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大官人》 第一章 开局一条狗 “啪!”陈初六半梦半醒中,拍了一下脸,呓语一般嘀咕道:“我去,家里怎么这么多蚊子啊……” 裹紧了被子把头埋进去,一股若有若无的馊味窜入陈初六的鼻腔。由于赖床惯性定理,他还死死地闭着眼睛。 睡意渐去,鼻腔中的馊味越来越明显,实在受不了了,陈初六睁眼一看,顿时头皮发麻,一挺就坐起来了。 “妈蛋!我的房子怎么变这个鬼样子了!” 极为狭窄的屋顶上,堆积着厚厚的茅草,年深日久,有的茅草已经发黑。土砖垒起来的墙壁,墙角摆着农具。而陈初六自己,睡在一张小床上面。 “这是哪里?” “哎呀!” “我怎么变矮了,我的手也变小了,手怎么还这么黑……”陈初六上上下下查看了一下自己,不知所措。 越想越不对,心中暗道不会是穿越了吧?看屋子里的陈设,除了一些农具,连顶点儿塑料都没有,说不准还真是穿越了。 试着下床走动,撩开一张帘子,见一座土灶,乃是厨房,家里没用一个人。一张木门半掩着,从外面透进来几束阳光。开门出去,眼前的景象立即让陈初六惊呆了。 瓜藤豆架,鸡鸣犬吠,一副十分唯美的田园风光展现在了面前,令人心旷神怡。 “我去,真,真的穿越了?”陈初六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傻了眼。 “可是,金手指呢?”陈初六上下摸了摸自己,没有发现什么,却在这时,听见汪汪两声,一条黄狗摇着尾巴跑了过来,直蹭陈初六的小短腿。陈初六惊吓之余,摸了摸它道:“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开局一条狗?” 黄狗使劲蹭着裤腿,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正觉无奈时,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啊啊!孩儿他爹,你怎么了!” “哎呀,作孽啊!快来人啊,出人命啦!” 周围几所房子都钻出来人,然后朝尖叫的方向跑去。陈初六咬咬手指,对黄狗道:“阿黄,跟我来~” 跑过去一看,只见七八个人挤在一个农家小院里,地上站在一个吓哭的小孩,一个坐在地上求大家帮忙的妇人,还有一个男子躺在口吐白沫,呼吸困难,脸部肌肉不断抽搐着,还伴着咳嗽。 陈初六暗暗心惊,这不是氧中毒了吗?他虽不是医生,但在看到过好几则这类新闻,而且还专门查过一次资料。 “天爷哟,这不是犯了猪婆颠吗?这可如何是好?” “快掐人中!” “按住他,快去那家里神位过来,请祖宗保佑!” 周围的人急得打转,办法也一个比一个没用,地上的人照样在抽搐。这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若是当家男人死了,还不得踏一片天。 陈初六心中一激动,忘了自己是小孩,走过去喊到:“让我来,我会治!” “哪里来的毛该,别捣乱!”大人们怒吼道。 “我真的会治,你们让开,这样会害死人的!”陈初六疾呼道。 “滚一边去!”大人们直接把陈初六推开了。 “汪汪汪汪汪汪……”阿黄见主人被打,那是火冒三丈,呲牙咧嘴冲在陈初六前面。大人也怕狗咬,下意识退开了,陈初六得以靠近病人。稍稍看了一眼,发现时间还不算晚,还好还好。 “你个天杀的倒霉孩子,干什么!” 陈初六刚要救人,旁边的妇人扑了过来要阻止,陈初六身形敏捷闪到一边,赶紧解释道:“这位大嫂,我以前见过这种病,一模一样,让我来治吧!” 旁边有理智的人听了,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道:“不如就让他试试吧,他见过,小孩不会说谎的,我们这些人没见过,要是失手了……” 是啊,我们多管闲事,要是失手了怎么办?大人们也冷静下来了,多有顾虑,便都道:“蛋儿,你可得想清楚啊。” “嗯,放心吧!” 妇人压根就不信,可此时她已是绝望透顶,瘫软在地上,眼睛哭得红肿起来。陈初六蹲下,有条不紊开始了。 氧气中毒能引发抽搐、呕吐等症状,在古代尝尝将其和羊癫疯、猪婆颠混为一谈,这样去治疗如同草菅人命。两者之间有细微的差别,那就是氧气中毒引发肺部出现故障,会伴有咳嗽的症状,而羊癫疯则没有。 陈初六紧紧握着小手,连同自己的衣角,罩在那个病人的口鼻前面,只留下很小的缝隙。 “这是做什么?” “看不懂,没见过,不晓得……” “就这样罩着,然后呢?小孩儿,你不是在胡闹吧?” 就在大家接二连三开始质疑的时候,病人的呼吸渐渐恢复过来了,脸部的抽搐,更是平复了许多。大家见到了这个变化,都是惊讶地看着陈初六,又过了一会儿,病人终于是能够平稳呼吸了。 陈初六将手拿来,只见满手的白沫,赶紧擦了擦。 “咳咳,呼,呼,呼~~”病人做了几个深呼吸,面色红润了一些,闭着眼睛体会大难不死。 妇人惊喜地看着这一幕,又有些不相信的样子,凑了过来。 “当家的,你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爹,你说话啊~”小孩也凑了过来,抽着鼻涕。 “俺没事了,让我缓缓。”地上的病人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周围凝固呃空气一下子就解冻了。大人们擦擦冷汗道: “哦!牛大哥必有后福啊哈哈哈……” “多谢大家,多谢大家帮忙。我李氏给你们磕头了……”妇人跪下,旁边的人却匆忙躲开,虚扶一把道:“谢我们做什么,我们差点帮了倒忙,都要谢蛋儿,他才是帮了大忙~~” “咦?蛋儿呢?怎么一下子人就不见了?”众人看看周围,没有发现陈初六,面面相觑。 此时,陈初六已经带着阿黄跑开了。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居然会治病救人,若是被人追问,说不清道不明。在这个封建迷信的时代,是会倒大霉的,还是谨慎小心点好。 就当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红领巾吧! 可走出来之后,陈初六却苦恼了,出门的时候没仔细看,此时哪里还找得到回家的路? “阿黄,刚才你的表现很不错,现在我命令你带我回家~” 阿黄伸着舌头哈气,目不转睛看着地上一只蚂蚱,对陈初六的话选择了无视。 第二章 发家致富 “蛋儿?你一个人在这里转什么?” 陈初六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妇人站在自己面前,下意识便喊到:“娘~~~” “你的裤子这是怎么了?”妇人皱着眉道。 陈初六低头一看,哎呀不好刚才被人推搡了一下,裤子不知道啥时候破了一个大口子。眼珠一转,指着阿黄道:“都是它,它捉蚂蚱钻我裤子里面弄破的!” “啊呜~~”阿黄一脸懵圈。 “哼!还敢撒谎了?”妇人气冲冲地过来,揪着陈初六的耳朵道:“阿黄听话,分明是你和谁打架撕烂了裤子?!走,回家去,看老娘不好好教训你!” 揪着耳朵回家,妇人气也消了,在陈初六裤子上打个补丁,叹口气道:“不能怪你,这裤子都磨薄了。都怪那官家,说搞什么封禅,又征了许多杂税去。” “封禅?那是干啥?” “说了你也不明白,走,跟娘去给你爹送晌午饭。”妇人说道,在土灶上拿了一个竹筐,一个陶壶下来,又从竹筐里拿了一个饼给陈初六。 看着手上这么脸一般大的饼,陈初六犹豫了,心说这玩意儿能吃?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做的,里面还有一些菜叶。不过看着这个饼,腹中传来饥饿,咬了一口,嗬,牙齿都断了。 是真的断了! “娘,这饼也太硬了吧,我牙都被磕掉了~”陈初六捡起来自己的牙齿,委屈巴巴地道。 “咦?”妇人也惊到了,随即莞尔一笑道:“什么磕掉了牙,你是到了换牙齿的年纪!嗬,晚上想办法给你弄点好吃的,晌午先将就着,喝粥吧。” 陈初六端着一碗清汤寡水,能当镜子用的粥,向天长叹,穿越者也这么这么凄惨的吗?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陈初六背着一个小背篓,里面放着十个杂粮大饼,周氏提着一壶水和一罐粥。一路走过去,看田地里面的庄稼长势都很不错,也有不少农人在田里,说明环境还算可以。 走上一个坡,绕过一片小树林,便见一个农夫带着草帽在太阳底下锄地,正是陈初六的父亲。陈初六提着饼,小屁.股一扭一扭跑过去,脆生生喊到:“爹,我给你送吃的来啦~” 农夫直起腰来,看见陈初六,咧嘴一笑:“呵呵,娃儿慢点跑,别摔着了~” 说完,陈父在旁边的沟渠里洗了把脸,在树荫下吃起了午餐。 陈初六在一旁坐着,听两人的对话,初步了解了一下现况。陈初六父亲叫陈守仁,是一个老实本分还有点木讷的农夫,母亲周氏,也是一个十分常见的农妇,持家有道,使得陈初六家里倒是吃穿不愁,井井有条。 不过最近,世道有些紧张,朝廷要搞什么封禅,又征了一次杂税。陈家余财本就不多,加上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所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看着陈父和周氏艰难地啃着杂粮饼子,陈初六心里也不是滋味。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我是堂堂新世纪的青年,当有发家致富的觉悟才是。 可怎么能发家致富呢?陈初六得弄清楚这是什么朝代,是哪个皇帝在坐朝。 几番旁敲侧击下来,陈初六才打听到这是北宋大中祥符元年。这时陈初六忽然想起来,不就是那个和契丹签订檀渊之盟的皇帝宋真宗,他还弄了最后一次泰山封禅,应该就是这次,不知道名相寇准现在如何了。 知道了这个,陈初六心中又是一番计较,真宗时期,社会还算稳定繁荣,科举制度也日趋完善。想要发家致富,肯定是有机会的。 正思考着呢,树上掉下一个黑点到陈父的碗里,陈父皱皱眉头,挑出去继续喝,陈初六却注意到了那个黑点。 这个黑点是个虫子模样的东西,恰巧的是,陈初六还认得,这其实是蝉蜕! 蝉蜕,即蝉蜕壳后留下来的硬壳,此物可入药,散风除热,利咽透疹,退翳解痉等功效。在主要以中医为治疗手段的古代,这可是一味需求量较大的药材。在后世的乡下,也有很多人捡拾这个卖给药店,陈初六由此识得。 陈初六拿起蝉蜕端详片刻道:“爹,娘,你们认得这种东西吗?” “什么东西?快些扔了,那是虫子,小心咬了你的手!”周氏皱着眉头道。 “你们等等……”陈初六跑开了,寻出来一个较为完整的蝉蜕道:“就是这个,你们知道有什么用吗?” “那玩意儿能有啥用,吃不能吃,用不能用,乖脏的,快扔了!” 陈初六闻言窃喜起来,当作无事一样,扔在一旁。待午饭吃完了,陈初六主动请缨在地里帮忙,周氏自无不可,嘱咐他不可乱跑,便离开了。 而陈初六呢,时不时给陈父递碗水。趁着陈父不注意的时候,则躲在一旁开始一个一个捡起了蝉蜕。大树底下的蝉蜕特别多,不一会儿,陈初六便捡了一大堆。去尽泥土,放在旁边的地里曝晒,等晒干之后,便可入药。 半天功夫下来,陈初六捡了一小堆,全部放进自己的背篓里。可陈父终究还是发现了,走过来指着这些蝉蜕问道:“蛋儿,你收这些东西做什么?” “这个,这个……”陈初六抬头道:“爹,我想给家里挣钱,我觉得这个可以换钱!” “换钱?”陈父闻言一笑:“哈哈哈哈哈,这个能卖钱?哈哈哈哈,蛋儿,你想挣钱这不错,可也不能乱想啊。这些虫子你就是拿出去卖,也没人要买啊?” 陈初六不急反笑道:“爹,我要是卖出去钱了怎么办?” “你要是卖出去钱了,那钱都归你。”陈父笑着道,看着陈初六一股傻劲儿,却也没有阻止他,反而是农闲之时,帮着捡了一大堆。 陈初六放心了,这个父亲虽然木讷,可算得上开明。 黄昏时刻,夕阳遍洒,炊烟袅袅,村庄愈加显得宁静安详。陈初六深吸一口气,背着满满的蝉蜕,和陈父一起回了家。 第三章 救命之恩 回到家里,周氏瞅见了陈初六的背篓,揭开一看:“哎呀,蛋儿,你这是做什么怪?!把这些虫子拿回家里了?” 陈父憨厚地笑了笑道:“蛋儿说的,这虫子能卖钱,看他那么想要,我就让他带回来了。” 周氏怒气顿时消散,笑骂道:“啧啧,孩子不懂事,你这个当爹也糊涂!” 正说着呢,外面有人喊到:“守仁大哥在家吗,吃饭了没?” “哎呀,是牛老弟来啦,什么事啊?”陈守仁说着走到门口,周氏倒了碗水端了出去。 啪嚓一声,碗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周氏和陈守仁齐呼道:“牛老弟,妹妹,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娃儿别这样,都起来。” “守仁大哥,我们一家三口给你磕头了,感谢你救命之恩啊!” “救命?你们是不是弄错了?”陈守仁和周氏相视一眼,扶起陈牛一家三口。 陈牛他媳妇便道:“没弄错,没弄错,多亏了你家蛋儿。不然我家当家的就去了呀……” 说着擦了擦眼泪,周氏和陈守仁听完更糊涂了。 “蛋儿?我家蛋儿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唉,事情是这样的……”妇人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还有几个族里的叔伯看见了,可不是我说谎。要不是你家蛋儿,我和我家小牛牛就算完了呀。” “竟然是这么回事……”周氏喊到:“蛋儿,你快出来~有事问你!” 陈初六摇摇头,叹口气心道,就不该去救人的。这可如何解释啊?这可怎么解释得通?彳亍着,陈初六还是走了出来。那个陈牛带着妻儿当即又跪下,梆梆就磕了三个大头,把陈初六吓了一跳,连说不敢。 陈守仁又赶紧扶起人来,忙说小孩子承受不住。接着,周氏沉声问道:“蛋儿啊,你是怎么知道的救人?” “我……我那天如果村东头,呃,遇见一个老道士,他他他……” “胡说,这村里哪来过什么老道士,说实话!”陈守仁也难得的沉住了脸,因为听完整个事件之后,他并没有觉得欣喜,而是后怕。今天是救了人不错,可万一要是另一个结果呢,他不敢想。 “呃,好吧,我做梦梦到的。”陈初六急中生智,绘声绘色说了一个治病救人的事情,还指着里面那个背篓道:“看,那个里面的虫子,也是梦里那个老神仙教给我的!” 周氏和陈守仁半信半疑,这时还是陈牛一家三口劝道:“守仁大哥,大嫂,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被蛋儿救了,你就莫怪他了吧。” “哦,对了对了,瞧我这脑子。”妇人忙拍拍脑袋道:“年景不好,家里没什么,只有这一筐鸡蛋,给蛋儿补补身体。这救命的大恩,我们这辈子也还不了。” 那个小孩,黑不溜秋的,把一筐鸡蛋递过来,周氏赶紧拦住道:“用不着,用不着,蛋儿只是运气好,主要还是牛老弟福大命大,蛋儿没帮倒忙就可以了,鸡蛋你拿回去吧?” “是啊是啊,乡里乡亲的,还说什么谢不谢的?”陈守仁也道。 就这么几番推来推去,周氏和陈守仁最后还是收了下来,又言语了些感谢的话,那一家三口也就离开了。看着他们的背影,陈守仁和周氏还处于懵圈状态。 可怜陈初六看着竹筐里面那圆滚滚的一个个鸡蛋,口水都流了一地。难怪会叫蛋儿,陈初六觉得他这具身体对鸡蛋特别敏感。 周氏反应过来了,拍拍围裙道:“也好也好,咱家蛋儿多久没吃鸡蛋了。今天掉了一颗牙齿,好好补一补吧。” 说完,她提着鸡蛋进去了,张罗起来晚饭。而这时,木讷敦厚的陈父却露出一抹奸商一般的笑,把陈初六拉到一边问道:“蛋儿。你说说你的梦里还有些什么,特别是要仔细说说,那个虫子怎么能卖钱……” 陈初六不敢置信看着判若两人的陈父,挠挠头道:“我没梦到什么啊,就梦到了老神仙救人,然后指着树上的这种虫子说了一声变,这些虫子就都变成了一个个的铜板!其他的,其他的,我真的不记得了……” “唉,”陈守仁眼光黯淡了下去,摸了摸陈初六的小脑袋道:“你这娃儿,该记得的不记。” 赶着天色未暗,一家人吃了晚饭。因为有了鸡蛋的,陈初六这顿终于吃饱了。不过吃过瘾了才发现,周氏与陈守仁只沾了沾筷子。 深夜,烛光摇曳。周氏绣着荷包。这些用的都是碎布,去市场上可以卖钱。陈父在一边平躺着,和周氏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听他们的话,陈初六才知道他们怎么不肯吃鸡蛋。原来那剩下的,他们早已经有了打算,不久之后就要变成油盐酱醋米带回家里。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子,陈初六发起了呆。 “嗡嗡嗡……” “啪!” “蚊子真多。” “算了算了,把灯吹了。” 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太累,四仰八叉一躺下便睡了过去。第二天一起来,只觉得全身各处都奇痒无比,睁眼一看,嚯,被叮得那叫一个惨啊。 “哎呀,娘,有药没有,我被蚊子咬死啦!”陈初六吵着,房前屋后找了一圈。 “呸呸呸一大早的嚷嚷什么死字。”周氏过来一看,也是哎呦一声道:“你这个孩子,怎么睡得这么踏实,咬了这么多包也不晓得。” 说完,周氏咳的一声,往手上吐了口口水,啪~就贴在陈初六被蚊子咬的地方。陈初六一惊:“娘,你往我身上涂口水做什么?” “你不是痒吗?”周氏皱皱眉,接着在陈初六身上涂口水,直把他恶心得呀,可周氏偏偏臂力超群,挣也挣不开,还被打了几下屁股。 完事之后,陈初六落魄地坐在门槛上,摸了摸蹭过来的阿黄道:“狗啊狗,你说我堂堂新世界五好少年该不该被蚊子欺负呢?不如,找点东西做蚊香吧?” 第四章 试作蚊香 蚊香具体怎么做,陈初六还不知道,但艾叶可以驱虫,估计每个人都会知道。陈初六带着阿黄在房子周围寻找起了艾叶。 转念一想,新鲜的艾叶烧起来会有很大的烟,最好是用干燥的艾叶捣成粉末。和其它可燃烧的粉末混合起来,做成艾棒,就可以和蚊香差不多了。 可这里既没有煤,也没有炭,什么粉末能燃烧得好呢? 正想着呢。阿黄呜呜叫了一声,兴奋地朝一个方向跑去。陈初六跟着跑了一下,转过一个墙角,只见那路上有一坨巨大的牛米田共。 阿黄兴奋地围着转来转去,陈初六不由想到,阿黄吃了这牛米田共,然后又蹭到了他身上,一阵恶心直扑过来。 “阿黄,不准吃那个!”陈初六叉着腰生气地喝到:“过来,回家去!” 阿黄愣了愣,但见小主人这个表情,恋恋不舍地看了看牛米田共,还是离开了。陈初六叉着腰,对阿黄进行一番思想素质道德教育。 却在这时,远处跑过来一大一小俩人,大人拿着簸箕,小孩拿着铲子,指着这边喊到:“快看,牛米田共就在那里!” 陈初六站在一边,看到那两个人以极快地速度将牛米田共装进簸箕,然后那个小孩叉着腰,以一种胜利者的眼神看了看陈初六。 “莫名其妙,牛米田共也抢,抢回去熬汤喝啊?”陈初六心里想着,默默离开了。又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找到了几丛艾叶,掐了一把嫩芽儿回到家中,周氏不在家。 趁着太阳高照,把昨日捡的蝉蜕拿出来翻晒一下,又把艾叶也翻晒起来。这时,周氏提着一篮子菜,以及一个盖住的簸箕回来了。 簸箕往地上一放,陈初六顿时惊讶了:“娘,你把这牛米田共带回家里做什么?!” “咦惹,这孩子!”周氏拍拍围裙道:“这可是宝贝,晒干了,到入冬就能当柴禾烧。还没有烟,不开门窗也不熏人,暖和。” “哦~”陈初六拍拍脑袋,心中叹到,这真是物尽其用了哈? 周氏不在意陈初六的疑惑,注意到了地上的蝉蜕,指着问道:“蛋儿,你真的梦见了这虫子能卖钱?” “真的~” “那卖给谁呢?是吃的还是用的?” “呃,我不知道。” “啧~你就是该记的不记~”周氏摇摇头,又道:“我想明白了,蛋儿肯定是想去逛集了,才做的这个梦。行了,明天你就背着你的虫子一起去集市玩吧,不过你可别嫌累,我不会帮你提的。” “明天?集市?!太好了,我不会嫌累的!”陈初六笑着道,没想到幸福来得太突然。 宋朝最著名的一个变化之一就是市场的繁荣,陈初六想到的发家致富的手段,除了科举之外,其他的都必须和这市场连上关系。 明天就是集市,哈哈,身在大宋的第一桶金,我来啦! 周氏看着眼笑眉开的儿子,摇摇头,确信了之前的猜测。这小子果然是想去集市玩,都想出来了这奇怪的梦。她不知从哪里挖来一些黑泥巴,和牛米田共放在一起,拌了拌,然后全部糊在了墙上。 陈初六见了,瞧瞧艾叶,又看看那一面黑色的墙,制作蚊香的想法也修炼出现在脑海中。 随后又去晌田,更加勤奋的捡蝉蜕,然后就在田地里晒干。时间过得很快,一天唰地便过去了。 回到家里,陈初六发现那些艾叶在夏天的烈日之下,很快脱水,褪色。陈初六大喜过望,小心地收集其中那一些白色的部分,捣碎成粉末。 然后又在墙壁上扣下来一些陈年的牛米田共,也捣碎成粉,和之前的艾叶放在一起,搅拌均匀。调试泥水的比例,使得变得和橡皮泥一样可以揉搓成型的状态。 周氏见了,也没有多问,只觉得是陈初六又在玩泥巴罢了。 黄昏时,陈初六做了五根手指长的艾棒,静静地等待它晾干。如果成功,这可比蝉蜕要含金量高一些。毕竟蝉蜕漫山遍野都是,一旦别人看到可以卖钱,便很快可以学过去,这艾棒就难学了。 等待的时候,周氏和陈父把明天要拿去买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两筐鸡蛋,一袋木耳,一袋干菌,还有一些绣着花样的荷包。 这一堆东西早已经被周氏精打细算清了,哪个去买米,哪个区换盐,哪个能打把新锄头,小农经济的日子就这么过。 陈初六也收拾好自己的蝉蜕,央求陈父帮着称一称重量,合计三斤二两,刚好一背篓。当然,蚊子也时不时来凑热闹,都被一家三口追杀殆尽。 夜间,将寝之时,陈初六悄悄把艾棒拿了出来。看样子还微微湿润,但估计能够点燃,为了睡眠,可以一试。 陈初六在土灶里找出来火烬,点了一支艾棒放在自己的小床边。发现燃得不错,于是又点了一个,放在了周氏他们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鸡还没醒的时候,陈初六一家子开始活动了。胡乱吃了口东西,挑着担,提着包朝村口走去。 陈初六发现不止自己家这么早,别人家也这么早,仔细一看,几乎全村的人都动了起来。一个村子的人在一起走,十分安全而且可以有个照应。 一个月最多赶三次集,所以各家积攒了不少货物,一个个的都是大包小包。有的拿着猎获,有的提着鸡鸭。这些赶集的人,既买也卖,或者干脆是以物易物。 “呦!守仁老哥家里这次东西多啊~蛋儿也背东西啦!” “这么小就能帮爹娘做事了,不错不错……” “蛋儿啊,你背的是什么啊?怎么盖该上了?” “蛋儿,掀开你的背篓看看,藏了什么好东西呀?” 一旁的人打趣着,却发现无论问什么,陈初六要么不理会,要么打马虎眼,小背篓也遮得严严实实。 陈父也不搭理,只笑着道:“那是他自己弄的东西,瞎小孩胡闹…… 如此一来,旁人的好奇心越来越重,看着陈守仁都默默道:我信了你个邪,你个糟老头子怪得很。小孩子瞎胡闹,你会让他出来?一定是什么赚钱的好东西~~ 第五章 集市叫卖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一个人悄悄接近了陈初六。陈初六人小腿短,稍微落后了一点,那个人把手伸了过来,嘿的一下道:“守仁大哥,让我看一下是什么好东西吧!” 周围的人早已经注意到了,皆是投眼过来,却见那个伸手的噗的一声,发出来猪一般的爆笑:“哈哈哈哈嗝……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了,原来是一筐虫子啊!守仁大哥没说错,真是孩子瞎胡闹!” “什么?虫子?”路人纷纷凑过来看,发现的确是一筐虫子,一齐嗤笑起来。 天色未明,陈初六已经发现陈守仁脸都涨红了,周氏也是一脸害.臊忙道:“早就说了是孩子瞎闹嘛,你们还不信。” 陈初六撇撇嘴,心说我难道不要面子的吗?于是抬头道:“不是瞎胡闹,我这些虫子是能卖钱的!” “哈?能卖钱?有谁买虫子啊?”旁人听了,更是感到好笑。 “难道蛋儿去给鸡鸭做生意?鸡鸭才会要虫子哩!” “蛋儿你要是梦卖出去钱,我拜你为师了。”伸手的人笑笑道。 赶路之余,纯粹当作逗小孩子玩,一句接着一句调侃着。陈初六重新盖好自己的背篓,看了一眼那个伸手的人道:“话可不要说早了,你可不要不承认啊?” “蛋儿啊,你是掉进了钱眼里吧?这虫子能卖什么钱?”伸手的人是个猎户,摇摇头道:“还不如割一篓子猪草,或者捡一篓子干柴,好歹给你个铜板。” “待会到集市了你就晓得了,对了,当徒弟是不是要给师傅磕头啊?”陈初六戏谑道。 旁人摇摇头道:“蛋儿,说什么呢。” 猎户冷哼一声:“守仁大哥,你家孩子太能闹了,看样子是得去做个学徒,好好找人管教一下了。” “孩童嬉闹,嬉闹,大家见笑,莫要当真和他计较。”陈父红着脸挽回自己的脸面,不过他也没有因为别人的嬉笑,直接把陈初六的事情否定,而是继续让他背着小背篓。 “待会儿你们就知道是谁傻了~” 陈初六对耳旁的取笑仿若没有入耳一般,自顾自走着。沉重地担子也把大家的闲话越压越少,到最后全都只顾着埋头走了。 众人是天未亮出发,走至集市,天已经大明。远远的集市上,吆喝声,买卖声,机杼声交杂在一起传来,蒸屉的白雾腾空而起,人群摩肩擦踵。 这就是大宋的市场吗?陈初六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同行来的并不只有陈初六一个孩子,但其他孩子瞧见了这么一个热闹的场景,便都如脱缰的烈马,跑开不见了。陈初六则跟着大人,亦步亦趋,偷偷打量着周围。 集市不大,也没有围墙,就是一个人口多一点的,房子集中一点的村庄。 走了没一会儿,村子里的男人找到了一处无人占摊儿的地方,摆下自己的货物。女人们则相邀去了别的地方。 “蛋儿,你那虫子卖出了钱,能请我吃东西吗?”那个猎户休息片刻有了精神,提着俩肥兔子笑着问道。 陈初六笑道:“你那兔子卖出了钱,也该请我们吃东西?” “哈哈哈,蛋儿口气不小啊?”旁人笑着道。 “嗬!你那可是虫子,我这是肉咧,能比吗?”那男人撇撇嘴正要再嘲讽,可这时刚好有人接近,询问价格,他便不理会陈初六了,没几下功夫,他俩成交。 两只约莫十斤的兔子,卖了三十文钱。陈初六知道,大约七文一斗米(小米),三十文就是四斗米。 宋末,东南地区的佃户“五口之家,人日食一升,一年食十八石”。但如王禹偶所言,这都是“至俭”的穷人标准,未必能吃饱。 绍熙年间,朱熹在潭州岳麓书院时,“议别置额外学生十员,以处四方游学之士,依州学则例,日给米一升四合。” 这个应当就是稍微富裕一点的吃法,综合来看,两只兔子,换来了一个人四十天的口粮。 卖完了兔子,那个男的看着陈初六得意的笑了笑。陈初六真不知道,他和一个小孩子比怎么会有这么大成就感。 这时,陈父恰巧也卖出去了几斤木耳,凑到正四处瞅望的陈初六旁边道:“你不把背篓打开让人看,怎么卖出去东西?来,放在一边,先跟我卖了这些干货再说……” 而此时,陈初六也逐渐失望起来了。四周都看过了,没有,这里没有药店。没有药店,这些蝉蜕又能卖给谁呢? 越想越不对,好像药店药材都是集中采购的啊,谁会到这破地方来收药?比,还是太年轻,想得太美好…… 把他的小背篓打开放在一边,旁人见了,又是一阵嘲笑。陈初六撇撇嘴,行吧,这蝉蜕卖不了药,那就先帮着吆喝吧!!! 陈初六憋了一口气,脆生生喊到:“嘿~~各位发财的大伯,贤惠的大婶,看过来了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错过了再等一年!” “甄选上等木耳,手工制成,严选九十九道工序~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您买回去的是全家人的健康!” 清脆的童音,俏皮的叫卖,在这热闹的集市上,迅速吸引了一大批人过来围观。 起初,只是为了看是谁在喊,后来一看,东西果然不错。于是,干菌木耳就被一斤两斤的往外销售着。 陈守仁一下子就忙得不可开交起来,不到一会儿,带来的货物便销去了大半。看着这边生意如此好,旁边那些小商贩心中那个狠啊,全都盯着陈守仁,仿佛要把他剜了一样。 一同来的陈庄人,也是牙痒痒,心里更痒痒。 看看人家孩子,都能帮着吆喝了,自家孩子呢,人都找不到! “哼,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聪明是不可能聪明,一辈子都不可能聪明的。你看他那虫子就知道了……”猎户照旧在一边冷嘲热讽,抓住陈初六的虫子不放。 陈初六没理他,继续招揽着生意,而此时,集市中一个牵着驴的人在此路过。听见这叫卖声,不知不觉走了过来,低头一看,却忽然眼前一亮。 第六章 真的能卖钱 牵驴人指着陈初六的小背篓到:“小孩儿,这个可是你的?” 陈初六上下打量一下问的人,发现他并不是开玩笑,点点头道:“是我的。” “唔……让我看看……”牵驴之人蹲下来,翻了一下蝉蜕,仔细观察。随即笑着点点头道:“你这些都不错啊,是上品,什么价?” 那人看着陈守仁问道。 陈守仁哪里知道,一下被问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偷偷看了看陈初六,意思是你快出价啊。 而那个猎户,和周围的人见到居然有人问虫子的价,全都觉得不可思议。猎户更是走过来道:“兄dei,你买这个做什么?难道就为了取笑一番?” “非也,你有所不知……”骑驴人站了起来:“我是益康药铺的,我铺所需蝉衣一直没有到货,此次出来本想碰一碰运气的,没想到真遇见了!” “药铺?你是说,这个是药材?” 牵驴人肯定地点点头。 陈守仁一脸惊讶道:“蛋儿,你怎么知道这是药材的?” “呃,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做了一个梦……” 陈守仁忽然一下子捂住了阿初六的嘴巴,防止他继续说下去。嘱托了几句,然后陈初六才道:“客官你看什么价就什么价吧,益康药铺是大药店,我信得过。” 牵驴人惊讶片刻道:“你知道益康药铺啊?好好,这些蝉蜕,形状完整,质量上佳,十分不错。小友,你看一斤五十文如何?” “嘶~~~五十文一斤?!”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 “我听错了?还是在做梦?” 众人再看地上的小背篓,那哪里装的是虫子,那分明是金疙瘩啊! 陈初六咬咬手指头道:“行,就当交你这个朋友了!” “哈哈哈……”牵驴人大笑道:“可以可以,小友,我姓钱名甲,若有机会,可前去临川益康药铺找我。” “那你以后还收这个吗?” “这次出来,只是急寻一些临时用罢了,以后……”钱甲犹豫了一下道:“这样吧,若是你来,质量都像这样好的话,我便都收了。” 背篓交给陈守仁去称,陈守仁哆哩哆嗦,缓了几口气,才拿稳称。 这可是五十文一斤的贵重物品! 幺权平杆,和昨夜一样,重三斤二两。 钱甲笑笑道:“一百六十文,全给我吧……” “这么爽快?好,都给你了。”陈初六把剩下的干菌送给钱甲道:“你这人爽快,送你一袋,这是我家的干货,也是上等品!” 钱甲哈哈一笑道:“那就多谢了~” 说着,钱甲在自己褡裢里拿出两串金灿灿的铜钱,去掉其中一串的四十枚。放在陈初六背篓,接着掏出来一块小木牌道: “小友,你拿着这木牌,若需卖这蝉蜕,亮出此物即可。老夫尚有急事,不再多叙,告辞,告辞……” 话毕,钱甲拿着蝉蜕便头也不回离开了。看到这一幕,算是尘埃落定。众人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了,看着陈初六,皆是傻眼。 那个猎户摸摸脸,好疼啊…… 刚刚还觉得那兔子卖了个好价,跟陈初六一比,那差远了。 不过,此时已经没人注意他了。陈庄的大叔大伯,慢慢往陈初六这边挪,讨好似的问道:“嘿嘿,蛋儿,初六,这虫子咋成了药材呢,你给俺们说道说道……” “是啊是啊,这发财的事情,也让我们沾沾光~” 这时,陈父站出来拦住道:“没啥没啥,是运气好,孩子瞎捣鼓的……” 瞎捣鼓?好家伙,瞎捣鼓一次足够他们全家人吃一个足月。大家幽怨地看了看陈守仁,心说好个奸滑的你,平时还以为你挺老实呢…… 可是没用,陈守仁一看只剩下一斤不到的木耳没卖出去了,便收拾了一下,离开了这里。 若在以前的时候,能卖出去三分之一就算不错了,今天多亏陈初六的吆喝,才卖出去如此多。剩下的,拿回去吃就好了。 转了一个角落,陈守仁止住陈初六,把手一伸道:“蛋儿,把篓子给爹,爹来数一数,看那个人少没少给……” “呃~不用爹数,我能数清楚。”陈初六将篓子护在身后。 “甭废话,拿过来~” “啊!你说了的啊,卖出钱都归我!”陈初六撅着嘴,一脸委屈不愿。 “我说过吗?啥时候说过,我咋不记得?”陈父一把抢过背篓,装模作样数了一下,捏出五个铜板来,放到陈初六手心上:“你这么小握着钱没用,放在我这里存着,以后给你娶老婆!” 陈初六能说什么,再敢多说,五个铜板也没得了。小心翼翼,一个个放进小兜儿里面。 五个子儿够干啥呢? 哦,对了,还有那个小木牌。陈初六拿起来,只见上面写了益康二字,古朴之气迎面而来。小心收下…… 陈守仁数了数自己的钱,沧桑的脸露出了格外舒心的笑,他想了想道:“蛋儿啊,待会儿咱们买头猪回去养着,再买米面盐巴,还得打把新锄头。” “你刚才不是说给我娶老婆的吗?” “嘁!你小小孩童,晓得什么是老婆。”陈守仁摸摸陈初六的小脑袋道:“放心吧,这次咱们多挣了一些钱,攒一攒,将来盖个新房,再给你娶媳妇。” 正说着呢,周氏等人忽然路过这个角落,一眼看见了父子俩,大惊道: “你们怎么跑到这角落里来了?东西呢?怎么全都没了?” “他娘,你别急,我们没事,慢慢听我说。”陈守仁呵呵笑道:“我们的东西都卖完了,你别担心多想。” “什么?这么快就卖完了?”周氏脸色一变:“你们是贱卖了吧?中午都没到,你们急什么啊?” “不是不是,是按高价卖的,还剩一斤木耳,咱家拿回去吃。” 周氏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敢置信问道:“那蛋儿怎么了?他好像很伤心的样子,嘴巴上能挂水壶了。” “不是,是一斤斤散卖的。蛋儿不高兴,另有原因,待会儿跟你说。”陈守仁笑着道。 别人更是不信了,陈守仁对其他那些跟着来的妇人喊到:“我们的东西都卖完了,先去别的地方走一走,他们还在那原地,你们去找吧。” 说完,拉着陈初六和周氏走开了。不一会儿,陈庄摊群旁边,妇人们一个个炸了头:“你这没用的,看看人家陈守仁,那一堆东西已经卖完了,你们这卖到天黑也卖不完!” 男人们也委屈得很,撇撇嘴道:“你们有本事,生个能吆喝,还会识草药的陈初六看看?” 第七章 夏役将至 一家三口来到了街边的小饭摊,这些小饭摊十分简陋,有的只有几个马扎,有的马扎都没有。 过往的人在这里稍作停留,站着蹲着吃一顿,然后继续做事或者赶路。将就一些的,旁边还有酒楼,可以点上三荤一素,二两黄酒慢慢吃。 陈父找个有坐儿的摊子,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周氏听完,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抱着陈初六激动的不行:“我就说嘛,我家蛋儿不是凡命的!” 摸了摸陈初六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儿,买了猪喂到冬天,宰了让你天天吃肉,怎样?保准让你吃得胖胖的……你是要肉,还是要这钱?” 当然是钱啊!陈初六心里疾呼道,可他现在要装成小孩子思维,嘴上只能道:“我要吃肉,可是,可是,娘,我想要买个弹弓。” “弹弓?” “你看,那边就有卖,只要三文钱!”陈初六道:“买了弹弓,我又可以捉虫子呀,有了虫子又能卖钱,对不对?” 周氏一咬牙道:“成,就给你买个弹弓!” 陈初六叹了口气,发家致富终究不是那么容易,可下一步怎么办?五个铜板,五个铜板,不如买几个糖,去拐卖小孩吧? 他想起了一个四元发家的段子: 话说某人仅剩四元,买糖拐卖一个小孩,得钱数千。遂狎妓,迷晕取其肾,得钱二万,购枪,抢银行,得钱百万。欲为好事,扶老奶奶一次,钱剩四元。 后面的自然有些扯淡,不过这个段子却让陈初六有了灵感。用糖来诱骗小孩,当然不会拐卖,而是诱骗他们为自己打工,漫山遍野给自己捡蝉蜕,这可比自己捡快多了! 一斤五十文,这不就相当于无本生意?对,就这么干。 饭摊上端过来了饭菜,一大碗白米饭,一个蒸片儿肉,一个汆白菜,一碗鸡蛋。饭菜的香气,迅速将陈初六的思维打乱了。 一家三口,当街而坐,狼吞虎咽起来。别说,这是陈初六来这里吃的最好的一顿,也是第一次吃大米饭! 这顿饭价值不菲,十三文钱。 不过付了钱,老板却恨得牙痒痒,这一家三口,太特么能造了!特别是那个小的,怎么就吃了两大碗米饭呢,看把他肚子撑得圆圆的! 接着,一家三口照约定好的,去了集市中卖骡马的地方,买了两头小猪。陈父又去买了一袋面,一袋小米。又扯了几尺布,给陈初六做裤子,油盐酱醋等等开门几件事都办妥,自不必多提。 逛完集市已是下午,集市渐渐散去。一家三口和陈庄众人一起回了,有的盆满钵满,有的饥肠辘辘。 集市过后,陈初六一家的生活改善了许多。两只小猪哼哼唧唧的,承载着家里大口吃肉的希望。 陈初六每天中午去晌田,然后捡一下午的蝉蜕,或者掐艾叶的嫩芽儿,并且当即晒制好。陈庄的人常常来偷师,可却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虫子太多了,漫山遍野都是,谁知道哪个才是药材? 只能感叹陈初六他人小鬼大。 除了捡蝉蜕,陈初六还兼着练习弹弓,对外宣称虫子都是弹弓打回来的。在穿越之前,陈初六本就十分会玩弹弓,如今是轻车熟路,更是几天就练熟了。 一个卖干红枣的走货郎路过,陈初六抓住机会,将五文钱全部砸了进去,买了一大包红枣。 是时候招揽童工了。 找准机会,趁四五个小孩扎堆在玩的时候,陈初六出现在他们面前:“都过来,我这儿有好吃的!” “嘿,蛋儿,你终于肯出来了!”孩子们跑了过来。 其中一个跑过来道:“蛋儿,你害死我了!” “啊?怎么了啊?”陈初六挠挠头。 “俺娘说,俺比不上你……没出息……”那个孩子颇有怨意地道。 陈初六嘿嘿一笑,原来是一不小心成了“别人家的小孩”,看看他,连忙掏出两颗枣儿道:“来,吃这个……算我向你道歉……” “嘿!大红枣!”小孩们激动了起来道:“蛋儿,你是哪里来的?” 陈初六大大方方地每个人给了两颗枣,小孩们吃得那叫一个欢快,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看着陈初六的口袋。 可陈初六却把口袋翻了出来,表示没了,然后道:“这次就带这么点儿,但家里还有,你们想吃,我就去拿。只不过不能白给你们了,你们要拿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陈初六拿出来了一个蝉蜕道:“你们去捡这种空壳儿,一定要没有泥土也没有破损的,二十个就能换一个枣儿。” “二十个?”小孩子们凑过小脸,在陈初六手里盯着蝉蜕看。不一会儿,大家便是记住了蝉蜕的模样,这时陈初六又强调道: “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不然我的枣儿就被别人抢走了,大家都吃不着。” “行,蛋儿,我们绝对不告诉别人~” “以后不能叫我蛋儿了,” “那叫什么?” “叫我老板吧!” “是,老板!” “我在家里等你们,有了虫子就过来拿枣啊?” 看着屁颠屁颠跑走的小孩儿们,陈初六长出一口气:“不错不错,利用信息不对称和一群无所事事的顽童。蝉蜕啊蝉蜕,大把大把的来吧!” 回至家中,陈初六翻晒了一下蝉蜕,随即坐等小孩儿上门。 小孩没等来,却等来了族长家的人。 “陈初六,你爹在不在?” “不在,在田里。” “你娘呢?” “不在,去洗菜喽。” “唔……告诉你爹你娘,今年的夏役轮到你们家了。”族长家里的人喊到:“等你爹娘回来了,让你爹来族长家里听音儿。” “哦哦……”陈初六点点头。 可送信的却迟疑了一下,直到陈初六复述一遍,他才放心离开。走时还嘀咕,这陈初六记性不错嘛,是个好苗子。 夏役?是什么鬼…… 陈初六才忽然想起,古代的人好像是要每年服役的啊,而且一般都是比较累的伙计。 宋朝的赋役算是很重的,还有“破家役”著称,也就是说,服役一次就能让一个中产之家家破人亡。 第八章 创业受阻 陈守仁从田间回来,陈初六将事情一说,便去了一趟族长家里,回来时一脸不高兴。周氏也是一脸担忧,陈初六隐隐觉得,事情有些麻烦。 吃了晚饭,陈守仁坐在门槛上叹气道:“上月暴雨,几处河堤毁了,县衙里征我们去修堤。还好这水已经退去了,我们只要卖力气即可。” 周氏松了口气:“那还好,不过修河总归累,还有口粮什么的怎么办?衣物什么的,要准备多少。” “口粮衙门有发,一丁二斗五合米,我只要带点酱菜过去即可。我去的这里不算远,也可以回来吃饭换衣。”陈父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我去了,田里的事情就得靠他娘了。” “那又没事,我不急。”周氏看了看陈初六道:“蛋儿,以后我在外面看田,你搁家里喂鸡,听见没有?” “成,保证把鸡斗喂得壮壮的。”陈初六笑着道,陈父也跟着笑了笑,以示轻松。 但陈初六和周氏都是知道,事情不会这么轻松。而陈初六此时也心想,我以后可不能去服什么力役,那么累的活儿,每年做一次,啥时候是个头? 陈初六要登堂入室,封官拜爵,做人上人。 说难其实不难,只要能参加一次殿试,至少也是个赐同进士出身,便脱离了纳税服役的这种普通百姓一阶层。 说简单也不简单,目前为止,陈初六还是两眼一抓瞎,啥都不知道。别说科举了,现在连一本书都没见着。 陈初六思考一下,弱弱地问道:“跌,娘,我想去读书。” “嗯?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陈守仁问道。 “我想中进士,当大官,给娘讨个诰命夫人回来!旁爹再也不去服役了。” 周氏闻言大笑道:“我的好蛋儿,真是娘的心头肉。不过啊,蛋儿,我听说考中了官身的,都是天上下来的星宿。咱家里恐怕没那个命啊……” 陈守仁喝了口水道:“他娘,我家蛋儿脑子不差,去学堂学两年,认几个字也好。最近手头稍微宽裕了一些,等入冬了,正好送去。” 周氏低头沉吟片刻,也是点头:“也对,认字了可以去学做账房。不用像我们一样风吹日晒。” 陈初六闻言叹了口气,周氏等人毕竟是眼界有限,以后的路,还得靠他自己。说起读书,可该如何读起呢? 夕阳西下,陈守仁去了别人家逛去了,周氏买里屋忙。陈初六则悄悄地把这几天做的艾棒拿了出来,数一数,一共十八根。 这些日子,陈初六每天晚上悄悄点燃,效果还十分不错,他在想,蝉蜕毕竟不能长久,而药店肯定也收不了太多。但这艾棒一旦做了出来,卖多少都有人收,甚至还可以做成产业。 正想着呢,门外有人在喊:“蛋儿,你在家里吗?我们送虫子来了……” 陈初六哎了一声,拿了一些红枣走出来,之前那几个孩子站在院门口,两手空空,而且还一脸焦急。 “虫子呢?你们是怎么了?” “蛋儿,我们本来捡了很多虫子。可是都被陈虎给抢了,怎么办啊?”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这个陈虎的厉害和霸道。 陈初六止住这七嘴八舌道:“陈虎是谁,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抢?” “陈虎就是陈虎啊,他爹是打猎的!” “哦,对了,他知道了写着虫子是捡给你的之后,就生气了。说什么因为你,他被他爹揍了一顿,看见你就有气。” “这……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陈初六摇摇头,眼前浮现起了那个一直嘲讽自己的猎人。 原来是你儿子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蝉蜕创业之路不能就这么罢了,陈初六摸了摸腰间弹弓,对小孩们一招手喊道:“走,一起找他去!” 小孩子们见陈初六这么牛o哄哄的,皆是兴奋起来了,跟着陈初六如同一阵风一样,跑到了陈虎家里。 不一会儿,只见前面站着两人,小孩子们纷纷指着道:“看,那就是陈虎,和小黑子。” 小黑子?陈初六一看,知道那是那天救的人家里的小孩。此时,只见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陈虎指着小黑子道:“把虫子给我,不然我揍你!” 小黑子一脸倔强紧紧握着虫子道:“凭什么给你,这是我的东西~” “嗬~”陈虎就要上前去抢,陈初六站出来断喝道:“陈虎!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陈虎转过头来,看见陈初六又惊又怒,小黑子趁机跑了过来。陈初六这边,有了六个人。 “你个鸭蛋,还敢来找我?”陈虎撸了撸袖子,指着其他人道:“你们滚开,不然我一起打。” 哗的一下,小孩子们站到了一边,只剩下那个小黑子没动。陈初六看了看他,小黑子傻傻的但是很真诚地道:“蛋儿,我不怕,跟你一起打他。” “好兄弟。”陈初六转头看向陈虎,指着他道:“你这个小屁孩,干嘛抢我的虫子!” “你还不知道?就因为你那虫子,我被我爹揍了一顿。”陈虎气呼呼道:“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你,看你到底哪里比我强!” “啪~” “哎呦~~你敢打我,我要……” “啪~” “哎呦~好疼~你再打一个……” “啪~” 陈初六拿着弹弓,一敲一个准,说打手绝不碰他的脸。陈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嚣张的气焰背一瓢冷水浇灭,手忙脚乱躲避着,一边道:“陈初六,算你小子狠,我去叫我爹来,看你还敢不敢打我~” 说完,跑得那叫一个快,连掉了东西都没有发现。陈初六哈哈大笑,一众小孩更是崇拜地看着陈初六。 “蛋儿,你的弹弓哪里来的?” “蛋儿教我们打弹弓吧?” 陈初六连忙止住道:“教弹弓的事情,以后再说。你们谁捡虫子最卖力气,我送你们一个。” 陈初六说完,这些孩子顿时欢呼起来了,跑了开来,不多久便捡来了一个个的蝉蜕,一一换到了大红枣。吃到了东西,孩子们的捡蝉蜕的兴趣更是大大增加了。要不是天快黑了,他们根本不会停下来,完了还有些恋恋不舍,看着陈初六鼓囊囊的包。 咦?陈初六啥时候有包了? 第九章 外公来啦 当然就在刚才啊,在陈虎惊慌失措跑了的时候掉下来的。陈初六趁大家不注意,偷偷看了一眼,里面居然全都是书。 这可足以令陈初六惊讶,猎户看起来粗人一个,没想到还让自己儿子去念书啊。只可惜,这些书都被撕了页,想必陈虎也不是什么念书的材料。 此外,在所有人都捡蝉蜕的时候,黑小子却是没捡,而是帮着陈初六数蝉蜕,装蝉蜕。陈初六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待孩童们散去,他问道:“你怎么不去捡蝉蜕换枣子?” “蛋儿,你救了我爹,我这辈子还不清你的恩,我给你做事是应该的,不用枣子。”黑小子真挚地看着陈初六道:“蛋儿,我还觉得你会是个了不起的人,我觉得跟着你混,会有好日子。” 陈初六也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却没答应。毕竟现在的他,也不过是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家人甚至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哦,对了。”陈初六看着黑小子道:“明天你和陈虎说一声,我和他中午在这里见面。” “嗯!” 陈初六将书包就近藏了一个地方,随后便回了家。进院子一看,只见里面坐着一个老头在乘凉,陈初六下意识的以为自己走错了,又退了出来,老头喊道:“哎哎,我的乖孙儿,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呦,完了。”陈初六暗呼,这下子身份不会被暴露吗?自家人都不认得。这时,陈初六倒也急中生智,咬着手指头装作怯怯地道: “哎呀,翁翁啊,你,你,你怎么变黑了,还变得这么瘦了?” “啧啧啧,”老头一脸无奈,叹口气道:“不能怪我乖孙,都怪我很久没来了,都怪那些活计,太累人了。” 陈初六快速的转着脑筋,心说怎么突然多了一个爷爷?但嘴上可不慢:“翁翁啊,以后累的活计都交给我去做,您歇着。” 良言一语三冬暖,脆生生的童音,说着这般话语,老头顿时化为了绕指柔,就差老泪纵横了。拍拍陈初六道:“没事,没事,翁翁不辛苦。” “我爹娘呢?” 正在这时,陈父和周氏从外面回来了,看手上还提着一条鱼,笑着道:“蛋儿回来了,给外祖翁请安没有啊?” “请了请了,娃儿乖着呢。都说了我不用吃鱼,你们还非得去买,不过年不过节,糟践哩!” “没事,今年年景好,鱼又不贵。等过年杀了猪,请您吃大肉。” 又听着大家说了半天,陈初六才弄清楚这个老头原是自己外公,叫做周九,此次前来一是看女儿,二是关心下姑爷的夏役,因他还是衙门里一小吏,刚好可以管的了这次修河堤的事情。此外最重要的,是来这里有无好一点的野味。官场上迎来送往,他一个小吏能拿出手的东西也就这点东西了。 不过陈守仁现在没有入山,自然是没有野味的了。失望之余,看见外孙乖巧懂事,特别是在饭桌上彬彬有礼,也算一得。当夜收拾了一个床,将就着睡下。 翌日清晨,陈初六却发现大家十分严肃地在等着他。他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这个老头对懒床的人有所厌恶。低着头走出去,那周九指着地上的艾棒灰道:“蛋儿,这是什么?” “不,不知道,也许是炉子里的灰吹出来了哩。”陈初六低着头。 “那这是什么?”周九把艾棒丢在地上。 “这……” “快说!”周氏喊道。 陈初六一颤,支支吾吾说了出来:“这是一种驱蚊的东西。我发现艾叶可以驱虫,又发现牛粪可以燃烧,就把它们晒干了,混在一起。没想到就能驱蚊了,晚上只要点一根,就能睡个安稳觉。” “原来是你小子捣的鬼,我说这些日子怎么睡得如此安稳。” “啧啧,蛋儿,你怎么不早说啊?” 陈初六低着头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个东西的作用嘛,再说,再说,我这几天都忙着捡蝉蜕呢~” “蝉蜕?是什么?”周九看着自己的小外孙,十分惊讶。 “他说的蝉蜕是一种虫子,那天他忽然做了个梦,说这个能卖钱。拿去集市,我们只当他瞎胡闹,可没想到真的能卖钱,五十文一斤啊!” “什么?五十文一斤!”周九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是啊,他这几日都在继续收集,打算送去临川城卖掉。” “做个梦,就能找到五十文一斤的宝贝。发现艾叶能驱虫,牛粪可以烧,就能自己作出这驱蚊的艾棒。嘶~”周九啧啧称奇道:“握着外孙,将来定不是寻常人啊!” “爹,这孩子有时候也灵光。” “不,我看他就是有那个那个和尚讲的慧根。”周九思考一下道:“女儿女婿,我看此子是可造之材,当送去私塾念几年书。若你们束脩不够,老夫来出。” 周氏和陈父大喜过望,对陈初六道:“还不快谢谢外祖翁?” “谢谢外祖翁,祝外祖翁福如东海……”陈初六赶紧往外抖机灵,说了一连串好话,周九拍手称赞道:“噫!我这外孙,生而知之也!” 冷静下来,周九思考一下道:“我的乖孙儿,你还有多少这艾棒,我拿去官场逢迎一下,给你谋个好机缘如何?” “哎呀,爹,这艾棒不管是一些贱物做的,要是送出去会不会……” “不会,我要不说,谁会知道这是牛粪?”周九笑着道:“五日之后,我再过来。哦,对了,守仁啊,修河堤的事情你放心,那边都是我几个老兄弟,不会为难你的。” “多谢爹……” 送走周九,陈初六一家三口可是喜气洋洋。这个周九是衙门吏员,以前都不肯帮太多的忙,这次忽然夸下海口,定不是虚言。周氏看着自己儿子,更是喜不自禁,中午煮了两个鸡蛋。 陈初六揣着鸡蛋,却不自己吃,看见院门外面黑小子在招手,于是偷偷溜了出去。 第十章 我帮你读书 昨日相约,让陈虎到小树林见面。实际上,陈初六也是想冰释前嫌,更是想贪图他书包里的那几本书。 昨日略微扫了一眼,也第一次接触到了这个时代的书本,只见《古诗十九首》《千字诗》《蒙文初解》各一本。 《古诗十九首》陈初六知道,《千字诗》就是《千字文》,他还背过,这《蒙文初解》却没见过。但封面已经被撕掉了,只剩下一个缺了的某某书院的字样,不知出处,应当是某一书院编纂的启蒙读物。 这几本书都是十分不错的识字读物,陈初六想先大致的自学一些繁体字,以便为今后的学习大好基础。但这书本,还未细看,陈初六只得想个办法了。 小黑子跟着陈初六,忽然感觉到手上热乎乎的,低头一看,竟然是个鸡蛋,赶忙道:“蛋儿,蛋儿,我不吃这个,你吃,你吃……” 陈初六都看他吞口水了,笑笑道:“不用,我都吃了很多了,再吃就要吐了。你就帮帮忙,帮我吃了吧。” 小黑子半信半疑,忽然热泪盈眶,但未说什么,快速的剥壳,然后一口吞入嘴里,如同喝水一样快速。 两人到达小树林,陈虎也已经应约来到了此地。见到陈初六之后,已是没了昨日的嚣张,而是哀求道:“蛋儿,你把书包还给我吧,不然我会被我爹揍死的!” “还给你可以,但你要保证以后都不能抢我的虫子,而且叫我做大哥。” “大哥大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对不抢你的虫子了。” “那行,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就又是好朋友啦。”陈初六往兜儿里一掏,拿出另外一个鸡蛋道:“给你吃个鸡蛋。” “啊?”陈虎受宠若惊:“蛋儿,你这是做什么。” “请你吃,跟你商量件事情。” 陈虎忍不住了,一把接过去囫囵吞枣,然后道:“说吧,你什么事,我说到做到。” “嘿……”陈初六笑着道:“你上学一定很辛苦吧?” “哪有,一点也不,我都没去学堂,躲在洪集那里逮蝈蝈!”陈虎兴奋地道。 “你不怕你爹揍你?” “嗬,你是不知道,那个老先生,跟从坟地里爬出来一样。我看都不像看到他,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去念书。” “那不如这样,你把书给我吧?” “不成,俺爹要看的。” “不白给我,我教你弹弓怎么样?” “这……” “那这样,等你上学的时候,就把书给我。等你放学回来了,我再把书还给你。我还帮你在上面写字,做功课怎样?” “这,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就这么说定了。”陈虎跳起来道:“俺爹再也不能揍我了。可是,蛋儿,你看不看得懂,要不要我教你?你看,这是一,这是二……” 陈初六白了一眼,心说还用你教?不过不用他白眼,陈虎数到了六便数不下去了,摇摇头道:“蛋儿你聪明,肯定能看懂的。那我就把书包给你了,放学你再还给我!” “好嘞!” 山人之计妙成矣! 如此,陈初六的生活更有了规律。早上起来,先找到陈虎要书包,一边贪婪地读着上面的每一个文字,一边在地上练字。一直到中午,跟着周氏去晌田,然后捡蝉蜕晒蝉蜕,顺便扯一些艾叶晒了。小孩子们也在这时把蝉蜕送过来,不到几天,陈初六的大红枣便告罄了。 没了红枣,捡蝉蜕的孩子也就自然没了兴趣。但此时的蝉蜕,晒干之后,也已经有了二十斤左右。如果按照二十文一斤,都可以有四百文钱了,陈初六想着,得做点高端一点的事情,不能整天靠着捡蝉蜕啊。 蝉蜕的事情告一段落,陈初六便更加用心的放在了读书写字的上面。五天时间下来,陈初六已经是将简单的字,和与简体字字形差不多的字都给学会了。剩下的那些,没有老师还真的不行。即便这样,陈初六照样把这些字写了好几遍。 只是那个说好了要带他飞的外祖翁却没有按期到来,陈初六失望之余,打起了去临川城卖蝉蜕的主意。 晚间,灯如豆。陈初六点着艾棒,躺在周氏身上问道:“爹,娘,啥时候我们去临川城走一趟啊?我想把蝉蜕都给卖了……” “急什么,等到了八月节,去看你外祖翁一起带过去就行了。” “可那个时候,蝉蜕就不值钱了啊~” “唔,那也没办法。你爹过两天就要上役了,家里的农活儿都搁我一人儿身上,谁带你去啊?” “外祖翁怎么没有来?” “唉,兴许是你那个艾棒没有起什么作用吧?别想了,人各有命。” “那我翁翁呢,怎么我只有外祖翁啊?”陈初六无不抱怨地道,那个周九家里是吏员,陈守仁家里怎么穷得叮当响,想不通他为啥把人嫁过来。 “你翁翁啊,前几年和辽兵……”周氏刚要说,陈守仁却打断道:“和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蛋儿,你别管这些事情。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会让你知道的。睡吧睡吧……” 陈初六闻言一愣,难不成那个翁翁还有一段传奇的经历?正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女儿,守仁,是我,你们开一下门,我有事情和你们说……” “爹?你怎么这么晚来了!” “当然是大好事啊!”周九一肚子话,理顺了一下才道:“县公寿宴,我将装裱了一下的艾棒送上,没想到第二天县公亲自召见我,问我这艾棒的制作。我岂敢胡言乱语,便把蛋儿的事情说了出来,没想到县公竟要亲自见蛋儿!” “啊?蛋儿去见县老爷?” “可是,可是,蛋儿连临川城都没进去过啊!” “你们别管了,明天蛋儿随我去临川城。若是能得到县令的赏识,那可是大机缘啊!”周九急切地道。 “嘿,正好,我可以把我的蝉蜕卖了!”陈初六笑着道。 第十一章 是不是县令 “蝉蜕蝉蜕,这都什么时候了!”陈守仁板起了脸,如临大敌。 周氏也道:“我家蛋儿没念过书的,也没出过远门,要是见了县老爷,还不得胡言乱语,要是,要是……” “当今县令宽宏,他只是问几句艾棒的事情,不用担心。” “可他连身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好了好了,这些事情就不用你再担心了,我已想好了。”周九急道:“现在赶紧歇息,明日一早,便随我去临川。” 虽说赶紧歇息,但明天陈初六可是去见的县令,平日里见到什么族长皂吏之流都要下跪的农夫农夫,哪里放心得下?更不敢没有准备,一边安慰陈初六,一边准备着应用之物,忙到深夜,这才将息。 翌日清晨,陈初六便被带着去了城里。在他的央求下,那蝉蜕还是被带着了。 路至半途,雇了一驴,行至津口,改换坐船,几番折腾到达临川时,天已大亮。 不知周九从何处拿来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裳,让陈初六换了,家也没回,便一起去了县衙。一路上处处打量,处处留心,自不必多说。 行至一半开小门处,门子见了周九便笑道:“哟,嘿,周铺司来啦,哟,这是你孙子吧?” “是啊是啊,劳您大驾……”周九随意奉承几句,那门子笑得合不拢嘴,便道:“跟我来吧,这时大人正有闲。” 行至里头,但见一亭,又见一捕头模样的人在踱步。周九脚步一滞,那捕头也看见了周九,皮笑肉不笑道:“咦,这不是铺司老爷吗,怎么,这是带你那驱蚊的孙儿来了?” “是啊,王捕头来此,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案子?”周九笑脸道。 “呵呵……本县风平浪静,哪有什么案子?只是上次县公寿宴后,也答应见我儿子一面,这不就带来了嘛。”王捕头鼻孔朝天,拉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无不骄傲地道: “嘿嘿,我儿命好,才念了一年的私塾,这次肯定得县公赏识,然后举荐去了州里入学,然后就考取状元,当大官,当宰相,我家门楣就能光耀了!哦,对了,你孙儿可曾读书?” “我孙儿年纪尚小,尚小。”周九擦擦汗,才读一年书,就想到了宰相的事情。 “嗬,这可不行,县公最喜欢读书人了,你孙儿没读书,仅凭那驱蚊的本领,怕是无法讨县公欢喜。没讨他欢喜,就没办法读书,然后就只能种地,然后就娶不到媳妇,哎呦,周老哥,你家要绝后啊!” “呸呸呸,绝什么后?净瞎说……” “怎能是瞎说,这是我当捕头这么些年养成的推断习惯!” 周九脸色冷了一下,陈初六拉了拉他的衣角道:“外族翁不要急,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我肯定比他儿子聪明,将来有出息了,好好孝敬外族翁。嘿嘿……” “哼,”王捕头低头看着陈初六道:“你晓得什么,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那小孩竟也恼怒道:“你放屁,圣人云,不学诗,无以言,你不读书怎么会比我聪明?” 王捕头当即大笑道:“看见没,看见没?我儿子张口闭口都是书啊,周铺司,不是我取笑你,你这孙儿可能说出圣人云来?” “圣人云圣人云圣人云……”陈初六叉着腰:“听见没有,我可一连说了三个!” 王捕头一愣,露出了鄙夷的神态:“牙尖嘴利,乡间顽童。” 周九抚掌微笑道:“算了算了,你还与他计较不成?” “不与他计较……”王捕头道:“待会儿看他怎么和县令大人说话!” 这时,里头出来一人,说县令让带两个小孩过去,但大人不让过去。王捕头和周九便各自带着自己小孩走到旁边,又是一顿细细嘱咐,这才让他们进去。 王捕头他儿子小王,一边走一边装作大人教训道:“你这毛头小子,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不该说的千万别说,要是得罪了县令,你可不要连累我!” 陈初六只是笑了小,没有理他。 转瞬,二人来到了一个书房,只见书房里面站着一个穿道袍的人,正问鸟取乐。小王左瞧右瞧,咦了一声道:“那个老道,你知不知道县令在哪里吗?” 陈初六赶紧拦住道:“这位就是县令,你不要乱喊……” “嘁!你个乡下来的,县令是穿青色官袍的,怎么会穿这个旧道袍。叫你不说话,你偏不信。”小王摇摇头,又问道:“老道,你怎么不回我啊,快说,县令去哪里了,我们,不,我可是来见他的……” 猪队友,带都带不动,还特么嘴强得不行。陈初六不管了,赶紧跪下行礼喊道:“小民陈初六,拜见县令大人。” “哦?”穿道袍的人回头一看,见陈初六不慌不乱,而旁边的小王则是一脸疑惑。笑了笑,看着陈初六道:“起来吧,你便是铺司之孙吧?” “回县令,正是。”陈初六镇定自若。 “你,你真是县令?”小王张大嘴巴,依旧不敢相信。 “不然呢?”县令回到:“你就是捕头王二家的王宾吧?” “啊?你怎么知道我?我不信……”王宾摇头道:“你个老道,还打听得挺多。哼,那你应该知道我爹是捕头吧,赶紧告诉我县令在哪里,不然我叫我爹抓你!” 陈初六一拍脑门,不忍直视。 县令笑了笑道:“也好,我们去外面走走吧,让你爹告诉你,我是不是县令。” 于是一行人又出了书房,外面周九和王二捕头正在等着,一见县令带着二小来了,赶紧行礼。 王捕头道:“县令大人,犬子,犬子不曾说错了什么话吧?” “唔,不曾说错,只是他不认我这个县令罢了……” “嗯?什么?” 王宾反应过来了,一拍额头惊讶道:“哎呀,你真的是县令啊,那你怎么穿得跟老道一般!” “你现在肯认了?” 王捕头也明白了,赶紧打圆场:“县令大人啊,是我教子无方,他哪里是不肯认你啊,他是年纪小,不认得你。嘿嘿,肯定是那个小孩,带坏了他!” “啊,对,就是他。” 周九不知实情,过来板起脸道:“初六,你还不向县令大人认错?” 陈初六在一旁无语至极,怎么这锅偏偏飞到了我身上? 第十二章 尚未读书 “咳咳,我怎么会认错县令大人?”陈初六摆手道:“我虽然没用见过县令大人,但进书房之后,我看见大人身上有一股威严仁厚,身忧天下的气势。而这道袍,又是陈旧之物,恰好符合百姓们所说,当今县令是勤俭惜民的清官作风。当即确定了,这就是县令大人。” 几句马屁奉上,县令露出笑意:“百姓们当真如此说本官?” “当然了!”陈初六诚恳地点点头。 “唔……好,能得百姓如此评价,足矣足矣!”县令夸赞道:“周九啊,你这孙儿不错,你教导有方啊。” 周九也是惊喜不已,连称不敢。王捕头却和吃了苍蝇一样,赶紧对自己儿子道:“还不给大人行礼!” 又是一阵寒暄,县令坐于亭中道:“初六,这驱蚊棒,可是你做的?” “回县令,正是小民做的。” “不错,不错,”县令笑道:“汝才几岁?何以知晓这做法?” “小民也是胡乱试作的,不算什么。” “说一下嘛,本官也想知道这做法呢。” “那……那小民就试着说了,不足之处,请大人指正。”陈初六将已经想好的一套说辞搬了出来:“小民见父母耕田劳累,晚上还得遭受蚊虫叮咬,心急如焚,忽然想起艾叶可以驱虫,便试着拿回家里晒干,磨成了粉末,又寻找了一些可以燃烧的粉末,这才做了出来。万没想到,居然被县公知道了……” 头头是道。 周九听完,心中的巨石也就放下了,这孩子应答如流,没用看错眼啊。再看旁边那个王捕头,脸都黑了。 县令打量着陈初六,心中有了爱才之心,频频点头,笑着道:“你肯为父母分忧,孝心可嘉,用心格物,做此驱蚊棒,更是难得的聪明。读书了吗?” 一听读书,王捕头来了劲:“县令大人,犬子在私塾读了一年有余,额,今日前来,请,请大人你指点学业,考较一番。” 县令面露不喜,却看着王宾道:“你可读了论语?” “回县令,学了。” “那我考你一下,学而时习之,背……” 王宾一直计较刚才认错人的事情,现在颇有些紧张,坑坑洼洼念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县令点点头,王捕头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小儿背得不算流利,还望县公见谅。” 说完,鄙视地看了看陈初六和周九,眼神中那个洋洋得意啊。周九就差翻白眼了,你不是欺负我孙儿没读书么,老子明年就送他去! “唔,你再听,有子曰:其为人……”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王宾这次答得比较流畅,王捕头摸了摸他的头:“嘿嘿,请县令大人再试。” 说完,又看了看陈初六,如同抱着金疙瘩看地上的屎坨坨一样。陈初六恨得牙痒痒,不就是几句论语吗?小爷虽然不会写繁体字,这背还不简单吗?有本事试我?不过,小爷为了不要引人注目,装作不知罢了,哼…… “背得不错,本官再试你一题。唔,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 王宾一愣,这,这是什么,老师没教啊!怎么办?陈初六听了也摇头,这是论语里仁篇的,在论语里是靠后的句子。他才读一年书,估计是还没有学。 “嗯?”王捕头瞪了不说话的王宾一眼,害得王宾差点没站稳喽,他一紧张起来,舌头便开始打结,支支吾吾碎念道:“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吾日三省吾身……传不习乎?” 陈初六一怔,拍腿大笑起来,王捕头喝到:“笑什么,难道念得不对?你个顽童少打扰……” 县令苦笑着摇摇头:“的确不对。” “啊?真不对……”王捕头一把揪起来王宾的耳朵:“你个兔崽子怎么回事,送你去读了一年书,你这都说错了。快点,是哪个字念错了,重新念过?” “何止是字念错了,压根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嘛!”陈初六快人快语,说完赶紧捂住了嘴巴,说好了要低调的。可为时已晚,周九把陈初六支到身子后头:“不要瞎说,你怎么会知道?” 县令却道:“初六,你想必是知道,出来回答试试?” 王捕头摆手道:“县令大人,周铺司他孙儿,可没去过学堂,哪里会念,不过是瞎说吧。” 周九不反驳,表示对方辩友说得很对。 县令却坚持道:“我看不一定,初六这孩子说不定真的会,你们让他说一下,又不打紧。” 周九王捕头不敢再拦着,一个怒目而视,一个偷偷递过来信息量高达100g的眼神,陈初六也下定决心,既来之则安之,让你们欺负我没读过书,那我就亮瞎你们的狗眼吧。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陈初六恭身答道:“这是论语里仁篇,是圣人教导我们,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拿,不该避开的祸患,不要避开。” “嘶~~~”周九倒吸一口冷气道:“孙儿啊,你这是哪里学的,莫不是胡扯?” “肯定是胡扯啊,想都不要想,圣人怎么会说这个话?”王捕头悻悻说道。 “额,对,我爹说得对。” “答得很好!”县令不顾他们仨说什么站了起来道:“初六不仅会背,还会解,虽然解得有些浅显,但已是难得。” “这,这不可能吧?”王捕头挠挠头,而周九看着陈初六的眼神就更热切了,我孙儿真是生而知之啊!天才,天才!他陈家有福啊!不对,初六是我女儿生的,我女儿是我生养的,他陈家的福气,全靠是我的功劳!哈哈哈哈,是我周九的种好啊! “不错,不错,”县令连声夸赞:“初六,你是哪里念的书,老师又是谁?” 王捕头和王宾看向陈初六,希望他说出一个十分牛叉的私塾和老师来,因为只有这样,才显得陈初六没那么聪明。 而陈初六却道:“家贫,年幼,尚不曾念书。不过是村里有读书者,晨起背诵,我在一旁听了几句罢了。“ 嗯?没有读过书? 啪啪啪…… 第十三章 啥都没赏 王捕头的脸涨得通红,王宾的脸写满了不信,周九的脸也红扑扑的,似乎是很兴奋啊。县令疑惑地问道:“初六,你莫要说谎,仅凭听来的怎么可能记得这么实在?” “回县令,小民今年方才六岁,的确未曾进学,这些句子都是我从陈虎家里听来的,意思是我自己领会的。”陈初六诚恳地道。 “陈虎是谁?” “陈虎就是陈虎啊,还是我徒弟,跟我学弹弓的。他有这么高,长得很魁梧。”陈初六回道。 县令听完,释然一笑,这倒像是孩子说的话。旁边,王捕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指着王宾骂道:“你这不争气的,回去看我不打死你!” 实际上,王捕头虽位卑职小,但却是县衙里能做事的,在县令面前也是数得着的人物,因此他才有机会带孩子过来。甚至来说,周九也比不上,毕竟周九能得到这次机会,很大一部分还是艾棒的功劳。只见县令抚了一下王宾道: “王捕头,你就不要多责骂了。孩子没错,只是先生没教那一篇而已。这样,我让他去县学里读书,那里的先生俱是饱学之士,比之乡野私塾要好许多。” 王捕头闻言,大喜过望:“县公大恩,我到死都不会忘记的。儿啊,你快拜谢县公大恩啊。” “拜谢县令大人!” 县令笑了笑,又看着陈初六道:“唔,你嘛,唉,本县准备让你也入县学的。可你今年六岁,俗语说‘男子避偶,女子避奇’,本官不方便安排你入县学,以后再说吧。周九啊,你那艾棒若有多余,本官便买一些罢,以后可让你孙儿送来便是……” “大人何须买?下官送来就是,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周九笑着回到,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失落的。 县令随意吩咐几句,便进了书房,陈初六暗骂道:我去你的吧,劳资表现这么好,你连个三核桃两枣儿都不肯给。 王捕头松了一口气,看着周九无不得意地道:“周铺司,你孙儿可真聪明,可是差了一个好爹啊。哈哈哈哈不说了不说了,我送我儿子去县学考状元了,你们好好搓泥巴吧!” 陈初六冷哼一声,看着这父子离开,回头对周九道:“外祖翁,不用失意,我去私塾念书,也给你考状元回来。” “我的乖孙儿,状元哪里是那么好考的?”周九眼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目光,随即道:“孙儿,这次你来带了多少艾棒?” “不多,我只带了十根。” “十根……有点少,你要多久方才能做一根?” “这太阳,一天就行。但是要有材料,艾草和牛粪。” “唔,快跟我来。县令说了,让你单独去见他,孙儿,你的机缘这才来到呢!” “啊?他啥时候说了!?” “就在刚才啊……”周九笑着道:“刚才县令大人让你独自去送驱蚊棒啊!你难道没听见?刚才王捕头在此,他不好明说罢了。” 陈初六一拍大腿:“原来是这样!” 转胡同走小巷,两人从县衙出发,来到一房子前,这便是周九家里。周九回到:“孙儿,你待会儿进去,记得先见过你外祖母和你大舅二舅。” “嗯嗯。”陈初六探头探脑,跟着进去了。 这房子不大,中间三间正房,两边陪着两间小厢房,一块小天井在中间,种着一些蔬菜,散发着人类肥料的气息。周九转了一圈,却发现房里没人,嘀咕道:“不晓得这人都去哪里了,孙儿,你就在家里先休息一下,我去外面买点东西,再与你做艾棒。” 陈初六听话的点点头:“外族翁你走吧,我就呆在家里坐一会儿。” 话虽如此,但陈初六心里想的却是要好好探索一下这个古代的房屋。周九出去之后,他便四处行动起来了。 三间正房,左边一间是厨房,右边一间是卧室,从里到外透着一股炎热的味道,陈初六没待多久就出来了,蹲在墙根底下。不过,这么走了一圈,陈初六也是知道了,这小官吏的家里竟也不富裕,不过是一所砖瓦房罢了,这砖瓦房还不如陈家的土房子舒适。 正想着呢,门吱呀一声响了,推门进来一妇人,见面大笑道:“嘿呦喂,这是谁来了呀?这不是蛋儿嘛!” 陈初六一愣,眼珠一转行礼道:“舅母好……” “哎呦,真懂礼貌!”妇人朝外面招了招手:“来来来,俊儿啊,快来看看你弟弟,就是你嫁到乡下那个姑姑生的孩子。” 小孩探头探脑,见了陈初六忙叫道:“哎呀,我弟弟怎么穿了我的衣服?” 妇人忙道:“算了算了,那是你穿不了的衣服。你这乡下的表弟,没得衣服穿,就让他穿着吧,你这个城里的哥哥,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妇人的话倒是慷慨,但有意无意地总透露一点点抱怨,时不时提到乡下城里,仿佛自己住在这临川城就多么厉害一样。 “哦哦,那就让弟弟穿吧!”周俊笑着道。 陈初六随意说了声谢,又搭了几句茬,感受到对方冷不冷热不热的态度之后,便也不再说话。倒是那个周俊对自己这个没见过的弟弟很好奇,走过来又是端水又是拿扇的,不断问道:“蛋儿弟弟,你在家里真的是不穿衣服的?” “穿,怎么不穿?” “那我娘说你们都光着屁股跑?对了,你吃不吃红枣,你见没见过?” 陈初六翻了白眼,我的确是乡下来的,又不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瞅了瞅那小子,陈初六问道:“俊哥啊,你晓不晓得这里有个益康药店?” “呀?不是,不是,红枣不是药店买的。唉,你果然没有见过,这可怎么办呢?”周俊低头想了一下,跑到了厢房里大喊道:“娘,给我一文钱,我带蛋儿弟弟去吃红枣!” “什么?吃什么红枣,等下就要吃晌午饭了!” “蛋儿弟弟没见过,他还说红枣是药店的东西,我想带他见识一下。” “咯咯咯……他真的说红枣是药店的?好好好,给你一文钱,去给他见识见识,记得回来吃晌午饭啊?”妇人得意的笑声传出来,陈初六下巴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十四章 被赶出门 “蛋儿弟弟还愣着干什么!”周俊晃了晃手中的钱币道:“你看,这可是一文钱,没见过吧?跟我来,我带你去吃你没见过的红枣!” “哎哎哎,我不去……”陈初六说道,却在此时,里屋传来一声惊叫:“哎呦喂,这是哪个王八羔子,放这么一大筐虫子在屋子里!” 陈初六心道不好,接着便看见自己的蝉蜕被扔了出来,还撒了许多在地上。随后一个妇人气冲冲出来:“俊儿,是你把虫子带回家里的?” “不不不,不是我……”周俊忙摆手道。 “是我带来的,”陈初六忙过去一个个捡起来,吹了吹灰,放回了筐子,只见妇人冷哼道: “蛋儿啊,不是大舅母说你的不是。这可是堂堂临川城,铺司老爷的家里,不是你那山村旮旯的破茅草屋,不能啥都往家里带。”大舅母捋了捋头发:“唉,也难怪,你从小就没来过临川,快把这虫子扔出去……” “临川城了不起吗?”陈初六捡好了蝉蜕,往背上一挎:“你口口声声乡里城下,乡里人屙屎撒尿种田,你这城里人不照样要屙屎撒尿仲裁吗?有什么了不起?” “嘿呦!你这顽童,还敢顶嘴了!”大舅母一叉腰,指着陈初六骂道:“你这乡巴佬,白给你穿这衣服了!还敢顶撞长辈,你娘没教你?” “衣服是你的对吧?”陈初六三下五除二脱了,换上自己那一身尽是补丁的,往地上一扔道:“老子稀罕吗?” “嗬,好好好……有胆子,你有本事……”大舅母指着陈初六道:“你有本事,给我滚出去,别进我家的门!” 大舅母心想,陈初六是独自跟着周九来的,出去之后又回不了家,一个小孩罢了,肯定还得求饶回来。可没想到,陈初六冷哼一句,转身就离开了,头都没回。 “嘿,这乡下毛小子。”大舅母眼珠一转道:“俊儿,去跟着他,别丢了人,害我倒霉。” 陈初六出了门,回忆了一下,往大街走去。周俊追了出来劝道:“蛋儿弟弟,你怎么能和我娘吵呢,我娘也是为你好,不让你玩这些虫子。快去和我娘说句好话,她不会再骂你的。” “我不去。” “你……我把这一文钱给你好不好?” “不要。” “那你要怎样?” “除非你带我去益康药铺,我就去和你娘道歉。”陈初六笑着道,这小孩的心性倒比他娘要好许多,虽然也有乡下城里的念头,但却没有那么势利眼。 “益康药铺,你去那里做什么?”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你带我去,我就跟你娘道歉。” “唔……行,我带你去!” 周俊说着,走在了前头。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走,但觉得自己该带着这个表弟。一路问过去,总算也打听到了益康药店的地方。 不一会儿,两个人也钻进了一条僻静的街。 “二弟,你慢些走,看地上。”周俊提醒道。 陈初六低头一看,嗬,只见这条街地上泥泞不堪,竟然全是黄白之物——这里是别人倒夜香的地方!夜香倒在大街上,到底有没有公德心啊!卧槽! 他心里骂着,但却知道这是正常情况,还真不是没有公德心。 从前的北.京城里没有公厕,市民都到药堂倒药渣的地方去方便,后来有了厕所,明令禁止不准在大街上大小便,竟然有民众集会抗议:“大街上不让大小便,还有没有王法了!” 清末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宋代了。 两个人踮着脚小心翼翼走着,不久,便见地上出现了一些中药渣子。往旁边打量了一下,见一房上挂着铜壶,下面点了一盏小灯,旁边写着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门额上,写着“益康”二字。 回想现代的药店都是写:买药满xx元,送鸡蛋x个,陈初六暗自摇了摇头,还是古人有情怀。 “好啦,到了地方,我们回去吧?”周俊笑着道,他以为陈初六是有什么癖好,把药店当景点看呢。 “走,我们进去看看。” “啥?进去?我们又没病,去那里做什么?咱们去了惹祸了咋办……” “那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了。”陈初六迈步就往前走,周俊也只好跟着。 到了门口,环顾一眼,药店里各种小柜子,小抽屉出现在眼前。 周俊拉扯道:“蛋儿,我们走吧,这里怪冷的。我,我怕……” 陈初六朝他笑了笑道:“不打紧,等我卖了这些虫子,就给你买吃的。” “卖虫子?不不不,我们这里的人,可不吃虫子,没人买的。” 陈初六叹了口气,大大方方朝房子里面问道:“你们这里收不收药材,上好的蝉蜕!” “哪里来的小孩,这是你顽皮的地方?出去,出去!”伙计们回到。 “蛋儿,咱,咱走吧?”周俊又道。 “真的是上好的蝉蜕啊,你们要不要?”陈初六继续道,没理周俊。 “我们只收药商的,不收散的,走吧走吧,去别地卖去……”活计的语气依旧十分不耐烦。 陈初六拿出一个木牌道:“我这里还有你们药店的牌子,有个叫钱甲的说了,他说会收我的药。” “咦?”伙计们脸色变了变,凑过来一看木牌子,便冷笑起来:“哼哼哼,你们又来了,真不怕死啊?大伙把他围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陈初六看着凶神恶煞的伙计,那叫一个一头雾水,忙解释道:“是木牌子一个叫钱甲的给我的。” “可笑!这是钱掌柜的私人的,怎么会给你。而且,你不觉得用同一个借口,骗我们两次是不是太傻了?”伙计一挥手道:“把他捉起来,扭送去官府!” “不准你们捉他!”周俊张开手,把陈初六虎仔身后,虎虎地喊道:“我们不是坏人啊,我弟弟从乡下来的,没见过这么大的药店,我只是带他过来看看的啊!” “哦?那两个人都抓起来,细细审问!” “啊?” 这时,后堂走出来一老一少,那老者咳嗽道:“住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吵?把他们俩请进来,老朽问问……” 第十五章 再卖药 一个“请”字,陈初六便知此事有转机,小心翼翼背着筐,路过琳琅满目的药材,来到一个白胡子老头面前。伙计道:“老祖宗,没想到你也出来了。” 老者摆摆手,看着陈初六道:“小童,我益康药铺前不久碰到一件事,也是一个孩子送来药材,拿着木牌,结果药材是假的。铺里伙计火性大,请小友见谅。” “老祖宗,这小子一看就不是正经人,我看他就是骗子。” “看人岂可以貌取人?”老者微微摇头:“你且去将黄帝内经背诵一遍,除除心中暑气。” “对嘛,怎么可以以帽取人,我们虽然没用带帽子,但我们都不是坏人啊!”周俊伸手护陈初六在后面,陈初六要说话,又把他扒拉开。 “老祖宗,这……”伙计低下了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陈初六,无奈地转身离去。 古时候,道士多半学医的,医生也多半学道,所谓黄老之术,医道不分是也。这老者应当也是修道的,说话出来不急不慢,有一种古寺晚钟的感觉。 陈初六摇摇头没计较,还是赚钱重要,便开口道:“我不是骗子,我的木牌子,的确是钱甲郎中给我的,而且我这药材,您看看,都是上好的!” “是啊是啊,我弟弟不是骗子,不过他是乡下来的,没有见过钱。钱是钱,甲鱼是甲鱼,都是圆圆的,他可能分不清吧?还有郎中是什么,是榔头吗?”周俊在一旁嘀咕道,没人理睬他。 老者拿过竹筐,在里面翻找起来,一边问道:“汝和钱甲是如何认识的?” 陈初六如实将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周俊惊讶的看着陈初六:“弟弟,你不会连甲鱼也没见过吧?这虫子,和甲鱼没有关系……” “你闭嘴好不好?”陈初六瞪了他一眼,可周俊依旧自顾自再说。 老者在一旁笑了笑道:“的确有这么回事,上次多亏了汝的蝉蜕,呵呵……这药材也是好的,就不知还有多少?” “全在这里了,多了我背不动哩!” “嗯,恒诚啊,你去把这药材称一下,钱一并拿过来。” 老者身后的小药童闻言,拿着竹筐去了,喝了口茶道:“小友,这药材是汝家中谁所做的?” “没有啊,这就是我做的……” “胡说,汝小童儿怎会识得草药,而且做得这么好?” “真的呀,这又不难,”陈初六三下五除二,把蝉蜕说明白了,老者眼前一亮,打量着陈初六道:“你愿不愿意与我学医术?” “啊哈哈哈哈……”陈初六尴尬地一笑,好在这时小药童回来了,禀道:“这些蝉蜕上等,按如今市价,乃是二十八文钱一斤,共十八斤四两三钱,该五百一十六文钱。” 陈初六直呼心疼,可惜啊,前几天还有五十文一斤,如今掉了一半的价格。老者看见陈初六这样子,笑了笑道:“给他五百二十文,算结个善缘。” “喏……” 一大包钱,放在了陈初六的手上,周俊目瞪口呆,牙齿咯咯作响:“弟弟,你,你这虫子,还能卖钱!?” 陈初六点点头,周俊的世界观顿时坍塌下来了,痴痴地看着屋顶,默不作声。起来。 没理他,陈初六向老者道谢:“多谢老祖宗赏,小子下次以后多卖蝉蜕过来,今天就先走了。” 老者拦住道:“小友稍等片刻……” “哦?还有什么事?” “小友,木牌子忘记拿了。呵呵……”老者笑笑道:“不过,这木牌子毕竟钱甲私人所用,放在小友这里,难防别人偷取做坏事。老夫再给汝刻一个专属的,你明天再来拿吧?” “那更谢谢老祖宗了……”陈初六迈步往外走,发现周俊还在一脸迷茫,拉了拉他道:“走了俊哥,我带你吃肉去!” “肉!?”周俊两眼放光:“好好好,我带你去见一见临川城最好吃的肉!额,虽然你的虫子能卖钱,可你应该没有见过肉吧?” 刚才他袒护自己的那一幕,倒是令陈初六对他大有改观,这小孩虽然嘴里时常学他母亲那么刁钻,心性却干净。一起出了门,他们身后,老者看着陈初六若有所思,把那个活计招来:“你去跟着他,看他家里到底是哪里的……” 陈初六转了几条街,穿了几条巷,远远地便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转过一个街角,市井的繁华景象出现在陈初六面前。 “我去,这和电视里好像啊!” 这应该是比较繁华的街道,专门用作商业的那种,所以一排看过去,全都是那种酒楼啊,布庄啊,各种小摊子。陈初六一个个看过去,略微了解了一些商品的价格,不一会儿,周俊大叫道:“快看前面那一家,他们的熟肉最好吃。” 陈初六也闻到了一股十分浓郁的香味,走过去一看,竟然是卤肉。 北宋就有卤肉了吗?细细切来,盖在饭上,想想都能美得不行。陈初六笑了笑道:“走,我带你去吃肉。” “太好啦!” 接着,俩小孩坐在了摊子上,点了一盘猪头肉,堆得尖尖的,一盘肥瘦相间的肉,一大碗米饭,便大吃了起来。摊主微微有些担心,这俩小孩,要是没钱结账可咋办? 俩人在这里吃得不亦乐乎,周九家里可急了起来。周九回来之时,没见了陈初六,一经问起,大舅母竟说是陈初六四处捣乱,然后顶撞他,轻轻责骂了一句,陈初六便离家出走了。 “唉,你说蛋儿这孩子,怎么这么调皮?”大舅母摇头叹气,眼角怯怯地瞥了一眼周九,见他一脸狐疑,,大舅母赶紧收回了目光。 “你说初六四处捣乱,他到底做了什么?” “嗬,那可说不完。他先是把一堆虫子放到房子里,吓我一跳,我说了他几句,他竟然气冲冲把衣服扔了,冲出去了。” “虫子?”周九忽然想起什么,叹气道:“你不懂啊,那不是虫子,那是五十文一斤的草药!” “吓?什么这么金贵,五十文一斤?” “头发长,见识短,唉!他一定是取卖药材去了,赶紧去找回来他,别让人抢了钱!” 第十六章 要说法 正要出门,陈初六推门而入,和周俊两个人挺着大圆滚滚的大肚子,带着油啧啧的嘴角喊道:“我们回来啦!” “蛋儿?!”周九看清楚了人,刚松口气又板起脸道:“你们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 “昂,我去把虫子都卖了。”陈初六笑着道:“带着俊哥去吃了熟肉。翁翁,给你,这是剩下的钱。我是小孩子,拿不了这么多,交给你保管……” 一大堆钱就放到了周九面前,看得旁边的大舅母一愣一愣的,周九笑道:“好孩子,这些钱我都替你收着,等你回家再给你。” 说完,瞪了一眼大舅母,意思是:看吧,没见识的娘们,这虫子是能卖钱的。 大舅母喉咙都发苦啊,想起陈初六顶撞自己的事情,正要开口质问,陈初六见了赶紧从背篓里拿出一包红枣道:“哎呀,对了对了,我还忘了,我给大舅母买了红枣哩!” “啊?”大舅母不知所措,接过一包红枣。 陈初六道:“大舅母,药店里的郎中说了,女人要多吃红枣,吃了红枣皮肤又红由润!” “哎呀,你这个小孩,不要乱买东西呦……”周九嘴上责备着,心里却欣喜不已,又瞪了一眼大舅母,意思是:你说蛋儿顶撞你,现在呢,还给你买了礼物?怎么看不到一丁点不知礼数的样子?回头再收拾你…… 大舅母这时就不是发苦了,而是郁闷,而是崩溃。只得接过红枣,干笑道:“蛋儿费心了,大舅母,大舅母给你做好吃的啊……” 周九看着陈初六,怎么看怎么高兴,而一旁那个周俊,唉,脏兮兮的,简直就是一顽童嘛!他不由感慨道,同样是带着老子的种,怎么差这么远?哼,肯定是外来的冲淡了……周九这时怪大舅母没有生得好。 接着,一家人陆陆续续回家。外祖母,面相慈祥,看见陈初六之后抱在膝盖上嘘寒问暖不停,不停说道:“哎呀,我这乖外孙儿,怎么就没一件好衣服呢……唉,这么着,老身去裁几尺布,给我外孙做一套。” 大舅母在一旁听了,打了一个趔趄,手上的端着的水全撒了。这一来,又是一阵子指天骂地。 大舅,好似是个账房之类的,散发着一种坐办公的亚健康气息。还有一个二舅,还是单身,年纪不大,倒是干干净净的,听说是在不远处学篾匠。这俩人,将来总能替到周九的办,现在学点手艺,不过是备不时之需而已。看综合情况,周九家里当然是要殷实许多了。 忙了一阵子,晌午饭便摆开了,桌子上一盘青菜,一盘豆角,一盘腌菜,一碗蚬子清汤,还堆着一盘大饼子。当然,最亮眼的是一盘撒着葱花,流着香油的咸鱼干。陈初六和周俊是吃饱了,但也坐在一旁,多少再陪着吃点。 众人看着咸鱼干流口水,大舅母却天经地义一般一口气夹了几块到周俊碗里,然后才装模作样夹了一块给陈初六:“吃,多吃点,放开了吃。你乡下……额,长身体,多吃点……” 一块咸鱼干放开了吃?给你一块钱随便花…… 周九看到这一幕,也没说什么,倒是咸鱼干本来不过几块,这么分了几下,便已经没了。 外祖母看周俊似乎被咸鱼齁到了,赶紧舀了几勺蚬子汤在他碗里,可周俊却摇头道:“不不不,我不吃这个,这个好难吃,我只吃鱼。” 大舅见状沉下脸道:“蚬子怎么不吃,看把你嘴巴刁的!” 周俊却不买账:“那算了,我不吃了,反正已经饱了。” 大舅脸上逐渐的阴云密布起来,陈初六见这熊孩子将要被打,饭桌即将成为战场,实在不愿,便开口道:“哎呀,俊哥,你不知道,这蚬子肉吃了能长个子啊,你不吃我可吃了……” “能长个子?”周俊闻言,又见到陈初六大吃了几口,突然来了兴趣:“我要吃蚬子,我要吃蚬子!” 一桌人无奈地笑了笑,大舅则苦笑道:“这样一看,俊儿像是弟弟,蛋儿像是哥哥。” 但随即看见他的脸扭曲了一下,陈初六猜,应当是那位大舅母在桌子底下使了暗劲吧? 一场晌午饭,倒也没出幺蛾子。饭后,周九喝了一口黄酒道:“后半天除了大郎二郎,其余人都别出去了,跟着蛋儿一起做驱蚊棒。” “啊?那驱蚊棒是什么?”一家人皆是不懂。 “驱蚊棒就是赶蚊子的,上次县公寿宴,我当礼物送上去的,没想到县公竟然看上了。”周九解释了一番。 众人点点头,大舅母却一脸不高兴,埋怨道:“爹,我说句心里话。额,我这人说话啊比较直,你们要是听了觉得不对,就当是个屁了。” “你说……” “这县公看上了爹的礼物,说还要给爹的孙辈提拔。您倒好,不声不响地就给了蛋儿。哦,我不是说蛋儿不能得喽。可俊儿毕竟是你亲孙儿啊,这好事,好事总得先可着俊儿吧?”大舅母叹口气道:“可怜我俊儿,快八岁了,还未进私塾。” “娘,我不去读书,我要练剑……”周俊刚要嘀咕,被一把捂住了嘴。 大舅母仿佛抓到了机会:“爹,你看看,俊儿还这么不懂事哩,要是再不送去私塾,这辈子可就没出头日了。” 周九看了看周俊,若有所思,最后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无奈,放心吧,今年入冬,俊儿就能入私塾了。” “有什么无奈?”大舅妈得了便宜,又道:“这机会给俊儿难道不是给?难道俊儿就不能去送驱蚊棒?” “你以为蛋儿就是去送一下这么简单?” “不然呢?难道还是他做的不成!”大舅母越说越激动,大舅在一旁都劝道:“算了算了,这次给了蛋儿,下次就给俊儿啦……” “不能就这么算了。凡事,凡事都得有个理啊?对不对?”大舅母道:“凭什么蛋儿要先去?他又不姓周,是妥妥帖帖的外人呢……” “住口!”周九拍桌子道:“大郎,你好好管管你媳妇!” 这一怒喝,房子里的气氛降至了冰点,陈初六第一次觉得这砖瓦房里如此凉快。 何止凉快,简直是心飞扬,透心凉啊! “哼,爹,今日你必须要给出一个说法来!”大舅母摆出一副要撒泼的架势。 “好,好,好,你要说法,我就告诉你。”周九沉声道:“县公肯见陈初六,全看这驱蚊棒的功劳。而这驱蚊棒不是我买的,也不是我哪里得了秘方做的。” “而是驱蚊棒是蛋儿他做出来的!” 第十七章 肥水不外流 “啊?”大舅母惊讶一吓,嘴巴里能放一个菜碗。 屋子里的人闻言也是震惊不已,二舅看看陈初六,不由问道:“爹,你莫要说玩笑,县公看得上的东西,难道是蛋儿能做出来的?” “不然呢?你们以为我老糊涂,不知道照顾家里人?” “不可能!”大舅母使劲摇头道:“蛋儿才几岁?他怎么能作出驱蚊棒来,爹,是你将这秘方告诉了蛋儿?” “他娘,爹说的是蛋儿做的就是蛋儿做的!”大舅喝到。 可大舅母此时仿佛魔怔了,愤愤不平道:“爹,这么好的秘方,你怎么就不会想想呢?要是咱们家自己用了,还不得赚开了钱去?你怎么就给了外人啊!嫁出去的女,那是泼出去的水……爹啊,你是肥水专往外田放……” “王氏!你放肆!”周九一拍桌子怒道:“我说这趋稳棒是蛋儿做的,那就是蛋儿做的,我还要骗你?告诉你,陈初六他不仅会做驱蚊棒,还会认草药,我送他去见县公,遇见了王捕头的儿子。县公同考他们两个,蛋儿无师自通,他会背的书,比那念了一年私塾的人都强!” 王氏,也就是大舅妈闻言一怔,看一旁的陈初六:“我不信,他,他怎会背书?他……” “再看看你,”周九继续骂道:“整天无所事事,俊儿现在屁事不懂,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你今天,还敢顶撞我了?别看你给我周家生了后,就凭今天的事,我就能把你赶出门!” 王氏顿时感觉到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如战败的斗鸡。王氏以前依仗自己生了孩子,越发忘了周九才是真的权威。但现在,或者将来,王氏都没有胜利的可能,赶出家门,她便一无所有。 外祖母劝了劝,各自又冷静下来,周九缓了几口气道:“算了,不和你这女子计较。” 陈初六刚才却做起来了别的打算,大舅母别的说错了,但靠艾棒能发家致富的话却没说错。 蝉蜕毕竟是草药,有季节限制,价格漂浮不定,而且受天气的影响很大。挖第一桶金,可以用蝉蜕,但长此以往,肯定不行。真正可靠的,乃是驱蚊棒。 驱蚊棒成本价格低廉,但能用的范围很广,上到官员贵胄,下到平头百姓都需要。如果能做出上中下三等来,那更是有数不尽数的利润。可是一旦大规模的生产,就必须要在这城里有门面,而且还得有靠山,左右一想,陈初六开口道: “外族翁,外祖母,二位舅舅,大舅母,你们不要生气。我有一个提议……” “嗯?” “大舅母说得不错,驱蚊棒不止可以送给县公,还能够做出来卖给外面。”陈初六缓缓道:“我们可以一起招募人手,进一些原料,然后做出来往外兜售。外祖翁在官场上,朋友很多,可以做得精致一些,卖给他们,他们用过之后,定会有更多人来买。这样,我们就能赚很多钱了。得到的利润,我们再分就好了,虽不能赚大钱,但好歹能补贴家用不是?” 陈初六故意往轻了说,周九等人却沉思了起来。大舅最先算计过来,问道:“蛋儿,这利润怎么分,成本又怎么算?” “利润三七分,成本也三七分。”陈初六露出一副奸商嘴脸:“我七,你三……” 大舅摇头道:“我们家殷实一些,成本都算我的。蛋儿你的秘方,那就算你二成利润,怎样?” 见两个人就要争执起来,周九拦了一下道:“咳咳……什么分啊不分的,都是一家人。我看啊,这成本老夫一个人出了,到时候赚了钱,也都放在老夫这里……” 说完,周九摆出一副你们不答应就别想干成的样子。陈初六和大舅一看,嗬,这才是真的奸商呢。陈初六心道:也罢,这驱蚊棒从建厂到销售,可能都得靠这位外祖翁打点。而且外祖翁人也算忠厚,应当比大舅他们要好。 陈初六点点头:“我都听外祖翁的。” 大舅和其余人也只得点点头:“我们也都听爹的……” “行了行了,这办厂的事情还是太大,容老夫多想想。”周九指了指外边道:“咱们先做一些送去县公那里吧?” 众人如今是知道了艾棒是有大前途可走,再看陈初六,便顺眼多了。大舅母爽朗一笑:“蛋儿啊,刚才是大舅母蒙了心,多谢你不计较。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小财神呢!” 气氛算是轻松了,午后,除了大舅,其余人都选择留在了家里。盯着地上一大块干了的牛粪,还有一大堆艾草。周九问道:“蛋儿,现在该怎么办?” “先把那些艾草烘干,家里有没有木炭,用木炭的效果比牛粪要好一些。”陈初六指挥着大家前前后后开始制作艾棒起来。 不多时,一根根艾棒被晾晒了起来。艾棒不能暴晒,也不能烘干,只能放在阴凉处慢慢等待。周俊得了卤肉的鼓励,现在也干得十分起劲,陈初六不时提提裤子,然后偷偷看一下周围。 没办法,裤子太薄,钱太多了。 方才回来的时候,陈初六藏了五十文钱在自己身上,剩下的一股脑交给了周九。后来事情挺多,周九也没有细数,便这样藏了一大把钱。找个机会,藏在了隐蔽之处,陈初六这才放心。 艾棒坐了八十八根,凑个吉利数,等明日晾干了,即可送到县公那里去。卖完艾棒,就可以筹划厂子的事情了。不过陈初六不知道这里的物价和工价,让周九去忙活即可。 门外边,一个药店活计打量了许久,低头一想,回了药店。 “嘶……这孩子,既没有师傅,也没有家传,这到底是怎么知道蝉蜕的事情?难道真是道听途说,就会了?”老者沉思起来。 这老者半医半道,此刻不断回忆起了陈初六的面相,总觉得他面相说不完的玄妙。他旁边那个小药童见了,给老者倒了碗水,老者眼前一亮道:“恒城啊,你想办法和这孩子做个朋友,今后对你大有裨益啊……” “谢老祖指点。” 第十八章 一个愿望 八十八根艾棒全都做好,陈初六又换了一身新衣服,这身新衣服是祖母扯的布,大舅母缝的针。针脚扎实,缝了三道,倒是足见大舅母本性不坏。但这两日,只要周九不再,她嘴里那絮絮叨叨说乡下人的话又抖搂了出来。 这一日,周九带着陈初六前去县衙送艾棒,一路上都在嘀咕着办厂的事情。 “唉,老夫现在才晓得,办厂这么的难啊?要招工、买地、建房,啧啧,一道道工序下来,不得有十几两银子?” “蛋儿啊,你说要是这秘方泄露出去了可怎么办?到时候,家家户户自己都学会了,哪里还肯买我们的?” “唔……”陈初六回到:“外祖翁,不需要担心那么多。房子的事情,随便找一些破庙,或者直接在家里即可。不需要买地,不需要建房,我们只进原料,让咱们信得过的家里人制作就好。等真正赚了钱,咱们再买地建房不迟……” “唉,想得简单了。这艾棒咱们虽然摸不透,但药店的人一闻就知道配方,他们要是外漏了,可怎么办?” “可以加一些有气味的东西遮一遮,比如酱油。” “那要是……”周九疑惑不止。 陈初六叹了口气,这工商二事,毕竟是末流,平时没人愿意去了解。但谁都知道,这工商又是最赚钱的,周九闻到了香味,但不知如何下口。陈初六提议道:“外祖翁,我看大舅算术不错,二舅手巧智敏,可以让他们去负责。外祖翁你嘛,就做个董事长看着就好了……” “董事长是什么?” “额,啊,是书上说的。子曰,董事长就是出本钱,算总账的人也!” “哦~你还别说,这孔夫子说话,就数这句听着真切!” “欸,外祖翁,县衙到了。” 周九一看,笑着道:“蛋儿啊,你不晓得,现在老夫心里念的,都是艾棒,被钱财蒙了心。你拿着艾棒,去见县令万不可忘记的是礼数。” “我知道了。” 陈初六便提着八十八根艾棒进去了,被一书吏带到了县令书房外边,书吏嘱咐道:“今日大人有事,你送完艾棒就出来,知道没有?” “嗯嗯……”陈初六从腰间拿出一枚小桐钱道:“给大叔,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呦!啧啧啧,好懂事的小孩!”书吏捏着小铜钱高兴不已,虽然只有一文钱,但却小孩送来的,那肯定是出于内心的崇拜,而不是谄媚,书吏笑着道:“待会儿你送了艾棒,记得把左边的椅子放在桌子下。” “把椅子放在桌子下?”陈初六感觉到莫名其妙,但也是进去了。 进了书房,只见这书房比先前的大了不少,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员,在不远处冥思苦想。陈初六踮着脚走过去,放下艾棒,那青袍官员都没有察觉到。 “这可怎么办,我还指着你提拔我一番,然后考上状元,出任ceo,迎娶白富美呢!看我一眼啊!” 可惜,陈初六心底的呼声,无法引起县令的回应。正要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一把随便摆放在厅中的椅子,心中一动,按照那个书吏的指点,将椅子放到了桌子底下。 刚放完,陈初六身后便有人道: “可是周九那外孙儿,陈初六啊?” “回大人,是小民!”陈初六按捺住心底的激动,装作淡定的回道。 “过来,本官有话问你。” “是……” 卷起珠帘过去,陈初六见礼一番,县令道:“初六啊,你可是来送驱蚊棒的?” “回大人,是的。” “唔,”县令点点头问道:“那日试论语,你对答如流,我再问你,你当真未曾读过书?” “回大人,当真没有读过。” “就是先生也不曾拜?没人指点过?” “是啊,我从小家里就很穷,今年又是六岁,学堂里不肯收我,唉,我也不想读什么书啊,好好学种地,将来给我爹挑一份担子就足够了。”陈初六低着头,委屈巴巴的说道。他知道,这个县令十分爱才,而这种中年人,又十分容易被悲情给感动。 果不其然,县令叹了口气道:“初六啊,人穷志不穷,书还是要读的。孝敬父母,可以考进士来报答嘛……本县小时候也是……唉,不说了不说了。你今日送驱蚊棒来,我不能白得你的,说吧,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我……”陈初六稍微一思考道:“我爹正在河堤上做苦役,小民恳请大人减免我爹的役!” “你……”县令使劲摇头道:“你聪慧过人,可怎么就想不通此事呢?也罢,本官就成全你一片小心吧。等下我去嘱托下人,让他们去把你父亲调到轻松一点的地方。” “谢县令……”陈初六赶忙答谢,毫不犹豫往外走去,县令见此,又叫住了道:“慢着,本官这里有几本书,还有文房数宝,你且拿去,好好自学。等明年夏日再来送驱蚊棒,我要查你课业!” “啊……县公大恩,小子永生难忘!”陈初六赶紧谢恩,抱着好几本书,已经一些笔墨纸张出去了。 若是别人,县令肯定是要产生厌恶的,因为之前装的,现在一下子露出了马脚。可陈初六是一个小孩嘛,那么之前装的事情,是他聪慧过人,心智淳朴的表现。看着陈初六离开,县令欣慰之际:当初我要是能遇见自己这样的机遇,会不会过得更好呢? 陈初六抱着书乐呵呵的跑了出来,对于他来说,能在一方父母官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还能有这么一堆书本,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总不能让这县令突破寻常俗见,或者直接提拔一个六岁小孩。再说了,陈父的苦役不是就要免了吗? 人呐,不能太贪心。 出门之后,周九忙过来问道:“蛋儿,怎么样,怎么样,县公赏给你什么了?” “县公给了我许多书……” 周九的脸黑了下去。 “还让我说一个愿望……” 周九的脸又亮了起来,急道:“你说了什么愿望?” “我说让他给我爹免苦役,换一个轻松点的……” 周九激动好奇的脸顿时垮了,跺脚道:“哎呦你这个孩子,怎么关键时刻糊涂了啊!你要那个干什么?你爹有我帮衬着,还能辛苦到哪里去!你要什么不比这个好哇!” 第十九章 胡说八道 周九肉疼,从心疼到了全身,陈初六也肉疼,从屁股疼到了耳朵。孙翁二人“促膝长谈”——周九坐着,把陈初六放在膝盖上面打,谈了一会儿,周九叹了口气道:“唉,罢了,罢了,这次良缘总之错过了。你在县公面前留了个孝顺的印象,也并非不是好事。” 陈初六满脸泪痕,被提着回了家,这封建家长,真他娘的不好惹啊! 县衙里面,县令遵守承诺,把属下叫来,查到了陈守仁的户籍,继而查到了陈守仁所在服役地点。却在查的时候,出了点小麻烦,因为在户籍册里面,根本找不到陈守仁。可他毕竟是铺司的女婿,绝不会是黑户,这等公册又非小事,县令下令查找下去,看是谁出了纰漏。陈守仁的服役,则令派人去河堤上寻找去了。 陈初六回到家里,休息了一阵子,继续和大家做起了驱蚊棒。那个大舅母似乎是了解到了陈初六今天的表现,反而高兴不已,对陈初六好了许多。周俊依旧顽童一个,央求着陈初六教他弹弓,刚吃过晌午饭,外面来了一人:“请问陈初六是这里的嘛?” “咦?”大舅母直起身来,把驱蚊棒拦在身后,问道:“你是何人?问初六做什么?” “哎,这位大嫂,我是益康药店的活计。”那人客客气气道:“上次初六去卖蝉蜕,和我们老祖宗约定了事情,你问初六就知道了。” 陈初六自然明白,是那个木牌子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送过来,而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陈初六道:“大舅母,我去一趟益康药店,等下就回来了。” “行,俊儿跟着一起去吧……” 于是,众人便又来到了益康药店,往前一看,钱甲笑着迎接了过来:“小友,好久不见啊,上次你来,伙计们多有冒犯,都怪我没有考虑周全。” “啊哈哈……”陈初六挠挠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客气。 “来吧,这里是你的木牌子,亲自交给你,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份,此外,还得带你见见我们店里的伙计,免得之前的事情又发生了。”钱甲带着陈初六依此见过陈初六,只不过那些伙计倒没什么好脸色,估计是因为那天的事情被责骂了。陈初六也不在意,只要能够卖出去蝉蜕就可以了。 周俊到了这地方,被药店冷冷清清的气氛给压制住了,亦步亦趋跟着陈初六。忽然,陈初六听见里屋传来又女子低声啜泣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看去。 只见一富贵女子,坐在老者面前,愁容满面。老者眯着眼睛诊脉,半晌才道:“夫人之疾并无大碍,药石不如粥米,夫人多吃杂粮粗食,此病自然可解。” “杂粮粗食?”富贵女子一脸哀愁,抹了一下眼泪,叹口气到:“膏脂米粮尚且食不下咽,这杂粮粗食,我又怎么吃得下?唉,夜间蚊虫甚多,谁也睡不好。老先生啊,都说您是神医,你可得帮帮我啊……” “我哪里是什么神医?庸医一个罢了……”老者摊摊手道:“唉,老夫实在无法给夫人这病开一剂药,唯有调节起居饮食,可夫人又不愿意。您,请回吧~” 富贵女子蹙眉不语,钱甲过去帮衬着赔礼道歉,陈初六低头一想,这不又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胃口不好,吃健胃消食片啊!这里没有健胃消食片,但杨梅或者酸李等等水果还是有的吧,万一不行,拍个黄瓜也是开胃好菜嘛! 陈初六走进去大声道:“呃,这位神仙姐姐,我有一办法,让你吃得好,睡得好。” “咦?”老者看过来,笑道:“你这童儿,休说胡话,夫人之疾我已经诊明了,无药可医,你又怎么能治?” “老祖宗高明,夫人此病确实无药可医,但老祖宗你也说了,可以调节饮食起居来治疗。嘿嘿……”陈初六又转向那个富贵女子道:“夫人呐,我有两个办法,一是驱蚊让您安眠,一是开胃,让您能吃得下杂粮粗食。” “哦?”富贵女子总算露出一点笑意道:“你快说,要是有了效果,我必有赏!” “呵呵呵,他哪里会,我师父都不会……”钱甲说着准备把陈初六拉开。 陈初六挣开道:“我真的会,不信你让我说一下,如果不行,我以后免费给你送三斤蝉蜕!” 外头的伙计闻言,皆是在一旁偷笑起来,走到门口,颇有兴致的看着。周俊吃了吃手指,忽然想起什么,也喊道:“我知道,蛋儿弟弟真的会让人吃好多东西!那天中午,我吃饱了饭,不想喝蚬子汤……” 陈初六汗颜,赶忙拦住道:“俊哥,不是那么回事,你别乱说话,等下我再带你去吃东西。” 钱甲又要赶人,老者拦住道:“你这童儿,且说一下开胃之法吧。据老夫所知,这人的胃口好不好,全凭是否高兴。你难道是想让夫人高兴起来?” 富贵女子摇摇头:“我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不是不是,胃口好不好固然和心情有关系。但最重要的还是有出才有进,也就是费的力气多,吃的就多。”陈初六笑着道:“夫人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最多也就是刺绣而已,本就不要出多少力气,自然也就不用吃东西了。如果夫人愿意,可以试试劈柴挑水,自然就能吃得下饭了!有道是,饿了累了吃嘛嘛香。” 陈初六方才忽然想到,那拍黄瓜小菜,又是一个商品,不能这么轻易交出去,因此才这么说。 “胡说八道!夫人是千金之体,岂能做那些粗活?”钱甲回到:“拿着你的木牌,赶紧走吧……再敢胡说,我收了你的木牌子!” “如果夫人不肯做那些事情,我这里有一个道家功夫,可帮夫人修身健体!”陈初六继续道。 “道家功夫?!” 宋朝尊道,相传宋太祖就见过陈抟老祖,到了真宗这里,特别是后期,因为封禅的原因,四处弥漫着迷信,道教更是到达了顶峰。陈初六开口一说,他们自然震惊不已,但随后怒道:“你这童子,方才乱说治病就罢了,此时竟敢胡言清静法门,来人,将他赶出去!” 第二十章 两个小师叔 药店里面,众伙计赶忙上前,就要赶人,周俊拦在陈初六身后道:“你们敢,行不行我用弹弓弹你们小jj!” “呦,小家伙你胆子不小啊!”伙计上前,却在这时,老者开口道:“慢着慢着,且听他说完。” “老祖宗,还听什么啊?我看这小子分明就是来捣蛋的,赶出去得了……”伙计们喊道。 “不可,为医者当善听,他话没说完,不能鲁莽断定,这是医德!”老者沉声说道。 钱甲纠结的看了看陈初六,挥手道:“你们先出去。” “喏……” 陈初六松了口气,打了一躬道:“多谢老先生给我机会,我这就说。唔……我这套功法,是一个老神仙在梦里教给我的,他好像叫,叫什么陈抟……” “啊?什么,你说有个老神仙叫陈抟?” “是啊,他就叫陈抟,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成团了。”陈初六点点头,他自然知道,陈抟老祖可是大宋修道之人都要奉的,随后又道:“这套功法,是这样练的,我演示给你们看啊……” 说完,陈初六双脚并立,双臂前举,屈膝按掌,收脚抱球就是一个野马分鬃式。如果一个现代人来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就是太极拳嘛,而且还是简化的那一种二十四式,学校教的那种,公园里大爷大妈练的那一种。但太极拳是明朝才有的,这宋朝的人,自然不会懂了。 陈初六打完了三式,钱甲摇摇头道:“这算什么功夫,轻飘飘的,没一点力气,活动筋骨都嫌弃他太软了。” 可是,那老者看了一眼之后,瞳孔剧烈的缩了一下。这,这套功法,看起来轻飘飘的,可刚柔并济,柔中带刚,仿佛就好像是在读道德经一般。可这功法里面,又总感觉太简单了,韵味不足,似乎是这个小孩刻意隐藏了一部分。 又多看了几眼,老者心底大呼道:老夫果然没有看走眼,这个童子果真不凡。只不过,看他身世简单,刚才所说陈抟老祖梦中传功,极有可能是真的! “算了算了,走吧,不用装神弄鬼了。”钱甲摇摇头道:“我就不过多责怪你了,以后你也不要来送蝉蜕了吧?” “慢着,让他打完这套功!”老者责备瞪了一眼钱甲。 “这,老祖宗,我……” “你给我出去!” “啊?” “出去出去!” 钱甲被喝了几句,不敢多问,连忙退到了门外面。这时,陈初六的二十四式简化版太极拳也打完了,气运丹田,长出一口气。 老者激动地站了起来,不顾旁人,抱住陈初六道:“童儿,不,兄弟,你能不能将此功法传授给老夫?我可以教你医术啊,我把我压箱底的东西,都教给你!” “师父!”钱甲差点晕了,赶忙进来道:“师父啊,你说的是真的?这小子的功法,难道真的有用?” “混账!”老者怒喝道:“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我叫他兄弟了,你该叫什么!?” 钱甲吞了吞口水,好似吃了个苍蝇,支支吾吾道:“师叔?” “知道还不快叫!”老者的威严,不可抵挡。 “啊啊啊,师叔好……” “哎~~~”陈初六不嫌事大,真应下来了,周俊见状,如同被点燃了一样,大喊道:“那我也是你师叔了,快喊,快喊!” “休得胡闹!”钱甲朝周俊喝到。 “钱甲!你骂谁呢?”老者气极了,拿起扫帚要打人。钱甲尴尬一笑,问道:“这个小孩,也要叫师叔?” “不然呢?” “好吧,师叔……”钱甲倒是听话。 “哦!我当师叔喽!” 外面的伙计们捂着嘴窃喜,钱甲回头叉着腰道:“笑什么笑,我喊了师叔,你们逃得了?过来,该叫师叔祖的叫师叔祖!” 伙计们于是也吃了苍蝇,不,是吃了苍蝇shi,走过来怯怯地叫道:“师叔祖。” 这些人叫得整整齐齐,陈初六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尴尬一笑,心想这个钱甲毕竟是帮过自己忙的,不能太开玩笑了,便道:“老先生啊,我教你这个功夫,用不着来这么真,这师叔什么的,我可当不了嘿嘿……” “那不行,老友尊卑,这辈份绝不可乱!再说了,你的功夫是陈抟老祖教的哩!”老者胡子摇了摇,十分倔强,看着一边十分听话的钱甲,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陈初六才意识到古代等级辈份是有多么重要了。 勉强答应下来,又演示了一遍太极拳,老者和富贵女子看了,都是觉得其中巧妙无比。钱甲认真一看,也觉得颇有奥妙。看罢,老者沉吟一下道:“夫人啊,这功法不仅仅符合修道之法,还能调和阴阳,你若学会,定有益处。” “可我又怎么可能一下学得会呢?” “唔,实不相瞒,老夫也想学此功夫。刚才已经说了,我和陈初六兄弟要互相探讨医术,也离不开啊。”老者十分舍不得,想了一会儿道:“也罢,不着急于这一时间。初六兄弟,这位夫人家里,乃是富贵人家,不如你去住她家里,教给她这功法?” 陈初六一听,立马感觉到不对劲起来,怎么的,还要小爷上门服务?赶忙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凭什么我就去她家里啊?我又不是你们药店的,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富贵女子笑了笑道:“这样,我聘汝为书童,跟着我家老爷读书,一日一钱可乎?” 一日?一钱?陈初六嘴角抽搐两下,这什么意思? 到底日一次一钱,还是一天一钱?无论哪种,都太便宜了吧,旁边钱甲着急起来,凑到陈初六耳边道:“你这童儿,哦不不不,师叔啊,一天一钱银子,可比药店伙计还高呢!他家老爷,王肃之是一任知州出生,潜心学问,你去当书童,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啊?”陈初六在脑海里快速的盘算着,知州+银子=富贵,随后便道:“行,我勉勉强强,就跟你去吧。不过,你家里在哪里,要是远了,我娘可不一定愿意啊……” “你家在哪里?” “陈……庄……”陈初六一脸蒙圈,他也不知道陈庄在哪里。 “这可难了。”富贵女子道:“不如我去你家里一趟,亲自问问你家大人?” 第二十一章 马车回来 “这……” “这位小兄弟,夫人这个提议不错。若是你家人愿意,便先去当书童。若是不愿意,你先过来交给我,我将此功法画成册子,交予夫人。”老者抚须道:“今后小兄弟有什么用得着药店的事情,尽管过来,只要老夫帮的上忙的,定当全力以赴。” 陈初六答应下来,先去富贵女子家里解了燃眉之急,等治好了她的病,再回药店来,把这套太极拳教给老者。到时候,就可以把驱蚊棒的销售交给这药店去做,又省了店面。从刚才这些人的反应来看,对辈分什么的还是看得很重的,艾棒交给他们,有所保障,此外还能钳制大舅他们。 思虑片刻,陈初六和那富贵女子便出门了,外面,一个小药童走了进来,和陈初六对视一眼,没有交流。药童到了里面,只见老者摸着抚须道:“钱甲啊,你去清泉观请妙羽道长下山,老夫有大事相告!” “喏……”钱甲收拾了一下,便出去了。 周九家里,大舅母王氏在一边带着嘲讽道:“唉,你说初六那孩子,认识草药也是巧合,呵呵,今日去见了县令,就被吓成了小鸡仔儿。” “孩子嘛,哪里有见了官还不怕的?”外祖母在一边道。 “娘,你是不知道,如果是我家俊儿去了,指不定就能讨县令欢喜了。”大舅母搓着艾棒道:“只是可惜了,这机会难得有一次,唉,蛋儿这次没把握,下次就甭让他去了。” “行了行了,少说几句,别让你爹听见了,回来又要教训你。” 说曹操曹操就到,周九回来了,没有见到陈初六,问去了哪里。大舅母老老实实道:“是益康药店的活计带去了,许是在问蝉蜕的事情吧。唉,蛋儿多卖点蝉蜕,也好……” “去了多久了?” “哎呦,得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周九点点头,等了许久,还不见陈初六回来,便带着责备的语气道:“大媳妇,你确定是药店的人把蛋儿借走了?” “额……他说他是药店的,我也没多想,这……没事的,俊儿也跟着去了,丢不了。” “唉,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感觉有事情要发生。”周九低着头,眉毛拧在了一起。 “爹,你急什么,呵呵,小孩子嘛,也许是玩累了,走不动道了,爹你急也没事啊,难道还能坐马车回来?” 咚咚咚,门口敲了三下,一个小厮探头进来问道:“请问这里是周府吗?” “你是?” 小厮闻言递上来一个帖子道:“我们家夫人来拜访了……” “你们家夫人?”周九打开帖子一看,当即惊出一身冷汗:“这,这,少府大人!快请,快请……大媳妇,快把家里收拾一下!” 大舅母一愣,她可是第一次看到周九如此,以往县尉大人来的时候,也没见过周九如此啊!一慌乱,啥都做不好了,本来要把牛粪送里面的,全扒拉到了外面,反而乱成了一锅粥。外祖母更是躲到了里面,生怕做错事。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周俊的声音传来:“娘,你快看,我和蛋儿坐马车回来了!” “周俊?!马车?!” 周九和大舅母睁大了眼睛看着门口,只见大门外面停下一高头大马,拉着马车,随后那个送帖子的小厮过去放下马凳,一富贵女子走下来,拉着陈初六,笑着问道:“此处可是陈初六的外祖翁家里?” “是,是……”周九迎了过去:“下官铺司周九,恭迎少府夫人。” “咯咯咯……”富贵女子笑了笑道:“哪里是什么少府夫人,我家老爷如今是赋闲在家里啊。” “哎~~~少府不过是停马观花,迟早是要高升的。”周九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试探性问道:“额,不知这两个顽童,是得罪了少府夫人?” “翁翁啊!不是的,是这个大姐姐让蛋儿去当书童!”周俊邀功似地道。 “书童?”周九脸上先是疑惑,随即大喜道:“夫人可是当真?” “此事当真,只不过我家远在上池,不知道方不方便,所以过来问以下。” “方便,方便,再方便不过了!”周九笑着道:“我在那边做铺司,正好可以带着蛋儿去,如果他想回来,我也可以带着。只不过,蛋儿去当书童,合适不合适,要是冲撞了少府大人……” 富贵女子摇摇头道:“不会,你家孩子,可是和益康药铺的老神医称兄道弟的,岂会冒犯。如此商量定了,三日之后,你送他来吧……” 周九岂敢不从,连忙答应,富贵女子走后,周九看着陈初六大喜:“蛋儿啊,没想到你错失县令的关照,却得了接近知州的机会!” “什么?知州?”大舅母下巴掉在了地上,县令在她眼里都是天大的官。 “知州,知州,蛋儿怎么可能又和知州扯上了关系?这官怎么这么多了?” 陈初六走过来道:“也没扯上什么关系啊,我会一种锻炼身体的功夫,刚好对那位夫人的病有好处,他就以书童的名义,让我去教她练功而已,能不能和知州大人搭上关系,那还不一定呢。” “书童?多少钱一天?” “才一钱而已……” “那,那也太少了吧?”大舅母又平衡了一点点,蛋儿毕竟是不聪明,一个子都给别人做事,唉,乡下来的…… “是啊,太少了,一钱银子……”陈初六笑道。 “什么?一钱银子!”周九仿佛听错了,抓住陈初六问道:“你说的是一钱银子,不是一文钱?” “啊,是啊,那个夫人是这么说的,最后定多少,我不知道。”陈初六无辜地摊摊手。 大舅母感觉到眼中一浑浊,啪的一声倒在地上。随后,就是周家人一阵慌乱…… 一整个下午,周家人围着陈初六转来转去,细细问了今天的情况之后,才终于是确认了。周九沉吟一下道:“蛋儿的气运好,挡也挡不住啊,这次回来,我准备是让蛋儿去放牛的,既然蛋儿去当了书童,那就换俊儿去吧?” “俊儿?俊儿怎么能去放牛?他还没有牛腿高呢……” “王氏,你先别着急,你和他大舅从明天开始,都住到陈家去。我决定以后这驱蚊棒都在乡下做出来,由他大舅放到城里卖出去,俊儿没人管,正好去那里做几个月事情,让人好好管管。”周九吩咐道。 第二十二章 创业之路 周俊和二舅母皆是一愣,一个道:“我才不要去放牛!” 一个道:“哈,乡下,我不去!” 周九板起脸道:“不去,不去也好,那你们以后就不要进来了!大郎的差事我已经帮他退了,明天他就动身去乡下……” 陈初六开口劝道:“大舅母,你去乡下只要几十天,等入了秋就回来,赚着几百两银子,还能在城里添置一所新房子哩,这就是吃的苦中苦……” 大舅母闻言点点头道:“蛋儿你说的大舅母哪里不晓得,只是我这俊儿要去放牛,我不放心呀……” 陈初六又劝道:“大舅母要是不放心俊哥,那也带到下乡去,就当是玩一玩好了。” 可这时,周俊不知道哪里来了鬼主意,摇头道:“我去放牛算了,嘿嘿……” 几番话下来,皆大欢喜,周九摸摸陈初六的脑袋,带到房里道:“初六,我问你几件事情,你要老实回答我。” “嗯……” “那个知州大人他家夫人是得了什么病?” “没什么病,就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满身被蚊虫叮咬了,但药石难医。”陈初六道:“我本来是想把这驱蚊棒介绍给她的,可没想到,益康药铺的老掌柜逼着我做一套强身健体的功法,说是连累了,就自然吃得好睡得好。我随便弄了一下……” “唔……可那个老神医怎么和你称兄道弟起来了?” “什么老神医,我可没看出来他是神医。我随便耍了记几下,他偏偏拉着我说,这是暗合什么道德经,问我是谁叫的。”陈初六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瞎姬霸乱说起来:“我说什么泥巴捏成了团,那个老郎中就大呼,说我是成团的徒弟,然后叫我弟弟。嘿嘿,他们那些郎中都叫我师叔啊!还叫俊哥师叔哩!” 陈初六故意表现得自己童言无忌,天真无邪,这么离谱的东西,倒是令周九相信了。周九听完,大笑道:“孙儿啊,老夫知道驱蚊棒如何卖钱了!” “如何?” “我让你大舅去乡下收购艾草,招募人力制作艾棒,如此一来,就不怕咱们这艾棒泄露出去。只要不泄露出去,咱们偷偷赚个几年钱,几十两还是可以的。”周九笑着道:“你现在又和益康药铺还有知州大人扯上了关系,如果让药铺去卖,再让知州大人撑腰,不仅仅销路广,也不怕别人找麻烦。嘿嘿,蛋儿啊,这次咱们家里可是要发财了!” 陈初六听罢,却不以为然,周九的目光究竟是短浅了一些。这驱蚊棒谁都需要,如果能分出档次,卖到汴京去,何止几十两银子?但如今重要的是让周九他们 尝一点甜头,才好开展下一步发家致富。陈初六继续负责天真无邪:“嘿嘿,我不懂,都听外祖翁的……” “你这孩子,平时鬼精鬼精的,怎么一下子又不懂了?”周九摸摸陈初六的脑袋,问道:“初六啊,这去和益康药店商量的事情,还得麻烦你啊。等赚了钱,你家里分七成,外祖翁保证! ” 走出门去,开始安排起了创业的大事,这一细商量,日头便下去了。而陈初六,则负责带着大舅去和药铺沟通,商量一下这分成的事情。晚上,陈初六拿出来笔墨纸砚,铺开来,把二十四式太极拳的前三式在纸上画了出来。很简单的火柴人画法,加上一点点讲解。 翌日,陈初六带着太极拳谱,和大舅便回到了药店。进门一看,却见大家和和气气地打招呼,也没人叫师叔祖,走了进去,当着老者的面,才有人喊师叔祖。 老者对陈初六的来到感到十分惊喜,连忙道:“小兄弟,你怎么没有跟着王夫人去?” “王夫人说了,让我三天之后去,然后一个月才能回来。”陈初六解释道:“这次前来,是为了商量一件事情。” “小兄弟你说,昨日老夫说了,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老夫定当办妥。” “喏……” “那做生意的事情,你也能做主?”陈初六道。 “额?做什么生意?”老者犹豫道:“小兄弟,你也知道,我们这些药店都是悬壶济世的,对于经商的事情,的确不太懂。不过,你先和我说一下,如果是有利于民众的,老夫定当支持。” 这老头还算是有原则,陈初六不怨反喜,笑着道:“我和你做的生意,当然是有利于民众的了!您看这个……” “此物和道观里的长香类似,不过却是这么粗一根,不知有什么用?”老者问道。 陈初六戳了戳大舅,大舅应了一声道:“老神医,此物名叫驱蚊棒,正是我家初六做出来的。” 说到此处,老者的眼睛睁大看了看陈初六。 大舅又道:“此物如其名,主要是用来驱赶蚊虫的。晚上,只需要点一支在房子里面,可保一晚上安静无事。您是郎中,定知道这蚊虫的害处,只要驱走了这蚊虫,不知道多少人因此免受病痛。如果药店能出售此物给民众,岂不是有利于民众?” “唔……你说的挺好,但具体效果怎样,老夫还得看看……”老者谨慎的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样好,还得问问此物价格几何?” “此物价格……”大舅想了想道:“实际上,想这一种是价格最低的,但仍然需要十文钱一支。” “十文一支?”老者摇摇头道:“十文钱足三口之家一日的食用,此物价格太贵……” “额……”陈初六赶紧开口道:“老先生,这十文钱是药店出售的价格,包括了给你们的分成。而且这价格是暂定的,如果今后卖得多了,我们当然是要薄利多销,造福民众的!”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看着陈初六乐道:“药铺的分成,可以再降七成,你们的利润也得压一压。小兄弟,为了坦诚一些,你不如把这配方告诉老夫?” “啊?” “算了算了,初六,咱们回去。”大舅回道:“我们找过别的地方兜售就可以了……” “大舅,老先生是多年的郎中,这驱蚊棒只要他用心研看,不用三天就能摸清楚。”陈初六拉住大舅,又对老先生道:“告诉您可以,但您要保证不再告诉别人。” “嘿嘿,老夫对天发誓,绝不告诉别人。”老者笑道:“而且经过我改良之后,凭他谁也套不出来这配方!” “什么?您要帮我们改良?!” 第二十三章 小买卖 老者捋一捋胡须,笑着道:“是啊,老夫乃是修道之人,只需茶饭。难道要了你的配方,我还会去发大财嘛?不过啊,小友,我倒是愿意帮你一把,帮你把这个驱蚊棒做下去。” “为何?”陈初六问道,这老者帮忙到这个份上,事必有妖。 “一来嘛,如你所说,是造福民众。其二……”老者顿了顿,看着大舅道:“你先去和药铺的账房说一下,就按照你之前定好的,十文钱,商量好了再除减。” 大舅惊讶地看了看陈初六,又看看老者,默默出去了。大舅在别的地方做了几年的账房,察言观色之道自是深谙,刚才老者看陈初六的眼神,那就是煤老板看见了金矿。退出去之后,找到了药店的账房,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的主张说了出来。撇开那些造福民众的虚言,淡谈利益分毫,大舅更是得心应手。 里面,老者感慨的看着陈初六道:“小兄弟啊,你也许在怀疑老夫对你有什么企图,但老夫却告诉你,并非如此。你知道,老夫是修道之人,你那天说梦中遇见了陈抟老祖,我便知你将来必定不凡。也许,到你功成名就那一天,老夫已经不再人世,但请你记住此时老夫帮你的事情。” “我……” “小兄弟不必说话,刚才你我的谈话,切记不可告诉别人。”老者笑着,不难为陈初六,随后又道:“这驱蚊棒的事情你放心,老夫一定让你获益最大。配方我现在写给你,你按这个方子去算成本,记得造福百姓啊……” 陈初六点点头,只见除了艾草牛粪之外,又添了几味药,但陈初六看不明白。拿着出去了,事情也商量完毕,陈初六把配方给账房看了看,他又去和老者商量,事毕之后核算出来了成本。 一支艾棒的成本大约在三文左右,如果能在人工上压缩,还可少半文左右。药铺和大舅商量着,把这种最普通的艾棒定在六文卖给药铺,药铺按什么价格卖出去,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也就是说,陈初六一方做一支艾棒出来,至少是能赚三文钱。这钱四处分了之后,陈初六家里少说得有一文钱吧? 随后,大舅家里把艾棒拿到了药店,先做一下初期的推广。宋代商业繁荣,大舅他们知道合适这个环境的推广方式,这些事情自然不必陈初六去指手画脚了,陈初六只是跟着大舅母和外祖母回了陈庄。 这次出去,收获颇多,陈初六看着熟悉的村庄,有些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更激动的是,兜里揣着谁也不知道的五十文钱,美滋滋了。 大舅母左看右看,面对着这四处是粪堆的乡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外祖母身体健壮,看着这村庄却是倍感欣慰:“哎呀,我也有些年月没有来了,上次来,还是送我女儿出嫁呢。” 村子里的人一见到陈初六,便远远问道:“蛋儿,还收不收虫壳了,可不可以用钱收啊?” 原来这几天下来,蝉蜕的事情竟然被那些小孩子说了出来。此时,蝉蜕已经是陈初六的副业的,不太重要了,于是他道:“收,怎么不收,五文钱一斤,要干燥的。” “嘻!你这虫壳在外面都五十一斤,怎么我们就五文钱啊?” “降价了,在外面卖出去才十文钱。”陈初六摇头道:“我五文钱一斤的收,算是不错的了。” “嘿嘿……”村民扫了一眼大舅母和外祖母,寒暄几句,匆忙离开了。 陈初六回到家中,周氏正在喂鸡,母女俩一见面,那叫一个抱头痛哭啊。陈初六也趁此机会,把在那钱给收了起来。这时,门外大喊道:“蛋儿,快出来吧,我们把虫壳都带来了!” 周氏闻言一惊,对陈初六道:“蛋儿啊,你出去这两天,每天都有人来问你收不收虫壳。这可怎么办?” 陈初六道:“不用急,我出去看看……” 只见门外面,十几个村民,都拿着背篓竹筐,开心至极地道:“蛋儿,你看这些虫壳,是不是你要的,五文钱一斤,是不是真的?” “额……”陈初六看着一筐筐的蝉蜕放到面前,有些头晕道:“这么多我可收不了,而且你们这些虫壳,有些质量不好。” “哎呀,蛋儿,你就收了吧,这些虫壳放在家里怪磕碜的。” “行行行……”陈初六笑道:“我都收了,不过从今天起,以后就不再收了。” 跑到房子里面,问外祖母把本钱拿出来一点,将这些蝉蜕收下,只要转手一卖,就能赚钱了。大舅母在一旁高兴不已,她现在知道这虫壳是能卖钱的,再也不嫌脏了,拿起秤帮着陈初六开始称量。 陈初六则把筐里的蝉蜕都挑拣一下,只留下那些最好的,村民们各自得了十几文钱,千恩万谢。陈初六趁热打铁道:“以后我们家收艾草和干牛粪,你们要是有兴趣,也可以送来。” “什么?艾草?干牛粪?”村民们皆是眼中冒光,这两样东西不说村里四处都有,但每人家里都还是找得到的,如果能换钱,那就没人会留着。 “对啊,艾草也像这样晒干,那种墙上的干牛粪。”陈初六回道:“每天收五十斤,艾草两文钱一斤,干牛粪三文钱一斤。” “嗬,好,蛋儿你等着,我们这就去拿来。” “蛋儿啊,我先说好了,等下先收我的啊!” 此时,禾苗正在长,农田里面需要的人力较少,大家多半是打打闲工,如今陈初六这里收购这些东西,众人自然是乐意去做的。这时,远远地又跑来一人,气喘吁吁拿着一筐蝉蜕放在陈初六面前道:“还有我的,我的虫壳……” 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猎户,也就是陈虎他爹。陈初六看了一眼筐里的虫壳道:“不收,你这都没晒干哩,不止我要的,还有别的什么杂虫,这叫我怎么收?” “怎么不能收!都是虫子壳,你那个可以,我这个怎么就不可以了!”猎户急了。 “我的虫子是宝贝,其他虫子又卖不出去。”陈初六摇头道:“你这一筐,一文钱给我吧?” “呸!一文钱,你什么意思?!”猎户冒火了。 第二十四章 骂人三剑客 “你这些虫子是湿的,晒干之后一半都不足了,还有那么多的杂草和别的虫子,取去掉之后,还不知道有没有二两呢。”陈初六摇摇头道:“一文钱收你的,是为了不让你白来一趟。” “你这娃儿!”那猎户怒道:“你是成心想戏弄我!” 这时,刚把蝉蜕送进去的大舅母出来了,看到这一幕,叉着腰嚷道:“干嘛干嘛,你还想对一个小孩动手?” 周氏和外祖母也出来了,看着猎户也是骂道:“你凶什么?” 猎户一看三千金出来了,后退一步道:“你们孩子他戏耍我,别人的虫壳都收了,凭什么我的就不收?” “呸,我们是收货的,爱收就收,不爱收就不收。”周氏横眉道:“去去去,你这虫壳太次了,咱们不收。” “你……” “你什么你,瞧你那样。”大舅母也叉着腰道:“狗熊戴花儿,没个人样儿。老母猪啃砂锅,你脆生不管我牙碜不牙碜。长得就没个人样,鬼头蛤蟆眼,缺德的挨刀的四十里地没个人烟儿,你个狼掏的……” 一顿数落,三个女人皆是来了兴趣,张开嘴便一同骂了起来。猎户急得啊,打转转,但又无可奈何,哼了一声离开了。大舅母气运丹田,长出一口气道:“哎呀,真舒坦啊,这乡下挺好的,这一通骂,好像吃了肉一样。” 周氏仿佛是遇到了知音握着大舅母的手道:“大嫂,没想到啊,你也喜欢这样。跟你说,在我们这里,到处都有这机会骂人,村东头还有几个老太太,那骂人才是有功力呢!” “哼,什么老太太?”外祖母在一旁高深莫测道:“想当年啊,你娘我,那可谓是……” 三人一说起骂街的事情来,那叫一个忘情。陈初六在一旁,把蝉蜕收拾好,找了个大树底下,把县令送的书拿出来了,准备看了起来。蝉蜕和艾棒,只是改善生活的一个手段,但却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人生,只有读书,读书才能当官,只有当官,当官才能真的成为人上人。 县令送了四本书,《论语》《春秋》《礼记》《毛诗》各一本,前三本自不必说,都是儒家经典,陈初六在之前也稍微有些涉猎,至少能解其大意,论语更是能够通背通解。而这毛诗,乃是西汉时鲁国毛亨和赵国毛苌所辑和注的古文《诗》,其实也就是流行于世的《诗经》。这四本里面,《论语》和《毛诗》算是基础教材,《春秋》则是进阶教材,《礼记》就更牛了。 《论语》陈初六已经看过了,而这《毛诗》和《春秋》在后世又接触得较少,只有其中一两篇仔细研读过,生字更是多,所以陈初六打算到学堂的时候,再慢慢看。于是,他拿起《礼记》便看了起来。礼记中有两篇一是《大学》,一是《中庸》,这两篇是和论语并列一起的四书之二,陈初六同样细读过,于是先拿起了这两篇读了起来。 外祖母,大舅母和周氏三人,相互只见的间隙,也是荡然无存。大舅母适应了乡下的房子之后,更发现了土房子一点也不闷热的特性,大为赞叹,还说要去把周俊也接过来。 昨日已经商量好了,今天大舅回去把城里的驱蚊棒卖掉,周九把周俊送到放牛的地方,并且吃住在那里。二舅守家,大舅和周九忙完之后,就到陈庄来接陈初六。 一天过去,周九带着陈初六又离开了。走出去,找个大集镇,租一头驴,然后再到津口乘船陈初六,这次出去,陈初六还带了点好吃的去找陈父。陈守仁服役之后,没怎么回家,周九给他安排的本来是在河堤上丈量,比起挑泥夯土不知道轻松多少。可陈初六却在县令那里又求了情,陈父就被带去了邻近的一个盐场服劳役。 周九带着陈初六来到盐场门口,先在攒典处验了身份,周九本是有个一官半职的,陈初六又是个小孩子,很容易便得了一张“门票”,也就是路引。放心之后,面前便是一片白色的盐,开阔平坦,一块块方形的盐田,不少人在盐田里面走来走去,光着膀子,带着斗笠。 周九叫来一场丁问道:“你晓不晓得陈守仁在哪里?” “啊?是陈头啊,他在芦苇荡里歇着呢……”场丁问道:“你们是谁啊?” “我是他爹,”周九回到:“这是他儿子,来给他送双鞋子。” “哎呦!这就是陈头的儿子啊,真不错,陈头人好,生的娃儿也乖巧得很啊!”场丁面带笑容,把陈初六二人带了过去,芦苇荡的荫下,坐着几个头头式的人物,场丁喊道:“陈头,你儿子给你送鞋子来啦!” 其余几个场头惊讶道:“陈头,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啊?不得了……” 陈父憨笑道:“是呵,是呵。” 赶忙过来接过陈初六带的鞋子,又给周九寒暄一下,回到休息的那里。这个地方铺着厚厚的芦苇,搭着草棚,席地而坐,又一短腿桌子,上面摆着茴香豆,鱼干,豆腐几碟小菜,还有一坛酒。陈初六惊讶了,这是在服役呢,还是在度假? 周九四处看看,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这个地方,比在河堤好。” “唉……什么好的,就是轻松一些,还有几份寻常例钱,多谢爹给我找这个差事。” “嗬,你可别谢我,这都是你儿子帮你挣来的。”周九把陈初六的“傻事”给说了一遍,周围的人全是震惊。 “吓!你问县令大人要赏,就要了这么个东西?” “哦豁,你家和县令大人有关系?” “陈头你儿子真牛b啊……” 陈守仁挠挠头,看着陈初六满眼喜爱道:“儿啊,你这可惜了一个好赏。为父在河堤上,也不累嘛。” 周九叹口气道:“你这儿子,好坏都在这。不过,你要是能在这里长久,也算可以,我想办法给你谋个正职。农忙的时候回去帮忙,家里那几亩中下田,该租的租出去,不要让我女儿去做。” 陈守仁唯唯诺诺,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来一个酒坛道:“爹啊,这是我捉螃蟹腌的,你拿回去吃点。” “哦?”周九拍拍陈守仁的肩膀:“你这榆木脑袋,也有开窍的时候。” 第二十五章 巡盐使 腌螃蟹?怕是没那么简单。 周九把坛子放到了一个竹篾的提箱里头,却在这时,外头来了一人,喊到:“不好不好,巡盐使来了,大家私藏的赶紧放好了,别让人家找到了。” 闻言众人脸色一遍,陈守仁和周九更是一惊,对视一眼,又把那腌螃蟹的罐子拿了出来,周九惋惜道:“该着杠着,我这女婿吃不得这便宜盐,唉……” 陈初六心中笑道,果然如此,这是私藏的盐。宋朝的盐允许有商人贩卖,但也受到了严格的管控,且盐不像后世那么便宜,乃是寻常人家开门七件大事。这盐场的人,包括服役的,多半都会自己携带一点出去,揩赵官家的油。但这盐场是官家的,如果被查出来,是要受刑的! 趁着巡盐使没到,大家把那些盐全部倒在田里,陈守仁要去倒掉,陈初六只得大呼可惜。 “快快快,快点倒,巡盐使已经到了外头了……” 陈守仁的全都倒掉了,他的比较少,而旁边一人却有很多,费了老大的功夫。巡盐使到了跟前,大家装作迎接,但四周都是检查,看有没有遗漏的。忽然,一个人眼睛忽然睁大了,指着一个地方小声道:“不好,那里还有一罐。” 众人余光一瞥,竟是看见了一罐私盐堂而皇之的摆在了桌子上,冷汗就从背上下来了。巡盐使不比平常小吏,周九虽是铺司,但也过去见礼。 “咳咳,周铺司……”巡盐使点点头,又转而向旁边道:“你们这帮子贼配军,胆敢在这里耍懒,是今天的活儿都干完了不成?” 一个场头赔笑着道:“咱们听见大使您来了,便都到这里来恭迎,嘿嘿,这里没有那毒人的日头。” “哼……”巡盐使冷哼道:“你们不是到这里来销毁私盐的吧?” “哪里哪里,”场头们挤在一起,把身后那一罐腌制螃蟹给挡住:“我们岂敢在您眼皮底下拿朝廷的东西……” 巡盐使拍了拍手中的马鞭道:“你们站这么齐做什么,你们身后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啊,那是我们屙屎的地方,我怕污了您老的眼睛,挡住……” “起开。”巡盐使一把把大家拨开,众人心里悲号道:“呜呼,完了,今天要倒霉了!” 咯吱咯吱咯吱……一阵吃螃蟹的声音传来。 “咦?这小孩是谁?”巡盐使问道。 “这,这是我儿子,是周铺司的外孙。”陈守仁赶紧抱住陈初六,陈初六则抱着一个坛子,兴致勃勃的寻找里面那些螃蟹。 “那坛子是什么?”巡盐使问道。、 “这是螃蟹,我娘腌制的,带过来给我爹下酒。”陈初六答道。 “下酒?螃蟹?给我看看……” 巡盐使接了过去,往里一瞧,只见几只肥美的大螃蟹摆在里面,倒是有许多盐,但看得出来,并不是特意为了偷盗而弄的。巡盐使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看周九,又看了一眼陈初六道:“你就是陈初六吧?是那个求情给父亲减役的孩子?” “嗯嗯,是我。”陈初六点点头,眼神里带了一点畏惧,别人看起来就觉得这孩子老实。 “哈哈哈……县令夸过你几次,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巡盐使又看向陈父,问道:“那你就是陈守仁了?” 陈父点点头,那巡盐使笑着道:“不错不错,父慈子孝,周铺司你家风可真是好啊。” “哪里哪里,在这县令大人的管辖之下,岂不人人如此?” “唔……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古人举孝廉察秀才,周铺司,我也做一次褒善之事。”巡盐使笑道:“这盐场里还缺一个仓使,陈守仁可以去那里任职,也算吃了皇粮。” “哎呀!”周九大喜道:“巡盐使大人之恩,我替他们道谢了。” 陈守仁和陈初六也是大喜道谢,巡盐使忙说不用,对周九道:“嘿嘿,周老哥不必如此,我听说啊,你家里有一种东西,可以驱赶蚊虫呢……” “啊,我当是什么是,这个啊,好说好说。”周九给陈初六使了一个颜色,陈初六也万分高兴起来,没想到这驱蚊棒的名声还传这么快,居然还能行.贿……呸呸呸,是礼尚往来。 巡盐使笑眯眯走了,周九道:“唉,我还以为这巡盐使就是多么清高一人,没想到还是喜欢下三路。” “嘿,这天下许多人,哪个不喜欢?” “只是可惜,存了这么久的盐,都给倒粪坑里了。” “不过还有多感谢初六啊,不是他,可能被发现了。对了,那一罐子盐去了哪里?” 陈初六嘿嘿一笑道:“刚才你们拦着的时候,我把螃蟹丢进去了,盐包埋在了芦苇里面,就在这里啊。” 说着,他猫腰一提,一个白色的麻布抱起来的盐出现在众人眼前。众人笑道:“好了,就剩你这一袋了,归陈头吧?” “嗯呐,就归陈头了。” “哈哈,陈头都要荣升仓使了,以后可不需要像我们这样心惊胆战的摸盐了。” 陈守仁不要意思的摸摸头,什么仓使,他又不懂,让他自由选择,他倒是更愿意待在芦苇荡里呢。这里的人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超喜欢在这里面呢。 “话说今天怎么就来了巡盐使,按理来说……” “人家是官老爷,还不随他?” 周九摸着胡须一想,觉得有些不对劲。巡盐使这种官,多半是催收的时候才会下来巡视,今天他们一来,巡盐使就来了,怎么回事,难道是心血来潮,是巧合? 想不通,他和陈初六还要去上池,便陈守仁几句,让他凡事见机行事,随后告辞走了。又是差不多半天的路程,这才抵达上池。周九先去步递铺交差,上次出差离开,趁着时间有些富余,周九在家里待了这么多天。这步递铺地方不大,但处在一条大陆上,南通北达。步递铺里面十几个人当差,还有十几个服役的人,干的都是脚力活。但现在清闲,并无事情。 于是,周九又打听着,带着陈初六赶往了王家。 第二十六章 到王家 来到王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了,那门子正在外面扫地,准备关门。见到了周九,便主动问道:“来着可是周铺司,和陈初六小兄弟啊?” “是,正是!” “呵呵呵,夫人已经吩咐我了,让我在此恭候你们。”门子客客气气的请人进去,没有半点那种看不起人的表情。这令陈初六有些惊讶,抬头一看,大大的王府二字,然后便是不知道几进几出的房子,这门子能谦逊如此,这家主人教导有方啊! 陈初六进了大门,又进了二门,等候片刻,便见一官家模样的人过来了:“周爷,陈小兄弟,我是陈家的管家。我家老爷夫人,都在后院等着,您送到这里就行嘞。” 周九点点头:“送到这里是可以了,可我家孩子才七岁不到,我总得知道他吃什么,住哪里吧?” “嘿,瞧您说的。我家老爷乃是知州大人,还能差了自己的书童不成?”管家回到:“陈小兄弟,跟着我一起吃,住的是单间,小是小了点,但干净敞亮,您就放心吧。” 周九闻言,放心下来,嘱咐陈初六要听话。这种把孩子送到大户人家的事情,在古代是十分常见的,如同把孩子送到了学校一样常见,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是掉入水深火热里。王家家风好,又有当官的,名声也好,周九自然放心,陈初六便被带去见王肃之和夫人。 后院是个带亭子的花园,陈初六揣着驱蚊棒,但见前面那个富贵女子,王夫人,旁边还有一个留着长髯的男子,一见陈初六,男子笑道:“这就是你给我聘的书童,还给一钱银子一天?哈哈哈哈……” “怎的?”富贵女子冷哼一声道:“他可不是光做书童,还教我练功呢。那一套功法,老神医都说有用,你也要练一练。” “小子陈初六,拜见老爷夫人。” “嗯,还懂礼数。”王肃之微微颔首道:“你可读过书?” “哎~~~”王夫人摇头道:“人家才六岁,能读什么书?” “回老爷夫人,我读过一点点。”陈初六回道:“上次承蒙县令大人关照,给了我几本书。” “县令给你书?”夫妇二人不解。 陈初六笑着把事情大致齐说了一遍, 王肃之点点头道:“那县令倒也是个好官,还懂得培养人才。” 这时,陈初六以为王肃之会考什么书上的句子的,但王肃之缺摆摆手道:“我先去书房了,夫人你来安排他就好了。” 王夫人摆摆手道:“你先去歇息吧,明天清晨来找我,准备练功。对了,练功要准备一些什么?” “回夫人,您穿一身道袍,练功的时候会更好。” “此事不难,家里正好备有。”夫人点点头道:“那是用了早点前,还是用了早点后?” “用了早点之前,但要准备一些方便吃的糕点。” “嗯,你去吧……” 王夫人说完也走了,陈初六又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烛光一点,照亮了这个房间。管家笑道:“陈小兄弟,你就先住在这里。” 夜色渐浓,王家大宅里面的声响也逐渐地消失了。陈初六打量着自己的小房间,一盏灯,一张床,一桌一椅,别无他物。床上摆着干净的被褥,但还是散发着一股久放的味道。 这个时间段,本不是睡觉的,于是他拿出来书,又重新读了许久。蜡烛即将燃尽,陈初六点了一支艾棒放在旁边,这才收拾睡觉。一晃,便到了第二天。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陈初六从梦乡中拽出来,门外头有人喊道:“起来了起来了,太阳都晒到了屁股上。” “嗯?”陈初六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门口透着一点点微光,这顶多五点半吧!迷迷糊糊起来,迷迷糊糊被带到了吃饭的地方,两桌满满的人,陈初六听见旁边的人开始议论了起来。 “瞧见没有,这是新来的伙计。” “他?他能做什么……” “放牛,杀草,扫地,都能做嘛,赚个几文钱,还有饭吃,多好啊……”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呢,那些年长的人看到陈初六如此懂事,心中不自觉的就代入到了自己孩子,满眼欣慰,那些年青点的,则嘴角挂着坏笑,想要戏弄陈初六。 一个伙计凑了过来道:“小子,你做什么的啊?” “我?”陈初六睡眼惺忪回到:“我是书童,伺候夫人和老爷的。” “书童?那是干啥的,比挑水的更厉害吗?” “书童就是陪夫人老爷读书的,你说哪个更厉害?” “哼,厉不厉害要看工钱,你多少钱一天……” “不告诉你,反正比你多,不如你先说?” 那个伙计愣了愣,没想到陈初六这小孩子对答如流,拍拍胸脯道:“我的工钱,在大家眼里是比较低的,但肯定比你高。” “算了算了,你跟孩子比什么比?” “那可不行,这里的人都是凭力气吃饭,他说肯定比我高,那不是骂了我一家人?”伙计拍了拍陈初六面前的桌子道:“快说,多少钱?” 陈初六摇头道:“我这书童可不是凭力气吃饭,和你比不了,万一比你高,可不能证明什么啊。” “少废话,说你多少!” “不多,才一天一钱!” “哈哈哈哈,一天一钱,你就是来这里吃饭的吧哈哈哈,还比我高,哼……” “一天一钱银子,不算高吗?” 陈初六听见大家倒吸了一口冷气,睡意也被周围那尖锐的目光给刺没了,一钱银子,那就是百文钱啊!在场的人力气最大的几个,也不过是八十文一天,还得是出工的时候,雨天不出工,才算五十文。 这小孩是走的后门吧! 能走后门谁来这里伺候别人? “呃呃,什么,一天一钱,银子……不不不,不可能,肯定是一天一个铜板,你唬谁呢。” “是夫人亲口允下的,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数。” “那,那应该算数的。”那个伙计是斗败的公鸡,坐了下来,周围人再看陈初六,那就是一脸的羡慕嫉妒恨了。 这时,管家走了进来道:“咳咳,今日起早都算顺利,只是初六啊,你以后想吃早饭,得按这个时辰起床,否则没得吃。” 陈初六点点头,听语气管家不会惩罚他,大家低着头琢磨管家的话,开始喝粥吃饼,时不时往陈初六身上打量,他们心中所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第二十七章 教练功 饭后,陈初六被带到了后院。远远看见有些女眷在此,还听见有些抱怨的声音。 “你们不知道,昨天那蚊子呦,都钻进了蚊帐里。” “蚊帐疏了吧,挡不住蚊子,蚊帐密了吧,又热得让人……” “何止心烦?你看我这脖子上,都长了痱子,又疼又痒,出了点汗,腌得生疼。” 大家议论纷纷,陈初六也到了,王夫人咳嗽一声道:“大家伙,我请的书童到了。听那个修道的老神医说,这孩子会的功夫,暗合道德经的法门,正所谓心静自然凉,咯咯咯,大家跟我一起修炼,也好去去暑气。” “大嫂啊,你今天穿一身道袍,就是为了练功?” “这孩子怎么会什么功夫,大嫂你不是被骗了吧……” 王夫人摆摆手道:“那功夫我是看了的,练得确实有些门道,你们不信,就先去用早点吧。” “咯咯咯,那我们就先走了……” 众女子离开,王夫人把陈初六叫到跟前,问道:“初六啊,昨夜睡得如何?” “挺好挺好,多谢夫人招待,那我们现在就开始练功吧……” “咦,不对,你脸上怎么没有蚊子叮咬的痕迹啊?”王夫人看出了陈初六的异样来,不仅脸上没有,手上也是没有。 “回夫人,我家里有一种自己做的熏香,可以驱蚊,所以没有蚊虫叮咬。” “竟然有这等东西!”王夫人站了起来,双手按着陈初六的肩膀激动地问道:“是什么做的,真的能驱蚊吗?” “什么做的我不知道,但真的能驱蚊。我还以为,家家都有的呢。”陈初六笑道:“夫人稍等,我去给你取一点来。” 陈初六转身跑了,眼角露出一股差点藏不住的狡黠。数息时间,陈初六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一包艾棒,放到王夫人手里道:“夫人请看,这就是那种驱蚊棒,夫人要是想驱蚊,就先拿去用吧。” 王夫人接过,仔细看了看,拿了一根,把剩下的还给了回去道:“我先拿一根,如果有用,那我这府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有用。到时候我去你家里买。” 陈初六笑道:“夫人去拿就好了,我们现在开始练习太极拳吧……” “太极拳?” “就是那天在药店练的功夫,这套功夫,阴阳相补,如同变化不停的太极,所以就叫太极拳了。” 王夫人听了,眼睛放光:“我们开始练吧……” “唔……夫人,先别着急,你第一次练太极拳,还要做一点准备运动。” “准备运动又是什么?” “啊,你跟着我做就行了。” 准备运动是做运动之前必须做的,特别是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做好了准备,那就会事半功倍。准备运动也很简单,只是从头到脚把所有关节都活动一番。 这座后院里,没有什么别的闲人,陈初六虽然是男的,可却是个小孩。王夫人为了治病,也就放开了。 最后一个压腿动作做完,王夫人长处一口气道:“呼,初六啊,你这一套准备运动,可真是厉害。我全身上下,都好像被按摩了一遍!舒坦,真是舒坦!” “嘿嘿,夫人真是厉害,冰雪聪明,一教就会了。” 王夫人面颊一红道:“你个小机灵鬼,知道哄我开心。” “哪里哪里,我这是肺腑之言啊!” 王夫人更是开心了,刚才的准备运动令她出了一点点汗,此时受了鼓励,连忙让陈初六快点开始正式教学。 陈初六见她如此积极,便开始教第一式了。休闲太极拳的精髓,就是在缓慢的招式变化中,感受肌肉拉伸,从而达到锻炼的效果。这仅仅是锻炼,如果说要竞技,那自然有竞技太极拳了。 一边教,陈初六一边心想,二十四式,每天教一式,就是二十四天。中间还穿插一些综合训练,复习一下,嘿嘿,那弄个几十天应该没问题。到时候,揣个几两银子回去,岂不美哉? 几两银子,在这里可是买房买地娶媳妇的存在! 一式教完,让王夫人达到能自己打完的地步,陈初六道:“夫人,今天就教到这里吧,我们再来做一点巩固运动。” “怎么就教完了?”王夫人余热未消:“再教我一点,这挺简单的……” “夫人啊,企者不立,跨者不行,欲速则不达啊。”陈初六劝道。 而此时,王夫人肚子里传来了咕嘟一声,然后王夫人大喜道:“初六,我饿了,我感到饿了!我终于感到饿了……” 陈初六笑着道:“夫人啊,我们赶紧再把刚才那一式练习几遍,等你更饿了再吃饭,记住,少吃多餐,七分饱就够了,还要少吃油腻的,多吃瓜果蔬菜。” “哦?难道这吃的还有讲究?” “当然了,之前老神医不是说过吗,要您吃点粗粮。其实不必要全吃粗粮,最主要的是吃得杂一些,少吃点荤腥。” “哦``”王夫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咱们再练三次,你和我一起去吃饭,你告诉我,哪些吃得,哪些吃不得。” 第一天就让消失好几天的饥饿感回来了,此刻的王夫人,并不觉得陈初六是小孩,反而觉得陈初六就是一个神医,药到病除的神医! 练了一会儿,王夫人气喘吁吁起来,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也是越来越频繁。太阳也出来了,才刚冒出来不久,便有了炽热的感觉。 二人各自洗漱了一下,前往吃饭的地方。这是一间小阁楼,四周种着花花草草,傍着两颗大樟树。树荫下,摆着石桌,一人端着书卷,正读得起兴,此乃王肃之是也。 王肃之一见夫人回来了,便笑道:“怎么样,你请的这童儿,可能教你除病的功夫。” “能,能,当然能。老爷,刚练了一式功夫,我就已经感受到了饿,这可是从未有的啊!” “哦?竟是这么快?不错,不错……”王肃之看了一眼陈初六,又对他夫人道:“来吧,我给你备了些早点,都是放在井水里面冰了的。” “初六,走,你再吃点。” “不不不,我伺候夫人就好了……” 走到那里一看,只见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牛肉摆在食盒里,还有酱肉一系列的东西。陈初六不由得咂舌,有钱人都是这么吃早饭的? 这么吃早饭,能不腻得慌? 第二十八章 拍黄瓜 看见陈初六目瞪口呆的样子,王夫人笑着拿了一块酱肉出来:“初六啊,来,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喜欢吃就多吃点。” “夫人,你不能吃这个!”陈初六抬起头道。 “这个……这个怎么了?” “刚才不是说了嘛,这些油腻的东西,都不能吃。要是吃了,早上的功就白练了。” 旁边的王肃之一语不发,王夫人回到:“那怎么办,现在再让厨子去做?这些肉,如何是好?” “这些肉,老爷吃吧。”陈初六回到:“夫人家里可有胡瓜,若是有,我去给你做一道菜,只要一会儿就行。” “胡瓜自然有,”王夫人唤来一女子道:“你带这位小兄弟去厨房,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夫人,等我片刻。” 陈初六走了,王肃之看着他的背影,对王夫人道:“这童儿……所教给你的功法,当真有用?” “嗯嗯,却是有用。”王夫人回到:“老爷啊,这些肉,你吃了吧。” “我吃过了。”王肃之又问道:“那请他过来,要费多少工钱?” “不多,才每天一钱银子。”王夫人瞥了一眼王肃之笑道:“你愿不愿意?” 王肃之本来面带一点惊讶的,但随即讨好一样笑道:“只要夫人身体好,为夫岂能不愿意。” 王夫人满意的点点头,王肃之松了口气:“只是,这孩子,我总有一种看不透他的感觉,唉,不知怎么说。这样吧,他既然还是我的书童,你待会让他到我书房里来,我好好观察一下他。” 这时,陈初六正好回来了。 胡瓜就是黄瓜,王家的厨房很丰富,油盐酱醋都有。陈初六取了两条黄瓜,拍碎了,然后切成断。拌上一点醋,放上一些糖,一小撮盐,又象征性的点了一滴油。一搅拌,然后就端了过来。跟着的那个小丫头,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陈初六的“菜”已经端到了桌子上。 “这是……生的?”王夫人看着一大碗拍黄瓜,不知所措,拍碎了都不认得了,就好像有些人穿上衣服就不认得了一样。 “当然是生的,胡瓜生的好吃。”陈初六笑道:“夫人尝尝吧,味道应该不错、” “夫人,先让我尝尝。”王肃之拿起筷子,一副我先试毒的模样,加了一块指甲片大小的放入嘴中,然后眼睛从木然,到惊喜,再到不可思议。 “这生的胡瓜,没想到和枣儿一样好吃!”王肃之又夹了一块大的,吃完道:“夫人,这菜不错,比那些每天吃的东西好多了。” 王夫人也试吃了一块,然后这两个人就是风卷残云,一刻不停的把碗里的拍黄瓜给吃完了。这黄瓜本来就是十分优质的,这种新奇的口味,简单而又十分刺激味觉,二人一下就爱上了。陈初六在一旁观察着,发现这个王肃之虽然长得“道貌岸然”,但却是气管炎一个,陈初六还看到他内心深处,有着中二的模样。 一顿拍黄瓜吃完,王夫人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吃饱了,但没有一点腻的感觉。唉,可惜了,这些肉可怎么办,要是放到中午,就不好吃了。” 王夫人一看旁边的陈初六,痴痴地看着食盒中那一大块酱牛肉,笑道:“对了,你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一盒酱肉就给你吃了吧。” 求之不得,陈初六是真的饿了。早上喝了一碗粥,又练了这么久的功,这香喷喷的肉夫人吃不得,他可眼馋得很呢。 一阵狼吞虎咽,便吃了个精.光,夫人和王肃之皆是大笑起来了,心底那一块稍微有些疑惑的石头放下了,这毕竟是个小孩子啊! 吃完了,没事做,陈初六先回了房间。趁着上午还不是特备热,读起了书,偶尔有字不认识,便拿起笔来,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他只有一块墨,轻易不敢使用的。 时至中午,陈初六端着自己小饭碗去吃饭,路过一片树荫,耳旁传来一个稚嫩但傲娇的女童声音。 “这小孩怎么去和下人一起吃饭?穷酸死了……” 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鼻子朝天,正一脸鄙视的看着自己。 那女孩穿着打扮,四处都透着精致,梳着小流苏,粉扑扑的脸蛋,无论是谁见了,都要心生一种想要把她宠溺的冲动。只可惜,这小流苏姑娘却接二连三的毒舌道: “从小就这么穷,长大了是不是得穿不起裤子?” “这小孩真惨,是爹娘不在了嘛……” “咦……”小女孩鄙视不已。 这时,他旁边走来一个男子,圆滚滚的肚子,一副油腻中年土财主的模样。土财主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女儿说得不对,反而一脸的高兴,同时劝道:“快吃点东西,不要理那没出息的人。” 呵呵!熊孩子就是这么被惯出来的。 可比毒舌,谁又比得过陈初六?陈初六拌了个鬼脸,吐出三个字:“丑丫头!” 这三个字,啪啪啪打在了那小萝莉脸上,顿时她脸就扭曲了起来,那眼泪好像是准备好了一样,哗哗就往下流了起来。 “破小孩,你说我什么?”小萝莉站起来指着陈初六喝问道。 那个油腻中年土财主也看了过来,陈初六没说话,装作无事往前走。小萝莉见此竟然破涕而笑:“你个穷酸破小孩,不敢惹我了吧,哼,哈哈哈……” 土财主见机笑道:“呵呵,来来来,快吃口饭,别理那些人……” “嗯,我吃饱了。”小萝莉吃了一口,撒丫子抛来了,油腻中年土财主追也追不上。小萝莉看着陈初六离开的地方,心里盘算道:竟然敢说我是臭丫头,破小孩,我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而陈初六本就吃了许多酱肉,到了这王家的食堂,见菜色一般,便挑了几样菜吃了,又喝了一碗粥。这时,管家走了过来道:“初六,吃完了晌午饭你去一趟老爷的书房,他有要事告诉你。” 周围的人全都斜着眼睛观察陈初六,都在想,这小孩可得了服气了,真的能接触到老爷啊! 这老爷不是寻常老爷,是一任知州卸任的老爷,还是天子门生呢! 第二十九章 发现刘备 陈初六应了一声喏,随即出去了,正走着呢,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如风铃的小萝莉声音,但陈初六没感到好听,反而是眉头一皱。 “你个穷酸破小孩,谁让你来我家里的,快点交待,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偷我们家东西了!” 陈初六回头一看,这件那小萝莉手上拿着一打马鞭,嘴角上扬,一脸坏笑+鄙夷+傲娇。见到这一幕,陈初六心里却有些那啥了,嘿嘿,鞭子,小萝莉啊,这可不适合你呀。嘿嘿,不过这童颜+辫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嘛。 小萝莉见陈初六眼中神情有些奇怪,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瞪了一眼道:“穷酸小破孩,你看什么看!要不要我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看什么也不看你啊,丑丫头,你看你梳的辫子,是鸡爪子挠过嘛?”陈初六随意的语气说道。 “你!”小萝莉看了一眼自己的辫子,顿时急眼了,跺脚道:“你敢说我丑,看我打不死你!” 说着,她挥舞着辫子就要打过来。这小萝莉虽然傲娇,但毕竟是被宠溺出来的,她哪里打得陈初六到。陈初六躲闪着,硬是没碰到一下鞭子。小萝莉更急了,撒气道:“你给我站住,让我打你!” “你这丑丫头,不止丑得厉害,还傻得可怜,你让我站着我就站着?你谁啊你?” “你,你又说我丑!”小萝莉气喘吁吁,挥了几下鞭子也不动了,在一旁缓气。 陈初六知道不能玩得太过了,谁知道她是哪家的千金?于是开口道:“好了好了,刚才我说的是假话,行了吧?” “假话?” “嗯呐……” “那真话呢?” “这……你这么穷追到底可不好,假话是丑,你说真话是什么?” 小萝莉直起身子来,冷哼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和那些下人不一样,还不是要讨好我?哎,没点意思,连穷酸小破孩也不敢惹我。” 陈初六大汗,这个小萝莉,怎么有点贱兮兮的,他开口问道:“你想听真话吗?” “算了算了,反正也是那些听腻了的,我走了。” 小萝莉走了两三步,心里却是道:你这个破小孩,快说啊,快说真话啊,说我很漂亮啊…… 陈初六愣是等到她让开了路,走远了一点,这才大声喊道:“丑丫头,你不是丑,你是真的非常丑!” 非!常!丑! 三个子仿佛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把小萝莉定在了原地,石化,等她怒火燃起来的时候,陈初六已经身影一转,不知道去了哪里。留下小萝莉一个人在原地跺脚,气呼呼地道:“穷酸破小孩,你是杀头的,你是王八蛋,你是狗娘养的!” 话说陈初六那叫心情愉悦啊,脚步都轻了,走到一间安静的雅舍旁边,里面传来了读书的声音。声音虽然不洪亮,却十分有穿透力,声调抑扬顿挫,格外有感觉。 仔细一听,正是念的礼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而止于至善……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陈初六在外听了半晌,听见里面的人停顿了,这才推门进去,作个揖道:“小子陈初六拜见老爷……” “哦?你来啦……”王肃之瞥了一眼,把手中的书卷放下。这时的他,没有在夫人面前那一丁点的怯懦,恢复了一个久居上位的威严之人。 “请问老爷有什么事?” “唔……你是我书童,去帮我收拾一下书柜。”王肃之吩咐道:“我在此读书,你不要打搅我。” 陈初六撇撇嘴,蹑手蹑脚到了书架旁边,拿眼睛一扫,这里的书简直比厨房还要乱。陈初六叹口气,慢慢的把一本本书捡了起来。这里的书多,而且乱,陈初六有轻微的强迫症,一直在想办法拼凑出规律来。 全部整理一遍,从上到下摆了出来,分别是经、史、子、集外加一些杂书。陈初六个矮,踏着凳子才一一码好。看着整齐划一的书架,陈初六松了口气,缓缓地浏览过,见到一本写着什么什么奇志,似乎是古代的八卦新闻,他颇有兴趣,拿起来看看。 才看第一面,陈初六的小脸蛋蹭就红了。 “卧槽,怎么还有刘备!” “嗯?怎么了?”外面王肃之循声问道,语气中有些不快。 陈初六急忙把奇志放在书架里面回道:“没事没事,我把书都收拾好了……” 王肃之起身,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书柜,赏心悦目,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咦?慢着,你认识字?”王肃之惊讶的问道。 “啊……认得几个简单的。” 可没想到,这一次换成了王肃之的脸稍微红了一下,他干咳两声道:“那好,你到外面去,我给你一本书看看。” 陈初六低着头出来了,不知道王肃之怎么了,但从今以后,再也没在书柜上看见那些奇志。随后,王肃之出来,见陈初六看着他桌上的那本礼记,笑了笑问道:“看懂了吗?” “嗯……有一点明白……”陈初六回道。 “一点明白?你能念通一句话吗?”王肃之笑着摇摇头,这礼记乃是大部头儒家经典,他这天字门生也才初窥门径呢。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陈初六指着书上道:“这句我就知道意思……” 王肃之看着陈初六虎头虎脑的样子,觉得有趣,便道:“念得不错,可你解释一下他的意思看看?” “这……”陈初六沉吟一下,缓缓道:“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得道高人,都懂得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比如撒尿,要先解裤子,再用力。如果先用力,再脱裤子,就尿裤子里了。” “哈哈哈……你这童儿,呵呵,岂可如此歪解圣人的话?”王肃之笑着摇摇头,却并未责骂。 陈初六心中一动,接着又道:“但这句话,实际上是为了给下面一段话做铺垫的,他的意思是,做事要知道先后顺序,不能本末倒置。而我们想要明明德,就需要先格物致知,再修身齐家,进而才能治国平天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平时读这段话,王肃之并没有什么感悟,可从陈初六嘴中念出来之后,王肃之忽然解开了心中一解。 他如今赋闲在家,久未得诏,难道是修身齐家没做好? 第三十章 油腻土财主 修身?王肃之十分认真的回想了一下过往,发现除了批判性的看过几本刘备,也没做过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当官的时候,也十分的勤勉,洁身自好。王肃之摇摇头: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的事情! 难道是齐家没做好?王肃之脑海中渐渐的清晰起来,他王家虽然有他一个当官的,可其他人都不思进取,靠着祖业干起了买卖。唉,这怎么行呢?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你却去做商人。特别是他那个弟弟,更是当了土财主。 王肃之叹了口气,心中暗暗下狠心,这些日子不能再埋在书房里等圣旨了,要把家里好好清理一番。 陈初六看着王肃之比电视剧还要跌宕起伏的表情,也是有趣得很,半晌,王肃之才从心理作战中出来,看着陈初六笑道:“初六啊,你这悟性不错,刚才的解读有几分意思。从此以后,你想看什么书,就来找我借,不认识的字,也可以请教我,你先去看这本书吧,我有点累了……” “喏……” 陈初六抱着书出来了,撇撇嘴道:“这当官的都什么脾气,动不动就送书,我要这书有个屁用?” 打开一看,居然是《蒙童识韵》,应该是一本教怎么写诗的书,陈初六眉头舒展开来,这本书倒是有点小用。宋代科举,要考诗赋,但他在后世根本没有接触过什么韵律的学习,就晓得七个字一句,凑八句就是诗了。这本韵律的开蒙教材,算是给了陈初六一个不错的机会。 正往回走着呢,忽然一个虚影闪了过来,随之一个清脆的喝问:“大胆破小孩,你竟然敢躲开!” 陈初六惊讶之余,只见一枚小萝莉手持马鞭直抽了过来:“不准躲,我要打死你!” “丑丫头,疯丫头!”陈初六哈哈大笑,灵活地躲来躲去,那小萝莉忽然不追了,抿抿嘴,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那眼泪珠子,哗啦啦往下掉。 “哇……有人欺负我啊,快来人啊……” 陈初六一怔,看着小萝莉吧嗒吧嗒落泪,心中一软,走了过去劝道:“好了好了,你别哭了,给你捉虫子玩好不好?” “不要虫子!” “那我教你弹弓?” “不要弹弓……”小萝莉撅着嘴道:“我要你不再叫我丑丫头了……” 哦……梨花带泪……陈初六看着面前红着眼看,喘着气的精致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女孩,那一颗二十多年单身狗的老心啊,忽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最漂亮了,我再也不叫你丑丫头了!” “哼哼……”小萝莉听了,脸色巨变,刚才还是流着泪水呢,转眼间便阴测测的笑了起来:“哈哈,看招!” 腹黑,蛮横,傲娇的一个萝莉! 陈初六脑海中闪过这么几个形容词,然后只见那小萝莉一头冲了过来,一时没防备,小萝莉骑在陈初六身上得逞地大笑道:“破小子,你找死!” 不好,陈初六赶紧把鞭子拿在手上,小萝莉一见,骑在陈初六身上就争抢了起来:“给我拿来!” “不给,你这个毒女人,竟然敢阴我!” “什么?!你竟然敢骂我毒女人!我,我今天要抽死你!” “抽我?你先拿到鞭子再说吧?” “快给我!” “就不给,丑丫头,毒女人!” “你还敢骂我,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问我有什么用,你去问你妈呀!”陈初六毒舌道,一手拿着鞭子,然后安安心心躺在地上,任由小萝莉坐着。 反正……也不吃亏……对吧? 小萝莉没有听懂陈初六的话,只是回道:“我爹可是王贯之,你知不知道我爹最疼我了!” “哼,疼你又怎样,他只是想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好嫁出去。”陈初六仿佛听见了有脚步来了,趁着小萝莉一愣,把她翻了过来,捏捏她的脸蛋笑道:“不过,你这样又丑又凶的毒女人,谁敢娶你啊?你就等着一辈子嫁不出去吧!” 说完,陈初六就揣着书跑了,任由小萝莉在身后哭喊叫骂也不管了。就凭刚才那两下,这女人,长大了还得了? 回到房里,闷热至极,找了个树底下看起书来,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陈初六脑海里不断回忆着小萝莉的身段……不不不,是回忆她的一句话。 “我爹是王贯之!” 王贯之,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印象啊,陈初六在自己的脑海里不断搜寻着,他觉得这个王贯之还是一个有点名声的,但始终找不出来。 临川,上池,王贯之。 咦?好像,好像是,我去,这个王贯之不是王安石的叔爷嘛! 在历史上有一个十分著名的“一门八进士”,那便是王安石家里。从王安石的叔祖,王安石的父亲、长兄、三个弟弟,和一个儿子,再加上他本人。而王安石他的叔祖,就叫做王贯之! 难怪会有印象嘛…… 但是,不对啊。 现在王家当官的是王肃之啊,那个王贯之,不是一个中年油腻土财主吗?陈初六浮现出来那天给小萝莉喂饭的人,心说那种人也能中进士,岂不是没门槛了? 那王肃之好歹也是知州啊,怎么史籍里并没有记载出来,难道史官故意缺笔?陈初六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 正想着呢,耳厢边小萝莉的声音再次响起。 “爹,就是他,就是那个穷酸小子,他,他欺负我!他还骂我丑丫头……” 陈初六脑仁抽疼,无奈地站了起来,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油腻土财主走了过来,一脸横肉,怒目圆睁,看着陈初六道:“你这童儿,可是府上的下人?怎么不去做事?还敢欺负我心肝宝贝,哼,反了你了……” “您……难道是鼎鼎大名的王贯之,王老爷?”陈初六没在乎他的喝问,但这个身份必须弄清楚啊。 王贯之一听这个,心中窃喜一秒钟,居然有人认识我?他随即又板起脸道:“你怎么认识我?” “哈哈哈……”陈初六笑道:“王老爷啊,恭喜恭喜,我看你眉眼之间有大富大贵的相啊,您要是去考进士,是定中的!” 小萝莉在一旁冷笑,王贯之的脸也塌了下来:“你这小子,果然满口胡言,老夫从小到大没读过书,你说我去考进士?” “爹,他是故意嘲讽你的!”小萝莉冷笑道。 第三十一章 记性变好 完了,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怎么就没读过书呢?难道又是史官瞎鸡儿编的?那也太不靠谱了吧!陈初六目瞪口呆,心中响起了凉凉夜色…… 王贯之冷哼一声道:“来人,把这小孩关到柴房里去,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水缸一样大的老鼠!” “好,好,好!”小萝莉笑得跳起来:“把他的手咬掉,耳朵咬掉!” 两个伙计凶神恶煞地抓住陈初六,就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人喝到:“贯之,你在做什么!” “啊?大哥?” “贯之,看看你整天做的事情!还有没有一点士绅的样子!”王肃之走了过来便是一顿恶骂,他是在陈初六那里受到了启发,打算好好的齐家一番,这个弟弟,正好首当其冲,又是刚好被他碰到在此耍横,自然怒不可遏。 古代有法,捩兄一眼,刑当车裂。意思是瞪哥哥一眼,就要受很重的刑罚。不论是法律还是道德,古代人是真的做到了长兄为父,王贯之低着头,一语不发,瑟瑟发抖。 “贯之啊,你知道这次我赋闲在家,一直没有圣旨,有多少人在看笑话?”王肃之叹口气道:“为兄要是等不到圣旨,从此白身,王家怎么办?” “大哥你勤勤恳恳,怎么会……” “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啊,贯之。”王肃之叹口气道:“不管怎样,从今天起,你不能再这么玩下去了,我们王家,必须留一条后路。从今天起,你就住到书房吧,将来也可考一进士,给我王家光耀门楣。”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还考得上?” “为兄全力助你,姜太公八十岁才被启用,你谈什么迟了?”王肃之拍拍王贯之的肩膀。 一旁,陈初六低着头挺着,眼睛一瞥,只见那个小萝莉蹑手蹑脚,想要趁机离开。可这时,王肃之看见了她,喝到:“王雨溪,你给我站住!” 在大伯面前,小萝莉不敢吱声,低着头站着。王肃之教训道:“你也有六岁了,能不能学点礼节,好好一个姑娘,不知一点文静。从今天开始,你也要读书,唔,初六,你就跟着初六学吧,你要是敢不听他的话,看我怎么教训你……” “初六,初六是谁?” “嘿嘿,是不才小生……”陈初六行了一个生礼,然后朝小萝莉抛去一个“甜甜的”微笑。 “你看看人家,一个男孩子也比你要懂规矩得多!就这样了……”王肃之看着陈初六道:“初六啊,你也不要太担心,只要教她念几句文就好了。上午你就教夫人太极拳,下午你就带着王雨溪读书,不用再来我书房了……” “喏……哼哼哼,哈哈哈哈,桀桀桀桀……” “不,不,我不要!” 不管王雨溪小萝莉怎么否认,但事实已经成为了事实,陈初六从此以后,就是她的玩伴+家教。而她有恃无恐的那个油腻土财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那一通骂开了窍,从当天晚上开始,就去了书房中,安安心心读起来书。 陈初六心道,难不成这就是王贯之考进士的过程?一匹黑马啊……王家这颗大树,还有整整三代,得好好抱住。 夜间,陈初六躺在房里,靠着书桌夜读。经过这几天的温习,他差不多能把一些简单的字和繁体字挂上钩了。这蒙童识韵,十分简单,但十分透彻,陈初六一晚上就读了十几页。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陈初六又被吵醒了:“小兄弟啊,你快起来吧,夫人叫你过去呢。” “我……我就来……”陈初六虽说不痛快,但还是爬了起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外走。 到了练功的地方,那王夫人爽朗的笑声便传来了:“哈哈哈,初六啊,多亏了你的驱蚊棒,我昨晚睡得可香了。” “哦~”陈初六的眼睛都睁不开,心说你睡得好关我屁事,有本事你买一千支驱蚊棒啊。 “初六啊,你家在哪里,我今天让管家去你家买一千支驱蚊棒!” “我去……”陈初六打了个激灵,差点没给自己一耳光,怎么不说多一点。 “不要你去,你告诉我地方就好了。今天我还要你陪我练功呢!” “没没,我家在哪里我知道,夫人只要从这里出去找到步递铺找到我翁翁,他就晓得在哪里了。” “唔……好,这驱蚊棒实在是太好用了,我本来以为会很臭的,但没想到就是一股淡淡的清香,不仅不臭,还特别好闻。”王夫人睡得好,精神好,说起话来吐沫四飞:“初六你是不知道,这都一个月了,我第一次睡这么踏实。还要你那功夫,我本以为会一身酸痛倒不行呢,可没想到今天起来,只有一点点微酸。” “太极拳本来就是强身健体的,不会拉伤。”陈初六笑着道:“既然夫人兴致如此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嗯,先做准备运动!” 一两个时辰过去,王夫人跟着陈初六练习了第二式太极拳,事毕之后,直接去和她一起吃了早饭。和昨天一样,陈初六吃肉,王夫人吃拍黄瓜,而王肃之则都吃一点。看到王夫人的面色如此好,王肃之不由惊讶,说明天也要来学学这太极拳。 王肃之又和陈初六交谈了一下,陈初六也把看不懂的书拿来请教。王肃之有些惊讶了,因为陈初六没有带书本,却是将书上的知识全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对于某些地方,还说得头头是道。 大宋好文不好武,特别看重的就是读书人,一见到陈初六这么一块好的读书材料,王肃之欢喜不已,接连把自己的心得体会,讲给了陈初六。一方面想着,此子不可再在这个地方荒废了,为国惜才,也应该送他去书院。 但现在,我王肃之……唉……又能帮得了谁呢? 王肃之露出了属于文艺青年的忧愁,陈初六也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怎么回事,我的记性怎么变得这么牛叉了,这要是在现代,还补得考个清华北大? 狗日的人生,本末倒置成了这样。 休息了一会儿,陈初六回到房间,继续读起书来。没办法,实在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偌大的院子里,一点趣味也没有。 哦,对了,小萝莉呢? 第三十二章 一千根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陈初六问道:“谁啊?” “破……先生,是我,雨溪……”小萝莉清脆的声音传来,陈初六顿时兴奋起来了,准备开门,又停了下来,生怕暗算,在门缝里面躲着看了一眼。 只见王雨溪小萝莉一手拿着一个食盒,一手抱着一本书,老老实实,乖巧地站在了哪里。陈初六这才打开门,但还是狐疑地问道:“你来干嘛?” “伯父让我来跟你读书,我就来了。”小萝莉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道:“这是给你吃的,你快吃了晌午饭吧。” “咦?”陈初六上上下下打量着道:“你怎么了,怎么变了一个样子?” “哼,怎么,你还想让我拿鞭子抽你?” “你抽过我吗?我怎么记得,是哪个丑丫头在我屁股后面追着跑?” “你,你不准叫我丑丫头!” “那你叫什么?” “我叫王!雨!溪!”小萝莉很认真的一字一顿说道。 “王雨溪?这名字真的土,比我的还土……” “你……你知道什么?哼……”王雨溪自己也对这个名字不满意好久了,嘟囔着回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彭于晏……”陈初六回了一句,打开了食盒,只见里面摆放着一半边烤鸡。烤鸡金黄金黄的,流着油,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小萝莉什么的一下子被吴崖甩在了一旁,拿起一个鸡腿就开始吃了起来,王雨溪看到这一幕,脸上又多了几分鄙夷,在一旁小声嘀咕道:“破小孩,什么都没见过,这吃相,比老母猪还要难看……” 陈初六顿了顿,说起老母猪,他又想到了取经路上的二师兄,今年中.美合拍的……额……文体两开花。 瞥了一眼旁边的王雨溪,陈初六边往嘴里塞,一边回道:“太难吃了,你这送的都是什么啊?你家的厨子,难道就这么烂?” 小萝莉没见过陈初六这么厚脸皮的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吃完半只鸡,还一嘴的嫌弃。末了,陈初六抹抹嘴巴道:“你这东西,还不然一碗白粥好喝,记住了,下次送点好东西过来……嗝……” 可这时,小萝莉一点和陈初六拌嘴的兴趣也没有,托着下巴在一旁,连声叹气道:“彭于晏,你说我爹怎么突然就读书了呢?” “读书好啊,读书能考进士,做大官哩。” “做官有什么好?” “做官就能吃得好,睡得好,跟你大伯那样,做一个受人尊敬的人。” “无趣……”王雨溪托着下巴,俊俏的小脸蛋惹人心疼。 陈初六拿起她的书,看了一眼,是什么女经之类的,上面写的也就是三从四德。扔在一边,陈初六笑着:“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故事?!”小萝莉眼前一亮:“你快说,说好了我晚上给你吃好吃的。” 晚上吃好吃的? 陈初六甩甩脑袋清清嗓子道:“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国王,她的女儿很漂亮,但就是睡着了,一直没有醒过来……” 睡美人,青蛙王子,白雪公主这一类的故事,就是小女孩喜欢了,陈初六声情并茂的讲着,小萝莉托着脸兴趣盎然的听着,时间不知不觉流淌走了。 而外面,王肃之在继续清理家中的败类,该教训的教训,该惩罚的惩罚。如今的王家,他是一家之主,自然很顺利。王家的家风本来不错,但由于一些沾亲带故的人总在做那些欺压相邻的事情,所以导致王家在远处的名声不好。这一次,王肃之下了大力气,把这些寄生虫都给一刀斩断了。 而陈庄,陈初六家里,则是有些乱哄哄。这几天,每天都有人拿着艾草和干牛粪过来卖,外祖母手中拿来做本钱的钱,一天比一天少,而大舅那边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攒了好几天的艾棒也不见过来拿。 “娘,按这个量走,您那里的钱还能用几天?”大舅母问道。 “五六天吧,已经用了一半了。”外祖母叹口气道:“这几天在女儿家里吃,还不算钱,要是算钱,早就没了。” “娘,说什么钱不钱的,都是些家常便饭,添双筷子而已。”周氏颇有信心的回道:“我大哥兴许是在城里没有谈拢吧,过几天就来了,到时候这点艾棒哪里够卖?” “我家那口子,做事踏实,就是憨……”大舅母瞥了一眼快堆满物资的艾棒,又是一阵头晕。 这些钱虽说是周九出的,可周九的钱,还要很多是她一家上交的公钱啊…… 却在这时,门外有人道:“就在这里,就在这里,这里就是陈初六的家里。” “哦哦,多谢老乡。” 周氏和大舅母对视一眼,没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打开了门一看,一个陌生的男子在门口打拱道:“二位夫人好,我是上池王家的伙计,这次听我家夫人的差遣,到你家来买些驱蚊棒,不知道你家有没有?” “驱蚊棒?你真是要驱蚊棒?”大舅母兴奋问道。 “是是是,看来你们这里是真的有了。”伙计笑道:“按你们初六给的价,是十文钱一支,是也不是?” “额……”大舅妈用力把激动的心吞下去:“没错,就是十文钱!你要多少?” “一千支!” “什么?一千支!” 这时,不仅周氏和大舅母都惊讶了,旁边那刚才指路过来的村民也震惊了。 十文钱一支,要一千支,那得是多少钱? 那不就是一万钱!一万钱啊,万元户啊! 那个村民的脚步移不动了,躲在陈家院篱笆外面,猫着腰盯着屋子里面的情况。只见得周氏和大舅母还有那个伙计商量了老半天,从里面拿出了很多一根根的东西,然后那个伙计一刻不停,就挑着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消息传遍了陈庄的每个角落。 震惊!一山村妇人秘制此物,竟然因此月入过万! 还上班做什么,农村妇女在家做此物,竟然盖了新房…… “什么?十文钱一根,你听清楚了,是要了一千根?” “对啊,结果陈家没有那么多,才卖了三百多根!可那也是三千钱啊!” 第三十三章 逐步量产 陈庄的村民联想到之前陈初六家里收购艾草和干牛粪,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这些村民还算淳朴,只是纷纷聚集在了陈初六家门口,害得周氏慌忙出来问大家做什么。 小黑子他父亲搓着手,半带不好意思站出来道:“大嫂,嘿嘿,昨天无意中有人打听到了你家里有种东西能卖钱,我们也想凑凑热闹……”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周氏露出舒心的样子笑道:“这件事好说,我不都买了你们的艾草和干牛粪嘛?你们把这两种东西做好了就行。” “真是艾草和干牛粪做的?”村民们议论纷纷了起来。 “要真是艾草和干牛粪,我们自己也能做啊……” “可不嘛,把艾草和牛粪搓成了一条条的就行了。” “啧啧啧……牛粪和艾草只是一部分,还要很多其他东西呢。”周氏摇摇头道:“而且这东西也不是我家里的,是我大哥家里的,我只是个嫁出去的女儿,连这血脉,沾点光而已。大嫂,你出来吧……” 屋子里面,大舅母求着外祖母给自己看一下尊荣,确认没事了之后,恢复了在城里那份矜持(矫情?),走出来扫了一下人群开口道:“没错,这产业是我们周家的产业,别人买东西也是冲着我周家的名声,你们想做出来卖?别想了……” 说完,翻了一个特属于她的白眼。 陈庄的人露出一个别扭的表情,小黑子他爹又道:“这位大嫂,我们也没想着要自己做出来拿去卖,嘿嘿,我们就是想说,你们要不要短工呵,我们这些人可以帮着做,你按时给工钱就好了。” 周氏和大舅母闻言一愣,对啊,昨天要的一千支就不足,错过了一次好的赚钱的机会,原因就是人手不足嘛! “这……我们女人家家的,也做不了主。”大舅母回道:“这样吧,等我家里那位来了再说……” “哎,让一让,让一让,让我进去。”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周氏和大舅母眼前一亮,之间一个穿着青衫的人进来。这种服饰一看就会被贴上“有钱”“读过书”“不好惹”的几个标签,陈庄十几个人纷纷避让开来,大舅得以进来。 他气喘吁吁,对周氏大舅母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本该前几天就来的。可是临川城里订货的人实在是太多……” “订货?” “本来家里那些我就让拿去卖了,他们用了之后,第二天就把家门口和益康药铺给堵死了,说是还要再买很多很大。”大舅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蛋儿这东西,可真是给咱们家都带富了。你知道我拿了多少订的吗?” “多少?” “足足七千支!”周九笑道:“这些都交了订金的……” “这么多?”周氏和大舅母露出一股忧虑:“这么多,怎么做得出来?” “加把劲嘛,家里还要多少?” “没了……” “你们,你们这几天没做?!” “不是,昨天蛋儿做书童的那家人来了,一下子就全买光了。本来他是要一千支的,可咱家没那么多。” “这样啊……”大舅低头一想,回身看着那些村民道:“你们不是想要打短工吗?你们去把那些干牛粪和艾草都和成面一样,不要混在一起,要分开。三文钱一斤,但注意了,不能有太稀了。” “三文钱一斤?”陈庄的人掰着手指算了算,又有些犹豫道:“三文钱足够多了,可是你也知道,艾草虽然漫山遍野都是,但牛粪可不多,就是把墙上的扒下来也不多……” “这些你们就别管了,先去把这些送来再说,我照单全收!”大舅大手一挥,村民们撒腿就跑了。 留下周氏等人发呆:七千支啊,用手搓啊,该怎么搓出来? 接下来几天,大舅做了许多改进,又请了一些村民帮忙,这驱蚊棒总算是进入了量产阶段,这第一笔大订单,也逐步的在完成。数不清的铜钱在大舅手上进进出出,陈庄的人也因此赚了一笔小钱。 王家,陈初六当了小萝莉的家教,每天起来练了功之后,一边读书,一边给小萝莉讲故事。可讲了几个童话故事之后,这个腹黑毒辣的小萝莉总给出不一样的评论。 比如她想当的不是白雪公主,而是毒皇后,原因是她不喜欢白马。陈初六不想被她那清奇的脑洞给弄得童年俱毁,便讲起了西游记、射雕这类东西,这一次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过陈初六记不全,常常说到一半没了下文,气得小萝莉跳起来挠人。 一不小心,十多天过去了,这天刚练完第十五式,王夫人忽然道:“初六啊,你来了半个月,想家人了吧?今天你先回去,四五天之后再来吧……” “嘿嘿,多谢夫人,要不我一口气把太极拳教完?” “不用了,这几天下来,我感到身体舒服了很多,这前面的我先自己练习几天。”王夫人感慨了一下,拿出一个锦缎织成的袋子道:“喏,这是该你的钱,你好好拿着。” 陈初六接过来,连声道谢,王夫人又道:“我派伙计送你回去,顺便买点驱蚊棒,那驱蚊棒用了果然好。” 说到这,陈初六的确是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创业大事进行得怎么样了,不知道大舅他们能不能做好。 回到房中,陈初六打开那个锦缎袋子,只见里面是两颗小小的银锭子,其中一个还被剪了一个小角。十五天,那就是十五钱,十五钱就是一两半。陈初六这个工钱,足以傲视很多人了,一般的小官吏的明面工资都没这么多。 当然,这几天最主要的收获还是饱读了很多启蒙读物,并且和王肃之好好请教了一番。收拾妥当,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彭于晏,你还在不在?” “嗯?雨溪,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要走了。”小萝莉探头进来,拉住陈初六的衣角委屈巴巴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额……我就是离开几天,还要回来的。” “你回不来了。”王雨溪低着头道:“我大伯他们要去汴京,没人会让你再教那个奇奇怪怪的功夫。” “啊?去汴京?她怎么没说啊……” 第三十四章 秘闻 陈初六陷入了沉思,王肃之突然去了汴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在史料里面,王肃之的记载不多,甚至还不如王贯之。可王肃之是王安石的祖父啊,岂能被如此忽视?一定是在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陈初六也觉得着实可惜,还要好多银子没赚到呢,这王家夫妇是个好东家,对陈初六很好,短短几天时间,陈初六觉得自己肋骨都没那么明显了。他们不在了,就算有小萝莉在这里玩,陈初六肯定也是不会再来的。最重要的是,陈初六从此之后,又没机会请教书本了。 失学儿童,失业青年。 实在惆怅。 “彭于晏,彭于晏?你发什么呆啊,彭于晏?”王雨溪推了推陈初六,他这才回过神来,挠挠头道:“王雨溪,你伯父说了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没有,不止他要去,其实,其实我也要去。”王雨溪低着头道。 “汴京……”陈初六忽然笑了一声道:“过几年之后,我也去汴京,到时候就可以见到你了。” “你?你来汴京做什么……” “考科举啊,到时候我考了状元,再给你讲故事?” “哼,怎么可能,考上状元的,都是白马王子,你这个穷酸得打补丁的破小孩怎么考得上。” “考不考得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陈初六想起了什么,从书里面拿出来了一叠纸,这上面画的是太极拳二十四式的简要图。王夫人练了这么久,相信是能够看图看懂的。 “这是什么?” “这是太极拳,就是我教给你大伯母练习的功法,你把这个太极拳交给你伯母。” “凭什么让我去?”王雨溪一叉手道。 “额,好吧,好吧,我自己去。”陈初六挠挠头,心说怎么忘记了这小萝莉腹黑蛮横傲娇大小姐的本身,拿起往外走,小萝莉却拦住道“算了算了,我就帮你去送了吧。但是……彭于晏,你能不能告诉我,小龙女最后怎么了?” 小龙女被qj了。 但陈初六能说嘛?不能说,因为他之前已经把杨过和小龙女这对cp说得十分完美了。要是说了真相,还不得令这小萝莉当场崩溃?倒是依着她的性子来看,说不定她有可能会很喜欢…… 算了算了。 “唔……等我考上了状元,再去汴京告诉你吧。” “也行。”小萝莉拿起太极拳谱道:“那我走了,你可得考状元。” 陈初六看着小萝莉的背影,苦笑着摇摇头,半个小时后,王夫人那里。 “大伯母,这是彭于晏给你的……” “彭于晏是谁?这,这是太极拳?” “对啊,这是太极拳,就是那个教你练功的彭于晏啊。” “他不叫彭于晏,他叫陈初六。” “啊!!!!!骗子!王八蛋!人渣!连名字都是假的!挨千刀的骗子!彭于晏……呸呸呸,陈初六!!还说我的名字土,你的名字都土掉渣了!骗子!给我记住了,我要杀了你!” 远处,陈初六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抬眼一看,回到了步递铺。周九又去出公差了,但一听陈初六的身份,那铺里的人也不敢怠慢,招待好了,让陈初六在铺子里面玩耍,等周九回来。 这步递铺乃是大宋最基层的传信机构,相当于邮政局,而周九则是邮政局局长,是个不入流的官。虽说不入流,但好歹是正职,拿的是正经皇粮。在这步递铺工作的其他人,则只能算是杂职,吃的不是皇粮,而是补贴,或者可以算是合同工吧。 步递铺是接送公文的地方,还要不少人在这里歇脚,因此也是一个驿站。陈初六四处瞧着,看着,忽然一对公差的对话引起了他的主意。 “这一次的事情恐怕大了。” “谁知道居然还有人图那点利益,要知道好辽兵打仗,可都是玩命啊……” “这世上总有人丧尽天良嘛,要不是那些兵将击退了辽兵,哪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 “听说这次发现这件事,还是从一个小孩子开始呢。那个小孩子,受到县令赏识,求县令给他父亲减役。可县令一查下去,竟然发现那个小孩的父亲原本是在战场上有功勋的。回乡之后,本应该按功封从九品官职的,可是却没冒领了。唉……” “那现在怎么办,是重新启用?” “自然是了,县令大人已经和上面说了,不日即可派下来任命书。那个冒领的,恐怕要倒大霉了。” “倒大霉就倒大霉,那是活该!” “不过这件事情已经隔了很久,恐怕还得要些日子才能查清楚。” 二人唏嘘一阵子,安心吃饭起来。而陈初六在一旁惊呆了:“我就知道,我运气不会差到那里去,没想到我爹本应该是当官的!” 从九品啊,比周九的官还要牛! 那些事情到底的怎么回事,陈初六不想管,他只想让陈守仁快点当官! 按捺住心底的激动,陈初六又开始想了这件事情不声不响的被压制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是那么简单?这个古代,当官的利益太多,涉及到的利益链太多,绝对不能这么冲动,别让好事成了坏事。 “蛋儿,你怎么回来了?”周九的声音想起,只见他风尘仆仆,是匆忙回来。 “王家的人要去汴京,所以差我回来了,以后也不用去了。”陈初六回道:“对了,外祖翁,驱蚊棒的事怎么样了,有人买吗?” 闻言周九露出了笑意:“何止有人买,你们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哩!” “啊?那就是赚了很多钱呀!” “瞧你那样子,掉进了钱眼里吧?”周九乐呵呵道:“来吧,先去临川城住一晚,明天回陈庄去。唔……你带点东西,去益康药店走走,要不是他们帮忙,咱们的驱蚊棒不可能这么火。” “这事简单,我把那一套功法给画出来,交给那个老神医就好了,他十分想要这个。” “唔,正好正好。” 陈初六将打听来的事情,压在了心里,那十五钱银子也没有上交,夹在书本里,时不时拿出来瞅瞅。 翌日,便回到临川城,前去益康药店。 第三十五章 格物 临川城中,车水马龙,依旧繁华,陈初六提着一包绿豆糕,一叠白纸,白纸上画的是二十四式太极拳。找到益康药店,只见药店门口挤着一堆人。 “不要乱啊,按号来……” “唉,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在药店门口挤着,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但那个驱蚊棒是真的好用啊,只要点燃了,屋子里一整天都没有蚊子。” “啧啧,哪有你那么用的?都只是在睡觉的时候,点一支稍微熏一下……” 陈初六在一旁窃喜,没想到驱蚊棒这么受欢迎,这一天得卖出去几百支吧?那陈初六家里,不得分到几百文钱一天? 是时候换个新房子了。 “哎~~~开水来了啊,让一让,让一让。”陈初六尖着声音喊道,大人们下意识让开,陈初六钻进去,他们去纷纷骂道:“哪里来得小孩,是想抢在前面?” “不行,我都排在这里好久了,凭什么让人抢先?” 哗的一下,益康药铺门口变得混乱不堪起来,陈初六踮着脚穿过药堂,来到诊室,只见钱甲在这里疯狂的打着算盘,药铺伙计忙得脚不点地。 堂堂师叔祖,就被晾在了一边。正愁没人理他呢,一个小孩走了过来:“你就是陈初六吧?” “额,是我,你是?” “我叫李云平,是这里的药童,老祖宗说了,你来了之后,让我直接带你过去。”李云平笑着道。 “哦哦,他在哪里?” “你跟我来……”李云平笑着道:“初六兄弟,没想到你比我小,居然懂得这么多……又是驱蚊棒,又是那功法,这些事情,都是谁教你的啊?” “没什么人教我,书上说不是要格物致知吗?这些都是我格出来的。”陈初六反正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书上?什么书?你读过书?”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书,反正就是书了,我大哥呢?他在哪里?” “你是说钱疾老先生吧?呵呵呵……”小药童往前面一指然后道:“喏,就在这间房子里面。” 原来老者叫做钱疾啊,陈初六推门进去,先探了探头,便听见钱疾笑呵呵道:“初六小兄弟来啦?下面人太多,我就躲到这里来求清静了。” “钱老先生好,我买了一些绿豆糕,您尝尝。” “多谢多谢。”老者笑道:“云平啊,过来过来,认识认识初六。” “喏……”小药童老老实实走过来道:“老祖宗,刚才我已经和初六认识了,他说他的那些东西,都是格物格出来的,我不懂什么叫格物,请您教我。” “初六说的,你问初六吧。”钱疾指了指陈初六。 “额……这个……格物嘛,”陈初六挠挠头:“格物就是发现事务的运行规律,比如太阳东升西落,这就是规律。发现这些规律,就能预测以后的事情,比如一千年以后,太阳还是东升西落。” “哦……我好像明白了。” “明白了就去一边想吧。”陈初六撇下这小药童,没空理他,拿起那一叠太极拳拳谱道:“钱老先生,这是我画出来的太极拳拳谱,请您过目,送给您,感谢您这些日子,对我们家那驱蚊棒的支持。” “哦呦……”钱疾眼睛里放出了光芒,接过拳谱,仔细翻阅了一下道:“哦,对了,王家那里怎么样了?” “他们要迁去汴京了,就把我辞了。”陈初六苦笑一声道:“那王夫人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那就好,我只关心病人怎么样了。”老者点点头:“你这本拳谱,其中尚有一些我看不明白,还请你演练几次。老夫学会之后,有大礼相赠。” “什么大礼?” “呵呵,不可说破,反正你会喜欢的……” “行行行,就信你一次,看好了啊,我打一遍给你看。”陈初六便在这里一边演练,一边讲解,那个小药童就在一旁嘀咕,到底啥是格物呢? 到了中午,外面挤着要买驱蚊棒的人已经散了,而陈初六也已经把二十四式太极拳的要领和大概将给了钱疾听。钱疾听完,抚须笑道:“幸好你是做了梦,陈抟老祖梦中传法,要真是你自己悟出来的,我绝对会以为遇到了妖怪。” “啊哈哈,那钱疾老先生,小子告退了。要是有什么不能领会的,可以随时来问我啊。”陈初六就要往外走,那个药童跟了过来,拦住道:“初六,我想跟着你去格物,你可以教教我?” “云平!不可如此!” “老祖宗,你不是说了,让我和初六做朋友嘛,不如我现在去和初六一起吃,一起住,学他的格物行不行?” 嗬,这孩子咋这么死性?陈初六打量了他一眼,心说这不是个弯的吧?几番了解之后,陈初六才从钱疾口中知道,这小药童只是笃性而已。最终那个药童还是被叫住了,陈初六得以脱身,在街上随便走了走,买了一些礼物,打算给周氏送一些过去。 这临川城,说大其实也不是很大,绝对没有后世一条商业街大。陈初六只在最繁华的地方行走,不去那些偏远巷子,忽然,听见前面的人群纷扰了一下,有人高声喊道: “卖刀了,卖刀了,祖传的宝刀!家门不幸,卖此宝刀做盘缠!” “走过路过莫错过,这位大婶,买了我的刀吧……” “俺是种田滴,买你的刀干甚么?” “种田的种田去嘛,在这里乱晃悠什么?” 那卖刀的人吆喝了两声,觉得没什么人看,干脆在原地舞了起来。一通刀花如莲似网,引来路人纷纷较好,不过十几秒钟,就把这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终于,有人问道:“汉子,你那刀怎么卖的?” “嘿嘿,我这宝刀,是祖上传下来的。要不是实在没法活了,我才不卖。”那汉子道:“这刀怎么的也得三千钱。” “三千钱?!” “好家伙,这刀能抵得上一年的口粮?” “这刀没什么稀奇的啊,这人是个骗子!” 围观的人群,散了很多,剩下的人,也警惕性的后退了几步。陈初六却饶有兴趣,这古代的功夫,可不是舞台上那种花拳绣腿,再看一场过过瘾。 可这时,陈初六不知道,有些眼睛已经盯上了他的兜儿。 第三十六章 看卖刀 “你们来看,我这刀吹毛立断!”那汉子从头上扯下来一个头发,轻飘飘的从空中落下,接近刀刃的时候,用力从上往下一吹,立马就断成了两截。 “好!!!”散开的人群重新聚拢了起来,那汉子拿出一膀子力气,耍了一路刀法,然后又喝到: “你们看我这刀,能一刀劈断铜钱!” 说着,那汉子伸出手来道:“谁给我几个铜钱试试啊?” 人群往后推了推,唯独陈初六站在最前面,拿出一枚铜器道:“给你,劈一个试试。” “嘿,这位小兄弟,多谢多谢。”汉子的脸上出现一抹感激的色彩,结果那一枚铜钱,放在一个木墩上。 “嘿!”那汉子用力一劈,当即把铜钱砍断了,断口齐整光滑,周围的人又是一阵叫好。 可在这时,一个人在陈初六的口袋了抓了一把,一溜烟挤出人群跑了。陈初六顿时大惊,大声叫道:“不好啦,有抢劫的啊!我的钱啊,都被抢了!” 令陈初六失望的是,周围的一个也没动,只是让开一条路,意思是你的钱,你去追啊。 追个屁,那抢钱的又不是小萝莉。 正在陈初六绝望的时候,那汉子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大喝一声:“毛贼休走!” 本来那个抢钱的跑了挺远的,可这汉子一出现,他的速度对比之下就显得很慢很慢了。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毛贼被汉子逮住了,摁在地上,直呼饶命。 陈初六赶紧跑了过去,朝毛贼脸上踢了两脚,骂道:“还敢抢我的东西,打死你!” “小爷饶命,这是你的荷包。” 陈初六捡起来一看,长出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我的九文钱还在。” “九文钱?哎呦……”毛贼趴在地上懊恼不已,怎么就想不通,去偷一个小孩的东西。 那汉子也是愣了愣,才九文钱啊,看来是得不到什么酬金了,唉,他毕竟是个小孩。陈初六眼珠子一转,把荷包放在了那汉子的手里道:“行了,你帮我抢回来的,那就都给你吧?” “不要,你拿着去买吃的吧?”汉子拍拍身上的土,把那毛贼给放了,陈初六却坚持把钱袋放在汉子手里道:“你这大汉子,一身的力气,莫要轻易卖了祖产。就凭那把刀,你可以做的事情,何止一样?且拿去做点盘缠,好好为善吧。” “这……”汉子接过钱袋便发现了不对劲,这里面绝对不止九文钱。 当然不止九文钱了,陈初六是出来买礼物的,带九文钱买什么?其实这里面有几十文钱,加上那个缺了角的银锭子,足有几百文。只要这汉子能省着点用,几天之内找个工作落脚便可以了。汉子也明白陈初六的意思,心中感恩之情涌上来,他抱拳拱手道:“在下杨开,谢小兄弟的大恩!” “不用谢,江湖路远,来日方长。”陈初六说完便走了,钱已经没了,便直接回了家。 至于为什么要给他钱,陈初六也说不清楚,就是刚才看那个人武功还可以,而且帮他拿回来了钱袋。脑子一热,就讲起了江湖道义,事后他也后悔不已,捶胸顿足。 ----周庄 陈家门口,这里排着十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大包东西,门口坐着一个人记账。 “陈老五家,艾面十三斤。” “陈狗蛋家,干牛粪两斤……” “陈日天家,艾草七斤,牛粪三斤。” 大舅搁下笔,叹口气道:“怎么艾草这么多,牛粪就只有这么点?后面的谁还有牛粪,都先过来收,艾草先拿回去,今天不收了。” “哎?怎么就不收了呢,不是说好的收嘛?” “我说不收那就不收,以后谁想卖艾草,必须先拿五斤牛粪来,不然就别想卖出去。” “哼,你这是骗人,以后都不来了!”一个村民颇有些怨言的回到。 “不来就不来呗,早就说好了,又没有请你们打短工……”大舅好不退缩地道:“牛粪涨价一文钱,艾草降价一文。” 村民们实是不敢不遵从,因为在这里卖艾草和牛粪,可能是他们夏季的唯一收入来源了。夏季禾苗尚在成长,除了种菜之外,他们要么就是打短工,要么就是上山捕猎,很明显,打短工和上山捕猎都不如在这里轻松。 艾草,漫山遍野都是,牛粪少一点,但只需要去盯着牛屁股就可以了,也不是很累。此外,在陈家赚这点钱,是完全凭自己本事的,多干多得,少干少得,不用看那些大户人家的脸色。 当然了,大舅有时候也发一发脾气。 今天的事情,便是因为这几天收的艾草堆积如山,而牛粪少之又少,如此一来根本没办法配成驱蚊棒的比例。大舅急得啊,头发都掉了,发了一通脾气,也是实在没别的办法。 村民们又商量了一会儿,大舅才勉勉强强,把那些艾草都受了。 “要不要去找一下蛋儿,问问他那些鸡粪、猪粪行不行?”大舅母试着问道。 “蛋儿?”大舅撇撇嘴道:“他也是运气好,才做出来了这个驱蚊棒,可他毕竟是个小孩,会懂什么?” “那可不能这么说,我家蛋儿做出来的可不止这驱蚊棒,说不定他还真的知道呢。”周氏在一旁弱弱地回道,大舅来了之后,整体说我做了多少多少事情,从里忙到外,陈初六就做了一根驱蚊棒,没什么了不起。 至今为止的所以入账,也全都把在大舅手里,具体赚了多少,谁也不清楚。 大舅听了周氏的话,不由愤愤道:“妹子啊,你被糊涂,蛋儿只是做了一点点,你别把他想成了神童。” 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唤。 “娘,我回来啦!” “蛋儿!?”周氏和大舅母明显眼中冒出惊喜的颜色,大舅也暗暗心惊。 迎了出来,周氏和大舅母惊喜道:“爹,你也来了!” “唔……”周九缓了口气:“都还好吧?” “一切都好,手上还有几百支的订货没做完。”大舅指着陈家小院子里面道:“看看看,这些都是我请来的人,信得过,里面我新做了一个工具,可以做得更快。爹,您到处看看,又什么不对的地方,您给说说。” “我说什么,让蛋儿四处看看……” “他?”大舅脸上一抹厌恶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即冷冷道:“他能看出什么来?” “额……”陈初六咬着手指,扫了一眼道:“大舅,你收的艾草好多啊……” 第三十七章 不服 大舅一愣,然后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炸毛道:“这艾草收多了,还不是因为你们这陈庄的牛粪少了,那些乡巴佬,每天都送艾草来,收了这么多,能怪我嘛?” 周九脸色有些难看地回道:“你是一手操持这这里,钱又都在你手里,收这么多没用的,不怪你怪谁?” “爹,你这话可不对了,你也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我操持着,你商量分成的时候可咋不想着我呢?”大舅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蛋儿他只不过是把这个东西弄出来了,是,我承认,他不弄出来这个,我们就根本不可能靠这个赚钱,可六文钱的东西,给他一文就够了,为什么非得给二文?!” “混账东西!”周九板起了脸,又觉得这里有旁人在场,又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六文钱的东西,我一文都没要,成本还是我出的呢!蛋儿的钱,就当是我让给他的……” “那你怎么不想着我呢?” “因为蛋儿比你脑子聪明,你赚的跑腿钱,他赚的是脑力钱。你知不知道,他在王家就订了一千支驱蚊棒,益康药店之所以能和咱们合作,都是靠着蛋儿。你能卖出去那么多东西,难道不要靠着益康药店?”周九叹口气道:“暂时这么分吧,我看蛋儿这小子,三五年之内还有大机缘,你以后可别得罪了他。” 这二人的对话,除了极个别情绪高涨的时候,其余时间都是压低了声音,别人听不见,陈初六也半懵着脑袋。 大舅纠结了一下,咬咬牙道:“爹,你说这话,得让我服。现在出现的情况,艾草和牛粪根本没办法收到同等比的,配不出来驱蚊棒,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都没有好办法。要是蛋儿能解决,我就服,你问问他吧……” “当真?” “爹,你是知道的,我说话算话。但提前说好了,要是蛋儿弄不明白,那您的那份,就得分给我们,唔……分七成吧。” “成,我觉得蛋儿真的有可能会。”周九一笑,看着陈初六道:“蛋儿啊,你先过来,你说一说怎么解决艾草太多了的问题?” “艾草太多?问题?”陈初六疑惑道:“这不是问题啊,多了就多了呗,多加点艾草不就行了?” “哼,你说得轻巧,要是可以随便多加艾草,那配方还有什么用?”大舅冷冷道。 “啧啧,那个配方里面,除了郎中添的那几味药之外,牛粪和艾草都是可以随意变动的。”陈初六回道:“其中艾草是最关键的,艾草越多,驱蚊棒的效果就越好。牛粪只是让艾草的粉末能够捏成棒,而且牛粪本来就可燃烧,可以助燃。” “这……”大舅愣了愣,他想过很多办法,但唯独忽视了牛粪本身的作用,只不过是个助燃和塑形的功效而已。而且,这些干牛粪是掺了红土的,他的可塑性主要是依靠里面的红土! 陈初六不等大舅想明白,继续道:“大舅啊,一根驱蚊棒里面,艾草的数量至少要放到六成,最重要的搅拌均匀。剩下的就可以用麦麸、稻糠、木屑等等细小的可以烧的东西,再加上一些红土,搅拌在一起就好了。当然,药店添的几味药要多放,这样才能防止别人发现我们的佩服。” “哦……”大舅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愁了,这麦麸稻糠还不是到处都有?” “唔,还有,那些艾草里面,白色的部分是最有用的。大舅你可以把驱蚊棒分成上中下三等,上等的多用白色粉末,可以卖十二文一支,甚至更多,下等的多用绿色粉末,走量就行了,只要三文钱。” 大舅本来就是商人,一听陈初六的话,立马眼前一亮:“此话当真?可就怕益康药店的那群悬壶济世的高人舍不得啊……” “哪怕什么……中下二等继续送给药店,他们看到驱蚊棒降价了,只会更加愿意的。”陈初六笑着道:“那些上等的,就专门去卖给达官贵人,而且亲自送到他们的府上,自然价钱也能更加高嘛。” “唔……”大舅看着面前这个小奸商,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 “咳咳……”外族翁周九在一旁咳嗽了一下,意在提醒大舅别忘了某件事情,大舅忙拍拍额头道:“好说好说,蛋儿不愧是吃脑力钱的,咱们这种,只能是跟着蛋儿做。爹,你就放心吧,陈家的那一份,我不惦记了。” “嗯嗯,算你小子识相。”周九回道:“蛋儿啊,这几天你就跟着你大舅,多给他想几个办法。” “嘿嘿,只要我想得到的,一定都告诉大舅。” 于是,一家人才进屋。陈初六的办法,解决了艾草,大家甩开膀子做,很快就完成了剩下的订货。那些做事的人,早早领了工钱回去,陈初六一家人,把大门关紧了,开始商量怎么分钱。 “这几日下来,驱蚊棒一共卖了一万六千多支,除去了成本,留下了将来要用的一部分,我这里还有三十两现银,也就是可以分的。”大舅说着,一把将银子摆在了桌子上。 大小银锭,铜钱散落,把陈初六家里的土房子照得那叫一个灿烂。围坐在桌子旁的人,俱是笑得乐开了花。 周九在一旁拨拉着粗略一数,点点头道:“这钱怎么分,我早已经想好了。这十五两给陈家,这十五两给他大舅家,我就算了,反正都是你们在做事,我出的本,不过是一点点罢了。但是这几天他大舅都住在这里吃在这里,亲兄弟,明算账。” “这自然是明算账。”大舅说道:“这些铜钱,也有许多了,就都给妹子吧,她拿去也好安排伙食。” 周氏忙摆手拦着道:“大哥,不用如此,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们在这里吃饭,是看得起我们。” “拿着吧,现在有了点小钱,不要乱来了。”周九强调道。 这时,陈初六在一旁提议道:“这些钱就给外祖母吧,外祖母在这里可是做了许多事哩!” “我不要,我不要……”外祖母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得很。 一家人都是相识一笑,看着陈初六这般懂事,皆是乐得不行。陈初六眼珠一转,又提议道:“这样吧,你们看我们这房子,越来越小挤了,还是拿这些钱,每家人再添哥几两,找个好点的地方,办个厂子得了。” 第三十八章 牛都是我家的 周九和大舅商量了一下,点头道:“蛋儿说得这个不错,在这里弄,难做成大事。还是办个小厂子吧,也免得每天弄得这里乱哄哄的。” “唔……我们陈庄旁边,倒是有个破庙。听说有些年月了,是前朝留下来的东西,也没人去修。”周氏提议道:“要是去了哪里做艾棒,倒是安静,也不怕有心人窥探。” “破庙?那种地方邪性得很,不去不去。”大舅母忙摇头道:“我看还是搭个芦苇棚子,找点东西遮住就行了。这种天气,热得要死,还找什么房子?” “那你住的地方呢,也住芦苇棚子里面?”大舅回道:“等到了以后,陈守仁也回来了,得睡房顶上去。” “不住……”大舅母头甩得跟拨浪鼓一样,回道:“晚上的时候,咱们把要紧东西撤到房子里面,至于住,可以在旁边邻居家里借宿嘛。” “王氏的话有一点道理。”周九也是道:“破庙什么的,的确是不吉利。就搭个棚子吧,用不了多长时间,等赚了更多的钱,咱们再去盖瓦房。” 大舅这才点头道:“那两方都出一两银子,我去盖个好点的房子,反正这一季的钱,别人是赚不到了。” 陈初六这时道:“那我今天晚上睡哪里?” “额,这……”大舅看了看房子里面,大舅母睡了原来陈初六的小床,周氏睡自己房里,他打了好几天的地铺,确实是没了别的地方,低头一看,拍着桌子笑道:“你就睡这里吧,凉快!” 为了驱蚊棒,为了发家致富,陈初六无奈的答应了。众人也答应,明天大舅和大舅母就出去,住到邻居家里。 ----陈庄族长家里 族长吃着蚕豆,皱着眉嘀咕道:“今年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个打短工的都没有,哎呦,这一大堆事情可咋办?” “族长,今年哪里还有人打短工,都到了陈守仁家里。”一个下人端着茶,在一旁回道。 “陈守仁?那不是个穷得吃土得主嘛?去他家里做什么?”族长不快地问道。 “您不知道啊?陈守仁如今是傍得了大树啊,他那舅子家里做一种奇怪的杆子,好像还挺能卖的。但做那种东西,要很多干牛粪和艾草,三文钱一斤,所以村子里面的人都去杀艾草、捡牛粪去了。”下人回道。 “这怎么行!”族长一下子急眼起来了:“陈庄只有咱家有牛,陈庄的地也是咱家最多,他们杀的艾草捡的牛粪,岂不是拿着我的东西,去卖了钱?” “是啊,族长,你可得注意点。他们不仅拿了你的东西,还抢了我们的短工哩!”下人在一旁煽风点火,实在是因为他上次去卖艾草的时候,刚好碰到大舅发脾气,说没有牛粪不能卖艾草,于是嫉恨上了。 “走,带几个人去问问,反了这些人了,还敢白拿我的东西!”族长风风火火,带着几个人走到了陈初六家里,在门口看了一眼在院子里做事的几个人,大喊道:“都停下停下,是谁准你们在这里做这种事情的啊?” “陈守仁呢,给我出来!” 屋子里面的人听见这个动静,皆是皱眉起来,骂人三剑客却是眼前一亮,听说号角声已经吹响了! 一家人男男女女从里面钻了出来,大舅打头,打量一下面前那个短小精悍的小老头道:“你是谁,我们在自己家里做事,关你什么事?” 族长一愣,嘴上的羊胡子一颤一颤的,周氏忙提醒道:“大哥,这位是我们族长……” 大舅脸色变得很快很专业,打着自己嘴巴忙赔礼道歉道:“瞧我这狗眼睛,不知道陈族长大驾光临!额,不知道陈族长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啊?” 陈族长压住了胸口的闷气:“你是哪里的人,怎么跑到我们陈庄来了,还在这里募集村民做这种东西,莫不是什么山上的流寇?” 骂人三剑客脸色俱是一变,好不容易压了下去,大舅解释道:“我是临川城的,我爹是步递铺的铺司,什么流寇,还请族长嘴下留言……” “哦……还是有官身的人啊,那你应该知道,这别人的东西,不该乱动。”族长冷笑道:“这些艾草,这些牛粪,都是我们家的。你们用了多少,给钱吧……” 大舅一愣,不知如何是好,陈初六却知道,这纯粹就是见利眼红,走过来打秋风的,于是他走出来道:“族长,不对吧,这艾草漫山遍野都是,野地里最多,你又怎么知道是你家里的?” “哼,你这小毛孩,知道什么,大人说话小孩子莫要插嘴!”族长冷冷回道。 大舅这时见陈初六给了他一个眼神,便看着族长道:“艾草漫山遍野都是,你怎么知道是你家里的?再说了,这都是我们从村民手里买来的,你要想追回,也该去找村民,关我什么事情。” “咦?你这汉子,胆子挺大。”族长牙齿个个响:“不要以为你家里有人做官,就能强到哪里去,告诉你,我家里也有人当官!” “当官怎么了,当官就能胡作非为,欺压百姓吗?”陈初六站出来又道:“你一进门就说我们拿了你的东西,好啊,那就去官府告我们啊,拿出来证据啊,抓贼也得人赃并获吧?” 陈初六这一套是先扣帽子,再泼脏水,然后再理论,他此言一出,骂人三剑客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族长一愣,他旁边的人却是站出来指着陈初六,不知礼数,在这里捣乱。这一来,不得了了,骂人三剑客岂能忍受有人欺负陈初六?叉着腰,便下雨一样数落了起来。 旁边那些做事的人也是站在了陈初六家里这一边,趁着乱乎,也夹着骂了几句族长。 平时可是没这机会啊,今天赚了,真爽! 族长被骂得有了耳鸣,跺脚道:“停停停,这艾草且不论你的,可这牛粪总该是我们家里的吧?” “凭啥是你家的?你住在牛腚眼看着数的?”陈初六大声喊道。 “你……好个顽童,别以为你牙尖嘴利就能否认,告诉你,陈庄的牛都是我的!” 哈?都是你的? 陈初六环顾一周,看大家的脸色,已经知道是自己打错了枪。 “哼,没话说了吧?我来给你们好好算笔账……”族长开口,从斗笠逃出来一黄草纸的本子,准备有话慢慢说了。 第三十九章 等于号 “这一斤牛粪,可以浇一畦菜地,一畦菜地能长十斤菜,菜长了给牛吃,又能长牛肉。所以牛粪就是牛肉,你们赔牛粪得按照牛肉得价来赔。”族长装模作样算了一下,最后道:“你们捡了我不知道多少牛粪,我就算了,不和你们一斤一两的计较了。赔个十几两银子吧?” 大舅和骂人三剑客听了,一下子火了,这牛粪就是捡一万斤,也值不了十两银子。也就是他们需要这些东西,才三文钱一斤的买。 糟老头子,我信了你的邪! “牛粪凭什么按照牛肉的价来算?”大舅压制住了怒火道:“牛粪一文不值,牛肉可是几十文钱才能买得到的!” 古代大部分时期都严禁私宰耕牛,但也不是没有牛肉,因为有的牛病了、老了、瘸了等等情况,加之本就有一些人冒着风险,或着背靠大树宰牛卖牛,所以还是有牛肉卖的,但价格比较高就是了。 族长旁边的小喽啰们,抓住了机会,一个个挑出来道:“刚才不是说了嘛,牛粪养地,地长青草,青草喂牛,牛长肉,所以牛粪就得按牛肉卖啊!” “你们这时蛮横不讲理!” “怎么着,就是蛮横不讲理,这是我们陈庄,不是你临川!” “你们难道就不怕我去告官?” “告官?你去啊?”族长冷笑道:“你在这里以商误农为先,不问自取为后,到了县衙里,你先吃三十棍,我是乡老,还能怕你告刁状不可?” “你……” 一时间,骂人三剑客也没了主意,这不好骂啊,人家不跟你讲理,就是耍赖。 这时,陈初六喊道:“算了算了,谁让人家是族长呢?他想要钱,就给他吧!” “这……”大舅看了一眼陈初六,不知道他有什么诡计。 “哎哟,这小孩听话了哈?不错,不错,有长进……这样吧,看在小孩子的面上,十五两银子,解决此事。”族长笑着道。 “十五两就十五两……可是你要是反悔怎么办?等给了钱,你又不认账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啊?我是堂堂族长,又是一方乡老,难道还会骗你一个小孩子不成?”族长笑了笑道:“大家都看见了啊,我说的话都是算数的。” “刚才说的话都算数?”陈初六警惕地问道。 “自然……” “你能立字据吗?” “额……行,可你认得字吗?” “不认得,那算了,你发个毒誓吧,要是你说的不算数,让老天爷罚你……” 族长抬头看了看天空,咬牙道:“要是我刚才说的话不算数,天打雷劈!行了吧?快给钱快给钱。” 周氏和大舅垂下了头,唉,没办法,本来以为陈初六会挽回什么了,还是太信任他了,他毕竟是个小孩子啊。还是破财免灾吧,毕竟还赚了几两银子不是? 周氏和大舅计划着把钱拿了出来,正要给的时候,陈初六叫住道:“不对啊,你们拿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嗯?不是十五两?” “当然不是了!”陈初六赶紧拦住两个人道:“不是十五两银子啊,明明是两个鸡蛋啊!” “啊?”在场的人无不一头雾水,那族长的脸也阴沉下来了:“你这娃儿,让我发誓,你自己却反悔!” “蛋儿啊,你这又是闹哪般。”大舅也是问道。 “我没有反悔啊,你刚才说了,牛粪就是牛肉,那牛肉岂不也是牛粪?”陈初六笑着道:“你那牛粪不值钱,所以给你两个鸡蛋!” “这……可牛粪养草,牛吃草长肉,不按肉算吗?” “肉吃了还得变成shi啊,对了,不能跟你算牛粪的价格,得算人shi的价格!”陈初六笑着道:“你听我给你算啊,我给你两颗鸡蛋,你拿回去孵小鸡,小鸡长大了生鸡蛋,生完鸡蛋孵小鸡,所以啊,我给你的这两颗鸡蛋也不能按两颗鸡蛋算,得按照十万只大母鸡算!” “啊?你,你这是蛮横无理!”族长指着陈初六气得不行。 “咦?”陈初六笑着道:“这可是你的说法,你可是发了毒誓的,怎么可以说该就该呢?” “我,我,我……”族长一下子慌了,这个小老头嗜钱,但却怕死,他解释道:“我,我说的是那十五两银子!” “嗬!你当着天都敢撒谎!大家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你说的是之前所说过的所有话,要是反悔,天打雷劈。”陈初六恶狠狠地道:“你要是敢背誓受天罚,那我这十五两银子就给你吧!” “哈哈哈!”大舅也乐了起来:“族长啊,这可不是我不尊重你啊,实在是蛋儿说得太有道理了。我是为了您身体考虑,别捡了芝麻,丢了钱袋啊。” 轰隆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天边一朵乌云飘来,雷声也传了过来,那些想要扳回一局的喽啰们不敢说话了。 族长气鼓鼓的一下子软了下去,仿佛颓废了很多,冷笑道:“好好好,你们这些人,真是牙尖嘴利。好,以后你们要是能在我陈庄再找到一坨牛粪,别怪我直接抓你们去见官!” “您慢走,我们就不送了。”大舅喊道。 陈初六笑了笑也是喊道:“族长,你的鸡蛋还要不要!” 族长的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慌慌张张走了,也不回话。陈初六挠着头嘀咕道:“真奇怪这人,这么好吃的鸡蛋都不吃……” “行了行了,晚上都煮给你吃、”大舅母笑道。 “唉,这次过了,可开罪了族长,我们将来可怎么办?”周氏却一脸忧愁。 “妹子,你怕什么?”大舅劝道:“多赚点钱,大不了你搬回临川城就是,让守仁一起来,就在城里落户。” “嗯……”周氏点点头,而周围那些做艾棒的人,也继续开始了。男人们要么去地里了,要么去服役了,这些来得都是妇人,而且都是长舌妇…… 不到一天时间,族长在陈初六家里吃了闷亏的人便传遍了整个陈庄,村民议论纷纷,族长气得一个多月不想出门。但他们那管家却传出话来,凡是到族长家打短工的,工钱加倍! 第四十章 价格战 过了几天,大舅筹划的新工坊已经好了,就在陈初六他们家里那块地小树林的旁边,那片树林也是陈初六家里的,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可工坊刚建造好了,却发现没有人来了。 不,还有一个,那就是上次救人哪家的女人,也就是小黑子的母亲。 陈初六发现了这件事,觉得不得了,赶紧把村里的孩子们召集起来,一打听才知道,那族长把工钱提高了一倍,好像也是要做驱蚊棒! “他们连配方都不知道,怎么做的驱蚊棒?”大舅不由惊奇道。 “这个配方比较简单,只要有艾草和牛粪就行了。不过,哼哼,让他们去拿牛粪做吧?”陈初六笑道:“大舅,咱们直接用艾草,继续收购艾草就行了,然后用木屑和泥巴就可以了。” “可是,咱们都没人帮忙啊?这可怎么办?” “这事简单,不过是需要别人搓艾棒而已,可以把村子里面的小孩都叫过来,还能省下一大笔钱呢!” “哈哈哈,我这外甥真是人才,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大舅大笑着,去买了几斤红枣,那些小孩做起事来,那叫一个积极啊,比大人差不到哪里去。驱蚊棒的工坊,就这样没有丝毫断工的迹象。 同时,陈初六也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那个族长家里,肯定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只要下力气研究这艾棒,肯定能想到办法。艾棒被别人做出来是迟早的事情,而且方法一旦泄露,就基本会迅速传开,被小农家庭学去。毕竟小农经济是自给自足嘛,大部分的底层人,用不起艾棒,只能自己做。 因此,陈初六家里的驱蚊棒面对的时常,主要是中等阶层以上的人群。而且必须比别人家好,要喊出名声来。让别人一想到驱蚊棒,就想到是陈初六家里的。 牌子,陈初六必须弄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大牌出来! 这个提议一经说出来,立即得到了“董事局”的一致同意,而这一项任务,自然落到了陈初六的身上。陈初六做的牌子很简单,就是画了一个三角形,中间写上灭光两个字。本来他是想写超威的,可这本书的作者又怕有打广告的嫌疑,就只能用灭光了。 “用了灭光驱蚊棒,蚊子灭光光!” “哎呀,灭光驱蚊棒,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买蚊香,就灭光!” 这就是所谓的广告词了,简单易懂,灭光二字又见到,很多人都认识,容易传颂。 那个标志被弄成了印章,又买了一大包草纸,每一张草纸上面盖上这个标志,然后又写上那些广告词,把驱蚊棒弄成一包一包的,每一包十五根,由于是精装版,所以要一百文一包。 那些低级一点的,也要趁着驱蚊棒没有干的时候,用外凸的印章在上面印上灭光两个字。不过,这个牌子还是会有很多人可以模仿,所以这个名牌并没有马上被大吹大鼓的宣传。 灭光牌蚊香进入了生产,可这几天卖艾草的人却越来越少了,陈初六打听了消息之后,却听见是族长那边提了价。大舅急得吃不下饭,可陈初六却计上心来。 “什么?你说这是一次赚钱的机会?”大舅把耳朵凑到陈初六边上,只见他的眼睛越张越大,最后一拍手道:“好,好,好,这次要气得那个老家伙半个月起不来床!半个月后,也就快入秋了,驱蚊棒也卖不动喽……” “是啊,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赚一笔,到了卖不出的时候 可怎么办?”陈初六坏笑道,眼睛看了看仓库里那堆积如山的艾草。 族长加价,陈家也加价,而且也是加到四文钱。不仅如此,他们还全家出动,四处收割艾草。族长见他们如此,以为是打到了陈初六的痛处,赶忙再次加价,五文一斤! 陈初六家里果断追上,也提到了五文,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陈庄的村民疯了,收了许多艾草,不值得卖给谁才好,不仅仅如此,陈庄外面的人也疯了,一听说这到处都有的草,五文一斤,便纷纷撇下农活到这里来兜售艾草,还个个等着继续抬价。 抬价的这几天,族长自然是高兴的,站在门口的粪堆上,看着排着长队卖艾草的人群笑道:“陈家,哼,算个屁,我出到了七文钱,你你有本事再加啊?” “嘿嘿,族长啊,陈家已经全家出动去割艾草了!” “哦?他们窘迫到了如此境地?哈哈哈……” “是啊,七文钱,他们那小破工坊怎么出得这么高价!等咱们做出来了,运到临川城,想卖多少就卖多少!” “呵呵呵……”族长感慨无比的笑了笑,这种有钱的感觉就是好,他颇有兴致的看着这些乐开了花的村民,心里却在道:“这些钱,只是暂时放在你们兜儿里,到了收秋税,一个个都得跟我还回来!” 一旁的下人,自然是想不清楚自家老爷变得大方的真正原因了,他想的只是坑陈家一下而已。 族长看着那些卖了艾草的人,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只见前面一大一小两个人低着头走路,还赶着小推车,族长揉了揉眼睛,脸变得扭曲起来:“嗬!陈家那鬼小子,你怎么来了!” “啊?哈哈哈,族长啊,晌午饭吃了嘛?”陈初六尴尬的笑了笑,同时低声喊道:“大舅,快走快走……” “站住!” 还是被拦住了,族长气冲冲的跑过来,打量了一下小推车上残存着艾草碧绿的色素,不可置信道:“你们,你们是来做什么了?” “卖艾草啊!” “你们不是收艾草吗?怎么跑到这里卖的来了!” “谁说收了就不能卖了?”陈初六昂着头笑道:“你们这里的艾草价太好了,看你这么想要,我们就全家出动,都割艾草卖给你!” “你们,你们,你们卖了多少?”族长已经是明白了,陈家的抬价不过是虚抬而已,他们之前全家出动,也不过是为了卖到这里来而已。族长心里想到了更加恐怖的事情,那就是陈家把自己库存的那些艾草也全部卖了过来。 那得有多少?我的钱啊…… “嘿嘿,不多不多,这一车是二百斤!” 二百斤?一千四百钱!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今天上午来了五次,一共是一千斤!族长您放心,都是最新鲜的!” “五次,一千斤?!啊……” “不好了,不好了,族长背过气去了!快来人啊!” 第四十一章 落差太大 人群为之一乱,陈初六和大舅趁机跑了,到了没人的地方,大舅气喘吁吁道:“蛋儿,咱们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 “唔……可如果不这么做,咱们的驱蚊棒就要被人抢走了。这个老头霸道得很,欺压百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教训教训他也好。”陈初六回到,略带那么一丁点后悔,也是觉得自己刚才没有伪装好,本来是要再来一次的。 “不是,我是说我们的艾草是不是卖得太多了?”大舅回到:“工坊里面现在只剩下一百来斤了,只够今天的量。” 陈初六看着大舅,嘿嘿笑道:“这的确是个问题啊,不过我早就想到了,走咱们把车推回去,哪里有艾草,还有大把大把的艾草,而且只要两文钱!” 大舅闻言便大喜道:“蛋儿啊,你真是太聪明了!” “嘿嘿,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二人回到了族长家门口,发现这里聚集了很多卖艾草的人,这些人都拿着十几斤,几十斤的艾草,但族长家里却是关门闭户,不肯再收一根进去。其实,谁还敢收呢? 大舅站在粪堆上大喊道:“陈家的工坊还在收艾草啊,大家都过去吧?” “多少一斤啊?” “两文钱一斤……” “什么?才两文钱,这,这不白来了嘛?” “唉,算了算了,要是不卖出去,就是真的白来了。” “真倒霉,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 族长病了,真的一个多月,没有再出现。 陈家的工坊得以顺利生产,而陈初六的生活也十分规律,每天起来,吃个营养早餐。家里有了点小钱,周氏也舍得给陈初六做好吃的。早上趁着凉爽,去读书,再沙地上练字,但这个字是真的难练,他只能写出火柴比划,却始终掌握不了毛笔的那种美。晌午,去陈家的工坊里面,和那些工人妇女一起吃饭,吃完了便在那里帮着做一下午的活计。 持续了十多天,明显感到田地里的庄稼开始越来越饱满,而买驱蚊棒的人也没了之前那么多了,大舅提前让大家抓紧制作驱蚊棒,打算储备一点,拉到城里面去慢慢兜售,剩下的精品,也可以放到城里去做了。 分钱的时候也到了,周九从临川那边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陈守仁。陈守仁在盐场服役,服役之后当了几天的盐仓使,这次回来就带了好多“腌螃蟹”。 一家人围坐在不大的桌子上,和上次一样分了钱,陈家得了十七两,周家拿回去了十二两,但那些剩下的驱蚊棒也全交给他们了,以后不再分账。来到乡下一个多月,大舅母对乡下有了很大的改观,也有些想她儿子了。分完了钱,便迫不及待的回了临川。 周九稍慢一步,对陈家三口道:“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几天,过几天我接蛋儿去外面放牛。” “啊?放牛?” “唔……你们不用急着拒绝,这次放牛的地方不是哪个地主家里,是在官田放牛。”周九缓缓道:“那官田旁边坐着学府,眼看就是秋天,过了中秋,就又是蒙童开学的时候,蛋儿过去可以先看着别人学。” “也好,马上就要抢收了,没时间照顾蛋儿,就让他去放几天牛。”陈守仁摸摸儿子的虎头:“蛋儿啊,你反正每天也在家里看书,去哪里你也可以看书,还可以看看别人是怎么上学的。” 陈初六并无不可,便答应下来了,瞧了瞧藏在老远处的小钱袋,他还想早点出去体验体验大宋的各种玩物呢。 一家人聚了聚,陈守仁不再去盐场了,毕竟拿回来的这些盐能够让陈家三口吃一年了。那什么盐仓使,陈守仁并不愿意去当,虽说轻松,还有例钱可拿,但上面下面,都要做笑脸逢迎,一个不小心,还要挨骂。权衡利弊,还是在家里中田的好,再说了,如今他陈家可是土屋藏金啊。 过了些日子,到守官田的老头那里,收拾了一间房子,领着一头乌青大水牛,四处放牛去了。放牛,说白了就是看着牛,按时迁回来,守着它别吃人家的庄稼。关于放牛,陈初六有六点想法…… 从知州大人的书童,到放牛郎,从一天一钱银子,到一个月二钱银子,从一天三顿、顿顿有肉,到一天两顿,一干一稀,这个落差让陈初六有些感到颓废。 好在它这头乌青大水牛十分温顺,听话得很,陈初六骑在它身上,只需随意摆弄一下缰绳,就能管住。 “唉……牧童啊,这个时候就该来个什么笛子,那才有b格呢!”陈初六瞅着走了挺远的路了,超前一指道:“水牛,走,咱们去那个小河边,那里草嫩!” 哞~~~ 大水牛挪动着脚步,很听话的到了河边。河边有杨柳,陈初六靠着杨柳读书,偶尔还在河边捉几条小鱼,就地烤熟来吃。夕阳西下的时刻,陈初六看着面前风景如画,不由念道: “草满池塘水满坡,山衔落日浸寒漪。 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 刚念完,身后传来一声叫好。 “初六兄弟写得一首好诗啊!” “咦?”陈初六回过身来,定睛一看随后笑道:“好啊,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李云平,也就是在益康药店看到的那个药童。 “老祖宗说了,大医治世,小医治人,他说我要多学点圣人之道,将来做个治世的大医。”李云平回道:“那初六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可不就是来放牛吗?你瞧,这大牛,多得劲!”陈初六拍拍乌青大水牛,大水牛乖乖地趴下了,陈初六得以上去。 李云平急了,忙问道:“初六兄弟,我刚才听你念诗,觉得你应该是学了很多东西的啊,为什么却在这里放牛,而不去学堂里念书?” “我不想去念书,我听说学堂里的先生都跟家里死了人一样凶。” “啊?不会啊……”李云平问道:“初六兄弟,你明天还回来这里吗?我有几个问题请教你……” “嘻嘻,你是大医生,还用得着请教我?”陈初六笑道:“我明天去哪里,我自己都不知道,得问牛才知道。” 陈初六走远,回头见那个药童还傻傻站着,心中有了一点好奇。 第四十二章 格烤鱼的物 翌日清晨,陈初六带了个钓竿,兜着书,继续去放牛。小河边的草茂盛,鱼也很多。一天两顿对于陈初六来说,实在太少,捉几条鲫鱼来吃,最好不过了。 把牛栓了,挖了几条蚯蚓,便开始掉起鱼来。昨天他念了一首诗,是宋朝一个不知名的诗人所做,并不算上等,但还算标准。最重要的是,他念了出来,那就是他写的。一个小孩子作出这种诗来,已经是十分不错的了。 此刻,陈初六打定了心思,趁着穿越之前背的那些文章都还在,是时候好好整理一番。靠着抄宋元明清这么好几代的文章,足以成为一代文宗了吧?再不济,就当枪手…… 正想着发财大计呢,身后幽幽传来一句:“在下李云平,见过初六小兄弟。” “我去……”陈初六毛骨悚然,钓竿都扔了,回头见是李云平,开口便骂道:“你脑子上有洞,洗澡进了水啊,走路怎么一点响声都没有,我去,小小药童,你是想把我吓病了,卖你家的药是吧?” 李云平一愣,没想到陈初六如此咄咄,可这时,陈初六看到河里面飘着的一团青草动了,大喜道:“你这小子,站着别动,待会儿我再教训你!” 李云平当真站在原地不懂了,往地上一看,只见一本《蒙童识韵》随意摆着,他不由暗暗惊讶道:“昨日那首诗,估计学堂里的先生作出来也就那样了,初六小兄弟才学童韵,怎的就能写出那等诗出来!” 再看陈初六,他躺在地上,死死拉住了钓竿,脸上喜忧参半。 喜的是,嘿,钓了一条大鱼,这次有得吃了! 忧的是,卧槽,这鱼的力气也太他娘的大了,谁钓谁啊! 人和鱼争斗半酣,陈初六筋疲力尽之前瞥了一眼李云平喊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 “哦哦……” 二人合伙,把鱼溜了一个半死,然后拉了上来。好家伙,足足有半个陈初六那么长,这钓竿居然没断! “好一条大草鱼!”陈初六拍拍李云平道:“行了,你小子也算是出了力气,之前的事情,就不和你算账了,分你半条鱼。” “多谢初六小兄弟不计前嫌,这鱼,额,我不要。”李云平一拱手道:“君子远庖厨,初六兄啊,你还是别做这些事情了吧?” “君子?”陈初六冷笑道:“我又不是君子……” “这……可是,初六兄,咱们不都要学做君子吗?” “学那干嘛?”陈初六反问道,李云平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别红了脸,陈初六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君子吗?” “这……像圣人那样的就是君子了吧?” “屁,圣人是圣人,君子是君子。”陈初六张口便道:“君子就是君王之子,孔圣人是哪门子的君王之子?瞎扯淡,咱们这些人做什么君子?做个贤人就好了……” “贤人是什么?” “贤人,额,比如能烧一道好菜的,就算有点贤了吧。”陈初六嘿嘿一笑,到河边把鱼给清理赶紧了,又扯了薄荷、胡葱等等一些野外能弄到的调料,再把鱼的肚皮割下来,拿出一小瓶盐出来。把鱼架在了火上面,一边烤一遍用鱼肚子往鱼身上刷油。 李云平就还在旁边琢磨陈初六的话,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对不对,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初六兄,你刚才的道理也是格物格出来的?” “啊……为什么要说也是?” “你上次说的驱蚊棒就是格物格出来的……” “我说过吗?哦……我说过这么牛的话?啊哈哈哈,是啊是啊,都是格物格出来的?” “求初六兄教我格物……” “凭什么?” “初六兄,你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我想尽办法给你。”李云平道:“只是我现在身上,确实没什么。” “唔……行吧,看你可怜,这个账先记下来了。”陈初六看着他道:“你过来,盯着这条鱼,盯着它看。” 李云平老老实实地做了,陈初六把草鱼烤得两面金黄,一股浓郁的香味,钻入二人的鼻孔中。李云平舌底生津,抑制不住口水,但却不断摇头道:“格物,格物,格出大道理,我要格出大道理。” 陈初六一拍额头,这学堂真的害人啊,怎么弄出来了一个这么死板的人。陈初六怕李云平傻掉了,于是拦住道:“你觉得这鱼香不香?” “额……咕嘟……香!” “那你觉得,这鱼好不好吃?” “我猜,这条鱼会好吃的。” “那你尝尝……” “哦,不不不,我要格物,不吃不吃。”李云平赶忙摆手,闭上眼睛,以为是陈初六打搅他,或者考验他。 “尝尝,我告诉你什么是格物。”陈初六却坚持让他吃,这时,李云平才犹犹豫豫,十分小心翼翼地拈了一小块吃了一口,吃完眼前一亮,陈初六又笑着问道:“好不好吃?” “嗯,的确好吃!很香!可是,这和格物什么关系?” “嘿嘿,瞧,这不就是格物吗?” “对啊,这就是格物!”陈初六解释道:“你没有吃鱼,只观其色,嗅其味,便断定这条鱼好吃,这是你通过外在的表象,看到了较为内层的事情。尝了之后,确实好吃,说明所看的没错。由外而内,这不就是格物吗?” “这……”李云平陷入了沉思,陈初六可等不了了,早上和稀粥,早就饿穿了肚皮,一番乱啃之后,留下一地的鱼刺,还有一个鱼头一个鱼尾,陈初六递给李云平道:“行了行了,回去慢慢想吧,格物的方法已经教给你了,以后别来问了,这条鱼送给你,祝你有头有尾。” 陈初六爬上大树,呼呼睡了起来。 李云平在地上写下了几个字,随即走了,陈初六午觉醒来,一看地上,原来写的是感谢云云,然后说了一下,那个药童所在的学堂,正在这小河坡的不远处。 这小药童,故意留下住址做什么? 应援吗? 看天色尚早,水牛在地上吃着嫩草,陈初六低头一想,不如前去学堂看看。于是,他把牛绑在另外一棵树,换个嫩草更多的地方,然后指着水牛道:“牛啊牛,你乖乖在这里吃草,我去看看大宋的学堂,回来给你好吃的。” “哞~~~” 第四十三章 蒙学 三冬暂就儒生学,千耦还从父老耕。识字粗堪供赋役,不须辛苦慕公卿。 宋代的科举社会相对繁华,官学和私学都很兴盛,地方上有县学州学,还有学院私塾义学等等。不少农家子弟也便于就学,但并不是为了科举,只是为了学几个字,在将来缴赋税的时候,不会被皂隶欺骗。这些人,多半是冬三月入学,男忌双,女忌只,但也不是固定的额,苏轼就是八岁读小学,陆九龄则是五岁。 所以,在这个季节能读书的人,至少是富农的家。像陈初六这种,之前就一直在家里疯玩,直到穿越…… 陈初六从放牛坡开始走,先走到路上,又走了大概半里路,便见到了一片小树林,一个小茅草的小宅院,围着不到半亩的地方。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那小宅院门口,种着松树、竹子,不大的一个花圃,种着兰花。 “哦……好像有点牛圈啊……”陈初六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书堂,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王戎简要,裴楷清通。孔明卧龙,吕望非熊。杨震关系,丁宽易东。谢安高洁,王导公忠。” 陈初六躲在门边一听,不知道他们念的什么东西,但四个字一句,好像是千字文,但内容又不是。陈初六大着胆子往里一看,只见里面坐着约二十多个小孩子,个个摇头晃脑的读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灰袍子,负着手在孩童之间走来走去。 看到了东郭先生,就送一个爆炒栗子,看到了梦回周公的,要打手心。陈初六咧嘴一笑,这古人读书,也就那样吧,还不是一个个栽头鹅一样? “今日我们学的是《蒙求》,主要是学上面的字,其次学其中的人物,以人物通历史,以韵文记字句。”中年男人拿起书本,对下面的小孩子谆谆教导:“这第一句,王戎简要中的王戎是竹林七贤中的一位,为人简明切要,不拘成法。但此人愧得一贤字,贪财好货,吝啬取宠,母亲死后,竟然饮酒吃肉取乐,实大不孝之人也!” “哼,先生,这人如此不孝,我们还有学他做什么?!”一个小孩子问道。 “唔……很好,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伸出手心来……”那中年男子啪啪就是几教鞭,周围的孩子皆是窃喜,幸好没有站出来问。 “打你,是为了教导你懂立法,问师长问题,应当站起来,行礼之后再问。不过,你的问题问得很好,所以坐下吧。”中年男子解释道:“王戎固然不孝,但不能不学这两个字,只要我们在学的时候,通过他反思自己,做一个孝子,知道了吗?” 陈初六在门外撇撇嘴,这个中年男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有些迂,随后给他的印象,还有一丁点的开明,但总的来说,还是迂腐。那先生先说了一下那几句的大概意思,和其中出现的历史人物大概简单的而评价。随后才走到讲台上,开始讲解每一个字。 陈初六在门外打起了精神,他自己练习毛笔字和繁体字,只能学到一个大概的形状,和水性笔在书写一样。这次得学点基本知识,好回去之后慢慢自行领悟。 诗赋文章,吴崖可以靠偷,经典道理,也有后世的知识作为底子,但这毛笔字,确实一丁点基础都没有。要是早知道会来大宋,就学几天术法喽。 陈初六在门外尖着耳朵聆听,跟着先生一笔一划的练习,那先生也早就发现了陈初六,他以为陈初六是哪里追着蚂蚱跑进来的顽童,但正在上课,也不好从课堂上直接跑出来赶人。 学了大概一个多时辰,那些顽童总算是把“王戎简要,裴楷清通”,说到楷字的时候,那先生还说了一下草书隶书各种字体之间的区别。而陈初六自然是高兴了,蹭着上免费的课就是不要睡觉。 而下了课,先生出来之后,自然也没看见陈初六了。陈初六早早带着牛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拿出来了毛笔,用水涂着在地上写了许久。一个王字,足足练了二百遍,才写出来一丁点的样子。 咚咚咚……门口有人敲门,陈初六打开了,那看官田的老头探头进来了:“初六,你今天去哪里放的牛?” “额?怎么了?”陈初六比划着道:“我就在那小河旁边啊,我也不知道在哪里,牛往那边走的。” “嗯……那就好……”老头点点头道:“这里有个地主,他家里的稻子被别人家的牛吃了,这都快要长成的稻子了,哎哟,我就怕是你啊。” “哪个地主?” “一个姓李的地主,听说和县令家里有些关系,不然我也不这么急着来问你了……”老头松了口气道:“行了,那过来吃饭吧,今天我去买了点蚬子,你是吃清汤的,还是蒸的?” “都行,我不挑食、”陈初六嘿嘿笑道。 老头走后,他却在嘀咕,好像周俊去的那个地主家里,也是姓李啊?按周俊那个性格跟,他可是做得出来的,最好别是他吧? 第二天,陈初六早早出发,准备继续去偷学,昨天练习了那么久之后,收获不少。哦,慢着,那个李云平留下了学堂的地址,可昨天去的时候没见着他啊? 陈初六到达河边的时候,发现李云平已经在那里,陈初六找个“停车位”停好坐骑,对他道:“你怎么又来了,格物的事情弄清楚没有?” “初六兄,格物的事情,我暂时……还在领悟……”李云平笑着道:“昨天我告诉了你学堂的地点,你去看了吗?” “啊?去那里做什么?你留的什么地址?我怎么不知道?”陈初六一脸疑惑,矢口否认。 “你没去啊?唉,可惜了……”李云平道:“那个先生我爹认得,他是科举落了榜的,但学问并不差,来此做义学,只收一点点束脩,也是为了好好准备下一次科举。我爹说他是定中的,跟他一起学,学问会大有长进。” “你爹?你爹是谁?”陈初六打量了一下李云平道:“我看你也是读了一点书的,你先生也是他吗?” “不是,那学堂的先生只是蒙学,我已经过了蒙学,正在学经书呢。”李云平笑着道:“初六兄弟,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 第四十四章 牛丢了 “额……这……你……我……”李云平一时语塞,半天才吐出来一句:“初六兄,你还是听我一句吧?” “行了行了,你说吧。”陈初六栓好了牛,在地上挖起了蚯蚓,开始准备钓鱼。 “初六兄,你天资聪颖,什么事情都是一学就会,还有很多东西,连学都不要学。”李云平在他身后道:“可你这么好的天资,怎么不去读书济世,怎么甘于在这里放牛钓鱼,当一个乡间的顽童呢?” “读书,你以为我不想读书?”陈初六回到:“你知不知道,三个月前,我还要担心吃不吃得饱,我家的房子,来场大风雨就吹倒了。我读书,拿什么读?我得先赚点钱,然后再去学堂,这样读起来就安心了。” “可是……古时候的贤人,都是在贫穷的时候发奋读书,然后成就了大业。”李云平回道:“还有的人,连饭都没有吃,都在坚持读书,他们难道不值得学习吗?” “他们?我又不认得他们……”陈初六撇撇嘴道:“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他们的精神可以学习,可没必要照搬他们的做法嘛!” 李云平无法理解,但又说不出别的更深的道理来,陈初六在一旁专心致志的钓鱼。忽然,李云平叹口气道:“算了算了,初六兄,我明日再来找你。” 李云平一溜烟跑了,陈初六笑道:“这小子,干嘛这么认真劝我去读书?哼,难道他家是开培训机构的?!” 陈初六并非不想读书,但却不想这么快去读书。因为读书是普通人的成长必由之路,他在努力寻找契机,看能不能走个啥捷径。毕竟科举太难了,而且还得看人脉,一年考不中,还得干耗着。与其这么鸡蛋碰石头,还不如一边赚钱,一遍读书, 何况,偷学又不要钱。 陈初六随便钓了一条鱼,又翻了一些螃蟹,粗粗吃了一顿,过了晌午便去那个义学了。这一次蹭课,陈初六是准备充足,带了自己的毛笔,又带了一竹筒水,打算等下好好练习一番。 到达学堂的时候,这些孩子刚好上课。陈初六躲在门外面,偷看里面那中年男人一个个检查学生的课业,先背一段小文,似乎是从孝经里面摘出来的。蒙学,以德为先,德以孝为先。背完了孝敬,那中年男人便开始检查昨天学的八个字“王戎简要,裴楷清通”,写得不好的,写错了的,多要吃一个爆炒板栗。 二十多个孩童在读书,于是这个过程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没写对的孩子,还得去重新写一遍,背不出的,也得重新去背,不然放学得留下来。陈初六苦笑着摇摇头,他读书的时候,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可到了他长大了之后,小学生就突然变得牛b了。 “匡衡凿壁,孙敬闭户。郅都苍鹰,宁成乳虎。周嵩狼抗,梁冀跋扈。郗超髯参,王珣短簿。” 陈初六听着那先生讲小学生故事,觉得索然无味,便会小河边看了一下牛,换了个地方,再回来时,正好是上书法课。他这一走一回,中年男人也注意到了他,但并没有理会,自顾自继续上课: “昨日教了尔等八个字,回去的习作,皆是不得要领。今日不学新字,专教尔等如何握笔、下笔、运笔、收笔,又如何将手上的力气,用到一笔一划上去……” 陈初六闻言大喜,这正好是他所需要的啊! 先生在上面示范着,讲解着,陈初六则在门口不断自己体会着。果不其然,写下的字比之前更加正,更加好看了。这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这个中年男人对于书法的掌握,可谓是得了要领,不然他讲不得如此透彻。只可惜,里面那些孩童,哪里听得懂,趁着先生讲课的时候,打小差的,打瞌睡的,交头接耳的。直到那先生一个个的握住他们的手,手把手教,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一点。 陈初六十分庆幸自己能在这里偷学一点,不用在闭门造车了。不一会儿,陈初六面前便些满了水痕,本来粗细一样的比划,现在也有了起收张合的气势,水痕比较快干了,里面的课也差不多快上完了,那先生心累之际,发现门外的那个捉蚂蚱的顽童,已经是走了。 中年男人饶有兴趣走到门口,四处看了看,不见顽童的踪影,低头一看,却是眼前一亮。 草满池塘水满坡,山衔落日浸寒漪。 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 石阶上留着依稀的水痕,看不清字迹,但却能大致看得清楚写的是什么字。中年男人看完这首小诗,忍不住的赞叹道:“此诗别有风味,莫不是那个小孩做的?” 又看了旁边一些水痕,那先生嘀咕道:“这小孩,难道是在一边偷学我讲课?如此……” 中年男人捋了捋胡须,看着远处的松柏,若有所思。陈初六早就溜了,他也没想那个中年男人出来的时候,还能看见地上的水痕。同时,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翘班去上课,居然把牛给丢了! “卧槽,我的牛呢!”陈初六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从偷学的喜悦中一下掉到了冷水里,心中浮现出了很多画面,可关键是,这牛也没留下什么蹄印啊,该怎么找? 一头牛多少钱? 这丢的是官田的牛啊,说重了是丢了朝廷的东西,这如何肯轻易罢休? 陈初六低着头,回了看田的老头那里,老老实实交代了。老头差点没背过气去,但他估计是死都不甘心,便又和陈初六跑到了河边,仔仔细细寻找了一番蹄印,发现牛是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蛋儿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老头跺着脚骂道:“你快说,是得罪了什么人?我不信谁敢偷官田的牛……” “唔……”陈初六低着头一想,忽然道:“我知道了,可能是李云平!” “李云平是谁?”老头问道。 “李云平是一个小药童,他好像住在这边,他跑着离开的时候,就是往那边去的。”陈初六指着牛蹄印朝着的方向。 老头琢磨着:“李云平,姓李的,嘶,不会是那个李员外家里吧?不好,事情要遭!” 陈初六背老头拉着,踩着田埂路,便前去了李员外家里。 第四十五章 没亏就是幸运 老头从官田出发,到李员外家里走了二十多分钟,实际上的路程却不要这么远的。一来是,他想看看路上的牛蹄印,最后在李员外门口看到一坨牛粪,他当即确定了牛的去向,正是李员外家里。二来是,他这一路上都在想,如果真是李员外拿了牛,该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脚步就慢了。初六也低着头,一直在想丢了牛找不回来该怎么办……如果真是李云平拿了,他那小子,不会是为了逼自己读书才做出的这件事吧?要是这样,非得揍他一顿! 到达李员外家,一切想法都停滞了,陈初六和老头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了一个疑惑。 娘的,这可咋办? 却在这时,门里面传来一声嘶吼:“你个千杀的,又让牛吃了稻子,老子打死!” “哎哟!疼死我啦!” “昨天就吃了一垄,今天又吃了一行去,老子非得打死你这千杀的不成!” “哎哟,要死人啦!” “那也是你该死,我叫你来放牛,你倒好,放到了田里,打死你个王八蛋!” “你再打我,我就叫我翁翁来了!你这乡下人,好歹毒啊,我翁翁可是铺司啊,你敢打我,我让铺丁教训你!” “还敢顶嘴了?我打死你!” 陈初六一惊,这不是俊哥吗,他怎么在这里,昨天放牛吃了草的人,就是他啊!不行,不能见死不救。 对于周俊,陈初六觉得还是不错的。想了想,他赶紧对老头说明了情况,那老头一想道:“唉,要不是我和周九好喝一口酒,你也要被我给打死了,既然里面那个是他亲孙子,那我就闯闯这龙潭虎穴吧?” 咚咚咚,老头问道:“哎呀,李员外啊,在家里吗?” “谁啊?” “是我,旁边看官田的老头。” “你来做什么?” “我们官田的牛丢了,知道你是十里八乡的好人,特意到这里来问问去向。”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个胖子,手里还拿着一截竹条,问道:“官田的牛,是怎么丢掉的?” “唉,还不是这孩子,他放了牛,跑到一遍耍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谁给偷了去。李员外,你有没有看到啊?” 李员外一听这个,仿佛找到了难兄难弟,埋怨道:“你说现在的小孩都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我家里这位,竟然吃了稻田的稻子,叫我这心痛啊……打,就是要打,他们才肯听话……额,对了,你那牛,我没看见,你再往前找找吧……” 门里面,传来周俊的呻.吟声,陈初六忽然看到,门里面有一个鞭子,还有一副钓竿,心中一沉,那牛绝对是到了这家人里面。陈初六拉扯了一下对老头小声道:“牛就在这家人里面,我都看见我的鞭子和钓竿了。” “哦?”老头低着头沉吟一下道:“李员外啊,这个我们追着牛的印记到了这里,你,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看一下?” “嗯?”李员外脸色一变道:“你这老鳏夫,还怀疑我偷了你的牛不成?就算我偷牛,我也不去偷官田的啊?” “啊哈哈哈,李员外说笑了。李员外岂会偷牛,哈哈,只是那牛自己走丢了嘛。”老头赔笑着道:“我听说啊,牛眼睛是能看到瑞气的,兴许是那牛看到李员外家里瑞气升天,动了共福的念头啊!” 李员外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回道:“也好,就让你们进去看看,免得扯上什么嫌疑。” 二人走了进去,周俊一眼就看见了陈初六,便喊道:“蛋儿,你怎么来了,太好了,有人来救我了!哇啊啊啊啊……” “这……你们认识?”李员外脸色变了变,虽然他是教训孩子,但有点过分,毕竟这不是下人,不是他买的,而是别人送来做事的。 “哎呀,这不是步递铺铺司的孙子嘛,这是怎么了!”老头也装作震惊,指着陈初六道:“这是那周九的外孙……” “啊?”李员外有点慌,只好撇撇嘴道:“好啊这个周九,他亲孙子放牛吃了我的稻子,外孙子放牛把牛丢了,哼,他教得好孙子!” “哎哟,怎么打成了这样?”老头过去道:“李员外啊,几颗稻草而已,不至于这样的。” “哎哎哎,你莫管闲事,他做错了事情,打还打不得?”李员外嘴硬道,周俊却站起来骂道:“你这糟老头,刚才还想杀了我,我,我要去报官,我要去告状!” “你!别以为来了外人,我就不敢打你了!”李员外拿起竹条正要抽下去,旁边忽然有人喊道:“老爷,老爷,出了大事了。” 那下人跑了过来,在李员外耳边小声道:“老爷,牛牢里多了头牛,不知道是哪里的,好像,好像还是官牛。” “啊?怎么做事的你,怎么把别人家的牛牵回来了!”李员外也小声急道。 “我不知道啊?”那下人仔细想了想道:“哦对了,好像是李少爷,是云平少爷给牵回来的。” “他?这小祖宗哎,怎么做这顽皮事,他不是挺听话的吗?”李员外眼珠一转道:“那牛在哪里?” “还在牛牢里。” “呼……”李员外换了一副脸,看着老头笑道:“呵呵呵,老伯啊,这个牛,好像的确是,额,乱走,走到我家后院了,下人顺手牵了过来。” “哦?”老头看了看周俊,问道:“牛现在在哪里,既然是走错了,那我牵回去就行了。” “嗷呵呵呵,好,就去前来。”李员外嘱咐下人去了,随后看着周俊道:“这小孩,反正我也不想用他了,我去结了他的工钱,不如你就带走吧?” 老头也知道,周俊留在这里只有吃苦的分,便点头道:“也好也会,李员外教训得是,我再去教训他一下。” 于是,两方没有异议,老头把牛钱走了,俊哥发了小半吊钱,不知多少,估计不足百文,可周俊放了一个多月的牛,这相当于随便给点了。老头也拿着,出了门,老头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道:“这次可算是万幸啊,不要我老头子的钱,还能在这里拿到钱,不简单。走,回去打二两酒喝去……” 陈初六也是擦擦冷汗,感慨这地位悬殊就是好,老头啥都没赚到,只是没亏,便觉得幸运了。不过,今后可能就放不了牛了吧? 陈初六面临着再次失学失业的困境,心中冷哼,那个李云平,别让我在见着你! 第四十六章 失学失业 晚间,点着昏暗的烛光,老头喝了半熏,带着醉意道:“初六啊,还有周俊,你们一个把牛丢了,一个让牛把稻子给吃了,明天我去把周九叫来,你们跟着回去吧。” “那明天的牛呢?” “不用放了,我铡点干草喂了就行。”老头把那半吊钱摆在了桌上:“刚才我去打酒,用了十文钱,剩下的你们拿去。初六的工钱,才两天,就不结了,明日白管你两顿饭。” “好吧……”陈初六也不做挽留,点点头道:“麻烦您了……” “麻烦倒是不麻烦,就是担惊受怕。”老头吃了一粒蚕豆,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尽是疲惫,饮下最后一口酒,便回去歇息了。陈初六拿着一点红伤药,给周俊抹了。周俊泪眼婆娑道:“蛋儿啊,你真是太好了,我落难了,你马上就出现了。你说是不是你把牛送到了那李员外家里?” 陈初六不回答,只是道:“你怎么还没有回家,你娘不是说了要来接你吗?” “真的?不晓得怎么回事,反正没人来管我,还是蛋儿你好,哎呀,你真是我的好弟弟。”周俊趴在床上道。 “行了,赶紧睡了,明天跟着我去打架。” “打架?”周俊一下兴奋起来了,不顾疼痛拉着陈初六问道:“怎么打?打谁?是打那个李员外?” “不是,但却是他家里的人,一个想要逼着我读书的人。” “哦……是他家里的,已经够可恶了,居然还逼着你做读书那种残忍的事情?啧啧啧,你放心,虽然哥哥我有伤在身,但为了弟弟你,干他去!” 翌日清晨,陈初六带着一步一呲牙的周俊便来到了小河边,,却见不到李云平的踪影。周俊问道:“蛋儿,你要揍的人呢?” “别着急,以往他就是这个时候来的。”陈初六回到,低头想了想,如果不放牛了,那以后就不能到这边蹭课了。失业事小,失学事大,咦,对了,那个李云平能把牛牵到李员外家里,还不被发现,难道是他在李员外家里有一定的地位身份? 经过昨天的事情,陈初六是体会到了,地位高的人,就是牛,惹不起。那个李云平还认识这哦落榜的教书先生。怎么感觉,那个李云平的身份并不简单啊? 打?还是不打?要不,打劫? 陈初六正想着呢,周俊捅了捅他道:“蛋儿啊,要是他带人来了可咋办?” “蛋儿啊,要是那个人很厉害,可怎么办?” “哎哟,我的脸可不能背再打了。蛋儿啊,要是我们俩受伤了可怎么办?” “你……是不是怂了?”陈初六一脸鄙夷地回道。 “嗯?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咱俩要是死了可怎么办?被丢到河里,都没人找到我们?”周俊越说越激动,最后道:“蛋儿,要不咱们,咱们别打人了。” “放心吧,那个小子不厉害,你要是怕,你就一个人回去吧。” “我不……” “为啥?” “唔……我忘了路……” 陈初六拍了拍额头,怎么碰上这么个猪队友,摇摇头道:“你待会儿看着就行,要是他带人来了,咱们就不打人了。但是今天必须吧这件事情给说清楚,不然他还以为我们好欺负呢!” “没错,我支持你。”周俊一骨碌跑到了树下面,拿着棍子躲着。 这时,远远地河岸边上来了两个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自然就是小孩了,定睛一看,竟然就是李云平。这下陈初六傻眼了,乌鸦嘴周俊,没想到对方真的带人过来了。可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陈初六心里这么想着,可当那个大人到了近处之后,他又傻眼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蹭了两节课的先生! 他来做什么? 只见李云平兴奋地跑来笑道:“好你个陈初六,还敢骗我,你明明去了学堂,却跟我说没去过,啧啧啧,去学堂又不是什么坏事,你羞什么!” “啊……”陈初六牙齿咯咯响但也只能压下怒火,回道:“我是追蚂蚱玩了,去学堂门口,听见这人说的故事挺好玩,我就听了一下,怎的,还不让人听了?” “咳咳……”中年男人咳嗽了一下,李云平赶紧道:“初六,不管你怎么样去的学堂,这位是先生,你应该行礼。” 说到礼,陈初六毫不犹豫行了一礼,那先生中年男人便笑道:“我连着两天,看见你在学堂门外鬼鬼祟祟,昨天你走了之后,留下一首小诗在石阶上,读来不错,正好云平也看到了,一经说起,竟是认识你,那首诗是你作的吗?” “可以是……”陈初六回道。 “什么叫可以是。”男人和李云平同时问道。 陈初六心说,那首诗的作者还不知道出没出生了,所以完全可以算陈初六是作者。于是他也红着脸,蒙着心点头道:“就是我,怎么着吧?” “那好,你再作一首试试,就拿这条小河作吧?” “凭什么?”陈初六回道:“写诗不是这么写的,可遇不可求,正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怎么能够为了写诗,强寻章摘句,为赋新词强说愁呢?” “这……”中年男人听了不由得碎碎念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可为赋新词强说愁……嗯,不错,不错,此乃真言也!” 看着眼前对答如流还妙句频出的陈初六,中年男人防腐看到了一块上等的璞玉,若是细心雕琢,恐怕将来能够成为国之栋梁啊。唉,我林雪中不得意,若是弟子得意,不也是一件美事? 他热切的看着陈初六道:“小童儿,你可愿意跟着我开蒙读书?” 陈初六闻言一愣,求之不得啊,可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离家那么远,又怎么蒙学呢?一旁,李云平拾掇了一下陈初六道:“初六兄,林先生可是一博儒,你还不赶紧拜谢?” “我……” “怎么?你难道不愿意吗?” “唉……”陈初六叹口气道:“我家里离此很远,上不能侍奉爹娘,下不能寻得栖身之所,而我家里又贫困,恐怕买不起笔墨纸砚。这蒙学……” 三人稍稍一愣,旁边陡然传来一声爆喝:“啊啊啊,你们胆敢带我弟去读书受罪,我就揍你们!放了我弟弟!休想带他去学堂!” 第四十七章 就这样蒙学 “俊哥,住手!”陈初六急忙喊道。 “你别怕,我保护你!”周俊也急忙喊道,挥着木棍便杀将过来。 好在这个时候,林雪中大喝一声,向前迈了一大步,挥臂挡住了木棍,一把撸起周俊来,扔在地上摁着道:“你这顽童,来此作甚!” 陈初六一看周俊手臂,嗬,那肱二头肌肱三头肌鼓鼓的,一点不像文弱书生。周俊趴在地上,弱鸡一样:“我错了我错了,你们带我弟弟去读书吧,我我不阻拦了……” 陈初六过去说明了情况,扶起周俊,这时,林雪中回道:“初六,如果你来随我开蒙读书,我不收你的束脩,你住在学堂便可,那里有一小灶,本是给大家吃晌午饭的,你在哪里,可以自己热点吃。” “如此……学生拜见先生!”陈初六赶紧行大礼拜谢,那林雪中哈哈大笑道:“不急不急,你先起来,咱们得先祭拜了孔夫子再说。” 陈初六笑了笑,林雪中又道:“今日我先回去了,你去禀告了家中长辈,再来学堂,择日拜祭孔圣人。” “是……” 林雪中走后,周俊悲怆道:“蛋儿弟弟啊,是我对不起你啊,是我太没有骨气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刚才就该和他拼了命的……啊啊……你打我吧,你昨天还救了我的命啊。” 说着,周俊竟然抹起了眼泪,陈初六只好拍了拍他道:“没事没事,不就是读书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随后看着李云平道:“牛呢?” “牛?”李云平不好意思地道:“你猜出来是我了?” “真是你?”陈初六拍拍周俊道:“俊哥,帮我一起揍他!” “啊?牛不是被你牵回去了吗?初六,你冷静,冷静啊,我都是为了你好。” “松松筋骨,我也是为了你好!” 三个小孩便打在了一起,吃亏的当然是李云平。不过这一架之后,他也没怨言,然后跟着陈初六一起钓鱼,又玩了许久。丢牛的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陈初六也不愁住的地方,只等周九来之后,便待在这里好好读书,打算中秋的时候再回去。 回到官田那边,周九刚好和老头一起回来了,看过两人并无大碍之后,松了口气:“算了算了,你们俩就跟着我回去吧。” “翁翁,蛋儿回不去了。” “为啥,不是说牛找到了吗?” “不是牛的事,是读书的事情,唉,蛋儿要去读书了。”周俊叹口气道。 陈初六把事情说了一遍,周九大笑道:“没想到蛋儿这么好运气,不成不成,不拿束脩怎么行呢,不成礼节!这样吧,蛋儿你随我去临川,明日提一些礼物来,再祭拜孔夫子。” 于是,众人便又回了临川,几番折腾,少不得大舅母又是一阵子埋汰,知道周九答应了,再城里给周俊也找个先生,她这才安生。第二天,一个哭丧着脸,一个略带期盼出了门。外祖母给陈初六做了个小挎包,又扎了一小棉被,撞上几斗米,一罐子酱菜。周俊自是不需要这些,他能每天回来吃住。 而周九为了给陈初六作束脩,买了八条腊肉,都是最肥的那种,又提了一吊钱,一筐鸡蛋,勉励陈初六道:“初六啊,这时候能读书的,家里没有三金也有一银,你若不拿束脩过去,将来肯定被人欺负。不过你放心,我打听过了,那个先生十分不错,你可安心读书。” “喏……” 传统的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关系,所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如此重大的关系,礼仪自是繁杂而隆重的了。那林雪中收了束脩,带着陈初六拜了孔圣人,又下赐了一本论语以及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等物,然后带着所有学生齐颂《大学》的第一章,象征是传道授业解惑。 对于这个新同学的来到,林雪中十分开心,可那些读书的小孩就不同了,他们看着陈初六身上并不华丽甚至还带着补丁的衣服,议论纷纷起来。 一人冷冷看着道:“这穷酸孩子是那里的,连衣服都没有一件像样的。” “哼,穿着这种衣服来拜师,分明是对师长的不尊重,换我是林先生,绝不会收他的。” “是啊,尊师重道是人伦之礼,这种人居然进学堂,哎呀,孔子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陈初六自然不会和这些人计较了,找了个空的小桌子,坐在地上,便等待上课了。林雪中仿佛还有一些事情,吩咐下来道:“那本百家姓你们背到了哪里?一个时辰之后,我来考校你们……” 此言一出,学堂里买你哀鸿遍野,也顾不得议论陈初六了,学堂里面传来了朗朗书声。可陈初六却一脸蒙圈,头都大了,因为他没书啊! “赵钱孙李……” 可一听这百家姓的内容,陈初六却乐了,北宋的百家姓,似乎和后世的差不多嘛。实际上,百家姓就是北宋初年成书的,采用四字一句的韵语。因为是赵宋王朝,于是第一个是赵,又因为作者是吴越地区的,那里有钱俶、李煜等帝王,所以第一句就是赵钱孙李了。这一句成型之后,流传到了后世,陈初六一听,记忆中的百家姓便被激活了一样。 听那些人背了几遍,陈初六一经是记住了大半,偶尔又不同之处,也比较了出来。都能全文背诵了,还要啥自行车。 陈初六开始打瞌睡,看得旁边那些人那个横啊,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林雪中拿着一根竹条,几本书走了进来,坐在上首,然后抚须缓口气道:“赵有钱,上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背!” “额,额,赵钱孙李……鲁韦昌马,苗凤花方。俞任袁柳,酆鲍史唐……” “方富有,上来,背!” “赵钱孙李……杜阮蓝闵,席季麻强。贾路娄危,江童颜郭……” 一连背了好几个,并不像陈初六想象的那样,这些有钱人的子弟都是笨蛋,他们虽然坑坑洼洼,但好歹背出来了。宋代的百家姓,只有四百字,这些小孩只要肯努力自然是背得的。又上来一人,才背了十几句,却支支吾吾了半天,林雪中的脸塌了下来,拿起竹条道:“孙肯迭,你怎么回事,这都背了一个月了!拿手来!” “哎呀,先生,你不能怪我啊,我原本能背的。可是,可是……”孙肯迭指着陈初六道:“都是他,在我旁边打瞌睡,才使得我忘了的!” 第四十八章 练忍 “哦?”林雪中看着陈初六,疑惑问道:“初六,你为何打瞌睡啊?” “回先生,弟子并未打瞌睡,只是弟子没有百家姓这本书,在低头默记而已。”陈初六恭恭敬敬回到。 “他说谎!我看见他的脑袋挺沉的,绝不可能是默记,夫子,都是他脑袋晃来晃去,把我的百家姓晃走了。”孙肯迭回到。 “哼!还敢胡说!”林雪中拿起竹条道:“你以为为师是那么好骗的吗?背书便要将书背到心里去,如同树扎在了心里,岂能在这个时候一下子被人家扰走?老实拿出手来……” 啪啪啪,毫不留情的三下,打得那个孙肯迭呲牙咧嘴,但也不敢往回缩。打完了,林雪中道:“今天中午,你要负责打扫卫生。” “是,先生。” “初六啊,读书在勤,不嫌夏日长,不苦冬日短,你虽然没有百家姓,可你有其他书啊,怎可如此怠慢。”林雪中板起了脸,意思是你也拿手来吧。 孙肯迭看了陈初六一眼,心里笑了起来:哼,还默记,打瞌睡就打瞌睡嘛,装你麻痹的b。 “回先生,弟子确实是在默记。”陈初六回禀道:“方才我听先生要考校百家姓,可我没有书,于是闭着眼睛,仔细听同窗的朗诵,如今已是可以背了,请先生考校。” “哦?”林雪中颇有兴趣点点头道:“你背一下试试,若是不能背,别怪我严加惩治。” 旁边的那些童子都看了过来,满脸狐疑,他们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这四百字乌泱泱的百家姓给背下来,你刚才听了几遍就能背了,唬谁呢? 孙肯迭在一边冷笑看着陈初六,这时陈初六清清嗓子,便一字一句的开始背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叶幸司韶,郜黎蓟薄。印宿白怀,蒲邰从鄂……墨哈谯笪,年爱阳佟。第五言福,百家姓终!” 嚯…… “背完了?” “额……会不会是他中间漏了一些,怎么背这么快?” “可是人家只用了一个时辰啊!” 孙肯迭就跟吃了苍蝇一般,脸特别不是味,一旁,林雪中点了点头道:“不错,能听着记住,也算你天赋异禀。唔……不过你就算是天资聪颖也不可恃才傲物,明白吗?” “谨遵先生教导。” 接着,那些孩童也依次到林雪中面前背了书,这便是做了早课。早课之后,还有一堂中课,最后是晚课。早上利于背诵,中课却是学习一些礼仪礼节,包括吃晌午饭的时候,需要学校洒扫进退。 好的学堂里面,包括所以的官学,都是配有杂役膳夫的,林雪中这小小私塾,便只在乡间请一妇人,为孩童们生活做饭。大家除了给先生的束脩,还要给这妇人柴薪钱、工钱。但陈初六不行,陈初六没钱交,只能是自己去捡柴,然后把米煮一煮,拿出酱菜来吃。 好不容易弄好了饭,陈初六端着饭碗和酱菜,闻着别人的肉香,默默地走到了一边。 不是他清高,是他真的怕闻了那肉香,自己的饭菜就吃不下了。躲到一边,却发现了这边还有一个孩子,陈初六好奇的凑过去了,拿孩子却遮住了自己的碗,挤出一丝笑道:“初,初六,你的记性可真好……” “一般一般,你吃的什么?”陈初六在他旁边坐下:“你遮住做什么,是什么好东西?” “不好,不好。”那小孩道:“只是一点干饭和酱菜。” “嘿!我们可算是同病相怜啊,我也只有干饭和酱菜!”陈初六亮出了自己的饭菜,那小孩眼睛一亮,却是少了许多距离感,他笑着道:“初六,没想到,啊哈哈哈……” “来,我们换着吃。” 一番了解,原来这个小孩是外乡人,叫做过来求学,家里也不是很有钱。两人吃得正高兴呢,学堂里那些小孩忽然端着碗走了过来。 “看啦,这两个穷光蛋躲在这里吃呢!” “有什么好看的,不又是吃猪食吗?” “来来来,大家看,我娘给我送来的肉肠,给你们都尝尝!” “哦!吃肉肠喽!” 陈初六和那小孩低着头大口扒饭,不敢抬头。陈初六不断的在心里提醒自己:“大丈夫要能忍一时之气,这些不过是小孩子罢了,如果他们的挑衅都令人让自己怒火冲天,岂不是太笨了?” 如此一想,陈初六心里就好受多了,饭几口就扒完了,那孩子也快了,二人相视一笑,似乎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东西。那群小孩,觉得无趣,便离开了,陈初六拍拍那小哈道:“不错不错,你居然能忍这么久,将来有前途啊……” “什么能忍,我只是习惯了罢了。” “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欧阳修,初六兄。” “噗……”陈初六差点把饭给喷了出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下那小孩道:“不可能啊,你现在不可能这么大的啊?” “啊?初六兄何出此言?” “没什么,欧阳修啊,你祖上是哪里的,庐陵的?” “是啊,只可惜家父走后,就随我们母亲四处投靠了。”欧阳修苦笑着摇摇头。 庐陵欧阳修,陈初六脑海中翻天覆地起来。之前遇见了王安石他爷爷,那个投资还得三辈人才见效,可眼前这欧阳修,可是当前的最强潜力股啊! 但是不对劲,历史上欧阳修是景德四年生人,如今是大中祥符元年,他应该不满一岁的,怎么这么大了,吃了激素?难道又是史官在瞎bb?上次一门八进士的王贯之一经够扯淡了,现在又整个吃了激素的欧阳修! 欧阳修觉得陈初六的目光有些强,犹豫一下,还是问道:“初六兄,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不过算了,我不问你了。”陈初六狐疑的看着欧阳修好一会儿,走到一边洗碗去了。 而学堂里面,那个孙肯迭和其他孩子,都是对陈初六这个新来的人有些敌视。特别是孙肯迭,肚子饿得咕咕叫,却要在这里扫地。忽然,看到陈初六的笔砚,咦了一声道:“这笔砚和我的好像,这穷小子,怎么用得上这种贵的笔砚?难道,他是偷来的?” “偷?哼哼,就算你的不是偷来的,我也要让你变成偷来的!” 第四十九章 敬你是条汉子 “赵有钱,你看见我的笔砚了吗?”孙肯迭问道。 赵有钱摇摇头,表示没有,这已经是孙肯迭问过的第十个人了,此刻,学堂里面已经是炸开了锅。 “到底是谁啊?怎么连笔砚都偷别人的?” “真想不到,孔夫子的地方,竟然也出这种人……” “唉,要是查出来了,肯定会被林先生给弄走的。” 孙肯迭当然知道谁是“小偷”了,他故意装作无辜大气的样子:“诸位,没办法了,我丢了笔砚,没法读书,只能一个个找了。现在,要是谁拿了我的东西,自己拿出来,我也不告诉先生,就当作没看见。可要是我自己找了出来,那就对不住了。” “是谁啊,快点拿出来,不然我们可要一起找了!” 找个屁,陈初六现在在洗碗,根本没听见,就算是陈初六在这里,他也不可能找嘛。孙肯迭冷笑道:“那好吧,我就一个个找了。” 其他人的桌子,他不过是随便看一下,可到了陈初六这里,他故意放大了声音和动作:“哎呀,你们看,陈初六这穷小子,怎么用了这么贵的笔砚!你们看,他还有这种好纸呢!” “咦?奇怪了……” “陈初六吃饭都不吃肉,怎么用得起这么好的笔砚,会不会就是他拿了你的东西?” “唉,不要乱说,我们也没有证据嘛。”孙肯迭回到:“不如……我们请林先生出来鉴定一番,先生见过我的笔砚,他还握着我的笔,教我写过字呢!” “没错,没错,先生定然知道!” 一帮小孩便跑去告状,林雪中初听这事情,也是顿时怒了起来,小小孩子不学好,竟然偷东西,居然还是他的学生,这要是传出去了,不是他这个先生上梁不正嘛。 出来一看,那嫌疑人居然是陈初六,他又有些怀疑了,陈初六家里虽然不比别人,可看他们的束脩,倒也不错,不可能去偷这些东西啊。 拿起陈初六的笔砚仔细观瞧,他却越来越疑惑了,脸色也沉了下去。这些笔砚,绝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用得起的,那个孙肯迭家里,倒是有可能。可他还是不信陈初六会偷东西,便问道:“陈初六人呢?” “不知道,吃饭的时候孩子,吃完了饭就不见踪影了……” “唔,去把他找回来!” 见先生有些动气了,孙肯迭心喜起来,这时,陈初六刚从外面洗碗回来,他可是故意花了好长时间,才从遇到欧阳修中的惊喜清醒过来。走到门口,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难道……难道……我长的像帅的秘密终于被发现了!? 陈初六尴尬笑了两声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初六,你过来!”