的什么东西。只听一阵铿锵怪响,女人发出刺耳尖叫,大半个身体竟然悬空而起。 明若星这才发现,女人的双脚脚踝竟被一根铁链贯穿,而铁链的另一端,正攥在男人的手里! 这是何等的痛苦?! 痛苦与羞愤令女人几乎昏死过去,然而这换来的却是男人们狰狞下流的一阵大笑。 依旧是领头的那个男人,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岸上的一间牢笼。 “公主,请吧!” 不由分说地,牵着铁链的男人已经拽着女人朝牢笼拖去,不顾女人的挣扎,一把将她丢进去锁了起来。 牢笼地面上铺着一层干草,女人一落地就用干草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只余下一双眼睛,充满仇恨地瞪视着笼外的男人。 男人将铁链的末端固定在了笼外的铁钩上面,转身去问领头人:“大哥,这么极品的货色,为什么不立刻送去接客,关在这里不是浪费了?” “你懂个屁。”领头人啐道:“这娘们儿买回来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崽儿,等她生下来,要是个女娃,岂不是赚了双倍!” 几个男人顿时一阵应和,又嘻嘻哈哈地说了好一通荤话,这才慢慢离开了地下水牢。偌大的空间顿时安静下来,只余下女人低低的啜泣声。 明若星在一旁看得愤怒不已,却又不得不自我提醒眼前的一切都是既成事实。 这时那伽也回到了他的身旁。两个人彼此对视,表情同样凝重。 “他们……管她叫公主。”明若星说出了自己刚才听见的,“好像是出身高贵的亚人。” 那伽点了点头。 “她是前朝遗孤。南逃之后,嫡系正宗们将随身的钱财都陆续挥霍得干净,接着又开始打着复国的幌子结交地下势力。强龙尚且压不住地头蛇,更何况是那些落魄无能的家伙。于是便将旁系无关紧要的女人冠上公主的名号,奉献出来抵债,真是连最后的脸面和尊严都顾不得了。” 明若星愕然:“你怎么会知道?” “我原本也不知道。可就在刚才,这些故事突然就从脑海里跳了出来。就好像一直都藏在某个角落里似的。” 那伽正说到这里,只见周遭的光线一暗复又一明,就像是舞台上换场。眼前还是地下水牢,可四周围的陈设却有些不一样了。 那个被囚禁的女人依旧被关在地面的牢笼里,腹部已经明显地隆起。眼下已是临盆的时刻,她痛苦地大声呻吟着,美丽的五官狰狞扭曲,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汗水。 有几个鲛人女子在她的身旁忙碌着,做着生产前的最后准备。 隔着一层临时撑起的布帘,在更远一些的门口,几个男人正面朝着门外、不情不愿地把守着,嘴里嘀嘀咕咕地喊着“血光之灾”、“秽气”、“看人生孩子不吉利”。 在经历过漫长的痛苦折磨之后,只听微弱的哭声响起。女鲛人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刚刚诞生的小生命。 不是一个,而是一双。 逢魔花开时_296 她们的脸上丝毫没有喜悦之情,沉默但是动作熟练地剪断脐带,拭去两个孩子身上的血污。正准备将它们包裹起来的时候,几乎昏死在干草垫上的女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求求你!” 她无声地以做出这样的口型,眼神近乎于绝望。 女鲛人犹豫了片刻,手上却依旧动作不停。 “……求求你们!” 女人愈发地急切了,努力地抬起颤抖的手。 女鲛人抱着孩子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是想要将孩子抱给母亲。 然而就在这时,守在门口的男人突然高声喝问道:“到底生了没有!!” “……生了!” 女鲛人几乎是本能地缩着脖子应答,声音里充满了畏惧。 男人又问:“生了几个?公的母的!!” 女人一把按住了女鲛人的手,近乎于疯狂地向着她摇头。 女鲛人怔忡了片刻,颤声回答道:“一个,是……是个女……女娃!” 说完这句话,另一名鲛人忽然一把抱起双胞胎中的男婴,迅速放进一旁的水潭,将婴儿递给了关在笼子里的另外一名容颜憔悴的女鲛人。 接到婴孩的鲛人并无半点犹豫,立刻解开衣襟为婴孩哺乳。 说来倒也奇怪,含住乳头的婴孩竟不哭也不闹,异常地安静乖巧。 藏匿起了其中一个婴孩之后,女鲛人们继续匆忙着收拾着产褥,并抱着剩下的女婴匆匆离去。 精疲力竭的女人眼睁睁地看着被带走的女婴,欲哭无泪。 “……为什么带走的是女婴?”明若星轻声问。 “因为只有女孩才有可能生存下去。” 那伽回答:“这个时期还没有饲育男性亚人进行配种的做法。男婴只要一出生就会被煮食吃掉,根本没有机会长大成人。” 在他们对话的同时,时空似乎开始了匆匆的流逝。在这阴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被偷偷藏匿起来的男孩开始了他近乎于不可思议的人生。 仿佛本能地意识到唯有沉默才能保命,他成为了整座“村庄”、又或许是这世上最沉默的小孩。 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他是一声不吭的。但即便是偶尔哭闹,他的抚养者们也会将他迅速地浸入水中。让冰冷的潭水吞没他的眼泪和呼喊。 提到他的抚养者们——那是一个并不完全固定的群体。 她们是被关在这座地下水牢里的老弱病残,弱小而低等的亚人们。但是她们对于他的庇护,却是那些高贵种族恐怕都无法给予的。 而对他最好的,则是那些刚刚生产完毕,因为生理和情绪等原因暂时还没有办法“接客”的年轻鲛人。 她们总是有充足的乳汁和母爱,去无微不至地照顾这个隐秘地牢里唯一的、最重要的秘密。 当男孩长大一点的时候,鲛人们开始教他说话、教他歌唱、教他水牢里每一件物体的名称。而那些曾经拥有过自由之身的女人们,则负责告诉他外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歌词里提到的太阳是什么,大海有多么辽阔,偶尔随着流水飘进来的树叶并不是孤单的,它们曾经生长在多么巨大的树木之上……对于男孩而言,这一切都只是故事和童话,是他理所当然无法到达的另外一个世界。 直到七岁那一年,男孩被发现了。 那一天的到来毫无任何的预兆,却又仿佛是命中注定。毁灭的开始,是水牢的大门再度开启,看守们拖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白发女人。 男孩躲在水潭的暗处偷偷观察,过了好一阵子才发现那竟然是自己的母亲。 在过去的七年时间里,男孩每年几乎只有一次机会能够见到亲生母亲——当那可怜的女人被迫产下又一胎之后,就会像其他的鲛人那样,被临时送回到水牢里来“休养”。 最初的几年,她的神志还算清醒,会慈爱地将男孩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讲述着家族往昔的历史与荣光。也会教给他一些别的鲛人不会的诗歌与经典。 与此同时,男孩也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位双胞胎的姐姐,如今和其他女孩子一起生活在水牢外的一座院子里。 但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永远。 “天泽。” 这是母亲为他起的名字,“你的姐姐,你一定要救她出来。你们一定要逃,离开这个地方,母亲会带你们逃出去……” 在每年屈指可数的那些团聚的日子里,这是母亲挂在嘴边上的话。 从并不明白到一知半解,天泽秘密地成长着,而母亲却开始迅速地衰老。 头发的花白仅仅只是一个外在的表象,真正可怕的是她的心智也开始模糊。 尽管或许她并不愿意,但是身体似乎替她做出了逃避,将最深刻绝望的痛苦隐藏在了疯癫之中。 这一次,她被拖回到水牢里来的原因,不是因为一年一次的生产。 而是因为,她亲手掐死了自己生下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揭开金鱼村真正的过去。 一边写一边生气的一章。 人们经常觉得小说的剧情不可思议,但事实上搞了这么多年的新闻,在我看来有些现实比故事更加邪恶和离奇 第160章 承天之泽 一个癫狂的女人,一个绝望的母亲。 逢魔花开时_297 对于金鱼村的控制者而言,这就是一件丧失了利用价值的商品。 针对这样的女人,接下去的方案有两个。其一是拔去她的牙齿,砍掉她的手脚,将她装进陶罐里,卖给那些具有变态嗜好的富商,作为一次性的施虐用具。 其二,则是现在就将她杀死,然后当做其他鲛人的食粮。 躲在水里的天泽,偷听到了岸上男人们的谈话。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再等。 这天夜里,他偷偷地取出了藏在水底的一根木桩。这些日子来,他根据从鲛人们那里听来的描述,偷偷地将它削成了一端尖细的形状。 他要用这柄武器去杀死门口的看守。打开牢笼将母亲救出来。然后再带着水牢里的鲛人们,杀出一条血路。 但是毫无疑问地,他失败了。 守卫们发现了这个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生存了七年之久的“老鼠”,并轻而易举地将他制伏。 最后,唯一一个死在那根木桩上的人,是天泽的母亲。 她用这支不算是武器的武器,捅穿了自己的心脏。 天泽从她口中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这三个字,以及致死都没有能够解开的执念。 “救……救你的姐姐。” 可是除了哭喊之外,七岁的天泽又能够做些什么? —— 母亲的尸体被抬走了,有关于她的归宿已经注定——成为鲛人们的食物。 而天泽则被关进了当初囚禁过他母亲的牢笼。按照以往的规矩,村里是不留男孩的,尤其是血统高贵的男孩,长大之后可能就会是个大麻烦。 可又或许是命不该绝,端详着天泽那张因为年幼而雌雄莫辩的稚嫩脸庞,一个邪恶的想法在那群恶魔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如今他们已经损失了一大一小两个重要货品,这个男孩是杀了也白杀。正巧最近听说北边的富商崇尚南风,倒不如留下这个小孩,等到再有客人上门,或许还能赚上一笔。 再退一万步来说,等这孩子再长大一点,再看看具体品种如何。若是瞧不上眼,就直接处理掉;若瞧得上眼,再弄个半死不活的,留下来做种。 如此权衡下来,天泽的一条性命勉强算是保全了。 那些人原本也想打折他的一条腿或者砍掉几根手指作为标记,但是考虑到年幼的孩童尚且不足以构成威胁,还可以作为苦力干活,因此只在他的身上烙下了几块印记。 从这天开始,天泽不再躲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水牢里。他被带到了地面上,成为了大院里的一名小杂役。 天空、太阳、树、鸟以及其他一切东西,都从他听过的故事里走了出来变为现实。可他却并不感觉惊喜。 再没有人教他识字,为他唱歌讲故事。有的只是繁重的劳作、言语的辱骂和各式各样的体罚。 从七岁到十一岁,是天泽生命当中最为黑暗的五年。而黑暗之中唯一的亮光,来自于那张与他颇为相似的脸庞。 凭着这张脸庞,天泽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姐姐。她与所有年幼的女性鲛童一起,被蓄养在一处戒备森严的大宅院里。那些贩卖者找人传授她们各种取悦于人的技巧和花招,并且在暗中观察,随时淘汰掉那些所谓的“劣等”品种。 至于剩下来的那些鲛童们,等到她们长到十二岁,人生的地狱就将无情地开启。她们将会被贩卖、被侵犯。一部分远赴他乡、不知所踪;另一部分则沦为产床上的奴隶,年复一年,直至油尽灯枯。 天泽从不去想自己的姐姐究竟会被推向那一条道路。因为他坚信、并已经开始谋划,一定要在十二岁之前带着她一起逃离这个人间的地狱。 可是命运像是偷听到了他的祈祷,再一次和他开起了恶劣的玩笑。 第十一年的岁末,较前些年要稍稍暖和一些。赶在大雪彻底封山之前,打北边结伴来了几位威武雄壮的武官大爷。 这一年刚满十二岁的鲛人们已经在初夏时节被瓜分完毕。余下的被官爷们挑来捡去,总嫌不太满意。贩卖者“灵机一动”,将一群止有十一岁的鲛童们拉到了官爷的面前。 在屋外打扫的天泽,亲眼看见自己的姐姐被从哭哭啼啼的队伍里拉了出来,落入一堆狞笑着的、油腻肮脏的中年男子当中。他不顾一切地丢下笤帚,冲回自己蜗居的陋室,取出一柄偷偷藏匿起来的柴刀。 而当他揣着柴刀再度奔向那间屋子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听见了鲛童们的惊叫声。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姐姐也藏匿着一根磨尖了的发簪。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信物,原本应当在她的及笄之年,出现在发髻之上。 可她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 被发簪刺中的武官仅仅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但盛怒之中,他却一拳击碎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一岁少女的颧骨。少女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后脑撞击在粗大的木柱上,咚地沉重一声,从此再无声无息。 天泽撞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一条殷红色的血线,一路蜿蜒着朝他这边流淌过来。 他仿佛又听见了四年之前,母亲在他耳边最后的那一句叮嘱。 —— 隆冬的金鱼村里,突然响起了沉闷的冬雷。 原本晴朗的雪夜,飘来了大片大片的浓云。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冷得刺骨。地面上的积雪被重新刮向天空,可再落下来的时候,却变成了雨。 滂沱的大雨,愤怒地从高空中砸落下来,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的坑洞。却浇灭不了从那间血色房屋里冒出来的、金红色的火光。 那几个高大魁梧的武将已经被火焰吞噬了。他们化作一个个人形的火把,在肢体烧焦的剧痛中惨叫,眼睁睁地看着体表的皮肤被烧出一个个的窟窿,身体里的油脂沸腾燃烧,发出与他们灵魂同样的恶臭。 但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救火的人很快也赶来了,可他们的到来除了送死并没有别的意义。 火焰以他们的身体作为跳板,跃出房屋,在庭院里四散奔逃着,所经之处,全都飞快地明亮起来了。 在火焰的最深处,天泽目送着幸存的那些鲛童一个个跃入井中,游向他们此生从未见过的大海。而后,他独自转身,前往那个最初的地狱。 或许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曲折幽暗的地下隧道被彻底地照亮了。也唯有这一次,雨水与火焰不仅并存,更交相辉映着,朝地底的黑暗发出了挑战。 曾经冰冷腥臭的水牢终于有了热度。腐朽的牢笼被一间一间地打破了。那些漂浮着、蜷缩着的苍白色幽魂,全都获得了自由。 接下去的一幕幕,就像是去年除夕那一夜,明若星与何天巳在水牢废墟的壶天里所看见的那样。 鲛人们与奴役他们的那些“统治者”展开了殊死的搏斗。最后金红色的火焰随着水流从地下满溢而出,将整座金鱼村完全地吞噬了。 “……” 逢魔花开时_298 此情此景,虽然明知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妄,可明若星依旧忍不住要从心底里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 那种仿佛无边无际的愤怒与悲伤,从那个名为天泽的少年瘦小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满溢出来,化作了支撑他的动力。 明若星的手偷偷地摇晃几下,握住了那伽的手。他知道那伽此时的心情,必定比自己的更加复杂。 尽管年龄相差悬殊,但是明若星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肯定,至少少年时期的那伽与天泽有着七成的相似。而这几乎不应该是偶然。 天泽是前朝遗孤,那也就意味着那伽的身上的确流淌着皇室血脉,不过四五百年下来,应该也变得非常稀薄了才是。 他正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那伽也握了握他的手,紧接着搂住他的肩膀。 他感觉到那伽略显疲惫地依靠了过来,然后抛出了一句话。 “天泽……好像是我的父亲。” 怎么可能?! 明若星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偏偏在这个时候,眼面前的火光逐渐消失了。他发现面前又变幻成为了一个新的场景。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金鱼村成为了一堆焦黑的废墟,放眼望去,唯一的活物便是天泽。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废墟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躺到什么时候。 天地之大,却再没有半个他认识、或是识得他的人。他虽然获得了自由,可活着与死亡之间的界限也消失了,他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直到雨停的第二天,一位恰巧在这附近云游的仙官通过观察云气找了过来。