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永平纪事》 [东汉]永平纪事_1 书名:[东汉]永平纪事 作者:冬月青 文案: 楚归以为他就是意外身亡到一个新世界重新开启一段人生罢了,可是明显重生大白菜哪是随随便便就给你的,不来点刺激,重生个毛线!可他没想到自己一个身正体直的现代好青年,为毛就变成了表面纯良内里招人的总受体!招惹的一个个TM的还是男人,男人就算了,一个还比一个彪悍!嗯,数数,被灭族的大将军,短命的帝王,TM的他一个都不想要啊!当他是个吉祥物不行么!当摆设的! 楚归:嗯,当一朵洁白的被人仰慕的高岭之花也是可以的,被人采也可以有,被男人采不可以有! 大将军:呵呵,你可以考虑当一朵秋天里的菊花! 楚归:阿西吧!这样的男人要来干毛线! 单纯聪慧文武双全受X腹黑煞星温柔攻;1VS.1;HE,宠文,报仇雪恨 一句话简介:大将军和皇帝都喜欢我肿么破!(感觉有点苏,好羞耻) 故事发生的朝代从东汉第二代皇帝汉明帝到第四个皇帝汉和帝,嗯,汉明帝就是光武帝刘秀与阴丽华之子,而本文小攻母亲就是废太子嫡长女,外祖母是废后郭太后。涉及历史人物较多,但YY也很多,不要考据啊。不过大家感兴趣也可以多了解了解相关的历史。 PS.1.这篇文的故事主要是因永平年间的事而起,主要不是写永平年间的事 2.写古风文每次设定背景多打了擦边球,老想直接拿历史开刀了,以前总觉得驾驭不住,不敢直接写,现在嘛,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管写得好不好,写了再说。。。这篇文在蝶岸之前先开,大家感兴趣地捧个人场哦。。。3.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报仇雪恨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归,窦宪 ┃ 配角:许然,杜安,钟离意 ┃ 其它:单纯聪慧文武双全受X腹黑煞星温柔攻;1VS.1;HE,宠文,报仇雪恨 ☆、1.鹿鸣书院 永平二年,也就是汉明帝即位后第三年,随着护羌校尉窦林获罪得诛,拉开了窦氏一族衰亡的序幕。永平五年,汉明帝因窦家矫阴太后诏,令六安侯刘盱休掉发妻,再娶窦家女,大怒,窦氏一族朝中为官者几乎尽数免去;同年,窦家家主安丰侯窦融去逝,汉明帝拿窦氏一族开刀更无所忌惮。不久,窦融嫡长子窦穆及嫡长孙窦勋及窦勋弟窦宣,俱死在狱中。 是年,窦宪年方十六,乃窦穆嫡长孙、窦勋嫡长子。 时间再倒退几年,大约在永平元年的时候,年方二十的新世纪大好青年楚归,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变成了一个出世未久的婴儿,裹在襁褓中竟然被扔在了深山里。耳边还有潺潺溪水声,触目是高大森森的树林,清晨的阳光从树梢中洒下来,如果不是眼前的情境,楚归肯定要感叹一声这环境真好。 可惜他被丢在这里久了,地湿露重的,让他十分难受。他扑腾着小身子也没能挪动分毫,没几下便控制不住哇哇大哭起来,顿时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山谷。 却说也是楚归运气好,虽这地处南境的深山老林,不远处却有一座院名叫鹿鸣书院,创办人为当世大儒,西汉末年为避战乱,携妻、子躲入这深山老林中,一呆就是三四十年。即使战火平息后,这大儒也没有离开,仍是守着这书院,过着清净简单的日子。 这大儒早已去世,如今的院长是他的独子楚颜,如今已三十好几的年纪。楚颜虽年幼便与世隔绝,可在深山老林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其父的教养下,学问却是当世一等一的好。即使很少涉世,却也早已声名远播,周边各郡很多大族都将子弟送过来读书。即使如此,但鹿鸣书院位于深山野林,各处都不是很方便,楚颜收学生讲究个缘分,因而鹿鸣书院的学生从来也不超过二十个。 楚颜清晨都有在山中漫步的习惯,山中空气清新,早晨伴着山光雾语,从来都觉如醍醐灌顶。这日恰好听得婴儿啼哭声,寻声过去,只见谷中溪边不远处有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楚颜心中大异,什么都不及想,便将小婴儿抱回了书院里。这楚颜如今三十好几,却也未婚娶,外人只道这深山野林,好家里的姑娘,没人父母愿把女儿嫁到这的。 本还在哇哇大哭的楚归,看到一个好看的男的看着自己,顿时便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又带着渴望的看着对方。这么荒的深山老林,这么巧地看到一个漂亮人物,楚归再傻也知道得好好卖萌抱紧大腿啊,要不然小命都玩完。 楚归很久也没能弄明白是什么样的天意和巧合,上天要和他开这么一个大玩笑!他好好地一个21世纪的三观正能量的正直青少年,怎么会就这么匪夷所思地掉在了东汉永元元年的一处深山野林之中。好吧,他应该感谢上苍的,谁让他年纪轻轻、满是热血地鲁莽跟了什么驴友团,跑到湖南重庆贵州交界的深山野林之中,要感受什么大自然真正的神秘迷人。后来楚归才知道当时这地境被称作南山,还是所谓的蛮夷之境。 结果他体力不支、经验不足,便悲催地失足跌落山崖,这简直比一跌回到解放前还夸张,他可是一跌跌了两千年,回到了公元初,穿越了时间,缩小了身量。呵呵,他还能和耶稣生活在一个时代了。 他应该感谢上苍还能给他一次生命,给他一次活着的机会,毕竟,活着比什么都强嘛,活着就是人与生俱来的职责,生存繁衍就是所有生命与生俱来的使命。可是,还是暂时让他为他上一世的生命默哀一下好,他的爸妈,他的亲人,他的同学,他的朋友,他要和他们永别了,他还没见过的恋人和妻子,还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哎,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好吧,这默哀也就能维持五秒钟而已,他这小婴儿的身子和大脑根本就不顶事,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像光怪陆离的新鲜事物一样大量的涌入,没一会就让他十分地疲倦嗜睡,这么点时间,他都只能尽量拿来卖萌抱紧大腿求生了。 所幸这卖萌还是很成功的。这好看的男人穿着一袭云白长衫,青丝长发只松松挽了个髻,飘曳到腰部以下,如瀑如云,加上这周身的山人出尘气质,简直迷人得不要不要的,楚归被抱在男人怀里时,脸蛋可耻地红了,心跳可耻地砰砰砰了,他觉得这人真温柔、真好看。 山中不知岁月,转眼楚归便长到了十四岁。说来还真是巧,这男人让楚归随了他的姓后,便取了个归字,竟也和他前一世的名字一模一样,不过再耸人听闻的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了,他倒也不在意这些巧合了。只是再回首,还真是恍如隔世,前一世那些因缘,除了偶尔引得几丝怅惘,楚归倒也真像个十四岁的孩子般,再也毫无挂碍了。 此时正是初秋时节,天气凉爽,楚归如往日一样,晨间在山中像猴子一样奔了几个来回,洗漱一番,诵读了几篇他小爹交待的书经,吃过早饭,便到了早课时间。他小爹有近二十个学生,每两三年便有年纪大了入太学往更高处奔或出山在家族安排下出仕或娶妻生子谋生了,因而每两三年倒也有新的学生入学。 不过,自楚颜捡到他后,便很少收新学生了,现在书院里也就十多个学生,楚归还是最小的。楚颜是老来子,他父亲有他时年纪已比较大,因而去得早;无人管束,他到如今也没有娶妻生子。刚开始带小楚归时,简直整天都是手忙脚乱,鸡飞狗跳;幸好他不是一个人。 书院里除了楚颜一个教书先生外,还有一个教学生武艺的,便是楚归的大爹。楚归的大爹也是楚颜当初从山中捡回来的,当时身受重伤,那时楚颜才二十多,照顾并治好他后,这人便以身相许了。最初楚颜父亲还在世时,楚颜还有所犹豫;等到他老父亲离世后,又经不住这人的死锤烂打,所谓好“女”怕缠郎,经了许多事,终还是接受了这人。 楚归也很是无语,这以身相许哪是报恩,明明就是占便宜嘛;如果他早个几年,他也想以身相许啊,当毛儿子,当然,现在也就只能想想了。 楚归大爹名叫当义,身量一米八左右,身材劲瘦,但能感觉到身上的肌肉爆发力很强,眉目轮廓有些深邃,鼻挺而尖,楚归觉得他大爹定是个少数民族,像是西北一带的,但是西北一带受重伤流落到南境深山野林中,还是有点奇怪,楚归燃烧的八卦灵魂猜测他大爹可能是北方派过来的刺探,结果中了他小爹这美人计。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因为他大爹小爹都对他特别好,他小爹捡到他后,年纪已经不小,楚归和一般小孩不一般,乖巧懂事又玉雪可爱,楚颜便觉得这是上苍对他们的恩赐,他们注定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能捡到楚归,他们觉得像命中注定一般,这便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的缘分。 他和当义便将楚归作亲生孩子一般养大,也算是延续了楚家香火,让他面对他父亲和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稍稍没那么愧疚。和这些比起来,他大爹背后的过去,又算个毛线啊,他还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呢。 不过两个大男人都是没带过小孩的,幸亏楚归也不算真正的小婴儿了,否则被他们玩死几道都不知道。当义在山中抓了一头刚生崽的母鹿给楚归挤奶喝,两人磕磕碰碰,总归把楚归平平安安养到这么大,不仅身强体健,还聪明伶俐,让他们看着就老怀大慰。 神奇的是,楚归虽然和楚颜没什么血缘关系,但日子长了,楚归竟然和楚颜越发有几分相似了,只是楚归的面貌更稚嫩。而且不仅面容有些相似,连性格、脑子里面想的,很多时候都很像,即使是亲生孩子,也只能这么个像法了。这不仅让楚颜更是大叹惊奇,当义更是喜爱这个孩子了。 书院上午由楚颜教授四书五经和杂艺,下午便由当义教授他们骑射和武艺;山中岁月清净,倒也没有其他俗事烦扰。当初楚颜挑选学生时,便也是选的性子沉稳、天性聪慧、家风颇好的小孩。 楚归在书院年纪最小,又是楚颜和当义的小孩,从小性子也活泼得很,向来倍受师兄们喜爱。 晚间,楚颜将楚归叫到书房,他颇有些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又被他小爹发现要挨训了。不过他小爹向来心软,他倒不怕,撒娇耍痴一番,再大的火他小爹也发不出来了。到如今,除了多一世的记忆,他心智反倒真正变成了个小孩子,和一般的小孩子无二般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啦啦啦,大家多多捧个人场啊,打滚求收藏求花。。。(呜,大家觉得某冬不萌的话,放哪只出来溜溜?) ☆、2.离开 鹿鸣书院位于的山谷虽然局势开阔,但用作书堂、学舍和骑射场地后,能得的开阔的平地便不多了,毕竟是在山中。但山人自有妙计,依山向阳之处,就着山势和山体伸出来的部分,凿石凌空架木,围着山体倒也造了许多屋子和楼阁;楚颜的书房和便在此处,楚归一家的住处也是在靠西的一角,除此之外其他便是书阁、琴房、画室、冥思堂。 虽说依山而建,但房子之间的空间是留足了的,整个布局也并非死板的一整排,而且处的地势较高,视野、通风、采光都很不错。楚颜的书房布置得很简单,靠窗一张长榻,三面墙全是木架,对面和左侧面全是书,右侧则是学生的作业、教本、笔墨之类,房中铺着一张竹垫、一层兽皮毯子,正中靠墙些放着一张很大的案几,案几上杂乱地摆着许多书。 靠窗长榻上也摆着一张矮几,其上摆着茶,几碟点心,楚颜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案前注书,而是有些悠闲地坐在长榻上,矮几上放了本书也没看。看到楚归像等了许久似的,将他拉坐到跟前,给他温柔地擦了擦额上的汗,喂了喝了杯茶、吃了几块点心,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楚归倒也习惯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等楚归缓下来,楚颜道,“归儿,你许师兄来年开春便要赴洛阳入太学,归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想也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楚归顿时露出兴奋的神情,“爹,你让我也去洛阳入太学吗?” 楚颜见他这兴奋的样,有些好笑,又有些怅然,“本来你年纪还小,我们也不放心,但你许师兄向来颇疼你,这次他要先回蜀地看望父母,再由汉中经长安再到洛阳,你若跟着,能见到的地方风情方物倒也颇多。你大爹说,男孩子还是要多见见外面的世界才好,好男儿志在四方。想想也是这个理,你便跟着你许师兄一道上洛阳吧。” 楚归知道他大爹肯定是早不耐烦他这个大号电灯泡了,能把他踢多远就踢多远才好。但真要离开这个他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倒还有点不舍,不过他现在是年轻人的心性,想着可以去洛阳,见见两千年前的繁华古都和帝王盛世,那点不舍早就被挤得烟消云散了。 很快楚归便跟着许然上了路。许家是蜀地大族,许然和楚归往西到了离得最近的村庄,那里有许家接应的马车和家仆。许然如今二十一岁,家中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当初他爹娘生了两个儿子,再想生个女儿的,结果又生了个儿子。但许然生下来清秀可爱,又斯文懂事,和他那两个皮猴子似的哥哥完全不一样,从小在家也是最受宠的。 许家是富贾之家,并非书香门第,但许然父亲有几分见识,许然的两个兄长不是读书的料,但许然性子沉稳,又有几分天赋,他父亲花了好大功夫把他送到了鹿鸣书院。 许然七岁那年便被送到了书院,那年刚好也是楚颜捡到楚归的那一年。许然自己没有弟弟,对白白胖胖、玉雪可爱的小婴儿十分好奇,而许然生得清秀,性格温柔,从小便对楚归十分照顾,也是楚归十分喜爱的一个师兄。 许然身边跟着一个书童,楚归倒是一个人。实际上书院里除了楚归、当义、十几个学生,还有一对砍柴做饭的中年夫妇,好几个干活的小厮,而且那些小厮各个身强力壮,身怀武艺。 其实楚归倒也挺疑惑的,这么一个位于深山中的小书院,即使收些学生的束脩,但也没法供养、招揽这些看着就挺不一般的人物啊。但楚归是个心大的主,他来这里时就是这样了,也懒得刨根问底。 [东汉]永平纪事_2 楚归作为新世纪的正直青年,自然不习惯专门要个人服侍他,所以他身边也没个书童或小厮。这次他第一次出远门,他爹本想让他身边跟个小厮,照顾他起居,还能保护他安全,不过被他拒绝了。一来跟着许师兄有个照料,衣食住行、人身安全都是有保障的,二来楚归真不习惯有个人跟着照顾他,他大爹所幸也不让人跟着他了。 楚归三人在山中行了一整日,日暮时到了个落脚点对付一夜。这落脚点在主要山路的固定几个点都有,就是一个普通的茅草屋,没有门,里面有一张不大的几块木板搭的床,床上铺着一些茅草树叶之类的,供山中夜行的人将就对付休息而已。 楚归、许然在山中生活这么多年,这些早就习惯了,在茅屋里生了一堆火,热了些吃食,收拾一番便准备睡觉了。现在正是初秋时节,天气转凉,茅屋里生的火既能取暖,又能驱赶山林中危险的野兽动物,但是以免走水,三人还得轮流着守夜。 楚归向来是很喜欢秋天的,秋天带有一股子成熟收获的味道,山间林木有些树叶都黄了一片片的,和那些四季常青的林木夹在一起,显得特别好看。树上的果子,河里的鱼,都到了成熟肥美的时候,春末夏初生下的幼崽们,到了现在也基本已是身强体健;在楚归看来,山里的秋天,就是带着浓浓的成熟味道和收获的喜悦。就像生命的G潮一样,即使尾随的是凋零的冬,也不妨碍这生命的喜悦。 所幸三人都年轻,囫囵对付了一晚,又是神清气爽;而且在山中行走,空气清新,累过后只觉身体浊气仿佛被排除一样,体态越发轻松。楚归上辈子就很喜欢爬山,前世他虽然体质不太好,爬山爬一会就会很累,气都喘不过来,可是过了那阵,反倒觉得身体越发轻松起来。这十多年以来,他一直和师兄跟着大爹学习武艺,这辈子身体倒好了很多。而且这山中行走,总体来说还是下山,倒也没有很累。 初秋的山中一派好风光,三人走得也不亦乐乎。不过脚程很快,第二天天还未黑就到了许家人歇着的村子。 许然本以为他父亲只派了他家仆来接他,未想竟然看到了他二哥许游。许然七岁便离家求学,一年也才回家一次,许游看见他弟便兴奋地上前一把将许然搂到了怀里扑棱他头发,开怀笑道,“好像又长高不少。” 许然在楚归面前一直都是温柔大哥哥的形象,在出轨面前这样被自己兄长像小孩子一样对待让他很不好意思,好不容易从他兄长魔爪逃出来,许然有些别扭道,“二哥,你别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说着还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楚归,“这是楚归,是楚先生的孩子,要和我一起入太学。楚归,这是我二哥许游。” 楚归向许游见了礼,许游随意地摆了摆手笑道,“长得可真可爱。” 许然长兄如今已继承家业,虽小时也是个调皮捣蛋的主,但成家立业后已沉稳许多,只他这个二哥,不喜读书,平素游手好闲,颇有些纨绔子弟的作风。 “二哥,你不会又闯祸了,爹才打发你来这接我的吧?” 许游不在乎地笑道,“闯啥祸,不就逛了几次红牌楼被老爹发现嘛。再说,哥哥我向来可是很疼你的,你这么说倒让哥哥伤心。” 许然虽那般说,却也知道从蜀郡到这,跋山涉水的,不是一般的辛苦,他哥哥向来那般纨绔模样,肯吃这般苦事来接他,对他的疼爱自是不用说的。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家人之间黏黏糊糊倒是不好意思的,他便也只瞪了他二哥一眼,让他又大放厥词。许游也不以为意,他就知道他这斯文清秀、知书识礼的弟弟,有这股子书呆气,放在别人身上他是看不惯的,可是放他宝贝弟弟身上,他就觉得哪哪都可爱。 楚归觉得许然二哥也是个自由不羁的人物,道,“从蜀郡到此地路途迢迢,许二哥辛苦了。” 许游见状噗嗤笑道,“还是小楚归善解人意,等到了蜀郡,哥哥带你去逛红牌楼。” 楚归也不是真正的十四岁少年了,心里门清那红牌楼是什么地方,听得许游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耳根不由自主有些发红。上辈子他可是新世纪正直好青年,听话乖巧懂事,最冒险的也不过是跟着驴友到处玩而已(当然,那次失足坠崖完全是意外),红牌楼这种地方,他表示完全没有去过,顶多也只是听过天上人间和东莞而已。上辈子加这辈子他都是个雏,不过乍听许游要带他去红牌楼,真到上纲上线,他倒不好意思了。 许然见状生气道,“二哥,你不要带坏小归。” 许游见他弟弟真生气了,便连声告饶,心里却觉得楚归这小孩好玩的很。 许家来的人并不多,许游和三四个家仆,还包括两个车夫。一行在村里歇了一晚,次日便赶早往蜀郡去了。 这下楚归便是深切感受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了;幸得他们从书院向西,很快就到了巴地也就是重庆的地界了,剩下这段在他前世看来不远的路程,也足足走了近十天。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开个预收没卵用啊。。。o(╯□╰)o在网上看到痛经的话耳朵里塞两个酒精棉球,塞了后耳朵里跟火烧一样,暖呼呼的,感觉真的有效。。。 ☆、3.蜀郡·初遇·红牌楼 楚归一行到达蜀郡时已将近日暮,远远便能看到蜀郡郡治所在的城门了。这天是大晴天,傍晚的云霞特别漂亮,据许游说,常年隔三差五便会下雨,潮得很,即使无雨,或云或翳,能出这么大的太阳,看到这么漂亮的云霞倒是少的,他们倒是运气好。 尤其蜀中多银杏,这个时节,正是银杏叶金灿的时候,伴着这落日长空云霞,倒是美得厉害。从远远看见城门起,一路上楚归便将马车的帘子掀起来,看着周围高大的银杏树,间或夹杂着许多樟楠槐桐,在楚归眼中又是漂亮又是新奇。许然见他小师弟这幅欣喜的模样,心中也是欢喜得紧。 据说小孩子身体的有机质要比成人含量高,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的无机质成分便会增高,所以小孩的身体更柔软。不知道也是不是这样的原因,楚归几个年轻,从巴东、巴西经广汉郡而来,一路颠簸,带着点兴奋劲,那些疲累倒消得快。当然,他们常年长在山中,又习得武艺在身,身体自也是非常人能比的。 快入城时,马车速度减缓下来,城内不能骑马,车辆的速度也不能过快。这时,只见一骑青衣轻骑风驰电掣般从车边经过,带起的风将楚归头发都扑得迷了眼,楚归眨了眨眼,只看到惟首那人身材高大劲瘦有力,一身煞气逼人,如边关朔风过境一般,不由有些惊呆道,“蜀中竟然也有这般高大威武的汉子!” 许游兄弟二人听得不禁有些好笑,许然轻轻拍了拍他脑袋,斥道,“怎么,蜀中就不兴有威武男儿了?!” 许游也不以为忤,笑道,“不过这看着倒真不是蜀人,蜀郡为西南重镇,北接陇地,南邻滇境,物产丰富,四方来往熙熙攘攘,不仅能见到西北戎羌,西南夷也是很多的,有时还能见到东南边掸地甚至天竺来客呢,尤其天竺人、昆仑奴,长得更是特别。” “果然先生让你出来见见世面是对的,瞧你这样子,去了洛京可别丢师兄的人。” 楚归讪讪摸了摸鼻子,挨到他师兄撒娇起来,又是笑闹一番。 几乎踩着闭城时间一行人进了城,这时街边的摊贩商铺多数都歇了,许游便让车夫稍快些,等过几日再带他们出来玩。很快到了许府,许父许母还有许然大哥许立都在门口候着了;许父许母许是年纪大了,看着都比较干瘦,不过都很和蔼慈祥,许立倒还比较高大,显得有几分沉稳严肃。 许母一见着常年在外求学的小儿子,便满心满眼的关怀疼宠,瞧他哪哪都是在外受苦受累了,从头摸到手,在楚归看来就像是带着泪花的X射线了。许父让许母别闹笑话,进去都歇着再说,自己也是一双眼睛都盯到小儿子身上了。 许家人听得楚归是楚先生的孩子,再加上他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黑溜溜的一副惹人喜爱的模样,许父许母本就精神爽,这一来对楚归也是喜欢得紧。许家虽是蜀中富贾,但房屋也并不是十分豪奢;许氏兄弟三人各有自己的小院子,许家本来为楚归安排了单独的院子,许然让他和他住一个院子里,这样自在些。 许家都是本分人,全家上下都对许然宠得紧,楚归也跟着沾了几分光,许家两个哥哥倒是被嫌弃了。许然在书院里,向来是十分温文沉稳的,在楚归面前也一直是个温柔大哥哥样子,乍看到他许师兄被全家像小孩这般又疼又宠地对待,楚归倒是觉得有点喜感;莫名觉得和他在书院时的境况很像,大有引为知己之意啊。 许家日子简单安宁,歇过几日后便都养足了气神。这天许游说要带他们去城中逛逛,见识些好玩的东西。 蜀郡城中十分热闹,买小吃、手工品的摊贩都特别多,楚归在山中呆了十多年,乍见到这俗世热闹场景,倒真像个刚出山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一样,觉得哪哪都是新奇。叶儿耙、烤肉串、烤鱼虫、凉粉、醪糟、肉饼、甜糕,虽说没有后世的辣椒和土豆,可各色各样的香辛料和各式小吃糕点,楚归没见过的吃食也多了去了,也有后世他根本没咋见过的蔬植,而且胜在地道新鲜。 不过蜀中吃食倒是一如既往的美味,楚归整个人是不亦乐乎,直看得许然好笑。 在城中有名的方外楼吃过午饭,三人晃晃悠悠,倒把城中大半特色地方都逛得差不多了,楚归食量也是惊人,虽已吃得肚皮瓜圆,有好吃的仍来者不拒。 这是蜀城也没有很大,南北五里有余,东西四里左右,布局也很简单,官府衙役、兴盛繁华之地多沿锦江左右分布,不过妙在锦江两岸的游人道修的很是齐整,江边在垂柳花枝掩映之下,有一米来宽的行道,行道间隔着还有石椅;而垂柳花枝草丛大概有一米来宽,比行道地势稍高些,垂柳花枝之旁又是一米来宽的人行道,人行道旁边载着高大的银杏、樟楠怀桐,两旁的银杏、樟楠槐桐之间是能容四辆马车的车道。或是沿江边行道看江景,或是在人行道上看街边的繁华商肆,再这样天气好的日子,都是优哉游哉。 楚归白天吃得多了,晚间许游便没带他们去酒楼,只神秘兮兮地对两人道,“晚上哥哥带你们去个好去处。” 许然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看着楚归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扫兴,想着有他在,也不会闹得太过的。 他们上了马车,悠悠荡荡穿过两条小街,过了一座石桥,便来到了蜀郡盛名在外的红牌楼。 红牌楼位于锦江的一道河湾处,那一带都是蜀郡郡城的销金窟,到了夜间繁华异常,河对岸一溜隐隐烁烁的红灯笼,掩映在草木夜色之中,或喧哗或丝竹之声,遥遥飘到对岸,散发出勾人的诱惑力。 楚归这两世都是个童子鸡,还都是正直青少年一枚,哪来过这种地方。上辈子他是没机会了,现在能见识到两千年前的秦楼楚馆,说真的他心里还真是十分激动。 许游是这里的常客了,小厮熟门熟路便将他们带到了里面的雅间。红牌楼分为前楼和后院,前楼有五层,中间是直到顶的大厅,二层和四层都有舞台,后院则多为恩客过夜的场所。 令楚归惊讶的是,红牌楼里倒没他想象的露骨,顶多陪个笑、喂个酒、坐个大腿啥的,二层舞台上有琴舞表演,大堂都不是很喧哗。不过看他师兄那隐忍的表情倒很是好笑,许然这个有点呆气的书生,见到这些男女之间逾矩的行为,又是恼羞又是痛心,好像这些失礼未教化都是他的罪过一样。 许游大概为了照顾他这个弟弟的感受,又或者考虑到楚归年少,又是他弟弟先生的孩子,不能太过分,倒只是叫了几个姑娘弹弹琴、唱唱歌、递个酒啥的,十分规矩。不过楼里的姑娘都被□□得十分出色,娇莺婉啼,带着蜀地软软平和的音调,个个如水一样;但性子也是爽利的很,并不刻意逢迎讨好,却又十分体贴善解人意。直让楚归心中大叹,这个个妹子真是心怜啊。 蜀中盛产美酒,配着美人小曲,不知不觉,楚归竟喝了小半壶下肚。许然羞窘得不行,自顾不暇,也没顾得上管束着楚归了。楚归一时肆意,倒晕乎乎有些熏熏然了。 到了亥时初,许游打点一番,便准备带着喝醉的弟弟和喝晕的楚归回去了。才出雅间,没走几步,只见一间雅间的门正好打开,楚归不经意望进去,只见层层纱幔之后,透出一个大刀阔斧坐着的男子身影;最令楚归心惊的是,那男子一身的煞气,隔这么远,在这温柔乡中都十分萧杀凛冽地传过来,直让他觉得后背一凉,酒意都像醒了几分似的。 楚归忍不住打了个冷噤,迅速撇开视线,本能之中直想离这人越远越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越低越好,就像广袤草原上的兔子,瑟缩着自己的存在感,不被天上盘旋巡视的鹰发现,这是回避危机感的本能,不想成为猎物、生存的本能。 当然,凭楚归现在一副熏熏然的感官,也没法发现那人的视线早抓住他了,不过那视线也只是习惯性地审视一番。 从那雅间出来之人与许然相识,两人寒暄几句,便各自道别离开了。直出了红牌楼,上了马车,离开被那视线攫获住的感觉,楚归才感到稍好受些。 转眼在许家呆了大半月,十月初的时候,许然和楚归便离开许家,启程往汉中、长安而去,转道再去洛阳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于楚归来说,都是十分新鲜而又充满好奇和热情的,一想到要去两千年的繁华古都,楚归这个前世来自新世纪、这世才出山的毛头小子,简直满身满心的的兴奋和喜悦。不过多年以后,楚归想到年少无知的自己,对于自己主动羊入虎口的兴奋,也是满满的心塞,不提也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都虽然有红牌楼这个地名,但现在已经没这个地方,也没听说这地方以前是秦楼楚馆之类的,只知道望江楼那带是,嘿嘿,完全是因为红牌楼这个名字有感而发。。。 ☆、4.洛阳·元宵·再遇 许家将盘缠、行李、马车等一应物事给许然打整好,许然、楚归、外带一个书童,三人便上路了。楚归和许然都有武艺傍身,许家倒不是很担心他们的安全,只是他们涉世未深,出门在外,吃点亏、上点当、受点骗总是在所难免的,即使心中挂念,但也知道男儿总要在外磨炼,长在父母羽翼之下的雏鸟是飞不高的。 一路上都是许家在打点,楚归厚脸皮地蹭吃蹭喝蹭住,倒是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都认识许然十多年了,他这个许师兄,在鹿鸣书院呆的时间都要比和许家人呆一块的时间多得多,对他一直都是当自己亲弟弟看待,这些还要扭捏,倒是见外了。因果因缘,总是起在此处,结在彼处,受之倒也不必惶恐,给之亦是怡然自得。 出蜀地、转汉中、过长安、往洛阳,一路辛苦自是不必说,楚归倒满心感慨,这中华大地,真真只有自己一脚一脚地量出来,才能真切感受到其中引人之处。蜀中秀丽、秦岭磅礴神秘、长安旧都苍凉,将近两月有余,堪堪在除夕之前,楚归三人到了繁华鼎盛、气运正旺的都城洛阳。 洛阳北靠邙山,南依洛水,坐西向东,南北长约六里,东西长约九里。楚归一行到时正是上午,只见洛阳城门高约三丈有余,宽约两丈有余,全是大长石筑成,临到近前,那集聚人气的繁华鼎盛,染上穿越历史的巍峨苍凉、端庄严肃,一时间让楚归不禁有些恍然,不禁喃喃出声道,“这便是洛阳都城啊!” 许然见他小师弟这副模样只觉好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进城吧,瞧你这模样,一座城墙就把你迷得三五六道的,若是你以后见到洛阳王宫,岂不是要五体投地了?!” [东汉]永平纪事_3 楚归也不作辩解,只是调皮道,“说得师兄你到了王宫见了帝王便不需要五体投地似的!” 许然一路虽都作正色,但他也长年长在山中,一年顶多回到蜀郡次把,如今到了这天下的王都洛阳,不激动也是假的,只是端着而已。此时正值除夕,街上热闹非常,置办年货、过年的喜气十分浓烈。 此时太学早已放假,许然二人也要等得年后元宵过后,才去太学报到。许家在洛阳也置办得有房子,虽不在大富大贵之地,但各处都十分方便,许然兄长许立为行商便宜,一年也要上京两三次,每次在这住上小半月。 许家在京的房子有人留守照看,这才得了消息,便在城内候着了。接到许然三人后,便直接回了许家。许府坐落在城西二里巷南边,是一座三进的院子,门前有两颗枣树,都已挂上了红灯笼。许家家仆早已将房间打扫干净,候着许然和楚归了,为了就近方便,楚归也没有安置在别的院子,便直接住在了许然院子的东厢客房。 洛阳城以王宫为界,东西皆有七里街、六里巷,有河自西向东从洛阳城中蜿蜒而过,除此之外,王宫南门之外东西延伸,有一条依河道人工稍加开凿修整的护城河,百姓叫作小洛河。许府便是位于西二里巷南边的小洛河边上,俗话说山南水北为阳,沈府在小洛河北边,又从地下引暗河从西往东,在府中西南处胥了个小池子,地下又修暗道将水从东边又引到小洛河中去,虽是商人之家,却既是便宜,又是雅致。 王宫以西多为南北四方货物集散之地,西四里有洛阳大市,达货里、通商里、退酤里、治觞里、乐津里、调音里在其四周,一年四季人声喧沸,正是一派太平盛世景象。再往四周,便多是居住寻常百姓。 王宫以东多居住王公贵族、经世大家,靠近王宫的里巷,往往也就只有两三座王公府邸,再往外,也多是世家大族、文臣将相府邸,再往外,亦多是或沾亲带故、转八弯子带点瓜葛或有点本事的皂吏了,东四里巷靠南点有个洛阳小市,不过和西四巷大市比起来,规模要小很多。 王宫以南两里有余,则是灵台、明堂、辟雍和太学所在之处,灵台是以观天象之用,明堂是布政教化之所,辟雍则是皇子及王公子弟就学之所,同样也是祭祀孔子、行典礼之处;太学则是从全国各地或推荐或选拔的优秀子弟就学的场所,每年考核优秀的便可直接入五府为郎或給事。再往南,过了洛水,出了外城,则是全国货物集散之地的通市和四方外族的馆邸。 王宫以北,皇家的别宫便直连邙山了。 这年除夕许然和楚归便是在京城许府里过的了,好在许府家仆早就将诸过年般事宜打理妥当,该行的礼节倒都走到位了。团圆饭只有许然、楚归,再加上许然的书童许松三人一起吃,倒有些冷清。往年寻常楚归都是在山中和两位爹爹一起过,加上没有回家的学生,许然也是回蜀中老家,人丁众多,都是热闹得很。 到这时,楚归便不禁有些想念他两个爹爹和书院里的师兄了。晚间的时候,城里响起了热闹的爆竹声和锣鼓声,热闹非凡,许然三人要在府中守岁,也没去凑这个热闹,三人喝点清酒,晚点小游戏之类的,虽有点冷清,时间倒也过得飞快。正是这般,楚归思亲的情绪便愈发有些浓了,挨过了点,便早早去睡了,心里不禁感叹,这年头,都没法给他两个爹爹发个祝福啥的,真是淤得慌。 春节里,许家相熟的,许府管家早安排好了送礼上门,许然和楚归两人,也只走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同门师兄处,春节便也了事了,悠闲得很。很快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洛阳大市一大圈、小市一小圈、小洛河一溜,都有热闹非凡的灯市,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市街豪肆还是小摊小贩,都是卯足了劲,要在这一天热热闹闹、快快乐乐、喜气洋洋的。 东汉女性相对来说,约束不如后世那么大,即使独尊儒术已经确立,但黄老思想和殷制影响还在,母族的地位还是比较高,那些三纲五常、贞洁烈妇对女性要求的纲纲条条,还没那么具体确定不可突破。但即使如此,这个时代女性的自由也是大大缩小了,而正月十五这天,连大家闺秀都可以出来赏灯了,正是一年中所有人难得放松热闹的时候。 这天,楚归、许然、许松三人也兴致勃勃去逛了灯市,从小洛河到洛阳大市,又经达货里、调音里转到小洛河边上,一路上简直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楚归见到的各式花灯也比后世他见到的精巧、栩栩如生许多,一路上直让他惊呼不已,他喜欢的太多的,最后央了他许师兄给他买了个猫熊啃竹和有凤来仪的花灯,那猫熊做得憨态可掬、十分逼真,楚归见着就喜欢得不得了,那有凤来仪花灯的凤凰做得十分漂亮,那位于竟都是用真正的七彩的羽毛粘上去的,楚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凤凰花灯,也忍不住要了。 调音里多是歌乐教坊之地,那带的小洛河中,有很多花船在河里游走,又引得许多百姓在河的两岸围观。楚归三人简直是被人群推送着,沿着小洛河一带行走最后到了小洛河的一座拱桥之上;忽的只见河中有一艘十分高大漂亮的花船游过来,四周的人群顿时莫名兴奋起来,桥上的百姓推推攮攮起来,楚归一时不察,竟和身边一名四五岁的幼童一起被挤下了桥。 许然见状忍不住惊呼道,“小归!” 周围人群见状立马往后退了一圈,将楚归和那幼童原来所站之地空出来一大片,都像表示楚归和那幼童掉下河与他们无关一般。 楚归情急之下一把抱住那幼童,提气轻身飞向就近一艘小船,借力一点,没把住惯性直直飞向了那艘高大漂亮的花船,一个飞燕回身便稳稳落在了那高大划船的甲板上。 即是这般,楚归都没舍得扔掉手中的花灯,一手抱着幼童,一手攥着两只花灯。可是这般终究勉强,落地时那花灯的左手一个不稳,直往船舷边站着的几个人飞了过去。 周围围观人群想看把戏一般,顿时响起了一片叫好声,让楚归一阵无语。不过才逃险境,楚归发现现在的境况也不是很妙。只见甲板两个强装威武、身穿甲罩的士兵走过来,见到擅闯的怀里还抱着的楚归,中气十足地怒斥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 楚归顿时有些苦了脸,直叹自己倒霉,出来看个花灯也闹这么一出。他往那边明显站着的主事的人群瞧过去,更是一脸黑线,只见自己两个飞出去的花灯,那个熊猫啃竹的砸到了一个高大威武的男子,那个有凤来仪的砸到了一个十分清秀漂亮的年轻些的男子。更要命的是,那被熊猫啃竹花灯砸到的男子一身煞气,让楚归觉得有点熟悉,看他被砸到后黑沉的脸色,楚归直想退避三舍。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城的布局设计,参考网上查到的资料,还有部分网上可能没那么细,就是自己编的,大家看看乐呵乐呵得了,切勿考据较真哈╭(╯3╰)╮ ☆、5.钟离意 那群身着华丽、气质不凡的几人往这边走过来,惟首的看着稍温和的一人问道怎么回事?那一身煞气的男子提着那熊猫啃竹花灯,那清秀漂亮的年轻些的男子提着有凤来仪花灯,看着莫名有些滑稽。 楚归有些心虚地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那惟首的男子听得有些不耐道,“即使如此,你也冲撞了我的贵客!” 那旁边一身煞气的男子反倒劝道,“梁兄不必生气,我看将这少年送回岸边便好,这元宵佳节,何必扫了兴?!”楚归见这人一身煞气,没想到声音低沉,倒十分好听;嗯,说的话也中听。不像那看着温和的男人,凶巴巴的。 “既然如此,便依窦兄之意了。” 楚归抱着手中的幼童,被送到旁边接驳的小船回到岸边,回身时还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两人手里拿着的他的花灯,他又不好意思要回来。那年轻清秀漂亮的男子见状娇笑道,“这个便当你冲撞的赔礼送我们好了!” 楚归一听,心道这人原来是女扮男装的,难怪看着这么清秀,一时被唬得回了头赶紧往旁边的小船走去。后面只传来那女扮男装女子的娇笑声道,“这人还真是个呆子!” 楚归最后只听得那一身煞气的男子低沉的声音训道,“大妹,别胡闹!” 等到楚归回了岸时,那幼童的父母和许然主仆二人,早在岸边等着了,皆是一人比一人急的神态。幼童父母将幼童抱过去,对楚归千言万谢,倒弄得楚归有些不好意思了,又对自己孩子上摸摸,下摸摸,被吓到的心才落了地;这边许然也将楚归周身看了个遍,只怕他这个小师弟有啥损害,楚归不得不反倒安慰他师兄几句。 两人上马车后,许然撩开车帘左右望了望,放下车帘后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对楚归道,“你可知道那可是谁家的船不?” 楚归自然不知。 “那可是高山侯梁家的船!听说是高山侯世子梁扈(注1)今天请着贵客赏花灯呢!我滴乖乖,师兄刚才可真担心人家有心为难你,那样我们两个便是讨不着好了。这些富贵子弟,不是我们惹得起的,就那个高山侯世子,他母亲可是舞阴长公主。这皇城洛阳,真是太可怕了,随随便便就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人物,师弟以后更要小心才是。” 楚归知道许然是担心他,不过每次瞧他师兄生得一副漂亮的聪明模样,可行事说话总是带着点书生气,让他觉得十分好笑。但是想到那个一身煞气令人不寒而栗的男人,他离开时听到高山侯世子称呼他为窦兄,大概便是凉州窦家子弟了,具体哪个并不清楚。楚归觉得师兄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这些惹不起的人物,还躲不起嘛! 等到回到许府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时,楚归也没想起来,船上那捡了他熊猫啃竹花灯的一身煞气的男人他在哪见过,他满心满念可惜自己的熊猫啃竹花灯了,那熊猫那么憨态可掬、那么栩栩如生,简直是萌物大杀器好不好,相较那贵气繁杂的有凤来仪花灯,他可更喜欢那熊猫啃竹花灯啊,他心里那个懊恼啊,真是又痒又心疼得厉害。回来的路上,也没碰到那个小贩了,没法再重新买一个。 而那原本让他十分忌讳、恨不得退避三舍再不相见的男人,也让他对他产生了满满的怨念。 元宵过后,太学便也销假了。许然带着楚归早早到太学报了到,太学位于洛水以南,正对着王宫东南边的开阳门,不过离开阳门也有两里路了。从许府到太学,少说也有六七里路,马车行得快点大概要小半个时辰,不过太学开学之日,临到近前,车马太多,一时竟有些拥挤,磨磨蹭蹭的,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太学门前。 太学整体端正严肃,朱红色大门,瓦灰色围墙,门上的椒图铺首衔环倒是十分显眼,有种进了太学便大门紧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感觉。太学里面靠后怔忪是一座十分十分大的讲堂,长约30米,宽约10米,除了正中惟首的要宽大许多,两边又各有两间讲室。讲堂之前有一座内圆外方的水池,水池正中立着一块石壁,水中澄清,并无一物。水池再前,又是一座稍小些的讲堂。这小些的讲堂正中供奉着孟子像,直接可通往后面,两侧都是小讲室。后面大讲堂的正中则是供奉着孔子,有什么重大仪式或召集学生多是在此。 太学两侧,是一长排的房子,总共前后有三排,隔成许多不大的房间,是太学学生的宿舍。大讲堂后面,则是藏书阁、琴棋室。太学建筑多为歇山式建筑,房屋形状布局都方方正正,端庄正气。 许然两人报到则是在大讲堂门内靠近门口一侧,摆了张案几,在那点个卯,并根据自身情况选了要修习的经学课程,将入学、住宿相关事宜处置妥当,领个通牒,便可先回去了,明日再来上课。 这天太学门前车马拥挤,人声鼎沸,喧喧闹闹,许然师兄弟二人都十分兴奋,不过兴奋中又带着面对满是繁华鼎盛拥面而来的陌生的无措和茫然,幸好师兄弟二人有个照应,下了学还能在一块温习讨论功课,早起还能一起练了拳再去太学。 这样平静的日子,除开最开始离开鹿鸣书院、来到繁华京城的不适应,心情的大起大落外,时间一长,习惯后便也只觉平常,上学下学、温习温习功课武艺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过了近一个月。 这天下着靡靡阴雨,虽已是初春,却还冬寒未退,带着些浸骨的寒气。楚归不喜欢别扭兮兮地打伞,但他也很讨厌雨淋在身上湿乎乎的感觉。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下雨的天气。 楚归和许然早早下了学,更了衣,像往常一样用过晚饭后,便在。未久,只见许然身边的书童拿了张拜帖进来。 楚归也不避嫌,凑到许然身边,两人一见落款,立马起身到门口迎接。只见门口停了一辆厚重的深色宽篷马车,檐下立着一个约摸三四十的男子,身着一袭深青色常服,服尾有赤色云纹,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只是映着斗篷的毛领脸色显得有点苍白。身旁有位年纪小的宫人给他撑着伞。 许然、楚归二人恭敬地叫了声,“师叔”,便将人请进书房内。 来人叫作钟离意,正是许然二人师叔,年少时曾在鹿鸣书院,师从楚颜之父,学习过七八年的时间。如今他实际上已经四十好几,在楚归看来不知道是不是山中不知岁月的原因,他两个父亲、还有他这个师叔,一个个都完全看不出年纪啊。不过在红尘中这么多年,他师叔脸上的沧桑还是明显要比他小爹多许多。 钟离意在书房的榻上坐了上座,许然和楚归二人坐在他对面。许然亲自与钟离意斟了茶。 钟离意喝了口茶暖了暖身子,对许然二人有些歉意地笑道,“两位师侄上次到敝府拜访,不巧正在宫中值守,没有遇上。节后事忙,好不容易得了空来看看两位师侄。” 却说钟离意如今任尚书仆射,在当今天子身边侍奉,尚书仆射虽只是六百石官职,但在天子身边尽职,常作谋议,是天子身边智囊、秘书般的人物,前途自不是别处可比。资历深点,得了天子青睐,作得尚书令,便也是小宰相般的人物了,若功成身退,便可位居三公;若家世或其他稍有不济,外放做个郡官,再回朝时也是官运亨通。 楚归在鹿鸣书院这十四年,到也没见过钟离意几次。不过在京中难得碰上个熟人,还是和他爹同窗许久的师叔,心中亲近倒还是挺明显的。 钟离意见到两个师侄,不免想起自己年少时的山中求学时光,心中颇有些怀念。他本是会稽山阴人,在吴越一带,离着鹿鸣书院也是千里迢迢,恰巧族中长辈与楚颜父亲是故交,对楚颜父亲人品学识甚为佩服,他便被送到鹿鸣了。 转眼如今已过三四十载,时光荏苒,经年一别,故人再见,却是难之又难。 钟离意不禁有些唏嘘道,“不知师兄如今可好?”说着又摸了摸楚归的头,“小归如今也这般大了,这般出色,师兄也有所寄慰啊!”钟离意与楚颜二人虽难得一见,常年却有通信,这十多年来,他这师兄在信中提的最多的便是楚归了,怎么将楚归从个小婴儿养到这般大,楚归又做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这次楚归和许然二人入京,楚颜也早早写了信与钟离意,希望他能有所照拂。若非宫中事务离不开身,钟离意早来看望这两个师侄了。 “父亲一切都好,山中岁月安宁,师叔不必挂怀。” 钟离意又将二人在太学中情况询问了一番,并叮嘱道,“小归你在太学中年纪尚幼,功课要沉下心来,多学。许师侄在太学中磨磋一两年,也可在朝中寻个事了。” 楚归二人都一一应下来。 三人见面,各是感怀非常,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只见钟离意身边的小宫人匆匆忙忙进屋来,附到钟离意耳边说了几句,钟离意面上显出些无奈的神色来,对楚归二人道,“天子有召,我得回宫了。二位师侄好好潜心修学,得了空闲,我还会再来看二位师侄。” 又随身取了两块玉佩送给许然二人,“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可直接来府上找我,若我不在的话,留个信便可。” 楚归二人接受了钟离意的好意,自是感激不提。 注1:梁扈之父梁松为高山侯,尚光武帝女舞阴长公主,在永平四年冬下狱死,国除,因而梁扈没有袭高山侯。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确有钟离意这个人物,性格也颇为清奇的,不过他的经历已重新设定啦,后面会再说到,看故事不要太较真,和鹿鸣书院的关系也是自己设定的拉,和小受有关的人物,和小受的关系,都是子虚乌有的想象啦,大家不要当真哈。。。 [东汉]永平纪事_4 ☆、6.太学·杜安·何暘 楚归对这段历史其实也是半罐子水,这半罐子水多半都是被历史教科书和YY小说教的,不过有时候被YY小说洒的狗血激住,一时热血上头,倒也研究过《后汉书》中好几个人物。但这些全都是凭个人喜好、断章取义,有的感兴趣、觉得有趣的,便看得仔细些,若是没啥趣味的,便直接跳过了。不过早知今日,他可能会励志自己当个东汉历史考据学究的。 钟离意这个人物,篇幅不多,他倒看到过,记得清楚,便是因为《后汉书》记载这人性格清奇。在他看来,书中的他师叔,性格真是超软超软都带点蠢萌了,年少的时候,家乡遭逢大疫,钟离意便挺身而出救济那些感染上疫病的百姓,得他救治的多获救了。等他在大司徒侯霸府任职时,要押送囚犯,时值深冬,天寒地冻,那些囚犯病得走不了,钟离意便解了他们的枷锁,病重的留下养病,到期后那些囚犯也没逃跑,自己到了要被押解到的地方。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多是他这师叔性格中于心不忍然后犯蠢的事情,而且还带点书生的迂执,这点和他许师兄有点像。但关键是,他这师叔早早就被外放到鲁地为相了,大概是在永平八年的时间,在永平十三年左右,便已病卒了。可如今已是永平十五年初,他师兄还在当今天子身边任这个六百石尚书仆射,真不知道是蝴蝶翅膀扇动了哪股气流,与历史记载并不一致了。 与历史的不一致,虽隐隐让楚归莫名有些恐慌和不安,但转念一想,他也不过只是个小人物,这些应该也与他无碍,他这一生,本来就凭空多得的,前十四、五年已是肆意快活,还要担心那么多作甚。 而且仔细想想,他这师叔,虽然心性善良,但却也并非如史中记载为愚善。他小爹也给他说过他这师叔的事,只是他心中自有准则罢了,本着他自身的良知去做的事,个中曲折被简略,在外人看来便有些愚善迂执了。 后来楚归与许然又到钟府上拜访了几回,可是钟离意多数都在宫中,少数几回才能碰上。 学中日子单纯,也无他事,日子倒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冬十月。这日中午,楚归与三俩好友在食堂吃饭,许然与楚归现修的课程不一样,便平常只一起上下学,午饭便各自与自己同窗一道。 太学中也人以群分,贵族世家子弟自是一派,普通官宦或郡县大族子弟又自是一派,而之间沾亲带故的又是许多,家世不显全凭个人性情才学的也是一堆,也有一心求学不闻窗外事的。 楚归如太学时年纪比较小,和他做同窗的,也多年纪较小。他的两个好友之一,杜安,便是十三岁如太学,年纪最小的。 太学的伙食在楚归看来还是十分不错的,大块大块的肉,牛肉羊肉猪肉都有,有时甚至还有野味,量很足,炖煮得软绵筋软,酱汁和豆豉都十分入味,还会放上香辛叶,除此之外,还会搭上一两个蔬菜。因为许师兄老是说晚上不能吃太多大肉大鱼堵住了七窍血脉,一日之计在于晨,也不能被油荤入了心、塞了脑,因而早晚都比较清淡,都是粥啊青菜什么,顶多早上来个鸡蛋,或者再加几个饼,粥换着方法煮的精致点罢了。 但楚归是严重的肉食动物,学中那一顿午饭,他向来要的肉的分量是够够的,而且在他看来,学中的肉不论是丰富的品种,还是味道,他都满意极了。 这天,他向往常一样大快朵颐时,杜安在一边神秘兮兮道,“前段时间诸车骑兵尉在上林苑中行猎,依我看,今上是不是要有行动了?” 一旁的何暘顿了筷箸,若有所思道,“自永平五年以来,北匈奴连年犯边,遣贵女和亲后边境才安宁了六七年。如今天下安平,百姓殷富,牛羊遍野,今上想平定边胡,以绝后患,却也是势在必行的。” 何暘为扶风平陵人,比楚归大了两岁;杜安则是颍川定陵人。三人在同窗中脾性相投,平日里往来最多。何暘六世祖曾在武帝朝任廷尉,与张汤是同僚,但断狱风格却是与张汤截然不同的。其父在前朝曾任千乘都尉,为比二千石之职,后因病免,便隐居不仕。 杜安家世和何暘比起来,要普通许多,但杜安在郡里便素有才名,年少便能入太学,在当世也可说是天才般的人物。 楚归不接二人话茬,他正专心致志在解决自己美滋滋的羊羔肉。刚入冬,寒气已生,这灶房做的羊羔肉,六分瘦、四分脂,那四分脂中又是两分肥夹一分瘦一分筋,炖煮得又黏又软,酱汁豆豉十分入味,香辛调料扑鼻,楚归才没心思和他们扯东扯西,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杜安见他那样,一时促狭心起,趁楚归闷头吃肉不备,手中筷箸飞快插入楚归菜盘,想抢几块肉让楚归肉疼。只不过,他老是忘了楚归可是练家子,即使闷头吃肉,却也运筷如闪电,几下就将杜安瞄准的肉抢到嘴巴里了。 杜安一副无语的表情,有点受打击地不满道,“啊啊啊!楚小龟你这个没出息的!为了几块肉你至于不!护食到这个地步也是前所未有啊!” 楚归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的肉全解决了,饭和菜也美美下肚,一副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眯着眼,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的蠢样,让杜安一脸鄙视,一旁的何暘看着只是好笑。 何暘虽才比楚归大两岁、比杜安大三岁,可行事性格却沉稳很多,楚归和杜安还老是一副孩子心性。如今两个小的正是抽条的年纪,身高比何暘还是矮了快半个脑袋,杜安又比楚归矮那么半小指,老让他心里不服气。 楚归喝了半盏茶,喘了几口气,更是一副满足样了,却只听一旁何暘道,“子归,你看今上会派哪位将军出塞?” 楚归一点也无分析燃烧脑细胞的趣味,当今天子派谁,不管是前期铺垫,还是史书上记载的,都再清楚不过了,“自然是显亲侯窦固了。” 楚归并未多想,没料到对于他来说一清二楚的事,对于别人来说却并非如此了。所以在何暘杜安二人看来楚归十分笃定未知的事,却也是十分神奇的。 杜安一脸怀疑凝重道,“窦固任中郎将时,虽定边有功,但因坐堂兄窦穆事件,已废十年有余。如今天子欲击匈奴、通西域、定边塞,令窦固领兵,能达成所愿?” “去年,今上封窦融少孙窦嘉为安丰侯,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了。毋庸置疑,即使窦家被废,但并未伤及根本,窦家在凉州一带威望并著,窦固此人,又确是将才,今上欲达成所愿,窦固自是上佳人选。而且窦固之妻为今上嫡亲妹妹,也是有几分信赖的。” 何暘在一边补充道,“说起来,窦家遭废后迁回到扶风平陵老家,与我还是同乡呢。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窦家羽翼被今上砍削大半,却也还未到此地步。子归说的倒是很对,窦家在关外一带威望、势力,都不容小觑,不管是大族还是边胡,都很买他们的面子。这窦固虽是良将,子归却不知,这窦家厉害的人物却不只这个呢!” 楚归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不过这个时节,那个人却是不显的。再说,管他厉害不厉害,也不干他的事。 杜安却是十分好奇,“明高兄所指为谁?” “窦融四世嫡孙窦宪,其母为东海恭王女沘阳公主,祖母为先帝女内黄公主。如今不过二十二三,但窦家势力几乎都在他手中掌控,而并非在显亲侯窦固手中,也未在其小叔安丰侯窦嘉手中。听说他年少时,胡人犯边,他便曾带领窦家子弟,随守边将士,上阵杀敌,英勇无比。” 楚归觉着他好友怎么隐隐有些一脚踩在了泥潭边上很危险的感觉,这对英雄崇拜的中二情节,怎么会出现在他这个向来行事沉稳的好友身上。这怎么要得!窦宪可是后世有名的外戚专权的例子,还未得好死,跟着他根本就没好好吧!楚归只想摇摇他这个中二好友让他醒醒,但又觉得不知从何劝起。 他倒有些理解何暘,在这看重家世、看重嫡长的年代,何暘又与窦宪是同乡,这近水楼台,要化解中二少年熊熊燃起的强者崇拜情节可一点也不容易。 倒是杜安怀疑道,“明高兄你所说这窦宪,虽然家世显贵,但还年轻,并无功绩,这咋看得出厉害不厉害!不过说来奇怪的是,既然这安丰侯有嫡长一脉延续,今上又为何将安丰侯爵位封给了少孙窦嘉?” 何暘还真在一旁认真思索了番,转头来问楚归道,“子归可知?” 楚归摇摇头,心想他才不这么傻B这么明晃晃揣度帝王心思好不好,尤其还是揣测这不怎么见光的帝王心术,他才没嫌他活得长呢! 何暘在一旁笑道,“子归你这么聪慧,足未出户,其中关窍便晓得如此之多,竟连你也不知道了?” “呵呵,何兄你身为同乡,但知道的也未免过多了吧?彼此彼此。” 杜安在一旁不屑道,“你们两个都不知道,还互相捧啥臭脚?!” 两人一时被堵得无语凝噎,转而共同揉了把这毛头小子的脑袋。 ☆、7.天子恩典 太学寒假约有一个半月,暑假约有小半月,并不像后世那样长。暑假家远的学子来不及回家,多就在京中,寒假楚归本想回家一趟的,去年便没有在家过年,想来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他两个爹爹了,他还挺想他们的。不料他大爹早早给他来了信,信中称他和他小爹出去游山玩水了,从京中到鹿鸣书院,一来一回路上也要花个二十多天,只能奔波一趟,还是留在京中过年为好。 一时间,楚归心中只觉十分惆怅。蜀郡离洛阳也千里迢迢,又路途险峻,许然便也不回家了。今年春节眼看又是师兄弟两人一起,和往年比多少还是有点寂寞的。 永平十五年冬十二月,天子遣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屯凉州,为击北匈奴、通西域、定边塞做好准备。 杜安、何暘二人想起来,不自禁觉得楚归,还真是不一般。 转眼到了寒假,杜安、何暘二人都回了家。颍川离洛阳不过百里,三天左右便到了;扶风原为长安三辅旧地,西出关外,离洛阳近四百公里。不过东出相,西出将,关外男儿莫不是把好手,一匹快马,五到七天也能到家了。 他们二人知道楚归回家不便,都极力邀请楚归到他们家去过年,但楚归还有师兄留京,再说大过年跑别人家也怪不好意思,便婉辞了。 这天除夕,前几日许府家仆早已将院落收拾利落,楚归二人便也准备只像去年一样,吃个饺子、守个岁、放个爆竹,便简简单单地过了。不料傍晚,宫中竟有宫人来传话,令楚归许然二人进宫一趟。 二人心中奇怪,但宫人并未多说,也只好匆匆忙忙跟着进了宫。坐马车到王宫西北边的承明门,宫人便领着他们匆匆忙忙从宫中小道一直往里走。这还是楚归和许然二人第一次来到王宫,但是并不是从东边的正门进来,看不到前殿气势磅礴的广场,一路还急匆匆的,大概抄的小道,两边多是一丈来高的宫墙,宫道也只容一辆轿撵通过的宽度。 大概转了两个弯,走了一里有余,便进入一条蜿蜒的石径,石径周围是灌木丛和高大的树木,周围看着像一处林园;在此中又转了几个弯走了一里有余,便看到一处湖泊,湖中有蜿蜒的水廊和一处八角亭。 宫人带着他们在湖边的一米来宽的石路走了一百来米,再往草木掩映之中走去,只见到一处很别致的宫殿。这处宫殿规格不大,正殿之上写着木华殿三字。另有宫人将二人引了进去,那带路的宫人便退了下去。 虽说木华殿不如正殿那般气魄,但也足让楚归许然两个平民百姓瞠目结舌了。只见正殿梁柱为五木合围,很是宽阔,四周无不是轻纱帐幔、雕梁画栋,摆饰也无一不十分精致;殿中东西两个各有偏殿,宫人引着他们往东暖阁去了。全殿都烧着十分暖和的地龙,这么大的殿室,在楚归二人看来,得耗掉多少炭啊。 东暖阁之内有两面册,东边靠窗有一张软榻,中央是一张案几,四周摆饰不多。只见钟离意搭着外氅,坐在软榻之上看书,不时还咳嗽几声。 楚归二人见到钟离意还是颇为惊喜的,向前向师叔见了礼。钟离意见了二人一脸惊诧,看了宫人一眼,便将两人引向榻上坐。宫人在一边秉道,“陛下见大人身体不适,便令人将大人两位师侄召进宫来,陪大人解解闷。况今日又是除夕,两位小公子也未能回家过年,与大人一道吃个年饭,也是好事。” 钟离意脸上显出些无奈,还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羞窘,许然没觉出什么,楚归倒是体味到其中的几分不同来。宫人退下后,楚归便关心道,“师叔可是身体不适,应早早休息才好。” “年纪大了,稍有病痛,便发作了出来,倒不碍事。你们到京中都一年了啊,时间可真快。可惜我在宫外呆的时日少,与你们竟没见过几回。今天能和你们一起吃年饭,倒是挺高兴的。” “你二人怎么未回家?去年年节便在京中过的吧?” “本想过年回家一趟,但父亲来信说他与小爹一起出外游山玩水了,况且山远水长,来回时日太多。” 许然也道,“蜀郡离京城也远,路途险峻,想还是隔个两三年再回去吧。” 钟离意不禁轻叹一声,“不想师兄与当义二人如此洒脱,倒真令人羡慕。哎,等你们以后若出仕为官,要想回家一趟,更难上加难啦。能回家,便多回家看看。” 三人饮了一巡茶,不知不觉聊了许久,便到了用饭的时间。宫人在软榻边又添了张桌子,便准备将菜色都摆到桌上。钟离意见状道,“今日有客,还是去饭厅用餐便宜。” [东汉]永平纪事_5 宫人见状有些为难,回道,“饭厅地龙不及此处,大人体弱,陛下特意嘱咐就在此处用餐。” 楚归也劝道,“师叔,就在此处吧,吃得久些也方便。” 钟离意便依了楚归。 榻上案几倒也蛮大,放了好几个菜色,榻边的桌子上主要放置酒壶茶壶面巾之类。大概今天除夕,菜色都很丰富,不过大肉大鱼并不多,多是精致好消化的。中间放置了一个不大的圆边平底青铜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不大的砂锅,砂锅里的底汤用四珍肉骨和一些中药材加了调料炖了许久,闻着超级香。榻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几盘生的蔬菜、菌类和切得很薄的肉片,楚归直流口水,心中感叹,这简直是超级豪华版火锅啊,这炉子放到后代都是超贵的文物啊。 宫人先给三人乘了小半碗粥打底,这粥里面有小肉粒、葱花、姜末、青菜,熬粥的汤应该是高汤,味道十分鲜美。 楚归吃的不亦乐乎,许然也是第一次吃到这般的美味,虽没有楚归夸张,也一直没住过嘴。两个半大小子,正是食量惊人的时候,平日不显,这次倒是战斗力充分发挥出来。案几上的其他菜色换了两回,炖炉里面的,也吃掉了五六盘菜,钟离意瞧着两个后辈吃的欢的模样,不禁自己也比往日多吃了许多。 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有余。又饮过一盏茶,楚归二人陪着钟离意又聊了一会的天。如今钟离意父母俱已不在,身边也没个亲人,对楚归许然两个师侄,心中便多了几分亲近。近亥时初,楚归与许然二人才被宫人送回去。 宫人提着一顶红灯笼,在前面给两人带路。回去走的宫道与来时明显不一样,要宽很多,感觉能容三辆马车并排行走,两边没有宫墙,但能看到黑暗中隐烁的宫殿庞大的身影。宫中四处微弱的灯光对于偌大的宫殿中一片漆黑来说,太微不足道了,四周看起来都有些阴森,有点瘆的慌。 宫人带着路的步子又快又轻,两人赶着竟有些吃力,两人心想肯定吃太多撑得慌的原因。若从远处看,只见三道人影贴着路边急匆匆的走去。大概走了一里有余便转了条差不多宽的路直往西走,楚归心知大概这路便能直达宫门了。 才转入这道,只见一名宫人领着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从眼前经过,夜色中也看不太清这人的绶带衔级。这人在三人面前停下来,仿佛不经意问前面的宫人道,“这几位是?” 那宫人恭敬回道,“韩大人,这两位是钟大人师侄,圣上将两位小公子接进宫来,与钟大人一道吃年饭。” 楚归只觉夜色朦胧中,这人视线有如实质样在他两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道,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时间更久,他视线也瞥到眼前这人与他师叔年纪差不多大,长得挺俊雅的,也不知为何,这番打量他的视线让他觉得有些难受,让他对这人有点排斥。 只听那人声音很轻道,“陛下对钟大人费心了。”便径直往相反方向离去。 看起来给他们带路的宫人比那宫人品级要低些,方才一言不发,这时也是沉默继续带两人出宫,只是步子仿佛更快了些,仿佛生怕走慢些又生啥事端似的。 开过年后,楚归和许然又去钟府拜访了次,提了些年货,但没遇上钟离意人。两人在京中没啥亲故,走亲访友也花不了几天,不过在家一日看看书、习习武、逛逛京城,时间也是过得飞快。况且学中还留有作业,先生给了个题目,开学时得交出一篇文章出来。 如今他们还是学生,先生和师叔都会嘱咐他们一心向学,因而习书便占了很多时间,转眼便到了开学的日子。不料开学前几日,楚归便收到天子谕令,赐就学辟雍,并可在宫中行走。 这下让楚归有点meng逼了!他思来想去,天子下这道谕令,只能与他师叔有关了。可是辟雍学堂是什么地方!是皇子王孙、世家子弟就学之所,况且那些几世公卿的子弟,也多只是给皇子作陪读的。就算尚书台如今算作朝政中枢之地,可尚书仆射也只是小小的六百石之职而已,他这么个六百石的师侄,蒙天子恩典入辟雍就学,他感觉自己要被这天子的心血来潮玩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那些奇怪的都只是设定啊,钟离意此人,很耿直的,和天子是没那档事的,要说YY,当时的尚书令韩棱与天子之间的关系要亲密很多,才是真正心腹,不过由于情节需要,早已经被作者玩坏了,大家不要当真,千万不要当真,也不要考据哈。。。 ☆、8.入辟雍 虽说楚归两辈子也没谈过恋爱,但十多年,他也见多他大爹小爹之间的事了,从最开始自己被两个男人当孩子收养的惊讶,都后来他大爹小爹就是他父母无差自然而然的感受,楚归对两个男人之间的事还是觉得很正常的。 况如今虽娶妻生子、延续香火是正道,但男子之间这种也并非罕见,许多还被当作风雅之事流传开来。在楚归看来,人与人之间,感情多数都是相处来的;只要不是特意去排斥,共同学习、共同战斗、共同为政,诸如此类,很容易和长日相处的人生出感情,当然这感情是很多类的,但若这同伴实在出色了点,漂亮了点,生出爱慕之心也算正常。而一个人的爱慕之心,只要这个人稍微在可接受范围内,勾动对方的荷尔蒙反应,相对来说还是蛮容易的。 而古代社会,将女子摒弃在社会活动之外,学堂、战场、朝堂,诸如此类,都是男人之间的陪伴与战斗,日久天长,生出不一般的感情,自然也容易被身处其中权力游戏的男人引起共鸣。 说这么多,楚归只想表达,他对当今天子对他师叔那种种关怀之中的不寻常,还是见惯不惯了。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当作当今天子讨好他师叔的筹码,让他在宫中行走讨他师叔欢心,又让他在辟雍就学了。 这真是一件可歌可泣的事! 在他上辈子的认知中,他师叔从尚书仆射直接迁任鲁相,也就是从六百石之职直接拔任为二千石,一国之相相当于一郡太守,不过国为诸王分封藩国,国相与太守之间还有差别。从中央枢密机构尚书台转任地方,大概这也相当于几乎从含金量最高的六百石直接迁任为含金量最低的二千石,不过至少也是二千石,级别在那。 但如今,时间过了大概已有七八年,他师叔也没有出任鲁相,竟也还是在这六百石之职上停滞了七八年。如今尚书令为韩棱,为弓高侯韩颓当之后,父亲曾为陇西太守,不仅家世优秀,关键是政治谋议相当出色,还十分对当今天子的胃口。 他师叔想越过这么个人去,出任尚书令,倒不太可能,除了敌方太优秀外,关键是他师叔政治手腕和当今天子还真不是一路。从他师叔的经历来看,过仁近迂,于帝王之政益处太少,但是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世,天子还是让他在尚书台留在身边这许多年。而天子不想让他外放为官,朝中也并无更合适的官职,一来朝中官职再高,选拔人时要考虑的要掣肘的东西更多,二来其他再多,也没天子身边的尚书台放身边来的方便。 说实话,楚归也真不知道这当今圣上看上他师叔哪了。虽然他师叔看着一副君子如兰,生于幽谷的模样,但性情有时候却是有那么点认死理的。天子后宫那么多,虽皇后不受宠,但贵人妃嫔还是很多的,儿子女儿都生了一大堆,要说对他师叔有多坚贞,他是万万不信的。 可是,如今都到这地步了,这些又哪能容他置喙,他只能祈祷自己在学堂里的日子和太学里一般平静罢了。 接到天子谕令后,楚归第二日便到辟雍学堂报了道。只是前夜有些辗转反侧,楚归看起来黑眼圈有点重。 辟雍学堂就在太学旁边,加之明堂、灵台,基本上在一条线上,与王宫的南墙平行,四处都在王宫和洛水之南。太学在王宫东南,灵台在王宫正南,明堂、辟雍则在两者之间。 辟雍学堂除了是皇子王孙就学之所,还用来祭祀,建筑上也十分规整,但总体看来倒比太学自由流畅许多。太学方方正正、规规矩矩,甚是端庄严肃;而辟雍学堂形似圆璧,周有流水,水上有白桥,四周有林木,圆璧中央是很大的圆形广场,中心是太极图,外围是黑白石子铺成,再外围由一米来宽的水渠围成,渠中之水十分清澈,里面养着金鱼,夏天还会有睡莲盛开。水渠外延种着许多花木,渠上八个方向铺着通向中间广场的石板。 相较太学而言,楚归更喜欢辟雍学堂的设计,更活泼更自由更别致的感觉,但又不失庄重。 过了元宵开学后,楚归便直接到了辟雍学堂报到。 当今天子生有九子,长子早夭,五皇子刘炟为皇太子,二皇子广平王刘羡,三皇子巨鹿王刘恭,四皇子乐成王刘党,六皇子下邳惠王刘衍,七皇子汝南王刘畅,八皇子常山王刘昞,九皇子济阴悼王刘长。 除了太子与二皇子在永平三年封,其余皇子都在永平十五年封。如今二皇子已及冠,太子未满十七,九皇子如今才□□岁。 这么多皇子,还不算公卿世家子弟陪读,楚归觉得自己头有点大。所幸二皇子已从辟雍毕业,三皇子到五皇子年纪已长,太子已见习朝政,到学堂的时间也是少数,七□□皇子年纪稍小,和楚归的课程也不一样。如此一算,楚归要对付的正经同窗也就只有六皇子刘衍和七皇子刘畅了。 楚归到辟雍的第一日,也只见到了这两个皇子和阴、邓、马等几家的子弟,也就十来人左右。六皇子刘衍如今十四,生得十分俊美,比楚归小两岁,母亲为普通宫人;七皇子刘畅如今十二,母亲为阴贵人,因母族显赫,要比其他皇子显得矜贵受宠些。 当今皇后为马家女,膝下无子,将太子养于膝下,而太子外祖母是皇后的姑姑,太子生母也算是皇后的表姐。皇后之下,便是贵人,一般家世显赫的女子纳入后宫,多被封为贵人;贵人之下,便是美人、宫人、采女,此三等并无爵秩,美人地位尚可,宫人、采女便基本没啥地位可言了。 这第一日,学堂里的其他人,都当楚归空气一般,不来挑衅也不作交好。楚归心里对这般现状倒颇为满意,他前世是个现代人,又在山中自由散漫十多年,让他应对这些皇子侯孙,哪里得罪人了他都不知道。 这些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算得上个个人精了,想必他们对他入辟雍的缘由也是清清楚楚的。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简直就像个突兀的外来者,什么显贵家世也没有,就一个身为六百石的尚书仆射的师叔,这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个笑话,而其中的缘由也让他们心中颇为不齿。 但楚归是第一日来,他们摸不清底细,而这怎么着也是天子旨意,天子摆明把那人放那位置上,他们若鲁莽去挑衅,一来觉得自失身份,再来怕触雷霆之怒,也是得不偿失,因此将楚归当作空气,倒也是他们最为明智的选择了。 先生在课堂上给他简短做了介绍,便开始讲授。第一天倒颇为平静,也很快便过去了。晚间下学时,只见木华殿原先那宫人(注1)早已候着他,直接便将他带到了木华殿。 钟离意(注2)如今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本也算了无牵挂,因少时在鹿鸣书院求学时间较长,与师兄弟情谊深厚,而且山中岁月与庙堂纷争完全不同,年纪稍长,对那段岁月也更是怀念。 他对楚颜的事情也是十分清楚的,楚颜和当义在一起,本来以为这一生都没有孩子,结果在山中见到楚归,当亲子一般养到这么大,也是缘分。钟离意爱屋及乌,本身也与楚归十分投缘,因而对楚归也十分喜爱,可算亲侄一般;从这层缘故上,他对楚归,比对许然要更多上一份亲近。 天子令楚归到辟雍就学,钟离意本是不愿的,他觉得辟雍并不适合楚归,以楚归的身份,在辟雍就学,平日要受的磋磨在他看来显而易见。可是天子为讨他欢喜,也并未和他商量,直接便下了旨意,帝王金口玉令,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但楚归能在宫中行走,他还是颇为高兴的。 一时间,钟离意觉得自己如今的位置都颇为尴尬了。想他当初学成四书五经入仕,也是抱着匡扶天下的热血念头,年少时在大疫中便坚定了造福天下苍生的宏愿,只是性格使然,为吏为政也颇做了些带着几分痴傻的事,虽一直持身以正,但若说能吏干臣,他倒颇为汗颜,只在尚书台这十多年时间,他也算是兢兢业业了。 只是未曾想,如今竟以男子之身,落入这般境地,天子为讨他欢喜,也会做出这些让他觉得不合规矩之事,天子的这般任性,便如是他的罪过一般,让他觉得自愧,又觉得自身的境地有几分可笑。 楚归到木华殿时,便只见他师叔在东暖阁软榻之上发呆,眉间有些郁郁之色,心中便有几分了然。不过见到他,他师叔便显出几分开怀之色来,将他拉到跟前做着。与他倒了杯茶,让宫人上了点心,询问他今天入辟雍学堂之事如何。 楚归捡些轻松的与他师叔说了,又特意提到,“桓先生不愧为当世大儒,在辟雍学堂能有机会得桓先生教诲,很受教益。” 钟离意听此也深以为然,笑道,“桓先生乃帝师,能得他教诲,也算你运气了。” 自三雍(即辟雍、明堂、灵台)建成后,天子便拜其师桓荣为五更,为三雍之首,又封桓荣为关内侯。如今桓荣年事已高,在辟雍学堂讲学的时间少之又少,今天开学,所有学生集合在广场内,桓先生讲了几句话而已。楚归提及此,也是为了宽他师叔的心。 陪他师叔用过晚饭,宫人便又将楚归送回许府了。 注1:宫人一般就指普通的宫人,只在提及皇帝后宫时可能提到作为皇帝女人的宫人这个品级。 注2:本文关于钟离意的设定,俺也是很忐忑的,钟离意此人,绝对是耿直的古人一枚,而且还颇值得令人敬佩,硬生生被俺弄了这么个设定,感觉有点对古人不敬。不过这人从永平八年左右,就完全是作者自己的设定了,可以当作是俺借古人这个壳,因为文中小受这个变量,引起的变化,然后设置的这个人物,把这个人物和历史上存在的人物分开看,其实在文中也完全多是虚拟。 ☆、9.赛马 二月底,学堂又新来了两位窦家子弟,一位是去年才赐封的安丰侯窦嘉长子窦万全,一位是安丰侯长兄窦勋的三子窦笃。这两位都与楚归年纪差不多,便都成为了楚归同窗。 这窦勋便是楚归当日在元宵灯会上见到的窦宪之父,在永平五年便已下狱致死,这窦笃便是窦宪的三弟。 自窦家遭贬黜后,只有窦嘉与祖母窦老妇人留在京城,这窦万全也是长在京城,看起来与寻常的富贵子弟相差无几,完全没有他堂兄窦宪那身煞气。窦笃倒是个身强体壮、肩宽膀圆的,看着像头小虎崽子似的,浓眉大眼,一副少年率直的模样,与他大哥窦宪也是完全不同。 [东汉]永平纪事_6 楚归不自觉便将这两人与那一身煞气的窦宪相比较了一番,不过他只当这两人是窦宪兄弟的缘故。 春二月,太仆祭肜出高阙,奉车都尉窦固出酒泉,驸马都尉耿秉出居延,骑都尉来苗出平城,伐北匈奴。窦固破呼衍王于天山,留兵屯于伊吾卢城,其余三人无功而返。 窦固膝下只有一子,而且早过了求学的年纪,因而窦万全和窦笃便受了天子恩旨,入这辟雍学堂。 因为楚归和窦完全、窦笃都是后来,原先楚归座位便在最后一排,这排也只他一人,现在窦笃便坐了他旁边的位置,窦万全由坐了窦笃旁边。这学室中,每排只坐四人,原先只坐了三排,每人都是独立的座位,座位就是一张案几,面前摆着一个蒲团。楚归三人便是坐在第四排,楚归在左边靠窗的位置,能看到窗外的景色,又比较透气。 那窦笃倒并不清楚这学中情况,有啥不明白的都拉着楚归问,大概他心思简单,看他前后左右除了他堂兄的这些人物中,个个都是一副骄矜、自命不凡的模样,只有楚归看着好接近些,偏楚归又生着圆脸蛋、圆溜溜的漆亮眼睛,鼻子秀挺,但鼻头又有点肉乎乎的模样,一看就是好想与的。 窦笃虽然率直,但不傻,自然抓住楚归问东问西了。谁让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偏生他又是个很不爱读书的性子。 楚归见窦笃生性率直,看着倒有几分可爱,秉着同窗情谊,倒也很热心地给他解答。如此一来,窦笃倒对楚归感官更好了。 不过这般倒惹得有些人不快,楚归只听得窦笃前面第二个半大少年转过头奚落道,“窦笃啊,你初来乍到便这般自甘下贱,竟和这种人混作一堆!” 楚归一听便一口血憋在心中,这小子嘴怎么这么损!可一看这人的来头,却是原鹿侯阴躬第三子阴纲,七皇子刘畅的陪读,他祖父乃是当今天子母亲的亲哥哥。七皇子见状不仅不阻止,倒很乐见其成,想来早就对他不喜了。六皇子则不发一言,当没见着似的。 楚归忍得,窦笃倒是个暴性子,直接顶道,“你学问都学到狗肚子去了么!只学了一肚子指桑骂槐!” 阴纲见窦笃这么不客气,一时竟气得有些噎住了,只能指着窦笃气道,“你!你!”阴家自开国以来,便地位超然,他自幼在家中受宠,几乎从未有人敢这么不客气和他说话,一时倒被气得口不成言了。 楚归前面的看着年纪稍长些的斯文少年看双方剑拔弩张的模样,温和劝道,“大家都是同窗,都是同窗!”这少年乃是天子帝师桓荣之孙,性格温和。不过阴纲与窦笃两人吹胡子瞪眼的,并不买他的账。 所幸没一会先生便来了,两人才不甘不愿地偃旗息鼓。不过这梁子倒是结下了。 辟雍学堂里每三日下午便是骑射武艺课程,窦笃堂兄弟二人来的这天,下午恰是骑射课程。原本楚归每次都是低调完成课程,并不打眼,每次既不显得过分出众,也不显得过分弱,存在感相当低,便也没人找他的茬。 但今天明显不能善了了。这窦笃明显是中二少年叛逆期,看那阴纲不爽,他便偏要和楚归走得近。而窦笃仗义相助,他也没法独善其身,撇开窦笃只顾自己的。 窦笃不喜欢学书,但对骑射是相当有热情的,而且很有跃跃欲试一番的劲头。楚归一看便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窦笃这般肆意的模样,肯定又是一番摩擦。 果不其然,窦笃在当堂的骑射课程便得了头筹,自小在边关长大的骑射功底也不是虚的。这般一来,向来骄矜的七皇子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了,六皇子倒是在一边很有风度地夸道,“窦九郞果然骑射了得。”窦笃在窦家子弟中行九,便叫他九郎。 阴纲年少气盛,却很不服气,便对窦笃道,“我倒想再向窦笃讨教一番,不如我们再比试一场?” 楚归心想你再怎么比,骑射也比不过人家窦笃,这不是明摆着吗?!偏偏还要不服气,一而再再而三,也只能是自取其辱。不过年少一口气梗在心头,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不想此时七皇子刘畅也道,“你们单独比,哪有意思!不如我们每边三个人,总共三场,每场各派一人上场,三场两胜,还要添点彩头,输了的便请赢的吃顿饭便好。不知窦家兄弟意下如何?” 楚归只感到不妙,这果然年轻气盛,不在什么彩头,却偏偏要争个高低胜负。他向来秉持独善其身的原则,但现在貌似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窦笃道,“这般倒挺有意思。那我们这边便我、我堂哥”,接着随手一指楚归,“还有他了”。 都到这份上,楚归也不能没义气说自己撂挑子,但他预感今天没法善了了,只希望不要出大篓子,让他师叔给他收拾烂摊子可就丢人了。 七皇子笑道,“那我们这边就我、阴纲还有阴琴吧。” 这阴琴乃鲷阳侯世子,祖父乃阴太后弟弟,生得比较清秀,平日挺斯文沉默,完全不像他那堂兄那么跋扈。 其他人都是半大少年,看这架势,便都兴致勃勃来围观。 个人手中的马都是现成的,第一场便是七皇子刘畅和窦笃堂兄窦万全比试。不消片刻,窦万全便输给了七皇子;楚归暗道这窦万全果然还是在京中长大,不比他那关外长大的堂弟浑不怕似的,还是挺上道的。不过说实话,七皇子的骑术也并不差,真比试也不一定鹿死谁手。 第二场便是楚归和鲷阳侯世子阴琴上场。虽然楚归觉得窦万全很上道,可是现在轮到他就不好玩了啊,第一场已经输了,如果他再输了,第三场就不用比了。虽然他平日明哲保身,可真到时候,他还觉得自己真有股团体荣誉感。而这阴琴,平日看着也没他堂兄那么难相处,他想,大概不会有啥后遗症吧...... 不过真等楚归跨上马,在围场里风一般奔驰起来时,也顾不上想七想八了,只觉得肆意轻扬,十分爽快,仿佛又回到在山中的日子,每日清晨在山中飞扬跳跃,肆意无比。 前几次骑射课程,围场里人很多,哪像如今像清场般,再加上又是比试,他便也没留什么空余了。等一圈跑完,射出十支箭,到终点时,才发现周围人都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他,而阴琴也还在老后面。 楚归有些无奈,看来他这世穿过来,老天还是给他开了一点小小的挂,十多年长在山中,多少还是学了点东西的,想来他大爹爹也不是啥寻常人。 等围场的士兵清点过后来报,十支都是满环,众人看他的神色更是不对劲了,楚归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六皇子赞道,“不想子归竟深藏不露。”六皇子刘衍生得俊美,被他那般专注地看着,楚归觉得自己越发窘迫起来。 阴纲在一边不屑地哼了一声。 窦笃兴奋地一把拍在他肩上,大笑道,“一身好俊的骑射功夫!” 等那阴琴到终点时,也没恼怒,反倒诚恳地赞道,“楚兄英才,在下不如。” 等到窦笃和阴纲上场时,阴纲还是一副从容不迫,楚归觉得有点不对劲。 两匹马从起点飞快冲出去,窦笃一马当先。阴纲虽性情张扬跋扈,但的确有几分真本事,紧咬着窦笃也没差多少。窦笃射出一箭,阴纲便紧跟着射出一箭,虽然每箭都比窦笃差那么点,远远看去,两人架势倒十分规整。 就在众人以为并无悬念时,明显窦笃后半程余力更足。没想在半截横生意外,窦笃身下的马突然发起狂来,一下子横冲直撞起来。阴纲躲闪不及,窦笃的马直接撞到了他的马上,那冲击从远处看就大得肉疼。 两匹马相撞顿时摔倒在地,窦笃在空中一个扭身倒安稳落地,阴纲便没那么好运气了,直接从马背上被甩到地,在地上哀嚎连连。 