林雪中喊道:“老实说一下你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这些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啊,怎么了?” “你家里?你家里能有这些东西?”孙肯迭站了出来道:“把你全身上下的东西卖了,都买不起这一方砚台!说吧,我的东西是不是你拿了!” “我拿了你的东西?”陈初六愣了愣道:“这本来就是我的啊,怎么成了你的?” “我的那些笔砚丢了,整个学堂都找过了,只剩下你这里了,刚好找到了这些笔砚。”孙肯迭冷笑道:“肯定就是你这个小贼拿了我的!” “可笑!先生,请您明鉴,就算是我拿的,我为什么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更何况,我今天来的时候,已经摆在了桌子上,难道没一个人看见?”陈初六慷慨陈词。 孙肯迭一愣,不知如何答话,把目光投向林雪中,林雪中一沉吟,这东西绝对不是陈初六拿了,可陈初六家里不是贫困吗?拿出束脩已经是不易了,可为什么还能买得起这些东西,难道他骗我?林雪中的脸更加暗了:“初六,那你说一下你的这些东西是哪里来得……” “对,快交待,就算不是偷的我的,也是偷的别人的!” 被看不起还好,可被这么污蔑,陈初六觉得就不能再忍了,开口道:“这些贵重的文具,确实不是我们家买的,而是别人送给我的。” “呦,送给你,难道你爹是县令,别人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孙肯迭在一旁冷笑道。 “初六,你可不要在圣人这里撒谎。”林雪中也回到。 “我没有撒谎,这的确是别人送给我的。我爹不是县令,但送我这些文具的就是县令!”陈初六开口道。 这一下,学堂里面沉默了一下,随即哄堂大笑。 “这人傻了吧?县令送他东西?” “哈哈哈……他还不知道县令是什么人吧?” “撒谎也不会撒……”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陈初六等大家稍微安静一点,便不慌不忙地把事情说了出来。还没说完,林雪中眼中的疑惑便消失了。他和县令是同年,这件事情,他刚好知道! 可周围那些孩子,却越听越觉得搞笑,谁去见了县令不要进县学,至少也得要点钱吧?唉,越说越不靠谱,你看看,先生都笑了,哎呀,先生这叫怒极反笑啊,这小子刚来一天,不,半天就要收拾走人了,我敬你是条汉子! 一首壮烈的bgm正要响起来的时候,林雪中大笑几声到:“没想到啊,你竟然就是李兄口中的那个孝子,不错不错,果然是聪明伶俐。对了,那天来的就是步递铺的铺司吧?” “是,那是我外祖翁。” “那你父亲,现在在做什么?服役已经结束了吧?” “嗯,结束了,但又要忙着务农。” “哦……”林雪中微微颔首道:“行了,没事了。” “哎?不对啊,林先生,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他偷的?我的东西去了哪里?”孙肯迭回道。 “问你自己!”林雪中看着他道:“你自己的东西,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 “是,是他偷……” “住嘴!没有证据的事情,岂可如此污蔑同窗!你过去,给我面壁思过!” “我不去!你们,你们,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孙肯迭回到:“你信不信我去告诉我爹,我爹可是门仓大使!” “咦?”欧阳修走了进来,看了看场面道:“孙肯迭,你的笔砚不是刚才被你丢在了外面吗?” “什么?栽赃?”;林雪中的脸逐渐被怒火点燃,他看着孙肯迭道:“好啊,竟然使这等阴谋诡计,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出学堂!” 第五十章 科举的样子 看见林雪中如此暴怒,知道孙肯迭所作所为的几个同学都是缩了缩脖子,只有孙肯迭自己还不甘心,看着欧阳修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知道了,我的东西不是陈初六拿了,而这个外乡人拿了!” “先生,我想起了事情了。”孙肯迭站出来道:“吃晌午饭的时候,我娘送来了一串肉肠,我便分给了同学们,可惜肉肠少了,所以他们两个躲在远处用餐的人,就没有吃得到。定是因为这样,他们故意将我的笔砚给打翻,丢掉。不是我栽赃啊,是我被栽赃了啊,先生明鉴!” “对哦,刚才欧阳修一直不在,肯定是出去销毁证据去了。” “是啊,孙肯迭为人忠厚老实,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事情。这两个,一个是外乡人,一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穷小子,他们定是怀恨在心!” “请先生明鉴……” 林雪中如今已经是知道了陈初六的为人,而欧阳修的为人他早就知道,如今听到大家这么污蔑,不由得更是生气了,便看着那几个嚷嚷的人道:“孙肯迭,你要是现在认错,还来得及,要是我去找出来了什么证据,你绝对不要再提回学堂的事情!” “先生!”孙肯迭道:“要是你找出来了证据是我栽赃,我这就走,绝无二话。” 说完,他就带着大家往外走,到了那个丢笔砚的地方,指着地上道:“先生,你请看吧?” 林雪中的脸绝对是零下五十度了,陈初六长出一口气,孙肯迭啊孙肯迭,你不止是坑爹,你把你自己都坑了进去啊! 还是林雪中这种读书人脾气好,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一字一句道:“你刚才一直在找笔砚在哪里,怎么现在一下子又找到了?分明是你自己先毁了自己东西,再嫁祸别人!” 林雪中声色俱厉,其他小孩也逐渐明白了过来,为刚才的话脸色一红,都是躲到了一边,不再帮腔。可孙肯迭还是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看着林雪中道:“先生,你,你为什么总是偏袒他们啊?我到底做错了哪里?我刚才找不到……” 他说着说着,忽然逻辑清晰了,脸色一下子从震惊变成了难堪,最后颤抖着说道:“先生,我……我……” “朽木不可雕也!你走吧,今后都不要说是我的弟子!”林雪中挥了下袖子,孙肯迭当即扑通坐在了地上,两眼无光。 对于这种品德的事情,古人看得比较重,林雪中不管孙肯迭,带着众人进去了,又以此时,说了好一通仁义礼智信。那孙肯迭,也默默地收拾东西离开了,他们家里离此不远,平时都是自己回去,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带,毕竟都丢了嘛。 一下午,这里面的孩子都老老实实的,都不再敢做什么错事,生怕下一个开除遣退的就是自己。陈初六和欧阳修坐到了一起,成为了同桌,对于这个大腿,陈初六还是得抱住的。只不过,他现在好像……还不如自己吧? 不管了,先笼络住再说。 晚间,各家的孩童都回去了,只剩下陈初六和欧阳修住在学堂里面,他们一个是外乡人,一个回不去。林雪中读了一会儿书,便回去了。可这时,李云平又来了,三个人坐在一起,简单吃了晚餐,李云平笑着问道:“初六,你这第一天读书,状况怎么样?” “精彩极了!”陈初六眉飞色舞:“你看,我认得了这个人,这是个有前途的人呐!” 欧阳修笑脸一红道:“初六兄打趣我,我哪里有什么前途,读一点书,能在县里当个书吏就好了。” 李云平看了看他,也觉得陈初六在说笑,于是问道:“今天先生怎么走得这么早?” “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陈初六长出一口气,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通,问道:“云平啊,你说那个门仓大使是个什么官啊?” “什么官?那不过是个吏员罢了,算什么官?芝麻大……”李云平冷笑道:“说白了,就是一个守仓库的。” “哦……那他还那么牛叉?” “牛叉?什么意思?” “额……不能说,会被屏蔽掉。这么跟你说吧,就是特别嚣张的样子,嚣张,这总懂了吧?” “呵呵呵,初六兄说话真是有一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李云平笑着道:“放心吧,林先生是过了解试的举人,孙肯迭他爹连直呼林先生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过了解试就这么牛?额……”陈初六尴尬一笑道:“云平兄你可不可仔细跟我说一下科举的事情。” “哦?你还不知道?” “呵呵呵,你也知道,我是今天才到学堂里来……” “哦~~~难怪难怪,好吧,我便跟你说一说。”李云平笑着道:“本朝自太祖以来,便重视读书人,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天下最荣之事,便是及第!也因为如此,朝廷重视读书人,只要文理粗通,便可称作士人,在税、役方面皆有减免。若是州县学生、太学生、得解举人、免解人等人更是尊荣,便是同做官一般了,见官不跪,穿澜衫,刑不加身!” “啧啧啧……免税啊……”陈初六在掰扯手指数钱,而李云平在一边继续道:“想要参加科举,要先经历过州军举行的解试,再经历礼部举行的省试,最后面见天子,参加殿试。不过,那省试与殿试太过于遥远,我跟你说一说州军举行的解试吧。” “解试在八月举行,故称秋试,参加的士人,先于本贯投纳家状、保纸和试纸,假装上写明应举人的姓名、年龄、家庭状况、三代、举业、举数,以及乡贯,保纸需三位考生相互担保。因此,别看解试是州军举办,实际上却是要靠乡举里选。” “乡举里选是什么意思?” “就是县里对应试举人进行筛选嘛,等于是解试下面的一次考试,选取一些人,推举到州学,然后参加州军的解试。”李云平笑着道:“你也知道,朝廷本来没有说要设置县学的,但举业是大业,所以各地县令无不重视。” “哦……”陈初六点点头道:“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宋代的科举,已经有了明清的雏形,都是层层选拔,但此时的北宋还没有发明升贡法,所以总结起来,参加科举的路径如下: 读书,努力进入县学,县学举办考试,县令将优秀的举荐到州里,州里举行解试,再参加府试,最后殿试。 然后就牛叉啦! 好像很简单的样子嘛…… 第五十一章 要考试了 听完了李云平对于科举的介绍,陈初六心中的路更加清晰了,深吸一口气道:“多谢李兄,可不知李兄如今到了哪一步?” “唉,我还不是和你一样?都在读书一步,连文章还没做呢。”李云平回道:“初六兄不可急功近利,还是循序渐进的好。凡有学,比先识字通句,而后上书,十岁之前,都是读《孝经》《论语》《识韵》《春秋》以及各类史书,知其大概便可,到了十岁,便要读《诗》《礼》,使知大仁、大义、大智、大礼、大信……” “自是以往,遍观《孟子》《荀子》《扬子》,博观群书,择其精要而诵之,如《学记》《礼记》《乐记》等……除此之外,又得读赋、论、诗和各大儒文集,文豪著作。总之,博览群书,看得越多越好。”李云平笑着道: “但也不是定法,子曰因材施教,有些人读书读得快,便可早学,有些人成才晚,便要晚读。后面这些书中有些简单却精要得,也可摘出来,放到开蒙得时候读。” “云平兄,你读到了哪里?”陈初六问道。 “我如今读到了礼记,已经是贪速的了。”李云平笑着道。 “哦……”陈初六又问道:“那你可知道这科举中怎么考试得?” “考试太复杂了,我也没考过。但若考进士,那便是策论和诗赋。以策论定去留,以诗赋观其是否全才,定优劣。” 陈初六点点头道:“那策论是重要的了,诗赋略次。” “初六兄所说不错,但诗赋写得好,有时候又能给前面的策论增色。但只要博览群书,腹内有墨,便是要赋得赋,要诗得诗,要策论得策论。读书是本,考试是末。”李云平侃侃而谈,一旁得欧阳修也听得十分认真,但绝不多说一句话,特别低调。 “那好,云平兄啊,你一定要高中啊,到时候再给我讲解一下殿试得情况,嘿嘿……” “初六兄天资聪颖,说不定是你先去殿试呢。”李云平笑着道:“最好我们俩,不,我们三一起高中,那可真是美事啊!” 商业互捧了一阵子,大家皆是疲倦,烛光也摇曳起来,李云平便打着灯笼回去了,自有下人接应。而陈初六和欧阳修,也早早的便收拾歇息了。 第二天,依旧上了早课,陈初六背那些基础性的韵文自然是简单了,早早背完,便开始练自己的字。依旧不敢用墨水,只能蘸点水在桌子上练习。林雪中一一检查了各个学童的课业,走的陈初六旁边,摇摇头道:“初六,你这字还要苦练啊……” 陈初六抓抓脑袋,不好意思起来,林雪中又问道:“来,你执笔给我看看……” “是。”陈初六拿起笔来,在桌子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林雪中点点头道:“执笔运笔有了模样,接下来便要勤于练习了。哦,对了,你有没有字帖可写?” “额,没有,我是看着书上的字写的。” “这可不行,你稍等。”林雪中进了内堂,再出来时,手中已经是多了几样东西,他放到陈初六面前道:“这是颜真卿的三十六字习帖,你若学好了这三十六字中的横竖撇捺,你的字便有了骨肉,今后再习多宝塔等名作,字就成了。今后考试,无论文字多么好,只要是这字一塌糊涂,都是必不中的。” “多谢先生,弟子受教了。” 林雪中走上前面去,咳嗽一下令大家都安静下来,开口道:“再过几日,便是解试,解试之后,县学便有了阙,到时候补录,我挑选几人去考试。无论中不中,都见见世面。” 县学补录?下面的孩童都炸开了锅,这县学可是科举的第一步,到了县学里面,边上可以免了身丁,若是学优,还可得柴薪钱。不过,县学每年补录的,也就那么点。 “先生……”一个孩子站起来先施了一礼道:“敢问这次县学补录,要招多少学生?” 林雪中点点头道:“这次县学补录比以往都要多一些人,但也多一些书生参加。尔等当以学为本,不可逐末,在这人数上费神。而且,这一次也不是谁都可以去的。” “先生,那谁可以去呢?” “这一次县学补录,我会在学堂中挑选五人去参加。”林雪中道:“十日之后,学堂考较一次,定好人员。” 顿了顿,林雪中又道:“这次考较,就以从前所学为本,分为帖经、墨义。” 说完,林雪中便拂袖而去,而学堂里面,众学童议论纷纷起来。 “十天时间啊,这哪里够?” “是啊,从前的东西,花了那么久才学完……” “别说墨义了,几个月前学的字我都不会写了。” “算了算了,不读了,咱们回去吧?” “说什么呢,这次只是挑选去县学的,先生又没说考不好要打手心,怕什么?” “去县学考试,能见着县令呢,可惜,可能只有赵有钱、曾彦儒他们能去了。” 说到这里,学堂中两个人露出了笑意,这二人可都是小学校中的尖子生。他们笑了笑,眼睛却往陈初六和欧阳修这边撇。欧阳修问道:“初六兄,方才先生给了你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本字帖,是先生嫌弃我的字太丑了吧?” “哪里哪里,先生肯定是想栽培你啊。”欧阳修眼睛里羡慕加鼓励,对陈初六道:“你想想,这考较的前夕,为什么先生却让你练字?他肯定是觉得以你的记忆,应付那些帖经、墨义没有问题。” 陈初六点点头:“也许吧,这些事情,随缘。走,我们吃饭去……” 前世经历过无数大考小考证考驾考的陈初六,岂会怕着小学升初中考试?没事哒,佛系啦…… 可等二人离开之后,学堂里面的学童炸了锅,皆是围到了赵有钱和曾彦儒旁边。 “有钱哥,你看看那陈初六,先生都送他字帖了,意思是他很厉害吗?” “彦儒兄啊,那穷小子恐怕不简单,今后你和赵兄两雄相争的局面,恐怕要改变了……” 赵有钱和曾彦儒听了这些话,脸上都是有些挂不住了,对视一眼,又同时看着走出去的陈初六道:“你们都别急,那不过是先生可怜他罢了,咱们一起用功,反正只有五个名额,把那两个穷小子挤下去!” 第五十二章 背错了书 午后,陈初六回来一看,差点吓一跳。只见那些孩童,全都支着脑袋在学堂里面摇头晃脑地读书,他还以为是提前上课了呢。进去一看,欧阳修笑着小声道:“初六,这些人恐怕是在怕你呢。” “怕我?怕我做什么?” “去考县学,只要五个名额,这学堂里面的学业优劣,原来早有排名,前面五名,大多是那几位。你一来了,不就排挤了他们?” “额……”陈初六愣了愣道:“那考试只是名额,又不是定中的,有什么好争的?你呢,你是第几名?” “第六!”欧阳修说着,眼睛里却冒出了别样的光芒。 陈初六暗暗心惊,这小子不愧是成大器的,现在就懂得明哲保身了。不过陈初六不在乎,大佬就是大佬嘛。 学堂里面读书有了气氛,陈初六也十分认真起来。欧阳修把从前先生教过的都给陈初六看了,这些只是基础性的东西,陈初六拿过来如同温习一般,只需要把简体字和繁体字结合在一起便可。除此之外的时间,陈初六都放在了练字的上面。 放了晚课,陈初六便带着欧阳修去河边,采点野菜,捉点螃蟹,米虾,运气好钓条鱼,然后带回来做菜吃,小日子也弄得不错,晚上点灯继续读书,反正蜡烛不要钱,反正蜡烛……是林雪中的嘛。 二人正吃着饭呢,门外响起读书声,一听便是李云平了, “汤之盘铭曰:‘苟日亲,日日亲,又日亲。’康诰曰:‘作亲民’。” 陈初六一愣,这是读的什么小h书,狗日亲,日日亲,还又日亲?李云平读着书,走到了陈初六旁边问道:“初六,你知不知道我读的什么书?” “不知道,什么日狗啊,狗日的,肯定不是圣人的书。哎呦哎呦,拿走拿走,你别脏了我的耳朵。”陈初六一脸嫌弃道,老黄瓜刷上了绿漆。 “这当然是圣人的书啊!” “那圣人怎么也骂街?”陈初六回道 “唉,你听错了。这是礼记中的一篇,是我爹嘱咐我要先读的。”李云平把书放在桌子上,指着道:“你看,苟日亲,日日亲,又日亲。” “咦?怎么是这么写的?不对吧,这个字不是年亲近的‘亲’,而是年新年的‘新’,这应当是通假字。”陈初六解释道。 “不可能,我这个是官学的通用本,而且我爹也教了我念了的,怎么会错?”李云平固执道。 一旁,欧阳修也笑着道:“初六兄,这的确是读亲,没错的,我听了先生和其他人读了,也是这样读的。” “那就是你爹和林先生错了……”陈初六叉着手在胸间,掉了的 门牙偶尔钻出来一两颗米粒,就这么侃侃道:“这本礼记郑玄就曾经注释过,这亲民的意思是:君子日新其德,当尽心力,不有余也。所以,这个字的意思和读音都是新。” 欧阳修和李元平张大了嘴巴问道:“初六,郑、郑玄是谁啊?” “郑玄啊,是东汉一位大儒,他讲小戴礼记整理注释,后人对礼记的理解,多半离不开他的注释。”陈初六吃了个小鱼道:“你们肯定是听错了,要么就是你爹和林先生真的读错了。” “可是,初六,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欧阳修问道。 “我以前读过,朱熹程颢说过……的……嘛……”陈初六一愣,察觉到了不对劲,好像装错了b。 后世流传的《大学》,现在貌似还没有被整理出来,更不用说朱熹校注《大学章句》了,而陈初六读的却是《大学章句》,而那个亲字变成新字,也是从程颐开始的。他没注意,下意识的,先入为主的就觉得自己的是对的了。 可陈初六就不要面子吗?陈初六干脆是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道:“反正我就是知道,而且你不仅这个字也念错,你这本书这一章都是错的!” “初六!这可是圣人的书,怎么会错?!”那两个忠实的孔圣人门徒板起了小脸。 “圣人没错,自然是后人传错了嘛。”陈初六毫不犹豫道,他背的版本,可是朱熹整理出来的。 朱熹是谁?人称朱子,是唯一非孔子弟子而享祀孔庙的人,位列大成殿十二哲中,康熙说他是集大成而绪千百年绝传之学,开愚蒙而立亿万世一定之归的大佬! 虽然他的思想骂的人和夸的人差不多,作者一个小网文作者也拆不清楚,但总归是能唬住这俩小屁孩不是?陈初六把碗筷一放,抹抹嘴巴,拿起了那本礼记的大学篇,又拿起了笔墨,在上面写写画画道:“唔……不对不对,这一段应该提到前面,儒家的三纲八目嘛……怎么还缺了两段,我给你写出来……” “子程子曰:‘大学,孔氏之遗书,而初学入德之门也。’……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陈初六读了一遍,点点头道:“行了,改好了,你们看看。” 李云平和欧阳修目瞪口呆,看着被陈初六画成了驱鬼符的书,嘴角一抽一抽的。 “怎么了?哦哦,我字丑了点,你们睁大眼睛看吧……”陈初六笑着道。 没说还好,这一句说了出来,李云平哇地就哭了出来:“啊啊啊,完了,我要被我爹揍死啊,这是我爹的藏书啊!初六,我不理你了!” 说完,他抱着书便跑了,留下呆住的陈初六,和不知道说什么的欧阳修。陈初六摸摸头,心说以后不能这么玩了,得低调,低调再低调。 唉,我背负着不属于我这个年纪该有的帅气和才华,我好累啊…… “额,初六兄啊,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了。”欧阳修说完,也是走开了。 “慢着,你还没洗碗呢,想逃?”陈初六又抓着欧阳修回来了。 而李云平跑回了家里,眼泪还是流不止,下人慌成了一团,他在心里把陈初六骂了一千遍。翻开书看了一眼,心便被人重重击了一下一样,又骂了陈初六一千遍。 “这可怎么办啊,要是爹看见了我把书弄成这样,唉……” 也是急中生智,李云平左右一想,便把陈初六画了的那一些撕了下来,然后把书弄得整整齐齐的,重新放在了书架里面。撕下来的那些,本来想丢掉的,可左右一想,又找了个地方藏了下来。 第五十三章 离经叛道 “开门嘞!老爷回府啦!” 李云平还未睡,便听见门外响起了喊声,当即一惊,怎么如此不巧,连再去买过一本的时间都没有,最好不要发现了,最好不要看见了。 “云平呐,快出来见你爹!”门外有人喊道,李云平又是一哆嗦,整理了一下面容,便走了出去。 李云平的爹,正是当今临川县县令,李下问。宋代的官员,不仅有俸禄,还要职田,也就是划一块庄园给你,随你种什么东西,收成也全部归你,田里面的住户也随你差遣。李下问的便在这周围修了个宅子,令家人住下,操持着产业。 “老爷洗把脸,怎么今天有时间回家里了?” “过几日,便是秋收,要秋试,要应对上面来检查,看样子要忙许久了,故此回来休沐几日。”李下问拿过热毛巾,洗了把脸问道:“云平呢,这几日读书怎样?” “云平读书可勤奋了,从早读到晚,还常去请教林先生。”妇人回道。 “唔……林先生啊,可以可以,他的学问是不差的。”李下问抚了抚胡须道。 “行了,我下去热点菜,你们父子先聊着啊。” 李元平忐忑着走了进来,按照以往的一般对话进行着礼节,他自己没有察觉,可李下问却察觉出来了,今天自己儿子怎么有些心无旁骛的感觉啊,难道是读书累了?便劝慰道:“云平啊,读书要循序渐进,不可贪多啊,贪多嚼不烂。” “是,爹……” “你现在在读什么?” “读大学,哦,不不……”李云平就差给自己一耳光了,怎么偏偏说了这个,爹啊,你千万不要我拿书啊,千万不要啊。 “是中庸……” “到底读的什么?” “是……大学……” “你怎么了,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爹,我没事……” “不对,你一定有心事。”李下问是县令,岂会看不出来,便开口道:“你去把书取来,为父看你读得怎么样了。” “啊?”李云平的精神崩溃了,感觉跪下请罪道:“爹,孩儿错了,孩儿在读书的时候,不慎把书本弄坏了!” 他把责任扛在了自己身上,心中却道,那个臭小子啊,便宜你了!李下问鹰眼一拧,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便厉声问道:“你说的是那本藏书礼记中的大学篇?!” “是……” “是全本坏了,还是弄坏了书页!” “是,是书页坏了。” “你去把书给我拿来,再去把家法取来!”李下问喊道。 李云平抹着眼泪,便去取家法,拿书。远处,陈初六躺在床上,喷嚏不断,已经骂了好几句街了:谁他娘的在我背后说坏话! 拿来了书,李下问铁青色的脸令李云平不寒而栗,李下问翻开了书,眉头一皱,心中的怒火也是燃了起来。大宋重视读书人,读书人自然重视书本了,一笔一墨都要珍惜,当做宝贝看待。而现在,这本书被直接撕了好几页。 可以试着想象一个极度强迫症患者,看到自己的十个手指的关节有一个折不响。 呼……呼……这是亲生的……呼……不能打死了……李下问拿着家法也就是戒尺,手上青筋暴起,换了好几大口气,这才问道:“说,这书是怎么弄坏的?” “这……”李云平早已经慌得一匹了,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有编出个所以然来,李下问怒道:“伸手来,让你清醒一下!” 啪啪啪就是三下,李云平的手心便肿了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情急之下,嘴里没兜住话,一股脑把陈初六乱改文章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这时,李下问就不是生气了,而是暴怒,一拍桌子道:“好啊,你竟敢和这种离经叛道之人做朋友,看来你也学坏了!从明天起,你不准再踏出此处半步!” “是,爹……” “那离经叛道的人是谁?说出名字来,我让他好瞧!” “那人也是孩子,叫做陈初六!” “陈初六?”李下问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奇怪着,便道:“把他那改了的拿过来,我倒要看看,一个小孩子能怎么修改圣人的话!” “孩儿不敢,这等歪曲经义,离经叛道的东西,我怕污了跌倒耳朵,要是如此,孩儿的罪过更大了。” 李下问却道:“你别管那么多,要是不拿来,我就定他一个大罪!你可知离经叛道是何等罪过!” “啊?”李云平心道,陈初六,你怎么这么倒霉啊,碰到了我爹。 那些撕掉的,被李云平给藏起来了,此时无奈,拿了出来,上诚到了李下问手中。李下问只见那几页纸上,画着许多线条,然后标记了一下顺序,最好还似乎有一些注释性的文字,李下问的第一感觉便是。 嗬!这笔臭字!字如其人,肯定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按照那个顺序读来,但见一字后面的是“大学之道……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随后是“《康诰》曰:‘克明德。’……为人子止於孝,为人父止於慈,与国人交止於信”,李下问看到这里,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把这两段放到了前面,似乎并没有离经叛道……反而是作一篇文章,率先把题点明了,有一种纲举目张的感觉。李下问脸色凝重起来,接着读了下去, 从开始那一段起,按照顺序读下去,分别便是儒家的三纲领,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随后是八条目,即“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原来的大学,这三纲八目是打乱的,如此一调整,便成了一篇完整的,一气呵成的文章。十分完美的阐述了一个修己治人、内圣外王相贯通的伦理——政治模式,把内心的道德修养和外在的政治实践融为了一体。 李下问一边读,一遍忍不住的点头道:“不错,不错,这文章这么一换……” 除了那些顺序的改换,陈初六写下的那些注释,也令李下问耳目一新,他读完之后,心中的怒气,已经是消去了大半,抚须甚至笑了起来,他这一笑,把旁边的李云平吓个半死,赶紧跪下道:“孩儿不该呈上此文的,污了爹的耳朵。此等胡言乱语的话,请爹万不要在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第五十四章 考试提前 这一晚上,陈初六可是噩梦连连。起床一看,竟然下起了霖雨,天空阴沉沉的,风吹过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如此,陈初六才意识到秋天到了,放眼望去,学堂门口的掉了不少叶子。 陈初六给灶里少点火,煮一锅烫饭。所谓烫饭,就是把吃剩下的菜啊饭啊,重新放点水热一热,早餐随便吃吧。正煮着呢,他又拿起了扫帚,把落叶打扫干净,这一幕正好被前来学堂的林雪中看到了。林雪中走过来道:“初六,我看你衣衫单薄,不冷吧?” “弟子见过先生,还好还好,受得住。”陈初六施了一礼道。 “唔……早起洒扫,像是读书人。”林雪中点点头便进去了。 陈初六扫了庭院,吃了早饭,这时各家的孩童也陆陆续续来了。可这霖雨一下,气温一降,各家孩子都穿得结结实实的,这令陈初六突兀起来了。 “哼,冻死你,看你怎么读书……”赵有钱路过陈初六面前,故意小声不小声的说道。 陈初六心说,我忍。 接着便早读,早读的时候热热闹闹的,并不冷,陈初六将这几日所学温习了一遍,又已经考较的时候本该背下的东西拿出来看了几遍,心中已经是留下了印象。 不知是什么原因,陈初六觉得自己的记性比以前要好太多。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思想是个二十几岁的人,懂方法,知套路,而他的这个脑袋,却是小孩子的脑袋,正是记性最好的时候,两者相结合之后,出现了意想不到效果。 林雪中如今已经懒得考较陈初六的背诵了,只因他抽背别人的时候,手会高高举起,随时准备炒板栗。但到了陈初六的时候,手一旦举起来,便落不下去,只落个手酸。于是,便懒得再考较陈初六了。 陈初六便想读什么读什么,昨天开始,到一上午过后,基本上是把该考较的都看了一遍,内容大概也记得七八分,如果再复习几天,应考是没问题了。 时值中午,一个小厮走进学堂,在林雪中耳边稍稍说了几句,之间林雪中脸色一变,随后低头沉吟片刻,对那个小厮点了点头。小厮走后,林雪中咳嗽一下静住课堂道:“刚得到的消息,考较的事情有了变化……” “啊?变化,不会不弄了吧?” “不是,是要提前了!”林雪中回到:“县令大人回乡沐休,想来咱们学堂看看,他说要来亲自考较一下你们,择几人前去县学童子班。” “什么!县令亲自考较!”一众孩童皆是惊讶了起来,学堂里面,几乎要被炸开了。 “县令啊,就算去考中了县学,也只是能见到县令,而我们确实县令亲自考较!” “是啊,我,我,我还没有见过县令呢……” 学堂里面,唯有陈初六端坐如常,嘴角略微上扬,偶尔还翻翻书,林雪中见了,不由得点点头,派了几下桌子,安静了学堂诘问道:“难道因为这个,我以前教给你们的礼仪都忘记了吗?” 学童们安静下来,林雪中扫过众人道:“县令所考较的,也不过是平日里学的东西,你们不要过于紧张,以平常心应对就好。” “是,先生。” 话虽如此,可林雪中刚走,学堂里再次炸开了锅。就连欧阳修也在搓着手,长吁短叹,他见陈初六还在慢慢翻书,不由得问道:“初六,你难道就不紧张吗?” “紧张作甚?” “这可是县令啊,他要是看中了,那就是去了县学童子班,那是多么大的好事?”欧阳修急道:“这些到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是县令,他是县令,他是县令啊!” “县令又怎样?童子班又怎样?”陈初六打了个哈欠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只管读书,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县令大人,想必不会看我们的富贵贫贱来取童生吧?” “这……”欧阳修一愣,随即点点头道:“还是初六兄有高见,修受教了。” “哼,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赵有钱走了过来,一脸鄙夷道:“你们两个到时候见了县令可别尿了裤子……” “赵兄,你理这两个人做什么?他们别说县令了,就是见了里长也得吓得腿软。”曾彦儒也走了过来道:“咱们还是去请教先生问题吧?” 陈初六看了看这俩人,拿起了自己的狼毫笔,故作忧郁地道:“哎呀,这笔啊,都弄得有些旧了,要是县令见了,会不会说我不会惜物。” 那二人听了,顿时面红耳赤。 对啊,陈初六的笔墨纸砚,都是县令送的。见过县令,在他面前有什么好吹牛的? “赵兄,别理这种人,咱们去跟先生请教学问吧?” “对对对,这种人真是有辱斯文,咱们都别理他?” 他们两个发话了,其他那些小孩大多也走得远远的,仿佛这个和县令说过话的人,就是异类一样。陈初六苦笑,没想到这也被排挤。欧阳修到是镇定下来了,在一边读书,晌午饭也是随便吃了一口。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先有小厮来报,说是县令已经在了路上,林雪中开始整理学堂,又把这些学童都排成一排门口,这叫排脩,天子三脩,诸侯二脩,大夫一脩,县令是士大夫,所以童子们拍成了一排。 学堂里面那几个尖子生,都被林雪中叫到了一旁,嘱咐了好些话,倒是没叫陈初六。那赵有才和曾彦儒应该是得了先生的鼓励,走起路来趾高气昂。 走到陈初六旁边,赵有钱冷笑道:“小子啊,你挤走了王肯跌那笨蛋,别以为就比得过我们……” “赵兄,你怎么又和他在说话,不怕脏了你的嘴。”曾彦儒走过来,瞥了陈初六一眼道:“林先生平时对他不错,可他毕竟是新来的,能学多少东西?你看,林先生都不叫他。” “没错,咱们学堂啊,还得靠我们俩来撑着,嘿嘿,曾兄,可得提起精神啊!” “赵兄……” 二人正互捧着呢,欧阳修看不下去了,站出来道:“你们俩说够了没?太过分了吧……” “管你屁事,外乡人还敢插嘴!” “哎哎哎,放心吧,我不会和你们争的。”陈初六过去拦住气鼓鼓的欧阳修,看着那二人道:“我只是配钥匙的……” “配钥匙?什么意思?” “你们配吗?” 第五十五章 孝经 二人一愣,反应过来了,正要开骂,却见林雪中过来了,只好瞪了陈初六一眼。陈初六安然自若,等待着县令到来。 奇怪的是,这个县令怎么来这里沐休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正说着呢,远处有人高声喊道:“县令大人到!” 本来站的腿酸的众人,便重新提起了精神,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只见远处走来一个羽扇纶巾,穿着青色澜衫的男子,陈初六认得,正是那个自己见过的县令。随从倒是简单,不过四五个人罢了。 李下问昨天晚上,被那一本改动的大学所震撼到了,辗转反侧之后,决定今日便来见一见这个敢对大学做改动的童子。陈初六这个名字,他也觉得在哪里听说过,但就是想不起来了,人嘛,有时候就是这样,灯下黑。而李云平,最终也因撕了书本,被罚在了家里不允许出来。 “小生携学童拜见县公。”林雪中率先施礼,但未跪拜,而是长揖一下。 “拜见县公。”众学童也同时拜见,但李下问并没有在乎,急忙走了几步,抱住林雪中道:“林兄啊,何须多礼,近来可好?” “县公,学生在这,我得为人师表啊。”林雪中笑了笑道:“走,进去说话吧……” “好好好。”李下问往学童那边一撇,见了陈初六,眼神为之一滞,这小子怎么在这里,哦,他不就是那个陈初六嘛!不过,他见到本官竟然没有惊乱,倒是不错。李下问压了压内心的疑惑,走进了学堂,与林雪中说了好一番话,这才想起了要考较的事情。 看着底下的那些眼中皆是期盼的孩子,李下问微笑着道:“太祖继承大统以来,首重士人,至于今日,贩夫走卒亦以读书为荣,不论宦门富室,还是凡夫俗子皆可读书以成俊秀,报效朝廷。然百善孝为先,读书之初当正德,当以孝经为先。今日我来考较你们一番,看有无德才兼备之贤。” 林雪中微微惊讶一下,这孝经的确是先读的,但却没学,只是将其中的精要部分讲给学生听,相当于是《思想品德》一书。等学了字句之后,再重新来读,便成了语文教材。而当前,这些学生都还在学字的阶段,至于孝经……一言难尽…… 李下问察觉到了林雪中的诧异,又笑了笑道:“呵呵,当然了,我不会考较得很难。额,不知林先生有什么好的题?” “在下没有异议。”林雪中执礼道,文人嘛,他觉得自己既然是老师,那就不该回避,别人要考什么就考什么,何况那孝经,众弟子也都是学过的。 李下问摸摸胡须,看着下面的童子问道:“你们谁能背孝经啊?” 他的意思是,你们自告奋勇吧,尖子生主动站出来吧,别让你们班主任难看。这时,那童子倒是听话,特别是赵有钱和曾彦儒,那叫一个精神一震,他们站出来道:“回县公的话,弟子读过一点点。” 这时,欧阳修也站出来道:“弟子也读过一些。” 但是,这可害苦了陈初六,刚才林雪中和县令李下问吹牛叙旧的时候,他也不敢坐下,腿都站麻了,刚好看见地上两个蚂蚁打架,便不自觉的就看走了魂儿,此时他见身旁的欧阳修站了出去说什么读过一些,他下意识的也跟着站了出来:“弟子,弟子,也读过一点点。” 林雪中和欧阳修脸色一变,你读过,你读过个屁,瞎说!这孝经是上半年才教的,你哪里读的?就算是你再聪明,还能把下半年的看完,又去背了上半年的知识不成? 赵有钱和曾彦儒却乐开了怀,这小子说胡话,出了昏招!陈初六知道自己好像弄错了,尴尬一笑,正要退下,李下问却笑着道:“那好,今日我便考较你们四人。” 好了,骑虎难下了。 李下问先让赵有钱出来回答,他问道:“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下一句,当是什么?” “回县公,乃是‘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赵有钱回到。 “那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作何解释?” “圣人说,孝是道德的根本,人的教养是从孝里面化出来的。”赵有钱答道,大体意思上是对的,林雪中松了一口气。 李下问忽然又看向曾彦儒问道:“子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然后是什么?” “额……”曾彦儒有点慌,坑坑洼洼答道:“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加于百姓……天子之孝也。” 李下问皱着眉,见他背得不是特别琉璃,便不好再问下去了,要是上了林兄的面子可咋办?于是跳过去了,眼神落在了欧阳修身上。曾彦儒满眼失望,可也不敢出声。 李下问看着欧阳修直接开口道: “在上不骄,高而不危……” “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 “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 “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欧阳修对答如流,李下问点点头,眼光便落在了陈初六身上。 在场的人,不论是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林雪中脸先红了起来,完喽,牌子要砸了。欧阳修也紧张,呜呼,初六兄完了。 但唯有李下问和陈初六一点也不紧张。 李下问心里在想,你个童儿,大学都能改,这孝经总该读了吧?要是背不出,待会儿让你吃些戒尺,让你毁了我的藏书! 陈初六心里却在想,还好还好,这原来是抽背孝经啊!原来在王家当书童的时候,那雨溪小萝莉拿来了不少书,除了女经、列女传这些,便还有一本孝经。从那时起,他便把孝经背完了。 “初六啊,你孝经背得如何了?” “回县公的话,弟子已经将孝经读完了,如今已经是倒背如流了。” “哼……”李下问心中忽然有了耍坏的想法,冷哼一声道:“倒背如流,那你倒是倒背一本《孝经》给我看看!” 林雪中捂住脸,已经到一边痛哭流涕去了,这以后还怎么在这一带混啊。其他那些孩子,则是低着头,都在憋着笑。身子微微颤动起来。 第五十六章 真的倒背 在开玩笑? 陈初六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众人,发现这根本不是开玩笑,县令,额,怎么一脸得逞的坏笑和大仇得报的贱笑?额,我啥时候得罪他了不成? 他这么一抬头,李下问以为这是他在认错,大声笑道:“初六啊,以后定要脚踏实地,有一说一嘛,不要这么自大……” “哈哈哈……” 周围的那些学童,终于是忍不住了笑,林雪中的脸已经红到了发紫发黑的地步,可这时,陈初六问道: “县公,我现在可以开始倒背《孝经》了吗?” “这孩子,快住口!”林雪中急忙道:“你乱来什么,赶紧退下!” “哎……林兄,这少年气盛嘛,就让他试试,我等,姑妄听之。”李下问饶有兴趣的看着陈初六,挑衅的眼神那是在说;你背啊,你背啊,有本事你背啊。 “矣终亲事之子孝,矣备义之生死……” 陈初六清脆中带着一点把不住风的童声大声朗诵出来,在场纷纷扰扰的声音慢慢静了下去,到了最后,学堂之中,可闻针落。陈初六一字一字的背道:“曰子。侍子曾,居尼仲……” 最后一个字背完,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说起这倒背孝经的事情,也是一段不长不短的往事。陈初六在给小萝莉当家教的时候,小萝莉经常把家里好吃的东西送给他吃,后来就有了条件,讲一个故事,就给一口肉。陈初六不愿意做这种皮肉……哦不不,是故事和肉的交易,便和她打赌,能倒背孝经,以后肉管够,肘子管够,鸡腿管够。 如此一来,这孝经就能倒背了。本以为只够骗吃骗喝的,没想到今天还在这里用上了。 李下问低着头沉思起来了,林雪中的眼睛里冒出了光,半晌之后,李下问只好尴尬一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林兄,你这弟子可真是教得好。” 林雪中笑了笑,又故意板起了脸对陈初六道:“你得意什么,孝经是圣人的书,怎么可以这么倒着来背,你这是对圣人不敬,去面壁思过去吧!” 陈初六吐吐舌头,听话的走到墙下面……看起了另外一场蚂蚁大战。 在场的学童,也不再得意,在他们的心里,竖起了一座用不可能超越的山峰,那就是陈初六倒背孝经。在他们眼里,顺着背已经是很难了,倒着背,那也许林先生也做不到吧? 曾彦儒低下了头,而赵有钱便是看着陈初六的背影,眼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下问一看天色,便道:“林兄,今日的课不妨就散了吧?” “唔,可以。”林雪中点了点头,这时,那赵有钱弱弱地问道:“额,启禀县公和先生,请问我等考较的结果是什么?” 旁边的人,这次把之前看陈初六的眼光,放到了赵有钱身上:傻吧你,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第一初六,第二欧欧阳修,至于你,不问还好,问了之后就只能是屈居第三,曾彦儒末等。 “嗯?”县公倒是一愣,随后笑道:“也好也好,那我便说了,这次考试,当取初六为头名。” “可是陈初六他倒背《孝经》,乃是对圣人的欺侮,此等表现,何谈头名之荣?弟子以为……” “赵有钱,你给我住嘴!”林雪中喝到,陈初六在远处听了,摇摇头道,狗急跳墙,又有何用? “林先生,自从这个陈初六来了之后,你便对他百般维护,如今他倒背《孝经》,如此大逆不道,你竟然也能容忍,恕弟子无礼!”赵有钱拱手道。 “赵兄,算了算了……”曾彦儒在旁边拉了拉,可赵有钱一句话也没说,继续等待林雪中的反应。 “你……” 李下问拦住要暴走的林雪中,拈须问道:“你可曾读过论语?” 赵有钱点点头道:“读过一点点。” “子曰;轻松,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李下问继续拈须问道:“你可知道此语的意思?” “弟子不知,请县公指点。” “圣人说啊,惩罚别人不是最终的追求,而是使人不再犯错。如今初六已然领罚认错,此错必不再犯。”县公回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因此,我便褒奖他读书认真勤奋,如此奖功惩过,亦是圣人的主张,又何错?” 县公的话,有理有据,最重要的是他是县公,赵有钱一时反驳不了了,看了看林雪中,作揖又坐下了。可这一坐,便是如坐针毡。林雪中也没了心情,便如往常一般放课,那些学童离开后,学堂里面就只剩下了林雪中李下问,以及欧阳修和陈初六了。 李下问抚须问道:“林兄,这个赵有钱,是谁家子弟?” “唔……此人家住洪桥集,洪桥赵家老太公做过一任判官,如今已是故去许多年了,自此赵家便无人中举。”林雪中淡淡的回到。 李下问听完,眼睛稍微眯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随后哑然笑道:“林兄,你这二位弟子倒是不错,一位老成端重,一位才华横溢。唔……不如你割爱一番,我带他们去县学读书?也好令他们有个好前途……” “谈什么割爱?”林雪中苦笑道:“今年上完这一批的课,我也不再办学堂了,安心读一年的书,准备后年的春闱。这欧阳修是我得意弟子,家境贫寒,其父乃是推官,只可惜英年早逝。令他去县学,也是替朝廷照顾了士人之后。不过,这陈初六,说实话,我才收他不足半月,惭愧落个师之名,他很不简单啊。” “哼,这个陈初六啊,何止是不见得,简直是十分不简单啊!”李下问压住了声音,在林雪中耳边说了几句话,林雪中顿时脸色大变。 陈初六额头靠着墙,寒风飘过来,有些发抖,蚂蚁也不看了,他知道已经放学了,但不知道为啥还要罚站。 难道是认真的不成? 冷啊…… 等了一会儿,学堂里欧阳修跑了出来:“初六,先生和县公叫你进去,我先去把晚饭热了,你见完了县公和先生,直接过来吃吧。” 陈初六拉住欧阳修道:“他们叫我所为何事?” “不知道……”欧阳修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先生的脸色,又想十分生气,又有些高兴,又有些惊讶,我也说不清楚,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五十七章 朱熹是谁 踯躅了片刻,陈初六探头探脑又进到了学堂,而此时,李下问和林雪中早已经等着他呢,二人相视一眼,林雪中问道:“初六,格物致知是什么意思?” 陈初六一愣,不知道他们俩为何突然发问这个,谨慎起见,摇摇头道:“弟子不知。” “……”李下问和林雪中对视一眼,林雪中小声问道:“李兄,你不会是弄错了吧,这叫陈初六的,可能另有其人。这孩子虽然记性好一些,可改大学,还添补……我觉得不可能……” 陈初六耳朵尖啊,一听这个,陡然想起昨夜和李云平争吵的事情,这一来,便好解释刚才为何有那一问了。不过,县令和李云平是啥关系?不会是他爹吧? 李下问抚须,眼珠一转,问道:“初六啊,你在哪里读的礼记啊?” “没读过……”陈初六低着头,拱手道,此时他还没有比较清楚承认这件事情的好坏。 私改经典,在儒家世界里,这是大罪,刚才倒背的事情可见一斑。可这个私改是朱熹弄得,而且被后世王朝所承认,也确实改得符合封建统治者的利益,从这里看,陈初六也可以铤而走险。 “没读过?那好,你认不认识李云平啊?” “额……认得,你是他……” “犬子正是李云平。”李下问冷哼一句道:“本官再问你一句,你当真是没有读过礼记?” “回大人,上一次你送了我基本书,其中就有礼记。但那礼记我确实没有读过,只看了其中有一篇大学,倒是读过几次。”陈初六回到,心说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下问看了一眼林雪中,又问道:“那就是你把犬子李云平的书,《大学》一章,改换成了这个样子?” “不是!”陈初六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我只是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写着《大学句章集注》,我就看了几篇,以为有理,然后背了下来,你也知道,我背东西……” 林雪中点点头:“行了行了,你就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既然记性好,那还记不记得那本书的全文,作者又是谁?” “作者姓朱名熹字元晦,好像还有一个别号,晦庵。”陈初六干脆把朱熹给招了出来,果不其然,二人一听,都是一头雾水。 “李大人,这朱熹是谁,你可听说过?” “没有,至道以来的几榜进士及第的绝无一个叫朱熹的。”李下问摸着下巴道:“难道是太祖黄帝、太宗皇帝,或者当今天子颁旨赐的同进士出身?亦或者,是前代某个大儒,隐士所作?” “初六,你仔细说说,你是哪里看到的那本《大学句章集注》?” “啊……”陈初六低头一想,张嘴便道:“我前些日子,去了怡康药店,正好碰到了王少府的夫人,我治好了她的病,她聘我去做书童,我就是在王少府的家中读到的这本书。” “王少府是?”林雪中疑惑。 “在上池那边有一王家,家主王肃之曾任知州,这几月赋闲在家,尚未等到圣旨。”李下问看着陈初六,思考片刻道:“王家时代有人做官,虽称不上世家大族,但还是有些底蕴的。这本书出自他家,未为不可。” 陈初六趁机道:“可不是嘛,他家里有好多书呢,还有什么《少妇奇闻》《阿宾列传》《春宫异志》呢。” 听了这几本书名,李下问和林雪中脸色具是一变,陈初六心中冷笑,嘿嘿,原来这二人都是老司机嘛。二人尴尬之后,摇摇头,看着陈初六道:“初六啊,这圣人的书,当今朝廷自有正统,万不可随意更改。你读的那本《大学句章集注》,并未行于世,恐有悖于朝廷正统。若是让有心之人见了,对大家都不利。” 林雪中微微颔首:“这本书你可以暂时留着,等他日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在学术上自成一家时,可另立一说。但此时,为了你的将来考虑,还是忘了吧。” “谢县公、先生的教诲,弟子谨记。”陈初六深施一礼。 二人满意的微笑着点点头,李下问拿出来了两张帖子,那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交给陈初六道:“这是你和你同窗入县学的帖子,好好留着,待赋税定,入冬之后,携此贴入县学读书,万望珍重。” 陈初六当即跪下,三个响头就磕了下去:“谢县公传道授业之恩!” 传道授业,就是师者了,陈初六三个响头,便换了一个便宜师傅。李下问、林雪中具是抚掌大笑,扶起陈初六,又教导了几番,算是简单的拜师礼。李下问站起来道:“林兄,你若是想安心读书事举,我过几日便派人来替你当这先生。” “如此,感激不尽,在下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些孩子。”林雪中看了看这学堂,眼中尽是愁滋味。 李下问笑着道:“放心吧,那个先生也是在县学读了好些年书的,教这些孩童没问题的,倒是陈初六和欧阳修这二位倒是……” 林雪中看了看陈初六道:“也好,明日我便散了他们的学,让他们回去帮秋收,秋收之后复校,再令新的先生过来。而初六、欧阳修直接回家便是。” “林兄自行安排便是,时候不早了,本官告辞了。”李下问离开了,林雪中感慨了一阵子,把学堂收拾好了,便也走了。 这时,欧阳修过来问道:“刚才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就是给了这个。”陈初六把《大学》的事情吞在了肚子里,然后把那两张帖拿了出来。 “这……这是……”欧阳修接过一张,看清楚了上面的名字,忽然转了个身,朝北跪了下来,流着泪儿道:“娘,孩儿可以入县学了!孩儿,可以入县学了!!!”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陈初六过去扶他起来,语气中尽是不解。 那欧阳修抹抹眼泪道:“初六,你不了解。在本县,凡是入了县学的童生,家里免身丁田亩杂税徭役两年,以示对读书人的优厚,但只有两丁。” “什么意思?意思是拿着这个东西,今年秋天就不用交税了!?”陈初六感觉吹了吹那帖上的灰尘。 “没错,没错,如果你家里只有两个男人的话。” “哈哈哈……我家只有我爹和我,可以一毛钱税都不用交了!”陈初六大喜起来喊道。 这个录取通知书也太牛叉了! 第五十八章 让你交,就得交 翌日,陈初六和欧阳修进入县学的消息引爆了整个学堂,那些同窗们,一改从前的排挤,纷纷是走到陈初六这里来道贺。陈初六吹了几个牛皮,那曾彦儒也走了过来,深施一礼道:“初六,从前是我不对,你的学识远比我高,我今后要向你学习……哦,对了,你去了县学,我也学不了你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占了个巧字。”陈初六也尽释前嫌,勉励几番,却是没看见赵有钱来,好像他都根本没有来学堂吧? “初六兄,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豪爽大度的人。”曾彦儒眼中的异色皆无,真挚地看着陈初六道:“初六,我定会考上县学,再和你做同窗的!” “嗯,我等着你。”陈初六点点头道:“祝各位同学,鸿运高照,学业有成!” 散学了,学堂也冷静下来了,陈初六和欧阳修打扫完校舍,抱拳拱手,也是相别。 ----陈庄 秋收基本结束了,便要开始征各种税。 对于普通农民来说,一般要交两种税,一是人头税,名为身丁,二是田租税。身丁钱不论主户、客户都要缴纳,只要是个人就得交,但每年交的多少不定。至于田租税,就是田主缴纳,陈庄地属江南,便是一亩三斗。每亩得水稻一般是三四石,如此便是缴纳了十分之一。 两税之外,还要根据各地特产不同,缴纳不同特产税。如牛革筋角蚕盐等物。 然而,宋代以族群为基础的庄园经济很发达(如水浒中的祝家庄),所以这些税都是先交给族长或者里长,然后再交给县衙。如此一来,层层剥削之后,农民的收获常有十分之三甚至更多交给了朝廷。年成一旦不好,很容易就把这种小农经济给击得粉碎。 族长家门口,陈庄的父老聚集在此,族长家的伙计,打着算盘,一边喊道: “陈黑子家,身丁一百二十文,田租十斗,无调。” “陈捉鳖家,身丁二百四十文,田租十九斗,无调。” “……” 那人逐步念着,下面的人皆是议论纷纷起来了。 “今年的税怎么这么高?” “不知道啊,朝廷又没有用兵,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 “难道是封禅的事情,可封禅的钱早就纳了啊?” 这时,族长站了出来,怒斥道:“你们在这里议论什么?啊?怀疑税高了啊,去找县令问去……明白了告诉你们,这税是比朝廷的高,但我从这里送到县衙,还得打点一路,不要钱?这钱不能我一个人出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看了,今年的收成还行,谁都教得出来。”族长斥道,也没人敢反驳了,都低着头,想着还能剩下多少,够不够吃到明年夏粮出来。这一算,又是一阵唏嘘,基本上白干了一年,温饱而已。 那伙计继续喊着,很快到了陈守仁家里,那伙计顿了顿,随即喊道:“陈守仁家,身丁八百文,田租五十斗!调牛皮两张!” 嚯……在场的人愣住了,身丁八百,那得是十个人啊,田租三十斗,那也是十六七亩地啊,这明显不是陈初六家的。而那牛皮就更加过分了,这一般都是富室才能承受的,怎么突然调到了陈初六家里! 村民们都知道周氏他兄弟是个赚了钱的人,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陈初六家里可不是富裕人家。这一来,在场的人也是有些愤愤不平起来,但不敢站出来问。 陈守仁喊道:“打住打住,什么意思,我家里怎么就这么多的身丁田租?我家就一丁,该交一百二十文,十四亩地,最多四十二斗,还有那调,凭什么摊在我家里?” “混账,有你这么跟族长说话的吗?”那伙计不知得了什么势,指着陈守仁道:“你莫乱叫,这上面下来的文书,就是说你家里有八个人,我还少算了你几十文呢。” 那伙计拿起了一本簿册晃了晃,谁也没看清上面写的什么,然后道:“看清楚了吧,你要是不信,去问县公。” “这……”陈守仁家里有点底子,还吃过几天皇粮,胆子大了点,指着那伙计道:“你那簿册给我看看。” “怎的?你又不识字,看什么看?” “我不识字,总归认得几个数字。”陈守仁道:“你拿来与我看看?” “你是想闹事?”族长站出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来?” “我看一下簿册,如何是胡来?”陈守仁可不让一分。 “看了又怎样,你家该交多少,就交多少。”族长冷着脸喝到:“来人啊!” 几个伙计走了过来,周围的人纷纷劝了起来,好说歹说,陈守仁看着那族长冷哼道:“行行行,你这是官报私仇啊,大家都听清楚了,是他让我交的八百文身丁,五十斗田租,还有两张牛皮,是他说的簿册上如此写的。族长啊族长,你最好别食言!” “你大胆,还想恶人先告状不可?”族长大怒,气得咳嗽不已。一说起食言的事情,他心里那个痛啊,当初就是这么被陈初六坑了的。 陈守仁知道不吃眼前亏,丢下一句你等着,便回了家。和周氏一说起这件事情,周氏也是怒得不行,指天骂地,最后瘫坐在地上,眼泪哗哗流:“哎呦,这是遭了什么罪啊,王八蛋那个老乌龟,专害了我家,我咒他断子绝孙,生女为妓。” “唉,不如,不如去问问爹。”陈守仁一脸无奈,他只是个普通农民而已,没有办法。 “爹有什么办法?那牛皮是拿银子买才得一张,咱们这点小积蓄,要被掏空了。”周氏抹抹眼泪道:“这还是次要的,要是他年年坑害我们,我们迟早得家破人亡。” “别说这丧气话,大不了咱么今年就搬到城里去。” “人走了,这田可怎么办?房子怎么办?城里的房,还没着落哩。再说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周氏眼睛一眯,想起了办法。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 “娘,我回来啦!” “蛋儿,你怎么回来了!”周氏和陈守仁皆是惊讶道。 “学堂的先生不坐馆了,遣了大家回来。”陈初六察言观色,发现爹娘脸色的忧愁,不解问道:“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是受了谁的委屈?” 今天多更一章,流着泪说了以下的话: 通知!通知!重要通知! 月末了,年末了,作者又要缺钱了! 上顿下顿吃泡面,昨天明天啃馒头。 伸出您的手,救救孩子吧! (小声说,你打赏,我加更) 第五十九章 有文凭 “唉,蛋儿啊,你就别问了,说了你也不知道。”周氏唉声叹气,眼眶红红的,陈守仁也是在旁边,佝偻着背,似乎挑着千斤重的担子。 陈初六咬着手指头,问道:“该不会是秋税的事情吧?对了,爹,娘,咱们家的税交了吗?” 二人不语,只是垂泪的垂泪,顿足的顿足。而陈初六见到这个,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便拉着二人的衣角道:“爹,娘,要是咱家的税没有交,那就别交了,留着好好吃一顿。” 陈守仁和周氏露出一抹苦笑,摸摸陈初六的脑袋:“我们也想不交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有办法啊……”陈初六在贴身的衣物中拿出来帖子道:“你们看,这是县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如今算是县学的学生了。县令早有令,凡入县学者,免二丁身丁,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赋税徭役两年呢!” “什么?”周氏和陈守仁拿起那帖子,左看右看,从依稀认得的几个字,和那红红的大章子中,似乎可以肯定陈初六说的是真的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周氏不敢相信,问道:“初六,那免税的文书,是哪里来的?” “一直就有的,族长他不敢不认。” “好,那你真的是入了县学?” “那可不,这还能有假?” “好啊,好啊,我家蛋儿出息了!我家蛋儿出息了!”周氏大笑起来:“今日就让那个王八蛋老乌龟瞧瞧咱们家里的出息!” 陈守仁佝偻着的背,也变得挺直了,打开了大门,擦擦眼角一闪即过的泪花。 “爹,娘,那族长到底给咱们摊派了一些什么赋税?”陈初六问道。 “哈哈,既然已经免税了,那便告诉你吧。那可恶的族长,派给了我们八百文身丁,五石田租,还有两张牛皮!” “这么多?这是多少男丁才交的税?” “若是中产家里,也得是七八个男丁,才会交这么多东西。”陈守仁回到。 “可恶……”陈初六恨得牙痒痒,族长啊,这次又是你先下手的,他看着陈守仁道:“爹,咱们去找他评理去!” “嗯……没错,评理去!”周氏深吸一口气回到。 于是,一家三口又跑到了族长家门口,此时村民还聚集在那家门口,听着如同丧钟一样的摊派赋税。族长远远看见急匆匆低着头跑过来的人,不由冷笑道: “行啊,看你们用什么方式,向我赔礼道歉吧……自扇二十个耳光?哈哈哈……当族长没有别的乐趣,看着这些人,狂得跟疯狗一样,然后又温顺如鸡,这就是乐趣啊……” 陈守仁一家三口来了,周围的村民蹲在地上,托着下巴,无精打采,打算看一场似乎早已经知道剧情走向的电影。 陈守仁作为男一号,迅速找到了自己的c位,清了清嗓子,以一种欠打、挑衅的语气道:“告诉你,老不死的,今年的税,爷一粒米也不交了!” 哈? 这是什么操作?这是什么形状的走位? 挺别致啊…… 族长的表情,就跟之前被陈初六坑了一样精彩。半晌,那族长才道:“哼,你们一家三口,竟敢说出这等悖逆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种了当今天子的地,作为天子的臣,如何敢不交赋税,难道说你们想造反?” “嘿嘿,老乌龟,你少在这里扣帽子。”周氏站了出来,瞥了一眼在场的人,插着腰挺着胸无比骄傲地道:“我家蛋儿被县学录取,如今是县学生了,两年之内,不交赋税!老乌龟,你应该知道吧?” “啊?蛋儿成了县学生?!” “哎呦,我们陈庄这次出了秀才呀,不得了……” “啧啧啧,县学生啊,出了村里的陈太公外,还有谁是县学生?” 族长脸色变了变道:“口说无凭,你可有文书在此?” “县公亲笔写的,拜学帖子在此。”陈初六拿出来,也是晃了晃,但是让大家看清楚了大大的红印章,然后收了回去:“看见了吧,我们家不用缴纳赋税了。” 真的是县学生! 族长扶着脑袋,好像一下子又老了几十岁,那身后的伙计过来道:“县上的政令是说的免二年二丁之赋税,可你们家的簿册上写的可是八丁。免去二丁,还有六丁,给钱吧,六百文、五石米和两张牛皮,一个不能少。” 周氏插着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们家三口人,只有守仁是成丁,簿册上怎么有八丁!拿出来看看!” “怎么,你又不识字,能看得懂吗?难道说你还怀疑这簿册造假不成?”族长重提信心冷笑道。 “我不识字,我家蛋儿可识字!” “他一个小儿懂什么?” “嗬,小儿?”周氏斥道:“你又算什么东西?连县学的门都没摸过,还敢在我家蛋儿这里装读过书,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象!” 陈初六晃了晃拜学帖子,意思是老子有小学文凭,你有吗? 族长往后退了一步,牙齿咬得咯咯响,看到这里,周氏也是知道他必定有所作假,便也不留情面了,对着在场的村民一起喊道: “乡亲们,我们的赋税都交给了这老东西,他这些年,不晓得坑害了我们多少钱粮,我们家一丁,说成了八丁,许是本只要六十文一丁的,被他说成了一百二十文。我家蛋儿在这里,好好看看他那簿册,蛋儿不行,咱们再去请陈太公,陈太公也是读了书的贤达!” 周氏的话,引起了村民的共鸣,他们年年种地,年年挨饿,早就觉得有猫腻了,奈何不识字,也不敢反抗。如今周氏起了头,村民们便嚷嚷道:“没错,让陈太公和蛋儿一起看看那簿册!” “拿出来看看!不然我们都不纳粮,看你如何交差!” “去请陈太公……” “私改簿册可是大罪,族长啊,你可想清楚了。” 族长看到群情激愤,便挤出一丝笑容道:“诸位乡亲,诸位乡亲,我是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吗?我怎么会私改簿册呢?” “不信,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快点拿出簿册,不然我们不走!” 见软不行,族长便来硬的,他道:“你们这些刁民,信不信治你们一个寻衅滋事罪,打你们几十大板?” 村民们一听这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犹豫了起来。陈初六在一旁道:“好啊,你要是敢跟我去见县公,也算你有本事!倒时候看看县公打谁的板子!” 第六十章 斗族长 族长也就是色厉内荏,他心里的鬼不是一只两只,哪里敢去县衙?看了看陈初六,心说算了,不能坏了大局,转头对那个看簿册的伙计道:“你再看看陈守仁家里的,别弄错了。” 那伙计眼珠一转,在簿册上随意翻了几下,跪下便道:“哎呀,族长啊,我该死啊,我看错了数字,陈守仁家,确实是一丁,是一丁啊……” “你这狗东西!”族长踹了一脚过去:“眼睛长了有什么用,不如挖了?” “族长饶命,我眼睛花了。”那伙计连忙认罪。 “我饶你?那得看陈守仁绕不饶你。”族长看了一眼一家三口,那伙计便爬过来,痛哭流涕哀求道:“守仁大哥啊,确实是我眼睛花了,看错了,好在没有酿成错,你就原谅我吧……”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陈初六惊讶不已,低头一想,和族长矛盾反正是搁下了,若是就此作罢,全身而退尚可,但村民们多半就要遭殃,以后也经不住他嫉恨。 陈守仁松了口气,总算是不用负担税了,这时,陈初六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道:“爹,这族长盘剥我们陈庄的人如此之久,就算今日放过了我们,以后只要他找到了机会,还会还咱们。” “那可怎么办?他是族长……” “爹,咱们逼他把簿册拿出来看看,一定是有很多猫腻的。”陈初六继续道:“咱们陈庄这么多人,就算不为了咱们家,也为大家考虑啊。他是族长不假,可只要我们发动村民,还用得着怕他?” 陈守仁目光坚毅了一下道:“好,那咱们就试试……” 清了清嗓子,陈守仁看向族长道:“我家的看错了,那其他人家里的呢?” “对啊,我们的也弄错了!”村民们喊道:“拿出来簿册,重新算过,你是族长,也休想乱来。” “哼,陈守仁,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我作对了?!”族长盯着陈守仁逼问道,在他印象中,陈守仁这人老实的有些好欺负,只要吓他一吓,就能改变他的注意。 可今天,陈守仁却异常坚定,直视族长道:“族长,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是陈庄的事情。我撂下话在这里,今日若是不把簿册交给大家看,我们不会走的。” “你……”族长恶狠狠看了一下别的人又问道:“那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村民们一愣,随后皆是点头道:“拿出簿册,该是如何,就是如何,我们按簿册的交粮纳税。” 族长吞了吞口水道:“那就得算算了,陈黑子,你去年在我家里借了十斗米,现在还给我,我就给你看。陈捉鳖你春耕用了我的牛,给工钱吧。还有你们这剩下的人,先把往年的积欠还清楚了,咱们再管朝廷的事情。” 想用欠债压垮大家,陈初六出来呼喊道:“大家别听他的,就算有这么多欠的,也早就被这族长年年揩油还清楚了。今年必须弄清楚簿册的事情!” 村民们愣了愣,议论纷纷起来,那族长开口道:“不管你怎么样,不算清欠账,我是不会拿簿册给你们看的。” “不看就不看,这粮我们不交了!”村民气愤不已,一哄而散,族长看着散去的村民,又看着陈初六一家子道:“哼,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族长家里便关了门,陈初六一家三口喜忧参半。可以肯定和惊喜的是,他们家里绝对不用纳税也不用服役了,但令人忧虑的是,两年之后,以及现在的其他地方,族长还能够威胁他们家。 众人各自回家,各自想起了办法。翌日,一伙计跑到族长面前道:“族长,门外有个云游的道士,说咱们宅邸里面有妖气,最近定是诸事不顺。” 这族长最信这些鬼神之事,一听这个,立即联想起来,他想了想道:“快快把道长青来,好生招待。” “喏……” 不一会儿,一白胡子老道走进了族长家,四处打量,然后叹气直摇头,这一幕刚好被族长看见了,族长问道:“道长啊,你看我这敝处,当真是有了妖气?” “唔……”老道点头道:“自然是了,若是贫道六十年的修为尚可的话,我猜你最近遇到了不少烦心事吧?” “哎呀,老神仙啊,弟子的确是遇到了烦心事,没想到竟然是妖物作祟。”族长慌了,赶紧把道士请进了里面,几番言语,把这些日子的遭遇一一讲给了老道听。 老道听完,就说他遇到这些事情的关键之处便是那个小孩,那小孩便是陈初六了,不过族长没提他的名字。因此,老道也不说那小孩是起到了坏的作用,还是好的作用,只是关键。族长听完,以为这个老道说的是陈初六便是妖气的来源。 “这样吧……你去将陈初六叫来,再摆上了香台。”老道半睁开眼睛道:“贫道助你除一除这个屋子里面的妖气。” 族长大喜道:“弟子遵命。” 哼,让你们知道知道,惹我发怒的下场。 不久之后,一个劲爆的消息在陈庄传了开来。村里新来了一个道士,道士说,陈初六被妖怪上了身! 这件事情,大家都是半信半疑,但一时间,都是不敢在站在陈初六家里。而陈初六一家三口,也被打了个突袭,族长家的伙计,把周氏和陈守仁,提着陈初六便绑到了族长家里。到这里时,村民们也是围在了这里。 “啧啧啧,你看他白头发白胡子,一看就是老神仙。” “可不嘛,也就是族长能请得动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族长为了报复昨天的事情,故意请的人?” “不会,这老道今天早上才来的……” 众人交头接耳说着什么,陈初六被五花大绑绑在地上,院子当中摆着供桌,道士舞着桃木剑,碎碎念着什么经。那族长一脸鄙夷看着陈初六,鄙夷之中,还有些得意。 陈初六此刻慌得一批,他万不曾想这族长竟然如此歹毒,出这么个招来。在这古代,这种被倒是说成什么妖气啊,鬼魅啊,那不得火烧、鞭抽?就算不是,那也得吃香灰,曝晒几天啊…… 刚才,族长家里的伙计,还动手打了周氏,陈初六眼睛里此时都冒出了火焰。 敢惹小爷我,老王八,你放肆! 第六十一章 曼德拉效应 “麻烦老族长去取三条带着刺的荆条过来,用作驱邪祛病。” 荆条?驱邪祛病?陈初六心说卧槽,这么快就上正餐? “娘,爹,你们在哪里啊!?”陈初六下意识喊道。 “叫你爹娘也没用,”老族长看着陈初六,十分解气,然后冷冷道:“来人,去把荆条拿来,把他摁住,道长,请你施法驱邪吧……” 村民们交头接耳,不知是真是假,都不敢声张。看着那些人,和湛青的荆条拿到眼前,陈初六吞了吞口水,这一鞭子抽下去,还不得魂归天外? 不行,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大家快看啊,这个道士是假的!他是假道士!” 陈初六清脆的嗓音,顿时吸引了围观群众的注意,趁着大家静下来的这一秒钟,陈初六大喊道:“看他的道袍,太极图都画反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泼脏水。 “太极图反了?真的假的……” “不会吧,我们都见过太极图啊?” “蛋儿孩子不会说谎的,也许……” “若这真的是个骗钱的道士,可不能让他打蛋儿,还要把他赶出去!” 见把大家的眼光都吸引过来了,陈初六心中大喜,继续喊道:“道观里的太极图,都是左黑右白,他的却是右黑左白,这个道士是假的啊!” “哦!我也想起来了,去年俺去还愿,就看到青云观大门上的左黑右白!” “哎呀,我也想起来了,没错,蛋儿说得没错!这个道士果然是假的!” “是左黑右白吗?哎呀,记不清楚了……” 陈初六心里笑道,当然记不清楚了,太极图中的阴阳鱼本来就是描述运动的,所以根本没有固定的位置,左黑右白可以,右黑左白也没事,上黑下白都无妨。陈初六所做的,是通过几句话让大家记忆中左黑右白的太极图记忆放大,然后确信事实就是左黑右白,这叫曼德拉效应。 举个栗子,《爱我中.华》第一句是“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对吗?可你去搜一下看看,就会不由自主说一句我嚓…… 族长见又即将被陈初六给翻盘了,赶紧喝到:“你个陈初六,少在这里给我起劲,这道长的度牒我看过了,是清泉观的妙羽道长,是真的!大家不要相信陈初六,他是妖精上了身,说胡话忽悠大家。” 陈初六…… 道长一愣,这个名字哪里听说过? 甭管围观的人此时多么混乱,他现在已经开始在自己的记忆中寻找起来了。一个月前,他在临川城的一个钱疾的师弟派人找来,说是山下惊险陈传老祖梦中传法给一个六岁童子,传的一套奇妙无比的拳法现世,而那个受法的童子,正是叫做陈初六! 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受法童子就在眼前啊! 妙羽道长凌厉的眼神扫过陈初六的脸,不由得已经。不愧是受法童子,这等面相,何止千年出一次?何止大富大贵?好,今日相逢便是有缘,贫道先在这里留下善恩。 就在老道思考的这个时候,荆条拿来了,周围的人群不闹腾了,陈初六被扒了上衣,空气凝滞了起来,天空中乌鸦嘎嘎而过。 妙羽道长缓缓走来,拿出一张黄符贴在陈初六额头上,陈初六如坠冰窟。 这时,老道缓缓说道:“族长,诸位,小友。我今日到此,观此地妖气冲天,似有大难。但天有好生之德,不绝人望,这小孩正是驱散妖气的关键!” 村民们一听这个,又是议论了一阵。族长活动了一下筋骨,连伙计过来代劳的请求也拒绝了,这一次,他要亲自上阵。 “族长,你挑个人来吧……”老道笑着道:“要壮实一些的,力气大点的……” “这么刺激?”老族长更高兴了,这次一定要抽死那个臭小孩! “不用不用了,老夫亲自来。”族长看着周围乡亲道:“为了相邻驱邪避祸是本族长义不容辞的责任,若是这点东西都做不到,我还有什么资格给大家当族长呢!” “可是老族长……” “哎……道长不必再说了。三清在上,我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啊。” “这个,族长,你得想清楚了。” “哎呀,道长,就不用怀疑我了。我虽然年纪略微大了一点,不说比霸王,但廉颇还是可以学学的嘛!”老族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 “好吧好吧,族长你先站着,我嘱咐这个孩子几句。” “好好好……”老族长笑了起来,在一旁继续活动着筋骨。 陈初六已经心死,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老道把荆条放在一边,走到陈初六耳边道: “小友,刚才我在你头上贴符叫做金童符,你拿上荆条,就是驱邪的金童了。我教你金童咒,待会儿你一边念,一边抽那个族长。” “什么?”陈初六没听明白,但好像乌云中出现了一道阳光。 “待会儿你拿着荆条,抽他!”妙羽道长提高了声音。 “吓!是我拿着荆条抽他,不是抽我?”陈初六很难相信自己的耳朵。 族长也纳闷了,急忙问道:“老神仙,不知道这是何意?” “族长,你们陈庄的妖气虽然浓,但正好阴阳相补,又有了陈初六在,才不至于伤人。如今只要利用陈初六做一场发誓,请金童下来,便可以驱散这妖气了。”妙羽道长转向在场的村民道:“要是驱了妖气,从此这村子,便要风有风,要雨得雨,科举也中,隆冬季节狍子钻房。” 村民们听了这个,皆是热衷了起来。可老族长却越来越疑惑了,妙羽道长又解释道:“驱邪的办法便是让金童抽一人,所以我刚才要一个壮士,可族长你……都在三清面前发了话,唉……珍重!” “哈哈哈哈……”陈初六笑了起来,族长一下坐在了地上。 在场围观的人一瞧,皆是乐了起来,拿族长换风调雨顺,谁还不愿意? “你这道士,不会是假冒的吧?”族长家里的人质疑了起来,可族长却赶忙拦住:“你们做什么,不要质疑老神仙!” “族长不要紧张,只需要轻鞭七七四十九次即可,族长可安心,驱邪之后,你也会因此身轻体健的。” 七七四十九鞭…… “这么多啊……”族长道。 “才这么点?”陈初六道。 第六十二章 走位回首掏 天空是那么的蓝,白云是那么的白,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美好啊!陈初六被松了绑,手中拿着三根吓人的荆条,笑着走了过去:“族长啊,各位啊,我一定会用力的!” “聋了你的耳朵啊,道长说的轻鞭,轻轻的鞭打!” “哎,族长,注意啊,现在可是金童在此!” “哦哦哦,弟子知罪。” “唔……”陈初六点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嘿嘿,既然你们喜欢装神弄鬼,那本金童就在这里装一装吧! 老道在陈初六跟前念了一遍什么东西,说是什么劳什子金童咒,陈初六一句听不清,更别提记住了。记不住,装神弄鬼就没效果,所以……嗯,就唱个歌吧?别的不太适合,唔,就给大家喊个麦? 说干就干,就在人群虔诚的目光中,朗朗乾坤,昭昭日月,陈初六咳嗽一下清清嗓子,低沉的喊道:“一人我饮酒醉,笑把那佳人成双对,两眼是独相随……” “这……” “这念的是什么?” “不知道啊,还挺好听的……” “兴许是仙人的咒语?” 周围人交头接耳起来,族长趴在地上,老泪纵横:娘的,老师傅失手了啊。 陈初六看到老道脸都憋红了,眉毛胡子一颤一颤的。喊了约十几句,陈初六也就装作被什么上了身一样,换了个故作深沉的声音道:“大胆妖孽,竟敢来陈庄捣乱,看我不收了你!哪里跑!” 陈初六高高举起荆条,把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轻轻的落下。他岂不知要是打重了,就过了度。 荆条一次次落下,很快,四十九下便已经打完了。陈初六却在这时,继续开始装神弄鬼起来。 他沉吟一下,念了几句诗云子曰之内的话,最后指着那个老族长道:“老头,我乃九天金霞仙童,如今奉命下来除妖,霞光赐你福如海,霞光佑此地免祸患。不过,我临凡的这具肉身炉鼎,乃是我的香台道场,若是他受到了损害,尔等皆受天罚!万望熟思!” 众人听了,嘴巴张得大大的,他们不会认为小孩还是平时看着长起来的,前天还光着腚四处跑的陈初六会编造出这么一通话。如此一来,能解释得通的,便只有真有金童上身了。 “弟子遵命……”老道带头对陈初六行礼,而周围的人,看到这个,也都跟着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大头。 老族长趴在地上,连惊带吓,也是去了半条命,被人刚扶起来。 院门外,一个妇人惊呼的声音传来:“啊,蛋儿,你这是怎么了?!” “我在……”陈初六顿了顿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娘,我怎么在这里啊?” 这个时候,自然得装作一无所知。 陈父和周氏赶紧跑了进来,抱住陈初六,上上下下检查了,无有大碍。刚才族长家的伙计,把陈初六抢走了,周氏撒泼打滚也没夺回来,赶紧去地里匆匆忙忙找来陈守仁,又叫了一些好的邻居,这时才闯了过来。 看到陈初六没事,二人掉在嗓子眼的心算是放下了,妙羽道长走了过来解释道:“二位无急,贫道只是借令郎之躯,请了金童临凡而已,他们会错了意思。令郎得此福分,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周氏才不管前途不前途呢,只要陈初六没事就好了。陈初六却想起了什么,大声喊到:“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是族长和这个牛鼻子让我当金童,他们还说了,要给我好多吃的喝的,鸡鸭鱼肉,还有一千文钱呢!” 族长脸顿时黑了下来,他什么时候说过要给钱了?但金童的话他却一字一词都记得,不敢悖逆,支支吾吾道:“我,我,我……我等下就派人送去!” 陈初六得逞似的贱笑了起来,老族长见了,于是脸更黑了。族长本来是想借此机会,打压陈初六,然后趁机重提交粮纳税的事情。可现在,看那些村民的情况,仿佛更加拥护陈初六了。 好啊,既然神治不了你们,那我就去把官请来,看你们敢不敢作对。 众人散去之后,族长偷偷叫了几个人,前去了洪山集。这一幕,刚好被小黑子他爹看到了,便跑到了陈守仁家里喊道:“不好,守仁大哥,我看见那族长去了洪山集,定是去找他那女婿赵洪去了。” “赵洪是谁?” “你不知道,赵洪是族长的女婿,赵洪的表叔又是县衙里司户大人的表兄,似乎大人正是负责秋税征收啊!” “这等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能有什么用?” “那可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民不和官斗。”陈牛劝道:“守仁啊,你们虽然不用交税了,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躲一躲吧?” “唉……能躲到那里去?” 一家人举足无措的时候,门外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有人在家吗?” 陈初六眼前一亮,这不是李云平嘛,李云平可是县令公子啊! “嘿!李云平,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陈初六迎了出去。 “啊啊啊啊!陈初六!!!你怎么在这里!!!”李云平也是一脸惊喜,赶紧跑了过来,二人简单的相互说了几句话,周氏等人问道:“蛋儿,这个公子哥儿是谁?” “这叫李云平,是我在学堂里认识的。”陈初六笑道:“他还是我们临川县县令的儿子!” “什么?县令儿子!” 那三个大人,都如同见到了洪水猛兽,又好像看到了泰山崩塌了,如呆鸡一样愣在当场。 李云平深施一礼道:“大伯,大婶,侄儿这厢有礼了。” “啊哈哈哈……”周氏摸了摸发烫的脸道:“我没听错吧,县令的儿子喊我大婶了……” “我没听错吧,他喊我大伯了。”陈守仁木木地道。 “呵呵呵……”李云平笑了笑,陈初六一家子便忙活了起来,把凳子擦了五遍,才肯让李云平就做。看周氏和陈初六那表情,仿佛李云平来了,这房子就放光了一般。而陈牛则更菜了,躲在一边瑟瑟发抖,生怕说错了话,涂抹星子伤到了县令的儿子——这个他见过的最牛b 的人。 陈初六被晾在了一边,都快干了。 不过,他看着李云平,心中却来了计策。 比关系,你女婿的表叔的表弟能比得过县令的亲生儿子? 第六十三章 你家才没妖气 一家人把李云平“供”好了,陈初六问道:“云平,你来这里做什么?” “唉……说来话长,那天你毁了我的书,我差点被我爹打死,可他第二天去了你学堂,回来又说,你把那书毁得好,让我继续同你做朋友。”李云平笑了笑道:“你啊你,幸好是碰到了我爹,若是碰见了别的那些顽固老头,就你乱改书这一罪,是决进不了县学的,说不定还要吃板子。” “嘿嘿嘿,早知道你爹是县令,我也就不会改了嘛。”陈初六挠挠头道。 李云平沉吟一下,分说道:“但我今日,却不是来找你的。那天我爹回了临川城,我也跟着回了,住在益康药店,钱疾老祖宗让我来陈庄找他师兄。” “师兄?这里怎么会有他师兄?” “你不知道,他师兄是一个道士,留下口信,说是先来这里看看。”李云平问道:“对了,你们有看到一个道士?” “何止看到,今天差点被他吓死。”陈初六苦笑一声,但并未细说,只是又问道:“钱疾找他做什么?” “是为了你那个太极拳的事情,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李云平站起来拱拱手道:“麻烦初六兄带我去找一下妙羽道长。” 陈初六此时有求于人,自然答应。周氏等人,战战兢兢,不敢言语,随后也释然了,毕竟是个小孩。 不一会儿,几人便到了族长哪里,只见到刚从族长家里出来的妙羽道长,骂骂咧咧道:“什么大户,穷成了这样,我施了一天的法,这点东西就大发了。哼,我看你家还有大难!” “妙羽道长?” “额?金童?”妙羽道长笑了笑道:“哎呀,初六啊,不是我说,你们这族长可真抠门,我为他们消灾解难你,你看给了我什么鸟玩意儿?” 陈初六一看,今日是五斗米,不由得笑了道:“往常有接生婆过来,就是这个价。” “呸!我能和接生婆是一道吗?”妙羽道长气得不行,但那半袋米却死死拽在手里。 “道长,这位是钱疾老先生带来寻找你的。”陈初六说着,指了指李云平道:“钱疾老先生,似乎有事相告。” “还什么有事相告,咱们三人,没有不明白的。”妙羽道长点了点陈初六额头道:“你小子竟然得了陈抟老祖梦中传法,这么大的机缘,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没曾想……没曾想道长认识我……”陈初六摸摸鼻子,还是要说一句有缘千里来相会的。 “你以为我到这陈庄来,就是为了吃大户的?”妙羽道长道:“我是来这里专门找你的啊,我想看看,此山此水养的什么人。不过,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不凡,听说你是陈初六,便恍然大悟了。你小子,一副顽童的样子,心里却什么都明白。倒是这个小小子,看着文质彬彬,比你却差远了差远了……” 被这么一说,陈初六老脸一红,哎呦喂,哪里有这么夸人的嘛!这个世界,说实话是要不得滴!李云平在一旁,愣了一下。不过,两个小孩倒是被道长的这随性给打动了,交谈甚欢。 其实,妙羽道长本是想来捞一笔的,未曾想钱没捞着,却碰到了陈初六这个金童。 三人找了个草垛,促膝而谈起来。陈初六打了一套太极拳给那妙羽道长看,妙羽见了直呼不凡。接着,陈初六趁热打铁,又对二人说出来了自己的处境,那个族长的刁钻。 “我爹治下的地方,竟然也有这等害人的!”李云平气呼呼得到。 妙羽道长也吹胡子瞪眼:“好啊那个老东西,吝啬成这样,还要搜刮民脂民膏,贫道定要……额……云平啊,你爹是县令,贫道便把此事交给你了吧。” 陈初六愕然,还以为他有啥好办法呢,不过此事本来是想靠李云平的。没想到这时李云平却犹豫了一下道:“初六,最近县里的工作太繁杂了,我爹他……忙得不可开交,我最多帮你去争取一次见面的机会,但要如何做就得靠你自己了。若是不成,我便带你去见管这些事情的人,想必他们也是卖我面子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只要能见面便可。”陈初六心中早有计策。 “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出发?”妙羽道长指着远处道:“你看那山边上,有一个豪宅,啧啧啧,有钱啊……不,那是妖气啊,妖气啊!贫道要去拯救他们!” “哎哎哎,道长,不如你先去我家看看,有没有妖气吧?”陈初六问道。 “好好好……”妙羽道长问道:“你家是几进几出的院子?” “额,一进一出。” “噗……那有个屁的妖气?不去不去……”妙羽道长脑袋甩起来比电风扇还快,这时,他肚子咕咕一叫,笑着道:“看你金童的面子,那贫道就去你家看看吧。” “道长是不是饿了?” “没有……贫道怎么会饿呢?贫道是辟谷的仙人。” 陈初六和李云平一脸狐疑,真的有辟谷的人?随后二人就知道了啥是辟谷了,那便是只吃肉,不吃蔬菜不吃米饭。看着那妙羽道长,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竟然吃起东西来那般狼吞虎咽。吃了九个鸡蛋,又吃了半碗腊肉,半条鲤鱼,外加一杯黄酒。 这把周氏给气到了,这么难得一次的丰盛,可不是给这老道贴秋膘的,是看在县令公子面儿上才做的。周氏连忙把剩下的东西,都夹到了李云平碗里,然后语中夹刺道:“道长啊,多吃饭啊……” “贫道,辟谷了,辟谷了……嗝……”妙羽道长从怀里拿出来一小串铜钱,放在桌上道:“这是观里开过光的,平时都是几两银子一串啊,今天就送给你们家了。” 周氏赶紧收回了手,她怕眼前这个饿死鬼道长突然变了主意,又收回去了。几文钱不算多,去不了泰国新加坡,几文钱不算贵,去不了夜店买不了醉,但聊胜于无嘛。 李云平的到来,仅仅在陈初六家里掀起了风波,陈大牛虽然知道,但也被告知不允许说出去。而陈庄里面,则是流传着另外一则流言:族长去请了司户大人来,凡是不纳赋税的,都把户籍除去,按流民处置。 于是乎,除了陈初六家里,陈大牛家里,其余的人,便都准备偷偷地去把粮给交了。 第六十四章 县衙出篓子 而族长,也的确是费了老大力气,找了关系,见到了司户大人赵瑞。千般请,万般求,可赵瑞回答得模模糊糊,族长只得了一个不置可否,然后扫地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族长尚且不知道自己是请了靠山,还是没有请到。心里不踏实,刚好路过一小巷子,钻出来一人:“这位老爷,您是不是在找司户大人办文书?” “是又怎样?”族长有些兴趣地问道。 “嘿嘿,您要是权当吓唬吓唬那些下人,作田扒粪的泥腿子,何须去劳司户大人的驾?”那小厮谄媚道:“只要二百文,除了地契之外,剩下的我们都能办。县里六司的铜印,我们都能印,嘿嘿,您看如何?” “二百文……不知质量如何?” “放心吧,就是识得几个字的人,也看不出来真假的,比较有章子在上,谁敢多瞧?” “唔……带我过去。” 一个时辰后,族长便拿了一张写着告示的纸,上面改了红红的大印章,还是端正的篆书。族长看不明白篆体,只觉得这牛b如斯,拿着这告示,人都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哼哼,菩萨我请不来,泥菩萨我还请不来一个? 而陈庄,三个人也正式出发了。李云平堂堂县令公子,自然不会肚子出来,只是他的宽阔马车进不来村子,便停在了外面。此时,三人乘车便往临川而去。 到了半路,那妙羽道长看见一家极为阔气的人家,非吵吵着下车要去给人家捉妖,陈初六也是无奈,便和李云平径直去了县衙。 到达县衙,却见县衙里的人脚不点地,十分忙碌,一改以往清闲的样子。李云平偷偷对陈初六道:“看见了吧,这就是收秋税的县衙。不过这些人丝毫不要别人逼着他们,他们也是这般积极。。” “我知道,秋税嘛,这可是创收的好时候。”吴崖笑了笑,又跟着到了内堂,可这边却和外面有不同,只见这里面的人神色慌慌张张,似乎遇见了些什么棘手的事情。 李云平也不解,带着陈初六躲在旁边先听,打听清楚情况,免得撞到谁在火气上,触了霉头。 “唉……这事情可弄不清楚了,县公已经是发怒,我等具是倒贴钱!”两个文吏匆匆路过,其中一个说道,另一个摇头叹气道:“能怎么办呢?这等秋收时节,大家都忙,忙中出错,可没想到出了这么大漏子。” “我看可不是忙中出错,而是有人捣鬼!” “你是说有人拿了钱?做了假账?” “当然了,在这里做事的,有没有新手,都是老练的人,岂会出这么大的错?” “可恶!那岂不是拿了我们的钱,去补他做的窟窿?” “还能怎么办,待会收粮的时候,咱们可得多捞点。” 两人匆匆走了,陈初六和李云平听了个大概,似乎是算错了帐。二人也是好奇,便往户司那边走了过去,又躲在一旁听:“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们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猪脑子!这时候是捞钱的时候?是爹娘死了,没棺材钱?” 一个穿着青衫的人,骂着底下一群穿着白衫和灰山的人:“老实交代吧,是谁拿了钱,要是不交代,整个库房平摊这份耗损。” “赵大人,这是差多少?” “粮差了九百多石……钱的话,还没有算清楚……” “啊?九百多石,我的天爷啊!” “得感觉找出来那人,这么多粮,就是把我等炼油卖了也抵不过来啊!” “莫若,莫若踢觚淋尖多使上三分力气。” 里面的人议论纷纷,陈初六已经是大致明白了,原来这次秋收的时候,照例进行核算。县里有一本该收多少的簿册,下面呈上来有一本已经收了多少的簿册,库房那边则有一本入库的簿册,要三本合算,才是对的。 可是现在,却有人把这三本账给弄混了,而且做出来的样子,都差不了许多。最后核算出来,竟然相差九百多石米,九百多石米,就是几十两银子,能造出来一个中产之家。前面这些人已经自查了一次,奈何对方手段高明,没有查出来。 “初六兄,好像事情挺大啊……要不,咱们明天再来?” “不行,那族长昨天已经来了临川,不论怎样,回去总会有东西的。”陈初六摇头道:“我们要是晚了,陈庄的乡亲们可要遭难了。” “咳咳……”二人身后传来一声音:“你们两个小子,躲在这里鬼鬼祟祟作甚?” “啊?爹!”李云平吓得差点魂出窍,赶紧回过头来行礼,陈初六随后也是行礼,开口道:“禀县公,我有一事相告。” “你能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李下问脸色沉郁摆摆手,推门进去了,堂屋里面又是一阵子行礼的声音。陈初六和李云平对视一眼,也是小心翼翼跟着进去了,没再说话,只听见李下问进去道:“查出来了吗?” “回县令,快查出来了……” “那就是还没有查出来了?”李下问语气并没有暴怒,而是以一种十分平静但威压无处不在的语气问道:“那查出来了多少?” 司户赵瑞不敢答话,他快查出来了个屁,一点破绽都没找到,现在才刚开始。 “行了吧……”李下问找了个地方坐着:“今日本县守在这里看着你们查,若是查不出来,别想吃饭,别想睡觉,明日查不出来,你们就收拾包袱回去吧。” 李下问开口之后,屋子里面的人也不敢再愣着,很快便响起了算盘,算筹的响声,噼里啪啦之中,李下问闭目养神。陈初六和李云平站在李下问身后,不知怎么办才好,无聊之下,陈初六随手拿起了一本簿册看了起来,这一看,他倒是察觉到了一丝猫腻。 古代的记账比较简单粗暴,是记的流水账,复杂一点的三脚帐。陈初六也是凑巧,从前见过一种简单的查账手法,叫本福特定律。这是一种从大量数据中统计出来的定律,虽不准确,但很有效。如果是真帐,那么一开头的数字占总数的三成,而造出来的假账,一出现的比率仅仅是一成多一点。 吴崖拿起那本帐数了一遍,不偏不倚,发现了一开头的数字,还不足一成。仔细一看,其他地方也不对劲。 第六十五章 立纸于桌 眼前的这些簿册都是简单的流水账,这种账单记的时候简单,但查的时候,却是复杂。陈初六查出来了问题之后,随意拿了一支笔,找一张纸,把这些简单的流水账,汇编成为了复式记账法。 复式记账法,便可以清楚的看见自己的来龙去脉,而这个粮食也是同样如此。写的时候虽然复杂,但看起来的时候,却是一目了然。一本账册,去除一些废话,写出来之后,也就几张纸而已。 李云平在一旁看着陈初六,并未说话,房子里面算盘噼里啪啦,更是没有人搭理陈初六。陈初六也是入了迷,把面前几本帐看了一遍,又把该收、已收、入库的三本账对比一番,于是发现了大漏洞。这九百多石的粮食,其中有一小部分,便来自这属于“洪集”的簿册。 陈初六不由得兴奋道:“哈哈,我找到了假账!” 房子里面,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呼吸声也骤然消失,留下众人心扑通扑通跳,众人四处寻找说话之人,在角落里看见了陈初六。 “初六,你做什么,别乱叫。”李云平捂住了陈初六的嘴巴,但为时已晚。 那些打着算盘的人,本来压力极大,被陈初六这么一喊,刚才心算的地方,一下子被喊没了。顿了一下,纷纷斥道:“哪里来的顽童,打乱了我的思绪!” “滚出去!打你个屁股开花!” “怎么进来了小孩?简直是荒唐!” 县令捋须,也是皱眉,露出一抹厌烦的表情,问道:“陈初六,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李云平,你带他离开……” 离开?陈初六不能离开,今日走了,他日可就来不了了。他拿着手上的纸道:“县公,我没说谎,我是真的找出来了假账。你看这三本洪集的,相差七十八石之多!而且我已经找到了那本少了的!” “哼!小小顽童,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这些簿册我们算了多久?” “一个不知道识不识字的顽童,还敢来查账本?” “你认不认得字,数不数的清一百,都还是未知,胡闹至极!” 这些人查了这么久的帐都没找出来猫腻,陈初六一来,一个时辰不到,便找出来了猫腻,他们的脸还往哪里放?县衙这个铁饭碗怎么端?这倒是其次,关键在于县公会不会怀疑这是他们合伙做的案。要是真这样,他们可冤死了。 因此,陈初六递上的簿册,县令也没有接过去,表示他还是愿意相信大家。这时,李云平拉了拉陈初六道:“初六,咱们走吧……” “请县公查看,若是这本并非假账,小子甘愿受罚。” “甘愿受罚?你耽误了查账的事情,岂是受罚就够了的?” “县公,请将此等顽童,扔出县衙!” 陈初六看着县令,收回簿册,打开径直念到:“此处洪集赵大格家里,纳粮七斗,然身丁册中,是纳粮九斗,此处少二斗……” 众人一听,陈初六说得头头是道,便有几人的脸色上挂不住了。县令终于接过了陈初六的簿册,看也没看,递给了那些打算盘的人。那些人聚在一起,相互一看,啊,大清,亡了! 那些人赶紧在心里找起了借口,半尴不尬的道:“的确,的确没有错,这本帐除了纰漏。不过,他这写的什么,我们可看不懂,兴许是小孩子运气好发现的吧……” 李下问半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看着那些人道:“那就是陈初六算对了吧?” “是,县公。”那些人具是道:“这里确实有奇怪之处……” “那你们不请教一下他?”李下问语气异常平静。 “呵呵呵……不过,这不过是小孩子运气好罢了,他碰到了这本错误比较明显的而已。” “对啊对啊,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会有办法?” “我们这些人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 “哦?我知道的东西,你们可有很多不知道呢。”陈初六问道:“就比如,你知道怎么把这张纸立在桌子上吗?” 那些人一愣,又是纷纷骂道:“故弄玄虚的臭小子!” “什么纸立在桌子上?你以为是玩呢?” “纸立在桌子上和查账的事情有关吗?不要扯开了……” 反倒是这个时候,李下问不急了,饶有兴趣的问道:“你们想想办法,把纸立在桌子上吧?” “县公,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甭管可不可能了。”李下问回到:“陈初六既然说出了这件事,那必然是他知道了,你们难道一个小孩子都比不过不成?” “这……” 众人犹豫了,他们觉得纸那么柔柔软软的,怎么可能立在桌子上?半天,也没人敢动手,要是失败了,还不得丢脸?还不如躲在人群中,做一个平庸的路人…… 他们低下了头,陈初六拿起了一张白纸,对折一下,然后倒放在了桌子上。纸,就这么立在了桌子上。 “嗯?这是什么意思?” “纸立起来啦……” “这,这也算?” “为什么不算?”陈初六反问道:“你们觉得纸软趴趴的不能立在桌子上,我只是简简单单的折了一下,就立住了,变不可能为可能,化腐朽为神奇。难道查账就不能这样?” “这……你……”一众书吏傻了眼,无言以对。 李下问抚掌大笑道:“此法甚妙,尔等已是知道了陈初六这小子有些机灵劲吧?那账簿,他定然是知道如何查的,你们不如问问他。” “喏……” 陈初六这时也不等别人来问了,主动解释道:“这簿册不能一个个去仔细看,实在太多了,可以粗略的查一遍。只要不是假账,那么一开头的数字,就是占所有数字中的三成。如果太少了,那么基本上是假账了!” “这怎么可能!这是什么算经里面的话?” “算经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话?连杂书里面,都不会这么写嘛!” “呵呵呵,这孩子果然是凑巧的罢了。” 可这时,李云平却来了兴趣,心道:莫非这又是初六兄格物格出来的?初六兄说了,格出来了道理,必须验证一番。他开口道:“诸位,这办法好不好用,不如拿出来基本簿册验证就是了。” 县令公子的话,还是有点作用的,李下问也是点点头道:“去取吾之书房内账出来,便可知晓。” 此时,陈初六心里不由得十分佩服起来,敢这么随随便便拿内账出来的官,肯定是清官呀! 第六十六章 所求何事 有人去拿账簿了,房子里面议论不止,李云平抚须问道:“初六啊,若是你说的办法有用,便帮了本官的一大忙。刚才看你的样子,似乎是有事相求,先说来听听。” “回县公,小子的事是小事,还是先查了帐再说吧?”陈初六回到。 “你啊,非得让本官先欠你一个人情。”李下问瞅着李云平道:“你说陈初六到底想做什么?” 李云平在爹面前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岂敢瞒着,哆哆嗦嗦便把陈庄族长剥削村民,一丁竟然征收八丁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一说,旁边的赵瑞脸色变了变,李下问鹰眼捕捉到了这一变化。压在了心里,没有言语。 这时,账簿拿了过来,两本而已。陈初六拿过来,笑了笑道:“诸位可以看看,若是不成,小子即刻出去。” 那些人早已经迫不及待,拿了过来检查一番,接着,一个,两个,三个人都是摇了摇头,然后叹气道:“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了这个规律?” “是啊,我等查账了几十年,也没发现一开头的数字竟然是占三成,若是今日没说,我还以为是一成呢。” 李下问见此也是点点头道:“既然知道了此法可循,何不当即查找剩下的帐?” 但都没注意到,此时赵瑞的手心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汗。算盘停下了,算筹扔掉了,在场的人都是碎碎念了起来,开始数有多少个“一”。 “唔!我找到了,快看这个。”一个书吏兴奋地喊道:“这一本的一只有一成不到,定是假账!” “好好好,是哪里的账簿?” “是洪集的,也是洪集的……” “快看我的这本,一只占了一成半,可……也是洪集的。” 李下问抬手组织了大家继续查下去:“把洪集的都找出来,看看是谁负责洪集的事情?” 这一下,大家却犹豫了起来,因为负责洪集赋税的人,正好是司户大人的表哥。赵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县令大人,负责洪集赋税的,正是在下的表哥。” “哼!”李下问挥手道:“查,给我查出来洪集的人,少了多少石粮食,还有钱!” 此刻,赵瑞心里则骂死了那个表哥。以往时刻,少一些粮食,几十石也不打紧,他移花接木,踢觚淋尖也能补回来。少了的那些,自然进了他兜儿里。可这一次,竟然少了九百石,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表哥怎么蠢到了这个地步! 可要查下去,众书吏便又是犯难了,这个数一的办法,能找出来不对劲的账册。可洪集一处的账册,又有许多。众人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陈初六,李下问骂了一句全是废物,然后对道:“初六啊,你就把刚才你检查出来的办法告诉这些人把,你那件事情,本官管了。唔,兴许本官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你呢!” “此事简单!”陈初六心里踏实了,连忙将简单的复式计数法讲解给了大家听。那些人,都是浸淫在这些账册算盘里面的老妖精,这种复式记账法刚画在了纸上,他们便懂了一大半,加上陈初六的讲解,连旁边的县令和李云平也是听懂了七分。 “好,有此法相助,县公,我们一个时辰内将这洪集的帐全查出来!” “不,半个时辰足以!” 李下问点点头,不置可否,看着赵瑞道:“你和我出来……” 赵瑞豆大的汗,掉在了地上,战战兢兢随李下问出去了。两个小孩还留在里面,也帮着算几个数,拿几本书。 门外,赵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县公,在下万死……” “哎……”李下问扶起赵瑞道:“赵司户这是做什么,本官并未有责怪的意思。谁家里没有几个不上进,不识趣的亲戚?” “是啊,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那赵瑞道:“我那个表哥,也是他家中独子了,在下不曾想……” “行了行了,赵司户鞠躬尽瘁,本官信你。”李下问抚须道:“刚才那童子的话,你也听见了,有人趁着收税搜刮民脂民膏。本官早有此意,杀此邪焰,你此次便随那童子去那赵庄,杀鸡儆猴、” “属下领命。哎,说起来,那童子的确聪慧有加,刚才还得感谢他呢。”赵瑞探口气道,他说的是真话。 古代衙门里钱有黑白,拿黑钱也都是大家都知晓的事情。但有的该拿,有的不该拿。那踢觚淋尖,是人人都拿的,民众大多习惯了,叫呆子钱,不拿白不拿,你不拿便宜了别人,还会被别人骂一句傻。 还有一种不该拿,便是伤天害理的事情,过分的事情,都不该拿。像这次,少了九百石粮食,这少了的肯定是填补不上,只能让户司乃至衙门的其他人平摊,这是中饱私囊的事情,乃是大忌。 “只可惜啊,他是个贫困人家的孩子,若是生在大户人家,恐怕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吧?”李下问眼睛一眯,语气深沉道“他家里该有的荣华,却被别人夺取了。他祖父两代,皆有军功,他父亲根本是不在民户的,却交了这么多年税。” 赵瑞心里咯噔一下,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刚好碰到了这些事情……李下问笑了笑道:“他父亲本该是官户,这次你下乡,顺便把这个事情办了吧。” “喏……”赵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沉吟一下又问道:“可是县公,如今县里职位不多,该如何给他一个?” 李下问笑了笑道:“全凭赵司户去处理了,那童子是县学生。” 前一句意思是,你赵大人办错了事情,不处罚你,但你得出点血啊。后一句意思是,陈初六是本官学生,你得出点好东西,让他满意才是。李下问也想替换掉赵瑞,但这些土官乡绅不太好惹,赵瑞代表的,绝不是他自己一个人那么简单。 赵瑞心里苦,也是认下了这次大亏,他心里怨恨的,便全是那表哥,和那陈庄的族长!官户的事情,定是那陈庄的族长,自己享了官户的便宜,截了胡。 二人在外说了一阵,便是这衙门里权力的斗争和交换了。不一会儿,二人说完了,里面的帐也算得差不多了。不多不少,这洪集的簿册里面,显示的正好是少了九百多石。 第六十七章 重提旧事 除了粮食,还有身丁钱。身丁钱是按人头收的,每个人除了有些减免的士绅之外,交的不是很多。所以上缴的,和明面上需要的,不会相差很大,做不了手脚。做了手脚的,反正账本上是看不见的。 陈初六借着自己这个教了他们两个妙法的小师傅身份,往身丁钱那边瞅了瞅。这一看不得了,一般的农夫只需要缴纳八十文,也就是一丁八十文,而那个族长却硬是收了一百二十文。 难道陈庄的人都不出门不打听的吗?陈初六想到了,这极有可能是整个临川县都会如此,如此一来,那李下问岂不也是有份子拿了?唉,这层层剥削,真是……太爽了!陈初六暗暗发誓,一定要成为人上人,去剥削别人,而不是被人剥削! 事情做完了,房间里面的人,具是松了口气。这次找到了元凶,那个赵瑞的表兄,绝对是待不下去了,空出来一个肥缺啊,众人议论纷纷起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李下问已经是离开,只有赵瑞进来了,他训了几句话,又夸了陈初六几句,让大家出去。李云平似乎得了什么眼色,也是跟着出去了。陈初六自是知道,快递到了! 房子里面,只剩下赵瑞和陈初六,赵瑞先施一礼道:“今日之事,多谢小友相助,不然这帐不知道查到哪里去。” “哪里哪里,小子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 赵瑞尴尬的笑了笑,结束了这个互捧客套话,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小锦囊道:“小友,这里是一点点心意,聊表谢意,还请不要嫌弃。” 此时,陈初六可不是客客气气了,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怀疑。看着那锦囊,陈初六心说,要是一袋铜钱,那岂不亏大了?就是一袋银子,那,那也是亏大了。这可是送了两个专利出去啊! 赵瑞见他这眼色,自知糊弄不过去,把锦囊放在了桌子上,笑着道:“当然了,小友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自不会小气。唔……听说小友家父,乃是又军功之人,本该是官户的,为何还要缴纳身丁银?” 陈初六眼前一亮,想起了之前在步递铺听到的事情,他爹陈守仁,本该是一小官的,但这官却被人给瞒下来了。现在他忽然重提旧事,莫不是……陈初六兴奋起来了。 “小子不知,但自小子记事以来,便是如此,也不知朝廷是否改了。” “非也非也,许是下面的那些皂吏不知天子仁政。”赵瑞低头一想,自知难以糊弄,心中肉疼一番,下了决心才道:“这样吧,汝父既是官户,本该有官职的。本官在衙门里也说得上话,可以让汝父在衙门里插个身,如何?” 陈初六大喜,这可是难逢的好事,哪怕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那也比平头百姓要强得多。陈初六站起来施礼道:“若是如此,小子代家父拜谢大恩。” 这小子,有点志向,但也就那般大了吧。赵瑞满意的点点头:“汝父不如来衙门里当个牢头吧,只需看着那些犯人便可。本县安宁,没有重犯,坐在牢里,吃喝有人关照,这可是美差啊!” 陈初六笑盈盈的脸,顿时踏了下来。说好的当官,你就给个牢头?这牢头是役职,别说不算官了,就是刚才那些打算盘的书吏也比不上。本县安宁,没几个犯人,那连油水都没得,是个既无名又无实的职位。 “牢房里空气不好,家父有咳嗽,不能去……” 赵瑞愕然,哦了一声道:“那你父亲可识得字,我让他来县衙当书吏如何?在这里,不用受那飞吹日晒之苦,一日两顿,皆是好饭好菜,每月有银有粮。嘿嘿,今天要不是你来,我可不会介绍给别人……” 书吏?这虽然不是役职,但却是杂职,同样算不得官,连编制都没有,最多是县衙签的合同工。清汤寡水,连包的饭还算福利……陈初六连忙摇头:“家父不识字,可惜了,可惜了……” 赵瑞捂住嘴巴,咳嗽了两声,感觉到自己有些胸闷。陈初六感觉递上一帕子道:“让赵司户劳心了。” “不打紧,不打紧、”赵瑞看着陈初六,无奈道:“小友啊,你说一声吧,想要个什么官。” 我要司户,你给吗?陈初六心里埋汰了一句,他自从知道陈守仁本该是官之后,也了解了一下那些官最好,便问道:“不知道县衙里的仓大使、街上的巡检使这些还缺不缺人?” 赵瑞上下打量一下陈初六:“你这小子,倒是敢说。这些职位,肥得流油,哪里轮得上我一个司户算计,你去找县公还差不多。” “唉……”称初六失望了一下,便道:“算了,我要的这官,至少不是役职,再加上我父亲不识字,此外离家不远,不太累就可以了。” 赵瑞无奈地摇摇头,明明是他给了陈初六一个天大的恩惠,可现在却反过来了,好像是陈初六放他一马似的。不过,罢了,这小孩看起来聪明伶俐,又是县学生,将来也能中举也说不定,就当是长远投资吧! “你家在陈庄……”赵瑞摸着下巴一想道:“离陈庄外,有宜黄水流过,离你家最近,有个章津。津小一直缺个津丞,汝父可去做津丞,倒遂了你的条件。” “津丞?津丞是做什么的?” “唉,你从陈庄来,一般会先做驴,再坐船,那津丞便是管那个渡口的。”赵瑞解释道:“那津小,津丞便是一把手,只需催将那些艄公、渔夫交税便可。不过那税少得可怜,县衙里这些年没收过,也没去设津丞,实在是税不抵俸啊。” 一个税收还不够发工资的津丞。 陈初六一脸鄙夷,赵瑞以为他又要嫌弃,便道:“不过你放心,章津乃是朝廷定下的津口,不会随意裁汰。就算裁汰,汝父也会平调,总之是官就行了。而且汝父的俸禄,是照常发的,不用担心税收得多不多。” 这就是国企的好处吧?铁饭碗……谨慎起见,陈初六又问:“那具体待遇如何?” “按朝廷法度,津丞从九品下,俸每月八十贯,禄米八石。给马一匹,仆役二名。另外有书吏巡检,都在章津,有多少便是多少,县衙不会为了那个地方再增设耗费。据我所知,好像有个老检头。总之,今后那津丞,便在章津一手全管了。” 第六十八章 涨税 听完之后,陈初六心中便激动了起来。一手遮天啊,那些税款上缴多少,留下多少,还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啧啧啧,那个章津,陈初六去坐过几次船,人是不多,但百十户渔民,十几艘客船还是有的嘛。 过往的人也是不少,若是在那里设个路卡,再开个早餐店,岂不是日进斗金? 这津丞虽然还是比不上那些肥缺,但也是极为不错的,比起他外祖父周九的那急递铺铺司,也还要好上许多呢,毕竟是不需要那么跑腿。另外,陈初六家里以后都不用缴税,办厂子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见好就收,知足常乐,陈初六深施一礼表示感谢,那赵瑞松了口气,又想了想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回去,怎么,赵司户还有事情相告?” “不是,只是我听你说,那陈庄族长搜刮民脂民膏,本官为民做主,自是要去看看的。待会儿我去请县公写下任命文书,和你一并下乡去吧。” “小子替陈庄父老再拜谢。” 陈初六兜儿里有钱,找了个小酒馆吃了一顿,晚间找到益康药铺,那边也熟悉,便将歇了一晚上。第二天,那赵瑞牵着两匹马,把其中一匹交给陈初六道:“喏,这是发给你父亲的马,但这马是朝廷的,万不可损伤,若是老死,也要上报。” 陈初六牵过马,这应该就是公车了。这时又有了两个仆役跟了过来,背了一些东西,乃是官服官袍,在陈初六面前低低地唤了一句:“少爷好。” “啊哈哈哈哈……”陈初六大笑起来,点了点头,然后被扶到了马上,有他们牵着便赶往了陈庄。 此刻,陈庄的人已经是聚集到了族长家门口,族长拿出一张盖着大红印的告示冷笑道:“你们这些刁民,非得我去请来了告示,你们才肯交税?告诉你们,司户大怒,税钱如今已是涨了。身丁一人一百五十文,亩租八斗!若敢不交,就推了你的房,收了你的地!” 村民们哗然,一个老头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村民们纷纷道: “快看,陈老太公来了,他认识字,让他看看这告示是真是假……” “这……”陈老太公睁大眼睛,贴着告示看了许久道:“唉,造孽啊,这是真的!” 村民们一下愤怒了起来:“这朝廷太无理了,这是逼我等造反啊!” “就是,税这么高,我们饭都吃不饱,迟早要饿死!” “哼,你这族长,也别想逃!” 那族长喝到:“怎的,难道我还会怕你们不成?这是县衙颁布的告示,你们要想闹,就去县衙闹。一帮泥腿子,还能翻什么天?” 那些汉子,看了看远处立着的家人,造反?谁敢啊…… 族长冷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说的只是气话,可你们晓不晓得为什么税涨了?实是因为陈守仁家里免了税,便摊平到了你们头上。你们要是想减税也可以,去叫陈家多交些税便可。他们家里,办厂不知道赚了多少钱,如今却一毛不拔,你们反过来怪罪老夫……唉,好人难做啊……” 这时,村民里面也有几个人在那里掀动着,这些村民便失去了理智,纷纷开始埋汰起了陈初六家里。仇富心理加上对饥饿的恐惧,驱动着这些村民,和族长一下子围住了陈初六家。 “守仁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次秋税你可不能看着我们背你的摊子啊……” “嫂子,你上次生病,可还是我家里凑钱给你看的病啊。” “守仁啊,你们家里赚了钱,给咱庄里的人做点事情吧?” 屋子里面,周氏和陈守仁唉声叹气,不得已,打开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族长又加税了?” “哼!并非老夫加税了,而是县衙,是朝廷加了你们的税……” 看到这老头,周氏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叉着腰问道:“那你把簿册拿出来,若是真的涨了税,涨了多少,我家里给乡亲们都出了。哼,就怕你不敢拿出来簿册吧?” 族长退了一步道:“周氏,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陈庄几十户人,都是涨了税,得有几贯钱,拆了你家你能拿得出来?” “我说拿得出来,那就拿得出来。”周氏眼珠一转道:“不如我把钱摆出来,你把簿册摆出来,都给大家看,如何?” 族长一愣,断然拒绝道:“还要看什么簿册,这告示上都已经写的明明白白了。哦……我知道了,你家里反正不要交税,便想把此事拖延下去,是也不是?” “你血口喷人,吃草长大的东西!”周氏看着村民们道:“我家汉子点了头,要是真涨了税,我替大家把钱出了。若是没有,哼哼,这族长怕是……” 村民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不知道从谁的好。族长咬牙切齿一番,拂袖而去,又回身道:“你们这些人,尽管听周氏的,要是误了时辰,那也是你们的责任!” “大家不要怕,昨天我家蛋儿已经去了县衙,也去请了官,不怕他!” 却在这个时候,族长忽然看到远处有人骑着马走来了,打头一位,不正是那天去看的司户大人? 他那天不置可否,原来是答应来了啊!族长心中窃喜,赶忙喝住要散开的村民道:“嘿嘿,你们都站在这里别走,看那里,县里的司户大人已经带人来了,你们这些不交税的刁民,看待会儿怎么整治你们!” 族长迎了过去,只见赵瑞骑了一匹马,又牵了一匹马,他不由得啧啧称赞:这当官就是好,阔气,买两匹马,一匹骑着,一匹放在旁边跟着,啧啧啧…… “嘿,老朽拜迎赵大人。” 赵瑞看着眼前这人,心中满是怒火,但看见村民都在这里,也是压住了心中的话,问道:“前面那么多人聚在那里,是做什么事情啊?” 族长叹了一声道:“唉,老朽无能,此处穷山恶水竟然养出来了这些刁民。他们不纳赋税,竟然还在这里闹事。那个叫陈守仁的家里,更是这次闹事的头。” “哦?陈守仁?”赵瑞马鞭一指道:“走,过去看看!” “好嘞,我给您牵着马。”族长大喜,脸上油光满面,仿佛请了大神下凡一般。 第六十九章 盘他 “呕……” 陈庄不远处,陈初六扶着树干,晃晃悠悠,晕晕乎乎,坐在地上,难受得要命。他没想到,堂堂后世飙车的老司机,如今骑个马就晕的不行了。也不是晕,反正一路这么颠腾过来,肚子里也翻滚,脑壳里面也迷糊。 为了回家的时候舒服一点,陈初六便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如此,那赵瑞才成了牵着一匹马,骑着一匹马的阔人。陈初六小憩片刻,舒坦了不少,便往里面走去。 远远见到,许多村民围在自家院子,左思右想,这是什么事儿?一道黑影钻了出来,捂住陈初六道:“蛋儿,千万别过去,那族长老不要脸的,叫人来抓你啦!” 来人是黑小子,陈初六挣开了,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那族长叫谁来抓我?” 黑小子解释了一番,在他的视角看,蛋儿这一次可要倒大霉了,他说我,拿出来一篮子,里面装着十个大饼子,一把葱,黑小子道:“蛋儿,你拿着这些饼子,上山躲三天吧?” “好兄弟!”陈初六拍了拍黑小子的肩膀,没想到他这么讲义气,但事情并非黑小子所想的那样。不过,他陈初六这次可不会被抓,而且荣升官二代!陈初六笑道:“不用逃到山上去,咱们一起去看族长闹笑话吧?” “蛋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族长会出什么笑话?” “你看好了,族长那老东西不圆润,我要好好盘他!”陈初六说着,便带着黑小子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好在这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赵瑞、族长两个人的身上。 此刻,赵瑞环顾一眼四周的民众,只见那些民众纷纷不敢与他对视,低下了头。赵瑞心知,这里都是老老实实的农夫,又看了一眼那族长,族长立马递上来一个谄媚的笑,赵瑞也心知,这族长定有什么逼民的事情。 族长笑呵呵走到赵瑞前面,看着村民们道:“看见没有,这是咱们临川县的司户赵大人。赵大人总管咱么临川的钱粮,要说这权力,比县令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赵瑞脸色变了变,忙出来拦住道:“不不不,我不过是一小吏而已,乃是萤火之光,焉能与日月争辉?” “嘿嘿嘿,这是赵大人自谦,你们这些刁民,学着点啊。”族长一个马屁送上。 赵瑞的脸更阴了,这种马屁能拍?他不想理这族长了,看着村民们道:“大家放心,如今时候尚早,这次来本官并非催征秋税。” 哗…… 村民们交头接耳起来了,原来不是来催征的,那是干啥的? 族长恶狠狠道:“时候尚早,并不催征,这次只是敲打敲打你们,老实听着,不要说话!” 赵瑞气血那叫一个翻腾,努力压制住了道:“本官这次巡视至此,特地是来检查一下是否有人趁着收粮,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若有此事,便要治罪,以正朝廷的法度,安黎民之家业。” 底下的村民们听着这话,觉得不对劲啊,这个官,好像不是针对咱们这些穷人来的。族长也是一愣,心里嘀咕道,这当官的怎么都喜欢说这些玄机的话。不过,这赵司户特意下乡来,总不会是为了帮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吧?难道是说的反话? 族长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又嚷道:“搜刮民脂民膏的要惩治,可你们这些不肯交粮纳赋的也要惩治,赵大人这是说的官腔,你们没见过世面,也当知道这个。” 村民们斜着眼睛看着族长,官腔不官腔咱们不明白,但这人话咱们可都听得懂,这个大人所说的,好像是你吧? 这时,周氏又打开了门,和陈守仁一并出来了,大叫一声喊道:“这位大人说得好,咱们种田,风里来雨里去,脚都磨破,肩也挑肿,就怕这种什么,刮了我们馊饭馊菜的。” “这位是……”赵瑞问道。 “周氏,你好大的胆子!”族长先怒斥了一句,随后解释道:“赵大人,这毒妇就是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个陈守仁妻子。我跟你说啊,这一家人全是刁民。这个妇人毒舌,那个男的别看面上憨厚,实际上也是一万个坏心眼,还有那个小孩啊,简直就是妖精……” 陈初六躲在一旁,我特么的招谁惹谁了?哦,好像是惹了你哈,不过那也是你先动手的……这个赵瑞也是,怎么不直截了当的把事情做完嘛。 赵瑞看了看周氏,再看了看周氏旁边的陈守仁,双手相合,便在众目睽睽,眼睁睁的情况下,施了一礼。 这是什么操作?堂堂大人,向小人行礼做什么? 族长愕然,仿佛看到了天塌下来的事情,旁边的村民,更是眼睛放光,好像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周氏和陈父一怔,随后忙是虚扶一把道:“大人这是做什么,这可折煞了我等啊……” 赵瑞摆摆手走过去笑道:“这位就是守仁大哥吧,从今往后,咱们可就是同僚了。” “同僚?”陈守仁不解:“同僚是什么?” “哈哈哈……陈大人就不要说笑了嘛……”赵瑞拿出来一张任命书,摊开来了,喊道:“兹闻陈守仁孝悌皆美,久居官户未得效命之机,查章津阙丞,宜其得人,以称厥任咨尔章津津丞也。尔尚益励初心,恪恭乃职,昭示郡县务屏,绝乎横征,申戒属僚毋,呜呼委吏任,卑宜圣尚期会计之,必当司农卿,次朱邑,能来吏民之咸夸,用慰与情,以副予心。” 周围的人,听得迷迷糊糊的,但都是感觉到了很吊的样子。赵瑞这才解释道:“县公发命,以后陈守仁陈大人,就是章津津丞了,从九品!” “啊!陈守仁当官了?!” “你还喊他全名,不想活了,现在是陈大人!” “陈大人,是津丞,津丞是什么官?” “你管他什么官,这是从九品哩!” “他们家里是祖坟冒烟了嘛?怎么突然当了官!” 族长脑袋仿佛经历过了晴天霹雳,一片空白,心里很苦,特别的苦,嘴角嗫喏这什么话,他觉得他都要自闭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的陌生…… 这时,族长仿佛听见了一首歌曲,那首歌曲,曲调很奇怪,他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 “凉凉夜色为你思念成河……” 演唱者:陈初六。 第七十章 知进退 众人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只见陈初六哼着小调,走了出来。瞥了一眼已经得了自闭症的族长,笑对陈父道:“爹,这位赵大人说的是真的,你以后就是朝廷的从九品官了。娘,你以后就是官太太了!”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平白无辜怎么成了官了?”陈守仁一脸茫然。 赵瑞在一旁笑道:“陈大人,有一件事情告诉你。早在许久之前,你家里便因军功荣升官户,这些年本该任职的。可一来二去,不仅没有任职,反倒是埋没了你们,交了这么多年的身丁钱。这次一次,令郎帮了县公一个大忙,县公查下去,发现此时,便任命陈大人。事情就是这样……” “蛋儿帮了县公大忙?”周氏吞了吞口水问道。 “没错,陈夫人。”赵瑞把官服和一应用品,还有那匹让陈初六头晕的马一并送上道:“陈大人,先着官服吧?” “这……” “爹,你就穿上试试吧,免得不合身。” 陈守仁这才接过来,而外面的村民,早已经忘却了赋税的事情,皆是眼睛放光,一脸的羡慕,盯着陈家这栋土房子,啧啧,莫非是他们家风水好?不行,得挖点他家的墙土回去。另有的人,盯着陈初六奇怪不已,这小孩帮了县公的大忙?唉,咋就不是咱们家小孩呢…… 族长家里跟着来的伙计,脸上写满了震惊。他知道,陈守仁交了这么多年的身丁钱去了哪里,他也知道,族长这些年对村民的盘剥。如今陈守仁乌鸡变凤凰,族长还靠得住?偷偷地,那伙计逃离了人群,回了家里,悄悄抱了些细软,逃奔了出去。 而这边,陈守仁也换了官服,一袭素净的青衫,带着乌纱帽。还别说,陈守仁本来便长得很中正,如今穿上了官服,倒有几分官威。赵瑞从袖子里面,拿出来了几贯钱递上:“贺陈大人荣登官位!” 旁边那些村民一瞧,一溜烟跑回了家里,不到三分钟,一个个的提来了鸡蛋、母鸡、腊肉,半吊钱,半袋面,便都贺道:“恭贺陈大人荣登官位!步步高升!” 陈守仁哪里好意思,脸上抹了胭脂一般,周氏也不好意思,摇身一变成了官太太,她还一点主张都没有呢。倒是陈初六一点也不慌张,指挥着两个仆役,收起礼来,那叫一个顺溜。 “呵呵,伯伯啊,说什么客气话,以后还是一个村的,有什么高不高,低不低的。” “大婶婶啊,你太过奖了。” “哎呦,表姑哎,怎么拿这么多东西,承受不住啊。送到里屋去吧?” 赵瑞在一旁看着,并未说话。对于他来说,这个职位是让出来了资源,自然不能白让,拉拢陈守仁,便是拉拢了一个新的势力。从九品下呢,可是入了流的官。今后这个他要是发迹了,少不得也有他赵瑞一份好处。 反正用不着得罪就是了。 周氏缓过来了气,一拍大腿道:“乡亲们,今天晚上,我家做东,请大家吃宴!” “哦!”村民们一阵欢呼,妇女们帮着去做菜,汉子们则去杀猪挑水。赵瑞坐在一边,当做上宾,陈初六作陪,一起感受着这简单的欢喜。赵瑞想起了当年自己当官的那一刻,也是这般热闹,只是后来,那一个个的攀亲戚的人,令他深陷各种泥潭,再也往上爬不了一步了。 想到这里,赵瑞无限感慨,眼睛一撇,瞧见了那族长直愣愣站在一边,招呼道:“老族长,何不前来就坐。” 老族长木然坐下,远处气喘吁吁跑来了一人:“不好了,不好了,族长啊,你家有个恶奴,卷了家里的银子跑了!” “啊?卷了多少?”老族长嗖的一声站起来。 “不清楚,总该有十几两吧!” “啊!我的钱啊……”族长捂住心口,闷声砸向了地面,众人见此,都是慌乱了,忙是几番急救才拉回来了一条命。族长醒过来了嚎啕大哭,悲痛欲死,他家里人姗姗来迟。 陈初六摇了摇头,喊道:“族长家里那恶奴,定是见再不能为虎作伥,便卷钱逃走了。由此可见,以前族长也定是被那恶奴蒙蔽了。唔……赵大人,那恶奴欺主,又施暴百姓,还请赵大人定夺。” 赵瑞擦擦汗道:“唔,既然族长是被恶奴蒙蔽,便不再问私自加税的事情了吧。那恶奴,我也定当发布海捕文书,抓他归案。请乡亲们放心,老族长莫动了心气。” “我的钱啊……呜呜呜……”老族长只是流泪。 “啧啧啧,初六这孩子,知进退啊……”赵瑞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初六。村民们到底是朴实,也纷纷责骂诅咒起了那恶奴,对老族长也颇有回护。 “嗯嗯,这句话,救了老族长。那恶奴的确可恶,若非他怂恿,族长岂会这般奸吝?” “没错,最好抓起来,把钱追回来!” 老族长没再哭了,但表情死沉沉的,随后也被抬了回去。陈守仁家里,则不受此事影响,忙了一阵子,凑齐了八大碗菜,又给赵瑞这一桌添到了十二碗,酒是村里自己出的浊酒,虽无名,胜在甜美可口。 一顿欢宴,便庆祝了陈守仁的高升。赵瑞庆贺一番,随即离开,留下了那两个仆役,一匹马。 至于秋税的事情,族长暂时是管不了了,则交给了陈老太公和村里几个老人一起管。按照常例,那身丁钱还是照收了一百二十文,谁也不知道多出来的四十文到底怎么是什么。 还有田租,自然就不用踢觚淋泄了,大家把米都交得足足的,摇一摇,使得缝隙变小即可。如此一来,大家的秋税如同是打了一个九折。 县衙里,则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将官户隐瞒导致官户这么多年白交了税,就这一项,足以撤了许多人的职。还有吃里扒外的那些人,也是查出来了许多。县令李下问,借助这不大不小的几件事情,将县衙里面的牌面整理了一番。他手腕不错,这一下便将临川县郁结了几年的病症清洗掉了。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与陈初六家里无关了,但县令李下问也认真地注意起了这个处处透着奇异的顽童,真好,已经将其收入了县学。 第七十一章 是否有变 晚间,陈守仁家里点了一个小灯,三个人凑在豆大的灯火跟前,都是呲牙笑着,牙齿被火光一照,金灿灿的。 周氏拿着官袍在灯下看着,嘀咕道:“我原先以为这官袍,就是金线银丝做的,没曾想还是一旧衣服。” “嘿嘿,这是发的嘛。”陈初六笑着道:“还是拿钱去县里做一套,不然以后排衙都让人笑话、” “排衙?那是做什么?”陈守仁也捂住胸口,扶着脑袋叹气道:“这什么官,我怎么晓得当嘛。唉……” “是啊,你爹他见官都腿软,这让他当官,我也担心……”周氏看着灯光下笑嘻嘻的陈初六,意思是你要来的官,可得帮着出点主意啊。 “不着急,这事情我都问清楚了。”陈初六笑着道:“那章津你们也是去过,不过是一些渔民和客船而已。那里只有一个老检头,负责把渔民和客船这等人的身丁钱收好就行了。至于租,渔船的按捕鱼的多少收,客船按载客的数量收。” “说得简单,他们要是不交呢?”陈守仁问道。 “不交?不会的,那些人见了你这身官服,不会不交的,我猜明天他们便会主动过来吧。”陈初六笑着道。 “唉……”陈守仁趴在桌子上,心总是放不下,陈初六在一旁继续道:“爹,娘,咱们以后住到临川城区,从章津到临川,可走水路,快得很。到时候,凭娘的手艺,在章津开个卖早点的摊子,那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多,应该能赚点钱吧?” “去去去,你娘现在是官太太了,还要让我去伺候别人,门儿都没有。”周氏轻轻敲了一下陈初六道:“咱们是该住城里去,这田,这房子,租给别人就行。但现在不行,还是等你爹做顺了官,再攒点钱,到临川城买所大房子。” “你们娘俩不用当官啊,呜呜呜……怎知道我的痛苦……”陈守仁趴在桌子上,英雄落泪。 第二天早晨,三人刚起来,门外传来了一阵嘈乱的声音,陈初六笑道:“我敢打赌,这是渔民来了!” “津丞大人在家否?我等前来恭迎津丞大人赴任!” 陈守仁和周氏对视一眼,皆是惊呼道:“怎么来得这么快?” “当然来得快了,您可是新官上任。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就怕你烧火哩!”陈初六出着主意:“爹你快去穿上官服,待会儿装得威严一点,平时族长是什么样,你就什么样,放心吧,这一切都有我呢。” “对,你就听咱儿子的,咱儿子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周氏也是道,连忙换了衣服,这才开门出来。 陈守仁长得结结实实的,如今板着脸走了出来,外面那十几个人见了,都是心道,这人不好惹啊。 见这身官服出来,众人都是喊道:“恭迎陈大人任津丞,我等都是章津的渔民、船夫,特来庆贺大人,这些都是一点点心意。” 陈守仁八辈子没被人这么尊重过,一下慌了,捅了捅陈初六。陈初六走来,大笑道:“诸位叔叔伯伯,真是太客气了。今天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 “那就打扰了。” 陈初六家里,又去四处借了一些桌椅过来,把昨天大家剩下的东西,又拾掇拾掇凑了两桌出来。这些人送的礼物,也都是一些干货,干鱼虾米,新鲜的提了几斤肉,一副肠子,还有一吊钱。 陈守仁陪着大家聊天,关于工作的事情,一个也不谈,全谈一些收成啊,山里的存货啊,大人真威严,同志们真好的话。陈守仁虽说仁厚老实,但也不是很笨,和这些人一聊开了,心中的那些担心也就放下了。 从前在盐场服役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多人奉承吗?一顿饭吃完了,陈初六在一旁嘀咕,看来这章津的确是不富裕啊,才送了一吊钱,堪堪八百文。不过,以后不说搜刮民脂民膏,但这鱼虾蟹倒是可以顿顿有了,肉就差一点。 饭桌忽然静下来了,桌上一老者纠结了一下,不再旁敲侧击,直接问道:“唉,津丞大人,我等皆是有一个疑问。以前章津都是没有津丞,咱们这上下十里的水上人家,都只交一个身丁钱。不知津丞到任之后,又什么变化……” “这……”陈守仁一思考,瞥了一眼陈初六,笑道:“本官这官位,乃是县公恩授,并非读书读来的。这上面下的公文,本官也是不太懂。倒是本官的儿子读过几年书,让他说一下公文是怎么说的,那本官就怎么办吧。” 众人微微放心了一点,至少这个津丞还是遵守朝廷法度的。陈初六这个时候也是思考一下道:“公文上说,是要收三种东西。一是身丁钱,一如从前,我们绝不加一文钱。还有便是佃租,你们没有田亩,但水中的物产,也是天子的。所以公文上,还说让我们收这个。此外,还有鱼漂等东西,是杂税。” 大家放心了,点点头道:“是应该的,但佃租怎么收?” 陈初六在一旁道:“这事不急,到时候看上面下来簿册,该收多少,咱们就交多少,总之咱们都是老实人家,是决不多收的。” 这一来,大家便放心下来了。以前的时候,他们也听见了大津的交税,对比一下,也差不多。便都是点头,陈守仁最后道:“五天之后,我才去津口,你们先收拾收拾,把名册、衙门收拾好。” “喏……” 周氏出来问道:“他爹,怎么还要五天之后再去?” “嘿嘿,你不知道。”陈守仁道:“五天之后,秋税就收完了,那不关我的事。而且,这么久没有津丞,那边各事项定不完善,晚一些去,让他们好有何缓备。” “咦?”娘俩对视一眼,周氏惊喜道:“他爹,你这是一下子开窍了啊,怎么说出来这么多当官的道道。” “不不不,我这都是服役的时候学到的,以前有官来巡看,就经常弄得我们措手不及。我们都在背地里骂他,我可不想挨别人的骂。”陈守仁沉吟一下道:“再说了,咱们不得去看看爹么……” 对啊,不能把周九给忘了啊。周氏点点头道:“算你心里还有这恩,这次咱么多买点东西过去。没有咱爹,蛋儿也去见不了县令,更别提今天的事情了。” 第七十二章 当官滋味 按说陈初六的转机,几乎都在这周九身上,不然艾棒也好,县学生也好,都没有他的份。可以说,陈初六家里能到今天这一步,没有周九是不行的。 大家一商量觉得没错,便准备了一封银子,装了五两银子,又拿了一些散碎银子,打算再买些礼物,那些渔民送来的干货也是准备了一些,正准备往外走呢,门外又是一声高呼:“守仁妹夫啊,我们来给你道喜啦!” 一家三口下意识的看了看锅,还好还好,还有菜。便打开了们,只见到了大舅母大舅二舅外祖母外祖翁五人都是到了,人人脸上都是带着欢喜,周九走在最后面,外祖母其次,前面三人除了带着笑脸,还带着多多少少的东西。 锦缎、布匹、肉、大肠。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送东西,比较喜欢送这些下三水,特别是大肠,就跟老白金一样。 周氏和大舅母自来把那些肉和大肠煮了,又烫酒煮饭。这几日的花费,得是去了陈初六一家几个月的耗费的。 大舅和二舅如今见了陈守仁,也是小心奉承着,只有周九还是以往一样,照样以长者居之,丰富道:“你如今成了官身,成了正经有脸面的人,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当然,我们这些人是你的长亲,你不敢在我面前装大了。但家门口那些种田的、扒粪的,都是一些平头百姓,你若还是和以前以后,与他们称兄道弟,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脸面,坏了官身。你生性忠厚老实,我不同你说这些话,别人也不会教你。” “岳父是久在官场,婿儿见识了。”陈守仁老老实实拜见了。 这时,大舅二舅都是对视一眼,大舅拿起酒杯敬了一杯道:“守仁妹夫啊,你如今高升,咱们家里在官面上,也就多了路子。这个我呢,你看为了那个驱蚊棒的事情,在钱庄里递了辞呈。如今闲在家里,是坐吃山空啊……” “他舅你就直说吧,只要我帮得了的。”陈守仁点头道。 “其实不叫事儿。”大舅笑着道:“你看你去做津丞,也总缺了一个写字的人,别人你也不信任,不如就带着我。嘿嘿,我别的本事没有,可这案牍上算账,还是自有一把手的。我二弟呢,他也可去章津里面当个小力役,咱们家把章津那边盘好了,可是生财之路啊。” 陈守仁看了看儿子,陈初六开口道:“大舅,二舅,那章津地方小,县衙里只设一官,若是你们去了,这俸禄……” 外祖翁周九开口道:“蛋儿,守仁,这你们不用担心。章津在小,津丞也是从九品的官,是入流了的。说起来,比老夫的还要阔气。老夫尚有马夫、巡拦攒典,你怎可一个文吏都配不起。放心吧,让大郎给你做文吏,是绝无问题的。倒是二郎,唔,我再想想办法吧……” “岳父说什么,那就是什么。”陈守仁几番比较之后,应承下来了,相比较于去外面另外请人来,这自己人还是比较相信的。虽然以后少不得被揩油,但现今情况,只允许他这样。 二舅年纪不大,又是光棍一条,来不来倒是无所谓,周九那边也能安排他,不急着就是了。一家人聚在一起,举杯欢乐,其乐无穷。 “来,再喝最后一杯!” 周九将这些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了陈守仁许多,在这边借宿了一晚,第二天才离开。陈守仁这才是知道,权利醉人啊。这几天,陈庄陆续交了秋税。 悠闲之际,陈初六想起了黑小子,那个小子可是讲义气得很啊,如今自己家里有奔头了,得带着他们,陈初六拿了些干货送过去。此外,陈守仁还有两个仆役的名额,这仆役是朝廷给钱发工资的,十贯一月,比之种田是要轻松很多。 黑小子他爹陈大牛也是忠厚人,千恩万谢的答应下来了。而就因为这一个改变,黑小子今年冬天也能够入学了,虽然他自己是丝毫不愿意的。 陈家也大大小小归置好了,一身新的官服穿着,陈守仁显得更加有官威。陈家的安排是这样的,入冬之前,暂时先稳住。周氏在家里继续操持着家业,先看着能不能把土地租给别人,还有家里的猪和鸡,都是要处理的。 而陈初六跟着陈父先去章津熟悉情况,和大舅一起,在章津周围寻找可以赚钱的机会。渔民和船夫乃是水上人家,流动性比较大。但大宋的身丁钱,不论是主户客户都要缴纳的,但田租则不一定。只是说大家种地都是种的天子的地,地越多,交得越多。可山川湖海,也是天子的,所以按理来说,这些渔民也得交田租。 可怎么交,交多少,却暂时不知道。此外,渔夫和船夫有是一种带有买卖性质的人,他们的交易要不要抽成税?也不知道。章津周围的田地,可不可以开垦,开垦了归谁?一切也只有等到到了那里才知道。 大舅前来找到陈守仁,五天过去,一行人便开始出发。陈守仁是津丞,大舅相当于津丞的师爷,陈大牛挑着担,陈初六四处瞎玩。 路上,大舅问道:“守仁啊,那章津似乎有个老检头,这几天他可来拜访了你?” “唔……没有,倒是那些渔民和船夫是来过了的。”陈守仁道:“兴许那检头年迈吧。” “哼,年迈也得捎个口信来嘛,让我说,那老检头肯定是埋怨你夺了他的首位,不乐意得很啊。”大舅拍拍胸膛道:“待会儿一切都交给我吧。” 大舅的人情世故比陈守仁通晓许多,陈初六点点头,这老检头不来拜会上官,的确是有问题。那些渔民来的时候,对他也是只字未提,难不成这老检头已经不在了? 两个时辰,一行人便赶到了章津。此刻,忙碌的早运已经过去了,章津河口上下停靠着水船。有的在岸上有房子,有的则仅有一条船,既是赚钱的,也是栖身的。此时的河边,都是升起袅袅炊烟,十分宁静。 第七十三章 官不好当 章津这会儿刚好是饭点,大家都聚集在一起,陈守仁穿着青衫,带着乌纱帽,骑着枣红马,很快便引起了注意。许多人,纷纷撂下饭碗,便来请安,陈守仁一一点头示意,落个亲民的样子。但亲民还不够,还得立威。 今日前来,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立威了。立好了威,以后都舒服,立不好,以后就是遗祸。陈守仁拉住了吗,同大家问好了,环顾一周,只见乌泱泱的人脑袋,他恨不得从马上下来,把陈初六送上去。这时,大舅提醒了他一句,陈守仁咳嗽一声,问道:“诸位乡亲,本官走马上任这章津津丞,敢问此处原有官差,和津丞衙门在哪里?” “回大人的话,这里上下十里的水上人家,都归章津管辖。原先有一个老检头,但老检头身体不佳,如今都是他儿子在做事情。” “回大人的话,那津丞衙门就在不远处,你看那临水的砖瓦房,停着七八艘纳捐船的就是。” “嗯嗯……诸位乡亲去吃饭便是,我等不再叨扰。”陈守仁按马前去,但那些渔民和船夫,却还是跟着。 走到津丞衙门面前,只觉得这里尚还可以,房子不大,门外面种着菜,门口蹲着一吐舌头的大狗。大狗见这么多人来了,狂吠不止,门里面幽幽传来一句:“是谁在外面喧哗闹事,可知此处乃是官衙!” 大舅目光一聚:“县公新任津丞到任,何人在里面,还不快快洒扫迎接!” “呦,津丞来了啊!”从门里面钻出来一人,穿着与大舅不相上下,却有带一宽沿帽子,带着笑容道:“草民不知津丞大人到任,实在该死。你个死狗,喊什么喊,不认得人嘛!” 这一句说完,陈初六这边皆是脸色不好看起来。他话里是骂的狗,但和前面合在了一起,却有了另外一层意思,好比是指桑骂槐。大舅冷静下来,喝到:“你自称草民,却为何在衙门里,如今见了大人到此,还不快快迎接进去?!” 那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大舅,赔着笑,总算是把狗迁走了,把众人放了进去,一边还解释道:“这位先生,大人容禀,这衙门原是我爹在负责,可最近他老人家身体不行了,就换我在做征粮纳税的事情。反正是我,就要接他的班了。” “检头乃是巡检之首,不入流,算杂职。本设之沿江、沿海、沿边巡视之人。但章津地方小,便让这巡检实副赋税,以安百姓。”大舅在陈守仁边上缓缓道。 那人听了一怔,大舅又看着他道:“不过,这巡检乃是杂职官,又本非我章津的编,你接不接得了你爹的班,还未可定!” “咦?我父子在此经营多年,你说不让做了,就不让做了?”那人勃然道:“这外面的田土,这衙门的砖瓦,都是我们父子所添置的。” “我非此意,只是说你的接任,自得走正道,下文书聘用,不可草莽行事。”大舅解释道:“津丞之下,设攒典一人为佐贰官,课税钱粮,又有数名巡拦,你可替任巡拦。” “巡拦是役职,岂可跟这管钱粮的相提并论。你这倌儿,莫要行骗与我。我现在负责赋税,应当给攒典才是。”那男人嘟囔道。 “官员任职,岂容你讨价还价!攒典须试吏,你能通过试吏?” 见就要争吵,陈守仁赶紧拦住道:“这接任的事情,先放下不谈,本官到任,也要依仗你父子,不会裁汰你们便是。现在重要的事情,你先去把章津所辖之地,所管之民的簿册都拿来,我们要一一查看。” 那人嘟囔了几句,也去拿了。大舅看了看身后几人,苦笑道:“看来这件事情有点难办了。” “如何难办?”陈初六开口道:“待会儿查账的时候,找出来几处错,便拿此人顶责,让他辞任便可。。” “蛋儿啊,你就别瞎出主意了。这亲民的事情,可不简单啊。”大舅笑着道:“你待会儿看着就知道了,这下面的官吏百姓,错综复杂,难以分辨清楚。这检头若没有得罪百姓的大事,岂能轻易说裁汰便裁汰。” 不一会儿,众人来到了一个小厅堂,桌椅陈设都是陈旧不堪的,连屋顶都有些破烂。那人嘟囔道:“你们看,原来的衙门就是这么一幢房子,后面还有厢房,都塌了。我和我爹,是在外围了一个围墙,围墙另外的房子,都是我爹的。” “唔……”陈守仁点点头,摊开簿册看了起来。他看得屁懂,都是挤在他怀里的陈初六在盯着,大舅也在紧张翻看。 此章津所辖之处,乃是宜黄水这上下十里的水上人家。水上人家,便是家里有船的。但有的人家,是边种田便打鱼,有的是纯打鱼。但章津不管,只要是打鱼的,便得收钱,除去钓鱼等少量的除外。总之,受这里管的人家,共二余户,六七百人,成丁则只有不到三百人。 果然是收上来的税,还不够发俸禄的地方。当然,这是帐面上的,暗地里还有多少黑户、隐丁,就不得而知了。 好在大舅熟谙此事,找出几处错误,将那人敲打了一番。又对着簿册,仔细查看了所辖之地。发现那人的房子,乃是违章建筑,房子是他的,地却不是他的。几番商量之后,各自退让一步,那个人白得了外面的田地,却得让出来房子,给陈守仁等人做官邸。 那些房子本不是特别好,带走了里面的锅碗瓢盆之后,就更加荒废了。这些事情,陈初六发现自己是真的不擅长,他会的东西,还只是书本上。 好吧,既然不会,那就不去指手画脚了。 陈初六遛马去了! “马儿啊,你可得告诉我,这章津有啥发家致富的地方啊。”陈初六走在河畔边上,过往的渔夫,都是热心打着招呼。走不多远,陈初六看见河岸边上,爬上来一只呆头呆脑的甲鱼。他乐了,这野生甲鱼可是难得至极,后世几百块一只呢。 把马拴住,正要去捉,身后传来一句:“大胆,是谁让你在这里偷鱼的!”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第七十四章 新旧交替 回身一看,陈初六问道:“赵有钱,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哪里,用得着你管?”赵有钱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个离经叛道的人,终究是劣性难改,看吧,居然还在这里偷鱼!” “切~这河是你家里的吗?我偷谁的了?”陈初六不屑地问道:“倒是你算什么,还敢来管我?” “嗬,你知道这偌大的章津,是谁在负责?你可知道,他和我是什么关系吗?”赵有钱问道。 还能是谁?陈守仁啊……陈初六狐疑的看着赵有钱,难不成这是陈守仁在外留下来的孽障,不像啊。陈初六继续不屑道:“我管你是谁啊,你是在加州种过瓜,还是在纽约当过鸭,不然你有八张银行卡,密码都是六个八?你这小子,走开走开,你看好好的甲鱼,给溜走了!” “穷酸小子,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胡言乱语。”赵有钱撇撇嘴道:“这鳖,也就你这种下贱人才会吃吧……你偷吧偷吧,我不管你了。你到了县学的时候,我可得告诉别人,你是吃鳖长大的。” “咦?你也进了县学,你难道是考上去的?” 说到这里,赵有钱小脸一红道:“什么考进来的,我家里乃是仕胄,何须像尔等佃农子弟一样亲自去考。” “呦,这么牛啊,那你怎么不直接去弄个进士,还来要什么县学生。”陈初六翻身上马,冷冷道:“起开,要是马踏了你,你可别叫疼。” 对于这个赵有钱,陈初六的感觉可不是很好,不比那曾彦儒,能认错道歉。赵有钱一见陈初六这个,不知怎么的了,把手张开,拦在了前面,冷哼道:“你撞啊,撞啊,你打我啊?” 呦,这样奇怪的要求,陈初六这辈子没见过。抽出自己的弹弓来了,啪啪啪就是三下,赵有钱哇哇大哭起来。陈初六别马一溜,便回津丞衙门了。此时,他好像找到了一些注意。 比如那甲鱼,还有猪肉等等东西,在这古代都是有些被歧视的。猪肉是贱肉,虾蟹也是吃不起饭的人才吃。什么澄阳湖大闸蟹,在民国前后还是贫民充饥的东西罢了。 但这些的的确确是好东西啊,一是古人没有掌握很好的烹饪技巧,二是没人炒作。如果能把这些“贱”的东西做好了,包装一下,再开个小饭店,那还是很赚钱的。 陈初六瞧见饭点过后,津口又繁荣了起来。早上的时候,多半是运货过去的,下午则是回来的。此等集散中心,可是人流量大的地方。左右一想,陈初六去四处找了一下,发现这里的甲鱼还挺多,但那些渔夫好像没人捉。 “呦,小公子啊,您这是捉了这些鳖,干嘛呢?” “小公子肯定是拿着鳖玩呢,他那么尊贵的人,岂会吃这个吗?” “小公子可小心了,这鳖咬人啊。” 陈初六也是回了几句,提溜到了家里。正好发现陈守仁和一个老者在说话,好像是老检头。而大舅则喊来一个又一个的渔民,二百户人家呢,得一一问清楚。 先烧了一锅子开水,这甲鱼不好直接杀,得先烫死,然后再处理。好残忍啊…… 真香! 一共三只甲鱼,应该都是野生的,此时秋收之后,甲鱼正肥,捉一只来,补补气血也好。水烧得了,陈初六将这些甲鱼全部下入锅中,看它们在开水中快乐的徜徉。 好残忍啊……大料呢……唉,没辣椒!差评! 趁着甲鱼在快乐的徜徉,陈初六去找来了铡刀,甲鱼背很硬,一般的刀就算有用,但陈初六也使唤不动。把已经徜徉累了的甲鱼捞起来,额,有点惨,陈初六把甲鱼清理好了,剁碎。对于吃货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生死皆亡的处理适才。外面就是菜地,陈初六去弄了些葱姜蒜,一锅炖了。 柴火炖甲鱼,嗬,想想都香。陈初六加工了一下,把能找到的东西,什么木耳、干菌和干笋,新鲜的花椒芽儿,全都下到了。又拿了从家里带来的干鱼、干虾一并炖进去。 这些可都是鲜美之物,炖在了一起,鲜味升级,香味弥漫。这边咕嘟咕嘟炖着,外面几位可是闻到了香气,吃了早饭来了,到现在是一粒米也没下肚。闻到了这股浓郁的香味,老检头和那些渔民都是一愣:“这是什么肉香?” “像是鱼肉,可又不像,这肉香得那么没道理啊。”大舅也是被香味吸引到了,沉思一下道:“走,去看看去,诸位也别走了,在这里吃饭吧。” 众人搁下手上的事物,走到厨房一看,只见陈初六被烟熏得灰头土脸,但一脸认真的,踏着小凳子在锅里面拾掇。 “蛋儿!你怎么在这里做饭,你做的这是什么?”陈守仁问道。 “是啊,小公子,你这是做的什么,怎么香成这样。”众人七嘴 八舌地问道。 陈初六咧嘴一笑道:“大家快拿碗过来,给你们炖甲鱼汤!” “甲鱼?这是何物,没听说过啊……” 众人走近了,锅里面主角走进大家视野之中,众人唏嘘道:“这不是鳖嘛!怎么鳖肉这么香!” “没想到,这鳖都成灾了,吃鱼吃虾,都没人吃。可要是这么做了,拿不就是变废为宝了?” 众渔民看到了希望,大舅上前道:“让我尝尝。” 大舅舀了一勺,吹了吹,滋溜着吸入嘴中,砸么砸么味道,回味无穷啊!他点点头:“好喝,完全没有鳖肉的腥臭之味!” 陈守仁笑道:“既是如此,大家一并在此吃饭吧。蛋儿辛苦了,快去洗把脸,吃饱了饭啊。” 一声欢呼,众人收拾了一下,拼成了一桌。陈守仁坐在桌子上首,老检头坐在一旁,这也算是一次见面的机会了。这甲鱼汤加上里面的料,足足三大碗,在坐七八个人,还是足够了的。 老检头不比他儿子那般奸猾,对新官上任爱答不理。这老检头毕竟知道陈守仁的背景,乃是顶头上司赵大人。这位赵大人,是他一五服内的亲戚,他们父子才得以在此经营。如今赵瑞无奈把陈守仁送来了,他们这经营的东西,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如今,老检头前来,以及之前那年青人的冷淡表现,都是为了这新旧交替之间的利益瓜分。 第七十五章 甲鱼汤 众人吃着聊着,主要还是聊这交替的事情。老检头和大舅都是浸淫这些事情,你来我往,含枪带棒的商量着。陈初六在一边听着,基本情况是这样: 他们父子俩在这里的不动产,也就是那些拿不走的东西,包括那些田地,和房顶上的瓦片……这些东西,总价算作十贯钱,全部卖给陈守仁。那老检头知道,如今陈守仁来了,便换了天,不管他以前经营了多久,都不管用了。如今也不知道那新来的津丞是什么态度,还是早拿点东西放自己手里好。 另外,他检头的位子呢,由他儿子继承,但不在这里继续管事了。在外面,检头是小头目,可到了这里,检头就是一个任人差使的人,不值当。 十贯钱,换一间空荡荡的破房子,这是陈家亏了。但换来新旧平稳交替,那也是比较值的。最值的,还是老检头主动提出来退出争斗,这令桌上的人都是松了口气。 甲鱼汤也因为这份好心情,平添了几分鲜美。众人喝了一碗汤,皆是感叹,没有喝过这美味的鱼汤。但陈初六把这制作过程说得遮遮掩掩的,大家也无从得知了。 吃得正欢呢,门口传来一声大喝:“啊,快看,表叔,就是那个小孩打了我!” “谁?” “就是那个小孩!”赵有钱指着陈初六。 在场的人不知什么意思,只见他喊的那个表叔原来是老检头的儿子,那表叔阴着脸走了过来:“陈大人,令公子如此伤人,你难道不管一下吗?” 此刻,赵有钱也哽咽着道:“那个穷酸小孩,居然吃鳖肉,还从哪里偷了一匹马,我拦住他,他竟然拿弹弓打我,呜呜呜……” 众人一愕然,吃鳖肉就穷酸了,那不是骂了在场的人吗?老检头喝道:“赵有钱,你小子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儿啊,把他拉出去!” “爹,这可是别人打了有钱,你难道就这么看着有钱被打?” “混账!他被打,那是该的!”老检头道:“吃鳖肉怎么了?我也吃了,也是穷酸?哼,那马是陈大人的,怎么又是偷的,他污蔑别人,还拦着别人,不打他打谁!” 老检头可不愿意为了这小小的事情,坏了刚才谈下来的协议。这时,陈守仁也是佯装怒道:“初六,你怎可欺负别人呢?快给人道歉!” 那就道歉吧,陈初六淡淡的说了声对不起,这反而让老检头过意不去了,旁边的人都称颂:“哎呀,小公子可真是知书达理,年少有为啊。” 一听这个,赵有钱更生气了,道:“不行,这种道歉,没有诚意!你!陈初六,给我下来,让我也打你几拳!” 这赵有钱显然还没有弄清楚,这章津早已经不是他撒野的地方了。老检头使了一个眼色,他表叔便扛起来他,一顿屁股猛抽了起来。赵有钱被打蒙圈了,到头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不被宠着了呢? 老检头尴尬的笑了两声,敬了几杯酒,连说叨扰,便离开了。还没到傍晚,就带着几个渔民过来把锅碗瓢盆,甚至是灶台边上的柴薪都拿走了,菜地里的菜,也被拔了,卖给了渔民。看着空荡荡的衙门,陈初六等人都是相视一笑。陈守仁憨笑道:“初六啊,我看咱们不用去城里买房子了,住在这里多好?” “妹夫,这话不对。这房子虽然别致,但却要迎来送往的,我妹子住在这种的,会为人所诟病。你见过步递铺,那地方多好?我们不还是住在了临川城。”大舅笑着道:“不过嘛,这地方比步递铺又好许多,步递铺来来往往的都是官差,不如这边自由。我看蛋儿的提议没错,咱们可以在这里开个什么小早餐店。近水楼台先得月……” 陈守仁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笑着道:“也对,住到城里,他上学也方便一些。那开店的事情却难了,人手不够啊。” “要什么人手?”大舅计划道:“我去把王氏也叫来,还有大牛他媳妇,还有我妹子,哪有三个女人还操持不过来的。房子是现成的,客也是现成的。” “大舅,你说我卖这甲鱼汤如何?”陈初六忽然问道。 “唔……”大舅点点头道:“好是好,可大家不愿意吃啊。说起来,今天要不是饿了,你又已经做好了,我等也是不愿意吃。” “哼,你们不知道,药店里面的人说了,这甲鱼是好东西啊!”陈初六缓缓道:“女人吃了,能养颜滋阴,男人吃了,还能壮阳呢,我也不知道壮阳是啥东西,听说就是力气会很大,肌肉会很硬吧!” 陈守仁和大舅对视一眼,眼睛里冒光,看着陈初六问道:“店里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们作甚。”陈初六开口便道:“那药店里的人,天天吃一只,比仙丹还要厉害。益康药铺那老族长,都八十多岁了,还能生儿子呢!” “嚯……”在场的成年男子都是点点头,明白了。陈守仁咬了咬嘴巴道:“那行,让你二舅过来,我记得他还是会烧菜的吧,让他做这掌勺。找个地方就架锅,做买卖吧。” “好!咱们家,官运亨通,财源广进,这是要大发啊!”一桌人都是笑了起来。 数日之后,秋风扫落下来了树上最后一片也字,宜黄水岸边,一个小小的早餐摊儿架了起来。所卖的东西,只有甲鱼汤和简单的面食,但胜在随吃随做,热热乎乎的。同时,在有了驱蚊棒的经验之后,大家对名牌也重视了。 陈氏甲鱼汤,名气随着南来北往的客人不胫而走。如今临川城里的饕客也是得到了消息,说是章津口有一种甲鱼汤,滋阴补阳,甚是美味,别人都做不出来那个味道,独此一家! 但唯有一个人不太乐意,那就是益康药铺的钱疾老先生,这谣言一来,害得他多年的修道修为都破了。他不断地解释:“老夫没生儿子,唉,老夫也不吃鳖肉。我没有包养小三啊啊啊啊!到底是谁在造我的谣啊!” 第七十六章 入县学 秋税之后,陈守仁才来,所以没有什么很大的改变,在大舅的帮助下,十几天的时间,便已经坐稳了。陈氏甲鱼汤的小店也是生意不错,几家人操持着,便在小康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 陈守仁这边清闲无事,一心一意来办小店,陈初六也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前去县学读书。 大中祥符元年,宋真宗捣鼓了一年多的泰山封禅仪式总算正式开始了,九月演习,十月便赴泰山,华夏最好一次泰山封禅开始了。是岁,天下大稔,米斗钱七文。 一家人都是来到章津口送别陈初六,这一去可是县学生了,踏上了科举的第一个里程碑。在大家的眼里,船夫将绳子解开,跳到了船上,然后拿竹竿抵在河床,推动远去。周氏埋在陈守仁怀里,然后又出来追了几步船,最后还是停下了。 “他娘啊,咱儿子是有出息的人啊。” “我只愿他,平平安安……” 这船是章津的,虽然破旧,却是官船。船夫唱起了官船该有的调调,周围的船都是避让起来。 走水路很快,到临川不过是一个时辰而已。上了陆地,这里刚好是一片的鱼虾市场,渔船挤在此处。全都是穿着短褐衣服的劳力,还有许多妇孺。鱼腥味在空气中飘荡,陈初六也看见了有人拿甲鱼来卖,但敢买的人还是少数。 乘船的艄公笑着道:“小公子,咱们不在这边上船,等到了前头,还有一个津口,那才是临川城的入口。咱们到那里下船,我再送你去县学。” “县学就在临川城里头?” “不不不,是在临川城外头,但离得不远。”艄公撑着船,不到一炷香时间也就到了。往前走了不远,便看见了前面出现了一十分古朴的砖石书院,走近了,便见到门两边写着对联,陈初六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 “业精于勤,修其孝弟忠信; 学优则仕,以为黼黻文章。” 跟着来的艄公笑了笑道:“小公子,这是到了地方吧,俺不认识字啊。” “嗯,没错了。”陈初六从怀中逃出来一小吊钱道:“你走吧,行礼就放到了这里。” “谢小公子赏~~~” 陈初六自己拿着行李,其实也不多,就是棉衣棉袄,显得有些大二一。走进县学的大门,这是一个院子。这可不是林雪中那个小私塾,这里的装修都好多了。地上用石板铺了,而林雪中的小私塾则是把泥土压实。林雪中那边是茅草屋,这边则是砖瓦房,墙上刷着百,走了几步都能看到松柏竹,没几步又是梅兰。 前院立着一照壁,别无他物,再走进去,入了二门,这才看见有人走了过来。这人也穿着学生衣服,但年纪却不小了,这应该是县学里面的一个“职工”。 那人看了一眼陈初六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这次县考是得了几名?” “额,这次县考我没有参加……”陈初六挠挠头道。 “没有参加?”那人打量陈初六一眼,又穿得普普通通,不是大富大贵家里,便挥手道:“哼!没有参加县考,你有什么资格来县学!走走走,不要闹事!” “别别别,我虽然没有参加县考,但我有一份县学生的帖子,请夫子看一眼。”陈初六忙道,拿出来李下问签的东西来。 那人迟疑了一下,听陈初六喊他夫子,心中有些欢喜。仔细一想,这县学能耐人多了去了,这种装穷的也不少,于是他接了过去来,打量一下,脸上便乐了:“啊呀,差点得罪了贵人啊,你叫陈初六,可是章津津丞公子?” “不敢不敢,家父正是章津津丞。”陈初六笑着回到。 “哈哈哈哈……”那人大笑起来了:“难怪了,没有参加县考,也能入学。嘿嘿,你爹是津丞,你外祖翁是步递铺的铺司,这临川县往上数下来,可也是排在前面的人家了。” “过奖……过奖……”陈初六从袖子里面拿出来一吊钱道:“夫子拿着,不成敬意。” 那人不留痕迹的留下道:“不错不错,陈公子啊,今后在这县学里面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 “夫子,现在先帮我办了入学等杂续吧。”陈初六道。 那人笑道:“嘿嘿,这是自然了。你虽然得了帖子进来了,但也还要问问你的学问如何。夫子说了,因材施教,得知道你的深浅。” 陈初六说了一声好,那人把陈初六令到了一个小书房,拿了一些笔墨给陈初六道:“你且写篇小文章,将自己的情况说一说。一来是看看你的字,二来是看看你的学问。” 这就是牛刀小试了,简历谁还不会写了。陈初六提笔,刷刷就是一篇文章,但故意装成了一个六岁孩子的最高能有的见地。写完之后,那人点点头:“字还算有模有样,文句还算通顺,果然是官家之后。但不知你什么时候蒙的学?先生又是谁?” “学生前几个月蒙的学,先生是林讳先生。”陈初六回到,那人刚喝了口水,噗的一下吐了出来,眼睛像看怪物一般道:“你说什么,你是前几个月蒙的学?” “啊是啊是啊,七月间吧。”陈初六点点头道,那人听了,板起脸来: “岂能胡说,这事情可关系到因材施教的事情,你可不能有隐瞒!” “回夫子,我今年刚满了七岁,蒙学确实不远。”陈初六又提到:“家父也是今年才任的官,以往也是务本业。” 本业就是士农二业,不是士,就是农了。那人怔了怔,嘟囔道:“也许是开蒙拜师晚,念学读书早吧,哪有几个月会写这么多字的。” 苦笑一声,那人也不再纠结了,便道:“行了,我先带着你把这县学转一转,给你挑个房间,再告诉你去哪里吃饭,哪里读书。” “叨扰夫子了。” 这个时候,县学还没有开学,陈初六是提前来了几天。而原来在这里念书的人,也多半是回去了,那些先生也不在,所以十分清静。陈初六别无他事,转了一下,便读诵起了书。 第七十七章 入学 县学的房间乃是四人一间,睡得是大通铺。陈初六选了一处靠窗的地方,虽然风大一些,但好在能看看窗外,舒服。又将一桌子搬到了眼前,将东西都放在上面。安顿好了之后,取出书来大声诵读。 正读着呢,有人推门进来了,一声笑道:“哈哈,初六兄,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咦?”陈初六转头一看,只见得二人进来了,前面一个是曾彦儒,后面一个则是欧阳修。陈初六大喜道:“哈哈,你们二位怎么来了,快来快来,一起住在这个房里。” “好好好,最好不过了!”曾彦儒笑道:“初六啊,想不到吧,我通过了县学的考试!” “哈哈哈,怎么想不到,以曾兄的才学,区区县学何足挂齿!”陈初六回到。 “初六兄,好久不见。”欧阳修没有多说什么,深施一礼。 “欧阳兄,近来可好?”陈初六拍拍他的肩膀,帮着把东西放下,又拿出来从家里带的小鱼干给大家吃,三人相谈甚欢。说了半天话,从外面又进来一位,这人在门口瞧了瞧,走了进来打躬道:“在下高阳,见过诸位。” 欧阳修站起来道:“这位年兄,里边请,可也是今年入学的?” “是的……”高阳点点头,并不热情,和大家一一又见了一番礼,便在那大通铺上随意找个地方坐下了。 曾彦儒忽然道:“诸位,你们可知道,我等入学之后还有一番考较?” “额,好像听说了。那接人的夫子不是说了,就是那自荐书吗?”陈初六问道。 “岂是!那接人的不过是一斋夫耳!他担得了什么夫子的名分,初六兄喊他夫子,被先生们听见,可是要被骂的。”曾彦儒回到:“那自荐书是为了考较的时候选出题范围,你读过的书多,考的东西就越多。” “什么?!”陈初六连都黑了,我去,这是自己挖了坑啊!他刚才以为这是吹牛逼的机会,一不小心就写了十几本! “初六兄,你不会是写了……”曾彦儒坏笑着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啊,我只写了几本,都是上次县考的时候考过的。哈哈哈哈……” 欧阳修也是点点头道:“为何曾兄一起写的。” 这种朋友,要不要掐死算了?陈初六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背书我还没怕过谁。” “是了,是了,初六兄,你这水平,就算多写了,那也不要怕。”曾彦儒道:“但若是先生问你如何写诗,怎么策问,你是否会?” 欧阳修在一旁道:“曾兄有所不知,初六兄最懂的便是诗了,倒是那些书本,他因蒙学较晚,不太会。” “哦?”曾彦儒看了看陈初六,自愧不如道:“初六兄高才!” “没有没有……”陈初六摆手道:“对了,你们饿不饿,咱们不如先去用饭吧?” 一说这个,几人肚子便叫了起来,曾彦儒大手一挥道:“今日我来请客,叫那厨子多弄几个菜,咱们吃个饱!” 一声叫好,三人看向那高阳道:“这位兄弟,一并去吧!” “多谢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不饿。”高阳翻了一页书,目不斜视。 三人也不强求,便离开了。县学里面自有食堂,里头有厨子,这里的厨子是专门配的,也不用大家去外面捡柴火了。颠仨炒俩,大家吃得尽兴。不过吃完了,大家还是aa制,如今入了县学,至少免税二年,就连欧阳修也是不再紧巴巴。当然,要说长期如此,是不可能的。 两天后,趁着霖雨淅淅沥沥,县学里头已经是大部分人都到了。那些老生,便规规矩矩的去读文上课,可这新来的人,却要再一次接受考较,最后定等。 县学里面,既是因材施教,那便是有区分的。刚进来的人,便在外舍读书,择其优者进入内舍。这外舍不管年龄大小,就是在外舍读了十年八年,没到那个水平,便进入不了内舍。就算读了一年的学生,水平到了,也就进入了内舍。 在外舍读书,只是免税两年,但内舍读书,便有几钱银子一个月的补助。另外,也只有内舍生的前二十名,才会被县令举荐去州里参加省试。所以无论图名图利,凡是来县学的人,皆以升入内舍为荣。 这一天,院长将新入学的三十二名学童皆聚集在射圃,旁边又立着几位讲师,这些人皆是穿着一席澜衫。那院长威严有加,看着底下的童子不怒自威,缓缓道:“来县学读书,乃是朝廷厚恩,汝等切记,业精于勤荒于嬉,要多读多看多思,端正心术,严格纪律,博闻强识。若是有怠慢学业者,不论汝家室贫富,皆罢黜之!” 学童们一并道:“谨遵院长教诲。” 于是,大家一并祭拜了孔夫子,又各自领取了一套衣物,一些学习用品。这些衣物和用品都是统一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学生相互攀比。倒是陈初六乐得不行,好啊,终于有第二只比笔了!再也不用担心那支笔被写秃了…… 书院院长本是一任贡生,却并非进士,而是明经博士,进士做官容易一些,而这明经博士则是穷经皓首,也只能修史、做学问。院长在此县学里面,也是大材小用,但为人尊敬,算是一得。 “叶院长,这里是本院新收下的三十二名学童的花名册,这里则是这些学童的自荐书。” “唔……”叶蔺打开,快速的浏览着,嘴里嘀咕道:“这次招收的人,年纪都偏小,唔,不错不错,最小的才七岁,年少有为,难得难得。看看他这自荐书……陈……初六……他的县考名次怎么没有?” “额,叶院长,这人不是县考来的。” 叶蔺脸色一冷,他可看不惯这等靠关系进来的人,旁边的人赶紧解释道:“虽然没有县考,但得了县令大人亲自考较。还有这欧阳修,也都是县令大人亲自考较推来的,所有三十又二。” 叶蔺不置可否,继续看着陈初六的自荐书:“唔……这出身倒是不错,家中有士绅,教导有方也说不定,这字颇有些颜体的风韵,虽未成型,但路走对了,他这开蒙的先生聘得不错……唔,他开蒙,开蒙,咦,他开蒙怎么才两个月!” 第七十八章 考较一番 众学童安安静静的坐在了外舍里面,有的人读书,有的人交头接耳,大家都在等待着院长将花名册看完,然后挨个点名去面试。陈初六没工夫去聊天,毕竟他是写了十几本书的男人。 欧阳修和曾彦儒在一旁看着陈初六,眼睛都说话了:造孽啊。 “唉,算了,不读了。”陈初六把书一扔,问道:“曾兄啊,那赵有钱不是说也来了县学么,怎么没见着他?” “他?自从林先生给咱们散了学,就没有见过他。”曾彦儒摇摇头道,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旁边有人笑道:“不知道了吧,咱们这些人,都是正儿八经考进来的,但也有人凭借家里有关系,直接进了内舍。” “还有这等事?”曾彦儒奇怪道:“那初六你,岂不是……” 陈初六拿手一阻挡,然后摇摇头,示意不要乱说。正在此时,门口走过来一讲师,喊道:“陈初六是谁,院长让你过去!” 一听这话,大家也不读书了也不聊天了,纷纷找了起来,看这被院长第一个叫去的人是谁。曾彦儒和欧阳修拱手道:“初六兄好运!” “他?他是谁啊?” “不知道,但县考前十名绝无此人……” “哼,凭什么第一个叫他去啊?” 众人议论纷纷,陈初六没有在意,跟着去了。此时,又下起了毛毛细雨,陈初六避开泥泞,小心翼翼的来到了院长的书房。门打开着,陈初六在外先行了礼,里面的人道:“无须多礼,进来吧。” 行了礼,自然是无须多礼,可要是没行礼,那就是怎么礼数都不懂。 到了里面,陈初六又行弟子礼,叶蔺点点头道:“起来吧,你叫陈初六?” “回院长的话,学生正是。” “你的自荐书上说,家里有人做官,现在官居何职?” “外祖父先任步递铺铺司,家父是章津津丞。”陈初六不卑不亢回到。 “这两个官……”叶蔺一拈须道:“这两个官都是末流,汝何以得到县令亲自写下的帖子。” “会院长的话,学生之前在王知州家里做书童,后来从蒙师林先生的学。林先生与县公有旧,县公来学堂一试,便将我和欧阳修一起取了,实在是万幸至极。”陈初六不慌不忙,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叶蔺心中微微赞许,这孩子虽然年幼,但持礼有度,答应无乱,倒是有一点少年老成。他颔首道:“你既然有此番际遇,定当勤奋好学,扎实读书以报效县公。” “学生谨记。” “可是……你这自荐书上,为何写你才开蒙两三月,读过的书却有十几本。这不是胡言乱语?”叶蔺板起了脸道。 陈初六一愣,回到:“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家父一个月前,上是白丁,家中贫困,一直到今年仲夏这才入学拜师,确实是才开蒙。倒是之前,我在王知州家里做书童,读了一些书,和村里的学童一起看书,也认了一些字。” “唔……”叶蔺回到:“既然你如此说,那为师便考较你一番吧!” “院长请出题!” “凡进士,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进士一科,乃本县学之本也。”院长缓缓道:“你自己挑一中,我来考你。” 若是诗句,陈初六能背诵好些,但那些能背诵的水平都挺高的,拿出来装,恐怕不好。于是陈初六道:“弟子《论语》读得尚可,请院长试之。” “唔……论语乃是开蒙之后所学的第一本经书,你若是选这个,呵呵,本院还要考较你一些开蒙的书,如孝经,韵律等。”院长眼睛一眯道:“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五者为何?” “恭、宽、信、敏、惠。恭而不侮,宽则得众,信则得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嗯,不错。”院长点点头又问道:“古者民有三疾。” “古之狂也肆,古之矜也廉,古之愚也直。” “君子尚勇乎?” “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 “你的论语倒是背得扎实,但这也是不行,其余那些,可曾读过?”院长生起了爱才之心:“唔,你蒙学的时间尚短,我考你几题简单的,如何?” “学生不敢不从。” “那好,我便试你一小诗如何?” “额……”陈初六纠结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这诗总比其他几个号,那几个自己还没怎么读过呢。 叶蔺看着窗外雨潺潺,思索片刻道:“你就以这窗外的雨为题,写一首五言绝句,韵以通韵为准。” 秋雨?还得是五言绝句?这可咋抄啊,陈初六看着窗外的雨,心里一声马勒戈壁,但也是赶紧思索了起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现在是感受到了这个。冥思苦想了一阵,年道:“秋雨次第寒,叶黄满地残,风吹秋笛声,惟叹愁绪添。” 念完了,那院长的脸阴沉了下来,半晌才缓过气来,看着陈初六道:“这首诗格律算是对了,可你一小孩,哪里来的什么愁,无一点凌云之志,如一附骥之老牛所做。” “请院长罚之。”陈初六赶紧道,他水平摆在这里,若不是这些日子读过几本关于诗歌写作的东西,他连这几句都拾掇不出来呢。 “罚便算了。”叶蔺责道:“让你知道自己的水平在哪里,以后当勤学苦练,补齐这短板才是。” “喏……” “唔,再考你一题。”叶蔺拈着胡须思考了起来,陈初六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好在这时,一个讲师走了进来,在叶蔺耳边说了几句话,叶蔺低头沉吟一下,对陈初六道:“罢了,你反正年纪还小,在外舍多读几年,夯实一下诗赋论,在将经书多看几本,平日里的考较只要不落在最后十名便可,去吧,好好读书。” “喏,学生告退。”陈初六大出一口气,回到那书舍里面,所有小孩都是看了过来,不少人问道:“这位兄弟,院长凶不凶,考的题目难不难?” “不难,都是自荐书上的,你写多少,他就考多少。” “哦……那我们便放心了。” 第七十九章 藏书阁 学堂之中,诸位学童已经是熟络了许多。曾彦儒在这里出身还算富贵,便四处都得了别人逢迎。倒是陈初六与欧阳修,则被人看成了是跟在曾彦儒身边的小弟。 陈初六无奈,安心温习起了书本。这些开蒙的书,简单易懂,陈初六记性好,读几遍便能背下来,现在拿来看也不过是看一看上面的字而已。欧阳修察觉到乐,提议道:“初六兄,曾兄,我听说县学里面设有一藏书阁,里面经史子集皆是存有,等下我等皆去见了院长,去借两本书来看看?” “嗯,还有这等地方?”陈初六点点头道:“那好,等你们见了院长,咱们就出去吧。” 可惜的是,欧阳修愣是在最后一个才叫了过去,等三人明白过来,这内舍的学童已经都是溜走了。陈初六和曾彦儒大眼瞪小眼:要不,咱们也溜了算了? “咳咳……这些人去了哪里?” 陈初六看过去,竟然是院长来了,与曾彦儒一起起身回到:“院长,他们以为问完话之后就没事了,已经先行离开,去……去找地方读书去了。” “那你们怎么不去?” “我们觉得这里面读书挺好。”陈初六回到,但院长岂不知别的孩子都是玩耍去了,他抚须道:“既然你们在此,那我就告诉你们几件事情吧。” “学生听教。” “这县学每年有两考,一是春试,一是秋试。春试主升降,秋试主进出。初六,修,你们都是县公考核进来的。开蒙基础不错,但未通经学,春试之中,只考帖经、墨义,你们好好准备,争取升入内舍。至于曾彦儒,你的学识无他们两人的扎实,倒是诗赋勉强还可以,需潜心学问啊、” “学生谨记教诲……” 院长转身离开,曾彦儒小声嘀咕道:“欧阳兄,你不是说初六兄的诗文远比背诵要厉害吗?怎么院长……” “我也不知道,初六兄,你今天没有发挥好吧?”欧阳修问道。 这时,院长走到了门口,听到这个脚步放慢了一下。陈初六在里面有些放不下脸,便解释道:“那怎么是没发挥好呢,我作诗重情致,不重格律,情之所至,心之所往,便是诗意之所在。刚才院长限定了格律,却令我不知如何作诗了。” “我不信……”曾彦儒一脸狐疑道:“那县令让你写什么,你在此不按格律再作一首如何?” “那还不容易,院长让我写着窗外的秋雨。”陈初六张嘴便道:“风声雨声读书声,诸多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诸多事事事关心。” 门外那院长,听了这诗,不由得打了一趔趄。这首诗格律虽然不对,但有一股海纳百川之气势,与刚才那强说愁的诗,截然两样。如果对比下来,宁可要这首, 也不可要那首啊。没人知道院长心里在想什么,但见房子里头,三人具是大笑起来。随后,三人相约来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不大,有一个老头子在门口守着,非得把几人的鞋底检查确保干净了之后才肯放进去。发学习用品的时候,也发了几本经书,此次来借,陈初六是想多读一些史书,特别是关于本朝的一些事情,有利于今后发展。 藏书阁里面,散落着一些读书人,一进入这里面,那种读书的气质便迎面扑来。忽然,身后传来几声嘈杂,陈初六皱起眉头来了,这人他认识,不正是赵有钱那小子?只见赵有钱几人,穿着另外一种衣衫,果然是内舍才有的待遇。 “让开,看什么看,少爷我的鞋底能脏吗?”赵有钱嚷嚷道,却是为了给身后的人撑腰。 看门的老头面不改色道:“不管是谁,都得把鞋子和手洗得干干净净的。” “你……” “好了好了,赵兄就遵守学院的规章吧。”他身后那人站了出来,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起来了。 “啧啧啧,这不是传说中李县令的公子吗?” “县令的公子!?你们让开,我去问他还缺不缺朋友……” “走走走,去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一众读书人都是站起来了,不论年长的还是年幼的,远远地打着招呼: “李公子好,在下张三,家父开了一间醉香楼,就在衙门旁边那三条街,您来吃饭啊!” “李公子,您这衣服可真是别致哈哈……额,虽然都是学校发的,穿在您身上就是特制的一样!” “哎呦,李公子龙行虎步啊,真有乃父之风!” 李云平头皮都发麻,但也是回施一礼道:“在下李云平,幸会幸会……” 赵有钱站在李云平身前, 指着那些人骂道:“你们想做什么,还想攀李公子不成?” 众人悻悻地让开了,李云平走了进来。陈初六三人,则随便拿了几本书,什么县令公子,他们三个人是真不在乎。陈初六不知道李云平怎么和赵有钱混在了一起,找了几本史书,便想离开了。安心读书,不去惹那些人也好。 走到看门的老头那里,老头回到:“只可借一本出去,等你升wie内舍之后,才能借三本。” 陈初六又将书放下,就这么一来一回的时候,赵有钱发现了他。 “呦~~~这不是章津津丞的儿子嘛,就是那个偷鳖肉吃的呢!”赵有钱阴阳怪气的笑道。 “赵兄……”一个人舔着b脸过去笑道:“此人是谁,怎么还吃鳖肉?” “是啊,赵兄,这人你怎么认识?” 赵有钱刚才陪在李云平身边,别人都以为他和李云平交好,便过来想要踩踩垫脚石。赵有钱笑道:“这人原本是个穷山沟里的,但不知道发了什么运,他爹竟然当了章津津丞,呵呵,那章津是给别人,别人也不要的破地方。那天我去,竟然看见他在那里偷鳖鱼,唉,实在是有辱斯文的人,不知道为何来了这大雅之堂!” “咦……竟然会有这种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家离他远一些!” “偷吃鳖肉倒是其次,你们不知道,此人并非县考进来的,而是找关系进来的!” 嗬,众人开始对陈初六口诛笔伐起来。 赵有钱鼻孔朝天,对着陈初六横加指责:“你不是牛嘛,仗着你爹是津丞,还敢打我。如今县令公子在此,你还敢那么嚣张吗!” “李云平,你说我敢不敢?”陈初六淡淡地问道。 “你,你竟敢直呼县令公子的大名,放肆!” “李公子,我替你教训这不逊之徒!” 第八十章 只求不垫底 就在众人义愤填膺的时候,李云平高声喊道:“初六兄,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在下眼拙。” “李公子,你不用生气……额,李公子你这语气不是生气的样子啊?” “何止生气,李公子看起来好像还很高兴呢。” 在众人眼里,李云平走了过来,站在陈初六面前道笑:“初六兄,有失远迎。” “呵!站这么近做什么,去去去,站远点,你个g佬。”陈初六一脸臭脾气道。 “李公子……”曾彦儒与欧阳修还是照样行礼,李云平点点头道:“不用多礼,诸位自行借书便是。” 周围人都傻眼了啊,那一脸臭脾气那小子这么嚣张,原来是他和李云平认识啊,那刚才……不,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甚至我都没来过藏书阁!呼的一下,那些人要么偷偷溜走了,要么躲在一边闲翻书,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剩下赵有钱一个人傻愣愣的站在当间。 “呵呵呵……”赵有钱干巴巴笑着走过来道:“原来,原来初六兄还是李兄的好友啊。” “赵有钱,你刚才竟然污蔑初六,像你这般,非君子所为。古有管宁割席,今天我也告诉你,子非吴友也!”李云平冷冷回到。 世说新语中,管宁华歆一起锄菜,看见地上有铜钱,管宁丢了不管,而华歆捡起来。一起读书,看见豪车从窗前经过,华歆把书丢了去看豪车,而管宁读书如故,因此管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这意思等同于:“咱们绝交吧!” 赵有钱一愣,脸色铁青,低着头便跑了出去。陈初六啧啧道:“李兄何必如此,这不得罪了人家?” “得罪便得罪了吧,那赵有钱并非良善之人。”;李云平侃侃道,又询问道:“你想借这么多书?你是外舍生,可能借不了,这样吧,就记在我的名下吧。” “那便多谢了。” 于是,这便是四个人,一起回来了,李云平做东,又请大家吃晚饭。人家是县令公子,自然是阔气得很,陈初六几人便不再aa制。几天下来,陈初六便也是熟悉了这县学的规矩。 五更天便起来,那要闻鸡起舞。宋儒还是讲究一点身体健康的,要练一套剑法,剑是器之君子嘛。练完了剑,用早点,外舍弟子是吃豆腐脑加大饼,内舍弟子会多加一个鸡蛋。上午读书,老师不讲课,下午便学经,两三天兼有一次书法课,一次写文的课。 对于陈初六来说,那基本论语孟子,当然是不耐读的了,一个月下来,便滚瓜烂熟。但那作文和书法,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晚上无事,他便将精力都放在这两样山。练书法,或者读史书,读当代的文章。 从外面看来,吴崖并无稀奇之处,甚至来说泯然众人矣。至于赵有钱,被这几次陈初六刺激了,他发现自己学识不如,关系也不如,便发奋读书了,整日也是夙兴夜寐,睡得比鸡晚,起得比鸡早。 这一日清晨,众学童正在学堂中埋头补觉,门口忽然有人报警:“不好不好,讲师来了!” “子曰:……” “呜呼!” 读书声陡然增大了起来,不到三息,讲师走到了门口,环顾一周,压了压手道:“先静一静。” “子曰……” “呜呼!” 众学童读书“认真至极”,没有听见,直到讲师再三喊了之后,这才渐渐静了下来。于是,那讲师这才酝酿了一下,然后不自觉的眉飞色舞起来道:“诸生听着,本次我们县学举荐三十名学子赶赴州里应秋试,此时已经是开了榜。三十名学子复考,十二名得中举人,入学州中!” “嚯……” “三十名得中十二位,那可不得了,往年都只有三四位。” “唉,这一番,咱们临川县可是露了脸面。” “何止露脸面,这可是咱们县学开办以来,都未曾有的大事!” 陈初六和欧阳修一对脸,陈初六也小声问道:“这十二位中举去了州学,岂不是内舍生空出来了许多,这次恐怕……” 他还没说完,那讲师便道:“静一静,静一静。因为这次考中得多,咱们县学内舍有了空,便在今年冬至再考一次,另补十五位进内舍读书。尔等虽然是今年刚入学的,也可参加一次考试,补入内舍。” 哗的一下,在坐的人都是惊喜不已,这就好比,老板突然宣布,这个月发两次工资!啧啧啧,这等考试,可是一年才有一次啊,升入内舍,便能有钱发,各种优待,而不用担心赶出去,就算屡次考不上,也能在衙门里补个文吏。 学童们议论纷纷起来,可陈初六却没多大兴趣,那帖经墨义他可以做到全对,但策论诗赋,只能看有没有得抄了。再说了,这个房子里面的才是新生,连规矩都没混明白,谈什么考试? 果不其然,那讲师将大大小小的规矩说完之后,众学童脑袋都疼了……算了算了,考试这种东西,重在参与嘛。 即便这样,大家趁着这几天也是认真的读书起来,再也不在清晨补觉了。 晚间,刚上完了课,陈初六回到卧室里面,便见到这里坐着好几个学童。一人笑着道:“曾兄,你知不知道,这次加一次考试,其实是院长想要提拔几个格外出色的人入内舍,但他又不好意思说。” 曾彦儒小眉毛皱了皱:“不可胡言,院长高风亮节,岂会做如此事?” “还别不信,到处都在传。”那人回到。 陈初六默默把书本放下,欧阳修问道:“初六,这次你可有把握?” “我?”陈初六苦笑着道:“我没把握,不被垫在底下就满足了。” “初六兄谦虚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传来:“初六兄可是县公亲自挑选出来的学生,应当是腹内才华横溢才是,小小比试,不费吹灰之力吧?” “唉,这县学里头,学长居多,藏龙卧虎者更是多,我初来乍到,还需向诸位请教。”陈初六并未飘,继续抱拳拱手,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问道:“敢问这位仁兄尊姓大名?” “哎……我哪里有什么尊姓大名,在下施文重,比不得初六兄的名字如雷贯耳!” 如雷贯耳四个字,语气加重,夹枪带棍。 第八十一章 变得市侩? 这等言语,只为激怒我?此人并非今年新入学的,今日内舍扩招的事情刚传下来,他便带着人来这里来了,难道是为了鼓励学弟?此人……陈初六低头一想,便觉得可笑,回施一礼道:“施兄说的是敬语,但施兄的名字才是响当当呢,在下知道,以往考试,施兄都名列前三十吧?” 那施文重一愣,眼角露出笑意:“惭愧惭愧,余在外舍学了三年,虽未被削去学籍,但也卫升上内舍。” “哪里哪里,施兄大器晚成,这次必中的!”陈初六几个马屁,便把那施文重弄得晕乎乎的,脸蛋儿冒着红,仿佛要飘了起来一般。 说了几句,那施文重连忙摆手道:“初六兄真乃奇人也!这次考试,你虽然是新晋之学,但后发先至也不是不可能啊,认真温习吧,为兄先走了!” “施兄慢走。”陈初六脸上挂着商业性的微笑,送了三步。 等外人都走了,陈初六一回头,看见了那曾彦儒欧阳修三人都是一脸的鄙夷:“啧啧啧,陈初六啊陈初六,看不出来啊,平时你憨实憨实的,今天怎的一下子变得如此市侩?” “嘿嘿,我这哪里是市侩,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陈初六笑道。 “哼,甭管怎样,以后我也要与你割席断义!”曾彦儒威胁到,却是开的玩笑。 闹了一会儿,陈初六问道:“你们可知道那人来做什么?” “还能如何,那等人三年不进学,还不都是被后进之人给比下去了?”角落里的高阳幽幽地回到。 “咦?闷油瓶子,你怎么说话了?”曾彦儒挤眉弄眼的道。 “高兄说得不错,今年冬季忽然加一考,但我等新来之人,皆尚未成器,他此番过来,说是狗急跳墙也不为过。”欧阳修在一旁道:“他这番过来打压我们,倒被初六的一番话给捧晕了,以后咱们少了许多麻烦啊。” “哈,终于有人懂我了!”陈初六十分感慨,不愧是文豪啊,这悟性就是比阿猫阿狗要强。 “哦,原来是这样。”曾彦儒笑道:“那初六兄,你又如何知道,那人屡次考试,皆在前三十。” “这便更容易了。”陈初六笑道:“谁读了三年,还到不了前三十的?要是那样,他也过不了县考啊。” “然也!”高阳点点头道。 “嘿,你们看,闷油瓶子今天说了两句话,足足两句话啊!闷油瓶子,你是发烧了?”曾彦儒大惊小怪起来。 “算了算了,一起去吃饭吧。”陈初六提议道,而高阳则是一如既往的摆摆手:“不去。” 从吃晚饭的人的数量看来,这加试一场的号召力还是挺大的,都瞧不见人在这里聊闲天了。三人吃了晚饭,照例去藏书阁看了看,消消食儿,刚走出来,便遇见了院长。见了礼,院长思忖一番道:“初六,修,你们两个晚上将这几天的讲义拿来给我看。” 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喏。” 院长走后,欧阳修欣喜道:“好,这次院长说不定会面授机宜,是看重咱俩啊。” 曾彦儒翻了一个白眼:“这院长也太不会做人了吧,当着我的面,竟然让你们俩拿过去,我的连提都不提,亏我刚才还给他鞠了那么一个大躬。” 可二人看到陈初六的时候,却见他脸色惨白:“完了,完了,我……” 陈初六有苦难言,上课的时候他的确记了不少笔记,但为了图方便快捷省力,他写得那叫一个鬼画符,关键是有的地方,还不自觉的写成了简体字!简体字就是错字啊,倒时候怎么解释?通过县公考试的人,字都不会写,到时候县公的脸往哪儿放?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个坏印象,以后会被穿小鞋的呀! “你怎么了?”欧阳修捅了捅陈初六问道。 “嘿嘿……”陈初六挠挠头,坏笑着看向曾彦儒道:“这个曾兄啊,此等好机会,兄弟我不能不带着你啊,你把你的讲义拿来,我送给院长去看。到时候院长有什么纠正的地方,我都告诉你,如何?” 曾彦儒眼前一亮:“好,我拿去给你!好兄弟没有忘记我,可你怎么办?” “我不是可以亲自去听嘛,欧阳修那本我听,你的我也听,反正这些课本都差不多。”陈初六解释道。 “好是好,但我写了名字在扉页啊?” “撕了!” 曾彦儒的笔记倒是工工整整的,但却很平庸,仅仅是把讲师所言笔书下来而已。陈初六略看了一遍,又让他写了几句话,在记笔记之外,还稍加阐述,这自然是陈初六的点睛之举了。 忙得了,这才拿着讲义向院长那边走去。院长书法里面,点着几只蜡烛,二人行了弟子礼,院长抬眼道:“来了,把讲义放下,明天中午来,我给你们一一批注。” “喏……” 二人退了出来,欧阳修疑惑道:“怎么回事,不是接着这个机会,面授机宜?” “哎,罢了,就当是多学一点了。”陈初六刚说完,那边曾彦儒跑来了,喊道:“不好了二位,高阳出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情?” “他刚才出去吃饭,没曾想荷包掉了,眼看着被人见到了,那人却不还,他现在还在和人争吵呢!” “走,咱们过去看看!” 这几天观察高阳,陈初六已经是看出来,他家里并不富裕,每次叫他出去吃饭,都拒绝说不去,实际上是他太好面子。但几日室友相处下来,陈初六岂能不帮? 三人急匆匆的赶到事发地,此时天色已晚,大家又都在准备加试,所以这边人不是很多。但陈初六看得出来,对方都是内舍弟子,穿着高级版的衣衫。地上被扔了一个烧焦了的饼子,咬了一口的那种。 “高阳,这里是怎么回事……你的荷包掉了?”陈初六问道。 “没错……”高阳好像忍着什么,回到:“我的荷包掉了,回头去找的时候,看见被这几位仁兄捡到了。我请他们还给我,他们却瞒说根本没用捡到……朗朗乾坤,光天化日……” “胡说什么,我们根本没有捡到什么荷包,若是你再敢污蔑我等,可不要怪我们动手了!” “捡还是没捡,要看了才知道。”陈初六看着那几人道:“你们若是觉得冤枉,把荷包拿出来给我们一看,若并非是,高阳也不会强索。” 第八十二章 加试来了 “凭什么给你看?”那人显然是不把在场的几人放在眼里,双手叉在胸前。 欧阳修在一旁问道:“高阳,你荷包里有多少?” 高阳毫不犹豫道:“共一百八十六文,没有银子。” “看吧,一百八十六文,若是不差,那么那荷包就是高阳的。”欧阳修回道:“都是县学的,若是闹到上面去了,到时候恐怕谁都不好吧?” 那几人听了,也是脸上无光,便拿了荷包出来道:“你看,哪个是你的?” “那个青布的就是我的。”高阳指着道。 陈初六拿了起来,那几人便悻悻而去。荷包放在了高阳手中,高阳连声感谢,可说了三声谢,他却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去……快来人啊,出大事啦!” 一阵手忙脚乱,到了半夜,高阳这才算缓过气来。三人守在他旁边,高阳却眼泪直流,一问为什么,高阳哽咽道:“你们帮我把荷包拿回来了,是救了我的命啊,我不知如何感谢……” 陈初六一愣,他知道高阳家里不咋地,可没想到竟然这一百八十六文竟然让他如此看重。唉,幸好自己命还可以,陈初六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还得穿着满身补丁四处跑呢。想当初,一百八十文那也是周氏等得凑好些日子才能找到吧。 陈初六愣在一边,曾彦儒等感觉劝慰道:“高兄何必如此,我等同窗而学,随手而助,何必言谢,应该的应该的。” 高阳却一板一眼地道:“有恩必报,哪怕是友人也当如此。按照往常的时候,我得给你们钱财,请你们吃饭。但是我没钱,这样吧,我这里有把刀,我剁两个手指头给你!” “哎呦呦!” 见那高阳冲动,三人感觉拦住,陈初六喝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之恩大于天!帮你把钱包要回来,实属小惠,你这如此,岂不是忘大恩而报小惠?糊涂啊!” 欧阳修也是道:“高兄,你若真有此意,此次加试当考入内舍,便可既报了大恩,也可报了我们的小恩啊。” “是啊是啊,你的手指头,还是拿着写锦绣文章吧!” 说了半天,可那高阳执拗得不行,死板,到最后还是给每个人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罢了。 这便算是一个小插曲,却在陈初六的心中激起了轩然大波,许久沉寂下去的向上之心,重新在这个时候复活了。爬,一定要往上爬,爬到那个不用再担心的地位。 翌日,陈初六与欧阳修一并去院长那里拿讲义,走进去了,院长先看着欧阳修问道:“你所记的讲义,多倒是多,但并未见有你自己的见解,难不成是不懂?” “回院长的话。”欧阳修回到:“学生之前刚蒙学完,这些经书的确是第一次看。” “唔……那就好,有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如此勤勉,一丁有出息的。”院长点了几句,便转向陈初六道:“你送来这里的讲义,当真是你的?” “额……”陈初六看着地,不敢说什么,那院长沉声道:“初六,我让你拿讲义来,你为何不拿来?难不成是未做?你可还记得县学的规矩!惫懒之人,当如何?” “当……当罢黜出去。”陈初六吞了吞口水:“先生,我的讲义写了,但,但学生的字太差了,自觉羞愧,便未拿来。” “唔,那你便去拿来吧?”院长吩咐道:“若是真的写了,那便有药可救,尚可原谅。” 吴崖不得已,只得又去拿来了自己的讲义,好在早上的时候,他预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况,把里面的简体字改了一下。院长拿了过去,翻开一看,没看完三页,便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且问你们二人,这次加试,可有把握进内舍?” “有!” “没有……” 二人反应截然不同,欧阳修说的有,陈初六说的没有。院长看着欧阳修笑道:“既是有,那便多加复习。你只要能进前二十名,我也取你。” 又看着陈初六道:“不成器的家伙,你若是没进前一半,我定要你好看。拿着,这是三本字帖,一日练三套,每日中午交与我看!” 得,还落三本字帖,雁过拔毛,陈初六心大,美滋滋回了房中。于是,趁着离冬至的这最后几天日子,陈初六几人也发奋读书起来。日头一转,便到了加试的那一天。 天空中飘下来了浅浅的积雪,这一场雪下来,县学中的贫富便露了出来。富家子弟,手饱暖炉,穿着暖和的衣服,寒门子弟则穿着显薄显旧的衣服,在少风的地方跺着脚,手里端着书本小声背诵。 唯有在这圣人书面前,寒门子弟才能好那些人攀比一番! 寒门子弟这一大堆黄小鸭里面,也混着一两个白天鹅,那便是曾彦儒和李云平了。按理来说,李云平不在这边的,但他却想找陈初六聊聊天。 “你们看,和李公子离得很近的那个人,可是县公直接提进来的神童啊。” “什么神童?不过是舔着别人来的罢了,我看他并无长处,侥幸而已。” “没错,这几日在学堂中,他尚且有些东西还不如我呢,什么神童,胡诌的罢了。” “不过,那个人倒是挺会说话,在几位学兄面前,都没有吃亏。哪里像我们,被那几个学兄打压着。” “唉……读书讲究的是真才实学,会拍马匹有什么用?咱们还是好好温习吧……希望得中!” 那议论纷纷,陈初六也是听得见,但并未在意,不久到一炷香时间,一讲师喊道:“诸生排号入场,切莫有夹带,一经发现舞弊者,逐出考场。” 科举设立以来,便重进士,至于明经等什么,都只能是当当学官,比如院长,做做六部里面的书吏,发了运也只能做地方官,看得见天花板。但进士一科,却是真正的升官进爵的路,无数读书人热衷的事情,便是考进士。 进士一科,考的便是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这一考试范围,在整个大宋都是没怎么变化的。其中策五道是最重要的,诗赋论其次,最末是帖经墨义。 但现在是县学生,外舍升入内舍,算是低水平的考试。便是首重帖经墨义,若是这两个不行,是绝对进不了内舍的,毕竟这是基础中的基础。其次是诗赋论,反而策五道是看得比较轻了。 第八十三章 真没偷看 一众外舍学子,约莫九十多人,都是摩拳擦掌进入了里面。进入的原因,一是因为紧张,其次是紧张导致了寒冷加剧。但入到里屋来,这里摆着七八个大火炭盆,众人的便好了许多。 门外一声钟响,便是开始考试了。陈初六磨了一会儿砚,又拿笔蘸饱了墨水,另一边拿眼睛往纸上一看,这一开始便是十道帖经,帖的是《论语》。帖经就是填空题,在句子的首端,当间,末尾去掉一些句子或词语让天下。但这一道题,并非像后世的就是一两句话,而是一整篇! 论语从“学而篇第一”到“尧曰篇第二十”,拢共也才二十篇,如今这一考,就来了半部论语。半部论语是可以治天下滴,想要一字不漏,一词不差的记下来,难度不小。而且,这县学的考试重在此处,那挑的这十道题,还是论语中最难的那二十篇。 这一开考,那芸芸学童们便开始抓耳挠腮咬笔头了。 好,那本作者就把从第一题开始道最后一题结束,一一写下来给大家看,估计能写个两三章吧?但这样会被编辑打死,吊起来打的那种,浸在水里,拿蘸着辣椒水的皮鞭子抽的那种。想想就刺激,如果说省略掉数千字,就可以略过了。 帖经题是最基本的,可以说进了县学的人,多半是会的。到了省试那个层次,这几乎就是儿把戏,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也不会有人去阅卷的。就算有严格的,阅卷也只检查格式,和错字,若是在卷中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情,那个不得了。特别是太祖有赵匡义、赵光义和赵炅仨名字,你得好好避这个讳嘛。 陈初六对帖经那是一个手到擒来,若不是为了把字写得好看一点,他还能更快。但现在为了字,不能做那个最快的男人。 虽然慢,但也是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十道帖经便已经做完。长呼一口气,陈初六看看周围,自己不算最快的,还有许多人开始做到了墨义。这时监考的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陈初六赶紧埋头。 接下来是墨义十条,出题范围不定。到了省试以上,便只出现《春秋》和《礼记》的内容。这些日子来,陈初六他们上课,学的也正式春秋和礼记的内容,夹杂孟子等人的著作。 帖经是死记硬背都可以完成的,但墨义就有点考研人的记忆能力以及记忆技巧了。关于能力和技巧的问题,陈初六作为二十一世纪好青年,有六个点要交给大家…… 特别是春秋,微言大义,左丘明写传,孔子留注,这就是等于一本原文需要理解背诵默写,特么底下的那些小标注也要原文背诵默写的教材!加上礼记,那就是两本三五啊。 陈初六不敢大意,仔仔细细看题,第一道题,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三月,公会郑伯于垂,郑伯以璧假许田。夏四月丁未,公及郑伯盟于越。秋,大水。冬十月 这是一道意味很深的题目,题干中所言的乃是春秋的“经”,但由这个经陈初六的想到其中的“传”。他的传是:元年春,公即位,修好于郑。郑人请复祀周公,卒易祊田。公许之。……宋华父督见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艳。」 最重要的是最后那一句,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宋华父督在路上见到孔父嘉的妻子,他盯着她走过来又盯着她远去,说“华美而艳丽! 华父督是宋国的大夫,孔父即孔父嘉,是宋国的司马,孔子的先辈,六世祖。如此一来,便是有一个当官的,盯着孔子也就是圣人他祖宗的老婆yy了老半天,还在大喊:“好爽啊。” 这种事情怎么能够行呢,别说是看圣人的祖宗的老婆,就是你看寻常人的老婆也不行啊,应当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才是对的嘛!哎呀,有辱斯文,哎呀,礼崩乐坏,谴责,谴责,重重的谴责!要把死死地他定在流.氓柱子上,钢丝球也擦不下来! 但不能这么写,因为这么直白的写出来,是有碍观瞻的,陈初六的变着法儿的找那些替代词代替,思虑周全之后,唰唰唰就写下来了第一道墨义。 一一读题,解题,破题,陈初六便将这十道墨义给写完了。每一道墨义,其实也是一篇小论文,但要根据已经有了的注释和解释来写,不能自由发挥便是了。 十道帖经,十道墨义做完,一个多多时辰便不知不觉的过去了。陈初六看了看周围那些人,只见他们正是眉头紧皱,头发都抓乱了,不由得窃喜起来。可这时,坐在上面监考的讲师却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戒尺:“大胆,陈初六你脖子伸那么长做什么,左顾右盼,可是在看别人的?” 这时,房子里面的人,都是看向了陈初六,有的人高兴不已,应该是大多数人高兴不已,只要少数几个,才投来以同情的目光。 “禀讲师,学生,学生并不是在看别人的……” “还敢狡辩,我都看见了,你不是在看别人的,难道就是单单在扭脖子不成?” “额……”陈初六回到:“学生就是单单在扭脖子啊。” “好啊,还敢顶嘴。”那讲师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无聊了:“我从未见过你这种冥顽不宁的学生!” “回讲师的话,学生确实不是在看别人的。因为,因为学生的题都已经做完了!”陈初六委屈巴巴道。 “做完了?哇……” “不可能吧,我才做完了帖经第九道,他怎么?” “不会是有夹带把?” 那讲师也是怀疑,喝到:“做完了,那你拿上来看看。” 陈初六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规规矩矩遵循着弟子礼拿了上去,那讲师看了一眼嘀咕道:“的确是都做完了,可是……这也太假了吧!陈初六,你竟敢私藏夹带!” “讲师冤枉啊,学生没有夹带!”陈初六惊出了一身冷汗。 可这时,谁会相信他,下面有几个好事的开始起哄。好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怎么回事,闹哄哄的、” “院长,这孩子,这孩子他有夹带,做完了还四处炫耀!” 噗,你刚才还说我是在偷看别人的,现在又说是炫耀,有谱没谱啊? 第八十四章 名居红榜 叶蔺看了一眼陈初六,又看向那个讲师道:“你可拿到了他的夹带?” “额,没。”那讲师道:“卑职看了他的卷子,实在太过于蹊跷,院长,您看看。” 叶蔺拿过来一瞧,也是暗暗心惊,这时陈初六道:“启禀院长,学生并无夹带,可以搜身明鉴!” “搜身便算了。”院长回到:“你这卷子,并无蹊跷之处。” “院长,这恐怕难以服众……” “有何难以服众,你既无真凭实据,岂可诬陷他人。为师者当率先垂范,不可信口开河。” 那讲师深深地看了陈初六一眼,点点头道:“那好吧,既然院长如此说了,便先饶了你吧。” 陈初六回到座中,小小风波便这般过去了,院长在堂内走了一圈,又看了看时辰,开口道:“帖经、墨义你们先做着,下面我来将诗、赋、论的题说一说,此番加试,赞不写策。” “今日下了小雪,这诗便写小雪吧,题材不限,合韵律便可。” “至于赋,你们能写全篇也可以,若是不能,则写十句四六骈句,不求情致高雅,但要对仗工整。” “最后是论,便论‘何以读书’吧!” 听完这个,在下的学童都是默默地在卷上写下来这些题,然后继续作答。可这时,则换成了陈初六咬笔头了。 书到抄时方恨少,陈初六在脑海里思索了很久,也只找到一篇沁园春咏雪,可那个放到现在是反诗吧?欲与天公试比高,大胆! 不好不好,又找了一些,只觉得不是小孩子能做出来的,改也改不好,老气横秋。最后他只回忆起了一首可以用,那便是郑板桥的咏雪:“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这实属戏作,万般无奈之下,陈初六才会写。 思虑片刻,陈初六决定自己来写。他是要考状元的男人,到时候没得抄可怎么办?再说了,他对自己这几天的发愤图强还是挺有信心的,一篇小小的咏雪诗还写不出来?提笔便写到:“冻云宵遍岭,素雪晓凝华。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萦空惭夕照,破彩谢晨霞。(不隐瞒大家,实为唐代李世民所作)。” 一首诗作完,便写四六骈文,这其实是对联的前身,陈初六记得不少。把脑海中的对联,稍微有关联的一些整合起来,让这“赋”看起来有连贯性,最后装模作样的添头留尾,粗看过去,也是一赋,但里手来了,必说狗屁不通。 至于论何以读书,陈初六内心里痒痒起来,因为这太好抄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一句,乃是响彻千古的名句。但仔细一想,这么好的句子,放在这里就用掉了,那也太不爱惜了。 罢了,还是自己写吧,为啥读书,很简单。达则兼济天下,穷则三妻四妾……额,独善其身。陈初六苦着脸,思索半天才写一句,这文言文的语法,他还是难以掌握。又得都写繁体字,还得写得好看,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比题目本身更大的挑战。 等他写完了,已经有不少人把卷交了,他反而落到了后面。考完之后,大家还聚在外面没有散去,相互打听。陈初六一出来,立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初六兄,考得如何?”曾彦儒过来问道。 “唉,会写的都写完了,不知考得如何。”陈初六摇了摇头,旁边的人都是尖着耳朵问,这时,施文重笑嘻嘻走了过来道:“初六兄,刚才见你被讲师斥责,那是为何?” “如之前所言,我只是扭了扭脖子而已,那讲师以为我抄了别人的。”陈初六说完,和欧阳修和曾彦儒等飘然而去。 时至第二天,试卷便批完了,早晨起来,那便有斋夫在外面张贴榜纸。所有人都为了过去,连内舍的人也过来了。斋夫回过头道:“红榜之人,留下来,白榜之人,可自行回家,明年元宵之后五日之内返回学校,不得有误。现在张榜吧?” 参考九十余人,最后只能有十五人入选,陈初六压根就没有想进去,只要是中等偏上即可。 榜是从后往前贴的,因此第一张贴的是白榜,这里三十个名字。众学童伸长了脖子看去,有的人长出一口气,有的人则失声痛哭,还有的人,脸色惨白,悻悻离开。 “第二张榜出来了!” 众学童又是伸长脖子,其实不伸长也没事,足以看得清楚。陈初六打量了一下,奇怪道:“嘶,我的名字呢?” 第二榜看完,众人反应又是不一,有的黯然失色,但绝无痛苦之人,高兴的也敢笑出来了,嘴里道一句惭愧。 最后一张,乃是红榜!红榜三十多人,虽不取那么多,但入了红榜之人,也有赏赐。少则一些文具,多则是有几钱银子。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第一名是……是欧阳修!” “欧阳修是谁?” “不知道啊,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欧阳脩,这不会是你吧?先生写错了……” “不是,欧阳脩考了倒数十三名,已经哭晕在了厕所里。” 议论不止时,陈初六这边有声音传来:“欧阳兄,恭喜恭喜,得中榜首,升入内舍,前途无量啊!” 欧阳修此时也是满脸惊讶,堪堪反应过来,他才对众学童深施一礼:“诸位承让了。” 众人打量了他一些,都是心说看不透此人。欧阳修为人低调,加上陈初六等人高调,更显得他没了存在感,大家不敢轻易惹他,也就客气了几句。而此时,红榜之上的名词也是全都被人看了一遍,陈初六倒着往上数,发现红榜多几个人,而他正好是第三十名! 足矣,足矣…… 曾彦儒也不差,落在二十七名,高阳竟然也入了红榜,在三十二名。这也就是说,陈初六全寝室都能拿奖学金了,正在三人相互恭喜的时候,冷嘲热讽如期而至。 “呦,原来他们四个人是一个号房的……” “啧啧,那个陈初六可是县公亲自提来的。” “屁,他考试还舞弊呢,讲师都说了,他有夹带!” 这一句话,便如一石子猛掷水中,激起了大浪,众人都是道:“走,待会儿会将此次红榜之卷文张贴出来,咱们去看看那榜首的和……陈初六的!” 第八十五章 一字不错 将红榜的卷文贴出来,一来是以示公平,二来是让学童们自己学习,见贤思齐,相互印证。此外,这卷文上有许多批改,大家也可以反思自己,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此刻,贴着文章的墙脚下面,已经是有了很多人驻足。 大家自然是先看榜首的文章,陈初六也留在这里看,旁人的指指点点,他是不在意的。欧阳修忙着和这些人认识,曾彦儒忙着拍胸脯告诉大家我是榜首的朋友,高阳那小子已经是没看见了。 陈初六看了一眼欧阳修的诗赋论,心中佩服不已,虽然文笔还幼嫩,但胜在说理透彻,表达自然,清新近人,比陈初六那些好得多了。但到了第二名,那诗赋论就差了。 却在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喊道:“好啊,大家快来,我找到了陈初六舞弊的证据了!” “什么?” “实锤!” “重考!” “逐出去!” 学子们气愤不已,齐齐喊道,可陈初六却不慌不乱,气沉丹田道:“你们凭什么说我舞弊,院长都说我没有舞弊,你们难道是质疑院长?” 就这一句,那嚷嚷的人就哑了声,却有一人喊道:“你莫要狡辩,大家来看,从榜首开始,帖经墨义都是有朱笔改动的痕迹,但唯独陈初六这里,一笔都没有改动!” 这一喊,众人都是挤到了陈初六的卷文下面,纷纷指责道:“好啊,铁证如山,陈初六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哼,与此人同窗而学,真是耻辱!” “大家不要走,去请院长来主持正义!” 陈初六几人看着激动红了眼睛的学子,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音:“是谁在喊我啊?” 众学童一并上前道:“院长,我等皆怀疑陈初六舞弊夹带,他的卷一字不差,这是为何?就算是帖经全都是对的,但这墨义为何都是对的?” “那初六,你自己和大家说,你是否有夹带。” “回院长的话,是否舞弊夹带很简单。”陈初六看着众人道:“只需当场考我便是。春秋不敢说,但这论语,若有一字之误,算我舞弊!” 话出于口,掷地有声,掰开了还能打枣子。 “好!”院长便看着诸学童道:“那大家就考他一考吧?” “哼,院长,我来!”那人站了出来:“一字不差,你口气也太大了!” “请出题……” 在场的人,都是把论语给拿了出来,那人出题之后,迅速翻了过去,几番问答,他们都对照着书上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的检查起来。几回合之后,学童们看陈初六的眼睛,那就像是看妖怪一般了。 “这……县公亲自考取的人,果真不凡啊,强记之能,岂是我等可比!”一人终于是放弃了考验,拱手拜别道:“初六兄,在下错怪你了,你居红榜,确实是实至名归。” 院长笑了笑,问道:“那剩下的人,还是怀疑吗?” “帖经就算,就算他记得,可墨义呢,那些墨义,他难道全部能领会?而且领会到了不错一字的程度?” “非也!”叶蔺摇摇头道:“并非不错一字,而是本院长技止此耳,没资格去修改。若是大儒至此,尚可改动。” “为何?” “因为陈初六将本院长所说之意,皆答到了点。其实,也并非没有改动,也有几句文法出错。”叶蔺解释道:“你们难道是故意看不见?” 众学童回头再看去,不错,那上面的确是有几笔改动,但小到可以忽视,刚才太激动了,所以才没看见。看到这,众学童都是低头认错了。叶蔺也不重责,只是借此机会教育了大家一番。 这考试的风波,就如此过去了。上了红榜的留下,前十五名自然是升入内舍,那施文重得偿所愿,鼻孔朝天。而欧阳修则是超常发挥,看得出来,他是一脸惊恐。但这一次加试之后,年前的县学生活就停止了,上了红榜的,发了三十根蜡烛,一刀纸,一锭墨,还分名次的发了钱,陈初六得了五百文。 回到房里,高阳已是收拾东西离开,独来独往者也。剩下三人,惺惺相惜,陈初六提议道:“二位兄弟,莫若去我家耍几天,从这里坐船,到章津只需两个时辰。” “唔……”欧阳修脸上带着榜首的红润,点点头道:“也好,时下并无急事,便去初六兄家中叨扰一番。” “欧阳兄都去了,我还能不去?”曾彦儒也是答应道:“初六兄家里可是章津津丞啊,阔气得很!” 于是,三人一起奔向渡口,朝章津进发。随意找了一家客船,这天气出行的人少,三人上船也不必等满客,多加几文钱就开了船。江风大得不行,船夫也捂得严严实实的,脸都看不见。走到半路,船夫道:“逆水行舟,实在疲累,让我歇一阵子。” 欧阳修点点头道:“船家自行便宜吧,我等不急。” 又道:“初六兄,曾兄,咱们赏一赏这临江美景吧!” 什么是得意?这就是得意,当了个榜首,连冻死人的江风也不怕了,要去赏景。曾彦儒和陈初六具是道:“我等名落孙山之徒,没那个兴致,你自便吧。” 欧阳修只好苦笑:“你们又挖苦我。” 这时,船夫在船头生起了火,咕嘟咕嘟煮着什么。只见他下了许多米,又添了许多绿豆红豆,放了些干鱼干虾,又点了几滴猪油。那香味,顺着江风便吹进了船里面,三人肚子咕咕叫起来。曾彦儒问道:“船家,你煮的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唉,能煮什么,半碗粗米,还添了许多杂粮,逼得无法,果腹而已。”船家回到,陈初六忽然感觉到,这个声音好像是在哪里听见过。 “船家,你是哪里人啊,你的声音我好像听见过……”陈初六问道。 “小人一江上野民而已,公子怎么听过在下的声音?”船家遮了遮脸,那锅里的粥也越发的香了起来。只见船家拿着勺子尝了一口,曾彦儒站了起来:“船家,你这粥太香了,不如做个善,分半碗与我吃。” “不行不行,我这是午饭,要是不吃,哪有力气给你们行船?” “你这船家不好讲话,我又不是白吃你的,多少钱,你说!”曾彦儒的少爷气生了起来,便要掏钱。 第八十六章 恶有恶报 “曾兄,算了吧,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陈初六劝道,可曾彦儒此时已经拿出来了钱,摆摆手道:“不行,我想吃的,就得吃到。那船家,你且将此碗粥给我,我给你四十个铜板!” “这……呵呵呵……”船夫笑了一声道:“我这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哪里抵得了四十文,唉,罢了,既然公子要吃,那便吃吧。这一壶够你们三人的,我再煮一点便是。” 可他这一笑,陈初六脑海中猛然浮现出来了一个身影,不对劲,这个人好像是族长家里卷款逃走的那个恶奴!他应该认识我啊,那这碗粥,啧!有诈! 那船夫递过来了三碗粥,陈初六拦住道:“不对劲,曾兄别喝!” 话音刚落,曾彦儒已经喝完了,欧阳修也差点就喝了,陈初六急道:“你这恶奴,躲在此处,以为能躲得了王法!?” 此时,曾彦儒扶着脑袋,连叫不好:“这粥里下了蒙汗药!” 说完,他便倒在了船上,陈初六和欧阳修一惊,连忙将自己手中的碗扔出去。那船夫左右一闪,便已经躲过去了,陈初六拿出防身的弹弓,嗖嗖就是几下,但也被躲过去了。 船有两头,欧阳修和陈初六皆是躲在了另外一头,手里拿着东西,慌张不已。那船夫扯掉了面罩,冷笑道:“本想让你们做梦中鬼,你们非得明白亡,好好好,便要动动我的刀子了。” 他抽出来一把寒光四射的朴刀,脸色狰狞着走了过来,陈初六急道:“你这恶奴欺主,已经是大罪,还敢落下杀人的孽不可?” “哼,陈初六,一切都是你,要不是你,我能变成这恶奴?”那人恶狠狠道:“你倒好,成了官户,还入了县学,我这一日为恶奴,终身为恶奴,人命算什么,你以为这艘船,是我买来的?” 此乃亡命之徒! 无论多狠的人,在犯第一条人命之前都是紧张的,但凡手里有了一条人命,再杀人,那就不再紧张了。杀一人是死罪,杀一万人也是那个罪,就无所谓了。 陈初六咕嘟一声,看了看流动但冰寒入骨的江水,咬咬牙道:“欧阳兄,咱们斗不过,你可敢和我一起跳下去?” “曾兄怎么办?” “现在管不了了,来,咱们跳下去兴许还能有救!” “哼哼,逃,逃不了的!”恶奴箭步一冲便举刀劈来,可在这时,不知从哪里跳过来了一人,喝到:“大胆毛贼,休伤我恩公!” 此人是谁?正是当日在街上卖刀的杨开!当初陈初六给了他些许盘缠,让他活命下来,还保住了祖传的那把吹毛断的宝刀。他借着这盘缠,和一身勇武,便营起了缉捕盗贼的事情来。昨日他在县衙领了活儿,说是在这津口,有一渡船之人无辜消失。家人报案,县衙派他来这边查探。 遍寻之后,他盯上了恶奴的船。这里的船大多数都差不多,他是新人,比较能引起别人注意。此外,他又看到陈初六上了他的船,便寻一小舸跟了过来。 方才两方的人,都是紧张万分,没有察觉到杨开接近,特别是那恶奴,一直在算计,更是没有注意到后面跟来的船。 杨开看到这船停了下来,富有江湖经验的他,早已经是知道了这事蹊跷,靠近来,刚巧遇到了那恶奴狗急跳墙,拿刀行凶。 一声断喝传来,让那恶奴迟疑了一下,随后杨开跳到了这船上,使得船发生了颠簸。恶奴仰后一翻,杨开上前,三下五除二,卸了他的朴刀,将他死死摁住,五花大绑起来。 如此这般,陈初六等人还是惊魂未定,那杨开拱手道:“小恩公在上,杨开来迟。” “杨大哥多礼了!”陈初六这才反应过来,虚扶一把道:“杨大哥,你怎么来救我了,我还以为自己差点就要没了呢。” “哈哈,这毛贼,我寻了他好几日!”杨开便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陈初六也将族长那摊子事情说了出来,杨开便骂道:“好你个恶奴,既逃了出来,何不好好做人,来做这等营生!” “我,我也是无奈啊……”恶奴当即悲号起来了:“这刀本不是我的。我得了老族长的钱,十几贯罢了,逃到此处坐船,没想到这船老大却看中了我的钱,这刀,这蒙汗药本是他的。我差点中计,反抗之时,失手将他脑袋敲碎了。心一横,打算再赚点钱,漂流下江去,没想到遇见了你们……” “这便是恶有恶报,你也不要喊冤。当初若不是你撺掇族长逼我家,又何必逃走?”陈初六回到。 杨开叹了口气:“唉,都是苦人。不过,这恶奴正好换一顿酒钱,到底是谁杀了谁,我才不管他!” 陈初六低头一想,觉得这杨开倒是豪士,可以一用。但他现在在这里缉捕盗贼,这碗饭,能吃到什么时候?古代缉捕盗贼的人,地位可不怎么高,特别是他这种,没有编制的,纯混赏钱。哪天受了伤,也是算自己的。陈初六想趁他还没有得罪太多人,拉到自己身边,岂不就有了个帮手。 陈初六一拱手道:“杨大哥,你看这船,我们俩小孩开不了,那个小孩又晕倒了。您能不能再帮个忙,把我们送到章津,我也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小恩公对我有再造之恩,何须说此等话!”杨开收好了刀,把自己那小舸追到,绑在船上,然后便载着大家去了章津。 路上,曾彦儒迷迷糊糊的醒来了,看到五花大绑的那船夫,和一个陌生人,不由得后怕起来:“初、初六,这是怎么回事,我,我们,被打劫了?” “却是是被打劫了。”欧阳修笑道:“不过我们答应了把你卖掉,那劫匪说可以把我们放了。” “你们不讲义气啊……”曾彦儒眼泪哗哗流:“我听说被卖了的小孩都是送到那秦淮河,去让女人玩弄啊!” “还是钢丝球呢。”陈初六冷笑道:“让你乱吃东西,让你在外面随意显露钱财。” “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撒尿,对,撒尿,我一撒尿就会醒来的!”曾彦儒急哭了道。 事实证明,尿裤子不行。 第八十七章 来做攒典吧 说话间,众人便回到了章津。这初冬季节,章津那边蒙蒙一片,四周倒翻了许多芦苇,坐落着打鱼的水上人家。烟雨朦胧,如一副丹青墨画。 船到津口,那恶奴吱声道:“几位老爷,在下有一个提议。” 四人看着他,曾彦儒恶狠狠地道:“提议你个屁,你帮我洗不洗裤子?” 杨开拦了拦道:“曾少爷,你且莫生气,让我来教训他。” 那恶奴开口道:“杨大哥,这船之前的船老大,也是伤天害理之辈,我不知道是他害的第几个人。我杀他之后,找到了他所藏银两,在下有个提议。若是你们放过我,我便将这些银两双手送上。” “呵!银两事小,你若是再出去伤天害理,可怎么办?”杨开拂袖道:“老老实实待在此处,听候法旨!” “杨大哥我保证啊,只要你们放过我,我便重新做人。顺着这宜黄水往下游去,做个打鱼的渔民便可。”那恶奴继续哀求道。 “还敢多言,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杨开拿起刀来,是想吓唬吓唬他,可没想到,这一下碰到了船上的某个暗格,哗啦一下,掉出来了一个包袱。 杨开拿到将那包袱挑开,只见里面银光闪闪,竟然有好几个银锭子,都是二两往上的。剩下的,还有什么玉镯子啊,铜钱无数。一时间,船里面的几个人,都是傻眼了。恶奴心说,吾命休矣。 “好啊!你个恶奴,我当是你随意使计,拿个什么地方糊弄我们,骗出绑缚。没想到,你竟然藏了这么多银两在船上,打得好主意!”杨开怒道:“这银两我们岂会要?拿了岂不断子绝孙?你也太小看大爷我了!” 至此,陈初六点点,这杨开讲义气。而且杨开并不是当着他们的面才这样,而是直接将这恶奴缉拿上岸,这包袱里面的钱,也当真是分文不取。待县令将此事审理了之后,这些钱便拿去抚慰苦主,也算功德。这是后话,不必赘言。 四个人上了岸,算是来到了章津。 “哎呦呵,陈小少爷回来了……” “咱们章津的小公子回来了,来来来,这条大鲢鱼送给你了!” “啧啧,吃鲢鱼,得下冬笋,这里是刚挖的冬笋,小公子拿过去。” “小公子你是做的什么船,怎么不坐我张老五的啊,让我张老五沾沾你的福气呢!” 一路上,这种打招呼的人不断,陈初六也往来说几句。那杨开咦了一声道:“小恩公,你在这里是什么人,怎么那些渔民船夫都如此尊你?” “哈?你还不知道?”曾彦儒回到:“初六兄的父亲,乃是此章津的津丞,初六兄一家子是这章津的天。” “哎呀,看不出来啊。”杨开眼睛里放出了光芒,吞了一下口水道:“小恩公,在下,在下有个事情想求你。” “尽管说来。” “我在临川的时候,听见他们传言,说你这章津里的鳖汤……嘿嘿,反正就是吃了很好呗,在下想借您的光,吃一碗鳖汤。”杨开不要意思地道。 陈初六笑道:“这是自然了,欧阳兄,曾兄,杨大哥,咱们待会就去吃,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众人三步两步,便先到了章津衙门里。这衙门一看就不正经,外面种着菜,房子也是随意建造的,丝毫不成体统。不过,这里本来就少陈家大半时间住的地方,随意也就随意了。 陈初六回家,陈守仁和周氏暂时还不知道。走了进去,便见到大舅在和一个渔民说着什么,陈初六喊了一声:“大舅,我回来了!” “咿呀!蛋儿!”大舅连忙对那渔民道:“行了行了,今天先走吧,这件事情以后再说。” “大舅,这是在商量什么呢?” “没事,这章津有几个黑户,得找出来呗,那都是税钱啊。”大舅看了陈初六身后的人问道:“这几位是……” “哈 ,你看我都忘了介绍了。”陈初六一一说清楚,大舅大笑道:“好好好,原来是同学来了,还有这位大哥,都一并去咱家小铺子吃点喝点,接风洗尘啊!” 大舅也是那种心理,自家孩子带了同学回来,绝对不能弱了气势,得好好招待同学,如此才有面子。 一行人来到陈氏甲鱼汤的铺子。这里比陈初六走的时候又改变了很多,原来这地方就倒立这一扫帚,表示这里有吃的。然后摆了一个蒸屉,热气腾腾,一口大锅,煮着鳖汤。但现在这里却有了一幢简单的房子,可以挡风,里面摆着四五张陈旧的桌椅,做饭的和吃饭的地方都隔开了。房子一旁,有一口大缸半埋在土里,里面放的是黄酒。 陈初六到时,周氏连同黑小子他娘也在这里忙活着。这简朴陈旧的桌椅上,竟然坐着四五个穿着华服的人,醉醺醺的喝着酒,吃着鳖肉,连夸好吃。 大舅进去喊道:“妹子,蛋儿回来了,还带了同学哩!” 周氏赶忙放下了活计:“我就说嘛,今天外面喜鹊叫,原来是我蛋儿回来了。” 说着,便走了出来,陈初六身体不由自主的奔了过去,母子相见,如春来到。 陈氏甲鱼汤早早歇了关门,陈父也回来了,一个月不见,他的官威见长不少。拼了桌子,大家聚在一起,乐呵呵的吃饭起来。陈初六才读半年书,倒是没人去问他的成绩,比较入了县学,已经是天大的成绩了。 饭吃得差不多了,陈初六这才说起刚才在江上的那惊险一幕,陈父和周氏后怕不已,连忙取出来了银两就要感谢,杨开却不好意思接下。陈初六想了想道: “杨大哥,你缉捕盗贼,绝非长远之计。这章津里面,我父亲身边,倒是缺一个勇猛之人镇守,刚好,我父亲手底下还能安插一个攒典,你若是有意,便来此处任职,吃穿不愁,一月外还有几贯钱。” “这……”杨开思考一下道:“好吧,既是如此,杨某恭敬不如从命,今后便在陈大人手下效力了。不过这些银子,杨某不敢再要了。” 陈守仁大笑道:“即使如此,我也就成你的义。” “多谢陈大人!”杨开低头一想道:“那我先去县衙交付这次公差,几日后再来相见。” “不急,留住一晚,明日再走吧。” 第八十八章 别陈庄 北风将陈氏甲鱼汤外面的幌子吹得飘起来,房子里面,其乐融融。杨开答应了前来这里做攒典,又叫他先住一晚,只见杨开摇头道:“那恶奴还在我手上,一日不送去,便多了一日的风险。陈大人见谅,恕在下不能从命。” “如此……唉,也好,那你就先去送了那恶奴再说。”陈守仁点点头道:“我这边也修书去帮你把这攒典办下来。” “多谢陈大人,多谢小恩公,杨某得此攒典,实乃安身立命之所在,再造之恩,终身难报!”杨开当即跪下磕头:“三日之内,杨某必前来为陈大人效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哈哈哈,赴汤蹈火做什么?”大舅笑道:“杨……杨攒典,这章津只有些许隐户漏税的刁民而已,用不着那么凶险。” 杨开挠挠头,憨厚一笑。至此,他便是章津攒典了。陈守仁乃是章津津丞,混熟了之后,渔民百姓都叫大爷,而非大人。大舅乃是文吏,稳稳当当坐着章津的第二把交椅,人称二爷。杨开这攒典本是津丞的佐贰官,但要比大舅还次一把交椅,便称作三爷。 章津地方不大,税收不多,但潜力却比比人大。来来往往的客人,带来了各种市场的消息,座靠水产丰富的地方,加以利用,必将吸引许多饕客。此外,章津周围沿河的肥沃之地,还可以种植。其中赚头,其实很大。就算是只收身丁钱,但只要把那些黑户、隐户给挖出来,至少还是能和俸禄持平的。 之前那老检头在此,照样收了那些黑户的钱,只是放进了自己口袋罢了。但现在,完全没有必要,陈家的志向,不在这偷偷摸摸的几文钱内! 大舅和杨开二人,也就是一文一武,陈守仁当官的左膀右臂。有了他们俩,陈守仁这官也就当得越发稳当了,这是后话。 杨开重新押解那恶奴,并那些脏银一股脑交到了县衙,领了他那一份赏钱,便不再管这件事情了,接着还要去拜访几位老友。按下此处不说,陈初六、曾彦儒和欧阳修三人在章津歇了一晚,第二天,和周氏一起回了陈庄。 看着这熟悉的村庄逐渐出现在视线中,陈初六不禁感慨,与欧阳修和曾彦儒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欧阳修听了感慨道:“初六兄是蛟龙,浅水难养,自是跳了出来。” “欧阳兄你才是蛟龙啊!”陈初六笑道:“昨日恐怕是因为你在那里,不然我们俩早就成了刀下亡魂,鱼虾腹内之物。” “初六兄说笑了……”欧阳修不好意思一笑,但他不知道,陈初六是说的真话。陈初六是心想,这欧阳修将来是堂堂宰相,要是这个时候死了,不就改写历史了?历史不可能这么容易改写…… 可转念一想,这个欧阳修历史上是景德四年出生,如今是大中祥符元年末,他应该不满一岁的。额,难道这是个同名同姓的不同人?想到这里,陈初六后脊梁背冷了一下,合着不是这个“欧阳修”,命硬啊,而是纯粹运气好。 不行不行,得打探清楚这个欧阳修的身份,以后还得指着他吃呢。陈初六故意和周氏拉开了一定距离,旁敲侧击便问起了欧阳修的身世。 欧阳修缓缓说了起来,原来他咸平二年,差不多就是公元999年,出生于绵州,当时他父亲任绵州军事推官 ,已经56岁了,景德二年,他才五岁,他父亲去世。欧阳修是家里的独子,与母亲郑氏相依为命,准备来这里投奔他的叔叔,但没有找到,说是他叔叔去了随州。 “嘶……你真是欧阳修!”陈初六惊讶道:“这些事情都对的上,但时间都对不上啊,唔,罢了,罢了,你就算是假的欧阳修,小爷也要将你培养成真的欧阳修!” “初六,你在说什么?”欧阳修和曾彦儒都是糊里糊涂,这时,周氏回头喊道:“你们别理蛋儿说的胡话,他经常所以写四不对六的话。” 几人走到村口,忽然看见前面有许多人扶着棺柩,穿着麻衣在哭丧,周氏一愣,感觉带着几个小孩躲到一旁,待棺柩到了面前,周氏看见了,嘀咕道:“初六,赶紧跪下,是族长二了。” 二是死的代词,族长是一族之长,陈初六按礼法,自然也是要跪的。欧阳修和曾彦儒是陈初六同年,便也跪下了。就这么在路边,等到棺柩过去好远,周氏才道:“这老头子抠了一世,没个儿没个孙的,倒也可怜。这偌大个家财,都叫他那女婿女儿给拿走了,少不得还要别那些家奴们霸占许多。” 陈初六只是摇头。 回到村中,族长已经换成了陈老太公,但陈家如今是官户,乃是陈庄第一大家。小破土房子,也已经是住不惯了。族长家里的后续情况也传了出来,他女婿将家中细软变卖一下,一些五服内的亲戚稍微分了。村里还有一家不近不远的亲戚,继承了不少田亩。那些家中的奴仆,女婿也雇不起,解雇又需要银子。于是便每人分了几亩田,剩下的田打算售卖。 那房子陈老太公买了,他家里人多,正好住进去。那些田地,则是陈初六家里买了几十亩,全都租给别人耕种。一亩三十文钱,外加一担米。那些奴仆分了田,没有房子住,陈初六家的房子正好空出来。 族长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陈初六家里的事情,也处理好了。族长已经走了,陈初六便也不再嫉恨,入土的时候,还去拜了拜,以示尊重。 完事之后,找人挑着陈初六家里的这些细软送到章津,那边就是以后的家了。陈守仁那官,恐怕难换别的地方去,换了也没问题,再搬走就是。陈庄这边,家里还有几十亩旱地,几十亩水田,陈初六走出去也可以拍着胸脯说他是有家产的人了。 财产易清,人情难断,陈庄的老老少少,这刚认识就要分别,陈初六也有些不舍。去和黑小子、陈虎聊了会儿天。陈虎多半是去做学徒,猎人的活太辛苦。黑小子他爹陈大牛跟着陈守仁在章津,家里这边还能种地,从此算是脱了贫。 对于黑小子这个讲义气的小小子,陈初六很有好感,但他学业太差,想带在身边也是难。今后若有大造化,再来造福乡里吧。 这一别,十年阔。 第八十九章 完整太极拳 安居章津,陈初六带着欧阳修和曾彦儒二人在章津游玩了一下,赏一下这两边的初冬雪景,然后就是读书。这仨人在一起,只要欧阳修能写出个诗,念出个赋来,剩下俩人都不灵。对着这么好的雪景读论语,又感觉不是那个味道。 就这么凑合了一上午,回到章津这边,刚好有人在喊:“快看快看,帖告示的来了,去看看是官告还是民告。” “让我来看看……”一渔民凑过去看了看,念道:“告白四,嘶,告白四做什么?白四可是良民,那是咱兄弟啊。要是告白四,咱们可得帮着人家啊……” “切,你认错了吧?” “快看,陈小公子来了,他可是县学里的秀才,让他来给咱们认一认把。” 之前那渔民也道:“小公子,劳你大驾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写的告白四?” 陈初六也是凑上前去,扫了一眼念道:“告白:四方仁义君子听真!这是说的告诉大家一件事情的意思,和白四没关系……” “嘿嘿,那前三个字,我还是认对了的!” “小公子,你再说说这下面的事情是什么吧。” “家门不幸……”曾彦儒接着陈初六的念了下去,然后解释道:“事情就是,嘶,青山镇有一个赵员外家里,有个小女身中邪祟,终日难宁,这告示贴出来,便是请能降妖伏魔的人,前去除妖,有重金酬谢!” “嗬,那赵员外家里,可有钱财啊。有道是万顷良田,金屋银山!” “那谁要是能解此难,酬金岂不够吃一辈子大米饭了?” “去你的吧,谁要是有钱了还吃大米饭,有钱人都吃白馒头,夹两份咸菜的那种!” 陈初六听着周围的议论,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可那帖告示的还没走,见到陈初六在笑,上前问道:“这位小公子为何发笑,可是有什么计策?” 陈初六拿眼睛一瞧,只见这人身穿奴仆的衣服,但脸上是一脸的憔悴和担心,都向一个小孩子请教了,说明是一句慌不择路了。不忍拒绝,陈初六道:“说不上有什么计策,但我知道有人可以!” “何人?”那帖告示的激动道:“若公子举荐的人有用,东家也当万谢。” “临川城里有一个益康药铺,药铺里的钱疾老先生,乃是仁义神医,他有一师弟,乃是妙羽道长,此人颇有降妖伏魔之术,可往求之。”陈初六回到。 他觉得妙羽的本事,其实也就是骗人的那点点本事,但什么邪祟的事情,也是胡说八道。妙羽去了,一号脉一诊断,说不定就是一普通的病。而且那些道士颇通心理治疗,加上道亦修医,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总之是一个办法了。 那人帖告示的人听了,犹豫一下问道:“若是得了仙法的真人,又轻易肯下山?小公子若是认识,可否再借我一问门的宝笺。” “也罢,好人做到底。”陈初六回家里,写就一封书信。书信上言,过一日去药铺送上太极拳以及真经一卷,当做谢意,便让此人先去救命了。 至于为何这般轻易救人,陈初六也说不清。一来是人本就仁厚,心底纯善。二来是当着那么多面,陈初六也不好拒绝,但最重要的,也是最说不清的,是他觉得,自己掌握的这太极拳,对钱疾他们十分重要,而且送给他们对自己很有帮助。 一封信写出去,陈初六也就要开动了,把太极拳的拳谱完善了一下,又把后世那些关于道德经的理解,能记住的都写了进去。陈初六学了文言文的语法,这写出来的语言,比之前要通顺多了。陈初六写完,又让欧阳修誉录修正了一遍。 欧阳修与曾彦儒也是时候回家了,便一起前去临川。如今就了章津的便宜,去临川方便多了。除了船夫,周氏还嘱咐杨开跟着陈初六一起跟着去。毕竟有了上次的事情,任何一个母亲都难以放心了。 船到临川,与欧阳修和曾彦儒道别,带着杨开便去了益康药铺。这益康药铺,还是陈家的战略合作伙伴呢。不过这大冬天的,伙计们都回家了,药铺里面没多少人。来到了二楼,没想到钱疾老先生正在练习太极拳,陈初六探头道:“钱疾老先生,这太极拳可曾练得了?” “哎呦呵,原来是小友来了,快请坐、请坐!”钱疾招呼道:“这太极拳我已经是练了许久,但是……我总觉得有几式比较生硬。” 他练的是二十四式简化太极拳,连贯性自然不如全套太极拳。这时,陈初六赔笑道:“之前的拳谱,的确是有几式没有画好,这次前来,便将我精修过了的全部,以及一本真经送上。对了,那赵员外家里,如何了?” “唔,妙羽道长已是过去,他医术精湛,想必是可以治好的。”钱疾抚须道,又接过真经和拳谱看了一下。那真经本就是后世流传的对道德经的解读,乃是博采众长而成,陈初六虽然只记得些许几句,但都写出来,对钱疾的启发也是不小。 钱疾提议道:“小友,不如,不如在药铺暂住几日,我与你印证一下这拳谱与真经。” “这……” “老朽年纪已经大了,小友体谅一下老朽。”钱疾老先生站了起来,陈初六哪敢然人家作揖?赶忙道:“好好好,我便在此住几日,反正我也要去我外祖翁家里拜访一番。” “小友之恩,老朽难报,往后日子,只能天天礼拜三清为小友祈福。” “老先生言重了。”陈初六道:“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印证一番太极拳,如何?” “那好,来人,给屋里换一盆炭火,再拿一件小袍子来。” 陈初六打出来了一套太极拳,相比较于二十四式简化太极拳,这一套更加精妙,而且连贯性强,更像是一个整的拳法。而且这拳法不仅仅是练习所用,其中有几招劲捷灵巧,有一点实战的样子,但总的是归于端庄洒脱了。 看着陈初六练这一套拳法,杨开在一旁眼睛简直都能照亮夜空了! 刚才他听见什么太极拳的话,并不在意,以为是陈初六在哪里学的几个三脚猫功夫,那老头子逗他玩的呢。但在这一套拳法练出来,习武之人的杨开,看出了不凡。 柔中带刚! 第九十章 妙羽的信 赵员外家里,妙羽真人在此处降妖。有没有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家人家可真他娘的有钱! 可妙羽真人日常占卜之后,却得了一垚,此处无财运,只有人缘。几番参悟之后,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便去把那什么得了邪祟的女子治好,等到那赵员外家里要感谢的时候,他却道:“贫道乃是方外之人,何须钱财酬谢。赵员外若是有心,便去写那介绍我来的人吧……” 说完,飘然而去。那赵员外周围的乡亲:“哎呀,妙羽真人乃真神仙也!” 话分两头,那边治好了病,陈初六也在益康药铺待了三天。三天来,他和钱疾也是惺惺相惜差点奔基了。从太极拳,到道德经,陈初六与他三天相互印证,侃侃而谈,某些论点让钱疾耳目一新,心窍全开,痛恨自己与陈初六相见恨晚。 这一日,陈初六和钱疾聊着天,外面忽然送来了一封信。钱疾看完之后,叹息道:“初六小友,妙羽真人那边来了消息,病已经是治好了。小友,这太极拳,老夫便学到这里吧,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到了?”陈初六问道,杨开却似乎明白了,拉了拉陈初六道:“咱们走吧,钱疾老先生还有很多事情。” “好吧,那我们就告辞了。陈抟老祖传给我的这些拳谱和这些真经,我也差不多都已经说了。”陈初六笑道:“钱疾老先生得了这些,万望用于正途,造福百姓,也不枉陈抟老祖费心思。” “多谢小友,老朽……感激不尽!”钱疾也未多说话,但感谢的话,都在眼神里面。 陈初六买了些东西,去周九家里拜访一番,便回了章津。本以为要平静下去,可陈初六没想到,第二天有一队人,十几个汉子,抬着箱担来到了章津。一边走,一边还敲锣打鼓,那热闹劲,不比娶媳妇要差许多。到了章津之后,那些人都在喊:“谢陈公子救命之恩!”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铜锣开道,衔牌打前。这铜锣一响,妇孺小孩都要紧急避开,男子也要退到一边跪下行礼,衔牌则是另外一番荣礼。 铜锣开道,也有讲究。七品县官下来,便是七响,四品知州下来,便是九响,若是更高的,到了帅宪等一级,就得鸣锣十一响。陈初六被这阵阵锣声从床上敲了醒来,踮着脚,趴在窗台上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那两边的牌子,一个写着“雍熙三年甲榜登科”,一个写着“荣赐兵部侍郎”,身后拉着一高头大马的马车,还有许多人抬着箱子啥的。 这人来头好大! 不止陈初六吓了一跳,陈守仁也是差点没被早饭的饼给噎死,他嘟囔道:“怎么来了这么大的官,不是说这章津没有上官回来的嘛?” 虽说如此,但陈守仁还是规规矩矩,出来迎接。车上一老头下来了,摆摆手道:“你便是此处津丞吧,老夫已经是荣退了,无须多礼。” “下官惶恐。”陈守仁道:“不知老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前几日老夫发榜至此,寻一法师为小女治病。而此处的一小友,明叫陈初六的,举荐了一真人。”那老者抚须道:“此次前来,老夫便是受真人的指点,前来报答他的。你乃此处之津丞,可知道有此人?” “额……”陈守仁恭敬道:“回老大人,这陈初六,正是下官犬子。” “哦?”那老者眼睛放光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千真万确!”陈守仁回到。 “唔……去叫他来吧,老夫要询问一句。” “喏……” 于是乎,陈初六就这么被推了出来,咬着手指,怯怯地打量了那老者一眼。老者慈祥地笑了笑道:“小友,妙羽真人乃是你朋友?” “回大人的话,谈不上朋友,只是认识而已。” “哦……”老者黯然了,但也还是笑了笑道:“这是妙羽真人让老夫转交给你的信件,还有这里,是老夫的谢意。小友先不用着急客气,这些东西放到你手里,老夫的小女才不会旧病复发,还请小友收下。” 收下,那就收下吧。千恩万谢收下,那老者叫下人都离开了,只留了几个人守在这里,自己却没有走的意思。他笑着道:“原本以为这底下的官都刁钻蛮横,我才带了那些锣鼓出来,若早知这章津如此宁静,老夫何必带来了这些?” 陈初六在旁边陪着,那老者缓缓道:“妙羽真人治完了小女的病之后,便说要去周游天下,传播道义。留下来了几句话,唉,老夫不得其解啊。” “老先生,赵大人,小子愿意代劳。” “你?哈哈,你代劳什么?”赵侍郎看着陈初六,心里莫名的喜爱,拿出一张纸来道:“那你跟我解释一下吧,别认错了字。” “赵大人贵庚?” “五十有四也……” “唔……依我看来,赵大人还有一个儿子可生!”陈初六断言道:“额,赵大人啊,来我请你去吃点好东西。” 他有没有儿子,陈初六不关心。但自家的甲鱼汤,必须要借此机会发扬光大。而且甲鱼汤对男性的那些功能,的确是有促进作用的,万一有效呢?如果没效果,反正陈初六也没说疗效如何,到时候他等到了死,不就永远没有真相吗? 赵侍郎哪里想到,一个小小孩童,心里竟然有这般计较。只是带着弄孙之乐一般,跟着过去了。他赵侍郎这辈子,厚禄高官是享受过了,可惜膝下无子。带到了陈氏甲鱼汤这边,舀了一大碗,赵侍郎觉得此汤很香,肉质也是鲜嫩。咕嘟咕嘟吃完了,不一会儿也就离开了。 不到半个小时,赵侍郎心说不对劲,有反应了。七八年没有过的男人的感觉,好像又活过来了。 赵侍郎急忙喊道:“管家,这汤不错,刚才那个章津的汤,以后你每天来这里给我买一盅。” “老爷,这山野村店的东西,唉,您要是觉得真好喝,我让厨子来学,让你在家里喝怎么样?” “不,这里的才是正宗的,这种好东西,差一点也是不好了!” “额,小的斗胆再问一句,这汤到底有什么用?” 赵侍郎凑在管家耳边说了几句,管家也是眼前一亮。 陈初六打开了妙羽真人的信,原来上面是一首小诗:金童下凡降妖精,老祖梦中显真灵,妙法羽升今何在,再相逢时在汴京。 妙羽真人带着陈初六的太极拳和真经游说四方,钱疾老先生不久之后辞别人间。 第九十一章 章津有名 有人走,有人来,被赵侍郎这么一招呼,管家知道了甲鱼汤的好处。外面传言:嘿呦,你们可不知道,赵家赵侍郎知道吧?嗬,那老头子,好家伙,快六十了,本来就够撒尿的玩意儿,嚯,现在一晚上御二女,不带喘气。 不带喘气不是好话,气都没来得及喘就没了,还不是,快嘛。但是放到赵侍郎身上,这倒不是坏话,快也比没了强嘛。 管家也是个小老头,那玩意儿也好久不敢用了,看到自己东家如今返老还童,容光焕发,他自己也心痒痒起来。每天按时来买甲鱼汤,自己也要喝一碗。陈初六这甲鱼汤,放的东西多,后来又加了一些药材。这冬季里,加了一些补火气的药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甲鱼汤有了些许那些个作用。 管家喝了几天,感觉到小腹升火,走路都有力气了。于是便来得更勤快了,上午来一次,下午来一次。 如此一来,每天和管家一起喝茶吹牛的那些老友便觉得蹊跷了。啧啧,难不成章津有年轻小gua妇不成?大家也弄不清楚,但早茶下午茶都见不着管家,都是好奇,而且大家都有一个感觉:管家肯定得了啥宝贝。 甭管是宝贝妞呢,还是宝贝物,大家终于憋不住了,逮到了机会,拦住了管家。相问之下,甲鱼汤便出现在了这些人的嘴和耳边。 甲鱼甲鱼,何为甲?第一为甲!这甲鱼乃是天下第一的鱼,滋阴补阳,延年益寿,有返老还童的特效! 之前靠着渔民和船夫传这甲鱼汤,虽然传的广,但都是在下层人的口舌上传。就算那些人羡慕,但没有时间和资本来。比如之前的杨开,也听说了甲鱼汤的美味,但知道在江上与陈初六相遇这才喝到。 但赵家的管家不同啊,他的朋友自然也不同。 赵家是什么家,雍熙二年的甲榜进士,以兵部侍郎致仕。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这比不上宰相,但他家管家还是比得上寻常地主和中产人家的。这些人,可都是闲得蛋.疼,钱多得往外流的人。至于为什么蛋.疼,还不是年纪来了?疼还是好的,多的是那些啥感觉都没有了的。 甲鱼汤,成了他们的希望。 几乎是一天,忽然的一下,纷纷来到了陈氏甲鱼汤的小铺子。周氏连忙又请了几个人帮忙,每天能炖了五十多只鳖。这鳖汤本身就鲜美可口,有的人喝了,有点效果,推崇备至。有的人喝了,平淡无奇权当一碗汤喝了也不错。 总的来说,这里来的人越来越多了,靠着章津的船只来来去去,首先受益的,便是这章津的船夫。以往的冬季,没多少客人,但今年却比平常世界还要多客。而且一个个的都是阔爷,说几句吉利话,十几文钱就到了手。 但有一个规矩,陈守仁把那些在户籍里登记里的船只上绑了红巾,那些有钱人怕死啊,这些绑了红巾的等于是官家承认的船只,他们就只上这些船。如此一来,那些躲在一边黑户,便蠢蠢欲动想要入户了。好家伙,一年交120文钱身丁钱,这一个冬季就不止赚这么点。 为了保证这些船夫真的是正经人家,大舅按照陈初六的提议,在津口一一登记,谁上了谁的船,都是写明。同时,凡是送的富贵人家,没送一个,交一文钱的抽成,算是耗费。一文钱不多,比起赚头更少,船夫们甚至还有多缴的,还对陈家是千恩万谢。 船夫如此,那些渔夫便更是如此了。人家吃甲鱼汤的来了,见到了章津这冬雪景色,都想去江中钓钓鱼,或者买几尾鲜鱼回去。同时,那些干鱼干虾的销量也是有所增加。更有赚头的是陈家收鳖鱼,化腐朽为神奇,这一文不值的东西,身价倍涨。 同样的,这些也只要白户能够做,那些黑户都只能流着哈喇子羡慕。章津的入项增加了,都靠着陈守仁这津丞的官坐镇。一家人商量,把这些进项拿出来作为税钱上缴,不多不少,平了章津要支出的俸禄。 本来是赔钱的地方,现在成了不赔,外头还得说陈守仁为官有道呢。如果进项更多了,便只拿出三成,就算是多于俸禄,也上缴。吃亏是好,免得红眼病伤人。 剩下七成,就是陈守仁用来雇人,经验小铺。杨开收下,募了两个跟班,大舅手下,还雇了俩执笔。陈守仁自己叫了一个马夫,马夫兼着喂马喂猪和种菜。 章津衙门,人气便热闹起来了,有个官家的场面,几分繁荣。杨开在此,无人敢闹事,大舅在此,没人敢在账目上动手脚。不久之后,那些黑户纷纷过来自报家门,写入户籍。这一下,章津的人口白白增加了三分之一。 而陈初六,便在章津天天捧着圣贤书读,读完书便练字,练习一下诗赋,做一下文章,虽然不称手呢,但也坚持不懈的练习。就这样,一月有余,便快到了年关。 陈初六换了新衣服,这可是锦缎的衣服,费了好几百文呢。刚换好,外面有人走来了道:“夫人,赵侍郎家里送来了一帖子,请少爷去赴宴。” “赴宴?”周氏接过来一看,额,看不懂,交给了陈初六。陈初六看了一眼,笑道:“原来是赵侍郎的小妾有了身孕,还不知道是儿是女,但借此机会,要开一酒宴,请我过去一并庆祝。” “嘿,咱儿子可神气了!”周氏眼睛都笑弯了:“我都打听了,侍郎可是天子身边的官,天大呢,咱儿子能和他吃饭呢。” 在一旁的人也都是笑道:“少爷换了新衣服,就来了这等消息,大富大贵啊。” “只是可惜,少爷虽然穿得新衣,但身上还少几个金玉,少说也得配个玉坠,再那把扇子,就公子哥儿了。” 周氏脸色认真起来了:“没错,得去临川城买个玉坠儿,不能让别人见了咱家的太素净。” 陈初六却开口道:“娘,别费心思了,我不去赴宴。” 第九十二章 赴宴 “啊?不去赴宴?这是为何?”周氏等人都是惊讶。 “唉,这帖子上只请了我,没有请爹请娘。我未弱冠,还是孩童,如此去了,于礼法不合。”陈初六回到。 “啊……是了,是了,没想到这赵侍郎做事也不牢靠。”周氏嘀咕道:“那可怎么办?” “那送信之人还在不在?”陈初六问道。 “送了信便离开了。” “那好,马夫叔,麻烦你的腿脚一下,我修书一封,你连同这帖子一起送过去。”陈初六沉吟一下道:“你在那里稍微等一等,吃个茶点,看他们有无回话。” 说完,周氏赶紧拿了一吊钱,交给了马夫,陈初六很快修书一封,便送往了那赵侍郎家里。这时,大舅闻言过来了,听到陈初六的选择,他竖起大拇指哥夸道:“蛋儿做得不错,如今蛋儿是县学生,妹夫又是官身,这些事情自当小心。不过,那赵侍郎开酒宴,想必会请临川县的大小官员过去。” 周氏思忖一下,开口道:“大哥,我看那赵侍郎家里是真心请蛋儿,可能还会来请。下一次请,就不好拒绝了,你带着蛋儿去临川城置办一身吧。” “这是好事,我也正好回家看看。” 于是,陈初六跟着大家,便到了临川城。费不少银子,买了些香囊和玉坠儿,打扮起来,陈初六倒有几番模样。来到周九家里,相问之下,陈初六还明白了这次宴会实在不简单,对于他陈家来说,乃是大事。 这次宴会,是年前举办。临川县大小官员,包括周九都在邀请的行列。陈守仁初入仕途,还需联络好关系,年后需要四处拜年。此番宴会,正好和那些大小官熟悉一下。踏入官场,哪怕是一小小的县中,也得适应环境。无疑,打入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才能算是真正跻身于临川的上层。 果不其然,马夫前去退了帖子,送了陈初六的书。赵家人赶忙赔礼道歉,连茶点还没上来,赵家管家重新找来了。三五分说,道歉之后,重新写了一个帖子,又把陈守仁添在了里面。马夫那是第一次这么有面子,一路上吹着牛回来的。 回到了章津,又要给陈守仁置办衣服,还要买礼品送去。上一次赵侍郎过来送的,虽然有好几个箱子,但都……额……薯片知道吧,包装的那种。就是那个感觉,里面要么空很大,要么那一些没用的东西填充。 可送过去的时候,就不能那样了。箱子还是还回去的,里面东西换了一下。这请人吃饭,得提前四五天准备,四五天之后,陈守仁骑着马,陈初六坐在他身前,马夫和杨开跟着,便奔去了赵侍郎家里。 这一日,赵侍郎家四周都是张灯结彩,车水马龙。陈守仁这种小官,是不能骑马到他家门前的,离着一里地便下了马,牵着往前行。谁也不认识谁,不久之后,见到了周九在等候,于是一并入了场。 什么叫衣冠云集,群贤毕至,陈初六见识了。周九在前介绍着人,陈守仁一一拜会,说了几句吉利话,留下qq号码和联系地址,便不再深谈了。转了一圈,陈家就坐。 屁股还没坐热呢,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了:“呦,这不是陈少爷吗,怎么,你也来参加这等盛会?” 扭头一看,原来是赵有钱。但这个时候,赵有钱不敢撒泼,虽然话不好听,但并未挑事。 “哦哦,我忘了,陈公子的父亲,好像乃是一从九品下的津丞啊。”赵有钱笑道,而此时,陈守仁正在和别人吹牛打屁,没有顾忌这边。 陈初六笑着道:“赵兄过奖,在下不过是一个配钥匙的!” 赵有钱心中冷笑,还想再让我中计,便回到:“我配。” “你配个几把!”陈初六笑问道,赵有钱一愣,随后脸涨红了,吐出几个字:“陈初六,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让你好看。” 陈初六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难道不好看吗?不会吧,在河里照了啊,挺俊的啊。” 赵有钱气呼呼走了,陈初六托着下巴唉声叹气,太不好玩了,啥意思都没有,小赵啊小赵,你来和我骂街吧,我保证不气你了。 这时,管家忽然走了过来,笑呵呵的道:“陈大人,陈少爷,嘿嘿,咱们老爷想亲自见一下陈少爷,说是想问问太极拳的事情。” “哦?”陈守仁酒不醉人人自醉回到:“那好吧,既然是陈老爷叫他,便让他去吧,那什么太极拳,我也不懂。” 侍郎,多大的官,那天赵侍郎走后陈守仁才想明白,后怕不已。此时是借着醉,趁机逃避,好在赵侍郎似乎没有想要请他。陈初六跟在管家身后,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踏入了内堂。 外面已经是喝起了酒水,人声鼎沸,但这里却还是比较安静的,大家都喝着茶汤。宋朝喝茶,还不像后世,这里的茶叶等同于紫菜,是打汤喝的。要放盐、胡椒,葱姜蒜等调味料,恨不得打个鸡蛋进去。 来到此处,只见得李下问临川县令也在,其余人似乎都在县衙见过,还有几位坐在上首,陈初六没见过,赵侍郎坐在正位。陈初六上前拜道:“小子陈初六,见过诸位读者,祝各位读者新春吉祥,诸事如意!” 额,好像……算了,不管了。总之,陈初六几句顺溜的吉祥话,令这里面的人都是开口一笑,指指点点:“这娃儿不错,胆子大,又聪明。” 李下问也是松了口气,这孩子倒是不慌。这时,赵侍郎微笑一声:“小女的怪疾,实乃陈小公子的功劳,救命之恩不得不谢,老夫思虑之后,便让小女当面谢一谢陈公子。淑儿,出来吧……” “是,爹爹。” 一清脆响亮的女童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陈初六心说,这得是个什么样的萝莉,才可有这嗓音。王雨溪?凶巴巴的,有什么好的,这位好像挺不错。 几个丫鬟,便衬着一位七八岁儿的姑娘出来了,陈初六一看,便傻眼了。 这是什么萝莉,这简直就是一包子成了精,那脸蛋真的是个蛋,浑圆浑圆的,是被谁盘过吗?可以这样形容: 抹上锅底黑,就是猛张飞。再抹一层黑,旋风爷李逵。 陈初六看傻眼了,周围人都是笑了,这小子胆子倒是大,就算好看也不能这么盯着看嘛! 翻滚卖萌撒娇求压岁钱…… 第九十三章 一见钟情 在场的都是什么人?县令坐在中间,还不是最前面,那剩下的岂不都是官员了?身份高放在一边,他们年龄也都是不小了,到了那个含饴弄孙的年纪。看见陈初六如此“真情流露”,没有一点掩饰的样子,不由得都是笑了。陈初六年纪小,因此大家没有觉得这有违礼法。 坐在赵侍郎旁边的一人笑道:“此子真乃性情中人啊!” 他说完了,陈初六这才反应过来,发觉自己刚才失礼的一幕,脸蹭的就红了起来,臊眉耷眼的低着头。周围人一看,哄然大笑。赵侍郎心中也是有些欣喜,他身居高位,多少人想要来做一个乘龙快婿。但他心疼女儿,又岂肯把女儿嫁给那些势利眼? 如今这陈初六对小女有恩,如今又“一见钟情”,那不如……赵侍郎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那老者,那老者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赵侍郎这才道:“女儿啊,去给陈小公子,送杯茶水吧。” “是……”那小女孩倒是娇滴滴的应了一声,凌波微步,端着一小盌到陈初六跟前:“陈公子请仙道救下我命,请陈公子饮下茶汤,聊表谢意。” “小姐客气了,大丈夫见义勇为,小小事情,何足挂齿。”陈初六结果来了,不敢和那女孩对视,一看见她,又得想起李逵张飞,倒是听这声音,还真能迷惑人呢。 宋朝人的审美观当然和陈初六的不同了,在众人眼里,赵侍郎的女儿,虽谈不上国色天香,但形态端正,相貌端庄,打个八十分就不错了。太漂亮了,则妖艳,也不好。再说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大家看陈初六不敢与其对视,更是确定了陈初六这小子是“心中怀春”。 李下问眼睛一眯,饮了一口茶汤,并未在意。这时,赵侍郎旁边那老者笑着道:“初六啊,你看赵侍郎的这女儿,相貌如何?” “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美不胜收。”陈初六诚惶诚恐,低着头回到。 可不嘛,中秋之月,又圆又大,看也看不完,美不胜收。 “哈哈哈……”那老者笑了起来,指着陈初六笑道:“你小子,也就是今天运气好。这样吧,老夫冒昧问一句,你可愿意娶赵小姐为妻!” 噗…… 陈初六嘴里含了一口茶汤,刚要吐出来,又怕喷人一脸,赶紧吞下去,差点没呛死。周围人见了:嘿,这就是意外之喜,受宠若惊的表现啊。纷纷道,初六你就答应了吧。 那小女孩却红了脸,连忙嗔道:“你们讨厌,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人家害羞。” 捂着脸就跑到了里面,陈初六也心说啊,你们这些老头子讨厌死了,怎么就喜欢凑合这种事情?此时,他的脑海也快速旋转起来了。 婚姻来说大事,别人也许是开玩笑的,但赵侍郎没有出声,说明他有可能给了暗示。这个问题,极有可能是他的想法。堂堂侍郎让你当女婿,这对于一个小官吏的儿子,而且是刚刚脱离贫困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福分。就地发疯如范进,也不为过。 陈初六也是觉得十分诱人,可那个女孩……啧……眼睛一闭,灯一吹,不都是一样的嘛?丑怕什么的了,女大十八变,还能化妆啊。纠结了一下,陈初六还是觉得不好,他的志向不在于此。高攀别人,永远得仰着头看人家,自家人也撑不起腰。陈初六拱手连称惶恐:“小姐门户高贵,小子自以为高攀不上。另外,小子学业不精,若得一天举业有所成就,才敢思考这些事情。” 周围人点点头,这倒是不错,回答得有理有据。那赵侍郎眼睛一眯,笑着对旁边的老者道:“你啊你,就喜欢开玩笑,这种大事,当和陈公子的父母商量,在这里问什么?” “哈哈哈……是老夫思虑不周……”那老者笑道,算是让赵侍郎有了台阶下,众人都是熟悉这一套的,感觉把话题扯开了。赵侍郎和陈初六说了几句,又给了许多礼物给他。这一次真正要感谢陈初六的,还是甲鱼汤的功效。但那种事情,不好拿到面上来说。 宴会外面,自是不知道里面的情况,陈初六抱着一大堆东西出来了,又是吸引了一帮人羡慕的眼神。赵家闺房里面,赵小姐坐在床边,脑海里全是陈初六那憨实的模样,女孩子嘛,见过的同龄异性不多,不知不觉,她心中已经是种下了一丝难以说清的情愫。 宴会结束,陈守仁在这里也认识了不少官员,陈家的影响扩大了不少。回到章津,便有许多人派人送了礼品,算是结交。很快,便到了正是过年的时候了。 陈守仁自己出钱,在周围的村子里面,买了十头猪,加上原来自己养的,一共是十二头猪。章津的渔民们,看着这肥肥的大猪,脸上都笑开了花。这些人常吃鱼虾河鲜,但很少有机会吃到猪羊。 宋朝的猪肉还是贱肉,没有经过阉割,肉还有点腥臊。但只要制作得好,还是可以去除的。陈初六的灵魂是后世的,舌头却是宋朝的,吃得惯。倒是这宋朝人杀猪,浪费的东西有些多。什么腰子啊、肝脏啊,都被扔了。 陈初六看着觉得可惜,又偷偷拿了回来,这一次,大家见了他做蠢事都不吱声。因为陈初六的每一个蠢事,都是他们意想不到的创新。陈初六把这些东西煮熟了,又那猪油煸炒香了,最后拌了许多调料,这便是夫妻肺片。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没有辣椒,不如这菜就是绝味。众人吃过之后,发现被陈初六弄了这一些,一头猪能多处好些能吃的,便也记住了。陈家的小铺子,也多了一道才。同样的,是那这些一文不值的东西,稍加改变,成了可口的下酒菜,一本万利。 正式过年,章津各过各的年,在陈家做事的人,也已经回家。一家三口,吃着肉,烤着火,围炉说着话。 “放在三个月前,这种生活,是我下辈子的愿望。”周氏笑着道:“我想着,得拿钱去买通了鬼差,让他给我投个好胎。” “嘿嘿,苦了你了,你嫁给了我,我却没让你享福。多亏了蛋儿。” “是啊,多亏了蛋儿。” 第九十四章 新年的目标 “嘿嘿,爹娘生我养我,该我报一辈子的恩,这点事情不算什么。”陈初六笑着道,拿出纸笔。 “蛋儿,今天守岁,你就不要再练功课了吧?”周氏正要拿开纸笔,陈初六却道: “娘,我不是做功课,我是想趁着这个时间,好好规划一下明年咱们家该做的事情,立几个flag。” “肤蜡个?那是什么东西?”周氏不解地道:“蛋儿你尽说些没边没际的话。” “唔……没事儿,我就是在想啊,明年咱们家还能添置些什么产业。”陈初六笑着道。 陈守仁眼前一亮,他是一家之主,当然希望自家越来越牛,如今守在这章津才短短一两个月,他已是尝到了人上人的滋味。悄悄问周氏道:“他娘,咱家里这一年,攒下来了多少钱?” 周氏闻言一笑,掰着手指便将家珍一一数了出来:“咱家不用上税,田里的那些粮食,够咱家一年的吃的,剩下来许多,再加上他爹你的禄米,将来我哥、杨开、马夫和衙门上下这几口人,都够吃了。” 陈守仁笑了笑道:“不止这些,攒典、书吏也是有禄米的,他们用不着吃咱们的。” “哈,都放一起吧,每顿多住些,让大家吃饱了。”周氏笑了笑继续道:“这银子就多了,虽然你的俸银还未下发,但咱家的铺子,和之前的驱蚊棒,等待零零碎碎的东西加起来,如今有了十九贯零七百二十文的散钱。还有银子三十两,我藏在了箱子里面,加上那些细软金玉,也值得三十几两呢。” “这么多……”陈初六笑道:“爹,你有啥主意没有?咱们做点啥?” “我……我以为,买点地,买几头牛实在。”陈守仁憨笑道:“爹不知道这些事情,你肯定是有了注意吧?” “没错。”陈初六笑道:“我规划的东西,基本上还是咱家里的汤铺和驱蚊棒的厂子。驱蚊棒的厂子,还和今年一样,到了端午的时候,就招募人手开工,到立秋的时候再结束。但是那厂子,建在章津,这边运送方便,收货也方便,而且易于打听市价,兼着办一些别的厂子。” “这厂子不需要多少钱,几两银子,人工和原料都够了。”陈守仁问道:“你看这甲鱼汤的地方,如何办?是盖一座酒楼?” “嗯,我觉得至少要建个砖瓦房,围个小院子。请个厨师,账房,小二,多在哪里设几个菜。以咱们的甲鱼汤、猪下水凉菜作为特色菜,也卖一些寻常饭菜,黄酒。从早到晚,都对外营业。如此一来咱们也算有家酒楼了。”陈初六把自己的想法缓缓说了出来。 陈氏甲鱼汤和刚发明不久的章津肺片,必将引领一个新的口味,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地方,这些螃蟹的味道肯定是最正宗而且最受欢迎的。这边的环境更好了,能接纳更多的贵客,这钱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 可陈守仁却摇头道:“我在此办厂子,已经是不像个官了,若是再在这里盖酒楼,肯定会为人所诟病的。你说请账房什么的,这地方怎么会有。依我之见……” “怎么样?” 陈守仁笑道:“倒不如拿几十贯钱,到临川城盘下一座酒楼,再盖大酒楼。照样卖甲鱼汤,卖你那个章津肺片。嘿嘿,在临川城,咱们有个产业,不比这里强得多吗?” “嗯……没错,账房一定要请,请就要请绍兴的。我们几个,都不通那算盘。”周氏也是喜上眉梢。 陈初六一摸下巴,问道:“那临川城里的房子,多少钱一所?” “看大看小,少的得要百十贯,多的说不定得要几百贯。”陈守仁回到。 “好吧,若是如此,那就更好了。”陈初六笑道。 “等待明年春上,地价肯定要降。”陈守仁道:“那时候入手,秋冬时便能够经营了。最好是盘下别人的老酒楼,有人气,有牌子,有完完整整的伙计。” “不过……”陈守仁回到:“我觉得还是得买点地,买几头牛,比这酒楼踏实许多。” “不急不急,多攒点钱,慢慢来,咱家这日子,是蒸蒸日上!” “没错,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是夜,一家三口都饮了一杯小酒,一直到凌晨五更,这才沉沉睡去。古人守岁,那的确是得到凌晨。 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众人都是拜年。各家渔民,船夫,都是抬着礼物来拜陈守仁这位父母官。杨开等人,也是早早地等在门外,陈守仁每人又给了红包。然后,陈守仁坐着小船,前去县衙去给县令拜年。 礼尚往来,这古代的官府里,更是讲究这个。一番庆贺,便到了元宵,按理来说元宵节是出节,到这一天,古人才正式上班。 陈家蒸蒸日上,陈庄也丰收有余,陈初六所见,都是欢乐的。但这临川县,刚刚出节,便见到了许多行乞的人,待在了别人屋檐下惶惶度日。临川县刚开始上班的县衙,为这件事情操碎了心。 饥民流落街头,官府就得出粮拯救。平时专门有设立的仓库储备这些粮食,但今年不知道为什么,这饥民比往常都多一些,而且来得更早。平常时候,饥民是在三月多才会出现。 饥民一起,各类乱子必不少,若是上司来了,必定会落个地面不平静的印象。同时,在这种饥饿面前,人命就显得忒贱了,多少人卖儿卖女,只求一碗果腹的糟糠。多少人自卖自身,只为了有一地喘息。 临川城的粮食不足,不少饥民沿江乞讨。江边上,至少还有些鱼虾蚌贝,草根也新鲜。此外,沿江的人家较为富裕。这么一沿江乞讨,章津这边也来了不少灾民。周氏等人吃过苦,知道这样熬过去不易,也拿出来一些陈粮,施了薄粥。人有传言,乞讨者乃是赤脚大仙,施舍可以加阴德。 这些事情,陈初六看在眼里,也痛在心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一句话,他看到了实实在在的要兼济天下的必要。这一日,他收拾了东西,准备返校读书,刚打开门,只见两个小孩倒在了门口。一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个躺在地上,不知还有没有生机。 第九十五章 馆阁体 初春的风吹过那两个小孩破烂的衣襟,坐着的那个女孩,眼睛里尽是恐惧。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那女孩见陈初六没有立即驱赶,似乎看到了希望,看向陈初六弱弱地道:“好心的大老爷,给我们一点吃的吧,我妹妹都饿晕了。救救我妹妹,我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娘!”陈初六大叫一声,跑到里面:“娘,快出来!” 那女孩见这一幕,眼睛里面的恐惧更加重了。她想赶紧离开,免得挨打,可天下之大,哪里又是她的容身之地呢?她没有力气…… 周氏走了出来,哎呦一声骂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孩子还这么小,他们爹娘呢?” “娘,救救她们吧。”陈初六扯着周氏的衣襟,周氏叹口气道:“好,你去找几件旧衣服来,她俩应该能穿你的。再去熬点粥,她俩肚子里肯定没油水,还不能吃硬的。” 陈初六应了一声,小短腿便开始忙活起来了。那两个小女孩万不曾想,自己垂死之际,遇到了一家善人。 喂米,喂糖水,两个小女孩这才有了生机。打听之后,原来她们父母把他们送到这门口,希望能得一线生机,而她们父母,则一家到了宜黄水中。 “唉,苦命的娃儿。”周氏流泪不止,摸着两个小孩道:“也罢,也罢,你们就在咱家里待着吧,反正也只是添个碗筷而已。” “多谢夫人,我们做牛做马都愿意。”那两个小女孩倒是懂礼数。陈初六在一边发愣,周氏看了一眼他,笑着道: “初六,你先出去。” “啊?” “出去,我有事情要做。”周氏脸上挂着颇有深意的一丝笑意,把陈初六推了出来。周氏看着那两个小女孩,笑了一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盼儿,她叫巧儿,姓李。”小女孩答道。 “盼儿,巧儿,挺好,姓李,也挺好。”周氏微微颔首道:“今日你们进了我家,我家便养你们了。但你们也知道,柴米油盐贵,养你们不能白养。你们俩,平时手脚也勤快些,别让我家夫君说我乱花钱。” “夫人,我们会洗衣服,会喂猪,扫地,做菜,什么都能做,您尽管吩咐。给我一顿吃就好了……”叫盼儿的女生回到。 周氏笑了笑道:“你们放心,饭让你吃饱,咱们家里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一个桌子上吃饭,不把你们当下人。不过……”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你刚才也看到了少爷,从今以后,你们得把他当你们夫君看待,你们俩我从小养着,将来不会嫁给别人,都给少爷做妾。你们若是愿意,便脱了衣服,让我先看看真。”周氏看着她俩道:“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送你们些钱粮,包你们一月不饿,寻下家去吧。” 童养媳,这才是周氏的目的!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低头想了想,缓缓解开了衣服,脸色绯红,将自己骨瘦如柴的身躯展现在周氏面前。一盏茶的功夫出来了,周氏点了点陈初六的脑袋:“小子,你以后不能欺负她俩,知道了没有?” “哦哦,晓得了,晓得了。”陈初六一头雾水,那俩小女孩已经换好了衣服,走过来叫了一声道:“少爷。” 此时,陈初六才仔细打量她俩。长得并不是特别次,但黑不溜秋的,又很瘦,显得十分的不是特别好看。但眉眼之中,还是有点清秀的。 陈初六此时的心里,很纯洁,没有在意什么别的,只觉得自己救了两条命,倍感欣慰。元宵节后,便是开学了,陈初六来不及和这两个小女孩相处,便收拾东西,去了县学。 这几天陈初六在家里,可以说是天天都在学习,没有丝毫懈怠,不过了几天,又是县学的考试了。 如今回到县学,那已经选了十五个人上去了,这次春试,内舍还要招十五人,只要不退步,就可以进内舍了。陈初六是运气好,不然怎么的也得再读一年。 年前读的那几天,是天天拿讲义过去给院长看。可现在来,陈初六是天天拿诗赋过去看,每次必定批得满页朱红。一次次去,叶蔺也有些烦劳了:“初六啊,这诗赋文章,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你读的书很多,只要花些时间,便能达到融会贯通的程度,才能写好的诗赋文章。” “可是……快要春试了……”陈初六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了。 “唉,学海无涯,小小春试,何必如此放在心上。读书是本,春试是末,不可舍本逐末!”陈初六回到。 陈初六点点头,准备出去,可院长却叫住了道:“来吧,看你如此勤奋,为师也要帮你一把。这诗赋文章,不可闭门造车,需仰高山而行。我这里有几本,都是本朝的甲榜名篇,你且拿去,摸清了,殿试往下都有可观。” “谢院长授业。”陈初六惊喜万分,终于拿到了宋朝版三年模拟五年高考。 “仔细研读这上面的文章,切记不可如读论语那般囫囵吞枣,只求强记,不求理解。”院长嘱咐了几句:“你之前作的文章,其实都还可以,格律你都已经熟悉了,但做出来的诗还少了灵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等省试之后,若能中举,应去天下交游一番!” “学生谨记。”陈初六忐忑出来,打开那本书,只见上面乃是印刷的,并非是抄写的。那些字都比较小,最多四号字吧。雕版印刷,好像是比较流行了,雕版印刷是从拓碑中出现的,之前有了多宝塔碑的字帖,出现这本书倒不是很惊讶。 陈初六看了下去,发现那些诗赋文章类似于明朝比较流行的台阁体。这些台阁体只追求所谓雍容典雅,多是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应制”和应酬制作,内容贫乏,但其诗雕润密丽、音调铿锵、辞藻华丽、声律和谐、对仗工整。读来读去,陈初六逐渐摸清楚其中的规律了。 这种诗体,宋朝的还有一个名字,名叫“西昆体”,以《西昆酬唱集》而得名,是送出几位馆阁文臣互相唱和,点缀升平的总集。这些甲榜登科的文章,应该是类似于那种的。可这本《西昆酬唱集》在哪里有卖呢? 第九十六章 买书 宋初诗坛,有所谓宋初三体之说。其一为当时的达官贵人为代表,以白居易为师,诗风平易浅俗,此为白体诗。其二以稍后的杨亿、刘筠、钱惟演为代表,以李商隐为师,辞藻华丽,讲究用典,此为西昆体。其三以魏野、林逋等隐士为代表,以贾岛、姚合为师,多用白描手法写隐逸生活,诗风清苦,此为晚唐体。 这三体占据了宋初诗坛,后来欧阳修腾空出世,一扫这三种诗体的弊端,开创了新的诗风。但现在,欧阳修还是一个小孩,如今最盛行的,正是西昆体了。 陈初六把叶蔺给的那本书反复看过了之后,总觉得还差那么一点,琢磨不透。这些西昆体,讲究用典,用典则需博闻强记,这恰好是陈初六的长处。若是能学写这些诗,然后拿后世的一些好句子添进来作为点睛之笔,将来比能够脱颖而出。 “初六兄,你怎么又捧着书在发呆?”曾彦儒走来问道。 “唉,我想读一本书,可惜找不到。”陈初六叹息道:”对了,这临川城中,有没有书店?” “是什么书,藏书阁都找不到,非得去书店找?”欧阳修问道。 “西昆酬唱集!”陈初六回到:”这是一本诗集,当今科场上所做之诗,大约都以这本为宗。” “哦?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们看,这是院长给我的甲榜登科文集、”陈初六拿出来道:”这上面应是这些诗。” “咦!你有这等好东西,竟然不给我们看!”曾彦儒抢了过去,翻看起来,一边还埋汰了几句。 “每天放在桌子上,你自己不看的。”陈初六翻了一个白眼,他那人自己的书都不看的。 欧阳修也凑过去看了看,回头道: “莫若去院长那里,请一日假,我们三人去临川城走一趟。” “唔~我知道临川城有个书店,但却是一些清贫士人卖旧书、抄书度日的地方。不知有什么书,兴许有初六的书吧?” 陈初六思考一下,点点头,去院长处请了一天的假,一并去了临川城。 县学在临川城外,傍着一小庙,胜在宁静。从县学到临川,不过一刻钟左右。对于曾彦儒来说,这临川城则是熟悉之地,对于欧阳修来说,来这里的次数可不多。 四处看了看,只见这数里长街上,错落着米店、酒馆、布庄、铁坞,目不暇接,应有尽有。 不多时,几人走到了一间书店,此处是既卖落魄士人的旧书,也卖一些新抄的书,孔乙己那种人,就混迹于这种地方,抄书得稻粮糊口。 大家看了过去,陈初六见到了几本好的字帖,楷书行书都有,又见到了好几本注疏,挑了三四本买了。陈初六本想着全部买下来的,可怕又贪多了。 找了许久,陈初六在书架上总算是找到了那本《西昆酬唱集》。这是一本旧书,但除了有些泛黄之外,连毛边儿都没有。 书店老板凑了过来,笑着道:”小友,看中了那本书,够不够得着?” 陈初六一指那本《西昆酬唱集》旁边的《蒙童诗韵》道:“那本多少钱?” 书店老板眼珠滴溜溜的转:“一百二十文……” “这么贵?” “呔,那可是今年的新书,上面有学官的注释,若是能读通这个,入县学是定然的!” 陈初六看看他,小瞧我,我早入了县学。可陈初六面上却只是道:“入什么县学,我又不读书,只是俺爹叫我来买几本书。唉,算了算了,那蒙童诗韵是本书,那他旁边那个也是书,那个旧的不用那么多钱吧?” “额……”书店老板在心中鄙视了一番,但见到陈初六这番,便随意出了一个价道:“三十文钱,你看怎样?” 陈初六撇着嘴,一脸不愿意,说要搭半刀纸才肯买,书店老板无奈,搭了一刀纸。加上之前的几本,一共一百二十文,钱货两清,陈初六小心翼翼将书本放在兜儿里。 曾彦儒没买什么书,却买了一些砚台,几支上好的笔。他对这些东西,可是研究颇深,如同后世那些玩蝈蝈,玩鸟儿的人一样。欧阳修买了两本旧书,正准备兴尽而归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不快的声音:“呦,这不是那个帖经墨义不错一字的人吗?” 陈初六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学字站在那个地方,鼻孔朝天,脸上挂着桀骜。 “怎么?见到学长,难道不知道行礼吗?” “你以为自己能背得了一本论语,就可以目无兄长?” 曾彦儒站了出来道:“现在是学院外面,你们也没有穿学襟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兄长?长得高,学问可不见得高。” 那人嗤笑着回道:“你们也配谈学问,几个内舍都入不了的人。” “谁说入不了?”曾彦儒指着欧阳修道:“这位乃是上次冬日加试的榜首,你们几个,谁考过榜首?” 那人脸色一愣,看着欧阳修问道:“原来是榜首,失敬失敬。唔……呵呵,既然是榜首,那愚兄做东,去城东新开的酒楼中寻一雅舍,大家一同作诗如何。” “小弟囊中羞.涩,还是不去了。”欧阳修拱拱手,并未觉得有什么。 “哦?榜首囊中羞.涩,可这几位看样子,都是阔人啊。再说,我也不要你出钱。”那人盯着曾彦儒道:“你和那陈初六是他朋友,肯不肯一起去?哦,你们可别说没钱,要是没这个胆量,就说出来,我不怪你。” “哼,去就去,我怕你个球!”曾彦儒气鼓鼓道。 陈初六这时却拉住了他,回到:“再过一月,便是春试,到时候谁有学问,自然知晓,何必在此处野比。到时候,谁高谁低,怎么分得清楚?” 说完看了一眼他们,意思是你们不配。 那几人大笑起来:“原来这几个红榜的人,也不过如此,连这个胆量都没有,谈何中举。罢了,罢了,我等先走吧。” “慢着!”陈初六喊住了,冷冷道:“你们是想借着踩我们,显你们自己有本事?” “是又如何?”那人一脸厌恶看着陈初六:“你不过是靠着父亲的官身入了县学,考试夹带,也配和我们谈学问?踩你,是踩败絮而已,你能如何!” 第九十七章 恃强凌弱 这一说话,书店门口的读书人都是看了过来,陈初六见势喝到:“你们恃强凌弱,以长欺幼。我等虽然才入学,也知道君子不争,礼让恭请,你们为了显自己的本事,非得来贬低我们,哼,你们这也配学圣贤?” “你们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面?” “我们才入学不到半年,你们又有了多久,还得意洋洋过来和我们比学问?你们的脸,也和书一起到了狗肚子里面吧?” “这书店里,圣贤云集,诸位都是有休养的读书人,尔等在此乱礼撒野,乃是玷污了我等之耳目,有辱斯文!” 比乱扣帽子,慢说这刚读了几年书还没入社会的古代少年,即便是后世那些碰瓷的大妈大爷,也比不过陈初六啊。几番数落下来,面前那几个内舍生,便已经被陈初六说成了大逆不道的人,可谓是浑身已经散发了腐臭,被人指指点点,斥责起来。 曾彦儒和欧阳修都是张大嘴巴看着陈初六道:“初六兄,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平日里那些人说你,你可是半句话都不说。” “平时没必要,今天有必要。”陈初六回到:“平时别人对我有误会,都是无意的,一时情急,但这些人,恐怕是有意为之。” “哦?” “我刚才看见了赵有钱,那小子准没好事儿。”陈初六说完,肚子一咕嘟,摸了摸道:“唉,咱们还是去吃点东西吧?” “得,我做东,请你们去酒楼吃点。”曾彦儒笑道。 三人都混熟了,知道曾彦儒是这个样子,便也不客气,走到了正街上。还没进酒楼,只见得一小厮笑着迎了过来:“几位公子,可是来吃东西的?” “怎么?” “你们几位似乎是读书人啊,我们酒楼临着宜黄水,沿江种着柳树,可是雅致之地。”小厮笑道:“若是几位有意……” “小厮,上面可还有空着的雅间?” “自然有了!”小厮笑道:“您吃些什么?” “凉的热的荤的素的下饭的下酒的,你看着掂配吧?” “好嘞!” 三步五步,陈初六三人便上了楼,到了雅间,便见到了窗外的景色。如今是初春时节,柳树刚刚抽芽,正是浅青浅青的,让人心旷神怡。下面那小厮,先上了两盘点心,一壶水,让陈初六等人先玩儿着,热菜马上就来。 看着景色,陈初六心中有一股气难平,学了这么久的诗,又不断看了这历年的甲榜登科,陈初六掌握了不少作诗的窍门。这就好比学会了一门乐器,到了此情此景,便忍不住要弹唱。此时,陈初六也忍不住要念几句了。 桥北桥南千百树,绿烟金穗映清流。青闺娟眼窥人过,翠染柔丝带雨稠。没幸章台成别恨,有情灞岸管离愁。塞垣多少思归客,留着长条赠远游。 陈初六一气呵成,欧阳修闻言道好,恰巧这时,旁边一间雅舍也传过来了声音:“隔壁是谁在念诗,此等好诗,在下想拜会你一番呐!” 不等陈初六回话,那边的人已经是推门进来了,原来是几个中年人,一间房子里面三位小孩,都是惊讶不已。其中一人问道:“敢问刚才作诗之人,可是这里的?” 欧阳修和曾彦儒异口同声,指着陈初六道:“是他,是他,就是他,陈初六!” “哦?少年奇才,难得难得。”众人正要离开时,隔壁又传来一声:“既然是初六,便让他过来吧。” 这声音好熟悉啊,陈初六后背一凉,嗬,李下问怎么到这里来了?满大街的饥民,他倒是好闲情啊。虽然心里埋汰,但陈初六还是对曾彦儒和欧阳修使了使眼色,告诉他们县令在此。 这房子的隔音效果,反正就那样吧?远不如ktv,到了另外一雅间,撩开帘子,只见县令李下问穿着一简单的衣服,坐在窗前,脸上却一脸忧愁。一个中年人走了过去,挤出一丝笑容道:“李大人,当今饥民虽然多,但刚才那首诗,还是说明咱们县有人才啊。” “唉……初六,听你那首诗,本不想把你叫来的。但你爹在章津,施舍粥米,救活了饥民何止数百?”李下问脸上挂着忧愁缓缓道:“本县未曾想,一小小章津津丞,竟然如此心中有百姓。” “我……我们家承蒙县令大恩,做小小一点贡献,是应该的。”陈初六低着头,他也不知道陈守仁在章津干了什么,可用了这么多钱去救饥民,那开酒店的事情……唉,算了算了还是救饥民重要。 县令点了点头:“彦儒、修你们也来了啊。” “学生拜见县公。” 李下问又不说话了,坐在一旁,在场的其余人,也站在了那里。原来,李下问被饥民拦街的事情愁苦了。在场的不是别人,都是他的智囊团,县衙里几个师爷。但现在智囊团怎么看都像是酒囊饭袋,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主意也没有。 “东翁……”一个人还是道:“不如咱们还是去借一点吧,旁边县里的,或者富商们的。” “富商?那些人不哄抬物价,已经是万幸了。”李下问闭着眼睛,摇摇头道:“旁边的县,你以为我没发公文去?石沉大海,谁都希望看我笑话啊。” “唉,那些人啊,还不是想要东翁出点血。要不……” “出血?我哪里有他们要的血?”李下问闭着眼睛回到,明显是不行。 一说起这个,大家也是低着头了。陈初六也低着头,心里还在盘算,这眼下就要来临川城开酒楼了,是得跟县令处好关系啊。也罢,也罢,那今天我就帮你一个忙吧。 陈初六看了一眼众人:“诸位,若是不嫌弃,小子愿意出一个主意……” “哦?”李下问眼前一亮:“你是想说,动用赵侍郎的关系?可是,赵侍郎他已经是致仕在家,你去求他,难道是想为了本县的饥民,娶他女儿?” “不不不不……”陈初六脑海里浮现出猛张飞的画面,连忙摇头,指着旁边的那个师爷道:“这位刚才出的主意不错,粮食还得找别的县去借,有借有还。” “切……” “但借,咱不能求着他们借。” “怎么借,借钱可不是求人家嘛?” “笔墨伺候!” 第九十八章 梁惠王 房子内的人面面相觑,李下问一努嘴,有人递上来了纸笔,陈初六拿着笔,蘸饱了墨水,抬头问道:“要借多少粮食?” “饥民甚多,若得二千石粮,或可缓解一二。”一个师爷抚须道。 “那就借五千石吧!”陈初六笑道。 “借这么多?!” “是啊,借得少了,你是他孙子,借得多了,他是你孙子,何不多借一些,又不用利息……” “不可能,就算他不从中回扣,但利息总得出。” “有这五个字,就不用出利息了。”陈初六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下来了五个大字:“寡人之于国。” “哦?孟子?” 在座的对儒家经典,都是一件烂熟于心,见到这五个字,自然就知道了出处,乃是《孟子-梁惠王上》中的一章。梁惠王说,寡人对国家是尽心尽力的了,河东饥荒,就把河西的粮食调一点过去,河西的人闹了灾,又把河东的粮食运过去,把河西的人迁徙到河东。 可众人却疑惑道:“这是何意?” “你们再看……”陈初六又写道:“小国之君,仁德为显,亦不忍其民冻饿,当今天子,顺天应人,威加海内,德彰八方,岂忍其民冻饿?汝县之粮,乃是天子之粮,我显之民,乃是天子之民,以天子之粮,而养天子之民,汝设阻碍,致使民生凋敝,天子之民不怀恩天子,是欲反否?” 小小的梁惠王也不忍百姓冻饿,当今天子肯定更加不忍百姓冻饿,你阻碍天子的百姓享受天子的恩情,让百姓冻饿而死,是想趁机造反吗? “好,好,好!”旁边一师爷颤抖着拿起了那张纸,激动不已笑道:“东翁,此事成矣!” 李下问接过去一看,哈哈大笑道:“初六,未曾想,你读书至此,便能融会贯通如此。解吾县大难矣!” “小子应该做的。”陈初六一把将白纸拿了过来,扔在了火中烧起来了。身后,小厮上来喊道:“三位小公子,现在用饭吗?” 李下问现在是微服出来的,摆摆手道:“初六,你先走吧,不要和别人说我在这里。” 于是,三人便重新到了隔壁。欧阳修感慨道:“我等学问,不如初六兄远矣。初六兄三言两语,便救百姓于水火。初六兄,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做一个为民之官。这些什么诗情,才是末。” “你会的……”陈初六拍了拍欧阳修,他以后可是个好官,还是个文学大家。 这时,曾彦儒又问道:“你帮了县公的忙,何不让他把你提进内舍?” “内舍有什么意思?”陈初六摇摇头道:“我自有主张,来吧来吧,一起吃东西。” 李下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三人吃得尽兴,结账的时候发现有人买了单。走回书院的时候,还看见了赵有钱他们,但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当然了,陈初六是如此腹诽的。 回到县学里面,陈初六抱着自己买的书,每天起早贪黑地啃起来了。数日之后,陈初六在欧阳修和施文重那里听到了些许,好像是赵有钱他们联合了一些人呢,想要在等陈初六进入内舍之后,孤立陈初六。听到这个,陈初六只是觉得无聊,内舍之中,有欧阳修、施文重和李云平在,孤立他,不是天方夜谭吗?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如今读了许多儒家名著,又把流行于世的诗赋文章拿来反复揣摩了。在知识储备的方面,足以比内舍生要强多了。读背这些书的时候,陈初六自己也十分惊讶,一篇文章,只需读一遍,就能大致背出来,读个三四遍,就能一字不差。 而且不止如此,当陈初六回忆起穿越之前所学的知识时,也如同重新读过了一遍,清晰无比。仔细想来,这应该是他这些日子读书,脑子得到了锻炼。加上之前所说,幼童的头脑和大人的思想相结合,如今陈初六渐渐地把这个几乎过目不忘的本事给保留了下来。 “唉,又没有书看了。”陈初六合上一本书,摇摇头,六七天便要去一次临川城买书,到今日,又是一本看完了。 “咦?初六兄,今天怎么这么早便合了书?”一少年走了过来,此人叫何云,乃是上次冬天加试中的第十六,差一点就去了内舍。 陈初六托着脸发呆,那人又问道:“初六兄,这次春试,虽说入内舍的只需五人,你也无须担心,还有十天,机会很大的。” “谢何兄指点。”陈初六淡淡地回到。 “这一次春试,听说不中墨义帖经,而改重诗赋,初六兄准备得如何?”何云问道。 “帖经墨义并非不重,而是大家都会了,难以鉴举。诗赋并非一蹴而就的东西,谈不到准备。”陈初六笑道:“何兄,你应该是准备得不错吧?” “唉,我入前五还是可以的。”何云笑道。 “唔……前几日,我看见你与内舍的那赵有钱去玩了,可是问到了什么窍门?”陈初六眼睛撇了一下。 “额……哪有,哪有……”何云闹了个红脸。 “何兄有信心进前五,但在下却以为不然。”陈初六摇摇头:“不如和在下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我赌你进不了前五!”陈初六笑道,吸引了身边其他人的目光,何云板着脸道:“初六兄,你这是何意?” “你的帖经墨义尚可,诗赋还未入门。”陈初六解释道。 “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上次,还在我后面十几位……” “但这一次,我乃是榜首!”陈初六笑道:“不如我们再打一个赌,就赌我能否当榜首如何。” “好好好,初六兄,我刚出恭回来,就听见你玩这等好的!”曾彦儒笑着道:“两个赌,一个是赌何云进不进得了前五,一个是赌陈初六当不当得上榜首。嘿嘿,我来开庄,谁来押宝?” 学堂中早就被陈初六的话吸引过来了,曾彦儒拿起纸笔,便有许多学童前来下注。这些事情,并不被县学禁止。这种博弈和狎.妓,在宋朝还被士大夫所尊崇,以为雅事! 大家钱都不多,几文钱,十几文钱已经是最多了。都是一赔一,简单明了。最后曾彦儒写满了一刀纸,嘿嘿一笑道:“初六兄,我自己也压一个,就压你全输!” 第九十九章 榜首 “你说啥?”陈初六嘴角抽了抽:“你竟然买我输?” “嘿嘿嘿,初六兄不要生气啊,我自己坐庄的,写啥都一样。”曾彦儒笑了笑道:“若是真的下注,我也买你输。你这些日子的努力我看在眼里,你若是入前五,还是可能的,但榜首嘛,嘿嘿,过于难了一些。只要那个何云,唉,他还是比较厉害滴。” 看着曾彦儒那贱兮兮的样子,陈初六恨不得揍他一顿,指着他的小本本道:“有多少人买我输,我就买多少自己赢,你给我数数。” 何云也气呼呼道:“曾兄,我这里有一百文,买我自己赢。” “哎呀,你们俩这是肿么了,我小本儿买卖,可玩不了这么大的。”曾彦儒叉着手,把那小本本放在了怀里,不肯给别人看。 “算了算了,十天之后,就是春试,到时候咱们就能知道谁输谁赢了!”陈初六回到。 何云与他不欢而散。陈初六并非是对付他,是因为这个何云,这几天每天都往赵有钱那边跑,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平日里,也总是处处给陈初六设卡,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爆发而已。 这十日,陈初六便天天读书,把自己之前读过的全都拿来温习一遍,知道滚瓜烂熟。他这死读书的样子,自然还激起别人的厌恶,学舍里议论纷纷起来。 不久之后,这春试便来临了。说是春试,但选在了春天的最后一天考试,考完之后,县学又不授课了,令学生回家农忙。当然,也可以住在县学自学。 这一次春试,格调更高,有州学里面的博士下来和院长一起出题。因州学里面,重诗赋论和策,而这一次春试不考策,所以诗赋便成为了大头。帖经墨义定去留,诗赋定高低,对于陈初六来说,诗赋便是重中之重了。 题目下来之后,帖经墨义自不必说,陈初六一气呵成。到了诗赋论的时候,他便惊讶起来了。那诗、赋、论的题,都是他这几日读过的书中的精品。无论是平铺直叙型的,还是化用妙解型的,一个题目,他脑海中有好几种范文在此。 陈初六愣住了。 刚才写帖经墨义的时候,众人便已经注意他了,此时见到他愣住了,便都是嘲讽起来。 “哼,看见没有,这就是死记硬背的下场!” “还敢与何兄比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实际上,陈初六是在纠结,抄还是不抄呢?他若是一字不差的写下来,别人又要说他是舞弊,但那阅卷之人若查不出证据,定不能低判。毕竟陈初六背的,都是什么甲榜的诗文,他们岂敢低判。 陈初六脑海中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决定来一个才众家之长,把大家那些妙语,全都串一串,然后再凑成一篇文章。至于诗句,则更是简单,挑出来其中一首精品,稍加改动便可。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陈初六一动笔,便没有了停下。若不是毛笔得蘸墨水,陈初六得飞起来。 “咚!” 一声清脆的铜钟敲响,院长环顾下面的人道:“时间过了一半,你们得抓紧时间了。” 在下面的人,自然是一阵哀嚎,却在这时,陈初六站了起来。只见他吹了吹试卷上的墨迹,然后直接交给了考官。室内之人,也就院长叶蔺脸上没有震惊的颜色了。他略微扫了一眼,点点头,示意陈初六可以走了。 “叶院长,此人是谁?”州学里来的那人收起了自己的眼神, “此子名叫陈初六,学问……呵呵,你看了他的卷就知道了。”叶蔺把试卷放到那人面前,那人读了一遍,感慨道:“此子之能,非我等所能为。但……” “他才七岁。”叶蔺淡淡地回了一句。 “嘶……七岁啊,啧啧啧……”那人感慨了几番,下面逐渐又递上来了几份试卷,但他看一篇,便是摇头一篇。底下的学童见了,心说不好,我的钱!曾彦儒暗喜,直到考试最后的时间流过,这才出了考场,因为他早有言在先,这此下注只是玩乐,考试结束之前,都可以退。 但现在,迎接他的是一众幽怨的眼神。考试之后,大家都在食堂吃饭,曾彦儒不顾众人的眼神,凑到了陈初六面前笑道:“嘿嘿,初六,咱们发大财了。” “那也是你发财了……”陈初六笑道:“这一次我的发挥没怎么好,夺榜首的可能不大。” “你没发挥好,可别人也没发挥好啊。何云那小子,我看见他是哭着出了考场啊。”曾彦儒笑道,又拍了拍陈初六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能行!” “那当初是谁要买我输来着?” “谁?谁啊?嘿嘿,当初我不是想骗别人一起买你输嘛,你这都不懂?”曾彦儒笑道。 “行了行了,别在这里吹牛了。”陈初六道:“赶紧回号房吧,对了,欧阳修那小子去了哪里?怎么这几天都见不着他了。” “不知道,他们内舍的人,又不要考,应当是早回家了吧。你也知道,欧阳兄家里……” “哦,我懂了。”陈初六想了想道:“要不咱们放假了,去他家里走走?” “好,这次发了笔小财,咱们多买点东西总给他。” 等了一天,第二天便放榜了。斋夫将前十名贴在墙上,剩下的则是不再管,众外舍学童,都是忐忑地涌到了榜前。抬头一看,只见陈初六的名字高高挂在了榜首,都是叹息:“唉,这陈初六果真无虚言啊!” “若不是冬天已经加试一场,他未必能入内舍。” “那何云呢?” “看过了,还是第六,又差那么一点,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唉,陈初六怎么也没来看榜?” “他还用看什么,早已经成竹于胸了。” “诸位,陈初六从入学到入内舍,才用了半年。子曰见贤思齐焉,咱么也别再愣着了,一起去恭贺他如何?” “走,走,您请……” 科举的事情,本就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如今陈初六高居榜首,虽打了一众人的脸,但众人却没有埋怨的胆子了。一时间,陈初六周围人都是恭贺有加。曾彦儒嘚瑟如常:“瞧见没,这新榜首,也是我哥们儿……” “曾兄,不知这次你怎么屈居了?” 曾彦儒榜上无名,脸色微红道:“那是我让着你们,等明年春试,定叫你们好看,下一次的榜首,就轮到我了。” 第一百章 百般污蔑 “是是是……”众人点点头,捧了几句曾彦儒,都是在陈初六面前道:“初六兄,以往我们有什么不对的,还望初六兄见谅。” 陈初六微微颔首道:“都是同窗,哪里见不见谅的,诸位有什么事情吗?” “嘿嘿,我们是来见贤思齐的。” “没错,初六兄你来县学才不过半载,上一次比试的诗赋还不是很会,可为什么这几个月来,便已经是到了这等地步。”一人站出来道。 “什么见贤思齐!”一声爆喝从外进来,走进来几个内舍生,原来正是赵有钱与何云等人,陈初六眉头皱了起来,好啊,我是忍让忍让再忍让,如今得了榜首也躲在房里不出去,你们还敢来找! “诸位,听在下一眼!”赵有钱眯着眼睛对陈初六道:“陈初六,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想不到吧,我带着这几位人,将你的试卷翻阅,从好几本书中找出来了你舞弊夹带的证据!” “赵有钱,你两次三番诋毁我,说我舞弊,院长之英明,岂能不知。你今日若无真凭实据,我定要告你毁败同窗之清誉!”陈初六沉声道。 “清誉?你这等不知诚信,欺侮师长,区区内舍之名,便忘却仁义之事的人,还谈什么清誉!”赵有钱从身后几人手中拿出来了一些书页,放在桌子上道:“你要证据,这便是证据!” “这算什么?随意从哪里裁来了几张破纸,就能污蔑我是舞弊?”陈初六鄙夷道:“若是如此,在场之人,谁都可以算舞弊。” “唉,你竟然如此执迷不悟,那就怪不得我了。”赵有钱笑起来,仿佛是出了多年的恶气一般,拿着那些纸摊开道:“大家来看,这边是陈初六的试卷,这边是各种省试乡试的甲榜文章。这些文章散落在近三十多本书里面,但如今,都被这陈初六给抄来了!” “陈初六的文章,全是拿的各甲榜文章拼凑出来的,只有些许言语,说他自己写的。” “这些甲榜文章,我是在三十多本书里面找出来的,我们五六人,找了足足半日才全部找到,有的更是太祖时的文章。而他陈初六,若是没有夹带,又凭什么能写出这些来?” “综上所述,我们一致认为,陈初六犯下了舞弊之大罪,乃无信之辈,当逐出县学!革除士人,永不得升学!” 赵有钱侃侃而谈,不仅把这次的文章给批判了一遍,还捏造了许多子虚乌有的事情,盖在了陈初六脑袋上。好有一种,一次性把你打得抬不起头,把屎盆子尿盆子全扣你头上的架势。仿佛陈初六,就是这天底下最恶之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听愣神了。 此时,他竟也不说证据了,只是把事情都说得绘声绘色,好像有那么一回事似的。正是说学逗唱,学什么像什么啊。 他要是说相声,郭德纲得饿死。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陈初六等赵有钱喷完了口水,笑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和这些人在鬼鬼祟祟,编造出这些东西,不简单吧?可惜,可惜,就这些手段……” “哦?你以为你还翻得了身?” “我翻身,我不用翻身,你刚才的话里破绽百出,只要我将你这些污蔑之词,告诉院长,滚出县学的,可不会是我了。” “哼,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赵有钱背负着手:“给你一次辩解的机会,请大家公证便是!” “我只问一事,你刚才说的,你找这些文章的出处,五六人还用了半天。这对于我来说,即便是有夹带,那在考场上也无异于是大海捞针。”陈初六坦然坐下笑问道:“若是我夹带舞弊,如何在考场上写完这些文章,而且诸位都是知道,我可是只用了一半的时间。赵兄,请解之……” “这,这,这……”赵有钱发愣了,对啊,自己找了半天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在有监考的情况下,用一半的时间就全部抄写完?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这正是你奸诈之处!”赵有钱此时魔怔了,他喝到:“你定是与院长同流合污了,谁不知道,你家里有当官的,定是你买通了院长,让他提前透题给你!” “可这次出题,乃是州学的教谕。”陈初六提醒道。 “那便是你买通了教谕!”赵有钱继续吼道。 可此时,谁还愿意搭理他?谁都知道,此时的赵有钱,就算是对了,也不能和他站在一起了。 污蔑陈初六,那是喜闻乐见的嘛,谁让他那么优秀。但污蔑院长,再污蔑教谕,那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在场也有不少官宦子弟,他们知道教谕和院长是个什么级别,不少陈家那小官小吏可以买通的。赵有钱此语,是失形失势失理失情了。 “赵兄,算了算了,也许是初六兄全部能背出来?” 赵有钱闻言笑道:“好啊,你说你不是抄的,你有本事背出来啊?” “你说背,我就背?你算什么东西……” “哈哈哈,大家看,这人心虚了。”赵有钱指着道:“算了,我知道你不能背,不能背谈什么写出来,虽然没有物证说你考试舞弊了,但这便是铁证如山!” “我并非不能背,但我得问你一句,若是我能背下来,你当如何。”陈初六问道:“你敢不敢和我去院长那里,承认你诬告我?” “虚张声势,有何不敢!”赵有钱笑道。 “那好,你是抽背那试卷上所引用的,还是抽背那些引用了的书?”陈初六问道。 “当然是书上的,我知道你这种卑鄙小人,肯定是先抄了,出了考场之后,将所抄了的背下来以免被人查。”赵有钱道:“我猜你连那些书都没有准备吧,要不要我替你拿来?” “不需要。”陈初六转身过去,从书柜里面拿出来了一叠书,全垒起来,有半个陈初六高。二十多本,陈初六道:“来吧,这是一部分,还有的是藏书阁所借,如今已经归还了。” 赵有钱刚要伸手,陈初六喝住道:“你记住了,若是我能背下来,你便是污蔑同窗,乃是要逐出县学的。” “你少吓唬我!” 第一百零一章 文武双全 比背书,陈初六怕过谁?赵有钱只有绝望的份,只见他拿起来陈初六那一堆书,每个抽背了,连楔子都抽。但我无可奈何,陈初六仿佛是无懈可击,一一背出来了。 这二十本书啊,谁要是能全部背下来这些,还费那个劲去打小抄?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嘛…… 房子里面,一众学童的下巴掉在了地上,何云更是颤抖着手,眼睛里皆是羞愧之色,深施一礼道: “初六兄,在下何云,向你赔礼道歉。在下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污蔑初六兄的学名。在下已经是明白,学以勤奋为本,不可心怀傲气,还请初六兄见谅。” “客气客气,同窗之间相互切磋,我不会在意的。不过,若是何兄为他人所差遣,白替人当了马前卒,小弟也为你不平啊。”陈初六笑了笑道。 “初六兄不计前嫌,心怀大度,乃是我等之楷模。” “没错,初六兄有君子之风也!” “还请初六兄不吝赐教!” “不,不,不,不可能的!”赵有钱脸色狰狞:“绝不是如此,什么马前卒,陈初六,你污蔑我!” “我污蔑了你什么?” “你污蔑我我污蔑你……你个卑鄙小人,王八生养的!”赵有钱龇牙咧嘴,可陈初六此时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窜的站起来,双拳紧握,双目如炬:“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说怎么了,你打我啊,打我啊,你个卑鄙小人!” “噔!” 陈初六上前就是一脚,赵有钱仰天翻到在了地上,哎呦乱叫,陈初六啐道:“呸,你个欠揍的玩意儿,非得我动手,才肯承认爷爷我文武双全!” 赵有钱丢下一句话:“你给我等着……”然后就跑了,陈初六脸色惊讶,骂道:“你刚才说了的,一起见院长去啊!” 众人愣了愣,随后有人出来圆场:“难怪初六兄半年之内,就能入内舍,原来是背了这么多书啊。我等就算拿着这些书去考场,也不知道从何翻起,初六兄是何等天才,能将这些书背下来!” “唉,背下这三十本书,才能入内舍?我等岂不终身无望?”更有人无奈地摇摇头。 “不……”陈初六道:“我资质愚钝,这才用的这等笨办法。千里之行始足下,一勤天下无难事,诸位何须自怨自艾?” 三言两语,陈初六主动把自己的身份降下来了,又把众学童的信心给捡了起来。一个人可以得罪,但这么多人,最好还是低调点。众人逐渐离开了,这时,门外走来一斋夫道:“初六,院长叫你过去。” “哦?不知是何事?” “你去了就知道。” 出去之后,陈初六见到赵有钱背着自己的行李,一边走,一边大骂:“什么破地方,还敢逐出我,我将来定要你们好看!” “被逐出去了?这是什么情况……”陈初六看着赵有钱骂骂咧咧出去,走到大门,差点还摔了一跤,和那里骂了半天门槛,踢了一脚,反把自己踢疼了。 此人心太窄,气太傲,终究是没有前途的。陈初六摇摇头,便来到了院长叶蔺的书房,进去一看,还有一人在那里。 此人威武雄壮,高大挺拔,腰间挎一朴刀陈初六叫出来了声音:“杨大哥,你怎么来了!” “嘿嘿,少爷,家里有大喜事啊。”杨开笑道:“陈大人让我来,求老先生放你回去一日。” “这位壮士。”叶蔺笑道:“今日学院本就放了假,你家初六他此次考中了榜首,升入了内舍。” “哦?”杨开听不懂,但觉得好牛逼的样子,点点头道:“那便是双喜临门了!” “到底有何喜事?” “先慢着……”叶蔺笑道:“这位壮士,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你家少爷说几句话。” “遵先生的命。”杨开也拱拱手,老实出去了。叶蔺点点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你们陈家请个护卫,也是这般正义凛然之辈,不错不错。” “院长过奖了。” “并非过奖。”叶蔺笑道:“你可知道我逐出那赵有钱的原因?” “他……” “并非是因为诬告你的这一件事情,实在是因为他为人刻薄,奸佞。而他家人,在饥民成灾时,竟然做出那等鱼肉百姓之事。他乃凭借官户才进入了县学,但他家人上不报效国家,下不为民谋福。因此,本院思索之下,将其逐出了。”叶蔺缓缓道: “倒是你家里,小小章津丞,竟然能够接私囊,救百姓,实乃君子之家!” 陈初六咂舌,陈守仁所做之事,竟然这县学都已经知道了。唉,人怕出名猪怕壮啊,他这么做,会不会被坏人盯上?总的来说,陈初六听到这个的时候,还是高兴多一点的。 叶蔺又感慨了一番,将陈初六近来的学业都是指点了一番,最后道:“在家学农,也是为学之道,不可荒废、人生百味,得吃一点苦嘛!这一去你立秋之后再回来,入了内舍之后,这学业不可同往日一般了,读万卷书,不如破其中一卷,你要提高悟性啊。当然了,你才七岁,大有可为!” 叶蔺对这个弟子的期望,明显比其他所有弟子都要高,但他也担心陈初六恃才放旷,刚才便多少敲打了一番。并且还要求陈初六,三年之内不进考! 数年之后,陈初六十分感谢院长这么压制自己,使他有了十分博而且深的知识底蕴。 出得门来,杨开早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陈初六与曾彦儒约定,不日之后,便去欧阳修家里拜访。随后,便与杨开一起回了章津。路上,陈初六问道:“杨大哥,到底是什么事情,我爹我娘竟然差遣你来接我?” “嘿嘿,大喜事!”杨开道:“县公来了一封信,说是临川城中有几所房子,乃是官府没收别人的无主之地,如今可低价售给咱们。” 原来陈初六给县令李下问出了那个主意之后,他果然借到了大把的粮食,不仅把饥民救活了,还把临川城的粮价平抑了下去。 这件事情里面,陈初六的功劳不可小觑,而陈守仁也是有挺大功劳的。陈守仁在章津自己贴钱,救下了饥民无数,十里八乡的人都是称颂他。 李下问也不知道在哪里打听到,陈守仁想在城中盘一座酒楼。他查了查临川城中的地盘,发现几处不错的房子,便做了主,低价卖给陈家。 第一百零二章 求田问舍 这次杨开前来,就是把陈初六叫回去一起找房牙买房子。毕竟陈初六那是“读书人”和“见过世面的人”。又写得“一笔好字”,作的一手“好文章”,去买房子不会被人骗了,将来办酒楼的话,还能起个响亮的名字。 二人回到章津,这边的变化倒是不大,港口处有几个新打的木桩,说明这边停泊的船只多了许多。远处的江面上,还有几个穿着华丽衣服的人在钓鱼、饮酒取乐。 一家人团聚之后,又耍了一天清闲的,这季节不用忙着缴税,也不用忙着办厂子,又没冬天那么冷,更好玩了。 翌日,陈守仁、周氏和陈初六,还有杨开,四个人前往临川城买房。 宋朝的房牙是官府的公差,平头百姓是不能经营做房产中介的,但由于这种事情,又是商业这种入不了门面的,所以衙门里做这个的往往是外面的人。总体来说,算是公私合营吧。 卖房的地方,是个小簸箕街,走进房牙里面,便能够感受到吃皇粮的那种气息——慢。那房牙小厮,耷拉着眼睛,吃着蚕豆,有力只使三分,有气却出十二分。 “是谁要买房啊?可有像样的帖子?” 陈初六摇摇头,将之前写了个帖子递过来。这是陈守仁的帖子,房牙见了,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道: “原来是陈大人,有失远迎,请上座,来人,端盘豆子来!” “额~”陈守仁摸摸鼻子,拦住到:“豆子就不要上了,你且将这临川城的房子,与我分说一下。” “得嘞!”房牙笑道:“陈大人买房子,是开布庄,还是做官邸。嘿,陈大人迟早是要入六房主事的,把家搬到城里多好。” “无意为官邸~”陈守仁笑道:“我想办个酒楼,哪里有好地方?” “酒楼?”房牙挠挠头:“以往谁办酒楼,都不是买的,而是自己建一个。” “那也就是那些平头百姓,咱们这官家,岂能和他们一样?”周氏出来道,在官家二字上落了重音。 房牙心说,没钱你就直说,不过,这世道有钱不如有权,眼前几人…… 这小厮不知道陈初六他们是有县令的信,但他察言观色,又觉得这些人不同寻常,便笑道:“陈大人,您稍安勿躁,我去把我爹请来。这临川城内的房子,没有他不知道的~” 陈初六并未说话,片刻之后,里面走来一老者,一边走一边责骂道:“瞎眼玩意儿,这是陈大人,你不早点叫我!” 老房牙看着就上道一些,陈初六这才开口道:“临川城中,临街的房子,要有两层两进,能摆七八张桌子,我们开办酒楼,最好原本就是酒楼,你看哪里好一些。” “若是别人来,是绝没有这等房子的,但若是陈大人来了,我还能想想办法!” “还卖什么关子,你且说来,只要价钱合适,我这就买下来了。”陈守仁道。 “陈大人见谅,若为官邸,这里三进的房子也不少。但若为酒楼,确实是没有那么多。”老房牙沉吟一下道:“在临宜黄水的街上,有一个醉香楼,那里掌厨、跑堂皆是齐备,但东家想出手回乡,只是这价格嘛,稍微高了一些。” 醉香楼?怎么听起来那么污里污气。 “多少贯?” “二百八十贯!” 宋朝房价。也看地段,都城汴京,那有两千贯的豪宅,可临川是四线城市,自然和比不得了。 可即便是这样,陈初六一家子听了这个价,都是一脸嫌弃:“咦,钱不钱的无所谓,就是这靠近宜黄水,潮湿呢~不买不买~” 二百八十贯,哪有啊? 去年那驱蚊棒大卖特卖,也只赚了几十贯,陈守仁一月八十贯算不少了,可人吃马嚼,各种迎来送往,八十贯还不够日常挑费。 “唔~”老房牙察言观色,嘿嘿一笑道:“那房子的确也不好,陈大人若真想做个酒楼,别的房子也不是不可,但还需要改一改。” 说着,他拿来了一些图册,指着这上面道:“临川城依水而建,城北城东,都有不少大宅子。” 陈初六和陈守仁走到一边商量起来,陈初六道:“别的房子,咱们不缺,这座酒楼,正好合适。” “可二百八十贯,哪里有这么多钱?” “县公的信呢?”陈初六道:“他信里有没有说可以减免多少钱?” “并未说明,他只说按官内价,还送来了十贯新钱。”陈守仁推着陈初六上前道:“你去说说,把价杀到一半,咱给买下来。” 陈初六头皮发麻,走上前道:“那位,我知道你们这一行,是成三破二,吃了买家再吃卖家。别的房子我们都不要,单喜欢你刚才说的那酒楼,二百八十文,才买个不是正街的房子,实在太贵。” “哎呦,小官人啊,你是读书人,我怎么满得过你。”那老房牙道:“若是别人,少一个字儿我都不卖。这样吧,就二百六十八贯,如何?” “我们是得了县公的话,才来买的房子。县公说了,许给我们管内价,你这私添了多少,别以为我不知道。”陈初六冷笑连连。 “啧啧,小官人冤枉老朽。”老房牙苦着脸道:“那卖酒楼的人,开价便是这么多,我们还有去户司那里造地契房契,一来二去,花的钱可不止这么点。” “户司?那不是赵大人嘛,我去办房契地契,还要交银子不成?”陈守仁道:“那卖房子的人是谁,我亲自找他去。” 老房牙见此架势是赚不了一文钱了,便叹了口气问道:“罢了罢了,陈大人来,老朽本就没想赚钱的。那我便告诉陈大人,那酒楼的东家,是外地人,急着回乡。这临川城,一时没人盘得下来,只要陈大人费一点心思,耗着他,这房子不出一百五十贯是可以盘下来的。” “嘿,你这是说了实话!”陈初六拿了一吊钱出来:“这个给你买点茶酒,你带我们再去看看,不管那酒楼的东家出什么价,都和你无关,你只需要与户司那边做好就行。” 老房牙应了一声,便带着陈家一家往酒楼赶去。到了那里,陈初六惊讶不已,这醉香楼,竟然就是当初他出来买书那天吃的酒楼。这地方他后来来过几次,价格公道,服务周全,就是偏僻了一些。 第一百零三章 脱贫致富 这里陈初六来过,自知这酒楼的客人多少。除了几家老顾客,和一些文人来这里凭楼观景之外,便没了别人。可那些文人又是清贫得很的人,哪里会带来很多生意。 这酒楼也就是出入持平罢了,到了这个物价上涨,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更是显得入不敷出,一天天的都是赔钱。如此一来,东家便想将此酒楼出了手,换成现银子回老家买田养老。陈家一家人到此,周氏点点头道:“这地方不错,别的地方吵闹,这里安静。还临江呢,咱们的甲鱼,可以直接送到这里来。” “不错,别的酒楼偏要去那热闹的地方,但咱们不同。咱们的甲鱼汤,章津肺片,就是远在章津也有许多人来了,到了这酒楼里面,肯定不缺客人。”陈初六点头道。 “只不过,酒楼搬到了这里,那章津的客人不就少了很多?那些船夫可怎么办?”陈守仁颇有些忧虑道。 “不是有驱蚊棒的厂子在那里吗,不用替他们着急。只要咱们在这里打出了名声,各种物资运送,还不就是靠他们嘛。”陈初六道:“咱们还是先来看看这醉香楼得要多少钱盘下来吧!” 醉香楼的分为前后,中间有个小庭院隔开,庭院中乃是两口水井,水是满的,里面还有几尾鱼在游着。醉香楼一楼前厅,放着七八桌子,接待散客,楼上是雅间,如同包厢。一楼后面,是店里的厨房杂物间伙计住房等地方,二楼后面还有八间客房。 这个时候,没人吃饭。东家一听买房的来了,便是迎了出来:“几位官人,这是要盘下这座房子?” “啊,是啊,你这酒楼,多少银子卖给我们。就是你自己的家,官家那边,你不用管了。”陈守仁回到。 “额……这房屋流转,向来是官府红册盖章,如何是……”店东家疑惑了。 “我等自是公门中人,不需要去打点什么。”杨开指着陈守仁道:“这位是章津津丞,陈大人。” “哦……大人,在下不知,请大人恕罪。”那东家笑道:“既然几位是公门中人,在下就得说清楚了,这酒楼是我祖业,经营有了二十余载,如今若不是家乡那边有事,我是不会卖出去的。这个价,总要的吧?” “你先别开价,我们去房牙那边问了,你这房子,最多得一百八十贯,但这还是碰到了那些不识数的人。”陈守仁来时,房牙已经嘱咐了许多细节,此刻他有底气。 周氏也是冷哼道:“一百八十贯,那是天大的傻子才会出这个价。你看这坐向,看这潮气,还有这方位,这柱子的朱漆都掉了大半。” 总的来说,周氏那是一脸的嫌弃。这酒楼紧挨着宜黄水,宜黄水自西南入东北,这房子自然就不能坐北朝南了。而靠近河流,自然也就潮湿一点了,何况这还是春上。 和官家谈价,周氏有些畏惧,可到了这市场上谈价,周氏就比陈初六和陈守仁加起来还要牛了。酒店东家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把房子送给周氏,是不是还要倒贴钱。咕嘟一声,他喊道:“好了好了,这酒楼的东西,我都送给你,你别杀价了,一百贯卖给你。今天给钱,我明天,不,晚上就搬走!” 周氏拍了拍那东家,眼神中都是“算你识相”。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又去办房契,当然这都是杨开去跑腿了。如今,陈家盘下了这座酒楼,便还要去刷漆,重新归置归置,才能迎客。得了,先看看酒楼里的人吧。 两个厨子,都是头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夫。那跑堂的伙计,陈初六认得,叫做刘三,还有一个扫地的,一个跳水买菜的。都留下来了。眼力劲强。只有一个老眼昏花的账房,知道东家换了之后,便请辞了。 杨开那边,先去了衙门里走一趟手续。司户赵瑞乃是陈守仁的“好友”,那些吏员岂敢收钱,别说收钱了,更是一路开绿灯,便办下了房契。办了官面上的手续,官面下还要请街坊四邻,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到这里来聚一聚。特别是江湖好汉,地痞人渣,得去打点一下。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也没必要去和泥巴里的烂鱼烂虾斗。原本东家住的房子,收拾给了周氏和陈守仁,而厨子住的则是照旧,又聘了一个账房。以后陈守仁并不住在这里,但二舅则在这里做主事,监管着大大小小的事情。到时候,章津那边还会派一个厨子过来,专做甲鱼汤和章津肺片。 弄好了这些,陈家上上下下,连马夫带盼儿巧儿两个小丫头,都是聚在了醉香楼里面。就这酒楼的便利,吃了一顿宴。趁着吃宴,陈守仁把下人们的工钱重新定了一下,又把该置办的东西,一五一十写在了只是。 总的来说,忙完这一切,费了半个月,又添了十贯钱才归置好这酒楼。酒楼的名字,是个大问题,陈初六摇着酒杯,嘟囔道:“醉香楼反正是不能用了,要用就用万达吧。” “万达?万达酒楼?这是啥意思,为啥用这个名字?” “嘿嘿,一点点小的恶趣味罢了。”陈初六笑道:“不如就叫醉桃源吧!” “醉桃源?”陈守仁点点头道:“这个可以,那就叫醉桃源吧,蛋儿,你要不要去县令那里求个字,让他帮咱们写块匾?” “县令不行,县令是流水的官,他走了就靠不住了。”陈初六脸颊微红,带着醉意道:“我去一趟赵家……” “那个赵家?” “上次取了小妾的那个,赵侍郎家里!” “咦,没错,他喝了甲鱼汤才重振雄风的,该他写一块匾!” 陈家风风火火的,便筹办起来新酒楼开张的事情。除了人员,还有酒楼的装修,这些都是借钱来办的,但酒楼还没开张的时候,就总有饕客来问。 开张之日一到,酒楼便是爆满。临川城的人奔走相告,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去章津的路上走丢了! 资金回笼,驱蚊棒也开了场,大把大把的钱涌入陈家的口袋,陈初六至此,总算是脱贫致富了。 放心大胆地买书,买字帖,买好笔。还有,逗萝莉…… 第一百零四章 食言了 醉桃源开张以后,陈初六就住在了这里,收拾了两间僻静的客房,住在这里专心读书。巧儿、盼儿也在这里帮忙,两姐妹长得很像。 这一天清晨,街上卖早菜的挑夫儿吆喝着走过,宜黄水上雾气蒙蒙,初夏已经显露了热情的一面。正是久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河水上准时飘来两艘船,一艘船上乃是甲鱼,一艘船上是益康药订的驱蚊棒。有时候驱蚊棒多起来,便有两船。 醉桃源,跑堂的伙计把门板一块块抽出来,挑了幌子挂在门上。其他伙计忙着收拾好菜,洒点水在地上,免得有灰尘。这酒楼里面,其实也并不是青石砖铺地,而是长年累月踏结实了的土地。 账房在柜台那里擦着算盘,准备好迎接一天的客人。他也是老账房了,从来没见过生意能火这么久的。更没有见过,生意越火,卖得东西还越少的。 刚开张的时候,一天卖两百碗甲鱼汤,到现在是一天一百碗。那章津肺片也是,每天只卖两百碗。来了的客人,反倒是络绎不绝了。账房感慨,那位小少爷不是凡人啊。 小少爷呢,除了睡懒觉之外,好像真没别的毛病了? “咚咚咚……”盼儿巧儿,端着温热的水,在陈初六房门前敲了敲:“少爷,该起床了。” “嗯,你们进来吧。”陈初六在里面窃喜,听别人喊自己少爷,就是舒服,听一百遍也不烦。 陈初六洗把脸,拿青盐漱了口,盼儿帮助他穿衣服,巧儿则去叠被子。巧儿忽然咦了一声道:“少爷,你这床上怎么还有纸团啊?” “额……”陈初六小脸一红:“给我给我,别碰那个。” “少爷,你是不是在床上看书了?” “不是,就是……解释不清楚,小姑娘家家的,你别多问知道吗。”陈初六道:“帮我整理一下书本,我今天还要去一趟书店。” “是,少爷。”盼儿巧儿十分听话的应了一声,最妙之处在于此了,让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二话。 陈初六满意至极,自己到厨房煮了个鸡蛋,拿个饼就算吃了。两个小姑娘在酒楼帮着忙活,她们的实际身份是陈初六的养媳,这酒楼也就是她们的家业了。 书店这边,老板已经是熟识他了,远远问道:“小官人又来了,是买纸呢,还是买墨,这新来了一批书,要不要看一看?” “唔,好,都拿来看看。” “好嘞,还是和以前一样,点心白开水?” “没错,二楼靠窗那座儿。” 这书店是书馆加茶馆一起的,满屋子的书香气,陈初六天天在此,吃几口绿豆糕,喝一壶水,便能读一卷好书。读不完的书,全都买回家去,盼儿捶背,巧儿捏腿,就这般读。偶尔给两个小姑娘讲个故事,逗得她们情绪跌宕起伏。 小姑娘的日子好过了,身体充实起来,却恰到好处的停下来了。这相貌身材难说倾国倾城,但却体贴,因此更是迷人了。陈初六正享受这福分呢,门外忽然有人喊道:“哈哈,初六兄,你食言了!” “盼儿,巧儿,起来起来,我以前教你们的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两个姑娘点点头。 陈初六这才起身,打开了门惊呼道:“曾兄,你怎么来了!” “哼,我要是不来,你小子都记不起来我了!”曾彦儒喊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初六兄,你竟然是这么言而无信的人!” 这是,陈初六才想起来,当初答应了,放假几天之后,去欧阳修家里玩一玩。但这都一月多了,陈初六忙着忙着,便把这件事情给忘却了。连忙赔礼道歉,迎着曾彦儒进来,只见他一愣,看着俩小姑娘嘴角抽搐道:“初六兄,你这是在……” “公子好,我家少爷在教我们写字呢。”盼儿笑道,巧儿也道:“我家公子还教我们读书。” 曾彦儒尴尬一笑,小声道:“初六兄,你怎么和女孩子玩儿啊!” 陈初六恍然,这个曾彦儒肯定还处在远离女孩、恐惧异性的那个阶段,他哪里懂得此中妙处。陈初六笑着挥挥手道:“盼儿、巧儿,你们先出去吧。” “是,少爷。”俩姑娘甜甜应道。 曾彦儒鸡皮疙瘩都起来,躲到陈初六背后。陈初六笑道:“曾兄,你怎么找到了这里?前些日子,又不过来。” “我哪里有那个时间?”曾彦儒叹息道:“这几日我天天在家里读书,勤奋刻苦啊,啧啧,对了,咱们还去不去欧阳兄家里了。” “去啊,当然去了,我这几日忙忘了。”陈初六道:“可是,你知道他家里在哪里吗?” “不知道……” “那去个鸟?” “别啊,咱们不知道,院长肯定是知道的,咱们去院长那里问问?” 于是二人拿了些这几日读书的习作,接着请院长指点的机会,打听到了欧阳修的家中。离临川城不远,也有七八里地,陈初六不敢独自前往,带着曾彦儒如同没带,还是老老实实回到家里,请杨开前来护卫。 永丰村,便是欧阳修的住处。这小村子,依山傍水,和陈庄倒有几分相像。陈初六走到一人家,询问道:“敢问此处有一复姓欧阳的人家吗?” “欧阳?”一个老丈摸着白胡须道:“有的有的,你往东头走走,见到了一个养着鸭子的地方便是。” “多谢多谢……”陈初六按照指引往前走,只见这里出现了一大片芦苇荡,芦苇荡里鸭声起伏不定。杨开指了指一个身影道:“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上次来章津的欧阳修?” 一个小孩,穿着褐衣在忙活,捡拾鸭蛋,清扫鸭粪,那手脚麻利的程度,不亚于一个老农。曾彦儒与陈初六对视一眼,现在可为难了。 这就好比,你去饭点吃饭,遇见了在那里兼职的同学。到底是去相认呢,还是装作没看见?去相认的话,尴不尴尬啊……陈初六怕伤了欧阳修的自尊啊。 “初六兄,要不咱们把东西放这里,然后离开吧?”曾彦儒晃了晃手中的蜜饯果脯和笔墨纸砚。 “不可,那样更加不合适。”陈初六低头想着,却在此时,远处传来欧阳修的喊声:“初六兄,曾兄,杨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感谢读者150……3523的打赏! 第一百零五章 我想做鸭 杨开推了推道:“去吧,反正都已经被发现了。初六,你可不能因为人家贫困就看不起人家啊。” 陈初六这才带着曾彦儒上前道:“欧阳兄,你一声不吭的离了县学,让我俩好生想念啊。这不,去院长那里问了你的家,前来看你来了。” “初六兄,曾兄,在下实在不该不辞而别,是我的错。这鸭子,正是长得最快的时候,我不得不回来。”欧阳修拱拱手,眼中并未有什么自卑的颜色,热情请大家进去,拿了几颗鸭蛋出来,煨着给大家吃。 陈初六把东西送给欧阳修,问道:“家中大人呢?” “我娘去下鱼笼子了,你们来得刚好,那些小鱼小虾,正是肥美的时候。待会儿我娘做出来的,更是香喷喷的。”欧阳修笑道。 陈初六三人都是被欧阳修的这状态所感染了,一并道:“好,那我们就在此叨扰了。对了,欧阳兄,先生说务农也是我等读书人该学的,你不如教我们如何养鸭子吧。” “那可难了,不如我们一起去拾鸭蛋吧!” “好!” 于是,三人在芦苇荡里面四处狂奔,捡了不知道多少鸭蛋。不久之后,欧阳修他娘回来了,看着两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小伙子,如今衣服上变得脏兮兮的,还跟着自己儿子在到处耍,吓得不轻。好半晌之后,才弄清楚状况。杀了一只鸭,把什么小鱼小虾,家中所有,都整治了起来。 满满一大桌,鱼虾蟹,丰盛至极。那螃蟹,随便拿一只出来也有半斤重,比后世那些不知道好吃到哪里去了。 杨开续吩道:“大嫂,你们家如此多的鸭子,又紧邻着这芦苇荡,按理来说,家境不该如此……” “哈哈哈,大哥不知道,这么多鸭子,并不能卖出去结果价。反而是这么扩的芦苇荡,让人收了不少税去。一年到头,果腹而已。”欧阳修他娘侃侃而谈,这百十只鸭,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但今年不一样了,欧阳修成了县学生,可以免税了。免税之后,利润还是蛮大的。 聊了一会儿天,虾壳蟹壳已经摆满了桌子,欧阳修他娘抱歉道:“只能让大家吃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对了,我那只鸭子应该是烤好了。” 说着,她去拿着夹火钳去提可一只鸭子来,只见那鸭子考得金黄,芬香扑鼻,陈初六半饱的肚子,竟然也直接抗议起来。欧阳修他娘拿着小刀把这烤鸭先把肉一片片的割下来,陈初六惊讶不已,偏僻烤鸭,难道宋朝已经发明了?拿起来一吃,众人都是惊讶了。 “这鸭子,怎么如此香酥?”杨开赞叹道:“而且这鸭子,完全没有那种臭味,不错不错。” 这一句话,提醒了陈初六,他看着桌上这些鱼虾蟹,还有这鸭子,琢磨起来了。醉桃源,是不是该再加一道特色菜了? “欧阳兄,伯母,这鸭子如此好吃,你们怎么没想着拿出去卖?” “唉,这鸭子,也就我们这么弄着吃,我看别人家里都不是这么吃的。”欧阳修他娘笑道:“再说了,咱们家里谁也不好出去抛头露面啊。” 陈初六站了起来,深施一礼道:“伯母,小侄家里有一小酒馆,嘿嘿,你若是愿意,我们酒楼可以收购你的鸭子。唔,你若愿意,还可以把这等烤炙的方子传授给小侄。” 欧阳修连连摆手道:“初六兄,你并不用如此帮我们,今年免了税,我们足以能过得很好了。” “不不不,欧阳兄误会了。我的确是觉得这等烤鸭十分美味,在下拿回家里,定是会卖得十分火热,到时候,我们的酒楼就能赚更多钱。”陈初六笑道:“欧阳兄,你就帮我这个小忙吧……” 欧阳修母子俩相互看了看,他娘说道:“也好,但是,小官人,我还有个条件。那就是我们村里的鸭子,你都得收过去,不能只收我一家的。” “哈,这当然可以了。”陈初六拍胸脯道:“我还可以保证价格公道,绝不会压价。” 欧阳修他娘这才道:“修儿,这是造福乡里。” “是,娘亲,我明白了。”欧阳修点点头:“这样吧,我们将这烤鸭子的方法,告诉初六兄酒楼的厨子,你们来买鸭子就行。” “不,这方法我不能乱学,这是你们家里的秘方。我要是拿了,那就是与朋友交而不义了。”陈初六回到:“唔……这样吧,今后卖烤鸭所得的利润,我都分你们三成,如何?” “初六兄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这些事情,我不太会。”欧阳修笑道。 “哎呀,算了算了,初六兄,你是来看欧阳兄的还是来谈生意的。”曾彦儒两头都听不懂,便不耐烦地道。 众人大笑,便不再说这些事情,吃起了鸭肉。这鸭肉肥而不腻,越吃越香,陈初六是把这鸭子放在了心里。 回醉桃源,陈初六赶紧把大家叫了过来,厨子账房都是恭恭敬敬的:“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陈初六坐下来,气还没喘匀,喝了一大碗水喊道:“少爷我要做鸭!” “啊,不可不可,少爷不可说着等胡话。”账房急坏了道,脑门子上都是汗,他不知道这小少爷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对啊,少爷也还太小了。”厨子也是劝道。 “这叫什么话,再大也不能做鸭啊!”账房斥道。 “你们误会了。”陈初六赶紧拦住道:“我说的是咱们酒楼,要买点鸭进来。” “嗬……咱酒楼要转型了?那可不行,我,我不擅长啊……”账房连连摆手:“难道这是老爷的意思?” 一个厨子扭捏着,指了指自己道:“嘿嘿,少爷,你看我……我还没娶媳妇,是童子呢!” “你这五大三粗的,又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谁点你啊。” “唉,你们想哪里去了?”陈初六笑道:“我说的是鸭肉,杨大哥,你快把我们买的鸭子拿进来。” 众人一瞧,都是恍然:“原来是这种鸭子啊……” “不然你以为呢?” “哈?我们还以为是旱鸭呢,没想到是水鸭。不错不错,谁呀柔嫩,少爷真会挑东西。”账房擦擦头上的汗:“少爷,可不论是旱鸭,还是水鸭,这鸭肉腥臊,没人吃的啊。” 看到150大哥又打赏了,刚走亲戚回来,赶紧码一章送上。感激不尽。 第一百零六章 汴京烤鸭 “咦?又是没人吃的,有钱人平时都吃些什么啊?”陈初六就奇怪了:“他们猪肉不吃,猪杂不吃,鳖肉也不吃,连鸭肉也不吃了。” “嘿嘿,少爷有所不知。有钱人吃的,都是牛肉羊羔,禽类也只吃鹌鹑、花鸡和鹅肉,这鸭肉同猪肉一样,是咱们寻常百姓才吃的。”账房笑道:“若不是少爷把那鳖汤和猪下水弄得如此好吃,就是寻常的百姓也是不吃的。” “哦……那浪费了大好的东西啊!”陈初六叹口气,指着地上嘎嘎叫的鸭子道:“这鸭子全身都是宝贝,怎可不吃,厨子过来,我叫你们烤鸭之法!” “少爷又研制了新的菜?!”厨子与账房皆是乐了,闻言二舅也从里屋出来了,直叫唤他要先吃。 “二舅,你先别急着吃,咱们还没试验成功呢。” 陈初六带着厨子,把五只鸭子清理好,按照欧阳修他娘给的办法,把这五只鸭子腌制好,然后放在火上面烤炙。在烤熟之前,陈初六把鸭肚子肠子鸭掌都拿出来,卤一卤,做成了小凉菜。 此刻,酒楼又来了许多客人,陈初六便摆了五小碟,找几个消费高的桌子送出去。没想到的是,烤鸭还没有出名,这鸭掌却先受到了欢迎。 五个桌子的人同时把厨房围住,直到厨子翻箱倒柜告诉他们确实没了之后,他们这才肯作罢。鸭掌并没有什么肉,全靠卤汁儿的鲜香,特别是下酒的人,特别爱这一口。 真正喝酒的人,是不怎么吃菜的。那些酒腻子更是如此,一颗花生米,就能下一碗酒。要是再要一颗,就会被人说是“菜虎子”。宋朝还没花生米,下酒的多半是蚕豆,但蚕豆是素菜啊,哪里比得这鸭掌。一个鸭掌,能嗦啰半天。 那五桌人正是狠人啊,直接定了客房,放出话来:“不吃到鸭掌,我们就不走了!” 接下来就是鸭肠,鸭肚子,分别送到了别的桌子上。然后订客房的就吵开了:“我吃不到鸭肠子不走!” “关我什么事,我要吃鸭肚子!我先来的!” 好家伙,这一群人穿着绫罗绸缎,带着下人奴仆,坐着高头大马拉的马车,说出去都是临川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喝多了,竟然在醉桃源门口大吵大闹起来。 路人都纳闷啊,这些人是欠了钱?还是瞧见哪个小妾好看,在这里争执? 无意之中,醉桃源的名声便传开了。到了晚间,陈初六把烤鸭端到了桌子上。醉桃源有八间客房,陈初六住了一间,两个小丫头也住了一间,剩下的六间房子,凑了一十二个人。五只烤鸭,有一只烤废了,让厨子吃了去反思。剩下四只,片成了鸭肉,端上了桌子。 陈初六笑道:“诸位,送你们吃的那鸭掌鸭肚子鸭肠子,都是小零碎儿。这烤鸭肉,才是正菜!” 账房指着陈初六道:“诸位客官,这位可不是咱们醉桃源的伙计。这位是陈大人的公子,咱们醉桃源的东家少爷,那甲鱼汤和章津肺片,都是咱们少爷研制出来的。今日新出了这鸭,请大家尝一尝。” 众人闻言乐了,有些还站起来拱拱手,以表敬意。但鸭肉还是腥臊出了名,大家不敢动筷子,问道:“陈公子,这鸭肉是有渊源的吗?” 陈初六笑道:“这当然是有渊源的,那还是数十年前,伪唐城破,后主李煜被捕,他那后宫中有一御厨跑了出来。辗转多年,便把这方子流传了出来。后来在汴京啊,有一个大厨将他发扬光大,但这个大厨……” 陈初六绘声绘色,说了好一通寻宝的故事,众人听罢,看着这烤鸭的眼神就变了。 “原来是来自汴京的啊……” 不再是怀疑,不再是觉得难闻。 眼睛里闪闪发光! 这可是宫廷御膳,汴京烤鸭!百年品质,童叟无欺! 众人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看法,再吃那香酥的烤鸭,便觉得回味无穷。这烤鸭还不是特别好吃,最好吃的,还是欧阳修他家里的。但这烤鸭是新的口味,新奇加上好吃,众人便一下子着迷了。 六个人吃两只鸭,远远不够,厨房颠三炒俩,这才应付了这几个饕客。但烤鸭比之前的东西,都要更加容易让人接受,一炮而响,名声大噪。 好在醉桃源这里有官府罩着,抢了别人的生意,别人也只能认栽。没人来捣乱,醉桃源客人也天天爆满,许多从外地赶来的客人,让陈初六不得不回到章津,把客房空出来。 鸭肉的开发,无意中带动了另外一个和陈庄一样的小渔村发生了变化,欧阳修家里,也富了不少。从这里开始,欧阳修的人生路发生了小小的转折,他再也不用急着去湖北宿州寻找他叔父,提前的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章津,陈初六的日常便是钓鱼,读书,骑马,偶尔打打太极拳,锻炼一下身体。只等到开学入内舍,扎扎实实读三年书,再去州学那边搏一搏功名,看能否一下入州学,然后贡举去汴京。 “好嗨呦,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朝,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陈初六走着街舞的步伐,哼着小调,在宜黄水边玩耍。忽然,杨开叫住了他,把他拉到了角落里,十分认真地问道:“初六,你想没想过学功夫!” “没有……” “那你的太极拳是从哪里学来的?” “陈抟老祖传给我的呀,他也姓陈,也许是隔代遗传呢。” “少瞎说。这么跟你说吧,你的太极拳那天我看了,一直在琢磨。这些日子我将太极拳改造了一下,我发现用于实战刚刚好。”杨开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郑重其事地道:“我杨开还有一身武艺,是该传个弟子,你学正好。” “不好……” “为什么!” “我特别怕疼……” “不行,你身子骨太弱了,我得帮你改造改造!”杨开不依不饶,拉着陈初六到了一边:“你每天起来打太极拳,跑步,那有什么用。杨大哥教你杨氏十八路走刀法,保你身轻体健!” 没想到的是,周氏和陈守仁无比支持,他们觉得,男孩子嘛,书是得多读一点,但最重要的还是身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身体还是传宗接代的本钱。 第一百零七章 练功 作为家中独苗,承担着光耀门楣,和传承香火的光荣使命。杨开在陈初六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如何欺骗中老年人。他告诉周氏和陈守仁,练功的好处是大大的。 强身健体在其次,杨开说最主要的是,练了他的功,外可身材挺拔,内可身材挺拔。 宋朝虽然重文轻武,但在审美观念上,并非喜欢“文弱”之人,而是喜欢的“文质彬彬”的人。所谓文质彬彬,是文也彬彬,质也彬彬,文采斐然,身材健壮。特别是宋初,仁宗以前,重文轻武的风气还不是那么严重。百姓们还有很多人记得辽兵的凶猛,因而懂得武力的重要。 最关键一点,则是陈初六家里的情况决定的。 陈守仁的官身怎么来的?是陈初六帮了县令的忙,不假,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推动因素。但在此之前,陈守仁便已经是官户了,只不过被那个小老头给坑蒙了许多年。若不是这个,陈守仁哪里补得了堂堂入流的津丞,能比得上周九,那就顶天了。 而陈守仁的官户怎么来的?靠的是战功,是北击辽兵的战功!但家里人对这一段历史同是三缄其口,陈初六不知道是他祖翁立的战功,还是陈守仁自己立的战功。但总的来说,陈家对于武力勇猛这一方面,还是挺重视的。 如此一来,从大环境到小条件,陈初六便不得不每天闻鸡起舞了。 早起练功,连的是杨氏十八路刀法,加上杨氏改进版太极拳。太极拳锻炼身体,刀法则是巩固实战。太极拳威风凛凛,比陈初六的那一套要更加有威力,刀法则是狠烈无比,可以说是每一刀都是致命伤害。拳法加刀法,后来又增添了马上功夫,身体倒是强健不少了。好不容易养好的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如今变成了小麦色,显得更加的刚毅了。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燕去燕回,草枯草荣。春夏秋冬不住的翻篇,便是三年过去了。 从前的小呀么小二郎,如今已成翩翩少年郎矣! 三年前,陈初六补入内舍,内舍之中有欧阳修和李云平,赵有钱又被逼走了,所以这三年之中,并没有多少事情发生。但院长不允许陈初六考试,只让陈初六安心读书。 三年过去,陈初六腹中的书本,也是已经到达了很高的储存量,作文的水平,也提高了不少。但这些事情,并非堆积量就可以有突破的,瓶颈一来,非得是有机缘,有悟性才能更上一层楼。 三年坚持练武,陈初六的身体结实了不少。但他发育得似乎有些晚,十岁少年,竟然比同岁的总要矮半个脑袋。 曾彦儒等人,也有了不少长进。曾彦儒考到第二年,才堪堪补入内舍。那施文重,去参加了一次州试,但名落孙山,准备重头再来。黑小子陈长水,读了两年私塾,也丢了不读,来到了醉桃源当个小伙计。他爹也乐意,他也乐意,合家欢喜、 陈庄那边,陈初六没去看,但听说那边发展的还不错。陈家的驱蚊棒,首先聘用他们,每年多进账好几百文钱。家家有了小猪,最次的那些人,也都温饱无忧。那个让陈初六读书的陈虎,也到了可以做事的年纪。 盼儿、巧儿两个小姑娘,则是真的开始发育了。她们的年纪与陈初六不相上下,但女孩儿的发育时间一般早一些。那身段,那眉眼,都是多了几分别的韵味。总之,家里那不准陈初六碰的晾衣服的竹竿上,多了几块不让陈初六碰的奇奇怪怪的布条。 章津、醉桃源一切都好。 这一年九月,王钦若与刘承珪、陈彭年、林特以及丁谓五人交好,踪迹诡异,时论谓之五鬼。这五个人,乃是后世所称之为的东京五鬼,也就是五个大坏蛋。 三年“禁考”的时间一结束,便到了陈初六“准考”的时候了。大中祥符五年秋,陈初六准备去洪州府应试,年十一岁。这一次去应试的人,只有施文重一人还算和陈初六交好,其余人,只当是熟悉的陌生人。 李云平不急着科举,还在酝酿。曾彦儒那小子,随时有从内舍踢出去的危险。 考入州学,便是举人了。所以这次考试,也叫做“解试”。(之前好像弄错了,说成了省试,省试是礼部举行的,礼部在尚书省,所以称之为省试。)在宋朝,这才是有了一个正式的功名。这一次考试,自然格外重要。但考入州学之后,还并不能够发解。 所谓发解,便是由州军将考入州学的人,送到京师参加省试。通过解试而获得发解的人称之为得解人或得举人。刚进入州学的,仅仅只是举人。 如何获得发解的机会,也要看在州学里面的造化。一般来说,便是排队。每个州都只有一定的名额发解,但州学里面却有很多学生,所以的慢慢的等。等不及的,参加考试,也可以补个什么县丞,州司之类的小官。 总的来说,这次州试乃是极为重要的一次考试,考试时间,乃是八月,所以又称之为秋试、秋解和秋赋。 参加解试的士人,先于本贯投纳家状、保纸和试纸,乡举里选,由县里推送。陈初六乃是县学的人,自不用担心这些,只要一些自己参加考试的人,才要想尽办法去找人互保。互保要承担别人的风险,得不偿失,县学的优越便在于可以官保,无须担心别人连累自己。 从临川到洪州府,一路上有官府的护送。陈初六第一次出这等远门,家里人自然是不放心的了。这一次,便派了黑小子陈长水跟着陈初六,一主一仆,相互有个照应。 陈长水还是那么黑,一点都没变。挎个小包,里面是一部分盘缠,还有一部分在陈初六腰上别着,财不露白,俩人穿得并不华丽。走至半途中,护送的都头叫大家在树荫下歇脚,并威胁大家,这荒山野岭,有大虫伏藏,不可乱跑。 这都是一些读书人啊,哪有那个胆子,便都老老实实在这里坐下。施文重走到陈初六面前,摆出一副“我是过来人”的样子道:“初六兄,这次州试,可有把握?” “茫茫然。” 第一百零八章 洪州府 确实,陈初六对这次州试,并没有什么把握。听说每年参考的人上千,录取的人才几十,这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什么区别。陈初六虽然有点本事,但世界上的能人异士也不少,决不可轻看了别人,高估了自己。到时候打脸起来,谁疼谁知道。 “初六兄不用担心,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茫茫然。就当是积累经验了,不用太担心。”施文重身上穿着文雅的衣服,显得那么腹有诗书气自华,面对陈初六,好似一个兄长一般。但那自以为是的表情,鼻孔朝天鼻毛向外的面貌,让陈初六觉得有些不爽。 陈初六还未说话,他旁边的黑小子陈长水却道:“初六哥,你才十一岁,不用担心考得上考不少,要是考不少,明年再来就是了。” 众人闻言,脸上红了红。都看向陈初六,感慨他的年纪小。陈初六也不好意思啊,他不是十一岁,他的心理年龄算起来也有二十七八,那是老怪物,和在场的人比起来,他年纪最大,到如今一事无成呢。摸摸鼻子,看着施文重道:“不知施兄有把握没有?” “噫!不过是囊中取物耳!”施文重笑道。这一下,把陈初六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陈初六松了口气。施文重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自顾自的负手而立,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把鼻毛露得更加出色。 陈初六觉得还要赶路,可不能在半路上就吐了,便和陈长水靠在树下,闭目养神起来。 一路之上,也遇到了不少别的地方的考生。歇息之时,便是商业互捧的开始。 “哎呀,年兄啊,你这次定是鲤鱼跃龙门啊。” “惭愧惭愧,不如年兄你鹏程万里……” 只一句,功名醉人。 陈初六陈长水在一遍,算是清流,只要到了有吃的地方,便四处去吃去了。 宁做吃货,也绝不谄媚!这是陈初六的原则。 “咦?老婆婆啊,我咋看你像三十几岁人啊,你要不说,我不知道你六十四了啊。原来年纪这么大了,难怪这饼子烙得好吃……” “哎呦,好久没听过这话了。别人都说,我年纪显老呢。” “那都是别人瞎说!”陈初六笑道:“您那个脸蛋,打点粉就能勾了大小伙子的魂!” “哈哈哈哈……”烙饼得老婆婆笑得那叫一个欢喜,再给陈初六夹馅儿的时候,舀了好几勺糖和碎肉。 原则算个屁…… 但跟在队伍里面,这么两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自然而然便引起别人注意了。有别的县的考试,偷偷打听陈初六,可临川县的这些考生,都是脸上挂不住。为何,他们都是十七八岁来考试,唯独陈初六是十一岁,他们要是说陈初六正常,岂不是说自己没用? 便都是道,那个小孩就是靠着家里有个当小官的,死皮赖活的要跟过来涨涨世面。不用在意,就是一个凑数的而已。 哦……那便无须理会……果然你看他俩,又去吃东西去了,啧啧,唉,与此人同考,将来就是中了状元,说出去也不光彩! 说得跟状元是他家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众人在路上,有吃有喝,有玩有笑,转山转水,数日之后,便来到了洪州府。看着远处的洪州府,众人在船上都是无限感慨——那里是梦想出发的地方。 临川县城,还算繁华,可到了洪州之后,陈初六才算见识到了什么叫“都市”。宋朝的都市,也有了夜市,有了勾栏瓦舍。勾栏瓦舍中,鱼龙混杂,有正经手艺人,也有卖身的可怜人。 护送的都头,把来意向守城的人说了,便连入城的钱也不用交,便进了洪州。 这宋朝,最好的酒店,是提供特殊服务的,而且过十八都不要的那种……什么过十八?果盘啊!不超过十八文钱一盘。最次的酒店,则是一种鸡毛店。鸡毛店只有一张床,床上是店家去各个地方捡的鸡毛,粘在一起。上面一层,下面一层,一般是乞丐和小偷在这里住。 众学子并非都是富裕子弟,相约在一起也安全,便折中找了一家快捷酒店。 陈初六等人住的,倒也是干干净净的地方。那些年长的人,都争先去住了,到了陈初六这里,店家却道:“这位小官人,我们店没有什么房间了。” “店家,我俩是来参加州试的。”陈初六拱手道:“我们两个睡一张床便可,现在天也黑了,麻烦您想想办法。” 店家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位,低头一想道:“若是你们愿意,我这里还有间房子。不骗你们,我那是一间柴房,只要你们不嫌弃,那里倒也干干净净的,你参加州试,那边也安静,可以温习。” “好,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店家带着陈初六来到一房子,说是柴房,其实并不放柴,只是对了一点杂物。店家问道:“参加州试的人太多了,其余房间都已经订了,只剩下这间,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去搬一张床,搬个桌子来。清理清理此处,好让小官人能温习。” “店家好心了,敢问这房子多少钱一天?” “房子差点,算一天七十文,你们之前来的那些人,都是九十文一天,你若是长住,便算你两贯银子一月。如何?” 啧啧,陈初六心说,在临川的时候,醉桃源的那种好客房,也才七十文一天。到了这里,一间柴房竟然也要七十文。店家见陈初六犹豫,便也道:“小官人,这洪州的房子没多少了,天色晚了,你就住着吧。哪怕是柴房,但该给你的蜡烛、热水、给你铺的被褥是不会少的。” 陈长水四处打量了一下,也是劝道:“少爷,就住这里吧,我看见好多客栈都挂了满客。” 陈初六并不是嫌贵,只是怕这种地方有虱子、蚊虫,好在带了驱蚊棒。思量片刻,便点头道:“那便租一月吧,若有上房,你得优先转给我。” “哎呦,好,小官人当机立断,考试必定才思敏捷,小的先祝您高中。”店家热情笑道:“我先叫伙计收拾一下,小官人要不要先吃点饭菜,解一解风尘。” “一荤一素一汤,煮两碗面,一碗过凉水,一碗不过,不要酒,便在外堂吃了。”陈长水吩咐道,店家应声去了。出门在外,吃得舒服就行,想必这洪州府正大街上的客栈,也不会有太多猫腻。 第一百零九章 孔庙遇故人 吃过了晚饭,又叫店家烧了一大桶热水,洗完之后,客房也差不多收拾好了。里面仍旧是摆放着一些杂物,不过不打紧。床铺好了,两张桌子,两把椅子,看得出来有些陈旧,坐上去感觉还行。床铺够大,铺的被子没有稳定,床板不响,一切都算可以。 把房钱交付了,又交了一贯钱,当做房钱。这一路上走过来的,偶尔坐船,陈初六就算练了三年的武,也是撑不住疲惫。好在两个人都没多大个子,早早便歇息了。 施文重那一行人,是“考场熟客”,自然还要去交游,去饮酒作诗。但为了不尴尬,不约而同的便忘记了陈初六这小兄弟。 翌日清晨,陈初六照常醒的很早。先找个地方打了一套拳,又读了一会儿书,陈长水才醒来。店家有提供大饼,宽汤做早餐,只算三文钱一顿,二人吃了。 这时,施文重等人从楼上嚷嚷着下来了,瞧见陈初六,咦了一声道:“初六,你起如此早做什么?” “这不是要考试了吗,我准备把之前的文章都读一遍,做点准备啊。” “初六,你这可不对。还有不到七天便考试了,此刻读书还有什么用?” “啧啧啧,毕竟是第一次来嘛,不想拿个太次的名次回去。” “初六,劝你一句,读书不是临时抱佛脚能成的,这七日还是养好精神吧。” 众人劝道,陈初六摇摇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要是没考好,我娘说了,要抽烂我的屁股。” “你读书科举,又不是为了保屁股……” 众人轰然大笑,笑完之后,有人道:“临时抱佛脚是成不了的,诸位,我们不如去孔庙走走,抱抱孔圣人的脚。” “有理!”施文重道:“初六,咱们一起去吧!” 陈初六低头一想,去看看宋朝的祭孔风俗,也是妙极。先生说了,我不能每天抱着书死读,要去见见世面,看看人情世故,才能把文章,把诗赋做出气韵来。人生百味,气象万千,融入天地之间,便是大诗人,大文手。 陈长水跟着,便一路到了孔庙。科举是古代读书人唯一的出路,孔子又是儒家的圣人,孔庙的香火自然是鼎盛了。一到考试的时候,来这里的人,更是摩肩接踵。 “唉,怎么就没有吃的呢?”陈初六四处瞧了瞧,陈长水也是叹气道:“没有卖吃的,尽是相师呢。” 相师就是算命的。 施文重等人都是凑过去看相,陈初六撇撇嘴,你们是没见过妙羽真人呢。说到妙羽真人,陈初六低头有些想那个老头了,也不知道他云游天下布道,又骗了多少人家。 “这位小官人,可是陈初六?”一个书生走到了陈初六面前问道。 “哦?这位年兄是……”陈初六上下打量了此人,脑海中却并没有此人的印象。 “哎……你不认识我,但你肯定认识我家老爷。”书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陈初六见这里人多敞亮,不太可能是拍花子的,便和陈长水一并走了过去。 到那一看,只见一个背影稍微有些胖的人站在那里,陈初六觉得眼熟,可怎么也想不通。待他转过身来,陈初六惊叫出声来了:“你是,王贯之!” “小友,正是老夫!”王贯之笑道,这一笑,当年那油腻土财主的模样便出现了。 “在下陈初六,方才失礼了,拜见王老爷。”陈初六拱手作揖。 “啊,无妨无妨,没想到你也入学了,还到了这里。”王贯之有些感慨道:“当初你在我们家里,我哥哥斥责我,让我读书。若不是你,我怎么知道圣贤之礼?呵呵,如今三年多了,我也要来搏一搏这功名看看!” “王老爷必定高中!”陈初六笑道,他知道王贯之乃是进士,按时间推算,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差不多了。 王贯之摆摆手,又拿出一封信道:“刚好,我大哥那边来了几封信,其中一封,就是给你的。未曾想,今日在此遇见。” 陈初六道了声谢,接了过来,并未急着拆开来看。又叙了些闲话,施文重等人也是看完了相。那些看相的人,不过是说几句吉利话而已,会个十七八句吉祥话,就能在这里摆一天的摊。 施文重走了过来问道:“初六,相师怎么说的你?” “相师,我没去看相。” “呀,这怎么行,这孔庙的相师,都是孔圣人庇佑的人。他们说的话,都很灵的。” “他们见人都说高中,哪有那么多高中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从未听说有人靠拜孔子取中进士的。”陈初六说完摇摇头。 施文重吃瘪了,撇撇嘴道:“那可不一定,也许只是他们并未说明罢了。” 那王贯之笑了笑,拍拍陈初六肩膀道:“初六,你能悟道这一点,进学科举的路子,算是走对了。” 说完,只在孔圣人面前上了一炷香,也就离开了。上一炷香,不是祈祷,而是弟子尊敬师长,也是后背尊敬先辈,是君子之礼,而非鬼神之事。 施文重在一旁只是摇头,照样和别人一起讨论相师的祈文去了。陈初六也上了一炷香,在孔庙四处走了走,看看立在孔庙四周的碑文,对联,文章,就当做一次开拓眼界的机会了。回到客栈,打开了信便看了起来。 这信是王肃之在汴京发来的,信的开头,先是感谢陈初六。 一谢陈初六教了他太极拳,强身健体,到了汴京之后,王夫人怀孕了。二是谢陈初六指点迷津,告诉了他们家的危机,在那天强势扭转之后,他避开了某个危机。这个危机并未明说,但从信中看得出来,好像对他王家还是挺重要的。王肃之也重新补了一个官,不大不小,但仍旧是不凡了。 信的末尾,王肃之让陈初六好好念书,将来去汴京科考,可住在他们家里。絮絮叨叨,家长里短,至于其他,并未言及多少。 陈初六叹了口气:“唉,我还真是天上的金童,不过不是驱邪的,而是送子的。赵侍郎家里也有怀孕的,这家里也有怀孕的。咦,这是什么……” 信封里面落下一小片纸,上面写道:彭于晏,你给我等着,大骗子陈初六,我一定要铡了你! 弯弯扭扭的字,竟给人一种迎面扑来的杀气。这应该就是王雨溪了,说起来,三年多没见她了,不知道她是否和盼儿、巧儿一样,嘿嘿嘿……齐东强,隆冬强…… 第一百一十章 州试上场 一连七日,陈初六安心温习,其余人都是四处交游。他们都是“有经验”的人啊,肯定是要去猜题,押题了。还别说,真有那种一连考十次的人,能摸清楚大致出题方向。不过,猜中了题也没什么用,腹内无墨,做什么题都是白瞎。腹内有货,管他什么题都写得出来。 这一日,秋霖雨蒙蒙,盖在了街道上。州试的日子,总算是要到了。陈初六起了个大早,客栈的店家也起得格外早,客栈大厅里面,摆了一大盆的煮鸡蛋。 施文重等人涌在了鸡蛋盆旁边,使劲磕着鸡蛋,敲了一半,掰开之后,又不吃,直接扔在了地上。陈初六不由得问道:“店家,这是在做什么,这么些鸡蛋,直接扔了,岂不是浪费了?” “小官人有所不知,这鸡蛋是有寓意的。”店家笑道:“这里面有溏心鸡蛋,谁要是吃了溏心鸡蛋,必得高中。” “还有这种事情?”陈初六上前,却见那些人并没有谁找到溏心蛋。 陈初六拿了一个:“咦,你们看,我的是溏心蛋!” “呀?谁?”施文重站起来了,他手上还拿着三四个没敲开的鸡蛋,一见陈初六,疑惑不已:“不应该啊,你连相师都没看,怎么会有溏心蛋吃。你定是运气好,都让让,我再来那一个。” 这鸡蛋是收费的,五文钱一个呐,店家当然要把那些溏心蛋都藏在底下了。众人抢最上面的,当然没有,陈初六一来,便拿到了溏心蛋。不过,这是事情,陈初六是不信的。 与陈长水随意吃了点咸菜,粥,加上这鸡蛋。考场上待的时间长,也要多带一些吃的用的。准备齐了,这才出发去考场。那地方之前去看过一次了,还算熟悉。 施文重拍了拍陈初六道:“上一次我来,也是你这样紧张啊,放松一些,就当是长经验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可陈初六不紧张啊,他只不过是今天早上没练功,感觉不习惯而已。走到考点,乌泱泱不知道多少人在这里等待检查。从衣服到被褥,从吃的到用的,都要检查是否有夹带。一旦发现了,便是直接逐出。 北宋的考风还算是可以的,一直到北宋末年,也没有出什么舞弊的大案子。前几年,天子好像还免去了大家脱衣视检的一个要求,在以前是要把衣服全脱了检查。 好在陈初六有陈长水帮忙提着这些东西,不然还真备不住撒一地。检查完了这些东西,还得验明正身,怀牒自列于轴线。有人喊了陈初六,陈初六上前,那吏员眼睛盯着陈初六看了一下:“陈初六,父守仁,津丞,临川县人,年十一,身长近五尺,面黑无须,嘶,不对,你不黑啊……” “额,回大人的话。小的在家里常晒太阳,显得黑,如今到了这里,养了许久,白了一些。”陈初六规规矩矩回到。 “唔……有理。”那吏员不纠结这个,又喝问道:“你家里可有十恶之人?” 十恶便是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恭、不孝、不睦、不义、内乱诸罪,所谓十恶不赦,而是如此。 这些事情,陈初六当然没有,一一问了,那吏员摆摆手,便放过去了。陈长水是不能进来的,已经回客栈等候,另有吏员,将陈初六带到了一个座位上。这是一个小房子,里面摆着一张桌子,一个席子便无他物。把桌子立起来,便可以睡觉。陈初六坐进去,只见桌子上写了一个巳亥,应该就是座位号了。 这第一场考的,是帖经墨义,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吊打了。陈初六优哉游哉的,在旁边摆着干果啥的,一边吃,一边写题。香味飘到了别人那里,旁边的座位里面,都是暗暗骂了起来。 帖经于平时考的差不多,甚至还简单一些。因为这州试只会让写一句话,或者几个字,而县学里面考试,则是大段大段的默写,墨义却有格式规定。比如问:“作者七人矣,请以七人之名对。” 回答说:“七人某某也,谨对。” 或者要求用官方的意思对答,如问:“请以注疏对者。” “注疏曰云云,谨对。” 要是答不出,或者记不清楚,在不能胡写一通,要写上“对未审。” 不过,这帖经墨义,只是为了筛除那些真不是货的那种人,对大部分凭实力来的人,自然是可以过的。接下来的,便是先策、论,然后再诗、赋。 策与论一共是六大题,六篇作文,要写两天,有人慢一些,所以考试一共是三天。考完这个之后,还要去等通知,参加下一场的考试。 这些题目,陈初六在博学的时候,便已经读到过类似的。有的他是自己想到的,曾经作了一篇,让别人斧正。如此一来,六大题目,便是一气呵成。 一边吃,一边做。若是能带口锅进来,陈初六非得煮一碗甲鱼汤喝喝不可。这都立秋了啊,是该贴秋膘了。 他的这些事情,被别人看在眼里。那些人啃着被吏员剪碎了的饼子,那叫一个闹心啊。这还不算,他们只见陈初六竟然还睡了大半天。然后再拿起试纸来,优哉游哉的誉写。正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陈初六很是担心啊,这几天喷嚏连连,要是感冒了可咋办呦?不急不慢,斟酌每一个句子,每一个词语,写好每一个字。等大部分人出考场的时候,陈初六也才堪堪交卷。 第一场考试已经结束,陈长水来接了回到客栈。 “少爷,考得怎么样,能上榜嘛?”陈长水把行李放了,端来了两盘菜,一碗汤,一盆馒头。 “不知道,反正就和平常一样啊。”陈初六摊摊手:“只是那些果脯肉干,吃得我有些厌了,哈哈,还是这大白馒头好吃。” 却在此时,旁边不由得有人指指点点起来。 “看到没有,那个就是在考场上大吃大睡的人,真不知此人如何进的了考场的……” “哦?那不是临川县的嘛……” “额,他是,的确是临川的,但他是凑数的。你们可不要以偏概全啊,他是他,我们是我们。” “对啊,诸位年兄,我们临川出此败类,我们也是不愿意的啊。我们临川来的人,其他都是好好的,唯独他是败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必中的 这边正吃着呢,忽然听到“临川”“败类”两个词语,陈初六来了兴趣,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新闻,并不知道是在说自己。便凑了过去,嘿嘿笑道:“施兄,给我说说,到底谁是败类啊?” 临川来的众人是冷笑连连:“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 施文重更是恨铁不成钢地道:“初六啊,你是第一次来,没有经验,我等可以帮你们嘛。可你为什么要在考场上呼呼大睡,竟然还一边考试,一边吃东西!” 陈初六嘴角抽了抽:“我又不是光吃睡了,我还写了文章呢。” “读书作文,讲究专心致志,一心一意,似尔这般,三心二意,谈何科举!”施文重捶足顿胸:“你以后出去了,可别说是临川来的,咱们临川人杰地灵,不可在这外面丢了名声!” “是啊,没考中是小事,万不能给家乡父老丢脸!” 陈初六无端端被这些人骂了一顿,化悲愤为食欲,干了一盘馒头。这一下,更是让众人唏嘘不已:“唉,怎么带了一个光会吃东西的人来!” “饭桶啊……” 陈长水比了比大拇指哥道:“少爷,你真厉害,居然在考场上大吃大睡,一点不受干扰。” “那倒不是,只是我娘说了,没有考好,要打烂我的屁股。” “少爷你……那少爷你为什么还在考场上大吃大睡?” “因为我娘还说了,要是我在外面瘦了,她要打断我的腿!”陈初六昂着头无不讥讽地道:“再说了,这考场上吃的好睡得好,才能写出好文章来。少爷我吃饱了,文思泉涌。哼哼,夏虫不可以语冰,有些人故作表面文章,自然不懂这个了。” 施文重等人听了,皆是吹胡子瞪眼,纷纷斥责。施文重则是冷笑道:“那陈兄,你这次有几成把握能入红榜?” “几成把握?”陈初六把最后一块肉片儿放入嘴中,站起来抹抹嘴,回到:“我是必中的!” “嘶……狂妄至极!” “此子年纪轻轻,竟敢如此妄言!” “哼!满身傲气,所谓骄兵必败,此人若不改此脾气,终身无望。” 施文重摇摇头道:“我们还是饮酒吧,听说过几日有个诗会,咱们过去交游一番,看能否相互印证一番。” “嘿嘿,听说有位如花姑娘,也要来诗会。能赋出诗句者,能面见如花呢……” “还有此等风雅之趣,我等定然前往!” “你们说我穿个什么衣服好呢……” 陈初六自然无处可去,守在房里,练练功,看看书,坐等发榜。那店家按时来送洗脚水,劝说道:“咱在这里也开店十多年了,见过的人无数,依咱看来,小官人入榜是大有希望啊。” “哦?”陈初六笑道:“敢问为何?” “咱也不知道,咱是粗人,不识字,不知道读书是做什么。”店家笑道:“但是咱知道,勤奋刻苦的人,做什么都行。那些人,放着考前的好几日,都是天天懒觉,夜夜饮酒,去勾栏瓦舍游玩,而小官人则是早读晚诵不倦。另外,咱以为,脚踏实地,诚心诚意的人,老天爷也乐意帮忙。那些人考前好几天都不肯读书,到了考场却在那里争分夺秒,连吃饭睡觉也压着。咱便知道,那些人必定是弄虚作假的。” 说着,店家也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当然了,我也不懂这些,说不明白,小官人洗完脚,早些歇息吧。” “多谢店家了。” 陈长水也细细道:“我也觉得少爷比那些人强……” “为何?” “少爷回来的时候,挺着胸膛走路,那些人回来,都是一个人低着头走。嘿嘿,定是他们考得不如少爷!” “行了行了,少爷我尽了人事,中与不中,看天爷的脸色。”陈初六笑道:“对了,我给你写的那本故事书看完了没有?” “看是看完了,可我还有些字儿不认识。”陈长水拿出一本书来,上面赫然写着《大话西游》。 “那些字儿?” “比如这至什么宝?我不认识……” “这是至尊宝啊!”陈初六笑道,又拿出来了一本书道:“再看看这本……” “青女山鬼?” “是倩女幽魂!” 陈初六来到了这洪州府之后,见到了不少勾栏瓦舍,不少戏班。那些唱戏的,都是带着面具,不是后世那种化妆。这些戏班还是听卖钱的,陈初六便写了几本小故事。将来若是能找个书店印出来,或者编成一部戏,放到临川区卖,那该多好。这故事书,权当是练字了,陈初六也没真的当回事。 不日便放榜了。洪州府的人,全部涌到了府衙门口。这等放榜的事情,自然少不了那些开庄的人了。陈初六也乐呵呵凑了过去,看了那预测榜首的名单里,竟然没有自己。啐了一口,陈长水笑道:“少爷,这考试只要能入乙榜便能参加下面的考试了。” “唔……”陈初六点点头,但数千人参加考试,甲榜取三十,乙榜取一百人,丙榜还取一百人。但丙榜的人,只是来年不再需要靠上场,直接参加下场考试。唯有乙榜,才能参加这一次的考试,才能算得上“中了”。 施文重等人阴魂不散,见到陈初六后,便是笑道:“初六啊,你好像还没有看榜的经验吧?告诉你,这榜上不会写你的名字,但会写你的座位号。你座号是多少?” “唔……好像是巳亥。”陈初六淡淡回到。 “咦?你怎么座这等座位?”施文重摇摇头,谆谆教诲道:“巳是阴干,亥为豕也!具是不吉利的……为兄的座号乃是甲寅,甲为首干,寅为猛虎,我这座号才必中的。” “快看,丙榜出来了!”有人喊道,施文重赶紧转移视线。其他人也是,这边数千人,具是抬头踮脚看去,从头到尾扫一遍,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考中丙榜,虽说不光彩,但比名落孙山的强。这些人,自己心里还是有杆秤的。 但有的人,便是负手而立,对着丙榜根本看不上眼。其中便有陈初六,无他,只是因为踮着脚也看不见,索性就不费那个劲了。 不一会儿,只听见施文重道:“哈哈哈,初六啊,这次就当做是涨涨经验吧!下次可不要在考场大吃大睡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纵之才 “啊?不会这么惨吧,我竟然在丙榜上?”陈初六一脸不敢置信,看着施文重道:“这下可遭了,我屁股要被打烂了。” “想什么呢?”施文重冷冷道:“你哪里是上了丙榜,你分明是名落孙山,那上面没你。” “呼……那就好了。”陈初六擦擦额头上的汗:“我定然是在乙榜上,甲榜就不敢想了。” “你……”施文重鄙夷地看了看陈初六道:“我上次来,也是名落孙山,这次你如此吊儿郎当,凭什么上乙榜?唉,可怜我如此努力,到头来和你混成了一样,天不公啊!” “施兄?你又没考上?” “呸呸呸,是我们俩的第一次,是俩人的第一次结果相同!”施文重气急败坏。 “原来是这样,是我口误了。”陈初六稍微道歉,没办法,还得靠着他帮自己看榜呢。 好在这个时候,有人大喊道:“快看,是乙榜来了!” 哐的一声锣响,众人便开始伸脖子踮脚了。却在这时,施文重一跃而起,哈哈大笑,似癫似狂,又痛哭流涕,喊道:“我中了,我中了,我中啦!” “施兄,施兄,快来人扶着施兄……” 一时间,在场的考生全都激动起来了。哭的哭,笑的笑,高呼的高呼,抽风的抽风,晕厥的晕厥。偌大的欢喜,更个矮的陈初六没半毛钱关系。陈长水拉拉他的手道:“少爷,要不我蹲着,你跨我肩膀上。” “不用,中与不中,我心自安。”陈初六这时是真的风淡云轻。 大约十多分钟过去了,那施文重才回过神来,带着笑意,接受旁边人的祝贺。临川这次来了十多人,但只中了三个,施文重名列九十五。他回过身来,如成功者一般笑道:“初六啊,你不要气馁,第一次不中,并不是什么伤心事,你看我不就中了?” “是啊,只要你改掉坏习惯,端正态度,便没有不中的。” 陈长水冷哼一声道:“说啥呢,我少爷是必中的,不是还要甲榜没出吗?你们看吧,我少爷在甲榜上!” “哈哈哈!甲榜?!你这护主,也不分分时候,那甲榜上的人,哪个不是天纵之才?” “是啊,你少爷在考场上大吃大睡,听说一日他睡到午时才起来呢!实乃今之宰予!” 宰予在白天睡觉,孔子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宰予?”陈长水愣了愣:“这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自然知道宰予的下场了!” “是啊,宰予乃是孔门十贤!”陈长水乐了,回头道:“少爷,你是必中的,你是宰予呀!” “唉……这主仆二人,也不知道谁先疯的。” “宰予那种人,竟然还以为是夸他的……” “罢了罢了,施兄等三人上榜,是大喜事,我等去勾栏瓦舍听戏去吧?” “还是等甲榜出来吧,我等瞻仰瞻仰甲榜上的人,看看他们的文章也是好的!” “善!” 乙榜出来之后,失落的,得意的,不少考生已经离开。这里变得空荡起来了,陈初六挤到了前面,在乙榜和丙榜上看了许久,的确是没有自己的名字。 甲榜吗?数千人选三十人,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陈初六心中说是一点不关心,那是假的,既然已经走入了这科举之路,还能真正置之度外吗?陈初六手心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汗。 哐的一声,又有一声锣响,稀稀落落的士子们重新聚集到了一起。从上往下看来,众人看着那一串串的座位号,心中也是抑制不住激动。忽然,一人惊叫了一声。 “啊!” “巳亥?那个字是读巳亥吧?” “陈初六,你的座号是什么!” 临川的几人纷纷看到了甲榜大红纸上写着一个“巳亥”。 陈初六脸上止不住的兴奋起来,点点头道:“是啊,我的就是巳亥啊!” “不,你肯定是记错了,你这个当今宰予,肯定是不认识字吧?” “也许是甲榜上的写错了……” “巳亥?怎么可能啊,绝无可能!” 施文重低着头,嗫喏着,他再怎么擦眼睛,也实在无法改变甲榜大红纸上,红纸黑子写了个大大的“巳亥”。而陈初六也挤到了最前面,喜道:“我中了!” 陈长水也凑了过来:“少爷,你真的中了!一、二、三,嘿,少爷,你名列第八啊!大喜,大喜!老爷夫人这次要大排宴宴了!” 甲榜虽然也只是登记座位号,但里头早已经流传出来了具体名字。那看榜的吏员更是把前十名熟记于心了,看着陈初六笑道:“这位小官人,可是临川陈初六?” “啊,正是区区。” 那吏员拍拍陈初六的肩膀道:“果然年方十一,不错不错。来吧,提学大人,漕司大人,洪州知州、判官都想见见你这年少有为的人。” “学生惶恐。”陈初六递上去一锭银子,那人却摆摆手道:“不用担心,只需进退有礼,对答如常便是。” “那好……”陈初六回身对陈长水道:“你在此等候,去吃茶吃点心都随你,我去去便来。” “行嘞,少爷!” 陈初六跟着那吏员走了,再看周围的考生,特别是临川的那几位,一个个的都如遭五雷轰顶,外焦里嫩,腿都麻了动弹不得。 他真的中了! 他不是饭桶嘛! 他不是当今宰予嘛! 天道不公啊,我等寒窗苦读十余载,考场上奋笔疾书搜肠刮肚冥思苦想,一次次考试,最好的也才到乙榜。 他是什么人?才读几年书?字都认不全吧!! 考场上还在吃喝玩乐,昼寝不律,竟然高中甲榜。还是前十,名列第八! 他莫非真的是天纵之才? 临川众学子感觉到舌根发苦,嘴里说不出话来,一个胸闷气短,竟然当场翻白眼了。 陈长水在一边讥讽道:“哼,狗眼看人低,我少爷岂能看得上区区甲榜,啧啧啧,只要你们这些胸无大志之人,才对乙榜上心呢!” 施文重张张嘴,却未能说得出话来,和众人一起灰溜溜的走了。陈长水唱着小调:“好嗨呦,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 这是跟着陈初六学的。找个点心摊,安心坐下,叫了一壶水,一盘八文钱的桂花糕,拿起腰间的那本倩女幽魂,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只羡鸟鸟不啥仙 小茶摊上,还坐着几位,其中有一长衫书生,也在闲坐。他本是来看榜的,看完之后,便在此处歇脚。他早在那边看得了陈初六,小小年纪高中甲榜,心中留意了一下。发现陈长水是他跟班,如今坐在茶摊旁边,竟然也在捧书细读。心中感慨不已:“诗礼传家也!” 陈长水微微偏了一点,这书生眼睛一撇,“倩女幽魂”四个字映入眼帘。 “这是什么书?”书生低着头一想:“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难道说,这是他家里的藏书?” 好奇心驱使着书生凑到了陈长水这桌子,他本长得高许多,探头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好诗!书生心中暗暗心惊,这难道是诗集?随后继续看去,上面写道:“宁采臣,江浙人也。性格慷慨豪爽,廉隅自居……” “咦,好像是传记。”书生托着下巴,往后面看:“般若寺中,夜静无人,只见一二八女子,倾城笑曰:‘奴寡居僻寺,夜不能寐,愿与公子共修燕好’……” 书生眼睛都看直了,不知道陈长水已经发觉他了,正待翻页之时,书本一合,陈长水看着他斥道:“你瞅啥?” “额……在下失礼了。”书生拱拱手道:“在下颜子义,适才看了一眼你的书,觉得十分惊艳。额,这位小兄弟,可否告诉我这本书的来历?” 说着,他便坐下了。陈长水打量了颜子义几眼,觉得他看起来像是读书的,便笑道:“正好正好,你先帮我人人字儿,这句诗是只羡鸟鸟不啥仙来着?” “不不,这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写得好啊,这一句妙极。”颜子义笑着, “鸳鸯?啊,这原来是两个字……”陈长水仔细看了看,才发觉了不同。 颜子义摸摸鼻子又问道:“敢问这诗,可是你家谁作的?” “嘿嘿,这是我家少爷写的。”陈长水笑道:“他在练写字,就写了这本书,给我当消遣看的。怎么,你也喜欢?” “啊,是啊,我是喜欢那首诗啊。” “胡说,你分明是喜欢那共修燕好的事情。” “不不不……” “想不想看后面的事情?” “唔……” “我就知道你想,不过……”陈长水打开后面的书:“你看,没有了,神不神奇?惊不惊喜?” “啊,这这怎么会没了呢?” “我少爷没写啊,他说了一天三更已经很累了,只能慢慢写。” “你少爷真不是人……” “啥?” “没什么没什么。”书生拿起随身携带的纸和笔,写了一封信道:“这里是我给你家少爷写的信,烦请小兄弟转告一下,就说我对他的这本书,十分感兴趣。” 说完,他把陈长水的帐给结了。 另外一边,陈初六跟着吏员前去提学大人,漕司大人,洪州知州、判官。提学大人是提举学事司的,提举学事司简称“学事司”、“学司”。是地方教育行政官署,掌一路州县学政,岁巡所部以察师儒之优劣,生员之勤惰,而专举刺之事,相当于省教育厅厅长。 漕司是掌管一路的钱粮征收调运,还管官员监察。到这里来,也有监察学业的作用。至于洪州知州等人,作为这等国家抡才大典的东道主,自然是要出面作陪的。 陈初六心里比较了这些事情,思虑周全,跟着前去了。提学姓周,一副老儒的样子,漕司姓朱,膀大腰粗,脑满肥肠。那知州姓吕,在这里是做官的,帮着陈初六说话。 几番你吹我捧,陈初六恪守谦虚,不显露半分傲气,令在场之人刮目相看。周提学颔首道:“此子若能成才,将来必定是一栋梁。” 朱漕司抚须片刻笑道:“我以为并非如此。此子辞藻华丽,能作艳词。将来为一鸿儒,或者词臣,唱和尚可。但真若能为栋梁,还得看他的文章里头,能否判实事。” “哈哈,朱大人所言有理……” “朱兄此言差矣,此子年方十一,将来必会更有长进。”周学提笑道:“再说了,半部论语治天下,只要腹内有圣贤之学,出将入相,有何难哉?” “呵呵呵,周学提也言之有理……” 周学提是学官,学官是十分清要的,自命不凡的。而漕司则是实事官,是要实实在在钱,实实在在的粮的。这两者之间,相互鄙视已经是千古难题了。但知州和判官,还有陈初六,便只能当墙头草,都说有理便是。 可神仙打架,未免凡人遭殃。周学提和朱漕司因为陈初六的事情,展开议论到了“读书能否就能治天下”的辩题上,进而发展到了“实事官牛b,还是学官牛b”的引战论题上,最后的最后,两人差点拧巴起来。但仍旧是差一点,唇枪舌剑之后,两人达成共识: 口说无凭,不如拿人试验一下。 拿谁试验?眼前不正有一个无辜的小白鼠吗?洪州知州低着脑袋数自己的手指是不是多一个,洪州判官数也低着头数自己的手指是不是少一个。唯独陈初六,感觉到了大祸临头。 “初六……” “啊?” “你来评评理,我们俩谁说的有道理?” “这……”陈初六拱手道:“学生知识浅陋,两位大人所言,学生没听懂,不敢言语。” 吕知州点点头,送命题,算及格了。 “哼,你不要推诿。”周学提道:“我们俩争执不下,想要在你身上考较一番,看看读圣贤书,可否治国。唔,对了,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家父现任津丞,从前是种田的。”陈初六回到,他心里此时忐忑不安,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 “唔。”周学提点点头:“朱大人听清楚了,此子家里可谈不上耳濡目染。” 朱漕司微微颔首:“他的经义文章,是你取他的第八,自然不需要再考较了。如今我再考他一题实事,如何?” “请便……”周学提狠狠道:“若是他答不出,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 “我便让他名落孙山!只要我在一天,他陈初六就别想考中举人!”周学提大声道。 朱漕司抚掌大笑:“好,周学提爽快!” 爽快你妹啊,陈初六欲哭无泪,你倒是把我豁出去了,我可怎么办啊?有本事你拿自己的东西和别人赌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见大官 在场那些人,从周学提到下面的门子,侍人,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陈初六。朱漕司拈须一笑,脸上的肉抖了一抖,然后露出一嘴半黄的大牙齿,开口道:“先考你一个简单的。说,有一养鹅的人,鹅吃了邻居所晒之稻谷,鹅被邻居打死。双方诉上堂来,当如何判?” 闻言周学提便是一愣,低头思索起来。一个鹅死了,一个谷没了,都有损失,该如何是好?再说了,死鹅该算作谁的? 旁边吕知州闭目养神,面带微笑,判官则是盯着陈初六的脸,也在盘算着陈初六会如何回答。 只见陈初六思索不过三息时间,便上前道:“回漕司大人的话,鹅嘴如梭,吃谷不多,鹅主偿谷,谷主赔鹅。弟子谨对。” 吕知州眼睛陡然睁开,眼睛里放出光芒,不过只是瞬间。而判官,漕司,周学提都是抚掌大笑道:“好!” 周学提笑着看了看那朱漕司,意思是,瞧见没有,这就是饱读圣贤书的人。你不是说,读了书没用吗?小小孩童读了书,也是轻松解你小诈矣! 朱漕司别看一副膀大腰粗的,但面对回答出了这个问题的陈初六,也是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好一个鹅主偿谷,谷主赔鹅,虽简单了一些,从你嘴里说出,已经是十分不错。很好,你读书却不沉于书本,难能可贵。” “朱漕司,可还有别的妙例?”周学提挑衅着问道,反正赌注是陈初六的前程,不关他的事情。但此时,陈初六已经是放心下来了,他占这年幼的优势,答出来了一题,便是及格,不会让人看扁了。 “唔……再试你一题。”朱漕司低头一想:“此事乃是本官还在当知县的时候遇见的。有一日,堂上来了两人,一个瞽人,一个小贩。小贩告瞽人偷盗,损失千文。瞽人对曰,他的钱都有记号,乃是字对字,背对背。请人验之,果然如此。但本官复查之,便断定这瞽人乃是偷盗之人!试问本官据何判定。” 瞽人就是盲人。小贩告盲人偷了他一千铜钱,盲人说他的钱都是串起来的,排列有序,字对字,背对背。看了一下,果然如此。但这朱漕司,仍旧判盲人是偷盗者。 听闻此言,知州低头思考,不解其意。周学提更是发愣了,这东西,书上可没写。以他看来,这朱漕司要么就是收了钱,故意欺负盲人。判官倒是有些头绪,拿手点了点桌面。 陈初六嘴角抽了抽,这题,好像见到过啊。好像见过这个题的时候,他还是童子呢。不对,好像一直是童子。哎呀…… “回漕司大人的话,弟子有一猜测,不知对否。” “哦?”朱漕司笑着道:“这题对于你来说,有些难度,且说出来,不管对不对,只要有理,本官算你过了。” “嘿嘿,弟子姑妄答之。”陈初六笑道:“朱漕司判此瞽人乃是偷盗之人,自然没错。但瞽人铜钱有记号,也是没错。弟子猜了一下,以为漕司大人定是看了瞽人的手,上面乌青乌青的。因为那瞽人,在昨天晚上才把这偷盗的铜钱按照记号说出来的。” 判官听了,微微颔首,知州更是露出恍然之色。那周学提半信半疑,瞅着朱漕司道:“朱大人,此子所言有理否?” 朱漕司愣了半晌没回答,良久,才叹息一声道:“此子,真乃不凡!” “哈哈哈!”周学提闻言大笑:“初六啊,你答对了。朱大人为县令,自以为妙判之例,拿出来,你不过反掌便破了。” “弟子惶恐,若非知道此瞽人乃是贼人,弟子断不能破此案。”陈初六拱手回到。 朱漕司也是摆摆手道:“你到了这个样子,已经是不错了。” 又对周学提道:“年兄,本官以为,为学当虚实皆务,通达才好。今日试此童子,方才醒悟。” 见他示弱,周学提也是不再说什么,点点头道:“行了,陈初六,你便好好去温习吧,下场还有诗赋,我要亲自看你的卷子。” 陈初六老老实实退了出去,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还没走三步,有人轻轻唤道:“小官人,请留步。” “大人有何事?” “我家知州大人,请你稍待。”一个青衫吏员,一看便是军州六房的书吏,官应该还不小。只见他走到跟前,笑道:“小官人,随我来,吃点点心吧?” 陈初六迈步往前走,打量着这衙门里面。这不是章津那种衙门,也不是县衙那种,这边阔气得不止一点啊。那站岗的,也不是县衙那种打瞌睡的三班衙役。来到了一茶厅,这里无桌椅,倒是有些书柜,一些蒲团。 那青衫吏员让陈初六等候,约莫十多分钟之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吕知州走了进来,笑道:“初六啊,你今日表现不错,此番州试,定然可中啊!” “府君过誉,小子不过是万愚一得。” “唔……你也别过于谦虚。倒是本官……”吕知州笑道:“本官有一难事,不好询问别人,便想问你。” “哦?不好问别人?”陈初六疑惑道:“府君手下,幕客无数,能文能武者众,身怀异能者不少。小子有何本事,敢替府君分忧。” “不,本官下属虽多,但利益牵涉却广。”吕知州笑了笑道:“而你却年幼有知,说不定有新主意呢。初六,你说不出也没事,本官也想和你结识一下。” 陈初六闻言笑了,这吕知州能如此捧自己,估计是在里面听见了什么事情。宋代的科举,虽然有糊名誉写等手段,但还有很大程度取决于主考官,也就是周学提的看法。刚才肯定是周学提说了什么断言,这吕知州觉得自己有前途,有意栽培。 总之,估计是各种利益关系在交错纵横,这一个大大的拉拢现任知州的关系,便摆在了眼前。这吕知州是洪州知州,将来若是能入州学,便在洪州这里读书。和他搞好关系了,在州学读书的数年,益处不会小。 “小子尽力为之,府君试言之。” “好,若是你替本官解了此惑,就是本官承了你的大恩!”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有鬼 三榜下,陈长水在这里探头探脑,看着甲榜上的巳亥二字,欢喜不已,可看看四周,却还是不见陈初六的身影,又不免有些着急。等了许久,只见远远地走出来一个身影,陈长水笑道:“少爷,你回来了!” 陈初六小跑几步道:“黑小子,咱们赶紧回去,有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陈长水眼前一亮道:“是不用考了,直接做举人?!” “哪里会那样,只是我帮了这洪州知州一个忙,他说给我家里一个升官的机会。”陈初六笑着回到。 “什么?升官?”陈长水不解其意。 “没错,我外祖翁年纪大了,步递铺的活计眼看就要走不下去了。”陈初六感慨道:“那知州允诺,便写信去了抚州,也就是临川那边,让抚州知州将我外祖翁提拔入流,送到一清闲官职养老。” “呀,你怎么不让老爷升官?” “家父在章津是津丞,已经入流了,而且任满三年,对周围的环境也是熟悉。轻易调动去别的地方,又要适应新的环境。而且章津对醉桃源和驱蚊棒的厂也是极好。”陈初六回到:“外祖翁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去哪里都适应得,往上动一动最合适了。” “哦……原来是这样……”陈长水点点头:“咱们快回客栈吧,写封信回家里?” “先不着急,等下场考完,我回去直接说便可。再说了,那知州大人,也得花时间运作啊。” “哎,少爷,你到底是帮了什么忙啊?” “哈哈哈,不可说,不可说。”陈初六摇摇头。 “哦对了,我这里有一封信,是一个叫颜子义的书生给少爷的。”陈长水从怀里拿出来那封信,陈初六一看,皱起眉道:“你是将倩女幽魂交个他看了?” “没有,我在茶摊吃点心,他便看了两页去、” “哦……”陈初六思忖片刻道:“这人不认识,也不知道起心性如何,不用理他。” “是,少爷。” 宋朝应是没有什么文字狱的,但也要小心,这些个封建王朝,任何一个对付起百姓来,都不是吃素的。宋江还不是写了一首反诗,被人到处抓了。 回到客栈,店家先恭贺起来了,陈初六好言相谢。那店家说有一间上房空了出来,可以搬上去。陈初六又费了半天的时间,搬去上房,加了两贯钱。这上房自然比柴房好多了,有两张床,桌子都是漆了的,连夜壶也大只一个。 那临川来的几人,不知陈初六搬上来了。路过门口的时候,都在议论: “你们说陈初六他一不看相,又不认真读书,如何能高中甲榜?” “此事说来也奇怪,我等苦读圣贤书,日夜不辍,竟然比不过他那吊儿郎当。” “唉,莫非他是买通了学官?” “年兄慎言,这此主考乃是周学提,此人治学严谨,为人更是刚正不阿,绝无可能是买通了。” “只有一个解释了!”施文重双手相叠,眼神异样,压低了声音道:“是那小子,有鬼相助!” “呀!?鬼?!” 众学子一下来了兴趣,这等鬼怪之事,和闺房之事一样有趣。施文重绘声绘色说了一番请鬼的事情,又提议道:“我等去请一道灵符,当做礼物送给陈初六,让他那鬼近不了他的身,看他如何帮忙!” “可,若不是鬼呢?” “那也是他走了狗屎运,就他那样的人,能凭实力中甲榜,你们信吗?” “没错,大浪淘沙,烈火炼金,那小子就算一时走运,没有真才实学,最终也是不可成业。” “嗯!且看他,下场如何!” 房子里面,陈长水挠挠头,蹑手蹑脚走到陈初六旁边:“没听清楚多少,少爷,好像他们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有鬼!” “啊!!!!” “啊!!!!!少爷,你叫什么,吓我一跳!” “没什么,就是吓吓你,哈哈哈……”陈初六吹吹纸上的墨迹笑道:“来吧,你要的鬼来了。小倩,姓聂氏,十八夭殂,埋葬在般若寺的旁边,然后被一叫黑山老妖的千年树精威胁……” “嘶……好,终于更新了!”陈长水接过倩女幽魂,跑到一边读去了,可怜这孩子,看了聂小倩之后,反而吓得不轻。到了晚上,另外有一张床也不敢去睡,非得和陈初六挤着才睡得着。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第二场诗赋也是开考了。这一次考试的人,少了许多,那些丙榜也没上的人,便只能回去温习,等到下一次开科了。 第一场去掉不重要的帖经墨义,便只是相当于考了策论。策论定去留,策论写不好,决定着你能否留下。 第二场考诗赋,诗赋定高低,其实也定去留。诗赋写得好,才能算中举,写得不好,还是得回炉重造。 所以说到最后,诗赋才是最重要的。当然这只是宋初,到了今后,欧阳修等古文运动的人上台了,策论的比重才渐渐增高。 这诗赋也是极为严格的,说是宋朝的八股文也不为过。无论诗还是赋,必须遵守非常死板的写作规格。譬如对偶、音律、韵脚、字数等。 特别是韵脚,一旦落韵,便遭黜落,比如欧阳修,就曾经“以落官韵而不收”。 安心读书的这三年来,陈初六算是摸透了大宋的官韵,也摸透了西昆体的规律。在如此严格的规则下,诗赋本身没什么生气和活力了,主要比的就是谁腹内词语多,用来和韵。只要凑出来了句子,便是合格,凑得有点深意,有点思想,还能歌功颂德,那便是佳作了。 陈初六有强记的本领,读过的书何止百本,所以他刚好擅长这些,自然不必担心这些。 开考当日,如上次一样,施文重等人早早地便在那里敲鸡蛋,找溏心蛋。见到陈初六来了,施文重等人相视一笑:“初六,我等昨日去了孔庙,请了一梓潼帝君的符篆与你。这梓潼帝君是蜀地传来的符篆,听说很灵啊。” “哦?我若高中,施兄大恩。”陈初六也是接过,但并不在意。 施文重等人在一旁,眼角皆是讥讽之意。你个小屁孩,能天天走狗屎运?这符篆乃是驱邪除鬼的符篆,看你还能不能借那些鬼怪为己用! 第一百一十六章 考场煮面哥 下场考试的人不如上场多,但大家还是早早地来到了考棚。来到这里的人,极少议论,都是闭目养神。放眼望去,还有不少老者。只见王贯之,也在其中。陈初六与他远远地招了招手,并未凑近谈话,也不知道他上一次考得如何。 看着考棚那张门,陈初六感慨无限。鲤鱼跃龙门,越过之后,便是云泥之别。考过州试,便是举人,半个官啊,说出去比陈守仁那等真正当官的还要气派。若是能遇到好机会,直接补成下县知县也是并非不可能。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当个知县,也能捞个万把块吧?陈初六看着考棚那广亮大门,眼睛里面全是金银财宝,妻妾成群。 他尚不知旁边的人也发现了他,指指点点开始了。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因为陈初六身上带的东西,太多了。 一条刚切的猪肉,生的,半瓶生抽,还有葱姜蒜,大枣,点心,桂圆,干荔枝…… “这货是来野炊是怎么着?” “带这么多,如何考试?” 临川的人躲得远远的,生怕别人将他们和陈初六一起认出来。简短解说,陈初六几番考试下来,还是吊儿郎当,吃着肉,喝着茶,点心干果,一边吃一边写,看得旁边那些人那个恨啊。 一帮人牙痒痒,搁下笔,心中恶狠狠道: 你这么有本事,咋不下碗面吃呢? 嗬,我去,我去,他他他拿锅子出来了! 他拿出木炭生火了! 他真的下面了! “嗝……点心不扛饿,还是正食扛饿。古代的考试,就是好,只要是不作弊的东西,全能带进来,棒棒哒!” 陈初六吃得饱饱的,一篇赋也就挥就了。旁边的那些考生,却看着他生火做饭,一时间忘记写字。发觉过来,已经是去了小半个时辰。陈初六并不知道,他有两个名声——“考场煮面哥”和“背锅考侠”的名声,也不胫而走了。 数日之后,州试放榜,洪州府城内城外全都欢腾起来。那些富商重贾,皆是派人去看榜,若是能使家中小女,嫁给举人老爷,他家里的商铺,岂不就能免税了? 更多的平头百姓,也是去看榜。早知道了这次参加下场的人,哪些人是可以中甲榜的,下个七文钱八文钱注,凑个彩头乐一乐。 陈初六也在此处,听见那开庄的地方,忽然念到了自己的名字:“陈初六,年方十一岁,上场高中第八,传闻考场之上煮挂面,诗赋门前背黑锅。据其同来的临川人氏的消息,此子是踩了狗屎,有鬼相助。现在开盘,此子可登甲榜、乙榜和落榜。” 这人说完,只见施文重等人凑了过去,面带笑意,从袖子里面拿出来了一个钱袋,犹豫了一下,押在了陈初六落榜的那里,同行之人也纷纷押陈初六落榜。旁边那些小散客不明所以,但见到了施文重竟然敢把全部身家压上去了,一个个头脑也发热起来了,押了几十文前。陈初六这盘口面前,还排着好几十个人。 那下注的伙计要哭了,本以为这是个冷盘的,谁曾想如此火热?赶紧去请了掌柜出来,把赔率给降了降。众人一看,好家伙,降价了,掌柜的都慌了,这地方肯定是稳赚不赔啊!连忙又买了一通,坐等收钱起来。 施文重走到陈初六旁边,拍拍他的肩膀道:“初六啊,何不下一注,赚些许回家的盘缠?” “不用,我听说中榜之人,能得许多资费。”陈初六冷冷回到。 “少爷,别啊。”陈长水劝道:“咱们要买,就买你中甲榜,如何?哪里赔率最高!” “哎,我怎么没有想到!”陈初六一笑道:“刚才我说错了,中甲榜发的那些资费哪里够我用?长水,把钱都拿出来!” 长水拿出两大串铜钱,沉甸甸的,这是足足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摆在了盘口上,喊道:“来人,押陈初六中甲榜!” 伙计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赶紧收了钱,生怕陈长水又收回去,末了还端了杯水过来,免得让自己良心过不去。 施文重等人,看着陈初六,好似看着佩奇一般。路人们也放宽了心,这下不怕庄家不给钱了。 在众人的期盼之下,榜单终于是千呼万唤始出来,随着乙榜甲榜相继贴出来,欢欣鼓舞的,累累如丧家之犬的,以头抢地的,总之是人在只见的喜怒哀乐,百般情绪都能在这榜单之下看出来。一时间,场面之混乱。 乙榜出来的时候,施文重等人便去看了,发现没有巳亥,高兴不已。但这一次,他们学精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告诉陈初六,再等等,等到甲榜出来。甲榜出来之后,施文重等人涌入人群,比插秧还要积极。 半晌之后,施文重欢喜似癫狂,跑到这里来道:“初六,这次可没有巳亥啊!” “咦?少爷没中?不可能啊?” “呵呵,施兄也参加了考试,不知中还是没中?”陈初六笑着问道。 “啊……这,我没中,这次来,能入上场乙榜,已经是达成了我的愿望。”施文重故作镇定,但脸已经是红了,最后回到:“初六啊,你这一次,可是落了榜啊?” 临川的学子,只中了一人。那人头顶光环,也是劝道:“没错,我等都是看过了,我们也希望有巳亥啊,可是真的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我不在乎……” “啧啧啧……”施文重语气讥讽道:“初六,不用这般倔强,你想哭就哭出来吧,还有我等呢。” “哭?我为什么要哭?榜上没有巳亥,管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巳亥。” “啊?那你上场?” “上场人多,我去的晚,下场人少,已经排不到巳亥了。我的座位号,乃是乙卯!” “你怎么不早说啊!” “你也没早问啊……”陈初六支了支手道:“长水,你去看看,有没有乙卯。” “是嘞,少爷!” 施文重等人也重新凑到了榜单下面,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乙榜。 没有乙卯。 又看甲榜,从最后一个看起来,越看越好笑,因为同样找不到乙卯。 “嘿,我找到了少爷!乙卯是在第五名!少爷,你考了第五名!” 施文重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报喜 “施兄,施兄,生活还要希望!” “施兄,想想你的老婆,想想你的兄弟,想想你兄弟和你老婆!” 一阵子混乱,陈初六冷冷旁观。而庄家那边也将上榜的名字给贴了出来,第五名,果然是陈初六。也就是那个考场煮面哥,庄家的门都差点被踢烂了,外面的人高呼作假,但无可奈何,愿赌只能服输。 庄家的伙计走了过来,提着两大串铜钱,加上一小包银子道:“这位小兄弟,你真是好眼力,以一赔十九,这是你的赢资。” “多谢多谢。”陈初六笑着将钱放在了陈长水的手里,转身便离去。 对于临川那些人,看也不看一眼。昨日你看不起我,今日我便瞧不见你,一报还一报。回到客栈,报喜的人也是来到了,店家脸上都泛着红光。正好,陈初六手里有赌中了的二十贯钱,便以此赏了钱,没有摆什么酒宴。 此刻,陈初六虽然中了榜,但还是一脸蒙圈。只听见外面又有人高呼:“恭贺萧讳萧大人甲榜登科,名列第一!” 陈初六这边刚回身呢,见到有人名列第一,堂堂解试首魁也在自己这客栈里面,不由得一惊。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想要目睹真人,可那人却迟迟不在。 店家也是不好意思,去房里找了,却不见人。那官差道:“这可如何是好,这解试头名,是正经的星宿下凡,我等若是不送到他手上,星宿怪罪,该如何是好?” 店家着急了,拖着手无奈,忽然走来一伙计,叹息道:“掌柜的,官爷,萧大官人考了下场之后,大病了一场,好像当了许多东西,一贫如洗,昨夜便没有回来住店。” “呀?这可如何是好?” 陈初六上前道:“当前急务,乃是找到萧魁首,将喜报传给他。” “这位是?” “这位是本次州试第五名,陈小官人!” “有礼了……”那官差回到:“陈小官人是萧魁首的同榜举人,便是同年,我等听陈小官人的吩咐。” “速去周围药店寻觅,若有耗费,记在我的头上。”陈初六回到。 堂堂解试魁首,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区区钱财,换一人脉,自然是可以的了。古人云,观其文,知其人。此人能做出魁首的文章,想必人品也差不到哪里去,至少是比施文重之流要强得多了。 几人正要去找呢,往外进来一位,大声道:“初六兄,我知道萧魁首现在何处!” 定睛一看,此人风度翩翩,手执一扇,一步三摇。陈初六不认识,旁边的陈长水反倒是叫出声来:“少爷,这就是上次看书的颜子义啊!” “颜兄?”陈初六施了一礼:“方才你说知道萧魁首的下落?” “然也!汝等随我来!”颜子义回到,带着众人,来到了一水边的亭子。只见这亭子中,有一破烂堆,那树叶遮了遮,好像是乞丐的临时居所。但仔细看去,只见里面摆了几十本书,陈初六心说,这位萧魁首,竟然落魄至此。 鸣锣开道,一众人便迎到了这里。店家先看了一眼,呜呼道:“萧魁首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在小店住着,不比这里强?” “原来是店家啊,我没欠你的房钱吧?” “这是说哪里话,萧魁首住我们店里,那是我们小店的荣幸!” “咦?你叫我什么?” 众官差一看,这口彩不能让别人讨去了啊,便一拥而上,贺道:“恭喜萧讳萧大人高中榜首,名列首魁,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什么?!我中了!”亭子里面跳出来以为蓬头垢面,脸色苍白之人。官差们拿着文书递了上去,那萧贯看了几眼,便哀恸了起来。 寒窗十年无人问的辛苦,家境贫寒拮据读书的心酸,多少冷眼冷嘲,多少寒冬酷暑啊!这吃得苦,受的累,一下子涌到了萧贯心头,那滋味,是陈初六无法知道的。 唉,陈初六轻轻叹了口气,便上前道:“萧兄高中首魁,前程似锦,不必多伤心过往,来,我等一并回客栈歇养!” “你是?” “小弟不才,是这次州试的第五名,陈初六是也,与萧兄同居一客栈,荣同榜也。” “失敬失敬。” 颜子义也是上前扶着。 “这位年兄?” “在下颜子义,也荣同榜,居年兄之后一位。” “哎呀,这是颔魁,失敬失敬。” 一众官差在旁边愣着,这不叫事儿啊,你们聊得火热,我们刚才敲锣打鼓送喜报的,累得慌,还等着领跑腿钱呢。萧贯察觉到了,面露难色,陈初六见此,将打赌赢了的钱全部拿了出来,赏了一众贺喜的人,又在客栈叫了八个热菜八个凉菜,让大家吃饱了。 简短解说,一众忙碌之后,大家便渐渐地从狂喜之中清醒了下来。那颜子义名列第二,陈初六名列第五,萧贯乃是首魁,名列第一。此时都坐在陈初六房间里,细细诉说着人生。 陈长水在一边端茶倒水,把什么点心干果端过来,然后吃了,又去拿,美其名曰给大家拿吃的,其实是他一个人吃了。 “此次来洪州的学子,足有三千多人,如今甲榜十二人,乙榜三十六人,我等可谓是承天时地利人和的气运啊。”颜子义感慨道。 “颜兄哪里人?” “我是洪州本地人,哦对了,你们呢?” “新喻人……”萧贯回到,他苍白的脸上,多了些红润。 “我是临川人。” “哦?这么巧,我们还是同乡呢!”萧贯笑道:“新喻、临川,都是抚州人氏啊!” “哦?有幸有幸……”陈初六笑道。 “初六兄年纪最小,我痴长几年,冒个大,唤你一声贤弟如何?” “萧兄……” 颜子义年居第二,算是二哥了。陈初六这次帮了萧贯大忙,他眼中尽是感激之色。但如今的情况,也不容许他做什么大的承诺,只好认下关系,以后报答。这种人,反而可以信任些,那些满嘴跑火车的,反而是不可信。 叙说了一会儿,颜子义站起来道:“我看天色不早了,就先走了,明日簪花宴上相见。” “簪花宴?怎么还要簪花宴?” “咦?你们还不知道?”颜子义笑道:“州试之后,上榜之人,都是举子,列入州学。这般宴会,既是入学,也是感谢皇恩浩荡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少则六年 “这……怎么没人和我们说?”陈初六与萧贯面面相觑,颜子义笑道:“这件事情没人提醒,都是制式的事情。明日中午,在州府见面,穿着澜衫,一并前去簪花宴。” 其实陈初六知道有鹿鸣宴,但他所知道的鹿鸣宴,乃是殿试之后,天子与新科进士之间的,但未曾想,这时候也有宴会,叫做簪花宴。这等宴会,自然还得准备一番了。萧贯也告辞出去,自然店家不会问他讨要房钱了。这解试首魁住过的地方,说出去就是生意。 陈初六静下来,总算是把脑袋放空了。 “少爷,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考中了举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读书啊,继续读书,明年去汴京省试,考中了进士,少爷就可以做官了。”陈长水笑道:“少爷做官了,我也跟着少爷去,少爷当县令,我就当县尉,怎么样?” “呵呵呵,我当县令,肯定让你当县尉。可并不是这么简单啊。”陈初六缓缓道:“刚才我打听了,这次考中的,总共是四十八人。这四十八人,全部进入州学,但这州学也分三六九等,并不一样。” “嘶……也分内舍外舍?少爷考了第五,该直接入内舍才是!” “哈哈,和内舍外舍差不多,但却还要区别。”陈初六缓缓解释道:“这次考中四十八人,甲榜十二人,都可以入州学读书,但乙榜三十六人,只能是自称州学学生,但要去四周的县学里面充当教谕,再次一点,去乡间的社学做讲师。甲榜十二人,称之为禀膳生员,都是朝廷给钱粮养着,乙榜三十六人,等于是一边教书一边拿俸禄读书,称之为附州学生。” “那少爷是前五,自然是禀膳生员了,不知前后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照样进京赶考?” “不然……”陈初六摇摇头:“禀膳生员中也有区别,甲榜十二人,唯有第一名,能直接入贡。瞧见没,就是那个萧贯,他明天参加完簪花宴,便能去国子监备考,只等恩科常科一开,便能直接参加省试。但后面的那十一个,还得再参加一次考试,取得入贡的资格,先去国子监读三年书,让国子监给一个发解的机会。或者待在州学里面,等发解。” “嘶……”陈长水头都大了:“咋还有这么多事情,幸好我早没读了,要不然非得愁死不可。” “唉,事情本不是这么麻烦的,但这州学县学的规模日渐增大,读书人日渐增多,地方学政不得已故意弄出来了这么多道道弯。”陈初六笑道:“我若是考了第一名首魁,倒是轻松了,不尴不尬,落到了第五。” “那少爷想好了怎么办吗?还是去请教别人……” “我打算去请教一个人。” “谁?” “王贯之!” 王家一门八进士,加上之前有个王肃之,想必对于科举的事情研究得比较透。陈初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王贯之所在的地方。其实也不难,只要想报喜的人打听一下,有没有王贯之,王贯之在哪里便可。 一听来意,王贯之便笑了起来道:“你小子啊,还真找对了人,若是问别人,谁肯真告诉你。你先猜一下,我考了第几……” “我打听过了,王老爷考的第三,小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贯之撇撇嘴,显然没了乐趣,随后便道:“第三还是第几,都没什么用,和你一样,我也得等发解。” “这等发解到底是怎么等呢?” “我们洪州抚州,具是属于江南西路,我们一路,一年才发解或者入贡三十人入京师科举。你猜猜这累年积攒下来的等发解的人有多少?” “二百?”陈初六试着说了一个数。 “唔……少了少了。”王贯之拿出了三个手指:“有三百五十余人,你可以自己算算,每年三十人,等这些人要么入贡,要么发解,要么死了,得多少年。” “嘶……竟然要十年之久!” “你倒不怕,你才十一岁,十年之后,你方才弱冠。” 听到这里,陈初六才定了定心神,但十年之久,可也是熬人得很啊。他心理年龄,熬不住啊。那王贯之见他这样,便又笑道:“也可以这样,你在这里读书三年,将来考试,直接考得第一名,也可发解。若是不行,考得前三,再去国子监读书三载,考得发解名额,也是能参加省试滴!” “那至少得六年啊?”陈初六叹了口气:“也罢,我去游学几年也好,看看天下的风貌。” 王贯之笑而不语,陈初六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忽然问道:“王老爷,你是怎么选的?” “哈哈,我啊,不告诉你。”王贯之卖了个关子,死活不肯说,陈初六只好回了客栈。 少则六年,多则不知道多少年,陈初六不禁唏嘘起来,这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才能到西天啊! 带着陈长水往回赶,到了客栈,天已经是小黑了。客栈的大门,被门板给遮起来了,但门板还没插上,只是掩在门框上,以示不再接待客人,但老客人还可以进去。 走进堂来,只见施文重等人,还在桌子上趴着。一见陈初六回来了,施文重起身道:“初六,我等眼拙,有眼不识金镶玉,这几日多有冒犯,还请初六兄见谅。” 陈初六见此,对这几人的气也消了不少,便道:“几位仁兄,此去回乡好好温习,来年必然高中。” “是,是,我等再也不浪.荡了。”施文重回到:“初六兄,你还要在这里住几日,我等明日便回乡了,有什么话要带回去吗?” “无他,你们就说,我在这边一切安好。”陈初六回到:“三年前,临川县学,来三十多人,能中十几个,今年却只中了三人,你们回去,院长必将责怪,你们可有什么好的回应?” “还能有什么回应,这科举之事,全凭我们自己,院长能说什么。唯有勤加刻苦,更加努力,方能酬壮志,报父老之恩了。”施文重说完,叹息一声,又看着陈初六问道:“初六,你可否说一下,你能高中的原因?” “哦?” “比勤奋,我等也不比你少勤奋,难道真是我等愚钝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鲤鱼越门 “非也,你们科考之前,尽去交游了。几日交游下来,便将所学知识,忘得差不多。其实,考前温习最有用,一日胜抵十日之功。”陈初六又笑道:“鬼神之事,圣人是不喜欢的,你们去求符篆,看面相,圣人知道了,也不助你们啊。” 这话不是假话,也不是真话,对陈初六无损,对施文重等人有益。 听罢,施文重等人点点头,似是恍然。 翌日清晨,陈初六早早醒来,熟悉打扮。却发现施文重等人已经走了,兴许是没喝醉的时候,不敢见人吧?知耻而后勇,希望那些人能真知耻。要是害害臊就过去了,一年到头又是白瞎。 且不管他们,陈初六是梳洗好了。简简单单的书生澜衫穿在陈初六身上,更衬出来了他几分腹有诗书气自华,手持一扇,更是有几分风度了。更重要的是,穿上这一生,便是举子了,见官不拜,刑名不上,免税免役,甭管是虚的实的,那都是好处多多。 一众新入学的州学生员,聚集到了州学大堂,自有人带来了绸缎剪裁出来的花,周学提一一为大家带花。其余人都是彩花,唯有萧贯一人为红花。 萧贯头戴红花走在前,一众人羡慕不已,走在后头。依次是颜子义、王贯之、匡正春、陈初六……这些人,排成一列,望见了州学的广亮大门,上面写着“慷慨丈夫志,生当忠孝门,为官须作相,及第早争先”。新入举子,念着这首小诗,带着万千的心情,鱼贯而入,好似鲤鱼跃龙门! 踏过门楣之后,众生员又是来到了提学司衙门外头,这是要头顶红花,步行夸街啊!只见鸣锣开道,万人空巷,百姓们真相来看新举子的风采,指指点点,羡慕不已。 “嘿,瞧这一科的新举人,都是挺威武的啊……” “哎,不对,你看那第五个,怎么矮半截啊。” “哎呦,你孤陋寡闻了吧?那叫陈初六,今年才十一岁呢!” “十一岁!这么小,我家孩子也十一岁,怎么才读蒙童识韵啊!” 不知道为什么,陈初六反倒是夺走了首魁的风采,一众百姓,对这个年方十一的孩子,多有赞誉起来。那是旁人,他们看的是热闹,但这一众举子,却知道陈初六是个什么货! 这是一个在考场上煮面吃的吃货! 他有什么真才实学?不可能,他有的只是狗屎运。前三名,陈初六都认得,但从第四名开始,一直到最后那个,都隐隐地排斥起了陈初六。 夸街也不能满大街都去,走了大约一二里路,便来到了折桂坊。折桂就是中举的别称,这个坊,一听便是文人墨客来的地方,也是学子们聚集的地方。穿过这折桂坊,便又来到了孔庙。 至此,陈初六又打量了一遍孔庙。此时的孔庙,没有游走的相师,也没有拥挤的人群。一条不知名的小河,从孔庙大门口流过,众生员从桥上路过,便走到了孔庙中最大的殿——大成殿里面。 大成殿里面,孔子像高高矗立,两边是颜回、曾子、子思和孟子,然后还有十二哲,这是孔庙的标配。 祭拜孔子,瞻仰先贤。 周学提拿了一些芹菜,分发给大家,让大家别在腰间,以示大家要勤勉读书的意思。然后众生员,老老实实的脱掉鞋子,趋走到孔子像面前,行大礼。一番繁文缛节吧,周学提笑笑道:“大家同榜进学,相互认识一下吧?” 同年、同乡、同榜、同姓、同一位座师等等,都成为了这些攀关系,装熟络的条件。前三甲,自然是大家捧的热点,倒是陈初六落个清闲,按例每个人呢都去见了一面,稍有眼缘的,说几句话,未失了礼节就是。 虚言假笑。 周学提却看得十分舒服,他缓缓道:“二十年前,本官也是如此年轻啊!” 众人谈笑渐渐少了,周学提又开口道:“诸位生员,稍会儿移步文曲苑,为大家贺进学之喜。” 好,簪花宴来了。陈初六摸摸鼻子,最好不要喝酒,要是喝酒就完了,一杯就能给我灌倒。要是醉了,把什么说不得的事情说了出来,比如什么种子啊,资源啊,首家线上云云的啦,别人肯定又要扣帽子。 移步文曲苑,这里是个小花园,有一个小渠道流过,用作流觞曲水。一路上,众人还是对陈初六在指指点点,也不知道是谁,便把陈初六做的那些事情全抖弄了出来。这些人比施文重等人是要更有真才实学,但文人相轻嘛,他们自然也看不上陈初六这等“怪人”。 陈初六低调做人,低头吃东西,也不管别人的目光。偶尔,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些在一旁忙活的侍女身上,啧啧啧,盼儿啊,巧儿啊,我想你们了。 当然他如此低调,在别人眼里,那便是心虚,不敢声张。偏是如此,旁边那些人更是不能忍了。好个蒙混过关的人,我定要你好好丢个脸! 周学提见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笑着道:“今日是进学喜宴,大家都是有才之人。既是如此,此等宴会上,岂能无诗赋助兴?大家以诗会友,以诗下酒,如何?” “周宗师说的是。”一众学子,不敢不从,当然了,有的人心中暗道:陈初六,你还不快快现原形! 陈初六本人则是无奈,这种事情,他是不愿意做的。但他心里也道:你们几个小呆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 众学子端着酒杯,三五成群,聚在了一起。先是各自胡诌了几句,然后相互捧了起来。周学提远远听了,心中不乐。这宴会上以诗会友,虽然不比考场上那般严格,但你们这么瞎来,也是不行啊。 周学提便走上前来,点了一人。那人后背发凉,满头大汗,战战兢兢,搜肠刮肚,勉强写了一首下来,韵律都对,可空有辞藻,却无实意。周学提面上并无喜乐,但也没说什么,点点头,稍加斧正。 这一点评,众人当然是要虚心听讲了,都是安静下来了。可这一安静得突然,旁边陈初六没注意到,看见那水渠里面飘来了好几碟吃的,不由得兴奋地小声叫到:“好吃,这是烧鹅,这是卤鹌鹑,羊蹄,啧啧,酱牛肉!” 第一百二十章 听说你诗写得好 左手一只羊蹄,右手握着烧鹅腿,嘴里鼓囊囊的,还露出来半拉酱牛肉。嗬,这酱牛肉真耐嚼。 咦,不对劲,怎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是一种引人注目的感觉,是一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难道我是大明星? 陈初六咽下酱牛肉,回头一看,只见这文曲苑里面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自己。颜子义、王贯之和萧贯,皆是对着陈初六挤眉弄眼,兄嘚,你可长点心吧! 可这时,周学提朗声一笑道:“初六啊,你倒是好胃口!” 得,也算是受了周学提的夸奖,别人是好文采,好诗意,好手笔,你呢,好胃口。围起来的学子,以为周学提是在这里讽刺,便都窃笑起来。陈初六放下烧鹅腿和羊蹄子,咧嘴一笑:“周宗师,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了,这些日子肚子饿得快……” 众人冷笑起来,十足的吃货,饭桶,当然肚子饿得快呢。可周学提只是微微颔首:“许是你长身体的时候到了,多吃点吧。” 旁人惊讶,周学提这是怎么了?有心人指指点点,不由得说起了陈初六在考场煮面的事情,那匡正春更是有意无意的往周学提耳边说这时。颜子义等人脸色变了,想要把这件事情扯开,却不想周学提感兴趣了,问道:“初六啊,你,你慢些吃,我问你,你在考场上为何还要煮面吃?” “俺娘说了,出门在外不能瘦了,要是瘦了,就拿绳子把我掉在书上抽。”陈初六叹息道:“学生出门在外,亦不敢忘却母亲的谆谆教导啊。” “哈哈哈……”在场之人无不哄然大笑:“这等吃货,还真会找借口!” “都中了举子,还这般依母,真是没出息得很啊!” “呵呵,妈宝男!” 陈初六一愣,我本就还是宝宝呀! 众人在一旁叉着手看戏,等着周学提变脸色,可周学提就是不变,听了陈初六的话,反倒是一脸慈祥:“不错,出门在外,还记得母亲的嘱咐。唉,可惜啊,我现在已经是听不见了。” 说完,又感慨了几句,竟然对陈初六考场煮面的事情不管不顾,言语之中,还多有慈爱。 众人一瞧,得了,这都惹不恼。那行,既然这等恶习,惹怒不了周学提,那么就让周学提看看此人才学之庸!他们不知道的是,陈初六早已经面见周学提,还在朱漕司面前,给周学提赚了一个大面子。 一众学子,拾掇起了排名第四的匡正春,匡正春上前道:“在下匡正春,有幸认识初六贤弟。初六贤弟年少有为,真是我等之楷模啊!” “嗝……”陈初六起身行礼:“匡兄过誉了,小弟不过是恰逢时运,巧中而已。匡兄腹内大才,心志高远,才是小弟应该学习的榜样。” 匡正春摆摆手:“不不不,愚兄徒增岁月,不增学问。哎,对了,我听说初六兄最善诗文,手上可有称手的文章,与大家分享一下可好?” 你从哪里听说的? 咋连我自己也知不道啊? 但此时,却没有一个人肯为陈初六拦着。周学提自然不会了,这簪花宴本就是有唱和的程序在里头,陈初六又高居榜首,而是“经世致用”的有才之人,他也希望陈初六出来作一首诗,活跃活跃气氛。 萧贯虽然看不惯众人埋汰陈初六,可这不是埋汰啊,是捧陈初六啊,是让陈初六英雄有用武之地。他也想看看,这个小贤弟,有何好诗句。颜子义也不用说了,他早就被倩女幽魂中那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给迷倒了,陈初六就算拿这首诗出来,也可力压全场。王贯之那胖不死的则是一脸玩味,说不出具体的表情。 此刻,在场之人,都是期盼的看着陈初六。陈初六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感觉全世界没一个人理解自己。说实话,他的诗赋真不咋地,和之前那个人想必,最多是用典多一些罢了。要说什么气象,格局,那都没什么。 “初六贤弟,这是怎么了?不说话,是看不起在下?”匡正春半开玩笑的道。 “啊?没什么没什么,作诗啊,我其实不擅长作诗,过往那些,都是宿作,谈不上好。”陈初六不好意思回道,所谓宿作,就是想了一晚上才写出来的,甭管多好,都落在下乘。 哼,实锤,做贼心虚的实锤。 “初六贤弟谦虚了,高中第五,怎么会作诗不好。”匡正春笑了笑道,生生拦住了陈出炉。 “是啊,初六贤弟年少有为,若是再如此谦虚,可就有恃才傲物的嫌疑了。” “来吧,作一首诗吧。” 周围那些侍候的侍女,也都是掩嘴偷笑,看着陈初六被众人刁难。同时,她们心底不由得有另一种欢喜:哇,好呆萌的小弟弟! “初六贤弟的诗词,我曾经是见过的。”颜子义笑着道:“的确不错……” “是啊,初六贤弟就作一首吧。”萧贯也是笑道。 众人见首魁和颔魁也加入了战队,都是乐于奉承起来,陈初六刚要拒绝,周学提也是开口道:“初六你就作一首诗吧,这一次,本官便不出题,不定韵。” 周围安静下来了,都是紧盯着那个“饭桶”在低着头,好似在地上寻觅一般。又是虚张声势?故弄玄虚?匡正春低着眼皮观察陈初六,只见陈初六走了七步,看着那缓缓向北流去的赣江,忽然眼前一亮,便笑道:“烦请诸位,可有笔墨?” “哦?有了妙句?”周学提笑道:“快去拿笔墨纸砚来与初六,让他写下来!” 这等地方,自然缺不得笔墨,不多时,侍女拿来了文房四宝,又搬来了一个小矮桌,方便陈出炉书写。铺开了纸,陈初六蘸饱了墨,在纸上唰唰唰写下来了一些字。 众人不敢上前去,怕陈初六诬陷他们打扰了思绪,唯独周学提一人缓缓走了过来。看到了陈初六所写的并非是诗,而是时兴的长短句,逐步看下来,周学提眼睛越睁越大。 大家写点笔记bia。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看似青铜,实则王者 敌军还有三十秒到达战场,碾碎陈初六! 众人盯着周学提的眼睛,只要等周学提的眼神中露出一丁点生气的样子,众位新科举子,必将要对陈初六口诛笔伐。 但周学提的眼神之中,除了惊讶和感叹,便再无了别的,因为他见到了陈初六缓缓写道:念奴娇-文曲苑怀古 赣江北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年少无知。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周学提傻了,久久难以释怀。好一句赣江北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好一句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这首长短句,语言简单易懂,用典也是寻常,但偏偏就能道尽朝代兴亡,人才更迭的悲壮,仿佛历史的年轮从眼前压过一样。 文曲苑中,侍女端着盘子不敢动了,那些举人,也是屏气凝神,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周学提。 直到陈初六吹了吹墨迹,在文墨“堂而皇之”写下了壬子年秋,周学提这才收回了目光。 仰天长啸! first blood! 周学提送了一血。 旁边的人不懂啊,面面相觑,也不敢问。纷纷猜测起来,难道是陈初六写得太烂了,导致周学提自责不已取了他? 再看陈初六,面带微笑,丝毫不慌张,对周学提的反应丝毫没有觉得奇怪,吹吹纸上的墨,然后坐下来,也不着急喊大家看,也不着急询问。 好诡异啊,看上去是青铜,实际上是王者? 周学提痴楞楞的坐在地上,嘴里碎碎念着。这念奴娇,算是比较简单,对于这种博学鸿儒来说,看一遍就能背个大概。而且,他是看着陈初六写完的,印象更深了。一时间,陷入到了词中的境界不能自拔。 萧贯不解其意,可作为这一榜的“大师兄”,他当然有责任挺身而出了。走上前,先对着周学提深施一礼,然后拿起了陈初六的纸,才一入眼,他便惊讶了。 “初六贤弟,写的不是诗啊……” “噗……哈哈哈……”匡正春仿佛猜对了一半大笑起来,可笑到了一半,他发现只有他在大笑,别的人都是在等后话。生生把气压下去,脸憋红了。 而萧贯看了一下全篇,一时间,竟然也和周学提一般,两眼放空了,嘴唇颤抖着,似乎在念,但却没有声音。 “这……这是咋的啦?”匡正春不解其意,猜测道:“难不成,难不成陈初六是用了什么邪术?” “住口!”颜子义斥道:“怎可如此污蔑同窗?!” 匡正春脸黑了,走上前道:“难不成是他的文章写的好,让我看看,这不是诗的东西,到底多好看!” 他从萧贯手中拿了过去,先看一眼,只见上面的字便露出鄙夷之色,这字太稚嫩,不成架构。仔细看去,切,原来是写的词啊,念奴娇,这是青楼才有的词语,居然摆到了这大雅之堂。怀古?哼,什么辣鸡,还来写这种写烂了的主题,且看你能怀出个什么蛋来。 赣江北去?废话,可不北去嘛……三国周郎赤壁?与这里何关,强牵扯来的罢了。 看完全篇,一百多个字,匡正春挑出来了三百多个错误。啧啧,难怪周学提和萧兄都不说话啊,原来是在数这些错误呢。 “初六,这词可是你做的?”周学提从地上站了起来,缓缓问道。 “是啊,弟子不才,请宗师斧正。”陈初六老老实实回到。 “哼,还用得着宗师斧正?”匡正春笑道,这时,周学提却出口拦住了他,喝到:“闭上你的嘴!” 周学提拍拍陈初六的肩膀道:“老夫学识浅了,这词,我难以改动。初六啊,这篇词,乃是大宋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孤篇压全唐,更是开启了唐朝的诗歌盛世。这一句评价,可谓至高了。 萧贯这时也是感慨道:“这等句子,我终身也作不出来,唉,初六贤弟之才情,我等拍马不及!” 一言出口,如石子丢在了平静的湖面,扬起了波澜。 堂堂学提,将此篇高悬于大宋之高阁。一榜之首魁,言终身比不上。这是何等评价? 在场之人,也是爱好文章的人呢,纷纷涌了过来,希望亲自看一下。这一眼看去, double kill trible kill quadra kill penta kill ace!团灭……所有人的都是愣住了,然后唏嘘起来了。 陈初六,是王者啊!我们才是青铜,我们才是饭桶。 而一旁,陈初六不过是摆摆衣袖,以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坐着。他心里道,把苏轼搬出来还制服不了你们?只不过,你们千万别问我这词是怎么来得,欣赏就可以了,仰视就可以了。 匡正春咽了一口气下去,然后道:“哎呀,愚兄眼拙,看第一遍,这等阳春白雪,没有体会到啊。” 陈初六听了如此多的赞美,却丝毫无得意之色,反而是拱手道:“我抛砖引玉,大家也写啊,都来写一首,做成一本诗集,将来也名扬于外喽。” “好,今日就跟着初六贤弟一起写吧!” 周学提坐在一旁,看着大家热热闹闹写诗,而他自己,也为陈初六的那首诗给感动不已。但其中有一个词,他还不喜欢,便是那“年少无知”了。周学提想了片刻,在那里小小的写下了四个字“早生华发”。 这一次,便吓得陈初六不轻了。咋地,这周学提怎么发现的原文?陈初六饮了好几杯酒,然后便烂醉如泥的倒在桌子上,不问世事了。 “咦?初六兄酒量竟然小成这样!” “人家才十一岁嘛……” “不管,初六醒醒,醒醒,来,一起还酹江月。” 宴会越到后面,大家便越是放得开了,人也熟了,拍着桌子唱歌,觥筹交错,人影凌乱。你唱你的月亮之上,我哼我的天各一方,你喝你的,我睡我的,睡也不醒,醒也不醒。 在此也并非全是青年举子,还有不少人如王贯之一举,是中年学子,还有老年举子。还是之前那对联说得好啊,为官须作相,及第早争先,陈初六呢,还在愁着今后的科举之路该怎么走。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州学不能读 簪花宴上面的事情,陈初六自然是不知道后文如何了。但到第二日大早,颜子义、萧贯都是来到了陈初六这里。三人将后面发生的事情,一并说给了陈初六听。不过是喝到酩酊大醉,又把陈初六的诗作,列为最佳云云,没有正事。 陈初六擦擦汗道:“唉,苦读数年,昨日具付酒杯中矣!二位年兄,将来何往?” “还能如何,只去州学里面读书便可。”萧贯笑着道,而陈初六与颜子义则是对视一眼:“萧兄这是挖苦我等?你高中首魁,可去国子监进学,与我等不是一条命啊。” “呀?这……”萧贯为难道:“我还打算好了,和你们一起去省试呢,这可如何是好。” “不用担心,得道有先后,你自去折桂,我等稍慢一步无妨。”颜子义打趣道:“只愿年兄中状元之日,莫忘了我等这些旧友啊。” 又是一番吹捧,颜子义叹了口气道:“昨日见了初六贤弟的妙词,我也是感慨无限。人生当如是,击水中流,出将入相。” “子义贤弟,难道是想起了祖逖、刘琨二人?”颜子义笑道。 “当年祖逖、刘琨互为好友,相争北伐立功,正如我等,相争折桂蟾宫,金殿传胪一般。”颜子义笑道:“我观榜上其余人,皆无我兄弟三人之胸怀啊,他们只要坐馆,当教谕的命。” “哈哈……”陈初六掩鼻笑道:“我等才过了解试,离发解都还不知道差多远呢,在此谈论科名,传出去让人笑话。” 三人大笑,一旁的陈长水昏昏欲睡,这都说得啥玩意儿啊。啥足底,啥刘坤,刘坤不是陈庄那流鼻涕的孩子么?不懂…… “咦?说起发解,这件事情得好好筹划一番。”颜子义缓缓道:“我已经是打听过了,我们州学,有三百余人,若是轮到我等发解,少说也得十年之后。要不然,就得科试之时,名列一等,或可发解,或可入贡。” “这件事情,我也打听过了。”陈初六扶着额头道:“入了贡去国子监,他们的发解名额多,但走这一条路,少说也得六七年之久。这六七年,当如何过?” “这难道不是天天在州学读书?”萧贯问道,却受到了其余二人的一致鄙视。 “读书还算好的,但州学读书,又是将那论语礼记读一遍,而且州学……也不是什么读书的地方。”颜子义摇摇头道。 “为何?州学虽然名为州学,但却是我们江南西路的最高官学,那里不是读书的,地方哪里还是读书的地方?” “你们可知道,除了三百禀生,还有多少附生?那些附生,并不能个个能去坐馆,他们也在州学里面。唉,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们到了那里,就知道了。”颜子义回到,他是本地人,对着洪州府比较了解。 洪州府乃是江南西路的治所所在,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一个省的省会所在。州学坐落在洪州城里面,乃是江南西路官学的最高。之所以称之为州学,是因为军州是大宋地方行政区域的最高一级。京畿地区的叫做府,外面的叫做州,同一级别的特殊地区,还有“军”和“监”,相应的长官便是“知州”“知府”“知军”“知监”,这是同等级的。 那么路呢? 路并不是行政区域,因为他的行政权并不集中于某一人,而是分成了好几个人,没有像“知路”这种官。至于原因,自然是赵官家不重演唐代节度使权大而成藩镇割据的局面。 经略安抚司掌军事及民政,转运司掌钱粮征收与转运,提点刑狱司掌司法、刑狱,提举常平司掌常平仓、义仓及贷放钱粮、盐茶专卖。 上次考较陈初六的,便是转运司,也是漕司。 这四个地方,都没有能管学政的。等到大宋稳定下来之后,才逐步兴州县的学。于是,提学司才出现。但这个提学司,却是个临时岗位,统管一路的学校。但他手里没钱,一切开支,还得去找地方,求别人。 这一路的最高官学——州学,也是靠着洪州单独出资办的。省级的工程,你让一个市的肩膀挑着去筹办,甚至这个市的力量还不能全涌上来,毕竟洪州还有自己的县学。那么得到的效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听颜子义的口气,最担心的还是陈初六,他懵得很。颜子义见此,说了一下大致情况,总的意思,是让陈初六千万别去州学,那地方十分的磨灭人的意志和志向。 得,陈初六心里骂起了娘,好不容易苦读三年更高三一样,考中了个大学,你却告诉我,这个大学坑得要死,大学读出来之后,不仅没一点收获,还把高中的东西全丢了。 啧啧,吓死人。 但是无奈,再怎么名声狼藉,也只有亲自去看过才知道。陈初六准备了一下,第二天便和萧贯一起,前去了州学。 上一次夸街的时候,已经是拜过了一次孔子,这次前去,也是行拜师礼。这个拜师礼,则是简单多了,不用那么多的礼节,只要“礼”就可以了。 来到州学,还有其他几位,只见那些人,手中提着琳琅满目的礼物,什么牵着羊来的,抱着鸡来的,让下人挑着大白米来的,一箱子锦缎布匹的,应有尽有。这些人可以免役免粮了,手里自然阔绰些。 但见陈初六萧贯二人,那些人都笑了起来:“初六,你怎么还和县学一般,带这老六样儿来了,就不怕先生给你脸色看?” 陈初六带了啥?在县学和在林雪中面前拜师的时候,他便是送的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和肉干。当时,林雪中和叶蔺还口口声声道:“那个肉干不用十条,一点点象征就可以了,心意最重要。” 于是乎,陈初六这一次就只买了一条。加上别的几样,陈初六这边就显得寒碜得无比了。但见得颜子义从那边走了过来,接着又进来了王贯之,陈初六心说,还是找他俩借点东西吧?可过去一看,他们也是拿的老六样儿。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专打不长眼 这陈初六就奇怪了,王贯之是老油条,颜子义是洪州大户人家的少爷,怎么会不懂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陈初六把话一讲,那二人都是卖起了关子:“初六,你就看吧,那些人才是土包子。” “哦?难道有深意……”陈初六想想,便也安然了。 不多时,便进了州学,面见山长。那山长,垂着胡子,脸色板着,看样子心情不太好。众新举人鱼贯而入,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回头看着陈初六冷笑:唉,这人带了那老六样,看来是要倒霉了。 山长眼睛扫了一眼这书堂里面,只见那鸡啊,羊啊,乱的不行,心中那个糟心啊。学府胜地,岂容这些市侩之气入内,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咦,这四位倒是规规矩矩的,不错,懂事儿。 学堂乱糟糟,山长心中也乱糟糟,那说话的声音便不由得重了,好像是训斥一般:“你们不要以为入了州学,中了举人就能肆意妄为了,只要你们一日不中进士,便一日不可不学。将来做官了,哪怕是登堂入室,也要手不释卷。这便是学而优则仕,仕有暇则学。” “学生等谨记。”大家老老实实作揖。 “谨记最好,但那些阴奉阳违之人,早早打消了混日子的念头吧。”山长拿起戒尺缓缓道:“告诉你们,在州学读书,日日有考勤,年年有岁考。岁考得了一等的,便是安稳,附生补为禀生。考二等的,附生禀生不变,考了三等的,各自降一级。最末的附生,将为青衣待查,若是再考了三等,禀生便去县衙里书吏,其余的,便罢黜为民,数年苦读,化为灰烬!” 众人一凛,怎么这般严厉?都怪那陈初六,就你们四个人不懂事,唉,早知道就牵一头牛来嘛,如今弄得先生不高兴,大家都是吃瓜落。 刺配的犯人要吃杀威棒,这些来读书的新举子,自然也要杀威。接着,山长便一一点名:“韩子棒,你写的这叫啥玩意儿?孔子是你家的啊!去,把论语、礼记都给我抄一百遍来!” “日子本?鸡写的也比你强,这字不伦不类的,你是在树上井下池边学的书法?” “阿子三,你的这篇文章,是想开挂吗?” 每个人骂了一通,山长又喊道:“陈初六,陈初六是谁啊,来了没有啊?” “弟子在……” 众人心都到了嗓子眼,好好好,骂死他,簪花宴上没看到的风景,居然在这里看到了。 这就叫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陈初六,唔,陈初六你的这些文章、诗赋……”山长看了一遍:“唔,都很不错,果然是年少有为,稍加打磨,便可登大雅了。” 噗…… 在场之人,都是猛然抬头,下巴差点忘记抬上来,看着山长,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但山长却瞅着他们斥道:“看什么看,陈初六的文章,也是你们那些烂泥巴比得上的?写得好便是好,你们得多向陈初六学习啊。” 嗯?谁在哭啊? “萧贯,你的文章也很不错。” “王贯之,嗯,你年纪大,写的有些深度。” “颜子义,好啊,你的文章颇有一些锐气,还需打磨,但问题不大。” 众人难有不伤心的,这叫什么事,不都是在说这个州学的山长贪财好货的嘛。今日看来,怎么这般清廉。 可这个时候,陈初六却是明白了不少。这山长贪财好货是真的,但没有哪个贪guan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收东西的。这个时候送,岂不是在害他? 不打勤的,不搭懒的,专打不长眼的。 陈初六不知道,反倒是返璞归真碰对了。果不其然,众人吃了一头口水郁闷走出去,还没到大门口,便有小厮来喊了:“萧官人、陈官人,王官人还有颜官人,都请留步,山长有请。” 路上,陈初六给了萧贯一锭银子,约莫三贯钱。萧贯年长几岁,知道这次又该欠人情了。 四人坐在茶厅,先后被叫了进去,山长的问题都是一样的:“你方才别有不同,可是有什么事情问我?” “有的有的,学生主要是想感谢山长教育之恩。”(递上银子) “嗯,不错,还有呢?”(不动声色收下) “额,弟子……”陈初六想了想道:“弟子读书遇到了瓶颈,想多出去交游一番,看看壮丽的大宋河山,提升自己的修养见识,以便为将来进京赶考打好基础。” “唔,你既然愿意这样?那好吧,山长也不为难你了。但只有一条,每年岁考,务必参加,若是三次不参加,就如我之前所言,直接落在三等,然后贬为庶民。” “学生谨记。” 王贯之进去要了啥不清楚,但颜子义和陈初六要的东西是一样的,萧贯本来没准备,便只把礼送了,让他在入贡的时候爽快一些便是了。四人同出了门,陈初六悄悄问王贯之:“王老爷,你进去偷偷说什么?” “嗯?啥?我听不懂啊……” “别啊,王老爷,我嘴风很严实的。” “那你先告诉我,你要了什么。”王贯之邪笑着问道。 “我只是要他放我出去交游,不来着州学读书而已,我听说州学的学风不好,再说我也想去见见世面。” “哈哈哈,呆瓜,呆瓜!” “你不是想耍赖吧?咱们之前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该换你说了。” 王贯之笑了笑回到:“交游?有个屁用,这种狗屁州学的考勤,也就能糊得了你们,我是不在乎的。” “那你……” “我变卖家产,只留下了祖产。”王贯之在陈初六耳边小声道:“卖了三千贯,全拿到了这里来,上下打通。三年之后,我便可直往汴京参加省试。小呆瓜,这你就不懂了吧?” “啊,这……” “你别声张。”王贯之拦住陈初六的嘴巴道:“这种事情,天下也多,并不出奇。捅出去了,也无所谓。老夫年三十了,等不及了,你还是老老实实读书走正路靠得住。”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谁都不说,不是最好?” “屁,这上下打通,知道的手指头数不清楚了,多你一个不多。而且你小子有不凡之处,我最相信你。”王贯之说完,哈哈大笑便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州学太乱 走了几步,找到萧贯、颜子义二人,只见他们在枫树下说笑。见陈初六来了,二人笑道:“初六贤弟,方才是去了哪里?” “唉,没去哪里。”陈初六笑了笑道:“我准备收拾一下东西,过几天便回去了。” “哦?这洪州府繁华如此,难道初六贤弟不想多玩几天。”颜子义笑道:“要不要愚兄带你去看看勾栏瓦舍?” “啊啊啊……我是未成年人……”陈初六尴尬一笑,那种地方,去看大姐姐吗?看了也没用啊,小兄弟他没发育,横扫不了千军啊。 “子义,怎么带坏初六贤弟。”萧贯出口道:“走,不如我们去州学里面走走。虽然他名声狼藉,但不去看一眼,总觉得有些失落。” “嗯,这州学应当还有藏书阁吧,我等前去淘几本好书出来。” 说着,三人便来到了举子读书的地方。抬头一看,只见“明伦尚理”四个大字写着,这便是明伦堂了。 三人走过,见得明伦堂里面稀稀落落的坐着十几个人,讲师在上面有气无力的讲着课,下面的人,要么低头,要么闭眼,反正就是不看讲师。陈初六驻足旁听了一下,嗬,这是教的啥玩意儿,就是把官著述讲一遍,好似后世那种照着ppt读的老师。 不一会儿,那老师也是懒懒散散喊道:“行了,今日的授课便到此吧,尔等好生温习。” 那讲师出来,瞥了陈初六几人一眼,欲言又止,还是离开了。转眼之间,再看那明伦堂里,变了一个模样,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 “嘿嘿,来,把桌子拼一下,咱们相互印证一番学问,温习功课喽!” 两个桌子拼起来,围上来七八个人,摆上黑白棋子数十枚。这是要下棋?陈初六疑惑之时,只见那几人又拿出来了两颗骰子,拿出来了铜钱,摆在自己面前。 “这是……”萧贯指着那些人,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萧兄不知,这是玩的双陆。”颜子义介绍了一番,萧贯与陈初六对视一眼,摇摇头道:“不看不知,一看竟然是这般差的风气。” “难道说,山长就不管的吗?” “山长?你刚才没有看清楚那个山长的嘴脸,活脱脱就是一个胥吏,哪里还有半点为学官的清廉高雅?”颜子义摇摇头:“这里头的人,都是免税免役的人,不愁吃不愁穿,只要岁试过了关,便高枕无忧了。” “唉,没想到朝廷免粮养士,竟然养出来了这么一大堆的米虫。” “何止米虫,这等人学业不端,白天在此博弈,晚上便去勾栏瓦舍寻伎。朝廷有什么新政,这些就闭着眼睛抨击,与朝廷作对。这些是仕人,地方官不得不迁就他们,往往弄得不成体统。” “唉……”陈初六沉重的叹了口气,大宋重文轻武,这些文人又不足用,难怪将来会被外族肆虐。这州学,竟然是这般的腐朽不堪。陈初六心说,教育乃是百年大计,将来我若为相,必定要改变这学校的状况。 为相?那还得何年何月啊。 “咦?也并非全是好吃懒做的人啊,你看看那里,还有人奋笔疾书呢!”萧贯指着道。 “嗯?还真有,莫非是奇人。” “走,过去看看。” 走到跟前,那人忙收起了书本。一问之下,那人并非是在写文章,反倒是在替人抄书。这事情陈初六知道,临川那个书店就要很多抄书的文人。那人不好意思道:“在下抄的文章,并非圣人之言。” “哦,那就是小皇叔啦?” 几人正无奈呢,萧贯又是一指:“瞧,那里有人在读书,你看他专心致志的模样。” 刚走过去,颜子义赶忙捂住陈初六的眼睛:“初六贤弟,你千万别看。” “干嘛干嘛,我怎么看不得。” “那不是小孩子看的东西!” 只见萧贯颜子义二人都是面红耳赤,转身回来。陈初六回望那个看书的人,只见他伸手到袍子下面,似乎在一动一动的。我去,这位老兄,你牛b! 本以为没了,这是从外进来好几个人,见了陈初六几人忙问道:“几位同窗,今日可有先生点卯?” “啊……”陈初六三人心说,好嘛,这肯定是连自己同学的认不全的,不然就不会逮着他们问了。 “额不知道,我们也晚来了。” “呼……”那人瞅着陈初六三人,倍感亲切:“嘿嘿,你们昨晚是不是也在醉春楼看戏,那日演的是定军山。” 好嘛,这就是堂堂州学! 打游戏的,赚外快的,翻墙出去追剧的,在教室里看.盘儿的,应有尽有。 陈初六擦擦汗,长出一口气:“二位,咱们幸好是不用来这里了,在这里读三年,学问能不退?” “嗟夫!朝廷之敝甚矣!”萧贯满脸失望。萧贯是典型的好学生,天天捧着书读,看不见这世界的暗处,今日一看,将他那大宋盛世的梦给击碎了。 当今大宋,国力强盛,养这么多米虫,尚且看不出弊端,但有一日,边关骤急,军费浩大,国库穷困的时候。这些蛀虫,必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历史上,大宋最终却也确实是因为冗员冗费给坑了,两个皇帝的作死,一帮顽固文人抱残守缺,当然也是重要原因。 三人走出州学,陈初六找到陈长水,走到了一酒楼。三人朋友一场,眼看就要分别,自然还有许多话要说了。 特别是颜子义,他心里还别着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情呢。 坐在一起,吃了些点心,颜子义笑道:“初六兄,方才那抄书的,你可知道他抄的什么书?” “不知,兴许是什么传奇,怪志吧。我听他说了,不是什么圣人之言。”陈初六回到。 “唉,是啊,那些都是话本。” “话本是什么?” “话本话本,就是说话的底本。原本是唱戏的人,讲唱内容的底本,但流至外面,成了文人消遣的杂书。”颜子义笑着道:“说实话,愚兄我……也是喜欢看此类书籍,也喜欢在瓦肆里面听人说话。”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话本 四人坐在酒楼之上,吃着点心、小菜,喝着薄酒,说着有的没的闲话。颜子义忽然说起了话本,说起了在瓦肆听说话的事情,陈初六心中明了他的意思。 数日之前,陈长水在等陈初六,茶摊上拿起了《倩女幽魂》在看,这颜子义应该的是看了几眼,喜欢上了。写了一封信交给陈初六,当时陈初六不认得颜子义,便置之不理了。再后来,渐渐地,大家都忙着科考,忙着科考之后的一系列事情,也没有时间和机会说。 现在颜子义旧事重提,应当是还未放下倩女幽魂的事情。宋代瓦肆等大众娱乐场所的出现,城市人口的暴增,使得民俗文学也蓬勃发展起来了。流行于明清的“说书人”也在这时出现了,此时的说书称之为“说话”,以讲故事、讲笑话为主。 说话也分为好几种,有小说、讲史、说经、合生等等,小说便是故事,讲史多半讲的是野史,同样也是故事,不过小说是“完全架空”,讲史则是多少有些根据。说经可以看成是心灵鸡汤讲座会,合生是纯粹的逗趣。 “唉,瓦肆里头,虽然鱼龙混杂,但这说话,我是最喜欢的。”颜子义笑着道:“每次打赏个十块八块的,投个月票,评个五星啥的,那作者便感激涕零,磕头拜谢了。说不定,有时候还多说一点。” “还要给钱啊?”萧贯收起了一脸向往,摇头道:“坏得很,消磨意志啊,我等读书人,莫要声色犬马……” 颜子义和陈初六都是送上了一个白眼,只有陈长水,听不懂颜子义的话,点头跟着道:“是啊是啊,有什么好听的,还,还不如读书呢。” 陈初六笑了笑道:“黑子,说话就是让别人拿着你的那本《倩女幽魂》念给你听,不用你自己费尽去识字了。” 一听这个陈长水眼前一亮:“那感情好啊,少爷,带我去,带我去……” “去什么去,明天就回家了。”陈初六回到:“ 再说了,那倩女幽魂是我写的,他们也不会说。” 颜子义此时乐开了花,笑着道:“初六兄,这么一说,黑兄弟那天看的《倩女幽魂》就是出自你的笔下了?!” “呸,什么黑兄弟,我叫陈长水,只有少爷能那么叫我。”陈长水咬牙切齿。 “子义兄那天来了一封信,但当时我还未能有幸认识子义兄,因而并没有回信,还请颜兄见谅。”陈初六拦了拦,笑着道:“毕竟我等是读书人,若是别人知道了这书,好说不好听啊。” “唔,初六兄所忧之事,愚兄能理解。嘿嘿,但愚兄也是十分喜欢你的这本书,不如就传给我看看吧?”颜子义笑道。 “不好,不好。”陈初六摇摇头:“这本书,我想给更多人看。颜兄,你是洪州本地人士,可知道哪里有印书的地方,唱戏的地方。” “哦?这你倒是问对了人。”颜子义笑着道:“洪州城里,有好几家书馆,都是喜欢刻印这等鬼怪异志,好像笔润还不少。还有好几个戏班,也喜欢编新戏,初六贤弟若是想,我带你去如何?” “嘿嘿,少爷,咱们的客房还有十多天,再玩两三天吧?”陈长水也是拉了拉道。 “也好。”陈初六微微颔首,但萧贯却摇头:“家中来了信,好像还有些事情,刚好有一队商人前去抚州,我就先走一步了。” “既是萧兄有事,先去便可,他日我回了抚州,定然前去拜访。”陈初六拱手,一顿便饭,大家便散了。陈初六陈长水,跟着颜子义前去一书馆,此书馆名为门前晒着许多梨木,看来都是木刻的小书馆。 见到颜子义,书馆小厮前来问好:“颜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可是想尝尝新书?” “非也,我今日前来,是带来了一本新书。”颜子义笑道:“掌柜的在哪里?” “哈哈,颜公子是想自己印书?”小厮笑着道:“颜公子,这书是可以印,但要重新刻板,所费不小啊。” “不会的,你们掌柜的看了这本书,定然不会要刻板的费用,还会给我们笔润。”颜子义说到。 那小厮是生意人,自然是懂规矩的,把掌柜叫来,只见了那掌柜留着小山羊胡子,嘴上面还有小小的八字撇。脸长下巴尖,眼睛却很大,鼻子留着酒糟鼻,一看便是天生的商人。请几人坐下,掌柜的道:“颜公子啊,你是我们店的常客,也应该知道我们的规矩。” “我知道你们书馆是一字千金,不赚钱的字都不印。”颜子义想了想道:“但近些日子来,你们这的新书,可越来越少了。” “哎呀,这不是没办法嘛,那些穷酸书生,关在房里,写的那些帝王将相,谁喜欢看啊。”掌柜的回到:“颜公子,你这位朋友,写的是什么?若是帝王将相,我这里可不收。” “不不不,我这位朋友,乃是大才。”颜子义回到:“他写的鬼神的事情,我才看了一小节,全篇也不长,十几页就能印出来。” “可否让我先看一眼?” “自然可以。”陈初六拿了一本出来,这是截断了的,从聂小倩勾.引宁采臣那里,砍成了两半。而且这一本,陈初六加了许多别的描写,剧情更加丰富。掌故的托着下巴,看了一遍,喉咙里吞了好几口水,咂舌道:“这……这真是这位小友写的?” “没错,怎么样,不错吧?” “好,好,近几年来,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等奇文。”掌柜的咂舌道:“这本书我们印了,润笔二十贯,剩下的文稿什么时候能交?” “润笔二十贯,那要卖得多了怎么办?”颜子义回到。 “唉,小老儿不该和颜公子玩这套。这等书,其实有风险,极容易被官府给封了。”掌柜地回到:“这二十贯算是定金,剩下再加二十贯,一手交钱一手交稿。今后这本书有何事情,不论是官府责难,还是洛阳纸贵,都与这小公子无关。如何?” “唔……无所谓,剩下的书稿我已经是带在身上。”陈初六回到:“但我有一个小要求。” “小公子尽管说。” “这本书要属上我的笔名!” “公子笔名是?” “就写鲁迅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说书师徒 “少爷,鲁迅是谁?” “鲁迅是我啊……”陈初六撇撇嘴:“有了笔名,以后就算官府追查下来了,也有周旋的法子。” “那为啥写鲁迅呢?” “啊这个嘛,他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文人。嘿嘿,别问了,这稿子交出去了,也算了我心愿。”陈初六说道。 不知怎的,陈初六中举之后,对于这些钱财什么的,真的看得淡了一些,倒是对自己的名声更加的照顾了。 那掌柜的欢欢喜喜把钱拿来,换得书稿,陈初六便对那颜子义道:“子义兄,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颜子义笑道:“这偌大个洪州府,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但适合你们二人去的地方,却是不多。我知道有个东升楼,有戏班和说话人,但没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可以到那里去看一眼。” “那里的戏班能编戏曲吗?” “唔……我不知道,但看着洪州府中,就数他们不解袍宽衣也能拿到赏钱。由此猜测,他们的本领应该是不错的了。”颜子义说道。 陈初六微微点头,回头看陈长水:“累不累,今天可走了大半个洪州府了。” “少爷,我不累,嘿嘿……”陈长水摇摇头:“就是这么多的铜钱,我有些拿不动呵。” “钱还拿不动?”陈初六摇摇头,帮忙去提了一下,发现着实不轻。除去那些银锭以外,剩下的还有约莫五贯的钱币,一贯钱是八斤,五贯钱四十斤,能提这么远,陈长水也是狠人啊。 “少爷,重吧?要不咱们租个车得了,你看那边,有个驴车。” “咦?好办法,这两贯我帮你拿着,这三贯……就送给子义兄了!”陈初六把钱放到颜子义身上,颜子义赶忙拒绝,但已经是来不及了,陈初六抱着剩下的跑到了驴车那边。那三贯钱,颜子义不情不愿,但还是收下了,接下来的一路上,吃吃喝喝,玩玩乐乐,都是他花钱。 哪怕是去那种地方,也是他花钱。 几人打闹着,便来到了所谓的东升楼。拿眼一扫,只见这东升楼,宽得许多,大得许多,很像那种电视剧里面的酒楼。一楼大堂内,摆着十几桌,还搭着一个戏台。戏台上面,站着一个人,正口齿伶俐地说道:“金盔金甲淡黄袍,五股攒成袢甲绦,护心镜,放光豪,丝鸾带,扎稳牢……若问英雄名和姓,姓秦名琼字叔宝。” 说完,底下的人叫了一身好。那说话的人见状,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水,努努嘴,旁边一个小厮便端着盘子:“您舍点茶水嘞!” 哗啦啦,小厮端着盘子回去了,上面是十几文钱。说话的人脸色有些发苦,这点钱,还有和酒楼分账,养活两个人,实在是……不行啊,还得继续干。说话的人,摇摇扇子缓缓道:“刚才咱们讲到,大英雄秦叔宝在屋中闷坐……” 颜子义指了指:“瞧,这是说的隋唐,这些故事太老,我都能说了。” 陈初六点点头,寻个角落坐下来,听了许久,觉得这说话人气力是足的,基本功也足够扎实,但剧情老套。在这里没人喝茶,都是吃酒,他这等剧情,除了大马金刀打架能有人听外,谁还肯听?说了一会儿,便封书不说了。 颜子义拨了一下陈初六道:“走,去看看那说话的。” 走到酒楼后面,那二人也是住着柴房,陈初六走到门口,只听见里面有小声地道:“徒弟啊,为师攒了一百文,你且拿去,找个大户人家打工去吧,从此以后,咱们师徒算是了了。” “师傅!徒弟该死,没能要到钱,师傅你别赶我走啊!” “唉,好徒弟啊,师傅不是怪你没要到钱,实在是因为这行当赚不到钱,师傅不能耽误了你啊。你跟着我,好歹也把口齿练得伶俐了,出去之后,见着那些有钱人,多说吉祥话。” “师傅,我不走。师傅从路边上把我捡起来,待我如父母,徒弟不能走,徒弟就是去干苦活儿,也要侍奉在师傅身边!” 颜子义与陈初六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便是这一生叹气,里面的人发觉了,那长者道:“哦,原来是颜公子,让颜公子见笑了。” “没没没……” “唉,颜公子啊,从此以后,我便不能在这里说话了,你若是想看老朽,可能看不着了。” “为何?” “店家说了,指着我们赚不到钱,反而赶跑了客人,只想再招一个戏班来,替了我。” “孙先生啊,你今天可算是遇见我了!”颜子义笑着,指了指陈初六道:“我这位朋友,刚好有一个好的话本,你若是说了,定然能招揽许多客人。” “罢了罢了,老夫已经是打了退堂鼓。” “孙先生何不看看?” “师傅,师傅,颜公子不会说虚言的,你看看吧。” 陈初六在一旁暗暗道,这颜子义竟然在洪州混得这么开,连这些下九流的人也接触得如此深。此人,有些城府啊。 孙先生看着乖巧的土地,和颜公子的眼神,叹息道:“好吧,就烦请颜公子的这位高朋指点了。” 陈初六这时才开口道:“我的书稿,方才已经卖了出去,如此,我便口述一遍吧。” “唔……”孙先生点点头,闭目静听。孙先生记这些东西,几乎也有陈初六强记的本事,只要说上一遍,他能记住大半。 陈初六便将倩女幽魂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这一遍,更加有适合说书的。当然了,书已经卖给了那书馆,本不该再又给这孙先生的。但这时候又没有版权,待会儿让这孙先生去买几本书就可以了。 一直说到天擦黑了,这倩女幽魂的故事才大致说完。这个酒楼,不像客栈,这边晚上的营业的,而且到这个时候客人会越来越多。孙先生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光,他使劲捏着下巴上的胡子,然后哎呦一声,胡子断了。 这时,他笑着道:“徒弟,咱们有饭吃了!这本故事,又新又奇,为师带你走穴,十年还是够撑的!” 古代信息传播慢嘛。 那小徒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谢贵公子赏饭。” 徒代师跪。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反响热烈 一番好言,孙先生回到:“趁热打铁,陈公子,颜公子,我现在已经胸有成竹,现在便去找掌柜的,看能不能再上一场。” “哎,你这么过去,定然不会同意。”颜子义开口道:“待会儿你就跟掌柜的说,我点你半个时辰。” “这……” “把钱拿着,我颜某人还真想看你把这《倩女幽魂》说出来。”颜子义爽朗的,又把陈初六给他的钱,放到孙先生手里。此刻,孙先生也是犹豫不决,眼睛里面星光点点,闪闪发光。 几人走了出来,可还是看见那掌柜的和孙先生在争执。掌柜的一脸嫌弃:“你个穷酸人,这时候大家都吃得火热了,你要是上台,指不定得赶走多少客人,不干不干。” “掌柜的,你就行行好,我就说这一回,要是再折了,今天晚上就搬出去。你看,钱都在这,算我老孙给你赔不是。”孙先生把钱拿出来,却只有颜子义给的一般。 掌柜的拿着钱琢磨:“不是我不给你上,只是这么多客人……” “你帮帮忙……”孙先生又拿了一些钱出来:“要是不成,明天就走。” “行行行,咱们好主好顾,我就让你上,不过可说好了,只有半个时辰。”掌柜的笑着收好了钱。 于是,孙先生这才登台说话。但刚上去,那吃酒的客人,嘘声一片。但孙先生有技巧,光张嘴,不说话,下面的人觉得好奇,也慢慢静了下来。就这么几秒钟时间,孙先生回到:“今儿个给大家讲个新故事,曾有一书生误入阴地,瞧见了众女子在池中洗水……” 在这里喝酒的都是大老爷们啊,可没有女人出来抛头露面,一听这个,大家并没有再闹。孙先生趁机在倩女幽魂的剧情里面,加了许多荤段子,又掐捏剧情,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部勾在了他的一张嘴上。总之,孙先生在这半个时辰内,使尽了这辈子学的本事,浑身解数,一场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打扰。 全场静悄悄的,陈初六等人在暗处看着,颜子义早已经被剧情给吸引住了,但见孙先生说到动情之处,戛然而止。 “咦?那小倩到底还脱没脱了啊?” “去去去,尽问这些低俗的东西!我是想知道,那宁采臣,怎么那般铁石心肠?姑娘都……” “哎呀,你们快别说了,我心都要跳出来了。就是你们,看见鬼了还能想到那些事情。” 孙先生抱拳拱手:“诸位,感谢你们不把我赶下台,半个时辰到了,江湖路远,以后再见!” “嘿,这是干嘛?要走?没门儿……” “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让先生说了。” “你个杀千刀的掌柜,我没听完这个故事,这一晚上睡不着觉,我在这里闹死你!” 堂中就差没掀翻了桌子了,掌柜的连忙拦住了孙先生,把之前的钱还了孙先生。 孙先生说完,已经是二更天了。陈初六感叹不已,这说书改得好,反响热烈,比那书本上的故事,又提升了一个档次。孙先生将这一天打到的盘钱,都放到陈初六手中:“陈公子,你救活了我们爷俩。” “慢着,孙先生,你要是真想感谢我,不必如此。”陈初六笑道:“我家在临川,有一个叫醉桃源的酒楼,你若是想感谢我,赚点盘缠,将来带一个戏班来我家的酒楼里面坐班。我手里还有几本话本,可以说,可以唱,都可以传给你。” “这……”孙先生低头想了想:“成,我在这里还有些人脉,陈公子,我孙某一个月之内,定然到临川效命。” 临川的酒楼,这些年来,吃的东西都已经失去了特色。什么鸭掌鸭脖,都被人给琢磨出来了,想要扩大一些,抓牢客源,还得从软功夫上下手。 聊了一会儿天,陈初六等人便告辞了。打里边往外走,却刚好碰到一个人,从外面往里面匆匆进来。躲闪不及,陈长水打了个趔趄,撞到了桌子上,桌子上刚堆着的一些碗碟,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陈初六下意识地把杨开交给他的十八路走刀式的身法给使了出来,三下两下,扶住了陈长水,把那些碗碟也给接住了。 那戴斗笠的人,看不出脸色,低低丢下一句抱歉,疾步上了二楼。小小事情,陈初六并没注意,匆匆回了自家客栈。至此,在洪州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把行李收拾好,打算找个什么镖队或者商队,最好还是出公差的官人,赶奔临川,回家报喜去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个戴斗笠的人注意到了他。 风尘仆仆斗笠里面,是一张精致的脸庞,俏鼻如玉,眸子清澈,但在脸颊上,有一道淡淡的,但凑近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的刀疤,如果稍加打扮,肯定是能够掩盖的,但这女子却好像故意留着这一道伤疤。 “这身法好熟悉啊……杨氏刀法的身段,这小孩……难道是那个人的儿子,哼……”女子碎碎念着,忽然眼光一凛冽,在自己房里收拾了东西,跳下窗去奔向黑夜之中。 翌日清晨,掌柜的在叉着腰骂大街:“住店不给钱啊,你个狼掏的啊,全家倒霉啊!” 而这时,另外一边的陈初六也醒来了,慌得一批…… 为何?人丢了…… 陈长水神秘失踪,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丢了倒是还好,可以找回来的嘛,但在陈长水的枕头上,偏偏还留了一封信。而且这信是用已经收拾到包袱里面的笔写的,墨块也磨去了大半,桌上的蜡烛也烧了一般,整个房间,乱哄哄的,不知道多少人来过。 “昨天晚上是在这里开趴体?” 陈初六后怕不已,这要是那人对自己脖子上来一刀,一切都白瞎了。想起那封信,赶紧拿起来看了,但见信上写着:“杨开的狗儿子,你下人被我抓了,你一个人到知德坊的面馆来找我。你要是带人来,你下人就死定了。你要是不来,你就死定了,你可以试着逃走。” 直接,了当。 劫财?劫色?报仇? 陈初六真的想不到是谁在暗算自己,难道是匡正春那伙人。看看房间里面被不动声色动过的东西,匡正春他们就是再过一百年也难做到。 不对,杨开的狗儿子……这怎么一开口就骂上了,难道是杨大哥行走江湖的时候,得罪了谁? 第一百二十八章 原来是女的 可怎么办呢,遇见高人了,偏偏不来一个爽快的,还要溜着我玩儿……这叫什么事,陈初六心说,先按照信上的所说,去找陈长水吧。那是咱兄弟啊,不能见死不救。 陈初六和客栈的店家说了一声,日落之时,若是不见他回来,便去知德坊的面馆找他。若是暴死外面,好歹还能有个收尸的嘛。当然,这是后手。 哪个叫艺高人胆大?哪个叫兔子急了也咬人?陈初六心说,时至今日,我苦练三年的武术,终于要被人发现了。我文武双全的秘密,也掩盖不住了。走到锻造的地方,买了把称手的柴刀,刚好可以练杨氏十八路刀法。 把到磨光,再拿破布裹上,背在背上。陈初六个矮,背在背上刀有整个背那么长,看样子还颇有一番少侠的样子。路人纷纷侧目,嗬,这娃儿可真皮,这是偷了家里的抹布? 打听着道路,便来到了知德坊。看样子,这里的房子都比较低矮,比较破旧,应该是穷苦人居住的坊。这有不少吃东西的地方,方便那些干力气活儿的人在这里吃便餐。 走了几十米,瞧见一面馆。陈初六之所以知道那是面馆,是因为那面馆的房梁上有很多竹竿,竹竿上面挂着一条一条的面,地上一个个的小灶,谁要是想吃面,就从房梁上摘下来自己煮。古达的面馆竟然还有这样的……陈初六走了过去,问店家看没看见过与他一样高的小孩。 店家揉着面回到:“看倒是看见了一个,但没有在这里,往赣江边去了,还有一个大人带着呢。” “哦,多谢店家。” 远处,赣江边上,一各身姿妙曼的女子,一个满脸泪痕的小孩,小孩哽咽着:“我少爷一定回来找我的,呜呜呜,我少爷会武功,等下把你打趴下了。” “哼,就你少爷那点花拳绣腿?”女子撇撇嘴:“就是他爹来了,也斗不赢我。” “呜呜呜,你胡说,我少爷最厉害了。” “哼……”女子一脸鄙夷,可忽然,女子胸口传来闷疼,那白皙的脸庞,一下子便扭曲起来了。这一疼,不知有多大的痛苦,女子手中的剑也握不稳了,掉在地上,然后慢慢的蹲下来,最后倒在了地上。 陈长水吸吸鼻涕:“咦,这个女魔头是咋的啦?” 犹豫了半晌,他上去碰了碰那女子,可那女子却是不动。嘿,这是报应啊,让你绑我!此时,远远地传来了陈初六喊声:“黑子,是你吗?” “少爷,快过来,我被绑住了!”陈长水仿佛是唐僧在妖洞里看到了孙悟空那个激动。 陈初六赶紧跑了过来:“绑你的那个人呢?” “在这呢!” “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抽风了吧……”陈长水摊摊手。 “事情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怎么别管了吧,把她扔到河里,咱们赶紧走吧。” “不行,这人莫名其妙绑了我们,而且她看样子还挺厉害的,咱们就算逃走,也斗不过。”陈初六从背上把刀抻出来,解开了破布,亮闪闪,仓朗朗。 陈长水倒吸一口冷气:“少爷,咱可不能杀人啊……这人虽然绑了我,可还没打我,就是吓唬吓唬我,还请我吃了面。” 陈初六哪里敢杀人啊,他摇摇头道:“我拿这布把他捆起来,审问一下。这货多半是官府缉捕的贼人……” “哦,少爷,我听你的,你先把我解开吧。” 俩人就这样,把那个女子的手,放到后背这么绑了起来。此刻,陈初六的心是蹦蹦跳的,大气不敢出一声,最开始,他还以为这个人是在装死。绑结实了之后,又把腿给绑了起来,至此,陈初六才放下心打量此人。 咦?这好像是个女人…… 陈初六道:“黑子,咱们把他翻过来,搬到树那边去。” 翻过来一看,那白皙之中带着惨白的嘴唇,刚才由于趴在地上,脸色还沾了一点点小小的泥土,真是我见犹怜,梨花带雨一般。陈初六这个陈年单身狗啊,一下子便心软了下来。 “她……这是怎么了?”陈初六问道:“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绑走了你?” “不知道,我今天醒来,就在街上了。少爷,你看,她胸口流血了。”陈长水惊呼道。 “唔……”陈初六吩咐道:“黑子,你去想办法生火,然后烧点水。” “行。” 于是乎,就剩下陈初六一人独自面对了。陈初六心说,真特么好看的姑娘啊,可惜小爷我没有称手的兵器,不然非得把你给办踏实不可。 虽然这人绑架了陈长水,还留下了那一封信,看起来恶狠狠的。但陈初六一想,如果她若是想杀自己,那么自己就看不到眼前的阳光了。很显然,这个女子是在犹豫,既是犹豫,那么其中必有一些误会。 算了,我大慈大悲陈初六,救你一命吧!嘿嘿,让我看看你还有没有心跳吧。不过,你这么一大团挡着,我得贴近一些嘛……陈初六上前,把那女子的嘴巴里面和鼻子看了看,确定呼吸还在,又没有什么东西阻碍嘴巴的畅通。 然后便轻轻地解开了那女子胸前的衣物,外衣,衬衣,然后是贴身衣服,里面还有一层裹带,这是古代女子的那个。解开了这个,女子的规模被释放了,愈发大了不少。陈初六吞吞口水,眼睛放光,啧啧啧,可惜只能欣赏…… 我知道你们不爱看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就略过这一万个字了。 看得出来,这女子胸前的伤,乃是箭伤。箭头被拔出去了,但好像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如今伤口是重新裂开,好像还有些化脓了。陈初六拿出自己贴身带着的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些创伤药,临走之时,周氏千方百计弄来的,让陈初六随时带着,没想到这个时候 风有点凉,女子衣服被褪下,被这一吹,伤口又传来阵痛,这一来,她便大致醒了过来,眼睛微微挣开,只见自己小半个身子坦坦荡荡,陈初六刚好在自己面前坐着一万个字难以描述的事情。 一时间,女子的羞恼,愤怒,节.操,荣辱,全都涌上了心头。 “登徒子,我要杀了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朝廷发的娘们儿 “啊!” 登时,陈初六从头凉到了脚,一身冷汗,仿佛要被那女子的目光给穿透了一般。而且,此时他手脚慌乱,本来要帮她包扎一下的纱布也掉了。慌乱之中去捡,又在那女子xiong前摸了几下,女子惨白的脸,顿时红成了晚霞。 完了,说不清楚了。 “登徒子,死流.氓,我要杀了你!” 女子发现自己被捆绑住了,更是恼怒了,心急之下,蛮腰一拧,将双腿一伸,一脚就把陈初六给踢飞了。 陈初六胸口被来了这么一下,两眼前是乌黑乌黑的,气闷至极。 “少爷,你怎么了!”陈长水闻声跑了过来,那女子赶紧趴在地上,勉强遮住然后喝到:“走开,不要过来!” 陈初六也喊:“黑子,你先别过来!” “哼,敢打我少爷,我让你好看!”陈长水那里信那个邪,从刚捡的柴禾里拿出一根荆棘,便对着女子抽打起来。女子忍着痛,但却不敢回身反抗, 陈初六勉强爬了起来,拦住了道:“黑子,黑子,你先别打了,去烧水吧。” “少爷,这……” “没事,让少爷来好好治治她!”陈初六接过来荆棘,地上趴着那女子,真嘤嘤嘤哭了起来。唉,罢了,陈初六解下外衣,给她盖了改:“起来吧,我对你没什么非分之想,我就是想帮你处理好伤口。” “处理伤口,用得解开这么多?”女子咬牙切齿,但还是用嘴面前拿着陈初六的衣服,拦住了自己,然后一双眼睛射出冷光恶狠狠道:“你死定了!” “你被我绑着呢,还是老实点吧。”陈初六冷冷道:“本该把你扔河里的,是我心善,看你可怜。” “我用不着你可怜,快点解开我,我要杀了你!” “我觉得吧,自杀的人都是傻子,我才不解开你呢。”陈初六拿着柴刀,走到了前面,把刀刃放在那女子的脖子出:“老实说,你绑架黑子做什么?” “哼,我就是想看看你和你爹,是不是都是那么无情无义。”女子冷冷道:“你还不错,居然来了。” “我爹?”陈初六疑惑了,难不成这是陈父早年间在外犯下的错误,可想到那封信,陈初六又问道:“你和杨开是什么关系?” “仇人!” “那你找我做什么呢?” “杀了你,让杨开断子绝孙!” “杀了我有什么用,我又和他没关系。” “哈?难道你娘和隔壁老王……” “去去去,想什么呢?”陈初六斥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陈,名初六,是大宋大中祥符五年秋试的新举子,排名第五,现在还排在榜单上呢,你去看看。” “不可能,你要不是杨开的孽种,他怎么会把刀法教给你!” “因为我救了他,他就把刀法给我了,我也不想学啊,累死累活三年多。”陈初六回到:“冤有头债有主,你别再缠着我了。我这人不能见死不救,我帮你把伤口处理好,从此江湖路远,再也不见。” 那女子盯着陈初六的脸看了一眼,微微点头道:“好,你来吧。” 陈初六走上前去,拿着纱布,正要掀开她的衣服。却在这时,异变突生,那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解开了绑缚,趁陈初六放下警惕,鲤鱼打挺,踢走了陈初六的刀,掐住了陈初六脖子,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就按在了陈初六的脖子上。 “登徒子,你看了本姑娘的身子,就想这么走……” 你以为我想看的? 嗯嗯嗯嗯,好像我是想看来着…… 陈初六一后背的冷汗,一秒钟的时间,脑海里把此生所经历的的事情都过了一遍,这次赶忙道:“我本没有冒犯姑娘的意思,奈何我不懂女子的衣服怎么解开,这才解多了,我还是童子啊……” “哼,这个托词倒是找得好,我管你是童子还是什么,总之都是臭男人。”那女子恶狠狠道:“对于第一个看我身子的人,我给你一个特权,说吧,你想怎么死?” 那雪亮的匕首,又接近了一分,陈初六咕嘟一声,结结巴巴道:“我想寿终正寝,可不可以?” 女子冷笑道:“你还挺不老实……” 说着,女子受伤的部位传来疼痛的感觉。痛感一来,女子全身无力。但就算这样,陈初六也不敢动,悄悄道:“我给你涂了创伤药,你好好养伤,过一个月就能恢复了。” “少管闲事!”女子喘着粗气,却强笑道:“你不想死也可以,但是我得挖掉你的两只眼睛,怎么样?” 是个狠人 还是个狼人 陈初六摆摆手道:“不行不行,我才十一岁啊,可不能丢了眼睛。” “你留着眼睛做什么?还想看别的女人,看了我的,还想看别的?” 这时女子的话,并非是恨意了,反而有点像醋意大发。 陈初六瑟瑟发抖:“不不,我留着眼睛是看书的我要考进士的。” “哦……”女子想了想,瞧着河边上不远处来了人,心道不好,便冷笑道:“我的身子,既然已经被你看了,便只能以身相许,你若答应娶我,我就不杀你,你若是不答应娶我,我就只能杀了你来保全我的清白。” 哈?这么烈性的吗? 可眼下还有其他办法? 算了算了,还是命比较重要,唉,就吃个大亏,将就你了。虽然你年纪大了点,女大三抱金砖啊。 陈初六脑海中诀别了其他女子,点点头道: “行,我答应你。” “小屁孩……”女子说完,便当真全身无力了,倒在陈初六身上:“走,抱我回去。” 那匕首就抵在了腰间,可以随时要了陈初六的命。向来惜命的陈初六,又选择了认怂。站了起来,发现这女子高,但是并不重,不到九十斤吧。如果她是晕倒的话,可能背不动,但她是清醒的,就显得轻了很多。 可回临川怎么交代? 对周氏说: “娘,我考了举人,这是朝廷统一发的娘们儿……” 不合适啊。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黑子,烧好热水了吗,咱们回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 燕子侠 “啊?少爷,热水烧好了你要用吗?” “不要。” “那你要我去烧热水做什么?” “重点在让你去烧热水,不在热水。”陈初六背着女子走了一会儿,也是气喘吁吁,回头问道:“咋办,让黑子背你一截?” “不行,别的男人不能碰我。” “黑子,你去叫个车来!” 半个时辰之后,陈初六总算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那女子粘着陈初六,抱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松开,陈长水那个恨啊,抢走了他的少爷。但实际上,陈初六是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腰间的匕首,让他感到无比冰寒,而手臂上传来的感觉,那种一万个字描述不清的感觉,又让他有些燥热。 陈长水满眼恨意紧盯着那女子,那女子温柔地、笑里藏刀的看着陈初六,陈初六不尴不尬,别扭地不行,只好看着窗台。如此安静的空气,令人窒息,陈初六试着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与你何干?” “你看我们都那个了,我当然得知道你的名字了。” “想得倒美。”女子翻了个白眼,又捂着胸口,似乎伤口又有些疼了,额头上沁出了汗。 “疼死你,疼死你……”陈长水在一边嘀咕诅咒着,可那女子横眉冷眼一看,他便吓得赶紧闭嘴了。那女子冷冷道:“黑小子,去把笔墨纸砚给我拿来。” “呸!你谁啊,还敢吩咐起了我,只有少爷才能喊我黑小子!”陈长水叉着手不满道。 “少爷?少爷啊,你说奴家能不能吩咐,使唤他啊……”女子委屈巴巴,撅着小嘴,眼含泪花地回到,哎呀,要不是之前知道她是喊杀喊打的人,陈初六指不定已经被征服了。 可现在,陈初六的心里只有两个字。 祸水! 腰间的匕首又贴近了,陈初六只好道:“黑子啊,你就去拿来吧,以后这个姑娘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 “少爷,这……”陈长水气呼呼走了,拿来了笔墨纸砚,交给了那女子,只见她唰唰写下了好些药材的名字,吩咐道:“黑子啊,你拿着这些东西,去药铺买些药来。” “少爷。” “去吧,去吧。”陈初六的命攥在别人手里,老实得很。 陈长水出去,只听见客栈里面闹哄哄起来,女子眼色一冷道:“小子,老实点,别给我耍花样,不然我死了也拿你垫背。” “怎么了?” “你听……” 只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似乎有官兵、衙役到此,店家正在好声好气的说着话。那些衙役,也在四处搜查,敲门砸柜。我去,这娘们儿不会真是朝廷钦犯吧? 但官兵们找来找去,却没找到陈初六这里来。为何?只因陈初如今是举人老爷,那些当兵的,当衙役的进来还得先磕头,没人愿意来。尖着耳朵去听,只听见外头有人在议论纷纷:“你们不知道吧,筠州知州被人暗杀了!” “知州大人被暗杀?谁如此胆大包天!” “你不知道吧,筠州地界一直不太平,有个燕子侠的人,专杀那些贪guanwu吏,这知州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嘿,告诉你们,前几日我听说书的说了,那燕子侠身长九尺,使一双八十斤的铜锤,虎背熊腰是威风凛凛。”一个人绘声绘色地说道:“他潜入知州官衙内,杀得那些护卫七零八落,将那贪guan锤碎了……” “唉,可惜了,此等大英雄,闹出了这种事情,就该被朝廷缉拿了,又要痛失一勇士耳!” 陈初六听了瑟瑟发抖,瞧了一眼那女子,原来这是个女装大佬?不对啊,她那两大团玩意儿是真真的啊。 外面的官兵搜查了许久,便离开了,这女子死死抓住陈初六的手臂,看似十分紧张。陈初六试探性问道:“这杀人的事情,是你干的?” “那杀的不是人,是畜.生。”女子冷冰冰回到:“而且真正杀人的,是我师傅,我不过是负责接应罢了。” “哦……你师傅的武功想必十分高超吧。”陈初六怅然若失,谁曾想,古代真有这些武林高手。惹了一个小的,肯定还要招惹更多大佬,这辈子算是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不久之后,陈长水提了一大包药,推门而入:“少爷,咱的钱都花完了!” “噗……”陈初六差点没呛到:“你去青楼赎了姑娘?” “哼,登徒子……” “不是,少爷,是那妖女让我去买药,这些钱全花在了药上面!”陈长水把药材放到桌上:“这些可要饿肚子了。” “饿肚子倒不至于,少爷我这里还有些。”陈初六回到:“把那些药材拿来看看,别让药铺的人骗了。” “没错,这些药就是这么贵。”女子冷冷道:“黑子,你去把该煎的药煎好,该研的药研好,我要和你少爷睡觉觉了。” “啊?”陈初六陈长水同时惊叫起来了。 “不行,少爷一直和我睡的!” “咦?”女子狐疑的看了看陈初六,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陈初六忙摆手:“这孩子他怕鬼,就一直睡一起。” 女子这才释然道:“黑子啊,你今天晚上就别睡了吧。” 说完,蚊帐一拉,把陈初六抱住,躺在了床上。陈初六心扑通扑通的跳。 “小子,你可别乱想,本姑娘借你的举人身份躲过一劫,必然知恩图报。” “好,睡觉吧。” 哪怕陈长水不愿意,也只能一个人在那里磨了一夜的药,也不敢一个人去睡。那女子天天搂着陈初六,其实是那匕首按着陈初六,就这么过了五六天,也许是她的伤大约好了,陈初六有一天醒来,那女子消失。 留下一信:“重逢之日,报恩之时!” 生生耽误了这几日,陈初六好似梦一般。检查了一下盘缠,还好够回临川的,退了房,还有三百文退房费。寻觅了一个出公差的都头,一起回了临川。 ----抚州 知州的书房内,两人在这里密说着什么。 “那张判官竟然不给我打招呼就安排了?”一个官员语气颇有些生气的人回到,只见他身穿朱服,乃是抚州知州。 “是啊,东翁,此风不可长。” “提拔了谁?” “临川县的一个铺司,名叫周九。” “这周九是什么人?” 二人在此密探,商量出来一个计策……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再回县学 一路上回来,陈初六可不敢大吃大喝了,省着钱用,总算是到了临川。一入县城,陈初六便觉得临川和洪州府之差,不是一星半点。临川就是乡下,连戏班都常年难来一次,除非是大户人家做寿宴才肯请来了。而洪州府则是天天有明星演唱会,还个个都是大腕儿。 “少爷,咱们总算回来了,现在去哪里?”陈长水一脸疲倦地问道。 “唔,先回县学复命吧。”陈初六回到。 二人来到了县学门口,此时正是上学的时候。虽说才离别不久,但依旧是恍如隔世。毕业了一天,再回学校,都有物是人非之感。陈长水东看看,西瞅瞅,他是读的私塾,不曾进县学,故而觉得稀奇。一会儿他道:“少爷,我也想回我那私塾看看了,也不知道二牛,三壮,四虎子他们还在不在。” “咦?你不是说最讨厌回私塾了吗?” “我是讨厌里面的先生,但欢喜里头的伙伴。”陈长水挠挠头:“他们问我去了哪里,我就说我去州学考试回来,让他们好好羡慕一番。” “行,待会儿一起去。唔,你先在此玩一会儿,我去见院长和教谕。”陈初六说完,便往院长的书房去了。 这一条路,三年来不知走了多少遍。每一次来,向院长请教知识,都是满载而归。院长的学识,就好比汪洋大海一般,取之不尽。不管是儒家的,还是诸子的,他都能娓娓道来,说出妙用的见解。对于这等有学问的人,陈初六打心眼里佩服,只是可惜,他是明经出身,注定是当不得亲民官,只能当学官。将来若有前途,入国子监,或者去汴京修史,仅此而已。 站在门口,陈初六照常先从门缝里看了一眼里面,然后整理衣冠,礼数十分周到的进去了,拜见了院长,客观地将自己这一去的收获说了一遍。又给院长端了杯水,以报师恩。 叶蔺喝了陈初六的水,十分高兴,道:“不骄不躁,心静如水,很好很好,你算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了。” 陈初六执礼愈恭。 “你既考入了州学,想必是知道如何进学了。但那州学,并非读书之处,你应该请了长假吧?”叶蔺问道。 “是,只要每年参加岁试便可,其余时候,我打算在家里读书。”陈初六恭恭敬敬回到。 “家里?”叶蔺摇摇头,表示不可,随后道:“你这次州试第五,未得首魁,说明你的学问还是不够。在家里苦读,没有名师指点,谈何进步?” “那我还是在县学读?” “那更是笑话了,中了举人在县学读书。县学里面的教谕,哪个敢教你?就是老夫也不行啊……”叶蔺拈须笑道:“老夫的学识,也教不了你多少了。毕竟你是要考进士的,老夫是明经出身,此中差别,越到高处便越是明显。” “还请院长指点迷津。” “说来也怪,官学腐朽,私学兴盛。州学虽如坟冢一般陈旧,但地方上不少书院却是学精业勤。”叶蔺拿出纸笔,一边写一边说道: “庐山有一个白鹿洞书院,嵩山有一个太室书院,潭州有一个岳麓书院,这是三大私学,也都得官府资助,请得老举人,致士的进士讲学。还有一个应天书院,前几年天子赐匾,更是集天下之名流士人。这几大书院的山长,我都认得,你若有心,可去这四大书院走寻一下。除潭州岳麓书院外,其余的都不远。” 陈初六听了他轻描淡写的这么说话,心中不由得吃惊起来了。这四个书院,除了一个太室书院外,陈初六都知道。白鹿洞、岳麓、应天书院,那都是响当当的,是中国古代的四大书院之三。这四大书院,刚好是从宋朝开始兴盛起来的。 这就等于你那个中年油腻平平无奇的班主任跟你话家常一般说:“清.华校长,北.大校长,中.科.院院长,那是咱兄嘚,你好好读书,拿着咱的信,你将来去那里逛一逛,耍一耍,参观参观。” 而那太室书院听说是在嵩山,陈初六估摸着和四大书院中的另外一个还有关系,那便是嵩阳书院(一说是衡阳石鼓书院)。这老头太牛了,可你认得这么多人,咋自己还在这鸟不拉屎的县学做院长? 要多可信,就有多可疑。 陈初六不敢多问,小心翼翼收下了四封信,如果是真的,这可都是千金不换的。叶蔺又回到:“此一去,你可不能荒废学业。我在白鹿洞书院的信里写了,让你在那里攻读三年,将来看能否入贡。在白鹿洞,若是读得好,你还有钱拿,不用花费太多。” “以你州试第五的成绩,我也放心让你出去游学,不至于坏了我的名声。”叶蔺又继续道:“好好读书,周学提为人正直而不迂腐,你若是成绩优异,便不用等着挨贡,等解。入贡不得,还可入监,只要岁试把握好便可。若是运气好,遇到天子开恩科,更可力争上游,直接去参加省试……读书不好再其次,最重要的是为人……” 总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把科举之路上的际遇,出路,都给陈初六道明了。一直愁结的陈初六,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心中感激之情,恭行大礼道: “谢院长指点迷津,。” “经此一别,再见难矣,万望珍重!”叶蔺点点头,也不再嘱咐什么了,摆摆手道:“去吧,去吧,希望再见你时,你是天子门生!” 进士不能自称是某个人的弟子,只能自称天子门生,这是为了断绝臣子之间的朋党派系。 出了门,陈初六回自己的号舍,那里还有些东西。当然更重要的是,还有些朋友要道别。 李云平,欧阳修,高阳,曾彦儒和其他几位交往不错的人。这一次州试,曾彦儒是不够格,高阳也还差一点,李云平是想再晚一点去更有把握,加上他爹是县令,更是不着急去碰壁了。但陈初六一直不知道,欧阳修为什么也坚辞不往。 他还在等着什么呢? 今天恢复两更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来了老弟 不多时,陈初六听见外面有了学子路过的脚步声,推门而入,只见高阳和曾彦儒进来了。两方相见,曾彦儒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后一激动,跳过来拳打脚踢:“初六兄啊,我做梦梦到了你嫌弃我们这群发不了迹的兄弟呢!” “哪里哪里,不管什么时候,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陈初六拍拍这俩人的肩膀,几人说了一些话。整个县学,也知道了陈初六回来。好久之前,县学便已经是得到了消息,陈初六一次州试便高中第五,早出了名气。 一时间,耳目前都是庆祝的话。陈初六早已经不是那个容易飘的年纪了,你恭喜我,我也祝贺你,礼尚往来,乱哄哄了一会儿。这时,欧阳修李云平也联袂而来,带着曾彦儒和高阳,五个人呆在了一块儿。 到此时,陈初六才发觉,作为一个真正的大宋人,读书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李云平等人,都是肯吃苦的,只是和陈初六的强记比起来,他们的脑子,远远不够。因此,陈初六事半功倍的,他们却是事倍功半,想要在州试考入甲榜,是难上加难。 欧阳修更是摇头道:“初六兄日进千里,我等是拍马不及,唯有再苦读数年,方能比得上初六兄。” “是啊,古人都是十年寒窗,竟并非虚词。唯有初六你倒是突破这种桎梏,能先进于礼。” 陈初六这时也是不再装谦虚了,点点头道:“实不相瞒,这次州学的确是我最年幼,有许多人看不起我,闹了许多笑话。” “科场之上,名利最多,初六兄,这一次州试,恐怕是最后一次可以参加的州试了。”欧阳修缓缓说道。 “哦?这是为何?难不成往后都不考了?” “唔……此事不可多说。”欧阳修把陈初六拉到一边,在他耳边道:“你可知什么是汴京五鬼?” “不知……” “那是丁谓等五个奸臣把控朝局,当今天子,年岁愈长。那封禅的事情,可见他年老糊涂了。虽不至于国中大乱,实在是因他权威尚在。如今五鬼上台,必将引的朝中大乱。”欧阳修道:“朝中大乱,四海何安哉?科场之上皆是名利,五鬼又如何能作罢……” “为之奈何?” “我没别的打算,如今我在内舍,家中豁免钱粮,想办法去做点家产。这科场,官场,太险恶了,我暂时没那个打算了。”欧阳修回到:“若是寇相能复相,或有所转机。” “寇相?寇准,寇准,他还活着?”陈初六激动不已,这可是千古名相啊。 “当然活着,景德三年被罢相之后,辗转陕州、河南等地做了地方官,官声都旺,可惜寇老为人太过于刚直不阿。”欧阳修摇摇头。 此时,陈初六忽然意识到这欧阳修果然不简单,他家里不过是一贫家子弟而已,竟然能如此见微知著,看到朝堂的动荡,实乃大才啊。不过,欧阳修最终也被贬来贬去。总之,宋代的这些文官,都是一个个势力,你压到我,我压垮你,斗争不断,把力量都内耗在了这里。 几人说了会儿话,陈初六答应了陈长水的事情,自然不能再聊了,相约冬至节后再聚。陈长水的私塾,也在临川城,原本不是这里的,但陈大牛跟着陈守仁做事,家底殷实起来了,便送到了临川城的私塾。这一来就好,临川城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还是热闹繁华的,哪里受得了这个,便四处野去了。读了两年半,不知道认不认得五百个字。 来到了私塾门口,只见这里是个冷清的观音庵,里头住着一老一小两个和尚。 先生也住在这里,白天就把空地给他们上课。那先生是县学里面出来的,怎么出来的,有两种说法。一个是被赶出来的,第二个是先生学问太高,被人嫉妒,挤兑出来的,然后被坊甲请来过来坐馆。 甭管怎么样吧,这先生凭借着束脩便宜,又在城里,加上能说会道,很能捧人家的孩子,来这里的的学童,一年也有几十个。大多数都是小市民,老百姓,送孩子来学几个字,学学规矩罢了。 刚到门口,只见得一群小孩在那里玩,陈长水眼睛里都冒出了光,大声喊道:“二牛三壮四虎子,我回来啦!” “大黑子,你咋来了?” 陈初六笑笑,原来他还是老大啊。陈初六心说,就让他去玩吧,比较是个十一岁的小孩。这一路上,除了胆子小了点,别的都好,苦活累活脏活,都不皱眉的去干,把陈初六照顾得好好地。又通时务,好几次都识破了骗局。 正想着呢,耳箱边传来一句: “来了老弟!” 回头一看,嘿,周俊在这。 “俊哥,你在这里读书啊?”陈初六笑着过去打招呼,周俊却自作一副长者的模样问道:“初六,听说你去考州学了,到底考没考中啊?” “唔,勉强考中了。” “勉强考中?那还要努力啊……”周俊拍拍陈初六的肩膀:“先生说了,我是有大才的人,将来必中状元。弟弟你虽然考中了州学,也不要骄傲,有什么不懂的,向我请教便是。” “额……”陈初六挠挠头,怎么觉得这小子,变得中二了。拱拱手道:“那是,以后我多请教俊哥。” 周俊点点头:“那州学,有我这学校大吗?既是州里的,想必也不会差太多。” “差不多……” “那你去什么州学,怪远的,来我这里一起读书,我好辅导你功课。” 噗,之前不是开玩笑啊? 你一个蒙学还没弄明白的,还敢教举人? 周俊一本正经开始胡说八道,陈初六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却在此时,又来了两个人,都是十分热情的和周俊打招呼,很要好的样子。 陈初六这几年个子没长,容貌也稍有变化,那两人没有认出来,但陈初六可是认出了他们 一个是当初陈初六第一次去见县令时遇见的王捕头儿子王宾,他当初信誓旦旦说自己也有状元之才,怎么还窝在这里?一个是污蔑陈初六偷他书的孙肯迭,这可真是……巧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怪周俊变得如此中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周俊的引荐 “周兄,你在这里是和谁在耍?和那些蠢货?”王宾指着在门口玩的那些学子。 “哈,才不是呢。”周俊指了指陈初六道:“我和我表弟在说话,他刚去参加完州试回来,勉强考中了举人,我怕他骄傲自满,说他几句。” “哦,周兄舐犊之情,孝悌之礼真乃我等之福啊!”王宾拍了拍陈初六的肩膀:“不错,小子,你勉强考中了,也算是可以了,但还是不如我们三人。以后有不懂的道理,尽管请教。” 陈初六舌根发苦,嘴唇颤抖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说得出话。周俊和王宾一看,忙是道:“不要说什么感谢的了,你心里记得我们就可以了。不过……呵呵,你就不要想什么追赶上我们了,那是痴心妄想。” 这俩人,是精神病医院里跑出来的?陈初六捂着脸,怕了怕了,惹不起惹不起。 可一旁的孙肯迭看着陈初六,有些面熟的样子。但陈初六相貌变了不少,再加上腹有诗书气自华,那种气场和给人的感觉,和以前乡下小顽童的感觉完全不同了。和他上次相见,也隔了快四年了,一时间没认出来也是可以的。 不过,他虽然没认出来陈初六,但他还是知道州试的,他也知道中了州试之后是什么变化。对于周俊、王宾二人,他有时候也不屑,但没办法,只能呆在这里读,因为他爹喜欢听先生的奉承。 “哎,对了,周兄,你可知道那州学是什么样子?和我等所在的这学府相比,如何?”王宾疑惑地问道。 “方才我问了,是差不多的,但差多少我也不知道。”周俊问道:“初六贤弟啊,你就给我们说说吧。” 初六,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孙肯迭在脑海里搜索了起来。 “唉,和县学差不多的。”陈初六支支吾吾,还是打了一个比方,希望他们知好歹吧。 这俩人大笑了起来:“哈哈哈,那怎么能和我们私塾差不多呢?那是差了一万米啊,县学在哪里?在城外,城外就是乡下,怎么可以和我们的相比。” 周俊更是差点笑岔了气:“表弟啊,你是怕在我们这等高大上的学府面前丢了面子吗?不用不用,我们又不会笑话你……哈哈哈……” 没药救了。 彻底没药救了。 你怎么不去死啊,一个小破庵,难道里面金碧辉煌? 王宾笑了许久,又作出了长者该有的样子,回到:“俊哥,你弟弟虽然天资不如我们,但作为长兄,怎么能不管不顾呢?我们三个人,是私塾里的天华、地宝和人才,是咱们私塾的顶梁柱,不如一起去找先生说一下,让你弟弟进来吧,别在外面那些杂七杂八的地方耽误了啊。” “哎呀,王兄不愧是天宝,想得最为周到。”周俊颇为感慨道:“也是,我表弟,小时候就能认得蝉蜕,想必是有一点聪明的。” 这时,孙肯迭已经是逐渐地将陈初六的身影想起来了。那一日的屈辱,是他心中一道疤痕啊。但他通过了州试,又如何报复呢?孙肯迭眼神没落,先告辞离开了。 孙肯迭周俊进去把先生叫了出来,先生一出来,那些学童也不敢乱叫乱喊了,都是注视这陈初六这边。 来到陈初六面前,孙肯迭笑道:“初六啊,这是我们私塾的先生,他的学识,可以说是这个世上最多的。” “是啊,先生说了,只要你缴纳束脩,便让你进来读书,嘿嘿,可是看着我们天华地宝的面子。” 那先生半眯着眼睛,面带微笑走了出来:“来来来,让我看看,是谁想入学啊?老夫还得考较……考……较……一……咦?” 先生的眼睛忽然睁大了,看着陈初六结结巴巴起来。为何?只因为陈初六身上的衣服。 宋代的服饰其实是有明确规定的,像陈初六穿的这个澜衫,乃是举人和县学生才能穿的。但县学生的是青衫,外舍全青,内舍加蓝色缀花。而陈初六船的这个乃是蓝色的圆领澜衫,那么一定就是举人了,而且是甲榜的,不然会缀青色花。 一身素净无花的蓝圆领澜衫,先生的腿都颤抖起来了,头皮发麻,心里卧槽连连。 他是什么出身?县学内舍,读了许多年没出息,便当了外舍的先生,还被赶了出来。看到此时陈初六如此年轻,却穿着他日思夜想的澜衫。第一时间,他想到的不是嫉妒,他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他想到的是陈初六背后有多么大的势力! 如此年轻穿澜衫,难道家里是当宰相的? “初六,你还不行礼?”周俊板起了脸:“这是先生!” 王宾也是瞪眼道:“你若是不行礼,我便不引荐你了!” “住口!”先生喝到:“你们俩给我跪下!” “嗯?” 先生脸都涨红了,指着周俊王宾喝道:“跪下!” 周俊王宾对视一眼,但还是一脸蒙圈的跪下。然后先生撸起袖子,啪啪啪,便一人给了三巴掌,打得那俩人满地找牙。然后再跪在陈初六面前道:“孝廉老爷,是学生教学不严。” “什么?先生跪下了……” “先生自称学生?” “那个人是谁啊?” 陈长水见机道:“二牛三壮四虎子,你们看见没有,那就是我少爷,是举人,先生当然要下跪了。” “算了算了,我不在意。”陈初六叹了口气:“只有那周俊,你便将他辞了吧,其他人我管不着。” “是是是,孝廉老爷吩咐得是。” 陈初六摸摸鼻子,看着周围那些震惊的眼神,我想低调来着,可是实力不允许啊。便吩咐道:“黑子,走了,我们回去了。” “是,少爷。” 二人匆匆走了,但陈初六心中还是十分尴尬。周俊和王宾这俩小子,竟然在这里读糊涂书了,跟入了船消组织一样。唉,别人懒得管,把周俊捞出来了,就行了吧。 远处,孙肯迭看见了一队官兵,招摇过市。爱看热闹的地他,瞧见那些官兵闯进了一个挂着“周府”匾额的家里,抬走了一个惊慌失措,头发花白的人,还有后面许多人,在哭喊着追。 咦?这不是陈初六外祖翁嘛,好啊,总算轮到你们倒霉了,一报还一报啊。孙肯迭计上心来,转身朝市井中走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衣锦还乡 市井之中,一帮地痞在这里打牌博弈,但见一个小孩走了进来。不久之后,这里忽然传开了一个消息:“那醉桃源的东家的靠山倒了,现在去了,可以白吃白喝白拿,人家不敢声张。” 一开始大家不信,可随后临川城传来消息。醉桃源的东家之一,周九涉嫌杀人,被州里来人直接缉捕了。更有传言说,醉桃源便没了其他东家,其他东家都不强。加上其他酒楼怀恨已久,兴风起浪,醉桃源逐步的被很多人盯上了。 但一心回家的陈初六不知道这一切,因为没多少钱买礼物,便直接乘船回了章津。 章津平静如常,但却多了一个石碑,上面写道:“大中祥符五年秋试举孝廉”。这就是陈家的牌面,有此一块,比金山银山都值得。 陈初六刚从船上踏到地上,便引爆了章津的热潮。 “星宿回来了,大家快去参拜啊!” “咱们章津,几百年也没出来过老爷啊……” “一定是河里的那些鳖罩住了咱们的气运,小公子来了,就把那些老鳖杀了。” 陈家的人更是忙碌起来了,周氏等人早知道了陈初六的好消息,那个盼呐,日盼夜盼,使唤家里的人演习了好几遍,陈初六一回,还是忙成了一锅粥。 周氏抱着陈初六笑道:“哎呀,没有瘦,还是那么重。不对,儿子你长高了,还是那么重,就是瘦了啊。” “儿啊,去洪州府的路上腿没走疼吧?起泡了没有?鞋底够不够厚,我给你带了两双鞋。” “没有,没有,鞋底很厚实,走道舒服。” “到了洪州府,住到了上房吧?没省钱吧?每顿吃了肉菜没有?” “住了,顿顿有肉,吃得很好。”陈初六回到,也不说自己住了柴房,回来的时候,已经吃不起肉了。 周氏眼珠一转,忽然神神秘秘道:“娘听说啊,洪州府城里面有许多唱歌啊,唱戏的那些地方,你没去吧?那种地方的女人,都是吃小孩的。” 什么吃小孩?人家都是吃小鸡的。 “我没去,到了晚上我就在客栈读书。”陈初六回到。 “他娘啊,你都问了半个时辰了,又不是审犯人。”陈父在一遍不满道:“这也是我儿子啊,让我抱抱不是?” “好好好,你儿子,你去抱。”周氏笑着出去了。 父子俩说话,又是一番话。陈父木讷一些,话少。不一会儿,陈初六换了一身绸缎公子服,带着玉佩,赞着大红花。这宋朝的男人,都喜欢带花,哪怕是毛贼,也带一朵花,叫戒色花,表示戴花不采花,盗亦有道的意思。 靠中举人,是要办酒席的,今日宴请章津所有人家!散财,施米。又带着到了堂屋里面,摆了摆一个牌位。往常没有在意,但今天陈初六特意看了一下牌位上,却发现只有“xxx老大人”,xxx是空白。 这么空着,乃是表示人已经不见了很多人,基本死了,但没有收尸,所以空着。这难道是给陈家赚下官户的那位? 考中举子,光耀门楣,光宗耀祖! 陈初六听见好几家大户人家的媒婆,争相踏了进来,说了好些好听的话,但周氏一个也瞧不上眼。倒是对于盼儿、巧儿两个姑娘,周氏情有独钟一些,养了这么久,知书达理,又懂事,又俊俏,虽然出身不好吧,但做个陪房丫头也好啊,等生了儿子,再娶妾就好了。 哎呀,周氏感慨,初六这娃儿,艳福不浅。 何止艳福不浅?陈初六看着被媒婆围住却岿然不动的周氏心说,你知道你儿子已经在外面被妖女睡了吗? 还别说,妖女身上的味道还真好闻,最近没了,还怪想想念的。 陈初六心里万千想法,但嘴上却总要应酬。总算闲下来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爹,大舅,我外祖翁有没有升官?” “升官?你外祖翁哪里有官升,县里又没什么补贴,再说了,就是官升,不是肥缺,有又谁去呢?”大舅醉醺醺地回到。 “蛋儿,你为什么这么问?”陈父也是问道。 “哦,是这样的,我在洪州府,帮了知州大人一个小忙。他说可以让我家里的一个吏员,当上入流的官。”陈初六缓缓解释道:“我想着外祖翁年老力衰,不堪步递铺的差事,便要了一个清闲点的,也不算一点油水都没有。” “哎呀呀,蛋儿,我看你不算文采星下凡,你是福星下凡,咋到哪里都帮人这么大的忙?” “没有没有,一点小忙。” “小忙?要是小忙,别人能随便允诺你官位?”大舅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你这小子啊,不知道给你老舅说几句好话。” “嘿嘿,大舅,下次就给你要。” “算了算了,我不指望你了。你舅舅还不知道你帮的那些忙,都是十分的危险的,帮好了有大好处,帮坏了也是出坏事。”大舅笑了笑,表示理解。的确,他现在在章津,在醉桃源、驱蚊棒有股份,出门有车,入门有下人服侍,而且没人管,管别人,就是给个县尉也不干啊。 话虽如此,但大家都是对周九的官位感兴趣了,这不是个小事啊。如果周九入流了,那么陈家这个“地方势力”就又扩充了不少。入流之后,是有印把子的,权力也不知道大多少。他手下的职位,可以直接造出来几个小康之家,所谓鸡犬升天,便是如此。 大家议论纷纷呢,从外面忽然走来了一个伙计,脸色慌张的找到了陈守仁,小声道:“陈老爷,不好了,有人来醉桃源闹事!” “闹事?谁啊,谁敢啊?” “不知道,就是一些地痞混混,他们砸了许多东西,抱走了鸡鸭鱼肉,还差点抢了里面的钱。” “人呢?” “人还好,没出大毛病。” 这边话音刚落,又有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陈老爷,大事不好了,周老爷被抓走了。” “哪个周老爷?”陈守仁心底一凉。 “就是您岳丈,周铺司周老爷!” 听这个说完,陈守仁傻了,敢动周九,又动醉桃源?这是得罪了多大势力……陈初六试着问道:“爹,怎么回事?” “蛋儿,你这一路上,没得罪什么人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出乎意料 “没有啊,我这一路上降妖伏魔,英雄救美,扶老奶奶过马路,低调得很啊。”陈初六十分无奈。 陈守仁低头想了想,把自家人喊了过来,走到房间里,又让那俩送信的说了一遍事情。在时间上对比一下,陈初六回来的时候,刚好周九被抓走了,因为没钱,陈初六没去周九家里造访。随后,一两个时辰之后,醉桃源就有很多地痞流氓来闹事。 这一说,周氏满身的喜悦,都散去了。大舅一脑门子的醉意,也顿时没了,眼睛挣得老大:“他二舅怎么样了,没受伤吧?” 其中一个送信的回到:“没有,二舅带着伙计们在收拾醉桃源,看样子十天八天是难开张了。” “他大舅母、俊哥儿、我娘都还好吧?” “唉,大奶奶一开始晕了,后来掐人中醒来了。俊哥儿在学堂,没有回来。” 大舅这才坐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我爹是官身,就算被县衙抓走了,也不会受刑的,不用担心。不过,到底是为了啥把他抓起来?” “不是,这次不是县衙抓的人,是抚州里直接来人提的人!” “州里直接提人?这是朝廷钦犯才这样的,我爹做了什么?”大舅吃惊着站了起来。 周氏、陈父等家里人听了,都是不明所以,陈初六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很不简单,还是杨开镇定站了出来道: “老爷,夫人,少爷,先不用乱急。周老爷是什么人,咱们都知道,这次抓人,不明不白的,咱么不好去处理。为今之计,先把外面的宾朋照顾好了,少爷和周知县认识,我和少爷可以先去县里问一问情况,他大舅还有陈老爷,可以去醉桃源看看,压压场子。” “嗯,这是个办法。”陈守仁吩咐道:“盼儿巧儿,你们俩去跟着夫人忙活,他娘啊,你吩咐下人做事就行了,我和蛋儿先去临川探探风声。” 周九对于陈家来说,可谓大恩人,地位重要,不用多说。他一出事,大家便觉得事情不简单。在这临川地面上,也就县令敢这么光明正大动陈周两家这地方势力。可如今,却是州里直接来人缉拿,这让陈周二家,都是有一盆凉水浇在脑袋上的感觉。 顺江而下,说话间便来到了临川。兵分两路,一路去醉桃源收拾残局,一路来到了县衙。杨开陈初六走到门口,却见往日懒懒散散的门子一脸的警醒,见到陈初六,赶忙拦了过来。 杨开皱眉不快道:“怎么,不认得我家少爷?” “这位大哥,您听我一句。”门子回到:“不是小人不识泰山,实在是东翁有吩咐,不让少爷进去,还叫我转交了一封书信过来。” 陈初六与杨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县令都不敢管,不敢有所牵扯,这到底是什么事情?实在是大的出乎意料啊。 咽了咽口水,陈初六走到一边,然后打开书信一看,只见上面用浅显的白话写道:“初六,本官已经是知道你外祖翁的事情,但此事牵涉的东西太多,你原谅本官,不敢为你出面。但你放心,醉桃源的事情,汝父陈守仁的地方,我都会处理好。” 李下问的笔迹开始有些凌乱了,看样子写得比较急,除了一些安慰和自责的话,下面又写道:“事情是这样的,前不久,你外祖翁出差公干,遇见了抚州一员外。那员外问你外祖翁:‘捉到了小偷,该如何让他认罪伏法。’你外祖翁回到:‘可以那酒灌他的鼻子’。这实乃戏言,并无实情实景。” “但数日之后,那员外家里丢了东西,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那人不肯承认自己是小偷。那员外想起这句戏言,便拿黄酒灌他的鼻子。如此一来,那人竟然暴死。不过,州里检验的时候,发现此人并非窃贼,而只是个迷路的醉鬼。偏偏不巧,这醉鬼家里有些势力,一查之下,偏偏把你外祖翁给告了。” “此事你外祖翁并无过错,本不该来提人的,但上面不知如何糊涂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总之把你外祖翁提走。若是知州大人,不肯开脱,便能定你外祖翁的罪。” “此事前后,便是如此。但其中因果,本官不知,也因此不敢掺和这件事。本官给你一个计策,你可以去洪州走一趟,和新榜举人沟通一下,让士林出点声音,或可挽回一二。万望珍重。” 陈初六看完信,满脑子都是乱麻。去求士林声援?但那些人哪里会肯帮陈初六?去找周学提?算了,算了,他的门还不一定能进去得了呢。再说了,周九这次“犯”的大律,一旦定罪,哪怕是从犯,只是官身没了,还要弄得大舅二舅和周俊都没了机会科举,当官,当吏员。说不定,还要刺配外地。 杨开也阴沉着脸:“初六,这事周老爷没错,但……这官场上,还不是别人一手遮天。要不,我去劫狱?” “啊?不行不行,劫狱是定谋反,会连累一家人的。”陈初六低头一想,问道:“杨大哥,你敢不敢随我去抚州走上一趟!” “你要做什么?” “我要上堂喊冤,给我外祖翁作讼师,打一打这糊涂官司!” “啊?少爷,这太危险了,你知道那地方多么险恶?你以为你读了几年书,就能斗赢那些老奸巨猾的人?还是从长计议吧……” “从长计议就晚了,走,我爹和我大舅在醉桃源,现在过去见他们。”陈初六看着杨开道:“杨大哥,你就相信我吧,我有办法治他们。” “还治他们?你上堂就挨十大板子,还没说话就趴着动弹不得了。” “放心吧,我现在举人,穿着我的澜衫,见官不拜,刑不上身,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陈初六真诚地道:“外祖翁对我有大恩,又是我的亲人,我若是畏畏缩缩不敢去,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杨开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跟你一起去。现在先去和你爹,还有你大舅说一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公堂之下 说了之后,陈守仁纠结了,若是不顾周九,他以后在周氏面前如何生活?若是顾了周九,把自己儿子搭进去,也不划算,得后悔一辈子。但眼下,也没了别的办法,倒是大舅提议,让他跟着一起去,如果有危险,便拉着陈初六回来,若是没危险,就再想办法救周九。 大舅处事细致老道,杨开身手不错,陈初六机灵,三个人凑在一块儿,似乎是个不错的组合。陈守仁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别的什么好办法了,便拿了些银子做盘缠,还配了个厨师做仆役,租个马车,让几人连夜赶往了抚州。 而醉桃源,被打得稀巴烂了,要重新置办这些东西,还得过个七八天。现在的局势也十分不明了,醉桃源还能不能开下去还得打个问号。若是转手,这么一个热闹的地方,醉桃源至少能卖个几百贯吧。 醉桃源的事情先搁下,话说陈初六一行人,日夜紧赶,来到了抚州城。抚州城并没有城墙,如同一个很大很大的集镇,又有些像后世的那种县城。比临川繁华,但路面,四周的房子,都是比较杂乱的。 此时是清晨,只见一些兵丁三三两两的在街上巡视,还有许多推着独轮车,背着包袱进城的百姓。陈初六看见一小车,推着一些紫色的甘蔗入城兜售,不由得想起了一首小诗。 “百货随潮船入市,万家沽酒市垂帘,苍烟巷陌青榕老,白露园林紫蔗甜。” 但现在不是诗情画意的时候,现在是来打官司的。几人找了家面馆简单吃饭,无巧不成言,在食客们的议论中,刚好听到了他们在说着周九的案子。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件事情周九并无过错,但官字两张嘴,一手遮天,老爷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食客们唏嘘不已,而陈初六此时也计较好了。小声吩咐道:“待会儿堂审的时候,我们便站在白线外头,等到外祖翁上来了,我便出去,和那当官的理论。” “蛋儿啊,民不与官斗。大舅不是不信你,你能不能先和我说一下怎么做,风险大不大?” “放心吧大舅,我现在是举人,本就是地方士人。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我等学子,对朝廷时政都有针砭之权,对于这地方上的事物,更有监管之责。就算是我一个人,那人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至少,会让我说完想说的话。”陈初六眼睛一眯:“只要让我说话,我便让他不敢对我外祖翁如何。” “为什么?” “唉,说了你也不懂,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陈初六忽然又道:“大舅,待会儿要是我说得好,你便在外面带着众围观的百姓求情,知道吗?” 杨开也是点点头道:“这官审案子,也没见叫直情过来,分明就是想先斩后奏。看样子他有些着急着处理,唔,只要初六能拖上两三天,此事当解。” “哦?拖?”大舅听着,心中有点把握了,闹事堵官谁还不会了,想当初,我也而是一介刁民啊。 的确,这一次审案子,从程序上,从逻辑上都是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陈初六心说,周九说不定是那两个势力白热化斗争的牺牲者。知州虽然没有生杀流刺的大权,但肉刑却可以为之,周九年老,稍微用刑,就能去了半条命。这知州,小算盘多得很! 唯有堵住那知州的嘴,让他罚不了人。 来到衙门口,只见这里围着许多闲散看客。告的东西很多,有捉奸在床的,子孙不孝的,田地纠纷的。但那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今日大老爷贴出告示,首审一桩杀人案。允许百姓过来看,也是为了一是公允。 “有些日子没见杀头了哈?” “是啊,这几日都没谈资了……” “这会儿可能说上好些日子,你知道这哥们儿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 “被酒给灌鼻子里,活活齁闷死的。” 周围人议论纷纷,陈初六几人挤到了前面,只见地上画着一根白线,是看客们站的地方。前面还有一道红线,红白线之间是苦主在的地方。 只见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神色憔悴的坐在那里,二目无神。男人死了,这女子的下半身就只剩下了受苦。她旁边,还站着一些族里的长者,面色自信而得意,这一次能凭着这死了,捞一笔小钱,还能满足自己惩恶扬善的心理。 公堂之下,人间百态,如同万花筒一样展开在眼前,这里是一页丑陋和荒诞。 陈初六冷眼旁观,只见人群都是一阵躁动,又见得许多衙役跑了过来,一齐喝威武,亮出了刑具十八套,又在衙门口上挂了一盏灯,拜了拜门神。 百姓们纷纷下拜,足有二三百人,齐齐高呼青天公道。但见三班衙役齐喊升堂,这才出来一穿着朱袍的官员,这便是知州了,姓齐名东强,乃是抚州父母。 齐东强扫了一眼外面乌泱泱的百姓,都是跪着,去有一人,身穿蓝色圆领澜衫,长揖不拜。他心中有些感觉不好,但朝廷优待士子,见官不拜,也无办法。他指了指,有一吏员走上前来问道:“你不拜老爷,可是读书之人?” 百姓们发现了,都是抬头看了一眼,议论纷纷起来了,这小孩是谁啊?胆子可真不小…… “回老爷的话,我是今年新科的举人。”陈初六淡淡回到。 “既是新科举人,怎么不好好温习功课,来这里做什么?”堂上弱弱地传来一声。 那吏员把这一句话提高声音喝到:“既是新科举人,不好好温习功课,来此作甚?!” “回老爷,学生听闻有杀人大案,心念百姓安危,过来助大老爷审案。” “唔……给他搬个凳子。”齐东强勉强挤出一点笑。 陈初六见此,也不客气,当即拿凳子,走入堂中,目不斜视坐下了。齐东强愣了一下,只好摇摇头,这读书人还真不好惹,最好不惹。希望他不是来帮倒忙的吧…… 齐东强心中有些忐忑,在师爷的提醒下,还是吩咐道:“带嫌犯来此,开堂审案!”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公堂之上 公堂之上,对于陈初六的出现并没有太多惊讶。好管闲事,好来装b的读书人太多了。该干嘛干嘛,先是仵作上来,呈供尸检,苦主诉请,把事情稍微说一遍,然后便是人证上堂:“苦主说的都是真的。” 然后便是人犯上堂,他杀人的事情,没有什么异议,不论是人证物证,摆了出来,都是实锤。那员外憔悴不已,还被苦主妇人挠了几下。公堂之上,乱了一会儿。到此,陈初六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偶尔还点点头,认可这古代的某些刑侦技术。 坐在台上的齐东强松了口气,这小子还真不是来捣乱的,唉,曾几何时,老爷我也和他一样热心肠啊,可这一入官场,罢了罢了,不想了。齐东强拿起面前的惊堂木一拍,一来是提醒自己不出戏,二来也是壮威。只见他怒道:“堂下之人,这灌酒杀人之法,汝是何以知之?!” “小人,小人是从别人嘴里得知。” “何人?!” “临川县步递铺铺司,周九……” “这么说,周九便是从犯了?” “啊……”那员外犹豫了一下,最后点头道:“是,就是周九告诉我这个杀人办法的。” “带周九!” 一阵镣铐的响声,只见衙役们押着一个穿着囚服的人出现,正是周九。不过,此时周九虽然有些老态,但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周九早已经知道事情,他知道是自己冤枉的,他打算今天就是打死,也不可认罪。 可进来一看,陈初六竟然坐在堂口,他不由得打了一个趔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仔细看了之后,确认了真他娘的是陈初六,心里暗道:这小子不要命了,掺和这事做什么! 往后一看,瞧见了大儿子。周九眼睛一闭,哎呦,造孽啊,该死的大郎,怎么想不通这件事呢?这就是个解不开的乱麻结啊!这一次倒霉,不是他周九做错了什么,是雷公电母吵架,闪到了他身上。 堂上,容不得周九多想,只见苦主这边,又开始激动起来,要冲过来挠打。但显然,周九身边那几个衙役帮了忙,堪堪挡住了几次凶险的打。比较周九是公人啊,若不是如此,这顿打是白挨了。 齐东强捋一捋胡子问道:“周九,你身为官府差人,却教唆人杀人害命,你可知罪?!” 好嘛,刚才是提供方法,现在是教唆,这就不是从犯了,而是另一个主犯了。陈初六偏着头,看了一眼这知州,心中诅骂道:哼,还敢从严,看你印堂发黑,绿光冲天,迟早是要大祸临头,红杏出墙。 “小人不知罪!”周九回禀道:“小人出公差到此,和那员外喝酒闲谈。当初是这样的……” 周九把事情说了一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堂上堂下的人一听便知道了,周九不是教授别人杀人方法,更加不是教唆杀人了。不过是那天闲谈的时间,和这次凶杀离得近罢了,但两者之间,绝无关系。 堂下的议论纷纷起来了,齐东强赶紧叫人喝住,然后道:“大胆周九,还敢狡辩,分明是你和这厮预谋在先,杀人在后!” “我们与死者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死者也无钱财,谈何预谋!”周九怒回到。 “青天大老爷啊、”苦主那边哭喊着道:“我们那枉死的人,身上有二十两银子啊,已经没看见了。” “还有一块老年间的玉佩,也是不见了。” “哎呀,还有一个金龟,都丢了。” 噗……陈初六血都要吐出来了,你们怎么不去死啊,看你们的模样,那是能摸得着金玉的人吗?别说金玉了,二十两银子,你们一辈子也拿不出来。这显然就是漫天栽赃了。 齐东强冷笑道:“好个周九,你竟然颠倒黑白,害命谋财,还敢不招。来人,让他尝尝板子的滋味!” 此话一出,门外杨开和大舅,都是心里一沉。但陈初六心里则是呼道,机会来了。 陈初六站了起来:“大人,学生有话要说!” “你……”齐东强被这么横加阻拦,心里顿时生火,但看是陈初六,特别是看那一身澜衫,脸上露出鄙夷,但还是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啊?” “按大宋刑律,除谋反、谋大逆外,无实据不得用刑逼供。”陈初六回到:“大人用刑,是不是早了点?” 周九在一旁小声喊道:“初六,你快退下,外祖翁这次倒了大霉,你救不过来的!” 但陈初六岿然不动,如同没有听见一样,那齐东强气呼呼道:“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大宋刑律,还用得着你教本官?” “学生不敢,学生要说的不是这个。”陈初六回到,大宋刑律,他哪里知道?不过是瞎编罢了,大宋的刑律浩如烟海,除非是几十年的刑名师爷,不然都不敢笃定有没有哪一条。 这知州本就不是专业治刑名的,他更是背不得了,一下唬住了,只好那官威来压,但在情理上已经是弱了一分,只能让陈初六再说。 陈初六这叫不清楚糊弄不明白,瞎姬霸说。 “那你要说什么啊?这堂上,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若是扰乱公堂,哪怕你是新科举人,我也要治你罪,再上报学提,夺了你的澜衫!”齐东强威胁道,他知道,这些读书人好管闲事是一码,但最怕的,也就是把他们十年寒窗苦读的这一身澜衫给抢走了。 此时,齐东强也有些奇怪,今年的新科举人都来拜会过了啊,怎么对这个人没印象? 接着,只见陈初六道:“大人容禀,学生读书一来,熟知经义。太祖继承大统以来,以圣贤之言为治国之道,先行仁义而后治刑名,以德为先,以法为辅。敢问大人,你可能熟知经义啊?” “哼,你好大的胆子!”一个书吏走出来道:“大人是进士出身,圣贤之言,烂熟于心,比你这破举人强一百倍。” “破举人,你是什么狗东西,半点功名没有,还敢辱骂举人!”陈初六好不留情斥道,那书吏脸被憋红了,哑口无言。 是啊,你个白丁还敢出来对举人指指点点,你配吗? 维度碾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孟子断案 小小白丁,在公堂之上辱骂堂堂新科举人!围观的百姓眼睛冒光了,这好了,又多了一个谈资。这一传十,十传百的,最后传成啥样都不知道,指不定传出去,就是抚州不尊重士人,士林群起攻讦,那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齐东强坐不住了,连忙斥责那个书吏,然后道:“好了好了,那澜衫举子,你到底想说什么,赶紧说完,别耽误审案。” “学生要说的,刑律什么的,我并不知道太多,但是大人你审案子,违背了圣人的言训,不合经义。”陈初六回到。 “这……”齐东强问道:“那我违背的是哪一段?” “回禀大人。”陈初六理了理自己袖子,如京剧里面收收水袖,然后才问道:“敢问大人,知不知道孟子里面有一篇《公孙丑下》。” 这些东西,齐东强早已经溶到了骨子里面,自然不会被问住,便回到:“本官自然之道,是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的那一篇。可你到底想说什么,这到底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大人好记性!”陈初六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大人记得公孙丑下,自然也就记得里面有一篇,是这样的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哉?对吧?” 一个深谙刑名的师爷听了,露出吃惊之色。这时,齐东强回到:“是啊,那有如何?” “东翁,我看这人分明就是来捣乱的,还是把他赶出去吧,别误了时辰。”那刑名师爷拦住道,然后给了陈初六一个眼神:小小奸计,岂能瞒得住我的眼睛? 可齐东强却不耐烦道:“让他说完,我不差这一会儿。” 好,天助我也,陈初六提高了声音,把自己的话,清晰明亮地说了出来,保证送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孟子-公孙丑下》里面有个小故事,说有个人问孟子,燕国可以讨伐吗? 孟子回到燕王不经过周天子同意,就把自己的王位禅让给了别人,不合规矩。目无天子,当然可以讨伐他。 随后,齐国就带兵去打燕国,生灵涂炭。有人便跑过来诘问孟子说,你怂恿齐国讨伐燕国吗? 孟子却说,不是。只是有人问我,燕国可以讨伐吗,我说可以。如果他问谁可以讨伐,那么我会回答不是齐国去征讨,而是周天子的军队才可以去征讨。 然后孟子继续道:“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欤’?則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啥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 好比杀人犯的确该杀,但是只有官府管理刑法的人才能杀,别人不能杀。而齐国和燕国,一个无道,一个无义,我何曾劝一个无道之国去征讨另一个无义治国? 说到这里,陈初六话锋一转:“今天这件事情,员外问这老者,怎么可以惩罚和审问小偷,老者回答,可以鼻中灌酒来惩罚和审问。但如果员外再问,那么老者一定会回答,应该在某某条件下,官府的人才可以这样做。如果那老者在场,也定然会阻拦住员外行凶,他既不在现场,有无实据说预谋,因而这一切都是那员外自作孽罢了!” “倘若大人判此老者有罪,岂不是先罪孟子?!” 陈初六说完,齐东强心里头咯噔一下,玩球,这小孩好一副毒舌! 之前那个师爷,捂住了脸,唉,大势已去。 在外围观的那些百姓,虽然听不懂陈初六的之乎者也,但解释成白话的时候,大家还是听明白了。如此一来,一个个的声援起来了:“孟子没错,老头也没错。” 稍微有几个有见识的喊道:“孟子是亚圣,你这当官的敢说孟子错了,是不想活了吗?” “快放人,不然我们就冲进来了!” 苦主们坐在一边,不敢这个时候跳出来。 齐东强喝到:“大胆刁民,三班衙役,还看着做什么!” 衙役们是本地人,和百姓们同气连声,稍微舞了一下手中的水火棍,百姓们的呼声建减弱了下去,但还是不断。看着堂下乱作一团,齐东强一拍惊堂木道:“大胆生员,竟敢扰乱公堂,私涉诉讼,颠倒黑白,为歹人申言。来人呐,给我打出去!” 这他也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现在明理是他错了,谁还会听他的。衙役们不上不下,站在原地,外面的百姓,也被刚才的惊堂木镇住了三秒钟。这时,陈初六拜服道:“大人啊,这老者头发花白,现在都没有儿孙来帮他打官司,想必是个鳏人,这么老了,没儿没女,多可怜啊。要是被罚,定然凄凄惨惨而逝去啊……” 大舅和周九都是连往地上吐了口水:“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这只是暂时的脱身之法,老天爷千万别记着啊。” 来这里看热闹的,都是闲得蛋.疼的。年轻人肯定是不会这样的,只要中老年人,才能享受这种清闲日子。陈初六凄凄惨惨这么一说,在场之人,无不感同身受,不少衙役,偷偷抹了眼泪,想起了家中的老父亲。 是啊,这么一个老头,怎么会害别人呢?既没有实据,也没有理由,三百六十度都没有嫌疑,怎么还可以故意诬陷人家呢? 随着陈初六的下拜,外面的那些围观群众,竟然也下拜起来,那两边的衙役,都是吃惊不已,闹事的读书人有见过,但这百姓齐齐下跪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过啊! 那坐着写供词的师爷,等等书吏,握着笔的手都是微微颤抖了起来。稍微年长的书吏,不敢在坐着,搁下了笔,往旁边移了一步,表示避开百姓们的下拜。 如果他们还敢大大方方,居高而坐,那便是和百姓作对,和民心作对。民心是能通天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违背天意? 但齐东强还坐着,手握惊堂木,气得全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怕你一个举人,怕你外面这些个平头百姓?你妄想,今日这案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天王老子来了,也改变不了!” “齐东强,你好大的口气!难道说本官,你也不怕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提刑司的人来了 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众人皆是回头看看身后,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官,一手放在肚子上,一手搭在后腰口,怒目圆瞪,脸色铁青。又斥道:“你还敢坐着,就你也配受百姓长跪?!” 跪是大礼,长跪是更高的礼节,子跪父,臣跪君,生跪师。寻常时候,平头百姓也要向官员下跪,但却只要虚跪,也就是跪到一半,别人就让你起来。到了清朝,才是动不动就跪。方才开堂的时候,百姓固然下跪,这知州并不在堂,百姓跪的也不是他,而是青天,是门神,是朝廷,是皇恩。 而在此时,百姓齐齐下跪,跪的则是知州,他竟然坦然坐着接受,这叫僭越礼法。若是论起来,他的乌纱都可以夺了。 听见这一爆喝,齐东强也不由得似泼了一盆冷水,冷静下来,这才仓促的站在了一边。只见百姓们纷纷让出了路,那穿着青衫的官,步入堂上。定睛一看,齐东强心里直呼,妈的妈,我的姥姥呦! 来人正是江南西路提点刑狱司的人,看穿着并非宪台,但只要是提刑司的人,权力都大的吓人。所谓提点刑狱司,便是掌本路郡县之庶狱,核其情实而覆以法,督治奸盗,申理冤滥,并岁查所部官吏,保任廉任,劾奏冒法。 换一句话说,那就是地方的上的御史台。 提刑司的人可以弹劾地方官,而且可以当面停职,虽多是七品八品小官,穿着青衫,但足以吊打五品六品的朱袍知州。因此,齐东强一看此人,便胆寒不已。不过转眼间,他也想清楚了,提刑司又怎样,难不成还能真撤了我? 齐东强给自己装了壮胆道:“不知大人来此按察,有何指教,难道本州县内有硕鼠,还是哪里不平静了。” “哼,齐知州,你还敢跟我装糊涂。”提刑司的人冷哼一下,指着这大堂道:“你胆子不小啊,竟敢如此颠倒黑白,搬弄是非。” “哦?本官在此坐堂审案,大人可以说清楚了,本官如何搬弄是非了。”齐东强冷笑道。 “还敢狡辩。”提刑司的人也不是这么好唬住的,从怀里拿了一个文件包一般的布袋出来,从中拿出来了一个卷起来了的纸,放到齐东强面前:“齐大人不妨看看这个……” 齐东强脸色都绿了,颤抖着差点失声,指着那提刑司的人:“你,你,你休要陷害我,此等事情,此等……” “何判官,你还不出来?” “哈哈哈,多谢大人前来为我抚州百姓主持公道啊。” 说着,从旁侧出来一人,此人也是穿着青衫。齐东强一见这个,心里便恍然了,两言一白,扎头下去了。刚才他不敢接受长跪,已经是向旁边移了一步,这一头扎下去,摔下台阶,当即满额是血。 堂上,便是一阵混乱了起来。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抚州这边,知州大人和判官不和已经是人尽皆知了。知州是一把手,判官是二把手,判官是监督和制约一般的存在。知州视判官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大有人在,仅有小部分能将相和。 知州和判官各有一帮势力,底下那些官,便是在他们两个之间站队。时间一久,两边势均力敌。如此制约之下,谁也别想多招揽小弟,也别想给小弟谋太多福利。 两边本来是这么斗着,还算安稳,打破这个平静的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陈初六。那天在洪州府,陈初六帮了那个吕知州一个小忙,吕知州答应帮周九安排一个好些的职位。 吕知州所在的洪州是省会的存在,所以吕知州有着“州县之魁”的虚权,是江南西路一帮县令知州的头头。当然,既没有管辖之权也没有调遣之权,只有在三年考核的时候,他的话语权比较大。因此,吕知州借用这层机会,再加上与何判官有旧,便让何判官安排周九。 这一来,也不知道何判官是怎么想的,觉得机会来了。大张旗鼓的提拔周九,连招呼都不合齐东强打一声。如此一来,激怒了齐东强。齐东强刚好收到了这宗荒唐的杀人案,便趁着何判官外出的时候,把周九抓来,想要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但没想到,这不过是何判官故意露个破绽。今日,即便是陈初六没来,何判官和提刑司的人同样会来到,当着百姓们的面弹劾齐东强。只要齐东强倒了,何判官就能大权.独握。 只不过那样的话,周九就得吃点苦了。何判官知道周九是吕知州“打过招呼”的人,关系一定不简单。周九伤了,更是在扳倒齐东强的力量上又加了一个重要的砝码。 这一切,陈初六都是不知道,这才引来了对簿公堂,孟子断案。 何判官和提刑司的人把眼下的事处理好,安抚苦主,惩罚人犯。那员外逃过一死,因为行凶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下人,而且员外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几个字,竟然写了一首诗出来。 宋朝对士人的定义很宽泛,只要是“文理粗通”的都是士人,对待士人,法律上有优免条件。员外便赔别人五十贯,再罚金二十贯,笞三十放了。 有了赔偿,苦主那边放松了口。当然了,那孤儿寡母早已经被这件事情弄得憔悴没人样了,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松口的和收钱的,都是跟着她来的那些“苦主”。那动手的下人,则是杖二十,刺配邻州。 陈初六冷眼旁观这一切,趁着无人注意周九,他趁机上前跟周九说了几句话。不久之后,周九便定了无罪,但也还口头教育了一下,说以后不能再说这些“戏言”了。 这件事,并非陈初六给的最后一击,人头让提刑司的人抢去了,但无疑的是,陈初六那一句孟子断案,当真是给人以巨大印象。 人群之中,有一主一仆,看穿着,是故意打扮成平民的。 “古有春秋决狱,今有孟子断案,此子年纪轻轻,竟能将经义活用至如此,非有炉火纯青不可。”那似主人的问道:“他说他是新科举人,你可记得?” “山长,我记得新科举人中有一年方十一的少年,莫非就是他?” “此人叫什么,家住何处?” “陈初六,家住临川。” 第一百四十章 要当临川第一恶少 抚州城外,陈初六等人坐在酒楼里,感慨万千,心有余悸,后怕不已。他们是不知道上面的那些个斗争,他们只知道这一次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周九看着陈初六,满眼慈爱:“读了书就是不错,说话一套一套的……” 又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可以带着蛋儿来闯这龙潭虎穴。我老头子死不足惜,蛋儿要是伤了一根毫毛,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大舅唯唯诺诺,不敢反驳,都是看得出来,周九是高兴的。可此时,陈初六又惦记起了周九升官的事情。便问道:“外祖翁,你收没收到消息,说是要入流?” “嗯……收到了,但我没来得及说出来了,我就知道是你小子给我赚来的。”周九说着,夹了一大块肥肉,吃得嘴巴亮闪闪的。 “爹,嘿嘿,这次升了什么官?”大舅悄悄问道,他可是能接周九班的,周九官越高,便是他能坐等当的官越多。 “你啊……”周九笑着摇摇头:“閤门副使,算是武职,但好歹入流了,从九品呐,我未曾想过还能穿官服。” “副使?”大舅摇摇头:“这不好,在步递铺爹还是坐头把交椅,说什么便是什么,到这里来做副的,当二听人使唤,不好不好。” “你个糊涂蛋,这是叫副使,不用听人使唤,我还管着好几十人呢。” “管着好几十人?那就算是清汤里面也能勾出来肉丸子啊。”大舅兴奋道:“閤门副使,到底是做什么事情的?” “唉,我当初真该让你去读点书,怎么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懂。你也在临川城住了好久,这个官就没遇见过?”周九叹气直摇头:“我便是每天去管着临川的城门开关,事情不多,但要起早床,没什么油水。” “哈?就是在城门口收入城费的?那怎么会没有油水,天天踢觚淋尖!” “那收入城费的是城砦主簿,和我没什么关系,但同属城门口的官吏。我是武,他是文,算起来比我高一头。”周九笑道:“不过那也无所谓了,我这辈子不在意什么钱财了,能入流穿上官服,就算是了心愿了。” 陈初六也是笑着道:“是啊,大舅,这个閤门副使,在临川当官,管着几十号人,最主要的是穿着官服,有面子得很啊。” 大舅这才点点头:“嗯,爹年纪大了,这个官当得好,以后就享清福吧,咱们有了醉桃源,还有章津那厂子,赚的钱够花。” 说到这里,陈初六又嘀咕道:“也不知道醉桃源还能不能开下去。” “怎么回事?醉桃源不是好好的?” “爹,你不知道,因为你被抓来了抚州,许多地痞都去砸东西,抢东西,现在是都弄碎了。” “什么?”周九冷了眼睛道:“好啊,见我家遭难了,便来墙倒众人推,哼,他们想不到我周某福大命大吧。蛋儿,你不用着急,经过这一次,咱们是知道了哪些人是敌是友。咱们两家,如今临川城里也是响当当的了,看我周九怎么对付这些龟孙子吧。” 几人闻言都是振奋,陈初六点点头道:“我要当临川第一恶少!” “恶少?初六,你当恶少做什么?” “啊,不知道啊,我去洪州的时候看见好多人去勾栏瓦舍,年轻的就会被人称作恶少,是好人的意思嘛?” “哎哎哎,不是不是……”周九忙是道:“那些人千万莫学,莫学。” 却在这时,陈初六往窗下一看,却见到了之前那一队孤儿寡母,被那些所谓的来伸张正义的人斥责:“你个臭不要脸的,不是我们来,这一贯钱你也别想拿着。” 妇人摇头痛哭:“这个钱是我家男人的命换来的啊……” “命?呸,算个屁!” “我们走,不要管她了。” 周九见状拍了拍陈初六的肩膀:“少看一些……” “唉……”陈初六轻叹一口气,从手上拿出来一点钱:“杨大哥,麻烦你一件事。把这钱送给那母子,问问她们肯不肯来章津。” “少爷你心地善良我老杨知道,但这件事情你却不能做。”杨开摆手道。 “为何?我想帮帮他们不可以吗?” “你心里不愧疚,怎么会觉得要帮人家呢?虽然我知道,是少爷心地善良,但别人不知道。我们给了钱,请他们来章津,会生许多非议的。”杨开解释道。 “这……” “蛋儿,你杨大哥说得不错,心善是好,但也得提防小人。”周九想了一下道:“这样吧,我再拿些钱,让你杨大哥一起送去,就算替你行善了行不行?” “嗯嗯,就这样吧。”陈初六把视线移到了桌上,喝了一杯黄酒,然后就倒在了桌子上。 “唉,傻孩子。” 几人休息了一天,买了许多礼物,就赶回了临川。用最快的消息,把好事情的结果传回了家里,皆大欢喜。恰好,周九也是知道周俊在学堂的遭遇,问了之后,才知道那观音庵的私塾是骗人哄人的,因此也不让周俊去那里读书了,虽然周俊还十分恋恋不舍自己人才的名号。 小小风波过去,。陈家着手重新恢复醉桃源的经营,还有雄心,找个更大一点的馆子。这一次风波中,醉桃源里面的伙计账房厨子,都表现出来了异常的忠心,数日来,帮着陈初六家度过这风波,忙前忙后,如同自己家里人一样。 于是,按陈初六的提议,每年拿出来三成的利润,纯粹分给在陈家做事的人。此言一出,不少酒楼的厨子都是过来打探消息,还招不招人啦?李下问这些日子帮着陈家驱逐地痞混混,为陈家撑了腰。这一下,别人更是知道醉桃源的背景之强硬,势力之大了。 闹事的不敢再闹事了,挑拨离间的不敢挑拨了,就连别的酒楼也嘱咐伙计,以后抢生意,千万别和醉桃源去抢。这一下,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而周九那边,在焦急等待上面下来的任命文书。由民而官,是天上地下,由流外到入流,同样也是天生地下。陈初六也等着周九升官,好喝一杯喜酒呢。 他还在等那个在洪州府遇见的孙先生。 (今天章节有些错误,已经补发一百三十八章,看到了卐炎卐的打赏,加更一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孟子断案(补) (因为补的那一章迟迟没有通过,所以补的这一章,这是一百三十八章,孟子断案,如果以后出现了正常的这一章,可以跳过去了。) 小小白丁,在公堂之上辱骂堂堂新科举人!围观的百姓眼睛冒光了,这好了,又多了一个谈资。这一传十,十传百的,最后传成啥样都不知道,指不定传出去,就是抚州不尊重士人,士林群起攻讦,那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齐东强坐不住了,连忙斥责那个书吏,然后道:“好了好了,那澜衫举子,你到底想说什么,赶紧说完,别耽误审案。” “学生要说的,刑律什么的,我并不知道太多,但是大人你审案子,违背了圣人的言训,不合经义。”陈初六回到。 “这……”齐东强问道:“那我违背的是哪一段?” “回禀大人。”陈初六理了理自己袖子,如京剧里面收收水袖,然后才问道:“敢问大人,知不知道孟子里面有一篇《公孙丑下》。” 这些东西,齐东强早已经溶到了骨子里面,自然不会被问住,便回到:“本官自然之道,是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的那一篇。可你到底想说什么,这到底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大人好记性!”陈初六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大人记得公孙丑下,自然也就记得里面有一篇,是这样的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哉?对吧?” 一个深谙刑名的师爷听了,露出吃惊之色。这时,齐东强回到:“是啊,那有如何?” “东翁,我看这人分明就是来捣乱的,还是把他赶出去吧,别误了时辰。”那刑名师爷拦住道,然后给了陈初六一个眼神:小小奸计,岂能瞒得住我的眼睛? 可齐东强却不耐烦道:“让他说完,我不差这一会儿。” 好,天助我也,陈初六提高了声音,把自己的话,清晰明亮地说了出来,保证送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孟子-公孙丑下》里面有个小故事,说有个人问孟子,燕国可以讨伐吗? 孟子回到燕王不经过周天子同意,就把自己的王位禅让给了别人,不合规矩。目无天子,当然可以讨伐他。 随后,齐国就带兵去打燕国,生灵涂炭。有人便跑过来诘问孟子说,你怂恿齐国讨伐燕国吗? 孟子却说,不是。只是有人问我,燕国可以讨伐吗,我说可以。如果他问谁可以讨伐,那么我会回答不是齐国去征讨,而是周天子的军队才可以去征讨。 然后孟子继续道:“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欤’?則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啥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 好比杀人犯的确该杀,但是只有官府管理刑法的人才能杀,别人不能杀。而齐国和燕国,一个无道,一个无义,我何曾劝一个无道之国去征讨另一个无义治国? 说到这里,陈初六话锋一转:“今天这件事情,员外问这老者,怎么可以惩罚和审问小偷,老者回答,可以鼻中灌酒来惩罚和审问。但如果员外再问,那么老者一定会回答,应该在某某条件下,官府的人才可以这样做。如果那老者在场,也定然会阻拦住员外行凶,他既不在现场,有无实据说预谋,因而这一切都是那员外自作孽罢了!” “倘若大人判此老者有罪,岂不是先罪孟子?!” 陈初六说完,齐东强心里头咯噔一下,玩球,这小孩好一副毒舌! 之前那个师爷,捂住了脸,唉,大势已去。 在外围观的那些百姓,虽然听不懂陈初六的之乎者也,但解释成白话的时候,大家还是听明白了。如此一来,一个个的声援起来了:“孟子没错,老头也没错。” 稍微有几个有见识的喊道:“孟子是亚圣,你这当官的敢说孟子错了,是不想活了吗?” “快放人,不然我们就冲进来了!” 苦主们坐在一边,不敢这个时候跳出来。 齐东强喝到:“大胆刁民,三班衙役,还看着做什么!” 衙役们是本地人,和百姓们同气连声,稍微舞了一下手中的水火棍,百姓们的呼声建减弱了下去,但还是不断。看着堂下乱作一团,齐东强一拍惊堂木道:“大胆生员,竟敢扰乱公堂,私涉诉讼,颠倒黑白,为歹人申言。来人呐,给我打出去!” 这他也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现在明理是他错了,谁还会听他的。衙役们不上不下,站在原地,外面的百姓,也被刚才的惊堂木镇住了三秒钟。这时,陈初六拜服道:“大人啊,这老者头发花白,现在都没有儿孙来帮他打官司,想必是个鳏人,这么老了,没儿没女,多可怜啊。要是被罚,定然凄凄惨惨而逝去啊……” 大舅和周九都是连往地上吐了口水:“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这只是暂时的脱身之法,老天爷千万别记着啊。” 来这里看热闹的,都是闲得蛋.疼的。年轻人肯定是不会这样的,只要中老年人,才能享受这种清闲日子。陈初六凄凄惨惨这么一说,在场之人,无不感同身受,不少衙役,偷偷抹了眼泪,想起了家中的老父亲。 是啊,这么一个老头,怎么会害别人呢?既没有实据,也没有理由,三百六十度都没有嫌疑,怎么还可以故意诬陷人家呢? 随着陈初六的下拜,外面的那些围观群众,竟然也下拜起来,那两边的衙役,都是吃惊不已,闹事的读书人有见过,但这百姓齐齐下跪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过啊! 那坐着写供词的师爷,等等书吏,握着笔的手都是微微颤抖了起来。稍微年长的书吏,不敢在坐着,搁下了笔,往旁边移了一步,表示避开百姓们的下拜。 如果他们还敢大大方方,居高而坐,那便是和百姓作对,和民心作对。民心是能通天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违背天意? 但齐东强还坐着,手握惊堂木,气得全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怕你一个举人,怕你外面这些个平头百姓?你妄想,今日这案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天王老子来了,也改变不了!” “齐东强,你好大的口气!难道说本官,你也不怕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要反击 醉桃源这一关,便是将近一个月。如今天寒地冷,秋风瑟瑟,大家便想起了这里那一碗冒着热气的甲鱼汤,温的黄酒,就这鸭脖鸭肚子聊天的滋味。半个月前,周九被抓的消息早已经来了大反转,众人都在盼啊盼,醉桃源啥时候重新开门呢? 那些来闹过事情的地痞流氓,也是有些畏惧,虽说法不责众吧,但做了坏事,心里多少有些紧张。看着醉桃源还不开张,他们都是心急,莫非这醉桃源的人在想办法报复? 啧啧,这眼看寒冬将至,可不能被赶出临川城,赶出去了,那就只能寻死了。这些地痞流氓,多半是无家可归,而且身无分文的人,真有钱的地痞,都躲在房子里,怂恿他们来干坏事。 渐渐地,那些流落街头的地痞,都开始给醉桃源的人递消息。云当初某某传来的消息,或云某某当初来唆使的,和他们无关,又或者云现在还有谁谁谁在那里暗地里对付醉桃源。 陈初六安居醉桃源,便耳听到了八方的来言。整理出这些线索,他才知道这临川城中,有几家酒楼不善。不过,同行是冤家,他们趁机补刀,还算是情理之中。只要做的不太过分,陈初六是不打算报复的。因为这样的敌人是灭不尽的,因为他们都是极度优秀,越优秀的人,这种人越多,想要灭尽他们,除非自甘平庸,躲在深山老林。 但搜集来了之后,陈初六尚且还发现了两家不同寻常的敌人。一个是处在城东头的一家赌场,一个是在城南的染布坊。这俩地方,八竿子打不着,竟然是给醉桃源唱反调最厉害和最初的地方。陈初六问了所有人,他们都没得罪那里的人,赌场更是去都没去过。 再查下去,竟然是发现这两处产业,都是归属于一个人下面。那人乃是临川城县衙六房长吏之一,姓孙名棋,主管六房之中的刑房。下面管着县衙大狱和一众狱兵,平常时候都没事情。那些狱兵也不是什么“人.民卫士”,恰恰相反,他们经营着很多黑色产业。 狱兵狱吏都是地位最底下的,刑房司刑也是六房之中最弱的那个。狱兵狱吏,终身不得穿丝绸做的衣服,不能买太多地,有了钱,房子也不能超过三间两架。最麻烦的是,朝廷规定,他们子孙都不得科举,这算是盖了一层低低的天花板。 这些狱兵狱吏,都是阎王的小鬼,难缠得很。别看地位很低,但因手段强硬难缠,在这临川城中,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陈初六觉得不容小觑,难道是得罪了他们什么人?再查下去,陈初六才恍然大悟。那孙棋司刑的儿子,正是孙肯迭。 那么来龙去脉,就想清楚了。那天陈初六回来,跟着陈长水回他的私塾,在那里遇见了孙肯迭。孙肯迭其实认出他来了,这才想起之前受.辱的事情,然后去他家里的产业那边造谣生事,鼓动人心。 想到这里,陈初六抚掌笑了:“竟然是被个傻蛋打了闷棍,哈哈,只要不是什么惹不起的人就好。” “初六,你在笑什么?今日练功没有?”杨开推门而入问道。 章津那边已经是安全,杨开便一直跟在陈初六身边了。这时称处理笑道:“练功了,杨大哥,我已经是知道了谁在对付醉桃源了。” “是谁?” “是六房里面的司刑,但他可能不知道,真正做这件事的,是他儿子。”陈初六摇摇头:“不过,这倒是有些纠结了,我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呢?” “唔……司刑大人,我认识他啊。”杨开想了想道:“我做缉捕人的时候,就是和他打交道。这人心眼很小,十分护短。这孙肯迭招惹了你,最好还是忍忍过去吧。” “忍?”陈初六忽然又问道:“杨大哥,你在江湖上走南闯北,听说过燕子侠吗?” 闻言杨开是虎躯一震,半晌才问陈初六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哦……我在洪州考试的时候,听燕子侠竟然暗杀了一个知州,还受了伤,被官府追杀呢。”陈初六买了一个关子。 “受伤了!?她现在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嘿嘿,我怎么会知道。”陈初六神秘地道:“杨大哥,你要是帮我想个好办法对付孙家,我就把燕子侠的事情告诉你。” 陈初六已经想好了,燕子侠,还有那个睡了自己的女人,必须去弄清楚身份,眼下那孙肯迭招惹自己,也必须给他一巴掌尝尝味道。看样子,杨开十分在意燕子侠,便用燕子侠去提条件,一举两得啊。 杨开看透了陈初六的想法,指了指他,摇头道:“你啊你,真是人小鬼大。好吧好吧,我就帮你一把。” “嘿嘿,怎么帮?” “那孙家不是开了一家赌场?”杨开看着远处道:“我走南闯北,也学了一些赌术,遇见方家是远远不够的,但对付这里的那些土包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到这里,陈初六不由得在心里给他竖起了大拇哥。他有这本事,却宁可卖刀,也不去赚这个不义之财,实在是汉子。 “好,那具体的呢?” “我们便去他家的赌场,赢个大的不就行了。若是赢了大的,人家不干,我便闹一场,也拆他一次!”杨开回到。 “好,我们一起去。” “不行,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燕子侠受伤了,被箭射中了胸口呢。” “好,去也可以,但是咱们的乔装打扮一下。”杨开无奈地摇摇头:“就当我再教你一些走江湖必备的法子吧。” “吼吼吼,太吼了!” 乔装易容之术,不想电视里面那么神奇,但稍加改变,从服饰到面容,还是能改变一个人大致的样子的。只见杨开给陈初六换了一套穷苦人家的衣服,沾了一小撇胡子,在脸色又涂了一些灰。这样看来,陈初六就是一个长得较矮的大人了,只要不说话,倒是不像小孩。 赌场在城东,城东都是贫苦人家住的地方,这些地方,大部分人都是过得不怎么好的,大家娱乐的方式也很少,博弈算是其中一个了。 正如鸡窝不叫鸡窝,而叫会所,赌场也不叫赌场,而是“鸿运博戏社”。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博戏社 美人一双闲且都,红牙镂马对樗蒲,玉盘纤手撒作卢,众中夸道不曾输。 宋代赌风很盛,连美人也十分热衷于这些事情。在元旦、清明、冬至等节日,朝廷并不会像后世那样严防死守,四处查处赌博,开封府反而开具公文,公开放赌。天子也好赌,在琼林苑和别人一起玩牌,表示“与民同乐”。当然了,在平时的时候,也是不允许的。 “珍玩、车马、地宅、歌伎舞女,皆约以价而扑之。” 一场赌下来,赚钱是小事,一不小心就妻妾成群,有车有房了。玩的也比较简单,除了在蹴鞠场上,科场上押输赢下注,还有别的一些赌具。比如关扑(类似抛硬币),抓花魁(四张扑克抓一张),斗鹑(比大小),六博(骰子)。 陈初六和杨开来到了鸿运博戏社,并没有人注意他们,都在热火朝天的为自己叫好。倒是陈初六,被里面的酒气、汗臭等混杂的气味差点熏出去。杨开笑道:“这种地方的博戏社,就是这味道,我叫你别来,你非要来吧?” “嘿嘿,杨大哥,咱们赶紧赚钱吧。” “得了,我也好久没玩过了,先来几把练练手。”杨开笑道:“你也去玩玩,都见识一下,不要押大了。” 陈初六点点头,却不知道早有人见到他了。博戏社是有人看着的,一旦看到有新面孔来了,就得去看看是“点儿”还是“糕儿”。点儿就是小白,糕儿就是老油条。小白要宰,油条要防。 满世界老油条的腐臭味,唯独陈初六身上,散发着一种小白的清香了。 博戏社里面的伙计看见了,差点为了这“小鲜肉”的归属打了起来。不一会儿,胜利者笑呵呵走到陈初六面前:“这位郎君,玩一点什么啊?” “玩……不知道玩什么,先看看。”陈初六走到了一个桌子旁,这里玩的是骰子,三个骰子,便从一排到十八,押其中一个数,押中了,桌上的前都归赢的,都没压中,钱归庄家,但押注要五十文。 一看这限制,陈初六转头就走了。那小厮摇摇头,心里直怪陈初六胆子太小。直到陈初六来到比大小的那里,这里一次下注是十文,而且只有两个地方下注。 陈初六试着出手了,没啥技巧,瞎蒙。 “就押大的吧,二十文。” 他身后的小厮见了,朝那要骰子的笑了笑。那摇骰子的拿起碗便摇,啪的一声按在桌子上,一声开。 “是大!”陈初六乐呵呵拿了四十文回来,笑道:“运气真好,在押一把大。” “开!” “又是大!再押五十文!” “开……” “还是大!”陈初六瞠目结舌,自己眨眼间赚了九十文,不由得感叹来钱真快。但这时,陈初六却把钱放入兜里,不在这里玩了。 “哎哎,这位郎君,怎么不玩了,你运气这么好,要是走了多可惜。” “不玩不玩了,我想去玩那个。” 陈初六是不知道这种地方的规矩,但杨开知道啊,来之前便跟他说了,这种地方有欺负新人的传统。一开始让你赢,等你赢得忘了自己是谁的时候,再把你全身上下掏干净。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最多三把,赢了就走人。 倒是这样,陈初六连赢了好些钱,跟着他那小厮,气得不行。到了下一个地方,却是摇摇头,准备让陈初六输,但陈初六却金盆洗手了。为何?他看见杨开的办法已经奏效了。 那场子上的东家,脸憋得通红,而杨开面前,则是堆了许多铜钱,仔细看去,竟然还有什么镯子,坠子等首饰。 小厮一见陈初六和杨开凑到了一块,心说好啊,今天来了砸场子的了。便跑到了里头,把头儿给请了出来。那头儿一脸横肉,脸上还有刀疤,怒气冲冲走了出来,拿着椅子往杨开所在的这场子一摆,那些寻常人都是纷纷走了,只剩下自以为有背景和有关系的人还站在这里,以为好戏到了。 头儿拿了一锭银子扔到桌上,看着那杨开道:“来了高手啊,在下仰慕至极,想和你比试比试,你可敢应?” “敢又如何,不敢又如何?”杨开也是坐下,拢了拢面前散的铜钱。 “要是不敢,你就把钱留下,滚出去便是。”那头儿剔了剔牙齿:“要是敢,便和我赌。” “嗬,你们这博戏社好生蛮横啊,赢了钱,不让人走了?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这地方谈什么王法?”头儿钎了钎手指甲道:“要是不敢跟我比,肯定是你耍了什么歪门邪道,哼,不留钱也可以,自己说出来,留下一只手,也放你离开。” 好,陈初六觉得好刺激。杨开的身手在这里,绝不会吃亏的。杨开大笑道:“自己技不如人,就污蔑别人耍歪门邪道,你脸皮可真厚,脸上那疤子是金刚钻给你喇的吧?” 啪!头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但随后又怒极反笑:“好好好,你小子够大胆,像江湖儿女。但眼下,我只问你敢不敢赌。” “有何不敢?但你赌得起吗,这场子好像不是你的吧。” “口气挺大。”头儿摆摆手:“去把地宅契据拿来给他开开眼!” 看了地宅契据之后,杨开才笑道: “赌吧。” 一个赌字之后,便是你来我往。高手过招,旁人只能看看热闹,杨开察觉出了,那头儿是有些门道,但不过是最初输了几局。识破那些门道之后,杨开便扭转了战局。看着瘪下去了的铜钱堆,又重新长高了起来。 个把时辰之后,头儿满头大汗,汗液直往地上滴落。最后一居比完,那头儿颤抖着拿起了地契房契,神色惊恐,死死捏着,不肯送过来。陈初六皱着眉,伸手过去:“你输了,那东西来。” “这……不,不,你你们耍小鬼!” “拿来把你,愿赌服输。”陈初六仗着身小灵敏,直接抢了过来,这一下惹怒了那头儿,他大喊: “弟兄们,这人耍小鬼,将他大卸八块,我重重有赏!” 场子里面八九个小喽啰,搬起椅子凳子,朝陈初六这边砸来。杨开冷笑着,把桌子一翻,那一堆的铜钱瞬间洒落再低,一时间,博戏社里面乱了套。那些散客,都是趁乱抓了几把钱,趁机溜走。 第一百四十三章 会员制 小喽啰们散客们这样拿钱走了,都是拿起椅子凳子打人。散客们一见这个,都是破罐子破摔,把这博戏社内弄得稀巴烂。杨开上前,几脚便踢翻了四个小喽啰,剩下的畏惧不敢上前。 “还愣着做什么,拿着东西赶紧出去。” 陈初六抱着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的是一些贵重的东西,铜钱都洒在了地上,这些可不能白扔了,还有那地契也揣在怀里,便跑出了门。今天报了仇,赚了钱,还闹了事,爽快爽快。一时间,陈初六有些得意忘形,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但陈初六是练过功的,没有跌倒,只是和那人对视了一眼。当下心惊,怎么遇到孙肯迭了。只一个照面,陈初六赶紧转头离开了。孙肯迭也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博戏社里面的景象给惊讶到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陈初六和杨开跑了不久,便离开了博戏社。打开包袱一看,杨开直摇头:“初六,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咱们还是别拿了吧?” “是啊……”陈初六也直发愣:“我也没想赚什么钱的,就该当时就掀翻在地上的。” “唔……我们江湖道上有句话,是不义之财百路不通,只剩下行善一路可走。”杨开指着道:“咱们丢到乞儿庙,让他们好好过个冬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有这地契,就是撕了也不能让他们拿回去。” “撕也别撕,先留着,看看风声再说。” 第二天一早,临川城里头便传开了。鸿运博戏社被人砸了场子,具体经过,众说纷纭,但最多的一种是,那鸿运博戏社的人输不起,闹起了事。也有人说,是外面的人来耍小鬼,被当成捉住,恼怒成羞,砸了场子。 虽然事情的经过有多个版本,但大家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叫一声“活该”。 十赌九输,谁也没在鸿运博戏社赢过钱,大家听见他倒了,都是出了一口恶气。如此一边倒的风评,自然不会有官家来干预。而且来的那个人是谁,都没人知道,鸿运博戏社只能吃闷亏。 孙家大怒。 最可气的是,地契房契不见了! 好在这件事情外人知道的不多,如果能及时通过衙门里补办一个,说之前的无效了,那也是可以的。倒是孙肯迭,脑海中想起乐昨夜那个一闪而过的面孔,那个得意的笑脸…… 陈初六出了气,只觉得天儿是那么蓝,云儿是那么白,走在街上逛一逛,尝尝街边小吃,醉桃源装修一新,即将准备重新开业。杨开想知道的事情,他也已经告诉了,就把那妖女如何遇见了自己,又如何误会了,然后把伤治好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但陈初六却没能解开自己的疑惑,比如那女子和杨开是什么关系。 “少爷,你让我们做的东西好了。”一个伙计跑来了,只见他拿着好多木牌子。 “我看看。”陈初六扫了一遍点头道:“可以,去拿笔墨来,再把我让你统计的名单给拿过来。” “是嘞。” 伙计递上一簿册,上面写的是这些年来,在醉桃源消费最多的客人。醉桃源新开业,这些人将成为第一批会员。会员可以在重新开业的免费叫上一桌,平常消费也打88折。 这时,账房和二舅都是走了过来。账房叫苦道:“掌柜的,你看看吧,少爷硬是要弄什么会员。我不敢做这个主,还是你来看看。” 二舅坐在陈初六身边,看了一下桌上的东西,他还没问,陈初六便自己解释道:“二舅啊,我做的这个叫会员制,给那些消费高的客户一些优惠。” “蛋儿,你的办法,都挺灵的。但二舅是醉桃源的掌柜,不能不慎重,你能不能给舅舅说一下这好处。” “好处就是……”陈初六挠挠头解释道:“咱们醉桃源,迟早是要开分店,走向外面的。有了这些会员,就拥有了一群较为可靠的消费者,等开了分店之后,新店的生意能很快好起来。” “不不不,你先慢点说,你先解释一下,啥子叫消费?和消食有啥关系没有?” 陈初六捂着脸哭了。 两个时辰之后,二舅这才将信将疑:“行吧,虽然我听不懂,但听起来好像很牛b的样子。那就依你吧,反正不会亏太多的。哦,对了,你说我将来能当醉桃源跨国公司的总裁,这是真的?比当官还要爽?” “当然了,醉桃源必将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 账房也是道:“那我就是副总裁,嘿嘿……” “我就是厨师总长!” “我是跑堂总长!” 做老板的,要学会画大饼。解释理论,人家只会“拒绝接收你的消息,并敲你一个爆栗子”,画大饼,人家就能一目了然。看着那些人托着下巴,仰望天空,眼睛里都是星光闪闪。 “行了行了,便想了,做点实事吧。”陈初六道:“把这些会员卡都发出去,告诉他们什么是会员制。” “是的,少董!” 一个个的打了鸡血似的,拿起木牌子便走了出去。陈初六看着他们的背影:“真有小爷穿越前的傻样,这就对了嘛……用心做事,努力加油,总有一天,你们的老板,我,陈初六,会变得更有钱!” 刚说完,门口传来一声:“少爷,有人找你!” “你喊什么?” “哦,不,少董,有人来找你来了!” 这会儿,县学里头应该在备考了,欧阳修他们不会来啊。熟悉的那几个,可以直接进来,也用不着打招呼。 陈初六下了楼,只见门口站着一风尘仆仆的老者,旁边还站着一个同样风尘仆仆的童子。 “哈?孙先生,快请进快请进,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恩公在上,请受孙某一拜。孙某在路上遇见些许事情,来迟了……”孙先生差点要下跪,陈初六赶紧拦住了:“来了就好,还说什么那些,迟几天不要紧。” “伙计,去烧热水,拿毛巾过来,请孙先生去楼上坐。” 孙先生洗了把脸,打么打么身上的尘土,又喝了一碗水,吃了碗阳春面,这才缓过了旅途疲惫。小徒弟吃得慢,在一旁吸溜面条,孙先生则感慨道:“恩公啊,我们师徒二人,全靠你口授宝书,才吃得了一碗饭。但孙某惭愧,未能给恩公带来戏班。” “为何?” “孙某落魄,不成样子,那些戏班不肯相信跟来。”孙先生摇头,直说惭愧。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戏法 “无妨,那些大戏班,一来好几十人,我也不好安排。孙先生来了便好……”陈初六笑道:“我们这醉桃源小,临川地处也不紧繁华,不来也好。” “恩公放心,我孙某来了,便效忠至死。”孙先生拍了拍那小徒弟道:“还有他,我们爷俩就给恩公讲书了。” “哈哈,不用说得这么重。”陈初六沉吟片刻,又问道:“孙先生,你认不认识另外的说书人,或者小团体的,只要五六个人的那种戏班。” “五六个人?”孙先生摇摇头:“没有这么小的,这样的都是门外汉凑起来的,连全本儿都唱不了。” 这时,小徒弟问道:“师父,咱们不是还认识一个德全他们几个嘛。” “德全?那些人只有把弦索,能唱得了什么?”孙先生回到,又对陈初六道:“恩公,我去请的戏班,都是有本事的。那些在街头,不能糊口的,我都没叫。” 陈初六听完一愣,怎么说了,有句话叫艺术家在流浪,小丑在庙堂,高手在民间,大师出草根。这些人扎根在街头,固然是时运不济,但有的还是有一身不差的本事的。像孙先生,差点就被赶出酒楼了,但他的本事还是有的,只是没有好的本子而已。 沉思片刻,陈初六哎了一声道:“孙先生,你认识的那个德全,到底有没有真本事?若只是差本子、差锣鼓,我都愿意提供。” “德全,啧,那个人本事倒是有,但穷困潦倒。是穷便越穷,今年过冬都是问题。” “孙先生,可否麻烦你再跑一次洪州府,这五六个人的小戏班,凑两个就差不多了。”陈初六笑道:“盘缠所费,自然都是我出了。” “得看恩公什么时候要这些人了。” “十一月初一,这醉桃源重新开张,请戏班来唱戏,如何?” “初一……才剩下五日,这恐怕是来不及了。”孙先生摇摇头,然后又眼前一亮道:“我想起来了,在抚州那边,也有一个玩弦索的,他有三四个人,只要两天,一去一回,定然可以把他们叫来。” “好,那便麻烦孙先生再跑一次了。” “恩公,带着这我徒儿不方便,便留他在此,恩公尽管使唤就是。” 相约之后,分头行动去了。陈初六则是怅然,请来了戏班,该唱什么呢?按理来说,临川的戏班不多,一旦戏班来了,就可以吸引很大一些眼光。但醉桃源的格局还是笑了笑,来多了人,就是吃饭都挤着,更别说唱戏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张地契,要不要去收了那块地?不过,城东的地便宜,也没用,收了也没啥用。唔,还是去各处转一转,收个大点的酒楼吧。 临川城里的酒楼,之前被醉桃源挤兑到没客源了,现在是艰难度日。如果能给的钱够,肯很大可能性会出手。这事情是大事,陈初六做不得主,他便忙起了戏台的事情。 把掌柜的柜台简化一番,东西都放在楼梯口下,掌柜的则在门外搭个小厢房站着,在那里结账迎客。空出来的地方,搭个小台子,能摆个桌子,摆个椅子,能让五六个人在那里身形较大的活动。 此外,陈初六还筹划了一些表演的剧目。说书、相声、快板、三四人的小戏曲,甚至是魔术,这些吸引眼力,而且都是非常接地气的节目都可以搬过来。一是要有趣,二是要热闹,至于雅俗与否,就不用在乎了。 醉桃源即将开张,陈家周家上上下下,都是为了这件事情忙了起来。装饰,准备食材,邀请朋友,这一次重新开张,可不能是那种卑微的走回来,要给人一种“王者归来”的气势。让整个临川的人都知道,醉桃源一家独大,屹立不倒。 “少爷,你叫我们来想做什么?” 陈长水,和那个小徒弟都是来到了跟前,陈初六道:“我给你们变个魔术。” “魔术?” “对了,这个魔术叫三仙归洞。”陈初六拿出来三个鹌鹑蛋,又拿出来了两个碗。 三仙归洞是很传统的戏法,讲究的便是虚虚实实,还有一个便是快字。右手拿着筷子,模仿把球拿走,但实际上球还在左手上,再盖碗的时候,球便趁机放在了左边的碗里。同样的,右手也可以实际上把球拿走,达到令人意想不到的目的。到最后,三个球进入到一个碗里面,给人一种隔空取物的幻觉。 为了找个女朋友,这戏法陈初六之前学过,还有其他几个小戏法,都是可以拿出来表演的。但现在,陈初六的手掌小了许多,自然比不得那些高手,但翻覆之间,陈长水和那小徒弟都是被唬住了。 “少爷,你从哪里学来的仙术!” “哈哈哈,想不想学?” “想!”两人同时道。 “但我有一个条件。” “少爷请说。” “重新开业那天,你们要用这个上去表演一个节目,当然,我还会教你们几个戏法的。如何?” “表演节目?”陈长水吞吞口水:“少爷,你也知道我胆子小……看见人多了,我就怵……” “没出息的。”陈初六白眼送给他,又看着那小徒弟道:“你跟着你师傅闯荡江湖,应该不会惧人多吧。” “我……可以试试。” 孙先生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带回来了一个戏班,才四个人,老的五十多了,算是班主。还有一男一女,是他儿子媳妇,男的弹弦索,所谓弦索和后世的那种三弦很像,女的唱,唱的都是故事。还有一个小孩,是小孙子,和孙先生小徒弟一样,去拿着盘要赏钱的。 这小戏班,家伙什都是旧的了,但还耐用。稍加打扮,作喜庆装扮,选了一出他们擅长,而又热闹的戏。 不日,醉桃源重新开张了。十一月,天气寒冷,路上行人不多。有不少马车,停在了醉桃源门口。无疑,这里的人,都是拿着会员卡的。那小巧精致的会员卡,在他们眼里,好似身份的象征一般,十分尊贵。 进来一看,他们便觉得这醉桃源大有不同。 似乎是凤凰,涅槃重生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成功模式 “嘿,今儿可算是抄着了!白吃白喝一顿,还有戏瞧……”一个身着富贵的小老头,抄着手无不感慨的念道。 “这醉桃源的东家,还真实诚,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来这里花了好几把银子的?” “没错,这实诚人家开店,他是又好吃,又实惠,咱们以后得多来。对了,你知不知道会员卡啊,在这里能打个八八折,外面那些地方,还问你要赏钱呢。” “哎呦喂,这人家可是吃了大亏。咱们几个人,都不是那吝啬鬼变的,以后得帮衬着这家醉桃源。” “就是就是,这儿今后就是我的食堂了,谁敢对付醉桃源,就是和我常别古过不去。” 但见堂中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众人把话匣子给打开了,场面热闹至极。却在这时,掌柜的也就是陈初六他二舅站了出来:“各位高朋好友,醉桃源在过去这几年里,多亏了大家捧场。为表示对大家的谢意,请大家吃杯薄酒。” “掌柜的有礼了……” “掌柜的客如云来,日进斗金!” 二舅笑了笑,又道:“周某特意请了个小戏班,给大家助助酒兴,乐呵乐呵,热闹热闹。” 陈初六在幕后,感觉对那小戏班道:“快快快上去,就唱一小段,不管效果好坏,你们都下来。” “哎呀,少爷啊,这戏没有唱一小段的嘛,一口气唱完多好?” “别墨迹了,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我说什么是什么、”陈初六推了推,那一男一女,这才登台演唱。 演唱的曲目,就是他们擅长的。但那曲目被陈初六掐头去尾,把过渡念白都砍掉,就剩下一句开场小调,然后就进入了高(协和)潮。弦索弹得响亮,女子唱得也高亢,那喝酒的人,顿时把情绪都调动起来了。 一曲唱完,十多分钟吧,大概叫了十多个好。每一分钟,酒客们都要热闹一次。台上俩人,从来没觉得这么好过。唱完了,那些酒客纷纷拿钱打赏,让他们继续唱。但陈初六却在角落里跺脚大骂:“给我下来,别唱了!我是老板!” 二人无奈的下来了,酒客们也不答应,连叫掌柜的把二人再叫出来。可这时,掌柜的却道:“诸位不用急,还有更精彩节目奉献。” “不看不看,我们只听戏。” “难道说神仙法术,你们也不想见识见识吗?” “咦?” 中午开宴,一顿饭吃到了晚上。陈初六准备了三段戏曲,一段快板,三个魔术,然后把倩女幽魂分成了五段,安插在了各个环节之中。 每一个节目,都是精品,被分开之后,并没有变得十分零散,反而是烘托出了另外一种精彩,一种美轮美奂的感觉。最后打赏出来的钱,竟然比这次宴会本该收的钱差不多了。 更要紧的是,哪怕每一桌高达两贯钱,哪怕醉桃源的人再三声明,最近没有别的新节目,哪怕再三强调,平常只演小场,不会这么大场的演,但仍旧是卖完了后面七天的票。每一张票就是一桌饭菜,一桌是八个人,这么算的。 一时间,临川县的上流层,都是流传起了醉桃源这新奇的方式。但七天之内,是没有票了。本来没兴趣的,也都被这勾住了好奇心。有外地来做生意的人,也好奇起来。再加上所谓的什么“三仙归洞”等戏法,倩女幽魂的惊奇,整个临川城吃饭喝水都在谈论的事情,就是醉桃源。 