一袭白衣在污浊的灰烬之中显得格外圣洁。 “孩子。”仙官找到了天泽,向他伸出手来,“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随我去殷山吧。” 天泽并没有告诉仙官,是自己亲手将金鱼村变成了眼前这般模样,而仙官也从没有开口过问。他们立刻启程回到了殷山。在那里,仙官正式收天泽为徒,让他安心留在山上修行。 从十一岁到十七岁,天泽成为了全殷山上下最聪颖的弟子。常人需要研习数遍的术法,他一次就能掌握。他话语不多,从不生事;但凡是师父交代去做的事,又总是雷厉风行、毫无二话。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天泽将来能够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仙官之一。 然而却鲜有人知道,殷山上传授的经书圣学、纲理伦常并没有办法解答天泽内心深处的疑惑。 如果这个世界注定要由尊贵的血统来把持,那他那血统高贵的母亲,为什么会沦为污泥之中的玩物; 如果血统尊贵的人应当肩负起庇佑弱者的重责,那又为什么会有金鱼村这样的人间地狱,弱小者被予取予求,丝毫得不到任何怜悯? 十八岁那一年,他带着疑惑离开了殷山。像其他的年轻弟子一样,开始了云游修行的生活。 然而与其他弟子不同。这一走,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第161章 陪伴 离开殷山之后的三年里,天泽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也看遍了各地的风土人情。与殷山上宣扬的“太平盛世”截然不同,现实从未真正地美满过。 慢慢地他才意识到,原来当年被他付之一炬的金鱼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消失过。它早就已经变得无所不在,根深蒂固地浸透在了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 第三年的春天,他在太湖中发现了一座隐秘的小岛。岛上有个大坑,坑里倾倒着数百具畸形的亚人尸体。 他在坑边蹲守了三天三夜,终于抓住了几个撑船前来倾倒尸体的伙计,又逼着他们将他带去了位于另一座小岛上的“万花楼”。 那又是另外一个“金鱼村”。 二十一岁的天泽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无助少年,血洗一座万花楼对于他而言已经不算是什么难事。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真正困难的事还在后面。 船已经备好,可是那些被他解救出来的奴隶们全都没走。他们一个个或者恐惧、或者木讷,鱼群似地簇拥在天泽身旁。 不是不想走,而是不知道还有何处可以容身;也不知道需要走多远才能脱离梦魇,寻到真正安心的所在。 更令天泽一想不到的是,这一群人中竟还有人唤出了他的名字。 他花了好一阵子才回想起来,那是十年前与姐姐站在同一行队列里,等候武将挑选的一名鲛童。 当年他让她们跳进井里,沿着通往大海的暗河逃生。却没料到才出虎穴又入了狼窟,一同逃亡的姐妹们,不是不知所踪,就是同样被擒获,在这万花楼里一点点消磨了自己的性命。 看着姑娘那张布满了泪痕的脸,天泽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了。 万花楼被付之一炬。 在焦黑的平地之上,新的旌旗竖立起来。 “原来这就是潜龙会的来历。” 那伽轻声叹息道,“天不助人,而人自助。如果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初心,恐怕也不至于最后落到那般田地。” 正说着,只见眼前又是一阵走马灯似的变幻。时间再度飞快流逝。 潜龙会不断地发展壮大,庇护着越来越多的低等级亚人,也不断挑战着看似森严的等级权威。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他们谋划过刺杀、颠覆,也遭遇过出卖、围剿。 在一次次的山穷水尽与绝处逢生之间,百年光阴弹指而逝。 放眼望去,天下朝代更迭、兵燹四起;而潜龙会内那些曾经跟随天泽出生入死的人,终究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了他面前。 从无到有,再到无。就像指尖的流沙,无论如何都留不住。 在明白这一点之后,天泽开始无意识地自我隔绝。 反正潜龙会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潜龙会,各种各样的利益、爱恨,已经在内部交织出一张复杂的网络。 他选择了隐居,悄悄回到殷山。 时代更迭,师父与师兄弟们早已驾鹤西行。当年修行的院落成了断壁残垣、衰草丛生。 他就在坟前为师父守墓,日复一日,直至自己也沉睡过去。 逢魔花开时_299 天泽似乎沉睡了许久。因为整个幻境陷入到了长时间的混沌之中。即便有些画面一闪而过,也都是稍纵即逝,看不真切。 “听陆先生说,传说种的消亡都是从内心开始的。” 沉默已久的那伽突然开口道,“他们先是厌世,然后开始自我隔离,陷入长久的睡眠,最终在沉睡中化为乌有。” 明若星听出了他的黯然,轻声道:“你一定不会的。” 那伽苦笑:“那你说,我会不会像天泽一样,活很久都死不掉?” “……” 明若星觉得答案极其可能是肯定的,可他也明白,那伽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不会让你孤单。” 虽然并没有太多的底气,可他还是这样回答。 那伽又笑了起来,低头抵着明若星的额头。 “你要是哪天寿终正寝了,我就跟着你一起走。反正这个世界原本就不需要伞护种,更不会缺一个丧偶的孤老头。” “别傻了……” 明若星正要回话,眼前的混沌突然明亮起来。 天泽又从沉睡的状态被唤醒了过来。 唤醒天泽的仍然是潜龙会之人,只不过时移世易,山中一梦,人间已过百年。 封建皇朝已然终结,权贵们也早已不复昔日的跋扈与专横。但战火依旧,家国飘摇。 为了一己私欲而蓄养奴仆的人消失了,可是潜龙会却正在遭受着史无前例的巨大冲击——那些东来的侵略者,以一种叫做“科学”的恶魔的名义大肆捕捉弱小的亚人,用尽各种残忍卑劣的手段进行试验。 这之后的种种场面,让人不忍猝睹。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依旧令明若星悲愤交加。 所幸,恶魔最终被赶回了东瀛。浸透了鲜血的大地终究再度平静下来。 重创之后的潜龙会百废待兴,但这也给天泽带来了新的牵挂。 过去的百年里他已经错过了太多,有很多事都需要从头学习。新的世界格局、新的生活方式、新的语言……以及,那个名为“科学”的恶魔。 将亚人的力量归结于“法术”的时代已经逐渐远去。科技正在一点点地实现着各种“术法”都未曾实现过的“奇迹”,同时也将上古传说中才有的怪物不断带进人们的视线。 而对于潜龙会里的不少人来说,“变强”开始有了另一种新的意义:不仅仅是弱者抱团取暖,更要用科学的力量来改造自身。 对于这种改变,天泽原本是不同意的。 他认为这种“变强”与发生在金鱼村鲛人身上的繁殖完全是同一种性质。逆天而行,终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然而,其他人却似乎并不明白他的隐忧。 “人想要变强,要想超越自身的极限,这难道有错吗?” “伞护种、优势种就天生高人一头?” “天泽先生,归根结底,您还是不可能了解我们这些没有力量的人的痛苦的。” …… …… 当发现自己的存在也成为了矛盾的一部分的时候,天泽做出了妥协。 流珠屿上的灯塔亮了起来。战后的第一批亚人孤儿被送到了岛上。在这里,他们不仅治疗着战争带来的内外创伤,也开始接受潜龙会变革之后的最新“教义”——为了变强,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拿着捣毁恶魔实验室时得到的机密文档,潜龙会建立了第一所生物实验室,秘密地进行着各种不可思议的亚人强化实验。实验需要大量物资与资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潜龙会开始将部分研究结果出售给合作伙伴。这一点,日后也被喀迈拉继承了下来。 年复一年,流珠屿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孤儿。他们当中,有些人在强化实验中死去,有些人依旧终身病痛、残疾,却也有些人日后成为了潜龙会的中流砥柱,或是新一代的顶尖研究者。 江月鸣就是后者。 天泽第一次在流珠屿遇见江月鸣时,后者才只有七八岁。老实说,那一次见面并没有给天泽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一则是因为他并不经常到岛上去,二来岛上孩子太多,而江月鸣并不是那种能够让人过目不忘的特殊存在。 也正因此,那伽和明若星面前的画面也是模糊的。依稀能够看见一群孩子簇拥着近处的天泽,而在稍远些的紫藤花架子下面,一个怀里抱着书的少年正安静地朝着这边眺望。 不知为何,明若星觉得江月鸣的眼神中应当充满崇拜与憧憬。 这之后,画面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紫藤花枝从棚架上长长地垂落,铺满煤渣和碎石的操场变成了草坪。孩子们依旧在草坪上嬉笑吵嚷着,但是当年的恬静少年已经成为了身披白大褂的俊秀青年。 他是流珠屿实验室里最前途无量的学者,同时也是潜龙会新一代的中坚力量。凭借着新星一般夺目的身份,江月鸣终于正式来到了天泽身旁,那种憧憬与崇拜的目光非但没有被消磨,反而好像愈发地明亮了。 画面忽然又快速闪动起来。 与之前的模糊不同,天泽显然是不希望让这一部分的记忆过多地暴露在旁人眼前。 “啧……” 明若星与那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遗憾的声音,然后又因为这声彼此对视了一眼。 明若星犹豫一下,提出了此刻心中的最大疑惑: “你刚才说天泽是你的父亲。而dna检测结果显示,江月鸣是你母亲这边的亲戚。所以,你是你父亲与江医生的女性亲属……” “江月鸣是孤儿,没有亲人。” 那伽纠正了他的假设,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就是天泽和江月鸣的孩子。” “我不同意!” 一句大声的否定陡然响起,将两个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画面上。 天泽正神情严肃地瞪视着江月鸣。 就在刚才,江月鸣提出了一个大胆到近乎于荒诞的建议:他想要“制造出”一个自己与天泽共同的孩子。 逢魔花开时_300 而这个建议也并不是心血来潮。 “为什么不呢?你的生命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都要来得长久,你难道就不想有人一直陪伴你走下去?一个人的生命终归是有限的,但是家族却可以代代传承。我想成为你的家人,想要为你创造一个家……也许一个女人就能够完成这一切,可我却无法容忍那个人不是我……”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浮现在江月鸣脸上的,是鲜少出现的坚持与固执。 但是这种坚持看在天泽的眼里,却是幼稚的异想天开。 即便他可以庇护别人的孩子,却从未希望有自己的子嗣。因为童年的经历,让他在潜意识里对繁殖存在着抵触。也因此始终与对自己存在好感的女性保持着一定距离。 不想让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不希望有朝一日脱离了自己的保护,让这些孩子沦为别人的试验品。 更何况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繁殖,怎么听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尽管对实验室里的成果不甚了解,可他也明白,那样的技术当时并没有完全地实现。 各执一词的结果就是两人史无前例地大吵一架,进入了冷战期。江月鸣独自返回流珠屿,一颗心全都扑在了研究上。而天泽则遇到了此生最重要的对手。 喀迈拉。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那句话: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对于天泽来说,也许注定没有人能够一直陪伴他。 但是江月鸣能够给他这个机会。 距离本故事大结局预计还剩下十一二章 每次快写完的时候总是觉得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说,但是真正写完的感觉就像是八百米跑到终点,只想躺在地上装死,一句话都不想说。 第162章 不忍细想的真相 更确切地说,喀迈拉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它在当时还是全球性的团体,裹挟着各处的金援和地下力量,如洪水一般朝着大陆卷集而来。 而嗅到了潮水中的血腥气息,潜龙会里的某些人也坐不住了。 清洗高等级亚人的血统,提高低等级亚人的能力——乍看之下,这两种主张完全是天衣无缝。 更何况喀迈拉在当时拥有的科研能力,也是潜龙会所急需的。 无需天泽公布任何决定,人心已经做出了无声的选择。 再一次地,天泽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不被需要的人。或许从一开始被人唤醒就是错误的,他就应该一直沉睡下去,直到时间将自己彻彻底底地消融于无形。 所幸就在无边无际的虚无重新将他吞没之前,江月鸣回来了,也带回了他失而复得的存在感。 实验室里的临床试验取得了初步成果,利用两名男性提供的体细胞制造出了受精卵。而人造子宫技术更是先期一步稳定成熟。更进一步的实验,江月鸣决定施展在自己的身上。 面对江月鸣的希冀、喀迈拉的强势,这一次,天泽终于做出了让步。只不过他也提出了两点条件。 第一个条件,他不希望自己的传说种基因继续流传下去。虽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但也希望天泽通过技术,将优势基因压抑住。并且这个实验必须高度保密。 其二,他要与江月鸣订立一个绝无仅有的“契约”。一个他早已知晓,却从未、也从未想要使用的“咒语”。 不要以为制造一个小孩就能够理所当然地将责任丢给下一代。他要江月鸣一直一直陪伴着自己,直到生命的尽头。 不,超越尽头。 “……他把江月鸣的生命和自己的捆绑在了一起?这是什么?这已经是魔法了吧!”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明若星,此刻也唯有咋舌。 然而那伽倒是迅速地回想起了什么。 “把两个人的生命捆绑在一起,以期能够同生共死……以前的确听陆先生提起过一些类似的传闻。但那已经是殷山上早已失传的秘术,而且几乎只有传说种才能主导。不过听先生也说过,一些孪生子之间偶尔也会存在类似的联系,但那也是极其罕见的。” 在他们的眼前,郑重地接受了这两个条件的江月鸣跟着天泽消失在走廊尽头。 秘术的细节不得而知,明若星的心头又浮现出了新的疑惑。 “所以江月鸣在出车祸之前已经和天泽完成了捆绑?但是这样一来当他出事的时候,天泽就应该也……” “不。所谓的同命,是作为传说种的附属品而共享悠长的生命。换句话说,如果天泽没死,那么江月鸣就……”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那伽被自己不经意的推断给吓到了。 这时候画面一转,只剩下天泽一人,拿着手机靠在窗台前。 电话的另一端,江月鸣远在流珠屿。高度机密的特殊实验室里,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正静静地躺在特制的恒温孵化箱里。 电话线传播的是两个人对于未来的憧憬。然而真正的未来,却正在以始料未及的速度朝着他们猛扑过来。 喀迈拉叛乱了。 昔日一手创立潜龙会的始祖,反而成为了潜龙会中最不被需要的人。 不,如果要想朝着究极的方向强化,再也没有什么是比传说种的血肉,是至高无上的研究材料。 一场血腥的厮杀在潜龙会的内部展开。保护天泽的一派与倾向喀迈拉的另一派相互争斗。而天泽本人更是先被设计下药,而后被数十人围攻。 虽然他最终趁着一场大爆炸成功遁走,可浑身上下被严重烧伤。勉强逃回到殷山深处的隐居之处后没有多久,就身不由己地再度陷入类似休眠的沉睡之中。 这一次,天泽的梦境之中反反复复出现的是江月鸣的脸。 可是他却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江月鸣也正深陷于流珠屿的危机之中。 喀迈拉占领了岛屿,接管了实验室,胁迫潜龙会学者利用岛上的孤儿进行极端的强化实验。而实验的药物,有相当一部分就是取材于天泽基因之中的提取物。 “应该说,喀迈拉这之后的很多残酷实验都是基于天泽而产生的。他们接近潜龙会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得到传说种。” 那伽低语道,“……我很幸运,我的父亲们从一开始就对外隐瞒了我的存在。因此喀迈拉从未知晓我的身份。四年前的那场实验,凑巧将我被压抑的血统释放了出来。这才有了之后我们遇到的那些事。” 