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戒指金年华》 汉疏 锦妤第一眼瞧见阿慈的时候,觉得格格就该是她这样子的。 一口米饭,阿慈恨不得嚼个三四十下,才肯吞咽。她喝汤也是一小口一小口,锦妤不禁笑了。 她是留样过的新派女子,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笑起来没有半分所谓的“规矩”。 在这个时代里,锦妤是走在最前端的那一群人之一。 她们喝下午茶,看电影,在自己家里举办艺术沙龙,批判传统艺术,为了探索中国的当代艺术之路,时常吵个半天。 阿慈听着她们吵架,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扶着自己胸口,心道,女子怎么可以这样没有规矩地吵架呢? 锦妤在家中,常穿着一身香槟色雪纺吊带裙,细细的肩带由她羊脂白的肩头垂落,好像再往下一毫米,那件裙子就要从她白花花的胸脯上滑落了。 锦妤抽烟,阿慈不喜欢那味道,每次她一在自己面前点烟,阿慈就跑远。 旧派旗袍下藏着一双巴掌大的细脚,跑起来也是慢吞吞。 阿慈和落败了的北平城一样,被历史隔离在新时代的高墙外。 将阿慈和锦妤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连接在一起的,是她们共同的男人——汉疏。 或者说,是他们未来共同的男人。 阿慈还没真正地嫁给汉疏,因此,汉疏算不得是她的男人。 锦妤是汉疏的姨太太——就是旧社会里的姨太太。汉疏不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尽管他开船厂,是百货商场的股东,戴着一副精致的银边眼镜,梳着摩登的发型,抽雪茄,喝白葡萄酒,和洋人谈笑风生,可他骨子里,还是个旧社会的男人。 锦妤的哥哥和汉疏是同学,家道中落后,汉疏帮了他们家不少忙,还供锦妤在国外读完了大学。 筹码就是锦妤。 锦妤五年前许给汉疏,也有过一段恩爱时日,但男人的心,比天边的云还要变化莫测。 锦妤不信这世上有好男人,汉疏已经是坏男人里面,很得体的一位。 尽管他和锦妤已经不再相爱,也未曾亏待过锦妤一家,这些年,除了阿慈,他没有带回来任何一个女人。 阿慈生在北平,长在上海,虽然旧的封建王朝已经成了历史消散的烟云,贵族仍是贵族。 阿慈像是为汉疏量身定做的妻,她有着贵族的出身,端庄的外表,和温柔懂事的脾气。 汉疏就是喜欢那样乖巧的女孩子,一如过去的锦妤。 阿慈年纪还小,尚未正式嫁给汉疏。说起她,也是怪可怜的----汉疏仅用几斤鸦片从阿慈爹手中买下了她。 锦妤得知汉疏买下阿慈时,并没有吃味儿,反而是有些难过。 “若大清还在,她可是格格,怎么会让你用几斤鸦片买下来?” 汉疏点燃一根雪茄,抽了口,“不卖给我,就得卖给日本人。” 锦妤微微一笑,她越过汉疏赤裸的胸膛,从他手中夺过雪茄,自己也抽了一口。 锦妤和汉疏尽管没了感情,性生活还得继续,锦妤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新派,可以同时接受很多段男女关系。 尽管她向往着那一种性爱自由,但她成长和生活在东方文化的语境之下,许多事由不得做主。 说直白些,就是她不要脸,她的家人还要脸呢。 她有且只有汉疏一个男人,汉疏拥有她的全部,可她也同这东方语境下的每个女人一样,无法拥有她丈夫的全部。 锦妤是幸运的,幸运在,她不爱汉疏,她也明白,自己不必爱汉疏。 汉疏是个精力旺盛的盛年男子,他有生理方面的需求,偶尔出去逢场作戏,不论是歌女舞姬,还是画报里柳眉红嘴的电影女郎,他都认识些。他是个风流的性子,为此,父母没少挨父母训斥。他听着、笑着,就过了。 他之前年代里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他只是风流,却不把女人都带回家里。欢场做戏后,他从不以婚姻的形势将彼此捆绑。 除了锦妤。 当年纳锦妤,一面是父母要求,说他适婚了,不娶锦妤也得取别人,一面是因为他对锦妤也确实有几分喜欢。但他没那么爱锦妤,觉得锦妤脾气差,烟瘾重,爱结交不三不四的“艺术家”朋友,家事又不足鲜丽,他们可以短暂地恩爱,却不能长久地做一对夫妻。 所以他只是纳锦妤做妾,锦妤也满意他安排。二人感情自然而然地浓,也自然而然地淡。 汉疏起初遇到阿慈,是在弄堂北口,她梳着旧把子头,穿一身不妥帖,却干净的旗装。 那日他奉令父命,来拜访一位从北京流转过来的亲王,北京城已经容不下他们那些人了,和阜亲王与日本人几经交易,赔光妾室,一家四口才换了个平安。汉疏的父亲因曾受过他相助,打听到他消息,便想法子将他一家运到了上海。 但和阜亲王贪得无厌,屡次三番地索要,惹恼汉疏父亲,便再也不同他家里联络,后来和阜亲王染上鸦片,把汉疏父亲送他的宅子卖了去买鸦片,一家几口搬到弄堂里,过着平民百姓的日子。 汉疏的父亲在英国得知这样的消息,便令汉疏去接济他家。 车开不进弄堂,汉疏在弄堂口下了车,还没直腰,怀里就撞来软软一团。 正是阿慈。 她撞了汉疏,忙是跟他赔礼,见是一位英俊冷清的先生,心也小鹿乱撞的。 “先生,不好意思,邻居家养狗不栓绳,追我一路。” “无事。” 阿慈彼时一十四岁,正是美艳年华。一身素朴的旗装并没将她娇丽面貌遮住,反倒更衬得她是干干净净的。 汉疏手握一张纸,上头用墨水笔写着和阜亲王家的门牌号,汉疏问阿慈:“23号在何处?” 阿慈问:“你去我家做什么?” “找和阜亲王。我是顾家长子。” 阿慈知道顾家的,当年多亏了顾家,他们一家才没被日本鬼子给打死。 “父亲不在,他在大烟馆子里。”阿慈提起父亲,不冷不热的。 “哦。”汉疏说,他令司机提出一个皮箱来:“不领路么?” 阿慈还是无法完全确定他的来历。她说:“你若要找我父亲,便去南口的大烟馆里,他成天在那里。” 汉疏笑了笑,他将皮箱交到阿慈的手上:“把这物转交给你父亲。我便不亲自去拜访了。” 一整箱大洋,沉甸甸的。阿慈费力地提回家,跟姆姆打开,只见里头装着钞票,吓坏阿慈和姆姆。