从会员制,到售票,从戏法到戏曲,陈初六出的好几个主意,都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也因此,醉桃源上上下下,对这位少东家,算是服服帖帖了。 陈初六天天起来,便去排排节目,写写剧本,练练魔术,倒是在这些方面花了许多时间。 “少爷,今天还出去看房子吗?”陈长水跑过来道。 “去啊,今天去泉一坊走走。”陈初六道:“就我们俩去,带几百文钱,我们在外面吃饭。” “得嘞。” 俩人走到泉一坊,瞧着两边的建筑,他们想找一家大一点的酒楼。这找来找去,偏偏找不到了。正走着呢,身后传来一声:“前面那王八蛋,给我站住,小爷有话问你!” 陈初六此时在穿过小巷子,只见前面站着俩人堵住了巷口,后面也有人拦住了去路,但都不是大人。陈初六处变不惊,冷笑道:“王八蛋叫谁?” “王八蛋叫你!”孙肯迭一步踏了出来,怒冲冲看着陈初六,可话一出口,孙肯迭便后悔了。 “孙肯迭,你如此自谦做什么?”陈初六回到。 “别扯那些没用的,我问你,我家的博戏社被拆了,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好事是好事,但不是我干的。” “你狡辩,我那天分明看见你了!快把我家的地契拿来!”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陈初六冷笑道:“你有什么证据啊?若是没有证据,现在就给我滚蛋!” “你……王八蛋……” “王八蛋说谁?” “王八蛋说……”孙肯迭被羞恼起来,挥手道:“兄弟们,上,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 陈初六不急不忙,伸出了手,陈长水则是拿出了刀给他道: “少爷,给,你的武器。” “这……太狠了,换个小的。” “少爷,给,这个是弹弓……” “这也太小了,招待贵客,别抠门。” “那行吧,这是木刀,你拿着,伤不了人,但是打人很疼。” “刚刚好。” 主仆二人不紧不慢说完这些话,那些人方才来到了。陈长水抱着脑袋,便往地上一蹲,陈初六一个纵身而越,双腿撑在墙上,躲过一击。然后向后一翻,拿起木刀,照面劈去。 说笑话,陈初六三年学武,现在虽然力气小点,但架子和技巧还在。空手对付一般的大人,已经不在话下,对付这几个小孩,手里还有武器,自然是以一当十了。 三下五除二,包括孙肯迭在内,都是捂着青肿的鼻子跑了,连狠话都来不及放。 陈初六拍拍手:“黑子,咱们走吧。” “少爷真厉害!”陈长水竖起了大拇指,又问道:“少爷,这可得罪了人,咋办?” “得罪了人又怎样,我会怕他?”陈初六道:“别忘了,我是临川第一恶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孙家的报复 “临川第一恶少?!” 陈长水张大了嘴巴问道:“少爷,我听说恶少不是好词儿啊,是说的坏人啊。” “唔……少爷我就是相当坏人呐……”陈初六理所当然点点头。 “为……为啥啊?少爷,你是不是病了?”陈长水的表情十分诚恳认真,不然就挨揍了。 “我要做那些仇人最痛恨却无可奈何的坏人,和亲人友人最能依赖最信任最有安全感的好人。”陈初六笑道:“在仇人眼里,我是临川第一恶少,在亲人眼里,我是天下第一好少爷!” “哈……原来少爷是在玩文字游戏啊,吓死我了。”陈长水憨厚一笑:“少爷,咱们还去不去看房子了?” “去啊,当然去了。”陈初六指着前面道:“昨儿个我瞧见一园子在这里,里面景色别致,还挺大的……” 二人前去求田问舍,小巷子处,顶上一间房子的角落处。一个带着斗笠的声音发出冷笑,好小子,身手还不错。临川第一恶少?对我胃口,好吧,我就帮你坐实这个名号吧。 孙家可乱了套,博戏社被砸的事情已经让孙家全家够窝心的了,气还没消呢,孙肯迭鼻青脸肿哭着就跑了回来: “爹啊,我让人给揍了!” “啊?哎呦,我的命根子啊!”孙司刑抱住孙肯迭:“告诉爹,是哪个兔崽子敢动你了?” “爹啊,是陈家的。” “陈家?哪个陈家?” “就是章津津丞那个陈家。”孙肯迭嚎啕大哭:“我就是是在街上遇见了他,他就带着下人打我啊,打我大得好惨啊。爹啊,帮我报仇啊……” “陈家……”孙司刑犹豫了一下:“你这臭小子,不是你故意招惹他吧?” 这时,一个妇人叉着腰气势汹汹,那叫一个龙行虎步便来了。人还未到,先骂上了:“你个怂包软蛋,自家孩子被人欺负了,还在这里说自家孩子,你是不是男人啊!老娘嫁过来,就没见你硬过!你现在还不硬,那砖头锤碎了那玩意儿得了!你就不配是个男人!” 就好像一万吨洋葱加姜在孙司刑的面前切碎了,孙司刑被骂地眼睛都睁不开。好在那妇人看见孙肯迭了,只能抱着孩子哭,然后道:“孙软蛋你个怂包哎,你要是不报仇,老娘不跟你过了……” 孙司刑一听这个,无奈地叹口气,陈家如日中天,蒸蒸日上,他岂不知道?如今醉桃源,县老爷都去过好几次,直夸不错,那周九是他亲戚,听说还要升官了,实在是不好惹啊。 但孙司刑见家人如此,再加上他本是护短之人,便叹口气道:“跟你们说白了吧,他陈家我惹不起。但那个小鬼,也别想逃了我的手掌心。” “你说清楚,该怎么办。” “哼,我让那小鬼身败名裂!”孙司刑对妻子承诺:“我让他身残不能走道,名污不能科举,如大街上的臭老鼠,人人喊打。” 孙肯迭笑了:“爹,就你最好了,孩儿被他打成这样,你一定不能轻易饶恕他们。” “放心吧,得罪我们孙家的人,没一个能好过。” 陈初六把临川城找了一个遍,却压根没有发现什么符合他印象的酒楼。那些酒楼,固然比醉桃源要大不少,但依旧是难以满足发展。如果只是简单复制一个醉桃源,何必去买呢,自己建个新的不成吗? 想到自己建造一个,陈初六又来了主意,自己建造酒楼,费时费力,在临川买不到好的。但何必局限于临川呢?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银子……年轻人,要有大局意思,国际思维,下一个连锁店,直接开到洪州府去! 想清楚这个,陈初六也不急着去开新店了,而是退到房里,好好打造一个团队,好好写点剧本。他这几日也不出去了,他知道打了人家孩子,人家必定不肯罢休,现在出去,等于是送入虎口。 这一日,陈初六刚写了点小故事,下楼喝口茶,却被一老者叫到了跟前。那老者问道:“你便是陈初六吧?” “嗯,是我,您是……” “我叫洪青阳,见过小友了。”那人拱拱手,陈初六也拱拱手:“不敢不敢,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夫喜欢你这些戏剧,我听说,那戏法还有那说话的人所说的故事,都是出自你的手里?” “哈,是啊是啊,我写了个大概,他们凭自己的本事加了许多东西。”陈初六笑道。 “唔,你年纪轻轻,倒有这番见识,实是不简单。”洪青阳托着胡须道:“但你是举人,写这些东西,也当劝人为善、传播圣贤,这些东西,还是杂有许多粗鄙之段子,实在有些不该啊。” 此时的陈初六是“功成名就”加“百战百胜”,哪里听得见别人的意见?撇撇嘴道:“爱看看,不爱看别看,这么多客人都喜欢呢……” 说完,翻了白眼便离开了。那老者和身旁的一人对视一笑,无奈地摇摇头。洪青阳笑道:“本以为这孩子有前途的,可沾染了这么多市井俗气,将来难再进了。” “山长,我觉得这孩子,是到了野马似的年纪,才有些拗缰,如果有个人管管,凭他的脑子,登堂入室还是有机会的、” “你这是在劝我收他入书院?” “嘿嘿嘿,我可没说,是您说的……山长,再瞅瞅吧……” “唔……这戏虽然粗鄙了一些,但也没叫人学坏。”洪青阳眼前一亮:“倩女幽魂最后一折来了,总算是等到了,我倒要看看那黑山老妖怎么死的的。唉,倒是人鬼殊途,终究是人鬼殊途,不能够在一起啊……” 陈初六被洪青阳说了一句,此时是有些郁闷,走在街上,不记得叫人跟着,去书店买点笔墨。此时街上人多,他也不怕有什么坏蛋害他。可正走着呢,一辆蒙着黑布的马车从他身边驶过。马车上两个矫健的身影出现了,一个捂住他的嘴,一个拿黑布一罩。 前后不过两秒钟,就是马车闪过的瞬间,陈初六就被装车了,路人还是街上的生意人,一点也没察觉到不正常,只觉得马车动了一下。 “歪?是孙老爷吗?您要的快递已经到了,麻烦下来签收一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面条和擀面杖 一间城外的破庙里面,孙司刑在这里等得焦急,他旁边还有孙肯迭几人,一个个的脸上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神情,有点焦急、有些期盼、有些喜悦。就好比,明明知道自己买的什么东西,但还是迫不及待去拆快递一睹为快。 听见外面传了话进来,几人都是兴奋地从站了起来,笑道:“快抬进来!” 一个黑色布套被抬了进来,布套打开,正是陈初六。 “咦?怎么不动了,死了?”孙司刑怒道:“我可没叫你们杀人啊,这这这,如何是好。” “老爷,您误会了,这小子是在装死,刚才在车上还像个泥鳅一样挣扎呢。你看,这还是他咬的。”那“快递小哥”谄媚地笑道:“您验一下货吧,要是成了,就签收吧。” “哼,果然是装死。”孙肯迭凑了过来,踩了踩陈初六的手,一阵同感,让陈初六不得不醒来,缩回手,打了几个滚,滚到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在场的其他人。 “哼,小子,没想到吧,落在了我的手里。”孙司刑冷笑道:“你那天无缘无故打我儿子,这叫有仇报仇,说吧,你是想断手,还是短腿。” “那天你儿子他喊人来堵住我的,他们五个人,打不赢我一个。哼,你竟然还舔着脸来找场子。”陈初六冷笑道。 “不可能!我儿子饱读圣贤书,一直以来都是乖巧的。你打了人,还想污蔑,来人,先给我打他几巴掌!” “爹,让我去吧,我要报仇。” “孙肯迭,你不用太嚣张,今天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明日你必家破人亡。”陈初六恶狠狠道,此时再去讲道理没用了,求饶那种事情陈初六十八辈子没干过,唯有和他们讲清楚利弊了。 陈家不是那么好惹的。 “死鸭子嘴硬,爹,我告诉你,这小子不仅打了我。那博戏社被砸的事情,多半也是他在搞鬼,那天我去的时候,好像就看见他了。” 听到这里,孙司刑满脑门子都是火,斥道:“毁我博戏社,打我乖儿子,陈初六,我和你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何这般害我!” “无冤无仇?你问问你儿子,他当初如何将我陷害,我家醉桃源被砸又是谁的指使!”陈初六大声回到:“孙司刑,我劝你为自己想想!” 孙司刑勃然大怒:“你还敢污蔑我儿子?我儿子老老实实的一个孩子,怎么会陷害你,又怎么会去指使砸你家的酒楼?分明是你捏造出来的东西,来人啊,给我掴掌!” 一人气势汹汹上来了,刚举起手来,这时破庙的门,却被一脚踹开。进来一带着斗笠的人,身姿妙曼无比,娇斥道:“反了天了,老娘的男人,你们也敢动!” “啊……这……”陈初六想喊出名字,但也喊不出啥来,不知姓不知名还不知道外号,纠结一下,陈初六喊道: “美女你来啦。” “闭嘴!”那女子也没给陈初六好语气。 “你是什么人?”孙司刑喝到:“莫不是哪里追捕的大盗?” “我是你姑奶奶!”那女子喝到,拿起一个粉包往前一吹,那些人没防备,中了招,晕乎乎的,扑通便倒在了地上。 “这是?”陈初六不由得惊奇起来。 “臭小子,这次算你福大命大,以后给我低调点,别给我招灾惹祸。”那女子手脚麻利,把大家都捆了起来,唰唰写下一封信,放在了那孙司刑眼前。 然后解开陈初六,把斗笠揭开,露出来那张俏丽的脸来:“你这臭小子,还敢去惹他们,还说什么临川第一恶少,你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 “额……” “别回话,老实听着。哪怕你是我男人,我照样抽你。我可不是那些三纲五常的女子!”那女子冷冷道:“你给我记住,这几年里不准给我惹祸,好好读书,考中进士,知道了吗?” “你……你是要走吗?” “嗯,我来临川,一来是给你护卫一下,二来是见一个旧人。但外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你的伤口好了没有?给我检查检查……”陈初六问道。 “你小子,脑袋里想的什么难道我不知道?你想看姐姐的模样,长大了再看啊。”那女子脸上露出一抹戏弄的颜色道:“等你那小面条长成了擀面杖再说吧,姐姐喜欢身强力壮的,你要长大了还是小面条,姐姐可是要休夫哦。” “什么小面条啊,擀面杖啊,我都听不懂!”陈初六笑道:“不过你想要擀面杖,肯定给你擀面杖。” “行了,你答应我,老实点,好好读书。” “我答应你。” 陈初六回到,那女子便笑了起来,这一笑,把陈初六迷得神魂颠倒。随后,她在陈初六额头上小小的亲了一下,转身离去。陈初六愣在当场,口舌干燥。 太美了,那凶极的妖女,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看。 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喜欢上她了? 在生理上,他是童儿不错,在心理上,这也是从未有的感觉啊。谁叫上辈子不努力,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 呜呜呜……被她睡了四五天,又被抢了额头上的初吻,陈初六气愤不已:“总有一天,我要复仇!等着吧,妖女,擀面杖抽死你!” “不过现在真的是小面条么……” 半晌,陈初六才从震惊中苏醒过来,一激灵,把那女子的话给记在了心里。看看依旧昏迷的那些人,不住地后怕,今天这种情况太危险了,以后尽量少得罪人。 那临川第一恶少的美名,还是不要了吧。 我这个人好商量,名不名的无所谓,利不利的也看不上,命才是最重要的! 哈哈,我要做一个淡泊名利的人。 陈初六心里打定主意,瞧了瞧那女子留给孙司刑的信,不由得嗤笑了:“这一来,准吓得这些孙子不敢明着对付了。” 走出门来,瞧见那马车,陈初六恶作剧一般,朝马屁股上踢了一脚。那马受了惊,一骑绝尘而去。这时他才心道:“玩球,这是哪里啊,咋回去啊?” “少爷,过来这里,我带你回去。” “咦?杨大哥,你怎么来了!” “咳咳……以后能别叫我大哥了吗……” “为啥?” “咳咳,咳咳,我也说不清,感觉咱俩辈分不该这样的。” “杨大哥你是不是喉咙不舒服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五猪救母 “唉,还真是像小面条啊,不过她是怎么知道的?”陈初六低着头,迎风站在宜黄水边,,一边尿一边嘀咕:“咦,怎么还有点脏啊,我擦擦,不对,不,不能去搓,会走上不归路的……” “少爷,好了吗?”盼儿的声音传来:“别站在江边吹风,着凉可要拉肚子了。” 陈初六这才收好小面条儿,回来问道:“盼儿,家里有中药没有?” “少爷你问药做什么?哦,少爷不会是又想做什么新东西了吧?”盼儿笑了起来。 “哎哎哎,你别笑,你一笑,我又想起……”陈初六现在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没有,唔,家里有没有那个参茸片啊,鹿鞭丸之类的东西?” “这些……盼儿没听说过。” “韭菜,羊腰子呢?” “韭菜倒是有,羊腰子膻骚得很,家里从来不留。” “唔,去买菜的时候,给我带俩,我要烤着吃。” 陈初六吩咐完,盼儿觉得奇怪,点点头还是去了,陈初六又道:“对了,可别告诉其他人了,我爹我娘也别说。” “是,少爷。” “擀面杖啊擀面杖,这玩意儿好像是天生多大就多大吧?”陈初六摇摇头,叹息不已,脸上有了一个中年男人才有的忧愁。心说,这种事情也不是操心就能办成的,得日积月累。每天进步一毫米,十年之后吓死人。 干点儿正事儿吧?无非是好好读书,练练功夫。对了,昨天那老头让我写个劝人向善的故事,当初觉得荒唐,现在看来也有好处。每天都是那些俗套的东西,受众总是有限的,而且不受官府捧场。可怎么写呢?写得别人有兴趣,还有教育意义呢? 在这时,打陈初六面前就走过去一溜儿小猪崽儿。小猪崽儿跟着母猪,吭哧吭哧的在河边湿地上拱泥。陈初六一抚掌笑道:“有了,那就来个五龙捧圣吧!” 普通百姓喜欢搞笑的,猎奇的,惊悚的,爽快的,当然还喜欢煽情的了。五龙捧圣是个传统评剧,其中有一段,又叫做五猪救母。说的是五个小猪崽儿,看见自己的母亲要被屠夫宰杀,竟然求情起来,让屠夫杀了自己,饶过母亲。 简单来说,这就是和“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一样的故事。不过,那乌鸦和羔羊的确会这么做,人们是从动物身上学到了孝的道理。陈初六这是纯属瞎编,编出来的这么一个孝的故事。但语言通俗,又感人肺腑,正是平头百姓喜闻乐见的节目。 说干就干,陈初六把唱戏的二人叫来。 这《五龙捧圣》或者说《五猪救母》的故事,他还是早些年在相声舞台上听见的,觉得不错,哼了一阵子。如今词句是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大概故事。 但如今的陈初六,可是堂堂举人。其文采不敢说有什么厉害,但编出来几句唱词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唱戏的几位,还有孙先生都来了,热情都是很高,毕竟陈初六这几天爆发出来的能量,然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和醉桃源上下的人一般,这几人对陈初六是服服帖帖的。孙先生之所以来,是想看看这戏,能不能改成话本。 “今儿个咱们排一处新戏,这戏叫五猪救母。”陈初六看着他们道。 “五猪救母是什么戏?” “顾名思义,说的就是五头猪,救了母猪的戏啊。” “啊?少爷,叫我们唱猪?” “额……少爷,唱牲畜,这不太好吧。” “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陈初六笑道:“这五猪救母,不同寻常。这五头猪,乃是通人性的猪。本是天上作孽的五条恶龙,被天庭罚下了凡间,落胎成猪。” “哦……原来是恶龙啊……” 陈初六笑道:“我给你们先唱一段吧。” 作起了架势,陈初六有板有眼唱到:“心内不明何必点灯,不孝顺父母你是念的什么经,他打僧骂道你是斋的什么素。他恨风咒雨你是充的什么僧……” 这词语朴素至极,就是寻常上大街上就有人说的话,大家都是听过戏的,陈初六唱出来,大家也是听得懂。一开始,心中对猪的认识还是没放下,但听着听着,不由得陷入了这调子和故事里面。 “大猪要救这生身母,用嘴去叼捆猪绳,二猪要救这生身母……叼块砖头锅里扔……我一言唱不尽这五龙捧圣,我是愿诸位那居家福寿康宁!” 一曲唱完,那几人都是惆怅着愣在原地。虽是牲畜,可哪里还有半点牲畜的模样?不都是一个个的孝子嘛,性情至纯至善,猪也如此孝敬母亲,何况人呢? 放在现代,可能这故事有很多人不喜欢。但在古代,寻常人最高价值观就是忠孝悌,这几人一听就愣了。那几个道理,更是让他们心中愧疚起来了。 走南闯北跑生活,母亲过世时,哪个在身旁侍候? 空悲切! “少爷……”戏班的二人喉咙有些嘶哑道:“这戏,我愿意唱。” 孙先生也点点头:“这本儿很好,咱们到大街上唱,也不怕污了妇孺的耳朵。” “少爷,您就教一下我们吧。” “成,那就听好了!” 教了两天功夫,几十句词而已,那戏班学会了,又多加了一些话,把故事弄得更加完善。演唱的时间,也约莫在十分钟左右。陈初六这才表示认可,可以上台了。 却是不巧,这边刚准备换剧了,醉桃源来闹事的了。本以为孙家的人,出去之后陈初六才知道,这人就是一个无赖。并不是谁派来的,就是单纯的习惯了撒泼,又喝醉了,才在这里闹的。闹的原因,是在骂孙先生说的书太老,没新意。 孙先生怒气冲冲,他说的可是陈初六编的新故事,虽说在醉桃源说过了好几次,但总归是新的,从没见过这状况。那人撒泼打滚,实是醉了,脑袋里早已经没了怕的概念。 陈初六招来伙计:“告诉他,马上换新的。” “少爷,不能惯着。” “这得看戏班的本事了,唱哭这小子。”陈初六拍拍伙计:“稍微受点委屈啊,做好了少爷赏你。” 第一百四十九章 臭了街了 伙计好说歹说,加上旁边的人劝说,勉强将那无赖劝住了。无赖坐着,还在嚷嚷:“你们别想瞒着我……嗝……我听过戏……咕……要是再唱老戏,我掀了你们的楼。” “好嘞,各位酒客,耽误您兴致嘞,今儿个都打八折。伙计,再给各位爷加壶酒,添个荤菜。” “谢了您嘞掌柜的……” 众人安静下来,安然坐下,二舅带着人收拾了一下。孙先生暂时撤下,换上来一男一女,男的抱着弦索,女的手持两块板,打板就唱。 “心中不明,你点的什么灯……” 在场的人一听,果然是新调。最角落一主一仆,正是那洪青阳等人,他观察了陈初六一两天,发现并没什么长进,今儿个打算走的,听到这新戏,便又坐下了。那闹事的无赖,歪着脑袋一听:“嗯,没错,店家没拿旧习糊弄咱们……” 听吧,女子清亮的嗓音,把五个小猪崽儿如何救的母猪,如何向屠夫求的情,悠扬婉转的唱了出来。初听前四句,众人都还在嘀咕,怎么一上来就好像在劈头盖脸说道理?越往下听,众人心中越是明了。 这便是深入浅出,大家随着疑惑的解开,渐渐地也被故事里五头纯孝憨厚的小猪崽儿给感动了。最后收尾,说出来五只小猪崽儿,是天生恶龙下贬,那屠夫是古西天罗汉第二名,也就是欢喜罗汉。 众人听罢最后一句,酒楼里面,皆是默不作声了。那喝醉酒的无赖,沉默了良久,鼻子一酸,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声妈呀,我对不住您,然后就哭得像一个二百斤的孩子了。许多人丢下酒钱,默默走了出去。还是角落里的洪青阳镇定,嗯了一声感叹道:“好戏,好戏啊……” 这一来,酒楼里才重新有人说话,议论纷纷,都是心有所感。那无赖也抹着眼泪,低着头出去了。 陈初六方才松了口气,至此,醉桃源表演队便算是完善了。有了喜剧,有了悲剧,有了惊悚,有了杂剧,还有许许多多的老戏。 到了这步,陈初六便撒手了,当甩手掌柜。让孙先生当班主,重新组了个班。在外面租了房子,给了他们一些资金,去募集有本事,但又落魄的艺人。这些艺人,出于社会的最底层,他们有更多的故事和感情可以挖掘。 醉桃源是要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总不能靠着陈初六抄后世的东西过活,要有自己的创造力,才能好戏连台。 陈初六正发愣呢,那洪青阳招了招手:“初六小友,可否过来一下。” “老先生何事?” “刚才这一段小戏,可也是你编的?” “啊……是的,小生不才,请老先生品鉴。”陈初六恭敬道。 “唔,这戏倒是可以,能起到教化的作用。” “教化不敢当,如老先生所言,劝人向善。” “咦?你这小孩,为何三日不见,竟有如此大的变化。难不成,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乃在你身上显现了?”那仆人奇怪不已。 “哦,小生这几日有所感悟,前几日对老先生不敬,是小生不该。”陈初六解释道:“但小生仍旧认为,编戏不可一味地拔高求雅,也不可一味的逢迎观众求俗,应当要雅俗共赏。” “哈哈哈……不错,不错,你能悟到这一层,说明你悟性不错。”洪青阳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山长,他肯定知道你是谁,不然就不会前倨后恭了。”那仆人撇撇嘴:“你说是吧,小孩?” “唔……我确实不知老先生是谁,敢问尊姓大名。” 洪青阳端详了一下陈初六的脸,却没有捕捉到陈初六有半分矫揉做作的样子,的确是真的不知,眼珠一转,便笑道:“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反而耽误我和你忘年交。” “啥?”陈初六忙摆手:“不不不,我不好这口,我是直的……” “嗯?”洪青阳不解陈初六的意思,以为他是惊慌,于是他从怀里拿出来一块玉佩,放到陈初六手上:“小友,我这几日观察你,发现你学识鸿博,机敏过人,颇有经世致用之才,若得栽培,定成栋梁。你拿着这信物,将来若进学,将来必有相见之时,我可与你方便。” “这……这是a货啊……”陈初六一脸鄙视,装啥子b呢,搞得你是什么扫地僧一样。这玉佩半毛钱都不值,假的,丢了?算了,等下就给黑子带吧。 “小友你说什么?” “哦哦,没什么,多谢老先生相赠。”陈初六拱拱手,那洪青阳这才笑着离去了。 出得门外,洪青阳身旁的仆人问道:“山长,小的不知,您为何这么做?对这么一个小孩子,要么亮出您的身份,邀他来学院读书,要么勉励一下。为何要弄得如此神秘?” “你不知道,此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胚子未稳,明快反倒不好。就这样吧,若是有缘,他便是我关门弟子!” “啊?关门弟子?”仆人惊讶地回过头,深深得看了一眼醉桃源,他可知道这关门弟子是多么高的地位。但是,这满脸势利的小子,真的有机会吗? “怪老头……”陈初六也看着洪青阳的背景,有些发愣。陈长水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 “少爷,不好了,你臭了街了!” “什么叫臭了街了?” “就是……你那个临川第一恶少的名头,真成了!” “不可能吧?谁干的缺德事?”陈初六气得跳起来。 “不知道谁干的,我去买菜的时候,听见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说你。” “说什么?” “我,我不敢说……” “让你说你就说。别怕,我不怪你。” “他们说……少爷你往吃水井里撒尿,横脚拌老太太摔跤,踩烂了小孩的拨浪鼓,把方老爹晒的衣服丢臭水沟,吃东西不给钱还打人……” “就这些?还有什么?”陈初六觉得这还都是小事,不配临川第一恶少这么大名头。 “还有……少爷你去了青楼不给钱,还一夜七次!” “屁!七次郎?我小面条儿一次都来不了!”陈初六顿时怒了,白piao可是最令人不齿的事情,他压住怒火问道:“还有什么?” “他们还说少爷你偷.看城东王.寡.妇洗澡,王.寡.妇守了六十六年的寡,就让你给夺去了清白,气得在家上吊呢。不过腿脚不利索,没吊上去……” 陈长水历数临川第一恶少的罪状,真是一晚上臭了大街。 第一百五十章 注意次数 “哦,对了,还有别人家一头公驴,说是被少爷你生生割了驴宝驴鞭,他们说你身体被掏空,想这些东西来补亏空。哦!我又想起来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陈初六气得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了,手指颤抖,咬牙切齿,脸色惨白,捂着肚子,忽然觉得胃疼得不行。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这是……”陈长水慌了,朝酒楼里喊道:“快来人啊,少爷出事儿啦!” “要是让我查出来是谁,我非得让他断子绝孙!”陈初六跺着脚骂道,但肚子更疼了,竟然有一种令人昏厥的感觉。 此时,杨开跑了出来,惊讶道:“不好,快送他去益康药铺!” 陈初六这是被气到犯了急症,好在离益康药铺近,钱甲医术也高明,沃汤针灸,几番下来,陈初六的命是保住了,但身子却是虚了一大块,看起来就和酒色掏空了的人一模一样。一下子,便坐实了他临川第一恶少的名头。 远处,某个小茶楼里,一个侠女子抿着茶水,心中笑道:那小子应该已经发作了吧,临川第一恶少,就得有个恶少的名称。不过你可放心,这药是我门淬体强身的宝贝,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周氏和陈父,还有周九等人,都是闻讯赶来。周氏哭得稀里哗啦,陈守仁一脸的担心,周九心都碎了,这小外孙,可是他的心头肉。但这几人来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那便是临川第一恶少的某些传闻,也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扒老头坟,踹寡妇门,抢小孩的糖,打小二的人。现在陈初六眨眼之间,坏事做尽了,好像盐水打汤,流(留)到哪里,哪里就咸(嫌)。这可不成,自家孩子怎么能看着变坏呢? 本着一颗为人父母的心,高举教育陈初六的大旗,一家人准备谆谆善诱的,但见到陈初六如此惨白,一个个都是心软了。周氏叹了口气,瞧瞧周九,看看陈守仁,道:“算了算了,孩子这些日子都在外面,在这醉桃源帮忙,怪可怜的。” “也对,是我这个当爹的太傻,孩子才十二岁啊,怎么就放到外面散养、”陈守仁点点头:“这次是事情,怪我,不要怪蛋儿了。” “啧啧,虽说不怪他,但还是要跟他说清楚。这孩子长大了,会自己……自己找食儿吃,去青楼窑巷找,那些地方都不干净,要是种下什么野草,你们将来有得苦吃啊。”周九对夫妇二人说了一番过来人的看法。 周氏听了,颇有些生气的,似乎在怪陈初六不争气,责道:“你这孩子,也确实不该。盼儿,巧儿两个大姑娘,白白净净的,你都不碰,偏去那野地里找。你怎么想的……” 陈初六躺在床上啊,那叫一个欲哭无泪,你们污蔑我啊!我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啊,要是有姑娘嫌弃我不是chu男怎么办啊…… 陈父此时不知道为何脑子抽风,就开口说道:“家里的不如外面的,外面的不如偷别人家的呗。” “什么?”周氏闻言凤目一瞪,陈守仁发掘语失,脑门子上的汗哗哗流,周九装作没看见,心里默默的唱起了那英的《祝你平安》,虽然他也不知道这调门哪里来的。 “陈守仁,你给老娘出来!”周氏揪着陈守仁便出去了,只听见外面锅碗瓢盆一阵响,躺在床上的陈初六呆呆望着房顶,周九叹了口气:“蛋娃儿,你莫要误了你自己啊,不过你放心,外面那些事情不会伤到你的,你别再出去祸害就行了。喏,这里是一点东西,你以后就不要去祸害人家的牲口了……” 唉,人设崩了,陈初六二目无光,心里大喊,到底是谁在陷害我啊。 那天,陈初六在小巷子里面和孙肯迭相遇,说出了自己想成为临川第一恶少的名头。这些日子,那侠女子便四处去捣乱,祸害别人,然后把名头都嫁接在陈初六头上。加上孙家推波助澜之下,这些事情就传得更宽了。 但无一例外,这些事情虽然坏,但都没伤人,没杀人,没有祸害良人。因此,大家也只说是临川城来了个恶虎,教训了恶狼,以毒攻毒。在大家心里,陈初六也就成了挂着黑眼圈,牵着两条大狗,带着小弟四处打流的社会青年。 唯独有一个不正常的现象,那便是这么多人被陈初六祸祸了,但也没见官府出来帮忙,也不见别人上门找麻烦。真实的原因是这些事情根本不是陈初六所做,真的苦主自然不会找上陈家,但大家不知道啊。正有人提出这个疑惑呢,最好的解释来了。 周九升官了。 升的是城砦主簿。 冬至前后,任命书才下来的。之前只是来了一封信,那閤门副使,也是尚没有定下来。入流的官,安排起来十分麻烦。大宋官场,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动一动,就得挨个拔萝卜。 陈守仁那个,因为是补的一个空位,所以简单很多。而现在这个城砦主簿却不是,要先把原来的调走。原先那个不能白吃亏,于是也得升官,继续调走另外一个,直到整条链都安排好了,这才将周九升官。 城砦主簿,属理临川城城门城池的修理,维护,和入城费的收,也就是之前大舅想错了的那个。城砦主簿是文官,不受六房统辖,比閤门副使要稍微好看一点,级别是一样的。 至于待遇嘛,这官吃了上面修城墙的钱,还能吃下面百姓入城的钱,两头肥。但这官运算是到头了,一般是没办法再升官了。又不成文的规定,赚钱不升官,升官不赚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将来若是周俊当了大官,出将入相,或可凭贵而升。周九现在年纪也大了,能入流致仕,已经是很满足了。任命书来了之后,冬至那天,在醉桃源宴请全临川的官吏来吃。这事情早已经有了传闻,大家到是并不怎么惊讶。 但临川第一恶少唯一的疑点也解释清楚了。哦,是陈周两家势力太大,官官相护,民不敢斗啊。懂了懂了,以后少惹陈周两家,见到他们的人,都绕着走吧。 另外一边,陈周两家一时间风光无限。临川内,人人艳羡。那些想要对付陈周二家的,也都躲得远远的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清街 大中祥符五年,十二月,寇准写了一封奏疏:“皇上,我治理的天雄军牢狱空了。” 意思是治理得当,百姓安居乐业,以至于没有盗贼。更深的意思则是,皇上,你看我寇准还有用啊! 帝诏奖之。 皇上口头表扬,或许还送了很多金帛,但这些都如这片片飘落的雪花一样,并不是那位名相想要的东西。 ----陈家 陈周二家如同一家人一样,如今地位提升了,挑费也大。醉桃源生意火爆,但所收入的钱,要维持陈周两家的体面,官场上迎来送往,结余不多。陈守仁周九更是实心的人,从不欺压良善,灰色收入比别人那是少一大块。 虽说如此,但一家人有两个当官的,当的还都是入流的官,还有酒楼,再怎么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积蓄不多,还是有些的。两家人筹划着,新的一年里要去置办些地产。在他们眼里,唯有田地才是硬通货,酒楼厂子啥的,都是不长久的,靠不住的。 周九是想买地的人了,对于他来说,升官是不可能升了,以后的日子也不愁过不下去。年纪一来,就想多置办些资产留给儿孙。但周俊,唉,也的确该多留些东西给他,太特么二了。从观音庵里回来,就一直没再去念私塾,和陈初六的名声差不到那里去,盐汤一样,留到哪里,哪里嫌。 不过陈初六这是“恶少”,他那是中二,一点本事没有,还喜欢指指点点。别人怕陈初六,对周俊是24k纯嫌弃。 一开春天气和暖,陈周二家求田问舍的队伍便走了出去。这些地都买在了章津上下的村子里,八十多亩,春耕一来,漫山遍野的都是给周家种地的佃农。 那些佃农,知道陈家陈守仁是好人,愿意把自家的地卖给陈守仁。然后又自己租这些地来种,如此一来,他们不要缴摊亩的粮,还可以得一些钱。一亩地五贯,卖一亩良田,就能得八百文(仁宗高价征收土地,才五百五一亩,水田稍贵)。不好的地,就算有人卖,陈家也不收。 而陈周两家,能免很多钱粮,手上的田地用不着缴纳摊亩的钱,身丁也免了。佃户缴纳佃租,等同于把一个稍低于朝廷的摊亩粮,交到了陈家,每亩地可收益一百文左右每年。大约七八年光景,就能把买地的钱收回来。 陈初六带着草帽,也站在田间地头,望着自家的地,咧嘴笑。几个月过去了,小面条照样是小面条,不成擀面杖,这就是时候未到,急也没用。先成大款,再养大鸟。 盼儿和巧儿提着裙子,从田埂上走来:“少爷,该回去吃饭了,你的鞋子又脏了。” “走,今天我要吃烤鸭。”陈初六大手一挥,便坐着马车回家了,这马车也是新买的,有车有房有地有侍女,滋味多多。 赶车的是陈长水,走在路上,忽然见得一卖吃嘴的,陈初六在马车里一看,没看明白卖的什么,拿手一指喊道:“盼儿,给我去买点过来尝尝。” 盼儿乖巧的应了一声下去了,可马上气呼呼回来了:“少爷,那摊主小气,不肯把碗拿到马车上来,硬要你下去吃。” “我下去?”陈初六笑了笑:“黑子,把车靠边,我们下去吃吧。” “少爷,你确定?” “确定啊……” 靠边停车,陈初六刚走下车,站住了先看了看四周的街景,人来人往。刚要发感慨,可这时,忽然有人认出他来了,一声尖锐的叫声在人流中响起:“啊啊啊啊!陈初六来啦!” “什么?!临川第一恶少又来祸祸啦!” 刹那间,只听见呼的一声,就如同一阵凉飕飕的秋风刮过,然后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方才还摩肩接踵的人流,唰的一下,一个个的都是顿时爆发出了洪荒之力,闪现一下,不见了。 场面一度尴尬,盼儿巧儿都低着脑袋,不敢吱声,生怕少爷生气。陈长水胆子小,尴尬一笑,支支吾吾道:“少爷,你的名声还是这么响亮。” “世人不懂我,唉,寂寞啊寂寞……”陈初六摸摸鼻子,并没有大的情绪波动,看看旁边的店铺笑道:“我的名声好了些,你看,还有一家店没关呢。” 说完,那店铺也啪的一声关了,里面传来骂声:“你个新来的伙计不要命啦,知道这是谁来了吗?这是临川第一恶少!” 街上只剩下了一只不明状况的黄狗在瑟瑟发抖,陈初六走了过去:“狗狗你好,我不是坏人。” “汪汪汪汪!”狗狗大吠夹着尾巴便溜走了。 “妈蛋,狗怎么也怕我了!” “少爷,你看,你要吃的那小摊儿还没走呢。”陈长水提醒道。 “嘿,不错。”陈初六走了过去,只见那摊主哪里是没走,是摊在地上,走不动了。见陈初六靠近慌忙跪道:“大少爷啊,你绕过我吧……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小孩啊……” “谁说要害你了,别闹,给我端几碗吃的来。”陈初六摇摇扇子,往摊儿上一坐。 “哎哎哎,这,这就做……”摊主岂敢不从,赶忙哆哆嗦嗦做起了东西,拿一双筷子,竟然掉了好几次。 此时,耳厢边传来一人的喊声:“好啊,好个恶少,马某走南闯北,都未曾见过你这般霸道的人。一下来,人都走光了,合着你是山上的大虫不成?” “你谁啊,敢这么跟我少爷说话!”陈长水喝到,如果给他一个啤酒瓶,他就是小混混一个样了。 陈初六拦住了他道:“黑子,我们是大户人家,要讲文明,树新风,不能这么粗鲁。先看清楚是谁,惹得起的咱们再骂不迟。” “这位是?”陈初六打量了一下来人,只见是商人模样,但肤色十分黑,但又不是黑种人。 “在下马山远,你又是谁?” “我叫陈初六,乃是这临川一介书生,你来此作甚。” “马某从大理、南.海贩卖犀角、珍珠回来,不巧在此见到你欺男霸女,横行街巷。” “你那只眼睛看见我欺男霸女了?” 马山远指了指空荡荡的大街,意思很清楚。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远方来的商人 “坊间传言说我穷凶恶极,但并非是真,我这个人呐,还是很和善滴。倒是你,说是商人,怎么连匹骡子都没有?”陈初六反问道。 “唉……马某倒霉,贩归路上遇了强人,被掳去了盘缠。”马山远叹气道。 “强人?”陈初六疑惑的看了一眼那人,招招手道“马兄没吃东西吧,来来来,一起吃一点。” “我不吃,你这恶少,定要耍什么诡计。”马山远撇撇嘴,但看着摊儿上的吃食,摞不开脚了,纠结了一下,在陈初六身边坐下:“也罢,马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看看你能耍什么奸计。” 陈初六礼数周到,言语和善,和马山远攀谈着。 吃了一碗东西,原来这是糍,和年糕差不多。马山远吃了两大碗,也没察觉到陈初六有什么可恶的地方,嘀咕道:“你这恶少,是在装什么好人?” “装?我本佳人,何须装也!”陈初六看着那摊主问道:“老头,你有没有想法,要是愿意,来我家醉桃源,我让你当个点心师傅,如何。” 那摊主听到这个,面带畏惧地道:“小人不敢不从。” 陈初六点点头,拍了一下那马山远道:“你愿不愿跟我回去,我借你本钱,让你东山再起,如何?” “我不要,你这恶少,难道还想用钱收买我?”马山远又纠结了,东山再起,这不是他的梦想嘛,为了梦想,他纠结了一下,跟在了陈初六身后:“好啊,马某吃饱了,死也是不是饿死鬼,且看看你能装多久的好人!” 陈初六上马车走了,摊主推着车跟过去了,街道上又恢复了生机。门板一个个打开,探出头来,发现马车远去矣,这才走出来,相互拱手作揖:“恭喜恭喜,过年好,过年好……” “啧啧,那卖糍的老头,好人啊,这下倒了霉喽!” “那姓马的也算是完了……” 和那个马山远攀谈几句,陈初六就知道这人真的是去过很多地方行商的人,说起话来,山南海北都可以聊,见多识广。陈初六脑海中对大理等地还有些知识,基本能判断出来,这人身份应该不假。 这马山远几代人都是经商的,这次是真的遇到了强人,货物钱两全拿去赎身了。好不容易来到临川,没想到遇见了陈初六在清空大街。心中又是郁闷,又是愤怒,脑子一热就上前说了几句。 陈初六把他邀请进来,实际上是心里想起一件事情,想要问问清楚。大宋对外交流很厉害,特别是海上丝绸之路发达,东南亚各国都有贸易。从海外也传来了不少舶来品,都对华夏有着很厉害的贡献,其中有一种粮食作物足以称得上在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便是在北宋逐渐推广开来的占城稻。 占城稻从占城传来,故而得名。占城稻由于长得快,多在青黄不接的上半年种植,所以也称作早稻。占城稻最大的特点有三,一是耐旱,二是适应性强,不择地而生,三是生长周期快,仅仅只需要五十多天便能收获。这对于宋朝的农业生产方式,起到了巨大的变革作用。 优点多,自然也有缺点。占城稻最大的缺点,就是口感不好,后世的早稻,基本用作了储备粮和制酒,吃的倒是不少。不过,在这经常饿肚子的年代,这可是活命的好机会。在红薯、土豆没有能够流入之前,这都是活命的好作物。 陈初六尝试问道:“马山远,你可知道占城在哪里?” “占城?知道啊,比大理还要远,我没有去过。”马山远又奇怪地问道:“你这恶少,竟然也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情?” “哼,我不是恶少。”陈初六叹口气,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洗白,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在占城有一种稻子,长得快,还耐旱?” “嗯?你问这个做什么……” “唉,我是看百姓们,最怕的乃是旱涝灾害,寻遍书籍才知道在占城竟然有这等好稻谷,若是引入中原,岂不能救活很多百姓?” “呵,你这恶少,心眼倒是挺好的。”马山远回到:“告诉你吧,这占城稻你问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我是一定知道的。” “哦?怎么说……可不可从南边贩卖过来,在中原种植?” “难矣,那大理国,不允许把这些稻谷外带出来,临关检查,若是发现一粒生稻谷,便把马队都收了。谁会为了这东西去得罪人?” “是了……此等好东西,大理国也不会轻易交给邻国。”陈初六下决心道:“若是我资助你重组商队,你能否冒险一试?” “你?你能有多少钱?”马山远看着陈初六,心说如果能有机会重新经商,三五年内,再赚回来不成问题。 “你要多少?” “至少得二十贯,我才能做点买卖。要是不行,十五贯也可以。”马山远眼中冒出了光来,但随即黯淡下去了,问道:“你我素味平生,你会给钱给我。恶少,你是想戏弄我吧?” “素味平生为何不可信任?”陈初六大笑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你若是敢去买稻种回来,就算不送给我,只要造福天下百姓,又何须在乎几十贯钱?” “你……呀,马某失敬了。”马山远肃然起敬,对着陈初六就是鞠了一躬道。 陈初六笑了,就知道这种人是吃光.正.伟那一套的。 陈初六现在所做的,叫风险投资。有可能一个子儿回不了,但也有可能收获一个有能耐的人,和占城稻。这个收获,陈初六心中所想,占据大多数的还真是造福百姓。 这几个月来,陈初六做新菜,编新戏,如今生意都走上了正轨。这么简单便成功了,他觉得没有挑战性。一人富贵,太索然无味。反正现在读书,也考不了科举,何不花点时间,造福乡里呢? 这几个月,陈初六也做了一些修桥铺路的事情,把自己的零花钱,基本拿去做善事了。当然了,对于名声的挽回,收效甚微。 那马山远低头沉思一下道:“这位公子,马某虽说遇到了强人,是十分倒霉的了,但马某家里还有资材,若是想重整旗鼓,并不难。但马某眼下有一件事情,还请公子帮忙。” 第一百五十三章 马山远 “敢问何事?” “说来此时有些棘手,我观公子颇有些才华,又见公子有举人功名,这才想起相求。”马远山回到:“此事若能解决,马某任由公子差遣。” “哦,你说吧,我听着。”陈初六坐下,翘着二郎腿,吃着蚕豆,那马山远便缓缓说了起来: “我从南海贩卖珍珠回来,进过湖广,一路过来,顺江而下,想要去金陵先兜售一些,在从运河北去汴京。” 陈初六点点头,示意马山远继续说:“但未曾想,在路上遇见了强人掳掠,马某只身得免,但那些跟随我多年的兄弟,却被压在山上。我刚下山,就见到了有一队官兵上去,然后便看到官兵剿匪大获成功,把我那些兄弟给押了下来,我的那些货物,也都在他们手里。” “这……”陈初六感觉到有些蹊跷,马山远便又道:“唉,小公子,我有个猜测,你不要说出去了。我猜那山上的土匪和山下的官兵勾结在了一起,所以土匪屡剿屡生。更有甚者,土匪将自己打劫来的东西,作为分成上贡给官兵。官兵则把我那些兄弟,当做俘虏押解为盗贼,也就是……” “是什么?” “杀良冒功!” “嘶……”陈初六得此事难矣,杀良冒功,得是多大胆子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那么大的胆子,又是靠着多大的势力? “这件事情,我能帮得你什么?”陈初六问道。 “小公子不用做别的,只要把这件事情在你们读书人里面传一传,让大家议论。”马山远道:“在下还缺一些银两,前去洪州找我一个亲戚,再利用我那亲戚找到官府……” 陈初六摆手拦住了:“先打住吧,你这么去转来转去,黄花菜都凉了,还能救得了什么人?若是你真想救人,倒不如直接在这里击鸣冤鼓。” “这里?这临川县不过是个县,又不在出事的地方。”马山远摇摇头道:“再说了,可我一介商贩,地方官岂肯帮我?小公子,还是按我的来吧,去找我亲戚,往上面塞点钱,让他们把人放了,破财消灾。” “你有所不知,这临川虽然是县,可旁边却还要一个临川军。”陈初六缓缓道:“那临川军知军,乃是知州级别的人,这四周的厢军驻军都是他管辖之内。若是你在临川县击鼓,将此事捅出去,那临川军知军定然警醒。一来是消息传得快,你兄弟们不至于落为刀下鬼,二来是消息传出去了,对你也有保护。” “这……” “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人会出面协商,说是误会。而你以民告官,恐怕要出一些钱摆平后面的事情。”陈初六笑道:“破财消灾是一定的了,但省时省力,救人的把握也大一些。” 说完,陈初六紧盯着那人的眼睛。此人初来临川,并不着急着赶路,好像对救人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此时忽然说起,反而激起了陈初六的警惕。此事人命关天,陈初六还是会帮他,但重新开商队就不会帮了。 这时,那马山远重重地叹了口气:“好,我自己其实也没注意。小公子愿意帮我,我不用去求爷爷告奶奶。小公子,我就按你的这个去做,亮点本事给你看看吧……” “慢着,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陈初六拿起笔墨纸砚:“文事要有武备,武事要有文备。我来给你写个状子,你拿去县衙,必定事半功倍。” 马山远点点头,不久之后,陈初六写完了,又道:“你不可透露半个字,这状纸是我写的,不然此事必败。” “哦哦哦,既是如此,小公子,我再抄写一下,免得让人认出来是你的笔迹。” “那更好了。” 马山远扫了一眼,慢慢抄去,越抄心里便越是乐开了花:“小公子,真乃雄文,若能救出来我那几个兄弟,马某定然受您差遣。” “那我便去县衙击鼓鸣冤了!” “慢着,你再去账房里面拿两吊钱。” “不用不用,此文胜抵十两纹银。” “你糊涂,百姓告官,要先打你二十大板,不使点钱,这二十大板就要了你的亲命。”陈初六道。 “啊?还要打板子!”马山远脸色惨白,但还是走了出去,拿了钱,又回来磕头拜谢,又道:“公子是如此良善之人,却在外面名声狼藉,在下有个主意,公子听听如何?” “说……” “公子何不使几文银子,让那些乞儿去说您的好?让大家都知道公子是好人。” “我懒得去说,怕我的人多,也是好事,省去了许多麻烦。”陈初六打打衣服上的灰,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陈初六的那状子写得文采俱佳,用了十八味煽情手段,让人既气愤那官军,又可怜弱者。但初递上去的时候,李下问还一点都不敢管,只有从下面往上递,同时移文临川军那边。 而马山远留了个心眼,他将此状纸另外抄录一遍,让书馆里面的人帮他抄写。抄了足足几十遍,分发到了县学等地方。这一来,在临川这里,便掀起了掀然大波。 这人言传播的速度,竟然比官府的急递还要快。那些打算以良冒贼的人,先是停下了手。下一步,便是帅司、漕司、宪司三路派人下来询问。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正如陈初六所料,官军出面澄清,说那不是俘虏的贼人,而是救下的民众。 但早有报捷的文书递到了上面,说那就是贼人,此番澄清,不过是安抚民众罢了。忙了很久,了结此案之后,马山远也隔了很久没来拜会陈初六,以至于陈初六大骂这忘恩负义之徒。 生意啥的,已经提不起陈初六的兴趣了。读书,也没什么好书可读。临川太偏僻,除了县学里面,就只有一个书店。能看的都看了,陈初六早就不再去泡书店。 那孙肯迭也怂了,好久没来闹事,什么王宾,更是见都没见过了。观音庵的那个私塾,也关了,听说是观音庵香火旺了,就被赶出去了。最想的人还是可爱的赵有钱,啧啧,打不死的小强,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第一百五十四章 要长大了 一入夏,城里就待不了人。陈初六跑回章津,住在木房子里面才舒坦。每天打一井水放在房里,凉丝丝的,安心发呆。 到了夜里,也没啥好玩的,吃点河边种的枇杷,去年的葡萄干,还有山上贩下来的樱桃,也就是掀起一阵网红风的车厘子。最稀奇的水果是荔枝,宋朝人追求的不是车厘子的自由,而是荔枝的自由,也就陈家这种“大户人家”才能花那个闲钱去买新鲜荔枝吃。 这一吃荔枝可不要紧,陈初六那个鼻血啊,哗哗流。这一来,急坏了陈家上下的人啊。周氏更是急坏了:“他爹,自从去年出了那些事,咱儿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别是憋坏了呦!” “他娘,这可怎么办,他可是咱们家的独苗啊!” “对了,盼儿,巧儿,这俩姑娘,可以派上用场了。”周氏出去了,把盼儿巧儿叫到了面前:“两个姑娘啊,四年前我救了你们,你们在这里吃,在这里穿,我也把你们当自家孩子看。当时我可说了,本来想打算让你做陪房丫头的,可现在……你们少爷他阳气太足……” “夫人,我们都懂。”盼儿巧儿低着头,如蚊子一般说道。 周氏露出了笑意:“你们俩懂事,我就欣慰了。你们放心,要是你们有孕了,我不会亏待你们。如果是生的男,我也不顾你们的出身,明媒正娶,奉子成婚,就是正妻。以后就是公主下嫁,她也得做妾。” “夫人……”二女俏脸一红,都要把脸埋起来了。 “行了,你们哪个离月事最远?” 陈初六洗完脚,刚躺在床上,盼儿走进来倒洗脚水。但倒完了之后,她又走了进来,默不作声,就开始宽衣解带。 “你你你,做什么……”陈初六张大嘴巴,愣了一秒,阻止住了盼儿:“我知道了,是我妈让你来的吧。别动了别动了……” “少爷,是我自己来的,让我报恩吧。”盼儿嘀咕道。 “别,千万别,我会死的。”陈初六把话说得吓死人,威胁道:“快穿上衣服,你不知道,我是天生的金童,十八岁之前都不能这么做的。” “可是,少爷你去了青楼。” “那些都是假的,是别人污蔑我的,你也相信?” “那现在……” “现在你回自己房里去吧。”陈初六板起脸:“以后别提这个事,不然我可要惩罚你!” 盼儿终究还是离开了,但陈初六这一晚上课睡不着了。第二天,小肚子上黏黏糊糊,青春期来了。 陈初六忐忐忑忑,重新审视起了自己的生活。天天闷在屋子里面,太不适合擀面杖的发展。看时间,也到了下半年了,要准备去洪州考岁试。陈初六便给自己写了个读书之法。 五更起来,便跑步跳高,连杨氏十八路刀法。 见太阳出来,便洗漱吃饭,开始读书,读的是儒家经典。这些经典,重新读来,陈初六又有了许多的见解。 读到中午,天气热了,弄点井水凉快凉快,去芦苇荡里躺一下。 下午,见太阳弱了,去宜黄水里游一大圈,回到家中,吃肉,大块的瘦牛肉,吃鸡蛋。 晚上,便点灯夜读,重新读经史子集,特别是史书,多读。 读到二更天,陈初六静坐一会儿,再躺下睡觉。 天天如此,也过了几十天,效果不错。虚弱的身子,也逐渐恢复了。 书重新拿出来读,感悟便多了。脑海中,关于后世那些知识的记忆也清楚,仿佛忽然从某些地方调出来的一般。 之前陈初六把《大学》重新修改了一下,按照朱熹的方法,但此时,他脑海中浮现出早些年听过的关于其他儒家经典的现代解读。后世那几位大师,也都是有见底的。冯友兰、钱穆、辜鸿铭、陈寅恪等等,虽说这些知识都是碎片化的,并没有系统,但如果汇集在一起,那也是十分多了。 积少成多,陈初六回忆起来的一条条,再加上自己的感悟,全都写了下来。古代人讲究立德立功立言三立,陈初六想着能不能写下一本横空绝世的书,然后名满天下。最后皇上来请,不去,再请,不去,再请一次,好吧,我就帮你治理治理天下。 当然,最主要的是心中有言,说有说不得,只好奋笔疾书,写下来罢了。 这一日,陈初六搬着躺椅,摆到大槐树下。吹着凉爽的秋风,旁边摆着一盘水果。远处是繁忙的章津码头,陈初六所在的地方,刚好可以看见他们忙碌,但又不会被那些嘈杂的声音影响到。 但瞧见江上远远摇上来一客船,客船船头立着一书生,衣袂飘飘,有些倜傥。陈初六心中窃喜,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云平。后来,又见到欧阳修和曾彦儒从船里面走了出来,原来他们几位都是来了。 见到老友,陈初六自然高兴,赶紧迎他们过来,笑道:“你们几位,今日学业有空来我这里玩玩?” “哈哈,初六兄乃是堂堂举人,自然不懂咱们的苦。”李云平摇头笑道:“这次我们前来,却是来传达消息的,借机偷半日闲光罢了。” “消息?我还有什么消息?” “你这么些日子没去县学,你不知道院长换了人。”欧阳修解释道:“原来的院长叶蔺,即将赶赴国子监执教,现在新来的院长叫曾鳌。这曾鳌颇有些傲气,说是要见一见我们临川的仕人和青年俊秀。” “哦……”陈初六点点头:“这曾鳌是什么出身?” “是进士出身,但……”曾彦儒叹口气道:“但他那进士不是取中的,是上一次皇上,查了一下,年过六十还在考进士的,又超过十次的,都不用再考,补为同进士出身。他这是生生熬出来的进士!” “是啊,就这个,他还美得不行。”李云平撇撇嘴:“那曾鳌老头自以为是进士出身,有些看不起叶院长。叶院长也还想看看以前的人,嘱咐几句话,初六你是咱们县年纪最小的举人,便我们几个来请你了。” “哦……是这样。”陈初六点点头:“那好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和你们去一趟。” 第一百五十五章 新县学院长 众人相邀,陈初六便坐上了船,前去县学了。到了这里,只见门楣修缮一新,陈初六心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改头换面,此人做得不过也不迂,不像是桀骜的人。李云平等人,应该是将那老头的古董气息,当成了蛮横。 科场乃是名利场,在科场混了一辈子的人,几个还是那般不懂事?新旧交替,李云平几人也是这个容易激动的年纪,有些误会吧。 走了进去,众学子见了陈初六也都是行礼。没办法,陈初六一袭澜衫,已经是半个官了,进了学,就是他们这些未进学的长辈。因而,不管是那些十七八岁的,还是十五六岁的,都老老实实向陈初六这不到十三岁的人行礼。 书院里面,还有几位举人,见了陈初六,都是口称老友,喊得十分亲切。不知道哪块云彩有雨,陈初六也礼数周到回了。但他不知道那些人心里在想,这小子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堪啊。 大家在这等着,相互吹捧了一会儿。里面有人来喊:“各位孝廉老爷,进去吧,曾院长和叶博士都聚齐了。” 几人来到后面,只见曾鳌和叶蔺对面而坐,旁边焚着一炉香,他俩正在下棋。焚的那炉香,应该就全灭光牌驱蚊棒了。 几位举人见此,都是笑了:“瞧,这是圣人授业啊。” “唔……你们来了。”叶蔺看着众人笑道:“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曾鸿博是我平辈,你们也称他先生便是。” “是,先生。”几人都是鞠躬,其实举人是不必要想县学院长服帖的,但毕竟是一方之学官,该有的尊敬,还得给。而叶蔺是他们老师,是该尊敬的。 “你们几人都是举人,就不必拘束了吧,都坐下说话。”叶蔺吩咐道,待众人坐下,叶蔺又问道:“你们岁试都可有准备?” “弟子们每日用功勤勉,岁试可过。” “有满了三年的,更要注意,入贡和发解要好好把握。”曾鳌下了一步棋,然后又道:“没满三年的,也该要过了岁试,但岁试不过是合格而已,当有‘得陇望蜀’之心,立志高远,为将来入贡发解做准备。” “弟子谨记先生教诲。”几人站起来回到,又再次坐下。 叶蔺喝了口水,看向陈初六道:“你蒙师林先生脱了句话来,说你年纪轻轻中举,更当潜修学业,不可心浮气躁,误了好天资。他更怕你心高气傲,将来若是受了点小挫折,便自暴自弃,让我教你虚心。” “弟子谨记教诲。”陈初六问道:“不知林先生近况如何。” “他今年已经是入京师,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了,我观他此番有把握高中。”叶蔺抚须笑道,又对曾鳌介绍陈初六:“这位便是我和你说过的陈初六,本县最年幼之举人。” 曾鳌打量了一下,陈初六只觉得被扫描机扫了一遍,曾鳌微微颔首:“虽然年幼,却有几分同龄人不多见的稳住,此子有些机缘啊。” “曾兄,今后此子还要劳烦你多指点,他年幼中举,怕他幼木高参,折在半途了。”叶蔺嘱托了几句。 曾鳌答应下来,对那陈初六道:“初六,你听见没有。你虽然年幼得志,但也应知道天下有才之士多哉,四大书院,国子监,都是人才济济。老夫说这些,不是打击你,而是想提前告诉你天外有天,将来不可气盛。” 不待陈初六说话,那曾鳌自嘲道:“而老夫年老不得志,在科场摸爬滚打多年,承蒙吾皇之恩,才荣升进士。唉,说起来惭愧,惭愧啊……” “曾兄不必如此,三分能耐,六分运气,一分贵人扶持。曾兄少了六分运气,比别人多了一分贵人,五分能耐啊。”叶蔺回到。 曾鳌低头,摇摇手,看着底下陈初六:“你今年几岁?” “再过三个月,就是十三了。” “可有表字?” “年幼,未曾取得。” “十三,十三。”曾鳌低着头:“这倒是不好办了,十三岁也太年有了,不该戴冠,但又是举人,直呼其名,污了的是功名啊。叶兄,你以为呢?” 叶蔺心里想到,你这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这孩子前途一片大好,你是想在这里种下善因?哼,没门,赐字,多大的光荣,岂能让你这生熬出来的进士给糟践了。将来我这弟子,是要请宰臣赐字的。 眼珠一转,叶蔺回到:“曾兄,眼下初六年幼,赐不赐字,要他父母定下。再说了,这表字多用在外交游,此时他在家里安心读书,那表字不要也罢。” 曾鳌摸了摸鼻子,心里也是骂了一句好你个姓叶的,罢了罢了,这字我就不要了。讪讪笑道:“也好,曾某就不该操这份心了。” 这简单的一次会面,算是和叶蔺相别。陈初六认识了曾鳌,发现这人也不是那么不堪,虽说屡试不中,但对于科场上的东西还是很有经验的。请教几次,发现他对于科场上的考试,更是摸透了脉。只是年老脾气怪,一无朋友,二不会通融,显得那么的古板偏执。 一直到中秋前后,县学又到了裁汰不进之生,招录新生的时候了。天气也不那么炎热,陈初六则住在了醉春楼。这一次,没有再让盼儿巧儿那二女跟着服侍。那两个女的,现在简直就是妖精。周氏点头之后,陈初六成了唐僧肉。 生了男子,明媒正娶啊,这对两个苦命出生的丫头,自然有吸引力。她们时不时过来做点什么动作,惹得陈初六火上加火,差点好几次都擦枪走火了。 这不是她们心眼坏,而是这个社会的环境影响了她们,决定了他们。可以说,在这个社会,她们这样的女人才是正常的。如果说周氏向临川城宣布,谁能给陈初六生个男孩,就当陈家的大媳妇,那陈初六就得被围追堵截了。 陈家,如今是临川数一数二的豪门!有田有地,有日进斗金的产业,关键是还有官!有举人!你就是趁八千亩地,有万贯家财,家里没人当官没半点功名,那终究还只是养肥的猪,不是最光荣的“封建地主阶级”。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又到了秋试 自从观音庵回来之后,周俊郁郁终日,周九又给他找了个馆师,严厉至极,这才不到半年,秉性已经是变了许多。陈初六在醉桃源这几日,他便不时来造访,端着书本请教。对于这些,陈初六有问必答,往往问其一,而解其三。 住在临川城,陈初六也不时去探望周九。还有慈祥的外祖母,泼辣小心眼的舅母。这舅母虽说小心眼了一点,但在操持家业上,和周氏也不相上下了。用了两个下人,把家里上下大理得井井有条。不过,如此精明能干的大舅母,却在自己儿子上经常犯糊涂,这也许是关心则乱吧。 这一日,陈初六闲下来又在这里蹭饭。二女不带在身边,醉桃源那些人不知陈初六的口味,唯独在这里吃得舒服一些。周九一家人,除了大舅在章津外,都坐在了桌上。周九喝着小酒,大舅母给陈初六和周俊夹菜。 “嘿嘿,俊儿这几日学业繁重,我就多做了几个肉菜,爹你不要说我糟践东西啊。”大舅母笑道。0 “唔……做了吃完就行,咱们家不用过得紧巴巴的,孩子正在长身体,见天都要吃点荤腥。”周九点点头,瞥了一眼兄弟二人,又道:“周俊啊,你得多跟你表弟请教文章,争取这次就考入县学。” “不不,表弟虽然厉害,但他不过是才中举,而我那私塾的先生,是早些年就中了举的。跟郎中一样的,可是越老越值钱啊。”周俊笑了笑道:“我在课余的时候,也请教初六弟弟。” “是啊,俊哥经常来。”陈初六回了一句。 大舅母闻言笑开了花:“我就知道我家俊儿有出息,只要走了正道,那天资聪颖是杠杠的。不过,俊儿啊,你那先生是外人,初六是自家人,外人岂肯掏心窝子,把肚子里的真才实学告诉你。” 倒是外祖母弱弱地问了一句:“那先生多年的举人了,为何没能入贡去考进士?” “额……”周俊开口道:“那是先生不屑于追名逐利,他年纪大了,去考进士,让人家笑话。” 陈初六笑笑,他知道那举人,的确是年纪大了,轮到自己入贡和发解了,把这机会以二百两银子卖给了别人。二百两买断了自己的人生路,但真去考进士,也不一定考得上,二百两算是落点实惠了。当然,这种消息,只在举人这一层面流传,别人不知道。 “我听说今年的县学换了院长,那是个冥顽的老头,不知道会不会严厉一些。”周九看着周俊问道:“俊儿,这次你可有几成把握?” “我……”周俊犹豫了一下:“把握不大,五五之间吧。哎,对了,初六弟弟,你是不是也要考岁试了?你可有把握啊?” “额,我啊。”陈初六心说,我当然有把握了,但也是不愿意多谈,只是道:“我也是五五之间吧,哦,对了,二舅,你啥时候娶媳妇啊?你都单身这么久了……” “啊?”二舅被陈初六这个皮球给砸愣了,回到:“这,这不是在醉桃源忙嘛没时间啊。” 可这皮球一到他手上,就丢不开了。周九一家人,也是围着二舅问来问去,还说有好几个好人家都来了媒人。二舅被这么追问,陈初六趁机溜走了。这几日,陈初六时常拿些之前做过的一些帖经墨义大题小题交给周俊背诵,练习。以陈初六的水平,自然不会比那老举人要次太多了。周俊进步不少,但离入县学还是有很大距离的。 而陈初六自己,在重新将经典诵读之后,对自己所学的东西有了更加深的理解。这次岁试在即,不久之后便要去洪州府了。县试之时,州试也差不多同时举办,欧阳修等人虽说不太愿意,但作为临川县学里面比较好的学子,他们还说被迫去参加考试。 考试之前,便来陈初六这里请教文章。欧阳修诗赋为上,但文章次之,这古文运动大家竟然少年时并不是天才。陈初六有心,把韩昌黎,柳宗元的文集给他看,这一看,可将他吸引住了。曾彦儒这次也去参加州试,但估计连第一场的乙榜都上不了。 至于李云平,他爹是县令,将来可以直接去国子监,用不着在这里麻烦了,照旧没有去。 他们三人,还有县学里面其他一些学子来请教,陈初六都一一作答,毫不敷衍。倒是那施文重,迟迟没有见到,不知道还有没有参加这次考试。 秋雨一下,天气便寒冷了许多。陈初六经过小半年的规律生活,个子长了不少,看模样和十五六岁的人一样了。至于学识方面,自然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长进了,总还在瓶颈上面挣扎。 陈初六倒也不急,这个水平,在岁试中过关,十分简单了。他打算县试前面几天,都拿来辅导周俊。县试依旧是重帖经墨义,从本县的蒙生中先把出来,入了县学,便如同后世明清的秀才,但却只比得上秀才里面差一点的那种。而明清的秀才,听说拿到现代去,随随便便就是大师级,教授级别的人物。 这等水平,也就是陈初六这种有强记天赋的人,才能在短短时间之内,把蒙学摸透,而周俊则难了。他资质平平,起步又太晚,若不是周九的面子,先生都不会让他去参加这次考试。 县试只考一天,周家人焦急的在等待着。陈初六心中料定他不重,但也安心等待。直等到酉时,周俊欢喜的推门而入:“爹,娘,我中了,中了!” 大舅母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忙是站起身来:“刚才我没听错吧!” “没有,是周俊在喊中了!” “哎呦,我可算是要光耀了。”大舅母赶紧迎接了出去,周九等人也一并来到前院。陈初六挠挠头,这小子不简单啊,竟然藏得这么深,我也看走了样。走上前去,一并祝贺。 大舅母脸上放着光,周俊大声笑道:“我考中了县试第十五名,嘿嘿,还行吧。对了,当时初六弟弟考的第几?” “我?我没考……” “哈?那你怎么入的县学?” “我保送的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是骏不是俊 “保送是什么东西?” “就是不用考就能入县学。” “哦……那初六弟弟要是考起来,想必当时也考不得第十五这等好成绩吧。唉,观音庵那老先生虽说学识不怎么样,看人还是挺准的。”周俊鼻孔朝天起来,谁都知道,他这是老毛病犯了。 大舅母却没发觉,忙是夸道:“儿啊,你有出息。对了,爹,咱们俊儿入了县学,是要办酒席,就去醉桃源大办一场吧,包了醉桃源,然后宴请临川城内的大大小小官。” “算了算了,人家初六入了县学,才请亲戚街坊吃饭。俊儿入了县学,也不可太傲气了。” “爹啊,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咱们家在临川城,是大户人家,自然是要大家操办的。”大舅母笑着道:“街坊要请,对了,我这就出去。哈哈哈……” 还没等走呢,两个带着红帽子的衙役走了进来,询问道:“敢为几位老爷,这里可是成义街的周骏家里?” “哈哈哈,瞧,报喜的来了。”大舅母走过去:“几位差人里边请,这里就是成义坊周家。”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周公子喜中县试第十五,入县学,免钱粮,登科榜,将来鸿运高升,前途封侯拜相,前途无量!”差人把这辈子会的吉祥话都说了出来,大舅母听了,容光泛发,好似舒坦极了。忙从手中拿出来了钱,先打赏了一下,结果红书帖子忙看。 咦了一声,大舅母道:“不对,这周骏的骏,是不是写错了。我虽然不识多少字,但自己儿子的还是认得。” “怎么了?”周九心说不好,凑了过来一看:“这是写错了,怎么会写错呢?” “我看看,我看看。”周俊一看,脸色一变,恼怒道:“你们这些办差的,也太不靠谱了,活该这辈子跑腿啊。唉,今日要不是我高中,定要我翁翁去县衙好好说说你们。” 陈初六也去扫了一眼,的确是写错了,心中疑惑,这等大事,怎么会出错,难道今日太忙了,那曾鳌老眼昏花? “额……”两个差人对视一眼,把那红书帖拿了回来,抱歉道:“那,那就是搞错了。” “什么搞错了,你们把东西还回来。”周俊要去抢,差人躲开了,大舅母又怒道:“这就是成义街周家,怎么会错,你们这些差人,乱来!” “不不不,谨慎一些好。这成义街,读书人多,兴许真是骏,不是俊。”差人说着,猫着腰就溜出去了,气得大舅母直跺脚。 周俊要去追,周九赶忙拦住了道:“俊儿,莫去追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又能追得回来?” “翁翁啊,我考了县试第十五,是亲眼看到的啊。那是我的,是我的啊……”周俊嚎啕起来。 不一会儿,又有俩人走了进来,周俊兴奋道:“看,是他们回来了。” 但来人却是一男一女,穿着打扮,还是比较殷实的家庭。那男的道:“周大人,我家孩子高中县试第十五,明日办宴,街坊四邻,请您去喝杯喜酒啊。” “啥?就是你们家,你们家孩子,也叫周骏?” “哈哈,是啊,是啊。”那两人说完便离开了,留下一众尴尬得不行的周家人,周九瞪了瞪周俊:“你这混小子,怎么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还中,中个屁!” “爹,你……” “住嘴!慈母败儿,你也要好好反省,一看见孩子就发昏。”周九板起脸喝到:“今日好在你慢走了一步,要是说出去了,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哼,你们不信我……我不理你们了……”周俊抹着眼泪就跑进了屋子,一个人嚎啕去了。 见此,陈初六也不愿多留,说了几句开导的话,也就告辞离开了。周俊不中,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又有些希望自己意料是错的,唉,但没用啊,事情已经敲定了。 陈初六在醉桃源待了好几天,也没再去周家。这一日,正坐着呢,门外有人来找。陈初六走了出来,但见一蓬头垢面之人,穿着书生的长巾。这天气才穿一件长巾,自然冷得瑟瑟发抖。 伙计不让他进门,陈初六走了出来,但见那人扑通一声跪下:“退士刘沆,拜见陈孝廉。刘某欲进洪州科举,缺少盘缠,也无人作保,乞公子怜悯,刘某效忠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呸,你个穷书生,给我家公子提鞋都不配。”伙计拿起扫帚要赶人,那刘沆站了起来道:“士可杀不可辱,我,我不要了。” “慢着……”陈初六喊了一声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陈,陈孝廉,学生名叫刘沆。”刘沆长揖一下,但看得出来,他对临川第一恶少还是有些恐惧的。 “唔……刘沆,你说你缺少盘缠,本公子不日也要去洪州岁试,可捎你一程。但你为何无人作保,连县学也不曾入?” “学生惭愧,不曾入县学。”刘沆心中失望了,没有县学的名头,谁肯给他作保? 但他不知道,陈初六认得他。陈初六现在对前世的一些记忆,格外清楚,其中就记得有这么一人,屡试不中,自称退士,和进士相对。刚才他说自己是“退士刘沆”,陈初六才猛然想起。这人可是一朝宰相啊,还帮过欧阳修许多忙。 “既不曾入县学,那你进来,写几篇文章与我看看,若是太差,我定不会给你作保。”陈初六回到。 考州试,并不一定需要县学的学生,平常人也可以考,但拿到保纸就难了,除非家里人有举人。 刘沆心中微微感动,走进来。陈初六先让他喝了热汤,再让他按照考试一样,写了诗赋论各一篇。陈初六特意让他在嘈杂的一楼饭桌上写,并没有请他入书房。 只见那人唰唰直写,不久便是挥就。 陈初六欣喜,这次不是遇到第二个马山远了,此人入吾彀中矣!拿起他的诗文一看,我去,这写的什么鬼玩意儿,还不如三年前的陈初六他自己!看他模样,十八九岁的样子,怎么还是如此……陈初六问道:“你的书读到什么地方来了?” “我刚读完孝经……” “噗……” 第一百五十八章 草草岁试 “怎么了?陈孝廉,你的脸色好像有点差。” “就这个文章?”陈初六质疑道:“就这个去考州试?你连县试都考不中。这个保纸,我是不会给你写的。” 刘沆愣了一下问道:“为何?” “你这文章,太差,你才读完孝经,连门都没入。”陈初六搁下那些纸,低吟一下道:“这样吧,你要是真想读书,就来我这里读。也不用去县学了,我这里藏书不少,都教给你。” “那……还是算了吧。”刘沆摆摆手:“多谢陈孝廉美意,在下还是回家去温习功课吧。” “回去?想得美……”陈初六挥手道:“来人,把这小子捉起来!” “你,你想做什么!” “我想辅导你读书,如何?”陈初六招手道:“伙计们,这小子在醉桃源吃完饭不给钱,把他留住。” 一众伙计,顺势便上来钳住了他,他被人压在地上,抬头喝问: “陈孝廉,你岂敢污蔑别人!” “莫叫我陈孝廉。”陈初六冷笑道:“叫我临川第一恶少!” “啊?” 陈初六挥挥手:“来人,把这小子关到柴房,每天给他送两顿饭,给他热水暖衣,再把我那些书给他看。” “少爷,这是做什么?白养他?” “这人是幼麟,但还要打磨。”陈初六挥挥手,伙计们照做了,把刘沆押入柴房。每天送菜送饭,一荤一素,够饱,然后督促他读书,他家人来找了,陈初六则把真相告诉了他们,刘沆家人也能理解。当然,更多的还是怕临川第一恶少做出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 陈长水好不容易买的好名声,被陈初六这么一闹,又没效果了。陈初六罪加一等,迫害读书人。但此时的陈初六,把这些骂声都抛在了脑后,前去洪州府考岁试去了。 如今陈家有自己的马车了,方便了许多。盼儿巧儿跟着伺候,陈长水赶车,杨开另骑一匹马跟着。 此次去洪州府,陈初六不止是应付岁试,还想要去找几个戏班,或者看看地盘,好的酒楼,兴许可以盘下来。把醉桃源直接开到洪州府,这是陈初六的目标之一。还有颜子义和萧贯,不知道还在不在洪州。 对于陈初六而言,一切都不急。他才十三岁,就算是用最慢的方法获得入贡或者发解的机会,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到时候当了官,还是大好的苗子。现在朝堂动荡不安,没必要去钻。 不日,便来到了洪州。洪州的繁华,让陈初六一行人都有些乐不思蜀了。带着大家一起,前去洪州的街上逛。街道上,遗落着州学考试之后的痕迹。欧阳修他们,也是如他们自己所料,并没有能够登榜,倒是欧阳修,入了一个丙榜第一,差一点就行了,也是时运不济。 岁试的规矩,就比州试要简单多了。州试是入学考试,要搜身,要盘查夹带,要验明正身。而岁试,这些都不需要。相比起来,就是期末考试和高考的区别。 洪州府的生员,看去规模也不过五百多人。在宋朝的时候,朝廷举办科举是不定期举办,到了中后期才逐渐定位三年一考。就那大中祥符年间来说,就有元年、二年、四年、七年、八年五个年份有科举。 今年是大中祥符七年,明年是第八年,已经定下来了明年依旧开恩科。于是乎,今年不少人在岁试之后,要发解到京师了。 林雪中已经过去了,王贯之也过去了,萧贯也过去了。剩下的,还有大概七八个名额,都是按入州学的年龄排的,还要是禀生。陈初六观察了一下自己,还在几十名之后。便不再关心,岁试草草结束。 但不曾想,他这般潦草结束,却是被周学提给盯上了。周学提本来想看看陈初六的进步如何的,却发现陈初六堪堪能入中等,不由得惜才,怕陈初六自弃。于是乎,派人过去,把陈初六好好训斥了一番。说什么明年未考入前十,便罢了陈初六的禀生。 一番训斥,周学提也是知道这朝廷的制度不好,陈初六这种早熟之人,无法提前入学,那平庸之辈,却捷足先登。见陈初六老老实实的,便回到:“初六啊,我并非是责怪你,实在是见你这等天资,浪费了可惜啊。” “学生知道。” “知道就好。”周学提抚须道:“你在那临川,想必也没什么书读。这样吧,我刚好知道一寺庙,就在不远处,那里的藏书之多,是本州罕见。从明年开春起,你便来这里读书。五更起,三更眠,读书两载,年满十五,我送你去白鹿洞书院。” “啊?学生在家里读书,是一样的。”陈初六吓出一身冷汗,要在庙里呆两年? “哼,这可由不得你。”周学提凑了过来阴笑道:“只要本学提一封信,汝家两个官,便等着不做吧。哼,你是想在这里读书,还是想回家读书啊?” “我……宗师,真的是要这样吗?” “是,而且你不准带下人,也不准带侍女。只身一人,前来读书。”周学提摆弄一下箛板,不可反驳的说道。 陈初六和周学提对面而坐,此时他眼神黯然失色,心中比较着得失,和这周学提所说的话有几分效力。最后,陈初六心说罢了,便抛开杂念,灭去杂想,安心读书吧。 被一路之学提看重,这本身就是一个机会。比起开酒楼,还是要划算多的。但周学提的话,显然不止这么一点,他沉吟一下,拿出一张纸,放在陈初六面前:“这是马山远的住址,你好像找他有事?去吧,去吧……” “嘶?”陈初六暗暗心惊,他和马山远的谈话,都是在房中,是何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周学提?难道身边…… “多谢大宗师。”陈初六拜了拜,感觉到有人在密谋,在逼着自己往死里读书。难道又是哪个娘们儿? 陈初六走后,周学提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侠女,事情办妥了。其实,你不必如此的,初六这孩子,本就有前途。对了,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不该问的不要问,还好你是个清官,不然早死了。这件事情,谁也不要告诉。” 第一百五十九章 商人破产 那张那一小张纸走了出来,陈初六好生奇怪,看字迹并不能找出来什么异样。周学提突然而来的过度关心,隔墙有耳的瘆人之事,让陈初六觉得这世间更是不简单了。 这件事情先放在心里,回到客栈,刚好杨开几人都是在此。陈初六拿着手上的纸片,问了问客栈掌柜,掌柜的说,这是洪州城最穷苦的地方了。陈初六一愣,赶着马车便找过去了。 但见这边是一片一片的低矮棚房,地上是脏乱无比,摆放鱼渔网和臭烘烘的马桶,破烂的模板随意倒放在一边,地上卷着的草席,里面是沉睡的人。都市繁华之下,是这等扎心的场面。 按照纸上面的地址走,不远处瞧见了一梧桐树,梧桐树旁边是一间难得一见的砖瓦房。不过同样破旧,大大的裂隙,青苔生长。杨开四周看了看回到:“少爷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瞧瞧。” 杨开翻身下车,三步两步,跳入院墙之内,只听得里面叫了一声不好,然后门开了:“少爷,快进来,有人上吊!” 开了门,杨开赶紧过去,把掉在房梁上还在挣扎的人给取了下来。那人长吸一口气,看看四周,悲号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啊!你们滚,滚出去!” 定睛一看,不是那马山远,又是何人? 陈初六上前喝到:“马山远,你王八蛋,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欠我多少,想一死了之?门儿都没有!” “啊?恩公?陈公子?”马山远瞧见了陈初六,这才止住了那发疯一般的悲号,不过随后又绝望道:“陈公子,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报答不了了。唯有下辈子做牛做马,给您报恩了。” “天无绝人之路,人有逆天之时,你是遇到了什么情况,要去寻死?”陈初六斥道,声音很高。这种时候,寻死的人多半是蒙了心,只要把他喝醒,他自己能想清楚。 马山远愣了愣,陈初六趁机劝道:“你才二十几岁,人生路才刚刚开始,再大的难,不过是从头再来!想想你老婆……” “我老婆跟人跑了……”马山远趴在地上,哭得越恨了。 “哎呀,想想你还有兄弟!” “就是跟我兄弟跑的……”马山远差点没直接抽过去。 “啧啧,你父母呢?” “父母没了……” “你孩子呢?” “孩子是别人的……哎呀,就是我兄弟的啊。” “行了,你死去吧,我没办法了。”陈初六摆摆手,恨铁不成钢的回道:“你上辈子是做了多大孽,让你受这罪。” 可这个时候,马山远却没有动,之前要死要活,可现在没死成,他反而怕了起来。这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真能面对死亡撑到第三次,还算有点胆子了。 “不,不,我不能死。”他眼神忽然变得坚毅了,回道:“我要报仇!” “得了,先说说你都遇到了一些什么吧。”陈初六叹了口气,见屋子里面就剩下草席一张,再无他物,便请他到外面来,找了个面馆,让他吃着挂面,说出了他的故事。 那天他从官军手中救下了一众跟随的兄弟,但没能够把那些货物拿出来。这一批货,倾注了马远山的大部分家财,货被官兵拿走了,只救出来那些人,他自然是身无分文的了。 这一来,那些跟随者却不愿意跟他共患难了,把剩下的东西一分,各自离开。马山远本想着好聚好散,可没想到他老婆竟然和别人私通了,家中的财产也落入他人手中。那人倒是舒坦,变卖了产业,远走他乡。马远山就这剩下了眼前这一所房子,还老老年间,他祖上的房子,破旧不堪了。 听完这等遭遇,陈初六不由得长吁短叹。这个世道,商人如此破产,其实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但陈初六第一次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种感觉。这时,杨开问道:“你可愿意给我少爷做事?” “嗯?” 陈初六和马山远都是看了过去,觉得奇怪。但杨开只是淡淡一笑:“我家少爷的驱蚊棒,还有酒楼,都是临川的大产业。产出的东西,却不是临川人才想要的,比如驱蚊棒,敢问天下人谁不嫌蚊子咬人?要是投放到外地,这利润你自己算算。” 陈初六咦了一声道:“杨大哥,你什么时候操心起这些事情了?” “嘿,你这小子,还怪我多管闲事了?” “不不不,只是……” “什么只是只是,我这个人看人准。这马山远不错,大难不死有后福,遭逢不幸能知善,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是有经验的商人,将来必定能赚钱的。要是他愿意给少爷你做事,绝对是少爷你的一大助手。”杨开笑道。 “哦?”陈初六低头一想,看着那马远山道:“那你可愿意给我家做事?那驱蚊棒,好倒是好卖,但这么些年,我们一直在临川卖,没人出去。” “我……我愿意!那我,那我以后就叫你陈少爷了?”马山远问道,看他脸色,当真是有了重生的想法。 “行,叫少董也行。”陈初六点点头,那人又道:“少爷,上山落草也要交投名状,我给您抖抖本事吧。” “喏,这里是十文钱,去打二斤酒,买俩烧鸡,带四十串烤串,剩下的钱是你的了!” “嗬……”陈长水点点头,不愧是少爷,临川第一恶少,真黑啊,难怪花那么多钱去买水军也洗白不了! 没想到,马山远拿起那十文钱:“少爷,您稍等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那你得送到我住的客栈,我不能搁这等你啊。”陈初六起身,便回到了客栈。坐等一个时辰,那马山远乐呵呵跑了回来,把东西摆在了桌子上。 “呦,真买回来了、”陈长水凑了过来看着烧鸡,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嘿嘿,少爷。十文钱买这么多东西,确实有些困难,十文钱只够酒钱。”马山远笑道:“但我把我那破房子给卖了,换得几百文钱,给您买回来了这烧鸡。我马某没有别的,断了这条后路,至此无门无户,只在少爷您手下,凭听您使唤了。” 第一百六十章 远山归附 的确,他陈家如今的产业多了,是少一个精于商贩的人。大舅在章津已经是忙不过来了,一直没有开拓外县产业,这使得少赚了许多钱。若是让这马山远把驱蚊棒带到抚州卖一卖,那都是不少利润。 “好,既然如此,这里是一吊钱,你拿去换身衣服,捯饬捯饬,到时候跟着我回临川。”陈初六低头想了一下,又道:“其实吧,赚钱的事情,我倒是不太上心思。还记得几个月前跟你说的占城稻吗?” “知道,不过那稻子没那么邪乎。”马山远回到:“大理种这些稻子的人也多,他们还能种两季,但还是饿死人,这稻子亩产也就多个几十斤罢了。” “大理那边山多土少,有七分山两分水一分土之称,再加上他们那小朝廷制度不行,这才饿死人。到了中原,几十斤就是朝廷的摊亩粮了,相当于给全民免了摊亩粮,这是大好事。”陈初六笑着回道。 “啧啧,马某佩服,少爷才思敏捷,又见多识广,真不想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马山远摇头道。 “这些都是书上写的,读书读得多就好了。”陈初六摸摸鼻子,说道:“去吧,先去准备一下,不日就回临川了。” 一行人叫了一桌菜,加上那烧鸡,吃了一顿好的。但陈初六可是十分的忧愁,唉,那周学提也是,不知道是哪个鬼上了他的身,竟然如此威胁自己,要自己去读书。 唉,读书有个啥子用嘛,能让太阳打西边出来吗? 陈初六这些日子其实是认真读了书的,但考试的时候,氛围不佳,总觉得可有可无,便把题作得随意了一些。谁曾想,让周学提给注意到了。 等明年开春,就要来这里读书。不然陈守仁也好,周九也罢,这官都得罢了。当然,周学提是没权利直接下令撤职的,但是他随便知会一下下面的官就能做到了。陈初六不知道他有多认真,但陈初六则不得不认真。 还是当官好啊,当了大官,随便一句话,下面的人就得琢磨好几天。 从洪州回家,一路上游山玩水。在临川,刘沆还被关在房子里苦读,陈初六马上也要被逼着苦读了,于是报复一般,就更加恨逼着那刘沆读书。几天下来,刘沆都憔悴了许多。 马远山送到了章津,让他去看看驱蚊棒的厂子。那边就交给他了,打算开春又艾草的时候,就马上开办,送到外地售卖。除了艾草,青蒿等药材也可以,也都是遍地都是的东西。 一切都安排好了,一家人把积蓄数了数,打算来年又得买田了。可陈初六把被周学提逼着读书的事情一说,周氏和陈守仁都是紧张不已。不带下人,不带侍女,陈初六出去了谁照顾啊?这积蓄就先攒下,准备去洪州买小房子,让陈长水住着,天天给陈初六做菜。 还没过年呢,周家先来了一个好消息。 周氏怀了二胎了。 这么回事,上次陈初六因为吃冰糖过度大病一场之后,周氏发现陈初六老实很多了,送过去的盼儿都没碰一下。吃冰糖是什么,入洞房,上牙床,嘎吱嘎吱吃冰糖啊。 陈初六如此“正经”,周氏和陈守仁急坏了,是不是陈初六病的那次,坏了什么东西?要是这样,陈家的香火不就断了?和陈守仁一商量,唉,不如再来一个吧,保险,留条后路。 父母才是真爱,孩子只是意外。 于是乎,风摆荷叶,雨润芭蕉,周氏三十好几的人了,竟然迎来了春风相渡。周氏发现自己有了二胎,陈守仁的 外头都是议论起来,这是吃了什么,这么晚还能生孩子?大家名查暗访,把周氏经常吃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列成了菜单,临川城里不少贵妇人都照着吃去了。 在陈家,每个人见着陈初六,都会问一句:“少爷,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那得看我爹啊……” “哈哈,少爷真风趣,生孩子和男人有什么关系。” 陈初六到这个时候,都会翻白眼。对于这个还未出生的兄弟或者 妹妹,陈初六还是有比较大的期待的。他到时候可以对着那孩子说:“你真幸福啊,这么小就认识了我这种优秀的哥哥。” 大中祥符七年,名将杨延昭故去了。 开春,三月。陈初六迟迟没有去洪州伏法,留在临川,他还要等一个消息,那便是今年春闱的消息。殿试之后,各路驻京办事处会把消息赶紧传到自己家乡,还要各路的邸报传的速度,也是日行八百里,如同紧急军情一般。 今年状元乃是胶水蔡齐,共有一百九十七人进士及第,还有六人同出身。除此之外,还有参加了六次科举以上的老考生,获得特奏名进士,有七十八人同《三礼》出身,诸科三百六十三人及第、同出身。这后面的一些人,就如同曾鳌一样的,生生熬出来的进士,一般没有官当了,最多当一些学官,或者不重要的闲职。 考场名单发放之后,皇上问宰相王旦说:“这里头有什么名门之后吗?” 王旦说:“这里面没有名门之后,真的全是寒门子弟!” 虽说如此,但这一榜的进士里面,有一个震烁千古的人——范仲淹!但现在他还不叫范仲淹,叫朱说,只因亲生父亲早丧,这是过继的父亲。中进士,光耀门楣,又把母亲接了回来,改回了本姓。 但此时的范仲淹离陈初六很远,属于临川的捷报传来之后,属于陈初六的喜悦才传来。 这一日,街上下着小雪,人的脚印歪歪扭扭印在街上。从远处,兴奋的跑来两个人,一个是欧阳修一个是曾彦儒。只见他们俩推开了醉桃源的门,伙计认出来了,忙问道:“二位公子又来找少爷了吧?他就在楼上,去吧。” “多谢伙计。” 欧阳修二人,三步两步便登上了二楼,跑去砸陈初六的门,大声喊道:“少爷,少爷,快开门啊,林先生中了,林先生高中了!” 陈初六吓了一跳,收拾一下,留下一张是空白的电脑桌面。 第一百六十一章 都中了 “谁?谁中了?” “林先生啊,林雪中先生啊。”欧阳修拿出一张纸道:“看这是我抄录的今年这一榜的进士,状元是蔡齐,字子思。莱州胶水县人,授将作监丞、兖州通判。林先生中十七名,二甲授青州观察使,今后算是平步青云了。” “实在是羡慕……”曾彦儒感慨道。 “太好了,先生才考了两次。”陈初六点点头:“先生会做个好官的,你们以为呢?” “自然是了,先生为人正直,自然是好官。”欧阳修脸上都是一番与有荣焉的样子。的确,这三个人,都是林雪中开的蒙,见到自己老师成功了,自然便对前途有了信心。 “来,给我在看看那榜单。”陈初六先是打量了一下整体,好生羡慕一番,又从头看了起来,跳过状元,看到了第二名。 “咦……”陈初六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手颤抖了起来:“欧阳兄,你你你看看,这第二名榜眼,是是是新喻萧贯!” “是啊,这也是咱们抚州出了大人才了。”欧阳修笑道:“这萧贯好像还十分年轻,得榜眼真乃不见得。” “这萧贯和我是同一榜的举人啊!” “啊?”二人都是震惊了:“这是真的吗?” “当然了,这就是我州试那年的头名啊!”陈初六坐了下来:“没想到啊,这小子竟然是如此多才之人,也不知这几日,他是如何发奋图强了。” 陈初六又翻了几页,找到了林雪中的位置,再往下看,王贯之的名字赫然在上面出现了!陈初六捂住了脸,这人怎么也中了,真是太没道理了啊。萧贯的水平,陈初六是知道的,王贯之什么水平,陈初六也是知道的,都不会高到哪里去了。 难道是这次科举真的水得可以吗? 这是,曾彦儒神神秘秘道:“你们知不知道,这萧贯本应该是状元的,后来因为寇准才蔡奇给上去了。” “哦?寇老,寇老不是在外地吗?” “不不不,去年寇老回京了,担任枢密院使。”欧阳修摆摆手道:“此人有些鄙视南方的人,特别是我们江南的。” “这……这是为何?” “你知道,太祖继承大统的时候,将来还是南唐,说起来,我们并不是宋国的,是后来打下来的降臣民。”欧阳修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当时皇上想寇老问是谁该当得第一名,他便回了一句,南国的人不宜多为衣冠,于是皇上才把蔡奇做了状元、” 陈初六心说,这千古名相,竟然还有地域歧视?不应该吧,陈初六一脸狐疑,曾彦儒解释道:“你还别不信,这事曾鳌院长说的,那寇准后来还沾沾自喜,又给中原夺一状元。” “竟然会这样。”陈初六苦笑着道:“我倒是没有想到,罢了,罢了,你们可知明年是否科举?” “今年录取数百人,又检擢了不少人,明年应该难再开科了。”欧阳修回到:“应当是数年之内,都是不会开科了。我等,须安心读书了。” “这叫什么话,平时难得就不安心读书了吗?”曾彦儒义正言辞回到。 “哈哈,你小子,差一点就踢出内舍了,还知道安心读书?” “被踢出内舍?” “是啊,差一点。初六你不知道,曾兄这次内舍考试,到了第末、” “欧阳修!你竟敢揭我短,我弄死你!”曾彦儒欧阳修便扭打在了一起。 林雪中中举!王贯之也中举了!萧贯居然还中了榜眼!这仨人对陈初六的冲击力还是挺大的,和欧阳修等人聚了几天,又回家待了几天。陈初六这才迟迟的,从临川来到了洪州。 还是只带了陈长水,赶着车,车上都是书,书里面夹着银子。这银子要在洪州府租一间房子给陈长水住着,还要供给陈初六在洪州的花费。如果钱少了,到时候马山远回来送。至于周氏,现在怀着身孕,不可能来了,陈守仁操持家务,更不可能来了。 一主一仆,先去见周学提。陈初六见了周学提,竟然发现这老小子把事情早忘了,等陈初六说出来,他才恍然记起来:“咳咳咳,你怎么现在才来!” “家里有些事情,故而晚了。” “什么事?” “额……我娘有孕了,我在旁边侍候,直到请了下人,才来洪州。” “唔……也算你的孝心,但今后读书应勤勉加倍,用来抵偿这耽误的时间,你可知道?” “学生谨记。” “唔……这一榜进士,萧贯乃是第二名,你当向萧贯看齐啊。但也不要着急,我写封信,你去妙泉寺闭门读书,每月来面见一次,我要考较你。”周学提缓缓道:“如此,两年之后,你便再去白鹿洞书院交游。” “是,先生。” 陈初六转身走了,周学提擦擦汗,心说,哎呦,忙忘了此事。那侠女不会回来找麻烦吧? 有个虞侯过来带着陈初六往目的地赶去,陈长水在后面赶着车默默跟着。一直出了城,才到妙泉寺。妙泉寺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陈初六一见便笑了,这真是读书好去处啊,难怪苏轼他们被贬都喜欢住在寺庙。 陈初六四处看了看,找了间房子,就在这里住下了。安心读书,按照他给自己定的读书法,不论是外头雨水飞溅,还是艳阳高照,他照常早练体读经,晚读史持敬。在寺庙里面,听着僧人们念佛经,也是一般滋味。 陈长水住在洪州,他手中有钱,试着开了一家小店铺,虽不是特别景气吧,但日常收入,也能供给陈初六读书之用,关键是没有浪费时间。 这中间,除了周氏生孩子回去一趟,岁末回去住了一月,便再没有回去。读书无岁月,一觉过两年。 大中祥符八年末,改元天禧,陈初六读书出来,便是天禧二年了。这一年,陈初六是满十五,进十六的年纪。两年的锻炼,却令陈初六不像个才满十五的少年,身长六尺有余,小身长六寸有余。别看是六尺,宋朝一尺三十厘米,六尺就是一米八。六寸有余就不算了,当做课后作业请读者自己回家完成。 恐怕是传承于农业社会的原因,陈初六体格强健,但并不显得肌肉多么爆裂。长相清秀至极,除面相稍微带点稚气,其他地方都更像成熟青年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穆修 从妙泉寺出来,陈初六和陈长水一主一仆,身上仅仅带着几身衣服,一本易经罢了。 儒家经典读来读去,陈初六还是读回了易经。易经是群经之首,大道之源,不论儒家道家,都遵奉易经为经典。这本书,也是陈初六未能读透的。至于别的经书史书,陈初六已经是能背得滚瓜烂熟,而且能通晓全义了。 陈长水也长个了,也不黑了,敦实憨厚,比陈初六要矮一个头。跟在陈初六身边,陌生人一看,便能知道陈初六是主,而他是仆。妙泉寺内,不止陈初六在读书,还有别的文人雅士,在此留宿。 留宿得长久的,便知道这妙泉寺内,有一个读书人,不论刮风下雨还是什么,都在打拳跑步。先打拳,再读书,每天必读书超过五个时辰。这么一个“书呆子”,自然是令其他人印象深刻。 此刻,三三两两的文人雅士,也从妙泉寺里走出来。 “哎,你们看,书虫在这里发呆呢。”一个学子捂着嘴笑道。 “咦?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不读书了?”另一个穿着青衫的学子叹了口气。 “别管他了,子曰见贤思齐焉。他之勤奋,是我等应学的地方,但读书不可闭门造车,当取活水养鱼,我们不可学他之死板。”一个年长的学子,看着陈初六摇摇头,又开口道:“诸位,汶阳穆参军旅行至此,正在天宁寺下榻,明年皇上恩科,我们去请教请教,若是能点化顿悟,岂不美哉?” “穆参军,可是那倡导韩柳古文的穆修?”一人问道。 “除了穆修参军,还有哪个参军能讲学?”一学子笑着回到:“我们走吧,赶在中午过去。” 陈初六听了这个,低头想了想。这个穆修,他也有所耳闻,性格十分刚介,好议论时弊,诋斥权贵,因此虽然中了进士,但却做不得大官,屡屡被贬,在州县里做文学参军,也就是州县学官。 这人不满西昆体诗文的靡丽文风,力主恢复韩愈、柳宗元散文传统,可谓是是宋代古文运动的先驱者。不过,他虽然吆喝卖力气,无奈笔力不逮,并没有什么十分出众的名篇。 除此之外,他的好些学生,都是高中进士,因而他的讲学十分受欢迎。 左右一想,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不如就去看看热闹吧。陈初六,便带着陈长水,赶往天宁寺。 数日之前,陈初六前去面见周学提。这一次,周学提对陈初六可谓是满意至极。从文章,到诗词,再到经义,陈初六已经到了他无法指点的地步了。 当然,学无止境,陈初六并非达到至高境界,只是他周学提难以教授。剩下的便是让陈初六去四方游学,看能否突破。一旦突破,必是自成一家。 到了这地步,周学提不再管着陈初六。拿了一份“州牒”交给陈初六,有了这州牒,便可不受地方官府户籍的限制,去各地游学。到了国子监,虽然不受贡生,但也能够去听讲。到了各地学府,州学时,这州牒还能要到免费的食宿。打个比方,这就是僧人的度牒一般。 陈初六二人自然是坐着马车来到了天宁寺,这天宁寺是唐代的古寺了,在洪州城内,比起妙泉寺,天宁寺又多了一分昌盛,少了几分出世的宁静。 下车一看,这里已经到了许多学子。三五成团在一起说话,手中都拿着一些纸,应该是他们自以为得意的文章或者诗稿。陈初六在这里并不认识许多人,而他自己,容貌大变,早已不是当初模样,就算是同榜举人,也不认得他了。 只见远处的人群里,一阵扰动,几个僧人,伴着一纶巾中年文士出来了。几位僧人亦步亦趋,和那文士笑谈着什么。众学子一瞧,皆是凑了过去。但大多数学子,还是规规矩矩的让开道路,并未发生拥堵。这种时候,都知道不可失了礼数。 众人移步来到了大雄宝殿前的大广场前,这里早已经摆好了讲坛,讲坛四周布了几口人高的水缸,这可以起到扩音的作用。中年文士坐在讲坛上,应该就是穆修了,其余僧人也是盘膝坐下。穆修提倡韩愈文章,也提倡像韩愈那样卫道,但却不似韩愈那样辟佛。 来的学子,有前有后,有快有慢。前面大约坐了一百人,后面的人,便难以坐下了,站着也有二十来人。陈初六末流,十分无奈的只好“勉强”稍远处一颗古树隆起的树根上。 陈初六才不想走前面去呢,他们坐的时候,需要正坐,也就是跪坐啊,屈膝跪着,屁股放在脚裸上。这种跪坐,还不如蹲着呢。坐在树根上,刚好斜着透过所有人,看到那中年文士。寺内安静,也不需要担心听不清楚。 陈初六四处打量着,陈长水则躺在树底下,看着树上砸么着嘴巴,捅捅陈初六道:“少爷,庙里的果子能不能摘?” “什么果子?” “山捻子啊,你瞧,这书上结着十几个,好像没人吃。”陈长水嘿嘿一笑:“少爷,待会儿等他们讲课了,我就上去摘给你吃。” 陈初六不置可否,却不知这时有人在远处注意到了他。一开始在妙泉寺那里见到的几个学子,指指点点。 “瞧,书虫也来了,难道他还知道听别人讲课?” “是啊,这可稀奇,我还以为他埋首书中难以自拔呢、” “哼,肯定是跟着我们来的。”一个学子道:“不过他坐这么远,肯定是心存傲气,不肯虚心请教吧。” “唉……不管他了,听,穆参军开始讲课了。” 一众学子,皆是停下了小声议论。大雄宝殿外,只剩下树叶沙沙,风吹过的声音。穆修扫了一眼在坐的人,笑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这洪州果真是人杰地灵,这么多青年才俊。不过,本官科名,并无太大的响亮,所说的有不周之处,请大家见谅。” 众学子连忙捧着,口称不敢,那穆修又道:“既是如此,那便开讲吧。你们诸位当中,有举子否?有举子的话,可先把你们称手的文章拿来,老夫按科场上的规矩,帮你们改一改。至于尚未中举的,暂且先听着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试牛刀 话说的很清楚,举人的文章,才有入门点评的资格,其他人除非你是名士,不然还是拿回去擦屁股吧。众人一听,擦屁股还是算了吧,那些没入州学的人,把自己的文章从袖子里抽出来,垫在膝盖下面。跪坐,唉,真不是好玩的。 而举人里面,也有各自心知肚明的规矩来分先后。首先来说,按照禀生和附生来分,禀生作为公费生自然是先上,附生作为自费生则是后上。禀生里面,先中举的先上,后中举的后上,同一榜的名次高的先上,名次低的后上。 这么一来,却无意跟陈初六扯上了关系。从陈初六中举,到现在也有四五年了,发解入贡的禀生也去了很多。剩下的禀生。来到这里的也不多,才十几个禀生,能在陈初六前面的,才两个人。 恰巧的是,在妙泉寺那里来的一个人,也是禀生。站出来了,和其余几个禀生一起去上交文章,上去的时候,未免唐突,就得问清楚每个人的身份了。问来问去,问清楚了顺序,最前面一位送上了文章。 穆修一目十行,先看了一遍文章,然后再慢慢品评起来。剩下的在下面等着,根据穆修的讲话,也都是议论几句,有的人奋笔疾书,想要写下来,并不是特别安静。 快结束的时候,妙泉寺那书生,瞧见了陈初六远远地傻坐着,心中有些得意,便故意过来问道:“那位仁兄,坐那么远,敢问可是举人?” 于是乎,众人才回过头来看,都是窃窃私语:“此子是谁,怎么做这么远?” “此子甚为年轻,应当不是举人。那喊他的是故意的,约莫是想引祸水。” “哦?不吱声,看着便好。” 陈初六被这么一问,也不好不答,见他那副挑衅的样子,心中有些不痛快,眉头一皱道:“我是举人,不过今天没带文章来,你们且去评文章吧。” “嚯……他是举人?这也太年轻了吧……” “你真是举人?在下刘廉……”那人拱拱手:“想必你也是后面几榜的举人,我都没见过你。托个大,我是你年兄,你来听穆参军讲学,为何不带自己的文章。” “我……我以前没听过这等讲学。” “胡闹,连讲学都没听过,你如何中的了举人?莫非你是生而知之的圣人不可?”刘廉鄙视一句,摆摆手,又对其他人道:“此人冒称孝廉,真是可笑,好了,咱们就按之前定的顺序去给文章吧。” 之前那人的文章,已经被点评完了,穆修扫了一眼,看见底下交头接耳,便沉声对刘廉问道:“你们刚才可有听我讲学?” 刘廉当下一慌,回到:“穆先生见谅,方才有一人冒称举人,我等故而打岔了一会儿。刚才穆先生的讲学,我已经是听懂了。” “冒称举人?”穆修看了一眼陈初六,提高声音问道:“你是何人,可有文章拿来?” “学生来的仓促,并未带什么文章。”陈初六恭恭敬敬回道。 “唔……何不坐过来?”穆修问道:“你可真是举人?” “穆参军,这人如此年轻,自然不是举人。不知道是哪里的香客吧,故意闹事的?”刘廉非得抖机灵。 穆修一想,也对,兴许是哪里来的香客了,罢了罢了。这时,陈长水就不乐意了,站出来道:“屁,我家少爷,是大中祥符五年的举人,你是哪年的,你还要叫我家少爷师兄呢。” 这一说,别说刘廉,就是剩下的那些人也是不信了。 “大中祥符五年?你现在看模样,也才十八九岁,当年中举,才十三岁,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学生陈初六,拜见穆参军在上。”陈初六上前走了几步,在那穆修面前长揖,又起身对刘廉几人道:“我中举的时候,不是十三岁,而是十一岁。” 啪、啪、啪。 刘廉捂着脸,刚要反驳,这是又一个学子认出来了陈初六,站出来惊喜道: “初六?竟然是你!” “真是你!” “哈哈,当年初六兄以十一岁高中第五名,不知还记不记得我?” 陈初六瞧了一眼,不认得,不记得,没一点印象。 但这个时候了,算了吧,就说认得吧。 “哎呀,年兄你瘦了啊,这些年不见,好生想念啊。” 大中祥符五年的举人?剩下那些禀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嘛,鞠躬吧。 为何?因为陈初六名次高,资格老,他们这些人,若是不鞠躬作揖,都是不敬。刘廉憋了一口气,但也是忍住了。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再是以前那种一点就着的赵有钱之流。 穆修再次打量一下陈初六,纯粹的是遇见人才的高兴,笑了笑道:“未曾想,今日能遇到这等神童。陈初六对吧,初六,你为何没有带文章来啊?难道是嫌老夫水平不够?” “穆先生言重了,小子往日都是在寺庙里苦读,今日方出来走一走。听到穆先生大驾光临,立即就赶来了,仓促之下,没有带文章。”陈初六嘿嘿笑道。 “嗯嗯,可惜了,你的文章我看不着。” “能听先生授课,学生已经是觉得三生有幸!”陈初六捧着,这种话,在和周学提打交道的时候就已经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旁边的人听了,都是暗暗骂道,马屁精。 “哎,对了,初六兄,我有一个提议不知可否?”刘廉站了出来笑道:“数年之前,初六兄就是州试第五,如今应该早已经有了更高的境界吧?不如初六兄当场写一篇文章,让我等开开眼界啊。” 穆修眼前一亮:“这个提议好,初六啊,你现在可有兴致?” 陈初六低头一想,在场的可都是洪州的学子,这穆修又是名士。好吧,就作一篇文章吧。 潜伏两年,苦读两年,陈初六也想小试牛刀。便回到:“但凭穆参军出题。” “唔,对你的要求,要高一些。科举文章,也不是一时能作出来的。你就随意些,文章之中,要有花草,要有古人,要有理,要有德,字数不限。”穆修吩咐道。 众人都是一讪,科举文章反而简单,都是成了制式的东西,都这个水平了,再差差不到那里去。但这种文章,却是难了。但陈初六大笑道:“这有何难,提笔便写。” (求评论,求笔记,求订阅)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你认识周敦颐吗 “哼,提笔就写,难道他是曹子建,能七步成诗?” “是不是曹子建我不知道,但这小子的毛肯定还是黄的!” “来,给他笔墨,让他写。” 在场好事的人,自然是忙着给陈初六起外号。不好事的人,则是低头思考起来了。 有花有草,有古人,还要说道理,明道德。写的还不是诗,是一篇文章。一篇文章,非得把这些话题给联系到一起。如此短的时间内作出来,非得有看遍天下,读遍千年史书的学士不可。 难哉! 众人都是看向陈初六,其实,陈初六也不知道写。他擅长的是科场文,也就是流行的西昆体,但现在却让写散文,一时间他写不出来。不过嘛,听完题目,他便想起了一篇雄文。 “额……穆修先生,我有一个问题。” “请问。” “您认识周敦颐吗?” “周敦颐?不认识……” “你们认识周敦颐吗?”陈初六转向众人问道。 “不认识,这人是做什么的? “啊,是当官的,既然都不认识,那就算了吧。”陈初六摸摸鼻子,心说那周敦颐应该是往后才出名的,这就好办了。 有花有草,有古人,明理弘道,那不就是《爱莲说》吗?陈初六拿来了纸笔,铺好了,笑道:“韩昌黎有一篇文章叫《马说》,今日我也写一篇,名叫《爱莲说》。” 小马屁精,知道穆先生喜欢韩昌黎,偏偏仿造韩昌黎的文章来写,正是不要脸的谄媚之徒!众人鼻孔朝天,好好鄙视了一番陈初六。但穆修却点头,心里感慨:唔,当今之世,学子全去学西昆体,没想到还有这等学习古文的人。 这种人,要么淡泊名利,不汲汲于富贵的雅士!这固然是善之善者也,可引为知音。要么便是博闻强,学了科场文章之后,还有时间来学这等古文。此人如此年轻,必是天资卓越的栋梁之才。穆修露出笑意,站起来,看了一眼陈初六写的第一句。 “水陆草木之花,所爱者甚藩。晋陶渊明独爱菊……” 陈初六在这里写,写一句,穆修便看一句,看一句,他便要捻紧一分下巴上的胡子。最后只见陈初六写道: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哎呦!我的胡子!”穆修用力过猛,扯断了胡子,赶紧捂住叫疼。 刘廉上前探头探脑:“怎么回事,写得太烂了,穆参军不禁怒拔胡须?” “刘兄,看样子不是,反倒是写得很好呢。” “对啊,刘兄你少说些话吧,免得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刘廉要反驳,但小八胡子动了动,又压住了要说的话。 但见陈初六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穆修一把接了过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又读了一遍,看着众人道:“诸位,这篇文章,才百十字,格调高雅,文笔清俊,十分隽永。我读给你们听!” “爱莲说……”穆修深情款款的读了出来。 这一篇爱莲说,短小和隽永,是周敦颐的巅峰之作,也是一枚闪耀在历史长河里的灿烂的珍珠。前一部分对莲花高洁的形象极尽铺排描绘之能事,笔锋一转,随后分评三花,菊、牡丹和莲花,并以莲自况,抒发了陈初六“内心”深沉的感叹。 啊!天空啊! 啊!大地啊! 啊!仙女姐姐啊! 在穆修眼里,陈初六化身莲花,出尘绝世,无情地站在道德的黄土高坡鞭笞丑恶,一篇短文,像一把尖锐的小刀扎进了反革命……额,是寡廉鲜耻之徒的心脏里! 仔细读来,这还是一篇能为世上儒者卫道的篇雄文! 什么是高雅?在以前,儒者这种追求功名的人是没资格说自己高雅的,唯有隐士才是高雅!但儒家毕竟是占据统治地位的学派,怎么能不高雅呢?难道是天下苍生于不顾,去追求高雅? 但现在陈初六给出了答案,隐匿者固然高洁,但那时一种逃避式的高洁,你沾上了泥巴,同样脏。但莲花就不一样了,莲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这不是正是说出了天下芸芸仕人儒者的心里话? 在这世风日下的时候,竟然有陈初六这等高傲的、洞若观火的人。 知音啊!好文章,好文章! 穆修读完了,抱住陈初六:“初六啊初六,老夫找到知音啦!爱莲,爱莲,我也爱莲啊,我也爱莲!我和你一样!” 穆修激动得潸然落泪,感叹道:“初六啊,这篇文章,可与韩昌黎之马说并驾齐驱。初六,我,我可称呼你为贤弟吗?” “额……学生不敢。” “不不不,你不是学生,我是学生。贤弟,你教我写文章吧,我想听你讲课!”穆修老泪纵横,就跟个被药贩子深骗的大爷一样。 周围人自然石化了啊,下巴掉在地上。一来是惊讶穆修的激动,二来也是为陈初六这篇文章所震撼。 唯独清醒的一个人,那就属陈长水,啥花啊草啊,有个什么用,莲花不如莲藕实在,莲藕不如莲子甜口。趁着大家正在乱乎,陈长水悄悄爬上了树把山捻子给全摘了下来。 陈初六愣了一会儿,扶着穆修道:“好说好说,我们相互学习,不要客气。” 噗……周围人吐血了,别人喊你贤弟,是客气啊,你还真的答应了!但此时,他们不敢对陈初六指指点点了,都低着头,要么思索文章,要么就脑袋一片空白。 好半晌,穆修才慢慢缓住了激动,拍拍陈初六的肩膀道:“陈贤弟,我先上课,你就在庙里玩一玩吧,我待会儿去找你。” “好说好说……”陈初六环顾一周,只觉得所有人都在色不拉基的看着自己,赶紧拱拱手留了。 穆修微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去挥手道:“今天不讲科场文章了,就讲这篇爱莲说!讲韩昌黎,柳河东的文章!” 但在场的人,已经是没了心思听讲。都是来听押题作文的,你给我说怎么解高数题,说得再好有什么用?大家都是默默地在内心打着腹稿,今天这事儿不错,说出去可是一件雅事啊。 震惊,神童举子数年没消息,今日出山作了一篇雄文! 陈初六绘写莲花,穆参军泪洒当场,试探穆参军和醉香楼爱莲姑娘之间的关系! (求评论,求订阅,求笔记) 第一百六十五章 认作贤弟 天宁寺就在洪州府城里面,陈初六和陈长水在这里转了转,把偷的那个山捻子分了吃了。左右无事,在各个佛像前走了走,逛了逛。 大雄宝殿外面,穆修还在十分慷慨激昂的说着《爱莲说》。不愧是四处游讲的人,他这一说,把爱莲说的妙处都给讲解出来了。恐怕,陈初六这个“作者”都不能说出来这么多事情吧。 但正因为这一次,因为这一篇《爱莲说》,陈初六的名声不胫而走。以前中举的时候,以少年神童火了一阵子,但还没过年呢,就已经过气了。但现在,陈初六却又火了。 一时间,洪州府里面的书馆,都在加紧印这篇文章,文人士子,都是在求这篇文章。不少茶楼酒馆,都有人在读这篇文章。 这篇文章读过去,就会给人一种“世人皆睡,我独醒”和“别人都俗,我独雅”的中二感觉。对于大多数读书人来说,这种感觉都是毒药,一看这篇文章,都是自诩莲花起来,但真莲花却是没多少。 白天做莲花,晚上逛青楼。 除了关注这篇文章,更多的人还在议论这篇文章背后的故事,大家打听来了,堂堂文章大家,文坛大将,居然甘拜下风,推崇备至。继续挖下去,陈初六于是浮现在了水面。 陈初六是谁? 不知道,哪里的人? 听说是大中祥符五年的举人啊,现在才十六岁。 十六岁的小屁孩写出的这文章?好吧,选择忽略。 陈初六靠这篇文章火了,无处不再说着他的名字和文章。但一般的人,对于陈初六这三个字都选择手动忽略。在中二感情的熏陶下,是不能受这种打击信心的。但在文坛的上层人士中,却对这一篇文章投来了很高的关注度。 首先是穆修,他十分看好陈初六。陈初六这篇文章,是类韩昌黎古文的现代代表,完全可以当做一面旗帜拿去宣讲古文。 讲完了学,重新在庙里找到了陈初六,在斋堂吃了一顿便饭。这天宁寺和尚很多,吃得也不错,香油炒的素菜加大米饭。光着天天吃大米饭,足以让外人艳羡了。 吃完饭,穆修领着陈初六来到静堂,感慨万千道:“初六啊,你这篇文章,实在是好。唔,我想带着他去别的地方宣讲,如何?” “学生的荣幸。”陈初六恭敬回到。 “哎……怎么又自称学生了,你是我贤弟。”穆修不乐意了,逼着陈初六叫了一声大哥,这才又道:“贤弟,你现在学业如何了?” “啊,我大中祥符五年中了举人之后,一直在等着发解入贡,安心在妙泉寺苦读。”陈初六回到:“前几日去见过了周学提,他给了我州牒,让我去游学。” “唔,好啊,几人是老周让你去游学了,那你的本事应该是足够的。难得你科文能做得好,古文也有研究。”穆修笑着摸摸胡须道:“你到了白鹿洞书院,提我的名字,应该会行方便。” 叶蔺推荐了,周学提推荐了,现在穆修也推荐了,还有大大小小的人,也在推荐这个白鹿洞。陈初六心说,难得这地方真的十分好。想了想问道:“穆……大哥,你认识叶蔺吗?” “叶蔺?”穆修笑道:“当然认识啊,怎么,你想去从师他?那个老头怪脾气,学问倒是可以。” “不不,叶先生是我的老师,他原来在临川做县学院长。” “哈?难怪了难怪了,初六你真是遇见了好机缘啊。” “大哥,我能问个事吗?” “说吧说吧……” “你和叶先生,还有周学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都在让我去白鹿洞书院。” “哈哈,我和他们不一样。”穆修回到:“我在他们面前,应该是晚辈。叶蔺他们,还是太宗时期的明经博士,是同一榜的,关系又好,被人称之为太平学派。他们那几位,都是受太宗选拔,编纂了《太平广记》和《太平御览》的人,或者是那些人的首传大弟子。” “哦?那他们怎么没被重用?” “唉,明经嘛,除非是有大功,不然也做不了什么真的有权有利的官。再说了,当年编纂太平御览的李昉、李穆、徐铉等大儒相继故去了,如今又不是太宗朝了,叶先生等人自然就上不去了。不过,在学业上,他们还说首屈一指的。” “我还听说一件事,上一次,大中祥符八年科考,我们江西南路有一位叫萧贯的人,中了榜眼。听说,本来皇上是让他当状元的,寇准说了一句话,他才只能当榜眼。” “唔……这是真事,寇准向来不喜欢南人。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几年朝堂动荡,谁胜出还不知道呢。”穆修抚须道:“上一次,皇上也意属蔡齐,而非萧贯。不然,寇准何以能撼动皇上的圣心?” 陈初六想再打听点朝堂上的事情,穆修却不说了。陈初六知道,寇准虽然已经被罢相,但后来还会重新拜相,最后再次被贬,客死雷州。但如今打听到了,这寇准向来不喜欢南方人,特别是原来南唐地界的人,陈初六心中便也打消了去帮寇准的想法。 第二次为相的寇准,已经权欲熏心,固然是忠良,但已经于国无益。陈初六为自己考虑,也得找个好一点的大树。千百年来,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贤弟,你什么时候去白鹿洞书院?” “还不知道,我现在得回去一次,兴许明年开春吧?” 此时,陈初六归心似箭。过些日子,就是自己的弟弟陈善修的生日,此时回去,也好陪陪他。 “也好,你年纪小,本要在父母身边的。回去看看二老,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哎哎哎……好好好……” 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陈初六便和陈长水,赶着车回了临川。陈初六相貌大变,而临川呢,如今也是大有不同。自从马山远到了陈家之后,陈家的商业之路,是越走越宽,驱蚊棒更是售卖到了洪州。马山远隔两个月,就要来一次洪州,也趁机给陈初六送一些钱粮。 此刻,陈家光使唤的长工,就有十七八个。连伙计到掌柜,还算上孙先生他们那些唱戏的,把陈家当老板的,指着陈家吃饭的,差不多得有五十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要凶一点 收粮的,运货的,挑水砍柴的,跑堂的,算账的,站柜的,做买卖的。陈家的长工,不算佃户,也有十七人。算上把地卖给陈家,然后又租回去的佃户,得有二十多人。再加上盼儿巧儿杨开马远山这种被收服的,陈家有近五十人的下人。 除此之外,还有欧阳修他村里养鸭的人,指着驱蚊棒厂过活的,章津里面指着陈守仁过活的这些所以能从陈家获利的人,就有好几百人了。算上周家,陈周两家直接影响的人,得有七八百人了。 什么是大户人家,这就是大户人家!以前的陈家,周家,虽然地位还挺高的,但却是新晋地方势力,没有根,只是一颗小树而已。 现在是扎进了深根,而且还枝繁叶茂了。前面所说,那些是承蒙陈家获利的人呢,除此之外,还有官场上和商场上的伙伴。 官场上自不必说,凡是临川本地能当的官,都和陈家打得火热。因为知县、县丞、县尉、驿丞都不能是本地人担任,所以每个县里面都有两股势力。本地官抱成一团,暗中和知县对抗,有时候弄得知县下不来台。更多时候,两股势力勾结起来,欺负平头百姓。 商场上拓展的枝叶,也是马山远来了之后才拓展的。以前陈家的驱蚊棒和醉桃源太耀眼了,光得罪人。好不容易有个伙伴,还是益康药铺。如今,在洪州筠州抚州袁州都有生意往来。 陈守仁这些年也变了很多,原来老实到木讷农夫,如今是个既威严又不失机灵的官。不止是官,家中大大小小的食物,从收粮到收账,陈守仁都能插手得上。最初马山远来的时候,他还不信任别人,去见什么生意伙伴,都跟着去见。马山远也有自知之明,从来不自己做主,只给建议。久而久之,也相处得来了。 这一日,月上柳梢,黄昏人静,谯楼之上,鼓打一更。宋朝没有宵禁一说,但在有城墙的地方,还是准时关城门的。关了城门之后,城内的生活不受影响。但城门一般不会开,给点银子,也会开。 陈初六见快到了临川,便没有在外面住宿,让陈长水赶车,连夜来到了城下。 “城下面是什么人啊?若非公事,明日再来吧。”一衙役在城头喊道。 陈长水跳下去,回喊道:“你是谁啊,难道城砦主簿的少爷回来了,也不给开门吗?” 但见城头上一阵细细索索,又喊道:“哎呦,您见谅,我下来给您点灯。” 点灯的意思是看看你的脸啊。 衙役下来一看,不是特别认识,打量了一下:“这位少爷,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这位是你们周老爷中举人的外孙,你们见了不拜,还敢盘问?你是这份公粮不想吃了。快些开门让行,我等赶路饥饿,急着回家。”陈长水摆出一点派头。 那人一听,心中琢磨:周老爷的外孙,陈老爷的儿子,中举人的那位,哦,不是鼎鼎有名的临川第一恶少嘛?慢着,临川第一恶少?!妈的妈,我的姥姥耶! 那衙役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抽过去,忙是赔礼道歉:“少爷少爷,小的狗眼不识泰山,我错了我错了。” “嘿,站在那里的人,还不给少爷开门,我抽死你!” “少爷,您慢点走,忘了小人吧……” 陈初六懒得搭理这些人,肚子也饿,便驱车走了。那衙役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啧啧,得赶紧回去通知别人,恶少回城了! 陈长水赶着车,问陈初六道:“少爷,咱们以后是大户人家了,你得拿出派头来,要凶一点,不能这么不吱声啊。” “唔……是该拿派头,可是我这个人……”陈初六摇摇头,十八辈子没当过呼来喝去的那种少爷,他凶不起来。 “少爷,同那些人没什么好说的。你柔了些,他不会念你的好,转背过去还要骂你是软蛋。你威严凶狠一些,他才觉得正常,先打一巴掌,再饶他的命,他这辈子感谢你。”陈长水笑着回道:“对自己人,才温和些。” “你说得对……以后你帮着我点,凶一些。少爷我呢,尽量把这恶少的名声传得更广一些,拿出去吓唬他们。”陈初六笑道。 “唉,少爷,我万一不在你身边,你会受别人欺负的。再说了,我凶别人,总不是那个味儿,底气不足嘛。要不……”陈长水拉了拉马缰,让马车停下来,他回过头提议道: “这样,少爷,咱们回去的时候,肯定会遇见不认识你的下人。你练一练,就打他一巴掌,等别人出来了,你在原谅他,你看看效果。” “这样好吗?”陈初六觉得有些艰难,以往他也“文武双全”过,打赵有钱,那也是下得去手的。可长工嘛,下人嘛,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家人一般,打了一会怎么见面嘛。 “少爷,你听我一句劝吧。待会儿我去停车拴马,你要是不这样,等着挨饿吧。”陈长水回了一句,抽了马一鞭子,马车疾驰起来,不多时来到了醉桃源的门口。 “吁……”陈长水停了车,在醉桃源门口啪啪一敲门,然后牵着马车转角落去了,陈初六被晾在了门口。 那就练练少爷脾气吧? “谁啊?这都过了二更天了,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咳咳,是我……” “哎呦,要了亲命了。”伙计嘀咕着,踏着鞋子走了出来,打开了门探出脑袋:“老爷,您高升一步,去别的客栈吧。我们这不住店,饭点也过了。” 说着,他便要关门。 陈初六忙是拦住了:“慢着,你不认识我?”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初六,摇摇头:“不认识,这醉桃源来的老爷贵人多了,没见过你。” 陈初六上千,撸起袖子,抡起手来,啪的就是一下,骂道:“你个不长眼的,我是谁都不知道?去,把你们掌柜叫出来!” “哎呦,还敢打人啊。”伙计暴跳如雷,但他才身才五尺多,一米五的看着一米八的,知道打不过。便跑了进去,嚷嚷:“来人啊,打人啦,有人闹事啦,哎呀!” 陈初六走进来醉桃源,四周一看,一如旧忆。 第一百六十七章 被子里的书 伙计这一大喊,醉桃源里面的人都是起来了,这时候本睡得不深,听见是闹事的,都随手拎着凳子瓶子夜壶就出来了。点燃了灯一瞧,掌柜的认出来了。 “少爷,都别动了,是少爷,少爷回来了啊!” “少爷?”那伙计挠挠头,他是新来的啊,自然不认得,但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认得。 “哎呦,少爷回来了,怎么选了这么个会儿啊?” “少爷,累了吧,我去烧点热水……” “少爷想吃什么,赶路饿了吧?让老厨子给您做点好吃的不?” “少爷想听小曲儿吗?” “少爷……” 众人上千嘘寒问暖,陈初六一一致意,笑道:“我不累,去煮点面,做俩简单的菜来,两个人的分量。再去收拾间睡觉的地方……” “嘿,不用收拾,少爷睡的地方,一直留着呢。” 各自忙活去了,之前那伙计低着头,埋在黑暗处不敢抬头。掌柜的眼尖,揪着他的耳朵过来了:“少爷,这小子新来的,眼力见不行,您教训教训。” “还教训什么,既然是新来的,算了算了。”陈初六拜拜手:“刚才打你一巴掌,你可记住了我的脸。” “谢少爷,我记住了记住了。”那伙计果然感恩戴德,当即磕头,忙说:“我去后厨帮忙,给少爷做菜。” 陈初六心说,黑子那办法还是有效的。唉,这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掌柜的端来热水,一盆洗脸的,一壶喝的。陈初六喝着热水,洗了把脸,问到:“那个刘沆怎么样了,还在这里读书吧?” “是啊,天天读,但我们把他放出来了几次,但他又自己回来了,看来是知道少爷的用心良苦。”掌柜的笑着回到:“少爷怎么晚上回来了?醉桃源生意好,都没什么好菜留下,委屈了您不是?” “这无所谓,我看路程不到半天了,就赶车回来了。”陈初六点点头,这时,陈长水也走了进来,又是一番嘘寒问暖,叙旧。 陈长水朝陈初六挤眉弄眼:“还是凶一点方便吧?” “嗯,真香。” 简便吃了一顿,便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这可是十分难得的,陈初六一般是五更起来跑步练功读书。在家里了,就放肆一些。 陈初六回家的消息,可是早早地就传到了章津。因为章津每天要来送甲鱼啊,送各种菜啊。盼儿、巧儿问讯是赶来了,两个姑娘,站在陈初六门口纠结了一下:“盼儿,你是少爷这些日子,会不会又变了很多?” “可不嘛,上次少爷回来,就比我门高半个头了。”巧儿低头一想,还是推门而入了。 悄悄走了过来,一个端着热水,一个拿着毛巾。此时夏末,秋老虎的时候,陈初六盖得不多,薄薄的一床被子。 大男人嘛,早上不都得有那么一个自然反应嘛。薄薄的被子,于是独木而支了。 二女一瞧,呦,少爷这是把书卷给落在被子里了……晚上读书读睡着了,真刻苦啊…… 不过……怎么这书卷这般长?擀面杖似的…… 瞧了一眼,晨光熹微,透过窗子,照在陈初六清秀的脸庞上。陈初六眯着眼睛,睡得很香。 女人有三美,出浴,灯下和熟睡。用在男人身上也适合,此时陈初六的模样,深深地印在了二女的心中。 好……看…… 好想上去捏一捏……(脸啊) 二女本是要懂不懂的年纪,对视一眼,害臊起来了。巧儿小声道:“盼儿,咱们少爷睡觉真好看,我都不想去打扰他。” “是啊,让少爷再睡会吧,读书太累了。我们去把被子里的书拿走吧……” “嗯……” 陈初六正睡着呢,做着那些没羞没臊的梦,忽觉得梦里的事情似乎正在成为真的。 “啊!” 陡然之间,两声足以惊动整个醉桃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初六赶紧翻身起来,发现二女捂着脸,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脖子耳朵全红,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陈初六赶紧把擀面杖收起来,结结巴巴,也是不知道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要来……” 醉桃源楼下,伙计听见这惊叫,正要上楼查看呢。被掌柜的喝住了:“你个没长眼睛的,不知道两位姑娘去了哪里?!” 伙计恍然大悟,只见掌柜坏笑着道:“去把这消息告诉夫人,你还能领赏呢。” 楼上,陈初六一个劲道着歉,二女这才低着头,弱弱地用最小的声音回道:“少爷,没事,我们迟早是你的人,不怪你。” “呼……”陈初六松了口气:“好吧,好吧,你们先出去吧,我自己来。” “是,少爷。” 二女比较是古代的女子,虽说已经身属陈初六,但对于这些人人讳言的事情,还是十分惧怕的。她们不断劝说自己,自己是少爷的女人啊,没事。 陈初六坐在床上也发呆,没吓到她们吧?唉,她们怎么就上来抓呢?俩傻丫头。不知道她们对这个size满不满意……嘿嘿嘿……陈初六摇摇头,清空了脑海中的患得患失,洗了把脸,穿得了衣服。恢复如初,这怕什么了,吃亏的反正不是我。 中午的时候,醉桃源的客人多了起来。醉桃源客量大,要准备的食材多,不供应早餐。于是,索性也把所有住的房间都撤去了,改成了几件雅间,剩下的给伙计休息。 盼儿巧儿劝好了自己之后,也在店里忙活。她们两个,可是被培养成了八面手,杂活儿能做,帐也能看,被下人们看成操持家务少奶奶可有段时间了。 这时,门口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厮看见了二女在忙活,得意地跑走了。不一会儿,三三两两走来了四五个人,穿得松松垮垮,最前面一位,黑眼窝胡渣子,一看就是纨绔。 走到这里,望了一眼里面,问小厮道:“你可看真着了,那两位小花仙就在这里?” “没错啊,少爷您进去看看。”小厮回到:“不过,这酒楼的背景,在本地不小……” “背景?哼,临川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背景?”那纨绔笑着摇摇头,话说得特别大声。这一句话,引来了醉桃源里面食客的侧目。 此人从京城来,见过了大都市,来这小县城,未免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了。 (我看见推荐pk成功了,36进18,加更一章,可怜我码速如龟,恐怕pk不赢了,嘤嘤嘤……哭唧唧……)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京城大少 可能在醉桃源吃饭的,也不少寻常人家,听到这个之后,纷纷侧目。 但都没吱声,低头饮酒。这地盘是陈家的,自然也得陈家的人现出来了。 掌柜的走了过来,笑呵呵道:“这位公子,吃点什么。我们醉桃源有脆皮烤鸭,酱香鸭掌,蒜香鸭肠,壮.阳的甲鱼汤……” “别说了别说了,把你们那两个小妞给叫出来!”纨绔随意坐下了,身后几个小喽啰,松松垮垮地耷着肩膀,对掌柜的大呼小叫道:“还愣着干嘛,这位公子是汴京来的,你这小地方的酒楼是蓬荜生辉,还不好好供着?” “是啊,快去把你们那长得好看的两位妞儿叫出来。摆上一桌好酒好菜,不然,哼哼……” 掌柜的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冷哼一下道:“汴京来的,难道靠唬人过日子?” “我们店小,没有会员卡的,都是先给钱再吃饭。”掌柜的摊开手:“先给钱把您……” 纨绔勃然大怒,伸手便是要打人,掌柜的后退一步,一个眼神,跑堂的伙计都是走了过来,掌柜的冷笑道:“这位公子,你想吃饭,我们伺候着。可要想踢土,也得先拜拜城隍。” 意思是想闹事,你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 “你……”纨绔正要指着怒骂,旁边的小厮拦住了:“谢公子,你消消气。小地面上的人,没见过大佛,让我来跟他说道说道。” “老头儿……我知道你家老爷是章津津丞,可区区津丞,在临川还算个官儿,可到了汴京,随便扔块砖都能砸到七个,算不得什么。”小厮看了看谢公子,又道:“而这位,是汴京来的贵公子,府上五品六品的官,多得是。随便拿出来一位,你们也惹不上。” “呦……是我眼拙,没看出来。”掌柜的挤出来一丝笑脸:“既是如此,权当我请这位公子了。伙计,去叫七荤八素,给这位公子下酒……” 掌柜不想给陈家惹祸招灾,先退让一步。可他退一寸,别人可进一尺,小厮本来还有些畏惧的,现在是狗仗人势了,吸了一口气,不满地回到:“屁,谁稀罕你那些珍珠奶茶方便面,火锅米饭大盘鸡的,这就像打发我们家公子了?” “不然你们还想要什么?” “你聋了?少爷尊口难开,您竟然没听见?!”小厮勃然大怒,拍桌子站起来喝到,谢公子都吓了一跳,忙是瞪了他一眼道:“不可如此无礼,你退到一边去,让本公子我来!” “老丈……”谢公子作揖道:“嘿,我瞧中了你们家的妞儿,让她出来,陪我等喝杯小酒,助助雅兴,如何?” 掌柜的抽了抽嘴角,你小子,吃多了猪油蒙了心。心中冷笑,你汴京来的,难道可以这么无视临川第一恶少? 周围的人放下了杯子,搁下了筷子,转过了身子,瞧着那纨绔公子。 掌柜的回到:“那公子你先吃着,喝着,我进去问问。” 又吩咐伙计,去拿点东西给这人吃,然后进去找陈初六去了。陈初六一听,把盼儿巧儿叫来:“这人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方才远远瞧了一眼,好似一个月前,我和巧儿坐船的时候,和他见过一面。”盼儿小声道,因为刚才起床那件事,她还不敢直视陈初六的眼睛。 “唔……既是如此,我便要去会会他了。”陈初六正要往前走,巧儿拦住了,委屈巴巴道:“公子,那人是汴京来的呢,想必家大势大,还是不要惹了。我和姐姐去跟他喝酒吧……” “你个小妮子,怎么还替少爷我担心起来了。让你去喝酒,少爷我舍不得。”陈初六笑着,又在巧儿耳朵旁说道:“你这妮子,洗了眼睛吗,早上就数你看得真着,会长针眼的哦……” “啊,少爷!”巧儿气呼呼,转身跑了,盼儿俏脸一红,也是跟着去了。 掌柜的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石像。陈初六笑道:“走,去会会京城大少!” 于是,二人走到那桌人之前。这时,伙计刚好端盘来了,陈初六拦住问道:“这是拿什么?” “少爷,这是四干押桌碟,白瓜子、黑瓜子、核桃饯子、糖杏仁儿……” 陈初六摆摆手:“拿走,这种东西,怎么可以给京城少爷吃呢。太不像样了……” 谢公子一听,心中大喜,觉得陈初六特别上道,笑了笑道:“唔,没错,我们京城人啊,吃不惯这些。” 伙计端着进去了,马上又端来了东西,陈初六继续拦住:“端的是什么?” “这是四蜜饯,青梅、橘饼、桂圆肉、瓜条。” 谢公子身边的小厮眼前一亮,这一次可以吃一顿好的了。袖子都已经撸起来了,可陈初六却挥走伙计,还骂道:“你这不长眼的,怎么端这些东西来,京城大少吃不惯这些。” 伙计苦着脸端走了,再端了四个盘子出来,主动道:“少爷,是四鲜押桌,广东的荔枝、北山的苹果、深州的蜜.桃、桂林的马蹄。” 这时,不止是小厮了,谢公子也是露出了渴望的眼光。荔枝可是好东西,马蹄也是稀罕物啊,没想到这小地方的酒楼竟然也有吃。 “哎!让我怎么说你!”陈初六恨铁不成钢:“他是汴京来的啊!你总弄些寻常物来,是看不起这位少爷?!快拿走!” “少爷,这可是……” “可是什么,还不听话了,我揍死你!” “哎哎哎,店家的这位公子,我觉得……其实可以了,吃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公子出口阻拦。 陈初六回头笑道:“公子啊,让你笑话了,我这下人不懂事。您是来自京城,我要好好招待你啊。待会儿有什么事,都好说,好说……” 伙计苦着脸进去了,端出来四个盘菜,都要哭出来了,回到:“少爷,这是四冷荤,羊肝儿,鸭掌,鸭肫,白斩鸡。” 谢公子身边那小厮见了,那个哈喇子啊,流到了桌子下面,忙吆喝道:“快拿来,拿来。” “滚!今天你就卷铺盖滚回去,老子招你这个工,到了八辈子霉了!”陈初六暴怒吼道:“再强调一次,这公子是京城来的,得当神仙那么供着,你尽那些人吃的来!他不是人,不配……额,吃不惯这些!快去,找点别的东西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好好招待 一听这话,谢公子脸都黑了,沉着脸问道:“你这店家,是在耍我吗?这上来又撤下去,是不想让我吃东西?” “别别别,这位公子冤枉小弟了。”陈初六笑着道:“我以为公子是汴京来的,就不会吃我们这小地面上的东西哩!哪里是不给公子吃?是怕公子吃不惯哩!难不成公子真喜欢吃这些东西?” 谢公子一愣,伸手不打笑脸人,又不好降下自己的身份和面子,也只好点点头道:“羞哉羞哉,我是吃不惯这些。” 一旁的掌柜的听明白陈初六的话了,上前道:“少爷,我亲自去掌掌眼、” “唔,去吧,你做事,我放心。” 掌柜的拉着委屈的伙计走了,到了厨房,没好气地道:“怎么这点眼力劲都没有,快找吃的。找人不吃的,喂猪的喂狗的,猪狗不吃的,凑个七荤八素端上去。” “啊?这,这行嘛?” “准行!” 在外面,陈初六笑了笑,和谢公子对面而坐,问道: “你真来自汴京?贵姓?” “这是自然,我家很早就是汴京的了……”谢公子高傲地抬起脑袋:“不过免贵姓谢,我爹是……” 陈初六拦住了:“姓谢啊,阁臣之中,好像没有姓谢的。你难道有什么干爹,王若钦?丁谓?还是陈彭年?刘承规?或者……林特?” 谢公子一愣,仔细打量了面前这人,怎么随口一说,就是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思考了一下,他有些冷的笑道:“你少唬人了,这些人和我没关系。不过,我家的势力,也是不凡。这么说吧,你这辈子拍马也比不上的,我爹是……” “我没兴趣知道。”陈初六脑袋直摇,谢公子b没装成,脸都被憋红了,旁边那小厮先嚷嚷道:“你这小子,上来问东问西的,你谁啊?” “我?我叫陈初六,你们好啊。”陈初六面带微笑,人畜无害,可此话一出,却是惊起了千层浪。 正在好端端看戏的食客一惊,这人是陈初六?传说这不是面目狰狞,满脸大胡子吗?怎么生得这么清秀,好一个雄姿英发少年郎啊! 而那小厮也惊讶了,差点没滚落在桌子底下。他们是混混,可和临川第一恶少想比,那就是孙子。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谢公子不知,撇撇嘴回道:“少说这些,我想见你们姑娘,怎么你出来了,本公子可没有龙阳之好。” “未曾想堂堂谢公子,竟然看中了我家姑娘?” “哈?是啊,这姑娘可不分地域,不分京城他城啊。”谢公子忙是回,生怕陈初六又京城少爷抬他,想了想,又面露.色.相道:“谢某想一睹姑娘之芳容,喝一杯小酒,不知可否?” “哎呀,我家的姑娘,可是良人。公子要是有意,不如下聘礼,明媒正娶回去,如何?” “哈?我愿……”谢公子话说了一半,却难出口了。他当然愿意啊,但却不能说,为何?因为他是前来订婚的。他在谢家中,并非是地位崇高的人。但听见临川这有一致士的官,膝下无子,只有一女,便欲招赘婿,他门当户对,但不被家族重视,便送到了这里入赘。 这几日来,他在临川也是找了许多女子泄愤,那日船行宜黄水中,偶然见到了盼儿巧儿渡船回章津,这一来,日思夜想,食不甘味,坐卧不安。便派人在醉桃源门口盯梢,昨日陈初六回来,盼儿巧儿问讯来此,被小厮见了,报与他听,他才来到了醉桃源。 但他虽不被家族重视,但他却要依仗家族的势力。如果今日在此做出什么另外订婚的事情,他绝无可能赘婿,那么作为一个男丁的最后价值,也将失去。到时候,便是万劫不复。 哪怕色.迷心窍,但也是罡风吹面,顿时醒了。瞧着陈初六那坏笑的脸,他冷哼道:“你这小子,想把我往沟里带啊。不可能!今日我谢宝宽定要得到那两位姑娘,你敢阻拦,我便拆你这酒楼,让你全家不得好过!” “哼,你以为我怕了你?”陈初六知道他心虚,外厉内荏,便拍桌子道:“掌柜的,还不出来招待谢公子?” “来了,七荤八素,上等的席面!”掌柜的带着伙计走出来,只见那盘子里头是:草根,树皮,烂菜叶,猪尿泡,刮掉的鱼鳞,扯下的鸭毛,锅底灰打的烂瓜汤…… 这些摆在桌子上,顿时一股臭气熏天。谢公子脸色大变,站起来道:“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招待你啊。”陈初六冷冷道:“掌柜的,你就没几个人来招待他?” “有有有,厨子加上伙计,够了够了。”掌柜的笑了笑:“伺候他们吃好了!” 谢公子指了指桌上的玩意儿,又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地道:“这,这要让我吃?” “嗯,赶紧吃,趁热。” “你,你敢!小的们,给我砸了他这酒楼!” “你们敢吗?”陈初六看着那几个小厮,小厮低着脑袋,陈初六大笑道:“既然不敢,我才你们也吃不惯这些贵重的东西。” 小厮们点头跟小鸡似的,陈初六又道:“既然不想吃,那就都喂给你们公子吃吧?” “这……” “他吃不完的,你们负责吃完!” “谢公子,您受罪嘞!” 不消醉桃源的人动手,小厮们撸起袖子,把谢公子扛起来。 “你们这些小人,我要杀了你们!”谢公子大吼。 “别废话,张嘴!” “嗯嗯嗯嗯……” 只见得小厮拿着手指一拧那谢公子的耳朵,谢公子大叫。然后小厮们趁机把这些这些大把大把的烂叶子全塞到了那谢公子的嘴里,嗬,还有那猪尿泡,哎呦,看不得了,看不得了,看着都恶心! 周围人都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心说,临川第一恶少名不虚传,果然是恨。 也不知道多久过后,对于有的人是一年,对于陈初六是一瞬间,快乐的时间过得快嘛。谢公子吃完,被丢到了街上,哪个吐啊,哪个哭啊,把街上的狗都吓坏了,呜呜叫。 “我表叔是工部员外郎,你们给我等着,我让你们死!” “掌柜的,去,找他要饭钱,白吃白喝可不行。”陈初六吩咐道,又把那谢公子扒了个一干二净。 谢公子那些跟班,只把他当摇钱树,现在自然已经逃之夭夭了。谢公子想要报复他们也没用,连人都找不到。 第一百七十章 约法三章 谢公子灰溜溜的跑了,醉桃源之内,自然都是恭喜,威武的声音。唯独掌柜的,此时悄悄道:“少爷,教训了人可以,可他要是报复怎么办?听他们的语气,这人来自京城,家里当官的多啊。” “他那些跟班的,全是我们临川人,没一个外人。你瞧瞧,这要是受宠的公子哥儿,身边每个伺候的贴心下人?”陈初六摇摇头:“不过,他毕竟是什么家族的,不好惹,咱们得小心为上。找个人摸摸他的底细。” “是,少爷。” 回到房中,陈初六腹中饥饿。交了一些饭食来,随意吃了,又把二女唤来,让她二人坐下,陈初六问道:“你二人也是见到了,你们少爷我,长大了。从今往后,咱们是男女有别了。” “少爷……”儿女低着头道:“少爷,不瞒你说,早在你救我们的那天早上,我们俩已经是心有所许。再加上夫人是把我们当做陪房丫头养着,我们心中,早已经把自己属了少爷你。没有什么男女有别,我们是少爷的女人。” 陈初六抓抓额头,恍然大悟,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周氏已经做好了准备啊。沉吟一下,陈初六道:“嗯,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但我以前说过,十八岁以前,我不可行男女之事,你们还记得吗?” 二女对视一眼,点头说记得,又有些担心的道:“少爷,你别不要我们了……” “这是哪里话,少爷疼你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要你们了。”陈初六回到,的确,二女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相貌外表上,亦或是内在的三观和能力,都是比较符合陈初六的期望的。有二女伺候和陪伴,陈初六夫复何求? 但他现在才十六不到,实在是气血未定。上一次大病,他记忆犹新,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实在是痛苦。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弃鸡保帅。此外,还有那侠女,他也时刻在梦中遇见,然后被爆捶一顿。出于种种原因的考虑吧,陈初六暂时还是当个和尚得了。 便道:“那好,未免少爷我失去理智,误将你们办了,今后咱们得约法三章。” “哪三章?” “第一,你们今后不得穿得太少在我眼前晃悠。第二,你们服侍少爷我如常,但早上要先敲门再进来,其他时候,也不可挨我太近。第三,不能给少爷我吃那些补药了。”陈初六如是说道。 二女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陈初六接着又道:“放心,等少爷满了十八岁,就让你们生个大胖小子,风风光光娶进陈家。到时候再去天子面前,为你二人讨个诰命。” 二女甜甜的笑了,至此,心中的担忧和紧张消去了。心中敞亮,心照不宣,心灵相犀,和陈初六过起了没羞没臊的日子。没羞没臊那是后话了,现在二女还是有些担忧,为陈初六担忧。 凑过来问道:“少爷,我们刚才听了,外面那个坏蛋好像挺厉害的啊。怎么办?” “放心,少爷在这里呢。哎,不是说好了约法三章的嘛,你们还理离我这么近干嘛,还……还弯腰……哎呦,白……哎呀,快拿水来,我的鼻血!” 对于那谢公子,陈初六不在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凭我现在的地位,斗不过你,写篇文章也要骂死你,我可有一大帮跟随爱莲的中二青年粉丝…… 有名气就是牛,哪怕名气十分稚嫩。 烦恼抛之脑后,陈初六回到了章津。今天早上,章津的人已经是得到了他回来的消息。这章津,可是和临川第一恶少臭味相投的唯一的地方,陈初六的名声,在这里有着截然不同的评价。 回到章津,自然是和周氏陈父叙说思念。小弟陈善修已经会说话了,牙牙学语,叫着哥哥,哎呦那个童音啊,把陈初六要甜化了。勤恳读书人,化身宠弟狂魔,架着他在肩膀上,四处去也。 此时秋高气爽,正值好玩的时节。远处,于陈初六颇有渊源的赵侍郎家里,可是有些沉闷。谢宝宽所要入赘的人家,就是赵侍郎家里。 其实,赵侍郎有儿子。 早些年,他喝了陈初六的甲鱼汤,便如老黄忠一般翻身上马,试试老枪,可没想到,竟然一击命中,小妾生了个儿子。娶小妾那天,还大排宴席,请了陈初六一家啊。 在宴会上,他见到陈初六乖巧懂事,已经是想让陈初六入赘了。让他一位朋友,替他询问。可陈初六一见这待字闺中的小姐,差点没吓出几十万平方米面积的童年阴影。猛然间看,好似是猛张飞,黑旋风合体。 倒是他那朋友,却看上了他的女儿。他那朋友,是谢宝宽的表叔,知道谢宝宽没有寸用,好心让他入赘来。催了好些年,恰巧在今年,谢宝宽来了。到了临川,也是无奈,他家中兄弟都有出息,就属他没着没落。来这里入赘,好歹靠着赵侍郎,将来还能荫个一官半职的。 可入赘这名声,不大好听。临川又是偏远小县,比不得汴京,他自然不乐意了。而且入赘也不是你去别人就要的,他还得让人看得上,不过,这一般没有大错,都是可以通过考核的。谢宝宽也知道这样,便放松了许多。 一来二去,就到了今日,然后被陈初六好好招待了一番。 如此落魄回家之后,赵侍郎问起。他只道:临川城中有个酒楼,仗势欺人,将他枉打至此。赵侍郎闻言,心说岂有此理,竟然敢欺负到了我赵家上面。又问那酒楼是谁家所开。谢宝宽支支吾吾,说自己来得晚了,不知。 如此欺人太甚,难道是欺负我赵某无后,而又是花甲之人,拳脚无力? 既然都欺负到头上了,便不能不管。不然今后谁还拿我赵家当回事?赵侍郎吩咐起来:“管家,把家丁都给我叫上,再把小姐和少爷叫出来,把家里的轿子马车装好了,咱们上临川!” 谢宝宽心说,吃亏事小,以后可以找回场子。但若是让这老头知道了我在外面寻花问柳,当如何是好?也罢,先跟去观瞧,见机行事不迟。 第一百七十一章 翩翩公子 临川城中,对于赵侍郎气势汹汹,早已经是议论纷纷了。以前不敢得罪陈家的人,此时更是奔走相告了。 醉桃源的人早早得到了消息,把客人都请走了,大门紧闭。赵侍郎虽然是致仕的官,但还是有一些势力的,至少现任县令见了也要避马下拜。小小陈周二家,自然是不能比了。 关了门也是避免影响扩大,但这种时候,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了。孙家的人,还有以往陈周二家得到了消息,都是带人跟了过来,预备趁火打劫。 赵侍郎一行姗姗来迟,而醉桃源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先是去把陈初六喊来,又安排好了招待赵侍郎的酒菜。 陈初六万没想到得罪的人竟然是这个老头,弄清楚状况之后,他更有信心了。同时,他也知道了那谢公子,是来做什么的了。这一次,谢宝宽寻花问柳在前,被教训在后,打到天边去也是没理。赵侍郎和陈初六有点旧缘,应该不会强出头才是。 且看他如何出招。 陈初六坐在二楼,透过窗隙看着,只见那谢宝宽先从驴上下来,指着门口便大骂起来:“给我出来,里面那群乌龟王八蛋,怎么成了缩头乌龟了?” “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人,为了讨好我,竟然不惜以美色相诱!那还是两个清白大姑娘,你们竟然也做得出来!” “最可恶的是那个小白脸,你特么是chu牲啊,本公子断然拒绝你的献媚之为,说你几句不该,你竟然恼怒成羞,将我责打。还比我吃掉那些hui物,我一定好好教训你一顿” 他这一喊,街坊邻居围观群众听明白了。 哦,原来是陈家想要讨好赵侍郎家,却被赵侍郎家里的人给拒绝了,恼羞成怒,这才下了狠手。 合理吗?合理! 陈家可比不得赵侍郎那种地方豪门,陈家讨好赵家,是在情理之中的。 那陈家会制作出这种事情来吗?有必要吗? 不知道,但不需要知道。 反正有钱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陈家想和赵家做什么坏事呢?围观群众这么想着,一切都合情合理,纷纷指责醉桃源,满嘴的脏话都抖了出来。 陈初六冷哼一声,这谢宝宽倒是会扣帽子。眼睛一扫,但见赵侍郎带下来马车,周围人又是一阵议论。 “赵侍郎一出,陈家还有半点还手之力?哈哈,终于可以看陈家的笑话了。” “你们知不知道,这场祸是临川第一恶少闯出来的,终于有人收拾他了!” 赵侍郎站在醉桃源门口瞧了瞧,思索一下,自己好像来过这里。但不太记得了。陈初六整理整理衣服,走出来笑道:“赵侍郎,不知道还认不认识小子我啊?” 这时陈初六身穿一袭白衫,白衫上点缀这青色的绣花,乌黑的头发,用簪子简单扎着。身长一米八,不胖不瘦,长相清秀。外面阳光不多不少,照着陈初六,更显得俊。 面带笑容,就这么往这一站,好一个翩翩公子! 门外七嘴八舌的妇人止住了议论,风静了,屋檐上的鸟也不飞了,静静站着。 公子颜如玉! 潘安在世,宋玉重生? 其实,陈初六远没有这么好看的,但恰巧四周的环境因素,都是正好衬托出了陈初六的长处,遮蔽了陈初六的短处。 陈初六本来就清秀,加上腹有诗书气自华,兜有钱财显精神,门外的妇女看客一时就愣住了。 这是谁啊?陈初六?他不是临川第一恶少吗? 他是坏人啊,怎么可以这么帅!矮油,最喜欢这种坏坏的郎君了! 算了吧,坏就坏吧,长得好就行了! 马车里的赵小姐见了,感慨万千。那是他,是他啊,自从那日相别,在没见面,是什么缘分,让我和他再次重逢?不行,我要帮他。 赵侍郎眼神恍惚一下,赵宝宽上前不屑道:“你这小子又想献媚是吧,我岳丈是侍郎,你怎么认得,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哈哈哈……赵侍郎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当初的送子金童!” “什么金童不金童的,糊弄鬼呢?准备滚出临川吧。对了,还有那两个姑娘,本公子要拯救她们于水火,以后就去赵家伺候人了。”谢公子指点着江山,为刚才自己那扣帽子的招数暗暗叫好。但此时,人群中的议论声和骂陈家的声音已经弱下去了,没人帮他。 陈初六不说话,不搭理,盯着赵侍郎的眼睛,见他在冥思苦忆。 旁边的谢宝宽以为陈初六怂了,大喜道: “你这小子,前倨后恭,可真是小人也!” “我没有别的要求,好好把你们那俩姑娘送出来,再把这酒楼划归我的名下,我就可以原谅你了。” “小子,你怎么不说话啊?吓蒙了不是?” 此时,赵侍郎猛然想起来了,瞧瞧自己的小儿子,一拍大腿道:“好啊,我想起来了。你,你,你是陈初六!” “哈哈哈,赵侍郎终于想起来了!”陈初六上前笑道:“实在抱歉,我未曾想这个寻花问柳之登徒子,竟然是赵侍郎家里的。要是早知道,我就不越俎代庖教训他了。” “哦?你说他是寻花问柳的登徒子?”赵侍郎狐疑问道。 “你,你诬蔑!”谢宝才勃然大怒,面目狰狞上前要掐陈初六,陈初六往旁边一闪,伸腿一拌,谢宝才摔了一个狗坑泥,他刚要爬起来继续打陈初六,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住手,休伤我哥哥!” “啊?赵小姐,你,你是来回护我?”谢宝宽站起来,看着从马车中走出来的赵小姐,向自己走来,感动得一塌糊涂,有点热泪盈眶。 可这时,赵小姐却挡在了陈初六前面,回头道:“哥哥,教训这人的事情,交给我来吧,你退后。” “你……你不是……不是帮我?”谢宝宽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女儿,你这是做什么,胡闹!”赵侍郎上前道:“给我回马车去,女孩子家家的。” “我不……”赵小姐求道:“爹,除非你答应不怪罪初六哥哥。还有这姓谢的,居然在这个时候寻花问柳,爹,要打断他的腿” “你这女娃儿,初六没错,我怪罪他做什么?要是他错了,也该认一个错,不然是害了他哩!而且,现在也只有陈初六说了,是一面之词嘛。”赵侍郎尴尬回道。 “不!我初六哥哥一定没错,我初六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赵小姐傲娇地回到 ,陈初六擦擦冷汗,摸摸自己的良心,这是又要辜负别人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赵侍郎听了老脸也红了,道:“初六啊,大水冲到了龙王庙,咱们进去谈。” “赵叔,你和这小子是什么关系啊?为何不回护小侄我?”谢宝才惊讶的回到。 “哼,你不知道吧,初六哥哥是我家的大恩人,才不可能是你说的那种人呢。”赵小姐噘着嘴回到。 “大恩人?”谢宝宽疑惑道:“他能做什么事情?” “来来来,乖儿子,快给这个哥哥磕个头,不是他,哪儿有你啊?”赵侍郎把儿子叫到跟前,那往日调皮得不行的小子,仿佛忽然变得老实了一样,认认真真磕个头。 赵侍郎感慨道:“唉,真是如此啊,这小子平日里调皮,在送他的金童面前,不敢造次。此乃天意!” “言重了。”陈初六笑了一声,又道:“赵小姐有请里面就坐,但这件事情,还是当着街坊四邻的面说清楚比较好,毕竟这是关乎我陈家的声誉。若是这谢公子刚才所说的传出去,今后我谢家怎么招得到长工?” “也罢,老夫不能冤枉你,那请初六你也说说事情的经过吧。”赵侍郎说完,闭上了眼睛。在官场混了这么久的他,哪里还不懂这件事情谁对谁错,但现在看的就是错的那位错得多离谱了。 谢宝宽此时慌了,但陈初六嘴快,三言两语,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给说了一遍。赵侍郎睁开眼睛,冷冷问道:“你来我家入赘,却在外面寻花问柳?哼,你回去吧,我赵家不收你这等白眼狼!” “赵叔,你别信他,他是说来骗你的……” “他骗我?只要我随便找人一问,这谎言不就戳破了?”赵侍郎回到:“难道他会比你还蠢?” 陈初六说的话,四周的人也听真了,这时恍然大悟,一点也不记得之前还骂陈初六来着。看见场面顿时反转,谢宝宽也当真怒了,可现在有什么办法,他只能指着跺着脚骂道:“你们给我等着,我早晚会让你们好看!” 跺脚骂街,意思是骂在场所有人的。在场闲得看热闹的妇人,哪个是寻常嘴?轰的一声,好似洪水决堤一般的脏话涌到了谢宝宽身上。 谢宝宽溜走了,赵侍郎进了醉桃源。 早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赵侍郎同陈初六叙叙旧,说起了自己女儿的事情。女大十八变,赵小姐自然也不同于小时候了,此时相貌端庄,却说不得有多漂亮。赵侍郎提起这事,陈初六也自然是知道所为何事。 但陈初六力请辞之,摆在了面上,说清楚自己暂时没有婚配的想法,就算有婚配的想法,也不会娶赵小姐。理由很简单,就算喜欢不上,赵小姐名门闺秀,还是另寻郎君吧。 赵小姐自然是哭得梨花带泪,但长痛不如短痛,陈初六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自己好。反而赵侍郎没有纠结,也没和陈初六在说什么。但这一次,陈初六可算是在临川来了一次“人设崩塌”。 以前是传说中的坏蛋,号称临川第一恶少陈麻子。 现在则是截然不同,坏还是坏,却是另外一种令人着迷的坏了。临川城中,不少待字闺中的女子,都是悄悄打听陈初六的模样。一时间,街头行尾,又对陈初六议论了起来。 议论来,议论去,他们发现陈初六之前做的事情,都是无稽之谈,强行加上去的。偶尔几件似有实锤的,也都找不到证人了。所谓物极必反,陈初六临产第一恶少的名头,正在快速扭转。此时,外面传言,陈初六是临川第一美男。 美男不美男的,陈初六不在乎,男人长得好不好看有屁用,行不行才最重要!现在他忙着带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四处玩呢,当然,秋天要到了,秋试也快要再次举行,这次参加秋试的是陈初六的得意门生,刘沆。 三年前,刘沆来找陈初六要取保去考州试,结果写下来的诗文忒不是玩意儿了,就被陈初六扣押在这里了。每天读书,死读书,读来读去,读了三年。这一日,陈初六为他出了几道题,他一做出来,差强人意,但考州试是可以一试了。 大街上,陈初六站在街口,刘沆执弟子礼站在他面前,手捧四书,周围人都围着看着。陈初六厉声喝道:“你此去州试,若是未登甲榜,就不要回来见我了,太丢人了!” 刘沆乖得跟小鸡仔一样,忙忙点头:“是,先生授业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唔……尽量考好一点,不要丢了我的脸。” 刘沆背着包去了,周围人唏嘘,唉,这孩子傻了,被陈初六关了三年,能不傻吗? 周围的小女子,凑过来摆花弄柳,搔首弄姿,装作怯怯地问:“初六哥哥,我们也想考科举,你也把我们关在你房里读书,每天拿戒尺管教我们吧。” “去去去,被瞎闹。”陈初六大汗,掩着脸逃跑了,寻思着要不要去找辆马车压一下,毁毁容?这群妇女们,管不了他们了…… 除了刘沆,周俊也要考试了。考了三年县试,一次比一次差,考得他都害怕了,这一次他都是被棍子押去考场的。但这几天,陈初六教了他几个破题的方法,希望能有所帮助。陈初六也的确查看了周俊的功课,这三年来,不说苦读,但至少是勤读了,以他的水平,如果发挥得好的话还是容易的。 数日之后,便县试发榜了,周俊低低取中了县试,补入外舍。周家觉得甚是光荣,在街上摆了十七八桌,庆祝了一番。而周俊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了,此番容光泛发,一改之前中二的毛病,变得沉稳了不少。也许,这才是周家想要开宴会的真正原因吧。 陈初六也要马不停蹄的赶赴洪州府了,一年一度的岁试还是要参加的,不然等了好几年的发解入贡机会就这么被顺延了。来到了洪州府,此时刚好是州试结束,开始发榜的时候。 只带了陈长水,没带盼儿巧儿他们。陈初六怕坐在马车里面,这么狭小的空间之下,六目相对,会把马给震累死的。 洪州府里,还是和往常一样热闹。百姓们都是挤去了看榜,一主一仆,自然也是来到了发榜的地方,想看看刘沆考得怎样。榜上写的是座位号,但在一旁开庄的人那里可以很快查到前十名是谁。 前十都进不了,陈初六就装不认识。黄鼠狼下崽,王小二过年,徒弟不如师父,那有什么好骄傲的。在师承关系中,徒弟被当成了师父知识技巧的完全继承者,徒弟本领,就表示师父本领高。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名师出高徒 但见榜前,万千人头攒动,放榜之后,有人一飞冲天,成为人上人,有人十年寒窗,付诸东流。但见第一张榜放出,红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中”字,这中字写得十分巧妙,下短上长,取的乃是“贵”字的上面一截。 人群中,陈初六高个子鹤立鸡群,这一次不用麻烦别人去踮脚看榜了。扫了一眼,但见得刘沆也在不远处观瞧。 放榜之后,还有人唱名。一开始是开庄的人唱名,后来才慢慢的由官府唱名,此时,但见有人把头名榜首给喊了出来,人群中一阵热闹嘈杂,一头发花白的人抱头痛哭起来,旁边的人都是恭喜他。 接着又陆续说出了好几个名字,没说一个,必然掀起了一阵热潮。说了五六个,陈初六还没听到刘沆的名字,撇撇嘴道:“黑子,咱们走吧,那小子没有中。太丢脸了,这要让人听去,只说是我这为师的没做好。” 却不知什么时候,刘沆注意到了陈初六。挤了过来,见陈初六转身要走,急忙喊道:“恩师,恩师再等一下吧,我,我觉得我中了,恩师……” “哼,你个不争气的家伙,还中个屁,眼看就要出前十了,前十之外,那叫做中?”陈初六摇头,一脸愤怒道。 “你怎么说话呢?”另有跟着刘沆的几个学子挤了过来,打量了一下陈初六,疑惑问道:“你这半大不小的人,就是刘兄的恩师?别说笑了,还前十之外就是不中,你以为你是谁?” “刘沆!难怪你中不了,到了洪州,竟然交这么些狐朋狗友!” “恩师……” “你不要叫我恩师了,丢了我的脸。” 刘沆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跟着他身边那几个也差不多的年纪。不说沧桑吧,但被陈初六这么一训斥,旁人都是有些惊讶了。唱前一个名,到唱后一个名,因为每唱一个名,就是一次开赌,中间隔了一段时间让赢家拿钱,输家骂街。 这段时间,人都闲得很,又是这种紧张时刻,一看陈初六如此大骂几个年长的人,都是好奇围观起来。刘沆苦苦哀求陈初六不要走,陈初六就恶狠狠道:“你就配去喂猪放牛!前十都进不了,羞哉羞哉!不要读书了,去掏粪吧!有辱斯文,你丢了我的脸!” “这人是谁啊?看样子比那几人要小几岁,怎么这么狂妄……” “不认识,但嘴上无毛,说话不牢,就当笑话看吧?” “快看快看,有唱名了,我今天一定要压中一个,不然也太倒霉了……” “州试第八名,刘沆!” “噫!刘兄,是刘兄你啊,是你中了!” 刘沆身边的几个人高呼起来,然后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陈初六,眼神之中尽是鄙夷之色,哼,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厉害了吧?哪里来的疯小子,你太狂妄了。 刘沆倒是一脸震惊和感慨,脑海中一片空白,中举啊,这是多少人梦想的事情?从前只觉得中举美滋滋,真到了这个时候,不过也就是那样吧? “刘沆,你给我跪下!”陈初六负手而立喊道。 刘沆被这么一喝,清醒过来。师命不敢不尊,他跪下了,只见陈初六诘问道:“你中了第八,一定高兴得不行了吧,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吧?” “学生不敢……” “你这小子,少来这套,刘兄中举,乃是喜事,你还要怎样?刘兄称你一声师父,你就是这么对待弟子的?” “是啊,还让他跪下,你凭什么?” “刘兄起来吧,你不用跪他,我们帮你撑腰。” 刘沆不敢起来,他心里知道,今日能中举,脱不开陈初六的帮助。陈初六也不理会旁边人的议论,看着刘沆道“你这小子,太丢我的脸了!” “恩师,我……” “住嘴,不要叫我恩师!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耻辱,莫大的耻辱!你……你……你……考了个州试第八,还高兴成这样……格局太小……区区第八,今后你还好意思叫我恩师?丢人啊……太丢人了,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以后还怎么在这一带混啊!”陈初六指着他吐沫横飞骂着。 刘沆恍惚之间,怎么觉得自己不是中了第八名,而是八百名? 旁人恍惚之间,继续鄙视陈初六,你小子口出如此狂言,搞得跟你是状元一样。 “罢了罢了,我也不说你了。为师数年之前,便已经是州试第五,苦读这么久,把学业传授给你,今日你却考了第八。莫非是我陈初六退不了吗?不,是你没用心读书啊,失望,太失望了。从今以后,我不是你恩师,你也不再是我的学生,我们从此以后,就没认识过。”陈初六叹气连连。 “……” 周围的人呢闭上了嘴巴,显得那么寂静,原来那些看见自己座位号高兴的人,也都像极了打霜的茄子焉了吧唧的。 至于榜上无名的,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生,给人当垫底的? 看榜的那书吏直嘬牙花子,啧啧啧,好家伙,从来没见过这长巾,中了举人比死了爹妈还伤心后悔的。 刘沆十分悲痛,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啊,拉住了陈初六的裤腿,一口一个恩师我错了。 忽的,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了,怯怯地看着陈初六问道:“这位仁兄,你刚才说你叫陈初六,州市第五。莫非,莫非是当初写下《爱莲说》的那位才子,陈初六?” 陈初六那个恨啊,踢了一脚刘沆:“给我松开,你看别人都认出我来了,你还要让我丢多大的脸啊!” “你真是陈初六!大家快看,这是写《爱莲说》的那位!” “什么?《爱莲说》作者现身说法?” “难怪了,难怪在他眼里州试第八什么都不是。” “这可不,名师出高徒!” “陈公,陈公,收我做弟子吧,我给你端洗脚水!” “陈兄,我想要你的签名!” 人群中沸腾了,没有谁在乎榜上的名字是什么了。毕竟州试第八都不是玩意儿,那么后面的就忒不是玩意儿了,还有谁会主动说出来丢那个脸呢? 但《爱莲说》的作者本人出现,真是值得把握的机会。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严师出高徒 “陈公子你好,我是王大妈新闻社的记者李大婶。听说刘沆三年前还是县试都过不了的人,现在却高中州试第八,请问您是怎么教育的呢?” “咳咳,我再重申一遍,州试第八,就是渣渣,辣鸡得不能再辣鸡。至于说,他从县试落榜生,到州试第八,这自然是我教育的功劳了。我教育没有别的方法,就是严厉,严师出高徒。一个字写错,吊在树上打一天,一句话写错,三天不准吃饭……” “陈公子你好,我是陆寡.妇谣言传播总局的首席记者,在这里先向您致敬。我想问您,您屡次声称州试第八是渣渣,请问您当时州试的时候,考中了第几名?” “我?我州试?我州试能比吗,我州试的时候才十一岁,还没明白事呢,随随便便弄的。我倾尽全力教徒弟,徒弟就是代表我的学识,现在我都十五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还退步了,你说气不气人,是不是渣渣?唉,想我收了这个开山大弟子,就丢了师门清誉啊,嘤嘤嘤……” “陈公子,请问你还收别的弟子吗,收弟子的标准是什么?” “不收了,也许也收,我收弟子看缘分的。” “陈公子你身上的衣服是哪里买的?真好看……” “别问这些有的没的,我衣服是我娘给我做的。” “陈公子~你收女弟子吗?” “不收……” “陈公子,你知道知网是什么吗?” “知道知道,我当然知道了。” 放榜之日,陈初六被人群围住,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三天之内换了三个客栈,才逃脱别人的追踪。但因为刘沆这件事情,陈初六可成为了街头巷尾讨论的人物。那《爱莲说》传播到了青楼,被人吟咏。这《爱莲说》也可谓是替青楼的姐们儿说出了心中所想,出淤泥而不染吗,总有一天她们会从良的,不能一直干到老啊。 什么诗歌啊,戏曲啊,传到了青楼,就好像小说被改编成了电视,相当于上了热搜,热度自然要大大增加。 除了这个《爱莲说》,还有以前在簪花宴上陈初六作的《念奴娇怀古》也被人找了出来,往年作的一些文章也被翻找了出来。众人发现,陈初六科文作得十分平正,散文诗歌却颇有天分,技高一筹。 又加上陈初六把一个县试都过不了的人,直接送上了州试第八的位子上,不少人还在寻找陈初六求他指点迷津。没入县学,而又入州学的,可算是高手了。 总之吧,在临川,在洪州,甚至在江南西路的文坛上,已经升起了一颗新星。周学提,穆修这等大佬也已经是承认了陈初六的地位,文坛新秀,江南才子。 但陈初六还要苦苦地等待入贡和发解的机会,他这等名人,很难去买通关系,反倒是王贯之那种不声不响的就能买通。往前一看,论资排辈还得有两三年。陈初六想着先去游览一下大宋山河,各大学院吧。 但放在眼前的,还是陈初六的岁试。出名了,要求也高了,原来低调点可以轻轻松松过关,但现在不考个头名出来,对得起当初骂刘沆的那些话? 岁试这一日,刚好下起了瓢泼大雨。陈初六好在有马车护送,故而无事,大雨更是为他减轻了负担,免得又有许多闲散妇女堵着问东问西。大雨之下,来到了州学学府。陈长水披了一身所以,给陈初六撑着油纸伞,送到了州学里面。 岁试的考试,简单许多。陈初六来过了好几次,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此处风少,离粪门又远,是陈初六意外找到的好地方。 稀里哗啦下着大雨,陈初六先解开了披在外面的一件衣服,将其挂在小考舍的墙上。铺开桌板,打扫了一下,再恭恭敬敬取出来了考试所用的笔墨纸砚。 外头,不少学子的纸、衣服被打湿了,但也只能将就着用。或者升一堆炭火,考干。不少人从陈初六的门口路过,朝他点头示意,这时闪过一人来,竟然是当初州试第四的匡正春。这么些年来,匡正春年纪略长,有了中年人的模样,发福了不少。 陈初六朝他友好的笑了笑,匡正春点点头,坐在了陈初六的后座儿。雨一直下,发题的人,得拿着牌匾走到各个考舍。有几个教谕,在此来回巡视。整个州试的人参加考试,人数还是挺多的。 陈初六这一次落笔小心,处处要思考,写个十七八句就要检查有没有错字,润色一番,反正是不能和某作者一样了。口区,错字一大堆……通假字…… 即便是如此谨慎,但陈初六还是很快就写完了文章。又费了小半个时辰,通篇修改了一遍,正要誉写正稿呢,身后传来了匡正春的声音:“初六兄,初六兄,能否借我几张纸,我这房子下着雨,纸全湿了。” 陈初六一愣,一张纸的事情,可大可小。此时他身负盛名,不可不慎重处理,要是被人看见了,当成舞弊也说不准的事情。便小声回到:“借纸可以,你先去把教谕请来。” “这……初六兄,要是教谕来了,看到了我弄湿纸笔,会不会留下不好的影响?初六兄,你行行好吧?” 要是平时,陈初六伸手就给了,但现在嘛,陈初六摇摇头:“不行,私下传纸,若是被人看见,说不清楚的。匡兄,我也是无奈。” 明哲保身。 尽管匡正春还在身后哀求,陈初六也不再搭理了。其实,他把教谕喊来作证,也没多大事,反倒是像现在这样,陈初六更有了一层戒备心。哀求了一阵子之后,也就没再喊了。 陈初六写着自己的题目,精益求精,不仅把文章润色好,还有把每一个字写得美观大方。两年练习书法,陈初六的字大有长进,不说有大家风范吧,至少是写出了自己的韵文。基于颜体楷书,端庄浑厚,又因为他本人性格原因,有一些洒脱飘逸在里面,字如其人,说得正是陈初六了。 最后一个字收笔,考试还剩下最后半个时辰。陈初六收拾好东西,走出考舍交卷,身后却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身子一斜,还是躲闪不及。 哗啦,陈初六写了三个时辰的东西,就这么掉进了雨水里面。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小风波 “你!”陈初六惊怒交加,却见撞自己的那个人乃是匡正春,匡正春大惊失色:“初……初六兄,我,我我错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此时,雨虽然小了,但地上还是有很多积水的。那些积水一瞬间就将陈初六的考袋给浸湿了,可想而知,里面的纸肯定也湿了。陈初六急忙捡起来,把纸拿出来,把干的挑到一边。 旁边那些考舍的人都是看陈初六这边,匡正春也在一个劲的道歉,这时教谕走了过来,扫了一眼,沉声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这是考场知不知道?” “教谕,是学生的错,是学生脚步急了,撞到了这位陈兄,把他的试卷都掉在了地上。”匡正春主动认错,并表示要承担责任。 那教谕闻言,脸色缓和了很多,斥责了几句,匡正春更加自责不已了。教谕看向陈初六:“试卷可湿了多少?还有半个时辰时间,能否再誉写一份?” “湿了四五张,好在我的考袋防水,湿得不多。” “唔,仔细检查一下,有无渍污的地方,污损卷面的也要重新誉写,若是因为污损卷面而降等了就不值当了。”教谕劝道,陈初六重新看了看,果真发现了几张有污渍的。 此时还有半个时辰,誉写一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旁边考舍的人,认出来了陈初六,心里都是偷笑,你个临川名人,这下栽了吧?这次要是没考头名,哼,看你闹多大笑话?州试第八还是渣渣?看你自己能有多大能耐…… 匡正春还在一旁不住的道歉,陈初六沉下气,重新坐在桌板面前道:“算了,我重新誉写一份吧。” “唔,你安心写,要是时间实在不够,我向周学提禀报这里的情况,让他定夺。抓紧时间啊……” “这点小事,还是不要麻烦周学提了,我能写完。”陈初六笑笑道,这次告诉了周学提,延长时间,哪怕一秒钟,也是无法得头名了,到时候好说不好听,早知道就不吹那么大的牛b了。 吹牛一时爽,亲人两行泪。 “初六啊,真是害了你,我愧疚万分,唉……” “匡兄,你不是故意的,算了吧。”陈初六铺好了纸,便开始写,之前的文章,陈初六还记在脑海里,想了想是哪几张出了毛病,便在白纸上直接默写起来。 那教谕吃惊问道:“你不看看打湿了的那几张原来的?” “不用了,这样快。”陈初六笑了笑,又道:“幸好重新誉写一份,我之前还写错了一点了,要是被学提看见了,早就罢落了。” 听到这里,匡正春脸色变了变,陈初六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然后在纸上不紧不慢的写了起来。一张纸上只能写下四十八个字,十张纸也不过是五百字。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就算是重新写完五百个字的文章,对于陈初六也不成问题,何况是胸有成竹的五百个字。 抄写完毕,整理好了文章,前前后后又重新排列好纸张。此时,陈初六上前交了试卷,他一交完,场上的教谕便开始催剩下的人交卷了。刚才那些幸灾乐祸的人,无不脸上挨了一巴掌。 刚走出州学,身后传来一声:“初六贤弟,你还认不认得我?” 转过身去,陈初六大惊道:“呀,子义兄!好久没见着你了!” “是啊,若不是前几天看榜的时候,说自己是陈初六,我认不出你来了。”颜子义走了过来笑道:“几年前你还比我矮,现在你却比我高这么多了。”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来是陈初六的身高,二来是陈初六的名声和学识。陈初六自然口称不敢,又问道:“子义兄这些年在哪里读书?” “哈?你还不知道?自从中举之后,我便去了白鹿洞书院读书。”颜子义回到:“这几年也是匆匆回来岁试一番,未能与初六贤弟会面,实在是可惜啊。” “哈哈,走,我们一起去酒楼饮一杯小酒如何?” “好,重逢故知,当饮,当饮!” 于是,陈初六陈长水颜子义三个人就来到了酒楼叙旧。说起要好的几个人,颜子义唏嘘不已:“悔不该当初少努力一分,竟然如此大差别。萧兄已经走马上任了,我等还在等着入贡,唉……” “子义兄何须自怨自艾,多读几年书,交游广泛一些,将来做官也多几条去路。”陈初六笑道:“不过说实话,我也实在是羡慕萧兄。” “哦,对了,我听说考场上你遇到了一点小风波?”颜子义呷了一口茶道。 “确实有,没想到你也知道了。” “哼,你现在可是名人,你的事情可十分有人传啊。” “子义兄又取消我。”陈初六摇摇头,便说起了刚才考场上所发生的一幕。 颜子义听完了,抚须道:“那匡正春早些年是有些心术不正,就不知道现在是如何了。不过,以初六贤弟现在的名望,他也断不敢如此得罪你。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得不做此考虑,我想他身后必定还有人吧?” “说得在理,不过我这些年也没怎么的罪过人啊。”陈初六说着话一点也不害臊。 “不用理他们,一些跳梁小丑罢了。”颜子义笑道:“初六贤弟,这些日子可还写了别的什么话本没有,可否让愚兄一睹为快。” “写了几本,都编成了戏曲,在我家那边演,若是子义兄有时间,可去临川玩玩?” “初六贤弟你是当真,还是客气?” “自是当真了!” “哼,那我可真的当真了。”颜子义道:“我便去临川叨扰几日,看看初六贤弟,如何?” “哈哈哈,等放了岁试的榜,一并回临川!” 等了数日,岁试的名次也算是定下来了。一众禀生,先来到了周学提面前。无他,唯有禀生,方能得榜首,其余附生,只可论三等。所谓三等,上等补入禀生,下等革除功名,大部分是中等,留候。禀生里面,末尾几名,实在不成样子的,也会被贬入禀生。剩下的禀生参与排名,分别有不同的赏赐。 第一百七十六章 陈知应 堂上,周学提面色有些严肃,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眼光所过之处,人都是为之一颤。半晌,周学提才缓缓道: “本次考试,十分令我失望。你们也不用找什么借口,说是下雨。这一次本官把卷面有所污损的都忽略了,重看你们的文章。但即便是这样,你们所作的文章,也是大不如前。特别是天禧举人,老夫真是后悔当初取了你们这等人!” 这话就说得比较重了,对待已经有了功名的人,周学提一般都是客客气气的。接着,他又道:“那些附生,我就不管了,但你们将来都是要进京省试的,你们是要入贡的,这等水准入贡,是老夫有愧于朝廷,有愧于地方。故而,为整肃学风,这次考试,本官从严处置!” 在场的人一听,顿时满头大汗,紧张起来。陈初六低着头,看得出他也有些忐忑。他在想,当时幸好写得快,要是来不及交卷,今天就刚好撞到了枪口上,还真是凶险啊。 匡正春,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陈初六正在想呢,周学提喊道:“初六,子义,你们二人出列。” “大宗师有何吩咐?” “在场之人,唯有你们二人的文章大有长进,你们二人且先去旁边的房间等着,我待会儿再叫你们。” “喏……” 二人对视一眼,面露喜色,躲在了旁边。接着,便传来了周学提咆哮的声音。颜子义摊摊手,小声道:“白鹿洞书院还是有点用得到吧?初六贤弟,你要不要也来白鹿洞读几年?虽然你现在已经有了很大声望……” “嗯,我是想去读几年的,奈何年纪有些小。现在嘛……”陈初六笑道:“子义兄,我明年开春和你一起去如何?” “如此甚好,我总算有个伴了!” 二人在偏房里面说了些话,周学提点名批评的咆哮才止住。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周学提才遣人过来吧陈初六二人叫过去。露出笑意,拈须道:“这些人啊,不敲打一下,不知道好歹,你们二人就不必如此了,坐吧坐吧。” “多谢大宗师。” “初六啊,你的文章我就不说了,老夫已经是没那个能力去帮你了。”周学提笑了笑道:“不过,考场上那件事情,我已经是知道了。难能可贵的是,你急促之中,竟然还能把字写得如此漂亮。” 陈初六挠挠脑袋,也不假客气了,这些年见周学提多了去了,不用那么拘谨。周学提点点头:“那个匡正春,你要提防提防,文如其人,他的文章里面,总有一股戾气消不散。” 陈初六嗯了一声道,周学提又和颜子义说了一些话,也不过是一些勉励学业的话。最后,他看着陈初六道:“子义已经去了白鹿洞书院游学,初六你也该去了。不过,出门在外,直呼你的名字,已经是不敬了……” 颜子义捅了捅陈初六,陈初六恍然大悟,赶紧跪下道:“请大宗师赐字,学生出去交游,也好方便。” “唔……你的字,我已经是想了许久。你的本名初六,实在是有些简陋,呵呵,可难取字啊。”周学提拈须笑了笑: “易经坤卦中有一句曰:初六,履霜,坚冰至。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训至其道,至坚冰也。得此卦者,知万物运行之规律,洞若观火,一叶知秋,方能知道如何应变。初六啊,你取字知应如何?” “好啊,子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秧,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日之故也,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该言顺也。世上有万千变化,盖由从前微渐之事引起,若是能知应变,便具备了为臣最应该需要的远见了,这是文王的智慧。” 陈初六拱拱手,行大礼下拜,感谢周学提的赐字。陈初六,字知应,这将是宋史上响当当的六个大字。 有了表字,便还得行冠礼。对于周学提来说,他是收了一个十分有前途的徒弟,甚至可以说半个儿子。这行冠礼,自然他得出点小血。 加冠就是戴帽子,三加之冠,便是显现加方巾,再加帽子,最后加幞头。方巾就是一块丝布,先拿布把头发包起来,然后用簪子簪起来,簪子上面,再带一个帽子,帽子两边加两个长长的耳朵一样的东西,就是幞头。 戴上了这种帽子,就是标准的成年人了。就如同鹿角长成一般,告诉母鹿,我可以正式生儿育女了。 取字,加冠,佩剑,订婚。 周学提举行了加冠之礼后,又给陈初六拿了一把文剑。文剑就是没有开锋的剑,装饰豪华,饰有玳瑁宝珠,比较珍贵。陈初六穿着士大夫的衣服,佩戴着宝剑,简直酷毙了。 一切忙完,就剩下了订婚。婚姻大事,周学提就不越俎代庖了,暂时搁下,让陈初六回家问父母。 半日之后,陈初六才和颜子义一并出来,陈初六问道:“子义兄,我们是现在去临川,还是在洪州多玩几天?” “知应兄,嘿嘿,咱们还是在洪州玩几天吧。我先招待招待你,你再招待招待我。”颜子义笑道。 正说着呢,陈长水赶车过来了,瞧见了陈初六的帽子,不由得惊奇道:“少爷,你这帽子哪里来的?” “周学提给的,等回去了,你也该戴帽子了。” “嘿嘿,是啊,带了帽子,我就得去媳妇了。”陈长水挠挠头:“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嫁给我呢。哦,对了,有一件大事要告诉少爷!” “什么大事?” “你看,这是一个人交给我的信件,说是匡正春考场害你,他查出来了眉目。”陈长水送来了一封信。 “哦?莫非是……”陈初六接过信,仔细看来,心中却想起了别的事情。总有一个神秘人,在帮助自己,看字迹却不是侠女,那到底是谁? “知应,我就说吧,这匡正春果然是受了别人的指使!”颜子义已经是看完了信,问道:“可是这信上叫徐养平的人,我根本不认识,知应,难道是你得罪过的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鸡毛小店 “徐养平?这个人我也不认识……莫非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这是无端端吹来的一股风?” “哈哈,我猜也是,知应在放榜面前那番高论,的确引人注目啊。若不是我认识知应你,我也会眼红不已啊。”颜子义笑道。 “唔……子义兄,你以为我发表那番高论是想做什么?” “知应向来不会无的放矢,那番州试第八都是渣渣的言论,恐怕是有意为之。为的是扬名吧?”颜子义笑了笑道:“那《爱莲说》,可是知应你的出山之作?” “呵呵呵……”陈初六笑而不语。 这时,陈长水吞下一颗红枣,又塞了一个大枣,嘟嘟囔囔道:“你们刚才所说的那个徐养平,不是今年州试的第五名吗?” “咦?此话当真?”陈初六问道。 “嘿嘿嘿,少爷考中第五名,我每年留意最多的就是第五名了。”陈长水挠挠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五名就是徐养平。” 陈初六又看了一下那封信,信上说了徐养平指使匡正春在考场上刁难陷害陈初六,但并未说出实据,也没有说出原因。陈初六低头思索了片刻,摇头道:“罢了,我在洪州没什么人脉,想要调查下去,无异于海底捞针。以后多做防备吧……” “别介啊,少爷,你忘了,我还在洪州城里开了一家店铺呢!”陈长水问道:“走,去我那店铺看看,我找的那掌柜的对下九流的人都熟悉。” 说起陈长水的店铺,陈初六哑然失笑。他第一个月盘下一门面,卖什么呢?陈长水也不知道卖什么,一开始杀猪卖肉,但当时是六月,没有井,猪肉第二天就臭了。 第一个月就亏了,第二个月学着别人去养竹鼠,竹鼠钻洞跑了,然后他又去学人家做煎饼果子,听说做煎饼果子月入过万啊,结果遇到了城管。别说月入过万了,还被罚了三百,摊子都收了。然后又去阿拉斯加捕蟹,去迪拜捡垃圾,去东欧找嫁不出去的美女…… 反正吧,就没一件事做成了的。一直亏了半年,他实在不好再可口陈初六的伙食费了,就干脆放弃,在街上拎了个唱曲讨钱的人过去,让他看着店铺。说任由他经营…… 店铺就剩下了四壁,还经营个屁? 陈初六笑道:“你也好意思说自己开过店,要是我就说是做了善施,白给别人吃住。” 陈长水挠挠头:“少爷,我黑子不是做生意的人。不过,我跟那掌柜的倒是对路,他唱的小曲儿我也喜欢。” “行吧,我也去看看你那个地方。”陈初六转头又道:“子义兄,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这黑子兄弟,虽说做生意不行,看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 “嗯,我也觉得长水兄弟憨厚实诚,是个好人。”颜子义点点头,但实际上,他还是有些公子气息的,下人嘛,再怎么厉害也是下人,他是看不起的。 于是,一行人就来到了陈长水开的店铺。到这里一看,陈初六傻眼了,这是什么店铺?这合着是洪州丐帮总部吧? 只见破旧的门后面,满地的鸡毛,鸡毛里面躺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以一种黯淡的眼光打量着门口的三人。陈长水:“你们掌柜的呢?” “掌柜的屙屎去了……”里面的人好不知委婉的回到。 等了一会儿,一个半老的人匆忙走了出来,远远地就喊道:“哎呀是恩人啊,恩人来了,小的给你磕头了。” “呸,你这老小子,把我的铺子折腾成这样!”陈长水抬腿就是要踢去。 “恩人饶命,小的也是没办法啊,没本钱,只好收点鸡毛做鸡毛店了。嘿嘿,住在这里的人,可是不见得,恩人要是想做什么不见光 的事情,尽管吩咐老秦便是。” “老秦,你别说大话,我让你调查一个人,你能做到吗?” “谁?尽管说来……” “这次州试第五的徐养平!” “好说好说……”掌柜的走到店里面,朝那些人喊道:“你们有谁知道这个徐养平啊?” 那些人低头的低头,睡觉的睡觉,似乎没听见老秦的话。陈初六拿了一吊钱递过去,支了支手,那些人才慵懒的一个个回了起来。 “徐养平啊,我知道,筠州人氏,今年二十六了。” “前几天去醉春楼,找了一个叫烟柳的姑娘……” “好像欠下一屁股债,债主最大的姓赵……” “要是小公子想问别的,咱们再去打听。要是想让我等去教训教训他们,五百文钱,一切都搞定。” 陈初六拿了六百文钱,叫到那老秦手里:“教训教训那个徐养平,再把那个姓赵的人调查出来。” “这位公子是……” “你看不出来吗?这是我家少爷,这店铺都是他家的,你给我做事,就是给他做事。放心吧,跟着我家少爷,保准你有吃有住。” “别别别,我们这等人,不跟谁,怕污了谁的名声。”老秦回到:“但您放心,您的事,我们都办妥当,别人找寻你,我们只字不说,这是俺们的规矩。” 颜子义翘了翘大拇哥:“知应,长水兄弟可是捡了漏,这是一个好地方啊,以后你就什么消息都知道了。” 陈初六点头,吩咐完毕,便离开了。数日之后,徐养平在家里魂不守舍的等着,忽然门被踢开,进来了一伙凶神恶煞之人,无缘无故将他拉到了打了一顿。他背后的赵家,也无故失火少了间房子。 有个赵家的人找上徐养平,询问前后两件事情的关系。徐养平直言不知,那姓赵的人丢下一点钱,便离开了。而不久之后,陈初六就知道了是谁在操纵。 好久不见,赵有钱。 数年前,赵有钱被赶出县学。数年之后,没想到赵有钱真成了有钱人。洪州府中,做起了制陶贩陶的生意,也不知他是得了什么契机,竟然暴富。在城中买房买地,如今家境也不比陈家差多少了。 那日放榜去下注,见到了陈初六放豪言,他便找到了欠自己钱的徐养平,威胁徐养平去找一个和陈初六有旧怨的人陷害,那便是匡正春了。一来二去,这便是考场上陈初六试卷掉落的起因。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陈初六。精心布局的事情,却没有起到一点效果。 第一百七十八章 马远山离开 “呵呵,饶了这么大一圈来害我……”陈初六将手中的纸片,在蜡烛上点燃焚烧了。 “那知应你下一步怎么办?” “能怎么办,人家赵有钱如今是洪州富商了,势力不小,凭我现在的力量,顶多骂他一顿,又打不赢他。”陈初六摆摆手道:“算了,君子报仇,什么时候都不晚。黑子,赶车吧,我们回临川。” “好嘞,少爷您坐稳了。” 赵有钱的事情暂时搁下了,陈初六驱车回了临川,回了章津。还没下船,就看见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蹒跚学步踉踉跄跄跑过来,有些口齿不清但十分甜的喊:“哥,哥……” “哈哈,善修,你怎么出来了?” “我……看见你……船来了……” “好,瞧见没有,这个是子义哥哥,这个是长水哥哥。” “此气,帐崔……”小善修含含糊糊的喊道,颜子义和陈长水都是大喜,争相要去抱他,善修一脸害怕,紧紧抓住陈初六的脖子不肯撒手。众人都是大笑起来,相处一下,小善修也就不再畏生了。 陈初六回到章津,便带着颜子义在临川游玩,又去了四周的名胜古迹,过年之前,颜子义便回了洪州。陈初六又去拜访县令,李云平,欧阳修,刘沆等人。这一拜访,几乎是道别了,陈初六明年开春便要去外面交游。 互道珍重吧! 过年,章津四处都是张灯结彩。有了陈家的功劳,这里三百户水上人家,各个都发家致富了。陆地上,大家筹划建造了许多住房,整齐划一的,现在都没了人家住在船上。 还有不少给陈家种地,收粮的长工,干脆也搬到了章津。这使得章津变成了一个小村子,来往于这里人多了,津口变得繁忙起来了。县衙里发现这个契机。给陈守仁增派了两个职位,让陈守仁在此收过路税。今年是第一年,章津的税收便已经超过了一个乡镇。 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马山远的功劳。 这一日,马山远找到了陈初六,还带来了七八个人。他面对陈初六有些局促,整理整理语言这才道:“少爷,这八个人,是我给你找的。他们都是做生意的内行人,人品也有保证,这八个人,远远足够维持陈家的生意。就算陈家的生意扩大十倍,也不怕手忙脚乱。”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爷,我马远山不适合为贾,适合行商。我家本是南来北往的商人,我的本领放在行商上面也更加合适。所以……” “所以你想去行商,重新带商队?” “嗯!请少爷俯允……”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你想去行商,我是不会阻拦你的。你推荐的这八个人,我也能信任,你再给他们定个月薪吧,今后有长有退。”陈初六淡淡回到:“不过,你去行商,我还有些事情要嘱咐你。” “哦?少爷请吩咐……” “唔……其他人先出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拿不了主意的去问老爷。”陈初六吩咐道。 “是,少爷。” 屏退几人,房中只剩下陈初六和马远山了,陈初六道:“你应该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占城稻吧?” “嗯……少爷是想要我去帮你把稻种拿回来?” “的确是,但还得你自己看时机。要是大理那边,严查稻种流出,便不必要了吧。”陈初六继续又道:“不过还有几种东西,你可以注意一下。比如白色的花,一朵一朵的,和天上的云朵一样。还有翠绿色的圆滚滚的瓜,切开里面是红色的瓜瓤……” 陈初六一连说了几种宋代逐渐出现的农作物,包括棉花、西瓜等等,这些东西一旦引入中原大规模种植,必将给陈家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而占城稻就更不用说了,引入这种稻种可以说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也不为过。到时候能成为一块免死金牌也说不定的…… 马山远一一记下,不禁感叹自家少爷博文广识。说完,陈初六又问道:“你行商的本金够不够?还要不要我再拿点?” “不用了,老爷许我一千斤驱蚊棒,这家伙送到两广那边去,可是宝贝。” “那怎么行,光有这些可不够。我这里还有些钱,你且拿着,去雇几个好点的镖,买个好点的车。”陈初六从自己房间的柜子里,又拿出来一个包裹,里面大大小小吧,是这些年自己赚的钱,或者别人给的,官府赏的,算起来也有几十贯钱。 把里面的银锭给取出来,又拿了十贯钱,沉甸甸的,发到马山远手里道:“这些钱,也不说我入股了吧,就当做你这些日子给陈家做事的犒劳。将来你若是家财万贯了,接济一下我就好了……” “少爷……言重了……”马山远撩袍下拜:“少爷对马某的恩情,终身难忘,此次出去的商队,也都是少爷您的,马某只想尽最大的力给少爷家多置办一些产业。比如湖广的地,可以买个几百亩,做个田庄……” “哎哎哎……这就见外了,你把我当少爷,难道我会把你当外人?”陈初六负手而立:“再说了,我的志向,也不在区区一点点家业。” “少爷,那马某就告退了。趁着这个时候去两广,到了那边,刚好是产珍珠的季节。” “嗯,走吧走吧,一路顺风!” 马山远带着商队离开了,留下了八个帮着陈家做生意的人。这八个人,倒也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陈初六给他们安排了一下职位,好相互钳制,开的薪水也是比较高的。做完这些,便过大年。 天禧三年,宋真宗卧病在床,越发的糊涂,对善于逢迎的王若钦、丁谓二人已经言听计从。丁谓想要更进一步,但无论从资历还是声望上来说,他还是十分不够格的。于是就想出一个折来,以参知政事的名义请寇准回朝为相,想用寇准的声望为自己的权势服务。 寇准的门生十分恳切告诉他,称病不去是上策。 而此时寇准,对于回朝为相已经魔怔,生性耿直的他,毅然决然回京赴任。一场朝廷上的风云决斗,紫禁之巅,华山之巅,开始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真假陈初六 一晃的功夫,开春了。陈善修拉着陈初六的手,眼泪哗哗流:“哥,你别走好不好……” “乖啊,我过年的时候就回来了,回来给你做飞机。”陈初六摸摸陈善修。 章津渡口,陈守仁穿着常服,和周氏一起送别陈初六。这一次陈初六出的是远门,要去庐山求学,二人一想一年不能见到自己儿子,心里都有些发苦。 一家人执手相看泪眼,但都明白,陈初六该走了,再不走就会误了时辰。男儿志在四方,留在家里,只会磨灭他的志向。而陈初六自己也知道,这次去白鹿洞还是别的地方,为的是开拓眼界。 行李十分简单,一本易经,几身换洗衣服。陈初六要的生活也十分简单,一碗饭,一杯茶,一个住所,一亿存款罢了。 这次出远门,自然有人要跟随伺候了。杨开随行护卫,陈长水赶车挑货。盼儿巧儿本来陈初六不想带的,但却在周氏的强烈要求下,最终还是带上了。 盼儿背着小包袱,里面都是小钱钱,除了这个,每个人身上还有一些钱,周氏作为农家出身的妇人,深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笼子里的道理。日常的支出,都由盼儿来安排。至于巧儿身上带的东西,则都是陈初六的私人物品。什么笔墨纸砚啊,跌打损伤药啊,小内啊等等。 几人坐船到了临川城,这边已经装好了一辆马车。这马车是新的,车顶放了俩备用的车轮,车子宽敞许多,可以坐四个人。里面放了被褥帐篷,可以在野外讲究,还有米面腊肉,也可以在野外炊食。 一匹马拉车,陈长水在外面赶车。为了避嫌,杨开另外再骑一匹马,在车外护卫。如今陈初六是大小子了,盼儿巧儿两个姑娘是大姑娘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俩姑娘早晚得姓陈,到时候就是主仆,是不能坐在一起的。 二女第二次出远门,都显得很兴奋。坐在马车上,四处打量。陈初六就靠在车上睡觉,好在这管道安全平稳,不用担心强人劫道,也不会颠簸得过于严重。 在车里坐久了,陈初六也去和杨开换马骑。但杨开是决不会进车里面坐的,只能在车辕上和陈长水一起坐着。到了晚上,尽量是找到好一点的客栈。为了省钱,陈初六和盼儿巧儿一间房,两张床,杨开和陈长水是睡一间房。 万一找到不到好点的客栈,就陈初六和盼儿巧儿大被同眠,杨开和陈长水义薄云天1+1=69。 对此,陈初六曾经提出来严正抗议! 但杨开和陈长水基.情如铁,坚决不肯分开,断然拒绝陈初六想和陈长水睡的无理要求!又或者,是他们接到了周氏密旨,一定要在路上就促使陈初六和盼儿巧儿圆了房。成功了,或许还有大红包。 但不论怎样吧,陈初六是被逼的,这个一定要说清楚。 “盼儿,你好香啊……” “巧儿,你别背对着我,抱紧一点。” “少爷,起床吗?” “不起,再搂搂……” 啊,真香真软……呸呸呸,真的被逼无奈……无奈……盼儿,你怎么穿这么多…… 一路奔“波”,一行人是来到了德安,也就是后世的九江一带。浔阳江头夜送客,也是在这里。德安是鱼米之乡,鄱阳湖边的明珠。依靠庐山,白鹿洞书院,可谓是依山傍水,人杰地灵。 德安原来是洪州地界,后来另析出来,乃是江州,如今又因此地有大军驻扎,所以改称南康军。这里的白鹿洞书院,在太宗朝受到重视,责令地方官员制定教规,招收生志,划拨田产,又令致仕的学官、进士,博学的鸿儒到此讲学。因而学业之盛,他郡无比。 算起来,这白鹿洞书院,乃是中.央直属高校,承担过许多重大科研项目。上面拨下来的钱粮,比州学还要多很多,教谕的水平,也是首屈一指。 最要紧的是,这等书院,相当于是“国子监分校”,虽然没有发解的权力,但却有入贡的名额。只要学业优秀,便可以在书院直接入贡。和州学里面一个个挨,一个个等有所不同,也更能让有志之士尽快入贡。 从临川到洪州,马车要走十余日,从洪州继续往北走,才到庐山,加起来约莫就是二十天的样子。如果走水路,会在局部路段快一些,但整体来说,还是慢了。 陈初六一行人在德安停留了几日,补充了许多粮食布匹衣服,又把银锭兑换成铜钱,把车修了修,把马养了养,这才往庐山赶去。 庐山脚下,不愧是文风鼎盛的地方,这里四处都有或大或小的孔庙,而且都不凋敝,有些香火。似乎这里的百姓,都把孔圣人当成了观音菩萨那样祭拜,求子求财求平安。 一行人走了不远,瞧见前面又三五个穿着澜衫的学子。此处官道有许多岔路,陈初六叫陈长水停了车,上前去,问道:“在下见过诸位年兄,几位年兄是否知道白鹿洞书院在哪里?” “哦?你也是去白鹿洞拜山求学的?”一个仕人站了出来,面白无须,长揖道:“在下临川陈初六,幸会幸会……” “哈?你是……陈初六?”陈初六颇有些惊讶。 “嗯,是啊。” “是那个作《爱莲说》的陈初六?那可真是如雷贯耳啊!”陈初六问道。 “区区陋作,竟然传到了年兄耳中,惭愧惭愧。”那仕人拱手道,旁边几人则是:“哪里哪里,陈兄一篇爱莲说,可是比得上韩昌黎的文章。” 而一旁的真~陈初六则傻了眼,千里迢迢来着白鹿洞,博学鸿儒没见到,居然见到了自己的低配cosplay版本?瞧那个人,一副猥.琐的模样,这不是丢我陈初六的脸吗? 那人见陈初六吃惊,暗暗心喜,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他摆摆手:“这位年兄贵姓?” “额,我叫陈知应。”陈初六淡淡回到,并未戳穿,且看他如何继续装下去。 “哦?还是家门,幸会幸会。既然是同去白鹿洞书院读书,不如同去?” “陈初六”如是说。 “好好好,那便由年兄领头了。” 那些士子当中,有几位不去。只剩下“陈初六”和他的一个同伴,陈初六回到马车这边,嘱咐他们不要戳破。 第一百八十章 假得太厉害 一同前往白鹿洞,可陈初六却不让那“陈初六”上车,连车辕都不让上。在路上分牛肉干,分水喝的时候,也不理会他们。那二人心中愤愤不平,但也没有办法,难道还舔着脸去要吃的要喝的不成? 盼儿巧儿两个人气鼓鼓地埋怨:“那个人长得哪有少爷一半好,看那个样子,腹中都是杂草,肯定没有少爷的才华。” “是啊,他要是有半点少爷的才华,又怎么会冒充少爷呢?” 此时,陈初六却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二位,只见他们口干舌燥,汗流浃背,叫苦连天。有人模仿我的脸,有人模仿我的面……小爷我才高八斗,岂是你们随随便便能够模仿得了的? “少爷,”陈长水喊道:“前面又有一座孔庙,咱们要不要下车去看看,吃点东西?” “也好,就在此吃个午餐吧。” 那孔庙的庙祝十分热心,打来了井水给陈初六擦脸,陈长水去点菜,便要了一只嫩鸡,一份羊肚儿,熟肉切盘,,一条鲤鱼,一条猪大肠,四两蚕豆,总之吧,摆了小一桌子。 盼儿巧儿,小口小口的喝着水,放松一下身体,坐在车上实在有些闷。 酒菜摆好了在桌子上,陈初六斜着眼睛瞥了一眼那两个人:“初六兄,想必也你也看不上这些下物,便不请你吃饭了,您吃你的莲去吧?” “额……这……”假陈初六愣了愣,无奈地点点头,到旁边桌子去了。庙祝同样去问他们吃什么,但看庙祝那眼色便知道点不了什么好东西了。 陈初六吃着肉,瞧见他们在吃老菜叶,便笑道:“哎呀,原来陈兄吃得如此清淡,实在是佩服,佩服,小弟我就只能吃这些俗物,惭愧惭愧,不说了不说了,这羊肉真嫩啊!” 那二人白眼直翻,看着眼前没一点油星的老菜叶,便愈加吃不下饭了,假陈初六问道:“知应兄,不知道你仙乡何处?” “啊?鲜?这鱼真特么鲜!” “不是,我问你家住何方。” “洪州……” “哦?”假陈初六问道:“那知应你还没举人功名吧?” “从何说来?” “若是有举人功名,我自然都是认得了。大中祥符五年,我便考了州试第五,这后来的举子,都随我读过书。像你这般年轻的人,应该不会是之前中举的吧?” “额……”陈初六心说,你调查得还全,便回到:“是啊,我还不是举人,不过,我听说陈兄数年只收一个弟子,怎么会有很多人跟随你读书呢?” “那都是外面瞎传!”假陈初六激动起来了:“为学者,当提圣人传道,岂可只收一人。嘿嘿,你要不要拜我为师,我保你考中举人,到时候,白鹿洞书院才肯收你啊。” “怎么,白鹿洞只收举人?” “也不是,高官厚禄之子弟,也可入学。”那人抚须看着陈初六,苦口婆心道:“知应啊,不是我说你,你看来不像是高官厚禄子弟,不如跟我学几年,我保你州试必中。” “啊……好啊,好啊。”陈初六一见桌上的东西差不多吃完了,便道:“我正好有个问题问你,你能回答一下吗?” “什么问题?” “来来来,坐到这一桌来细谈。” 假陈初六兴冲冲过来了,扫了一眼空空的桌子,脸色下来了,陈初六见机喊道:“庙祝,再拿……拿两双筷子来!” “嘿嘿,陈兄,我看你刚才饭没吃多少,胃口不好呢,就不叫菜了。” 噗…… 真陈初六气死人不偿命,假陈初六打碎牙往肚里吞,摆摆手道:“算了,我吃不了多少,你有什么事,问吧?” “你说澹台明灭是几个人?” “嗯?这叫什么问题,这当然是两个人了。” “尧舜是几个人?” “尧舜是一个人……” 陈初六一愣,这也太糊弄人了吧,你这何止是挂羊头卖狗肉,简直是挂羊头卖泥巴啊。一旁的陈长水和盼儿巧儿都是乐了,澹台明灭是七十二贤,他们耳濡目染的,自然也是知道这是一个人。尧舜更不用说了,那是两个人才对。 “澹台明灭葬在江西,你居然不知,还敢冒充陈初六?”杨开怒问道:“还尧舜是两个人,这种话,连蒙学的孩童都说不出来。” 假陈初六脸色一变,挤出一丝笑容道:“我说的是反话,你难道没听出来?粗鄙武夫!” “砰!”杨开把刀摆在了桌上,凶神恶煞,怒目圆瞪,吓得假陈初六差点滚下去,杨开把刀刃抽出来一点,又冷笑着问道:“那你现在重说一变,澹台明灭是几个人?” “几个人?额,一个人……” “一个人?” “不不不,是两个人……一个人……两个人……”假陈初六犹豫不决,看着杨开的刀,脸都成了苦瓜,他反问道:“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额,我,我……” 假陈初六身后的人捅了捅他,这假陈初六才鼓起勇气回到:“我 你,你,你这粗鄙武夫,分明是想戏弄我,随便编造出来一个名字!” 编造?好嘛,堂堂七十二贤者成了编造出来的。 假陈初六又指着真陈初六道:“哼,还有你陈知应,你都不拦住你那下人的,我回去之后,叫你这辈子都中不了举人!” 说完,他便要走。可杨开在这里呢,他哪里走得脱。只见杨开三下五除二,将他二人绑在了凳子上。这种事情,自然不要陈初六再开口吩咐了,从一开始到现在,杨开便知道陈初六想要这样做,这是师徒之间的默契。 这时,陈初六也剔完了牙齿,扣好了鼻子,拿手往假陈初六身上一弹,然后问道:“说吧,你到底是谁,为何冒充陈初六。” “我没有冒充,我就是陈初六……” “还敢说谎,陈初六那么帅的人,你那么挫,陈初六那么有才华,你却连七十二贤人的澹台明灭也不认识,就算是撒谎,你也要打个草稿啊。”陈初六反手就是夸了自己一顿。 陈长水眉头一皱,拿出马鞭,朝那假陈初六旁边啪地就是一鞭子,那人吓哭了,连忙道:“我,我说,我说,我是程初六,不是陈初六,是程咬金的程,不是陈寿的陈。” 第一百八十一章 白鹿洞书院 “呦,看不出来,你还知道一个写三国志的陈寿。” “陈寿?三国志?不不,陈寿是村东头打樵放羊的……” “好吧,高估你了。”陈初六摸摸鼻子道:“说吧,你为什么要冒充陈初六,难道是有人指使的吗?” “哎呦,公子冤枉,小的只是混口饭吃,不是受谁指使啊。你看,还是这小子教坏我的。”程初六缓缓说道:“我原本不知道陈初六是大才子,后来我说自己名字的时候,别人惊奇,又问《爱莲说》是不是我写的,我说是,他便请我吃了酒菜。一来二去,便有更多的人请我吃饭,我……我就查到了陈初六……” “哦……原来靠山寨我就能养家糊口……”陈初六牛气得不行,瞧着那人道:“这等坑蒙拐骗,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情,从今往后,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冒充陈初六,定将你押解去官府不饶!” “是是是,小的不敢了。”程初六看着陈初六问道:“不知公子您和陈初六神秘关系,小的以后见了,绕着路走。” “我?我就是陈初六!” “啊!?”程初六赶紧磕头:“小的错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吃多了猪油蒙了心,小的……” 他还在一个劲道歉,陈初六等人收拾收拾东西,便转身离开了。离开之后,程初六啐了一口道:“什么玩意儿,居然遇到了同行,还挡了我的活儿。哼,你个陈知应,我也要让你好过不得!” 陈初六一路问道儿,也是顺利来到了白鹿洞书院。白鹿洞书院格局不小,山上有兵丁护卫,山下面有千户供养。千户百姓,万亩良田,都受白鹿洞山长管辖,所产之物,都是书院的,相当于小型诸侯国一般。 几人坐着马车,来到了书院,远远地瞧见了书院的大门,进去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两进的院落,乃是先贤书院,这里供奉的是历代为白鹿洞书院做出过贡献的,和有过“三立”的人。 三立也就是立言、立德、立功了。其中立言,也就是写书,真正有含金量的,必须要在这种书院或者国子监写书,并且获得认可。躲在山上写一本书,就算是写的九阳真经,也不算你有立言。 先贤书院就相当于“优秀校友名录”,而先贤书院西边是报功祠,也是供奉有功于白鹿洞的,但这些就是一些捐款的了,相当于“修路卷款一万以上名单”。 先贤书院东边,是棂星书院,棂星门也是大成门,还是先师庙门,里面是拜的孔子,乃是“正学之门”。从棂星门进去,便是大成殿,这里摆孔子和十二贤的牌位。过了大成殿,这才是白鹿书院本身。 白鹿书院一个院落里面摆着御书,也就是皇帝送的书,这是白鹿书院比州学牛的一个地方。陈初六等人见了御书,不敢多停留,低头趋走而过。 走进去,又是一个小院,东西各有一排厢房,这便是教室了。这西边的厢房上写着“雨过琴书润,风来翰墨香”,东边的廊柱上写着“傍百年树,读万卷书”。 再往里面走,依次见到了不少别致的院落,还有著名的鹿洞,独对亭,枕流桥。四处闲逛,陈初六觉得这里应该也有一个中等大学的面积,加上环境优美,人数少得多,这里显得更加空旷舒适。学子们读书,吃饭,睡觉的地方,一应俱全,不愧为江南第一书院。 陈初六一行人,在书院里面四处闲逛。有道是“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陈初六这一行人,也足以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首先是杨开高大威猛,孔武有力,左边挎着刀,右边别着一个大葫芦,别人见了,纷纷有躲避的嫌疑。 陈初六也高大挺拔,不同的是相貌清秀,一身诗书气息。手拿一把折扇,长衫飘飘,有一副超凡脱俗的样子。盼儿巧儿,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在这男子居多的学院里面,她们可算是稀罕物。 陈长水最不起眼,但站在这几人身边,也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过眼神,他的确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人,然后小手一点,选择忽视。 陈初六等人,来到了一个长亭。长亭就是风雨廊桥那种,有时候还可以是带住宿的地方,短亭就是后世很常见的那种仿古亭子。长亭宽敞一些,里面有桌子。 陈长水把食盒拿来,摆了一桌,喝点小酒,算是给自己接风洗尘了。接下来,还得去找一家客栈,或者写一间房子住下,再去找学院的人,然后在这里入学。对于白鹿洞书院,陈初六已经认识了外貌,但依旧是两眼一抹黑。 正吃着呢,旁边有几个穿着澜衫的人走了过来,到这里,先扫了一眼陈初六,见陈初六穿着直裰,心中已经是降下了半分。但还是拱拱手,长揖道:“这位小友,敢问可是来白鹿洞书院求学的?” “哦?你们是……” “哈,我们几人,都是白鹿洞的学子,而且都是师学之人。”那几人无不骄傲地回到。 “师学之人?额,烦请年兄指点……” “白鹿洞中,有游学之人,有散学之人,有师学之人。所谓游学,便是不固定在此的,所谓散学,便是长留在此,但没有拜师的。只要拜了白鹿洞书院教谕为师的,则可以有钱粮,还能得到更多学习机会。师学之人,有先师指点迷津,于科举路上,不知道省却多少麻烦。” “岂不是说,师学之人,才是正经的白鹿洞学生?但不知如何才能入学?” “入学?”那几人都是相互看了看,又道:“入学不是那么简单的,拜师的最低要求,乃是有举人功名,还要有人举荐,最后通过院长的考核,方能入学。不过,你们要是能入散学,已经是不错了……” “入散学,需要有我等师学之人举荐作保。入了散学,认识了教谕,才好下一步发展嘛。咱们初来乍到,素不相识,还得要点保费……” “哦……我懂了……”陈初六笑道:“你们就是来要保费的啊,那还是算了吧……” “哎,别啊,只要两贯钱就够了,要是别人找你们,还得更多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真是陈初六 “一边玩去……我家少爷还用得着这个?”陈长水回到:“我家少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一肚子墨水好似长久流水滔滔不绝,满脑子学问,好似满天繁星数也数不清,还用你们作保?” “哎哎哎……打住打住,这话咱们俩在家里说就行了,别拿出来说了。”陈初六老脸一红,赶忙拦住了。 “哼,竟然有如此猖狂之人,不知阁下贵姓?仙乡何处?” “我家少爷的姓名你也配打听?去去去……”陈长水喝了点小酒,说话就不太经过脑子了。 那几人恼怒起来了:“嘿,你们这几个人,来到白鹿洞书院,竟然这么不知规矩,我们得好好整治一下你们!” “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让你后悔!” “我家少爷的大名你都没听过……” “算了算了,我来说我来说……”陈初六把陈长水拉到身后,拱拱手,然后开口道:“保费什么的,我们的确不需要。在下免贵姓陈,名初六,来自抚州临川县……” 自从知道有人模仿自己能骗吃骗喝之后,陈初六就觉得,自己在这里应该是比较出名的,而且受别人崇拜,亮出名字来,虽然会招惹一些不必要的嫉妒,但也能免去很多麻烦就是了。 那几人一听,惊讶道:“你说你叫陈初六,是抚州临川陈初六?” “嗯,正是区区在下!” “哈哈,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兄弟们,早有消息传来了,说是有人冒充陈初六在此行骗,没想到正在眼前。”那人指着陈初六道:“你们谁都别想走啊,我去叫人过来!” “快来人啊,冒充陈初六的骗子抓住了!” “拿棍子来啊,拿绳子来啊!” 不远处,路过的学子都是一愣,尖着耳朵听,听了之后不由得愤慨起来了。 “什么?冒充我的偶像行骗?” “有人给我爱豆招黑?” “叔可忍婶婶不可忍!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陈初六的清誉,就是我的清白!” 唰的一下,陈初六还在蒙圈的时候,一帮人就帮他们一行人围住了,杨开持刀上前,护住陈初六。陈长水,拿起食盒也是张牙舞爪,盼儿巧儿躲在陈初六身后,急切地问道:“少爷,快想办法,这可怎么办啊……” 陈初六看着众人义愤填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在这时,有人喊道:“快看,是浩志师兄来了,他是学正大人的门生,会主持公道的!” 人群中让开了一条路,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走了进来,打量一下问道:“学舍僻静之处,何以聚众吵闹?难道你们的功课都能中进士了吗?!” “浩志师兄,不是我等胡闹,是这几个人,竟然冒充临川爱莲才子,我等气不过,要与他理论一番。” “哦?冒充爱莲才子……”那叫浩志师兄的人冷眼看过来,忽的又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罢了,兴许是好玩吧,你们这样也太认真了。” 爱莲才子……陈初六心说,这是我的外号了吗,也忒难听了吧?这听起来,怎么好像是……头牌的龟公?白马会所? 那浩志师兄看着陈初六道:“就是你冒充临川陈初六吧?我当你是无心的吧,你当众承认你并非陈初六,我可保你无虞……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呢,你说是吧?” 这可不行,陈初六回到:“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临川陈初六,实话实说罢了。” “黄口小儿,你放肆!” “我爱豆是你能乱模仿的!” “打烂你的嘴巴!” 浩志师兄拦了拦,又道:“兴许是同名同姓的人?你说你是临川陈初六,可是那个写出旷世名作《爱莲说》的陈初六?” “正是!” “打死他!我的爱豆不可能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我这里有棍子,谁要拿一根?” “都慢着,让我回去拿刀来,我要活剐了他!” “啊……一个区区小孩,怎么作出来的《爱莲说》这等饱经沧桑的文章来的?不,不可能的……” 一众人反应不一,但绝大部分的人都是一致同意现在就把陈初六剁成肉酱喂狗的。那浩志师兄的脸色也是阴晴变化不一,打量了陈初六一眼,发现陈初六就算被在场这么多人唾弃谩骂也是面不改色,十分淡定,心中觉得有些奇异,压了压手,让大家安静下来,问道: “我刚好认识山长的一个弟子,名叫颜子义,此人与陈初六恰好是友人,更是同榜的举人,你们有谁肯跑个腿去把他请来?” 陈初六松了口气道:“这就好办了,把子义兄请来,真相便能大白!”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若是子义兄来了,说你是假冒的,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定要将你赶下山,揪去官府才肯罢休!” 咦?好像这是我之前对谁说过的话啊。陈初六低头一想,问道:“这位年兄,我在路上倒是的确见到一位冒充我的人,此人在这一片地方,骗吃骗喝,败坏我的名声,还请年兄明鉴。” “唔……”浩志师兄不置可否,看着陈初六道:“你说你写的《爱莲说》,你可能说出来所谓莲花是谓何物?” “哂!他还能知道莲花是什么?” “我看他就是假的,等子义师兄来了,必定要让他看看颜色!” 陈初六笑了笑,叹了口气道:“莲花就是莲花,什么也不是。那篇文章,不过是临场发挥而已,也并非十全十美。倒是诸位捧场,过誉了许多。” “莲花就是莲花?这是什么论调!” “莲花说的是我这种人,你们都是淤泥,哈哈哈……” “一边儿凉快去……明明我是莲花……” 这时,陈初六摇摇头道:“争做莲花,争做淤泥,又有什么用呢?无淤泥焉有荷花?” “无淤泥焉有荷花……”志浩师兄低头思索起来了,其他人也拿着这句话碎碎念了起来。 是啊,没有淤泥,哪里来的荷花?那么荷花离不开淤泥,出淤泥而不染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不,不,绝不可能……” “你不是陈初六!你胡说!你想诋毁《爱莲说》!”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无淤泥焉有荷花 众人想着想着,便陷入了思维困局。陷入思维困局,就好像一头狮子关进了困笼,会显得十分暴怒。《爱莲说》的出现,满足了这些人中二的感情,让他们找到了身份认同。 区别出了自己(莲花)和世界(淤泥),可陈初六这一句话,又让莲花和淤泥的区别不是那么清楚了。 于是,身份认同的危机警报在他们脑海里拉响。有了这危机,就会感到无名的害怕,害怕到极点,就是愤怒。他们的怒火,即将倾泻到陈初六身上,这时,陈初六又道: “无淤泥焉有莲花,不是说莲花就和淤泥是相同的了。正如五行一般,不止相克,还有相生,是不可分离不可分割的。花离不开淤泥,淤泥离不开莲花,人既不是莲花,也不是淤泥,恰好是一片荷塘。心中知雅俗,眼中有雅俗,雅俗共赏!” “雅是雅,俗是俗,雅俗阴阳对立,岂能共赏!”有人回到。 “阴阳对立?非也……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从来不是对立的。”陈初六回到:“莲花和淤泥也是阴阳,如果对半分开,两个都得死去。淤泥没有莲花盘踞,必将被太阳晒干,成为碎石,莲花没有以你培养,也活不过三日。” “难不成为了活下去,就向淤泥低头。孟子曰,生死有义,古有人不为五斗米折腰,今有我不为活着而屈膝淤泥。哪怕饿死冻死,我等亦要以莲花自诩,不可自甘duo落。” 陈初六一看那人,冷笑一声道:“那你刚才逼着我给你保费,是为了去做什么?” “哦?保费?宗师们屡次说了,作保不可收一文钱保费,你们居然敢收保费?”浩志师兄冷冷问道。 “你,你血口喷人!”那人恼羞成怒,指着陈初六说不出什么花来,和几个人转身离开了。 周围人都是一哂,还自诩莲花,也就剩下自诩了。 “做淤泥,还是做莲花,谁雅谁俗。其实这都不重要,《爱莲说》其实说的并非是褒莲花,贬淤泥,而是说的人生在世,要不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如此,方能进得了淤泥,还能出得了淤泥,最后还不被淤泥所染,盖有主见是也!” 陈初六的意思很简单,你们这些人拾人牙慧,是什么花都白瞎! 这一席话,算是给在场的这些读书人浇了一盆凉水,大家暂时还是接受不了,但对眼前这个自称陈初六的人,多少放下了一丝防备。对这一席话,也仔细思考了起来。 却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哎,知应兄,你终于来了……” “知应?知应是谁?” “我就说吧,这小子不是陈初六!” “就算不是陈初六,也是和子义师兄交好的,咱们还是别惹了。” 陈初六大笑着喊道:“子义啊,你终于来了,不然我可要被人撕碎了。快来快来,给我证明,我就是陈初六。” “怎么会有这个误会,哎呀,是为兄的错,是为兄未能远迎。”颜子义走了过来,拱拱手道:“诸位同窗,这位便是在下好友,也是作出《爱莲说》这等旷世名篇的才子,验明正身,大家不要误会了。” “子义兄,你可看清楚了……” “这还能看错?我和陈初六是多年的好友,年前我还去他家里小住了几天,不会错的。都散了吧,散了吧,去温习功课吧。” 众人看看陈初六,又看看颜子义,实在是想不通,但却无可奈何,一时间接受不了堂堂偶像,变成眼前这个小自己许多的人,长揖走了。 回去之后,依旧在思索辩论。陈初六来到了白鹿洞书院的消息则是传得更加广了,随着这个消息,陈初六对于《爱莲说》的新看法,也是给大家打开了一扇窗户。一场关于雅与俗,关于清与浊的讨论在白鹿洞书院展开了。 莲花固然清高,可又有什么用呢?于国于民,莲花的作用实在是不如淤泥的。一亩淤田,是上等田产,可长出人乃以生存的粮食。而莲花,就算有用,也要到长出莲子,生出莲藕的时候才有用。可那个时候,莲花早已经衰败了,和淤泥差不多了。 从这小小的莲花淤泥的辩论中,生出来两大派,一个是务虚,一个务实,这两种都还好,不否认对方的主张也是重要的,只是争辩谁的更加重要,此外便还有两种极端一些的论调。 一个认为,既然是务实,那边要同淤泥一般无二,甚至要比淤泥还淤泥才好。为了达成目标,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阴谋诡计,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 另一个则认为,什么淤泥,什么脏东西,人家才不要沾上一点呢。人家是美美哒小仙子 ,人家是安静的美男子,你们说的什么五谷杂粮,吃穿住行,不是我们莲花要担心的事情。岁月静好,我喝露水就好啦。 这几大派当天晚上就争论不休,还在白鹿洞书院里面,展开了好几次大型的辩论,直到午夜,有教谕出来干涉,这才散场。当然,这一切陈初六现在还不知道。 此时,他和颜子义相见,是叙旧了一会儿。那个浩志师兄,名叫黄皓,字浩志,人家都叫他浩志师兄,也是举人功名,在白鹿洞书院,地位算是高的。师学之人里面,师傅的地位越高,弟子的地位就越高。像颜子义这种,山长的弟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看他刚才发号施令,别人尊敬倍加的样子,应该是有那种“大师兄”的派头了。 那黄皓派头也不小,陈初六心里就叫他二师兄了。不止是派头,那小子看见盼儿巧儿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猪哥,哼。看人家大师兄,啊呸,颜子义多老实,和盼儿巧儿见面的时候,都只对视一眼,笑了笑,随后就再也不看,眼观鼻鼻观心。 几个人对刚才的误会,笑说了一下,也不在意了。颜子义带着陈初六去找了一个院落,就在不远处,十分钟就能到。 院子里面应用之物都十分具全,要水井有水井,要厨房有厨房,房子什么的也宽敞干净,最关键的是没有外人,租房的是个老婆婆,她自己独门独户,住在隔墙的另外一间小房子里。因此,价钱虽然贵了一点,陈初六也不犹豫地住下了。采买货物,打扫房间,这又是过了两三天。 第一百八十四章 辩论 “少爷,系好了,再佩上这块玉,显得精神。”盼儿帮着陈初六穿好衣服,一丝不苟,不肯陈初六身上有一个褶子。 巧儿拿来了青盐,陈初六漱了口,又见二女拿来糕点,陈初六吃了两块,算是早餐。做完这些,杨开和陈长水也是出来了,他们可没这么好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边吃着饭,一边往外面扥袖子。 陈初六沉吟一下问道:“杨大哥,你去拜访好友,多久才能回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他可知道杨开是江湖人,江湖上的朋友,哪个是轻易惹得的。只见杨开摆摆手:“能有什么危险,那小子砍人还是我教的呢,如今混得人模狗样儿,也是什么山大王,我去喝杯酒罢了。” “嗯,那我们这几天就不准备杨大哥的饭了。” “好说好说,少爷,多保重,老杨我先出去了。” 陈长水看着杨开直接从墙头翻过去了,挑了一个大拇哥,又瞧见陈初六身上佩了一块玉,眼前一亮道:“少爷,先等等,我也有快玉,还是几年前少爷给我的,嘿嘿,我也取佩上,不然那些穷酸书生看不起我。” “呵呵,去吧去吧。”陈初六转身又看着恋恋不舍,拉着他衣角的盼儿巧儿,温声道:“好了好了,我就是出去半天,下午就回来了。” “嗯,少爷。” 二女这才撒开始,这一路上赶过来,同房同床的,没少被陈初六吃豆腐。二女早已经视自己和自家少爷有了夫妻之实,哪个娇妻舍得离开自己郎君半步?盼儿巧儿,也是识大体的人,就舍掉小心思。虽然如此,但还在一旁,给陈初六拍拍衣服,理理头发,真的比对她们自己还要上心许多。 陈长水出来了,吊着拉块a货玉佩,也就是好久之前,陈初六创作《五猪救母》戏曲的时候,一个老头给的。陈初六看不上,转手给了陈长水,此时陈长水牛气哄哄地挂在正当间,生怕别人看不见一样。 如此,主仆二人便步行去了白鹿洞书院,这次要去找点关系,捞个什么散学之人啊,师学之人的牌子。盼儿巧儿自然是留在了家里了,整天带在身边,也不像个样子。 此刻,离陈初六到了白鹿洞书院已经三天了,离陈初六给中二1青年泼一盆冷水也已经过去了三天。但陈初六这个话题的热搜迟迟不下,不仅一点热度都没减,还更加火了。 到哪儿都听见别人在谈论莲花淤泥。 有人听了这俩词都吐了,一边吐还要一边辩论。 扫地的大妈听见有人讨论这个,举起扫帚就追,要把那俩人当垃圾给扫了。 学子们如此疯狂,也实在是闲的。大家差不多都有了举人功名,学问都摆在这里了,但学问是一回事,本事则是另外一回事,谁都希望抖抖自己本事,好在这白鹿洞书院就达到“立言”的目的。 他们如此闲,教谕们可烦了,这上课的时候,没人正经听课,见天儿的交头接耳,小声说话。从教谕,报到了学正,学正也无可奈何,想了一招。与其让大家私底下议论,不如让大家公开来辩论。 找个地方,围在一起,准备辩论。儒士辩论,其实是比较常见的,而且并不觉得有什么,谁要是在辩论会上赢得满堂喝彩,对于名望也是有不小的帮助。 书院这边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对骂着呢,这时候陈初六主仆二人上山了,瞧见了空空如也的书院,不由一惊,这是罢学了吗? 再往前走,陈初六这才听见不远处的争辩之声,这里有一虚立的门框,最顶上两个字“射圃”。所谓射圃,就是练习射箭的地方。先秦时期,读书人必须精通六艺,礼仪、音乐、射箭、开车、书法作文和算命。 后来就渐渐衰落了,只剩下读书一件事了,最多还有礼仪,和音乐(诗歌)。儒家讲究传承,射圃还保留着,经常作为大讲和辩论的场所。此番辩论,自然是在这里了。 场上热闹至极,唇枪舌剑,你方唱罢我登台。而且古人辩论有好看的地方,他们引用什么诗云子曰,都要先喊一声“哎~~~”然后再吟唱出来。唱出来之后,才是开始表述自己的观点。所以才叫“你方唱罢我登台”,写书就是要严谨……口区…… 陈初六摇摇头,拉住了埋着脑袋往前走的陈长水,走到一个假山后面,悄悄看了起来。那些人议论来,议论去,已经从争论《爱莲说》所表达的东西,到了“什么才是君子,什么才是小人”上,或者说为人处世,是要做君子,还是要做小人。 射圃中,颜子义侃侃而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难道不是务实?难道偷鸡摸狗,杀人放火才是务实?我记得陈初六曾经说过,苟利国家生死以,不以祸福趋比之,人生与世,若是处处为自己考虑,不为国家,不为百姓谋福,这种人如行尸走肉有何区别?冢中枯骨罢了!” “子义兄,我又不同看法。世上之人,本来就有上中下三等,贤人圣人自然能去治国平天下了,那我们中人下人还去做那些做什么?偷鸡摸狗,杀人放光固然不对,但事实上,做这些事情的人,反而比其他人过得好。正如古人云,窃钩者诛,盗国者诸侯!” “哼,你这是意有所指?”颜子义眯着眼睛说道,那人立即惊出一身冷汗,盗国者,什么意思,宋太祖黄袍加身? “子义兄,在下,在下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乱加罪与我。” “哼,这不是你的主张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凭什么就不能加罪与你?”颜子义说完,周围人都是点点头。 “这……子义兄,我,我错了。”那人拱拱手,坐回去了。颜子义,遍观在场之人,笑了笑,意思是不堪一击。 这时,学正抚须笑了笑:“暂且收一收,咱们还是来谈论《爱莲说》,不要扯太远了。” “是……” 不过,就算这样,众人也是觉得无趣了。这一场辩论,不能说谁说服了谁,只不过是一方险胜而已。忽然,众人身后传来一声爽朗大笑。 “哈哈哈……我就是个七情六欲的凡人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君子小人自己人 方才众人在辩论的时候,陈初六也思考起来自己的人生来了。将来考进士,将来做大官,在科场、官场、商场这么多地方,到底是做君子,还是小人? 这是人生道路的选择……陈初六并没有纠结多久,而是很快找到了答案. 君子是谁?小人又是谁?我陈初六不做君子,也不做小人,我做我自己就好了,我永远是自己人。 我自己是谁?我是一个二十一世纪新青年,受过良好的教育的好少年,忽然来到大宋一脸蒙圈的穿越者。 一开始只为了活得好,吃好睡好,买大房子,大车子,买万亩良田,娶七个八个老婆,生一炕的娃儿。 活得好之后,就顺便找到几个历史上还算不错的人玩一玩,救一救很快就衰落下去的大宋,造福造福黎民百姓。 仅此而已。 不是少私寡欲的君子,也不是无情无义的小人。 只是一个的普通人罢了。 爱恨情仇,生老病死。吃着五谷杂粮,有着七情六欲,挨打了会疼,疼了会生气,生气了也骂人,骂人不过瘾还会揍人,揍不赢你还会使下三滥的招数,下三滥都弄不赢的也照样认怂。 偶尔开车,不飙车,偶尔情怀,不伤感,偶尔有原则,不死板。什么君子啊,小人啊,重要吗?对陈初六来说不重要,想通了就好,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 于是陈初六就笑了,笑得特别大声,把陈长水和一众正在辩论的人下个不轻……陈长水尿了一手…… 提起洒了一大片的裤子,陈长水惊恐万分的回过头来:“少爷,你吓死我了……” “嗯?谁让你随地大小便的,赶紧回去换裤子。” “不去,晒一晒就好了。” “那你待会儿可别碰我。” 主仆二人哭笑不得的时候,射圃那边来了人,问道:“敢问方才是谁在大笑,打扰我等辩论?” “你先别出来,知道吗?” “是,少爷。” 陈初六吩咐好,这才走出来道:“哈哈哈,不是别人,区区在下。临川陈初六 见过各位年兄。” 阳光撒在陈初六身上,好似聚光灯聚焦,重要人物登场一般。白鹿洞众人,包括其中其他的教谕、学正都是愣了三秒,还是颜子义率先笑道:“原来是知应兄在此,来来来,我等正好说到了你的《爱莲说》,你这个‘始作俑者’难道不出来解释一下?” “哈哈,惭愧惭愧,陋作竟被大家如此看重,小子惶恐啊。”陈初六走了过去,频频点头致意。 那学正站了起来,打量了陈初六几眼道:“果然是青年才俊啊,汝便是临川陈初六?年方几何?” “吾年十六。”陈初六拱拱手:“学生这厢有礼了。” “唔……”学正点点头:“这《爱莲说》是你所作,既是如此,麻烦小友你来给大家讲一讲你的文章如何?” “敢不领命。”陈初六笑了笑,和颜子义对视一眼,颜子义坐下,众人屏气凝神尖起了耳朵。 陈初六踱了三步,心说讲解?这文章又不是我写出来的,是我抄的,讲解个屁。 但不讲解吧,装b就过了头。还是忽悠忽悠他们吧,陈初六自有打算。 这才又道:“今日先不说《爱莲说》,先问大家几个问题。这第一个问题,请问诸君,读书是为了什么?” “哦?这是什么问题……” 一人笑着回道:“学而优则仕,在做诸君寒窗苦读,难道不是为了哪一日登皇榜,中进士,为官一任?” 此话说完,众人点点头,但也有人站出来道:“缉捕盗贼有功,也能做官,何须读书?我等读书,是为了继承发扬圣人的学说……” “为圣人读书?圣人都去世千年了……你也太虚伪了。不过,我就是为了逃脱在家种地的辛苦,税役的繁重,故而发奋考举人。” “嘻……鼠目寸光……”一人站出来道:“我等读书,无他,是为了明白为人的道理,诗礼传家。” …… 一众人说完了,陈初六不置可否,笑了笑,看向颜子义:“子义兄呢?” 颜子义笑了笑道:“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义。” 众人闻言,解释点头,这算是得了儒家的几个要点。 陈初六也在这里点点头:“诸君读书之志向或有不同,但总的来说,都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者由民而官,或者由贫而富,或者由无知而博学,或者由鄙陋而高雅,在下所说不错吧?” 知识改变命运?众人忽然心中一亮,纷纷颔首道:“陈兄说得不错,我等的确是为了改变命运。” “好,既然读书是为了改变命运,每个人的命运又是不同的。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安身立命之本不同,又可如何同求为莲花,还是同求为牡丹呢?”陈初六缓缓道:“莲花、淤泥,本没有褒贬之意,牡丹、莲、菊三者,也没有贵贱之分……” 《爱莲说》是千古名篇,并不是为了寻找优越感,寻找遗世独立的自豪感, 周子也没说喜欢别的花就怎么样,周子也不是单单喜欢莲花,其伏笔就埋在了第一句。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藩啊。 可爱的这么多,牡丹也好,ju花也好,喜欢哪个都没问题。 周子本来只是借莲自况。告诉自己,不要和官场厚黑之人同化。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好好抨击一下那些贪guan污吏。 牡丹不代表大众,淤泥也不代表其他人,是专指那些恶人。 但现在,这篇文章是由陈初六写出来的,自然没有那么多深层次的含义了,更没有指桑骂槐的武器性质了。 陈初六最后道:“我写这篇文章,是想借助莲花激励自己,有方向的改变自己命运,达到我读书的目的罢了,并没有大家所想象的那样高雅。如果说你读出了什么别的含义,我不负责……” 好家伙,要是让汴京五鬼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们,diss他们,说他们是淤泥,那不得喜提五个终极boss? “至于牡丹什么的,这倒是我有些清高了。我觉得我读书的目的虽然也是改变自己的命运,达到一个目标,但我这个目标和大家的都不同……” “哦?我等愿闻陈兄的志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继绝学,开太平 说出来这四句话,陈初六松了口气,张载震烁千古的名言,憋了这么久的大招,总算是放出来了。 果不其然,陈初六这四句话摆出来,在场之人无不愣在原地,低头沉思。 呀,果然啊,果然陈初六能写出来《爱莲说》,他的志向,不是我等能比的,有他这等志向的人,真可当得是喊出“同予者何人”的人啊。 陈初六冷笑起来,你们这些人啊,抓着我的热搜不放,小爷这个地表最强的男人只好用另外的热点给你压下去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学正站了起来:“不错,不错,正是英雄出少年啊,老头子我不敢去这么想喽,倒是为往圣继绝学,乃是本学正的心愿。” “学正谦虚了。” “哼,老夫以为,这虽然是豪言壮志,还是有些好高骛远吧?”一个老者冷冷回到。 “哈,志存高远,笃行不懈。”陈初六恭恭敬敬回到。 “你先考中进士再说吧!” “哦?难道考中进士了,就一定可以完成志向,没考中进士,难道就不能做哪些事情了。”陈初六这一次,冷冷回到:“不知先生你,年纪这么大了,可为国出谋划策过,可为百姓谋过福祉?” “你……” “知应,岂能如此说黄教谕?”颜子义拦住了陈初六,随后黄皓也站了起来,不过他却是指着陈初六道:“你志向高远,难道不知道尊师重道?连师长都不尊重,恐怕是没有什么学问可言吧……沽名钓誉之辈……” “好了好了,都不要说了。今日的辩会就到这里结束吧,今后诸生当以功课为主,不可再谈论此事。”学正压住了正要吵起来的场面,转头又对那个黄皓道:“皓,你用不着去说别人,端正自己的心态就好了。” “是,先生。” 一场辩论会,最后草草散了场,颜子义在辩论会上压制住了其他人,可以算是不多的赢家了。陈初六也是赢家,利用这一场辩论,把自己被过度拔高的身份降下来了,把过度解读的《爱莲说》给解释清楚了,起到了一个拨乱反正的作用。 另外,把张载的名言说了出来,豪言壮志虽然不如想象中那样,一说出来,万千小弟顶礼膜拜,但也是达到了陈初六预期的效果。预期效果很简单,那就是吹牛b……啊呸,是立言啊。 张载说出来是名人名言,陈初六说出来就不是名人名言了? 事实上,陈初六立言的效果是成功的。《爱莲说》让这些学子们有了自我认同,让他们有了喜欢的价值观,而陈初六这四句话,则给他们指明了人生观。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白鹿洞书院的人,将这四句话写在了自己书上,刻在了自己的桌上,用以激励自己。 辩论会之后,颜子义和陈初六四处走了走,介绍起了白鹿洞书院。忽的,颜子义又问道:“知应,你觉得黄皓这个人怎么样?” “接触不深,没什么感觉。不过,凭直觉来看,他似乎是那种表里不一之人。对了,今天他忽然跳出来指责我,是和那个黄教谕有什么关系吗?” “没错,黄教谕是他叔叔,他父亲在外为官。”颜子义抚须道:“此人城府颇深,心眼不善,今后不要过多得罪此人了。” “嗯,子义兄肺腑之言,小弟谨记。” “哈哈哈……言重了言重了。对了,你来白鹿洞书院,可知道这里游学、散学、师学的规矩?” “知道知道……” “唔,以知应你的本事,应该是可以入师学的,不过得有人引荐啊。”颜子义问道:“知应,你可认识这里的某位名师?” “不认得……” “那你可有某位知州以上的官员引荐?” “更没有了……” “你在庐山名下有房子吗?” “没有……” “有车子吗?” “也没有……哦对了,我有自行车,共享的,交了押金没退的那种……” “哦……”颜子义犯难了,挠挠头道:“知应,不是我这个做兄弟的不帮你,实在是白鹿洞书院,乃是天子赐书,礼部直管的书院,要想拜师入门学,有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我也是为难啊。” “没事,没事,我不记着拜师,再说了,别人我都不拜,我只拜白鹿洞山长为师。”陈初六笑着道。 “你啊你,还是太年轻,太耿直了,这话要说传出去,少不得又有人说你的闲话。”颜子义拍拍陈初六道:“行了,我再找个朋友为你作保,你先在这里成为这里的散学生吧。” “多谢多谢,不过子义兄,你和你朋友,不会收我的保费吧。” “哼,我等岂是那种铜臭之人?不过知应你才华横溢,不如写首诗送给我们,如何?”颜子义笑着问道。 “好啊,这有何难?”陈初六张口便道:“君有奇才我不贫,人生乐在相知心,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额……这几句话倒是好,但你……你这不押韵啊……” “免费送的,你就别那么有讲究了。”陈初六转身一看,只见陈长水还靠在假山上惆怅万分: “少爷,你有事先去吧,我的裤子……” “还是回去换吧?” “不,会干的,我刚才只尿了一点……” “嗯,加油,那你会成功的!” 陈初六跟着颜子义便来到了学录这里,学录也是个小老头,听说是早年间的进士,但醉心于学术,便没有为官,来到白鹿洞教书,编书。那小老头打量了陈初六,呵呵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来吧,写下你的籍贯姓名,再把你的州牒交于我看一下。” 陈初六一一照做,又交了三百文钱,那小老头便拿出来了一件衣服,一些笔墨纸砚,一块牌子给陈初六。 如此,陈初六算是入学白鹿洞书院了。 外面,陈长水晒好裤子,正打算去找陈初六。忽然一人拦住了自己,那人看了一眼陈长水腰间的玉佩,笑道:“这位小友,你终于来了,正是让我和山长等得好苦啊。来来来,随我去山长那里喝口茶吧……” 陈长水深深地看着面前那人,难道是少爷的光辉又闪瞎了他们的眼睛,导致他们请我这个下人上座喝茶了?陈长水也觉得腹中饥渴,便道: “喝茶?嗯,也好。”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有人引荐否 午后,陈初六没找到陈长水,自己先去吃了一顿,随后便跟颜子义去藏书阁看了一下。陈初六来这里的目的,便是看更多的书,特别是各种版本的易经。 借了几本书,陈初六跟着颜子义前去听一个教谕讲课。这学院讲课,果不其然和州学县学不同了,讲课的这人,不拘泥于书上的知识,也不拘泥于一家之言,而是多种学派,加上平日里实践的案例,都一一讲出来。 如此一来,大家开拓了视野,还能自己选择遵循哪一个学派。陈初六老老实实听着,也是不住地点头,这教谕讲课的内容,充实有趣。大宋的学风,比明清要好很多了。 明清只讲八股文,虽然有诗词大家,也不受上层阶级的重视。八股文又拘泥于四书五经,四书五经也不允许超出濂(周敦颐)、洛(二程)、关(张载)、闽(朱熹)学的范围。再加上害人不浅的文字狱,导致几百年的文人都受厄运。 宋朝仕人与天子共治天下,一个文人就算再倒霉,只是落魄而已,不会受到皇权的碾压。文人敢言,敢抨击朝政,敢在金殿上骂皇上。这创造了宋文化的繁荣,当然也埋藏了繁荣下面的危机。要不是这样,那些文人看到陈初六的《爱莲说》也不会如此激励辩论。 不管怎样,此时陈初六还是觉得这种环境挺舒服的。 这教谕讲完了课,松了口气,看着陈初六,心说这久负盛名的人,也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狂妄啊。还是人红是非多啊……他也没多说,远远向陈初六笑了笑,陈初六远远的拱拱手。 教谕一走,陈初六在这教室里面,自然是吸睛的人了。不少人纷纷凑了过来,问这问那,陈初六也应答如流,并不以才名自恃,众人如沐春风一般。 若是平常人这么应答如流,别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惊奇,但眼前这是陈初六啊!那就不同了。 就好比在地铁上遇见华仔,你会觉得他特别绿色亲民,而遇见了隔壁王二狗子,就不会那么觉得了。 有看得起的,就有看不起的。还有不少人做得远远地,冷艳旁观,说不准心中还有嘀咕几句,装什么装,绿.茶biao。其中就包括黄皓,他第一次听见陈初六是才子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骂陈初六了,文人相轻嘛。但别人都在夸,他便不好表露出来。 那天陈初六来了,他看到陈初六如此年轻,心中更是看低陈初六了。加上昨天辩论会时陈初六对那黄教谕顶撞了一句,他心中便给陈初六定了性——乳臭未干还十分狂妄的小屁孩。 此时,他挤出来一丝笑意,问道:“陈兄,你高才远志,必是能成为师学生的,不知将拜谁为师?” “唔……还不知道,我不认识几个先生,先看看吧。”陈初六笑着回到。 “哦?不认识几个先生,莫非陈兄是有人引荐?令尊高就?”黄皓问道。 “哈,我父亲是章津津丞。” 黄皓昂着头想了想,实在是不知道这官几品,问道:“津丞?这是几品官……” “从九品,入流的官呐!”陈初六骄傲地说道。 “噗……哈哈……”黄皓没忍住,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众人也哄然大笑起来。 “从九品?那也叫官……” “浩志,你这是什么意思?”颜子义眼光一扫,黄皓这才觉察到自己失语了,忙改口道:“陈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这拜师,必须要认识几个先生引荐,或者五品以上的官引荐,令尊这官……唉,陈兄你想要成为师学生可难了……” “真的吗?我有我们县学院长的引荐,不够吗?” “哈哈哈……”黄皓又没有忍住,半晌才捂着肚子道:“县学院长,举人也是可以当的吧?那自然也是不够啊。” “哦……”陈初六摊摊手道:“算了吧,不着急,等我熟悉一下再说吧。再说了,我也不急着拜一般的先生为师,我要拜山长为师哈哈……” “唉……”黄皓身后站着数人,都是摇摇头,黄皓道:“子义兄,乃是山长的学生,还是挂名的,不得山长真传。这已经极为难得,比较山长一年只收两个弟子,甄选不止多少遍才能拜山长为师啊。” “是啊,陈兄虽然有才华,但毕竟年幼。” “山长不是那么随便的人,陈兄还是好好做散学,读三四年书吧。” 陈初六摆摆手,表示自己无所谓。但在黄皓等人眼里,陈初六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看着陈初六这么吃鳖的样子,他们总算是舒服一点了。 才子又怎样? 名士又如何? 到了白鹿洞书院,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趴着,老老实实读三四年书,等认识了许多先生,交游了许多同学,方能拜师。哼,像你这种装单纯的绿.茶biao,能装多久,装不下去了,谁还会跟你做朋友? 陈初六,你还是太嫩了啊…… 对陈初六有好感的这些人,去不这么认为,都是过来劝慰陈初六,颜子义倒是没说话,看着陈初六苦笑了一下,低头读自己的书了。对于这个朋友,他几年前还能在学问上压一头,但近来看到他,便觉得自己远远不如陈初六了,正在苦读恶补。 陈初六正在和大家一起聊天呢,不知道新的教谕已经走了进来,更不知道这人还是之前有过冒犯的黄教谕。但见黄教谕走了进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为何在学堂里喧哗闲谈,难道是觉得学问都够了吗?” 围着陈初六的一众学子都赶紧缩了回去,黄教谕看见陈初六,也是愕然,皱眉问道:“原来是你啊,你不知谦虚,可以是年少,但你不知礼数,不知肃静,难道是蒙学的时候没教你?” “我……” “还敢强词夺理狡辩!” 颜子义拉住了陈初六,陈初六忍住气,低着头坐了下来,没说什么。 可黄教谕却冷笑道:“怎么了?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挺会说的吗,难道看不起我黄某?” “我……” “住嘴,你以为你有点名气就可以在学堂里顶撞讲师?太放肆了!” 好嘛,到底是让我说话还是不说话?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有个姓山的人 “告诉你,在我的课堂中,不管你以前多么厉害,都要虚心求学,遵守教规,听到了吗?”黄教谕问道。 等了不到0.1秒钟,他又喝到:“聋了还是不服?怎么不回我的话?!” 陈初六心说,你嘴皮子这么溜索,怎么不去说相声呢?但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黄教谕不是在教训人,而是在对付陈初六,就是要骂他。黄皓心中大喜,旁边的人都是捏了一把汗。 可陈初六呢?看透了那黄教谕之后,也就释然了,一言不发,看你还能自导自演多久。于是,黄教谕又挑衅了陈初六几句,但见陈初六岿然不动,似乎还有点大哈欠了,脸色更加阴沉问道:“陈初六,看你穿着白鹿洞书院的衣服,你是入了散学生吧?” 这一次,陈初六故意等了三秒钟,发现那黄教谕没有说什么,便开口道:“是啊,我昨天刚入的。” “你可有打算拜谁为师?” “嗯,我打算拜山长为师。”陈初六老老实实说道,的确,别的教谕虽然水平比州学县学的要高,但和周学提比起来,应该不相上下才是,没必要。穆修等人推荐的,也是山长。 可他说完,又传来许多小声的笑,黄教谕也是愣住了,摇摇头道:“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山长收徒严格至极。你啊,先好好读书,将来有教谕收你,就算不错了。” “黄教谕,初六说他有县学院长的引荐信啊,说不定能有用呢。”黄皓说道,看似帮陈初六,实则是轻佻不屑。 闻言,黄教谕大笑道:“原来如此,陈初六,你拿引荐信给我看看吧?” 陈初六纠结了一下,掏出叶蔺给他写的信。当初叶蔺给他写了四封信,内容差不多,但是写给了四大书院。说是拿着这封信,走到四大书院都有人罩着,可以横着走。陈初六早就想拿出来震慑那些宵小之辈了,但不知道怎么用啊。 是高高举起来,喊一声巴啦啦小魔仙变声,还是喊迪迦?是直接挂在身上当辟邪符篆?还是裱一裱举起来? 好吧,既然你们提出来了,那就拿出来吓死你们吧。 哦,希望不要被人当场撕了吧…… 陈初六也忐忑,恭恭敬敬递了过去。黄教谕冷笑了一下,心说还真敢拿出来,区区县学院长写的信,算个屁,看我不撕了你的。 拿出来,他扫了一眼,直接落在了署名上面。 叶蔺?不认识。 嗯,开始撕…… 呲拉……黄教谕将叶蔺的信对半撕开,在场之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陈初六的怒气值也正在爆棚。 骂人无所谓,看你没几天活头了,忍你一下,就当是狗吠了。 但这信是叶蔺写的,你敢撕?叶蔺是谁?是陈初六的老师,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陈初六在县学的几年,还不是每天去请教? 传授一字便是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辱我师傅,你好大的胆子! 黄教谕看着逐渐扭曲起来的陈初六的脸,心中冷笑:生气啊,爆发啊,倒是你这名士,就落个欺师灭祖的名声!小兔崽子,跟我斗,你还愣着呢。 黄皓等人,同黄教谕一个想法。唯有颜子义在后面急得团团转,不行,必须拉住陈初六。 “啊……知……” 他刚喊出知应的“知”字的时候,黄教谕刚好准备再对半撕一次,然后扔陈初六脸上的时候,黄皓正要拍手叫好的时候,陈初六很快怒气值就要爆满的时候。 门口进来一个黑不溜秋的人,探头探脑,然后特别大声的喊道: “少爷?少爷,我家少爷呢?哎,少爷你在这里啊!” “嗯?” 众人奇怪,谁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 “少爷,少爷,有个姓山的人找你……” “谁?” “有个姓山,名长的人找你!” “哈哈哈……小友啊,好久不见啊……” 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学堂里面的人都是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太精彩了,这瓜吃得越来越刺激了! 来人是谁?正是堂堂白鹿洞的山长——洪青阳! 黄教谕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挤出一丝笑容道:“山长,原来是你来了……” “嗯,是黄教谕的课啊。”洪青阳略微点点头,便走向了陈初六,见陈初六一脸怒容呢,不解其意。 陈长水蹦了过来,拉着洪青阳过来,指着陈初六道:“瞧,山老头,这就是我家少爷。” 又指着洪青阳道:“少爷,瞧,这就是姓山名长的那个人。” 陈初六看清楚那洪青阳,下巴都差点掉了下去,心中的怒火暂时消去,指着洪青阳有些牙颤地道:“你,你,原来是你这个酸老头啊!” 说山长是酸老头?陈初六啊,算你小子有种! 众人暗暗给陈初六挑大拇哥,但吓坏了颜子义,顾不得别的了,过来道:“知应啊,这是白鹿洞书院的山长,你不可如此无礼!” “哼,他岂是这次无礼……”黄教谕在一旁冷嘲热讽。 陈初六见了,怒火重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拱手长揖道:“小子唐突了,不知是山长,实在是有眼无珠……” “别……我不怪你,行了,数年不见,你可还好?” “学生尚好,尚好。” 二人就这么说了七八句寒暄的话,好似老友相见,旁人就奇怪了,堂堂山长,怎么和陈初六有关系啊,看起来还不止半毛钱。黄教谕心中也嘀咕,这小子不是说谁都不认识吗?不过,陈初六的确是不认识,这倒是没说谎。 “啊,这一别,你这变化挺大的,仪表堂堂,不复当年的顽童模样了!”洪青阳感慨道:“要不是我在你下人身上看见了这玉佩,我还找不到你了呢。” “当年年幼,让山长见笑了。”陈初六看着那玉佩,不好意思起来。 “不,你那个是质朴啊,不错不错。哦,对了,叶蔺去国子监任教,还提起过你,他的嘴巴可不是那么简单就为人说话的,看来你这几年进步挺大。” “是啊是啊,叶先生还给我写了引荐信呢。” “哦,是吗,信呢?” “信?在那里啊……”陈初六拿手一指,黄教谕心里咯噔一下,那撕碎的信,放在他手上,就如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拜山长为师很难? “这……” 黄教谕难堪至极。 在场的人雅雀无声,也的确不好说什么了。一众学子低着头,眼睛却往上面飘,颜子义也不好说什么了,站在一边出神。 黄教谕纠结了半天,支支吾吾挤出来一句话:“山……山长……这叶……叶兄寄来的引荐信,实在是太少,我以为这陈初六拿假的来糊弄我呢,于是我就……” “黄教谕,你做事还是这么急躁。”洪青阳把撕碎的信拿了过来,奇怪的是,并没多加责怪,不过陈初六也能理解,山长嘛,自然不能骂街了,以后这个黄教谕还是要穿些小鞋的。 不过,撕信辱师之仇,我陈初六不报,誓不为人! 洪青阳把信拼在一起看了一下,点点头道:“初六啊,看来叶兄对你期望很高啊,唔……你是散学生了吧?” “回山长的话,学生是。” “唔……你想拜谁为师?我可以帮忙引荐一下……” 黄皓闻言,舌根发苦,山长的引荐,岂不是说白鹿洞书院的教谕可以随便拜了?陈初六,你真是好命啊,太便宜你了!众人也是泪眼汪汪,陈初六真是太幸福了,居然能认识山长大佬! 黄教谕这时开口道:“山长,这……陈初六他初来乍到,引荐给别人,别人不认识,不太好吧。还是等……” “对,没错,初六毕竟初来乍到啊,先生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先生。”洪青阳回到,众人从激动中缓过劲来,这是山长想清楚了吗?不,很快,他们就听见洪青阳回到: “初六,我收你为学生,如何?” “我没听错吧?山长主动收陈初六为学生?” “你听错了,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听错了。” “那还是听错吗?” 这时只见陈初六扑通跪下磕头道: “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洪青阳抚掌大笑:“哈哈哈,好好好,起来吧,初六起来吧。” “噗……”一个学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其余人失魂落魄,软瘫在了座位上。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得巧不如……不如有关系啊……陈初六啊,你是怎么认识山长的啊,教教我们吧……黄皓恶狠狠看着陈初六,心中憋了一口气,以前他就想拜山长为师,但山长以他学问不够,没有收,反而拜了学正,虽说也不错了,但远远不如。 可陈初六一来,就拜山长为师,这是凭什么? 黄教谕又出来拦道:“山长,这是不是草率了一点,让陈初六挂在你的名下,他此时气血未定,要是做出来什么事情,岂不是有辱你的名声?” “谁说我要收他做挂名学生的,我是要收他做关门弟子!”洪青阳如是说到。 “啊?关门弟子!” “山长五年才收一个关门弟子啊!” “山长的关门弟子,哪个不是做过一任宰臣?” “不是说,陈初六有一群宰臣做师兄?” 只见学子中又晕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颜子义。他发奋读了三年书,才得到山长的认可,挂个名而已……陈初六是他好友,可那又怎样,说不嫉妒,那是假话啊…… 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啊! 其余人,被山长的话震得说不出话来,黄教谕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来半个字。洪青阳看着他道:“黄教谕,这一堂课就先让他们自学吧,你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 洪青阳带着黄教谕转身出去了,陈初六眼睛瞥了瞥黄皓道:“黄兄,你刚才说,拜教谕为师要什么引荐来着?” “额……” “黄兄,你刚才说拜山长为师,特别的难?” 啪! “哼!陈初六,你不要嚣张,山长不过……不过是一时被你蒙骗了!”黄皓面目狰狞指着陈初六说道,说完,拂袖而走,丢下一句:“今日之事,实在荒唐!” “哈哈哈……”陈初六大笑起来,拱拱手,对旁边早已经石化了的人道:“诸位,在下这厢有礼了。” “不敢不敢……”众人忙站起来回礼,哪怕之前看不起陈初六的,这时也不敢多说什么。 黄教谕被洪青阳喊出去了,自然不是捡肥皂了。今日的事情,洪青阳岂能一眼看不出来?没多久,黄教谕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但此时,陈初六陈长水颜子义三人,已经是出了学堂。 颜子义满脸幽怨,看着陈初六道:“好啊,好啊,你这小子,不声不响,竟然有这么多宝贝,不跟我说!害我替你担心了这么久!”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就是山长的,我要是早知道,就直接找他去了。”陈初六笑着摇摇头:“那黄教谕,我算是得罪尽了,那黄皓,我也是得罪了。” “怕什么?你现在有了山长做靠山,那些人不敢拿你怎么样。唉,只是可惜,我现在还得给你让座……” “子义兄,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好大哥,我不会忘的。”陈初六和颜子义笑着,又去了一趟洪青阳的地方。洪青阳好好和陈初六叙了半天的旧,期间考了陈初六一些东西,他都是惊叹,陈初六对儒家经典的解读,都有了自己的见解。 初读书的人,也有很多见解,但那些见解实属瞎想,而陈初六的这些见解,都可自成一家啊,十分有道理啊。 洪青阳勉励陈初六继续读书,并且把自己书房里面的钥匙给了陈初六,让陈初六自己去借阅便是。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藏书,陈初六心中沉睡许久的书虫也重新醒来了。 而远处,黄皓气呼呼的从白鹿洞书院走出来,心中还是愤愤不平。本来就对陈初六心存怨念,此时又被狠狠打脸,他自然是心怀更多怨念了。不知不觉,他便走到了陈初六的住所这里。无意之中,看见盼儿端着一盆水往外倒,随后关了门。 黄皓之前见到盼儿巧儿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了猪哥脸,这时,盼儿再次出现,虽然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但也将黄皓心中的邪火也好,怒火也罢,都勾了起来。 凭什么,陈初六凭什么万事顺利?第一天就能拜师山长,家里还有这等漂亮的美姬服侍,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jing虫上脑,ying意突生。黄皓吞下口水,润了润燥热的喉咙。 第一百九十章 黄公子的请求 却在这时,巧儿也端了一盆脏水出来泼,黄皓瞧见了,心里更是痒痒,身子都酥了半边。沉吟片刻,瞧见了房东老妈子在此,计上心来。 他黄皓在这里多年,家中有不小的官,又有教谕在书院中教书,在白鹿洞周边,黑白二道,都还有一些势力,又刚好认得这老妈子。 走了过去,装作不知,问道:“老妈妈,你这院子,租给了谁?” “呦,这不是黄公子吗?怎么,黄公子想住老身这房子?那可不行,我这房子被小陈公子给写下了。”老妈妈回到。 “哦……陈公子……”黄皓眼睛里面阴鹫一闪而过,笑着道:“老妈妈,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不可以。” “哦?黄公子还说什么求不求的,但说无妨……” “嗯,事情是这样的。小侄我孤身一人在此求学,身边少个体己的人儿,你也知道,小侄血气方刚,独居房中,孤单寂寞,总想着男女之事,不得静下心来读书。所以……小侄想找个女子……” 老妈妈闻言老脸一红,捏着衣角,低着头道:“黄公子啊,不是老身不帮你啊,老身年老了,这相貌也不好,身子也散了,可伺候不得公子那些事情。要是三年前,黄公子有求此时,老身还……” “不不不,老妈妈你误会了,小侄不是那个意思。”黄皓忙是摆摆手,擦擦额头上冷汗,这老女人想得真多。 “哦……我还以为是瞧上我了呢……”老妈妈笑了笑,挽了挽鬓头,回到:“那黄公子到底有什么事情,直说出来吧。” “嘿嘿嘿,老妈妈,借一步说话。” 俩人鬼鬼祟祟便来到了角落里,黄皓沉吟一下,挤出一丝笑容道:“老妈妈,小可我想请您成就一番美事。” “哈哈,你方才在外面发愣,老身早就猜出来了半分。”老妈妈笑了笑:“我薛婆子,平日就指着这房子吃,但是偶尔也保媒拉纤的。有道是成人姻缘,积德阴间。您说吧,看上了哪家姑娘,我薛婆子给您说道说道?” “唔……薛妈妈,此女不远,就在眼前。”黄皓说道。 薛婆子闻言大笑道:“呵呵,我知道了,是对门李家里的闺女吧?那闺女虽然长了一脸的胡子,但身子好啊……黄公子看上了,这事儿就成了!” “不是那个,不是那个……”黄皓赶忙否认,薛婆子一愣,忙说道: “哦,是老身糊涂,长胡子的是大闺女,那黄公子看上的是二闺女?他家二闺女是个傻子啊……” “也不是,根本不是他们家。” “那是谁啊?请黄公子明示……” 黄皓指了指旁边的墙壁,努努嘴道:“就是你院子里面的,我今天无意中瞧见了,这里面有两个女子,貌若天仙,小可我……” “黄公子请回吧。”薛婆子摇头道:“要是别人家闺女,这十里八乡的,过门的还是没过门的,是丧偶的还是别的,你说得出来,我都能给你说道说道,撮合撮合。可这俩闺女,他们是陈小公子的贴身侍女,恐怕早已经许了身子。老身办不了,黄公子免开尊口……” “这是为何?”黄皓心说,你个薛婆子,你还装什么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保媒拉纤是保的什么煤,拉的什么纤。 古代专有一种媒婆,做的是“yin媒”,专门给西门大官人这一类人提供冒险娱乐活动的。巧的是,薛婆子刚好就是这行里手。 但见薛婆子道:“黄公子,这家陈小公子,对这两个侍女十分好,又不缺钱短粮,再说了,陈公子高大威猛,年轻力壮的……你懂吧?所以,这件事难成,难成……” 对啊,让人家出轨,要么是家庭关系不和睦,要么是家境太差,要么是某些事情不满足嘛。这三者都没有,人家清清白白的,凭什么要跟你来这个?真是找刺激不成? 黄皓也不说别的,从怀里掏出一吊钱来,放在薛婆子面前。薛婆子冷哼一句,看都不看。黄皓肉疼了,从怀里又掏出来一锭银子,足有十两重的大锭,这可不少了。但薛婆子还是摆摆手,连称不可。 这时,黄皓把自己钱袋子拿了出来,摆在薛婆子面前。薛婆子眼睛盯着那钱袋,犹豫了一下,问道:“西门大官人啊,这两个女子,真这么想要?” “王妈妈,小可我日思夜想啊。” 两人一愣,怎么西门大官人,王妈妈出来了?忙改口,又问了一遍。薛婆子一拍大腿道:“唉,算了,我这人啊,倒不是为了钱,我是瞧你的一片真心。” 薛婆子把钱都收尽了自己口袋里,回到:“但这世上的事,难得圆满。一个可以,两个不行,一时可以,长久不行。这小姑娘,我看还是未经人事的,你办完了事儿,好生威胁一阵,她们不敢主动透露。到时候,黄公子往外面躲一阵子,风声一过,也就没事了。该吵该闹,是别人家的事情……” “得嘞,薛妈妈,我叫你干娘了……那我,现在去洗洗澡?” “哎哎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还不行。要是别人家的呢,这点钱够好几个的了。”薛婆子笑道:“三天之后,你来便是。薛婆子我准备得好好地了,把姑娘准备好了,就在不远处,那里还有一个院子,您就去那里享福。” “好好好,多谢干娘……小可先走了……” 两人分别,薛婆子想了一下,拿了个桶子过去,敲了敲院子的门,喊道:“陈公子,在家吗?” 自然是不在了。 盼儿巧儿见是房东来了,便没防备,打开了门,薛婆子笑道:“哎呦,两位姑娘在家啊,陈公子呢?” “上学去了。” “哎呦,陈公子这么发奋,将来必定高中!” 见人夸自家少爷,二女发自肺腑的开心,把薛婆子迎了进来。薛婆子道:“老身来此,没有别的事情,外头那井水不甜,我还是想念这院子里的井水。” “没事没事,薛妈妈你打水吧,这本来是你家的。” “姑娘心真善,你家少爷有你们服侍,可真是享福哩!”薛婆子夸了几句,盼儿巧儿自然是吃了蜜一样。 薛婆子打了桶水,没做什么,出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薛婆诡计 晚间,陈初六回了家,盼儿巧儿早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晚餐在等待着,像极了农家渔家举案齐眉的小媳妇。 “少爷,今天去书院读书,辛不辛苦啊?”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有些刺激,嘿嘿。”陈初六回到,夹了一大片肥瘦相间的肉,囫囵吃下,盼儿巧儿点点头,小口小口的吃着,又道:“少爷,中午在书院吃得好不好?要不,我们给您做些点心带过去……” “唔……中午吃的,当然没你们俩做的菜好了,但点心就没必要了,少爷我能吃苦。” “今天薛妈妈进来打了桶水,没别人来了。” “唔……”陈初六点点头,大口扒饭。这俩姑娘的手艺,自从这一路上来,在客栈床上,手把手教了之后,大有进步啊。 二女看着陈初六吃得如此高兴,心里美滋滋的。饭后,陈初六自然是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二女去洗碗烧水了。陈初六以前也试着去帮忙来着,可每次都被二女给推了出来。二女说,少爷是读书人,不能进厨房,不能做这些女人做的事情,否则会耽误少爷的前程。 陈初六也很无奈啊,就这么一天天的duo落下来了,唉,想一想,真特么爽,啊呸,是真不该这样啊…… 翌日,陈初六照常去书院读书。摆了洪青阳为师之后,白鹿洞上上下下,对陈初六是十分恭敬。陈初六根据颜子义的推荐,找几个人好学问高的教谕听课,也的确,启发不是一般的大。课余,便去藏书楼或者洪青阳的小阁楼去找书看。有时候,陈初六也写一些感想,练习练习文章。 洪青阳呢,也不会像蒙师一样去给陈初六督促学业。只是在心血来潮的时候,甩给陈初六一篇文章:“喏……给我看,给我查,查出来里面的所有不当之处。” 于是陈初六就查,那朱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翻遍古籍古书,进行校对。然后拿去给洪青阳,洪青阳的脸色就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黑。这文章是洪青阳自己写的,一不小心被陈初六通篇批判了。 真到了他们这个地步的师徒,就不在是你传授,我学习那么简单了。而是相学相长,在合作中以求得共同进步。当然了,现在还主要是陈初六学洪青阳的。 至于黄皓和薛婆子那件事,陈初六一直没有察觉。也察觉不了啊,陈初六早出晚归的,盼儿巧儿也没说薛婆子有什么奇怪之处。 直到三天之后,陈初六莫名其妙有些不对劲,心思全不在书上,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坐立不安,可实在想不出会出什么事情。 而在这时,薛婆子也做起了她的密谋。和前面三天一样,她来到院子里面,想要打点水出去,但这一次,她却带来了一盒糕点,笑着道:“盼儿哎,巧儿哎,这是婆子我做的一点绿豆糕,眼看着热天要来了,吃点这个清清暑气。” “多谢薛妈妈。” “不用谢,老身还有一事相求呢。” “薛妈妈请讲……” “来,先吃一口绿豆糕。”薛婆子拿了一块,给巧儿,巧儿没警惕,吃了一口,还说不错。薛婆子这个时候又道:“盼儿啊,老身腰扭了一下,这桶水你能帮我抬一下吗?” 盼儿点点头,没吃那绿豆糕,帮着薛婆子抬着水,到旁边的小房子里。屋子里面,巧儿觉得绿豆糕好吃,多吃了几口,忽然间,晃晃悠悠,头重脚轻起来,还没想明白事儿,便睡在了井边。 外面呢,盼儿和薛婆子抬着水到了小房子,薛婆子笑着感谢,拉住盼儿,硬是要多说几句话。这三天来,薛婆子和盼儿巧儿也是熟络了,薛婆子端了碗水来,盼儿想也没想,喝了一个大口,接下来便晕乎乎倒在了薛婆子炕上。 二女心底纯善,又不料薛婆子是这等人,因此这么毫无防备的,就被薛婆子撂倒了。 薛婆子阴笑了两声:“小娘子啊,你不要怪老身啊,都怪那该死的银子,惹人心动。今日过后,你不言语,不吱声就好了,你家少爷发现不了的。” 薛婆子做坏事,也不是完全不紧张,巧儿那边她就没收拾好,盼儿呢,虽然晕倒了,但也不少一点感觉都没有。 盼儿晕倒之后,她也是知道遭了歹人谋害,想起少爷给自己香囊,里面是陈初六亲手摘下的花,晒干成了一粒一粒,特别香。 她在车上,挣扎着解开香囊,让里面的花给洒下来。随后才是没一点知觉,晕倒过去了。 薛婆子异形想着拿着那些钱,找个地方躲起来,反正这房子什么的,陈初六怒火万丈也搬不走。 再加上这几日她摸准了陈初六早出晚归的习惯,这中午时节,是断不会回来的。等事情做完了,陈初六再回来,早已经没用了。 黄皓早已经等在了约定地点,他面前摆着几个小瓶子,反正是那种不正当的药了,无须赘言。只见他焦急的四处乱转,冷笑道:“陈初六啊陈初六,你丢我的面子,我今日要给你戴戴帽子。听说你那几个小侍女,还没被你吃到过呢,公子我今日就教教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哈哈哈,想想还真是激动呢……” 薛婆子忙着赶车,将人送过去。此时,白鹿洞书院,陈初六心中的不安之感更加强烈了,而且更加清晰地指明了方向,不是远在临川的家中出事了。把书一放,叹了口气道:“罢了,先回去一趟。黑子,把这几本书捎上,我回去再看。” “少爷?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快快快,回家里去。” “嗯,您先走,我来收拾东西。” 陈初六急急忙忙,从书院赶回家。这书院到他家的距离,只有十多分钟,此时陈初六加快了脚步,七八分钟便回来了,远远瞧见大门没关,心里咯噔一下。 三步并作两步走,迈入院中,只见巧儿晕倒在地,陈初六大惊,忙过去探了探巧儿的呼吸。还好,呼吸匀称,只是睡着了。 “盼儿呢?” 陈初六把院子里找遍了,也没发现盼儿,他心底便如三九天气一样冰冷了。他想,只有先弄醒巧儿才能弄清楚了,走过去抱起巧儿,掐人中,摇脑袋,喊,巧儿沉睡不醒。 这时,陈长水也气喘吁吁赶了回来,瞧见了陈初六在唤醒晕倒的巧儿,也是吓得不轻,赶忙道:“少爷,快用井水泼巧儿!”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太惊险了 “哦哦,我都急糊涂了。”陈初六打了点水,把巧儿泼醒来,只见巧儿还是一脸蒙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天还以为自己在梦里见到少爷抱着自己,乐呵呵傻笑。 “好巧儿啊,你快说,盼儿去哪里了,她怎么了,你怎么晕倒了?” “盼儿?盼儿去给薛妈妈抬水去了,我,我不知道怎么晕倒了……”巧儿四处看了看,指着地上那一盒子绿豆糕道:“哦,对了,我好像是吃了这个绿豆糕,这才晕倒的。” “绿豆糕?嘶……”陈初六拿来一看,心说不好,盼儿肯定也是吃了这绿豆糕,去给薛婆子抬水?陈初六吩咐道:“黑子,快去薛婆子家里看看。” “嗯!”陈长水跑了。 陈初六把巧儿抱进房间里,她现在还十分头晕,喝了点水,暂时睡下了。陈长水跑了回来:“少爷,盼儿不在那里,但薛婆子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干净了。” “哼,那盼儿肯定也是被她掳走了无疑。”陈初六关好门,来到薛婆子小房子里,四处打量,心里思量起来。薛婆子只是个独身寡妇,把盼儿掳走做什么?只带走盼儿,不带走巧儿,又是为何? 但见地上有了一点白色粉末,一碗没喝干净的水。一般人家的地是没有石砖铺的,就是泥巴地,于是陈初六还看见了一个人倒地的印记。基本确认了盼儿被人蒙晕了,然后被带走了。 “敢动我的人……”陈初六攥紧了拳头,回到:“黑子,去把少爷我的刀拿来。” “少爷,你……” “快去!” “是,少爷!” 趁着这个时候,陈初六仔细的在周围寻找起了蛛丝马迹,杂乱的车辙印,马匹的粪便,嗯?这种花……陈初六亲手摘的,亲手晒的,亲手装袋的花,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里还有……” 慢慢的,陈初六又找到了许多小碎花,等黑子拿来了刀,他猫下身子,一个箭步往前冲去。陈长水气喘吁吁,也是跟了过去,却只能看见陈初六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转了个弯,不见了。 不远处,薛婆子把盼儿抬进了一个房子,放在床上,拿被子稳稳盖着。然后,黄皓才走了过来,拿了一些黄白之物,放到薛婆子手里,嘱咐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莫让别人特别是陈初六知道了。” “黄公子,您放心,老身的嘴巴严实得很。”薛婆子回到:“不过,这姑娘,公子您尝尝就得了,万不可留作后患。” “当然了,我岂会为了一个婢子坏了我的名声。今天还有大半天,我要好好玩一下,一次玩个尽兴。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您尽兴,尽兴……”薛婆子说着,便走了出去,驾着马车,便逃之夭夭了,起火了还是死人了,不管她的事情,等风声一过,照样回来做她的包租婆。 房子里面,黄皓看着安然睡在床上的盼儿,露出邪笑,吞咽着口水,狞笑着走过去。 轻轻一嗅,盼儿身上的清香便窜入他的鼻孔,一抖,哦,she了。 黄皓懊恼的看着底下,又看了看床上的人,安慰自己道:“这女子果然上乘,我还没碰就……算了,这么不能动的有什么意思,公子我喜欢的是烈马的!” 他从兜儿里拿出来一些小瓶子,这时,盼儿已经苏醒了三分。 “咛……” “嗯?小美人儿,你醒来了。哼哼,来,和公子我同修燕好,哈哈哈。” “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要紧,来喝了这个,你会忘了你是谁的。” “不,不要,我少爷,我少爷知道了,会杀了你的。” “啪!”黄皓伸手抽了一巴掌,骂道:“臭娘们儿,你家少爷是混蛋,你少爷人面兽心!” “你,不许,你不许这么说我家少爷!”盼儿虚弱地回到,身体四肢无力。 “哦?你还真是一条狗啊,这个时候了,还在给你家少爷回护,你家少爷是活在女人裙下的吧!”黄皓狞笑着道:“你还是好好为你自己想想吧,喝了这个,小爷我让你快.活快.活!” “我不喝……我家少爷……会来救我的!” “陈初六早出晚归,此时根本不会回来。等我们燕好与共之后,你少爷还在山长的书房里安心读书呢。来,喝了它!” “我,我不喝,咳咳,你放开我,啊,我要杀了,你……呜呜呜,少爷,你在哪里啊?咳咳……” 一小瓶药水被灌进了盼儿的嘴里,把她呛个不轻。黄皓一把掀开被子,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开始自行解衣起来。药到肚里,盼儿的脸顿时就潮.红一片,身体有了异样的感觉。 盼儿绝望了,今天,要对不起少爷了,要对不起夫人了……嗯……不,我就算死……也不会作出,对不起少爷的事情的…… 可是……好热…… “哈哈哈,有了感觉了吧?等等我,让我也吃点药!”黄皓拿起瓶子,对着自己的嘴巴也灌了一口。 房子里面,非非靡靡的气氛。 呜呜呜……少爷,我对不起你……盼儿眼角流下了泪水…… 正在这时! 砰! 陡然之间,房门被一脚踢开,震得这木质结构的房子,摇摇欲坠。 陈初六来了! 黄皓吓了一跳,转过身看是谁,却只见得陈初六凌空一脚,照直了踢过来,应着他的脸,就是一脚! 噗!砰! 黄皓被提在了墙上,差点就扣不下来了。只见陈初六又是上去一顿暴揍,黄皓身上红的紫的青的都起来了,呕的一声,一口喉血吐了出来。 陈初六瞥了一眼盼儿,此时的盼儿已经神志不清了,看的出来,就是用了那种药!陈初六暴怒了,提起黄皓又是一顿痛打,打的都是作案工具。 这个时候,黄皓也已被自己的药迷得神志不清,什么感觉都没了,抱着陈初六的大腿,竟然要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陈初六被恶心到了,忽听见门外有猪在哼哼唧唧,计上心来,提起黄皓便丢到了谁家的猪圈里面。 可惜了一头好花色的猪啊! 回到房中,盼儿媚眼如丝,身上仅仅挂这一块肚兜,抱住刚进来的陈初六,不肯撒手了。 陈初六抱着盼儿睡过,但那黑灯瞎火的是吧,远不如这么明亮的来得有冲击感。 太惊险了,来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好吧,时也势也! 于是乎,陈初六顺势把盼儿抱到了床上…… (我就知道读者们不喜欢这么低俗的东西,此处省略一万字。) 这么说吧,风摆荷叶,雨润芭蕉。锦被翻红,莺啼牙床,咯吱咯吱,吃了冰糖!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次要做绝 接演上文,风摆荷叶,雨润芭蕉……咯吱咯吱吃冰糖!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陈初六累了。 再怎么无限风光,也累了。 黄皓那小子不知道给盼儿灌了多大量,盼儿虽然是刚踏入这个世界,但却一次两次三次,凭着药性总是索求。 最开始,陈初六还仗着年少力强,血气方刚,战了个险胜。可到了第四次第五次,这体力就明显大不如之前了。 好在这几次,陈初六都控制住了,没有轻易留下什么不肖子孙。不过他不太不懂这类的事情,反正盼儿要,他就给,以为这样能解救盼儿的迷态,可到后来,发现盼儿的流血不止,陈初六也是慌了。 别一下弄坏了呀……要怜惜盼儿…… 到了第六次,陈初六拒绝了。这个时候的盼儿,也已经筋疲力尽了,把盼儿劝睡了。扶着墙,抖着腿出来了,咦了一声问道: “怎么天黑了?” 踉踉跄跄往猪圈走,只见得陈长水朝着他挤眉弄眼,露出了坏笑。陈初六知道他在笑什么,板起脸道:“不许跟任何人说。”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懂。”陈长水点点头。 忽然,他想起什么,面带一些害怕,指了指道:“少爷,你的这个主意太好了,只不过……差点吓死我……” 陈长水指指点点,却说不明白:“猪,黄皓,哎呦……反正,反正那猪好惨的……” “嗯?”陈初六嘴角出现一丝坏笑:“走,过去看看。” 主仆二人,就来到了猪圈,那一幕人间惨象啊,陈初六差点就留下了人生阴影。 他给了黄皓一个佩服的眼神:“这我倒是服你,把二百斤的猪都干趴下了。” “少爷,要不要把他拉出来。” “嗯,拉出来捆上,我还要教训他。”陈初六回到,眼睛看了看陈长水,陈长水撇撇嘴,上前把不省人事的黄皓掰扯出来,结结实实捆上。陈长水实在可怜人家的猪,又找了袋粮食,丢在了猪槽里面。 这院子,也不知是谁家的,陈初六四处走动了一下,也没瞧见有人。心说这应该是薛婆子事先准备好了的,暂时不会有人出现。大大方方,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把黄皓给浇醒。 此时的黄皓,全没了之前的狂妄和精神。怯懦地看着陈初六,如同吸血鬼目视着十字架。 “黄公子,你胆子不小啊……说吧,给你两条路。”陈初六不可反驳地道:“第一写下事情经过,包括你在猪圈做的事情,布告天下。第二条路,废弃你的作案工具。” “作案工具?”黄皓往后缩了缩。 陈长水顺势就是一脚:“别乱动 ,老实点!快点选哪条路!我劝你就选第二条,你那么个玩意儿,要了也不光彩嘛……” “陈初六……你说,你要多少钱,还是说,你要官位?”黄皓闭上眼睛回到。 嗬,这时候提钱,不是挑衅?陈初六那个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你没有第二路可选了。” 作案工具,直接没收! 此时陈初六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只见他手起刀落,咔嚓一刀,是鸟头落地,血溅当场! 黄皓都没反应过来啊,眼睛瞪得老大,瞧着底下血水蔓延了出来,嗝的一声,昏厥过去了。陈长水摊摊手:“少爷,这个咋办?” “犯我陈初六者,谁都日猪,额不对,是谁都要诛!”陈初六嘴巴一努:“黑子,去找点能写的东西来,我要给他写下一封认罪书。” “少爷,这地方哪里有纸?倒是我随身带着笔,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 “嗯,有笔就行,看我的。”陈初六拿刀割了一块布出来,在上面写上事情经过,但是把盼儿隐去了,改成“良家女子”。 如何用药,如何找的薛婆子,陈初六就只能猜测了,但按照水浒传某一回的套路,八九不离十。在猪圈里发生的事情,写得细致至极,绝不省略一万个字。 最后陈初六写道:“我黄皓做出此等非人之事,被人即使阻拦,但也羞愧至极,无地自容。特斩断欲念,悬于信下,身入莽山,不复为人!” 黄皓,被自杀。 这一次,陈初六要做绝,要斩草除根。 从赵有钱的例子看来,这种人不灭掉,迟早要暗箭伤人。 暗箭难防,不如早断绝此事。 人命?这黄皓还是人吗? 陈初六写完信,又想办法把那玩意儿,悬于信上。却在此时,陈初六身后传来一声: “初六,你原来在这里啊,放下吧,让我来做。” “嗯?杨大哥,你回来了?!” “没错,我回家见你们都不在,知道是出事了,便一路寻了过来。”杨大哥看着地上昏厥的黄皓道:“是这小子害了盼儿吧?” “嗯,还差一点。”陈初六回到。 “初六,你涉世未深,手上不要染了血,这种事情,交给杨某来吧。”杨开回到:“我那个兄弟,是山大王,相信他那里,会有人喜欢他的。” “哦?”陈初六低头一思考,点头道:“不行,这小子家中势力不小,听说还有当官的,放过去了,不会给他们招祸吧?” “招祸?放心吧,他活不过三天。这件事情,初六你做得很对,男人嘛,就该这样果敢。”杨开回到,随后又果断吩咐道:“黑子,你先回去,把马车驾过来,把你家少爷和盼儿带回去。初六,你就在这里先照顾盼儿吧。至于这小子,交给我就是了……” “嗯,我听杨大哥的。” 房子里面盼儿一觉醒来了,浑身酸痛,她茫然的看着杂乱的床铺,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眼泪哗哗流啊,全身上下传来的酸楚,让她悔恨万分。