逢魔花开时_301 明若星没有回应,只是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 笼罩在那伽身上的迷雾终于解开了,但是真相本身依旧是那么的沉重与不可思议。 稍稍过了一会儿,周遭再度明亮起来,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 “醒醒,醒醒!” 同样的声音,也曾经在飞机上呼唤过深陷于壶天的何天巳。只是这一次,被呼唤的人是天泽。 从长达二十余年的濒死沉眠当中苏醒过来,天泽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于本心。 那时的于本心刚刚归国不久,看上去比如今还要再年轻一些,与当年的江月鸣相比更是小了将近十岁。 因此在短暂的惊喜之后,天泽迅速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眼前的于本心,究竟是不是江月鸣。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根据于本心的描述,那是他近十年来第一次登上殷山。分明是个无雨无雾的大好天气,可他却在登山途中与同伴走散,又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找到了这片看上去荒废已久的废墟,还恰巧在几乎被植被掩埋的墓洞中发现了天泽。 然而天泽却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因为自己与江月鸣的生命已经被捆绑在了一起,所以无论相隔再远,他都会回到自己的身旁。 只是,他并不应该是现在这种状态。 此时的天泽,容颜尽毁、无法行动,依旧近乎于瘫痪的状态。在于本心的帮助之下,他被秘密地转移下山,来到了与橘井堂有着密切关系的医院。 在这里,他很快了解到了发生在江月鸣身上的真相。 流珠屿上的叛乱,江月鸣带着孵化箱负伤逃离。途中遇到车祸,车辆起火爆燃,孵化箱被亚安局带走调查。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江月鸣的身体在车祸中被彻底毁坏了。 “他的身体……这是什么意思?” 明若星的心陡然一颤,隐约浮现出了一个极为不祥的设想。 而天泽接下来的痛惜,也证明了他的猜想。 由于同命的关系,即便江月鸣的肉体被彻底毁灭了,他的意识依旧存在着。就像一个不得超生的孤魂。 如果没有天泽的解救,那么他就将被迫经历着死亡时的痛苦与死后的孤独恐惧。甚至直到身体被火化成灰烬,都无法解脱。 事实上,事情也差点就朝着那样的结局发展。所幸天泽曾经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而布下了一枚重要的棋子。 这枚棋子叫做橘井堂。 潜龙会与橘井堂之间的渊源,甚至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 从贵重药物的流通到宫中情报的交易,橘井堂就像是一只悄无声息的眼目,密切注视着潜龙会难以看见的地方。 时至近日,橘井堂依旧保持着与亚人上流、以及皇族的密切往来,甚至成为了国内首屈一指的药企。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数百年来,橘井堂都只效忠于同一个人。 潜龙会被喀迈拉颠覆之后,大量研究学者与孩童们从流珠屿等地出逃。其中不少孩童被分散收容在了与橘井堂有着合作关系的农场、农户家中。而研究者们则改名换姓,“消失”在了橘井堂的研究所之中。 江月鸣的车祸发生之后,由于亚安局方面对遗体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橘井堂并没有第一时间出面认领。而是在遗体的转运过程中又伪造了一次车祸,从而成功地将江月鸣带回到了橘井堂的实验室里。 “他们这是在为江月鸣再造一具身体。” 明若星推测出了接下来的发展。 “橘井堂研究所利用江月鸣的遗体细胞,克隆出了现在的于本心,让江月鸣的意识有了新的凭依之处。所以于本心才会拥有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的童年。也正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所以从小才会被送出国去抚养!” “可橘井堂却抹掉了江月鸣的记忆。” 那伽补充,“我猜无论是谁,只要经历过他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很有可能会彻底崩溃失常。也许忘记反而是一种更好的开始。” ”所以天泽才会阻止你去找于本心问个清楚。他不希望于本心再记起那些痛苦的往事……尽管那些记忆也是为数不多的、天泽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鳞片中保存的壶天记忆到此戛然而止。幻景消退,那伽与明若星又回到了天井小院。 打开鳞片的时候正值午夜,然而眼前的天空里已经是一片晨光熹微。 仿佛一时之间还没能从壶天的记忆里回过神来,那伽与明若星两人面面相觑,长久无言。 清晨的空气微凉,偶尔一阵小风拂过,惹得明若星咳嗽了几声。那伽这才赶紧搂着他,将他送进屋内。 虽然不知不觉熬了一个通宵,但是两个人都没有睡意。那伽担心明若星的身体,好歹劝服他躺到床上,自己则搬来椅子坐在床边。 “所以,那个面具人就是天泽,他和江月鸣都是你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而你的传说种血统,也是从他那里继承来的。” 明若星迅速将最重要的情况梳理了一遍,“而于本心的确就是江月鸣……或者说,是江月鸣的克隆体……但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毕竟他的情况和普通的克隆还不太一样。” 他一边说话一边偷看那伽的表情——至少目前看起来,那伽的情绪依旧较为平静。 但是平静却并不总是好事。 “有什么心事,说出来会舒服一点…还有…其实你也可以再多依赖我一些……偶尔。” “你是跟我混的时间长了,学了我的本事了吗?” 那伽好歹算是笑了起来,同时伸手抚摸明若星的嘴唇,“还是你在嘴唇上偷偷涂了蜂蜜,说出的话才会这么甜。” 明若星勾了勾嘴角:“你可以亲自确认一下。” 那伽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俯身上前,轻轻吻住明若星的嘴唇。 两个人温存了一阵子,那伽的心情这才算是好了一些。他顺势靠在明若星的身旁,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想想看,我都是快奔三的人了,忽然间跑出来两个爸爸,而且种,另外一个是死过一次、失忆了的半克隆人……而我自己呢,原本以为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人生最大目标是把到自己的同事。可一不小心居然成了传说种、科学怪人、皇亲贵胄、四舍五入还约等于是个黑道老大的孩子……”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说真的,我现在都不确认认不认得我自己了。”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逢魔花开时_302 明若星单手撑着头,似笑非笑,眼神却十分真诚:“你可以否定别人强加在你身上的任何定语,但是没人可以否定你对自己的判断。你首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眼里的那伽。” 这一席话,让那伽的目光闪烁起来。 “你呢?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明若星嘴角一翘:“如果你是想讨骂,我不介意再多和你说几句。” “天哪。” 那伽伸手去搂他的肩膀:“这是我听过的最美丽的情话了。” 第163章 吃得咸鱼抵得渴 鳞片中的壶天幻境揭开了萦绕在那伽身上的诸多谜团,却还是留下了一些悬念。而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天泽现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报复喀迈拉”也许是最明显的意图。 策反喀迈拉内部的叛徒、让他们携带丧尸菌株前往海上拍卖会,故意散布病菌制造惨案……这一切的幕后谋划者应该就是天泽。这样一来,他既可以为喀迈拉在世界范围内树敌,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吞船上的大量资金和研发成果。 也正因为天泽是幕后策划者,所以他才清楚船上存在危机,进而向于本心、何天巳等人发出警告,不让他们摄入受到污染的食源。 这之后,恐怕也是天泽主动将叛徒的行踪告知给了喀迈拉。所以喀迈拉才会在拍卖会进行当中火急火燎地与主办方交涉。 至于引发会场大混乱、制造出第一只丧尸的那颗子弹,则更毫无疑问地出自天泽一方。 不仅如此,那伽甚至更进一步地怀疑,楼敏求等人的案件也与天泽存在一定程度的关联。 但是一切仅仅只是向喀迈拉复仇这么简单? 现如今,喀迈拉的主力早已退出中国。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实施复仇,天泽又为何一直滞留在国内?难不成是因为要守着于本心?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早在天泽现身之前,于本心就曾经向那伽提起过,自己要给他引荐一位“皇族身边的人”。如果这个人的确正是天泽,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天泽接下来的目标与皇室有关? 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推理到此陷入了僵局。 如果想要更进一步地获取情报,显然需要再度接触天泽以及于本心。而这正是令那伽苦恼的问题——自己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两个“稀奇古怪”的父亲? 他想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彻底厘清想法和情绪。 只可惜事与愿违。 在四合院里隐居的第三天,明若星接到了一通来自于兄长的电话。在电话里,明若辰以异常严肃甚至于有些紧张的口气,要求明若星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立刻搭乘最早一趟的交通工具前往B市。 一听到“B市”,明若星马上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毕竟在那座大城市里,只有两个人能令明若辰如此紧张。 “是不是爸妈出事了?!” “还没,但的确有情况。”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正在给明若星带去负面消极情绪,明若辰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 “有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正在实施针对亚人政要的暗杀行动。目前已经有多人遇袭,从掌握的证据来看,爸很可能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暗杀?怎么回事!” 正巧这时那伽也从外面走了进来,明若星干脆打开了手机免提,同时转身去拿平板电脑,立刻开始搜索去B市的机票。 接下去的几分钟里,明若辰简要地叙述了事件那有些不可思议的起因—— 大约是在一周之前,B市的司法界了结了一桩旷日持久的悬案。案件可以追溯到四年之前,一场发生在国外的风波。 当时俄罗斯社交平台上曝出一名金融寡头在西伯利亚的森林里购买土地建立所谓的“狩猎场”,通过各种渠道将犯人、偷渡客、吸毒者等等各种人群投入场内供客人猎杀。 随着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一同扩散的,还有一份“猎人名单”,详细地列举出了受邀前往狩猎的人员以及他们所猎杀的“猎物清单”。 消息一经披露。自然在网上引发了极大轰动。各国网民纷纷开始从这一份英文的名单里搜寻本国名人的身影。 还真被不少人找到了。 陆陆续续地,法国、美国、英国等六七个国家都爆出了疑似本国参与者的名单。中国网民也很快找到了一个高度可疑的拼音姓名,经过一番调查之后,锁定在了国内一名IT新贵“李山”的身上。 迫于互联网上的信息,俄罗斯警方派出了警力对于传闻地点进行了核实调查。最终证实了“狩猎场”的真实性。但是因为“迟来了一步”,大量物证资料都已经损毁,几乎不存在被追诉的可能性。 这之后,由于证据不足等一系列原因,围绕着狩猎场的案件陷入了僵局。而各国的“猎手”更是早就逃回了各自的国家。事件在网路上热闹了一段时间之后,再度回归平静——至少在表面上的确如此。 但普通人管不了,不代表着亚人社会的法律无法制裁。 由于有情报分析指出,在被猎杀的受害者当中存在着至少一名亚人。根据有关的办案条约,一旦证据充分,案件就将移交由亚人司法机构进行调查审理。 于是,由中俄等多国亚人政府联手发起的调查开始了。 经过多年锲而不舍的调查,数名犯罪嫌疑人最终被锁定。这其中的亚人一律交由亚人司法机构进行审判;而涉及到普通人类的,则会通过中间渠道将证据和证词提交给有关部门。 尽管途中遇到了许多的困难和阻挠,但是亚人“李山”最终被裁定谋杀罪名成立,于一周之前执行死刑。 由于一部分亚人具有抗药性和假死能力,所以死刑依旧采取枪决而非药物注射的手段进行。 为了保密,亚人刑场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室内建筑,深藏在山体隧道内部。可这也造成了一些新的问题。 亚人犯人枪决之后,残留的意识不散,大约有五成的概率会产生出壶天。为了避免这些壶天扰乱行刑的秩序,每一次执行完毕之后,专职的法医除了需要验尸,还需要负责将死者残留的意识引入刑场一侧的神龛中封存起来。 这一次,出问题的正是这座神龛。 电话那头,明若辰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逢魔花开时_303 “上周末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一名最高法院的法官和检察院的检察长遇害。此外,还有一名司法部的官员和一名其他部门的雇员失踪。根据监控视频显示,凶手是一群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蒙面人。起初还没有太多的头绪,直到刑场那边发来报告,说负责执行李山案枪决任务的法警全都失踪,下落不明。” “是因为神龛发生泄漏了吗?” 那伽已经猜到了最大的可能性:“那些法警都被神龛里的壶天影响了吧,就像鬼魂附体那样。” “据说是法医在验尸的过程中,擅自解除了神龛的封印。”明若辰又修正了一下说法,“而且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法医,他杀害了原本执行任务的医生,伪造了证件。” “所以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行动,是有政治意图的。”明若星迅速明白过来,“是打击报复还是排除异己?” “目前还说不好。但是通过恢复这些人的通讯和网络数据,可以确定还有不少政要被列入到了暗杀计划里。这其中就有咱爸。” “爸他知道了吗?” “我一得到消息就通知了他,希望他能暂时离开B市避避风头。” “他怎么说?” “他说这几天还有重要活动,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脱逃,太小题大做。” “妈呢?” “她也拿倔老头没办法。但是如果爸不走,她肯定也不会走,到时候两个人都会有危险。” “警卫和保镖呢?” “都派了。但那些法警都是反侦察能力出众的老警察,甚至还有几个是狙击手出身。而且他们现在藏身暗处,我担心百密终会有一疏。” 说到这里,明若辰顿了顿,终于说出了这通电话的主旨:“小星,我希望你能够去看一看。能够说服爸妈回来最好,如果不行的话……” “如果不行,我也会留在他们身边,把那些暗杀者揪出来。” “……你的伤也才刚好,别太勉强。等我忙完了手头这点事,也会尽快过来与你汇合。注意安全。” “明白。” 结束了与兄长的这通电话,明若星专心操作平板电脑。他迅速选定了最近一趟航班,却在填写个人信息的时候停顿下来。 “买两张。”始终在边上安静旁听的那伽开口了,“你身体不好,我必须陪着你,更何况还是这么危险的事。” 然而明若星却想得更复杂许多:“如果你跟着我出现在B市,那在很多人眼里就意味着你已经选择了我家的阵营。你想明白了吗?” “这还需要想?” 那伽一笑,“吃得咸鱼抵得渴,我可管不了这么多。别人要怎么想就让他们想去吧。再说你家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才是咸鱼。” 明若星脸色微红。欲言又止之间,那伽却已经替他在电脑上做出了选择。 “快点吧,你爸的事儿要紧。” —— 明家在B市有一座老宅,过去的六十多年里前后有三代人在此生活。二十年前,明父继任成为明家的族长,此后就与夫人定居在这里。 四个小时之后,当明若星风尘仆仆地赶到老宅的时候,看见门口已经停着两辆警车,还有几名警察站在门口大路上保持警戒。 出示过ID芯片验明正身之后,他领着那伽走进了大门。 