周围士兵见生了意外,便分头去找长官、太医,查看阴纲伤势,周围围着的也都一窝蜂涌上去。很快便来个模样不大的太医,脚下生风,跑得飞快,检查一番,阴纲左小腿被撞断了。 楚归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果然还是闹大了,也不禁皱紧了眉;不明白窦笃的马为么就突然发狂了,但最后却是阴纲出了事,啊,肯定是个烂摊子。 太医给阴纲做了急救处理,让士兵将阴纲背到学堂里的太医室。很快长官就到了,命人将两匹受惊倒在地上的马抬到马房,询问了情况,便只能先打发这些各个都惹不起的公子哥回去,只剩下阴琴陪他堂兄,等阴家人来接。 窦笃虽一身勇气,但终究只是半大少年,出了这事也有些不知所措。楚归拍拍他肩,劝道,“回去向长辈禀明情况,到时候登门道歉,错不在你。” 楚归劝解窦笃劝得十分熟练,落到自己身上,又是别样纠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归表示,自己一把年纪了,实在不想当熊孩子,是被这帮熊孩子逼的啊。。。 ☆、10.窦宪 辟雍平日下学很早,十回里大概有四五回楚归会被宫人直接接到木华殿,他师叔会考校他的功课,多数时候便直接留下来用晚饭。 这日宫人与往常一样,早已在辟雍门前等候,可等了许久也没见楚归出来,往出来的学生一打听,才知道下午的骑射课程出了这档子事。围场里的校尉虽将学生都放了回去,可此事被掌课先生知晓,又将比试剩下的四人留下问话。 除了七皇子被询问几句便放回去后,窦氏兄弟和楚归还被留在那盘问,要等长辈来领。 候着的宫人得知此事,只得回木华殿将此事尽快秉明钟离意。 虽说这次意外本是由阴纲先挑衅,也是七皇子提出来的比试,但如今阴纲小腿骨折,也是窦笃的马受惊装上去的,在马受惊的原因没查出来,窦笃多少负点责任。阴纲为原鹿侯之子,阴家因阴太后之故,恩宠倍重,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学堂定难辞其咎,掌课先生不得不将他们留下,好将事情原委告诉他们长辈,好作善了。 楚归看掌课先生那愁眉叹气的模样,便知道他心塞无比;当老师最怕的便是学生出啥安全意外了,尤其这些学生还是一群出身显贵惹不起的人物,掌课先生定是觉得自己上辈子没烧高香。楚归不禁有些同情他。当然,有这份心,他还不如先替自己操着。 最先赶到的不是钟离意,是窦笃的兄长窦宪。 窦笃一见到他哥,就像寒风中不断发抖的鹌鹑,怂得很,毫无杀伤力;楚归一见他这模样,心中顿时明了等待那会为何窦笃一副生无可恋、忐忑不安的样子了。看来这窦笃怕他哥怕的厉害,在外像头小老虎,在他哥面前比鹌鹑还鹌鹑。 不过楚归倒有几分同情理解窦笃了,就他哥这一身煞气的样子,他也瘆的慌,直想退避三舍。虽说上次元宵灯会上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但夜色太深、灯光朦胧楚归并未看清,如今一看,撇开那身煞气,实际上这人五官深刻、轮廓硬朗,眉目狭长鹰利,除开那种慑人的威压,还是长得相当英俊的。 窦宪脸色黑沉,才进来就对他弟训道,“你这小子!真不省心!第一天上学就给我惹事!” 窦笃在他哥面前一声都不敢吭。 掌课先生好言劝了几句,将事情原委给窦宪说了遍,让窦宪先将窦氏兄弟带回去,待事故原委调查清楚后再看。 窦宪进来时便注意到了楚归并认了出来,心中虽有些惊讶但也没显出来,这是方才表现得好像才注意到楚归一样,表情堪称温和道,“这位小兄弟是?” 窦笃这时倒很活泛接道,“哥,这是我同窗楚归,他一身骑射可了得了,今天的这事与他无关,完全是阴纲那小子自找的。” 窦宪见他弟又开始口无遮拦,瞪了他一眼。 永平五年窦宪窦笃父亲因罪下狱身死,那时窦笃年幼,长兄如父,窦笃对他哥也算又怕又敬,倒也情有可原。 [东汉]永平纪事_7 窦宪转身对楚归温和道,“今日之事是舍弟连累你了,改天定登门拜访,有时间也可以来窦府来玩。” 楚归心思这人和那些心疼孩子的长辈也没啥样,对孩子的同窗好友都是十分友善,总是会很热情地邀请孩子的好朋友去家里做客。不过,他其实这才第一天见窦笃呢。 殊不知,窦笃见他哥这幅模样,都要惊得快掉下巴了,他那严肃无比、神鬼不侵的长兄,平日除了对他长姐和小妹和颜悦色外,倒从来没看到他对什么人态度这么温和过。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楚归自然不知窦笃的心理活动,只觉窦宪虽煞气逼人,但一把他放在操心自家熊孩子的家长位置上,觉得这人倒透出几分反差萌的喜感。只可惜,这人在历史上可是东汉出了名的外戚专权的祸首,又没啥好下场,心里还是有所避讳,但嘴上还是很客气地应了。不过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接上头了,可不是想避就能避的。 很快,楚归师叔也到了,窦宪便领着自家两个弟弟离开了学堂。 掌课先生又将事情原委和钟离意说了遍,又是一番交待,钟离意便领着楚归离开了。 两人没有进宫,而是坐上马车回了钟府。这时侯天已半黑,进宫用了晚饭再出宫回到许府,时间便晚了。钟离意又还要再问他一番,还要解决这个小师侄的晚饭,倒还是回钟府最方便了。 楚归每次回去经常坐他师叔的马车,马车从外面看着是老树灰色,四角翘檐,雕栏花纹,但都很不显眼,只是看着厚重了些。里面则是十分宽敞舒适的,三边铺着软缎,正面的坐榻十分宽敞,可容一人躺卧。马车中间摆着一张小巧的茶几,两边有暗格,可以放置一些小物件。 上车后钟离意让楚归坐在他身边,瞧着他低着头有些焉了吧唧的样子,便摸了摸他的头道,“好了,这事你也没做错,不用担心,师叔会替你解决的。” 楚归心中虽然清楚阴纲受伤与他没多大干系,可是这些权贵子弟出了事,对他这种没啥背景的平民来说,没错也要沾一身灰。 “下次休沐你在家候着我,我带着你去阴府看望一下。既然入了辟雍,有些事始终是躲不过的,躲不过的便罢了。自身行得正,有时风吹雨打,也是种好事。” 楚归不禁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师叔,他师叔向来有些不问事端的冷清温和模样,不想还这般有韧性。不过也是,在深宫之中、朝堂之上呆了这么多年,虽为仕途亨通,但能安然无恙,也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想惹事但不是怕事,大不了回到鹿鸣书院,一入深山,入鱼跃大海、鸟飞苍空,又能拿他怎样! 次日,楚归又正常去了学堂,午间,他悄悄与窦笃说了对他那匹马的怀疑,觉得那匹马突然发狂有点不正常,让他回去与他兄长说一下,找人查探一番,说不定能查出什么。 窦笃本就惧怕他哥,昨天哪能想到那么多,只想着他哥不要教训他就是好事了。这听楚归一提,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那马突然发狂实在是令人怀疑。 晚上回到窦府便直奔他兄长的书房,只见他兄长端坐在房中案几之前擦拭着自己的长剑。案几上放着一层深色软缎,长剑横陈之上,一身暗淡的光芒十分内敛,但浑身煞气四溢,一看便不是凡物。日暮斜光从半开的落地门窗中照射进来,照射在他兄长与长剑之上,窦笃一时竟觉得他哥处在边关漫漫黄沙之中,那一身沉静肃穆的模样如才浴血归来。 窦笃摆了摆脑袋,甩掉这些奇怪的想法,直接跪坐在他哥对面嚷道,“哥,昨天我骑的马肯定有问题,好端端的怎么无故就发狂了?!你快派人去查查那马的问题。” 窦宪嫌弃地看了他弟弟一眼,似是对他打扰他拭剑有些不满,觉得他有些不够庄重,“靠你想起来再去查,黄花菜都凉了。昨日回来问过你后,我便觉得这马可能有蹊跷,便派窦石去查了。窦石也还真差了点东西出来,那马应该是受到刺激才发狂的。但今天阴家便派人将那两匹马都要了回去,说这两头畜牲害他家子弟骨折,要处理了事。” 窦笃一脸惊疑,“这阴家莫非是想毁尸灭迹?!” 窦宪眼神越发嫌弃了,“什么叫毁尸灭迹!胡言乱语。” “过段时间,我便要回凉州了。这京城不比凉州,随便个人,都够你喝一壶的,行事说话不要再那么鲁莽,凡事多三思量。今日之事,你是得了你那好友点拨吧?” 窦笃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与那小兄弟有过几面之缘,是个出色的人物,你与他同窗,凡事多向他学点,少惹事。等我走后,你与大妹、小妹便住到侯府去,有小叔看着,我也放心点。哎,你与你二哥都不如让人省心,都赶不上大妹,入辟雍学堂的若是大妹,倒让人放心些。” 窦笃心里不禁有些酸涩,他这兄长,平日看着沉默少言、严肃吓人的很,可是对待几个弟弟妹妹,却老是苦口婆心,变得像个啰嗦的老太太一样。 自幼时窦笃曾祖父窦融过世后,他祖父、父亲和二叔,一时尽下狱身死,窦融嫡长子一系男丁,如风吹落叶般,长房一脉几尽无掌事男丁,只剩几个年纪尚小的叔叔和曾祖母,他母亲不久也染病故去。 窦家虽家大业大,但受此一难,便如便如蛰伏的枯木一般。窦笃五兄妹,窦家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有屋住、有大人照看着,但父母教养和关爱,始终没法替代、也没法做到。窦宪那时才十四五岁,便拉扯着两个弟弟、两个妹妹长大,真正是长兄如父,又当爹又当妈的。 他对两个妹妹平日要纵容许多,对两个弟弟则要严厉很多;两个妹妹都很听话懂事,两个弟弟却都让他很嫌弃。 父母去世时,二弟都有□□岁了,那时家中徒生变故,窦宪也无力顾及小男孩的心理变化和需求,等到他注意时,他二弟便性格有些长歪了,平日在他面前装得纯良,却有些纨绔习性。三弟倒是秉性纯良,但脑子就一根筋,除了上阵杀敌一把好手,把他放京城真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每到这时,面对自己这几个弟弟妹妹,窦宪便觉得自己从战场上的凶神变成了老妈子似的。从这点上,楚归对他的感官倒也没想错。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攻战场杀神、对待弟弟妹妹老妈子的设定觉得还是蛮反差萌的,结合历史原型,觉得很有可能啊。。。 ☆、11.大讲堂 几日后的休沐,钟离意带了楚归到原鹿侯府门前候着,想先向阴家低头示好,能揭过此事便就此揭过。阴府位于东一里巷,占了半条街,原鹿侯府与鲷阳侯府紧挨着,中间只隔了道围墙,围墙有耳门相通。 原鹿侯府门为四开漆色大门,两侧还有耳门,师叔侄在门前侯了许久,却只见阴府管家过来回话道原鹿侯繁忙,无暇面客。钟离意心知阴家这便是不愿善罢甘休了,欲将带来给阴纲的补品给管家代为转交,却只见阴府管家趾高气扬道,“我们阴府不差这点东西,钟大人还是提回去罢。” 楚归心中气愤,见不惯这阴府的管家便对他师叔无礼的模样,钟离意暗里拉住了楚归的手腕,不让他轻举妄动,便拜辞了阴府。离开未走几步,便只听到身后阴府管家的一声哀嚎,钟离意惊讶地往后一看,只见那管家捧腹蹲在地上,十分难受的模样。 楚归却当没事人一样,继续往马车走去。钟离意看楚归的样子心中便清楚了,似是无奈又似是纵容地轻轻摇了摇头,嘴角也不禁微微翘起来。虽然他觉得君子向来行事应端方有度,但他老觉得他这师侄少了点少年人的朝气,虽看着脸嫩,脸圆眼漆的。如今瞧他这幅调皮的模样,倒不觉得不妥,甚至颇有几分欢喜。 哎,宠坏孩子的家长心思,他算也是清楚了! 休沐后入学,楚归和窦笃兄弟便迎来了阴家怒火。阴琴小叔、阴纲堂叔父阴丹亲自来学堂,找到掌课先生,称窦笃与楚归伤害同学,德行败坏,要求学堂将窦笃与楚归开除出学堂。 掌课先生一时十分为难,这件事本身错不在窦笃兄弟和楚归,何况学堂里的学生身份都不简单,即使阴家风头自开朝以来一时无俩,但窦笃背后的窦家也不是好惹的,就连看起来最好拿捏的楚归,也是天子谕令,亲自赐他入辟雍就学的,将他开除,也不是他这小小的掌课先生便能决定的。 能在辟雍学堂作皇子的先生,家世不一定十分显赫,但风骨还是有那么几分的。虽然阴家的逼迫让他十分为难,但眼前阴家说辞明显不属实,只是强辩而已,掌课先生便拒绝了阴丹的要求。 却说阴丹是上代原鹿侯阴识幼子,自幼受宠,荫封得了个郎官,一直是洛阳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想来是阴家觉得这毕竟还是学堂里小孩子闹出来的事,真是阴家家主现原鹿侯阴躬或是阴琴之父鲷阳侯阴庆站出来,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但若让阴家就这么大度地揭过此事不提,却是不太可能的。 阴纲是阴躬老来得子,这次摔下马小腿骨折,阴家怎么可能就此善了,因而让阴丹出面出这口气,倒是再合适不过。 阴丹本以为凭着阴家之势,开掉窦笃和楚归这两个小子是相当容易的,一个父母早亡,还是被今帝亲自下狱的,一个是什么家世也没有的平民,阴家要整治,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只是没想到才到掌课先生这,便碰了软钉子。阴丹十分生气,叫嚣着这两小子定是会被开除的,到时候掌课先生也吃不了兜着走。 此事风风雨雨又闹了几日,辟雍学堂也不是能随意要挟的地,但阴家也不是寻常的王侯世家,争持不下,阴家提出若不开除也行,但要给窦笃和楚归两人惩戒,戒尺三十,结业考核之时降等评级。 太学和辟雍学生,学业完成,考核优异便可直接擢用为郎,受五府征召,虽这向来对太学生所用较多,毕竟辟雍学堂的子弟,那个身份,这些不过锦上添花罢了。若是优异,比一般学生自是前途坦荡,若是纨绔,也可荫封得个闲职,继续纨绔。 这样的用人制度肯定存在很多不公平,但要维系王侯世家的支持,顾及千丝万缕的姻亲血缘,如此行径,也不过从来有之罢了。只不过,大体能做到有用之人有其用,重职之上有其人,贤者能者得其用,也算方可;若是大体偏妄,则不过是自取灭亡,从来无差。 因而阴家提出来的惩戒,对窦笃来说可能无伤大雅,对楚归来说则无疑在他的仕途起步就拉了一大把的后腿。 学堂和阴家相持许久,换来阴家这样的退步,他们也觉得可以接受了。 不想,原鹿侯阴躬当天被召进宫面圣。阴躬如今已五十好几,算来还是天子表哥。天子在含元殿接见了原鹿侯,一番嘘寒问暖后便道,“朕听闻贤侄在学堂里坠马受了些伤,命宫人备了些东西,也算朕这个做长辈的心意。不过都是一场意外,听说连马都被要回阴家处置了,原鹿侯还是不要为难学堂里那些小辈了。” 阴躬一番话听得诚惶诚恐,已是面色煞白,扑通一下跪到地上,“陛下教训的是!” 阴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偃旗息鼓,这事便就像从来都是一场意外一样,从没人揪住不放过。 这日楚归下学后,与往常一般到了木华殿,在东暖阁榻上的案几边,和他师叔相对而坐。喝过一盏茶,楚归终归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师叔,你是向陛下求情了吗?” 他想象不出有什么其他理由让当今天子亲口过问学堂里这点鸡毛蒜皮的事,而他师叔多么固执自守的一个人,为了他却向天子求情,不知被榨了多少好处,想想他就觉得过意不去。好吧,他脑补过度,不该脑补的也脑补了。 钟离意笑了笑温柔地道,“你还是有些年少天真啊......虽说我向陛下提了几句,可是这几句真能起个什么作用却是不好说的。如今陛下希望定边塞、通西域,而放眼朝中,能胜任的不过尔尔。这定边疆之事,邓不如冯、冯不如马、马不如窦,而想对付北匈奴这块顽疾,则非窦家不可。当初因永平五年之事,窦固因此被废用了十年,但再怎么说,窦固妻子也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如今再被启用,又岂能因小失大。” “窦笃出自窦家嫡系,这一脉被今上折损的最厉害,如今天子向窦家示好的时节,怎会因这等事见隙。说是我这句话的作用,还真是抬举我了!”钟离意不由面带讥讽地笑了起来。 楚归瞧他一向温润如玉、君子如兰的师叔,显出这份冷酷锐利的棱角出来,一时不禁有些恍然。他师叔这模样,和他爹倒是十分相似了,只不过他爹长年深居山中,多是几分不羁的洒脱,和他师叔这骨子里,倒是蛮像的。 三月中旬,春花正好,学堂中央广场的四周,花开柳绿,水渠中流动的水都清澈暖和了几分,泛着一股春光。经过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阴纲回学堂后也老实了很多,学堂平日里看着也甚是平静。 楚归发现那些视他如空气的同窗,大部分也对他态度好转起来,虽说还不至于像窦笃对他那般,却也能算个点头之交,不至于视他如无物了。再说窦笃,楚归真觉得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出了那档事,他便觉得和楚归是不一般的交情了,在学堂里,基本上便和楚归一道,连带他堂兄一起。 看着窦笃和他堂兄窦万全,楚归真心感叹,即使是血缘兄弟,不一样的米,不一样的水,养出来便是不一样的。他那堂兄明显看着便要像个书生气斯文许多,当然,也窦笃那般实心眼。 这天学堂里要比往常热闹许多,很早学生便在最大的讲堂集中起来。辟雍学堂中央是阴阳相生形状的广场,广场周围一圈一米来宽的水渠,水渠再外是一层花木,学堂是圆形形状围成一圈,不过整体是南低北高,东西两侧圆缓上升。 这最大的讲室便在正北方,能容纳上百人听课,讲室正北面靠墙是一尊高大的孔子像。今次是桓荣老先生给学堂所有的学生讲课,半年大概也就四五次左右,每次讲课都是老先生自己拟定的主题。 桓荣身为帝师,又是辟雍、明堂、灵台三雍,德高望重,但年事已高,每学季讲课的次数虽不多,但每次都是十分隆重热闹的,所有的学生共聚一堂,聆听教诲。 等到讲室里的学生差不多按座位坐满时,楚归发现老先生的座位在孔子像之下,面前摆了一张案几,案几后面是一张蒲团。桓老先生之子桓郁在一旁侍候,桓郁如今也在辟雍讲学,楚归也听过他许多次课。 [东汉]永平纪事_8 学生整体呈扇形围绕在老先生四周,中间留出一片空地出来,正对着老先生的第一排位置,坐着除了已经结业的二皇子外的七位皇子,以皇太子为中心,按长幼两边排开。再两侧第一排,则坐着阴、邓、马、冯、耿、梁、伏、窦等大家族子弟,窦笃坐在右侧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让楚归坐在自己身后。其他学生则在其后坐开,满满堂堂几乎挤了一室。 窦笃身形壮实,几乎能将楚归挡个全,楚归坐在其身后,倒觉得一片轻松自在。 ☆、12.展露头角 这是楚归第一次看到除了六皇子和七皇子以外的皇子,还一下子聚得这么齐。他好奇地扫了一眼,七位皇子各个龙章凤姿,其中又以皇太子、六皇子和七皇子最为出挑,五皇子看着则显得优雅贵气,八皇子圆眼睛圆脸的,带着婴儿肥,看着与普通家的小娃也没啥区别,十分可爱,最小的九皇子则眉淡面秀,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楚归也没好多瞧,没一会晨钟响过之后,桓老先生慢悠悠踱进来,满头白须白发,老态龙钟,所有学生站立行了师生礼,老先生示意后便各自在自己蒲团之上端正坐好。除了皇子面前有张案几,每个学生都只有一个蒲团,勤奋好学点的就在自己腿上摆上几张帛纸,那些王侯子弟大多不在此列,楚归亦是。 这次大讲课主要以问政为主题,桓老先生就何为良政恶政引经据典、深入浅出,讲的的确十分透彻。楚归觉得这大讲课倒很像后世的讲座,请来某行某业德高望重、业务精通的专家之类就某个题目专门讲座,只不过后世讲座多数水分很多,这个大讲堂似的讲座,每半年有四五次,老师真正学富五车,学生也听得十分认真,如此的大讲堂倒真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效果,也不怪这么热闹,连皇子都要甚而重之的全部列席。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恍然大悟的,像八皇子、九皇子这般大的小孩,也只能听个云里雾里的。 桓老先生提出了所谓良政,应吏称其官,民安其业,远近肃服,户口滋殖(注1);又引经据典,逐条阐发一通。楚归心思这当今天子真真是桓老先生教出来的学生,施政理念还真是如出一辙;但是这所谓太平盛世,更多也不过是生逢其时罢了,末代的君王徒劳其力,也不一定开创太平盛世,便要被戴一顶昏君的帽子,而三世君主,不一定多英明,便能坐享海清河晏,被后世歌功颂德,到头来,便变成了所谓的命数,不可谓不可叹可笑。 人生其时,如大浪淘沙,被裹裹向前,一个人能做到的,有时还真没法改变这个世界什么。楚归觉得这桓老先生讲的课也算讲古了,终不过儒家经义,一家之言,虽然儒家经义的确是一门大学问。 桓老先生点了皇太子发表自己的见解,太子起身向桓老先生行了师生礼,站到中间来,淡定从容道,“先生所言良政四条,吏称其官,民安其业,远近肃服,户口滋殖,究其根本,却在于民安其业。吏称其官,导民以善,顺时劳作,衣食保暖,方能安居乐业,户口滋殖,则欣欣向荣焉。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安才能天下定,方是执政根本所在。” 太子在众人目光之下,楚归也在人群中瞧着,只见这太子生得十分俊才,身材修长,正是十六七的少年模样,但面容十分肃穆,一副沉稳老持的样子。心道太子这一番回答中正仁和,不说十分伶俐,却是很符合太子的设定的。至于这太子本人的城府与看法,却是掩盖得十分巧妙。 七皇子刘畅在一边道,“那依太子哥哥之见,以举国之力,出兵北疆,靡费国力民力,使百姓不得安其业,可不是不应该的?!” 七皇子母族身份尊贵,又兼年幼,向来受宠,但楚归感叹这再受宠脑袋的坑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啊,当今圣上定边疆、通西域、伐北匈奴的宏愿已是开弓之箭,七皇子在这个节骨眼上针锋相对,看似是给太子挖坑,但不管他这是啥意思,话一出口,他自己就早就在坑里了。 楚归就不明白了,这好端端的矜贵王爷不做,偏要和太子作对,你说你真有能耐把太子撬下来也就算了,可关键没那能耐还自己出来当出头鸟,真真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和未来的皇帝作对是没丝毫好处的,楚归真想以数千年来血的事实告诉这中二少年。 虽说他向来也不喜七皇子的行事,但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还是很不希望自己的同窗,将来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此时五皇子刘党道,“七弟此言差矣,北胡年年犯边,百姓不能安居乐业,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七弟不会以为胡人犯境,忍之让之,便能两相为安长久共存吧?!而通西域之好,不仅能见识化外方物,也能带来食物和香料,让百姓能过得更好。” 五皇子刘党和太子同年出生,和太子一直关系一直比较好,是典型的太子一派。五皇子、六皇子母族不显,与太子年龄相近,关系也比较好,一直惟太子马首是瞻,从这点上,五皇子、六皇子的选择还是比较明智的。 二皇子母亲是秦贵人,三皇子母亲是阎贵人,母族也算官宦人家,虽比不上阴、邓大家族。二皇子、三皇子是太子兄长,又向来行事本分,虽与太子不是很亲近,但也没交恶之处。 惟七皇子刘畅,母族阴家自开朝以来便风头鼎盛,即使七皇子母亲只是阴太后从弟之女,也因此缘故备受天子宠爱,故而行事比其他皇子少了几分顾忌。 桓老先生在座上咳嗽了几声,道,“诸位皇子说得都有道理,不过以太子之见最为上。天下以民为本,太子仁厚,是社稷之幸啊!” 说着眼光扫了一圈,竟点到窦笃问道,“王莽之乱时,安丰侯窦融联合陵乡侯梁统等人,安定凉州五郡,后边胡扰边,窦家多有战功,你身为窦家后代,对定边疆、通西域之事怎么看?” 楚归心道窦笃兄弟才来不足一月,这老头至今第一次现身,便能认出窦笃来,看来人老心不老,实则心里都明白的很。 窦笃被桓老先生点到,便有些紧张,他向来不喜读书,面对夫子就有些发怵,更何况还是这么德高望重的夫子。让他上场杀敌还可以,让他出来回答夫子的提问,还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真让他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地站出来,人群中都发出了一阵阵低笑声。 窦笃笨拙地向桓老先生行了礼,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有些憨气道,“学生愚钝,没诸皇子那般见识,只是曾见过那些胡虏犯边时,烧杀抢掠,虏□□女,种种惨状,令人愤慨。学生别的不知,只知为官为政,便要护我大汉子民安居乐业,护我大汉疆土不被侵犯。” 桓老先生赞道,“大道至简,你这孩子,一番赤诚!”接着又说了几句,还未让窦笃退回去,便看似随手一指楚归道,“你来说说,这为政之道,以民为本,该如何解?” 楚归本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看得正放松起劲,没想这窦笃一起来答问,自己便暴露在桓老先生眼下了,而且竟还这么巧被点到了。他可没准备先生会点到他,整个都是一副看八卦、想八卦的状态,一时不禁也浑身一激灵。 桓老先生没让窦笃回到自己位置上,窦笃便仍站在一边,楚归起身站在他旁边,只看到窦笃想他挤了个幸灾乐祸的眼神,楚归偷偷回了他一眼,没被先生发现。 向先生行过礼后,楚归答道,“这为政之道,以民为本,实乃是门大学问,学生粗浅,不得门而入,仅能于其他有些微薄见解。” 桓老先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先生在为政之道上提了四条,吏称其官,民安其业,远近肃服,户口滋殖,太子殿下一番见解已很是透彻。学生唯在户口滋殖一条上有所疑义。百姓注重香火传承,也一直信奉多子多福,因而户口滋殖本身,的确可算国泰民安的表现。王莽之乱,民不聊生,人口骤减,自开朝以来,天子多施良政,百姓休养生息,人口数量上升较多。但户口滋殖,百姓不得其所养,皇天后土不得以承其众,却也并非一件善事。” 楚归此言一出,满座一片嘘声,不以为然,或有些觉得楚归太过狂妄,竟能反驳夫子之言,或有些觉得楚归之谈太过无稽,户口滋殖明明就是国泰民安的象征,哪有什么坏处。 桓夫子倒是不禁沉思起来,点头示意楚归继续。 楚归想到啥就说啥了,也没想过自己这番言论对古人来说有多么大冲击和匪夷所思,他前世作为一个现代人,从小在计划生育环境中长大,也见识过中国泱泱人口带来的诸多问题,而且数千年历史人口数量高度膨胀达到一个点便会引发农民暴动,也是有学者研究过的。这汉明帝倒是个典型鼓励多生孩子的主,那著名的高密侯邓禹便生了十三个儿子,还不算女儿,生了几十个子女的诸侯王也有记载,想想就像母猪下崽一样,多惊人。 在楚归看来这番再自然不过的看法,却没想在此处、此时此地,便变成了离经叛道了。不过好在桓夫子开明,倒很认真对待他的意见,还让他继续说。 注1:引自《后汉书》对汉明帝当政时的评价。 ☆、13.扶风 在一片不大的嘘声之中,楚归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道,“自先帝统合寰宇以来,经三十三年励精图治,百姓休养生息,户口数增至427万余,人口数2100万余,堪堪孝武朝三分之一。今上遵奉建武之制,德厚政察,永平九年以来假民公田,开荒地川泽、辟苑囿山林,贷民种子、食量、农具,免租赋三至五年,户口数已增至600万余户,人口数3000万余。平民百姓之家,一年到头,耕种之地,除去衣食住行、赋税徭役等,便所剩无几,若想更富裕充足,让小孩读书,也得勤劳不息,种上近半顷田地。这还是风调雨顺年节,若遇上个水涝干旱,收成减半,年成更为难。” “平民百姓之家,若生太多孩子,便无力教养,一年到头结余也少,遇上个天灾人祸,便只能流离失所。而为了养更多的孩子,开辟更多的荒地,也会引发更多的水涝干旱。民不富则国不强,而生太多孩子,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则是肯定难富起来的。” 当然,楚归没有说出来,世家大族,往往占据当地大部分良田,有人为他们种地缴租,这些问题对他们多是不存在的,但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一年上头累死累活,能留下的银钱也不多,还生一大堆嗷嗷待哺的小娃,更是滚雪球般恶性循环。多子多福往往只是世家贵族的锦上添花罢了。过度开垦引发的自然灾害,楚归前世作为一个现代人,深晓其中利害,但让这群古人接受其中的因果,楚归也不觉得自己多有说服力。 桓夫子慢悠悠捻着自己的白胡子,摇头晃脑沉思了一会,脸上渐露出欣慰开怀的神色来,问道,“你年方几何?师承何处?” 楚归也不知道桓夫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回道,“学生今年十六,从小在鹿鸣书院长大,家父是鹿鸣书院院长。” 桓夫子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有些惊讶道,“原来是楚原之孙,汝虽年幼,尚显稚嫩,但已颇有汝家家风啊。吾年轻之时,与你祖父有过数面之缘,汝祖父之学识,令人敬仰啊。” 楚归不由得有些小囧,从他来到这个世上,多了两个便宜爹,这便宜祖父早便去世了,也未见过一面,如今倒承了这便宜祖父的光。 桓老夫子在朝中德高望重,楚归得了他夸奖,那些破小孩顿时看他的眼神便有些欣羡了,弄得楚归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很快,一上午的时间便过去了,有大讲课的时间便只上半天课就放学生回去,可以好好吸收先生讲的东西,对于多数少年心性的学生来说,能多半天假期,还是十分高兴的,连带着对大讲课也更多几分好感。 这天宫人将楚归接到木华殿还比较早,刚好能和他师叔一起用午饭。他师叔如今身体不算很好,虽还任着尚书仆射之职,但已不正常点卯,手中的事也是天子看着交他手中的,一天在尚书台里呆的时间上午下午各不过一个时辰,有些事还能带到木华殿做。 楚归倒十分羡慕他师叔这工作状态,一天只工作几个小时,吃着皇粮,多优哉游哉,想想他上一辈子的上班族,朝九晚五,上下班时间都要一两个小时,回到家就感觉自己被掏空成死狗。古人嘛,除了日理万机的天子和枢密机要,一般人工作地点离家近,时间自由,事也不多,对身心健康多有益。 不过他师叔倒不喜欢这种状态,总是有些郁郁之色难以排遣,楚归虽然佩服这种愿为天下苍生殚精竭虑的书生志气,不愿无所事事、荒废光阴,但也绝对他师叔太自个折腾自个。想到他师叔原先身体也并不大好,也是病逝,楚归便尽力劝他师叔放开胸怀。不过在这深宫之中,不得清净,也算难之又难。 楚归与他师叔才落座准备吃饭,便听到宫人唱诺天子驾到,钟离意眉间不经意微微皱了一下,未及准备,天子身影便已穿过门帘。钟离意带着楚归行了礼,天子将钟离意扶起,笑道,“朕还赶得真巧,恰方才未用多少,朕陪爱卿再用一些。” 楚归见状便见礼请辞,天子示意道,“不用回避,坐下来一起吃。你是钟爱卿的小师侄吧,这许久竟是第一次见,果然和你师叔一般,不是池中之物啊。” 楚归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天子其人,还离得这么近,只见天子威仪逼人,如今虽已四十六岁,鬓有华发,但看着还是十分俊美,轮廓和太子有些相像,但五官又有不同,太子五官眉眼处可能随了母。 天子态度还是十分和蔼的,可是君王威仪,还是颇有些摄人,尤其像楚归这种前世屁民加这是山民,哪见过这种大人物,一时间还颇有些怯场。 一顿饭下来,楚归如嚼蜡一般,颇有些食不知味,钟离意见他模样便知道他难受,不时往他碗里夹菜让他多吃点。一顿饭了,便让他先离开了。 楚归一走,钟离意便被那人从背后一把拥在怀里,下巴抵在了他的肩窝上,只听一道低低轻笑的声音道,“你对你这个小师侄倒是好!朕都要吃醋了!” 钟离意还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道,“臣这一生无妻无子,孤家寡人一个,惟少年同窗情谊还剩几分真切。况小归这孩子与我投缘,待他便如子侄一般,陛下说的什么胡话。” 每每钟离意这般说他,虽冷冷清清的模样,语调也清清淡淡的,但天子总就十分受用,觉得这其中总是有许多娇嗔和带有情趣的埋怨。他也不知他看上了这人啥,这人向来不如其他人那般贴着他,奉承着他,做许多功夫讨他喜欢,这人始终就那般模样,他便是他,见他那般模样便总让他忍不住为之心喜。 其后,楚归发现太子和五皇子来学堂的次数也渐多,讲课先生和同窗对他态度都越发好起来,只除了六皇子、养伤回来的阴纲,外加一个韩辅。韩辅乃尚书令韩棱之子,生得俊朗端正,与其父并不是很像,平日性格克制,读书也算很认真的,楚归也不知道他为何对自己有种强烈的敌意。不过这倒也无所谓,反正上次那天晚上他见到他父亲,也觉得没什么好感。 除了窦笃一直对他比较热情外,对他比较友好的便数桓普了。桓普乃桓夫子长孙,桓夫子为帝师,倍受天子尊崇,官至太常,又荣膺三雍五更,后被封为关内侯。天子顾念师恩,因而特赐桓普就学辟雍。后来桓夫子又在学堂举行了两次大讲课,对楚归颇为赞赏,楚归觉得大概是这个原因,所以桓普才对他颇为亲近。 [东汉]永平纪事_9 当然,楚归也能感觉到太子对他有拉拢示好之意,但他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不敢受着,也不敢冷着,就那么战战兢兢供着,但抵不过太子怀柔手段高超,不会过分热乎,也不会太过疏离,分寸拿捏得刚刚好,楚归都要拍手叫好了。若不是他上辈子是个被人皆生而平等思想洗礼的现代人,他保管自己会立马向太子投诚、忠心不二了。只可惜,天大地大,还是自己最大,这太子再牛13,他也不想把自己给卖了啊。 不过,在他看来,太子也是个温和有礼的人物,颇有准帝王风范,他也没啥恶感,还是十分佩服的。 转眼到了酷暑,楚归有大半月的假期。自入辟雍学堂后,他与何暘、杜安见的就少了许多,每个月见个一两次,春天出去踏个青登个高啥的,有时一起去酒楼吃个饭、听个小曲,或者楚归邀请他们到许府吃饭啥的。临近暑假,何暘便提出邀请楚归、杜安到他扶风平陵老家玩,顺便可以看看塞外风光。 楚归上次虽从蜀地经汉中绕路长安到洛阳,但还未见识过边塞风景,本就心向往之,得此便利,一口便答应了。杜安是年少心性,能和挚交好友一道出外见识边塞,是求之不得,便也一骨子热忱答应跟着去了。 楚归师兄许然学业渐重,也日益忙碌起来,两人早晨一个用个早饭,晚间便各自用功了,偶尔晚上相聚小聊。假期许然本有安排,但一来抱着男儿志向,戍边卫国向来是十分英勇令人崇敬的,再来一起去边塞,还能有个照应,毕竟边塞不是一般的游山玩水,遇上啥流寇边匪之类的担心楚归不安全,毕竟,常年许多戴罪之身发配到西北苦寒之地垦荒戍边,不排除有逃亡作乱的。 于是一行四个人,当天放假便四匹马从洛阳西去。四个半大少年,除了杜安,三人都有武艺在身,杜安虽不会武艺,但身体底子也还行;四人年少,又身轻体健,一路上行路倒是颇为顺遂。而且不急着赶路,重在见识山川大河、壮丽风景,有知交好友,有年少激情,又有大好河山,一路上四人莫不快活哉。 ☆、14.遇险 往西百里便西出函谷关,函谷关位于穀(gu,三声)城,有瀍(chan,二声)水从其间流出。再往西三百里有余,便至秦时函谷关,位于弘农郡治所弘农县。秦函谷关东自崤山,西至潼津,因在谷中,深险如函,烛水从中流出,桃林成塞,如今这时节,一片郁郁葱葱,流水其间,关险景壮。和后世不一样,后世那山看着虽不至于秃,但也稀疏矮小,水流也不比现在清澈宽阔,如今这函谷关看着,真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和风水。 俗话说,人杰地灵,古代崇尚风水一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弘农杨氏,在东汉也是极负盛名的大族,是四代公卿之家,后世有名的鸡肋之说误了卿卿性命的杨修,也是弘农杨氏嫡系。世家豪族发展过于庞大,屋宅阡陌连肆,少数人口占了社会多数的资源,的确会生出许多弊端,造成社会不公;但是,不得不说,东汉时期许多延续十几代的大家,在教养子嗣方面,的确有其独到之处,不仅仅是因世家占据社会主导的原因,比如颍川荀氏,乃荀子之后,除了梁太后时期的荀爽及八字盛名于世外,为后世著名的曹操身边的两大谋士荀彧与荀攸,都是荀家直系子孙。 再说近的,邓、马、窦、伏,也莫不代代良才辈出,家族再矜贵,若非自身才能,也没法代代相传,阴家则是最典型的例子。 从弘农往西,过潼关、华阴,再到郑县,地势便平缓开阔许多,有了陕北高原的风范。不过总的说来,这时侯的植被都要比后世好上许多,气候也更为湿润,即使是酷暑时节,虽说日光蝉鸣燥人的厉害,也不会像后世火炉一样,又热又闷又烤。 再从郑县到扶风,不过百里有余了。这两京古道四人一路赶得急,除了秦函谷关至华阴百里余路不太好走外,剩下□□百里四人倒能对付。好在四人年少体健,楚归、许然、何暘三人又身怀武艺,一身轻便,一路向经过驿站租借驿马,路途险峻之处便徒步跋涉,几人行程倒算很快,三四天便到了扶风郡平陵城。 孝武帝时天子迁豪族强绅于帝陵,平陵则是汉昭帝刘弗陵之墓,何暘家族则是从六世祖何比干时迁居平陵。平陵地势开阔,汉昭帝平陵位于平陵城西南方向,以西12里则是孝武帝茂陵。 何家位于平陵城东南,府邸为三进院落,也算十分开敞。四人路途虽兴致高扬,但赶了三四天的路,风尘仆仆,终于到了何家,却是人困马乏。何暘父母健在,都是开明之人,见到何暘学中好友,都十分高兴热情。早备好了宴席,大肉大鱼的,不过席上何父何母倒吃的很素淡,尽乐呵呵地看着几个半大小子狼吞虎咽了。 何暘弟弟才六七岁,脸蛋肉嘟嘟的,正是一脸懵懂却使劲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平日里大概何父何母吃的比较讲究,大肉大鱼还是少的,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瞪着那些大鱼大肉都快冒光了,却还要假装矜持慢条斯理。不想这四个赶了三四天路的大哥哥食量大的惊人,飞沙走石般菜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消灭。何小弟顿时有些急眼了,滴溜溜的眼睛要哭不哭的,只见一只大鸡腿,几大筷清蒸鱼肉落到了他碗里,何暘带着些宠溺地揉了揉他弟毛乎乎的脑袋。 楚归几人被安置在了何暘的院子里,何家人丁不多,宽广有余,不过几个半大小子正是爱热闹的时候,就喜欢凑一堆。天擦黑的时候,几个人累得很都准备睡了,却只见何暘父亲亲自领了个人进来,楚归一看正是窦笃。 平日楚归在辟雍学堂里便和窦笃走得比较近,不过在外地遇到这感觉却是更为激动了,虽说窦笃本家便也是在扶风平陵。 楚归惊喜道,“你竟然也回家了?还比我们早到!” 何旸父亲将窦笃领来便离开了。 窦笃摸了摸鼻子道,“我抄的是近道。你们明天在城里逛一圈,休息一下,后天我带你们出关走远点,看看关外风光。这地,我熟。” 几人一听,正中下怀。 窦笃在学堂里虽有些鲁莽,但除了关外,便像出山的虎犊子一样,尽情地撒欢。从开朝以来,窦家在凉州五郡便根深蒂固,即使受天子打压,剪褪京畿一带毛羽,但凉州五郡再往朔方、五原、云中,还是威望显著。 除了楚归四人加上窦笃,窦家还派了四五个黑衣武士随行。那黑衣武士各个面貌萧杀,一身劲瘦黑衣,一看便知骑射功夫了得。与窦笃这种初出山还略显稚嫩天真的犊子不同,这些人一看便是久经沙场沾过血的。 不过楚归看他们一身装扮和气势,觉得和他初到蜀郡时遇到的那队黑衣人很像,心中不禁起了猜测,觉得当时他遇到的那个黑衣人首领应该就是窦笃兄长,莫名生出点异样的感觉来。但转念一想,好像这也不干他事,与他毛关系也没有,有啥好介意的,他心里又敞开来,这念头便被他抛在一边了。 出了关外,基本上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如今正是草茂水美的时节,远远便可望见一群群的牛羊。看起来虽然一片安宁,几人也知道还是小心为好,毕竟不在自家地盘上,遇上匈奴或其他胡人士兵,也不是什么善茬。 从扶风郡北上便是北地郡,北地郡往北不远便出了关塞到了现在相当于宁夏的地方,此处多是南匈奴和归顺大汉的羌胡部落聚居地。南北纵向有贺兰山与六盘山靠西,这时节,贺兰山脚下的河流、草原和天空,一片澄澈的蓝色和绿色,漂亮极了。 从贺兰山与六盘山的山阙往西北而去,一路驰骋,没过几日,便到了金微山脚下,金微山也就是如今中国西北边境的阿尔泰山。 一路席天被地,几个糙老爷们和几个热血少年,也没那么多讲究,随身干粮水袋,几骑轻衣快马,塞外风光壮阔,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都拿激情当燃料了。 不过从金微山转燕然山回程时,几名随行的黑衣护卫便发现了不对劲,他们渐渐发现有人跟踪的痕迹。北匈奴王庭龙城本就在燕然山山脚,在安侯河和甘微河之间,此时楚归一行可说和匈奴王庭十分逼近了。 原先窦笃几人还想乔装商客,在龙城走一圈,毕竟北匈奴与大汉之间的战火血仇两百多年燃烧不息,能够在龙城看一圈对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少年来说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但离北匈奴王庭越近,危险便越大,尤其在发现有人跟踪的痕迹后,一行黑衣护卫的头领窦鹰便不准几人往龙城而行。窦笃初生牛犊不怕虎,放飞到草原上就是个混不吝的,不过却有点怵窦鹰,撒泼耍赖没用后,也只能乖乖地跟着绕过龙城,轻骑快马飞奔摆脱后面跟踪的人了。 楚归四人虽然也满是好奇,但也是晓得利害轻重的,凭着北匈奴对汉人的敌意,他们这几个又没啥经验和遮掩,人若是被发现几刀剁了,可不是说着玩的。 沿匈奴河西侧一直往东南方向骑奔,到了涿邪山一带,几乎都是戈壁荒漠,后面的追兵也几乎不再掩盖行迹,追得越来越急。即使窦家护卫看着便对这里的地貌河流很熟悉,但为了绕过龙城,过了匈奴河到涿邪山一带,几近荒漠戈壁,水源渐少,后有追兵,也十分辛苦。 明显后面的追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隐隐已经能看出果然是北匈奴的一队骑兵,明显是前期跟踪的人探查过后引来的。这时便看出窦鹰几人的本事来,即使面对一队骁勇善战的匈奴飞骑,也没有惊慌,让楚归四人在前,窦家护卫断后,飞马扬奔往最近的边塞而去。 楚归一行的马和匈奴骑兵的马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但几人在荒漠戈壁一带奔走时间较长,后有追兵,马匹得不到休息,渐渐也便被追上了。先是每不到片刻便有十几支羽箭从身后齐射过来,本后尽是戈壁的劲风过着箭羽扑簌的萧杀声,楚归几个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半大少年不禁都有些惊慌失措,马也有些被惊到了,速度有些慢下来。 断后的几个窦家护卫尽力用刀箭挡过羽箭,护住几名少年不让他们受伤。可几轮过后有些力有不逮,一名护卫被射中了肩膀,紧接着杜安也被射中了小腿,几欲坠马,一把被何暘捞了起来带到自己马上,才堪堪没事。 楚归见状不由得咬了咬牙,往身后望了望,只见那是一支几十人的骑兵队伍,马蹄飞扬过后尽是一片沙尘,气势很是慑人,距离越来越近,人影都很清晰了。 万钧一发之际,楚归胆气一上涌,抢过那名受伤护卫的箭篓和弓,三箭齐发往背后奋力射去,只见视线之内三名匈奴士兵应声倒下;只见尘土飞扬之中,那支骑兵惟首之人做了手势,追击速度顿时减缓下来。 楚归一行抓住机会死命打马,终于慢慢将身后的匈奴骑兵甩下来,离开之际,楚归却莫名觉得有点如芒在背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咋就没人评论呢,冒个泡也好啊(⊙o⊙) ☆、15.获救 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窦笃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兴奋道,“小归,你那一手可真漂亮!”说着又打马凑到窦鹰跟前,有些讨好地道,“那些匈奴人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窦鹰给了窦笃一个嫌弃的眼神,还是一脸冷肃道,“你想的太天真了!你知道老鹰是怎么捕捉猎物吗?看你垂死挣扎得厉害,便先吊着你罢了,待你奄奄一息,便一利爪扑杀。他们只是在后面伺机而动,照这幅架势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今晚我们找个隐蔽的岩洞歇息,若是到那一刻,小少爷你带着楚归四位公子有多快便多快往居延而去,那里有水源,然后往酒泉郡走。我们几个拼尽死力拖住他们是没有问题的。” 楚归几人听到窦鹰的话,心中不禁很是难过,这几名窦家护卫明显已作好在危急关头心存死志的准备。若非他们年少不更事,深入这般危险之地,也不会落到如此危险境地,害得几名护卫要为他们付出生命。 窦笃听得怒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能轻言放弃!你们也不要时刻想着丢掉性命保我们安全,我们也是能自保的男儿,不是包袱拖累。窦鹰,大哥还交代你有重要任务,你怎能轻言放弃!” 窦鹰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凛,大声喝道,“是!” 天色渐暗,暮色四垂,荒漠戈壁一片寂静,寂静得仿佛连蜥蜴爬动的声音都能听见。窦鹰手下的一名护卫找到了一个岩洞,应该是涿邪山的一处,掩没在荒草杂石之中,十分隐蔽,恰好容几人休息整顿。 马匹蜷卧在荒草中石堆后,几无声息,夜色漆黑,百米开外很难发现,一看便是训练良好的战马。 即使这般,还是危机重重,匈奴士兵仍在不远处窥伺,是很难放过他们的,要逃出这片区域只能做好最坏的准备、最大的努力。 窦鹰在四周勘探形势,几人分别给窦家护卫和杜安处理伤势。那名窦家护卫伤势要严重些,但明显久经杀场,体格意志都强很多,拔箭上药虽冷汗直冒却一声不吭,倒也顺当。 杜安虽要年少些,但本就文弱书生一个,从未见过此等阵仗,也没吃过这等刀箭之苦,又添这一路奔逃辛苦,看起来那苍白脱力的状态比那护卫倒要严重很多。 杜安靠在楚归身上,何暘给他处理箭伤。明显能看出来何暘也并非普通少年,对处理这种箭伤倒颇为熟稔,一下将箭矢从杜安小腿拔出来,迅速用净布掩住了伤口防止失血过多,然后上药包扎。 杜安脸上显出些痛苦的神色,但也没力气叫唤了,脸上豆大的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得厉害。几人中属何暘和楚归与杜安最熟,两人轮着照顾杜安,其他人也将自己的水和食物匀出些给伤者。 除了守夜的护卫,几人在一片漆黑寂静中渐渐都迷迷糊糊睡着了。这段时间一行人都累极,得到喘息的时间很快便入睡,尤其这几个半大少年从来没经过什么大事,一下子更是睡得沉。 等楚归被惊醒之时,只发现不远处传来战马奔袭的嘶鸣声,一下子心便被提到了嗓子眼。蓦然睁眼一看,便发现几名护卫早已严阵以待,何暘也像早已醒来多时,窦笃、许然也才醒转过来,杜安则因受了伤还在昏沉之中。何暘与几人示意,让几人做好准备,楚归心中一凛,像被手攥着捏紧了一样,让他去直接面对别人为保护他们的安全付出生命,他有些难以接受,仿佛脱水的鱼没法窒息一样。 马蹄声越来越近,几人的心也越来越紧。 直听到三声长鸣的卷哨声,便见窦鹰蓦然松了一口气,向窦笃做了个手势,放松道,“是大公子。” 窦笃惊喜地叫道,“大哥!竟然是大哥!”说着便冲了出去,两名护卫紧随其后。 没多时,便只见窦笃领了几个人进来,惟首的赫然便是窦笃长兄窦宪。 [东汉]永平纪事_10 窦宪身着玄色甲衣,一身苍凛煞气,窦鹰迎上前道,“公子怎么找到这来了?” “自叔公破呼衍王于天山,留兵屯伊吾庐城后,匈奴王庭震动,边境时有骚乱刺探。我们追着几名可疑的人员到了此处,遇到了一支埋伏的小队匈奴骑兵,后来又看到了你们留下的暗号,便追到了此处。” “你们与那支匈奴骑兵交手了?那些匈奴人追着我们可久了。”窦笃惊讶道。 窦宪脸色露出些阴沉来,“他们便是埋伏在你们附近,见到我们后便逃走了,未有死伤。” 窦笃拍了拍心口庆幸道,“辛亏大哥你们感到了,要不然我们可惨了。”于是又将匈奴骑兵跟踪追击他们,楚归三箭连发逼退匈奴骑兵的事大肆渲染了番。 窦宪看他弟弟这模样觉得有些蠢,忍不住有些嫌弃,转眼看向楚归的眼神却是越发有些高深莫测起来。随行的侍卫见楚归那副少年模样,还是一副娃娃脸,乌溜溜的圆漆眼,听闻他的勇猛不禁也大为惊奇,直觉人不可貌相。不过他们对勇者向来是十分佩服的,心里不禁很是敬服。 楚归发现了窦宪看他的眼神觉得有些别扭,直想找个什么靶子给自己挡着,可惜那两只眼睛的视线如探射灯一样,躲在什么后面什么便自动退散了。 本来是楚归和何暘扶着杜安的,结果不知怎么一回事,便被两名侍卫十分自然有强势地将杜安接过去了。 何暘上前道,“见过公子。” 楚归心里更为纳闷了,这见礼,怎么敢情就像何暘被窦宪收服了一样?!妈妈呀,他可不知道身边还潜伏着某人的人。可是即使这样,何暘也还是他的好朋友啊,跟杜安、窦笃一样,这让他真有种吃瘪的感觉,虽然不知所谓。 窦宪仿佛看出了他的震惊纳闷,对他温和笑道,“文高与我自幼相识。这番阿笃带你们出来见识,本想略尽地主之谊,不想卷尽这等危险,实是鲁莽,以后再有机会,我定带你们再好好看看这塞外风光。” 楚归心里吐槽道,什么鬼,连字都叫上了,都熟到这份上了,这一只两只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鸟,一个比一个会伪装。 却不知周遭窦笃和那些侍卫,早就目瞪口呆,为了不使表情崩裂,不得不一个个微微低了头。天啦噜,他们什么时候见到他们的大哥、公子这么如沐春风、温和可亲的样子了!一个个再转眼看看楚归这幅圆脸漆眼不谙世事的样子,一个个不由得心头为他默哀,却一个个屁都不敢吱一声。 楚归腹里吐槽虽吐槽,面上还装作有礼道,“不用,不用,这番我们出行,见识颇多,这番周折,也是历练。遇到匈奴骑兵也是意外。还得我们感谢窦家才是。” 说着圆漆眼溜了一圈,想找个同盟,不想窦笃是他弟,何暘和他是老相识,杜安还在昏沉着,只剩下他许然师兄了。可他许然师兄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楚归眼睛瞪着他示意都快瞪酸了,许然才反映过来,迟钝地应了几个“是”。 楚归满心恨铁不成钢。 谁料此时许然心中却是大惊不已!虽说他向来有些书生呆气,很多时候要比他这个师弟迟钝,可眼下这种氛围里,他这个唯一的局外人倒看得门清。 窦宪和他弟,那一周遭侍卫的表情他都尽收眼底,以往十多年,他师父和当义的事情,时间长了,他看多了,便明白的也多那么几分。那窦宪看着他小师弟的眼神明显就不怀好意!可这窦宪虽在他小师弟面前扮得像那么回事,可他心里清楚,这人就不是个好惹的,沾上了除非对方主动放手,要不然就是生生世世至死方休的那种。一时间,他心里不禁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若说他有点顽固,跟其他人一样将香火传承当作大事,也并不是那么回事。如他师父与当义那般,时间长了,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大概关键还是窦宪这个人物,出挑但又怀璧其罪的家世,个人能耐但又孤煞之气过重,惹上了这样的人物,即使他不够聪明,也能想到不会有什么善终。 如果从开始便知道结局是毁灭,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小师弟走上这么一条死无葬身之地的不归途。他这完全不是诅咒,身处窦宪其位,见罪天子,死无葬身之地完全不是危言耸听。幸好他这小师弟对窦宪还完全无意,甚至有些畏惧和排斥,只要他好好看着,不让窦宪得逞也还是有希望的。 几人各怀心思,等到天明,一队人马整装待发,便从这片荒漠戈壁地带往东南而去,直奔大汉边关。这时,众人才发现,他们一程奔逃,倒也离居延城颇近,难怪匈奴最后未得手之后便有所忌惮。 ☆、16.居延·弱水 16.弱水 太阳从东边荒漠的地平线上缓慢升起,早晨的阳光洒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没有烈日的干燥,倒不失为一道动人心魄的风景。因为队伍里有两名伤员,杜安在何暘的马上,受伤的护卫还是自己一匹马,行进的不是很快。 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时,楚归一行便见到了一处十分漂亮的湖泊,澄澈的蓝色,清晨阳光下橙黄色的沙漠,湖泊周围的一片绿洲,映上了沙漠与朝阳的暖橙色,有一种莫名的温暖的力量,尤其在经历过残酷的黑夜之后。 楚归、许然和杜安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不由得打马上前,临到湖边,杜安则是催着何暘紧随着两人之后。 窦宪见状也打马上前,看着楚归道,“这里便是居延泽,是弱水最后注入的湖泊。” “弱水?!”楚归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窦宪不明白楚归为何这么惊讶,以为他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风景的缘故,不过见他很感兴趣的样子更为起劲地解说道,“弱水从古昆仑山起源,古书有云,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这凤麟洲和所谓的弱水已不可考,但这弱水源于古昆仑神山,这居延泽据说也是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时大时小,倒也颇为神奇,相传老子也是在这里羽化登仙的。” 一阵大风刮过,吹起一层流沙,在湖面上摇曳缥缈,直如海市蜃楼之景。楚归虽知道神话总有夸张,不知真假,但见着如此情景,也不禁愿意相信那些传说,这样的地方有许多传说,倒一点也不稀奇,他忍不住感叹道,“果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足矣。” 窦宪听见这话奇怪地问道,“小归此话何意?” 楚归不禁大窘,一来这人特自来熟地叫他小归,让他真是别扭,不过此情此景纠结这个倒落下乘,但让他对着眼前这个虽被沙漠晨光柔和了棱角但仍威武利落的男子解释此话,真是憋屈的一比。 但瞧着对方求知若渴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这个通常用来比喻世上即使佳人如斯,但遇着那一人,便足矣;不求美人环绕,但求双宿双飞,白头偕老。” 窦宪瞧着楚归望着湖泊遥远的眼神,脸上被沙漠和晨光染上了一层暖橙色,不由失神喃喃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足矣。” 楚归听见窦宪话语,不禁惊讶地转过头,瞪大了眼,心头狂跳。 许然见状□□来道,“师弟,这个我可没听师父说过,是不是又是你自己胡编乱造的。” 瞬时旖旎气氛消散,楚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只听窦宪道,“自然小归不是胡编的。相传周穆王便在此处遇见西王母,两人一见倾心,西王母赠了周穆王一车美玉,也是一时佳话。” 楚归不禁一头黑线,这西王母和周穆王都搭上一腿,让玉帝可咋整!这明明就是周穆王西行,遇见了一披着虎皮的女王,大概就是某个原始部落的女性首领吧,两人来了一度春风,竟然便被编排成了周穆王与西王母,这可真是和历史上楚襄王和神女巫山云雨有的一比的偷吃高度贴金的典型。 当然楚归只是暗里吐槽而已。 此时窦笃上前插道,“小归,你可傻话真多,哪个男的不希望三妻四妾,身边美女如云,只取一瓢饮,哈哈,那不是傻吗?!” 楚归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本只想感叹这景色之美妙,结果惹出来这么一丢。 窦宪拍了他弟脑袋一下,责道,“自己就是个没开窍的傻大个,还好意思说别人!” 窦笃欲哭无泪,心里直叫,“这还是他亲哥吗!”不过没敢说出来。 一行沿着弱水往西南而行,不到片刻便到了居延城。居延城为张掖居延属国治所,是一座建在绿洲黄沙之上的边关重镇,人口稀少,总共才四千多人。 杜安受了伤,因他体质和一行其他人比起来,都要弱许多,只能在居延城休养一段时间,好好调养,才能不留下后遗症。若是行走留下什么病根,一瘸一拐的,怕是入仕都要受影响,不是闹着玩的小事。 因着是何暘邀请他们来玩,楚归与杜安又是好友,三人便一同向学院告了假,烦许然和窦笃分别带回去。许然年纪要稍大,近两年学业优良对他被征辟府第的好坏影响很大,因而得早日赶回太学。而窦笃本也想与楚归一道,料想着归途可以往东越过鸡鹿塞,沿黄河到五原、云中郡,再南下往云中而去,一路有楚归几人相伴,定也十分有趣。 只是他自己想的甚是美好,可他兄长一声令下,还是得乖乖夹着尾巴先回到学堂了。 窦宪派了两三护卫护送窦笃和许然回洛阳后,倒自己与窦鹰及剩下的十几护卫留在了居延城。 楚归倒真不想自作多情,以为窦宪是为了他留在这的。毕竟,居延城地处西北边塞重镇,深入边胡之地,离北匈奴稽落山、龙城都不算太远,可以说是深入敌境的前哨。又兼南通河西走廊,西邻西域属国诸地,东有巴丹吉林沙漠屏障,战略意义不可谓不重要。 从他们几人深入北漠重地,引来匈奴骑兵追袭,后来窦笃对窦鹰说的那番话,明显也内有隐情。窦宪留在居延城,定是另有目的。如此一想,楚归便坦然许多。 居延塞为孝武帝时期强弩将军路博德所筑,后沿弱水岸筑长城接酒泉塞,为屯兵设防重镇。而路博德则原为霍去病手下一名大将,出征匈奴有功,封为邳离侯;后来霍去病死后,又平定岭南,在岭南、交趾等地分置九郡。再后来获罪被削爵贬官,任强弩都尉,屯田居延,筑居延塞,世称“遮虏障”,终老死于此。 真正身处其地,楚归对路博德这种真正英雄人物的诚挚信仰方能感受一二;历经关塞,略尽千里黄沙、万里雪山,这种保家卫国、守疆卫土的赤子之心,是真正需要敬仰与尊重的,不应被千里之外朝堂的尔虞我诈所亵渎,成为政治角逐的牺牲品和替罪羊。 那些朝堂之上的老油条,未经此等边塞绝景,未有此等千里尽览、护我子民与疆土的胸怀和赤诚,自身未有,便不相信此等赤诚之心所在。 楚归不禁想到身边这个男人,在黄沙销骨与长河落日的这种环境中长大,后来一举端掉北匈奴的老窝,后世之人将此定论为攫取政治资本,如此想想,倒也颇为可笑,眼前这人倒也颇为可悲。北逐匈奴的英雄,窝居朝堂的禄蠹,自是不懂其心。 不过即使如此,可每日下午这人便邀请他逛一逛居延泽,或逛逛居延塞,再沿弱水回城,那种对过去对未来生出来的那点英雄和悲悯情怀,倒是被眼下这诡异的开展给几乎冲没了。几乎每次还是单独两个人,何暘每次都特别识趣地说杜安留给他照顾便行了,楚归直叹卖朋友不要卖得这么直接这么快,始终有天要还的。 立秋已过,但暑气未消,不过日薄西山后,温度便降了许多,黄沙表面还有着暖呼呼的温度。听当地人说,现在正是居延湖最漂亮的时节,湖水水位高,面积大,周边树木长得最好,映着远处的沙漠落日,正是五彩流澜、恍如人间仙境。 如此时间过得倒块,杜安毕竟身体年轻,很快便养好了腿伤。离开学的日子耽搁得有点久,这下几人也没再耽搁,快马疾程,往洛阳奔去。 从居延城到洛阳,有两条路线,一是经河西走廊过陇西到长安到洛阳,路途要平顺一些,但数千里迢迢;二是从居延泽偏东北出塞东行,至鸡鹿塞经朔方五原再南下到洛阳,路途比第一条线路稍近些,但途径沙漠,又是边外,定是险阻一些。 不过他们还是选择了第二条更为艰难的线路,毕竟开学已有一段时日,他们不想旷学太久。 窦宪见此,倒亲自领着一支护卫护送他们到鸡鹿塞附近。沿途或有黄沙漫漫,或有荒漠戈壁,也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其中辛苦,自是不必多言。不过有窦宪及护卫护送,一路倒是比较安宁。 如此漫漫长途,窦宪能亲自护送,不管这人对他有没有啥别的意思,但这份情义,楚归、杜安几人都是十分感激的。不到十日(注1),一行才过鸡鹿塞,竟又发现匈奴骑兵奔袭的痕迹。 注1:小受一下像风筝一样被俺放飞得太远了,居延泽离洛阳有数千里之遥,依古代的路况和交通工具,其中肯定是超级辛苦的,要花的时间也是很多的,想当初唐僧西游走的便是这条路,多艰险啊,所以这么快小受就被俺放飞出去又放飞回来,其中BUG,大家不要深究啊。只要当作是千里马的速度加上一些不平坦的路途的耽搁,这时间,勉强还是可以接受的。自然,窦宪的马肯定是好马。 [东汉]永平纪事_11 ☆、17.云中 17.云中 窦宪招过身边一名护卫询问一番,望着匈奴奔袭的方向思索良久,方才沉着脸色对楚归道,“小归,我们怕要就此别过了。照匈奴奔袭的方向来看,很可能是往云中而去,近日收到手下探子来报,云中郡遭到数千北匈奴骑兵袭击,太守廉范手下将士数量有限,被围城数日,危在旦夕。我欲往云中而去,支援云中,小归你和何暘、杜安往朔原南下,再回洛阳便可。至此回洛阳之途再无什么危险。” 楚归惊道,“可你如今手中只有十数名名护卫,支援云中能顶何用?!” 窦宪思索片刻后回道,“手下护卫再调已来不及,如今又是白身,从其他边塞借兵也是不可能的。但我手下儿郎各个都是好手,不说以一顶百,少说也是以一顶十。手下虽少,若是智取,与云中里应外合,击退匈奴,却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楚归不禁为眼前这人的胆大有些心惊,十数人便想支援云中,也不怕被一锅炖了。但不知为何又想到正是眼前这人,领着心怀各异的各方军队,踏破了匈奴王庭,因此葬送了远在地球另一端的罗马帝国。这样的人物,有这样的胆气,仿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了。 但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楚归对他还有几分忌讳,但绝对是把他当作朋友了的,即使知道眼前这人不会轻易挂掉,但眼睁睁看他将自己送入险境,却是没法直视不管。尤其他手下的这些护卫,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尽心尽力护卫他们安全,即使他知道窦宪没什么大事,可不代表他这些手下都能各个周全,若是眼前这些活生生的熟人折损大半,他定会余生不安。他这种没经过生死的人,最没法看着这么多生命就从眼前消失。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胆气,一时冲口而出道,“我与你们一道往云中去。” 窦宪忍不住厉声道,“不可儿戏。往云中去危险重重,你们未经过此等事,轻易折损了性命,不是闹着玩的。” 楚归见此倒越发有些拧劲来,“我自幼在山中长大,武艺骑射都还了得,这大家也是见识过的。更重要的是,若只是击退匈奴,我心中倒有良策不战而屈人之兵,带着我对你们定是大有裨益的。” 窦宪瞧眼前少年一副圆鼓鼓的脸还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你有啥良策直接告诉我们便可,不用亲涉险境。” 楚归不满道,“所谓良计,说出来便不灵了。而且这只是初步设想,还得因时因地而变,怎么可能一计便一劳永逸。所以,我自是要跟着你们的。至于文高兄,你当对他比我更为清楚,文武皆极为出色,只是少了些历练而已,带上定也是一顶俩。至于小安......” 还未等楚归开口,便听杜安抢先道,“你们都往云中驱逐匈奴,舍生忘死,我不会自不量力,但顶也不会拖你们后腿的,我孤身一人往朔原南下便可。” 何暘有些担忧道,“你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可莫要小瞧了我,我也是堂堂男儿,虽不能上场杀敌,但从这一个人回洛阳却是完全没问题的。再说这里离边塞已很近,只要路上小心,能有啥大危险。” 唯今之计,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他们本来人数就少,带上杜安,对杜安和他们来说都反倒更为危险。窦宪见三个少年一脸坚决的模样,也不知想到了啥,便也同意了楚归的提议。 何暘将自己随身的匕首送给了杜安防身,一行人便就此与杜安分别,杜安往朔原南下,其余人往东奔云中而去。 杜安此去,不知是不是带了莫大决心,倒也真是一路顺遂,平安回到了洛阳,暂且不提。却说窦宪一行往东疾行,不到三日,便到了云中城。 云中城为云中郡郡治所在,位于阴山以南。云中郡共有十一城,近三万人,可说是地广人稀。云中城西侧有发源于阴山的荒于水从东北往西南流过,南面则是白渠水流经草原,在沙陵城两河汇合成湖,最后注入黄河。云中城在草原之上,北依山,三面环水,天似穹庐,水草丰茂,不可说不是一块宝地。 只是位于汉胡交界,宜农宜牧,是边境屯兵重镇,也是战马的天然草场,向来亦被胡虏虎视眈眈。 窦宪命一行人在荒于水东侧驻扎歇息整顿,并派人刺探匈奴消息。很快消息回禀,匈奴骑兵驻扎在云中城东北方向的山谷口,看来是为往北出塞留下退路。 楚归得此消息,与窦宪道,“匈奴位于云中城东北侧,我们位于西北侧,又掩于河边密林之中,正好可施障目之计。”遂与窦宪密语一番。 窦宪听后稍稍思索了一番,笑道,“你这招如果对手是稍微谨慎或机警的,便很容易被识破。不过胡人往往少那么根弦,倒也不失为良策。” 遂命手下护卫在密林中砍伐许多树枝,绑在马尾,次日日暮时分,每人之间相隔数米,从驿道往云中城奔去。霎时尘土飞扬,映着西山落日,从远处望去,若是稍加揣测,倒也颇像大批援军来临的阵势。 没多时便到了云中城西门外,窦宪将通牒守城士兵看过,士兵上报后,廉范竟亲自来城门迎接他们一行。不过待看到他们一行只有十数人时不禁面色有些古怪,“我远在北边城门便望见西方尘土飞扬,又听士兵来报有援军到,以为少说也有数百人。” 窦宪不以为忤,反倒畅快笑道,“廉太守都以为至少有数百援军,那匈奴定也这般以为。我们只需趁热打铁,顺势再施一计,不怕匈奴不就范。” 廉范稍加思索,大笑道,“哈哈,窦家儿郎果然好将才!” 窦宪谦虚道,“不敢!” 却说这窦宪谦虚倒是真心实意的,这廉范并非常人,乃战国名将廉颇之后,世代镇守边郡,素有名声,因而窦宪并不敢自持。 这廉范如今已年过三十,身材强壮,很是英武。楚归也是偶然听他师叔说起过这人,永平十三年时,楚王刘英因图谶谋逆一事被诛,株连甚广,甚至波及到了廉范老师薛汉。薛汉被诛后,故人门生皆不敢为其收敛尸首,独廉范收敛之。后天子得知大怒,诏廉范责问,廉范先是态度良好地,然后陈辞薛汉既已被诛,念及师生一场情分,不忍尸首流落。 后明帝倒没有见罪于他,只是道廉范为廉颇之后,曾祖父为前朝将军,祖父为王莽时大司马,胆气超于常人倒也不足为怪了。由此之后反倒被重用,永平十三年时才被辟三公府第,永平十六年便已迁为云中太守。 日暮西山,夜色渐黑,廉范令营地驻扎将士各举两支火把,高举过头,列阵营中,一时间营地火光炽盛,甚是唬人。却说匈奴骑兵驻扎在城外,望见汉军军营火炬甚多,又添日暮时分从西方见到尘沙滚滚,一时间深以为是汉兵援军已到,一时大惊。 天明前的浓黑时分,匈奴便已陆陆续续准备退兵,往东北出山谷口往塞外而去。此时汉军早已吃饱整装待发,廉范一声令下,由窦宪率领,便追击匈奴而去。楚归则与廉范守在城门上以观阵势。 楚归自幼在山中长大,目力极好,远远望见匈奴惟首的骑兵,想必定是头目,遂搭弓引箭,蓄力往那头目一箭射去。可惜距离过远,未能一击毙命,只是射中了那人后肩背。不过即使如此,一时之间匈奴大军也是方阵大乱,紧随其后窦宪领着的窦家护卫便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入了匈奴后背,汉军也紧随其后冲杀上去与逃跑的匈奴厮杀起来。 一时间,杀声震天,血光弥漫,楚归不禁有些被震住了。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即使是在城墙之上,战场之外,当看到兵刃收割着生命,流血洗涤着大地,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恐惧、颤栗,他不禁脸色发白,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视野中只有那如杀神般的那人,一身黑色劲衣,在溃散的匈奴骑兵中如入无人之境,以最快的速度收割着匈奴骑兵的性命,却岿然如山一般凛然不动,强大、冷血,令人恐惧,却又令人折服。在沙场之上,抛却头颅、抛洒热血的战士们,向往的、聚焦的、折服的,便是这样的首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楚归作为一个从后世来到这里的现代人,无法接受生命被如此收割的场面,却理解了这些古人所坚持、所捍卫的,并为之所牺牲的。 失神之中,楚归连廉范拍打他肩夸他箭法好也未反应过来,自然也没注意到那被他射中之人回头看来时有如鹰隼一般犀利的目光。 等他回神时迷迷糊糊,不知为何只是答道,“这弓箭是窦大哥送与我的,自是好弓。” 廉范不明所以,不过瞧他这幅傻样,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在廉范守云中破匈奴的基础上增加的情节,历史上记载的很简单,假如有啥BUG的话大家自动忽略吧。 ☆、18.东来居 俗话说,穷寇莫追,窦宪一行趁匈奴溃散之际予以攻袭,但等匈奴出了塞外,也便不再追击。不过如此清点下来,斩首的匈奴骑兵也有近千人。 廉范在起草奏折时,欲添窦宪与楚归一笔功绩,却被窦宪谢绝。因窦宪白身,又身世敏感,不想让廉范因小失大,受牵累反倒失了功绩。廉范感其大义,不禁引为知己。楚归不禁有些明了,为何这廉范威望显著、素有名声之人,后来反倒被世人嘲笑倚靠大将军窦宪。大概有时历史所判也未必全是公道,若是廉范此等忠信之人也愿为窦宪所用,那窦宪是否真如史书所载,揽权自重,不为人耻也是有待商榷、毕竟,历史是由胜利者所书写的;即使赢得了战场,也未必赢得了朝堂。 很快,楚归和何暘返回了洛阳,此时距离开学已过了两个多月。楚归将一路见闻都告诉了他师叔,还给他爹写了信,不过窦宪对他的心思自是没提的。开始便给学堂告了假,虽缺了些课程,倒也没啥大要紧的。楚归师叔与他爹对他要求向来都很随意,更何况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很快便到了年末,他爹给他来信说来年要到京城看他,今年也不用回书院了。楚归心里不禁有些怅惘,果然年纪一大,七的八的一多,要回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不过他大爹小爹来年要一起到京城看他,倒是让他颇为兴奋。 到时他大爹小爹在京城多住一段时间,他小爹也多年没与他师叔见过面了,想想都是很开心的一件事。趁这段时间,也得好好干一下落下的功课,虽然他爹、师叔对他这些都不是很看重,但毕竟在学堂,这是作为学生必须的。 到今年年末,许然、何暘、杜安便已在太学学满两年,四人考核皆试通两经,补为文学掌故。文学掌故基本只是给一个最初始的身份而已,相当于在仕途的门槛边上候着了,与真正的入仕还是两码事。 考核通过补为文学掌故,再满两年,试通三经者,擢其高第者为太子舍人,也就是相当于补为文学掌故再满两年,考试通过三经,其中优秀名列前茅的便可选为太子舍人。等选为太子舍人满二年,考试通过四经的,优秀的便被选为郎中;等被选为郎中两年,考试通过五经的,优秀的便可被选为吏了,这种优秀被选中的便成为高第,而不得高第,还有一次复试的机会,复试通过后,便可补为相应的等次。 当然,文学掌故只要学识到位,基本不算很难,但越往后走,名额越少,则越难,能走到最后的少之又少。基本可以说,从钻研经学一途入仕的,少之又少,基本都是奔着做学问去的。更多的人是在两年、四年或六年后,家世显赫或个人极为出色的,被朝廷或公府征辟,家世和个人都稍差那么一点的,可被郡县辟除。 这个时期,从天子到县令,凡是一把手,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实实在在的人事权,觉得谁不错,便可把谁选来在自己手下干活,这便是征辟,天子为征,其他为辟。从某个方面来说,这种选人的制度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因为即使一把手有自己的选择权,但选择的范围基本上是要局限于太学、郡学甚至县学的,而且一般不能越级,除非这个人实在是太优秀,但是太优秀是很难证明的。 如果说限制了选择范围,一般从理论上说,自然也是谁需要用人的,谁知道哪个人更合适;而且在那个时代,人们对这种身居高位的识人能力是相当信任的,也可以说,一个能干的官吏,强的识人能力是必须的。因而,这种制度在贤官良吏的设定下是没啥问题的,大家一心公正,然后选出最合适的人。 当然,这种制度为后世所诟病的弊端也不用多说了,哪个人没个沾亲带故的,没点家世、没点关系,能被看重的,真是少之又少,龙生龙、凤生凤自然也一直更被人所信服,因而邓家出了相再出相,窦家出了将再出将,也造成了东汉时期老子英雄儿好汉的现象多的是。虽然终归要靠能力说话,老子英雄儿狗熊的,始终还是撑不起来的。 不过生活在一个时代之中,这种高屋建瓴的问题,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还真不用这么费心考虑,只用自己过好自己的便得了,对于楚归、许然和杜安而言,便是如此。 许然早已及冠,如今已二十二,补为文学掌故后,便应了廷尉府辟除,补了一个吏缺。而何暘和杜安年纪还比较小,则选择继续在太学学习。对楚归来说,辟雍学堂则是比太学更超然的所在,他目前还不用考虑这些。 不过许然被辟除到廷尉府,也算是入了仕,怎么说也是喜事一件。楚归、杜安、何暘、窦笃几人,还有许然几个相熟的同期,便一同约好到洛阳数一数二的东来居吃喝一顿。 那天是放假后的数日,没多久便到年关了,在东来居聚后,便基本上要各回各家了。今年许然也要回家过年,因着被辟除后,公务在身,更是身不由己,回家的机会更少了,便怎么也要回家陪父母过年一趟。窦笃倒是继续留在京城,因着窦家长辈如今多在京城,年是要在京中过的,到时他哥也得回京过年。杜安、何暘自也是回家无疑了。 东来居位于西四里的大路旁边,隔一个闾便是洛阳大市,那一块繁华非常。东来居当街有四层楼,六开大门,两开小门,后院呈回字形还有雅间,富贵堂潢。 楚归几人挑了二楼一个临街的包厢,当街的窗沿很矮,窗是推拉的,窗外还有一层半人高的雕漆栏杆。临窗是一长排软塌,可坐三四个人,斜靠在窗沿上便可看到楼下街市热闹景象。 许然带来的两人,一个是同期伏瑗,一个则是许然的同族许琬。伏瑗乃不其侯伏湛之孙,伏家世代经学世家,也算清贵门第,楚归还不知道他师叔和伏瑗还有交情。不过一众人都是少年赤诚,也没啥生分,很快吃吃喝喝熟起来。 不一会,外面传来喧闹的吵嚷声,只听到一个登徒子的声音传来,“哟,这小哥长得可真美,啧啧,比那红玉馆的头牌还美,陪大爷喝一杯,有你的好处。”敢情那登徒子还转了一圈。不过没想到遇到了硬茬,传来的立马变成了那登徒子的求饶呼痛声。 [东汉]永平纪事_12 包厢里的几名少年不由心里大快,暗地叫好,心想这种人就是欠收拾,若是遇上个没啥背景的,被欺负了也没处说理,就是得让他们踢上铁板,让他们好生得到教训才是。 不过还没等他们痛快一番,只听“砰”地一声,那人一下便被踢到了他们包厢的门板上,这包间门板只是几条木框子糊了不厚的白纸,不经力的狠,于是楚归一众只见到那登徒子躺在被砸坏的门板上,正痛苦地揉着自己的胸,满脸青紫。而踢人的那只脚还未收回去。 众人从那只未收回的脚往上移,只看到果然一张十分漂亮、出尘绝逸的脸,不过那脸满是铁青,怒气未消。楚归和窦笃见到那张脸时,便心中大惊,这不正是六皇子么! 两人立马起身,准备见礼,六皇子也没想到还遇到熟人,想必刚刚那番话都被他们听去了,更是有些恼怒,见他们还要不过脑地揭穿他身份,更是恼怒地摆了摆手势。楚归暗地拉了拉窦笃,就势道,“六公子!”窦笃也反应过来,改了称呼。伏瑗也是认得六皇子,也恭敬地行了礼。其他人虽然不清楚眼前这漂亮的少年是谁,不过看窦笃和伏瑗一脸恭敬的模样,心中便知晓大概是出自宫中了。 两人心里不禁暗呼,这人是多没长眼,竟然惹到六皇子头上。不过一看,这六皇子也就带了个小太监,看着也就一普通小厮,六皇子虽身着不凡、生得俊美,认不出来也是正常,只能说这人□□熏心又不带脑子了,还加运气衰。 登徒子的一群小厮被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震住了,一个个都呆在那,一个稍微机灵点最快反应过来,指着六皇子气愤道,“你个没长眼的,可知道我家少爷是哪个?!” 楚归和窦笃都快没眼睛看了,果然不怕神对手,只怕猪队友,果然不怕人笨,就怕人蠢,都碰到硬茬了还这么嚣张,也不怕死得更惨。果然六皇子听闻更加生气,抬起脚又狠狠地将那登徒子踢了个翻滚,那登徒子更加大声地叫唤起来。楚归瞧那人一副白白胖胖的模样,大概就是没长脑子点,运气背了点的纨绔子弟,背过脸去都快没眼睛看了。 六皇子还欲拳打脚踢一番,只听后面传来一道沉静肃穆的声音道,“六弟,行了,别闹大了到父亲那不好看。” 楚归几人一看,来的正是太子。 ☆、19.太子之意 众人这时反应过来,又依次向太子见了礼,太子与众人点头示意,对那地上被打得头青脸肿、满地叫唤的纨绔子斥道,“还不快滚!”那人见势,好歹不是个蠢到透的,立马领着一众小厮屁滚尿流地走了。太子对六皇子道,“六弟,刚刚那位是丹阳郡太守之子,其父来京述职,初到京城,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 六皇子贵为皇子之身,被个纨绔子弟调戏一番,自是恼怒非常,不过被他兄长劝说一番,也便应下了。 太子向包厢内看了一圈,道,“这顿饭倒是打扰诸位了,这顿饭便当孤请了吧。”又对楚归和窦笃两人道,“今番这么巧遇到,等会可要来喝几杯酒才好。”说完便领着六皇子离开了。 酒楼小厮见状连忙赶紧来,给一众人换了包间。虽然被方才一场闹剧打断,但好歹安生收场,几个都是心大的,很快便重又吃吃喝喝起来。 楚归发现自己酒量和前世一样,浅得很,没喝几杯便有些晕晕乎乎了,但想着太子走时还交代要去陪喝几杯酒呢,这点面子是不能不给的。便拉上窦笃,顺便叫上识得太子的伏瑗一道去敬酒。其他人和太子几人不熟,也不想去赶这个热脸,还是算了。 太子和六皇子是在后院的一个雅间,绕过回廊,走了有段距离才到。敲门进去后,发现不仅有太子、六皇子,还有邓家、阴家几个子弟,其中还有韩辅,尚书令韩棱之子,边上是几个小太监和小厮伺候着,太子一见是楚归几人,让众人腾出了几个位置,楚归的位置莫名其妙的便离得太子很近。 太子笑道,“小归和窦九郎推掉了孤的邀请,原来是赴今天的宴来了,好说,好说,还是先自罚三杯吧。” 放假的前一日,太子的确邀过他们,但他师兄在前,便让他们婉拒了,不想今天这么背,竟然赶上个正着,他们也不知道几位皇子要这个点到这来聚啊,东来居虽然富贵,但还是稍显闹腾,毕竟整个京城,比这清雅高档的酒楼多了去了,一般几位皇子也不会到这来的。谁知道这么背,早知道他们就换个地了。 不过被撞个现行,对方又是太子,楚归和窦笃二人只能二话不说,连干了三杯。三杯下肚,热意顿时上腾,楚归本就有些晕乎,一时间,脸和耳朵顺时被蒸了个透红。 三杯过后,两人又敬了众人太子一杯,答谢他请宴的盛意。再接着几乎又被众人轮了一遍。这在座的各个身份都不是好惹的,谁的面子敢不给啊,一圈下来,楚归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这酒杯虽小,但架不住楚归酒量浅,这酒又比他们在前边喝的烈性多了,转眼楚归便是眼睛发直,变成个有点呆的愣子了,别人说啥都反应不过来,只知道别人说喝就喝。 