她之前喝了药,可不知道是陈初六,还以为是黄皓呢。 “盼儿……对不起少爷……我……对不起夫人……盼儿不干净了……盼儿还活着做什么呢?唉……巧儿啊,你以后,好好照顾少爷……” 盼儿咬着嘴唇,决然之色出现在了她的脸上,瞧见旁边有一把剪刀,挣扎着拿过来了剪刀,就直往脖子上扎去。 “傻丫头!” 影子一闪,剪刀在脖子面前停住了,盼儿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嘶哑着声音道:“少爷,你来了。” “傻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少爷,盼儿不干净了,你让盼儿去死吧……” “傻丫头,我可舍不得让你死。” 第一百九十四章 黄皓死 “少爷,你不知道,我被……” “嘘……盼儿,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初六就把前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那被省略了的一万字。盼儿听完,脸上决然的颜色已经消失不见,换回来的,是一种十分羞赧,又有些小兴奋的颜色。 羞的是:哎呀,我怎么在少爷面前,露出那种状态,还问少爷要了五次之多,羞死人了。 兴奋的是:少爷终于要了我了。 这的确该兴奋了,古代女子,哪个不盼着为自己心爱的人生儿育女。在这个时代,大家崇拜的也是生育,一家人了不起的成就之一,就是子孙满堂。 盼儿在被子里面,埋着头享受着陈初六这一刻的温存,独属于她的,不需要和巧儿分享。 “盼儿,还疼吗?” 盼儿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回到:“疼……” “这件事情,咱们还是先别告诉巧儿了,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再告诉她。”陈初六小声道。 “是,少爷。”盼儿问道:“不过,为什么不告诉巧儿了啊?” “你难道不记得少爷之前说过的,十八岁之前不能怎样?少爷为了救你,可是冒了很大风险。巧儿知道了,她也想要怎么办,少爷我不好做人呐。”陈初六道。 盼儿担心起来了:“少爷,都是盼儿的错,你,那你的身体不会……” “唔……现在还没事,不过以后得少来了。”陈初六把挣扎着要起来的盼儿摁下去,盼儿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恐惧,忽的她又问道:“少爷,我会不会有孩子?” “随缘吧。”陈初六笑道,想了想,又道:“盼儿……” “嗯?” “我会永远对你好的,啵~~~” 不久之后,陈长水开来马车,陈初六和盼儿才回了家。黄皓早已经被杨开带走了,但这时还有一个人要处理,那就是牵线搭桥的薛婆子。薛婆子了无踪迹,陈初六暂时没有办法,只好照顾好盼儿之后,休息去了。 毕竟……大小伙子……也有些累的嘛。 翌日清晨,杨开陈长水都在,只要盼儿躺在床上,暂时下来不得,巧儿做的早餐。吃了早饭,这才重新聚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发了会儿呆,陈初六问道: “杨大哥,黄皓那小子怎么回事?” “唉,这小子倒也有点骨气。”杨开摇摇头道:“我提着他到半路上,没想到那小子竟然自尽了。于是,我就丢他到了山里。你放心,我是看着他被野狼叼走了的。” 陈长水吞吞口水,缩缩脖子道:“那,那,咱们这是不是,杀人了?要不要去,去报官?” “你个糊涂蛋!你还想把少爷我关进去?” “不不不……我就是……”陈长水结结巴巴,说不出道理来,他人挺老实的,这种杀人的事情,自然害怕了。 “行了,黄皓勾结yin媒,强抢良家妇女,乃是恶盗。我等作为主家,杀了他,乃是杀贼杀盗。就算官府找上来,打到天边,我们也有理。”陈初六说了一番,陈长水才放下心来,他沉思了一下,又道: “官府我倒是不怕,但总归麻烦。那个薛婆子肯定是知道此事大的,还有黄皓那几个狗腿子,不知道了不了解此事,要是他们发现黄皓失踪了,追查下来,总会到我们头上的。” “薛婆子那边你不用管,我知会了山上的人。薛婆子抱着那一堆赃款,只身一人,跑到哪里都是肥肉而已。”杨开笑了笑道:“还有黄皓的事情,你昨天不是写了个东西嘛,我觉得那个办法不错,挂在了白鹿洞书院大门上,以供大家瞻仰。” “哈哈哈……挂在大门上,必定让学子们围观呐。可惜我那篇文章,不能属我的名字。”陈初六抚掌大笑:“这下好了,就算黄教谕追查,他也得有那个脸啊。恐怕黄皓的狗腿子,也在加紧跟他撇清关系吧?” “写的什么?挂在门上?好看吗?”巧儿小心翼翼问道:“少爷,我想去看看。” “你不行!”陈初六陈长水杨开三人异口同声齐道,巧儿委屈巴巴,心说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这么凶。 陈初六赶紧去安慰,杨开陈长水见状低着头就出去了。那信能给巧儿看吗?万一她看见了那玩意儿,以为全世界男人都是那个样子,可咋办? 抱着巧儿,和盼儿坐在一起,盼儿也要凑过来,让陈初六抱着。看着她们俩小鸟依人的乖巧样儿,其中还有一人已经被自己尝过了,那滋味,真是扶墙也值! 陈初六心里不由得感慨,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可惜世上名利似洪流,不进则退。经过此事,陈初六也觉得,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小了,无法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就算报仇,还得这么wei琐的报仇。为不负爱我之人,也当风雨兼程去搏一搏天下的名和利! 家里面如此温馨温暖,可外面的白鹿洞书院,热闹至极! “号外号外,某高校男子做出这种qin兽不如的事情,被人发现,羞愤自杀!” “震惊,某高校教授竟然容忍侄儿做出这种事情!” “豪门子弟是如何走进了这条不归路,家庭原因?社会环境?请收看今日的王麻子说故事。” 白鹿洞书院上层被惊动了,他们赶紧派人先把那信取走,但却阻止不了学子们四处传说。黄皓一事,那叫一石激起千层浪,长江后浪推前浪,秋风江上浪无限,无边波浪拍天来,惊浪回高天,沙翻痕似浪! 洪青阳震怒无比,令人查下去,黄皓往日所作所为,也被扒了出来。洪青阳差点没背过气去,如此一个不是人的玩意儿,竟然还能拜学正为师,还被白鹿洞书院立为了榜样,实在是有辱门风! 黄教谕被赶下山!那位学正,被撤职待查!还有和黄皓相关的一些人,也被处以不同的处罚!白鹿洞书院,上上下下,对黄皓也不是很满意。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平日吃酒肉,临难不回头!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薛婆子马车受惊,摔死在了山崖下面。所谓恶人终有报是也! 她的那些钱两,无意中被山下一对母子捡到。那对母子,也是被薛婆子害了,被族人赶出来,流落荒山野岭。捡了这些钱财,迁到了别的地方,安心生活去了,那小子日后还成为了一方清官。 陈初六最后一丝担心,也随之消失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著作等身 一晃过去了一个多月,此时白鹿洞书院,已经没人敢与陈初六为敌。 撇开陈初六本身有一大票粉丝外,只要拿出山长的关门弟子这块牌子,便在庐山地面上,没人敢和陈初六硬刚了。如此,陈初六也好天天安心读书。白鹿洞书院不愧为四大书院,陈初六在这里,遍寻古籍名书。许多在后世“散佚”的书,在这里都有抄本,拓本。 这令陈初六眼界大开,重新恢复到了以前那种海绵状态,不断地吸收知识。而且他并没有丝毫要满了的感觉,反而是越读越想读,吸收得知识越多,理解新知识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到后来,陈初六拿起两本不同版本的拓本,把两本书哪几个字不同都找了出来,然后继续寻找古老的版本,判定其中哪一本是更符合原著的。这好似考据训诂的汉儒,或者原.教.旨.主.义的人一般了。 其实,读书为的有用,经世致用才好。什么都去抠古意,没有半点作用。你放在二十一世纪读论语,非得按照孔子当时的原意来理解,非得碰一鼻子灰不可。虽然不实用,但陈初六又偏偏沉醉其中,仿佛品读红酒细微滋味一般享受。 放在外面,他这份本事,也足以下巴拖地。毕竟儒家讲究的是传承,非得一字一句从孔子嘴里说出来的才好呢,越老越值钱。所以陈初六经常一句话,把别人给直接噎死了。 至此,陈初六觉得自己可以做点什么事情了。来白鹿洞书院的目的,是为了立言,是为了出名,是为了轰动轰动天下。 一开始,陈初六是想的提前把朱熹的四书章句给搬出来。朱熹的注释的四书,乃是后世千年封建王朝都认可的东西。这其中有十分大的弊端,但同时不得不佩服朱熹,不得不承认他的文章是符合大环境的。 但陈初六读了这么多古籍之后,觉得不能亦步亦趋跟着朱熹了。写自己的书,要有自己的见解,要传自己的道。可自己的道,是什么道? 陈初六说过,他的志向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什么是为往圣继绝学?这是张载的名言,宋代之后,每一个读书人都十分清楚自己继承的谁的学说。 他们的学说,是从尧传给舜,再由舜传给了禹,禹传给了汤,然后是周文王,周公传给孔子,孔子一路传下来的,这叫做“圣圣相传”。“往圣”者,孔子、孟子所代表的先儒也,“绝学”者,孔孟先儒所弘扬之道学也。 此时的陈初六绝对有本事“继绝学”,他那训诂的本事,就是洪青阳也佩服。但还要开太平呢,把朱熹、二程的东西搬出来,开了太平吗? 事实证明,没有。朱熹死后,南宋都没撑过一百年。历代遵循他学说的朝代,也没见多太平,照样还是内忧外患。这倒不是怪他,只怪后世的人没人看出来,他的东西根本不能行之四海,传之万世一字不变,生搬硬套到治国上。 要实用,要符合大环境,还要能占据辈分的优势,遵从古意……陈初六纠结了起来,在藏书楼里面沉思,从白天到黑夜,忽然,大笑了起来。 “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次也写不完我的本事,还是从小处着手吧。是时候把新版本《大学》搬出来了。”陈初六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五个大字“宋朝大官人”,啊不对不对,是写的六个大字,《大学章句集注》。 还记得数年前,陈初六在李云平书上写写画画,令李下问和林雪中都震惊不已。当时,李下问和林雪中为了保护陈初六,让陈初六暂时不要拿出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新顺序的《大学》,是李下问和林雪中都认可的。 这一本书,不算太大,陈初六把握得了,可以在其中融入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道。陈初六大笑起来,字句斟酌,写起了书。他在想,一天码两章,偶尔码三章,就够了。 一年写一本书,十年之后也可以自称“著作等身”了吧?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算个屁?劳资开一派之学,自成一家。千百年后,有人称陈子,初六先师,嘎嘎嘎嘎嘎…… 就算当不了官,到时候开个学院,收七八百个学生也好啊,每个人只收两……三……十贯钱一年,伙食费另算。一年收入八千贯,两年就有万贯家财了。 陈初六乐不可支,开始了自己的著作之路。这时,洪青阳又甩过来了文章,不是一篇,而是一本书。洪青阳说:“这本书是老夫我的著作,你好好去审核一下,修改里面的纰漏,排版好,家一些音韵。等出了书,老夫在上面添上你的名字。” “哈?”陈初六大喜,这可是捡漏了。这就好比,教授写做个大项目,第二作者添上你,白捡。 至此,陈初六便带在了家里,足不出户。没过几天,便写下一个书单,让陈长水去藏书楼里面,把这些书搬回家里。日夜伏桌而写,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别看东西不多,但需要查证的东西却多,特别是字字需要斟酌,斟酌之后,还要送给洪青阳查看。洪青阳查看好了,送到印书坊里刊印,刊印出来之后,陈初六再次校对。在没有电脑的年代,这文字处理的过程繁琐至极。 但一切劳累,都是有回报的。入秋之后,庐山满山遍野都是红,落叶纷纷,洪青阳带着几个弟子,挂名的也好,关门的也好,来到山上静修。这是读书人要练的一种本事,持敬,也叫“清心”,也就是盘坐在地,让自己静下心来。 至于效果,则是增强记忆力,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 除了助学之外,还可以修炼城府,修炼心性。坐了半天,洪青阳睁开眼睛,笑道:“子义啊,如此秋景,实在美得不可方物,何不奉茶来?” 颜子义恭恭敬敬,退了出去,搬来茶具,在一边煮起了茶汤。洪青阳点点头,又道:“前不久,朝廷来了消息,招我入朝,要新修史了。” “老师,那这白鹿洞书院……” “书院的事情,朝廷自有安排。不过我得嘱咐你们几句,这个时候,召我去修史,恐怕是大内有变。” “皇上要?!” 第一百九十六章 青庐集 “唔……”洪青阳不置可否,摇了摇头,示意大家噤声,不要乱说,随后又道:“反正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了,不然也不会急着召我等回去修史。尔等谨记,此话烂熟于心,不可传语他人之耳。” “弟子谨记。”陈初六与众人一并下拜,此时,陈初六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位签订檀渊之盟,创造宋辽百年和平,最后一位登泰山封禅的皇帝,也到了天命。要不是他后期糊涂行事,说不定有更高的评价,至少是武宗,而不是真宗了。 “老夫不久之后,便要去修史了,从此以后,老夫的笔,是天子的御笔,不可轻易写别的东西了。”洪青阳笑了笑,笑声中带着一个文士的悲情,随后道:“故此,老夫作了这么一本书,名叫《青庐集》,算是我这辈子对道的理解吧。” 众弟子俯身倾听,洪青阳又道:“这本书,老夫已经拜托你们小师弟注释完毕,他的水平,应该是够的。陈初六,他年纪虽然比你们要小,但学问之深,却不是你们能比的,你们要向小师弟请教。初六他根基尚弱,又年少气盛,以后出门在外,多帮衬帮衬他。” “是……” “好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便直说了吧。今日起,尔等皆是我洪青阳的关门弟子了!” 这时,众人才真的欢喜起来,笑道:“弟子拜见师父!” “行了行了,起来吧。”洪青阳抚须笑道:“我洪某,这辈子才收十七个弟子,你们这五个,还未当官,其余最小的官,也是五品了。不过,这并非老夫骄傲之处,老夫骄傲的是,那十二个徒弟,都在一方造福百姓,是个好官!” “弟子等向师兄学习。” “唔……”洪青阳拿出来了自己的著作,深情地看了一眼,对大家道:“这是老夫的书,你们可以看看。等正式刊印的时候,我在这后面附上你们五个的文章,算作道显,你们若有得意之作,可拿来。” 洪青阳是做学问的,他的著作,自然是研究学问的。古代的学问,最后都落到文学作品来。前面是讲道,可不可行呢?且看后面的文章,都是我弟子的文章。 众人听了,更是开心了。洪青阳的著作,附上自己的文章,这可是蹭大佬的热度啊。纷纷拿出笔墨,把自己一些文章默写了出来,又加润色。只不过,陈初六却不动,这几个月来,他可没写什么文章,都在钻研自己的著作了。 洪青阳见了,安慰道:“初六帮我把这本书注释完,我自会提你的名字的,你暂时没有称手文章,就不用交了吧。” 颜子义这时坏笑一声道:“先生,你说这小师弟才华远高于我们,据我所知,知应他又长于临场作文。此时山景秀丽,不如就让知应作一篇。” “知应?初六,这是你的表字?”洪青阳颇有兴趣问道。 “是啊,前不久才加冠的。” “知应,初六,知应,哦,是取《易经》里的意思吧。是谁给你取的表字啊?”洪青阳又问道。 “是周学提。” “原来是他?”洪青阳大笑道:“他可占了老大个便宜,也足见你在他心中的份量。” “嘿嘿,可不嘛,周学提可是十分看重知应的。”颜子义又使坏了,道:“知应知应,就要善知应变之术,临场作文,也是应变啊,知应,你可不要坏了周学提的期望。” 众人一听,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小师弟的文采。” 他们这倒不是挤兑陈初六,只是看做自家人之间的打趣罢了,洪青阳也不置可否,看着陈初六,意思是你师兄这主意不孬。 “你们啊……”陈初六摇摇头,心说,我哪有什么临场发挥能力,我擅长的是博闻强识,在百万书中取一字之差,至于临场发挥,还得靠抄啊…… 这一次抄什么呢? 这是什么山?庐山! 那不是现成的吗? 陈初六装作思考片刻,随后道:“有了……” “快快道来……” 陈初六一直远处连绵起伏的山,笑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这……这是什么句子?” “对啊,这是大白话啊……” “不用急,知应他有化白话为妙句的本事!” 陈初六踱步,又接着念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嘶……” 大家倒吸一口冷气,这句子,真把白话说成了道理,妙句,妙句。洪青阳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好徒弟,为师正缺少一个序言呢,好,就用你这诗了!” 颜子义等人擦擦冷汗:“小师弟……我等拜服,拜服……” 陈初六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汤,一饮而尽。众人接着品茗谈道,兴尽而散。在最后,洪青阳除了嘱咐大家静心读书之外,还嘱咐大家三年之内,千万不可入汴京科举。 原因也很简单,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天子,身体每况愈下,谁知道能撑多久?你去考个进士,也是旧臣,新天子可不喜欢用。此外,新旧交替之时,正是权力斗争爆发的时候,钻到汴京去,指不定就被人踩死了。 陈初六记下这个忠告,他打算在白鹿洞书院,再住几日,等洪青阳离开之后,回家去了。洪青阳不在,颜子义不在,认识的人都不在,也的确没必要留在这种地方。 临行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陈初六的新编大学了。陈初六单独找到洪青阳道:“先生,额,学生,学生不才,也写了一本书……” “哦?”洪青阳眼前一亮:“难怪你刚才不肯给文章给我,是想自己出集子吧?不错不错,拿给我看看……” 陈初六拿出来了,洪青阳期待的脸色塌下去了,疑惑问道:“初六啊,你怎么带了一本大学过来,不是带错了吧?” “先生,没错,这是我写的。” “瞎说!这是圣人之言,你还能冒名顶替不成?” “哦,不对,确切的来说,是我把这个大学重新编排了一下,然后按照古籍古文,重新校注,还增补了一些东西。”陈初六回到:“这算是我重新编的吧,新编大学,也叫大学章句集注。” 第一百九十七章 给你一个法宝 书房内,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洪青阳在陈初六眸子里没有看见半分戏弄玩笑的颜色,这才半信半疑的接过那本《大学句章集注》来看。陈初六在一旁低着脑袋准备听训,洪青阳翻开书看了起来。 一开始,洪青阳的眉毛是皱起来的,好几次准备张嘴教训陈初六不成体统,自以为是,但都没能张开嘴。看了看了三四遍,洪青阳脑门子上的汗哗哗流。 陈初六虽说新编,改、增、调了许多字句章节,但并不是离经叛道,而是写得太精彩了。洪青阳看完陈初六新编的大学,再去看原来的大学,都有了一种原来那本是山寨的想法。 啧,陈初六莫非是得了孔圣人亲口传授不成? 看了七八遍,洪青阳硬是没有找出一个有所纰漏的地方,连着喝了两杯水,低头思考起来。想了一会儿,洪青阳又喝了一杯水才道:“初六,这本书写得好,从我洪某的水平去看,绝世无双,儒门正统!不愧是继往圣之绝学!” “那,先生,这本书,我可以刊发出去了?”陈初六激动道。 “不……”洪青阳摇摇头:“我洪某虽然觉得写得好,但也不能让你发出去,因为我洪某无法确保别人也觉得写得好。毕竟圣贤经典乃是国之大策,不可随意更改。若是朝廷不准,将此定为大逆之言,就是害了你啊。” “这……”陈初六心说,难道又要和之前一样了吗,雪藏起来? 随后,洪青阳道:“唔,这样吧,初六你要是信任我,我去修史的时候,把这稿子给他们也看看。那些修史的人,有水平比我高的,基本也是本朝的博学之人了,在文坛、儒林里颇有声望。若他们认可了再刊发不迟,如此才是万全之策,你看如何。” “唔……”陈初六沉默不答,洪青阳看破了他的心思,笑道:“你还以为我能私吞了你的稿子不成?这文章虽然好,但老夫也不差这点名声了,况且你这文章拿出去是好是坏,尚未可知呢。” “这……不是我不信先生……”陈初六面露难色,没想到洪青阳又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子道: “你小子想靠着这东西成名,对不对?” 陈初六不好意思低下了脑袋。 “想成名没错,你是年轻人,若是没一点想法,那才是完了。不过,也有很多人为名声所累,才名夭折了的啊。”洪青阳叹了口气,满是喜爱的看着陈初六,眉眼中还带着为父母者的担忧,苦口婆心劝道: “人红是非多,就怎么想不通这件事情呢。你现在的名气,是刚刚好的,既让你省却了许多麻烦,又不会让你挑着太累。再多名气,你就知道什么叫为名声所累了。著书立言之事,当先集后经,你先多写点文章出来,或者考个三甲回来,到时候你的经书才更有说服力。到那时,名气名声方是水到渠成。” 陈初六听了,如被黄钟大吕惊醒了一番,茅塞顿开,心中敞亮起来。点点头道:“那就麻烦先生了。” “唔……”洪青阳微微颔首,看着眼前这个得意弟子,嘱咐道:“初六啊,你胸怀大志,腹藏大才,但毕竟年幼,你们家又不是高门大族,多多提防,这几年不要得罪别人了。” “是,弟子谨记先生教诲。” “谨记?我不信,你小子血气方刚,年少轻狂,正是脑子容易发热的时候。”洪青阳仿佛对陈初六了如指掌,眯着眼睛道:“黄皓那件事情,多少和你有些关系吧?” “额……”陈初六当下就是一惊,从头凉到脚的感觉,但随即洪青阳并无责怪的意思,笑了笑道:“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黄皓那小子,也是罪有应得。不过,为师却在想,你今后要是再得罪什么纨绔子弟,如何是好?” “请先生传授机宜。” “无他,低调做人,少管闲事。这个当你自己持敬修炼,为师帮不得你。”洪青阳笑道:“至于逼不得已,得罪之后的事情,为师这有一法宝,可交与给你。” “法宝?” “朝廷这几年令各大书院寻非常之士,特举制科,闻风兴起,或博闻广学,或贤良方正,或直言极谏,或孝悌力田。其中博文广学,乃是授予教谕的荣誉,而后面的贤良与直言,一般是给师学生,孝悌力田则是给散学生。” 陈初六心中激动,不说话,洪青阳继续道: “这本是汉朝的古制,意在寻访贤良,匡朝廷之不逮。李唐循之,我朝太宗以来,又启用之,断断续续。此等名号,虽无俸禄官爵,但有了之后,也是半个天子之臣,拘不得,打不得,杀不得。最重要的是,你可以随时准备去入贡科考,不受地方限制,不用发解,不用挨贡!” 陈初六喜出望外,这就是削减版免死金牌+高考无限制绿色通行证啊,而且这就是进士以下,平民百姓读书人能够取得的最高荣誉。当即下拜,千恩万谢。洪青阳扶起陈初六道:“你小子,才华横溢,前途无量,本官有你做弟子,颇感欣慰啊。” “先生,这贤良方正,原来是给谁的?我不会又得罪了人家?”陈初六弱弱地问道。 “一年一个,本来我想今年去了汴京,留给下任山长,让他施恩用的。后来想算了,我用一个贤良方正吧。” 陈初六放下心来,师徒俩说了一会儿话,陈初六在书房把东西收拾好,看看这个自己日夜读书读了大半年的地方,心中颇有些感慨。走吧,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挥一挥衣袖,告别西边的云彩。 和陈长水一起,走到了白鹿洞书院的门口,往日点点滴滴,都在脑海中回放。抬头一看那白鹿洞书院的大门,陈初六眼睛一眯,心中哦了一声,明白了。黄皓自断命根,如何还能把信放到门框上?走都走不动了才是……失误失误,当时就该把他跟猪一起抬过来的…… 回到家中,陈初六让大家收拾新装,买些路上用的东西,又去和颜子义等人拜别一下,总的吧,两三天之后,陈初六等人又赶着马车,往临川赶去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路遇荒庙 一路上无虞,游山玩水,有什么古刹古观,名山湖泊,都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呢,也都去尝尝,一点也不着急。只不过,出门在外,总会有些紧张。 不久之后,来到了抚州地界,到了这里,众人放下心来。熟悉的乡音,熟悉的乡味,总是会让人觉得那么的安稳。杨开也打算开溜了,对陈初六道:“少爷,杨某这个地方,又有一个当山大王的小弟,好久没见了,我过去看看。” “杨大哥你去吧……” “得嘞,这马留给你骑,你可得注意安全,别撞到树了。” “你还不相信我嘛……”陈初六翻身上马,杨开转身入了林子。 骑着马的感觉,就和坐车不同。巧儿看着少爷骑得欢畅,心中也是痒痒,问道:“少爷,你能不能教我骑马?” “嗯,好主意。”陈初六把巧儿扶上马,教她骑马。巧儿坐在前面,陈初六骑在后面,手握这缰绳,贴在一起。是教骑马,还是做什么别的,也就只有陈初六知道了。 还别说,巧儿盼儿同胞姐妹,但同胞不同味,俩姐妹可不是一个类型。盼儿在和陈初六燕好之后,眉眼之中多了一分媚气,身子一举一动,都是有了少.妇的感觉,别有一番滋味。但巧儿还什么都不懂,多少生涩,还是邻家小妹妹的感觉。 巧儿骑了一会儿马,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了,所以也就知道陈初六是教骑马还是做什么了吧?当然是教骑马了……大家不要乱想,带坏小作者我了……巧儿下去了,陈初六扶着盼儿上来了,这一下就不同了。盼儿低着脑袋,陈初六赶着马往前面走了挺远,让巧儿看不见。这种山间的路上,人数不多,所以陈初六可以好好教盼儿学骑马。 抚州、临川还算安定,因此人烟还算繁华,但这里比较是抚州的边界,和洪州筠州交界的地方。可用一句“环此皆山也”来形容,好在有这官府公差经常走的官道,不然根本不会有人烟。 除了山多林密,这里的土地大多为红壤,地力不行,作不出什么东西来。一行人路过几个村子,都只有十几户人家,还有不少猎户。这些村子,都没什么村老族长的,陈初六等人不敢停留在此,继续往前走,要是能赶到一个集镇就好了。 但有一句话,叫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下个店了,一行人走着走着,眼看还有一两个时辰天黑,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了荒芜之处。找了个有水源,而且安全的地方,先让马车停下来休息,陈初六独自骑着马往前赶去。 大概走了,按现在的钟点算,得有十七八文章。骑着马走啊,比人走稍微快一半。陈初六拿着饼子一边吃,一边四处寻找人迹。但见前面,隐隐绰绰出现了一个屋顶,走近一看,方才发现 ,这是一座孔庙。 也不知道是谁把孔庙修在这路边,兴许不远处就是村子了。但如今,天色不早,陈初六心想就在这里先将就一晚吧。进庙里看了看,干干净净的,里面还有人居住的痕迹,恐怕也是来往旅客常住的地方。陈初六微微颔首,这地方还行,将就一晚,不成问题。 又赶回去,把大家一起叫过来,这么一来一回,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天色就更加暗了。这孔庙的门,是已经塌了,旁边放着门板,和用来撑门板的木棍。 把马车直接开进来,打扫一阵子,在屋子里面铺好床,把大门撑好,找出柴米油盐酱醋茶,简单烹饪着饭菜。 陈初六趁着盼儿巧儿在做菜,带着陈长水四处瞧了瞧,总得找到方便的地方吧,看看四周的情况吧。刚才陈初六来的时候,只是简单看了两边的厢房。 来到了正殿,孔夫子的塑像立在当间儿。陈初六拜了拜,那袖子扫了扫灰尘,以示尊敬。这时,陈长水好消息看见什么,指着旁边角落,支支吾吾道:“少,少,少爷,那,那是,那是不是一口棺材……” 陈初六一看,脑门子都发麻了。的确,一口刷着黑漆的黑棺停在此处,看模样,好像还是新棺。这个时候,天色昏暗,虫子在四处细细索索叫着,陈旧的孔庙,四处挂着蜘蛛网。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进来之后,这棺材跟突然出现一般,谁不胆怵? 信则有,不信则无。陈初六这样安慰自己,解释道:“别别别怕,这个,这个,还不就是是是是,客死他他他他乡的人,运尸回回回老家吗?” “少爷你你你结巴做什么?” “水……水水,字数啊……”陈初六闭着眼睛,深呼吸两口道:“咱还是别在这里了,去找厕所吧。” “嗯……” 俩人退了出来,黑棺的事情,只字不提,生怕越说越害怕。正殿旁边,有一处巷子进去,俩人走了一会儿,陈长水一指道:“看,那应该就是恭房了。” 陈长水一边走一边解裤子笑道:“路上一直赶车,盼儿巧儿两个姑娘在,我也不好意思说,憋死我了。” 说着,他推开门就进去了,接着就传来嗷呜一声惊叫,扑通软在了地上:“少爷,少爷,有死人!” 陈初六听了这个,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陈长水拉了出来。陈长水裤裆一片水渍,传来尿sao气。 “少爷,少爷,咱们走吧……我不要呆在这里……呜呜呜……”陈长水直接嚎啕起来了。 陈初六壮着胆子,撩开恭房的帘子一看,只见里面躺着五个人,四个人穿着青色皂衣,一个人头戴着孝,他心中一想,这难道就是抬棺回乡安葬的那几位? 再看他们的死状,陈初六心说妈的妈,我的姥姥耶!他也瘫软在了地上,就差点尿了。 “怎么还真的,tmd,有有,有僵尸啊!” 只见那五具尸体,死状异常相似,身上有被爪子撕挠的痕迹,脖子上是致命伤,是被人直接咬断的。 被人?妈耶,哪里还是人啊…… 卧槽,卧槽,卧槽!连喊三声卧槽,陈初六才从大脑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来。 难道是黑棺?不好,盼儿巧儿还在前院! 再怎么害怕,此时陈初六也强打精神,和陈长水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前院。 第一百九十九章 僵尸来了? 二女正在做菜呢,听见陈初六俩人的方向传来惊叫,对视一眼,警觉起来了,拿着火钳,拿着菜刀就往这边来。只见陈初六和陈长水,双腿打颤,相互扶着出来了。 盼儿一愣,那天我和少爷之后,少爷就是扶着墙走,这是怎么了,难道说。 陈初六见二女走了过来,忙是上气不接下气,摆手道:“不要过来,快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里!” “少爷,怎么了?” “不要问,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我们就是连夜赶路,也别停留在这里。” “哦……”二女听话的点点头,扶着陈初六赶忙来到前院。 可怜陈长水哦,裤子尿湿了,腿软也没人扶,扶着墙才走到前院子。站在院子里面,只听见正殿里面风声呜呜作响。平时不会怎么害怕,但陈初六和陈长水,先看见了一口诡异的黑棺,后看见五具死相凄惨,而且一模一样的死尸,联想之下,才会觉得可怖至极。 陈初六和陈长水傻了,目不转睛盯着正殿门口,正殿的窗户被风吹打开,又猛然关上。此时月亮也没多大,正是夜黑风高的时候,陈长水胆子最小,支支吾吾问道:“少爷,你刚才说,有什么僵尸?” “嗯……” “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我们刚才看见的那口棺材,里面的死人还活着。” “那他现在,是要出来了吗?” “嗯,你猜他出来做什么?” “呜呜呜……我不想猜……” 二女胆子也小,此时连东西也不敢收拾了,一边一个,躲在陈初六身后瑟瑟发抖。小脑袋挤在陈初六咯吱窝里面,让陈初六张开一点缝隙,也是盯着正殿庙门看。仿佛都是知道,那里面 要出来什么东西一般。 阿弥陀佛,太上老君,玉皇大帝,林正英道长,还有什么上帝,穆罕穆德,你们快来啊!陈初六心里疾呼。 突然—— “噗,噗,噗……” 一个有节奏的声音传来,陈初六从脚底亮到了头顶,呼吸都停止了。 这个声音…… 却在此时,一阵大风吹来,几人都是觉得浑身一冷,那孔庙正殿大门陡然分开,吧嗒一声,同时“嗷呜”传来一声,毛骨悚然至极。 前院四人闭上眼睛,心中暗道: 吾命休矣! “嗷呜……” 嗯?好像不对劲……陈初六睁开眼睛,怯怯地看着正殿门口,咦,好像就是一阵大风吧门刮开了,并没有什么东西出来。 “噗、噗、噗”的声音依旧在,但陈初六发现并不是来自前面,而是……后面! 陈初六转头一看,差点失声叫了出来。其余三人,也是回头一看,只觉得两腿发软,盼儿巧儿顿时哭了出来,陈长水倒还好,只是躺在了地上,闭着眼睛而已。 僵尸什么的,最多是鬼吧,他们几个人没看过林正英的僵尸片,没办法想象那种可怖的样子,所以不怎么害怕。而眼前的东西,却是一只斑斓大虎,它正趴在墙头上,盯着众人,虎口之上,还是血淋淋的! 看样子,它是想跃过墙头来攻击众人,但跃不过,一次次试,就发出了“噗、噗、噗”的声音,陈初六方才以为还是僵尸在双脚并跳发出来的呢。人在紧张的情况下,连声源都分辨不出来,也是正常。 古人对虎的恐惧,可是可以想象的,从放虎归山,豺虎肆虐,苛政猛于虎,身寄虎吻,豺狼虎豹等成语上,就可见一斑。大家听得最多的恐怖故事,也就是老虎吃人,其次就是狼。 但陈初六对于老虎的恐惧心理就弱很多,毕竟他在动物园,电视上经常见到。再说了,陈初六这几年可是天天打坐练持敬,练的就是镇定。 更重要的是,盼儿巧儿抱着自己,抱着自己的同时,还拿手挡在自己前面,似乎是要为自己抵挡老虎。陈初六大为感动,心里也勇添三分,作为男人,怎么可以畏畏缩缩躲在女人后面?沉下气来,心想那老虎一时半会应该进不来,怎么办呢…… 有了! 既然他喜欢趴在墙上看,那不如趁它趴在墙上的时候,给它两刀,打不死它,至少也要趁着地势,砍伤它一下! 只见陈初六扶住二女,趁着那斑斓大虎从墙头上滑下去的间隙,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墙头之下,取出自己防身的刀来,这刀窄而长,可劈可刺,体型像剑,但比剑更好用,也是杨氏十八路刀法用刀。 说时迟,那时快,等斑斓大虎在此跃过来的时候,陈初六已经埋伏在了墙上。可这一下,陈初六并未出击。 刚才看见的那头老虎,身形比这个大,看样子是雄虎,而这一头,却是个头小的,雌虎。 陈初六想的是什么呢? 他想完蛋了,这不是一头老虎,至少有三头。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大的先砍伤,小的就好对付了。两权相害取其轻嘛,虽然陈初六觉得,两头自己都打不过。 雌虎滑下去了,陈初六听见墙外面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土质的墙体,如遭受到了战车撞击一般,轰,陈初六脑门子上布满了尘土,这土墙,竟然是裂开了一道缝。 这特么也太大力气了吧,等小爷杀了你,定要拿你虎鞭下酒! 陈初六憋了一口气,攒着劲儿,拿刀直刺熊虎脖子下面。雄虎发现下面有人,忙往后撤了一点,陈初六没刺中它的脖子,反而是刺中了它的下颚,估计刺穿下颚,刺到了上颚。 雄虎往后退去,一阵大力,令陈初六觉得要被拉出去了一般。当下心慌不已,在空中拧腰旋转,把雄虎的下颚划烂了。 只听见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在墙外响起,陈初六腿都软了,不是一只虎,不是两只虎,外面至少有五只虎! 好家伙,这是遇到了虎群!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是因为一个区域内的资源,不足以养活两只老虎,但老虎的幼崽没有长成的时候,会呆在父母身边,也会出现短暂的群居。巧不巧,陈初六就碰到了。 那几只老虎纷纷往墙上爬,而且敏捷至极,陈初六压根就砍不到致命的地方,就算划到了,也只是惹得虎群更加愤怒。 墙的裂缝更加大了,墙头也生生被虎磨出来了一个凹槽,只要老虎能用力一些,定然能冲进来! 陈初六回身喊道:“巧儿!盼儿!你们快进庙里去!” 第二百章 搏虎 盼儿巧儿听了,艰难的站起来,一个拖着晕倒的陈长水,一个把两匹早已经吓得原地乱转的马牵进正庙。又想办法把门堵上,当然还留着陈初六进来的缝隙。 至于黑棺,谁还顾得了那个? 陈初六则还趴在墙下面,等待着老虎的进攻,想要再劈伤一个。屏气凝神,强压慌乱的心,镇定下来,耳听八方。只听见老虎的脚步声传来…… 左边? 右边? 好,就是这里,出击! 老虎从墙那边冒出头来,便只见得陈初六的刀已经到了自己眼前,呲的一下,老虎嗷的一声叫了出来,一个迸发着脑浆和血液的东西落下。这一次,陈初六直接削了半拉老虎脑袋下来! 做完这一单,陈初六心说,外面那些老虎要么退,要么猛烈的进攻,为保万全,还是退到庙里从长计议。 经过刚才的搏斗,陈初六保证每一头老虎身上都挂着一点彩,那头雄虎更是被绞碎了下颚,一头老虎被削了半个脑袋。这样算来,应当还剩下三头有战力的老虎。 陈初六在刚才做菜的火炉里面,拿了一把火,扔进了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那里有很多树叶,很多干柴,总之是可燃的吧。 火光,希望火光能吓一吓老虎,希望火光能引来一些路人帮忙吧? 退到正庙里面,把那棺材搬过来,拿东西将门窗堵住。陈初六拜了拜孔子道:“先师在上,弟子为难在此,容许弟子做一点大不敬的事情吧。” 读这么多年书,没信仰也有了信仰。陈初六拜了三拜,听见门外面,老虎已经跳入院中了,火光并没有起到效果。 陈初六吩咐道:“盼儿,巧儿,快,爬到圣人头上去!” “啊?” “快啊!把陈长水,拖道香台上,老虎不会动他。” 老虎不吃死人嘛,虽然不是特别准确,而且有点不顾兄弟。但眼下没什么好的办法了啊,他自己要防备着老虎进攻,两女爬上去已经够困难了,不可能再托陈长水上去,现在这种安排,已经最大优化了。就算再能优化,但这个时候的陈初六,慌得一批,也一时间想不到了。 二女听话,把陈长水搬到她们能搬到的最高处,拿东西盖住,然后想办法爬到了孔圣人肩膀上。 陈初六心稍稍定了下来,拿起了沾满虎血的刀,来吧! 此时,如陈初六所料,三只老虎在门外,晃悠,闻闻落在外面的行李。那头巨大的雄虎,还趴在城墙上,下颚留着血,狰狞至极。 陈初六心想,如此消极等待不是办法,求老虎放过,想瞎了心,怎么才能把老虎杀了? 突然急中生智,行,既然不能求你们放过,那就请君入瓮吧。陈初六拿了几根散落在屋子里的木棍,削了个尖儿,稳稳地立在窗户后面。 外面的老虎,找到了方向,但一时还进不来。也正想办法呢,忽然看见正庙的一闪窗户“无意中”打开了。畜.生它毕竟是畜.生,比不得人聪明。 三只老虎只犹豫了一下,虎步飞来,嗖嗖嗖,跃进了房子里面。陈初六埋伏在窗子里边,待第一头老虎飞跃进来,没有理睬。等到第二头虎进来的时候,刀光剑影,就是一劈。 劈完之后,都不带看一眼的,早已经转过头,奔大圣先师像去了!那速度,兔子都是陈初六的孙子,嗖的一声,爬上了圣人像。 他只知道手掌传来的感觉,是劈中了什么东西, 孔圣人的塑像,还不都是那样嘛。一个和蔼的老头,两只手放在胸前,像拱手一般。陈初六就坐在孔圣人手上,被孔圣人抱着。 坐稳了,长出一口气,陈初六才想起来打看下面。 利好消息! 一头虎,中了陈初六的刀法,似乎是劈断了脊椎,那老虎后腿直接瘫软在地上,奄奄一息,没办法动弹了。而第一头跃进来的老虎,则是中了陈初六临时布置的陷阱,尖儿冲着窗口的木棍。 不过,这些木棍十分腐朽了,刺伤那老虎,但却不至死。那老虎暴跳如雷,在下面咆哮,嘶吼,想要摆脱扎在身上的木刺,却反而流了更多血,算是帮了陈初六。 陈初六松了口气,马上又紧张起来。还有一头虎,算是体型第二大的那头,也进来了! 它既不咆哮,也不嘶吼,游走在下面,紧盯着陈初六,似乎知道他是最危险的一个。 盼儿巧儿觉得屁股下的先师像有些摇动的感觉,陈初六也察觉到了,心说不妙,谁特么的把圣人像做成了空心的! 实心实意,儒家讲究的一个东西,所以塑造先师塑像的时候,都是实心。而这个,显然不那么地道…… 陈初六强压慌张道:“盼儿,巧儿,待会儿这塑像要倒了,我往我这边掰,你们往他背后跳下去,一定要小心。” “什么?往少爷你那边掰?那你怎么办?” “少爷厉害着呢,你们不用担心。” “我们……” “听话,不然以后把你们卖到青楼去!” “啊?” 却在此时,来不及多说了,先师塑像摇摇欲坠。 陈初六喊道:“跳!” 二女往先师背后跳下,不知如何。陈初六则借助身体往下落的力气,把先师往自己这边掰。在下落的时候,正好看见老虎不要命的,竟也扑过来。 “反了你了,我让你死!” 陈初六仗着自己身形敏捷,扭开了身体,避开先师像直接砸中他,那扑上来咬人的老虎却是正中! 陈初六往旁边躲避,顺手还劈了那中陷阱的老虎一下。可先师像倒下,还是撞了陈初六一下,撞在了腰上,疼得半天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万幸的是,那头老虎,被先师像砸死了,陈初六顺手劈了一刀的那个,也没了抵抗之力。盼儿巧儿,从后面冲出来,拿着桌椅板凳,对着老虎一顿不要命的猛打,那老虎总算是毙命了。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我……”陈初六趴在地上大哭:“我的腰坏了……” 他一哭,盼儿巧儿更是哭得跟泪人似的,一抽一抽。陈初六摇摇头,给自己打气,又急道:“快,快,快扶我起来,外面还有一头雄虎!” “嗯?少爷,你听……” “听什么?”陈初六尖着耳朵,只听见外头敲锣打鼓,人声鼎沸。 人来了! 港片中最后收拾残局的jing察来了! 第二百零一章 除虎英雄 夜幕之下,二三十个猎户,十七八个衙役,举着火把,提着明晃晃的快刀,嚷嚷着跑到这边来,一把将外面的雄虎给围住了。 火把一照,巨大的雄虎从墙上下来了,狰狞血腥的面孔,不怒自威是先赫退了众人三步。带头一个押司,似乎是头儿,那火把照了照道:“嘿,是有英雄帮咱们杀了虎,这头虎伤了嘴,咬不得人了,大家上啊!” 就这一声吼,众人围攻而上,雄虎作困兽斗,但也没能抵挡住数十人的围攻,作了刀下亡魂。众人一看,旁边还躺着另外一具虎尸。押司奇怪道:“这等奇怪,谁人能砍伤一虎,看死一虎。” 猎户衙役皆是摇头:“我等不能,定是为猛英雄!” “看那墙头,似乎还有老虎爬进去了,我等快进去看看!” 押司等人,叠着罗汉,翻身一跃,就进了孔庙。从里面打开了门,众人冲了进来,只见这里一堆燃尽了的火焰,散落着一些行李包裹。押司一指前面道:“看,老虎从那个窗户进去了。” 众人跟着押司来到正庙门前,押司止住众人脚步,问道:“在下狄靖,临川军上高县押司,里面的打虎英雄,可还无恙?” 只听得,里面的人喊道:“我乃江南西路大中祥符五年举人陈初六!” “啊?是孝廉老爷,我等给您下拜了。”押司问道:“老爷可还无恙?” “无恙,这里三只老虎已经被我全数击毙,尔等可安心进来。不过这里有女眷在,尔等少来几人。” “是,”押司吩咐道:“猎户先出去等候,其余人把这里收拾一下,你们俩人,跟我进去。” 押司来到了正庙门前,发现被什么堵住了,走到拉窗口面前,眼前景象,那叫一个触目惊心。但见孔圣人的泥胎像倒了下来,砸死一虎,另有二虎,倒在血泊之中。陈初六趴在地上,似乎受了伤,两旁两个柔弱女子服侍。押司顿时敬佩万分起来。 他原来以为,陈初六所说的三只老虎,是外面两头,加里面一头。如果是这样,有上好的兵刃,也能对付一下,虽可称赞,但不足为奇。但眼下,却是一个人,对付五只虎,四死一伤,这是有多大本事? 押司不敢想,顺着窗台爬进去了,问道:“孝廉老爷,有何吩咐?” “唔……把这里收拾一下,里面还有一人,也抬出来。我受了伤,不好动弹,你们在外铺一个软床,做好了有赏。” “岂敢讨赏,孝廉老爷天生神力,为民除恶虎,我等钦佩至极。来人啊,照孝廉老爷吩咐的去做。” “是……” 一阵忙碌之后,众人齐聚在了前面里面。地上躺着五具虎尸,猎人们看了这五具死尸,也是后怕不已。死虎如此,更何况活虎。鼓起勇气,凭膝问道:“老爷,我等猎户,拿这恶虎没办法。敢问孝廉老爷,是如何一人击毙五虎的?” “大胆,你们不知道孝廉老爷是星宿下凡,有神灵相助?”狄押司喝问道。 猎户们缩了缩脑袋,陈初六不在意地笑道:“无妨,无妨,说说没事。押司说有神灵相助,依我看来,却是有一点。今日凭天时地利,我是这样杀的五虎……” “……正在那时,我心中乞求孔圣先师助我,当即圣像摇动,似有一句天音在我耳边响起:‘世徒孙,我来助你杀虎!’。当时是,我被圣像抛到旁边,孔圣先师倒下,将那老虎砸死。”陈初六缓缓说道,自然添油加醋了一番。 “那您的腰……” “就是掉下来的时候,躲闪不及,还想着去杀另一头虎,伤到了。” “孝廉老爷,真乃神人是也!” 众人听完,无不佩服,陈初六步步处理得当,虽有意外之胜,但若是没有之前经营得好,早已经丧命虎口。押司感慨道:“恶虎没有伤命,我等便放心了。这次除虎,孝廉老爷,当属大功。” “没错,这些老虎,拔下皮,拿出虎骨虎鞭,全都孝敬孝廉老爷吧。” 陈初六摆摆手:“我不全要,只要那雄虎的虎骨、虎皮、虎鞭吧。” 押司扭捏了一下,也是点头,对身旁喝到:“还不快谢老爷赏?” “谢老爷赏!” 猎户们上千,剥皮的剥皮,抽筋的抽筋,忙得不亦乐乎。这时,陈初六忽然想起什么了,道:“押司,倒不是没有伤及人命,在这后面,恭房里面,还躺着五具尸体呢。” “什么?”押司站了起来,吩咐道:“快去恭房看看!” 众人走了过去,果然发现五具尸体,又都抬了过来,摆在当场。押司哀叹连连:“这造的什么孽,唉,我等又要麻烦一阵了。” 有人咦了一声道:“不对啊,押司。这五人,应当是护送那口黑棺回乡安葬的,戴孝之人,是主顾,其余四人,应当是抬棺之人。不过,抬棺之人,一般为八个人,还有四个人去了哪里?” 狄押司暗暗骂了一句,就你聪明是吧,你以为老子没有看出来?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来杀虎除害是一功,你牵扯出来了什么别的事,还能要到赏钱? 那人说完,缩了缩脑袋。陈初六此时也注意起来了,那戴孝的人,脖子也被咬烂了,但似乎……肚子上才是致命伤…… 原来,这一行人抬棺到这里,路远钱少,发生了争执。抬棺的八个人想把棺材停在这里,但主顾不答应啊,抬棺八人心中起了凶恶,杀害主顾,丢在了恭房,打算分了钱财要走。 却不想,这血腥味,引来了五只老虎。四个人,被老虎怼在恭房咬死了,剩下四个,仓促逃出去。老虎有嗜杀的喜好,于是就跑出去追那四个人了。 在这个空档,陈初六骑着马过来,一瞧,嗬,这房子不错,可以将就一晚。 然后就发生了那一幕。 杀害主顾的八个抬棺之人,自然是被一一毙命,逃出去四个人,后来被樵夫发现了尸体,已经被啃烂了。 押司对陈初六佩服得五体投地,派十个衙役护送,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才离开。本来还有一个打虎英雄的名号的,但陈初六觉得有点点low,就固请拒之了。 第二百零二章 杨开奇怪 一行人,沿着官道一直走,来到一个小村子。这个小村子,和之前遇见的没什么两样,贫瘠的田地,破落的房屋,但似乎处在一个岔路口,分别有三条路往南边去,所以在这里,还坐落着一家小酒肆。 正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的景象,陈初六撑起腰,吩咐道:“长水,咱们去酒肆停留片刻。” “少爷,这地方山野荒村的,别是遇到了黑店。咱们不如快马加鞭,去集镇吃吧。”陈长水赶着车,提醒道:“这一天天的,黑得越来越早,不该耽误时辰。” “黑子,你胆子怎么小成这样。”陈初六摇摇头:“那天老虎一来,你倒好,不说帮忙了,你直接躺在地上睡了。” “嘿嘿,少爷,那件事情就别提了。不过,出门在外,我们是该小心些。” “唔……那去问问道儿总行吧?” “嗯,少爷你好好躺着,让我去问就行。”陈长水嘿嘿一笑,把车赶过去了,跳下车去,很快又回来了道: “少爷,这一个是往袁州去的,一个是往峡江去的,咱们走东边那条,往清江去。” “清江?那是哪里?”陈初六问道。 “清江就是临江啊,临江分两部分,一个是临江军一个是临江县,临江县又叫清江城。那是古称,少爷怎么不知道?” “哦……”陈初六摆摆手:“我忘了吧。唔,我们现在在哪里?” “咱们在临川军的地界,这地方叫新喻。”陈长水回到:“这家酒肆,里边干干净净的,我看过了,只有一老一少在。少爷,咱们不吃他家东西,可以接个火,掂配俩菜。” “罢了,罢了,还是赶路吧,我这腰,下个车也怪不方便的。”陈初六吩咐道。 “也成。”陈长水上了车,喊了一声驾,马奔跑了起来。陈初六低头在思考,新喻,这不就是到了萧贯那小子的家乡?奇怪,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时,陈长水一边赶车,一边道:“少爷,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讲。” “嗯?说吧……” “我觉得杨大哥有问题!” “嘶……”陈初六皱起眉头,但并未反驳,陈长水便接着道:“你看,这一路走来,我们偏偏一件事没遇到。杨大哥走后,我们马上就遇到了老虎。” “这是意外吧?” “可是少爷,从前我们从洪州回临川,都没走过这条路啊。你还记得,这一次我们为什么走这条路?” “因为我想去看看古刹?” “不是,是杨大哥先提出来的去看古刹。杨大哥是闷葫芦,就提了这么一次,他知道少爷你喜欢这些,便把路线不声不响的改到了这边。”陈长水挥了一鞭子,没再说什么。 陈初六却沉思起来了,不错,杨大哥问题还不小! 杨开是什么人?陈初六不知道……杨开有一些什么小弟?东一个山大王,西一个山大王。 当初和杨开相遇,还是见他在街市上卖刀,给了他一些盘缠,后来又在恶奴那里重逢了。招募之后,杨开便给陈父做事了,一直到后来,还交给了陈初六他杨氏的独门刀法。 可这么一个有本事的人,有人脉的人,怎么回落魄到卖刀为生,怎么回甘心为陈家做事?如果说另有所图,陈初六也不知道杨开图自己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陈初六却想不出别人惦记自己。 哦,对了。好像是自从侠女在临川出现过之后,杨开就变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天天找不到人,可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出来了。侠女和他的关系,似乎也有些不一般。陈长水被绑架那次,不就是以为陈初六是杨开的儿子嘛? 想了一会儿,腰疼,头也疼,陈初六只把这件事情,埋在了心里。杨大哥啊,你莫要作坏人啊。 一路驱车,总也不见人烟。按后世的钟表来说,就是四点多钟的样子了,人困马乏,路也不是很好走。却在这时,山里边冲出来四五个人,挡在马车前面,喝到:“打劫!” 可惜的是,马车上的人,却是一点也不慌。陈长水更是怒吼道:“哪里来的小屁孩,还敢拦马车,不要命啦!”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车内几人,探头出去,只见得四五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在哪里站着,青鼻涕一吸溜一吸溜的,脸上带着不善,昂着头,十分了不起的样子。 陈长水笑道:“还打劫,你先把鼻涕擦干净再说吧,让开,不然叔叔我可打你们屁股了。” 小孩子吃着手指看着陈长水,意思是不信,你打个试试? 陈初六笑道:“黑子,让我来。” 但见陈初六强撑起来,扶着腰,笑道:“嘿嘿,几位大侠,你们出来打劫,为什么不把那诗念全啊?” 那群小孩一听大侠,嘿嘿笑了起来,回到:“你怎么知道没念全?” “我当然知道,我把诗教给你们,你们放我们过去行不行?” “你说来听听。” “全诗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胆敢说不字,上前揪脑袋。死在荒郊外,管杀不管埋!” “吓?你真知道,难道说你以前也是打劫的不成?” “哈哈,是啊,不过我以前打劫不劫财。” “那劫什么?” “别人都叫我虎大仙,我打劫只吃人。”陈初六说着,把那雄虎皮给露出去了,然后道:“特别是小孩子,我一口能吃七个!” 那孩子们一听,还看见半拉巨大的虎爪,哪里还有半分胆子留在原地,乱喊乱叫着,就跑开了。 陈初六笑了笑的道:“黑子,跟着他们,咱们先找到村子再说。” “好嘞,少爷真有办法。” 那些孩子一看虎大仙在追自己,跑得更快了。果不其然,跟着那些孩子,一行人不久就来到了山村。山村也在官道边上,但没人带路,还真不容易找到。 看样子,这村子不小,可以找到地方借宿。现在天色虽然还没晚,但人马都累了,不找个地方休息,也赶不了多少路。 第二百零三章 山边农家 正值傍晚,只见那炊烟袅袅傍山色,落霞孤鹜共齐飞。山是青绿色的,田野里麦浪滚滚,散发出一种粮食成熟的清香。这让陈初六一行旅途疲惫之人,觉得疲惫感陡然卸下。 那几个孩子,自然是嗷嗷叫着就不见了,陈长处驱车进去了。往旁边一瞧,只见一个稍微大几分的院落,便牵马过去了。站在院门口喊了一声主家,里面出来一个男人,衣着朴素,面貌黝黑,卷着裤腿,是一个标准的田庄汉子。不过,似乎是有些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打量了一下众人道: “你们是……” 陈初六开口道:“我是在这里过路的旅客,现在天色将晚,不知前面还有多远,想在此借宿一晚。” 那男人一听,露出笑意:“是啊,从这里去州军还有一天路程呢。不过,你们人这么多,我们这里……” “无妨。”陈长水道:“我家少爷住房子就可以了,我睡在马车上。关键是要把床铺软一些,我家少爷腰不好。” “腰不好?”那男人深深地看了陈初六一眼,小小年纪,怎么腰不好呢,再看马车里面坐着两个女子,哦,难怪了。 不过,他也没说别的。一年种地到头,能赚这么一次外快,机会十分难得了。将众人迎进来,自去拴马。汉子还嘿嘿憨笑:“你们来的刚好,做好了饭,要是不嫌弃,可以吃一些。” 陈初六点点头,在盼儿巧儿的搀扶之下,进了屋子里面。此时,一个夫人在这里忙活,瞧见借宿的客人,一个个穿得这么华丽,喜上眉梢,笑道:“快坐快坐,饭马上就好了。只怕简陋,几位官人嫌弃。” 陈长水一瞧,几个饼子,一盆老菜叶汆水汤,一碟乌漆嘛黑的酱菜,嘴角撇了撇。这他倒是吃的惯,可少爷未必吃得惯,再说了,出门在外让自家少爷受这种苦,回去就会被吊在树上打。陈长水拿手一拦道:“先别急着开饭,我去拿些东西出来,你稍加整治。你家里有下蛋鸡.吧?煮些鸡蛋来,我家少爷喜欢吃鸡蛋。” “这……” 盼儿见状,从怀里拿出几十文钱,放在她手里道:“姐姐,看这些够不够?” “够了,够了!几个鸡蛋,哪里值这么些钱……”主妇笑了,还是收下,忙去了。 陈初六在一旁颔首,这家人朴实,并不矫揉做作,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敲诈勒索,坐地起价。这等人家,才是最令人踏实的。 陈长水从马车里,拿出来了已经不多的米,腊肉,咸鱼等物,叫那主妇多做一些,等会儿一起来吃。那汉子见了,不好意思起来,一瘸一拐,从房里拿出来酒招待众人。这酒是浑酒,但在农家还是过年过节才能享用的东西。 天色暗下来,一桌饭菜香喷喷的诱人舌下涌泉,一个小孩探头探脑进来了,问道:“爹,娘,是谁来咱家了?” 陈长水一听这声音,乐了,这不是打劫那小子嘛,他也是恶趣味,扮个鬼脸,阴阴笑道:“桀桀桀桀,小孩子,这么快就忘记虎大仙了嘛?” “啊?妖怪!”小孩大惊。 他爹他娘,自然是不愿意得罪陈初六这等客人了,板起脸道:“你这小子,乱说什么!” 陈初六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既然你家公子回来了,就一起吃饭吧。” 那孩子也简单,瞧见桌子上鱼肉喷香,哪里还管什么虎大仙,跑过来,两眼放光是嘴角流涎。汉子乐道:“让客人笑话了,孩子没见过好东西。他娘,你们挑些东西,房里去吃吧。” “嗯。” 客人来了,按规矩,妻子是不能上桌吃饭的,未满十二岁的孩子也要避开。陈初六虽不在意这些,但也尊重主家的意愿。那主妇,规规矩矩的夹了菜,每个菜碗里只夹一次,而且夹得极少,堪堪下饭罢了。陈初六见此,主动夹了几块肥肉放她碗里,笑道: “孩子长身体,多吃点肉。” 汉子见了,千恩万谢道:“公子真是大方,就那两块肥肉,我们家能炒四五天菜吃哩!” “莫说闲话了,吃吧吃吧。” 看得出来,那汉子虽然不在意自己的瘸腿,但也是十分要面子的,这菜虽然好吃,平时很难吃到,但他的吃相,还是要比陈长水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陈初六好奇问了一句:“大伯,这临川军,贡不入京师,赋不外他州,役在家门口,这日子……” 临川军驻扎一支军队,军队的日常用度,就从临川军下辖的几个县支出,未免耗损,这几个县的赋税便都直接送到州军。 “呵呵……这赋税役,虽说不出外州,不入京师,但兵老爷在这里,又哪里能少得了?别家好一点,我家……公子见笑,我是个拐子啊。” “唐突了唐突了……”陈初六连忙摆手、 陈长水问道:“大伯,你这腿是如何落下的残疾?” “唉,孩子没娘,说来话长。那年南唐国灭,有一支匪军流窜至此……”那汉子缓缓说起了往事,一杯酒下肚,脸上微微红了,原来,他是在征灭匪军的时候,把腿弄伤了。 “大伯,朝廷对你这等因战至疾者,难道没有优免?”陈长水嘟嘟囔囔,又问道。 “优免?未曾听说过,只是将我遣还的时候,给了几亩薄地,还有几十斗米而已。罢了罢了,给这些给我,让我置下这家业,足矣。”那汉子憨厚的笑了起来,瞅瞅内里的母子俩,眼中皆是幸福。 陈初六不由感叹,这难道不就是之前的陈守仁吗?只可惜,那小子不是穿越者,还在玩泥巴。虽然感慨,但陈初六也做不了什么,草草吃了一顿,歇息去了。 却不想,第二天早上还没醒来,门口便吵吵起来了:“李拐子,典史大人来了,还不滚出来接见。” “李拐子,你那条废腿丢了罢,别人爬也比你快!” “这太阳都出来了,你还在和你老婆做什么呢,你的那条腿,怎么没一起废掉!” “再不出来,我可要砸门了。” 第二百零四章 恶吏 躺在床上,陈初六眉头一皱,不因是有人搅了他的清梦,更是因为外面那些人说的话。什么意思嘛,欺负残疾人很有成就感?陈初六穿戴好了起来,主家的李拐子,也就是李善财也是起来了。 “少爷,我们还是不要管闲事吧?”盼儿巧儿,拉住了陈初六,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低调些好。 但陈初六拦了拦道:“无妨,听外面的话,最大的官才是一个典史,不敢对我如何。唔……你们从后门先出去,找到黑子,先准备行李吧,我去去就回。” “是,少爷。” 陈初六走出来,发现主妇抱着孩子,眼中噙着泪水,孩子不懂事,但眼睛里都是熊熊火焰,诅咒道:“这群当官的该死,早晚有一天,我要打他们的劫!” 哦,陈初六恍然,难怪这孩子在学打劫。陈初六问道:“婶婶,这是怎么回事,是官府欺压百姓?” “唉,公子,你有所不知。”主妇回到: “我原是寡妇,我之前嫁给了这个村子的男人,死了,又找了这位,生下了孩子。我们被赶出村子,在这山口边上过活。日夜苦作,挣下了这小小的家。可村子里的人,还是害我们家,这几年的苦役,全堆在我家男人的肩膀上。他的腿……呜呜呜……” “我一定要把他们都是杀了!”孩子咬牙切齿,也是啜道。 陈初六长叹一口气:“残疾之人,本是不服苦役还有所减免的,怎么还年年堆在你们身上?这不合规矩,你们不要急,今日相遇,得一宿之恩,我帮你们!” 此时,陈初六心中想的是,自己有点能力了,可以帮一把弱小了。再说了,若是闭着眼睛,装作不看见,哪里还有半点大丈夫之气!我陈初六腰是不好,但luan子还在! “公子,这不关你的事……”主妇慌忙拦着道:“他们那些人,恶得很……” 但她没拦住陈初六,陈初六已经打开了门,走出来,居高临下扫了一眼。但见一穿着青褐短衫的人站在面前,此外还有好几个壮丁,那人青褐短衫的应该就是典史了。 典史是杂役官,和之前周九的急递铺铺司差不多,但这个典史还稍微肥一点,因为管着底下十里八乡的赋税田地人丁。换句话说,派出所所长比邮递所所长还是要威风一点的。 不过,这等杂役官,在仕人面前,还是第一等的。故而陈初六一出来,那典史眼睛眯了眯,打量一下,但他身后的人,却是急着嘲笑道:“哈哈,你这李拐子,这是做什么?家里怎么还有别的男人,还是刚醒来的样子!” “哈哈哈,这李拐子,定是窝囊到了卖妻换粮地步!” “不过这少年郎,是如何喜欢上这等糟糠的?!” 陈初六扶着腰走出来,倒是的确像放纵之登徒子。这是,李拐子怒道:“你们这些杂碎,怎可污人家客人!遭报应哩!” “李拐子,你还是顾一下你自己吧,哼!”典史喝到:“就算有外人在此,你这趟外差是跑定了!” “几百里外的地方,我一双残腿,如何去得了,你们分明是要陷害我啊!”李拐子悲号道,那几人却只是冷笑,冷嘲热讽。 陈初六这时上前一步,对着那典史淡淡道:“你也是公门之人,难道容部下这样骄纵行事?” 典史方才又把注意力放到陈初六身上,问道:“你是什么人,敢这样跟我说话?” “哦?你又是什么人,敢跟我这样说话?”陈初六回到,他也知道,对付这种人,调子一定要高。 那人冷哼道:“少装蒜,我看你年纪轻轻,你最多是个县学生罢了,在别处我不知道,在我这块地盘,轮不到你这种穷酸仕人来指指点点!” “穷酸仕人说不上话,但朝廷律法,王德教化,总该说得上话吧?”陈初六冷笑道:“朝廷有诏在先,寡、独、老、残、重疾者不负重、远、苦役,难道你还能不遵王法?” “嗯?你这读书人倒是知道点东西,可他算什么,残了吗?还能走路,算什么残!不算,除非他断了腿!”典史恶狠狠道,分明是不给人活路。 “是啊,你是谁啊,也敢管我们的事情?” “看你那腰都直不起来的样子,还是早点回去养着吧!” 陈初六心中的火啊,火苗子都要窜到嗓子眼了,这时,陈长水从旁边走了过来:“少爷,行李收拾好了,要不要走?” 这时,那典史又有一分较量,有下人服侍,那说不定非富即贵。富人雇长工,但不能使唤下人,贵人,当官的和有功名的人,才能买别人的命,称作下人,使唤奴仆。 典史眼睛眯了眯,又道:“原来是过路的学子,那我便给你个客面,刚才的事就算了。国有国法,乡有乡规,我们这里的事情,你也不要多管,走吧。” 这算是给陈初六台阶下了,可在此时的陈初六看来,纯粹是打脸羞辱,只见陈初六冷笑道:“好个国有国法,乡有乡规,你混淆视听,欺压贫苦,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嗬……你还要管闲事?”典史压住怒火道:“你想帮这个李拐子强出头也是不能不行,他的腿……微有小疾,那你出钱让人帮他去啊?” “公子,这不关你的事,你还是走吧,我……命不好……”李拐子脸庞愈加沧桑了起来。 陈长水皱皱眉头,回到:“少爷,你跟他们啰嗦什么,你是举人老爷,这些人见你不下跪就罢了,还敢对你指手画脚,他们是自己寻死!” “啊?举人老爷?”典史底气顿时泄气了,他身后的人跳出来道:“呸,吓唬谁呢,举人老爷是满天飞的苍蝇?怎么会来这个鬼地方,你定是冒充的!” 典史眼珠一转,也是想明白了,冷哼道:“好小子,还吓了我一跳,冒充举人,视同以民冒官。好大的胆子,我看你才是知法犯法。” 陈初六却伸出手来,不怕事的挑衅道 :“你有本事将我绑起来啊,去州军,去县衙对质啊。” 陈初六的眼神,传出来三个字。 你敢吗? 第二百零五章 肯定是纨绔 院子里面,这几方人对峙着。此时的典史十分纠结,他万不曾想,眼前这个看似有些虚弱的读书人,竟然有这个胆子。不过,他也没把陈初六这个外地人放在眼里。 流水的官,铁打的吏,要是他被陈初六吓住了,今后怎么在这一带混?不如就带到衙门里去,关起来,在低调放了就行了,想必衙门里的人也不会帮这个外地人。 他思索一下,回到:“去就去,我还怕了你个假举人不成。不过,你多少是读书人,便不上枷锁了。还有李拐子,一同押去州军,这趟远差,你是走定了!” “来人,押他们去州军!” 一众壮丁,衙役,涌上来了,把李拐子带走,凶神恶煞,但也不敢动陈初六几人分毫,只喊着让陈初六走。 “爹!” “汉子!” 屋子里面,娘俩跑出来了,她们或许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了!李拐子回过头去,相拥而泣,洒泪当场。而那些差役,那典史竟然无半点怜悯,生生拉开夫妻,拉开父子,好似恶虎豺狼一般。 不,比恶虎豺狼更加令人反感!陈初六闭着眼睛,心中沉思起来。大宋的灭亡,屡次改革的失败,其重弊就在这吏治。朝廷上,乌托邦的政策,到了这底下来,都成了搜刮民脂民膏的借口。与百姓直接接触的,是这等恶吏,百姓岂能思报皇恩? 陈初六心想,若为宰臣,当先清吏治,吏治不清,好比是身残体虚之人,血脉不通,四肢无力,耳聋眼瞎,口哑鼻塞。这时,陈初六并未出手拦住,因为他知道,和这种低级的人,是说不到一块去的。这种恶吏,一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于是乎,一行人以十分奇怪的队伍排列,赶往州军去了。 陈初六躺在马车上,身旁两个美婢服侍,吃着果脯、枣糕,一脸风轻云淡——却是被押送的人。 一行衙役、差人,脚步匆匆,满头大汗,说是狼狈也不差毫分了——却是押送之人。 只有李拐子可怜,一瘸一拐的,还带着锁链,走得远了,似乎十分痛苦。 典史心中计较起来了,这小子有豪车美婢服侍,看起来似乎背景不小,万一真踢到了硬石头可不好受。只不过,事已至此,难道又去求人?万万不能! 老虎无皮,与狗无异,官吏无威,不如狗也。 老虎没了那层虎皮,别人就看不出它是老虎,自然也就不会像畏惧老虎一样畏惧它,只会把他当作狗一样对待。 官吏没了威严,就如同没了虎皮,没了令人害怕的buff。可你平日里欺压百姓,做尽了恶事,烧成了灰别人也认识你啊,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如过街的臭老鼠人人喊打,连狗都不如。 等于说,那张薄薄的面子,小小的官威,就是他典史的安身立命之本。 何为官威?就是说一不二,指鹿为马,是错也对! 因此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再怎么难,也得把人押过去。公门之中,有他几位好友,可以翰旋一下。哦,对了,似乎,那个押司平日里最痛恨这种…… 典史眼睛瞧了瞧陈初六,这种“年纪轻轻腰就不好,游山玩水带两个美婢奢靡享乐,夜宿他家或行苟且,纨绔子弟公然干涉地方事务,冒称举人,竟然污蔑官差”的人,不正是那个押司所讨厌的? 正好,那个押司也和典史有一些旧隙,就让这两人二虎相争吧。典史想到这里,也不再纠结,脚步慢了下来,道:“都休息一下吧,那个人,把你的马车开慢点,可别趁机跑了。” 趁机跑了才好呢。 可陈初六板着脸回到:“跑什么?本公子,还要去衙门里,和你对簿公堂呢!” “书呆子!”典史撇撇嘴,找个酒肆休息片刻,则继续赶路。陈初六暗中给了李拐子许多吃的,又给了他一双好鞋,让他安心赶路。 不多久,陈初六一行人也是来到了军州,临川军驻扎在百丈山上,山下有做城池,写的也是临川,不过,这里却相当于一个州的首府。这城池,比临川县城还要小一些,但见了这个之后,陈初六安心了许多。 此时,天色将晚。陈初六挥挥手,陈长水驾着马车,就找客栈去了,典史等人,气急败坏,可也无奈,追不上了。看这陈初六,可恶啊,这读书人就是金贵,打也打不得,骂也骂……骂不赢……他娘的,真憋屈! 典史带着几人,来到县衙,吩咐道:“来人,去把这俩人交给狄押司,告诉狄押司,这拐子,是抗役的刁民,这小子嘛,哼,是荒淫无道,无恶不作的纨绔!” 几人就上来拿陈初六,这时,陈初六斥道:“做什么,去见什么押司,我要去见你们知军大人!我要去士林状告尔等胥吏!” “小子,你别太狂妄了,老子们的手板子,可是干苦活的!” 搬砖十年的手,打起人来,比狼牙棒还厉害。陈初六却不畏惧,撇撇嘴道:“你动我一个手指头试试,除非……你上无有父母,下午有妻儿,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然,我定让你好看!” “就凭你?” “不不不,我下人已经驱车赶回去了,不日我家里人就知道。”陈初六盯着那典史道:“快快放了我,不然到了那个时候,勿谓言之不预!” 听了这句话,在场之人,皆是脸色大变,典史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好啊,我倒要让你领教领教什么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衙门口,是谁在喧哗闹事?” “狄押司,把您给叨扰出来了,不好意思,几个刁民而已。”典史上前,说了陈初六十大罪状,把狄押司气得啊,大喊道:“走,带我去看看!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如此目无法纪!” 押司的等级,比典史要高许多,押司虽然也不入流,但却是正经吃皇粮的人,吏部栓选,皇命亲封(任命书上写了一个“制”)。但见狄押司,怒火冲冲而来。走了过来,但见得陈初六扶腰而战,他陡然一愣,瞪着那典史道: “你说他是纨绔子弟?” “嗯!” “你说他假冒举人?” “嗯!” “你说他荒淫无度,酒色掏空身体?” “嗯!” “那典史大人,那你这种没被酒色掏空的,能打死五头老虎否?” “狄押司……你这是……” 但听见啪的一声,狄押司一脚踢在了典史肚子上,骂道:“打死你这个不长眼的,这就是只身战死五虎的孝廉举人,陈初六!” 第二百零六章 熟人啊 陈初六早已经认出了来人,正是那日杀虎晚上的押司。没想到,他已经回来了。既然是熟人,熟人好办事,陈初更觉得无虞了。 “你,你,你敢打我!狄靖,不要以为老子怕你!”典史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歇斯底里的咆哮道。 “怕不怕我没事,可这位是孝廉老爷,还是朝廷才选的贤良方正,眼下便可以随时去汴京春闱,转眼就是官老爷,你怕不怕?”狄靖冷冷回道。 他的话,可惜度有六个九,众人纷纷缩了缩脖子,但那典史却仍旧是恼怒成羞,喝到: “老子不信,你以为老子不知道科场上的事情?我儿子也去洪州考试去了,他二十八了,都没赚半分功名,这小子才多大,带这么多美婢游山玩水,还能中举人,打死我,我都不信!” “你爱信不信。”狄靖一脸鄙夷道:“不过,这人我看谁敢动……” 狄靖说完,走到陈初六面前,拱拱手道:“孝廉老爷,不知下官有何效命之处。” “唔……”陈初六指着那典史道:“有什么办法撤了他的官吗?” “额,这个……他是典史,虽然不算什么官,但也需要知军大人亲命才是。”狄靖摇摇头道:“抱歉,在下帮不了。” “哦!对!知军大人,哼哼,你们给我等着。”典史爬起来,一溜烟就走了,狄靖叫了一声不好道:“不能让他恶人先告状!” “不急,现在这个点儿,估计你们知军大人在吃饭,这个时候去找,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陈初六拍了拍那狄靖道:“不曾想啊,还能在这里相遇。对了,你看他,这个拐子,竟然连续服了好几年的苦役,今年还要送出去远差,我看不惯,这才和那典史争执上了,只是不料,小小典史,竟然敢目无王法。” 狄靖低头叹了口气道:“也没办法,这世道……公子,你现在还不是官,等当了官之后,就知道了,这种事情……罢了罢了,公子,我们再次相见,便是有缘,不如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吧,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感谢公子上次的杀虎之恩。” “这倒是不用。”陈初六笑道:“你先送我去这里最大的客栈吧。” “唔,公子的仆人在等吧?” 不久之后,众人聚集在了客栈,李拐子,自然也没有被人带去,而是跟在了陈初六身边。不过,这个时候他再看陈初六的眼神,眼中便充满了畏惧。 眼前这个人,是官啊。 陈初六也不在意,那典史,不过介子小敌罢了。他也想通了,吏治大敝与天下,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如今力量还是太小了。人还真是这样,陈初六一开始只是想让家人过得好一些,如今有了保护家人的力量,但有想着去保护百姓,真是“野心膨胀”啊。 眼下这坏橘子,见到一个就得扔了,不然臭坏了其他的。众人聚在一起吃着饭,天色将晚,外面跑进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喊道:“爹,你咋在这里,俺娘叫你回家吃饭哩!” 狄靖笑了笑道:“公子,这是犬子。” 那小孩也不怵生,打量陈初六问道:“你是谁啊?” “住口!有你这么不知礼貌的嘛?”狄靖斥责了一句,又笑着解释道:“这位就是爹跟你说过的,那位一个人打死五只老虎的英雄啊!” “啊?是他?”小孩眼睛里星光绽放,看着陈初六犹如看着天王一般,四周人都是微笑着看着他,这时,他撩袍下拜:“师父在上,请受弟子狄青一拜。” “啊?胡闹!”狄靖斥道:“公子身份尊贵,岂能收你为师?” 陈初六也一脸惊讶,扶着腰,有些眩晕地站了起来,哆哆嗦嗦起来。狄靖以为陈初六震怒,忙请罪道:“孝廉老爷赎罪,犬子从小不喜欢读书,喜欢耍枪弄棒,钦佩公子无比,所以,所以……” “无妨……”陈初六拦住了,盯着那小孩问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狄青!” “哪个狄?哪个青?” “狄?我也不知道是哪个什么狄,反正我从小就姓狄,就是我爹那个狄。青我知道,是草青青的那个青。” “真的是你!哈哈哈哈哈……这,这也太巧了吧?”陈初六看到了一个宝贝一样,拍了拍狄青道:“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千古名将的。” “真的?” “真的!” 后世,野史里面这么记载:“初六,善相面也,初见青,乃惊呼千古名家,后来果然。陈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纵观估计人物,无人出其右是也!” 但眼下,屋子里面,灯光昏暗,狄青一脸激动,陈初六看着那狄靖道:“我看狄青骨骼清奇,既然他喜欢学武,那便跟着我学武如何?” 狄靖大喜,忙是点头道:“那是他的造化啊!” 众人大笑,最得意的,自然是陈初六了。狄青是我徒弟,想也没想到啊。狄青也高兴,这个陈初六,可是打虎英雄呢…… 但外面的典史,可碰了一鼻子灰。他下班时候,特别是饭点去找知军大人,果然不出陈初六所料,被扔了出来。继而,又去找了好几个好友,可一听陈初六是举人,便都不愿意帮他了。 典史心里很苦。 老师傅难道要被这小子给砸个死? 忽然,他路过一家官邸,这里是临川军通判王益的宅邸。王益素正直无私,且最厌恶的就是地方上的读书人,干涉地方事务。平日里,他是不敢去跟王益这种人打交道的,哪个小偷经常往派出所串门不是?但眼下,他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通判王益听到这件事,果然怒了,答应接下这麻烦事,处置那等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 翌日,通判王益把狄靖叫来,继而把陈初六、李拐子一并叫到了堂上。通判没有坐堂的权力,于是这是一个偏殿。也没有两边衙役喝威,但通判是堂堂二把手,那隐藏在空气中流动的官威,令人不寒而栗。 陈初六一瘸一拐扶着腰,李拐子也是一瘸一拐,这么走进来俩人,王益面色冷峻,那典史满脸戏谑。 王益沉声问道:“你们抗朝廷之命,可知罪?” “草民知罪……” “不知……” 陈初六、李拐子同时说出话来。 第二百零七章 叔父在上 “一个一个说!”王益冷眼回到,又看着李拐子道:“你先来说。” “草草草……” “嗯?你敢辱骂朝廷命官?!” “不不不不是……草草草……” “你还骂?!” “草草草民不敢,草民知知知……罪……” “算了算了,你别说了。”王益无奈地摇摇头,转向陈初六道:“看你模样,乃是读书人,为何不在家里好好读书?” “某想出来长长见识。”陈初六回到。 某?自称为某?哼,你个小子倒是大胆,敢和通判论平辈称呼。你不是读书人吗,王通判是进士呢,你该自称晚生,不过看你这模样,自称晚侍生都不嫌多。但某毕竟也谦称,别人不敢说什么。 陈初六想的是什么呢?是自己的贤良方正牌子,贤良方正什么意思?那就是才能、德行一等一的仕人。除了不能当官,其他都和进士一个待遇。有了这道牌子,面对地方官,那就是平起平坐的存在。这个通判,顶天也是进士吧,陈初六用不着对他点头哈腰。 还自称晚生?啊呸…… “长见识?”王益压住了心中怒火,稳定:“你家住何方,令尊是什么人?” “家住临川,家父陈守仁。”陈初六老老实实答道。 王益仔细思索了片刻,完全没有在记忆中听说过这个名字,心中更是有些看不起了。既然不是当官的,还这么富奢,定是那奸诈的商贩。便冷冷道:“哼,汝为书生,桀骜不驯,不知谦恭,不懂礼数,还滋扰地方事物。待某将你关押,禀报学提,再将你流配别州!” “哼,王通判,恐怕你关我不得,流我不得。”陈初六也是冷冷回到,反正贤良方正在身,地方官府拘不得,打不得,你奈我何。 “哦?”王益怒极反笑:“你不要以为,家中颇有些钱财,便可无视本官,无视王法。告诉你,本官从不怕你们,也从不接受别人求情。” “王法?哈哈哈,你还知道王法,为什么连这种情况都看不明白。”陈初六斥责道:“这李拐子,腿有残疾,却连年服苦役,你这王法怎么不知道保护百姓?那典史搜刮民脂民膏,指使地方百姓水深火热,你这王法,怎么不惩处那个恶人?你这王法,就是一个狗屁!” “大胆!”王益拍案而起道:“来人,给我掌嘴!” 封建官僚嘛,清廉正直是一回事,可大多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好面子,特别是这种科举当官的文人。 “我看谁敢?”陈初六喝到:“我乃大中祥符五年举人,还有朝廷敕赞的贤良方正在身,你们敢打我,那就是陷害同僚,残害士绅!” “举人?贤良方正?你以为老爷是瞎子吗?”典史在一边指挥道:“别愣着了,上去抽他!” 可这个时候,王益愣了。 大中祥符五年举人,可能他不在意,可这个贤良方正,他却知道,因为这邸报送来过的。江西南路,今年的贤良方正,刚好是……是他长辈…… 而且,眼前这个书生,年轻人,刚好符合他那个“长辈”的一切特征。 时下,王益心中往外冒的怒火顿时消散了,差点闷出了内伤。 冷静下来,还觉得有些后怕,再冷静一想,便知道了是谁对谁错。赶忙伸手拦住,喊道:“来人,把这个典史押入大牢,听候审问。” 嘶…… 王通判疯了? 没有啊,看起来正常啊。怎么眨眼之间,就不抓书生,抓典史了。典史也后背唰唰冒冷汗,陈初六啥时候装的反甲?这反甲也太疼了吧…… 但见王通判走了下来,在陈初六面前恭恭敬敬道:“叔父在上,小侄眼拙,未能认出叔父,还请叔父降罪。” 说完,王益扑通跪下了。 陈初六黑人表情,去去去,少给我装嫩,老黄瓜刷绿漆。 但这时,王益又抬头道:“对了,叔父还不知道吧,我授业恩师叫李之才。” 陈初六继续黑人表情,什么李之才,不认得。 王益补充道:“我恩师李之才的师父,叫洪青阳。” 哦……这就明白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陈初六师父是洪青阳,和李之才平辈,所以他才叫叔父来着。可……最多也是师叔啊,叫叔父也太亲密了一点,你是想跟我攀关系?向把我气死继承我的花呗?陈初六狐疑的看着王益,一直没说话。 四周的人,更不敢说话了。 通判都跪了,我们也跪吧,扑通扑通,在场的衙役,书吏,还有那典史,齐刷刷跪在陈初六面前。 李拐子和一旁的狄靖吓着了,心说这叫怎么回事?这些人是想活活把我昉死?古之迷信,爹跪儿子,儿子会晕倒。而官跪民,贵人跪下人,下人担待不起,也会出现同样的效果。 王益又对陈初六解释道:“除了师父,我爹名讳是王肃之。我爹给我写信的时候,称叔父为小兄弟,所以我称叔父为叔父。” “王肃之?他不是没儿子吗?” “我,我是嗣子。” “哦……”陈初六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层关系啊,难怪了,忙是扶起他来,装作一副谆谆善诱地道:“小王啊,既然我是你叔父,那就不得不说你几句了。你看你,手底下又这么坏的人,你要是因此被人抓住了把柄可怎么办啊?” “是,是,叔父,我这就去处理他。”王益恭恭敬敬,让人把典史扔出去。典史是倒了八辈子霉,只好认了,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通判都是人家侄子,你算哪个葱? 就在这个扔他而没扔的时候,门口探头探脑一个小厮过来了:“典史老爷,你快回家看看吧?” “怎么了?” “你家公子……” “我儿子怎么了?” “公子暴死在外,被人运回来了。而且不巧,运棺的几个人,都被老虎要死了。我们查看了黑棺里面,才知道是您家公子。”那小厮指着狄靖道:“你问狄押司,他全知道。” 狄靖点点头,确有其事。刹那间,典史如遭雷击,嗝的一声,直挺挺倒下,脑袋朝台阶上砸了一下,呲…… 王益摆摆手到:“抬出去吧,恶人恶报。” 屋子里一阵忙乱,典史一死,李拐子算是全了,不再要去出远差。 第二百零八章 风波渐平 翌日,李拐子回到家中。他一家子,自然是高兴得落泪了,李拐子嘿嘿笑道:“他娘,我计划好了,想办法把地、院子卖了,迁到别处去。不然,在这里,我们还是要受人家冷眼。” 主妇哭泣,孩子也跟着哭泣,主妇道:“我都听你的,这地方,自我嫁过来之后,就没受过一天的好眼。” “嗯,我计划好了,买了房子,再加上我这些年的积蓄,去小县城里开个小饭店,嘿嘿,还能剩下些钱。”李拐子笑着道,母子俩也不哭了,被他自信感染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有人喊道:“李拐子,还记得杨某吗?” 李拐子虎躯一震,眼睛里面冒出来不属于他的一束光芒,拍拍母子俩道:“你们先进去吧,收拾好东西,转天我们就迁走,地方我都选好了。” 母子俩进去了,李拐子才走出来,手上握着一个弯弯曲曲大的拐杖,那拐杖,好似一把刀一样。李拐子虽然一瘸一拐的,但无形之中,出现了一股威压。 他的对面,是杨开。 “李拐子,你老了。”杨开淡淡到,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波动。 “你正当年。”李拐子道:“你是来报仇的?” “我早就说过,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年的事情,一笔勾销。”杨开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今天我来找你,有事相求。” “你还有事求我?呵呵呵……我李拐子,依旧不管事了。” “算你报恩,行了吧?” “报恩?” “昨天救你的那个书生,是我徒弟。” 李拐子眼睛一闪,回到:“徒弟比师父可出息多了。说吧,什么事情……” 远处,临川军州军里,陈初六和王益在一起叙旧。不打不相识,若是平常相见,王益也就是拱拱手,叫声叔父。但过了昨日那事之后,王益对陈初六的为人、学识有了更深的认识,因此打心里面佩服陈初六了。在学问方面,他更是钦佩至极。 且不说陈初六少年怀才,就算是而立之年的人,有陈初六这番学问,也是极为了不起的事情了。倒是陈初六对王益的身世十分好奇,询问之下,原来他父亲是王家老二,但早丧了,而大爷又没儿子,便过继到了大爷王肃之底下。 但王肃之只把王益当做后路,平日里当然用心培养他,但心里,王肃之觉得自己肯定还能行,一定能生出来一个儿子来,但却生不出来。在历史上,他也真的没有生出来,所以王安石出名之后,他作为王益的父亲,也没能随着出名。 王益和王肃之的关系比较纠结。名义上,他们是父子,实际上,却是伯伯和侄儿,此外,王肃之尽了父亲的一切职责,除了真的当他父亲。王肃之准备让王益自己选择,而王益也感恩他这些年的护佑,还是当儿子,常有书信来往。 就这么个关系,王益知道了陈初六,而今天恰好认识了。更加巧的是,这个王益中进士不久,是大中祥符八年,蔡齐榜进士,也就是萧贯考中榜眼的那年。 知道了这层关系,陈初六来了劲,心中笑道:还真是怎么转圈子,都能和王家搭上关系,真是斩都斩不断的缘分。 陈初六笑着问道:“损之,你现在有没有儿子?是不是叫王安石?” “啊?”王益摇头道:“没有,我膝下有二子,一子叫王安仁,一子王安道,尚在牙牙学语。不过……拙荆又有了孕……” “嗯……”陈初六深以为然,王安石正是老三。 谈了一些话,陈初六把关系留在了这里,又给狄靖说了些好话,使得狄靖以功累升到了小官,这辈子算是够了。那狄青,就这样跟在了陈初六身边。出了临川军,赶奔临川县,这一路上的风波,总算停歇了,又过了四五天,才回了临川。 在外奔波大半年,游山玩水,陈初六也看厌了明川大山,回到家中,自然是葛优躺了十几天。什么事都不做,书也不读。早饭吃了等中饭,中饭吃了等晚饭,晚饭吃了等睡觉,陈初六是三等公民了。 周氏不知道从哪一堵透风的墙知道了盼儿和陈初六的那档子事情,这下好了,周氏天天给盼儿炖鸡汤,鲫鱼汤。但等了许久,也不见盼儿肚子大起来,月事按时到来。 也不知道周氏用了什么办法,逼着盼儿说出真相,原来陈初六每次都留一手,这自然是不能怀上了。周氏看陈初六的眼神变成了看“败家子”的眼神,好啊,你不是厉害吗,天天让你吃甲鱼汤,吃鹿茸,看你能不能次次留一手。 周氏抱孙子的愿望,从所未有的强烈。 陈初六的老弟,如今也已经找了家好私塾读书起来。周俊更是补入内舍,算是成熟了许多。 天禧四年,工部侍郎杨乙进为翰林学士,寇准为太子太傅,莱国公,丁谓权力越来越大,中书舍人钱惟演和他讲起了联姻,但没下文。皇后刘氏族人霸占百姓财产,皇后想要回护,寇准却坚持要惩处。 寇准暗中跟杨亿说:“天子多疾,后宫乱政,请公起草诏书,令太子监国,以安天下。事成之后,准愿助君为相!” 杨亿害怕,拒绝了。不久之后,这件事泄露了,丁谓等人合起来攻击寇准。 天子也怀疑了,把晏殊招来:“你看怎么处理寇准?” 晏殊吓了一跳道:“臣只管外臣,这不是我的职责。” 又把钱惟演叫来,钱惟演之前就讨好丁谓了,便道:“按王若钦的例子,可以封太保,优礼待之,封国公。” 天子道:“那就是莱国公吧,太保就不用了。” 晏殊之前被天子误传,怕别人以为这个决定是他做的,引来祸患,躲在翰林院不敢回家。 于是,中书侍郎就只剩下了李迪,意外的成为了唯一的实权宰相。但中书侍郎,一般有两个,现在缺一个,天子就问钱惟演谁可担任。 钱惟演举了几个人,天子都默然不应。过了一会儿,天子道:“以参知政事李迪为吏部侍郎兼太子少傅,平章事。兵部尚书冯拯为枢密使,同平章事。” 平章事是宰相的意思,一般是两个,一文一武。参知政事主要主持政事,所以李迪还是吏部侍郎。枢密使官的是军事,也同平章事,但却是管军事,所以冯拯还是兵部尚书。 第二百零九章 汴京多事之秋.. 宋代的官员制度,十分复杂,就是写上三十三章也写不清楚。但还是得简单叨唠两句,承接上文,说到了李迪为参知政事、吏部侍郎、平章事,冯拯为枢密使、兵部尚书、同平章事。 参知政事和枢密使就是分类,管政事还是军事。管政事,那就全国上下的政事,你都有权力插手,管军事亦然。 那吏部侍郎和兵部尚书呢,就是规定你具体分管哪一方面。总不能统管政事,却一个权力都没有,那还管个屁。打个比方,这就是印把子和办公室牌子。 平章事是个什么东西,那是ceo。一堆公司高管里面,你最牛,都听你的,你做决策。 参知政事和枢密院,赋予大臣话语权。礼部侍郎或者这一类的,赋予大臣执行权。平章事赋予你决策权。三权集于一身,就是正儿八经的宰相。 至于什么太子少傅,太子太保,那就是定的工资等级和待遇的,虚得很。 宋的相权极重,他们的决策,就是皇帝也不能否决。曾有人言:“政事无大小,皆决于中书、枢密,陛下无一可否。” 但皇帝有一个权力,那就任免宰相。 你的意见触犯到了皇帝的利益,好,那你这宰相就别当了,换人吧。换一个,他的意见符合皇帝,好,那你就当宰相。到了某一天,这个人也触犯皇帝的利益了。于是再一次罢相,再一次任免宰相。 因此,宋朝的宰相,都是罢来罢去的。当宰相的人,不得不在天子和天下之间平衡,以及平衡朝廷上各种利益关系,那一份操控的技巧,可不是寻常人随随便便就能当的。 有时候,有人为了当宰相长远一点,专门讨好天子,等天子糊涂了,就超纲大乱。钦、徽二宗就是这种人,任命小人为宰相。宋真宗虽然糊涂,但至今为止,还没让丁谓当宰相。 当然,宰相也并非权力最大的,自成为宰相那一天,就不再被皇帝信任,皇帝信任的,还是自己人。 有时候,满朝文武大臣都和皇帝作对,找不到宰相如何是好?那就空着,没有人“平章事”,但六部还是各自有各自的尚书,有各自的侍郎,该干嘛干嘛,商量着办呗。 因为除了两个“平章事”实相,还有门下,尚书两省的虚相,这个时候,他们可以来主持御前会议,省议,部议。但他们没有决策权,只有权力把大家的建议,简单整理一番,送到皇帝面前。有时候,还会任命三个参知政事,和枢密使一起共同主持朝政。 枢密使和参知政事这两个,如果没有“平章事”buff的加持,那就只能是副宰相,但到了这个地位,也算得上是“宰臣”了。 冯拯当了枢密使,但丁谓、曹利用也是枢密使,枢密使有了三个,前所未有这种情况。枢密使一般是两个,现在多出出来了一个,丁谓、曹利用当然心知肚明,皇上这是要让他们其中一个自觉出去了,但是谁呢?不知道,一起请辞。 宋真宗把晏殊叫来了:“他们都辞职不干了,你说怎么办?” “额,老板,你又叫错人了,我不管总公司的,我只管下面子公司的。”晏殊苦着脸回到:“此非臣之职也!” 宋真宗于是又把钱惟演叫了过来,钱惟演回道:“枢密使多一个人,参知政事不是少一个人吗,中书不应以李迪一人为之,可以用丁谓和曹利用匀过去一个。” 宋真宗觉得是好办法,又问谁比较合适啊? “丁谓本是文臣,去中书刚好合适。曹利用赤胆忠心,于朝廷有功,也应该加官。” 参知政事是管政事的,枢密院是管军事的,宋朝时,政比军高一头。丁谓升官了,曹利用也不能冷落。 宋真宗烦了,便道:“那就都加一个平章事吧。” 丁谓以吏部尚书,枢密使平章事,曹利用以参知政事、讨检太尉同平章事。 于是乎,平章事的人有了四个。丁谓的吏部尚书,印把子最大,宰相之首。冯拯兵部尚书,印把子第二,排名第二。李迪,吏部侍郎,印把子委屈了一点,排名第三,曹利用是末位。 后来,又添加了王曾为吏部侍郎,参知政事,任中正为礼部侍郎,枢密副使,这俩人也能排到宰相一起。另外,晏殊是翰林学士,深得真宗信任,不然也不会一次次误传他来了。钱惟演是中书舍人,起草诏书他是第一个。可以说这俩人,算得上是深得皇帝信任的“内相”了。 还有一个吕夷简,开封府尹,龙图阁大学士,也就是包拯那个官。皇帝把他的名字写在屏风上,朝野盛传,他要大拜为相了。 朝廷上的势力,基本稳定了,但还有一个“意外”的存在,那就是朝野之中名望极高,从天子到庶民都十分敬仰信任的人——寇准。 寇准的嘴巴实在是太坏了。 议事稍有不合,就指着别人鼻子骂:“你这个粗鄙武夫,不配跟我谈论国家大事!” 于是,平章事这些宰相里面,只冯拯还不恨他,其余三人,恨得牙痒痒呢。只不过,皇帝待他如平常,虽然没了实权,还是十分信任。 寇准不是那种老实得住的人啊,仗着自己的名望和皇帝的信任,东看看,西走走,指点指点这个,又给那个来一嘴巴子。李迪还好,曹利用和丁谓可恨死他了,暗中谋划了起来。 寇准看不惯丁谓,跑到皇帝面前,三天一个报告,五天一个弹劾。宋真宗无奈,把李迪叫来:“寇准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李迪苦着脸,回到:“不是真的,很多是捕风捉影,很多是胡编乱造。” “卧槽你奶奶个腿,李迪,你这个武夫,你不配做宰相!” “寇老啊,你才是有辱斯文啊!” “哼,我不管,这个奸臣,我一定要将他扳倒!” 宋真宗在一边听了,面露不善,李迪使了使眼色,意思是,寇老,咱们出去再对骂。 寇准却道:“咦,李迪你的眼睛怎么了,哈哈哈,让你不同意我的,遭报应了吧?” 李迪再三示意寇准要出去了,寇准才明白,一起出去了,宋真宗把李迪单独叫到了面前:“寇准要是贬黜了,你和丁谓、曹利用一起贬黜。” 第二百一十章 御前 御前,李迪低着头,他不明白天子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敢抬头看皇上的脸色,因为仰面视君,有意刺王杀驾,是谋逆之罪。 但君相对话,是有史官在一旁秉笔疾书的。正史上写,上作色曰:“寇准远贬,卿与丁谓、曹利用并出外。” 作色,不知喜怒。一般来说,皇帝的内心戏,不允许史官猜测,除非说是明显的喜怒。因此,这个时候,天子的脸色,估计是十分严肃,在发怒的边缘了。 李迪也是身居相位的人,公门之中好修行,到了他这个地步,那就是修炼成精。他顿了顿,便知道天子这句话,不是陈述句,而是疑问句。意思是,你老实说,你和丁渭、曹利用是不是一伙儿的? 外人看来,李迪就是一恍惚之间,就答到:“丁谓和曹利用,须学士降麻,臣但乞一知州。” 任免宰相,需要翰林学士用白麻纸书写诏书。李迪的意思是,他们俩人,但凭皇上用学士写诏书处置他们,我管不着。但我李迪。若有罪,恳请皇上念我忠心,给我一个知州。 天子沉默了许久,或许还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但脸上不那么严肃了,挥挥手,让李迪走了。李迪出去,一身冷汗,赶紧又写了一封奏折上来,天子算是没追究他了。 然后又把丁渭叫来,问寇准的事情,丁渭自然是跳起来骂寇准,请天子贬黜寇准,天子摇了摇头,不许。 寇准啊,朕时日不多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得罪他们,你难道不会留着命去服侍少主? 天子病倒了,历史上对这个皇帝。争议颇多,但这个时候,他不愧为人君! 躺在病床上,坚持处理朝政,不让大权旁落,但大臣们都知道,西边的太阳要落山了。 太子身边的人,开始活动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不想做一做从龙之臣! 天子把詹事府左春坊周怀政叫到病床前,脑袋躺在周怀政大腿上,拍着他的肚子道:“怀政啊,我让太子监国,如何?” 周怀政大喜,皇上英明,皇上万岁。出去就把这件事告诉寇准,和寇准商议,新皇继位之后的事情。。这等大事,能轻易告诉别人?特别是寇准这种嘴里藏不住话的人? 果不其然,机密泄露了。朝廷上下斥责起寇准、周怀政谋反。周怀政又出昏招,想办法暗杀丁渭,然后让寇准成为宰相,奉皇上为太上皇,废掉皇后,让太子即位。 七月二十五,汴京暗流涌动! 周怀政部下临阵倒戈,投靠了丁渭,周怀政事情败露,沦为反贼。 天子都要哭死了,又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我还让你伺候太子,这不是教坏了太子吗? 寇准啊,你也老糊涂了,念你多年忠心,饶你一命吧。 周怀政求一条活命,天子不许,当场斩之。 有人想趁机扳倒太子,好在这个时候,李迪出言道:“皇上不要信这些谗言,这是皇上其他几个儿子身边的人想出来的坏主意!” 天子恍然大悟,从此以后。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除太子之外,其余和周怀政有关系的,都得到了惩处。这一次,寇准失去了皇帝的宠信,降授太常卿,知相州。 罢翰林学士盛度,知光州。 罢枢密直学士王曙,寇准女婿,知汝州。 …… 天子躺在病榻上,旁边是忽悠不定的烛火,即将燃尽。看着这灯尽油枯,天子心里苦,满朝大臣,有谁堪即位? 太子年幼,才十一岁,唉,愿上天怜悯寡人,让寡人助太子坐稳君位吧。 忽然,一只飞蛾扑了过来,火焰扑腾一下,竟然熊熊燃烧了起来。 有太监来报:“皇上,白鹿洞书院山长洪青阳来京求见。” 天子看着那烧光了飞蛾,飞蛾虽然烧光了,但烛火却是比刚才更亮了。天子愣了一下,外面的太监也不敢吱声,半晌,天子开口道:“宣他进来。” 他记得,这洪青阳还是上一位天子的老臣,难道说,这个人是来助我的?一个老书生,又有什么用呢? 天子脑袋估计有些发烧,胡思乱想了许久,洪青阳来到了眼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学士,朕身体有恙,不能起身见礼。” “臣下惶恐,愿陛下将息龙体,不要操劳过度。” “唉,朕不操劳,这天下岂不乱了?”天子回到:“朕身边,没有王佐之才啊~” “皇上~”洪青阳伏在地上,声音颤抖,食君禄,却不能为君分忧,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士人,他十分愧疚。 “洪学士在野,可有发现什么人才?”天子问道。 “皇上,臣下本不该说的,但身为学官,臣也想为陛下分忧。所谓举贤不避亲,臣下有一弟子,若能得皇恩润泽,尚可成器。” “哦?是何人?” “此人出身贫寒,但天资聪颖,有博闻强识之能,德行也好,臣下已经表他为贤良中正。”洪青阳跪行到病榻前,呈上一篇文章:“这是此子写的文章,请皇上俯瞰。” 天子拿起来,扫了一遍,只见写的是莲,颇以为奇,细细咀嚼下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读了这篇文章之后,一股清凉之感从天灵盖下来,许久头疼脑热,无力之症,竟然缓解了许多。 连天子自己都觉得惊奇了,他撑了起来,晃晃脑袋,笑道:“哈哈,朕闻曹操用陈琳檄文治好了头风病,本以为是讹传,今日读此文,竟也有病情好转之迹象。洪学士,你这弟子,颇有些能耐啊!” 洪青阳也是大喜:“皇上乃是天子,天下臣民无不歌颂,定是天意让皇上病情好转。” “呵呵……”天子不知可否:“你这弟子,还有其他文章?” 洪青阳赶紧拿出来了一些文章都是陈初六写的,有的是练习之作,有的人科文。有的是时文,有的是诗歌。天子一边看,一边问道:“洪爱卿,你这弟子姓甚名谁,哪一年的进士,先官居何职?” 好嘛,称谓都变了,从洪学士,成了洪爱卿。看来皇上,是真的喜欢这篇文章了,初六啊初六,没枉费我对你一片良苦用心。洪青阳随身带着陈初六的文章,其目的便是帮陈初六谋一个“简在帝心”。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写一封诏书 简在帝心,就是让天子记住。领导知道你优秀了,加上关系过得去,升职加薪还不是指日可待? 话说洪青阳这么帮陈初六,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这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忙的事情发生,洪青阳也不例外。但洪青阳的这一点点私心,放在太阳底下,那也绝对可以称作“无私奉献”的。 他无非是想,让学生出息一点,他就能荣休,母凭子贵,师凭徒显嘛。亦或者,作长远投资,让陈初六今后也帮助自己的后背。此时,听了皇上的话,他便回到: “回禀皇上,此子姓陈名初六,尚待贡发解,才十六七岁。” “十六七岁?”天子激动地眼神,黯淡了不少,此子有才又如何,唉。年纪太小了。 又问道:“他为何不入京科考?” “回皇上,此子本来年幼,欲多读几年书,增广见识。” “读书?读书哪里有比国子监更好的地方,增广见识,又哪里比汴京好?你说他家贫寒?” “是,他父亲任津丞,他外祖翁任城砦主簿。” “唔……大宋……还有这等官职?朕怎么没听说过……” “此职甚微,本不堪入皇上的耳朵。” “哦,”天子颔首,然后侧身喊道:“来人啊,传朕口谕,让晏殊入大内觐见。” 卧病许久的天子,起床了,穿好衣服,精神饱满的走进了书房。大内里面,宦官也开心起来,奔走相告。他们可指着这一位天子,能多活一些时日呢。 晏殊怀着忐忑的心来了,他在想,这次皇上要是又叫错人了,我是拒绝呢,还是拒绝呢,还是特么的拒绝呢?他是翰林学士,任免宰相,他可以写诏书,但任免尚书等职务,又不是他的职责了。任免知州啥的,他又可以了。翰林学士,分工明确,如果干了别人的活,不会评优秀员工,只会被人骂作僭越。 来到里边,看见天子居然重回书房,不由欣喜,瞧见旁边洪青阳在,他心里又说,这人在做什么?难道,是他来了,治好了圣上的病,要奉上他? 唔,他是国子监直学士,不如就让他来做翰林? 却在这时,宋真宗赵恒并未说话,赵恒示以一篇文章,问道:“晏爱卿,你看看这篇文章,如何?” 晏殊双手接过,仔细看了一下,点头道:“嗯,这篇文章,当与唐代韩昌黎齐,不愧是洪……” 他想说,不愧是洪学士的文章啊。但天子赵恒却抢先道:“哈哈,你不知道,这篇文章,乃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所作!” “啊?”晏殊脑门子转得快,回到:“恭贺陛下,国中少年英才,国运日盛!” “唔……”赵恒点点头:“此子的确是少年英才,朕的头热,读了这篇文章之后,竟然缓解。奇哉!晏爱卿,你拟一封诏书……” 晏殊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小书桌,提笔道:“皇上,您说吧,我落笔成书。” “嗯……”赵恒沉吟片刻道:“此子出身微末,家中尚有为朝廷效忠之人,虽说贫寒,可谓忠臣之后。此外,少年怀有大才,文中藏着大志,洪学士又举荐……哦……晏学士,你按照我的意思写,自己斟酌字句 。” “是,皇上。” “就让他父亲,从地方调到开封吧,某个津口,再升高一点官职,也无妨。主要是让他一家子,都迁到京城,他才十七岁,这样才能安心读书啊。”赵恒一点点吩咐。 不过,这九品之外的官职,他哪里记得清楚,倒是晏殊,身为学士,是记得了。他知道,当今天子,是十分喜爱这个少年的,调到京城,官大了,让外人嫉妒,官小了,皇上不高兴。 笔尖一落下,写了“籍田令、登士郎”两个。登士郎和太子少傅那种一样,定官员等级,工资等级,登士郎是正九品。籍田令是差遣官,也就是实际上办的差事,从八品,负责给皇上种田。 每年春天,皇上要举行郊社,籍田等礼节,亲自下地扶梨,那一块地,有百亩。当然皇上不能亲自把这百亩地种完了,就要交给籍田令来负责。晏殊不知道少年父亲本是如何,但应该品行还不错,这个官,只要安心种田就行了,应该能行才是。 写完了,皇上一看,点点头,批了一个准发。他批了准发,还不能下传,晏殊拿着这封圣旨,跑到中书省,解释了一番,中书省大佬批了之后,这才下发。但皇上亲自过问一个从九品小官,自然是被人注意到了,不少人打听起来,陈初六是谁…… 晏殊回到翰林院,记起那文章。虽然,在皇上面前,不敢说皇上喜欢的文章差,但说实话,晏殊也的确喜欢这文章。晏殊就是那个写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大词人啊,文人相轻,但有时文人又惺惺相惜。 今年二十九岁的晏殊,觉得写下这篇《爱莲说》的人,好似他的知己一般。因此,他才给陈守仁安排了那么一个好的职位。一封圣旨从汴京快马加鞭,送往了临川。如果在时间轴上定个点的话,此时刚好和陈初六杀虎的时间不相上下。 八月,被贬的五鬼之一王若钦回朝,当然,这是宰相之首丁谓的功劳了。寇准已经被贬出去了,丁谓的头等大敌消失了,在中书省里,他的权柄越来越大,便轻视起了李迪等人。寇准被贬,但离汴京不是很远,丁谓告诉真宗,让寇准远贬。 天子说:“给他一个小州做知州吧。” 丁谓走出去:“奉圣旨,让寇准去又远又小的地方做知州。” 他私自加了一个“远”。 李迪警惕起来了,质疑道:“以往的圣旨上,从未出现‘远’字。” 丁谓冷笑一声道:“我亲耳听皇上说的,你难道想扇子修改圣旨,保护寇准?” 李迪无语,两个人的仇恨,自此开始。 寇准于是贬安州 ,然后又变为道州司马。过零陵,被蛮夷劫掠,那酋长知道是寇准之后,马上把东西还了回来,曰:“奈何夺贤宰相之行李耶?” 岁余,宋真宗猛然想起,环顾左右问道:“咦,怎么这么多天,看不见寇准了。” 左右莫敢答。 寇准去哪里了?寇准再也回不来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结社 朝堂上你争我斗,风云际会,好不热闹。但好在大宋的管制,虽然麻烦冗结,效率低下,但却稳定。朝廷上的权力斗争,并未直接影响地方行政,更没办法影响到普通老百姓。 当然了,个别老百姓因为城门失火而殃及池鱼的还是有的。同时,这么复杂麻烦冗长的管制,也是大宋改革难以推进,危机来了,难以自救,敌人来了,难以组织有效防御的重点之一。 远在临川的陈初六,还不知道这一切。自他回了家,先放松了好些日子,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直到他拍拍大腿,唉,发现长肉了,这才猛然惊醒。 不行,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了。 秋收来了,陈初六主动请缨,下乡去监督佃户割麦子。那些佃户,表面上老老实实的,实际里,经常趁你不注意,把麦子藏起来。如此,就用不着分了。陈家也不是慈善机构,该收的还是要收的嘛。 陈初六作为少东家,为家里分担一些事情,也是应该的。这几年来,陈守仁当了这个章津津丞,陈家的家业越来越大,他操心的事情也多了。经常是夙兴夜寐,寝食难安,陈初六看着也是心疼。 不过,现在也没别的好办法啊,家里人少,没什么亲人。特鄙视陈家,就这么一支儿独苗,也没办法委托给别人。再过几年吧,陈初六想,再过几年,让陈父换一个清闲点的官。这几年把家里可用之才,提拔起来,委以总经理的重任。 田埂上,陈初六盯着割麦子的人。田野里面,不少农家的少女,也在割麦子,她们乐意在陈初六眼皮子底下割麦子,干得十分卖力气,仿佛在向陈初六展现自己能干勤劳。这些都是好女娃,但陈初六是说不上喜欢的。 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喊来:“知应,原来你在这里啊!” “咦?”陈初六转眼过去,笑道:“哎呀,永叔,子义,你们来了!” 原来,那边是欧阳修,颜子义,施文重,李云平等陈初六的一干好友,还有周俊,以及好几位穿着长衫的学子,总共十几人吧。陈初六笑道:“这么多客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颜子义笑道:“你啊,算了,不和你计较,我们原本是想着能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你在这里监田。” “呵呵呵,是啊,我没什么事做。”陈初六挠挠头,把挽起来的裤腿放下去,拍拍灰尘,笑道:“黑子,狄青,你们俩在这里监田,一定要看紧了啊,别让他们偷了咱家的粮食。” 众人听了,那些不熟悉陈初六的,都是一哂,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一个意思:不是说,陈初六是名士吗,怎么还在这里监田,这难道不是那种油腻地主才做的事情吗?莫非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但李云平和颜子义等人却是笑了:“知应,你在此处悠闲,享受躬耕之乐,我等实在羡慕,不知道你有没有新诗赋得?” 陈初六摇摇头:“哪里有诗啊,走,我们去别处,好好喝一杯。” 于是众人一傍便来到了临近的亭子里面,陈初六指使下人去搬来了吃的喝的,瓜果鱼肉,应有尽有,众人各执一杯,笑谈了起来。谈话之后,众人才知道,陈初六名为监田,实际上只是为了感受气息,进而格物致知。此外,同陈初六谈话,皆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颜子义沉吟一下:“有酒无诗,市井之俗人也,我等读书人荟聚在此,不如就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时,各自赋诗一篇?” “善!”李云平道:“知应在此,定有好诗出世,我等可以大饱耳福了” “昔有兰亭,一觞一咏,畅叙幽情,未想今日也有幸附雅。” 众人皆是带着笑,陈初六也点点头,去叫人笔墨纸砚拿来,众人当场挥毫,即兴写诗。在场之人,论及年龄、科名,还当属颜子义为最,他先赋诗一首,写道: “铃齐清话未更端,一埽禅林景趣完。缥缈已装新殿塔,萦纡仍引外峰峦。冷风有意生空阔,落叶无声下广寒。平昔所游今在眼,凄凉疑是梦中看。” 众人见他书罢,一齐叫好,各自品鉴了一句。他开了头,自有人接,但见欧阳修道:“我也有一首诗,先抛砖引玉了。” “永叔,请……” “秋光萧瑟满林霜,篱菊英英桂子黄。最是西堂风月好,不妨游衍乐清狂。” “唔,好诗,好诗!”颜子义大笑道:“永叔高才!” “哪里哪里……” 各自写诗,然后商业互捧一下,轮到了陈初六,陈初六东道主,压轴嘛。今日即兴赋诗,陈初六也是放弃了文抄公的路子,即兴写道:“清秋清啸欲登台,爽气悠然四望开。绣闼缤纷当睥睨,晴江隐约见蓬莱。莼鲈薄采南中有,鸿雁遥瞻北地来。莫比仲宣登赋日,前驱曾是故乡外。” 众人听罢,又是齐声叫好。品评一下,有善书者,将这些诗一一写下来,当即卷成了一册。那施文重,虽然过去和陈初六有一点矛盾,但现在也是重归于好了。这时,他忽然提议道:“诸位贤友,李唐时,香山居士组建了一个九老会,置酒赋诗相乐,序齿不序官,时人称之。我等何不效仿之,组建书社?” “结社?”大家一听,觉得可行,但不知道如何结社,都看向陈初六。 陈初六沉吟一下道:“古之结社,须有三条。一是合气类之相同,二是资众力之相助,三是始有意为结社。” “我等都好文写诗,且都不喜科场上西昆体,可谓是合气类之相同。结社之后,当以天下为己任,上为国尽忠,下为黎民百姓谋福,多写文章诗词,明志言事,诸位可有此愿?”颜子义问道。 “为国尽忠,为百姓谋福,我等之愿也,子义兄,何须相问?” “那好,既如此,便可以资众力之相助,以达共同之目的。” “然也,但还需问一句,诸位可有意结社?” 这个时候,众人岂有不结社之理?便都是点头道: “我等愿意结社!以文会友!”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四为诗社 真正意义上的文人社团出现于唐代,宋代城市经济的发展使得文人社团飞速发展,社团组织的数量急剧攀升,并同政治相结合,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景观。 文人社团成为文人士大夫优游林下的精神家园,结社与文学发生了密切关系,促进了文学的传播,而且形成了风格相近的文学流派。比如黄庭坚的江西诗社,后来直接成了江西诗派。 陈初六环顾一周,眼光扫过从欧阳修,到颜子义,到李云平,到施文重,以及每一位在场的学子。只见他们脸上,都带着雀跃二字,陈初六点头道:“那好吧,诸位同窗,我等便结个诗社,以文会友,以诗酒为乐,相互提携,共同进退! ” “既然是诗社,当共推一人为社长,另推社副,以为纲目。” “然也,不过在此之前,余以为当先定社名和社规,不能无的放矢。” “唔……”李云平沉吟一下笑道:“我记得知应曾经说过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如就以此为我们诗社之纲领,再定社名!” “好主意,知应这四句话,可谓是志向高远,我等钦佩仰慕至极!”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欧阳修垂头思索一番道:“不如就叫四为诗社?” “好,简明扼要,逮其意也!” 众人点头,便定下了这名字“四为诗社”,诗社之纲领,也就是诗社的大目标,自然就是四为句了。社名既定,众人都是看向了陈初六。 名字都是用你的“名言”了,那这社长之位,你还跑得了吗?此外,在场之人,也就只有陈初六的身份最高了,贤良中正嘛。但陈初六此时还是弱弱地问了一句:“大家真的是这个意思?” “嗯!” 众人抱拳拱手,尊道:“我等具奉知应为社长,还请知应答应。” 陈初六点点头,感慨万千,但并未扭扭捏捏,而是当仁不让的答应了。带着众人,来到河边,摆好了香案告祭苍天。分别又定了颜子义、欧阳修为社副,其余人为社员。 今后若有人想入社,需要有人保举,并且上呈诗赋文章,或有功名在身。入社须由社长和社副同意,入社只要文章,不要社费,将来若有集会讲课,都由社中家底殷实之人负担。集会所耗费的钱财,也不会很多,又不是相约去青楼狎妓。 又定下了社规,在社之人,不可不忠不孝,不可非议圣贤,不可借助诗社的势力,欺压别的读书人,还要定期写诗文切磋。陈初六又怕这些社员,私底下借助社团影响力,去和官府搞对抗,使得其余人受损,便定下一条死规:“但有一个外人在场,不可言政,私涉刑狱者,自动退社!” 你想抨击朝廷,可以,但只能关起门来,咱们自己讨论。你想为民伸冤,也可以,但不能一个人去,要告诉大家,大家一起去伸冤。如此,固然将大家的自由限制了,但也保护了整个诗社的安全。另外,朝廷官府,真有错,大家一起去,不是更有效果 总不能千里迢迢,为你背了黑锅。陈初六解释清楚,大家也都认同,四为诗社正式成立,于是,陈初六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圈子。 圈子文化,可谓是源远流长,是抱团取暖提高一个人实力的方式。比如自古以来,就有的改革派和守旧派,还有主战派和主和派,这些都是圈子。 圈子文化的好坏,站在第三人称旁观视野里,这当然是不好的了,可这个世上,没有谁是观众,谁都是主演,谁都无法躲避的身在圈子里面了。陈初六也无力改变这一现状,也只能是借力打力,借助圈子的力量,先把别的弊端先去除了。 欧阳修,颜子义等人,是陈初六近几年来,或者说到大宋以来,结交的朋友。别人不知道,但欧阳修,那可是今后的文坛大家。陈初六这个小圈子,也是培养人脉的。 四为诗社的成立,也为临川,抚州本地的士子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交游场所。陈初六等人寻到了一处园子,作为长期游玩的地方,那个园子也被叫做了四为诗苑。 诗社成立之后,欧阳修、陈初六等人是佳作频出。他们作的诗文,和流行于世的西昆体不同。西昆体善于歌功颂德,辞藻华丽,用典繁多。但陈初六等人写的文章,都是性情之所至,一扫西昆体僵化之颓势。 新的文风,让人耳目一新,许许多多的文人,开始向往临川。以临川为中心,四为诗社的诗句渐渐传播出去。使得才成立不久的四为诗社,便已经名声鹊起了。 当然,也有不少被西昆体着折磨到得了斯哥德尔摩综合征的老儒,跺着脚骂陈初六:“有辱斯文,世风日下,搅乱文坛,离经叛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不是老夫行动不便,定要挖了他家的祖坟。” 祖坟?陈初六笑笑,我家没祖坟。 的确,陈初六从小长到大,也只在过年的时候,拜拜一张空白的牌位,从来没有去过坟山。家里人,对于这个空白牌位,三缄其口,似乎十分忌讳,陈初六也没追问。 这一日,陈初六再一次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才出房门。为什么说“出房门”,而不是“睡醒”呢? 因为他早醒了,但还在日上三竿嘛,不然你们还以为日上三竿是表示时间的形容词? 巧儿在外面拿着抹布擦桌子,一双灵动却饱含幽怨的眼睛,看着陈初六和盼儿走出来,弱弱问道:“姐,你怎么,脸红了啊……你,你嘴里是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盼儿低着头,赶紧走了。陈初六见她这个模样,大笑起来,不容反抗地一把抱过巧儿,嘿嘿一笑道:“小姑娘,再过些日子,就告诉你这个秘密,行不行?啵……” 管你行不行,亲一个就好了,果然,巧儿红着脸点点头:“巧儿都听少爷的。” 陈初六也是毅力非凡啊,肉在嘴边了,还忍着不吃。正在一主二仆没羞没臊之际,门外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圣旨到!章津津丞陈守仁接旨!” 第二百二十四章 圣旨到 差一点,陈初六就要被砍脑袋了。 你能想象那种十八辈子没见过皇帝,见过皇帝也都是演的,却忽然有一天,别人在你亲热、大饱豆腐的时候大喊圣旨到的时候那种想要骂人的感觉吗? 就是陈初六这种感觉,真特么想脱掉靴子扔他脸上,然后骂一句你奶奶个嘴,什么狗屁圣旨! 还好这个时候,巧儿根本没听见外面的声音,因为有少爷在的地方,她的心里就只装着少爷了。特别是刚才看见盼儿红着脸,嘴巴嘟嘟囔囔的,不知道是怎么了,她胡思乱想起来了。 外面喊了一声圣旨到,陈初六刚想骂人来着,巧儿好像想明白了,踮起脚来,啵的一下,盖住了陈初六的嘴巴。然后低着头,满脸潮红,弱弱地问道:“少爷,你和盼儿姐姐,是不是天天在房里这样。” 陈初六心说,这小妮子,也太白纸了吧,以为男女之事,计止于此。不过,这正是陈初六喜欢的一点。巧儿低着头: “少爷,每次看到你把盼儿姐姐累坏了,巧儿心里……心里就在想,少爷喜欢这个……我也可以替姐姐这样伺候少爷,或者……巧儿可以和姐姐一起伺候少爷,分担姐姐的劳累,让姐姐的嘴巴歇会儿……” 两个人一起?陈初六傻笑起来,脑海中的画面,不由得让他颇感兴奋。可在这时,那个一点也不解风情的声音又传来了:“圣旨到!章津津丞陈守仁,速来接旨!” 陈初六生生被拽了出来,拍拍巧儿道:“巧儿,等到了时候,少爷我自然会让你来一起玩的,啊,别着急,听话啊。” 松开巧儿,陈守仁和周氏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苦着脸道:“儿砸,圣圣圣……圣旨来了,咋咋咋,咋接啊?” 陈守仁等人也是十八辈子没想到和皇上打交道来着,这沾圣字的东西,他们也拜拜天圣娘娘而已。陈初六摆摆手道:“兴许是谁在捣乱吧,你们二老坐着吧,我出去把他打走……” “哎哎哎,别别别,是真的圣旨来了!”陈守仁道:“我看见一个阴阳怪气没有胡子的老头,县令也在他身边呢,八成是真的!” “县令作陪?” “不止县令,娘听你说的,知州好像是穿红衣服吧,外头真有一个穿红衣服的人呢!” “知州作陪!我滴个乖乖,特么真是圣旨!” 陈初六也吓出一身冷汗,把手上拿起来的板凳掉在了地上,摸摸胸口,心扑通扑通直跳,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可不是有功,而是想到的——我哪里得罪了皇上? 但等着也不是办法,陈初六看着家人们慌张不已,也只有自己想得出办法了。沉下心来,他吩咐道:“爹,你去穿好官府,娘,你让下人摆好香案,让无关人等全部撤离,不要靠拢。呼……我先去会会他们……” 古代礼法繁琐,就算是官员,也要特聘一个精通各种礼法的师爷,更遑论普通百姓了。陈家和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区别,从来没想过哪天能在这种场合接个圣旨。所以,在平时传旨的时候,传旨的人,会给别人一些准备的时间。在正式传旨之前,还有一次商量的机会。 陈初六正正衣冠,心里念叨着当初读过的礼法,从侧门走了出去,去掉帽子,脱掉鞋子,低着头走。余光看到了外面浩浩荡荡几百人,最前面一个是个太监,其身后,知州通判县令县丞,全都在这里。 这也算传统习俗了,中.央下来一个人,省里出人作陪,市里也有人作陪,县里也出人作陪,镇上出人作陪,村里更是要全数到场。到了目的地,司机都能凑十桌麻将了。不过,眼前这个场景,更是验证了这个太监是真太监,不是假公公的事实。 陈初六要装作没看见,没看见这个太监,也不知道有圣旨。为何?因为没戴帽子,没穿鞋子,低着头走,没法顾及旁边的事情。走到县令面前,陈初六撇了撇李下问,只见李下问回过来一个安然的眼神,又指了指旁边的知州。 知州就是之前陈初六“孟子断案”时的那个通判,但人家现在俨然已经是正印官。陈初六行大礼道:“请大人指教一二。” “香案设了否?” “备齐。” “酒水洒扫,屏退无关人等,服正服,开门跪迎便是。” 至此,陈初六是放心下来了,至少这个圣旨不是坏事。如果是传旨抄你满门,还会给你这个时间?早踢门而入了…… 陈初六低着头,走了回去,穿好自己的衣服,又让下人都从小门出去,堂中之留下了陈守仁,陈善修,周氏,盼儿巧儿两姑娘,还有陈长水也在。盼儿巧儿是家里人,陈长水是为了留在这里干力气活的。 打开门来,陈守仁跪在最前面,陈初六稍次,陈善修再次,由周氏扶着。小善修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阵仗,没哭就算好的了,此时一脸惧怕,手足无措。但见外面那太监,款款走了进来:“圣旨到,章津津丞陈守仁接旨,谁是陈守仁啊?” “末吏陈守仁跪听。” “唔……”太监拿出圣旨,也就是一本黄颜色的小本本儿,抻开了,念道: “门下:陛下亲旨,临川县章津津丞陈守仁,仁忠孝义,聪达勤敏,兢兢业业,安民克己…… 其子陈初六,贤良中正,少年英才……察贤举仁,特擢守仁为登士郎、籍田令!着陈守仁全家,迁家开封,旨到即行,不得有误! 中书令臣臣某某宣 中书侍郎臣某某奉 中书舍人臣某某行 侍中臣某某、黄门侍郎臣某某给事中某某等言: 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制付外施行,谨言。 制可。” (以上是宋朝一篇寻常圣旨的全貌,写出来,大家帮忙指正指正,以后会用简化版本。名字太难查(xiabian)了,就用某某替代。) 太监将这比老太太裹脚布还长还臭的圣旨之后,在场之人都是蒙了。知州县令,虽然知道有圣旨,但不知道圣旨的内容,此时也是震惊不已。 皇上亲自下旨封陈守仁官?一个籍籍无名的津丞,直接升为籍田令! 众人掰着手指算,津丞是从九品下,籍田令是从八品下,但籍田令是京官,还得高看一品。一、二、三……众人数清楚了,陈守仁足可以说是连升七级! 嘶…… 关键的不是连升七级,而是圣上御口亲旨! 从此以后,陈家的祖宗牌位上,可以供一封圣旨了。谁还敢在临川地面惹陈家?你敢来闹事,就说你弄坏了圣旨,讹不死你。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连升七级 一众知州县令,按捺住自己想跳起来的冲动,连升七级啊,不是连生七胎啊。众人看着地上的陈守仁,那叫一个嫉妒,你说你有个好儿子就行了吧,居然自己还官运亨通,你家祖坟在哪里?我们想去挖点土回来…… 可这时,太监的话还没说完,把那一封圣旨高高举过头顶,又喊道:“谁是陈初六?” “学生陈初六跪听。” “传圣上口谕,着陈初六送父进京,入宫觐见,旨到即行,不得有误!” “吾皇万岁!” 传旨完了,陈守仁带着大家三磕头,过去借了圣旨,那太监笑道:“恭喜陈大人,如今是得了一个好差事啊。那籍田令,可是天子亲官,比之县令也不差毫分。陈大人当了籍田令,当用心为陛下耕田才是。” “多谢侍中教诲,里边请。” 太监也不愿意别人喊自己太监的,用侍中尊称。陈守仁把众人迎进来,把圣旨高高供奉在香台上,又见得几个衙役,抬了一些东西进来,这是陈守仁的官服。 如今是京官了,有朝服公服常服三套,还分春秋、冬、夏三套。因为陈守仁还是登士郎,因此有两种官服。再加上其他官员标榜身份的应用之物,足足好几箱子呢。 这还只是可以带来的,那些不能带走的,比如官邸,官仆还有许多。大宋朝廷优待仕人,同时大宋的官员工资待遇是历史上最好的。总的来说,陈守仁如今是老母鸡上树,摇身变凤凰了。 登士郎是正九品,一个人刚当官的时候,哪怕当的是县令,也是这个工资等级,后面再慢慢升。在场官员很多,但论起来,也就知州通判和县令要比陈守仁高了,当然,还有那太监。 大宋的官员,还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升上去容易,降下来难。哪怕是被贬,也要送一个更高的名头。如此一来,陈守仁家里,便足以自称“官宦”人家了。更让人惊讶的是,陈初六要进京面圣! 在场之人无不感慨,那知州通判县令,也就是中举的时候,远远见过皇上一面,多少年引以为傲啊,但现在……呵呵…… 一阵恭喜贺喜,寒暄吹捧之后,陈家大办酒席,把那些衙役,跟随,都屏退去吃饭。房子里面,摆了筵席,招待那些大佬们。陈初六作陪,陈守仁为主,周氏等人,自然是退至后舍。 那太监喝了一口小酒,呷了一口鸭肉,赞叹道:“我在来的路上,便听见临川鸭肉鲜美,今日一尝,果然不错。” “侍中多吃点,还有这些也不错……” 饭桌上嘛,别开口就是正事,说正事之前,得说点闲白儿。不认识?陌生人?没有共同语言说闲白儿?那就说菜嘛。 太监随意夸了几句临川地面平静,人杰地灵,父母官持政有方,捧了捧知州等人,知州等人则是侍中累了,辛苦了,为皇上分忧的一些话了。说着说着,话锋一转,那太监朝房顶拱拱手,道: “陈大人啊,圣上旨意,是让你旨到即行,马上赶赴开封。不过嘛,陈大人在这里家业繁多,自可稍稍缓解几日。陈大人,你要几天时间准备啊?” “唔……三天,侍中可否开恩?” “差不多,三天足矣。但你家少爷,却容不得三天了,要即可进京面圣,最多明天就要出发、” “啊?这么着急……”陈守仁看看陈初六,忧愁地看向那太监问道:“侍中,不知圣上唤我儿前去,是有何事?” “不敢揣测圣意,恕不能相告。”太监随即又道:“皇上怜奴,老而无用,让老奴来传旨,顺便回老家住着。老奴看着陈公子你明日启程……” 说完,他便要起身离开,知州等人一并来护送,送到门外,太监做轿子回去了。知州擦擦冷汗,回顾陈初六道:“陈公子,你好生准备一番吧,明日我派州兵护送你,万不可误了时辰。”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次陈守仁升官,多半是因为陈初六立了什么大功。不然升陈守仁的官,绝不会召见他儿子啊。知州也离开了,留下县令李下问在此,他可忐忑不已。今天莫名其妙,知州上门,接着又看见圣旨来了,差点没吓个半死。 他和陈初六家里还算有旧,留下来也是为了给陈家出点主意。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令陈家全家迁移到汴京。皇上也没给啥路费,估计是以为他大宋的官员,都是比较富裕。路费倒没有什么,关键是,陈家现在家大业大,在章津这里落地生根了不,想要搬迁,这边苦心经营的家业如何是好? 虽然前途光明,更有奔头,但眼下这是实实在在的啊。一时间,陈家犯难了。 按说到了圣旨之后,陈守仁的章津津丞一职,就告一段落了。首要处理的,就是这个职位给谁。想这种小官职,在古代常常是世袭制,沦为地方豪门的私有财产。因此,这个津丞,按理来说,得先问问陈守仁的意见。 可怜陈家自己没多少人,直系亲属,更是没有。交给旁人吧,又难以信任。陈家在章津势力最大,若是换了主,将来告老还乡,还不得受别人欺负? 还好李下问在此,他出主意道:“不如就让周大公子做津丞,周二公子做你陈家大掌事,令设几个管家,暂时分理诸事,待到在汴京扎稳了根,再细思不迟。” 陈家的人还能怎么办,也只能点头答应了,大舅二舅,至少还是自家人啊。 近几年来 ,陈家在临川的声望与日俱增,在驱蚊棒和酒楼这等行业里,陈家早已经有了稳如泰山的一席地。加上官府的背景,倒也不用担心别人来抢夺。 陈初六又得了个主意,不是很早之前,陈初六就有志向把醉桃源开到汴京去吗,现在不就是机会了? 陈初六平日里别看是甩手掌柜,可他对手底下那些人会做事,那还是一清二楚的。当下写了一个名单,从掌勺到戏曲表演,打算用这十几个人,前去汴京开店。 由于圣旨来得比较仓促,陈初六只得大致安排一下。准备好了行李,盼儿巧儿陈长水伺候着,便匆匆往汴京去也。由于杨开还没有回来,自然是没有跟着了,换了狄青跟在陈初六身边。 第二百二十六章 负心汉 陈初六先一步离开了,可陈家这边,还是乱摊子一堆。陈守仁寻思着把那些刚刚起步的一些事情,全部停下或者转卖,又把一些零碎的产业,也都斩断,只留下一小部分能看到希望的。 接下来,按照陈初六给的名单抽取可用之才,一起前去汴京闯荡,然后发掘一批新的人,替陈家打理临川。 这一次前去汴京,可能就许多年不会回来了。但是,章津这边虽然能赚到许多钱,但放到有钱人堆里,那也不过是普普通通。赚得多,花得也多,陈家一年能够纯攒下来的银子,也不过千把两。拿这些钱出去买田置地,最后攒下的现银,不过几百两而已,比之马远山那种商人,还略又不足。 陈守仁知道,自己家里这产业能够发展迅速,全靠着自己在官场上还有一分地位。如果没了这官场上的一亩三分地,在商场上就站不住脚跟。此次升官,从长远来看,章津不过是个小蛋糕而已,将来在汴京,会有更大的家产。 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有自己儿子在的地方,肯定存在发家致富的希望。 但人毕竟是有恋土之情啊,人到中年,陈守仁现在只想把章津这边归置好,让他离开之后,这里靠着陈家生活的人们,还能好好生活,便足矣。钱不钱的,不重要了。 最后一天,陈守仁相继却拜别了好友亲朋。之后便带着陈家大队人马出发了。六辆马车,八匹骡子,同行的人,四十多人,浩浩荡荡,出发往汴京。不止如此,还有人想去汴京,为了抱团取暖,跟着陈守仁的。比较陈守仁穿着官服,去汴京上任,沿途关隘道口,也没人敢阻拦。 陈初六先走两天,此时已经是走了很远。盼儿管钱,巧儿管粮,陈长水赶车,狄青骑着马在外面跟随。狄青来了之后,陈长水也有了使唤的人,什么取水啊,见柴啊,都交给狄青去办。 只不过,出门在外,陈初六要和盼儿巧儿一起睡,有些难受。上次收了盼儿,是盼儿受了药,不收她,对她的身体大有损伤,所以陈初六才把她收了。后来这些日子,陈初六又和盼儿没羞没臊好多次,毕竟是尝过了的,那就戒不了这一口了。每次陈初六都点到即止,把不肖子孙留在外面。 巧儿姑娘,可是未经人事的,陈初六暂时还不想收了她。因此,陈初六和盼儿的事情,也只能暂时停下。巧儿早就对盼儿独得陈初六恩的事情十分幽怨了,陈初六为了保证后院安平自然,不能当着巧儿的面行事啊,虽然想起来,挺爽的哈…… 这一天清晨,盼儿躺在陈初六右边,巧儿躺在陈初六左边。这个时候,床上三人都是醒来了,但是闭着眼睛,。要是平时,这时候该是巧儿先起床,去准备早餐。盼儿准备热水,给陈初六早起洗漱。 可今天,巧儿似乎有些不满,硬是不起床,她想看看盼儿每天晚起床,到底会跟少爷做些什么。 还能什么呗,不就是做点小活儿。 陈初六难受啊,擀面杖实在没办法压下去。算了,被子里面偷偷来吧,过去把盼儿的手给牵了过来,放在擀面杖上面。 盼儿握住了,陈初六松了口气。可这时,被子里面又动了动,又一只手握来了上来,柔柔软软的,陈初六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巧儿自觉加入了战队?心想拒绝,可尝到了甜头之后,陈初六没有出手拒绝。 此时,床上三个人,可都是闭着眼睛,而且心里慌慌的,顾不上身边发生的事情,毕竟正在做坏事嘛。陈初六也闭着眼睛没动,被子里只有两只手在动来动去。就在这时,陈初六又感觉有一只手握在了擀面杖上。 陈初六疑惑了一秒钟,只觉得一股凉风袭来,哎呀,不对劲!身子一缩,眼睛睁开,这见一个刀刃的冷光闪过。 差一点,陈初六就要被尊称“侍中”了。 当下冷汗一身,定睛一看,只见床边有一女子,脸色铁青,目光冷峻,手持一把利刃,直往陈初六刺来。 此人是谁?正是之前说要嫁给陈初六的侠女! 妈耶,她怎么这时来了,纯粹是想给我留下阴影?陈初六闪过念想,匕首已经刺了过来 。 陈初六也是敏捷,拿起枕头去抵挡,古代的枕头,里面是竹子的,还是有点效果。 枕头被击碎,盼儿巧儿大惊: “啊!不要!” 把盼儿巧儿护在身后,堪堪挡住一击,陈初六疾呼道:“住手,你听我解释!” “还解释什么,你这个负心汉!”侠女再次手持匕首刺过来。 “别啊,我我我是被逼的啊……”陈初六慌忙躲避抵挡,一边喊道。 “被逼的?”侠女止住了攻击,看着一旁惊慌失措的盼儿巧儿,眼中怒火更甚,冷哼道:“好啊,你们两个小lang蹄子,竟然敢勾.引我男人!我杀了你们!” 陈初六岂会让二女受损,连忙挡住道:“住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你还敢护着她们!” “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情怪麻烦的。” “我不管,让开!让我杀了她们!” “我不让开!” “那我就杀了你!”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也不让开!杀了我你就去守寡吧!” “你……好,好,好,你现在翅膀硬了!” “我可不止翅膀硬了……” “看招!”侠女喝到,虚晃一下,袖间撒出一团粉末。床上三人,来不及躲闪,眼睛一翻白,晕倒了。 侠女脸上尽是恼怒之色,看着陈初六三人,手中举起的匕首,迟迟没有落下。最后匕首落在地上,女子跺跺脚,气呼呼便把陈初六三人,接连卷着跑了,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门口,陈长水走了过来,看见狄青贴着门在听,上去拍了一巴掌道:“小孩子乱听什么呢,小心耳朵里长毛。” “长水哥,我听见里面挺乱的。少爷这么久没起床,是不是该去看看……” “你懂什么?告诉你了,咱们少爷做什么都得拦着点,怕他冲动,但唯独睡觉,和俩姐姐睡觉,你可千万别去打扰。” “可是……里面不想是睡觉啊,像是在打架啊。” “哈哈哈啊……”陈长水大笑道:“这就对了,你知道什么,少爷很厉害的嘛。” “喊打喊杀,也是对了?” “当然!” 第二百二十七章 老婆不嫌多 锦江潺潺流过,松湖在侧,秋季来了,芦苇浩浩荡荡,铺满了整个湖面。湖边,有渔民在撒网捕鱼,有艄公摇橹载着一串一串的客人穿越湖面。但他们都不敢深入芦苇从中,因为那芦苇里面,经常隐藏着杀人越货的强盗,甚至聚集成窝。 在芦苇荡里面,几个带着斗笠的女子,持剑站在一个芦苇窝棚外面,警惕地看着周围。窝棚里面,陈初六和盼儿巧儿,身上仅仅披着一件衣服,而且这三个人各自都有大到掩盖不住的东西,气氛尤为尴尬。 侠女站在陈初六前面,冷冷地看着陈初六三人,问道:“负心汉,限你十句话之内,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不然我把你这几个狗男女,扔进松湖,浸猪笼!” “嘶……”陈初六吸了一口冷气,回到:“额,让我想想……” “一句。” “别啊,十句话根本不够,这事情太复杂了。” “三句。” “你这数怎么数的!” “五句。” “好吧好吧……” “六句……” “你!” “最后三句话,你没说清楚,就去做水下鸳鸯吧!” “cao!臭娘们,别以为小爷怕了你。”陈初六怒道: “告诉你,没别的,我就是喜欢这俩姑娘,这俩姑娘也对我好,她们是我女人,我是她们男人,就带她们睡觉了!怎么滴吧?你个泼妇,长得又丑,脸上还要刀疤,手上全是老茧,劳资不喜欢,哪个男人会喜欢你?滚!小爷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俩姑娘你放了!” 侠女愣了愣,随即脸上怒火熊熊燃起,娇嗔道:“好啊,你胆子挺大,总算是说出实话来了!” 这时,陈初六话锋一转,可怜巴巴,委屈至极,似乎还面带哭泣,道:“你这个怪女人,说好了要给我当老婆的,可你这一走,就是这么多年,音信全无啊……呜呜呜……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侠女脸上的怒火,已经掺了水分,带了不少羞颜,陈初六继续道:“说好的让我把小面条变成擀面杖,擀面杖倒是有了,可你却不见踪影啊!我憋了好几年啊,太难受了……” 可怜啊,太可怜了。怎么男人也有梨花带雨一般的时候? 看着陈初六这模样,侠女忽然有些怀疑人生了,是不是自己对不起陈初六。不对啊,是陈初六对不起我啊。不行,不能放过他,可侠女专门提起怒火,却发现提不起来了,话到嘴边,变成了一种柔和的语气,问道:“那你说说,你和她们俩是怎么回事?就算……就算你憋不住了……一个就行了啊……” “意外,这全是意外!”陈初六见势急忙回到:“这是盼儿,我和她有燕好,但这巧儿,我至今只是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你也知道,我这么大年纪了,家里也催逼婚事,我为了等你,就只好被逼无奈和她们睡在一起,掩盖别人监视。出门在外,又要省用盘缠,如此一来,我就和她们俩睡在了一起。所以说,是一个,不是两个。” 侠女一脸狐疑,上前来,指着巧儿道: “把衣服掀开。” 巧儿慌了,看着陈初六道:“少爷,我……” 陈初六吞吞口水,我也想看来着,又对那侠女道:“你着什么急,就算我说的谎,等下出去了,你就能一眼看破。” 侠女冷哼道:“看不出来,两个婢女,你还挺心疼她们啊。” “嘿嘿,那可不,我是负责人的男人啊。” “别得意,你再解释解释这个盼儿吧!” “这……”陈初六想了想,便把之前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是偷工减料再添油加醋了。总的方针就是: 我陈初六无奈,盼儿也是无辜。这件事情始末,都是偶然事件,不是我陈初六主观意愿造成的。要怪就怪那个黄皓,要不是他,我陈初六还是chu哥。 一番言语下来,侠女的怒火也只剩下了三分,即便这样,她仍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你还是负心汉,你现在已经不是chu男了,你的第一次给了别人。我……我要杀了她,不然我这辈子都没尊严了!” 陈初六大哭啊,这些话怎么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不是那个味道了呢。当下劝道:“别啊,盼儿和我做了这么多次,不知道有没有了孩子。她生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舍得把孩子扔掉?” “我不管,不杀她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怒!”侠女说着,抽出剑来,直刺盼儿。 陈初六身形一动,挡在盼儿面前。笑话,盼儿才是自己的女人,眼前这个似乎有些病娇的女人,只是个疯子。 侠女忙刹住车,喝到:“你不要命啦!” “不要了,你想动我女人,先杀了我再说!” “你,你,你混蛋!”侠女怒道:“你想死,就去死吧。” “不要!不要动我少爷!” 盼儿巧儿挣扎过来,又挡在陈初六面前,陈初六疾呼道:“两个傻妞,你们躲到后面去!” “少爷,你躲到后面去,我们死了没事,少爷你和这个姐姐过日子吧。” “不行,要过日子,也要和你们一起,短一个也不行。” 看着三人你护着我,我护着你,一副生死鸳鸯的模样。侠女那个恨啊,直骂狗.男女,忍不了了,怒吼道:“够了,都别说了!” 三个人停住了,侠女才道:“算了,三个人就三个人吧,不过,她们只能是下人,我才是大的!”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 盼儿巧儿也点点头:“只要能跟着少爷,我们什么都愿意。” 侠女从旁边,拿出来了一堆衣服,扔过来道:“赶紧穿上衣服,有几件事情跟负心汉商量。” “行行行。” 陈初六三人松了口气,船上衣服。似乎这衣服早就准备好了,十分合身,陈初六悄悄看着那侠女,只见她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欣喜和狡黠,更多的则是幽怨。 “看什么看!” “没,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姓赵,单名一个雅字。” “赵雅。” “你不能这么叫我,以后,你得叫我淑人或者娘子。对她们两个,你就只能直呼其名。” “额……盼儿,巧儿,你们……” “没事,少爷,我们愿意。” 都愿意了,陈初六还说什么,老婆这种东西,从来都不嫌多啊。 第二百二十八章 郡主老婆 穿好了衣服,陈初六发现自己这一身十分不错,干净利落,看起来有大侠的模样。打量一下周围,他现在才发觉这是一个芦苇荡里面岁试搭建的窝棚。走过去,刚想给盼儿巧儿穿一下衣服,赵雅咳嗽一声道:“官人,她们是下人,怎么能劳烦你动手呢?” 盼儿、巧儿,生怕惹恼了眼前这个强悍的女子,劝道:“少爷,我们自己来就好了。你……你和夫人去吧。” 听她们喊夫人,赵雅皱着的眉头,也是平复了,看着盼儿巧儿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心地倒是不错,我若不是看你们真心对官人好,你们早就成了我的剑下亡魂。以后好好照顾你家少爷,我也待你们如自己的妹妹,可听清楚了?” “夫人,听清楚了。” 盼儿,巧儿,心里自然不愿意了,谁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心爱的人?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少爷今天,也有点怪…… 陈初六是有些怪,平时有人欺负他,或者骂二女,他早抡拳头上去了。今天,陈初六好像连拳头都不敢抡起来。废话,陈初六腰上觉得自己能打赢的话,还会受这个委屈啊? 但是……好几年前,那赵雅就能打一堆人了,还能暗杀知州,到现在,陈初六可不想在这里流血。能卖身,啊呸,能用跟柔和的办法,还能赚个高武老婆,何乐而不为。 盼儿,巧儿换着衣服,陈初六跟着赵雅走出窝棚。赵雅对着外面几个戴斗笠的女子吩咐道:“注意了,以后这就是你们姑爷,今后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是,郡主。” “参见姑爷!” “这这这……你是郡主?”陈初六瞠目结舌。 “是啊,我姓赵。” “哦……”陈初六的眼光可不一样了,眼前这位,皇亲国戚啊。皇亲国戚,那可是贵族中的贵族。 可是……堂堂皇帝的亲戚,怎么落到现在这样,那她和杨开,又是什么关系?奇怪至极。藏着疑问,跟着她来到了另外一边的芦苇丛,这里只有她和陈初六 赵雅席地而坐,从芦苇丛中拿出一小坛子酒,丢到陈初六面前道:“喝一杯,我跟你说点事情。” 宋朝有大酒小酒之分,小酒就是米酒,冬天酿造,夏天就拿出来卖掉,想梁山好汉们吃的酒,都是这种小酒。真上了档次,讲究的是喝黄酒。眼下已经入秋,米酒保存期短,那么眼前这一坛,就是黄酒了。 陈初六拿起来,喝了小口,摇头道:“这酒不醇,还要酿酿。” 赵雅似乎并不在意,拿起陈初六这坛,对着口也喝了一口,然后道:“你听到我是郡主之后,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你难道不为一个郡主,下嫁给你而感到高兴?” “名利,身外之物。色貌,一时之容。我向来不在乎,我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内在美。”陈初六说着,眼睛瞥了瞥赵雅的身姿,哎呀,好像内在美挺大的嘛。 赵雅不置可否,又喝了一口酒,脸上泛起红晕,挪过来,躺在陈初六怀里,缓缓道:“我父亲,叫赵元俨,当今天子的八弟,封周王。我是他小女儿,永平郡主。但我从小,好习武功,和我那些哥哥姐姐都不同。那年,我跟着我师父出去了,就一直没有回家。” “他们没有找你吗?” “他们找到我了。”赵雅笑了笑道:“那个杨开,就是我爹的侍卫。他找到我和我师傅,先要强行把我抢回去,却不曾想,划伤了我的脸。你瞧,就是这刀疤是,浅了很多,是不是?” “哦……我还以为,他会是你……” “他现在是我师娘。” “瓦,瓦特?师、师娘?原来,杨大哥,是杨大姐?” “哼,想什么呢。”赵雅拍了拍陈初六某处,笑道: “我师父是女的,杨开就只能是师娘了。他和我师父大战之后,没想到喜欢上我师父了,便毅然决然,抛弃我爹,跟了我师父。可好景不长,我爹派人来追杀,我们三人,亡命天涯。直到那年,皇上要泰山封禅,我们才得以机会,逃离追杀。” “杨开,也在那时,自作主张,把追杀他的杀手引开了,最后决战,为我们师徒留下安全。那时,我师父骂他负心汉,我后来找你,以为你是他在外面生的小孩,所以……” “哦……源远流长啊。”陈初六摸摸脑袋,这一家子,有点乱。 “不久前,我师父告诉我,我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让我回去看看。我虽然不答应,但我师父趁我不备,悄悄消失。我得知你要北上汴京,在这里等你,没想到看见你和那两个下人睡在了一起。”赵雅抱着陈初六的胳膊: “你现在是我的官人了,我那几个人归你指挥,不过你可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她们不喜欢男人。好了,待会儿的事情,她们会告诉你做的。我先睡一会儿了,你要抱着,等我醒来。不然,有你好看的呦……” 陈初六很乖,抱起醉醺醺的赵雅往回走,嘀咕道:“不能喝,就别喝嘛,还以为这女侠能把我喝趴下呢。” 不过,陈初六此时却在想,这个什么赵雅,什么永平郡主,是个烫手山芋,带刺的玫瑰。除却她郡主的身份来看,光是她和江湖上勾连不清的事情,也会让陈初六不好受。再抛开这些,但凭她那一身陈初六打不过的身手,就是陈守仁无法承受之苦。 但爱情可不偏偏就是这样嘛,说不明白的,陈初六喜欢上了这个赵雅。虽然知道,她对自己的帮助少,麻烦多,但那种占据她的欲.望,让陈初六很难接受,这个女子将来躺在别人怀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初六抱着赵雅来到了窝棚处,盼儿巧儿也是出来了,那几个带着斗笠的女子,一副眼睛,色mimi的盯着盼儿巧儿,陈初六愕然,莫非这几个女人都是……弯……的? 不行,可不能让她们掰弯了盼儿巧儿。 这时,其中一个带着斗笠的人,走过来道:“姑爷,郡主之前有吩咐,让你带着郡主先去陕州,去见周王爷。” “那你们呢?” “我们负责护送你的这几个下人,直接前往汴京。” 第二百二十九章 床挺大的 “这……不行……不如让她们跟着一起去,又不耽误什么。” “姑爷,你现在可是奉皇命进京,怎么能私自转道去陕州?”一个女侠道:“马车继续往汴京赶,就表示姑爷你在继续往汴京赶。咱们乔装打扮,绕道去陕州,见了周王爷,不会耽误时间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陈初六板起脸道:“你们郡主说了,以后我的命令,就是她的命令,你们还敢抗命不遵?” “姑爷赎罪,在下不是不遵,但郡主有言在先,我们也是不敢不从。倘若姑爷执意不从,我当愿引颈受戮,以报郡主养育之恩。” 说着,那几个女侍卫,拿起剑就架在了脖子上。陈初六忽然感觉怀中的赵雅,传来一股杀气,令脖子上飕飕吹冷风。陈初六沉吟一下,这女人真害怕,一哭二闹三上吊,关键她不是自己上吊,是让你上吊,完蛋。陈初六回到:“那好吧,先回客栈,我与仆人嘱咐几句,可否?” “但凭姑爷吩咐。” “奈何湖中,不得上岸。” “姑爷勿慌,我等摇橹,护送姑爷与二位使女回客栈。” “唔……勿唤使女,称姑娘便是。”陈初六认真说道,使女是婢女,姑娘则没有那个意思,至少妾也可以称新娘。 “喏。” 她们倒是没有反对,也没有立即改喊“姑娘”,走到芦苇里面,把船开出来。一行人,来到船上。陈初六悄悄安慰了几句盼儿和巧儿,实在对不住她们,她们对自己可谓是爱到了骨子里面,但自己因为种种原因,连个名分都没给她们。倒是这个赵雅,自己还只看了她的“内在美”一眼,她消失这么多年,跑回来就要当正室,对盼儿巧儿太不公平了。 好在盼儿巧儿也善解人意,比陈初六这大老爷们还直爽。她们只要跟着陈初六就好了,不求名,不求利,只求少爷心里有一块她们的地方。陈初六自然感动坏了,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不管怎样,对盼儿巧儿一定要好一些。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傍晚了。陈长水和狄青在陈初六门口听动静,陈长水道:“嘶,不该啊,上一次少爷从白天干到黑夜,还是和盼儿姑娘的那次。莫非,这一次少爷把巧儿给收了?” 狄青苦着脸:“长水哥,我觉得不对劲……” “啥子不对劲?” “不可能这么久……那时候还要杀要打呢,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咱师父睡觉的时候,呼声忒大了,现在听不见啊。” “唔……狄青,你进去看看。” “不去,我师父起床气太大了,我怕揍。” “唔……你去不去,你不去我也揍你?” “长水哥,你可不能欺负我。”狄青噘着嘴道:“我敬你是我师父的兄弟,我一直听你的,可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要是打起来,你可打不赢我。” 狄青是千古名将啊,当然有魄力。陈长水撸起袖子:“嗬,你小子,黑子我打架的时候,你还没长全毛呢。” “我现在毛也没长全啊……” “额……还是吧……老实点,我家少爷打死五只老虎你知不知道,我也出了力啊……” “咦?不是说你当时吓尿了昏过去了吗?” “胡说,你从哪个王八蛋嘴里听说的?” “从我嘴里听说的!”陈初六抱着赵雅,走到了门口,瞧见二人在吵,驻足看了几眼,他接着道:“黑子啊,你又在欺负狄青是不是?” “少爷!?” “师父?!” 二人惊喜道:“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你们两个,还伺候少爷呢,少爷走了半天,你们都没察觉,该罚!”盼儿、巧儿在一旁道。 陈长水挠挠头,拍了一下狄青的脑袋道:“都怪这小子,不敢进去看。” “你……” “算了算了,都被吵了,进来说,有些事情嘱咐你们。” 众人嬉笑着走进来,那几个女侍卫倒是没进来。房间里面还很乱,收拾了一番,把赵雅放在床上。陈长水眼睛一撇,惊呼道:“少爷,这不是当初那个妖……” “哎哎哎,你知道还敢当面说?!”陈初六急忙拦住,不让他那个妖女二字出口。 陈长水知道了后果,生生把话吞了下去,问道:“少爷,她怎么来了?”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陈初六道:“这女子不是寻常人,她乃是当今天子八弟周王爷的小女儿,永平郡主。” 陈长水听了,抬着头思索,嘀咕道:“天子的弟弟的女儿,那就是天子的侄女儿?怪不得这么凶……” “嗯……” “那她找少爷做什么?” “她啊?她喜欢上了本少爷,死皮白赖,死缠懒打求本少爷娶她。本少爷看她姿色尚可,门户堪当,决定去陕州,她家里看看。看看她家风好不好,若是不好,少爷我定要回绝了她。”陈初六说起话来,气不喘,脸不红,心不跳。 陈长水忙是拦住道:“少爷,别啊,别回绝啊。这可是大好事呢!你娶了她,她是皇上的侄女儿,那少爷就是皇上的侄女婿啦!咱们陈家,陈家就是皇亲国戚了!我,我,我是少爷的跟班,那,那也是给皇家当差的了!” 啪,陈初六拍了一下陈长水,骂道:“鼠目寸光,你就为了给皇家当差,把你少爷豁出去了?你家少爷,绝世无双的人,区区郡主不放在眼里。” “可是……” “别可是了,本少爷路程紧急,明日便启程去考察考察她家的家风。”陈初六吩咐道:“到时候,你还有盼儿巧儿狄青,按着官道往汴京赶。这郡主有几个护卫,会跟着你们的。” 陈初六这不可回绝的语气,陈长水只好点头答应。他对少爷跟不跟着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少爷你可千万别回绝了人家,这,这多好的机会啊! 陈初六在外一天,随意吃了点东西。夜幕之时,赵雅醒来了,房间里面,八目相对。 盼儿、巧儿低着头,陈初六红着脸(兴奋),赵雅一脸冷峻,眼睛都看着房中唯一的床,若有所思。 陈初六尴尬一笑,打破了寂静: “这床挺大的,我看四个人将就一晚不成问题。” “嗯,我们听少爷的。” 赵雅朱唇微启,吐气如兰道出一个字: “滚。” “我和两个姑娘睡觉,你睡地上。” “别啊,别啊!这叫什么话?你们刚才还水火不容来着!”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我现在想检查检查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这巧儿姑娘,到底有没有被你吃了。” 陈初六急忙道:“一起睡,不是也能检查嘛。我还能帮点小忙,脱个衣服,掰个大腿啥的,嘿嘿。” “滚。” 第二百三十章 男人泪 就这样,陈初六为自己的人权和自由争辩了几句,房子里面都不让呆着了,赵雅让陈初六直接出去睡。陈初六那个暴脾气啊,上去就和她打了起来,三招就被撂倒。也不知道赵雅怎么这么厉害,陈初六这高于常人的体魄和武力,在她面前也只能活活冤枉死。 盼儿巧儿也是劝道:“少爷,你快出去吧,不然会被打死的。” 丢老大的脸了,陈初六恨得牙痒痒。 也没办法了,出去睡吧,去抢陈长水的床。可这时,陈初六怎么敲门,陈长水房子里面也没动静,其他客房也已经都有了人,万般无奈之下 ,陈初六只好在大堂里面拼了拼 翌日清晨,在外面趴了一晚上桌子的陈初六,惊讶的看见盼儿、巧儿和赵雅三个人,如同好姐妹一般挽着手出来了,好似天生的姐妹一般。陈初六心说不好,她们成了铁板一块,以后我这当家的男人可没好日子过了。后宫和谐,也不见得是好事哩! 只见赵雅笑着对盼儿巧儿道:“行了,你们两个姐妹花,也是苦命的人,遇到你家少爷,是前生造定势,莫错过姻缘。今后,我们三个人,一起伺候他就行了。” “嗯嗯,我们听姐姐的。” “那……盼儿,去吧,按着我教你的去做。”赵雅吩咐道。 盼儿走到仍旧一脸懵圈陈初六面前,伸手道:“少爷,对不起。姐姐说,你身上不能带很多钱,把你的钱给我吧。” 收,收,私房钱?陈初六瞠目结舌,看着赵雅道:“你到底跟她们说了什么 灌输给她们这么不健康的思想!” “我?我就是跟她们说啊,你们少爷身上有钱了,就回去外面沾花惹草,迟早有一天,会不要她们了的。” “你!”陈初六怒了,巧儿连忙过来道:“少爷,别打,别打,你打不赢的。再说了,我们觉得,赵雅姐姐说的有道理。” 说完,盼儿巧儿低下了头,陈初六看着她们道:“你们真的觉得少爷是那种人?” “少爷……”盼儿低着头:“赵雅姐姐说,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碗里的还没吃完,就想着锅里的。少爷,你就把钱交出来吧。” 陈初六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就好像当初某联解体的时候,老戈看着红旗在广场上缓缓落下。消沉呜咽的号角在耳边环绕,战败的萧索充满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场面寂静,一位掌权者知道自己从此以后,要开始挤出笑脸讨好别人。不讨好,连零花钱都没得。 盼儿巧儿,小心翼翼的搜遍陈初六身上的每一个口袋,每一个袖口,每一个夹缝。陈初六准备用来应对路上劫匪搜寻的手段,全都被二女识破。也对,陈初六的衣服,都是二女服侍着穿好的,她们哪里不知呢? 祸起萧墙啊……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别,别,你们防我也不用防这么严吧?一百块都不给我,好坏好坏的!”陈初六看着最后一文钱,被盼儿拿走,赵雅吩咐道: “行了,盼儿,这钱你拿着。记住了,多花点钱在自己身上,你和巧儿,每个月要买胭脂水粉绸缎香囊,要是没花十两银子,姐姐可不饶你们!至于你家少爷,男人要穷养,但你家少爷是贵人,他在外面,也得带点钱做例钱不是?每个月就给个……三……额,一百文就好了。” “嗯,姐姐说得有道理。”盼儿笑了笑道:“不过,这次少爷要跟姐姐出远门,得多给一点,就给……一百二十文如何?” “妹妹真是冰雪聪明,一学就会!怪不得你家少爷迷你迷得不行。” 三个女人,皆是笑了起来,陈初六在一旁,二目无光,接过来一百二十文,心里大哭:越活越回去了,想当初劳资卖蝉蜕那会儿都不止这么点儿! 女人是祸水啊。 好在陈初六是乐天派,面对此情此景,他安慰自己道:“家里姐妹相处和睦,已经难得,钱少点就少点吧,她们高兴就好。” 还真是……她们高兴就好…… 外面处理完了,陈长水也醒来了,惊奇道:“咦,少爷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废话……”陈初六白了他一眼,气不小道:“快收拾东西,你们去汴京,我去陕州。” “是,少爷。” 一番忙活之下,中午时分,盼儿巧儿她们坐着马车直接去了汴京,陈初六就只得去陕州了。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相约在南京应天府重逢。这个南京不是后世的南京,而是河南商丘,后世的南京,在这个时候,被叫做升州或者江宁府。 陈初六和赵雅两个人各骑着一匹马,此时天气凉了,二人都是穿着一件大褂,内衬米色开气袍,又套一个竹青薄衫,头上围帽,脚底下是千层底的靴子。还有什么大小褡裢袋,槟榔荷包,扇套,表帕,小玩意儿。旁人看来,这并非是一男一女,反倒像是两个英俊的小哥。 坐在马上,陈初六有些忐忑不安。之前,赵雅说要带他去见什么周王爷,陈初六并未在意,因为当时性命堪忧,来不及想这些。但现在,陈初六却后怕起来了。 周王爷啊,那可是王爷啊!不是王八…… 王爷好惹吗?不好惹……一个不小心,他怪你藐视皇室,你有理也说不清。这赵雅离家出走这么多年,那周王还认不认,别叫他当成了骗子剁碎喂狗了。还有,我和郡主睡了,和睡了郡主,哪个罪大一点? 陈初六想着,骑马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赵雅发觉了,问道:“你好像有心事?是离了盼儿巧儿,不得劲了?” “不是不是。”陈初六忙是摇头,又问道: “赵……额,淑人……” 赵雅脸色微红,回到:“官人,怎么了?” “不知岳丈,性情如何?” “我爹他很凶很严肃,早些年大臣都怕他,连辽人见了也怕。这些年,就不知道了……” “嘶……淑人,要是你爹不认识你了,怎么办?” “不能,我这些年虽然没有回家,可还是见过他几次的。” “周王府,大不大?” “大,太大了,骑马由东往西,要跑一炷香的功夫,不过后来,被我烧了。” “烧?被你?你烧房子干什么?” “玩儿呗!” (这个章节序号,好像缺了一块,当初我从211直接数到了222,情节并没有缺) 第二百三十一章 放火烧皇宫的人 看着眼 看着眼前这个视烧房子如儿戏的败家娘们儿,陈初六犯嘀咕了,娶她回去,赚的钱还不够她玩儿的啊。周王府骑马都要走一炷香时间,恐怕是夸大了,但总比陈初六家里,大个十七八倍的。 赵雅见陈初六愕然,扑哧一笑:“你也真信,我哪里是玩儿呢,我那一次是意外。” “什么意外?” “我小时候想学武功,我爹他偏不让我练武,还逼我学绣花,瞧见那绣花的锦就烦。刚好旁边有蜡烛,于是我就点燃烧了。可没想到……”赵雅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没想到就把房子给点了,火太大了,扑都扑不灭,后来还烧到皇宫去了呢!把我爹气得啊,哈哈哈哈……” 赵雅说完,还无不骄傲地笑了起来。 陈初六听完,却吓得冷汗出来了:“淑人,你不会是烧了皇宫,被赶出来的吧?” 赵雅笑声戛然而止,愣了愣道:“我记得当时,我爹被皇上下旨罚了,但没有罚我。我出来的时候,年纪不大,有些事情记不清楚,唉……” “这么说,真有可能是被你爹赶出来了,然后你一直不知道?完了完了,郡主大人,咱们回去吧。” “胡说,要真是这样,我爹后来也不会见我了。别闹……” 二人不说话了,但陈初六这时,记忆中却浮现出来了一件事情。宋真宗时期,的确是有这么一件事,让陈初六记住这件事的人,却是丁谓! 皇宫被烧毁了,皇上令丁谓修复皇宫。丁谓发现建造皇宫会用到很多土,而取土的地方,离工地很远,费工费力。于是丁谓下令,将城中街道掘开直接取土,于是,街道就成了一条条的大沟。 又令人挖开堤坝,把汴水引入这些大沟里面,让运河里的木筏船把其余所要用到的物资送到皇宫,大大减轻了运输耗费的时间。事后,皇宫烧毁的那些东西,用来填埋在大沟里面,大沟填平了,变成了街道。 这个一举三得的管理实践例子,足以成为历史上的一个典范。就这一件事,足以看出丁谓这个人做事的能力十分强,比那些坐而论道的好好先生,不知道强了千百倍。可惜的是,这个人明明可以靠才华,却偏偏去偷奸耍滑。若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个人就是宋朝的和珅! 因为这件事情,陈初六又想到了这个周王爷。皇宫烧了,怎么烧的?从周王府烧起来的,叫延燔禁中。可陈初六没想到,这场大火,竟然是眼前这个赵雅一时生气造成的。当然了,史书上说的是侍婢失火,可今天在陈初六面前真相大白了。 这一次火灾,成就了丁谓,却也巩固了一个人的地位,那便是周王。 烧皇宫啊,多大的罪名,放在普通人家,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连住在同一条街的都跟着倒霉。可周王呢?检讨信……降工资一级……最大的惩罚是“夺武信节”。武信节是什么,就是可以不经请示判别人死刑,立即执行的那种。这种权力,给别人是一大荣誉,可给王爷,不就是鸡肋? 所以哪里有什么处罚,周王烧了皇宫,没有遭到什么处罚。而且,宋真宗还特别信任这个弟弟。周王在朝中威望很大,“中书门下平章事”,如同宰相,后又加中书令,实相“平章事”从理论上来说,是他的下级。而历史上的“八贤王”,最初就是说的这位周王爷,赵元俨! 就这么一个主,如今眼看就要成为陈初六的岳父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不,陈初六慌得一批。 皇家的事情,从来不是这么简单。按历史进程来说,真宗的天命就在这一两年了,真宗死了,这个周王还能不能受到如此恩宠?真宗死后,太子年幼,刘氏太后垂帘听政,长达十一年之久,而周王也是宗室里面威望极高的人。 天无二日啊,此时要是和周王真的勾上了什么关系,到时候被当做周王党羽剪除掉了又当如何? 当然,和周王搭上关系,利益也是不小的。按历史的发展,刘氏后来还政给了宋仁宗,周王恩宠加倍,权势十分大。陈初六只要熬得住,那时便可青云直上。 想清楚这个,陈初六心中决定,为长远计,这个所谓的岳丈,还是好好相处吧。总不能为了当官,把自己心爱的女子给放弃了。咦?心爱?赵雅什么时候成了心爱的人?我去,我是不是受虐狂? 赵雅正玩味的看着陈初六,见他脸上红一阵,青一阵,黑一阵,白一阵,十分有趣。陈初六醒过神来,挠挠头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官人我这么帅的时候吗?” “官人,我觉得你比以前英俊多了。” “那淑人,今天晚上,我们要不要同修燕好,共渡良缘?” 两个人骑着马,走在路上,完全没有顾忌路人的感受。在路人的视角,眼前这俩男人,怎么说起了这种话,真是令人作呕!俩人终究是察觉到了路人的异样眼光,马鞭一响,疾驰而去。 连赶了十天路,才来到京西北路。此地的风俗、地形地貌,已经与江南大有不同,而这里的大宋雅音也更为纯正。大宋雅音就是大宋普通话啊,也就是后世的河南话。 一上朝,皇上问:“众爱卿可好嘞?” “可好,皇上可好嘞?” “不孬!” 争辩不止的时候,一方怒了:“打死你个龟孙!” 想到这个,陈初六笑了出来,旁边赵雅问道:“官人,你傻笑什么?难道是想好了今晚吃什么了?” 一听这个,陈初六的笑脸顿时没了。陈初六喜欢吃饭,赵雅喜欢吃面。出现了矛盾,就用比试来解。打架,划拳,跑步,骑马,射箭,陈初六都比过了,连吃了十天面,但也没办法。 这时,又面临吃面还是吃饭的问题了。忽然,计上心来,陈初六问道:“只要不是文的比试就行?” “嗯,” “那这个,你肯定比不过我。” “哼,你都输了十次。” “这次你要是赢了,我就不做男人了。” “啊?赌得太大了吧,算了算了,我认输,我还有用得着你那个呢。” “那不行,比,必须得比!你是不是怂了?” “比什么?” “咱们比谁撒尿远,怎样?” “你……登徒子,无耻!” 第二百三十二章 莫名火气大 “哈哈哈,你不准耍赖啊,走走走,找个恭房咱们比一比!”陈初六十分无赖地道。 “哼,算你赢,刚好,吃了十天面,我正准备今天吃米饭调节口味呢。”赵雅说道。 陈初六见她好不容易吃一次鳖,心中大喜,找了家饭馆,叫了两盆米饭,几个简单的菜,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吃得赵雅直翻白眼,骂道:“没见过世面,别人还以为我克扣长工的口粮呢。” “我赢了,我乐意,你甭管。”陈初六得意道:“我还有很多可比赢你的,比如比身高,我比你高,躺着比身高,我也比你高,比手大,比脑袋大,比脸大,比鸟儿大……你都没有!” “你这个读书人,比我见过的江湖混混还要下.流。”赵雅无奈地摇摇头。 “嘿,对了,还可比谁更下.流!”陈初六高兴道,看着赵雅,又爱又恨的感觉。 这一桌的谈话,也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特别是赵雅,此时去掉了斗笠,面容姣好,又有一股英姿飒爽的模样,一说话,声音又如银铃一般悦耳,大家都是猜测她本是女子。 一个公子,衣着华丽,从楼上下来,瞧见赵雅,心中起意,便又摇着折扇过来了,站在陈初六这桌打量片刻。然后,对赵雅深施一礼道:“听足下口音,似乎是女扮男装,不知可否与足下交个朋友。” 赵雅头都没偏,小口小口吃着自己的饭,只给陈初六抛了一个眼神,意思是,我是你女人,搭不搭理别的男人,你看着办。陈初六打量一下那个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便不快道: “我们素未谋面……” “住嘴,我没有跟你说话。”那公子看着赵雅头都不偏,便有了一种驯服烈马的欲.望,那折扇挡住陈初六,眼睛却盯着赵雅,又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赵雅不理他,继续吃饭,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细嚼慢咽。陈初六站了起来道:“给我马上走开,不然……” “劳资没问你话,你没听见吗?”那公子勃然大怒:“滚开一点,狗一样的东西。” “你再说一句试试!”陈初六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骂道。 公子一愣,可谓是怒极反笑: “哼哼哼,没想到颖昌地面上,还有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小伙子,你胆子不小啊。” 公子身后,有几个耷拉着肩膀,斜着身子的小厮坏笑着走过来,陈初六皱皱眉头,心中一股莫名的怒火,冷笑道:“你敢无视我的话,胆子也是不小,我让你重复一句,刚才说的话!” “嗯?想讨本公子的骂?” “劳资叫你再说一句,你没听见!?” 噗——陈初六抬腿就是一脚,照着那公子胸口上踢的,只见那公子,当下便喉舌发甜,捂嘴再看,满手的血。踢完了,陈初六也吓了一跳,怎么踢这么重。 本来饭馆里面吵吵闹闹的,顿时安静下来了,店家哎呦一声走了过来:“梅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梅公子看了看手上的鲜血,指着陈初六道:“给我打他,谁打死他,我赏谁一百两银子!” 这时,他身后那些小喽啰就要冲上来。陈初六心里的火更烧得厉害啦,嗖的一声,拔出剑来,剑光发寒,那几个人都是不敢上前了。躺在地上的梅公子大骂:“好啊,原来是江洋大盗,好好好,我今天要除暴安良!” 店家见两边都得罪不了,苦劝道:“这二位客官,这位梅公子是颖昌知府梅大人的公子,你还是快走吧。” “区区知府,我又何惧?”陈初六看看赵雅,心说自己手里还有一个郡主呢,你冒犯郡主,杀了白杀,死了白死。 “好好好……”梅公子撑起身子来,指着陈初六道:“我会让你后悔的,小的们,去叫我爹来!” 说完,他由大家扶着出去了。 酒馆里的人一听这个,纷纷做鸟兽散了,店家坐在地上哭:“哎呦喂,我这是遭了哪门子的孽呦,怎么得罪了颖昌太岁!” “颖昌太岁?” 赵雅走过来,拍拍陈初六的肩膀:“咱们也走吧啊,别给店家招惹麻烦。” 说完,她丢下一锭银子给店家道:“你快些离开,等过了风声,再回来吧。” “啊?”店家急忙拜谢:“多谢大奶奶……” 出了门,赵雅带着陈初六赶紧离开了。到了城外,陈初六不解道:“怎么,为什么不让我把那小子教训一番?他就算叫他爹来了,也没用。” “你难道忘了?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你应该在赶往汴京。”赵雅摇摇头:“像你这么不把皇命当成一回事的人,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也对……”陈初六点点头,又反讽道:“你还说我,你都烧了皇宫,不比我无视皇命得多?” “赶紧走吧,收拾这种人,有的是机会。先去找到我爹,他现在大都督,驻跸陕州,监辖江南北路之官风。” 陈初六深深的看了一眼颖昌城,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刚才有没有发现,我特别容易恼火,刚才打人,绝对是下策。反正这几天,我总觉得莫名火气大,会不会是你欺负我的原因?” “发现了,这也是我拉着你离开的原因。”赵雅也深深地看了陈初六一眼:“不过,和我无关。是因为你练了杨开的刀法,又年轻气盛,两者加起来,自然会有这个感觉。” “刀法?” “嗯,每一种刀法,都会由外而内的影响人的内心。杨开的刀法,刚猛霸道,容易引起暴躁。不过不用担心,多练持敬就是。”赵雅缓缓道:“你刚才最不该的,是把剑拿出来。江湖上有规矩,能拳脚的,尽量别用刀剑。” 陈初六一怔,也心说的确不该。不过,连个刀法,能影响内心,陈初六是不会信的,你以为这是金老先生的武侠世界呢? 赵雅又想起什么:“我这里有几副静心茶,你拿去喝了,对你有好处。” “淑人。” “快点喝完,咱们去陕州了。” “好吧……” 陈初六回看一眼颖昌,心中暗道:颖昌太岁,似乎咱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到时候欢迎和临川第一恶少交流交流经验。 第二百三十三章 周王爷 赵元俨,赵太宗第八子,封周王。八大王“元俨”光颡丰颐,严毅不可犯,天下崇惮之,名闻外夷。平生寡嗜欲,惟喜读书,好为文词,颇善二王书,飞工拜。如今王爵封号是泾王,但由于太宗封他为周王,故仍以周王爷称之,如今驻跸陕州,任大都督一职。 所谓大都督,并非是当初周瑜、陆逊那种大都督。赵元俨在此,主要是起到一个皇权象征的作用。替天子守土安民,监察地界上的百官作为,有时也处理地方大事。特别是有下官状告上官的时候,去别的地方都不好使,跑到周王爷这里,就能直达天听。京西北路,毕竟是靠近天子脚下嘛。 不过,至今倒也没有谁来告状,周王爷在此,就如同是游玩了,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 陕州城里面狭窄,难以安置王府,因此周王爷住在城外的行宫里。行宫本是皇上来的时候才能住,但周围有天子特许,也是可以住的,但也只能住在厢房,相当于就是在宫中留宿一晚了。 此时已经到了秋季,田野散发着丰收的气息,农民喜忧参半的收割着一年的劳动。周王站在山边的亭子里,看着被镰刀吞噬完了的田野,眼睛深邃,面无表情。 “王爷,郡主好像回来了。” “哦?”赵元俨眉眼间总算有了一点喜悦:“这一次她怎么不翻墙进来,在外面等着?” “是,王爷,郡主还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咳咳咳……”赵元俨咳嗽了一下,又问道:“可知道那臭小子是谁?” 下人心中感叹,王爷对永平郡主还真是疼爱。居然对一个陌生男子,肯说“臭小子”,说明不管怎样,只要郡主带回来,他就接受。不敢多想,启禀道: “那男子相貌英俊,身长有六尺多,倒是难得一副好肉身。但似乎年轻气盛,昨日在颖昌和梅大人的公子打了一架。” “颖昌梅大人?”赵元俨不置可否:“还有别的消息吗?” “老爷赎罪。” “查。” 下人点头去了,赵元俨招招手道:“带郡主先去换衣服,把那个臭小子给我叫过来,我得好好盘问一下。” “老奴遵命。” 站在行宫的门口,陈初六不禁感叹啊,这手笔真大,亭台楼阁,假山鱼池,啥时候能住这种房子?看看旁边的赵雅,这败家娘们儿居然还烧了一个更大更豪华的。 这时,一个下人来了:“郡主,公子,王爷说让郡主先去换衣服,想和公子单独谈一谈。” 赵雅点点头,抱住陈初六在他脸颊上啵了一下,然后甜甜腻腻地道:“官人,我先去了。你去见咱爹,好生说话哦,不过你也不要怕他。” 陈初六那个鸡皮疙瘩啊,你能想象一个每天欺负你的女汉子,突然变成这种小鸟依人的感觉吗,瘆人! 旁边传话的那个下人,低着脑袋,不敢抬头。等赵雅离开了,他才对陈初六道:“公子,请跟我来吧。” 后院,亭子里面,赵元俨知道了在门口发生的一幕。拳头攥了攥,嘀咕道:“永平她太放肆了,唉,也怪我,从小没有好好对她。不过,那个臭小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让永平如此。” “老爷,方才我在旁边看了,那男子倒是器宇轩昂,只不过看穿着,似乎是江湖之人啊。” “江湖之人?”赵元俨皱了皱眉:“也罢,只要他品性不错,永平真心喜欢,本王也能接受。他是江湖之人,总能武艺不错吧,去任一方守将,为国守土,不算辱没皇室之风。” “王爷,真的随郡主的喜好吗?” “不然呢?谁知道她会不会再烧一次皇宫?她姑姑来过了信,那支部队,基本上已经归永平了。”赵元俨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照顾好郡主,告诉她,我要考验考验这臭小子,不要来护短。如果一个男人连这点小困难都要依靠女人,有什么用?” “郡主好胜,这么说了的话,一定不会来捣乱的。”老管家退下了。 陈初六被下人带来了,心中有些感慨,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下看来,七品官可不是单单说他们权势的。本以为来到这里之后,会遭受到门子、管家的一系列刁难,可却不曾想,每个人都彬彬有礼。既没有轻易放陈初六进来,也没有让陈初六感到被人冒犯,恰到好处,正好比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吏,处事沉稳大方。 正是公门之中好修行,宰相门前七品官,这门子也绝对是修炼成精的人人儿。那些刁钻恶毒的门子,要么是暴发户家里,要么主人十分刁钻恶毒。 步入行宫之内,亭台楼阁都是半旧的,但却处处可成一幅好画,处处是一方美景。难得难得,陈初六心里说道,脚步不急不慢,看着周围景色。 来到后山庭院中,只见得山上亭子里面,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在打功,应该是养生操之类的。本以为见到所谓的王爷,会两腿打颤的,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没什么了,眼前这人,不过是个表情严肃的老头儿。陈初六站在一边,也不催促,也不露出一点疲惫不耐烦的样子,更不会没见过世面地东看西看。 只见赵元俨打完了一套养生操,有婢女递上毛巾、清茶和痰盂,赵元俨擦擦汗,喝了口清茶漱漱口,往痰盂里面吐了口痰。眼睛瞥了一眼陈初六,心中暗许,此子心如止水,倒是难得。 走上亭子,赵元俨坐下,婢女上前一步,准备给他揉肩膀或者捶腿,赵元俨却摆摆手,让她们退下。看了一眼陈初六,淡淡地问道:“你就是小女认交的朋友?” “晚生正是。” “晚生?你读过几年书……” “晚生七岁入学,读了十年。” “十年寒窗苦读……”赵元俨话说了一半停下了,心中算道,七岁入学,读了十年,岂不是十七岁?那我女儿二十多了……唉…… 赵元俨没有将自己心里的疑问说出,而是问道:“既然十年苦读,为何不着儒服?” 为啥不穿校服?那得问你女儿,她把我从床上拽下来的。陈初六腹诽着,拱手回到:“晚生骑马而来,穿着儒服,多有不便。” “哦,这么说,你会读书,而不通武技了。” “非也,晚生略懂一些武技。” 第二百三十四章 略懂略懂 “哦?你使的什么兵刃,是刀是枪,是棍是棒?” “是刀。” “练的刀法,不错。可你随身,为何不配一把好刀?”赵元俨问道。 陈初六一怔,回到:“不是你的人把我的刀收了去吗?” 赵元俨笑道:“你倒是实诚。既然没有刀,你可还会身法?” “身法?略懂略懂。” “何不操练一番,让本王见识见识。” “王爷言重了,晚生见王爷方才所练功法,乃是养生之功。恰好,晚生这里也有一套养生功法,比王爷的那一套,好上那么一丢丢。”陈初六拱手道。 “比本王的还好?哼,你且演练过来。” 陈初六便把太极拳给搬了出来,打了三式,收功停下。再看那赵元俨,二目之中,放出光来,点头道:“此功法刚柔并济,的确不错。” “不过……”赵元俨又道:“你是读书人,这等武技,无须钻研过多,还是当把心思放在书上面。唔……你可会长短句?” “长短句?略懂略懂……”陈初六笑着道,看着前面一片农忙的景象,当下就作了一首词。 赵元俨张了张嘴,觉得此子颇有些急智,便成心想刁难了,问道:“又是略懂,你可会兵法?” “兵法啊,略懂略懂……”陈初六笑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此乃晚生所参悟之游击战法是也!用于敌甚强强而我甚弱之时……” “你可会速算之术。” “速算之术?略懂略懂……”陈初六笑道:“一一得一……九九八十一……” “你……会做菜?” “南北菜系,晚生都略懂一些。” “你能绘画否?” “略懂略懂,要不王爷指点指点?”陈初六笑着回到,他哪里会绘画,最多会个小鸡儿、老鼠啥的简笔画。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周王爷,不会浪费时间去验证了。 “你怎么都是略懂?人呐,务精不务博,难道你没有精通的嘛?” “唔……王爷,是这样的,我说懂,是我骄傲。我说不懂,又怕王爷怪我无知。只好说略懂略懂了。” “好吧……” 果不其然,只见周王爷抚须道:“你的才识倒是挺多,难怪小女会喜欢你。不过,本王择婿,还不是很看重这些才华。对了,你叫什么,你的名字本王还不知道呢?” “哦,晚生临川陈初六。” “什么?!陈初六?”赵元俨站起来,眼睛盯着陈初六看了一会儿,又摆摆衣袖坐下,点头道:“前不久,洪学士送来一本《青庐集》,上面有一诗序,作者也是陈初六,莫非你便是此人?” “正是区区在下!” 赵元俨低着头沉吟起来,半晌不发一言。陈初六也默不作声,站在一旁,自然随意站着。目视远方,只见山下面的农舍里升起了炊烟,低沉而粗犷的牛哞声传来,似乎还夹杂着牧童的笛声。 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赵元俨开口道:“天色已晚,来人,带这位陈公子下去将歇,好生伺候。” “是。” 陈初六就被带到离开了,来到一间厢房,简朴却不简陋,好似当初陈初六在寺庙中安心读书的房间。自然有人服侍陈初六,铺好了床,送了晚上要点的蜡烛,要用的热水,一应俱全,毫不失大户人家的风范。这贵族家里有的气质,还真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 腹内饥饿,又有下人送上来了晚饭。一个食盘里面,放着一叠豆腐,豆腐上滴了两滴清油,旁边有一碗菜叶,这菜叶倒是嫩绿,不是粗大的老菜叶,同样的滴了几滴清油,但也仅此而已。 送饭的人道:“公子见谅,王爷午后不食,这宫中不能见多烟,故此简陋了些。” “饭管够吗?” 送饭的人一愣,随即笑道:“这倒是管够。” “那便行了,劳烦再稍带一壶清水来。” 陈初六开始吃饭,这一碟豆腐,一碗菜叶,尝了尝,却也并不难吃。虽然清淡,但胜在甘甜鲜美,这一路赶来,难得吃这么一顿清爽的饭,陈初六还多吃了半碗。 这第一天来岳丈家里,陈初六感慨颇多。首先来说,这王爷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普普通通的小老头而已,不用觉得格外可怕。但王爷的家里,可算是井然有序,非普通富豪可比。今后的陈家,也要这样。 另外一边,赵元俨一家子,都为赵雅的回来感到高兴。特别是赵雅这一次回来,似乎没有了要离开的意思。赵元俨看着女儿,满脸都是愧疚,想起什么,问道:“永平啊,你带回来的那个人,还算不错,就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入赘。” “入赘?人家好好的,为什么要入赘?”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难不成还下嫁出去?”赵元俨笑道:“那小子,虽然有点本事,可不一定能考中进士,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受苦。” “考不中进士?不该吧,爹,你在朝中,难道他还考不中进士?” “你这女儿,休要败坏你爹的名声,我难不成给他去说话?那太亏了……”赵元俨在自己女儿面前,更像是一个寻常老头了。 “爹啊,用不着,我那郎君,有些才气。” “唉……那倒也是。”赵元俨回到:“只不过,我这些年,在朝中没少得罪人,那刘氏也看我不顺眼,我倒是怕他未因我获利,反倒是因为我树敌啊。” “难道爹你手中就没有几个可用之才?” “朝中倒是有几个……” “那就写个信,告诉他们照顾照顾我那郎君。” “女儿啊,你还没嫁出去呢,怎么就帮外人这么坑你爹?” “没嫁出去又怎样?我都跟他洞房了,早就是他的人了呢。” “啊?那臭小子这么放肆,我要去宰了他!”赵元俨大怒,出了通气,又坐下来道:“唉,那小子也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气。罢了罢了,我就丢个老脸吧。” “我就知道爹最好了!” 赵雅这么一夸,赵元俨怒气也渐渐平息下来了,提笔过来,写了几个名字在纸上,但信还没写。赵雅走后,把老管家唤来,问道:“那小子晚饭吃得如何?” “按老爷吩咐,只给了一碟豆腐,一碗菜叶。陈公子没问别的,只问一句饭能否够,又要了一壶清水,眼下应当和衣而睡了。” “这小子,品行倒是不错,就是还有些傲气。” 第二百三十五章 认定你这个女婿 “王爷,容我多一句嘴。”老管家在一旁道:“这位陈公子,自进门之后,都与别人大不相同,我看这位陈公子可不止能吃苦呢。” “唔……你且说来……”赵元俨回到,这位老管家跟着他十多年了,平时商量大小事务,赵元俨都听他一句。 “倘若是别的官员来拜谒王爷,自进门之后,要么东张西望,要么忐忑不安,但这位陈公子进来之后,却是泰然自若,并无丝毫慌张。就算他是隐瞒的,但这一份城府,足以胜过那些在官场上混了三五年的人。”老管家缓缓道。 “哦……我方才关心则乱,专注考究他的人品才识去了,倒是这方面看得少。” “王爷,还有,别人见了王爷,要么阿谀奉承,要么极尽钻营,可这位陈公子来了。好像……好像还未如此,甚至一个求字也不曾说出口。” “我说怎么觉得他有一股傲气,原来是没求我事哈哈哈。是啊,事不求人,当然傲气了。”赵元俨摸着胡子道:“我女儿不愧是我女儿,看的这人真不错,此子千里挑一之人选啊。” “王爷,您再看看这个。” “哦?”赵元俨接过来一个小本子,上面记载的是陈初六的所有详细资料。像他们这种人,家里的信息网都难以用密集来形容,想调查谁的资料,从白到黑,全给你查出来。看完了陈初六的资料,赵元俨更是开心了: “不错,不错,青年才俊,出身也正派,不是杂七杂八的江湖人士,大有前途啊……只不过,皇兄突然恩泽他家,还让他进京觐见,这是何意?难不成,真是一篇文章?” 老管家在一旁不说话了,他知道此时的周王爷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见赵元俨眉头紧锁了片刻,随即释然道:“算了,谁叫这小子,能让永平动心,居然还洞房了……便宜他了,我的乖女儿啊……” 次日。 陈初六再来拜见赵元俨。 此事,赵元俨正在后院练功,待他练完一套,稍作歇息,便有下人送上来了饭食。陈初六到了面前,赵元俨问道:“知应啊,吃了没?” 知应?陈初六心说,这老小子昨天肯定去调查我了,都知道我的表字了。陈初六腹诽了几句,回到:“还没吃呢。” “正好,坐下,咱们一边吃,一边谈谈心。” 陈初六道了声谢,赵元俨看了看天边的日天,笑道:“仆人们说,你是第一个敢在这里睡到大天亮的人。” “嗯?”陈初六莫名其妙。 “别的官员来了,不管是一品二品也好,只要不是皇室的人,都在四更起床,磕了头去大门外等候。”赵元俨拿起一个空碗,给陈初六舀了一碗饭,陈初六慌忙接过,赵元俨又道:“你却一觉睡到大天亮,这说明你还有做皇亲的胆子啊。” “晚生不知规矩,还请王爷赎罪。” “无妨,本王不在意这些。”赵元俨又给自己舀了一碗饭,招呼陈初六一起吃。 这米肯定不是平常百姓吃的米了,这是御田胭脂米,是专门皇家吃的。米香四溢,味甘腴美,这么说吧,光吃米饭不吃菜也是一大享受。 吃着饭,赵元俨问道:“初六啊,你有何志向啊?” “唔……”陈初六沉吟一下道:“晚生不敢虚言,心里所想的是有一个好家庭,过好日子,若能为百姓谋福,晚生也当仁不让,若能有幸为天子谋国,也义不容辞。” “嗯,这是心里话。”赵元俨点点头:“你想过有朝一日,封侯拜相吗?” “想过,但晚生还未中进士,故不敢奢望。” “中进士何难,只要本王跟……没什么……”赵元俨话锋一转,问道:“你和小女是如何结识的?你当真喜欢她,而不是为了她郡主之位?” 陈初六站起来道:“王爷明鉴。我和令女结识之初,尚不知她是郡主,只因见她受伤了,故而救之,当初别无他想。” “坐下,坐下说。”赵元俨笑了笑,摆摆手,屏退众人,悄悄地问道:“小子,你老实跟我说,这次永平回来,是不是因为她怀孕了。” “不不不……”陈初六急忙摆手。 只见赵元俨松了口气,问道:“你可真的愿娶永平为妻,额,不是她逼你的?” “王爷。”陈初六又站起来,拱拱手回到:“我与郡主两情相悦,天地可鉴,还望王爷成全。” 说完,扑通跪下了。陈初六也烦了,这小老头问来问去,查户口呢?干脆求你,愿意嫁就嫁,以后你是我爹了。 赵元俨愣了愣,扶起陈初六道:“不是本王不同意你们,可你知不知道,本王要是现在把小女许配给你,你会如何?” 陈初六一怔,回到:“要么碌碌无为,要么粉身碎骨。” 娶了郡主之后,要么凭借皇亲国戚的身份,直接当官,但都是不重要的官职,这一辈子,就是这么混日子下去了。这还是好的,要是弄不好了,引起别人嫉妒,以陈初六现在的力量,可不能抵抗什么。再加上历史上,这位王爷跟垂帘听政的太后并不和睦…… 陈初六不想当炮灰。 赵元俨莞尔:“孺子可教也!” “那我和郡主的婚事……” “不急,不急,你们若是真心相爱,何必急于一时。为长远计,知应,等你中进士了,简在帝心的时候,我再把小女许配给你。”赵元俨拍拍陈初六的肩膀:“你也放一万个心,你这个女婿,本王认定了!” “多谢王爷成全!” “还叫王爷?” “额,岳丈……” “唔……”赵元俨笑了笑,眼中已经是把陈初六当成了自己人,看着他道:“我们俩的关系,尚不足为外人道。本王毕竟身在庙堂,又是宗室之人,怕有些是是非非牵扯到你。” “岳丈一片苦心,小子明白。” “这里是两份书信,你拿着,入京面圣之后,可去拜访一下这二人。” “哦?” “先不要急着打开,以后再看不迟。”赵元俨往旁边吩咐道:“去把郡主请来,我有要事。” 第二百三十七章 初探红灯区 顷刻,那船夫端来了一大碗白白的鲫鱼汤,里面下着挂面,洒了些许河岸上能找到的香料野菜。赵雅瞥了一眼,排出十文钱放到船夫手里。 船行数日,来到了汴河。汴河在历史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他是从中原到东南的重要水运通道。在唐朝时,有“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脂膏是此河”的诗句,赋税、漕运、乃至军国大计,都仰仗这一条汴河。 到了宋朝,汴河的重要性更上一层楼。不然宋都开封,怎么叫汴京、汴梁呢。淳化二年,河水暴涨,宋太宗匆忙跑出来亲自督促防汛抢险,比辽兵来了还要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越往前走,便越是见到多的运粮船,顺水而下的木木排。偶尔见到码头,都能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比之章津,要繁荣不知道多少倍。 走了一天的样子,船夫道:“从此处上岸,走十里地,转雎水的码头,一个时辰就能到应天府了。按说从这里走,一直往下去,也只要半日就能到汴梁了,二位客官为何……” “不该问的不要问。”赵雅冷冷回了一句,旋即下了船,又对陈初六道:“官人,出门在外,还是少透露自己的消息,一丁点都不行。” “我知道,走,快去前面的码头。” “你想盼儿她们了?”赵雅玩味的问道。 陈初六和她对视一眼,却偏偏点头道:“当然想了。” “你……一点也不懂风情……”赵雅抬起小粉拳,把陈初六吓得赶紧跑了,她那“小粉拳”,一拳下来,杀人都不嫌多。 走了十里路,二人是来到了宋城,找个客栈,把身上行头换了一套。这次,陈初六穿着长巾长衫,手握折扇,书生模样,俊朗清秀。赵雅恢复成了侠客模样,不过没带斗笠就是了。 次日,来到码头,赵雅故意道:“出门在外,男人做主,陈大少爷,你是可得照顾照顾小女子啊。” 陈初六摸摸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家里读书,外面的事情,不太懂。” “那我不管,我是弱女子。”赵雅叉着手,手上还握着一把剑,哪里有半个“弱”字。 陈初六撇撇嘴,这分明是刁难我嘛。但他也仍是走上前去了,四处道问了一个遍,那些船夫都只打量一下他,摇头道:“客满了。” 一艘船如此,两艘船如此,可七八艘船都是如此,陈初六就嘀咕了,这是肿么回事捏?这时,赵雅走了过来,敲敲陈初六的脑袋:“你个榆木脑袋,这些船都是载平客的,你穿着富裕,他们不敢载你。” “为何?怕我欺负他们?难道载有钱人,不是更赚钱吗?” “呵呵……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小船载富人,的确会赚更多钱,但要是出了什么差池,他们担待不起。另外,富人坐船,一般手里阔绰,因此这等大钱,另有船老大垄断在自己手里,他们这些人是不能赚的。倘若你穿着华丽,还能上这等小船,那便是遇到了江匪水贼,故意坑害你的钱财。” “哦……以前在临川,倒是没见过这等情况。” “临川地方小,人少,民风淳朴。但这里是什么地方?”赵雅笑问道,又指着远处道:“看,那边有人招揽客人。” “哦?”陈初六听着,走了过去,但见雎水码头上,停着一艘大船,三层楼,花灯环绕,最顶上那一层,还莺莺燕燕的站着几个卖弄风.骚,花枝招展的女子,陈初六笑了,这莫非是花船? “额,淑人呐,咱们就坐那个船吧,见识见识这里的‘风土人情’,嘿嘿。”陈初六笑了笑,在后世从未去过红灯区,一怕花柳,二怕条子,但在宋朝,去狎妓寻欢可是文人雅士做的事情,妙不可言。 赵雅翻了一个白眼道:“去也行,你管好你的手脚就行。” “唔……我管好我的,我可管不了别人的……”陈初六笑了笑,心里也是提醒道,见识见识就好,不要来真的。 陈初六来到船旁,有人乐呵呵迎了过来:“这位公子,可是想上船游玩?” “我去应天府,这船可去得?” “那当然了,船上还可缓解疲惫。心情愉悦了,公子你读起书来,也会事半功倍啊。” “当然当然,不知船资多少?” “此船分三层,一看公子,便知是贵人,公子当上三层,五百文钱,不知可否?” “五百?”陈初六嘴角抽了抽,真特么贵,他怀里可才一百二十文钱啊,这个月的零花钱! 这时,赵雅拿了一吊钱放到小厮手里道:“两个人,快带我们上船,拿些可口的零嘴儿来……” “得嘞,您里边儿请。” 走进来,船有些颠簸,但无伤大雅。一楼甲板上,都是一些赶路的人,但看得出来,都是殷实的人家,没什么好看的。来到二楼,这里有许多小房间,小房间门口点着一盏小粉灯,这可真是传承千年的记忆啊…… 窗口有个大姐姐,对过往的人抛媚撒娇:“进来玩会儿吧……” 陈初六走过,更是让这些大姐姐兴奋起来:“这位公子,来玩玩吧,姐姐好生伺候你。” “呃呃呃……”陈初六看了一眼,连忙走开了,好家伙,这架势,谁玩谁啊? 陈初六这生分模样,惹得那些“大姐姐”笑得花枝乱颤,赵雅眉头紧皱,咬牙切齿,一脸幽怨看着陈初六:呆头鹅。 来至三楼,又有不同了,此处安静许多,没有一间一间的房子,只有帘子隔开的那种。陈初六心说,难道这里是自由之地?只见这里,有不少书生,不少富商在此,但由于是顶层,所以显得宽敞。粗粗看来,再容纳四五十人不成问题。 除了书生,这里还有不少女子在此,啧啧,比之二楼的,这些女子可谓是质量上乘,再加上她们肯卖弄,故而更显得令人着迷。原来红灯区就是这番模样,实不怎样,就不知道汴京里面,或者传说中的秦淮河那里,是否另有一番模样了。 陈初六是吃过见过的人,对眼下这些自然不在意。 站在船边,眺望远方,点头道: “果然是风景如画。” “怎么,你想在这里看看风景,吃点糖水鸡蛋?” 第二百三十八章 待宰肥羊 “糖水鸡蛋?这是何意……” “你不知道?这些女子,与你一夜承恩之后,会给你煮一碗糖水鸡蛋补补身子。” “吓!这般好?啧啧,这等优良传统,似乎不见流传于后世啊。”陈初六叹了口气,人心不古。 “还好呢,这三楼上面的人,都是待宰之羊,你等下看着吧。” “哦?”陈初六坏笑问道:“淑人呐,你怎么懂这么多?” 赵雅听了,小脸霎时红了,娇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多话,我行走江湖,知道的自然多了。” 陈初六笑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你生什么气啊?” “我没生气。”赵雅冷冷回了一句,转过头去,不理陈初六了。见此,陈初六哪里还不知,忙是过去哄她。这赵雅,时而是老辣的江湖女子,时而又成了小孩。 一会儿,有人走来问道:“这位公子是去何处?” 陈初六见他,也是读书人的模样,便回到:“在下姓陈,去应天府,年兄何往?” “巧了,在下也是同去应天府,陈公子,你应是去应天书院求学吧?” “唔,是,是……”陈初六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 “呵呵,在下刘善青,也是去应天书院求学。”书生和陈初六相互拱了拱手,他又道:“公子,你可去过别的书院?” “我去过庐山白鹿洞书院。” “哦……那定是见识广博啊……” “不敢当不敢当。” 读书人相见嘛,自然先自说门户,问清楚学问高低,辈分长幼了。又聊了一些经义诗赋,刘善青不由得惊讶,眼前这人,虽说年幼,但却好有一肚子学问啊。陈初六心里则在埋汰,眼前这人,也配说读过书? 这时,陈初六身旁有人嘲讽道:“又是几个书生,在聊那些酸掉牙的东西,还自鸣得意。” 转头过去,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富商走过来,那人四肢嫌短,体态偏胖,嘴上两撇小小的山羊胡子,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小厮,那小厮,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神色。 富商打量了一下陈初六,回头对小厮喝到:“叫你们多嘴什么?这是读书人在清谈……” “老爷,他们那半吊子的学问,算什么清谈,还是老爷您一肚子墨水,谈起话来,才句句是文章哩!” 富商受捧,笑了起来,脸上的肉堆积到了一起,紧急集合似的,陈初六撇撇嘴,你一肚子墨水,你家墨水是拿猪油做的?话没说出口,那富商又道:“你这小厮,不可说这等骄傲的话,我们不可粘粘自喜,该罚,该罚。” 刘善青和陈初六对视一眼,不是沾沾自喜吗? “是,老爷,小的再也不敢了。”小厮被指责,没有半点丧气,反而十分受教一般,看得旁人恶心。 接着,那小厮对开口道:“你们这些书生,看见了吧,我家老爷学问大,人心也善,若不是他包下这艘船,你们哪里还坐到?” 旁人一听这个,都是过来拱手,那富商摆摆手道:“哪里哪里,小事一桩,诸位畅玩,畅玩便是。” 刘善青也是笑了笑,对面前这粘粘自喜的富商,也多少有了好感。陈初六在一旁不动,你包的船又怎样,我还出了船资呢。这包船只是说,有一个主要的出资人,缴纳一笔钱,保证这艘船最低的利润。有了这笔钱,船老大才会开船,路上再搭乘一些客人,如此便不会亏损。 周围人的谄媚,捧得那富商开怀大笑,他道:“尔等或是读书之人,或是行商之人,读书之人,当读书万卷,亦当入世求知,行商之人,当劳逸结合,才能经营有道啊。既然今日在此相逢,那便是我们的缘分……” “老爷何意?” “没别的意思,今日我高兴,请诸位喝一杯薄酒,交个朋友!” “哎呀,老爷真是大善人啊!” “是啊,老爷有舍有得,将来定是财源滚滚……” 一众人脸上都是露出了笑脸,陈初六也意外,这富商还真是阔气,但这时,赵雅过来在陈初六耳边道:“看见没有,宰羊的来了。” 本来陈初六脸上还带着笑意的,顿时警惕了起来。赵雅又道:“我暂时不说破,你去试试看能不能识破。” “这有何难,就当他是仙人跳,我……我也不是没见过。” 船开到了河中,很快送来了酒菜,啧啧,还有十几名姿色貌美的女子在这里陪着。陈初六也装作不知,走了过来,喝了一杯酒,吃了几样菜。这里的菜还真不赖,古人真实诚,就算是卖.色.相,这酒菜也绝对有硬实力。 酒一下肚,不管书生也好,商人也好,都有些说大话起来。各自吹嘘,我认识省里的谁谁,电视上某某明星和我睡过,上次我去辽国住了一个月……说着说着,画风就转想了红灯区本该有的样子。 陈初六心呼,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快放我……快让我来开! 果不其然,陈初六就着气氛,说了几个荤段子,一船人都笑了,坏眼看着陈初六:没想到你道貌岸然,实际里也是行中里手。 适可而止,陈初六还是保有很强的警惕的,走到角落里,吹了吹江风,赵雅走过来,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你还会说那些……” “我都是被你带坏的。” “哼,无赖,大无赖。”赵雅举起了粉拳,陈初六再次落荒而逃。 船上,不少燕室门前的小粉灯笼被人掐灭了,然后就摇晃起来了,也不知道是江水颠簸还是……江风太大。而三楼上,则更是靡靡之音了,陈初六口干舌燥,也不得不转移到更深的角落,赵雅则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还帮那些燕好的人计时。 “啧啧,官人,你看,那个男的才起伏十几下就没了。” “官人,快看,那个更快。” “官人,你和盼儿一起的时候,一般会多久?” “官人怎么不说话啊,你会不会也是这么快的人啊,那,那,那怎么别结婚了。” “你这妮子,比我还污!”陈初六搂过赵雅抱在怀里,照着她的屁股打了几下道:“把之前学的这些坏东西都忘了,让为夫重新教你一遍!” 赵雅躺在陈初六怀里,嗅着陈初六身上男人特有的气息,如痴如醉,并未反抗。她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早就是老司机老油条了,杀人越货都看了不知道多少,这等男女之事,又哪里不知道呢? 知道不等于放荡,无知才是罪恶。 第二百三十九章 宰羊 “官人,你半个多月没见着盼儿了,会不会憋得慌?” “不会……” “真的吗,要是你憋的慌了,你可以去找一个的。” “算了……” “为什么?憋坏了可不行。” “没钱。” “嗯?意思是你有钱就要去了?” “额,不是,她们长得太丑了。” “你……意思是长得漂亮你就要去了?” “郡主大人啊,你别刁难我了行不行,谁能比你还漂亮?我看这个人世间是找不到了,去天上说不定才能找到。” 赵雅扑哧一笑,是被哄乐了,在陈初六脸色轻轻地啵了一下。两人正在这里恩爱呢,那些寻欢的人,大概已经完事了,恢复到了圣人时间,回到外面,相互吹捧。 “年兄威武……” “哎,不敢当不敢当,年弟你才是雄壮呢。” 更有一些书生,还和那些女子恋恋不舍,诉说情话,仿佛就要天长地久一般。真是穷酸书生,陈初六撇撇嘴,在不远处看见了刘善青,他在那里吟诗作对呢。 却在这时,陈初六又看见,船老大走了过来,咳嗽了一声道:“诸位,在这里可过得舒服?” “船老大客气了,我等吃得好玩得好。” “那麻烦各位把钱结算一下。” “什么?结账?” “是啊,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嘛!”船老大理所当然道:“这里四十三人,每个人五两银子起,叫了姑娘的,十两!” “这……”一众刚刚还乐呵呵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有人吱声道:“那个富商呢,他不是说了请吗?” 可这时,那富商如同换了一副脸面似的,走出来道:“我可没说请了,我只说请你们喝一杯薄酒,可从未说过,这大鱼大肉,听曲儿,狎妓也是我出。” 在场之人听了,哪个还不明白,这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十两纹银,这足以是一个小商贩赚三年的钱!在场那些富商还好,那些书生就悲号起来了。他们本来就是想花个五百文钱,上船见见世面来着,可未曾想落这么个局面。十两纹银,对于一群到远方求学的书生来说,那就是一笔巨款! 船老大招呼了一声,那富商身边的小厮,都是拿出来了狼牙棒,凶神恶煞一般找人要钱。刘善青远远地见此,顿时汗如雨下,哆哆嗦嗦求道:“船老大,在下囊,囊中羞涩,可否,可否缓几日?” “吆……”他身后的女子站起来,穿好衣服,无不讽刺地道:“这位公子,方才你还海誓山盟,说要带着奴家远走高飞呢,怎么现在,却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来?” “我……我只是要缓几日!” “哼,你刚才可没半点慢着来的意思。我等风尘女子,等不起您的大驾,只能应点及时雨。”那女子冷笑道。 “你,你,你这贱妇,方才那些话,你都是骗我的!”刘善青大骂道。 “我从不怕骗人,您有钱,那些话都是真的,呵呵呵……” 船老大走了过来,板着脸道:“少废话,快给钱,不然扔你到河中!” 其余几位书生,也是如此。他们哪里拿得出钱?被扒光了一身,丢入雎水河中,但绝对淹不死的。 但陈初六这边,却没有一个人来伸手要钱。陈初六哪里不明白为什么,惊讶地看了看赵雅,问道:“淑人,这船上都是你的人?” 赵雅还没说话,船老大走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小的爆金牙,拜见姑奶奶,姑爷。” “起来吧。”赵雅冷冷道:“快些把船开到宋城,我和你家姑爷有事。” 陈初六擦擦汗,看看赵雅,心里不禁骄傲起来了,这是我老婆!我是县长!我是马邦德!唔……不对,串场了…… 随随便便一个船老大,就是赵雅的手下,岂不是说,赵雅的手下遍布天下?嘿,我是他们姑爷,岂不是说我的手下也遍布天下?陈初六心里美滋滋想到,岂不是说我陈初六是开窑的?啧,自家的饭店,是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船上如此多的风尘女子……而我,是她们老板! 过了一会儿,船到了宋城码头,赵雅在陈初六眼前挥了挥道: “官人,下船了,你发什么呆啊。” “没,没什么。” “这船老大是我特意安排在这里的,要不然,不会这么巧遇到。我手下的人不多,真正能用的,才四十多个,这个爆金牙,是一任水贼,我救过他的命。” “昂……反正很厉害,以后我就是个吃软饭的人了呢。” “官人不许这么说,我的就是你的,他们也是你的手下。” 而此时,盼儿巧儿还在看着码头发呆。她们知道陈初六会在这里出现,特意选的靠码头的,可以眺望的房间,在此,她们已经是等了五天了。 “巧儿,少爷明天才能回吧?” “唉,什么时候回都行,少爷可一定要好好的。” “嗯,我们关窗户吧,别让那个坏人又看见了。” “嗯嗯……” 忽然,窗户下面,传来一声:“别关,别关,二位姑娘,别关窗户,小生有事相告。” “你这登徒子,怎么又来了,难道不怕打?” 只见那人书生模样,忙是摆手道: “别别别,千万别再扔东西了。此次前来,确实有要事相告,是关于你家少爷的!” 少爷?一听这个,二女停住了关窗户的动作,问道:“我家少爷的消息,你怎么知道?” “你家少爷让我传话,不要你们了。” “什么!?”二女先是一惊,随后怒道:“休得胡言乱语,我家少爷说了,要对我们好一辈子!” “你家少爷,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告诉你们吧,中午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你们少爷上了花船,想必你们少爷把你们也只是当做一宵之乐!” “不可能,我们少爷决不会去那种地方!” “我骗你们做什么?”那书生劝道:“你们还不如早早跟了我们梅公子,到时候你们还有一个名分。” 下面那书生是谁,是当时去临川入赘不成的谢宝宽。因此,他说见过陈初六,是真的见过,二女关心则乱,此时不由得信了三分。恼怒起来,拿起手边的陶罐便砸了下去。 谢公子悄然躲开,一溜烟跑到了一家茶馆,兴冲冲对一人道:“梅公子,您的计策成了,那一双妙人儿估计生气了。” “生气便好了,生气之后就会伤心,本公子一到,必定到手,唉,这女人就是这样,太容易骗了!” 第二百四十章 逆鳞 “哎,不对……梅公子,要是那小子真的回来了,如何是好?” “放心,那花船之上,有我的人。那个穷小子,不过是那个僻县里出来的罢了,没见过这等世面,想必上了花船,就不想下来了吧!”梅公子拍拍谢宝宽的肩膀道:“这一次,多亏了你啊,等公子我爽够了,也让你尝尝滋味。” “哎哎,多谢梅公子,多谢梅公子……”谢宝宽乐道,自从在临川那边被赶回来之后,他一蹶不振好多天,这次偶然遇见梅公子,他知道这梅公子是颇有势力的,好四处寻花问柳。他以前也是常用这种方法,先挑起别人家夫妻不和,在花钱买通上上下下,无往而不利。 他发现这梅公子,在这边看中了一个女子,就是当初在临川见到的盼儿巧儿。如此一来,他便想着跟着梅公子跑腿,希望梅公子开恩,让他尝尝。每天来这里扰,已经被陈长水打跑了三次。 可他不怕,在临川他要让着别人三分,可现在这是在应天府,是他的主场,自然不怕了。巧不巧的,他在宋城又看见了陈初六,计上心来,便欲离间。梅公子也赞成,这一次便正好惹得盼儿巧儿生气了。 屋子里面,盼儿巧儿对脸而坐,啜泣起来。正所谓话是拦路虎,衣服是瘆人的毛,二女关心则乱,又处在患得患失的年纪,刚才谢宝宽一席话,她们是信了三分。就这三分信,让她们伤心落泪起来。 “姐,你说少爷会不会真的不要我们了?” 盼儿帮巧儿擦擦眼泪:“不会的,少爷怎么会不要你呢,就算他不要姐姐了,可你他还是会要的。” “可是,少爷他有了郡主,又上了花船。” “我想一定是那个郡主,不肯让少爷燕好,少爷憋着不舒服,才去花船的吧。” “哼,那个坏郡主,早知道就不听她的了。对了,少爷身上没钱啊,这可怎么办?会不会被人扔下船去?” 二女对视一眼,更是慌了,来到窗边,又打开了一个缝儿。果不其然,看见一艘三层楼高的大船行来,停在了码头之上。待普通乘客走了之后,二女一眼便看见了陈初六的身影。 陈初六和赵雅对船老大爆金牙拱拱手,下了船,陈初六问道:“这便是应天府了吧,不错,比洪州还要繁华。不过,淑人呐,去哪里找盼儿和巧儿呢?” “唔……先四处去走走。”赵雅回到:“按时间来说,她们应该已经来了,我去看看有没有那些护卫留下的记号吧。” 两人走了一会儿,一个老太太和赵雅擦肩而过,然后赵雅手上多了一个纸团,打开一看,赵雅回到:“官人,似乎你那盼儿巧儿有点麻烦了。” “嗯?你那几个护卫是吃干饭的?”陈初六皱眉问道。 “你先别生气,我那几个护卫,出手必死人,她们没有我的命令,也不能杀人,所以只能暗中保护,现在送信来了。” “你不是说我的命令如同你的命令吗?给我下令,谁敢惹盼儿巧儿,杀之勿问!”陈初六冷冷道。 赵雅看着陈初六的眼睛道:“官人,你又暴躁起来了,你自己没察觉吗?” 陈初六一愣,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生气。快去找盼儿她们吧,现在知道盼儿她们在哪里了?” “知道了,跟我来。”赵雅心里微微一沉,算是知道了陈初六的逆鳞了。练了杨氏刀法之后,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病,也就是容易暴躁生气失去理智,但大部分情况下,没问题的,只有在触碰到逆鳞的时候,才会“犯病”。 客栈里面,梅公子踏入这里,问道:“小谢啊,你办事利落干净,待会儿本公子爽完了,下一个就是你。” “好好好……”谢宝宽贱笑道:“这家客栈,已经花钱悄悄全部包下来了,不会有半个人来打扰。” “那个下人呢?” “绑起来了。” “不错,不错。”梅公子笑着拍拍谢宝宽的肩膀,正准备迈步而入,视线之中,闪过一个声音。梅公子眼睛眯了眯,怎么会在这里又遇见了,莫非是好事成双? 不是别人,正是赵雅。 自从那天梅公子在酒楼见了赵雅飒爽英姿的样子之后,便深深记在了心里,心中痒痒难耐,走了过去,摇着折扇道:“这位姑娘,似曾相识啊?” 谢宝宽的眼神也跟着他看过去了,当下一惊,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该在花船上乐不思蜀了吗?想想有梅公子在此,他也不害怕了,走了过去。 赵雅慢走了一步,陈初六走在了她前面,横在了梅公子和赵雅中间,冷冷道:“这不是颖昌太岁吗,怎么跑到了应天府撒野,难是被人赶出来了?” 梅公子畏惧地退了两步,上次陈初六一脚,差点没要了他的命。谢宝宽上千道:“梅公子,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楼上二位佳人的少爷。” 听此,梅公子怒火起来了,凭什么,人家有御姐还有萝莉,太不公平了!但再怎么生气,梅公子也知道打不赢陈初六,便道:“我怎么来了应天府,似乎和你无关?我又不认识你,我只是和这位姑娘打招呼,难不成大街上还不让我说话了?” “男女授受不亲,大街上,两个青年男女岂可交谈?”陈初六回到。 还别说,在古代就是这样,两个没有婚配的男女,轻易不得交谈的,特别是在大街上。孔子当年执政,让男女分开走,男的靠左,女的靠右,不能对视,比这个严多了。(难怪孔子当年不成功,手动滑稽) 梅公子狡辩不成,又回道:“不交谈就不交谈,不过嘛,这家客栈,已经被我们包下了,你们总不能强夺我们的吧?小的们,咱们进去住店去了!” 一众小喽啰叫喊着进去了,又堵住门口,看着陈初六嘲笑。陈初六摆摆手:“你们包你们的,但事情总有一个先来后到之理,难道说,我之前订的房子不能住了?” “你订了什么房子!” “我的婢女订了,难道不是我订的?” 赵雅在旁边松了口气,还好,陈初六虽然有点小病,但也不是一点就着,一碰就火。 第二百四十一章 瑕疵必报 房子里面,盼儿红着眼睛,停止了啜泣,问道:“巧儿,这是怎么了,我好像听见了少爷的声音,是听错了吗?” “嗯……我好像也听见了,好像就在,就在楼下!?” “走,出去看看?” “嗯……” 二女走出房间,但见地上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像蛇一样往前爬。二女惊叫道:“长水,你这是怎么了?” 地上爬的人一愣,转过头来,脸色青一块紫一块,嘴里塞着布,还在含糊不清地喊道:“两位姑娘,你们快离开这里,去找少爷。” 二女跑过来,赶紧帮陈长水解开绑。陈长水只穿了一件单衣,看得出来,他身上有好几个伤口。显然是起床的时候,被人绑了,然后又被殴打了。 “两位姑娘,快跑出去。” “长水,你别动了,我们这就带你去看郎中。” “慢着,慢着,我听见了少爷的声音!”陈长水示意二女安静下来,奇怪道:“真的是少爷的声音,少爷骂的法克优奶奶,我在别的地方没有听到过!” 法克是英语啊,别人自然不会说这句,这是陈初六的专用脏话。 二女搀扶着陈长水下楼,但见一楼大厅,混乱不堪。陈初六想进来,却被人堵在门口。陈初六看着那梅公子道:“小子,告诉你,你要 再敢拦我一下,我定让你家满门抄斩!” 陈初六奉圣谕进京,你敢阻拦,等同是抗旨大罪。但梅公子不知啊,回到:“你个乡巴佬,还敢吓唬我,你往上倒八辈也是种地的庄稼汉!” “对,陈初六,不要以为你在临川能无法无天,在这应天府也能肆意妄为。告诉你,梅公子就是这应天府的王法!” 嘶……陈初六点点头,正准备抓住这句话反击呢,看见了盼儿巧儿,搀扶着陈长水出来了。一见他们这个模样,陈初六脑袋后面一股热气腾了上来,心中怒海翻腾! 赵雅暗叫一声不好,拿起手中的哨来吹了一声,角落里,出来七八个人,赵雅喊道:“把这些人打进去,速度关门!” 一声令下,那些带着斗笠的女护卫,好像被启动了的杀人机器一般,眼冒红光,身影如魅,一个箭步,冲到门口。那些小喽啰,加上谢梅二人,也才十人,而且都是混混级别。赵雅下令之后,他们便溃不成军,一人一脚,被踢进了客栈。 客栈里面空无一人,把人打进去之后,不过一分钟,客栈的门被关上了。谢梅二人与一众混混,抱团在一起,仿佛被狼群肆扰的羊群。赵雅见此时的陈初六,攥紧的拳头松开了,脸色和善了一些,便松了口气。 陈初六走过去,抱住盼儿巧儿,说道:“让你们久等了。” “少爷……长水他……”盼儿巧儿低着头。 陈初六拍拍陈长水的肩膀道:“好兄弟,我陈初六这辈子,不会辜负你的。” “少爷,他们天天来欺负二位姑娘,今天,把我打成这样,你帮我报仇。”陈长水也是落泪,他十八九岁的人了,正是要强的年纪啊,少爷欺负他没事,别人可不能! 陈长水点点头:“放心兄弟,你就是我的臂膀,伤了你,就是伤了我。我陈初六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先说,谁动手打的你。” “他,他,还有他!”陈长水点了几个人,又指着谢公子道:“是他带来的人,也是他指使的!” “唔……很好。”陈初六走了过去:“谢宝宽,你又想我请你吃饭了?” 谢宝宽脑海中的陈年阴影调出来了,瑟瑟发抖,胃里翻腾,一如当年被陈初六逼着吃下十八道好菜!谢宝宽看着现在这情况,感觉求饶道:“陈公子,我,我错了,我不该打人,求您放过我吧……” 陈初六没理他,朝旁边的那些护卫问道:“你们听我的命令吗?” 赵雅张张嘴,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去招惹陈初六,不是逼他恨自己?赵雅可不想因为这几个人渣,导致自己和陈初六的感情出现裂隙,一点裂隙也不行! 那几个女护卫拱手道:“愿听姑爷调遣!” “去客栈里面找点好吃的,把这几个动手打人的人扒光,绑好了,在他们身上抹上那些好吃的……”陈初六拍拍手,找个地方坐下,发号施令。 女护卫一听,没有半点犹豫,上前就去抓人。反抗?不从?先一棍子打晕再说…… 几个人被拖到后厨去了,剩下的人慌得一批,谢宝宽瘫软在了地上,一股尿骚味传了过来。那梅公子,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恐惧到极点,要么就是谢宝宽这样,不省人事,要么就是愤怒,他狰狞着脸色道:“你小子,别以为我怕了你,你敢得罪我,我让你不得好死!” “太聒噪了!”陈初六对剩下那些小喽啰道:“给我去赏他几个耳刮子,你们可免死罪!” “这……”那些小喽啰,犹豫一下,后厨拖出来了之前那几个人,女护卫启禀道:“姑爷,现在怎么办?” “找个老鼠、流浪狗多的小巷子,扔过去。”陈初六冷冷道。 吓!这也太毒了吧,他们身上抹了那么多吃的,要是被流浪狗围住……我的天……梅公子吞了吞口水,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这是枉害人命!” 众小喽啰自然能察言观色,心中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可不能逆着这个陈初六的来。听见梅公子在说话,纷纷上前就是大耳刮子呼了起来,骂道:“狗娘养的,不识好歹,还特么说话!” 陈初六点点头:“做得不错。” “嘿嘿,公子,我们平日里,也看他不惯很久了!” “你们这些……” “又说话,给我打!” 陈初六止住了道:“慢着,你们几个人,虽有小过,没有大罪。看见我这兄弟了吗,被打成这样,你们就照着这个样子,把地下躺着的那个打一顿,就可以滚了。” “好,都听您的!” “拖到一边儿去打,别在这里吵吵。” 小喽啰不敢偷工减料,托着谢宝宽到旁边去了。陈初六眼睛盯着那个瑟瑟发抖的梅公子:“放心,我不打你,也不要你的命。” “呵,呵呵,哈哈哈哈……你怕了,你怕了!你不敢!”梅公子又狂起来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把姓梅的卖了 “赵雅,你手下做不做女人的生意,缺不缺龟公?”陈初六发泄了一通,听他们的嚎叫哀求,心中怒火平息了不少,这才笑着问道。 “龟公?缺倒是缺,可他这种货色,还是一抓一大把。不过……听说有些糙老爷们,有一些别的爱好。”赵雅笑了笑:“最喜欢这种文文弱弱的男子的谷道,给价还颇高,爆金牙那里一时找不到人手。” 谷道就是菊花啊。 “你,你,你们想做什么?”梅公子觉得后腚凉飕飕的。 “打不怕啊你小子,还敢说话!”小喽啰们特别积极,冲上去就是一顿打。 陈初六笑了笑:“嗯,很好,爆金牙人不错,就送给他吧。不过,只能用一个月。” “一个月?不斩草除根吗?” “除根可以,好办法!但不是你说的那个斩草除根。我发现,最狠毒的办法,不是让一个人去死,而是让他活着,却饱受折磨煎炼。阉了他,让他再也无法祸害别人!”陈初六淡淡道。 赵雅脸色变了变,陈初六又道:“男人的谷道,一旦松弛,不可恢复,会漏屁漏屎,一个月之后,他对爆金牙也没什么用了。” “你让爆金牙提前写好卖身契,他是颖昌知府公子,这个身价肯定不低。拿着这份卖身契,找到颖昌知府那里,相信颖昌知府为了自己的名声,会出很大一笔钱吧。 “若是不肯出,那就直接把他放在大街上。大宋的言官们,会抓住机会弹劾他的。”陈初六说着,盯着那个梅公子,梅公子被陈初六的眼神吓到了,连连后退,陈初六问道:“梅公子,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爹垮台之后,有多少人想报复你,折磨你。你有没有想象过,当你不男不女,会有多少人嘲笑你……” “你……陈初六,你不是人,你这等瑕疵必报之人,必受千刀万剐之罪!” “哼,大家别愣着了,按照我说的去做吧。”陈初六吩咐道。 “是,姑爷。” 女护卫们在收拾,陈初六和赵雅,还有盼儿巧儿和陈长水,一起来到了房中。五个人坐在一起,都不说话。以往的时候,从没见过陈初六如此心狠手辣的一面,今日一见,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闷。盼儿巧儿,靠在陈初六胸前,低着脑袋,赵雅站在窗口,目视远方,陈长水也在一遍发愣。 半晌,陈初六才道:“盼儿,巧儿,你们是不是被少爷吓到了?” 盼儿巧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有一点,不过,少爷,我们知道,这是少爷为我们好。” “嗯,记住了,你们少爷,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人,少爷我,是临川第一恶少呢!” “下次少爷打坏人,我们也要一起。不知,不知郡主姐姐,能不能教我们一点武功呢。” “我让她教你们就是了。”陈初六笑道。 赵雅转过身来,白了一眼:“你自己答应的,你自己去教,管我什么事?这么久了,不见你抱我一下……” 原来是醋意大发,陈初六也走过去,抱了抱她,赵雅冷哼道:“我才不稀罕了,只有盼儿她们这种小女生才喜欢。” 陈长水尴尬不已啊,心里悲号道,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不说。往窗外一撇,陈长水哎了一声道:“少爷快看,那边是不是老爷的车队!” 盼儿他们在应天府等了四五天,后出发的陈守仁一行人,可不就来了嘛。陈初六笑道:“好了,这下那个梅公子总算有点用了,他把这个客栈包了,咱们不用出钱了!” 几个人都是笑了笑,一个女护卫走进来,问道:“姑爷,郡主,那个谢宝宽怎么办?” “哦……我都忘了还有这个人呢。先捆起来,这个人我还有点用。”陈初六丢下一句,那些女护卫又重新隐藏了起来。 来到门口,陈初六看着赵雅问道:“淑人,咱爹咱妈,你要不要去见见?” 赵雅脸红了一下,冷哼道:“见见就见见,告诉他们我们的关系。” “嗯……”陈初六点点头,走出去,直奔陈守仁的一行人所在的地方,还差十几米远,就喊道:“爹,娘,你们来了!” 陈守仁骑在马上,仿佛听见了儿子喊自己,可他以为是幻觉,没有在意。这时,陈初六跑过来拉住了他的马,他才惊呼道:“儿啊,你怎么在这里?!他娘,快出来,蛋儿在这里!” 周氏闻言,从马车里面探出脑袋来:“哎呀!我的心肝呦,你怎么在此处等候?快来快来,让娘抱抱……你不知道诶,这在外面赶路,真是受苦哩!” 陈初六和周氏母子相拥,几近哭泣,陈初六道:“娘,等到了汴京,咱们就可以享福了,您是官太太呢!” 周氏抹抹眼泪,眉开眼笑道:“什么官太太!我只要咱们一家好好的就行了!对了,盼儿,巧儿呢?” “夫人……”盼儿巧儿过来行了个万福,周氏一听,却不乐意了,朝陈初六白了一眼:“你这一路上和她们是分开睡的?怎么她们还叫我夫人?” “娘啊,不叫你夫人,那叫什么?”陈初六眼神有些躲闪,他当然知道周氏指的什么。 盼儿巧儿,一脸红扑扑的,也是躲避到后面去,一左一右拉着赵雅走了过来,启禀道:“夫人,这是,这是……少爷,少爷找的夫人。” 周氏一愣,瞧瞧陈初六,陈初六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赵雅,嗬,仿佛有一种遇见生死之敌的感觉。接着上下打量,发现赵雅穿一身侠服,还拿着剑,忙是拉过来陈初六道:“儿啊,这女子,她是何人?” “唔……这里不方便说。”陈初六道:“爹,娘,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客栈,来吧,咱们进去说话。” 陈守仁微微颔首,回身去招呼跟随的人了。此时天色将晚,早点歇息了也好。 一路跟随的人,远远地打量着陈初六,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个少爷,也没有敢上前搭茬的。 来到客栈,又是一阵寒暄,一阵忙碌。大家在忙的时候,赵雅偷偷拽过陈初六,黑着脸,有些幽怨地道:“官人,你娘好像不喜欢我。” 周氏也趁机会跟陈初六抱怨:“那真是你找的媳妇?不好,刚才大家都在做事,她一动不动看着,不勤快,娘不喜欢。” 第二百四十三章 婆媳相见 “官人,你看,你们家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连下人也是……” “他们许是知道你是将来的少奶奶,自然要认一认你的脸了。” “那,那,那个白眼也是?” - “儿啊,你找的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头,桌子都不会帮着擦一下,我听见下人们议论,她是个不会持家的人。” “唔……不急,吃完饭之后再说……” “什么不急,这是你的人生大事,怎么可以不急?” - “官人,你家的下人,把扫帚递给了我。她,她们是想让我扫地?!我是堂堂郡主哎……” “她们不知道嘛,她们以为你不会做事,好意帮帮你呢,你就随便扑腾两下吧。” “不,我打小就没干过这个,杀人都可以,扫地不行。给你扫帚,你帮我去扫……” - “儿啊,你怎么这么老实,你这媳妇,不会做事,还欺负老爷们儿,我看还是趁着没完婚,早早分了吧。对了,你们没有偷偷圆房吧?” “没,没呢。她不会干这种杂活儿,别的本事还是有的。” “什么本事,我才不信,我看她就是个会享清福的大小姐。” 就这么,周氏埋怨一句,赵雅也抱怨一句,陈初六被她们俩,扯过来扯过去的,不由感叹:你们俩谁也别嫌弃谁了,天生的婆媳,天生的怨敌。瞧你们这互相埋汰的样子,知道你们婆媳缘分已经定了。 等大家忙活完了,有简单吃了一顿晚饭,陈初六一家子坐在一起,这才有时间细细说话。陈守仁一如既往木讷寡言,在一旁照看着烧水的炉子,煮点茶汤给大家喝。如今陈家是官宦人家了,也得学着喝点这种高大上的东西,不能顿顿白开水。 盼儿巧儿,也靠在炉边,趁着炉火的光缝缝补补一些东西,这是周氏眼里标准的媳妇儿。陈长水带着伤,早早歇息去了,除了他们,这里还坐着陈家的几个亲近的下人。 当然,陈初六,赵雅和周氏,则是大家关注的焦点。赵雅坐在那里,低着头,偶尔偷偷掐陈初六腰间软肉一把。周氏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心说,既然儿子喜欢这个女的,唉,罢了罢了,不会做事,我就一点点教她做事吧。 于是开口道:“儿啊,这会儿你总该可以介绍了吧 ,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啊?” 旁边的人都是尖起了耳朵。 陈初六放下茶碗,沉吟片刻道:“爹,娘,你们知不知道当今皇上有几个弟弟?” “问这个干什么?” “当今天子,有一个八弟,爹和娘,听说过吗?” 陈守仁这时回到:“这我倒是听说过,天子的八弟,是周王爷,听说会掐指算命,捉鬼驱邪,为天子监察百官,号称是八贤王。” 陈初六抚掌大笑道:“爹说得没错……” “可是,儿啊……”周氏问道:“你在这个时候扯这个八王爷,是想转移我们的话题?” “不不不,娘啊。”陈初六把赵雅抱出来了:“这位姑娘,名叫赵雅,乃是八王爷的掌上明珠,永平郡主。” 一语毕,可谓掷地有声。众人还有些发懵,周氏嘀咕道:“她是赵官家的侄女儿,嘶,要是你娶了她,我和赵官家,就是亲家了?” 其余众人,缓过劲来,都是不敢坐下,站起身来,敢和郡主平起平坐,不要命了?周氏这时也恍然大悟,脑袋里嗡嗡作响:“哎呀不好,我们见了郡主,没有行礼,犯了大罪呢!” 陈初六赶忙拦住道:“爹,娘,用不着行礼,她是自家人,在这里不用那些虚礼。” “哎呀,这怎么行。”周氏脸上带着歉意,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道:“难怪我说,这姑娘怎么不会帮忙做事,原来是皇室宗亲,哎呀,真是后怕,她若是扫了地,擦了桌子,我等还敢在这块地上站着?” 赵雅也是过来扶着道:“伯父伯母,不必如此,我已经心许了初六,你们是我的长辈,万不要行礼。” 陈初六笑了笑:“是啊,大家不必紧张,都坐下吧。” 大家忐忑不安坐下,再看赵雅,眼神就不同了。这不是个只知道享福的大小姐,而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郡主啊。众人不敢端坐,屁股只敢放半拉在凳子上,陈守仁更是擦擦冷汗问道:“儿啊,你,你是如何认识郡主的?” “说来话长。”陈初六摇摇头,对大家简单说了一下,周氏笑骂道:“你这小子,怎么不早说清楚,害得娘担惊受怕。” 走过去,周氏握着赵雅的手道:“哎呀,郡主……姑娘……你可别怪我,我是农家里出来的没见识的人,以为女子非得洗衣做菜。” “夫人言重了。”赵雅低着头,也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小不太懂这些,今后跟着夫人,好好学。” “哎,好好好,这皇家的女子,就是不同哩。”周氏笑道,又看着自家儿子:“儿啊,你可真是福气。” 赵雅不知道和这些人聊什么,随便说了几句,大家都是挤出笑脸来夸: “郡主说的好,就是这样!” “郡主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矛盾所在,真是慧眼如炬!” “郡主胸襟之广,见识之博,真是世间少有!” “郡主……额,牛b!” 陈初六在一边冷眼看着,你们这些人啊,平时都没这么夸过我。赵雅被这么一夸,不想说话了,沉默下去,场面一度尴尬。好在那些人都十分识趣,告辞走了,剩下了真正的自家人。陈守仁和周氏,眼睛里冒着光芒,抑制不住的激动。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能成为皇亲国戚。 “儿啊,你真去见了周王爷?” “你表现怎么样,紧不紧张?” “紧张什么?你们儿子紧张过吗?周王爷已经认我这个女婿了……” “哎呀,好啊,好啊,咱们儿子,真有出息。”陈守仁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儿啊,你说我都和王爷是亲家了,还有没有升官的可能?哈哈,爹觉得,这一辈子,还有奔头呢!” “尽想美事,别太贪心了,误了福报!” 这时,周氏看着在一旁缝衣服的盼儿巧儿,心里咯噔一下:“可是,儿啊,盼儿巧儿怎么办,你这莫不是辜负了她们?” 第二百四十四章 翻车了? 炉火摇曳,盼儿巧儿,正好做完了手头的活儿,笑道:“夫人,您多虑了,少爷对我们极好,郡主对我们也极好,她不赶我们走。” 赵雅点头道:“伯母,我也是见她们两个姑娘,真心对初六好,初六也真心喜欢她们。我不能这么小气,生生断了他们的情愫,不然初六不知道要多恨我。” 周氏释然了:“那就好,盼儿巧儿,苦命的姑娘,这些年在我陈家,任劳任怨,若是负了她们,我这辈子也会难受。” “夫人言重了。”盼儿巧儿都是道。 陈初六拍拍手,站起来:“行了,我们这一家人,好好的,我就安心。娘,爹,你们等着儿孙满堂吧!” 三女都是白了一眼,低头脸红。 一家人和和睦睦,陈初六回到房中,三女伺候着上了床,然后……三女睡另外一间房去了。陈初六躺在冰冰冷冷的床上,眼泪就流下来了,怎么这老婆多了一个,生活质量下降这么多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娉娉袅袅走过来一个声音,钻进了陈初六的被窝。闻着味儿,陈初六就知道是谁:“巧儿,你怎么来了?” “姐姐们商量了,以后我们三姐妹轮流服侍少爷入寝,今天是我,明天是盼儿,后天是郡主姐姐。若是来了月事,就换其他人。” “妙哉,妙哉,你们仨儿可真是冰雪聪明!” 嘘…… 翌日,陈初六先行一步,去了京城。陈长水在后面养伤,没人赶车,只好走水路坐船,那谢公子也押在他那里。好在水系网四通八达的,十分方便。 来到码头,又找了个大船。还未上船,船老大拦住了道:“这位相公,你上船可以,这几位姑娘怕是不能上船。” “为何?” “女人不能坐船,这是老规矩啊。”船老大白了陈初六一眼,这大船之上有红灯区,最赚钱的也是红灯区。这就好比去酒店吃饭,门上贴着“谢绝酒水外带”一样的道理,所谓老规矩,不过是借口罢了。 陈初六可不懂这个,指着船上的红灯笼道:“那是什么东西,里面不全都是女人嘛?” “额……”船老大被这话堵住了嘴巴,但仍然拦着,又道:“上船也可以,不过得躲到一边,不可让客人们多看见了。还有,八百文一人……” “别人都是五百,我们怎么就八百?”陈初六摸摸怀中一百二十文钱,你别吓我。 “你们坏了规矩,就得多交钱,要是不愿意,那就去别处吧!”船老大衣服免商量的口吻。 三女的脑袋凑在一起,咬着耳朵说了话,对陈初六点头道:“算了吧,赶紧去汴京。” “嗯……”陈初六微微颔首,盼儿从褡裢里面,拿出来了四个人的钱,全是散铜钱,而且一个字儿不多,一个字儿不少,数得那船老大眼花,于是脸色更加看不起陈初六一行人了。陈初六上了船,他还在身后嘲讽:“穿得人模狗样,穷书生一个,这世上的女人真是瞎了眼,居然跟他!” 陈初六当作没听见,因为和烂人纠缠,只是浪费自己的时间。找了个僻静之处,倒不是因为船老大那句话,而是陈初六想和几女安安静静嬉笑怒骂,吹吹江风,十分快意地吃吃豆腐。 船从雎水下,来到通济渠。 这通济渠是运河,江淮浙的贡米赋税,都靠这条运河送到黄河之滨的汴京,这条河,乃是宋朝大动脉之所在,其繁荣自不必言说。但在运河四周,就没有什么风景秀丽可言了,都是光着身子拉纤的纤夫,还有些大煞风景。 陈初六这船只乘客,甚为轻巧,不需要别人拉船。陈初六正给三女开车呢,船陡然抖动了一下,船上众人,跌的跌,歪的歪,还有人掉到水里去了。 陈初六大惊:“开车二十年,未尝遇到这等情况啊!” “不好啦,撞船啦!” 只听见有人大喊,陈初六稳住了身子。扶着船的栏杆,往前面,看去,只见那边来了一艘船迎面驶来,和他所在的这艘客船来了一个剐蹭。对面那船,被撞破了一个口子,陈初六这艘船,也断了几根木板。 事情倒是不大,这船不像汽车保养那么金贵,几块木板,去修补也只要几百文钱罢了。但关键的是,对面那艘船上,挂着一个“官”字,这就不得了了。 只见船老大出来,看见那个官字,顿时惊慌失措,哎呦叫了一声造孽,忙是跪在船上,痛哭流涕喊道:“小人瞎了眼,挡了官爷的去路!” 客船上的人,纷纷走了过来,对船老大骂道:“你这老东西,怎么掌的舵!” 还没骂几句,对面那船上的人,已经出来了。兴许也是才站稳,一个个气急败坏冲出来:“大胆刁民,竟敢冲撞官船!” 只见他们拿着闪亮闪亮的朴刀,红缨枪,虎弓竹箭,气势汹汹。原来,对面那一船上载的不是普通官吏,而是运粮的厢兵! 又见他们,三下五除二,拿出钩锁来,勾住客船,拉到面前,凶神恶煞登上了客船。 刀晃晃,弦绷直! 客船上的众人见此,纷纷吞了话。一个头领人物走了出来,脸黑着问道:“公然冲撞官船,尔等可知是何罪!” “押纲,小的眼瞎,没能及时避开押纲的船,求押纲饶命!”船老大磕头如捣蒜一般。 “休得多言,尔等使船冲撞官船,指使漕粮流损,可知何罪?”那押纲喝问道。 押纲就是护送漕船的船长,运送的货物为“纲”,比如水浒传里面智取生辰纲,就是这个意思。纲一般是粮食,有时候也是金银财宝。那押纲说什么漕粮,自然是押粮船了。这时,有人问道:“不对啊,你们船吃水如此浅,根本没有粮食!” 这客船之上,可坐了不少人,身份有高有低,此时见时间要耽误,本有些不快了。 宋朝兵卒的地位是很低下的,这时,大家看到那押纲的船的确吃水很浅,便壮着胆子出来主持公道了:“你们这些贼配军,分明是想讹诈!这哪里有什么粮食!” “就是,刚才吹的是东风,我们的船没开好,也该往西走,怎么和你撞上了?” “对啊,这逆风如何撞上了你的船!”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可以横着走 被众人质疑起来,押纲脸上变颜变色的,有些慌张。这时,又有人喊道:“大家快看,他们那艘船被撞的地方,分明是损坏许久的老伤,不是刚才撞坏的!” “哦……”船上乘客,都是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原来真是碰瓷啊! 陈初六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那些厢军固然是想谋害钱财,但那船老大反正也不是什么老实人。盼儿巧儿在一旁小声嘀咕:“恶人有恶报,让他讹我们的钱。” 赵雅瞥了一眼那边,觉得无趣,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初六,嘴角露出一抹坏笑。 “嘶……”陈初六觉得有点冷,对一脸不怀好意的赵雅道:“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这个事我可不去管……” “我又没病,这种事情要你去管什么?也不关我的事,你爱管不管。”赵雅笑了笑道:“官人啊,我打听一件事听说你先生是洪青阳呀。” “嗯,怎么的?” “没事,我就问问。”赵雅笑了笑,不再说话,身子一偏,头靠在了陈初六胸前。 左手抱着盼儿,右手抱着巧儿,中间是赵雅,陈初六觉得喉咙很干~~~ 而船上,乘客仗着人多,又加之看不起那些兵丁,纷纷跳起来骂街,那个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场面则越来越激烈了。 “刁民!刁民住口!”那些厢军也是大怒,纷纷搭弓要射箭,但被押纲拦住了。但乘客们,此时也不再敢激怒。 船老大站起来,瞅了瞅那官船上的伤口,自然明白了什么道理,拍拍衣袖,抬头问到:“几位军爷,小的没得罪你们啊……这样吧,小的孝敬几位军爷吃茶。” “谁稀罕的茶!你的是不是想赔钱了?” “这官船损害,与我无关呐!”船老大摊摊手,看着乘客们支持自己,有了三分胆子,脸上带了一些轻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押纲冷哼一声,走上前,左手一把揪住船老大的衣领,右手张开铁砂一般的掌,啪的一哥巴掌打过去,船老大顿时鼻血泗流,半边脸青了。 押纲冷冷喝到:“你有种,再说一遍?” 船老大捂着脸在地上叫疼,旁边的客人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指着那押纲道: “你,你,你们怎么可以打人!” “对啊,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官兵殴打良民啦!” 船上乘客纷纷指责起来,可那些厢军,见到自己老大动手了,也是上前就要动手一般,众乘客也是不做声了。 押纲继续提着船老大,右手闪着巴掌,打一拳就问一句:“官船是谁撞的?” “咕!” “还不说是吧,谁撞的船?” 才不过三巴掌,船老大受不住了,被丢在地上,捂着脸忙道:“我撞的,是我撞的,我赔,赔就是了。” 船上一些风尘女子,则是扑过来哀求道:“军爷,饶了他一条命吧,要赔多少,我们赔多少便是。” “当家的,你可不能有事啊~”那些船上的女子一哭,倒令人有些觉得可怜起来。 押纲这才脸色缓解一些,心说还是拳头好说话。想了想道:“这船上有五百石粮食,被你们这一撞,全到河里去了。你们要修船,还得赔这五百石粮食!” 五石米大概在五百文左右,五百石,就是二百五十贯钱,二百五十两银子!陈初六啧啧不已,这宋代碰瓷还真是舍得狮子大开口。 “五百石!?军爷,你就是把老朽卖了,也凑不齐这么多的钱啊!” “谁说让你一个人出了?这船撞了官船,按例船上的人都要出钱。二百五十贯,这船上四五十人,也不过没人四五贯钱嘛!” 说得轻巧,一般的小商贩,像卖炊饼的武大郎那种,一年能赚的钱,也不过是七八贯钱而已。 众人一听,这不叫事儿啊,坐在船上,吃着火锅,玩着美姬,突然就要交罚款,这趟花船也太贵了吧!事不关己倒是高高挂起,这一下,乘客们坚定了立场,都是反对起来:“不交,看你怎么办,你还真敢杀了我不成?一命抵一命!” “呸!你们这些刁民!”押纲喝到:“小的们,这些刁民冲撞官船,把他们带到发运使老爷衙门,让他们尝尝杀威棒的滋味!” 一听杀威棒,众乘客又噤声下来。陈初六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默不作声。什么杀威棒,是用来打刺配犯人的,这里用不上,但用来吓唬吓唬这些没世面的百姓还是可以的。 船老大软在地上了,那押纲道:“装可怜,装死也没用。小的们,押他去官府,听老爷发落!” 又对船上客人道:“诸位随我一并去官府做个见证,若不然,尔等皆为从犯,一并承罚!” 民不与官斗,亘古不变,哪怕对方是个芝麻粒儿大的官,哪怕对方是令人不屑的厢军。 但一旁的陈初六却奇怪了,闻言不解起来,这碰瓷儿的还敢主动找官,这胆子也太肥了?陈初六不知,这漕船这样做,乃是寻例。 那厢军押送一次粮纲,实际上是流汗又流血,家底薄一点的,甚至要家破人亡。因为从收到粮食开始,就已经不足,送到京师,路上还有耗费漂损,更是不足。 而运粮不足,就得问罪,要么刺配,要么斩首,十分严苛。故不得已,经常有人在这时故意碰瓷,想讹一些钱去充抵。而官府特别是发运司,也默许了这种事情,甚至还提供帮助。 这种情况一直赞到几十年后,有人提出来用官私合运的方法才有所改善。在此之前,运粮和修桥修城修堤等事情都是谈之色变的。 这些厢军,又都是些被收编的难民,没有禁军那么金贵,常常负责这些。 一众人慑于兵威,便被挟去了发运司。船老大心里也怀着一丝“老天爷有眼”的考虑,想去官府搏一搏。 唯独陈初六风淡云轻,方才这些厢军要是在船上直接索要钱财,他指不定还不得不给。毕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现在去见官,那便无虞了。 我爹是籍田令!我老婆是郡主!我岳父是周王!我岳伯是皇上! 官场上,陈初六可以横着走。 现在好像有了个粉丝榜,嘿嘿,只要粉丝榜上超过十个人,我就一天三更,粉丝值多少无所谓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为何不拜 宋代漕运不归地方管,归漕司管。漕司又名转运使,转运使除掌握一路财赋外﹐还兼领考察地方官吏﹑维持治安﹑清点刑狱﹑举贤荐能等职责。但其中最重要的,也就是漕运,因此成为漕司。 当初和周学提一起争的,就是江西南路的漕司,漕司实为一路官吏之大魁。 如地方上漕运出现问题,则先去发运司,发运司就是掌管一段河道水闸船只的地方。漕船从财产上算,是他们的东西,民船撞了漕船,去他们那里打官司,那么结果可想而知了。 但面上的过程还是要走一趟的,甚至于船老大屡次提出私了,都被那押纲断然拒绝,简直高风亮节。后来陈初六才知道,这押纲和发运司的事情,早已经是约定俗成了的。若是他们私了,就拿不到通关的文书,到了下一闸,照样被克扣。 不过,这些事情,发生得不多,也不足为外人道。大多数漕船,能够私带货物入京贩卖,就算沿途有克扣,也能挽回一部分损失。办法多,出路多,如果都是这位押纲一般,那早逼上梁山了。 漕船客船一起来到发运司,发运官一听,知是又有了进项。当下没有半点拖延,点齐衙役,开堂审问。 衙役喝到:“妇孺退避,男丁上前!请大老爷!” 一众船上的女子,都被屏退了,陈初六也拍拍赵雅道:“照顾好盼儿、巧儿,我先进去了。” 赵雅一如既往傲娇:“又不是我的女人~” 说完了,她还是紧紧拉住了盼儿、巧儿的手。 来到堂前,只见一个头发斑白的官员上前来,整理一番自己的僕头乌纱,居上坐下,缓缓拿起气拍,在空中稍停,然后急落直下,一声惊堂,满屋寂静! 众人下拜,发运使面前跪倒一片,这种场面,他这辈子,已经重复了许多次。本来这时他要虚扶一把,令众人站起来的,可这时,他却看见了扑通跪下去的人群之中,还有一人直愣愣地站着。 当下心中不快,喝问道:“无关人等,退至门外听审!” 船老大看见陈初六,微微惊讶,仿佛是遇见了救命稻草,便回到:“老爷,他,这位公子是士人……” 那发运使怒道:“给我抽他嘴巴,让他多言!” 旁边有个师爷劝道:“大老爷,何必动如此肝火,那人兴许是哪里的读书人,年轻傲气。” 可这时,发运使却偏偏置气:“读书人不务正业,竟在此花船上游玩。本官虽不管风化之事,可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怎可自负而不拜?” “来人!”发运使喝到:“将此人拉出去,打他三十板子杀杀威!” 说完,转运使碰了碰师爷,师爷方才恍然。不愧是大老爷,果然英明。堂下所站之人,虽然有些钱财,可等赔船的钱罚完之后,也所余不多。但眼下这个书生,却似乎比其他人都富裕一些。 大老爷哪里是看不惯他傲气,分明是看见了财路嘛,真知灼见,洞若观火啊! 师也跟着喝到:“抬远些去打,休让他惨叫之升扰了堂上!” 一帮衙役就要上来拿人,却见陈初六面无半点惊慌,伸手拦住冷冷道:“慢着,我乃皇上亲封之‘贤良方正’,尔是何等杂吏,敢打我?” 发运使闻言一凛,询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陈初六!”陈初六简单回到。 “哎呀!可是白鹿洞书院,洪大学士关门弟子?”发运使一脸震惊问道。 “正是!”陈初六点点头。 发运使站了起来,忙是一边作揖,一边走下来道:“在下鲁由,是吏员出身,淳化二年锁厅试,承蒙圣恩,步入官途,居此俗职。不知是陈相公莅临,方露鄙态,惭愧惭愧!” “县尊无须多礼,小子惶恐。” “哎哎哎……并非我多礼,汝乃皇上亲封的贤良方正,别说与本官平起平坐,就是说比本官高半级也是说得过去的。”发运使一席话,让那师爷泗脖子汗流,也是走过来道:“陈相公,小的也是眼瞎,多有得罪。”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陈初六自是不计前嫌,回到:“二位为朝廷尽忠多年,是在下的前辈。” “陈相公真有谦谦君子之风!” 双方在堂中就是一顿互夸,把跪着的那些人惊到了。船老大微微瞥了一眼陈初六,连忙爬到陈初六面前: “陈相公,我和你与人海之中萍水相逢……前生造定势……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ou!rose-陈!promise me now!” 船老大哭喊着道:“陈相公,你是我祖宗啊。我家有八十岁老母,还有四岁小儿嗷嗷待哺,求你,求你帮帮我……” 发运使奇怪地问道:“陈相公莫非认识他?” 陈初六摆摆衣袖,摇头道:“不认识……” 这船老大虽然可怜巴巴,但他也只是这会儿可怜,在平时,那也是极尽盘剥的主,没必要去同情他。 陈初六又补充道:“我不过是过路的旅客,上了这船,客船与官船相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请大人按律定夺便是。” 这一句话,彻底让船老大绝望了,他摊在地上,发运使道:“陈相公自然与此事无关,来人呐,把这些人带至偏殿。师爷啊,你替我去审问一下便是。” “喏……”师爷如获大赦,赶紧拖着那些人出去了。至于后面的事情,自然简单了,按照以往常理,将这船老大罚得剩条裤子就行了。船当然还给他,就像韭菜,不能连根拔起嘛,要一茬一茬的割。 发运使请陈初六来到堂上就坐,陈初六却心里担心门外的赵雅和盼儿、巧儿,但这发运使毕竟给了自己面子,不能驳他面子。来到后堂,发运使笑着道:“陈相公来汴京,可是游学的?” “唔……游学,顺便拜访几位师兄,看看洪学士。” “哦……”发运使擦擦头上的汗,他可知道,那洪学士的学生这个陈初六的师兄是一些什么“怪物”。 “陈相公盘缠足否?有无下人伺候?” “大人不必担心,一切应备。”陈初六笑了笑,如何不知这发运使的想法,沉吟片刻回到:“鲁大人治下有方,朝廷可有意提拔?” 第二百四十七章 被糖衣炮弹打倒 “哎呀!陈相公一语,说中了在下的心病啊!”鲁由拉住陈初六的手,好像遇到了知音一般,对陈初六道:“陈相公,我也不想得朝廷重用了,如今年纪大了,只想找个清闲点的官养老而已。” “哦……”陈初六点了点头,正思考呢,鲁由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小木箱子,对陈初六道:“陈相公在外游学,想必所耗甚大,而汴京物价辄贵,在下有程敬相赠。” 嘶……贿赂我?陈初六心中有些骇然,这是敌人在给我打糖衣炮弹啊! 不行,我是新世纪的青年,我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我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面对敌人的糖衣炮弹,应该用理论武装自己头脑,保持清醒,坚决抵制! 可是……我每个月只有一百二十文钱的零花钱啊…… 旋即,陈初六释然笑道:“好说好说,又不是调任什么肥缺,什么要职,只是找个地方养老罢了。鲁大人仙乡何处啊?我可以帮鲁大人就近安排呀……” 鲁由笑了起来:“鲁某青州人氏,多谢陈相公大恩!” “什么大恩,小事一桩耳!我随便和哪位师兄一说,鲁大人这事就成了。”陈初六拱拱手,不动声色,把箱子拿到自己手上,掂了掂约莫四五斤重,又笑道:“那鲁大人,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我送送陈相公……” “留步留步……” 陈初六拿着这银箱走出来,看了一眼,约莫是三十两的样子,取出几个大锭放到里边儿的衣服口袋,然后才走出衙门口。一百二十文一月,一年才一两多,啧啧,这下终于有钱了! 来到门口,陈初六还颇有些忐忑,却这时,门子找到陈初六,递过来一封信,说是赵雅留的。 只见信上道:“官人,我想去汴京玩一玩,先走一步,你或可乘船,到开封府尹吕夷简家里留宿,他是你师兄。三天之内,我和盼儿巧儿自会找上来。官人独行,万事顺心。” 看完了信,陈初六直发愣,这赵雅真是有些……不听话,找个时间要让她尝尝男人的厉害。同时,陈初六也心喜,嘿嘿,这下可以独吞三十两巨款了! 盼儿巧儿有赵雅保护,想必不会出问题,陈初六知道,赵雅江湖老辣,身手了得,比自己保护二女还要靠得住, 可怎么去汴京呢?这里离码头近,陈初六想去坐船,没走多远,见到数人在路口等候,正是押纲等人。待陈初六走进,那押纲押纲扑通跪下道:“在下汤保武,跪谢相公,救了在下一家老小的性命。” “汤押纲快快清起,那船老大可曾赔钱给你?” “哎,赔了,能抵这次送漕粮的缺。”汤保武拿出一包银子拱手送上道:“小小心意,请相公收下。” “哎……”陈初六连连摆手:“你拿这钱,岂不是取笑于我。我看你苦命,那船老大也是奸佞之辈,并未阻挠你撞他们船,又没帮你什么。你若是想谢我,送我去汴京就好了。” 陈初六还是有原则的,这等人血汗之钱,断不可收。 “哎,哎,”押纲连声答应,请陈初六上船。来到这官船,可比客船舒服多了。 陈初六又疑惑问道:“你方才说船上有五百石米,怎么这船上一粒米都没有,而且是如此轻巧一艘船。” “相公有所不知。”押纲道:“米放在船上,船又吃水,又要遇关抽成,还要霉变,亏损极大。就算一路平安,也撑不到汴京。于是我和兄弟们把米卖了,换成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几块沉香木,我家里那边稍微多一些,换了这个,来到汴京,还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押纲挠挠头:“这样,我们只要凑三成便可了。只是……” “只是什么?” “唉,说来倒霉。有老爷上船搜查,说我吗走私,看上了我们的沉香木,被拿了一半多去。”押纲抹抹眼泪:“因此,兄弟们才在这里搏一搏,不然家里老小,都要被拉去充军做苦役了!” 陈初六站在船头,若有所思起来。眼睛眯了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转头问道:“押纲,你说汴京的沉香,价格颇高?” “嗯,是啊。”押纲点点头:“在江浙一带,我们用四百石米,换了三斤沉香木。” “嘶,这比银子还贵?” “可不是嘛,听说这沉香,是天竺那边过来的。”押纲回到:“到了京城这边,五两沉香,运气好可换一百石米,当时我们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哦……”陈初六脑海中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似乎在真宗死后,官府收购沉香用作山陵建造。但官府收购,要么压低价格,要么强买强卖,把沉香市场扰乱,存货大减,最终导致沉香价格暴涨。汴京数年之内,沉香都是值金子的价! 见陈初六感兴趣,那押纲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道:“陈相公,我这手上还有二两沉香。如今我们兄弟,钱财已经够交差的了,便将这二两沉香奉上,略表心意。” 陈初六摆摆手,拒绝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若收了你们的沉香,还算什么。无妨,但有一事问你。” “何事?” “这普天之下,哪里的沉香最为便宜?” “唔……琼州,闽南,南粤等地,有许多沉香。若算上路上的损耗,闽南的沉香最便宜。但琼州的沉香最好,价格最高。”押纲慢慢分析道。 “哦……”陈初六又问道:“汤押纲,你运完了粮之后,是当下便回乡?还是在汴京?” “自然是运完粮就回乡了,汴京不是我等能长待的地方。” 陈初六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心说还是等陈守仁他们来了汴京之后再展开计划吧。陈初六预计,趁最近的时间,拉紧裤腰带收沉香,等宋真宗嗝屁之后,就能价高而售,就如同05年在二环买房一般。 行至半夜,陈初六等人方才是来到了泊舟之地。前头,汴京城中,依旧有着不少灯火,传来人声。押纲送陈初六上岸,笑道:“此处是汴京城外的至虹桥,走不远就能看见东水门,从东水门进去,就能看见客栈了。” “晚上也开门?” “东水门走漕粮,日夜有漕船抵达,故而不关门。但有官兵盘查,陈相公是读书人,进去无妨。” 第二百四十八章 开封府尹 东水门,一片漆黑。陈初六走了过去,被官兵拦住,给了一点使费,也就进了汴京城。毕竟陈初六一个人,还是个书生。 偌大个汴梁城,陈初六不知道去哪里。按说来了这里,一刻不得耽误,就得去见皇上。可怎么见呢? 皇上不是隔壁赵大爷,他是赵官家,去见皇上,肯定还有一系列的规矩。这些规矩,森严如国法一般,犯了都是杀头的罪。 低头一想,赵雅信上说了,这吕夷简是我师兄,此时没地去,不如真去找他吧?问问他怎么进宫也好…… 开封府尹是我师兄,嗯?好像有点牛啊…… 陈初六颇有些惊讶不已,这就好像你突然发现,堂堂首都市长,特么原来不过是一起看片儿的猥.琐同桌那种感觉。虽然吕夷简是师兄,而不是同桌。 不过,此时吕夷简不能称呼洪青阳为师,所以和陈初六的关系,只能是同窗,也就是曾经“一起”学习过的人。大宋中进士的人,都不允许称呼任何人为老师。因为进士都是天子录取的,是天子门生,以天子为师。 于是,大家发明了新的词汇。那就是“先生”和“晚生”,先生用来指代老师,就是从大宋开始的。名字虽然变了,可实际上的东西却没有改变。 可这么晚了,去找他好吗?唔,这么晚了,露宿街头不好。陈初六打着胆子,四处逛起来。 按理说,这时候是晚上一二点的时候了,在黑夜中走着,街道上空无一人,冷冷清清,陈初六总感觉四周有人看着。 这时转过一个巷口,街道豁然开朗,这是朱雀门外的御街。这御街上,还有灯火点亮,兵丁戍卫。不远处,看见汴水流过的地方,灯火熙熙,当下便没了恐惧之感。 去问了一下戍卫的兵丁,方才顺着兵丁告诉的路线,来到一家阔宅面前。阔宅门前,坐着俩狮子,十级台阶。当然,还有大门紧闭。 陈初六缩缩脖子,走上前去,犹豫一下,敲了敲门,喊道:“有人吗?” 里头没声音,陈初六用力敲了敲门:“可有人在此?” 这时,里面才传来声音:“谁啊?” “我是陈初六……” “滚……” 是该滚,大半夜的,你跑到这里敲门,又不是什么大官不打你就是客气的了。 陈初六愣了一下,只好再敲门:“我是你们家老爷的同窗后辈,想要在此借宿一晚,烦请大哥开开门。” 吱呀一声,一闪小门开了,睡眼惺忪出来一人,不耐烦道:“要是换了别人值夜,非得把你们当贼打不成。这大晚上的,我们老爷都睡了,非宫里的人不接见。你们还是先找个客栈安顿吧……” “慢着……”陈初六道:“去禀报你们老爷吧,我们真是他的旧识,不会怪罪你的。” “什么旧识,我家老爷,此时还未起床,就算是旧识也不可现在去啊。”门子摆摆手,要赶陈初六:“快走吧快走吧,我帮了你,不得让我家老爷骂死?” “麻烦小哥,就去通报一声吧,讲真的,你若是怠慢了我,你老爷才会罚你呢。”陈初六反手拿出一些钱,放在他手里。 那门子掂掂手上的钱,陈初六又拿了一些,然后把自己随身带的拜门贴递过去,那门子才艰难道:“好吧,你先进来吧,在这里烤烤火,我去通报。” 陈初六走了进来,倒了杯热水喝完,门子跑回来了道:“你走运了,我家老爷真的让你过去,说起来,我们老爷真是心善,你可得快点,别扰了老爷的觉。” 理了理衣服,跟着门子来到后院,只见一间房亮着灯,凑过去看,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书本在灯下仔细端详陈初六的拜门贴。陈初六恭恭敬敬进去长揖道:“年弟陈初六,深夜叨扰,还望年兄恕罪。” 吕夷简微微抬起眼睛:“唔……既是洪先生的弟子,为兄本该照顾你的,可为何深夜急匆匆来此,莫非有急事?” “年兄,年弟受皇上口谕,进宫觐见。小子山野村夫,不知礼数,特来讨教!” “皇上……口谕?!”吕夷简站了起来,拿着拜门贴,手有些手抖:“此等大事,不可胡言!” “年兄,确实如此。”陈初六回到:“也不知道为啥,皇上突然从京城发旨而来,升我父为籍田令,命我入宫觐见。” 吕夷简是开封府尹,圣旨从门下省发出来之后,就秘密发送,不可外传。再加上这升籍田令是个小事,吕夷简不知道也很正常。只见吕夷简坐了下来:“年弟啊,你真是天助啊!” “年兄何出此言?” “籍田令,乃是天子家臣。你知道京官比外官高一品吧?而这天子家臣,又比京城还要高半个头。”吕夷简苦着脸道:“这籍田令空了好些年了,突然恩泽你家,老夫为官半生,硬是无法猜透圣上的意思。唉,这样吧,你且去歇息,明日五更天起床,和我一同入朝。” 接着,吕夷简吩咐下人,赶紧把陈初六找了间上房。再回到房中,吕夷简怎么也睡不着了。 大宋官员,五点多基本下班了,晚上有的不吃饭,有的喝粥。到了七点多,八点钟就躺下睡着了。此时,怎么说也睡了七八个小时。所以说,有人夸古代人四五点起来上朝什么的,并不特别勤快。上完朝之后,上午还能迷瞪一个半多时辰。 吕夷简早早起了,坐在堂中等陈初六。陈初六实在是困,便去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跟着吕夷简出来。 开封府分为外城,内城和大内。外城有国子监,和百姓们居住的地方,五丈河,汴河,金水河,蔡河横穿其中。朱雀门外,一条宽阔的御街,走过御街,进入内城。 内城有开封府、相国寺、尚书省等等地方,可谓是官比狗多。随便扔一块砖,就能砸到个七品官。再往里面走,就是大内了。所谓大内,就是宫城,皇上吃喝拉撒上班都在这里。 开封府尹吕夷简,还是龙图阁的大学士,是唯一可以天天上朝的地方官。当然,这个“地方”是京城,所以他又是京官。 第二百四十九章 入朝 北宋皇帝住的地方,不似唐朝那般大。从南到北,分别是用于举行大典的大庆殿,皇帝视朝的紫宸殿,在此接见契丹使臣,接受朝贺,举行朔望朝会。然后就是需云殿、崇政殿、景福殿、延和殿,最后是后宫延福宫。 可以视大庆殿为中心,举行最盛大的朝会在这里,紫宸殿则是接见外臣和外国使臣的地方,崇政殿则是进士考试的地方。 除此之外,大庆殿西侧有一个垂拱殿,是皇上平时听政的地方,也就是举行小朝会,相当于上班之前开个会。垂拱殿和大庆殿只见,有一个文德殿,是皇上上朝之前和退朝后休息的地方,等于是私人办公室。 除此之外,分布在大庆殿周围还有崇文院(国家图书馆),政事堂,枢密院安,学士院,太子宫,御厨房等等。 此时节,天气渐渐寒冷下来,陈初六坐在马车里面,打着瞌睡,吕夷简则暗自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师弟”。心中道,我这小师弟,倒是安然,马上就要见皇上了,还能打瞌睡。又想到,不成,得教他一些礼仪,免得见了皇上唐突了。 便拿手推了推陈初六,唤道:“知应,知应,你振作一些,马上到了横门了。” “下车?”陈初六挑起帘子一看,不远处停着许多马车,看来是到了。跟着吕夷简下车,瞧见三三两两的官员,相互道好,但不驻足.交谈(这居然提示我敏感词),纷纷低着头,走进宫去。入乡随俗,陈初六也学着他们走路。 却在这时,陈初六听见身后有马蹄声响起,还越来越近。吕夷简扯着陈初六站到一边,才见这马车呼过去了,陈初六指着问道:“年兄,这人是谁,如何敢在禁中坐车?” “知应有所不知,此乃宰相殊荣,至第二横门下车。” “哦……”陈初六点点头,穿过第二横门,只见一众人都是在这里等候。 见吕夷简带了个年轻书生进来,有人打趣道:“吕兄,这是替你儿子来谋官位了?” “非也,此乃我年弟是也!” “年弟?叫什么名字?” “陈初六……” “没听说过……” 吕夷简抚须一笑,又问道:“礼部侍郎邹大人在哪里?” 问到了人,吕夷简带着陈初六找到礼部侍郎,见礼之后,礼部侍郎邹大人看着陈初六,问吕夷简道:“吕兄,此子不想是你家公子,莫非是吕兄年轻之时……” “邹大人莫要取笑,此子是我年弟,奉皇上口谕,前来觐见。不过,他年幼不知朝廷礼数,还往邹大人指引一番。” 邹侍郎打量一番陈初六道:“你且在此等候,待会儿上朝,我禀明皇上,退朝之后,皇上会在垂拱殿或者文德殿召见你。若是垂拱殿召见,你要三跪九拜,若是文德殿,则只需磕一个头……” 说了一大通,邹侍郎最后问道:“可记清楚了?” 陈初六点点头:“记清楚了。” “哦?吕大人,你这年弟,似乎记性不错,方才我说一遍就记住了。”邹侍郎语气有些轻蔑道:“我说的那些,估计有三千多字,就是本官也是常年背诵才能记住啊。” “额……知应,你不可拿大。” “年兄,我的确是记住了。” “你重复一遍给我听听?” 陈初六思考了一下,刚才那邹侍郎说的,有些重复,有些需要解释的,他都去掉了,把其中的精华给抽了出来。一背出来,邹侍郎不由老脸一红,惊讶不已,吕夷简赶紧给台阶:“我这年弟,才十七岁人,正是记得最快的时候。” “哎呀,如此年轻,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可是吕兄,你这年弟为何被圣上召见?” “我也不知,他也不知,我等岂敢猜测圣意?” 二人正聊天,但见一穿着紫袍的官员走了过来,面色威严有加,年纪在五十岁上下。他走过来,吕夷简和邹侍郎都是拜见:“丁相……” 丁相?难道此人是丁谓?陈初六不由得大惊,看着眼前这老头,心中感慨,这个就是权倾一时的大奸相丁谓?看起来,不是那种奸佞之辈啊,也就是平平常常家门口叫卖冰糖葫芦的老头儿。 吕夷简拨了拨陈初六道:“知应,还不拜见丁相?” 陈初六当下长揖道:“晚生陈初六,拜见丁相。” “陈初六……吕大人,这是你家亲戚?” “此乃我年弟,同从洪学士治学。” “哦……”丁谓拍拍陈初六的肩膀:“小伙子,不错……” 说完,就走了,但陈初六却是一后背的冷汗。吕夷简察觉到了陈初六的异样,把他带到一旁去了,嘱咐道:“这里都是大官,要是得罪了,我可帮不了你。万不可再发愣了……这丁相,也不会与你多计较,到角落站着去吧。” 陈初六走到角落,看着满堂的朱紫贵人,心中微微起了涟漪。总有一天,我也要站在这里和大家吹牛。 这时,丁谓站上前去,回头一看百官,百官皆是恭恭敬敬站好位置。丁谓扫了一眼道:“百官齐备,我等去等圣驾吧。” 于是,众星捧月一般是进了门,那门里面是文武百官专门等候入朝的地方,称作待漏院,只有人到齐了才可以进去。而且陈初六这种是不能进去的,因为百官在殿内的位置没有你的,只能等在外面等待传唤。当然,也有专门的地方,称作火城,就是皇上的柴房啊。 待漏院和火城里面,都有点心果脯,有的还有肉食,没吃早餐的可以垫吧垫吧肚子。陈初六跟着来到火城,坐在这里,见有一众青衣官员,这是六部的吏员,如果皇上想查看什么,他们得赶紧送过去。除此之外,还有几位风尘仆仆的官员,这是从外地赶来的,来报告地方的情况。 他们看着陈初六,在另外一边交头接耳起来。 “这书生是谁?怎么进了这里?” “管他呢,也许是某家宰执的子弟,等候皇上封赏呢。” “唔……勿要在此议论了,小心被言官看见了。” 不一会儿,皇上临朝,百官觐见,大家都是上朝去了。听见有人喊“山呼”的时候,陈初六这边的人也是向北跪拜。拜完了,又各自坐好。 第二百五十章 面圣 暖白色隔壁圈子文化,处处可见。那些六部的人呢,坐在一起,眼睛都不往陈初六这边看一眼。一来是彰显他们作为京官的尊贵,二来也是为了避嫌,京官和地方官可不能勾结。 陈初六坐在这里,眼观鼻鼻观心,上眼皮和下眼皮纠缠不清,不一会儿,头也歪,身子也歪了,要不是还有一丝意念提醒自己,这里是皇宫,陈初六早趴在地上睡了。 那几个地方官,凑了过来,摇了摇陈初六道:“这位年弟,你是何人,在这种地方,也敢打瞌睡?” “我若有这种儿子,早令其自刎了,留至现在,成为祸害。” “这若是让言官看见了,其父不得被弹劾的奏折压死?” 陈初六闻言,回到:“我昨晚刚到汴京,一晚上没睡,实在太困。” 一个外官道:“我等何不是昨晚才到?照样不困。你想一想,等下见到皇上,皇上会封赏你东西,你就自然不用睡了。” “然也,功名醉人,亦醒人啊!”一人笑道。 “少年人不知功名令人艳羡,但也该想一想不为家里招灾惹祸。来吧,看在与汝父同朝为臣,教你一个办法。” 那人说着,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根三寸长,筷子粗的银针来,指着银针对陈初六道:“扎一针这个,保你清醒百倍!来吧,得罪了!” 嗬,陈初六吓了一跳,老年间给牛打针也不过用这么大的针管,你拿这个来,别直接给我捅死了。 陈初六忙是躲开,摆手道:“功名有什么好的?秦汉魏晋,亦不过是过眼云烟,一梦黄粱啊!” 那几个地方官一愣,接着便对陈初六嗤之以鼻。陈初六看着那银针,退了几步,找了个带靠背的椅子,干脆拿手撑住自己,找个合适的姿势,大胆的闭目养神起来。 “唉,朽木不可雕也!” “扶不起的阿斗!” “罢了罢了,有此等纨绔,其父也有罪,我等就不要为陌生人劳心了吧。” 他们走了,陈初六可睡得很香了。 而朝中。自从大病之后,赵恒一直没有上朝视事,都是躺在病榻上机断国务,堪堪使得大权不旁落而已。 自从看了陈初六那篇《爱莲说》之后,真宗赵恒算是病痊愈了大半,这些日子,都按时临朝议事。 朝廷上下,本来暗流涌动的,此时也停止住了。真宗比较是在位长达二十多年的皇帝,其手腕自然是了得了。几道诏令下去,将朝廷上对新君大有威胁的几个人给贬出去了。 如今朝野都知道,这位老皇上,要给新皇上修桥铺路,清扫障碍了。文武大臣,现在都老老实实的,免得触了霉头。 上朝议事,并无大事。不过是这里秋收歉收,那边丰收,辽国皇上的行帐又驻扎在了哪里,大宋某地又惊现祥瑞。朝廷上某官员娶了十八个小妾败坏风气等等类似的事情。 当然,这些事情,在朝廷里面,在百姓眼中,都是了不起的大事。但在这位天下之主,天之骄子的眼里,都是重复的,令人厌烦的鸡毛蒜皮。 下面臣子在禀报,赵恒看了贴身太监一眼,那太监过来了,赵恒对他耳语几句。不一会儿,太监回来了,在赵恒耳边道;“皇上,那个陈初六,一点动静都没有,在火城睡着了。皇上,要不要去叫醒他?” “哦?”赵恒脸上居然露出一点喜悦,回到:“先别叫他,让他睡足了,待朕从回文殿的时候再召见他吧。” “喏。” 众臣也发现了今天的皇上,完全不在状态。丁谓知道如何权衡,他使了使眼色,令那些不重要的奏报都停下,朝会早早散了。 众臣退出去之后,太监又来喊:“丁相、冯相、吕大人、晏学士、钱舍人、皇上请你们留步……” 五个人停下了,相互看了看,周围走着的官员,也愣了一下。 怎么是这五个人? 以往叫留步的,要么是丁谓钱惟演,要么是冯拯李迪,要么是晏学士一个人,今天这五个人能作出什么呢?周围的官员不懂,这五个人就更不懂了。 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皇上把自己留下来的原因,但五个人搁在一起,那些个原因都不可能了。 五个人对视一眼,又都冷着脸别过头去。 这五个人,相互之间,可都看不顺眼。钱惟演和晏殊作为两大笔杆子,相互看不起。冯拯和丁谓都是宰相,相互斗不止一天两天。 忐忑来到文德殿,见过了皇上,赵恒道:“你们五位,都是朝中忠臣。” “臣等惶恐……” “既然是忠臣,诸位爱卿心中可有人才推荐?” 五人相互看了看,虽然看不顺眼吧,至少能从对方眼里得到一丝提示,皇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国中自有抡才大典,忠孝贤达之人,皆为皇上尽肱骨之力……” 真宗抚恤笑了笑,又问道:“晏爱卿,你可还记得半月前,朕诏一少年来宫?” “臣记得,就是那个写《爱莲说》的,洪学士的弟子吧?但不知那少年正在何处,好像还未来宫中。”晏殊回到,他好像明白了一些,皇上似乎是想提拔那位少年。 赵恒没回,看了一眼吕夷简。 吕夷简走上前道:“皇上说的,难道是临川陈初六?若是此子,他正在火城等诏。” 赵恒拿手抚过自己的长须道:“吕爱卿和他是什么关系?” “臣与此子同从洪学士治学,同窗兄弟。” “哦……原来是这样,那吕爱卿替朕过去传他来吧。”真宗赵恒挥挥手,令其余四人坐下,反手拿出来一些诗文集子,上面都是陈初六和“四为诗社”所做的文章。整个汴京,也才天子手中有一份。 御前四人,都是查看起来了文章诗词,偶尔点点头,哪怕是丁谓,也面露一丝赞许。 赵恒问道:“诸位,但不知此子文采如何?” “诗词清丽,志向高雅,倒是不错。”晏殊点了点自己手上的一卷道:“不过这四为诗社,臣从未听说过。” 丁谓冯拯未说话,钱惟演撇撇嘴道:“这等文章,虽然清丽,但……但非朝廷正体,是偏风。” 晏殊白眼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朝廷正体?文章自古无定式!” “如今朝野之中,皆以西昆酬唱集为纲,此子文章,无半点西昆之风!” “两位爱卿,再看看这一卷。”赵恒又拿出来了一卷,这一卷是陈初六练习的科举文章。 递给钱惟演和晏殊,二人接过细看起来。 钱惟演眼前一亮:“不错,不错,这文章华丽至极,佳作也!” 晏殊看了,脸逐渐冷了下来:“堆砌而已……”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卿上何奇 文德殿外,火城。 陈初六睡着睡着,竟然睡深了,也不知谁出门的时候,没有手关门。此时节算是后秋了,凉风一吹,陈初六不禁觉得有些寒冷。 忽然做起了梦。梦里,他梦见,一个满脸横肉的人,穿着黄袍,指着自己骂道:“拉出去,砍了他!” 又看见自己一家人,被人押着,头上插这草标,仿佛就要被砍头了。 被这么一吓,醒了过来,摸摸额头,满头大汗,才恍然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定神一看,只见吕夷简走到了自己面前道:“知应,皇上唤你进去。” 陈初六愣了愣,看看周围,那六部吏员已经消失不见,几个外地官员,也已经离开,不由问道:“年兄,这……这难道已经下了早朝?” “何止下了早朝,现在都已经中午了!”吕夷简道:“快跟我来吧,皇上召见你。” 陈初六此时有些头疼,似乎是在这里睡觉,着了凉。虽说无伤大雅,可一时间脑袋里面,混混沌沌,陈初六心说不好,要是翻车了可怎么办,这大内里面那可是都是杀头的罪! 虽说不断提醒自己,可下一秒钟,还是会陷入混混沌沌的感觉。吕夷简在旁边不断提醒什么,一句也听不进去。 陈初六脑袋还有些糊里糊涂地走进来了,下意识磕头见礼,站起身来,看看周围,除了丁谓吕夷简,一个不认得。 其他这都是什么人呐?想必都是大宋的大佬吧。 那邹侍郎只教了陈初六面见圣上的礼节,却没有教他周围还有人咋办。又加之如今陈初六,脑袋有些糊涂,他心想: 能咋办,去办公室找班主任,对同在办公室的其他老师也要问好吧? 想到这里,陈初六于是脸上挂起商业性的微笑,朝在座的都是点点头:“诸位前辈好,吃了吗?” 御前四人脸上别扭至极,谁跟你过这个? 吕夷简沉声道:“初六,不可轻佻!” 陈初六无语了,客气还不行吗? 赵恒却摆摆手:“无妨,无妨,陈初六啊,你睡得可还踏实?” “还行,就是风有点凉,椅子靠背有些矮。”陈初六如实答到。 这时候,陈初六虽然糊涂,但却不傻。他知道自己肯定会有些乱说话,既然如此,就刷巧不如大拙! 有什么说什么,一切如实! 御前五人,皆是露出惊讶的脸色,而皇上似乎毫不在意,甚至对陈初六坦言大有赞许,招招手道: “你上塌前来,让朕瞧瞧你。” “臣遵旨。” 陈初六迷离迷糊,可不就真的走到皇上跟前了嘛,抬起头来。就这样,和皇上对视了一眼。 还打量了宋真宗的模样,心说似乎这些大佬的长相都是挺平凡的哈?行吧,就让你看看我这英俊的模样。 却在这时,旁边一个太监,声嘶力竭喝到:“大胆,竟敢仰面视君,死罪!” 仰面视君,这事儿可大可小,按理来说,臣子是不能看皇上的,皇上让你抬起头来,你的眼睛也只能看底下。 往大了说,仰面视君,有意刺王杀驾! 吕夷简当下一慌,完了,其余四人,钱惟演和晏殊都是面露可惜,冯拯与丁谓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看不出有什么。 陈初六则是愣住一秒、两秒、三秒,吕夷简急道:“初六!还不跪下请罪!” “哦……”陈初六慌忙跪下,可皇上却站起来了,一把扶住陈初六,御前数人见此皆是一惊,站起来:“皇上……” 真宗赵恒笑了笑道:“大家不要紧张,初六不过是少年嘛,都坐下。初六啊,来,坐到朕旁边来。” 噗~允许你仰面视君,竟然还不够恩宠,居然还让你坐到皇上旁边。和圣上平起平坐,陈初六,你敢不敢? 吕夷简使劲给陈初六暗示,可这时陈初六哪里还察觉得了那个?不过愕然片刻,一屁股坐过去了。 此时此刻,陈初六心中对这个大宋至高无上的人,有了别的看法。皇上,也不过是寻常人罢了。但……这也许是他和蔼的一面吧。 真宗拍着陈初六的肩膀:“朕年少之时,也是这等雄姿英发啊。” “臣不敢……”陈初六赶紧道。 “唔,初六啊,你家住何方?” “臣家住江西南路。”陈初六恭恭敬敬答到。 虽然和皇上坐在一起,陈初六也是知道,不能太放肆,身子半欠着,低着头。 “临川,临川竟孕育你这等幼麟,四为诗社也都是有才之士。卿上何奇?”真宗问道,意思是你老家有这么多人才,难道是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陈初六略有所思,回到:“臣年幼之时,家父尚不是官员,家中贫困,仅有薄田数亩,桑树一颗,瘦鸡数只而已。然家父仍然送我入私塾读书,沐受圣贤之的!临川县其余百姓家里,多半也是如此。故臣思之,僻乡若有奇特之处,无外乎十个字。” “哪十个字?” “地瘠植松柏,家贫子读书!” “哦……”在场之人一听,都是暗自惊讶起来了陈初六这十个字,可算是道尽平常人家读书科举之情。 不失礼貌,不卑不亢,恰如其份回答皇上的疑问,又道出临川人在艰难环境中自强不息,勤奋求学的进取精神。其意蕴深刻,足见陈初六灵机应变之能、腹内才华之多啊! 真宗果然高兴了起来,拍拍陈初六,又问道:“我看你现在,并不想贫家子弟,后来发家致富了?” “承蒙皇上治国有方,天书降瑞。家父补为章津津丞之后,家况渐好。臣自己又做了一些东西,用来贩卖,小有钱财。” “哦?你做什么东西贩卖呀?” “臣做驱蚊棒,甲鱼汤,烤鸭等物。不仅致富自家,还带动乡亲们都小康矣!”陈初六又捎带讲了一下这几样东西的用处,真宗听了,愈加高兴。 御前数人,其是反对陈初六这样的。经商是求利,做工是求巧,都与儒家思想背道而驰。但皇上此时,似乎挺喜欢的,那……孔老夫子,您委屈委屈吧。 交谈甚欢。 真宗赵恒对眼前这个,胆子大,又有才华的陈初六喜爱几倍,扫视一眼御前诸人道:“诸位臣工,朕想加封初六官职,不知朝中哪个官职合适?”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运气爆棚 御前五个人,丁渭冯拯晏殊吕夷简钱惟演皆是齐刷刷看向陈初六,他们眼睛里都是冒出光来。 皇上想立即封陈初六为官,此等殊荣,只能说明陈初六在皇上心中地位不低。能如此简在帝心,将来前途不小。可现在不能当着皇上的面露出不雅吃相。 吕夷简率先道:“皇上,陈初六他尚年幼,又没中进士,虽然长于文辞,但做事如何,尚且不知。如今加封官爵,难孚众望。” “臣等附议。”其余四人也是一并道。 “没中进士有何难?朕赐他一个同进士出身就行了。”真宗笑道,听意思,这官似乎非封不可 这时陈初六也不能傻坐着了,站起来拱手道:“启明皇上,草民自知学识浅陋,处事不周,心骄气傲,不能当官。” 赵恒打量了一下陈初六,又坚持道:“方才惟演、殊都说了,你文词上等,可工可秀,至于处事不周,朕又不要你去和百姓打交道,这官有何当不得?” 吕夷简则站出来道:“皇上如若想重用陈初六,当使其成才,如今若是封官,乃是大材小用。皇上三思……” 晏殊也上前一步再请道:“皇上,初六他才华横溢,但年纪太小,恐被人嫉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说到这里,真宗哦了一声,低头想了一会儿,这才道:“那好吧,便不封官爵了。” “皇上圣明。” 这时真宗又道:“朕体有疾,自见陈初六的文章之后,渐愈。朕与留其在身旁常见,卿等有何办法?” 陈初六长揖道:“启禀皇上,臣愿为大内侍卫!” “哈哈哈~忠心可嘉,但你若为侍卫,就是屈才了。”真宗大笑起来。 这时,丁谓迈步上前道:“启禀皇上,这陈初六年少有才,不愧为善学之人。又是洪学士足下高徒,想必为学方正。而今太子年幼,正在读书,不如让这陈初六侍读。” 吓!其余几人看向丁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当着我们的面发展小弟。陪太子读书这种一本万利的事情,你老小子给了陈初六,难道是想让他忠于你? 陈初六此刻也有些惊讶,这丁渭想干什么?想拉拢我?不要啊,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啊,你再过不到两年就要玩蛋了,我不想被你牵连到啊。 但见这时,其余四人也沉吟片刻,冯拯不甘落后,上前道:“皇上,可加陈初六侍读郎,无品荣衔,此为名正言顺是也!” 钱惟演也顺势上前拱手道:“皇上,还可赐陈初六腰带,使其进出大内不受阻碍。” 晏殊看看前面三个人,撇撇嘴,上前道:“皇上,可令陈初六在翰林院行走,阅览书籍。” 吕夷简愣了愣,还有什么可以说呢?想了半天,启禀道:“皇上,陈初六在京城尚无居所,可赐一宅院,令其安心侍读。” 陈初六愣了愣,你们也是受凉脑袋糊涂?干嘛呀这是,一个个抢着送我重礼。陈初六赶紧跪下道:“皇上,臣惶恐万分。” 真宗让陈初六起来了,问陈初六道:“初六啊,陪太子读书,你可愿意?” “太子,储君也,臣惶恐……”陈初六下拜道:“惟愿肝脑涂地,以报效皇上知遇之恩,是否陪读,请皇上裁准。” 真宗赵恒起身,打打袖子上面的灰,虽然他的袖子一尘不染。嘴上嘀咕起来,侍读郎,玉腰带,翰林院行走,宅院…… 嘀咕了一阵,真宗笑道:“腰带镶黄,可随意进出翰林院、东宫、文德殿。双日同太子读书,只日随太子听政。其余……皆准。” 皆准。 两个字让陈初六吸饱了嫉妒的眼光,皇上说完就走了,房中诸人,皆作恭送。待皇上离开,五个人回过神来,指着陈初六笑骂道:“好个陈初六,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丁渭啧啧不已:“他才十七岁,怎可如此平步青云,连老夫也是羡慕不已。” “是啊,若是我十七岁能得皇上知遇,如今……都不敢想了……” “他呀还是多亏拜了洪学士为师,若不是如此,就算才华横溢,想必还在山村苦读吧。” “唉,羡煞我也!” 那五个人,平时政见都是不同,今日却在嫉妒陈初六的事情上,达成了高度一致的意见。 那就是,陈初六,你特么运气太好了! 太子今年才十岁,你陪着他读书,将来太子登基即位,那你不就是太子的心腹大臣?这可比什么宰相比什么爵位还要实在的东西。 这些人不知道当今皇上只有一两年了,以为太子会正常登基,故而羡慕如此。若是他们知道,刘氏即将垂帘听政数年,恐怕就不会这么羡慕了吧。 陈初六笑了笑,只觉得头晕目眩,耳边嗡嗡响,根本听不见他们的话。 吕夷简拉过陈初六,挡在身后,对那四人道:“几位仁兄,就劳烦你们拟诏了,我带着初六先离开了。” 晏殊指着吕夷简:“人老奸,马老滑,吕兄啊吕兄,你不要吃相太难看!” “这叫什么话?!”吕夷简眼珠子一转:“我是急着带他去挑房子!” 说完,带着陈初六赶紧跑了。剩下几人,面面相觑,哦,不对,是相互看不顺眼,分头离开了。 出了横门,吕夷简才松了一口气,把陈初六松开。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发觉没人,才锤了一拳陈初六道:“年弟,我跟你说,以后陪太子读书,是个大事儿……” 陈初六捂了捂额头道:“年兄,先别说这些了,你看我是不是发烧了?” 吕夷简狐疑地探了探陈初六的额头,叫了一声道:“呀,怎么如此滚烫。不好,快随我去医署!” 汴京城里,人口众多,为了防止瘟疫发生,于是有专门的官家的医署,来负责给城中的人治疗。有时候免费,有时候又收费,在大宋时期,摇摆不定。 但无疑的是,宋朝医术发展迅速,是因为有医署在众多实践里检验出来了真知。所以,这些一天接诊许多人的医署,从不比太医院的医术要差,甚至对于某些疑难杂症,还要好很多。 来到医署,陈初六恍惚之间,瞅见了一个熟人。我去,这个骗子怎么在这里? 第二百五十三章 清心醒目针 “金童下凡降妖精,老祖梦中显真灵,妙法羽升今何在,再相逢时在汴京。”妙羽真人拿着长长的拂尘,道骨仙风走过来,笑了笑看着陈初六道:“小友,别来无恙?” 吕夷简一愣,忙是急切而又恭敬道:“妙羽仙人,难道认识我这小师弟?” “吕大人,我与这位小友可是颇有缘分呢。”妙羽真人笑着道:“我算准了,他今日要来这里的,而且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发烧吧?” “哎呀,道长真是仙人啊!求求道长为初六治病吧。” “吕大人勿急,贫道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妙羽真人说着,从袖子里面拿出来一根银针:“看,这叫清心醒目针。扎一针,头脑清醒不困不乏,扎两针身轻体泰百病痊愈,扎三针消灾驱邪益寿延年!” “嘶……你,你这不是,入京觐见的大臣扎的那个针嘛!”陈初六看着这大银针,扭头就跑。 吕夷简和妙羽真人在后面追,吕夷简喊道:“年弟啊,不要害怕,良药苦口,你忍一忍吧!” 妙羽真人也是喊道:“小友,老夫怎么会害你,快来,让老夫帮你去病!” 一路小跑,围着医署转了三圈,吕夷简倒下了,靠在墙脚,半条命已经到土里去了。跑了五圈,得有个四五千米吧,妙羽真人竟然没有落后,在陈初六后面紧紧追赶。 “臭小子,你以为贫道老而无用了!” “有本事你再追啊,看你能追多久,我,我这才刚开始呢!”陈初六哈哈大笑,又加快了脚步,却不想妙羽真人也是不慢,挥舞着清心醒目针在后面加速起来。 “臭小子,老夫当年被主顾追着跑了十几里山路,需要告诉你?” “什么主顾,明明是被你骗了的受害人!” “呀?老夫不是骗子,呀呀呀,杀了你!” “哼,你有本事追上我啊。” 