前院里也站着一些特勤人员。他们正在安装监控和红外感应装置,以确保这座位老宅拥有更好的安全防御系统。 中院的人明显少了许多,但可以看见几个身着正装,戴着墨镜与耳机的男人站在庭院里严肃警戒。 在他们的保护圈中,就是本次事件的焦点人物之一。 第164章 上门女婿 “你小子过来凑个什么热闹,是嫌这里还不够乱?” 坐在沙发上检视文件的堂堂一族之长,一如既往地从容淡定。 不淡定的人是明若星。 尽管也明白多半说服不了比自己更加倔强的父亲,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尝试。 当然,尝试的结果还是失败。 “再多说一句废话,就给我滚回你来的地方去。” 父亲的最后通牒成功地让明若星闭了嘴,他赌气似地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那伽左右观察了一番局势,然后走到“准岳父”的面前。 “局长。” “还局长?都什么时候的称呼了。” 明父倒是抬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听说你全都想起来了?” 那伽点头:“托您的福。” 明父哼了一声:“这福我可是托不起,你现在可是传说种,全地球等级最高的亚人。” 那伽诚恳道:“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评职称加工资的时候可都排不上用场。” 说到这里他主动改变了话题。 “您肯定知道,那些人都是专业的,而且可以说失去了理智。拿您自己的命、您家人的幸福和这些人赌运气,实在有点犯不着。” 逢魔花开时_304 “赌运气?那跑到哪里还不都是赌。”明父嗤道:“如果那些人真是这么厉害,那么逃到s市和留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您说得的确在理。” 与明若星不同,那伽只问了这么一句话就果断放弃了继续劝说。 这之后,只见他转身大步走向庭院。紧闭双眼、双手平展。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有巨大的信息素从掌心中释放出来。 最先感受到这股力量的,是站在庭院里的两名特勤——这显然让他们加倍警惕起来。 “没事,我们都是亚安局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跟着那伽一起走出来的明若星立刻对他们进行安抚。 说话间,一股异常庞大的信息素洪流已经席卷了整座庭院。但除此之外,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很快,那伽也放下了手臂,睁开眼睛。 “虽然还不是非常熟练,但我刚才已经在这里布下了壶天。理论上所有未经允许想要接近这座宅院的人,全都会陷入壶天——我敢保证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喔,这可是传说级的安保措施呢。” 一个动听的女人声音从庭院的另一头传了过来,“只不过这样一来,你也必须跟我们一起被困在这座院子里了吧。” “正好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可做。” 那伽转头朝着那位美丽的女士点点头,“对了,还没好好感谢您在春节期间的招待。虽然我是不请自来,但那几天真的很开心。” “只怕这一次你是开心不了了。” 明妈冲着他皮笑肉不笑:“你害我的宝贝儿子中枪,我还能给你好脸色看?” “妈!”明若星紧急抗议,“都说了这不关那伽的事。” “不,这的确是我的事。是我没保护好小星。”那伽诚恳道歉,“但我可以对您发誓,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小星受到任何的伤害,我……” “别说了!” 家人也就罢了,连院子里的特勤也偷偷投来了玩味的目光。明若星转身就往屋子里逃。 那伽也想跟进去,然而左脚才刚迈进门槛,就看见准岳父坐在沙发上,一双虎眼圆瞪,不怒自威。 的确,这几天他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 这天傍晚五点左右,明若辰也如约从s市赶了过来。虽然情形有些诡异,但是毕竟一家人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反正暂时也无处可去,这天晚上,那伽就将前阵子明若星在鬼船上遇险的前前后后都交待了一番,当然故意跳过了于本心和天泽的内容。 也许是明若星提前和家里人打过预防针,明爸和明妈并没有提出太多的疑问。 但依旧可以明显看出,“传说种”的新身份并没有给那伽带来加分,更不能“抵消”他让明若星遭遇危险的“罪过”。 好在明若辰很快接过了话题。 “追查刑场里那个假医生的身份,我们发现他是几天前才入境的。入境之前虽然辗转多个国家,但是追根溯源是来自于东南亚。” 明若星立刻反应过来:“东南亚?难道又是喀迈拉搞的鬼?” “很有可能。之前在鬼船上抓到的叛徒交待,喀迈拉最近可能会开展重大报复行动。” “大规模的入境目标太大,所以钻了这么特殊的空子?”那伽提醒道,“是不是应该尽快检查各地其他的刑场,以免再发生类似的问题。” “通知已经下发。”明若辰道,“目前还没有发现类似的情况,不过各地还是统一提高了警戒等级。” “所以,喀麦拉所谓的‘重大报复行动’,就是暗杀官员?” 明若星若有所思:“虽然这么做的确有可能给亚人政府带来一定程度的打击,但是相应的政府也一定会封锁消息。喀麦拉向来喜欢制造公开的恐怖事件,这好像和他们的行事方针不太吻合。” “的确是比较奇怪。”那伽同意他的想法,“根据我对这家的了解,这次的暗杀行动也许根本就是声东击西之计,又或者存有其他目的。” “……” 坐在他们对面的明若辰将目光转向了沙发上的父亲,似乎在做着什么无言的请示。 明父依旧看着手头上的文件,只回了他一句:“看我干什么,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听他这一放话,明若星和那伽顿时将疑惑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明若辰的脸上。 看起来不说不行了,明若辰轻咳一声。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们两个一定要保密。走出这间屋子,就绝对不要向其他任何人提起。” “没问题。” 明若星与那伽一齐郑重点了头。 明若辰这才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 “……其实,这些年来,喀麦拉在国内一直都有靠山。” “所以?” 实话实说,无论那伽还是明若星对于这句话都并不感到奇怪。像喀麦拉这样庞大的外来组织,要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国内立足,除去吞并潜龙会获得技术与金援之外,必然还会寻求权力上的庇佑。 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亚安局一直不断地挖掘着这条生长在亚人政府内部的暗根,但是几乎每一次的挖掘,都以“山重水复”而告终。最后抓到的也只不过是一些“替罪羊”。 两年前,随着喀麦拉中国分部的覆灭,有关的挖掘更是彻底停滞下来——至少表面上如此。 不过看起来,这项工作其实是在明若辰的主持下转入暗中进行。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幕后黑手是谁?”明若星催促道:“都什么时候了,快说,别卖关子。” 逢魔花开时_305 “不,我并不是卖关子。” 明若辰似乎对于调查结果并不十分满意:“目前看起来,喀麦拉的靠山在西安。” “西安?!” 这一次,明若星和那伽异口同声地惊讶起来。 亚人世界里的西安不仅只是地理上的概念,更意味着一个权力形式上的最高存在——皇宫御苑。 “可是这个不太合理啊。” 明若星立刻提出了异议,“喀麦拉一直以来的口号不都是为了底层的低等亚人谋福利,清洗掉那些高贵亚人的血统吗?这些年来他们绑架、清洗了多少高等级血统的亚人,根本就数不清……御苑会坐视他们做这些事?” “这个的确是个问题,但并不是不能解释。” 明若辰道:“首先,皇宫御苑里并不只有皇室。我个人觉得,与其认为喀麦拉的背后是徒具象征意义的皇室,倒不如说是围绕着皇室的那群政客和贵族们在捣鬼更加确切一些。那些被喀麦拉绑架、清洗的高等级亚人,实际上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用恐怖活动来掩盖政治斗争吗?” 向来对政治不感兴趣的明若星突然觉得脊背发寒,“所以说,这一次的暗杀行动本质上也是政治斗争?” “很可能。”明若辰叹了一口气,“这差不多就是内部宣战了。” 那伽接着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为什么选在这个时间点?是不是他们知道自己暴露了?” 明若辰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接下去这半年会进行议席改选,政权格局变动;而且今年正好是纪末,龙帝也将现身,搞不好还会出大事情。” 说到这里,众人忽然安静下来。明若星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那个,吴家跟这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明若辰的眉毛很明显地跳动了一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开始摇头:“吴家跟我们家好歹是世交,又不是所有那边的人都跟喀麦拉沆瀣一气。” 这一番话的倾向性已经非常明确。知道自家兄长有些关心则乱,明若星也不方便再多说什么。 但是他不说,自然有人懂得替他来说。 那伽放下搁在明若星背后沙发上的手,身体微微前倾,摆出谈心的姿态。 “可是大哥你肯定也考虑过吧?导致亚安局屡次调查无功而返的原因,也许就出在吴非的身上。” “不,不是他。” 明若辰又是不假思索地予以否认:“这阵子我一直在调查他的日常活动和人际交往,吴非绝对没有问题,我可以替他担保。” 听到这句话,那伽与明若星立刻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吴非与明若辰之间肯定已经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否则以他俩之前那种暧昧的态度,明若辰还不至于会对吴非信任到这种程度。 最好的证据,就是不久之前明若辰还曾告诫过明若星,让他不要什么事都去找吴非——看起来,那段时间应该就是瓶颈期。 但是这两个人具体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正当明若星浮想联翩的时候,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吭声的明爸突然起身走出书房。 “爸!” 两兄弟同时出声,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明天的集会您还……” 然而倔强的一家之长却并没有因为儿子们的担心停下脚步。 第165章 计中计 这天早些时候,明若星从秘书那里得到了父亲第二天的行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上午九点去到亚人司法警官大学,为那里的牺牲警官纪念碑揭幕。 日程是早在半个月之前就确定好了的,揭幕的日子也具有特殊意义,不方便随便改动。与此同时,为了避免引发恐慌,有关于暗杀事件的任何消息都必须严格保密。 而这就意味着,如果明父取消了行程,必然会招致舆论的不理解甚至抨击。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舆论知晓了暗杀事件。堂堂前亚安局局长、现任的司法部长为了惜命而拒绝出席牺牲警官的纪念仪式,这同样足以成为不少人嘲讽的谈资。 所以父亲拒绝退缩,明若星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既然如此,那也就只能尽量布置好一切,安待明日的到来。 —— 行车路线是经过周密规划的,尽可能地避开了高大的建筑物以及闹市区,全程不过半个小时左右。 至于具体流程,车辆直接开进宅邸车库,接上人之后一路直接开赴大学。虽然没有戒严,但是沿途都有无人机在高空盘旋,侦查可疑的情况,并根据实际情况随时对线路做出调整。 再考虑到车辆具有一定的防弹功能,可以说只要在行驶过程中,车内人应该都是安全的。 真正的危险来自于校园内部,人多眼杂又是户外,四周围还有不少高大的建筑物,非常有利于狙击手潜伏。 早在一周前,学校保卫处就已经将纪念碑附近的教学楼贴上了封条,但这依旧并不能完全阻止别有用心人的潜入。 与此同时,因为场地过于开阔,参与人数众多,那伽的壶天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所以这场集会的安保只能采取最传统的模式来进行。 上午九点,车辆果然在一帆风顺中抵达了目的地。整肃一新的大学校园内,五百余名师生已经在待揭幕的纪念碑前等候。 当然,为这些队伍划定界限的是全副武装的安全警察。 载有要人的车辆一路驶入教学楼地下的停车场,确保明父直接从电梯进入休息室内。与他同行的特勤保镖则按照预案,迅速解散执行警戒任务。 明若辰因为临时有事没有到场,明若星和那伽肩负起了最核心的保卫工作。 逢魔花开时_306 认定了明若星伤病初愈不宜激烈活动,那伽坚持要求他留在明父身旁,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开始在会场周围巡逻。 好在他和明若星两人都是这座大学的毕业生,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景物有些不同,但基本的道路和建筑布局并未大变。 他脚步轻快、目光锐利,迅捷地在各条小路之间穿梭。大约十分钟之后,又返回了休息室。 “怎么样?”他才刚进门,明若星就迎了上来。 那伽摇头:“没感应到异常强烈的信息素波动,看起来对方也具备相当的反侦察手段……当然,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来。“ “没这种可能。” 明若星果断摇头,同时一手按住脸颊旁的蓝牙耳机。 “各小组汇报情况。” 下一秒钟,从无线电波里陆陆续续地传回了汇报声。 “了解。按原定计划进行。” 明若星低头看了看手表。 距离仪式开始,还有十分钟。 —— 即将揭幕的纪念碑,由九米高的碑身以及碑座前的牺牲警官英名石共同构成,此刻都蒙着红色的绸布。 纪念碑的左右两侧分别是教学楼,除去有学生观礼的教室之外,包括楼顶在内的每个区域都有特勤站岗。 纪念碑后方视野开阔的操场和篮球场地。更远一些的地方是校外的几栋高层建筑。 除此之外,考虑到酷暑炎热,现场还在纪念碑的左右以及后方搭建了临时的观礼棚,服务于前来观礼的英烈家属以及媒体记者。 上午九点三十分,典礼准时进行。庄严肃穆的音乐声响起,人群霎时安静下来。无论是现场还是周围教学楼内的学生,全都脱帽肃立。 在校领导的陪同下,明父等主持揭幕仪式的要员健步走向纪念碑下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五分钟后,他将在这里发表一篇激励人心的演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将会是现场所有安保人员高度紧张的三十分钟。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焦在了主席台上,却似乎并没有人知道,将近四百米之外的高层建筑物中,一道冰冷的视线已经悄悄地锁定了明父的背影。 为了躲避森严的安保检查,这名狙击手已经在楼内潜伏了三天。 当然,这对于亚人而言其实也算不了什么。真正的困难出现在一天之前:现场临时调整了观礼棚的位置,巧妙地遮挡住了几乎所有从高楼出发的狙击路径。他不得不临时改变方案,花了几个小时才寻找到了目前这个唯一的一处盲区。 虽然有效射击范围只有不到半个手机的大小,但他完全有信心能够达成目标——尽管他从未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通过瞄准镜可以看见,今天的暗杀目标已经来到了演讲台上。根据事先得到的情报,他将有二十分钟左右的窗口来执行任务,不用急。 狙击枪早已校准到最佳位置,射击标的选择了目标的后背。不瞄准心脏或者头颅没有关系,毕竟枪膛里装着的这种子弹,足以将一个成年人的身体打出一个窟窿。 现在,扣下扳机。 最后的批准浮现在了狙击手的脑海中。可他还没来得及将这种决定贯彻到手指上,突然就感觉到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不许动。” 明若星的声音如同他的手枪一样坚硬。 可惜事与愿违。狙击手反而飞快地叩下了扳机! 只听见“嘭”地一声巨响,硝烟伴随着火光腾空而起,射出去的子弹凭空消失了——因为窗外突然变成了一片诡异的漆黑。 觉察到异状的狙击手这才开始反抗,他举枪抡向明若星,然而下一秒钟手里的枪支却变成了一堆花花绿绿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手腕。 他吓得大叫一声,瘫软在了地上。又过了几秒钟,四周终于再度明亮起来。 他发现自己依旧待在大楼高处的房间里,只不过浑身已被五花大绑,身边站着好几个全副武装的安全警察。 