等窦笃这个迟钝的反应过来时,楚归早就喝多了。不过幸好楚归酒品好,喝多了也只是发呆发愣,倒是很安静。窦笃是边关混大的,最是不怕喝酒,这些对他根本没啥影响,便有意识地给楚归挡了些酒。 楚归本就圆脸圆溜溜的漆眼,平素只那双溜溜的眼睛显出几分聪明狡黠来,活像个机警地小鹿,等着喝多了,眼神都直了,配着那样子,倒显出几分杀气的可爱来。一旁的太子瞧着倒不觉十分有趣。 实际上今次本就是他故意挑的这地,自楚归在大讲堂上引起他的关注后,他去学堂的次数越多,便发现眼前这人越发神奇。看着完全无害,看似没啥出挑之处,实际上与别人很是不同,在学堂里对经义的很多观点都与别人不一样,在骑射场上也是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更难得的是,他还很聪明,基本上不怎么惹人注意。 他一直有意收拢他,可是这人却并不受宠若惊,反倒仍是不宠不辱,该咋样便咋样。尤其这次开学他晚到了两个多月,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让他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后来打探到这人这段时日以来的经历,便更是刮目相看了。 他一直与楚归有意交好,这次也是特意邀了他一起来聚,结果竟被婉拒了,后来让身边的小太监打听到,故意与他们一样选的东来居,也是差不多的点。老早便想着怎么平心里的那点不满。 不过看着眼前这人喝醉的那呆样,以往的聪明狡黠瞬时消散,那点郁气竟也一下去了,只觉没有白来。 窦笃平日虽有些粗枝大叶,不过自瞧出他大哥对楚归那点心思后,他自己又和楚归很投缘,早将楚归视作他大嫂了,并自己赋予自己那么点保护大嫂和大哥幸福的那么点使命感。 因而这次倒反应极快地瞧出了太子对楚归的那点不对劲,基本上把在座的都干得差不多后,便拉着楚归告辞。所幸太子实际上心里也没十分明了自己那么点心思到底是啥,今次这番倒也差不多到位了,也没强留楚归三人。 只不过,窦笃拉楚归起来时,没想到楚归虽看着安静没啥大事,但拉起来时早成了一只软下,窦笃没使足力道,瞬时一下子便又跌了下去。 太子一把揽住了楚归,没让他摔到地上。窦笃一瞧,太子这一脸懵住不放手,楚归这混事不知的样子,立马心里悔了无数道道,直觉对不起他大哥啊,便立马从太子怀里接过楚归,趁太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将楚归弄走了。 惟留太子有点愣在原地,震惊于自己方才心口狂跳的感觉。 等到楚归醒来时,都已经是第二天大上午了。对昨天晚上的事也没啥印象,虽然知道自己醉了,想着应该每出什么大糗,便坦然地就此翻过了。(可怜的娃不知道自己又被惦记上了。。。) 这日下午,许然便离了京城,剩下的时间到来年开学,便都只有楚归一人与剩余的许家家仆留在许府了;想想还有点小寂寞、小别扭,不过,若是他提出来临时住到别处去,岂不是显得更生分,也便只好豁达些了。 这段假日的时光还真是颇为清闲,早起练练武,背诵一下经书,一整日神清气爽,中午来个午睡,下午到京城各处逛逛,日子倒也颇为悠闲。窦笃时常也回来找他,偶尔他也进宫陪陪他师叔,京城冬日的阳光正适合出行,多晒晒仿佛都能多蓄满生机一样。 转眼便到了除夕,和前年一样,才过中午,便有宫人将他接进了宫,与他师叔说了些话,陪他吃年夜饭。这么些时日,楚归也算看出来了,天子在他师叔身上也算是用了心了,但他师叔却始终有股郁郁之情抑郁在胸,他大概也能理解。 人这一世,尤其像他师叔这般学富诗书,始终有那么点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情怀。若是不能扶济苍生,能够妻贤子孝,又夫复何求;即使不得儿孙满堂,能够寻一知己、双宿双飞,也算追寻本心。而像如今这般,什么也不是,天子身边人那么多,也不差他一个,而他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有才能有抱负,到头来却孑然一身,不伦不类。也许稍微是个性子软点的,如此也便罢了,可他师叔看着温和,骨子里却始终有股读书人的倔劲,因而始终不得开怀。 有时候,人总是要把自己所在一个笼子里,明明知道这个笼子痛苦不堪,却没有勇气离开,以为离开这个笼子的自己将无法生存,但有时候,离开后到达的新世界、新天地,才会发现这世界是如此的大,如此的广阔,竟是如此的自由。 楚归想着若按照历史,当今天子也才一年多的时间了,到那时也不知他师叔是解脱,还是余生的怀念和痛苦。 大过年的,楚归也不想尽想些那些晦气事,便将前些日子酒楼遇到的那个登徒子调戏六皇子的事当作笑话讲与他师叔听了。结果不料他师叔反倒面色有些沉重道,“丹阳太守孙守礼与我倒是同乡,也是会稽山阴人,还有总角之谊。只是长大后见的时日少了些。这次他来京述职我还与他见过,他那儿子孙绵我也见过,虽有些不着调,实际上本性还是好的。守礼妻子去逝的早,这儿子是很晚才得的独子,平日疼宠些也是正常,不想竟冲撞了六皇子。” 楚归不禁暗恼,他本是想当个乐子逗趣的,没想还是他师叔老熟人,他有些惴惴道,“那孙绵还说六皇子比红玉馆的头牌还漂亮......” 钟离意不禁失笑道,“那红玉馆是京□□馆,守礼虽然对独子疼宠得紧,但平时还是管束很严的,大概小绵也只是不知随口听了谁说的。” 楚归想起那日见到那人白白胖胖的,是个面善的,也许真如师叔所说本性不坏,只是不着调了些,那次运气太背,才冲撞了六皇子。不过钟离意的猜测倒也没差,孙绵平日虽有些纨绔和不着调,但本性还真不坏,伤天害理的事是没做过的,至今也还是个啥也不懂的雏,他父亲将他保护得太好,至今也是个没长大的大小孩一个,那天他纯是被六皇子的美貌惊艳到了而已。 他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想着京城果然是天子脚下,连人儿都生得这么漂亮,说话便不禁放肆了些。不过说来也是冤孽,那一次便是一见倾心误终身,便为此魂不守舍、虐身虐心,他后来为此吃的苦头更是多不胜数,不过那是后话,好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最终终是抱得美人归。 ☆、20.窃玉偷香 楚归出宫时已是亥时初,京城中一片张灯结彩、火光炽盛,看起来热闹得很,想着自己回去竟然是要一人守岁,不禁觉得有些寂寞。这时节哪个不是在家守岁,想去串门也是不妥的。他索性决定回去后早点蒙头大睡,一睡到明天大亮,不知不觉迎来新的一年也没啥,反正他都是重来一次的人了,对这些也没那么在怀。 等到了许府门口时,他竟发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有两个人影在门前,一个在不停地徘徊,一个则是站立如松,不动不摇。楚归下了车,告别了宫人,走近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窦家兄弟,一时间颇有些又惊又喜,让他心里不禁有些酸酸胀胀暖暖的。 窦笃见他,立马应了上来,喜笑颜开,不由分说便拉着他上了马车,窦宪在一边也只是看着他笑,没说话。窦家侯府在东一里巷,不过窦家家大人多,每窦宪回京时,除了与长辈请安,没老人吃顿把饭,一般都是住在自己位于东二里巷稍小的一座府邸里。 不到片刻,马车便到了窦府门前,窦笃拍着楚归肩大大咧咧说道,“这是我兄长自己的府邸,屋子小,人少,没长辈,随意随意,不用拘束。” 只见四开的朱漆大门,门匾高悬,门前有两棵高大的柿子树,树上还挂着又大又漂亮的黄澄澄的柿子,只惹人馋。楚归惊叹道,“这树上竟这么多柿子没人摘!” 窦笃撇了撇嘴道,“你是不知道我大哥在别人面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哪有小孩敢调皮打我家柿子的主意!” 楚归不自禁转眼看看窦宪,不想正瞧道他瞪自己弟弟的模样,迅速撇开了脸,心里觉得有点窘然。进了门,从影壁之后转出来,楚归看着窦家的院子,不禁有些瞠目结舌,简直就是一座公园好不好!还好意思说是小院子!许府的在他看来便很不错了,这窦家的院子是许府的五个大,布置设计上就更是许府不能比的了,雕栏砌窗,彩漆云纹,无一不是顶尖手笔。 影壁之后的前院之中,摆着一座假山,有流水从假山上冲刷而过,将那棱角分明的假山冲刷得透着几分润意。窦笃领着他沿着回廊,窦宪在后面,穿过前院,又绕了几个弯,到了一处楼台水榭之中。 这水榭临在湖边,四周有一圈回廊,还连着通向湖中亭子的长廊。那湖心亭也不是个孤亭,是在一块小小的水洲之上。亭子一面临水,三面是茂密高大的竹子,还有许多高大嶙峋的石头立在周围。水榭临湖的岸边十分陡峭,这湖也不知是不是人工故意为之的,倒颇像的自然湖。湖边高大的树木、稍娇小的花木和花草,层层叠障,整个看起来真真是巧夺天工、自然天成。 楚归虽然也是连王宫也是见识过的,但宫殿设计毕竟要更为端庄大气,从小到大,无不彰显着尊卑立法,巧夺天工不在少数,倒颇有令人匍匐卑微的震慑感,哪有这园子个野趣自然! 这一路走来,,都没见不到几个人,这府里的人少,倒不是假的。想来是窦宪常年在外,几个弟妹也是住在本家由长辈照看着,府里只留了几个打扫的家仆。 不过今日是除夕夜,到各处都挂着红灯笼,映得喜气洋洋的,瞧着也是做足了准备。看着周围的布置,楚归忍不住有些奇怪问窦宪道,“你其他弟弟妹妹们不一起守岁吗?” 窦笃接话道,“大姐、小妹和小弟都在侯府那边陪着老太太呢。” 楚归有些赧然道,“你们不需要陪老太太么?” [东汉]永平纪事_13 “我们陪她用过年夜饭才来找你的。老太太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休息的要早些,便不拘着我们了。大姐和小妹是女眷,小弟还年幼,才一直呆在那的。” 楚归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看他们在许府门前的样子也像是等久了的。 等到三人坐到水榭的围炉边时,赏着夜色湖景,听着外面传来的热闹的炮竹声,喝着酒,吃着涮肉,玩玩竹筹的小游戏,倒也甚是快活。 楚归瞧着外面,不禁有些遗憾道,“这好酒好肉好景,只可惜无雪。” “我看今晚上干冷的很,说不定还真能满足你这愿望。” 楚归听得窦宪的应话,不禁有些无语,他当他是三岁小孩么,想什么便来什么,哪有这么美的事。 未料酒至半酣,到亥时末时,天竟真的下起鹅毛大雪来,刷拉拉迅速便下白了。楚归本来今日有窦宪兄弟特意相陪,便十分感激,遇上这等心想事成的美景,又咕噜噜和窦宪两兄弟干掉了大半壶酒。 自上次在东来居醉酒后,他便决定以后在人前定要少饮,今晚他刚开始还把持住少喝,结果一场大雪一下,便头脑发热,一下又醉过去了。 从安静地发呆到彻底地醉过去,其实总共也没用了多长的时间。楚归本以为又会像上次一样醒来时又是次日大太阳了,不想晕晕乎乎中摇摇荡荡,像是坐上了船一样。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了一段路,然后放到了软软的床榻上,又给自己用热帕子净了脸和手脚,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小爹照顾他的时候。 那时候他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可是孩童的身体却总像有无穷的精力一般,白天他皮的很,即使读书被大爹操练,还能有精力在山里上蹿下跳,爬树逗猴的。等到天才擦黑,他那孩童的身体便一下就完全撑不住,困得眼皮撑都撑不开,转眼就能进入黑甜的梦乡。 他小爹拿他没辙,经常要在他睡着后给他擦脸擦手擦脚,那时候就算他睡得死沉,也会感觉到身体摇摇荡荡,想坐小船一样。 此时他又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种感觉,在黑沉黑沉的梦乡里坐着小船,不禁下意识有些依赖,对着那摆弄他的人缺乏乖巧顺遂起来。 在楚归醉后,窦笃早就识趣地离开将将楚归给他大哥照顾了。他年少天真的心充分信任他大哥,认为他大哥能近距离照顾楚归,但是绝对不会做什么逾矩的事的。他大哥刚开始的想法也的确如他弟弟猜测一般,他虽然心里喜爱楚归,可是再双方未表心意之前,他自认为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人。 不过当他将楚归抱到为他准备的房间的床榻之上,亲自给他擦洗时,见到楚归那般乖巧甚至带着依赖地往他怀里蹭,就算他再怎么抱着良好的初衷也有些把持不住了。所幸他也向来不自诩为正人君子,对自己起得这层旖念也没觉得多不好,倒很自然地接受了。 只见他都不带点不好意思地、微微带点不怀好意的念头脱掉楚归的亵裤,给他细致地擦了擦他的下面,突然一道劲风扑过,房里的蜡烛顿时全熄。只剩下外面积起的雪和飘飘扬扬的大学,还有廊前的红灯笼,红的银白的映着夜色,微微映出房里的影子。 此时床前的纱帐已飘飘洒洒地拖曳到地上,房间里烧着很暖和的地龙。楚归下身被脱光了,上身穿着的亵衣也是大开。窦宪的夜视视力极好,此时也能将楚归瞧得清清楚楚,几乎纤毫毕现。透红的脸蛋,长长的睫羽,圆嘟嘟带着湿润的嘴唇,挺俏可爱的鼻子,白玉透粉的身子,这小不点身上竟也没看上去瘦弱,有些肉肉的,很有弹性。还有下面那个小东西,倒十分粉嫩精致,让他眼神不禁越发暗沉起来。 想到这人俊逸的轻功,百步穿杨的准头,机灵的样子,这样的一个人儿这样安静乖巧地躺在他身下,这样看到,这样想到,便让他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已。从蜀郡的初见,到元宵的偶遇,然后成了他弟的同窗与好友,再到塞外的相处,每每与这人多相处一段,这人便每每让他觉得越发惊奇。他的一个或怀疑或自信或透着算计的眼神,都让他觉得他是那么的不一样。 他忍不住咬上那嘴唇,心里的激荡让他有些克制不住力道,用力地吸吮着、碾磨着,都完全不够,他想撕咬着,将眼前这人吞吃入腹。等到一丝血腥味传来时,他才稍稍回神,竟发现这小不点的嘴被自己咬出了伤口,再丝丝流着血迹,他不禁有些心疼,有些埋怨自己的疯狂。 他用舌尖轻轻舔了舔这伤口,等不再流出血了才堪堪放过这红肿不堪的嘴唇。他转移阵地,从眼睛,鼻子,到嘴角,脸蛋,耳珠,一路轻轻而下,不复方才的疯狂,只剩满满的温柔与爱怜。他吻遍所有的角落,就像膜拜所有的圣域一般。 楚归在黑甜的梦中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春梦,有人不断地吻着他,抚摸着他,最后含住了他的下面,卖力地给他tian弄着,他毕竟是少年气盛,一时只觉得舒服无比,在梦中也不禁使力地迎合着,只想在那湿润温软的地方多呆一会才好。等他释放出来时一下便沉入更深的梦乡,是真正的人事不知了。 楚归那些都弄到了窦宪嘴里,被他全部都吞了进去。他用拇指抹了抹自己嘴角,看着楚归的目光显得越发危险起来。 下定了势在必得的决心,窦宪反倒不那么急切了,他将楚归的手覆在自己的那上面,自己的手带着不断地动着。竟然这般,便被刺激得xie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归归,你是注定逃不出手掌心啦。。。 ☆、21.四方来朝 第二天楚归醒来时,身上清清爽爽,而他也甚至将昨晚的chun梦早忘记了,也便没产生什么怀疑。只不过觉得嘴唇有点疼,看看镜子才发现破了,觉得有些奇怪。 他才醒窦宪便进来了,丫鬟将洗漱的东西送了进来,楚归也不习惯让人服侍便退了下去。床边还有一套崭新的衣服,他换上竟然恰好合身。窦宪瞧着他摸了摸自己嘴唇,面上镇定道,“你昨晚喝醉后,还非要吃那涮肉,竟自己咬到自己嘴唇了。” 楚归觉得这很像他会做出的事,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窦宪笑了笑,“我酒量浅,一时喝忘形了,给窦大哥和阿笃添麻烦了。” 窦宪一派自然道,“没有。你喝醉了大多时候还是挺安静的,我给你擦洗时都特别乖巧,还挺好照顾的。” 楚归脸上不禁“噌”地一下腾满了红色,“啊?!昨晚竟是窦大哥亲自给我擦洗的!随便找个小厮就行了。”他完全已陷入大惊大囧中,想想眼前这人是谁啊,他可是亲眼见过这人在战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大杀神姿态的,这人竟给他擦洗,啊,他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欠下好大好大一笔债一样。 不知道如果楚归知道眼前这人还给他做了口huo,又会是啥状态?!肯定会大脑崩坏暴走的! 因而他也没注意到眼前这人泄露这信息时的小心机。 等到窦笃来找他时,注意到他嘴上的伤口,刚开始还疑惑道,“小归,你嘴唇上怎么有伤口?!”结果听到他大哥一声威严性的咳嗽,顿时心念电转,竟颇为灵光地想到大概是怎么回事,不由脸上抑制不住笑得有点鸡贼。 楚归奇怪道,“阿笃,你不知道我这嘴唇的伤是我吃肉被自己咬破的?” 窦笃眼珠转了转立马道,“那时我也喝醉了,你不知道我大哥酒量可好了,一个他,能干过十个我!我那时自己都云里雾里,哪知道发生了啥啊。” 楚归接受地点了点头。 大年初一窦宪兄弟还是要拜访许多长辈,楚归便回到了许府,他想对就要清闲许多。年后窦宪兄弟又邀请了几次他去玩,后几次不仅有窦宪、窦笃,还见到了窦宪的大妹、小妹、小弟。窦宪大妹便是当初在船上见到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颇为爽利,小妹和小弟都才十二、三岁,楚归忍不住想到窦宪爹是在永平五年死在狱中的,那时候小弟小妹都还不到一两岁,把几个弟弟妹妹拉扯大,也是蛮不容易的。 窦宪兄弟姐妹除了窦笃长得粗犷些,都还或俊或美的,毕竟母亲、祖母都是公主,基因好着呢。再看看窦宪能干的大妹,将府中一应和人情往来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再想到眼前这个活泼爽利的女孩便是历史上颇有手段的窦太后,楚归不禁又觉得自己产生了一股虚幻感。 转眼到了开学的时间,窦宪又离开了京城,他走得有点急,天还未亮便出的城,也没让人送,不知为何,楚归竟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微微的怅然若失,他想有聚有散,这种感觉肯定是很正常的。 五月,西南诸夷慕义贡献,西域诸国遣子入侍,鸿胪寺将诸外使安置在四夷馆。四夷馆在外城和洛水的南边,位于王宫的正南方,和辟雍学堂和太学倒是离得很近。 因着一下来了这么多藩国王子和使节,诸皇子也要相应照拂一番,辟雍学堂倒放了几天的假。洛阳街市番人一下便多了,有高鼻深目的,有矮小黝黑结实的,有头发卷曲的,百姓像看稀奇一样,到处十分热闹喧腾。 能白得几天假期,楚归也高兴的很,果然不管上学还是上班,能放假就是一件很高兴的事。不管最让楚归惊喜的是,他大爹小爹也这个时候来看他了,这几天正好趁着热闹到处玩玩,正是再好不过。 他两个爹爹来之前便派人在城南买了座不大的院子,来时正好安顿在那。楚归以后也便住在那了,初时他们也不是在京城买不起房,只是觉得楚归还小,和他师兄在一起能相互有个照应,也不拘泥那些别的。不过现在楚归大了,许然已经入仕,迟早还要娶妻生子,还一直住在那便不是很方便了。 他两个爹爹来的当晚,楚归和许然在城外接到他们后,便直接去了城南的房子。楚归发现两个爹爹身边还跟了一个身材劲瘦、肤色黝黑,和他大爹长得有点像的男子,这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比他大不了几岁。 楚归心里不禁揣测出了一出狗血大戏,有些担忧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仍风华绝代、出尘逸世的小爹,楚颜见他这幅模样只觉好笑,带着些宠溺地一把拍着他脑袋道,“臭小子,想什么呢!这是哀牢国王子类牢,是你大爹的侄子,算你堂哥了。” 楚归不由得张大了嘴,他倒不是惊叹于眼前这人是哀牢国的王子,自他入京以来,皇亲贵胄见多了,他只是完全没想到他大爹的神秘身份竟然是哀牢国的王族!好吧,他脑中脑补的已经换成了另一码狗血大戏! 许然听得也不禁睁大了眼,他也是完全不知的。 楚颜见两个徒弟这般不经事的样子,不由多交待几句道,“当义已随我在深山里隐居多年,早不过问尘事了,你们也不用多惊讶,就当和以前一样不知道。” 楚归和许然心知虽然哀牢等西南诸夷现在臣服大汉,但时日长了,只要力量失去平衡,战战和和便是常有的事,便都老实地点了点头。 类牢倒是很和善地对他们打了招呼,对楚归这个便宜堂弟也十分友好,楚归心想这类牢和他大爹感觉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等到许然和类牢都离开后,楚归便又赖在两个爹爹跟前撒起娇来。虽说他已活了一世,但他觉得自己除了智商超龄以外,心智完全是跟着真是年龄走的。他已有将近两年没见到两个爹爹,一时见着只觉心中无限欢喜,简直恨不得变身爹爹腿部挂件,变成小尾巴无时无刻不黏着两个爹爹。 两个爹爹没有自己的孩子,向来是对他疼的紧,尤其是小爹爹,几乎拿他没辙,在他面前往往就要丢了那副高人风范。这时两人看着他撒娇耍痴的样子,看他刷刷刷不停地说着这两三年来的事情。楚归转眼便从十四岁长到了十七岁,往常还是个小孩,如今也有小大人的样子了,成熟了很多,一时不禁让他们十分感叹。 楚归将自己这两三年的事捡些重要的、轻松的与两个爹爹说了,有凑到他大爹跟前好奇道,“大爹,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说,哀牢人的祖先原先居住在牢山,先祖在水中捕鱼,触沉木有感,怀胎十月生下十子。后来沉木化龙,竟然发现这十子的父亲是龙。这是真的不?” 当义还未语,楚颜闻言便大笑道,“往常见你也不是个笨的,怎么今天拿这种事问你父亲?!不说你大爹不知道真假,就算你爹信其真,难道就真成真的了吗?” “古代母族为尊,也没这男尊女卑、夫为妻纲许多胡话,也没只准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便要从一而终的混谈。那时没有婚嫁,皆是自然,常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到了如今,还是照本来面目流传下去的话,那些教条的老夫子怎么受得了那些圣人竟是野合生出的,先祖又是多没有遵守三纲五常,便编了这许多的神话来神化那些不知其人的父亲的形象。像那周王朝的先祖还是其母踩脚印有感而生的呢,你还真信啊?” 楚归不禁觉得有些赧然,他小爹可才是纯正的古人哎,他才是现代相信科学的好少年好不好,他只是觉得这些神话真是太有想象力了,觉得好玩才好奇地问他大爹的,结果被他小爹逮着说教一番。 他大爹见这两父子的样子,不由得好笑的摇了摇头,“我们族里倒确实有这个传说。那沉木化的龙出水后,其他九子皆被惊跑了,就一个最小的因为背对着他坐着,那龙便舔舐了他一番。后来这最小的儿子便建立了哀牢国。后来,牢山下有一对夫妇,生了十个女儿,十兄弟便分别娶了这十女,渐渐繁衍,便成了现在的哀牢国。传说定也有真有假,不过只要人相信,他们便存在着,存在于所有地方。是真是假,倒也不那么重要了。”(注1) 注1:《后汉书》里关于这一段有一处,这最小的儿子名叫九隆,名字由来在书里作者说是因为那母亲说的是鸟语,背叫作九,坐叫作隆,当时小儿子背对龙坐的姿势,便叫作九龙,翻译成汉语便是背坐。那《后汉书》里真真称呼的是鸟语啊,满满的鄙夷气息袭来,要不要这么搞笑,这么狂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因为这周没有上榜,后两章隔一天的晚八点发,也就是20和22号晚八点,22号是周四,上榜了我就恢复日更哈 ☆、22.芳林园 [东汉]永平纪事_14 不久,天子定于五月十八在北宫的芳林园设宴,款待来自四方的域外诸客。在此之前,钟离意好不容易出了宫,与楚颜见了一面。自钟离意少时离开鹿鸣书院后,师兄弟二人见面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不过多年后乍一见面,倒丁点也没有生分,仿如少时初见般。历经光阴,虽然两人都已双鬓生了华发,但世事也未改两人的初心和性格,不过大概也正是因此,钟离意也不如楚颜来得洒脱自在。 楚颜倒是十分感激这个师弟这两年多以来对楚归的照顾,他心里也明白,若是没有钟离意,楚归也没这么多的机缘;撇开这些终究是好是坏不论,钟离意待楚归,却真是如待亲子侄一般。那晚两人秉烛夜谈,当义在一边呆着,楚归陪在两人旁边。直聊到许久,也未尽兴。候着的小宫人催了几道也不管用,直到天子身边的大公公亲自来催,两人才不得不分开。 只是就此一别,他日再聚,却又是难之又难,两人才相见的欢喜又变成了要离别的惆怅难过。 没过几天,便到了五月十八,那天天气晴朗温煦,前天才下了一场雨,正是再好不过的日子,想来灵台太史是算过的。芳林园位于王宫北面,北接邙山,本就一半是圈了邙山依势修成,林木高大,芳草众多,内有河流穿过,偶有野兽踪迹。 宫人在露天置的场地,傍晚时分天子才行宴宴诸群臣及番外使节,不过从上午,太子便领着诸皇子在芳林园中接待了西南夷及西域诸国王子及使节。 芳林园占地颇广,分为内园和外苑,内园在王宫之内,有宫殿亭台楼阁,花木流水,更偏景致;外苑则要穿过大夏门,是从邙山之中围出来的,里面除了修整的路和间或供休憩的亭子廊台,基本都未改动,更有山林的野趣。 不过即使如此,这芳林园和孝武帝时期的上林苑比起来,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但应付那些化外诸客倒是绰绰有余了。如今这时节,槐花、海棠开得正好,紫薇也间或有花开,阳光正是和煦,林茂枝密,在山中行走一派沁香怡人。 虽邙山只是秦岭余脉,山势低矮缓和,和楚归从小长大的南山险峻是没法想比,不过能够放假,在山中打猎奔跑,也是十分畅快的。虽然本来接待番邦王子和使节和楚归是没什么关系的,但太子亲令他陪在他左右,加上他大爹那个便宜堂哥也在其中,他也便乐得从命。 白天的围猎多是一些年纪还不大的还感兴趣的活动,对于天子和老臣老说,都不愿意折腾了,对于窦宪或真正上阵杀敌的将领来说,这种小打小闹的围猎也不怎么入他们的眼。不过有太子的号召和带领,都是一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也算十分热闹。 楚归随在太子左右,骑马往外苑去时,便感到有一道锐利的视线直盯着他,那股子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很像在涿邪山沙漠遇到匈奴骑兵时感受到那股子如鹰隼般锐利的视线。 他不禁四顾瞧了瞧,可是西域诸国王子和使节都是盘查过了的,北匈奴为大汉宿敌,并不在其中,而此番西域诸国遣子来侍,也多有挟持诸国,共伐北匈奴之意。 不过楚归还是注意到车师国王子身边的一个侍卫,那侍卫面貌看起来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身材也是胡人一般的高大身形,唯一双眼睛深邃,眼神如鹰隼一般。但仅凭此,也没法说明什么。 太子注意到楚归的视线,不禁稍稍倾身问道,“小归,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楚归对太子这种亲近有点适应不来,但为了谨慎还是回道,“我觉得那个车师国王子身边的护卫有点不对劲,可怎么个不对劲法又说不上来。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太子微眯了眯眼,招手让身后的一个侍卫上前,吩咐了一番,便当作未发生过什么一般,继续前行。 如此这般,楚归倒真觉得那股视线减弱了许多,不由心中疑窦更深。 不久,太子身边的侍卫便来回禀道,这车师国王子并无特殊之处,连日来与其他西域诸国王子一般,或在京城内看看,或在驿馆里歇息,但那侍卫据身边人说是王子新选上来的。 “这车师国的王子身世有何特别之处没?”太子对侍卫的回复不是很满意,问道。 “据说这王子是车师国国王的长子,不过母后早逝,国王后来又娶了一个王后,生了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弟弟。” 太子微微点头示意,便让侍卫退下,命他继续注意。 等到了午间时分,太子与诸王子使节用过午饭,便令诸人回驿馆休息,等到傍晚再入宫赴宴。 经过上午那番,楚归也没什么心思打猎,再来苑中多是温顺的鹿、兔子、獐、狸、狐,还有飞鸟之类,如今正是哺乳的时节,他倒碰上一只母鹿带着小崽子的,让他去射哪一只都不太下得去手。他这番情态被其他人发现,还好生被嘲笑了一番,认为他是妇人之仁。太子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还对他奇怪地笑了笑。他也觉得颇为窘迫,早知道还不如不来。 午饭大多也是上午猎来的小动物,主管芳林园的苑令将众人猎得的猎物剥皮送到太官处,烹制好再添些蔬果便作了午饭,也颇为盛大。楚归彼时不肯猎杀那些小动物,此时倒比谁都吃得更欢,越发被那些人嘲笑的更凶了。楚归自己一想,的确也有点那么点虚伪的意思,人家也没冤枉他,所幸也就任之听之了。那些野物本就肉嫩鲜美,经过太官处烹制,更是肉美汤鲜,这些猎物又是这些人猎来的,吃人手短,让他们笑一下,楚归更觉释然了。 自太子不断向楚归释放好意后,除了七皇子和阴家的少数几个子弟,其他诸如邓家、马家以及阴家的其他子弟,不管是见风使舵还是迎上媚主好,都对楚归十分客气起来,一个个有眼色的很。虽然楚归知道这么形容他们有点过,但从最开始的视如无物,到现在这般彷如知己,他心里虽清楚这是大家子弟使惯的,却还是如鲠在喉,十分不习惯。不走心的交情,他玩不来。 等到午饭过后,他和窦笃准备结伴出宫时,结果却被太子身边的小宫人留下了。楚归面上显出为难之色,毕竟他两个爹爹现在还在京城,不久便要离京,他还是想多陪他爹爹的。 小宫人见状机灵道,“楚公子,太子说与上午的事有关,事关重大,特请楚公子一叙。” 楚归一想,说不定事关国家大事,边关安宁,少不得得回去和太子说到一番。拍了拍窦笃肩膀,以示歉意,便随着小宫人往东宫去了。窦笃站在原地,看着楚归背影,不禁面露深思之色,心中不禁替他大哥感到浓重的危机感。 作为他大哥坚定的第一线,早在东来居遇上太子一行,太子对楚归那点不对劲被他发现时,他就第一时间给他大哥报告了。他大哥因身份敏感,再加上如今白身和志向,常年在边关活动,好不容易年关回京城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两兄弟特意守在许府外,将楚归接到他家过年。 本来他看到楚归嘴上的痕迹,心里还颇为欢喜,想着即使他大哥没有一步到位,肯定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哪承想后来几天,两人都当没这回事一样!没多久,他大哥又离了京,到如今细数已有四五个月没回过京了,而太子的意图也是越来越明显了,只是碍于太子身份和名声,从来没有做过分而已。窦笃心里不禁越发有些急躁起来,他可不想他大哥到手的嫂子给飞走了啊! 实际上他作为一个好弟弟、好少年,若是可以的话,他也并不是希望自己兄长和男人在一起,只是他长这么大,他知道他大哥背负的东西太重了,自从祖父、父亲在狱中身亡,便一夜之间成熟起来,本来严肃的性格越发冷冽,在外人看起来就跟个凶神似的。他难得看到他大哥有这么看重的东西,更幸运的是,他也十分喜欢楚归,对他十分认同,即使楚归是个男的,但只要是他大哥喜欢的,他大哥喜欢的是楚归,也便没什么不可了。 窦笃不禁给自己又坚定了下决心,决定要做好他大哥的第一防线,便也积极赶着回去报信了。 却说楚归直接被宫人领到了东宫,东宫离芳林园并不远,芳林园内园南侧便是中元殿和东宫,中元殿为天子居所,西侧一道宫墙之隔,便是后宫嫔妃居住之地。东宫大概是半个中元殿的大小,一套配置却是十分完善的,从太子少傅、到太子舍人、太子仓令、太子卫率,基本上是天子配置的缩小版,只要天子驾崩,多数都是可以直接上位的那种。 ☆、23.东宫 此时太子向天子回禀接待藩国使者诸般事宜,还未回来。太子身边的大宫人将楚归迎了进去,带到了东殿里候着。楚归本来以为自己只要默默地坐着消食等人便可,却不知一队宫女宫人鱼贯而入,在里间的房间内将屏风、浴桶、衣物等一应物事都布置好,无声又迅速。 楚归都被这架势给弄懵了,不知道这是啥意思!那迎他进来的大宫人却十分淡定有礼道,“太子想着上午行猎,怕楚公子身上不舒适,他在圣上那,一时也回不来,便吩咐下来,让楚公子先行在这沐浴便可。” 楚归觉得自己有点被雷到了,他虽然心大,可也没有随随便便在别人家洗澡的习惯啊,更何况这还是在太子的东宫!这算怎么回事啊!太委婉地推辞了。 不料这大宫人不是省油的灯,以一副你不在这洗我们便通通过不好的样子委屈地看着他,被这么一个年长的宫人的眼神这么奇怪地看着,楚归有点招架不住,想着洗澡也不会掉块肉,洗就洗吧,便乖乖就范了。 他洗澡本来就快,再加上在东宫洗澡这个认知便让他浑身不对劲,只用了平常一半的时间不到,便三下五除二搞定了。大宫人亲自伺候他更衣,让他颇不习惯,他向来都是啥事都自己动手的。可那大宫人真是各方面功力不浅,楚归只能节节败退。 这新衣是早就备好的,大小楚归竟然正合身,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又想到过年他在窦府被换上的一身新衣,也是大小正合身,不由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不过窦府里给他准备的新衣与他往常的衣服式样差不多,只是料子可能更好,可这一身衣服,明显更华贵,让他穿着简直哪、哪都不得劲啊! 不过也容不得他多想,这番一折腾,没一会太子便回来了。楚归自己还在被各种不得劲弄得各种不自在,也没注意到太子看到他时那眼睛一瞬间的亮采,虽然很快就被掩下去了。 太子将他引到窗边的榻上就坐,十分自然地给他斟了茶。楚归也未想太多,很自然地便受了,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怪他心底压根就没这意识!根本就意识不到寻常人受到太子礼待该如何如何受宠若惊的。 东宫在宫中所占据的位置是十分好的,处处都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现在这时节阳光正好,万物生机正浓,真是无事都要喜上三分。 太子屏退左右,在案上摆开一张地图,与楚归直接开门见山道,“这车师国在蒲类海之北,要过敦煌昆仑塞,西出玉门关,与北匈奴离得最近。这次来的车师国大王子被送到我朝来,不管是被车师国见弃还是大王子私下勾结北匈奴,都是十分可能的。不过,小归你是怎么怀疑上他身边的那个护卫的?” 见此情形,楚归便也据实相告了。但说到底,他对那道如鹰隼的眼神感觉很熟悉,但确凿的证据却是没有的,就连那人的样貌他也并不清楚。 太子听得,不由面色越发严肃起来,起身自然地坐到楚归一侧,将地图摆在两人面前更方便看,用手指在金微山那带指了指道,“你们大概是在这里遇上匈奴骑兵的,”手指又顺延而下道,“然后匈奴骑兵一直追到涿邪山附近,后来遇上了窦宪和窦家的护卫,才得以脱险。” 楚归见太子说得一本正经,虽觉得两人有点挨得太近了些,有点别扭,但人家态度端正肃穆,又是正事,他也只得当作正常,点了点头。 太子手指又延金微山往下不远指了指,“车师国便在此处,虽与匈奴隔了一道金微山山脉,但有数条河流从金微山而发,又兼再往东南走,从金微山阙口到车师,也并不难。” 太子看着楚归,有凑近些道,“所以,你的怀疑很有可能。” 太子本就离楚归十分近,这又凑近了些,楚归只觉太子整个人都近在眼前,一时间觉得全身都局促的不行。虽说诸皇子之中长得最美的是六皇子,但太子生得英俊,又兼一身威仪,向来也是十分令人心往的,即使是侯门贵女,也不例外。想到太子登基为帝后,一下纳了窦家、梁家两个女儿,再加上现在太子宫中本就有个当今马皇后的外甥女,一想到这太子女人这么多,他还要凑他这么近,楚归就觉得自己浑身冷嗖嗖的,觉得怎么都不是一件善事。和女人争男人很难看就算了,而且那些女人各个都不是好惹的,他都不一定有信心全须全尾的,小命还是要紧。 不知怎么,莫名其妙的,楚归眼前又浮现出窦宪的身影样貌来,那人看着一副凶煞的样子,可实际上对他却颇为关怀。不过楚归转念又呸了自己几嘴,他虽然不排斥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但不代表他就非得找个男的啊!他还是很想要小孩的,抱着如花美眷和大胖小子,不比和男人在一处被压来得美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争气,怎么一想就想着自己是被压的了!这事真不能深想,一想简直到处都是黑洞啊,爬都爬不起来! 太子还在对楚归继续说道,只是声音越来越轻,楚归走神了会,最后只听他简直用耳语道,“如果车师是假意示好,我们不得不防。年末父皇欲令窦将军出昆仑塞(注1),平定西域诸国,为将来击破北匈奴做好准备,这车师,还有东侧的移支,无疑是关键。” 楚归不禁露出大惊之色,这等军事机密为何太子要与他说?!他还没活够呢,不想这么急着找死啊! 楚归神情逗乐了太子,他手指点了一下楚归鼻子笑道,“不用担心!这并不算绝对机密,父皇近两年的举动,和这番西域诸国遣子入侍,朝中大臣稍机灵点的,心中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倒不用如此。” 楚归见太子神情言语动作都愈发暧昧,不由大觉不妙,使劲挪着身子往里缩,有些期期艾艾地小媳妇样道,“殿下,家中父亲不远千里上京来看我,若是再无他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太子看出楚归对他并无意,不过他倒完全没觉得有什么挫败感之类的。他四岁便被立为太子,到今年十八,基本上从来都只有别人上竿子倒贴的份,身边除了父皇母后,哪个人不是对他恭敬顺从的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楚归这般,他都那样示好了,不仅不领情,反倒如避虎狼一般的。 他本是怀着爱才之心,所以想要拉拢楚归,可越是接触,越觉得这人越发可爱,尤其是近来,这人随着年纪长大,出落得也越发合他的口味了。自东来居一别后,他便对这人上了心,时时找着机会接近。如今这般好的机会,这人却是对他毫无心思,不由得让他越发觉得有趣起来。 就像一盘游戏,也许这游戏本来就是自己沉迷的,可是发现很难过关后,对于太子这种带点小贱性的人来说,越是难,反倒越发起劲,越发投入,越发想要攻克。只不过,对于太子这般的聪明人而言,重要的当然不是若即若离的手段,而是本来便是珍宝之物,却难以得到的不服。 太子对今天的情势也算看清楚了,若是再想得什么便宜,便只能用强了,他可不喜欢这样的手段,不仅惹恼了人不说,还落得下乘,便很大度地让楚归回去了。 从宫中出来,楚归还是心悸的不行,他倒不是对太子心动了,只是对方才之事完全没做准备,有些心惊。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被太子喜欢上便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他一点也不喜欢危险,他就想平安顺遂过一生而已。 不想到了傍晚,他大爹又带着他小爹和他入宫了。 见到这阵势,楚归可真是惊了一大跳,他大爹要入宫赴宴便算了,还带着他小爹和他,这,这可真是大胆!一想到那些卫夫子们看见两个男人在一起大惊失色的样子,不禁就觉得十分期待。 他小爹见他这样就敲了他一下脑袋,“你这小脑瓜,整天想些稀奇古怪的!” [东汉]永平纪事_15 楚归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脑袋,将自己想的一股脑与他小爹说出来。 他小爹有些不在意道,“这算什么!人们问起我们关系来,我们只说是结契兄弟,这人家要怎么想就是人家的事了!” 楚归嘴里转噜着结契兄弟几个字,怎么着就怎么觉得很贴切,再合适不过了!所谓男女夫妻之间,也不过一纸婚约嘛,婚约实际上也不过契约;所谓结契,结契兄弟,又与夫妻能差多少呢!再说他大爹小爹还有他了,与那些不能过继子嗣的夫妻而言,也差不离了。 但很多夫妻拍马赶不上的是,能有决心走到结契兄弟这步的,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是很多夫妻万万不能比的。男子三妻四妾、喜新厌旧的多了,可他大爹,向来都是惟他小爹马首是瞻的。楚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觉得结契兄弟和婚约夫妻之间,倒真还没差;人生在世,已是多艰,惟求一心而已,其他皆过往云烟。 注1:东汉昆仑并不是指现在的昆仑,一般是指的祁连山一带。 ☆、24.得赏 楚归一天之内已是第二次到这芳林园,不过上午主要是在外苑骑马活动,这晚上是要在内园赴宴。这内园虽不及外苑占地之广,不过对举行晚宴来说已十分宽敞了。 宫人引他们就了座,他大爹小爹共就一个案席,楚归则在一侧用一个小几,类牢则在他大爹旁边的案席之上。满场人已到了七七八八,但天子还未到,只是上了些茶水点心。楚归倒不饿,中午的烤肉宴还是十分丰富美味的,于是颇有兴致地四处瞧着。 只见设宴的场地在一处十分开阔的场地之中,地上铺着深色暗纹地毯,中间直到御座之下又铺了一道一米来宽的红地毯。御座面东而设,在一处白石台阶之上,后立着五爪金丝勾线龙凤屏风。御座之下,是两列案席,早先便被宫人排好了位置;案席摆了很长,基本上到尾巴,天子也看不清到底是坐着谁了。案席再两侧,早已备好了充足的铜灯火炬。 这个时节,星子又多又亮,外面不冷不热,也没啥蚊虫,阵阵花香和绿叶被阳光蒸腾过后的味道,在黑夜中阵阵袭来,时浓时淡,总是宜人的很。楚归心想这天子城会玩,在露天设宴,布置的这般华丽大气,真是再美不过。 不过也就楚归这般心大无事的觉得美,这设宴款待西南诸夷与西域诸国遣子入侍的政治意味不要太浓好不好,除了他,还有谁有心思关心在这设宴美不美啊!当然,可能他小爹也是和他一般想的。 永平十二年,哀牢王柳貌遣子类牢率种人内属归复大汉,天子置哀牢、博南二县,割益州郡西部都尉所领六县,合为永昌郡。哀牢王此举,无疑十分合天子心意,四方来服,正是彰显天子仁德功绩所在,因而哀牢夷倒颇受看重,座位也安置的比较靠前。 不久,天子携皇后入了席,群臣与域外来客见了礼,礼乐行后,宴会便开始了。楚归离得近,都能看清天子皇后面容。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这马皇后,倒颇有些好奇。马皇后身材比较高大,和天子比起来不见娇小,长得也不是很漂亮,但这女人坐稳天子后宅近二十年,手段却不可谓不厉害的。 她本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女,但她初入东宫时,马援在南下攻征武陵蛮的途中早已去世,可以说,她娘家的后盾在那个时候并不如阴贵人。而且太子也非他亲生,而是她表姐贾氏所生,只是养在她膝下,贾氏母亲与她母亲为姐妹,不过贾氏早已去逝。 这般情况下,马皇后却是贤后名声广传,后位稳固,真是让楚归佩服的很。 宴席上有歌舞表演,楚归觉得宫中歌伎一举一动、一手一势,都是十分传神的,所谓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对这些能在天子面前献演的歌伎更是如此。只可惜这个场合,也没几个真心欣赏他们舞姿歌喉的,好不容易一曲终了,便听到后面有个番人大声道,“皇帝陛下,我们都是草原上的汉子,对你们中原磨磨唧唧的歌舞不感兴趣。” 众人一看,这说话的正是车师国的王子,长得又高又壮,像头棕熊一样,许多大臣见他粗鲁的样子不禁都微微皱了皱眉。这人这般大放厥词,按说是对天子十分失敬的,只是对方再怎么说也是王子,代表着他们国家前来的。 天子表情并无太大变化,语气也听不出喜怒道,“那不知车师国王子有何提议?” “我们草原人,遇到重大的节日,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还会摔跤骑马射箭比试。我身边这位乃车师勇士,十分希望能够大汉的勇士比试一番。陛下,您看前面便是条河流,我们不如在河的对面设十个靶子,我们车师国的勇士和你们大汉朝的勇士从两边骑马而过,看谁射的更准。这比试一番,权当为为今晚的宴会助兴,陛下您看如何?” 楚归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都对车师国王子的提议有些不屑,觉得对方纯属就是闹事啊,自己粗俗听不懂就算了,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的道理懂不懂啊! 天子脸上显出轻微的笑意道,“既然如此,那便依王子的提议。”说着又像场内看了看,指了指坐在安丰侯窦嘉旁边的窦笃道,“那就让窦九郎和你们车师国的勇士比试一番吧,窦家儿郎也是我们大汉朝当之无愧的勇士了。” 楚归本就觉得那车师国身边的勇士有问题,窦笃虽少年英勇,但还是有些鲁莽,和那人对上,他还是有点担心窦笃。 不料却见太子起身道,“父皇,窦九郎少年英勇是众所周知的,儿臣以为,和车师国王子身边的护卫比试,倒不用窦九郎上场。” 天子颇有兴味地反问道,“哦?!那依太子之见派谁上场便好?” 太子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表情淡淡的,但是充满了作为一个太子恰到好处的自信和威仪,他指了指楚归道,“就他吧。” 楚归心里一个咯噔,都不知道是喜是忧了。窦笃不用上场,不会有啥闪失,他是高兴的,但是这坑怎么就挖给他跳啦!他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场合和什么车师国的勇士比试好不好!这压根就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赢了出风头,那不是惹人忌恨吗?!这个场合输了给大汉朝跌份就更不要命了!这完全就是只许赢不许输的霸王条款啊!关键是他也没把握赢啊!赢了也没啥好处!那太子明明,明明不是对他有意思么,这根本就是坑爹吧!哪见这么坑起心思的人的! 楚归满腹震惊吐槽中,只听到有大臣秉天子道,“可楚公子今日是与哀牢使者一同赴宴,也算是作客,让其出来比试是否合适?” 太子沉着道,“楚归作为我大汉朝的子民,代替我大汉朝比试,有何不可?” 天子听得大笑道,“既如此,那朕也便再添些彩头罢。楚归与车师国勇士,获胜者朕皆有重赏。” 满座群臣虽心有腹诽,但见天子和太子都很看好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稍矜持点的也便默不作声,只等好戏上演了,稍脸皮厚点的也便附和起天子和太子起来。 众人本以为车师国王子和那所谓的勇士会很不满太子对他们的轻视,不想倒很乐意地接受了。 这下楚归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能不去吗?!他深感古代太没人权了!除了那不认识的大臣象征性的还不是出于为他考虑的理由稍稍否定外,这件事就被这么决定了!有人征求过他的意见么?!虽然征求了他也不敢说不去!可他还是满满的心塞。 楚颜在案席下拍了拍楚归的手,权作安慰,楚归便颇有点无奈地上场了。 此时宴会外围一圈又多加了一倍的火炬,河对面已经摆好了十面靶子,两匹马在两端也备好了。不过河对面的火光不是很充足,两人要从河对岸骑马射箭射到靶子之上,这明显是故意的。 只见楚归与那所谓的车师国勇士分别从两端轻身上马,一声破空的鞭梢声,两匹马飞身而过;楚归一身白衣,那勇士一身黑衣,一人轻逸,一人萧杀,从众人眼前飞马而过。两人错身而过到得尽头,又打马回身,错身而过,再射了一轮。总共是每人二十支箭,每人从两端不同的方向骑过各射一轮,显得更公平。 两人下马回到场中,那勇士竟向楚归抱拳行礼道,“楚公子好箭法,在下佩服。” 楚归见他有些不伦不类的见礼方式觉得有点好笑,不过这人的汉语说的倒是十分流利标准。他也意思意思地回了礼。 宴会中响起了喝彩声,即使结果还未出来,但两人精湛的骑术和箭法还是让众人觉得十分精彩;那些觉得车师国王子不识货的大臣,倒有点感激他提出的这个提议了。 待小宫人将箭靶带到场中,一一清点完毕之时,众人只见楚归的红色箭羽的二十支箭,是支支正中红心,而车师国王子的蓝色箭羽的二十支箭,则在中间的同一个箭靶上稍稍有所偏离,其他十八支箭则都是支支中了红心。 那勇士倒是十分坦荡道,“在下心服口服。”车师国王子也未见有丝毫不满的异色。 天子不由十分开怀,“两人箭法都十分出色,每人各赏黄金百两(注1),锦缎百匹。”说着又从身边取下了一块玉佩,放在身边宫人呈上来的托盘上,“楚小公子真英才!这块玉便赏了你吧!” 群臣满是艳羡不已,番外诸使节瞧这大汉天子随便便赏出了百两黄金,不由也是十分赞叹,想着这大汉朝果真是富庶。虽说黄金值钱,但大臣们艳羡的自是那天子随身携带的玉和那句称赞,那样样都比百两黄金强多了去好不好!在这样一个有名望的人推举做官的时代,能得天子一句称赞,简直比过五经还管用,那些三公五府,哪个不愿敞开大门欢迎。虽这么说有点夸张,但也差不离是这个行情了,毕竟当今天子是从上到下交口称赞的明君。一时间,众人看着楚归的眼神都有点放光,楚归不由惴惴,觉得他们那眼神真可怕。 注1:这样的场合赏个黄金百两,应该也不算多。毕竟中国人自古爱面子,在这种场合下,天子亲自行赏,少于百两黄金,天子会觉得没面吧。 ☆、25.天子驾崩 永平十七年秋八月,武威郡、张掖、酒泉、敦煌及张掖属国,被判斩右趾以下刑罚的罪犯,若参军则可免罪,即这四郡及张掖属国等地,犯了死刑以下罪者,皆可参军以代刑罚。(注1)无疑,这是朝廷为西北边关五地以伐边胡的一剂强心剂,意义不仅仅在于招兵扩充军力。 当然,此举首先对招兵买马无疑有很强的号召作用,西北边塞向来是多数罪犯流放的苦寒之地,获罪的文官武将和穷凶极恶之徒都不在少数,朝廷出此重策,以戴罪之身投身军营者自不在少数。但更重要的意义是,此举昭显了朝廷要攻伐北匈奴、平定边患的决心。只要死刑以下,皆可参军恕免,那若是立有军功,相应论功行赏自也是不在话下,定会极大地刺激将士的积极性。 再者,重罪都可获免,因所谓政治原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遭到贬黜的将吏,则更是能雪洗前嫌,可以说,这点对当初因莫须有罪名遭贬黜的窦家来说,所起的刺激作用首当其冲。而当初在光武帝根基未稳,安丰侯窦融割据西北武威、张掖五郡之时,都在在西北五郡的势力早已不可小觑。 光武帝作为开朝皇帝的自信和窦融足够聪明的韬光养晦,让窦家在光武帝时期得以保全;只是光武帝的继承人当今天子明帝,在处理窦家的手段上,则更为急躁、也不够利落。不够严重的罪名,让窦家家主与两名嫡子,其中包括嫡长子身死狱中,仇是结下了,但窦家也没一下子拍死。 在窦家被冷落将近十年之后,平西域、定边塞之势时机更好、更为迫切之时,天子起复了窦家,而如今在关键时刻,这样的政令虽因太过明显而稍显拙劣,但无疑也更为直接有效。天子在永平十六年春分兵四路伐北匈奴试水时,惟窦固有功,其他三位将领皆无功而返,更是促使天子不得不向窦家作出这样的表态。但是这条政令,不得不说,总体而言还是十分有魄力而漂亮的,不愧为当今天子的手段。 自八月政令出后,并未引起朝廷和天下太大波动,朝官与百姓都无可无不可,上战场在他们看来本来就是卖命的事,而定边关也是十分必要的,因此,让重犯免刑参军不失为好方法。实际上,免刑并不等同于免罪。而政令背后的种种则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对于楚归而言,他虽然较常人看到的更多,但如今他已成熟许多,除了会和他师叔、师兄说几句外,其他也不再会多与人言。毕竟,这种事,说多了不是自找祸端嘛。 永平十七年冬十一月,天子遣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骑都尉刘张出敦煌昆仑塞,击破白山虏于蒲类海上,遂入车师。初置西域都护、戊己校尉。(注2) 这一年,一切都显得很平常,与往年也没有太大不同。因而在永平十八年秋八月天子驾崩之时,倒显得有些突然。今上三十岁登基为帝,至此时,已四十八岁;与后世很多东汉帝王比起来,算长寿了,但和他父皇光武帝62岁的寿岁比起来,的确是显得有些早了。 而且,虽然天子年岁渐长,已逐渐能看出老态来,白发皱纹也日趋明显,但在百官和众人心中,天子积威甚重,即使逐渐显老,也完全还未到大限;当然,这也可能只是被天子的积威所掩盖了。 不管怎样,天子在永平十八年的八月驾崩了,太子登基为帝。 楚归对先帝为数不多的印象,多数是在他师叔那,数次在他将离开之前与天子驾临之间的一小段空隙而已;虽然他是来自后世的现代人,但他还是很可耻地几乎每次都十分惶恐不安,根本就没心思在先帝身上多加注意。难得一次印象深点的,便是去年在芳林宴上,他因和那胡人比试胜出,天子很是开怀地对他赏赐了颇多。 提起那颇为可疑的胡人,后续到底如何,也许是牵扯重大,没人告诉他,他倒也是未知了,因后来没出现什么大问题,他倒也未关心过。 相较楚归而言,他师叔自是难过许多,当然,难过完全不足以形容他师叔的状态。天子驾崩的时间是天亮之前那段最为夜色最为浓黑、睡意最为沉重的时候,在睡梦之中,钟离意突然感到心口一阵强烈的心悸,他从一片恐慌中醒来,心律失齐,三魂尚未归位,还陷在大脑那片奇怪的混沌的恐慌之中。 人的心与大脑所能感知的事,大概远远超过人们自己所认识到的。在那个钟离意自己还什么都尚未弄清的瞬间,他若有所感地摸了摸身边的人,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仿佛一下全都停止了;但只是追随了那个人的一瞬间而已,那一瞬间过后,他的呼吸、心跳就又都回来了,只是,那呼吸、那心跳,仿佛都不在是他的了,他身处的那个世界,都在恍恍惚惚、飘飘荡荡、模模糊糊。 [东汉]永平纪事_16 接下来的一切,慌乱、匆忙,他只看到一片片的脚步,在一团雾中,匆匆地来,匆匆地离去;他就那么守在那个人身边,就那样看着他,仿佛他从未离开,可是在他还未离开的时候,他从未这样认真、赤luo、长久地看过他过。他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温度,慢慢地僵硬,最终他徒劳地发现这只是一具躯壳而已。 然后他悲哀地发现,他还没来得及说上最后一句话,便也永远说不上话了。不过,若是他知道那是最后的话,他大概也不会甘愿。他就那么失了魂地一直守在那,直到被马皇后,不,应该说是马太后恭敬地请走。 毕竟,这个时刻,是先帝的皇后与当今天子作主的时刻,他没有丝毫办法。大概马太后倒算是做得厚道的了,如果是阴贵人,他也许会要更加受辱些。不过到这个时候,谁来把他请出去,以何种方式把他请出去,都已没那么重要,也根本不会减轻他的痛苦分毫。 天子驾崩,举国皆哀,辟雍学堂与太学都行丧停学。等楚归收到钟离意身边的小宫人的消息时,已经是这天的傍晚。 接他的小宫人急急忙忙、心急如焚地将他带到了钟府,路上不知所措地语速飞快地唠叨着他师叔一整天水米未进,自上午被从宫中请出来后,就那样呆坐在院中坐到现在。 等到钟府时,楚归自己都没发现他自己也很是慌乱了,他慌乱于他知道他没法宽慰他师叔的痛苦。他直奔他师叔所在的庭院,只见他坐在院中回廊的地板上,背靠着书房的窗子。 见到他师叔的那一瞬间,楚归更是明确了他的无能为力,他师叔毫无反应,竟像是隔绝了外界,完全注意不到楚归的存在。可是他心里心急、心焦、慌乱如焚,这三年多来,他师叔早已相当于他的一个叔父般的长辈,他看到他师叔这样的如死灰般,他觉得自己像被放在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能团团转圈。 等到他自己被自己慌乱的心绪弄得筋疲力尽时,他便陪他师叔一起坐在那回廊的木地板上。他想他劝他师叔进食、吃饭大概都是没用的了,那些跟随他师叔从宫中出来的宫人,能劝的,肯定早劝了。 这天的晚霞红得相当漂亮,和那最漂亮的日子里一般,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公平一样,不为哪个凡人的生死改变自己的姿态。院子里一片金色的阳光洒在一片金色的落叶之上,等到日暮西斜时,已渐渐有秋夜的凉意传来。 在夕阳余晖落下的一瞬间,楚归仿佛福至心灵般,抓住了最后能缓解他师叔一丝痛苦的希望。 他要进宫,要求新帝让他师叔守在那个人身边,陪他最后一程。他想,到如今,这大概是唯一能对他师叔稍稍有所安慰的事了。越是这般想,他便越觉得这是最好的主意。 打定主意后,他便也坚定了许多,不再那么慌乱、无所适从了。他将他师叔扶到书房里偏厢房的床上让他休息,给他师叔说了大概,让宫人好好再劝他师叔一番,毕竟,陪着守那最后一程,也是要自己先能挺下去的。 大概这是他师叔如今唯一的心愿了,听了楚归的话,虽说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但他知道他师叔听进去了。 这时,许然也恰好来钟府看望钟离意,楚归让他师兄照看着钟离意,自己便也片刻再未耽搁,直往宫中而去。他手上还有先帝曾给他行走宫中的令牌,当时是为看他师叔的。 但是,等他进宫后,他才发现,要想见到新帝并没那么简单,就连要进那新帝所在的宫殿,都没那么简单。没有哪一刻,没有出身、身无功名、一无所是,像这一刻一样那么明显、那么突兀,让他那样举步维艰,无可奈何。他无论如何也要实现他师叔最后的心愿,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空有这样的心愿,却完全没有在这样的世界、在宫中,与实现心愿相匹配的资本。 注1:见《后汉书》。 :引《后汉书》。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下没HOLD住,又噼里啪啦分析历史一大堆,大家可能觉得很没意思,不喜勿拍啊。。。第一卷在这就结束了,下一章就是第二卷了。。。 ☆、26.新帝·条件 26.新帝·条件 等到楚归被宫人带到新帝身边时,都还有点没缓过神来。他本以为一时热血上头,大概会折铩而归了,不想这新帝身边的宫人竟那么眼尖发现了他。 新帝在含元殿的东殿接见了他,明帝的尸柩便停在正殿之中。过几日便会往身前准备好的陵寝出发,在途中停放一日,陵寝停放三日后,便会下葬。从明帝身死到下葬,总共有十一天左右的时间。此时天气渐转凉,但暑气并未完全消退,宫人定是想了能精心保存尸体的法子。 楚归见到明帝身死后当天便继位的新帝,新帝脸色并不太好,楚归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请求并不太合适,无论是他的白身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为先帝发丧,又要处理许许多多重要得多的国家大事,他这个时间来,显得那么地不识趣。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师叔那么难过。 天子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楚归恭敬地跪拜在地上,不那么有底气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天子从御前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道,“小归,你这样来求我是做好了准备吗?” 楚归忍不住浑身一颤,觉得心里发紧发凉,他根本没有想正面自己这点隐秘的心思,却被眼前这人这么明晃晃地挑出来,让他尴尬,又觉得自己十分怯懦、卑鄙。 如果他不是仰仗眼前这人对他的那么点隐秘心思,他怎么可能这么有把握地进宫来到这人跟前提出请求;可是他又不愿承认,心里无意识地回避这种卑鄙的希望,只当作是自己奋不顾身的勇气。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假装得愚蠢地勇敢点,结果却被毫不留情地挑破他只是卑鄙地狡诈着。 面对眼前这人,面对这人逼迫的选择,他忍不住浑身有些发颤。 但还未等他回答,眼前这人仿佛看出他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和决绝的心情一样,轻笑道,“呵呵,不勉强你了!你只答应我三个要求便好了。” 说着便回身一身威仪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御座上,楚归只听到他轻飘飘地声音飘来,“啊......朕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这么仁慈了啊......” 楚归匍匐在地上,只见到那人玄色帝服的衣摆那样好不慌乱地拖曳着。 “第一个嘛,以后如非必须场合,你皆不许向我行跪拜礼,待我像待你的朋友便好。” 楚归心中觉得奇怪,还是应道,“草民不敢。” 却只见那人一双威慑的视线直逼过来,盯着他道,“这是条件。”然后又转过身有些自顾自道,“第二个要求便是,待父皇发丧完毕,你便到尚书台任职吧,平常就随侍朕左右。” 楚归心念这人一会我一会朕的,也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绕晕。又想这第二个条件,这人是天子,天子有命,他也不敢不从,干嘛又换成条件。这人一时逼他逼得紧,一时又这般纵容他,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第三个条件,等到朕想起时再说吧。” 后来这人再想起当初的这几个条件时,不禁觉得自己当初还是颇为天真,若是他当初再坚决一点,也许他早便得到这人了,其他的其他,都可以后来再说啊。 只是即使他贵为天子,从小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感情上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罢了。在还不明心陷得有多深的心上人面前,不忍见他为难,不忍逼他迫他,那人只稍微地惶恐、无可奈何,他便也一点都不忍见,轻易便丢盔卸甲。 只是如果他知道后来的一切,他便定会抓住所有的机会,让那个人退无可退,只要得到了那个人,再补偿百倍千倍,又何尝不可?! 只可惜,那时他还太天真,这一切,他都不知道。 才十九岁的他,即使贵为天子,在感情上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而已。他满以为,只要将人放在眼前,只要以和别人不同的方式对待他,来日方长,温水煮青蛙,这人也迟早是他的。 如果换作任何一个人,也许这都是会成功的方式。只是,他有一个下手更快更狠,一击必中,退无可退的对手罢了。 楚归没有方才那么惶恐,也没有才进宫时那般无所适从了,他接受了这个对他来说全是好处的条件,满心愧疚和不安。 他又一次地觉得自己十分卑鄙。 很快他便拿到了天子谕令,被宫人送出了宫,连夜又将他师叔带进了宫。 先帝灵前守灵的人并不少,太后、阴贵人、阎贵人,还有先帝几个留在京中的姐妹,藩王还没来得及赶来。 含元殿很大,停放棺柩的地方与生人守灵之处,有重重帐幔隔着,那些贵人们都在堂前守着,天子身边的宫人将钟离意则带到了帐幔之后,近着棺柩守着。楚归陪了他师叔到半夜,实在熬不住,在一旁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被新帝抱到了东殿的软榻上都不知道。 一直无甚反应的钟离意,见到新帝将楚归抱走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可是没容他稍作反应,现在的天子抱着楚归的身影便扬长而去了。 半夜,那棺柩近前便只剩了钟离意一人,深宫这时本就渗人的厉害,就这么一人守在棺柩近前,这情形在其他人看来也莫名有些发毛。钟离意倒不觉得,他反倒觉得这样的氛围让他的生魂好受了些,仿佛在这样离死亡极近的时刻,极近的氛围,离那人更近了些,好像那人就在他身边一样。 在模模糊糊并不清醒的状态中,他仿佛看到很远的远方,那里一片深黑色的虚无;然后那黑色的虚无的远方,慢慢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雾,那白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一个身影在白雾中若隐若现,慢慢越来越清楚,从远到近,向他走来。 等到那身影走近时,钟离意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他只觉得好像本应如此。那人来到他身边,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那手冰凉、没有一丝热气。他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可是他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没一会,他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等过了三夜,楚归便发现他师叔的情绪要平静了许多,情绪虽然还是很低落,但也不是最开始的死灰枯槁,仿佛历经铅华后的沉淀,显得有些无喜无怒起来。第三夜过后,他便离了宫,没再守在那人棺柩前。 没过几日,钟离意便离了京。他在天还未亮时便出了城,出城前只和楚归告了别。楚归当时住在钟府陪着他师叔,从睡梦中被叫醒时完全是一片茫然,当他师叔将这消息告诉他时,他当时脑子完全是懵逼的。他只见到有个全身黑衣、带着斗笠、腰挎长剑、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立在他师叔身后,他师叔告诉他要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这座宅子便留给他了,让他在京城好好求学,好好为官。若是可以,要离这继位的新帝远些,离那些是是非非远些,出仕为官只求能兼济天下、无愧于心;若是不行,离了京、离了这朝堂也是好的,有些人、有些事,招惹不得,招惹了也只是徒然给自己带来痛苦。 钟离意在临行前与楚归细细说了很多,待天色堪堪未明时,好像被什么催着一样,终是离开了京城。 到很久的很久的以后,楚归才能明白他师叔给他说的这番,是如何的有道理,真乃金玉良言;只可惜,现在的他,完全被这短短几日来发生的事情冲击的一脸懵逼,根本啥都反映不过来。 钟离意的离开,给楚归带来巨大的茫然无措和不安的感觉。他对自己留在京城,对他这辈子的一生所求,产生了巨大的疑惑。他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他留在京城,也不知道是为了追求点什么,可是让他就这样离开,他却觉得自己更什么都不是了。当不如最初想得简单想得单纯时,他便再也想不明白。 但是来不及等他理清楚,天子谕令便到了他手中,他要入尚书台任职,随侍天子左右。他在尚书台不过是个普通给事而已,又是天子钦点,并无定职,更多是随侍天子左右,打理点文书类似的活。 如今天子还未及冠,诸多政事都要仰仗马太后及太傅赵憙、太尉牟融,以及新从蜀郡太守迁至司空的第五伦等老臣,即使如此,到达圣听的政事也不可谓少。 六月时,戊己校尉耿恭被北匈奴及车师后王围攻。等消息传来时,再添先帝驾崩,竟到十一月,朝廷才派征西将军耿秉屯酒泉,遣酒泉太守段彭援救戊己校尉耿恭。却说这耿恭乃是云台二十八将第四好畤侯耿弇之侄,耿秉亦是耿恭堂兄。 同时,京师及兖、豫、徐三州大旱,又有人疫,一时之间,朝廷上下,一片惶然。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中秋最后一晚加班到凌晨两点半开始,基本上一直在加班,眼看第一卷都完了,存稿也快完了,泪奔┭┮﹏┭┮这周末又加了两天的班,感觉心好累,啥都干不动了。。。求虎摸,求评求花,求收藏。。。这加班一直基本上要持续到十月底,这苦逼的人生啊,好想仰天长啸(好像也没卵用)。。。 ☆、27.选后 [东汉]永平纪事_17 朝政事务虽颇多繁杂,但前面有太傅三公九卿顶着,再不济有马太后坐镇,讲真的,新帝也充其量还在见习中,至多在决断朝政大事时当先生考究学生似的,问问新帝的意见,意见独到合理便夸赞一番,顺水推舟按新帝的意见来办,若是有不成熟之处,便要教导一番,直至新帝长成能乾纲独断的合格君王。 因而现在虽是多事之秋,倒没立后一事来得引人注目。 现在新帝后宫有马太后外家侄孙女宋氏姐妹为贵人,便也再无其他勋贵子女。按马太后之意,若是可以,大概也有扶持自己外加侄孙女当皇后的意思,只是宋家家世和大世家相较起来,毕竟还差许多,皇后家世薄弱,从后来的眼光来看,也许不定不是件好事,只是从当时看去,帝王姻亲不力,对治理天下来说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宋氏与马太后的确也隔了很多,马太后便也没有一力主张立宋氏为后,而是从阴、邓、窦、梁以及一些清贵世家挑选适龄女子。 窦宪的一对妹妹赫然便在名单之中,除此之外还有梁氏姐妹,大概因是阴太后与马太后的原因,阴家、马家的嫡系女子,未在名单之中。楚归心里还是有点庆幸的,天子并非马太后亲生,生母为贾贵人,生了他后便早早去世了。马太后无子,太子从小便养在马太后膝下。如若不是这层关系,如今的天子是谁都不好说。虽说马太后与天子之间没有亲生母子之间的那份亲近,可是马太后对天子的抚养之恩,天子对太后的敬重,却是一点也不差的。 也正是如此,太后希望天子继位后早早确立后位人选,当今天子便也没有像亲生孩子一般拒绝敷衍的资本。在他还是太子时,马太后将外家侄孙女的一对姐妹放在太子东宫,他也无可无不可;这是迟早都会来到的,都是太后给他选好,再说宋氏姐妹温柔端庄,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这次立后的事,即使他早就料到了,心里却不再像当初纳宋氏姐妹入宫时那般漠然无畏,心里总是不甘、难受的很。可是那个令他不甘、难受的人,却一脸置身事外,连脸上的庆幸甚至都太过明显。他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傻,既然已身处到如今的位置上,这些便是必须要面对的,他还有那么点和心爱的人一生一世的奢望显得越发可笑,尤其这人对他更是如避虎狼一般。 楚归不清楚当今天子心中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虽说这人也只比他大一岁,可那城府,已甩他好几条街,就凭他那点道行,整天还怀着伴君如伴虎的忐忑,哪能知道那么清楚,而且就算他能想明白,他也宁愿看不懂好嘛!这立后事宜,他一点也不想掺合,这人历史上就爱娶姐妹花,好几对呢,他爸也有娶姐妹花的传统,而且娶来的姐妹花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他巴不得离这档子事远一点。 比起这些,他对京师,兖、豫、徐三州大旱,发生人疫的事情更关心。虽然选后事宜占据了朝廷和百姓大部分注意力,可是大旱带来的饥荒、人疫、牛疫,粮价上涨的事情,情势越来越严峻,楚归整天在尚书台跟在几位大臣身后转,录录文书,看他们争来争去,弄得也很是疲累,但是他却一点力也使不上。他人微言轻,没人听他的,而且这种情势之下,多说不如多干,这些大臣吵来吵去想争出个什么尽善尽美的法子,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他在一旁看得更是心慌。 本来那人让他到尚书台是要随侍左右的,他整日跟在那些一把年纪的老臣后面转,那人也没说啥,便也随他去了,只是一天的早上和晚上,要在那人身边侍候几个时辰。 如今太傅赵憙总录尚书事,因着最近事情很多,经常赵太傅要将太尉、司徒、司空、司农等相关府门的大臣召集起来,要先商量个章程出来。楚归近水楼台,便每次在左右录录文书、端茶倒水之类的,一股脑倒很是上心忙碌。 毕竟,发生这么大的天灾人祸,虽然京城里天子脚下还看不出什么,再稍微走远点,甚至包括京畿之地,灾害带来的影响便很明显了。农田大幅度减产,流民数量剧增,饿死、病死不在少数。楚归觉得,任是谁,遇到这种天灾人祸,都很难不动容;如果能有机会,能尽到自己一份力,都希望能力所能及。这种心情,与名与利与所谓的前程,并无半点关系。 因为窦氏姐妹在皇后人选名单里,窦宪年后也很快入了京。虽说立后要等到天子及冠后,但天子如今已有十九,来年便及弱冠,但宫中早已传出消息,名单里的世家小姐,都要先接到宫里去。 窦氏姐妹无父无母的,窦宪身为长兄,自得回京打点好。虽说窦家女子入宫,是整个大家族里的事,窦家长辈还有很多,窦家公中也会为她们置备许多东西,但窦宪身为兄长,要备的又是另说的了。 一下子,窦宪惟二的两个嫡亲妹妹都要进宫,楚归趁着休沐时间,也备了份礼到窦府看望窦氏兄妹。那天偏是不赶巧了,那带路的小厮将他带到书房门口,便只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那宫里有什么好!你和小妹入宫,大好的青春全耗在里面算什么事!我去和叔祖父和小叔说,他们给皇上和太后求求情,你们也不用进宫。” “大哥,我和小妹是自愿的。再说,皇命不可违,自祖父和父亲去后,我们家的情况本就岌岌可危,你这样一弄,不仅我们讨不了好,叔祖父和小叔也连带得罪了皇上和太后。” “这些怎么能比得上你们一辈子的幸福!” “大哥,你比我们聪明。自小叔承袭安丰侯,叔祖父再度被启用屡立战功后,我和小妹被纳进宫便是可以预料的事,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你一直以来的想法我都懂,我进宫也可以帮到你。在宫里,我会护小妹周全的。” “这件事,是我们自愿的;而且,这件事,是现在的你改变不了的。” 最后那句话,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声音要轻微很多,仿佛预料到了会给对方带来的自尊心的伤害和灭顶的怒火。紧随其后,便是一大堆东西被扫到地上的破碎声、撞击声。楚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了看身边微低着头耳观鼻鼻观心的小厮。 那小厮这才上前敲了敲门通报。 听到通传,里面安静了下来,很快门开了,窦宪大妹向楚归打了招呼便离开了,楚归一人进了书房。 楚归只见那人坐到案前,双手撑在膝上,满脸的怒火还未消褪,其中还带着一点倦意,这模样让他看着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人有多么的自负、要强,在战场上是如何地英勇无敌,可是却连自己两个妹妹的终身大事都决定不了。他心中的愤怒、无力和愧疚,让平常那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煞神,显得这般狼狈,还偏偏毫不避讳他,让他心里又是不安,又是难受。 房间里一片沉静,那人许久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压抑。就在楚归觉得这不是个好的拜访时机,认为窦宪需要一个人呆着好好静静,想要告辞时,却只听窦宪有些干涩的声音道,“你能陪我喝壶酒不?” 楚归愣了愣,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显得有些脆弱,不禁有些心软,点了点头。 很快小厮便呈了酒上来。 那酒是温过的,度数有点高,但也不烈,楚归也能下口。窦宪也没逼着让楚归喝多少,仿佛只是要这么个人意思意思地陪一下而已,自己却对着酒壶像和白水一样猛灌自己。让小厮把酒上足后,便让小厮退下,书房里只剩两人。 楚归也不知如何是好,想着这一桩事,烦了不知许多人,又想到朝中诸多事务,还有那些天灾人祸,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十分怅然,也是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 等到酒壶空了好多个时,那人才显出几分醉意来,才好些卸下了那道自我封闭的壳子,打开了话匣子。 “我祖父和父亲去的那年,我才十四岁,没多久我母亲也去世了。我一直想的是,给两个妹妹,找两户好的人家,不用多富贵,只要对她们好,能幸福地过一生便可以了,这样才对得起我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该背负的,我一人背负便可。” “可是如今,他们两个竟都要被纳进宫。这宫里是什么吃人的地方,进去后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一天天都是熬的!就熬这么一辈子!我怎么忍心看她们往火坑里跳,怎么忍心他们下半辈子过那样的日子!我怎么对得起我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 楚归听着心里有些难受,这个人要说出这许多心里话,也得靠着酒意。背负着报不了的家仇,还要眼看着亲手带大的两个妹妹往火坑里跳,他能理解他心里的难受,可是他不知道要如何劝解。这人的大妹说出那样的话,也是下定了决心,和这人是一般一般硬的性子。这事总要发生,即使这人百般千般不愿意,还是会发生。这种没法抗拒的被注定的命运,对于眼前这人而言,楚归再清楚不过了! ☆、28.心意相通 楚归到窦府时本是傍晚,天光还亮得很,这番一折腾,转眼便到了深夜,窗外都是黑黢黢的一片。望着靠在他肩头的这人,也不知是醉着还是醒着,眼睛闭得很紧,眉头也皱得很紧,只是靠着他的身子有些放松。他自己喝的不多,可脑袋又重又沉,早撑不住了。只是觉得自己这陪酒人太不称职了些,带着些对这人有些发沉有些发胀发酸的担忧,眼皮奋力地挣扎了几下,终是歪倒了身子睡沉过去了。 等第二天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楚归被早晨刺眼的阳光弄醒,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迷糊中只觉得嘴唇上有两片又软又暖的东西。心里一个激灵,蓦地睁开眼,只见那人眉骨微高、狭长深邃的眼神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就那么将嘴唇贴在了他的上面,楚归一双乌溜溜的圆眼刹那间便睁大了,他只觉得那双狭长、深邃、漆黑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黑洞的攫人力和星子的光芒,无需言语,那双眼睛、那里的眼神告诉他的东西,无比清楚而又无法抗拒。 一时间,楚归只觉得自己心头狂跳,在这人面前,这种感觉已经出现好多次了,在蜀郡第一次见到的这道身影,在元宵这人煞人的气场,在居延弱水,这人仿佛不经意说出那句话时,还有那次不清不楚的除夕夜,在寒风里看到等着他的身影。一次又一次,从最初被这人攫住了目光,到最后被这人攫住了心神,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逃避,可当这人就这样毫无距离地贴着他,这样将自己的软弱毫无保留地暴露给他,丝毫不惧也许他会给他的致命一击时,他发现自己已再无可退。 他不禁有些尴尬,微微扭开了脸,脸上腾起了可疑地红晕。窦宪瞧他这模样,便知他没有拒绝,不禁又惊又喜,都带了些惶恐似的将眼前这人紧紧抱在了怀里。这次,楚归没有挣扎半分。窦宪不知道,他是带了何种视死如归的心情,作出了这个决定。