俩人围着医署这通跑啊,简直不要命了,看得医署里面的医生纷纷侧目,叉着手嘀咕道:“兄嘚,这俩人该先治谁啊?” “不知道,咱们还是别管了,被这俩疯子打了,找谁说理去?” “也对,看着吧,数数,多少圈了?” “不得有……八圈了?” “嗬,那妙羽真人可真是人老不服老啊,前些日子他还不是说自己腰疼,让俺们俩去抬药材了嘛。” “唉,人老奸,马老滑。” 八圈啊,那得够十里路,一口气跑十里路,马也受不了啊。陈初六慢慢停了下来,回头看见妙羽真人也是停住了,嘲讽道:“不行了吧,我可还能跑……呼……起来啊,跑啊,追啊……” 妙羽真人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这臭小子,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啊,你摸摸自己脑袋,看还烧不烧了?” 陈初六一愣,甩了甩脑袋,摸了摸额头,惊喜道:“我的病好了,这是怎么回事?” “哼,我一看你便知道你是受了风寒。你少年阳气大,跑一跑步,出一身汗,吓一跳,也就自然好了。”妙羽真人撑着自己起来,扶着墙,深呼吸几下,竟然平复了呼吸。 陈初六恍然大悟,忙是对妙羽真人深施一礼道:“小子鲁莽了。” “快来吧,送你来的那个吕大人,好像不行了。” “吓?”陈初六一惊,忙是找到吕夷简,只见吕夷简脸色发白,虚脱了一般。 一众慌乱,三人都是到了医署里面休息。陈初六衣服全被汗湿透了,故而又换了一套道袍,免得再次受凉。原来妙羽真人,游山玩水行骗,哦不,是传道,传着传着来了汴京,在这医署治疗疾病,颇懂疑难杂症的治疗,百姓因此获福不少,连开封府尹吕夷简也是知道他。 吕夷简坐在原地,不由感叹:“妙羽仙人真不愧是皇后也看重的,于人不察之处,便妙手回春。只是本官这身体,唉……” “吕大人公务繁忙,也当走动一下。”妙羽真人指了指陈初六道:“本官见这位小友,眉眼之中,略有喜色。” “神人!真是神人啊!妙羽仙人,我跟你说,这陈初六运气是顶天的好。小小年纪,便被皇上器重,让其陪太子读书呢!”吕夷简回到。 “哦?”妙羽真人打量一下陈初六:“不错,数年之前见他,老夫便早有预料了。” “啧啧,妙羽真人,你虽然治好了我的病,但你也别说得这么玄乎吧,十几年前,你能预料什么?” “小子,你还别不信。”妙羽真人问道:“你十几年前是长什么样子,十几年后的今天长什么样子?让我说,应该是判若两人吧!你且说,如果你今日去找你十几年前的父母,他们能否一眼认出你来?!” “嘶……”陈初六哑口无言,是啊,自己的长相变化如此大,妙羽真人一眼认了出来,莫非他真有一些能耐? “哼,说不出话来了吧?”妙羽真人撇撇嘴道,吕夷简却在旁边,大呼神仙下凡。 又聊了半天,外面有人找妙羽真人看病,只见他拿起那根清心醒目针道:“初六,吕大人,老夫就不坐陪了,你们随意看看吧。” 说完,就离开了。可陈初六分明还听他嘀咕了一句:这针自从老夫买来还没用过呢,一定要找个倒霉鬼试试。 吕夷简沉默了一下,对陈初六道:“知应,我派人先送你回我家里,等诏书下达之后,再搬新家不迟。哦,对了,你是只身来汴京的?” “不是,皇上还下旨,封我父亲为籍田令,我们一家子都来了。我因为要面圣,所以先走一步,还带了几个侍女。” “哦?为何不见你的侍女……” “她们……她们说汴京城繁华有趣,说先去玩三天再来找我!” “呔!知应贤弟啊,你这人为人太宽厚了,这侍女怎可如此欺负你?”吕夷简有些生气道:“你住在我家,无须客气,拿出主人的派头来,府中下人,随意使唤。” “吕兄客气了。” 一个知应贤弟,一个吕兄,关系就近了三分。吕夷简毕竟是开封府尹,公务繁忙,先去开封府办公去了。而陈初六则回吕府,但他有些着急,盼儿巧儿你们被赵雅那个坏丫头带去了哪里啊?今夜,少爷我会睡不着觉的,这么多年没练习,“手”艺生疏了嘛。 第二百五十四章 被女流.氓围住了 “陈公子,前头是相国寺,香火鼎盛啊,要去游玩一阵子嘛?”送陈初六的下人指着远处喊道。 陈初六眺望一番,但见庙宇重重,梵音阵阵,烟雾缭绕,颇有一些恢弘的气息在那里。陈初六感叹道:“不愧是相国寺啊,这可是全国的佛教中心。” “嘿嘿,公子说的话,小的不懂。这相国寺是所以礼佛的人都回来的地方,这里有弥勒佛,有放生池,听说很灵的。公子要不要去玩一玩?” “唔……你来得及吗?你要是急着去找你家老爷……” “哎哎哎,公子说的哪里话?老爷吩咐了,让我带着公子吃好喝好玩好。”下人呵呵笑道,然后挤眉弄眼:“公子,要不要在下带你去看看这汴梁城中的勾栏瓦舍?” “你啊你,是你自己想去了吧?”陈初六笑骂道:“行嘞,既然你不着急,便带我去相国寺上一炷香吧?” “嘿嘿,您前走着。” 不一会儿,是来到了相国寺。陈初六不信佛,来到这里,不过是当成一个景点看罢了。吃了一顿丰盛的斋饭,费了百十文钱,比外面 贵一倍还要多,多出来的部分,听说是给佛祖了。 上一炷香,见了大佛拜一拜,这不过是入乡随俗而已。也在放生池买条鱼儿放了,放鱼的时候,陈初六听见鱼说:别放了,你吃了我 吧,这一天劳资要上上下下十多回,累死鱼了。 畅游一番,权当享受一下,倒也开心。可这个时候,陈初六发现别人异样的眼神,他低头看看自己,也吓了一跳。从妙羽真人那医署回来之后,陈初六换了一套衣服,自己原来那一套不少湿了嘛,现在陈初六穿的是道袍! 穿一身道袍,入佛门见礼,这是砸场子来了啊!陈初六当下有些脸红,正想离开的时候,他又发现,似乎那些人关注的并不是这个。捅捅跟着的下人问道:“你有没有看见,别人在盯着我?” “公子啊,你真是后知后觉。”下人嘿嘿笑道:“公子,你这道袍是常服,别人也是穿的,入佛门并没有什么。但是……嘿嘿,你看盯着你的那些,都是前来上香的大姑娘小媳妇,公子,汴京的姑娘们,可都是十分热情的……” 陈初六再一看,果真如此,汗颜,汗颜。陈初六找个水池子,看了看自己的样貌。素净的道袍,简单扎着的发髻,又生得白净,但无半点阴柔之气,身材高大,活力四射,却又稳重如大叔。啧啧,陈初六心说,我都爱上我自己了。 趴在栏杆上,正盯着自己看得十分着迷呢,陈初六感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肩膀。转头一看,好家伙,莺莺燕燕,七八个妙龄女子围在了自己生活,一个个的皆是拿扇子捂着小嘴,只露出一双多情目盯着自己看。 陈初六露出慌态,那几个女子都是浅浅地笑了起来,相互交头接耳:“你们看,都说了不要来的,公子都害羞了。” “哎呀,公子这么纯真的模样,真令人好生喜欢啊……” “五妹妹,不是你最欢要来吗,去啊,跟公子说话去。” 几个女子,推推让让,一个五妹妹站了出来,行了一个万福礼道:“小女子阿芳,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我……”陈初六看看跟着自己的下人,那下人竟装作没看见,在一旁喂着鱼儿,陈初六只好拱拱手道:“小生陈初六,见过姑娘了。” 说着,往旁边的空处移了一步。这一移,姑娘们也动,又走过来了几个姑娘,彻底把陈初六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个五妹妹脸红扑扑的,抿着嘴问道:“敢问公子及冠否,有台甫?” “小生今年十八岁,表字知应。姑娘要是没事,小生先告退了。” “十八岁?”一众姑娘吞了吞口水,眼睛里面冒出来饿狼一般的光,好像当场就要把陈初六扒光了在这里生米煮成熟饭一般。那五妹妹,拦住陈初六,从怀中掏出来一方香帕,递给陈初六道:“小女子年方十五,颇善针线,公子可不可以看一眼小女子的刺绣?” “公子,我也善女工,公子,看看我的刺绣吧。” “陈公子,我秀了鸳鸯戏水,你赏鉴赏鉴……” 一众女子就涌了过来,围住陈初六,纷纷把自己的贴身香帕递给陈初六。一时间,各种香味儿,令陈初六头晕眼花。这香帕陈初六知道,是女子的定情信物,只要你说“这花秀得不错”,那就算完了,就算是订情了。 陈初六手忙脚乱:“不要急,不要挤,一个个来,别踩到脚了……把你们香帕都给我,我一个个看……我擦,谁摸我……别乱摸啊,往哪儿摸啊!我去,你们这群女流.氓!” 费了三牛二虎之力,陈初六方才逃出这些女子的围攻,后背冷汗连连,再晚一点,就真会被扒光了。这群女的,是来上香的,怎么上起我来了? 一口气跑到御街上,陈初六才松了口气。后面那下人,气喘吁吁也是跟着来了,挤眉弄眼,对陈初六道:“公子,你可真是,这么好的机会,你跑什么嘛,要是我,就在那里多吃点豆腐了。” “那豆腐有啥好吃的?歪瓜裂枣,还饥渴如此。”陈初六摇摇头:“话说,这汴京的女子,都这么热情的?” “差不多,这还算好的。”下人笑着道:“前些年,进士放榜,骑马游街的时候,看见长得好的进士,直接有女的上去拽马带回家里。” “啧啧啧,怕了怕了,长我这样儿的,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出门了?”陈初六感叹道,他不知道,自今日相国寺这件事以后,汴京悄悄传开了陈初六的名声,汴京第一美男子陈初六,不少青楼的龟公甚至改名为李初六,王初六,刘初六这种,以博生意好一些。 而这以名声随着闺房之间的传话,不远处,王雨溪听见了“陈初六”三个字,耳朵竖起来了。心里空空落落:“难道是他来了?哼,怎么可能,那个黑黑瘦瘦的坏家伙,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汴京来。不过,听说他几年前中举了……唉,也不见来信……” “姑娘,那位吕公子又来了。” 周榜粉丝过十,加更一章。 第二百五十五章 侄儿想上我 “不见——”王雨溪眉头一拧,英气十足,下意识拿起了桌子下面一把宝剑。 “姑娘啊,别犟了,人家吕公子送了这么多东西来,你好歹见他一面吧。”外面一个婆子道。 “他送东西管我什么事?爱送东西,那是他的事情,他也甭想见我。”王雨溪气冲冲,抽出剑来,寒光一闪,喝到:“让他滚!不然我剁了他!” “唉,唉……”外面的婆子不敢再说了,她可知道自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性格,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 婆子来到一个少年面前,不好意思道:“吕公子,我家小姐,唉……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想见您……嗯……这么着吧,吕公子,我看您以后也不用来了。这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家小姐五次三番拒绝了,想必是铁了心。” “唉……她为何如此铁石心肠?我钟情这么久,竟不为所动。”吕公子摇着折扇。 老婆子也是十分认可他说的话,点头道:“可不是嘛,要是老婆子我能得吕公子钟情如此,早嫁了,嘿嘿嘿,这不是没那个好命嘛……” “呵呵……”吕公子苦笑一声,回到:“也罢,既然雨溪都这样了,那我也不强求。但……我也不能如此就罢手,请老妈妈告诉一声雨溪,我只愿见她一面,若是她当面回绝了我,我就死了这份心,从今以后,再也不来了!” “这……”老婆子纠结一下,又进去告诉王雨溪了,不一会儿,回来道:“吕公子,我家小姐答应了!” “真的?” “但她说今天不行,老爷夫人都不在家,她是大姑娘了,不能私会外面的男子,让你再定一个好的时辰。” “了然,了然。”吕公子兴奋道:“我也好准备一下,我,我一定要让雨溪一见钟情!” 老婆子看着吕公子兴奋的模样,叹了口气,这吕公子人性不错,风声也好,就是这长得不咋地。不算丑,可想让人一见钟情,你以为你是陈初六?(老婆子也无意听见了相国寺惊现第一美男的消息)。 房中,王雨溪看着宝剑,眼眶渐渐红了,暗骂道:土包子,臭小子,王八蛋,你怎么这么笨啊……我拒绝了多少京中的提婚……我都要成老姑娘了…… 十五岁怀胎都很正常,如今王雨溪十七八岁了,在这个年代,可不就是老姑娘了嘛。 埋怨到最后,王雨溪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而陈初六,则从大相国寺回到了吕家。差人四处去打听了一下,没有得到赵雅和陈守仁他们的消息,也就安心休息一下吧。陈初六也的确是需要一个机会,整理整理思绪了。 如今,他陈初六可真是蛹打呼噜,茧(捡)着了,跌跟头还捡了金条。皇上看重不说,还能陪太子读书。若是仅仅是这个,还则罢了,居然还可以随太子听政。陈初六知道,到了真宗病重的时候,让太子学着理政。虽然权力不是特别大,但是不是说陈初六如今已经走入了权力中枢? 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子这棵大树,暂时还是靠不住的。哦,对了,周王爷赵元俨不是给了两封信嘛,陈初六找了出来。 一封是写给冯拯的,一封则是写给王曾的。陈初六暗暗惊讶,冯拯?不是刚才在皇上那里看到的人吗?那可是和丁谓坐在一起的人啊,莫非……也是宰臣一级的人? 还有一封是写给王曾的,这王曾陈初六有影响。丁谓权势滔天,几乎和垂帘听政的太后有得一拼,那是谁帮忙赶跑的?就是这个王曾,但现在王曾似乎还没有拜相…… 陈初六低着头暗暗思考,决定明天去拜访拜访这二位。拜访要不要带点礼物?陈初六摸了摸兜儿里,拿出三十两零一百二十文,心说这不是事儿。宰相门前七品官,给他家门子的使费可能还不止三十两呢。 也许……那些大佬都不喜欢钱吧,还是送点别的吧……关键,也没啥好送的……送诗?太卖弄了……一边在吕府逛着,一边低头想着,只见一人匆匆从外面进来。 陈初六低着头,那人也没怎么看路,砰的一下,就撞在了一起。 “哎呦,谁这么不长眼啊!”吕公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一看,只见面前那人只是往后仰了仰,便站住了身形,抬头不快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你又是谁?凭什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 “哦……”陈初六一愣,笑着伸出手来拉他起来道:“我是来投奔吕大人的,快起来,我叫陈……” “得了得了。”吕公子拉住陈初六的手起来了,拍拍屁股站起来,并未在意陈初六,因为是来他家投奔的人,是在太多了,他把陈初六当做是老家某个来这里混吃混喝的穷亲戚而已。 陈初六也不生气,看样子,眼前这位是吕夷简的儿子。吕夷简是谁?是陈初六的师兄,那眼前这个,师侄儿罢了。哪有叔叔跟侄儿还较劲的,太没有大人风范了! 吕公子打量了一下陈初六,却有了一个想法。吕公子不糊涂,他知道自己这富尊荣有些难以拿出手,而眼前这位,似乎长得还行,要是让他假扮我去见雨溪,到时候结婚了的时候再……吕公子心中流泪:雨溪啊,对不起了…… 陈初六瘆得慌,心说自己这侄儿是不是同志?看他那模样,傻里傻气的,圆脸眼睛却小,脸上还有一颗黑色的大痣,胡子稀疏,放到大街上,绝对属于中等偏下的那种。 此时,那双小眼睛,正盯着陈初六上下打量,陈初六心说卧槽,你放肆,你你你不能这么看着叔叔! 吕公子思虑定了问道:“这位……这位陈公子……我有件事情求你,你看行不行?” “不,不行,说什么都不行,生命诚可贵,ju花价更高。” “嗯?”吕公子一愣,回到:“你在我家吃,在我家里住,难道这点事情就做不到?那你走吧……” “我去,吃顿饭,过个夜就得送ju花?” “什么ju花不ju花的?”吕公子板起脸道:“告诉你这可是一等一的美事儿,我看你长得英俊,才让你做这件事的。你要是不做,卷铺盖滚蛋!” “你还真的是来那个……”陈初六背后发冷汗,挥挥手转身就走:“滚蛋就滚蛋,老子才不伺候了,看你怎么向你爹交待!” 第二百五十六章 你长得比我好 “哎……你……”吕公子有些慌了,真把客人赶走,他也没好果子吃,便追上去,拉住陈初六道:“慢着慢着,别生气嘛,不做就不做,我方才是气话,陈公子岂可当真。” “泥奏凯!”陈初六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心怀不轨的侄子,今天自从在相国寺回来,他便有些觉得,自己容貌男女通杀了。 吕公子自然不知道次世界陈初六的心中打的什么算盘,挤出一丝笑道:“陈公子,在下却是有事相求,这件事情可能只有你可以做了,你先听我说完可以不可以?” 陈初六将信将疑,做了一个随时准备撒腿跑的动作,稍微点头道:“你说一下看看。” “是这样的。”吕公子回到:“在下钟慕一位姑娘,且与那姑娘相约好了后天相见,我已经仰慕那位姑娘一年多了,她才答应我这次见面的,若是她当面拒绝了,我便在无脸面去找她了。在下痴情一片,人品未敢有什么差池,就怕那位姑娘,嫌弃我的模样。” “哦……原来是这样……”陈初六稍稍定了神,笑道:“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儿丑,公子一片痴心,定能打动姑娘芳心的。” “陈兄有所不知,在下多次去姑娘家探访,那姑娘都不曾答应在下见面。这次我已经是放出话去了,只求见她一面,只要她当面拒绝,我便断了这份念想。”吕公子回到,又不好意思笑了笑,低着头:“在下对自己的相貌,也有三分了解,比不得公子这般俊朗。” “那你有何事求我?”陈初六问道。 “在下见公子相貌俊朗,故而心生一计,若是以公子之貌去见那位姑娘,岂不是可以令姑娘一见倾心?” “不不不,我这种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啊,万一不成呢?” “公子谦虚了,公子相貌,总比我要强多了吧?”吕公子指了指自己的脸。 “那……那倒是实话……”陈初六点点头,又问道:“可就算那姑娘倾心,也是对我啊,年长日久,还不露馅?” “陈公子,我都想好办法了。这姑娘年纪有些偏大,定会急于婚事。公子只需隐瞒几次,便能成事,待我……待我结婚入洞房了,她还能怎样?”吕公子笑道: “陈公子来汴京找我爹,不就是想某个生活嘛,只要公子做成了这一桩媒,我让我爹给你在开封府里面寻个好差事,风光闲散又肥。” 好嘛,为了娶媳妇,代父卖官,你这侄儿,真让叔叔我操心啊! 陈初六摇摇头道:“你这样骗来骗去,还不如……还不如明天在茶水里下点药,把对方那姑娘灌晕了,扛到房里嘿咻了,直接把生米煮成熟饭!” 吕公子一愣,低着头纠结了老半天,摇头道:“不成,我也算饱读了圣贤书的人,岂可做出这种苟且之事。在下并非想得一侍妾,而是想得一贤内助耳!而且,我也觉得我只是相貌不佳,至于其他,不论是人品,还是对她情谊,都无人能比!” 说完,他又强调道:“陈公子,你刚才的话,请不要再说!你不帮我做事,最多是得罪我,若是再说那种话,我可要告诉我父亲将你逐出家门了!” “嗬……”陈初六不由得重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侄儿,拍拍他的肩膀道:“没想到你同那些纨绔不同,还有一丝底线,可以可以。不过,你现在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吕公子脸色一红,有些微怒道:“我相信只要那姑娘肯给我证明自己的机会,我定能俘获她的放心!就只怕……她连机会都不给我……” “哦……既然是这样,那好吧,我就帮你了!”陈初六拍拍吕公子的肩膀,心中想到,毕竟是自家的侄儿,那就为吕家的香火尽一份力吧。 咦,不对,这话听起来别扭啊,搞得跟要给吕家种一片草原似的。 听到陈初六答应下来,吕公子大喜过望,在地上来回踱步了三次,这才又道:“陈公子,你读过书吗?” “在家乡的时候,读过一点。”陈初六回到。 “这……这可能不行……”吕公子摇摇头,似乎十分清楚自己家乡的教育水平。 “咋地,你们这儿相亲也兴搞学历要求?”陈初六就要破口大骂了,骂怎么又特么传下来什么破优良传统。 吕公子摇摇头:“我跟那姑娘说,我读过很多书,善著诗文,而那姑娘与别人不同的,她也喜欢读书。所以……公子徒有其表是不行的,三言两语,必定暴露。若是姑娘发现我骗她……”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哪个姑娘跟你第一次见面,就聊那些诗啊文啊的破玩意儿,谈情说爱嘛,肯定是聊车啊房啊……”陈初六理所当然道,他又没在这个世界相过亲,直接把后世的习惯搬来了。 盼儿巧儿只能算是买的,赵雅是白捡然后死皮白赖贴上来的,这都是陈初六“被逼无奈”啊,去岳父家里,堂堂周王,又是那么一个容易搞定的老头儿。 吕公子继续纠结着,陈初六看着他都觉得可怜,患得患失,痴情滴人儿啊! “唉……背水一战了!”吕公子一把拉住陈初六跑了起来,一会儿的功夫,是来到了一个书楼,吕公子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跟你去挑几本书来!” “干嘛?”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吕公子蹭蹭蹭上了二楼,在里面喊道,你先上来吧。陈初六上去了,只见这里,视野倒是不错。吕公子拿了十几本书过来,放在陈初六手里道:“你在这两天之内,把这十几本书背下来!” 陈初六瞠目结舌:“这,这也太多了吧,这两天能看完就不错了!” 吕公子不回答,直接下了楼,把上了的梯子一抽,回到:“你不背也行,那你永远别想下来了。” “什么?上屋抽屉?” “哈哈,没想到你确实读了一点书,还知道这个典故。快读书吧,晚饭我会送过来,不,我就在这底下监督你,你别想睡觉!” 上屋抽屉是三国里的典故,说刘琦欲得诸葛亮指点,诸葛亮不给,只好请诸葛亮上楼,然后把梯子抽走,逼诸葛亮出主意。此时,这楼不高,陈初六跳下去也无妨。但陈初六想想也是算了,就帮他一次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公子原来是才子 摇摇头,陈初六坐下了。有钱人就是好,一个书楼,就能盖得比章津衙门还大。陈初六站在窗口,深呼吸一下,把那些书一本一本拿过来看。有的只看一眼书名便放下了,有的却要翻一遍。 缘何? 只因吕公子拿过来的,大部分是儒家经典,陈初六记性实在太好,几年前背过的现在也还是滚瓜烂熟。倒是有一些版本不同,陈初六为了训诂,便翻了几眼。不到半个时辰,一大堆书已经全部被陈初六列为了没必要看的系列,剩下两本却是那吕公子的诗集。 “这倒是有趣,诗言志,我看看这侄儿的志向如何。”陈初六翻开来看,读了七八首诗,却是味同嚼蜡,平平而已。 外面,吕夷简回到了家中,问陈初六的去向。下人们禀报:“老爷,大少爷回来一见到陈公子,如同见了熟人一般,交谈甚欢,然后拉着陈公子去了书楼,似乎是要请教问题呢!” “哦?”吕夷简点点头:“不错,不错,吾儿能和知应一起治学,是他的好运。来啊,准备肉蔬酒饭,送给他们。” “是,老爷!” 吕夷简也没过来打扰,陈初六看着自己侄儿这诗,都想当场给他全撕了,擦屁股还嫌硬呢。瞧见旁边有好笔好墨,拿起笔来,蘸饱了墨水,唰唰就是批改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叶落乌啼之时,已经是改完了。一篇好好的诗集,被陈初六改成了大花脸。 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楼下的吕公子又嚷嚷道:“又偷懒了?快看书!不然今天别想睡觉……” “我说你这小子,现在是你求我做事啊,能不能客气点?”陈初六埋怨道:“你以为抽走楼梯就能难住我,不知道我文武双全?” 说着,陈初六一跃而下,站稳了拍拍手道:“我是真的想帮你,不然我会在上面待着?笑话~先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你……”吕公子脸黑了下来问道:“你书看到哪里来了?” “看完啦~”陈初六十分轻松道。 “看完一本?看完哪一本了?”吕公子注视着陈初六的眼睛 “当然是全看完了。” “那,那一堆书,全,全看完了?!”吕公子眉头一皱,看着陈初六道:“我觉得你在骗我。” “骗你做什么?”陈初六不耐烦道:“不信你上去看嘛!” 吕公子狐疑地看了看陈初六,拿过梯子,走上二楼。随即,一声愤怒又悲壮的吼声传了出来:“陈初六,我要杀了你!我的诗集啊!” 他跌跌撞撞冲了下来:“陈初六,看你做的好事,我辛辛苦苦好几年的成果,都被你给毁了!” “就这个是好几年的成果?那你还好意思拿出来……你这个别说是去泡妞了,拿去县学也不一定算好的。”陈初六实话实说,但见那个吕公子低头翻看了几下陈初六写的东西,想找出来几处漏洞破口大骂,可看了好几页,他居然觉得陈初六说的全部有道理! 心说,这一定是幻觉,面前这个人,怎么可能说得如此透彻,指着一句句话,都是一针见血啊。当下,吕公子心中窃喜起来。此人有相貌有才华,却唯独少了一个好爹,唉,要不然他必是人中龙凤,可惜的是运气差一点,如今不得不给我做事。有他去见王雨溪,必定是十拿九稳了。 挤出一丝笑容道:“陈公子,在下是唐突了,没想到陈公子有如此大才。事成之后,在下必定向家父举荐公子的大才。” “好说好说,关键是我现在这肚子太饿了。”陈初六拍拍拍肚子,吕公子笑道:“瞧我这糊涂脑袋,来来来,咱们去叫厨子重新做。” 说着,他悄悄地看了一眼旁边堆着的四五个食盒,没有说什么。陈初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不是因为这个侄儿,而是因为这个吕家,自己还是得好好维持关系的。今后一家子都在开封府生活,得罪了开封府尹,总是做什么都不方便。 陈初六还想在汴京开一家醉桃源连锁店呢。 吃了一些东西,陈初六也就去睡了。第二天在汴梁城逛了一圈,见到什么新奇的吃的,吃一点,见到了好玩的,买一点。路上的杂耍,驻足看一看,勾栏瓦舍,也进去看看,看表演嘛,欣赏艺术嘛,绝对不是那些苟且的勾当! 当然,陈初六也学精了,带了个帽子,别人不认识他。 逛了大半个汴梁城,陈初六已经是初步了解到了大宋的商品经济有多么繁荣了。这个时候,还不是大宋最繁荣的时候,到了宋仁宗后期,甚至是宋徽宗时期,大宋的繁荣才是鼎盛时期呢。 逛完了,陈初六口袋里的钱也快花完了。为了玩得开心点,陈初六没有让吕家的人跟着,只要吕家的人跟着,陈初六不花一分钱也是可以的。 三十两银子,还剩下不到十两。陈初六也才买了一大堆东西,其中有两个,则是给拜访王曾和冯拯时准备的礼物。 礼物不贵重,重在心意。给王曾买的是一个小青瓷茶壶,精致实用,最重要是在上面有五个妙字“清心也可以”,这五个字绕在一起,无论是从哪个字开始读,都能连成一句话,而且都是不错的话。 给冯拯买的,却是一个拂尘。就是电视剧里面太白金星那种老神仙拿着的东西啊,这东西的作用原本是一个鸡毛掸子或者苍蝇拍子。后来被象征扫去烦恼的法器,又成为了文神仙的主要作战武器。 陈初六买的这一个拂尘,用的丝线是马尾。马尾柔顺而不易断,可做琴弦,琴又是古之士大夫表达高雅志向的东西,所谓“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是也。这个东西,也是有一番意义所在。 说便宜,也肯定不是大街上的地摊货,都费了七八两银子才买到的了。 买好了这俩礼物,剩下不到十两银子,则去打点门子吧。相信有自己这层身份加持,他们也不敢多要钱,给一点,不坏了规矩就成。 又过了一天,吕公子早早来找陈初六:“陈公子,今天的事情就麻烦你了。当差的事情,我会向为父禀明的,陈公子有如此大才,必受重用!” “好说好说。” 第二百五十八章 代侄相亲 又将陈初六上上下下打扮了一番,直把陈初六装扮得光彩夺目,方才罢手。吕公子环看一眼陈初六,点点头道:“不错,不错,真有一副出尘绝世,才子的味道。” “过奖了过奖了,这皮囊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在下不过稍得一二分运气。”陈初六拱拱手。 “那陈公子,事情便拜托你了。”吕公子也是拱拱手道:“待会儿我让下人赶马车送陈公子去柳风亭,我在外头等候,陈公子好好把握,万不可冒犯姑娘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嗯,那就不要耽误时辰了,咱们出发吧。”陈初六摇摇折扇,一副势在必得的气势,他也想看看,这把堂堂开封府尹大公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听说,这女子已是十八岁还不曾嫁出去,难道是一奇葩丑女,偏让这吕公子看中了?还是说性格倔强,亦或是早已经心有所属?若是如此,恐怕把握不大。 来到柳风亭,这是汴河边上,一座院子,院子里面有好几个亭子亭,最大的那个叫柳风亭,因而这一块都叫做柳风亭了。 此时,秋高气爽,野菊花开得正艳,一簇一簇的,清香沁人。柳风亭这院子中,还有不少人在此游玩,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远看一处,四五个家丁护卫,二三个丫鬟伺候的小亭子,吕公子一指道:“瞧,就在那里,坐在亭中的就是她……” “哦……”陈初六眯着眼睛一看,却是有些看不清楚,旁边吕公子又嘱咐道:“陈公子,这位姑娘的芳名不可直呼,我听他家人说,别人都叫她‘六儿’,你依此唤她便是。” 陈初六此时也有些紧张啊,他是女生杀手,但却并非情场老手,初次出征,多少有些忐忑。这一忐忑,就没有问那姑娘的大名,若是问了,他必然是知道这是那个刁蛮小丫头了。 但是没问,陈初六便走了过去。几个家丁拦住陈初六,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吕公著,来此拜会姑娘。” “哦……”那家丁挤了挤眼睛,让开了路。陈初六心说,这吕公子还真是手眼通达,竟然这几个家丁是被买通了的。 王雨溪此时已经是转过身来,瞧了一眼来人,就这一眼,不由暗自惊讶:咦,这吕公子,变化怎么这般大?难不成,男大也是十八变? 于是,王雨溪心中更加觉得生气了,她心中骂道:臭小子,乡下 土包子,你看看,这么久了不给我写一封信,眼下这个吕公子不知道比你强多少倍,哼,要是他真的打动了我,你可不要怪我咯。 “六儿姑娘,六儿姑娘?六儿姑娘!”陈初六喊了三声,王雨溪才从脑袋中的嘀咕中惊醒来,定神看着陈初六尴尬而又不失礼貌一笑,行个万福礼道:“小女子拜见吕公子。” “吕公子快请坐,小姐也坐下,我给你们腾地方,你们好好聊。”丫鬟们见势都是离开了。 王雨溪和陈初六两人,相互打量了起来。王雨溪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阳光男孩,感受着从陈初六身上散发的阳刚而又颇有诗书气的荷尔蒙,竟然有些痴迷起来。她心说,初六土包子,你真混蛋,姑娘我要守不住了。 其实,王雨溪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给她最大的震撼,是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就如同当年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孩一样有神,有力量! 陈初六也打量着眼前这人,比起盼儿巧儿,可能还要略胜一分,举手投足之间,不住散发着十分有涵养的贵族气质,但又并不矫揉造作。 眼睛、皮肤、琼鼻、朱唇,都是恰到好处的美。身形并不是那种爆款,也不少那种很瘦的,该有的就有,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恰到好处。特别是眉眼间,也是十分有精神,不像是天天呆在闺房里绣花的那种女子。 当下,两个人对视着,便没说话了。旁边的家丁丫鬟见了,都是大喜,回去可以领赏喽。这一次,小姐终于可以嫁出去了。 “公子你……” “姑娘……” 两个人碰巧同时开口说话,见此又不好意思的停住了,还是陈初六笑了笑,主动道:“姑娘是汴京本地人?” “不是,我父亲入朝科举,我伯父也在此处做官,便在京城居住。” “了然了然。”陈初六低头一想:“听说姑娘喜欢诗文?” “呵呵,都是下人们瞎说,小女子哪里懂什么诗文?”王雨溪摇摇头,低头一笑道:“这都是我编来,回绝那些腹内败絮之人的。” “昂……”陈初六点点头,二人又是一阵沉默,陈初六不说话,是正在找话题。 她说不喜欢诗文,自然是不能聊这个了。要不开车吧?陈初六瞅瞅她,也不知道她性格如何。王雨溪愣了愣,自知又终结了话题,她也在寻找新的话题。看着眼前这“吕公子”,书生模样,开口就是诗文,又出自官宦之家,应该不喜欢练剑的女子。 便试着问道:“公子可喜欢听故事?小女子在家中无趣儿的时候,就喜欢听这些个故事。” “哦?”陈初六笑道:“那姑娘喜欢听哪一类的?” “那些奇闻怪志,都是我喜欢的。我最喜欢的,还是星空没有云写的《宋朝大官人》和《大酋长系统》,经常下载来看呢。”王雨溪笑了笑道。 “哦……那两本书啊,我也喜欢。”陈初六也是笑道:“对了,既然姑娘喜欢听故事,那我讲一个给姑娘听如何?” “嗯,公子请讲。” “说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白雪公主……” “嗯?”王雨溪听了几句,觉得不对劲起来,拦住陈初六问道:“吕公子,你这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 “嘿嘿,姑娘有所不知,这些故事,是我自己写的。整个大宋,只有我一人会讲!”陈初六拍着胸脯道。 王雨溪有些恍惚,数年之前,也有一个人这么拍着胸脯承诺。看着眼前的手舞足蹈讲故事的“吕公子”,一如当年陈初六,王雨溪不由得眼睛里面噙了泪水。 讲个白雪公主就这样感动了?为缓解气氛,陈初六笑道:“姑娘真是性情中人,不像以前我遇到的一个小姑娘。她听了这个故事,十分生气,大骂白雪公主又傻又倔,她还想当毒皇后呢!” 王雨溪听了,当即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又是情债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王雨溪捂着嘴,又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白雪公主吗?” “因为她……喜欢黑马,不喜欢白马?” “那你知不知道小红帽的故事?” “嗯哼?”陈初六也看着眼前这人,嘴角有些抽搐问道:“从小红帽的故事得出结论,是吃东西要细嚼慢咽?” “嗯!”王雨溪激动地站了起来:“还有青蛙王子的故事!” “癞蛤蟆永远只能是癞蛤蟆,永远也不会变成王子......清炖可以,红烧可以,就是不能变王子?”陈初六试着问道。 那还是陈初六在王家的时候,跟王雨溪小萝莉讲童话故事。可这个腹黑小萝莉,却每次都得出来非主流结论,陈初六记忆犹新。 眼前这个没嫁出去的美女,难道是…… 这一下就尴尬了,她要是王雨溪,就和自己有一段青梅竹马的故事。她现在取小名叫六儿,十八岁老姑娘还没有嫁出去,难道是在等我? 情债啊! 吕公著喜欢她,我又答应了吕公著帮他相亲,现在认出来了,这也太…… 陈初六还没想明白呢,对面的王雨溪已经炸毛了,她气得怒火三丈,身体不住的发抖,咬牙切齿,盯着陈初六问 “你真是吕公著?” “额……你,是王雨溪?”陈初六反问道。 “陈!初!六!我杀了你!”王雨溪气得发抖,终于动了,她抓起桌子上的盘子啊,篮子啊,水果啊,纷纷砸向陈初六。 在柳风亭门口的吕公子,绝望地坐在地上,摊摊手:“完辽~~” 在他的视角,只看见最开始陈初六和王雨溪交谈甚欢, 他心想成功率还是挺大的。可到后来,只见王雨溪激动站了起来,气得不行,和陈初六在大声对骂,他也听不清是什么,然后就看见王雨溪动手了。 丢完了身边所有可以丢的东西,王雨溪看了看自己尖锐的手指甲,舔舔小虎牙,一个箭步就冲上去了,围着陈初六又咬又挠。 “我去,你练了九阴白骨爪啊!” “王雨溪!你是小狗吗?” “快给我住手!啊!我的脸被你抓花了!” 陈初六也是心带着愧疚,不敢反击,唯有躲避抵挡,衣服生生被这王雨溪咬烂了一块,脸上被挠了一下不知轻重,堪堪躲避开来。 王雨溪也懵了一下,她是生气,可气的原因是太想陈初六了。换句话说,是因爱生恨。此时没轻没重,挠了陈初六脸一下,她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但见陈初六捂着脸,王雨溪惊慌失措,伸手去,却被陈初六爆喝:“行了!有完没完!” “你……你凶我……”王雨溪哭了,梨花带雨的哭了,一边哭一边道:“我在汴京等了你这么久,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吗?他们都说我是嫁不出去的丑女人,他们说我在外面有野男人……我为了你,脸都不要了,你却凶我……” 家丁、丫鬟在一边一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之中都是“咋办”二字。能咋办啊,我们家这小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一个人,七八个家丁都是打不过的。她这么挠几下,绝对还算是“打情骂俏”的程度。 家丁们摇摇头,不是问的这个咋办,这男的是谁,咱们也不知道,还长这么帅,打死了最好。可是门口那个吕公子,咋办?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柳风亭门口,只见那边,一个男的已经哭晕了,他家下人正在掐人中,柳风亭里面的人,也是都被吸引过去了。 王雨溪哭着,她家的下人也是不动,陈初六移步过去,拍拍王雨溪:“行了行了,我也没怪你嘛,起来起来。” 陈初六脸上火辣辣疼,但也不是特别严重,有个一两条伤口吧。王雨溪坐在地上,埋首膝盖,继续哭个不停。陈初六这人,天生的见不得女人哭,走过去温柔说道:“行了行了,你这些年受了委屈,我记住了。” “真的?那,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帮别人相亲?”王雨溪满脸泪痕,眼睛红红。 “都是那个姓吕的!”陈初六解释道:“我刚来汴京三天,两眼一抹黑,我准备去看你的,手里又没钱,那个姓吕的说让我来帮他一次,然后……” 王雨溪一抬手,冷冷道:“我知道了,那个吕公著,原来是这种人!哼~” 又转头对陈初六道:“你也是,那么傻,到了汴京直接来我家里嘛,我要你的什么钱?你家里不好……” 此时,王雨溪完全明白了。一个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的陈初六来到汴京,被吕公子发现了,用金钱使陈初六来。王雨溪都能想象得到,陈初六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吃着硬邦邦的馒头,见到吕公著的橄榄枝,十分纠结答应的场景。 陈初六也是松了口气,决定暂时不说别的事了,还把吕公著那边弄清楚吧。抬头一看,吕公著那边却是看不见人了。这时,王雨溪又站了起来,抱住陈初六的肩膀,靠在陈初六胸膛上问道: “初六,我发现你是我王子,我想和你快乐生活一辈子,你愿意吗?” 愿意倒是愿意,陈初六心说,可这能是我愿意就行的吗? 我陈初六早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家里还有三座大山呢。 “哎呦,”陈初六捂着自己的脸:“先别说了,我的脸呦,快带我去药铺,不然这辈子都丑了。” 在古代,男人的脸还是很重要的,五官不端,有刀疤,有纹身的是不能当官的,王雨溪知道轻重。当下便不再问了,轻轻拿来陈初六捧着脸的手,吐气如兰,在他脸上吹了吹。 完蛋。 陈初六晃了晃神,彻底在眼前这个女人的眼波里沉沦了。 相貌好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她为自己不惧非议守闺这么多年,见面之后,不嫌自己出身低微(在王雨溪眼里陈初六还是当年那个穷小子),马上就答应嫁给陈初六。如果陈初六是单身,这还不答应的话,那就活该遭天打雷劈。 但现在……得缓缓……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都舍不得哩。 吹完。王雨溪看着痴呆的陈初六,露出笑意问道:“好受了一点吗?” “嗯,但还是得去敷点药,留下了疤就不好了。” “跟我来吧~” 第二百六十章 四凤争龙 我也算风情万种,实非良人 谁能有幸,错付终生 我爱你苍凉双眼,明月星晨 ——《九万字》 王雨溪和陈初六各自心里头都有愧疚,也各自都有深情。王雨溪前面走着,大大咧咧牵着陈初六的手拉着走,陈初六反而显得有些紧张。 被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特别是赵雅眼线遍布,指不定现在就有人在暗处看着呢。 王家的丫鬟家丁,更是紧张了。小姐大家闺秀,竟然和一个陌生男子手拉手在外面抛头露脸,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定是说他们这些下人不会做事。 “六儿小姐,咱们,咱们雇马车去吧?” “雇什么马车?”王雨溪摇头道:“来不及了,我知道这最近有个好医生。” “唉,公子脸受伤了,要是走出汗来,会腌疼的。”家丁丫鬟急忙劝道。 王雨溪停住了,踮着脚凑到陈初六眼睛前面问:“初六,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呃……我觉得雇马车挺好的~”陈初六回到,却在话音刚落之时,柳风园一处角落,走过来一户人家,七八个人,也是穿得体面。 关键之处,在于这些人可和陈初六是熟人。 还是熟得不行的那种熟人。 “师父?快看,我师父在那里!”狄青兴奋地指着喊到。 “啊!是我哥!”陈善修也是奶声奶气地喊到。 陈初六心中咯噔一下,转过头去,只见盼儿、巧儿、赵雅黑着脸看着陈初六这边。还有周氏和陈守仁,则是以一种错愕惊讶的神情看着,陈守仁眼睛里,还有一句话送给陈初六: 你真牛,你快跑。 这边,王雨溪掰正陈初六的肩膀,踮着脚,那张精致可爱的俏脸都凑到了陈初六的眼前,好似刚刚亲完嘴儿,又不愿意郎君离开的小娘子。 王雨溪幽怨问道:“初六,她们是谁啊,怎么黑着脸看着你。” “她们……额……”陈初六脑袋一团浆糊。 耳厢边传来赵雅的声音:“爹,娘,你们先去那边亭子坐一下,狄青,带夫人老爷过去。” 周氏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握着赵雅的手:“姑娘啊,我儿要是做得有什么不对的,你看我的面子……唉,别弄坏关键部位就行了,你去教训他吧~” “多谢娘的理解,我知道轻重的。”赵雅笑了笑,然后周氏等人去了最远的亭子。 狄青,陈善修两个小孩,对视一眼,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气氛好吓人,吐吐舌头,也是跟着去了。 赵雅一左一右,带着盼儿巧儿是来到了陈初六眼前,王雨溪如临大敌,把陈初六挡在身后,冷哼道:“见过大街上抢钱的,可没见过大街上抢男人的,你们谁呀?” “什么叫抢男人,这是我少爷!” “对,他本来就是我们的,你才是抢男人!” 盼儿巧儿争相出来骂道,生怕陈初六被眼前这个女人带走了。陈初六见就要吵架起来了,站出来,嘿嘿道:“盼儿,巧儿……” “你住口!别想当好人!”赵雅瞪眼道:“老实点,站到一边去,待会儿再收拾你!” 陈初六被骂回来了,只好看着王雨溪道:“额,她们不懂事,你也……” “住嘴!站后面去,想清楚怎么交代!”王雨溪也是喝到,陈初六又被呸回去了。 盼儿巧儿一见别的女人凶自家少爷,那还了得,勃然大怒,红着脸插着腰就是指着王雨溪一通骂。 “你这女人,不准凶我少爷!” “呸,两个丑丫鬟,你们少爷早晚把你们买了。”王雨溪指着她们俩道。 盼儿巧儿哪里骂得从小就腹黑的王雨溪赢?被这么一说,都是要哭了出来一半。 赵雅黑着脸,这时忽然看见了陈初六脸上两条红疤痕,拦住盼儿巧儿,面沉如水,问道:“陈初六,你的脸是谁弄的?” “这……” 王雨溪面露愧疚,陈初六看了眼,赵雅哪里还不知道陈初六脸上的疤痕是谁弄得? 噌的一下,赵雅把剑给拔了出来,寒光闪闪,指着王雨溪骂道:“贱人,你勾.引我官人,竟然还弄伤他,我要你血债血偿!” “你以为我怕你?”王雨溪不甘示弱,竟从腰间抽出软剑,对峙起来。 陈初六大惊,眉头皱起来了,这俩侠女,打起来非得伤一个不可!这时,陈初六就不能在退让了,板起脸道:“够了!都把剑放下!” 对峙的两人看了一眼此时凶极的陈初六,但看看对面,却又怒火起来了。赵雅知道王雨溪是对手,王雨溪也知道那三人之中赵雅才是主力,如此一来,谁也不肯先放。 不放?我都这么重语气说话了,你们还敢无视?反了反了,彻底反了,我不要男人面子的啊?陈初六心中自有不快,冷冷回到: “那好,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从此以后,我们就不认识了。盼儿,巧儿,你们跟我走。” “少爷……”盼儿巧儿俩人说到底只是丫鬟,不敢不从,凑到了陈初六旁边,陈初六当真是转头就走。 赵雅见此,急得要哭出来了,忙劝道:“你别走……你知道吗,你没在这几天,是我去把你爹娘接待好,安顿好的,我前前后后忙成这样为你操持,你却在和这个女人缠绵!” 陈初六脚步一滞,但还是冷冷回到:“谢谢你,但不听话的女人,我养不起,也最不喜欢,你走吧,江湖路远,从此不见。” 陈初六这话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得被人打死,放到网上,也得被人喷死。但放在这个三纲五常的古代,他这句话就没毛病,而且是完全正确。宋朝女子地位高一些,那是相对的,但男人终究才是天! 夫为妻纲! 更何况,王雨溪和赵雅打起来,可不是为了和陈初六赌气。她们是为了把陈初六抢到自己手里,而现在陈初六俩人都不要了,那打架还有什么意思? 王雨溪率先丢下软剑,跑过去委屈巴巴道:“初六,你别走,我丢了剑,我听你的话。呜呜……我都等了你八年,我不想离开你……” 赵雅见此也哭出声来,把剑丢了,跑了过来:“官人,我也不想离开你,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老老实实听你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排排坐,分初六 柳风亭中,四个绝美却各有千秋的女子,都是恩爱无比的抱住陈初六。这让柳风亭中那些游玩的人收到了一万点伤害,纷纷逃离现场。 此时,赵雅和王雨溪是争相向陈初六认错,认完错后,两个人一起从身后抱住了陈初六,眼泪哗哗流啊,真是心都要碎了一般。 “初六,你别再生气了,我和她可以一起服侍你。” “官人,我知道错了,你别走了吧。” 陈初六原本就不想走,现在更不想走了,只不过感受是背后四团那玩意儿贴着,一时间不想打扰这宁静而又美好的时光罢了。 享受够了柔软,也听二女道歉够了,陈初六这才回过身来,看着梨花带雨一般的二人道:“这才对嘛,听话就是我的乖宝宝。平时我让着你们,那是我爱你们,才宠你们。你们可不能再如此没大没小了。” “嗯嗯……”赵雅问道:“可,那,那谁,谁是大的?” 陈初六眉头一皱,左手抱着赵雅,把她转过身来,照着屁股就是打了下去,打得她脸红扑扑的,才佯怒道:“还敢问?不准问,让我想想再说。” 面前四个女子,都是点点头,破涕而笑。说完,陈初六一把把四个人都抱在胸前,四人身材苗条,但陈初六也抱不住,只好雨露均沾,谁都抱住一点。 不得不说,此时陈初六的大男子样子,并没有让四女反感。反而感受到了陈初六身上散发出英雄气概,迷得她们眼睛忽闪忽闪的。抱了半晌,在陈初六左手边的盼儿,看见了陈初六脸色的疤痕,问道:“姐妹们,少爷脸受伤了,我们还是想办法去给少爷治疗一下吧。” “嗯!”王雨溪回到:“我知道这里有一个老医生……” “不用了,这种药我有。”赵雅从衣服里拿出来一小药瓶道:“这是江湖女子都会用的,好得快,而且不留疤痕,比别的多一点点疼,官人你忍着点。” “哼……”王雨溪冷哼一声,也是不再说话。来到亭子里面,四女服侍着给陈初六上药。 “话说,赵雅,你们这几天去哪里玩了?” “你以为真的去玩?”赵雅噘着嘴回到:“我们想着你去见皇上,就没有时间陪我们,也没时间去接咱爹和咱娘,所以就带着盼儿巧儿去喽。放心吧,住的吃的,都安排妥当了。今天是出来走一走,带他们逛一逛的。” 赵雅把“咱爹”“咱娘”几个字眼咬得特别重,无不昭示这自己先来者的优越。这种小吵小闹,小比小争,陈初六选择无视。女人嘛,不勾心斗角,那还是女人? 一个女寝四个人,能出来五个群聊,这还算少的。 倒是王雨溪奇怪了,惊讶道:“初六,你到汴京不是科考的,是见皇上?做什么?” “哼,我家官人,可是天资聪颖的。”赵雅解释道:“这次咱爹蒙皇上擢拔,升任籍田令。我官人他也因此受到皇上召见。” “这两者倒是没什么关系。”陈初六开口道:“皇上给我指派了个差事。” “官人,你还没跟我说呢。”赵雅噘着嘴不依,拿起小拳拳,陈初六忙是躲了躲,回到:“一样的,现在说是一样的,你把拳头放下。” “讨厌,官人,我又不会像别人那样弄伤你。” “这位姐姐,你什么意思啊?难道我就是故意的?”王雨溪不快地回到。 “哎别别别,别说话了,你们俩从现在开始没我的命令,不准说话!”陈初六喝到。好家伙,都吃了火yao?一句话不对头就要吵起来。 王雨溪和赵雅低着头,陈初六这才道:“皇上让我陪皇太子读书……” “什么?!”在场四个女人都是看了过来,满脸震惊,陈初六嘿嘿一笑 ,又道:“这是皇上当面说的,但圣旨却是还未下来。” “皇上说了,当然就成了嘛。”赵雅顺嘴说道,马上又捂住自己的嘴巴,怕陈初六生气,样子滑稽可爱。 陈初六朝她笑了笑道:“是啊,君无戏言嘛。他似乎还封了我一个侍读郎,没有品衔,赐我一条金腰带,令我自行进出大内。仅此而已。” 盼儿巧儿眼中尽是高兴:“那以后,少爷就有出息了!” 她们还不大知道陪太子读书的价值所在,就知道替陈初六高兴就是了。陈初六笑了笑,语气带着一点无奈:“陪太子读书,这虽然是颇有前途的,但伴君如伴虎啊。” 王雨溪低着头,似乎有话要说,陈初六让她说出来,王雨溪问道:“初六,你可知道当今太子太保是谁?” “是谁?” “王若钦。” “哦……”陈初六愣住了,这王若钦和丁谓一样,是东京五鬼之一,此时他是太子太保,岂不是说以后要天天听他讲课? 玩球。 陈初六甩甩脑袋道:“算了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明日愁来明日愁。” 不是陈初六没远见,实在是眼前的麻烦事儿也太多了。吕家那边如何交代,王雨溪和赵雅如何平衡,这都是问题。 见陈初六眉头紧锁,赵雅开口道:“官人,这位妹妹,她是何人?为何,也会被官人……” “你这位妹妹,她叫王雨溪。”陈初六回到:“这还是我小时候,去王家做书童的时候认识的,相处了十多天。没想到一晃过去那么多年了,她居然为我守闺不嫁,如今已经十八岁了,其中受过多少非议,自不必我明说了。” 王雨溪释然一笑道:“苦尽甘来,受过什么非议,我都不在乎了。只是,初六,我不想你这么多年,变化这么大。你家里现在,也变化如此大。” “呵呵,其中不乏盼儿巧儿和赵雅的帮忙啊,这么些年,我享福了。”陈初六依次摸了摸自己说的三女,又道: “按时间来说,我和雨溪是最先认识的,按圆房的顺序来说,盼儿是最前面的。按最开始表白我的,则是赵雅,她好几年前,已经说非我不嫁了。巧儿年纪最小,不用担心,少爷一样爱你。” 说完,照顾似地亲了巧儿一下。 四人听了,皆是各自怀着陈初六对自己的肯定,窃喜起来,抿着嘴笑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错失良缘 看着面前四个痴心女子,陈初六在脑海里赶紧回忆起来了,应该没有在外面欠下别的情债了吧? 应该没有了……要是再有,可能大男子霸气也不管用了。陈初六咳嗽一下,四女看来,开口道:“今天先这样吧,雨溪你先回家,赵雅你先带着盼儿巧儿回去,把咱爹咱娘安顿好。我爹奉圣旨赴任到京城,要不要入宫谢恩?” “还用你说,没有谢恩,谁敢在这外面游玩?”赵雅站了起来:“咱家住的地方,足够宽敞,要是吕家那边没事,你还是回家里住,我让狄青那小子跟你去。” 陈初六一拍额头道:“对了,吕家,唉,还有吕家那边的事情。雨溪,我如何去交待?” “那还不易,你若是原来那个家里无权无势的陈初六,这会儿就该去求情了。可现在,那个吕公子还能将你如何?”王雨溪笑道:“不过,我家里对我的婚事催得急,初六你……” “唔,”陈初六看了看赵雅答应道:“我改日去拜会王老爷。” “嗯,那我就先走了。”王雨溪笑了道,刚走两步,又转过身来:“初六,我还想让你抱抱。” 剩下三个女的,脸都塌了,哼,矫情的第五者。 陈初六抱了抱她,目送她离开,叹口气道:“情债,总算又还了一桩。” “呦,听这口气,你在外面还有喽?”赵雅的声音传来,陈初六自觉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盼儿,巧儿围过来,一左一右,开始搜陈初六全身上下。赵雅看着陈初六身上最后一个铜板和值钱的玉佩拿走,这才道: “盼儿,巧儿,从今天起,咱们三人不可离这臭小子一步,就算他如厕出恭,也要跟着。你们这少爷,一旦让他单着了,他就招蜂引蝶!” 长得帅,怪我咯?陈初六摊摊手,但还是点点头做乖状道:“好了好了,我今后绝不招惹别的女人,在别的女人面前,我眼睛都不睁开好了吧?要是睁开了,我直播切屌!” 噗嗤一笑,三女都被陈初六油嘴滑舌逗笑了,凑过来心疼不已地看着陈初六脸上地疤痕道:“那个王雨溪,真是男人婆,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 “对呀,郡主姐姐也是练武的,可该温柔的时候,还是温柔的。” “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有不温柔的时候?”赵雅笑道:“你们两个妮子,当着我的面都干说我,看我不教训教训什么。” 三女便缠斗在了一起,看得陈初六一脸痴迷,赵雅这才忙道:“算了算了,别让你们少爷难受了。咱们去找爹妈吧。” “嗯……” 几人是一并来到周氏陈守仁面前,周氏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陈初六,点点头道:“嗯,我媳妇儿不愧是郡主,这不该打的地方,一个也没打。哎呦,这脸是怎么回事?” “是他那小情人抓的。”赵雅趁机就告状起来,她那个时候和王雨溪达成协议,是陈初六在干涉,但现在她走了,自然是要在背后说点坏话啊了,特别是在未来婆婆面前。 “哎呦,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玩的东西了,找女人就找女人嘛,怎么还抓花了脸。”周氏一脸狐疑:“儿啊,不会你让人家怀上了吧。” “哎呀,娘耶,你就别瞎猜了。”陈初六忙是道:“爹,你如今又升了官,要不要再跟娘生个,给我生个妹妹好不好?” 陈善修闻听这话,也是点头道:“我也要妹妹,我也要妹妹。” 周氏剽了陈初六一眼,笑骂道:“你这浑小子,跟你爹娘开起这个玩笑了,没大没小。” “爹,娘,咱们回家里吧,官人他还要去吕家辞别。”赵雅出来打圆场:“狄青,你跟着你师傅去,带会让我让长水驾车来接你们。” “得嘞。” 陈初六又抱抱陈善修,这才带着狄青前往吕家,离吕家越近,心中便越是忐忑。进去可怎么跟那吕公著说? 侄儿,你喜欢的那姑娘,以后就是你婶婶了。 不像话啊。 还是干脆跟他说,那姑娘拒绝了他?陈初六心中一横,也罢,就这么跟他说,让他伤心去吧。可来到吕家,这里是大门紧闭,敲开了门,那门子有些害怕地出来道: “陈公子,您体谅一下小的苦楚,吕公子说了,谁要是放你进去了,他就打断谁的腿。他是主,小的是仆,小的……” “嗯,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陈初六思索片刻道:“你去我的那客房中,把我的东西拿过来,我书写一封信件留给你们吕大人。” “哎,谢陈公子的体谅。”那门子猫腰进去,等了一会儿,陈初六偏偏听见吕公子不快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在喝问门子:“你说那无能之辈还有脸回来了?” 说完,吕公子走了出来,看着陈初六,一脸憎恨道:“好啊,你这个无能之辈 ,倒是胆子大,还敢回来,我要找你好好算账!” 你追她三年,面都没见上,还敢说我无能?那你是什么,是渣? 陈初六瞧着他那憔悴模样,似乎还哭过鼻子,不好针锋相对,只好回到:“吕公子有所不知,那王小姐实在是太刁蛮了!” “你,分明是你惹人不高兴了?” “不不不,吕公子误会了。我在那亭中,和她交谈甚欢,不巧的是,她竟然识破了在下不是吕公子。”陈初六回到。 “不可能!她那些下人,我都收买了的!”吕公著 依旧是愤愤不平道。 “我知道这个,但那王小姐,说不定在暗处早早地观察过吕公子。今日她生气,也许是因为吕公子骗了她。”陈初六回到:“我记得那时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什么?”吕公著急忙问道。 “她说既然那姓吕的,连这点胆子都没有,那算了,我和他一刀两断。她还对我说,就非我不嫁了。”陈初六惋惜道:“当初我誓死不从啊,没想到她竟然恼怒成羞,竟然拿起东西就打我!” 一听这话,吕公著惆怅万分起来了,半晌,一声悲号,他坐在了地上:“原来雨溪早已经倾慕于我,而我顾影自卑,错失良缘矣!” 第二百六十三章 圣旨总算到了 看着眼前悲痛交加,鼻涕眼泪流成长江的吕公著,狄青扯了扯陈初六的衣角:“师父,不就是失去了个女子嘛,怎么伤心成这样,一个不成,还可以找下一个嘛。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还不到处都是,大男人哭成这样,真没气概!” 狄青是千古名将啊,自然是看不惯这等作风了。陈初六刚想说什么,但见吕公著暴跳起来,面目狰狞对着狄青吼道:“你懂什么!我这是深情,深情你懂吗!雨溪她和别的女子不同!她是我的心啊!” 陈初六护住狄青:“乱叫什么,你长这么臭,给我的小名将留下童年阴影可怎么办?” “哼哼哈嘿……”吕公子怪笑三声,看着陈初六阴恻恻地道:“今天这事情,不管怎样,你也要负责。再说了,雨溪喜欢上你了,那这开封府便再也容不下你!” “嗬,你以为开封府是你家的?”狄青不屑道。 “你说得对,我爹是开封府尹。”吕公著盯着陈初六的眼睛:“只要有我在,你小子别想在开封府找到差事!” 陈初六心说,别的差事我不知道,这陪太子读书,你能挡得住我?见陈初六脸上也是挂着不屑,那吕公著又接着冷笑道:“不过,看你这秀气的模样,又读了几天的书,去青楼做公子,可是不错,我不会拦着你的。” “哦?你的意思是,只有我去青楼,你就肯让我去?” “嗯,是啊,也不止青楼,你去街上捡粪球,我也不管。兴许还会照顾你的生意,反正你也就配这些下.贱的活儿!”吕公著鼻孔朝天看着陈初六道:“我倒要让雨溪看看,你这小子除了一副好皮囊,还有什么本事。” 陈初六脸沉下来了,可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笑着一指吕公著背后:“我有一些什么本事,不妨先问问你爹。” “耍诈?哼,我爹是堂堂开封府尹,怎么会无缘无故在这里出现,你看到的是鬼吧?哈哈哈哈……”吕公著大笑道。 “混账!”吕夷简的声音传来,吕公著当下惊得一跳,回过头去:“爹,你,你真来了……” “怎么样,来的不是鬼吧?”狄青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住口!”吕公著回过头斥道:“就算我爹来了,你也别想有半个差事,我这就将你那事情告诉我爹。” “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吕夷简听了回道,可吕公著不干,他忙道:“爹,你不知道,这个陈初六……” 吕夷简眉头一皱:“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为父这里有大事,来不及了。” “爹,什么大事这么着急?” “宫里头来人了,你快去摆好香案,准备接旨。” “嗝……”吕公著目瞪口呆:“爹……我这就去……” 吕公著一溜烟跑进去了,他此时此刻,脑海中已经充满了对自己老爹的敬仰。吕夷简早有消息说是要大拜为相,此时此刻宫里来人,岂不是吕夷简要拜宰相了?回家里接旨,那肯定还有别的封赏,比如封他吕公著当官之类的。 在吕夷简心里有八个字亮出来,那便是“情场失意,官场得意”,哈哈,雨溪啊,我如今事业有成,你该心动了吧。 香案摆好,吕夷简带着众人接旨。吕公著瞥了一眼,发现陈初六还在。不仅在,他还十分冒犯的跪在最前面,哼,果然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一点规矩都不懂。也好,你这圣旨前失仪,定让你万劫不复。 吕公著从来就没想过陈初六是谁,他此时怒火中烧,也没有察觉到他爹竟然也对这个陈初六恭敬异常,对陈初六跪在最前面,没有表示半点生气。 此时,他连听那冗长的圣旨都没有半点兴趣,脑袋嗡嗡响,一直猜测自己到底能得皇上什么殊荣赏赐。就跟看一集无聊的电视剧一样,他自动把进度条拉到了最后,才尖着耳朵听。 “着入宫随太子侍读,赐金玉腰带!旨到之后,立即入宫!” 吓?皇恩……浩荡啊!我爹,太牛了!竟然,竟然,让我能入宫陪太子读书,这可是唯一一条路,可以既拉拢储君,又不被现任君主忌惮的方法啊! 吾皇万岁,臣吕公著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吕公著感动得一塌糊涂,抬头准备接旨谢恩的时候,却见把手抬起来了,接过圣旨。 “哎,这不会……” “嗯?”吕夷简回过头来威严地一瞪,吕公著不敢说什么话,低着头,看着陈初六谢恩了,传旨的太监走了,他才站起来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给我的圣旨,怎么让这小子给接了?” “什么这小子那小子,你太没礼貌了!快点,这是你叔,叫叔……” “咳咳咳……”吕公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不敢相信地问道:“他是,我叔?” “是啊,他是洪学士的关门弟子,当然是你叔了。”吕夷简回到:“你要多跟你陈叔学习,你别看他年纪小,现在已经是简在帝心,将来出将入相,不在话下。” “噗……”吕公著觉得天是黑的,这个世界是疯狂的。 陈初六嘿嘿一笑:“侄儿,你看我应的这个活儿怎么样?” 吕公著没说话,看了看在场的人,怪叫一声,黑着脸跑了。吕夷简笑了笑道:“知应啊,这小子是看你如此年轻,已经是超过他一大截的,因此羞愤吧,还请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陈初六笑了笑,看着吕公著跌跌撞撞的脚步,心中还有些高兴,要不是这个误会,也遇不上王雨溪啊。狄青拉着陈初六的衣角:“师父师父,让我看看圣旨,让我看看……” “给你。”陈初六笑道:“别玩坏了,这可是宝贝,咱们拿这个往大街上一趟,想讹多少讹多少。” 吕夷简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心中起意,问道:“知应,这个是你徒弟?” “嗯!” “你还收徒弟吗,犬子似乎……” “额,吕兄,你看这皇上都说了,旨到即行,我,我先走了。”陈初六说完,赶紧溜了。 狄青不解,问道:“师父急着跑什么?” “一个人眼看着心爱的人成为自己的婶婶,然后成为自己的师母,是绝无法忍受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太子赵祯 一主一仆,陈初六左手拿着圣旨,右手拿着一条金腰带,狄青帮着陈初六提着那些行李以及放在吕家的很多东西,走在街上,陈初六有些惆怅:“狄青,你说这腰带我是系上还是不系上?” “系上啊,这腰带不就是拿来系上的吗?”狄青回到,提了提肩膀上的包袱。 “唉,我听说,皇上给的东西,都得放在祠堂里面虔诚地拿香火供着呢。”陈初六纠结不已。 想当初,乾隆爷下江南的时候,在一家老百姓家里坐了一下凳子,那凳子便成了宝贝,叫人供在族中祠堂。这龙屁股挨了一下,就成了宝贝,更遑论这些赐物。 可宋朝的规矩是不是这样,陈初六就不动了。要是不系上,就怕别人攻击陈初六是看不上皇上的赐物,到时候也说不清楚。 二人走着,陈初六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系上吧,就算犯了规矩,想必皇上也不会过于怪罪。哦,对了,狄青,咱家住在哪里?” 狄青挠挠脑袋,似乎有些头大:“师父,我没来过汴京,我还摸不着门道。” “那算了吧,你就跟着我去皇宫里看看,长长见识。” 狄青闻言,乐开了花:“嘿,好,皇宫是皇上住的地方,得有十间房子?” “你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说着,便是来到了皇宫门前。按吕夷简的指点,先是来到了西华门。按规矩,臣子入朝从大庆门旁边的宣德门进入,皇上还朝的时候,走的是大庆门。其余时候,都走西华门觐见,因为皇上经常在这边的垂拱殿,文德殿驻跸。 门将知陈初六是奉旨入宫,不敢阻拦。狄青年纪又小,门将更是讨好陈初六一般,让狄青也跟着进来了。可狄青却对那个门将看守的地方,有些流连忘返,看着那些刀枪林立,总想上去摸一摸。 大内里面,自然是警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道门接着一道门,每过一道门,都要被人检查一番。越到里面,检查得越细致。最后一个太监,看完了陈初六的全貌,自卑地流泪起来。 他都没有,而陈初六那个那么大,这叫萤火与皓月争辉。 太监哭完了,对陈初六道:“陈公子,贱奴多有冒犯,还请陈公子海涵。今日检查完了之后,今后便不要再这么细致检查了,因为陈公子的体态特征,我们已经记录在册,这里都是江湖老眼,一眼就能看出来陈公子是否携带异物。” 陈初六点点头,这皇宫中果然是不同的,又问道:“还请侍中告诉在下,皇上摆驾何处?” “回公子的话,皇上刚移驾文德殿,让老奴来带陈公子过去。对了,他说顺便带上那个小孩。” “狄青?”陈初六一脸疑惑:“带狄青做什么?” “皇上的旨意,小的可不知道为什么。” “哦……是我唐突了。”陈初六愣了愣,这时,狄青也被另外一个太监带了过来,笑道:“这小孩不错,是个人才。” 噗……这是东厂需要的人才?陈初六赶紧带着狄青跑了,出了门,这才指着他笑骂道:“还好跑得快,要不你就断子绝孙了。” 狄青不明所以,跟着是来到了文德殿。从吕夷简家里,到皇宫门口,可能就花了三十分钟。可从皇宫门口,进来见皇上,至少是花了一个多小时,层层检查,道道警卫,陈初六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听说以后,就可以直入,免去百分之八十的检查了。 陈初六带着狄青进入文德殿,行了大礼,方才站起来,瞅瞅旁边,有一个穿紫袍的大臣,陈初六不怎么认识,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穿着黄袍,估计那就是储君了。 皇上笑道:“初六,起来吧,来,带着你的随从,坐到这里来。” 陈初六坐过去了,皇上对太子道:“受益啊,这就是为父和你说的陈初六,他以后随你读书,你可要与他横木相处,多向他学习。” “儿臣遵旨。” “呵呵呵,都安心坐着,朕也烦那些虚礼,咱们今天就当是家常了。” “臣等遵旨。” “你看,这又生分了不是?”皇上笑了笑,又看着陈初六道:“初六,你入宫来,好像还带了礼物?” 陈初六愕然,几时带过礼物?不就是之前逛汴京的时候,给冯拯、王曾准备的礼物嘛。一直放在吕家,方才出来的时候,把这些行李都带上了,那个写着“心也可以清”的壶,还有一个拂尘。 这应该是刚才入宫的时候检查的时候就被皇上知道了的。 但皇上既然说了,陈初六能说不是吗?只好道:“臣带了两样东西,虽不贵重,却有一些意思,请皇上和太子把玩。” 陈初六也不说是送给谁的,只说送给你们二人。皇上眼睛一眯,接过来壶,拂尘则是没要,点点头道:“不错,这壶不错。来人,赐给王太保。” 王太保?陈初六看了看那个紫袍官员,这就是王若钦吧,怎么也是这么寻常的老头儿,感觉他就该在公园里面打太极拳下象棋,给老太太吹牛开荤段子的。 王若钦谢恩,皇上指着他问陈初六道:“初六啊,这是王太保,以后你就跟着他治学。” “臣遵旨。” 皇上示意了一眼,王若钦告退,随后带着陈初六,太子,狄青也跟着,便四处去走了走。太子个儿不高,才到陈初六腰的部位,一路上,谈了几句话,知道了陈初六的一些情况。 他看着陈初六问道:“知应,你说读书的作用,在于经世致用。可是为何读了书之后,还要格物致知?” “太子,臣以为书上的东西,并不是道的全部。天下大道,能书者不过万中其一也。因此,还需格物致知。”陈初六回到。 “哦?什么是书上都没有的?什么又是格物致知?”太子问道。 陈初六大汗,这太子身边全是大儒,问的问题,也是这般深奥,如何跟他讲清楚这个呢? “唔……太子,臣有一问。” “且问来试试。” 第二百六十五章 易相处 “哦?知应问来……”太子回到。 在场其他人,也都是回过头来,看着陈初六,更是面带微笑,看陈初六如何解释格物致知。 陈初六笑了笑道:“太子,有一块大石头,一块小石头,从同一高度落下,请问那一块先落到地上?” 跟着皇上的一众人太监宫女史官都是脚步一滞,但未敢说话,皇上也是顿了顿,看向太子。只见太子,这位未来的宋仁宗,想了一秒钟然后答道:“当然是大石头先落地了,重物先坠!” “哈哈哈,重物先坠,敢问太子这是从哪本书中看到的?”陈初六笑问道。 “额,这并非书上得知,但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吗?如果这还需要格物才能致知,那也太蠢了吧。”太子说完,看了看皇上,而皇上就看了看陈初六,陈初六看了看旁边的太监: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搬石头过来!” “这……”太子愣了愣,也是沉下气来,发令道:“快去拿来吧……” 一行人来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地方,石头也是拿来了,一大一小,都是同样质地的石头。陈初六接了过来,拿到高台出,把石头放在同一高度,笑道:“看好了。” 都是伸长了脖子看,但见陈初六放手,石头应声落地,啪的一声,所有人都知道了,石头同时落地。 “这……不对劲,这里太低了,得找个高一点的地方。”太子摇摇头。 皇上笑了笑:“也罢,今日没什么事情,便随你们去看看。” 众人又挪到了别的地方,试了一下扔石头。这石头同时落地,当然是不可能改变的了。比萨斜塔试验,在后世虽然被推翻了,但在这里,谁也推翻不了。 实验了四五次,结果是相同的,太子低下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陈初六拍了拍太子的肩膀: “没事儿,太子不用伤心,今日错了,明天就能不再错。不过,太子真正要主意的,便是学会这种格物的方法,将来理政治国,才能不被下属和循例蒙蔽双眼。” “这种格物的方法?”太子有些异样的感觉,这么多年了,只有陈初六这么敢拍他的肩膀。 “是啊,这种格物的方法,便是实践。实践出真知,实事求是!”陈初六回到。 实事求是,这是毛爷爷和历任领导总结出来的经验,可谓是精华中的精华。 太子恍然,眼中多了些许平时见不到的光芒:“知应真是有才,孤今后治学便拜托知应你了。” “臣惶恐。” 皇上此时笑了道:“不错,不错,受益啊,甭管这石头,你可要记住陈初六他说的四个字,那就是实事求是。” “嗯,儿臣知道了。” 但皇上心里却在说,儿啊,你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光会实事求是可不成,你还需要虚到让人捉摸不透才是。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跟着陈初六学“实”吧。 陈初六知道这老皇上是人精一个,所以他也保持了之前的原则。既然不知道瞒不瞒得过,那就干脆不瞒,放弃小聪明,放弃城府,就做自己,把真实的一面展现给皇上。反正陈初六真实的一面并不是什么谋反的,反而是在某种程度上希望大宋走向繁荣昌盛,是符合他们赵家的利益的。 交谈之下,皇上对陈初六越加放心,太子也对陈初六这个大哥哥有了敬佩。几人在御花园里游玩了一下,按说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陈初六方才得以出宫。 站在东华门外面,陈初六望着这边车水马龙,摩肩擦踵的人群,喜忧参半。 喜的是,无论太子还是皇上,似乎都挺好相处的。忧的则是,越发好相处,陈初六越发感觉到如履薄冰。因为不知道一个人的忍耐极限,比较难受。更难受的是,“也可以清心”壶被老赵截胡了,送给了老王,那王曾可怎么办? 陈初六叹了口气,在东华门外的市里转了转,挑了几样,回过神来问狄青:“徒弟,怎么回去啊?” “咱……咱还是回吕家吧,兴许长水哥就在那里等着呢。” “也对。”陈初六点点头,前往吕家,陈长水果然在这里等着。以往形影不离的兄弟数日不见,也是有些想念。聊了会儿天,驱车赶回,已经是傍晚了。 吕家住在御街上,州桥南边,而陈初六他们家,则是安家在了内城城东潘楼街。能住在内城里面的,要么是富商巨贾,要么则是高官厚禄的人,陈守仁作为堂堂籍田令,能每年见天子一面的京官,自然也是在这里有官邸的。 那日去谢恩的时候,已经是赐下了宅邸。潘楼街,紧邻着东宋门外瓦子。瓦子就是巨大的市场,此处是大宋最为繁华的地方。 举目青楼画阁,棱户珠帘,雕车在街上来来往往,宝马良驹在街上奔跑。金翠耀目,罗绮飘香。 如果说是在灯宵月旦,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览的时候,那边更是热闹。八荒争凑,万国咸通。 街两边的商铺,可谓是集四海之奇珍异宝。就是……物价有些高……奇珍异宝都是在京的官宦子弟们把玩的东西,陈初六这种都只能算是玩不起的小门小户。 送临川来到汴京,本来带了不少钱,又把那些行李,车马卖掉,手中还有二千贯。这在汴京,买一套宅子就差不多了。但宅子是皇上给的,自然就用不着陈初六再去买,省了一笔大的钱。 从临川来的人,除了贴心的仆从,信任的管家和管账,还有开醉桃源分店所需要的“厨师”“表演”和“营销”三个团队的人。林林总总,得有个三四十人吧,住在宽阔的官邸里面,还有些住不下。 以后的陈家,肯定还得找挑水的,劈柴的人,挤在一起的确不好。陈初六想,还是在近一点的地方,盘下什么酒楼,让他们住酒楼就得了。 回到家中,一切安好。陈守仁穿着新的官服,美滋滋的在灯前打量自己。周氏则在灯下,和盼儿巧儿看着账本,计划着一大家子人未来几天吃喝拉撒。 陈初六坐在一边,手持一卷看着,赵雅什么也不做,就盯着陈初六打量,偶尔掐一下,戳一戳,陈初六和她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一家人从临川到汴京,温馨依旧。 第二百六十六章 凌晨三点上班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喊声搅了陈初六的好梦,今天刚好是盼儿侍候他睡觉,可谓是久别胜新婚,陈初六这头老牛耕了一个时辰的地,累得不行。 按后世的时间来说,那就是十点钟睡了,此时方听见外头四更敲过不久,也就是才两点半,陈初六正睡得沉呢。本来想骂人的,可听见外面喊道:“陈大官人,快开门,让令郎入宫侍读了!” 陈初六闻言是清醒了三分,盼儿推推陈初六的胸膛:“少爷,是不是要去上工了?” 上工是帮别人家收麦子的说法,陈初六摇摇头,想必皇上家收麦子也不会这么早吧,把盼儿紧紧抱在怀里,一双手这里捏捏,那里抓抓,嘴里嘟嘟囔囔道:“这会儿天还没亮呢,盼儿,还不抓紧时间陪少爷,天一亮,少爷我可就是巧儿的了。” “少爷,快醒醒吧,外头那人喊得很急。我听说,大户人家收麦子,都是五更上工。兴许,兴许这赵官家家里,还逼得紧一些。”盼儿慢慢挣脱陈初六的怀抱,先披了件衣服,来到门口打看,但见外面陈守仁也是披着衣服出来,和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在说话,急得不行。 “哎呀,陈大人,快叫令郎起来,若是误了侍读的时辰,那可是渎职大罪!” “侍中,怎么皇宫里读书这么早?这才四更天!” “自然是喽,你以为皇家是那种普通百姓家里?快快快,车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快让令郎穿好衣服,不用洗漱,不用吃饭,车上宫里都备齐了。”那太监催促道。 “哎,哎,我这就去把他叫醒。” 屋子里面,盼儿从身边走了,陈初六又醒了三分,加上之前那三分,就有六分了,也就是说还有九十四分没有醒,甚至还听见他轻微的喊声又续上了。 盼儿急了,忙是到床边摇陈初六,兼着陈家的人被这太监的到来,都给弄醒了,外面嘈乱不堪。赵雅、巧儿纷纷赶来,一起摇陈初六,陈初六方才睁开眼睛,迷迷糊糊被穿上了衣服,问道: “你们三个给我穿衣服做什么?” “你还问,自己应了宫里的活儿,不知道算好时辰。”赵雅帮着陈初六别好玉佩等物,埋汰道:“太子是寅时起床,你总不能让人家堂堂储君等你吧?” 寅时?那不就是三点起床?好家伙,够可怜的,当太子比程序猿还要起得早……转念一想,陈初六觉得自己更加可怜,外面那些来借自己上班的太监,更加更加可怜。 唉,就不能各退一步吗? 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睡到天亮。 比起早我可能是最垃圾的那个,有本事跟我比熬夜修仙嘛,在座的都是辣鸡! 出门在外,陈初六穿得简单,可在家里穿的衣服就很复杂了,非得两三个人帮忙才能穿得上。要是让陈初六自己穿,那陈初六可能会光着走出去。 陈初六心里正骂着赵官家压榨员工血汗,惨无人道的时候,衣服也是穿好了。可怜三女,打着哈欠,送陈初六上车,才又回去睡回笼觉。 来到车上,陈初六也不得闲。先拿青盐漱口,太监递上来肉饼,是那种薄薄地饼上面涂了一层肉泥,又有两颗鸭蛋,两份糕点,都是美味可口。吃完了早饭,太监递上来了一小袋槟榔,让陈初六咀嚼清口气。 这槟榔不同于后世的那么刺激,但芳香甜美,相当于大宋的口香糖吧。基本上一般的士大夫,就算不会随身带钱,也都会随身带个槟榔袋。 吃着槟榔,太监递过来了几本书道:“公子,这是太子昨日的功课,待会儿需要复习,直到卯时。” “哦。”陈初六收下,但这昏昏沉沉的,陈初六也不想看。略微凑着挂在马车上的马灯,看了看书名,太子才读到论语和诗经。 论语诗经,在四书五经中是最先读的,也是最基础的两本书。更基础的,则是孝经,孝经可看做是学前教育最难的那本书,论语则是小学教育的开始那本书。 另外,古代的读书人,没有毕业和结业的概念。古人崇尚终生学习,只要开始了学习,便没有终止的时候。不仅如此,还要把所学的内容,将日常生活中的做人行事结合起来。 真宗赵恒小的时候,就是一位好学善学的人,当然了,这《宋史》是他家的家书,自然也不会说他的坏话。但宋真宗十分喜欢写诗,作词,应当是属实。至于质量,唔……可以参考乾隆…… 陈初六被马车带着来到了资善堂,这里是太子还是寿春君王的时候建立的专为他一人授课的学堂。偶尔,太子还回去天章阁读书。 来到了资善堂,这时刚好是寅时,陈初六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听见脚步传来。有宫女将房间里的蜡烛点燃,这不大的一间房,足有二十根以上的蜡烛,顿时光线好了许多。 陈初六点点头,身后传来一声:“知应,你来了……” “哦?太子殿下……”陈初六起身恭迎,那太子赵祯是忙过来扶住:“知应兄不必多礼,本宫与你乃是兄弟耳!” “额……好吧,太子先坐下吧,复习昨天的功课。”陈初六笑道:“对了,太子殿下,咱们既然是兄弟,能不能让我在打一个时辰瞌睡?” “……” “不成?半个时辰也行啊,我这实在是太困了。” 赵祯吐了吐舌头:“知应兄,不是我不让你打瞌睡,实在是因为……因为规矩不能破。其实,我也想睡觉。” “你也想睡?那好了,咱们一起打瞌睡,你是太子,别人还能拿你怎么办?” 太子愕然,不曾想眼前这个父皇极力推荐的才子,竟然第一天侍读就劝太子打瞌睡,这也太……太好玩了!不过……赵祯眼中黯然失色,摇摇头道:“我那几个师父,都是朝中德高望重的大儒。” “有好几个?我还以为只有王太保呢……” “王太保倒是不教书,只有我去天章阁的时候,他才教我,他是天章阁大学士嘛。” “那行了,你复习功课吧,我陪着你。”陈初六笑道,话虽如此说来,但屁股一坐下,拿起书本来,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睡”,陈初六的两个眼皮开始纠缠不清。 第二百六十七章 替太子挨揍 资善堂里,烛火被宫女们换了一次,陈初六也彻彻底底地睡着了,赵祯看着陈初六,摇摇头,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心里说道:这陈初六倒一点也不似那些朝廷上的官吏。 自顾皇帝爱贪.官,因为他们知道贪.官需要的是什么,手中时刻有他们的把柄。对于那些既有一点贪,但又不会过分的人,当皇帝的一般会重用。至于清官,则反而不被皇上所喜欢。 你不求财,不求色,不求子孙富贵,所以你到底要什么? 要为百姓谋福?太虚了,不信,百姓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这么热衷于为百姓谋福?定有别的愿意。 为名声?你要如此好的名声作甚,想当王莽? 作为未来君临天下的人,赵祯从小可能就知道从御下的角度出发思考问题,看待别人。看着眼前的陈初六,赵祯心里也嘀咕,这位才子,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东西,本宫,不,朕能给他嘛。 这么一思考,时间不被察觉就流逝了。陈初六趴在桌子上,赵祯翻看了几眼书,也是觉得无趣。但听见外面五更响起,太子伸手摇摇陈初六道:“知应,醒来了,待会儿师傅们就要进来了。” “嗯?”陈初六猛然坐起,擦擦嘴角的口水,睡眼惺忪,愣了会儿神,总算清醒过来了。整理衣冠,吃了一块槟榔,观察到天色依旧昏暗,问道:“太子,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卯时了。”太子答道。 “不简单啊,五点上班。”陈初六叹了口气,又问道:“待会儿师傅来了,会做些什么?” “会抽背功课,背完了功课,就会教下一篇文章,还有读书写字,反正各式各样吧。”太子答道,稚嫩的眼睛里,透出来百般无奈的样子。 “哎……”陈初六好奇地问道:“太子殿下,要是你写错了,背错了,那师傅打不打人?骂不骂你?” 太子摇了摇头:“师傅会把这些都记下来,呈送给我父皇,父皇会惩罚我,或许罚站,或许罚抄写。” “哦,这样啊。”陈初六点点头,门外太监喊道:“太子殿下,张大人和崔大人已经到了。” 太子站起身来,走到桌案前面,陈初六也跟在太子后面。 但见一个老者先是进来。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得有个八九十岁的样子。此人是崔遵度,当今朝野首屈一指的大儒,朝廷上的宰相基本上曾经接受了他的教诲。 又进来一个中年人,这人慢了崔遵度半步,叫做张士逊,看他面相,便知道此人果敢正直。张士逊眼神犀利,扫了一眼陈初六,陈初六都不由得觉得后背发凉。 但这进来的二人并未说话,见了太子忙是行臣礼,可这时,太子也跪下,行弟子礼。看着三人都跪着,陈初六也是跟着跪,各行各的礼。一阵寒暄问候,安心坐下。 太子坐北朝南,陈初六坐南朝北,张士逊坐在太子右手边,崔遵度则坐在左手边。崔遵度抚须言道:“唔,陈初六,听说汝是洪青阳的徒弟。” “不敢,曾跟着洪先生读过书。”陈初六恭敬回到。 “唔……那你应该是我孙辈了。”崔遵度云淡风轻道:“从今往后,与太子一道读书,当知言行举止皆正。” “莫敢不从。” “嗯,好,那便开始吧。”崔遵度随手翻开面前的一页书,指着道:“请太子殿下释义。” “弟子释义,此句乃是圣人……”太子侃侃答道:“弟子谨对。” 又抽了几道题,赵祯都答出来了,虽然偶尔还有一些错误,但崔遵度都当场纠正了,并未说什么其他的。陈初六从担心,到放下心来,此时觉得有些无聊了。 以后的工作,每天在这里听这个小屁孩背书? 陈初六觉得脑袋越来越重起来,只见崔遵度抽背完了,这才轮到张士逊。张士逊拿出来《诗经》,并未翻开,而是直接问道:“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赵祯背了一句 ,忽然一愣,咬了咬手指,想了一会儿,低着头摇了摇脑袋。 张士逊眉头一皱,太子啊,刚才崔老抽那么多,你都背出来了,怎么问我抽这第一个,你就背不出来?这是不给我老张面子嘛,那对不住了,我得立点威了。 “陈初六,你给我跪下!”张士逊喊道。 “嗯?”陈初六此时一脸蒙圈,想象一下,你在课堂上不起眼的座位上,是那种老师从来不注意的学生,正在想着今天晚上该和哪个校花睡,该怎么睡,睡得时候该从哪里下手的时候,那个老班主任突然叫你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感受。 那就是陈初六的感受,陈初六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呢,赶紧做出一个认认真真听讲样子,还朝每个人笑了笑。太子也吓了一跳,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张士逊和崔遵度对视一眼,疑惑道,这小子傻笑干啥?张士逊加重了语气:“陈初六!你给我跪下!” 说着,还拿起了他面前的戒尺,陈初六这下听真了,老老实实跪下,张士逊又喝到:“把手伸出来!” 陈初六伸出手来,张士逊看了一眼太子,对着陈初六的掌心啪的就是一尺子:“教者尧舜!” 这一下,太子便明白了,陈初六也明白了,这是杀鸡给猴看,陈初六是那只倒霉蛋鸡。 张士逊又高高举起尺子,啪的一声又落下喝到:“教者尧舜!” 太子这才匆忙回到:“不教者桀纣……” 张士逊看了太子一眼,继续打陈初六:“业精于勤!” “荒于嬉……” 陈初六无缘无故,挨了这么几板子,然后坐回去了。这下他明白了,陪太子读书还有这么一个责任啊,那就是替太子挨揍。 好在这个时候的太子,似乎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想让陈初六挨打,认认真真学了起来。被打了一次之后,陈初六再也没被让跪着了。 背了一个时辰书,此时天才亮了起来,按说是七点来钟。太子,二位师傅都去歇息,或者吃个早餐。八点多的时候,皇上还朝,来检查太子的功课。 第二百六十八章 跟皇上做生意 文德殿内,皇上在这里休息,召见了太子,陈初六自然跟在了太子身边。皇上问张士逊、崔遵度道:“两位爱卿,今日这侍读郎表现如何?” “庄正得体,雅量律严,堪为侍读。”张士逊回道。 “尚可,尚可。”崔遵度简单点点头。 皇上转头看向太子,又问道:“受益啊,你和陈初六一起读书,感觉如何?” “回父皇,儿臣以为,知应可以当我侍读,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儿臣犯的错,能不能别让师傅打知应?儿臣的错,儿臣来承担。”太子禀道。 “哈哈哈,看来,陈初六这个侍读当得不错啊。”皇上大笑道:“你既然知道体恤陈初六,以后便应当认真读书,不可犯错了。” “可是……” “行了,你现在继续回资善堂读书,被经一百二十遍,抄经十遍,午时送到你母后的宫中与我检查。”皇上不可置疑地吩咐道。 太子只好点头去了,陈初六刚要跟着去,皇上却道:“初六,你留下来。” 众人皆是离开了,皇上又屏退左右,问陈初六道:“初六啊,今日张士逊打你了?” “嗯……”陈初六微微点头。 “你觉得委屈吗?” “委屈。” “哼……”皇上乐了笑道:“平日的臣子,都会说为朕肝脑涂地,不委屈,你倒好。你既然委屈,可还愿意当这个侍读郎?” “愿意。” “这是为何?” “有工资啊……”陈初六从怀里掏出那封圣旨来,指着上面道:“这可是皇上你亲自下旨的,封我侍读郎,让我拿一百二十贯钱,还给娟一匹,粮十石,茶酒各均量,皇上不会不认吧?” “你……”皇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就为了这个,愿意替太子挨打?好家伙,你那四为诗社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我还以为你是四为呢。” “唉,皇上,您富有四海,不懂我们臣子营家之苦啊。”陈初六抹着眼泪道:“臣一月的零花钱,才一百二十文,朝廷给的这一份,可是臣维持体面的啊。” “行了行了,少跟我哭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在临川也经营着不少进项。” “嘿嘿,哪里入得了皇上的法眼。但臣唯有这个癖好,喜欢赚钱,给钱,就不委屈了。”陈初六搓搓手,心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皇上应该懂了吧。 替太子挨打,委屈是真委屈,陈初六又不是太子的屁股,凭啥替他挨打。但没办法啊,陈家如今老老小小,上上下下还不都靠着这个嘛,陈守仁那个籍田令,实靠不住的。 陈初六只好选择风霜雨雪,委屈痛苦自己扛着,把舒适和幸福留给家人就行了。这是陈初六既委屈,又不愿意离开的真正原因,这是跟皇上在做生意。 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既然做生意,那能多赚一个子儿是一个子儿呗。 真宗打量着陈初六:“你这么喜欢钱,那给你钱你就愿意什么都做?” “也不是,看做什么事情。”陈初六警惕地看着皇上。 “那好,朕有一件事,交给别人都不好,就给你做兴许还成。”皇上笑道:“汴京城中,听说有一个道士,乃是神仙下凡,有妙手回春之能。他有一本经书,一套功夫,好像叫做什么妙羽真人……朕一直想召他入宫,但他坚决请辞,你要是能帮朕把此人召进宫来,朕从内努里给你拿五百贯如何?” “五百?”陈初六认认真真倒起了手指头。 “你小子真不知好歹!”皇上气得吹胡子瞪眼像是马上要撸起袖子打陈初六一般,气呼呼道:“没得商量,就五百贯,不然我一道旨意下,没钱你也得老老实实去做。” “那行那行,五百就五百,先拿二百贯定金给我。”陈初六伸出手掌,一句话,要钱! 皇上撇撇嘴:“朕……朕这会儿也没钱,来吧,跟我去后宫转转,找皇后要点。” “哦?难道皇上你也……哎呀,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啊!”陈初六如遇到知音一般,拍了拍真宗的肩膀,真宗竟然不在意,笑骂陈初六道“你这浑小子,朕还有好几件事情要问你呢!” “不急不急,先去后宫拿钱,皇上爱咋问就咋问。”陈初六答道,从后世来的他,并没有古代人那种思考,觉得皇上至高无上,所以能随和一些。 跟着皇上的太监,在私底下议论纷纷,提起陈初六,那都是竖起了大拇指啊。谁敢拍皇上的肩膀?你敢吗……不敢,连皇上的都不敢直视。 陈初六放开了手脚,和真宗说说笑笑就来到了后宫,后宫又叫延福宫。宋朝的后宫,就是整个一大片相连的建筑,毕竟是根据之前的开封府衙门改造的,故而面积比以往的王朝都要小一些。也许,这也令在这后宫成长起来的宋朝君王,都不显得雄壮大气的原因吧。 后宫的景致,想比严肃的前殿来说,要丰富很多。陈初六心说,现在母仪天下的这位刘太后,可是有名的女强人。在真宗死后,执政十多年,却在仁宗亲政的时候,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干涉。 而且这位刘太后,就是狸猫换太子的主角之一。李后产子,也就是当今太子,但刘后嫉妒,令人把剥了皮的狸猫,换成太子。后来,真太子被宫女送出了皇宫,密送给八贤王,也就是陈初六的岳丈,周王爷。周王爷抚养太子,后来过继给了真宗,又玄乎其神地成为了太子,可谓是印证了那句话。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当然,这期间还有许多鬼怪神仙的故事,虽然精彩,但于陈初六此时此刻的处境无半点益处。此时,陈初六把周王、狸猫换太子、数年前的一场皇宫诡异大火联系在一起,忽然觉察到一个深渊,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恒君,这就是你所说的青年才俊?”皇后身着华丽凤袍,已经是站在了陈初六面前,打量着陈初六道:“此人相貌倒是英俊,可才华未必是真的,你看他怎么发愣了。” “唔……初六,还不快快见过皇后!” “哦!微臣拜见皇后千岁。” “生分了,生分了,你是八弟的贵婿,以后咱们可是一家人了。”皇后言道。 第二百六十九章 皇家放心了 “是啊,是啊,朕和元俨是亲兄弟,初六是他的女婿,也是朕的女婿。”皇上说完,和皇后一起坐在了上首。 本来,皇后皇上说这种叙亲的话,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和蔼的,带着微笑的。但现在却是完全不同,这皇上皇后脸上严肃至极,看着陈初六,总觉得陈初六欠他们几条命一样,眼神里只有八个字: 坦白从严,抗拒打死。 陈初六挠挠后脑脖子,发现脖子上满是汗,吞吞口水,心蹦蹦直跳,想了几秒钟,觉得老实交代:“皇上怎么会知道,我是周王爷的女婿?” “你陪太子读书,朕自然要把你上上下下调查清楚了。说吧,你和永平郡主,是如何结识的?” “禀皇上,臣和永平郡主结识,那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陈初六把和赵雅相识的过程全部说了一遍,而且不敢有什么隐瞒,说得十分细致。 皇上皇后听完了,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陈初六的坦白,又问道:“可你为何不与永平郡主大婚,而在这里甘当一白丁。” “唉,周王爷跟我说了,他在朝中有一些敌人,怕我受他们的欺负。所以要等我自己有了一定能力保护家人 ,再和郡主大婚。”陈初六低着头一嘀咕又道:“另外就是,臣……臣还有几个……几个女子……皇上皇上应该知道……” “嗯?”皇后奇怪,皇上拿出手来,比了一个“四”,见此皇后脸上微微佯怒道:“你这花心萝卜,小小年纪,竟然勾搭了四个女子,快说,可是你强逼人家的?” “哪有,都是她们自愿跟着来的。”陈初六低着头,老老实实,人畜无害。 “梓童,先别问了吧,你看他都愣神了。”皇上这才展颜道:“初六啊,起来吧。既然周王如此看重你,那你万不可辜负周王的期望,对永平郡主要好一些。” “臣遵旨。”陈初六回道,方才放下心来。从这一刻开始,皇家才算是认可了陈初六这个人,皇上也才对他完全放心,看做是自己人。 不得不说,有了皇上,特别是这个未来十年临朝听政的太后的信任,陈初六当官之后,才能放开手脚去干。不论面对什么位高权重之人,陈初六能指指上天:“我朝中有人!” 午时,太子来延福宫,与皇上皇后一起享用午膳。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一年之中,可能也就那么七八次吧。 陈初六发现,皇后刘氏和这位真宗皇上的感情十分不错,因为他在刘氏的眼睛里,看见了赵雅看自己的那种眼神。倒是这位真宗皇上,也有些和自己相似,大丈夫能屈能伸,比陈初六还能屈。 这皇宫大内的午膳,自然是十分精美的了,但天天这样吃,恐怕陈初六也受不了。那街上的挂面馆,自己摘几绺挂面煮着吃,也有另一番风味,是不可替代的。 吃完了饭,休息一会儿。休息不是躺着睡觉,而是读史书。到了未时,也就是下午一点的时候,太子还有一份点心可以吃。吃完了点心,来到射圃。 普天下学院的射圃都成了辩论台,唯独皇宫里的射圃,还是当初那个射圃。皇太子在此练习弓箭,陈初六也有幸接触到了这种古代的远程武器。当然了,十有八九的箭矢是躲着靶子飞的。 练习射箭之后,还有武功,还有骑术,到了申时酉时,诵道德经等经书,这便是一天的课程。约莫下午五点的时候,陈初六就下班了。 太子依依不舍,问道:“知应兄何不在宫中睡觉算了?” “宫中没老婆,睡得不香、”陈初六拱拱手,如脱缰的野马一般,跑出宫去。 凌晨三点上班,五点下班,没有调休,没有周末,比程序猿还程序猿。对于陈初六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的事情,但太子年才十岁,就要受这种生活了,可真是苦了。 “浪里个浪,浪里个浪~~~”陈初六携带着欢呼雀跃的心情,走出宫来,这东华门外,市井繁华之所在。 由于离皇宫较近,这边贵族子弟,比较多。青楼也多,随便找个青楼进去抓一波,都能抓出一堆官出来。不过,狎妓不犯法,何况还有一堆的司机和秘术作掩护呢。 走了没几步,陈初六瞧见远处,一个小孩插着腰,仰着脑袋,气势汹汹,似乎在和别人吵架。定睛一看,那小孩不是狄青,还是何人? 只见狄青人小胆子大,指着面前一个车夫骂道:“你胆子也忒大了点,知道俺这车是给谁停的?” “管你是谁,小屁孩,你知不知道我这车是给谁开的?” “切,指不定是给那个看门的小官赶的车呢,告诉你,我家师父……”狄青正要说话,没想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喜道:“师父,你出来啦!老爷夫人让长水哥在家里帮忙,让我赶车过来接你。” 陈初六苦笑着摇摇头:“他们倒也放心,你这孩子,赶车就赶车嘛,怎么还和别人吵上了。” “我想停在这里的,他偏不让!”狄青指着那车夫道。 那车夫苦着脸,看了看陈初六,勉强作了个揖道:“这位贵人,我是林尚书家里的仆人,来这里接他。把马车停在这里,是好让我家老爷一眼看见。” “师父,我也是想让你一眼就能看见!”狄青气呼呼道:“这东西,偏不让我停。” “哎哎哎,狄青,不可无礼!”陈初六斥责了一声,又朝那车夫拱拱手:“小孩子不懂事,还望宽恕。” 那车夫摆摆手:“你们让开就行,我不计较,就怕我家老爷见了,要算我的秋帐。” 陈初六拱拱手带着狄青离开了,狄青不解问道:“师父,那个什么尚书,厉不厉害?” “工部尚书,厉害,也不厉害。” “那到底是厉害还是不厉害?” “比别的尚书,是不厉害,比你师傅,那就厉害多了。”陈初六笑着摸摸狄青的脑袋:“别气了,不过是个车位。瞧见那边那个零嘴儿摊了吗,以后你就在那里等我吧,东西随你吃。” “师父……你……”狄青狐疑地看了看陈初六,意思是你一个月的零花钱还没我多,让我随便吃,吃完了谁给钱? 陈初六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从怀里掏出一包裹钱,几锭大银子,放到马车上,指着对狄青道:“以后有没有零嘴儿吃,就指着这个了,你得好好保管。” “嗯!” 第二百七十章 用地头蛇 师徒二人一拍即合,赶着马车便回了家里头。回到家里,那香喷喷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陈守仁如今走马上任,是去了籍田,隔三差五会回来。陈长水跟着去伺候,周氏留在了家里主持家务。 “儿啊……”周氏看着桌子上的饭菜,食不甘味,叹了口气道:“你说你带来的那些醉桃源的人,现如今天天在家里吃白饭,坐吃山空,这该如何是好?” “唔唔唔,那些都是宝贝疙瘩,是会下蛋的鸡,娘先别着急。”陈初六凑过去了:“娘,咱家里还有多少钱?” “不多了,不多了。”周氏摇摇头:“娘手里头就剩下二千贯而已,你媳妇儿手里还有不少钱。” “二千贯,估计买不起什么好地面。”陈初六思索起来。 汴京的房价也是寸土寸金,要不是皇上开恩,赐下宅邸,陈家一大半人得住屋檐下边儿。因为普通住房,就得一千贯往上,买一个大一点的,独门独院,那二千贯许还不够。 到时候,陈家要么搬到城外去,要么租房住。京官不一定有官邸,有官邸也不一定能住下一家大户人家。欧阳修当初就写诗发牢骚:“邻注涌沟窦,街流溢庭除。出门愁浩渺,闭户恐为潴。” 也就是说,以当时欧阳修上议院议长兼高级直诉法院院长的官职,还只能租一套臭水沟旁边的地下室。当然,欧阳修那是为官清廉了,要是手稍微揩点油水,不至于如此差。 住房由且如此贵了,想要买一个门面?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了,难道说雄心勃勃的醉桃源分店计划就要在此搁浅? 想了一会儿,陈初六开口道:“这样吧,明日让醉桃源管营销的,去各处探寻,找一家儿门面,到时候是租是买,另说。其余弄表演的,则去汴京的勾栏瓦舍,先把咱们那几出戏,掐断了唱几次板凳头。” 酒楼茶馆开书唱戏,一般是下午两点的时候,上老先生和有名的演员。从中午到两点的这段时间里,就是小学徒,没名气的演员来唱,这叫板凳头。 陈初六手中的戏,个个都是精品,但却不知道在这汴京合不合适。先放出去一些,试验试验,要是火爆了,将来开醉桃源的时候,就能把吸引第一波客户了。 “对了,还有那些厨子,让他们也去各大酒楼转悠转悠,学学菜,看看汴京人的口味。”陈初六顿了顿道:“十天,先这样干十天,要是不成,咱们去找爹,让他在城外籍田附近开一家酒楼。酒香不怕巷子深,没问题的。” 周氏想了想,有些肉疼道:“十天啊,这十天得多少挑费,啧啧,唉,不成想,升官来汴京,反倒是亏本儿了。” “娘啊,不要急了,以后会有大钱赚的。”赵雅坐到周氏身旁笑着说道。 周氏看看儿媳,点头道:“也对,我有这么几个贴心的人,以后都会好起来。不过……” “娘,不过怎么了?” “不过,儿啊,那个姓谢的人,他是做什么的?他可在咱们家吃了有十天了,别人好歹还做点事,他倒好,吃完了睡,睡完了吃。” “嗯?哦!对了,我才想起他来。”陈初六拍手惊呼,看向赵雅:“对了,还有那个梅公子,怎么样了?” “姓梅的那个,已经都按照官人你的去做啦。”赵雅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这个谢宝宽,虽然是个混账,但他却是汴京和应天府这一块地方熟客,消息灵通,可以一用。”陈初六思虑一下,和周氏说了声,带着赵雅出去了。 “姓谢的在哪里?”陈初六问道,赵雅顺手一指:“喏,就在前面。” 陈初六走了过去,踢开房门,里面住着四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谢宝宽。见到陈初六来了,四个人都是站了起来,陈初六挥挥手:“你们三个先出去,我找他有点事。” 谢宝宽退了两步,有些结巴问道:“陈,陈,公子,你想做什么?” “坐坐坐,不要紧张。”陈初六和赵雅双双坐下:“你冒犯小爷的女人,本该是死罪的,可我看你还有一点用,想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您说,您说,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谢宝宽就差跪下了。 陈初六不着急,和赵雅坐下,翘着二郎腿问:“淑人啊,这个你手下那些人,在汴京的有多少?” “能看住他。” “那就好。”陈初六笑了笑,对谢宝宽道:“我让你去做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去给我在汴京城找一家酒楼,我得买下来。第二,去汴京找个卖沉香木的地方,要进货的地方。你能找到?”陈初六问道。 “嘿嘿,这简单,简单。”谢宝宽拍拍胸脯道:“别的不敢说,这酒楼我肯定能找到。汴京城的酒楼,我没全部去过,也尝过了八成。沉香木难了点儿,你知道,这汴京城本身没有沉香,全靠外面运来。想要便宜买下,只能在码头上等着,陈公子你看……” “先找酒楼吧。”陈初六挥挥手:“别想着耍什么花样,我的人能随时找到,然后让你去喂狗。这汴京的野狗,可比应天府还要多……” 谢宝宽吓得瑟瑟发抖,忙是点头答应了:“好嘞好嘞……只是,陈公子,你看这钱……” “钱待会儿让人给你。” 其实,谢宝宽也知道了现如今陈家的变化。籍田令,陪太子读书,这几乎已经和他谢家能平起平坐了。而且,他不过是谢家的一个庶出子弟,肯定是斗不过陈家的。 欺软怕强,谢宝宽刚好是这种人,跟岛上那群人一样。 谢宝宽的确是地头蛇,在消息这方面他最有手段。安排完他这里,打算睡觉了。明天凌晨三点,就得去上班啊,这日子,苦不堪言。 回到房中,巧儿凑到陈初六胸前,陈初六一看:“咦,你怎么还穿着衣服?” “少爷,今天巧儿不能陪少爷睡觉了。”巧儿低着头,脸发红:“就让郡主姐姐陪你吧。” 陈初六摸摸巧儿的脑袋道:“行,等你月事过了,再给你补偿,一次睡三天。” “嗯,谢谢少爷。” “哎~这有啥谢的。”陈初六亲了亲巧儿的额头,心说我真是雨露均沾的好男人啊。 第二百七十一章 郡主老婆不借钱 躺在床上,陈初六抱着赵雅,感受着从赵雅身体的柔软和温度,还有那时不时钻入鼻孔的清香。 赵雅不动,也感受着陈初六坚实的胸膛,和坚硬的……她也不动,就这么让陈初六抱着,她在斗气:这个登徒子,这个留芒,怎么这么老实了。哼,看你能忍多久…… 陈初六动了,他在赵雅耳边吹了口气,感受到赵雅的最后一丝防备和紧张呀瘫软下去了,问道:“淑人,郡主大人,小民有件事情求你。” “你这坏蛋,能有什么事求我。”赵雅转过身来,面对面抱着陈初六,腰贴着腰(我反正只能这么写,打死我也只能这么写,具体是什么情况,还要读者去想象)。 “哈……雅儿,我……我想……”陈初六不好意思,有些难以开口。 “哼,留芒。”赵雅轻嘤道,满脸红扑扑的。 “雅儿,我想找你借点钱。” “借钱?”赵雅不解问道,房间里缓慢上升的温度,和越来越暖和的气氛,陡然消失。这就好像,你和老婆正恩爱呢,老婆说,给我买个驴包吧!自然兴致全无…… 赵雅回过神来,冷冷问道:“陈初六,你什么意思,把我弄成这样,你是为了借钱?!” 陈初六也挺尴尬的,但没办法,还是认认真真说道:“淑人,你家是王爷家里,你又是郡主,手里还有那么一支人马,你肯定是个小富婆。” 赵雅直翻白眼,锤了一拳陈初六,把陈初六锤得也是直翻白眼,疼的嘛。赵雅转过身去,背对着陈初六道:“我那些钱,是有用的。我这么多年来,我爹可没给过我钱,都是我们自己赚钱,自己花。所以,我手头的钱,不能拿来自己用。” “唉,我还是去别的地方找钱吧。”陈初六见美男计不成,也知道赵雅的钱来之不易,用处很广,叹了口气,重新抱住赵雅,坏笑道:“雅儿,你刚才说,我把你弄成哪样?” “没,没哪样儿。”赵雅把头埋在了被子里,只见陈初六把手探了过来,嘿嘿一笑:“我的郡主大人,小民来伺候你了。” “讨厌~~~” 陈初六按说是七点左右就躺床上睡了, 睡到了两点多,赵雅把他摇了醒来。赵雅常年在江湖上行走,对于自己的睡眠,可以精准把控。陈初六睡了这么久,加上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这次马上醒来了。 可等陈初六穿好衣服,坐在堂中,等待宫里的太监过来。可这一等,就等了两三个小时。陈初六都等傻了,心说是不是不来接了?算了,不来就不来了,去睡回笼觉了。 有道是迟到不如不到,现在再凑过去,那就是找骂的。 陈初六等了这么久,是迷迷糊糊的,正准备起身回去,听见外面有人敲门:“陈公子,准备好了吗,去上朝了。” “陈公子?我是来接你上朝去的啊?” “有人醒来了吗,开门喽……” 陈初六黑着脸,走到大门,打开门责问道:“怎么现在才来?” “陈公子,你难道不知道?”外面的太监被陈初六责问了一句,忙是解释道:“陈公子,今天太子不读书,只听政视朝。” “哦?”陈初六疑惑道:“听政视朝,难道就起得晚一些?” “那当然了,陈公子敬听,单日读书,寅时前入宫。双日听政 ,卯时三刻入宫准备。” “哦……那是我的错,走吧走吧,不要耽误时辰了。”陈初六摆摆手,上了马车,由太监是送入了皇宫。 半个月前,这皇宫还是压在陈初六头顶不可仰视的大山,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想进入一次的地方。而现在,陈初六是每天都要坐着马车去上班的地方,而且……不太情愿的那种…… 听那太监说,读书的那天,太子从早上三点,读到下午五点。而听政这一天比较轻松,只要从上午五点到中午就好。陈初六也放下心来,这等于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太子听政,而不是行政,所以太子基本只带了耳朵过来,陈初六陪着,也只带耳朵,重要的是学习。朝中朱紫大臣,班排就列,陈初六亦步亦趋,跟在太子身后。 太子个矮腿短,陈初六只能走一步听一步。来到众臣面前,满朝朱紫皆是朝太子行臣礼,陈初六嘿然,他长得高,等于是看着文武大臣朝自己三跪九叩。 陈初六眼睛一撇,咦了一声道,不对劲,皇上呢?随即,太监喝到:“太子年德渐成,皇后贤明,朕大病初愈,国事未免操劳,命太子莅政于外,皇后居中详处,卿等可议之。” 话音刚落,下面文武大臣是议论纷纷。 “什么?皇上把权柄交给皇后?” “不行,女子当政,莫不会重蹈汉吕氏、唐武氏之覆辙?” “请皇上三思……”一众文武大臣全都跪下了。 太子看了一眼陈初六,眼神里是求助。可陈初六有什么办法呢?看着底下乌泱泱全跪下去的乌纱帽,陈初六也有些心慌。如今,他站在太子后面,必须给这位储君出个主意! 眼睛一扫,下面紫袍大臣,丁谓! 这个人,可是皇上的心腹,他还是文武百官之首,他一定会帮助太子的。 此时此刻,坐在垂帘之后的皇后,也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这位将来的君主自己发话。 陈初六思虑片刻,上前在太子耳边道:“太子殿下,丁谓是皇上的心腹,是百官之首,你可以先劝他。” “怎,怎么劝?”太子胆怵问道。 “先站起来,喝令文武停止喧哗,再申之以孝义,你想为父皇操劳。再问丁谓,他是否不遵皇命,他必然不敢再跪着,会出来帮太子。”陈初六悄悄道,说完,然后坐正,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不过,陈初六的这一幕,却依旧被垂帘后面的皇后看在眼里。 太子虽然年幼,但从小接触的就是宰臣,胆子不小,悟性也高,一点就通明了。定一定神,站起来诘问道:“大胆,尔等文武,如今喧哗殿内,是欺本宫年幼乎?!” 声小威重,殿内静了下来下来,众臣回道:“臣等不敢,请太子恕罪。” “君等皆是国之倚靠,是忠臣,但如此喧哗,成何体统?”太子扫视一眼在下面垂着的脑袋,问道:“有何要事,不妨奏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帮太子御下 奏来? 陈初六笑了,太子有点小心机。 “启奏”“上奏”都是跟皇上说话才叫奏,跟太子说话,和别的大臣说话,都是用的“启禀”,跟皇上说话,也能叫“启禀”或者“禀奏”。但如今,皇上已经让太子单独在这里临政,那就有监国之权,是“如朕亲临”。 太子这一次说,有何要事,不妨奏来。 你们众臣奏还是不奏? 奏了,那就是承认了太子的临政地位,承认了皇后的垂帘听政地位,那还奏个屁?如果不奏,那就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底下的丁谓等大臣,忍住了抬起来看一看太子表情的冲动,他们在猜测,此时的太子,是不是得逞地在笑。垂帘之后,皇后心里道:难不成,这就是陈初六给太子出的计策?有点急智小聪明,但拿在这里,不是班门弄斧么…… 只见下面的大臣愣了三秒。其实,在第一秒的时候,他们就看破了太子的计策。但在等着,谁去戳穿太子的小心机?皇上临朝不临朝,总会死掉,太子总归一天要当皇上。 这时候出去打太子的脸,说吧,你想怎么死,套餐还是单点?来个全家桶不,亲? 但不怕死的人,仍大有人在,有人上前,拱拱手道:“启禀太子,臣以为,太子年幼,尚无可裁决军国大事,奏请皇上临朝理政!” 老哥,牛! 敢正面刚太子,这人是谁啊,陈初六瞅过去,发现这人还真有资格出来说。这人叫范成师,是左春坊中允,是东宫詹事府的人,本就是规谏太子的人,也掌弹劾之事,为人刚正,还有些迂犟。 虽说如此,但底下的那些人,仍然认为这个范成师冒犯了太子。但不料,此时太子却是笑了出来道:“范中允为国直言,当为表率。但我们作臣子的,要懂得为君分忧,你说是不是啊?” “额……太子所言极是,但……” “范中允。”太子拦住了道:“你是臣子,为君分忧是你的天职,难道不知我父皇大病初愈,不堪国事繁重?” “太子,臣当然知道,臣等愿竭肱骨之力,继之以死,为皇上分忧!”范成师慷慨激昂道。 “本宫战战兢兢,勤苦学习,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圣贤之言,也懂一个孝字。本宫……见父皇鬓发斑白,体虚多病……心中岂能忍乎?故而想尽己之力,处理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为父皇分忧解乏。难道诸位大臣,竟然不懂孝悌之义,要强夺本宫尽孝之途?” “臣等不敢,太子尽孝之意虽美,但军国大事……” “你说的那是军国大事,军国大事自然还是我父皇乾坤独断了。”太子言道:“本宫,不过是试理政而已。朝中有你们出谋划策,难道还不能辅佐本宫理政?哼,若是如此,尔等可告老矣!” 底下的大臣,面面相觑,陈初六笑了笑,这个皇家的人,还真不是盖的。恩威并施,萝卜加大棒的御下手法,竟然被这个十岁的孩子用得淋漓尽致。 那范成师听了,点点头道:“太子所言,确实有理。末微遵旨,太子临朝理政,我等定尽心尽力。但皇后此时居中详处,似有些不好。” 哼,好个离间母子的计策!陈初六赶紧提醒道:“太子,皇后贤明,母仪天下,仁知四方,皇后听政,可加威于殿下。殿下恩宽威少,万不可缺皇后听政。” 太子眼前一亮对下面道:“我母后母仪天下,四方皆服其仁德,再说了,本宫年幼,你们刚才都差点要把这大殿喧哗垮了,若是母后不在,你们还有闹成什么样?此事不必再议,丁相,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丁谓这才伏下道:“臣等愿佐太子。” 他这么一说,剩下的人就没了要再反对的必要。同时与皇权和相权作对,是百分之百作死的。 皇后刘氏笑了笑,这才正常开展朝政。除了军队的事情,其余的都被拿过来给太子练手,作得好坏,下面自然有一帮大臣吵架,谁吵赢了就按谁的做。都吵不赢的,太子就提议先搁下,上报父皇处理。 至于皇后,则是偶尔说一句话,透一透代表皇室的口风,以此来扭转朝堂之上的辩论。这些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太子就耳濡目染学会。同时,陈初六也在这朝堂之中,学到了不少知识,那些书上没有的知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太子第一次临政就这么平稳的滑过去了,下朝之时,还没有到中午。几位重臣,跟着太子前去长春殿见皇上。陈初六则是下班了,因为长春殿里面的那些军国机密,就不是陈初六这种人能随便听的了。 拂拂衣袖,走到东华门外,看着四通八达的街道,想起一件事情。对了,皇上还让我去把那个疯道士招进宫来呢。不过,奇怪啊,那个疯道士,明明就是那么个大骗子,四处招摇撞骗,怎么让他入宫还不肯了。 矫情? 扭捏一下,坐地起价,沽名钓誉? 也不对,他智商应该没这么高的。陈初六笑了笑,对妙羽真人,也是有许多无奈。先别管了,去看看吧,找到他再说。 陈初六还记得当初吕夷简带着自己去过的药店,便先找到赶车的狄青。狄青这小子,如今是有了钱,在零嘴儿摊儿钱,一坐就是一上午。不少赶车的都凑过来问:“小子,你给谁家赶车,待遇这么好?” “嘿,陈家。” “陈家?哪个陈家?” “陈家就是陈家嘛,我给陈初六赶车。” 几个车夫对视一眼,摇摇头,泄气走了回去。赶车是个美差,这坐车的人越尊贵,这份差事越美。迎来送往,送坐车的礼物,司机也肯定有一份。老板吃宴席,司机也有一份。有人想见见老板,问司机要个电话,那也是油水颇丰。 可陈初六是哪门子官?跟他赶车,也就吃点零嘴儿了吧,那算了,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狄青说起这事,陈初六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人怕出名猪怕壮,没名气挺好的,挺好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惠民和剂局 不一会儿,一主一仆,是来到了之前妙羽真人所在的那个医署。这医署挺大,来这里治病的,也都是平头百姓。达官贵人们,都是让医生上家里去诊治,不会来这种地方。 走进去,但见门上写着“惠民和剂局”,这就是官府医署的正式名字了。扫了一眼,正欲寻找妙羽骗子呢,但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小友,老夫在这里……” “咦?”陈初六转过身来道:“你这老道,怎么光天化日,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又骗人东西去了?” “你……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伤人!贫道,贫道算准了你今天回来,就在这里等着,如何算鬼鬼祟祟?”妙羽真人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 “算了吧,我不信你那一套。”陈初六摆摆手。 “不信是吧,我还算准了,你今天来这里,必然是有事求我。”妙羽真人,扫了一下拂尘,真有三分得道成仙的风度。 “这有何难,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无病无灾,来这里找你,必有事求你。”陈初六笑了笑道。 “哼,你那是江湖眼术,岂能和我这上清道法相比较?我这上清道法,是要未卜先知,要能预测……诶,不对啊……”妙羽真人愣了愣:“你这小子,既然是有事求我,为何还如此蛮横?快快快,叫我一声老神仙来听听!” “哈哈哈……”陈初六大笑一声,也是拱拱手作恭敬状道:“妙羽老神仙……” 之前说他老骗子,实属玩笑耳。这妙羽真人,的确是去糊弄过某些大户人家,但他却肯在这不赚钱的惠民和剂局给百姓看病,这令陈初六佩服不已。 妙羽真人听陈初六喊他老神仙,果然是十分受用,然后又故作庄重地板起脸道:“少嬉皮笑脸,你快说,有什么事找我吧?我帮不帮你,还在两可之间呢……” “咦?你不是有未卜先知的上清道法吗,你怎么不知道?”陈初六质疑道。 “你……你……你知道什么,那上清道法,是需要消耗贫道的法术的,岂是随随便便能来的?”妙羽真人红着脸回到,顿了顿,又看着陈初六道:“你这小子,满脸桃花,不是想让贫道给你找什么药行房事吧?那就免谈了……” “不不不,我年轻力壮,还用不着什么药。”陈初六沉吟一下,这才认认真真道:“妙羽道长,我是受皇上委派,前来召你入宫的。” “额,要不,咱们谈一谈配行房事药吧。贫道可是知道不少,增长增粗的,延时的,助兴的……”妙羽真人如数家珍一般说道。 “这……真这么多?咳咳,不行不行,药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迟,但现在这个事情比较要紧。”陈初六拉住有逃跑趋势的妙羽真人,认真道:“老神仙啊,皇上想要你去宫中,又不是什么坏事,你在哪里骗不是骗呢?” “嗯?” “哦不不不,我说错了,您再哪里普济不是普济呢?在宫里面,为皇上治病作道,那可是普济天下啊!”陈初六又劝道。 “唉,伴君如伴虎,贫道不想去。”妙羽真人摇摇头。 “妙羽老神仙,兄弟啊!我,我都收了人家皇上的定金了,你说你要是不去,我还得还给他呢。” “什么?!你给皇上做事,还敢要定金?!” “那当然了,先给钱在做事,这是规矩嘛。”陈初六撇撇嘴,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道:“妙羽真人啊,我可跟你是熟人,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对吧?” “谁跟你是熟人,你就是这么出卖我的?”妙羽真人气呼呼道,但他的态度和语气,似乎已经是缓和了不少。 陈初六也不好意思了,谁曾想,这老道不是沽名钓誉,而是真的不想去皇宫。俩人愣在这里,都在纠结,却在此时,门口一声高呼:“快来人,快来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接着,便见到一个身材臃肿的富商被扛了进来,哀嚎不断,跟杀猪似的。抬着他的那几个人,可算是累断了胳膊,一个小厮对医署的人喊道:“快来救救我家老爷……” 一众医生,见这边情况紧急,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来打量。 “啧,这……我医术浅陋……治不了……” “太难了,你们还是找别的地方去吧……” “想吃什么吃点什么……” “你……一定要坚强!我们都为你加油!” 为何呢?只见难富商的眼角不知道被什么砸中了,乌青乌青的,要是治疗不及时,淤血堆积,至少是致盲,更有可能淤血进入颅内,有生命危险。 在这个时代,眼睛看不见了,基本也是等死的命。特别是这种有钱人家里,不少人会称你病要你命。 那富商虚弱无力,喊道:“谁要是能给我治好这病,我把万贯家财都赐给他……” “万贯家财?!嘶……”一众医署郎中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员外,你这病,实在太严重了,我们医署的确没有遇见过。” 是啊,这医署是平民百姓过来治病的,也就一些普通的伤寒感冒,那些不会死得很快的病会来这里治疗。但像这种伤病,很残酷,一般百姓直接等死了,压根不会来,或者找土方子自己治疗。 “几位郎中,行行好吧,再去别的地方,可来不及了。”那小厮是求到。 “若是如此,我们医署有一位老神仙,妙羽真人,看他有没有办法吧。” “哦?妙羽真人?快请,快请……”富商急忙道。 妙羽本来就在不远处看着,于是和陈初六走了过来,富商求道:“真人,老神仙,求你救我一条贱命,某愿将家财全部上供给上仙。” 妙羽真人脸色凝重,摇摇头道:“此淤血堆积,实难治矣!要割开皮骨放血,可你这里又是脑袋上,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人命。神仙见了,恐怕也发怵……” “哎呀……”富商哭道:“枉我一辈子积德行善,修桥铺路,作尽了好事,没想到如今却是落个如此下场,早知道就该作恶多端,享尽福分!” 他旁边的几个下人,竟然这时候落泪起来,看来这富商的确倒也做过一些好事的。 陈初六想了想,开口道:“妙羽道长,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不用划开皮肉,取出淤血!” 第二百七十四章 治病 “你一边儿去,这是胡闹的时候吗!?”妙羽真人板起脸道。 “我没胡闹,我真有办法。”陈初六认真回到。 旁边的人也纷纷斥责起来:“嘴上无毛,做事不牢!” “你这小子吃过的米,还比不上妙羽真人吃过的盐!” “走走走,走一边去,耽误了我家老爷治病,你担待得起吗?” 陈初六直接被骂缩了脖子,退到一边,只见妙羽真人拈着胡须道:“想要放出瘀血,还需银针一副,刺破皮肤,或可成功。” “啊?银针?”那富商捂着脸摇头道:“不不不,我眼睛也受伤了,要是用银针,岂不是要我直接瞎了?不行不行我要是瞎了,离死就不远了,还不如直接死了啊。” “两权相害取其轻,你若是想治,必去瘀血,只要去了瘀血,贫道必能救下你的命!但你要是……” “这……这绝不行!”富商摇头,又靠在一边痛苦的哀叫起来。 由于那些医生渐渐的都跑到这边来看富商的伤病,那些看病的百姓,也是围了过来。有人指指点点:“这不是解大善人吗?” “是啊,那年饥荒,我还讨了他一碗救命的粥呢。” “这么好的人竟然……唉,真是老天不开眼啊~” 逐渐的,有百姓帮忙求了起来,妙羽真人脸色凝重,也是不知道这瘀血如何处理。用针刺,别人富商本身不愿意,就是他愿意,成功率也在五五之间。 要是失手了,富商家里人会罢手?古代的医患关系,也不见得多好,好心治人家的病,被讹上了可不好,那些剩下的人不愿治,也在情理之中,反而妙羽真人刚才站出来了,是有担当的。 陈初六看着那富商,心情有些复杂,心中想到,罢了,救人要紧。走到妙羽真人身后,降低声音道:“老道,我有一必成之法,你要不要?” “你能有什么办法?”妙羽真人回到。 “你难道忘了,陈传老祖传法给我?”陈初六看着他道。 “咦,不是说就给了你那一部功法吗?” “是啊,可谁说他就来了一次,他后面还来过几次呢。”陈初六没好气道。 “嘶——”妙羽真人脸色一变,问道:“你万不要说笑,人命关天,你是真的知道有不会造成伤害的吸瘀血的法子?” “我当然知道,我会拿人命开玩笑?” 旁边的人注意到了,也是安静下来了,有人问道:“妙羽真人,这位小哥是?” “哦,他是我外门的师弟,也颇懂一些巧技,甚至比我还要知道得多,只是年轻罢了……”妙羽真人回到:“他方才说,有稳妥的疗伤去瘀的法子,就不知这位员外……” “快!快!别管什么法子了,给我用,给我用,我现在疼死了!”富商到。 “对啊,性命攸关,妙羽真人这位师弟,快救人吧!” 妙羽真人看向陈初六,只见陈初六问道:“那……妙羽真人啊,之前和你说的那件事……” “行行行,先救人,贫道答应你就是了!”妙羽真人满脸焦急:“快说,你的办法是什么!” “此事不难,只要找个泥潭,寻出来几条水蛭便好。”陈初六回道。 妙羽真人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我懂了,水蛭可以吸血,而且水蛭可以活血,不会让血液瘀结!更不会有很大的伤口。”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水蛭啊!” 众人闻听,都是急忙行动了起来。药铺周围,有许多荷花塘,泥潭,汴京城内,也有三条河流过,其余小水系,更是数不尽了。此时虽然已经是秋天,但水蛭不难找到。 陈初六又道:“再去烧点开水,打点井水,先让井水给他镇镇疼。” 众人拿着一条条的水蛭回来了,放在水里洗了洗,然后挨个放在了那富商的脸上,眼角便。放了三五条水蛭,众人盯着富商的大脸盘子看。 他原本来的时候,眼角是乌青的,肿了起来。而趴在他脸上的那些水蛭,都是很瘦很小一条。但放了到了他脸上之后,每个水蛭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周围人吞吞口水,有人小声道:“快看,那水蛭在的地方,解员外的脸好像不再乌青了。” 那医署里面的人,也是看着陈初六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还真是能出主意。也有人冷哼道:“虽然有效果,但解员外还没消肿呢。大家还是让开一些吧,别到时候出事了,讹上了咱们。”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富商脸上的水蛭已经很大一条了,和大拇指一般。陈初六令人把水蛭换下去,这一来,就很容易看出来富商前后的对比。 眼角的青色去了很多,而肿痛也没了之前那么严重。水蛭吸血的时候,本来就会分泌一种麻痹神经的物质,以及一种阻止血小板凝结的物质,两种加在一起,是为了令猎物不被发觉就吸了血。但在治疗瘀血方面,却是十分不错的。 这种水蛭祛瘀的办法,在明中后期才得到广泛应用,放到宋朝来了,自然还令人不敢相信。要不是情况紧急,而效果显著,大家早就把陈初六打出去了。 出的什么破注意,竟然让水蛭吸人血。 但事实摆在了眼前,大家也不好说什么了。妙羽真人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拉了拉陈初六道:“你小子,这办法真是陈抟老祖传授给你的?” “可不是嘛,他也姓陈,我也姓陈,说不定我们是亲戚咧。”陈初六笑道。 妙羽真人,眼神之后,有不少复杂的颜色。忽然眼中一亮,是想出来了一个什么办法。众人各自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给富商治病的这件事情上,水蛭换了一些,富商的伤势逐渐变好起来。 半个时辰转眼过去了,富商脸上的乌青,基本已经消失了。妙羽真人上前查看,笑道:“福禄寿,解员外,你平日积德行善,今日果有上天降福啊!若不是有我这师弟在此,便是神仙来了也犯愁,而我这师弟,却是恰好来了。如今瘀血除去了,这伤病就好了,只需敷一些药物,便可以痊愈。” 解员外感受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情况,感恩戴德道:“多谢道长,多谢道长。弟子,弟子,愿将家财,供奉给三清为香火!” 第二百七十五章 妙羽是尼姑? “哈哈哈,你平日积德行善,这才让上天下降神迹救你。什么万贯家财,就算了吧,但你记住,从今往后还是需要继续积德行善。”妙羽真人拿拂尘一扫,淡淡地说道。 “弟子谨遵真人之令。”解员外赶紧磕头,松了一口大气。 “啊?不给钱了?”陈初六忙是拦住了:“你这人,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三清可看着你呢!” 富商迟疑片刻,妙羽真人忙道:“上仙看重他的心意,心意到了就好,三清有大德,不会看上那一点点钱呢,还不如让他去积德行善造福百姓。 “哎呀,妙羽真人真不愧是得道的神仙啊……” “大家都来拜妙羽神仙啊……” “妙羽真人受我等一拜~” 一众围观群众,都是顶礼膜拜起来。妙羽真人笑了笑,做样子扶大家起来,陈初六撇着嘴,那富商解员外道:“这位公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永生难忘,公子若是看上了我这薄家财,某便赠送给你就是了。” 众人看向陈初六,陈初六眼冒金光道:“真的随便拿?” “初六!”妙羽真人斥责了一声,不好意思对其他人道:“嘿嘿嘿,大家不要见怪,我这师弟,修为尚浅,尚浅,还没达到脱凡超俗的地步。” “哪里哪里。”众人看向陈初六,眼睛里却是十分热烈。 修为尚浅?不是一句话救了人吗?那就不浅了吧,至少比这医署里面的郎中要强上很多倍。超凡脱俗有什么好的,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才是好的呢,这样就能用糖衣炮弹打倒他。 一个有本事,又喜欢钱的人,谁不想笼络。因此这个时候,那富商反而是道:“小兄弟,在下手上没有多少,这里有一块不值钱的玉佩,你且拿着。他日若是再相见了,在下必定奉上全部家财。” “昂……”陈初六接过来一看,是金镶玉,不是a货,点点头笑道:“好吧,好吧,心意到了就行,心意到了就行,嘿嘿。” 人过留声,雁过拔毛。 “唔……”妙羽真人微微颔首,又道:“来人,写药方……一副药外敷,一副药内服,好好疗养,不日便可痊愈。” “多谢多谢。”富商说完,妙羽真人也就离开了,陈初六跟着妙羽真人,来到偏僻一点的厢房,两人坐定,陈初六率先开口。 “你刚才答应的事情,能做到吧?什么时候去宫中?” “嗯?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了。”妙羽真人满脸疑惑:“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呸,你个糟老头子,明明说好了的去宫中,这会儿怎么又不认了?嚯,你有本事手举过头,当着你的三清说你没答应过。”陈初六气呼呼道。 “额……用不着这么认真,算了,我承认答应过。可我什么时候说了,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难道你们那里,都是一诺千金的?”妙羽真人耍赖道。 “你……”陈初六哑口无言,是啊,谁说了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的。 “行了行了,我还能骗你一个小屁孩?逗你玩儿呢……”妙羽真人笑了笑道:“我可以进宫去给皇上说道,这也本是我想去的地方,但我现在有点麻烦。” “什么麻烦?” “你知道我们道教的人,都有哪一些派别?”妙羽真人放下拂尘,盘坐在炕上言道。 “唔……我知道,有五大派,一为积善,二为经典,三为符篆,四为丹鼎,五为占验。”陈初六侃侃谈到,在狂读书的时候,除了儒家著作,其余的著作他也是看过不少。 妙羽真人摇摇头道:“非也,非也,这并非道家的五大派,而是道家学理的五大部分。” “这积善,乃是道家弟子,人人都需要会的。因此,修道者多半兼修医,以此积德行善。布善行德,以达到天人想感。” “而占验也是如此,每个道家弟子,都会卜筮之法,相面之术。若是不会这个,行走江湖,指什么吃饭?不是处处都有病人,但却处处都可以有妖气,都有想提避祸趋福的人。” 妙羽真人说到这里,自嘲一般的笑了笑。接着又道:“道教派系,如今最大的是两派。一为符篆,二为丹鼎。” 符篆派就是用符篆来驱鬼治病的派别,后世最出名的叫做“正一教”。而丹鼎派,则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炼丹吃药,就是他们的办法。宋元之前,是以吃丹药为主,后来发现,那玩意儿确实有毒,就转变成了修炼内丹,再后来就成了气功,最出名的,非全真教莫属。 陈初六问道:“那你是什么流派的?” “我一个都不是……” “哦……难怪了,我早该猜到了,你是假道士?” “不不不……” “咦?刺激啊,无间道啊,原来你是和尚!这宋朝的佛道之争就这么惨烈?” “不不,你别误会了……” “吓!我的天!”陈初六捧住了脸,满脸震惊道:“你你你,你是女的!你是尼姑!哇……厉害厉害,说说你女扮男装的体会如何?” “呸,好你个陈初六,还读书人,狗屁,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妙羽真人气的不轻,缓过来,这才道:“我的意思是,不是他们那两大派的,而是另外一个小的流派,叫做妙真派。” “嘶……这是什么流派。” “我们流派,乃是直接从庄子传下来的,注重经典。一开始,我们和你们那些儒者读书人一样,以天下为己任,读书做官的。我们修历法,天文,数理,也有大官。” “只是不同的,我们以《道德经》《南华经》为经典,而且偏隐逸,没多少人。后来汉董仲舒独尊儒术,我们当不了官了,更是式微了。于是,为了生存,我们也学医术,学符篆,学丹书,现如今是以经典为纲,兼修别的法术。” “由于我们依据经典最重,所以我们最擅长的气势是占验之术,也就是算命啊。”妙羽真人说完,看着窗外,似乎有些沉重。 陈初六点点头:“所以这件事情和入宫有半根毛的关系?” “关系大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道士的难言之隐 “什么关系?” “占验之术,可为天下万民用,独不可为君王用!” “为何?” “你自己想去!” 陈初六一愣,随即明白了。占验之术,说白了就是预测未来啊,在陈初六这个接受了现代教育的青年眼里,这什么预测都是大忽悠。但在古代,古人可是十分认真觉得这都是真的。 但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你有预知未来的本事,这就会威胁到皇上的统治啊。所以,万民都可以用这个避祸趋福,在大街上找个算命的就成。但皇上用这个的时候,就非得把你关在小黑屋里面,看你算完了,咔嚓一刀,杀人灭口。 古代有李淳风,袁天罡,刘伯温等人算是厉害的,是否真如此,就难以说清楚了,也许是后人附会。刘伯温后来也是奇奇怪怪死了,传说又杀人灭口的嫌疑。 “想明白了?”妙羽真人问道,陈初六点点头,妙羽又道:“既然如此,那便知道了我为何不可入宫对吧?我最擅长的是占验,但却不能用。至于其他,我会治病,会符篆,会丹鼎,但和那些精通的比起来,还不够看呢。” “原来是这样……”陈初六一想道:“不对,你既然不想入宫,却为何在汴京弄出这么大的名声?” “嘿嘿,你小子,还别说,有一点聪明。”妙羽真人笑着道:“贫道,也有振兴妙真派的志向嘛。要是原来,打死我我也不会来汴京,但现在,我除了有占验之术,还有别的本事。” “什么本事?” “太极拳,和你的那个注释的《道德经》。” “哦……”陈初六想起来了,之前钱疾老先生还没死的时候,陈初六把太极拳的拳谱,以及后世对道德经的比较全面的注释交给了钱疾老先生。钱疾老先生看了之后,颇觉得有些惊讶,认为陈初六这个才是对《道德经》的正确解答。 可不是嘛,陈初六是看的《道德真经集义》,这本书对《道德经》的注释,好比是朱熹对四书五经的注释。在后世的道教中,有着最为广泛而且深远的影响。 陈初六现在记性越来越好了,对于后世读过的书,竟然能回忆出来,而且比之前都要清楚。他看着妙羽真人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凭这个入宫便是,交皇上太极拳,那也是好的嘛。”…… “不行……”妙羽真人摇摇头道:“贫道有难言之隐。” “呀,难道说,你……” “别瞎想,你小子满脑子的污水!”妙羽真人怒道,可马上,他又面带一丝不好意思,红着脸道:“老……老夫不过是,不过是把你那太极拳和《道德经》给忘了……” “什么?!忘了?!”陈初六目瞪口呆。 “对啊,你休要在戳老夫的伤口!”妙羽真人故作严肃道:“你是交给那钱疾的,又没给我。他只教了一遍,然后就走了,我能怎么办?这么久过去了,还不就忘了呗。” “哈哈哈哈……忘了好,忘了好啊哈哈哈哈……”陈初六捧腹大笑。 “还笑,你这小子,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年纪太大了吗?告诉你,我虽然忘了一些,可也没全忘,只要你再打一遍,说一遍,我肯定能记起来……” “哈哈哈……”陈初六笑而不止道:“我,我只是好奇,你会占验之术,怎么当初不算一算今天会忘?而且,你能预测未来,如何就不能回忆一下过去。” “上,上清道法……你懂什么……要消耗……消耗法力呢!法力要省着去救人……”妙羽真人红着脸解释了几句,有一点点恼羞成怒,沉声道:“你教不教给我,你要是不教给我,我就不去皇宫了。你小子还敢收皇上的定金,我要是不去,你等着受抗旨欺君的大罪吧!” “好了好了,我当然愿意教了,我留着这些又没用,你是我朋友,给你无妨!”陈初六笑着道:“但是嘛,你刚才就反悔了,我要是教了你,你又反悔该如何是好?” “出家人不打诳语……” “啊呸,信你的话,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好吧,给你说心里话。”妙羽真人回到:“贫道自从知道了你那个太极拳之后,便对振兴我们妙真派有了追求。贫道也是妙真道里的大辈儿,要是我再不振兴妙真派,我那些徒子徒孙,也该落魄下去。” “当今朝堂之上,符篆派捣鼓天书,祸乱百姓,丹鼎派炼丹,也是害皇上。我妙真派,光明正大,却要沦落到道场都没有的地步,于心何忍啊。”妙羽真人哭丧着道:“钱疾老先生去世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孩砸,你要为妙真派振兴努力啊!” 一见眼前这个大忽悠说着说着居然打起了感情牌。陈初六心道,这都9102年了,感情牌还有用?当然更是不信了,连忙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能相信你,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先入宫,你去见了皇上,完成了我的任务,我把剩下的全都教给你。”陈初六笑道。 “你……”妙羽真人脸色变了变,又道:“我去见皇上,得抖一点真本事啊,没有太极拳,那还能抖什么真本事?” “皇上跟我说了,他主要是看上了你在这里行善的名声。当然了,你肯定能猜出来,皇上其实是在怀疑你暗地里收买民心。”陈初六笑道:“所以,只要你老老实实进宫了,皇上就能放下心来。你要是再不进宫,别说振兴妙真派了,就连你自己的性命也难保吧?” “这……”妙羽真人纠结了,低着头想了起来。 陈初六不急,在一旁站着,看着天色,摸摸肚子,中餐没吃啊,已经过了午时,去哪里蹭饭呢?对了,要不去找王雨溪,嘿嘿,不能冷落了她呀。 刚打定主意,妙羽真人也是终于下定了注意,答应道:“那好吧,我就答应你,先入宫拜见皇上,再学太极拳。” “嗯,那好,告诉你,我现在对《道德经》的理解可不是当初能比的了。我现在有一本书,《道德真经集义》,硬核内容,秒杀所有同类产品!一本《真经集义》,让你走上人生巅峰!” “我会算命,你别骗我。” 第二百七十七章 车祸现场 饥肠辘辘,陈初六从妙羽真人那里出来,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吃饭。而妙羽真人,也已经是答应了将自己这一身本事,货卖帝王家。 “狄青,去打听个地方。”陈初六吩咐道。 “师父,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你去找个地方问,有哪家姑娘姓王,长得漂亮,十八岁还没嫁出去的。”陈初六笑着问道。 “好嘞师父!”狄青把车停在路边,跳下车去问路了。 十八岁没嫁出去的,至少在一条街上是出名了的,十八岁没嫁出去偏偏还是大户人家还长得漂亮的,估计会更加出名。陈初六在路边上等着呢,瞧瞧人流,每个人身上的面貌,街边的店铺。 却在这时,听见人群中一阵骚动,打街道中间,人流急速的分开。春运坐火车的感觉,无论人群多拥挤,站票有多少,只要“瓜子花生方便面”的声音一响起,总能分出来出来一条道儿来。 但这个速度,却让人依旧惊讶无比。一辆马车疾驰过来,一些来不及让路的人,险些被撞到,或者依旧被擦到,摔倒在地。一时间,街道上骂声不绝于耳。 陈初六心说,这是什么人,敢在闹事中飙车,眉头一皱,陈初六忽然觉得屁股底下一动,马车懂了。 也不知道这匹傻马是疯了还是,看见那马车激动了,走了几步,把马车拉到了路中间。 “让开!让开!混蛋,想死啊!”赶车的大骂道。 陈初六却是抱住钱箱子,一个驴打滚就是下了马车。这街道并不是特别的宽敞,而且人多,想要把马给拉回来,这么短时间内是做不到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 陈初六觉得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和小钱钱再说吧,对面那车,谁让你飙车的,这么多人还敢飙车,撞死你活该。 一声马嘶—— 接着便是一辆马车破碎的声音。 陈初六跑到了路边上,定睛一看,只见那对面飞驰而来的马车,由于马匹急停。马匹高高抬起前蹄,往后仰去,马车厢砸在了地上,一下就砸碎了。 四仰八叉,天女散花,砸得那个碎啊,比拿锤子故意锤还要碎。 陈初六心里骂道,这个车就别开出来了,摔死你活该,溅到了老百姓可怎么办? 狄青跑过来了,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师父,这是咋的啦,咱家马成精了?” “哪个王八犊子敢挡我的道?” 从马车,哦,不,从马车碎片里面钻出来一个人,骂骂咧咧,随便抓了个路人,凶神恶煞问道:“这是哪个的车,快说,是不是你……” “咳咳咳,不不,不是我,是,是他……”路人瑟瑟发抖,指了指陈初六。 那人瞧了过来,喝到:“你这狗东西,敢挡我道儿,我打死你!” 说着,那人走过来,抬腿就是一脚。陈初六何惧之有,往右边一闪,也是抬腿,却是往下一踩。 咔嚓…… “啊……” 那人的腿被陈初六踩了下去,生生是劈了一个一字。男人,没练过的,直接来一个一字马,那不就是蛋疼吗?只见那人,赶紧缩回了脚,捂住下面,痛苦地嚎叫了起来。 人群倒吸一口冷气,都在打量眼前,这个白衣少年,是谁啊,怎么长得这么英俊!脸上有一个小伤疤,感觉好痞啊! “让我过去,别拦着,让我近处看看这个。” “哎呀,你们这群臭男人围在这里做什么?” “好俊啊,恐怕和传说中那个陈初六差不多了吧?” 人群中的妇女和少女都是围了过来。赶车的车夫也是才站起来,扶了扶帽子,惊讶的看着这一幕,然后指着陈初六道:“小子,你完蛋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哦?听起来口气有点大啊,狄青,你先去赶车,咱们随时准备跑。”陈初六回头吩咐道,然后把钱放进车里,上前道:“我管你是谁,你在闹市把马车赶这么快,难不成还有理了?” “好小子,胆儿够大。”地上的人爬了起来,指着陈初六骂道:“你知道我姑姑是谁?我姑姑是刘……” “不知道,没兴趣知道。”陈初六上前,又是一脚,把他踢在地上:“别说出来了,我会害怕的,我这人最讨厌害怕。” “哇……好,好帅……” “完了完了,这个侧身飞踢,踢到了我的心房……” “咕嘟,谁都别动这个男的,他是小娘我的!” 周围的人群,不知不觉就被一群女的给替换掉了,陈初六也是一惊。但见不远处,冲过来一队官兵,陈初六赶紧登上马车,吩咐道:“狄青,赶车,走。” “好嘞,” 那群女的,则是拦在了中间,阻止那群官兵前进,然后给陈初六道:“官人,快跑,我帮你拦着。记住,我是你娘子~~~” 陈初六回头咧嘴一笑喊道:“记住啦,就是你!” “啊啊啊啊啊……” 女子们躁动了,在马车背后,高兴地哪个疯啊。 陈初六擦擦汗,长得帅这么好的,看着狄青问道:“问到路没有?” “没有,师父,还没问,我就听见这边马车撞了,吓死我了。”狄青后怕不已道:“那人是谁啊?” “不知道,管他是谁呢,你师父我是周王爷的女婿,皇上认了的。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太子出谋划策的兄弟,我怕谁?”陈初六牛气冲天说道。 “也对,我师父最厉害了。” “可是你师傅要饿死了!” “好,我这就带着师父去吃饭。”狄青说完,马车却陡然一听,陈初六差点没散架了,撩开窗帘,骂道:“你这个死徒弟,想摔死你师父?” 暗暗骂着,今天车祸也太多了吧,走下车,只见狄青自己已经弹射出去了,到了马前面,陈初六下车的时候,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哎呦,怎么哭了?快来,师父不怪你……”陈初六过去拉起狄青,打量一下:“没摔坏吧?” “没,没,师父,都怪那个车,突然冲了出来!”狄青哭道。 哦……这里原来是拐角处,狄青刚要加速,却是从右边路口冲出来一个轿子,差点撞上了。 那轿子也没好受,抬轿的都扭到了腰。轿子旁边,还有不少伺候的家丁。 这时,只见从上面下来一人,黑着脸,看到陈初六,脸色一惊,指着陈初六道:“我认得你。” 第二百七十八章 初见王曾 “老爷,您没事吧,要不要……” “不用,你们去一边等候,我和这位公子有些话要说。”王曾摆摆手,看向陈初六:“本官王曾,礼部侍郎兼太子宾客。今日朝会,本官看见了你。” “失敬失敬,小子陈初六拜见少司徒。”陈初六拱拱手。 面前这个人,是周王爷介绍的,却巧在这里遇见了。陈初六查过这个人的资料,这个人可谓是光鲜亮丽。他有一个震烁千古的成就,那就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发解试,省试,殿试),有了这连中三元的牌面,就是啥事儿都不干,也能名流千古了。 而这个人,却并非是书呆子,他的本事也不小,将来会大拜为相的。如今年纪不大,才四十出头。四十出头的人,当上了省.部.级,放在后世也绝对是平步青云。 如今他任礼部侍郎,不能直呼其官职,要用古称少司徒以表尊敬。反而是致仕了的侍郎,却可以直呼某某侍郎。 眼下王曾是笑了,扶住陈初六作揖的手道:“无须多礼,初六你真是年轻有为啊。今日殿上,太子应对如流,该是你的注意吧?” “岂敢岂敢,太子上有天威相助,下有百官诚心悦服,我小小白丁,不足挂齿。”陈初六谦虚道。 “唔……”王曾捋一捋胡子,只见陈初六肚子咕噜一声,笑着道:“初六啊,你可是肚子饿了,不如去我府上吃点东西?呵呵,我家里还有几尾鲥鱼,还有一个杭州来的厨子,尝尝手艺如何?” “不胜荣幸。”陈初六拉着脸上还挂着泪珠的狄青道:“上车去,这次我来赶车。你这小子,赶车太毛糙了。” 狄青委屈啊,马车急停,直接从车上甩出去了啊。换了别的小孩,早已经瘫软了,狄青却只是哭了一通,算心理素质好的了。狄青上了车,陈初六坐在车前面,王曾不由得好奇,问道:“初六,那小孩不是你家下人?竟让你赶车……” “不是下人,是我徒弟,没事儿,赶车也是君子六艺嘛,嘿嘿。”陈初六笑道。 王曾看着陈初六如此豁达,也是点点头,上了自己的轿子。可轿子走得很慢,陈初六坐在马车前面赶车,也只能走得很慢。这一来,街上的妇女哪里还受得了? “哇!快看,那,那好像是陈初六?” “什么?什么?陈初六,哪里哪里?” “就是他!我在大相国寺看见过他,我还摸了他的脸呢,好软,好滑!” “姐妹们,抓住陈初六有赏,冲鸭!” “会赶车的男人最帅了~~~” 陈初六只好加快车速,到达王曾家里,总算是有惊无险。陈初六摸摸自己的脸,唉,他娘的,怎么突然就成了汴京女子的梦中情人? 汴京女子的开放程度,大出陈初六的意料,他更没想到,当初相国寺前的那一幕,竟然让他的名声,不胫而走。如今,不说全城都知道陈初六,至少是半个汴京城的已婚加未婚妇女都知道了陈初六。 但陈初六到底是谁呢? 汴京城的女子,小道消息四处飞。有人说,陈初六是富家子弟,纨绔弟子,是专门骗良家妇女的。对于这个,一众妇女心里乐开了花,快来骗我,陈初六,快来骗我…… 还有人说陈初六是江南的才子,风度翩翩,文采斐然。这可让一群在闺房里面的大家闺秀高兴极了,文采斐然,想必能中进士,真是值得托付的好夫婿啊。 更有人说,陈初六是白象精化身,所以才这么白净清秀。不仅仅长得白净,而且他底下那玩意儿跟驴货一样长。这一来,青楼里面可传遍了陈初六的美名。 陈家,赵雅手中,王家,王雨溪手中,都是差不多同时出现了一张画,上面画了一个清秀的公子。拿着折扇,微笑着,勾人魂魄。赵雅和盼儿巧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面,看出了危机感! 王雨溪也是一把将画纸拍在桌子上:“哼,陈初六是我的男人,这群扫货,想也别想!” 怎么办?为了陈初六与全世界女人为敌? 对了,不如抹黑陈初六吧!让他成为人人唾弃的渣男! 王雨溪,赵雅虽然不在一个地方,但心往一个地方想去了,盼儿巧儿,也是一拍即合。怎么抹黑呢?有了,还不就是临川第一恶少那点事情最令人可恨喽…… 哗啦哗啦,女人为了男人,有时候也是没有脑子的。就这一天,陈初六的坏水就往外直蹦……她们可完全没有想到什么坏了陈初六的名声的后果。 此时的陈初六,则是进了王曾的家里。王曾的家里,不算是特别豪华的那种,但也算是可以了,有假山有池子有花圃,家丁仆人虽然不多,但也把家里打理得干干净净。 王曾把子女叫出来,让他们叫陈初六叔叔。然后让家里的厨子,把鲥鱼给拿出来,麻利儿收拾干净。 这鲥鱼可不是那么容易吃的,鲥鱼只在初夏的时候,出现在长江中下游,能捉到都不简单。能保留到这个时候,更不简单了。在后世,一条野生鲥鱼能卖到四五千,当然了,后来成了保护动物。 而在古代,如果哪个臣子表现好了,皇上就赏赐两条鲥鱼,这种殊荣,可还是很不常见的。 一盘清蒸鲥鱼,还有其他几盘小菜,陈初六和狄青狼吞虎咽吃完了。还别说,贵有贵的地方,又鲜又嫩,吃完还想吃。 吃了饭,王曾把陈初六请进了书房,双双坐下,有一个婢女过来给泡茶。陈初六一看这茶砖,叶叶分明,拦住了婢女泡茶的动作道:“慢着,我有一种烹茶的新办法,少司徒,要不要尝一尝?” “哦?这烹茶,还有新办法?”王曾笑了笑道。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试试吧。”陈初六把水烧开了,直接从茶砖里敲下来一块茶,丢进壶里面。沸腾个七八秒钟,把火撤下,倒茶出来,茶汤浑浊黄不拉几的。陈初六把这水到了,再煮沸一壶,倒出来的茶汤,绿莹莹十分灵透,芬香扑鼻。 王曾奇道:“这茶……嘶……初六勿怪,本官先尝一口……唔……这,这……这还是茶吗?” 第二百七十九章 朝中势力 “此茗……甚美……”王曾端着茶杯,细细品味这泡茶的滋味,淡淡道:“煮茶汤,味道繁复,而这冲泡出来的茶,却简雅朴素。入口生津,清香扑鼻,还有一点点回甘。嘶……初六,你是如何知道这种茶的烹法?” “呵呵呵,我还是从前遇到一个道士,他交给我的。”陈初六笑了笑,也是喝了一口。 这茶叶,本就高档茶叶,虽然和后世专门的泡茶相差很大,但也是不错了。 两人喝了几口茶,快没话题可聊的时候,陈初六从怀中拿出来了一封信。王曾见此,眼前一亮,表情的意思是,我早就料到了。这个陈初六,来路肯定不简单。 不动声色,接过信来,打开一看,王曾站了起来,有些结结巴巴问道:“初六,这,这是周王爷给你的信?” “王大人……”陈初六站了起来,笑道:“这的确是周王爷给我的信,小子初次来京,甚是惶恐,便乞求王爷为小子托付几句。” “哦……这样啊……”王曾坐下,也吩咐陈初六足下,扶了扶帽子,询问道:“初六,能否说一下你和周王爷的关系?” “这……”陈初六沉吟起来。 “哦,算了算了,你不说就不说吧,我也不问了。”王曾摆摆手道。 陈初六一想,这王曾,乃是周王爷的心腹,跟他说一下,关系应该不大。但毕竟已经在皇上哪里泄露过一次了,这王曾面前再招了,没必要,让人以为自己不靠谱,把不住嘴,还是保持一点神秘的好。 于是陈初六道:“王大人,这可不是我不讲义气啊,这种事情,你也知道……嘿嘿,我只能说,关系不简单。” “哦哦,从这信上,看得出来看得出来。”王曾摸摸后脑勺的汗,松了口气,看着陈初六笑道:“初六如今是侍读郎,还和周王爷有此等关系,真是莫大机缘啊。我托个大,做初六你的愚兄如何?” “小弟见过好哥哥……”陈初六拱拱手道:“还请王兄今后多多提携指点。” “哪里哪里,陈贤弟聪明贤达,哪里还需要愚兄提携。唉,只不过嘛,愚兄在官场混了小半辈子,也懂得不少黑白规矩,仅可以以此教教陈贤弟。”王曾笑道。 “弟愿听教诲。”陈初六洗耳恭听。 “唔……先说你把,贤良方正,陪太子读书,有和周王爷有莫大的关系,本身的学识又十分通达。这几种机缘,随便挑出来给一个人,都是他祖坟冒青烟。”王曾笑道,语气中,无不艳羡。 “比如周王爷吧,往常谁能博得他一青眼,还不说能在他老人家树下乘凉,便可飞升。”王曾指了指自己道:“愚兄我要不是抱了周王爷的大腿,现在也还是在翰林院编修。” “哦?弟听说了,王兄可是连中三元的大才子,不至于此,不至于此!”陈初六摆手道。 “哈哈哈……连中三元,嗬,不说假话,这连中三元,也是本官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啊……”王曾抚掌大笑道:“对了,这也是要跟你说的事情。” “何事?” “当今官家重科举,科举乃是官家的抡才大典。如今渐渐有了循例,非一甲不可入翰林,非翰林者不可为宰相!”王曾笑道:“若是没中一甲,没入翰林,你剩下那些条件再好也没用。所以啊,初六,你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准备下一次科举,拿一个好一点的名次。” “唔……非要当宰相不可?我不想当宰相……” “那,那你想当什么?”王曾无法理解陈初六的话。 “我就想当个清闲点的官,好好过清闲日子。”陈初六摊摊手:“这是我的心里话,当然,我也愿意为国出谋划策,为皇上出主意,但就是不想当什么宰相。” “唉!这让我如何说你?”王曾连连摇头。 “王兄,王兄?”陈初六看了看王曾道:“你先说那些事情吧,我就暂且以宰相为目标,等将来能力选择的时候,再考虑别的不迟。” “对嘛!你现在有没有能力选择,着宰相又不是你家的,你能说当就当,说不当就不当?”王曾接着又道:“既然如此,你现在陪太子读书的时候,就该继续博览群书。张士逊,乃是我朝大儒,你有问题,可以请教他,必得高深的指点。” “其次,还有晏殊、崔遵度、钱惟演、杨乙等等人,也是大才,你可以去请教。陪太子听政,也要认真学朝堂上官员的一举一动。别看我们同朝为官,但势力却是错综复杂,犬牙交错,大臣一举一动,都不是无的放矢。”王曾言道。 “但不知当今朝堂,势力分为几块?”陈初六询问道。 “唔……这我也参悟不透太多,但有这么几派,你得注意一下。”王曾开口道:“首先,自然是皇上的人,朝堂之上,大家虽然各有分派,但忠于皇上的还是绝大多数,这不用说。” “从皇上往下,朝堂势力则分为了,皇后一派,太子一派,丁谓一派,寇准一派,周王爷一派,其余王爷各有一些人,就是太宗时的遗老遗少,也有不少。” “皇后一派,多是外戚,官职虽然不高,但值得注意的是,皇后把持着后宫。大内侍卫,大内里的那些阉人,乃是中枢里的中枢,不容小觑。太子的人,也很简单,是皇上精心挑选的,都有詹事府的荣衔。比如我,既是周王爷的人,还属于太子一派。” “皇后和太子,在如今是同气连枝,如同一派。但皇上要是驾崩了,这两派可就要分了。而且太子,必无胜算。”王曾说着,看了看陈初六,笑道:“而你,则是皇后和太子都看重的人,大体来分,你是皇权派。” 陈初六点点头,的确不错,他的确是这一派的。在这一派里,应该是最安全的。 “除了皇权派,还有一众臣子啊。臣子里面,寇准远贬,如今是式微了,硬要分来,也就只有丁谓的人,和不是丁谓的人,这两种而已。”王曾说着,脸色有些不好了。 第二百八十章 又去见冯拯 “王兄是丁相的人吗?”陈初六问道。 王曾眼中一丝锐利闪过,回到:“陈贤弟,我并非是丁谓的人,但那丁谓受皇上荣宠,朝中文武,多半仰仗那丁谓。那丁谓,乃是朝廷上一硕鼠而已,若是有机会,我要亲手刃之,只可惜……唉……” “呵呵,王兄,何须担心。那丁谓,恃宠而骄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他树大根深,但只要改天换日,他也得树倒猢狲散。”陈初六笑了笑:“依我观之,此人乃是太子登基之牺牲耳!” 牺牲就是祭品,丁谓是宋真宗养肥了,给宋仁宗宰的猪。就如同,乾隆给嘉庆养了和珅一样。 听了这话,王曾眼冒光芒,赞叹道: “陈贤弟,不愧是陈贤弟,真是一针见血,拨云见日,愚兄明白了,哈哈哈哈……没想到,只是没想到啊,朝堂上文武百官,要么急着去依附丁谓,要么惧丁谓而辞官,没想到今日陈贤弟却是谈笑间定了那丁谓的必败之局!妙哉妙哉!” “哪里哪里,是王兄点拨在下,茅塞顿开啊。”陈初六笑着回到。 商业互捧嘛,得捧着,话掉地上,面子也掉地上了,掉了就难捡起来了。二人说了会儿话,也觉得投机,相约往日再聚。陈初六正准备离开,又停住了脚步,问道:“王兄,不知冯拯住在何处?” “哦?你找他?” “没错,有一点小事。” 王曾盯着陈初六的眼睛看,随即恍然,哪里是什么小事,估计是周王爷也给冯拯那里写了信。啧啧,这个陈初六和周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让周王如此肯拿得出面子。 冯拯和王曾,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是礼部侍郎,全是周王爷的人。冯拯还是枢密使,左仆射,论宰相的地位,他是稳居第二的。陈初六打听到了冯拯的家,让狄青赶着车前去。 心中,陈初六则是反复掂量着这位冯拯。和王曾不同,和王曾见面,乃是意外,而且王曾的只是吏部侍郎,太子宾客,连宰相的门都没摸到,因此陈初六不那么紧张。 可冯拯却完全不同,他是宰相啊,随便一句话,就可以改变数千人甚至数万人的命运。自然,改变陈初六的命运,也很简单了。陈初六有皇权的光芒护着,但直接面对这相权,还是要小心翼翼的。 “师父,到了,我看见两个点,一个马字,这是你说的冯字吧?”狄青在车外问道。 陈初六撩开帘子,打量一下,但见“冯府”二字。朱门秀户,古朴大气。下了马车,掸掸衣服上的灰,正正衣冠,走上前去。 但见门口有几个看门的家丁,都是拦了过来道:“公子留步,我家老爷是宰臣,非着紫袍着,谢绝私谒。” 紫袍就是大官,公服三品以上,用紫,五品以上,用朱,七品以上,用绿,九品以上,用青。什么叫愣头青,就是那帽子是青色的,官太小了,叫做愣头青。九品以下,或穿白衣,或者和老百姓一样,船褐色衣服,麻色衣服。 如今冯拯是宰臣,求他办事的人,可谓是数不尽数。这冯府门外,本该门庭若市的,但现在,这门外门可罗雀,足见冯拯当是一位不错的清官。 陈初六想了想,知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如今就算是有周王爷的帖子,足以让冯拯重视,但这些门子,并不会卖周王爷面子。他们来了脾气,当场给你撕了再把你打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刚才来的时候,王曾也料到了这个,便给陈初六写了个帖子。陈初六把这个拜门的帖子,拦着一大包钱递上去,那门子见了,脸色顿时变得客气了不少,笑道:“原来是王侍郎推荐的人啊,我家老爷与王侍郎可是好友,你进来吧,我去通报老爷。” “劳烦了。” 走进门来,等了一会儿,那门子去而又返,客气道:“公子,这边请,我们家老爷,正在书房。对了,您的跟随,另有去处,公子放心,我会照顾好的。” “唔……”陈初六微微颔首道:“狄青,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这冯拯的宅邸,真个不小,陈初六是拐了好几个弯,这才来到冯拯所在的书房。这地上,都铺着青石板,踩上去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也不知从哪里,引过来一条活水,把竹钟运活了。 其实冯拯不在书房,带陈初六来的地方,也不是书房。书房只是好听一点,其实不过是待客厅,也叫花厅。 带着陈初六来的家丁,客客气气道:“公子在这里先等一会儿,老爷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的便是。” “嗯,你去忙你的吧。” 那下人退出去了,随即又有婢女送进来了一壶清水,一叠桂花糕。桂花前不久开得艳丽,满城都有桂花糕卖。 但陈初六尝了一口这桂花糕,却是心服口服,觉得以前吃的那些桂花糕,都是面团。就好像,去自助餐厅吃了那种牛排,再去米其林餐厅吃s级雪花牛排,就觉得以前的牛排,都是肉饼。 糕点吃了一块,也是没吃了。吃一个是尝尝,吃第二个,就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不可不可,持敬呐!一壶清水,也是不敢多喝,喝多了要撒尿,不雅不雅。 在大户人家,就得这么矫情。只不过,陈初六在皇宫都没这么矫情。 等了半个多时辰,陈初六也是一点也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虽然心里是在把一个叫冯拯的火柴人杀了又杀。当初准备见周王的时候,陈初六就料到了这个。 长辈嘛,其实比较希望自己的晚辈能成熟稳重一些。那就投其所好吧,安安静静,做个乖宝宝,美男子。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一个老管家是走了进来,呵呵笑道:“陈公子,久等了吧?” “没有没有,不知冯老现在可有时间了?” “有了有了,我家老爷,公务太多,眼下是抽出来了时间,您跟我来吧。”老管家在前面带路,是又来到了一个院落。 这院落,景致更是优雅,里面一个书房,一个穿着紫袍的人,坐在书房窗口上,晒着太阳,看着书,不是别人,真是当今宰相,冯拯!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与相谈 当初陈初六面见皇上的时候,就曾见过这位冯拯,他坐在丁谓次座,威禀甚高。待陈初六走进来,见到了一排悬挂的珠帘。这珠帘,可不是后世那种塑料珠子,这是实打实的南海珍珠。 陈初六不由得心惊,真是豪门大户。按说这个时候,冯拯也有了六十多岁,鬓发斑白,却精神奕奕。看这书房里面的陈设,竟然没有桌椅,只有一火炕。 冯拯穿着云纹皂罗袍,别着玉带,没带帽子,看样子是十分随意地盘坐在火炕上。炕桌上摆着几样菜,一壶酒,十分精细。冯拯招了招手道:“来来来,初六啊,来陪老夫喝点酒。” “回冯相,小子方才吃过了点心,肚子不饿。”陈初六拱手道,他可不敢冒冒失失去和当朝宰相同桌吃饭。 冯拯听了,也不强求,自斟自饮起来,每一样菜,用他那象牙筷子夹几著,喝了三五杯酒,方才又道:“老夫蒙皇上恩宠,翰宰中书,俗务过多,这一日的餐食也不能及时。” 陈初六摆出一副感恩戴德而且心疼的表情:“冯相为国操劳,实属我等之楷模!” “呵呵呵……”冯拯摆摆手道:“不说这些,哦,对了,你是如何识得王侍郎的?” “小子受人点拨,认得的王侍郎。”陈初六回到。 “哦?受人点拨,汝与王侍郎,可有血缘?”冯拯问着,自己又摇摇头否定了,打量着陈初六道:“那么你是受何人点拨?” 陈初六原本坐着,现在确实站起来,从怀中拿出来了信件,双手递上:“请冯相过目。” “唔……”冯拯结果来了信,从上到下,慢慢看来。 和王曾的反应不同,这冯拯看完,并没有什么震惊的神情,而是平淡如水,似乎并不觉得惊讶。但陈初六知道,他也只是隐藏的好,实际上冯拯也是震惊的。不然,就不会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了。 半晌,冯拯饮了一杯酒,回到:“周王爷可有其他嘱咐?亦或是为你谋一官职,还是说,额,为你拿一个功名?” 陈初六迟疑了一下,忽然恍然,这冯拯误会了。他问以为陈初六和周王爷是早就认识的,陈初六之前取得的一些成就,也是周王爷一手相助的,所以他才问是不是要给陈初六安排官职或功名。 实际上,陈初六却是凭自己的实力取得的以往成就。包括陪太子读书,周王的影响也是极小的。至少,陈初六自己是这么想的。 “回冯相,小子侍太子读书,不敢有丝毫分心。”陈初六回到。 言外之意,就是不要官职和功名,顺便反问了一句,你手里能给出来的官职,有比陪太子读书更牛的? 冯拯大悟,笑了笑道:“那是可惜了,可周王爷从不会无的放矢,他写下这信来,莫非就是让我认识认识你?” “额……”陈初六也是一愣,随即回道:“小子家境贫寒,在汴京如浮萍一般,陪太子读书,又是人人眼红的事情。故此,周王将小子拨到了冯相手底下。” 冯拯狐疑地抚须道:“你父亲不是籍田令嘛?这等官职,也是不小了。” “家父虽是籍田令,数年之前,他还是没当过官的人。官场之上,没有人缘。” “哦……”冯拯方才点点头:“原来,你说的‘地瘠植松柏,家贫子读书’是真的啊。” “那可不~” “嗯,好吧,既然周王将你托付给我,那在这汴京,我定能护你周全。”冯拯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周王为何如此担心你?莫非你是一个喜欢捣乱的人?” “不是……我不是,我很听话的。”陈初六回到。 冯拯继续一脸的不信,事实证明,他的不信是对的,陈初六惹得事情,可不算少。但冯拯这时也不在意,一个二十岁不到的人,这时候能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来? “对了,我年轻时,便与周王爷有共事,可以说如今老夫的地位,也多半是周王鼎力。如今周王虽然不务实事了,但老夫也未曾和他疏远,依旧是好兄弟啊。”冯拯说道。 这话说出来,陈初六却暗暗惊讶,这冯拯和周王,并非从属关系,而是兄弟好友。只听见冯拯又道:“贤侄,你实话说,如今学问到了哪个地步?” 听了这个,陈初六松了口气。之前他说他和周王的关系,实际上是为了求得与陈初六的关系,一声贤侄,如今是想笼络陈初六到麾下。 陈初六想了想答道:“不瞒冯相,小侄已经看完了不少书,但堪堪能诵耳,未求得甚解,还待参悟。” “哦?读过很多书,也算不错了。”冯拯笑了笑,起身,在书房里转了转,随手抽出一本书来,翻开一页,从中挑选了一段话念出来,问陈初六这是哪本书,又是什么意思。 陈初六略加思索,便是流畅答道。问一句,则回三句,若是回一两句,那就算是没有接下来话。只见冯拯抽了十几本书,陈初六一一回答了出来,而且是对答如流。 冯拯见此,越发高兴了,看着陈初六道:“这些书你都能背诵,实属不易。这些书重在增广见识,并非圣贤之言,参悟不参悟的,倒是不重要。今后多用心作文作诗,更重要的是学做人,你这学问,算是够了,做人却是终生要学的啊。” “多谢冯相教诲。” 交谈下来,陈初六对这个冯拯的了解也更深了。这个冯拯,十分的谨小慎微,但同时又严肃认真。乃是能臣一位,却不像丁谓那样奸诈。是直臣一员,比之寇准又多了几分圆滑。 冯拯说出来的话,并没有半个冒犯别人的刺头,可偏偏是旁敲侧击,令人醒悟。不得不说,冯拯在为官做人这一方面,是修炼成精了。一切的一切,总结起来就是“恰到好处”。 说了不少话,陈初六也知道适可而止,找准机会起身道:“冯相公务繁忙,小侄改日再来聆听教诲。” “教诲就免了,你的学问,怕是我教诲不动呵呵呵……多来走动走动,和老夫说说话。”冯拯摆摆手,陈初六退出门外。 陈初六走出门来,老管家比比大拇指:“我家老爷,未曾和外人说过这么久的话。” 第二百八十二章 找到好店面了 “哦,是我鲁莽了,不该耽误冯相这么久的时间的。”陈初六微带歉意道。 “不不不,陈公子啊,要是换了别人,就是想耽误冯相的时间,也是耽误不了。”管家笑了笑道:“你就说如今的工部尚书林特吧,已经来拜过了七八次门,到现在还进不来呢。” “哦?” “呵呵,陈公子,老朽多言了。”老管家在前面引路,带着陈初六是来到了大门,狄青正在这里准备,看他嘴巴鼓鼓囊囊的样子,应该是吃了不少东西。 陈初六顿了顿,问管家道:“老先生,我打听一户人家的地名。” “哎呀,老朽担不起这先生之名。”老管家忙是摆手,又道:“公子你说吧,老朽在这汴梁城中,也是活了大半辈子,这道儿还是认得的。” “我打听的是王肃之的宅邸。” “王肃之?我认识,是秘书省的吧?他还有个弟弟,名叫王肃之,是前不久的进士,出任外官去了。”老管家笑了笑,如数家珍,不愧是在宰相府上的管家。 接着老管家笑道:“他们住在北厢城,安远门外,牌楼街,到了那里,问一声就知道了。” “哦,多谢多谢。”陈初六拱拱手,然后离开了冯府。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五点的样子了。去北厢城,定是来不及了,陈初六让狄青直接回了家。没想到,之前准备的礼物,一个也没用上,就这么拜了两个大佬。 一个认了叔,一个认了兄,还算不赖。陈初六心想,如今走在汴京城,还有谁比我的背景更硬? 回到家中,陈初六就什么也不用管了,包括自己的四肢,自然有人过来锤捏。喝口热茶,舒舒服服听盼儿巧儿,絮叨着家里的大小事情。赵雅偶尔插一句嘴,也并未像以前那样,和陈初六对着来。、 第二天一大早,去陪太子读书,得知妙羽真人已经是入了宫,开始忽悠皇上了。任务完成,尾款到手,陈初六如约把太极拳和《道德真经集义》教给妙羽真人。 陪太子读书那天,需要花费的时间多,但却闲得慌。毕竟陈初六只需要在一旁装作听话的样子,或者陪太子耍耍就行了。而听政的那天,被皇家占用的时间少,但陈初六却忙。 陪听政的时候,陈初六尖着耳朵听,看那些大官,全向自己行礼,美滋滋。但陈初六没放多少心思在这个上面,因为陈初六忙着去发家致富。 这一日,陈初六刚上朝回来,那谢宝宽高高兴兴,邀功似地跑来了,嘿嘿笑道:“陈少爷,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我找到好店面了。”谢宝宽差点尾巴翘上了天,阿谀一般笑道:“那店面,临街,在朱家桥瓦子,临汴河大街,行商坐贾无数,乃是十分富庶之地!而且,那里街面宽敞,水运也便利。” “位置倒是不错。”陈初六吃着新出的蚕豆,囔囔道:“里面呢,别是破破烂烂的,还得我们去添置玩意儿。” “不不不,这店家的主人,原是富商,是想回老家了,故而卖掉。里面的东西,桌椅板凳,掌勺伙计,都是满满当当的。”谢宝宽笑了笑,犹豫了一下,道:“就是价格稍微有点贵……陈少爷,虽说贵了点,但咱们绝对不亏啊,像这种好店面,别人轻易不会转让出来的。” “你这话是有道理,但具体多少钱,且说来听听?”陈初六终于有一点动心了。 “不多不多,才五千贯钱。”谢宝宽回到:“不过,得快一点去,要是慢了,就被别人抢先了。” 在宋朝,能一下拿出来五千贯的,绝对是富豪。陈初六听了这个,依旧是倒吸一口冷气,想了想道:“走吧,我们去瞧瞧。” 陈初六让狄青赶着车,来到了朱家桥瓦子。这里是东厢城,也就是外城。外城不如内城那么繁华到拥挤,但也是十分不错了。 东城,大多数是一些富商住的地方,而北城则是京官住的,南城则是平民百姓,甚至是贫民白姓住的。城西,则是军队驻扎之地。号称是八十万禁军嘛,再加上其家属,占四分之一个都城不算过分。 其实禁军并非全部在京师,还在各地驻扎。此时汴梁城中,最多十万驻军。加上四周的京路,三十万左右,更多的禁军被驻扎在北方的边境。 来到城东,这边的街道比内城要宽阔一些。人群也洗漱不少,勉强像电视里面拍的古装情节。 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口,谢宝宽指着道:“陈公子,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陈初六点点头,这地方比醉桃源还要大一些,两层三进。看了一眼,陈初六就乐开了花。这地方,正好做他们醉桃源的分店。五千贯虽然有点多,但讲一讲价,分期付款难道不行? 再不然,去找别人借点钱呗。现在人脉广,陈初六底气足。那眼睛一扫,看见店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崭新崭新的,陈初六着急起来,这难道是来了抢生意的? “狄青,拴好马匹,谢宝宽,随我去谈生意。”陈初六迈步往前走,刚踏进门,只见房子里面,一个黑影扑了过来。 卧槽?是陷阱?有妖怪? 陈初六往旁边一躲,只听见呜嗷一声,黑影一闪,一个胖子,在半空中飞了过来,噗的一下,直接压在了陈初六身后的谢宝宽身上。 “哎呦?造了孽了……”谢宝宽惊叫了半句话,没声音了。 陈初六后背冒冷汗啊,退了出来,看地上那一个,哦不,是那一滩肥肉,心说这得有二百来斤吧? 被这么压一下,至少是半身不遂啊。 “谢宝宽,你没事吧?”陈初六问道。 “还不起来,压死人了!”谢宝宽怒吼。 那胖子,才从谢宝宽身上爬下来。谢宝宽到一边去,疼得打滚,叫苦连天。只见他鼻青脸肿,但还能认出来模样。陈初六惊呼道:“哎,怎么是你?” “恩,恩公?你怎么来了……” 这胖子不是别人,是那天造访妙羽真人时遇见的解员外,一个眼角受伤的行善的富商。 第二百八十三章 他姑姑是皇后 “我来这里买店面啊,不是说这家要卖出去了吗?”陈初六问道,又颇有些叵测道:“你这人,是不是强压人家的价格,被人家打了出来。” “不,不是,恩公误会了。我就是这家酒楼的主人,那姓刘的要强买我的才出五百贯,我不允,他就把我给打了出来!”解员外哭丧着说道,又道:“恩公,你快走吧,别沾上这晦气了,我这酒楼,是卖不成了……” 陈初六那个暴脾气啊,好你个什么姓刘的,居然比我先下手,你都压到了五百贯,让我怎么办?陈初六仗着自己背景硬,底气足,拍拍解员外的肩膀道:“没事儿,我帮你出这口恶气!” “恩公,在下不值得……” “哼,就算你不值得,这天理昭昭,本公子难道要因此蒙尘?”陈初六走到门口,对立面喊道:“哪个姓刘的,给劳资出来!” 解员外站了起来,摊摊手哭说完了,自己被打了不说,还把恩公给饶进去了。 马车上的狄青走了出来,撸起袖子,脸上满是激动。 好啊,有架打了,和师父一起打架! 狄青拉了拉富商道:“不用急,我师父他手眼通天,汴京城里,谁都不怕。你先去马车上休息吧……” 又去踢了踢谢宝宽道:“还不起来,装什么装?” 谢宝宽挣扎着起来了,靠在墙脚,努力的在喘气。可富商不愿去马车,对狄青劝道:“快,快叫你师父出来,别管这闲事了,那姓刘的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他姑姑,他姑姑是当今皇后!” “嗯……”狄青掰着手指算了算,皇后的兄弟的儿子,和皇帝的兄弟的女婿,谁更牛?好像都差不多吧,就算那姓刘的牛那么一丢丢,可是我师父是一个人打死一群老虎的人呐! 狄青不屑一顾道:“姑姑是皇后又怎么了,我家师父会怕嘛?哼,你就等着吧,这个公道我们替你找回来!” 解员外听了直发愣,这位恩公,他到底是何人?难不成,真是仙人? 这边犯着嘀咕呢,陈初六也看清楚了那个姓刘的人是啥模样。也是熟人,但不那么熟,属于那种见了一眼,终身难以忘却的人。然而,陈初六对那个姓刘的来说,也是如此。 刘祎伟从酒楼上下来,拍拍刷着朱漆的栏杆,对身边的随从道:“不错不错,这酒楼不错,从此以后,就是咱们刘家的了。才花了五百贯,这一次,看我爹还说我一事无成?咱也有酒楼了!” “嘿嘿,少爷英俊潇洒,才识过人,这小小酒楼当然能拿下来了。” “对啊,对啊,少爷英勇,剩下那二千贯,岂不是可以去醉春楼快活快活了?” 刘祎伟笑了笑,大手一挥道:“行嘞,今天心情好,就带你们去醉春楼耍耍。走,出去看看,那肥猪死了没有?” “哪个姓刘的,给劳资滚出来!” 陈初六的声音传来了,极为不和谐地打破了一众狗腿子和刘祎伟的彩虹屁现场。刘祎伟脸色微愠,一众狗腿子可是暴跳如雷了,纷纷嚷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这么说我们刘少爷!” 一众人喊着,便是走了下来,刘祎伟咦了一声,指着陈初六手指都气得发抖:“你你你,你是……” 这一照面,陈初六也认出来了,嘿嘿一笑道:“这么巧?是你啊,你怎么没摔死?还活蹦乱跳的,这老天爷太不长眼睛了。” “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没想到你直接送上门来了!”刘祎伟怒吼道:“小的们,就是这人,那天在街上横拦我的马车,让少爷我摔了一跤,马车碎了,给我上,废了他!” 就凭这几个乌合之众,废了陈初六?那也是想瞎了心。 只见陈初六三扑五挡,已经是招架住了眼前这七八个人的打斗,再加上狄青从中下黑手,那七八个狗腿子,瞬间溃不成军。哗的一下,第一个跑了,跑到门口,撒丫子就跑。 剩下的人,自然也是洪水决堤一般四散而去。不到盏茶工夫,刘祎伟陡然发现,咦,好像反转了。 刘祎伟指着陈初六警告道:“你你你别过来,我告诉你,我可不好惹的。” “嘿嘿,你让我不过去就不过去,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姑姑是皇后,你敢过来,我,我弄死你!”刘祎伟吼道:“忠叔,你还不出来帮我,我都要死了!” 姑姑是皇后? 忠叔?陈初六感觉到身后出现了一股杀气,急忙转身一看,只见那崭新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此人孔武有力,手虎口都起了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经常耍刀之人。 也对,这姓刘的他姑姑是皇后,那他也算得上皇亲国戚,身边应该是有一两个可以护卫防身才是。陈初六盯着那忠叔的眼睛,忽然觉得被眼镜蛇锁定了一般,莫名其妙有些冷意。 “狄青,你靠后,这个人不好惹,你去把那个小子看住。”陈初六把狄青拦在身后吩咐道。 “嗯,我听师傅的。”狄青退了几步。 那忠叔开口了:“小伙子,看得出来,你练过几天拳脚,奉劝你一句,别和我打,让开吧。” “让开?说得轻巧,他欺压良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这话?”陈初六体内的好胜之心被激活了,一种想打架的火,在他心里熊熊燃烧,语气偏是那么挑衅:“只要他付了那人的医药费,或者自断一臂,我就让开!” “狂妄!”忠叔二话不说,动了,身形瞬息间便贴近了陈初六。 陈初六心中暗道,高手! 但也不慢,陈初六双目凝神,神光湛然,气沉丹田,一手化掌当作刀,一手握拳当作锤,丝毫不避,丝毫不退,硬迎上去! 那忠叔,一看便是杀过人的护卫,出手便是杀招,狠毒老辣,不留半点情面。 陈初六实战经验不足,真正和高手过招,只和赵雅打过几次,和杨开练过几次。 但那个时候,一切都是有底线的,无论是杨开还是赵雅,都不会杀了陈初六,连伤都不一定会! 但眼下这人,一出手就要置陈初六于死地! 好狠的招数! -- 还是周末读者多一些,突然发现粉丝有11了,11是什么概念啊,那可是里程碑式的进步,历史性的大转折啊!我离成神只差9989个粉丝了,剩下最后的一步之遥!以上是对今天晚更的小声bb。 第二百八十四章 打伤了 酒楼之中,陈初六与忠叔缠斗在一起,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更难分上下。 忠叔心中暗道:此子年纪轻轻,凭得如此厉害!莫非是哪位江湖高手的徒弟,若是如此,我杀了他,岂不招来追杀报复! 陈初六心中也是暗暗叫苦,这遇到了高手就是不一样,放松一丝,就是生死两茫茫。不过,陈初六感觉到这忠叔攻势弱了下去。 忠叔的武技,将就快狠准,初时毒辣,越是到后面去了,优势便越发不显。就好比,关羽最厉害的,也就是三刀。 而陈初六的杨氏刀法,揉杂了太极拳的精妙,借力打力,蓄力而发,却是越战越勇! 本来陈初六就年轻力壮,到如今,陈初六也放开了去,玩了命迎上去,掌掌劈向致命,拳拳攻入要害。 忠叔脸色一沉,凭着战场上带来的丰富经验,继续斗着。 忽然,忠叔暗道不好,身上传来老伤复发的痛感! 不能和这小子拖下去了! “好小子,竟逼我入此绝境,看招,嗬!”忠叔提了一口气发力打来。 而一旁,那刘祎伟是拍掌大叫:“好,好,好!忠叔,替我杀了这小子,我赏你二十贯!” 狄青也发现了忠叔爆发一刻,见师父被压着打,便是着急不已。 往腰间一摸,掏出一把半尺长的小刀,就是市井里屠夫用来剔肉的尖刀,锐利无比,寒光闪闪,握在手里,刚好趁手。 狄青眼睛一扫旁边那激动不已的刘祎伟,心想擒贼先擒王! 猫着腰,偷偷摸摸绕了一圈,从刘祎伟背后过去。狄青是初生牛犊,哪管你什么姑姑是皇后,拿着刀,就憋着捅死你。 刀刃寒光一闪,忠叔一下发现了,紧忙呼道:“刘少爷,小心!” 刘祎伟可没把这个小孩放在心里,忠叔一喊,他还没反应过来了。只觉得脖子上寒意袭来,下意识回头一看,吓!刀子! “哎呀~” 刘祎伟抬手一挡,狄青就刺伤了他的手臂,那个血飞溅出来。 “啊?”忠叔忙过来营救,心一分,被陈初六抓住了机会,趁机掌拳并用,三招五招,便是击伤了忠叔。 可忠叔依旧不慢,一看刘祎伟受了伤,忍着自己的伤,强拼几下,逼退陈初六,扶着刘祎伟出去了。 陈初六虽然玩命了,但也不糊涂,拦住还要追着砍的狄青,让他们跑了。那刘祎伟,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伤他一刀,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师父,那个男的是不是很厉害?” “嗯……不一般……”陈初六点点头:“不用在意,这酒楼是我们的了,而且会很便宜。” “为什么?” “皇后的侄子在这里受了伤,谁还敢盘下来?那个富商,恐怕也急着脱手才是。”陈初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二人来到门外,只见富商瘫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哎呦我这是造了哪门子孽啊,本想着消财免灾,现在烟满门抄斩喽……” 谢宝宽还坐在一边,回味那惊天一坠的伤害。陈初六上前,扶起富商,拍拍他的肩膀:“起来吧,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那人的背景,不如我的。” “啊?”解员外抽抽鼻涕道:“敢问公子是?” “我叫陈初六。” “emmmm……”解员外的表情很精彩:“在下抱歉,未在讲故事听说过公子名号。” “我的名号,你用不着管,你只要知道江湖上有爷的传说。”陈初六笑了笑道:“而且,你不是呀卖了这酒楼吗,我买下了,今日的事情,与你无关。” 解员外是商场里摸爬滚打的人,察言观色之能非同寻常,见陈初六淡定如此,他心中信了三分。 摸摸脸上受伤的地方,和陈初六进了酒楼,关紧了大门,双双坐下,说起了他的故事。 原来,好些日子前,解员外眼角受伤,就是这个刘祎伟打的。那个时候,刘祎伟就打算强买下来这个酒楼。解员外自然不允,便被打成了那个模样。 因此解员外就像把这酒楼——烫手山芋转给别人,没想到消息刚透露出去,刘祎伟就找上门来了,恼羞成怒,抓住他就是一顿暴揍。 就这个,解员外还想着息事宁人,自认倒霉,把京城里的其余产业变卖变卖,回老家养老去。可现在,陈初六这横插一杠,事情就复杂了。 解员外知道那刘祎伟背景不简单,他姑姑是皇后。因此,他才一次次的妥协,民不与官斗,更何况人家是沾皇家的人? 今日一闹,他解家莫不要褪一层皮才能得免,这还是万幸,更严重的,他家从此……解员外不敢想。 陈初六听完了解员外的话,抚掌笑道:“原来那刘祎伟,如此可恶,如此也好,我伤他一臂,也不愧疚了。” “公子,你倒是宽心,不知你到底是什么背景。”解员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些话说出口了,我就算死,我不算冤死了。公子你刚才说,要盘下这酒楼?” “然也。” “这酒楼,如今已经没人敢要了。起先我开价五千贯,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敢在公子面前要这么多。而我们酒楼的厨子伙计,恐怕也不敢再在这里。折之又损,损之又折,我只要一千八百贯……” 解员外一脸肉疼。 陈初六敲了敲桌面,低头思考,解员外一见这个,放弃抵抗了,叹了口气道:“公子,反正这酒楼不值钱了,你出一个价吧。” “一千八百贯,那就一千八百贯,成交。”陈初六笑道:“但什么地契交割之类的杂事,可得你帮我去做了。” “哈?”解员外喜道:“好好好,这些事情,我去搞定,保证让公子满意!” “嗯,那就好。”陈初六点点头:“三天之内,去我家里,一手交钱,一手房契地契。” “公子贵府在哪里?” “不远,潘楼街,你打听籍田令府上。” “哦?公子住内城?!”解员外有些惊讶,随即又惊问:“公子令尊是籍田令?” “呵呵呵……”陈初六拍拍解员外的肩膀:“这些你就不要管了,做好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三女给的惩罚 美滋滋回到家里,陈初六召集醉桃源分店全体员工,让他们把这些日子在汴梁城中的调查报告拿出来。总结起来,那就是形势一片大好。 鸭子,鳖鱼等物,在汴京周围的广袤水系中也是十分盛产的。同时,这些东西也都是别人看不起的,价格特别便宜。此外,临川醉桃源所需要的东西,在这里也都是齐备的。 原料足了,市场更不用说。醉桃源的特色,在这种地方,几乎就是空白一片。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醉桃源来到的一片未经开垦的处.女地。 摸准了汴京人的爱好,大家把节目、菜式重新调整了一下,整装待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谓东风,就只等房契、地契交割完毕了。 忙完这些,夜里。今日本是赵雅服侍陈初六,但此刻,三女都齐聚在了房间里面。陈初六躺在床上随心所欲吃豆腐,三女在旁边锤捏说笑。陈初六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今天这么好,三个人来,难道终于想通了和少爷大被同眠?” “才不是呢。”赵雅拿起小拳拳,吓得陈初六赶忙躲开了,赵雅笑了笑道:“你今天不是挺能打的嘛?” “咦?你怎么知道的?”陈初六问道。 “都是狄青告诉我的。” “昂……”陈初六心说,这狄青不会把私房钱的事情说出去吧。 “嗯?官人,你好像有点紧张。” “没、没有、怎么会呢……”陈初六摸摸鼻子问赵雅道:“不会就是因为我打了一架,你们仨就来了吧?” “怎么,不行啊?”赵雅噘着嘴问道:“官人在外面为家业拼搏,我们是你的女人,难道做点体己的事情还需要特别大的理由吗?” “不需要不需要。”陈初六开心不已。 “少爷,其实郡主姐姐,还有事情的。”盼儿手有些累了,挤在陈初六胳肢窝里小声道:“少爷在外面,不是还有一个钟情的女子嘛,就是那个雨溪。” “哦?问这个做什么?” “唉,我们想着,少爷又有好几天没去看她了,要不要抽时间去看看?还有爹那边,少爷你还没去瞧过呢。”巧儿也是道。 “也对。”陈初六挨个看了一下三个女人的眼睛,确定她们是诚恳的之后,才道:“那好吧,后天是听政的时候,咱们再去吧。” 可没想到,本来一脸诚恳和睦的三女,陡然变脸,幽怨的小眼神看着陈初六,赵雅不快道:“看嘛,我就说嘛,这就是个多情种,肯定忘不了那个青梅竹马的刁蛮女子!” 陈初六尴尬不已,这女人还真是天生的表演家。盼儿微微叹了口气:“也好,既然少爷真心喜欢,我们相从就是了。” “那你们让我去看王雨溪?”陈初六弱弱地问道。 “哼,看你这情况,那王雨溪迟早也要来服侍。”赵雅撇撇嘴道:“到时候,我们还得做姐妹。若是现在不让你去看看她,她准以为我们拦着你,暗地里骂我们小气。” “对啊,既然都是少爷的女人,我们不该闹矛盾的。”巧儿乖巧道。 “呼……”陈初六长出一口气:“那就好。” “好什么好?花心大萝卜,我们三个要罚你!”赵雅笑骂道。 话音刚落,三女都是凑到了陈初六身上。陈初六暗喜,这难道是要走上人生巅峰了?好好好,罚我,罚我,罚死我吧! 三女弄得陈初六眼冒绿光,燥热不已,却在这时,陡然停了下来所有动作。赵雅笑道:“姐妹们,我们走吧,让他今天晚上好受!” 说完,三女齐齐走了出去,把陈初六一个人留在了房里。 孤独的夜啊…… 第二天陈初六顶着黑眼圈入宫陪太子读书。平时,陈初六该打瞌睡,就打瞌睡,但今天他可不敢。昨天毕竟是将皇后的侄子给打伤了,今天要是被随便找个事情收拾了,还不得冤死? 可今天,太子似乎也心思全然不在。陈初六不由问道:“太子有何事烦心?” “唉,进来临朝理政,烦心事颇多,难怪父皇为此操劳久病。”赵祯叹了口气。 “太子,当今大宋,国泰民安,又有何事忧愁?” “初六你不知道,本宫之忧,乃在这朝堂之上。”太子摇摇头道:“满朝文武,皆是争斗不休,长此以往,谈何国事?”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陈初六笑道:“朝堂上有党争,太子应该高兴才是啊。若是满朝文武,皆听一人之言,那才是太子要担心的呢。” “这个我自然知道……可他们如此党争,国事不堪,当如何处之?本宫,不可为了君位安稳,置天下民生于不顾啊。”赵祯摊摊手。 “唔……”陈初六沉吟一下:“其实,站在天下民生的角度来说,党争也绝非坏事。” “为何?难道斗来斗去,还有好处?” “呵呵呵……臣的家乡,多山,山上多木。”陈初六缓缓说道:“臣发现那聚集在一起的树木,会为了争夺阳光,越长越高,个个都是参天大树,栋梁之才。反倒是,那些稀稀松松的树林,每棵树都很矮小。” “这是何意?” “哈哈哈,太子你,就是这座山啊。这众臣子,便是山上的树。太子难道不希望,这山上的树长得繁茂高大?” 陈初六笑了笑道:“众臣党争,若是为国家大利而争,他们便会相互攀比,谁能安抚百姓,谁能充盈国库,你比我争,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充盈,这都是好处,此等党争,为何不可?若是他们为一人一己之利益而争,弃国家大义于不顾,这才是内耗。” “可……可那些大臣,也并非是圣贤。他们所争,也差不多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太子依旧忧愁。 “是啊,这便需要四个大字。” “哪四个字?” “求同存异!”陈初六提笔在纸上写下了。 “求同,存异?”赵祯眼前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何为同,何为异?” “臣不敢多言。”陈初六笑了笑,却不再说话。求同存异四个字,绝对是精华体现,放在太子那里,合适不过。至于其内涵,得太子自己去参悟。 第二百八十六章 无情最是帝王家 “求同存异,求同存异……”太子低着头思索起来了。 陈初六摆摆衣袖,站起身来,命人去拿来了茶壶茶叶,泡了一大碗浓茶,冲冲困意。 半晌,太子笑了一声道:“知应,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真是有大才啊!求同存异,这四个字,可比得上当初隆中作对,孔明所说的三分天下!” “啊?比不得比不得……”陈初六忙是摆手,比孔明?那也太狂了…… 可这时,太子忽然走过来,一把抱住陈初六道:“知应,你做我的孔明好嘛?” 是死而后已的一部分,还是同榻而眠的那一部分?陈初六脑袋里污了一下,可看着才十岁的赵祯,瘦瘦的,小小的,偏偏又需要承担如此多,心中颇有些感慨。 愣了一下,陈初六伸手拍拍赵祯的肩膀:“太子,我比不上孔明,你可比刘备要强多了。” “真的吗?”太子惊喜问道,松开陈初六,看着他的眼睛。 “那当然了,刘备十岁的时候,还在编草鞋呢,你都成了太子。”陈初六笑道。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若不是命好,哪里当得了太子?”赵祯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莫不知天命所归?”陈初六继续给赵祯打气:“天命在殿下身上,殿下可要振作起来啊!” “可我……可我身边仆从虽然多,却没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詹事府人虽然多,但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 “你不是有我嘛?”陈初六拍拍胸脯道:“有什么事情,找我来谈,你就把我当作你兄弟就行了。” “兄弟?就是,我那些皇兄皇弟?”太子不解。 “不不不,你那些兄弟,都憋着把你弄下去自己当太子呢。我们是生死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哪怕相隔千里,也能相知如邻,像伯牙钟子期那样。”陈初六嘿嘿笑道。 赵祯注视着陈初六的眼睛,笑道:“那我们从今以后,你是我大哥。有你这个大哥,我就安稳了。” “放心吧~”陈初六拍拍赵祯道:“以后有啥事儿,我都帮你。” 太子十分兴奋,脸上还是带着小孩子的纯真,可想了一会儿,他又问道:“知应,你会造反吗?” “不会~”陈初六摇摇头,看着赵祯的眼睛。 “要是你造反了怎么办?”赵祯又问道。 陈初六无可奈何摇摇头,心说这不愧是赵匡胤子孙哈,还有杯酒释兵权的基因。但见陈初六摆摆手道: “我太懒了,造反要起早贪黑,我可受不了。要是哪天我造反了,肯定是给太子殿下当卧底。” “哈哈哈……”赵祯笑了笑道:“我相信你。” 另外一边,一个耳房里面,真宗赵恒和皇后对视,大眼瞪小眼,皇上问道:“梓童,陈初六的这话,你看如何?” “那求同存异四个字倒是精辟,和皇儿称兄道弟,虽有些犯上,却也是真性情流露。这种人,更能够放心。只不过,就怕他和寇准一样,得罪满朝的人。”皇后摇了摇头。 “是啊,他还需要时日。”皇上叹了口气:“不过,若是赵家再有一个寇准,江山可保无虞。梓童,你可知那陈初六的身世?” “咦?他不是籍田令的儿子?”皇后奇怪问道。 “没错,但他祖翁你可知道是谁?你可知喜欢他的那个永平郡主手里有些什么?还有他那两个侍女,恐怕也不简单!”皇上卖着关子说道。 “嘶~那小子,当真如此了不起?哼,他隐瞒不报,岂不是欺君之罪?”皇后有些惊讶。 “不是他不说,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皇上拍拍胸脯:“朕也是花了举国之力,才把他调查清楚啊。他的背景,连朕也羡慕……” “你啊,什么不羡慕?”皇后像小媳妇一般白了一眼皇上道:“你除了不想当皇上,什么都想。” “哈哈哈,还是梓童能知朕的心!”皇上点了点桌子道:“不过,这小子,还得敲打敲打,磨练磨练。” “交给我吧。”皇后眼睛一眯,似乎要有准备。 而外面,陈初六可不知道这个,太子喊他大哥,他也没真放在心里。这就好比,老板喝醉了,拍着你的肩膀喊你兄弟,你能认真?认真就完了。 无情最是帝王家,今天喊兄弟,明天说不定就插.你两刀。当然了,小孩子还是有一些重感情的,陈初六也不会主动去揭破这关系。 塑料兄弟就塑料兄弟呗,正好有事求他。 趁着机会,陈初六凑到太子身边,小声问道:“太子殿下,你看咱们都是兄弟了,生死兄弟啊,哥哥我有难了,你帮不帮忙?” “哦?谁敢欺负知应你?”太子站起身来:“说,说出来,我帮你去教训他,我让大内侍卫给你撑腰。” “不是别人,就是你娘。” “我娘?皇后?”太子坐了下来:“额……你咋得罪了她?你是我兄弟,我娘就是你娘,你得罪她了,我……” “你还是不是兄弟?” “是是是,当然是,要是别人,我二话不说,给你撑腰。”太子委屈巴巴道:“你先说说,怎么得罪皇娘了?” “唉,事情是这样的……” 陈初六说了一通,太子点点头,忙是摇头:“这件事情,我更加帮不了你了哈哈哈……” “无情最是帝王家……”陈初六嘀咕了一句,然后撇嘴道:“行了行了,我就不劳烦你了。” “哎呀,知应啊,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我皇娘不会怪你,反而会赏你。”太子说了一句,捧着书读了起来,不再理陈初六。 陈初六一头雾水,皇后不会怪我?还会赏我?无情最是帝王家啊,自己侄儿被人打了,还不护短? 上完了早课,正准备午食。太子一般在詹事府吃,菜是固定的,陈初六则跟在这里吃。可今天刚吃完了,延福宫里头的太监来传,让陈初六去后宫见皇后。 陈初六心中忐忑,直嘬牙花子,心说这太子也不靠谱,喜欢卖关子,以后跟这小子手下打工,得心累死。 来到延福宫,来到皇后宫中,走了进去,但见皇后面色冷峻,沉声喝到:“陈初六,你可知罪!” “臣不知……” 第二百八十七章 皇后是二婚 “大胆,来人啊,给本宫打他三十板子!”皇后凤目倒竖,厉声喝道。 也不知哪里跑出来几个太监,手拿水火棍,过来押住陈初六。可陈初六脸色没半点慌张,这群太监,能有多厉害?皇后冷哼一声:“你还挺镇定,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大内侍卫!” 话音一落,那几个太监,眼睛里面放出一团光来,排山倒海一般,一股寒意袭来。 呀,不好。陈初六慌忙站起来,做招架之势。刹那间,那几个太监露出凶意,手中的水火棍,便是扎了过来。 好快,好狠! 陈初六只见四面八方的水火棍打来,把他锁得死死的,眼看前进不得,后腿不行,当下蹲下一猫腰,掌击地面,是凭空而跃。 那些太监不料,水火棍往下打,晃了一下,陈初六跳出包围。回过头来,掌拳相加,一个扫腿,先是撂倒了两个太监。 但剩下那几个太监,依旧凶狠老辣,举起水火棍是打了过来,真是眨眼之间,就打了过来。 巧不巧,撂倒了的那两个太监,可没按规矩退出演习,他们一人一个抱住陈初六的脚。 说时迟那时快,嗖嗖嗖,陈初六下一秒钟就被八根水火棍压住了,如同五花大绑一般。 皇后笑了一声,走了过来道:“你们这八个阉人,越来越不上进了,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破了阵!” “奴才们知罪。” 八个太监,抽出水火棍,跪在一旁。陈初六被松开了,也是老老实实跪下:“臣知罪……” “哦?怎么这会儿又知罪了?说说吧,你是什么罪名?”皇后站在陈初六跟前。 “臣在皇后面前鲁莽失态了,请皇后责罚。”陈初六回到,对那刘祎伟的事情,可是只字不提。 皇后冷笑三声:“看来,你还没有吃够苦头啊。你难道不知道本宫要问的什么?” “嘿嘿,我知道皇后要问的什么,但臣不知道那罪在何处。为民除恶,惩恶扬善,实不知有何罪。”陈初六坚持道。 “打他!”皇后嘴里吐出来两个字。 那八个太监,压住陈初六,但却不打。从门外进来四个太监,八个太监退了出去。陈初六不要想,先动手了,可这一次,连一个都没撂倒,就被打到倒了。 就这样,陈初六继续不服,想盘我,那你可得来软的,比如送万两黄金,十个美妾啥的,到时候,什么罪我都认,黑锅都乐呵呵地背! 可你这样,我偏不服! 继续有新的太监进来。每一次,太监的数量减少,但一次次变得厉害。后来太监下去了,换成了宫女,陈初六照样也被虐菜了。 打着打着,陈初六也奇怪啊,怎么这么多高手? 突然,恍然大悟,皇后再问知不知罪,陈初六说知罪了,回到:“臣陪太子读书,不该和别人争强好胜,立于险境,使自身安全受到危害。” “哼,你这榆木脑袋,总算明白了。”皇后笑了笑道:“来人啊,给陈初六赐座。” 双双坐好,皇后看着陈初六道:“初六啊,你年纪太小,年轻气盛,如今更是比同龄人要站得更高,未免更是狂妄。但你刚才看见了,这世上的高手,不再少数,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给别人提鞋都不够。” 陈初六没说话,皇后又道:“可你如今,身负重任啊,岂能有闪失?今日教训教训你,是想让你知道知道,这汴梁城中,能要你命的人,不在少数,同时,不在乎你那背景的,也不再少数。” “臣谨遵教诲。”陈初六想了想又道:“嘿嘿,要是皇后的侄儿受了伤,我可以出医药费的。”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谁让你出医药费了。那个人,打死了才好呢。”皇后怒气冲冲。 “额,皇后,用不着这样的,虽然那家伙太渣 了,他毕竟是你侄儿啊。他是你亲兄弟的儿子啊,和你留着同样的血。”陈初六回到。 “什么同样的血。”皇后脸都红了,然后回过身去吩咐道:“你先下去吧,今天跟你说的话,你要记住。” “哈?这就完了……”陈初六走出门还纳闷呢,问旁边的太监,那太监拉着陈初六到角落:“陈公子,你过来,这也是咱们后宫中一大禁.忌,你得记住。” “嘶……快说快说……”陈初六来了兴趣。 “皇后娘娘,原本出身微寒。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那太监缓缓说道,一个后宫秘史展现在陈初六面前。 “哦……”陈初六听完不由震惊,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如此。 皇后不是头婚,而是二婚! 皇后刘氏,原本嫁给一个叫龚美男人,那龚美家里太穷了,就想把刘氏卖掉,刚好赵恒看上了,买回宫中。赵恒成了皇上,几经辗转,那刘氏竟然成了皇后。为了遮掩这一事情,那龚美改姓刘美,成了皇后的长兄。 因此,刘美是皇后的前夫。前夫另外生的孩子,和刘氏可没什么关系。从某种名声的角度上来说,刘氏恨不得让这个刘美从来没出现过呢。也难怪,那刘祎伟堂堂皇后的侄儿,只要一个撑场面的护卫。若真是皇后的侄儿,没七八个一招秒杀陈初六的那种护卫,敢出大内? 而如今,刘美仗着这个身份,和他儿子刘祎伟在汴梁城中横行霸道,被陈初六教训了,自然是大快皇后的心了。 这事儿,陈初六听着还挺可乐的。堂堂皇上,竟然娶了一个二婚的女子,还让她成了皇后。由此可见,这位刘氏的手腕,可不简单。 明白了这一层关系,陈初六知道皇后不会找自己麻烦了。回到太子宫中,放心下来。那醉桃源的事情,可以安稳办下去了。 可从今以后,陈初六陪太子读书的时候,任务繁重了不少。上午读书,下午练武,练武的时候,不少练家子找陈初六做示范。十八般兵刃,陈初六也要样样耍得。 经常一天陪读下来,陈初六身上得挂几处轻伤。但陈初六不以为忧,反以为喜,认真练武,提升自己实战经验。 他想着这也算是皇后一片苦心,在这里多学点,回去在赵雅面前就能挺直腰杆了,再也不要怕她的小拳拳了! 次日听政,没什么大事,早早下了朝,陈初六带着三女,赶奔王肃之家里。 第二百八十八章 收留我吧 潘楼街上,陈家一家子,都是坐在马车里面出行。陈初六本想一个人去王雨溪家里的,可赵雅却是不愿意。 “让她见你一面,我和盼儿巧儿已是做了巨大退让,我们可受不了她独享你。哪怕一天也不行……”赵雅说道,这是她的理由。 赵雅出来了,盼儿巧儿自然也会跟着了,狄青陈善修也吵吵着要出去玩儿。陈善修正是那个贪玩的年纪,陈初六不好拒绝。 陈善修一出门,周氏哪里放得下心?便也跟着出来了,于是陈长水也之好跟着出来。这一来,又要增加下人来赶车。陈初六干脆大手一挥:“全家上下,都去咱们新盘下的酒楼耍耍!” 陈家人都兴奋起来了,带着雀跃的心情就跟着陈初六走了。 两辆马车,三十多人跟随着,往东门赶去,走入汴河大街,来到了酒楼。这酒楼上挂着一个牌匾,写的是“客如云”。 街上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但都挑着担,推着车匆匆路过罢了。 酒楼门窗紧闭,但并不萧索,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走到门口摇头叹气,不解道:“怎么还不开门?” 看来人气不错,陈初六驻停马车,叫人打开酒楼的门。原本手续还未交割,不能擅进的,但早晚是陈初六的,加上自己身份高,进去看看也无妨。 对于赵雅来说,开门就显得很小儿科了。打开了门,里面干干净净,周氏带着下人们,上上下下,开始检查起来。 周氏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不住的赞叹:“捡了大漏,捡了大便宜了!这间酒楼,才一千八百贯,是捡了大便宜了!往后,我也算是富太太了……儿啊,咱家这打算什么时候开张?” “还不急,先备齐这些咱们要用的货,酒,菜,如今天气冷了,多备一些,放几天不会烂。最初几天还得亏些本,做一些活动呢。”陈初六笑了笑道。 周氏脸色露出一丝舍不得,她心想,搞什么活动啊,自家东西这么好,用不着去赔本赚吆喝。 但自家儿子,不会有错的,周氏摸着亮亮的柜台道:“啧啧,这可都是刷了漆的呀~对了,儿啊,那原东家,不会把这些东西全搬走吧?” “还不知道……” 周氏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看看周围道:“蛋儿,咱们今天来的人多,要不要搬些回去?” “用不着用不着,这些东西不值钱~”陈初六忙是摆手。 “也对也对,咱家现在是富贵人家了,唉,娘是小门小户的,让人看笑话了。”周氏恋恋不舍放开柜台。 陈初六哑然失笑,周氏勤俭持家,实属不易。能责怪她眼界低?不能,只能努力赚更多的钱,让她过得更好。 见周氏喜欢,放心下来道:“娘,那你们就现在这里等会儿,咱们去王家了。” “好嘞好嘞,你们去吧,娘要在这里好好看看。” “啊!呀!哥!有鬼来了!”陈善修一声惊叫。 “嗯?”陈家人都是赶紧看过来,陈初六吓了一跳,卧槽,大白天的,木乃伊归来? “呔!你是何人,出去!”陈家的下人都是走过来护主。 那“木乃伊”忙是道:“别别别打,别打人,我是这家酒楼的东家!” “你是……解员外?”陈初六问道,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把家里人拦住,对那解员外道:“解员外,不好意思了,我喜欢这酒楼,带家里人来看看。” “呀!陈公子说哪里话,这酒楼早你的了,我在你面前,哪里敢作员外?您叫我解潮就是了,嘿嘿……”解潮忙是摆手,低头想了想:“陈公子,我求您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我不走了,我不回老家了,陈公子,让我给您跑腿吧!”解潮兴奋道:“我在这汴京,也有不少人脉,对汴京的各种物价也了如指掌,公子,让我帮你经营这酒楼如何?” 无事献殷勤,陈初六一脸狐疑看着解潮,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赵雅周氏走了过来,问什么事情,那解潮扑通跪下道:“陈公子,大奶奶,少奶奶,你收留我吧!” 陈初六数人不知所措,解员外开始解释。 原来,这解员外知道了陈初六家住哪里之后,偷偷去打听陈初六的身份。这一打听不得了,难怪陈初六不怕皇后的侄儿,原来陈初六攀上了太子的大腿。 自古以来,真正能做长久生意的,只有官僚。每个商人,都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投靠某个官员。而解员外,虽然在汴京也有投靠。 但那个官员被贬了,他失去了靠山,在这时,又恰好被别人盯上了,岌岌可危,他因此想买了这边的产业,搬回老家养老。 到如今,陈初六横空出世。他觉得能和陈初六攀上关系,重新找到靠山。找到了靠山,谁还委委屈屈回老家? 说着,解员外一把抱住陈初六的大长腿,鼻涕眼泪啊,陈初六恶心得呦。 可被那一堆五花肉环绕着,抽也抽不出来,只好作罢。收一个商场老手做小弟?这解员外,心地但也算良善,不会有辱门风。收了他做小弟,每年还能白赚一笔钱吧? 正准备答应,赵雅先拦住了,问道:“你这人,既然有求于我们,难道就这么干嚎?这虚头巴脑的,不见半点诚意啊。” “哦,对了!少奶奶说得对!”解潮既然来了,早有准备,从怀里拿出来一个折起来的单子子,呈上来道:“公子,少奶奶,这里是我手中的所有产业。只要公子点头,我愿每年供三分利做孝敬。” “这……”陈初六将信将疑接过来,翻了一下,可惜,只能看得懂个屁。 他陈家在临川也做生意,但那最多搞过一两个乡镇企业,现在捧过来一个集团公司,哪儿能看明白?但见琳琅满目,有不少这个铺子,那个店子。 好在陈初六会装,就想象煤老板的那个状态,随意翻了翻,然后并没有特别高兴,淡淡地递给赵雅,然后道:“先放在这里吧,我再考虑考虑。” 第二百八十九章 骚操作 “哎,哎,好好好。”解潮终于松开了陈初六。 陈初六又问道:“你送我三分利,我要给你什么?” “公子,我只要你的名声就好了。而且,不止三分利,凡这单子上面的,公子可以随便去吃去喝去拿,就当你自己家里一样,里面的下人,也虽公子使唤!” “这么好?那我借你名声,这……” “公子不知,公子的名声,能替我们挡去大大小小的盘剥索取,也没人敢动我,可是我的大门神。” “哦……行了行了,能不能成,另说再看。” “好嘞好嘞。”解潮点头哈腰道:“大家在这里玩哈,我先走了,陈公子知会一声,我从天边也立马赶过来!” 解潮走了,陈初六这一堆人面面相觑,怎么办?有人白送钱来了,接不接? 赵雅也是不懂,拿着那个单子,摇摇头:“官人,这个我也看不懂,也不知道这其中还有多少规矩。对了,那个王雨溪,她是京中贵女,似乎懂不少。” “好,那快去王雨溪家里吧……”陈初六刚往外走,低头一看,指着道:“这个解潮,抹我一下摆的鼻涕,如何是好?” 还好,这天气时寒时热,马车上有陈初六的备用衣服。换了一件衣服,这衣服素净一些,青白书生服,随三女上了马车,这次换了陈长水赶车。 从厢东城,绕着内城的城墙走,转到了厢北城。厢东城,是市井繁华之所在,房屋鳞次栉比。而厢北城,却是宦官人家居住之地,全是高墙深宅,行人少许多。 四处打听,寻声来到了王肃之家里。此时此刻,王肃之乃是秘书省秘书郎,正六品,十分清要,管里官册图书,祭祝版图。 来到门口,陈初六整理整理衣冠。这王肃之早年对他有提携相助之恩,理应尊重一些。 来到门口,唤来门子,施了一礼道:“小生陈初六,前来拜访兰台郎。” 兰台就是秘书省。 那门子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手插在袖子里面,懒懒散散晒太阳。撇了陈初六一眼,伸出手来。 陈初六送上数十文钱,那门子眼睛一撇,掂量掂量,回到:“你也是来找我们小姐求亲的吧?不用进去了,我们小姐不会出来见你的……” “见与不见,是你家小姐的事情,烦请你去通报一下。” 门子又伸出来了手,陈初六再给了几十文钱,门子道:“可别怪我没告诉你,昨天来了三个公子,全被打得鼻青脸肿出去了。” “无妨无妨,你们小姐不会打我。”陈初六回身道:“雅儿,盼儿,巧儿,都出来吧。黑子,你先停车在这里等我。” “行嘞,少爷。”陈长水麻利儿在马车旁边放了个下马的凳子。 三女下了车,那门子站起来了,脸上挂着惊讶,问道:“这……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看什么看!”赵雅瞪了门子一眼,然后挽陈初六的手:“官人,我们一起进去吧。” 门子赶紧挡在门口:“你你你你们不准进去!” “放肆!”陈初六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和别人一样,都是来找你家小姐的?” 门子一愣,也对,把娘子带来了,也不可能是看小姐的,难道真是老爷的旧识? 他这么一愣,陈初六几个人早已经进了大门。这时,陈初六回过头来,十分欠抽地一笑道:“刚才你猜对了,我的确是来找你们小姐的,带我大老婆来看看能不能再娶一个。~” 门子咬牙切齿,可也没追上去。当门子的人,眼力都不浅,陈初六如此大摇大摆,不是一般人。 加之更看不明白携妻觅妾的骚操作,忙是跑进了院子里面,把管家给喊了过来。 他对管家言道:“不得了了,今日有咄咄怪事,有一个男的来找咱们小姐,可他还带了自己的娘子和两个侍妾过来,说要纳我们家小姐为妾!” “哦?竟有此等登徒浪子,你怎么放他进来了,怎么看的大门!?快带我去看看……”老管家急忙忙走了出来。 走到门口,陈初六是已经带着人进去了。老管家心说不好,正要往里面赶的时候,陈长水拉住了他:“老管家,我家少爷乃是你家王老爷的旧故,来来来,说不定我还认识你呢,临川来的?” 一说临川,老管家瞅了瞅陈长水,心说敢直接闯进来的,应该有背景。盘问盘问他的底细,再去不迟。 此时,陈初六来到后院,好几个丫鬟家丁见他一行人,穿着又富贵,不敢招惹阻拦,反而忙着引路照顾。陈初六一路顺风,是找到了王雨溪的闺房。 王家的后院,分好两个小院。王雨溪是王肃之的女儿,自然不能和王肃之住在一个院落。陈初六来的这一个小院,优雅僻静,墙角数枝梅,更多的也是光秃秃的平地,还有刀剑划过的痕迹,看来是王雨溪练武的地方。 陈初六想给王雨溪一个惊喜,偷偷摸摸走到门口,轻轻撬开门栓,听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了门。 “咦?人呢?”陈初六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难道这么不巧,王雨溪出门了。不对啊,那些下人都说她在家里啊。 赵雅先是走了进去,四周看看,走到一个打开的窗子,回头道:“官人啊,我看是不巧,你那个雨溪是跳窗出去了。” “啊?!跳窗?” “不用担心,你那个雨溪,功夫虽然不咋地,从这里跳下去还不成问题。可好端端的,她这跳下去所为何事?”赵雅问道,忽然又黑着脸,坏笑着猜测道:“官人,你是不是被这个狐狸精骗了,她说不定在外面还有别的情郎哥哥呢。” “不要胡说!女人家的清白,能这么乱说?”陈初六冷回到。 赵雅吐吐舌头,为自己不成功的玩笑露出一点歉意。 盼儿巧儿四处晃悠,拿起桌子上一副刺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爷,这位雨溪姑娘,好像不擅长女红啊。” “哦?”陈初六走了过去,看到一副修成羊尾巴鸡爪子一般的东西,笑出了声。 大门口,管家基本盘清楚了陈初六的来历,原来是老乡,松了口气。看着架势,不是穷亲戚上门,当他们进去,但也无妨。娶小姐为妾,估计是玩笑吧。 却在这时,一个充满嘲笑的声音传来:“呦,传闻有些不实啊!” 第二百九十章 汴京林公子 “传闻是传闻嘛,今日林公子来了,那王家还敢关门?必定是早早见了林公子的影子,便扫洒相迎了。” “我看不是,我看是那王小姐,一看林公子来了,寂寞空虚,主动打开“大门”喽~说不定……” “呸,你这人,休说这等污言秽语!你就不会说,蓬门今始为君开吗?” 说完,四五人一并大笑起来,管家和陈长水挠挠头,嘶,疯人院一次跑出来五个人?快打电话,叫城管驱狗队过来! 那四五个人,个个摇着折扇,戴着纶巾,说着荤段子,是来到了王家门口。 一见门口停着马车,家门大开,便戏谑道:“呦,传闻雨溪姑娘将上门提亲打了出去,可怎么天天有人来提亲送礼?莫不是一边做biao子,一边立牌坊?” 管家怒容一现,随即也挤出一丝笑容,拦过去道:“几位公子,我们家大老爷不在家里,家中都是女眷,不接待外客,还望高升一步,前往别处拜访。” “哼,不接待外客,那外面的马车是谁人的?”其中一个人站出来道:“我等就要进去,一睹雨溪姑娘之美貌。” “是啊,怎的,能让别人看,就不能让我们看?”又一个人上前道:“你家这生意,还挑客做?” “你……你的嘴巴放干净点!”管家板起脸道。 可那些人,却是毫不在意,五个人一同扫开折扇,是直往里面钻。 一人喝到:“滚开,没看见这是汴京林公子吗?!” 管家和那门子一听这个,急了,忙是道:“你快去告知老爷,不然这事儿就大了。” “可小姐那里,已经嘱咐……” “这时候顾不得小姐的嘱咐了,去告知老爷,就算小姐责怪,老夫……老夫就说是你小子告得密……” “啊?管家,你这是坑我啊?” “屁,你要是不去,看我不饿你几天!”管家喝到,门子苦着脸出去了。 门子匆忙跑了,陈长水过来问道:“这汴京林公子是何人,如此了不起?” 管家脸色凝重:“汴京姓林的公子不少,可能称之为汴京林公子的,恐怕就只有这一位了!” “谁啊?” “工部尚书林特的公子!林坤!”管家说完,脑海中也想好了注意,今日林坤来了,他不怕女眷被调戏,就怕王雨溪一出手,把这林特的儿子给打成了半身不遂,到时候这个祸可闯大了。 后院中,陈初六等人乐此不彼地看着王雨溪的闺房。 刺绣一团糟,刀剑却磨得蹭光瓦亮。一本《女德》书页下,却是《九章算术》的内容。 只是纳闷,好好的她怎么会出去呢。还是跳窗。正在几个人都是纳闷的时候,旁边院子传来一声惊叫:“啊,出去!你们是谁,怎么进内院了!出去!” 随后传来几个男子的好奇:“咦,都说这王雨溪是老姑娘了,怎么是个半老徐娘?看她那模样,不知道服侍过多少男子!”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这世上,哪有十八岁还没嫁出去的姑娘,她定是守在家里天天招野男人了!” “你们到底是谁!”女声继续惊怒道:“快给我出去!” “怎么?大白天的,这么着急着赶客人,是不是藏了什么野男人啊?” 这时,管家带着人跑了过来。管家心说,怎么到这里来了,急忙道:“哎呦喂,几位公子,你们要找我们家小姐,但这不是我们家小姐啊,这是我们家夫人!” 说着,他不动声色,站在了两方的面前。王夫人见自家下人来了,放下心来,对那几人喝问道:“你们这几人,为何私闯别人的后院,难不成礼数都不知道吗?” “失敬失敬,原来是夫人。”一个男的上前道:“我们这里有一个林公子,对令女倾慕已久,万分想念,想来看一看。” “哦?难道这就可以私闯后院?” “你这老徐娘,还啰嗦什么,林公子来了,你还不速速让你家女儿出来见礼?”那些人不耐烦道。 “休得无礼!”一直没说话的林坤上前,斥责了一下跳起来咬人的跟随,然后颇有礼貌的深施一礼道:“是小侄鲁莽了,小侄的家父与王大人一同在朝为官,专管营造之事。” 这样一说,王夫人岂有不明白之礼,眼前这人,是当今工部尚书林特的儿子。眼下王夫人语气软下来:“既然如此,林公子不如花厅稍待片刻,我这就把雨溪唤来。” 陈初六在这边院子里听得真真的,心中不快。雨溪是我的,凭什么给你看来看去? 在院中,三步助跑,蹭蹭两步上墙,一跃而过。 赵雅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也是跟着陈初六翻墙过去了,剩下盼儿巧儿面面相觑:早知道也学一招了,这下好了,跟丢少爷了。 这时,赵雅又翻了过来,拉着二女道:“跟我来……” 那边院子,陈初六站稳了,冷哼道:“用不着了,王夫人,雨溪是我的。至于他们……哪里凉快,就去哪里待着去……” “咦?你又是谁?”王夫人不由惊讶,这是什么情况,这么多陌生人闯进来,这还有翻墙过来的。 “哈?王夫人,不简单啊,原来这里还藏着一个如此俊秀的郎君!”林坤身边一个人笑道,语气中满是戏谑。 林坤并未制止,反而如看客一般。管家则不能坐视不管了,沉声回到:“你们说话注意些!” “嗯?急什么,莫不是你这管家,也有一腿?” 说完,那些人一齐大笑起来了。这时,陈初六幽幽道:“唉,如今这接生婆也真是,什么玩意儿都给拽出来,太没职业道德了!” “额……”那些人笑声一滞,脸色微愠,看着陈初六道:“大胆小子,你可知道你面前站的是谁!?” “没兴趣知道……”陈初六撇撇嘴:“免得脏了我的耳朵!” “哈?有趣,有趣……”林坤笑了笑:“这位仁兄,身手了得,刚才说雨溪已经是你的了,莫非是采花大盗?” “采花大盗?!那雨溪……”王夫人急了。 陈初六朝王夫人拱拱手道:“王夫人,可还记得当初在临川,教你太极拳的那个小童?” “你……你是陈……” “嘘……王夫人勿惊,看我替你教训这几个鲁莽之徒。”陈初六活动活动手腕。 “教训我们?!哈哈哈哈……” 第二百九十一章 独门武器 “怎么,不信吗?”陈初六问道:“要不要我给你们一次逃跑的机会?” “噗……哈哈哈,此人定是得了失心疯!” “你看他穿着,就是一个穷书生罢了,还敢教训林公子,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别说林公子了,就是我们四个的其中一个,也不是你小子能撼动的!” 王夫人知道看着眼前这个书生,一时间回忆起了很多事情,但见陈初六瞥到了一个半堪的水缸,走过去,扶了扶缸沿。 “你小子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想拿水缸打人?” “呵呵,你不是失心疯,你就是脑子不好!” 林坤看着陈初六,也是觉得趣味无穷,拿水缸打人,这笑话我能笑一整年啊。 咦?不对劲…… 下一秒钟,林坤傻眼了,不是他傻眼了,是在场的人都傻眼了。他们看见,陈初六十分认真的把握一下水缸的重量,然后一个手扶住缸沿,一个手抄住缸腰。 然后就见到那个水缸,被陈初六像拎兔子一样拎了起来,扛在了肩膀上。水缸里面,可还有小半缸的水啊! 陈初六还十分轻松道:“这是给你们做的大汤包,你们想先喝汤,还是直接吃包子?” 管家吞吞口水,这小伙子不错,招进家里挑水多好,以后洗脚再也不用三个人用一盆水了。 其实,这水缸不大,算是小号的。平日里,放在这院落里,用来储水浇花。不过,平日里大家接触的,多半是那种大水缸,放满了水,好几百斤。如果是空的大水缸,干力气活儿的成年男子,是可以抬动的。 眼下陈初六这个小水缸,基本和空的大水缸差不了多少,再加上陈初六本就是习武之人,抬起来并不奇怪。但他十分轻松的表情,却是装的无疑了。 林坤很快缓过来了,拱拱手道:“这位仁兄,果然了得!在下林坤,愿意结识你一番。” “什么?你是林坤?!”陈初六放下来了,露出一脸的惊讶。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林坤十分满意陈初六的惊讶之色,平日里只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别人必定“肃然起敬”,变得十分客气。只要抬出他爹的名字,可谓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即便这样,他还是故作谦虚道:“怎么,这位仁兄,也听说过区区在下?” 他旁边那几个跟随,则是笑道:“林公子的名声,在汴京城内,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那个抬水缸的小子,还不自报家门,让我们林公子见识见识你!?” “哈哈哈……”陈初六肆意大笑起来。 “嗯?你傻笑做什么,难道不想认识认识林坤公子?” “你们这林坤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但他爹,我倒是颇有耳闻啊!”陈初六笑道:“我听说你爹,见丁谓必下跪拜见,一天见三次就跪三次,这种善跪之人,倒是如雷贯耳啊!但不知林公子可学了几分乃父之风?” “你……”林坤见父被辱,也是恼怒起来,看着陈初六:“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既然如此大胆,何不报上名来?” “什么?你要水缸?”陈初六顺势拎起了水缸:“你是先喝汤还是一口吃完?” 那管家见陈初六要来真的了,准备站出来拦,可王夫人却拉住了他,摇摇头示意不要。陈初六举着水缸,嘿嘿一笑道:“林公子,请接此缸!” 说完,陈初六直接扔了过去。林坤见此,哪敢逗留,黑着脸扭头就跑。陈初六知道这水缸沉重,扔不了多远的。哐当一声,砸碎在了地上。 林坤等人抱着头走出门外,听见水缸破碎,准备回来再挑事,却不想这时,迎头飞来数枚瓦片,对着头砸来。林坤等人,忙拿手抵挡,却被砸得呼痛连连。 隐约间,只见得三个美貌女子站在墙头上扔瓦片。没经得了几招,林坤几人,夹着尾巴就跑了。跑远了,才敢回头喊:“王家,我记住你们了!早晚有一天,我……咦,快跑,那小子举着水缸追出来了!” 一溜烟的功夫,那些人消失在了大门外,这速度,兔子都是他们孙子。拐弯抹角,林坤落魄停下,气喘吁吁,回头看,喘匀了气,问道:“你们谁知道这小子是哪一号人物,力气怎么这般大?” “不知道,未曾听说过有如此力士,呼,呼……” “对了,依我看,那停在王家外面的马车,就是里面那个人的。” “唔……”林坤低头一沉吟道:“此仇不报非君子,你们去个人,跟着那马车。我要让那个小子知道什么叫做绝望,至于王家,哼,已经在我爹要收拾的名单上了。” 王家里面,陈初六拍拍手,放下水缸。心说不错,以后水缸就是我陈初六的独门武器了。 回头看,王夫人和赵雅,以及盼儿巧儿是一并出来了,见了陈初六,,激动道:“你真是陈初六?啧啧,怎么变化这么大,完全没有以前那个样子了。” “小子唐突闯进来,还望婶婶见谅。”陈初六拱手道。 “不不不,你帮我打跑那几个人,帮了婶婶大忙。来来来,快屋里面坐,好久没回临川了,不知道那边怎么样。” 几个人见面寒暄几句,三女和王夫人也熟络了不少。王夫人问道:“对了,初六啊,你怎么突然来了汴京,又出现在了我们家里?” “我前些日子来的汴京,今日忽然想起,前来拜访。”陈初六笑道。 “哦……你见到雨溪了吗?” “没,没有。我刚才偷偷去找她,这不是没看见她在房里嘛。”陈初六回到。 “这妮子,准是见你带了其他女子来,故而……”王夫人话说一半,却是停下了。这时,管家走了过来道:“夫人,那林公子是工部尚书林特的公子,此番得罪了,恐怕……” “怕什么,他们私闯民宅,没打死他们就是我开恩了。”王夫人冷哼道:“那林家,没一个好东西。” 陈初六摸摸鼻子,开口道:“婶婶不用担心,有我在这里,我来保护婶婶。” “初六,你不知……” “在哪里?陈初六,你在哪儿呢,好小子,你发达了,现在才想起我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老友相见 众人齐齐看向门口,只见一穿着官服的人大步走了进来,还不就是当年聘陈初六为书童的王肃之! 陈初六起身了,三女也跟着起身,上前分别作揖和行万福,陈初六道:“王叔父,小子这厢有礼了。” “哎……你说哪里话,早些年我们就以兄弟相称了,你是我的小兄弟,怎么这时候,却自降辈分!”王肃之一把抱住陈初六,又松开来了,上下打量,锤了一拳陈初六道:“好小子,有出息!” “大哥,你头发白了。”陈初六颇有感慨道。 王肃之一愣,摸摸鬓发,叹气道:“是啊,这一相别,得有,得有快十年了吧。” “七八年,恍如隔世啊。”陈初六笑着回道。 “不错,是恍如隔世。”王肃之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今天怎么有空来看看老哥我了?你身后这是……” 陈初六让开一步,开始介绍了:“幼恭,这是我的两个婢女,当然今后肯定是要明媒正娶进来给她们名分了。” 这时,陈初六听了一下,对赵雅道:“雅儿,这是王肃之,表字 幼恭。你是知道的,他是秘书郎,和我是同乡。我小时候,在幼恭家中做书童,多亏幼恭指教,让我启蒙读书。” “哦……”赵雅点点头,却是不再说话。 其实,按理来说,是先向王肃之介绍赵雅的,因为赵雅是弟妹,先向大的介绍小的。可赵雅是郡主,王肃之是臣子,这么一来,就只好先向赵雅介绍王肃之。 旁人奇怪,王肃之也纳闷,陈初六则是凑到他耳边道:“幼恭,这是我未来的夫人,她身上流着龙血。” “哦……”王肃之恍然大悟,肃然起敬,都不敢再正眼看赵雅,躲开了三步。 聊了一会儿过去,管家拿了许多瓜果桃李来招待,两人一说这些年的变化,唏嘘不已。 王肃之原本是一任知州,在地方上,好歹也是一把手,是管别人的,还有多少肥水可捞。但吊任京官之后,本以为要飞黄腾达了,可没想到就是在这里当图书保管员。 从八年前,图书临时保管员,到图书正式保管员,再到如今,图书保管员队长。这升官的速度,可以和蜗牛爬树一较高下。不过,这官虽然清汤寡水的,倒也稳定,没人眼红。论资排辈,还能慢慢升上去,当个图书保管员总队长。 而陈初六呢,自从和王肃之离开之后,便坐上了火箭。从顽童一个,晋升县学外舍生,再到内舍生,直接一次全过,考进州学,拜师洪青阳,名躁天下。 如今,陈初六的父亲,升为了几天,眼看比王肃之差不了多少了。陈初六更是受命陪太子读书,可谓是从龙而行,今后的前途大好,可以目见。这样一对比,王肃之颇有些黯然神伤。 “唉,这么说,初六你便是皇上给太子遴选的储臣了。如此耀眼夺目的位置,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对着你,万望小心。”王肃之语重心长地说道,看了一眼赵雅,又是笑道:“不过,你有法器在身,一般人动不了你。” 闻言,赵雅是低头浅笑,陈初六想起了什么,问道:“幼恭,你是不是还有一个继子,名为王益,在临川军任判官?” “是啊,他来过信了,说和你遇见了。”王肃之笑了笑:“他又得了一个三子,叫王安石,听说这名字,你早有预言?” “哪有哪有,当时顺嘴一说。”陈初六摇摇头,又问道:“幼恭啊,我教你和嫂子的太极拳,还有那鳖汤,到底有没有效果?怎么没看见你孩子?” 王肃之有一点不好意思,看了一眼夫人,才道:“我们分离的第二年,就生了孩子,一个男孩,现在七岁,去读书去了。” “哦……何不再生几个,儿女双全?” “罢了罢了,我已是没这个念想了,不断香火足矣。”王肃之抚须道。 按后世的钟点来说,陈初六在王家也待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样子。饱侃三个钟头,大家把这些年能叙的旧,全部叙完了。激动过后,空气安静了几秒钟。 陈初六忽然想起林坤的事情,问了王肃之才知道,这汴京里面有五鬼,那是大鬼。大鬼的这下面,子子孙孙,部曲附从,家丁奴仆,一个个的都是难缠的小鬼。 林坤正是其中之一。坊间有传言,林特想要对付谁,那么林坤便会率先前去找麻烦。毕竟林特对付的人,多半会垮,就算你在他家里欺男霸女,作恶多端,他也报复不了,可谓恶毒。 其实大鬼倒是还好,他们朝堂上斗得天昏地暗,对百姓没有太大影响。但这些个小鬼,小鬼下面的小小鬼,才是真的对百姓影响最大的。现在,汴京城中看着繁荣,实际上暗流涌动。 真正能在这里做生意的,也就那些依附官宦势力的商人。像解潮那种商人,哪怕在百姓里面享有不错的声誉,靠山一倒,就各种大鬼小鬼前来盘剥索要,他直接想卖掉产业回老家了。 而且,他肯让出三成利来,说明遭受小鬼们盘剥的钱,肯定不止三成了。宋代商税很重,再加上如此多的额外负担和风险,也难怪有“富不过三代”的传言。 不过,这事情,陈初六无力改变,也无心情去估计。但林坤来王家闹事了,是不是说,林特下一个就要扳倒王肃之了? 王肃之也纳闷:“没想到,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个官也有人盯上了,不赖,十分不赖!哈哈哈……” “你还高兴?”王夫人不乐意了:“那林特你能斗得赢?唉,这下好,咱们书馆都坐不住了。” “夫人啊,此言差矣。”王肃之颇有些自豪道:“不被五鬼盯上的官职,说明位不高。不被他们弹劾蔑贬的官员,说明为官不正!如今,我算是赚了,以后说出去,我也是曾任高官,被奸臣妒忌,岂不快哉!” 陈初六也是笑了起来,从小便知道,王肃之为人刚正且潇洒,如今算是见识了。 王肃之接着道:“邪不压正,奸臣总有一天被收拾,到时候就是我的机会了。” “那可未必。”赵雅忽然说道。 第二百九十三章 准党 王家大门口,管家笑呵呵走了出来,对陈长水道:“长水小哥,饿了吧?快进来快进来,一起吃个便饭。” 陈长水回到:“我家少爷在哪里?” “你家少爷,还在与我们老爷叙旧。”管家笑道:“来吧来吧,正好家里宰了一只羊,眼看要入寒了,吃点暖很暖和。” “宰羊了?多好多好,那我就叨扰一顿了。”陈长水把马车牵了进来。 王肃之家里几乎都是临川人,陈长水是老乡,自然要招待好了。现在正是贴秋膘的时候,陈长水可是吃了一顿好的。 正厅之中,陈初六等人,也围坐在桌子上一边吃喝一边聊天。之前王肃之说,如果被林特等五鬼谋害贬官之后,一旦五鬼被别人扳倒,那么势必会重用王肃之。 但赵雅却淡淡地说并非如此,她还说,原因无他,只因现如今朝堂上被五鬼谋害的官员,都有同一个罪名,叫“准党”,也就是寇准的党羽。这一下,陈初六就明白了。 寇准被贬的时候,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朝野文武大臣,都觉得皇上总有一天会把这个忠直老臣召回来。但历史上,寇准经遭此贬,至死都没有被召回来,客死雷州。 所以,寇准都没回来,那些被指为准党的人,也就难以回来了。再加上大宋的官员,本就臃肿冗积,别人为了能往上挤,岂会轻易让那些被贬的人重新回来占坑?这是陈初六想的,但赵雅说出来的理由却并非如此。 在王家吃饭,人多,只能男人一桌,女人一桌,中间用一道帘子隔起来。这是礼数,却十分耽误交谈。酒过三巡,王肃之问起了之前赵雅说那句话的原因。 只见赵雅笑道:“呵呵,此事简单,我家官人应该知道。现如今,太子临朝理政,皇后居中详处,说白了,其实就是皇后在把持朝政。皇后立后的时候,寇准可说了不少的闲话。如今被贬之人,都被指为准党,这才是真正无法回来的原因。” 席上之人,皆是明白了,一声长长的哦,回味了过来。皇后出身低微,当年立后的时候,就属这个寇准反对得最厉害。 “既然如此,林坤那件事情,便有些棘手。”王肃之喝了一杯酒道,说完,看向了陈初六。 “这件事,我想想办法,应该不难。”陈初六也是喝了一杯酒:“据我观察,朝堂之上,近来会有一次大变,还不知道谁输谁赢。不过,幼恭放心,就算你背指为准党,我也能将你周旋回来。” “那倒是,哈哈哈……”王肃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为这个忧愁什么。不能当官,我还不失为一富家翁啊!” 说着,就把话题扯开了,陈初六听见富家翁几个字,想起了解潮那件事情,好奇问道:“幼恭,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哦?但讲无妨……” “我看在京官员,多半清要。京中花费甚多,许多官员连一所像样的宅邸也是没有,如何幼恭你,能住这等好宅子?”陈初六问道,又补充说道:“小弟只是想问问这生财之道……” “哈哈哈,也对,你年轻,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以为愚兄去收那些不该收的钱。”王贯之不在意的摇摇头: “其实并非如此,在京中的官员,多半能收到外地官员的供奉,不是每个都穷苦。我自然也收一点,但我这看书的人,想多收也收不了。那些不该收的,更是流不到我的眼前啊。” 王贯之不知道,陈初六就是想问怎么能搞到钱,黑的白的,有一点在乎,但也不是特别在乎。接着他道: “愚兄能在京中有一所宅邸,还是当初当知州的时候,攒下了不少,还有我三弟在外做官。加之老家那边的田地,营生,时常有钱送来。最主要的,汴京里面,有几个商人,投靠与我,年有分利。” “嘿嘿,我想问一下,这第三个生财之道。” “这是最简单的,只要那商贩不做违法勾搭,人品过得去,你也可以收留几个。他们打着你的名号去经营,能少许多麻烦。”王贯之回到。 陈初六放下心来,从他的话里看来,至少说这些当官的收纳商人已经是寻常事情,每个官员,都有信得过到的几个商人。那么说,解潮这个小弟可以罩着了? 嗯,罩着吧。 吃吃喝喝,陈初六心里可还挂念着一件事呢,这王雨溪丫头,怎么现在还不回来?不行,得问问王肃之。 一问之后,王肃之解释说,王雨溪这么偷偷出去,是常有的事情。她倒也不是出去玩,王家大大小小的产业,王肃之自己都不明白,这些年来,也就王雨溪在这里操持了。这也是王雨溪不肯嫁出去,王家的长辈也不催促的原因。 陈初六恍然,王雨溪闺房里面,那么多的九章算术之类的书,还有算盘纸笔,原来是她在操持家业。陈初六心喜,这早晚得是我的女人,还不就是“陈氏国际集团”董事长陈初六的女人? 她这么能干,那太好了。 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陈初六坐在酒桌前傻笑,王肃之一见,心中渐渐明了。原来这小子不是在赔我喝酒,纯粹是在等雨溪啊。 可……这小子都有三个了,怎么还想要,关键是,其中还有一个听说流着龙血。公主应该不是,那应该是某个王爷的女儿,至少是个郡主。就这样,他还敢寻花问柳。 好小子,有出息。 王肃之综合分析了陈初六的人品背景资源以及对王家的价值,开始考虑把王雨溪嫁给陈初六。真爱什么的,王肃之不考虑,对于一个家族的顶梁柱来说,婚姻其实是一桩买卖,感情不值钱。 如今陈初六,乃是大宋朝廷的新星,雨溪嫁给陈初六,不吃亏。此外,王雨溪这么多年不嫁出去,王肃之并非一点没察觉,他也猜到了,王雨溪是喜欢陈初六。 但陈初六代侄相亲那件事,王肃之还不知道。见陈初六等王雨溪等得苦,便唤来问道:“小姐到底去哪里了?” 王肃之问得严肃,方才有一个小婢女过来了,结结巴巴有些害怕道:“回禀老爷,陈公子来的时候,小姐还在房里,见到陈公子带了这几位姑娘来了,她跳窗走了。” “小姐说,小姐说,去了陈公子家里……”婢女低着头弱弱地说道。 “啊?去了我家?” 第二百九十四章 王雨溪的进击 一堂人都是惊讶了,陈初六又询问道:“她去我家做什么?” “回公子的话,小姐没吩咐给我。” 陈初六看看王肃之,王肃之言道:“既然如此,知应啊,你便替愚兄去看看。” 赵雅忽然也想起了什么,站起来道:“官人,咱们赶紧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嗯……” 陈初六这时,也喝了不少酒,喝不得酒的他,此时醉醺醺了。一行人回到了家中,却不见王雨溪。陈初六醉了,赵雅等人服侍陈初六躺下,明日还得早早地凌晨三点上班呢。 可赵雅还没睡,她拉过盼儿巧儿,一脸严肃道:“姐妹们,最危险的时刻来了!” “郡主姐姐,为何这般说?” “依我看,那王雨溪定是去了咱们的酒楼。而且,她还见了咱娘。”赵雅眯着眼睛道:“她在王家,就操持家业,来到这里,肯定会露一手的。这经商的事情,咱们三个都不擅长,到时候,你们少爷还不得宠她到天际?” “哎呀,郡主姐姐说得有理,咱们如何是好?”盼儿巧儿都是问道。 “唔……这件事先别告诉你们少爷,咱们三个,去给那个王雨溪一点教训。”赵雅回到:“让她知道自己的地位,就是排第四!那些男人都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得让她知道自己的位置,今后才能好相处啊……” “可是少爷他……” “你少爷一见女人,心比豆腐还软,别告诉他。” 赵雅说完,盼儿巧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三女商量定了,达成一个关于对王雨溪的全面制裁协定。这一切,都躲着陈初六。 而王雨溪呢,也的确如赵雅所料。她在家里,对陈初六日思夜想,发现了陈初六来,本来高兴的。可她见陈初六还带了盼儿巧儿和赵雅,一下子就火冒三丈了。 她想的是,就算有一天必须和那三个女人分享陈初六,但这种情况下,也必须独享。她连房子都没来得及收拾,拿一个算盘,跳出窗外,来到了陈家住的地方,发现这里没人,又去找到了客如云。 她,王雨溪,要证明,她能做到的东西,陈家其他女人做不到! 不说别的,就说这会打算盘,那就不简单了。珠算盘是北宋发明兴起的,相当于在八十年代会cad制图,会写代码,人才市场抢着要。 到了客如云,她和周氏简单地会面之后,很快就征服了周氏,周氏对这种能干活儿的媳妇儿有着天生的喜欢。王雨溪当即宣布,接管了陈家的这个尚未交割完成的酒楼。 紧接着,陈家的下人,开始按部就班地行动起来。卫生、备货、根据醉桃源的特色制定经营计划,每一个地方该做什么,每个人该做什么,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陈家的下人累得筋疲力尽,没一个敢不服从,因为王雨溪的名头,是陈家二奶奶,而且有周氏鼎力支持。 而这一切,被赵雅打听回来,全部被定义为老谋深算的篡权夺位的行为。 陈初六不知道这个,他照常上班,陪太子打瞌睡,哦,不,是太子读书,陈初六打瞌睡。可打着打着瞌睡,陈初六万没想到,他老老实实在这里打瞌睡,一口黑锅从天而降。 太子将好几本奏折,放到陈初六面前:“知应,看看吧,这是昨天我批可的时候,发现的这些,我让留中了。” 陈初六拿过来一看,一本本看过去,傻眼了。咋回事儿,好熟悉的操作啊,临川第一恶少的操作,被复制到了汴京。 这一本本奏折,都是弹劾陈初六的。要么弹劾陈初六强买良家女子,要么弹劾陈初六霸占守寡妇女,反正是这种别人最不屑为之的龌.龊事儿,全扣在陈初六身上了。 这些事情,虽然难以给陈初六定为违法,因为根本没有证据。但言官闻风而奏,这是他们的责任。他们弹劾陈初六的,说陈初六做下这些人神共愤的事情,不配陪太子读书,会带坏太子。 太子那手肘捅了捅陈初六:“知应,这些事情真是你做的?” “屁!”陈初六把这些奏折丢在地上道:“我凌晨来陪你读书,天色将暗才回去,哪有时间去做这些?这肯定是别人污蔑我的……” “可是……”太子有些有些难以分辨,问道:“我差人去外面打听了,外面的人对你的事情,传得绘声绘色,而且是妇孺皆知。那些妇人,说你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是白象精转世,专门用一副好外貌骗女子的。” “啊?奇了怪了,我这几天,很老实啊,也没跟别人起争执。”陈初六说完脸不红心不跳。 太子被这样厚的脸皮惊到了,愣了愣,又道:“我,我听到探子报来,你昨天去了王家,还拎着水缸打林特尚书的儿子。” “嘶……” “知应你别在意,京中官员的家里,都有我父皇的探子,我并不是有意去调查你的。对于你,我放心,可外面的传言太多了,我怕……”太子有些委屈道。 陈初六沉吟一下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无愧于心,无愧于天下。只不过,还得细查一下传言的来头,若不然,我这差事可就干不下去了。对了,太子殿下,没做满一个月,给多少工资?” “额……”太子一愣,随即笑道:“你啊,真是看得开,难道你陪我读书,就真只看上这点钱?” “嘿嘿,我陪太子殿下读书,当然是看在我们是兄弟的份儿上了。”陈初六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太子殿下,你看咱们是兄弟,我陷于流言蜚语之中,你难道不帮我一下?” “我可以让探子帮你去找是谁在散步这些谣言,可你也知道,这流言蜚语一旦撒布出来了,并不是把造谣者处理了就可以清除的。”太子回到。 “我知道,所以我并非请太子殿下做这个。”陈初六笑了笑道:“我想太子殿下帮的忙,用不着那些探子,太子一人都可以做。” “哦?且说来看看……” “嘿嘿,我最近盘下了一座酒楼,不日之后,就会开张,到时候开业典礼,想请太子帮忙剪彩,顺便喝一杯薄酒。” 第二百九十五章 请太子剪彩 “剪彩,剪彩是做什么?”太子从没听说过这个词,又问道:“知应,你的意思,是不是让本宫去帮你撑撑场面?” “哎,对了,就是撑场面的意思。我们家乡有个习俗,开店之前,在门口系一根红绸,由尊贵者剪断,生意必定大红大紫。”陈初六笑了笑道。 其实,剪彩的仪式是舶来品,中国古代不时兴什么剪彩的。 太子闻言,微微点头,但有些犹豫道:“本宫居于深宫,如何得以出去?知应,这件事情,恐怕……” “太子放心,我会去求皇上的。太子微服出巡,去看看汴京百姓,又何尝不可呢?”陈初六笑道。 其实,陈初六还想把皇上请过去呢。可皇上的位子又太高了,排场太大,他坐过的凳子,用过的东西,都成了御用物品。他要是去了,这酒楼谁还敢去,到时候直接让陈初六深刻领悟什么叫门可罗雀。 除了皇上,其余人都能去。陈初六志向高远,他想去请一堆王公贵族呢。丁谓那老头儿,应该会看在皇上的面子去,冯拯更不用说了,回去。这俩人去了,剩下的满朝文武,总得给点意思吧。 这些人去尝了尝醉桃源的特色菜,将来就不缺客源了。而且,这一下也能让汴京城中的人,重新认识一下陈初六。 到时候,什么霸占寡妇啊,逼良为娼的事情啊,都成了小儿科。和那些真正的纨绔少爷比起来,陈初六绝对算是好人。 太子有些犹豫,但陈初六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好拒绝,回到:“好吧,只要父皇同意了,我帮知应去撑撑场子,也是可以的。” “嗯,实在不行,那就差你詹事府的人来送礼就行了。毕竟人没到,礼金再不到就不像话了……”陈初六格外鸡贼地回到。 “好啊,你个陈初六,那时就说什么兄弟之义,现在却是看中我的礼金!” “嘿嘿嘿,太子你长大之后,总要娶媳妇的,到时候我不得再回礼嘛。快温习功课吧,到时候先生就要来了。” 这边儿,陈初六计划着怎么再去说服皇上,客如云那边,却是热火朝天了。王雨溪昨天忙了半天,今天又忙了半天,竟然把客如云给归置好了。 到了下午,便开门营业,而且客人还不少。像这种酒楼饭点,关门是最伤元气的,关一天门,就等于是把客人赶到了别处。不像古董店,关半年都没问题,但眼前这个客如云,好像从来没有关过门一样。 当然,这无不被赵雅当成了王雨溪所带来的威胁。 赵雅命陈长水驱车至此,见到这一幕,冷哼连连。 盼儿巧儿心底纯善一些,露出一股敬佩的样子,小脑袋点点头:“这样看来,雨溪姐姐真是能干呢!” 赵雅点了点她们俩的小脑袋瓜:“还夸呢,你们这两个真是,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盼儿巧儿吐了吐舌头,酒楼里的伙计认出来了,忙出来迎接道:“少奶奶快请进来,看看咱们收拾得怎么样了,哈哈,酒楼第一天开,就客似云来啊,还别说,二奶奶真能干!” “二奶奶?”赵雅面若冰霜,估计泼一盆开水都能结成冰,王雨溪的小心思,她当然能看懂。 一家之主,下人要么称呼为 老爷,要么叫大爷,家主的妻子,就是大奶奶。家主的儿子,就是少爷,媳妇儿就是少奶奶。 赵雅是少奶奶,无疑是家主地位第二的女人。王雨溪杜撰了一个二奶奶的名头,顾名思义,不就是周氏其次,比肩甚至高过她赵雅喽…… 伙计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喏……就是那个啊……”伙计指着道,只见王雨溪拿着算盘和账簿走上楼梯,回过头来笑了笑:“姐妹们来了,哎呦,手里事情多,我忙完了手里头的活儿,再来陪你们说话。小二,去给少奶奶收拾一间雅间,把咱们卖得最火的几个菜,让少奶奶品尝。” 一听王雨溪这话,赵雅微微降了降怒火,走了进去。酒楼里面的客人,眼睛都往这边看过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出现几个天仙似的人儿。听她们的话,似乎还是同侍一夫的,是哪个能得此福分!不知道是不是修了十八辈子的善! 可一进门,是个人就在夸,二奶奶真棒,二奶奶勤快得很,二奶奶什么都好! 可周围的夸赞声如潮水,赵雅更是不快了。若不是盼儿巧儿一边一个,死死拉住赵雅的手,赵雅就当场发作。 小二在二楼雅间,送过来一桌子香喷喷的菜,叫了一桌子菜,三女却食不甘味。 说实话,菜十分可口。可越是这样,岂不是说王雨溪更能干,她还那么漂亮,到时候,少爷要一个王雨溪就够了,可怎么办啊! 赵雅渐渐冷静下来了,此时如果失礼失态,就是失去了主动权。 “呼……”赵雅长吁一口气,提醒自己是堂堂郡主,要有风度。就这样,一直等到了下午四五点,客人们都走了,王雨溪才带着她的小算盘,来到雅间,一看桌子上,惊讶一声道:“哎呀,这菜怎么都没动啊,是厨子手艺不行?” 赵雅不答反问,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不用装糊涂,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王雨溪摆摆发髻,轻轻道:“我只是做了一点贤妻良母该做的事情,相夫教子,勤俭持家。” “我问你那个‘二奶奶’是怎么回事?” “哦~都是下人们胡乱喊的,少奶奶不必在意。”王雨溪一脸无辜,更是让赵雅生气了。 门外头,陈长水赶着马车直奔东华门,他知道,从王雨溪上楼的那一刻,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必定要打起来。 能制止这个,拯救世界的,只有天选之子,陈初六! 刚好,陈长水来到东华门,刚好碰到陈初六打卡下班。 “少爷,不好了,二奶奶和少奶奶要打起来了!” “二奶奶,谁啊?” “少爷,是这样的,咱们酒楼开张了。” “噗,盘都没盘下来,怎么就开张了?难道我又穿越了,我为什么要说又?” “哎呀,少爷,我说不清楚了,你快跟我来吧,不然就得出大事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到床上来斗 就这样,陈初六就被陈长水扯上了车,然后直奔客如云酒楼。在路上,陈长水也得跟陈初六解释。 但陈初六仍是一头雾水,什么叫王雨溪成了二奶奶,什么叫客如云已经开张营业了,什么又叫赵雅怒气冲冲去找王雨溪打架去了?陈长水也说不清楚,只好快马加鞭。 到了客如云,急忙上楼,来到了四女所在的雅间。进门一看,陈初六吓了一跳,急忙斥道:“把东西给我放下!” 屋内四女一愣,巧儿把盘子放下了,盼儿把凳子藏在身后,赵雅也把刀放下了,王雨溪头上把剑丢到了地上。 再看她们身上,赵雅身上被浇了一身的菜汁儿,本来光鲜亮丽的衣服,一下子油光瓦亮。盼儿头上挂着一条鲫鱼,巧儿身上耷拉着许多菜叶。 王雨溪身上最惨,就像掉进了泔水桶里了一般,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还没被菜汤弄脏。 屋内四个女的,一个个噘着嘴,委屈巴巴,像做了错事等待受训的孩子。陈初六见此,心软了下来,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四女瞪了过来,王雨溪赵雅齐道:“笑什么,不准笑!” 盼儿巧儿也嘟着嘴道:“是啊,少爷,你还不来帮我们……” “帮?”陈初六止住了笑意,板起脸,指着墙道:“你们几个,竟然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内斗,罪不容赦,站到墙下面去,面壁思过!家法惩罚!” “什么……什么时候,又有了家法?”赵雅问道。 “我说有就有,不喜欢可以走。”陈初六继续凶道。 “哦……”赵雅低着,面壁思过去了,盼儿巧儿也跟着去了,轻轻啜泣起来:“呜……少爷真的生气了……” “不许哭!”赵雅斥道,盼儿巧儿憋住了哭。王雨溪冷哼一声,朝陈初六抛了一个幽怨的眼神,也站过去了。 嗯,这才对嘛,夫为妻纲。 要是四个女的还收拾不了,怎么去征服天底下形形色色的美女?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四个女的,得好好教训教训,要是再这么斗起来,让鸡怎么看?鸭怎么看?大鹅怎么看?陈初六的脸还要不要了。 走到门外,陈初六吩咐陈长水:“黑子,去找点鹿茸啊,牛鞭啊,枸杞啊,人参啊,腰花啥的。让厨子好好做一些,少爷我明天要吃。” “哦……”陈长水走了。 陈初六又吩咐酒楼里面的其他人,烧了好几桶热水,把两张床拼一拼,然后大门紧闭,所有人都出去。 找了个笤帚,重新来到四女在的雅间。四女正在面壁思过呢,陈初六冷哼道:“你们四个,又不听话,不听话就得挨家法。都给我把屁股撅起来!” “啊?” “啊什么啊,快点,不要啰嗦!” 四女心说,碰上这个男人,不知是修来的福分,还是造下的冤孽。他说撅,那就撅吧,谁叫他是男人。 陈初六拿起笤帚,照着她们屁股这捅打啊,噼里啪啦……陈初六的力度很好,保证让她们知道疼,但不至于受伤,或者疼得太厉害。就这样,一人打了几笤帚,四女非但没有痛苦,反而觉得有一点点异样起来。 这时,陈初六吩咐道:“好了,都去把澡洗了,我在房里等你们。既然你们想斗,我就教教你们,什么能斗,什么不能斗,该怎么斗!” 没错,陈初六深刻地意识到了,跟这些女人讲道理是讲不清的,只有一个字,干,她们才能听话! 既然她们的明争暗斗不可完全断绝,那就引导这向好的方面去斗。这地方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床上。 有本事你们比床技啊,榨干我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太子下了晚课之后,又被召到了皇上跟前。借此机会,太子说了一下陈初六的事情。 陈初六被弹劾,早上就有了好几份奏折,可到了晚上,太子手上,又多了七八分弹劾陈初六的奏折。此时此刻,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陈初六“臣”都不是,就是一个平头百姓。这些言官参陈初六,是没事儿找事儿。 皇上听了这个,随手把这些奏折扔到了地上,自有太监瑟瑟发抖跪过去捡起来。皇上都不看在眼里,而是盯着太子问道:“受益,那陈初六见了这些,是怎么说的?” “他问,要是因为这个丢了差事,会不会按一个月发工钱。”赵祯苦笑道。 “呵呵呵……这是他说得出来的话,这小子,掉进钱眼里了。”皇上笑了笑:“不过,这个陈初六,本事还是有的,兴许他也只是故意露出贪财的样子,毕竟他们大臣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嗯……” “你还有话没说出来?” “禀父皇。”赵祯回到:“那陈初六托儿臣办一件事……” “什么事?” “陈初六说他开了一家酒楼,让我去帮他撑撑场面。” 皇上眉头紧皱,感觉到自己脑血管要爆开一样,捂着脑袋,气得不行:“这个陈初六,他也太放肆了,你是国之储君,他是臣子,怎可……怎可……” “父皇消消气……”赵祯赶紧上前道:“是儿臣先认了他为异性兄弟,还说要同生共死的。他说,既然是兄弟,就帮他一个忙……” “受益……你……”皇上长叹一口气道:“你是太子,怎可如此御下?这下好了,他不知尊卑了。” “父皇,儿臣……儿臣觉得,那个陈初六,什么都知道,唯独不知道的,就是这‘尊卑’二字!他虽然也和别的大臣一样下跪,可就算是丁相身上,总有一股低人一等的感觉,陈初六身上……没有……”赵祯缓缓说道:“我见了他,不自觉的就会……忘了父皇教的御下之道……” 皇上看着摇曳的烛火,思考良久,道:“受益,你先去睡吧,去给他撑场子的事情,以后再说。” 花开两朵,又表一枝……同是午夜,客如云的酒楼,哐当一声,客如云的牌匾,竟然掉在了地上……房间里,四女坦然相对,烛火微微,相互比较着……谁大谁小…… 陈初六翻身起来道:“来,夫君我再教你们一招!” “请官人怜惜妾身。” 表完了,再多表一个字,就得喝茶喽。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全心全意为陈初六服务 第二天一大早,陈初六挂着黑眼圈,扶着墙喝了三大碗参汤,嚼了一整根牛鞭,方才缓过劲来。吩咐道:“让厨子再整两根来。” “少爷,杀公牛的本来就少,这都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倒是还有几个腰子,您看……”陈长水有些为难。 “那行吧,去整几个腰子。”陈初六道。 不一会儿,炒腰子烤腰子炖腰子腰子炒韭菜端上来了,陈初六在这里吭哧吭哧吃腰子,屋内四女方才走了出来。只见她们,荷花秀步,身段之中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展颜笑起来,眉眼间多了几分媚艳,婉转多情,是美上加美。 四人一看陈初六这般憔悴的模样,都是心疼起来,走过来准备伺候陈初六。可万不曾想,陈初六一见四女来了,慌忙躲开,警惕的看着她们:“你们别过来啊,我现在可敏感了,再硬起来,非得疼死不可。” “好好好,官人,我们听你的。”赵雅知道这方面的事情,招呼着其余三女,坐在陈初六对面,双手捧着下巴,看陈初六吃腰子。 陈初六一边吃,一边埋怨道:“你们这几个人啊,不要枉费我一片苦心……栽培……” “是,官人。”赵雅点点头:“以后啊,家业就由雨溪妹妹来管了,盼儿则管着咱们这几个花的钱,和你每个月的零花钱。巧儿妹妹,伺候你起居,我倒是清闲了。” 其余三女,都没有意见,颔首答应。陈初六见此,不由得心生幽怨:“你们若是早这样,就好了。害得我昨夜……还有盼儿,你是吃过见过的人,昨儿个怎么也那般索要?” 盼儿脸色一红,低头道:“我,我,也是忍不住嘛。谁叫少爷,生龙活虎的,我还以为……” “你以为少爷是趵突泉啊?”陈初六又看着赵雅王雨溪道:“你们俩也是,明明第一次来,怎么就这么不怕累,不怕疼。” “我们俩都是习武的,身体比别人好一些。食髓知味,早知道这么好玩,我们就不等今天了。”王雨溪掐了掐陈初六的脸蛋儿道:“从今天起,我也开始轮流服侍你了,今天晚上正好是我。” 陈初六惊恐万分:“别别别,十天之内,你们谁也别碰我,我我我,我不回家了,我住外头去!” “咯咯咯咯咯咯……”几女笑得花枝乱颤,魔掌开始伸向陈初六。 凭什么王雨溪能掐脸蛋,我们就不行,我们也要掐脸蛋!陈初六伸出脸,让四女都掐了掐,这才安顿好这帮小妖精。 陈初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道:“赵雅,最近朝廷上有人弹劾我,这可如何是好?” “弹劾你?这不是胡来嘛,你一个平头老百姓,弹劾你做什么?” “还不就是陪太子读书嘛,他们说我品行不端,在外面做了很多恶事,会带坏太子。”陈初六回道,又把奏折上的事情,说给了四女听,问道:“你说这事儿奇不奇怪,我也没得罪谁啊。”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四女听了陈初六说的这几件事儿,心觉好生熟悉啊!到这时,哪个还不清楚,奏折上说的那几个谣言,就是她们这几个女人散布出去的? 那天,她们发现了一张画着陈初六的画,得知陈初六已经成为汴京城中的公认男神,所以才脑热初次下策,把临川第一恶少的人设,搬到了汴京陈初六身上。 方法雷同,加之陈初六在这里本来就有了名气,那效果,简直是杠杠的。 赵雅见势不对,指着窗外道:“官人,天快亮了,太子不久就要上朝,您还是快出发吧,别误了正事儿。” “行嘞,赵雅你手中有些人马,方便的话,让她们调查调查。”陈初六漱漱口,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你们在家里,可得好好相处,家中的一切,交给你们了。” “是,谨遵夫君的教诲。”四女嬉笑着答道,陈初六点点头,登上马车,赶奔大内。 四女回到房中,说起那抹黑陈初六的事情来。赵雅和王雨溪惊讶地发现,自己和对方的想法做法出奇的一致。 既然大家都坦然相对过了,该比的东西,也一较高下了,如今三观如此相同,真是天生的姐妹啊。 四个人当即成立了“反第五个女人”工作小组,全票通过了关于成立全面遏制第五个女人进入陈初六视线的共同纲领,并以全心全意为陈初六服务作为了今后的行动指南。短期内,则以让陈家复兴繁荣为“反第五个女人小组”奋斗目标。 陈初六浑然不觉,他内心里在搜索,汴京城里,有哪些人会这么这么害我?哼,肯定是……那些的罪过陈初六的,替四女背了黑锅。 陪太子听政,平平而已,没什么大事。几位宰相,从来不发表言论,百官按部就班,上前启奏要事。偶尔有争吵的时候,宰相才发言制止一下,基本上没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活动,弹劾陈初六的奏折和人无缘无故消失了。听政之后,按说是陈初六骂街的时候了。 中午下班,皇家却不管饭,气得陈初六每每大骂。这会儿,正骂着抠门皇上呢,身后一个太监喊道:“陈公子,请留步……” “呀,隔墙有耳?”陈初六吓出一身冷汗,骂皇上不会被砍头吧?转过身去,只见那太监言道:“传皇上口谕,请陈公子一同虽太子到长春殿,参议军机大事。” 长春殿,如今是皇上长住的地方,那里舒适一些,对于皇上养病多有好处。皇上大权在握,他在哪里,朝廷的中心就在那里。就像康熙的南书房,雍正的军机处,这都是一个王朝真正的权力所在。 因为有这个,外面那些文武百官,才放心让太子临朝理政,皇后居中详处。 在这长春殿议的事情,多半是军机要务,陈初六心里有些不明白,把我叫到那里去干嘛。想让我替他们保守秘密?那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儿干嘛! 也好,去听一下,了解了解大宋周边的动静,感受感受顶级会议。 第二百九十八章 辽攻高丽 长春殿外,跪坐着好几个大臣,他们是在这里等着皇上召见,抬头一看陈初六,都是奇怪,这小子怎么来了? 陈初六可不管他们,迈步就往里走,门口的卫士也好像没看见一样,任陈初六就这样进去了。跪着的那几个大臣,擦擦额头上的汗,遮掩住自己惊讶不已的神情。 这小子竟然受宠如此! 长春殿并非是简单的宫殿,而是宫内之宫,这里相当于皇上在皇宫中又重新修的一座豪宅。在这里面,布局精致,还要比陈初六上次去见周王爷的时候见到的那种更甚一分。 一路问着,来到了皇上所在的地方。这里,方才有一些宫殿的意思,雕梁画栋。陈初六在门口,露出半个脑袋,看了一眼里面情况。但见丁谓、冯拯、李迪、曹利用都是在这里。 堂中还跪着一人,看样子是从边关回来的武将,满身疲惫,似乎是刚赶回来,就入朝觐见了。 室内之人,当然看见了陈初六的半个脑袋,皇上招了招手道:“初六啊,进来吧,坐太子旁边。” 那武将也回头看一眼陈初六,皇上吩咐道:“你继续说你的事情吧。” “喏!”那武将回到:“皇上,那辽国大将萧巴雅尔为都统,殿前都点检萧虚列为副都统,东京留守耶律八哥为都监率部十万进袭高丽,还告示高丽百姓,有愿降者,厚赏之。” “哦?可有降者?” “回皇上,高丽百姓死战不降!”那武将继续道:“辽国为防我大宋从背后偷袭,在幽云部下重兵。皇上,若是辽国大败高丽,这一股重兵,说不定就……皇上,那辽国人不重信义……” “朕知道了。”皇上出言制止了武将继续说下去,环顾几位大臣道:“辽国此番动作,爱卿等可有计谋?” 丁谓拈须道:“辽与高丽一为猛虎,一为恶狼,狼虎相争,我等可坐观,待其内耗疲敝之时,边境遂安。坐观之余,当遣重兵北上,以防辽国弃盟南下。” “善,此为一计耳。”皇上点点头,曹利用与冯拯也是点头道:“臣等附议。” 大臣之中,唯有李迪脸色有些不好,皇上问道:“李爱卿有何计谋?” “回禀皇上。”李迪开口道:“那高丽之人,虽非我族类,但其国王乃是皇上亲封的,高丽王岁岁遣贡,年年成臣。如今,高丽国仍用大宋之年号。” “其国乃大宋之属国,其民乃大宋之属民,若是坐视不管,大宋四周之小国,岂能再依附大宋?以北境之安,换四方烽火,不智也。” 高丽在北宋前中期,都还是宋廷的小弟,可到了宋仁宗天圣八年,突然断绝来往了。其中缘由,多少包含.着对大宋不罩小弟的埋怨。 丁谓脸色变了变,回道:“高丽之民,乃大宋属民,大宋之将士难道不是大宋子民?李相以亲子之性命,换外子之性命,智哉?” “哼,丁相,难道不知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大宋与高丽,互为犄角,前后牵制辽国。一旦高丽败亡,大宋未必得免,将士同样要丢掉性命。再说了,我说援高丽,也并非起刀兵。”李迪作色道。 “哦?原来李相更有妙计,愿闻其详。”丁谓问道。 “嘶……唔……没有……”李迪叹气摇了摇头。 这就尴尬了,出了出兵援助,李迪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又不能给空投过去,一两个空投也起不了决定性作用啊。 可如果出兵援高丽罩小弟的话,就得冒着和辽国关系破裂的风险。檀渊之盟签订以来,宋辽双方的贸易,早已经让宋辽双方的百姓来往甚多。一旦为了高丽开战,损失的不仅仅是边关将士的性命了。 另外,如今辽国对高丽发难,始料未及。大宋这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粮草,兵械,调兵遣将,还不知道要多久。宋朝兵无常将,将无常兵,相处熟悉、训练磨刀还得要一段时间。 没有个把月的时间,大宋根本做不出什么快速的反应,正是大宋军队战斗力不高的原因之一。 到时候,援高抗辽的消息已经泄露了,辽国广播电视台都已经报道了半个月宋廷背信弃义,大宋的军队还在家里。再尴尬一点,辽国这时把军队撤回来,反手和高丽签一个合约,全力南下,难道又恢复连年战火的状态? 搞不好,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辽国和高丽在演双簧。国斗之中,扑朔迷离,谁能知道其中真相?宋朝取代后周,也是说辽国有变,出兵之后,陈桥黄袍加身,那这一次…… 皇上看着底下的大臣,心中复杂万分,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子和……嗯?陈初六竟然在打瞌睡?看他那黑眼圈,昨晚上干什么了? 丁谓脸上也是微微愠色道:“既然李相没有好办法,不如静观其变,此等大事,是能乱来的?又不是说不出兵,咱们先调兵北上,以防又变,万一有变,趁势收回燕云也不是不可啊!时势机运,缺一不可。” 李迪争不赢了,叹了口气,只好作罢:“那,那就依丁相的吧。” 皇上看向太子道:“受益啊,如今你临朝理政了,你说说看,事到如今,如何是好?” 太子一愣,这种军国大事,以往只能听的啊。太子半天没说话,皇上又问了一次,太子忽然想起什么,今天陈初六来了,于是开口道:“回父皇,儿臣暂时还没头绪,儿臣想……儿臣想听一人的建议。” “哦?难道这几位宰臣的话还不够?也好,你说吧,朝中何人能为此谋划,朕将他召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臣的侍读,陈初六。” 在场之人,无不抬头,脸上露出极度被羞辱的表情。 好家伙,这里的当朝大佬,几十年摸爬滚打的宰相,见过的世面不知道多少,吃过的盐比陈初六吃过的米还多,我们竭尽全力出主意了,你却要去听陈初六的?你就是问那个武将,也还算情理之中啊,居然去问陈初六…… 关键,关键那个陈初六还在呼呼打瞌睡!是可忍,嗯,没错,是可忍,要不是因为你是太子,老夫早就抽你了。那几个宰臣,都是按压怒火。 第二百九十九章 帮也不帮 长春殿中,从皇上到宰臣,都是看向陈初六,眼神要么玩味,要么不怀好意,要么怒火冲冲。 陈初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惊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咦了一声问道:“议政,都议政嘛,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写着主意吗?” “陈初六,太子刚才说想听听你的看法,你且说来听听。”皇上看着陈初六,又加了一句:“你可不要说,你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若是答不上来,哼哼,扣发一个月的工钱!再罚你一千两!” “吓?不带这样的,还罚钱?”陈初六忙是打起精神,看了看地上的那个武将,再看看周围的人,哦,知道了,还是在讨论辽国伐高丽的事情,陈初六便道:“这没什么好说的,辽国和高丽,都不是善茬,我们谁也不帮,但谁也得帮!” “哦?此话怎讲?” “首先来说,辽和高丽,绝非我大宋之友邻,他们无一不垂涎中原之富饶。辽强则为我宋之威胁,高丽强亦为大宋之威胁,咱们谁都别帮,看着他们斗。”陈初六说道。 丁谓点点头,看了看李迪,意思是瞧见了吗,英雄所见略同。但同时,陈初六又道:“但是,咱们谁都得帮。辽国和咱们签了盟约,互为兄弟,若是不帮他,反而背后捅刀子,实为不义。而高丽是咱们的属国,若是不帮,同样是不义。” “依我看来,不如这样。”陈初六笑着道。 “对于辽国,我们答应他们不出兵援高丽,但同时,我们索要一些好的马匹,或者让辽国开放马匹自由贸易。大宋正好缺马,趁机勒索辽国,他不敢不从,这是到了眼前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对于高丽,咱们虽然不出兵,但是可以卖给他们强弩去对付辽国的铁骑。同时,让高丽出借一个港口给大宋,用于海商来往。“ “此外,东洋之上,有一个倭国,那里银贱铜贵,朝廷可以借高丽的港口,前往倭国贩银,甚至攻占倭国,役使其百姓为大宋挖银,势必获取大利。” 陈初六把心中所想,叨叨叨这么一说,在场之人,都是暗暗惊讶。其实,陈初六的办法,还不就是跟老美学的嘛?坐山观虎斗,大发战争财,把战场放在别国,消耗别国的有生力量,把钱都拢到自己手里。等有了钱再去打仗,就会轻松很多了。 在场之人低着头思考起来,似乎忘了刚才是怎么从心里看不起陈初六这个小屁孩的,他们甚至觉得,陈初六的办法,倒也可行。皇上站的位置,比这些大臣要高不少,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陈初六计策中的妙处。 本来一个两面不讨好的事情,如今成了一举两得。太子也是高兴起来,初六,真是本宫可以依仗的靠山啊。 陈初六扫了一眼众人,见他们不说话,于是继续打瞌睡了。 半晌,皇上开口道:“对了,曹玮,你说这辽国和高丽交战,高丽有几分胜算?” “微臣以为,高丽绝无胜算。高丽以弹丸之地,谈何抵挡十万铁骑?”那武臣摇摇头,原来他叫曹玮。 一听曹玮二字,陈初六清醒不少,只见众臣都是道:“是啊,以大宋之强,也只是和辽国堪堪平手,高丽定然一触即溃。既然高丽不日便要亡了,我等也无须再操心。” “嗯,方才初六所言,是在高丽和辽国实力对等的基础之上。如今,高丽不堪一击,而辽国强盛如斯,实不好得罪辽国。” 李迪虽然想反对众人的说法,但他又因为给不出别的好办法,只得叹气连连。这时,曹玮拱手道:“无论辽国和高丽如何,臣愿为皇上死守国门,叫那辽国不敢觊觎中原半分!” “嗯,好,曹将军有言在此,朕就安心了。曹将军出身将门,忠良可见,朕心甚慰。对了,你兄曹璨,身体如何?” “劳皇上挂念,璨兄身体安康,微臣此次回来,也是想探望长兄。”曹彬言道。 皇上点头,命人赐了很多金帛,以示恩宠。而此时,陈初六也确定了眼前这个曹玮的身份。这是名将之后啊,简单说来,他的功劳和本事,不比狄青要少,但名声却不如狄青,因为他的父亲,也是名将,他的长兄,也是名将。他曹家,一点都不比杨家将要弱。 此等勇将,怎么能够不认识一下。陈初六微微一想,计上心来,笑了笑道:“原来这是曹国华之后,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只不过,有些可惜……” 陈初六的声音不大不小,语气中还夹杂着那么一丢丢嘲笑。曹玮一听,眉头紧皱,他被那些文官看不起就够恼火了,居然还被你这个小子看不起,便问道:“这位小哥,不知你是何人,何出此言?” “初六,不可胡闹,曹将军是国之大将,镇守边关,威名赫赫。”太子拦住陈初六。 可陈初六是有意为之啊,岂能放过,接着是道:“曹将军刚才断言,此战高丽必败,是也不是?” “是,这又如何,在此诸位宰相,也是这样说的。难道你说不是?” “哈哈哈哈,诸位宰臣,不懂兵事,说错了情有可原。你是虎将之后,还在边关镇守,岂能和他们一般?”陈初六摇了摇头。 狂妄,太狂妄了。 陈初六这地图炮一开,直接diss了全场的人。冯拯吞吞口水,心说难怪周王特意写信来让我护着这小子,这一句话,得罪了当朝最牛的几个,看着样子下去,他迟早要被人剁碎了喂狗啊。 皇上这时则是视而不见,任由陈初六说,只听这时陈初六笑道:“曹将军,要不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我赌此战高丽国大胜,辽国大败而归,十万铁骑,兵杀将死,埋骨江东!”陈初六大声道。 实际上,陈初六是知道,高丽虽然是北宋的小弟,但这个小弟有点横。在北宋被辽国压着打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时候,这个小弟就抡着刀,追着辽国砍了。 后来,高丽和北宋断了来往,一个人在东北亚地区和辽国对峙起来,不分上下。直到辽国亡了,愣是没咬动高丽半根毛,还崩坏了不少牙齿。基于这个认识,陈初六开始打赌,或者说是投资。 第三百章 赵扒皮 “哼,小兔崽子,你毛都没长全呢,敢跟我赌,要是你输了怎么办?”曹玮问道,语气里带着战场上那种杀伐果断的爽快。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要你给我磕一百个头,怎样?”曹玮轻蔑地看着陈初六。 众人一看,这种条件,你能答应吗。只见陈初六笑道:“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如果这次高丽输了,我给你磕一百个头,可要是你输了呢?” “要是我输了,我也给你磕一百个头?” “我要你磕头做什么,这样吧,要是你输了,就答应我三件事。当然,是不违反道义的三件事了,如何?”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二人说完,其余人也不好说什么了。冯拯叹了口气,这陈初六,本事是有,刺儿也太多了,干干巴巴,麻麻赖赖,一点都不圆润。 皇上笑了笑,淡淡的回了一句:“这个赌,朕来作证。” “嘿嘿,皇上要不要押个注?” “……” 曹玮退了出去,皇上开始召见其他人。接下来的事情,虽然也很机密,可没那么重要了,关键是,陈初六听不懂半个。刚才这些事情,历史上还算著名,陈初六才能大致判断。 可眼前这些,唔,什么时候下班啊,这朝廷上,加班给不给加班费? 等了许久,事情都是处理完了。至于陈初六之前提的那个建议,皇上竟然也听进去了。不久之后,辽国使臣,高丽使臣接踵而来。 这一次,大宋伸手问辽国要了三千匹骏马,反手又让高丽买了一万淘汰的强弩过去。高丽没钱,那就用特产。高丽在辽东,也有马场,他们也有马匹,他们还可和女真等族交换。 另外,赵恒还有创新,客客气气地告诉高丽和辽国,你们俘虏了对方的士兵,不要杀了,全部送到大宋,大宋给予人道主义救援。嘿嘿,这个费用嘛,当然得你们报销了。报销了,俘虏你们自己领回去就行。 报销费用太高了,俘虏不要了?没事儿,大宋还有很多穷乡僻壤亟待开发,就在大宋安家便是。这一次,宋廷在其中赚了不小的一笔。但皇上都是暗中去做这些的,没给陈初六半点什么好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在长春殿睡了一会儿,点心当作午餐吃了,皇上把陈初六叫到跟前,勉励了几句话,移驾偏殿。陈初六感觉到,现在才是皇上找自己的真正原因。 皇上吃了侍女送上了的什么丹药,温水服下,对陈初六问:“听说你开了一家酒楼?” “嗯咯,小打小闹,让皇上见笑。” “呵呵呵,小打小闹,让太子帮你去祝词?”皇上坐了下来冷哼道:“你这小打小闹,可还真的小啊。” “嘿嘿,原来皇上是知道了,那太好了,皇上您同意不同意?太子年幼,出去见见百姓,知一知民间疾苦,也是好的嘛。”陈初六问道,可看到皇上脸色十分难看,声音越来越小 ,嘀咕一句:“要是不行,那,那就算了……” “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嘛……”皇上突然露出一副奸商的笑脸,看着陈初六道:“除非你能答应朕一件事情。” “唔……你先说……” “每天至少更新三章,不时再爆个五章,八章的。怎么样?” “嗬,不可能,更新两章就是敬业了,更新三章都是吐血爆更,聊点别的吧。” 皇上从旁边,拿出来一本书,放到陈初六面前。陈初六惊讶起来,怎么这本《道德真经集义》在这里?只见皇上道:“之前我让你找来的那个妙羽真人,他将此书呈上来了,还有太极拳。朕答应他在汴京修筑一座道观,容他一派道士修行。这本书,朕觉得不错。” 所以呢?陈初六满脸问号,皇上笑道:“朕还知道,这本书其实是来自你小子手里,朕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听政的那天,下了朝之后,你来陪朕一起读这本书。而且,这次就不另算工钱了。” “这……”陈初六有些犯难了:“这样的话,我连半天休息的时间都没了,每天都在皇宫里面了,我家里可怎么办?不好,皇上,你再换个条件吧?” 皇上觉得很受伤,别人想入宫都想疯了,你倒好,天天入宫,不以为荣,反以为累。打量着陈初六,的确,这小子身上的确没有那种自觉低人一等的感觉。在他眼里,入宫和去地主家收麦子是一样的。 可这是为什么呢?凭什么,他就如此不知道“尊卑”二字?唉,罢了,看不起皇位更好,至少他是个忠臣。 皇上板起脸,威胁道:“你爱答应不答应,你要是不答应,朕叫吕夷简去把你的酒楼封了,看你怎么开。你家的宅子还是朕借你住的,倒是一样收回来。” “哇,皇上你这也太……”陈初六作了个艰难的决定,点点头道:“那好吧,我答应了。嘿嘿,皇上,到时候,我还会请朝中的几位宰臣过去的。” “你今天都把他们得罪光了,还请什么请?”皇上没好气地道:“以后你说话得注意一点,不要说得太满,不要说得太透,注意在场其他人。唉……是要找个机会打磨打磨你了……” 陈初六不管这个,皇上不明令禁止就行,太子答应去了,其余大臣,至少也得送个礼吧?哼,人不来更好,省一碗饭……能省则省,要有过日子的心呐。 皇上总算放过了陈初六,陈初六回到家里,已经快吃晚饭了。反第五个女人工作小组,围着陈初六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每一丝气味都不放过,检查完了,还要盘问。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工作忙,加班了,而且以后都要加班了,这皇上不是人,活脱脱一个赵扒皮,压榨员工血汗,让我997。” “哦……记得下班之后,早点回来,不要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陈初六想起什么道:“对了,咱们酒楼,也得找个吉日,做一个开张大典。酒楼的名字,得换成咱们的‘醉桃源’,你们去操办吧。到时候,太子啊,宰相啊,这些人都会来喝酒。” “什么?太子会来?咱们酒楼,岂不是汴京第一酒楼了?” “官人!少爷!你太厉害了!” 第三百零一章 有人谋杀太子 “哦,对了,官人,那解潮来过了。”王雨溪笑着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厚厚的纸张,上面盖着开封府的印。 陈初六点点头,抱住几女,痴痴傻笑:“其实,我觉得吧,人活到这个份上就够了。” 美女在怀,家业丰厚,吃穿优渥,什么事情都不用去着急,对于陈初六来说,大宋依旧处处充满新奇,每天都有新的期待,不至于无聊,这日子多棒? 要是早知道能这么轻松过上这等好日子,陈初六也懒得去十年寒窗地读书了。毕竟,今天真正助推陈初六到这个地步的,多半是剽窃他人牙慧得来的。 几女浅笑,不打扰陈初六享受这一刻的安详与静谧。直至黄昏过,凉夜至,王雨溪躺在陈初六肩膀上,今天是她“值夜”。 昨日陈初六为了教训四女,教她们知道“斗”的艺术,身体已经被掏空,铁杵磨成针,王雨溪也知道怜惜夫君,老老实实没动。她趴在陈初六肩膀这里,轻轻道:“夫君,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哦?说吧,我们还有什么话说不得的?”陈初六笑了笑道。 “夫君,虽然人们都说,夫为妻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该说夫君的不是。可是今天……”王雨溪顿了顿,又道:“今天夫君说,人生至此,已是圆满知足了,妾身却以为,夫君不敢丧失了斗志。我们陈家,并非是高门大户,别说郡主姐姐了,就连我,夫君也门不当,户不对。” 陈初六一愣,却未说话,的确,王雨溪说的话直了一些,但这是实话。陈家今时不同往日,但若是比之郡主,比之王家,还稍显不足。至少来说,陈家连个进士也没有。 若是陈初六在此时碌碌无为,没有考中进士,只要两三年,便会沦为朝野的笑柄。什么才子,靠裙带关系也考不中进士。 没有进士的家里,是被上层阶级看不起的。倒不是说陈初六非得要让他们看得起,只是说陈初六不忍让自己一家人受别人的冷嘲热讽。 看来,正如王雨溪所言,陈家还差得远呢。 见陈初六沉默不语,王雨溪有些紧张,弱弱地道:“官人,是妾身说得不对吗?若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我没说吧。” “不,雨溪,你说得很对。你这一席话,给我当头棒喝,让我明白了许多。”陈初六抱住王雨溪,亲了一口:“你是我的贤内助啊……” “咯咯咯,这是我应该的嘛,不过,官人这话,要是让那几位听见了,他们又要暗地里说我了。”王雨溪笑道。 “咦?你这妮子,与数年前的那个丫头,大有不同了。” “什么不同?” “不似以往刁蛮任性了……”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刁蛮任性?”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以前是萝莉,一马平川,板上钉钉,而现在嘛,嘿嘿嘿……” “什么?你那个时候,就,就打我的注意了,你这个大坏蛋,登徒子!”王雨溪和陈初六嬉闹着。 此时,陈初六也暗暗下了决心。为了郡主,为了女人,为了爹娘,为了陈善修,为了我徒弟,为了陈家上上下下好几十口人。陈初六,你可要振作起来啊! 又是凌晨三点,陈初六吩咐几女:“酒楼开业要准备的一切,就交给你们了。记得做几样咱们醉桃源的特色菜,午时送到东华门外,我拿进去给皇上太子尝尝。” “嗯,”几女点点头,一时官人夫君少爷叫了一个遍,几女又道:“出门坐车,小心些,朝中不要与人起争执了。” “放心吧。” 转天出来,陪太子读书,一直到中午。这时,六部的部议,门下省的省议也基本做完了,各位大臣,要么前去类似食堂的地方吃饭,高级一点的官员,则会有皇上赐宴。 而这时,也是陈初六唯一能在皇宫大内四处溜达的机会。如今,大内里面,除了极为机密的地方,陈初六都走遍了。当然,还有很多藏书的地方,坚决不允许陈初六踏入半步,仿佛陈初六这么毛毛躁躁的人,进去就会失手打碎琉璃盏,烧了他们的藏书楼。 