姆姆说:“咱们不能再收顾家的钱了,要让你爹知道,又要拿去换鸦片。” 阿慈认同姆姆的话,母女便先把箱子藏柜子里,等姆姆和平时一同洗衣买菜的几个妇女打听到顾公馆的位置,她给了阿慈钱,让阿慈坐人力车去顾公馆把大洋还给汉疏。 汉疏当时不在,管家说得等一个月,阿慈只好一个月后再把沉甸甸的箱子送去汉疏家里。 汉疏刚从英国回来,他在船上染了风寒,身体变差了,头晕眼花好多个日子,不想见客。管家说阿慈月前已跑过一次,他这才让阿慈进来。 阿慈提不动皮箱子,一路她把箱子抱在怀中,生怕被毛贼抢走。 汉疏染了病,双颊烧得红彤彤的,连脖子都泛着红。公馆并不热闹,管家跟阿慈说,汉疏才丧了父。 汉疏生病时看上去阴沉,他疲惫地问阿慈:“怎不收着?” 阿慈说:“若是收了您的救济,父亲又要拿去买鸦片。姆姆不让收,说是请您以后也不必搭理父亲。” “那便不给你父亲用,你和你母亲也要花钱的。” “不必不必的,现在姆姆给富太太们缝补衣裳,挣得钱并不少的,等我年后毕了业,就能去纺织厂工作,我们能养活自己。” 满清的格格要去纺织厂做女工,传出去不知该笑话他们爱琴觉罗家,还是笑话整个中华人。 汉疏咳了几声,极是难受,阿慈问他:“您可是经常咳嗽?” “染了风寒才这样的。” “那是要好好保重着,我不打扰您了。” 阿慈要走,汉疏却把她拉进怀里面,困在自己身下。西洋床垫子十分地软,阿慈身体陷下去,她慌张地推搡身体上的男人,汉疏说:“陪陪我,我不做别的。” 阿慈 汉疏虽是风流人,却不主张强占女人那一套。强奸在历朝历代都是犯法的。他只是觉得阿慈很香、很软,他想要留下来阿慈。 他丧了父亲,心中寂寞,锦妤却不理会他的寂寞,她出门跳舞去了,留洋回来的小姐,真把自己当洋人了,学人家参加舞会,却不知在他人眼里看去,有多浪荡风骚。 阿慈说:“我不走,您不要压着我。” 他却不理阿慈的话,反抱起了她。阿慈见他没有再做逾矩事,怜惜他丧父,便用双臂也抱着他,软软的一双手,在他的身上温柔地抚着。 过了阵,汉疏发烧了,他一直不清地病倒了,阿慈摸他额头,手心都要被浊烧了。她推开汉疏,去叫管家,管家不应她,汉疏忽地握住她手臂:“陪我。” 还没到夜里呢,他已经扛不住了。 阿慈问:“家里有药吗?我去拿药、水,您烧得很严重,用请医生吗?” 汉疏难受地摇头。 “不必,也没有烧得很严重。” 汉疏明白,自己的身体病得不厉害,只是他的心在此时很脆弱。 阿慈在他身边,照顾他到夜里,她不得再留着了,她试图和汉疏说理:“我再不回去,姆姆就着急了。” 汉疏这才放了她走,抱了她很久,她的温度已经在自己怀中,令他回想起,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 阿慈临走前,却问:“有纸和笔吗?我有一道祛咳嗽的方子,是宫里下来的,很管用。我写下来,你让管家照着方子去熬汤,头天晚上喝了,第二天就不咳嗽了。” 阿慈写一手清丽的小楷,标准如同从钟繇贴子上直接描出来的。 汉疏没有让管家照着方子去熬药,因为第二天他感冒就好了。他留着阿慈的字,折成方方正正的小块,装进信封,锁进抽屉里。 两个月后,汉疏先给阿慈的庶姐拉了门亲事,对方是南京的政要,因一些时事的原因,需要些好名声,阿慈一家是旧贵族,最适合给草莽出身的人来提身份。姻亲一成,阿慈的家世又被提起,再经南京那边一哄抬,大伙儿也都记起阿慈该是一位格格了。 这时,阿慈同汉疏总算是门当户对的。 汉疏这两月同阿慈有来往,他们会谈许多事,许多事也能谈得来。阿慈对汉疏是有好感的。 他是一位博学多才的男子,又很英俊,阿慈有些爱慕他,若不是后来那件事发生,阿慈会一直爱慕着汉疏的。 汉疏想娶阿慈,但这时候和阜亲王仗着大女婿在南京做官,他不记得这门亲事是汉疏安排的,反倒和汉疏抬起了架子。汉疏,一个生意人,不做官,又同军阀的关系很难堪,怎么能让女儿嫁给他?他算盘打得很好,要让大女婿给阿慈找个政要做丈夫。 汉疏倒也是个有几分硬脾气的人,他见和阜亲王这般嘴脸,便不愉快了。他拿着鸦片去诱和阜亲王,再高的心气,在鸦片面前也成了孙子。 汉疏把鸦片斤两翻了倍,和阜亲王索性把阿慈卖给了他。 阿慈被接去顾公馆,汉疏给她准备了许多身的新式旗袍和西洋装,他还送阿慈去最好的学校念书,但阿慈却再不会跟他讲起北京城胡同里的烟火气,也不会在他面前痛骂那些比洋鬼子还会欺负本民族人的军阀。 阿慈和他之间,变成了陌生人。 他自作主张地给阿慈家里抬背景,自作主张地要娶阿慈,自作主张地用几斤鸦片换来阿慈。 阿慈当日就在房子里,看着汉疏和父亲交易,她觉得自己也就同那几斤鸦片一个分量了,对父亲来说是这样,对汉疏来说也是这样。 阿慈住在汉疏家里,先说是等她十六岁,满了年龄就结婚,她不想早早辍学,又央求汉疏让她满了学业再嫁。 汉疏是真心喜欢他的,便答应了她。 阿慈不信汉疏是爱她的。 百货大楼橱窗贴的画报中的女郎,热门电影的女明星,没几个是同汉疏没有绯闻的。汉疏在外头睡外面的女人,回家睡锦妤,他都睡过那么多女人了,这怎么叫是爱她呢? 阿慈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是爱过汉疏的,虽然那爱意是朦胧模糊的,她心里却很清晰,她每一日都盼着汉疏来找她,每一日都想让自己读更多书,更漂亮,配得上汉疏。 汉疏终于来娶她了,聘礼却是几斤鸦片。 她对汉疏的爱意,便随着鸦片点燃冒出来的烟,飘远变淡,然后灰飞烟灭了。 阿慈已经毕业了一段日子,汉疏挑好了娶她的日子。虽然她是住在汉疏家里,可是按照旧派的婚姻,她要从娘家里出嫁。 汉疏是西派作风,但阿慈不是。她守着皇城根下的旧俗,死活不肯穿西式婚纱,汉疏和她商量,他们先用旧俗抬花轿把她抬到顾公馆来,在他父母面前结婚,第二日再以西式婚俗宴请汉疏好友。 阿慈点了头,汉疏便去通知报社刊登他们结婚的广告。 人家结婚,取大太太,锦妤觉得自己身份尴尬,又想去跳舞。但顾公馆里缺个能给阿慈教做新娘子的人,锦妤没别的好,床上知识一套套的。让锦妤教阿慈怎么做新娘子,于情于理都很合适。 