他知道这个人不得善终,遗世恶名,他从不相信自己能改变命运,他只不过是个时间的旅行者、见证者,一个生活在时间中的人而已,即使与这人一道不得善终,即使没有美好的未来和结局,他也克制不住,接受这个人的心。 所谓世人所道蜚短流长,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些,他在乎的只是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活着走向死亡;他已是活过一世的人,可那突如其来的夭折,从生到死,没有人像他那样更能体会到其中的遗憾、痛苦和恐惧,有时候,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种突然意外身亡,便是突然失去了一切,而且再也没有复盘的机会,其中的沉重,别人又怎能像他那样清楚。所以,这辈子他最大的心愿,只是能够平凡、平静地过完一生而已,从幼到老,从生到死,与父母、与妻子、与朋友。 只是世道上的一切,都并非他所能决定,即使是他的人生。 到如今,他也接受了。接受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反倒有一丝轻松,还有一丝愉悦,慢慢地从心头生起、涌出,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大,覆满了身体所有的角落。 这便是他难以抗拒的原因吧,生之所恋,生之所喜。 这对窦宪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即使他有时不那么在乎手段,可他也完全没有在这样的时候利用这些在楚归那得到更多的想法,一边是他亲手带大的两个妹妹要入宫,一边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只要生出丁丁想法利用他因前者生出的难过试图在后者的心里博取更大的位置,他都觉得是对两者、对他自己的侮辱。 昨晚他的确是觉得心如枯槁得厉害,他两个如珠如宝带大的妹妹,却要跳进深宫那种火坑,熬完自己如花的年纪,熬尽自己鲜艳的灵魂,他便心里疼得厉害,又疼又悔又愧,便不禁在这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来。在他的弟弟妹妹面前,他是强大的兄长,在窦家家信面前,他是威严有力的家主,他无法卸下自己坚强的盔甲。只是在这人面前,他便再也绷不住了。 这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他才是那个借酒浇愁的人,他反倒比自己醉得更快了,他只是借着点酒意在那人身上,希图获取点温暖而已。他将那人放在自己的床榻上,他就那样看着他的睡颜,他以为他会看一整晚,却没想到那种久久难得的平静安宁瞬间席卷了他,等他醒来时,便已天光大亮。 当见到新的一天灿烂的阳光,当看到这人在他身边,仿佛那些痛苦难受,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他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在他祖父、父亲、叔父,还有母亲去了的时候。只是昨晚失态了而已。 他怀着感激,对新的一天和清晨灿烂的阳光的感激,忍不住亲上了这人的嘴唇;只是单纯地嘴唇相贴而已,没有丝毫情YU,只有平静,温暖,柔软,就像贴近神启对生命祈祷一样。 当那人睁开眼睛惊讶地望着他时,他心里其实是很慌的,他料到了也许会被发现,但他没做好准备。他不知道这人会是什么反应。只是,这人给了他意外之喜,一时间他都觉得有点懵了,这种感激,简直比打了一场胜仗还不真实。 两人一时都有些相顾无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楚归脸埋在那人怀里,闻到那人强健体魄的诱人气息,不禁有些闪神,脸上可疑的热度就一直消不下去。他声音有些嗡嗡地问道,“你好些了吗?” 楚归感到这身子一僵,他想他可能是不好意思了。 只听头顶声音传来,“虽然我在边关呆了很多年,也上过很多次战场,可我到如今,也只是白身而已。我没有像小叔那样的爵位,也没有像叔祖父那样铁打实的战功,到如今这一步,这一切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已经想通了。就算是小叔和叔祖父,也无法改变皇上和太后的旨意。” 楚归听着人说得心里又有点发酸,不禁拿手轻轻来回地抚着这人的背,小时候他小爹也爱这样扶着他,在夏天很热的傍晚,在他生病难受的时候,这样会让他觉得很舒服。 他情不自禁也这样安慰眼前的这个人。 从三月确定名单到入宫时,已经到八月了,窦氏姐妹、梁氏姐妹,一进宫,便都封为了贵人。 窦氏姐妹封为贵人后,窦宪因着是兄长的缘故,也被天子任命为郎,在宫中行走,就此便也长期在京中留下来。 等到很多年后楚归再回首时,竟发现这是他和窦宪之间难得平静而又毫无隔阂倾心相待的时期。这时虽然窦家姐妹已入宫,但窦大妹还未立为后,窦宪也只是普通的郎官而已,他也不过是尚书台里普通的给事。虽然他那时整日里为灾疫善后和百姓生计的问题处理些怎么也处理不完的繁杂琐事,但总归还是有休闲的时候;相较下来,窦宪就要清闲许多,他经常会在早晨将他送进宫,在一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停下来,晚间又在那角落将楚归接回去。 楚归觉得这人待他的方式,与后世那些毛头小子对待刚谈恋爱的女友没啥区别。有时候休沐,他也会在窦府过个一两夜,有时当值时间太长,那人也会像个按捺不住的毛头小子一样爬墙钻他的被窝。两人虽然每次见着都像烧着火一样,再亲热的事也做过了,但是他一直没做好准备走到最后一步,那人便也不逼他,即使自己憋得要命。 此时唯一给这段感情带来一点惊悸的波澜的,恐怕便是那另外一个高高在上之人了。 那时京师三州经大旱后,又添人疫牛疾,社稷不丰,民生凋敝,粮谷价格逐节上涨,货币日益贬值,太傅赵憙组织三公和尚书台,已商议了许久,有观点争议不决,便最后到天子跟前。其中一名为张用的尚书(注1)认为,粮谷价格变贵,货币价值变贱,可以将金银铜钱尽数封存,以布帛代替货币,在市场上流通;又称盐是吃东西所必须的,即使很贵,也不得不买,官府可将盐的买卖收归自有;此外,交趾、益州物产丰富,珍宝众多,也可收采其利。最后这张尚书还给自己戴了个帽子,美其名曰孝武帝时便是这般做的,所谓均输者也。 楚归简直要给这人异想天开的野心给跪了,这流通的货币说封就封、说更换就更换啊,而且替代的布帛会产生的种种问题,比如破坏腐烂也完全不予考虑。自孝武帝为伐匈奴为筹军费,盐铁专营收归国有,战事一息,盐铁经营也一度又放归于民。这人提出这档子建议来,明显只是当的谁的代言人而已,楚归也不好说啥,但他提的交趾、益州物资,收采其利,他也是为这人钻到钱眼子的那份钻劲给服了。 自然,这张尚书的建议遭到了其他大臣的坚决反对,那些大臣认为官府不应与民争利,这均输之法让朝廷官吏与商贩没有差别了,盐的买卖收归官府,以布帛代替钱币,则会导致官吏多奸财,百姓多穷怨。 [东汉]永平纪事_18 天子听了大臣的意见,脸色便有些发沉,转而问楚归道,“不知楚爱卿有何意见?” 注1:在这个时间的后几年,就是元和年间的时候,尚书张林和朱晖有过这番争议,被俺提前借用了一下,不过不是原人原事,所以名字给改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听燕池的北国、苦昼短、将进酒,觉得好惊艳啊,很有古意的感觉,那种韵味,婉转,潇洒,超脱。。。就是那种意境啊。。。 ☆、29.皇帝的威胁 楚归一见天子的脸色,便知道那张尚书的意见是谁授意了。他也不知道天子到底算太过精明还是稍显稚嫩,让这么个人将他的意见传达出来,这意见里的野心是昭彰若揭的,天子想收盐的经营权,想在交趾、益州一带货物通商往来分一杯羹,不管怎样,天子就是要充实国库。 但张尚书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总差了那么分意思,师出无名,毫无粉饰,太过急功近利,落了下乘;尤其在第一条以布帛代替钱币之上,更显得有些蠢了,大脑有点对不起他屁股的位置。但是话说的这么蠢这么直,反倒让人不那么注意这主意背后所会引起的轩然大波,但这作用也是微乎其微,顶多自欺欺人罢了。 但另一个大臣的意见,楚归也不是那么苟同。那人一看要么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要么便是有些天子的老书生罢了。首先便将自己摆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认为张尚书的意见都是与民争利,所做之事都非明主所为,还摆出了一副对商贾不屑的面孔。但你要真说他那意见有啥实质性的东西,毛都没有,就论行动性和实质性来说,还比不上那张尚书。这人的意见,要么便是商贾的利益代言人,要么便是有些天真、甚至有点百无一用只会讲大道理的书生了。 如今天子不高兴了,竟将这问题抛到楚归这,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小跟班而已,他不禁有些哀怨地瞟了天子一眼,想着这皇帝是不是怕他得罪人不够。 但那人在御座之上,一双眼睛毫不放过地逼视着他,楚归只得上前答道,“臣以为,宋大人和张大人说得都有道理。不过,以布帛代钱币,恐怕是有诸多张大人未料到的困难。先不说百姓之家手中还有多少存钱,封钱不是说封便能封,且说布帛替代钱币,布帛的保存期限和保存难度便比钱币难很多,再加上布帛不比钱币,早被收归官中铸造,统一收归布帛的织造便不简单,再说布帛为百姓穿衣之用,以布帛为钱币,实为大害。谷所以贵,钱所以贱,根本上还是要救济灾民,处置好天灾人疫,恢复农耕,与民休息,粮食丰收了,自然要便宜许多。” “此外,孝武皇帝收盐铁之利,是为北伐匈奴,南征百越,以奉师旅之费,若是贸然为之,怕是不力。张大人提出的收采交趾、益州往来之利,可以考虑,但如何施行需要从长计议。至于宋大人所言,实属高风亮节,下官只有佩服,不敢置言。” 这句话一说完,楚归只听得御座上那人噗地一声笑出来,语气仿佛有些无奈道,“楚爱卿,你啊......” 楚归抬眼,那人却是没有下文了,等他转眼一看,这才注意到除了太傅赵憙微眯着眼没看着他以外,太尉牟融、司徒鲍昱、司空第五伦,都双眼发着绿光地看着他,直让楚归心里发毛,他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得罪他们还是怎么着。张尚书则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宋大人则对他一副不屑的样子。 楚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太傅赵憙了,好像一副不太喜欢他的样子,还是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不发一言。天子见状便道,“楚爱卿之言甚是有理,不过此事还须再议,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说着便离开了议事殿,走时还不忘回头对楚归道,“楚爱卿随朕一道!” 天子没有回含元殿,却是以不紧不慢的功夫走了近片刻去了芳林园。到了园中,那些宫人便十分识趣地远远坠在后面,只留楚归一人虽在天子身后。此时园中一人也无,除了鸟叫和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音,寂静得厉害,和那大好的阳光一点也不匹配。 楚归只听到身前那人轻叹了声,“小归,你可叫我拿你如何是好?!” 楚归心中本就十分忐忑,被这句话却是弄得摸不着头脑,刹那间又想到这人是不是知道那件事了,虽然他们已经尽可能小心了,可是要被眼前人发现,却也不是很难的事。若真是如此,他倒觉得十分轻松了,他如今已经接受窦宪,便应该和这人保持距离才是。可是这人是天子,他要他干啥,只要不太过分,他还敢不干吗?!若是让这人知道,就此放过他,两人之间可以谈君臣之义,可以谈朋友之谊,他倒觉得也是一个不错的事情。 只是事情怎么可能如他愿,只听那人背着他,声音有些轻道,“那时你在这园中,是如何的潇洒轻逸?!你说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的人,不畏惧任何人,即使是父皇,即使是我,但也低调圆润的厉害。你看似无害,但只要稍稍露出来的,便不是凡物。母后让我立后,如今宫中已有那么多女人,一个个陌生的厉害。我知道你定是不可能接受这些的,而我也觉得如果还是强迫于你,也是辱没了你。可是,每天瞧着你的模样,越来越明媚、欢快、可爱,像是恋爱了般,我又感到实在是没法放弃。” 说着他转过身,微微倾斜着身子,以一种十分奇特的眼神看着楚归,那眼神里满含着哀伤,却又燃烧着攫取的火焰,直让楚归心惊,忍不住直后退一步,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没绷住。 虽然他上辈子没谈过恋爱,但也是正直青年一枚,即使到了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他都只是想着找一个人好好过一辈子而已!如今他已接受了窦宪,他便不可能接受眼前这人,即使他贵为天子,即使他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为他给他带来的痛苦很不安,可是他也无能为力。 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转身就想逃。可他没想到那人手上的力道那么大,一把就抓住了他,眼睛里带着怒火道,“虽然朕很不想和一个女子计较,可如果你不乖乖的,朕保不管会给她找点苦头吃。” 楚归一时有些愣住了,只感到那人抓住他如铁腕一般的手,却是稍有放松了。他想都没想,趁这机会转身便没管没顾地夺路而逃了,只剩那当今天子站在芳林园中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哀伤、有些阴翳地笑了。 乍听到那人的威胁时,楚归还是吓了一跳,可脑电波一回神,他便想到什么跟什么啊,这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相好是谁!还想威胁他!他是那么容易被威胁的人吗?!历史早就注定了,窦宪那么大一尊煞神,哪用得着他为他担心。所谓打蛇打七寸,没拿住他的脉门,他还是很无所畏惧的。不过即使如此,楚归心里还是埋下了一粒不安的种子。 他从芳林园夺路而逃时,没顾得上方向,等他回神过来时,竟发现自己已跑到了北宫的范围,也就是太后与后宫嫔妃所在之地。本来从大臣议事的前殿是没法到后宫去的,可是身为天子的那人带他穿来穿去,早将他带入了不能擅闯的范围。 准确来说,他也不是跑到了后宫嫔妃所住的宫殿群中,而是跑到了后宫嫔妃在芳林园平日赏玩的那片区域,刚好撞见一群在芳林园中出来的赏玩的妃子而已。他一时不小心,撞到其中一位宫女的身上,引来惊呼声一片。 本来后宫禁苑就是不能擅闯的,他这下还冲撞了皇帝的女人,他是真觉得自己是不是嫌头顶在脖子上嫌太安稳了。他匆匆道了歉,心里怀着一丝侥幸,想趁着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赶快没存在感地偷偷溜掉。 可他这明显是鸵鸟行为,他恰才转过身,便听一道温柔不失端庄的声音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后宫!” 楚归有些头皮发麻地转过身,这才发现他怎么这么背!这里怎么刚好几乎所有的嫔妃都齐了啊,虽然他不是都认识,但他看到了窦宪的一对妹妹,另外还有两对姐妹很明显地一块站着正打量着他呢。而那责问他之人,便是当先站着的那对姐妹中年纪大的,楚归猜那便是大宋贵人和小宋贵人了。 窦家姐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他眼神安抚性地示意了一下,便硬着头皮回那大宋贵人的话道,“禀贵人,臣乃尚书台给事,只是误入此园中,还望贵人见谅。” 那小宋贵人在一边嗤道,“你不会是来私会宫人的吧?你刚刚那眼神看谁呢?!”说着挑衅地看了窦家姐妹一眼。 楚归不禁暗自心中叫苦,心想女人果然是一种敏感而又利害的生物,他不过那么轻微地示意了一下而已,竟然就被人拿捏住了,他也是脑子秀逗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不小心。 窦家大妹本就不是性子软的,听着小宋贵人那挑衅的眼神,毫不相让道,“这人我的确认识,乃家弟好友,只是小宋贵人你这张口就喷的架势,也不怕闪了舌头!” 小宋贵人一下就被窦家大妹那逼人的气势和话语激怒,还想理论,却被大宋贵人拦住道,“此事既然牵扯到窦贵人,姐姐我也不好擅自作主,我们还是请太后定夺吧。” 楚归直想喷血啊,这都哪跟哪,随意一盆子脏水便泼到窦家大妹身上了。这大宋贵人看着是个温柔端庄的,内里根本也不是个好的啊。若是真闹到太后面前,不管黑的白的,窦家姐妹沾上便得不了好啊!楚归一下心里焦急起来,觉得自己连累了窦家姐妹。和宫外男子不清不楚,能直接给嫔妃判冷宫啊。 正当楚归急得心乱如麻时,却只听见皇帝那声音在身后有些严肃道,“你们都在这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某冬:楚小龟,你表示你对皇帝一点动心都没有么? 楚小龟(疑惑状):型号一样咋动心啊? 某冬(朝窦宪得意显摆):放心了吧! (又朝皇帝恶意同情):啧啧啧,说你跟他型号一样呢! 窦宪:嗯,小龟真乖! 皇帝(一万点伤害):没看出朕的妖孽攻本质么? 某冬(偷偷):表示楚小龟眼神不太好! ☆、30.皇帝的嫔妃们 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楚归倒莫名松了口气。一群人纷纷向天子见了礼,大宋贵人迤迤拖着裙子,柔柔摆着腰肢款款走了过去,小宋贵人跟在她姐姐身后,一副低眉顺眼好不娇柔的模样,哪还有刚才那张扬跋扈、恼羞成怒!楚归简直有些目瞪口呆了,心道这简直比四川变脸还神! 窦家姐妹和梁氏姐妹,行过礼后分站两边的原处,却没有向前来。 天子又不耐烦地问了一遍,也没有拿眼睛特意地瞅楚归。大宋贵人便不急不忙、柔声细语地将刚才一番说了出来,看似十分客观,却试图在天子面前留下个楚归与窦贵人交情匪浅的印象。 天子听后,也未见恼怒,认认真真审视了窦贵人一番,语调有些微奇异地问道,“哦?!窦贵人竟与小归相熟?” 大窦贵人脸色未变分毫,上前恭敬道,“回圣上,楚公子与家弟乃同窗,相交甚笃,臣妾故而与楚公子有过数面之缘。” 天子倒像是恍然大悟过来,笑道,“这,朕也是清楚的,一时糊涂,竟然给忘了!”说着又专向大宋贵人道,“小归是朕带到芳林园的,让他离开时许是迷了路,宋贵人还是莫要大惊小怪了!淳公公,你将小归送出宫去吧!” 园中一众嫔妃,即使如大窦贵人这般耐性好的,也莫不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来。这天子当着众人便叫小归,其中亲近之意不言而喻;男子误入后宫,冲撞了皇帝的女人,孰亲孰疏,本是十分明了的,可是天子却明显地袒护楚归来。更怕别人不知道的是,这淳于恭公公,乃是天子身边的大公公,从来都是一般人上赶着巴结的份,跑腿送人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他,竟然就被天子三言两语轻轻巧巧地叫送楚归出宫去了。 众人莫不清楚自己是踢到铁板了,再加上天子对楚归不正常的回护之意,一时间,妒忌的、心怀叵测的、心忧的,真是各怀心思。 楚归与窦家姐妹告别后,也管顾不了那么多,便跟着淳公公匆匆出宫了。等回到府中时,便觉得自己像被反复压榨了许多道似的,三魂七魄的元气都没剩几分了。他才换下衣服,准备趴到床榻上放空一下回回神时,只觉一人蓦地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那冲力让他不禁一个趔趄。 闻到那人的气息,楚归便不觉有些好笑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倒比那深更半夜的采花大盗还神出鬼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人的脸庞。 那人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里,深深嗅了嗅,有些哀怨道,“我就只想采你这朵花!” 楚归觉得这人啥时候怎么便这么肉麻了。 只听他声音有些嗡嗡地道,“今天你在宫中的事我都知道了。”过了好一会才道,“早就知道那小毛孩对你没怀啥好心思!” 楚归有些好笑,这人莫不是吃醋了?!“我还比那人小一岁呢,那我岂不更是小毛孩了?!” 不过这人消息也真是够快的!不知道是不是她妹妹给他传的消息,大概不只!可这种打探宫闱消息终归是惹贵人忌讳的,他只得与这人提醒了几句,不过明显没啥作用。 楚归其实不知道,从东来居到芳林园的晚宴,还有今日下午的事,这人没有一件不清楚的。只是以往,楚归对他的心思未明,这人只能独自憋得内伤,也没法说什么,有啥要求,可是自心意相通后,再遇上这种事,这人哪能轻易揭过,定是抓住不放要诉说委屈,让楚归表明态度的。 楚归倒是料到若是这人知道这事会是啥反应,只是没想到这人知道的这么神速,还抢先一步就占据了制高点,让他只能态度软和地许下了许多,并让他胡闹了一番。不过这么一闹,他那些压心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消散了许多。有时候,他也很是惊讶于自己现在的状况的,他以前啥时候能想到自己能和一个男的厮混在一块,还是被动的那一方,身体之间那么亲密,让他更难以想象的是,他从其中得到的那种隐秘的快乐和激动。让他有些难为情,但更多的却是享受。 虽然小时候他对他大爹小爹之间亲密的关系是很了解的,可是那是发生在大人和长辈身上、带着隔膜的、不真切的感觉,与自己并不太相干。等到他两辈子头次和别人处在这种亲密的关系之中时,他便觉得他脑子都快烧糊了,只要与这人胡混一处,便其他的许多都顾不了了。 [东汉]永平纪事_19 天子登基第二年,改元建初。永平十八年过后,便是建初元年。新帝继位,施行了一系列安济流民、勉劝农桑等固本之策,酒泉太守大坡车师,但设置的戊己校尉还是罢了。年末初春青黄不接时,武陵一带又发生了蛮叛,各地地震等天灾也时有之,但都不算太大。这些事情对于楚归来说,都是日常需要一一应对的工作,只不过他做的都是最末流的基础工作,在决策之前的大量准备繁琐型事务,而决策拿主意,都是上层的天子和大臣做的事。 但在九月,发生了件与楚归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之事,便是永昌哀牢夷叛,在朝廷引起了轩然大波。永平年间,哀牢王柳貌率族人归服大汉,这举动的政治意义是莫大的,恰是上至天子百官,下至平民百姓莫不觉得荣耀的四方来服之事,朝廷也给予了很大重视,在哀牢所在之地置哀牢、博南二县,割益州郡西部都尉所领六县,合为永昌郡。 但真正的同化是一个需要更长时间的事,大汉王朝的自我优越感,对西南诸夷天然的轻视,长此以往,定是容易引起诸多争端。而这次也恰是哀牢王类牢和哀牢守令发生争议冲突,类牢遂杀守令反叛,攻巂(xi,一声)唐城、博南。 楚归仍照常在尚书台当值,可是他对哀牢夷叛的一切消息均不得知,凡是一切,均不过他的手,他了解的相关内情,还是从窦宪处得知。虽然他可以理解朝中所为,毕竟他当初可是在芳林园晚宴上过了明路和哀牢夷有关系的,可是他难免又有些难过。 他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是土生土长的汉人,与哀牢夷并无多大关系,可是他大爹却是哀牢人,还是地位高而负有一定责任的哀牢人,即使他大爹如今几乎与他小爹都呆在汉境,但却也不影响他大爹是哀牢人的事实。如今哀牢人叛,朝廷必兴兵伐之,两方都有死伤,他大爹定不好过。他对哀牢很陌生,但他大爹是从小带他长大的,便是亲生父亲一般,想到他大爹的境地,楚归便十分担忧。还有那虽只有数面之缘的便宜堂哥,如今为哀牢首领,若是被汉军拿下,就只有身首异处的下场,这也是他不愿看到的。 如今尚书台事务要避讳着他,很多事情如奏折、急报,在此处都很难明确分开,因而近日楚归手上之事便越来越少,楚归便索性向天子告了长假,他要回鹿鸣书院一趟去见他大爹小爹。 窦宪如今虽被天子任命为郎,实际上并无实职,平日也无朝事可做,便带了几个护卫,陪楚归一道南下。虽然楚归知道窦宪手下的亲信、谋士众多,他所了解的朝中大事、天下大局要比他清楚许多,窦家许多产业、关系网,都是窦宪在处理,从来也不是个闲的。但在这样的时候,有个人毫无顾忌、一往直前地站在他背后,支持他、信任他,他不自觉地便想依赖起来,这时候他才发现他多需要别人的信任和支持,而不是怀疑、冷置。 楚归与他两个爹爹去了书信,他小爹很快给他回信,他们已经到了蜀地,准备继续南下往永昌郡去,让楚归在京城好好呆着便可,他年纪小,不要趟这趟浑水。楚归自然放心不下,和窦宪一行立即从京城往川滇方向快马而去。 蜀道之难,自是不必细说。等他们到蜀郡停顿时,窦宪得到消息,因到哀牢之地要涉兰苍水,如今正是兰沧水又深又险之时,哀牢之地又多险谷密林瘴疫,汉军对哀牢地貌气候不熟,朝廷准备征发越巂(xi,一声)、益州、永昌其他夷族及土著民讨伐哀牢。一时间情势并不乐观。 楚归上一世也不是研究历史的,可能比一般人稍微了解的多那么一丢丢,可到这么细的问题上,他就完全不了解了。 从蜀郡过犍为,离越巂便不算远了。哀牢仅三千余人,越巂离哀牢较远,哀牢趁最初的一鼓作气攻越巂、博南后,随着时日渐长,便只守在原哀牢之地即哀牢、博南二县。原先哀牢王柳貌率众归服时,有五十多万人口;经过六七年的时间,有许多哀牢人并不愿与大汉之间再起兵戈,毕竟大汉朝地广人多,哀牢与其相争不过是以卵击石。因而哀牢王从最开始的三千余人,征兵后也不到一万人,而且还面临内部很大的分歧和压力。 ☆、31.哀牢之围 窦宪为楚归提供了训练有素专门用来传信的的飞鸽,他和两个爹爹之间的传信便要方便快捷许多,几乎能够十天两个来回,虽比不上后世,比驿马还是要快多了,而且川滇之境地势崎岖,更是要难很多。 从心中得知,他爹爹已经到了哀牢,族中长老和哀牢王争议很大。当初哀牢王类牢之所以与境内守令起忿争,归根到底是积怨。哀牢土地肥沃,物产丰美,五谷桑蚕皆宜,染采文绣,兰干细锦十分精美。出铜、铁、铅、锡、金、银,光珠、虎魄、水精、琉璃、蚌珠,孔雀、翡翠、犀、象、猩猩、貘兽(注1),其中种种,对朝廷来说无不具有莫大吸引力,而很多中原根本就没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 那守令却是个心贪的,上任后便有些好大喜功,在西南偏壤之境,不比中原或边境重地,想要步步高升,不想点法子自然是不可能的。而这哀牢丰饶的物产,在守令看来,便是他高升的倚仗。他令人大肆采矿,一来出产的金银铜铁等物,涉及利益重大,守令私吞一部分、上缴朝廷一部分,与哀牢王之间便产生了矛盾;哀牢等地的光珠、虎魄、水精等稀奇宝物,孔雀、犀、象等鸟兽,他也不加节制地过度开采猎杀,用来打点关系或上贡朝廷或贩卖八方。 这守令自非哀牢人,哀牢之境也并非其故土,被这丰饶稀奇的物产激起了贪欲后,便丝毫没有吃相,做得也太过了些,因而那些充满了淘金一般的贪欲的新迁移的汉人,与本地的哀牢人之间,便产生了很大的隔阂裂隙。哪个人不热爱自己的故土,能忍心看自己的故土被外来的人如此不知节制地糟蹋着。因而积怨早已种下,并且颇深。 而哀牢王斩杀守令的□□,则是那守令射杀了十来只孔雀,并将孔雀的尸体风干制了标本,两只挂在府衙的大门口、两只挂在内堂,还有一些挂在书房或送人作装饰。孔雀乃哀牢人的圣鸟,这般被守令肆意滥杀,还挂在府衙门口作装饰,一下便激怒了哀牢人。 哀牢王类牢年轻气盛,带领哀牢军便冲进了府衙,可守令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过错,丝毫没有认错的表示,新仇加旧恨,类牢一气之下便割了守令脑袋。至此便不能善了,类牢所幸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反叛,还进攻了越巂和博南等地。 楚归得知他爹爹传来的消息心中也是一片唏嘘。这种大概也算民族文化间的冲突了,人人都知道热爱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家人,因而倍加珍惜,可是到另一个地方,被丰饶的物产和宝藏所蛊惑,变成了贪婪的强盗之时,便大肆毁坏抢夺,毫不珍惜。历来侵略战争何不如此,都是人性的罪恶而已。 而那孔雀之事,哀牢人那样的反应,却也再正常不过。每个文化之间的信仰不同,不尊重别人的信仰和文化,引起极大的反弹,这样的事情,后世也是屡见不鲜的。 但有时候,并不是有理便能得到正义的,尤其在族与族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真到战场上厮杀时,还不是谁强谁说了算。哀牢与大汉朝之间,胳膊拧不过大腿。类牢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之下,无法善了便很可能带来灭族之祸。即使是礼仪之邦,在对待敌人的手腕上也从不手软。 正因如此,哀牢人内部都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因而割裂成两派。一派是以哀牢王类牢为代表的,要彻底再从汉朝割裂出来,只是对大汉王朝来说,归服容易独立难。他们认为的独立则是朝廷眼中的反叛,对于反叛,朝廷向来是铁血手腕镇压到底。另一派则是以哀牢族中老人为首的,希望能与朝廷谈和,避免更多无畏的牺牲。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不想战争的人便越来越多。 楚归小爹在与楚归的信中说,年轻的时候以为忠诚、勇敢、独立,那些人类所坚信的品质高于一切,牺牲生命也要捍卫自己所保卫的一切。等到年老时,才能认识到,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生命和安宁来得宝贵,都不值得拿生命去换。但是究竟孰是孰非,谁说的也不能算数罢了,只能自说自话而已。 很快,朝廷征发越巂、益州、永昌夷汉讨伐哀牢的政令便下来了,到了来年开春时,永昌郡邪龙县昆明夷卤承等应募。昆明夷并不比哀牢势弱,又有汉朝作为后援,明显哀牢一族之境地岌岌可危。 西南之境,冬天也不是太冷,只是有些湿罢了。楚归和窦宪一行并未到哀牢之地去,逗留在了越巂境内;此处有窦家下设行商之所,楚归与窦宪一行便住在了当地的一座宅子之中。此时楚归已无心感叹窦宪竟将窦家产业伸到这么广了。他们在此处,打听消息要方便许多,可以及时将消息传给他两个爹爹;若有需要,联系周边夷民,也比困在哀牢的两个爹爹要容易。 严格说来,楚归这可能要算通敌叛国了,可是对于来自后世的他来说,不管是这还是中原,都是他国家的国土,都是一国之民,算哪门子的内和外。再说就算真被人抓住不放了,他也没法看他两个爹爹在这,他便一点也不管。 虽已开春,但气候有些湿冷,也并没暖和起来,夜晚反倒比干燥的北方感觉更难过。晚上窦宪用厚厚的被子将楚归裹住,将他抱在怀里,窗外的月亮又清又冷,照到房间里的月光泛着银白色的光芒。楚归看着窗外黑压压的树影和白色的月亮,有些发呆,窦宪就那样陪着他,也不出一声。 过了许久,楚归也没啥睡意,窦宪心里担忧他,也不放心。转眼到了半夜,夜色浓的不能再浓,月光轻的不能再轻,四周静得不能再静,楚归有些缥缈的声音问道,“窦大哥,你觉得这次哀牢之事,能够善了吗?” 窦宪摸了摸楚归干燥的额和发,有些心疼,自往西南而来,这人已好久没有真正快乐轻松过了。他的声音低沉镇静,好像带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一样,“昆明诸夷应募后,只要两方交接,类牢必支撑不久,哀牢被破只是早晚之事。” 楚归脸色一下变得有些苍白,映着那月光越发惨白,让窦宪心中生生揪疼,可是这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却是不能骗他的,这人心中自己便清楚,只是不肯相信不敢面对而已。 “小归,你觉得何为灭族?是所有活着的人全被屠尽还是这个姓氏族名从此在这个世间消失掉?” 楚归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干什么,这个问题有些异样的残忍、令人不舒服。但他还是回答道,“你是指朝廷若是攻破哀牢,便定会灭族吗?” “即使天子年少,该有的手段却是一点也不少的。对待负隅顽抗的异族,这是最后的下场,要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楚归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要直面这样残忍的事,对于从和平安宁的后世过来的他来说,还是太难了。 窦宪将他搂得更紧,隔着那层薄薄的亵衣,仿佛都渗过丝丝冷意一般。“但只要类牢不再坚持,全族人的性命不是没有法子可想的。只是即使如此,再好的结果,恐怕后世也再也没有哀牢之名了。有时候,对于很多人来说,一个源远流长的姓氏和族民,比自己的性命倒重要得许多。” 楚归听出窦宪话中之意,不禁生出些希望来。“窦大哥你有什么办法?只要能保全哀牢族民性命,我想大爹应该就不会难过了。” “昆明诸夷应募,所图不过利字而已。再甚者,昆明离永昌较近,希图在哀牢被灭后能在永昌或占地或取财。但昆明诸夷也不过是归服朝廷的异族,他们终也懂得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道理,因而以利诱之,以理晓之,以势迫之,只是保全哀牢族民的性命,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只是若要如此,更难的是你要劝服哀牢族民放弃很多难以放弃的东西,这些东西有时比奇珍异兽、金银珠宝更难放弃。” 楚归觉得窦宪的主意可行,一时激动,不禁坐起身来,“我懂你的意思。不过只要能保全族民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些不全是没有希望的。只是要说服昆明夷,眼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窦宪用被子将楚归裹好,颇有些无奈道,“此间天亮,你又怕冷,别着凉了才好。”说着脸上温柔的表情又变成了一种张扬的自信,“至于昆明诸夷的事,交给我便好。虽如今我也只是被天子任命的普通的郎官,不过窦家在我掌控之下,要做到也并不是很难。”亲了一下楚归嘴唇,继续道,“你只要说服你大爹和你大爹的族民便好。” 楚归听出了他话中的自嘲之意,心知这人本就并非池中之物,只是即使生于世家大族,却也命运多舛,久经沙场,却空负定疆逐虏的愿望。他忍不住拿手轻轻抚着窦宪的背,将嘴唇贴到那人唇上,安慰似的吻着。 夜色消融,月光轻纱似的洒着的地上,只剩两个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 注1:见《后汉书 南蛮西南夷列传第七十六》。历史上哀牢叛变有记载,但是原因自是没有的,后面的是俺根据历史记载和哀牢情况作出的其中一种猜测而已。 ☆、32.建武旧事 楚归将窦宪的主意通过飞鸽传书传给了他大爹,比他想象中简单得多的是,他大爹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他的意见,关于劝说哀牢族人的事情,交给他便行了,窦宪若是能帮忙说服昆明诸夷,感激不尽。 越巂郡治所邛都离益州郡昆明城有六百里左右,楚归以为窦宪劝说昆明诸夷,要连夜加急往昆明地去,可是过了好几日,也没有动静,窦宪反倒在邛都的别院里显得有些悠哉游哉,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 他心里诧异,将疑惑问了出来,窦宪却让他不要急,只要静待便可。不日昆明诸夷集结完毕,便要往哀牢进军,楚归心里怎能不急。虽然他倒是信窦宪的能耐的,可是火烧眉毛,不容他有一丝侥幸。窦宪瞧他一副急得团团转却又隐忍的样子,像只小猫一样,不厚道地觉得有点好笑。 没几日,别院真来了几位不速之客,瞧装扮不像是汉人。 窦宪在别院水榭的亭子中见了他们。 邛都相当于现在西昌一带,气候湿热,植被比蜀地更为茂盛厚大。窦宪的别院几乎是京中窦府的三个大,设计不拘一格,并非传统的中轴递进庭院设计,而是在前院的三分之一处,有一道十分大的湖泊横贯而过,在后院三分之一处,有一道间落式地削山屏障。这架势,一看便是天高皇帝远、偏僻富饶之地的大手笔。 湖边种着许多似芭蕉的水生植物,这时节也还开着花,那花又肥又大,黄的白的紫红的,很是热情豪放。这水生芭蕉长得也十分茂密,再加上一些水草芦苇之类,那水榭亭子几乎便被掩映其中,从外面很难看清。 如今已是深冬时节,若是在京城,早已冷得不行,但此地仍很温暖,仿若春秋。 亭子周围挂着一层轻纱,可以挡着飞虫,那轻纱随着过水的微风缥缥缈缈,楚归坐得靠后些,那轻纱起起落落从他身上拂过。他想着怎么也要在外人面前端着点,便没敢动,不想那番夷看得他眼睛都有些直了。 其中一名番夷以为楚归只是啥娈童之类,毕竟中原好男色,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他涎着脸凑上前道,“从来只道中原多美女,不知连这男人可都长得这般......” 没等话说完,只见案上一震,未及看清,那番夷便“哎哟”一声倒了下去,接着一个啥东西飞出亭外“噗”地落水声,速度太快,众人也没看清是啥东西。 回过神来才发现窦宪面前的桌案上少了一个茶杯,那倒下的番夷落了两颗门牙,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都没来得及吐出来,便吞了下去,真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那为首番夷不禁面色一凛,肃然道,“手下无状,冲突大人了,愿打愿罚,悉听尊便。” 楚归也被窦宪这一手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便听窦宪问他道,“小归,你想怎么处置这人?” [东汉]永平纪事_20 楚归虽然有点嫌恶这人嘴脸,但还要有求于人家,便道,“这位也是无心之言,窦大哥放过他吧。” 窦宪未置一言,那为首的番夷倒十分灵光,对那番夷道,“还不多谢这位公子!” 那番夷站在一旁本缩起了身子,闻言立马道,“多谢公子!” 为首番夷不耐烦地将他赶到亭子之外去了。 窦宪这才开场道,“这次找首领来,是关于进攻哀牢之事。”如此如此说了一番。 番夷首领态度倒是十分恭敬,之事有些犹疑道,“我们一族对窦老侯爷当初大义都十分感激,窦大人有何要求,本应在所不辞。只是此事乃应朝堂招募,若其中出了什么变故,给我族招致的便是大祸。” 楚归心中有些惊奇,他早就发现了,这人汉话可说的真溜。 窦宪抬眼瞧了瞧番夷首领,倒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首领可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首领疑惑道,“此话何解?” “建武十八年,栋蚕诸夷反叛,武威将军刘尚率兵斩栋蚕首领,屠戮近七千男丁,俘虏五千七百人,尽是妇幼。栋蚕部落,几尽灭族,其余诸夷,大受震动,叛乱遂息。此事想必首领是清楚的吧?” 番夷首领面上显出些沉重悲戚来,“自是清楚。当时窦公大义,挽我一族于危难之际,自是没齿难忘。” 楚归对这段历史倒并不知晓,如今也并未听说过栋蚕一族,想来昆明一族也是当初反叛部落之一,受过重创。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作为从和平盛世过来的人,要面对战争、屠戮的血腥、罪恶,还是有很大的挑战。他属于那种胆子特小的人,上一世看到车祸场面或是电死淹死的人的尸体,他都会觉得十分害怕,灵魂都像大受震动一样。如今大至屠戮一个不落,小至株连九族,离他都是如此之近,让他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惶然之感,却又不知所措。 至于窦老侯爷竟与西南番夷有所纠葛,他也完全没想到。 他本以为窦宪会对番夷首领的话感到满意,不想他却冷笑一声道,“首领此话,也不必多说。如今窦家式微,到我已是第四代,前人恩怨,不足分明,在下也不是想来挟恩图报。” “昆明此役,其中利害,想必首领也是十分清楚的。哀牢物产丰饶,全族一心,诸夷心怀各异,若是抵死相拼,也是两败俱伤。我这有更好的提议,首领为族人考虑,想必会感兴趣的。” 窦宪如此如此与番夷首领说了一番。 楚归听完窦宪的提议,心里不禁大震。 若说这昆明诸夷,对窦家自还是心存感激的,只是这感激和族人的利益相较,自是不能相提并论了。而如今窦家也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压迫感。窦宪心知如此,并在前头将立场摆得十分清楚。然后站在昆明诸夷的角度,阐明了其中明明白白的害处。在此基础上,向对方抛出了诱饵。 而正是这诱饵,让楚归心头大震。 基本上所有的族群,都坚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昆明诸夷也不外乎如此;所谓真正的同化,至少也要上百年的时间。昆明夷族心中也清楚这个道理,因而他们应征,所图也不过是才和利,或者更重要的,是朝堂更好的政策。 因而窦宪提出了两条:一是他们继续按原计划进军哀牢,只是双方冲突,却要似假还真,务求避免伤亡。此后,哀牢一族会像西南方向迁徙,对方想报功的报功所得朝廷嘉赏,一分也不会少。二来,如果昆明夷族答应此条件,窦家愿意与他们分享一条从凉州、中原到昆明地的商道。 这个时候,“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更莫说是蜀地之南的滇境了。西南物产丰饶,但再丰饶,交通不便,没有市场,也不会变为财富。这时一条商道的价值,其利益自是不言而喻。而商道所代表的,也不仅仅是财富,还有信息、往来、关系以及整个族落所能增长的见识。 如今的昆明夷首领是很有见识和野心的一个人,要不然也不会应朝廷征募。他当初自也曾想过举全族之力,辟出自己的商道来,这在他们地盘之内还好说,可是一到汉境,夷族的行动便是十分受限制的。关卡、通牒,诸如种种,即使他是一族首领,可是层层官吏不买他的帐,层层关卡他打通不了,也是白搭。 现在窦宪给他说要和他分享一条商道,这意义,并不比他应朝廷征募讨伐哀牢小多少。 番夷首领能想到的,楚归又怎么想不到。他心里只觉自愧弗如,何德何能,能让这人为他至此。 他不好将这问出口,可是脸上显出的想法,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等到昆明夷族离开,到了晚间,窦宪将他抱在怀里,靠在他的肩上,声音有些低沉道,“小归,你莫要为此感激我。我做此事,自然与你有关,也并不全然。有些事,还不能尽诸告诉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而且其中种种,也没法一一道来。我不想你如今因此这般感激我,将来某一天,也会因此而恨我。” 楚归心里有些诧异,回头看着窦宪,他只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他眼里有许多疑问和不解,可是他看这人脸上,看到了某些他所无法言说的东西,让他有些心软,再也问不出口。 西南边境的月又大又白,夜晚中的黑影幢幢,又浓又厚。楚归觉得这里的月夜之色,好像没有别处的透明一样,带着一种沉重的哀伤和背负之感。 直到许久以后,他还记得他那刻心里的感动、心疼,还有信誓旦旦,他想不管是什么事,他都不会恨眼前这人的。 只是很久以后他想起来时,才觉得自己当时年少,太过天真。有些事,不是他以为不会恨,便不会恨的。大概从那时起,这人便早已料到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只是即使如此,这人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33.赐婚 建初二年春,昆明夷卤承等率种人与诸君兵击类牢于博南,大破斩之.传首洛阳,赐卤承帛万匹,封为破虏傍邑侯。(引后汉书) 至此哀牢一事也算告一段落。两兵交接并未在哀牢之地,只是首领被斩,传首洛阳,朝廷便也就此放过了,这也是窦宪当初所料到的。毕竟在和平盛世,哀牢又不比宿敌的北匈奴,上位者并没有屠族的想法,与开朝初年,武威将军平定西南夷所要面临的形势没有可比性。 从邛都到哀牢要过兰沧水,地势险峻,楚归本想就此机会见识一下哀牢之地或再往西去的风物,也能和他两个爹爹待一段时间,不想却收到赴任诏令,要即时回京。 哀牢事了,天子没让他继续随侍左右,让他觉得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何缘由,被调到了司空府任职。司空府掌管水利土木之事,凡营城起邑、水利工事及庙祀城防,皆在其下。如今司空为第五伦,原为蜀郡太守,楚归顶多几次议事时见过他,却是没啥交集的。 在楚归两人返京之前,他两个爹爹竟到邛都与他见了一面。自知晓窦宪的存在后,他们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亲眼见了他本人,也没放心下来。可是孩子大了,也由不得他们,即使他们再不愿,也不能强按牛头喝水。再说,他们才承了窦宪一个大恩情,变更是说不出什么了。 很快,楚归两人回京了。 楚归开始日日到司空府点卯,日子要比在宫中随侍天子左右时自在多了。府衙里的同僚多是实干的,整天闷头做活,也顾不上他,他一边看着学着就得了。少数几个挑刺的,也不敢找他的茬,一来他在天子跟前露过脸的,余威还在,二来窦宪几乎每日都会来接他,挑刺的怕更难对付的。 其中更重要的,窦宪大妹要立为皇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窦宪作为长兄,又加窦家门第,水涨船高是必然之势,窦家长房一系再回复门楣指日可待。 立后典仪来年开春举行,但得提前半年多准备。窦家大妹是进宫封为贵人后立为皇后,自不会从窦家出门,不过窦家该做的还是一样不能少,而且还要为窦家大妹置办些当得起身份的东西。 窦宪虽然如今无甚官职,但身家还是十足丰厚的。他就两个嫡亲妹妹,怎么着也得给她们置办得厚实些。 自不用进宫后,楚归对宫中消息便知之甚少了。只是时常去窦府,窦笃会给他说些。听说如今天子多数时间都歇在窦家大妹处,想来还是十分受宠的。 再说他许然师兄,家是蜀郡富豪,父亲豪爽,长兄也是个经营有道的,司空第五伦任蜀郡太守时,该出力的时候从没少出,因而许家与第五伦还有几分熟稔。 如今许然已在廷尉府任职三四年了,他本身又是个正直能干的,现又得了第五伦这个机缘,已被提拔为六百石廷尉左平。这对那些世家子弟来说并不稀奇,可对许然而言,已算机缘极佳。京中能人众多,没啥背景,27任六百石的要职还是很少见的。 不过如此一来,许然就更忙了,与楚归见的次数更少。不过楚归每次见他师兄虽然忙是忙点,但是人的精神头十足,廷尉府之事本就是他十分愿意的,也算求仁得仁了。 这天,像往常一样,窦宪在司空府衙接了楚归,两人一起到窦府里吃饭后,窦宪再将楚归送回去。窦宪都是坐在马车里,到固定的偏一点的地方等着,也不怕惹了别人的眼。 到了窦府后,楚归发现窦笃的表情有点不正常,这在他最开始知道他和他哥的关系时都没有的。窦笃这孩子个高体壮心大,他哥向来又是说一不二的,楚归自是不知道其中种种好多还是他牵线搭桥,自不会对自己有个男嫂子有啥看法。 可是这晚他表情却十分心虚,好像干了啥对不住楚归的事一样。 楚归心里纳闷,逮着他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临了的时候干脆问窦宪,他也只道他会处理好的,让他被担心。 楚归心里十分纳闷,但他觉得日子和往常一般平静,也没察觉出什么来,没个一天两天,便丢到一边去了。 不想这日休沐,窦宪有事被家中长辈叫了出去,窦笃是个闲不住的又跑去武场了,楚归虽有一身好骑术和箭法,实际上是个很不喜欢动的人。说来也奇怪,他很喜欢在深山里像个猴子一样到处跑,可是一点也不喜欢在武场里流汗,也不喜欢在街市里逛。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觉得深山里有股仙气,那些凡夫俗子自是不能理解啦。 这天他和窦宪的小弟窦景在书房里各干各的,他在看水利之类,间或看点闲书,窦景则在做自己的功课。当初窦家遭难时,窦景不过一两岁,如今已是十六七岁的大少年了。 他是窦宪几个弟妹中难得本性纯良点的一个,大概上有掌事的大哥、体壮的二个,还有利害的大姐,在窦家里他倒是难得几个爱读书、能读进去的,颇有几分读书人的脾气秉性。不过,在窦家里,他这样的,还真说不上什么话,话语权还不如窦笃这个傻大个呢。 到午间楚归都有点犯困的时候,不想隔着不远的窦家主宅有人来传,窦老夫人要见他。 楚归心里一个咯噔,大叹不妙,他这是安生日子过多了,一点忧患意识也没有了。 他垂死挣扎像传话的婆子确认窦老夫人找的是他么,是不是找错了?!婆子没啥好脸色,不耐烦地示意他快走。 窦家主宅比窦宪所在的府邸还大,偌大的安丰侯门匾悬挂其上,门口也栽了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这么久了,楚归对窦老夫人还是知道几分的。如今的窦老夫人是窦宪祖父妻子,也是个公主,不过是光武帝兄长齐武王之女。如今的安丰侯窦嘉,便是她的幼子。 楚归在婆子的带领下,从右侧回廊直接传到了后堂里,只见一个老太太正襟危坐在一张雕木大椅上闭目养神。一侧坐着个娇滴滴的姑娘,楚归也没细看。有来人也没睁开眼睛,等了有一会那婆子上前轻声说了句,才慢悠悠睁开眼来。 楚归心道,这是明摆着下他的脸呢。 窦老夫人微眯着眼,将他上下打量了番,语气有些轻蔑道,“模样还不错,身段也不错,难怪大郎为了你这个狐狸精,竟连圣上的赐婚都敢不遵!” [东汉]永平纪事_21 这简直一个比一个刺激! 要直面窦宪的长辈可就费了他老大心力,要听窦老夫人对他的轻辱也费了老大力才不改色,可是这最后会心一击,简直杀伤力太强大,他简直只剩血皮了啊! 天子竟然给窦宪赐了婚! 他怎么毛都不知道! 难怪前几天窦笃看他一脸心虚同情的模样! 就算这样,他也不是狐狸精好不好!有脸蛋这么圆润的狐狸精吗?!好吧,这不是重点。 他心里恨恨地想,如果眼前这人不是窦宪祖母,他早直击过去了。哼哼,光武称帝以前,家中也不算十分发达,想来他兄长娶的也不是什么大家子女,这得的公主名分,也是名不副实,典型的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得了公主的名号也没公主的底子。 啊,他真想分分钟糊一脸,就怕对方受不住。可惜对方是窦宪祖母,他也只能忍着了。 “大郎也是被你这狐狸精迷了心窍,好好的大家闺秀不要。我身边的这位,是袁家的小姐,以后会是大郎的妻子。你若是明事理的话,以后也容得你在大郎身边呆着。” 楚归听得,看了那旁边的袁小姐一眼,娇娇滴滴、柔婉可人的模样,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十分不友好。楚归倒生生要被这番场景气得想笑了,这敢情窦老夫人叫他过来是见见原配的,意思便是你若听话的话,让窦宪和这袁小姐成了婚,以后他也能跟在窦宪身边。现在就是当家夫人和男宠见见面、过过目。 楚归都要为窦老夫人这自以为是的逻辑醉了。窦老夫人若是嫌他是个男的,倔着副傲骨,他也敬她是个长辈;若是当他不存在,他也自个自在。可如今这场面,不仅是折辱他,她自个也太掉价了吧! 楚归脸上露出点冷笑来,眼里没丁点笑意道,“窦老夫人说笑了,窦大哥要娶谁不娶谁的,在下都无权置喙,自也不敢代窦大哥决定。”说完便径自离开了,将那窦老夫人气了个仰倒。 虽然临走时在窦老夫人那硬了一把,可是离了安丰侯府,却心里还像憋着个石块一样,难受得很,索性没再回窦府,直接回到自己小窝,将自己埋在自己的床被里自个生闷气。 如今窦宪年纪也是老大不小了,这个问题他也早是想过的,可是前段日子顾不上,这段日子又太安逸了,让他不及想太多。而且潜意识里,他觉得窦宪足够强大,这些他都能够解决,他觉得他是不同的。可是临到了,真让他面对这事,心里却是难受得不行。毕竟这是天子赐婚,不想娶难道就能不娶吗?!以古代人那种榆木疙瘩脑袋,君要臣死都不得不死,君要臣婚,又能咋滴了! 一想到窦宪如果要和别的女人成婚了,楚归心里就像被捏成一把还绞来绞去的。等他回神过来,发现自己枕头都湿了大片,真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基友介绍了个码字群,感觉日更不是问题啦~\(≧▽≦)/~啦啦啦 ☆、34.司空府 天色渐黑时,他听到门窗撬动的声音,便知道是那人来了。他现在是真的十分恼恨,恨自己在这个时候连个自己呆的安静的地方都没有。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人,一点也不想被提醒他被天子赐婚的事,一点也不想让他看见他那么狼狈的样子。 可是这院子,根本就拦不住这人,即使他关的严严实实,这人还不是来去自如。 他把自己往被子里一裹,裹得紧紧的像个蚕蛹似的。窦宪坐在床边,用手拨了拨他,见他丝毫没有反应,索性连被子一把把他抱起来抱到怀里,之间从被子缝里露出的眼睛脸蛋,都是哭过后红兮兮的样子,让他不禁有些心疼。 楚归恼怒地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埋得更实了,像只鸵鸟一样。 窦宪抚了抚被子裹着的他,有些无奈道,“早知道你知道后便会这样,我便不许阿笃告诉你。不想竟出了老太太这事。” “你还记得我在居延泽边和你说过的话吗?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饮。此生有你足矣,我不会再娶其他人的。即使是天子赐婚,我也毫不妥协!” 楚归听得这番话,心中大震,有些迟疑地将被子打开来,愣愣地看着他道,“可是这是天子赐婚啊!圣旨能不遵吗?” 窦宪瞧着楚归现在这幅模样,眼睛红红的,脸蛋被憋的红红的,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可是看起来又可笑又煞是可爱,让他很忍不住想笑,不过还是生生憋住了。他可知道现在如果笑的话后果一定很惨。 窦宪俯下身子在他脸蛋上亲了亲道,“你知道天子赐婚的理由吗?” 楚归摇了摇头。 “他找的托词是,大妹立后,长兄还未婚,于礼不合,所以希望我在立后典礼之前成婚。” 楚归一副茫然的样子,觉得这理由好像在古代蛮正当的。 窦宪瞧他这状况外的模样,有些恨恨道,“我就知道他是对你贼心不死!你的脾气我和他都是知道的,若是我成了婚,你还能和我好吗?!” 楚归愣愣地摇了摇头。 不想这么直白肯定的回答惹来窦宪一番不满,埋下头就将他鼻头轻轻咬了一下。 “他又没真颁道圣旨下来,就算真是圣旨,我就不相信有强按着别人结婚的。我若不愿,谁能奈我何?” “可是,这样会不会对窦家不利?” 楚归只见窦宪眼睛闪过一道黑芒,“恩怨已久,何欠这么一道?是荣是衰,载浮载沉,又岂是用这些来换的?!” 一时间,楚归心中大震,他深知窦宪这话里有话,可是一时头脑太乱,又想不太分明。 不过,眼前这人此时的模样,他还是觉得好看极了。 稍过冷静后,他心中也明白,皇帝赐婚这档事,关键还是看窦宪这个当事人,若是窦宪不愿,谁也不能强迫他,只是相应付出的代价,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了。这摆明就是把天子得罪透了,对于一个古人来说,即使是个大家族,也没有谁敢这样承担天子之怒。 但眼前这人却是如此坚决,楚归心乱如麻的头绪一下也镇定了下来,没有这个最大的担忧,其他事情倒变得简单很多。 即使天子会因此对窦宪不满,但立后之事,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变卦。天子立窦家女为后,看重的是窦家的势力以及窦固的战功和威望,也不是抗婚便能改变的。 历史在楚归看来,都已经是定了的,即使做与不做,都是朝着既定的轨道走下去。但是对于窦宪来说,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却并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 就此楚归不禁想到,这人在历史上也定是娶妻生子了吧?印象中他还有个女儿嫁给了郭璜之子。 一辈子的时间那么长,眼前固然是真心实意,过得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世事易变,人心易变,他又能若奈何。即使眼前能说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也能为了他拒了天子的赐婚,但是以后之事,谁又能说得清,尤其本就会发生的铁板钉钉的事实。 只要如今,眼前这人还有那份心意,他今日能为他抗婚,楚归定也不负他。等到山水更迭、等闲变故之时,一切再说也罢。即使如此,这一切终归笼上了阴影。 楚归不禁对自己重新审视了一番,今年九月,他就要及冠了。虽说他活了两辈子,可到这个世界上来以后,顶着个小孩子的身体,心智也不够成熟,以前也从当自己是个孩子一样。进京求学后,也不过是少年心性。上有两个爹爹给他罩着,即使和窦宪确定了恋人关系,也像青春期荷尔蒙萌动一样,对自己的人生、未来,都没有想得太多。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他才开始思考起未来。年少的时候,总以为未来还很远,时间还很长,随心所欲,想咋样就咋样做了。到现在,他也没法说自己原本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再来问这个已经没有多少意义。 在他年少时,走进他心里,与他一起见识过居延美景、沙漠风光,一起经过生死的,是这个人,在他这样的年纪,这个人对他来说谁都无法替代。即使这个人将来要娶妻生子,他也如飞蛾扑火一般,也要尽可能走过更长的时间。 做好分开各自过活的准备,楚归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起来,也独立了起来。他并不是和窦宪相伴相生的双生树,他们是独立的个体,只是在人生的路途中因为某段缘分交汇,但终究会分道扬镳,走向不同的终点。 不管这个时限是多长,他得过好自己的人生,他得让自己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堂堂正正活着,到了分开的那一刻,他才有机会和那个人站在同一个高度,看到他,知道他,到那一刻,他只要能看到他大概便好了。如果他不能到达那个高度,他连看着他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一来,他对自己府衙内的事情上心了许多。不求一鸣惊人,但求本本分分、兢兢业业,时间长了,总会熬出点资本。 三公九卿府衙皆在王宫之南,在铜驼街两边分布着衙署官邸。王宫是皇城,皇城之外还有一圈有太仓、太社、太庙,三公九卿等核心府衙围了一圈,是为内城,寻常百姓一般都难以进去。 太尉府在铜驼街挨着王宫左首的位置,司空府挨着太尉府,太尉府对面是司徒府,其他府衙依次排开。衙门权力大一点的、地位高一点的,占的地段便要好一点、大一点。 自开朝以来已五十年有余,这些府衙在平民百姓看来高大上,实际上除了门楣看着可能大气一点外,里面的房子、场所,大多都已十分老旧。要翻新府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钱花的都看不见,也花的多,国库哪愿意花那么多钱给你翻新衙门啊。 举国上下,军费、赈灾济民、水利土木,大工程多了去了,国库的银子哪能大笔大笔地用来翻新这些三公九卿府衙上。尤其这些位高德重的三公,哪个不是自诩心怀天下、以民为天的。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中,那些国库银子都是用到百姓身上的,哪敢用来翻新房子就为个人享受。 司空府前堂为接待外客之所,两边及后面为给事办公的场所,里面分成了许多隔间,每个隔间里面放的资料特别多,都快垒到了房顶。楚归本是被分到水利曹的,但是初来乍到,啥都不熟,被打发到档案室里呆上三个月,对司空府历来的事务要熟悉再说。 司空府档案室位于整个府衙的西南角,占地有几百平米,总共三层。一、二层一条一条的摆了很多实木架子,架子有近二三米高,离房顶都没多远了,架子上一排一排摆满了存档的资料。档案室比较老旧,阳光照进来,都能看到木架子、资料之上纷飞的灰尘。三层则一般人不准进去,里面一般放的都是比较重要的资料,比如皇宫建造图纸、皇帝陵寝图纸之类。 整个档案室都像不堪重负一样,感觉不知道啥时候就会被压垮。窗子、墙体、屋梁,积灰啊、脱皮啊、蛀洞啊,到处都是,还散发着一股子经年不散的灰霉味。 这里的材料花三年也看不完,楚归才没那么份心思一一认真的看,真那样看也太傻了。管档案室的是个老头,无妻无子的,在这已经呆了几十年了,对里面的材料比楚归了解多了。 楚归时不时给老头带壶酒、带只烧鸡啥的,一来二去,也和老头有几分熟了。 老头那里有档案室资料的目录明细,还有一些概要指南之类的材料,丢给楚归让他自己去看。 在档案室里的时间悠闲但又充实,就像入职前三个月培训一样,只不过能学多学少,全在个人了,但档案室资料浩瀚,用点方法、头脑灵活点的、肯学的,自然也能在其中学到很多东西;而空有劲头,耿直点,或没那份心思的,自然在其中只能磨洋工了。而新人初来乍到,将他丢到档案室丢个三个月,是骡子是驴子,那些油精油精的管事们,心中大概便也就有底了。 [东汉]永平纪事_22 ☆、35.余情难了 至此楚归心里也便有了底,他如今还觉得自己年少,未来时间大把的是,等到窦宪真要娶妻生子时,他便离开,独过也好,随缘也好,收养个小孩长大也是不错的。 当然他是不会给窦宪说这些的,现在提这些,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以那人的性格,怎么会认为自己以后会娶妻生子呢,他是觉得他认定了楚归了的。只是时间这种东西,最是平常,又最是难料、无奈、残酷,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世上从未有亘古未变的东西,又何谈人心这种最易善变的? 如果不是楚归知道未来的走向,知道窦宪逃不了娶妻生子的事实,他大概也不会如此悲观,以少年人的心性,谁不相信天长地久呢? 只是他未想到,他所知道的,也只是窦宪有女儿的信息而已,这与娶妻生子并不是一个概念。而世上之事,也并不是如他所想当然的。 在司空府档案室的三个月很快便过了,府衙上的事他很快便上手起来。如他所料,水利土木建造等专业上的事,多的是匠人来做,他也并不需要去做这些。所谓术业有专攻,他如今也就是给带他的给事打打下手,主要就是将各地报上来的较大的水利工事逐个分析,条陈利弊,再给出建议,可行不可行,国库划拨多少银两,允许建造多大的工程项目。 初步分析后便交给带他的给事过目。这算比较有技术含量的,再次些便是对各地报上来的在当地权限范围内建造的水利工事进行备注,再分类整理。 水利工事的确十分复杂,但轮到楚归手里做的,倒不十分困难,只是有些繁杂罢了。初时他提的意见都还有些稚嫩,时间长后,负责的掌事要修改的地方便越来越少了。带楚归的掌事姓张,已经四十多岁,是从干吏熬上来的,如今是六百石的官职。 张掌事眉间皱纹多且深,头发花白的也多,颧骨突出,两颊微陷,一看便是操劳过多的样子。张掌事是涿郡人士,从太学结业后考核一般,补为司空府吏事,也算是运气好了。勤勤恳恳二十多年,脑子不算特灵光,但胜在做事踏实。一辈子也没啥大富大贵,虽然在司空府呆了二十多年,听着也算高大上了,实际上过的清贫操劳日子,真不是啥美事。 他知道楚归在天子跟前随侍过,又是从辟雍学堂出来的,和窦家还有许多权贵子弟都是交熟的,起点和他便是不一般。他心知这等子弟,他带着他都是因为她这许多年来勤恳踏实,业务还算熟,上面的信任他罢了。 楚归初来乍到,他也没啥过多的心思,既没想着去讨好,也没心怀不平想去压榨啥的,前者他做不来,后者他也没那么傻,再说天子脚下,尤其三公府中,再不济,不同命的这种事瞧得多了去了。这么多年来,他能安生地呆着,知道第一条便是本本分分,有自知之明。不该有的妄念不要有,该做的事情要做到位。 走了正常程序,楚归与其他新人无差,在档案室呆了三个月。他也没多过问。等到在他手下呆的时间长后,张掌事发现楚归实际上也是个蛮本分老实的孩子,该做的事都做的勤恳到位,关键还有悟性,这后一点就比他强上许多了。 张掌事本以为从辟雍学堂出来的,背景也不是个简单的孩子,怎么着都有点傲气、眼高手低之类的,张掌事本想着尽到本分便可,到时候这人另有高就也不关他事。不过等到他发现楚归的本分和悟性后,不禁还是很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了。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棵踏实的好苗子,对他这种老实敬业的人来说,自是最满意的。 对于楚归来说,这也是第一次有正儿八经的上司带着他,对他来说,张掌事也是半个师傅了,对方在水利土木方面十分有经验,又相当有匠人精神,做事丝丝不苟,楚归都是把他当作先生一般对待。 岁月的坚持是最好的老师,无须多少天赋,无须多少运气,在自己的职责之上兢兢业业,便令人尊敬。几千年历史大浪淘沙,帝王将相固然是英雄人物,可这样平平凡凡在自己位置上坚守一生的人,所留下来的,有何不令人肃然起敬。登峰造极者,如太史公司马迁著史记可歌可泣,平平凡凡者如一瓷一茶一布一曲,零散飘落于世间,却无不是令人惊叹的智慧与坚持。 如此这般,楚归在司空府水利曹呆得越发顺遂起来。 至于天子给窦宪赐婚一事,本就是以窦宪为长兄,长兄未娶,妹妹婚嫁于礼不合。窦宪被他祖母窦家长辈劝说不耐,索性直接在天子跟前断言一辈子都不会娶妻。窦家长辈被唬得不行,不过倒就此也被天子放过了。 毕竟天子跟前,不得妄言,欺君之罪不是儿戏。窦宪在天子跟前立下不娶之誓,已是铁口断言,等他祖母、叔伯一个个知晓时,已是再难挽回。对于天子来说,窦家嫡长血脉就此断了,他虽本意非此,但能除此心头之患,总归是大便宜,便也见好就收。 不过就此一来,楚归在窦家人眼中变成了祸水,除了窦宪的几个亲弟妹,他们至此也便知道他这大哥是多么情根深种了,而且以他大哥的性情,说过的话,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倒真的没有回寰的余地。 窦宪的府邸虽然单独一边,但离窦家住宅还是很近,尤其自窦宪在京中常住后,几个弟妹也搬了过来,窦家住宅便划了许多下人过来。出了这档事后,楚归再来窦府便觉十分不自在,即使窦府下人被窦宪□□得十分本分,可挡不住时时从本宅过来碍眼的存在。 再加上司空府的当值步入正轨后,楚归也忙了很多,回到家都累得不行,索性去窦府的次数越发少了,多数都是窦宪晚上来爬他的墙。楚归不习惯宅中有许多人,除了一对本分的老夫妻为他收拾院落之外,便再无他人。 有时窦笃、许然,还有杜安、何暘几个,空了的时候也会来看他。 他自己收拾自己起居,绰绰有余,而且自己手艺不错,只是时常发懒,多数都在府衙吃。只有窦宪特意来找他时,才做些简单的两人吃的。由此,他去张掌事家蹭饭的次数倒变多了。 张掌事家是个很普通的二进院落,不过位置倒还颇好,在王宫南边,离府衙近,据说是个告老还乡的清官离京时卖给他们的。 张掌事妻子很是贤惠,两人孩子生得晚,是个小子,才□□岁。后来楚归才知道是因为头里还有个小子,没养起来,隔了好久才有这个小的。 楚归本就喜欢小孩子,时常给他们提些吃食、玩意,还有小孩子的读物、笔墨之类。若是张掌事家头里的小子拾起来,年纪大概也和楚归相当,小不了几岁。 头次张掌事妻子见到楚归便不由得想起头个小子,因而对楚归也好上许多。张家小子正是毛头小子初生刺头,对大哥哥啥的最崇拜的时候,楚归给他秀几下弹弓、吊几下书袋,毛头小子便崇拜的不行。 张家小子长得像张掌事,但是性格像他妈,十分壮实,虎头虎脑的,很是活泼,和张掌事摆一块,看着还特别有趣。 张掌事家虽然普通,但是楚归呆得自在,一来二去,一月上头,竟在这蹭的晚饭次数最多了。 转眼到了来年春,三月时,窦贵人被立为皇后,那几日休息,京城上下甚是热闹,窦宪为了此事,忙前忙后,倒也好久没来找他。他如今只是司空府普通的给事,没法出席封后大典。这般热闹,他也没法凑。 好歹和窦家大妹相识一场,想来元宵初见时,他被挤下桥,手里的有凤来仪花灯意外飞到乔装的窦家大妹手中,想来也是缘分。再加上看着窦宪的份上,楚归也精心置备了一些礼物,托窦宪代入宫去。多华贵精致倒说不上,也就一份心意。 立后大典休沐三天,休后头天当值也没太多事,天子倒也有类似蜜月一样的假日,能半月不早朝。 楚归临走时,有个小太监来请他,让他有些云里雾里。他以为是皇后收到他的礼物回礼的,不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担起这份厚待,大概还是窦宪的原因。 小太监将他引到一条小巷里,这片地区府衙密密麻麻的,隐蔽的巷子倒是蛮多。即使天色尚早,里面光线也不是很好。 楚归临近了才看到一个着华贵玄色披风的背影,等认出来是谁时,便有些迟疑,离了十来米便不再往前。 那人回过身来,只往前走了几步,脸上显出些复杂的表情,声音有些低沉道,“小归,朕已好久未见过你。” 楚归一时有些语塞,竟无言以对。这人压抑的情绪让他有些难受,可是他又完全不明白这人要为何如此执着于他!都到了这一步,这人做他高高在上的天子,他做他普普通通的小吏,两人再无相干便好。在这个时间点,这人这样来找他,让他有种强烈的负罪感,既对不起窦家大妹,也知道会惹窦宪生气的。好吧,这人是天子,女人多了去了,他倒也不用一个一个对不住。 这一点都不是好玩的事情,他想他上辈子定是落下山崖时,压倒了一棵成精的桃花树! ☆、36.无边.春.色 自楚归见到这人,心里便有些突突的,不禁感叹时间可过的真快,离他在尚书台的日子,竟过了一年有余。眼前这人比以前威严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有了三个小皇子,还立了后,为夫为父,一身的帝王气度。时间和经历,最是改变人的东西,在众生之巅的位置上,更是明显。 这个时候,这人就应该把他忘在九霄云外,各凭本事,各自精彩。在他看来,两人根本就没什么交叉点,这人何必这么执着于他,让他每每惶恐不已。有道是最难消受帝王恩。 世上最难说处便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使这人贵为天子、生得俊美、气度不凡,任何一条,都能轻易俘虏别人的心。只是对楚归而言,他还是更容易对窦宪那种轮廓凌厉、性格铁硬、面上不显却情根深种的样子心动。 或者,也许只是个先来后到的问题。 楚归心思纠结,与那人恭敬行了臣子礼,不发一言。 那人见他这副样子显出些落寞的神情道,“你还在为哀牢之事生我的气吗?” 楚归恭谨答道,“微臣不敢。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断该断。”哀牢一族并没有遭受重创,结果比意料中好了很多,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眼前这人的原因。他只是觉得这人做了他该做的事而已。 那人并没有因为楚归的话好受点,上前道,\quot;你难道就不肯对我亲近点吗?不求你像对窦宪一样待我,像对窦笃一般便好。\quot; 楚归不禁后退了些,被这人强烈的情绪和气势所迫,大脑竟一片空白。 那人却步步紧逼,眼中闪过一丝漆光道,\quot;你只要让我就这么看着你,看着你便好了......\quot; 楚归蓦然一惊,条件反射之下,拔腿便跑。他身轻如燕,翻檐走壁,越过守在巷口的两个带刀侍卫,在他人都还未及反应之时,便像一只翻飞的蝴蝶,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他没看到,独留在原地的那人,嘴角翘起了一道玩味的弧度,方才神伤、落寞,转眼消失不见。 楚归回到自己府中时,还有些浑浑噩噩,胡乱吃了些东西,洗了个澡,翻了会书便发起呆来。 那人的最后一句话,就像砰地一下,击中他心里某个脆弱的地方,振荡起一种不可自制的共鸣所带来的冲击。 他心底的最深处,也正是怀着这样一个想法,他要努力达到一个高度,等到窦宪娶妻生子时,他便会离开他的身边,只要在一个能够看到他的地方,看着他便可。 但当另一个人对他说出那一番话时,他不禁一阵恐慌,像是被看穿的恐惧,又像是怕自己心生不忍。 这天他睡得很早,自到这个时代以后,亥时睡都算晚了,没有电灯的时代,各种蜡烛火炬虽然也能十分光亮,但是黑夜总是显得那么浓,人也总是容易困得早。相对来说,也起得早,天光初现,便要起来干活了。 到了下半夜时,楚归在一片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夜的凉意,他闻到一片熟悉的味道,下意识地便拱到了那人怀里,不顾一身还未暖透的凉意,抱得死紧。 他已经有好几天都没见着这人一面了,这人妹妹立后对窦家来说是大事。他作为长兄,又无父母,要张罗的事从大到小、从繁到细,实在太多。 也许他也这么晚爬他的床来看他,可前几夜楚归心中无事,睡得沉,醒来时这人又已早走,便也未曾发觉。 楚归恍然才发现,他已是这般想念这人,只抱着他,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便无比安心。对于热恋中的人来说,分别真的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在这时,连宽解相思的手段都那么少,便只能自己一个人闷着,慢慢地发酵,越来越浓,不知不觉,等再见到那人时,才发现是如此想念、如此心喜。 [东汉]永平纪事_23 若是往常,即使楚归察觉到窦宪来,拱几下、蹭几下,便会忍不住又睡得死沉,惹得窦宪一身火,真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今天大概还是被那遭刺激到了,他很快便醒过神来,眼角带着才睡醒的微红,眼神却漆亮得很。 凑着晚上朦胧的月光,看到窦宪看着他温柔的样子,忍不住由心地笑了起来,抱住他给了一个充满想念、充满热度、充满情YU的吻。等到一吻才离时,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脸色微红,楚归凑到窦宪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窦宪不禁浑身一震,眼睛冒出精光,声音都带着些不稳的嘶哑道,“你是,说真的吗?” 楚归有些不满地飞了一个眼神。 窦宪只是一下被楚归的那句“我要你”冲击得有些回不过神而已,他从不知道这个有些害羞的人竟然会如此,如此,他都不知道怎么来形容他了,反正是喜欢得紧,让他越发心痒难耐。 窦宪已经没法来得及思考太多,他将楚归更紧地抱在了怀中,更加猛烈地吻上了他的嘴唇。他激烈而又克制地扯掉了他的里衣,那纤长美丽的身体,在朦胧的月光中,带着些害羞的蜷缩,带着些热烈的暗示,打开着诱惑的幅度。 窦宪身下早已如杵似铁,却又怕身下人有丝毫不适,忍了又忍,细心地给他涂上脂膏,额上都不禁冒出了层层细汗。偏生楚归还很不安分,那双手在他身上点火还不够,甚至直接抚上了他身下的东西,给他弄着。偏那手法还十分娴熟,让窦宪喜不得恼不得,恨恨将那东西慢慢song了进去。 自是一夜无限□□。 楚归的身体还带着少年的柔软和韧劲,加上他平常又练着轻身的武艺,一次过后,窦宪本来念着他是初ci,即使激动之下,自己很快又起兴了起来,还是强自憋着想先放过他。 哪知道楚归却一片无畏,磨着蹭着,偏还要再来一次。等到最后告饶时却再是不能依他的了。 等到天光大亮,两人才被高照的阳光晒醒过来,楚归迷迷糊糊醒来时,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嚷道,“要迟到了!” 还未说完,又“嘶”地叫了声,揉了揉自己的屁gu。窦宪忙起身把他扶躺下,宽慰道他早已吩咐窦鹰派人给他告了假。 想到窦鹰那些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楚归忍不住觉得不好意思脸红了起来。窦宪瞧他这样子,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口,一双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毕竟,早上醒来的男人总是很精神。 不过,第二日醒来比头天晚上的不适要更明显,窦宪顾着楚归的身子,自是不敢太过分,楚归也再不敢不怕死地点火了。 原先,窦宪和楚归情到浓时,也是尝试过的,只是楚归总觉得自己疼得很,而且心里很不习惯,窦宪顾着他,便总没zuo到最后。昨晚,窦宪并不知道楚归是受了啥刺激,不仅不再畏惧,反倒热情得好像要把两个人都化了似的。 窦宪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经此一夜,楚归最先的那些惊慌失措、茫然,都已消散大半,剩下的小半,在食髓知味的如胶似漆中,更是想不起来了。 不久,窦宪便被任命为侍中、虎贲中郎将,执掌宿卫;窦笃则被任命为黄门侍郎,随侍天子左右。随着窦宪两个妹妹入宫封为贵人,窦家大妹立后,窦家的威势逐渐又兴盛起来。 已没落十年之久的窦家,由窦固的军功而兴,由窦家女立为后而盛,由窦家诸子弟英杰而固,又窦家姻亲显贵,郭皇后所生诸王都还健在,辈分高、身份显贵,窦家尚三公主,及前朝遗族身份,一时之间,诸王、公主、阴、马、邓、梁,皆不及其声势,莫不忌惮三分。 但是就窦宪自身而言,即使能耐过人,但自身资本,终究还是欠了那么一丢,他所居之位,在常人看来,终还是凭了国舅爷的身份。侍中乃是比二千石官职,又兼比二千石、执掌宿卫的虎贲中郎将,窦宪也算是短短时间内,凭借姻亲关系,从白身到了位比九卿的人物。 对那些空有学识、没有出身的书生而言,即使穷使一声,勤勤恳恳,若无精彩绝艳之才,也混不到这个位上,如何不令人嫉恨。 不由得说,天子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 凭古人那些脑袋有坑的脑回路,尤其是君君臣臣的呆儒生,定是不会将这原头归到帝王身上的,千错万错,都是那些不值其位的人的错,绝非是帝王的错。 而于情于礼来说,天子给自己正儿八经的大舅子加官进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这大舅子有没有这个资格当得起,则是这个大舅子自己的事,自己没资格能怪谁呢!如此一来,还真不是别人的责任。 窦宪身份水涨船高,身边聚集的人过了明路的便越来越多起来。想起历史的轨迹,楚归却不禁为他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只是转到年关,一年一度的各地水利工事考核又开始了,上一年他初入司空府,对诸事还不熟悉,也不曾接触这事。