而那个刚刚拿枪指着他的男人,此刻依旧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告诉我,你的同伙们在哪里。下一个目标是谁?!” “……” 狙击手抬头看着他,却始终一语不发。 于是明若星又问了第二遍,并且做好了尽快将人带回亚安局审讯的打算。 谁知这时候,狙击手反而吃吃地咧嘴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只见他的脸色开始灰败、脸颊浮现出青紫色的尸瘢和血管,一双眼睛更是突然翻成了白色。 “啧啧,我没说错吧?这家伙果然要开溜。” 那伽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他看上去什么事都没做,可当他走到明若星身旁的时候,狙击手突然痛苦地喘出了一口长气,紧接着脸色和眼珠又全部恢复了正常。 “算你有本事……” 虽然有点儿不服气,可正经事毕竟要紧,明若星给那伽让出一点位置,顺便悄悄地瞪了他一眼。 那伽权当这一眼是暗送秋波,只呵呵一笑就一本正经地打量起了那个半死不活的狙击手来。 “这不是正常人,当然不能用审讯正常人的手段。你就算把他弄回亚安局,恐怕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在这个案子里,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那你说怎么办?” “这个嘛……” 那伽没有废话,直接实践——只见他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罩住了狙击手的眼皮。想了想又扭头冲着明若星勾了勾手指。 “想不想亲自见证一下?” 逢魔花开时_307 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图,可明若星也明白机不可失。于是他跟了上来,按照那伽的吩咐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那伽的另一只手就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视线被剥夺的黑暗并没有存在太久,明若星的就重新出现了几道亮光。紧接着亮光扩大成为了完整的视野——他发现自己突然置身于一个类似于废弃工厂的陌生所在。 不,这并不是他的亲眼所见,而是透过别人的眼睛看见的东西。 明若星很快明白过来:这几个法警被同样的一个强大力量所控制住,所以他们的意识全都是彼此连通的。那伽现在做的事,就是通过狙击手的眼睛去确认其他几个人的具体位置。 所以一定要留意画面里的各种信息,路牌、标志建筑或者是熟悉的人! 明若星心里有了底,立刻沉下心来仔细观察。 眼前的这座工厂看起来应该已经被废弃,两侧的窗户和顶部的灯管全都残缺破烂。摆放在角落里的是巨大的鼓风机和锈迹斑斑大型机械,乍看之下并不知道有什么用。 不过明若星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可供辨识的蛛丝马迹。 那是半截悬挂在高处的横幅,破破烂烂地垂挂下来。上面“抓安全促生产”等几个大字仍旧清晰可辨。 还有钉在一侧立柱上的安全责任公告牌,出现了曾经的工人们的照片和姓名。 他立刻将所见的东西直接用嘴说了出来,吩咐一旁的其他人用笔记录下来。 紧接着画面一闪,切换成了另一个场景:热闹喧哗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车流。看起来这个人正开着车,沿街道快速移动着。 等一等! 明若星的眼皮突然重重地一跳。 他认得这条街,认得这附近的建筑。 这条街不在B市,而在S市。 而且距离亚安局不过两三公里! 第166章 意外的暴露 被操控的法警出现在S市亚安局总部附近,他是冲着亚安局去的,还是另有巧合? 这个问题目前还不能够确定,明若星命令记录者立刻向亚安局发出预警,一边继续观察下去。 车辆在行驶过程当中途径一条隧道。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车头的挡风玻璃上的确映出了开车人的倒影。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头短发、身形干练、但五官缺乏记忆点,很难向别人描述或是绘制通缉肖像。 而更令明若星感到担忧的是,那辆车上似乎并不只有司机一个人。 车辆出了隧道,很快就在下一个岔路口左拐,进入了一条双向二车道的林荫小路。虽然路标一闪而过,可周围熟悉的街景却让明若星失声惊叫起来。 “是我哥……这是去他家的路!” 与两年前还在住宿舍的明若星不同,明若辰很早就买下了属于自己的房产。那是一处高档的酒店式公寓的顶楼,不仅视野极佳,也在闹市之中最大程度地保证了隐私。 按照明若辰这些年来的工作习惯,他只在每周二休息一天。今天恰好就是周二,但不幸之中的万幸,眼下明若辰人在b市,公寓里应该空无一人。 明若星估算,现在通知亚安局的人,差不多一刻钟之后就可以到达现场。 前方的联络员已经与亚安局取得了联系。但考虑到事情发生的地点,明若星还是决定亲自给兄长打一个电话。 可万万没有想到,电话接通之后,向来老成持重的兄长却突然间大惊失色。 “吴非……吴非应该在我家!” —— 没有浪费时间再去探究吴非与明若辰的关系,目前最重要的事是阻止那群人与吴非遭遇。若有可能,再将那群人一网打尽。 明若辰表示自己会立刻尽一切可能联系上吴非,挂了电话,明若星依旧跑回那伽身旁——狙击手仍然被控制着,俨然成为了一个人肉摄像头。 “现在怎么样了?” 那伽没有回答,他勾了勾手示意明若星靠过去,然后再度将手搭在了他的眼皮上。 画面再度出现。 只不过短短的几分钟,这群人已经进入了建筑物内部。由于电梯需要刷卡,他们显然破坏了楼道的门禁,开始迅速向顶楼移动。保守估计三分钟内就可以抵达明若辰的家门口。 不知道明若辰有没有联系上吴非,现在撤离应该还来得及。 越想越是紧张,明若星忍不住问那伽:“你能不能远程干扰他们?” “很难。” 那伽表示自己已经进行过尝试,可视化已经是极限。要想干涉对方,就意味着同样也必须允许对方进入自己的潜意识——而这正是非常危险的。 明若星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尽管焦虑,可他也不得不暂时安抚自己,继续认真观察眼前的景象,希望能够为正在赶去的前线队伍提供尽可能详尽的情报。 对方一共有三个人。比对之前情报上的照片,应该全部都是被控制住的法警。他们随身携带着几个巨大的黑色乐器包,很显然里头放的都是各种武器。 转眼间他们已经到了顶楼,在楼梯间里短暂地停顿下来,将各种各样的武器取出拿在手中。然后最前面的人推开了通往门厅的防火门。 明若辰家的大门就在防火门的右侧,此刻紧闭着,看上去很平静。但是这扇门的后面究竟会是什么,目前谁都说不准。 拿着手枪的人上前,朝着大门的活页处连开三枪,并将大门一脚踹开。紧随其后的二人一拥而入,二话不说对着前方就是一通扫射。 明若星几乎屏住了呼吸,当硝烟和飞扬的碎尘落下,他看见玄关尽头的木质隔断已经被打得支离破碎,但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几名入侵者对视了两眼,彼此用手势表示继续前进。很快绕过玄关进入了客厅。 逢魔花开时_308 客厅里同样也没有人,而且看上去有些杂乱。沙发背上非常随意地搭着几件衣服,看颜色样式却又不像是明若辰惯用的,因此显得有些突兀。 同样突兀的还有摆在茶几上的那一大束热情的红色玫瑰花。这束花看上去至少已经摆放了好几天,以至于刚才破门时的动静就震下了不少花瓣。 当然,那些入侵者并没有太过关注这些细节。确认了客厅里空无一人之后,他们迅速地朝着下一个目标前进。 客厅的南面是一条走廊,串起了左右两侧的房间。卧室在走廊的尽头,而更近一些的是书房和餐厅。 通过入侵者的视线,明若星逐一确认了这些房间里全都空无一人。看起来吴非应该已经得到了通知,离开了这里。 但是仅仅几十秒钟之后,明若星就纠正了这个判断。 吴非肯定还在这里。 最好的证据是入侵者刚刚闯入时搜查过的厨房,如今已经悄然虚掩上了房门。而原本一片安静的走廊上,冷不丁地响起一连串清晰刺耳的啸音。 警报声! 明若星很快辨识出来,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卧室。 闯入者立刻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端起枪朝着卧室冲去。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一脚将房门踹开,后面跟着的两个人立刻举枪朝着室内又是一通扫射。 子弹横飞之间,屋子里到处都是器物迸裂的脆响。浴室的玻璃门也成了一堆碎屑。安装在天花板正中央的喷淋系统似乎也被击中了,开始哗哗向外喷水。 但是屋子里并没有人。 短暂的惊愕之后,入侵者们这才发现了警报的源头——那是安装在墙壁上的烟雾报警器。而引发警报声的,是从主卫生间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浓郁水蒸气。 明若星马上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吴非的设计。 而这场设计才刚刚开始。 从浴室里滚滚而出的水蒸气已经非常浓郁,而意外开启的消防喷头更进一步干扰了视野能见度——三名闯入者当然知道这样的状况下很容易被伏击,可正当他们撤离到门口的时候,枪声冷不丁地响了。 三人之中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捂着大腿倒下了。跟在他身后的人迅速寻找掩体准备还击。 然而奇怪的是,子弹射来的方向却没有枪手。只有立在玄关尽头、客厅电视柜旁的一大面穿衣镜。 吴非可真是深藏不露。 明若星忍不住这样赞叹——毕竟连他这样曾经的外勤人员,都未必能够通过镜像瞄准目标。 但光是一枪解决不了问题,最后的胜负尚未可知。 闯入者们显然也注意到了镜中的玄机,并以此推测出吴非应该躲藏在厨房里。于是,他们首先击碎了那面穿衣镜,然后留下大腿中枪的人负责火力掩护,另两人开始朝厨房逼近。 “等等!” 还没走出几步,打头的男人突然又停了下来。 透过他的视野,明若星发现地面上出现了一大摊浅黄色的液体,看起来很像是食用油或者别的什么溶剂。 走廊的地面是黑色大理石材质,一不留神踩上去,后果如何可想而知。不过危险归危险,但是说句实在话,这种程度的陷阱也很难让人上钩。 两名入侵者默默交换了一记眼神,其中一人装作滑倒,故意发出了巨大的响动。与此同时,另一人迅速瞄准厨房门口,等待着听见动静的吴非探出头来。 果然,厨房里有了动静。 明若星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可是下一秒钟,出现在视野里的并不是吴非的脸,而是一个用啤酒瓶改造的燃烧瓶,瓶口塞着的抹布已经被点燃。 只见瓶身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准确地落在了那一大摊油渍上面。 只听砰地一声脆响,玻璃瓶在与地面撞击的瞬间崩裂。高浓度的白酒瞬间被点燃,火焰蹿起一米多高。 担心自己身上沾到的油渍会被火焰引燃。两名闯入者本能地倒退了几步。还没站稳,又是另一枚燃烧瓶飞了过来,撞在墙上又向着四周爆燃开去。 紧接着,火焰的热力将地面上的植物油加热到了燃点,不充分燃烧产生出大量黑色烟雾,在狭窄的过道里膨胀、积聚。 视觉几乎完全被剥夺,三名闯入者就这样被困在了走廊靠近卧室的这一头。而在浓雾之后,是从头到尾都不曾暴露出自己的吴非。 明若星的耳边传来了现实中联络官的汇报:亚安局的支援小队已经抵达路口。果不其然,他也很快就通过闯入者的耳朵听见了远方传来的警笛声。 最多只需要三四分钟,支援力量就能抵达现场。客观估计,如果闯入者现在撤退,也许还能够有一线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但是原路返回已经不太可能,如果是有能力的亚人,或许会选择从阳台…… 接下来的情况完全证实了明若星的假设——只见活动自如的那两人转身穿过卧室上了阳台。而大腿受伤的那个人无法行动,依旧举着枪朝着厨房的方向一下接着一下地盲射。 地板上的酒精和油脂燃烧殆尽,走廊里的浓烟也逐渐散去。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了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明若星听见有个声音正在试探性地叫喊着他大哥的名姓。 声音越来越清晰,最终一个持枪的中年人出现在了走廊尽头的客厅里。 这个人,明若星似乎有些眼熟。他正在脑海里寻找着可能的答案,却听见一直沉默的那伽忽然开口了。 “……是对外事务处处长徐洪。” 第167章 死别? 对外事务处处长徐洪? 那伽这一开口,明若星也立刻回想起来。 这个男人平时虽然没有什么存在感,但的确是亚安局的中层。之前就听明若辰说这栋楼里还住着其他的亚人,这么说起来应该就是他了。 三名闯入者之中的两个人已经从阳台冒险撤退。只留下负伤的那人守住过道,似乎有些舍车保帅的意思。 那徐洪才刚从客厅转向走廊,差点就中了一枪。他迅速退到掩体后方,同样举枪还击。 以明若星当前的视角,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见远处枪口的火光一闪。子弹呼啸而来,快得无从躲避。 逢魔花开时_309 突然间,视角歪斜倒下了。 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徐洪已经击中了闯入者,明若星的心头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 可他还没来得及放松,却听见那伽轻喊了一声。 “……不对!” 只见解决掉闯入者之后的徐洪快步进入走廊,一边高声亮出身份,一边试探着寻找幸存者。 的确有点不对劲。 明若星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那伽是透过闯入者的视野来观察现场情况的。如果最后一名闯入者已经被击毙,那么视野理所应当彻底消失才是。 而现在的情况,摆明了闯入者还活着。徐洪怎么可能放着这个威胁置之不理? 难道这个徐洪有问题……刚才的这一枪只是为了演戏给吴非看,好叫他放松警惕,然后趁着真正的支援力量抵达之前,清扫战场! 明若星的一颗心陡然悬到了嗓子眼里。 然而当局者迷,又或者是窗外呼啸的警笛声产生了麻痹作用,吴非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徐洪这个为亚安局工作了十多年的老警察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回应了徐洪的呼唤。 徐洪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他悄悄地将手背到身后,重新将子弹上膛,然后快步朝着厨房走去。 踹门、射击,第一枪、第二枪。 吴非?!!! 明若星浑身猛地颤抖了一记,感觉有一股寒意从内心深处迅速扩张。 下一秒钟,他眼前的画面突然消失了。因为那伽挪开了盖住他双眼的手,并且用力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猫的本能让明若星在短暂失去平衡之后又迅速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然而他并没有去质问那伽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接下去发生的一切就已经是最直观的答案。 只见那伽将双手都紧紧地按在了狙击手的眼睛上,瞬间释放出强大到可怕的力量。 下一秒钟,只听见一声难以形容的可怕闷响,明若星的眼前赫然绽放出一朵粉白交杂的“花朵”——竟然是狙击手的头颅猛然炸裂开去,血肉模糊! 血雾逐渐飘散,无人的尸体倒在了地上。满身血污的那伽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提醒边上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其他人。 “快点联系总院的救护车!” 叫救护车,当然不是为了抢救那具无头尸体,而是为了远在S市的吴非。 就在帮助那伽简单清理血污的同时,明若星接到了来自S市的报告。 当支援小队抵达现场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一片狼籍。有一名枪手死在走廊里,头部爆裂。另外还有两人倒在厨房内,正是徐洪与吴非。经过初步检查,吴非身中两枪。其中左胸近心脏处的枪伤凶险异常,极有可能威胁到生命,目前已被送往医院急救。 至于徐洪,在短暂的晕眩过后已经清醒。只是由于遭受到强大的信息素干扰,因此段时间精神错乱中。 毫无疑问的,搅乱了徐洪脑袋的人,正是那伽。 “早知道这样,我应该下手得更早一些。” 一边擦拭着脸上的血污,那伽难以掩饰自己的悔意,“如果早动手一点,吴非就不会有事了。” “但这也是万不得已才会去做的事吧。”回想起那颗头颅在自己面前炸开的一瞬间,饶是见惯了死生之事的明若星,还是会觉得不寒而栗。 “吴非不会有事的。”他唯有这样安慰那伽,“解决了这边的事,我们马上就回去探望他。” “好。”那伽点点头,又问,“现在你大哥那边怎么样?” “不好。”明若星轻叹一口气,“他听说吴非中枪,整个人都快疯了。现在正在动身回S市去。