阿慈出嫁前三天,汉疏让锦妤去教阿慈,锦妤起初还不乐意,汉疏答应为她租个公寓,让她和她的狐朋狗友可以在那间公寓里谈他们说的什么艺术。 锦妤见阿慈时候,丫鬟在给她梳头,阿慈的头发很长,长及腰部。锦妤以前也留长头发,后来给她一剪子绞了,长头发打理起来太难,梳到一半,总是打结,梳不开,弄疼她头皮。她这么暴躁,就一剪子绞断。 丫鬟小如给阿慈梳头发,一梳到了尾,锦妤见了问:“阿慈头发这么好?” 小如说:“阿慈小姐头发虽养得好,但寻常梳子也是梳不透的。月前,阿慈小姐梳头时被梳子打了结,先生知道,叫人特地去杭州寻的梳子。” 小如不怎么看得起锦妤,便故意跟她卖弄汉疏对阿慈有多好。 锦妤看穿她心思,却也不说透。有什么好说,又有什么好卖弄的?汉疏对阿慈好,谁不知道呢。 上海滩的浪荡子,都把她困在自己家里了,还能忍着不碰她,可见汉疏是真的爱阿慈的。 阿慈今天还是穿旧褂子,她的粉色上衣都洗得发灰了。 阿慈在镜子里瞧见锦妤,她今日穿着一身修身的碧色旗袍,上面盘着巨大的花簇,又是美艳,又是清冷。旗袍下摆的口子开到大腿根,很是大胆。 阿慈却不觉得她露出来的白花花大腿是放浪的。 相反,那一截白皙不顾禁锢地跳跃而出,多了几分自由的意蕴来。 阿慈对锦妤,就是这么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一时觉得她行事大胆,没半点女人的样子,一时觉得她自由洒脱,她心底有个看不见的角落,会偷偷羡慕着锦妤。 锦妤打发走小如,问阿慈:“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吗?” “我知道的。汉疏今早出门告诉了我。” “那我便也不同你说废话,直接和你讲吧。你知道...” 锦妤正要说,阿慈开口:“我懂的,学校生理课过有讲过。” “书上讲的是交配,汉疏要我跟你讲的是怎么和他上床,你不晓得差距吗?” 阿慈还不能容易地接受“和他上床”这个概念。 “你要怎么跟我讲?” 锦妤忽地凑向阿慈。四只眼睛对着,她们的睫毛同样长,同样翘,嘴是同样的朱红色。 锦妤第一回,这么近得看一个女人。 她和男人是不同的,她的唇和自己一样柔软。 锦妤是个绘画家,她画过许多个女人的身体,她熟悉女人的身体,更甚于男人的身体。可她还从来没吻过一个女人的嘴唇。 她凑得更近了,阿慈却也不躲。阿慈的背抵在化妆台子的边缘上,硌得她骨头痛,她不知一个女人靠自己这么近做什么,她甚至都看见了锦妤脸蛋上浮着的胭脂粉粒。 锦妤打腮红,不喜欢打在脸蛋上,她常打在眼睛下面的地方,整篇颧骨被染成红霞,像喝醉了酒一样。 一个吻落在锦妤额唇上。 是了,是落在锦妤的嘴唇上。 阿慈亲了锦妤。 香君 阿慈同汉疏接过几次吻,她不大的喜欢汉疏的吻,霸道又粘腻,好像是在吞彼此的口水。 锦妤将阿慈推开。 “阿慈,你竟是这样坏。” 阿慈带着善意地说:“你的唇看起来很软。” 你的又何尝不是呢?锦妤想。 “你要再试试别的吗?”锦妤恶意地笑。 阿慈对身体上的欲望,仍是懵懵懂懂。她觉得像是隔雾看花,自己怎么都窥不见。大家同住一个房子里,她自然听过锦妤和汉疏做爱的声音,锦妤叫得很痛苦,阿慈听不出欢快来。 阿慈怕疼,怕和锦妤一样发出痛苦的声音。 她点了头。 “到床上去吧。“ 这是阿慈的卧室,她很喜欢西洋床,这是汉疏为她特意定制的。不过正式嫁了以后,她就要睡到汉疏的房里去了。 锦妤和阿慈陷入了海绵床里面,阿慈忐忑,锦妤却已经剥开她的盘扣,衣服落了下去,里面是阿慈又白又嫩的皮肤。她穿着红色的肚兜,也是为了图个吉祥喜庆。 肚兜上绣着一龙一凤,被她胸部撑起,有些变了形。 锦妤的手探进去阿慈的衣服,握住她玲珑的乳。 阿慈望着她:“你怎么不脱?” 锦妤狡黠地笑:“我教你做女人的快乐,又不你来教我,我不用脱。” 是吗?阿慈也好奇女人怎么教女人快乐。 她想着反正都是女人,听过男人轻薄女人的,没听过女人轻薄女人。阿慈主动地脱了肚兜,上身光裸裸地坐在了锦妤面前。 锦妤说:“裙子也要脱。” 阿慈有些害羞,可都是女人呢,她住在弄堂里时,去澡堂里洗澡,几十个女人脱得精光,她第一次去时尴尬过,后来习惯了就再也不尴尬了。 她把自己剥了精光,柔白的身子,像一块顶尖的玉。 锦妤卧下,衔起乳尖粉珠。她往日里只是被汉疏含弄此处,汉疏床上性情很差,弄得很重。她怕阿慈会疼,便只是亲亲含着。 “如何?”锦妤抬头问阿慈。 阿慈双眼迷离说:“有些痒,却不知哪里痒。” 锦妤的手探到阿慈腿间:“可是这一处?” 似是似非。 锦妤的手探得更深,她细致地拨弄。这是锦妤第一次拨弄一个女人的穴,她对自己的私处都没这样细致过。 她只是学着汉疏弄自己那样地弄阿慈。 初是尝试,再探下去,锦妤自己的身体也发了热。她撕开自己旗袍的领子,露出一截晃眼的胸脯。锦妤是不穿裹胸的,她的乳房掉了出来,阿慈好奇地摸上去。 她问锦妤:“你痒吗?” 二人被彼此的话逗笑,嗤嗤笑在一处。锦妤趴在阿慈的身上:“我是不是很重?” 她这些日子吃胖了些,自己都觉得身体沉了。 阿慈说:“不重。” “阿慈,你张开腿让我看一看,我还没见过别的女人长什么样子的。” 阿慈问:“你没去澡堂子里洗过澡吗?” “没有。”锦妤父亲经商,她从小家境也是不差的,后来父亲做生意失败,又嫁给了汉疏,她其实没有很为生计发愁过。 阿慈道:“那你看了我的,我也要看你的。” “好呢。”阿慈说着,便摊开自己的腿,露出毛发遮掩的妙处。 锦妤的脑袋凑近她腿间,这样看不真切,她便举起了阿慈的腿,让光照着那个地方。 “长得倒是很好呢。” 阿慈只听人说过自己脸长得好,没听人说屙尿的地方也长得好。她合住了双腿,又问锦妤:“我可以看你的么?” “别动,我再看看。” 锦妤这处的形状和她的有些不同呢,锦妤同汉疏欢好时,汉疏会用嘴含住她这里,她便会发出声音来,她不知阿慈是不是也这样的。 锦妤张口含住阿慈,阿慈惊叫了出来。门外的小如以为发生了大事,铛铛地敲门,阿慈握住身下的被单,“没什么事的,你去休息吧,不用守着了。” 透明的水从阿慈身体里流出来,把她身体给流空了,锦妤伸了手指进去,女人的手指温凉柔软,一瞬间的不适后,阿慈便习惯了。 