到现在,他都基本上上手了,差不多的事已能独个解决,因而张掌事去州郡考核时便准备带上他。楚归自顾不暇,又兼风平浪静了好久,一时也没顾得上过问窦宪的事。 ☆、37、许然离京 十二月初,楚归便要跟着张掌事出京考察一年来各地水利工事情况。他们从洛阳往南,沿中路出发,主要考察南阳郡、南郡、武陵郡三地。 年终考察多数还是看各郡呈递上来的述职奏折,考察的只是其中少之又少。这考察的路线和地方,都是司空和长史定下来的,各曹都要去不同的地方考察,要去的总共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个郡县了。 司空府派员考察,各地自都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南阳郡是帝乡,向来政令、财政,各方面都是比较倾斜的,自是没什么大问题,在各郡中都是出类拔萃。而南郡位于大河运输中心,战略位置重要,水利工事各方面也做得很不错。 相较之下,武陵郡的水利工事有些差强人意,但都是例行公事,对考察各地情况一一记录下来,待回去后再作禀报,然后针对考察地方的情况提出意见下发下来。 这一路也比较顺遂,十一月出京,未到月底便回到洛阳了。只是回京之时,竟收到他许师兄外放到蜀郡为郡丞的消息。 楚归觉得其中有许多奇怪之处,这郡丞虽说是千石之职,表面看来是升迁了,但朝廷核心衙门的六百石和边远州郡的千石郡丞,哪个前途更光明是显而易见的。而且,若是外放增加个人履历资本,待时机到后又调回朝廷,一般也不会外放至官吏的家乡,都是别地居官,避嫌,未免地头蛇坐大朝廷也好管理。而且这种外放,一般都是千石或比二千石,外放为郡守,出色的话,回京直接就是正九卿了。 这种好事,一般也是身家好或本身有大机遇、大才能的,才这么顺遂。许然明显不属于这几种,他这情况,摆明就是明升暗降了,而且还是若无意外永不提拔的意思。 楚归心里大惊,压根就不清楚是发生了啥事。临出京之前,他还见过他师兄,虽然觉得他师兄十分憔悴、没啥精气神的样子,可想到临到年末,廷尉府定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便也未往心里去。如此想来,那时便有端倪了。 调令下的十分之快,不等年底,许然便要离京赴任。 去外地考察过后楚归手头上要整理的材料很多,他抽了晚上去看他师兄。许府里的下人急匆匆的在给许然归置行礼,许然也在书房里收拾自己的书信之类。自楚归搬到他两个爹爹给他置办的院子后,楚归来这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想起初入京时,他和他师兄都是一脸茫然,转眼便已过了六七载,他师兄也褪掉了许多年少时的书呆气,在廷尉府经过多年打磨后变得严谨正直有担当起来,成熟了许多。 他带了许多东西与他师兄,其中有一大壶美酒。他师兄看到他这样便不禁笑了起来,不过提前便打了个预防针道,“今天你只当为我送行,不谈其他!” 楚归有点不满,哼唧道,“师兄你丢下我一个人回蜀郡,还不说个清楚,也太不厚道了!” 许然拍了一下他脑袋戏谑道,“你和窦宪都那么明目张胆了,还好意思说一个人!” 楚归没料会被他有些书呆气的师兄打趣,不禁微微有些脸红。 自许然在廷尉府入职后,他们师兄弟两个倒很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秉烛夜谈的机会了。自此以后,怕更是难得。楚归也深知这个年代,一别再见就不知是多久之后了,打开了话匣子,便总觉什么也交待不完一样。 很快夜色渐深,楚归与许然都有些熏熏然,两个躺在书房的软榻上十分放松,许然不想与他多谈为何离京之事,但他心里还总是希望有转圜余地。 许然翻过身子,虚压在他身上,带着些酒意道,“小归,不用为我担心,能回蜀郡当个郡丞,也是挺不错的。能造福一方百姓,便是学有所得、不愧先贤了,更何况是回到我家。我从小离家求学,父母挂念,如今能回蜀郡,他们也定十分高兴。” “此事本就有我做错之处,能得此结果,已是天子垂恩。其中之事,师兄不想被你知道,也算是师兄的私心,你便依了师兄这回才好。” 窗外传来凛冽的冬风呼啸声,书房里只烧着个不太顶事的热炉子,阵阵冷意袭来,两人喝了不少酒,身子倒是暖的很。 楚归抱住了许然,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他虽不明就里,但还是能感受到他师兄心里的难过。毕竟从小一块长大的,他师兄是个啥样,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每到这时,他倒觉得自己果然还是重活了一世,他们在他们看来都是小孩子了。 一时离愁别绪压得厉害,喝酒便更是灌的,两人很快便醉倒在榻上了,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都有点鼻塞声哑的。 很快,许然便离了京,匆忙而又迅速,偌大的京城和朝廷,也压根没因为这个起点啥波澜。 冬十二月,武陵溇中蛮叛。才从武陵郡回来的张掌事和楚归都不进心有余悸。这时司空第五伦递上了一道奏折,力陈从建武年间以来,武陵郡多有蛮叛之事,皆因武陵多大河沼泽,每每天时不利,大河涨水,淹没农田,百姓无颗粒饱腹,无桑麻裹衣,才思图变;力主朝廷对武陵郡各地房屋农田进行合理规划,修缮水利工事。 至此,楚归才隐约觉出点意味来。 张掌事倒是十分佩服的样子与楚归啧啧说教道,“小归啊,你看,这果然能位居三公之位的就不是普通人。司空大人虽然祖上能追溯到战国田氏,但是近代也是不显的,在王莽年间也不过是个乡啬夫(乡官)而已。建武年间直接被任为会稽太守,从蜀郡太守迁为司空,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你瞧我们去武陵郡回来,只能回禀些细琐之事,这司空大人眼界就是不一样。给你说啊,这其中的道道可深了。” 楚归瞧张掌事又摆出一副说教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认真听着。 “这年终考察,我们的路线是司空大人亲选的。这南阳郡、南郡、武陵郡,乍看无甚门道,可你瞧,这南阳郡是帝乡,迎上的功夫便有了,再看这南郡,地处大河要塞之地,也是差不离了。不想这最厉害的,还是这武陵郡。这马太后你知道吧?” 楚归点了点头,心道他这师傅平日里看着很是苦劳实干的样子,不想果然还是一副官迷,虽说不那么灵光,但真是一道一道的。 “这马太后的父亲,伏波将军马援,英雄一世啊,当初可就是征伐武陵蛮时折死的,可谓是晚节不保。当初世祖体恤他上了年纪,曾劝过的,可是伏波将军南征北战多年,也未将武陵蛮子放在眼里。再说那武威将军刘尚,也是折在武陵郡的沅水。” “再往近的说,这建初元年武陵澧中蛮才叛,才隔两年,武陵溇中蛮又叛,不可谓不是朝廷心头大患。却说这武陵蛮也不是真造反,与司空大人说的也相差无几,武陵位于洞庭以西,水网密布,沼泽丛生,一有水患,便贻害无穷。百姓没收成了,没吃没穿,又民风剽悍,不折腾点幺蛾子咋可能。不过这司空大人也是真气魄,直接便说这武陵蛮叛的症结在水利工事、房田民屋规划上,如此既是做了实事,又解决朝廷心头大患,还顺便卖了几个好,真是大人物做的事!” 楚归虽然也就武陵蛮叛与这上头想了几分,但其他上面,他还真没他师傅想得多,果然是在司空府里浸了这么多年!他不禁想到了后世里有人调侃的,帝都即使是平头百姓,一个个也是政治敏感度高的很! 朝廷很快便将在武陵郡动工的水利工事批了下来,朝廷批了人力银两。楚归对此很感兴趣,想随队往武陵郡监工。可是没等他申请上去,朝廷便将他调到了廷尉府,任廷尉左平六百石一职,而这职位,原本却是他师兄的。 [东汉]永平纪事_24 楚归心里不禁有些难受,还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怎么会让他替了他师兄的空缺。 虽说他在司空府呆了快将近两年,要有所调动也是寻常,可是他原先也只不过是两百石的普通小吏,怎么会一下升到六百石的廷尉府左平一职?! 他师兄本就是运气好了,他这比他师兄还夸张个好几倍,他又不是像窦宪,凭着窦家和国舅一下做二千石也没人能说啥的,连窦笃那黄门侍郎也才六百石而已。就算把他放到别的地他可能也不会想这么多,可这偏偏是他师兄原先所在的位置,而且他师兄也是突然离京,一切都不明不白的。满满让他疑惑的阴谋味道,可是能在他身上动阴谋,还是这种方式的,实在得费他一点脑细胞。 不过未等楚归提出异议,谏议大夫便对此提出了不满。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楚归年少,又无甚功绩,迁为廷尉府左平有失公允。 天子只是瞧了那谏议大夫一眼,便转问司空第五伦道,“第五大人作为楚归的直属上司,不知楚爱卿其人如何?”(天子肯定心里也在吐槽这第五伦的名字太奇葩了,叫起来实在是太滑稽了。) 第五伦上前道,“楚归在我府水利曹已近两年,任职期间勤恳踏实,且颇有悟性。就此次武陵郡水利工事修缮一事,便是张掌事和楚归在武陵郡进行了先期考察,楚归在此事上,也提了诸多建议。” 朝廷大臣本或有部分也心存疑虑,不过听了第五伦之言,倒是都颇有肯定之意。 天子就着第五伦所言道,“先帝曾在芳林园亲口赞过楚爱卿真英才,朕与楚爱卿同窗数载,其学识才能莫不比你们了解,依朕之见,这廷尉府左平屈屈六百石之职,却是委屈了楚爱卿的。” 天子寥寥数言,却是无人再敢反驳。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隔日更啦,准备开一篇现言,存稿中。。。 ☆、38.廷尉左平 廷尉左平掌平决诏狱事,而诏狱则主要是断决全国上下官吏重罪之所在。虽说只是六百石,但其权不可谓不大,其利害关系不可谓不重。许然在廷尉府勤勤恳恳做了近四五年,才提拔至廷尉左平,不是没道理的。 即使楚归自诩活了两世,有那么点聪明劲,可这种太专业性的东西,他没时间和经验的积累,就这么匆忙上任,还真是觉得十分折煞。而这其中摆明就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天他在书房的小榻上临时抱佛脚看些关于律令辞讼的书籍,这还是他上任后往他手下郭躬处借的。郭躬父亲郭弘任颍川郡刑律曹掾已十数年,也算家学渊源,这类的书籍倒是十分丰富。郭躬也才二十来岁,比楚归稍大,从太学毕业后便辟用到廷尉府。 如今何暘也已被太尉府辟用,杜安被鸿胪寺辟用,也是太学生中考核和出路都比较好的了。 楚归拿自己已和人家比,更觉心虚,人家既比他年长,又是家学,在廷尉府呆的时间也比他长,结果被他这么一个三不沾的空降占了位置,还得在他手下做活,他都替人家不值。 可是他也不想啊,明显他也是被人挖了坑,就等着跳呢。 窦宪近来找他的次数渐少,毕竟侍中有随侍天子之职,又兼虎贲中郎将值卫宫掖,两人休沐能厮守个一两夜,平日窦宪晚上再紧着陪他次把,便也再无空暇了。 许然离京和他调入廷尉府之事,只说过几句,也未及深聊。 这天到了深夜,与往常差不离的时间,窦宪又来找他。才入房来便从背后抱住了楚归,凑到他耳边厮磨想要亲热。 楚归把身子退开了些,嗔怪道,“每次都是让你这般混过去了,我还想问你事呢。”两人如今相聚的时间也不算多,很多时候窦宪晚上来找他,两人厮混一番,到第二天早晨时,窦宪又多数急急被召回宫去。 窦宪见状,便放开他些,还是将他抱在怀里,心知此番糊弄过去大概是不容易了。 “许师兄被调离京之事,其中原委你清楚吗?” 窦宪心道果然是此事,“此事我也不太清楚。” “那我为何又会无缘无故调到廷尉府?” “嗯,这是天子亲自下令,他大概始终还是想将你调回宫去的。”窦宪不自觉又摆出一副喝了一坛老陈醋的样子。 楚归虽然心知肯定不是这么个原因,但窦宪这样又让他有些心虚,不好多问。他想君意难测,窦宪对此也知之甚少,他只能骑驴看唱本,边走边瞧了。 离开司空府之时,司空大人还特意将他叫过去叮嘱一番,令他有些受宠若惊。虽说他也是在天子身边呆过的,可是这与成为司空府底下的小喽啰,都没被顶头上司临幸过,临走时来一番亲切恳谈的酸爽感觉肯定不一样的。 司空大人在司空府里也只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光线还不怎么充足,那天是临点卯离府的时候了。第五伦年纪都五十好几了,头发花白,胡子花白,映着窗子外面照进来的夕阳,整个面容还是十分和蔼的。 “上次你们从武陵郡考察回来写的奏折,我是认真看过的。你小小年纪,便看出了武陵蛮叛与水利工事和农田收成的关系,大有前途。当初你在尚书台、天子跟前提到粮价与钱币,还有流民的看法时,便觉得你小子见识不凡。后来出了哀牢之事,天子欲将你调离尚书台避避风头,我还是在天子跟前亲自将你要过来的。你在我这是呆不长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走了。这近两年来,你也做得很不错,以后有啥为难之处,尽可以来找我这个糟老头。” 楚归心里满是诧异,他来这许久,这司空大人也没曾理过他,而且他只是水利曹下面的小喽啰,不理他也是正常的。只是没想到当初却是司空大人亲自将他要过来的。不得不说,听到这番话,楚归心中还是颇为感念的。 如今他到廷尉府去后,上头便只有中二千石的廷尉正和一千石的廷尉左右监,初去时廷尉府的一干同僚便与他接了风。 转眼他在廷尉府便一月有余。诏狱主要掌管官吏贵族重罪之事,事情并不算多,而且上下正常运转,重大的也有郭躬帮他决策,这一个月楚归也主要是翻习翻习近来的案卷,回去再熟读相关律令。好在原来在书院里,他小爹教书时,律令一块,也曾大体教过,倒不至于一头雾水。在太学和辟雍学堂里他便没学过了。 他在廷尉府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办公,虽说不大,籍之类就占了近三分之一,一开门便灰尘扑簌的,但和他在水利曹比还是好了很多,而且也比较方便。 近来他让郭躬派人将诏狱近来重要的案卷都搬来与他看,如今已看了将近大半。这日和往常无差,按时点卯,泡壶茶后,就着日光继续看案卷。没料,其中夹杂着一本不太一样的。 楚归心里奇怪,带着好奇抽出来,只见这案卷明显年月要久了很多,封皮都泛黄了,封口处压着绝密的红色泥章,压印也暗了些,案卷也泛了旧,少说也是好几年前的了。 但那封印明显就是动过的样子,如今也未封好。一时间,楚归只觉肾上腺素分泌过度,血往上涌,直想打开来看。他想着自己如今已是廷尉左平,管诏狱事,这诏狱的陈年案卷他看一下,应该是不要紧的。可模糊中,他又觉得好像看了也并不是啥好事。好奇害死猫,有时候只是单纯的好奇,人便忍不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 楚归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案卷,尽量不在封口留下啥明显的痕迹。才第一页的扉页,看到那几个字,他便像被捏紧了心脏般。只见右起第一列小字写着永平五年,中间一列大写的字写着窦氏坐赂案,左下一列写着封卷时间,盖了诏狱的章。 楚归手指有些微微发抖地继续往下翻,案件并不复杂,案卷也不厚,只是交待了事情始末,包括罪犯供述、画押还有证人证言,其中涉及的便是窦穆、窦勋、窦宣。窦穆则是窦宪祖父,窦勋则是窦宪父亲,窦宣的窦勋之弟,窦宪叔叔。那画押之上还有血迹,签字也有些潦倒,楚归一想到这便是窦宪祖父父亲还有叔叔的字迹,便一阵一阵止不住的心惊。 案卷上将案件始末都交待的比较清楚。窦穆以封地在扬州庐江郡安丰,欲广结姻戚,矫阴太后诏,令六安侯刘盱去休妻,将女儿嫁给他。永平五年,六安侯被休掉的妻子家上书直达天听,明帝大怒,罢免了窦穆及一众窦氏子弟官职,其中包括窦固。等到窦融在这年死后,明帝以窦穆失德,派谒者韩纡监视窦家。 韩纡上奏明帝,称从窦穆父子对天子多有怨言,明帝便将窦穆及家属遣还平陵,只因窦勋妻沘阳公主身份,留了窦勋一家在京。窦穆归平陵后,因贿赂小吏,与子窦宣俱下平陵狱,窦勋也关在了洛阳狱。父子三人俱死狱中。 案情虽然简单,但寥寥数语,所掩盖内情,令人心惊。这一大串,所做最严重的应该便数矫阴太后诏了,但六安侯刘旴身为宗亲,身份也算显贵,为何不会确认一下太后诏令的真伪。即使属实,林林总总加起来,窦家父子三人也罪不至死,却最终是因贿赂小吏之事俱下狱中并身死。 窦穆年纪大了也还好说,窦勋和窦宣却是身强力壮,窦家即使已不被天子所喜,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无授意,怎么可能轻易死在狱中。三条性命,死得却不明不白。 窦家之案令楚归感到心惊,但这案卷为何无缘无故夹杂其中,也十分蹊跷。 楚归平复心绪后,找郭躬问道这案卷是何人与他找来? 郭躬未经手此事,只道是给案卷室的小宋说后,小宋给他送来的。 楚归未多说,自己直接去案卷室找了小宋。小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的,相貌平平,听到楚归问话也不明就里,只老实道,“郭大人与小的吩咐说大人要看近来重大的案卷,恰这里有些是许大人才看过的,小的还没来得及收拾,便直接送到大人房间了。” 楚归只觉一阵头晕,点点头后说了没事便回了自己值守的房间。照管案卷的小宋说来,这是他师兄看过的案卷,可是他师兄为何会将永平年间窦家的案卷翻出来?他师兄离京,是否与此事有关? 而且其中不对劲的是,如果他师兄看过这份案卷,以他师兄的行事风格,定会将案卷放归原处,不会这么大喇喇地塞在一堆,又交给小宋去放。明显是有人故意夹杂其中的,这人为了让他看到,这种奇怪之处也并不在意了。 若是如此,窦宪定也是知晓此事了。可是许然和窦宪,都不想他知道,什么也不愿给他说,而却有人怎么也想他知道。再加上窦家案子本身,楚归只觉浑身有些虚脱,心乱如麻。 ☆、39.窦家疑案 接下来几天,楚归都自己泡在案卷室了,花了很大精力将关于窦家的案卷都找出来。廷尉府的案卷室比司空府的档案室规格稍小,但也是三层,一二层摆设格局差不多,一排排的木架子上装满了案卷和材料,阳光一照灰尘飞舞,三层也是机密性的,不是一般人都能进去。 案卷室三层里又分为很多种类,涉及诏狱机密的又在一边。楚归如今身为廷尉左平,倒是能查阅三层诏狱的案卷,其他的便不能看了,而且其中的案卷是不能随意借出去的,借出去要经过很繁琐的手续。如此一来,永平五年窦家坐赂案的案卷如何大剌剌的塞在那些近来的重大案卷中,也的确让人生疑。 楚归对案卷室案卷的存放还不够熟悉,也没法让小宋帮他,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翻阅窦家的案卷。这事他连窦宪也没说,一来他连其中来龙去脉还没弄清,再来窦宪与他师兄离京的事大概还是有关系的,而且还存在他不知道的在暗处的人,明显有人故意就是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让他知道这些,他也只能顺水搭桥,至少现将案卷都查清楚。 即使是三层的诏狱卷宗,也十分浩繁,楚归一头雾水地扎进去,先往永平五年之前的卷宗翻阅,也是翻了好久,才翻到永平二年窦林坐臧案。窦林为窦氏子弟,在永平元年随中郎将窦固、捕虏将军马武平羌有功,后被任为护羌校尉。诸羌对窦林信服,有滇岸羌归降,窦林上报天子以滇岸羌为羌族大豪,即大族,天子遂封滇岸羌首领为归义侯,加封汉大都尉。 第二年,又有滇吾羌归降,窦林又上奏滇吾羌为羌族敌意大族,为其请封。时明帝对羌族一下生出两个第一大族感到疑惑,怀疑并非属实,窦林一下脑袋秀逗了,谎称滇岸羌即滇吾羌,是陇西方言称呼不准确的原因。明帝怒而罢免了窦林官职。适逢凉州刺史上奏窦林坐臧,遂下狱死。 案卷中有称窦林以滇岸羌为羌族大豪,乃是被属下所欺,而滇岸羌与滇吾羌的确是羌族不同的两支。窦林对天子称滇岸羌即是滇吾羌,有欺君罔上之嫌,但汉哀帝时期即已除了欺君之罪,即使如此,如何处罚还是看天子个人的心情和考虑。 令楚归十分不解的是,傻子都看的出来,谎称滇岸羌即是滇吾羌的说法是最不讨好的,这个做法事实上已属欺君,如果侥幸天子没有追根问底滇岸羌与滇吾羌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窦林为滇吾羌和滇岸羌请了两道旨意是铁打的事实,也摆明了窦林是弄错了,按这个谎称的说法就是为一个羌族部落请了两道赏赐。 既然如此,窦林为何不直接承认他第一道请旨称滇岸羌为羌族大豪是弄错了,滇吾羌才是第一大豪,这样也不用担欺君的风险,至少这后一道对点燃天子的怒火起了莫大的作用,毕竟敢欺君,胆子太大了。而事实上,滇岸羌和滇吾羌都是羌族大支,窦林照实说后果也不会这么严重。 [东汉]永平纪事_25 这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秀逗说法。 而若没有这一遭,坐臧却是不至于下狱死的。秦律严苛,汉高祖以其草根帝王的大流氓气派,大笔一挥,汉初律令变成了简单的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但与前人所说一般,伤人有曲直,盗臧有多少,抵罪者,也不知抵何罪。 所幸汉高祖有萧何这个擦屁股的好基友,在约法三章基础上取秦律合适的扩为九章,勉强算是应付了社会治安问题。后世经叔孙通、张苍、晁错、主父偃扩充完善,也算是奠定了西汉律令的基本轮廓。 本朝基本上是沿袭西汉,只是天子诏令有所添补删改而已。依律令,坐臧依盗来处,坐臧十金弃市,但若是情有可原、有功或其他,可免死罪。对于窦林这种来说,在平羌战事中立有战功,任护羌校尉期间素有威望,照正常情况判断,是罪不至死的。 最让楚归头疼的是,这个时候,天子高于法,天子之言便是金科玉律,帝王看你不顺眼了,你不该死也得死,看你顺眼了,你该死也不会死。所以说,在这种问题上,在这个时候,谈合不合法,是不是依律查处,都没什么用处。 在窦家那种级别,天子的平衡考量之中,决断生死的绝对不是写在纸上的几条律令,而是天子的心意,只是根据天子的心意,套上依律查处的一层遮羞布而已。而这些律令真正能管到的,只是些平头百姓而已。 窦宪祖父下狱罪名是坐赂小吏,这种事情,你得意时便叫打赏,你失意时便是贿赂。即使定为坐赂,基本上也罪不至死。更何况,这朝廷阴、邓、马、梁等大家族中,楚归便不相信这各个都是清清白白的,一点猫腻也无。以这些罪名便发落了窦家,明显只是给世人看的幌子而已,而真正内情,却只能由世人各自揣测。 就在楚归准备问窦宪时,不想京中一时沸沸扬扬地传遍了一条小道消息。 这段时日楚归都扑在了窦家卷宗中,多的时间也要处理诏狱中事,毕竟走上正轨后,很多还是要廷尉左平来决断。而窦宪也越来越忙,因为这档事楚归对窦宪总有些冷落的样子,但又不至于完全不理他,窦宪也许是觉察到什么,又或许是困于他事,两人也未及说清楚。 后来证明窦宪果然是去忙其他的了。 而这整个京城中,他却是最后才知道的。 他基本上廷尉府、住处两点一线,披星戴月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杜安特意逮到他了给他说道,“你知道窦宪派门客杀了韩纡之子的事情吗?” 楚归一脸懵逼,“你是从哪知道的?” “全京城都传遍了,各大酒楼都传的沸沸扬扬的。我以为你早知道了,今天还是来问你的。”杜安看到楚归脸色更难看了,后面的话也没说下去。 当晚两人便去了东来居,因为何暘明显对窦宪更忠心,两人也没叫他。 他们要了个二楼的包间,能看到能下大堂里说书先生的位置。杜安凑到他跟前道,“我也是听同僚说的,如今各大酒楼都有说书先生专门说这个段子。因为情节曲折,又有豪门八卦,百姓都爱听,叫座的很。” 楚归不耐地看了他一眼,识相地闭了嘴。 两人叫了些吃食,都是吃了晚饭的,楚归本就心情不好没啥食欲,杜安也一个人吃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没一会,说书先生准时开讲,快板一打,锣鼓一敲,煞是那么回事道,“却说如今这满京城最热闹的是啥子?!” 堂下一众听客捧场道,“自是当朝皇后的兄长为父报仇案。” 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敲,振奋道,“正是。应广大朋友的热烈要求,我今天再给大家讲讲这段吧。却说这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这故事的主角呢,正是当今皇后的兄长,侍中大人、虎贲中郎将窦宪。这窦宪又何许人也?!” “乃是安丰侯窦融老侯爷四世嫡长孙,母亲乃前太子东海恭王刘疆嫡长女沘阳公主,祖母乃是世祖光武帝兄长之女内黄公主。却说永平五年之时,先帝派谒者韩纡监视窦家···” 说书先生将窦家往事说了一堆,有虚有实,有夸大有杜撰,不过座下听众却是各个听得有滋有味。 “因而这窦大人,觉得这韩纡与他是杀父仇人,如今窦大人妹妹已母仪天下,贵为皇后,而窦大人也身居高位,自是心念父仇。只是这韩纡早已去世,也不能拿他咋样,俗话说父债子偿,这窦大人索性便将那韩纡之子杀了,将头颅送给窦大人,这窦大人便以韩纡之子的头颅,祭拜其父在天之灵。” 一时满座哗然。有觉得窦宪孝顺报仇雪恨叫好的,有觉得与韩纡之子无关,觉得他死得冤枉的,也有觉得窦宪手段太狠的。 当时,只听一人在堂下大声喧哗道,“这窦宪器量狭小,睚眦之怨莫不报复。这窦宪祖父和父亲身死,却是怀罪在身的,与韩纡又有何干,更何况韩纡之子了。” 堂下有人反驳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竟然好意思说是睚眦之怨?!” 顿时闹哄哄一片,各说各的。 楚归听完后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情绪一时翻涌上来。有对窦宪之举的理解和同情,也觉得韩纡之子死得冤枉,毕竟他父亲的事与他何干,更多的是对窦宪对他隐瞒的恼怒,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就他不知道,他师兄的事也是这样。他当他是什么?! 可是恼怒归恼怒,在这种场合下,楚归还是忍不住为他站出来。他从二楼轻身飞到一楼大堂说书先生所在的平台之上,声音清亮地质问说书先生道,“敢问先生所言窦大人指使门客斩杀韩纡之子可有证据?” 说书先生一脸懵逼,满堂吃瓜听众见状也安静下来静静围观,一时整个酒楼安静的厉害。 说书先生见有人砸场子有些不满,但见来人气宇非凡有些心虚,“我也是听人道听途说的,哪有什么证据!” 楚归死盯着说书先生眼睛,像是要把一腔恼怒都发泄到这个说书先生身上一样,“依大汉律令,指使他人杀人也是谋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使是窦大人,也罪当至死,若事情属实,天理昭昭,自有官府捉拿归案。” 说着,眼神瞧了一圈满堂听众,满带威慑, “不过,大汉律令还有一条,便是诬陷他人者,若是查处诬陷属实,便依诬陷他人之罪查处,”楚归又转回眼神盯着说书先生,“也就是说,说书先生在这大肆宣扬窦大人指使门客斩杀韩纡之子,若是这事属实,那窦大人便罪当至死,若是不属实嘛,那便是诬陷窦大人的说书先生犯了律令,罪当至死了。” ☆、40 却说说书先生被楚归唬得脸色一白,那手指指着楚归气急败坏道,“你!......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杜安早在楚归飞下楼时便急匆匆从楼上赶下来,见状立即上前道,“这位可是廷尉府左平大人,掌管诏狱的,对大汉律令再熟悉不过了。” 楚归一脸无奈地看了杜安一眼,这简直就是再猪队友不过了好吗?!这种场合下就这么暴露他的身份!不出明天,肯定全京城都知道他在东来局闹的这么一出了,真是要命啊!要是被窦宪知道了,他还怎么兴师问罪!都这般袒护他了再摆出要冷战的姿态是不是太没说服力了。 不过不管楚归心里咋想,这杜安亮招牌的活还很好使,那说书先生一听楚归的身份,当场便吓得一屁股摔在了台子上,满堂听众见状也没一个敢笑的,都被楚归说的话给唬住了。毕竟以廷尉左平的身份,说出这么一串来,这些平头百姓,没有一个不信的。 一想到楚归说的诬陷者与被诬陷的罪名同罪,各个都只觉一身冷汗。 楚归与杜安见状也觉达到了效果,两人便飘飘然离开了东来居。当然,这飘飘然是一众人看到的感觉。 两人住的地方方向不同,在路口便分道扬镳。等到楚归回到院子时,却难得的见到房里的灯早亮起了。已经有很久不会有窦宪这么等他的时候了。 但从东来居出来后,没了那种想要在众人面前护着窦宪的想法,楚归心里便越来越被恼怒和失望填满了。 窦宪当他是什么?!一丁点也不给他透露!他反倒要成为那个最后知道的人!这简直在他看来太可笑太伤人了! 说得好听点是为了他好,不想让他卷入这些,希望他能明哲保身,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不信任他!即使他本意的确应该有为了他好的成分,可是他都问过他好几次,这种被隐瞒、被欺骗、被无视的感觉,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楚归怎么着都不能好了! 他现在实在不想见到窦宪,趁他还没发现之际,便又悄悄出了院子,往他钟师叔留给他的院子去。 自先帝驾崩后,钟离意不久便离了京,他将他原来的院子留给了楚归,可是楚归去的次数也很少。但是想着不知道啥时候他师叔说不定还会回京来看一下,宅子也时常有人打扫。 虽说他师叔还会回京的可能性很小。“情”之一字,实在伤人莫深。以为能勿见便勿念。 他师叔也是先帝放在心上的人,这宅子虽然外面不显,但无论位置、里面的格局、摆设之类,小到门窗的结实可靠,都比楚归自己的强多了。 却说窦宪在楚归院子里等了个空,问守院子的大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窦宪让随身的侍卫去打探一下,便知道了东来居里发生的事,而楚归现在却是故意躲着他呆在钟府里。 窦宪心里一时颇不是滋味。他也曾考虑过要不要告诉楚归,可是此事干系重大,他又何尝不知道韩纡之子又算他哪门子仇人,他真正的杀父仇人连说都不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普天之下,谁敢向君王讨个公道!可是他不服,心中不平难消。 那是生他养他的父亲,是疼爱他的祖父和叔叔,即使有过错,却完全罪不至死,他没法就这样当作此事没发生过一样;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时,便无法忘记这背在他身上的血海深仇。 这只是他一人的所背负的罪孽便好!干系帝王之事,牵扯甚多,他连说都不敢轻易说,也从未将仇恨吐露出口过,他又如何敢让楚归趟这趟浑水。 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是他,爱恋着楚归的也是他,这两个他都如此深刻而沉重。他原本以为,他只会背负着血海深仇过完一生,终其一生都为此钻营谋划,只是世事难料,却遇到了楚归,心还难以控制一头扎了进去,同样是万劫不复。 他如何敢让他珍之重之的人,与他一起趟这死无葬身之地的业火。 即使楚归恼他怨他,也只能如此。想到楚归在东来局维护他的样子,他心里便一阵阵暖流涌过,又暖又胀。他现在真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就那样每时每刻都看着他,拥有他,占有他,这已是上天给与他的无上的恩赐和快乐。 只是楚归现在还恼着他,他想着还是让他先静静才好,若是在这个时候,他还尽想着肌肤之亲的事,他敢肯定下场会更惨、结果会更悲催。 窦宪本意是想让楚归静静,以楚归在东来居里的事,他以为没过多久,楚归便会气消与他和好如初。只是这次,他想得太乐观了,而且被东来居之事误导,低估了楚归恼怒的程度。 转眼过了近半月,窦宪都没见到楚归一面。京中沸沸扬扬的传闻倒是少了许多,但是对于这些窦宪本来就不是很在意。他心里想的事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种议论纷纷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天下人之言,他早已不是那么在乎。 可是唯独这个人,他却没法不在乎。 他不敢对他说,除非说出他从未说出口的,否则说再多都不是他的实话,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说。可是若要他说出他从未说出口的心里话,他既怕楚归会像其他人一样认为他是疯了,认为他是大不敬,也怕因此给楚归带来杀身之祸。 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人的性命生杀予夺,一点便也不值钱,丢得是如此轻易,比在战场上还不值,他怎敢让楚归冒这样的风险。 [东汉]永平纪事_26 可过了半月,楚归却是铁了心不理他,窦宪再怎么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有理的,也没法不慌了。 他好不容易在廷尉府衙门口逮住了楚归,但是这人当没看见他一样,只自顾自往钟府去。在府衙门前大庭广众之下窦宪不敢强来,只得上了马车跟在楚归后面。楚归有心甩掉他们,走得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拐入马车进不了的小巷子。却没想窦宪借着马车挡住巷口,一把便将楚归抓到了马车上。 楚归早就知道窦宪劲很大,却没想能将他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他坐在马车上还有气喘,两人都不发一言,平息过一会后,楚归才冷静道,“近来我去廷尉府就职,找来近来诏狱重大案件的卷宗来看,结果永平五年窦家坐赂案的卷宗赫然便在其中。” 窦宪眼睛一跳,忍不住问道,“这份该是绝密卷宗,怎么会随意就夹杂在其中给你看呢?” 楚归嘲道,“窦大人倒是清楚的很。我问过给给我找来卷宗的小宋,他说是许师兄看过的,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断然也不是许师兄放在里面的,只是有人想提醒我,许师兄看过这个,而且他离京之事与此有关而已。” 窦宪脸色明显难看起来,“除了那人,还有谁能做得这么明显!这么毫无顾忌!” 楚归伸手盖住了窦宪嘴唇,低声道,“慎言!” 窦宪将楚归的手紧紧握住,楚归抽拖不得便由他去,又问道,“那韩纡之子被杀是怎么回事?” 窦宪脸色又难看几分,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道,“并非我意。祖父和父亲的血海深仇,我虽时刻都不敢忘,可事干重大,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徐徐图之。杀一个韩纡之子能顶何用,只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反倒打草惊蛇,让那人知道我窦家时刻未忘父仇,只会越发忌惮我们,对窦家百害而无一利。” 楚归瞧窦宪头脑倒是清醒的很,疑惑道,“京城传遍了窦家门客斩杀韩纡之子,你将韩纡之子头颅祭奠你父亲之事,传得有眉有眼的,又是怎么回事?” 窦宪不禁叹了口气,“虽非我意,但也与我所为相差无几,你便当是我做的吧。” 楚归见窦宪话中似有袒护之意,心思电转,倒是想透几分,能让窦宪自己担当袒护的又能有几个,而明显,此人对窦家的价值甚至比窦宪还重要。如此一来,楚归便也不好多问。 “你想过你一天不放弃这个念头,你没想过有天会招致杀身甚至灭族之祸吗?” 窦宪眼神坚定地看着楚归道,“我当然想过,所以才不忍将你卷入其中。” “可是这并非你不想便不会的,你没看到我早已从头到尾被卷入其中却一无所知吗?” “这不一样。” 楚归拍了拍自己额头,他一时也没法和窦宪说清,只是继续问道,“那许师兄又是为何离京的?” 窦宪心中跳了一下,他下意识不想让楚归知道,这倒与其他不一样,不是怕给楚归招致啥祸患,而是出于私心。他知道许然和他从小一块长大、一块进京,两人关系很好;若是让楚归知道许然引咎与他有关,他很怕两人因此与他生了隔阂。 在上一次楚归问他时,便被他糊弄过去了,这次又被问起,都到这个地步,也没法再隐瞒,再隐瞒也只会更糟。 ☆、41 静默良久,他有些发干的嗓音道,“是因为我让许然借官职之便,将我父亲当年的案卷拿出来与我看,被天子发现了,才被调出京的。” 楚归眼睛蓦然睁大,眼神都不禁有些抖动,即使他有过很多猜测,当窦宪亲口说出来时,还是觉得有股冰水浇下来的感觉。 他转过头,不想看他,问道,“你是拿什么威胁的许师兄?” 窦宪眼神一黯,忍不住轻声问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么不堪的么?”许然对你来说就像兄长一样,我再如何报仇心切,也不会去威胁他。 楚归被窦宪这番有些委屈的责问倒弄得有些怒了,盯着他恨声道,“我也不想把你想的那么不堪!许师兄是什么人我还是清楚的,若不是你拿捏住他什么把柄,他又如何会答应你做这事?” 窦宪心里有些发慌,一把将楚归紧紧地抱在怀里,有些急切道,“是我不好。许然家里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求到我头上。窦家在西南一带商道有些实力,帮了他家一把。诏狱绝密卷宗管理严格,这么多年来我都没亲眼见过,一时犯了糊涂,才会忍不住借许然之便。” 窦宪劲大,楚归挣脱不得,他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愧疚。他与窦宪、许然两人都相交甚笃,若是窦宪帮了他师兄,他定会感激,可是他竟然以此挟恩图报,给许然带来祸端,他不禁有些愧对他师兄的感觉。这让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即使别人没有帮你的义务,可是这种□□裸的带着交易色彩的,还是让他很难受。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下来。窦宪曾因楚归有所顾忌过,可是从他少年时背负的仇恨起,他便无法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他告诉自己这本就是交易,各取所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获得就要有付出。可是他不敢对楚归这么说。毕竟许然对于他们两个而言的感情分量是不一样的,关于他的事上,他们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他不是一样的对价。 窦宪只听到怀里一道很冷静的声音传来,“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想法。最近都别来找我了。你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 窦宪听得不禁脑袋一空,整个人都愣住了,等他回神之际,楚归早已没了影。 撕心裂肺的疼痛。心像被挖了一块似的。他从少年时代便所背负的,从未动摇过,他因心中的仇恨,怀着莫大的坚韧,不显一丝一毫。可如今,眼看着心爱之人因此与他之间越走越远,他却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心痛。 几乎每天,窦宪都会去看一下楚归,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知道楚归发现了他,他希望哪天这人能谅解他与他重归于好。只是,还没等来,便又发生了件让他乃至窦家都头痛的事。 窦家大妹立后不久,本来依靠窦家之势与郭皇后所出的诸侯王,后位稳固是没太大问题的。可是没多久,便传来大宋贵人诞下皇子的消息。 在大宋贵人所生皇子之前,天子已有两子,可是母族不显,并不为世人所重视。可是大宋贵人便不一样了。在天子还是太子之时,大宋贵人便入主东宫,依着马太后外家侄女的身份,本是有希望立为皇后的。 宋家也是大家族,只是和窦家比起来差了些。天子并非马太后亲生子,马太后态度不显,一直不想将马家绑上天子的战车,天子多次请封马太后诸兄弟的事,也被马太后婉辞了。 由此一来,宋家明显不够天子妻族的分量,年少气盛的天子转而投向了一直被他父皇所忌惮精心打压的窦家,而窦家经十年蒙尘,依着窦固的纽带与战功,算是达成了结盟。 不想横生枝节,大宋贵人竟在此时诞下了身份显贵的龙子。俗话说母凭子贵,大宋贵人又是天子后宫中资历长的,宋家一向清贵,自是水涨船高。 而窦皇后即使承幸多时,却一直未有消息传来。太医一直都在给宫中贵人把平安脉,窦皇后的身子也是没大问题的。 但形势逼人,窦家也没法不急,不仅窦皇后没消息,连小窦贵人肚子也没动静。窦家暗地里也是遍访名医,希望能找到法子诞下龙子。 自楚归让窦宪不要来找他后,窦宪便是各种法子刷存在感。除了时时呆在远处看下楚归好不好外,窦笃来缠着楚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窦笃如今身为黄门侍郎,行走宫掖之间,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清闲的,除了当值,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很多。他又是皇后亲弟弟,宫闱之间的消息也灵通。 以前他大哥和楚归如胶似膝时,便嫌他碍眼,老打发他做东做西,来看楚归的次数也不多。等到这个时候,他大哥便又想起他了,这段时日,简直比从辟雍学堂毕业后来的次数加起来还多。有事没事,他大哥便把他打发到这来,让他帮着吹吹风、看看情况啥的。 窦笃心大,是个直肠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学时就与楚归关系好,楚归也没法因着窦宪的关系牵连他,索性便由着他来了。多个人聒噪也免得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窦笃将宫里的这些全数都告诉了楚归,还一个人在那里叨叨叨地说他奶奶和几个婶婶啥的,又找了啥世外高人,求了啥方子,又去了啥寺庙,拜了啥菩萨。 楚归是知道这窦皇后压根就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的,虽然这个事实对于居于深宫的女人而言,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即使母仪天下,身份尊贵,做得再好也只如马太后一般,一生尊贵,但终究还是有隔阂,更何况对于窦皇后而言,未知数更多,能不能像马皇后那般都还是个问题。 楚归止住了窦笃的聒噪,问道,“圣上是的确临幸过皇后是吧?” 窦笃瞪大了眼睛不满道,“那当然啦!天子可是雨露均沾的,要不然那大宋贵人怎么怀的龙种啊!而且大姐贵为皇后,临幸的次数还要多些。” “那既然如此,你们有想过皇后和小窦贵人都没怀上是其他的原因吗?” 窦笃一脸懵逼,“这怀孩子的事谁说的准!我哪知道是啥原因啊!反正大姐和小妹的身体都是没问题的。” “你刚才说,小梁贵人近来也有消息的是吧?” 说道这个,窦笃又是一脸苦瓜相,“是啊,大姐最近可上火了。” “皇后和小窦贵人身体都没问题,但两人又都没怀上,而其他贵人却喜讯连连。其中定是有其他原因的。” 窦笃顿时一脸凝重,悄声道,“莫非是圣上忌惮窦家,给大姐和小妹吃了什么不能生子的东西?” 这下轮到楚归懵逼了,狠地拍了窦笃脑袋一下道,“你这没遮拦的!” “那又是为啥啊?” “我只是以前听人说过,血缘太近的成亲的话,会很容易要么怀不上,要么怀上了生下的也会有问题。你们母亲和天子也算堂姐弟了,你们祖母也出自皇家,更别提世祖祖上也是窦太后所出。血缘关系如此之近,很可能会对怀上龙种有影响。” 窦笃听后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 楚归不满道,“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那些有经验的老大夫,看有没有这回事!” 皇后无子,无论是历朝历代,都是个尴尬而又敏感的问题;也许真那么寸,恰恰当了皇后却不能生育,但这种几率太少了,因为各种平衡,不愿让皇后生子,让外族势力坐大的,大概也有;但是楚归说的这种,却也是很可能的。 尤其历朝越往后,经过十几代,权贵阶层不断固化,皇族与各大家族之间不断反复通婚,到后来,帝王生下嫡子的可能性便越来越小,而其中,尤以东汉最为典型。 如今窦宪任侍中与虎贲中郎将,在宫掖行走,窦笃也任了黄门侍郎,窦皇后从饮食到吃穿,定都是十分注意的,以窦家的实力,即使是天子想动啥手脚,都不容易。但是这完全只是楚归的推测,也并不完全排除天子不想让窦家女怀上龙种的可能。 窦家身为外戚,又是将门,还是前朝遗族,无论是天子还是朝臣,对他们的忌惮都不可能完全放下。 转眼到了来年,宫中传来马太后身体抱恙的消息,而朝廷上宋家联合马家还有一干朝臣,奏请立大宋贵人诞下的三皇子为太子。如今皇帝、皇后正年盛,三皇子也不过襁褓之年,这些朝臣便奏请立太子,实在让窦家十分恼火。 [东汉]永平纪事_27 若只是马、宋梁家闹腾,窦家大概还能摆平,关键是马太后也有立三皇子为太子的意思。尤其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马太后病势加笃,人在弥留之际,大概终归还是会有所心软。 即使马太后头脑足够清醒,希望马家能够明哲保身,但是身为外戚,不上天子的战车,想独善其身,没有相应的风险,便也没有相应的荣耀。身在权力顶端,又有几个人能够清醒把持住。又或许是马太后因终身无子的遗憾,竟在立宋贵人之子为太子的事上颇为坚持。 而不得不说,马太后在天子心中的分量还是颇重的。 ☆、42 建初四年初,马太后兄弟马廖、马防、马光被封为列侯,四月,大宋贵人之子三皇子宋庆被立为太子,大皇子伉被封为千乘王,二皇子全被封为平春王。 早在马太后兄弟被封时,窦家便知此事恐怕不善。 马家亦多战功,天子欲多倚重,以马家为舅家,生母贾贵人家族并未多亲近。早在建初二年,天子便欲封诸舅,马太后以“富贵之家,禄位重叠,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拒绝了。 不得不说,马太后是一个眼光长远、见识不凡的女人,而且也一心为马家考虑,只是这说辞,终归生疏了些。 以往太后,也并不是没有不知道这个道理的,就窦太后和汉武帝之母王太后而言,其眼光谋略,与马太后相较而言,不说谁优谁劣,至少这个道理是绝对看得出的。 但生出田蚡、窦婴之祸,为后世所忌,并不在于窦太后、王太后没有先见之明,在天子看来,恰恰是景帝、孝武,皆是太后所生,即使宠贵过盛,易致倾覆之祸,也不得不将家族绑上自己儿子的战车,因为自己的儿子在强敌环饲之下,需要外家的力量支持。 景帝时有七国之乱,诸侯王强势,武帝初登位时年幼,亦不外如是。而在当今天子看来,他自己就如孤家寡人一个,无论与林立的世家大族,还是与他同出的兄弟相比,全力支持他的实力太薄弱。他急切需要母族的支持,但马太后为了马家安危,不愿将马家置于天子的战车之上。 到如今,马家兄弟受封的意味便十分明显了,不可能是马太后此时改变了主意,而是在马太后弥留之际,马家与宋家迷了眼,铁了心希望大宋贵人当上皇后,大宋贵人所出的皇子能立为太子。 他们担心一旦马太后驾崩,没有了倚仗的他们,荣宠会转瞬即逝。而马太后也抵不过自家兄弟的苦求,与天子达成了默契的协议,马家作为舅家全力支持他,而他则立了三皇子为太子。 如此一来,窦家的位置则十分尴尬,而天子此举的意思也十分不友好。皇后尚在,且皇帝皇后均年少,至少在世人看来还有大把大把的机会有正儿八经的嫡子,可是却立了大宋贵人之子为太子,而大宋贵人的资历、出身也并不弱。 这摆明便让窦皇后和窦家很难看!这是想让窦皇后所出皇子不能继承大统还是希望窦皇后无子的意思?在嫡庶天差地别的这个时候,这种作为简直就是打窦家的脸。 而这也明显显出了天子的年少气躁,摆明了对窦家的间隙。既然以窦家为妻族,却如此摇摆不定,不能给与皇后一族该有的尊重和荣宠,又如何能让窦家全心全意地上他的战车,既然本来便对窦家心有间隙,当初又何必要立窦家女为后。 在楚归看来,立三皇子为太子,无疑是天子走的一步烂棋,即使马太后被后世称颂贤明,但在为她这个样子考虑的份上,远不如为自己家族考虑的多。虽然可道人之常情,只是遗害太过深远。 建初四年六月,马太后驾崩。不久,天子诏令以楚归为太子少傅。 楚归心里的感觉真是日了狗了,心想这天子真当他是一块靶子啊,就那么明晃晃地摆那供百官讨伐呢。太子少傅可是二千石官职,他如今身为六百石廷尉左平,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当初谏议大夫便在朝堂上提出过异议。如今竟然轻易便封他个二千石的太子少傅,他又不是皇后嫡兄的窦宪。 他本以为他会被朝廷大臣的唾沫给淹死的,不想这次倒奇怪了,每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楚归心道是不是他离开朝堂宫廷太远了,完全看不清形势是咋走的了。 即使他猜测是因为太子如今还是襁褓之年,这太子少傅也不过是个虚职,根本就是帝王偏爱,他们也便没啥好说的了。 其实这个原因也大概差不离。那些一个个人精的朝臣早已看清天子对楚归态度的不寻常,对楚归与窦宪的关系心里也是门清,这样一个人,他们才不傻不拉几地去得罪。 廷尉左平掌管诏狱,有核死罪之权,涉及刑狱人命,不可谓关系不大,即使只是六百石,即使是天子心意所述,朝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谏,而他们的谏议不被天子所采纳,也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了。 而这太子少傅虽本也干系重大,毕竟事关大位继承人的学问教养,但如今太子还在襁褓之年,这位职不过是个虚职罢了,没啥利害关系,就算是两千石,他们去惹天子厌怒干嘛。等到太子四五岁需要启蒙之时,这世事变化快得很,谁还知道楚归在哪、太子少傅又是谁。 即使再不济,楚归本来学识也不差,隔个四五年,给太子启蒙也不是没这个能耐,而且太子也是要入辟雍学堂的,老师多的很,他们也不用操这个心。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在朝堂上混久了的人精,这其中关窍还是门清。 现在任了太子少傅之职,简直是他从辟雍学堂结业以来最闲的日子,但是早上还是需要点卯,还得列席朝堂会议,时不时还要被天子召见,虽然天子找他也不是什么正事。每天也不是没事,但总体上还是很闲的。 他已经很久没和窦宪单独见面了。 每日他们在朝堂上都能看见,窦宪挎着御刀,在大殿前值守,有时候他被天子召进宫时,也会远远地看见或当面碰见。但他们就像个陌生人或者最普通的同僚关系一样,打个招呼便目不斜视地各走各的了。 偶尔楚归忍不住回头时,也只能看到他□□而毅然决然的背影,不禁觉得心中有些苍凉。 如今他是太子少傅,太子是大宋贵人所出的三皇子,而窦宪妹妹是皇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又多了层尴尬。 楚归如今也不得不承认,当今天子还真是不遗余力在他和窦宪之间制造裂痕,他还真是佩服他的耐性和毅力。他就不明白以他九五之尊,干嘛就老和他死磕,他去宠他的三宫六院,生他一堆小皇子小公主,开他的千秋万世多好,干嘛非要和他这么个要啥没啥的屁民凑一块。他真是消受不起。 但是两个人的事,终究还是两个人的问题。再说他是个怂货,真是入乡随俗的顺畅,已经充分保有了土著民对皇帝的畏惧。 这日,楚归像往常一样,上朝后便准备到自己值守的地方呆着,准备看点书打发时日。太子少傅主要职责是与太子教书,也有自己值守歇息的地方,与尚书台离得不远,即使目前他没啥活干,没事的话每天还是要按时点卯。 自然离天子也近,召见的次数也多。 才往值守的地方走,便见到一个小宫女急急而来,在他身前做了福,道,“楚大人,皇后有请。” 楚归心里诧异,自他出宫后,他都已好久没见过窦皇后了,虽时常听到她的消息,但却是没见过面的。果然一如宫门深似海,被圈足了的妃嫔,就连家人,一年都是难得一见,更何况他这个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他跟着宫女到了长秋宫,窦皇后早已候着他了。楚归行了大礼,被窦皇后虚虚扶住,令他坐着答话。 窦皇后令宫人都退下,只留了个心腹的大宫女在身旁,道,“上次听过二弟转达公子的意见后,家人便寻到了名医,称确如公子所言。” 楚归以往虽与窦皇后接触不多,但知道她的确是个飒爽的女子,如今时隔多年,在后位已久,又添一身端庄威仪,贵气逼人。这幅样态因生子之忧,面上显出些哀色来,她和窦宪轮廓还有几分相似,不禁令楚归心有不忍。 “在下不过胡乱猜测,也是做不得数的,即使是名医,也不能完全说定,皇后还是莫要放弃。” 窦皇后笑道,“楚公子还是莫要安慰我了,你我都知道这可能性有多小。如今找公子来,还是望公子指教。” 楚归一脸懵逼,“不知皇后所谓何事?!指教不敢。” “近来宫中又添喜事,小梁贵人又得一子。而三皇子已被立为太子,不知公子可有何法子助我?” 楚归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直盯着眼前的窦皇后,道,“这宫闱之事,在下不敢乱言。” “我常年深居宫中,身边没有得力之人,无奈之下才求助于公子。还望公子看在家兄面上,不吝赐教。” 楚归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碾过,他真觉自己下不来台。让他如何出主意?!按历史来?!他觉得自己有点助纣为虐的感觉。不按历史来,那不是白折腾吗?! 只是想到窦宪最终身首异处的下场,楚归心中生出不忍,而能对此有所转机的,怕也只有眼前这人了。楚归就窦宪的结局想过很多次,他想,如果眼前这人没有放弃自己的兄长,是不是窦宪就能换一个结局,可是他猜不透。但他还是希望竭力一试。 “在下斗胆,敢为皇后出一个法子。只是,希望皇后能答应在下一个要求。” 窦皇后有些疑惑道,“什么要求?” “现在不可说,但定非伤天害理之事。” 窦皇后微微低头思索了一番,便抬头道,“公子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的。本宫愿意答应你。不知公子要何凭证?” 楚归直视着窦皇后的眼睛,豪不退却道,“不需要。在下也相信皇后。” 楚归转开了脸,脸上看不清表情道,“皇后所忧之事,一是效马太后之法,二是借助皇后母族之力,当可解决。” 说完便微微躬身而退离开了长秋宫。只见窦皇后还有些呆愣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一会眼神亮得吓人,待回神时,才觉楚归已离开了长秋宫。 ☆、43 出了长秋宫后,楚归便十分心神不宁。出于私心,他和窦皇后讲了条件,将历史上窦皇后原本就会采取的法子提前便告诉了他,以此为交换,他希望在窦宪最后被处死的时候,窦皇后能够保她兄长一命。 窦皇后将他召去长秋宫猝不及防,他也是在一时冲动之下未及多作思考,便遵从心里的意愿,提出了让窦皇后答应他一个要求的条件。待回到值守的衙门时,楚归不禁一个人坐在案前发呆。 他感受到了内心强烈的罪责感。如果他不相信历史可以改变,以此为借口而心安理得的将历史上窦皇后所作所为的法子出给她,认为因此给一个无辜的稚儿带来什么后果并非他的过错,那他又为何还奢求一个能够保窦宪一命的要求?! [东汉]永平纪事_28 如果他相信历史能够改变,从而提了这个要求,那他岂不是变成了对一个稚儿不利的罪魁祸首?这个主意从他口中而出,他便无法逃过始作俑者之责。 不论宫中储位之争如何风云变幻,京中几大家族又如何使出浑身解数斗法,即使历史曾经这么发生过,这都不成其为他这么做的借口和理由。他只不过是一己私心而已,即使与窦宪如今相见相闻不相亲,只作过路陌人一般,他还是无法就那样坐以待毙,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结局就那么到来! 他以他所知所能的一切,为窦宪奢求一个不一样的出路和结局,却将自己所作所为的一切罪责,推到了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 即使活了两世,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圣母病,可是当为了一个可能性未知的要求,帮助窦皇后去对付一个稚儿时,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耻。 从长秋宫出来,便已过了正午,楚归没吃午饭,但心中难过也不感饥饿,趴在桌案上只觉浑身乏力,他所值守的屋子当西晒,西斜的日光照在屋子里,因着四周高高落灰的书架,阳光里灰尘飞舞,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楚归心中一片纠结,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半掩的屋门发出难受的吱呀声,抬起头来,便见到一身华服、身形俊美的天子,牵着一个才刚刚学步的稚儿站在门口。 小孩子才一岁多,容貌已能看出与天子有几分相似,但还是白嫩嫩、肉嘟嘟的一团,玉雪可爱。 楚归心中一紧,真是感叹造化捉弄,他才与窦皇后出了主意,如今这正主却恰好已如此粉团如此无辜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自他被任命为太子少傅以来,除了上朝应天子召见外,平日便是在这看看书,实在是闲的都长毛了,因着如今天子太过年幼,也不知道是没人想起,还是没人把他这太子少傅当回事,他竟从未见过这太子。 如今却是他和太子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天子亲自牵来的,原先天子想要见他,也是小太监将他请到含元殿,还从未到过这里来。 而下朝后他才被窦皇后召去,如此一来,楚归心中也不禁多想几分,猜测这天子是不是知道了几分,意在告诫他。 楚归也不及多想,急急向前与天子和太子行了大礼,天子空出的一只手急急将他扶起,笑道,“自楚爱卿被任命为庆儿先生后,庆儿都还未拜见过先生呢。今日恰巧得了空,朕便亲自带庆儿过来了。” 天子身后的一个太监呈上了诸多赏赐,作为小太子的束脩之礼。 这小太子如今学得话也不多,走路也是摇摇晃晃的,但是却十分伶俐,竟真真向楚归鞠了一个躬,糯糯的声音道,“先生嗷(三声)。” 楚归心里完全控制不住地软成一片,将小太子抱在怀里夸道,“真乖!” 他本来就蛮喜欢小孩子,肉嘟嘟粉嫩嫩的一团,只是这小太子越乖,他便越觉得自己可恶。他将小太子抱在怀里,捉着他肉嘟嘟的小手玩,不看天子以免他看出自己神色有啥不妥。 “小太子如今年幼,还未及启蒙之时,不知圣上需要臣如何教导太子?” “这个自然不急,待庆儿三岁时,楚爱卿便可为庆儿启蒙了。如今你只要时常陪他玩耍便可。” 楚归不禁满头黑线,心道这皇帝封他一个二千石的太子少傅,就是让他和太子玩耍的,他真不知道作何感想了。 而这天子,摆明了就是想将他调入宫中,如今也常以政事问他,他除了上朝看书陪小太子玩耍,其实平日里做的最多的正事,差不多也是尚书台之职了。不过本来天子之言便是金科玉律,其左右官职凭其心意,楚归如今挂着太子少傅的牌子,干着尚书的事,也没哪个大臣敢说什么。 自那日过后,东宫便时时有宫人来传楚归陪小太子玩耍,当然名义上说的时教导太子。如今小太子虽然还小,但明显对色彩鲜艳的图片之类很感兴趣,很简单的故事也是能听懂一些的,对玩具图形之类也很敏感。 虽说楚归心里是当陪小太子玩,但身在其位,便忍不住做好本分工作来,按照前世他印象中的一些启蒙图册,给小太子画了许多想象力丰富的小故事,还有星空、大海、沙漠、森林、山海经珍奇异兽图谱,已经许许多多生长在天空中大海中森林里的人们闻所未闻神奇的动物和大树、花草。 大概每日也就是一两幅的样子,几笔勾勒,简单迅速又传神,小太子每次就会乖乖站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画,画成后便会特别兴高采烈在一旁蹦着拍着小手乐道,“先生棒棒!” 每次楚归见小太子这幅乐样,真是软成了一片,便会忍不住更加使出浑身解数来让小孩高兴。 他还命宫人按照他的想法,制作了很多积木以及玩具,天子让他陪小太子玩耍,他便真真每日都要花几个小时好好陪小太子玩耍了,到后来天子到东宫看他们的次数竟也越来越多,经常坐在东宫暖阁的软榻上看奏折,时时又看看和小太子一起玩耍得兴高采烈的楚归。 有一次,小太子坐在楚归一侧,天子坐在另一侧,小太子看着楚归用豪华版积木搭着城堡,天子则深深地看着楚归,冷不其防,天子来了句,“小归,你的脑袋可真神奇,知道那么多东西!那么多大海里的鱼、天空飞的鸟、森林里的动物,我都不知道,还有天上的星星,你也知道。你可真是一个宝贝。” 楚归不禁手一抖,快搭起的积木城堡一下子全塌了,一旁的小太子见状便哇哇大哭起来,楚归急忙将小太子抱在怀里安慰,故意当没听到那人所说的话。 他本是全心全意只想给小太子创造出一个瑰丽的神奇的世界,就像小孩子心中的童话国度一样,那里有最寥廓的星空,最浩瀚的大海,最神秘的沙漠,最宽广的森林,那里的动物、花朵,都充满了生命力。小孩子的心和想象力是最丰富的,最瑰丽和神奇的想象,能让他们的心变得越发宽广。 以致他完全没在意到,这个时不时会在一旁看着的人。 他笑了笑道,“这只是我胡乱相像的罢了,圣上不要往心里去。” 天子当然看出了他回答的敷衍和忌讳,不过也不以为意,只是后来便来得稀松了很多,多数时候又将楚归召到含元殿去了。 这日,楚归像往常一样,才下朝便到了东宫,和小太子一起玩耍,随着小太子渐渐长大,楚归也时不时地会在其中教一些小孩子启蒙的东西。 这么些时日以来,小太子已经十分喜欢楚归了。因为已经被封了太子,三皇子便是常年一个人住在东宫,身边宫人照顾他,连大宋贵人也只能定时来看望他,不能和他住一块。 楚归心里觉得小太子这么小,父母便不能在身边宠爱他,许许多多普通孩子享受到的父母的疼爱,他都没有,他便忍不住多疼爱小太子几分。也许其中,大概还有几分愧疚。 不想没过多久,便听宫人传大宋贵人到。那大宋贵人一进来,便见到小太子和楚归十分亲密,楚归带着小太子坐在地上围着一堆圈起来的沙子在堆东西。大宋贵人一时又嫉又恼,直接冲上前来便给了楚归一巴掌,将小太子一把抱在怀里,怒道,“你身为太子少傅,竟带太子玩物丧志,其心可诛!该当何罪?!” 楚归被大宋贵人那一巴掌给打懵了,以往这么多次,他也没咋和大宋贵人碰上,多数时候都是有意回避了的。不知道今天咋就这么寸,竟然被大宋贵人碰见他带着小太子玩沙子。 他倒能理解大宋贵人的怒火,毕竟好不容易三皇子被封了太子,他们这可是得罪死了窦家,大宋贵人下半辈子可都是要靠小太子的了,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不仅仅是她,连马、宋两家都讨不了好。在大宋贵人看来,楚归如今这行为,可不正是带着小太子玩物丧志!若是因此太子之位有个什么闪失,大宋贵人可真是将楚归生吃活剥的心都有了。 ☆、44 即使楚归能理解大宋贵人,也并不代表他不生气。他活了两辈子,都没人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更别说打耳光这种伤自尊的事情了。再看看大宋贵人一副盛气凌人、不肯善罢甘休的姿态,说的话也很是难听,楚归直是怒上心头。 即使是贵人之仪,也不能随意就这么折辱他吧,他再怎么说也是天子御封的二千石太子少傅,算作小太子的先生,依礼大宋贵人也应以礼待之,即使对小太子的教育方式有何不满,也可与他说,再甚至也可以请求天子换一个太子少傅罢了,哪有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给他一耳光还辱骂他的道理。 但是好男没法跟女斗,再说人家还是皇帝的女人,太子的母亲,楚归没法,本想一走了之,可还未待他作出反应,只见小太子迈着小短腿像一支小剑一样,一下子跑过去,狠狠推了大宋贵人一把,在那叫道,“母妃是个坏人!” 小太子才玩过沙子的手在大宋贵人华丽的裙摆上留下两个脏兮兮的手印。 一下子大宋贵人和楚归都愣住了,回过神来楚归心中又酸又胀,小太子这么袒护他,他很感动,但是又有些窘迫。大宋贵人却不禁拿起手绢嘤嘤嘤哭起来,立马便转身离开了东宫。 楚归不禁有些头疼,不知道这大宋贵人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他蹲下身子,将小太子抱到怀里道,“太子不可以对母妃这么无礼!母妃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即使为了先生,也不能这么对待你的母妃知道吗?方才你这般,没瞧见你母妃有多伤心吗?” 小太子从没见过先生这么严厉,嘟着小嘴,转开小脸,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太子是个乖孩子,记得要去跟母妃道歉。” 小太子又点了点头。 楚归不禁有些心塞,还要在小太子面前为大宋贵人说话也是够了,可是小太子如今这么小,一心一意信赖他,他却是心中受之有愧,而大宋贵人对他再如何无礼,却也是小太子的生身母亲,是这个世上为他考虑最多的人,即使再这么小的太子身上寄予了太多的东西。 他不禁有些无奈。 也算是母亲惹事儿子了债了,看在小太子的份上,楚归也不想和大宋贵人计较了,便还是一如往日照常。 可他欲息事宁人,大宋贵人可不这么想。次日朝堂之上,便有谏议大夫上谏,说他带小太子玩物丧志,太子乃一国储君、国之根本,太子少傅这般是危害社稷、于国于民贻害深远的行为。 如今太子还小,若是楚归闲一点,自己看自己的书,上自己的朝,应天子的诏令,这些大臣大概也不会有啥意见。可是太子一旦玩物丧志,便不仅仅是内宫之事,是国之大事,也不怪这些谏议大夫跳出来。 只是,这些谏议大夫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楚归出列应道,“不知这位大人可清楚在下是如何教导太子的?” 出列的谏议大夫应道,“本官听闻楚大人每日都去东宫,但太子年幼,也并未教导什么,只是整日陪太子玩耍,玩耍的花样多得很。” 楚归冷道,“那这位大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谏议大夫有些不耐答道,“谏议大夫一职本便可以风闻奏实,楚大人又何必管本官是如何知道的!” 楚归嗤了一声,道,“这位大人一心为国为民,其心可嘉,在下教导太子的方式,圣上也是知晓的,是否有玩物丧志之嫌,还是由圣上来判断。只是东宫一向治宫严谨,这位大人风闻上奏,却是有刺探宫闱之嫌。” 本来因这事楚归便憋了一肚子火,因着小太子的软萌可爱,又一心向着他,本想就此不提。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些人一盖就盖的大帽子,这帽子若是他就这么不吭声地闷头接了,杀身之祸可能不至于,只是下半辈子就不用在朝堂上混了。 盖帽子!谁不会!这人要给他盖帽子,他便也送顶毫不差的还回去! 他能在天子跟前将带太子玩物丧志的嫌疑撇清,可他这刺探宫闱的说法一出,即使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位敢出来挑他刺的谏议大夫怕是好过不了。毕竟,这风闻之事可是属实,即使没有确切证据找到源头,可是这位大人刺探宫闱的把柄却是落实了的,就算不会被治罪,下半辈子也没啥大前途了。 [东汉]永平纪事_29 他可不是啥软柿子,别个个都尽赶着上前来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楚归可是送帽子送得毫无压力,人在朝堂混,没几个心眼、没几把刷子,就敢冒这个头,不是他将来也会有别的人同样给他挖这个坑。而这,不过是楚归向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亮出自己尖牙利爪罢了。 那谏议大夫本站在一旁趾高气扬,来势汹汹,结果被楚归倒打一耙子,直接怒极攻心,指着楚归语不成词道,“你?!你!” 毕竟谏议大夫虽然可以风闻奏实,却也不敢背上刺探宫闱这个锅的。他心里也是门清,天子给与他们莫大的权力,却是用来监督百官,而不是让他们将自己的爪牙伸到他的地盘之内,而他们行莫大的权力,品秩却只有六百石,也是对他们最大的警醒。他们有权,却不能随意滥用,雷区是不能乱踩的。 所幸这人还有几分头脑,知道此时与楚归多争并无意义,发泄几分怒火也毫无用处,扑通一下便跪下来,头磕在大殿的石板上磕得特用力,道,“陛下,给微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这可是攸关性命之事,这谏议大夫不得不声悲泣泪。朝堂之上的大臣无不心中为他点蜡,又瞧瞧楚归,心道这年轻的太子少傅虽平日看着和气一团,却并不是个省油的灯。 天子在御座之上一副很不耐的模样道,“好了,好了,平身罢。朕是见过多次楚爱卿教导太子的方式的,楚爱卿之博学,世所罕见,太子能得楚爱卿教导,是太子之幸,朕之幸,社稷之幸,诸卿就莫要再提了。此事就此揭过吧。” 天子虽未提到楚归反告的这谏议大夫刺探宫闱之事,表面上也是一并揭过了,那谏议大夫听得知道性命算是保住了,连忙磕头谢天子恩,退回列中默默擦着冷汗。 不得不说,即使帝王威严深重,但只要是无关大雅的一些问题,还是很吃大臣跪地哭饶这一套的,这会让他们感觉这些大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姿态让天子感受到了他们完全的臣服。只要不是大错,臣服和绝对听话的姿态最重要,是与非倒在其次。 有天子定论,此事表面上也就过去了,除了大宋贵人得知天子对楚归明显的偏袒砸碎了一屋东西后,一般人也就当个热闹看看罢了。 小太子听了楚归的话,的确是向大宋贵人道歉了的,只是小太子是大宋贵人的亲生儿子,她咋会怪到自己儿子身上来,虽然小太子此举讨了大宋贵人一阵欢心,但是对楚归的不满却是没法消除的。 再说窦皇后听了楚归意见后,与自家兄长还有窦家长辈商量后,有意将小梁贵人所生四皇子抱到膝下养着。楚归与他说了两个法子,一是效法马太后,另一个借助她的母族之力。 虽然言简,但其中之意,窦皇后心中却是明了的。 马太后一生也无所出,但能坐稳后位,安享后位尊荣,却是无所出的皇后所能达到的最好结局了,更何况,她面对的对手还是出身阴家的阴贵人,而这阴贵人还诞下了明帝很喜爱的七皇子。但她的后位却从未动摇过。 不得不说,马太后的确是窦皇后想要学的榜样。 但这马太后无子,一直是将贾贵人所诞下的皇子养在膝下,便是如今的天子,而这贾贵人却是马太后的表姐,贾贵人之母与马太后之母是亲姐妹,也算是颇有渊源的。 楚归之意,即是让她若也无所处,便抱个皇子养在膝下,到头来也是可行的。只是,马太后有表姐生下的皇子可以抚养,那她该选谁诞下的皇子?她妹妹也和她一样无所出,这条路是没法想了。 如今天子只有四个皇子,大皇子、二皇子母族卑微,三皇子便是小太子,四皇子则是小梁贵人才生下不久的。 抱养了皇子,又如何让养在自己膝下的皇子当上太子,也是一个不简单的问题。马太后养在膝下的皇子,从最开始便被立为了太子,不存在这个老大难问题。 而废储,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使是雄才大略的光武帝,也是建武二年立郭氏所出的大皇子为太子后,建武十八年才能废掉改立阴氏所出为太子,即明帝。而这表面上宣称还是郭太子自请免太子之位,毕竟郭太子无甚大错,罢太子位无甚理由。 对窦皇后而言,即使抱养了皇子,要改立太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楚归提到的借助母族之力,大概也是意在此,只是其中盘桓,终非易事,还是须再仔细与他兄长及窦家长辈商量。 ☆、45 长秋宫内,小窦贵人守在外间,内殿惟窦皇后与窦宪二人。窦宪背着手望着外间,脸上带着怒容,窦皇后则在自家兄长背后不断地解释道,“大哥,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如今小梁贵人又诞下皇子,三皇子也被立为了太子,我这皇后之位眼看就要不保。” “我只是想到楚公子曾给大弟提的主意,以楚公子的博识多谋,定会有甚好主意才问他的,并无将他拖下水的想法。当初我们遍访名医无果,楚公子却只三言两语,便挑破了我和小妹久无消息的原因。” “事情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吗?!小归如今给你出了主意,只要他日走漏了消息,太子有何闪失,要的便是小归项上人头!你是一国之后,身后又有偌大窦家,做事便不顾头尾,小归不过是个平民百姓!” “可是天子与你都如此袒护楚公子,而楚公子也并未多言,有你们在,谁能要得了楚公子性命?!” 窦宪回身,有些恨铁不成钢,“太子是国之储君,一国未来之基本,你以为是儿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被世人知晓,就算是天子,也保不了楚归,更何况我?!当初你拍刺客取了韩纡之子的项上人头,我便说过你。你如今已是一国之后,做事不要太过恣意。窦家大仇,我时刻铭记在心,若非不动,动便要对真正的仇人予致命之击。你这样意气用事,打草惊蛇,又有何用,只会让形势对我们更不利!” “你以为天子为何立三皇子为太子?!即使我们查到了你和小妹未有身孕的原因,但是却从透露给任何人的,天子并不确定你和小妹不能生育。这么早便令大宋贵人之子为太子,其中固有马太后以及马、宋两家的争取,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天子的心意!因为天子还忌惮着窦家!而韩纡之子被杀,其人头用来祭奠父亲之墓此举,无疑坚定了天子的忌惮之心!” 窦皇后被兄长说得有些泫然欲泣,她长这么大最敬服的还是自己的兄长,被兄长这么严厉地教训,深知自己行事出了差池,给她和她兄长还有窦家带来困境,心中已很是自责。她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须端庄贤淑,心地仁慈,阴太后和马太后便是天下人心中贤后的典范。 因而凶手是她派出的消息,绝对不能走漏,她兄长便将这锅给背了起来,将消息走漏了出去。 窦皇后很是自责难过的样子道,“大哥,当初是我思虑不周。你就莫要生气了。仅此一例,绝无下次。今后我再不会将楚公子牵扯进来。” “可是,要对我们真正的仇人予以致命一击,无异于痴人说梦。当初若不是韩纡,祖父、父亲还有叔叔,又怎会冤死。” 窦宪见他妹妹诚恳认错又自责的样子,心中便软化了下来,他想到两个妹妹都一入后宫深似海,如今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法有,他也实在没法深怪她们。“你当好你的皇后便是了,以后这些,还是莫要再提。深宫防不胜防,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窦皇后咬了咬嘴唇,问道,“那大哥,你觉得抱养哪个皇子到我膝下合适?我觉得长皇子生母不在,又占了长皇子的名分,抱到我膝下养着要方便些。” 窦宪坐到内殿中的榻上,思索片刻道,“唯今之计,也的确只能抱养皇子了。其实目前几个皇子都不太合适,大皇子和二皇子,生母卑微,若是改立太子不太容易,大臣对太子的母系血缘还是很看重的。当初马太后抱养的贾贵人所出的天子,贾家实也是南阳大家族。” “而四皇子,生母是小梁贵人,梁家与窦家相较,其势弱不了几分,要把四皇子抱养过来,恐梁家不会答应。” 窦皇后有些不满道,“可是,即使以后天子再有皇子,也都会面临大哥你说的问题,要么母族血缘低微,要么妃嫔家族势力不弱不会答应,迟早要有个法子的。” “既如此,抱养大皇子还不如抱养四皇子。大皇子如今已记事,对你感情可能不够亲厚,而且要立为太子,即使是窦家,也不太可能。要做索性便做的到位点。梁统为酒泉太守时便随高祖父割据凉州,梁家与窦家也算有几分交情。” “但大哥你所顾忌的又如何解决?!小梁贵人从小由舞阳长公主抚养,梁家也定是不会答应的。” “其中难说,到时我随叔祖母去拜访舞阳长公主,再与梁家交涉,毕竟,现在的皇后是你,将四皇子抱养过来,有窦、梁两家之力,改立太子也并非不可能。而小梁贵人所出的皇子能当太子,梁家自是求之不得的。” 窦皇后点了点头。窦宪不宜在长秋宫逗留太久,许多也未及细说,与他小妹打过招呼后,便匆匆告别。 窦宪所谓的叔祖母,便是其叔祖父窦固之妻涅阳公主,涅阳公主与舞阳长公主同是阴太后所出,向来关系较好。而窦固如今五十来岁,是窦融之侄,窦融为窦宪高祖父,故而窦宪得称窦固为叔祖父。 很快,窦宪便随涅阳公主一道到了梁府,拜见了舞阳长公主。涅阳公主有所回避,只留窦宪与长公主协商。 窦宪才将来意说明,长公主便十分生气地将茶杯在地上摔碎道,“窦大郎!你可别欺人太甚!即使如今梁家不及你窦家,但也万没有将小梁贵人所出的皇子给皇后抱养的道理。有本事自己生去!自己生不出要墙别人的,简直是个笑话!” 长公主身份尊贵,又是被窦宪说的话气到了,便有些口不择言。窦宪眼神黯沉下来,但面上还是未显,只是道,“长公主可记得驸马新息侯是如何惨死?!久闻长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不料时过境迁,长公主却是早已淡忘了!” 舞阳长公主有些气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长公主而已。当初驸马得罪马太后之父伏波将军马援,被光武帝收回新息侯印绶。永平四年,因飞书诽谤之罪下狱惨死,其中不可谓没有马家的手笔,只是当初马太后后位稳固,马家恩宠,即使是长公主您,先帝的亲姐妹,长公主之尊位,也不得不忍到如今。” “大宋贵人乃马太后外家侄女,三皇子被立为太子,全是马家、宋家全力促成,若是三皇子登基为帝,其势可想而知,正因如此,马、宋两家才不遗余力。若是这般,恐怕驸马只能枉死了。” 长公主又重新拿了个茶杯慢慢啜饮道,“好你个窦大郎!” “不过此事,与梁家关系重大,我也是做不了主的。今日你先回去,改日我再回你消息吧。” 窦宪一听此话,便知此事已成了七八分,小梁贵人由舞阳长公主亲自抚养大,关系不可谓不亲厚,而长公主在梁家的地位,自是不用言说的。长公主既出此言,便是答应了他的意思。 未几日,梁家便回了消息,同意了窦家的提议,窦、梁梁家在改立太子之事上,也算是搭建了不太稳固的利益同盟。 在梁家看来,小梁贵人和大梁贵人都可以再生,四皇子抱养给了窦皇后,集合窦、梁两家之力,改立太子可能性很大。一想到小梁贵人所出的四皇子能当上太子、登基为帝,梁家掌权人为家族考虑,便有些抵挡不住此等诱惑。毕竟,全天下最大的权势与富贵就在眼前,谁不想伸手一探。 而小梁贵人毕竟是四皇子的生母,可不比窦皇后这个养母来得亲厚些。到时候大小梁贵人再生几个孩子,他们也压根没有啥损失,几乎就是空手套白狼的买卖。舞阳长公主在夫君之仇的念头下,也未对此反对。 毕竟,能废掉大宋贵人所出的三皇子的太子之位,给马、宋两家以沉重的打击,只要是能对马家不利之事,她还是十分乐意为之的。 很快,窦皇后便向天子提出了抱养四皇子的事情,而小梁贵人在梁家的久久劝说之下,虽不情愿,但也并未反对。天子本有所疑虑,窦皇后以先帝与马太后之事劝说,“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 也不知是触动了天子的那根神经,心有所感,便答应了窦皇后的请求。窦皇后不知道,自马太后驾崩后,逝者已矣,当今天子每每想起马太后幼时抚养教导他的一切,心中对马太后不仅敬仰更深,孺慕之情也更强了些。 马太后在世时,天子心中可能每每还多感不足,但马太后驾崩后,过滤了一切不愉快,再回想起时,生恩不如养恩重,对马太后的缅怀情绪便更厉害。 