刚才他给吴非打电话预警,可吴非在浴室里一直没听见。等到接通的时候,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 “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在这里着急也没用。还是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办。” 明若星主动提起了刚才透过狙击手的视线获得的线索,“那个老厂房,应该现在就去调查,说不定能把其他几个人一网打尽。” “没有这个必要了。”那伽却摇头,“记得我和你说过吧?所有这几个法警的脑子都是连在一起的。所以一个爆了,其他的也都爆了。” “你的意思是……” 明若星的脑海中不知为什么浮现出了王牌特工里的场面,当然这一点也不可笑。 这就是“传说种”的能力,可以轻松地让一个人成为无头的尸体。 但是这个世界上,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又何止只有传说种。 —— 对讲机里传来了留守在校园里的特勤的声音。 四百米之外,纪念碑的揭牌仪式顺利完成。明父已经安全撤离,返回车上。就在几分钟之前,他听说了发生在明若辰公寓里的事件。 显然,发生在亲人身上的威胁比之前任何的劝告都要有说服力。明父终于答应了暂时改变工作计划,减少在公众场合露面的机会——直到有关于这次暗杀行动的一切都被彻底地调查清楚。 除此之外,稍后S市那边也传来了更加详尽的消息:另外两个从阳台逃逸的枪手也在公寓后面的小巷子里被发现了——两个人都已经没有了脑袋。 目前,三具尸体已经被带回了亚安局。但若无意外,应该不会从这些尸体的身上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现在他们手上有了徐洪。至于他是不是潜伏在亚安局内部的唯一“卧底”,相信很快就会见分晓。 事不宜迟。这天下午,陪伴父母转移到临时安顿的保密地点之后,明若星与那伽立刻动身,返回S市。 ______ 亚安局的附属医院距离本部并不远。稍作权衡之后,他们决定第一时间去探望吴非。 经过四个小时的紧急抢救,吴非已经离开了手术室,转入加护病房。当明若星与那伽赶到的时候,早走一步的明若辰已经在病房外的长廊里枯守了几个小时。 逢魔花开时_310 这个向来总是威风凛凛的男人,此刻看上去竟显得有些憔悴。高大魁梧的身体远远看去像是大海边一块孤零零的礁石。 明若星快步走过去,将那伽在半途中买的咖啡和面包塞给他。 “吴非怎么样?” “……” 明若辰缓缓抬起头来,眼睛有点充血发红。 “医生说,滞留在他体内的子弹已经取出,情况却并不乐观。子弹没有直接命中心脏,但冲击力对于左心室造成了严重的损伤。尽管已经尽力修补,可仍然没有脱离危险期。” 虽然已经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当生死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明若星还是忍不住一阵心寒。 “……那后续还需要什么样的治疗?” “从今晚开始的24小时,将会是最关键的时间节点。如果能够挺过去,那么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 光是这样听天由命? 明若星悄悄偷看了一下身旁的那伽。男人果然眉头紧皱,想必又在为了自己的不够及时而懊悔。 他悄悄伸出手勾住了那伽的手指,轻轻地捏了一下,然后又问明若辰:“需要从别的医院找医生吗?医大的教授也可以,我去……”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是沈东篱。 看见白大褂的一瞬间,明若辰的紧张立刻升级成为了焦虑。 “吴非他现在怎么样?” 沈东篱示意他冷静:“老样子,不过如果你想要见他的话,可以去观察窗口。” 明若辰二话不说,抬脚就往icu监控室走去。有点担心他,明若星也准备跟上,却被沈东篱给轻轻地拉住了。 “我有话要和你说。” 吩咐那伽小心盯着明若辰,明若星跟着沈东篱到了僻静的拐角处。只见沈东篱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吴非的情况,恐怕不好。” 他用最直白浅显的语言实话实说,“心脏正在迅速地衰弱。保守估计,最多只能再撑一个晚上。” “只剩一晚上?” 明若星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沈东篱让明若辰去探视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让他去见吴非最后一面。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也许有,但是那都需要时间,而吴非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尽管语气严峻,但是沈东篱还是给出了一线希望。 “有一种针对羽族亚人的特效药,能够在短时间里强化使用者的各项生理机能。但是因为使用范围太过有限,医院里没有库存。” “……是要我们想办法去找药对不对?” 明若星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没有问题,你把药片的名称厂商给我,我一定会尽快弄到。” 事不宜迟,沈东篱立刻通过网络将图片传到了明若星的手机上。 药品的生产商,正是橘井堂。 第168章 生死抉择 去找橘井堂,说白了就是去找于本心。 若是换做从前,这的确是一件挺容易的事,可现在却有些微妙。 于本心究竟算是那伽的什么人,那伽又该如何去面对他——这不是简简单单装作若无其事就能够迈过去的坎儿。 然而吴非已经命在旦夕。 朝着沈东篱点了点头,明若星也快步走向icu监护室。与病房一墙之隔的监控室里,明若辰与那伽正透过单向的观察窗凝视着病房内的情况。 正前方的第二张病床上,躺着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吴非。浑身插满了维生用的管线,一旁的生命体征检测仪显示,他的心脏跳动缓慢,血压也维持在了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上。 情况不容乐观,明若星悄悄地拽了拽那伽的衣袖,将他带到房间外。 “东篱说吴非现在急需一种稀有药物,这种药是橘井堂产的。如果走流程调动药物恐怕会来不及……” “我这就打电话给于本心。”那伽回答得毫不犹豫,“把药品报给我。” 明若星立刻展示出自己的手机相册。那伽一边仔细查看品名,一边已经迅速拨通了于本心的电话号码。 简单地招呼之后,他迅速陈述了情况并报出药品名称。于本心的回应也非常爽快:现在就让人去仓库直接调取,会尽快把药送到医院。保守估计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 而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伽条理清晰地沟通完了交货的地点,又诚恳地谢过于本心,然后四平八稳地结束了通话。 然而就在放下手机的同时,他却立刻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古怪表情。 “刚刚我脑袋上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 他顺手扒梳了一下头发,“还是不太能接受他是我爸。” “不接受也没有关系。”明若星宽慰他,“于本心也有他自己的人生,不需要获得你的认可。也许把他当作一般的朋友来看待才是他们需要的。” “也许吧。”那伽苦笑,“早知道就不刨根问底了,现在尴尬的只有自己。” 逢魔花开时_311 说到这里,他又扭头看了看icu的方向,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于本心说需要一个半小时。可我有点担心,吴非他说不定等不了这么久。” 明若星心里打了个突:“为什么?” 那伽半张着嘴,努力组织语言。 “我……看见吴非正在缓慢地离开他的身体。” “离开?” 虽然听不太明白,可明若星还是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就像灵魂出窍那样?” 那伽点头却又摇头:“不只是灵魂……病床边上似乎正在形成壶天。” “壶天?!” 明若星猛然想起了以前听过的说法:当人即将离世的时候,肉体消亡、灵魂离去、唯有记忆滞留在原地变成壶天,然后缓缓消失…… 所以,现在吴非已经进入了这最后的阶段? 虽然没有办法亲眼目睹这一切,可明若星还是觉得寒意一阵阵涌上心头。 他握紧了那伽的手:“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伽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发出叹息。 “……对不起。” 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明若星缓缓地垂下头去。等再抬起来的时候,他已是眼眶微红。 “如果吴非真的没了,你可不可以带大哥进壶天去告个别?” “……我会尽力。” 虽然知道寻常亚人的壶天极有可能会在死后几个小时到几天之内彻底消散,但是那伽不忍说出事实,唯有郑重地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又是几个牛高马大的保镖,簇拥着一对上了年纪的男女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明若星循声望去,地紧张起来。 “是吴非的父母!” 他只来得及小声说出这一句话,对方就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伯父伯母。”明若星主动迎上去。 “吴非他情况怎么样?”吴父问得急切。 明若星便将刚才听到的消息转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对于吴非命在旦夕的私下判断。 听闻儿子还没有脱离危险,吴母忍不住地眼眶湿润,一边激动起来。 “我家非儿明明是不出外勤的,要报复又怎么可能报复到他的头上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局里一定要给个说法!” 看上去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自家儿子已经跟明家老大同居的事情——明若星正在犹豫该不该有自己来开这个口,就看见明若辰一脸阴沉地从观察室里走了出来。 “那些杀手是冲着我来的。” 他毫不避讳地说出了真相,“吴非是代替我受的伤。他住在我家。” 最后那五个字似乎隐含着什么可怕的信息,迫使吴母睁大了眼睛,而吴父则立刻屏退了随行的保镖。 他们或许觉得这是一件丑事,可明若辰却毫不回避,反而直勾勾地与他们对视。 “我一定不会让吴非离开我的。” 他似乎在就事论事,却又像是故意在向眼前的老夫妻二人下挑战书。 吴父没有应战,然而吴母却忍不住了。 “就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吴非他才会遇到危险!”她颤声训斥,“如果、如果他按照我们说的话……” “如果他按照您们的意思去做,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也会和站到亚安局的审判席上,成为罪人的帮凶!” 夜晚冷清的走廊突然被这一声怒喝给惊醒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明若辰的脸上。 而明若辰则完全不在乎这一切。 他毫无畏惧地面对着吴家二老惊愕责备的眼神,像一头恢复野性的猛兽。 “你以为朝‘那些人’靠拢,总有一天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别傻了,你们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该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吴父的眼角抽搐几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若辰不依不饶:“那你总该知道,你准备介绍给吴非的那个人结婚对象,四年前偷偷协助喀迈拉的余党潜逃出境;你总该知道你一心想要巴结的姻亲对象,偷偷摸摸地往东南亚那边汇了多少笔巨额献金?!” “……” 此话一出,吴母立刻扭头看向自己的丈夫,而吴父则脸色铁青。 他再一遍强调:“你说的这些事我全都不知道。有谁能够证明这些话不是你临时捏造出来的?” 明若辰冷笑:“你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你甚至知道,对方愿意跟你家这种下级贵族搭上关系,仅仅只是因为看中你儿子在亚安局里的特殊身份。我敢打赌,他们还知道我和吴非的关系。而你,为了你那所谓的家族荣誉,你就忍心看着吴非他也沦为被那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棋子?!” 吴父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却在这时,只见一位医生神色匆匆地从远处跑进了ICU。 前一秒还怒气冲冲的明若辰顿时紧张起来。 “那是吴非的主治医生!” 一群人立刻停下了争执,焦虑地朝着加护病房的方向看去。然而刚才还可供探视的观察室此刻也已经是门扉紧闭。 逢魔花开时_312 虽然并不清楚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但是不祥的预感已经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又过了几分钟,只见一位护士神色匆匆地走了出来。 “谁是吴非家属?”她高声问道。 明若辰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想要迈出脚步。然而与此同时,吴非的父亲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伤者的情况刚刚恶化了,目前正在加紧抢救。这份同意书请你签一下字。” 护士拿出一张文件:病危通知书。 吴父颤抖着手签完了字,还想要再问些什么。但是护士却摇摇头表示不清楚,转身就回到门里面去了。 走廊上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安静。 见大哥前所未有的脸色铁青,明若星正准备安慰他,却听见一个轻轻的叹息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没有用的,他们救不了他。” 说话的人并不是那伽。所有人一齐惊愕地扭头,发现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身着黑色西服,戴着墨镜的奇怪男人。 尽管有墨镜作为遮掩,可仍旧不难发现,男人的脸颊上留存着大片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你是谁?”明若辰立刻警惕起来。 见势不妙,那伽立刻站到了二人之间。 “他是我的,咳……我的朋友。” “他之前帮过我们。”明若星也急忙补充。 可这似乎不能完全打消明若辰的戒备:“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天泽疤痕交错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的表情。 “没有时间了。橘井堂的药物还需要至少半个小时才能够抵达这里。而在此之前,吴非的生命就将会走到尽头,一旦他的肉体死亡,就再也没有办法重新唤回他的灵魂。” 四下里鸦雀无声。 并不需要多么确凿的证据,天泽的这番话似乎具有强大的说服力。明若星倚靠着那伽的肩头,吴非的母亲开始了啜泣,父亲则颓丧地低下了头。 所有人之中,唯独只有明若辰依旧倔强。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心脏不行那就血液体外循环,再慢慢修补心脏!吴非他的身体素质向来过硬,你们怎么能用普通人的指标来衡量他?!” “你真不想让他死?” 天泽突然道,“如果你的意愿足够强大,也许我帮你达成这个愿望。” 明若辰惊疑:“你有这么大的能耐?” 天泽道:“你大可一试,反正就算是个谎言,你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听到这里,站在一旁的那伽仿佛已经确认了什么。他眉头微皱,避过明若辰的目光,试图将天泽带到一旁。 但是焦虑的明若辰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你说的究竟是什么办法?!” 第169章 无法选择 “我可以把你们的生命捆绑在一起。从此之后,只要你活着,他就不会死,你们将会是真正的命运共同体。” 果然,天泽说出了那个那伽曾经在幻境中见识过的手段。 “捆绑……生命?” 对于明若辰而言,这种办法无疑太过离奇,尽管心情迫切,可他还是本能地流露出怀疑的表情。 而真正不假思索的人,是吴非的母亲。 “让我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把吴非的命捆着我的命!” 