这一天,陈初六可不瞎溜达了。来到东华门外,接过好几个食盒,这食盒里面,自然放的是鸭掌鸭肠,烤鸭鳖汤之类的醉桃源特色菜了。除此之外,还有陈初六在家里亲自下厨做的几道炒菜。 拎着来到了众臣吃饭的地方。一眼望去,大草原啊,绿油油一片,陈初六吐了吐舌头,又退了出来。边走还边抱怨:“一群芝麻大的官儿,不给你们吃。” 先回了太子吃饭的地方,太子还纳闷呢:“知应,今天何事如此要紧,往常吃饭,都是你冲在最前面,今日却为何落后了?” “嗯?我有冲在最前面吗?我怎么不记得……”陈初六止口否认,随后笑道:“嘿嘿,不要注意那些细节,太子,我给你带了点好东西来。” “哦?什么好东西,快给本宫看看。”太子好奇道,他生在深宫,长在深宫,面对宫外的事情,自然好奇。 “就是一点点吃的,我家人给我送来的,来,太子,一起尝尝。”陈初六打开食盒,刚要准备拿,伺候太子的几个人拦了过来:“陈公子,太子不能吃这个。” “放肆!退下去,知应难道会害本宫吗?” “太子,老奴死罪,但老奴受皇上所托,不敢不尽忠。”那太监跪下磕头如捣蒜:“老奴求太子三思……” 太子脸就黑了下来,陈初六忙是劝道:“哎哎哎,消消气,太子啊,既然……” “知应,你不用说了,今天我非吃不可了,看你老奴才敢怎样!”太子一脚踢开那太监,夹起一块烤鸭便丢入嘴里,嚼了三嚼,本来怒火冲冲的他,眼睛里冒出两个字——“好吃!” 而一旁的太监,就好像死了爹娘一般,大嚎道:“哎呦喂,太子,不能吃啊!” 太子哪里管得了那个,他也是好吃的年纪,把筷子一扔,直接用手抓着吃。 太监又不敢阻止,他看见一个鸭掌被太子吃进了嘴里,顿时大惊,朝外面喊道:“不好啦,快来人啊,有人谋杀太子,快来护驾!” “快叫尚食局,尚医局的人来!” “卫士何在,护驾,护驾!” 这一喊,皇宫里可乱套了。 第三百零二章 一碟鸭掌引发的动乱 当今太子,是皇上唯一在世的亲骨肉,也是大宋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无论是德行,还是才干,当今太子都得到了满朝文武的认可。甚至说,在皇家有意的宣传下,当今太子的仁德,已经受到了百姓和军队的拥护。 太子,就是储君!储君,就是下一个皇帝。太子身上维系这多少利益? 有人谋杀太子?这一声喊出来,从太子东宫,到汴梁城驻扎的禁军,全乱套了。 太子宫中的太监喊了一嗓子,殿外的将士,急忙忙跑进来。他们生怕制不住谋杀太子的反贼,又急忙忙传令御林军,金吾卫,这一喊,越传越离谱。 从太子吃了一口陈初六的菜,到有人造反篡位,哗的一下,乱了,全都乱了。 此时正是饭点,在吃饭的众大臣听了这个消息,啪嗒,碗筷全掉地上了。这特么是谁啊?劳资好不容易抱住太子的大腿,你竟然敢谋害太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拿朝箛也要敲烂你的脑袋! 皇上一口汤没吞下,噗全吐地上了,愣了一秒,急忙喊道:“召集武士,速速移驾詹事府!” 满朝文武,撸起袖子,丢掉帽子,也是气冲冲朝詹事府过去。一定要踩死那个谋害太子的! 倒是延福宫中,皇后听闻这个消息,处事周全。先是稳定好一支军队,以防有人趁火打劫,其次传懿旨,命几个信得过的内城驻军将领,关上宫门,不要擅自行动,违令者斩。 大内之中,每个人都把心放在了刀刃上,而这就是一碟鸭掌引发的动乱……今后的日子,满朝文武断然拒绝回忆和提起这件事情…… 而这一场乱的最中心,太子宫中,反而显得和谐很多。那些卫士一进来,发现太子在吭哧吭哧吃东西,哪儿有反贼? 盘查问起来,那太监解释,是陈初六在食盒里面下毒。要不是太子死死护住陈初六,那些卫士可能就不问青红皂白把陈初六砍了。 只见太子手握一个鸭腿,脸色吃得跟花猫一般,对着那些卫士道:“都别动,谁想动陈初六一根汗毛,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陈初六点点头:“就是,就是,都别动啊。” 尚食局尚医局的人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了房中,只见这里刀枪林立,吓得不轻,不明所以。那太监跪下求道:“太子,你,你吃了这么多,稍微漏一点给奴才,让他们验验毒吧。” “我吃都吃了,验毒有什么用?浪费是可耻的!”太子吸吮着鸭腿骨头上的味道,连连摇头。 这时,门外喊道:“皇上驾到!” 随即传来赵恒急切的询问:“受益,受益在哪里,受益,你回父皇一句话,你没事吧,受益在哪里?” 众卫士让开一条路,回头看去,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往日的那群穷酸文人,现在怎么帽子都不带,撸起袖子怒气冲冲来了? 皇上来到里面,一见太子和陈初六好端端在这里,忙是过来抱住太子,上下打量:“没事吧,刺客呢?反贼呢?” “父皇,这里没有刺客,没有反贼,都是那些人大惊小怪的。”太子指了指地上的食盒道:“父皇你看,只是初六带了点吃的给我,他们竟然说初六谋害我……” “陈初六,带吃的给你?”皇上一头雾水,看看陈初六,陈初六摊摊手,一脸无辜道:“是啊,我家人担心我在这里吃得太差,送了点家常菜来,给太子尝尝鲜罢了。” “呼……”皇上唱出一口气,闭目养神,在脑海里,他要处理大量想拍死陈初六的情绪。半晌,皇上才道:“陈初六啊,这是坏了宫里的规矩,今后不可如此了!” “父皇?这可不行,宫里的那些菜,我都吃厌了,看见都想吐。你看儿臣的身子,瘦成这样。”太子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很瘦,又拉过来陈初六道:“知应的菜,我还从来没见过,也没吃过,十分好吃。” “这是胡闹,皇宫尚食局有天下各地的厨子,山南海北的奇珍大菜,什么没有,难道陈初六家里吃的是麒麟肉不成?” “唔……反正我没吃过……” “行了行了。”皇上站起来,吩咐外面的人:“都回去吧,一场误会,传丁谓等人来詹事府。” “喏!” 满堂的人,如潮水一般退去,剩下几个太监,忙是磕头:“求皇上降罪。” “罢了,你们也是尽忠职守。罚你们三个月俸禄,记住今后万不可如此大惊小怪!”皇上斥责道,随即又吩咐:“去告诉皇后,这里一切安好。” “谢皇上大恩。” 那几人走了,皇上冷冷看了一眼陈初六,很是生气道:“陈初六,看看你做的好事!” 陈初六也是忙跪下请罪:“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责罚什么?太子视你为知己,朕还罚得了你嘛!”皇上气呼呼道:“说吧,你把这食盒带进宫来,到底想做什么?” “臣……臣就是想让皇上太子尝尝手艺……再……再让诸位宰臣也尝尝,到时候我家酒楼开业了,可以……”陈初六老老实实回到。 到此,皇上脸上虽然不快,但心里已经是放心下来了。你有图谋财物,还算好,就怕你所图甚远。 皇上重重斥责了几句陈初六,陈初六装作很受教的样子,等皇上出够了气,也就没说什么了,反而是对陈初六食盒里面的东西感兴趣起来,没好气地问道:“起来吧,知道你小子心里不服,太子这么喜欢吃你的东西,也给朕来尝尝。” “额……皇上……”太监上前,皇上瞪了一眼,他们又退了回去。 父子俩都是吃货,陈初六窃喜,忙是拿出来了食盒里面早就装好了的小碟子,在桌上摆好了。皇上一脸鄙视:“这都凉了,怎么吃?” “哎,这菜本是凉着吃的,凉着吃好下酒啊。”陈初六夹了一块鸭肚放在皇上面前。 其实,这个时候,皇上闻到了这些卤菜别有的香味。拿起筷子来,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咀嚼起来,微微点头:“唔,是不错,朕也从未吃过这个。” “皇上再试试这个。” “这个……是什么的爪子?” “嗯!” “爪子太脏了,朕不吃,就算朕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吃你一口爪子的!” “皇上试试嘛!” “嗯……真香……细细砸磨,回味悠长!” 第三百零三章 给假半月 太子宫内,皇上吃了一个鸭掌,把每一根骨头上的皮肉都吸吮干净,骨头上的香卤味也砸么干净。皇上点点头:“此物不错,朕竟然觉得胃口大开。” 一听这个,底下的太监急忙低声吩咐:“快去,做点角儿来,皇上有食欲了。” 接下来,皇上又吃了几根鸭肠,也是点点头。可吃到烤鸭的时候,皇上却摇摇头:“冷了,味道差了。” 好在这时,太监抬过来一个大脸盆一样的东西,抬了过来。陈初六一瞧,嗬,这不是饺子吗?怎么做这么大一盆,也好,没来得及吃午饭,吃点饺子吧。 可陈初六等啊等,一点没发现皇上有分一碗饺子过来的架势。他夹着饺子,在小碟的卤汁儿蘸了蘸,放入嘴中,连吃了十几个。 那太监的脸上,乐开了花,再看陈初六的眼神,友善了不少。皇上的病虽然好了,可如今年纪毕竟大了,饭量一直不好。如今皇上多吃了一些,那太监可是真的打心里高兴。 陈初六察觉到了,心说你个死太监,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去弄点吃的给我,我都要饿死了。 皇上又吃了几个饺子,拿鸭肉在汤里涮了涮,吃了点鸭肉,这才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十分满足的擦擦嘴,挥挥手,太监抬着出去了。 “哎哎……”陈初六那个馋啊,皇上余光瞥见了,是存心想罚一罚陈初六,当做没看见。太子吃了那么多,如今也不饿。 随后,几位宰相来到了太子东宫。这时候,是皇上检查太子功课,宰臣们都是太子太傅,太子太保这类的官,也算太子的老师,在一旁听课。 期间,陈初六饿的发晕,外面不时有人进来同皇上耳语。等到皇上考完了太子的功课,笑着道:“没想到,没想到啊,陈初六你刚才做的那糊涂事,却是让朕揪出来了几个害虫。” “恭贺皇上,那些小人,唯恐天下不乱,方才太子出事的消息,误导全城兵马紧急调动,一场不可预料的假戏,令那些人忍不住跳了出来。”丁谓笑道,其余几个宰相没有说话,但都是面露喜色。 陈初六对这些老狐狸的谋划不感兴趣,他在脑海里思索,去哪里弄点吃的呢?对了,御花园那池子里面的鱼不错啊…… 皇上同几位宰臣商量了一下,似乎是要处理掉京中暗藏的一些反对势力。那些敌对势力,因为听到了有人谋杀太子的风声,主动跳了出来,成为了皇上的活靶子。 陈初六这一食盒的鸭霸王,不仅没闯祸,反而帮了皇上。可陈初六奇怪,这都9102年了,宋朝已经坐了三朝皇上,怎么还有如此多的内忧? 不管那么多,只听见这时皇上问道:“陈初六啊,你立了大功,不管你是乱打乱撞碰到的,还是有意为之,朕都要嘉奖你。说吧,你要什么?” “嘿?发福利?”陈初六提起精神了,挠挠头回到:“臣不敢,臣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我信你个鬼!”皇上撇撇嘴一脸怀疑:“你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未免你在背后骂朕,朕可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真的可以说?”陈初六再次确认了一下,实在是有些害怕啊,差点让人家朝纲大乱了,居然还能论功。 “君无戏言……”皇上回到。 “那好,臣没有别的,就像请几天假,回去忙酒店开业的事情,然后请几位宰相前去做客,和一杯薄酒,嘿嘿。”陈初六笑道。 “哦……就这个啊,朕还以为你小子要几百顷地,万两黄金呢,既然是这个,那朕就允了吧。”皇上玩味的笑道,他喜欢看陈初六脸色震惊懊恼的表情,还有那种想弄死他却无可奈何的表情。 给假半月。 这是陈初六得到的东西 。 等过了半个月,就快到冬至了,到了冬至,满朝文武都放假,直到立春。当然,太子是要读书的,说不定陈初六得加班到大年三十。不管怎样,现在是放假了。 陈初六嘴角哼着小曲儿,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东华门外,心情舒畅啊。拉住正要赶车回家的狄青道:“别急,今天这么早出来了,咱先别回去。师父我现在饿死了,找个酒家吃点东西不迟。” “师……师父……师娘说了,你要是敢在外面逗留,打断你的腿。师父一个师娘都打不过,现在多了一个,我怕……”狄青犹豫道。 “嘿,你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多嘴了。”陈初六板起脸道:“别废话,去酒楼吧,对了,之前那几百贯还在你那里吧?” “在在在,不过我用了快一贯钱了。” “用了一贯?你每天在这外面吃什么了,怎么用这么快。”陈初六不满道。 狄青吐了吐舌头,陈初六继续道:“你这小子太能吃了,为师养你不活了,改天你去别的地方吧。” 这一下,狄青张大了嘴巴,想从陈初六的眼中看出来一丁点的玩笑,可令人不解的是,陈初六此时的脸色,无比正经 ,连教他功夫的时候,都没这么正经。 一贯钱,这对普通人家来说,是一大笔钱了,可对陈初六来说,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关键是你还有言在先,让人放开了吃的…… 狄青委屈巴巴道:“徒……徒儿……徒儿知道错了,徒儿以后再也不多吃了,徒儿以后只吃一碗饭不不不,半个馒头就行了……呜呜呜,师父,不要赶徒儿离开。” “那个傻徒弟,师父哪里想赶你走?只不过嘛,师父和别人打了赌……” “什么?师父,你把我输给了别人?呜呜……”狄青 擦着眼泪说道。 “不不,是师父赢了……”陈初六颇有深意笑道。 “师父,徒儿不懂。”狄青扯着自己的衣角。 不懂正常,懂了才是怪事。陈初六摸摸他的小脑袋道:“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一员驰骋战场的将军吗?我最近跟一个将军打赌,只要我赢了,他就会无偿答应我三件事。到时候,你就跟着他去军队里历练吧。” “去军队……这,这是真的?!” 第三百零四章 白象大妖 “当然是真的,你师父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陈初六回到:“过几天吧,过几天就知道结果了。” “师父,我听别人说,十赌九输,师父,你不会输了吧。要是你输了,怎么办?”狄青弱弱地问道。 “要是我输了……你就去给别人磕一百个头。”陈初六笑道:“不过,你师父是不会输的,一切尽在掌握!” “师父……”狄青低下了头:“我不想离开你。” “嗯?你不是想当将军嘛,跟在师父身边,能学一点武艺,但永远也当不了将军。想当将军,就去边关要塞,要亲眼看看,要亲手练练。”陈初六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那个跟我打赌的,是个大将,会照顾你的。” “师父,是谁鸭?” “开国名将曹彬的儿子,曹玮。”陈初六淡淡回到,狄青的眼睛里面立马就冒出来了兴奋的光芒。陈初六让他赶车,好家伙,这小子激动得丢了魂儿,马车跟飞一样嗖的在街道上飞驰。 陈初六可不愿意出车祸,把狄青小子放在车上,自己坐在车上赶车。陈初六带了个斗笠,他知道,现在有一小撮恶毒的人在四处散布关于他的谣言。要是露出他那一张识别度极高的脸,指不定会被菜头打死。 找了几家酒楼,都是烟柳之地,四处挂着小粉灯儿,陈初六不愿进去。最后寻到一个卖羊肉的地方,这里有大块大块的羊肉,还有坛子酒。看店家背后那倒扣着的一堆堆酒坛子,陈初六知道这家生意不错。 这地方不是富人来的,陈初六走进来,令店家有些害怕。叫了三斤煮羊肉,一个馕饼,馕饼折断,陈初六和狄青一人一半。又叫了甜酒,用来解腻。 一边吃,一边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纷纷。巧不巧的是,陈初六也听见了不少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 “你们可听说了这汴京城里出了一号大人物?” “你是想说陈初六吧,这都是陈年旧闻了,还拿来说。” “别啊,我不是刚听见吗,哥们儿你熟这个,给咱们说道说道?我请你喝酒还不成嘛?” “好好好……”一人拿起酒杯,红着脸道:“话说,咱们汴京里头,上有五鬼在朝,下有五鬼在市,而这陈初六,既能上达朝中,下通于闹市。市井之人,称呼他为白象大妖。” “哦?”吃酒的人都凑过来听,那人饮了一口酒:“传说,这陈初六乃是一头白象化成的人身,力大无比,特别是胯底之物奇壮,加之一白遮三丑,他看起来清秀,引得许多女子献身私会。然这厮是个花心大萝卜,取女子初ye之后,拂袖而去,提裤不认人。” “若是如此,他也最多是个采花之贼,谈何大妖,又如何入得了朝中?” “你有所不知,且听我细细道来。” “你这厮,莫要拖延时间骗酒喝,店家,给他一坛酒,今日我等要听一听这白象大妖的故事。” 得了一坛酒,那说故事的人更起劲了,绘声绘色,非要把陈初六的事情说得离奇无比,他道:“陈初六那厮,被皇上遣天师捉拿,不料这厮竟然是欲擒故纵之术,待御前审问之时,陈初六使出一招莲花赞,将皇上迷惑。又入深宫,迷倒了皇后,用尽房中秘术。” “呀?”吃酒的人都有些兴奋了,但也有人不免怀疑:“难道朝中的天师都斗不过此妖?” “是啊,要不怎么说是大妖呢?”那讲故事的人继续道:“近来,皇上不是生病了吗?还不就是这陈初六弄的?还有,皇上命太子临朝,皇后垂帘,这也是陈初六弄的奸计。陈初六控制了皇后,借机把持朝政,你们不知道,大宋朝廷,已落入陈初六一人之手!” 吃酒的人一听这个,将信将疑,但都不在意。朝廷在谁手里,和这些干苦力的人实不相干,就是秦皇汉武重生,也只是做苦力。他们想听的,是皇后和陈初六的一段秘闻,并且借机把自己想象成陈初六罢了。 除了这“白象大妖传奇”之外,还有陈初六的其他“好人好事”,这些故事,连细节都处理得十分到位,就跟说故事的人亲眼看到了一般。唯一有个缺点,陈初六来汴京才两个月不到,凭什么把几年前的事情扣在陈初六头上。 当然了,一旦用阴谋论来谈这个,就可以解释得通了。陈初六的年龄,假的,陈初六的家世,捏造的,拿出证据来,假的,官方发布,都是编的。一切不利于自己的证据,都是陈初六这个已经把控了朝廷的人编造的。 如果连这个都解释不通了,那么还有最后一招,因为陈初六是“白象大妖”,他可以施法术,作出任何假来都是小菜一碟。阴谋论,天下无敌,陈初六成为舆论谈资的那一刻起,仿佛注定成为了众矢下的败将。 可只有一个不好解释,那就是,陈初六有了这种手眼通天的本事,还一点不嫌麻烦的,控制这个控制那个做什么? 陈初六吃完了羊肉,也听完了自己传奇的一生,苦笑一声,带着狄青离开了。 这个时候,陈初六有点想念林坤了,那小子被我欺负了,怎么不来报复呢?奇怪,难道他怂了,知道我是陪太子读书的那个人了? 不应该啊,纨绔子弟怎么能想到这一步……奇怪奇怪……陈初六没回家里,转到了自家的酒楼里。 却没想到,到酒楼门口,有人拦了过来:“这位客官,我们酒楼还在重新装潢,暂时不接待客人,您高升一步,往别处享福。” 陈初六愣了愣,心说这人是谁啊,难道是新聘的下人,怎么连我都不认识?再说了,这酒楼又不破旧,搞什么装潢。 古人好旧物,真的大户人家,那桌椅被褥都是半旧的,说明有传承,如果是全新的,那说明只是暴发户。医生,酒楼等等,古人都以旧为美,只要不破即可。 再说了,搞装修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自己一点消息都没听说?不对劲……陈初六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人:“哦,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讨债的,去叫你们老爷出来。” 只见那人眼珠子打了几个圈,点头道:“是是是,我这就去把我们老爷叫出来。” “站住!好大的胆子,你是何人,竟敢冒充陈家的人!” 第三百零五章 我都是盘在腰上的 那人脚步一滞,脸色惊恐随即惊怒,朝着陈初六指责起来:“你是哪里来的,什么叫冒充陈家的人,我本就是陈家的人,在陈家都干好几年的老人。哼,走开走开,你算什么东西。” 陈初六的脸黑了下来,好啊,这是被我撞上了。打量一下那个人,回头道:“狄青,这小子交给你了,废了他。” 狄青一听这个,眼睛亮了,随手抄起赶车的马鞭,得意的笑着过来:“师父终于肯让我动手了,你小子走运了。” “你,你,你们想做什么?我可告诉你们,别想着闹事儿,我可有兄弟在这里,我一招呼,陈家的人可都出来了,你们俩不够塞牙缝的!”那人威胁道。 “嗯?还有别人,太好了,你快叫出来,我要一次打个爽!”狄青叫嚣道。 “好小子,兄弟们,出来吧,帮忙了!” 这一喊,只见客如云街对过,和两旁的店铺里面,走出来一些吊儿郎当的闲杂人等,一看他们那个状态,就知道他们是骨头痒痒,闲得蛋疼,没事儿找事儿的主。 陈初六从马车中拿出来了刀,轻轻拔开,那些人对视一眼,笑着挤兑陈初六:“你这小子,还有刀具在身,怎么,天子脚下,你敢杀人?哈哈哈哈……来啊,有本事砍我一刀。” 他们这么一说,陈初六反而一愣,杀他们一刀弄得自己名声狼藉,太不值了。这些人,都是贱惯了的。陈初六这一停,那些人更开心了,肆无忌惮走近,吹着口哨,看着陈初六马车:“这车不错啊,兄弟你到底是谁家的?” 正在这时,酒楼上打开一扇窗户,盼儿惊喜道:“少爷,是少爷回来了,不用怕那些地痞了!” 那些地痞一惊:“你是这家酒楼的主人?” 陈初六不置可否,眼睛寒光阵阵,狄青喊道:“师娘,快把人都喊出来吧,一起把地痞打跑!” 哗的一下,酒楼里的厨子拎着菜刀,跑堂的挑水的劈柴的,七八个汉子跳了出来,站到陈初六身边:“少爷,你吩咐吧,刚才你不在这里,我们不敢动,你来了,我们就有主意了,打死这帮混混!” 那些混混闻言,不敢向前,唯有后退,其中一个大混混,走出来言道:“原来你就是主人,怪不得一眼就认出来了假扮的人。这样跟你说吧,听说你们这酒楼新开,兄弟们特意前来祝贺,套杯酒喝,顺便收一点点保护费,从今往后,保你此地平安无事。” “谁指使你们来的?”陈初六不答反问。 “呦,瞧您说的,咱们这些人,都是打流的,要有主顾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那大混混道:“我们这几位,都是自己来的,纯粹是一片好意啊。” 哼,保护费收到了我的头上,你还敢说是一片好意,陈初六心说,这要是忍气吞声了,以后不知道多少混混来要钱,到时候给不给? 当然不给,一毛不拔! 陈初六叉着腰,摆出一副铁公鸡的模样,回到:“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你们每个人交十块钱给我,我可以放你们安安全全离开,若不然让尔等爬着回去!” “呦呵,大爷我收保金许多年,从未见过你这等开店的,连这点买安分的钱都不肯给,弟兄们,不要客气,进店前去吃东西,见到什么吃什么,没吃的就给我砸!” “你们动一个试试!”陈初六喝到。 但这一次,就不如陈初六所料了。这些人都是叫得出名号的泼皮无赖,砸碎了骨头,你也在他们身上找不出一文钱来。仗着这光脚不怕穿鞋的架势,直往里冲。 以往时候,没人敢打他们,打伤了,人家往官府上一告,你还得赔他钱。所以,即便有背景的店铺,也不愿意招惹这些人。 可陈初六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见他们硬闯,招呼一声:“不要怕,给劳资打,打死了算我的!” 看谁硬得过谁! 陈初六第一次见这么横的,那些泼皮无赖兴许也是头一次见这么不怕死的,没对峙得了三分钟,那些泼皮吃足了苦头,连店门都没摸着,只好站在街上朝这么吐痰,耍起赖赖。 “大家快看过来啊,打人啦,这家酒楼掌柜的打人啦!” “没王法 ,没天理啊!好好的酒楼,不让吃饭,还打人啦!” 这些泼皮无赖是知名的,汴京的男男女女都知道他们,一哭二闹三上吊,专用这下三滥的手段。但大家都闲得无聊,叉着手围观起来,毕竟这么帅的男子,还是少见的。更还有好事者,竟然帮那些泼皮说话,对着酒楼指指点点。 陈初六扫视着人群,好你们一群闲散人员,敢看我陈初六的热闹,怕是你们不知道我的厉害吧? 只见陈初六上前,一脚踢翻那闹事的泼皮。这一脚,有些重。陈初六在陪太子读书的时候,下午会练习武功,这些日子,不是武艺突飞猛进,但这下盘却是扎实了许多。 一脚下去,那泼皮便爬不起来了,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其余泼皮一见,不自觉的就远离陈初六,周围的人群,也静了三秒。趁着这安静的三秒钟,陈初六板起脸,憋了一口气喝到:“劳资是陈初六,劳资怕过谁?你们闹吧闹吧,尽管闹……” 嗡……众人脑子里面,是嗡嗡作响,什么?没听错吧,这是陈初六?是那个白象大妖,陈初六?!果然,他是生的这么俊秀啊……那底下那玩意儿…… 陈初六只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中前偏下部,不由觉得有些微寒,但这时不能弱了气势,陈初六回到:“看什么看,没看见过盘在腰上的吗?” 盘在腰上?众人疑惑不已,小半晌,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了:“不好,陈初六是白象大妖,大家快跑啊!” 围观者方才察觉,此时不是好奇怎么盘在腰上的时候,而是保命的时候。众人急忙忙抱头鼠窜,看着四处逃散的人群,陈初六笑道,这颇有当年在临川一秒尽街的风范啊. 除了一个被陈初六踢倒在地的混混,其余混混也是溜之大吉,陈初六拍拍手:“狄青,把马车挺好,其余人,把这小子绑进去,我要好好审一审!” 第三百零六章 打入敌人内部 回到酒楼里面,关紧了门,陈初六只发现盼儿巧儿在家里,王雨溪和赵雅不在。这就难怪了,要是那二位女壮士在,那些泼皮哪里等得到陈初六回来收拾,早把他们盘圆润了。 盼儿巧儿的胆子就小一些了,但无所谓,陈初六只需要她们用花痴的眼神看着自己英武帅气的样子就可以了。把那抓住的混混,捆倒了柴房,狄青在左,厨子在右。 为什么请厨子来呢?因为厨子说,他以前干过搓捻行。搓捻行就是从事阉割工作的,分小型动物的“海棠活”,大型动物的“圈子活”,这厨子以前就专门给牛羊阉割的。只不过,现在极少有人阉牛了,他摇身一变,成了厨子,居然手艺还出奇的好。 厨子在一边磨着一口精致的小刀,狄青在一旁舞着一口大刀,这是陈初六教给他的刀法。那混混,光看着这两人,那脖子额头上的汗哗哗的流。 等狄青练完了一套刀法,厨子磨光了一口小刀,陈初六才起身,问道:“你刚才看了,觉得我这徒弟的武功怎么样?” “好,不错,以一当十!” “嗯,那你再看看这把小刀,够不够锋利啊?” “够,十分够!” “嗯嗯,那你知道,这武功和这小刀,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不,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这武功和这小刀,是用来教训那些不听话的人的。你是那种不听话的人吗?” “不不是,绝对不是……” 陈初六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你老实交代,今天的这件事情,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公子,你请我慢慢跟你说,这件事情……”那混混是打心里怕了,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按理来说,这种新店开张,他们也是去会找麻烦的,一般来说,给点钱就走了。但现在,陈初六这里还没开张呢,楼上挂着的是“客如云”三个字,他们来这里,果然是有人指使的。 这人是谁?陈初六猜了林坤,还猜了吕公著。但这混混,他也说不明白,只知道是有个人先去找的他们老大,然后再让他们来的。 这混混知道的的确不多,问来问去,那混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陈初六看着他,看得那混混毛骨悚然,转身对狄青道:“徒儿,去把那个谢宝宽给我叫来。” “是,师父。”狄青把刀一放,跑出门外,谢宝宽不一会儿进来了,瞧见陈初六,立马在脸上堆积出谄媚的表情:“陈公子,您有什么事吩咐,我谢宝宽为您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上刀山下火海……” “得了得了,谢宝宽啊你最近在干嘛呢?”陈初六问道。 “小的没别的事,在街上溜达。”谢宝宽搓搓手:“也去赌场耍耍钱,没赢几把。” 谢宝宽自从上一次为陈初六找到了“客如云”的酒楼,陈初六给了他一些钱,足以让他过得还算体面。这种人,要打要骂也要赏,陈初六没给他好脸色,回到:“嗯,你吃喝嫖赌,都不管我的事,莫败坏我陈家的名声。我这里有桩事情,你做不做?” 谢宝宽眼前一亮,忙点头道:“愿意愿意,小的为公子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上刀山下火海……” “你小子,以为我不知道?钱都败光了吧?”陈初六叹了口气,又看向那地上的混混,问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我想活!我要红豆!”那混混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 “那行,谢宝宽,这以后就是你的人了。”陈初六吩咐道。 谢宝宽看看那混混,点点头道:“行嘞,我替公子管教管教他。” “嗯,从今天开始,你跟着他走,跟他一起去当混混,在那打听消息,查清楚今天是谁再暗害陈家。你还可以在他们那里,做个有权力的头儿,我可以给你更多钱。”陈初六笑道。 谢宝宽赶忙宣誓立下了军令状,不过这军令状就当是个屁吧。陈初六知道这些泼皮无赖,如果能用好了,还是可以发挥很大的力量的。 现如今陈初六就是想派这俩人打入敌人内部,见机而动。这时,那混混问道:“公子,我带他过去,会引起他们怀疑的。他们兴许看见了我被你抓进来了,要是……” “哦~也对,这样有点假。”陈初六沉吟片刻笑道:“你就说我们揍了你一顿,扔到了街上,你被谢宝宽救下。你遍体鳞伤一起回去,这样就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了。” “可是我没伤呀?” “那还不简单……” 一柱香时间后,厨子意犹未尽,眼神之中,既有对没重现老手艺的遗憾,也有对学到了一门新手艺的欣喜。新手艺就是,怎么样打人可以看起来更惨。 陈初六拍拍手,让酒楼打开门营业,稀稀落落来了几个客人,直到傍晚,陈初六才回了家里。 眼下陈家的产业,也就这个酒楼,这酒楼差不多是陈家花了一大半手头的资金才买回来的,要是赔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陈初六一想,这种苍蝇拍的打发,灭不了醉桃源周围的苍蝇。得速速改换招牌,请太子来剪彩,一举断绝所有对醉桃源的坏心思,这才是灭蚊片的打法。 回到家中,陈初六才知道,原来赵雅和王雨溪是去了籍田,也就是陈父工作的地方。她们回来,直夸这籍田令是个好差事,方圆数千亩的地方,全是归陈父管。而且,也只要护着这几千亩的粮食就行。 秋收之后,春耕之前,籍田基本没有事情可做。在籍田耕作的庶士人,也和别的农夫一般,去打短工赚外快。二女去看了陈父之后,得到这个信息,乐开了花。 如此一来,陈家的第二项产业,也能顺利开始了。不是别的,就是制作驱蚊棒。驱蚊棒这种东西,实在是值得大大歌颂的。在临川已经是热销,到了这人口密集度比北上广还大的汴京,想也不要想,肯定是爆款。 古时有洛阳纸贵的说法,这时肯定会有“汴京牛粪贵”的传说。二女意识到,汴京人口多,市场大,需求肯定很大,从此时开始储备货物,一直到了明年端午,才能保证供应。 可这个时候,已是秋末,二女不知道此时的艾棒做成驱蚊棒是否还有药效。回家一商量,陈初六拍胸脯道:“专家在这里,怕什么,明天去籍田看看就成。” 第三百零七章 籍田办厂 一家子男女老少,登上马车,预备好了吃穿,前去籍田秋游了。陈初六与赵雅王雨溪,各自骑着一头毛驴。大宋缺马,陈初六这种“官宦人家”的马匹,也捉襟见肘,只能给周氏坐着。 陈初六书生模样,骑驴倒有一番“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的意思。可王雨溪,赵雅骑着,就有点非主流的意思了。看她俩的表情,陈初六乐道:“叫你们坐车,你们不坐。” 赵雅咬咬牙,摇头道:“骑驴就骑驴,夫君骑什么,我们就骑什么。” 王雨溪也点点头:“是啊,既然跟了你,我已是做好吃苦的打算了。” “骑驴就吃苦啦?还没让你们走路呢……”陈初六笑道:“要有一天,陈家被罚没家产,你们跟我一起吃糠咽菜去嘛?” 赵雅王雨溪抬着头想了想:“要是那样,吃什么糠,咽什么菜?我们找个山头落草为寇不行吗?” “呃呃,好吧,你们武功高强,小生甘拜下风。”陈初六拱拱手。 一家人聊着天,来到了南郊,籍田有两大块,一个叫“玉津园”,一个叫“瑞圣园”。 玉津园和瑞圣园都是皇家禁苑,一般百姓不允许进来,在这里居住工作的,叫做“庶士人”,翻译成白话,就是“当官的平民”。这些庶士人,多半是“感动大宋十大人物”那种道德模范,被皇家恩典,迁移到这里的。 玉津园给皇上种地的,行观稼籍田之礼,皇上一年来两次,正月一次,五月一次,正月来是开耕播种,五月来是观看刈麦。而瑞圣园是给死皇上种的,种出来的东西,也会用于祭祀。 偌大个皇家禁苑,才住着三百户人家。陈守仁是当过好几年官的人了,自然初来乍到,就把这些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禁苑之外,尚有许多归属民间的农庄,村庄,人口颇多。 到了这里,陈初六赞叹不已:“好地方啊,这山清水秀,这鸟语花香的,在这里种一辈子地,估计也不是什么太悲催的吧。” “官人,快看,咱爹正在那边。”王雨溪指着远处道。 陈初六把手搭在眉毛处眺望,只见陈父正指挥着这里的庶士人在挖水沟。陈初六摇摇头,陈父还真是闲不下。走近了,陈父大喜,好些日子没见到自己儿子了,挥手让那些人回去了。 一阵嘘寒问暖,自然不必赘述。陈父坐在田埂上,指着这地道:“爹发现这一辈子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种地,爹一辈子没见过这么一大片上等田啊,欢喜,欢喜,居然种地还能当官。” 陈初六笑了笑,在田埂旁边,掐了一把艾叶过来,放在掌心观瞧,一边闲聊着天:“爹你得注意休息,这皇家的地,种得再好也不是咱们的啊。” “咦,儿啊,做人可不能这样。”陈守仁教训起来:“赵官家对咱们陈家,可有莫大的恩宠,咱们做人得将情义,要知道守本分,咱们可得好好给赵官家种地。” 陈父这个模样,颇有些“食君禄,忠君事,为君忧”的士大夫样子,比陈初六的思想觉悟,要高不少啊。 陈初六笑了笑:“爹,这玉津园、瑞圣园,这么大的地方,你打算怎么干?” “这地是好,黑泥,肥得很,种什么都有。只是这地方,水力不济,爹想着挖条水沟来,用作灌溉。可爹也怕弄坏了赵官家的风水,不敢挖太多。你瞧,那边水沟挖过去太难,我就预备在那边种一片果林,五六年就能吃上了。”陈父搓着手上的泥巴,纯粹是个老农了。 周氏和几女在一旁,也不作声,按理来说,陈父可是陈家地位最高的人,一家之主啊。一旁,陈善修跟着狄青屁颠屁颠四处跑,在汴京城中,难得有这样可以放开跑的时候。 一家子,其乐融融。 陈初六看着手中捏碎的艾草,心中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这秋天的艾草,虽说已经枯萎了,但药性还在。平日春天种下的艾草,不也得晒干了才能用?所以秋天的艾草,不仅不会使驱蚊棒的效果减弱,反而会使得更方便制作。 陈父在侃侃而谈他的“改造南泥湾”大业,却发现陈初六没认真听,有些不快,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怎么?看不上爹的这个计划?” “不不不……我怎么会看不上爹的计划呢,只不过 嘛,爹啊,你看那些跟你一起挖沟的人的脸上,一个个都写着不乐意呢。”陈初六笑道。 “有吗?” “这时候,都是农夫去打短工挣钱的时候了,你把他们留在这里挖沟,谁会愿意?”陈初六笑了笑。 “嘶……是哦,哎呀,儿啊,这可如何是好?”陈守仁慌了,急忙求自己这个计谋超群的儿子。 陈初六叉着腰,豪气冲天:“没别的,办厂子,办驱蚊棒的厂子,让他们能赚到钱,而且是赚到比去打短工更多的钱!” “哦?对了,那天,大媳妇,二媳妇都来说过了。”陈守仁开口道:“咱们在临川的那些产业,都能搬到这里来。可是现在这艾草,不晓得能不能用,儿啊,你看了觉得如何?” 这时,周氏等人也是凑了过来,陈初六把手中搓碎的艾叶粉示意给大家看: “现在正好是收集艾草的时候,以前我们都弄错了。现在收集艾叶,可以很快捻成粉末,储存起来。这个季节的牛粪,也是最多的时候,爹,娘,咱们就在这城外办一个驱蚊棒的厂子,做他个十万根,到了明年,绝对不愁没有销路。。” 皇家禁苑,方圆数千亩的地方,弄出来一小块,用来储存艾棒等东西,当然不成问题了。皇家禁苑中的工具,也是比任何一个地方都齐备,光石碾子就有十几个。 赵雅王雨溪二人,跟这陈初六的计划,算好了人工、初期投入,存储等等一切办厂需要做的事情。不确定的,到时候可以去找吕夷简,去找解潮,他们熟悉这个。 商量完了这些事情,陈父发觉不对劲了:“蛋儿,爹想要的开渠挖沟的人手呢,你们没商量这个啊……” “咦?爹,你咋还记得这个?” “你这臭小子!竟然想糊弄你爹!” “我怎么能糊弄爹呢?爹你想想,那些人跟着陈家赚了钱,当然会听爹的了,倒时候,别说是挖沟开渠了,就是搬山人家都愿意呢。再说,咱们陈家有了钱,不就能多招点人来吗?” “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第三百零八章 小商小贩的小农 对于陈家一家人来籍田,这玉津园和瑞圣园的人,多少也和章津的一样,都是把家里的东西送过来,名义上为陈家大少爷接风洗尘。实际里,都是想来看看,这陈家大少爷不是祸害吧? 陈父也高兴,让大家留下来,把大家送过来的东西整治一番,做成了一席晚宴,把大家都聚在一起,刚好讨论艾棒建厂的事情。 一百多户人家,工具齐备,负责着周围三千多亩旱地和水田。每户人家六口人,负责二十多亩地。这二十多亩地,要分别在不同季节种九种不同的粮食,分别是黍、稷、秫、稻、梁、大豆、小豆、大麦、小麦。 种的粮食也要和外面的百姓一样收税,但这些粮税实际上轻得多,如果种得好,皇上还有赏钱。所以,这给皇上种地的人,比普通百姓还是要富裕不少的。他们闲时打短工,不是去给地主家里收麦子,而是去街上摊个煎饼之类,小商小贩。 所以陈守仁让这些人来挖沟,这些人表面不说,心里指不定想的是把陈守仁埋坑里才好。如今陈初六一说起办艾棒厂,让他们心里都嘀咕。 “嘴上无毛,做事不牢,这小子说的再好,也不要相信。” “籍田令办厂子,让我们去干活儿,会不会借机克扣工钱?” “要是不答应,他们会不会整咱们?” 陈初六看着大家这模样,心底一沉,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些人一脸不屑,是嫌钱少不成?陈初六打量着这些人,扫中一个有些害怕的老头儿,让他起来,把事情说清楚。 这些人毕竟是面朝换台背朝天的农夫,对陈初六这种官宦子弟,可有一些害怕。多多少少,陈初六从他口里得知他们多少做过小商小贩,知道如何从卖家手里低价拿货,然后高价卖给买家,既然如此…… 陈初六抚掌大笑:“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众人见此,心说完辽,朝廷重农轻商,给天子种田的人,当然不能去经商了,哪怕一点也不行,这小子肯定要把这个当做把柄要挟大家了。但见陈初六笑完了继续道:“好啊,没想到啊,你们还都做过小商小贩,这样就好了……” “陈少爷,你放我们一条活路吧……”一个老人泪眼婆娑:“我等虽比外头的人富裕一些,可每年皇上来这里,我等总要花费一大笔钱,这钱礼部不认。唉,实际上有苦难言啊……” “是啊,陈少爷,要是不能出去做点小买卖,我等就得倒贴了。” “陈少爷,陈老爷,放过我们吧……” 陈初六一愣,嘿嘿,没想到你们自己送个把柄过来,他装作不知,忙是虚扶道:“大家快起来吧,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误会了,起来吧起来吧,我不会因此怪罪你们的!” “什么?陈少爷,你不是因此来责怪我们?” “那当然了,大家乡里乡亲的,我干嘛这么害你们?”陈初六人畜无害的笑着道:“我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儿,我陈家要做一件大买卖,想借你们的力。这不会耽误你们做小买卖,还可帮你们做小买卖呢” “哦?陈公子请讲……” “具体暂时不方便透露,我先跟你们说个大概,你们今天回去,好好跟婆娘合计合计!” “好嘞~” 陈初六回到大家前面,看着众人缓缓道:“我陈家要收购一匹货物,这些货物,遍地都是,但却没商贩肯卖。一是艾叶,二是牛粪,这两样东西,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艾叶?牛粪?是是是,这的确是到处都有,但没商贩肯卖。难道,陈少爷想要这两样?” “没错,有多少要多少。” “价值几何?” “艾叶牛粪,都是三文钱一斤,固定的价。我不管你们是自己去山上割草,还是去外面收购,都是三文钱。但是得注意了,牛粪必须是晒干的,没晒干的不要,同样艾叶也要是晒干的。”陈初六说完,看着大家。 “嘶……”底下众人面面相觑,谁敢相信,三斤牛粪,可以买一斗粮食,这也太侮.辱粮食了吧! 卖一个烧饼,赚一文钱,还得被巡街的兵丁揩油,还得被打流的混混偷摸。一天才赚个七八十文钱,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可这牛粪,啧啧,把家里墙上的扣下来,也能卖七八十文了!艾叶,不遍地都是了嘛,跟收麦子一样,不,比收麦子还赚呀! 昏暗的烛火中,一众村民眼中,亮出了光芒。实际上,三文钱一斤是临川的价。临川的三文钱,可比汴京的三文钱购买力要强,所以这个价格,陈初六是压低了。而卖艾棒的时候,汴京的价格肯定还要比临川高,这中间空出来的利润,让人心动。 “嗯!既然陈少爷都这么说了,大家……嘿嘿……” “好吧好吧,就看在陈老爷的面上,我等帮陈少爷做这个了。” “对辽,我等可不是为了钱,是看在陈老爷的面上。” 陈初六笑着问道:“那你们不用回家跟婆娘商量了?” “不用不用,男人当家作主,婆娘说话算什么?”众人说完,吃了酒,然后忙不迭回去了。 陈家一家人,自然高兴,现在连苦力都找好了,那剩下的,就只要找个场地做库存,然后准备好叮当叮当响的铜板就可以了。这剩下的事情,赵雅和王雨溪会去做。 皇家禁苑,透着静谧,月亮挂在中天,天井中如下了雪一样明亮。陈家一家人在这里歇息,由于没来得及开铺,陈初六“无可奈何”地只能和四女挤在一张大炕上面了。 据陈初六的说法,五个人睡在一起,太挤了,而且四个女的都打呼噜。四女一听这个,都是娇嗔起来,拿起小粉拳噗噗噗噗(最后一拳是赵雅打的,陈初六吐血求饶)。什么打呼噜,不过是晚上正常的呼吸罢了,因为安静,显得有点声音。 陈初六雨露均沾之后,精竭力疲的靠在墙上:“宝贝们,这几天籍田这边事情多,你们在这里忙吧,我一个人回去。” “不行,我们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 “你一个人回去,又会沾花惹草。” “唔……我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 四女齐道:“是!” 第三百零九章 挨家送礼 翌日,陈初六和盼儿王雨溪回了汴京城。周氏以及巧儿赵雅,留在了玉津园。对于艾棒厂的运作,他们都是熟悉了套路,而对于酒楼的经营,王雨溪更加了解。 大家把所需的钱,大致算了一下,考虑到将来汴京如此大市场的需求,需要多储备一些货物,所以成本需要三百贯。其次,酒楼这边,加上陈家每天不小的开销,要想撑到转亏为盈的时候,至少还得五百贯钱才能走得大方。 算来算去,陈家手头也只有不到三百贯了,当然陈守仁那边 还会有俸禄发放。可马上又到冬至了,到时候上上下下的走动,官场上的陋规,礼尚往来,还不知道要多少钱你。 陈初六手里有几百贯,不敢拿出来,而且拿出来也是杯水车薪的。这也许是陈初六从用蝉蜕知府开始,感受到钱是多么重要。钱啊,钱,你怎么不跳到我口袋里来呢? 坐在酒楼里面,陈初六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心说要不要宰一波客人?这个想法还没有完善呢,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外头一个客人也没了。 掌柜的来了,说不对劲,这四五点钟应该是客人最多的时候,而如今没有,不知为何。陈初六叹了口气:“今天入账怎么样?” “勉强保本,少爷,等咱们正式开业了,兴许会更多。”掌柜的道,顿了顿,他提议道:“少爷,我有小办法。” “说来听听。” “少爷陪太子读书,如今应该认识不少朝中的人了,莫若挨家送一些食盒过去,推广推广咱们的菜。他们要是吃好了,咱们不就有客人了?”掌柜的笑道。 “可那些人,怎么回到我们酒楼里来?”陈初六苦笑着摇摇头,想了片刻,又道:“也对,我得挨家去送一点,再顺便请他们来开业大典玩玩。这酒楼,你说几天可以正式开业?” “少爷,该装修的地方,都已经装修过了,只要少爷确定一下来的人数,自然可以开业。” “昂……这么快,那好。”陈初六吩咐道:“你今天把门关好,今天不招待客人了,让厨子加把劲,掂配几个拿手特色菜,装好食盒,今天晚上,待他们下朝,我便送礼过去。” “好嘞少爷。” 掌柜的去把门板装好了,又叫人配菜去了。陈初六坐在二楼雅间里面,泡了一壶茶,吃着蚕豆,还有一盘爆米花。这爆米花不是后世那种用玉米爆的,此时玉米还没进华夏大门呢,这爆米花用的是糯米加微糖炒成,后世也有,方言叫“神仙米”,起源就在北宋。 陈初六前面,则是汴河大街,汴河大街过去不远,就是汴河。陈初六坐在这里,可以看到汴河上有船只来往,不过这里不是停泊之处,没有那许多挂着小粉灯笼的船。 此时的河水已经很冷了,还有许多渔民在河面上撒网,偶尔还要跳下去。生活的艰辛,在陈初六面前这条街,这条河里展现得淋漓尽致。身后传来脚步声,掌柜的提着食盒过来: “少爷,您看一下,这食盒配得如何,八个小碟,外加一盅鳖汤。上次您说鸭肉冷了不好吃,这次咱么厨师想了个招,咱们把烤鸭切成丝儿,拌了一些酱料,和其他搭配在一起,也是开口开胃的。” 陈初六夹了一筷子,微微颔首,还算不错,这鸭烤得比较嫩,凉拌着,有一点口水鸭的意思。掌柜的见此,笑道:“少爷既然喜欢,我让下面的人去配五个食盒出来。” “嗯,去吧。” “哦,对了,谢宝宽差人递了一封信回来,请少爷过目。” 陈初六眼神微露疑惑,接过来,打开信一看,里面都是歪歪扭扭的字,鸡爪子写的一般,句子倒是还算通顺。一封信看完,陈初六笑道:“掌柜的,你知道今天为何这么早便没客人了?” “我……我不知道,估计是见老东家不在这里了,老客人都离开了吧。” “不……这条街上,来往的客人多,就算没有回头客,打尖的人不会少。”陈初六把信放在桌上:“是有人在害我们了,你看,这是外面的传言。” 掌柜的拿起一看,眼睛里都是惊怒:“这,这,这分明是胡说,我们酒楼,从未用过瘟猪肉、病死鸡!这,这,连烤鸭,也被说成了是……少爷,这,这如何是好!这都是假的啊!” 陈初六吃了一颗蚕豆,喝了口茶,笑道:“不用急,明天照常开门,挂幌子,在门口摆个小戏台,唱几节小戏,然后卖点瓜子零嘴儿就行。注意了,唱戏也好,说书也好,只说一半,掐住了,到下午再演。” 掌柜的一听这个,笑了起来:“这我知道了,这我们拿手。行了,少爷,您放心交给我去办吧。” 陈初六重新拿起信纸来,嘴里念叨:“不愧是汴京的纨绔啊,就比临川那种亲自赤.膊上阵的要高明,还知道用这些办法。也好,就让白象大妖斗一斗五小鬼吧。” 傍晚时分,五个食盒都准备好了,陈初六放在马车上,带着分别去了冯拯、王曾、王肃之家里。陈初六如今是受到特别关照的人,门子把这个人的面貌特征,刻在心底。 送完了礼,陈初六又去了崔遵度家里。陪太子读书这几日,和这位较为年轻的帝师聊得来,那个张士逊却是个老顽固,陈初六和他不对味。 一如别的大佬,崔遵度对吃鸭子这种不良生物是拒绝的,在他眼里,牛羊肉才是士大夫该吃的,再不济也只吃鸡肉鹅蛋,这猪肉鸭肉,都是穷人才吃的。 可崔遵度毕竟还算开明,不然陈初六就不会送给他吃了,一口吃下去,崔遵度服了。八小碟外加一盅鳖汤,愣是没给家里人留一口。一开始,还指着这个问是什么,指着那个问是何物所作,到后面则是先吃完了,才问,我刚才刚才吃的叫什么? “是鳖汤……” “鳖?” “就是王八。” “噗……这,这能吃吗?” “你都喝到底了……” 崔遵度不好意思笑了笑:“这汤确实不错,味道鲜美,也不知道你们酒楼如何发现此物的。唔,对了,你这食盒送了不少人吧?” “嗯呐,不少。” “丁相那里送了多少?” “我没去呀……” 崔遵度正剔牙,听到这个,一激动,把牙签塞牙齿缝里去了,没来得及叫疼,先惊问:“什么?你,你没去丁相家里?我,我是第几个?!” 第三百一十章 削发为僧 “你是第四个!” 崔遵度放开了陈初六,缓缓坐下,拔出了塞在牙缝里的牙签,淹了咽口水,想了半天,一脸疑惑:“我想不通。” “想不通what?” “我为什么是第四个?”崔遵度掰着手指道:“就算你不去丁谓那里,还有冯拯,曹利用,李迪,张士逊……反正怎么算,我也不是第四个。” “你就是第四个啊,曹利用是谁我不知道,李迪家里我也没去,张士逊那里我也没去,那个老头和我不对味。你说的那几个,我只去了冯拯家里。” “噗……你这叫什么走位?”崔遵度激动起来,似乎察觉出来什么,问道:“那你去了哪几家?” “冯拯,王曾,王肃之……” “王肃之是谁?” “秘书省校书郎。” “哦……这倒是好了,你本就是乱来的,那就好,那就好。”崔遵度放心下来了,而且心里头莫名开心,看着陈初六摇摇头:“你这小子,一点也不懂人情来往。送礼不是这么送的,若是别人,非得送出祸来不可。” 陈初六挠挠头:“送礼还能送出什么祸来,我不管,先送认识的这几个,接下来再去丁谓家里。” “你下一个送谁家?” “开封府尹吕夷简。” 陈初六拍拍手,站了起来,崔遵度连忙拉住了他:“我建议你还是去一下丁谓家里,你虽然不愿趋炎附势,但若是不去,会被谓党的人看做敌人,招致祸患,总归麻烦。” “多谢崔老教诲,我先走了。”陈初六拱拱手,又连忙赶去了吕夷简家里,此时天色已经晚了,他怕吕夷简早早睡了。 来到吕府,只见这里灯火通明,里面传来不少人声,陈初六放心了。门子不在,陈初六自顾自的推门而入了,往里面走了,对屋子里面的声音听得越来越清了。 本来以为是吕家的夜生活比较丰富,可走进来才发觉,这里面的人,却是在吵架。陈初六有些犹豫,进去还是不进去?人家吵架哩…… 探头探脑,在墙根底下听。只听见吕夷简在大骂:“你这混账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爹,你别说了,如今孩儿已经看破红尘,你说什么也没用了。明天我就削发为僧,遁入空门。” “啊……你,不肖子孙啊……家门不幸,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吕夷简悲号,一众下人围了过来,抚平他的心气,忙说老爷不要动气。 这会儿,吕夷简指着吕公著道:“你这小子,我就不该带你来汴京!明天,明天你就回老家去!” “老家?我一心向佛,早已无家,残余半生,只愿青灯古佛,阿弥陀佛!” “你,你,你气死我了,阿你弥骂了个陀佛,我打死你!”吕夷简顺手抄起椅子就要大义灭亲。 一众下人急忙呼道:“公子,小杖受大杖走,你要陷陈老爷于不义吗?!快走啊……” “我不走,此身是爹娘养的,他若想打,便打吧,打够了算,今天不打够,明天我就伺候佛祖去了。”吕公著闭上了眼睛。 陈初六一想,哎呦,这时候不能走了,得去拉架。陈初六把食盒放在一边,走了过去,急忙喊道:“吕兄,勿伤爱侄,此事尚有圜转之机!” 堂中数人,皆是回过头来看,吕夷简头发糟乱,一脸疲惫和愤怒,看见了陈初六,陡然伤神起来:“陈贤弟,让你见笑了。既然你来了,帮我一起教训这个臭小子吧,恨铁不成钢啊……” “吕兄,爱侄一向好学懂事,如何今天要做这等不仁不义不孝的事情?事出必有因,吕兄可问了其心中病症所在?”陈初六问道。 “这……这我倒是没问。” 底下那吕公著,此时的眼睛里也是冒出怒火,都是这个男的,让雨溪不再喜欢我了,还抢走了我的荣誉,本该是我陪太子读书的!人一旦疯狂,心中的逻辑,就显而易见的混乱起来。 吕公著从那天陈初六接圣旨到如今,天天饱受“失恋”和“被打脸”的痛苦之中,久久不能释怀。直到一天,去了大相国寺,忽然发现当和尚,超脱凡世出家比较适合自己这种忧郁青年,回到家里,天天吵着削发为僧。 陈初六看了看他的眼睛,便已经恍然大悟,这小子肯定还是对王雨溪和那天接圣旨的事情心怀芥蒂。他既然在意这个,必定在乎王雨溪,陈初六拍拍吕夷简的背:“吕兄,爱侄的心病,我倒是知道一些。” “陈贤弟,你快说来,我这长子……唉……” “吕兄难道不知,爱侄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却苦求数年而不得?”陈初六问道。 “我知道一些,可一个女子,至于如此嘛?” “当然了,爱侄年轻气盛,难免不能自拔。”陈初六把吕夷简拉到一旁:“我听说,数日之前,那女子断然拒绝了爱侄,爱侄或许因此悲伤难已,莫若以此女子的性命相要挟,他必然不得不从了。” “嗯!妙计!”吕夷简点点头:“那女子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姑娘?” 陈初六看着吕夷简,心说好你个当爹的,活该你儿子闹出家,连他追了好几年的女子,你都不知道是谁。陈初六回到:“此女姓王名雨溪,乃是秘书省校书郎王肃之的侄女,当然了,吕兄只需做一场假戏便是,用不着来真的。” “了然了然。”吕夷简明白了,走上前,喝到:“好你个小子,区区一个女子,竟让你把忠孝大义都忘了!我看这女子,是狐狸精转世,我倒要看看,她是何等功力!” 吕夷简是什么人?开封府尹啊!包公那种人物,唬起人来,那还不是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吕公著当下中计问道:“爹,你想做什么?” “我要抓此妖女,火烧三天!” “不!你有气,冲我来,别动她!” “哼?看来,你被这妖女魅惑已深,我非得除掉此妖了。来人,把他捆起来!”吕夷简喝到。 到这时,吕公著哪里还敢造次,连忙道:“爹,我不出家了,我不出家了,我读书,我科举,我当官,我光耀门楣!” 吕夷简也没马上变脸色,骂道:“就你这个熊样,还能光耀门楣,你有辱门风。还看着做什么,捆下去!” 吕公著被捆起来了,五花大绑,吕夷简方才放下心来:“陈贤弟,多亏了你啊,要不然,我怎么知道这小子竟然痴情如此。” 第三百一十一章 要正经起来 “倒是陈贤弟,怎么肯来看看愚兄了。”吕夷简问道,带着陈初六进了书房。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此次前来,是为请吕兄喝一杯小酒的。”陈初六笑道:“我有家酒楼,不日之后,就要开业,开业当天,略备薄酒,请几位朋友过去喝喝酒,尝尝酒楼的厨子。” “那你……还请了哪些人?”吕夷简没有马上答应,这官场上党争不轻,酒不能乱喝,话不能乱说。 “对了,我带了食盒过来,吕兄先尝尝,待会儿细说不迟。”陈初六把食盒拿来,让吕夷简吃,吕夷简哪里有胃口,赐给了家里人去吃,这样更好,扩大了影响面。 来到书房,陈初六把最近大大小小事情跟吕夷简说了一遍,吕夷简是他师兄,所以很多事情,陈初六不方便跟冯拯等人说,却可以跟吕夷简说几句。 吕夷简听完了,自然一脸的羡慕嫉妒恨,陈初六的运气,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果陈初六肯在官场上经营一段时间,将来出将入相几乎是必然的。可陈初六竟然一心一意的去开酒楼,办厂子去了,简直暴殄天物。 在吕家聊到了大晚上,陈初六方才回家。吕夷简已经答应,帮陈初六在南郊那边找块地方,专门办厂子,免得被人弹劾挖皇家的墙脚,薅赵官家的羊毛。除此之外,陈初六开办的酒楼,会得到开封府尹所能做一切的支持。而他自己,也会亲自前去陈初六的酒楼庆祝。 毕竟太子都去了,就不用担心党争了。如今无论是丁谓一派,还是非丁谓一派,亦或是皇上亲信,皇后的人,在表面上都必须维持一副忠于太子的样子,要不然就会被老皇上盯上,然后贬到天涯海角数蚂蚁去了。 陈初六回家媳妇热炕头去了,而远处,跟着陈初六一路的人却是开心了。不久之后,一个瓦舍里面,靡靡之音此起彼伏,一个小厮走到林坤面前,不敢瞧林坤正在做的某种事情,低着头道:“林公子,小的今天跟了那小子一天,发现他慌了。” “哦?说来看看。” “他今天四处去找官员,似乎是在找庇护,最后跑到了吕夷简家里,连门都没进过。”小厮笑着回到,这么多年了,他知道怎么说话,会让这个林公子高兴,并且赏下许多钱,哪怕根本不是真相。 林坤听了,果然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我就说嘛,那小子怎么是陈初六,他是吓唬你们的。那吕夷简也懂事,知道这小子得罪了我,连门都不让他进,改天在我爹面前提拔提拔吕夷简。” 下面的小厮,心里却是大骂,你真是有条好命,不然早蠢死了。小厮知道陈初六是连冯拯家里的门子也得笑脸相迎的人物,你林公子背景再大,也比不过宰相。 但林坤这时哪里管那个,挥挥手道:“你下去吧,去领一百贯钱,明天咱们去那小子的酒楼踢场子。” 晚间,陈初六直接去了酒楼,大半夜的,还在与王雨溪商议事情,酒楼的名字肯定是“醉桃源”了,经营模式在临川那边早已经熟悉,现在要做的,都是些零碎儿事儿,比如酒楼挂几个幌子。 这酒楼的幌子,就好比是经营执照,还可以是星级。挂一个幌子的,基本可以算作是包子店,饺子馆,混沌铺。挂两个幌子的,就能算是“王胖子快餐店”“沙县小吃”之类。 没有三个幌子的,因为“仨幌”和“撒谎”谐音。一般大一点的酒楼,是挂四个幌子,两边各一个。若是挂八个幌子,那排场才大呢。 原来客如云挂的是四个幌子,如今陈初六想邀请太子过来,要故意打一点排场,打算挂八个幌子。八个幌子,至少是四星级了吧。 这些小事商议定了,方才睡去。陈初六一觉睡下去,就到了中午了,日常操作嘛。洗了把脸,还没吃饭,掌柜的来了:“少爷,你的招儿真管用,快来看,门口少说得有上百人瞧戏呢。” “呵呵……”陈初六走上前去:“我早听见了这边在吵了,唔……人倒是多,不过,这多半是一些穷苦人,没见到多少肯进来吃饭的。” “嘿嘿,少爷有所不知,这戏本该这时候停了的,因为那些富人已经是进来了。可唱戏说书的几位,觉得好久没开戏开书了,要在外面练练嗓子身板。”掌柜的笑着道。 “那些谣言,也没那么危言耸听。那些客人进来之后,我们把活鸡活鸭拿给他们看了,方才去宰杀烹饪,什么瘟鸡病鸭的传言,不攻自破。” “不错,不错。”陈初六笑道:“咱们从临川带来的宝贝,除了美食,就是这些戏曲啊,一定要用好,不止是招揽客人,还要懂得传导舆论。带会让孙先生来找我,我再传他一本新戏,叫‘白象大仙除恶记’。” “哦?少爷写新戏了,那我也得候着,好久没听新戏了。”掌柜的笑道。 陈初六要着手反击了,经济上,要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江山,名声上,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破罐子破摔了。 既然你们说白象大妖是坏蛋,那我现在就出个故事,说白象大妖是天神下凡,是白象大仙,是来人间维持正义的。白象大仙除恶记,蓝本也很好选,把济公游记拿过来就行了。 如今陈初六好歹也是公众人物,是“文界新星”,是“政坛新秀”,还是“国民男神”,当然要注意自己的人设喽。不知不觉,陈初六又想起四为诗社的人来了,也是许久没有写文章装……抒情了。 酒楼里,有了戏曲之后,仅仅一天,人气恢复了不少。昨夜陈初六拜访的五家人里,都派了人前来买菜,用食盒装回去。这一来,更是打消了大家所有的顾虑。 宰相的管家都来买这里的吃的,能是传言中那样差吗? 恰巧的是,由于客人多了,一下子把陈家储备的食材用光了,酒楼提前打烊。正要关门的时候,有人一脚踏了进来: “呦,这么早就关门,是没客人吗?哈哈哈,不如早早关了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又赌一局 “哎呀,客官来了,对不住您嘞,今儿个打烊了,要是吃饭,那可不中呢。”跑堂的连声道歉。 “你这个小二,这是弄啥呢,怪不懂事儿了,瞧见客人,哪有往外赶的意思?”一个小厮进来,推开小二,朝里面喊道:“掌柜的,快给小爷滚出来,你们酒楼蓬荜生辉,来了大客!” “哎呦?”掌柜的急忙忙放下算盘,从里面赶出来,带着笑意道:“哎呦呵,我们酒楼真是不走运,大客来了,不巧,没了食材。” “进来了,就没有出去的道理。没食材,不回去外面买吗?”小厮继续推开掌柜的,外面一帮人进来了,有的吊儿郎当,有的凶神恶煞,围着几个公子模样的人进来。也不上楼,随意找地方坐下,这哪里是吃饭来的,这分明是找事儿的。 掌柜的不慌不忙,依旧带着笑意:“这几位公子,请问你们……” “你是掌柜的吧?”一个公子,站了出来笑道:“我大哥看你们这酒楼生意太差,所以带这么多人来照顾你们生意,你们东家呢?” “哎呦,您说哪里话,我们酒楼虽做不了大生意,可这生意倒也算不上差。”掌柜的带着礼貌性的笑回道:“我们东家不在,您有事跟我说就行了。” “不差?这申时未到,你们就关门歇业了,这不是差,难道是什么?你也不用拿没食材找借口,要是生意好,你们会备一点点食材?”那公子摇头晃脑道。 掌柜的挠挠头,没错啊,我们是生意好啊,把备了两天的货都卖光了,这谁家酒楼做得到?那公子总之是不信,掌柜的一点办法也没有,说了几句,那些人坚持要把东家叫出来,不然就要砸东西,掌柜的这才无可奈何,把陈初六请了出来。 其实,陈初六早知道这林坤来了,但看他身边有几个强壮的护卫,所以先没出来。在皇后宫中被两个宫女太监打趴下的经历,让陈初六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的武力值,自己的武功,只是三脚猫功夫而已。 生活如此美好,这会儿可不能阴.沟里翻船,陈初六躲在后面,找了一件称手的兵刃,几样顺手的暗器,方才放心下来。 若是赵雅在这里,倒是用不着这样。赵雅的功夫,暂时深不可测,陈初六除了在床上能压着她打半个时辰,其他地方,都不敢跟她较劲一秒钟。 来到前面,陈初六装作惊讶:“哎呦,这不是那个林公子吗。你爹现在见了丁谓,还下跪拜迎吗?一天跪几次啊?” 林坤的那个脸啊,顿时就黑了下来,阴沉沉,拉得比马还要长。陈初六见此乐开了花,笑道:“看来一天不止跪三次了……” “哼,死鸭子嘴硬,你这小子,昨夜仓促造访开封府尹,没想到吧,连门都进不去吧?”林坤笑道:“区区草民,也敢跟我较劲,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不在乎。” “嗯?”陈初六挠挠头:“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开封府尹家里?” “哈哈哈哈……”林坤开心极了:“少爷我眼下遍布汴京,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我看在眼里。哼,你不过是我掌中玩物。我就喜欢看着你这种软虫,在地上爬呀爬呀,痛苦挣扎,然后饿死渴死困死……” “嗯,我理解,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父亲那么变.态,你也这么变.态。”陈初六笑着回答,林坤脸色阴晴不定,被别人揪住小辫子不放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不过,林坤并未发怒,反倒是笑了起来:“你小子,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已是打听到了,三日之后,你便要换牌开业。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到那时,有一个客人进你的店,算我输。” “哈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输了,拿什么赔给我?”陈初六笑了起来。 “我不会输,本公子从来没输过。”林坤迷之自信:“而且,什么东西,我都赔得起。” “哦?好大的口气,那不如这样,这一场赌,咱们赌定生死如何,谁输谁死。”陈初六脸色的笑容陡然消失,堂中气氛降至冰点。 那个林坤,更是被陈初六这冰寒的眼神给慑了魂一般,好在旁边一个老兵样子的人,站出来喝到:“呸,你这小子,贱命一条,也配和我们林公子相提并论,太高看你自己了!” 林坤随即释然,冷笑道:“说得不错,你是什么东西,你全家的命加起来,也比不上我的头发丝。” “哦……那不如,赌钱如何?”陈初六也不恼怒,反问道。 “赌钱?赌多少?” “不多不多,我拿着酒楼作抵押,赌五千贯如何?要是可以,咱们一纸赌约,三日之后,自见分晓。只是,林公子,我怕你兜里没钱,不敢呐!”陈初六激问道。 林坤一听这个,当下就火气来了:“有什么不敢,劳资的钱,能砸死你,赌就赌,还怕了你个草民不成!” 跟在他身边的人,捂着额头叹气,凭什么这小子的命如此好,要换做是我,眼前那个小子死了八次了。你倒好,专门往别人的坑里跳。众人无奈,急忙忙劝道:“林公子,不能跟他这么赌,三天之后,他只要叫一个人来,咱们可就输了。” “哦……对啊,本公子……本公子英明神武,岂会被他这么轻易骗了?方才……方才是我忽悠他的!”林坤回到:“一个人不行,必须要一百个!” 噗……一个托儿可以请,一百个不行?众人再想劝,林坤不答应了:“快快快,写赌约,三日之后,他开业,要是没有一百个人,这一百个人还得每个人送十贯以上的礼物,那就算他输。” 其实,林坤心里这么想的。今天就放出话去,谁敢来这里吃酒,林家让他万劫不复。而且,即便是眼前这小子赢了,那又如何,他敢拿着这个赌约到林府上要债,疯了他了。要是他输了,却得妥妥帖帖的,把地契房契送到府上。 哎呀,稳赚不赔啊。 有知情的,聪明一点的,想再劝林坤,他是半个字也不听,还放出话,再敢乱我军心者,杀无赦。 一纸赌约写好了,陈初六乐开了花。林坤也乐开了花,又找瓦舍花天酒地去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薅遍满朝文武 接下来几天,陈初六便开始大范围的送礼了,从丁谓开始往下送,能送多少送多少。官大一点的,送食盒,官小一点的,就送给拜门帖子,请他在开业的当天来吃饭。 甭管那些人来不来,但既然陈初六的礼已经到了,其余人应该也不会怠慢。此外,丁谓和其他几位权臣对陈初六的态度,也都十分明朗,答应了一定会亲自前来祝贺。 他们这些人的消息是最灵通的,早已经知道了太子和皇上的态度。既然太子都回来,就不要怕别的了。他们一答应,底下的文武百官,自然也就答应来了。 陈初六这三天礼送下来,到时候来醉桃源的,别说是一百个了,就是上千人也指不定。只不过,醉桃园酒楼虽然大一点,最多也就同时容纳一百多人吃饭,再多了既坐不下,也无法做那多菜。 只是陈初六这一送礼,把朝野的人都弄糊涂了,都搞不定,你一个小小的酒楼开业,把朝中文武都请去喝酒做什么?不明白,难道是为了彰显自己有多宽的人脉不成。 陈初六送礼的消息,也传到了深宫之中,皇上的一众智囊在一起合计,这个陈初六到底是想干嘛。他们得出来两个结论,一个是陈初六想造反,联合诸位大臣,不过这也太蠢了。 那么第二个结论,那就是……陈初六看上了满朝文武的回礼。 每一次陈初六上门,只要带一个小食盒,或者只带一张拜门贴,出来的时候,必定收到那家主人赠送的回礼若干。多多少少吧,总比陈初六送出去的那点玩意儿要贵重,而且贵重得不止一点两点。 皇上看了智囊团提交上来的报告,点了点第二个结论:“这小子,肯定是这么想的,他不是看中了别的,他就是看中了满朝文武的回礼啊!好小子,朕也没想到可以这么干,这是把满朝文武都薅了一遍啊!” “可是……皇上,他可是陈初六啊,不说家财万贯,可也足算是富裕人家了,若是看上了这点东西,未免气量太小了。” “不……不,你们不懂他,这小子是给朕做事还敢提钱的人,他是一个财迷。”皇上抚了抚胡须,眼睛里尽是笑意:“他这小子,胆大心细,偏偏有才华,却要去赚钱,朕有些看不懂他,不过咱们不用去管他。对了,满朝文武的反应是什么?” “皇上,满朝文武,只要陈初六去拜访了的,差不多都答应去。就算没答应亲自到场,也答应了礼要到场。”下面的人回到。 “嗯……意料之中,经过此事之后,这小子应该就能名满汴京……不,名满天下了吧,满朝公卿到他家里。”皇上想了想,外头传来脚步声,是一个满身疲惫的裨将,他身上带着鸡毛信,可以直入大内。 站在殿外,太监只是稍微问了一句,便让他进来了,那裨将;来到御前,只拱拱手行了军礼随即道:“启禀皇上,边防急报!” “速速说来。” “是!”那裨将抽出鸡毛信,太监赶紧拿着递了过去,那裨将道:“启禀皇上,辽国发兵攻打高丽,高丽遣其臣姜邯赞、姜民瞻御之。高丽于山谷设伏,辽师至发伏击之,辽师战不力。主帅萧巴雅尔乃由慈州转战王城。” “辽师未预,邯赞等遣兵来援,萧巴雅尔想到王城难以攻下,便遣兵将大肆掠夺。邯赞大怒,在辽兵身后紧紧追赶,追至茶、陀二河,辽军先渡河而去,准备等高丽渡河一半的时候击之。” “萧巴雅尔携兵奋战,高丽则用我大宋贩卖之强弩夹射,竟然于辽国相持良久。忽风雨自南来,旌旗北指,高丽兵乘势攻之,辽师大败,萧巴雅尔连盔甲都忘了带,独骑一马,亡命北去。” “辽国大将详衮多、甘果达、酌古战死,天云及皮室二军共十万铁骑,伤亡殆尽!萧巴雅尔收集余众,参与数千骑兵,尚受困于高丽国内。” 那裨将说完,皇上也看完了信,在场的宫女太监,脸上都写着震惊二字。他们也知道那高丽,是一个弹丸之地,蕞尔小国。连大宋都打得很艰难的辽国,那个小国如何能得此大胜,莫不是有神助? 在场之人,不敢多说,皇上思考良久,叹了口气道:“那小子说对了,不过,他是怎么算对的。唔,如今辽国动向如何?” “辽国在我边关押攒重兵不变,正在调兵遣将,似乎还要攻打高丽。” “看来辽国和高丽是杠上了,不错不错,朕也要发一笔小财了。”皇上笑了笑:“来人,宣曹彬。” 宋廷高层,不久得知了高丽大胜的消息,自然被这个小国的强悍震惊到了。那天参与讨论的几个大臣,脸色微微红了一下。这陈初六,肯定是走了狗屎运! 曹彬得到这个消息,则是抱头痛哭:“爹啊,对不起您,我给您丢脸了……孩儿不孝……” 此时的陈初六,走在街上,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跺脚朝空气骂道:“哪个王八羔子背地里骂我!” 陈长水走了过来:“少爷,这是个清官,你看,他的回礼就送来了这点东西。” “清官?”陈初六皱了皱眉:“真有这么清?难得难得,放他一马,走,赶紧去下一家。” “少爷,没有下一家了,五品以上的官员,咱们都走遍了,要是再去,就得是六品。”陈长水摇头道:“京官六品,都是清水衙门,没多少钱的。” “唉……好不容易找了个生财之道,居然才这么一点官。”陈初六叹气连连:“算了,回家吧,回头叫人把这些东西变卖变卖,能换多少换多少,那些紫檀都留着,将来会涨价。” 陈初六这三天礼送下来,没赚个一千贯,也有六七百贯了。当然,现钱没有,都是一些物品。 回到家里,只见陈家的人都已经回来了,陈守仁也回了家,换上了一套华贵的衣服。籍田那边的仓库,已经备好,交给专门的人去收购便是。明天酒楼开业,这是陈家的大事,忙里忙外,忙到午夜,还兴奋得睡不着觉。 一夜欢喜无话,转至第二天,“醉桃源”汴京旗舰店挂牌成立,挑出去八个红通通的幌子,吸引着来往客人的目光。 第三百一十四章 把朝会搬到了酒楼 一大串连响的爆竹在汴河大街上响起,烟雾弥漫,一群小孩兴奋的从床上跳下来,高呼“点爆竹喽,点爆竹喽~”。 宋代的爆竹,也就是后世的鞭炮,开始渐渐普及了。有一响的,两响的,连响的,二踢脚也是这个时候发明的。 但这爆竹还是稀罕物,不到过年的时候难以看见。就算是过年的时候,那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能有。简单来说,在这个时代有一挂鞭子放,是足以令人羡慕的事情。 陈初六虎愣虎愣的,点了八串,花了足足三贯钱。不远处,一个茶楼之上,林坤三年以来第一次起这么早,他看着陈初六这边冷笑:“放爆竹有什么用,把他自己炸没了也炸不出一百个人来。” “林公子,那不是徒劳挣扎,作困兽之斗嘛。咱们被理他,喝茶便是。” “不喝不喝,和什么鸟茶,去把我的酒拿来,再叫上几个美姬过来吹拉弹唱。”林坤从手头拿出来了银子,让那小厮去了。 小厮眼角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就知道这林坤会给钱,好吧,捞完这一笔,我也算小富了。小厮来到楼下,转身就跑了,找到自己藏钱的地方,溜之大吉。 他这几年拍马屁拍来的钱,也能起个小房子,买几亩地好好过日子了。当舔狗有什么不好的,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而林坤,则是盯着陈初六那酒楼,看着陈初六把“客如云”换下去,变成了“醉桃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按后世的钟点来说,他从早上八点,等到了十点,愣是没等来一个人。当下开心了,察觉到不对劲起来,骂道:“那个狗奴才呢?怎么还不见回来!”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想要出去,林坤又不敢。今天就带了一个狗腿子来,这个狗腿子都不见了,他要是孤零零出去,多没面子。 其次,这二货好歹也知道自己平时得罪过很多人,轻易不敢单独行动,唯有等到别的人过来了。 过来个屁,他将要知道,真正等不来一个人的,是他自己。 别的纨绔,虽然不看新闻联播,但好歹还刷刷uc头条,昨天就有一条震惊体文章,“籍田令之子深夜造访公卿家中,所为之事竟然是……”。 他们都是知道了,自己将要去面对的怎样的存在,所以今天这些人绝不会来的。可这个林坤,醉生梦死,除了玩儿,他还知道什么。不知者不畏,干脆坐在这里继续盯着陈初六那边看。 其实,这个时候想来也来不了人,,满朝公卿都正在上课呢。 到了十一点钟左右,大家下了朝,就开始直接来陈初六这里了。陈初六在酒楼这里,也做好了菜,用蒸屉热着,烤鸭最后烤。 陈初六也亲自上阵,掂了几个菜,这几个菜是专门给太子和几位宰相吃的,其他人可没机会吃。 差不多忙好了,陈初六坐在二楼歇息。几女陪伴在这里,她们还未过门,不方便出去抛头露脸,待会儿会坐在房里依次查看礼单。 啧啧,薅了一次满朝公卿,再薅一次,想必天下也只有我陈初六敢做这种事了吧! 等了没一盏茶功夫,一辆马车,带着一队挑夫走了过来。 挑夫挑着箱子,箱子上系着大红绸缎,来到醉桃源门口,帖子一递,陈长水笑着迎了进来,大喊道:“宝文阁侍制、左谏议大夫、权吏曹侍郎于洛铜大人!” 陈初六下来了,赶紧挤出笑脸,上前迎到:“于兄,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快来快来,随便坐。” 于洛铜四处看看,就属他来的最早,这里没一个人。于洛铜心里也打鼓,要不是传闻这小子把天官都请来了,我才不会亲自来呢。可如今,天官呢? 天官就是吏部尚书往上的几位,由于离天子近,权柄大,所以叫天官。 但陈初六迎了出来,他也不好相问,点了点头,寒暄几句,找个地方随意坐下了。很快,他便被桌上摆着的几样凉菜吸引了,尝了几口,又不敢多吃,闭目养神。 随即,又有轿子落在了醉桃源的门口,然后络绎不绝了 “给事中、殿前副都指挥使严恪大人!” “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列曹侍郎、太子宾客彭宇德大人!” “翰林学士、端明殿学士、右散骑常侍秦友旭大人!” 不一会儿,醉桃源客栈人头济济了。起先,还有不少路人想进来凑凑热闹的,可现在,连忙一群穿着官服还没来得及脱下的人坐在里面,谁敢进来?别说进来了,整个汴河大街,已经没普通人敢走了,狗都没有一条。 茶楼之上的林坤,此时已经捡不起自己的下巴了,脖子上冒冷汗,心里头咚咚咚打鼓。 一开始一两个人,他打算拿笔记在小本本上,准备秋后算账。可人越来越多,他便开始冒冷汗了。摸摸脑袋,林坤惊讶不已:“怎么如此多的人不怕死,难道我林坤是放出去的话没人听?” “怎么一个官比一个官大,这小子请来的人也太会装了吧!这到底是真是假,不行,我得下去看看……嘶……不能下去,这外面的人太嫉妒我的才华了,会把我打死的……” 林坤犹豫不决之际,醉桃源那边高声唱道:“保和殿大学士、枢密直学士、权工部尚书林特大人!” “什么?我爹?!”林坤猛然坐起,揉了揉眼睛往醉桃源门口看去,只见那里,一人缓缓走下轿子,不是他爹还是何人? 林坤心里哎呀一声: “这,这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难道……难得他不是在说谎,他真的是白象大妖?!” 笃笃笃,林坤身后,有人敲门问道:“林公子,可在里头?” “昂昂,我在,我在这里,你们怎么才来?”林坤擦擦冷汗,他以为是自己几个狐朋狗友来了。 却没想到,推门而入的不是狐朋狗友,反而是几个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正是谢宝宽。 谢宝宽一挥手:“上,给我把他绑起来!” “你,你们是谁,你们好大的胆子!” “林公子,对不住了,我也是替人做事。” 第三百一十五章 老头子来了 醉桃源那边,从一个人没有,到人头济济、热闹至极只花了半个时辰。满朝公卿,穿着朱紫服,在这里就跟乡下办喜事一样,凑在一起看戏,聊天。 没多久,一众朝臣惊讶地发现,陈初六几乎把整个上朝的官都请来了。不久之后,丁谓,冯拯等人宰相,也是相继而来,气氛达到了顶峰。 朝臣们拿出自己当年读书的那份文雅,吟诗作赋,好不快活。武将们稍微差点,但陈初六这里的酒可以畅饮,菜也美味,也是畅快。 大家喝酒,品尝着新菜,看看醉桃源编的戏。此时此刻,这些朝中大佬,放下勾心斗角,成为了纯粹的市井之人,享受回归平凡的乐趣。 这来的官,实在是太多了。堂堂三品官才有资格上二楼雅间,三品以下,只能在一楼的散座委屈。至于五品以下的,临时又搭了一些桌子。 陈守仁在楼下,找带着诸位官员。陈初六则在楼上,和一众三品以上的官吹牛,四女躲在房里,赶紧把这些大臣送的礼物,数一数,都记在账上,但正宴还迟迟未开始。 却在此时,门外又响起爆竹,众人眼瞧门口,看是哪个要客前来了,竟然让主家放炮相迎。 这时,众臣只见一个穿着黑袍的老者,手牵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年,走了进来。这二人仿佛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热闹不已的酒楼,气氛顿时冷了下去。 众人放下筷子,拨了拨旁边还在说话的人,都是低着头,渐渐鸦雀无声。众人还准备站起来,那老者却是压压手,示意大家不要声张。 “呼……朕也有近十年没有出过深宫了。” 黑衣老者,自然是当今大宋天子赵恒,红衣少年,则是太子殿下了。太子伸着脑袋,四处打量,看一楼这些脑袋,虽然都是上朝时看见的那些脑袋,但这样看来,就亲切多了。 太子扶着皇上,往二楼去了。一楼的官员,擦擦冷汗,这陈初六的能量也太大了吧,怎么把皇上也坑……不,把皇上也请来了? 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虽然皇上已经去了二楼,但此时却谁也不敢再喝酒吟诗了,生怕嘴里漏了什么不好的话。 而楼上,皇上的到来,让一众宰臣也是战战兢兢起来。皇上如今连朝都不上了,居然抽空来了陈初六这里,不可谓不荣宠了。 他们不知道 ,此时的陈初六脸已经黑了,心说这老头说好不来的,怎么又来了?这不是耍赖嘛。你堂堂皇上,却这么一顿饭吗? 太子来了,这酒楼尚可当成招牌,可皇上来了,这酒楼还敢给别人用。皇上见了陈初六一脸便秘的表情,猜到了他的想法,对在座的人道:“朕来了这里的事情,谁都不可泄露出去。” “臣等遵命。” 楼下的众臣也是站起来:“臣等遵命。” 他们虽然没听见,但喊一句就行了,这句话不会吃亏。 皇上挥挥手:“既然是家宴,爱卿们就不要这么严肃了,大家开心就好。受益啊,你来主持这个宴会吧。” “是,父皇 。” 皇上扫视了一遍,上前拎着陈初六的耳朵:“跟朕过来,朕有话跟你说。” 陈初六比皇上要高一点,耷拉着脑袋,被皇上这么拽着耳朵走。这就好像,一个老父亲,掐着自己长大了的儿子的耳朵说,小兔崽子你给劳资过来。众臣脸上平静无波,但内心却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好在这时,太子招呼着众臣,开始饮酒。楼下,陈守仁也招呼着下人把酒菜拿上来。这一天,是陈守仁第一次看见皇上。恍惚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不,不会,怎么会呢…… 宴会的事情,与陈初六无关了,他被皇上提着,来到了旁边的小隔间。接着,曹玮也来到了这里。一个老头,一个虎背熊腰的将军,两个人把陈初六怼到墙脚,盯着陈初六,直把陈初六盯到汗毛倒立。 “说吧,你怎么知道的?”皇上和曹玮问道。 “我知道什么?”陈初六一脸无辜。 “高丽国和辽国的战事,你是如何能知道这其中的胜败的。”皇上盯着陈初六的眼睛。 “对啊,你连边关都没去过,难道凭借道听途说,就能一举言中。快说,你是不是瞎猜的?!”曹玮也问道。 “哦~~这下我知道了,高丽人答应了对不对?你打赌输了对不对?”陈初六乐开了花:“别管我是不是瞎猜的,既然是赌,大丈夫认赌服输,你从现在开始欠我三个事。” “行了行了,赶紧说正事。曹玮的事情,朕帮你看着。”皇上回到。 “唔……”陈初六沉吟一下:“回禀皇上,小臣并非是瞎猜的,小臣乃是推测的。但是呢,如果说今天小臣不拿一点干货出来,皇上和曹将军是不会相信的的。” 皇上和曹玮点点头:“你快快说来。” “依我看来,辽国不仅大败,而且主将也必定被围。辽国驻扎大宋汴京的重兵,不会撤走,而辽国还在调兵遣将,准备再次攻打。但今年估计不会了,要打也得到明年开春。而明年开春,辽国人还是会打败仗,然后……一直打败仗,他们打不赢高丽的……” 陈初六说了自己的想法出来,皇上和曹玮异样地看了看陈初六,心说这小子不会安插了内线到朝中吧?随即,他们打消了这个想法。可陈初六后面的推测,也太令人不敢相信了。 高丽打败辽国,借助天时地利,侥幸获胜,可凭什么次次获胜?这不科学! 是不科学,但却是事实。知道辽国亡国,也没能咬开高丽,反而是被高丽崩坏了牙口。可以说,没有高丽这个小伙伴,辽国说不定就把这些军力放在了大宋身上。 对于这个,陈初六不可能说历史会这么发展啊,只好略作分析:“皇上,曹将军,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渤海国。” “哦?不是已经被辽国几十年了嘛?” “不错,渤海国遗民迁移到了高丽,被高丽收纳。渤海国人骁勇善战,特别是在高丽北部山区处,那些带亡国之恨的人,一人当关,万夫莫开。辽国人长驱直入,却未曾想这是高丽关门打狗之计。” “除此之外这高丽深谙韬光养晦之计,手中有辽东马场却不张扬,国小民少,却个个为兵。不吹不黑,这高丽国小,却如一颗钉子,辽国虽大,好似一头笨牛。一颗钉子,便能让一头笨牛完败。” 第三百一十六章 明晰未来之路 听完了陈初六的瞎比比……精妙分析,皇上和曹玮都是若有所思起来。 当年后晋儿皇帝送给契丹燕云十六州,被后周抢回来了一小块。赵官家黄袍加身,继承了这一小块。对于这个地方,宋辽双方都有些不爽,都想极其完整的燕云十六州。 自从大宋开国以来,双方不停的撕逼。可几十年的拉锯战中,大宋基本上就没有答应过。除了那个全家找老婆不看颜值看武力值的一门忠烈杨家将还能找回一点颜面之外,其他都只能忍气吞声,比现在国足还憋屈。 到了宋真宗这一代,杨家将也差不多用完了,辽国难以战胜的印象,几乎刻在了从皇上到底下官员的每一个人的脑海中。除了寇准一门心思要硬钢,其余人都只想和和气气你好我好。 大辽皇帝亲自来到大宋砸场子,还带了秘密武器——他妈萧太后。宋真宗当时可吓尿了,他战战兢兢对臣下道:“朕,从来不和女人计较。” 可寇准却站出来道:“皇上别怂,出门带妈咪的男生,是不可能有战斗力的!赢了会所嫩模大保健,输了烧烤店里数签签。管他萧太后还是削太薄,一个字,刚!” 宋真宗觉得嫩模的话,好有道理,咬咬牙也亲征了。然后宋辽双方发生了以下对话。 宋:来就来嘛,还带你妈咪,羞死人! 辽:劳资自驾游,要你管! 萧太后:都别吵了,宋哥,咱们私了如何? 宋:棒棒哒,谈条件吧! 寇准:卧槽,中计了,那老娘们儿不是来打仗的,是来砍价的! 宋真宗很服软,很满意,打了几场小胜仗,签了合约,每年要给辽国送上几十万两白银,宋辽成了塑料兄弟。虽说送钱出去吧,大宋没亏,每年送出去三十万两,但因和平所多收的税收,仅仅宋辽边关,就是八十万两。 这么多年了,宋真宗庆幸当初选择了媾和。越是这样庆幸,他心里对辽国军力的恐惧便越来越加深。后来辽国逐渐平定了周边小国,宋真宗发现,辽国更加强大了,而宋国的军队则被弱化了。 以己度人,他们在看辽国和高丽的战争时,不自觉的就带入了自己。因此料定,高丽必败无疑,殊不知,辽国也是外强中干,内部分裂严重。好比这次主帅萧巴雅尔,就是一个能吹不能打的废物。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十万铁骑,到了高丽山区,进退两难。渡河时,下马步行战斗,暴露了自己的短处,高丽正好迎头痛击。到了现在,宋真宗和曹玮仍然不信,高丽能再坚持一个回合。 面对陈初六的话,他们俩思考了很久。皇上最后叹了口气:“朕本想着,若果真如此,如今挥师北上,收回燕云十六州。可思前想后,朕仍然以为不妥。” 陈初六也深深叹了口气,历史的车辙,岂是那么好扭转的?倒是曹玮,脸色凝重:“皇上,如今大宋之患,尚不在北境,而在凉州。那边李氏,动向越来越值得警惕了。” 皇上颔首:“朕知道了,你先出去用宴吧,我和初六,还有一些话要说。” 曹玮告退,陈初六与大宋天子对面而站,皇上不急不慢说着事情。既像嘱托陈初六,又像是自言自语,把自己积攒很久的一些心里话,说了出来。 陈初六能怎样?只好乖乖听着。从皇上的话里,陈初六似乎感受到皇上想要死前疯狂一把,但如何疯狂,却是不知。更多的,皇上语气里是风烛残年的自哀。 就如当年孔明占星祈命,只求多一些时日,去做哪些没做的事情。时间不会留情的,哪怕是大宋天子。 陈初六好想告诉他,他的真实寿命,也就是这一年两年了。可张张嘴,没有说出来。但陈初六心里,对未来的路,渐渐明晰了不少。 如今,他陈家已是完全挤入上流社会,他陈初六,修身齐家已经完成。不说别的,光醉桃源这酒楼,就能带来他这辈子享用不尽的财富。将来的日子,是该花点时间到治国平天下上面了。 说心里话,当今的这一切,完全靠他自己,是做不到的。其中不少的力量,是这位皇上给的。知恩图报,所谓治国平天下,无非是帮姓赵的管好大宋吧。 真算起来,这大宋天下是家族产业,陈初六也在里面占着这么一股两股的。帮赵宋,就是帮他自己嘛。 陈初六拱手道:“臣愿竭肱骨之力为皇上分忧。” 皇上愣了愣,看向眼前这个少年。这个年轻人,怎么就这么令人看不透呢。皇上看着陈初六的眼睛,问道:“陈初六,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就是我!”陈初六笑道。 “嗯……你就是你!”皇上心悦地点点头:“只不过,就你现在这个模样,可还没办法为朕分忧,还得找个机会打磨打磨。” 此时此刻,皇上心里下了一个定义。这个陈初六是令人看不透的一个人,但也许这天底下只有他心里,不会对赵宋产生危害。 可如何雕琢这块璞玉呢? 皇上心里没底,只好见机而动。暂时放过了陈初六,回宫去了。陈初六来到外面,挨桌敬了一杯酒,这开业大典,也就停下了。直到一年之后,这开业大典,还被人津津乐道。 而陈初六则是选择把陈守仁给推了出去,大家好奇的焦点,在于这个小小的籍田令,为何有如此大的福分。 普通人之上,大家关注的焦点,才是这个陈初六。一些想来挑衅、谋害陈初六的,自觉的偃旗息鼓了。没别的,但凭皇上为了陈初六 破了近十年不出宫的习惯,这就足以秒杀一众大臣。 当然了,外面的议论纷纷,陈初六毫不在意。他躺在自家的仓库里,左手拿着一沓儿厚厚的礼单,右手挥舞着,命下人打开一个个箱子开始检查。 啧啧,这一回要开包裹开个爽! 现银放到周氏和几女手中,去办驱蚊棒的厂子。那些送的物品,拿出来匀一匀,换一换,还得当成回礼送到各位官员府上。再剩下的,能用的自己用,用不了的,变卖出去。 变卖也很简单,解潮一口气就能买下。这令陈初六有些眼红,,我薅了满朝公卿的钱,你这么简单就拿下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林特找上门来了 家底殷实起来,陈初六的小日子却没变多少。虽说处在汴京吧,但陈初六是宅男一枚,难得出去。就算家财万贯,不也是那么一日三餐,一晚三炮的吗? 离醉桃源开业,过去了两天。这两天里,醉桃源的生意别提多火爆了,风头一时无两。 来的最多的那些富商,他们往往一掷千金,想来这里沾一沾贵气。毕竟满朝公卿待过的地方,除了大内也就是陈初六这酒楼了,大内去不了,来这地方却是简单。 其次,醉桃源的服务、口味等等,都令这些人耳目一新。开酒楼嘛,菜好吃才是硬道理,留住客人的胃才是正事。 生意火爆,但也井然有序。王雨溪的手腕和眼光,把醉桃源以及周边的这些产业,都打理的顺顺当当。其余几女,手里头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抽出来陪陈初六的时间,这会儿反倒是少了。 难得清闲,陈初六重新拿出书本温习。还别说,陈初六虽然有博闻强记之能,但这么久不碰,难免有些生疏。这书本来就是读一遍,就有一遍的收获,重新温习一遍,陈初六感悟良多。 这一日,陈初六正在家中读书品茶,门外落下一听轿子,走出来一个华贵之人。看起来这人来时极为隐蔽,身边仅跟着一小厮,一车夫罢了。那赶车的车夫,太阳穴往外突,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可见这车上之人的身份。 小厮将拜门帖子送到陈府门口,陈家的门子大惊,急忙忙传到里面,交与陈初六一看。陈初六也是颇为惊讶:“速去准备茶水点心,快快有请林大人。” 不是别人,来的这个人,正是林坤的父亲,工部尚书林特。陈初六想了想,还是起身,出门迎接林特。别人是堂堂工部尚书,如此低调过来,不能轻视。 来到门口,林特见了陈初六,倒是先走一步,笑道: “仆听闻陈小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那天人多,未能与陈小哥交谈,实属憾事啊。” “哪里哪里,小子要向林尚书请教。小子这里有一种新茶,奉与林大人品尝。” “哦?那我要尝一尝了。” 来到花厅,陈初六泡了一杯清茶,林特品茗片刻,发觉这种泡茶,味道十分不错。清香扑鼻,回甘可口。又寒暄了几句,林特忽然抿了抿嘴,腹内似有言难说。 陈初六见此问道:“林尚书有何指教,但讲无妨。” “额……仆有一不孝之子,陈小哥可曾识得?” 怎么问这个事了?陈初六心里嘀咕,笑了一声,口上答道:“呵呵呵,那可不止认识,我与林公子,尚有一些争执呢哈哈哈……” 林特闻陈初六毫不讳言,便道:“仆教导无方,冒犯了陈小哥,是老夫的错。” “哎哎哎,林大人此话,令小子惶恐了。我与林公子之争执,乃小儿玩笑罢了,不足挂齿。”陈初六摆摆手:“但不知为何林大人问起此事?” “陈公子真不知?”林特不答反问道。 “我上哪知道去?林大人真是诙谐……”陈初六尴尬一笑。 “嘶……”林特嘬了嘬牙花子,不情不愿回到:“不满陈小哥,犬子林坤,已经有三天不见人了。我发下人去查,发现陈小哥与犬子有隙,故而来问。” “咦……林大人莫非以为我?” “不不不,陈小哥莫要误会,仆并未那个意思。只不过,这是我亲儿子,几天不见踪影,只好来这里问问。” “好吧好吧。”陈初六摇摇头:“我虽与林公子有些争执,但我也没必要下什么狠手。林公子的消失,我的确不知原因。林大人,据我所知,林公子可喜欢去柳巷玩耍,莫不是……” “即便如此,仆也能时常掌握他的踪影,不会找不到人的。” “哦,对了,我前几日和林公子打过一个赌。”陈初六把打赌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拿出来了赌约,又道:“那天不见林公子过来,按理来说,他该在这里数人的。” 林特微微点头,看来的确不是陈初六的原因了。林坤失踪,另有原因。当下林特抱拳拱手:“仆今日唐突而来,还望陈小哥海涵,仆心里着急犬子,先行告退。” “无妨,我送送林大人。” “留步留步。” 望着林特转身离开的背影,陈初六若有所思。这林坤的确不是他给绑了或者偷偷杀了,怎么会消失呢?犯不上啊,他还欠陈初六五千贯呢,他要是死了,找谁要钱去?以陈初六爱财的尿性,不可能做这种亏本买卖。 林坤得罪的人,何止几百个,这几百个人,无一不想把林坤给宰了。但从动机和能力的角度来说,陈初六似乎是其中最有可能令他消失的人。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陈初六的可疑度最大。 林特找到这里来,也不算意料之外。陈初六在想,这林坤要是真死了,林特想必不会这么客客气气上门询问了吧,到时候就是兴师问罪,掘地三尺。 这个屎盆子,不能扣在陈家头上。陈初六朝门外喊道:“狄青,陈长水,你们俩去醉桃源四周的酒楼茶馆瓦舍勾栏问一问,看那林坤三天前有没有去过。若是去过,再问一问在林坤之后,有谁去过。” “是嘞,少爷。” 吩咐完了,陈初六手中出现一个哨。这是赵雅交给他的,说是遇到事情了,可以召唤出她手底下的人。 陈初六试着吹了吹,又使劲吹了吹,然后憋了有一口气,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吹哨。 正在陈初六准备再调动全身力气吹哨的时候,身后却响起了声音:“姑爷,我们已经来了,你别吹了。吹破喉咙,这周围也没有姑奶奶的人了。” “卧槽,你们是魔鬼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以前姑奶奶这么训练我们的。” “好吧好吧,”陈初六看了眼前三个女侍问道:“你们几个,追踪侦查,刺探情报,练得如何?” “回姑爷的话,这是我们的基本功。” “那好,你们帮姑爷我去找一找林坤的线索。哦,对了,汴京五小鬼的情报也要一份,越详细越好。” 第三百一十八章 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拿到了汴京五鬼的资料,陈初六有些感慨自己的消息太不灵通了。当年汴京五鬼,如今已经故去两位,一位刘承规,是宦官,一位陈彭年,竟然还是难得的清官,都是天禧年间走的,两三年的时间吧。 刘承规历经大祖、大家、真宗三代,是实实在在的老臣。曾参与封查府库,平定土民动乱,防备契丹,修改茶法,制定权衡法。廉洁奉公,为皇帝倚重。唯有一个不好,就是大兴土木,浪费了民力民财。 这样一个人,居然被列为五鬼之一,陈初六可有些替他觉得冤枉。而那陈彭年,也是个连房子都买不起的清官,其后辈儿孙,竟然要靠接济。看来,这党争之下,传说未必属实。 其余丁谓、王若钦和林特,这三位倒是真的天性邪险,合起伙来,谋害主战派。手握重拳,中饱私囊。不过,这五个人被列为五鬼,也是有共同之处的。那就是这五个人,都是妥妥的“实干派”。即便是主和,也是提出来要搞经济建设的那种主和。 如今陈初六到了这个高度层次,对于五鬼的认识加深了不少,对五鬼的印象也改观了。不过,对于五鬼下面的“五小鬼”,陈初六倒是牢固坚持了以前的看法。 刘承规有一养子刘杉,骄纵跋扈,养了八条大狗,在街上伤人,常致百姓伤亡,人称“市井大虫”。刘杉所过之处,人争相趋避大虫。 陈彭年是清官,可他这后辈儿孙却有走了种的。他有一侄,是陈彭年其兄的遗腹子,生性乖张,喜骑马过市,看路人仓促躲避之状取乐。 这两人还好,和林坤一样,不过是纨绔子弟,不足为虑。陈初六在意的,却是王若钦的儿子王之恩,这个人竟然是才子,还特么是个美男子。只不过,这人专挑大户人家的姑娘玩弄如遇反抗,还让人家家破人亡,奇狠无比。 陈初六想着呢,狄青和陈长水赶了回来,喝了一大罐水,喘匀了气才道:“少爷,那林坤确实去了一家茶楼,这是路人看到的。那家茶楼的老板,现在已经换人了,从上到下,连跑堂的都换了!” “哦?”陈初六站了起来,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很不简单,他又问道:“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没了,那新来的酒楼老板,不愿多说。”陈长水忽然又响起了什么:“少爷,我怎么感觉,这有些蹊跷。你看,林坤刚消失,那家酒楼的人也消失了。我猜……林坤带着他们跑了?” “不是……”门口进来三个女侍,冷冷酷酷的令狄青和陈长水自动站到了一旁,其中一个女侍道:“林坤还活着,酒楼的几个人已经死了。姑爷,你的人出了问题。” “我的人?” “就是那个谢宝宽,是他把人带走的。”女侍从怀中拿出一些证据:“不久之后,林坤就会被他爹找到,但会被打残。谢宝宽会被捕,主动招供,是姑爷你指使的。” “什么?他,他,他为什么要这样,这没理由啊!”陈初六惊恐地站了起来,骂道:“这头养不熟的白眼狼,白瞎了。唉,看来以后遇见这种人,要刀刀斩尽,个个杀绝!” “姑爷,现如今怎么办?”女侍问道。 陈初六踱步起来,他如今是最有嫌疑谋害林坤的人。如今林坤要是残了,刚好谢宝宽出来质证,朝野必将掀起滔天大浪。 到时候,无论陈初六是冤枉的,还是真的主谋,皇上也不得不为了平息舆论,处置一下陈初六了。 一旦自己失势,会不会招来更多人见机补刀?不可,万万不可让这件事情发生,至少不能让他进入开封府尹的桌上。 “我问你们,这件事情你们是如何查到的,其背后之人是谁?” “姑爷,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在麻雀的手里。至于更后面的事情,麻雀不得而知。”女侍拱手道:“能查出他们要干什么,已是难得了。” “麻雀是什么?” “是姑奶奶手中的情报网,姑奶奶吩咐了,这事儿还不能跟姑爷您说。” “哦……”陈初六点点头:“既然如此,便用不得釜底抽薪之计了,只能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了。” 说到这里,陈初六眼睛里面寒光一闪:“你们姑爷我,能叫你们做什么?杀人,可以吗?” 女侍们对视一眼:“姑爷尽管吩咐,姑爷的话,就是姑奶奶的话!” “好!”陈初六回到:“找到谢宝宽,然后杀了他。” “可是……这于事无补啊,只要对方重新找个人来指证就好了。对方的目的,是利用此事诋毁姑爷,是否能坐实,不是他的目的。” “你说的没错,所以,杀了谢宝宽之后,还要嫁祸给林坤。要直接捅到开封府那里,让这件事情公之于众。”陈初六笑道:“堂堂工部尚书的儿子杀人,会引起朝堂剧变的,到时候,对方会收手的,咱们慢慢查。” “是,姑爷!”女侍们没有二话,拱手去了。 陈长水和狄青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们只能感受到,似乎少爷或者师父,眨眼之间要取人性命。而这一切,却都是不得不为。 陈初六重新拿起手中的几份资料,着重的标记了一下王之恩。丁谓的儿子倒是多,陈初六光看这些资料,一时间得不出结论。但直觉告诉他,现在还敢动他的,估计也就是这几个人里面的了。 才子,美男子,嘶,这怎么感觉,有一些熟悉。陈初六看了看自己,难怪了,我不正是这么一个人吗?王之恩,我抢了你的饭碗? “狄青、黑子,你们二人,速速再出去找一下。” “找什么?” “找汴京最大的勾栏瓦舍,要能唱戏的,要是柳巷青楼最好,今天晚上咱们去看看。” 吩咐完了,狄青陈长水都是连忙摇头:“少爷(师父),你冷静一点,那种地方,不适合咱们去。要是让大奶奶知道了,我们俩的皮不够他们四个人剥的。” “嗯?这家里谁说的话算话?” “少爷,你就别犟了,你又打不过郡主。”陈长水委屈地撇撇嘴:“更何况,如今还添了一个王雨溪。” “好你个黑子,你竟然不听我的,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第三百一十九章 都不准走 不管陈初六如何威逼利诱,陈长水与狄青都誓死不从。没有办法,陈初六只好去找赵雅,写个“入青楼申请书”,然后“阻止第五个女人工作小组”召开会议,慎重讨论之后,才决定允许陈初六进入青楼一次。 但条件是,赵雅得派一个人来,在一旁监视陈初六。一来是防止任何有可能被陈初六看上的女子接近,二来是在青楼那种地方帮衬着陈初六。从小到大,从穿越前到穿越后,陈初六也只看过片儿,没真正去过红灯区。 到了晚上,吃过了晚饭,一辆马车,停在了陈初六门口。从上面下来一个公子,倒是生得白净,言谈举止,有一种“雅痞”的味道。此人名叫阮生,江湖人称白扇阮,在富婆圈里,颇有名气,但却只是赵雅手中一粒棋子。 白扇阮朝陈初六拱拱手:“姑爷,姑奶奶吩咐了,让在下带姑爷去转一转。姑爷请上车,待会我们前去潘楼玩玩。” “潘楼?这是汴京最大的青楼嘛?” “那里有汴京名花,云媚生,顾芊芊,喜金花……这些女子,并非独只有样貌生得乖巧,才华也是横溢,于月旦、月中、月尾都有一词会,拔得头筹者方能入帘。”白扇阮笑了笑道:“呵呵,总之,姑爷到了就知道了。” “哼,一月卖三次,不也是卖身吗?还弄得如此神秘作甚,还不如趁着年轻,多接点客……”陈初六撇撇嘴道。 “哈哈,姑爷有所不知。若是哪位读书人,能入帘面谈,必定被人称呼为才子。那姑娘身价也会倍涨,被人赎买出去。”白扇阮神秘道:“不知姑爷可否知道当今皇后,亦是……” 陈初六伸手拦住了:“慎言,慎言。走吧,去见识见识潘楼。” 陈家住的这条街,就是潘楼大街。但陈初六住在内城的最外侧,潘楼却在内城的近乎核心位置,与大内相隔的距离不是太远。这也难怪,后来宋徽宗会半夜跑到李师师这里求温存了。 来到潘楼,这处地方,陈初六只是经过几次,并未仔细打量。如今一看,却是恍然。汴河流经此处,水势缓了下来,同时这里水面也宽敞,乃是楼船停泊之所。 临河而立的木制楼房,承载着汴京城中最密集的靡靡之音,和……陈初六叉着腰一看,感慨不已:“我要是知道怎么做套套,带到这里来卖,不得一夜报复?” 白扇阮指着前面最大的一个楼道:“姑爷,那边有个柳如烟姑娘,是花魁中的花魁,此时正在办月尾词评,听闻有不少文人前来作赋。姑爷也是才华横溢,要不要进去来一首?” 陈初六此番来到青楼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玩。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在背后害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是王若钦的那个儿子王之恩。 没有证据,没有逻辑,单单凭着一股感觉。 这王之恩是个有才有貌的人,恰恰,陈初六也是有才有貌的。也许是因为这个,陈初六觉得这个王之恩铁定要对付自己。 因此,陈初六便想着,故意前来这柳巷,抄几句诗词,然后把自己的才貌双全弄得更火爆一下。那个王之恩见了,岂不会继续出手,到时候,陈初六就可以降妖伏魔之术,白象大妖斗五鬼了。 来到那高楼之中,陈初六只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乎。如今,陈初六是在皇宫里面进进出出的人,但看到这青楼,依旧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各种胭脂水粉的味道,各色的灯笼,还有穿得十分吸引人的女子。那些女子姿色其实中等,但这身打扮让他们添彩了。 一见来了这么两个相貌身高都极佳的男子,青楼里面的女子,皆像极了看见肉的饿狼。白扇阮轻车熟路,带着陈初六闯出了美人关。 转过一个天井,来到后院,仿佛又进了一个世界。这里不像外面那么穷奢极欲一般,这里反而像一个花园。花园之中,围坐着一些人。花园中间,有一座花楼,上面坠着帘子,点着小灯,映照出一个妙曼的身姿。 这就是高级鸡啊,陈初六找了个地方坐下。周围人对于来了两个人,并未在意,因为有一个男人,正在那边大吹牛皮。 白扇阮指着那边道:“这应该是柳巷中的大才子,柳三了。他的词,婉约脱俗,实为佳品。” “什么?你说他是柳三?也就是那个,那个奉旨填词的柳永了?”陈初六惊问道。 “没错,没想到姑爷也知道他。” “我要去打死他!”陈初六撸起袖子气冲冲,白扇阮拦住了:“姑爷,为何要打他?” “我不管,能上教科书的,都该打。劳资要是能选择,一定要把欧几里得给揍死。”陈初六忿忿道。 陈初六的举动,不巧刚好被柳三看到了。柳永喝了一杯酒,脸上红扑扑的,走过来:“这位小哥,看你眼神,不知柳某如何得罪你了。” “你写的词进教材了。” “额……我不懂,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柳三执礼甚周,语言前辈,倒是令他身边的那些人不满起来。 “柳兄,这看来是哪家的纨绔罢了。” “哼,在这里,家里有钱有势,可没用。在这里,只凭着才华较高低。” 陈初六板起脸:“我记住你了,这里我不揍你,等出去看看,我揍不死你!” 那些人缩了缩脖子,陈初六这种纨绔子弟,还真有可能秋后算账。柳永急忙拦了:“这位小哥,不必如此,他们并非恶意。敢问如何称呼?” “我叫陈初六,表字知应,柳兄台我认得,你的词写得还可以。”陈初六说完,拍了拍柳三。 众人真的想冲上去打死陈初六,什么叫柳永的词还可以?那是巅峰好嘛?!可一听他是陈初六,都收回了这个想法。 更有几人,打算先走,陈初六喝到:“都不准走,谁敢走,我揍谁。” 柳永倒是不怕,他充满好奇的看着陈初六:“咦,原来,你便是那个在汴京名声大噪的陈初六?啧啧,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嘿嘿嘿,柳兄言重了。”陈初六看着柳永,也是心喜,今日词会要是赢了他,想必就能在“才名”上更上一层楼了吧。 嗯,在场的人都别走,当我陈初六的宣传小能手! 第三百二十章 以你之词斗你之词 潘楼大鸡院中,陈初六自爆身份,除了柳永尚且能平等视之,其余人要么害怕离得远远的,要么谄媚,堆出笑来夸赞。陈初六说一句话,他们必定奉为圭臬,紧接着附会。 可无论是谁,凡是进来的人,一个都不准出去。陈初六闲得无聊,享受享受夸夸群的滋味。这时,人群一阵躁动。 “快看快看,柳姑娘出来了……”有人喊道。 那花楼之上,一个女子带着纱巾,隐隐绰绰的走了出来。花楼还算高,底下的人伸长了脖子去看,也只看了个三分模样。 柳永醉醺醺的,拉着陈初六说他这些年去过的青楼,留宿过的花魁。然后评头论足,什么腰太细,下巴太尖,不够圆润。 陈初六见此,摇头叹息。这柳永屡试不中,还以为他真是醉心填词呢,没想到却是自甘堕落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期末考试补考重修了两百次,都没过,然后跑到了网吧打lol,成为王者,喝了瓶啤酒,拉着黑道头子扯家长里短,评论每个网吧的机子快不快,键盘六不六。 陈初六就是黑道头子,别人都不敢惹,这柳永却是凑过来,酒气熏天。其潜台词,莫不是让陈初六砍他一刀,一了百了? 一醉求超脱,一死求解脱。 知道柳永是把自己当成敌敌畏之后,陈初六反而冷静了,也喝了一杯酒,佯装醉了,和柳永臭味相投,东扯西扯侃大山。柳永一瞧这个,怎么你还醉了,于是就渐渐不搭理陈初六了。 花楼之上,那姑娘填了一首词送下来,其名曰长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这词一传下来,花楼底下的人,皆是一惊。这娘们儿太有才了,这词虽是简单,韵味却绵远悠长,使相思之痛、离别之苦表现淋漓尽致。再加上这是一风尘女子所做,更让在场的那帮大老爷们心疼不已。 但他们却不敢把这个心疼表现出来,因为他们知道,今天这词会早已经订好了词魁。谁再上去,要是写一篇词出来,水平太高,让陈初六尴尬,不是找死? 不过,仍旧是有几位文人带着一丝傲骨,花楼女子传下词之后,这几人提笔写下。文句平平,夸赞者少,但他们还是认为,这是因为陈初六在这里搅和所致。 既然不再有人肯写,在场人的眼光,都看向了陈初六:“不知陈公子,有何大作?” “哎哎哎,柳兄在此,我哪里敢称大作。”陈初六摆摆手,问道:“不知柳兄可有好诗词?” “唔……拿笔来!”柳永伸手道。. 众人一看,今日与美人无缘,至少要和美句来个相会吧,便都是凑拢了过来。唰唰唰,只见柳永写道: “深画眉,浅画眉。蝉鬓鬅鬙云满衣,阳台行雨回。 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 柳永写完,围观者沉默了。不是说柳永这个词的水平有多高,而是他们都在等陈初六下判断,陈初六说好,那其余人也可以放心夸赞了。陈初六说不好,在做别的打算。 陈初六看完了柳永的词,点头笑了,不愧是柳永啊,就这么一想,提笔写成,就能达到这个水平。 “不错,不错,柳兄的诗词,果真是大成啊。”陈初六赞叹道:“这独守空房者,莫非是柳兄借风尘女子以自况?” “啊?哦,呵呵,不敢不敢,胡作而已,胡作而已……”柳永摆摆手,看向花楼上的女子,露出猪哥的表情。 陈初六冷哼,拙劣的演技。周围的人放松下来,围在柳永身旁,开始大肆夸赞。 而此时,陈初六忽然想起了柳永的一首词,这个时候的他,应该还没有写。因为写完这首词,柳永再一次潜心读书,最终在晚年考取了进士,做了几任平常的官员。 “拿笔来……”陈初六伸出手。 “嗯?陈兄也要写一首词不成?”柳永笑道:“快快,给陈兄上笔墨纸砚。” 周围人脸色露出一丝尴尬,赶紧在脑海中调度一些夸赞的词语来,免得陈初六到时候问。在他们眼里,陈初六就算能写词,也必定是写一些陈词滥调。 只见陈初六提笔,微微一想,笔尖落在了纸上,写下“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句。柳永见状,眼前一亮,随即眼中疑惑,问道:“陈兄,此句尚佳,只不过此时哪里有雨?” “唔……”陈初六大汗,写什么就得有什么,陈初六撇撇嘴道:“我心中有雨,景在我心中。” “哦……高见,高见。” 接着,陈初六继续写到:“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见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事出红衰翠减,冉冉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陈初六一词填完,整个后院,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声。直到一人手中的酒杯滑落,这才惊醒痴了的众人。他们看看陈初六,看看陈初六的词,摇头长叹:“唉,此人明明可以靠家世吃饭,可偏偏要靠才华,居然还这么英俊……让人活不让人活了?” 柳永看着陈初六的词,满眼含泪,当下嘴里嗫喏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陈兄,陈兄,你救了我的心病啊。” “咦?柳兄这是?”旁边的人不懂。 陈初六只是故弄玄虚道:“此中语,只有柳兄自己明白。柳兄,望珍重。” “陈兄……”柳永还想多说什么,被陈初六一只手拦住了,陈初六道:“哭什么鼻子,哭鼻子也没用,今天花魁归我了,你们都让开,我要上楼了!” 陈初六一个箭步,冲到花楼下,白扇阮硬是没来得及开口喊。陈初六来到楼上,正想一睹花魁容貌,却不料,那花魁行了万福开口便道:“小女子柳氏,拜见姑爷。” “嗯?姑爷?你是自己人?!”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光勾钓鱼 “是,我是姑奶奶手下的人,姑爷,进来玩吧。”柳如烟笑得跟花一样,过来迎这陈初六。 “好吧。”陈初六系好了腰带,玩个屁,发现柳如烟诧异的眼神,解释道:“外面风有点大……刚才上楼的时候有点急……唔,不要再也这些细节。行了,既然你是郡主的手下,那我就替郡主来视察视察工作吧。” “咯咯咯,姑爷坐吧,我去给姑爷泡茶。” “不不不,我自己来,我喝不惯平常的茶。”陈初六上前,喝了几大口凉水。 “姑爷,你的词,我方才看了,极为不错。”柳如烟笑道:“这倒是与外头传言的不一样。” “哦?外面传言是什么样的?” “外面这样说……” 花楼之上,陈初六无奈的把一场艳遇变成了视察工作,而外头,大家捧着陈初六的词,则已经炸开了锅。 柳永以自己的信誉做担保,陈初六这篇词,足以和他最高水平相比较。其余人的审美水平,也不算太低,反复读了几遍之后,各自抄了一份,回去传去了。 陈初六早就料到了这个,他写,哦,不,是抄的这篇词,的确是柳永手中出名的几首之一。所以,即便是柳永自己,可能也写不过这个水平。 柳永是词界大佬啊,他只要点头了的,其余人不服的,也会说服自己。陈初六借此,传播名声。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早上,汴京就传开了两个爆炸性新闻。其一,是白象大妖做出绝世无双的妙词,柳永羞愧出走汴京回老家,花魁争相邀请陈初六入帘面谈。 其二就更热闹了,当今工部尚书林特之子林坤杀人,被开封府尹拿下了!一时间,有人夸开封府尹吕夷简公正无私吕青天,虽然吕夷简自己也是差点吓得把胡子揪掉。有人忙着写奏折弹劾林特,有人忙着把这个消息给压下去,总之,从下到上,乱成了一锅粥。 算起来,这也是陈初六第二次搅乱汴京了。上一次,靠着一份鸭掌,把汴京搅乱。这一次,则没人知道是陈初六在捣鬼。 朝堂上风起云涌,别看林坤杀人事情不大,但却让林特授人以柄。而林特,又是五鬼之中,比较重要的一个。如此一来,事情就逐渐演变成了党争。 不远处,一个农庄里,一人正骑着马遛弯呢。收到了汴京城中的信,生气和冷漠立即攀爬上了他的面孔:“哼,陈初六,他这手段果然不凡。你,都收拾干净了没有?” “回公子,该收拾的,都收拾了。” “嗯,你先下去吧。从明天起,叫下面人老实点,万不可这时候被陈初六发觉了。此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啊。” “喏!” 汴京城中,还有一人,手中拿着陈初六写的那首词,碎碎念完:“这陈初六,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从前没听说过。来人啊,给我查,把这个陈初六祖上三辈,都给我查出来。” “回少主,我们早已经查了陈初六的身世。我们只查到,他父亲似乎原来是抗击辽兵的,后来因功还乡,一直是农民。近几年,才突然被做的官。至于再上面,我们……我们根本查不到任何信息。” “哦?这大宋,还有我查不到的人?”那公子摇着折扇道:“唔,突然被任命为官……嘶……你们去找他家乡的县令,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撬出来!” “是!” 汴京城中,出来风起云涌,还有暗流涌动。各大势力,莫名其妙地参与了党争。宫中也乱套,皇上的病又加重了,数日没有召见大臣入长春殿。满朝的政事,似乎都已经归到了皇后和太子手上。 这一日,陈初六正在家里享受最后的休假时光,宫里突然来人了:“陈公子,皇上口谕,销了你的假,命你速速入宫,照常陪太子读书,陪太子听政,还要去长春殿给皇上讲真经。” 陈初六早料到了这一个,别的人呢或许猜不出来京中大乱有何而来,只以为是空穴来风,但皇上应该能猜出来。陈初六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便入宫了。 这一日按理是听政的日子,陈初六要去给皇上讲解《道德真经集义》。来到长春殿,陈初六发现皇上此刻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钓着鱼呢,哪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皇上……” “咦?你怎么来这么早,按你的性格,不是得等到明天再来嘛?” “臣……臣本来是要那样的,可臣听说皇上龙体欠安,心急如焚,得了入宫的旨意,马不停蹄就来了。如今看到皇上安康,臣放心了。”陈初六说道。 皇上倒是很受用,他起了一杆空钓,苦笑一声:“来,你给朕来钓鱼,朕累了。” 陈初六拿过鱼竿,咦了一声,鱼钩上光秃秃的,要是有鱼上钓才是奇了怪了。陈初六问道:“皇上,这鱼钩上的鱼饵不见了,我给皇上找点蚯蚓吧。” “不,不用。鱼与蚯蚓,都是朕的臣子,如何能杀蚯蚓而喂鱼呢?此为不仁也……”皇上指了指一把小马扎:“坐在那里钓鱼,朕要看看,光勾是否能掉鱼上来。” 吃饱了撑的,陈初六坐下,把钓竿放好,心中则是猜想起了皇上的意思。他难道是想暗示我姜太公钓鱼?让我白替他赵官家做事?不可能的事! 皇上和陈初六坐在这里,等了一会儿鱼,鱼没有上钩,大内里面,也没有那种傻鱼。皇上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啊,这虫鱼也是如此。初六,你去找个蚯蚓来钓鱼吧。” “唔……”陈初六稍微一顿,从旁边折了一些嫩草过来,笑道:“皇上,不必用蚯蚓。你看,这草就可以钓鱼上来。” 皇上不语,看着陈初六把草折起来,放在鱼钩上,丢入水中。又等了那么长时间,浮在水面的芦杆一动一动起来,陈初六见势,提起钓竿,只见鱼钩之上,挂着一条肥肥的草鱼! “皇上请看,无须杀蚯蚓引鱼,也能钓到大鱼。” “嘶……朕明白了……陈初六,跪下听旨!”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朝堂风云 瓦特?陈初六愣了愣,赶紧跪下听旨,但见皇上看向远处,似乎眼神洞穿了一切,他微微想了片刻,却又没立即用下圣旨的口吻,而是用一种很平常的言语开口道: “你这小子,在外头给朕搅出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叫朕如何是好?罢了罢了,乱也好,朕可以快刀斩乱麻。” “你听仔细了。在未来一年时间里……若是……若是朕还没死透,定会将这朝中血洗一番。不管是忠臣良将,不管是奸臣,朕都会一一杀掉那些对太子不利的人,为太子继位铺平道路。” 皇上说完低头看着陈初六,只见陈初六猛然抬头,咦了一声道:“皇上,小民有一件事不懂,当今朝野平稳,太子不应该是平稳继位吗?为何还要下如此重剂……” “你起来吧,免得你抬头说话累。”皇上对陈初六冒犯的直视无可奈何,他解释道:“你太年轻气盛了,朕把那些忠臣杀了,若是不和你说清楚,你小子心气冲,到时候你跳出来当刺头,跟朕对着干,朕是杀了你还是不杀?” 陈初六一愣,起来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托着下巴:“我才不会跳出来呢,我还是看重我自己的小命。只不过,这些为何单独和我说……我感觉知道了一个很大的秘密……” 皇上笑道:“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你只需要知道,如今朝野很多太子的敌人,还有辽国,还有凉州李氏,还有前朝柴氏宗族,还有诸王的势力,大理国的势力。而你,似乎是解开这一团乱麻的人,只不过,你现在还太弱小了。” 陈初六没想到,皇上对自己的期望这么高,他很认真地点点头。皇上这番话,差不多就是托孤的意思了。陈初六和皇上自己都清楚明白,这一代天子时日不多。 皇上看陈初六似乎明白了,也放心的出了口气,在池子旁边,学着陈初六掐了一把草,放在手里端详:“用草也能引鱼上钩……对了,初六,你爹现在在哪里?” “回皇上,家父正在籍田任籍田令。” 皇上听了,吩咐道:“你去传旨,宣你爹明天入长春殿来,朕有事情和他说。” “这……遵旨!”陈初六看向水面:“皇上,来鱼了,起竿了……” 陪皇上在这里钓了半天鱼,陈初六的日子回归正常。第二天,陈守仁奉命进长春殿,不知道和皇上谈了什么。 朝中的势力,也在这次动荡中变得清晰起来,陈初六所依靠的冯拯等人,都是和丁谓势力对立的。因为这个,陈初六不得不将丁谓视作敌人了,虽然他很能臣一位。 还有一些奸臣,却是冯拯的手下,陈初六不得不视之友好。一些好的大臣,也不得不视为敌人。好人不一定是朋友,坏人不一定是敌人。陈初六虽然参与不深,但已经是见识到了党争的残酷。 朝中的斗争,只不过是利益的体现,而不是正义的伸张。 从下往上,终于轮到了宰相们的撕逼大战。自从寇准被贬之后,丁谓擅自专权,到了任免官员不通知别人的地步。私自任命亲信,打击别的派系的官员。 太子临朝执政日久,皇上让诸大臣都在东宫找一个兼职,意思就是辅佐太子正式接班。此时的李迪,已经是太子少傅,应该任命为中书侍郎,尚书。而丁谓却一再总之,让李迪兼任左丞。 左丞可比中书侍郎差得不止一星半点,丁谓此举,实为打击李迪,或者让其为己效力。 李迪早已怀恨在心,此时变色道:“我从平头百姓到宰臣,用了十余年的时间。只要能报效国家,死且不悔。可事到如今,让我去依附权臣,李某做不到!” 翌日,众臣商超,还在待漏院的时候,丁谓想要任命林特为枢密副使,进位副宰相。李迪勃然大怒:“去年林特进位右丞,今年改尚书,进位东宫,都不是朝议部议公选的。” 丁谓当然继续坚持自己了,李迪那个火啊,他是宰臣里面比较年轻的,当下拿起上朝的箛板,朝丁谓脑袋上直抽。丁谓仓促逃走,才得幸免。 这事一闹,朝也上不成了。周围同列极力劝解,李迪依旧追着丁谓满处跑。待漏院这里可没有私人侍卫,宫里的侍卫更是不敢去阻拦两个宰臣的“玩耍”。 直到禀报皇上,皇上下旨,把这俩人全部叫去了长春殿。一场宰臣互殴,才暂停下来。 到了长春殿,李迪告丁谓奸邪弄权,林特儿子杀了人,他忙着压下消息。又告丁谓迫害寇准,勾结曹利用、钱惟演为朋党。李迪愤愤不平:“皇上,臣之所言,句句属实,愿与宪司当面对质!” 丁谓勃然大怒,皇上拍桌子,让侍卫把这两个人待下去冷静。随即,把冯拯、曹利用召来。皇上万分生气,冯拯知道他并非是生气林特的儿子杀人而丁谓不管,也不是生气丁谓弄权,只是生气这两个人居然把党争弄到了这个地步,朝廷的颜面被丢尽了! “哼,就将他们丢去御史台,让他们尝尝厉害!” 冯拯、曹利用上前劝道:“皇上,大臣下狱,未免骇人听闻,如今朝中本就纷乱,此时质对,不合时宜。” “他们不是要辩曲直嘛?就让他们自己去御史台辩就好了!关起门来,去对骂一天朕也不管,省的丢朝廷的脸面!”皇上怒火大,冯拯、曹利用不说话,等了一会儿,皇上的怒火也消散了。 “命人传召,罢李迪、丁谓平章事,各降一级,丁谓出知河南府,李迪出知珲州。” “喏……” 御前学士刘筠草拟诏书,还未下达,诏书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李迪和丁谓的耳朵里。 李迪上奏折,请求入大内见皇上。皇上不允,李迪只好跑到东宫,去见太子。丁谓也不想被罢相,指使皇上身边的笔杆子钱惟演,帮自己说话。 钱惟演道:“辽使将至,此二人都是我朝大臣,若是贬了,恐怕无以应对辽使。” 于是,二人又重新提为宰相。刘筠草拟的圣旨,还在走流程,又废除了。一场朝中大乱,因为要应对辽使暂时停下,辽使一走,朝中再次大乱! 第三百二十三章 朝堂风云2 朝中,丁谓是权臣,风头一时无二,他是首揆,对其他宰相有近乎绝对的压制权。他底下有冯拯、李迪、曹利用三位排名靠后的宰相,还有若干枢密使、参知政事是副宰相。冯拯等若干人,加在一起,也没有首揆厉害。 朝中的诏书,必须经过三道关。一是皇上“画可”,这是原始圣旨,皇上在上面写一个可字,要封存起来的,免得皇上否认。然后抄写一封副本,送到掌印太监那里加盖章,然后送到丁谓那里,丁谓写一个“诏可”,才能下发执行。 所以,丁谓是唯一一个,可以不通过别人之手,直接操纵圣旨的。他只要和皇上关系好,就能得到皇上“画可”,至于那掌印太监就自然不成问题了。 其次,皇上画不画可,丁谓那边完全可以伪造。如果皇上身体不好,丁谓一旦和掌印太监内外勾结,很快就能权倾天下,这就是首揆的大权。 当然,事情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如果下面的人,认定了宰相矫旨,也可以拒绝执行。最重要的,首揆没有兵权。 宋朝武将虽然不经打,但忠诚度还是很高的。没有皇上当面授符,宰相指挥不动。没有武将,地方驻军只有文官主帅。有领兵之权,而无调兵之权。所以,哪怕他自己写一万份圣旨,也调动不了军队。 大宋只有权臣害国,但从没听说有权臣篡位,这就是原因。 丁谓此时权势滔天,李迪便显得十分弱势了。这一日,李迪与丁谓再一次在朝堂上争执不休,差点又要动手了。太子无奈,陈初六建议他把两个大臣送到皇上那里。 皇上在承明殿召见丁谓,让李迪在外面等候。皇上问丁谓:“你和李迪争什么争?” “唉,皇上,臣也是无奈啊。那个李迪,比较还是年纪不大,有些气盛,他追着我争。”丁谓摊摊手道。 皇上点点头:“这不是你的错,来人,赐座。” 太监抬过来了一个墩子,也就是一整块原木的那种座位。丁谓回过头,摇头道:“皇上说了,不罢我的相。” 于是,太监把墩子换了,抬过来一个杌子来。这就是一个板凳,比原始的墩子要高一级,是给宠臣用的。皇上见了,没反对。 也不知道皇上和丁谓谈了一些什么,丁谓被重新送到了中书省,视事依旧。在外面等待的李迪,心中已经是知道了答案。 皇上召来刘筠草拟诏书,罢相李迪,尊相丁谓。丁谓如旧,李迪出知珲州。刘筠是个文人,而且是腰杆子比较硬的文人,拒不奉诏。皇上无奈,只好让刘筠出去,把晏殊叫来,写下诏书。 李迪被贬,满朝哗然,不,是满朝噤声。满朝文武,谁还敢和丁谓作对?李迪被贬,若是丁谓一个人谋孽,还有转机,但此时,皇后也不喜欢李迪,因为立后的时候李迪的立场不对。 晏殊回到翰林院,刚好看见刘筠出来,远远多开,不敢见刘筠,乃是心中有愧啊。 皇上又病了,这次似乎比较严重。语言错乱,经常大怒。朝中不少大臣,被皇上无缘无故下诏贬黜了。别的人都以为这是皇上糊涂了,陈初六却知道,这也许只是皇上正在处理后事。 病稍微好了一点,到了十二月,下诏:“出军国大事仍亲决,其余皆委任太子,命太子监国。” 太子上表陈让,优诏不许。皇太子亲政,在自善谈接见宰臣、枢密使。太子虽然亲政了,但所有诏书,都还要重新送到皇上手里看一遍,而实际的决策者,则是皇后。 朝堂的运作,越来越接近传位的时刻了。陈初六这个伴读,令人眼红得不行。可在这诸多党争面前,陈初六都冷眼旁观,保持绝对中立,绝不掺和任何一方。 甚至这几天陈初六都不出门去拜访了,除了偶尔去王肃之家里走走,偶尔去籍田看望父亲,其余时候,则都是守在家里。陈初六的态度,令皇上很是满意。 物极必反,在丁谓权势滔天的时候,五鬼内部也出现了分裂。王若钦本来是比丁谓还厉害的权臣,如今丁谓上位成功,便开始和王若钦不合了。不久之后,王若钦败于丁谓,贬为西京留守。 闰十二月。 雪落在了汴京,静静地,比所有权势者,更有力量,将这座城市,这里的百姓拥抱住了。 艾叶收不了了,酒楼生意也冷清了下去,几女抽空回了家,陪在陈初六身边,在院中赏雪。 空旷的雪地中,一辆马车不顾危险的开到了陈初六家门口,一个太监冲下来,急速拍打门:“快开门,陈公子,快开门,宫中急诏,传陈公子、永平郡主进宫!” 陈初六一愣,赵雅也要去?不敢耽搁,打开门,放进太监。那太监冻得鼻子红了,流着鼻涕道:“陈公子,快跟我来吧,来不及了。皇上,皇上他……” “什么?皇上不会……”陈初六和赵雅对视一眼,知道事情严重性,赶忙上车,赶到承明殿。 此时,已经是晚上了。承明殿中,点着蜡烛,里面跪了不少人,卫士刀枪林立。陈初六心说,完辽,老皇上死了,唉……这个皇上,还算不错啊,怎么就死了呢。 想着想着,陈初六还真有点伤心了,鼻子一酸,眼睛里泛着泪花。走到门口,还没进去,只听见里面:“就这样了。” “臣等遵旨。” 嗯?没死?陈初六抬头,只见丁谓带着几个宰臣走了出来。承明殿内,只剩下太子和皇上。陈初六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皇上,走上前去,带着赵雅一起行礼。 “皇上,我来了。” “初六啊,永平啊,你们来了。来来来,初六,坐到床边来。”皇上有气无力地道。 陈初六上前,和太子对视了一眼,发现太子也是刚哭过。皇上拉着陈初六的手:“初六啊,朕恐怕撑不过去这一次了。方才已和诸位大臣交代了后事,今后太子要靠你们了。” “靠我干什么?我一个平头百姓……” “你不是郡主的夫君吗?呵呵呵,永平啊,你和八弟一样,是执拗的人。”皇上感慨道:“你跟着初六,是不错的选择。如今初六还难成大器,你要用心内助啊。”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朝堂风云3 承明殿内,点了无数烛火,可照样显得光线昏暗。皇上嘱咐赵雅,让她好好辅佐陈初六,让陈初六变得更为成熟,将来辅佐太子。 赵雅看着自己的这个皇上伯伯,也不得不点头答应。到了最后,皇上言道:“初六你如今,已经名动京华,陪太子读书,也早已经巩固了你的地位。本来,朕想着让你直接当官的,可仔细一想,却觉得不能这样。” “臣愿听圣旨。” “嗯,好。”皇上强撑病体:“初六,你从今天起,便不要再入宫陪太子读书了。你前去应天书院也好,国子监也好,安心读书,等到太子继位开科考试的时候,你再来参加科举。不过,你不能借今天的半点势,不能用陈初六为名参加科举。” “哦?这是为何?” “你若以今天的名望参加科举,谁能不给你状元?朕想让你凭自己的实力考中进士。”皇上笑了笑,对太子道:“受益啊,这陈初六虽然是你的好玩伴,可你也不要误了他作良臣的路啊。” 太子点点头:“父皇的话,我明白。只是,初六,就要麻烦你了。” “太子,皇上言重了,臣遵旨便是。”陈初六认真答应下来。 从今天开始,继续又成了一个白丁,与朝廷无关的白丁。只不过,陈初六还保留了一块牌子,可以随时入宫。 没想到,还是要参加科举。陈初六翻来覆去想,知道皇上是为了自己好,参加科举,能有一个正式的名号,还能拥有一大票进士作为同窗,这是妥妥的资源。 科举看似绕了远路,实则是为以后的路铺得更平了。陪太子读书听政的权力,陈初六也不怎么留恋。毕竟如今朝政不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躲远一点地好。 翌日,汴京东门,王若钦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漫天大雪,无人送别。汴京南门,李迪站在渡口之上,孤身一人,同样除了漫天大雪,没人送别,萧索至极。 王若钦身边,跟着他儿子王之恩。王之恩回头看了看汴京,重重的叹了口气:“陈初六,这次先放过你了。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再一次回头,王若钦恋恋不舍地从大雪中看着汴梁城,隐隐约约,瞧见远处走来一辆马车。心中有些暖意,这是谁,冒着大雪,还敢来送我? 马车停下,撑出一把伞。陈初六走到跟前,王之恩惊慌失措,退到王若钦身后。 王若钦打量了一下陈初六:“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陈初六从袖子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来:“王太保,太子念天寒地冻,命我前来问候一声太保珍重,令有一物赐予你。” 王若钦整理一下衣冠,跪下磕头,然后举起双手作接物状:“臣王若钦叩谢太子。” 陈初六把那件物品放到王若钦手上:“王太保,这也是皇上给你的,望珍重。” “这……这是……这是当年殿试,我,我写的策论!”王若钦震惊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卷子,当年稚嫩锋利的笔记,那挥斥方遒的句子,激昂慷慨,志向高远……而今日! 大雪里,王若钦失声痛哭。 陈初六走了,来见王若钦,是旨意,是太子的托付。他还要去见一个人,则是自愿的,那便是李迪了。 李迪也在雪中等待,等宫中飘出片纸,将他挽留。等了半天,都要冻住了,可还是迟迟没有出现。 “老爷,走吧,要么就进船上等待吧,别冻坏了身子。” “再等等吧,老李,你们先走,去应天府找个旅馆住下,要是河冻住了就来不及了。” “老爷……唉……” 笃笃笃,马蹄踏雪的声音传来。李迪猛然回头,眼神变得暗淡,不是宫里的车,只是寻常大户人家的马车。兴许,只是过路的吧。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李迪摇了摇头:“走吧,上船。” “李相留步!”陈初六喊道,李迪再一次猛然回过头来,看见是陈初六,喜出望外。走过来,惊喜地问道:“初六,是你,你……是皇上让你来的?” 陈初六走下车,摇了摇头。李迪又问:“那,那是太子让你来的?” 陈初六同样摇了摇头:“李相,皇上和太子,都没有让我来,是我自己来的,我钦佩不畏权贵。” “不畏权贵?呵呵呵……”李迪萎靡下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敢问一句,李相后悔吗?若是让李相回到当初那一天,是否还敢与丁谓对峙?” 李迪闻言一愣,思虑半天,目光坚毅:“我会,我仍会与那奸臣斗到底!” 这一下,换陈初六发愣了。看着李迪那眼睛,陈初六似乎明白了什么。 “呼……”陈初六朝李迪拱拱手:“小子打心里佩服李相,李相放心吧,这世上邪不压正。李相离开了,会有无数个李相出现。” 李迪点点头,已是没了之前的颓废,他拍了拍陈初六的肩膀:“后生可畏啊,后生可谓……哦,对了,我昨夜听说,皇上他身体……” “李相放心,宫中一切都好。” “哦……这我就放心了,初六,你不该来送我的啊。这不是得罪了丁谓吗?” “呵呵,皇上差我去送王若钦,我是顺道过来的。而且,我与李相同病相怜啊。如今我那陪太子读书的差事,也已经做不成了。”陈初六挤了挤眼睛。 李迪从袖口中拿出一片纸,低声道:“本官在朝为官多年,所营朋党没几个,这个算是其一。此人乃是宫中秉笔太监,实内相耳。此人颇得我相助,知恩图报。” “本来想皇上怒火息了,借他口风召我还京的。可后来,本官打听到,皇后似乎也对我有恨,这主意可就泡汤了。初六可与此人结实一番,他深得中宫信任,或可用一二。” 陈初六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司礼监王富,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人。以往陪太子读书的时候,皇上抽背太子课文,经常看见这王恩捧着部议的折子进来给皇上画可。 不由惊讶,此人可是比肩掌印太监的人。而掌印太监,是可以抗衡首揆的存在。 当下谢过李迪,目送李迪乘舟远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 换个马甲 在陪太子读书这短短三个多月中,陈初六见识了很多。在太子身后,看底下文武百官。奸臣,权臣,忠臣,打酱油的,每一个官员,都是一种角色,即将来陈初六要成为的一种选择。 而如今,皇上让陈初六回炉重铸,去找地方读书,重新参加科举。其意思很简单,就是为了打磨陈初六。前方的目的地,陈初六已是知道在哪里了,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大局观。 正所谓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陈初六何不是这样?一些事情看淡了,一些事情则看重了。特别是李迪的事情,对陈初六的震撼比较大。 大雪封城,本以为皇上就要驾鹤西去的,可宫里又传来消息,说是皇上身体又恢复了一些,最终没能过去。陈初六待在家里,曹玮来过一次,带走了狄青。上次打赌输了,曹玮要答应陈初六三件事,其一便是将狄青培养成人。 陈初六花了不少时间,用赵雅那一群手下,摸清楚了汴京城不为人知的一面。比如上一次有人借林坤谋害的事情,陈初六也已经是摸得差不多了。四面出击,做了一点警示的报复。 至于林坤杀人的事情,后来也不了了之了。御史司认定林坤是遭受别人伤害才反击的,属于正当防卫,最后不过是处以罚金。谢宝宽死得很惨,他好歹也是出身贵族,可连一个收尸的都没有,葬在了成为乱葬岗。 到了年末,把未了断的事情,急速处理掉,醉桃源关门歇业,陈守仁也放假回家,陈家一家子在汴京过了第一个年。开春之后,陈初六去了一趟皇宫,皇上身体比年前还要好,陈初六又去拜访了一下洪青阳,仅此而已。 然后闭门谢客,开始准备起了读书应考的事情。 皇上要求陈初六不能用自己的名字,不能借现在的势。所以从严格意义来说,陈初六连州试都没有通过。陈初六需要在汴京,从最小的童生开始读考。 这陈初六自然是不愿意了,虽说要打磨自己,可去小学生打磨自己也太浪费时间了。吕夷简刚好是开封府尹,那不如去找他,开个证明,造个户籍出来,免去发解之前的事情。 科举的事情,乃是国家抡才大典,恐怕小小一个开封府尹,也办不了。唔,算了,直接去找冯拯,让他一条龙办就好。 冯府,管家来到冯拯面前:“老爷,陈小哥来了。” 冯拯正在梳自己的胡子,象牙梳子停在半空中,冯拯脸色露出思虑之色,想了一会儿,冯拯不明白:“这个时候,他来找我做什么?他带了别的人?” “没有,似乎提了一盒什么东西,脸上倒是没有求人之色。”管家回到。 “哦……让他进来吧,这小子做事,朝中没一个人能猜到。本以为,前些日子大乱,他会跳出来,可这小子比谁都老实。李迪出城,文武百官没一个人去送,这小子跑过去送了。不烧热灶,专烧冷灶。”冯拯笑了笑道。 管家听完了冯拯的话,确定冯拯没其他话,这才转身出去。把陈初六接了进来,打完招呼,陈初六把事情一说,冯拯差点破了这些年修身养性的功。 “就这点屁事儿,你来找我?我堂堂宰相,去跟你做这种小吏都能做的事情?” 陈初六一愣,心里飞快的想着,回到:“这点小事,当然不足以劳烦冯相了,这几件事是顺便说的。嘿嘿,小子此次前来,是想受教的。皇上让我回炉重造,请冯相指明阴阳要害。” “圣上做事,老夫谈何指明阴阳要害。不过嘛,既然圣上如此对你说了,你便读书就是。”冯拯继续梳理他的胡子,淡淡地道:“你不能借如今的名,难道就不能再造一个名声?” “再造一个……”陈初六低头一想,忽然想起自己那个新编大学的事情来了。 以前生怕把这个新编大学出来,会招来祸患。现在呢,奉皇上的圣旨,换一个马甲,不如就借此机会,把新编大学弄出去。 要是毁了,一个马甲可以换,两个马甲就不能换了? “哈哈,我懂了!”陈初六笑道:“多谢冯相,那户籍的事情……” “户籍的事情,我叫管家帮你去办好就行。”冯拯顿了顿又道:“只不过,有一个地方还算难。你若想入国子监,必定得去应天书院取得入贡资格,那书院的山长,是个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人,所以你得凭真本事去取得入贡资格。” “这不算难,小侄这点本事还算有的。”陈初六笑道,说完打算告辞离开,冯拯伸手拦住了,疑惑道: “慢着,你小子做事,想来不循常例,未免你闯下大火,你先和老夫说一下,你打算用什么办法?” “我要写一本书,立言于世!” “什么书?写书,可不是一朝一日的事情。” “我那本书已经先写完了,只等发行了,名叫《大学》。” “嘶……你就算想要欺世盗名,也不是这么欺世盗名的啊!” 陈初六笑道:“这大学,是基于圣人的大学,然后改编出来的。我打算将大学一章,从礼记中抽出来,单列为一本。其次,据上古图书,对大学进行修订。” “此非经世大儒能作,你未免步子迈得有点大啊。” “呵呵呵……”陈初六挤眉弄眼:“所以还得请冯相帮忙,出个声,属个名呀。” “我要是不呢?” “那小侄,可就不得不出点手段了。”陈初六笑着指着冯拯的胡子道:“冯相,敢问您睡觉的时候,胡子是放在被子外面,还是放在被子里面。” 冯拯闻言一愣,开始惆怅起来,额,是啊,胡子放在外面还是里面? 想着想着,冯拯脸黑了下来:“你明天把你的新编大学送来给我看看,要是还算中正,我就署名给你。你现在说,胡子是放外面还是里面。” “嘿嘿,不如明天再来告诉冯相。”陈初六说完,也不等冯拯想明白,就跑出去了。 可怜他一国宰相,被这么一个胡子的问题缠住了。这一夜,冯拯翻来覆去想这件事情啊,就是睡不着,躲在被子里大骂陈初六奸诈。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三乱汴京 转天陈初六又来了,拿着自己的《大学》给冯拯看。冯拯端着那本大学,一开始还觉得陈初六幼稚,竟然想要改变着传承下来的版本。可一看之后,他不禁被其中的理论吸引住了。 “这本书,倒是不错。其中修补之处,甚是精辟,老夫并未读得突兀,反而觉得浑然一体,本该如此。”冯拯朝陈初六抛来一个欣赏的眼神:“既然如此,老夫就答应你了,这本书印上老夫的名字,付梓去吧。” “哈哈哈,多谢冯老。”陈初六起身告辞,冯拯拉住了他,气急败坏道:“你这就想走?还不快说,胡子是放外面还是放里面?!” “唔……冯老,你平时是侧着睡的……”陈初六一支脚踏出门外:“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放里面还是放外面,亲,要是不好用,这边建议剪了呦。” 说完,溜之大吉。 陈初六连夜将书稿定好,付梓发行。《新编大学》一经问世,便惹得别人争相购买,无他,只是因为冯拯在上面加了一个名字作为校注者。不少下官,自然是要买回去了。 买回去一看,果然精辟。就算觉得不对的,也不敢说不对,一顿彩虹屁,将这《新编大学》的名声是鼓吹起来了。这一吹捧下,《新编大学》版而再版,一时间洛阳纸贵。 传播面广了,便不再全是夸赞之词,陈初六此文在汴京士林之中,也是引起了激烈的争论。一部分人支持陈初六,一部分人抱着原来的大学激烈抨击新编大学。 支持陈初六的,自然觉得陈初六这本书,浑然一体,乃是《大学》原貌。那些反对陈初六的也很正常,他们读了一辈子的书,突然出现了一本不相同的,当然是难以接受了。 那些反对陈初六的,重新拿起当年读书的热情,头悬梁,锥刺股,在书馆里面吃住,翻找书籍,一定要找出陈初六书中的纰漏。万事万物,岂有完美的,陈初六这书很快被人逐条驳斥了。 《新编大学十万个漏洞》也付梓出版,引得仕人争相抢购。而这本《新编大学十万个漏洞》很快被人找出来了更多漏洞。正反两派,天天写文章对骂,为陈初六这《新编大学》争论不休。 这一来,可忙坏了汴京城中的书坊,他们印完了支持一派的,又去抢着印反对一派的。 就连青楼里的诗会词会,也很快被《新编大学》的争论所占据。靡靡之音的地方,竟然整天都是论学之声! 从争论学术开始,逐渐的引到了打架斗殴,相互污蔑,指责质疑人品起来。从汴京开始,逐渐蔓延到了关内,应天府,江南等等地方。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个时候,关内的学风十分守旧。他们一看到这《新编大学》,直接污蔑其为歪理邪说,所有学子禁止传阅。可学子们,私底下人就是偷偷争论。 不少读书人,读完这本书之后,坐卧不宁,半夜还起来挑灯再读。更有一些老者,读完了这本书,竟然气得要不远万里来汴京揍死这本书的作者。 可作者是谁呢? 自然不是陈初六了…… 《新编大学》的作者,是一个叫“毕云涛”的人,籍籍无名。不少人怀疑,这作者就是冯拯,他是怕事儿,所以另外用了一个毕云涛的名字。 毕云涛就是陈初六的马甲了。说起来,这是陈初六三乱汴京了,着实是个不安生的大妖啊。 汴京这边为《新编大学》吵得不可开交,而陈初六却挥一挥衣袖,离开了汴京,前往应天府去了。 家里头,醉桃源已经可以稳定了。陈初六余威尚在,没人敢动醉桃源的坏主意。籍田那边,陈守仁等到了开春,已经忙驱蚊棒厂子和春耕的事情去了。 家里头周氏操持着一切,事情也很简单,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切都安稳,陈初六带着几女,还有陈长水,来到了应天书院。如同在白鹿洞书院,先找了个地方住下,随即前去拜山长。 不过,此次前来,陈初六不是陈初六,自然也用不了介绍信了。重新做回平凡的人,还真是惆怅啊。哦,不对,好像毕云涛这个名字,也很出名。 应天书院,不在山野里面,而是在闹市之中。虽然如此,书院里面却是宁静至极,这种闹中取静,令陈初六十分喜欢。 “哎呀,这倒是清闲了。”王雨溪笑着道:“一时间,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咯咯咯……妹妹,我们陪着夫君就好了。” “是啊是啊,陪着少爷就好。” 王雨溪白了一眼陈初六道:“臭小子,不知道你哪里来的福气,竟然让她们三个这么真心对你。” 陈初六挠挠头:“这是个人魅力,对了,你们四个人要是觉得无聊,我有几样好玩的给你们。” “什么好玩的?” “一是扑克,二是麻将,你们挑一个吧。”陈初六笑道。 四女哪里听得懂啊,都是摇头。陈初六笑了:“行吧,我先教你们简单一点的扑克,你们四个人,打跑得快,或者轮流斗地主都行。” 说着,几人走到了住所。这不是独门独院,是好几间大房子连起来的,这里还住着其他读书人。如此人多,反而安全一些。加上赵雅在这里,陈初六丝毫不用担心有什么骚扰的怪蜀黍出现。 回到家中,陈初六用硬宣纸把扑克都写上,然后教四女斗地主。四女的脑袋不笨,没个两三回,已经是初步明白了。然后把陈初六赶下床,四个人自己探索去了。 陈初六正忧郁着呢,外头陈长水走来:“少爷,有人送帖子过来了。” “咦?不对劲啊,我才来这里,谁会送帖子给我?” “少爷,我听这里的房东说,这里有人举办文会,都会派送帖子,凡是住在这里的,都有被邀请。”陈长水解释道。 原来是群发邮件,好吧,陈初六问道:“帖子在哪里,我来看看。” 陈长水把帖子送来,打开一看,一列列漂亮的馆阁体,十分整齐地排在纸上。帖子大致意思,也就是邀请附近的文人读书人,前去赴会。 瞥了一眼落款,只见上面写了一个“某丁”,广文馆学助李东晁。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同年好友 广文馆助学李东晁,某丁。陈初六看着这底下的两个落款,心说这个“某丁”是谁。 应天书院的广文馆助学,就算是再差,也是赐同进士出身的老举人。这个某丁是谁,竟敢列在他的前面。 某丁,难不成是丁谓?丁谓不可能到这里来,那应该就是和丁谓有关系的人了。陈初六想了一下,临街开过来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人,吸引住了陈初六的目光。 他怎么来了! 陈初六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上前在那人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谁?嗯?!知应!” “嘘……不要声张,不要喊,子义,我们进里面说话。”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和陈初六同榜入州学的好友颜子义。颜子义跟着陈初六回到房中,颜子义再也抑制不住激动了,一把抱住陈初六: “兄弟,你怎么在这里?!没想到,我刚来应天府,就遇到了你,这是 咱们兄弟的缘分啊!” “是啊,一别也有小半年了,家乡那边可还好?” “家乡那边会有什么变化?不过,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这个诗社的社长啊!咱们四为诗社,已经有了一百人,去岁出了一本诗集,不少诗坛大家写信过来祝贺。”颜子义激动地说着:“只不过,你不在临川,来不及和你说啊。” “太好了,我知道兄弟们都好就可以了。”陈初六松了口气:“子义,你前来应天府,是否要去那应天书院?” “自然是了,我打算在此再潜学一年,再入国子监,如此便能平平稳稳入省试了。再不济,考九次之后,也能博一个同进士出身嘛!” 朝廷默认一个规矩,考九次不中的,赐同进士出身。但高考谁能下决心考九次?能考两次的就差不多被折磨死了…… 陈初六笑了笑,和颜子义叙了老半天的旧。他知道,颜子义来应天府也有一两天了,也正忙着找地方安居下来呢。今天刚好出来逛一逛,没想到碰到了陈初六。 说完了,赵雅王雨溪盼儿巧儿也出来见过颜子义。这一下,颜子义满脸的嫉妒之色:“好你个陈初六,我还以为你到汴京是来寒窗苦读来了,没想到你却掉在了美人堆里了。老实说,你多久没看书了……” “哈哈,子义兄你就知道取笑我,难道你在家乡,还未成婚嘛?是不是儿子都生了好几个……” “咦?你怎么知道的……”颜子义不解问道。 颜子义现在二十多岁了,按正常的来说,应该有两三个孩子才。像陈初六这种二十了还没孩子的,估计一大半是身体原因。 盼儿她们去准备饭食去了,陈初六想起那份帖子,拿了出来,给颜子义一看。颜子义笑道:“我也有一份这个,不知这丁某是何人。但愚兄有一刚认识的人,他似乎去过好几次了。我这次过来,本打算找他问清楚了,咱们一起去?” “他离此处远不远?” “不远,几步就到…… 二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去寻找。颜子义说,那人叫胡政,在应天书院读书的时日比较长。不一会儿,果真是见到了,对面那人,不认识陈初六,见了颜子义热情招呼:“子义兄啊,今日去了哪里玩耍,怎么也不带上我呢?” 颜子义笑了笑:“没去哪里,小弟是从江南而来,去看看这应天府的风物。” “如何?应天府这地方,还算入得了子义的眼?” “人杰地灵,物华天宝。”颜子义笑着道,往身旁一指,介绍道:“这是我一朋友……” 陈初六赶忙从后面拍了一下颜子义,抢先拱手道:“见过这位兄台,小弟毕云涛,是子义的同乡同年。” 胡政瞧了瞧,并未多说:“青年俊杰,不错不错,你们家乡,果然是人才辈出啊。” 颜子义虽不知陈初六是什么意思,但也执礼回到:“我们二人前来,却是想请教胡政兄一件事情,还望胡政兄不吝赐教。” 说完,颜子义示意了一封帖子,也就是陈初六收到的那个。把事情一说,胡政大笑道:“你们二人初来乍到,不知这应天书院。应天书院,乃是天下第一书院,除了国子监,就数这里的学子最多,最优。因此,进学之路,便愈陡愈窄。” “额,不知这文会,与进学是否有关?” “当然了!你们看这个丁某,乃是文会上的主心。我听闻此人,虽然是白丁一个,但却和当今宰相丁谓有姻亲。若是和他攀上了关系,在应天书院就能走康庄大道,对于科举,亦是一条终南捷径。” 颜子义与陈初六闻言,对视一眼。所谓终南捷径,不就是走后门吗? 饱读圣贤之书,不就是要明白是非曲直吗,明白不义之事不为吗。如今走后门,义在何方? 那胡政见二人这般模样,摇摇头道:“二位年弟,何须犹豫。即便心中有万千抱负,不中进士,谈何实现?!当今丁相在朝中,一手遮天,二位年弟难道舍弃此等良机?” 一听这个,陈初六心中冷笑起来了。什么丁谓一手遮天,那也只是近两年。皇上撑不了多久了,太子登基,丁谓就要垮台了,一如后世的和珅一样。 所以,此时丁谓虽然看起来热门,实际上却是夕阳西下。陈初六既有历史的先见,又陪太子读书过,有着时代的高度。一看这个自然明白。 见颜子义有些心动,陈初六慷慨道:“此等不义之事,君子不为!我等若是趋附权贵,忘了初心,将来即便高中进士,也再难以实现今日之抱负!” 胡政一愣,脸色露出鄙夷之色:“这位毕兄,还是太过于年轻啊!” 颜子义张了张嘴,陈初六扶住他的肩膀道:“子义兄,我等读书,实是为抱负,而并非徒一时荣进。勿以眼下之苟且,而丧将来之高远。” 言下之意,你现在去趋附丁谓,到了将来,丁谓倒台,那么这些都是黑料。当今天下,相位难久,丁谓又凭什么久居相位? 听到这里,颜子义长出了一口气,眼神坚毅起来:“知……云涛,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大丈夫宁可直中取,岂可曲中求?!此等趋附权贵,鸡鸣狗盗之事,断不可为!” 第三百二十八章 老友齐聚 那胡政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明显是被陈初六的话气到了,他直摇头道:“你们真是冥顽不悟,食古不化!” 说完,那胡政转身离开了。陈初六心中冷笑,这人到底是读书人啊,远比不上朝中那些老狐狸,一下子就被唬住了。 陈初六的确是不趋炎附势,那是因为陈初六傍上了皇上啊。这个皇上走了,下一个皇上还是靠山呢。丁谓?算什么?也值得我去趋附? 不过这几件事,陈初六还不会跟颜子义说明白。读书人,是国家的脊梁,他们此时不能被带坏了。 颜子义来了,陈初六在应天府也有了伴。赵雅有自己的事情,王雨溪隔不久会回一次汴京,看看家里边。盼儿巧儿,则是最居家的小媳妇,体贴照顾着陈初六。 读书无岁月,一梦过千年。 时光静静的流淌,大地披上了新装。夏荫渐浓,陈初六新做了一件短臂,也就是短袖,这大夏天的,头发扎起来也麻烦,放下又热。 陈初六偷偷的找个地方,把自己的头发剪了几绺,凉快啊,一不小心剪多了,被盼儿她们发现了。 这一下可不得了,几女都是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官人,你怎么就想不通呢,是我们没有服侍周全吗?好好的头发,为什么要剪了……如果是我们的错,你惩罚我们就是,为什么要去造那个孽啊……” 古人视发如头,断发如断头,所以几女特别伤心,比看见陈初六自撸还要伤心。 陈初六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跟她们解释,如果断发如断头,那剪了底下那些毛毛,难道就断根了吗?但这样也没能解释通,现在四女多了一个监督任务,坚决防止陈初六对自己身上的毛毛起什么非分之想。 好吧,毛都不让动,还动个毛啊。 这一日,正在家里歇息,忽听见外头颜子义高声喊门,除此外,还有几人在喧哗。 让陈长水出去开门一看,他回来笑道:“少爷,是李云平,欧阳修,周俊,施文重,咱们临川县的好几个都来了!” “哦?想必是他们过了州考,赴汴京科举来了!”陈初六高兴地跑到门口,大喊道:“兄弟们,好久不见!” “知应!好久不见!” “哎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大家都是学业有成啊。”陈初六笑着道:“快进来吧,到树底下说话,” 众人相别,虽不过半年之久,但却是有说不尽的话。如今来汴京的,几乎都是“四为”诗社的骨干成员,而临川那边,因为“四为”诗社的人考中州学和贡入京师的人实在太多,因而名声大振。 诗词写得好,不如科举考得好。平时“四为”诗社,被别人看成是课外活动社团,这一次科举,一战成名,成了学霸集中班。 此次他们前来,也是为了投靠陈初六的。如今陈初六一家,在临川的地位可是比县令不低了。 见到陈初六没半点看不起往日的老友的气息,众人都是心中点赞,陈初六真是平和之人啊。如今高高得势,无半点傲气。 周俊成熟了不少,他说外祖翁在临川,十分受人尊敬。二舅也说了一个媳妇,听说是县尉家的女儿。若是以前,外祖翁是高攀了,可现在,外祖翁还连说门不当户不对,自家儿子亏了哩。 一番叙旧下来,又是半天过去了。 听到一切都好,陈初六放心下来。中午暑气甚是逼人,大家只喝了一口绿豆粥,尝了一口绿豆糕。有人提议道:“知应,我等初来乍到,不如前去应天书院走一走吧。” “嗯,好。不过,不过你们可记住了,不能叫我陈初六,要叫我毕云涛。” “这是为何?” “你们看,我把头发剪了。”陈初六指了指头顶上:“有个道士说,我最近有大难,让我剪一绺头发,绑在小人上……你懂的吧?” “哦……我们懂我们懂。” 几人来到应天书院,这书院里面没有住宿的地方,只有好些上课的地方。里面绿树成荫,几人在树荫下走着,暑气稍微缓解。 “知应……哦不,云涛,我等今年春天,在州试取得入贡资格。紧赶慢赶而来,就是为了参加这里的广文馆考试。若是能一举通过,下半年就能入国子监了。” “是啊是啊,广文馆并无什么意义,不可将这时间浪费在这当中了。” “云涛,你来此地已久,何不给我们说道说道?” 陈初六低头一沉吟,回到:“应天书院,有三升三舍之法,我等已经是举人的,只要在此入学,便能入广文馆,也就是平时说的上舍。这应天书院山长,不好说话,治学颇严,大家万勿行钻营之事即可。” “哦……这是当然了,不知何时能有考试?” “每季一考,这个月底应该就考试了。”陈初六笑道:“我倒是建议你们等下一季吧,这一季先看看再说。” 唔,有道理。陈初六和众人,介绍了应天书院的事情。众人感慨缘分使然,竟然又在这里相聚了。 “穷理以致知,反躬以践其实。我来汴京数月,所悟之话,也就是这个。”陈初六感慨道: “你们也许不知,汴京这几个月,可谓是风起云涌啊。我等读书之人,不可困守于一室之内,读几本几百年不变的书。要以天下为书,以百姓为师,学真正的行世大道,方能报效国家。” 众人听了陈初六的话,都是点点头,他们笑道:“这也是只有云涛你,才能想得到这一步,我等……还是先读死书,考中进士再说吧呵呵呵呵……” 陈初六一讪:“你们这是又取笑我了。” 却在这时,旁边一个同样在树荫下歇息的人,拿开盖在脸上的书本,忽然冷笑道:“不知是谁,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跟你们说,这应天书院,可不是你们南方那种小地方的书院,此处人中龙凤数不尽数,还是小心说话为好。” 欧阳修闻言,反唇相讥道:“哦,是嘛,那足下何以口出狂言?难不成足下所说的人中龙凤,是自己吗?” 第三百二十九章 毕云涛不过如此 那人淡淡的笑了一声,对欧阳修的反唇相讥并不在意,但又不是那种蜜汁自信,而是似乎真的腹内有才。他拱拱手道:“在下荆湖北路宋庠,开封试第一名,还望诸君不吝赐教。” 哦……中考状元啊,陈初六上下打量一下他,叫什么来着,送翔?送给谁吃? 欧阳修等人一听,当下就缩了脖子。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面前这人能在开封府得第一,就算是其他诸路的第一来了,也得客客气气的。 这就比后世的首都状元含金量多得多了,后世那首都状元,见了江浙的状元,不得退避三舍?北宋开封府试人数多,而且质量上乘,可谓是人才济济,能在这里得一个第一,没有一点真才实学是不可能的。 宋庠一眼看出来了陈初六是这几个人中的头,上前拱手问道:“敢问阁下是那一榜的举人?” “哦,呵呵呵……我那科名,不足挂齿。”陈初六摆摆手:“当时年幼无知,没考到第一。” “说说嘛,不用在意。”宋庠打量着陈初六,心说这小子如此年轻,恐怕也是最近几年才中举的。年轻得志,果然气盛。 陈初六挠挠头,一点也不好意思道:“惭愧惭愧,某乃大中祥符五年的举人,江南西路中举,比不得你啊。” “大中祥符五年?”宋庠在心里数了数,惊问道:“那岂不是八年之前,敢问阁下今年多大?” “十九……” “那八年之前,就是十一啊!这,这怎么可能!”宋庠脸上以后,自己二十多才中举,人家十一岁已经是中了,这有什么好比的?当下拱拱手带着歉意道:“惭愧惭愧,难怪这位兄台方才能说出那种话来。” “无妨无妨,不过是偶有所得,直抒胸中见解罢了,所不对之处,还望多多指点。”陈初六也客气了起来,跟在他身旁的人,则是面带骄傲了。都是青年,好胜心不弱。 陈初六说起来,实是不如人家开封府试第一的,但却胜在年幼,稍稍打了个平手。 那人闻言,摸了摸鼻子:“既然如此,那在下也有自己的见解了,不吐不快,还望阁下指正。” 陈初六点了点头,那个宋庠接着道:“方才阁下所言,我等要以天下为书,百姓为师,穷至理,而付实践。在下以为不然,我等仕人与天子共治天下,并非事事亲为。圣人治天下,垂拱而已。我登仕人正在该做的,乃是教化百姓,以四两拨千斤。” 他的意思很清楚,仕人治天下,不是要去劈柴耕田,而是要管理百姓。也就是说,务虚即可,领导即可,指挥百姓去耕田劈柴就行了,为什么要自己会呢?应该像圣人那样,把两只手放下就可以了。 陈初六没说话,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他刚才那一番话,也只是自己的猜想。对不对,还要时间验证。 记下来,宋庠则道:“你们南方,有一个四为诗社,我觉得不错,他们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我辈读书人应该学的!不知诸君是否听说过这诗社?” “额……”那几人憋着笑,差点憋出了内伤,陈初六:“咳咳咳,倒是没有听说过。” “没有听说过吗?可惜了……那诸位听没听说过一本书,名曰《新编大学》,也叫《大学句章集注》,乃是一个叫毕云涛的无名之辈写的。” “当然了,那只是之前,如今这个毕云涛是名震天下了吧。在下以为,这个毕云涛参悟经典之深,乃是我毕生的追求。若能像毕兄一样立言于世,那么死而无憾了!” 欧阳修等人是不知道《新编大学》是什么,但李云平却是知道一点。还在蒙学的时候,他的一本大学被陈初六画成了鬼画符,被他爹打了一顿,这辈子都记得。 难不成初六用毕云涛的名字,其实是为了避免风险? 但无论如何,毕云涛就是陈初六,陈初六就是毕云涛啊。这个宋庠,不识庐山真面目! 宋庠对这本《大学句章集注》的推崇程度,恐怕比陈初六自己还要高,但见宋庠对《大学句章集注》的内容烂熟于心,侃侃而谈。最后笑道:“诸位以为这毕云涛的书,如何?” 欧阳修等人看向陈初六,陈初六摇摇头:“我觉得不怎么样,也就一般般吧。” “你……哼,你就算是十一岁中举,可在毕云涛这等鸿儒面前,也不能这么自傲吧?毕先生虽然没有中举,但他潜心学问,也是我等楷模。阁下如此,反倒露了小人之态!” 陈初六仰天长啸,随即引发欧阳修等人也是捧腹大笑,陈初六抹抹笑出来的眼泪道:“我觉得吧,这个毕云涛确实不怎么样。” “为何?” “小生不才,正是毕云涛!” 呼~~~ 六月伏天,在场众人却能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过,空气安静下来了,除了那聒噪的蝉还在不知死活的乱叫。 约莫有三十秒钟,宋庠吸了一口冷气,回过神来:“不,不,不可能,阁下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鄙人正是毕云涛!没想到区区在下所做,竟然得宋兄的青眼,实在惭愧。” “这……你……我……”宋庠一挥袖子转身跑了:“你绝对不是毕云涛,我不要和你说话!” 看着远走的宋庠,陈初六一行人都是笑了。笑完之后,欧阳修意识到了什么,提议道:“诸位,从今日之事足以看出,京师士子,对我们外地读书人都有些看不起啊。我等要发愤图强,让他们见识见识外地读书人的厉害!” 李云平笑着回到:“若是以前,寇准还在的时候,咱们再怎么发奋也没用。但如今寇准被贬到了雷州,咱们可能有机会了。” 寇准是地域黑,看不起南方人。几人后来商议,全都迁到一起居住,这样每天讨论学问,准备广文馆的季试。从广文馆,再到国子监,这是没有考中州试第一的人要多走的弯路。想起当年一起中举的萧贯,大家都是唏嘘不已,人家已经当到了知州了。 第三百三十章 考技生疏了 自从宋庠知道毕云涛来了应天书院,这个消息就不胫而走了,很快毕云涛来书院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陈初六静下心来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是不知。 这一日,盼儿巧儿四女,相约出去逛街去了。明日便是广文馆的考试,四女要替夫君挑一支好笔。即将应试,陈初六并无半点慌张,实是见过大风大浪了。 等了一天,广文馆试也是来到了。这应天书院,乃是朝廷给费的书院,属于官办高等院校。哪怕是一次广文馆考试,也有官员坐镇。 应天书院山长钟九良,自己就是荣衔大学士,应天府知府也必定会到场的。各路州试,一百人里面,方才有机会到了这广文馆,到了之后,还需十人中取一位。 去了国子监,便基本上是取得了参加省试的资格。大约凑齐三千人,便是开恩科的时候了。宋朝的科考,并未规定多少年一次,实是因为这凑齐三千人的时间并不一定。 但见一头发纯白的老头,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扫了一下底下站着的士子们,冷哼一声:“哼,尔等读书人,乃是圣人门徒,要穿就穿读书人的衣服,可为何我见到的都是穿着半臂啊,你们的袖子去哪里了?你们是地痞流氓的门徒?” 底下一众读书人慌了,早就听说这个老头十分严苛了,没想到连短袖都不让穿。钟九良斥道:“你们那些地痞流氓的门徒都给我出去,这里是圣人门徒来的地方!” 应天府知府也是冷冷道:“怎么,你们还要我派人请?” 底下数十个读书人,叹了口气,悻悻而走。陈初六早知道会如此,所以穿的长衫,特意加大了一码,凉风飕飕的。 除了衣衫不整,还有冠帽不正也不能入,鞋子是有泥巴的不能进,带黑眼圈的不能进……屁事不可谓不多,但偏偏无法指着钟九良,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孔夫子规定了的。 本来有一千多人的,很快就剩下了七八百人。钟九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之后,方才道:“本官奉吾皇之命,在应天书院教导诸生。读书做人,都不敢有一丝懈怠。今日季考,择优录取,凡三十人止,若没有一个人能称优,那便一个也不取。” 然后,周九良带着大家面背三拜,又对孔圣人像拜了三拜,众学子方才鱼贯而入。这些事情,陈初六已经经历过了很多次,自是轻车熟路。 时下天气炎热,考场之中,不用担心漏雨,只要担心那厕所里面涌出臭味。陈初六挑选的地方,还算可以,离厕所很远。 才坐下不久,便听见四处传来抱怨的声音。 “哎呦,造孽啊,离恭房如此近,臭气熏天,这叫我如何写文章!” “呀,考舍里有壁虎,这次考试必糊了不可!” 此起彼伏的抱怨之声,很快被考场的巡检呵斥住了。陈初六不受影响,默默答题。自从州试之后,陈初六吊儿郎当已经七八年了。七八年不考,对于考场上的套路,颇有些生疏。 但这七八年里,陈初六博览群书,又增广了寻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见识。就算不懂套路,写起文章却丝毫不耽误。而且不论是诗赋,还是策论,如今陈初六更有了一份自己的文风。 从头到尾,笔不加点,写到了策论之时,陈初六却搁下了笔。 策论的题目,令陈初六颇有些惊愕。陈初六背过很多“真题”,那些策论题目,多半是议论一些儒家经典上的观点,比如“君子坦荡荡”,“圣学传心”之类的。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考官不想承担风险。大宋读书人说话的自由还是有的,但谁想去触碰朝廷的底线?所以,对于时事时政,策论题目都极少出现。 而现在这策论题目,却是直指当今一弊,是为漕运之弊! “论痛革漕弊!” 不止陈初六,其余考生看到这题目之后,心已经是凉了一半。 要论痛革漕弊,那得知道漕运的弊端在哪里。这些读书人知道吗?当然不知道了,谁有事没事去关心漕弊?他们就算去关心花船新进哪些船妓,也不会关心这花船行走有何弊端。 但陈初六知道。 陈初六搁下笔,不是不会写,而是在考虑,该从哪里写。想当初陈初六也坐了船,结果与运粮的官船相撞。官船的押纲故意相撞,只为了能讹一笔钱,为自己活命。 他之所以要如此,实是因为给粮的时候,就没给足,也没计算沿途的损耗。漕运之弊,似乎很明显了,那就是考核不周全,制度不完善。 可制度不完善,难道官员不知?难道朝廷不知?说明并不是简单的制度问题,更深层次,来说运河两岸的利益实在错综复杂。其中最令人痛恨的,便是沿途的贪官污吏了。 可这些贪官污吏,凭什么能不畏朝廷法度,私受贿赂?还不是因为有大树遮阴喽! 要论如何革除漕弊,就绕不开谈到吏治,一谈到吏治,绕不开触犯到朝廷之上,某个权贵的利益! 权贵! 陈初六心中直视着这两个字,想起了汴京风起云涌的那段日子,想起了李迪不悔与丁谓作对,想起了运河两岸,苦苦挣扎的百姓…… 此时陈初六,只觉得腹内有一股火焰在灼烧胸膛。顿时,双眼放光,陈初六笑道:“写就写,怕他个鸟,大不了劳资再换一个马甲!” “是谁在考场上喧哗?!” 陈初六缩了缩脖子,心说怎么喊出来了。整理了一下情绪,提笔在纸上写道:“陛下,今日之漕弊,其根在于吏治腐败……” 只见陈初六蘸饱了墨水,笔走龙蛇,一个个带着杀气锐气的字跃然于纸上。洋洋洒洒,直抒胸臆,从漕弊,说到治国,字字珠玑,矛头直指衮衮诸公! 今之民生困矣! 大宋虽富,富不在民,富不在国,而在于硕鼠之腹! 今天下大患在于贫!民贫则国弱,国弱则军无以战……漕运之弊,亦在于贫。 一篇策论写完,陈初六方从激动地情绪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策论,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啧啧,没想到啊,我一天也写出这种文章来了,陈初六心说,后世的教材会不会收录呢?哈哈哈…… 第二百三十一章 霸榜雄文 策论写完,离广文馆试结束也就不远了。陈初六抬头看看周围,不由得咦了一声。 周围怎么只剩下寥寥数人了? 陈初六自卑了。 从读书以来,第一次觉得不如别人。不愧是应天府啊,不愧是应天书院啊,不愧是天下第一的书院啊! 来到门口,欧阳修等人是迎了过来:“云涛,你考得如何?” 陈初六只是摇头叹气:“不尽如意,不过算是写完了,你们呢?这么早出来了,应当很不错吧。” “哪里!我等是写不出来,才这么早出来的!云涛,你真写完了?”欧阳修问道,其余人也是看向陈初六。 “写完了。”陈初六心中窃喜,难怪这些人出来这么早。 “那云涛兄最后一道策论,是如何立论,如何破题的?” “唔……没有什么新颖的立论,就是写的论漕弊,至于破题,我没讲究那个。我是四海八荒,一顿乱破!”陈初六挠了挠头道:“走吧走吧,这都考完了,还担心什么,我等前去街上吃一碗刨冰多好!” 北宋有了刨冰,有的是冬天把冰块存到深井,有的是利用硝石制冰。虽不如后世冰淇淋那般味觉多层,但却胜在天然。 陈初六吃刨冰去了,应天书院里头,钟九良黑着脸,看着 一张张交上来的白卷,怒火中烧。 他早就有言在先,这一次考生,就算再怎么优秀,也只取三十个,这是上限。他还说了,要是没一个能称优的,那就一个都不取,绝不狗尾续貂,滥竽充数。 可现在这情况,还真应了他说的第二句话。 钟九良摆摆手,抚着自己的胸口:“不论诗词多好,只要策论未写,一一罢落,把那些做完了的,收拾一下,送到我这里来。” “山长,这几位学子,诗赋都是极好的,虽然策论……” “不用多说。”钟九良摇头道:“策论以观其大要,诗赋观其全才。以大要定去留,以全才升等级。策论都写不好,去学什么诗赋,这是旁门左道,不可取!” 下面的人没有办法,感觉去收拾。收拾来,收拾去,也就收拾出了十几份写完了的。其中还有十份,是瞎姬霸写出来的,纯粹是应付。 把那些乱写的都撕碎了扔出去,剩下七个看卷的,围着三份还算可以的卷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这咋分啊? 钟九良喘匀了气,苦笑一声:“好歹还有三个人嘛,我大宋还缺人才?” 说完,他先拿了一份看去,开头题目十分简单,就是论漕弊。名字被糊了,钟九良也不顾,直接撕开,一看名字,嘶,这人他认得。 前不久一本《新编大学》横空出世,闹得沸沸扬扬。钟九良还以为写这本书的人,是某位穷经皓首,终日躲在山里苦读的鸿儒呢。那时,他虽然不太同意书中所言,但却有一丝敬佩。 为了学问肯放弃做官的人,有几个? 可现在,这个作者却是来了,仅仅是一个举人而已。今天这些考生他可都见过了,年纪都不大。如此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敢动《大学》,且看他有什么本事。 从题目往下看去,钟九良的眼睛,从眯眯缝逐渐增大,砸咂舌头,伸出手去:“扶我起来,拿笔墨过来!” “山长,你这是……” “别废话,再去藏书阁里把《引书》《盖庐》《奏谳》这些书来。”钟九良继续道。 底下几位人对视了一眼,这些是什么书,没听说过啊!钟九良见他们这样,放下卷子道:“此人大有才华!他文中所举之例,老夫竟然未曾读过,你们快去找书,我要细细读一下他这书。” “是,山长。” 钟九良发现自己手上这人写的文章,实是用典颇多。除去用典,但起文采华丽,语句气势如虹,入长江浩浩荡荡一般。看了三遍,钟九良放下策论,仰天长叹:“真乃雄文也!虽贾生在世,未能与之匹也!” 其中一个考官道:“山长,未免褒奖过高,应天书院学子颇多,佳作频出,也未见山长如此夸奖。” “呵呵,你来读一读就知道了。” 那考官拿过来一看,读了没一分钟,脸色愕然,那狂傲之色退了下去。读了一遍,两遍,三遍,他最后吐出一次:“精妙绝伦!” “此文初读之时,只觉得他用典极多,此人必是博学之人!但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一书柜而已。但愈读下去,便愈觉得胸中有一腔怒火,方才发觉,此文不仅技止于此,更是在气势磅礴之后,返璞归真,辞藻华美,却辞能达意,未失一篇文章之本!” 钟九良沉默良久:“此子见识非凡,必是经历过此等漕弊之事。对了,我刚才把他的糊名给撕开了,你看看是不是前几天风传那个人?” “嗯?!毕云涛!怎么是他!” 在场之人,都是一惊。这时,门外一些人进来了,手中拿着不知是哪年哪月的老书,浮沉飞扬,一股霉味散发出来。钟九良摆摆手:“算了,不用看了,将这毕云涛,列为榜首吧。” “额……山长,此文虽然雄壮,但所言之事……” “我都八十九了,还会怕这些?”钟九良站起身来:“派人去找到这个毕云涛,我要和他……探讨探讨学问。” 广文馆试放榜,贴出了陈初六的《论漕弊》。除了陈初六这个榜首,还剩下一个榜副,此次广文馆试,仅仅两人上榜而已。 众人瞧着新鲜,感觉凑过去读《论漕弊》。宋庠也凑到底下看,看完之后痛哭流涕,顿时觉得不如人太远了,跑回家里,闭门不出。 剩下那些读书人,则是只能摇头叹息:“好文章啊,这毕云涛,一人占尽了我等所有人的气运!” “唔……你们说……”一人奇怪的问道:“你们说他用的那些典,是不是瞎编的?” 回应他的,只是众人的冷眼。 榜单之下,胡政摸着胡须:“毕云涛,这个名字有点熟,好啊,这不是那个不畏权贵的毛头小子吗?果然有点本事,只不过,你再有才华,又如何比得上丁相权势?哼,终究是绿叶罢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渐渐根深 应天府的书坊,意识到了这《论漕弊》一文卖点极多! 一来,这一篇文独得今年广文馆试的榜,是霸榜的存在!什么?还有一篇文章,对不起,请无视。 其次,这篇文章是毕云涛写的。不谈别的,单只谈毕云涛本人,这便是一个极大的卖点! 最重要的,这篇文针砭时政,直指当今一大政弊,有开春雷响一般的存在。这篇文章,说出了多少人想说却说不了的话?书坊的人觉得,必定会有无数读书人将此文存在自己的书柜里,或者高高挂在墙上! 从应天府开始,又是一番印制的浪潮向四周散去。那些运河两岸的苦力,听见有人为他们发声,都是痛哭流涕,请别人来将这《论漕弊》解释给他们听。听完之后,痛哭流涕。 世上还有读书人关心他们这群苦力啊!那些漕船是的押纲,都是眼含热泪,心中暗暗想到:若是这个毕云涛为官一任,那方百姓,必定有福! 毕云涛一名,随着这《论漕弊》浪潮,再一次被人津津乐道。而且,从士林传到了市井。 才不到半年,几乎是让“毕云涛”这个马甲名声可以和陈初六相比了,而且从质量上来说,毕云涛的名声更好一些。 长春殿,皇上与太子坐在一起。此时皇上手中,也有了一篇《论漕弊》,太子不知这个毕云涛是谁,皇上却知道。 皇上轻轻一掷:“受益呀,你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如何?” 太子想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回到:“此文用典极多,我还看不太懂,我猜……我猜这个人必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头,比张师傅的头发还要白!” “哈哈哈……”皇上大笑,却没说什么,而是又问道:“你说说他写的漕弊解决办法怎么样。” “唔……虽是说得十分精辟,但要真落实下去,却不是这么简单吧?此文可悬之高阁,若是儿臣去主持殿试,此人可列为一甲。” “嗯……确实如此,不过受益你只看到了第一层。这等文章,若是一人困在藏经阁里读书,哪怕读一百年也写不出来。此人乃是下可入五洋捉鳖,上可入九天揽月的大才。” “真的?”太子激动起来:“父皇,何不召此人来宫中为官?!若得此人,天下大事何愁不成!” “受益!”皇上忽然加重了语气:“你要记住,这天下是你的天下,这天下的担子,只能是你挑。别人谁都不行,不论是姜太公在世,还是张良复生,他们都只是臣子!” “这……” “对于臣子,就不能太信任,就算他有大才,也要恩威并施。再怎么一个大才,也得受磨炼,才能成为你的忠臣。” 太子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应天府里,陈初六一众还有围在这里。 “才相逢,如今又要离别。看来我等这辈子是追不上陈兄了!” “追陈兄也许还行,追毕云涛就难了!” 众人一并大笑,陈初六拱拱手:“我在汴京恭候大家!告辞!” 自从上榜之后,陈初六前去应天府书院,找那个钟九良说话。钟九良见“毕云涛”是这么一个年轻的人,惭愧不已。陈初六透露了一点秘密,告诉他,自己其实是陈初六。钟九良恍然大悟,忙夸洪青阳教出来了一个好徒弟。 接着,陈初六把欧阳修、李云平、颜子义三人举荐给了钟九良,有多少助力,则要看钟九良卖不卖陈初六的面子了。钟九良最后提笔,写了一个忍字给陈初六,嘱咐“何为仁,是为忍”,便不再相谈。 陈初六拿到了进入国子监的资格,那里才是真的天下第一学府。应天府还没待上半年,又要离开。国子监不过去报了名,但陈初六则没去学。和入州学一样,陈初六选择了自学。 并不是国子监和州学一样涣散,而是此时无论哪个学院多么游戏秀,都已经不适合陈初六了。 回到家中,去籍田那边看了一下驱蚊棒的场子。 籍田里的庶士人,都有一些经商的经验,由他们去收购原材料,实在人尽其力了。驱蚊棒的场子,有这么多人提供和收购原材料,所产之艾棒,在汴京很快就打开了销路。 汴京人口密集,这等驱蚊用品,自然是火爆了。富贵人家,有别的熏香。买艾棒的人,多是一些中产之家。 醉桃源酒楼,也已经选定了固定的供货场所。一如在临川一般,如今汴京也有数百人,甚至上千人指着陈家吃饱饭,养活一家老小。 但陈家一己之力,还不是特别强。驱蚊棒供不应求,醉桃源每天客人都是爆满。于是乎,和陈家关系好的一些朝廷官员抛来了橄榄枝,打算和陈家合作。 陈初六挑选了几个大佬,陈守仁也认识了不少官员,这一整合,自然是把生意越做越大。之前那个富商解潮,被陈初六委以重任,担任陈氏集团总经理。 而王雨溪则是总裁了,她是陈家媳妇里面唯一能管理经商的人。陈初六,陈守仁不过是偶尔问一问罢了。 陈家的势力,与越来越多的利益集团有了关系。变得更加稳定,更加安全。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陈家靠的大树,不止一棵两棵。冯拯家里,曹利用家里,曹玮家里。 但是,陈初六唯独不与丁谓等人有什么勾结。曹利用除外,陈初六知道历史的发展规律,这个曹利用最终会摒弃丁谓的。 陈善修也入私塾读书了,周俊跟着陈初六来到了汴京,也是安心读书,陈初六亲自辅导。 日子稳定下来了,陈家的本钱多了,陈初六除了读书之外,还差人去寻觅一些可造之材。这汴京之中,可是有很大一批历史名人啊。别说历史名人了,自古大户人家都有养士的风俗。 养士的好处多多。 一个人读不起书,你给他读书,等他考中了进士,那么他这辈子就几乎是你的附庸了。知恩图报,将来陈家做一些事情,会省去很多麻烦。此外,就算那人不读书,而是擅长一些不适合科举的,养着这些奇人异事,将来总会有用。 不过,有的人是混吃等死沽名钓誉之辈,真正有才的人,用不着别人来养着,这就得看陈初六的眼光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剑云师娘 “少爷,少爷,又有一人前来应募,说是刀枪剑戟,斧钺勾叉样样精通!”家中的下人跑进来道。 陈初六一搁笔,笑道:“快快请到花厅相见!” 到了花厅,陈初六一愣,随即惊喜道:“杨大哥!你怎么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真是杨开,只见杨开大笑道:“哈哈,你小子这叫什么话,我就不能来吗?!你在汴京混得风生水起,倒把我这个武师父给忘了,讨打!” 说着,杨开迈出一步,化掌为拳朝陈初六打来。陈初六在陪太子读书的时候,与军中高手也学了不少,当下招架抵挡。你来我往,竟有十回合,最后二人拳掌相击各退三步。 杨开赞叹道:“好啊,不错不错,你的武功有些长进。” “哪里哪里,这些年都没怎么练了。”陈初六好奇问道:“对了,杨大哥,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自从上次从白鹿洞回家,你中途就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是陈家有亏待呢。” “不不不,陈家待我很好,只不过那天遇到了一些陈年往事,我去处理了一下。这不,就过了这么久了。”杨开挠了挠头:“额,初六,你老婆呢?” “额?赵雅?” “嗯!她在哪里?” “在后院呢,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她叫出来。”陈初六笑道,而在这时,陈初六身后传来一声郎朗的笑:“不用了,我已经来了。” 咦,这不是赵雅的声音啊?陈初六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六七的女子,容貌秀丽,长发披肩,身穿黑衣,头发上束了一个金丝带,灿然生光,肌肤胜雪,不可逼视。 而赵雅在这女子身旁,也端的是如此漂亮,想是一个妹妹。陈初六不敢多看,赶忙问道:“雅儿,这,这是你姐姐?” “噗嗤——”赵雅剜了一眼陈初六:“瞧你这眼力,这是我师父,也是我姑姑,从小把我带大的。” 师父?姑姑?我去,这是天神童姥嘛?陈初六收住惊讶,挠挠头道:“实在是太年轻了,哦,对了,既然是你师父,那也是我师父了。” “臭小子,什么你师父,那是你师娘!”杨开从后面拍了一下陈初六的脑袋,挤出笑脸:“嘿嘿嘿,剑云……” “少靠近我!”赵雅的师父一扭头,做不想理你状。 “剑云啊,当着小辈的面,你就不能让着我一点吗?”杨开埋怨道。 赵雅掩嘴笑了笑,陈初六在一旁不尴不尬,那叫“剑云”的女子,方才缓和了一些:“行了行了,看在我徒婿的份上,就饶你这一次。你说,下次给不给我买刨冰!?” “买买买,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剑云这才哄开心了,跑到陈初六面前,伸手捏了捏陈初六的脸:“不错不错,我这徒婿相貌倒是好,不知身手如何。” 赵雅闻言,忙是过来,挡在剑云和陈初六只见笑道:“他是读书人,只会几招三脚猫功夫,师父你就不要试他了。” 剑云一哼:“看你宝贝得,还以为人家弱不禁风呢。” 赵雅笑道:“师父,我素知你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打坏了他,其他三个可不绕我。” “什么?”杨开瞠目结舌:“初六,你还找了三个,这,这怎么做到的?” “嗯?你还想学不成?”剑云的脸黑了下去。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吧,赵雅太吃亏了,这小子便宜赚大了!”杨开连忙道,求生欲极其之强。 几人聊了会儿天,陈初六对那位剑云的表现,颇有些惊奇。陈初六估计,那个剑云少说也得有四十岁了,但从外貌上看去,却和赵雅的姐姐一般。这绝不是化妆的,那剑云不过是略施粉黛,。 来到后院,盼儿巧儿都和王雨溪去酒楼了,今天只有赵雅“值班”。四人坐在后院,说起了这些日子的事情。 对于赵雅和她师父剑云的江湖事情,陈初六不是特别的懂。从她们的话里面可以看出,赵雅手中掌握着一支放眼天下都不容小觑的实力。当今天下还算太平,江湖草莽多半褪去了,所以江湖不大。 此外,赵雅手中的这支实力,和赵官家也有着不深不浅的关系。不过这毕竟是江湖人士,他们只是靠感情维系关系,如果赵雅不是皇家血脉,说不定就形同陌路了。 那剑云甚至前几任的掌门人,也都是皇家血脉,所以赵官家也能容忍这一支不属于自己的实力存在。 上一次杨开在半道上离开,一来是他的病需要休养,二来是当年的一些恩怨纠葛要去处理。如今事情处理好了,病也养得差不多了。 练他的杨氏刀法,会令心火变得容易惹怒,后来杨开学了太极拳,又去休养了一段时间,这病减轻了不少。想当初,皇宫内一场大火,让他犯了病,一路追杀纵火的人。 后来遇到剑云将他救下治好,回到八王府,发现赵雅被带走,他又被王爷派去要回赵雅。剑云当然不愿意了,就干脆把杨开也征服在了石榴裙下。 杨开是周王爷手中大将啊,被剑云掳走了,当然要去抢回来的。可这时,之前杨开犯病追杀的人,报复过来了。 那纵火的元凶,恐怕和皇上有一丝关联,那人报复过来也是打着皇家的旗号。 王爷和皇上同时对杨开展开追杀,打打杀杀好几年,这三方势力才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原来是友军。那报复杨开的,如今已经失势,杨开和剑云重新回归正常,王爷和皇上对当年的事情也既往不咎了。 弄明白这件事,陈初六还有一个疑问:“当年那场大火,到底是谁放的?” 杨开剑云听了都是一愣,他们看看陈初六,又低头想了想,决定把这件事告诉陈初六。 “要说清楚这件事,那还得从太祖一朝开始说起。初六,你可知道太祖皇上为何传位于太宗皇上?” 陈初六不由一凛,这件事情乃是千古谜团。赵匡胤死的时候,找其弟弟赵光义喝酒,次日清晨,赵匡胤暴死,赵光义继位。兄终弟及,留下烛影斧声的说法。至于今日,大宋朝野也没人敢讨论此事。 第三百三十四章 宫中秘闻 赵匡胤传位于赵光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整明白。赵光义即位的时候,没有任何昭告天下的仪式,也没有什么太祖遗诏。就是黄袍一穿,第二天上班打卡,一如当年的赵匡胤陈桥兵变一样自然。 这样的情况,肯定没办法说服悠悠众口。坊间很快一个叫“烛影斧声”的猜想传了出来。说是赵光义拿一把斧子把他哥哥砍了,而他哥哥似乎对赵光义的这个做法并没有太多反对,还嘱咐:“好好当皇上啊……” 这个谣言一传出来,赵光义自己坐不住了,拿出来一个金盒子说:“这是太祖遗诏,你们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们不是要证据吗?这就是证据!” 这是金匮之盟。 宋太祖都知道自家这皇位怎么来得,那就是欺负后周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他在想,自己的传位之人,不能是小孩子,要是老狐狸。所以规定,兄终弟及,先传位给赵光义,再传位给赵廷美,最后回过头传给赵匡胤的大儿子。 这个金匮之盟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但这算是比较官方的说法。但是后来,赵廷美悬梁上吊,赵匡胤的两个儿子也离奇死亡,这金匮之盟也就无法实现了。 后来还有n多版本,但都是猜测,以至于这个宋朝前几代皇帝的传位之谜,被编成了一个个的戏剧。而现在,陈初六似乎要解开这个千古之谜了。 “你剑云师娘,乃是太祖皇弟次子赵德芳之女,与当今皇上乃是平辈姐妹。太平兴国六年后,被时任掌门,也就是太祖皇帝女儿申国公主赵飞霞接了过去,抚养成人。而我们她们这一支实力,仿照李唐娘子军建成的,皆是开国时的中坚力量。” 杨开缓缓说道,陈初六听完,啧啧称奇,大佬大佬,不敢惹不敢惹。 “后来,发生了传位的事情之后,赵飞霞与太宗皇帝渐行渐远。带走了娘子军。赵飞霞带着娘子军出战江湖,兼收并蓄,今日之娘子军,早已经变成了江湖门派,也不全是女子了。”杨开缓缓道:“当今娘子军掌门,是你大老婆。” 陈初六看了看手边的赵雅,她低了低头,又瞪了过来:“看什么看,小心我叫人打你。” 杨开不理会二人,继续说道:“传位的事情,不仅仅赶走了赵飞霞。朝中其实还有一支实力,与娘子军相当,乃是赵德昭手中的,名叫暗流。太祖、太宗攻下诸伪朝时,他救下那些小王国的勇猛之士,加以整编而成。势力之大,当时令皇帝都忌惮不已。” “在太平兴国四年,太宗皇上攻打幽州,夜里军中惊乱,有人欲立他为帝!太宗皇上也借此机会发难,赵德昭自刎而死。他手中的暗流,就落到了三子赵惟固手上。赵惟固表面上忠于皇上,时任千牛卫,直到当今天子即位,他便蠢蠢欲动起来。” “那场大火,难道是他想谋害皇上,可就算皇上没了,也轮不到他当皇上呀!” “他手握重兵,虽然当不了皇上,但可以效仿五代故事,操纵皇上。他想立赵雅的父亲八王爷赵元俨为帝,于是派人在八王爷府上同样放火。火烧到禁中,没想到当时皇上却……却出宫逛青楼去了……” 杨开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当时见此大火,想起一些年少的事情,不由得一下子犯病了,追杀那个人去了。皇上后来还以为是我放的火,让赵惟固追杀我,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陈初六听完这一大段故事,摸摸下巴:“我还是不懂,太祖皇帝怎么死的?” 剑云白了陈初六一眼:“傻小子,也不知道我徒弟怎么看上你的!” 赵雅笑了笑:“太祖皇帝身染重病,为保重国体安稳,立下金匮之盟,传位于其弟。只不过,太祖皇帝未能即时立下诏书,才导致谣言四起。” “赵德昭以为太宗皇帝抢了他的皇位,心中不平,与自立为帝。后来见事情败露,一死了之,留下了更大的谜团。赵惟固也是误会了,所以导致禁中大火。” “赵德昭其实不明白,太祖皇帝并不想传给他皇位,太祖皇帝真正想要传位的,乃是赵德芳,也就是剑云的父王。太宗死时,按金匮之盟已是无人,便传位于当今皇上了。” 听完这个,陈初六还有些不信。真有人愿意把皇位传给弟弟,而不是儿子?对此,剑云笑了笑道:“你不懂帝王。若是谋杀,何不效仿李世民,赶尽杀绝太祖一脉。” 也对,要篡位就得斩草除根。可事实上,太祖一脉的帝王气运还未断绝。到了南宋的时候,赵构传位,专门挑选了宋太祖的后代为宋孝宗。两宋十八个皇帝,刚刚好,太宗九个,太祖九个。 陈初六释然一笑:“不懂就不懂吧,我懂了又没用,我又当不了皇上,嘿嘿。对了,那个暗流的赵惟固现在怎么样了,早死了吧?” “数年前,娘子军,八王爷,皇上混战三方发觉一直是误会之后,那赵惟固便已经消失了。其部下暗流,杀了一些恶徒,其余都归到了皇上手中。” “消失?”陈初六看了看那几人的脸色,觉得不对劲起来,这仨人突然相聚,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陈初六吞了吞口水问道:“杨大哥,剑云师娘,雅儿,那个赵惟固是不是又出现了?” 三人沉默,剑云叹了口气:“我们的确是发现了他的踪迹,但是不确定,最近朝中会有大变,我们回来坐镇,保证皇权顺利交替。不日之后,八王爷也会回来。” “哦……那我得去拜访拜访了。” 陈初六发现,哪怕这皇位根本与他们无关,剑云他们也要回来保护,实是这些人有一种家族情怀。 什么暗流啊,赵惟固啊,篡位夺权啊,暗杀啊,陈初六听着都觉得玄乎。 这时,剑云忽然问道:“初六,你爹现在在哪里?” “嗯?他在汴京南郊的皇家禁苑里,咦,你找他干嘛?” “呵呵,这你就不要问了,杨开,我们去南郊!” 第三百三十五章 家世之谜 南郊,玉津园一处密林之中,陈守仁背着挖锄,一副老农的模样。站定了,陈守仁问道:“是哪位朋友,为何如此偷偷摸摸?现出身来,让我看看如何?” “等你死了再看吧!” 迷恋之中,脚步声急速传来,人未出现,嗖嗖嗖先窜出来数支弩箭。陈守仁不慌不忙,脚法奇异,举起挖锄,似躲似挡,虎虎生风。那些弩箭则和见了鬼一样,一支也没碰到陈守仁。 “可恶,这人还这么厉害!上!” 数名披着杂草的人从树上跳下来了,手持利刃,向陈守仁冲过来。陈守仁低头一沉吟,觉得有些棘手,扛起锄头,朝一人挖去。 转眼之间,三个腔子倒在了地上。所谓腔子,就是没有头的身躯啊。而此时,陈守仁的锄头也被人劈断了,锄头一扔,朝密林中钻去。 那些暗杀者在后面紧紧追赶,却在这时,树上高冷的声音传来:“慢着,在这里杀人,问过你姑奶奶没有?!” 剑云和杨开跳了下来,二人仿佛修了双剑合璧,一左一右,身法娴熟,拿着刀剑不消一会儿,便将剩下的人给收拾干净了。追到陈守仁:“陈大哥,你还打算跑到哪里去!” 陈守仁脚步一停,也不回头,直接回答:“我只想安安心心过我的小日子,你们,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不是我们要打扰你,是赵惟固回来了!他找到柴氏的密库,收买了一大批死士,现在准备……” “不要说了,这一切都和我无关!”陈守仁怒斥道:“你们走,滚开,不要打扰我!我就想种地……” “我们找到了伯父的踪迹。” “我爹?”陈守仁转过身来,看着杨开和剑云,愣了愣,对杨开道:“我没想到是你,这么说,这些年初六的事情,都是你在帮忙?” “不,初六是靠的自己,我只交过他几手武功罢了。”杨开往前一步道:“我们找到了伯父的踪迹,他在辽国。” “不用编这些了,我不会信的。我爹……我爹他报国了。”陈守仁冷冷道:“你们离开吧,我这辈子,不想再刀光剑影了。” “你以为你躲得开吗?这些人,难道是我们找过来的?”剑云冷冷道:“你就不为初六想一想?他前程大好,你要误了他不成?” 陈守仁听到这里,叹息了一声,沉默良久,方才道:“唉,真是信了你们的邪。放心吧,我现在是籍田令,到时候也有机会去那里。若真有什么事情,难道我还会袖手旁观?不过,要是你们的一些恩怨,我可不管。” “那是当然……” “对了,我爹的事情。” “不知道,我发现你更在乎你儿子。”剑云笑了笑,在陈守仁发怒之前又笑着道:“放心吧,伯父在辽国很好。只是因为气不过当年皇上签了和约,他一直不肯回来。” “哦……”陈守仁点点头,又恢复成了一个老农的状态,拿起那半截锄头,在密林里面挖了个大坑,把死人埋进去了。 而在陈家,陈初六盯着赵雅的眼睛,手里拿着“家法”——一根随手抄起来的笤帚。赵雅委屈巴巴嘟着小嘴低着头:“官人,你这么盯着妾身做什么?” “别装糊涂,快说,我爹到底是什么人?!”陈初六晃悠晃悠手中的笤帚:“不说的话,家法伺候!” “妾身如何知道嘛,官人,快去读书吧。”赵雅抱住陈初六,想用自己的身体忽悠他。 陈初六此时却是出乎意料的保持了贤者模式,他推开赵雅道:“别想蒙混过关,你一定知道。我就说嘛,我爹从来不说我翁翁的事情,我家过年祭拜也只拜一个白板。还有上次,皇上居然召见我爹,你师父居然也去找我爹,快说,我爹是不是隐藏的大佬!” 赵雅抿抿嘴,又摇了摇头,陈初六那个火啊,抱住赵雅,啪啪就是抽起了屁股。这时节,天气热,赵雅可穿得不多,这么一抽,受不了了,连连求饶:“官人,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那你快说,我是不是官三代?” “快说,我是不是豪门子弟!” “快说!我是不是有不读书不工作混吃等死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官人,你,你把手先拿开,我慢慢跟你说。” “哦哦哦,一时忘了,手感的确不错。”陈初六捏了捏,方才拿开,赵雅的耳根都红了,无力的依靠在陈初六坚实的胸膛上:“官人,这件事情不是我不和你说,只是我怕说了之后,你冷静不下来。” “这……嘶……呼……”陈初六做了一个深呼吸,点点头道:“你说吧,我不会跳起来的。” “其实,官人的身世我也刚知道。官人应该还记得,咱爹其实乃是官户人家,民籍中查不出咱爹的名字。而且,咱们家过年祭拜的时候,只拜一块白板。”赵雅淡淡说道。 “没错,这两件事情我也是疑惑了很久。只不过,我爹他不肯说起这些事情,我娘也三缄其口,我后来也没问了。我向来不信天命,我命由我。” “嗯,官人志向高远,不在意家世如何,这是对的。”赵雅赞许地点点头:“官人,我跟了你之后,我爹他有些不放心,便查了下去。发现咱们家的家世,并不简单。” “哦?快快说来!” “官人可知太祖皇帝在何如受天命?” “陈桥啊!这谁都知……咦,陈桥?陈桥!难道我这陈姓和陈桥有关系?!” “不错!”赵雅说道:“早在柴周时,陈桥驿便担负朝廷大量的政令、军情传递任务及负责迎送和安排过往官员的住宿。当年,太祖陈家老太公为陈桥驿臣,辽兵南下的情报,就是陈老太公造出来……唔,传过来的……” “当年陈老太公不止是驿臣,实是太祖身边的亲信,掌管情报。开国之后,陈老太公在平南之战途中死去,留下一子在临川,便是陈翁。还未经起用,太祖去世。太宗立朝之后,封赏功勋,将陈翁召回朝中。” “哦……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陈初六嘿嘿一笑:“既然如此,那我翁翁应该是大官才是,怎么到我爹这辈差了这么远?” 第三百三十六章 帝王的黄昏 “实是因为陈翁做的也是情报工作,他的职位并不高,仅仅是幽州点检罢了。就连咱爹也只知道他是一个小小的点检,不知道他认识皇上。”赵雅叹了口气:“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后来我皇叔爷太宗皇上也驾崩了,竟然没有将陈翁升官。” “景德元年,辽兵南下,一场混战之后,陈翁便失去了消息。咱们爹被还农,回到老家,本可以当个小吏的,却被县衙里的人横加干涉,成了农夫。当今天子御驾亲征,战胜辽军之后,也没有另行封赏。” 赵雅说完,陈初六都要跳起来骂人了,这当皇上的也太不是人了吧!员工消失了,竟然一声不吭,连个工伤都不给办!至少也得安排后代顶岗吧?陈初六愤愤不平:“不行,我得去找皇上讨个公道!” “呀,官人,你怎么不清楚呢?”赵雅拦住陈初六道:“我三伯已经是知道错了,这些日子,不是在想办法补偿你嘛?” “你三伯是谁?” “皇上啊!” “哦,对对对,你三伯的确是皇上。”陈初六愤愤不平坐下:“那我翁翁呢,这么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唔……这件事,我爹没再跟我详细说下去,想必当年澶渊之盟,还有隐情。我只知道,陈翁尚在人世,或许还在给皇上做事。只不过,皇上和陈翁都以为,咱爹在战斗中走了,这些年一直没有说。” “后来,官人发迹了,皇上才重新注意到咱爹。官人,你今日的成就,还有咱爹当籍田令,你以为真的是运气好嘛?” 赵雅说完,又靠在陈初六胸膛前,听着陈初六的心跳,她发现,陈初六的心跳异常平静。陈初六的确是平静,他现在面对现实了。 的确,一个县令升为籍田令,可能都需要花一辈子的时间。陪太子读书,少说也得是宰相家里的嫡子。凭他陈初六那一点投机取巧的脑子,可能会比农夫过得更好,也可能会靠中进士,但更上一层就难了。 “我翁翁他……他知道我们还在了?”陈初六问道。 “不一定,他现在在辽国,咱们想要联系很难,你要是想知道,得亲自去问皇上。”赵雅说道。 陈初六心说,还问个什么,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翁翁,他没什么感觉。在陈初六心里,周九那个外祖翁更加重要。 至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翁翁,就算对自己有很大帮助,陈初六实际上也并未感受到。 这就好像,你都当上了一炮五千万美元的集团董事长,突然有个亲戚告诉你:你有个爷爷在非洲当酋长。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那有个屌用? 陈初六唯一的感觉就是,总算弄懂家世之谜了。 赵雅看着陈初六平静的脸,松了口气,伸手摸摸陈初六的脸,糯糯地道:“官人,你看盼儿她们都不在家……” “你想做什么,哥这会儿很惆怅……奋斗了大半辈子,居然发现是躺赢的……”陈初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躺赢是什么?想解锁新了姿势嘛?” “我不惆怅了!” 陈初六抱起赵雅,吃冰糖去了。 (小声bb:把之前的一些坑填了) 家世之谜择清楚了一点,把人物关系写一下。 宋太祖—赵德芳—赵剑云 宋太祖—申国公主赵飞霞—赵剑云—赵雅(掌门传递) 宋太宗—当今天子宋真宗—当今太子赵祯 宋太宗—八王爷赵元俨—赵雅 陈老太公—陈翁(和太祖太宗是同辈)—陈守仁—陈初六 皇宫之中,剑云杨开还有陈守仁,来到了皇上的病榻之前。说了什么,不知道。 半晌之后,太子来到皇上跟前,皇上躺在病榻上:“受益啊,开始了,要开始了,博弈要开始了!” 太子神情凝重:“父皇,真的要这样吗?” 皇上苦笑了一声:“为了……赵家的江山!” 九月,工部尚书林特被罢!曹利用罢相! 王钦若上书欲还朝,丁谓斥责其无人臣之礼。王若钦无奈,大病一场,上书辞官归家,幸免。王若钦的子孙,降官的降官,革职的革职,一时间,一棵大树哄然倒下,树倒猢狲散。 自林特开始,再到王若钦,接着又有一连串的官员被贬。什么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什么不杀读书人,在这个濒死的皇上面前,都成了一纸空话。 內宫之中,皇上命皇甫继明掌秘阁,分宰相之权。这皇甫继明不过是宦官罢了,他分权还不就是皇后掌权了吗? 接着,又拜王曾为平章事,去掉了丁谓枢密使一职。曹利用上密谒,不久之后官复原职。 八王爷赵元俨连夜进宫,禁中兵力大增,汴京城中笼罩着一丝神秘而紧张的气氛。 手握重权者,唯有冯拯尚未被波及到。但此时冯拯,开始自断双臂。辞去吏部尚书一职,推请王曾担任。命自己几个儿子,全部辞官,回家待命。关门闭户,谢绝见任何客人。 而陈家,陈守仁消失不见,自从上次剑云去找他之后,他一直没有回来。赵雅也匆匆辞别,数十日难见一次。陈家也早早断了一切往来,外头的产业,都交给下人去处理。 冬至过后,只剩下军国大事在处理,其余政务全部停办。太子也不临朝理政了,连修缮城门的人都放回了家里,汴京城开始宵禁。 消息传来,皇后的前夫刘美被赐死,其子刘祎伟被腰斩。皇上将公众未有孩子的女子,赶出宫外,成为尼姑或者道姑。 妙羽真人被召到宫中,卜筮一番。皇上让人把“天书”拿来,细细观瞧,痛哭流涕。 帝王的黄昏,也许该用血的颜色来装饰。 年末,朝廷改元乾兴,是为乾兴元年。 陈初六置身事外,一直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并不激动,也不悲伤。这不过是历史的车辙,正常的压过该压的地方。谁也无法改变,谁也无法阻止。 二月二,一声惊雷,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汴京城中。一辆马车停在陈家门口,笃笃笃敲门声传来,有人问道:“敢问陈小兄弟在家里嘛?” “我们公子说了,除宫里来的人,一概不见。”门子说完,见门外没人搭茬,打开一扇小门,探头出去,咔嚓,血光迸现! 第三百三十七章 死士 门子头落身倒,吓坏了在院中浇花的丫鬟,丫鬟急急忙忙跑进了内院,惊叫道:“少爷,有人——” 话还未说完,丫鬟低头一看,发现一把带血的剑刺穿了自己的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 陈初六察觉到了不对劲,反手就是抄起挂在书房上的刀,吩咐道:“雨溪,你在这里保护好家人,我出去看看。” “怎么了?”王雨溪问道,陈初六只给了她一个眼神,王雨溪便也拿起了自己的剑,对盼儿巧儿道:“跟我走,去咱娘那里。” “嗯!” 陈初六拿着刀走到门外,发现了倒地的丫鬟,脸色一沉,拔出刀来四周一看,却不见贼人踪影。这时,陈长水住的地方传来吼声:“速速来人,有凶贼入内!” “哎呀呀!”陈初六箭步一冲,走了十几步,只见陈长水拿着扁担,带着两个家丁和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陈初六见状上前,手起刀落,便将那贼子砍伤了。揭开贼子的面罩,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哼哼,我是暗流!” 说完,那贼子自尽了。陈初六张张嘴,心中惊讶,竟真有这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培养一个这种死士,要花多少时间和金钱?能培养这种的人呢,那只有……那个赵惟固了! 暗流回汴京了。 陈长水惊魂未定:“少爷,这,这,这疯子到底是谁啊!” 话音未落,后院传来女眷的惊呼。 陈初六忙道不好:“快跟我来!” 来到内院,只见王雨溪手持利刃和三个黑衣人都在一起。王雨溪的功夫,并不是很高深,如今以一敌三,要不是拿出背水一战的勇气,她早就毙命了。而现在,也不过是堪堪抵挡罢了,被打得连连后退。 陈初六提着明晃晃的刀,暗吼一声,冲上前去,加入了战斗。陈长水则是组织家丁,跑过去回护周氏等人。 周氏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切,顿时感觉到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她到汴京来,可没想过回一脚走入家破人亡。 强压一口气,周氏镇定下来了,左手右手拉着盼儿巧儿:“两个姑娘,你们是我陈家的女人,不要怕,跟娘来!” 她们在陈初六的掩护下,退到另外一间房里,封好了门窗,各自拿着身边的家具,当做武器。盼儿急得要哭了:“娘,少爷,少爷怎么办!” “富贵生死,命中注定!”周氏握着盼儿的手道:“你少爷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我们不能去给他添麻烦。要是有贼人闯进来了,咱们也不要怕!” “嗯,不怕……” 说是不怕,可岂有不怕之理。陈长水握着扁担,手心都渗出了汗:“夫人,我不能在这里,我要出去帮少爷!” 这时,他们身后一个丫鬟,悄悄从袖中掏出匕首来,一步一步,走向周氏。这间房子,原本是赵雅住的地方。赵雅出去不在家,几人躲在了这里。赵雅平日里,也喜欢描眉画鬓,故在墙上挂了一面铜镜。 但见那丫鬟高高举起匕首,周氏正好从铜镜之中看见寒光一闪:“哎呀,好大的胆子!” 周氏忙是回过身子,抓住那拿匕首的手臂,周氏是典型的农家女子,臂力超群,平时比蛮力,陈守仁也不一定是对手。那女死士被周氏制住,竟然不得刺下。犹豫一下,数人一拥而上,把那女死士打击毙。 而门外,陈初六的加入,令战斗很快反转过来了。那三个死士,完全受不了陈初六这种刚硬的刀法。一盏茶功夫,三个死士毙命,跑到房子里面,陈初六一看这混乱的场面,不由冷汗连连。 “少爷,现在怎么办?”陈长水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陈初六吩咐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这也太吓人了。” 来到门口,这里已经聚集了一些探头探脑的人群,陈初六看到门子惨死,心底一沉。陈初六一出来,提着刀,刀口还在滴血,路人们哗的一下,跑光了。再看停在门口的马车,里面似乎还在哼哼唧唧有人。 小心翼翼打开一看,呀,这不是经常来接陈初六上班的那个太监嘛?太监此时被绑了起来,嘴里塞了东西,陈初六赶紧解开了他,太监急忙问道:“陈小兄弟,你还好吧,那群人?” “那群人都被我杀了,你怎么在这里?” “皇上让我传你进宫,没想到半路上被人劫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陈小兄弟,快随我进宫吧!皇上有急事!”太监想起事情来了。 陈初六却迟疑了,摇头说不去。不管皇宫大内怎么乱,陈初六只知道自己家也被一些人盯上了,不能保证自家家人的安全之前,陈初六是不会离开他们的。 太监急了:“陈小兄弟,难道你还敢抗旨不遵吗?” 陈初六板起脸:“谁说我收到圣旨了,明明是你途中被贼人杀害,没有将圣旨传到!” 太监瘫软在了地上:“啊?陈小兄弟,我们俩也算旧识了……” 陈初六摆摆手:“你别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我就不杀你。唔……你先说一说,皇上叫我去做什么。” 那太监道:“皇上命陈小兄弟带刀入大内,保护太子!” “哦?难道皇宫里也……”陈初六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不敢再耽搁,回到家中,看着几女道 :“宫里出了大事,我得进宫去。可是你们……” 周氏站出来道:“儿啊,我们你不用操心。我带着大家躲到地窖里面,等你回来。” 王雨溪也点点头道:“咱们家的地窖易守难攻,躲在里面万无一失。” 陈初六闻言,带着大家到了地窖。把地窖打开,通风了很久,搬了一些应用之物进去。最后,再安排让周氏、盼儿巧儿还有王雨溪进去了,其余人都在外面。 看着陈长水,陈初六道:“好兄弟,我现在只相信你一个人了,你在外面带着家丁婢女守候,不许任何人接近,等我回来!” “放心吧,初六,交给我就好了。” 陈初六来到自家院中,看到这血淋淋的尸体,心情无比沉重。手中的刀,嗡嗡作响,仿佛知道主人的怒火,正在燃烧。 “走,去大内!” 第三百三十八章 以身为饵 大内之中,皇上躺在病榻上,皇后刘氏陪在床边。皇上偏头一看,可以看见门窗上溅的血液。 那些血液,既有皇上贴身侍卫的,也有敌人的。从已知的情报上来看,敌我双方的实力相差无几。 敌方不止有太祖一脉的赵惟固,还有周宗柴氏,还有十国叛逆,西凉李氏。 周宗柴氏,自从宋夺周位之后,便有一支伏于暗处,伺机“反宋复周”。同样的,大宋结束五代十国的乱世,十国之中,仍有许多留存下来的乱党。 西凉李氏,这些年一直想做国中之国,自立为帝。宋廷与西凉的明争暗斗,也早已经白热化了。 皇上这些年来,不敢有所大动,便是因为这内忧外患。由于得国不正,大宋之忧,不在边关,而在这萧墙之内。 皇上觉得不能把这些忧患留到后世了,上一次,传闻有人谋害太子,便有一部分跳了出来。 这些日子,皇上罢免流放了那些敌方安插的官员,和疑似敌人的官员。 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这些行为,果然惹怒了那些背后的人。他们发现皇上实际上是外强中干,不得不狗急跳墙。 再加上皇上的大肆流放官员,又把宰臣一个个拿过去过水,造成了一种让人觉得皇上人心大失的错觉。 前不久,皇上卖个破绽,露了一个消息出去。说皇上“久浸不豫”,要传位于太子,自立为太上皇。 大内之中,已经开始准备齐了太子要用的龙袍,以及很多登基要用的应用之物。 而实际上,皇上是以自己为饵,把敌人都钓上来。他觉得,陈初六用草钓鱼的办法,还是不成,找不到这些鱼喜欢吃的草。 还是得杀一条蚯蚓,杀谁呢?杀谁都不好,皇上一想自己这残血一条,还是去把对方引来吧。 对方一看老皇上要死了,大家都去招呼小皇上去了。趁着大内里面戒备松弛,此时杀进宫里,让老皇上废了太子,立赵惟固或者别的什么人为帝就行。 到时候,西凉能大大方方自立为帝。十国可以瓜分到那个时候,周宗复朝,大宋也可以从中获得一大片土地。 共分天下,这是大家达成的共识。见机行事,火中取粟,独吞天下,这是各方势力心里的打算。 可到了皇宫之后,他们才发现不对劲,这里的防卫不仅没有松弛,而且还加强了不少。 首先来说,皇宫内安插的内线眼线,在战斗发生的一刻便全部被杀。内线被杀,只等硬上,一场鏖战之后,众人发现出也出不去了。 大内已经被八王爷带的兵封锁了,水泄不通。 这时,陈初六也来到了大内。太监把马车停好,指着前面道:“陈小兄弟,八王爷在前面,我带你过去。” “唔……”陈初六扫视周围的兵丁,心说有大事发生啊,走到八王爷面前:“草民陈初六拜见王爷千岁。” 赵元俨回过身来:“你怎么现在才来?” “家里也来了贼人,故而来慢了。”陈初六问道:“不知皇上唤我何事,小子愿竭力。” “家里人都好吧?” “死了两个好下人,家人都还周全。”陈初六回到。 “皇上让你来,是为了保护太子的,现在皇上谁都不信,连我这个亲弟弟都不信,就相信你。”赵元俨挥挥手:“你拿着刀和这块令牌,前去延庆殿找皇上,他会告诉你太子在哪里。” “嗯,好……” 接过令牌,陈初六急忙赶往延庆殿。一路之上还看到了好几个逃窜的贼人,陈初六还被他们以为是同党。 陈初六能放过嘛?手起刀落,血液一喷了陈初六一身。陈初六割下尸体的鼻子,揣在兜里。 不一会儿,陈初六杀了五六个人,此时他的眼睛,微微发红了。来到延庆殿,发现这边的战斗只剩下零星几处。 这场战斗,皇上赢了。 他有令牌,那些护卫见了这个,放陈初六来到门口。门口站着一大将,他挡住了陈初六:“陈公子,稍等一下,我启禀……” “是初六来了吧?让他进来就是……”皇上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陈初六没说话,那大将让进陈初六。延庆殿内,由于门窗紧闭,十分昏暗。皇后刘氏站在床边:“初六,过来吧,皇上有话对你说。” “我……是……”陈初六忍着伤心,看着床上面容枯槁一般憔悴皇上,长叹一声:“这才一年,皇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呵呵……人老起来还不快?”皇上招了招手:“来,坐到朕的身边来。” 陈初六第一次见皇上,皇上也是这么说的。陈初六坐过去了,皇上问道:“初六,你现在已经是知道你的家世了吧?” “知道了,我不在意。” “不在意?哦,不在意就好了……”皇上想了一会儿:“初六,你觉得让皇后垂帘听政,合适吗?” 陈初六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可是屁股的问题,坐错了地方,外面就是刀枪林立的侍卫,陈初六可能出不去这皇宫了。 说合适吧,皇上一听,你这小子,竟然支持皇后干政,你是不是想帮刘氏夺我赵家的权? 说不合适吧,皇后过不了几天就当垂帘听政了,这会儿谁也改变不了了。等皇后掌权了,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陈初六。 皇上,你这么问合不合适,也太不合适了吧! 陈初六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吧,皇后离开了太子,则人心不附,要是太子离开了皇后,则年幼难以立威。皇后垂帘听政,则太子安稳,若是太子安稳,则刘氏也安稳了。” 皇上和皇后对视一眼,皇上笑道:“我就说吧,这小子机灵。” 皇后苦笑一声:“机灵有什么用,你就这么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孤儿寡母,要受多少罪你不清楚?” “梓童啊……” “不要叫我梓童,这么多年了,你能和百姓一样唤我一声嘛?” “孩子他娘……” “咳咳!”陈初六清了清嗓子:“二位,咱还是说正事的好,外头还有刺客在呢。” 二人瞪了一眼陈初六,意思是你就不能静静?皇上闭着眼睛,想了一下:“陈初六听旨!” “臣听旨!” 第三百三十九章 人走茶凉 “朕封你为正侍大夫,持刀护太子登基,赐你密折、直入、行宜之权,望你好自为之,替朕辅佐太子,安天下百姓。”皇上说道激动处,气息显然是已经连不上了,陈初六赶紧替皇上抚平了气息道:“放心吧皇上,臣接旨!” 知恩图报嘛,这老皇上对陈初六,实为不错。陈初六又不想篡位当皇上,将其当为一忘年之交的好友。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当然要好好帮着他赵家了。 皇上虚弱的指了指皇后:“这是朕的贤内助,你万莫听外面胡言乱语。若有事不决,可与皇后议政。还有你如今的身份,万望保密,不可说与第四人听见!” “是,皇上,你休息吧……” “朕尚有一事不放心。”皇上死死拉住陈初六的手:“你科举之事,一定要真才实学,不可借一点虚名,一点都不行。” “皇上,臣不明白。” “呼……让皇后跟你说吧,朕累了。”皇上疲倦的出了口气:“你现在去找太子,他在文德殿批奏折。” “批奏折?这时候了还在批奏折?”陈初六嘀咕了一声,来到门外。掩门的时候,看着门缝一点点减小,延庆殿内,皇上的眼神很有力量,似乎能穿透时空。 门最终掩上了,陈初六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皇上了,转过身来,把悲伤沉在心底。守门的大将转身过来问道:“陈小兄弟,皇上说什么了吗?” “皇上吩咐,攘除余凶,待机尊太子上位。现在带我去找太子……”陈初六吩咐道。 “那陈小兄弟你是……” “一品带刀侍卫,国产007!” “啊?” 门后的皇上皇后,门外的护卫兵丁都一头雾水,听不懂陈初六说的这是啷个官,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大宋乾兴元年,二月,庚子朔。大内之中一场鏖战,赵惟固等反贼被斩尽杀绝,城外余寇也被一一端灭。 朝廷上下,血洗了一遍,透着那么干净。 朝廷宣布,大赦天下! 皇上下诏所有上奏,都免去尊号。群臣复请再称,不允。后来折中,在奏折的称谓上写“天尊道钦明仁孝”。皇上想了想,诏可。 甲辰,封丁谓为晋国公,首辅,冯拯为魏国公,次辅,曹利用为韩国公,三辅。一场内乱,画上了句号。 甲寅,对宰相于承明殿。戊午,帝崩于延庆殿,是为宋真宗。 遗诏:皇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为皇太后,淑妃杨氏为皇太妃。 从内乱开始,陈初六一直守在太子身边。一直到今天,皇太子在延庆殿外朝见百官。看着底下的臣子,山呼万岁,陈初六却是觉得胆子沉重。 老皇上在时,有一种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的安全感。可看着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皇上时,陈初六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一来,老皇上死前的嘱托,二来嘛,这赵宋天下可有陈初六的一份股。 陈老太公就是大宋的缔造者之一,赵家虽然当了天下之主,他陈家理应有原始员工股嘛。赵雅是小皇上堂姐,陈初六就是堂姐夫,皇亲国戚。 陈初六正想着呢,百官朝拜结束,接着便是去处理皇上的丧事了。一众大臣,恸哭不已。有的是真哭,陈初六看见他们都哭抽过去了。有的是假哭,声音大,不见半点泪珠,一边哭一边还能写一段文词华美的悼词。 陈初六也去看了一眼,老皇上死得还算平静,嘴里含着一枚夜明珠。小皇上倒是不见多少悲伤,只是死死拉住陈初六的袖子:“初六,你别回去好不好。” “不好,我娘和我媳妇还躲在地窖里呢!” “我跟你一起回去,我住你家去。” “别……你……皇上你太费钱了,你去住臣家里一晚,那些侍卫就得吃穷了臣。”陈初六怫然道。 这时,一个太监走了出来,笑了笑道:“皇上,太后传了消息过来,让陈公子回去,安心读书,不日考中了进士,就能再陪在皇上身边了。” 陈初六心底一凉,得嘞,下逐客令了。也不犹豫了,拍拍小皇上的肩膀:“皇上知道臣开的酒楼在哪里,想过来玩就过来玩吧。” “嗯,初六大哥,你走吧。本宫……朕,要去批奏折了。”小皇上耷拉着脑袋,被宫女太监簇拥着离开,走了没十步,小皇上跑了回来,拉住陈初六道:“你新改的名字是什么,告诉我,我让你当状元!” “呵呵,皇上,科举是给国家选材的,状元便要授予状元之才。臣若是有那个本事,自会过来取下状元帽。”陈初六笑道,皇上闻言,这才作罢,转身离去。 那太监一见皇上转弯不见,脸色可就冷了下来:“陈公子,老奴送你出宫吧?” “皇后没什么吩咐了?” “哼,陈公子注意了,现在在不是皇后,是太后。”那老太监冷冷道:“太后说了,如今太子登基继位了,陈公子当知道一些为臣之礼。” “哦?麻烦你转告太后,皇上在时,我便是这样做臣民的。换了个皇上,我也是这样做。”陈初六扫了扫袖子,出宫而去。 人走茶凉,陈初六早就意识到了。不止是他,八王爷也同样遭遇茶凉之感。传位之时,他是朝廷倚重的忠臣,等位子坐实了,如今又把他架空,不日就得离开京城,远赴封地去了。 朝中大半老臣,都不得志起来,现在是起用皇后底下的人了。好在皇后一脉,家人不多,外戚再怎么争权夺势,也不过尔尔。这时代,已经不像汉代了。 何进朝为猪肉郎,暮登天子堂,宋朝就不行了,你再怎么外戚,也得先中一个进士再说。一般进士还不行,还得是前三甲,不然全都抓瞎。 当然,这也是陈初六这个皇亲国戚该担心的事情。怎么才能考个状元呢……考进士,陈初六有几分把握,可状元却要天时地利人和,不然怎么考得上? 回到家里,只见门外站着一些人,门口站着几女。赵雅在其中,看来她们早就出来了。此时,这几女都是叉着腰,指着门外的人骂:“滚,姑奶奶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哎呦喂,几位夫人,小的也是没办法啊。这是朝廷的指令,小的们不敢不从!” “我们不管,这房子就是咱们陈家的,有本事你把太后叫来!” 第三百四十章 翻脸不认人 “这是怎么回事?” 陈初六走了过去,赵雅一见陈初六,仿佛有了主心骨,走了过来道:“官人,这人说传什么太后懿旨,要把咱们的房子收回去。这也太不讲理了,这房子……咱们都住了这么久了!” 陈初六心底一沉,但却不生气,转头问那个小吏:“真是太后传懿旨的,太后为何不下文书过来?” “回公子的话,太后说了,这宅子赐给陈家,本没有正式文书,只是先皇暂时借给陈家住的。如今先皇已去,陈家再住着,于礼不合,故而派小人过来收回。”那人回到。 “唔……”陈初六冷眼看了一下那个人,收陈家的房子,恐怕吕夷简手底下的人都不好意思过来吧,派这么一个小吏过来。那小吏被陈初六这么一盯,吓得如筛糠一般颤抖。 陈初六微微一想,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此时太后新掌大权,不可与其争锋,未免当了其第一把火的干柴。想到这里,陈初六也是无奈,没想到这个刘氏竟然来这么一招。 “那太后可还有别的吩咐?” 那小吏忙是摇头:“没有,太后只是让我们把宅子收回去,还说是要给朝中大臣居住。” “哦,太后可有说时限嘛?” “这倒是没有,不过总在这三日之内需要搬走,陈公子,您,你给小的一条生路吧。”那小吏扑通跪下,陈初六一怔,这明显是上头施加了什么压力,不然也不会这样的。 陈初六仰天长叹:“好吧好吧,我搬走就是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小的给公子磕头了。” “官人,咱们真的要搬走嘛?这宅子多好啊……”赵雅带着一众女的上前对陈初六拉拉扯扯起来,陈初六把这群姑奶奶送到门里面,出来之后,问那小吏:“我家人多东西多,三天之内搬走就是。我在京中还会买个房子,到时候还得劳烦你们呢。” 陈初六这话,当然是说给小吏背后的人听的了。 小吏忙是点头:“陈公子想要买房子,尽管说便是,这汴京城在,要什么房子,咱们都给您找到。” 陈初六挥手,让那小吏离开了。回到家中,命人把大门紧闭,一家人坐在房中,除了陈守仁。 看着一家人平平安安的,陈初六放下心来,那日突然有杀手前来,着实吓了陈初六一跳。而之后,陈初六进宫,直到老皇上归天,小皇上登大宝。 期间赵雅带人回来护卫了,对家里的家丁婢女进行了一番清理,又是对之前死了的一个门子一个婢女的家人抚恤了一番。 陈初六把这些日子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大家听完,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盼儿巧儿嘀咕道:“皇上封了少爷官,怎么到了皇后这里就不认了?难道皇后不听自家男人的?” “是啊,这老娘们儿翻脸不认人!@” 赵雅摇了摇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皇上封了你们少爷官,这个官却不能说出来。说得不好听一些,你们少爷不过是皇家的刺探罢了。这种官职,换了掌权者,岂能还受信任?再说了,皇上多半是病床上下的圣旨吧……” “没错,皇上信任我,让我保护太子登基。可是太后就不一定了……”陈初六摇摇头道:“我不该再朝中牵涉如此深的,到现在烙上了旧臣的印子。也罢,也罢,反正我也是要重新科举的,现在我才二十岁,一切都有机会重来。对了,雅儿,咱们爹呢?” “你问哪一个?” “哦,就是我爹啊……” “他跟我师父去有一点事情,算时间,这会儿差不多要回家了。”赵雅说着,打量了一下这房子:“只可惜,这里马上就不是我们的家了。” “不过是一所房子嘛,凭咱们家现在的财力,还不能在汴京买一套房嘛?”陈初六问道,看着王雨溪。 只见王雨溪摇摇头:“咱们家虽然家大产业多,可都是一些店面,手上的钱很少。咱们家人多,要是想在内城买这么一所房子,还是有些困难的。” 陈初六挠挠头,有点尴尬,他还以为自己能打五千万一次的炮了呢,没想到却连房子都住不起。他挥挥手道:“就算在内城买不起,外城总买得起吧,咱们不至于住到城外去?” 周氏在一旁叹气连连,但强打起精神安慰大家::“住城外就住城外,还宽敞一些,我好久没种菜了,这城里买来的菜,娘还不喜欢吃,还是自己种出来的甜一些。” 陈初六一笑道:“嘿嘿,我也觉得娘种的菜要可口许多,咱们还是去城外盘个农庄,买几十亩地吧。” 说完,看了一眼赵雅,发现她眼睛里有些事情。 “雅儿?你在想什么,是嫌住在农庄委屈你了吗?” 赵雅哼了一声:“你这叫什么话,我是住过王府的人,别说农庄了,就是住宰相府邸也是委屈我。不过,我想的可不是这个,我想的是……太后既然把咱们家的房子都收了,会不会把咱们爹的官也撤了?” “嘶……这……那我岂不是一夜回去了?”陈初六挠挠头:“不当官就不当官吧,咱也看不上那点俸禄,咱都有这么多家财了……” “官人,你以为不当官是这么简单的?难道,你忘了解潮当初的下场?” 对啊,解潮当初失去了靠山之后,很快就在汴京待不下去了。而且陈家得罪的人,可比解潮要多很多了,那些人还不趁机下毒手? 陈初六一嘀咕,觉得有种无力感袭来:“这我也没什么办法,大不了把这些东西卖了,咱们回临川去。” 一家人闻言,郁郁寡欢起来,回临川,好说不好听,是很没面子 的事情。一家人低头郁闷着呢,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了陈守仁。 陈初六看了过去,事实上,他知道陈守仁的新身份之后,还有一些怕面对。可见到陈守仁,一如往常,那个内敛木讷的农夫,在烛火摇曳中,找了个最不起眼的灯影角落坐下,陈初六心中定了,这个农夫,还是他未曾改变父亲。 陈守仁坐好了,开口道:“太后下了懿旨给。” 一家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陈初六吞了吞口水,问道:“太后说什么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那就考吧 “太后降下懿旨,罢免了我的籍田令。”陈守仁淡淡说道:“过几天,咱们去把东西都搬走,驱蚊棒的厂子倒是简单,搬到籍田外头就是了,那些给咱们收艾叶的人,会念咱们的恩的。” “实是难说,他们如今知道了驱蚊棒的制作,又没了爹在那里当官,只怕不会买咱们的帐了。”王雨溪回到,想了想,她又道: “不过也无妨,毕竟初六的威望还在,咱们家还有那么多同气连枝的关系,短时间内不怕别人,长远来看,咱们还是离开汴京这是非之地为好。” “不急……”陈守仁笑了笑道:“太后虽然罢了我的籍田令,却让我为山陵运料辖提,给皇上修墓,这活儿和籍田令差不多。” “呼……”陈家人松了一口气:“这还算好,总有一个皇家的事情在做。” 赵雅咬了咬嘴唇,叹气道:“爹,这修山陵的事情,最需细致了,一个没弄好,就是僭越礼法。爹在修山陵的时候,万望注意这些。” 陈守仁释然一笑:“这等事情倒是无须担心,我不过是管运料罢了,只需看着底下的人不偷了东西便可。初六啊,听说咱们家这房子被太后收了回去?” “可不是嘛,还不知道住在哪里呢。”陈初六愁眉苦脸:“家里头,不知道还能凑出来多现银来。唉,我本以为从此以后不要再担心钱的问题,可现在又要为钱担心。” “钱?”陈守仁一愣,站起来道:“太后派人下懿旨的时候,给我送了两只大箱子,说是厚待咱们陈家,让我给先皇运料的时候,不要再从中揩油。” “哦?”陈初六眼睛放光了,来到门外,打开箱子一看,乐了,房子不用愁了,这太后估计是让陈家搬一个地方,韬光养晦起来。陈家这房子,已经有过血光之灾了,再住下去也不好了。 太后到底是施恩还是立威?陈初六有些糊涂,不过这不重要。 天子下诏,改元天圣。 陈初六家里买好了新房子,住了下来。日子很慢,一天很长,日子很快,一晃又到了第二年春天,离省试开考已经不远了。这一日,陈初六前来冯拯家里拜访。 太子继位之后,陈初六第一次来他家里。冯拯倒是不冷不热,接待了陈初六。如今陈初六身上可带着许多麻烦,他能接见是不错了。不过,冯拯也没多说什么,勉励一番。 省试是礼部主持,这次出任知贡举的是一位大词人,这人十四岁就以“神童试”考中了进士。先皇在位的时候,晏殊一直是先皇的秘书一般的存在,以至于有什么事就把晏殊叫来商量,经常叫错了负责人。 太子继位之后,加给事中,升礼部侍郎知审官院。知审院的职责,是负责五品以下官员的考核。而晏殊又是知名的文人,由他主持,应是不出意料的。 冯拯除了勉励陈初六,还告诉陈初六一句话,“行百里者半九十”。意思没有别的,只是让陈初六知道在越在这最后关头越是要如履薄冰,不能出半点差池。 省试考试,一共五场,先考策,次考论,再考诗赋,然后便是帖经、墨义。帖经、墨义是小学生玩的,放到省试,没有别的,考的是心理素质了。 后世的高考中,往往有很多考生在送分题面前丢分,省试中也有这种人。明明都记得,可比走蛇龙,写出了一笔烂字,最终不中。 初春的汴京,余寒尤厉,一些贫困的学子,只能在风中苦苦挣扎前行。不过,前面就是龙门了,再困难也要冲过去。 科举考试,虽然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不公平的本质,但却给了贫寒子弟一个机会。 而此时,坐在马车上的陈初六却也不好受。昨夜,正准备放手一搏时,陈初六却接到了来自深宫的旨意。 太后送来了一本户籍,上面是一个十分不出奇的名字——张泰。陈初六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参加省试,也不能用毕云涛参加省试。这新的名字,肯定是已经打通了所有的关节,只等陈初六去用了。 来到贡院门口,只见这里站着三千多人。从他们的着装上看,这些人的身份不一,但在这扇大门面前,却是平等的。陈初六下了马车,融入到了这人群里面。 七岁入学,苦读圣贤,这里面的人,何止十年寒窗?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人群缓缓移动起来,陈初六跟着人群朝大门走去。一场考一天,这一次要去贡院守五天。就算是做完了试题,也不能提前出来。当然,做完了不能提前出来,还算好的。 有的人,在里面发现一题也写不出,这才是最痛快的。一场考试,要么生,要么死,太多的人背水一战。要是发现高中无望,精神便崩溃了。考场之中,上吊自杀的,并不罕见。 走进贡院大门,只见两个小吏,一人穿红,一人穿白,各自拿着三炷香,高喊:“过往冤魂,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古人相信平日里积德行善,在考试的时候就会有如神助。 “张泰!张泰是谁啊?没来应考嘛?”判面朝人群中一声爆喝,陈初六急忙走了出来:“是我,是我,我是张……泰!” “嗯?为何连喊三声才答应,是不是替名顶考?!” “不不不,大人息怒,我方才一是发愣去了。”陈初六摸摸冷汗,我去,差点连门都没进,那个太后,搞什么新名字嘛! 那判面盯着陈初六:“面白无须,身长六尺,体瘦,不错,是你,进去吧。先去供给所拿东西,再去领考舍。” “多谢多谢。”陈初六提着自己的考箱,考箱里头是肘子,烤鸭,酱肉,烧鸡……和一支笔。 省试中只允许考生自带笔和食物,墨块也得官府提供。来到供给所,小吏先检查陈初六带的这些东西,看到陈初六带这么多吃的,那小吏恨得不行。 像肘子这些东西,太大块了,未免里面有夹带,必须剪碎。好家伙,陈初六这一堆吃的啊,全都被剪成了土耳其烤肉。 陈初六看着小吏:“兄嘚,要不就这样吧?我还能夹带不成?” “别废话,快来帮忙剪,不然扔了你的,饿死你个饭桶!” 第三百四十二章 民富则国富 参加省试的读书人,在供给所里面拿了薪柴,墨块等物,穿过来到又一个地方领取考舍的号牌。 陈初六旁边,几人压低了声音在议论:“你们可听说了?这次毕云涛、陈初六都来参加省试……” 听见了的,都是脸色一变:“这二位可是大才,那陈初六词动青楼,连柳永都羞愧离开汴京。毕云涛更是一篇《论漕弊》名动京华,有此二人在此,恐怕一甲已是定了。” “何止他们二位?各路的头名,四方的才子,包括开封府的宋庠也是来了。” “这些人都是等着皇上升天,新皇即位,好来做这从龙之臣!” “是啊,这些人在此,我等只好求一个末名即可了,不敢高中。” 众人苦笑着,得知了如此多藏龙卧虎之后,知道自己是来作陪的罢了。陈初六笑了笑,看着他们笑道:“诸位仁兄,你们猜这省元会是何人?” “哦?呵呵,依我看来,头三名中,应该是陈初六、毕云涛、宋庠三人了,其余人倒是难了。”一个人笑着回到。 众人说着,一位看起来经考数次的人站了出来,分析道:“唔……那陈初六善做长短句,可省试却不考,要不然当今主考晏殊大人必定取他。宋庠虽是开封府试第一,却尚处在读书之中,比之陈初六尚且不足。故而依我,那毕云涛必是省元!” “有道理……”众人都是点了点头,觉得分析到位。陈初六在一旁笑了,不知这些人看到一个叫张泰的无名小卒当了省元是什么心态爆炸,说不定会骂天道不公吧? 陈初六听了这些人的分析,觉得此行最大的敌人,也就是宋庠了。那人他见过,在应天书院。这人虽然有点本事,但却不足为惧。陈初六已是有几分把握,连中三元了。 就不知到时候如何向世人解释,这张泰就是陈初六,陈初六就是毕云涛,而毕云涛就是张泰了。 且不管他,先开考吧! 陈初六提笔要写,发现肚子叫了,嘶,还是先吃点东西再考不吃。瞧了一眼考试题目,乃是七个字“百姓足,孰与不足”。 记住了题目,陈初六一边泡茶煮饭揉面摊饼,一边整理思绪。这七个字出自《论语·颜渊》,原文是:原文: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大意就是鲁哀公问有若说:“遭了饥荒,国库没钱用,如何是好?” 有若回答说:“那就减税吧。” “减税?疯了吧,现在这么高的税,国库还没钱,减税岂不是更少?” 有若回答道:“如果百姓的用度够,您怎么会不够呢?如果百姓的用度不够,您怎么又会够呢?” 有若的办法,是把蛋糕做大,拉动内需,放开劳动积极性。反哺国家的建设,如此“可持续发展”。 陈初六腹内不知道藏了多少书,看到这种题目,就有一百种写法浮现在脑海中,可陈初六却觉得这题不能这么简单去做。 前不久,陈初六写了一篇《论漕弊》,其中就有一个观点。 “大宋虽富,富不在国,富不在民,而在于硕鼠之腹。” 硕鼠是谁?还不是那些贪官污吏?国家的钱,都进了他们肚子里。国家没钱养兵,没钱赈灾。军队穷则没战斗力,百姓穷到饿死就会造反。而现在,这里恰好出现了这个题目,难道说是故意的? 这策论乃是决定去留的一道题,陈初六不得不重视。摊了一个饼,看着自己那些被剪碎了的肘子酱肉,他干脆把肉卷了起来,当成卷饼吃。 吃了一卷肘子,一卷烤鸭,陈初六有了思绪。研得了墨,蘸好了笔,在草纸上写下“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策与论也是有不同的,策在于出主意、想办法、支招,而论重在议论、阐述。不过,最开始还是要对题干进行议论,表明大意观点,接着陈初六便开始阐述自己的办法。 把钱放在国库里面,只能生霉发臭,被硕鼠偷走。把钱放在百姓兜里,就能钱生钱,越来越多,就跟韭菜一样。隔两三年割一次韭菜,可谓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啊! 所以,百姓有钱,皇上就有钱。 陈初六毕竟是大宋臣子,当然得替皇上想办法了,这割韭菜的办法就很不错,一千年后照样适用。 别看字数不多,但这省试文章对字句的要求到了严苛的地步,陈初六字字斟酌。等写完了,又誉写了一份正式的,已经是傍晚了。 又煮了一顿饭吃了,在考舍里面整理了一下,铺了个床。把已经写好的,放在最保险的地方,呼呼大睡起来。 放眼望去,贡院之中有很多人仍然在奋笔疾书,也不知道他们写个什么劲,难道文思泉涌?每年也没见这么多人考中的呀…… 接下来四天三夜,陈初六都是不急不缓,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偶尔还发一两个时辰的呆。 不过,他这“不正常”的举动令考场的人很是紧张。以往那种作不出题的人就是这样自暴自弃的,然后吊死在了考舍中,还要他们去收尸。巡检来回盯着陈初六,生怕他拿出一根绳子往脖子上套。 而陈初六,却不知这一切。从穿越过来,从陈虎手里拿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本书开始,陈初六不知道读了多少本书。经史子集还不算,就是那些刘备……咳咳咳,那些杂文奇志也不知道看了多少。 什么经典,什么故事,什么例子,陈初六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再加上陈初六陪太子读书,在朝中风云中待过一段时日,其见识更是非寻常学子所能比拟。 每做一题之前,陈初六发一会儿的呆。然后就文思泉涌,胸有成竹,笔不加点写出一篇文章来。这些年来,陈初六的字也是日臻成熟,雄浑方正,却又有一丝清俊逸朗在里头,令人看来心情愉悦。 晏殊带着礼部的人,前来各个考舍巡视。看着这一个个蹙眉运笔的考生,晏殊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他十四岁神童试便成了进士,而这里面有五六十的人还在苦读,这怎能让人心平? 这时,身后礼部的官员发出一声浅笑,晏殊正要诘责,却只见一考生在考舍中甩开膀子揉面…… 第三百四十三章 佳作 “哼,这是何人?”晏殊黑着脸问道,他身后的人赶紧查看了一下姓名:“回大人的话,此人名叫张泰,头一次参加省试。” 晏殊闻言,闭上眼睛一谈:“此人竟然自甘顿挫首战,实乃不知轻重。” “是啊,历年进士,无不以首次参加省试的人居多,若是第一次考不中,愈往后便愈难考中。” “可惜可惜,此人年才二十,着实浪费了机缘!” 晏殊等人叹气连连,离开了。按说晏殊是认得陈初六的,不过此事陈初六背对着,又有人介绍他叫“张泰”,故而没往陈初六身上想。 而陈初六则是继续揉他的面。这寒风吹,冷雨打的,他就想下一碗热汤面暖暖身子。可惜带过来的面,都被那检查的人剪碎了,成了面糊糊。 揉完了面,陈初六又做了臊子。一碗热汤面下毒,浑身暖暖的,肚子饱饱的。看着别的人都在就这冷水啃饼子,陈初六别提多么开心了。提起笔来,开始写论。 论题是“天地之性人为贵”,陈初六谨对“以人为本,科学发展”。接着,还有诏、诰、表各一篇,判语五条。 拟汉令郡国举孝廉诏。元光元年。 拟唐以狄仁杰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诰。 群臣谢表。 这是诏、诰、表,也就是公文写作。其次是五条判语,这是行政能力测定,和后世的公务员考试,也差不多。诏、诰、表都是一个臣子需要学会写的,而判语则是治民需要学会的。 陈初六正在挥毫写就,忽然一小吏来到了陈初六这考舍里面,敲了敲门,没好气道:“张老爷,吃得可还香……” “嗯哼?”陈初六停下笔,站起来行礼道:“不知有何事?” “如今开考已有一日半了,知贡举大人让在下前来收诸位老爷已是写完了的卷。”那小吏回到。 “还要收卷?这是为何?”陈初六有些警惕。 “未免考生中途相互调换考卷,要收回去加盖印章。”那小吏回到:“还请老爷放心,这卷子是老爷自己送到知贡举大人门口,不用担心小人等调换。” “哦……”陈初六拿着自己的卷,送到前面去,然后继续回来写自己的东西。 知贡举院内,有人拿着这文章,笑着走来:“大人,这是那考场揉面之人的卷子,没想到他竟然已是写完了策,难得难得。” 众人一听,都是凑了过来,但都是故意慢了半步,让晏殊拿到了卷。晏殊眼睛一扫,道:“这字还算不错,没想到他这揉面的手,写字还是一把好手。” “呵呵呵……”众人装作哑然,大人你真幽默。 不过,没十息功夫,晏殊咦了一声,眼中露出惊讶之色:“慢着,此子不简单。” “哦?莫非此人是内秀?” 晏殊看完,把卷子一合,仿佛是怕别人抢走这奇珍异宝,心中激动显露无疑,晏殊回到:“真是好卷!你确定没有拿错吧?” “怎么会呢,那小子亲手送来的。” 晏殊拿卷子放在身后,来回踱步了一下,平静下来了:“唔,且观他后文如何,先盖公章,送过去吧。这个张泰,本官记住了。” 晏殊很高兴,此等人才,在他的手下进入殿试,将来不就成了他的人脉了?这种越是有才,便越是赚大了。 宋代考试,有了很多放徇私舞弊的措施,比如糊名。可宋代毕竟还算科举的发展时期,制度还有不完善的时候。比如此时,主考已经是知道了陈初六的文章,等于高考的时候,阅卷的已经知道哪怕作文是谁写的。 不过,晏殊比较是文人,不会去做徇私舞弊的事情,他也是的确觉得陈初六这篇文章乃是佳品。暂且放下了,陈初六那边也继续写。 对于陈初六来说,策的难度是最大的,比较要考虑到方方面面。而论和诗赋,则是很简单的了。 五天四晚,考完了所有卷。陈初六将这些卷子一封,放在了考袋里面。此时,陈初六不由感叹,饶是他这等水平,五天四晚,也不过是堪堪够用罢了。对于其他人来说,恐怕还少了吧。 果不其然,等敲锣的来了,贡院之中哀鸿遍野。众举子不甘心放下自己的考袋,被官兵呼喝着推出贡院。来到贡院门口,陈初六听到别人议论纷纷。 “唉,诸位,此番能否高中?” “哪里还敢望高中?我被分到了臭舍……” “你们知不知道?北方举人,都分到了好考舍,唯独我们南方来的,被分到了……” “是啊,我也是江南的,我那考舍漏风漏雨,这叫人如何考得中?” “哼,读书不用功,如今考不上了,反怪罪朝廷?你们这群江南人还真是好笑!”一人突然站出来讥讽道,接着,便是南北读书人互黑起来了。 陈初六在这里等陈长水把马车开来,不免多听了几句这南北互黑,可两旁的读书人,都看着他不言不语,面带微笑,颇有一些深不可测。 去公园里找那种老头下棋,你坐在旁边看,一语不发,面带微笑。不到半盘棋,你就会发现那俩老头冷汗连连。 在这贡院的,都是举子。陈初六虽然年轻,但却更显得年轻有为,于是有人凑到陈初六身旁:“这位仁兄,敢问是哪里的举子?” “我?额……不知道……”陈初六尴尬一笑,他确实不知道,他也是第一天知道自己叫张泰来着,籍贯还没来得及看呢。 “何须隐瞒?仁兄,我看你也是江南的衣冠语调,何不为我等江南士子发声?” 那群南方读书人,人数本来就少,骂架起来势弱,如今就像拉陈初六入伙。陈初六刚要拒绝,旁边有人咦了一声道:“嘿,毕云涛,你怎么在这里!” 北方读书人一看那人,也是嘿嘿笑道:“看,宋庠兄,你来了!你是咱们开封府的,不妨让这群南方人见识见识!” “唔……不对,你们慢点,让我捋一捋……我刚才,刚才好像听见了毕云涛三个字。谁是毕云涛?什么?!毕云涛在这里!” 众人忙是四处寻找,只见一人踏上马车,匆忙离去了。那人似乎还骂了一句:宋庠你个鸟!差点害死我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生孩子计划 回到家中,四女都是在门口翘首以盼,见陈初六下车了,纷纷围过来了,莺莺燕燕,叫官人的叫官人,喊少爷的喊少爷,嘘寒问暖,迎进屋内。 家中烧好了热水,陈初六又被四女服侍着洗完了一个并不单纯的澡,舒坦的往饭桌前一坐,四女方才问道:“考得如何?” “还算可以,只等考官的了。” 赵雅闻言笑了,拉住陈初六臂膀,有些羞赧问道:“官人,那,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完婚了?” “……”陈初六这才恍然,好像还有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没有解决呢。这四女已经和陈初六有了夫妻之实,但这名分还是一个都没有呢。 赵雅说完了,王雨溪、盼儿、巧儿也都是低下了头。这古代的女子,毕竟还算看很重名分的,像现在这么没名没分的跟着陈初六,放在外面基本就是“不要脸的女人”。 她们已是为陈初六牺牲了自己从小到大固守的观念,陈初六当然不能辜负了。 如今已经参加了省试,只要一过,就能参加殿试。最差那一等,也是赐同进士出身。陈初六能真正当官了,那边意味着立业了,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不给几女一个名分了。 最关键,周氏一直对陈初六的身体有所怀疑。原来盼儿巧儿不怀孕,那还可以怀疑女方…… 现在四个!四个准媳妇都没一点动静,太诡异了。 陈初六的身体当然没有一点问题了,只不过陈初六每次做那事儿的时候,都先让几女尽心了,再拿出来,在别的部位解决最后的一步。故此,怀孕的几率是很小的。 陈初六低着头想了一下,随即道:“等我上皇榜之时,便去提亲。名分上,赵雅为正妻,王雨溪为庶妻,盼儿巧儿你们二位就是妾室。这只是名分,实际上,你们四人都是我的至爱,没有高低之分。” 四女听了,露出安心的表情,点头道:“听官人(少爷)的吩咐,只要你对我们好就行了。” 陈初六松了口气,把四女都抱在怀里,看着遥远的天空和汴京城。低声提议道:“要不咱们生个孩子?” 几女抬起头来,脸上一丝羞红,弱弱问道:“是一起吗,还是,还是郡主姐姐先来?” “一起做运动,轮到谁就是谁吧?” “嗯……” 陈初六造人去了,贡院之中,也开始紧张的阅卷。今年是少年天子第一次开恩科,参考人数比从前略多,除了晏殊外,还有二十一位考官。二十一人里,十五位是翰林,六位是六部官员。 每个考官之下,还有三人帮着看卷。最开始先把有白卷的全部罢落,再把有涂改的,字不好的一一罢落。 随即便是把帖经、墨义挑出来,又把诏、诰、表、判语这一些挑出来,留在阅卷考官这里看。这些题问题一般不大,只要不在卷中写出大逆不道的话来即可。 剩下的那些,便只能由考官来裁决。三千多人,每个考官手里有一百多份卷子。这些考官看卷,都是一个字都不能略过,要仔细琢磨,要是有考生写下骂朝廷的隐语而未被发现,他们就可以马上收拾东西回家了。 一百多份卷子虽然不多,但每个考官所判的卷子却远不止如此,因为一张卷不能一个人说了算,要交叉阅卷。若是两位考官意见相差过大,就要送到总裁知贡举晏殊手里。 为了赶出来这些卷子,二十一位考官个个熬得两眼发干。这些人又都是一些老儒,身体也不太好。 当下,一位考官从面前一堆卷中取出了一袋考卷来,正是陈初六的卷子。他揉了揉眼睛,打开考卷,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红红的“下”。 一篇末等卷子,这考官心底已是心生不赖烦了,他想着还是直接把这卷罢了,免得累到自己。不过,这想法只是闪过,随后他还是强打精神,拿出陈初六的卷出来看。 先看策论,策论不行,一秒罢落。那考官只见“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一句话,心中又难免失落起来,这种开头,不过是中庸的文章罢了。 来参加省试的,哪个都算是饱学之士了,写出这种开头,并不难。而陈初六是第一次参加,平时也没有去和别人探讨考试技巧,不懂得如何写一个吸引人眼球的开头。 不过这时,考官还是忍住了撕了陈初六这卷子冲动,细细读了下去。这考官也是翰林,他能体会考生心里的滋味。 读了七八句,考官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接着读下去,考官发现这篇文章,仿佛是大地回春一般。从苍茫一色,到万紫千红!越读下去,考官觉得眼前这篇文章比他们翰林院的水平还要高。 不,是要高一个水平! 考官怀着激动地心情,又看了陈初六的其余文章。省试本来就是重策论,诗赋什么的,只是添彩而已。陈初六的诗赋,不止添彩,而且还是佳作,故而考官更是高兴了。 阅卷虽然累,但能与其中看见一篇佳作,也不失为高兴的事情,这考官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 提起朱笔来,正想在上面写一个“上”字,却是犹豫了。翻到最前,他发现之前的考官写了“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之前那人乱判? 事实上,文章好坏很大程度取决于主观看法,有的考官凭自己喜好取文。也许他不喜欢陈初六这等引经据典繁多的文章,喜欢小清新,所以才罢落陈初六的。 可也不至于相差这么远啊。 这位考官疑惑了,再翻阅了一遍卷,着实找不出来有什么犯制的点来。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在上面写了一个“上”,然后继续看别的卷去了。 自然,这卷就被打回了晏殊的手中。晏殊看了这卷,却是苦笑起来了。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这些日子,在巡视考舍的时候,他不止看到了陈初六的文章,还看了别人的。 陈初六这文章,实在是太过耀眼了。谁要是从他这个角度写,必定被衬得黯淡无光,可恰恰不巧啊。朝中一权臣的儿子,也在这次省试中,所写的角度,也是从陈初六这个。 要是取了陈初六,那么那二位就只能排在陈初六后面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差点罢落 丁谓有两个儿子,一名丁荣,一名丁茂。年纪上,比陈初六略长七八岁,今年刚好也是参加了这次省试。毕竟天子继位,谁都想买这支稳赚不赔的牛股。 朝中早有传言,丁谓的两个儿子要位列一甲,将来出将入相的,晏殊也早得到丁谓明里暗力的示意。 不可否认,丁谓这个人智商高,情商也高,基因优良。再加上丁谓不像别的五鬼那样放纵子弟,他管家很严,所以丁茂丁荣二位的学识不算差,反而算是好的。 再加上丁谓本来是实干派,他两个儿子耳濡目染之下,也是知晓不少实干的技巧。如果说,这俩人能任职一方,很大几率可以是一个好官。可他们二位,此时却志在一甲。 他们志在一甲,就算是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吧,无可厚非。可关键是丁谓心里也没一点b数,他也觉得自己儿子这状元志在必得,放出话去,前三预订两个,谢谢合作。 这两个肯定还是前两名。 可是现在,陈初六在这里了。陈初六的文章,肯定是比他们要牛的,而且是同一个类型。如果把陈初六排在第一,那就得罪丁谓。排在后面,那就会引起朝野议论了。 可以说,陈初六的文章,要么不上榜,要么就是第一。放在别的任何地方,都是会引起议论的。 晏殊将陈初六的卷子放在一旁,揉揉眉心,拿起一壶红枣老姜茶来,呷了一口,叹气连连。 此时,晏殊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斗。 一个说,当朝首辅,你姓晏的能拧得过?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得过且过吧。 一个说,不成,人生当如松柏,当如傲梅!不过嘛,这不如让这个张泰去当傲梅去当松柏,把他罢落,是为了磨炼他的心性! “哦……”晏殊点点头,重新拿起陈初六卷子来左看右看,想要直接罢落陈初六的,可文人的心思还在作祟,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了。 “大人?” “嗯?”晏殊回过神来,吩咐道:“去把看着卷的二位考官叫来,我要细细询问。” 考官叫来了,那个评“上”的,自然不用多说。倒是那个评了“下”的人考官能说出一点道理来,他把陈初六的卷子打开,在其中某一页中的某一个角落找到了一小点微不足道的墨痕。 他指着这墨痕道:“卷面不洁!” 晏殊凑近了一看,果然啊,是卷面不洁,是卷面不洁!这个理由很正当!罢落这卷吧!让他名落孙山,不上榜就没事了! 他看着那考官算是看到了救命恩人,可另外一位考官却道:“若是如此,那别的卷上,无不有这等墨点,依我看来,全都要罢落!” 晏殊一怔,哎呀,这群看卷的可有好几个书呆子,要是说服不了他们,今天这事儿没完。晏殊一时间没找到好的理由,正在思索之际,外头走来一人,这人不声不响,却无不令贡院中的人肃然。 “刘侍中前来,可是中宫有旨意?” 那太监微微点头,笑着道:“太后念大家审卷辛苦了,让杂家来送些羊奶给大家解乏。” 北宋前五代十国,北方游牧民族大量南下,这汴京人也时兴了不少草原的习惯,饮奶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还是有翰林摆摆手,,表示喝不惯,谢恩。 那太监并不在意,做到晏殊旁侧,拈了拈自己的衣袖,做了一个兰花指,在桌子上点了点:“晏学士,太后托小人前来,还想给晏学士几句话。” 晏殊不敢再坐着,忙是起来做聆听状,那太监笑道:“太后说了,这科举的大宋立国之基,人才之源。晏学士当秉公为朝廷遴选人才,选材重真才实学。若有朝中重臣之后,也当视之平常。晏学士,可听清楚了?” “哦……听清楚了?” “嗯,听清楚了。”晏殊点点头,擦擦头上的冷汗,眼睛瞥了瞥放在旁边的陈初六的卷子。 那刘侍中又问道:“哦,瞧咱家这脑子,忘了一桩事。太后还嘱咐小的前来问晏学士,此番抡才可见着栋梁之才了?” 晏殊眼珠一转,当下拿起了陈初六的卷子道:“刘侍中,此人卷子上佳,可为省元,只不过……” 刘侍中哦了一声,接过来了卷子。这刘侍中,曾做过秉笔太监,也就是皇上的随身秘书。能做秉笔太监的,文采可不输翰林,他也见过了很多省试卷子,也算里手。 他拿起陈初六这卷看来,先把文章看了一遍,不由得面露惊奇:“这文章果然不错,只不过,为何还要一个‘下’评?” “唔……这上面有一个墨点,故而,可算卷面不洁。我等方才议论了许久,未得定论,还请刘侍中定夺。”晏殊回到,他是想反正自己左右为难,不然让这刘侍中帮忙说话,到时候出了问题就是他了。 刘侍中岂会如此简单中计,他面带微笑,摇摇头道:“这省试知贡举又不是咱家,咱家岂能越俎代庖。不过嘛,太后说了,要 重真才实学。对了,此子姓甚名谁,咱家带去宫中告诉太后。” 晏殊闻言,看来刘侍中也认可了这卷子,只不过是不想担责。如今刘侍中把这消息带去了太后 ,那此卷……就评上吧。 刘侍中又询问了一下其他人,特别是丁谓的两个儿子,刘侍中重点询问了,语气中似乎有一些别的意思。晏殊暂时琢磨不透,但大致肯定,这个刘侍中与当今首辅并不是那么对味。 这晏殊就得思量一下了,刘侍中背后可是太后,他的态度,多半是太后的态度啊。如今丁谓权倾朝野,而太后孤儿寡母…… 晏殊心中突然茅塞顿开,拿起陈初六的卷,最终在上面写下了“上”,然后在上字旁边,画了一个圈。那之前评下的考官,仍然心有不甘:“那墨点……” “算了……什么墨点,你以为我不知道?”晏殊摇摇头:“此事不可泄露出去,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误以为此卷是丁相之子所做。” “哦……这卷到底是何人所做?实是气运太强!” “并非气运,此子实力不弱。”晏殊抚了抚须,他自然知道这个卷子是一个叫“张泰”的揉面考生做。 第三百四十六章 金榜题名 贡院之中,一众翰林爆肝夜战,总算是把这三千多举子的卷看完了。看完之后,仍有皇上的人前来,在罢落的卷里面搜看,这叫搜卷,为的是免得明珠蒙尘。 不过,如果搜看得太细致了,既浪费时间,也是对诸位考官的不信任。搜卷一事,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三百名幸运儿,被写在名单上,递交大内。这名次一般不会变动,因为这省试并不算最后的胜利。除了省元之外,皇上也不会注意别的。 贡院之外,诸位举子早已经是望眼欲穿。陈初六扶着自家马车和老腰,顶着黑眼圈看着远处。这几天在家里造人,他可不知道自己的卷子在贡院之中浮沉了好几次。 晏殊评了上之后,这卷子算是过了。可这卷子要评为会员,则又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竞争。 二十一位考官里面,六部的人占六个。这六部的人虽然少,但他们是掌握实权的官员,所以话语权比较大。 六部如今还不是人家丁谓的囊中之物?这六个考官,也就成了丁谓的人,他们主张低低的取了陈初六这文章,这样也不用贴出文章去,免得物议非非。 可剩下那十五个翰林却撂挑子不干了,这种文章若是不列为省元,天理王法还在吗?这不是将他们一众翰林的骨头给拆了? 贡院之中,争得面红耳赤,翰林们甚至拿出了辞官不做相威胁。那六部的人没办法,若是再争下去,他们怕闹大了。 这群翰林向来是敢说敢做的,要是捅到御史台去了,非得风雨满楼不可。 就这样,在一群颇有风骨的翰林保佑下,陈初六这卷子才能被放到省元的位置。递交到了大内,一字未改发了回来,诏可。 “真不知道出来干什么,中举了,在家坐等报喜的人上门不是更有面子?”陈初六嘀咕着,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身旁,站着解潮,这二月天,还算凉快,他就拿着一把扇子扇汗了。陈初六瞧着他道:“解员外,你该减一减肥了。” “减肥?嘿嘿,小人听不懂……”解潮扇着扇子:“陈公子,这次若能高中,从此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小的有几位朋友,也想投靠陈公子手底下。” 解潮投靠陈初六之后,发现陈初六除了拿一份分红,没再要求别的东西,手十分干净。这等靠山可不多见,今天他陪着来,就是想再和陈初六商量一下。 陈初六思考了一下:“别,我手里有一桩大生意,你做好这个,一本万利?” “哦?愿闻其详……” “皇上去世之前,我叫家里的人去收了不少紫檀、沉香。如今皇上走了,大内急需紫檀、沉香,紫檀、沉香价格暴涨,你去帮我把这一批紫檀、沉香卖出去。汴京之外,紫檀、沉香还未涨价,估计近两年汴京的紫檀、沉香价也难以降下来……” “哦?!陈公子,你手里有多少紫檀、沉香?” “不多,几百斤还是有的。我也不知道市价如何,你想办法卖出去吧!” “哎呦喂!陈公子,几百斤紫檀、沉香,这可是一笔大财!”解潮对几位好友的事情忘干净了,瞧着陈初六道:“陈公子,你把这一批紫檀、沉香交给我,我替陈公子买下千亩良田来!” “吓?你可不要给我去干什么违法的勾当!” “公子有所不知,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价便宜。而且,我不再汴京买地,咱去应天府买地。那边种稻米,比小米麦子赚钱。”解潮笑着道。 稻子?一个词点醒了陈初六,忽然想起什么,那个马山远,什么时候回来呢?陈初六低头一想:“我也不用千亩良田了吧,你在汴京周围找一块能种水稻的,建一个农庄,雇农要淳朴一些。” “唔……”解潮低头一想:“哎,陈公子,这事儿交给我吧……哎呦,瞧,开榜了!” 说话间,贡院之中,一大帮官兵簇拥着红榜出来了。这红纸都是空着的,真正的名单在一摞长长的圣旨上。红纸贴好了,官兵分列两旁,放了鞭炮,请了神仙,只见一个红衣官员站出来念圣旨。 这念诰官本应该是穿青衣的,但由于是大喜事,所以临时借朱衣衬喜气。但见他气沉丹田,高声喊道:“天圣二年省试第三百名,曹迪恪!” 人群之中,一人啊了一声,晕厥过去。众人看了过去,只见此人乃是一头发斑白之人,不知道考了多少次了。此番虽然低低中了,但也是熬到了头! 榜单旁边,有人蘸金粉墨水在红纸上写下了名字,这就是金榜题名。唱榜是由第三百名,念到第一名,每念一个,便有一队报喜的官兵敲锣打鼓而去。 哪怕中榜的人在场,官兵也会扶着他,把他送到住的地方,然后再装模作样,报一次喜。越听到后面,举子知道中举的希望越低,但同时又心存那么一丝侥幸,觉得自己是高中。 在贡院外不远的一家酒楼之上,丁茂和丁荣对面而坐,远远能看到贡院外的情况。二百多个名字报完了,二丁完全没一点担心,反而是越听越高兴。 “二哥,不知咱俩谁中了头名……”丁茂笑着问道。 丁荣摇了摇头:“我是不可能了,估计是三弟你,我那策论,未曾发挥好。” “哦?许是二哥在考场,屈坐在那考舍里面,未得灵感。三弟我倒是没享惯了福……”丁茂笑了笑,心中却更是高兴。 正看着贡院前面,一阵欢呼。不久之后,楼下跑上来一小厮,激动道:“三少爷!恭喜三少爷,贺喜三少爷!中了,中了!” 丁茂一愣:“中了第几?” “第十!” “啪!”丁茂抡起巴掌就是一嘴巴:“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第十!?” “啊?”小厮未曾想过自己报喜还会被打,急忙道:“是啊,的确是第十啊!” “啪!”丁茂又是一巴掌:“滚!” 小厮还没走,底下又上来一人,大喊道:“二少爷@!恭喜二少爷,贺喜二少爷,高中,高中了!” 丁茂上前急问道:“我二哥第几?” “第六!” “啊?第六?不公,大大的不公,这场省试定有猫腻!我爹打好招呼了的啊,怎么我们没中前三!” 早上醒来发现粉丝暴涨,还以为又没睡醒呢~ 第三百四十七章 张兄还是毕兄 贡院门口,解潮拿着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中嘀咕不已:怎么还没听到陈公子的名字? 偷偷看了一眼陈初六,陈公子似乎胸有成竹啊,不像是没把握的样子,难道真的能入前三? “天圣二年恩科省试第二名开封府宋讳庠!” 贡院之外的士子议论纷纷起来。 “不错啊,我方才粗略地数了数,发现我们北方读书人,都占了一大半的榜,如今还夺了第二!” “就不知第一名是谁了,依我看来,八成也是开封府的。” 众人对宋庠的排名还算满意,放榜到这里,已经是只剩下一个省元了。解潮已经是放弃,在心里搜集劝慰别人的词语,想着如何去跟陈初六说话。 陈初六也微微闭上眼睛,他也觉得希望有些渺茫。看来不可小觑了天下文人士子,自己的学问还是钻得不够啊。 这时,榜下的朱衣官员喊道:“天圣二年恩科省试省元是……开封府张讳泰,金銮殿上面圣!” 张泰? 陈初六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中了! 而贡院前面本来热热闹闹的,可现在却顿时冷了下来,所有人的思维都是一滞,在脑海里面是紧紧的思索。 他娘的,这个张泰是谁啊? 搜肠刮肚,这些人也没能想出来这人是谁。解潮也是挠挠头道:“嘿嘿,陈公子,这一次没中,无所谓的事啦,咱们不缺一个进士。” 陈初六笑了笑:“解员外,你错了,我不是没中,我是高中了,哈哈哈……” “什么?高中?”解潮也不反驳,也不敢反驳。 却在这时,只听见寂静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爆喝:“不公,这场考试不公,要重考!” 三千举子,自然有不得意的,他这一喊,引发了震动效应。而那些高中的人,已经离开,剩下的几乎都是一些不得意的人。很快,贡院前面,高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唱榜官脑门子发麻,指着下面道:“何人敢咆哮皇榜,革除学籍,流配三千,永不录用!” 他这一喝,渐渐平息了不少。但仍有数人站了出来,振臂高呼:“此场考试大大不公,那张泰是什么人,也敢居于榜首,我等不服!” “不服可以去看贴出来的文榜,在这里咆哮闹事,你胆子也太大了!来人,拿下此人,送往开封府审责!” 官兵凶神恶煞往前一步,倒是没人再敢闹事了,大家缩了缩脖子。但见一士子,脸色愠色未消,挥手道:“走,我们且去看看这省元的文章如何!” 人群之中,丁茂丁荣挥挥衣袖,也是气愤离开,他们毕竟不敢在这里闹事。走到一旁,丁茂回到:“二哥,我一定要查一查这丁荣是谁!那晏殊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让这等无名之辈驾临于我二人之上!” “三弟稍安勿躁,为兄以为,这样反而好一些。”丁荣却眼睛里藏着城府:“我等若是过于光彩夺目,必定引起士林非议。若在省试之时先蛰伏一番,等到了金殿之上,皇上再定我二人为元,那谁还敢非议?” “嘶……二哥说的有道理,这么说,是父亲故意安排这样的喽?”丁茂自言自语,点头肯定了自己,又道:“按循例,殿试之状元,便是省元。晏殊安排一个无名之辈上去,莫非为的就是把我二人送上位?” “有可能!”丁荣拍拍丁茂的肩膀:“走,何须为这省试着急? 这二人走了,自然那些说考试不公的人的主心骨就没了。众人走到陈初六的文章下面,不消一会儿,脸上已经是露出了敬佩的神情。 “啧啧,真是人才辈出,这篇文章,似有毕云涛的风采。”一位落榜的老儒在文章下面啧啧称奇。 “不错不错,我看也是,诸位以为如何?”旁人也是点头,心中不服的桀骜之气,顿时消弭。 “什么叫似有?我看,此人必定就是毕云涛!” “可为何又叫张泰?”有人不解问道。 “也许毕云涛只是斋名,张泰才是本名。那毕云涛胆大编写新大学,当然是要避嫌的了。” 众人面面相觑,莫非,这张泰真就是毕云涛?有人顺着张泰的户籍找去,却发现查无此人,众人一下成了无头苍蝇。 落榜之事,对大家打击甚大,没人会为了这个查下去了,悻悻离开,备战下一年的考试。亦或者,会自己家乡,当一员小吏,或者当一任学官,了却残生。虽不能青史留名,但好歹是诗书传家。 陈初六也上了马车,回到家中。将紫檀、沉香交给解潮去了,高中榜首的消息悄悄告诉了陈初六。 陈初六这户籍是假的,自然美报喜的人来。这一件大喜事,只能与家人分享,不能拿出去与左邻右舍炫耀,实为一憾。 而汴京城中,突然多了三百个大喜之人,便变得热闹非凡起来。往日过年过节才有的鞭炮,此时也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省试过后为贡士,等到殿试的时候,入金殿,让少年天子亲自考较。那这之间的一段时间,该做什么呢? 当然是前去拜会考官了。考官在三千卷子中取中了你,知恩图报,饮水思源,要过去拜会一番。 陈初六一家人小小的庆贺了一番,随即全家开始筹划起了婚礼。古代结婚,要提前三个月去下聘礼。周王爷已经去了封地,要去下聘礼,得提前更早出发。 王肃之家里,王雨溪是王贯之的女儿,总不能女儿结婚了,不去告诉她爹吧?而且,这婚事已经有实了,多半孩子都在路上了,王贯之还一点都不知道呢。而婚礼肯定是要请周九等人前来的,也得提前去请。 陈家一家老小,都忙得停不下,四女也没工夫陪陈初六了。也好,这几天造人辛苦了,歇息几天也是好的。 笃笃笃,三声敲门,惊扰了陈初六的黄粱梦。陈初六打开书房的门,只见外头站着两位读书人,朝陈初六长揖起来。 其中一人,陈初六认得,就是那宋庠。宋庠长揖起来,笑着道:“我该称呼你为张兄,还是毕兄?” “你难道没看见大门上写了陈府两个字?” 第三百四十八章 原来是陈兄 宋庠围绕着陈初六打量一番,依旧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回到:“不管怎样,阁下一定是本次省试之省元吧!” 他身旁那人,也是拱手道:“在下齐与义,天圣二年省试第二十三名贡生,这厢有礼了!” 陈初六见此,也是不打磕巴了,抱拳拱手道:“在下姓陈名初六,还有一笔名曰毕云涛。上次所撰之《大学句章集注》,乃是新论,于是用笔名掩之,未曾想此书大成,后便以毕云涛写文章了。” “这么说,《论漕弊》也是陈兄大作了?”那齐与义眼中皆是敬佩:“齐某不才,愿向陈兄请教学问。” 宋庠则是低头一顿,又问道:“陈兄,那省试之榜首,是不是你?” 陈初六笑了一声,微微摇头道:“此事尚不可说……” 见陈初六讳言此事,二人识趣,也不再相问,低头一想道:“陈兄若过如此,我等便有一份同谊了。” “从何谈起?” “我打听过了,我们二人,与张泰,皆是出自一个考官手下。”宋庠言道:“正好我和齐兄认识,又猜测你便是张泰本人,故而冒昧前来相邀一同前去拜谢考官。” “说起此事,我也想去,但还有一些犹豫。”陈初六坐下,叹了口气。 不因为别的,实在是因为太后,还有老皇上的圣旨,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换名字科考,弄得陈初六如今是被捆绑了一样。 齐与义笑道:“我知道陈兄是担心什么,莫非是觉得无法以真名现身?不如假戏真做,以假乱真。” “你是说,我就以张泰之名去拜会?对对对,倒是我多想了。”陈初六笑道:“既是如此,我等前去拜会考官吧。哦,对了,不知还有 一些什么繁文?” 官场之中,繁文缛节甚多。以前陈初六在陪太子读书的时候,就被宫中繁琐的礼节弄得头大。但当时陈初六可不是官,如今中了贡生,便是半步迈进了官场的大门。官场上的一些个忌讳和规矩,陈初六得学着来了。 “倒是没有别的规矩,唯独不可称呼考官为老师,只能呼之为先生,或者夫子也是可以的。”宋庠回到:“太宗皇上为革党争之弊,严禁考生与考官以师生相称,我等唯有以天子为座师,为天子之门生!” 陈初六苦笑起来,前不久他还是太子的同学,现在就成了他的门生,这找谁说理去? 宋庠是京中名士,齐与义也不少平平之辈,既然和他们有这么一层关系,那陈初六也不会轻易就戳破。 官场上,多个人多条路。首重师生关系,师生如父子。其次便是同年关系,也就是同一次上榜的,上榜如重生一次,同榜入同胞。其次是同乡,同族之类的,至于血亲,反倒是因为避讳避嫌,所关照得少。 “除了看我们卷的考官,还要去拜访本次知贡举,晏殊晏学士。”齐与义回到:“礼品不用带得太重,我们考官是个翰林,可取芙蓉一盆,折扇一把,或墨、笔等书房之物。” 宋庠打趣道:“我这位齐朋友,家里头便有做官的,对官场上的事情,可是了如指掌!” “岂敢岂敢,不过是略知一二。”齐与义忙是摆手:“哪里比得上宋兄是官宦世家。” 陈初六咦了一声,宋庠解释道:“自太祖起,祖辈皆在地方上为官,今年我与舍弟宋祁一同省试,皆考中贡生了。” 宋庠语气间颇有些骄傲,也的确是这样。宋朝大部分当官的,其实是苦哈哈的农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像宋庠这等有家世背景的,可不多见, 陈初六摸摸鼻子,要不是我翁翁玩失踪,我也是官三代。忽然,陈初六想到了什么:“宋兄家里兄弟二人齐登榜,可为佳话。但我却知道,此次参加省试的亲兄弟,还有二人。” “你说的是丁荣、丁茂二人?” “不错,确是此人。坊间传言,此二人是首辅之子,或为本次恩科状元。”陈初六和那二人登上马车,一起赶往先生家里。 宋庠神秘的摇了摇头:“陈兄,何须在意这个。首辅虽然权重,也不敢让天下人看笑话。那些坊间传言,多半是捏造的。” 陈初六扶着车窗一想,也对,丁谓欲立其子为状元,的确是从坊间听来的,真假就不知道了。不过,丁谓选择让二子这个时候登榜,多半也是想搭顺风车吧。 大宋宰相,很难有撑过十年的。丁谓今年,却有六年之多了。车内三人,对于丁谓猜测不一。说话间,先生的家里是到了。 知恩图报,礼尚往来,靠这两句话,考生才能光明正大的去感谢先生。来到门口,只见到一十分简陋的房子。 大门上的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但家门口的路面却扫得干干净净。门口还搭着一个草棚,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马车停在外面,估计是因为里面的空间太小。一般文官都流行坐轿,乘马车的委实不多见。 这房子,好歹算是一个独门独院吧。陈初六心里不由感叹,翰林就是不一样啊,清水官,以后打死也不能当翰林! 有一老仆站出来拦住了几人的去路,看了三人递上来的帖子,这才恭迎道:“原来是新晋的老爷,快请进来吧,东家正好在家里。” 把礼物送上,来到书堂,只见这里头还有数人,应该也是新晋进士。 此处简雅,有些像东洋人的茶室。先生家里为数不多的仆人,奉上一杯清茶,先生言道:“家中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是从别处学来的泡茶之法,你们尝尝鲜。” 陈初六不由哑然,这泡茶之法不就是从他手里传出去的嘛?虽是如此,但还是捧起来喝了一口,夸赞了一番。说话间,又有数人进来,小小书堂便有些拥挤了。 先生忽觉得肚子有些不适,恭房去了,留下一众贡生在这里喝茶。陈初六环顾一周,发现在场之人,无不精神焕发,完全没有当初在考舍里面那种憔悴之感。 看来这功名二字,还有令人年轻的功效啊。见先生离开,这堂中几人,都是轻声交谈了起来。陈初六则是规规矩矩坐着,不说话也不乱动。看了一眼宋庠,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不知道那小子心里打什么算盘。 第三百四十九章 暗箱操作 等了先生许久,也不见回来,这书堂之中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相互介绍了一番,便开始熟络感情了。 听他们的口音,倒是有南有北,不过此时却没半点南北之争,都只是相互捧和。 有几个年纪颇大的,被人问起了年岁,则是放声长叹,这功名来得太晚了一些! 颇有一些“逢人问我年多少,五十年前二十三的”的苍凉之感。 这些人此番至少能得一官做,后半辈子,若是没有贵人扶持,过不了六品,但总算能安享下半辈子。若是能把子孙教导好,家势会慢慢涨起来的。 众人感叹着,不由得注意到了陈初六,以及宋庠齐与义三人。一来是,这三人年纪都比较年轻,二来是这三人坐在堂中,一语不发。 而其中最年轻的陈初六,自然成了焦点。那些两鬓斑白,脸起皱纹的贡生看着陈初六一脸的胶原蛋白,眼神中还是有一些妒火在闪的。 一名白衣贡生忽然问道:“我听说这次省试有暗箱操作,权臣子弟,无名之辈,争相上榜,你们可有人知到一二?” 陈初六闻言,也是瞥过眼睛去。只见一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些,比如这次的榜首张泰,根本没有此人!” “哦?这位年兄,何不细细说来?” “我也是道听途说,你们万不可瞎传了。”那后一人继续压低了声音道:“参加此次省试的有许多官宦子弟,就连榜副宋庠也是官宦世家,与其弟双双登榜。而其中更有当今宰相丁荣、丁茂二子双双入榜,若说其中没有暗箱操作,说什么我也不信。” “那宋庠……倒是有几分本领,可丁荣、丁茂二位,才是真的有暗箱操纵。我曾在应天书院求学,那里便有一文会,乃是丁家人开的,说是有密授机宜。” “哎,诸位,这捕风捉影的事情,还是不要说了吧?” “就算文会的事情是捕风捉影,可本次榜首的事情,却真有其事!”那白衣贡生道:“我认识开封府一班头,他正好是去给榜首报喜的,本来想着三报能拿三份赏银的,可到了那里,却发现榜首所在的地方乃是一乱葬岗!” “可……可这与丁相有何关系?” “这你就不都懂了吧,既然这榜首查无此人,那将来殿试的时候,便可以暗中去掉此人,让他们儿子上去了。如此,既不会引起非议,也能达成其目的。” “难道天子……”有人想据理力争,那白衣贡生却道:“当今天子,太过年幼……丁谓乃是首辅,权柄甚大。” 哦,这一下众人明白了,脑海中脑补了无数个权臣欺压幼主的画面。 宋庠听不下去了,开口道:“诸位年兄,此处不是私室!” 那白衣贡生看了一眼宋庠:“你还太年轻,年轻得志,自然不懂我等苦读之人的难处苦楚。若不是此等官家子弟将这功名私相授受,我等说不定早就考上了进士!” 他这一句话,倒是让很多人都得到了共鸣。白衣贡生接着道:“若是你不信,我还有一证据。你们知道,本次省试,大才子陈初六,鸿儒毕云涛也是参加了,为何连榜都没入?” “对啊,这二位文魁,为何连榜都没入?” “你们想啊,要是他们入榜了,必定参加殿试。到时候,岂不就掩盖了丁荣、丁茂一众官家子弟的光?唉,倒霉啊,毕兄、陈兄的光芒实在是改过耀眼,为奸人所妒!” 白衣贡生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与一众年纪稍长的贡生垂头叹气。可说到了这里,门外有了响动,诸位贡生,相互提醒,恢复了正襟危坐。 先生进来了,环顾一周,落在了宋庠身上,问道:“公序,这茶如何?” “香远益清,沁人心脾。”宋庠回到。 “嗯,公序,此茶味甘倒在其次,其美在于可清心醒神,始终不忘一个‘慎’字。”先生转过身来,看着剩下的人道:“子曰,君子慎独。方才我出去一会儿,这书堂里便乱成了一锅粥,难道尔等蒙学之际,也是如此糊弄先生的?” “学生等不敢……”那白衣贡生带着人忙是下拜,不敢,白衣贡生又抬起头来:“不过,学生有些不懂,这慎独有何用?方才他们几人,一语未发,难道就比我等强?” 先生不作回答,只是问道:“公序,你是省试第几名?” 宋庠老老实实回到:“回先生的话,庠忝列第二,惭愧惭愧。” 众人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庠,呀,这位就是宋庠啊,刚才还说了他的坏话呢! 先生又看向齐与义道:“你呢?” “学生第二十三名,惭愧惭愧。” 其余贡生又是一哑,二十三名,也是足以称傲的了。贡生总共有三百名啊,他们大部分人,都是百名开外了。 最后,先生的目光落在了陈初六身上:“还有你呢?” 陈初六拱拱手:“学生张泰,蒙先生抬爱,暂居榜首。” 吓?这一下,大家便冷汗连连了。当着榜首的面,说榜首是个空户,这不是直接咒他死吗? 先生说到这里,也不再多言,看着那些人道:“今日你们肯来拜见老夫,老夫就送你们这个‘慎’字吧,将来为官,慎言慎行,为天子牧民,遵纪守法,或可安生一世。” 言尽于此,那些贡生都是面露可惜,悻悻而去。此番前来,本想讨一个翰林的侍生帖子的,没想到因为这个落空了。 这侍生帖子,就好像是博士生导师的名号,帖子的主人越厉害,拿着这帖子就越牛。有此一帖,蹭遍大半个汴京城的饭也是十拿九稳。 余下陈初六三人在里头,先生二话不说,写了侍生帖子给三人,还谦虚道:“本官在京师,交游不广,这帖子多半没用,记得常来我这里做客就好。” 众人陪着笑,那先生又道:“宋庠、齐与义你们二人的情况,我都已知之,倒是张泰,你的情况,本官不甚了解。” 这拜访考官,也不仅仅是送礼感恩。其中还有考官对学生品行、家世的考察,将来作为殿试取名的一项重要参考。 “先生请问,学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呵呵,我问那么多做什么。”先生抚须笑道:“你先说说,你蒙师是谁啊?” 第三百五十章 皇上不吃饭 “蒙师林雪中,大中祥符七年进士出身。我与他蒙学之时,他尚未中,还在乡里辟愚。无意之中,我与他结识,方才得进圣贤之门。”陈初六叹了口气:“如今也不知道我蒙师在何方。” “大中祥符七年……是蔡齐那一科吧?当时,本官还在做编修……唔,林雪中,我对此人有些印象,他是新喻县的人?” “嗯,是嘞,是嘞。”陈初六摸摸鼻子,又开始道:“后来,林师进京赶考,我便到了县学,县学院长叶蔺。或许是,叶蔺先生才是我真正的蒙师吧,我四书五经都是在他手底下学会的。” 先生听到叶蔺两个字,不由一怔,打断陈初六问道:“这叶蔺,可是太平兴国二年的进士?” “嗯,是的。” “哦……是他啊……”先生抚须道:“难怪了,也只有他才能教出来你这等学生了。你也许不知道你叶师,他可是太宗皇上手中的御笔,编纂《太平要事》一书出了大力。当今,除了张士逊老先生,估计别人难和他相提并论了。” “我听说叶师前来国子监了,可上次去国子监,没找到叶师。” “呵呵呵……你叶师的大才,若是去国子监,不就屈才了?”先生抚须笑了起来:“先皇把他召进宫来,是为了给太子储备宰相的。” “叶师要拜相?” “不不不,也许是入六部。”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满眼期待对陈初六道:“张泰啊,从你的文章中可以看出来,你是一个有抱负的人,还是一个有想法的人。你若是能高中,将来为官,切记要忠君爱民啊。” 说话无非是嘱托一些为官之要,随后祝在场的人能进士及第罢了。赐进士及第,与赐进士出身,和赐同进士出身三者之间是大有不同的。 进士及第就是前三名,前三名一般会挂职将作监臣或是大理评事等京官,然后差遣外放为通判,从八品。通判主要是起监督之责,这些刚中进士的愣头青刚好可以用。进士及第中运气好一些的,可以直接任翰林学士,不外放为官。 虽然差遣外放,但差遣官不算正职,所以这些人还是京官。这些人通过考核之后,评为上等,就能回到京师,任六部主事。若是评为中等,则再任一次通判,看效果升知州,或者下放为知县。直接评为下等的,就直接去知县了。 这是进士及第,赐进士出身的,则是授奉礼郎,知县一级的官。赐同进士出身,有的授县丞,有的则是“守选”,也就是预备役。 宋朝进士实在太多了,待遇不必后世的高。陈初六是见过世面的人,对于二甲三甲,连想都不愿想。若是可以直接补入翰林院,别管是编修还是学士了,那都是极为荣耀的。 当然,陈初六如今是省元了,就算是殿试再差,也不会出二甲前十。二甲前十授予的知县,明显要好一些,至少是富裕一些的县,或者是京县。 不免感叹,开了会员就是牛啊! 接下来,陈初六又去拜访了晏殊,晏殊认出他来了,但没对名字的事情表态,只是颇有些不好意思,说起差点罢了陈初六的卷子那档子事儿。 陈初六反而坦然,一帆风顺并非好事,千锤百炼或许才得真才。此时,路过大内门前,陈初六掂了掂自己腰间的腰牌。 先皇亲封陈初六为正侍大夫,可以随时入宫面见太后和皇上,还可以不通过六部门下直接递交奏折到皇上跟前,谓之密折,最厉害的,陈初六还要便宜行事之权! 所谓便宜行事也就是说,遇到了紧急状况,你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办。这与上打馋臣,下打刁民是差不多的。 眼下陈初六站在宫门口,是在想要不要进去面见太后。毕竟自己有仨名字,到时候考中状元用哪一个都不知道。要是考了半天,这状元给了别人,陈初六得气死。 拿出腰牌,稍一犹豫,陈初六便走入到了宫门口。自先皇驾崩之后,看守宫门的人就换了一茬。这些人,多半不认得陈初六。 守将一见陈初六的腰牌,再看陈初六的相貌,仍觉可疑:“你在此稍等,我前去禀报提督总守。” 