阿慈的手该抓着锦妤肩上的衣,将她旗袍给扯烂,锦妤又去亲她那处。 一声汽笛声从楼下面传来,是汉疏回来的声音,锦妤和阿慈都惊了。她们两个回过神来,看着彼此,好像方才是经了魔怔,被妖邪附体了。 锦妤穿好自己的旗袍,对阿慈说:“你也快穿上衣服吧。” 阿慈穿衣服的速度很快,并不像她做其他事那样细致。 锦妤说:“去接汉疏吧。” 阿慈没有同锦妤讲,其实汉疏也看过她那里,也舔过,可她不爱汉疏,她推开了汉疏。 汉疏今天穿了身深蓝色的马褂衫,衬得他气质清冷。这是汉疏惯有的气质,十分能够骗人。汉疏身材高,什么衣服都能撑得起。他很少穿马褂,就连锦妤都没怎么见过。锦妤问他:“哪儿弄的衣服啊?” “请了阿慈家人今晚过来吃饭,正好让他们带阿慈回去。便穿成了这个样子。倒是你,换身保守的衣服吧,别让阿慈爹妈看见了觉得咱们家是不三不四的地方。” 阿慈听了一笑,说:“我爹妈不会介意的。” 锦妤不满汉疏对自己衣着的指点:“我爱穿什么样子,就穿什么样,我可从没跟我朋友们抱怨说阿慈土气的。” 这是锦妤第一次当着阿慈的面说她土气,阿慈记在了心里面。她虽然不如锦妤摩登,但也没人会用土气来形容她。被人当面这么说,她脸臊红了。 汉疏叫司机去弄堂里接和硕亲王和阿慈的姆姆。 姆姆不是阿慈的亲母亲,阿慈母亲是福晋,生阿慈那年就死了,姆姆当年只是个填房丫头,因为人很老实,和硕亲王就让她带阿慈。 阿慈的姆姆已经没人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和硕亲王叫她作玉桃,玉桃其实不是他的名,而是一位得和硕亲王喜欢的侧福晋的名字。那位侧福晋与和硕亲王是青梅竹马长大的,1911年,京城里王爷们已经听到风声纷纷往老家逃去,和硕亲王忙着把几个儿子送回了东北,自己却还抱著一丝期望,想着以后日子不会太差。哪知那袁世凯一上任,就翻了脸,先是让他手下的兵占了他们的府邸,一家几十口人给赶去了风筝胡同里,隔年阿慈要出生了,条件太差,为了给福晋请大夫,让阿慈平安地生下来,侧福晋玉桃去和袁世凯的官兵睡,被奸污死了。 和硕亲王看到玉桃的尸体,就已经精神失常,他提着一口气,一切都指望福晋肚子里的那个了。是个儿子,他就去送他当兵,替自己一家报仇。福晋难产,稳婆问保大还是保小。和硕亲王的儿子们都被送去东北了,战乱年代,一信难求。 他身边虽还有一个女儿,但小女娃娃的,不懂国仇家恨,不能当兵打仗出人头地,他常常觉得自己的未来没有期盼。 福晋肚子里这个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他要生个儿子,从小教他家国大事,肯定会比溥仪那孙子有出息。 他当然要小的,福晋还不知道自己生男生女,就咽气了。 知道生了个女儿,和硕亲王就彻底疯了。 刚出生的丫头总得有个妈。香君是和福晋一起到和硕亲王府的,她是福晋的陪嫁丫鬟,但长得不好看,干干瘦瘦,和硕亲王从没正眼瞧过她。 和硕亲王剩下的妾们各个娇生惯养的,哪会照顾人。香君便担负起了一大家的吃喝拉撒,阿慈是在她背上长大的。和硕亲王平日里糊涂地叫她玉桃,也就没人知道她叫香君了。 和硕亲王唯一一次清醒地叫她香君,是后来1920年,几个日本军官找上和硕亲王,要他们去日本。和硕亲王宁愿死,也不跟他们走。日本人没从和硕亲王这里讨到好处,想要杀了他,和硕亲王身边几个妾室去陪他们睡,说和硕亲王是个糊涂蛋,是个疯子,他什么用都没有。 和硕亲王知道了,并没很感激他们。为什么要感激她们呢?他还没真傻到认为她们是为了救自己,她们就是被日本人提出的条件打动,想去东洋过好日子了。 和硕亲王府,便只剩了和硕亲王、阿慈和姐姐阿纯,还有一个伺候他们的丫鬟香君。 当年被和硕亲王资助留洋的学生顾子善得知了他们家里的情况,顾子善给他写了信,问他们愿不愿意去上海。 和硕亲王当然愿意去的,北京成这个可悲的样子,以后只会更惨,他不想看着北京变得更惨,也不想家人跟着他变更惨。 当夜里和硕亲王写信给顾子善,香君给他掌灯,他搂住香君,问她:“香君,你愿意跟我还有两个孩子一起走吗?” 那是和硕亲王唯一一次叫她香君。 香君当然愿意,阿纯和阿慈就像她的女儿,和硕亲王是她的男人,她只怕他们不要她。 一家人到了上海,在顾子善接济下,过了几天好日子,顾子善没多久就去了英国常住,这下可好,和阜亲王染上了大烟,为了几口烟,把别人送的宅子卖了,一家只好搬进弄堂里。 他们刚去弄堂里住的房子很小,一家四口人挤着十平方米的亭子间。香君没日没夜的给人洗衣裳,补衣裳,又帮富太太带孩子,几年后,把楼下的房子也盘下来了。 和阜亲王也不是每件事都恨得令人发指的。 他当初抵了顾子善送他的宅子,拿了好大的一笔钱。他虽急着买大烟,却还是分出了些大洋,让香君保管着:“这是阿纯阿慈上学的钱,你给咱保管着。” 他烟瘾不太重的时候,还会替别人写字,鉴赏古玩,挣些钱,就给香君:“这钱你拿着,买量身好衣服穿,好首饰带。” 1912年至今,也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香君和和硕亲王已经活成了真正的夫妻。 锦妤 阿慈要嫁了,香君最舍不得。阿慈还是个巴掌大婴儿的时候,她就当起了阿慈的妈妈,她没自己的孩子,除了没历经生育的痛苦,她把一个女人所有的母性都给了阿慈。 万幸的事,汉疏是个好人家,顶好顶善的人。虽他的绯闻多了些,但男人么,自古以来能有几个专情的。阿慈是去做大太太的,以后全上海的女人都要羡慕她们家的阿慈。 阿慈回石库门里弄住了最后一个晚上,香君给她梳新娘子的头,香君的手很好,她平时还会给太太们梳头挣家用呢。 她来上海,学会了许多摩登的发式,她人老实,脾气温和,手艺好,太太小姐们都喜欢找她。上海的女人,已经不喜欢传统的把子头了,香君许多年没梳过把子头,她以为自己忘了,其实还记得,而且梳得很好。 阿慈看着镜子里的她,问:“姆姆你怎么哭啦?你要是想我,就搬去和我一起住。” “我才不要哩,大家都在上海,车夫跑得快,半个钟就能见面。” “那你为什么哭呀?” “姆姆上一次梳新娘头,还是给你娘梳。