天泽连看都不去看她:“你太老了,是想要让儿子跟你陪葬?” “那我可以把我的命给他!” 心碎欲绝的女人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我不活了!我的命全都给他,让我的儿子活命!” 天泽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做不到。” 走廊再度变得一片死寂。 在遭到拒绝之后,几乎绝望的母亲一点一点地将目光转向了明若辰。 可就在她张嘴祈求出什么之前,她的丈夫却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天泽见状,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或者,你们去把为那个孩子准备的婚姻对象叫过来。我可以为他们缔结牢不可破的关系。这样你们也可以更加死心塌地地为他们卖命。” 吴父的脸色彻底地阴沉了下来。不仅因为爱子正命在旦夕,更因为直到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潜藏着的不安和挫败。 “没有时间了,让我来。” 沉默的最终点,明若辰再度开口,完全没有了最初的焦虑。 逢魔花开时_313 他的语气沉着而坚定:“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天泽却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以我目前的能力,一个人不能独立完成。必须有人协助。”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伽。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了那伽身上,而那伽则下意识地看了看明若星。 明若星点了点头。 “那好。” 那伽答应了这个邀请,却也向明若辰坦白了天泽没有坦诚的真相。 “就算你们的命运被捆绑在了一起,也只能保证吴非的灵魂不离开他的身体……如果医生无法修补好他的身体,那么他就将永远被困在损坏的身体里,永远遭受痛苦折磨。你真的忍心让这样的事发生?” 明若辰的表情因为这个问题而凝滞了,可他并没有犹豫太久。 “我现在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吴非绝不会愿意就这样死去。我必须留住他……以后的事,只有以后再说。” 时间如同一群饿狼,在他的身后穷追不舍,逼着他做出最直觉的选择。 天泽走到了他与那伽之间,搭住了他们的肩膀。 “那就走吧。”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话音刚落,三个人就消失在了空气中,就好像他们原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当然,这样的场面只存在于吴家父母以及其他过路人的眼睛里。而在明若星看来,那三个男人依旧站在原地,只不过同时进入了类似冥想的状态。 沉闷、余下的只有沉闷。 ICU始终紧闭着它的大门,没有人知道门里面的吴非现状如何。吴非的母亲还在断断续续地哭泣着,而她的丈夫则一直保持着静默的姿态。 时间仿佛暂时地静止了,直到走廊尽头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那是于本心,手里提着一个便携式的恒温药箱——他亲自把药送过来了。 明若星急忙唤来了护士,双方很快就完成了药品的交接工作。明若星顺便打听了一下吴非现在的情况,护士表示伤者刚才的确凶险,不过他的求生意志似乎很顽强。乐观估计,这一批药物注射下去之后,将会为抢救争取到极为宝贵的时间。 也就是说,希望变得越来越明朗了。 目送着护士匆匆离去的背影,明若星定了定神,这才突然有点尴尬起来。 某种程度而言,站在他身边的于本心算是那伽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可别说是那伽了,就连他也无法对这个年轻的男人产生出半点隔代的敬畏心来。 不过,好在于本心对此毫不知情。 他主动问明若星:“你们之前已经认识天泽了吧?他是不是来了?” 明若星点了点头,刚想说出天泽正在帮助明若辰实现“同命”的事,脑袋里忽然拐了一个弯。 不对——天泽和那伽他们明明就站在走廊里,刚刚于本心沿着走廊过来却没有看见他们,这说明了天泽的障眼法对于本心同样有效。 很显然,天泽并不希望于本心知道“同命”这种事,而归根究底,是不想让于本心知道同样的事情也曾经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多么似曾相识的极端保护主义…… 念及至此,明若星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他和那伽似乎有话要说,才一晃就不见了。不过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罢。” “原来如此。”于本心竟不疑有它,也暂时留下来等候。 此时已经是将近夜里九点钟,加护病区的走廊上早就空空荡荡。明若星也不想返回到吴家父母身边,干脆就和于本心坐到了ICU门口附近的座位上。 想着要为那伽先行试探点儿口风,他故意问道:“你知不知道天泽和那伽是什么关系?” “不太清楚。”于本心表情平和地摇头,倒反过来安慰明若星:“不过我可以保证,天泽对那伽绝对不会有恶意。” 明若星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保证?还是说其实你都明白,只是不想对我说。” “我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 于本心依旧温和地笑笑:“我的保证并不是基于对真相的了解,而是建立在对于天泽的信任上的。我相信天泽,不需要任何条件,更不会自寻烦恼。” 他俩正说到这里,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 “怎么样了?!非儿呢?非儿有救了吗?!” 明若星循声望去,发现明若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离了幻境。可他几乎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色苍白,额上更是挂满汗珠。 吴非的母亲却完全不顾他的疲惫,疯狂地,几乎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明若星赶紧向于本心打了声招呼,快步走过去扶住自家兄长,同时尽量克制地面对那位焦虑的母亲:“请您让他先喘一口气!” “……我没事。” 明若辰抬手拍了拍明若星的手背,然后扭头回应吴家双亲急切的视线。 “我刚才见到了吴非。” 他说出了从他们面前消失的这一刻钟里发生的事:“吴非他认可了我的选择,我们已经彼此绑定、共享生命;而且重要的药物也已经送到,他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吴非的母亲顿时长出一口粗气,捂着心口坐回椅子上。就连吴父也缓缓靠在了椅背上。 然而明若辰接下去的话,却又让两个人皱起了眉头。 男人缓缓地站了起来,沉声道: “无论你们承不承认,我和吴非的关系已经牢不可破。从今天起,我会将吴非置于我的保护之下,不再让他承受任何风险。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将他从我身边夺走。包括你们。”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一下,语气略作缓和。 “还有……其实吴非一直很担心你们。他原本准备再过几天找你们好好谈一谈,希望你们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过看起来现在应该已经没有这种必要了。” 逢魔花开时_314 “哼,是啊……没这个必要了。” 良久之后,吴非的父亲发出了一声苦笑。 “你们都走到这一步了,我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 “吴非已经救回来了,明若辰也出去了,那我们干嘛还待在这里。” 看着不远处或坐或立的那一群人,那伽有些疑惑了。 此时此刻,他依旧滞留在天泽展开的壶天世界里。这里乍看之下与外界并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只隔了一层障眼法,好让其他人看不见、也听不到壶天里的动静。 就在短短几分钟之前,天泽带着他和明若辰进入了一墙之隔的ICU病房。在那里,明若辰也见到了那伽向明若星描述过的景象:吴非的意识正在缓缓地脱离他的躯体,化为一道幻像,安静地站在床边。 然后,在天泽的引导之下,明若辰与吴非完成了古老而又神圣的仪式。 仪式结束之后,吴非的意识缓缓地重归于他那具昏睡不醒的躯体里。明若辰则先行离开,返回现实世界去向留在那里的人报告消息。 现在,只留下天泽与那伽还站在壶天里。 第170章 最后一夜 “你刚才想要阻止他们进行绑定。”天泽问得直截了当:“为什么。” “我没有阻止。”那伽摇头否认,“我只是不希望他们在不知道后果的前提下,盲目地做出选择,以至于追悔莫及。” ‘追悔莫及?”天泽咀嚼着这四个字:“你是不是觉得,我当初就不应该这样做?” “……” 这个问题让那伽沉吟起来。 而当他再度再开口时,却首先问出了一个有点尴尬的问题。 “那个……我应该怎么称呼你们?” “随你高兴。”天泽仿佛面无表情。 “那好吧。” 那伽挠了挠脑袋,旋即正色道:“实话实说,即便是在肉体彻底损坏之后,江月鸣依旧不得不承受着活着的痛苦,这的确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但我并没有评价这件事对与错的资格。唯一能够给你答案的人是江月鸣。可你主动放弃了听到答案的机会。” 天泽又问:“你认为我害怕听见答案?” “当然不是。你肯定知道江月鸣会说些什么。你肯定也知道,他的答案能够减轻你的负疚感。可你并不希望通过唤醒他的痛苦来换取自我的解脱。” 说到这里,那伽故意停顿了一下。 “不过你也别以为我是在赞美你。因为如果是我,一定会做得更好。绝对不会让我爱的人遭遇这种生不如死的风险。” 这赤裸裸的嘲讽,终于让天泽发出了一声嗤笑:“你才活了还不到三十年,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这些?” 那伽跟着抬杠:“别看我才活了还不到三十年,我可是跟你的儿媳妇谈了小二十年的恋爱了。” “儿媳妇”三个字一出口,就看见不远处的明若星突然张嘴,似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壶天里的两个人同时静默下来。然而安静之中,却又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奇妙感觉。 “咳、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伽轻声道。 “说。” “你几年前就已经被于本心唤醒了。可是这些年你一直都没来找过我。” “……”天泽的目光缓缓转向不远处,那里是于本心站立的地方。 “你的身世是严格对外保密的。就连橘井堂当年那些为月鸣再造身体的人都不知情。而我苏醒之后,也并不确定你是否还活着。” “这并不是你不来找我的真正理由。” 那伽提出异议,“想要知道我的下落,只需要调查一下当年的车祸档案就可以。” “你说得没错。”天泽并不否认:“我不来找你的真正理由,是我的确没准备再与你相认。” “……也难怪,毕竟从一开始你就不希望自己的血脉继续存在。” 尽管没抱什么奢望,可那伽还是溢出了一个苦笑:“我都快三十了,突然一口气蹦出来两个爹,接着又说‘对不起我们不想认你’——玩人呢这不是?” “我原以为,没有我们也许你会活得更好。” 天泽又是一声似笑非笑:“不过有些事似乎是命运注定。无论拐多大的弯,最终都会回到轨道上来。” “你在轨道上发现了我,所以才决定要把我重新捡回来?” “随你怎么想。” 分明听见了令人失望的答案,可那伽却笑了起来:“你真是个不会说话的老头。没遗传到这点,我觉得还挺好的。” “……臭小子。”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片刻,仿佛品尝着此刻难得的默契。 “差不多该走了。”天泽看了一眼站在病房前的于本心。 “再等一等!” 那伽赶紧将他叫住:“我突然又想起了几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逢魔花开时_315 —— “小明!” 听见声音的明若星扭头去看,发现那伽已经离开了壶天。此刻正与天泽一起站在于本心的身旁。 算起来,这还是鬼船事件之后,那伽和于本心的第一次见面。 担心那伽会觉得尴尬,于是明若星也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揽住了那伽的胳膊。 而他们的对面,天泽似乎也正在与于本心轻声诉说着什么,于本心则微微点头作为回应。 看着这个一点儿也不像是自己父辈的年轻人,向来皮厚老道的那伽想了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憋出了一声略带傻气的问候: “……好久不见。” “是啊。” 于本心笑了笑,与天泽一起看着他。 —— 天泽陪着于本心回家了。至于吴家父母和明若辰,尽管彼此互不理睬,却同样坚持要留在病房外面守候。 考虑到还要再去一趟亚安局,明若星与那伽也起身告辞。 “你累不累,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休息。”离开急救中心回到车上,在发动车辆之前,那伽首先征求明若星的意见。 “我不累。你管你开车,我要给爸妈报个平安。” 明若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电话是打给明妈的,明若星简要交待了一遍这边的情况,唯独隐瞒了明若辰与吴非进行的秘密仪式。 交待完了要紧事,他稍稍停顿了一秒钟。 “妈,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咱们家的异类。你、爸还有哥都那么优秀。唯独只有我,一生下来就比你们低一等……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电话那头的明妈回应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是她显然对儿子突然反常的发言有些紧张。 “不,我真没事。”明若星又开始安抚她,“其实这些话我早想说了,只是刚才碰巧想了起来……你放心,我还能出什么事儿。” 前方正好遇上了红灯,那伽稳稳地把车停下,突然俯身凑到了手机边上。 “就是啊,妈,这不有我在呢!我一定会拿命保护好您的宝贝疙瘩——”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明若星一把推开。 “要点脸啊!”明若星匆匆结束了通话,扭过头来谴责:“你妈是于本心!” “丈母娘也是妈嘛。” 那伽调侃他:“你这半年跟你妈说的话,恐怕都没这几分钟来得多吧?也难怪她被吓到了。怎么,大彻大悟了?” “都说了就是突然想到的。” 明若星撇撇嘴,有点别扭地错开那伽的眼神。 “不过……当初你告诉我‘亚人的未来就是变成普通人’的时候,对我的触动真是挺大的。生平第一次我突然意识到:成为了猫而不是虎,并不是我的问题,更不是什么缺陷。” “这当然不是你的缺陷。” 那伽伸手抚着他的肩膀,手指绕着柔顺的黑色发丝。 “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 红灯跳转成了绿色,车辆平稳起步,开过最后一个坡段路口。 从这里已经可以看见夜幕笼罩之下的亚安局大楼依旧灯火通明,那是无数的同僚正在加班加点地工作着。 —— 针对明若辰公寓的报复行动已经过去了整整六个小时。有关各方的消息都开始陆续汇总。 首先,不止是S市和B市,全国还有另两座城市的三处地点陆续发现了“头颅粉碎”的尸体。DNA快速比对结果已经揭晓:这些人都是被控制住的法警。再加上袭击吴非的那三个人、以及伏击明父的独狼狙击手,人数不多不少正好。 也就是说,那伽一次性解决了他们所有的人。 至于明若星与那伽通过狙击手看见的那座废弃工厂,地点也已经确认。是位于B市郊外的一处化工厂。当执法警察赶去的时候,工厂里早已人去楼空,却在一处极为隐蔽的秘密仓库里缴获了一批可疑的制剂。 就在刚才,研究所将制剂成分与之前明若星他们从鬼船上带回来的丧尸菌株进行了比对,证明二者之间的确拥有极大的关联。 以上这些全都属于“过去时”。而此时此刻,就在亚安局的七楼,一场绝密的审讯正马不停蹄地进行到了第六个小时。 在许洪的“职业记忆”里,他曾经主持过的审讯多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 不过他可以肯定,此刻为他“量身定做”的这场审讯,比他主持过的都要犀利、缜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与此同时,有关许洪被捕的消息被严格保密,就连他的家人也收到了他需要临时加班的短信息。他的手机存储卡、聊天记录、银行账号甚至于消费记录,全都被调取出来仔细研究。 看着审讯小组紧张有序的工作,明若星恍惚看见了几年之前,那个为了找出那伽的下落,昼夜不分扑倒在材料堆中的自己。 