再加上有两个亲姑姑做说客,天子一时年轻深思不足、心软加拗不过,便同意了。再回想起时,怕是觉出些不妥来。毕竟,已经立了三皇子为太子,再将小梁贵人之子给窦皇后养着,这不明显给三皇子的太子之位埋炸弹吗!但事情已定,也难再改,便向天下宣告只是全皇后母子之情,不涉嫡储。 ☆、46 [东汉]永平纪事_30 很快四皇子便被抱到了长秋宫中,由窦皇后亲自抚养。本来皇子自生下来后,一般便不会养在生母身边,除非天子恩赐。但四皇子本即是抱养,为让四皇子对窦皇后更亲近点,求过天子后,便将四皇子养在了身边。 很快,四皇子也一岁多了。这天,窦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将四皇子抱到了东宫,大太监转达皇后的话道,“皇后娘娘说天子都当朝称赞楚大人的博学,故让奴家将四皇子带来,与太子一同接受楚大人的教导。” 楚归看着这太监怀里才一岁多的小孩,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好奇地看着他,小脸蛋肉嘟嘟白嫩嫩的,煞是可爱。他也心知窦皇后的意思,便应了下来,道,“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那大太监回道,“奴家是新被皇后娘娘提到跟前侍候的,敝姓蔡。” 楚归心如福至道,“可是蔡伦蔡公公?”他模糊记得历史上窦皇后身边侍候的大太监便是因造纸术闻名千古的蔡伦,不禁心中有些小激动,眼神煞为炽热。 蔡伦如今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太监,被窦皇后提到身边侍候之前更是无名,见楚归竟知道他的名字,看着他的眼神还颇为热情,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对着楚归也更加热忱几分来。 “奴家正是蔡伦。” 得到确认后楚归的眼神更加炽热了,忍不住道,“久仰大名!我每天大概下朝后便会到东宫来,中午时分便会离开,蔡公公看着时间将四皇子送来便可。” 此时的蔡伦一脸懵逼地看着楚归,被他说的“久仰大名”唬了一跳,不知从何而来,但也未及深思,道,“奴家知晓了,谢谢楚大人!” 小太子见有小弟弟陪他一起玩耍,倒很高兴。楚归心中颇是无奈,窦皇后将四皇子送过来,摆明就是无声无息地在为改立四皇子为太子做准备,而他也被动地毫无抵抗地接受了。在他看来,本来四皇子便是将来的天子,便会入主东宫,而且稚子无辜,一个两个都那么煞是可爱,叫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也无甚差别。 只是看着小太子单纯高兴的模样,他心中便不禁有些泛酸。相处这么多时日,即使他和小太子本无瓜葛,甚至还有些厌恶大宋贵人,却还是对小太子越发喜爱起来。一个小小的单纯的生命,就这么在他眼下慢慢长大起来,乖巧、懂事,还全副信赖他,让他如何不对小太子产生感情,还是很深的感情。 他本就是喜欢小孩子的人,根本没法抵抗这样的小太子。只是越是如此,他便越发陷入自我矛盾之中。 虽然多了四皇子,有了两个小孩,楚归也没有难以招架。四皇子虽然比小太子小一岁,但性格却颇为沉稳冷静,不哭不闹的,有时候只会用乌溜溜的眼睛很好奇地看着楚归。小太子倒更喜欢向他撒娇一点。 楚归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倒蛮满意的,早上上朝后便给两个小皇子启蒙啥的(实际上是玩耍),下午到自己值守的地看会书,准备准备启蒙的预案或内容,有时候被天子召到含元殿出出主意,到点出宫回家。 自四皇子来到东宫后,天子也来看过忌讳。原先楚归觉得小太子长得就蛮像他父皇的,结果父子三人摆一块,四皇子那眉眼,倒更像几分,小太子的轮廓倒更柔和些,多像几分母亲。而四皇子那淡定的小模样,也和天子的性格、那股样势更像。 有好几次,楚归出东宫时都发现一个妃嫔在东宫周围徘徊,一见他便躲在了一棵大槐树后,直到有天蔡公公抱着四皇子与他差不多一道出宫,那人情不自禁离得近了些,楚归才发现那赫然是小梁贵人。 只是小梁贵人如今神色憔悴,眉眼处一副郁郁寡欢之色,平白像老了许多,一见到四皇子刹那间神色便亮了许多,眼神就那么直直盯着四皇子,满是炽热的怜爱。 楚归心中不忍,稍作停顿后,便从蔡公公怀里抱过四皇子,向那棵大槐树后已几乎每掩住的小梁贵人走近了些。 小梁贵人见四皇子离得更近了便直踮着脚倾着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结果发现楚归抱着四皇子是向她走来的,便有些抗拒的样子,好像挣扎了一番,转身便跑没了影。 楚归一时有些征然,呆呆地抱着四皇子站在那,好久都未能挪动一步。 而一岁多的四皇子,早记不得自己生母是啥模样了,只愣愣地啃着自己的小手,看看楚归,又看看刚刚小梁贵人离开的方向。 楚归听说,女人生孩子后雌激素分泌水平会很高,会对孩子产生强烈的母爱本能。瞧着小梁贵人,楚归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将四皇子抱养到窦皇后膝下,对她来说是多么痛苦。 窦皇后本来便是个厉害的人物,四皇子养到她名下,生母便只能回避着几分,能见到的次数怕都是屈指可数,更何况摸一摸、抱一抱了。对窦皇后、窦家、长公主、还有梁家来说,他们在这件事上考虑到的都是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他们需要这种方式实现自己家族利益的最大化,或者能够报复自己的恩怨。 惟有小梁贵人,才是生生被切断了母子的血肉联系。即使是楚归,当初也未能考虑到他所提出的法子,会对小梁贵人带来什么后果,直到这样硬生生被他撞见,他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做了多么残忍的事。 很长一段时间内,楚归都心有不安,想着如果再碰上小梁贵人,一定找机会让她抱抱四皇子,可是小梁贵人都没有再来。 这日,他在东宫的书房早早候着了,他通常都是在这给两个皇子启蒙。地上都铺了干净厚实的毯子,案桌的尖角都包上了丝絮,四处挂满了各种颜色鲜艳的图画,有小皇子的乱笔涂鸦,还有楚归勾勒出的大海森林动物之类。 楚归正坐在自己往日的位置上发呆,心里还是挂着小梁贵人的事,想着要不要和窦皇后或是天子说说,能让小梁贵人能定时探望四皇子。即使窦皇后不愿四皇子与生母多亲近,但多数时间小梁贵人只是远处看看,只是偶尔让她抱抱孩子,这样也不会对窦皇后有什么不利。 案桌前摆着两个小蒲团,是小太子和四皇子的位置。他今天来得比较早,都还是空着。 在他发呆的时候,余光晃到一人将四皇子抱来放在了往日的蒲团上,他以为是蔡公公,也没正眼瞧,示意后便让他退下。可那人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即退下,反倒是直直站在那,楚归有些奇怪,定眼瞧才发现是窦宪,不禁心神一震。 窦宪的眼神万分炽热,就那样直盯着他,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印吞进去一样。楚归不禁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眼。 只听到那人有些发抖有些克制的声音道,“小归,你真就要这样一直不理我了吗?!” 自从上次争吵过后,两人处境都变化太大,楚归从廷尉左平变成了现在的太子少傅,实际上就是两个皇子的宝妈,而窦宪为了窦皇后的事情,也辗转折腾了很久,到如今四皇子被抱养到窦皇后膝下。 两人在宫中碰面的次数也不算太少,即使窦宪心中再如何波澜,也知道这是皇宫禁地,天子脚下,耳目众多,无法多作纠缠,而楚归也一直逃避着不想面对。而一到宫外,楚归更是有意地回避窦宪,避不见他,窦宪也没法真把钟府的门锁给撬了。 大概止住一个人的,并不是这些门锁高墙,而是另一个人坚决不想靠近的心。窦宪有千百种法子潜到钟府中去,可是却没法勉强楚归。两人便一直耗到了现在,转眼竟是翻过了一年。 到开过年后,窦宪才是真的急了,他本来只是想让楚归冷静冷静,等过去后两人便重归于好。却没想时光如梭,两人又都在自己的事中折腾,这一冷静便是开过年。 而今年过年,楚归离了京,回来时都已是二月末。他才明白楚归的想法,他是打算就这样罢了,既然两人各有各的想法,道不同不相为谋,便各自走好,就这样相见相望不相亲。 灰心丧意之时,窦宪也想过自己所走的不归路,是如何的大逆不道、死无葬身之地,与楚归就保持这样的状态也好,至少这个人是安全的,能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到老,也许不久便会娶妻、生子。 可是只要这般想,他心头便绞痛得不行,有如万蚁啮心,分泌出的全是令自己毒发心亡的汁液。他没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只想完全地占有这人,完全不想什么相见相望不相亲。他不可能把楚归让给任何人,不管那人是天子,还是任何一个能给楚归相夫教子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行。 而楚归自任太子少傅后,天子召见楚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窦宪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早是忍无可忍,琢磨了许多法子,却是在长秋宫内,得知蔡公公要送四皇子来东宫学书时,便揽了蔡公公的活。 在来的路上,他心里便万分紧张,直到真真切切见到这个人,开口说着第一句话,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兴奋,才意识到,这个人对自己来说,已完全无可替代;接近他,便能超过一切欢乐,离开他,便能失去一切快乐。 ☆、47 楚归也是愣住了,这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心脏不禁跳得很快,有种恍然隔世却又熟悉不舍的感觉。他早就知道会这样。只要这人一靠近他,他便会情难自禁,再也顾不了其他。 所以他一直回避着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刻意不去想他,也不回他自己的宅子。从那时起,他从廷尉左平升到太子少傅,到如今带着两个小家伙,而窦宪也折腾着将四皇子养到窦皇后膝下的事,两人前段时间都忙的很,转眼便翻过了一年。 窦宪本以为楚归只是想冷静冷静,过了这段时间后,便又会和他重归于好。等到年末春节的时候,楚归都没软化的意思时,窦宪就有些慌了。他春节时便想不管不顾地潜到钟府,就算死皮赖脸歪缠,也要先见到这个人,让这个人肯理他。 结果楚归为了躲着他,春节都出京了,到二月末才回来。天子一日日对楚归恩宠甚重,他对楚归的心思,几乎满朝文武皆知,窦宪心里不禁又危机感加重,再也耐不住,才想到这个法子来找楚归。 其实他大可以在楚归下朝后在钟府里潜进去,只是这次恰好碰上蔡公公要送四皇子到东宫来,再加上东宫耳目众多,一举一动都会传到天子跟前,他觉得示意自己所有权更有效。虽然他这样做很冒险,毕竟他身居侍中、兼虎贲中郎将之职,可不是来干这个的。可是,他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了,别人都已经将自己最珍视的人圈在身边这么久,他身为一个男人,是怎么也没法默默地忍的。 自上次和窦宪争执过后,楚归便发现自己当初还是有些太天真了。他本就知道窦宪背负着至亲之仇,而这仇恨的对象,在这个时代位于众生之上,他有这个想法在世人看来便是多么地大逆不道。 他当初意识到这一点,还是选择了和窦宪在一起,因为他能理解窦宪想要父仇的愿望。恁是一个普通人,只要至亲惨死,母亲因此抑郁而终,在任何途径都无法为他伸张正义的情况下,都会想要报仇,只是能与不能的问题而已。而窦宪恰是这么一个枭雄之才,因此他隐忍蛰伏,苦心经营十数年,就是为了窦家的血海深仇。 在楚归看来,即使那人贵人天子,窦宪也有去仇恨的权利,他也能理解他想要报复的心理和报复的举动。 只是,他刻意忽视了窦宪为了报仇所可能采取的手段。君君臣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这样一个时代,窦宪怀揣这样一个心思,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他只是理解了他的动机和目的,却完全回避了思考他可能采取的手段。 韩纡之子被杀,许师兄被牵连调离出京,还有如今的小太子和小梁贵人,楚归发现他无法接受这种方式。在他看来,窦宪至亲死得冤枉,但是韩纡之子也死得无辜,更何况还有小太子、小梁贵人以及大宋贵人这许多,发生的、还未发生的,他感到触碰到了他的坚持。 但是这个时代,本就不是他上一世所在的那个时代,大家信奉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何罪过,都有国家机关伸张正义,罪有罚、刑加过。这个时代的一切罪与刑相抵的方式,都不是楚归所能接受的。 但他也没法劝窦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身处的环境,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没有如此手段,便迟早会有人将诸般手段加在他身上、加在窦家身上。多以他只能选择逃避、远离,只想就那么远远看着他。他无法接受,便只能回避。 只是“情”之一字,完全不由自主。他与他在宫中撞见时,看见他那炽热复杂的眼神,他要用多大意志力,才能让漠然视之。这些时日以来,每个夜晚他一个人时,他又是多么想念他。 他的理智和原则可以坚持,可是他的身体却要更为诚实和脆弱,早就千百遍往复深刻地想念着这人。而到了此时此刻,楚归才发现,他是如此地想念这人,以至于一时间完全忘掉了所有他想回避、想要坚持的东西。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才一直远离着这人;他只是没想到,这人一靠近,他便投降得这么快。 楚归脸上露出些可疑的红色来,微微转开脸,有些发抖的声音道,“窦将军不好好当自己的值,跑这来做什么?” 得到楚归的回应,窦宪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他知道楚归心里的意见,本以为他压根不会搭理他、直接甩手走人,都想好了咬定青山不放松,怎么做好长线战略了。 却没想楚归竟然回应了他,他不禁十分激动,因为这也意味着他在楚归的心目中,要远比他以为的重要得多,甚至连楚归自己可能都没有认识到。他为了他,松动了在窦宪看来他性格中固有的坚持。 窦宪心中也不禁有些苦涩,他不想楚归为了他这么妥协、退让。楚归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只想呵护他、保护他,让他快活肆意、平安喜乐一辈子,不要受一丁点委屈,更别说是来自他的委屈。 一时激动之下,窦宪一把将楚归紧紧抱在了怀里,双臂用力得都让楚归感到了生疼,可是这样的疼痛,却让令人都觉得特别的真实而又心甘情愿。窦宪凑到楚归耳边,轻声道,“我到这来,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东汉]永平纪事_31 两人的身体都太过诚实,太久没有接近过自己渴慕的人,一碰到这熟悉的怀抱和熟悉的气息,便都有些情不自禁。 索性窦宪还知道这地不方便,在楚归耳边亲了一下,道,“晚上回去好不好?!” 楚归脸早已通红,微微转开了脸,不答应也没拒绝。 窦宪便当楚归默认,便离开了东宫。 等楚归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小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的小蒲团上,和四皇子两只天真而又无辜的黑溜溜的眼神看着他,楚归不禁觉得炯炯然。 小太子一脸稚气道,“先生,你的脸那么红,细不细身体很难受?”每次小太子生病时,便会发烧很难受,便以为楚归也是生病了。楚归一脸懵逼,摸了摸两只的头,语重心长道,“先生的身体没事,等你们长大后就会发现,脸红会有很多原因,比如天气热。” 小太子和四皇子兄弟俩一脸懵逼地对视了一眼,好像在问,现在天气热吗,为么他们不觉得呢。 出宫后,楚归倒也没多作思考,便回了自己的宅子。已有好些时日没来过,宅子只有一对老夫妻给他看着。等他在自己书房和卧房看一圈时,才发现变了许多,书房变大变宽了,还放着一些明显不久看过的书,卧房里的床也变得更大更舒适,看来时窦宪空闲的时候基本上都会过来等着他吧,只是他并未回来。 楚归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这日窦宪果然也回来的早很多,才到宅子就直奔点着烛火的卧房而来,发现楚归坐在床边的软榻上,正在用干布擦着自己的头发。这些时日来,楚归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消瘦了几分,样貌也脱掉了几分青涩,出落得愈发动人,尤其洗过澡后,随意系着长衫在窗边擦着头发的样子,更是凭添诱惑。 窦宪一时没忍住,利落锁上房门,迅速到软榻边,从后面抱住了楚归,有些激烈地吻着他的耳边、脖颈来。两只手也在楚归的身上四处游走,很快胡乱系着的衣衫便散开,滑落在楚归手臂上。 楚归内里却是挂空挡,啥也没了,一身玉白肌肤,纤长的身段,在烛光摇荡掩映之下,越发地诱人。楚归也早被窦宪弄得有些神魂颠倒,两人本就空了太久,这般刺激之下早就有些绷不住。 他转过身来,利落地脱掉了窦宪的衣裳,露出那家伙来,怒目圆睁,还挂着晶莹的YETI,一时间楚归更感口干舌燥,只将用手便将那东西捉住,直想往自己身体里SONG。窦宪倒抽一口气,凑到楚归耳边急促克制地喘息道,“我还没洗净,就这样进去怕对你身体不好。你暂且忍忍,我很快就来。” 说完便GUANG着身子,昂扬着走了。楚归本有些恼怒,见状也不禁觉得好笑,既是笑窦宪那副样子,也是笑自己,竟不知他自己何时这般急色了。 他干脆到床榻上,果然简直是神速,窦宪又XIA面昂扬着回来了。两人都急不可耐,窦宪便直接提QIANG上阵。这一进一入之间,两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难耐地喘息,毕竟太想念对方的身体了,下面的东西更为诚实,身体全是一阵强烈的颤栗和快感,全身都游走着电流。 窦宪再也忍不住,不禁在楚归身上大肆攻伐起来。很快,楚归便瘫软得不行,眼角含春,睫毛上挂着几滴晶莹,样子显得越发妩媚。销魂蚀骨的KUAI感,身体诚实的反应实在控制不了。窦宪见楚归此副模样,更是把持不住,两人自是一夜被翻红浪。 第二天早上,楚归觉得浑身酸软的不行,还要早朝站一个时辰多,想想就是苦逼。幸亏他身体底子好,要不然爬都爬不起来了。窦宪本想让他告假一天,可是想到那两个小家伙,楚归也不舍得,还是咬咬牙忍忍便进宫了。 ☆、48 楚归与窦宪二人这几日正是如胶似漆,模样□□盎然,多数久经风月场的朝臣一看心中便十分了然,只是这下,他们倒有些看不懂了。原先楚归与窦宪两人关系不一般,已是朝野上下多数心知肚明的,只是自楚归任为太子少傅后,两人便鲜有往来,而当今天子对楚归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们只道是楚归弃窦宪而去,投奔了天子的怀抱。 毕竟,在他们看来,天子身为九五之尊,这普天之下,他想得到什么人,还真没有得不到的。 而如今,这楚归又和窦宪重归于好,他们倒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毕竟,谁敢撬天子的墙角。只是这一个个的,都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也只能心内八卦的热闹。不过,世上没有透风的墙,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没多久,这事还是传开了。 等到楚归在东来居听到这个段子时,不禁又是窘迫又是惊讶,这古往今来的百姓,还真没有不八卦的,越是这种私密狗血的,涉及权贵的,便八卦的越是厉害。至于真相如何,倒在其次了,他们在乎的就这种八卦奇异的乐趣而已。 那天他和杜安、窦笃、何暘几人在东来居的包间里小聚,聊聊近来的情况,只听到外面有热闹的嬉笑声。一人大概喝多了酒,中气又足,自以为说得很隐秘,可那声音穿过包间他们也听得门清。 只听那人道,“依我看啦,这宫里的贵人一个个费劲心思,大宋贵人拼尽家族之力,仰仗着马太后,让自己儿子当上太子,这窦皇后,也是想方设法,将四皇子抱养到自己膝下。可你们看看,绞尽脑汁也不如天子的恩宠啊。那些贵人们一个个折腾的,最后还不是都轻易就送到这楚大人手里了。” 众人一片哄笑声,不知是谁说了句什么,只听这人又道,“虽说这楚大人是太子少傅,是教导小皇子的,可这小皇子一个两三岁,一个一两岁,都能学到个啥啊,你看寻常的孩子,哪个这时候还不是玩泥巴。依我说,这楚大人还真比那几个贵人更像几个几个小皇子的妈呢!” 那人声音突然截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一样。又像是有人说了什么,那人也被放开了,声音小了很多道,“好了,好了,不说了。”转而一伙人又去说其他的八卦去了。 楚归几人都尴尬的不行,杜安和何暘两人面面相觑,窦笃一时怒火上涌,想冲出去教训教训那人,让他知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楚归将窦笃拦住了,毕竟天下最难管的就是别人的嘴了,越是防着、掩着,世人便越好奇,越想追根问底。这事涉及的人本就敏感,还有当今天子,可是人的探秘心理被激发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们想八卦的激情,尤其这其中涉及的人物,更是让他们的八卦激情高涨。 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世人也就是当作饭余茶后的谈资,或者找找生活的自我满足感,还真不能太当一回事,谁认真,谁就输了。若是真让窦笃这么冲出去,明天京城酒楼的谈资便会是窦笃冲冠一怒为兄长,看楚归和窦宪、天子之间那些说不清的事儿。 这世界上,保质期最短的便是八卦和人们善变追逐新鲜的心理了,再大的八卦,过了那个劲,也就是隔夜的饭,再怎么炒都没有那个诱惑力了。尤其京城之内,最不缺的便是层出不穷的逸闻、绯闻、丑闻、耸人听闻了。 楚归和窦笃说教一番,也便按住了这头冲撞的小牛犊,只是窦笃心中还是愤愤不平。毕竟一个是他敬慕的兄长,一个是他的好友,还有一个是当今天子,其中还涉及到他的姐妹,以他的性格,怎能不冲动。 楚归忍不住道,“窦九郞,如今你都在圣上身边侍奉了,还这般鲁莽,早晚要惹祸上身!” 如今在窦笃看来,楚归就是他大嫂了,虽然也是同窗,但还有点长辈的意思,虽心有不平,但也没吱声。 这小道消息虽然传了一些时日,但也很快就见见消隐了。虽然如楚归心中所料,但他知道肯定还是有人出手了。 他也不太在意外界的说道,一直过着自己的日子。想起酒楼那醉汉说的,他倒像是两个小皇子的妈,倒觉得十分好笑,也有些心酸。外人只是上下嘴皮一搭的事,可是对两个小皇子而言,却是真真切切的日子。 皇子从小便不能与母亲过分亲密,除了极少数,很少皇子会养在生母身边的,很小的时候便会有自己的宫殿,这是皇子的规格,也是众多复杂的原因导致的。即使如四皇子,养在窦皇后身边,窦皇后为了亲近母子关系,他也只是住在长秋宫的偏殿而已。更不用说大皇子、二皇子、小太子,都是住在自己单独的宫殿,而大皇子、二皇子比小太子大不了几岁,如今已经封王。 王宫里的宫殿,一个个偌大的很,小孩子自己一个住里面,即使有侍候的宫人,还是很不一样。即使宫人再忠心,也还顾忌着主仆本分,哪能替代父母的宠爱、责骂。 他带两个小皇子的时间长了,难免忍不住像带自己孩子一样,但这只是那份心和感情而已,而非那醉汉所调侃的意味。 不久,小梁贵人郁郁而终的消息在宫中传开来。在长公主和梁家的坚持下,还是让四皇子参加了小梁贵人的葬礼。如今天子的陵寝还未修缮完,小梁贵人也只能就近简单找了地方单独下葬。即使身为贵人,但终归也只是天子的妾,葬礼规格也高不到哪去,只有梁家至亲和宫中少数熟交的,才祭奠了小梁贵人。不过三天,小梁贵人便下了葬。 懵懂无知的四皇子也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有宫娥抱着每日在灵前呆上几个时辰。皇帝、皇后也只是来一下便走了,小梁贵人的至亲也没法在宫中久留,一切事宜基本上都是大梁贵人在操持,哭得最厉害的倒是小梁贵人身边的几个宫人。 楚归心中一片怆然。他总有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负罪感,只是他自己大概是钻进了牛角尖里。一方面他觉得他无法阻挡历史的潮流,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但另一方面,他又因为掺了一脚在其中,而无法不受到自己良心的责怪。 而且小梁贵人出身梁家,身为贵女,一生命运也如此飘零无依,令楚归不禁唏嘘。 晚间躺在床上,楚归忍不住问道,“上次见到小梁贵人虽然精神不济,却为何会一下抑郁而终?” “听说小梁贵人诞下四皇子后,身体便一直有些虚弱,后来四皇子抱养到皇后膝下,因为牵挂四皇子便一直有些抑郁,只是没想就这么去了。” 楚归将自己的头埋在枕头里,声音有些闷闷道,“后来不是能不时看望四皇子吗?” “不过望梅止渴而已,总是没去掉这块心病。你就莫要自责了,小梁贵人的死与你完全无关,即使你不提出来,皇后最后也只得从别的妃子那抱养一个皇子,只要皇后有这个念头,我还是会让她选择四皇子的。若说有关,皇后和我、长公主、梁家人,那个不比你的关系更大。” “而且当初也问过小梁贵人的想法,她自己也愿意。后宫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她也没忍住这种巨大的诱惑。” 楚归有些气不平,死者为大,人都死了还要怪到死人头上,但多说无益,只能转开身子背朝窦宪气哄哄地睡了。 好几日,四皇子也没来上学。如今小太子年纪稍长,楚归也开始教他读书写字。这天,学到中途,小太子正趴在桌案上特认真地写着刚从三字经、千字文学来的生字,当然,这时候三字经、千字文还没出来,但楚归作为现代人多少还记得几句的,记不清的,凭他自己对四书五经的了解,也能相应编出来。 只见小太子突然脸色变得苍白,小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不一会便晕倒了。这下楚归和东宫的宫人立马都着慌了,立马请了太医来。太医诊断后,抹了抹自己的小山羊胡,皱起眉头问道,“太子今日可吃过什么食物?” 负责太子饮食的太监答道,“与往日饮食无差,都是御膳房送来的。” “除此之外呢?” “小太子爱吃香榧子,每日都要吃上一些。不过这些香榧子都是大宋贵人送来的,吃了好些时日的。” 楚归瞧这太监神色间有些闪躲,不耐道,“太医问啥你就说啥,太子吃了啥你都一一说了便是了。” 小太监抬眼瞧了楚归一下,又垂下头去,有些微微发抖道,“是。回太医,小太子吃的都有专人试尝过,除了这些,就只有、只有皇后娘娘送来的绿豆甜汤了。” 楚归心中大惊,疑道,“这绿豆甜汤你们可是有试尝过?” 小太监答道,“有的,有的!我们尝过了没啥问题。送来的人说,如今天气热了,皇后娘娘心怜太子,便送来了消暑的绿豆甜汤。” 太医听道,面色有些凝重,道,“嗯,下官与太子开副方子,十碗水剪成一碗水,一日分三次服用,服用三日左右便无大碍了。” 得令的太监急急去拿药煎药。 楚归瞧太医那副神色,便心知有异,但太医又不肯多说。但未及细问,得到消息的天子便赶来了东宫。 ☆、49 [东汉]永平纪事_32 太医一得知天子要到的消息,立马有些着慌了,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发福的身子以极其灵敏的速度倾身过去,在楚归耳边急促道,“大人救我,香榧子和绿豆汤不能同食!” 说完后又立马站好,身体微躬,刚好卡在天子踏入太子躺着的殿室之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楚归实在佩服这太医的神技能。 天子一脸怒容,众人心惊胆战行了大礼。天子坐在床榻边看着小太子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模样,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医将自己掩藏得更深了,从天子一进来就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楚归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也理解他的为难。大概在深宫中,能活得久的大概就是这类人了。心里门清,但又惜命得厉害,无时无刻不想把自己摘出来。对于性命可以被人随意剥夺的小人物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楚归上前跪在地上埋着头请罪道,“是微臣失察,太子今日同食了香榧子和绿豆甜汤两样相克之物,因年幼体弱,受不住便显出中毒征召晕倒了。” 天子转眼盯着楚归,直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令他汗毛直竖,良久才听到这人有些冷的声音道,“这香榧子和绿豆甜汤从何而来?” 楚归不敢隐瞒,“香榧子为大宋贵人送到太子宫中,绿豆甜汤为皇后娘娘差人送来。” 楚归并未详细解释其中来由,毕竟,不管如何说都显出偏袒在其中,而此时最好的不过陈述事实,而内情和判断则都得由天子来判断。涉及国家储君、太子安危,稍有不慎便牵连甚广,东宫中人莫不都心惊胆战,毕竟这是是能轻易掉脑袋的事。 天子对身边大太监道,“宣皇后与大宋贵人即刻到东宫。” 在两人来之前,太子所居的殿室气氛凝滞,安静得针落可闻,除了天子之外,地上跪了一片,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天子摸了摸小太子的小额头小脸,众人都无法看到他脸上的愤怒和担忧。即使他身为帝王,可他也不过二十来岁,也是个父亲而已。 只是这父亲一面,都顾忌着不让他人看见。 众人都仿佛度日如年,过了好久,窦皇后和大宋贵人才赶到,两人倒特有默契,赶到的时间都没甚差别。本来长秋宫离东宫近,但大宋贵人早得了消息,因担忧儿子,很早便往东宫赶来。 窦皇后与大宋贵人一见殿室中这阵势,心中都七上八下,窦皇后有些不明所以,大宋贵人是忧怒交加。 两人跪在天子跟前,天子也没让起身,怒问道,“大宋贵人,你为何给太子送来许多香榧子?!” 大宋贵人茫然道,“回陛下,香榧子是臣妾家乡盛产的一种干果,十分美味,太子很爱吃,臣妾爱子心切才送了些过来。” 天子又转向窦皇后道,“皇后,你为何要给太子送绿豆甜汤过来?” 窦皇后也是一脸茫然,“回陛下,臣妾身为众皇子嫡母,照顾皇子是臣妾的本分。如今天气炎热,臣妾见太子用功读书辛苦,才命人送绿豆甜汤过来的。平常臣妾也经常会给众皇子送些诸如此类的物事,都只是臣妾的一份心意。” 天子脸色越发黑沉,“那你可知,香榧子和绿豆甜汤共食会导致中毒?!” 两人此时才一副明白过来的样子,窦皇后一脸惊惶道,“陛下,臣妾不知!臣妾不知太子平日吃香榧子,也不知绿豆甜汤与香榧子相克。臣妾只以为绿豆甜汤是消暑佳物,才送与太子的。” 天子还未发一言,只见大宋贵人激动地爬向前抱住天子的大腿道,“陛下,定是皇后与楚少傅串通好的。皇后本就与楚少傅熟识,楚少傅天天都要到东宫教导太子,定会注意到太子时常要吃香榧子的。皇后因而才借机给太子送来绿豆甜汤来。” 楚归听到后不禁瞠目结舌地看着大宋贵人,这人显然也不笨,只是这乱咬的能力实在让他肉疼。这种事情,岂能胡乱背锅的,楚归忍不住急忙澄清道,“启禀圣上,微臣也不知绿豆甜汤与香榧子相克,而且也不知皇后娘娘送了绿豆甜汤来。微臣确有失职之处,但万无加害太子之心!” 窦皇后也急忙膝行向前想澄清,天子示意她无须再言,只万分压制着怒气道,“大宋贵人,你无证据便随意攀咬,若非属实,乃有诬告之嫌。朕念在你爱子心切,不与你追究。但你作为太子生母,香榧子为你家乡产物,便应了解其特性,如今太子出了事,即使你无心,也难逃失察之过,即日起罚你禁足三个月。” “至于皇后,你身为嫡母,行事也有不周之处,罚你在长秋宫禁足三个月。而楚少傅,你身为太子少傅,有不察之过,罚你薪俸三个月,除东宫与你府邸,三个月再不准去其他地方。” “而东宫负责太子饮食诸人,失察、失职,各打三十大板。” 说完天子便离开了东宫,惟留其余人各自离开。大宋贵人本想留下照顾太子,但执事太监将窦皇后和大宋贵人都请回了各自宫殿,禁足从即时起生效。大宋贵人不禁又怒又忧,手中的丝帕都给搅烂了,在这时候,太子还未转醒,安危不明,却让她禁足三个月,不能看望太子,简直要了她的命了。 其余人都离开后,便只剩下楚归、太医和太子身边贴身侍候的宫人在殿室之中。如今这样子,大宋贵人没法照顾太子,楚归心中放心不下,便留了下来。 到如今这状况,楚归也没有太弄明白。他本觉得窦皇后有很大嫌疑,心中是十分恼怒的,可是看窦皇后那模样,却是完全不知情的,而且这种方式暴露的太快,若是采取这种方式并讨不了好。 然后见大宋贵人那副急切咬人的样子,心中又升起了一个更为惊悚的想法,那便是大宋贵人欲陷害窦皇后,不顾太子安危,故意设了这么一个局。可是他见最后大宋贵人对太子的担心模样,再加上她那没证据便胡乱咬人的感人双商,又觉得她不像是有此手段之人。 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随意攀咬皇后,以下犯上,还搭上楚归,再怎么也不是一个有城府有手段的人会做的事。 他觉得窦皇后不太像,大宋贵人也不是,但明显不可能是巧合,因而到底是谁,楚归不得其解。 可是现在他也想不了这许多了,小太子还昏迷着,现在让小太子好起来,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很快,汤药便端了进来,楚归用汤匙一小勺一小勺给太子喂进去。可是太子太小,又昏迷闭着嘴,喂半截洒半截。如今这东宫牵连的宫人几乎大半,都去受罚了,惟剩的几个也手忙脚乱张罗其他。 这食物克化之事,来得急,解了效果也明显。一碗汤药还未喂完,太子便转醒过来,立马尝到满嘴的苦味,一副苦瓜脸的样子撒娇道,“先生,这东西好苦,庆儿不吃。”说着就用小手推开楚归又递过来的一汤匙药。 楚归见着也有些心疼,但还是硬下心肠坚持到,“太子生病了,吃了这个才能好起来。如果太子不吃这个身体不好,先生便也没法给太子上课了,也没法来东宫看太子了。” 太子皱了皱自己的婴儿肥小脸,无奈妥协道,“那好吧,庆儿乖乖吃药,先生要记得天天来看我哦。” “嗯,先生会天天来看太子的。” 这时太医上前来道,“楚大人,太子转醒过来便无事了,再连续吃三日,下官再给宫人交待一些饮食的注意便可。” 楚归这才注意到这太医竟还没走,真是存在感自我掩饰得可以。而转念想想,方才这殿室中的人,几乎都因太子之事受了天子处罚,惟眼前这人没被牵连到天子怒火,不禁认真上下打量了这人几眼,心道可真真是个滑不溜秋老道的人物。 他点了点头,谢道,“那就有劳太医了。” 太医迈着自己的小短腿,拖着自己发福的身子,极其灵活迅速地离开了殿室,直想怕慢一秒就会牵连到他一样。 宫人将药碗之类的都收拾下去了,殿室便只剩下楚归与小太子两人。楚归坐在小太子床榻之前,给他理好被子,理理他的额发,摸摸他的小脑袋和脸,让他好好休息。 小太子直盯着楚归,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楚归看着他苍白的笑脸便有有些心软,问道,“太子有什么话要和臣说吗?” 太子黑溜溜的眼睛闪了闪,眼神十分热烈渴望地看着楚归道,“先生,庆儿好难受,先生今晚能留下陪庆儿睡吗?” 楚归见他那渴望又脆弱的小模样,心完全软化了,在身体这么难受的时候哪个小孩不是希望父母能陪在身边,可是小太子的父母都不能。楚归完全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而且本来他就是准备留下来整夜陪小太子,便点点头答应了。 小太子见状顿时显出兴奋的笑容,拍拍自己的床让楚归陪他一块睡。小太子的床榻岂是随便可以睡的,楚归劝道,“太子,现在还很早,臣睡不着,你先睡。” 小太子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喝了药,又得了楚归会留下来陪他的保证,小太子很快便又熟睡过去了。 ☆、50 小太子觉得这几天是他过得最快乐的日子了,连续好几天,都有先生陪着他,守在床边看他入睡,早上醒来时也能看见先生。虽然先生不肯陪他一块睡让他颇有怨念,但有时侯撒撒娇,先生也能将他抱在怀里哄他入睡,等他睡着后再把他放在床上。 这段时日,楚归也完全不及多想,他还从未被一个小孩这么全身心地依赖过,没有理由,只是单纯地喜欢他、依赖他而已,即使这个小孩身为太子,但也不过两三岁,太子的身份只是让他失去了更多普通小孩所能拥有的父母宠爱和纵容。对于小孩子而言,太子是什么东西他们都不能理解,充其量这也不过是大人的游戏加诸在他身上的,他所需要的只是必要的吃穿睡玩和大人的宠爱而已。 而这最重要的最后一点,恰恰时是大人要克制给与他的。 楚归不知道当初他小爹将他从个襁褓里的小婴儿养到这般大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面对初生稚儿毫无保留地单纯地依赖和喜爱,大概是印刻在许多生物里无法抗拒的本能,尤其是哺乳动物。 有时候他不禁会想,也许三皇子不是太子,他大概会更轻松点、更快活点,而不继承帝位,也许自己能过得更好;只是每当有这种想法,楚归便觉得这大概是潜意识里他为自己开脱罢了,他已经没有这么想的资格。 这几天,小太子身体抱恙,四皇子还在孝期,楚归也暂停了教学,留在东宫照顾小太子。晚间他坐在床榻边,手上拿着本书,有时候看着小太熟睡的脸会不禁发呆。他不知道天子是不是故意为之,毕竟让太子和朝臣产生这么深的羁绊,是很忌讳的,但是天子甚至是有意促成的。 楚归摸摸小太子的额发和肉嘟嘟的小脸,忍不住叹了口气。 过了四五日后,小太子基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楚归当晚回了府。却只见自己府邸门口站着两个士兵,府里一片寂静,只有那对老夫妻有些战战兢兢地自个干自个的。 楚归没想到自己大门口竟然早就站了两个士兵,看来是天子当初说的,只准他在东宫和自己府邸来往,不用上朝,也不能会友。这种被监视限制自由,对楚归来说,还真不是很好的感觉。 他这几天也没和外界多接触,大概朝廷上下早就愤愤不已,他这样倒是能免于百官怒火之下。即使此事与他无关,可是小太子出了事,他身为太子少傅,那些朝廷百官可不问具体缘由,只因结果来论他的过错,只要出现在众人眼前,怕就是众矢之的了。 囫囵收拾一下后,楚归躺倒在床榻上,很快便睡了过去。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 到了深夜,楚归被一阵轻轻的搔动弄醒,迷糊睁开眼来只见一室黑暗,模糊中看到身边那人,只在有意无意地那手摸着他。楚归有些惊喜,回来时没见到窦宪的影子便有些失落,见到门口的两个士兵便知道这段时日怕是很难见面了。不想,窦宪竟避开了士兵的耳目,偷偷潜了进来。 [东汉]永平纪事_33 窦宪见楚归醒来,有些心疼地抹了抹他的脸道,“这几日你都瘦些了。” 楚归笑道,“才摸你就摸出来了!如今朝廷上下对太子一事是如何看的?!” 窦宪静默了良久,才道,“朝臣认为这问题定是出在大宋贵人和皇后身上。而大宋贵人为太子生母,香榧子也是许多人爱吃的坚果,大宋贵人送些坚果给太子无可厚非,顶多也是如天子所言考虑不周。但窦皇后掌管后宫,皇子嫔妃饮食住行都不出其所左右,恰巧这时送绿豆甜汤给太子,颇为可疑。” 楚归一愣,疑道,“皇后是真有意送绿豆甜汤给太子的吗?” ““大妹虽性子颇急,有时不顾后果,但我已敲打她好几回,这次她的确不知内情。平日在诸皇子之事上,她都十分小心谨慎,尽量不出差池授人以口实,平常与诸皇子送些小东西也是做惯了的。” “但我觉得其中还是有蹊跷,大宋贵人不像,她的确还是对太子颇为疼爱的,若不是皇后所为,那必定还有第三人。你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 “嗯。近日你也要小心为上,朝臣群议甚鼎,局势很可能不是一个人所能掌控得了的。” 楚归听窦宪话音有些沉重,不禁心中一凛,心知局势怕比他想得更为严峻。毕竟朝中还有一干老臣,别的没啥,就一身为国为民的心,舍得一身剐,资历又高、辈分又高,还劳苦功高、德高望重。若真是涉及到国之根本,这些老臣们拗起来,连年轻的天子也没辙。 而如今太子之事无疑是这干老臣所认为的触及国之根本的大事,有人想迫害太子,就是想对社稷不利,无论如何也是要严查到底、不死不休的。 楚归很是肃凝地点了点头。窦宪亲了他一下额头道,“也别太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而这件事中,任谁再有嫌疑,也与你无干。” 即使如此,楚归心里还是有种强烈的不安。第二天他醒来时,窦宪早已离开,因他如今不需要上朝,只直接到东宫便可,早上倒可以多睡会。吃完早饭准备出发时已到了辰时中,才出门不想却见到如今的廷尉左平郭躬正等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衙役。 见到楚归,郭躬躬身行礼道,“楚少傅,今日须请你跟下官到廷尉府走一趟。”说完又将廷尉府正式牒文给楚归看了一道。 这诏狱重大之事直接听命天子,廷尉正也是无权过多干涉的,但这明显不是天子的意思。牒文正式有效,郭躬也只是奉命行事,楚归很配合地上了廷尉府的马车。 两人原先也共事过一段时间,虽然时日不长,但楚归对郭躬还是有几分了解。这人性情忠直,依律依例行事,但又不过于严苛,无论是品性还是业务能力,都是很可靠的。不过这样的人,真到了事上,也不会轻易通融。 楚归也没想为难他,上车后只与郭躬道,“怕太子还在宫中等着我,劳烦郭大人派人说一声。” 郭躬有所迟疑,但还是答应道,“下官知晓。” 楚归瞧他这副样子,便知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了。只是报个信让太子不再等他,郭躬便面有迟疑,将他带到廷尉府审问一事怕是隐秘为之。不想郭躬再为难,楚归也不再多问,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自个思索起来。 他如今好歹也是太子少傅,二千石之职,能如此行事的,有这份心还有这份力的,还真是少之又少。他心中有一个揣测,可那人年事已高、身体抱恙在家养病,已很久未上朝。 才过片刻,便到了廷尉府,郭躬将楚归引到府中后院一间隐秘的屋子,屋里光线昏暗,惟有一扇小窗在门上开着。屋里靠后正中摆着一张桌案,坐着的正是已年过八旬的太傅赵憙,赵憙左下手第一个桌案前坐着太尉鲍昱,右下手第一个坐着司徒桓虞,左下手第二个坐着司空第五伦,右下手第二个坐着廷尉正陈球。 屋子中间摆着一个蒲团,背对着门,便是让楚归坐的位置,郭躬则坐在楚归右后方一张桌案前做笔录。 除此之外,这间房子再无其他物事,也再无他人。 楚归心中本就猜测到能有此之为的应该便是太傅赵憙,太子之事兹事体大,涉及面广,非一般人还真不敢牵这个头。没想太傅为了此事又重新出来坐镇。 朝臣与后宫犯事是两套系统处理,楚归身为朝廷官员,由诏狱处理,而窦皇后和大宋贵人身为妃嫔,则是掖庭查处。赵憙身为太傅,位居上公,还在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之上,可总揽朝政之事,即使是天子,也不能不顾太傅的意见。以赵憙为太傅,乃天子遗诏,但不得不说,赵憙的确也是当得起先帝这份信赖,对天子忠诚毋庸置疑。 楚归这几日一直都在东宫照顾太子,压根不知外界形势,照此看来,太子一事却是由太傅处理,而太傅处理权限倒是连天子也没过多干涉的了。 楚归与众位朝臣见了礼,在赵憙示意之下背着门、面朝太傅坐在了蒲团上。 赵太傅年事已高,又抱疾在身,看着脸色不是太好,但还是十分威严道,“楚少傅,今日传你来廷尉府可知为何事?” 楚归只是道,“下官不知。” 这都是走过场的话了,楚归也不能真答他知道,那多尴尬。 太傅继续道,“自是为太子一事传你前来。宫中掖庭令询问过皇后娘娘与大宋贵人后,大宋贵人证词指认了你参与其中。” 楚归心道果然不能善了,看这形势倒是对他已十分客气了。他答道,“下官出任太子少傅一职,实觉汗颜,但却不敢无一日不尽心尽力的。下官对太子,其心可鉴,绝不敢有一丝一毫迫害太子的念图。当日下官的确不知太子喝了绿豆甜汤,也不知道绿豆甜汤和香榧子相克,这相克之事还是王太医告诉下官。” 太傅不为所动仍是一板一眼道,“众所周知楚少傅博学多才,这香榧子与绿豆甜汤相克化之事,你当真不清楚么?!” “术业有专攻,即使下官平日多好美食,但的确不知其中道理。” ☆、51 赵太傅见楚归回答得颇为果断,也不再纠结于此,又问道,“那楚少傅和窦侍郎可是辟雍学堂同窗?” 楚归有点摸不清眼前这人套路,在这样情景下,上公加三公四条老狐狸都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盯着他,执掌刑狱多年的陈廷尉目光也很是锐利,那些人又在光线暗处,他也看不太清他们表情,说实话,还真有点紧张。 这赵太傅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便问他与太子一事有无关系,结果转眼又问这些十万八千里的问题,令他不明就里,只得老实答道,“是。” “关系如何?” “相交甚笃。” “你与窦将军可是过往甚密?” 楚归顿了一下,道,“是。” “你在宫中可曾与皇后娘娘有过什么接触?” 楚归不禁心中一凛,想起窦皇后上次将他召进长秋宫中的事。他脸色不禁有几分严肃起来,道,“皇后娘娘为后宫内眷,下官自是接触甚少。惟在皇后娘娘关心太子学业时才召见下官,答过几次话。” 楚归不禁有些心虚,窦皇后几乎是没有关心过太子学业的,她本就十分厌恶大宋贵人,哪还会去过问太子的学业,再说在众人看来,太子如今又能学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窦皇后倒是颇不屑装模作样的,也许是身为贵女的气度和从小长在西北边境的直爽做派,喜好便是喜好,厌恶便是厌恶。 这种他自己编的话,没和窦皇后对过,若是被识破,倒成了极大的漏洞。若是说自己与窦皇后不曾接触,但不排除那次他进入长秋宫没被哪个宫人看到。只是这样回答,风险也是很大的。但他感觉窦皇后很可能也会这样说,倒不是基于他和窦皇后的默契,他只是直觉窦宪会和窦皇后将这一切对好,而是基于他和窦宪的默契。 只是昨天大半夜窦宪来寻他,竟然都没给他提过此事,也不知是干了啥。 赵憙抹了把自己的胡子,微眯着双眼,看着楚归的眼神审视更多几分。据实而言,赵太傅和三公几个老油条,心中都是认定楚归和此事脱不了干系的。毕竟,在他们看来,母子乃人之天性,说大宋贵人会谋害太子,他们是万不相信的,顶多是被人钻了空子而已。 而窦皇后恰好送去了绿豆甜汤,以她将四皇子抱养到膝下路人皆知的心思,他们完全有理由怀疑她会对太子不轨。只是窦皇后再怎么说也是皇后,没有铁板钉钉的真凭实据,谁敢空口白牙栽到皇后身上,即使有那个胆子,也要顾虑到兹事体大,非得证据确凿不可。 但楚归不同,他只是个太子少傅而言,还是个根基不稳的太子少傅,而又处在敏感的位置上,是再好不过的切入口了。以往他们顾忌天子和窦宪,能看过去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如今之事,却是天王老子他们也敢舍得一身剐要弄个水落石出的,事关太子和社稷百姓,他们便变成了一副不怕死的老骨头。 这样的官吏,天子最是惹不起,只要不是太过固执己见的君王,都不忍心将罪罚加诸此等功高劳苦、德高望重的老臣身上。 楚归也很佩服此等一心为公、舍生忘死之人,在他看来,赵太傅和第五司空,倒真说得上属于此类,只是前者更为固执,后者稍为圆滑,陈廷尉也是公正不阿的人。太尉鲍昱和司徒桓虞他倒不是很熟悉。 只不过对于他们而言,儒家教义很大部分已变成了一种信仰,并会因此施诸他人身上,有时候太过固执便变成了僵化。不得不说,儒家教义许多还是颇有道理的,只是人非圣贤,将这套变为硬性规定,便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当初光武帝驾崩,赵憙受一招主持丧礼,当时还是太子的明帝与东海王等杂乱同席,赵憙横剑立于殿阶之上,以名太子与诸王尊卑。可以说,赵憙是一个完全的君君臣臣、按照尊卑礼教行事的奉行者,也并不见得他当初是多么地忠于明帝,他只不过是忠于那个位置,谁在之上,他忠的便是谁。 作为三朝老臣,明帝也正是看上的他这份对君王的忠诚,在永平三年,便以其代安丰侯窦融为卫尉,掌宫廷宿卫,又授意在其驾崩之后以其为太傅,辅佐新帝,以正朝纲。 不过如此说来,怕赵憙与窦家也是颇不对付的。对赵憙来说,窦家向来家族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行事风格,恰恰是他为君王考虑,最为忌讳不喜的一种风格。只是如今窦皇后身居后位,也算是他眼中的正统需要维护的了。 赵太傅环视一圈,问陈廷尉道,“陈大人,不知此事你如何看?” 陈球是四人之中官位最低、资历最浅的,又是廷尉,只能先出头说话。他道,“此事还未查清,但就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而言,不能认为楚大人与此事有关。” 这只是陈球依多年来执掌刑狱养成的也无风格而判断,完全未考虑其他无关因素,身处此情此景之中,楚归还是颇为感激。 只不过这种审讯方式还是够奇葩的,当事人就坐这,赵太傅就问起诸位大人的意见了,谁让赵太傅在断案这上面还是个外行,有些道理倒是心中明了,但是程序之类的倒不是如此重视了。 赵太傅听了陈球的话脸色也未置评,又转而问其他人意见。太尉鲍昱和司空第五伦都同意陈球的意见,认为现在事实还未明朗,无法判断,司徒桓虞则认为楚归嫌疑很大。 最后赵太傅拍板道,“楚少傅,此事虽不能判定与你有关,但在事实未水落石出之前,你还是有莫大嫌疑。就劳烦你现在诏狱里呆着以便查案。” 楚归顿时心拔凉拔凉的,这么轻易地就把他搁诏狱了?!他也算掌管过诏狱的,其中是啥情况,他可是十分清楚。方寸之间、暗无天日,虽说不至于像一般牢狱一样挤满了犯人、气味难闻之类,以他的级别好歹也能住个萧条的单人间,只是却是十分压抑的。 楚归真心觉得自己有理没处说去,太子出了事,总得有人承担,没有证据,不敢栽在皇后和太子生母身上,只能是他了。只要一日没查清,当然只能说他嫌疑最大。 [东汉]永平纪事_34 既没证据证明他做了,也没证据证明他没做,关键赵太傅以及咬定不放松的马家、宋家之类,是认定他和窦皇后是逃不脱干系的,这样的情况下,把他关起来简直是必须的。 他知道自己是无辜的有个毛用。 而且恐怕在一干赵太傅之类的老臣看来,他也属于那类媚惑君王之类的人物了吧,无功无绩,又非大世家出身,如此年少便被授予二千石的太子少傅,怕是早就惹了一堆人的红眼。有他这种人的存在,便是整个官吏体系的不稳定因素,人心不平则易动荡。借此机会若能除掉他或至少让他吃点苦头,怕那些人是十分愿意的。 楚归想到自己在任廷尉左平期间看过的案卷、接触过的案子,这种下狱之事,十有□□没啥好下场。谁知道事实如何,下狱死的案例比比皆是,牢狱里的各种手段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罪责还未查清便死在狱中的,窦宪祖父、父亲和叔叔,还有护羌校尉窦林,长公主驸马梁松,一个个生前都是多富贵的人物,还不是轻易便死在狱中,连个正儿八经的罪名都没有。 楚归再想想自己,他和他们相较而言,更是没啥背景,也没啥军功,他所能倚仗的,不过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就要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狱中的可能性简直太大了。楚归一想到这种可能,便不禁遍体生寒。 说实话,在这点上他还是佩服朝野中很多朝臣,这些身负平国治天下之人,对他们而言舍生忘死根本不是件多难的事,可是对他而言,还是觉悟完全没到位,他可是惜命的很,也正是如此,他也完全不希望窦宪会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他没法像这个时代许许多多的其他人一样,以那种方式对待自己和他人的生命。 楚归想自己要不要逃走,反正以他的身手,这里每一个人能制得住他的,但是还有太子和四皇子两个小家伙,还有他想要站在和那人一样高的地方的愿望,他没法就这样逃走,而且这样更落实了畏罪潜逃的说法。 在他一愣神之间,廷尉府两个衙役从门外进来,想要将他押到诏狱去,才堪堪出门,便见到一小太监火急火燎跑过来,宣天子口谕,要带楚归进宫面圣。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那眼神直直望着赵太傅,好像在问他如何办。赵太傅出来后便被一小厮扶着,拄着一根拐杖,一双枯皮老树的手慢慢摩挲着拐杖头,不慌不忙道,“楚少傅与太子之事有莫大嫌疑,要押入诏狱看管,无法进宫面圣。老夫现在便进宫与天子说,你们,”指指两个衙役,“将楚少傅押到诏狱去。” 传口谕的太监一时有些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赵太傅会不遵天子口谕,但赵太傅德高望重、年事已高,身居上公,他可没法上去阻拦,只那么愣愣看着楚归被押走了。 ☆、52 小太监先赵太傅一步回宫给天子禀报了消息,天子怒不可遏,将御案上的一堆懂事都扫到了地上,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心里噗噗直跳。没一会,传话太监急急忙忙跑进大殿,赵太傅进宫面圣了。 太子身边跟着的大太监见状立马让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退下,又召来几名宫人神速度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等赵太傅进殿时,只见到天子气呼呼地坐在御案前。 赵太傅向天子行了躬身礼,天子身边的大太监将赵太傅扶到了席垫之上。赵太傅拱拱手道,“天子可是为老夫将楚少傅投到诏狱生气?!” 赵太傅乃三朝老臣,一心为国为民,天子也不能把他咋样,但也不答他话。 赵太傅倒也不生气,只是一板一眼道,“太子少傅一职主太子官属,太子一事,不管世事如何,也是责无旁贷。当初天子一己孤行,将楚少傅放到这个位置上,便应考虑到这个位置不仅有荣耀,还更多的时责任。更何况如今,楚少傅也并非与此事全无嫌疑。” “太子乃社稷未来之根本,若是如今不严惩为戒,给小人留下侥幸,便是太子之祸,社稷之祸,苍生之祸。圣上身为君王,自应知晓其中利害,不应将一己之喜恶,放在社稷之利益的前面。先帝先后以臣为太傅,辅佐圣上,臣不敢一日不尽其心,一日不尽其力。老臣如今一时风烛残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望天子能听老夫劝告,以苍生社稷为重。” 赵太傅言辞恳切,白发苍苍,脸上犹带病容,天子大受震动,起身到赵太傅跟前躬身执礼道,“望先生恕罪,是真太过鲁莽了。” 赵太傅也未避让,生生受了这一礼。 当晚,窦宪便到诏狱去看了楚归,如今,他也顾不上避讳不避讳,一想到他被关在诏狱里,窦宪心里便如被猫爪,怎么也好受不了。 诏狱里暗无天日,即使楚归住的单间,算是比较干净的,也还是一股子霉潮味,还有蟑螂之类的臭虫,整个环境压抑的很。楚归倒没觉得这里多不干净,但两辈子头一回蹲大牢,心里不能说不憋屈。 人自由的时候没啥感觉,一旦把他放在大牢里,限制他的自由,尤其还是这种昏暗压抑的环境,实在是难受得要命。楚归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强迫症,越是不让他出去,把他关起来,他心里便老想着出去,想去外面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越这么想他便越想出去。 郭躬还算比较厚道地给了他几本书打发时间,不过基本都是断案律例之类的,楚归心道这人还真是热爱自己的职业,他倒蛮佩服的,由他来当这个廷尉左平,还是蛮实至名归的。 这个时候,不管是啥书,楚归倒都看的蛮津津有味的。等到夜深,他躺在稻草打底,铺着一床有点脏旧的棉被上准备睡觉了,还是有点不习惯,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虽然他平常也不算很讲究的,但是这不算感觉的床榻,这里的气味,臭虫爬动的声响,还有点认床,都让他有点难受。 想到《中庸》里的素贫贱,行乎贫贱,素患难,行乎患难,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没那个觉悟,换个像赵太傅那样一腔热血的,肯定都比他安之若素。 在他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时,只听到牢狱的地板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还有佩刀和玉饰撞击的金石之声,在安静得诡异的空间里回响。楚归不禁悚然一惊,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环境之下,还是有点吓人的,偏生他就不属于胆子大的那种。 楚归将眼睛闭得更紧,面朝着墙,当做自己压根啥都没听到。不一会,只觉得有一片模糊的亮光,楚归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声,“小归?” 楚归立马从席铺上一跃而起,像一支利箭一样飞快地冲到铁栅栏边,有些惊喜道,“窦大哥,你怎么来啦?!” 窦宪一只手提着一只白色的灯笼,身后跟着一个衙役。他眼里显出些心疼道,“小归,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把你救出去的!” 楚归点头如捣蒜道,“嗯,我当然知道。不过你还是行事谨慎些,不可鲁莽,不准给自己也招来祸端。如今是赵太傅来查办此事,怕是难以善了,千万不要被他捉住什么把柄。” 窦宪瞧他这幅反过来担心他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脸色笑得十分难看道,“你在狱中顾好你便是。即使是赵太傅,也不能凭空让你担责。” 楚归点了点头,两人又是闲话絮叨了许久。 在牢狱里的前三天最难熬,期间陈廷尉和郭躬又对楚归提出来审讯了几次,诏狱的诸般大刑倒还没加在他身上,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在廷尉府虽然呆了不到一年,对断案律例之类也远不如陈廷尉和郭躬,充其量不过是个外行,但陈廷尉和郭躬对他还是诸多照顾了。 从这几天的审讯便能看出,陈太尉和郭躬也顶着朝廷上下不小的压力,尤其以赵太傅为首,是心里早就认定楚归存在过错和罪责,只须廷尉府定罪了。如此折腾大概半月有余,即使没有镣铐枷锁,即使每次楚归都给自己默默大气,但没法控制的,他还是日益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及被审讯外,几乎所有的时间被限制在一无所有的昏暗牢房内面壁。古人常道面壁思过,面壁无疑是自省的很好的一种方式,尤其在牢狱之内的面壁自省。 刚开始时楚归心中会有许多纷乱繁杂的头绪,混乱地在头脑里不断浮现,心里担忧的事情也不短纷沓只来;他担心两个小皇子不知道现在咋样了,他这么多天没去不知道小太子会不会又有点娇气地难过了;自第一天窦宪来看过他后,他也再未见过他,他心里有点想他了;还有他远在天边的两个爹爹,不知道会不会收到他身陷囹圄的消息,他不想让他们担忧。 还有窦笃、杜安、何暘,还有张掌事,他们肯定也会知道这个消息,还有铁了心思想给他定罪的赵太傅,还有不满的朝廷百官,这些乱七八糟的简直就如一片片混乱和迷茫的白雾,在头脑和心间不断飘荡。 但经过了最开始的焦躁、压抑后,到第四天时,他在坐在墙壁之前闭目思过之时,感觉一下便平静了很多,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奇妙状态,很多让他焦躁难以忍受的事情,都像能够接受一般。就像练武之人丹府一下扩容了很多一般。 等到半月之后,楚归不明就里便被释放出狱,虽没有定罪,但在赵太傅坚持之下,以太子少傅主太子官属为由,罚俸一年,而直接负责太子饮食的食官令,杖责五十后贬为洒扫太监,永不录用。 楚归在狱中呆了大半月,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便问了郭躬几句。郭躬看了看周围,将他带到自己值守的房间内,悄悄与他道,“听说宫内已将事实查清,此事乃大宋贵人所为,如今已被压到掖庭暴室看管起来了。” 楚归心中大疑,“大宋贵人是太子的生母,怎会做出此事呢?” 郭躬看了看四周确定无碍后道,“说是大宋贵人对香榧子的诸般忌讳还是很清楚的,为了陷害皇后娘娘才棋行险招,只要食用量适当,并不会给太子带来很大伤害,但如此除掉皇后娘娘的话,她便能当上皇后了。” “那是怎么查出来的?” “那下官便不知了。” 楚归心中大骇,但还是有些疑惑,郭躬此人平日素来行事平稳,今日怎会这般与自己说这么多秘辛来,这种事,向来是管不住自己嘴的最快丢掉小命。楚归忍不住将自己内心疑惑问了出来。 郭躬正色道,“下官有幸见过楚少傅与两个小皇子教授的内容,大人之博识实千千万人所不及,且从教导内容便可看出大人对太子的拳拳之心。如今形势对太子极其不利,下官惟愿楚少傅能护住太子几分。” 楚归心中有所触动,“在下自是不敢不殚精竭虑。” 回到府中时,看门的张大爷和张大婶给他准备了艾叶烧着的火盆,让他快过去除除霉运,又给他准备了艾叶热水,窦宪也在家中等着他。这一刻,楚归心中终于觉得踏实起来。 待只两人相处时,他便想直接问个明白,可窦宪让他洗完热水澡、吃完饭,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时才与他说。等窦宪说完,楚归心中大骇,他完全没想到大宋贵人会做此等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而且有点不太对劲,但是又找不出哪里不对劲来。 他直盯着窦宪的眼神,想看出什么破绽来,可是窦宪的眼神完全坦荡荡,而他在受过被人冤枉的牢狱之苦,是完全不想将没有证据的凭空猜测又重新加在自己的爱人上。才从狱中出来,本是欢欢喜喜的日子,结果因为这档事楚归又难以入睡,窦宪也只是将他抱在怀里陪着他。 ☆、53 原来自楚归从钟府回到自己宅邸,窦宪心里便留下了阴影,便安排了自己的人在钟府,名义上是帮楚归看着宅子,实际上则是等到楚归再与他闹别扭、心气不平时,他也可以里应外合,不至于一下子就冷了大半年,在这么来一次他可受不了。 窦宪手下的人自然不比楚归随意找来看门的老夫妻,即使是只是看院子的,警惕性也不是一般人能比。与后世不同,即使如今不如春秋战国时期门客之风盛行,但诸如地方豪强和边关守边的大家族,却是有自己一定数量的护军,而窦家无疑其中翘楚。 尤其在楚归被下诏狱,窦皇后与大宋贵人都被禁足的敏感时期,窦宪留下的人自然也更为敏感警惕。一天夜里,他隐约听见门口传来钉钉凿凿的声音,隐身遁迹,躲在院子门前的树叶里暗地察视,只见那人拿着一把凿子和铁锤,在钟府的门槛下面的石板凿着,凿开一块石板后,便从怀里拿出一把尖刀,再拿出一缕丝状物,缠在尖刀之上,然后把尖刀埋在了石板之下。 那名护院不知所以,但心知这人定是来者不善,他做的这个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从树上飞身而下,一把将那小混混捉住了。 这护院也不敢耽搁,连夜便将此事禀报给了窦宪。窦宪也并不懂这人所作所为到底是啥,但民间道听途说的说法很多,至少知道将尖刀埋到别人家门槛下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又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窦宪更不会掉以轻心,便令窦鹰对那名看起来贼眉鼠眼的进行审问,另一边又找人去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却说那名贼眉鼠眼看起来像小混混的,刚开始还不说,窦宪不知道内里,也没让窦鹰使手段,但很快这事便查出了是干啥的。这事倒也不稀奇,随便在京城人流集中的街口找个摆摊支着一面旗的一问,给上一两银子,便问到这尖刀上所缠乃菟丝子,用菟丝子缠着尖刀是一种厌胜术,一般用来埋在别人家门槛下面,用来诅咒这家住着的男丁,而一是诅咒这家男丁出家当和尚、断子绝孙。 [东汉]永平纪事_35 这厌胜术传说是记载在鲁班经里,有吉祥厌胜术十条,制压厌胜术十条,多是把一些物事放在房子的某处,便能为居住的人带来好运或厄运,而这名贼眉鼠眼所为的便是制压厌胜术中的一种。民间百姓信这个,厌胜术被认为是一种巫术,在宫中或民间都会有用来求好事或诅咒别人的,而制压厌胜术则是一种非常恶毒的诅咒。 但实际上,用吉祥厌胜术求来的好事,一来稍有不慎便会适得其反,好事不成变坏事,再来这样求来的也不是很安稳;而制压厌胜术更不用说了,传说将镇物投入火中或以沸油煎炸,便能破法,而放置镇物的人便会遭受对等的报应,甚至飞来横祸致死。 而在宫廷之内,实际上对厌胜术之类的巫蛊之术相当忌讳,几乎用着必废必死,从无赦免。 窦宪弄清这人所作所为后,实在怒不可遏,便再无所顾忌,令窦鹰对贼眉鼠眼下狠手盘问。窦宪手下都是跟他久经沙场的,手上的人命、沾过的血是数不清的,一身煞气和戾气,他们见过经过的残忍场面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那名贼眉鼠眼哪能经得住他们下狠手的整治,很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的一门二清。 原来他是坐木工的,做的一手好木活,向来都是给大户人家修房子的。可是那些雇主大多都对他们这些工匠没鼻子没眼的,认为他们是下九流行当,很多时候房子修好了还挑三拣四东克西扣他们的工钱,那些雇主通常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就只是普通的小工匠而已,又能咋样。 后来无意中他在一本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鲁班经里看到的厌胜术的法子,他便用其中的制压厌胜术来对付那些欺压过他的雇主。他也用其中的吉祥厌胜术给那些豪强求官求子求寿的,有没有效他不知道,反正这种事三分靠巧合,七分靠天花乱坠地满口胡说就行了。 不得不说,他这样挣到的钱比他以前老老实实辛辛苦苦做木工挣的钱多多了,而且那些豪强相反对他还特别客气,由是他便专门钻营厌胜术这一条了,还有了点小名气。也不知是啥机缘,大宋贵人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知道了他,便给她出了这么一个脑袋发昏的法子。 事情竟然扯到了宋贵人身上,便没那么简单了;窦宪只能紧急向天子和窦皇后进行了禀报。人证物证俱在,但大宋贵人抵死不认,称这放置厌胜术镇物的贼眉鼠眼与她毫无关系,她从不知此事。但大宋贵人身边的小太监招了供,说他曾与大宋贵人提起过,大宋贵人便让他寻了这人,将这镇物安置在了钟府门槛下面。 掖庭令审讯这小太监时,小太监五花大绑绑在木架上,浑身都是拷打的鞭痕,鼻涕眼泪流了一脸,脸上青肿,样子都看不清了。他口齿含涎不停地嗫嚅道,“贵人见太子与楚少傅亲,不与她亲,有一次为了楚少傅,太子还冲撞了贵人。贵人心里早对楚少傅不满了,一直想要找个法子惩治楚少傅。可是楚少傅平日里不是上朝到东宫便是回家,贵人也找不到机会。” “奴才见贵人郁郁寡欢,便给贵人提了这个法子。那人是我进宫之前就认识的,便说给了贵人。贵人一听便上了心,就让奴才出宫与那人搭上了线。贵人出手大方,那人哪有不动心的理。” “还有太子中毒的事,贵人心里也是预料过的,她知道皇后娘娘向来有送诸皇子一些小点心小吃食的习惯,而夏天天气热,向来都是绿豆甜汤。但在前段时间,贵人又给太子送了香榧子,奴才给贵人提了醒,贵人还特意给东宫食官令交待了一日给太子吃的颗数不要太多。大人可以去问太子食官令。贵人想着事发的话,定与皇后若不了干系,楚大人又是太子少傅,若是能一并绊倒,就更好了。” “要知道,贵人心里可是恨极了楚少傅,觉得楚少傅不仅抢了她儿子,还抢了天子的心。” 掖庭令迅不及防给了这太监一耳光,公鸭嗓子骂道,“你是活不耐烦了,竟敢编排天子?!” 那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神智都有些不清了,嘴里越发含糊不清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错了。即使太子中毒事发,但贵人与皇后娘娘都被禁足,楚少傅虽被关进了诏狱,但有天子和窦大人护着,迟早也是要放出来的。贵人心有不甘,才让奴才赶了这等腌臜事......” 小太监话还没说完,又被掖庭令打了一耳光。掖庭令也是气急,觉得这小太监是被打昏了,什么有的没的都敢说。他再敢说他也不敢听了,甩甩袖子便出了审讯室,招招手从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手里拿了方才的笔录,便去向天子禀报了。 却说大宋贵人事发后,朝野上下一派震惊,宋家在朝上坚决上奏称大宋贵人不可能干出这等事,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即使有部分大臣不愿相信,可是也没能拿得出手的证据。 这下赵太傅也没法站出来说话了。 还有部分大臣则站出来为大宋贵人求情,认为大宋贵人即使干了此等事,但大宋贵人身为太子之母,还望天子开恩。但也不知是何缘由,从前朝起,巫蛊之术便和谋逆之罪同样视为不可饶恕的罪行之一。等到楚归被放出来时,大宋贵人便被压到了掖庭专门用来关押带罪妃嫔的暴室。 窦宪将这一番悉数告诉楚归后,楚归心里不禁很是压抑,从他所知的历史记载来看,大宋贵人巫蛊之事史上记载是被窦皇后冤枉的,而且窦宪所说的也不无漏洞,存在大宋贵人是被诬陷的可能。想到她是太子的生母,厌胜术一事极有可能会让她丢了性命,而从此以后太子便没了母亲,天子对他的关注也是极其有限的,今后在深宫中的日子可想而知,一想到此,楚归心里便十分压抑和难过。 他很想直接问窦宪这事大宋贵人到底是不是冤枉的,可是他从他的眼神知道,他并没有骗他。而且大宋贵人的孙子也就是太子的儿子当上了皇帝,历史向来是胜利者书写的,也不排除历史安在窦皇后脑袋上的可能。 而太子之事中,大宋贵人与窦皇后的可能性很小的话,便有身在暗处的第三股力量,这是他也没能知道是谁的。因而也不排除这事同样是第三股力量所为,然后栽到大宋贵人头上。 而这股力量身份不明、目的不明,一切都不明,充满了危险和未知。 但是另一方面很重要的时,楚归也不敢问出口,他不敢听到肯定的回答。也许,这终究到头不过他的凭空揣测而已。 ☆、54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这是为数不多窦宪起身时楚归醒着的时候。一整晚他都没睡着,窦宪大概也是如此,差不多都是用一样的姿势抱着他。这时他也没敢翻身,身子都有些僵了,好不容易待窦宪走后才四肢放松呈大字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床顶的纱帐发呆。 没过多久,刺眼的阳光射了进来,楚归也再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洗漱吃过早饭后,躺在院子里眯着眼睛晒着阳光。此时正值仲秋,空气中有些微冷冽之意,但阳光太过灿烂照得人身上灼灼发暖,倒也很是宜人。 当初他被下诏狱却是革职了的,昨日被放出来后也没说官复原职,倒偷得浮生半日闲。昨晚乍听得窦宪所说,他心里甚是沉重,一直没睡着,过了那个点后,便越发难以睡着。在天未亮之前,只觉那片黑暗越来越浓越来越压的人喘不过气,心里也是难受得不行。 天亮了倒是松了口气。 起床收拾完吃过早饭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经过一夜的焦灼,此时也不再有所思,反倒不一会便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等到被窦宪留下的护院摇醒时,一时间脑袋还是糊涂一片,有种不知时日的感觉。他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背后都汗湿了一片,醒来还是心有余悸的感觉,想到梦中的情景,心脏还是一阵缩进。 窦宪在这留下的护院叫窦丁,约莫二十岁的年纪,若非宫里的太监来催,他是不敢将楚归弄醒的。本来他轻声唤了楚归,但楚归没反应,只得把他摇醒了。他本想力气使轻点,但向来是个粗汉子,手上劲道大,没控制住,一把摇得楚归都快掉下去了。 瞧见楚归醒来仿佛受到惊恐心有余悸的样子,窦丁以为自己吓到了他,不禁惊慌失措地站在一边。 楚归摸摸自己的胸口,好久才缓过神来,眼神都还有些呆滞,转过脸看着一边低垂着头有些惊慌的窦丁道,“有何事吗?” “禀楚大人,宫里来的公公传您进宫面圣。” 等楚归出去时便见到一个小太监在待客的大厅门檐下转来转去,急哄哄地像热锅上的蚂蚁,瞧见楚归便激动奔上前一把拉着楚归的衣袖便拖便走道,“楚大人,天子让奴才急急传您进宫呢!” 这时大概接见了他。因一夜未睡,早上在太阳下睡了个把时辰,楚归的黑眼圈反倒更明显了,因为那片刻做的梦更是吓着了他,眼圈都还有些微红。 在狱中的十数日,楚归的脸也越发削瘦了些,脸上原本的婴儿肥几乎都所剩无几了。 才入了殿,楚归还未及行礼,天子便急急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声音充满了歉意道,“小归,让你受苦了。” 天子身边的大太监见状早让殿中所剩无几的宫人都退了出去。楚归顿时便愣住了,从那次在司空府外的巷子里再见过这人感情外漏,这人几乎都从未再提过此事,即使他任太子少傅,召他觐见也不过是谈论朝事。 他是天子,身在朝中,他也是他的君王,他的本能中根本不想直面这件事。他不禁有些尴尬,只是稍微有所挣扎,那人便也把他放开了,脸上带些受伤的神色。楚归微低着头都当没看见。 天子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榻上与他相对而坐,声音很是自然好像丁点尴尬也没有似的道,“小归,今日朝上已重新恢复了你的太子少傅一职,太子一事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再想太多了。” 楚归喉头有些滞涩难言,他白做的牢狱倒也不说了,只是想到早间做的梦,便忍不住问道,“不知圣上要如何处理大宋贵人?” 殿室里一时安静下来,楚归微微抬眼瞧了天子神情,只见他脸色有些沉凝,良久才声音发冷道,“大宋贵人行巫蛊之术,死罪难逃。” 楚归心中咯噔一下,想到梦中的情景,脸色瞬间变白了,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天子见状不禁被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扶住楚归肩膀问道,“小归你怎么了?!” 楚归一只手隔开了天子伸过来的手臂,声气不稳道,“臣无事......只是大宋贵人身为太子生母,还望圣上看在太子份上饶了大宋贵人一命。” “巫蛊之事非同小可,即使当初卫皇后也未能逃过一死,大宋贵人死罪难免。” 楚归沉默半晌道,“但此事一来与宫中干系不大,再来也并非全无可疑之处,”说着便匍匐跪在地上道,“还望圣上开恩。” 天子坐在榻上久久未动,似是思索,似是犹豫,半晌才扶起楚归道,“你总是这样让朕为难。” 不久,大宋贵人被打入了冷宫,太子一事终归算是告一段落。 等到楚归再到东宫讲课时,发现小太子好像长大了很多的样子,还以为是小孩子长得快。小太子一见到他,便哇哇大哭着像颗小炮弹冲了过来,抱着楚归的大腿死死不放手。四皇子也早被送过来了,正站在门口合着自己的小手呆呆地看着他哥哥抱着楚归大哭。 楚归心中又酸又无奈,蹲下身子一只手扶着太子的小身子,一只手拿太子怀里的丝帕给他擦眼泪和鼻涕,软语哄道,“太子是一国储君,以后可不要轻易掉金豆豆了!” 小太子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点了点头,一抽一抽道,“先生,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有母妃,也好久没来看过我了。”说着又忍不住那小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楚归瞧着小太子这幅模样,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沉重。 他什么也没法说出口,只将小太子抱到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对于小太子来说,能见到楚归已经是很开心的事了,小孩子很容易满足,一时也没纠缠他母妃的事。如今小太子已经接近四岁了,楚归已经开始教他识字,学的内容也开始慢慢向作为一国储君的方向引导。 四皇子要比小太子小一岁左右,楚归本还想他打打酱油,学学以前教太子的东西,可是四皇子性子倒是懂事的很,也在一边拿着笔有模有样地写画起来。 某天,天子来到东宫,见到小太子和四皇子乖乖趴在自己书案上练字,心血来潮问道,“小归,你看太子和四皇子天资如何?” 楚归初时也没以为然道,“两个小皇子都冰雪聪明,自是人中龙凤。” 天子很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逼问道,“你认为谁更适合继承大统?” 两个小皇子在书房里写字,他们坐在外间的厅堂里,楚归本是不放心地朝着里间望着,听到天子之言不禁心中一个咯噔,慎思过后道,“太子天资过人,心性纯善,烂漫可爱;四皇子,则更像天子多一些。” 其实这倒是显而易见的。太子样貌有几分像天子,但也还有几分像大宋贵人,小孩心性也更为明显,而四皇子样貌简直是天子的翻版,性格也更为老成,俗话说,三岁看老,还是很见端倪。 只是此番天子言外之意太过明显。不知如何回答,他便也只能凭心而论了。而天子听过楚归的话,却是陷入了一番沉思。 楚归进到书房里间瞧两个小皇子的作业如何,虽然天子来的次数不多,但每次两个小皇子都是一副正襟危坐、战战兢兢的样子,即使天子身为父亲慈爱不足,但也是威严有余的。每次看到两个小家伙这幅憋着的模样,楚归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东汉]永平纪事_36 不管是接触时间的先后,还是两个小皇子现在和未来可能要处于的境况,无疑楚归对小太子更要偏心点。