几十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姆姆别哭呀,以后还有几十年呢。你看现在,阿纯姐姐嫁的这么好,我也嫁的好,以后几十年,就是让你享福的。” 阿慈安慰着香君。 她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嫁的有多好。她的丈夫好像很爱她,好像不爱她呢。她一想,自己要和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就恶心死了,那感觉像吃苍蝇,还不是只吃一个。 “姆姆你别哭啦,你弄得我也想哭。” 香君那帕子擦了眼泪。按旧俗,今晚她要和阿慈一起守夜,教她做新娘的知识。可是香君自己还是个处女,她从没有做过新娘子,也不知道教阿慈什么。 她跟阿慈说:“汉疏是新时代里的男人,你跟了他,也去看看新时代长什么样子。现在北京城都改名作北平了,你要向着未来看,也学学别的女孩子穿洋装,喝咖啡,烫卷发。” “那我还要学吸烟,学跳舞,学喝酒。” “呸呸呸,学好的,别学坏的。” 阿慈想到了锦妤,锦妤可真是个典型的摩登女郎,好的特点,坏的特点,她都有。 花轿迎亲,在上海已经不多见了,汉疏觉得很尴尬,虽传统文化丢不得,可当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做的时候,还是很不自在。 好在是要迎娶阿慈,他心中的欢喜压住了尴尬。是啊,他要娶阿慈,叫他背着她去顾公馆,他都愿意。 弄堂里人声鼎沸,鞭炮一响,小孩跟着叫,狗也跟着叫。 这场婚事够盛重了,几乎全上海的人都出门来看汉疏娶格格,街上围满人,一些家住高层的这个时候就有了便利,打开窗,探出头,热闹看得清清楚楚。 看热闹的上海百姓都觉得好奇怪,这些年他们都挤破头赶时髦要办西式婚礼,谁家出嫁坐花轿,就是土包子。可汉疏大大方方地用花轿娶新娘,抬轿的轿夫都穿着传统马褂衫,敲锣打鼓,他们不觉得土气,反倒觉得很新鲜,想等自己家有人结婚时,也照旧俗来操办。 其实也就热闹这一路。到了顾公馆,两个人当着和硕亲王的面拜天地,拜完了就礼成了,阿慈就是汉疏的妻子了。 锦妤没有非出席他们婚礼的理由,她回娘家住了,哥哥数落她一顿,骂她不守妇道,看不住汉疏。锦妤已经没什么好脾气了,当初要不是她嫁了汉疏做姨太太,他们家现在一屁股债,也要挤弄堂里的鸽子房。 他们怪的不是她看不住汉疏,而是怪汉疏没有给他们家更多的钱。 她也破口骂了出来:“我怎么不守妇道了?我就顾汉疏一个男人,你们一个个大老婆小老婆的,怎不反思自己不守夫道?” 锦妤嫁了汉疏以后,每次回娘家都要和哥哥吵。锦妤的爸妈拉住她们,妈妈带锦妤回房间:“你哥哥在南京那边不是很顺心的,他也不是故意要跟你找茬。” 锦妤的哥哥锦凡在南京政府工作,这几天叫人停了职,他一气之下买了车票回上海。 锦凡还是喜欢上海,和锦妤吵完架,就去找朋友花天酒地了。 妈妈问锦妤:“你能不能跟汉疏说说你哥的事?当初这工作也是他介绍的,汉疏说话顶用。” 锦妤气得想哭,但她不会哭出来。她已经习惯这个样子了。 她察觉到自己不爱汉疏以后,就一直想和汉疏离婚,可和他离婚了,哥哥的工作,还有爸爸的债怎么办? 妈妈又很温柔地和她讲了许多道理。 锦妤是真的听腻了。 阿慈终于要结婚了,结了婚,意味着她将不再是处女。她心底很怕,汉疏换上睡衣,见她睫毛都在打颤,便问:“阿慈害怕?” 阿慈老实地点头。 汉疏说:“你不用怕,我会很温柔的。” 阿慈说:“不是的,我知道会疼的。我不是怕疼,我怕伺候不好你。” 汉疏怜爱地摸摸阿慈的头,他覆着阿慈,温柔地吻了她。他们以前也接吻,汉疏怕自己把持不住,亲吻都是轻轻的,偶尔湿吻,也有他的分寸。 他的舌头侵进阿慈的口中,很忘情地吻了起来。同时解开了阿慈的衣服,手在她光溜溜的臂膀和背上抚摸。 “你不用伺候我,你爱我就行了。” 阿慈被他剥光了衣服,身体滑溜地像剥了壳的鸡蛋白,汉疏一寸寸吻她的身体,阿慈又有了奇怪的感觉。汉疏的手插进她身底下,有些疼的。他的手指很硬,也比锦妤的手指头粗,感觉不怎么好。 但汉疏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阿慈。 阿慈身体准备充分了,他才把自己放进去。但阿慈的身体仍然很紧,她叫出了声音来,很痛苦的声音。汉疏含住她嘴唇,亲了一会儿,道:“就这一次很疼,以后就好了。” 阿慈忍了痛,把自己身体交给了汉疏。汉疏弄了很久,第一次疼过,后面几次如他所说,不再如第一次那样痛了。 第二天西式婚礼,要宴请汉疏的朋友和记者,汉疏起得很早去招待人,他嘱咐小如让阿慈多睡一会儿。阿慈其实也没睡多久,汉疏走了没十几分钟,她就醒了。 床单上一抹红很刺目,小如看见了,害羞地说:“恭喜太太。” 汉疏请了最专业的妆发师来给阿慈打扮,透着镜子看到发型师给自己弄发型,阿慈忽然间就哭了,她想姆姆,以后姆姆再也不能给自己梳头了。 化妆师跟阿慈介绍说裙子是法国设计师设计的,她又想到了锦妤,锦妤的梦想就是做一名服装设计师。 汉疏过来看她化妆进程,见她流了眼泪,也猜出她是想家了,汉疏哄她:“哭花脸,待会儿要出糗了。” 他拿纸巾擦去阿慈的眼泪,化妆师给阿慈补妆,阿慈握着汉疏的手,问他:“人很多么?” “嗯,基本上有名气的报社记者都来了,还有些租界政府的,也有我的同学和朋友。你跟着我就好了,不用紧张。” “锦妤呢?怎不见她?” “她怕媒体乱写文章,明天才回来。” 汉疏走的时候在阿慈嘴巴上吻了一下,阿慈的心就落下了。 她觉得自己也是很奇怪,要和汉疏结婚,见着锦妤当然会尴尬的。 化妆师说:“顾先生真的很爱太太。” 阿慈问化妆师:“你怎么看出来的?” 化妆师说:“先生吻了太太。” 阿慈问:“吻了我,就是爱我吗?” 化妆师说:“是呢。看到爱的人,就想吻她,抱她。” 阿慈不信,她还吻过锦妤呢。 她的妆发很复杂,脂粉涂了一层又一层,一个钟头才弄完。 这时房门咚咚地响,小如问:“谁啊?” 门外的人也不回答,自顾自敲完门,就自顾自走了进来。 “锦妤,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张妈 锦妤穿着一身白丝锦底红牡丹的旗袍,红牡丹绣花衬得她这个人更红艳。锦妤刚和家里人吵完架,心情不好,对别人也不露笑脸。她是尖下巴尖眼睛的狐狸相,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十分不近人情。 小如挡着阿慈,说:“婚礼很快就要开始了,妤太太不要打扰太太化妆了。” 阿慈说:“没事的,我正想问问锦妤,西式婚礼上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锦妤绕过阿慈,到梳妆台前来打量阿慈。 阿慈在今天终于脱下了她那一身土气的旧旗装,把她真真正正的样子给露了出来。白蕾丝爬满她胸口,将她的肩半掩半露包裹起来,哪个角度去看都是神圣的美感。锦妤认得这身婚纱,一个月前她才在杂志上看到。汉疏是真的爱阿慈,最好的都要拿给阿慈。 不过锦妤不喜欢阿慈今天的妆容,涂了太厚的粉,阿慈原本长着一张水杏般可口的脸,谁都想咬她一口,现在咬下去,只怕要吃几两的粉。 锦妤问化妆师:“粉是不是太厚了?” 化妆师是给电影明星化妆的,她很专业:“不会的,有记者来拍照,妆画得越厚,洗出来的照片越漂亮。照片可是要留一辈子的。” 锦妤便不再指点意见了。 她问阿慈:“你紧张吗?” 阿慈点头:“紧张,跟我第一次坐火车来上海时一样紧张。” 锦妤说:“紧张才对。” “我好怕婚礼上做错了,出丑丢人。” “别怕,其实西式的婚礼简单多了,你什么都不要做,就站在那儿,牧师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有这么多人来看我结婚,我觉得自己像个猴子。” “你以为顾太好做的么?” “很难做么?” “没事的,我以后慢慢教你,都土了十八年,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变洋气的。” 小如和妆发师都觉得锦妤这话说的很难听,只有阿慈知道,锦妤在和她开玩笑。 阿慈终于要下楼亮相了,两个人掺扶着她,她看锦妤:“你不一起下去吗?” 锦妤说:“我不了去了,免得记者又拿笔头来臊我。” 阿慈失落:“可我今天穿洋人的婚纱,还想和你拍照呢。” 锦妤摆手催她快走,却在她要离开屋子时,又说:“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让汉疏请的摄影师给咱们私下拍。” 阿慈很怕自己做不好,会给汉疏丢脸。但她没有,她和汉疏两个在牧师和宾客的见证下,成了新式婚姻里的夫妻。她知道有交换戒指这一道流程,可她不知道汉疏会准备一颗鸽子蛋给她。一颗闪耀的蓝宝石戒指,钻石足有她拇指头那么大。 她被戒指的奢华震惊了,不过结个婚,以后她和汉疏就是一个人了,干嘛花这个冤枉钱呢。 汉疏见她张圆的嘴巴,挑眉说:“傻了吗?” 她把手递给汉疏,汉疏将戒指套进她无名指,指环刚好是她手指粗细。珠宝是精细活,一毫米的偏差都错不得。这一枚戒指,好像是给阿慈量身定做的。阿慈这才想起来,半年前汉疏带着她去看戒指,量了手指的尺寸,当时选定的不是这一款的,她喜欢简单的东西,挑的是一款没有任何装饰的银环戒指。 汉疏在一场拍卖会拍下这颗钻,找人设计制作,戒指前天才从法国运回来。 这就是他要送给阿慈的。阿慈欢喜,什么都可以给她。 婚礼上的安排很满,汉疏怕阿慈累,就没让她宴客。阿慈问:“我能让摄影师给我和锦妤拍照吗?” “你是女主人,这个家的一切都由你安排。” 摄影师是个英国人,阿慈学过洋文,但不常说,她磕磕巴巴,摄影师不嫌她说的磕巴,还夸她发音好。 阿慈让小如去喊锦妤,锦妤下了楼,摄影师同锦妤是朋友,他们先聊起来了。 锦妤把摄影师的话转述阿慈:“你想在哪里拍?” 阿慈说:“我也不晓得。我就想穿婚纱,和你拍一张。” 锦妤说:“去沙龙吧。” 沙龙是锦妤和她朋友聚会的地方,是后院搭起的一座花房。下午的光线很好,阿慈和锦妤的脸都覆着柔柔的光晕。锦妤留学的时候,给许多大画家做模特,她会摆很多姿势。但锦妤和女人的关系都很疏远,她不知要怎么和一个女性的朋友一起拍照。 阿慈和锦妤不一样了。 阿慈在弄堂里长大,从小和女孩子们混一起,她很习惯和女孩子亲近。她亲昵地搂住锦妤的胳膊,在锦妤眼中,这是很呆板老土的姿势。她一想自己要用这样的姿势出现在照片里,便笑了。 摄影师捕捉出锦妤这一个笑容。 一个礼拜后,照片送到公馆来。 许多照片,有阿慈和父母的,姐姐的,有阿慈和汉疏的,唯独她和锦妤的合照只有一张。 阿慈觉得遗憾:“应该多洗一张,你我一人一张。” 锦妤说:“你同汉疏结婚,怎像是和我结婚呢。照片你留着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瞧你那小气的样子。” 全上海的人都在报纸上看到阿慈和汉疏的结婚照,无不说是郎才女貌。 晚上睡前汉疏翻着报纸,阿慈说:“化妆师说的没有错呢,果然要涂很厚的胭脂水粉,拍的照片才好看。” 她问汉疏:“你也涂脂粉了吗?” 汉疏说:“我又不是女人,涂什么脂粉。” 阿慈:“那你怎么也拍得这么好看?” 汉疏才意识到阿慈在夸他英俊,他高兴了,覆上阿慈的身体去亲她弄她。阿慈已经不是处女了,这意味着汉疏能和她做更刺激的事。 晚上三点半,锦妤起来喝水,听到阿慈叫的声音。这声音令她想起阿慈结婚前那一次,那次她手指进入了阿慈,她的叫声是很软的。 此刻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 阿慈结了婚就是富太太了,她适应了闲日子,前些天还想和汉疏说去念大学,汉疏过几天问起她,她就没兴致了。汉疏问她想干什么,阿慈想自己能干什么啊。哪个女人不是一出生就注定要给别人做太太的。 如果不是汉疏出现,她现在应该在做纺织女工呢。她实在很无聊,便回忆起了北京胡同里的日子,她现以日记的形式写,越写记忆越清晰。阿慈文采倒是很好,汉疏见了她写的文章,很惊讶。 北京城,现在应叫北平了,胡同里的苦日子被她写得活色生香,津津有味。