明明记忆犹新,一晃却已过去了千日有余。明若星正有些感叹,忽然感觉到那伽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我刚才问过老李了。他说咱们还没完成流程上的转岗手续,原则上是不能够接触到审讯这一块的。而办手续走流程最快也要三天到一个礼拜,咱们走吧,转头找你哥开后门去。” 明若星却反问他:“你觉得自己还能回这里来工作?”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那伽用余光扫了扫四周围。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但是几乎所有人又偷偷地将余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于是那伽笑笑:“是有点奇怪。看起来局里面的小道消息传得也是挺快的。” 逢魔花开时_316 “就算没有小道消息,你难道以为我哥会让你一个传说种回来当个‘小组长’?” “那总不能把我当菩萨给供着吧?还是说他这个办公室老大的头衔要给让给我了?” “想得美。”明若星转身迈开长腿,朝着出口走去。 那伽赶紧跟上。 “接下来去哪儿?回家?” 两个人进了电梯,选择地下一层停车场。 明若星抬头看着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字,故作不经意地问:“你累不累?” “不累。”那伽摇头。 “可是咱们今天经历了很多。” “这点算什么,以前正经出任务的时候,哪天不是这种工作强度?更累的都有。” 听他这样打包票,明若星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想法。 “那咱们趁着后半夜悄悄回一趟金鱼村吧。收拾点儿东西,把白老板也接回来,我有点想它了。” “好,那咱们就回村。” 那伽答应得爽快,二人立刻了车,一路朝出城方向驶去。 夜晚的高速十分通畅,沿途几乎没有小型车辆,大车也规规矩矩地靠边行驶。明月当空,将道路两旁的旷野罩上一层银纱,朦胧而温柔。 也许是担心那伽疲劳驾驶,明若星坐在副驾驶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 “天泽和你说了点什么?” “嗯?”那伽仿佛不太明白。 “别装蒜。刚才在医院里,你和天泽在壶天待了那么久才出来。难不成是在父子相认、抱头痛哭?” “喔,你说那事儿啊。”那伽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少扯别的,快说。” “好好,别急别急。” 那伽将车速稳定在一个不高不低的水平上,顺手开了一点车窗。 夜风从旷野上吹过来,带着一点植物的清香。 他问:“知不知道,喀麦拉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名字?” 明若星觉得这个问题一点儿都不难:“喀迈拉是一种由蟒蛇、山羊和狮子混合而成的怪兽。至少从局里掌握的资料来看,他们想要传达‘所有亚人都是一体’的理念。” “是啊,这的确是他们的宣传手段。” 那伽点头:“但是仔细想想,多物种混合的喀迈拉怪兽,和这个组织引以为傲的‘亚人基因清洗’好像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唷。” 明若星也仔细品味了一下,似乎有些道理,可他却不以为然:“也许起这名字的那个人没什么文化,单纯觉得好听就用了。” 那伽并不反驳他,而是提出了另一个假设:“又也许喀麦拉这个组织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实现亚人平等,而是将资源集中起来,复活出传说中的‘喀麦拉’。” “复活传说中的怪物?” 乍听之下的确有点突兀,不过明若星很快就回想起了那天在流珠屿壶天里看见过的蜥蜴怪。 “可是复制出那种怪物,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当生化武器?” “当然没那么简单。除了特指传说中的某一种凶兽之外,到了近代喀迈拉又成了这世界上所有混合生物的统称……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尊敬的龙帝也是一种‘喀麦拉’。” “龙是喀麦拉?” 明若星心里咯噔一下:“我……没误会你的意思吧?” 那伽笑笑:“我也希望自己错了。只可惜这就是天泽亲口告诉我的事。不、倒也不是亲口。他用手戳了一下我的脑袋,有些东西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跑进了我的脑袋里头。” 说着,他也用手碰了碰明若星的额头。 “我什么都没感觉到。”明若星实话实说。 “那是因为我什么也没做。” 那伽撇撇嘴:“相信我,那些念头在脑海里爆炸开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了。我不希望你也来这么一下。” 说话间,平坦的旷野前方出现了一个大湖。夜晚湿润的水汽蒸腾起来,在桥面上凝出了白蒙蒙的水雾。 那伽不再说话,他放慢车速、打开雾灯。 当前方豁然开朗的时候,明若星这才又听见了他的叹息。 “小明啊……阿维尼翁的最后一只独角兽早就失去了神圣的力量。咱们东方的龙帝也早就病入膏肓,后继无人。传说种的统治时代正式落幕,站在传说种背后的伞护种和优势种还罩得住广大的建群种和普通人类吗?” “这就是喀麦拉和皇室的内在联系?” 明若星若有所悟:“打着自由平等的旗帜招揽人心,最后做得还是那些老套路。” “谁说不是呢。” 过了桥,那伽又提出另一件事:“再过几天,天泽希望和你爸他们见一面。” “做什么?” “他想和你爸他们谈一谈,关于如何平稳地结束传说时代。” “为什么找我爸?” 逢魔花开时_317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喀麦拉可没把你们家当做盟友啊。” —— 一路上畅通无阻,大约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回到了金鱼村。 后半夜的谷间平原万籁俱寂,村庄沉沉地睡去了,就连街灯也不亮,昏黑得好像最初的一片混沌。空气里满溢着村外荷塘的清香。 那伽沿着道路把车开进了金鱼村,两个人来到了小美租住的小楼下面。 只听那伽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没过一会儿功夫就看见二楼窗台上挤出了一大团雪白的绒球,两三下沿着围墙跳了下来,嗷嗷叫着朝他扑过来。 “好家伙,儿子又重了。” 那伽弯腰一把将老白抱了起来,左右上下全方位地揉了揉。 “蛋蛋还在,回头给你找个媳妇儿。” 说着他又转身将猫丢给明若星:“到你妈那边去。” “滚!毛那么长,热死了。” 嘴上凶着,可明若星还是极为习惯地接下了白老板。而大白猫也顺势攀着他的胸口站起来,与明若星脸颊贴着脸颊,磨蹭个不停。 大小两只猫就这样亲昵了一阵,才重新上车,“一家三口”动身前往安全屋。 现在是凌晨两点,通往安全屋的道路上空空荡荡的。相距几百米远就可以望见安全屋大门外的围墙上,太阳能的小夜灯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屋里该不会又都是窃听器了吧?”进门之前,明若星有点担心。 “不怕。” 那伽利用遥控钥匙将大门打开,把车开进院子里的车库停稳。然后下车,关闭了设置在车库内的电源总闸。 一瞬间,无论花园里还是围墙上的灯光全都熄灭了。但是紧接着那伽又拈了一声响指,光明再度显现,却从明亮的荧白变成了柔和的昏黄。 不止于此,整座安全屋都亮了起来,好像黑暗海洋上的一座水晶宫。 “没电,也就没办法窃听了吧?” 那伽走到明若星身旁,逗他怀里的白猫。 明若星却白了他一眼:“没电怎么烧水洗澡?” 说完这句话,他再不去看那伽,板着脸紧走两步,朝车库与主宅之间的小路走去。 “我都差点忘了咱们还有个大浴缸了。” 那伽嘿嘿一笑,边自言自语边快步跟上。 两人一猫正走到花园中央,突然一阵小风从他们的右边吹来,同时也带来了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 “花开了。” 明若星循着香气望去,那是一大丛的蓝色紫茉莉——年初的时候他们从胡峰那里拿来的种子,如今已经茁壮成长为一大片灌木,开满了漂亮的蓝色花朵。 他忽然有些惋惜:“它好不容易才开第一次花,可我们却要走了。” “没关系。花嘛,再种就会有了。只要有了种子,就有了希望。” 那伽倒是非常豁达。他走过去定睛观察,然后伸手从顶部的花托上捋下了一些已经成熟的种子,摊在手心里给明若星看。 “知不知道这些种子里头有什么秘密?” 明若星摇摇头,流露出疑惑的眼神。 那伽拈起一枚种子放在他的眼前。 “你听说过基因存储技术吗?就是将经过编码加密的信息,存储在活体的生物dna里面。江月鸣当年就利用了这项技术,将一些资料储存在了这枚小小的种子里。” “用种子来储存信息?” 明若星咋舌,“可是活体生物的基因会分裂也会变异。那存储的信息不就会在一代的繁殖过程中丢失了吗?” “的确如此。不过我想这也算是江月鸣的本意。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的原本只有他和天泽两个人。如果种子繁殖变异,那就证明文件已经易主,根本没有被打开的必要。” “原来如此。”明若星感叹:“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机密了。” “的确是。” 那伽的表情似乎有些骄傲,又隐约带着点儿惆怅。 “那可是有关于我诞生的全部过程:原理、技术和成长日志……而且,用来加密的秘钥,就是我的dna序列。” “……” 听到这样的答案,惊讶之余,明若星却又有些忧虑起来。 “这事绝对不能让喀迈拉知道。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是通过基因技术‘创造’出来的传说种,恐怕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知道啊,反正我就是锁住潘多拉魔盒的那把钥匙。” 那伽倒是考虑得比明若星更为深远:“不过就算喀迈拉不知道这些种子的秘密。他们也肯定早就注意到了我是曾经被他们抓去‘改造’过的人。他们迟早会找上门来——为了实现他们的终极目标。” “……” 明若星没有回答,但是他怀里的白老板却因为闷热而发出了抱怨声。 那伽伸手搔了搔白老板的下巴。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如今天泽的人在西边安插了不少眼线,你父亲那边在政坛上也并不是少数派。只要他们联合起来揭发出真相,结束由高等级亚人垄断的政治格局,虽然会有一段时间的动乱,但是我相信到头来一定会有新的、更美好的生活在等着我们。” 明若星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神:“你真这么认为?” 逢魔花开时_318 “为什么不呢?”那伽笑笑:“人生在世总是要奔着点儿希望,不是么?” “……也对。” 明若星仿佛也被他笑容中的暖意给感染了。嘴角翘翘,突然提出了一个让那伽始料未及的要求: “如果你真的相信,那就把我的命和你的也捆在一起吧。我愿意陪你一起去见证那个美好的未来。” 这一次,说不出话来的人换成了那伽。 在良久的欲言而止之后,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一把揽住了明若星的肩膀,俯身朝那双又薄又软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一直吻到明若星双颊酡红、目光迷离,甜蜜的柑橘香与醉人的酒香融为一体。 然后,忍无可忍的白老板发出了一声抗议,从胸口与胸口之间的狭窄空间里逃逸而去。 金鱼村里的最后一夜,即将过去。 而东方辽阔无垠的海面上,将要到来的,不知是不是个好天气。 —— 尾声·一些不必被所有人知道的事 —— 时间退回到几个小时之前。 亚安局附属医院的ICU病房外,明若辰已经返回到现实世界。壶天里只留下天泽和那伽。 “等一等,我还有个问题。” 那伽主动叫住天泽,直接了当地发问:“这次的法警被附身事件,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怎么会这么想?”天泽反问,“再怎么看,这都是喀迈拉的报复。” 那伽却不为所动:“执行这次行动的人的确是喀迈拉,但在暗中引导他们这样做的人,却很可能是你——毕竟,不久前你才刚刚导演过一次鬼船事件,不是吗?” 面对质疑,天泽依旧从容,甚至仿佛有些享受这场谈话。 “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还需要更多、更有力的盟友。橘井堂虽然是个大公司,也与西边的往来密切,可政治力量难免薄弱。明家和他背后的新势力,天生就站在那些皇亲国戚的对立面。虽然目的不同,但是不可否认,他们可以成为你在台面上最有力的战友。” 说到这里,那伽终于切入了最核心的部分。 “你注意到,吴非和明若辰是情侣关系,可是吴非的家族和西边的关系密切,并且非常反对他们两个的交往。如果你能够促成吴非和明若辰的结合,那么不仅可以额外得到吴家这支可有可无的力量,更能够博得明若辰的极大好感。而将这种好感最大化的手段,就是先借刀杀人、再主动救人。” 这一番话,终于让天泽不再游刃有余。 “很不错的推理,但是你在亚安局这么久了,总该知道凡事都要讲求证据罢。” “我当然有证据。” 那伽胸有成竹,“你以为,我不惜冒着被反噬的风险也要干预许洪的行为是为什么?当然不是真担心他会杀死吴非。毕竟,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从他身上隐约感受到被人操纵的气息。我猜想,照你的原计划,许洪只是一件用完就丢的一次性用品。而我所做的,只是阻止你处理掉他。现在许洪人在亚安局的严密监控之下。你说,如果我去审问,会不会‘意外地’让他回想起一些什么?” “……原来你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好孩子。” 天泽忽然感叹起来:“狡猾。” “多稀罕啊。”那伽嗤笑,“从小没爹没娘的孩子,人堆里混大的,不狡猾点难道等着被欺负吗?” 这句话让天泽沉默了,他过了很久才又问出了一句话:“可是你并没有选择揭发我。” “因为没有好处。” 那伽叹了一口气,却也足够坦白:“一旦真相曝光,至少明若辰就会视你为眼中钉,而知道你和我关系的小明必然会很为难,我不想让他烦恼。”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又提出了更加严肃的理由。 “再说,虽然反感你的不择手段,可我并不反对你的目的。这本就不是个属于善良人的世界。一个人如果在一切事情上都想发誓以善良自持,那么,他厕身于许多不善良的人当中定会遭到毁灭。” 天泽诧异道:“你也看《君主论》这种东西。” “你可别误会,我是看过,但我完全没兴趣成为什么人的主宰。只是想看看那些玩政治的人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罢了。” 那伽嗤笑一声,表情却陡然间严肃起来。 “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好歹吴非和明若辰也在一起了。如果你再对我的朋友和我重视的人使出这种下三滥的做法的话,就算你我真的有什么血缘关系,我一样会翻脸不认人。” 面对着他的正告,天泽似乎也变得认真起来。 “我很好奇,面对一个或许比你更强大的传说种、你血缘上的父亲,你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谁知道呢。” 那伽耸耸肩膀:“别的可能还得再仔细想想,不过首先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于本心。” “……你敢!” 天泽冷笑起来:“如果你真打算那么做,我一定会在那之前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那伽却一点也不恐惧:“还是多为自己这把老骨头考虑考虑吧,我要是你就多喝点牛奶补补钙。再多去几趟美容院。” “臭小子。” “老不死。” 两个人稍稍对视了片刻,还是那伽再度正色道:“总之,别再打我身边人的主意。否则,说什么我都会阻止你,不惜一切代价。” “……明白了,不会的。”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天泽点了点头。然后他朝着那伽走了两步,抬手伸出两指,按在那伽的眉间。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把今后所有的计划,还有你需要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 逢魔花开时_319 几乎就在一瞬之间,无数念头钻进了那伽的脑海。 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双眼中闪耀着惊愕的光亮。 天泽并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来消化看见的这些信息。 “回去吧,别让我们重要的人等急了。” 他挥了挥手,壶天屏障开始缓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