不过四皇子年纪更小,又很是懂事,也是年幼丧母,也没法让他不心疼。 他拿起两个小皇子的作业纸装作仔细看一番,然后说说要注意的地方,也是让两个小家伙轻松一点。等到天子终于离开时,小太子忍不住爬到楚归怀里,抱着他的脖子轻声道,“先生,我好久没有见着母妃了,我有点想母妃了,你可以带我见见母妃吗?!” 楚归心中一酸,便毫无抵抗力地点了点头。结果便发现身边还有道炽热的视线注视着他,转脸便看到四皇子一直有些呆呆的脸直直地看着自己,小身子在书案前坐得笔直,那双一直看起来呆呆的眼睛里此时闪着黑亮黑亮的光芒。 小梁贵人郁卒时,四皇子不过一两岁,楚归本以为他那么小能有啥印象,可看他这么炽热的眼神摆明就不是那么回事。小太子的要求楚归毫无抵抗力地答应了,可是四皇子这眼神暗含的要求,他实在有心无力啊。只能权作安慰地也将四皇子抱在了怀里,摸摸他的小脑袋,他没看到四皇子此时满意的表情。 其实,四皇子对小梁贵人的印象真还是微乎其微的,每每楚归觉得他老成,他只不过是看起来有点呆而已,终归很多小孩子的心性,罩上未来天子的印象后,楚归便总把那份呆萌看成了老成。 ☆、55 大宋贵人被打入冷宫后,小太子是不被允许看望母妃的,除非有天子恩准。楚归好不容易求得了准许,便带着小太子到了大宋贵人所在的北宫,随身也只带了个太子身边忠心的宫人。 从东宫到北宫要穿越整个宫城,离得着实有些远。过了宫人来往较多的地方后,小太子便伸着胖乎乎的小胳膊要抱,这绕来绕去的都有两三里路,对小孩子来说走一路的确太累了。 本来太子出行可以安排车驾,但看望被打入冷宫的大宋贵人,终归还是低调些好。随身只带一个忠心的宫人也是保险,宫人两手都拿着东宫为大宋贵人备着的些衣食之类。 如今即使是马家和宋家,都希望太子能和大宋贵人保持些距离,毕竟这么敏感的时候,太子的处境是十分微妙而又敏感的。但小太子如今早已有了记忆,他虽然为了楚归冲撞了他母妃,可他知道母妃对他向来是很疼爱的,母子天性毕竟血浓于水。 楚归在教导两个小皇子,始终忍不住将他们当普通的小孩子看待,释放他们的天性,探望生母,在他看来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了。即使是皇子或是一国储君,也不过是个孩子,皇宫本就是强烈压制天性之地,若还是以压制的天性的方式教导皇子,让他们谨记自己身份,寻常百姓的父母敦伦都不允许的话,要如何让他们真正体会到爱民如子、怜恤天下百姓。 如今的士大夫,也是陷入奇怪的逻辑,他们将天子、太子放在了高高的位置上,供万民敬仰,却总是忘记他们也是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然后依照礼法立下许多对待非正常人的要求。可他们又要求天子体察民情、怜恤百姓,这实在是一件很矛盾的事。 连真正的父母亲情都没体会到的,如何去怜恤天下百姓? 如今已是初秋,这天又是阴天,偶尔一阵秋风扫过,带着阵阵瑟缩的冷意。尤其邻近北宫之时,完全就是换了一片天地,巍峨壮丽的皇宫,一下变成了荒草丛生的破旧宫殿。 北宫常年是没有宫人打扫的,光武帝的妃子并不多,明帝的妃嫔倒是挺多,马太后治宫也很严谨,犯了错的妃嫔都是打发到这来的,但是都还没有大宋贵人品衔这么高的。 随着明帝驾崩,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也打发了,如今倒也只有大宋贵人在里边。进了里边,楚归都有些心惊,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空间转移一下子来到了荒郊野外的哪个破庙。 四周有些破败的高墙将北宫围起来,看不见外面的情形,门口守着两个全副盔甲的士兵,北宫围起来的面积不算很大,正中一所宫殿,两侧则是侧殿和杂室。围起来的院里有一棵很高大的树,院子里飘满了落下来的树叶,积了厚厚一层,也没人打扫。 眼前这幅景象实在太过萧条破败,楚归忍不住担心地看了看小太子,小太子黑溜溜的眼睛里面都滴溜溜地在滚着眼泪了,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流下来。从华丽鼎盛的东宫到荒芜破旧的北宫,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大概还是冲击太大了,尤其自己的母妃还要住在这里。 小太子与随行的宫人进了宫殿,楚归站在外面的那棵大树下没有进去。一来他是男子,见被打入冷宫的妃嫔并不合适,更重要的是,他想大宋贵人肯定不想见到他。 大宋贵人住在殿里西边的宫室里,窗是开着的,站在院外也能看到她坐在床边的榻上绣花。大宋贵人见到小太子一下子又惊又喜,一把将小太子紧紧抱在怀里哭得怎么也停不下来。随行的宫人将衣食放下后变悄悄退了出去,只剩下大宋贵人唯一一个还留在身边的宫女不断安慰大宋贵人。 小太子有些失措,但还是十分懂事地学着楚归用自己的小手轻轻排着自己母妃的背,想安慰她。大宋贵人见小太子这般举动倒是终于稳定了几分情绪,忍不住又哭又笑起来。 小太子抽出自己怀里的丝帕,给他母妃擦了擦眼泪。楚归在外面看到这一切,心中真是百味杂陈。小太子不知给大宋贵人说了些什么,她有些惊讶地转过脸来,看着院子里的楚归,缓缓站起身,朝楚归恭敬地做了一福,脸色的表情很是平静,只是带着大喜大悲后的泪痕和这段时日以来磋磨的老态。 楚归心中很是惊讶,没想到大宋贵人竟会感激他。曾经那个见到他便心气不平、看他不顺眼的大宋贵人,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个被宫中纷繁复杂的尔虞我诈的争斗磨去了所有傲气的母亲,一点也不再有作为皇帝的女人的光鲜亮丽,也没有作为太子母妃的勃勃野心,只有一副老态怔忡的面孔,一副依旧坚韧如蒲苇的身段,一颗身为母亲挂念孩子的心。 楚归心中甚是震荡,朝大宋贵人还了一礼。见到如此样态的大宋贵人,不管是为太子着想,还是为着如今模样的大宋贵人,楚归都不忍心她会就此送命。小太子看到楚归,开心地朝他咧开小嘴笑了笑,又转身朝着自己母妃,从怀里掏出一包啥东西来,楚归离得远,看不太清,在阳光下只能看到一堆闪闪发光的。 想来是天子每次赏赐他的一些金珠子之类的,还有一颗镂空的金缕球熠熠发光,里面还有颗成色上好的玉石,是小太子很喜欢的玩具。小太子对这些东西的价值并不太清楚,只是模糊知道这些东西很值钱,能买到很多很多东西。即使年幼,他也能感觉到自己母妃现在过得并不好,所以他把自己一直存着的东西拿了过来,希望能让母妃过得好点。 大宋贵人瞧到这些,又忍不住默默地擦了擦眼泪。但是她拿着这些也没啥用,顶多留个念想,便将小太子经常玩的金缕球挑出来,其中仍放在丝帕里包好,塞到小太子怀里。 小太子有些不舍地看了看他母妃手里的金缕球,这是他其中最喜欢的,金银钱财之类他也没啥概念,哪个更好玩更漂亮他便喜欢哪个罢了。不过既然母妃喜欢,他只能忍痛割爱了。 呆了近一个时辰,楚归觉得自己站得腿都快麻了,不过看着大宋贵人高兴的表情和小太子撒娇的样子,他也没忍心催。 等到回去时,才出北宫没走几步,小太子从楚归怀里挣下来,抱着楚归的脖子道,“先生,我不想母妃住在这个地方,你能帮我把母妃救出来吗?!” 楚归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怜爱地刮了刮小太子的鼻子道,“可以。不过这是太子和我之间的秘密,太子不能告诉别人,也要听先生的话。” 小太子使劲地点了点头,小脸一下子充满了光亮的神采。 楚归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要知道,即使把你母妃救出来,但是母妃也不能在宫中一直陪着你了。但是等你长大后,你就可以去看你母妃。” 小太子脸上露出些挣扎的神色来,不过还是爽快地点了点头。 楚归摸摸小太子毛绒绒的小脑袋,将他送回了东宫。 转眼到了冬天,楚归心里拿定了主意,未免打草惊蛇,便再也没带小太子看过大宋贵人了。不过小太子倒是格外配合,对楚归充满了信任,也没再提出楚归没法拒绝的要求。每每楚归看到小太子这副神情,便真是想千方设百法要达到小太子的希望。 这天下起了鹅毛大雪,好不容易轮到休沐,偷得浮生半日闲。大清早的,窦宪就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半醒未醒之际,把他裹在厚实的毛茸披风里抱到了马车,马车里烧着暖烘烘的炉子,比楚归家里舒服多了。 楚归那房子顶多算个小康之家的水平,屋子里才不会有地龙这种高级的东西,这么冷的时候只能彻夜烧着几个铜炉子。可是今年冬天好像尤其的冷,那北风呼呼地无孔不入,整夜整晚楚归几乎都是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窦宪身上,谁让窦宪体温比他暖和多了。 这些窦宪倒是很满意,但是每当他XING起时,楚归总嫌冷,只准他在被子里局局促促地来一发,怎么也不尽兴。有一次他没忍住一把掀开了被子,想把楚归动QING的样子、在他身下的样子看得更仔细,结果猝不及防楚归一脚便把他踢开了,滚到了被子里去。这种滋味,实在是酸爽得不要不要的。 于是等楚归从半醒未醒之际清醒过来时,微微掀开车帘,只见他们到了京城的郊外,朝着一座半山腰上的别庄驶去。他满是惊讶地看了看窦宪,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窦宪却对他故作神秘不肯说的样子。 一路风景实在美极了,漫山遍野都已铺满了晶莹的白,路也十分规整,马车性能也好,即使是雪天,驶在路上也平稳得很。这条路一边依着山,一边是山崖,京城和更矮的山群就在脚下。再走到里面,便到了密林之中,两侧都是高大的树木,很是隐秘。 终于到时,楚归才发现这是座异常精美的别院,门前挂着两盏十分喜庆的红灯笼,门匾上写着窦府,院子里也是灯火通明,窦宪在楚归嘴上亲了一下道,“小归,这是咱俩的宅子。” 楚归心中忍不住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里附送小太子的金缕球图片。。。╭(╯3╰)╮ ☆、56 这座府邸比楚归在京中的院子可豪华多了,就连窦府也比不上。窦府是窦宪自己的宅子,并非窦家本宅,因而规格上要小一些,设计也自由别致许多。而这在郊外的别院,依山傍势,内有引入山泉水,几座主宅都有地龙,更有专门的热汤池子。 楚归虽心知窦宪身家底子厚,但这么大一座宅子,怎么也算一掷千金了。他知道窦宪向来不是注重享受的人,窦家扎根边关,军费常常是吃紧的,上过战场剩下很多老弱病残,没法再打仗,国家给一笔补偿金,可他们上了半辈子的战场,别的啥也不会干,补偿金坐吃山空,用不了多少日子。 窦家经营钱财,多是要用在边关重事、跟着窦家退下来的将士的补济还有战事物资之类。他有些疑惑地看着窦宪,窦宪解释道,“今年冬天尤其的冷,你院子里的炉子丁点也不管用。自我任侍中长居京城后,家中长辈看我也没个好些的宅子,便牵线让我买了这个现成的。” 楚归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么豪华的宅子,原来的主人定也是身份不凡的,他声音有些紧张地问道,“是向谁买的?!” 窦宪瞧楚归这幅瞪大眼睛绷紧了身子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是长公主出面为我寻的,价格倒也公道,瞧你这样,还以为我不是买了座舒适的宅子,而是买了个烫手山芋呢!” 自西域假司马班超破疏勒后不久,窦固之妻涅阳公主便被尊为长公主。自然其中不会扯上直接的关系,但班超以前便是窦固的旧部,而涅阳公主被尊为长公主无疑是向窦固示好的意思,而涅阳公主本身又是天子的亲姑姑,此举也可当作天子向公主的示好。 楚归一时也没觉得这其中到底有啥问题,虽然他直觉不太好。但也没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给他多想,窦宪这次带他来本来就是不怀好意的,没几下他就糊里糊涂地被带到了热汤池子里,被窦宪晕头转向地给折腾了个遍。 这池子有长两米有余,宽近两米,都可比得上一张KINGSIZE的床了。里面撒了些玫瑰花瓣,花香随着热水蒸腾,令人QING动有余。楚归从来没在热汤池子里做过,整个身子泡在热水里,随着另一个人身体而上下漂浮着,那流水划过的触感,让他身体更加敏感。 有时候突然那刺激强烈得让他有些受不了,下意识地让他想抽离,却被窦宪有力的身体被挟制住,丝毫也动不得。 在浴池里便来了两回,又被热汤泡了那么久,楚归全身是丝毫力气也无。窦宪用被子裹住他,把他抱到了房子里,里面的地龙早已烧得温暖如春。窦宪将他放到床榻上,被子一抽,便只见楚归玉体横陈的模样。 两人早都是老夫老妻了,楚归在他面前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只觉全身又乏又软的不行,趴着身子,脸埋在床上便要昏昏欲睡起来。 那双TUN翘起来的弧度,玉白的颜色,其间诱人的神秘地带和欲罢不能的滋味,直让窦宪又兴致高昂起来。在烛火明灭中,便直接覆到楚归身上,又想再来。 楚归有些着恼地想推开他,他可实在累得不行了,可不想再陪着他胡闹。再闹下去他明天可真是要半身不遂了。 窦宪附在楚归耳边有些哀怨地道,“你宁愿陪宫中的那两个小崽子也不陪我!” 楚归回身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嘴,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说的什么浑话!两个小孩子你都要计较!” [东汉]永平纪事_37 窦宪压下身子将楚归紧紧搂在怀里哀怨不减道,“小归,可是那两个小崽子是那个人的孩子,你却对他们那么上心!” 窦宪心知楚归与那人是丝毫关系也无的,那副哀怨吃味却像煞有介事。 楚归瞧他这幅模样,便有些心软,也就任他胡闹去了。自又是一番销魂蚀骨。 次日雪已经停了,这郊外的宅子雪好像下得更大些似的,早已积了厚厚一层。这别院蓄了一个半大的池子,池边又修了一座亭子,掩映在丛竹梅树之中。这池子虽不及窦府中的大,但那亭子依势而建,又有丛竹梅树掩映,整个池子倒也显得相得益彰。 此时放眼望去,亭子、丛竹、近楼、远山之上,都罩上了厚厚的白白的一层。窦宪命人在亭子三面罩上了遮风的帘子,独留那面朝湖的,里面铺了软软地榻子,摆上了小案桌,四周都烧着暖烘烘的炉子,小案桌之下也有热酒热吃食的小炉。 窦宪往楚归怀里塞了个热汤婆子,便带他来这赏雪了。 这处放眼便是一片蒸腾着白色雾气的池子,再远则是蒙蒙白霭的亭台楼檐,更远则是白茫茫的远山,不可谓不是赏雪的好地。楚归窝在窦宪怀里不禁感叹道,“这宅子原先的主人,可真是个好风雅的!” 窦宪早将侍候的众人都打发下去了,自己给楚归端酒喂食的,好不惬意。闻言亲了亲他的发顶,又亲了亲他的嘴唇,低声道,“你喜欢就好!” 楚归只觉心间如一股暖流涌过,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他很想将这种让他不舍的美好抓住变成永恒,可两人都知道,这样的日子如今已是多么奢侈。窦宪身兼多事,又有诺达窦家要经营,即使再如何强悍,也不是铁打的人,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小时。 而楚归现在却也是将全副精力都用在教导两个小皇子了,这么金贵的偷得浮生半日闲,只是这样相互抱着,就这样呆上半日,什么也不坐,便也抵得上浮生半载了。 两人在那呆了三日,回了京城,又是各自忙碌。 这夜,窦宪值宿宫中,回来不成,楚归将王太医请到了府里。好茶好礼奉上,将意思说明后,王太医脸色苍白,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整个发胖的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道,“楚大人,这样怕是不好吧?!若是被发现了,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楚归只慢慢拨弄着自己的茶杯,脸上带着些莫测的笑容道,“那上次王太医将香榧子和绿豆相克化知识,让本官站出来坐了近半个月的大狱,我可是和谁也没有说呢!若是让天子或窦大人知道了,不知道王太医明哲保身的法子还能如何。” 王太医摸了摸额上莫须有的汗,一副苦瓜脸道,“楚大人,您是遮风挡雨的大人物,就不要和小的这般蝼蚁计较啦!” 楚归可真是汗颜,他都这么没节操的说出这种话了,这个王太医明显脸皮比他更厚,是个江湖老油条子。 他脸上显出些不悦道,“本官也并没有让你主动去做,只是让你在大宋贵人遭遇不测之时顺势为之,本官自会找人将大宋贵人渡出宫去,此后隐姓埋名,与你何干!” “本官早闻王太医医术出神入化,想来也是本着悬壶济世的初衷的,当年救人的医术也不想变成害人的祸端吧!况且此事事关太子,亦是事关社稷安危,王太医若是相助此举,不仅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是挽天下于大危之前啊!” 楚归此话可是字字诛心,即使是如今已混成老油条的宫中老人王太医,当初可不是怀着悬壶济世的初衷,他师傅当初将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传给他时,便是对他谆谆教诲,行医者,当是医者父母心,救人性命乃是根本。 如今他这么多年来,虽不曾主动害过人,但却完全不能保证,为了自保没干过啥情非得已的事。楚归说的啥挽天下于大危之前,虽说是有些夸张了,但无疑却莫名其妙地煽起了王太医心中的那股神奇的熊熊之火。 他额头上不断冒着热汗,背上都湿了一层,拿出壮士断腕般的勇气答应了楚归的请求。 转眼到建初七年春正月,沛王、济南王、东平王、中山王、东海王、琅琊王等六王来朝,其中原东海王和琅琊王均已去逝,如今东海王刘政乃是原东海王庶子,如今声名也并不太好,现琅琊王刘宇亦是原琅琊王之子。 其中仅东平王、琅琊王乃阴太后所出一脉外,其余四王皆是郭太后所处一脉。 而此番除了因谋叛或贬或除掉的,几乎都来京朝贺了,乃是自天子登基后第一次全体正式入京朝贺,而这些藩王都是天子的长辈,他自身兄弟如今都几乎还留在京中,未去藩地。 楚归心知他当初与窦皇后所言二策,一是效仿马太后,二是借助母族之力,而如今,郭太后所出一脉的几位藩王,无疑是窦皇后母族最大的助力。而这番朝贺,又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而当初楚归为何笃定几位藩王能助窦皇后一臂之力,其中原因又莫不是复杂的。 只是看到小太子日益长大的身影,等到的却不知是怎样的未来,楚归便有些心焦不已。如果小太子长大后,某天知道当初他一生的变故和不幸,还有他最信任最孺慕的先生一举,又不知会是如何,每每思及如此,楚归便无不感到,一步错、步步错,差池一步,后悔莫及。 可是如果再来一次,他也完全无法保证不会因为窦宪,作出这样的选择。 ☆、57 其实按说,当今天子乃藩王的亲侄子,即使是郭太后所出的四位藩王,与天子的关系,也要比窦家兄妹近上许多。而窦家兄妹能对几位藩王有所倚仗,其中内情却是颇为久远。 这大概要从光武废太子东海王刘疆说起。刘疆两岁时即建武二年被立为太子,建武十七年因郭皇后被废,数次亲自请辞太子之位,在建武十九年被封为东海王。而东海王原先即为明帝的封号,乃是诸皇子中最为富庶的封地,光武帝为优抚长子,在此基础上又将鲁郡增为刘疆封地,合二十九县,实超然于一般皇子之外。 刘疆亲自请辞太子之位对于他甚至郭氏以及四个弟弟而言无疑是最明智的,即使他当初已作了十五年的太子,但和他父皇比起来,实属螳臂当车。郭皇后被废,已经意味着谁也无法阻止光武的心意,也无法阻挡他的力量,他作为开国皇帝的威望和实力都得到空前的稳固。 阴氏被立为皇后后,立阴皇后所出的刘庄为太子,已是势在必行。但人身在其位上,真能如刘疆这般,在当了十五年太子后提出辞掉太子之位,被光武挽留两年还清醒看清形势拒绝太子之位的,这世上实属少数。 而此举,无疑对转移光武及阴氏一派的势力对郭氏家族及郭氏所出几个藩王的打击,起到了莫大作用,将郭皇后被废的损失降到了最小,即使是郭皇后弟弟郭况,仍受到天子优待,而郭氏其他几个皇子,更是无所波及了。而刘疆一母所出的几个弟弟,沛王、济南王、中山王以及后来被废为阜陵王的淮阳王,封地也较为富庶,而且缘近东海王封地,有拱卫之势。 不过这只是其一。 其二则是,在光武驾崩时,明帝一母同胞弟弟上阳王刘荆,诈称刘疆母舅郭况书信,令其取明帝而代之。刘疆封书呈给了明帝,明帝因刘荆为亲弟弟,秘而不发。后西羌反,刘荆希图天下因羌惊动有变,又谋巫术图谶,事发自杀。 其中可道之处颇多,诸如刘荆欲陷刘疆于不义之地,其心昭昭,显然是想对刘疆一派以致命打击,但不管是信的内容,还是被识破,都足以显得手段太过稚嫩。但是否是他本人起意且一人为之,却是很难说的,不可否认的是,明帝在此事上袒护了他。但当刘荆危及的是明帝的统治之时,还是难逃一死。 至于刘疆是如何做到撇清,而刘荆行巫术图谶一事,又是为何和西羌□□挂上了钩,而西羌之属,向来是窦家势力扎根所在之地;其中种种,自是不得而知了。 可以看到的是,刘疆无疑对一母同出的几个藩王、郭家、窦家,当时都是唯马首是瞻式的人物,但这几股力量并不是单纯的服从,他们也有自己的意志和利益,并且是不受刘疆控制的。 在永平元年,刘疆即病重,永平三年薨。此时窦宪已十二岁。 但几个藩王及郭家为何愿意在窦氏兄妹下注,却还有第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即刘疆并无嫡子,在临死前曾上书称,“天恩愍哀,以臣无男之故,处臣三女小国侯”,如今的东海王刘政乃其庶子,且向来好色,世人皆知德行不佳。 而窦宪母亲乃是刘疆嫡长女,被封为沘阳公主。 无疑刘疆四个亲弟弟对他都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可想而知,他们若是有所感怀,更容易把对长兄的感情,投射到沘阳公主一脉上,而非刘政身上。如今窦氏兄妹的位置,从他们的利益出发,也有投资的价值。 藩王、贵族、朝政,种种盘根错节,本就十分复杂,都是位于大汉王朝顶端上的人物,一举一动涉及利害关系颇大,向来不是个人感情、也并不是纯粹的风险投资来实现的。 几位藩王和天子到底谈了什么,一般吃瓜群众当然不得而知,即使是朝廷百官,见到的也只是除夕晚宴上,天子与一众藩王的其乐融融。 藩王在京城都留了近半月,然后便各自回了藩地。不管过程如何,但是改立太子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去年自太子一事之后,楚归被释放,大宋贵人下了掖庭暴室,又被打入冷宫,赵太傅便一病不起,不久就薨了。天子给了赵太傅无上的荣誉,谥号正侯,但不管怎样,文臣还是失去了说话最具分量的精神领袖般的人物,话语权的此消彼长,此时在朝廷中还是显而易见。至少,诸位藩王对天子决意改立太子起了莫大作用。 但先传来的,却是大宋贵人服毒自尽的消息。朝廷百官和百姓倒都没有很惊讶,大家都一副很老练的样子,到如今形势,太子大势已去,大宋贵人又身在冷宫之中,服毒自尽也正常不过。自然,窦皇后也是有莫大嫌疑的。什么都阻止不了百姓没有证据但能无所顾忌地猜测和想象。 这天夜里,太子名下的一处别院后门,深更半夜驶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一名小太监从其中扶下来一名身着素衣,形容憔悴但风韵犹存的年轻妇人,身后还跟着一名丫鬟,正是大宋贵人。 建初七年夏六月,废皇太子刘庆为清河王,立四皇子刘肇为皇太子。 一切终究还是尘埃落定。 楚归心中背负的石头也终究落地,只不过没有轻松,反而是砸出了个血窟窿。 如今小皇子刘庆也不过四岁多,他也不能真正认识到这一切对他有什么改变。他只知道自己搬出了自记事起便一直住的宫殿,身边侍候的宫人也只剩下了几个最熟的。最难以接受的还是,先生每天不能按时给他来讲课了,也不能每天都来陪他了。 那天宫里传来他母妃身亡的消息时,他一直憋着眼泪不哭,等见到楚归便一下子扑到楚归怀里,眼泪像决堤一样花花留下。他都难过得说不出话了,虽然他很想问先生答应过他的事。 当他晚上,楚归便带他偷偷出了宫,在那院子里见了大宋贵人,只是大宋贵人从今以后再也不是大宋贵人了,她让人称她宋夫人便好,让小庆儿私下唤她娘。 将大宋贵人藏在太子别院并不保险,天子和窦皇后很容易发现端倪,但楚归与窦宪说过,让他们知道但默许,对于小庆儿来说,便是最保险的。而大宋贵人从此不再存在在这个世上,便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知道母妃还活着,小庆儿便坚强了许多,如今先生也不能时常来看他,他只觉得这个宫殿变得好大、好寂寞。 虽然太子换了,但天子还是没换掉楚归的太子少傅一职,让他仍像每日一样,照常给太子上课。只是对楚归而言,上课的对象从两个小家伙变成了一个小家伙。 四皇子、如今的小太子倒是特别听话的很,他如今才三岁多,也没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住在了他太子哥哥的宫殿里,他被人叫太子,而他的太子哥哥不仅不住在这,也不和他一起上课了。 他母后教导他,让他不要随便乱说话,随便问出来,他心里很疑惑,但也没敢问先生,他很想问,但是他发现先生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没有太子哥哥陪他一起上课,他也有些心不在焉,虽然他看起来还是很认真的样子。 大概人长大了,知道得多了,记得多了,便没法那么容易从过去的影子里摆脱出来。楚归总是忍不住想起小庆儿还是太子时在这里的样子,在他眼皮底下从个一岁多的小孩,变成了如今四岁多的小团子模样。 小庆儿乖巧得很,对他又很依赖,转眼便没来上课了,他一时间还真习惯不了。 这天,大概离小庆儿离开东宫没过几日,楚归在给如今的小太子授课时,一大一小都有些心不在焉,楚归眼角一瞥,竟然发现门外露出小庆儿毛茸茸的半个小脑袋,充满了渴望看向这里。 [东汉]永平纪事_38 楚归心里一时又惊又喜,连忙过去将小庆儿抱过来软语问道,“小皇子,你怎么会在这呢?” 小庆儿在楚归怀里有些不知所措地绞着自己的小手指,有些害怕地答道,“我想先生了,我能和太子弟弟一起听先生讲课吗?” 楚归一时心里酸软得不行,瞧他这小模样,眼眶都一下子酸的不行的湿润了,他将小庆儿紧紧抱在怀里,紧紧闭上了眼睛,才没让眼泪夺眶而出。他不知道为何这短短几天,小庆儿便从原来一个爱撒娇但活泼的孩子变成了如今这副有点畏缩的模样,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小孩子,是如何在短短几天内这么顺地改口叫太子弟弟! 这时四皇子走上前来,拉了拉楚归的衣袖,糯糯的奶音道,“先生,你让太子哥哥和我一起上课好不好?!” 这时只听小庆儿更为清楚的奶音纠正道,“我不是太子哥哥,你是太子弟弟!” 四皇子黑溜溜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像是没太弄明白,但见到他哥那副表情,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楚归心中一时百味杂陈,将四皇子也抱在怀中,摸了摸他的头。 ☆、58 天子对三皇子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三皇子立为太子时也才一岁多,做了近三年的太子,身为一国储君所受的教导不能说很多,但是较其他皇子而言,却是得到了明显更多的天子的关注。 再怎么说,三皇子也是皇帝亲子,又没了母妃,被废了太子之位也全是大人之间的事情,被立被废与年幼的三皇子本身都无多大干系,如今天子对三皇子也并不是全无一点怜悯和愧疚之心的。 因而在楚归禀告天子后,天子也很自然便答应了,三皇子与过去倒是和四皇子换了个位置,每天上午早早便由宫人带来在东宫与四皇子一块上课了。 三皇子如今从东宫搬到了椒风殿,如今他已被封为清河王,因年幼虽不用就国,但吃穿用度上自是按规制不缺的,虽然身边熟悉的宫人没剩几个,但交锋殿内安排侍候的也还不少。 楚归数次到椒风殿内看过他,偌大的宫殿只有三皇子一个小孩,还是太孤单了些。但是三皇子倒像是习惯了,也没对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人生际遇的重大变化有什么反应,不知道是因为太过年幼无法意识到,还是在他小小的心中,他意识到他经历过了不幸,但他重要的东西都没有丢失,便也像以前一样活泼。 转眼又是一年寒冬,窦宪将他带到京郊别院住的时间更长了,这样的日子可遇不可求,一年上头也就那么几天,窦宪自是索求个本,楚归也由得他胡来,两人都有些乐不思蜀。 蹭过了所有能用的休假,两人才回京。等到再入东宫讲学时,楚归才从三皇子身边急急跑来通传的宫人处得知,三皇子着了凉,已病了好些时日,不能来上课了。 楚归让小太子自己温习功课,急急忙忙到椒风殿,才看到三皇子发着高烧躺在床上昏睡不醒。他心里急得不行,不由得带上些怒色道,“你们是怎么照看三皇子的?!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转好?!有传太医吗?!还有这宫殿,竟然连个地龙也没有!” 一向在三皇子身边侍候的老人从未见过楚归这么生气的样子,一下子噗通跪到地上,哀泣道,“楚大人,这宫中除了含元殿、长乐宫、长秋宫和东宫,其他宫殿是再无地龙的,到了冬天都是炭例。都是奴才没用,才让小主子受了凉。” 说着又拿衣袖抹了抹眼泪道,“也有太医与小主子开了药,奴才自是不敢不尽心,亲自为小主子煎了药,每日按时服送,只是这么长时日也未见好转,反倒严重了些。” 楚归自己心中也有些心乱如麻,他是未预料到大宋贵人服毒自尽的消息会在这么多注意不到的地方给三皇子带来这么多麻烦。三皇子还是个小孩,很多事情自己是没法顾好的,想来当初他身为太子,又有大宋贵人为他打点,这些问题自是不存在的。 而如今他在众人看来,他只不过是个被废掉了太子之位、不受宠的皇子罢了,母妃都不在了,还惹了皇后的眼,捧高踩低向来是人之长事,三皇子还小不懂,而宫人也是随主子荣辱与共,这些原来东宫里的老人也说不上什么话。 至此楚归心中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偌大的宫殿,宫中分发下来的炭例不够,三皇子年又体弱,很快便感染上了风寒。太医令大概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人,派了个不太中用的太医过来,即使开了药也不见好转,高烧不退,反倒日益加重昏沉不醒。 楚归一时担心,头脑发热不及多作思考,便直奔含元殿想找天子,一时间他想的是天子毕竟是三皇子生父,如今三皇子病成这样,怎么着天子也会管的。 大冬天的,他跑得汗如雨下,椒风殿离含元殿的距离还真够远,绕老绕去足足有好几里。所幸他身轻脚程快,不足片刻便到了含元殿,却只见含元殿门口紧紧关着,天子身边的大太监守在门口。 楚归急急走上前去,去被大太监拦住了,他心急道,“张公公,三皇子病得厉害,我要急着见圣上!” 张公公作为天子身边的老人,自是知晓楚归在天子心中的分量,但还是一脸为难道,“楚大人,你就莫要为难老奴了!陛下正与司空大人在内商量机要之事呢,吩咐谁都不许进。” 楚归此时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本想直闯,却只听里面传来司空第五伦大人的声音,“陛下,窦大人身为皇后嫡兄,出入宫闱,掌管禁兵,且臣听闻故往其骁勇善战,在边关之时屡立战功,如今又年富力强,权势鼎盛,广结四方之士。陛下不可不防啊!” 楚归心中一惊,未料竟意外听到此等辛秘,固然天子对外戚防范之心并不稀奇,但这么被他撞见,还是向来老道的司空第五伦进言,楚归不可谓不心惊。 他不由自主身子后退一步趔趄了下,转身便跑了。张公公见状便心知不妙,知道应是被他听了什么,可他向来宫中装聋作哑惯了,耳朵也不如楚归聪敏,一时也不知楚归听到了什么。 楚归即使心慌脚乱地跑掉后,也没敢把三皇子的事落下。对小孩子来说,最怕的就是长时间不退的高烧了,烧坏了脑子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楚归也管不了太多,直奔太医署找到王太医,又威又逼又诱将他带到了椒风殿。 王太医人虽油滑得很,但医术却是不赖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让大宋贵人假死的法子。而王太医胆子小归小,不想惹事是一码,但在不危及自身性命的前提下,还是有着一颗医者父母心的。 王太医为三皇子把了把脉,抹了几把胡子,晃了晃头又叹了几口气,才开了方子,一副沉重的语气对楚归道,“得幸楚大人发现及时,也幸得是找了老夫来,要不然活泼可爱的三皇子都要废了哦!” 楚归听得心中一绞痛,死命捏着拳,还是对王太医拜了几拜,王太医连忙扶起,一副苦瓜脸道,“大人还是不要折煞老夫了!老夫半条命都快给大人折腾没了!” 楚归见王太医这幅瓜皮油肚的苦瓜脸,不由觉得滑稽,故作嘲讽道,“王太医如今不是过得好好的么?!” 王太医也不与楚归多作纠缠,说好每日定时来观察复诊后,便离开了椒风殿。楚归等着三皇子身边的大宫人煎好药后,天幕微黑,才离开椒风殿。椒风殿离长秋宫并不太远,他思来想去,还是转道往长秋宫求见窦皇后。 皇后身为帝王内眷,楚归作为朝臣,在深宫中瞎转悠本就是于礼不合,还未接见便求见皇后,更惹非议。但一想到王太医所说之话,楚归便顾不了太多还是直直去了长秋宫。 此时窦皇后恰用过晚膳,在长秋宫中的院子里散步消食,听闻楚归的求见,有些惊讶,但宫中之事她大概知道的也是差不离的,今日的也自是如此。只不过她没想到楚归竟会来找她。 窦皇后在楚归要求下屏退了众人,在院中见了他。时间本就不多,楚归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道,“皇后可曾还记得臣当初提出的一个要求?!” 窦皇后似笑非笑道,“哦?!难道楚公子要兑现了?!”装作思考的样子疑惑笑道,“本宫倒不知道如今又何值得楚公子兑现这个要求的事情啊?!再说本宫能做到的,圣上和兄长定能做得更好。” 楚归有些惊讶地看着窦皇后,但失色也只是一刹那,后宫多年的浸润,人总是会变的,眼前这个早就不是窦家大妹而是窦皇后了,只是数年来见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他也从未真切地见识过。 他很快便掩了神色,不动声色道,“当初也是臣年少轻狂,不知深浅,才给皇后提了几句,其中曲折如今再多说也无益。只是如今,臣恳请皇后多怜惜三皇子几分,尽到做嫡母的本分,让三皇子平安健康地长大。” 楚归这番话中之意不可谓不严厉,言外之意便是窦皇后对三皇子并未尽到本分,也并未有所怜惜,但窦皇后却并无以为恼,只是面上带出几分讥笑道,“没想到楚公子竟是如此妇人之仁!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不过既是楚公子提出作为交换的要求,本宫自是会答应,而且说到做到的。” 得了窦皇后的肯定答复,楚归不再欲多留,转身便想走,却只听窦皇后在背后道,“当初楚公子提出这个要求之时,本宫就曾十分好奇,不知道楚公子会为了谁提出什么要求。本宫本以为你心中大概是有什么要求的,只是时机未到才未说而已,本宫如今也是这般认为。只是没料到楚公子竟然为了个小毛孩妇人之仁,放弃了这么大好的机会!” 楚归身子一滞,顿了片刻后还是终未回身说什么,疾速离开了长秋宫。他心中自己又何尝不感叹,当初为了让窦宪身首异处的结局能得到一线生机,他给窦皇后多提了几句,其中因果早已搅成一团,他也不知到底是他的错还是历史的错;只是没想到,他最后反倒为三皇子用掉了这个他一时为己的冲动、又背负了许久心里折磨得来的请求。 他心中不禁觉得可叹可笑,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从外地回来,飞机晚点了五个小时,现在才码完,对不住等俺的小天使了。。。累崩。。。 ☆、59 楚归回到椒风殿时,三皇子还在昏睡之中,肉肉的双颊通红,看得令人心焦。他让宫人备了布巾和脸盆,不断地给小庆儿擦着额头。在楚归去长秋宫的时候,宫人已勉强给小庆儿灌了些流食,现在看着小庆儿睡得要沉了些。 现在小庆儿也才四岁多,正是初初开窍之际,啥都是将明未明,说他不懂吧,偏偏现在对啥都敏感的很,说他懂吧,可毕竟是个小孩子,真正能懂的又有多少。 楚归准备又在小庆儿床边守一夜了。如今这情况,天子来看看就了不得了,大宋贵人是根本没法进宫的,小庆儿身边的宫人又不顶事,宫里的人个个都是踩高捧低的,连小庆儿他们放不放在眼里都是问题,毕竟现在不管是宫里还是民间,小孩长不齐夭折的多了去了。这情势要小庆儿身边的宫人去争个啥,也是难为他们。 天色微暗,宫人通传天子驾到。楚归回避一旁,天子看过小庆儿,询问守在一旁的宫人情况后,没像楚归以为的会立即就走,反倒是问了句,“楚大人用过晚膳没有?” 这话都没有对着楚归问,却是对着一旁的宫人问的,宫人立即战战兢兢回道,“楚大人一直照顾三皇子,还未来得及用晚膳。” 天子转身对跟着的张公公道,“命人将御膳传到椒风殿来,朕与楚大人一道用膳。” 张公公微微躬身便退了出去。 楚归眉头一跳,不禁用手捂了捂额头,但是他心道小庆儿还在床上昏睡着,天子也不能拿他如何,就一道用个晚膳又能有啥。 为天子服务的工人效率都是杠杠的,没一会饭菜便在外间备好了。天子没让他们摆在饭厅里,而是摆在外间的暖阁里,离小庆儿也近。 楚归一整天忙乎,担心小庆儿的病情,又去长秋宫走了一遭,也没啥胃口。坐在软榻上准备三下五除二快速搞定,却没想对面那人慢悠悠地,还自斟自饮,大有要弄到深更半夜的架势。 楚归有些不耐,几次都想起身看看小庆儿咋样了,但一想到对面的人可是天子,扔下他一个人用膳,他胆子还没那么肥呢。那人也当作没看他他挣扎的样子,直到楚归实在忍不住想起身时才慢悠悠道,“我已命张公公亲自看着庆儿了,让你陪我用完一顿饭都这么难吗?!” 楚归有些发窘,只得乖乖地端正身子坐好了。这时那人又将一只杯子放到他跟前,还与他倒了杯酒。楚归心里直发毛,他可是知道自己酒量的,他将酒杯推到一边却没想被那人捉住了手腕。 那人另一只手举起酒杯道,“楚大人对庆儿和肇儿爱护有加,尤其对庆儿,我这个做父皇的,要敬你一杯。” [东汉]永平纪事_39 楚归面带迟疑,他是真心不想喝,可是他还没蠢到天子敬酒不喝的地步,心头一凛,暗下决心,便想转退为进,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又给自己斟满,对那人道,“这杯臣敬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那人未料到楚归竟会有此举,颇有些惊讶,不禁笑道,“小归但说无妨!” 楚归倒没想到一杯酒下肚就有些上头了,摇了摇脑袋,心中微微一沉镇定精神道,“这次三皇子生病数日,病情加笃,太医说再晚可能便会留下后遗症。陛下日理万机,无法顾及小皇子的状况,但微臣还是恳请陛下能看在父子血脉的情分上,多顾上小皇子几分。” 天子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毕竟楚归这番话说得有些重了,摆明是在指责他对三皇子不管不顾,如今才会病得这么严重。 但瞧着楚归自说自话也不看他,第二杯酒又一口便灌了进去。这下楚归可真是晕乎乎的了,他本来酒量便不好,连喝了两杯,又灌得太急,整个人一下便头重脚轻飘飘然起来。 他站起身子摇摇晃晃,也不顾对面惊讶地看着他的那人,嘴里微微嘟囔道,“我要进去看看庆儿好些没了,陛下自己一个人慢慢喝吧。” 那人一瞧楚归这模样心中便清楚他已是醉得七八分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失状,平常可最是谨言慎行不过。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忍不住摇头复杂一笑,心道眼前这人平日看着最是伶俐不过,却不想这么不胜酒力,醉酒后却是这般直率可爱方才的不快也转瞬消失了。 楚归这时摇摇晃晃早就找不到北了,即使离小庆儿所在的地方近的很,但也只能原地东倒西歪地转圈。他还是对自己的酒量高估了。张公公早就识趣地命其他宫人都退了下去,拉上了内室与暖阁之间的隔帘,自己则守在三皇子床边,耳不听眼不看的。 天子自己闷了一杯酒,便起身将楚归半抱在怀里带到榻上坐好。他就着半抱着的姿势,贪婪地闻着楚归身上的味道,拿手一描一摩地细细抚着他的脸庞。若非同病相怜之人,谁能体会他求而不得的痛苦和渴慕。 只是将这人抱在怀中,触摸到他肌肤的温度,心中的渴慕和欲望便直冲破桎梏,将他整个人都烧得不管不顾。他身为天子,却从未如此尝过这般为了一个人而将自己逼至如此境地的地步。他提出千万种理由说服自己,可还是说服不了。本能的欲望完全不受控制。 楚归与窦宪之事他又何尝不是心里门清,甚至前段时间两人在京郊别院厮混之事,他也是无不清楚的。谁也不知道他对窦宪有多嫉恨,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在酝酿着什么想法;只是世上之事,一旦牵扯面前这人,他便一直束手束脚。 今日之事,这种机会也不算是第一次了,只是事到如今,也许是时间太长,也许是前段时间的消息刺激了他,他也没法再顾忌太多。 楚归虽然已醉得迷糊,但还是知道这人的怀抱很陌生,这人并不是窦宪。他不断挣扎起来,可那人的力道也不小,他又喝了酒,毫无章法,没几下便被那人压在了身下。 此时那人头脑也完全发热,低头便在楚归身上狂亲起来,手上蛮力一撕,楚归身上衣裳大开。他一把抓住楚归身下那东西熟练地操弄起来,楚归醉意上头,本就敏感,此时早已不知东南西北了,眼前人也晃晃悠悠看不清了样子,他忍不住被快GAN激得一缩,蜷起了身子,嘴里发出轻轻的哼唧声,弄得身上人越发把持不住。 等到窦宪破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情景,他一时怒极攻心、气血上涌,一把将天子掀到一边,脱下自己衣裳将楚归一裹,便将楚归抱出了宫。只剩天子一人半开着帝服,背后指着气道,“好你个窦宪!” 窦宪佩戴的刀甲铿锵之声和脚步声远去后,殿内一片压抑的沉静,殿外门口只剩跪着的两个士兵和几个宫人瑟瑟发抖的身影,阵阵冷风不断倒灌进大殿之内。 片刻之后,只听天子怒道,“张大,摆驾回宫!” 张公公如一只灵活的闪电貂一般,甩动着自己有些发福地身体几乎瞬时上前来,只是脚软地在天子跟前摔了一跤跪到地上,天子气不过,狠狠一脚将张公公踢翻在地上。张公公连忙起声告饶,替天子穿好了衣裳。 却说楚归被抱在窦宪怀里,闻到熟悉的气息,一出宫被冷风一激,忍不住往窦宪怀里一缩。窦宪急急命身边跟着的小士兵禀报了长秋宫,找来通牒和马车,便急急出了宫。 窦宪只见楚归面色绯红不减,即使这么一番折腾,拿手一摸,身下还精神得很,才知那人竟还用了药,心头又气得哽了一口血。楚归还在他身上乱动乱蹭起来,直让他心上是怒火滔天,身下却是不受控制地斗志昂扬。 回到楚归府中,窦宪命窦丁烧了热水与楚归擦了擦身子,过了这许久,药效早就磨得楚归不行,迷迷糊糊中知道身边人是窦宪后,便不管不顾地歪缠求HUAN起来。 窦宪胡乱几下匆匆擦完,将楚归抱到床榻之上,脂膏也未及细抹,便提QIANG上阵。楚归忍不住发出MANZU的哼唧声,简直是火上浇油,将在怒火YU火中煎熬的窦宪烧得更加不管不顾。 中了CHUN药的楚归自是比往常更为热情,不断地扭动着身子迎合着窦宪,两只胳膊也牢牢抱着窦宪光LUO结实的身躯,逼得窦宪比往常早了很多地缴了粮。足足又是一夜春宵。 次日醒来时,楚归只觉腰酸背痛,身后那处更是酸疼得不行,他只记得昨日天子让他一道用膳之事,他喝了两杯酒,再往后便不记得了。一醒来只见窦宪脸色发黑地看着他,两人一丝不GUA,心中又是来气又是不解,心道昨夜这人定是又死命折腾了他一番,早晨竟还敢对他摆脸色! 但好歹还留了个心眼,毕竟后来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心道是不是他喝醉了后来回府被窦宪发现他和天子一块喝酒之事然后吃醋了?!他想着还是得先服软再兴师问罪才好。 ☆、60 还没等楚归开口,窦宪便将昨晚的事大概说了出来,其中令他再想起都气得七荤八素的细节自是越过不提。楚归一听心中便明白了,可想而知窦宪是多大的怒火多肥的胆子敢把天子一把掀开,想想昨晚的事他也是又心虚又担忧的不行,他也没想到会闹到如此地步,也担心天子将窦宪记恨在心会对他不利。 窦宪瞧楚归像只萎了的鹌鹑一样,心里本来也不觉得是他的错,将他揽在怀中态度才软下来。 不过楚归想象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来到,天子和窦宪两个人都像没事人一样,当那晚的事压根就没发生过,一个还是照常上朝理政做自己的帝王,一个还是照常宿卫宫中安全做自己的将军,两个当事人这般姿态,那晚有所目睹的宫人和士兵自是不敢乱嚼舌头,但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宫闱秘辛这种最吸人眼球的事情。 即使如此,这事也不知为何传到了宫外,但自不是原版,其中内情一般人也不清楚,只是捕风捉影、牵强附会将天子与窦大将军为楚少傅争风吃醋一事渲染一番,顶多博个百姓眼球,图点乐子,赚点银钱之类。 一派平静之下,楚归倒成了那个最忐忑的人。 直到春暖花开,天子率众外出行猎。从华林园往北,出大夏门,在邙山之中围了一片天然皇家林场。这时节春光正好,山间泉水淙淙,高大的林木冒出了新叶,偶有新生的小动物在林间穿行。 随行人员不是很多,天子打马在前,窦宪率一行士兵护卫左右,再有邓家、冯家、耿家几个驸马及马家、窦家几个儿郎紧随其后,再有一些年少得志的少年郎夹杂其中,窦固率一众辈分年纪稍长的在中间,窦皇后领一行后宫内眷在最后。 人数不算太多,多数都是身份矜贵或年少得志之辈,但浩浩荡荡下来也足够威仪。大部队在光禄勋窦固和窦皇后的安顿下,在一处依山靠水的平谷之地驻了营,待天子率领的一众少年郎行猎归来,便可烤肉行宴。 窦皇后有条不紊地吩咐宫人摆好了场地,不好了瓜果茶点之类,窦固笑吟吟引众人就座道,“天子英姿勃发,率领一众少年郎在前行猎,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就不凑那些热闹咯,在这坐坐喝喝茶好好享受这春光才是正理。” 自建初七年四皇子被立为太子,窦固也代马太后兄长马防为光禄勋,又加窦固驰骋边关多年,战功彪炳,一时无俩,妻子涅阳公主又是天子亲姑姑,深受天子信赖,众人自是一派应和,又称窦老将军宝刀未老,这些都不在话下之类。 却说天子一行直往西北而去,沿途所见多为带着小鹿的母鹿、还有小兔子之类,天子也未放在眼中,多数弃过,直到了一块高处,才勒马停住。高处平地有限,天子在前,只窦宪与几位驸马随后,其余人都在下面等着,楚归也在其中。 从此处能看到整个洛阳全景,巍峨的王宫,连绵的屋顶瓦肆,即使未听人声,一派繁华自在心中。天子扬鞭指点四方,一派豪迈道,“这是我大汉王朝的江山!” 随行邓家诸驸马见势纷纷下马跪在地上高呼万岁,下面诸人虽不明情况,但各个都是反应快的,也丝毫不显迟钝照做。 每每此时,楚归也甚是无语,他觉得自打来了京城后,就是这点不好,动不动就要朝天子行跪拜之礼。 平身后,天子神色轻松,让沁水公主驸马邓乾上前来,指着一处地方笑问道,“你那处别院便是在那个位置吧?数年前朕去过一次,你小子可真是会享受。” 天子所指的宅子离此处还颇有些距离,但从此处也能瞧到些许影子,邓乾不禁面带尴尬道,“禀圣上,公主已作主将那处别院卖了。” “哦?!朕记得皇妹不是很喜欢那处别院吗?还特意费了许多心思。” 邓乾微躬身子,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回道,“窦大人初入京,在京中无甚院子,公主便割爱将这院子与了窦大人。” “皇妹几时可这般大方了?!想当初她都不舍得与朕呢!呵呵,不知道窦大人可与了皇妹多少银两?” “千两白银。” 天子忽变了脸色怒道,“窦宪,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一时被唬得战战兢兢,纷纷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窦宪单膝跪地道,“臣不知何罪!” “你以贱值夺公主园田,驸马如今在朕面前都不敢说你窦宪一句不是!你可好大的威盛!” “当年这处园田可是先帝赏赐与皇妹,皇妹在其上又修了这别院,向来是心头好。就这别院便不只千两白银,更何况还有附带的良田百顷。你可是好大的胆子!” 窦宪不禁心神一震,也是他一时大意,竟不知还有其中曲折。当初涅阳公主为他请托,称沁水公主恰好有这多出的园子,平日也是空着,他初来乍到,在京中无甚根基,便将这别院便宜与了他,算是结好之意。涅阳公主乃是窦宪之妻,辈分上是他的叔祖母,他自是信得过的,便未再多查,不料却被翻出这么一遭。 夺公主园田并不是小事,他再多说也无益,天子已下论断,其中内由,也不仅仅在于此。 天子见窦宪再无辩解,认了此事,越发怒道,“永平中年,先帝曾令阴党、阴博、邓叠三人更相纠察,诸豪戚莫敢犯法者。如今你连公主园田尚能贱值夺之,何况平民百姓!国家弃你如孤皱腐鼠耳!” 在场闻言之人无不心神大震,天子所言可谓莫不字字诛心! 最后这段话天子实怒气至盛,下面诸人也都字字言犹在耳,楚归也自听得莫不清楚。 窦宪身侧双手不禁紧握成拳,天子之言的狠厉戾尚在其次,其所提到的永平中年阴党三人等更相纠察,言外之意即是当初先帝对贵戚管束严厉,窦家却首当其冲,不加管束,如今窦宪又直撞枪口,竟然连公主的园田都敢依势夺之。 此话无疑揭开窦宪心中陈年旧疤,鲜血淋漓灌注,过去之事,其中是非曲直难断,但他祖父、父亲还有叔叔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甚至连罪名都没有,窦家儿郎都遣返回本家,连窦固都十年未再启用。 “孤皱腐鼠”四字,也是如此轻易便盖在他头上,窦宪神色凛冽,心中讥嘲不已。 正在此时,闻讯赶至的窦皇后与窦固诸人,纷纷上前与窦宪求情,皇后更是解冕毁服,在天子脚下匐地谢罪。众人一片惶然。 邓乾见此情势,上前道,“圣上,窦大人也并非有意,还望陛下饶恕窦大人之过。” 邓乾过去便是天子身边的陪读,铁杆的惟天子马首是瞻之辈,如此也不过是与天子递过台阶罢了。 [东汉]永平纪事_40 天子也顺势道,“连苦主都这般大度了,朕还能有何话可说!窦大人将别院园田都还与公主罢了,驸马都为你求情了,姑且饶过你此罪。” 但此番过后,窦宪却被免了虎贲中郎将之职,徒留侍中一衔。而侍中一职,向来是天子器重的话,便掌枢密机要,如天子智囊手脑,但若不器重的话,却是再闲不过的虚职了。 天子本来一向便对窦宪防备甚重,如今更是弃之不用,窦宪如今又变成闲人一枚。他比楚归年长八岁,如今已三十有余,纵观迄今为止的整个仕途,不得不说一片惨淡。 年少时家中横生事故,他并不能像一般世家子弟一样顺利步入仕途。即使跟着窦家旧故或他叔祖父上战杀敌,却也几乎都是不为世人所知晓的,顶多是自身历练或为心中所愿罢了。 待窦家被先帝重新启用,叔叔窦嘉袭爵为安丰侯,天子也是直接忽视了他这个本应袭爵的嫡长孙。不过身为窦家家主,都是窦家人,他这份器量倒是有的。再到他两个妹妹入宫,大妹被立为皇后,他也是依皇后之故才任为侍中、虎贲中郎将,还引来诸多不满。 再到现在,他连这个裙带之故得来的都成为幻影,就拿窦宪前半生来说吧,他的仕途不得不说还真像一场玩笑。即使不管从上至下,从天子至至平头百姓,都没有一个认为他是纨绔子弟,都对他的能耐充满了忌惮或肯定,但是从他所施展的舞台来说,却从来无一处能证明的。 下面的楚归不禁捏了把虚汗,能有此结果在他而言倒是好的了。现在他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拿出别院竟是沁水公主的。窦宪身家如何,没人能比他更清楚了,这点银钱还真不在话下,但他也不知他是究竟为何落到了这个套子里。 窦宪此番赋闲,别院也退了回去,在外人看来自是灰头土脸。楚归倒不以为然,他的能耐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人再要争,也莫要与时运争,时运不济,姑且韬光养晦罢了;金子终归是金子,即使一时掩埋,却也终能平定四方。 ☆、61 建初九年,天子恰才二十七岁,年富力强,权柄渐掌,次年改元元和,正是意味着他欲按照自己施政理念来治理天下。建初九年末,天子以楚归为侍中,兼任太子少傅,此举倒并不全是天子个人对楚归的私心,却是当初京师三州经大旱,又添人疫牛疾,百姓多流民时,天子问策,楚归所提出的政见恰中天子正怀。 只是彼时天子登基未久,根基不稳,多方受制,未能施展。如今拿窦宪立威,恰也是彰显天子威仪,窦宪作为皇后兄长,窦家嫡系,天子都能随意贬斥,其他人自也不敢多言。 楚归与尚书台一帮谋臣班底,其中也包括他请求调进来的杜安,在夙兴夜寐数月之后,于元和元年二月,天子颁布诏令,“王者八政,以食为本,故古者急耕稼之业,致耒耜之勤,节用储蓄,以备凶灾,是以岁虽不登而人无饥色。”而其中具体举措有三:一是不禁人口流动,鼓励流民往富饶之地和荒地迁徙;二是为租赁公田与流民耕种,出借种子与农具,免租五年,除算三年;三是以后流民欲返还本乡的,也不禁止。 此举会对世家大族利益触动可想而知,这也是为何天子登基之初便有此念,却在元和元年才能布政。但是对整个大汉王朝来说,无疑是汉代中兴的重要利举,也为后来窦宪的挥师北上奠定了物力基础之一。此话暂且不提。 转眼到元和四年,天子北狩,从代郡一带出长城,遣使者祠北岳。随行皆劝天子莫以身犯险,北出长城,胡人出没、踪迹飘忽,若得知消息对天子不利,恐有所闪失。 实际上最主要还是天子仪仗每每出行,都是近一里地的排场,一出长城,大汉控制力有所减弱,人家是金戈飞骑,这边是尾大不掉的天子排场,再说,偌大的天子这么个金光闪的靶子,人家本来没个歹心都生生地给引出来了。 但如今天子正是年富力壮之时,又过了几年大权独揽的日子,他身为大汉天子,又才至而立之年,想一览塞外风光的心思还是十分强烈的。张公公在他身边侍候多年,自是再了解不过,便力排众议道,“如今我大汉国强民安,天子龙威,化外蛮夷安敢来犯!” 众官自知天子心意难改,都一脸苦瓜脸哀怨地看着楚归。这次楚归也在巡狩随行百官之列,不禁有些头疼。百官的担忧自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是天子的想法他也能理解。身为一朝天子,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却要一览塞外风光却也处处被阻。但只要一出长城,危险系数还是蛮高的,一国天子若是有啥闪失,却是动摇国之根基的事。 楚归左右权衡,还是折衷劝道,“陛下,众官所担忧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臣也理解陛下想看看长城之外的心情,依微臣之见,不如陛下微服,率一众士兵,轻车简行,在长城之外走一遭,这样一日驰骋百里,才最能领略塞外风光。” 这下朝臣更不干了,这些人个个认为是个顶个的忠心,楚归这意见便是把他们撇下了,他们不在天子跟前,若是天子有啥闪失,他们更是肠子都要悔青。 但是不及他们说啥,天子自是满口同意了,也不留他们再说的余地。众臣瞧着楚归的眼神自带一股子哀怨。 此时正是水草丰茂时节,天子轻服出行,只带了十来二十个士兵,高密侯邓乾为护卫天子安全。本计划出长城只三天左右时间,毕竟随行护卫人员数目较少,谁都不敢拿皇帝的安全开玩笑。三天时间比较短,也不足以让有心人做什么举动。而三天对轻马奔驰来说,也足够跑很远的地方了。 但天子从未出过长城,也从未见过草原,他们出长城后不远便到了现在锡林郭勒草原的位置,此时草原连绵起伏、广袤一片,草绿地阔,天远云淡,引得天子流连忘返。而草原上奔驰,最是自由迅疾,不管是这种自由的感觉,还是草原的景色,都让天子在过了三日后没有走的意思。 尤其他们碰到的当地放牧的居民告诉他们,再往东北方向走,有一片更为辽阔更为漂亮的草原,草原上有两颗明珠似的湖泊,传说曾是一对恋人所化成。除了楚归,一行人都十分感兴趣。 楚归心中知晓这人所说应该便是后世□□草原所在的位置,其上有呼伦湖和贝尔湖两个湖泊,这个时节的确甚为漂亮,但是这牧民对他们所言却有些蹊跷。 即使胡人逐水草而居,却也是相对在固定的草原范围内活动,这个位置离□□草原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如果是世代在这片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人,又怎会轻易说别的草原更美。但也有可能完全是楚归多想了,也许胡人就是这么耿直,人家只是纯粹表达一下□□草原很美的想法。 但眼看众人都有些动心的样子,待那牧民离去后他还是不得不多提了几句,对天子道,“方才那位牧民所言的草原,臣也曾有所耳闻,虽然漂亮,但距此不可谓不远。此地并非大汉国境,陛下又轻车简行,再往北走若遇胡人骑兵恐不利。” 众臣虽有所动摇,但听了楚归所言后,好歹清醒了些,即使此时节的草原和湖泊再美,却还是天子的安危更重要的。天子面上露出明显的遗憾来,但也心知再往北走,深入胡人境地,的确太过儿戏,于是妥协道,“既如此,我们虽不到那牧民所说的草原去,但可以在这片草原上多呆上几日。” 天子作了妥协,楚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里虽已处境,但也有胡汉杂居,有时还能看到北去的大汉商队,众人倒也觉得此地还较为安全。 在向当地人打听后,得知这片草原也有片很漂亮的湖泊,其中还栖息着美丽的大鸟。他们一行人便沿着草原上蜿蜒的河流往东北而去,行了大概半日左右,草越来越深,都快没到马身了。 马蹄几乎寸步难行,众人便下马牵着缰绳再往里去,再走到不过片刻,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到一片澄澈的湖泊,岁说不上一望无际,但也够大了。因为人声马蹄,惊起了湖这边一片鸟儿从湖边的水草中扑棱飞起来,而湖的对面还能看到好几只天鹅优雅而淡定地弯着脖颈履着羽毛。 正在众人啧啧称赞之际,却只见一支羽箭凌然破空,射中了一只被惊起在半空中盘旋、几欲重新找到合适的地方停泊在湖面上的天鹅。只听半空中传来天鹅的哀鸣声,鲜血洒在了湖面和水草上。 众人惊讶互望,却发现原来是邓乾出手射的箭,他早已飞身出去将那只死了的、身上还插着翎箭、滴着鲜血的天鹅捡了过来,单膝跪地呈给天子道,“陛下,这大鸟这么美,臣将它射下敬献给陛下!” 众人才回过神来,表情不一,有的叹息邓乾暴殄天物,这么美丽的大鸟却被一箭射死这般凄惨的模样,有的则是懊恼,觉得自己脑袋怎么这么不灵光,这么好的讨好天子的机会他怎么就没想到。 此时湖面上早已不再平静,目睹同伴惨死的天鹅从湖中惊起,在湖面上惊慌地盘旋,扑翅声焦躁不已。 楚归不由失声道,“这么漂亮的天鹅,你射死它做什么?!” 天子未及发言,一片混乱之中,却只见又一支箭从湖对面破空而来,本是直往邓乾后背心,但邓乾单膝跪在天子面前,楚归站在他侧后方,那箭看着却堪堪是要射中楚归了。 也不知天子是如何身形陡转,众人未及回身之际,横身挡在了楚归身前,只见那支箭直入天子肩胛。众人顿时心神俱震,有的惊慌失措,有的赶上来护驾,其中天子御前护卫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羽箭纷纷朝湖对面射出。 随行有太医,但却不是经验最丰富的,这次出行跟着的太医主事本是王太医,但他年事已高,天子出长城之时,便带了还在他身边学徒的年轻太医。这太医稍微给天子包扎后,众人再也不及欣赏这湖中美景,急急返程,只留下三两士兵追踪。 到了他们歇脚的地方,这随行太医与天子拔了箭头,处理了伤势,但这箭支并不太干净,还生了锈,众人一时心中觉得不太妙。 在天子为楚归挡箭的那一刻,楚归都还没反应过来,回身过后他心中又惊又愧。即使他不如一般人对天子的敬畏深重,但他也清楚知道他与天子孰重孰轻。天子身为一国之君,稍有闪失,国家动荡,那他真可算得上天下罪人了。 他让张公公急忙派人将王太医接过来,为天子处理伤势,其他人不知道,他对细菌感染这种事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学徒处理箭伤经验不够丰富,而这箭支都生了锈,不让王太医来众臣都不太放心。 众臣对天子为楚归挡箭一事却是心情复杂,一方面在如此混乱之际,天子如此看重的人物出来告诉他们怎么做,他们是要镇定一些的,另一方面,他们心里是完全人物楚归的命不如天子的命金贵的,天子为楚归挡箭,楚归就是怀罪之人,心中莫不带有一些愤恨。 只是这个时刻,楚归哪还有那么多精力照顾他们的心情。 天色将暮之时,留下的三两士兵将捉到的罪魁祸首带到了天子跟前。这所谓的罪魁祸首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这少年此时腿上中了两箭,血迹斑斑,浑身狼狈。 一经询问才知,这当地人将这大鸟视作圣鸟,而这少年却是与这湖上的大鸟再熟悉不过了,邓乾贸然出手射死了天鹅,这少年欲为天鹅报仇,于是想射中邓乾,谁知阴差阳错,却是天子中了箭! 众人心中虽然叹息,但却莫不觉得这少年罪无可恕,要求处死这少年。天子最后定道,“圣人有言,君子素夷狄,行乎夷狄!邓侍中有错在先,这少年不过欲替那大鸟报仇而已,只是朕错遭了这一记!小太医与这少年治好伤,便将这少年放了吧!” 既然天子意已决,众臣只呼天子仁慈。 晚间众臣退下,天子独留张公公和楚归在身边侍候。因白日之事,楚归心中多有感激和愧疚,自是悉心竭力照顾,希望天子能够无恙。张公公向来是个伶俐的,成功掩盖了自己的存在。 天子失了血,有些虚弱地躺在榻上,对楚归笑问道,“我听你叫那大鸟作天鹅!天......鹅......,还真是好听的名字,可是和那仙鹤有得一比的鸟儿了!那大鸟临死前的凄惨鸣啼,直入心底,哀痛深而不绝!” “其实朕也不知道那一刻怎么就冲了过去,不过真不后悔!你就不要再自责了。朕反倒觉得要轻松了许多!终于有件事,朕是那么奋不顾身地做了,也让你再也把朕忘不掉!” 楚归微低着头,神色掩映在烛光之中,心神难以平静。 次日早晨,天子便发起了低烧,众人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派去接王太医的人死赶活赶,在第三天早上赶了过来,此时天子已昏迷了一天一夜。 王太医鬼斧神工,很快天子便醒转过来,未几日,已好了大半。众人一派喜气,王太医却偷偷与楚归道,“那箭头不太干净,又耽搁了两日,下官已尽了力,但恐怕天子日后还是会落下病根。” 楚归心中一片沉重,道,“有恐王太医日后费心了。” 王太医拱手道,“下官之本分。还望楚大人能在合适的时候与天子道明。” 即使王太医又展现他此般圆滑之处,楚归也没法再关注他这个了,只堪堪点了点头。 不久回京,过了一年有余,章和二年春,天子驾崩,年三十三。 ☆、62 [东汉]永平纪事_41 章和二年二月,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岁,尊皇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章帝遗诏以窦笃为虎贲中郎将,窦景为中常侍。窦太后又下诏称欲依旧典授职,但被窦宪拒绝了,遂以太尉邓彪为太傅,录尚书事。 窦宪仍旧领侍中一职,即使如此,此时的侍中与章帝在位之时的,自是大不一样的。自沁水公主园田一事之后,窦宪便被天子见弃。而如今新即位的天子年幼,太后临朝,窦宪身为太后元兄,太后对其的信任和倚仗自是无可比拟的。 从太后下诏便可知,本是欲以窦宪为太傅,虽然窦宪自己拒绝了,但其本人在朝堂上资历也不够也是很重要的原因,遂以邓彪为太傅,邓彪身为太傅,德高望重,以其为太傅自是应当。太后对元兄表示尊崇自是情理之中,但此举无疑也会引起朝中文臣的忌惮,不过此话所言倒还太早,暂且不提。 三月,罢盐铁之禁,纵民煮铸。 天子即位后,便须上朝学习理政,楚归给天子和清河王讲课的时间便少了,从前的每日变成了三日一次。不久,太后诏令以楚归领光禄勋之职。光禄勋为中二千石之职,几乎总领宫内事务,五官中郎将、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等一系列中郎将都在光禄勋掌管下,奉车都尉、驸马都尉等一系列都尉也都在光禄勋掌管下,光禄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谏议大夫等一系列大夫也都在光禄勋掌管之下,还有诸如议郎、谒者仆射之类。 光禄勋看着管的人很多,但差不多也就类似士官出任的大内总管罢了,手下那些中郎将之类,要么是享受祖荫的二代三代,要么是直接受天子之恩,那些大夫之类,则又是独具一格的朝廷命官,虽官衔不高,上可直达天听,下可随便咬人,光禄勋所做的真真就是替天子总管这些事务了。 而真正掌管禁宫安全的,却是卫尉一职,也是中二千石一职,如今是窦宪担任。当初窦固战功彪炳,天子为显亲厚,先是以窦固代马太后兄长马防为光禄勋,后又代马防为卫尉。 自任了光禄勋之后,楚归手上琐事便多了许多,在宫闱之中走动也多了起来。每隔一段时间,楚归都得向窦太后禀报宫中事务。虽窦太后如今也是宫中女眷,但太后临朝,不管宫中还是朝中,有许多事务都需要太后决断,与朝臣接触总是少不了;再说太后也不比皇后,地位又更是要超然一些的,更何况是临朝的太后。 当初明帝驾崩时,章帝已十九,而如今的天子却才十岁,朝中大权,多数还是在窦太后手中,因而窦太后地位自是又比当初的马太后、阴太后又要超然许多。 这日,楚归像往日一样,在宫人的带领下往长乐宫而去向窦太后禀报事务。进了宫殿,里面却压根连个人影都没有,殿门口紧闭着,楚归心中大疑,这种情况实在是蹊跷得很。 给楚归引路的宫人顿时脸色煞白,结巴给楚归道,“楚大人,奴才给......给记错了,太后娘娘今日不太方便见您,奴才这就因您回去,改日方便再来拜见太后娘娘。” 楚归瞧这宫人的神色,心知便不是什么好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准备离开。哪知这时一阵邪风吹过,长秋宫东殿的门窗吹出几指缝隙来,只见其中纱帘晃荡,两具光LUO交伏的人影在其中晃动,楚归心中大骇,只怪他太过耳聪目明了些,即使隔得远,人影摇摇摆摆、模模糊糊,如清风荡漾水中月,但不用脑子想都知道里面那女主角是谁,又发生了什么事! 楚归心中也是万匹草泥MA奔腾,他哪知道自己点怎么那么背,撞上了这等活CHUN宫!更要命的是,窦大妹的娇声CHUN息,还时时随风传过来,谁知人前威仪端庄的窦太后,人后还有这等风QING的一面! 只不过这等娇滴滴的CHUAN息,此时在楚归和这宫人听来,简直如道道催命符一样! 那宫人顿时浑身抖如筛糠,本能支配下立马转身就往宫外走,都没来得及交待楚归一声。 楚归这次也是撞了邪了,竟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一眼,宫中那两人正激战甚酣,窦大妹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半跪在窗边的软榻上,身后之人正猛烈撞击着,刹那间两人在GAO潮中发出了QING动满足的叫声。 这一眼不看倒好,一看楚归竟认出了那男人,却是齐殇王之子都乡侯刘畅!刘畅为光武兄长曾孙,在先帝驾崩时进京吊国忧,后来也未离京,倒在京中逗留了起来。此人生得俊美,但向来行事乖张邪肆,如今看来,却是胆大包天了,竟敢在长乐宫与太后白日宣YIN! 却说两人最后情动的叫声有些高昂,那小太监本就绷紧了身子,紧张得不行,双腿都是发软的,蓦然听到叫声,实在是最后一根稻草,竟吓得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可是惊醒了里面的两人!只听里面传来充满怒气的男声道,“谁?!” 话音未至,却是一柄飞剑先破窗而出,眼看就要刺中那小太监。楚归情急之下,飞身过去拉了小太监一把,然后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小太监飞快跑出了长秋宫。 只是里面的两人早就看到了楚归晃动的身影,即使没太看清正面,但是那官服也足以说明是谁了啊!而那小太监,倒是没能看出来。 待离得长秋宫有些距离了,那小太监噗通一下跪在楚归跟前哇哇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楚大人救我!奴才再回去定会没命了的!” 眼前这小太监也不过十四五的样子,身板瘦小,一双眼睛倒黑亮有神。他寻常在长秋宫也就是个传话的,与楚归有过数面之缘,数次楚归到长秋宫都是他引路的。 楚归自己都才惊魂甫定,眼前这个小太监更不用说了,都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他们若是撞见天子鱼水之欢,怕都不会这般惊慌失措,毕竟天子风流啥的,三宫六院多的是,也不会有多严重。但是对于窦太后而言便不一样了,她本来年纪就不算大,天子又新丧,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后果自是不言而喻,为了掩盖,撞见的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楚归有窦宪护着,他也不会出去乱说,一时那两人倒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可是眼前这小太监便不一样了,那两人要弄掉这么个人,简直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如今既让楚归装上了这档子事,他也没法见死不救,即使会加倍惹来那两人猜疑,楚归也没法眼看面前这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去死啊。这人比如今的清河王刘庆也打不了几岁。 楚归答应了这小太监的请求,便将他带出了宫,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到了晚间,楚归苦苦守在灯前等着窦宪,面色沉重,也没敢睡。如今两人都是俗事缠身,有时窦宪也要好几天才过来一次,如今窦太后凡事都很倚重他,有时都好几日才能离宫。 当然,楚归不知道,窦宪只要有时间,即使要回窦府,也会来看他一下。只是每次楚归都睡得很沉,窦宪也没忍将他叫醒。 这晚窦宪来时,竟发现楚归还没睡,还在灯前发呆不知想着什么,不禁十分欣喜,上前便想与他亲热。 楚归哪有这番心思,急急与窦宪将白日之事说了。窦宪面色沉重,将楚归揽到怀中道,“此事我知晓了,你放心,明日我会与太后说,她不会将你如何的!那个小太监,你若想留在身边,暂且留着吧!” 楚归疑道,“你早知道了?!” “嗯。”窦宪张了张嘴,想是多解释几句,但终还是未说出口。 楚归心中复杂难言,拿后世的话说,窦太后如今正是三十如狼的年纪,而先帝三宫六院,即使雨露均沾,怕也是有限。那都乡侯刘畅生得俊美,又是与窦家自幼相熟的,窦太后和他在一块也不是没法想象的。 天子三宫六院,但是后宫妃嫔多数都是守活寡的多,而天子新丧后,更是真正的要守寡了。守一辈子寡这种事,在楚归看来还是很不人道的。但是如今被他撞见了,要不是窦宪,他都有掉小命的可能,却又是另一码事了。 过了几日,窦太后也没召见楚归,看着像是好像这事没发生过一般,长乐宫少了个小太监,也没人多问一句。等到过了半月有余,还是风平浪静之时,楚归心中也安定了很多,想是窦宪在太后跟前说了些,太后应该便也放过了他和那个小太监。 只是世上之事,哪有这般轻巧。没想到市井街肆之中,竟悄悄流传开了一股子小道消息,窦太后与都乡侯刘畅之间那点事,被人添油加醋的,多点香艳的粉饰,很快基本上便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了。宫闱秘闻,这类香艳之事,最是引得百姓好奇的,这传播速度,简直没啥能赶得上的了! 果然,没几日,窦太后便要召见楚归! ☆、63 楚归心中十分忐忑,时隔多年,如今的窦太后早已不是当初元宵船上初遇的那个窦大妹,深宫中浸润多年,前几年因为清河王惟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他便早已发现当时身为皇后窦大妹的变化了,到如今,他只会越发忌惮。 被他撞上那档子事,若不是窦宪的缘故,他觉得他九条命都不够抵的。本以为这事已经揭过,谁知市井街肆里竟然当作宫闱香艳秘辛传开了,而且这档子事传开向来是以星星之火燎原的速度。 自那天后窦太后首次召见,这时候即使有窦宪给他挡着,楚归也是整个人都好不了了。 自先帝驾崩后,窦皇后被尊为皇太后,便搬入了长乐宫。 楚归给窦太后见了礼,窦太后与往常也没甚差别,面容还是十分端庄和蔼,对楚归也很是亲热,丝毫没有间隙的样子,直让楚归恍惚觉得前段时间那场是不是他自个脑袋发热幻想出来的蒙太奇。 只是窦太后今次怀里抱了个六七岁的小女孩,那女孩模样玉雪可爱,煞是伶俐,看起来还有几分熟悉。楚归有些疑惑,不禁又仔细瞧了瞧窦太后,心道这小女孩不就是与眼前这人有几分相似嘛! 楚归本就喜欢小孩,不由赞道,“这是谁家的小孩?!长得可真伶俐!” 窦太后一副很惊奇的样子道,“咦?!这是大哥的孩子,楚大人你不知道吗?” 窦太后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直让楚归有如五雷轰顶的感觉! 他能从哪门子知道窦宪竟有这么大一个女儿了!都这么大了他都丁点没发觉,不知道是他自己心够大,还是窦宪隐瞒的功夫做得太好了。 楚归只觉遍体生寒,仿佛一缕魂魄出窍游离天外般。 难怪他觉得这小女孩有点眼熟,原来是肖姑了,再细看那点眉眼,不就是与窦宪有几分相似吗!再细想想,自窦宪被先帝见弃,他被任命为侍中后,窦宪清闲了起来,他却越发忙碌。这小女孩的大小,恰也差不多是在那时间出生的。 他只觉心中无限恐怖,他满心信任的那个人,却瞒了他这么大一件事,还瞒了这么久!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一样!再想想如今,窦宪也不像初时,一有空闲便来寻他了,近有一半的时间是要回窦府的。原先他只以为窦家偌大家业,他总要花些精力,却不道其中还有这些。 但窦太后好像没注意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似的,自顾自地逗弄了一会小女孩后,怜爱地拍拍小女孩的小脸蛋,温柔道,“好了,让嬷嬷送你回家吧,你娘该担心了!” 又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如会心一击,楚归身子一晃,直直扶住了旁边的百宝阁的木架子,才堪堪站稳。窦太后见状不由担心道,“楚大人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楚归费力摇了摇头,咬咬牙道,“下官无事。” 窦太后似模似样地点了点头,像是当了真,又拉着楚归说了许多。楚归也没听清她说了啥,窦太后也毫不在意的模样,直费了个把时辰,楚归才得以脱身。 出宫坐上回府的马车时,楚归未让车夫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府,而是让他往窦府的方向驶去,让车夫停在离窦府百米来远的一棵大树后。窦府门口守着两个小厮,也无甚动静,多的什么也瞧不出来。楚归掀开车帘,发了许久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来这是想要看到什么。 自出了长乐宫后,他整个人都头重脚轻、神思恍惚,胸中积郁一团,痛到此时,方知情根深种。他不禁笑自己过去把自己看得太过洒脱了些,以为到了这个时刻,他便能全身而出,不求再多,只远远看着那人便好。只是真到面临如今的窘境之时,才知自己却像是整个心、整个魂魄都要失去了似的。 过了片刻,再无动静,就在楚归准备吩咐车夫打道回府时,却只见远远一辆漂亮的马车驶过,里面坐的恰是窦太后曾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如果此时楚归稍微冷静些,他便会奇怪为何先出宫的小女孩竟会比他晚这许久到窦府。只是此时此刻,他已完全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这些了,他的脑细胞都已停止了思考。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辆马车驶到了窦府门前,此时从窦府里面出来了一位年近三十身子绰约的少妇,那小女孩见到那少妇,便高兴地扑到了她怀中。 楚归的心只觉堕得更深了,他颓然地靠在马车上,命车夫回府。才入房中,便只觉喉头一腥,吐出一大口血来,顿时晕倒在地。府中的小厮、护院慌作一团,还是在楚归就下来的那个小太监的指挥下,找大夫的去找大夫,给窦宪传话的去找窦宪。 等到楚归再醒来时,已是深更半夜,王太医和窦宪守在床前,那小太监瞧着他转醒立马出去端了碗新熬的药进来。窦宪欲给楚归喂药,被他虽轻但坚决地拒绝了,他也不看窦宪,也不与他说话,只是接过碗来,一口发狠地灌了进去,转眼又死命咳起来。 王太医在一边叹道,“楚大人你这是干嘛这么作践自己哦!” [东汉]永平纪事_42 窦宪也是一脸懵逼,接到楚归吐血晕倒的消息后,他便急急从宫中赶了过来,完全还没来得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楚归床前苦苦守了大半夜,没想到眼前这人却是转眼已形同陌路一般,眼神之决绝令他心底发寒。 楚归面上如死灰之色,眼神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看着都像小命去了半条的样子,窦宪一时太过心忧,完全顾不上去想楚归到底是为了何事弄得这般模样,现在他只想让楚归早点好起来。 窦宪将楚归揽在怀里,轻轻给他抚着背,此时楚归也没在挣扎,却只当窦宪跟空气一般。 王太医瞧这副样子,心知眼前这人怕就是症结所在了,只是两人之间的事,他哪掺合得了,只临走时细细与窦宪吩咐了要注意的事项,又暗示了楚归这是心病,极忧极悲极怒,才会这般。 窦宪自是不敢大意,几乎是彻夜未眠照看着楚归。次日他本想告假,却被窦太后急急召进了宫,无奈之下,只得命窦鹰替他守着。如今窦太后万事倚仗窦宪,即使她掌管后宫多年,但朝廷之中的事却是不甚了解,而且限于女子之身,诸多之事处理起来也不是很方便,而窦宪是一手将她带大的长兄,无疑是她最信得过的了。 等到窦宪抽出时间再去看楚归时已是傍晚,但房里早已没了人影,只留下了一封辞呈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短短的几乎话,“君有两意,自相决绝;只此一别,各自天涯。” 窦宪至此方才明白楚归昨晚的不对劲,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一句,这人便如此决绝地离开了京城!他双手死死握拳努力克制住自己,才没被一瞬间涌上来的恐惧、痛苦、担忧所淹没,但是一触即发也是显而易见。 他如今仿佛处在风暴眼的中心,看着貌似一派平静,但身遭全是危险的低气压,被召进来问话的窦鹰、张氏夫妇还有几个小厮,都不清楚楚归去了哪,楚归身边的小太监说楚归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他,窦鹰等人自是不敢进去的,他们只守着不让楚归出去便行了。谁知道他们压根就没看到楚归出去,可这么大个人却平白从房间消失了。 窦宪派人迅速到各城门进行排查,但无异于大海捞针,白天出城的人那么多,除了特殊情况,守门的士兵一般也不会搜查的,而楚归此时明显早已不在京城。