汉疏说:“倒是可以出书了。” 阿慈说:“我这半吊子文化水平,哪能出书呢。” 家里面汉疏和锦妤都是念过大学的,她的文化水平差了些。汉疏抱住她:“你是从皇城里出来的格格,你就是文化本身。” 阿慈笑:“我再早生个两年年,还能算个格格呢。可惜就差了两年,真是投胎没赶上好时候。” 阿慈婚后就该穿新式旗袍了,她今天穿天鹅绒的红旗袍,身体曲线玲珑,汉疏能完完整整地感受她的身体。还是白天,他就想要阿慈了。 他对阿慈很体贴,就怕自己粗鲁弄疼阿慈,阿慈不喜欢和他做这事。 阿慈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她和汉疏是夫妻,应该做的。婚后这段时间,汉疏已经不再出去拈花惹草了,他就赖在了阿慈身上。阿慈想自己应该原谅他,她便也去热情地回应汉疏。 汉疏汗淋淋地趴在她肩上:“阿慈,你说咱们生几个孩子好?” “不要生很多了,孩子多,太吵闹了。” 每次和汉疏做爱,阿慈都要想起锦妤。有时想起锦妤的手指在她阴道里,有时想汉疏会不会也这样和锦妤做爱。 汉疏很久不和锦妤相好了。两个人都十分自在,他们之间没了爱情,有了阿慈,两个不想爱的人就不必再拥抱在一起取暖。 阿慈因为常常和汉疏做爱,也学会了享受,有时候汉疏不在,她还会想要寂寞呢。汉疏那么久地不同锦妤睡,锦妤不寂寞吗? 一天夜里她去小便,路过锦妤的卧室,她的门没关严实,阿慈听到了很克制,很轻微的呻吟,她透过门缝望过去,夜是这样黑,什么都瞧不见。 汉疏为锦妤租了间公寓,让她在那里去探讨艺术。锦妤白天也常常不在家,阿慈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其实以前锦妤在家里办沙龙,请奇奇怪怪的朋友,阿慈表面上躲着她们,却总是在门背后偷听他们的内容。 锦妤的朋友有男有女,他们很大方的谈论着性,谈论着艺术创作,还用很严格的言辞批判传统文化。阿慈知道自己就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她们不喜欢传统文化,就是不喜欢她。所以她不必要时,都不会去打扰锦妤。 这天锦妤从公寓里打电话回家,让张妈给她送件衣裳。她喝咖啡时不小心松了手,咖啡都洒在了衣服上。张妈问她是不是很着急,因为等会儿阿慈也要去洗衣店取衣裳,她也要用车。 锦妤说:“不是很着急,慢慢来。” 阿慈已经穿戴好,等着司机来接,张妈说了锦妤弄脏了衣服,也要开车送过去。阿慈便说:“我们一同去就好了,应该顺路的吧。” 张妈说:“顺路,顺路。” 阿慈说:“司机认得路的话,我去送就好。你干了一早晨活了,别再跑腿了。” 张妈还是很不好意思,阿慈说:“你去我去都一样的嘛。” 其实阿慈是很想去见识锦妤的沙龙。 锦妤举办沙龙的公寓在淮海路上,阿慈住弄堂里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巴巴地望着满街金发碧眼的洋鬼子和穿高跟鞋的女郎们,倒是跟了汉疏以后,他常常带她来这里消费,她反倒觉得神秘的面纱被揭开了,再没那个兴趣过来。 锦妤沙龙的房间号是七十七号,阿慈跟门童交谈,门童放她上楼。阿慈咚咚地敲门,忘了有门铃这一回事,她敲了很久的门,锦妤才来开门。 锦妤穿着一件很薄很透的吊带,样子很放浪,她白皮肤上染着大面积的红。她没邀请阿慈进门,反倒胳膊肘抵着门口,横着不让阿慈进去。 阿慈没看到里面的情形,倒是闻到了一股烟酒味道。 “怎么你来了?” 阿慈不乐意她这样子问。 “怎么我不能来了?” 锦妤没邀请她进去,她很失落,不想自讨没趣儿,就把乘着旗袍的袋子递给锦妤:“衣服在这里。你的脏衣服呢?我正好要去洗衣店,一并帮你送过去。” 锦妤让开身子,说:“你不急着去洗衣店,进来喝杯咖啡吧。” 公寓里空空的,锦妤的朋友不在这。阿慈目光落在绿皮沙发上,锦妤的旗袍、内衣,凌乱地仍在沙发上,地毯上。 阿慈已经不是少女了,她仿佛懂这样激烈的场面是怎么弄出来的。 她再看锦妤,才发现锦妤胳膊上有几道掐痕。她和汉疏做爱以后,就有这样的痕迹。 阿慈 “有人欺负你了?”阿慈问。 “没有。” “汉疏刚来过?” “汉疏也是我老公,你不要这么嫉妒。” “是汉疏吗?” 是汉疏的话,锦妤就没什么好掩饰的。她背叛汉疏了,她的身体感到寂寞,今天同一位朋友喝了酒,便发生了关系,尽管她的心还是很空。 阿慈也是聪明的。锦妤的沉默令她明白,不是汉疏。她得知了一个很轰动的秘密,甚至有些惊世骇俗。 锦妤去给阿慈倒水,没热水了,她也懒得给她煮咖啡,就倒了杯凉水给她。 阿慈喝了水,严肃的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我需要男人啊。汉疏被你咬得死死的,他不来同我做爱,我不能一辈子不做爱吧。” 阿慈不晓得该说什么。 “你想跟汉疏说就去跟他说吧。让他打我一顿,然后休了我吧。” 锦妤本来出轨出得心安理得,反正汉疏不会碰他,没有人会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可她说了这样一句话,连她自己都认为汉疏是要休了她,而不是和她离婚。 她曾是那么向往一夫一妻制的爱情,心气高的她,是没想过要做姨太太的。 她觉得好委屈,胃里泛着酸,心里也泛着酸。她趴在沙发背上哭了起来。 阿慈被她的眼泪给吓住了,她以为锦妤不爱哭呢。阿慈想了想,说:“你换了衣服,咱们去逛街吧。我没怎么在淮海路逛过的。” “汉疏没带你来过吗?” “来是来过的,可同他出门好无聊。” 锦妤破涕为笑:“你这土丫头,看着老老实实的,其实心里面也想变得摩登吧。走,我带你去做发型。” 锦妤带阿慈去了她自己常去的理发店里,有很多外国太太也在这里做发型。锦妤问阿慈:“你想做什么样的发型?” “你替我决定吧,你眼光很好。” 锦妤尽管是短发,可她头发总是变化着,各种卷发,贴头皮的,或蓬松的,她都可以驾驭。锦妤若不是嫁了人,就能去做女明星了。 阿慈头发很长,烫起来很麻烦。锦妤问:“可以剪短吗?” “可以的。” “要不然,就剪到肩膀的位置,先给你烫个一次性的卷发效果看看,好看的话,就烫一个时间长的。” 阿慈同意了,理发室带着阿慈去洗发,又在她头上抹了许多香油。用了两小时,才烫了个效果。锦妤放下手中杂志来检查,她一见到阿慈就笑出来。 阿慈自己觉得没那么糟的。 “很滑稽吗?” “倒也不是,只是有些奇怪。你变化有些大,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你这眼睛不大好嘛。换个发型就认不得了。” 锦妤又带着阿慈去买了洋装。阿慈还穿不惯洋装,她觉得肩膀露出来,胸脯露出来,很暴露。 但阿慈那样漂亮,穿什么都好看的。 锦妤劝她:“你要觉得暴露,就只穿给汉疏看呗。” “为什么要穿给他看?我还是不要穿了。” “那你自己喜欢吗?” “我也说不上来。” “这样,你就为了我穿一次,咱们都穿得这么暴露去逛街好不好?这里都是洋人,洋人脸盲,认不出你是顾太太。” 阿慈说:“就穿一次,不是很浪费?” “咱俩身材差不多,你穿了这一次,以后给我穿不就成了?” 她们便做了这样的决定,一同打扮成夸张美艳的摩登女郎上街去。锦妤还给阿慈抹了红红的嘴唇,阿慈现在就是行走的画报女郎。 她们洁白美丽的肌肤沐浴在阳光下,比艺术品还要美丽。锦妤大言不惭地说:“裸露是女人的自由。” 阿慈说:“你快别说了,小心招来流氓。” 果然有个喝醉了的洋鬼子把她们堵在弄堂口,要轻薄她们,锦妤挡在前面,被他臭烘烘的吻熏地想吐。阿慈脱下高跟鞋,用鞋尖去砸洋鬼子的后脑勺,他被砸晕了,锦妤朝他裤裆狠狠踩一脚,两人怕他追上来,便赶紧溜走。穿高跟鞋还怎么跑?她们扔掉高跟鞋,赤着脚,跑进咖啡厅里,咖啡厅的人把她们当做两个美丽的疯婆子对待。 她们喝了下午茶,要离开,可是没有鞋子穿。 锦妤大方地向金头发蓝眼睛的服务生抛媚眼,用娴熟的法语问他可不可以去为他们买两双高跟鞋。 给小费,服务生什么都能去做。 阿慈说:“你法语讲得真好听。” 锦妤说:“我可以教你。” 天还没黑,她们就不约而同地忘记了锦妤同其他男人做爱的事了。 回到家,汉疏还没回来。他今晚又饭局,应该不会回来吃饭。张妈做了炒菜,是阿慈爱吃的。阿慈来了这个家以后,什么都是按着阿慈的喜好来。阿慈不知锦妤喜欢吃什么,她便问了锦妤。 锦妤说:“我口味很随便的。” “你是南京人,明天让张妈做南京菜吧。” 锦妤笑:“正巧你是北京人,咱们一南一北,凑一起了。” 锦妤又问:“你会说京城话吗?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还有一个同学是京城过去的,他说话可太滑稽了,好像舌头捋不直。” 阿慈小时候也讲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到了上海,别人都不那样说话,她便纠正了过来。 她给锦妤念了个北京话的童谣,笑得锦妤直不起腰。 锦妤问她:“那你想北平吗?” 阿慈说:“还是很想念的,在北京的时候,家里条件虽也不好,但一大家子有许多人,永远热热闹闹的。那时候爹还陪我们玩儿呢,带我们去遛鸟,到了上海,他就只顾着去抽烟了。” “我也想南京,那时候我们家还很有钱呢,哪像现在,欠了一屁股债,我哥的仕途都拴在汉疏的手上,我明明不爱汉疏,汉疏也不爱我,却要为了我的家人和汉疏住在一个屋檐底下。” 因为没旁人在,阿慈才大胆地问:“所以你去找别的男人睡觉吗?” “你还提!” “锦妤,我不是再质问你,我觉得,你若寂寞了,当然可以找别的男人。” “你说什么话,叫张妈小如他们听见了,肯定要说给汉疏。” “你和他睡完就不寂寞了吗...为什么每次我和汉疏做完爱,还是会很寂寞呢?” “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爱情专家。不过这些话你千万不能说给汉疏,你要是说给了他,他就觉得你不纯洁了,他便不会那么爱你,不爱你,就不对你好了。” 阿慈似懂非懂,她邀请锦妤:“今天你带我去了淮海路,改天我请你去我家做客吧。” “去你家?你爹不是抽大烟吗?我去了不是很尴尬?” “姐姐姐夫把他们接南京去了,我家没人。我带你去澡堂子里洗澡,带你去吃白糖梅子。” 她们约好三天后。但阿慈嘱咐锦妤:“去弄堂里不能穿得很风骚,要不然会被当做交际花。” 夜里汉疏很晚才回来,他洗完澡来睡觉,阿慈其实没有睡,她打开灯,乍然的灯光晃了汉疏的眼镜,汉疏问她:“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回来嘛。” “你烫了头发?” “今天和锦妤去逛了淮海路,她带我去尝试的,说是一次性的,睡一觉就又变直了。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阿慈人漂亮,什么发型都好看,汉疏疲惫一笑:“我央了你三年,让你穿洋装,换发型,你怎么不为所动呢?” 阿慈靠他怀里面,汉疏的怀很热,很舒服,“那你的眼光不如锦妤好嘛。” “今天去了锦妤的沙龙?” “嗯,不过我一去,他们就解散了,我休息了会儿,就和锦妤去逛街。” 她把她们做的疯狂的事都省略了。 汉疏被她的亲昵扰得动情,他低头吻阿慈的脸、脖子,很快勾起阿慈的情欲。 “你今天怎么做这么久?”阿慈问。 “过几天要去趟马来西亚出差。” “能带我去吗?” 汉疏也想带着阿慈,他走哪儿都想戴上阿慈,可是这一趟并不安全。 “下一次带你去。” “那你不要玩别的女人。” 阿慈是狗鼻子,她闻到了汉疏身上的脂粉味道,她心里面好生气,却又被他两三下的温柔给哄地气消了。 可汉疏就是这么个风流的男人,他可以不和别的女人做爱,但你让他不和女人眉来眼去,是不可能的。如果他能收敛住,阿慈就对他死心塌地了。 偏偏他管不住自己的本性,他也想,男人出去应酬,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全世界的男人都这么做的,他干嘛当那个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