想到楚归的决绝,还有他如今的身体状况,窦宪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种快要发狂的境地。 窦宪在房里不断地转来转去,彷如一只被困入囚笼的狂狮,身边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窦鹰心中又愧又悔,他从未见过窦宪如此方寸大乱的样子,又急于将功补过,便壮了壮胆上前与窦宪道,“大人,唯今之计,您还是尽早安排兄弟兵分两路,一路追踪楚大人的踪迹,一路查清这其中到底是何缘故!” 窦宪蓦地停住脚,望着窗外漆黑一片,良久才沉声道,“若是发现小归行踪,先莫让他发现,第一时间告知与我。” 窦鹰领命,便急急出去安排了。 却说楚归昨晚醒来见到窦宪后,便下定了决心离开京城。他一刻也不想再呆在京城,一刻也不想再见到窦宪,他整夜难以入眠,都在想那个已经六七岁大的小女孩,还有那个身子绰约的少妇。他以为他可以在某个未来,平静地接受窦宪娶妻生子,但当面临真正的背叛时,他却丁点机会都不想留给自己,也不想留给那个人。 他不知道在后世,那些生活了十几年的夫妻,妻子养儿育女,突然一朝发现丈夫出轨竟还有个好几岁的私生子,是不是也是这样五雷轰顶的感觉。只不过许多女人为了孩子会委曲求全,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个顾虑和牵绊,倒也来得干脆。裂痕已生,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篇破20W的,虽然这么冷,还是很兴奋啊。。。真不容易。。。 ☆、64 出了京城后,楚归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去哪。他只是想要离开京城不再见到那人而已,但要往何处去却是没有想过。他如今已三十有二,自十四岁入京,在京中呆了近十八年,这一世的大半人生都在京中磋磨着,乍要离开,见到这些熟悉的市集街道人群,心中不乏苍凉之感。 在十里亭外,小太监张小球问楚归往哪个方向走,这张小球原来是跟在张公公身边的,故而随他姓了张,后来天子驾崩,张公公被窦太后以年事已高送出宫荣养了,张小球倒留在了长乐宫侍候。 楚归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巍峨高大的城门,不禁发了会呆。人在无处可去的时候,大概心中第一下想起的便是自己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只是如今他大爹小爹早已没在南境深山里的鹿鸣书院,这十来年他回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就还有一个师兄留在书院教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孩。 想了想,还是准备往蜀地去,看看他师兄再继续向南往永昌而去,看看他大爹小爹,他两个爹爹如今多数时间倒是在那。 张小球虽然跟着楚归时日不长,但胜在机灵,对楚归也忠心,他一人赶着马车,一路还要照顾楚归吃药和住宿吃食。两人走得也不快,近半月才过弘农到了汉中。 这天天色将晚,他们在一家客栈歇脚,如今楚归身体伤了元气,又凭着一骨子气性强行赶路,身子底折损不少,速度也快不起来。服过药后,楚归很快便睡下了,到晚间却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惊醒。 他直唤外间睡着的张小球,待张小球点着盏小油灯进来时,两人却只见楚归床边站了个黑衣人,那黑衣人轻轻笑出了声,揭下面巾,赫然是都乡侯刘畅! 两人都吓了一跳,张小球手中的灯盏一下摔在了地上,楚归也一下从床榻上惊坐起来。刘畅见状笑得越发开发起来,那轻轻的笑声在深夜听起来直让人心中发毛。 楚归冷冷道, “不知侯爷半夜到此地为何?” 刘畅半蹲下身子,一手捏住楚归的下巴就着掉在地上微弱的灯火似是仔细瞧了番,一副轻浮的样子戏谑道,“楚大人真是杨柳之姿,即使如今比那楚馆里的小倌都还诱人些,难怪先帝和窦将军都念念不忘呐!” 楚归恼怒异常,但这刘畅手劲很大,挣扎不开,只见张小球一下子冲上来,捧着个花瓶想砸在刘畅头上,但他那动静,还没砸到早就被人发现了,刘畅只随手一挡,那花瓶反倒砸在了他自己头上,张小球应声倒在地上,花瓶碎了一地,也不知道伤了没。 楚归怒道,“你!你却是为了与太后之事必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当然!”,刘畅说着用拇指摩着楚归嘴唇道,“不过看到楚大人本侯爷不禁又改了主意,如此颜色就这么杀了岂不可惜!不如让本侯爷好好享用一番玩够了再杀不迟!” 楚归一下狠狠咬住了刘畅手指,斑斑血迹顿时从嘴角涌出,也不知是手指的血还是他咬得太过用力了咬破自己嘴巴流的血。刘畅吃疼瞬间狠狠甩了楚归一巴掌。 楚归朝刘畅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瞪着他道,“你敢!” 刘畅气极反笑起来,嘲弄道,“本侯爷有什么不敢的?!连太后娘娘的床都爬过,还搞不定你这个拿后面伺候人的?!你以为现在谁还能救你,是你的窦大将军还是那个能从皇陵里爬出来的先帝?!笑话!” 说着一把撕开楚归的衣服,露出一片玉白的胸膛,便想强来。楚归如今正是体虚的时候,那点挣扎的力气在刘畅面前完全不够看。 正在此时,却只见两名黑衣人破门而入,身后还有几名身负重伤的刘畅的手下。那两人上前与刘畅厮打起来,刘畅眼见情势不好,便带着手下迅速撤了。 那两名黑衣人单膝跪地在楚归面前请罪道,“属下来迟!”揭开面巾正是窦丙和窦丁。 楚归样子狼狈不堪,两人都不敢抬头看。此时楚归也没法纠结他们是窦宪身边的人,所幸这两个人也是在他跟前时间呆长了的,他也不至于将对窦宪的事情迁怒于他们。 楚归让他们将张小球扶出去找个大夫看一下,自己换套衣服后变到外间盘问起来。 窦丙和窦丁也是奉命跟随,楚归行程慢,他们早在数日之前便跟上了,只是窦宪吩咐暗中保护安全便可,他们便也一直藏在暗处。 很快找来了个本地大夫,大夫察看一番后道,“这小公子没甚大事,醒来后吃副压压惊的药便好了!” 一旁的窦丁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窦丙狠狠瞪了他一眼。两人过了明路,又是豁出去和刘畅的人马干过的,曾经在楚归跟前呆的时日也不少,剩下的一路上,楚归索性便由两人跟着了。 有了窦丙和窦丁在,脚程快了很多。窦丙和窦丁两人赶马,张小球则专门在马车里照顾楚归。王太医开的药日日都在服着,眼看也好了很多,只是这药没剩多少了,张小球与窦丙窦丁几人心里也急得慌。窦丙急急与窦鹰传了信,让窦家护卫从京城再送药到蜀郡,他们再到蜀郡窦家行商的落脚点去拿便好了。只是这一切都只能几人偷偷自己琢磨着来,没敢告诉楚归。 窦丙和窦丁力气大,又是两人轮换赶马,不出半月,他们便到了蜀郡。 途中楚归便与许然传了书信,许然在城外接了他。师兄弟两人自上次一别,几乎是十年未见,再互相看看对方,已再不复当初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凭添了许多沧桑,甚是感慨。 却说来接楚归的却并不只许然,竟还有当初在云中城一见的廉范。这廉范在蜀郡做郡守数年有余,章帝驾崩后不久才拟调任武威郡守,只是如今还在职位交接期,再过几日,便要离开蜀郡至武威任职了。 这许然在蜀郡任郡丞,一任便是近十载,其中大半时间倒是与廉范配合。廉范本善战事,先帝将他调到蜀郡这块无甚战事但物资丰饶的地界,他本是不太乐意的,他所愿的便是驻守诸如云中、代郡、武威等边关重镇。不过自到了此处,有许然辅助,两人倒也相处融洽。 如今廉范调任武威任郡守,已经向朝廷请求许然随任任武威郡丞,朝廷也已同意;若非楚归途中与许然来了信,说不定两人恰巧便错过了。 只是楚归却从他师兄与廉范两人之间的相处看出些不寻常来。这些年来,他师兄显得成熟了许多,但身上那股子逢事较真的书呆子气还是没变,行事也再规矩不过,自是不想在人前显露出与廉范的丁点不寻常来。 但廉范却不是这般了,大概寻常便是拘束得厉害了,没个能显摆的机会,楚归便不同了,是许然师弟,他也有过接触,对他自是再信不过的,而且楚归与窦宪之间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因而便没啥忌讳,甚至颇急不可耐地硬要显摆点他和许然之间的不寻常来。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师兄弟两人多年没见,晚间许然便撇下廉范来找楚归一块睡了。楚归不禁有些好笑道,“廉大人心里要对我有老大意见了!” 许然脸色涨红道,“师弟,你就别拿师兄开涮了!想咱俩小时候经常一块睡呢,自上次秉烛夜谈京中一别后,我们都十年未见了!不久我又要去武威郡,这样的机会是有一次少一次的。” 楚归见他师兄又当真了,只得告饶道,“好,好,好。你与廉大人之间的事,伯父伯母可是知晓的?” “自是不知。叔度在蜀郡威望甚大,家父家母心里都敬畏得不行,这厮在他们面前也是人模人样的,他们也没能察觉。” “可师兄你年事渐长,伯父伯母没有逼着你娶妻生子?” “前些年自是逼得凶,但好在上有两个兄长,早已儿孙绕膝,我这也不过锦上添花。有叔度为我掩护,倒也过去了这许多年。如今我年纪已大,家父家母也到了古稀之年,很多事都看开了,反倒没再怎么逼迫与我。也许知子莫如父母,他们大概也看出了些什么。如今我要去武威郡任职,他们也未多说,只让我好好报效国家。” “话说你怎么会突然离京呢?你的来信中说得不是太清楚,师兄我也没弄明白?” 楚归将其中缘由三言两语与他师兄说了通,许然只是感叹道,“小归你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虽然以往我便不太喜欢窦宪,更是不愿你和他在一起,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别的不敢说,窦宪对你的心意却是毫无疑问的。你也未问清楚,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内情呢?” “能有什么内情!全京城都知道他窦宪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一位贤淑美貌的娇娘为他打理家事,救我不知道罢了!我还从不知道自己竟这么傻!” 许然自是清楚楚归因这事身体伤了元气,到如今还吃着药,一提这茬楚归便又悲又愤得不行,许然也不敢多说怕引了他的病灶,连忙又转移了话题。 ☆、65 [东汉]永平纪事_43 收到楚归的信后,他大爹小爹几乎前后脚就赶到了蜀郡。他没敢在信中提及自己身体的状况,不知道他小爹是怎么察觉到蛛丝马迹的,竟来时带了许多药材,命身边的小厮熬好,一日三餐看着楚归服下。那药的味道也是奇葩了,真是喝下去都要命,偏他小爹一边看着他,当他小孩子一样,想偷偷倒点也不行。 不过这药倒还真是有效,连喝了半个月,楚归的身体精气神都好了很多。问他小爹里面是些啥东西,他小爹也不说,还装得神神秘秘的。 如今他两个爹爹虽然都六十来岁了,只能从那眼神和神情,能看出时间漫长的痕迹来,但容颜上看着却年轻得很,就像楚归的兄长一般。毕竟楚归也已过三十,这数年来不胜操劳,尤其这次的打击,更是神伤,看着便苍老许多。而他两个爹爹这十数年来,四处游历,在西南之地过着逍遥日子,又恩爱异常,真是羡煞旁人。 楚归身体好得差不离时,廉范和许然便离开了蜀郡,往武威郡任职。不久,京城传来都乡侯刘畅被窦宪门客刺杀于屯卫之中的消息,朝野哗然、举国震惊。与上次刺杀韩纡之子不同的是,这次窦宪供认不讳,令太后大怒,紧接而至的便是传来窦宪禁闭内宫的消息。 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窦太后与都乡侯之间关系暧昧的消息也戛然而止,毕竟一方当事人都不在了,另一个贵为皇太后,寻常百姓也不再关心究竟是如何了,转而关心起窦宪与都乡侯之间的恩怨起来。 但其中就里,一般人也不清楚,传闻也只是各种想象猜测。远在蜀郡的楚归心里却是百味陈杂,既没法克制担心,也没法因此揭过不提原谅窦宪,每每听到关于窦宪的消息都忍不住多听几句,可窦丙窦丁比其他闲杂人等清楚多了,却不肯问他们。 等到实在捱不住时,楚归向他两个爹爹提出要回京城,但他小爹却以他身体还须调养为由不许他回京。窦丙窦丁也曾给他说过,窦宪并未将他的辞呈递交朝廷,却是为他请了病假。他便以此说要回京述职。 只是他小爹这次却是怎么也不肯他入京的。楚颜从楚归口中得知窦宪竟和别的女人生了女儿后,便对窦宪恨得牙痒痒,如今明摆着他那傻儿子一听到窦宪有难,又心软担心不已屁颠颠地要入京,他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楚归心中本就复杂,被他小爹这么坚决地阻挠,一时心中也未拿定主意。却未想这天夜里,他正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之时,一道人影翻进了屋内。那人影正是窦宪,有窦丙窦丁作他内应,要进来是易如反掌。 窦宪脱掉了外面的夜行衣,褪掉一层夜寒之后半跪在楚归床榻之前,握住了他的手放到唇边。即使叶如斗墨,楚归还是早就认出了他。他心如擂鼓,有百千疑惑,却装作睡着了。 楚归呼吸粗重,根本不如熟睡般绵长平稳,窦宪早就发现他还醒着,但这人装作睡着没有赶走他,他心里已经很满足了。他沉声道,“小归,不日我将领兵北伐匈奴,此去凶险,也不知能不能全身回来看你。你上次离京之时身体大病,我实在放心不下,在出征之前转到来看你。” 楚归再也躺不住了,一下惊坐起来,“你竟这么快便要出兵北伐匈奴?!” 窦宪见到楚归还这么担心他,不禁放下心来,脸上显出些故作的轻松道,“嗯。北伐匈奴是朝廷一直便有的打算,从先帝、叔祖父起甚至更早,便一直在作准备,无论是军资还是北地情势,都已谋划多年,只是在等待良机。如今新帝初登大位,因了些状况,才这般仓促。” 楚归不由恨恨道,“北匈奴深居北漠,凶狠彪悍,岂可儿戏!” 窦宪如今最怕惹楚归情绪波动了,上次之事犹如芒在背,不由宽慰道,“北匈奴如今势微,早在建初八年夏便乞降,后在章和元年鲜卑一族击破北匈奴,北匈奴单于被斩杀,更不足为惧了。如今正是难得的好时机,若就此错过再待他们坐大,便没那么容易收拾了。” “即使如此,但此举出征也实在过于仓促,”他直直盯着窦宪道,“窦太后这是因为刘畅之事想要了你的命吗?” 窦宪将楚归揽在怀里,嘴唇吻着他的发顶道,“小归,我此来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你解释的。” 楚归在窦宪怀里本还有些挣扎,他从窦宪的语气里听出几分严肃认真来,心中不禁一紧道,“何事?!” “小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太后与刘畅之女。” 楚归不禁浑身一颤,扭过身来,双目瞪得奇大道,“怎么可能?!那小女孩都那般大了,那时先帝也未驾崩,窦太后与刘畅怎会如此大胆?!你莫要为了哄我编出这弥天大谎来?!” “此事干系重大,除了我、太后与蔡公公,连刘畅自己都不知道。刘畅此人向来行事乖张、胆大妄为,也是我一时疏忽,才让他引诱了大妹。” 此时楚归倒有些不满窦宪一味对窦太后的偏袒了,“窦太后深宫浸润多年,懂得不比我们少,即使深宫苦多,但那也是她自己选的,与你何干?!” “好吧,这个暂且不提。当初先帝便是因此降罪于我,只是究竟是皇家脸面,而且皇后之位牵扯甚广,才未敢大动。当日见你因此郁积吐血,我本是便要告诉你的,只是你第二天早上便离了京。此事太过隐讳,连二弟都不知晓,也怕飞信与你走漏消息。” “正是因此,太后便怪罪于你杀了刘畅?!” “嗯。但刘畅竟敢对你动手,我是定不会放过他的!” 楚归心中不禁一片叹息。 “他们两人之间曲折不尽于此,大妹也知道此事与你有关,你暂且不要入京,我怕我不在京城,大妹对你有什么不利。” 楚归被这重磅消息冲击得一时没回过神来,只愣愣地点了点头,又想到这此番周折,他吃的这一场苦头,不禁又意难平,有些着恼道,“那我那日在你府中瞧见的那个美娇娘是什么?!” 窦宪好笑地刮了刮他的鼻头,有些宠溺道,“那不过是小莹的奶娘,养在府里不过遮人耳目罢了。” 楚归觉得有些丢脸,一下缩到被子里扭到一边也不理窦宪了。不过心中还是松快了很多,一时只觉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放下了。 窦宪知道楚归终于是不生气了,也便褪了衣服钻进被子里从背后将楚归抱在怀里。此时万籁俱寂,夜如泼墨,即使长途奔袭,朝思夜想的人在怀里,窦宪的下面不禁又十分精神起来。 他双手在楚归身上四处点火,附在楚归耳边轻声道,“听窦丙说你爹爹带了异域的神奇药材与你煎服,这些日子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说着还拿着手指在楚归下面打着圈圈,没几下也将楚归身下弄得精神起来。 两人误会初解,又是小别,一时都有些情难自禁。楚归轻拍了拍窦宪手背,嗔道,“你长途奔波,浑身脏的很!” 窦宪明白他便是答应了的意思,一把将楚归扳过身子来,狠狠吻住了他的嘴,有些用力地撕咬起来,待一吻方了,才喘着粗气道,“来之前我便洗漱过了的,干净得很。” 楚归心里暗恼,才知这人是有备而来。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没法叫停,再说他的身体也叫嚣着渴望。而且想到这人明日便要往武威、张掖而去,即使窦宪说得再好,战争便是战争,即使北匈奴如今势微,但和大汉王朝对峙了数百年,其彪悍也不是虚名,北地地势气候都与中原大异,怎会如此简单。 楚归现在即使是七窍玲珑心,种种的情绪一时也没法消解完,才解了误会便要接受这人将奔赴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因而楚归难免对窦宪放纵了些,而窦宪担心楚归身体状况,本想早早鸣鼓收金,没想到楚归却配合异常,一下又没把控住。 窦宪只觉楚归肌肤好像比往常更加滑腻,在他身下也更加婉转动人些,眼角含春、目翦秋水,带着些异样成熟的妩媚在其中。他真想把这人藏起来,再也不让人看到。 次日一早楚归醒来时,身边的床榻都凉了,窦宪早早起身离开了。他奔波千里,从洛阳到蜀郡,却只是为了见楚归一面(当然,也是为了干一PAO),才过一夜又急急奔到武威与军队汇合。只因这次出征有些仓促,其中内里也不便为人所知,军队开发时窦太后也未亲送,因而窦太后与窦宪都未出现,朝臣也便当作心知肚明了。 得知全是误会的楚归一PAO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在床上抱住另外半边窦宪盖过的被子,忍不住将脸埋在上面滚来滚去。 作者有话要说:  P.S.突然想来个生子,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前面好像俺都写得满正经的,突然来生子大家会不会接受不了?如果大家都同意的话,就来个生子哈 ☆、66 转眼过了数月,前线时有战报传来,楚归身在蜀郡,消息不及京城灵通,但窦宪时有传信与他,虽说书信中都与战事无关,多少也能知晓些前线战况。这种日子初时是极难熬的,楚归没法不担心窦宪在前线的安危,但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困乏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没时坐着便会忍不住打起盹来。 他刚开始也没以为有啥特别,毕竟春困也蛮正常,只是这次有点不同寻常而已。 但时间一长,他便发现些不同寻常来,他身体也渐渐变得臃肿,尤其肚腹隆起更加明显。这天他小爹请了个大夫与他把脉,那大夫与他小爹看着倒颇为相熟,瞧了会后笑道,“令公子如今身体健康无甚大碍,腹中胎儿也好得很。” 楚归只觉晴天霹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大夫,你没弄错吧?!胎儿?!!!哪里来的什么胎儿?!”他又有些惊慌地求助地看着他小爹,却见他小爹眉眼笑得像花一样,楚颜安抚几下他,将大夫送出去后便回来与他道,“我与你大爹在掸地境内机缘巧合送到了一物,当地有人传说这种东西百年难得一遇,既可以养气健体,又可以让男人生子。我与你大爹本是不信这些的,恰你这次元气大伤,才与你用了这药,不想竟是真的。” 楚归感到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从身体到心里,他都有严重的不适应。很快,强烈的妊娠反应也跟着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与他的情绪状态有关,里面的小东西就可劲地折腾他,吃点东西就想吐。等到了四五个月,渐渐能感受到肚里的那点动静时,楚归便克制不住地对肚里的小东西生出浓浓的喜爱来,那点身体和心里的不适应也慢慢都克服了,妊娠反应也都没了,他整天基本上就是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晒太阳,吃他小爹给他准备的各种滋补品,再出去逛逛,若窦宪在他身边而没有上战场的话,基本上就不能再滋润了。 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会摸着自己肚腹与里面的小东西说话,告诉他他父亲是啥样、他是啥样、这外面的世界又是啥样。日子在一天天平静而又焦急地等待中过去了。 窦宪被拜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耿秉为副将,发北军五校、黎阳、雍营、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胡兵出塞。却说耿秉为开国建威大将军耿弇之侄,其父耿国在世时曾官至大司农,自身也屡有战功,在永平十七年曾平定车师国叛乱,永平十八年曾出兵援救被北匈奴围困的戊己校尉耿恭,耿恭也是其堂弟。 而窦宪所统率的部队,北军五校为北军五营禁兵,多为保卫王宫、京师安全,而雍营则是守卫三辅和西汉帝陵的军队,黎阳隶属魏郡,在洛阳东北,近太行山脉,一直属兵家重地,履鲜卑、乌桓犯边调遣黎阳出兵。而邓禹第六子邓训在黎阳素有威望,多为黎阳百姓所爱戴。而缘边十二郡之将兵,其中关系之复杂也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因而这也是开国以来,东汉多以防备为主、进攻很少的重要原因之一。自东汉开国,朝廷在军权上的集中远远不及西汉,不管是窦家、马家、耿家、梁家还是邓家,各有威望与擅长之地,但却是各自为兵、各不相符的,天子未免他们联合坐大,也会暗中制衡,而其中邓家则是最为忠诚天子的,天子也最为优待邓家,而窦家、马家、梁家以致耿家,四朝天子一来,则多少积有恩怨。 再说窦宪所带领的这支队伍,涉及禁兵、驻兵、还有边关将士,连守陵的雍营也囊括了进去,更别说与大汉王朝矛盾从未偃旗息鼓的羌胡杂兵,再加上窦宪为外人所知的无论是战功还是出仕资历,都寥寥无几。 因而在当时人看来,尤其是朝廷中的那些老油条,每一个是抱有希望的,而其中甚至有推波助澜的也未可知,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嘴上不说,都当做了太后对窦宪的见弃,暗中使下几绊子的也未可知。 但传来的消息却令众人大跌眼镜。永元元年,窦宪与耿秉各领四千骑、南匈奴左谷蠡王领万骑出朔方鸡鹿塞,南匈奴单于屯屠河,领万骑出满夷谷,度辽将军邓鸿领羌胡八千骑与左贤王安国万骑出稒阳塞,会于涿邪山。 朔方鸡鹿塞、满夷谷、稒阳塞,都位于黄河“几”字弯之北,涿邪山位于出塞西北方向,离北匈奴腹地已相当之近。窦宪派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领左谷蠡王、右呼衍王精骑万余,与北单于战于稽落山,大破北匈奴。斩首一万三千余,获牲口近百万头,北匈奴八十一部率众归降,窦宪、耿秉登燕然山,刻石勒功。 消息传回来,朝野震惊,却又莫不欢欣鼓舞,汉武之时国强民富,百事正兴,卫青、霍去病连年攻伐匈奴,国耗大半,匈奴仍未灭,因而在百姓心中,匈奴之剽悍是根深蒂固的。而如今情势之微妙,北匈奴势微、南匈奴多年休养生息势长,两相交战之心不息,北匈奴又连遭鲜卑之创,因而窦宪能一举空朔庭,却是有各种复杂背景和因素,大概也是时机一说。 但寻常百姓哪管那么多,他们只知道北匈奴剽悍异常,连汉武、卫青、霍去病都没搞定的,却被窦宪领着一帮杂牌军队一举搞定了,一时间窦宪威望空前高涨。但客观而言,即使窦宪能耐虽不如寻常百姓所以为的那么夸张,但也自是不同寻常的。失败的原因有千百种,但胜利总不是凭空而来的。 此时已是永元元年秋。 不久,窦宪班师回朝,留军司马吴汜、梁讽等人处理善后事宜。南单于于漠北赠宪古鼎,其上铭刻“仲山甫鼎,其万年子子孙孙永保用”,窦宪将此鼎献给了天子。 窦太后使中郎将持节至五原郡拜窦宪为大将军,封武阳侯,食邑二万户,位于三公之上、太傅之下,荣宠自是不一般。出征前窦宪有多不被看好,还师后又是多么风光,自是不再多提。 却说恰在这时节左右,楚归也正好生了个大胖小子,未久窦宪便派窦鹰接楚归回洛阳。但楚归恰才生子,身体也未缓过来,孩子又太小,也不能长途奔波,便拒绝了跟窦鹰回京。他也没给窦鹰说出实情,不是不信任他,只是要对窦鹰说出来实在是太羞于启齿了,就算来的是窦宪,让他给窦宪说都要好一番挣扎呢。 但窦鹰在窦宪手下多年,自是十分忠心,机智灵敏各方面也向来异于常人,他早就注意到不寻常了,而且时常也能听到小儿的啼哭声,心中甚是怀疑。但要探查个究竟又多有顾虑,毕竟楚归在窦宪心中的地位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要是有所冒犯他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因而也没查得太过清楚。 楚归不愿回京,窦鹰一时也没辙,便飞信与窦宪说了此事,并将自己所感觉到的异常说了出来。窦宪回京后,俗事冗杂比以往更甚许多,他以为派窦鹰到蜀郡接楚归入京,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不想竟横生枝节。尤其看到信中窦鹰提到的异常,窦宪心中便咯噔一下,心里止不住冒出个不太好的猜测来,暗火中烧实在克制不住,便在信中让窦鹰给他查清楚。 窦鹰收到窦宪的吩咐,便不再迟疑,自是使尽浑身解数探查起来。毕竟这么多年来,他是知道窦宪是如何待楚归的,这种事情,他自要查得清楚点。窦鹰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又久经沙场,一般人哪是他的对手,没个三两下便查到楚归新有一个儿子,这儿子还没满月呢,但是孩子的妈妈不清楚,想来不知道是哪路不知道来历的女子。 [东汉]永平纪事_44 窦鹰暗道不妙,心道这若是让窦宪知道了,两人怕是要闹得鸡飞狗跳了。窦宪在楚归面前自是十好男人一个,但若是有谁敢染指楚归,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怕都不会有啥好下场,就跟都乡侯刘畅一样。即使窦宪在楚归面前再怎么如沐春风,实际上内里终究还是黑面阎罗一个。 这下倒让窦鹰犯了难,他思索来思索去,也不知该给窦宪如何回复,在窦鹰又来信来催,并说他已在来的路途中时,窦鹰没得法才将自己探查到的情况与窦鹰实话实说了。毕竟与其让窦婴自己看到来个措手不及,他还不如先说了让他好歹有个准备和缓解怒气的时间。 算上这小婴儿的大小,恰才便是窦宪出征左右的时间怀上的,而那时楚归以为窦宪和别的女人生了女儿,这么一想,窦鹰便觉得大概就是那么回事了,以他的脑洞,他是绝对无法想到男人会生子的。如此他觉得好像也情有可原,但一想到他家主子因此受了莫大的委屈,又为他主子觉得很是不平起来。若说窦鹰没啥脑洞也没对,他都自行脑补出前后因果来了,并且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心里自个就超级纠结起来。 ☆、67 却说窦宪在半路接到窦鹰的传信,一时更是怒火中烧,不知是战场上带的戾气还未消散还是别的什么,竟一气之下便调转回京了。实则吴汜、梁讽在西海追至北单于后,梁讽以呼韩邪单于故事劝降北单于,北单于见大势已去,遂接受了提议,遣弟右温禺鞮王入朝献贡,窦太后为此事即刻召窦宪回京。 再则气头之上,窦宪若赶至蜀郡,也怕自身戾气过重一时控制不住做出啥事来,他无法接受楚归和别人有了孩子这种事,一想到便浑身戾气暴涨,直想杀了那个小婴儿都有可能。但若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只带着一股子难以消遣的戾气回了京。 兵戎之事,向来劳民伤财,东汉虽有中兴,但积弊已久,连年天灾人祸也不少,一直未有方兴未艾之势,朝廷自是将这些看得清楚。如今对北匈奴已取得如此战绩,若有可能,他们定是不想再兴兵戈的。即使朝廷出兵不多,但南单于以及羌胡数万骑兵,朝廷实际上也是要出很大一笔军资。 但恰在如此关口,北单于未亲自入朝,派的却是其弟,窦宪本就在满腔戾气无法纾解,不得不说他们正装在枪口上了。窦宪以北匈奴未有诚意,奏请遣还右温禺鞮(DI,一声)王。 北单于收到汉王朝意思后,便携诸王至居延塞,欲入京朝见天子。窦宪遂遣大将军中护军班固行中郎将,与司马梁讽迎接。 却说窦鹰也再未收到窦宪来信,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楚归自也知道窦宪回京封了大将军万户侯,威望一时几乎空前,但最风光的时候往往也是最危险的时候,所有的危险都在此刻酝酿成熟然后开始急转直下。他在信中也与窦宪提了几句,可写了好几封信都没有收到回音。 楚归心中有些蹊跷,但宽慰自己窦宪最近应该是太忙了所致。而且近日他一心都扑在孩子身上,也没法匀出更多的精力想这些。如今小家伙长得更壮了,眉眼处长得蛮像楚归,小鼻子小嘴巴还看不太出来,小小的一团没长开,但楚归愣是看出来这小嘴巴小鼻子跟窦宪的一样。 现在楚归却是有子万事足了,整天抱着小家伙乐呵呵得不行,他大爹小爹自从有了孙子,也是高兴得不行,一家人围着个大胖小子转,整天还忙得鸡飞狗跳的,吃喝拉撒睡穿,样样都够他们忙活半天,好在楚颜也还算是半个有经验的,三个大男人才没弄得一团乱。 小家伙长得越来越大,对楚归的依赖也越来越强,性子刁得很,向来只要楚归抱着他,偶尔楚归大爹和小爹也能抱抱,其他人一沾手便哭,连喂奶都不行。楚归没法只能让奶娘把奶挤好,然后用小罐子装着热水温着,等小家伙饿了就喂给他喝。 有时候放的时间长了楚归也怕小家伙喝了坏肚子,所以尽量给他喝的才挤下来不久的,同时雇了好几个奶娘满足小家伙的胃口。 所幸小家伙身体壮得很,一日比一日长得壮,一次感冒拉肚子之类的都没有过。除了小家伙黏他、沉手外,其他都皮实的很。 很快小家伙快一岁了,跌跌撞撞都会自己走几步了,这一天楚归突然才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劲来。已经很久窦宪都没与他回过信了,小孩子事情多,他一时都没注意到,等想起来时已过了好些日子,虽然其间断断续续他也给窦宪写过信。 窦鹰自从来蜀郡后也一直未回京,因而起初他也没想太多。等现在才有些回过味来,他想这么长时间,窦鹰定是知道小家伙的存在了,而他又从未给窦鹰说过小家伙的来历,即使打破头,他们也没法想到小家伙是他生的啊。 而窦鹰又对窦宪再忠心不过,定是会把这事说给窦宪的。经过二传手的不清不楚的传话,还不知道那人会想成啥样。楚归大概也知道他定是生气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不会信。只是不知道他自己胡乱猜测到什么地步。 想到此,楚归便与两个爹爹提出带着小家伙入京。他两个爹爹都担心孩子太小,长途奔波怕是受累,但想到窦宪怎么说也是小家伙的另一个父亲,这么大了也没见过,也是得见见的。到如今楚归还只给小家伙取了小名,留着等窦宪给他取个大名呢。 楚归给小家伙取的小名叫壮壮,接地气的很,主要是他实在觉得这小子太壮太压手了。 收拾妥当,楚归便带着小家伙入了京,一路由窦鹰护、窦丙、窦丁送着,也没啥大问题。路程走得慢,大概走了一月有余,才到了洛阳。其间窦鹰也与窦宪传过信,窦宪只问了句,“一个人?”窦鹰自是如实回答了,窦宪便再没回音。 到了京城已是傍晚,楚归带着小家伙住到了原来的府邸,宅子许久没啥人住,没啥人气,荒凉了许多。窦丙窦丁大概收拾了下,几人便住了下来。楚归发现自己宅子宽敞了许多,大概是他离京后窦宪扩建了的。 小家伙第一次进京,实在是好奇的很,看着街市上的各种小玩意,直扑棱得不行,不清楚地口水音一直叫着,“糖、糖,壮壮要糖糖!”小家伙对吃的最感兴趣了,看到感兴趣的都想往嘴里塞,觉得好吃的都叫作糖,楚归也是对小家伙的吃货本性没的辙了,几双眼睛都不够盯住他的,一转眼这小东西便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嘴里,每次教训他时他也听不懂,只会在那里对着楚归吃吃地笑。 楚归瞧他那样子便心软得不行,哪还舍得责怪他。这一晚窦宪果然没来找他,倒也在楚归意料之中,他知道窦宪定是误会大了,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气性。 第二天白天他便带着小东西在街市上瞎逛游,一两年没来京城,变化倒挺大的,中心地段的东来居也装修得更为豪华了,也修得更大了些,往来宾客云集,更加热闹。小家伙在人群里手舞足蹈的不行,看着啥啥都想买,他直在楚归怀里奔腾要下来自己走,可才下来走没几步便发现自己的三头身实在太矮了,啥都看不到,只得又张开自己的小胳膊让楚归抱他。 直逛了一天,精力旺盛的小家伙才恹恹的有些累了,趴在楚归肩头呼呼大睡起来,楚归直叹要不是他身体底子好,还有些功底,要不然可真对付不了。他抱着小家伙,身后跟着两手拿满了东西的窦丙窦丁两人,才坐上了马车往大将军府而去。 临到府前却被门口的士兵拦了下来,楚归掀开轿帘,只看到窦鹰拿出腰牌与守卫士兵看。士兵看过腰牌后有些迟疑,但还是让楚归马车往后门进入。楚归心里这时候还只觉得好笑摇头,想窦宪还真生了很大的气,连门都没让他进了。 却不道此时,恰有一白衣少年骑马而来,生得那是唇红齿白的,很是漂亮,只是带了几分媚气在脸上。那少年下马本来是要直接进府的,那士兵也没拦,不想却瞧到了往马车外面看的抱着小家伙的楚归。 那白衣少年上前似笑非笑道,“哟?!这不是许久未见的楚大人吗?!呀?!你这是抱着小公子来看窦将军吗?!窦将军真是好人,没想到楚大人娶妻生子了,窦将军也还待您不薄啊!” 楚归心里大惑不已,但他也不认识这白衣少年,这少年看着也才十八左右的模样,就这么来和他说一通,他一时也有些云山雾罩的。那少年也没稀待楚归回答他,便自顾自大摇大摆地进了将军府了。楚归却只能抱着小家伙从后门进去。 没想到小家伙第一次见他另一个父亲,却连正门都没让进,好歹楚归也不是计较这些的。 如今的将军府是窦宪被封为大将军后新修的,比原来的窦家安丰侯府都要大,比窦宪自己原来的窦府更是大了很多。楚归的马车绕到后门,有足足绕了半刻中才进去。 一个小厮模样的将楚归引到一间待客的后厅里便离开了,过了许久也没见人进来。楚归本以为窦宪再气不过他都自己来瞧他了,怎么着也会来见他一面吧。他只要当面和他说清楚,应该就好了,虽然他也没把握窦宪会不会信这档事,但总归说开了便是好的。 却没想左等右等都没来,连个管事的也没瞧见,等到小家伙都睡了一觉醒来,还是没见人。这下楚归可没耐性了,便想将小家伙放在这里去外面瞧瞧。不想一放下小家伙他就要嚎,怎么也不肯一个人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以为他爹爹不要他了,一时哭得可伤心。 楚归没法只得抱着他去外面看看。本来有家丁模样的见到楚归在将军府里四处乱逛要喝止的,但有护院认出了身后跟着的窦丙、窦丁,也是知道楚归的,便也没拦着。 将军府邸还真是大,楚归又没来过,一时还真是转晕了。窦丙窦丁本想劝楚归要不还是等着,楚归没好气地道,“再等等到天都黑了,再见不到人干脆打道回府得了!” 窦丙窦丁见状也没好再说啥。 好不容于终于走到前院,绕过回廊,却只听到一片歌舞声,再走近了些,楚归发现前院的大厅里正在举行晚宴,在座有诸多朝廷百官和社会名流,一片歌舞升平之象,都对窦宪极尽恭维之事,而坐在窦宪一旁侍候的,恰是在门口见到的那白衣少年!那白衣少年直倾着身子往窦宪身边靠,窦宪也没拒绝,还接过了他喂过来的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一下子楚归只觉如鲠在喉,胸口闷了一股极强的郁气。 ☆、68 楚归自是怒火中烧,整个脸都黑了,小家伙从没见过他爹爹这幅样子,乖乖地趴在他爹爹怀里安静得不得了。楚归回转身来问窦丙窦丁道,“窦宪身侧那人到底是谁?!”此时楚归已经气得直呼窦宪其名了。 窦丙窦丁两人都埋着头没敢回话,楚归知道他两人定是知晓。自回京后窦鹰便回到了窦宪身边,也没再过来,但楚归知道他们两个定是与窦鹰通着消息的。 楚归冷声道,“你们不说的话,也不用跟着我回去了,直接留在大将军府得了!” 窦丙窦丁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窦丙硬着头皮回道,“那人是秦公子,太后娘娘赏给将军的,本来是官宦子弟,但家道中落流落到南风馆,原先是里面的头牌。” 楚归听得气得面色胀红,直准备抱着小家伙转身就走,却没想一下和窦宪对上了眼神。窦宪见着他稍稍呆滞了一下,他只见到楚归一双喷着熊熊怒火的眼睛,他转瞬别开眼,当作没看到楚归。 在座众人都关注着窦宪一举一动,随着窦宪眼神也自都注意到了站在院子里摆着壮壮的楚归,众人都是倒抽了口气,顿时满座都安静下来,一片鸦雀无声。 正待楚归转身离开之际,却不料那白衣少年从座上离开款款上前来道,“方才在马车上没瞧得太清楚,楚大人小公子长得可真像您啦!” 说着便欲伸手摸摸壮壮的脸蛋,壮壮一脸嫌弃地扭开了头,一下便将手里的糖葫芦扔了出去,将脸埋到楚归怀里叫道,“爹爹,我要回家!”小家伙本来长得就壮,声气元气十足,厅里的人一下全听到了,只见窦宪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 那秦公子猝不及防,身上的白衣顿时脏了一片,脸上顿时黑了下来,抬手便欲打壮壮,这下可把楚归惹恼了,一下捉住了他的手将他甩到了地上,带着些狠厉道,“别没长眼睛动了你不该动的!” 楚归抱着壮壮转身便走,没想却被两个侍卫交戟拦住了去路,楚归回过头朝窦宪更加狠厉道,“姓窦的,你哪天别后悔!” 那两侍卫一下被楚归的气势骇住了,不禁让开了去路,窦丙窦丁向窦宪行礼后便紧跟着楚归离开了。他们两个真觉得自己真是里外不是人。 这下满堂更加寂静了,在座的无不是朝廷命官,即使楚归离开京城两年,多数也都还是认识的,自然也都是知晓窦宪与楚归之间不寻常关系的,只是这两年来发生了什么,蜀地地远人偏的,他们也不得而知了。 但不妨碍他们心里猜个大概,然后唏嘘感叹一番,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初楚归青春年少时,天子与座上那人,都将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要往东也不敢往西的。再看看如今,虽说还是风姿犹存,但向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这秦公子看着明显要可人很多啊,而窦大将军明显也不是往日的窦将军了,如今可是权势炙手可热,即使是当初的楚少傅,厌弃了又能如何。 但是他们没想到这楚归能这么大胆子,当众也不与窦大将军面子,还恶狠狠地威胁他,一时都噤若寒蝉生怕自己触了这眉头。 很快楚归便离开了,他自然是被气得不行,本来他是想与窦宪一个惊喜的,不想却被弄得这么糟心!他原先还对窦宪生气颇为理解,不想等着他的却是这等好戏!即使他是个男人,不该这么婆婆妈妈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心酸委屈啊! 他怀胎十月容易吗?!他还是个男人!他将小家伙带这么大容易吗?!M的!这家伙倒好,不仅对他不管不问,还早就美人在怀了!不知道小家伙是他的儿子又能咋样?!他连问都没有问过! 回去后楚归便给小家伙取名楚决,本来想叫楚绝的,想想还是不要因为自己一时意气误了小家伙一世姓名。 坐在马车上回去的时候,楚归抱着小家伙,下巴抵在他软软的发顶上发呆。小家伙在他怀里扭了扭胖乎乎的小身子,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糯糯的带着些哭音道,“爹爹不哭!” [东汉]永平纪事_45 楚归一下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争气地流了泪,实在是太丢人了。抹了抹脸,将壮壮的肉肉的小脸蛋贴在自己脸蛋上软语道,“壮壮最乖了,爹爹不哭。” 回到了府邸时天色已渐暗,这时恰好也掩饰了楚归的异样,不细看也看不出啥来。不想一进府便见到了两道身影,正站在院子里等着他,正是如今的小天子和清河王。两人见到楚归都兴奋地迎上来。 当初楚归离京时自是没来得及与两人告别,两人得知后还伤心了好久,尤其是清河王。他离开时两人还是半大孩童模样,不想短短两年,都已出落成修长玉立、气势非凡的小少年了,真是令楚归心中十分感叹。 楚归忙将两人引到书房,清河王看到壮壮惊奇道,“先生,这是你儿子?!” 楚归摸了摸壮壮的小脑袋,软软的发顶十分熨帖,他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惊喜道,“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啊?长得可真像先生。” “楚决。” 两人从楚归语气听出些异常来,又偷偷细细地瞄了好几眼,发现他眼圈貌似有些红的样子。 小天子虽然要比清河王还小一岁,如今看着倒成熟许多。他问道,“先生方才可是从大将军府回来?” 楚归不禁觉得有些窘,但还是点了点头,两个少年都一副了然的神色,只是又看看楚归怀里的壮壮,又不禁哑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们也都自然地认为楚归已经娶妻生子了,还离开了京城两年,这大人之间的事本来就复杂,他们也无权置喙什么。 倒是小天子宽慰道,“如今大将军已不同往日,先生也不必过于伤心。” 楚归从小天子语气中听出些不同寻常来,不禁疑道,“陛下可是听谁说了什么?!” 小天子有些不满道,“朕也无须听谁说什么,如今这世人都只知大将军,不知朕这个天子的存在了。连南匈奴单于献鼎也是献给了大将军,而不是献给朕这个天子。” 楚归不禁暗自心惊,虽然他也曾想到窦宪如今处境可能引来天子忌惮,但想到天子还小,完全未料到小天子心中不满已如此之深。只是转念又想到自己如今还在替那人咸吃萝卜淡操心,也真是妥妥的够了。 小清河王见楚归神色一阵一阵的,不由打圆场道,“陛下也是听身边人随便说了几句,先生莫往心里去,大将军为国为民,陛下心中自是清楚的。” 楚归往窗外瞧了瞧,见到窦丙窦丁在不远处,明白他们的顾虑,便也不再多言。 没多久,天子又起任楚归为侍中,行走宫廷之中。北匈奴准备携储王进京面圣,南面称臣,这是从未有过的,从朝廷到皇宫都十分重视,也正在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 如今朝中政事多由太傅邓彪主持,楚归所任侍中则是随侍天子左右,天子如今都无甚实权,更别说他这个侍中了。不料才入宫,便接到窦太后召见,楚归心里直道没啥好事。他也不知这趟入京是触了啥眉头,不仅把自己弄得这么糟心,处境也岌岌可危,如今他可不是一个人了,还有小家伙得照顾,万事不能不小心一点。 窦太后早已在长乐宫候着他,见到他便让宫人都退下,只留了一个心腹宫女在一旁侍候。楚归与她行了礼,窦太后抿了口茶漫不经心道,“楚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楚归不咸不淡道,“牢太后挂念。” “听说楚大人在蜀郡已娶妻生子?这趟是带了儿子入京的?改天真该把令郎带入宫瞧瞧,本宫还缺份见面礼呢。” “看来这蜀郡女子美丽多情可真是名不虚传啦,连楚大人都没免动了凡心。呵呵,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枉本宫花了那么多心思与兄长寻了许多年少貌美的小倌,可兄长都不屑一顾,最后还是楚大人帮了本宫这一把。” “微臣自认也没有对不起太后的地方,太后娘娘又何苦为难臣。” 窦太后冷笑一声道,“呵呵,真不知道楚大人你是装糊涂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呵呵,楚大人你当然没有对不起本宫的地方,只不过这世上除了杀父仇人,再没人比楚大人你更得罪本宫了!” 楚归忍不住心头一惊。 “这世上好像所有的好事都得你一个人占尽才是!兄长对你百般顺从,先帝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你怕是不知道吧,当初就在御花园里,本宫显得与你熟了些,先帝便夜夜到本宫处与我说话,亏我那时天真,还满心以为先帝是喜爱本宫呢。”窦太后绞紧了手帕,嘴唇都有些发抖道,“还有都乡侯刘畅......” 窦太后神色变幻剧烈,终没说完这句话,只是“啪”地一声摔碎了个茶杯,厉声道,“来人!” ☆、69 楚归心中又一惊。只见一众宫人鱼贯而入,其中惟首一名手中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盛着一杯酒,身后跟着几名身着盔甲挎着腰刀的士兵。他心中暗道不好,完全没想到窦太后会做得这么绝,而且还这么猝不及防! 知道窦太后这下要来真的,楚归也有些慌神了,毕竟,家里还有小家伙在等着他呢,他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瞬息之间他只得想到最直接的方法,匍匐跪在地上恳求道,“微臣家中还有幼儿需要养大,不知太后要如何才能饶过微臣一命?!” 窦太后脸上显出一丝冷笑来,“饶过你一命?!呵,本宫可真没料到楚大人竟是如此天真!到如此地步,竟还奢求本宫饶你一命!本宫如今最希望的,就是你死!好不容易兄长对你见弃,不再护着你了,哀家才得着这机会,若哪天兄长一时又对你旧情难忘,哀家可是再没这机会了!” 楚归一时不禁心如死灰,想到还在家里等着他的小家伙,不禁又是绝望又是心焦,怎么也想垂死挣扎一把。那宫女上前来将毒酒送到了楚归跟前,被他一把打到了地上。窦太后一气之下上前来狠狠甩了楚归一巴掌,尾指的长指甲都给折了,在楚归脸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印,身后的士兵也纷纷刷刷地抽出佩戴的腰刀来,千钧一发。 窦太后对身后的宫人怒道,“换酒!”双眼盯着楚归恶狠狠道,“楚大人,你最好识相点?!你若怕不配合,对付令郎可要比对付你更容易不过!即使我兄长可能对你还有些旧情,可是再希望不过你与别人的那小野种给死掉的!” 楚归不禁浑身一震,瞬间软下身子来,他是相信窦太后会对小家伙下手的,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再无他法。他只希望这时候有人出现来救他一命,即使是窦宪也好。小家伙还那么小,他完全无法想象他将小家伙带到这个世上,然后一个人孤伶伶地活在这世上。 时间过得无比之快又无比之慢,转眼宫人就新端了一杯酒上来,而如此短的时间内,楚归已想过了无数的人、无数的事,活了这两辈子,他也不算亏了,他知道大爹小爹肯定会为他难过,还有许师兄、杜安,还有很多人,但是都和小家伙不一样。 如今小家伙这么黏着他,他把他当作他的整个世界,如果知道他再也不会回去了,得哭成啥样。一想到小家伙哭成撕心裂肺的样子,他心里便痛的不行。 这下窦太后没再给楚归侥幸的机会,亲自端着酒喂到楚归跟前。已至如此,想再多也是枉然。窦太后捏住了他下巴,楚归不禁闭上了眼睛。稍待良久,也不见窦太后将酒灌到他嘴里,他睁开双眼,只见宫人个个瑟缩到后面大气都不敢喘,窦太后手中还端着那杯酒呆在了那。 他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窦宪站在后面,双目微眯,脸色发黑,浑身散发着冷气,身后是一众列甲士兵。 楚归不由得松了口气,真是世事难料,前两天他还恨窦宪恨得要死要活的,这时他心里倒不禁释然了许多。 窦太后脸色也黑得不行,盯着她兄长冷冷道,“妹妹原以为兄长对楚大人早已见弃,不料竟如此念旧情,不忍伤他性命!” 窦宪也不回窦太后话,只进殿来拖住楚归胳膊,便将他带离了长秋宫。窦宪见到楚归脸上伤口时脸色越发黑了。 窦宪将楚归带上了自己的马车送他回府,他坐在马车里浑身还散发着冷气、脸黑得不行,也未与楚归说一句话。到这个时候,楚归也无心再计较太多,想与窦宪将小家伙的实情和盘托出,可窦宪完全一副不想与他说话、只想一个人当人体制冷机的样子,让他嘴皮子都像被黏住了一般,怎么也打不开这个话匣子。 直到了楚府门口,两人也一句话都没说,楚归身形有些僵硬地下了马车,临走时只听到身后那人也有些僵硬的声音道,“你最近还是小心为妙,若无事还是别再进宫了,太后可能还会在对你不利。” 楚归蓦地回身,那人却已将马车车帘放下了,再瞧不到半点人影,转瞬马车也调转回头往大将军府去了。 鬼使神差地楚归不禁想到大将军府里大概还有人等着吧,方才那瞬间想对窦宪和盘托出的冲动,一下便消失殆尽了。到了如今,说与不说,好像也无甚差别了,即使说了窦宪再回头,他也没法再毫无芥蒂,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这般算了。他救了他一命,也当了了心中怨恨。 只是想到窦太后之事,还是十分头疼,他都想着要不还是回蜀郡算了。他抱着壮壮整夜未眠,身子都快僵了也没敢动,想想还是惹不起躲得起。只是要回蜀郡也不是说回就回,这一去大概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房子可以留着,其他该处理的都处理得了。 这一来也没花多少时日,大半月便能起身离京了,只是在正式递交辞呈前夕,不料小家伙竟然一下病了,看着像是伤寒的症状,但看遍了京中大夫也没见好转,反倒一日日变严重起来。楚归心中不禁越发恐惧起来,小家伙平日里壮得像头小牛犊似的,怎知竟一下子便病来如山倒。 楚归无法,只得寻到宫中的王太医,想让他与小家伙看病。谁料王太医将他请到后院关上门来偷偷道,“楚大人,不是老夫不愿为令公子诊治,只是其中另有蹊跷啊!他说着拿手指了指上面,一副苦瓜脸道,“老夫也没那个胆子给令郎治好。看在往日的交情上,老夫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求求窦大将军,有了窦大将军的首肯,老夫定来与令郎诊治。” 楚归简直要被这王太医气得肝疼,他怒道,“耽搁了这些时间,若是壮壮出了啥闪失怎么办?!” 王太医却像个缩头的老王八一样,任楚归如何恫吓、哀求,却也只在那装死不动。这么些年来,王太医也算与楚归相熟的了,即使他平日滑不溜秋的,其实心里还是跟明镜似的,楚归磨得久了捱不过这情面,终还是拿出个小药包与楚归道,“楚大人,您先让令郎服下这东西,等你与窦大将军处说了来,我再过府与令公子瞧瞧,这样你好我也好。” 楚归这才放过王太医,急急回了府让张小球与壮壮喝了这东西,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大将军府。 如今这是他第二次到这,倒是从前门进去了,他也没心思注意这府邸都是啥样,急急跟着小厮直接到了窦宪书房。 说明了来意,窦宪不禁怒极,一手用力捏住了楚归下巴咬牙切齿道,“我未亲手将那小崽子做掉都已是忍了再忍,不想你如今却到我这来让我救这小崽子性命,我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楚归也被燎起了火气,从王太医处得知壮壮之事是窦太后下手后,他便心知其中定有窦宪的默许,要不然窦太后直接朝他下手便可。他一时怒道,“壮壮他是你的儿子!” 窦宪听到愣了一会,随即有些扭曲笑道,“楚归,你这时候为了救你儿子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来!我窦宪自是问心无愧,除你外就再无他人,那小崽子哪门子变成我儿子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忘不掉你便连你儿子都得要了?!” 楚归也不知被他那句话戳到了,心中一跳,脸色涨得通红,声气也弱了些道,“壮壮真是你和我的儿子,不信你可以找来当初与我接生的大夫问问。”十万火急,楚归又将其中缘由简单地大概说了遍,末了道,“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只是今日壮壮要紧,改日再与你说。” 窦宪一时愣在那仿佛石化了般,楚归戳了他好久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问道,“那小崽子真是我儿子?!”楚归点了点头,他又问了遍,“真是我儿子?!”楚归有些不耐烦了,拉着他出门道,“现在壮壮孩子床上躺着呢,你赶快让人把王太医请来!” 窦宪这才想起眼下更重要的事,急急道,“是!”又急吼吼地吩咐人请王太医去楚归府上与壮壮看病。 王太医自是圆滚滚地飞快赶了过来,与小家伙看得特仔细,其实小家伙病灶他倒是十分清楚的,如今他也是宫中老资历了,这档子事他向来再清楚不过,眼前他思索这么长时间,实际上是在对这档子事暗暗称奇。他没料到这窦大将军竟如此深情,为着楚归儿子都这般焦急。 楚归在一旁心急得不行,实在忍不住问道,“王太医,壮壮他没事吧?!” 王太医蓦然被打断发呆,愣了一下,转眼摸着自己胡子笑呵呵道,“没事,没事,待老夫与小公子开几服药,吃了便好了。” 楚归与窦宪两人这才松口气下来。 [东汉]永平纪事_46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俺快完结了。。。本来以为会写到八十章的,撑不住了。。。 ☆、70 王太医走后,其余人都识趣地退下只留下楚归和窦宪在小家伙身边独处,小家伙服了药睡得要沉了些,此时还不见醒。窦宪围在小家伙和楚归身边不停地转来转去,一副心虚又焦躁的样子,只看得楚归心里没好气,一副不冷不热的语气道,“既然壮壮已经无事,便不劳大将军费心了。在下方才情急之言,大将军也不要往心里去。就算壮壮是大将军的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大将军的功迹和身份,想要给你生儿子的女人多了去,多壮壮一个不多,少一个壮壮不少,大将军也不用心里过意不去,非要碍在这做些什么来弥补。” 窦宪本就心虚得不行,现在回想起来自楚归和小家伙入京后对他们的不理不睬和做的那些事,实在是懊悔不已,他再怎么着也应该听楚归解释的。但是那种情况下,他认定了壮壮就是楚归的孩子,再给他一个脑袋,他也没法知道小家伙竟然是他的儿子啊。 而且他现在都还处于一种不真实的漂浮感之中,这种感觉简直比上战场还来得难以掌控。说来也神奇的是,他倒没有去怀疑过楚归的说法,实际上他的心底可能还是不大相信的,毕竟男人生子实在是太过难以置信了,但这段时间来他心里也没一天是好过的,尤其是那天撞见窦太后要与楚归灌毒酒,他简直是从头到脚冷到了心眼子里。 他实在无法想象楚归要是死掉的话会如何,那时他便很想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和楚归在一起了,可是一想到楚归是为了房子里的那个小家伙才放弃了挣扎,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他便忍不住更加阴沉。即使楚归现在告诉他壮壮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愿意楚归为了壮壮丢掉自己的性命。 即使他对楚归的话有所怀疑,但他了解楚归的性格,他不会以这种理由来骗他,也许,世界上真存在这种匪夷所思的可能。再说,找到楚归所说的那个大夫,也便清楚了。 他心里只要一想到小家伙是他和楚归的孩子,甭管再多么匪夷所思,他都感到激动无比,他现在满脑子都在回荡着小家伙是他和楚归的孩子。他将楚归紧紧地抱在怀里,讨好道,“小归,前些日子是我做得太过了,但我与那秦公子真没什么关系。” 楚归也没挣脱,只是冷哼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全京城的人可都知道秦公子和你关系不一般!我也是亲眼所见的!” 情急之下,窦宪赌誓道,“若是我窦宪除你之外再有他人,叫我不得好死!” 楚归这下急眼了,“这种誓也是能随便说的吗?!你可知你现在的处境多么微妙,说不定哪天还真被你说中了!” 窦宪瞧楚归反倒担心起他的安危来,又在那抱着楚归装起糊涂来。 但楚归却没这么容易原谅他,依旧冷冷道,“想要我跟你和好,可没这么容易!” “小归你说啥就是啥,只要你不再怨我,让我去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让你离开朝廷,带着我和壮壮离开朝廷、离开洛阳,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下半辈子过清闲日子。” 窦宪面色不由显得沉重起来,“是因为太后想对壮壮下手的事吗?” “不全是。如今天子与太后都对你十分忌惮,想必你比还清楚。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楚归附到窦宪耳边说了一通,只见窦宪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临了楚归淡淡道,“不管你信与不信,反正这是我的要求。你若不答应,我便会带着壮壮离开你回到蜀郡甚至更远你找不到的地方。” “那当初你与天子和清河王教的那些东西,便是你们那里的人所知道的世界?” 楚归点了点头。 “当时清河王中毒一事,赵太傅正是看过你的那些书册,认为你有异才,才让你继续教天子和清河王。否则以赵太傅固执的个性,是万不会再让你做天子与清河王的先生的。” “呵呵,我哪有什么异才。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凡事不由己。” 窦宪伸手抚住楚归的脸,轻轻摩了摩,“单你所说的那份际遇,便是世间少有了。只是如今就此离开洛阳,却有两件事割舍不下。一是北匈奴未灭,如今正是最好时机;二是窦家整个家族荣辱安危都系与我身,我不能不为窦家考虑便直接撒手。” “那窦太后呢?” 窦宪面上露出一丝怅惘神情,“原来大妹也是极信赖我的,只是世事多变,再深的兄妹情分又怎么经得起折腾。我杀了刘畅,她想对你和壮壮不利,隔阂早已不可弥补。” “既然如此,那我便有一计与你。”楚归与窦宪如此如此说了一番,末了道,“原先我以为历史是不可更改的,但大宋贵人之事证明,却是尚有一线生机。” “此外,如今北匈奴已是轻弩之末,为何又一定要赶尽杀绝?!如今北境各族胡人林立,即使灭了北匈奴,南匈奴、鲜卑、乌桓、氐、羌也不不是好相与的,再过两三百年,这些胡人部落也会发展壮大,为害中原,与其如此,为何不留北匈奴一寸余地,相互制衡?” 窦宪眼神似有些遥远,沉默良久方道,“小归你与我说的后世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难以置信,以我大汉强国弩兵,竟一日也会被胡人占据大半江山、民不聊生!只是身后之事已是难料,又何谈数百年国破之后,每代人自有自己该做的事。但北匈奴之事,从前朝至今已有数百年,其中血海深仇不可越,制衡对胡人而言并不管用,南匈奴、鲜卑、乌桓、氐、羌也是各族为政,也无法抵挡入侵中原之势。” “只是若由北匈奴发展壮大,怕就不是失去大半江山,而是整座江山拱手相让了!北匈奴的杀性与剽悍是不可小觑和忽视的。” 楚归心中一惊,不禁想到了元朝剽悍的蒙古族入主中原之势,但还是心存疑虑道,“但南匈奴俯首称臣便行得通,北匈奴俯首称臣为何又不行?而且如今之势,明显南匈奴单于推波助澜更多。他将鼎送与你,惹天子忌惮,明显就包藏祸心,吴汜与梁讽至居延塞迎北匈奴单于,南单于又从中作梗,岂不可疑?” “当初前朝接受南匈奴称臣,乃形势所逼。连年征战,即使匈奴死伤大半,但我们也是元气大伤。接受南匈奴称臣,能分化匈奴一族,自是上策。而南匈奴本便是匈奴一族中相对温和反战的一部分,北匈奴则是更不好相与的。若是前朝,如今之势,也势必彻底诛灭北匈奴。” “这些不提也罢。方才你所说之计,我自答应,不过我倒有一个办法,能让你的计策更顺利的实行。” 楚归疑道,“什么办法?” “将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过门,到时候你便成了我的妻,有了这光明正大的身份,到时要做什么岂不都很方便?!”窦宪脸上显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来。 楚归瞬间脸上腾起了可疑的红晕,倒是认真思索了良久道,“......嗯,你说的有道理,我答应。” 这下倒轮到窦宪怔住了,好久回过神来用力抱住楚归欣喜若狂道,“我,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以为你会觉得作为一个男子嫁给我会让天下人耻笑。” 楚归轻轻嗤笑了声道,“反正你我都是要`死`掉的人了,还怕天下人笑话不成!再说,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你们觉得惊世骇俗的事情,也许换个时间、换个地方,倒也不过是正常罢了,都是人心而已,在乎那么多干嘛!为了这些错过自己真正重要的,岂不愚蠢。重要的是,有了名分,行事处处都要方便许多,连天子与太后都莫能奈我何!” “不过倒有一点,我是不愿进大将军府的,也不愿进窦府,哪天你把我这楚府好好捯饬捯饬,再来娶我进门吧。” “都依你的。” 次日,壮壮便醒了过来,小家伙记性倒好得很,还记得窦宪,也记得那次去了大将军府见过这人后他爹爹伤心落泪的样子,对窦宪排斥得不行。而窦宪一看这小崽子黏楚归黏得不行,只要楚归闲下来的时候,基本就跟个小挂件一样,在晚上还各种撒泼打滚让楚归陪他睡觉。 而对他各种能狠得下心来的楚归,对小崽子却毫无抵抗力,每个晚上都会陪小崽子一起睡觉!这让窦宪更加不满了!很快两父子便成了相看两相厌的架势。而随着小家伙一日日五官的长开,也越发长得像窦宪来,除了眉眼还像楚归,其他几乎与窦宪一模一样。 每每两人看着小家伙便觉得十分神奇,小家伙身上融合了他两人的特点,这种倾心相爱融为一体的感觉,在小家伙的身上才是最明显的体现和延续。有时候窦宪瞧着小家伙那眉眼,便也没忍心把他从被窝里抓出来丢出去一个人睡。 楚归府邸周围的几座宅子,原先早就被窦宪买下了,花了一个半左右的时间休整,新房子差不多捯饬齐,便到了窦宪迎娶楚归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到最后了,可能写得有些急躁。。。实在是煎熬了太久。。。 ☆、71 窦大将军要迎娶楚少傅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城,甚至是全天下的百姓都有所耳闻。最初众人看法不一,有嘲讽楚归身为堂堂男儿,不仅雌伏于男子便罢了,还要敲锣打鼓地嫁过去,实在是丢人;也有人觉得如今窦大将军身居高位,破北匈奴战功彪炳,也实在是任性了些,竟然要娶一个男子过门;也有人感叹窦大将军好痴情的,楚归都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大将军也不在意,不仅将大的娶进门,小的也全盘接收了。 京城百姓看法不一,但多数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有些还认为颇为伤风败俗、乱逆阴阳。不过等到大婚当日,十里红妆迎亲之时,满城百姓却无不是一一赞叹和艳羡了。 迎亲队伍从大将军府出发,足足绕了大半个京城,先是两队威武列甲骑兵,各个人高马大、腰挎宝刀,都是身经沙场,刀上染过血的大好男儿,挑选的也都是大汉王朝最优秀将士的个中好手,整齐划溜地往洛阳城那么溜达一圈,阵阵铁蹄声和盔甲刀戈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还真不是一般的摄人心魄。 列甲骑兵之后便是八抬大轿,轿前跟着个一身红笑得像朵老菊花的媒婆,轿子之后再是吹锣打鼓喜庆的乐队和十里红妆,真是风光无限。到了楚府门前,楚归身着一身喜服早已牵着壮壮站在门口,也没盖着盖头,看起来分外的明媚娇娆,围观的百姓啧啧称叹。 壮壮今天也尤其的乖,他并不太明白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不妨碍他理解其中的重要性和喜庆,平日里像只皮猴子似的,今天也万分乖巧起来,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窦宪和身后跟着的威武甲兵,小小的心里也不禁万分艳羡仰慕起来。 窦宪下马将楚归和壮壮一并抱起,毫不费力地跨过了火盆,将父子俩送进了花轿,窦宪都到楚归耳边轻声地带着些黏糊道,“小归,你今天可真美!得你如是,真不枉此生!”楚归脸上飞红一片,也不知是沾了喜气还是被窦宪羞得。 围观百姓一阵倒抽气声,心里直嘀咕这是哪门子的做法啊,哪有带小孩坐花轿的,真是惊世骇俗了!但身为主角的窦大将军和楚少傅都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吃瓜群众又能说啥。 迎亲队伍又热热闹闹地转了大半个京城,然后又回到窦府来。虽说其中的许多做法在寻常百姓看来稀奇古怪,哪有迎了新娘又回到新娘府邸的,又哪有带着小孩坐花轿的。不过这排场、这热闹,堪称开朝以来有史之最了,队伍一路撒着各种糖果,凡是点了炮竹欢迎的,窦府都封了丰厚的银两。 这样一来,大半个洛阳城真是热闹非凡,小孩子得了糖果都高兴地到处撒欢,大人瞅着那银两也都争相放炮竹欢迎,再加上百姓本就爱看热闹,这场千载难逢的婚礼真是让大街小巷堵得水泄不通,亏得有甲兵维持秩序。 这大概是开朝以来最为风光、声势浩大的婚礼了,就连天子娶皇后也没这么大了仪式,当然也是因为开朝以来的四个皇帝之中,三人皇后都没有一个是直接作为皇后的身份嫁给天子的,而现任天子还未娶亲呢。 直到日暮西斜,才回了楚府宴飨宾客。楚府外也有分发各种喜饼的点位,来者皆有分。楚府里面也是热闹得不行,如今窦宪炙手可热,不管文臣武将,多少都要来凑一份子,而窦宪和楚归本就打着别的主意,只是怎么热闹怎么张扬怎么来,就是要让满朝文武百官、全京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窦宪就是风风光光将楚归娶进了门,不管世人如何看,不管律法如何,他楚归从今往后就是他窦宪的妻。 楚归毕竟也不是女子,便也与窦宪出来一起招待宾客,其中还有许多也是楚归熟识相交的,比如廉范许然、何暘杜安、张掌事一家、郭躬,还有许多在司空府、廷尉府、尚书台等不过点头之交的同事,熟识的心中总归是真诚祝福的,萍水相逢的甭管心里怎么想,总归是一副笑脸祝贺的样子,整个宴会也是其乐融融。 与楚归相熟的多是文官,与窦宪相熟的多是武将,当然最多的是两人都不怎么熟的。尤其那些武将,与窦宪有过过命之交,起哄得不行,啥都不说,就是灌酒。楚归的酒量窦宪是深有体会的,丁点也不敢让他喝,几乎全是他挡下了。 酒至半酣时,天子与清河王也来了,即使如今天子对窦宪多有不满,但楚归也是他们多年的老师,感情甚笃,不过两小只的表情明显很不爽,他们还是很不愿他们的楚少傅就这么委屈地嫁给了窦宪。而且其中内里他们也不清楚,只是一个有了新欢,一个有了小孩,为啥还能搅和在一起。 [东汉]永平纪事_47 不过窦太后却是未现身,只是让派宫人送了礼物过来,以窦宪和窦太后的关系以及如今窦宪的身份,不得不让人心生微妙之感。 不过对于窦宪和楚归还有真心与他们相交之人来说,这些他们才顾不上了。等到宾客差不多都送走时,窦宪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即使他酒量海涵,但那些行伍将士也不是盖的,一群干一个,还有现在这模样,还亏得他两个弟弟和几个心腹帮他顶着,但楚归的酒又几乎全数是他顶着了。 末了那些将士还想闹洞房时,其他都任由他们胡闹了,这个窦宪便不答应了,一个横眉怒目的眼神,那些将士便各个都夹着尾巴乖乖地走了。剩下照顾窦宪的便落到了楚归手上,喝醉酒的人还真是死沉死沉的,窦宪又人高马大、身体结实,还真不是一般的沉。 楚归好不容易将窦宪扶进房间,要与他洗漱收拾时,却被他一下死沉地扑到了床上,翻身都不能。窦宪心道今天晚上终于没有壮壮这个小家伙碍眼了,整修宅邸时他便专门给壮壮临得近了准备了房间,还特意吩咐让张小球把壮壮今天带好。 这时楚归才发现窦宪大半酒意都是装的了,虽说喝的有点多,但也不过五六分而已,洞房花烛夜的把戏还是一点都不少,比以前初尝情SHI时,竟然折腾得更厉害。 虽说在一起都这么多年了,但今日这么一遭还真是让两人心中都觉得很是激动,即使往日觉得只要两人在一起,没有这种仪式也不觉得如何,可真当来了这么场声势浩大的婚礼之时,心中总归还是觉得很不一样。 热闹盛大的婚礼之后平静了一段时间,窦宪如今也住在楚归府邸里,大将军府倒很少回去了,这样也有个好处,楚府相对要单纯许多,而大将军府却是被窦太后安插了许多人手。 不久,窦太后又封窦宪为冠军侯、食邑二万户,封窦笃为郾侯,窦景为汝阳侯,食邑六千户,连楚归也被封为了夏阳侯,食邑六千户,一时之间,令世人瞠目结舌。上次窦笃破北匈奴,窦太后遣使持节至五原封窦宪为武阳侯,食邑二万户,便被窦宪拒绝了,今次简直更为夸张,可算作一门四侯,更别说还有窦宪叔父袭的安丰侯,以及窦家诸子弟在京中任的要职。 自窦固死后,这一切都是绑在窦太后的太后之位与窦宪的战功之上,可这世上,除了天子,却是无人能安享这么大的犒赏的,就拿窦宪两个弟弟和楚归的封侯来说,在许多朝臣看来就是儿戏。 此举实令窦家在高处的位置更加岌岌可危。窦宪与楚归都辞了封爵,窦宪请兵出镇凉州,楚归与壮壮随军。 而对此反对尤为激烈的却是太仆韩棱。却说韩棱便是在明帝时任尚书令,自明帝驾崩后便外迁为南阳太后,近年来才被调入京为太仆。不得不说,韩棱当初绝对是明帝的头号谋臣,而其升迁起任也是在仕官之中最令人心服口服的。 但韩棱被调入京的时间却不得不有些微妙,恰也是都乡侯刘畅被杀,窦宪与窦太后生隙之时,再联想到韩棱身为明帝头号谋臣,那么永平中窦家之事,若说与他无关几乎也是不大可能的。 前次窦宪请兵出击北匈奴,韩棱便上奏太后反对。窦宪一举空了北匈奴王庭,才稍微蛰伏了些。这番他又跳出来反对窦宪出兵凉州,虽然朝堂之上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了一堆,实际上却是劝谏天子勿让窦宪拥兵自重,就像饿虎一样一朝归山,再却不是那么好降服的。 窦太后与天子都有些意动,恰逢南匈奴破北单于消息传来,北匈奴尚有一线喘息之机,此时不灭,更待何时。即使太后天子与朝臣都对窦宪如今之势充满担忧,但北匈奴被灭触目可及,耗了数百年的战事一朝要在此刻取得成功,从太后天子到文武百官以至天下百姓,都莫不有不动心的,更可以说难得达到了同仇敌忾的地步。 因而窦宪终还是举兵离京出镇凉州,以伐北匈奴。 ☆、72(完) 楚归将自己对韩棱的猜测与怀疑说了出来,窦宪抵额道,“当初韩棱任明帝时期尚书令,明帝任何施政,不管明的暗的,必定都是经过韩棱之手。只是韩棱为人不显山露水,平日里也不太惹人注意,况且所出都是帝王心思,身边人也不过出谋划策而已。” “那韩纡也姓韩,与韩棱可有关系?!” “并非本家,有些亲缘。” 楚归想了想道,“还是要盯着韩棱此人才好,朝中若有所动静,反对你不利的,背后肯定有韩棱的影子,既如此来,盯紧他要有利许多。韩纡与韩棱关系,怕是要比你我想象要亲密许多......” 窦宪将大部队驻扎在凉州,不管是武威、张掖、酒泉,诸部都有窦家亲系驻守,如今北匈奴在居延塞、涿邪山、西海一带游荡,以凉州为大本营再合适不过。永元三年,窦宪遣右校尉耿夔、司马任尚、赵博等领兵出击北匈奴。 这次楚归随窦宪出了居延塞,随大部队寻北匈奴踪迹。时隔多年,再回居延泽,两人心中不禁怅然。这时节恰是春天,万物复苏,居延泽仍是那么美。夜晚沙漠温度比较低,清冷的月光洒在居延泽湖面,映着深沉的夜空点点星光,远处传来虫鸣,一派沉谧。 从居延塞出发的前一晚,窦宪与楚归共骑一匹马,来到了居延泽湖畔。窦宪靠在楚归肩头,凑到他耳边,望着那一片美丽的湖泊和远方的沙漠,声音低沉如沙漠夜晚的和弦道,“小归,当初你与我说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那时你的决心便像是我的决心一样。” 楚归轻笑了出声,“居延泽一派景色,纵使流沙易改,湖泊易变,也不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只是从今往后,你要离开俗事繁华,你可舍得?” “身后事已了,又有何不舍。想我这一生,少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后来又不得天子信任,说风光与功绩昭彰,也不过是这数年之事而已,太长时间的隐忍与挣扎,到最后能一展鸿图,此生又还有何怨?!如今也不过是最好的时机罢了。余生能有你想伴,能有壮壮养在膝下,这万里江山还有数不清的如居延泽一般的摄人心魄的美景,夫复何求?!” 半月后,汉朝军队在金微山与北匈奴决一死战,大破北匈奴,北单于逃遁,不知所在,至此北匈奴已是树倒猢狲散,再无与中原一战之力。但随着战胜的消息传回去的还有,窦大将军在金微山一战中,为保护楚少傅身中流矢,在班师回朝途中暴毙而亡。 消息传回,举国震惊,窦太后本要求将士将窦宪尸首运回洛阳,但楚归以窦宪最后遗愿想埋骨故里已入土为安,最后才作罢。不管是太后天子还是文武百官,都被这一消息弄得措手不及,即使战场之上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除非陷入困境,将领死伤实为少数。 毕竟将领为一军头脑心脏,即使战场之上对其保护也是极为严密的。尽管朝廷之中心怀各异的大有人在,却都未想过窦宪会战死沙场。 在金微山彻底大破北匈奴的消息传来之时,百姓莫不群情激奋,在他们眼里窦宪早已成了民族英雄,窦宪的身死沙场,让他们更为痛惜。但窦宪是为保护楚归而死,楚归已是窦宪之妻,保护妻子,是每个男人的责任,他们也无法埋怨到楚归头上。 事后楚归与窦宪笑话道,“若是我没嫁给你,怕我就得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了,说我是祸水了。” 窦宪彼时却只刮了刮他的鼻子,一脸宠溺道,“果然身死一了百了,瞧我现在的名声,是不是比你那个时代所知道的强多了。” “那当然。那时天下皆以你为权蠹,现在你战死沙场,可就是难得的大英雄。连窦笃、窦景也可得以保全,天子、窦太后,也莫能拿你如何了!你下半辈子也不用算计来算计去,可以过你的快活日子啦!” “那娘子现在就让相公过过快活日子可好?!” “大白天呢!壮壮说不定什么事后就进来!” “锁上门便好了。” “你,你!......” “对了,娘子你哪来的假死药?!” “当然是找王太医那厮要的,当初可就是用这个帮助大宋贵人金蝉脱壳。” “呜呜,你,你轻点!” “娘子,再给相公生个崽子可好?!壮壮太调皮了!我想要个女儿。” “滚!那药只管一次!” “没事,我找岳丈又要了一副。” “啊啊啊!你!你个混蛋!告诉你,再生也是生不出儿子的。” “没事,再像你一点的儿子我也喜欢。” ~完~ 后记: 后面的确写得有点急躁了为毛我每次都有这个毛病,每篇结尾都写得如此尿急。。。本来第三卷大概二十章左右,再看看现在,十章左右。。。征战四方的第三卷啊,这可是窦宪一生的□□,被我写成了什么鬼(俺只能安慰自己主受的了)。不管是《后汉书》还是历史上,窦宪都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而毁甚至更多余赞,被世人所诟病之处,多是说他揽权、作风不端。但是以如今的眼光来看,他揽权是很难谈得上的,和帝初登基,他并没有被大封,第一次破北匈奴后,他也没接受二万户和侯爵的封赏,第二次再封冠军侯和二万户食邑时也拒绝了,选择了出镇凉州。 而历史上诟病他的主要是三件事:一是杀韩纡之子,《后汉书》称他睚眦必报;二是占沁水公主园田,天子称他孤雏腐鼠;三是杀都乡侯刘畅,说他是怕分权;四是窦家自己骄奢横溢,算在了他头上。 当然,《后汉书》对窦宪破北匈奴的功绩也是给与了高度评价,称“卫青、霍去病资强汉之众。连年以事匈奴,国耗太半矣,而猾虏未之胜,后世犹传其良将。”“窦宪率羌胡边杂之师,一举而空朔庭,至乃追奔稽落之表,饮马比鞮之曲,铭世负鼎。”但最终以为卫青、霍去病传世乃是因为个人品行,窦宪乃是品性不端而不传。 不得不说很有问题。 首先是窦宪的功绩,客观上来说的确是彪炳的,但当时鲜卑已在崛起,北匈奴本就在衰落,南匈奴也在壮大,前有鲜卑重击北匈奴,后又有南匈奴大举攻击,窦宪有捡漏之疑,但这么说也是不公平的。窦家连年在西域经营多年,从窦融、窦固,便一直战功显著,窦宪接手了窦家实力,能耐绝对是有的,要不然壮大起来的南匈奴凭什么听命于窦宪。而卫青、霍去病面对的形势与窦宪完全不一样。因而就战功来说,没有《后汉书》说得那么夸张,但是有的。 再说品性之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窦宪祖父、父亲和叔叔因为莫须有之罪下狱惨死,对少年的他打击定很大,但真正的仇人却是明帝,是天子,是百姓所拥戴的明君,想要报仇也不得。而韩纡与窦家祸事有莫大干系,只是韩纡早死了,窦宪杀韩纡之子泄愤,以今天的眼光来看,的确也是做的有问题,但以此论他品性,倒也够不上。 再说杀都乡侯刘畅,历史记载是怕被分权,这完全就是记历史的揣测了,没有证据的话就这么被大喇喇的写到了历史上,倒真是为天子言。刘畅与窦太后有暧昧关系,刘畅一家与窦太后祖母有亲缘关系,他们两人在小的时候应该便有接触。刘畅与窦太后之事被天下人知晓,窦宪派门客杀掉刘畅,很可能是为窦太后名誉着想。 占沁水公主园田之事,更是蹊跷,沁水公主驸马是邓乾,无论是公主身份还是邓家实力,要被那时的窦宪欺负怕还是很难的。窦宪一直被天子所忌惮,妹妹被立后后,他在朝中,和经营已久的邓家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从《后汉书》的分析来看,窦宪的战功没有那么传奇,即使北匈奴灭亡后有学者研究余部逃到欧洲导致了罗马帝国的灭亡,但他也完全不是一个应该以品性被栽赃的人物。他有他的血性和成长,他有他的情有可原,他不善良但他足够有能耐,他身份足够尊贵但成长和仕途绝对足够曲折。这样一个人物,在历史上的确是很有吸引力的,而且他的对手诸如韩棱、丁鸿、任隗之类,也绝对是超级聪明的人物。 只可惜,俺的笔力有限,写出来完全不及真实人物的百分之一啊!真是罪过。还有,窦宪的魅力还可以证明的一点是,像廉范、班固、班超这种人物,即使是后世也是相当厉害的,这种人都愿意跟着窦宪干,历史把窦宪说成那样,当他们都是傻的啊。 后记啰里啰嗦说了一堆,就是对历史上窦宪的真实形象进行了补充说明。大家可以去看看《后汉书》关于窦宪、李膺、郭泰等人的传记,历史真是远比小说精彩。谢谢大家捧场╭(╯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