不一会儿,那守将领着一个太监出来,太监一见陈初六,当即笑了:“哎呦,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陈公子快快请进,太后皇上正找你有事儿呢!” “哦?找我有事?” 太监拉着陈初六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陈公子啊,皇上这几日政务繁多,时间长了,茶饭不思,可急坏了我们后宫这一帮人哦!” “皇上喜欢吃那些个卤肉,你们去宫外买一点不就成了喽?” “不灵不灵,皇上见了这卤肉更生气,把桌子都掀了。”太监讨好似地对陈初六道:“皇上可记着陈公子呢,我们想着,他是想陈公子了,陈公子是皇上不多的玩伴。” 想我想到茶饭不思?陈初六嘿嘿一笑,我是这么老少通杀的嘛? 来到延福宫,只见这里可肃静了,地上跪满了宫女太监。皇上不吃饭,你总不能撬开他的嘴,只能跪求。 太后坐在里面,神情也是十分严肃,周围的人,没一个人敢吱声。陈初六走到门口,都能感觉到脖子上汗毛倒立。 “咳咳,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倒一大片?”陈初六笑了一声问道。 皇上一听陈初六的声音,顿时乐了,从椅子上跳下跑过来喊道:“初六大哥,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入宫看看朕呐!” 陈初六摸摸鼻子,这不是你家老娘们儿不让我走动嘛,但陈初六不能这么说,他只是道:“皇上在朝中日理万机,臣在民间亦有诸多俗务啊。未能替皇上解忧,臣知罪……” “咦?一段时间不见,初六大哥你说话的样子变了,跟那些老臣一样的腔调。”皇上打量了一下陈初六,随即释然笑道:“来吧,与朕一起共进晚餐,朕饿极了。” 众太监面喜,瞧了一眼太后,太后也点头道:“那就让陈初六伺候皇上用膳吧。” 一个是共进晚餐,一个是伺候用膳,几乎天差地别。 第三百五十一章 矛盾与合作 宫女太监把重做了一遍的菜送了上来,皇上嘛,肯定是钟鸣鼎食,这一桌子嗬,山珍海味,无所不有,陈初六食欲大开。 小皇上坐在这桌子面前,显得十分的渺小。太后说,让陈初六伺候皇上吃饭,陈初六能干嘛? 陈初六自顾自拿起筷子,又放下筷子,扯了一只鸡腿先吃着。这鸡是御鸡,甘甜滑爽,就是不加作料也是美味。 撸完了鸡腿,拿起碗,然后放下碗。把一盆鹿肉一盆驴肉端到面前。有道是天上龙肉,地下驴肉。 陈初六平日里,吃一些猪牛羊,这可不常见。吃了一块熏烧鹿肉,果真不凡。 一头鹿,平常人吃不到,可在皇上面前,一头鹿只能做这么一盘菜罢了。 皇上见陈初六这吃相,丝毫没有恼怒,反而大喜,舌底生津,吭哧吭哧开始吃了起来。 旁边的宫女太监急坏了:“皇上,皇上,不能吃那么多,一个菜只能吃三口!哎呦,坏了事儿了……” 太后坐在一边,脸上虽然有些不快,可他视皇上如己出,看见自己的孩子吃得香,几个母亲会不高兴?当下只是转过脸不去看罢了。 待到这边陈初六打了个饱嗝,一堆菜也被陈初六个个雨露均沾,想不通,每天吃这么好的,为啥还吃不下饭。 皇上也吃得尽兴了,太后这才发话,让陈初六跟着皇上前去资善堂。资善堂是小皇上日常学习的地方,也是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 陈初六和太后互相看不顺眼,坐在资善堂里,太后开口问道:“陈初六,你没一点臣子的模样!” “太后,我可是为你着想。” “哼,为我着想?你说,我让你伺候皇上用膳,你怎么只顾着自己吃起来了?”太后气势汹汹道。 “皇上让我陪吃饭,太后让我伺候用膳。我是皇上的臣民,不是太后的臣民,皇上太后中我肯定听皇上的了。”陈初六看着太后道:“要是不这样,传去去了,我才是真的没有臣子的样子呢。” “你……”太后本想生气,随即又冷笑道:“你以为过了省试就可以这般跟本宫说话了,你想顶着别人的名字参加殿试?” “呵呵呵,人在江湖飘,哪能没小号。顶着就顶着吧,到时候犯了案子,也查不到我头上,多谢太后赐一免死铁券!”陈初六摆出一副破皮无赖的架势。 太后一拍桌子:“你信不信我让你走不出这大内!” 陈初六果断摇头:“不信!” 那刘氏对陈家,就好像用了就丢的姨妈巾。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陈初六在先皇面前如此受重视,现在难免有些失落。 对太后的这恶劣态度,是心中积怨已久导致。 太后怒视着陈初六,手紧紧握住拳头,小皇上吞吞口水:“母后,初六大哥,你们……你们别吵了吧。” 陈初六闻言立马道:“臣遵旨。” 摆明了,我就听皇上的,皇上说啥就是啥,你个老娘们儿,别想指挥得动小爷。 太后冷哼了一句:“罢了罢了,哀家不和你这小辈计较。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陈初六尾巴给我夹着点!” “先别说这个了,你先说我这名字怎么办吧?我总不能真顶着这个去参加殿试。”陈初六问道。 “你不是不怕么?”太后刘氏冷哼了一声:“你若是殿试能中状元,我便让皇上将真相昭告天下就是了。你若是中不了状元,以你那两个赫赫大名的名声,你好意思承认?” 陈初六低头一想,好像也的确是这样。陈初六、毕云涛这俩名字被吹上了天,要是中不了状元,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太后的怒火缓和了一下,对陈初六道:“你老祖、祖翁,你父亲都对大宋忠心耿耿,大宋一直有些亏待他们,故而哀家能容忍你无礼放纵。不过你也不要太放肆了,哀家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唉,我何尝不知。”陈初六长叹一声:“只不过,自先皇离开之后,我心中便结了一个疙瘩。那日……我家人被死士盯上,我入宫之时,又手刃数名刺客……太后,你知道杨开嘛?” 太后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不会练了他的刀法?” “不错,我是他的亲传弟子。”陈初六看着房顶:“太后的容忍度有限度,一怒之下,大不了抄斩满门。可我要是犯病了,会做出什么来,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啊……” “你这是在威胁哀家?” “不,臣岂敢威胁太后,臣只是先把话说清楚了,若是今后失控,或可让太后提前预防一下。”陈初六说了一声,又看向皇上,说了一些劝诫的话。 太后也没多说什么了,陈初六临走之时,她反而亲自送了几步,嘱托道:“你殿试若是有把握了,常来和皇上说话,此时皇上正是气血未定之际,还需良友相伴。殿试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学问足够,状元便是你的。” 陈初六回过头:“那丁相的两位儿子。” “丁谓老了,已不堪重用。丁荣丁茂,实无大才。本次是给皇上选人才,哀家亦会仔细斟酌。” 太后与陈初六之间,既有矛盾,也是有合作的。矛盾的来源,是因为陈初六没有臣子的样子,还和周王爷有很深的关系。至于合作,就是陈初六和太后都有着共同的利益,那就是大宋。 晚间,皇上还得继续秉烛处理政事。皇上是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力者,他可以反驳任何提议,也能通过任何提议,同时还能发布任何法令。 可现在小皇上却只有批红画可的权力,也就是只能同意。六部部议,门下省省议拟出来的奏折,在太后那边过一遍之后,才端到小皇上面前。 小皇上在奏折后面,写一个“可”字,算是批准。除了同意,小皇上没有反对权,也不能不画可,就连把笔扔了弃权抗议都不行。他所能的,就是把这个“可”字写得更加好看一些。 可小皇上不满足于此,每一份奏折,他都要亲自过目一遍。对太后拟的批语,宰相们写的奏折,都认真学着。 看完了奏折,小皇上还偷偷拿出了一本书,乃是《韩非子》,其中讲帝王心术,全在一道、而柄、三守、四方、五蠹、六反、七术、八奸、十过。这几乎就是“皇帝职位指导”嘛,小皇上读这本书格外上心。 第三百五十二章 相爷府上 外头,陈初六才出宫不久,一直蹲守在宫门口的人便悄悄离开,来到了丁府。 丁府大门两侧,写着一副对联,曰“进阶纳陛,居仁由义;入室升堂,履中蹈和。” 门口等着许多小厮,一见此人回来了,纷纷围了过来:“丁二爷晚好,这是我们相爷的拜门帖子,求见首辅一面。” 还有穿着官服的人:“丁二爷,下官靖州通判尤毅,是首辅的同乡,求见……” 丁二爷叫丁固,不过是丁府上一管事罢了,但见他随意拿过来那通判的拜门帖子,掷于地上:“什么同乡,首辅怎会有你这等同乡,走开走开,今日首辅不见外客!” 这门口的一些人,少说也是七品官,丁固不过一白丁,却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走进了门,围在门口的一群人竟不敢有半点怨色。 来到书房中,见到几个婢女在帮丁谓梳头发和胡子,丁谓面前,丁荣丁茂正各自拿着书。丁固见此,站在一旁并未说话。 丁谓好谋权,为政刚硬,持家亦严,对自己两个儿子的管教,更是严厉。丁谓自己是进士及第,对于学问可谓贯通。加之为政的时日长,对经义的理解早已经突破了经义本身。 看丁茂、丁荣上捧着的书,则是令人惊讶。一本是《青庐集》,是洪青阳这辈子的学问总述。一本则是《临川四为集》,这集子是民间的书坊自己筹编的,其中最多的是陈初六的文章和四为诗社的作品。 丁谓梳好了头发,简单的扎了一下,却每一根头发紊乱。他拿起面前一碗红豆粥,将里面的红豆拨到一边,将这里面的水饮尽了。 自为相之后,食量日渐减少,加之修道过午不食,晚上能喝一点红豆汤就算垫肚子了。 “今人之书,近来也只有这两本值得一读了。这两本书,虽是今人所作,却堪有古人之慧,汝等自好生参悟。”丁谓开口吩咐道。 “是,儿一定好生读。”丁茂说完,似有腹言未说,丁谓看了一眼,丁茂才道:“父亲,这本洪学士的《青庐集》,孩儿无话可说。可这本《临川四为集》,不过是民间书坊私刻的罢了,连台面也上不了。” “孩儿同样也有此疑惑。”丁荣恭恭敬敬跟着道:“这《临川四为集》中的作者,那陈初六吧,比我们还小,难道他对经义的理解,真高出我们?若说经义,那毕云涛或可算是一位近来的大儒了。” “毕云涛?呵呵呵……”丁谓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却道:“你们读书,切记不可看人,要看书。俗语有言,文如其人,其实不然。有些人作得了锦绣文章,可实际上却了了而已。 “而这陈初六,年纪虽小,但其文章诗赋都革开国以来的靡风,能自成一家,其“四为”亦是说出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声,十分难得,你们要虚心学习。” “是,父亲大人。” 丁谓点点头,眼睛总算看到了丁固的身上,问道:“孟坚啊,你可知道这陈初六?” “小的知道,先皇在时,这陈初六陪太子读过几个月的书。朝中几位大臣,冯拯、王曾乃至张士逊、崔曾都那等宿儒也是夸赞。”丁固躬着身子答道:“这次听说他也参加了省试,但不知为何未能取中。” 丁茂闻言,露出喜色:“这陈初六岂不是就是父亲所说的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丁荣开口道:“二弟,依我看来,此人文风清新,与朝中所流行的西昆体难和,故而被罢落了吧。” 丁谓掸了掸胡子道:“你们说得都有道理,这个陈初六,看似心无城府,其实大巧若拙,锋芒内敛,于年轻人中很难得了。此次省试,兴许有什么意外吧,若得时日,必成大器。” 丁茂、丁荣听了,有些不服,他们亲爹可还没这样夸过他们呢。丁茂嘀咕道:“父亲如此说,岂不是直中了外头的传言?” “什么传言?” “他们说,此次考官故意罢落陈初六、毕云涛,是为了给我二人铺路修桥,打通关节,怕他们二人,抢了我们的位置。” “这是胡说!你们怎可轻信这等话!” “孩儿知错了。”丁茂丁荣,感觉伏在地上,丁谓怒火难消,站起身来斥道:“真是白教你们了!” 丁固见机劝道:“相爷息怒,二位少爷并未相信这等传言,只是说一声罢了。” 丁谓想了想,怒火也下去了,但没心情继续呆在这里,而是道:“你们俩好生读书,争取殿试写一篇好文章来,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如今,太后当政,老夫兢兢战战,如履薄冰,若一朝罢相,你们就是覆巢之卵!” 丁荣丁茂继续伏在地上,等到丁谓丁固离开,才直起身来。看着手上的两本书,面露无奈:“生于宰相之门,我等之幸,亦是我等之不幸。换做这陈初六来当我们二人,天下之人就没非议了吗?” 门外,丁固跟在丁谓后面,亦步亦趋,禀道:“相爷,那个陈初六的本事,可能远不止写几句诗。” “哦?今天你看见了他?” “哎,相爷料中……那陈初六今日手持腰牌,直入宫门,似乎与中宫关系不错。天子与陈初六的私交,更是谈得上要好。此人陪皇上读书,是皇上见过为数不多的年轻人,估计是皇上心中排的上号的人。” 丁谓闻言,脚步停了下来,丁固也跟着停了,丁谓问道:“依你之见,这陈初六当如何处置?” “此次省试,陈初六被罢落,必定失意。若趁此时去拉拢,此子必然感恩戴德。若是让其他人得了这个便宜,则又多一大患,相爷,要早早处置啊。” 丁固说完,丁谓默然。走至后院之中,正好看见月色皎白,庭中如水一般。抬头望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丁谓扶了扶有些斑白的额头,轻叹一声。 “相爷?” “唔,去安排吧,让陈初六来府上一趟。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若是不能为我所用……” 第三百五十三章 有孕了 陈家,一家人坐在一起,连陈守仁也回来了。一家人的眼神,都在赵雅身上,时不时还望赵雅的肚子上瞧去。 旁边坐着一个郎中,白发飘飘,这是请过来的第十个郎中。前面九个得出来的结论都很一致,那就是赵雅怀孕了。 家里人为了保险起见,连请了好些个郎中过来把脉。陈守仁回来了,又叫了这个老郎中过来。 不过这老郎中都八十好几了,估计有点帕金森,把脉估计也是不太准的。但看他那白发苍苍,老神仙似的,大家不由得不信。 半晌,老郎中点了点头:“嗯,不错,却是是有喜了,喜脉不强,应该是这两个月的事。” 陈家人松了一口气,周氏脸色大喜,拉着赵雅道:“哎呦,真是好了,双喜临门啊。” 转头看向陈初六:“臭小子,从今天起你不能和赵雅睡了,你 也别想着碰她!咱们陈家,从今天起,全家上下,都得对赵雅好,万不可让雅儿生半点气。” 陈初六挠挠头道:“不就是怀个孩子么……” 周氏板起脸:“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女人要走多少鬼门关,还就是怀个孩子,去去去,臭小子你一边去。” 陈初六被屋里的女人给推了出来,刚出来,陈守仁也跌跌撞撞出来了。屋内剩下三女,都把手伸到老郎中面前:“郎中快帮我们也看看,有没有喜脉。” 老郎中老眼昏花扫了一遍三女,微微惊讶,这家人合着是在故意播种啊。三女验了脉之后,老郎中都是摇头。 三女只好委屈巴巴带着羡慕的眼光看着赵雅,和赵雅的肚子,心中嘀咕,人家的肚子怎么就这么争气! 外头,陈父与陈初六也是好久没这么单独待着了。父子俩对视一眼,陈守仁憨厚一笑:“儿啊,你如今也要做父亲了。” 陈初六也是嘿嘿一笑:“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陈守仁低着脑袋一想:“我难得回来一趟,正好,你也要长大了,我给你说说咱么陈家的往事。” “哦?” 二人往前走,来到自家庭院里坐下,下人奉上茶来。陈守仁言道:“这些事情本不该瞒着你的,可为父怕你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再踏入这一条路……事到如今,你要当官了,咱也不怕。” “爹,你说吧,我不在意。” “你翁翁名陈先,当年澶渊之战,被辽兵所败。你翁翁好强,不敢面对自己的败仗,一直等着皇上御驾亲征再战。可后来,皇上却签了和约。你翁翁依旧不肯回来,在辽宋边界,建立了自己的地盘。” “那我翁翁,现在和朝廷的关系……” “放心吧,先皇虽然签了合约,但却知道辽国是狼子野心。你翁翁不想回来,干脆就留在了边界。没有朝廷的支持,你翁翁在那大漠边关也支撑不了这么久。”陈守仁说着,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我居然到近年才知道。我以前以为你翁翁已经……唉,他也以为我战死了。”陈守仁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 “那我翁翁要回来了?” “也许吧,他年纪大了,面对失败,也无所谓了。他唯一放不下的,是澶渊之战中丧生的数千将士,他们被坑害了。” “坑害?是朝中的奸臣嘛?” “奸臣……大忠亦是大奸,谁能知道是忠是奸?不过那人已经失势了。”陈守仁笑了笑,拍着陈初六的肩膀道:“好儿子,你有出息,要是能中个进士,我陈家就不用担心再走上武路了。” 陈初六点点头,大宋重文轻武,陈家做的又是秘密任务,可谓是名利双失。但陈守仁不知道,陈初六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那个正侍大夫,也是一个密职。 赵雅怀孕了,陈家一家都陷入了狂喜之中,可比陈初六那个省元要热闹多了。 周氏去采买各种安胎养胎的补品,还亲自做起了小孩子穿的衣裳。一件件小小的可爱急了,令其余三女母性大发,每天奔着榨干陈初六的目标去。 过了几天,陈初六正在套马车,想出门去逛逛街,外头走进来一人:“敢问这是陈守仁,陈大人家里吗?” “正是,你找谁?”陈初六坐在车辕上问道,他习惯自己套车,自己驾车,就算有下人帮忙驾车也坐不习惯。 “嘿嘿,我是相爷府上的下人,这里有一封相爷的信,请你们家陈公子去和一杯茶。”那小厮递过来一张帖子。 陈初六一边拆开帖子,一边嘀咕道:“相爷?哪位相爷?” 小厮乐了:“瞧您说的,朝中的宰相虽然多,但能称相爷的,还不就是咱们丁相爷嘛。” 陈初六一怔,他以为请自己喝茶的,多半可能是冯拯。可眼下看落款却是丁谓,几乎吓了一跳。 仔细看帖子上写着“庭月可中,壶冰入座,黄梅雨歇,正宜挥麈之谭;桑落杯深,愿续弄珠之句。敢告前驺,布席扫室以俟。” 意思就是,花好月圆之日,打扫干净了家里,找你喝一点茶,写一写诗。这多半是对友人的请帖,陈初六更为惊讶了。 那小厮见了,笑了道:“这帖子,可是俺们相爷亲笔写的,你们家陈公子可是得了大便宜。这帖子,是别人花一千两银子也买不来的!” “可丁相爷请他前去,不知有何请教?” 小厮笑道:“嘿嘿,家相爷知晓你家里陈公子是词句大家,见你未在省试榜上,不免遗憾。请你前去,一来是劝慰你应下次省试,二来嘛,相爷也想要几首好词。” “哦……”陈初六点点头,坐在车辕上沉思。 那小厮见此,不由恼怒:“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赶紧拿着这帖子前去禀报你家少爷,你坐在这里发愣做什么,憋屁呢?” 陈初六摸摸鼻子,这小厮以为他是赶车的了,摸摸鼻子,回到:“我就是陈初六,也就是你口中说的陈公子。” “啊?!”那小厮脸色急剧变化了起来:“小得该死,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小的狗眼不识泰山!” “无妨,我是穿得有些简朴了。走吧,既然是丁相有请,我还能不去嘛?”陈初六打打身上的灰,小鞭子在马屁股上碰了碰,这马就开始拉着车走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招揽 “哎哎哎 ,陈公子,你就穿这个去?”小厮急忙拦住陈初六,表示对陈初六这一身衣服极为不满。 只见陈初六身穿一短褐衣服,穿着下人们才穿的裤子,而不是上流社会的长衫。头上戴着一个家丁才戴的帽子,手中拿着一根马鞭,而不是折扇。 陈初六笑了一声回道:“不过是一身衣服罢了,相爷急召我过去,我哪里还来得及换衣服?嘿嘿,走吧,上车!” 小厮被陈初六拉上车,坐在马车里头,陈初六把帽子拉了拉,遮住自己那识别度极高的脸。小厮在车上,那叫一个忐忑不安啊。 好在丁谓府上很容易找,就在朱雀街上。陈初六老司机了,驾着车很快便赶到。 丁固等在门口,见这马车,自然是知道是陈初六来了。心中冷笑,陈初六你大才子,也少不得依附我们相爷,这么快就来了。 走上前来,帮忙扶住马车,朝车里喊道:“小的恭迎陈公子,您 请下车。” 车里哪有陈公子? 那小厮撩开帘子,探出头来,丁固愣了愣:“咦,你怎么在车里头?陈公子呢?” “陈公子……陈公子,就是,就是他……”小厮指着车辕坐着的人,只见陈初六咧嘴一笑:“误会了不是?丁相在哪里,快带我过去吧!” “吓?陈,陈公子,你怎么自己赶车!?”丁固擦擦冷汗:“你为何着此等衣裳,这叫我等如何认得?” “相爷急唤我来,来不及换衣服嘛。” “陈公子,事也不少那么着急。唉,平时朝中大员来看相爷,少不得沐浴更衣一番,你倒好,穿着这干活儿的衣服就来了。”丁固想了想道:“陈公子,要不你先回去一次,换了衣裳再来?” “嗬,相爷宰相肚里能撑船,岂会在乎这点枝末细节?走走走,我都饿了,相爷准备吃的了没有?”陈初六负着手就往里面走,仿佛村里串门王寡妇家里一样。 丁固心说一声不好,这小子估计是来砸场子的。跟着进去了,但陈初六来到里面之时,却脚步放缓了。 相爷府上,倒是井井有条。奴仆婢女,一个个的都很礼貌,既不热情,也不冷淡,恰如其分。 丁固跟上来了:“陈公子,您慢些走,相爷今日只请了公子一人。说不定相爷是要提携你一番,陈公子好生说话,露一露你的才华才好。” 陈初六答应得很快:“好说好说,相爷面前,我自然是知道分寸,你忙你的去吧?” “不不不……”丁固哪里敢放陈初六一个人走,只是道:“我送公子到相爷面前……” 陈初六负着手,来到花厅。在此喝了一口茶,这茶芳香自然,起到清新口气的作用,免得跟相爷说话臭气熏天。不愧是相爷府,这事情想得周到。 喝完了茶,又吃了一个槟榔,方才被带去书房。这丁谓陈初六认得,当然,丁谓也认得陈初六。丁谓对陈初六的穿着,并不在意。 只见丁谓在书房内提笔练字,陈初六笑了笑道:“相爷真是好雅兴,小子陈初六,前来造访。” “呵呵呵……来了,坐吧……”丁谓挥挥手,那丁固悄然离开,陈初六扫了一下房间里,只有一把太师椅,一个小马扎,他也知道,自然自己是坐小马扎的了。 丁谓看了一眼道:“何不坐椅子,坐那杌子作甚,老夫年迈了,坐久伤身,椅子放在这里也没用。” 陈初六闻言也不犹豫,坐到了椅子上道:“丁相爷,不知唤小子前来,所为何事?” 丁谓提笔写了一个字,手腕用力十分重,他道:“听说你参加了这次省试,不知为何没中?” “唔……”陈初六叹了口气:“也许是,时运不济吧,中与不中,都无所谓。” “无所谓?呵呵……”丁谓露出一个年轻真好的表情,然后道:“外头说你的文章可与前辈韩柳相比,你可知自己如何没能中举?” “不兴许是在下文风,为评卷之人所恶。”陈初六淡然回到。 “错了,你不是文风不对,而是未得文章要领。我看过你的诗词,吟风咏月,其实难登大雅。”丁谓停下了笔,看着陈初六道:“当然最重要的,则是你上面没人。” “哦?丁相何不直言。”陈初六问道,但他自然知道丁谓是招揽了。 “你是聪明人,这些话不用我多说。”丁谓笑道:“本相已为相七载,蒙圣上重新,辅佐少主临朝,不敢丝毫懈怠,可近来总觉得疲惫无力,所劳难堪。恐为太后所弃,初六啊,你说如何是好?” 陈初六一怔,这丁谓是相拉拢自己啊,左右一想:“丁相爷执宰七年,朝中大小事务皆为稳妥,内外皆有称。” “哦……”丁谓盯着陈初六看了一眼:“仆生死不惧,唯独惧人亡政息,一旦罢相,以往主张一夕毁灭。朝廷上下,事务繁多,恐少主难寻贤相,太后权柄甚重啊。” 这是丁谓说心里话了,他是先皇所托付的首辅,当今朝中,也只有他能与太后相抗衡,保皇上皇权完整了。 陈初六倒是感叹此人忠心耿耿,只不过先皇已然崩逝,而他并非自己一个利益集团的。陈初六心底明白,太后与先皇的关系是很好的,先皇对太后的信任,远比其他人要重。 而历史上,太后刘氏终究还是把权力交给了皇上,并未像武则天一样当一把女皇上爽爽。唯独一件事,这太后饱受诟病。 她老人家,不喜欢穿凤袍,偏喜爱穿龙袍,这令不少人以为她要篡位,估计丁谓是其中一人了。 来相爷府上,是给他面子,陈初六听佩服这种人的。可要说加入嘛,陈初六是决不可能的,想了想道:“相爷,小子不懂朝政,唯独懂平仄而已。” 丁谓手上一松,笔走了气,一副好好字就这么毁了,叹了口气:“也罢,也罢,既然你不愿为我所用,那就走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当下,丁谓自然看出来了陈初六的态度。只见陈初六起身回到:“我去岁在应天书院回来时,山长送我几个字,‘何为仁,是为忍’,在下不才,借花献佛,送给丁相。” 说完,陈初六转身离开。丁谓看着陈初六的背影,眼神冷了下来。 这时,丁固走了出来:“相爷,看来他是太后的人了。殿试的时候……” 丁谓一摆手:“我看不一定,这人虽不能为我所用,估计也不能为太后所用。本相虽不能招揽他,但更不能将他推到太后手里。此人有些本事,绝非书生。你再去调查清楚,确认张泰到底是不是他!” 第三百五十五章 殿试开始 出了门,陈初六心中依旧激动难平。换到后世,那就是老美副总统把你叫到家里喝茶,然后说:“跟我干,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想要拒绝这个,陈初六可是下了很大决心了。他虽然表面装作毫不在意还有点疯疯癫癫,但心里的波澜可是大起大落。 赶着车,带着毡帽,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家酒楼之下。抬头一看,楼上挂着一个解字的牌子,自知这是解潮家里头的产业。 当下把车一停,走到门口要去喝酒。酒楼小二拦过来,陈初六拿一锭银子便免去了所以麻烦。 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四干四鲜四冷盘,有一壶杨梅酒。从方才丁谓口中的话中知道,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就是陈初六。 陈初六心里在细思,丁谓作为当朝首辅,手段必会不少。那省元张泰查无此人,他肯定会想办法弄清楚。这名字的遮掩,定是一时的。 殿试之中,皇上是主考官。但皇上年幼,估计是只能听太后的,太后说白了也只是一个寡妇,最后指不定得依仗朝廷文武百官。 先皇在时,宰相就能领着百官和皇上对着干,皇上不得不一次次罢相。现在丁谓为相七年,也没看见被罢,可谓门生故吏满天下,轻易罢不得。 而陈初六担心的也就是这里了,殿试前十乃是丁谓领着一众官员确定,呈上之后,才能由皇上太后决定前三名进士及第。 要是让丁谓知道张泰就是陈初六,而今天得罪了一下他,丁谓不会给自己穿小鞋? 想到此处,陈初六不免患得患失起来。说起来,这进士及第不在陈初六眼前,但实际上陈初六也是舍不得啊。 不过,若是真献媚给丁谓,这进士及第是稳妥了。只不过从此以后,就多了一个老板。 若要多个老板,为何选丁谓,不选太后呢? 陈初六饮了一杯酒,释然了不少。大不了雪藏十年,十年之后出来,也才三十岁不到,正是天子亲政,大宋盛世!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连喝了几杯杨梅酒,陈初六想明白了不少事情,从相府中出来的激动渐渐平息下去了。 这杨梅酒,看似甜滋滋的,没想到酒精含量竟然有些高。几杯酒下肚,陈初六已经是宠辱偕忘,恩仇不管了。 数十日时间,陈初六在家里陪老婆,学着操持家务。如今陈初六意识到了,家中的家务,都依靠王雨溪在运转。要是王雨溪也怀孕了,家里非得大乱不可。 自己作为集团少总,自然要掌握好自家大小产业。另外,齐家治国,是分不开的。 离陈初六正式当官的日子不远了,说不定外放为官。陈初六想从自家下人里头,挑一些忠心又能干的人来,给自己组一个小小的团队,不能去哪里都带着几个老婆。 要有能查账的,要有老江湖,要有懂行市的,要有能提笔公文的。 前不久,陈初六征募的一些贤士,如今都在陈家上上下下发挥“钉子精神”。想要挑齐一个能干的团队,也不算太难。 十数日时间,陈初六学了不少治家御下的能耐,特别是对底下人的心思,能摸透 个七八分了。自然,小团队也是齐整了。 殿试,已经就在眼前了。 殿试之前,陈初六都不敢多行房事,生怕弄得精神涣散。殿试前一夜,也是端着一卷书看到了深夜,才能浅浅睡了一晚。 陈初六本以为自己前世经历大小考试无数,这一世又见过了大风大浪,本不该对着小小一次殿试紧张的。可看实际情况,紧张终究是难免的。 通过殿试,便可以正式晋升到下一个阶级了。从升斗小民,成为了剥削官僚,铁饭碗至少可传三辈儿。 最主要的是,陈初六也想施展一番抱负。 从上一次写下《论漕弊》,陈初六就深深地意识到了大宋隐藏的忧患。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早已经不是陈初六用来忽悠读书人的大饼,而是他打心里想要去做的四件事。 然而这一切的开始,都要从这金殿开始。 想当初,只因州试考了第五,比州试第一的萧贯,要晚上许多年当官。 陈初六在应天书院广文馆中考了一个榜首,不然还要更晚一些。馆试榜首,省试省元,若是再中一个状元,那可就是连中三元,大魁天下了! “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哈哈哈哈哈……” 皇宫之前,陈初六仰天大笑,一众贡生不耐烦的瞧了过来:“乱叫什么,打扰我的思路……” 宋庠带着齐与义,还有一个年轻一点贡生,这是他弟弟宋祁。 宋庠过来言道:“陈兄,你有些失态了。” 陈初六回过神,摸摸头道:“不好意思,刚才想别的事情去了。三位,一切都在今日了!” 殿试是皇上亲试,考诗、赋、论各一篇,时间却只有一天。一篇策文,少则前言,多则上万言,而且要试策文要应策问而作。此外还有赋,更是难了。 除三百名正奏明进士外,崇政殿外还站着数十名特奏明进士,一个个的白发如雪,少说也得有六十往上了。官家怜悯这些补考重修生,让他们参加殿试。 陈初六和宋庠他们聊着天,周围的人已经是认识了。以为省元,以为开封府试的榜首,此二人俱是年轻俊秀,不由得点头称赞。 这时,从崇政殿内走出来一人,一见竟然是知贡举晏殊。晏殊扫视了一下底下的三百多贡生,嘱托道:“诸位听清楚了,皇上御临,王公大臣也都在此殿,该如何行事,这不用本官赘述了吧?” 陈初六微微施礼,那晏殊才道:“行了,进殿吧!” 晏殊说完,便有人想迈步,可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身后那人摆摆手:“年兄,咱们不能走,得让省元郎先走。” 那迈步之人,惭愧低头,众人都是看向陈初六。陈初六朝诸位贡生施礼,方才背着手,走入崇政殿。 陈初六还好在,这地方也来过几次了。可陈初六生活这些贡生,那可腿软难行,跌跌撞撞差点没把踩踏事故弄起来。 总算没出大乱,来到殿内,大家已经镇定许多了。那些年迈的特奏名进士,也都忍住了咳嗽,按班就坐。 一天三更太痛苦了,码到午夜,干脆发了算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至士仁人 众贡生低着脑袋,偷偷斜着眼睛看周围,只见衮衮诸公,穿着朱紫衣服,佩戴着各种闪闪发光的腰带饰物,仿若神仙一般。 而最前面,小皇上也看着底下,看到陈初六坐在第一个,小皇上露出笑意。原来张泰就是陈初六,陈初六就是张泰啊。 那些大臣们,除了丁谓冯拯之外,也是现在才发觉,但都未说话。这场殿试,太后是没有来的。太后也不屑于来,因为来了的这一大堆人,最终还得去请她这位没来的做决定。 等大家做好了,丁谓站了起来,走到皇上身边:“启奏吾皇万岁,今年的贡生已是到齐,请皇上廷对。” 小皇上点点头:“那就开始吧。” “是,皇上。”丁谓转过身来,看向贡生言道:“皇上有旨,开始廷对。晏学士,将考题亮出来吧。” “遵旨。” 晏殊先将考题送一份给皇上御览,随后命学子上阶跪接,还要磕头谢恩。陈初六拿着这题,回到自己座位。 笔墨纸砚乃至茶水点心,都是宫里备好了的,不够可以添。这一场殿试之后,只要稳妥发挥,大部分的人都能得以授官。 参加了殿试,就等同于入了这一张门。大家都是官,只有高低之分,没有云泥之别,所以便用不着搜身啥的了。 看诗赋二题,陈初六心里大定,不过是寻常的题目而已,陈初六手到擒拿。但看那策文一题,却是暗暗惊讶了一会儿。 策问问的是“何以为至士仁人?” 什么是至士仁人?陈初六饱读经典,当然是知道这个是出自《论语~卫灵公》。这四个字不出名,但他随后的两句话却出名。 “至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杀身成仁这四个字,就是打这里来的。皇上问,你怎么做一个至士仁人,言下之意,就是你愿不愿意为了朝廷杀身成仁啊? 愿意,当然也只能愿意。 不过,不是我愿意那么简单。杀身成仁,你为了谁杀身成仁? 皇上、太后、还是宰相? 若是宋真宗还在的时候,这道题简单许多,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皇上。可现在就不得不考虑是屁股坐在哪里的问题了。 宰相想都不要想,陈初六只要在太后、皇上二人之间选择。选太后,要是皇上不高兴了咋办,陈初六可不能忘记初心啊。要是选皇上,但实际阅卷的是太后啊。 除了这些个屁股的问题,陈初六还得考虑能不能位列前十。因为,不管是屁股坐在哪里,都得先过考官一关,也就是丁谓身边那些个人。 对丁谓既不能阿谀,也不能弃之如敝履。此外还得选择一个好一点的文风,一个好一点的思路。这策文的题目太大,反而不好抒发议论。 先帝喜欢文笔,以文理取士,且观其器宇。只要文笔好,还能吹大牛,就可以状元。当年萧贯写的策问里面有“安天下于覆盂,其功可大”,遂以为第一。 这些老臣都是先帝的老臣,估计他们的文风也是注重这两者。文笔器宇,陈初六完全没问题。那么角度和思路,就很重要了。 脑袋中想着策文的事情,陈初六的手额没停下,一直在写诗和赋。这两者简单,只要押对了韵,便是一马当先了。如果能写的文理通畅,思想深邃,那便是佳品。 小皇上与那些位大臣,都盯着陈初六手上的笔。冯拯摇摇头:“此子有些气盛,拿起笔就写,怎么不多想一下。” “呵呵,省元嘛,自然心有所恃。令本官惊讶的是,他居然就是陈初六。”一名尚书抚须言道。 “此子陪皇上读过书,太后应有所考虑。不过,等着殿试之后,如何昭告天下?” 陈初六不知道这些当朝大佬在背地里议论他,他只是拿着笔唰唰唰写。写完了诗赋,回到策问,陈初六叹了口气,依旧没有思路。 先皇啊,老头啊,你咋让我来考这劳什子科举呢?唉,这下好了,我要挂了,你不给我一点灵感? 嗯哼,慢着,陈初六心中一亮,对啊,为何不写先皇呢? 首先来说,皇上肯定不会排斥陈初六写先皇的。因为陈初六,受先皇大恩,同时又是小皇上的玩伴陪读,小皇上和陈初六对先皇的态度是一致的。 而太后在先皇在世的时候,也是十分恩爱,估计写先皇,也不会特别反感。这一大帮老臣,为了对付太后,不得不常常用先皇的在天之灵来要挟,先皇正是他们的一大法宝。 先皇好像是诸多错综复杂势力的最大公约数,最能够避免触犯禁忌。但仍有一个忌讳之处 ,那便是最高权力的忌讳。 如今太后无疑是实际上的最高权力掌控者,要是用先皇来做文章,她估计会觉得被冒犯了。毕竟先皇驾崩已经一年多了,再浓烈的感情也会淡下去。 在权力之下,爱情恐怕早就成灰了。 而太后最大的问题,则是她手中的权力并不合法。垂帘听政,这是过渡岗位,临时工。 皇上在太子的时候,就已经临朝亲政了,现在即位了,反而被太后拿走了大权。一众大臣,也就是因为这个,都对太后颇多不满。 可历史中,这太后刘氏可掌权长达十余年,这帮大臣跳起来反对,也是无济于事的。 陈初六自知无力改变历史(实际上是政·府不允许,改变了就成历史虚无主义了,要关小黑屋的),所以既然无法改变,只好想办法为太后出出主意巩固巩固她的地位了。 嗯,就这样,拿先皇做文章,最后却要巩固太后的地位。 对太后说:你放心垂帘听政,先帝在天之灵给您撑腰。 对大臣们说:你们放心,有先帝在天之灵,太后只能垂帘听政,不敢造次,翻不了天。 当然了,这种双面添也有可能两面不讨好。但好在殿试不罢落,对于陈初六来说,最次也是个知县。 不管,就是干,干好了中状元当翰林喝茶看报赚大钱娶郡主走上人生巅峰! 要是没干好,那就中进士当县令捞油水割韭菜也娶郡主,照样走上人生巅峰! 哦,那不是没得选? 的确没得选,都是走向人生巅峰!陈初六也想平凡过一生,可实力他不允许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殿试中 想清楚了,陈初六开始提笔写。用先皇的在天之灵维护太后的最高权力,想明白这个总的方针了,写文章就简单多了。 先皇弥留之际,把陈初六叫进了皇宫,在太后面前问过类似的事情。陈初六就答道,太后没了太子就虚,太子没了太后就弱。 如今,差不多只要将这文章,搬到这策文里面来,议一议何以为至士仁人,为谁而杀身成仁。 “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治能全焉。运启元圣,天临兆民,监行事以为戒,纳斯民于至纯……”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砥砺前行,争做大宋天下的建设者和接班人,哦,好像不能当接班人……随时准备为朝廷牺牲一切,杀身成仁! 从早上十点开始在这里开考,到晚上之前写完数千乃至上万字的文章。还要字字斟酌,不敢写错一个字,还是拿毛笔写,这件事其实是很难的。 (我就试过那键盘码一天,八点开始到晚上十点,也差不多就是一万六,还得文思泉涌。) 陈初六策文才写了一半,瞧外头的天已经是黑了。不少贡生,露出憔悴之色,如此长时间的思考和写作,不少人吃不消的。 省试好歹有五天四夜,可以睡一觉,休息一下。可殿试,就这么一天呀。 其实殿试的时间是没有仔细规定的,有时候到了晚上,还可以秉烛夜战。但大多数贡生都不愿如此,皇上和诸位大臣也顶不住。 但天子年少,且是第一次举行殿试,心中激动万分,不知疲惫,连午膳都在殿内吃了。 也许还有一个原因,他在这里可以完完全全享受至高无上,回到资善堂就得成为一个傀儡了。 看着底下奋笔疾书的人,皇上心说,这些都是朕的人。陈初六,不知道你的策文如何写的。 杀身成仁,你可愿为朕杀身成仁。唉,母后权柄甚重,也怪难为他的。不管怎样,初六是朕的人。 皇上一扫崇政殿内光线昏暗,便对身旁的太监招招手:“去取蜡烛过来,为贡生们掌灯。” “是,皇上。” 冯拯丁谓见此,都是露出了笑意,皇上懂得收买人心,体恤臣民,极为不错。 正是以布衣造天子之廷,亲承大问,此君臣之交始也。一时议论所发,可以占平生也。 皇上见蜡烛被拿来了,掸掸衣角,起身来,亲自点燃了蜡烛,竟要亲自为场下贡生掌灯。 一见皇上起身了,底下的贡生,还有大臣们也不敢坐了,等皇上压了压手,他们方才坐下,继续作答。 皇上个子不高,毕竟才十四五岁的人。但穿着龙袍,那就有一种令臣民附身帖耳的冲动,是为人主的魅力。 皇上拿着蜡烛,为几个贡生点了灯,那贡生竟然当场泣不成声。那上面的几位大臣见了,眼眶也湿润了一下。 遥想当年,他们也是这般的懵懂,揣着鲤鱼跃龙门的梦想,登上这金碧辉煌的殿堂。 今时今日,又忘了多少当年许下的誓言?又埋藏了多少年少时的凌云壮志? 这些人闭上眼睛,回首往事,往事却不堪回首。 而这时,皇上已经拿着蜡烛来到了陈初六桌前。小皇上故意绕了一圈,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刻意。 他下来送灯,还不是为了近距离看看陈初六。 陈初六明白,伸手接过蜡烛,和小皇上对视一眼,继续伏案写着。小皇上也不停留,又给别的士子递蜡烛过去了。 渐渐地,有士子写完了策文,把卷上交,退出崇政殿。陈初六桌上的蜡烛,也已经换了七八根。 但听得谯楼之上,鼓打二更。陈初六也是落下最后一笔,看了一眼卷子,等到墨迹干了,方才放下心来。 这一路写下来,甭管身旁的人陆陆续续如何离开,陈初六丝毫没有焦急。一笔一划,都是到位且美观,这一手炉火纯青的字,可以为殿试加分不少。 看了一眼小皇上,发现皇上也看着他。陈初六一个眼神,告诉小皇上,我先离开了。 再看身旁的贡生,也只剩下三四人了。大殿之内,显得空旷而静谧。陈初六把卷封存好了,交了上去,退出殿外。 陈长水照旧等在东华门外,不过已经是在车辕上打瞌睡了,那马没人看着,拉着车都走到了路上。 陈初六上前叫醒了他,陈长水惊醒道:“嗯?嗯,啊,少爷,少爷回来了,走吧,少奶奶们该着急了。” “呵呵,以后可不能叫我少爷了。”陈初六笑着说道:“你得叫我大人。” “咦?少爷,真的当官了?!什么官,能当县老爷不?” “呵呵呵……”陈初六笑道:“什么官还不清楚,不出意外的话,要外放通判。若是好一些,就可以当翰林,继续在汴京安家。” 陈长水哦了一声,脸上有些难过,一问之下,他道:“咱们从临川来,也有两三年了,我也不知家中父母身体如何。” 他说这话,陈初六心中满是愧疚。陈初六的父母来了汴京,陈长水可是孤身一人啊。 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两三年没回家,这双方该是多么思念?陈初六自责这个老板当得也太不好了。 沉吟一下道:“黑子,那过些日子你回家看看吧,要是可以,咱们把全家都搬到汴京来,在这边安家了。” 陈长水忙是摆手:“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咱们是兄弟,你的父母便是我的父母。”陈初六拍拍他的肩膀:“反正这些日子家里也没事,家中的下人多了,是该让你清闲清闲了。” 陈长水闻言心中暖暖和和的,点头道:“嗯嘞,我回去看望一下父母,把他们接过来。” “家乡那边的一些人,托付给你去问好。那陈虎不知道如何,他读书读不进,说不定是去山上打猎了。打猎太危险,若是可以,安排他到家里的工厂做事便可。” “是嘞。”陈长水挥鞭打马,不一会儿便回了家中。 陈府住在外城,此处地方僻静,四方邻里,到现在唯独只有陈家还灯火通明。陈初六知道这一定是家人在等自己,饥肠辘辘时见到这一幕,十分温馨。 第三百五十八章 家人团聚 殿试之后,陈初六心里的石头落踏实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醒过来,擦把脸,外头陈长水背着行李走了过来:“嘿,少爷,我这就回临川了,少爷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嘛?” “没事儿了,你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多拿点盘缠。”陈初六笑道:“哦,对了,回去问个人。” “谁?” “几年前被我救了的一个商人,名叫马远山。” 陈长水嘴里念叨了几遍,回到:“行嘞,我记住了。” 说完,陈长水在院里找了头小毛驴,往南去了。这驴子个小,可以上船,也不耽误水路。 殿试阅卷要三天时间,这三天里,又不少人来拜访陈初六。欧阳修、曾彦儒、李云平、颜子义、周俊五人,也都是听陈初六的,搬到了附近。 他们五人,在应天书院参加季考,来到了国子监。不过,这群倒霉蛋没能考中第一,得继续在国子监考试。 临川的人陆陆续续来了,陈初六仗着自家财大气粗,打算在附近盘一个院子,弄一个四为诗社出来。 不过,这一时是来不及的。 这一日,陈初六正在家中与五位好友畅谈,加之宋庠宋祁齐与义来了,这一院子的文人雅士,聊得好不欢快。 陈初六是省元,又是其中最年轻者,自然被其余几位“针对”了。众人拾掇陈初六道:“省元大人,你就交个底吧,这次考得到底如何?” “我不是说了嘛,考得一般,我都是倒数几个交卷了,这题作得实在艰难。”陈初六摇头叹气。 众人你哪里肯相信,都是一阵嘘声:“知应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贤良方正,可接触深了才发现这个人实是大奸。” “哈哈哈……”众人抚掌大笑。 笃笃笃,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喊了一声,周俊立马站了起来,惊喜道:“表弟,好像是我翁翁来了!” “什么?!外祖翁!?”陈初六也是站起来了,赶紧跑到门口,打开门一看,只见风尘仆仆数人站在门口,竟然是周九一家子。 大舅二舅,大舅母二舅母,还有新的小表弟也来了。看穿着和发福的身材,大家这些年看来都过得不错。 陈初六看着周九,眼底便湿润了,扑通一声跪下:“外祖翁……” 周九也是大动,感觉过来扶住道:“好孙儿,快快起来,你如今是省元,天上下来的星宿,可不能跪,不能跪,起来吧。” “孙儿不管是省元还是什么,都是您的孙儿。”陈初六磕了个头,表示这个世界上最深的思念,祖孙二人相拥而泣。 陈初六能走到今天,少不得周九的帮助。对周九的感情,是浓烈而深沉的。 赶紧把周九等人迎进来了,屋内众人都是站起来迎接。大舅母探头探脑:“咦,这汴京城里的房子可大了。” 周氏带着一家人迎了出来,把大舅等人迎进去,好生招待。陈初六和周九开始叙旧,被宋庠欧阳修等人听进去了。 欧阳修当然知道陈初六的身世啊,他听的是陈初六的后半段。宋庠等人,则是难以明白,陈初六如此身世,竟然一飞冲天。 当下,一屋子的人,都是唏嘘不已。见陈初六家里亲人重聚,欧阳修等人见机告辞。 陈家把陈守仁叫了回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补回这些日子没能说够的话,感慨无穷。周九等人来了,是来参加婚礼的。让他们见了赵雅,得知赵雅是郡主之后,都对陈初六竖起了大拇指。 而宫中,殿试的阅卷也如火如荼。殿试阅卷的程序是这样的:贡生将卷交给内臣,内臣就是皇上的近臣啊。内臣先交给编排官去掉卷里面的籍贯信息,重新排号码。 编排官随后交给弥封官誉写,然后对照确认无误,盖上御书院的大印。随即把这考卷交给考官,先看一遍卷,把等级定下来。定等的标记,分别是五等,圈、三角、点、直线、叉。圈是最好的,叉是最次的。 随后再把这看好了的卷子交给“覆考官”,再看一次卷子,同样的定等级,画为五等。但两者相差不能太大,如果第一次看卷被评第一等,第二次评到了第三等,这卷子就得重新来看,其中看走眼了的得打二十板子。 等级定完了,通过圈点数目,定下除了前十名之外的名次。前十名交给宰臣,宰臣阅后,觉得这前十名没问题,就呈皇上。若是有一个不行,就从后面名次的再选。 第一等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与伦比。第二等候才学该通,文理周密,于群萃中堪为高等,第三等艺业可采,文理俱通。 艺业稍次,文理粗通,于此等中仍分优劣。优者第四等上,劣者则为第五等。 若是得两个五等,也就是两把叉,这就得直接罢落。若是交了白卷,或者字数不够,也得罢落。正奏明要写一千字,特奏明只需七百字。犯了什么忌讳礼法的,也同样罢落。除了这两种最倒霉的情况,其余就能中进士。 但来到这里的人,没有这么次的,就算写不出来,也得规规矩矩,文不对题写个一千字,算是交差。 此时,陈初六的卷子,早已经在考官手里面过了一流程。这些老臣,自然觉得陈初六的文章没问题。而且一看这文章里面用典的文风,就知道这个应该是陈初六的文风。 在太后有意的泄露下,毕云涛、陈初六、张泰这三个名字,被大家指向了同一个人。 陈初六的卷子,如今正在小皇上的手里。小皇上收到了卷子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送到太后那里,而是都拿起来看一眼。 这时,他便看到了一句,“运启元圣,天临兆民,监行事以为戒,纳斯民于至纯。” 小皇上站了起来,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最后叹息道:“此人话里有话啊,这四句,说的是皇权。” “运启元圣,此谓太祖,天临兆民,此谓太宗,监 行事以为戒,此谓先帝,纳斯民于至纯……这说的是朕……”小皇上闭上眼睛,又是一声长叹:“朕,朕何敢当!” “皇上,这卷要不要送到太后那里?” “嗯,送去吧,不,慢着,朕亲自送过去。” 第三百五十九章 定名次 小皇上带着本次科考中表现最优的十份卷来到延福宫,皇上来了,自是不用禀报。来到宫中,只见有两人在此,皇上开口道:“太后,太妃……” “哦,原来是皇上来了。”太后笑了一声道:“那妹妹,今天的话就说到这里了,天色也不早了,妹妹早生歇息去吧。” 另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点点头,告辞而去。太后转头看向皇上:“可是新科进士的人选定了?” “哎,是嘞。丁相召集考官和覆考官日夜不停,总算是定下来了。”皇上将十卷呈上:“这是丁相等人挑选出来的十份佳卷,还请皇娘定夺名次,和三鼎甲的人选。若是不满意了,我再叫他们去外头拾遗。” “得了吧,哀家岂敢不满意啊,若是说了不满意,那群大臣还不都请辞了。”太后叹了一口气:“考官覆考官都是忠臣能臣,想必这卷是挑得不错的,皇上,你看过了吗?” “皇儿粗看了一遍,唔,此次新科进士,都很不错。”皇上低着脑袋,城府不深的他在太后眼里,自然是把心里话都写在了脑门子上。 太后笑了一声道:“受益啊,这是给你挑选的臣子,你心里可有三鼎甲的人选?” “皇儿……皇儿……” “怎么?你在这十份卷里头,没有见到陈初六的文章?” “这些这些都糊名了……” “少来,糊名能拦得住你?”太后笑道:“我知道你与陈初六私交甚好,但这是朝廷抡才大典,你就算是皇上,也不可将此大魁私相授受。若是他真有这本事……当然是要擢拔上来的。” “皇娘,那……额……”皇上犹豫了片刻,咬咬牙道:“皇儿,皇儿看到一篇好文,皇娘您瞧瞧。” 只见皇上在这一堆卷里头找了一下,这才找出来一篇,呈给太后:“皇儿只看了策问,此篇文章将杀身成仁推演为天命所归,进而劝诫皇儿身为天子,当以敬天安天下百姓,只要安百姓了,上天会保佑儿臣君位稳固,享国日长。” 太后接过来一看,也是点点头:“这篇文章规劝皇儿倒是不错,可却多了些神神鬼鬼,皇儿身为天下之主,当恪守正道,仁威治天下,这神神鬼鬼的,不足为信。此篇虽未佳作,未可为魁,列为第十吧。” “是,皇娘。”小皇上在那卷子上,写了个第十,心说幸好不是陈初六的。 愣了愣,他又从卷中取出来一份,言道:“此卷也不错,此卷说虚君实相,赞扬了丁相为相七年的功绩……” 太后直接摇了摇头:“把前面那个第十换成第九,这个列为第十。” 小皇上拿过去填写,又抽出来一份:“皇娘,那这份就厉害了,这份写的称赞皇娘识大体,垂帘听政,处事皆宜。皇儿也觉得,若是没有皇娘,朕难以将朝廷大小事务办好。” 太后多看了几眼:“哼,哀家垂帘听政,手握大权,此人才如此说的,若是哀家大权旁落,此人说不定要指责哀家老不死呢。此人说的这些话嘛,倒还有几分道理,只不过却是一味媚上,似是讪臣。罢了,列为第四吧。” 小皇上心底嘀咕了一句,太后又道:“皇儿啊,那陈初六写的文章呢?难道就是这几份里面?” “不不不,”皇上眼角露出一点狡黠:“皇娘,这一份才是初六大哥文章!” 太后 笑了笑:“你啊,还和哀家玩起了心机。好吧,且看看他这文章到底如何。” 一篇文章读下来,除去陈初六那极为丰富的用典,剩下的语言可都是真情流露。几句话,便将太后心中对先帝的回忆给勾了起来。 刚才皇太妃前来造访唠嗑,其实说的也是先帝的事情,太后看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这小子,偏写先帝,哀家就算是想罢他,又如何为之?” 皇上高兴起来了:“皇娘,这么说,就让初六哥当状元了?!” “别急,再看看别的文章,把这糊名给撕开,看看到底是不是陈初六。”太后觉得要稳妥一些。 接着,又看了几篇文章。之前皇上递上来的,都是比较差的,再看陈初六的文章,自然反衬出陈初六的文章优秀。陈初六的文章被过多拔高了,再看剩下的,也自然觉得无趣了。 揭开糊名,上面正好写着张泰的名字,这下皇上太后都有些犯难了:“对了,这名字还是一大麻烦事。” 然而此时太后心中所想,却不是名字的事情。前不久,他知道陈初六被丁谓叫过去了,但陈初六却拒绝了丁谓的招揽。 如今陈初六的卷子依旧被荐上来了,只能说明丁谓对陈初六的想法并未停止。如今陈初六文章写得好,而陈初六的实际能力,太后也都看在眼里。 若是让陈初六为状元,但从才干上来说,就是名副其实的。可如今陈初六,光芒实在太过耀眼了,可谓重器。 太后又看了一遍那些卷子的名字,丁荣丁茂二位也在里头,唔,陈初六虽然不为哀家忠臣,是皇上可以信的人,总比推给丁谓要好。丁谓眼看就要树大根深了,可他年老,今年处理朝政越发疲惫,是时候罢相了。 深夜,延福宫中秉笔太监被叫了过来,拟旨,先下一封诰书,向天下人解释陈初六就是张泰就是毕云涛。 毕云涛很简单,那是笔名。张泰则是未避免陈初六陪读之情干扰皇上主持公允,这才特旨改名应试的。说白了,是体恤天下读书人,为的是维持公平正义呢。 拟完了诰,随后拟诏,将前十的名次拟定,连夜送往贡院。贡院那边,丁谓尚等在那里。看了名次,众考官也没有异议,再把全部正名加特奏名的名次全部定好。 第二天四更,贡院门口就停了一大帮的人。这些人是各大赌坊的人,他在此设立盘口,只赌一个,那就是状元。 不赌具体名字,他们赌三个姓。状元姓丁,以一赔二,状元姓宋,以一赔五,状元姓张,以一赔十!但具体名字,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这一下,陈初六可犯难了。买谁呢?买谁都赔啊!状元姓陈!陈初六赶紧让解潮也弄了一个盘口,干脆自己坐庄,赔率比别人家的都高。 第三百六十章 放榜之日 开榜之日,犹如过大节一般。汴京城家家户户,老老少少,三教九流都起得很早。放榜一时,几乎可以成为所有人的谈资。哪怕一字不识,哪怕压根不关心状元是谁。 临街的一些百姓,还要早早起来,用洒扫街道,等状元郎骑马游街。扫街道,还得浇上一些酒,这酒是官府发的,辣舌割喉,酒香却很浓,大户人家拿这种酒当厕所除味剂。 而贡院门口,那早已经是堵得水泄不通了。陈初六起晚了一点,只能站在五百米开外的马车顶上了。 这时,一个大胖子从人群里面挤出来,满头大汗,来到陈初六面前:“陈公子,陈公子,按你的办法,咱开盘了。买丁的一赔五,买宋的一赔八,买张的一赔三十!” 解潮擦擦汗:“公子,咱们真不会赔?” “真不会,我告诉你,我从宫里得到的消息,这次杀出了一批黑马!”陈初六神神秘秘道。 “哦?要是消息有误呢?” “要是有误……要是你赔钱啊,这可与我无关!”陈初六推脱得一干二净。 解潮一愣,又笑道:“上次公子让我卖掉紫檀、沉香,再去买一块能种稻子的农庄,这些都办妥了。农庄有六百亩地,实是因为那些人本不想卖地的,我加了许多价。买完农庄,还剩下五百两……” “嗯,五百两你自己拿着吧,找日子咱们去农庄看一眼。” “哎呦,公子的钱,我怎么敢要。”解潮摆摆手:“那农庄里头,有一座宅子,也是陈公子您的,我叫几个泥瓦匠去修缮修缮吧。” 二人正在说话时,贡院那边开始人头攒动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去看那皇榜。但皇榜之上一字也没有,不知道这些人伸长了脖子看什么。 “让一让,让一让,大家让一让。”一个下人在埋怨声中挤到了陈初六面前:“少爷,夫人叫您回去,您赶紧回家里吧!家里来了圣旨!” “圣旨?什么圣旨?”陈初六问道。 “是您中进士的圣旨啊,宫里来人了,说新科进士必须要入宫面圣谢恩的。” “哦豁?!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陈初六责怪自己粗心,以为考完殿试之后就可以睡你妈比起来嗨,潇洒等者圣旨到家,还以为是先唱了名再接圣旨,如同省试一样样。 但陈初六此时才忽然想起,还有殿上面试一回事儿。贡院前面临轩唱名,这其实是给百姓看的。陈初六不懂,以为和省试一样。但实际上,每个进士都要在家里等候。 因为殿试极少有不中的,一般人在家里等一张金花帖子。也就是用一张白绫为底,上面贴了金花碎,写上此进士身份的诏书。接了帖子,便得跟着去面见皇上。 要等到三百个进士都面圣结束,外头贡院才公布。因为一旦有迟到的,缺到的,殿上骂皇上的,还是得罢落。 当官之后可以骂皇上,因为当官了就是士大夫,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当官之前,就算是贡生,那也是小老百姓一个,敢骂皇上,反了天了! 陈初六心里悲呼,这封建礼教真是害人不浅啊!转头吩咐道:“你回去告诉金花帖子的,我直接去了宫里。” “是,少爷!” 陈初六转身开始狂奔,一路来到了朱雀门前。他走后不久,贡院门前,有太监兵丁簇拥着圣旨前来。 底下的百姓以为是开始临轩唱名了,却没想到,太监开口却是奉圣命以告百姓。 不是唱名,是告示。都这时候了,还能出什么告示? “先皇遗命,太后懿旨,陈初六以侍读之身,不可按本名行举业,先皇赐名为毕云涛,后毕名大振,未免盛名误文,会试之前,太后重命其名为张泰。故陈初六即毕云涛,即张泰,朕特此澄清,以诰万民百姓。” 底下的人迷离迷糊,怎么好好的唱名之前加了这么一个广告,这也太坑了吧。 半晌,有人咦了一声,察觉到了不对劲:“诸位,今日赌坊开盘,其中多有一姓张之人,实是张泰。如今张泰成了陈初六,岂不是说……” “怕什么,谁会买张泰?买了的也活该倒霉……” “不对啊!皇上特意发诰来说明此事,你也不想想,这肯定是陈初六中状元啊!” “不好!我要退赌,我不赌了,我要回家,我要妈妈!” “买定离手,概不退资。” 一众看客百姓乱了起来 ,和开盘的要打起来。解潮也想明白了这件事,不顾形象的将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擦把汗道:“我滴个乖乖,陈公子,是陈公子!陈公子,也是会元!” 解潮大笑起来,脸色的横肉颤斗起来,对着那群大喊要退资的道:“好大的胆子,你们这群人,一个也别想退,今天我要通杀!” “哼,还不一定呢!”也有人继续不信道:“就算张泰是陈初六,也不过是会元而已,不一定中状元的。咱们赌的,可是状元,他能中状元?” “你等着瞧吧,一定能中!” 贡院前面临轩唱名,这其实是给百姓看的。陈初六不懂,以为和省试一样。但实际上,每个进士都要在家里等候。 中了的人,在家里等一张金花帖子。也就是用一张白绫为底,上面贴了金花碎,写上此进士身份的诏书。接了帖子,便得跟着去面见皇上。 要等到三百个进士都面圣结束,外头贡院才公布。因为一旦有迟到的,缺到的,还是上不了。 陈初六回到家中,一看送金花帖子的人都急上了天,别人没中的等补入的,还在宫门外边老老实实期盼等着上朝呢,你倒好,中了进士的要是因为缺到给罢落了,不得气死? 出了这么一点小差池,好在没有引起大祸。陈初六赶到了宣德楼外,一众贡生见了,都是暗暗失望。怎么就来了呢? 要是不来多好,说不定又可以白白的升一位啊。当然,未入殿见皇上之前,这名次都没有定下。但陈初六是省元,一般来说,省元拿三鼎甲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晏殊擦擦额头上的汗,总算来了,这小子都要当官了,怎么还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给了陈初六一个责怪的眼神,却也不好说什么。陈初六站到宋庠旁边,正好瞧见宣德楼上洪钟一响。 晏殊摊开圣旨道:“陛下有旨,新晋进士上朝面圣谢恩!” “学生遵旨。”众人跟在陈初六后面,迈过了大门,那晏殊又道:“诸位同僚,至此可自称臣。”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临轩唱第 穿过宣德楼,便是大内正门。宣德楼雕梁画栋,门上金钉朱漆,墙上画着飞龙舞凤,盖的是琉璃瓦。 入宣德楼正门,新科进士皆免搜身。这是一项福利,是给新科进士的面子。如陈初六第一次进来,就被扒光了搜个遍。 转身来到太史局,此处掌管测验刻漏,是大宋时间最准的地方。还管着牙牌奏,谁想找皇上奏事,得在这里问清楚皇上的日程安排。太史局过去,是左右横门,与大庆门。 两扇横门,第二扇宰相下马下车,第一扇百官下马下车。众人来到这里,朝远处的大庆门拱拱手,山呼万岁。 大庆门与横门只见,右边是天章阁、文宝阁,这俩地方从来不让陈初六进去,哪怕陈初六发誓保证自己绝不放火。 进了大庆门,则依次为枢密院、中书省、然后是都堂。 枢密院是枢密使在的地方,参议的是军机要事。中书省是宰相主持省议的地方,相当于大会堂,最后是都堂,乃是参知政事和平章事这等宰相副宰相退朝之后在的地方。 陈初六在这里陪太子读书的时候,也曾来参观过一下,虽然被赶出去了。但好歹可以声称自己是“宰相院里出来的人”,赚大了。 都堂后面是门下省,也就是六部所在的地方。当然,这一路上,还是有一条笔直的大路通往的。最后才是大庆殿,也就是这次新科进士要去的地方。 晏殊见新科进士,横占了整条路,咳嗽一声道:“诸位谨守礼法,当趋走右行。” 这一下新科进士们才恍然,这么大摇大摆走路中间,也只有宰相和天子才能这么走了。 在大庆殿外,众人再换换把班排好,这是按省试的名次来排的,待会儿要等着皇上唱名,叫新科进士一个个进去面君。 大家看着大庆殿宏伟之状,心底都是波涛起伏,比之前殿试的崇政殿要雄伟多了。 唯独陈初六烦得很:唉,这地方我不爱来,台阶太高了,足足九十九阶。走上去相当于连爬八层楼,也不知道那些特奏名进士如何爬上去。 礼部侍郎出来巡视一圈,站在门口高声喝到:“奏乐!” 接着又道:“佾舞!” “礼齐!奉旨!新科进士入殿!” 来到大庆殿,这里足有一个广场那么大,百官已经是在那上面站好了,整整齐齐的。随后和百官一起,朝拜皇上,次拜太后。 一堆繁文缛节举行完毕之后,晏殊重新站了出来:“天圣二年科部侍郎知审官院、给事中晏殊奏贡生三百二十六名,其中正奏名三百名,特奏名二十六名。吾皇万岁,钦定三甲名次。” 名次其实早已经定好,但现在要按规矩廷前奏对,走一走礼节上的过程。 众学子屏气凝神,期望皇上翻自己的牌子。到了如今,大家心底其实已经有了底,知道大概谁是状元。 可谁还没个白日梦呢? 是我,是我,是我,皇上叫我过去吧,我跟你好好唠嗑行不行? “宣陈初六上前面圣!” 大殿之内,一众新科进士的气全泄了,竟然是他,果然是他,难怪皇上特下旨说清楚陈初六名字的事情。 众人齐齐看向陈初六的背影,喉咙里面苦涩发干,没人不嫉妒陈初六。 年轻,而且有为,运气爆棚,而且实力超群。 “宣陈初六上前面圣!” “宣陈初六上前面圣……” “宣……陈初六……面圣!” 这句话在大殿之内回响,也在诸位贡生耳畔不断重复。没机会了,一般来说,第一个觐见的,就是状元。 陈初六也愣了三秒钟,方才从贡生里走了出来,低着头小步快走。别看这是一个大殿,从陈初六这里到皇上那里,也得走个一分钟。 来到御前,陈初六可不敢像当年那般一样抬头看皇上了,而是低着头,行大礼道:“臣陈初六,拜谢陛下圣恩。” 小皇上微微有些失望,他希望的是陈初六来和自己聊天的。但他也知道,此时要紧的事是把流程走完。 小皇上象征性的问了几个问题,如如何治国,如何遴选人才,如何定边,如何赈灾等等,华而不实吧。陈初六依据经典对答,不慌不忙,朝中大臣见了,都是默默点头。 这小子虽然上过很多次朝了,但能做到规矩而不失胆略,而且是第一次这样,实属难得。 小皇上对陈初六的回答很满意,回头看了一眼帘子后面的太后,太后闭着眼睛,说明此事太后放任小皇上做决定。皇上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卷,打开看了一遍,确认无误,让太监念去了。 太监接过圣旨,来到御前高声唱道:“敕曰:陈初六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忠孝仁义,贤良方正。擢为天圣二年第一甲第一名,此进士及第,授从八品将作监丞,赐绿袍、靴、笏,随即释褐谢恩。” 有礼部官员给陈初六拿来了一间绿袍,靴子,朝笏,领着陈初六去小黑屋换衣服。绿袍是绿袍,帽子可不是绿的,满朝大臣都是乌纱帽,黑的。 脱去粗麻布衣,换上官服,即所谓“释褐授官”。陈初六换好了衣服,又出来谢恩,再站回去,就不是和贡生们站一起了,而是站在文官这边! 皇上继续叫了几个人上去,唱名授官: “宣宋庠御前面圣!” “宋庠……擢拔天圣二年第一甲第二名,赐进士及第,授正九品大理评事,并赐绿袍、靴、笏……” “郑戬……天圣二年中进士第三名……初授太常寺奉礼郎……” 一甲要一个个念,二甲就简单了,除了二甲第一名“传胪”之外,其余人是放在“等等”二字中间。 “赐叶清臣等三十人,赐进士出身三十名,授从七品,与吏部参加栓选,并铨注职官。” “同进士出身二百九十三名,正奏名授正八品,于吏部参加栓选,判司簿尉,特奏名授学官。” 第三甲唱名完毕,大家都拿着敕黄再拜谢恩。皇上吩咐道:“赐进士袍、笏。” 这些自然是给三甲的了,那些绿袍、笏不会送到手上,而是堆积在殿外之两廊庑下。新科进士们冲出殿门,在走廊上争抢绿袍,有时候连自己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脱下,就在外面套上了绿袍。 一身绿袍,表明已经成为了上一层阶级的人了。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又是多么大的荣耀!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三元及第 天子即位第一榜进士曰龙飞榜,授官比以往时刻更加优渥。陈初六授将作监臣,此是从八品,这不是官,这是工资等级。 进士出身,授从七品,看起来比陈初六要高,但也只是工资略高,相当于后世那种去西部边远地区的公务员会有额外津贴一般。 同进士出身,授正八品,还得参加吏部栓选,是去当县尉一级的官员。摸爬滚打一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入京师。选不中的,就成为同进士出身守正。 但陈初六等三鼎甲,则可以直接授予京官,即便是外放,也至少是从州通判一级,也就是市委办公室主任开始做起。 但此时临轩唱第完了,大内感觉吧新科进士的名单给传了出去。贡院门前,大家等待已久的状元来了! “钦定天圣二年新科状元陈初六陈大人!” “嚯……他娘的!” 以往状元名字传出来了,大家都是称贺,唯独今天,那叫一个骂娘之声此起彼伏。 贡院之外,所有人跳起来骂陈初六。而那些开盘赌的人,那可把陈初六挂在家里祖宗牌位上了,这是财神爷啊! 好在一般百姓不会赌大的娱乐而已,那些亏大发了的,都是一些地痞无赖,或者啥事儿不做就想要一夜暴富的人罢了。 大庆殿中,皇上勉励了新科进士,新科进士也换好了衣服。皇上退朝,接着便是要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汴京花了! 这里头有白头翁,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里头也有年轻人,年少初登第,皇都得意回。 但都是喜不自禁,马前喝到状元来,金鞍玉勒成行缀。陈初六被人扶上了马,头上戴着乌纱帽,乌纱帽耳旁戴着一朵金花。 都人争看状元出,九衢车马何煌煌。陈初六坐在马上,看人山人海。省试春闱,到如今殿试结束,不过月余,正是清明万花开放之时。 陈初六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那一个酷暑。尚在家中吹着空调,喝着快乐肥宅水,一觉醒来,到了宋朝。 当时住着一间小小的茅房,蚊虫叮咬。全家三口人,还要愁明天的早饭,还有担心夏天的苦役是否轮到。 无意之中,发现蝉蜕。那山,那水,那村,并没有因为时光流逝变得模糊,而是在陈初六脑海里越来越深刻。 从小小的书童,如今也成为了大魁天下的状元。 一路走过来,得罪了不少敌人,也交了不少朋友。担了不少恶名,也博了不少美名。 好在那些都已经可以抛之脑后。 什么白象大妖,什么汴京恶少,人们会因为状元的光环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情的。 因为他们要拿陈初六当榜样,告诉他们的子孙,该如何读书。 人们记得的,是陈初六一篇《论漕弊》,为天下人出声。人们记得的,是陈初六一本《大学句章集注》,开一派之学脉。人们记得的,是陈初六“四为”的远大志向,和“爱莲”的高洁品质。 或许人们还记得陈初六的一些个奇闻轶事,但那些无足轻重,只会让人觉得陈初六更加的可亲。 在御街上骑着马招摇过市之后,又来到了宫中,还要朝谢皇恩。随即赶赴闻喜宴。 陈初六是进士中年纪最小的,也是科名最高的,要先赶赴琼林苑,折花一支,也叫蟾宫折桂。折花的人,叫做探花郎。这花一般是杏花,所以杏花也叫及第花。 探花郎在这会儿还是指的第一个赶赴宴会的年轻进士,到了南宋之后,基本就成为了进士第三名的专称。 而进士最后一名,还得背着大家的皇榜进来,谓之“担榜状元”。 接下来的一系列仪式和宴会,数不尽数。要先谢恩坐,也就是晏殊了,再参谒宰相。随后众进士一起参加宴会,有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闻喜、樱桃、月灯、打球、牡丹、看佛牙、关宴。 见了面,吃了樱桃,看了月亮,踢了蹴鞠,赏了牡丹,看了佛牙,最后一场关宴,除三鼎甲已经二甲第一名外,都要去吏部参加关试,也叫栓试,还叫锁厅试。 而陈初六等人,则可立题名碑了。如同燕然勒石,歌功传世一般。想陈初六州试虽然是第五,却在馆试中乃是霸榜榜首。 从馆试到省元再到状元,这是连中三元。大宋朝连中三元的状元可不多,如此年轻能连中三元的状元更是绝无仅有! 这连中三元的名声,比陈初六以往引起的任何一次轰动都要有力,直接传到了最底层老百姓的耳边。 “二十岁连中三元?那可真是星宿老爷啊!” 忙了三天,陈初六方才忙完了外头的事情,在家里洗个澡。 沐浴更衣,接着还得去吏部,看授予一个什么官职。而这个时候,仍有陆陆续续的大小官员前来拜访。 不为别的,就为了榜下捉婿。 陈初六年轻有为,不仅才华横溢而且还长相不俗,是令汴京城中,诸多闺房中的贵族女子,俱是怀春思念。 门当户对,而且情投意合,那些官员自然得要替自己宝贝女儿前来说道说道了。可一到这里,他们却发现陈府有四个女子,将他们等人严防死守,硬是提不出婚姻二字。 陈初六也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压根不提要娶媳妇的事情。众人就嘀咕了,这状元郎难道不急着婚娶? 俗话说,大登科后小登科,还是说状元郎在沽名钓誉,等待更大的官员前来捉婿?那也是他想多了吧,就算他连中三元的状元,那前途还不一定光明呢,真想让宰臣下嫁女儿给你? 大家疑惑之际,一封圣旨的到来,再一次将三元及第陈初六的话题推向了街头巷尾。 “制曰:朕之皇叔元俨,严毅丰颐,乃宗室之贤王,朝廷之倚靠。拜太尉、尚书令兼中书令,徙节镇安、忠武,封定王,赐剑履上殿!” “其女永平郡主,年适婚嫁,朕承太后懿旨,替皇叔于新科进士中择婿。状元陈初六仪表堂堂、人品贵重。兹赐永平郡主为公主,下嫁状元陈初六,令礼部议礼完婚!” 难怪,难怪了,原来陈初六早算计好了娶公主啊,真是所图甚大。 所图甚大个屁,这小子分明是糊涂了,哎呦,糟践了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呦!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大登科后小登科 在一般人眼里,新科状元,而且是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将来的政治前途必定是光明璀璨的。 只要不犯大错,也能平步青云。若是能押中几次宝,站对几次位子,那更不用提。 但一旦娶了公主,这一大好的政治前途便丧失了。为了避免外戚干政,皇帝还会特意将驸马放在闲职上,严防驸马手中掌权。 不仅如此,还带来了一系列的麻烦。比如平时啪啪啪,还得写啪啪申请书,得到批准之后才能承欢一晚。再比如娶小妾,也得求公主恩准。 历史上公主给驸马一片大草原的案例也比比皆是,这对一个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中成长起来的男子来说,几乎是无法忍受的。 如果说绿帽和啪啪还能忍受,那么父母就是无法退步的底线了。公主身份高贵,不能给婆婆公公下跪,反而是公公婆婆要向公主下跪。 是可忍,孰不可忍。 用一生光明的前途,换来了一个太岁爷在自己身边膈应,这种赔本儿买卖,谁受得了? 当然了,若说是平民百姓,还是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的。至少来说,还能天天吃饱喝足,还能上朝,出门在外,也是皇亲国戚,人人崇敬。 但一个状元,或者即便是进士,也不会愿意娶公主的。一般来说,皇上嫁女儿,只是政治婚姻。要不然在科名低的里面,挑选一个年轻进士嫁了,绝不会耽误状元这等人才的。 可如今,皇上却赐婚陈初六。这在外人看来,白白糟践了一个好状元。但实际上,以上那些烦恼,对于陈初六来说,一概不存在。 不能啪啪啪?还要写申请书?赵雅都怀上孩子了。不能取小妾?没那回事儿,大婚之日,就要娶小妾,而且一次娶仨! 爹妈向媳妇行跪礼,反了她了,媳妇就是媳妇,别说皇帝的女儿了,就是玉帝的女儿,到俺们陈家也得孝敬父母。 实际上,赵雅在陈家这些年,从来没让周氏陈父行过礼。相处久了之后,反而她越来越像个贴心的小媳妇。虽然家务活不干吧,但买东西的时候,总想着给周氏陈父带一点体己的货。 而盼儿巧儿和王雨溪,嫁给陈初六为妾,也是赵雅点头了的。当然,陈初六还得花点时间,去说服皇上那边。 这些都是小事,因为皇上赐婚陈初六,可不是为了耽误陈初六,反而是因为太后在背后想拉拢陈初六。 陈初六不是那种夫凭妻贵的无用女婿,而是有大才,大名望的三元状元! 皇上赐婚,已经是十分恩宠了。可不止如此,接下来了周氏、陈父、周九等人,也是各有赏赐不等。 状元郎很快便要大婚了,礼部开始筹办这一次婚礼。汴京城中,也是津津乐道。 八王爷离京许久,现在也回来了。周王府,大内之中,俱是张灯结彩。平常大户人家完婚的礼仪,便是多到烦人,但今日陈初六才知道什么叫数不尽数。 公主下嫁,要设议伏、行幕、步障、水路。说白了,也就是挂彩联,遮挡墙,警戒线。而水路最为麻烦,要街道司兵级别的官员数十人,为状元和公主拿着扫具,和镀金镀银的水桶洒扫。 要设檐床数百张,铺设卧房,用紫衫卷脚幞头。天武官抬舁宫嫔数十,皆真珠插吊朵玲珑簇罗头面,红罗销金袍帔,乘马双控双搭青盖前导…… 总之吧,这一堆的礼仪礼节,把礼部的人都累的够呛。陈家的人反而轻松了,因为不知道啊。 谁叫你们皇家嫁人规矩这么大,谁立的规矩,谁去承担去。成婚之前一晚,陈初六偷偷来王府里,找到赵雅。 此时,王雨溪等人也是等候在此处。明日出嫁,一并出行。王贯之王肃之等人,才有机会踏入八王爷的府邸。 赵雅的肚子,已经是微微有些凸起了,陈初六摸着赵雅的肚子:“怎么就中了呢。” “你说的是你的状元,还是孩子?” “当然是孩子……其实,都有。”陈初六笑了笑道:“我才二十岁啊,英年早婚……” 赵雅掐住陈初六的耳朵:“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嫌女人不够吗?哼,雨溪,盼儿,巧儿,你们男人又皮痒了!” “没没没,我的公主大人,你别置气,都怀了孩子了。”陈初六赶紧讨饶。 “好了,夫君,官人,老……老公,你先回去吧,明天,我们四个,就光明正大,大大方方的做你的女人了。”赵雅低着头,拉着陈初六的手,和三女一起送到门口,依依不舍。 别看这么些日子了,陈初六可没有一点吃厌了的感觉,反而是越吃越想吃。在门口了,双方还温存了片刻。 当然,这一切都是不符合礼部规矩的。但赵雅身边的,都是她自己的人,礼部又怎么能知道这些呢? 次日清晨,汴京万人空巷。八王爷送亲,皇上圣旨护亲,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前面开路。 状元郎结婚了! 一万个女子哭死在闺房里,陈初六的女友粉唰唰唰就往下掉。从此以后,爱豆是别人的了。 赵雅来到陈府,命人撒下谷、豆、钱、果、草节等物,陈府门前,孩童们争相捡拾。这是“撒谷豆”,可杀厌青羊等恶神。 接着“杜门”,然后“从虚帐”,“坐富贵”。八王爷等送亲的,喝三杯酒之后,便匆匆离开,谓之“走送”,不像后世,要吃饱喝足再走。 陈初六与赵雅行三拜之礼,但随后并没有激动人心的入洞房。汴京官员多,三元状元和公主的牌面大,不少朝中重臣都是来到,或者派人来了,陈初六得去一一敬酒。 说实话,陈初六的喝酒,也是二把刀。一圈酒敬下来,也是顶不住了,再喝就只能以茶水充数了。 直到下午,宾客尽去,下人们把厅堂打扫干净,陈府方才回归平静。陈初六呕吐了一会儿,漱了漱口,方才跌跌撞撞,来到卧室。 此时,还听见里头有老婆子传授经验:“公主殿下,若是驸马爷行房时有抽出之装,可拔出簪子扎他屁股。” 陈初六无语至极,这是治马上疯的办法。咳嗽了一声,里头老婆子道:“哎呦,驸马爷来了,老婆子走了。” 陈初六走了进去,揭开赵雅的盖头,一句话问道:“饿了吧?哈哈……” “嗯,好饿!” “傻瓜,你不知道自己吃一点就行,听那些俗礼做什么。” “夫君你也傻,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你又不胜酒力,以水代酒嘛。” “我这是高兴。” “我也是高兴。” 第三百六十四章 差遣官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既是金榜题名,又是新婚燕尔。为了完礼,陈初六被人当成布偶一样摆弄了三四天。于外人看来,陈家更上一层楼,但于陈家而言,日子倒没有多大变化。 不过是陈府门口,多了一些牌匾。什么三元及第啊,什么状元及第啊,什么公主宅府啊,反正一堆的名号。弄得别人来陈初六家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如今闲下来,休息一两天,去汴京新四为诗社看了一次,与老友们分享分享喜悦。如果旅游不发朋友圈,那将毫无意义。 等这一些事忙完了,方才想起要去礼部准备授官。此时陈初六已经被授予了将作监丞,为阶官,乃是文官37阶的第27阶,从八品;宋庠授予的乃是大理评事,28阶,正九品。 这官只是定工资等级的,算不得什么。此时陈初六要去做的,是选差遣官。 太祖朝时,取士人数尚少,新及第进士授官较低,多为初等职官。创立殿试制度之后,进士及第所授官阶有所提高。 一般来说,进士及第,也就是三鼎甲的差遣职事官乃是通判,“上州通判,正七品;中、下州通判,从七品”。比其他进士优渥之处,在于三鼎甲全部免于铨选考试,及第之后即可授官。 “宠章殊异,历代所未有也。” 不出意外,陈初六刚结婚就得收拾东西去外地走马上任,当一任通判。通判之后,再慢慢迁回来。 可陈初六不愿意,在汴京多好啊,热热闹闹的。去外地,还不知道是去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不止陈初六不愿意,皇上也不愿意啊。费了老大的劲了,就是想把陈初六留在御前。中了状元,反而出去了,那还不如把陈初六阉了留在宫中当总管来得痛快呢。 而如今皇上年幼,也的确需要一个年纪相仿,各方面也过得去,关键还能信任的人留在陈初六身边。 在皇上和太后的推动下,陈初六不能按常例去了,得援引特例。本次恩科,是新即位天子的第一次考试,名曰龙飞榜。 这是丁谓俩儿子都来凑热闹的原因,同样也是这次殿试竞争力比较大的原因之一。龙飞榜授官比较优厚,这也是太祖、太宗、真宗三朝的故事。 陈初六是愣头青,揣着先帝爷赐下的腰牌,不用和别的进士一般,走一张门就给一次银子,径直穿过大庆门,来到了门下省。 却不想,在这时遇见了宋庠等人,也等在外头。除了宋庠,齐与义也是在此。 陈初六走上前行礼道:“此时日头正高,不知几位年兄为何等待在此。” 宋庠擦了擦汗:“状元郎不知,我等前几日准备前来栓试授官,却被拦在了门外,说是大人们正在上朝。次日再来,大人们又在省议。” “吃了两次闭门羹,呵呵,那今日呢?” “今日我等只好在此等着了。”宋庠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我早就听闻,这入官场必有杀威棒,没想到今日果然。他们必是故意拦在外头,让我等晒个汗流浃背的。” 众人闻言,叫苦不迭,齐与义开口道:“状元郎,你身份高贵,兴许能进去。” “不急不急,我和大家一起等吧。”陈初六看向齐与义,此人倒是不耐,也是二甲出身,栓试好了,可以在汴京当个校书之类的官员,也很清要,将来通过考核,可以进入翰林之列。 齐与义若是觉得京官太穷,不愿受这份清苦,便可以申请去外地为官,至少是个下州通判。为官三四任,当个富家翁不成问题。 而其余那些人,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他们不能在汴京为官,只能为州县官,如推官、防御使、团练使,这是苏东坡他们被贬才当的官,再次一点的,就是主簿、县尉。 想当初李下问,也是一任进士出身,当了县令。当时陈初六觉得他好牛,现在看来,实不怎样。 当然了,能中进士,已经是天大的殊荣。 陈初六跟着大家一并站在门外接受阳光的洗礼,可不一会儿,门下省那边来人了。宋庠嘀咕了一句:“全赖状元郎之功!” 陈初六笑了笑,跟着那小吏,来到了里头面见吏部尚书。吏部尚书是老相识,正是冯拯是也。难怪这么快就叫人进去了,陈初六笑了笑,装作不认识,恭恭敬敬坐在一边。 冯拯看过新科进士,都是脸上流汗,发问道:“你们都是新科进士,可知本官为何让你们吃闭门羹,在外头暴晒?” “学生不知,请天官降教。” 冯拯抚须,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随后道:“尔等中了进士,便是步入官场。在官场里头,需步步小心,时时注意。就拿今日之事来说吧,前面让你们吃了两次闭门羹,你们倒好,居然以为是来早了,这次故意晚来,等朝议散了才到此处。” 宋庠恍然:“学生知错了,学生本想恰时而来的,没想到于礼不恭了。” 他这么一说,剩下的人甭管明白不明白吧,都伏下请罪。冯拯看向宋庠:“你是宋庠吧,开封府试第一,还是榜眼,果然不凡。按理来说,你是三鼎甲之一,可以直接授官。” 宋庠按压住内心的激动:“还请天官赐学生去处。” 冯拯想了想道:“你年纪太轻,还是去外头历练一番。你是北人,去南方长长见识去,唔,就襄州了。” 说完,冯拯在奏折上写下宋庠,襄州。宋庠闻言大喜,知道这襄州虽然是南方,路途遥远,但却属襄阳府,乃是上州! 冯拯摆摆手:“你回家等候吧,其余人虽王侍郎去参加栓试,以观为官之能。” 那些人走了,剩下陈初六在这里。冯拯靠在太师椅上,问道:“初六,你想去哪里?” “我哪儿也不想去。” “唔……依天子的意思,也是欲将你留京。你娶了永平公主,本该授你驸马都尉,可太后那边,又不欲你从此清闲。不如你就去右文殿当一名修撰?” 陈初六无辜的大眼睛盯着冯拯饱经沧桑的眼角,两手一摊:俺乡下来的,不知道这是职位干啥的。 冯拯扶着额头:“若不是你,别说连中三元了,就是连中三十元,也早轰出去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右文殿修撰 “嘿嘿,冯相,我就想问问,你说的那右文殿修撰具体是做什么的?”陈初六问道。 “嘶……你还敢问……”冯拯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瞪了一眼陈初六道:“老夫给你安排的官能差到哪里去?你这是不信任老夫嘛!” “哎呀呀呀,不敢不敢,小子岂敢!”陈初六忙是摆手,听这语气,估计也差不到那里去。 对冯拯抱拳谢了,方才退出部堂。转身走了几步,瞧见了王曾,哎呦一声,迎了过去:“王大人,别来无恙。” 王曾笑着道:“贤弟,你可是越发精神爽了。方才去冯相那里,是讨了哪一方上等州府?” 陈初六环顾一周,好像要躲什么人一样,拉着王曾,来到一旁:“冯相没让我去外头,让我留京了!” 王曾眼里,绽放出来了羡慕之色,他道:“这倒也是意料之中,龙飞榜嘛,授的何等官职?” “右文殿修撰!我也不知道是个劳什子官,我这两眼一抓瞎的,连去哪里会见长官都不知道,还望王兄不吝赐教。”陈初六一拱手作揖,王曾连忙扶起。 听闻是右文殿修撰,王曾负着手思考了一下,然后掸掸袖子道:“我本以为你会入学士院为翰林侍读、说书之类,毕竟你之前给皇上当过伴读,可现在……本官也是有些不懂了……这右文殿修撰,负责修国史、实录,乃是一个没出头的官。” “吓?岂不是说,我要躲在右文殿修一辈子国史了?”陈初六忙做惊恐之状,他来科举当官,可也是有抱负的。 王曾却摇摇头道:“估计不会如此……方才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事,应当还有后续文章。对了,这右文殿的学士,多半是外官帖职,所以这右文殿中,没有大学士管事,只有三个直学士。” “你以三元状元之身份,到了那里,可以放手去做事。虽说修国史,修实录,但好歹也是做事的嘛,哪像其余那些殿阁,我至如今,也不知道有一些什么用。” 陈初六心中暗暗骂着,这宋朝官职混乱冗杂,连混到了礼部侍郎这官了,还有些弄不懂的程度。一脸狐疑看着王曾,王曾见此,不由笑道:“好吧,我就跟你仔细说一下这殿阁之事吧。” 大宋朝廷,有很多学士。就拿这“殿”与“阁”来说,就有崇政殿、观文殿、资政殿、端明殿、天章阁、龙图阁、宝文阁、显谟阁、徽猷阁、敷文阁、焕章阁、宝谟阁…… 每个里面,都设有大学士,直学士,待制这等官。当然这一大堆里面,有实用的,只有一两个而已,其他都是没用的。 比如那天章阁吧,就是放真宗时期的天书的。结果天章阁还没建成,真宗已经走了,天书随着真宗入土为安,天章阁也就空置了。 龙图阁,就是管太宗时期所有下过的圣旨,也就是一个资料库而已。其他诸阁,也都是储存前朝文章的。 资政殿,就是宰相被罢免之后去的地方。观文殿,就是副宰相去的地方。换句话说,这观文殿大学士,不过是安慰被辞的人罢了。 如此多无用的机构,也是导致宋朝冗员冗费的原因。加之官员贪腐,国库日渐掏空,到了仁宗后期,都有一些养不起兵了。 虚假繁荣,唯独范仲淹看了出来,力举新政,可惜败落。后来又到了王安石,再次改革,旋踵又失败了。当然,这是后话。 王曾说了一堆没用的殿阁,按照陈初六总结来的,这和后世是一个尿性。 管事儿的官小,官大的不管事儿。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几乎是一个套路。 而他那右文殿,则是一个做事的地方。比起那些不做事的殿阁,他这个地方,好歹还有一丝出头的机会。 同时,这执笔修国史,修实录的,都能算是天子近臣。若是在明清时期,这就是广泛意义上的翰林。 陈初六听完点了点头:“唉,罢了,罢了,修国史就修国史吧,反正清闲。那我现在去哪里面见上官?” 王曾沉吟一下:“右文殿直学士有一人姓薛,乃是本官同榜的进士。你去面见上官,可先去找这位薛学士。” 陈初六得了王曾的指点和授意,心中便放心下来了。官场上最讲关系,有关系就成。 右文殿大学士是三品,不过直学士也才从五品而已。带着王曾的信,一路问着来到右文殿,找到薛学士。 同榜的进士,一个现在在修国史,一个去吏部当侍郎去了,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因此,这薛学士得仰仗这同年的关系,巴结王曾。 薛学士还挺热情,把陈初六接到了里头,此时只有他一人在此。薛学士长揖道:“不愧是状元郎啊,果然风度超群。在下薛度,草字叔宪,咸平五年进士。” “薛前辈,冯相意欲授我右文殿修撰,在下特来问问清楚。”陈初六拱手道。 “既是冯相定了,皇上那边问题不大。”薛度笑着道:“想当年冯相、王少宰也是在这里起步的啊。说起来,状元郎咱们右文殿第二位连中三元的状元。” “哦?此话怎讲?” “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乃是王少宰。王少宰发解试、省试、殿试俱是第一。不过,王少宰第一任官职,出任外地通判,随后通过学士试才回这里。当初,我们右文殿与集英殿是一体的。” “哦……这下我明白了,难怪让我来这地方。”陈初六压低声音问道:“薛前辈,这右文殿的其他大人,宜不宜相处?” “唔……这不好说,右文殿中,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这你且放心,这里的人品性还是不错的。就是有一些……读书人嘛,有些刚正,执拗,顽固,特别是,有是有一些……酸……” “了然,了然。”陈初六点头,那薛度接着又道“” “右文殿直学士三人,本官是其中一位,我们算人,轮流掌大学士职。下辖修撰九人,编修十四人,待制、直阁九十六人。当然这些待守,几乎都是帖职,不在本殿。加上你之后,修撰就成了十人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家乡立碑 官府运转速度,向来很慢。陈初六知道自己授官右文殿修撰之后,还得等一段时日,才能正式入职。 与此同时,汴京将新科进士的名录抄送在邸报之上,快马加鞭,送往各州县。 按后世的地名说,乃是四川。安州,州府里头,一名穿着绿袍的官员,站在安州城上眺望。 远远地只见一匹快马,扬起了尘土加鞭赶来。那骑手身上,挎着信件。绿袍官员踱步了一下,注视着自己经营了八年的安州,竟然有些不舍。 此人乃是萧贯,大中祥符八年中进士第二名,通判安州。一任之后,升知州,时至今日,政绩卓越,听说要召还回京了。 回京好啊,想着等政绩卓越召还回京,便是平步青云。可古人云,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京官哪里又比得上自己在这里快活? 只是听说新科进士要出来了,也是要有人来替代自己了。 不一会儿,那骑手进了安州城。一声报字,将沉思的萧贯拉回来了:“萧大人,末微受新任通判大人差遣,知会大人,明日新官上任,还带来了召还萧大人的圣意!” “唔,知道了,你替本官去回禀新任通判。”萧贯吩咐道,又问了一句:“对了,新任通判是新科进士,你手里可有新科进士的邸报?” “正要呈给大人。”那人讲邸报交上来,萧贯翻开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陈初六”三个字。 顿时,一个矮个子的小孩,映入了他的脑海里。萧贯笑道:“竟然是他,他中了状元!那颜兄呢……” 从上往下找了一遍,却没发现颜子义。萧贯笑了笑:“若是陈初六年长几岁,在先帝时就中进士了吧。如今我进了汴京,他却又要离开,我们二人,何时能见上一面。” 次日,新任通判来了。萧贯回京,升任太常丞,正五品。 洪州府周学提手里,也端着了今年春闱的新科进士名单。他攥着名单,激动不已:“状元,瞧见没有,咱们南人,终于拿到了状元,扬眉吐气,扬眉吐气!” 南北之争,自开国以来便存在,一直以来,北方进士数量和状元数量,远远大于南方。南方读书人,更是连头都抬不起。 周学提忙是道:“快快快,快将此好事通报漕司、宪司、帅司,让他们嘉奖陈家。要在临川树状元碑,让陈初六做我南方读书人的榜样!” 漕、宪、帅三司长官听了这个消息,俱是震惊不已。对于地方官来说,科举兴旺,也是政绩之一。江南西路,自从上次萧贯夺得榜眼之后,一直没动静了。 这一下破天荒出来了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那政绩可是大大的了。这些人急忙传令,赶往临川县。 临川这一偏僻小县,招来了如此多的大官,李下问都有些害怕。就算是死罪,也招不来这么多人啊。 可下一秒钟,李下问听见这群大官要升自己的官! “李知县,你教化地方,大有功劳啊!快快,将陈初六的事迹查一下,我等要为陈初六立碑述传,以为榜样!” ----章津 萧条的码头,如今已经成了繁荣的小镇。章津津丞,也换成了陈长水的父亲陈大牛。周家一行人离开之后,陈家在临川可没有一个近亲了。 但陈家的生意,终究还是陈家的生意,别人抢不走。陈大牛以陈家大管家自居,帮忙打理陈家的一切。 在不远处一片田野里,种着一些水稻。这水稻是陈家一位老朋友送过来的,说是从南方带来的。 这水稻长得很快,别的水稻才不过到膝盖处,这水稻已经长成了植株,预备开稻花了。 水稻的另外一边,地上长着很多圆滚滚的东西。湛清碧绿的,还有条纹,似乎是某种瓜。 但看着绿色的模样,估计没熟,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弄着吃。只等长成了,送到汴京去,让少爷掌眼。 而今天,章津的人都听到了十分隆重的敲锣打鼓的声音。不一会儿,章津街上的人,全散了,鸟兽尽。 “嗬,我这辈子还能看到穿红色 衣服的官呢!” “不简单,还是一次看四个!” “啧啧,都躲好一点,别让人家发现了。” 陈大牛匆忙赶了回来,李下问嘱咐他摆好香案,招募童男童女,找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随后,漕、宪、帅、学道四个穿红衣的人呢,就开始皱文了。 提笔写下歌颂陈初六的文章,立在陈家大门口。而且立下规矩:凡到临川上任的县官,路过这里,都要下马下轿,执弟子礼。 不久之后,接到消息的,还有认识陈初六的很多人。林雪中,也在一方县衙里流下热泪。旁人见了,不明所以。他们不知道,亲手教出一个状元的滋味是什么。 汴京,大内。小皇上端着一本韩非子聚精会神地在看,却看不进去一个字。翻了翻桌上的奏折,却嘀咕道:“奇怪,新科状元授官的折子,怎么还没送来。” “皇上,新科进士,要因材授官。吏部的事儿挺多的,晚一两天实属正常。要不,奴才去太后那里瞧瞧?” 小皇上噘着嘴,看桌上一堆无关紧要的政事,叹了口气道:“你去皇娘那里看看吧,这一堆破玩意儿,朕不愿看。” 说话间,外头跑来一太监:“哎哎哎,皇上,皇上,折子来了,新科进士的授官折子来了。” “哦?速速拿来。”小皇上接过折子,揭开一看:“咦,右文殿修撰,这是什么官!” “回禀皇上,这是修史的,从六品。” “修史?怎么不修屁啊?”皇上站起来骂道:“不成不成,陈初六不能当这官,这是委屈他了。来人,给朕驳回这折子,朕不会画可的!” 一众太监不敢吱声,他们可不敢跟皇上说,你没这个权力。皇上发了一通火,坐在椅子上冷静下来了:“你们想个办法,让陈初六能到朕身边来。” 太监们面面相觑,个个都是不懂。还是一个老太监稳重,上前言道:“皇上,为今之计,只有让陈初六能立更多功,让他赶紧升官了。” “唔,没错,可他一个小小的修撰,能立什么功?”小皇上很郁闷,身边没有一个体己的人。纠结了半天,草草在折子上写了一个可,然后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折子。 第三百六十七章 当官去了 在家里等了四五日,方才等到了宫里来的任命诏书,不出意料,正是之前定好了的右文殿修撰,从六品。但工资只有从八品的工资,有些坑。 但随着任命诏书而来的,是又一套衣服。上次发的是朝礼服,这次发的是常服,冬夏各两套。 接着又赐钱二十万,没听错,就是二十万。是所有进士都是二十万,算起来也就是二百两。在汴京内城,一个房子都买不了。 还有一个新的腰牌,上头写着右文殿的字样,倒是古朴大气。但这牌子,远不如陈初六之前的腰牌。随即还赐陈初六入朝的资格,每朔望大朝进殿参拜,其余小朝常朝不用。 领了这官袍,上上下下一穿,在家人面前这么一转,周氏盼儿巧儿,都是眼睛里面放星星,周氏道:“真气派,比你爹穿着气派多了。” 盼儿巧儿,也是凑到陈初六胸口,仔细打量上头一些小缀花,十分挑剔:“官人穿着是气派,可这朝廷派发的东西,总有些不用心,你看这里还挑着线呢。赶明儿给官人修一修,更贴身才好。” 反倒是赵雅笑道:“夫君本该做驸马都尉的,那可是三品官,着朱袍,比这还要气派。” “就是就是,咱们官人,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又得皇上荣宠,简在帝心,一定能平步青云。我看啊,三年之内,娘也可以当县君夫人了。”王雨溪笑着道。 一家人围着陈初六看来看去,陈初六笑道:“我还要去吏部会面,谢恩,你们这么围着我,我指不定就得要失礼罢官了。” 如此说来,一家人才放过陈初六。转头又来到了大内,看见许多进士都在,外放的已经走了一批。 吏部尚书与陈初六叔侄相称,陈初六还是皇亲国戚,自然要比别人优渥。可来到这里,陈初六仍旧没有自命不凡而乱来。 正所谓阎王易过,小鬼难缠,进入官场,自当步步谨慎,如履薄冰。陈初六作为群秀之首,自当上前,拱手长揖道:“门吏大哥,我等前来谢恩领官,还请门吏大哥通报一声。” 那门吏见陈初六给他行礼,吓了一跳,往旁边躲开,深施一礼回到:“状元郎,不是我不让您进,而是吏部主事皆不在此,若是放你们进去了,小的屁股难保。” “哦?不知冯相在哪里?” “唉,今日早早下了朝议,却在省议那边耽搁了。说起来,还是先帝爷陵寝的事情。”那门吏压低了声音道:“先帝爷的寝陵陷踏了几次,有人妖言惑众,针指太后预政。” 陈初六赶紧拦住了门吏的嘴是回到:“慎言慎言,此等事情,我等不必知之。门吏大哥,你看……我等新科进士,在此等候,也不像个样子。你通融一下,我等将谢恩的折子与给冯相的礼敬给你,劳烦你转交,也算我等尽了心意。” 门吏闻言,当下笑道:“为状元郎与诸位进士做事,是小的福分,小的定当……” 陈初六又伸手拦住,你别多说了,少拿一点回扣就是了。那门吏可是吏部的老人,见过的世面多,嘱咐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而陈初六,则需要去寻找右文殿,结实诸位同僚。顺便熟悉一下今后的业务,然后正常上班。 所谓状元的荣耀和风光,打这里也就停下了,从此以后,只是一个埋头整理资料直到身体亚健康的基层公务员罢了。 右文殿并不大,但也不小,比之一般的县衙,要略大一些。门口的看门吏是个老头,见陈初六新官到任,感觉领着进去了。 陈初六找到熟人薛度,随即被薛度引着陈初六来到各厅结识同僚。从大门进入,这里是坐北朝南的。 北边一座堂屋,堂屋两旁各有一排房子,乃是大学士、直学士的地方。堂屋是大学士值公堂,现在没有大学士,是三个直学士轮流做主。 堂屋左边一排厢房,也就是靠西的这一排,乃是自食堂、恭房、以及待制在的地方。右边这一排,便是陈初六这几位修撰、编修待的地方。 入了官衙,最重要的当然是先去拜访主官了。薛度是直学士之一,陈初六已经认识。随后听直学士的话,端着一杯茶,跟过门的小媳妇一般,走进了中间的值公堂。 听薛度的话,今日当值的乃是侍御史、右文殿直学士卢惟孝。这卢惟孝是殿内资格最老的直学士,还是御史言官,更是有一种铮铮傲骨的气派。听说这位卢惟孝还敢参当朝首辅,十分不惧权贵。也因此,此人为官数十载,还在这里修国史,哦不,是修国史的头儿。 这种人虽好,但却不好交流。陈初六走进来了,只见此人冷着个脸。陈初六挤出一丝笑容:“下官陈初六,见过卢学士。” 说着,把茶递了过去。卢惟孝倒是没说别的,接过了茶,喝了一口,算是认可了陈初六。随后才道:“你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又是年轻得志,来这右文殿做事,万不可心高气傲。” “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和诸位前辈多多请教。”陈初六表现得人畜无害。 卢惟孝微微颔首,不肯多言,挥手让陈初六先去拜访别的人。转身出来,又走入了值公堂旁边的学明堂。 这位名宣良,是三位直学士中最年轻的一位,才四十岁……咳咳……陈初六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前途…… 那宣良抬头一看陈初六端茶进来,未等陈初六说话,他先说了:“呦,这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岂敢让你奉茶。” 话是客气,但语气中总夹杂着某些不可明说的意味。宣良站起来接过陈初六的茶,喝了一口,头也不抬问道:“状元郎于经义诗赋有独到之见解,不知状元郎于修史方面知道几何?” “下官初来乍到,于修史之事,尚不知道。” 宣良乐了,脸上挂着一种“有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东西那么就是你不如我”的逻辑文字。 但陈初六身后的背景太牛,宣良嘴皮子上得逞了,也再不追打,翻转话锋笑道:“状元郎才思敏捷,区区修史之事,自然是很快能学会的,不用担心。本官……本官这里事情尚多,状元郎去见见殿中同僚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 同僚 身处江湖,八面来风。陈初六压根没想着所有人都对自己客客气气百般崇拜,形形色色的人,不用个个动真感情,盖一块笑脸的布,谈利益就行了。 陈初六又找到薛度,此人对他很热情,何尝不是跟着利益来的?但何必揭开这一层遮羞布呢。 薛度言道:“知应啊,二位学士人都不错吧?你随我来,我带你去结识一下剩下的同僚。” “多谢薛学士。”陈初六深施一礼,来到右文殿,先见“同列”,九个修撰,最次的一个也是二甲第十一。 见同列就不用奉茶了,只要互相作揖。随后去见编修,编修是正七品,比陈初六要次一等。但他们都是外放回来的,工资等级要比陈初六高。陈初六新来乍到,也不敢真坐大。 “这位是淳化三年三甲第一百五十六名朱台符。”薛度指着一人说道。 “三甲一百多?哦呵呵呵……”陈初六尴尬一笑:“我没别的意思,有礼了有礼了。” 朱台符笑着摇头:“三甲入编修者,确实不多见,下官惭愧,当年殿试没考好。不过,我当年一榜,也有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 “我听说过,淳化三年状元是孙何孙大人,如今已是侍奉皇上去了吧?” 又往前走,薛度指着一人笑道:“瞧,这位是蔡齐,大中祥符八年状元。自兖州回来,补入了右文殿修撰。” “蔡齐啊?哦,久仰大名,听说当年榜眼是萧贯?”陈初六问道,他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了老友而已。 蔡齐却脸色一冷,他是状元,你不认得,反而是提起他的时候,想起了榜眼是谁。 而且蔡齐本来心里就对陈初六心存芥蒂,当年他中状元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南北之争。 萧贯是南人,蔡齐是北人。坊间传言,萧贯的文章本来要比蔡齐高一等,是因寇准一句话,让萧贯错过了状元。人们说,他这状元不是靠本事得来的。 他心里本就看不起南人,得知陈初六中了状元,还是三元及第之后,在背后已经是议论了很久。 后来得知,陈初六这南人状元,居然没被外放,还留在京城。初次授官,已经是高出他一级了,这叫谁能忍? 这蔡齐还听说,萧贯在外地政绩卓越,此次回京,将要高升。而他在外地干了一任,被召唤回京,只是用来修国史。 两相对比之下,真应了坊间传言,也就是他蔡齐的本事,不如那个南人萧贯。 见陈初六在自己面前说起萧贯,他心中的不快便涌了出来。不过,他中状元比陈初六早,来右文殿也比陈初六要早。既然作为前辈,就不能让他压一头。 蔡齐心底生气,脸有些微红,但神情依旧冰冷似铁。陈初六也奇怪啊,我问一句话罢了,你摆出这副臭脸是为何啊? 见他不搭茬,陈初六也懒得去热脸贴冷屁股了,挠挠头,便是绕过了蔡齐,而没有行礼。 蔡齐冷哼道:“数年前寇相曾言,南人放荡粗鄙,今日见状元郎如此不知礼数,本官心底实在佩服寇相高瞻远瞩啊。” 陈初六脚步一滞,心里大骂,我去,是你不搭理我的,反过来说我不懂礼数? 周围人的目光都是看过来了,陈初六是个把面子看得很金贵的人,自然要适度反击了。停下脚步,也不正眼瞧那蔡齐,而是用眼角余光微微一瞥,以示不在意,道:“蔡编修何出此言?!” 蔡齐就不能斜着眼睛看陈初六了,他比陈初六矮一截,要是这么看陈初六,气势上弱了不止三分。 他横跨一步来到陈初六面前带着兴师问罪的语气道:“论科名,本官比你早,却不比你低。论年龄,本官比你年长,论为官,本官比你先来。即使如此,你为何见我而不拜?目无尊长,是可谓无礼?” “哦?蔡兄难道也是三元及第?”陈初六微笑着问道。 “额……”蔡齐顿时语滞,状元与状元是有差别的,比如陈初六这一榜,乃是新天子第一榜,竞争力比以往要大太多。蔡齐红着脸,继续道:“就算这科名不论,我好歹也是你的前辈,你怎可不敬啊?” “蔡编修,你好搞笑啊,哈哈哈哈……”陈初六放声大笑:“我等身为臣子,只问贤与忠,身在官场,只问高与低,你却在我面前排资历,是在可笑至极!” 蔡齐涨红了脸,知道自己无理,却断断续续强回到:“陈初六,你狡辩,胡说八道!牙尖嘴利之徒!” 陈初六冷哼道:“可悲你为官数年,却不懂礼数。我是从六品修撰,你不过是正七品,你与我相差一级。我还是八王爷女婿,当今皇上是我表舅,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直呼本官名讳!” “其余人,我初次见面,自当行礼拜见,此乃君子之仪!”陈初六道:“而你呢,我与你交谈,你一语不发,把本官晾在这里。本官为与你计较,你却倒打一耙,反过来怪我无礼!哼,不知道你蔡编修的书,是不是从谷道里读进去的!” 蔡齐瞠目结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哪里知道,这陈初六竟然上能金殿写文章,下能菜市场骂大街?咬牙切齿,想反驳陈初六,却依旧哑口无言。 旁边一帮看客,当然知道点到即止。陈初六新官上任,都不敢跳出来往枪口上撞,是这蔡编修自己跳出来给陈初六抽的,只能怨他自己倒霉。但要是再闹下去,就不美了,于陈初六而言,也就得罪人过深了。 众人劝道:“哎呀,瞧着事儿闹的,二位状语公,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呐,还是算了吧。” “对啊对啊,今后咱们这一殿共事的,要是不睦,岂不天天膈应?” 陈初六松了口气,这些人接得好啊,不愧是官场之人,当即拍拍袖子:“本官也不少斤斤计较之人,看在诸位的面子上,此事便揭过去了吧。” 但看那蔡齐依旧眼含怒怨,不肯放下,陈初六眼珠一转又道:“这件事情,我可以罢了,不过蔡编修直呼本官名讳,有违礼法。不知道那些御史言官听了,会不会揭过呢?” 蔡编修闻听此言,顿时面如土色。陈初六这一句话要是应验,他这一辈子的官途也就走到了终点!要亲命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知错认错 御史之名,果然是有效。蔡齐知道自己败了,在这里只剩下丢脸而已,混混沌沌,颓废着走了出去。 众人议论纷纷,看向陈初六,不由觉得此人颇有些得理不饶人。已经都让人家颜面扫地了,为何还要以御史言官相逼。 右文殿除了学士、修撰、编修等人,还有待制,权责典守文物,算是管理层。此外还有诸多吏员、差役,这些人是右文殿中干杂活的,不入士大夫之列,见陈初六须行重礼。 吏员是处于百姓和官员之间的一种人,百姓见吏员不跪。水浒传中有一句:“一日为吏,终身为吏,全无出头之日,认命去吧!” 若无背景和举荐,吏员无法升任为官员。 宋三百年间,仅有少数的几例能入流当官,而且还被歧视,这其实也是导致大宋基层腐败的重要原因。 反正升不了官,不如发一笔大财。认命就认命,我使劲压榨老百姓,把拳头挥向更弱小的人身上! 这些吏员,一一见过了陈初六,便又来到工作的大厅。此处摆着好些桌子,桌上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这绝不是糊弄人的,而是平时便是如此。 书桌旁边,乃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有常用的典籍。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已经成了定制的模板。 看了一圈办公环境,陈初六笑着,这不就是后世所说的扁平化办公?说白了,办公室小,不能分到每人一间。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文人。墙上挂着字画,门前种着兰花。打门口进来,就能闻到很浓的油墨味道。 说话间,外头来了一吏员,对着在场穿绿袍的人作揖道:“敢为诸位大人,哪一位是陈大人?” “你说哪一个陈大人?” “哦,新科状元陈大人。” 陈初六走出来了,咦了一声道:“你有什么事儿?” 那吏员再次拱拱手:“小的是集英殿的跑堂,奉洪学士之命,前来请陈大人喝一杯茶。” “哦?”右文殿内的人都是站了过来:“你们集英殿的人什么意思?你们凭什么对我们的人呼来喝去?” 那吏员竟然不惧:“这位大人,你若是有火,可以找洪学士发去。小的是个跑腿的,什么都不懂。您瞧,话已经传到了,小的先告退了!” “你……”右文殿修撰朱台符冷哼一声道:“他们集英殿太放肆了!” 看着吏员走了,陈初六问道:“这集英殿与右文殿之间还有什么故事?在下不知,还请朱大人不吝赐教。” 朱台符叹了口气,未说话,薛度开口道:“我曾与你说过,我们右文殿本与集英殿是一体的,后来拆分为二,我们却低一等。低一等不要紧,可其余名利地方便处处不如人了。” “是啊,咱们卢学士是侍御史,不善争名夺利。” 众人一说,看向了陈初六:“陈兄,集英殿洪学士倒是德高望重,他叫你去不可不去。” 薛度沉吟一下道:“那洪学士是个爱才之人,你连中三元,兴许是他想见识见识你。” 陈初六苦笑一声道:“非也,这洪学士,我要是未猜错的话,是洪青阳学士,原白鹿洞书院山长吧?” “嗯!” “他不是别人,他是我先生。我曾去白鹿洞书院随他学经,后来到了汴京,时常拜访,但我不知道他是集英殿学士啊!”陈初六一摊手。 众人闻听此言惊讶起来:“没想到状元郎还有这层关系,看来那洪学士,定是想将状元郎调到集贤殿去了。唉,可怜我等,还要在此苦等。” 陈初六不理会这些人悲伤,跟薛度走到了一边,薛度言道:“眼下朝廷殿阁虽多,除却翰林学士、舍人等外,便只剩下集英殿与赞美右文殿尚做实事。” 嗯?这话什么意思……陈初六心里很懵,但又不好细问,那薛度说完,也不再往下说了。 话说一半的人,陈初六心里骂了薛度一万遍。陈初六来到集英殿,方才报信的那门子在门口等着,上前笑道:“陈大人里面请。” 洪青阳是集英殿大学士,而不是学士。集英殿内,洪青阳就是权威。此刻,值公堂内,洪青阳正在训斥几个编修。洪青阳语气并不激动,没有咆哮,但那一股威严的气势,让你感觉到就是在训斥。 陈初六干脆站在门外,等洪青阳训完了话,才走进去。洪青阳看了眼陈初六,语气缓和了不少:“自己找地方坐吧。” “哎,”陈初六找了个杌子坐下:“不知先生唤我来可有吩咐?” “我听说你第一天就与同僚发生了争执,所为何事?”洪青阳不怒自威,这一问,陈初六心里咯噔一下。 “那蔡齐看不起我,还故意刁难我。子曰,君子以直报怨,我忍不过,骂了他几句。”陈初六说完吐了吐舌头:“我想,这也免得别人再欺负我了。” “哼,你抱怨就抱怨,为何还要说什么你娶了公主,皇上是你表舅子之类的话出来!”洪青阳沉声道:“你以上官之身份足以压倒人家,偏偏拿你这皇亲的身份出来,你不怕给皇上招来诟病?” 洪青阳一语切中要害,陈初六心生悔意。 本来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无情地压制那蔡齐的,但陈初六一拿出皇亲的身份来,多少有些仗势欺人。显得人家是弱势群体,反而让人心生怜悯,觉得陈初六做得不对。如此一来,人家背地里肯定是骂皇上纵容姐夫为非作歹云云。 陈初六站起来低着头道:“我,我知道错了。” 洪青阳见陈初六能知错认错,语气又缓和了不少:“你初入官场,今后应该多加注意。当官可不是你之前陪太子读书那么容易,官场是名利场啊。” “谨记。”陈初六抬起头来:“先生,我初入官场,不知还有什么可嘱托的嘛?” “哈哈哈……你倒是一招顺手牵羊玩得好!”洪青阳抚须大笑,对自己这状元徒弟很是满意: “本官虽是学士,但却是学官,为官之道,不懂多少。可你们那右文殿三个直学士,本官知道一些。他们今后是你的顶头上司,其中那位卢惟孝资格最老,学问最深,右文殿中隐隐以其为首。你今后之难处,全不在什么蔡编修,真正值得注意的,是这位卢御史。” 第三百七十章 文风之争 “卢学士如何?我觉得他虽然有些迂腐执拗,却还算刚正不阿。敢于丁谓作对,实无几人可做得到。”陈初六问到。 “官场之事,岂可如此简单去看。丁谓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御史敢参他的,哪个不被流放发配?就算是李迪,贵为宰相也逃不过。”洪青阳摇头道:“唯独这卢惟孝却安然无恙,你难道不明白其中……” 陈初六闻言点点头,示意洪青阳不要往下说,洪青阳这才收回未尽之言:“我不与你谈这些,为官之道,你与冯拯去学,我教不了你。我要说的,是这个卢惟孝的文风。” “文风……与这何干?” “科举尚有凭喜好取文章的官员,这官场上自然也有凭喜好安排下属的上司。”洪青阳缓缓道:“这卢惟孝,乃是前大学士杨亿的衣钵传承之人。这杨亿,你自然认得。” “杨学士卒于天禧四年,他乃是西昆体的大家。” “不错,正因为如此,卢惟孝所重之诗文,也是西昆体。但你所写的文章诗词,特别是在四为诗社中写的诗,多以清新、隽永为长。依本官只见,你心底恐怕也不喜西昆体吧?”洪青阳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 陈初六点点头,那洪青阳继续道:“四方文脉在朝廷,朝廷文脉在翰林。西昆体作为朝廷之官体诗词已久,天下人难免有厌烦之感。但为正天下文风,朝廷极少改动。这位卢惟孝,也是大力提倡西昆体的人。” “哦……我明白了。”陈初六笑道:“今后于朝廷之上,我收敛一些自己的文风就是。” “不是这么简单的。”洪青阳笑道:“自古文人相轻,你如今中了状元,又以数篇文章名动京华,早已为年轻士人之楷模。卢惟孝顽固一个,就算你不招惹他,他也会压制你,以示天下读书人,你的文风,朝廷不喜。” 陈初六愣了片刻,这可如何是好?对于文人来说,文风几乎就是命脉,当然对于陈初六这种假文人真商人来说不是。可那卢惟孝是啊,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整天看他臭脸不成? “你也无须过多担心,朝中之事,不是一人之力能撼动的。”洪青阳抚须而笑:“今日叫你过来,是告诉告诉右文殿那边的人,你是老夫的徒弟。你的文风,是老夫教出来的,准教那些人不敢动你。” 对于洪青阳的护犊子,陈初六还是很开心的。朝中有冯拯、王曾、洪青阳帮护着,还有皇上太后记着,别人想动陈初六也动不了。 陈初六这高兴样,又让洪青阳有些警惕:“知应啊,你年轻气盛,万不可冲动。应天书院山长送你一句话,也是我要告诉你的,‘何为仁,是为忍’。” “可有时候,我忍不了?” “哎,你这样想。官场上的人和事,往往转了十七八个弯。你若是冲动,只是给别人当了棋子罢了。难道解一时之气,真的这么重要?等一等,忍一忍,等背后之人浮出水面,再一击毙之。” “初六明白了。” 说了一番话,陈初六醒悟不少,回到右文殿中,此处多出来了一张桌子。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一壶清茶而已。 陈初六有专门的使唤差役,叫他去烧了一壶水,泡了一壶清茶。眼见众人都未做事,陈初六也坐在自己桌上,拿了几本书再看。偶尔攀谈几句,这第一天上班便过去了。 啥事儿都没干,却觉得很累。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这人际关系太复杂,一门心思放到了择拿清楚这些关系上。 陈初六这还算好,别的人还得逢迎上司、提防同列、管理下属,一天啥事儿都别干,斗就行了。 可一进家门,身上的疲惫自然是卸去了。一边儿一个揉着肩膀,前面还一个蹲着捶腿的。赵雅挺着个并不很显眼的肚子,让陈初六听动静,一家和美。 “夫君,我听说你做修撰,要写很多字,看很多书。可要小心眼睛,不要累到了。”盼儿说着,走到厨房,端来了一碗汤道:“这是枸杞炖的猪肝,护肝养目的。” “枸杞?猪肝?这我倒是听说得少。”陈初六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点头道:“唔,我就知道,你们做什么都好吃。” 一家人乐着,外头进来一人:“少爷,解员外派人来问,什么时候去乡下的农庄看一眼,那边住的地方都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他没亲自来?” “没有……少爷您看怎么回话?” “你就说等我有时间了就去,对了,过两天该端阳了,就端阳前后几天去吧。”陈初六挥挥手。 王雨溪凑过来道:“官人,端阳的时候,我们还商量着去庙里祈福呢。咱家那么多铺子,那么多产业,你这大少爷,也得去走走。还有小善修,整日吵着见不着你这个兄长。” 陈初六扶扶额头:“这么多事儿,那乡下的农庄,我买了暂时也没什么用。先这么答应着吧,到时候没空咱不去就成了。” “夫君,你买一农庄做什么?”赵雅问道。 “我想种点东西,可惜手上还没种子。”陈初六出神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陈长水到了临川没有。 其实,陈长水已经是到了临川。作为唯一去过夜店……哦,不,是唯一去过汴京的人,陈长水自然是要先吹三天的牛了。 吹完了牛,才想起少爷的嘱咐来,提拔提拔从前的人。见陈家在临川,已经是如此兴旺发达,他还替陈初六买了一些名声。 陈长水跟着陈初六这些年,可没少看书。虽然写文章,作诗什么的做不来,但却明事理,知大义,其见识也不少一般书生能比得了的。 成功之后,回报家乡父老,一直是华夏的传统。陈长水待了数日,解了相思之苦,忽然有两人造访,一位自称是陈初六的门生,一位自称是陈初六的同窗。 前面几次,这俩人都被陈家的人扔出去了。但陈长水回来了,还是把他们接了进来。陈长水一见,果然是熟人。 那名门生,是刘沆,想当初被陈初六剥夺自由关在柴房里读书的人。结果无意中考上了,可后来刘沆家里出了事,他即便是想进行举业,也是艰难。另一位是高阳,当初在县学,和陈初六一个房里的人。家境贫困,似乎中途辍学了,也不知这些年的情况。 说起这二人,陈长水也只是有个印象。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上班打卡 临川,陈长水走在田埂上。放眼望去,这一大片都是陈家的土地,土地上劳作的人,都是陈家的佃户。 不过今年年景不算太好,晴了许久,还没有一点要下雨的迹象。佃户们忧心忡忡,担心陈家不肯减租。 陈长水来了,大家知道他陈家少爷身边的一号红人,都是围拢了过来。陈长水既不答应,也不否认,只是讲陈家家大势大生意多,不差这地里出来的东西,让大家紧着上田作好。 陈家在临川买地甚多,还注意修建水渠坡塘,只要不是大旱之年,基本能保证灌溉用水。 正走着呢,陈长水看见一大片绿油油的地,里面接着脑袋一样圆的东西。疑惑一声问道:“这是什么呀?” 旁里自有人答道:“回您的话,这是少爷嘱咐我们种的,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 “少爷什么时候嘱咐你们种的?” “以前少爷不是救了一个商人,是那商人从很远处带回来的,说这是少爷最看重的种,让我们种,这就种了一大片。这瓜长得忒好,就不知怎么能吃。”农人看着这还只有巴掌大的小西瓜。 陈长水走到地里头,拿起一个瓜端详片刻,心里想起少爷买了农庄之后,天天想着那马远山带种子回来。不对啊,不是稻子嘛,于是问道:“那商人就没带别的回来?” “带了,还要稻子。” 果然如此,也好,这次少爷让我回来,我多陪陪父母,顺便研究研究这稻子和西瓜。过俩月,等这些熟了,送到汴京让少爷尝鲜。 转身回头,撞到了俩人,陈长水定睛一看,原来是刘沆、高阳二人。 陈长水不快道:“你们俩怎么还跟着?” “唉,求您开恩。”刘沆、高阳退了一步拱手道:“我们二人,愿为陈公子尽效犬马之劳。” 陈长水盯着这二人道:“你们若是家道中落,有求于人,我倒是理解。我不是答应你们了嘛,让你们在临川帮着陈家打理生意。可你们偏不,非要跟着我去汴京。” 刘沆、高阳对视一眼:“我二人终究是读书人,除了读会了几本经书,别的不会了。如今听见陈公子高中状元,我等心想,若是能取中幕职将来在读几年书,也去汴京参加科举,将来好步入官场。” 陈长水笑了道:“哈哈哈,早这么爽快就好了,遮遮掩掩的,我还以为你们心怀歹意呢。” “这么说,您是让我们去汴京了?” “不急不急,我这刚回来两天,你们就让我去汴京?再说了,我也不能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推荐给我们少爷,接下来的日子,还要考验一番你们二位。”陈长水负手而立。 “愿闻其详。” “我们少爷,向来最不喜欢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你们看这瓜,这是少爷心头一件大事。你们若是跟我把这瓜种好了,到时候去汴京就好说了。”陈长水笑着道,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了,你们家里不太好,我会开一笔丰厚的钱给你们养家的。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就算了。” 刘沆与高阳对视一眼,叹了口气道:“我等愿意。” 陈长水很满意这两位读书人身上没有读书人的酸味,指着一大片西瓜地道:“你们两个是读过书的,给这瓜取个名字。” “……” 汴京城里,陈初六起了个大早,这是第二天上班。右文殿上班晚一些,按后世的钟点来说,是六点半之前到便可。 六点半到七点之前要开会,名之曰点卯。下午六点下班,叫做放衙。一天将近十二个小时,有时候还得加班。加班管饭,不管加薪。 走入值公堂,发现此时已经来了不少人了,或立或坐,或饮茶,或闭目养神。 这座次也有讲究,值公堂最靠北面南的公座,乃是值公的直学士才能坐。 其次便是一边一个太师椅,这是不值班的直学士坐的。东西各一个,以东边那个为贵。 太师椅其次是两排杌子,靠东杌子是十座。座位比较大,还垫着一个蒲团之内的东西。靠西的十四座,没有垫子,座位也比较小,孤零零一个板凳而已。 陈初六观察了四周,知道官场上平级之间,还是讲一些个先来后到的。走到靠东那一排杌子处,在最后一个坐下了。周围人见了,并未多说什么。 不久之后,门口一声咳嗽,众人闻听,下意识站了起来。只见门口走进来了卢惟孝,众人又拱手作揖:“卢学士。” 卢惟孝点点头,眼光扫过陈初六,让大家都坐下。又过了一会儿,堂中已经是站齐了人。 从上到下,是卢惟孝,其余二位直学士,修撰与编修,待制,直阁吏员。待制、直阁朝北站着,最末是一些跑堂差役,站在门口,连门槛都没入。 薛度拿来花名册,一一点卯,接着一起面北而拜,然后众人朝值公学士拜,再拜学士。 一番礼法落实下来,天色渐渐明了。卢惟孝坐了下来,沉吟片刻,开口道:“诸位都是饱学之士,当懂以和为贵。在列之人,无不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当明晓道理,不可起无用争执,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说完,卢惟孝停顿了一下,看向陈初六,发现陈初六此时面上没有一点不满的颜色,心头放了一块悬着的石头。这小子,倒是识趣。 卢惟孝又道:“朝廷法度,不可忘。若是又谁胆敢肆意妄为,就算是皇亲贵胄,本官也是定罚不饶,诸位可明白了?” 众人都是拱手道:“明白。” 陈初六依旧没有说话,安然坐着,知道这是说他呢,说就说吧,不掉块肉,要忍……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蔡齐。 他虽面东而坐,却坐得靠前一些,看样子要比陈初六的地位不相上下。此时他也看了过来,眼中多少还有些恨意,但却隐忍未发。陈初六见状,自然也不会发作。 卢惟孝点点头,开始安排起了工作:“右文殿奉圣命,修撰《真宗实录》,先帝山陵即将修筑完毕,晏殊学士已向本官催促了几次,本殿须加快进度了。” “全凭大人安排。” “唔……刚好,林修撰,本官听说你博览群书,古籍残本,多能熟记。修《真宗实录》,你……” “额,卢学士,下官才疏学浅,哪里有什么博览群书啊,那都是道听途说之言。”陈初六赶紧起身口称不敢,他如何不能者多劳,逞强吹牛是要出大事的? 大家都拿一样的工资,凭啥我多做事?不对,陈初六初授官职,工资是最低的。既然如此,那更不能比别人多做事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八十两的小事 值公堂内,卢惟孝面对陈初六这一副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回到:“陈修撰未免过于小气了,这本《真宗实录》,自乾兴年间就开始修,如今近两年了。大体已经是修完,只差这最后一役。” “别的修撰、编修,熬了多少个日夜。待修完这本《真宗实录》,自是大功一件。陈修撰初来乍到,能与诸位同为功臣,不可不为坐享其成。若是陈修撰不愿尽力,那本官可上奏……” “卢学士说哪里话?下官不是那个意思。”陈初六赶紧话锋一转解释道:“本官惟恐粗陋才学难堪大任,故而尽言而已。若学士不弃,下官任凭差遣。” 卢惟孝这才点头,又道:“我等修撰之人,升迁之难在建功之难,若成此书,诸位效力者,可免期考而升。当然了,这考核之事,乃是宰臣定夺,本官只是写几笔考语而已。” 话虽如此,谁能否认这考语的含金量和重量?此时陈初六心中却有些尴尬,刚才是急促了一些。 仔细一想,却明白了冯拯派自己来当着清汤寡水的官是为何了。《真宗实录》一旦修成,陈初六可以官升一级,这右文殿不过是跳板而已。 其中的过程,恐怕冯拯不会再帮自己。陈初六心想,自己晚来吃现成的,当然得干得出色一些了。想明白这个,方才坐下不再异议。 相比较于陈初六这么半推半就答应下来,堂下那蔡齐可就热心多了,他主动站起来道:“卢学士,在下于右文殿中已任编修三,熟悉殿内修撰之事,愿为卢学士差遣,夜以继日。” 其余人都是心中冷笑,好你个竟敢来这一招。心里虽然鄙视,但身体上不得不学蔡齐,都是站起来拱手道:“下官也是如此,愿为大人差遣。” 卢惟孝抚掌大笑:“好好好,有大家齐心协力,何愁此事不成。蔡齐啊,你不愧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有担当。本官手上刚好有另外一部书要成了,便带一笔你的名字吧。” 蔡齐当即感恩戴德跪下道:“多谢卢学士提携,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陈初六看着蔡齐那油腻的样子,这也算年轻人?那我算什么,我是宝宝…… 不过吧,朝廷总要有人做事的。肯主动揽事儿去升官,而不是暗地里陷害别人踩人上位,倒是没什么可说的。 交代了几句,这早会算是结束了。这值公堂的门不宽,只能容两人面前并排通过。可当官的人,自然不会如此匆忙通过了。 陈初六一条腿跨出了门,蔡齐却挤了过来,从他身边擦过,还十分得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众人余光看向陈初六,只见陈初六擦了擦被蔡齐碰到的衣袖,然后波澜不惊地往前走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状元郎好像变了一个人……” “状元郎不简单啊,能屈能伸,张弛有度,收放自如。” “是啊,不简单啊。不以悲悲,不以喜喜。” 陈初六对这些议论视之如过堂风而已,来到自己的桌子面前。桌子上空空如也,陈初六也不知道要干啥。 一名坐在陈初六旁边的修撰喝了口茶,转头问道:“陈修撰,听闻你家里在汴京有一座酒楼,名曰醉桃源。几年前开张的时候,满朝文武都过去喝酒?” 陈初六摇摇头:“没那么多,就是五品以上的基本去了而已。” 一说起这个,修撰们来兴趣了:“我们还听说,当今圣上也是去作祝词,这是真是假?” 陈初六看着这群人,心说当着领导的面,你们一个个比谁都热心,发下宏愿大誓。领导不在了,你们就聊起了闲天。陈初六只好回了几句,可随机那蔡齐便带人拿了一堆东西来了。 “奉卢学士的命,今日我等要将这些修撰成册。”蔡齐朝大家拱拱手:“劳烦诸位了。” 其余修撰也是回礼道:“哪里话,我等本职所在。” 分发下来,蔡齐转身又出去了。如陈初六所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见蔡齐走了,剩下的人便倒苦水了。 “那蔡编修算什么,毛头小子一个,也敢狐假虎威,招呼我等做事。”一名修撰不喜道。 “急什么,这《实录》修成,大家的功劳是一样的。他蔡齐愿意跑上跑下,不干我等的事。” “哎哎哎,勿要交谈了,我听见薛学士的声音了。” 薛度走了进来,环顾一周,见大家都是低头在审阅典籍以备修撰,微微颔首 ,走到大家面前道:“前几日呈送一部分稿子给太后看了,太后将稿子驳回了。” 一众修撰肉疼不已:“太后可以懿旨?” 薛度叹了口气:“懿旨倒是有,可是……唉,我和卢学士、宣学士,都有些参悟不透。太后说修天章阁的耗费,多算了八十两,让我等重新核算。” “八十两?这,这……”那官员支支吾吾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大家凑过去脑袋,他才道:“八十两银子,就是太后一顿饭也不止八十两,为何却如此计较?” “是啊,我等也是奇怪。太后尊贵,如何知道相差八十两这等小额的?” “以八十两之差,让我等重审,这岂非鸡蛋里挑骨头?” 众人议论纷纷,薛度看向陈初六,却见陈初六一语未发,问道:“知应,你有何想法。” “恐怕太后所在意之事,并非在这八十两,而在天章阁。”陈初六嘀咕了一句。 “有理!”薛度点头道:“可天章阁又如何,知应,你继续说下去。” 天章阁是存天书的地方,天书是先帝爷后期最得意的宝贝。但天书已经随着先帝陪葬了,天章阁乃是一座空楼,只有一些挂牌的人罢了。 陈初六知道,这朝廷之中,素有“大事大约,小事小心”之说。所谓大事大约,是指的大事都有案例可循,只需按部就班即可。小事小心,是因为这些小事都无例可循,往往暗藏陷阱。越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越是需要小心翼翼。 太后鸡蛋里挑骨头,区区八十两的银子,自然不是她的目的。陈初六脑海中闪过,对了,修天章阁的人是丁谓,丁谓如今挂衔天章阁大学士。 难道这八十两,是找丁谓的茬?陈初六心里恍然大悟,嘴上却道:“下官不知。” 薛度失望地摇摇头:“算了算了,大家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赐梅 右文殿内,一众修撰编修都是捧着典章在看,这些都是先帝爷时期的圣旨。凡是先帝说过的一句话,便算是圣旨。 起居郎记录的,当时也许不过是皇上问了一句“啥时候吃饭”,放到这《实录》之中,就得写一大段。 比如先称赞皇上日理万机,废寝忘食,竟然忘了吃饭,在大发议论,感慨天下百姓多么爱戴皇上云云。 这些屁话,还不能乱吹,得一一对应的吹,要吹得恰到好处。时至中午,右文殿中有些闷热,推开了窗户。 外头进来一人:“诸位大人,先停下手中的活儿,皇上口谕!” 修撰们一听这个,满头雾水的站了起来。那太监忙道:“皇上嘱咐了,免诸位大人的礼,不用行礼了。” “敢问侍中,皇上有何圣谕?” “呵呵,没什么,长庆园的梅子熟了,皇上让小的摘满一篮给诸位大人尝鲜。”那太监拿出一小篮子来,放到桌上,那梅子紫中泛着一点点微青,个个圆润饱满。 修撰们面面相觑,皇上赐梅,这,这难道是在做梦?那太监见此问道:“怎么?诸位大人,不喜欢吃梅?” 一名老修撰回过神来,感觉跪在地上,语气哽咽道:“微臣,微臣,叩谢吾皇圣恩,吾皇万岁!” 其余修撰编修同是跪在地上,拜谢皇恩。那太监呵呵一笑:“快起来吧,皇上说了,不用行礼的。诸位大人快尝尝这梅,小人还要回去交差呢。” 殿内众人站了起来,陈初六看他们脸上,都是挂着泪珠。走到篮子面前,拈了一颗梅子放入嘴里。也不知道尝没尝出味道,忙着点头道:“好吃,此梅知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陈初六闻言赶紧凑了过去,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差点没吐了。这好吃?这能酸出尿来! 看着龇牙咧嘴的陈初六,那些修撰都是带着一副教训的面孔道:“此乃皇上所赐,你不准说酸!” 好吧,不说就不说。陈初六偷偷吐到袖子里面,看着那太监问道:“学士那边可送了?” 太监笑道:“送了送了,都送了。这位是陈修撰吧?皇上嘱咐了,要是好吃,陈修撰可得多吃一些。” 众人明白了,皇上今天肯恩泽他们右文殿,可能是因为这位陈初六啊。顿时心中便升起了妒火,一修撰笑道:“此梅甚是美味,既然皇上嘱咐了,陈修撰,你可得多吃一点。” “呵呵呵,陈修撰,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来嘛来嘛,老夫给你抓几颗大的!” 陈初六瞧着他们抓过来的梅子,哪里有什么大的,都是一些青色占多数的未熟之梅。陈初六支支吾吾道:“这,这,这真的要吃了吗?” 右文殿内这一群文人啊,撸起袖子,挤了挤不多的肱二头肌,眼神告诉陈初六:你可以不吃试试。 陈初六欲哭无泪,吃完了才了解到,这叫右文殿的破地方,从来不被朝廷重视。一日复一日修典修史之外,除了身上穿着官服之外,他们和外头酒楼里管账的没什么区别。 至于皇上的恩泽,更别提能到这里来了。今天皇上突然送来了一筐梅子,这可是天大的恩泽啊。一众修撰、编修难掩内心的激动,只好往陈初六身上发泄了。 一盏茶功夫,陈初六躺在椅子上,二目无神,呆呆地看着房顶,他身边的那些修撰,受了皇上的鼓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地在那里编书。 陈初六嘴里已经没了知觉,只能葛优瘫。而他心中,却不由得想起了之前薛度进来问的事情。 太后将稿子打回,只因八十两的出入。陈初六估计着,这件小事直指背后修筑天章阁和当今的天章阁大学士丁谓。 后、相之争,看样子要越来越激烈了,不然太后也不会特意说这小事。可陈初六有些不明白,这么一件小事,而且是放到一个这鸟不拉屎的右文殿来,有什么用呢? 这件小事,放到大街上,百姓们还会诅咒一番丁谓。放到右文殿,靠这些手无缚鸡之力,而且笔也不见得有什么影响力的人,能有什么作用? 陈初六忽然想起,右文殿直学士卢惟孝还有一职,乃是侍御史。 侍御史有纠举百官、入閤承诏、知推弹公廨之职,宋时只设一到两人,作为御史大夫的贰佐官,即副手。 卢惟孝是御史,得知丁谓有贪.污之嫌,应当闻风而奏,立即弹劾。这卢惟孝之前就敢弹劾丁谓,但洪青阳说他弹劾没有被丁谓报复,除了可能性极小的丁谓不敢报复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二人在唱双簧。 估计太后也在嘀咕,这卢惟孝到底是不是演员?这八十两银子的事情,不是让右文殿在扳倒丁谓之事上出力,而是让卢惟孝站队! “陈修撰,你笑什么?” “没事没事,就是梅子太酸,嘴巴合不拢而已。”陈初六捧着书,专心读书修史起来。 陈初六看书是极快的,而且差不多有过目不忘之能。一目十行扫过去,对如何行文,如何用词,心中早已经有了底。 中午吃了几块萝卜糕,泡了壶红枣茶,垫垫肚子。拿那梅子,又浸了一些凉水,这样一喝味道还不错。 陈初六案上的典章拿来的时候,本是杂乱的,摆在左手边。他看一本,写一本,便整齐码在右手旁。 这一本本码好,左边的典章便是如雪融一般消失不见,全都变成了右手旁整整齐齐的书本。下午三四点左右吧,陈初六的这一大堆已经写完。 站起身来,扭扭脖子扭扭腰,旁人是疑惑道:“陈修撰,你怎会如此之快,修史之事,在精而不在快。” 一名年老的修撰路过陈初六这里,顺手拿起一本来看,嘴里念道:“陈修撰初来乍到,未免心急了一些,让老夫帮他看看……嘶……额……不对,再看一本……这本似乎也……” 修撰们工作也乏味一些,都走过来拿起陈初六写的来看,半晌,这些都是“啊,哦,额,咦”的,没人能对陈初六写的提出批评修改意见。 只见那老修撰反手将陈初六写的放在袖子里面,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咳咳,陈修撰,你这里还有一本没看完呢。” 说完,这老修撰如同年轻了十几岁,感觉拿着陈初六的本子走了。其余修撰见此更是如法炮制,一眨眼功夫,陈初六桌上又多了九本。陈初六只想唱一首歌:我们一起学土拨鼠叫,一起啊!!!!!! 啊!!!!!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与虎谋皮 见过抄作业的,没见过偷作业的,偷完了还把没做完的塞你抽屉里。经过一天的相处,陈初六见识到了这群修撰们是什么嘴脸了。 这群人啊,也就是一些普通人。还算容易相处,开得起玩笑。大家看了陈初六写出来的这些之后,对陈初六大为改观,觉得陈初六不是花花架子,而是有真才实学。 陈初六也未恼怒,提起笔来,又开始写多出来的那九本。 正写着呢,外头宣良学士走了进来。众人行了一遍礼,宣良才道:“诸位大人,临近端午,上头欲将望朝提前几天。” 众人闻言站了起来:“凭学士安排。” 宣良踱步了一番:“依卢学士、薛学士的意思,由本官带五位朝参官前去面圣,依常例是三名修撰两位编修。编修其中一人,卢学士定了是蔡编修,余下四人可有人愿去?” 众编撰回到:“宣学士,不如依往次便是,让几位老前辈朝参面上。” 宣良点点头本想允了,可一名老修撰站出来道:“老夫年迈体虚,起不了那么大早。倒是陈修撰初来,让他去见见朝参也好。” 那老修撰刚好是抢陈初六作业那位,其余人也都没有一家,宣良看着陈初六道:“也好,陈修撰,你好生准备一下,明日着朝服入紫宸殿。朝礼什么的,请教这些前辈便是。” “下官明白。”陈初六拱手长揖,宣良走后,几位修撰凑脑袋道:“望朝从未提前过,不知这次……” 陈初六眼前一亮,提前望朝,估计是太后的意思吧。卢惟孝竟然不上朝,这么说是不去弹劾丁谓了?这个队恐怕站错了…… 放衙之后,陈初六找去了冯拯家里。他意识到,这几次小小的动静,无不是预示着太后对丁谓要展开清算了。 陈初六从历史上也知道,新天子登基之后,这丁谓撑不过两年就得倒。此时此刻,陈初六也需要在政治上投资一把了。 不同以往跟着太子,如今这一脱离权力中心,陈初六对朝中如何争斗的,完全不清楚。 都知道,什么事情经过别人嘴里这一转述,离真相就差一大截了。冯拯冯拯是排名第二的宰相,估计差不多是当事人,从他嘴里说出来,较为可信。 再者说,陈初六是冯拯这一阵营的。嗅到了大战降临,陈初六得去问问阵营大佬的意见,保证自己所作所为不跑偏了。 冯拯对陈初六的悟性赶到十分意外,赞赏了一番道:“前一阵子,丁谓上书,将寇准、李迪贬而再贬,播其罪于中外,准坐与周怀政交通、迪坐朋党傅会。寇准差点被杀,李迪也差一点自裁了。” 陈初六咦了一声道:“心狠手辣,与虎狼无异。朝廷优待仕人,寇准、李迪为宰臣,落得如此下场,恐怕引起不少兔死狐悲吧?” “正是!”冯拯拍了拍陈初六的肩膀:“谁能保证这辈子不忤丁谓一点?与虎谋皮,什么下场!日久见人心呐,丁谓人心已失。” “咦?”陈初六坏嫣儿问道:“冯相,要是丁谓垮了,那是不是你就成了首辅?” 冯拯一看陈初六,眼神之中透出四个字,你想干嘛?陈初六笑着道:“您要是当了首辅,想办法给我这右文殿修撰动一动位置呗。” “怎么?在右文殿不顺当?我听说,你小子头一天就跟前辈吵架了,是不是啊?”冯拯反问道。 “嘿嘿,我那不是要立威嘛,耍一次横,免得别人再欺负到我头上。” 冯拯又问了几句修《真宗实录》的事情,陈初六如实回答,还把那八十两银子的事情给冯拯一说。冯拯当下一愣,随即开口:“看来太后是下定决心了……” “你猜得不错,这八十两银子的事放在右文殿掀不起一点波澜,除非卢惟孝敢弹劾丁谓。不过,一个侍御史,不值当太后去操心。太后落子于此,恐怕还是意在你身上。” “我?我有什么用?”陈初六一摊手道:“我如今就是个刀笔吏,一抄书的罢了。” 冯拯脸色变了变:“岂可如此贬低自己,你这修撰一职,不知道多少外官眼馋。老夫当年也是当了一任通判,这才好不容易当上集贤殿修撰。” “冯相,你当初如何升的官?” “当年修《太平御览》,本官多有助力。随后被诏为承制,经常能见到皇上,蒙皇上看重,全不顾普通修撰九年考满才一升。”冯拯说起这些,脸上还十分骄傲。 陈初六是着实羡慕啊,当初冯拯抱紧皇上大腿,一路坐火箭。如今皇上倒是看重陈初六,可皇上手中却无权。 冯拯笑了笑道:“初六啊,我知道你少年得志,必不甘心在此处潜藏。老夫何尝不是?十年寒窗苦读,本以为入得龙门能一展抱负,却每日浸在一堆书里头没日没夜没盼头的苦写。” “冯相如何自勉的?” “自勉什么?老夫当年……”冯拯自己也笑了:“老夫当年还与众修撰一起骂朝廷用人不当,可是骂完了,不还得抄书么。不抄完,扣发月俸,一家老小还指着那月俸糊口呢。” 陈初六闻言笑了起来,没想到当朝大员还有如此落魄的岁月。看来任谁也不是一飞冲天的,都是从基层做起。 哦,不,好像皇上就不是。 陈初六知道这是冯拯在鼓励自己,接着冯拯又道:“倒是抄书的时候,老夫也能学到不少有用的。后来我承制,写出来的诏诰,十篇之中,皇上能用一半。其中精华,皆是抄书时学的。” “没错,我已是发现了。” 二人说了一阵当修撰的事情,冯拯才道:“你之前问,丁谓走后,我会不会成为首辅。老夫不瞒你,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不会。或许有一两天,但终归不长久。” “这是为何?” “丁谓不是我击垮的,是太后的手段。太后决然不会赶走一个丁谓,又扶一个丁谓。老夫是次辅,太后未尝不忌惮。”冯拯叹了口气:“本官官运已经登极,不可再往上了,亢龙有悔啊。” 二人沉默良久,陈初六告辞离去。丁谓垮了,因为他是先皇的人。冯拯也要离开,因为他是八王爷的人。 陈初六估计自己也当不了大官,因为他是“自己”人。大官当不了,可以当一个好官啊,为天下百姓多做点有用的事就好了。曾经选择当官的志向,本是如此。 第三百七十五章 内押班伏诛 次日,陈初六早早起了,前去上朝。这次上朝,估计会有不少人跳出来弹劾丁谓。陈初六要瞧一瞧,谁是太后的人马。 上朝之前,各官员手中都拿了一份邸报,这是上朝时需要议论的事情。何处有了水患,哪里生了饥民,又有哪里出现了什么祥瑞…… 这一类的事情,自然不是今天的重点。陈初六环顾一圈,瞧见了三位宰臣。丁谓、冯拯、曹利用。 这三人面上并无争执,相互寒暄片刻,拿起邸报来,看过一眼。放到一旁,各怀心事。 先帝去后,留下三位辅臣。丁谓居首、冯拯次之、曹利用为末。三人之中,真宗签订了“澶渊之盟”,就是曹利用去谈的条件。这人本是和丁谓一伙的,可如今丁谓渐渐年老,恐怕他难居人下。 正看着呢,陈初六肩膀上落下一只手,转头看去:“王侍郎,下官有礼了。” “呵呵,贤弟何须多礼。”王曾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下朝,请贤弟到家中小叙,品一盏新铭。” 陈初六不动声色答应了,接着便开始上朝。一堆繁杂的礼仪之后,陈初六被安排站在了门口。回头一看,还有许多人站在殿外,心说好歹是入了门槛的。 远远一看小皇上,小皇上也伸长了脖子在殿中搜寻,看见了陈初六,对视一眼。小皇上左手边坐着太后,太后稍退几步,面前挂着帘子。 众臣开始议事,先是礼部的人上书,要加封太后上三代的爵位。太后父亲为彭城郡王,母后为遂国太夫人。这种事情,自然是你说好,我说也好。 随后引进使进辽国国书,说辽国皇帝听闻真宗去世,举国哀悼,颇为重视。 议了七八件事,都与丁谓无关。陈初六心里打鼓了,难道不清算丁谓?等议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忽然听见外头有一队兵丁走近。 接着门口的侍卫喊道:“启奏皇上、太后,盗换奏折之人已经捉到,请皇上、太后发落!” 一层层报上去,太后吩咐传进去。接着,便见两位兵丁,押着一个太监从外面走来。那太监一脸惊恐,朝臣们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何人,竟敢盗换奏折?” “此人是内押班雷允恭,是负责给皇上递奏折让皇上批可的人。” “哎呀,此人身居要职,岂敢欺瞒圣上?” 堂上,丁谓的眼睛里掠过惊讶之色,随即消失。一旁,冯拯仍然闭目养神,倒是曹利用从袖中抽出一奏折,脑门子上挂着小心思。 偷换奏折,必是与外臣勾结。这个外臣是谁呢?还不就是丁谓?陈初六搓搓手,抬起脑袋往前看,大戏要上演了。却不知,他看着别人,别人也正在看他。 那雷允恭押到了御前,扑通一声跪下,满面憔悴,顿时认罪:“皇上,太后,老奴知罪,老奴万死。” 小皇上看来很生气,站起来指着那太监道:“朕将此重任交给你,万死,万死就能赎清你的罪!还不快快招来,是谁让你调换奏折的!” 雷允恭眼神飘忽不定:“皇上,老奴不能说,不能说啊皇上。皇上,事到如今,老奴只求一死。” “死?没那么容易,来人,将这人押出去严刑拷打,问出是谁!”皇上怒极,但金殿之内的气氛却并未紧张。 十三四岁的孩子生气,又如何能让这些官场老人惊到。大家猜测了一下,不由自主看向丁谓。却见这时,丁谓站出来道:“启奏皇上,臣愿用刑令此奴招覆。” “哦?丁相……你……”雷允恭看向丁谓,眼神之中尽是畏惧,可他不敢说什么。 小皇上问道:“丁相,你用何等刑法?” 丁谓阴笑道:“依照循例,这中宫有人惑乱,要洗刷洗刷。” 雷允恭闻言脸色大变,指着丁谓道:“你,你,你好狠毒!我就算撞死,也不会让你上刑!” 说罢,雷允恭一头撞在了金殿的柱子上。小皇上脸色煞白,百官皆是掩面,血腥之气,很快蔓延开来了。太后发言了:“受益,看着,看着那奴才,那就是不忠之人的下场!” 小皇上惊魂未定,朝人群中探望,看到陈初六的脸,方才好受一点。怯怯地往雷允恭的尸体上一看,这是以前每天都给他递折子的,不久之前,这人调换了一个的折子。 折子上的事不大不小,罢河北转运使韩亿。折子上的罪名捏造得好好的,小皇上不疑有他,画了可。可没想到,最后在下发到吏部执行的时候,侍郎王曾断然拒绝。 王曾拿着这折子跑到太后那里,打算据理力争,太后却对折子压根不知情。 这可真是懵圈树上懵圈果,懵圈树下你和我。二人发现不对,将此折子留中了,然后派人暗查。 昨日便找到了这雷允恭,但是没捕捉。一个鸟都没有的男人,是不会图什么的,除了和外臣勾结。太后的意思,是今日上朝的时候,当场问出背后那人。 可没想到,这雷允恭胆子如此小。丁谓说要刷一刷他,他竟然撞死了。什么是刷一刷?见过那种刮胡萝卜丝的没有,用那玩意儿来刮人,刷一刷。 太后看向丁谓,心里何不知道,这雷允恭多少和丁谓有关系。太后指着下头百官道:“尔等也看看,这便是奸臣的下场。” 这时,丁谓拱手道:“微臣,微臣不知这雷允恭如此顽劣,请太后降罪。” 太后冷了一声,看着丁谓,心说哀家想赐你一死,可是……太和冷笑道:“罢了,不过是一阉人罢了。丁相何罪,起来吧。” 随后又道:“下旨,歇朝一刻,赐五品以上茶点,五品以下白水。” 上朝暂停下来了,五品以上的有茶有点心,轮到陈初六这里,就只有一碗白开水了。大多数的人选择不喝,因为最近的官臣子用的恭房还离这里有十分钟路程远。这群人年纪又大了…… 陈初六在羡慕的眼神之中喝了一大碗水,擦擦嘴,身后走来一小太监:“陈修撰,皇上宣你进后殿。” “宣我?”陈初六看了一眼宣良,宣良收起自己的嫉妒之色,点头道:“既是皇上宣陈修撰,那陈修撰就先去吧。” 第三百七十六章 染指兵权 来到后殿的路上,陈初六就嘀咕。今日雷允恭的事情,恐怕不简单。虽然站在那么靠后根本听不见前面在瞎捣鼓啥,还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但听旁人的转述,陈初六知道是丁谓跳出来逼一个要招供的犯人自杀。虽然作为百官领袖,丁谓是有帮忙说话的义务,可这件事的巧合仍然让陈初六发觉丁谓有问题。 丁谓还敢捏造圣旨?这是想做什么?陈初六之前以为,丁谓是忠于先帝才和太后斗的,可他捏造圣旨去贬一个河北的官作甚。 来到后殿,小皇上一脸悲戚地坐在榻上,太后则在一旁训斥着一帮宫女太监:“陛下年幼,不知权臣奸谋,哀家将皇上托付给你们照顾,你们却同瞎子聋子一般。王中正!” “奴才在!” “念皇上对你颇有怀念,自己去邓公公那里领罚。其余人,各去领二十板子,今后不可再出现在皇上眼前!”太后斥道。 底下那一群太监宫女不敢不从,都是急忙忙出去了。皇上身边出了这么大的奸佞,没有杀头已经是得了大福报了。 太后处置完那边,看了一眼旁边,只见陈初六低着头,在一旁如同木桩子一样站着。太后问道:“小子,你在那里傻站着做什么?” “回太后,微臣生怕惊扰了圣驾。” “快过来跟皇上说说话,皇上吓坏了。”太后气得不行:“哀家本想让皇上见见那奸臣的模样,却没想雷允恭竟然撞死在殿上。” 陈初六走上前,看见皇上脸上依旧挂着泪痕。陈初六叹了口气,这是后世尊为“仁”的天子啊。宋仁宗一世,有仁无威。经济倒是繁荣起来了,可也为后世留下了很多弊端。 “皇上……”陈初六揽过小皇上的肩膀走到一旁:“那雷允恭在皇上心里是何等人?” “朕在资善堂时,便是雷公公送书给我。初六你来之后,雷公公掉去了内押班。”小皇上摇摇头:“初六,你不用劝慰朕。朕知道自己是一国之君,慈不掌兵,情不立事,雷公公已经是变了……朕只是有些忍不住……忍不住罢了……” 陈初六笑道:“呵呵,皇上能念及旧情,还能明晓事理,臣确实没什么好劝诫的了。皇上,您瞧着花。” “嗯?” 皇上看来,陈初六将花一折,丢入泥中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那雷公公既然已经成了残花败柳,他之死能惊醒那些尚未残败的花,更能护养一茬一茬的新花。他之死,与皇上乃是一件幸事啊。” 陈初六这是曲解龚自珍的名言了,皇上听了,果然眼前一亮:“嗯,朕明白了,朕的子民,乃是天下千千万万子民。朕的臣子,乃是满朝文武百官,不是雷允恭一人。雷允恭只是落花一瓣……” “可是,道理我都懂。”皇上回头道:“知应大哥,这可是皇娘最喜欢的一盆花!” “啊?”陈初六回过头,看见了一脸铁青的太后,那张大长脸刚才训斥太监时也没这么青,咕嘟一声,敲了敲皇上脑袋埋怨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太后,你看这,我给皇上讲道理呢,那盆花是走左藏库报效吧?” 太后不说话,陈初六吞吞口水:“臣,臣告退。” “站住!损了哀家的花,想跑?”太后拧眉喝到:“来人,给我拦住他,押回来。” 当然没人真押陈初六了,因为陈初六自己老老实实回来了:“行行行,不就是盆儿话么,我赔,赔还不行吗。” 太后一声冷笑:“这可是你说的,哀家还没打算让你赔呢。说好了,端阳节的时候,本宫得看到这花。” “太后,做人可不能这样。” 陈初六和太后二人这样毫无尊卑的谈话,让小皇上心中的郁结之气少了许多。太后坐下来了:“小子,你对丁谓怎么看?” “虽狠毒奸诈,不失为忠臣能臣。”陈初六拱手回到。 “能臣?忠臣?”太后苦笑一声:“能与忠二字,若丁谓占其一,哀家何须与他争权。” “丁谓年老,其能或许衰退,可其忠心,尚……” “小子,你对丁谓多有袒护,你与他私交甚好?” “微臣不过说几句心里话,若是太后不喜欢听,微臣不说便是。”陈初六闭上了嘴。 “丁谓若是忠臣,做好他的宰相便是了。”太后的脸阴沉下来了:“那罢免韩亿的事情,哀家本不想追究的。丁谓瞒着哀家贬远寇准、李迪,哀家都当做没看见。可这次,却不能,你可知丁谓为何要罢免韩亿?” “臣不知,臣猜是那韩亿忤了丁谓的意思吧。” “不错,韩亿确实是忤了丁谓的意思。前不久,哀家授曹玮左卫大将军,知莱州。可丁谓却暗中命韩亿去将曹玮的兵马收了,韩亿以无圣命为由拒绝了,丁谓于是一罢免其官相要挟。” “嘶……”陈初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丁谓贪也好,恶毒也好,头上顶着首辅二字,太后还不一定下得了决心动他。 可这丁谓竟然染指兵权! 应了那句古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宋朝怎么建立的?陈桥兵变。所以宋朝皇上,轻易不肯让大臣掌握兵权。丁谓作为宰相,和武将有一点私交都会很敏感,他竟然敢指挥别人去收一个将军的兵。 还好没收成功,要不然太后就直接带兵抄了他家了。 捏造旨意,说明其与中宫内官勾结。内外勾结,又干预兵事,丁谓不除,太后如何安稳睡觉? 这么一说,陈初六对丁谓的印象可坏多了。伸手到军队上,丁谓想做什么?是为了保护皇上?还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陈初六可不愿意往丁谓身上押宝,因为陈初六知道历史的发展。太后虽然把持朝政很多年,但最终还是把权力还给仁宗了。 “呼……”陈初六心里纠结了一下:“太后、皇上,丁谓此人,位高权重,而年老力衰,于朝政无益。而如今做出这等事情,实不该再留。” “你有什么计策?” “丁谓又一职为山陵使,修山陵乃是重中之重,而丁谓不可能守在那边。若是山陵出一点错,丁谓必得诛!” 太后犹豫了:“山陵出事,冒犯先帝……” “先帝在天之灵,会原谅我等的。”陈初六又道:“再说了,山陵那边又不用真出事,定丁谓的罪即可了。” “哦……妙啊……”太后茅塞顿开,问道:“小子,你是早想好了吧?哀家还有一虑,罢免丁谓,谁为宰相?” “冯拯朝野之望,可为。”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一人之下 被陈初六这么一提示,太后已经懂了。用先帝皇陵作引子,引出朝中百官对丁谓的弹劾。 既如此,也用不着真去皇陵戳个洞,然后拍照作证,直接写个帖子待会儿上朝的时候就可以临时diss丁谓了。 陈初六回到殿中,发现文武百官已经排班站好。宣良凑过来问:“陈修撰,不知圣上叫你去谈了这么久,所为何事?哦,要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没别的事,只是皇上见了那雷允恭撞死,心神不宁。我与皇上年纪较为接近,太后叫我去疏导疏导皇上。” “哦……陈修撰被太后、皇上敬重如此,前途无量啊。”宣良羡慕不已,这时,太后皇上重新回到金殿。 雷允恭的尸体和血迹,如同这金殿上曾经来来往往过的人一样,消失不见。除了空气中似有似无的血腥气,谁也看不出这金殿内竟有人死去。 朝议继续,从各路外官,再到京城朝官,最后三省六部,都已经是汇报完毕。百官心里嘀咕,提前望朝,不会就此散朝了吧? “诸位爱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小皇上环顾一周,只见底下的官员,站得整整齐齐。百官之中,有一人往左跨了一步:“臣工部侍郎、右正言卞世则、有本上奏。” “哦?卞侍郎有本,何不昨日上折。祖制,非急事、要事、兵事不得临朝上折,卞侍郎可知?” “臣将言之事,乃是急事、要事,拜请吾皇万岁允臣言之。”卞侍郎跪在地上。 百官看向卞侍郎,心里头有些奇怪。平日里,这卞侍郎为人十分低调,也看不出是谁的人。其次,一个工部侍郎而已。 丁谓也心里想,却是乱想。之前雷允恭自杀一事,他表面虽然装得很淡定,可心里却是掀起惊涛巨浪。 他以为太后借此机会发难,本打算和太后当朝对峙一番的,可太后后面却一语未发。一拳打在棉花上,丁谓十分无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在乡下位子是不好那么好坐的,压力之大,比程序猿还高。丁谓在这位子上扛了七年,如今年迈,脑子已经远不如从前快乐。 按理来说,朝议中太后不能干预的。宰相作为百官领袖,有权决定谁上奏,谁不能上奏。 这时,他脑袋里一团浆糊,想了一下这卞世则,不过一工部侍郎,翻不出什么天,便道:“既然是急事要事,皇上可让卞侍郎说一下。” 话说出口,丁谓心底一凉,恍然明了。不好,这个卞侍郎是个先锋官。但见卞侍郎上前一步,朝丁谓拱拱手,跪在陛前道:“皇上,臣有罪。” “咦?自首?” 百官疑惑不已,丁谓却心里更加凉了。这侍郎的存在感低,因为他这一两年都在修陵墓,上朝也没来过几次!刚才恍惚之间,丁谓还在心里问,这家伙是谁? “卞爱卿,你有何罪啊?”小皇上不解问道。 “皇上,臣参修山陵,昨日夜里,山陵无故突水。皇陵之内,金珠、银帛、犀玉带等贵物被盗。臣自知死罪,迟凝坐困,有负先皇知遇之恩,愿请太后、皇上赐臣下一死,九泉之下,臣谢罪于先帝。” 卞世则说着,竟然声泪俱下,悲痛之情,传染到了百官之中。小皇上有些发愣了,在他身后,太后传来包含愤怒的发问:“皇陵如何突水,随葬被何人所盗?卞世则,你不把这两件事情查清楚,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先帝!” “微臣……微臣……”卞世则擦擦眼泪回到:“微臣万死,已是查清楚突水来龙去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 “太后,皇陵乃是重兵护卫之处,寻常人如何盗得了里面的宝物?”丁谓站起来忙道:“定是这厮监守自盗,臣以为先将此人杀之,再搜寻他家里,必能将赃物搜出!” “丁谓!盗皇陵乃是死罪,难道本官分辨不清?休得将这无妄之罪加于我头上,本官虽力有不逮致使皇陵突水,但此等欺君灭祖之事,我岂能为之?!”卞世则站起来斥责道:“丁谓,你这么急着推罪于我身,是你心虚吧!” “你!你,你,竟敢直呼本相名讳!目无尊卑,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丁谓气急败坏道。 “肃静!”殿前班头站出来道:“太后有懿旨!” “卞世则,你将查明之情报于哀家听。” “微臣遵命。”卞世则道:“雷允恭乃是先帝老臣,为山陵都监,丁谓为山陵使,此二人狼狈为奸,一人放水作乱,一人盗取其中宝物!太后、陛下,可派人往丁府查之,必得赃物!” 满朝哗然。 “你血口喷人!”丁谓捂住胸口似乎忍受着生理和心理的巨大的痛苦,转过身来,跪拜在御前:“陛下,老臣一片忠心,绝没做这等肮脏之事。吾皇圣明,请详查之,以证老臣清白!” 小皇上看着底下两鬓斑白满脸周围挂着黑眼圈的丁谓,叹了口气:“丁相年高,糊涂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好好想想吧,退朝!” 说完,小皇上转身走了。小皇上,似乎也不愿意加无妄之罪在这位夙兴夜寐的老臣身上,但又不得不加。 “啊!皇上!”丁谓绝望跪行数米,想要拉住皇上,却只能看着皇上的背影消失在殿中,身后传来百官们恭送圣驾的喊声。 丁谓倒在地上,再抬头起来,金殿之中,空无一人。只剩下那一张金晃晃的龙椅,丁谓嗫喏道:“先帝,老臣无能,老臣……无能暗啊……” 站起身来,丁谓已经是行尸走肉。不知不觉,走到了延福宫前,这是太后所在的地方。丁谓自知这一切,都是太后的手笔,他跪在延福宫前,扣头谢罪,力陈己过。 口干舌燥之际,宫里出来一太监,新任内押班,他看着丁谓道:“相公在和谁说话?太后起驾离开很久了……” 丁谓愣了半晌,看了看那内押班:“雷允恭死了?” “相公说糊涂话,雷允恭在金殿上就死了。” “死了?哦,死了……” 丁谓站起身来,整理整理身上大红大紫的宰相官袍,正正冠,朝皇上所在的宫殿磕头,颤颤巍巍朝中书省走去了。 同平章事,就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方才,朝议对他没有定罪,丁谓现在仍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第三百七十八章 洗牌换血 中书省,政事堂。这是大宋政权的最中心,与其对应的兵权在另外一边,虽个不远,却老死不相往来。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首先是一堵高墙相隔,其次便是朝廷祖制。 政事堂强有一条小河,水流清澈。河上是拱桥一座,汉白玉的。丁谓在桥上站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到了政事堂门前。 看门吏壮着胆子拦着:“丁大人,朝廷有制,一应闲杂人等,不得……” 咕嘟,看门吏发现丁谓在盯着他看,那双眼睛苍老而有力。看门吏缩了脖子,没再阻拦。他敢来阻拦,也是受里面人的迫使。 丁谓没说话,步入政事堂。环顾一遍周围,往日从属于他的跑堂吏,并没有送来洗帕和茶水。 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之冷哼一声,一个小吏走了过来,满脸委屈:“相爷,小的给您问安。旁的人不敢给您奉茶,小的是您救的命,就算逐出此地,也要伺候您。” 丁谓露出一丝笑意:“不错,本相落此境地,还有一人跟随。想来是本相忠心可鉴,天不绝我。你以后跟我走吧,本相毕竟是官身,差不了你的。” “哎,相爷。” 丁谓振作精神来到里头。这里坐北朝南摆着三张椅子,三张椅子上,乃是孔圣人的像。丁谓乃是首辅,坐在最中间的位子。 此时,丁谓已经是“跛脚宰相”,但最中间那位子,仍然空着。左右坐着冯拯、曹利用。见丁谓进来了,二人站起来,却未如往常一般行礼。 丁谓倒也不在意,三位辅臣,表面和睦,实际上也是政敌。曹利用开口道:“首辅,还有何指点?” “唉……本官回来看看,看看而已。”丁谓坐在那张坐了七年的椅子上,桌上还有未写完的公文。 冯拯在一旁,面无表情,丁谓忽然转头看向他:“是你,是你吗?是你让那卞世则参我的?” “此乃天命。”冯拯淡淡回到:“也是人心向背,首辅所做之事,实非得人心之举。” “你们,你们也相信我盗取随葬?” “首辅何必自欺欺人装糊涂!”曹利用开口道:“寇准、李迪以为败将,你却欲置人于死地。雷允恭的事情,也与你有关吧,勾结内官,干预兵事。首辅之败,岂是今日之事可定?” “哈哈哈哈哈……”丁谓的思维有些混乱:“寇准?李迪?哈哈,雷允恭?哈哈哈……” 冯拯和曹利用看着似乎疯了的丁谓,不动声色,半晌,丁谓静了下来,长叹一声道:“罢罢罢,古来万事东流水,既如此,便如此。不过本官蒙先帝信任为首辅,此番罢相,还要嘱咐你们二位。” “冯拯、曹利用,你们二人,一人善调和阴阳,一人善事功。留你们二位在朝中,本官也放心。本官去后,相二人,乃是定制,应不会再加。你们安心为政,报效皇上。” “我等自然为之,何须多言。” “陛下年幼,太后临朝,公等执朝廷魁柄,当自决政事,不可使太后专权,陛下蒙尘。”丁谓看着那二人:“本官之败在于此,本官之忧,在于此,君等谨记。” “首辅,恐非我等之力可改。天子受命于天,天自佑之。”曹利用回到,随即,冯拯也道:“丁相退后,我等已是将退了,太后不愿留先帝之大臣啊。” “独不该逐寇准耳!准若在此……或有回转之机……” 丁谓闻言,沉默良久,走出了政事堂。身后,仅跟一小吏而已。 次日,群臣上表弹劾丁谓。只有一名参知政事任中正出言为丁谓说话,下朝之后,这位参知政事被罢,降为太子宾客、出知郓州,其兄弟二人,同样被贬。 丁谓为太子少保、分司西京。这是升官,乃是罢相的寻常操作,明升实降。随即贬丁谓为崖州司户参军,诸子并勒停,抄没其家产,得钱无数,陈列十大罪状。京城内外百姓,拍手称快。不久,丁谓又改贬雷州参军,当初寇准被贬,就是来的这里,可谓讽刺。 丁谓最初贬逐寇准时,京师传言:“欲得天下宁,当拔眼中钉;欲得天下好,莫如召寇老。” 不过一年,丁谓也被变了。丁谓来到雷州,寇准遣人用一群羊阻拦丁谓,丁谓相见寇准一面,寇准拒绝了。 而寇准家里,有一家童想要杀丁谓报仇。寇准把家童绑起来,直到丁谓离开,这才松开。 这两对冤家,还在继续斗。而朝中,权力在迅速洗牌更新。 王曾加中书侍郎、平章事,吕夷简为给事中,鲁宗道为右谏议大夫,并参知政事。枢密副使钱惟演为枢密使,右丞张知白为枢密副使。以翰林学士刘筠为御史中丞尚书…… 除了官位的重新洗牌,太后也频出小动作。 一开始,定太后自称“予”。丁谓被贬后,太后诏止称“吾”。 冯拯继丁谓为首辅,不想很快重蹈丁谓之覆辙,朝中大事,皆不敢独自做主,全由太后决断。曹利用看不惯冯拯,想要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得罪了太后。 刚好,曹家一个侄儿犯罪,太后借机把曹利用也贬去了房州。朝中权力排名继续更新。 首相冯拯,次相王曾。其次还有吕夷简、鲁宗道、钱惟演等人是副宰相级别。 旋即加冯拯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王曾集贤殿大学士。宋朝制度,首相必加昭文、监史,次相加集贤。如果有第三个宰相,则分监修国史于次相云 但现在没第三个宰相,冯拯是监修国史。也就是说,经过这么一次权力大洗牌,陈初六的顶头上司,转眼成了冯拯。 不过,朝中这风起云涌的,才不关陈初六的事呢。陈初六一心一意,在自家和家人们一起包粽子,吃青团。 吃了青团,跟着赵雅去庙里乞求胎儿安宁,顺利生产。求了福,带着王雨溪、盼儿、巧儿,去自家的各处产业巡视一番,耍耍少爷的威风。还得去乡下农庄看一眼,地方不错,一个和谐的小村庄。 丁谓出京的时候,陈初六去见了见他。对于这个和珅一样的人物,陈初六是既敬佩,又不太喜欢。 两人相视良久,丁谓开口道:“知应,你觉得本官如何?” “我听说朝廷从你家里搜出百万两银子。” “嗯,不止这些。这些俗物,老夫本瞧不少。只是……为了做事,为了招揽人心,不得不用这些俗物。”丁谓又道:“知应,你今后若是事大功,也避免不了的。” “呵呵,丁相从此无官一身轻,不用再理会这些俗物了,作诗作画去吧?” “哦?呵呵呵,告辞。” “……” 陈初六默默看着夕阳下远去的身影。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发俸禄喽 修了端阳节,返回朝廷,已经是尘埃落定。别看洗牌的面比较广,但这速度可不慢。 一是趁机打到政敌,二是自己升官赴任,谁都会主动快马加鞭的。 陈初六自知升官无望,一点也不热心此事。那日太后问他,丁谓若走了,谁能继任相位,陈初六推荐了冯拯。 只因冯拯本是次相,而且他为人较为圆滑,于安定朝廷有益。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一任宰相只能过渡。太后选一任先帝留下的次辅安定朝廷之后,会逐步将先帝的人裁换掉。 这一次高升的吕夷简、鲁宗道都是先帝时期传言会高升的人,但知道本朝才得以实现。这些人,是先帝为小皇上留下的人才啊。 只是这些人,并非陈初六所能依靠的。那日下朝之后,陈初六去了王曾家里。王曾如今是副宰相,和冯拯穿一条裤子的,和陈初六也比较对味,这将是陈初六今后的靠山。 冯拯嘛,他没得罪什么人,不会罢相远贬,而是会荣休。冯拯早些年,先帝在时以乞一上州安养天年了。 来至右文殿,已是稍晚,再晚一点,就要挨板子了。走入值公堂,刚要道歉,只见右边修撰,左边编修,都是站了起来。 “陈修撰,早啊。” 陈初六环顾一周,眉毛拧起了。心说,我踩点打卡进来,你们却问早,这是反讽? 一名修撰笑道:“陈修撰请上座,以往我等有何冒犯之处,还请陈修撰海量放宽。” 陈初六深施一礼:“诸位同列是在下前辈,谈何冒犯?在下惶恐,前辈们为何如此礼盛?” “呵呵呵,看来陈修撰还不知道。”一名修撰笑道:“冯相执魁柄,昭文殿大学士监修国史。今后陈修撰,可就是我等之贵人了。” “哦……”陈初六笑了笑道:“冯相公允清正,朝野所望,若是诸位有功于朝廷,冯相自当表彰擢拔。某不过区区修撰,谈何贵人。” “冯相与陈修撰不是私交甚好?” “公堂之中不谈私交!” 陈初六回到,众人露出一个“我懂我懂我都懂”的表情,随后外头有吏员喊道:“学士到!” 众人行礼一番,坐在椅子上,陈初六自然还坐在最后一个,他看见那蔡齐也是最后跟着几位学士一起进来的,刚才上来拍马屁的没他。 今日当值的乃是薛学士,只见薛度抚须道:“诸位同僚,今日户部核算了俸禄银两,修撰给现钱五千,编修给钱四千,另加阶俸禄。” “修撰另给米二石,麦三石,元随傔人衣粮三人,给钱五千,薪十五束,蒿三十束,炭一百秤,盐五石,茶十斤,外加日给酒两升。编修各有差次,不等,按牌取用。” “端阳节,外官送来冰敬、粽礼等,循例发放。修撰钱八千,墨、砚、宣纸不等,绢二匹……” 陈初六一个人坐在最后面,偷偷在宽大的袖子里面算着自己的工资。话说,宋朝这官员的工资可是历朝历代中最高的。 不止有基本工资,还有绩效工资,还有很多很多实物福利。陈初六自己算了算,自己将作监丞+右文殿修撰+元随傔人衣粮+冰敬,可以拿十二千+五千+五千+八千=三十千的现钱。 还要外加实物,以及吃食堂省去的钱,交通费路补(朝廷给了匹马,马吃的草是公家报销的,拉的粪还可以留下当肥料)差不多得有四十千的现钱。 四十千,差不多就是月俸四十两,相当于是后世的月薪五万左右。这是估算的,因为发放的实物市价有波动,银子的市价也有波动,所以不确定。但最低不低于三万,最高撑死也就八万。 这一个月是因为有冰敬,所以高一些,平日里只有三十五两银子的样子。 陈初六算着,一个月平均五万,一年也就是六十万。不贪一分钱,十年也够买好几套房了。这还是个十分“清贫”的抄书匠啊,若是外地的官员,更了不得了。 可如此丰厚的薪资,为何还是有如此多的贪官污吏。丁谓走时说,为了做一点事,不得不向这种环境屈服。捞钱,似乎并不是官员求富那么简单,而是更成为了朝廷上下文武百官一种保命的手段。 比如这冰敬吧,就是外地官员给京官的寻常例钱,这些钱可不是公家报销的。要么是外地官员从百姓嘴里抢来,要么是自己挤出来的。谁会从自己嘴里挤呢? 京官同样不轻松,陈初六在冯拯、王曾家拜访的时候,也时常看见别人来送礼。那种礼物,可不是陈初六送的小玩意儿。三五十两的礼物,才算是能入门。没三五十两,直接扔出去。 当然,贵的相爷不见得喜欢。陈初六曾送了一拂尘和一扇子给冯拯,冯拯在家时现在还在用。不过,钱就是面子。 一位京官,不求升官只求自保那种。往往需要花上千两银子在这迎来送往之上,还要维持京官的体面。租房、安置家人,聘用下人,一件件事,没个千把两也做不到。 可年薪就这么点,钱哪里来呢? 那就得看所在衙门的捞钱能力了,像户部、吏部那种地方,自然是肥的流油。兵部、工部也能老不少。礼部、刑部就差一点。 到陈初六这等抄书官,基本没法捞钱。这冰敬和冬天的炭敬,那就是接燃眉之急的。若是没有这冰敬炭敬的时候呢?那就果贷…… 果贷是不可能的,但这些京官会去找富商要无息贷款。富商也乐意,因为一旦京官外放,便能大把大把捞钱了。其次,与官员交好,能多条路。 这就不难想明白为何贪官不绝了。 拿完了钱,差人送回家里去。陈初六自然还留了十几两银子在身上,打算回家的时候,买几样东西。 那天一不小心手贱摘了太后的话,说好了端阳节还给她的,可陈初六找遍了汴京城,也找不到那朵花。 想来也是,若是满大街的东西,太后怎么会当成宝贝看待呢?陈初六一计不成,只好另生一计,做点别的稀罕物给太后。 回到右文殿,自然还得提笔修书。自丁谓倒台之后,太后一笔通过了右文殿的《真宗实录》初稿。既然已经有了定法,后面就可放开手去写了,修史的速度越来越快。 第三百八十章 移动图书馆 “陈修撰,《五典》中言及高辛之语是哪一句?” “《五典》已然失佚,可用《尚书·舜典》言。高辛聪以知远,明以察微。顺天之义,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脩身而天下服” “八索乃是哪八索,在下有些记不清了,陈修撰赐教一下。” “赐教不敢当,八索乃是绳,法,独,尽,搜,牵,须要,涕流。” “陈修撰,这一典故出自何处,在下……” “《九坟》之中的典故,《连山易》中亦有。不过这两本书乃是上古失传之书,后人所传 ,多为冒名之作。” “了然了然,还有此处,他言……” …… 总之,右文殿有了陈初六的存在,便如同多了一个移动图书馆,有啥不明白,拿陈初六百度一下,立马知道。 对于什么古籍,陈初六熟记于心,也不知道同样的脑袋,为啥陈初六就能记得这么多。 皇陵大概修缮完毕了,修《真宗实录》也得加快进度。陈初六这几日都加班到八点,回到家里,吃个饭洗个澡,就只够打一炮了,然后睡觉,没别的时间。 陈初六除了本事大之外,背景和名气也是不小。如今整个右文殿已经是知道,太后心里有着陈初六,皇上吓到了是陈初六去安抚好的。陈初六还是洪青阳那个老头的徒弟,更是首相冯拯的座上客。 这种人不横着走都算是客气了,而陈初六却还彬彬有礼,真不愧是谦谦君子。右文殿中众人,除了卢惟孝和宣良还没巴结陈初六外,其余人可都是笑脸面对了。 当然了,还有蔡齐,一副清高模样,仿佛全天下就他一个人醒着,别的人都是醉生梦死。陈初六也不理他,由他去吧。 这一日,陈初六接了好几本偏僻的实录要修。这就如同考试遇到了冷门题,哪怕是陈初六这等人,也一时间记不起来。只好去在翻找太祖太宗二朝修的实录,好作为参考。 太祖太宗二朝的实录浩如烟海,陈初六这么去找,莫若大海捞针。这一两天,全在看书了,一个字也没写。 这一日,揉揉疲惫的双目,做一下眼保健操,挣开眼睛,却见那蔡齐转身出去,走去了卢惟孝的堂中。 蔡齐虽然不舔陈初六,但对其余学士,那叫一个舔上了天。奉茶拍马屁,用尽了手段。 至于舔的效果,也是不凡。这十几天来,他虽然跑上跑下的,但却比这些苦苦抄书的人要轻松一些。 修《实录》不分功劳大小,参与者皆有功,他这样当混子,右文殿中对他可颇有微词。可这微词也没用,人家在学士身边,还署名了好几本书,可谓是风光无限啊。 “咳咳,这大热天的,在这和屋子里书都看不下去。” “谁说看不下去了,你瞧陈修撰,多么认真?” 陈初六闻言放下书本,笑道:“惭愧惭愧,本官也看得不认真,扫略一遍罢了。对了,我还忘却了一件事情。” “陈修撰有过目不忘之能,也能忘事?”一名修撰打趣道。 “哈哈哈……我这脑袋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出来的嘛。”陈初六笑了笑回到:“我那天放衙回去,买了几样东西,可以降暑降温,忘记带来了。” “哦?我等只知蒲扇凉席刨冰绿豆可以降暑,但不知陈修撰话中是何物。” “唔……此物倒是满大街都是……诸位稍等,此时正好快到了用饭时间,我再到街上买一些便是。”陈初六拱拱手,来到值公堂里面,今天是薛学士值公,陈初六想早退一点自然很简单了。 来至东华门外,此处是接近皇宫最近的街市,来往之贵人多,商品最齐全。宫内的伙食还可以,吃多了也腻,陈初六在官袍外头套了一件白衫,找个酒楼吃喝一顿。 又去找了个偏僻的泥瓦坊,这里有很多瓦罐,陶罐,没有上釉的那种。这种瓦罐陶罐,基本只有穷人才买。陈初六到了这里,大手一挥,全要了。 载着一车瓦罐陶管,来到大内,守卫都吓坏了。一个个查看,确认没有藏凶器之后,才放陈初六进来。 陈初六嘱咐那些门外,他家下人还会送一车过来,到时候检查什么的随便,送到右文殿便可。那些守卫认得陈初六,自无不可。 陈初六便拿着这些瓦罐,回到右文殿。一个人肯定是抬不进去了,堆在门口,正准备进去叫人出来抬。可走到卢学士门口时,却听见里头传来“陈初六”三字,不由得驻足停下了。 看卢学士的公堂,这大热天的竟然关门,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呢?背后议论我?陈初六冷哼一声,手放在耳后,细细听了过去。 “卢学士,你可不知道,那陈初六放着一堆公文未写完,中午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是蔡齐的声音,只见蔡齐又道:“不止如此,陈初六昨天到今天,只字未写,光顾着与别的修撰聊天喝茶。如此怠慢公事之人,若不加惩处,何以服众?” 蔡齐继续“大公无私”地道:“陈修撰偷懒,下官忙一些也就罢了,无所谓,为朝廷尽忠,可下官却替卢学士叫冤。” “为本官叫冤?” “是啊,这《真宗实录》修一笔也有功,那陈初六如此懒惰,当时候与大家同等立功。那些修撰岂不会在背后骂卢学士不公,偏袒谄媚皇亲?” 屋内,卢惟孝的脸色冷了下来,蔡齐知道这老头最爱惜明头,此时是说到了他心坎上。而屋外,陈初六的脸也黑了下来。 他自来了右文殿,何尝偷过一次懒?右文殿中那些难度较大的,都是陈初六出手解决的。喝茶聊天?那是陈初六在教别的修撰怎么写! 好个蔡齐,竟然敢颠倒黑白,在背后中上我。好啊,你这官当到了头,只可惜你寒窗苦读考来的状元! 陈初六扫了扫袖子,回到自己桌子上,等待卢学士和那蔡齐来斥责自己。果不其然,等了没一盏茶功夫,卢惟孝黑这个脸,带着鼻孔朝天洋洋得意的蔡齐来了。 “哦?陈修撰,你回来了?!”蔡齐有些惊讶,随即平复下来,冷笑道:“也好,可与你当面对质。” ---- 这几天在郴州资兴的煤矿里参加生产实习,要跟班劳动,我挖完煤回来写不了多少,哭死。 第三百八十一章 有人打我小报告 右文殿中的修撰编修刚才已经注意到了陈初六黑着脸进来的,故而没发问,也没说话,一直等着,等到卢惟孝和蔡齐进来了,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蔡齐背后打小报告去了,众人心中冷笑,蔡齐你这是不自量力。修撰们都停下了手中之笔,冷艳旁观。 陈初六站起来,微笑看着蔡齐,不慌不忙道:“蔡编修,这叫什么话,当面对质?对质什么?不会死蔡编修背后造谣中伤别人?” “你!哼……”蔡齐冷笑道:“我是否造谣,卢学士自然能断定,陈修撰你不要以为自己皇亲身份就能无视朝廷发度,卢学士是御史,以刚正闻名,不会怕你!” 说话之前,蔡齐还有些害怕陈初六,可这么一通话说完,他心中已经是大定。陈初六两天一字为写,这是实锤,哪怕是皇上,也不会公开回护吧? 只要陈初六坐实此事,最好赶出右文殿,赶出汴京,那么陈初六这三元状元的名声可就臭到了大街上。 陈初六,你跟我斗还是嫩了一些啊! 心里想着,蔡齐不由得笑得更厉害了。陈初六看他这模样,再加上之前听到的那些,简直想要上去抽死他了。 可现在朝廷上,势力洗牌还没完全停止。冯拯早就嘱咐过了,让陈初六先忍一忍再行事,别当了人家的棋子。 想了片刻,陈初六便冷静下来了,看向卢惟孝拱拱手道:“卢学士,不知下官有何犯律之事?” 卢惟孝估计也有些忌惮陈初六,拈须踱步一下才到:“本官也不知是真是假,过来问清楚而已,若是不是,陈修撰无须放在心上。” 蔡齐脸都吓白了,卢惟孝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查出来是,那就是你卢学士御下有功,若是没查出来,或者查出来不是,那就不关你卢学士的事? 陈初六笑了,卢惟孝也不是只知迂腐不知迂回啊。蔡齐挺了挺背,指着陈初六道:“本官见你两日之内,未写一字,平日只与众修撰喝茶聊天。今日又借故出去,就不归位。本官担心修《实录》的进度慢了,秉公告诉了卢学士,特来当面质问。” 卢惟孝点点头:“陈修撰,这两日你与众修撰喝茶聊天,可是真的?” “呵呵,此事无须问下官,诸位修撰都在,大家皆能作证。”陈初六笑着道:“下官虽然说了不少话,但都是与诸位大人一起探讨学问和公文,未说闲话。” 卢惟孝看了周围,诸位修撰都站了起来,先冷冷瞪了一眼蔡齐,开口道:“卢大人,陈修撰所言属实,我等愿为陈修撰作证。” 蔡齐额头上冒冷汗,卢学士怎么就先问这句呢。接着,卢学士又问:“那陈修撰今日为何借故出宫久不归?” “下官今日本是沐休之日,来右文殿公干,本是分外之事,全赖下官心忧朝廷。”陈初六正气凛然道:“下官出去,也与薛学士告假了,已是说清楚了归来时间。” 卢惟孝恍然,节假日义务加班,还能要求别人不迟到吗?的确不该,陈初六这条没事。 蔡齐急了,忙道:“那你这两人一字为写,总该没错吧?” 陈初六微微颔首:“不错,下官这两日的确一字为写,惭愧惭愧。” “惭愧就够了?哼!”蔡齐指着陈初六斥道:“两日一字为写,你可知耽误了多少时间?就你这样的尸位素餐之人,还坦然说自己心忧朝廷公务,实在可笑!” “唔,陈修撰,这是为何?”卢惟孝也问到。 “卢学士,此事请荣下官详说。”陈初六说着,从自己桌上拿来了几本待修的实录,递给卢学士道:“这几本事出偏僻是,实无例可循,下官为谨慎起见,搜寻太祖、太宗之实录,以求能得一相近之事。故而这两天全在看太宗、太祖的实录,无心写文。下官才疏学浅,实在惭愧,愿受罚。” 卢惟孝闻言并未发怒,接过那几本过去看了起来。蔡齐却在一边冷嘲热讽:“陈修撰你不是自诩过目不忘,熟读经史子集么,怎么连这小小之事也做不得?” “咳咳,蔡编修,你这话有些过分了。学无止境,哪有将书都看完了的人?就算有所不知,也属平常,难道蔡编修什么都知道?”一名编修出言问道。 修撰不满蔡齐这样子,平日里蔡齐就只顾着拍马屁去了,不肯来修史,如今反倒是怪陈初六没做事,如此颠倒黑白,是可忍孰不可忍。 蔡齐冷哼一声道:“我又没说自己过目不忘,熟读经史子集,我不会是可以的,陈修撰既然放出话来,他不会可就不行了。” 众人愕然,这简直是无赖!陈初六心中冷笑,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这句话果然没错! 好在这时,卢学士看完了陈初六递过来的这几本,也是长叹一声:“唉,老夫也是惭愧,修史半生,也未见过这些事情。交与陈修撰,着实难为你了。” “啊?”蔡齐脸色变了:“不,不会吧,连卢学士你也不会?” “哼!”卢惟孝板起脸来:“蔡编修,你还不知错!?” 蔡齐一怔,看着卢惟孝不思悔悟,反而疯了一般吼道:“好啊,好啊,这右文殿中,竟没一个君子。好好好,本官既是独醒于事,死且无悔!” 卢惟孝斥道:“竖子住口!你造谣中伤同列,还不知错,本官定要禀告圣上,将你这等小人逐出书院!” “哈哈哈,你们官官相护,我有何惧?”蔡齐放声大笑,指着陈初六道:“本官今日败在你手,不是因为本官错了,是因为本官出自寒门,不是你这等皇亲国戚!但邪不压正,青史之上,必留我之芳名,尔等碌碌小人,腐臭万年!” 啊呸!去你奶奶个嘴! 蔡齐这可是骂了一堂的人,这一下,众修撰都是怒目道:“竖子,耻于与尔同列!” “速出右文殿,勿污此文雅之敌,清要衙门!” 陈初六也气运丹田,吐出一个妙字:“滚!” “你,你们,你们这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蔡齐斥了一句,拂袖而去,陈初六在后面喊道:“蔡编修,你若是这么早出去了,今日可是会算旷工的!” 只见那蔡齐的背影趔趄了一下,但仍旧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晋升之路 赶走了蔡齐,众人拍手称快。卢惟孝看着众人道:“勿再喧哗,安心修《实录》,明日翰林学士承旨李维、翰林学士晏殊,翰林侍讲学士孙奭、知制诰宋绶、度支副使陈尧佐来右文殿视事,尔等好好准备,以备学士询问。” “下官明白。” 卢惟孝熟视陈初六一眼道:“那蔡齐你不用放在心上,本官自会处理。你的文风较为清丽,倒不失稳重,学识宏达,老夫自愧不如。” “学士言重了。” “不,比朝廷典章,本官年长,不比你差。若是比旁门野集之广,本官不如你远矣。修实录,自当以正典为本,采野风为辅。”卢学士回到,又看着其余人道:“明日翰林们前来,就由陈修撰领衔修撰接见,如何?” “这……”陈初六还没弄清楚,其余人已经是拱手答道:“卢学士所言甚是,下官等无异议。” 卢学士点点头,给陈初六抛来一个好好干的眼神,随即出去了。 出了大门,卢学士脸上露出一抹后怕之色,心说好你个蔡齐,还敢去惹陈初六,那是我们能惹的? 即便人家有小错,但却是皇亲……不,但却是有才之人。恃才傲物,自古大才若怪,本官虽要秉持正气,但也要爱惜朝廷之才。 唔……卢学士忽然想起什么,冷哼一声心说,哼,蔡齐竟敢拿本官当枪使,还好本官识破了,看我如何弹劾你! 屋子里面,修撰们是围着陈初六拱手作揖:“恭喜陈修撰,贺喜陈修撰,领衔修撰,可是一件美差。” “在下不明白,还请前辈们指点。” “哈哈哈……陈修撰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某才疏学浅,为陈修撰略讲一番。”一名修撰道:“领衔修撰,乃是我等右文殿修撰之升官捷径。” 在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宋朝,文官的升迁之路,早已经从科举的时候便定下了,条条分明。有的人终其一世,也只能在外当官,有的人只需四年便可以登堂入室。 像陈初六刚做的这个领衔修撰,其实并不是一个官,不会加工资,但却可以陪同上级来访。对于这些整日埋首抄书的一般官吏来说,最缺的便是在上司面前展现自己的机会。 久而久之,官场上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只有这领衔修撰才能去资善堂。资善堂是太子读书的地方,当今天子连毛都没长齐,自然没太子了,故而资善堂是混资历的地方。 领衔修撰不定期设置,一般来说是论资排辈的。陈初六这么一来,实际上是弯道超车或者说抢了别人的位子。但从刚才众人的反应来看,该安排的已经安排好了,那本来该领衔的人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陈初六看了一眼最年老的修撰,只见他脸上红光满面。估计这厮自认这辈子就算去了资善堂也难以升更大的官,索性以此换了肥缺。至于是谁安排的这一切,陈初六也能猜出个大概。 一般去了资善堂,会从说书做起,然后 分别是直讲、赞读、翊善。由于没有太子,所以三年考满即可,这就是十二年。期间如果有突出功绩,可以加快一些速度。 由于资善堂无事可做,却又要培养人,所以不会让人闲下来。在资善堂的时候一般会兼任一些别的官职,多半是承旨、侍读、侍从,也就跟在皇上身边的。 等这些资历熬满了,估计对官场上的事情也已经熟悉得十拿九稳,成了可以任用的稳重之人。熬资历既是打磨心性,也是历练本领。随后就会到六部当一任侍郎,开始兼任翰林之职。 然后便坐等升为宰相了,升宰相便兼任吏部或者礼部尚书。若是暂时不能升宰相,就得为其他四部尚书,再成参知政事,枢密副使等,这也是副宰相,算是位列宰臣了。几乎所有宰相的晋升之路,基本上这样,只不过速度有所不同罢了。 大部分中进士的人都在二十岁到三十岁,取中来算,二十五岁中进士。在外地为官一任,或者在京修撰,八年左右。然后是资善堂混资历十二年。其次是侍郎任上混十年左右,然后建立一些功勋。 从步入官场到拜相,这加起来,大概就是三十多年。当上宰相,估计也就得五十岁将近六十。快一点的四十岁,慢一点的六十多。 听这些修撰说完了领衔修撰的好处,陈初六不好说别的了,只好称谢。本次《真宗实录》修完之后,大部分的人都能官升一级。 “陈修撰,以后望您提携哈。” 陈初六笑笑道:“诸位相助之恩,某没齿难忘。哦,对了,今日我特意出门一趟,买了一个去暑的好玩意儿,给诸位同僚试试。” 说完,陈初六带着右文殿里头的吏员,让他们把那些瓦罐给拿进来。三十个瓦罐,横着倒放,刚好可以码在窗台上,整整齐齐,还不用泥浆糊起来。 众修撰皆是不解:“陈修撰,这是何意?把窗户堵了,岂不是更热?” 陈初六笑了笑,拿了一些水,从瓦罐之上淋下来。每个瓦罐之上,都差不多被淋到了。而这些低级的瓦罐,疏松多孔,把这些水给吸进去了,不至于将水滴到地上。 这样的瓦罐上淋水了,蒸发很快,水蒸发吸热。这种是土空调,用稻草代替瓦罐也可以。华夏倒是少见,但在阿三半岛却有很多,是阿三土空调。 陈初六浇完了水,正好来了一阵微风,从窗外吹了进来,经过瓦罐之后,变得凉飕飕了。众修撰竟打了一个寒噤,疑惑道:“果真凉快许多了,不错,只可惜这风不能常吹。” “那些跑堂吏无事可做,不如让他们去看这瓦罐便是。” “有道理,来人啊,去外头扇风!” 一边浇水,一边扇风,不一会儿,右文殿里面这温度就降了不少。别看降了些许,但因为古代的整体温度不如现代高,所以大家已是觉得凉快不少了。 心中燥热被压下去了,提笔写字也是更快了。陈初六瞧着瓦罐,微微点头,就拿这瓦罐送去太后,当做被折的那花的补偿。 又在右文殿中看了一天的书,末了终于找到可循之例,把那些积攒的冷门公文书写完毕。听吏人们的传言,那蔡齐似乎告了病假,准备重新去外地为官。 待放衙了,家里买的那些瓦罐也是送了过来。陈初六揣着这些瓦罐,来到延福宫。 第三百八十三章 价值连城的瓦罐 如今这时节已经是五月末了,大内之中贴着地砖,地砖被太阳晒了一天,滚烫无比,能摊鸡蛋。 一些太监在延福宫外泼水,一来是降尘,二来是可以降温。可这水泼在地上,被地砖一烘热了,就直奔延福宫里头。这让宫里头比外头能更热一个档次,而且是闷热。 陈初六一个文官,如今撸起袖子,歪带着帽子,推着一辆小推车来到宫门。只见这里站着一些官员,似乎等待中宫接见。 只见他们穿得十分整齐,额头上滴着大汗,也是一动不动,竖起耳朵,听这是谁的车轮在响。见到是一辆小推车来了,这些官员绷紧的神经似乎松了不少。 瞧了一眼陈初六,官员们议论了起来:“此人是谁,冠服不正,竟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在禁中推车?” “你们难道不认识此人?此人乃是新科状元,陈初六是也。” “是他?”一名青袍官员道:“我听说此人瑕疵必报,心胸狭隘至极。如今当官才不过半月,已是挤走了前辈同僚,气焰正盛呢。” “被挤走的那人也是活该,这陈初六新科状元,连中三元,身上背负圣恩,又是皇亲国戚,他敢招惹这位,不是找死还是什么?” “可这位陈初六凄凉未免狭小,初入官场,便是如此桀骜不驯,独立特行,只怕他刚而易折,过早颓废了。” “我看不一定,我听说他学富五车,实有八斗之才,又有相爷、太后给以青眼,既是恃宠又是恃才,将来说不定能成大器呢。” “不要议论了,谁是谁非,日久方见得,如今你我谁说了也不算。” 陈初六走近了,那些人便不再吱声。陈初六哪里听不见他们的议论,帽子歪了,那是风吹的,衣服垮了,那是扣子掉了。也不知宫里发的这衣服是啥破玩意儿,居然还掉扣子。 最关键的是,陈初六推的这车还坏了,要是停下了,一车瓦罐就全得倒在地上。故而一时间,陈初六没办法整理衣衫,也没空去搭理那些议论自己的人。 推着小推车,站在门口。若是没人,陈初六直接推进去了。可现在有人,陈初六就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要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队。 刚好里头出来一个太监,抬着一大桶绿豆汤道:“太后体恤大家炎暑难耐,特让小的送些绿豆汤来,诸位大人,来饮用吧。” “臣等拜谢太后。”众大臣领了一碗绿豆汤,一饮而尽,可不是他们豪放,只是他们是在渴极了。 “多谢中贵人,劳驾给本官再盛一碗。” 那太监笑着,倒是不敢怠慢这些官员。太监们都明白,这些“士大夫”是极要面子的人,尽量不要得罪。 这太监转眼一瞧,看见了一旁踮着脚正在观望的陈初六。太监会做人,笑着道:“这位大人,怎么不来喝绿豆汤解暑?” “劳驾您送来一碗,我手里拿着这车子,生怕倒了。这车上的东西,可是太后急要的。”陈初六喊道。 众人回过头来,瞧见了车上拜访了一些瓦罐,奇怪,这种瓦罐当夜壶都先粗糙,太后怎么会要。有的人偏头看向瓦罐里面,空的,没东西。 太监也是笑了,盛了一碗绿豆汤过来道:“这位大人说笑了,这些瓦罐,太后怎么会要?” “来来来,你先给我扶着,别倒了啊,倒了可算你的。”陈初六接过绿豆汤,大口喝了一碗,抹抹嘴回到:“前些日子,本官不小心折了太后一支心爱的花,那花珍奇无比,我找不到,就买这个来替代。” 众人沉默了,心里给陈初六下定义,你小子不仅气量狭小,而且还是铁公鸡一个! 太后心爱的花,那岂非价值连城?折了一支价值连城的花,就拿着些一百文买一车的破玩意儿来还? 这就是撞了人家保时捷,还一辆半自行车,这简直没天理了。 官员们如此想着,那太监可不,他知道折太后花的是个人物,笑道:“原来您是陈大人,失敬失敬。哎,来人呐,帮陈大人把这些瓦罐抬进去。” 这在场的一堆官员啊,看着那太监,陈初六胡闹,你也跟着胡闹,这不是找抽呢嘛? 不过他们没说话,毕竟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知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朝中卧虎藏龙,剑出偏锋者不在少数。 多看,多学,少说话。 陈初六整理整理衣冠,跟着那太监就这样插队进去了。等了一会热,比那些送瓦罐的人晚了一步。走到內宫,只见太后阴沉着脸,看着面前一堆瓦罐。 小皇上也在跟前,手里拎着一个瓦罐,翻来覆去地看,想从中找出什么不同之处。 “微臣参见皇上、太后,皇上万岁,太后安康。” 太后没叫陈初六起来,陈初六扣了三个头自己站起来了,嘿嘿一笑问道:“太后,前不久微臣折了您的花,特来奉还。” 太后白了一眼,强忍住发火,问道:“陈初六,你是不是嫌脑袋多了?” 陈初六忙摆手:“不不不,太后听微臣解释。太后所养之花,实在太稀奇,臣找不到。臣想着天气炎热如此,太后在宫中想必也难受,故而买了许多瓦罐,给太后来降暑!” 小皇上敲了敲瓦罐:“初六大哥,大内里有冰可降暑,无须他物。” “皇上圣明,冰的确可以降暑,可冰过于寒冷,恐怕对身体不好。”陈初六指着这瓦罐笑道:“而此物降温刚好恰到好处,比冰要好多了。太后年纪大了,想必月事有些……” “住口!”太后瞪了一眼陈初六:“怎么可以在皇上面前说起这些事情!” 小皇上挠挠头道:“初六大哥说的,朕都相信,但不知这瓦罐如何降暑。初六大哥,不如演示一番?” “当然了,皇上请看。”陈初六一如前法,拿着这些瓦罐,摆在窗台上,然后浇水在瓦罐上,等微风一吹,凉风自然就能送到,降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原理简单,过程也简单。可是陈初六此时,衣服有些松垮了,来来回回搬运瓦罐,身形十分矫健。汗水一出,更是有一股阳刚之气迎面扑来。 后宫之中,太后跟前,要么就是规矩如老狗的文官,要么就是阴阳怪气的太监。 可有些时日,没见到这么有阳刚之气的男人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太后为我补扣子 矫健而温柔,随意却又不失认真,不羁之中透着稳重。偏偏是这么看似矛盾的词语,加到陈初六身上却一点也不矛盾,更让陈初六身上散发出来了独特的魅力。 陈初六装好了“土空调”,待外头风一吹来,被瓦罐过滤了,瞬间变得凉爽了。小皇上也热得不轻,当即笑道:“太棒了,如同下了雨一样凉快!皇娘,快看!” 太后恍了恍神,瞧了一眼陈初六身上的衣服:“初六,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松松垮垮的,这如何像个朝廷命官?脱下来吧,我给你补一粒扣子。” “啊?这……”陈初六犹豫了。 “呵呵,哀家年幼之时,也出身农家,针线活可不差。”太后笑道,小皇上不懂什么,也跟着起劲道:“是啊,是啊,我的衣裳,都是皇娘修补的。皇娘说,身为一国之君,要勤俭,一丝一线,当知来处不易。” “额,话是没错,好吧。”陈初六实是不太情愿,脱了衣服,交给太后,然后继续带着小皇上研究土空调去了。 这大夏天的,陈初六里面穿得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凉爽。小皇上拿着水,还跟陈初六在嬉笑,衣服被打湿了。透过薄薄的衣服,就能隐约看到陈初六的八块腹肌、人鱼线、公狗腰……以及隆起来的一斤半。 还好光线昏暗,要不然真会尴尬死去。一颗扣子补好,陈初六穿好了衣服,土空调的降温效已经很明显了。 太后略微点头道:“不错,此物简单,却能有如此大的功效。看来可以推广之普通百姓之家,此乃一大福分。陈初六,算你立了一功,功过相抵,哀家就不追究你的过了吧。” 陈初六不在意什么功过的:“这瓦罐是临时找的,若是做成两头空的瓦筒更合适。平民百姓之家,可用稻草,也能取得相同效果。太后若能将此物推广至民间,是天下百姓之福,也能彰显了朝廷的仁威。” 太后略微点头道:“你在右文殿,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啊。” 陈初六挠挠头:“还好还好,除了个别人,微臣都能相处得好。对了,太后,《实录》即将修完了。” “《实录》修完了,你想升个什么官?” 陈初六还没回答,小皇上抢先道:“皇娘,就让初六来朕身边吧,赐个翰林学士,侍读学士也可。” 太后哑然失笑:“受益,哀家也想让你身边多个知己的人,可要是这么做了,朝廷文武百官,又要指责哀家胡来了。” 陈初六在一旁也白了小皇上一眼,到你身边有个屁用啊,一点油水都没有,还得被别人眼红。陈初六嘿嘿一笑:“太后,微臣闻户部掌天下钱粮,若是……” “不行。”太后直接摇头了:“你是皇室宗亲,不可任此实职。先赐你朝参,加玉腰带,位绯袍之末列。” “啊?玉腰带?值钱吗?有什么用?” “不加官俸。”太后回到:“但可示皇亲之殊荣,以别于普通大臣。当然,这玉腰带也不能卖了。” “哦……”陈初六打消了把玉腰带拿来还钱的想法,又和小皇上说了些话,天色将晚,转身出宫回家了。 太后叹了口气,看着黑下来的天色,又是一个漫漫长夜,没人陪伴。权倾天下,又如何呢。孤家寡人,寡人啊,难怪先帝不喜欢当皇帝。先帝你走了,留下我一个哀家寡妇。 陈初六出得后宫,看了看太后给补的扣子,想了想又给拔掉了。这要是叫家里那几个女人瞧见了,非得被榨干不可。 拔了这扣子,陈初六意识到了不对劲。今儿个亏大发了,本来是七点上班的,如今却要提前一个时辰去上朝,这朝参是个破事儿啊。 不过,现如今太后和皇上,只五日一朝,在承明殿上朝,倒是不用入常朝一般天天去。 朝参对于陈初六这等官来说,基本上就是凑人头的。你也不知道那些大佬在议论什么,站到一半,肚子饿了,还得硬撑着不倒下。 最大的福利,也就是下朝之后吃一顿饭。白水煮肉,沾盐巴吃。宋朝还没辣椒,吃得更是乏味了。 次日便是朝参日,陈初六上朝回来,赶紧去自食堂让人做了几个硬菜填肚子。吃饱了,回到自己桌子面前,这又是一大堆的公文。 刚要提笔来写,外头高声喊道:“翰林学士承旨李维、翰林学士晏殊,翰林侍讲学士孙奭、知制诰宋绶、度支副使陈尧佐到!” 右文殿内众修撰、编修闻言,都是站了起来。整理衣冠,排班宿列站好了。但见外头进来五位学士,右文殿三位直学士陪同着,其中陈初六认得晏殊,其余也有些眼熟。 晏殊环顾一周,笑道:“诸位辛苦,本官奉冯相之命,前来视察一番修史进度,叨扰诸位了。” “哪里哪里,诸位大人请上值公堂高坐,我等将公文送至案前。”薛学士笑着道:“陈修撰,你将写好的公文让晏学士过目吧。” 陈初六答应了一声,可晏殊却不愿走,他回到:“本官去过许多地方,这还是头一次进屋未觉燥热,反而觉得凉爽的。不走了,就在这里吧。” 修撰们搬椅子搬桌子,给五位大人坐好了。晏殊坐在正当中,陈初六端来了几本自以为傲的公文。 这几本难度大,较能体现出陈初六的水平。李维、晏殊先拿过陈初六的公文看,其余那些学士,则是问一下进度。 修到哪年来了? 到了天禧五年。 那不远了,乾兴年间,皇位交接之时,当注意避讳。 下官明白。 云云。 此时,晏殊和李维也是将手中文章看得津津有味。对于他们这等人来说,艳丽之文章,已经不知看过多少,工整之文章,也早已经看厌了。 但观陈初六这几篇文章,由于事情比较冷门,他行文试图摒弃朝廷所常用的文体,以及艳丽的词藻,而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特别是言及当今圣上与先帝时,更是靠几句话写出了父子之间浓浓的爱意。先帝之仁,当今圣上之孝,令人如沐春风一般。 晏殊与李维忽然想起,陈初六不是陈初六,他还是毕云涛啊。那可是经学自成一家的人,是写出《论漕弊》的文章大家!只不过,陈初六这年轻的面孔,他们常常忘记了将这二人联系在一起。 第三百八十五章 被弹劾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陈初六的文章不禁让晏殊与李维心服口服,李维是翰林学士承旨,也就是专门给皇上写圣旨的。 他将陈初六写的公文搁下笑道:“不愧是名动京华又连中三元的名士,这般笔力,是我等浸淫馆阁多年的人也看不出纰漏。” “李学士过奖了,小子初来乍到,不敢鲁莽,比得旧例而循,照猫画虎而已。”陈初六谦虚道。 “唔……”李维将陈初六的公文,反手放进自己袖子里面:“这几本公文,劳驾陈修撰再写一遍,本官将这几本拿回去当做样本交给冯相看。” 晏殊急了:“哎哎哎,李学士,你这可不对啊。你要交给冯相,难道本官就不能拿一本交差嘛?来来来,快拿来……” 李维纠结了一会儿:“罢罢罢,陈修撰,不如你多拿几本出来,好让我等回去交差啊。” 这是,薛学士笑了一声走出来拦住道:“修史进度不快,陈修撰日夜繁忙,还请大人多多包涵,拿着几本就够了。” 李维和晏殊皆是不快,可薛学士坚持不给,他们二人也不好强求。将那几本对半分,只可惜其余三人,没有分到。 李维站起身来:“卢学士、薛学士、宣学士,我等叨扰了,既然以探明进度,我等也好回去交差了。天禧五年,乾兴元年,只剩下这两年,还望加紧一些。” “诸位大人慢走。” 看着那视事一群人离开,薛学士回头望着陈初六笑道:“多亏有陈修撰在,才让那些人不好挑刺。” 宣良也是笑道:“没错,那些人一想到初六是文豪,只顾得留初六的文章做墨宝了。这些人啊,是实实在在的读书人,嗜文如命。初六的文风新颖,有开一派之风。” 陈初六汗颜,合着自己好不容易写的公文,就被这么私吞了?有此一事,右文殿上下对陈初六更是佩服了不少。 可偏偏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朝平静的湖面丢了一颗石头。 “弹劾右文殿修撰陈初六朝仪不整,左顾右盼,有失臣礼!臣死劾陈初六,此等无礼之辈,难立于庙堂,当革为白丁,愿陛下圣裁!” 这是上朝的时候弹劾来着,这个时候的陈初六,还在垂着脑袋闭目养神,能靠近听,还能听见轻微的鼾声。 弹劾陈初六的,乃是殿中侍御史韩曜。殿中侍御史是个什么官呢?说白了就是会场维持纪律的,掌纠弹百官朝会失仪事。 虽然只是正七品,但官威之大,别人轻易不敢招惹。陈初六站在金殿里头,的确也喜欢左顾右盼,四处张望。 “哎哎哎,陈修撰,有人弹劾你。” “陈修撰?陈大人?醒醒,醒醒,有人弹劾你啊。” “啥?”陈初六擦擦嘴角的口水,回过神来,一句话钻入耳朵:“宣陈初六出列答话!” 陈初六被身边的人推了出来,脑袋清醒了不少,行了大礼道:“臣陈初六拜见吾皇万岁。” 陈初六虽列于绯袍之末,但离皇上那边,还有一箭之远,说不上话。小皇上想要问话,只能派一个太监来:“陈初六,皇上问你话。有人弹劾你端午之前的那次望朝,左顾右盼,有失臣礼,是否认罪?” “不认。”陈初六断然拒绝。 太监一愣小声提醒道:“陈修撰,这种小事,你就认了吧,无所谓的事情。” “哦,我认。” 朝中文武百官,脸上露出一抹好笑,小声议论了起来。小皇上不耐烦了:“让陈初六上前面来,哦,让韩御史一并上前。” 二人来到御前,皇上问道:“陈……修撰,韩御史参你有失朝议,你可认?” “不认。” 大臣们摇摇头,陈初六从此以后又要背负一个反复小人的名称了。小皇上疑惑道:“那为何你之前又认了?” “是那个太监让微臣认的,其实微臣本身是不认的。” 站在陈初六旁边的韩曜说话了:“皇上,这陈初六拒不认罪,巧言令色,罪加一等!” 陈初六只好说道:“那日雷允恭撞死殿上,我以为他要行刺皇上,故而左顾右盼了一下。此外,那日朝中大臣,差不多都左顾右盼了,若是韩御史因此弹劾我,那朝中诸位大臣也要一并弹劾才是。” 简而言之,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有罪大家都有罪。 韩曜一愣,这倒是没错,那天大臣们都动了。他虽然看到陈初六是在别的时间段动了,可他没证据说陈初六是别的时间段动的。 可要是参满朝大臣,他韩曜明天就看不到太阳了。韩曜只好拱手道:“皇上,这的确是臣之过失……臣虽见到了陈修撰有左顾右盼,却无法证……” 这一下,陈初六打量了一下韩曜。看样子这人倒是尽职尽责,不是特意坑我。这人敢在我风头正盛时坚持己见,倒也难得的正义凛然。也罢,卖他个面子。 陈初六刚要说话,身后一名官员出列道:“启奏皇上,臣可为韩御史作证,臣看到了陈初六左顾右盼,而且并非是雷允恭伏诛之时。” “哦?”小皇上眉头一皱,谁敢参我初六大哥!可皇上也不敢公然回护陈初六,而是问道:“上御前说话。” 只见一名绿袍官员走上前来道:“臣太常秘书丞龚宗元启奏陛下,臣愿为韩御史作证,陈初六在朝中列班,确有失仪。臣亲眼所见,那日陈修撰从外头走进来,便坐立不安。臣以为,此乃陈修撰心中大虚,雷允恭之事,或与他有关,当严查之。” 陈初六愕然,看了一眼龚宗元:“你这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龚元宗瞥了一眼陈初六:“本官只是猜测,陈修撰何须恼羞成怒,莫非说中了不是?” “哈?”陈初六看着眼前这人,问道:“与雷允恭有关,是你猜测的,姑且不论,那你看到我有失朝仪,这是你亲眼所见,不错吧?” “不错,的确是亲眼所见,龚某可对上天发誓。若有一言为虚,愿贬官出外。”龚宗元的眼神是充满不屑的。 第三百八十六章 寒门子弟 “好好好,那我问你。端午之前上朝,你站在我前面,我站在你身后,你是如何看到我左顾右盼的?难道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不成?”陈初六笑着说道。 龚宗元一愣,不解问道:“你不是站在绯袍之列么,怎么站在我身后?” “呵呵呵,我站在绯袍之列,也只是这一次太后加恩,以示宗室之殊荣。端午之前,我不过是修撰一面,站在大门口。”陈初六淡然回到。 “呀……这……”龚宗元脸都吓白了,脸上流汗下来。他平日里并不关注那些穿着绿袍的官员,甭管是状元还是进士。这几次上朝,他看见陈初六站在了绯袍官员那里。 绯袍就是红袍啊,陈初六万点红中一抹绿,自然是显眼了。龚宗元故而注意到了陈初六,他还以为陈初六本该站在那里的呢。 陈初六见他慌了,板起脸斥道:“你这捏造事实,中伤同僚。” 又道:“韩御史,不知龚大人该当何罪?” “这,应由有司审理,在下无权。” 见又要牵扯别的官员进来,太后发话了:“行了行了,陈初六你也不要得理不让人。你上朝也的确有礼不恭,罚俸三月,以儆效尤。龚宗元,攻讦同僚,其行是恶,罚俸一年。韩曜,尽职尽责,按例赏金。” “臣等谢恩。” 陈初六识趣,退了回去。罚俸不过是罚差遣的俸,一个月才五两银子,三个月才十五两,实在是不值当去说什么。 瞧了一眼那龚宗元,陈初六记在心里了,十五两银子,迟早让你还回来。 出来殿外,右文殿的几个人笑着拍拍陈初六:“没事,不过是三个月的俸禄,于陈修撰而言,算不得什么。” “是啊是啊,往日别人若是有失朝议,至少是官降一等,罚俸不算什么,皮肉伤也算不得,降官才是伤筋动骨啊。” 陈初六微微一笑摇头道:“在下素不喜坐而论道,一上朝便昏昏欲睡,唉,此天性也。” 众人一笑,陈初六也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可他没放心上,别人可不会轻易释然。这从金殿内走出来,除了右文殿的几个人跟着陈初六还要太常寺的几个人跟着。 这些人听了陈初六身边这些话,阴阳怪气哼了几声:“呦,三个月月俸不放在眼里,真是好大的手笔啊。我们这等寒门子弟,哪里比得上?” 陈初六停下脚步,只见四名绿袍官员围在了前面,其中一个,手持一把折扇,展开折扇,只见上面写了四个大字“海纳百川”。刚才那一个佐证的龚宗元也在这里,依旧是一脸不屑。 “你就是陈初六?” “正是区区不才,这位仁兄有何请教?”陈初六不失礼貌回到。 那人摇了摇“海纳百川”的扇子,淡淡回到:“本官太常主簿李蕤,咸平五年壬寅进士。” “那就是上官了?” “不敢当。”李蕤拱拱手:“方才,本官属下得罪了陈大人,特领他来赔礼道歉。宗元啊,来给陈大人道歉。” 龚宗元迟疑了一下,李蕤阴阳怪气道:“怎么,还不速来道歉,你难道不知道陈大人是皇亲国戚?我等寒门子弟,得罪不起啊。” 那龚宗元道了歉,可陈初六偏觉得这道歉有些恶心,寒门寒门,你寒门就寒门嘛,拿出来炫耀做什么? 你寒门不假,陈初六心想,老子穿越的时候,家里连门都没有呢。除了大门还想个样,房门就是拿破麻布遮起来的。 那李蕤冷笑一声道:“今日之事,的确是本官的下属错了。不过,若不是因为你,龚宗元也不会被罚一年的俸禄。你当然不觉得一年的俸禄多么重要,可对于我等来说,这一年的俸禄却要拿来养家糊口。” “什么意思?”陈初六眉头一皱:“难道这钱还要让我赔不成,若不是他自己……” “难道不应该吗!?若不是你,岂会被重罚一年俸禄!?”李蕤回到:“本官素知你气量狭小,瑕疵必报,不敢强让你赔偿,你赔或者不赔,我等寒门子弟,今后都只好远避你就是了。” 陈初六要吐血了,你自己诽谤别人被罚,却怪那被诽谤的人,这怎么说得过去?难道因为诽谤的人比较厉害,让你被罚得更深了,所以要被诽谤的人负责? 还赔或者不赔,都让寒门子弟远避,你以为你是谁,寒门领袖?那我陈初六怎么不知道来着,看不起没门的…… 这是一个陷阱,陈初六当然知道。赔了就相当承认自己以身份压人,连太后也会为人所诟病。不赔,这人说出去了,就成了陈初六蛮横不讲理。掀起一堆寒门的感同身受,到时候一起反对陈初六。 带得一手好节奏啊! 李蕤扇了扇自己手中的“海纳百川”,见陈初六手足无措之状,不由得笑了起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是公主的夫婿又怎样?你是官宦之家又怎样?你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又怎样? 我,一介寒士,照样能让你哑口无言……甚至,身败名裂! 而你陈初六,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是豪门!若是没有那些身份的加持,若是你也是一介寒士,你连站在这里和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李蕤收好扇子,不屑地问道:“怎样,陈大人,这一年的俸禄,你赔还是不赔?” “哼,李大人,你难道不感到羞耻?” “咦?怎么,陈大人你又想以身份欺负别人,你以为我是蔡齐,告诉你,我是不会怕你的!” 李蕤打开扇子十分快速地扇了起来,就像一只昂扬斗志的公鸡,以为陈初六看上了它那几只母鸡一样。 “脑子有毛病,懒得理你。”陈初六冷冷回到,又对右文殿几人道:“诸位大人,我们回去吧,《实录》只剩下最后一些了,鼓足气,毕其功于一役。” 说完,拂袖而去。李蕤急忙喝到:“站住!陈修撰,你难道不敢把话说清楚?!懦夫一个,欺弱怕强的懦夫!宗元,看见没有,对着这肆意压迫寒门的人,就要和他斗,他不过是花花架子罢了!” “你有完没完了?口口声声我压迫寒门,我压迫你了吗?就你也配?”陈初六回过身来,看着手摇折扇一副傲气的李蕤。 第三百八十七章 寒士败类 “本官公务繁忙,本来是没时间和你说这些东西的,可你却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本官便不得不说一下了!” 陈初六看着李蕤道:“其一,李大人是寒士,陈某也是寒士。若是陈某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关内人,祖上还有人当过官。而陈某出生之时,家中仅有茅屋一间,瘠田数亩。后来蒙圣上隆恩,方才逐步发达。” “其次,我从未压迫寒士,与此同时,本官家中养了不少有才却难以为学之人。虽不敢让天下寒士俱欢颜,但也让十几位走投无路的读书人有了栖身之所!” “其三,本官虽然官位不高,却是公主的夫婿,也就是你嘴里的皇亲贵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出言不逊。你有不服,可以直说,可你却连礼法都忘了!” 陈初六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引起了路过官员的注意,陈初六指着那人道:“是非不分,曲直不辩,不思进取,诽谤他人。就你这种人,也配自称寒士?” “士,是读书人,你枉读圣贤之书,是寒门读书人中的败类!还敢口口声声透露出以寒士领袖自居的意思,你以为你是谁啊?难道你以为天下寒士也和你一样黑白不分?!” “有时间去敲诈勒索别人,不如花点时间去反省反省自己的过错。有力气去嫉妒别人,妄自菲薄,不如花点力气去改变自己的命运!”陈初六拍着胸脯道: “我陈家一点一滴,不是偷的不是抢的,更不是靠别人施舍来的,是向朝廷尽职尽忠换来的!我陈初六的地位,不是大风刮来的,也不是靠诽谤别人抢来的!想编排我,你没那个资格!” 哗…… 陈初六说完,四周一片死寂。陈初六这一席话,可谓是振聋发聩,掷地有声。的确,陈初六能走到今天,是有一点运气好,但他们决无人敢说陈初六无才!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敢说陈初六无才,你来比一比?陈初六的才华,可是晏学士都佩服的,听说晏学士还私自藏了陈初六的文章,裱糊好了挂在墙上当传家之宝。 李蕤的脸色煞白,陈初六看着太常寺那些人继续道:“朝廷优待仕人,你们若是能忠勤自勉,这一年的俸禄算得了什么?” “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家中的老父母和妻儿,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让你们的后代脱离寒士!而不是那一把附庸风雅的扇子用寒门出身的噱头来博取别人同情!” “特别是李大人,你扇子上写着海纳百川,可却如此小肚鸡肠。我看你根本该写海纳百川,你应该写一个斗筲之器!” 陈初六说完,长吐一口气,只见李蕤被训斥得脸色苍白,体内气血翻涌。刚才陈初六的话,就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让李蕤有种想要吐血的感觉。 他们的确是寒士,而太常寺是一个比陈初六的右文殿更冷清的地方。右文殿好歹还有九年考满,成书升一级的稳妥步骤,可太常寺却是一个管花名册的地方。他们的顶头上司太常寺丞,都没一个是太常寺升任上去的。 换句话说,一个养老的地方,却养了这么多年轻活力的人。年深日久,这些年轻人哪里有不发牢骚的? 因此,一个自怨自艾,且仇视别的所有比自己成功的群体便出现了。陈初六在这里一斥,这群人如遭雷轰,哑口无言了。 李蕤气的不轻,半天缓过了劲:“好你个陈初六,你,你竟然敢这么和上官说话,我,我要上本参你!” 哼,用官位压人?这不是我陈某人用过的计策么,陈初六不屑一顾,摊摊手道:“随便,但希望李大人不要捏造事实诽谤别人哦?要不然,朝廷罚你一年俸禄,你这一家老小,可吃不上饭了!” 噗……李蕤气血翻腾,总算是没忍住,一口血就喷了出来。陈初六吓得退了一步,好家伙,别又被讹上了。 毕竟是大殿之前的广场,毕竟是朝廷命官,这人吐血了,那些看客们便不在发愣了,过来劝架,救人。陈初六和右文殿的人,拂袖而去。 于朝廷之中开始流传起了一个说法,遇见了和陈初六政见不同,直接用拳头招呼,千万不要和他对骂! 小心被骂死…… 这一场骂架,朝廷很快就有人弹劾陈初六和李蕤了,不过陈初六无所谓,他已经是知道,这种弹劾是毛毛雨,挠痒而已,习惯就好。那些弹劾的御史,也不是闲得蛋疼,确实是职责所在,闻风而奏。 而朝廷的处理意见也很快下来了,陈初六继续罚俸半年,而李蕤则是连升三级。 这连升三级,可不是好事。因为连升三级,被赶出了汴京。正如他所说,一个寒门子弟,在天子眼里,还能一视同仁,地位高一些。可到了山高皇帝远的外面,没有靠得住的背景,谁搭理你? 有道是官升三级,势减万分! 但朝中大臣也初步了解到了太后对陈初六的态度。这陈初六虽然和八王爷有姻亲,而太后和八王爷并不和,但这不和的关系,并未影响到太后与陈初六。从近来的几件事情看来,陈初六是太后要扶持的人铁定没错了。 弹劾陈初六的御史,倒是提心吊胆了几天,生怕这个瑕疵必报的人来找麻烦。可等了许久,发现陈初六连是弹劾的这件事都忘了。于是这些御史又私底下夸陈初六爱憎分明、宽宏大量之类的话。 六月来了,天气热得越来越放肆。朝中不少大臣,借“省亲”的借口,请三十天到五十天的假。修建了两年多的真宗皇陵,也已经竣工。似乎是天意,从南边快马加鞭来了一封讣告。 寇准死了。 这位千古名相,传奇人物,深受老皇上信任的人,在雷州结束了他的余生。 同时,右文殿修撰的《真宗实录》也已经落下了最后一笔。呈太后皇上御览,勾了红,算是完成。 棺盖论定,老皇上的时代在《实录》中落幕,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属于小皇上和太后的人才班底,就这样粉墨登场。 第三百八十八章 遇故知 方下过了雨,大内之中难得的凉爽。右文殿中上上下下,都是十分高兴。不止因为难得的凉爽,更是因为《真宗实录》的编纂完成,右文殿上下各升一级。 有功劳大的,资历长的,更是能连升两级。对于这种清冷衙门来说,这可是值得勒石永记的时刻。 卢惟孝与薛学士等人,更是高兴了,他们总算可以逃离这个地方 卢惟孝与薛度将陈初六叫到值公堂,十分高兴道:“初六,此番修史,你功劳不小。朝廷有意让你入资善堂为直讲,并兼著作佐郎,直中书省检详诸房文字。” 陈初六有些不明白,问道:“不知这三种官职,哪个才是我要做事的?” “著作佐郞,是你的阶官,正八品,比将作监丞高一级。资善堂直讲,乃是你的职事官,也就是你的本职。但尚无太子,故而命你入中书省检详诸房文字。这不是你的本职,只相当于把你从资善堂借了过去而已。” 陈初六笑了,和之前所料的一样。这中书省检详诸房文字,可是靠近中枢的地方,能凑一只耳朵听听国家大事。 卢惟孝与薛度相视一眼,笑道:“陈修撰暂时还不要将此事说出去,朝廷尚未下旨,我二人也只是听说而已。” 陈初六回到了然,两位学士说了的,那变数就不大了。没等多久,外头高声喊圣旨到。早已经等不及的众修撰编修,来到外头跪满一地,满脸喜色的准备接旨。 宣旨完毕,编修各升一级,这是工资等级。至于职事官,有的留在了右文殿,成为修撰。有的调出去,成为六部主事,极少外放为官的,也都是宠命优渥。 修撰、学士亦然,连右文殿的待制、直阁和跑堂吏,都是各有各的好处。可念完了,却没有陈初六的名字。 众人疑惑时,宣旨太监笑道:“陈修撰另有恩旨,请入延福宫面圣,聆听德音!” “吾皇万岁,臣等叩谢浩荡皇恩。” 宣旨太监走了,不久送来了新的官服、朝笏、卤簿,大家迫不及待换上。这么久的同事,陈初六也替他们高兴。 一名新晋修撰笑道:“以往领衔修撰都能入资善堂,这次陈修撰,不知如何?” “如今资善堂没有太子读书,以陈修撰之才,入资善堂也定能参预机务、备顾问于皇上。这等殊荣,也只有连中三元的陈状元才能享受。” “啧啧,想不到啊,旁人外地为官七八年,方才回到京师慢慢熬升,可陈修撰不到两月,已经是官升一级。” “如此说来,本官刚有的喜色也没了,这人比人可气死人。”新晋修撰看向面前这人,恭恭敬敬行礼道:“这位大人穿新官袍,真是容光泛发啊?” “哪里哪里,修撰大人才是精神百倍啊!” 说完,这俩货一起笑了,刚才还说人比人气死人呢,哦,也对,这是俩货。 陈初六无奈,融入不到这群人的欢乐之中。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来到延福宫。 整理衣冠的时候,陈初六还特意检查了一下扣子,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自从上次去送了瓦罐之后,陈初六对后宫有了一种 莫名其妙的恐惧,脖子和裆下凉凉的感觉。 延福宫外,一如既往有很多人等候在这里觐见。太后把眼中钉丁谓拔了之后,又除掉了曹利用。丁谓、曹利用二人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朝中无人敢于太后作对,太后的权柄日益强盛。 先帝陵寝修完之后,举行了闭陵的仪式。自那以后,太后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往上朝,极少发话的她,这些日子说得多了些。不知哪里传言,后宫之中,在赶制龙袍。 若不是陈初六知道历史的发展,恐怕就也以为太后要当武则天第二了。朝中不少人在积极准备,进劝太后“依武后故事”,如今站在门口的人,可有不少是怀着这个心思的。 站在门口一瞧,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陈初六脑海中的记忆不断的闪现翻篇,最终定格在洪州府州试的那一天。 一个落魄到住不起客栈的书生,一个饿到面如菜色的书生,高中榜首! “萧……萧贯?”陈初六试着问道。 萧贯听见有人叫自己,回过头来,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白白嫩嫩的青年,但见眼前这青年穿着官袍,还是下意识拱拱手:“这位年兄是……” “你不认识我啊!”陈初六大笑了起来:“我和你十年前便认识,你听我这口音,是否想起什么?” 萧贯点点头,再次打量一番眼前这人,但实在是记不起来了,只好拱手抱歉:“这位年兄,我,我是真不认识。听您的口音,倒像是家乡人。” 陈初六摇头叹气道:“行行行,贵人多忘事,我本不期望你能想起来,今日老友相见你不认得,你要请我喝一顿美酒!” “好说好说。” “我叫陈初六。” “呀!是,是你!”萧贯顿时喜出望外,一把揽住陈初六的肩膀:“初六,真的是你!你真的,是临川陈初六?!” “正是啊!” “哎呀,怎么在这里见到了。”萧贯心中百感交集,看着陈初六,一万句话想要说出来,堵在喉咙口,偏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半晌,陈初六才道:“萧兄,你长相倒是没变,就是沧桑了一些,还发福了,你以前肚子可没这么大的。” 萧贯笑了笑道:“初六,你长了个大变样。” 陈初六推开萧贯:“去你的,你才长了个大便样呢。” 二人大笑起来,旁边的官员看了,有些不明不白。萧贯只好和他们解释,陈初六十几岁中举,如今过去这么久了,同榜好友今日在这里重逢了。 他乡遇故知。 若不是因为在延福宫外,陈初六与萧贯必定要开怀畅谈了,现在只好压低了声音交谈。萧贯笑道:“早就听说初六你连中三元,愚兄在外地羡慕得紧啊。” “呵呵呵,连中三元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不知我是多羡慕你早早当了大官。”陈初六笑道:“此番回京,必有重任吧?” “嗯,已经定好了,任太常寺丞。” “什么?太常寺?呵呵呵,好像有点耳熟啊。” 第三百八十九章 西瓜 一说太常寺,大家都是低着脑袋笑了起来。陈初六与那李蕤对骂虽然赢了,别的人也不敢惹陈初六,可这太常寺里面还是对陈初六颇有微词的。 萧贯也笑了:“初六的事情,我入京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不过,初六说得好啊。那李蕤的确是寒士中的败类,幸好初六帮我赶走了这人。不然我到了太常寺,还得正一正酸风!” “那是,若是比寒门,谁能比咱俩寒?如今咱们发达一些了,那些人便眼红中伤。”陈初六回到。 萧贯点点头,问道:“初六,你这次来,难道也是升官的?” 陈初六笑了起来道:“是不是升官,我还不知道。小道消息,我好像要进资善堂。” 萧贯脸上了然之色,又问道:“初六,你应该有个表字了吧,我直呼你的名字,不太合适了。” “草字知应。” “嗯,知应,等今日放衙之后,我带家眷上你们家叨扰叨扰,拜见老夫人与陈大人。” “好说,好说……” 萧贯任太常寺丞,自然陈初六与太常寺的一些仇隙也就解开了。太常寺丞是正五品,比之当年中状元的蔡齐,萧贯已经是实现了弯道超车。 陈初六来到后宫,面见皇上。太后倒也没多说什么,按照之前卢学士和薛度讲的,升陈初六为著作佐郎,权资善堂直讲,直中书省检详诸房文字。 授官到皇上跟前“聆听德音”也是礼仪里面的一部分,等这些礼仪弄完了,皇上笑道:“初六大哥,外地进贡来了几车西瓜,刚到京不久,来一起尝尝。” “什么?西瓜?”陈初六有些惊讶:“这西瓜是哪里进贡来的?” 皇上笑了笑道:“难得有你还不知道的东西,这西瓜是从淮地进贡来的。汴京这边本来是要种一些的,可惜水土不服,恐怕和橘子一样吧,生于淮北则为枳,生于淮南为橘。” “哦……”陈初六低头沉吟起来,心说这个西瓜,原本以为还在国外,可没想到早已经传入了中原。不过,种植西瓜的技术还没完事,导致汴京这边没办法中。 只不过,在陈初六的记忆中,西瓜是到处都能栽种的,不过是要把握好播种的时间罢了。而且,北方温差较大,种出来的西瓜要甜一些。这西瓜还可以种在沙地,对于开发无用的沙地,种救了之后,这沙地会慢慢转化为泥地,这增长农耕产量是有帮助的。 不一会儿,太监们进献了西瓜上来,陈初六看了之后,却是失望了。这西瓜不是红瓤的,而是白瓤的。这西瓜本不是用来吃瓜瓤的,而是用来生产瓜子的。 在自然界里面,西瓜结籽本来就是为了繁衍。所以早期的西瓜,其内部籽多而肉少。后来驯化了之后,肉逐渐多了的,但其肉仍然是白瓤的。 白瓤西瓜吃起来并不是那么甜,柔顺爽口,不失一种西瓜特有的清新之感。陈初六吃了一瓣,也就停下来了。 小皇上见此,疑惑问道:“初六大哥,这里没有外人,拘礼做什么,何不尽兴?” 陈初六摆摆手:“此物虽然稀奇,却不合臣的口味,皇上多吃点吧。” 说完,陈初六捡了几颗瓜子,揣进兜里。小皇上笑道:“初六大哥,你是想拿着这种子回去自己种吗?何必如此麻烦,汴京又种不了,朕叫左藏库差人送几个给你。” “不用不用,臣心中有一想法,暂时还不能说出来。”陈初六笑道:“等明年这个时候,臣定能让皇上吃上更好的西瓜。” “哦?”小皇上一脸贪吃的模样。 从延福宫出来,陈初六手上还提着两枚西瓜,小皇上坚持送的。按说,现在陈初六就得前去资善堂报到,然后去中书省值班。可之前见到了萧贯,约好了一起会面,陈初六得提前回去准备。 会右文殿把东西收拾了,便回了家里。与萧贯会面,知他娶了一房妻子,还剩了一男一女,可谓是美满。到了汴京为太常寺丞,可能又得七八年才有官位变动,他打算将父母从家乡接过来,在汴京城外安家。 看样子,这萧贯也是买不起房子的清官。陈初六忽然提议,乡下有一座庄园,可把里面的房子卖给萧贯。那房子于陈家无用,萧贯也并不矫情。 喝茶聊天,把那西瓜给大家尝了。两个西瓜,委实不够大家分的,只是沾沾舌头罢了。吃完西瓜,喝了会儿茶,陈初六又带着萧贯前去“四为诗社”。 在陈初六的资助下,来自临川的一些读书人有了一个固定的居所。在那边,他们交谈作诗,经常举办文会。久而久之,便在那里有了固定的文人交流场所,也就是汴京的四为诗社了。 四为诗社有陈初六的名头在这里,即便不用任何资助,也有许多文人趋之若鹜。逐渐逐渐,四为诗社聚拢了一批来自大宋各地的文人,形成了一个写诗的流派。 当然,其中的主力还是陈初六家乡的那些人。欧阳修颜子义等人,皆是一时俊杰。萧贯来到四为诗社,与颜子义又是一番叙旧。 颜子义可憋屈了,当初他是州试第二,仅仅差一名,没想到现在还在读书,而第一已经是五品官,身穿绯袍了。最令人狠得牙痒痒的是连当年第五也已经步入官场,不到三个月已经升了官。而他们这一群人,只是增长岁月而已。 陈初六亲自来到诗社,自然引起了诗社中文人的轰动。当即呼朋唤友过来,非要逼着陈初六举行诗会,让陈初六担任评委,品评汴京文人的诗词。 古时察举制的时候,便有月旦评之类的活动。若是某人被名士评价了,必定身价百倍。陈初六是名士,是状元,他若是夸赞了谁,自然也能有相似的效果。 陈初六无奈,只好写了一个主题,让大家当场写诗,然后评价。他的评价,多半不是用当今朝廷流行的西昆体作为标准,而是用的临川这些人的文风作为标准。 他的打算,也很简单。就是想要利用文风推动政治走向,他知道,有志为天下做点什么,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 众人拾柴火焰高,陈初六得培养一些自己的人。四为诗社,便是一个现成的好地方。以文会友,以文载道,古时有很多文风运动,比如古文运动,都是借推动文风来改变政局,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第三百九十章 喝茶看报 当今朝廷流行的诗是西昆体,西昆体大家杨亿离世之后,西昆体在诗坛的影响力形成了崩塌式的下落。一来是西昆体霸占诗坛几十年,带来了审美疲劳。二来是杨亿离世后,诗坛之上难有佳作。 如今能把西昆体写出一家之风的,也就剩下了钱惟演和刘筠,这两人都在朝中,也难不住别人在诗坛上探索别的分格。 而陈初六则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文界新星,他带来了清新自然的诗风。陈初六的诗风,是法唐王维、李白的诗风。 唐是诗的王朝。 大家一看陈初六仿唐诗出了效果,便纷纷在唐朝著名诗人中寻找适合自己的诗风。如以白居易为师,诗风平易浅俗,以贾岛、姚合为师,多用白描手法写隐逸生活,诗风清苦。 这些诗作,虽然和陈初六的有所出入,但却有共同点,那便是与现在的馆阁体、西昆体截然相反。西昆体呈现出僵硬的态势,而这些仿唐体的诗却是自由的。 陈初六有意的进行点评,尽量让这些不同的诗风朵朵开花。宋代中后期,基本一代文宗,就是名相。欧阳修,王安石等人皆是如此。陈初六说是不想当大官,可封侯拜相真放在眼里,又怎会不心动。 在欧阳修等人的筹划之下,四为诗社的诗会有声有色,今后约定,至少一月一次。陈初六半推半就,也就应下了,在此收割下一代。 与萧贯叙旧,也只能耽搁一天。到第二天,陈初六还得老老实实上班去。如今陈初六升任资善堂直讲,上班之前,先去资善堂取勾画,然后在徐徐来至中书省。 问清楚看门吏,看门吏将陈初六带到了一间房里。此处与右文殿相比,大小差不多,也是摆了那么多桌子,只是桌子上没一堆一堆待写的公文。 众人一瞧陈初六进来了,都是起身拱手笑道:“陈大人,我等早就听说你要来此值事,等了好久,迫不及待想见才子真容。” 陈初六抱拳笑道:“岂敢岂敢,小子来迟,还未向诸位前辈请教。” 一名绿袍官员走了过来:“在下刘蒙叟,也是资善堂的,不过是低低地说书罢了。我们本职既然在同院,那本官就贸然向陈大人说几句这里的情况了。” “劳驾您了。” “陈大人,此处是中书省,也叫政事堂,宰相已经六部尚书,常在此处议事处理政事。唐制,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之职。故而此处有四禁,禁漏泄、禁稽滑、禁违失、禁忘误,除此四禁,倒也别无其他忌讳。” “了然,了然……” “我们所在的这衙门是政事堂东房,我等在此检详文字,以备顾问,且都是兼职,并非本职。所以此处并无长官,早晨不点卯,来时早晚皆可。”刘蒙叟又补充道:“只不过,邻近机务,不知什么时候便有了要事,故而我等没有多少肯离开的。” 陈初六笑了起来,别的地方都要点卯考勤,而这里却不用考勤,别人也日夜守候,这就是利益让人热心啊。 此处除了陈初六这么按部就班升上来的,还有馆阁殿的各位学士,在此兼任检详文字,就相当于卢惟孝兼任侍御史一样。陈初六待他们,倒是恭恭敬敬的,尽量以不得罪为主。 刘蒙叟年纪略大,一看就是熬资历熬上来的,没一点背景的那种,这也说他过来跟陈初六搭话的原因。与陈初六交好了,便是攀上了首相那一棵大树。 陈初六也不点破,按刘蒙叟的话来,那就是坐在桌子上等活儿。没事情的时候呢,就看书喝茶聊天,随便你干什么。 喝茶看报坐办公,陈初六原来就羡慕这种生活,可当他一坐下来,没看的聊三分钟,便觉得没意思了。有什么书好看的?这些书都看过了的。 聊天吧?那些人虽然对陈初六客气,但总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原因陈初六也清楚,还不是怕被骂吐血么? 等了半个时辰,陈初六在桌子跟前昏昏欲睡。从外头走进来一吏员:“诸位大人,要拟一份长宁节的诗献给太后。” “什么?长宁节?”众人都是凑了过去:“你给仔细说说,这次长宁节,冯相还有别的什么吩咐吗?” 长宁节就是太后的生日,这一天官员放假一日。但实际上是不处理政务,换成去给太后祝寿。 这种诗,其实就是吹捧而已,要的便是艳丽、整饬、大气,并不要求实质性的感情。对于这类诗,西昆体是最合适的。 那报信的吏员回到:“冯相没别的吩咐了,应该是按照以前的法子循例便是。” 一听这个,众人赶紧去翻找往年长宁节的献诗,一定要最快最好的写出来,才能在冯相面前博得才名。 众人一边翻找资料,还不时看一眼陈初六。只见陈初六愣在原地,这些人笑了。这陈初六仿李白、王维之诗,虽然写得不错,却写不来西昆体。 陈初六也的确是头疼不已,没想到检详文字就是做这种事情。他不是不会写西昆体,早在进京之前,他就能写得一首整齐又艳丽的西昆体出来。殿试省试的时候也是写的西昆体,这不还中了状元么? 而是因为他在外头提倡写非西昆体,自己在朝中,却不能坚持己见。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不得被人指责成三刀两面? 写还是不写呢? 正在陈初六犹豫之时,一名同僚已经挥笔写成了一篇,他拿起来润色一番,斟酌片刻,点头便开始念了起来:“笙歌籥舞属年韶,鹭鼓凫钟展时豫。调露初迎长宁节,承云遽践苍霄驭。崇牙树羽延调露,旋宫扣律掩承云。诞敷懿德昭神武,载集丰功表睿文。” 他念完了,在场之人都是喊了一个好字,围了过去,品鉴起来。陈初六也凑过去了,从头看到尾,这诗写了什么?这诗就是写了个屁…… 陈初六觉得实不怎样,可其余人却觉得这诗乃是上乘佳作。这里头呈上去的诗,也是需要审核的,最麻烦的是,每个人都得写,想偷懒是不行的。 无奈之下,只好提笔写下了一篇,中庸而已,自然是选不上的,不用担心泄露出去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应制诗 凑合了一篇,其余人也是围拢了过来,似乎有一较高下之意,一人问道:“陈大人写好了?何不念出来,让大家领教领教?” 陈初六摆摆手:“那就不必了吧,我刚来这里,还不是太懂,写了这一篇交差而已,我应该向诸位学习。” 那人笑道:“陈大人何必如此谦虚,我们不看,舍人也是要看的。你念出来,大家还能帮着改掉其中一些忌讳之处,免得挨舍人的骂。” 陈初六一想,也的确如此。他写的诗,不算太差,只是并不出彩而已。便拿起那诗稿道:“那由大人帮我斧正一番,在下就不念出来了。” “不敢不敢。”那人接过诗稿,仔细读了三遍,只有一个感觉 ,那便是没有感觉。陈初六的诗词,看样子也并不是很出彩啊。不对,陈初六的诗词怎么可能不出彩呢?难道是其中的妙处,我还没有读到? 西昆体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喜欢叠加典故,这典故还偏偏要用偏的,以不让别人轻易猜出自己的意思为妙。因此,这人拿起陈初六的诗词,发现平庸至极,却不敢说出来。 反复看了三四遍,还是觉得平庸,当下额头上竟然紧张出了汗。果真不愧是陈初六啊,一篇应制诗也能写得如此深奥!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那人擦擦汗挤出来一丝笑道:“好诗好诗,盛名之下无虚士,真不愧是名动京华,引得洛阳纸贵的陈大人。在下佩服,此诗果真……深奥!” 他这一夸,其余人也是凑了过来,拿过来一看,心里顿生疑云。这诗好嘛?不好!可为啥之前那人说好?奇了怪了…… 难道是有什么妙处我等看不出来?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前面那人都参悟出来了,我要是参悟不出来,岂不丢脸丢大发了?好,好诗,就说好诗贬称。 “咳咳咳……果真是……深奥啊,陈大人笔力不俗,落笔成章!” “是啊是啊,我等追之不及,难忘项背!” 皇帝的新装,只有小孩子才能戳穿,可惜这里没有小孩,只要一群自作聪明的大人。 这反倒是吓到了陈初六,天啦噜,难道我写诗的水平又上升了一个档次?连我自己觉得平庸的,别人都看做了佳品? 唔……我真是太有才了。陈初六脸稍微红了红,众人各自又夸了几句大略的话,也纷纷退去了。 在场之人,都是遴选的文采出众,文思敏捷之人,个个都是能人,堪称大宋笔杆子。不出半个时辰,大家已经是各有了一篇自己的作品。之前的那几篇,反而不如后面写的那么面面俱到。 把这些诗词全都送了上去,令大家没想到的是,这些献给长宁节给太后祝寿的诗却纷纷被打了回来,无一幸免。 这是怎么回事? 问跑腿的吏员,吏员一问三不知,只是说冯相每一篇都看完了,但都没有用,而是直接打回来,也没有别的吩咐。 众人奇怪了,不过一个长宁节罢了,虽然是不小的节日,但也不算特别。写这些诗,依照往年的例子便是,写得华丽便好,怎么会被打回来呢?还一点消息也没有…… 冯相打回来这些,肯定自有他的道理。可冯相为何不说?难道是不可说出口,朝廷之上,有什么不可说出口的事情? 大殿之内,大家都无精打采,拿着自己的文章在思索。偶尔进来一封新的诏书或者条例要写,便先放下长宁节献诗。 这些诏书和条例,都是陈初六等人该做的事情。殿内十余人,各写一份,然后上交给中书舍人,由中书舍人定夺。当然,这只是一些平常的,若真遇到了重大事情,还得翰林学士、知制诰来拟旨。比如拜相,则必须是翰林学士拟旨。 十余人写的文章,都各自有一篇发挥得好,就能通过。但也不少谁能篇篇能过的,十篇里面能过一篇,算是不错的了。 可是现在十几个人里面,没一篇通过。众人犯难了,冥思苦想,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说是文辞的问题吧,肯定不是。陈初六那么深奥的诗都被驳回了……犯了什么忌讳,哪能呢。这些人可不是书呆子,不仅避免了什么帝王名字之类的低级错误,更是连用哪些词会惹冯相生气都注意到了,官场上人脉势力,更是摸清楚。 那是什么原因呢?也许,只有陈初六还能想到一些。 这些献诗,无一不是称赞太后母仪天下的。可太后如今是既当娘,又当爹,可不止是太后那么简单。她是临朝称制的太后,是实际上的权力最高掌控者! 丁谓垮台之后,太后更是权倾朝野,放眼天下,几乎无人能干预其想法。你夸她母仪天下,夸她“太后”做得好,这不是在骂她嘛? 这群笔杆子,虽摸透了官场人脉势力,注意到了冯相,但终究目光浅了,看不透皇权。 众人在抓头发的时候,看见了陈初六正在奋笔疾书,都是好奇了起来。但这一次,陈初六拦住不让他们看见了。每多久功夫,陈初六在之前的诗稿之中,掺了不少夸赞男性帝王的词语。 然后拆开了,一连写了三篇,当做一组诗。因为长宁节是一首献诗,焚于太庙,而皇帝的生日乾兴节,却要三首诗。 拿两张宣纸叠好了,把诗稿给盖住,唤来吏员:“去吧,把这一份再给冯相看看,必定能用。” “陈大人,你写了什么妙文,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是啊,你是诗文大家,还怕我等偷师了不成?” “呵呵呵……”陈初六笑着摆摆手:“非也,在下心生一计,冒险写了一份,不敢让诸位大人发现。” 众人无奈,你敢跟陈初六对骂嘛?不敢呐,敢打他吗,也不敢啊。不敢打不敢骂,只好嘴上勉强笑道:“我等惟愿陈大人能一举得冯相青眼。” “借您的吉言。”陈初六依旧保持神秘地微笑,不透露半点风声。之前他还在纠结写不写西昆体,现在想通了,而且一下想通了很多,不止是西昆体的事情。 第三百九十二章 长宁节 西昆体的确是僵硬,为陈初六所不喜,但那是放在自由创作之时。如果真要拿到祭祀大典这等仪式上来,西昆体当之无愧是一种十分不错的文体。 正如八股文一般,其本身并没有错。八股文作为一种议论文,用来抒发议论,可以做到有时有据,逻辑清晰。但八股文一旦成为生活的全部,那就是冥顽不化了。 事实上,西昆体作为一种官方文体,虽被其他文体冲击了一波又一波,即便宋廷亡后也没能改变其地位。当然,产生了很多变种。 陈初六写西昆体,并不影响其在生活中创作别的诗。他想要以文风之变为自己谋取政治利益,也用不着就和西昆体一刀两断。要物尽其用,一个萝卜一个坑,该用什么文就写什么文。 除了在文体上的选择,陈初六还选择了去拍太后的马屁。朝廷能人很多,肯定也有人看出来了太后是要彰显自己作为“帝王”的权力,但又不能表露得过于明显。 这长宁节献诗,太后就很有可能暗示了冯拯,让他想点办法,在长宁节的时候,享受一些帝王的福利待遇。 能看破这个的,却又不敢写,毕竟天下悠悠之口,不是那么容易能堵起来的。敢写的,这时候却又看不破太后的想法。 陈初六写了一份上去,倒也不是为了名利,只不过他认为,当今太后,是需要巩固一下权位,如此才能安天下。陈初六的优势和自信,是知道历史的发展。历史的路径,是不可扭转的,或者说难以扭转。 中书省,政事堂。自丁谓离开之后,三张桌子便搬出去了一张,成了一左一右。中间的位置,摆了一盆兰花,立着几个瓶子。 王曾从外头走来,手中拿着的正是陈初六写的几篇诗。他轻轻放在冯拯案上,沉浸于手中公务的冯拯才抬起头来:“孝先,这是?” “回首相,这是下面拟的长宁节的献诗。”王曾笑着道:“起先嘱咐下面的人拟诗一首,皆不达首相的意。下面的人复选了几首送上来,我看这次可以用了。” 冯拯接过来扫了一眼问道:“有点意思,出自哪个老学士的笔下?” 王曾下笑道:“首相,这可不是出自哪个老学士的笔下,是出自检详房里某人之笔下。” “哦?”冯拯抬抬眼角:“难道是陈初六?” “是,正是这小子。”王曾回到:“他第一篇写得平庸,这一篇是叫吏员特送过来的。中书舍人不敢定夺,送到我这里。我本想自己写几首的,没想到这小子却悟透了。” “唔,不错,这小子的悟性的确非同寻常。”冯拯拈须思考了一阵,有些疑虑:“这几首诗,比较刺手,老夫本想自己来写,骂名赞誉都由我这个老不死的担下,可初六他既然写出来了……” “首先,哪有人不得罪人的。”王曾笑道:“初六他能悟到太后的意思,何尝不明白此诗会引起非议?他既然交上来了,必定已经是想清楚了。” 冯拯闻言恍然,拿起笔在上面写了几笔:“就定他了吧,抄送一遍,送往中宫御览。” 王曾是冯拯的弟子,虽然是排名第二的宰相,但在这政事堂里,只不过是打下手的而已。王曾拿过诗稿,扫了一眼,发现冯拯并没修改一个字,照篇全发了。 一般文章送到这里来,冯拯都要润色捉刀,今天一字不易,实属难得。王曾拿着诗稿,让人写好了,回传了一个信到检详房。 检详房一见吏员进来,都围拢过来看。 “呀,原来是知应刚写的诗,首相已经令人誉写送呈太后了!” “哦?我等先前写的皆不过,为何知应写的却过了。快来念给大家听,我等学习一番!” 陈初六坐在一旁,心底想的事情,没人知道。一篇诗稿过了,不算什么。可这是长宁节献给太后的诗稿,多少有一些万众瞩目的意思,故而显得重要许多了。 看完了陈初六写的诗稿,不少人都是扼腕叹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唉,真是坐井观天啊……” “陈大人年轻中状元,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等吹捧,早已经是检详房内的常事。时间到了放衙之时,外头有吏员过来清点众人写的文章,然后算成功绩。有的当场就能上次金银布帛,有的只是记功而已,而大部分的文章写出来,不过是完成任务罢了。只不过,一篇文章都没录用的,则要被提点一下。 放衙之前,众人还要重温一下四禁,表示出了中书省的大门,在中书省所见到的一切,便烂在肚子里。 不日,长宁节便到了。这一日,太后垂帘崇政殿,京中一到九品的官以及契丹使臣,在殿下参拜。除了宰臣之外,都需要进奉上寿,并送寿礼。 等挨个送礼完了,宰臣奏曰:“长宁节,臣等不胜欢抃,谨上千万岁寿。” 太监承旨宣曰:“得公等寿酒,与公等同喜。” 于是冯拯领着文武百官在崇政殿上跳舞,一边跳,一边山呼万岁。怎么看都像是某xie教搞迷信祭祀…… 跳完了舞,太后赐众臣喝酒,每人三盏,这酒是素酒。赐了酒,便有人献诗,也就是陈初六写的那个。 这献诗不是读出来的,是唱出来的,所以字词变了不少。由于礼仪繁琐,在这边参加典礼的人,只有少数人听明白这诗里头的不同之处。当下按压住疑虑,安心演礼。 献诗完毕,奏乐舞蹈,再赐酒。 太后回內宫,众臣在殿中饮酒,用宴。 大宋国宴,施行分餐制,每个臣子有一个桌子,只是菜品不同。那些芝麻小官,面前只有一荤一素一汤,酒都没有喝。 礼仪虽隆,但只要没了皇上太后在场,其实还是很宽松的。众臣四处走动攀谈,说说笑笑,不时有被上司的“幽默”逗得“捧腹大笑”的声音传来。 陈初六懒得去捧腹大笑,坐在自己桌上吃东西,看旁边桌子空着了,还去拿了几样好菜过来,把空盘子换过去。国宴上的菜品虽多,味道也好,可这菜量嘛,委实太少了。 陈初六在这边专心致志吃呢,只见有两人不动声色地来到了他的桌前。 第三百九十三章 武后何人 吭哧吭哧,呼噜呼噜…… 跳了一上午的迪斯科,陈初六又是个大小伙子,胃口本来就大。此时顾不得多礼,陈初六打开腮帮子在这里吃。 吃得正欢呢,忽然发现面前多了四只脚,抬头一看,两个穿着红袍的官员来到面前。陈初六继续低头塞了一口肉,等吞下了肚子,抹抹嘴抬起头来:“二位大人,有何贵干?” 那两人拱拱手:“陈直讲,本官殿中丞方仲弓,这一位是权知开封府程琳程大人。” “哦,有礼了。” 程琳与方仲弓坐在陈初六对面,看桌上杯盘狼藉笑道:“陈志军真是性情中人,活得洒脱快活,我等艳羡不已啊。” 陈初六拿起酒杯,又在别的桌上偷了俩杯子,斟满了酒道:“敬二位大人。” 喝完了酒,话匣子才打开。程琳装作有一丢丢醉意,问道:“陈直讲,今日典礼之上的献诗,是出自您的笔下吧?” “哦?呵呵,不错,正是区区不才,二位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一个不解之处。”程琳问道:“那三首诗,本该是给帝王献诗的时候,为何今日却有三首?诗里多有一些用作帝王的词语……” 程琳记性看来不错,其中一些句子都能背下来,陈初六心里就好笑了,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陈初六摆摆手:“程大人什么意思,不妨明说。” 程琳一愣:“陈直讲不该先解释一番吗?” “本官虽写诗,却是舍人呈上,宰臣议定,皇上御览过的。有什么好解释,你们可以去问宰臣,问皇上嘛,你们敢吗?”陈初六避而不谈。 这就是你问我要解释,我问你配不配。那二人脸色一变,但不敢和陈初六对骂,况且,他们来可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只见这二人沉吟一下,程琳问道:“陈直讲博览古今,可知唐之武后?” “不知道……没听说过。” “噗……”程琳、方仲弓差点没吐血了,这么大一个状元郎,连武则天都不知道,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 只见陈初六喝了一杯酒,醉醺醺地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什么武后,我只知道,唐有一罪人,叫什么明空来着,哎呦,醉了醉了,二位大人,下官少陪了。” 陈初六把酒盏塞在自己衣服里面,这可是银做的,太后赐宴,包括这餐具也是赐给的。顺了七八个酒盏,又拿了一些上好的瓷器。摆出一副我醉了,我就想找茬骂人的架势,倒是无人敢阻拦靠近陈初六。 抱着这一大堆东西出了宫,陈初六回身骂道:“什么玩意儿,还敢拾掇我一起做那不忠不义之事,哼,你以为我有你们那么蠢?” “少爷,上车了。” “咦?”陈初六揉揉眼睛:“我不是在做梦吧,黑子,你怎么回来了?” “少爷,我都回家三月多了,也该回来了。”陈长水笑了笑,把微醉的陈初六扶上车:“少爷,今后还是我给你赶车。” “好,好,还是你给我赶车踏实。”陈初六笑道:“来来来,这几个银盏给你去喝酒,嘿嘿。” “少爷,这次我从临川回来,带了一些东西,都是你嘱咐过的。”陈长水笑道。 “哦?那快回家看看……” 陈初六在车上眯了一会儿,回到家中,醉意已经是消散了。还没进屋,只见身后又来了几个宫里的人陈初六自知这是送旨的,便叫人将香案摆好,带着家人接旨。 “着永平公主、及陈初六之侍妾王氏等三人,明日入曲江苑为太后祝寿。” 赵雅在其列,陈初六早已经料到,可盼儿巧儿还有王雨溪,太后竟然都一并下旨请进宫。这就有点不同寻常了,按朝廷大礼来说,盼儿巧儿,只算是妾而已,根本不能当命妇的。 陈初六担心的是,一个人进去就得送一份礼,现在进去四个,就得多送三份礼!太后这是坑我呢! 不过礼尚往来,送了礼物,太后不得再赐一点么?嘿嘿,就比如今天这盘子,这酒盏。只不过,让女人们去拿这些回来,多少有些面子上过不去。 陈初六一想,还是送一点稀奇,又便宜的东西才好。对了,陈长水刚才不是说了从临川带了东西回来了嘛?那应该是之前嘱咐的了,西瓜就不想了,要是有别的东西,也算不错。 “黑子从临川带来的东西呢?”陈初六看着自家几女问道:“明天你们去宫里,准备一些华丽的衣服。特别是盼儿巧儿你们,要穿得好一些,别让人家看扁了你们。” 盼儿、巧儿知道少爷照顾自己,乖巧地点点头:“郡主姐姐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她说就算太后不请,也会带我们去。” 王雨溪这时揽住陈初六的手臂:“怎么我就不能穿华丽的衣服?” “你当然也要穿,只不过我不担心你,那边那一堆衣服,不比赵雅的少。”陈初六揉揉王雨溪地脑袋:“行了,带我去看看黑子带回来的东西。” 王雨溪笑道:“跟我来吧,临川那边回了一大堆东西,我也没来得及看。黑子刚回来,就把马车从下人手里抢来去接你了。” 来到仓库,发现陈长水带着两个人在这里。陈长水笑道:“少爷来了,这次我从临川回来,是按少爷您的吩咐,问了那个商人马远山。这次带的不是别的,是少爷念道最多的西瓜、占城稻。” “啊?西瓜啊……”陈初六有些失望了,这西瓜在临川那小县城算是稀奇,可到了汴京这里,至少在皇家眼里,也不算什么了。 陈长水一愣,呀,少爷不喜欢。一个没拿稳,手中的西瓜掉在了地上,咔嚓,西瓜摔碎了。 “哎呀,少爷,我我我,我错了,请少爷责罚。”陈长水要往下跪,陈初六赶紧拦住了:“怎么回家一趟,还显得生分了。快快起来!” “咦,这,这个西瓜,这西瓜怎么是红的!” “是啊,上次咱们吃的不是白的吗?这西瓜是不是坏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红西瓜 “没坏掉,这才是西瓜啊!”陈初六拍着陈长水的肩膀道:“黑子,你立大功了!” “少,少爷,怎么?”陈长水疑惑不解,嘀咕道:“少爷,这西瓜我在临川摔碎了一个,鸡啄了不少。我看鸡吃了没事儿,就也尝了一口,发现意外好吃……” “嗯,没错,这西瓜就是拿来吃的。”陈初六建起地上摔碎的半拉西瓜,去掉接触地的那一部分,然后咬了一口,一股西瓜特头的清凉、清甜从头抚到了脚底下。 赵雅也拿过来,顺着咬了一口:“不错不错,这西瓜不错。我在淮南那边待过一阵子,那边的西瓜都是白瓤,当地人叫寒瓜,听说是西域那边传来的,所以又叫西瓜。那种白瓤的西瓜和这种红瓤的西瓜是一个味道,外皮也一样,但是没这红瓤的甜。” 这半拉西瓜,经过盼儿、巧儿、王雨溪的品尝之后,他们都是说,这西瓜比之前那种要好吃。陈初六数了数,这次陈长水一共从临川带来了两车西瓜,压坏了几个,还剩下三十七个瓜。 这三十七个瓜可是宝贝,陈初六拿了俩出来,一个切了给自家人品尝,一个送给陈父去吃个新鲜,将剩下的瓜放在稻草上好好保存着。明天去给太后上寿,就可以送这个。 红瓤西瓜,皇家也没有吃。红瓤西瓜还喜庆,更衬得寿宴更养眼。赵雅觉得这西瓜肯定有些轻,又拿了一些古玩字画,还劝陈初六不用这么抠门。 四个女的去了,认识了太后是好事儿。将来四女都要生孩子,平均两个,太后就得送八次礼。怎么合计,都是陈家赚的。这么一说,陈初六就释然多了。 除了瓜,陈长水可还带来了占城稻的稻种。这在陈初六心中比西瓜要重要不少,但陈初六却不想这个时候拿出去。 正如之前吃西瓜的时候,皇上就说了,在北方不适合种植西瓜。同样的,这占城稻是从热带传来的,如何在汴京这边种植,还得命农人研究一下。 好在陈长水是农夫出身,对这个占城稻摸透了不少,探索起来,省去了许多麻烦。至少不用担心,一次性播种下去,颗粒无收,而断了种。 陈长水立了大功,看他那模样,有些生分,陈初六便待他去到处玩了会儿,兄弟二人,这才重新亲密无间。人分离久了,感情不变因为那是塑料感情,只要时常温热才能保持感情。 一圈逛下来,陈初六打量着陈长水,觉得他还有心事,问道:“黑子啊,这趟回去,伯父伯母是给你说媳妇了吧?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少爷,不是的。”陈长水红了脸,忙是摆手,憨厚地他,极少言及自己的感情事,他犹豫了一下:“少爷,这次我还给你从家里带了两个人来。” “哦?男的女的?” “男的。”陈长水好像怕引起误会似的感觉解释道:“一个叫刘沆,说是您的门生,一个叫高阳,说是少爷的同窗。他们俩央求我把他俩带到汴京来,要当少爷你的幕僚。” “刘沆……高阳……”陈初六脑海中浮现出来了许多记忆:“唔,将他俩带来吧,我看看模样,别是冒充的。” “哎,是嘞。” 回了家,陈初六在书房看着书,刘沆、高阳被陈长水带了过来。这二人进了门,衣服拘谨的模样,刘沆上前跪下便道:“弟子刘沆,拜见夫子。” “晚生高阳,拜见刘大人。” 陈初六沉默了一会儿,抬眼扫了这二人一下,搁下手中的书:“来人呐,看座看茶。” “谢夫子 。” “谢刘大人。” 这二人是来应征幕僚的,陈初六也的确是希望有幕僚。朝廷给陈初六开的工资条中便有这么一项,随从衣粮钱,即给陈初六配备的秘书专用费。 这一笔钱,陈初六领了工资之后,随手便给了殿中的跑堂吏。之前招的那些寒士,都送到了陈守仁身边当书吏锻炼。 但眼前这俩人,却是熟人。从这俩人一进来,陈初六就认出他们了。刘沆、高阳认识陈初六的时候,已经长大成人,相貌变化不想陈初六这么大。 只是小变样。 熟人可以信任,忠诚度可以保证。但有的熟人呢,仗着和东家有关系,做起事就偷懒耍滑,东家的威信不够,这就是陈初六一开始不太热情搭理他们的原因。 果不其然,陈初六这么板着一副臭脸,那二人坐在椅子上也不踏实,只敢放一半屁股在椅子上。 等茶送过来,众人喝了一口,陈初六问道:“你们二人,是本官老朋友,按理来说,你们来应征幕僚,本官应当慷慨接纳。只不过,本官身在官场,这幕僚一职,委实重要,故而不敢亲任。” 高阳、刘沆不敢再坐着,起身拱手道:“我等愿为陈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坐坐坐……”陈初六露出一丝微笑:“不用紧张,你们的忠心,本官是知道的。只不过你们能做一些什么事,本官还不知道。” 刘沆拍胸脯道:“夫子,学生在家乡,跟着学了一些钱谷、刑名,于公文写作,也略有心得。” 高阳也是拱手道:“陈大人,晚生在县衙待过一阵子,与如何治吏,官场大小规矩,有一些熟悉。” “哦,你们大致情况我了解过了。不过,你们既然有一技之长,如何会家境没落?” “唉,我等虽有一技之长,但苦于家中老父母体弱多病,故而家境贫困。其次,若为县衙属吏,也非我等志向。我等想随陈大人您,将来有一天,还能重入科场,考一个出身!” 陈初六闻言,心底佩服起了这俩人。家中贫困,又身为县衙吏员,却不通过欺压百姓谋私利,可见其人品还是可以的。在基层锻炼了许久,心性想必也磨炼得差不多。 想了一会儿,陈初六开口道:“口说无凭,你们虽是这么说,但我也得验证一番。这样吧,我出几个判令,你们各自写几条判语,让本官见识见识你们的本事。” 第三百九十五章 西瓜送太后 大户人家送礼,要送很多,金银珠宝,这些是要凑齐。为了想办法撑场面,有的人特制一种箱子,从外面看老大一个,但是打开了却只有浅浅一层。 诸多礼物,要用册子写好,送礼的主人公那些册子,或者其中最重要的一件礼品,亲自交到对方手里。 这一日,汴京城中的名媛贵妇,各自手持七宝如意、八珍琉璃、九星九钻诺基亚这些重礼前往后宫为太后祝寿。 可宫门口却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后面,跟着一些家丁仆役。这是陈家四个女人,她们迟迟不肯下车,还在车里头商量着。 “郡主姐姐,咱们真的提两个大西瓜进去?”盼儿一脸担忧地看着手中的圆滚滚。 “我觉得不好,乡下送礼还割两条肉哩,这西瓜再稀奇,也是素的。”巧儿也是觉得不太合适。 赵雅却是一笑:“你们两个小妮子,在你们少爷面前只剩下点头不敢说一个不字,又跑到我面前嘀咕。” 盼儿巧儿吐吐舌头:“我们敢在少爷面前说不嘛,他,他,一言不合就打我们的屁股。” “咯咯咯,谁叫你们两个的屁股又圆又翘?让那个坏人天天盯着~”王雨溪打趣道:“咱们啊,就拎着西瓜去,这可是那坏人反复吩咐的。” 赵雅也点点头:“你们俩放宽了心,这太后也是一个肉做的人,金银珠宝,她早看腻了,倒是咱们的西瓜,可有个稀罕劲儿,太后指不定更喜欢。” 盼儿巧儿点点头,放下心来:“既然两位姐姐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抬着西瓜进去吧。” 话说完了,四女走下了车,顿时吸引了宫门口的眼神。四女出落得与花一般,说是百里挑一都委屈了。用心打扮了一下,更是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 这些贵族女子,可不会上大街,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美女,这一下出现了四个! 四女不紧不慢走着,步步生莲一般。赵雅居首,其余三女慢了一步,跟在后面。而且这四朵花并没有争奇斗艳,而是相得映彰,宛如一体,若是平日里见到,定是要以为这是四个亲得如胶似漆的姐妹一般。 太监宫女们,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忙是接待几人。一旁赶来贵妇人,都在小声细叙,抬手指问这是何人。 “这是陈直讲的夫人……旁的那几位,我不知道。” 一位穿着华贵,犹如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妇人问道。 “直讲?这是什么官,位居几品?”一位穿得较为素雅但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自以为卓尔不群鹤立鸡群的气质。 “才六品而已~” “六品?那她有什么资格来这里,见了我们,竟敢不来行礼?” “哎呦呦,您快别说了,陈直讲虽官不高,可他夫人却是八王爷的女儿!” “啊?是公主?!吓,那陈直讲不就是往日汴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陈相公?!” “是啊,得知陈相公娶了公主,我还偷偷哭了两天哩!未想今日见了他夫人~” “唉,这倒是郎才女貌,天仙配。” 众人知道赵雅是公主,见了之后倒是都来老老实实的行礼,无人敢因陈初六的身份轻视。赵雅面对贵妇人们,不失礼法,简简单单回了礼,接着介绍起了盼儿巧儿。 “这几位都是我家夫君的侍妾,这位是王肃之大人的侄女,这二位是从小陪我夫君长大的侍女。”赵雅语气中没有半点对其余几女的讽刺或者不快。 这时一个面相严肃看脸就知道是那种死板霸道的女人,站了出来问道:“公主殿下,敢问以您高贵之身份,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夫君,娶三个别的女子。” 赵雅捂捂嘴笑道:“这能有什么办法呢?夫为妻纲,夫君是天,我是地。夫君是个多情的人,我这几位姐妹,都是我夫君的心上之人,难以割舍啊。有了她们几位,我侍候夫君就更得心应手了。” 那些女人脸色变了变,赵雅的话,放在这个时代没毛病。此番更是公主说出来,那更加没毛病了。只不过,那些贵妇人一看盼儿巧儿穿得比自己还要华贵,与自己同列,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公主殿下,这是你们送给太后的寿礼?” 赵雅拿起手中的西瓜笑道:“你问的是这个吧?没错,这是西瓜,但这西瓜却是皇上都吃不到的新种西瓜。” “还有皇上吃不上的?”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赵雅笑着,不做过多解释。 往里头走去,经过一堆的礼仪礼节,将西瓜送给了太后。赵雅身份尊贵,自然是面呈礼物了。四女一人俩西瓜,八个西瓜放在太后面前,太后那表情可精彩了。 西瓜虽然是稀罕物,但偌大个大宋,还是有这种东西的。至少皇家并不缺,放到这种高级晚宴,西瓜简直就是地摊货。 看着底下四个女子,太后忽然想到了陈初六,心里恍然,定是那掉进钱眼里的小子抠门。唔,决不能因为那小子抠门,让这几个女子受了委屈。 皇后笑道:“你们几人带着西瓜来,想必这必不是普通西瓜了,这西瓜有何奇异?” “回禀皇太后,这西瓜是我夫君家乡的。侄女从小到大,见过不少西瓜,可这一种西瓜,却是闻所未闻。”赵雅笑着道:“皇太后母仪天下,什么宝贝没见过?这西瓜是夫君家里人精心种植的,刚送到汴京,给太后尝尝鲜。” 太后听这话果然笑了:“不错,不错,你们有心了,这西瓜不错。来人呐,把这八个西瓜切了,给诸位皇室的人送一瓣。” 在场的人,都是朝廷大员的命妇,还有皇室宗亲。皇室宗亲自然不必说了,如今大宝已定,一家人又没有别的利益纠纷,感情还可以。倒是那些大臣家里的贵妇,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在看。 本以为太后回勃然大怒的,却没想到太后反而有说有笑的。西瓜切好了,太监却不敢送上了,跑到太后面前:“禀太后,陈……陈大人的西瓜与众不同,老奴不敢上。” “哦?”太后以为这西瓜只是甜一些罢了,为了给面子,倒是多夸几句便是了没想到真有奇怪之处。 “有什么不敢?这西瓜没点奇怪,想必陈初六也不敢送给我。” 第三百九十六章 西瓜诗 中书省内检详房。陈初六与众检详文字都是按时上班,在这里说忙不忙,说闲也不闲。不时来一份诏书要校对,不时又来一封公文要撰写。 陈初六也不能闲着,用心书写。他发现,书写这些诏书公文,也不是纯粹的考验文采,更多的则是考验一个人的综合素质。 比如下发给州县的公文,当如何行文,表示朝廷爱民之心。平移给其他部门的公文,则要斟酌语气,表现得更为友善。若是下发一些别人难以接受的公文,更要恩威并施,语气要能收能放。 自陈初六写好了那长宁节献诗,这检详房内的人对陈初六的态度更好了一些,有一种陈初六一鸣惊人的感觉。 不过,这里最特别的一点是,往日的功绩,转眼就成了过眼云烟。一封封诏书和公文递过来,陈初六反复雕琢的文章,能通过的也不过是十五之一,比平均水平尚且不足。 一封诏书写完,陈初六交给吏员,搁下笔,看看天色道:“这会儿曲江苑中,应该开始宴会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送礼的事,陈初六只是表现得有点抠门,上辈子送份子钱送出了阴影。实际上陈初六担心的是几女的安危,太后一次把四个都叫过去了,这是反常之举。 “皇太后宴会,甚喜,让诸位拟一首诗助兴。诗题为‘西瓜’。” “什么?”检详们都面面相觑:“这是什么诗题?太后宴会,怎么会吃西瓜?” “谁知道呢?让咱们写,咱们就写吧。哦,对了,这西瓜你们谁吃过?” 众检详摇摇头:“这西瓜,远从淮地运来,路远而易糜烂,故而价格贵,我等看别人吃过,倒是没亲自尝过。” 在座的都是一些抄书官,不会拿钱给去吃这西瓜。倒是有一个老学士站起来道:“本官曾在相府吃过一次晚宴,期间吃过一次西瓜,其外碧绿,其臭清香,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满身冰爽。” “当真如此好吃?” “唔……这西瓜,于淮地不过是平常之物。放在汴京,也只是一般富贵人家吃的,我等清贫人不一定吃过。” 都是看向那个老学士:“这一次,我等难有机会了,连西瓜都没吃过。” 老学士装模作样谦虚了一下,然后开始提笔写了,不多久便是写就了一篇,念道:“竟传异种远难详,且剖寒浆自在空。因产西方皆白色,醉嚼寒瓜百天藏。香浮笑语牙生水,凉入衣襟骨有风。从此安心师老圃,青门何处向穷通。” 众人一并叫好:“好诗好诗,那就以此篇作为荐诗吧?” 老学士摆摆手呵呵一笑道:“岂敢岂敢,老夫不过抛砖引玉罢了,不敢不敢独占,诸位……” “唔,老学士说得不错,交一篇上去,不像样子。”陈初六站起来了,手中也是捧了一张白纸。 众人一瞧,会不会做人?但又只好道:“那陈直讲也念一下让我等一饱耳福吧?” “我也没吃过西瓜,只是听你们刚才说的,方才知道西瓜是何物。随便写一篇,潦当交差。”陈初六念道:“多处淮乡得,天然碧玉团。破来肌体莹,嚼处齿牙寒。清敌炎威退,凉生酒量宽。东门无此种,雪片簇冰盘。” “呵呵,陈直讲此时,连典都未用,果真是草草为之。”老学士笑着摇摇头。 “倒是朴实无华,用语素白。” 陈初六并不在意这个,一并交给了吏员,送到宴会之中。朝廷衙门之中,乃是江湖是非之地,处处存在竞争,陈初六也想赢啊。赢了之后,升官加工资啊……好在这种地方,是良性竞争。 这诗并不是应制诗,只是寻常宴会诗,不由宰相审。因为催得紧,那吏员直接交给了太监,再由太监上交到了太后。 太后一看,两篇,也好,助助雅兴。于是,叫人把这两首诗,放在宴会之中传阅。 宴会上都是一些命妇,是女子。这些女子倒是读过书,尽读一些《女经》了,些许认得字罢了。说起写诗属文,这些人的鉴赏能力也实在有限。这个情况,陈初六早就算准了的。 先读那老夫子所做,老夫子写的是西昆体,一句话里头三个典故,读一句诗比种地还累,那些命妇见了脑袋疼,扫了一眼传给别人了。偶尔有几个能读出味道的,却又不敢乱发表意见。 直到陈初六的传下来,读一句明白一句,通篇读下来,竟然如此吃过西瓜一般。一身穿紫袍的贵妇点头道:“此诗读来,老身多日的暑气,竟然通消了。” 从上传下来,是从大官夫人传到小官夫人,前头的拍手称好,后面的也就不敢不从了。 “好诗好诗,这首诗当为佳作。” 这场宴会,是朝廷为了笼络人心的举办的,气氛较为亲民。太后见此,便吩咐道:“来呀,赏一枚红瓤西瓜给此诗作者,剩下的西瓜,赐给诸位。” 中书省检详房里面,一众人无事,正在闲谈。外头一个太监抱着西瓜进来了:“太后懿旨,赏赐此瓜与佳诗作者。” 老学士站起来了,准备谢主隆恩,可那太监又问道:“‘多处淮乡得’一诗,是何人所做啊?” “是我!”陈初六大笑道。 众人回过头来,看向陈初六,老学士张着嘴巴,脸通红,满是不相信。老学士问道:“中贵人,你确定是这一首?” “真是这一首‘多处淮乡得’?”众人也是问道。 “当然了,其余那一首,被太后擦了桌子。”太监笑道,把西瓜放在桌子上:“就不用费礼了,先去忙了。” “谢太后,中贵人慢走。” 众人回过头来,挤出一丝笑容:“恭喜恭喜,陈直讲真是……恭喜恭喜……” 他们也不知道夸什么了,陈初六知道这群人,心中有固念非西昆体不是诗。陈初六不期改变他们,于是上前道:“诸位承让了,老学士不必自艾,我是得了一个小道消息,方才写得此诗。” “什么消息?” “老学士诗中有‘因产西方皆白色,醉嚼寒瓜百天藏’一句,本该是对的,可今日太后所食西瓜,却并非是白色,而是红色!”陈初六抚须笑道:“此瓜,乃我妻永平公主所奉,本官故而知之。” 检详房内一众人气急败坏:“好你个陈直讲,竟然在此装模作样,骗的我们好苦啊!” “晚生以此瓜赔罪!” “应当的,这瓜陈直讲就不用尝了……要吃回家吃去。” 第三百九十七章 家庭地位减减减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检详房内的争,也是君子之争,全凭个人本事。“射中”便中了,“射不中”就算你毒死一房的人,那也是不中。 这个人本事,不止包括文采,但说起来也就是文采。凡是能在一张纸,几百字内体现出来的你的所有本事,都是在检详房中得到承认的。没注意到,没重视,都属活该。 字里乾坤大,文中日月长。 除了比拼,还须交友。陈初六在这里混资历,不止是要建功,还要拓展人脉。既然四为诗社能拓展人脉为己用,为何现成的检详房内的人不行呢? 这里头,都是文采出众的人,而且都拿着一张可以登上宰相那条船的破船票。在这里交友,比四为诗社交友要更有效率。 西瓜诗一首,陈初六和大家算是发生了一点矛盾,可不打不相识,这一西瓜分下去,大家之间的隔阂反而少了许多。 这些人也对陈初六在外头主张的自由创作诗词,不拘泥于西昆体比较向往。只是看陈初六年纪太小,心里不服罢了。此事一过,检详房内的书,多了几本关于陈初六的。 检详房上下班没有规定,资善堂那边也不用去,陈初六这一日早早自己给自己放衙了,跟着赵雅等人一起回家。 盼儿、巧儿头一次进宫,对今日见到的新事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王雨溪也是,今日不再一副什么都看不起的样子了。 赵雅微微一笑道:“也就是说,夫君把西瓜送给太后,太后又拿这西瓜赏给了夫君?这可真是……” “唔,没错。”陈初六点点头道:“今日入禁中,就没有别的收获了?太后没赏什么东西么?” 几女对视一言,王雨溪托着下巴道:“太后赏了大礼呦,坏人,你猜一猜看看……” “你猜我猜不猜?” 王雨溪一愣,轻轻哼了一声:“大胆陈初六,见到上官,你就是这么说话的吗?还不快快行礼!” “雨溪姐,快别闹了,告诉少爷吧?”盼儿巧儿拉住王雨溪,王雨溪只好笑骂一句:“都是你们俩,次次都不能戏弄这坏人。” 陈初六可还是一头雾水,只见盼儿巧儿拿出来了一封圣旨,打开来看,上头写道:“具位王氏、李氏姐妹,朕念兹恭懿,同贵侍夫,性和德盛,褒崇贲饰,既极情文,益彰异数,惟尔列于宫寀……” “尚服王氏封卫郡夫人,司宝李氏封魏郡夫人、谯郡夫人。勤毖可称,昔事神考,获兴潜邸,疏封之典,在尔为宜,相攸大宁,启兹汤沐,往承恩命,务保宠荣!” “嘶……这不合理啊!”陈初六读完,摊摊手百思而不得其解:“我不过是六品小官,阶官才八品,为何你们能封郡夫人!不合理,这太不合理了!” 王雨溪拱拱鼻子:“太后知道郡主姐姐怀孕了,大喜,怕你在家里欺负郡主姐姐,特意让我们当官的!” “呵呵,玉溪妹妹说得有理。”赵雅笑道:“太后还说了,我赵雅身份尊贵,她们几人与我一起同侍一夫,也应该要身份高贵一些,如此相得益彰。以后啊,玉溪妹妹是正五品郡夫人,盼儿、巧儿两位,是正六品郡夫人!看你还敢欺负她们仨,参你一个目无尊长!” 陈初六目瞪口呆,他当然知道,司宝是六品,尚服是五品。可这等级不应该和夫君的平级吗?陈初六忽然想起,母亲周氏还没被封夫人呢,她们先封上了,这不是坑人吗。 一问之后,赵雅告诉陈初六,周氏的诰命早已经送到家里去了。如今陈家全家上下,就陈初六是个芝麻官,其他可都是大官了! 陈初六依旧不解:“太后为什么要加如此多的殊荣在我身上?这,这太不合常理了……虽然是好事,可太后这……这不会那我做诱饵吧?” “夫君猜得没错!”赵雅笑道:“这番封赏,既不合常理,更不合朝廷定制。不过,这是太后情况封授,若是谁敢因此参夫君你,必定成为太后的下一个打击目标。太后此君,不过是诱敌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好,这种诱饵我愿意多当几次,可下次能不能让我也升官玩玩!”陈初六苦着脸:“我在家里本来就没经济地位,现在好,连这官位也最小了!” 盼儿巧儿见此,忙是过来温柔说道:“少爷这话不对,我们这算什么官?就算我们是一品,也只是少爷的女人。” 王雨溪哼了一声,但最后还是扭捏道:“坏人,理虽然是这么个理,可你也不要想着能乱来。” 陈初六一听这个,脑中烦恼都消失了,露出一抹淫笑:“你们当了郡夫人,朝廷应该发了命服吧?今天晚上,把命服都换上,嘿嘿,下官我要……” “哎呀,讨厌。” 陈长水在外头赶着车,听到车里面的动静,脸唰地便红了。不愧是少爷,佩服啊,这嘴脸转变得也太快了。 好不容易把这左右摇晃的马车赶回了家,刚停下,发现车旁边恭恭敬敬站着三个人。一个是管家,自然要来迎少爷,其余则是刘沆、高阳二人,各自端着一份写好的判语。 陈初六下车了,此二人先行礼,随即递上判语。微微扫了一眼,陈初六把自己的状态又变成一个镇定自若城府颇深的东家,道:“进书房说话。” 这些判语是陈初六昨天拟好的题,今日交给他们去做,家中书房里的书,随便翻找。仔细看过问过这些判语,陈初六对这二人的水平大致有所了解了。 经验的确有,但水平的确一般。判语写得不上不下,但无论是文采还是实判,都只是入了门槛而已。 陈初六脸色逐渐冷了下来,提笔对这判语开始逐条批驳,言辞严厉,斥得高阳、刘沆二人是面红耳赤、冷汗连连。 “你们这几年,沉于俗务,文采落后了不少,经验却未长进多少。这些判语,为一下县小吏尚可,唉……” 陈初六一声轻叹,如同一拳重重地击在二人的胸口,完辽,这次白来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幕僚 一通批驳之后,高阳、刘沆二人,低着脑袋头也不敢抬,声也不敢吱一声。待逐一批驳之后,屋中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陈初六才道:“唔,但看你们二人的态度不错,这些判语都是出自你们自己的思索,所以本官……本官决定聘你们为幕僚了。” “啊?我……我没听错吧?夫子?”高阳、刘沆惊喜问道, “还叫夫子?” “哦!东翁!”刘沆与高阳齐声喊道,并行了一个幕僚的礼:“东翁,不知我等有何效命?” 陈初六拈须道:“本官录用你二人,是看你们二人乃我旧识,心性等又好。但说起做事,你们二人还需修炼。这样吧,你们二人从今日起,以使吏身份跟在我身边。月钱二千,其余禄米等按例拿就是了。” “谨遵东翁差遣!” “本官任中书省检详文字,你们平日里进不去,在资善堂侍候着。资善堂内,有不少书籍可以看,其中有不少判令判语可学。除此之外,宫中吏员、太监甚至宫女的一言一行皆可学。” “喏,我等知这是东翁提携我等,自当用心学习。” “唔唔唔,去吧,找管家领一间房,暂且歇下。”陈初六挥挥手,这二人高高兴兴转身走了。 从此,陈初六身边除了陈长水这个跟班,又多了高阳、刘沆两个持笔之人。而朝中事情,逐渐平稳,陈初六在检详房过起了十分安逸地日子。 回到古代之后,陈初六的睡眠规律被雷打不动的日夜更迭板正了不少,早睡早起身体好。起了床,在街边吃点东西。 汴京之中,小吃无数,每天换着来,可以吃三年不重样。在其中挑选色香味俱佳,且卫生健康的吃。陈初六穿着官服,一般就在马车上吃完了。 来到检详房,有事便用心写点东西,过于不过,反而不那么重要。没事的时候呢,陈初六就做一些小研究,小发明。 上一次西瓜宴会之后,陈初六发现了巨大商机。做驱蚊棒,的确有很大的市场,但大多数人都是穷人,消费能力并不高。 而消费能力最高的群体,是汴京之中那些个官太太。这些人只占汴京人口的百分之一,但掌握汴京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 最主要的是,舍得花,一掷千金! 西瓜宴会之中,红瓤西瓜大放异彩。那些没迟到西瓜的贵妇们,得知陈家还有二十多个西瓜,便纷纷上陈家来造访,斥以重金想要买下一颗。从十两一颗,一天之内涨到了百两一颗。 一百两可是十几万,十几万买一颗西瓜,这难道不是天价?当然了,还是不如当年惹得沸沸扬扬的黑皮天价西瓜。 当然,陈初六最后没让她们真出钱。在家里召集这些贵妇喝茶品瓜,免费送给她们了。 这一来,赵雅、王雨溪与盼儿巧儿便成功打入了汴京贵妇圈,成为了汴京贵妇群管理员。 几颗西瓜,换来了一个如此巨大的市场。陈初六必须得抓住机会,再赚一笔大钱。虽然此时陈家的钱,已经多到数不清楚了。再说,也不一定要赚钱,赚来这些贵妇吹枕边风也是好的。 香水、瓷蹲坑、姨妈巾等等这些后世普通的东西,放到这世界,都可以成为有钱人的奢侈享受,这些东西也在陈初六的研究范围之中。陈初六现在在做的,却是一个小玩意儿,镜子。 华夏古代平民只能用水面照亮自己,新嫁人的妇人,都是照着水缸打扮自己的。更差一点的,则是撒泡尿照照。 贵族虽然有铜镜,但铜镜的像素实在太低,看到自己的相貌“仅供参考”。陈初六想要做一面玻璃镜子出来,好用来照亮自己的美,照亮世界的美。 可找了一圈,陈初六都没找到透明的玻璃,只有一些绿色的,黄色的玻璃。而且大家不把这个叫做玻璃,工坊的人称之为琉璃,或者药玉。 这种琉璃就是原始的玻璃,周朝便有了。原始的玻璃差不多都是呈绿色的,因为原料不纯,加入一些物质之后,可以变为淡黄色。 宋朝的工艺,可以将琉璃变成淡黄色,透明度大大增加了。一般做成琉璃瓦,放在皇宫的房顶,可以让光线透过来。为什么皇宫在里面也能感受到金碧辉煌,这些淡黄色的琉璃瓦起到了很大作用。 只要把这淡黄色的瓦变成透明的,再变成镜子就容易多了。陈初六拿着这琉璃磨啊磨,想要磨薄一点,看能不能使其透明度大一点。 检详房内的人,不明白陈初六堂堂一个大文人,为何拿一块这样的东西在磨,不住地打量。一问起来,陈初六则是三缄其口。 磨琉璃的工序,实在有些繁琐,磨平了还要抛光。陈初六磨了两三天,便丢弃掉了,这事情还得交给别人去办,最好是制造琉璃的地方。 这一日,陈初六放了沐休假,便带着刘沆、高阳和陈长水前去寻找琉璃厂。此时正值七月流火,但这天气却丝毫不见凉快下去。 刚在街上走着,马车却忽然停了。陈初六撩开帘子问道:“怎么回事,到了地方吗?” “东翁,不是到了地方,咱们前面有麻烦了。” “麻烦?”陈初六探出脑袋,车外三人,一指前面一个十字路口道:“东翁,您看,那路中间插着一根柳枝。” “哦?这是何意,也许只不过是一孩童胡闹罢了。” “呵呵呵,少爷你出门少,不知江湖。”陈长水笑道:“这马也跑累了,且歇一歇,看看别人” “唔,也好。”陈初六看了看街边,算字的,卖凉茶的,便叫人买了一碗凉茶,解解暑气。 再看那路口,不论是过往的行路之人,还是马车轿子,似乎都如图看尽了邪神一样,绕着那根柳树走,愣是没有人敢撞上去。该往左的往左,该往右的往右,这一十字路口,显得格外有秩序。 陈初六笑了,心说这是什么江湖规矩,插一根柳树枝当交通信号灯? 第三百九十九章 路口江湖事 “东翁,瞧,我看那车是愣头青。” 顺着高阳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咋咋呼呼地穿街闹市而过,那牵马的一人,扫着袖子赶开路人。 陈初六一瞧,这马车上的人,看来身份不简单。只听见这时,人群之中有人喊了一声:“哎,闪开啦……” 周边摆摊的小商贩,纷纷在议论纷纷,说的是这人又来了之类的话。人群分开,一穿着黑衣的人,打了个筋斗翻到路中央,手中拿了一根竹棍,横在那马车前。 牵马的人不得不停下,刚要说话,那穿着黑衣的人往后翻了一个跟头,陈初六心想,这人身手尚可。穿着黑衣的人站定了,开口道:“古木阴中系短蓬,杖黎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车主?请了……”那人指着路中央插着的柳条接着道:“我这支杨柳,是要长到明年三四月迎春风的,倘若车马人脚把它踩了,哎呀,这可多可惜啊!” 牵马的人也不吃这一套,斥道:“速速滚开,别给脸不要脸!” 而车里的人,却开口拦住了牵马的人,对那穿着黑衣的人道:“你过来……” 穿黑衣的人走到车前,车中递出来一大把钱,得有个两三串了。拿了钱,穿黑衣的人肃然起敬:“谢爷了,在下牟三,得空的时候,去爷府上拜访。” “不用了。” 马车主人丢下一句话,躲瘟疫似的赶紧离开了。 陈初六好奇道:“这是哪路买卖?在路中间插一根柳条,念一首诗,就能赚钱,倒显得挺风雅。” “少爷,您少见江湖诈财之道,和碰瓷、告地状同是一流。”陈长水笑道。 “我也知道这是碰瓷之类,可我就奇怪了,车上的人看起来身份不低,难道害怕了这人不成?”陈初六问道,这事后世也有,每逢过年,红绿灯路口就要送财神、写福字之类的人,差不多。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车里的人大概是想息事宁人啊。”高阳回到:“东翁,咱们可以走了。” 陈初六微微颔首,马车穿过路口,却听见身后的路口又是一阵哄闹。这次出来找什么琉璃厂,陈初六也是为了解闷,便让人停下马车,调了个好一点的角度,开始看热闹起来。 还是街角的一家酒楼,楼上一女子悲号一声不想活了,纵身一跃,便跳了下来。酒楼不高,才三层楼,若是摔下来不一定死了,但现在是寻死,故意脑袋朝下跳的。脑袋朝下,从椅子上摔下来也能一下摔死。 可这时,人群里头却跳出几人,看样子练过武功,伸手将那个女子接住了。路人叫了一身好,几位救人的拱拱手,让到一旁不说话。 酒楼里面,跑出来一老头,与女子抱头痛哭:“女儿啊,欠债还钱,我是不会把你卖掉的,你放心嘛……” “哈哈哈……借债还钱,说得多好!” 那牟三走了过来,冷笑道:“爷我刚发了一笔小财,你就钻空子寻死,哪是这么好死的?你要是死了,你爹欠我的钱何时能还?” 那老头畏畏缩缩,也不敢说话,低着脑袋,与女儿痛哭。牟三对看客们拱拱手: “诸位过往的宾朋做个见证,这老倌他开春借我钱买种,说好了一月之前能还。可到现在,却一文未见。借据之上说得好好的,没有钱便以女抵命,不得已,本人只好亲自来索债!来人呐,把这女的带走!” 那几位救下女子的壮汉,转眼变成了凶神恶煞,走了过来就要拿人,这时旁边却站出来一书生,折扇一伸拦住道:“言诺而不兴,其怨大于不许。许下诺言,便应遵守。” 牟三转头一看:“呦,这位仁兄不愧是读书人,说了句公道话。仁兄,在下牟三,请您喝杯小酒如何?” 书生摇着折扇,眼睛里看着那牟三尽是不屑,微微开口道:“依大宋统刑律例,严禁贩卖人口,轻则脊仗二十,配役一年。重则流放三千里,既然欠债,不是还钱就可以了吗?” “说得倒轻巧,这老倌有个屁钱。你是什么人,不要扰了我的生意!” 书生摇摇折扇:“多少钱,我替他还了?些许种粮,想必这些钱够了吧??” 说着,书生拿出来了一小锭银子。牟三一看,眼睛放光了,却是拿手一挡:“这点银子就像打发我,你以为我是要饭的?门儿也没有啊,什么大宋统刑律我都不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本事你上官府告我去!” 牟三是街边撒泼碰瓷的人,自然不怕这一套了。可那书生身后,随即又站了几人出来,也都是一副正义凛然:“你这泼皮,竟敢这么与我等说话,你不知道我们是谁?” “知道,我当然知道。”牟三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几位书生:“你们不就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嘛……” “既然知道,还不快快拿上这臭钱滚蛋,放过他们父女!”几位举人一并斥道。 举人是地方官府举荐过来的,到了京师视同官身待遇。大宋优待仕人,对进京赶考的举人尤为重视。牟三虽是泼皮,却知道宁可去惹一过路的五品大员,也不能惹这些满身是刺头、偏偏没银子的书生。 想了一下,牟三开口道:“那好,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们各执一词,不如让天意决定。” 话音刚落,牟三手上出现了一黑一白两颗棋子,左右手各执一子,他道:“让这老头猜,若是猜中黑子,我便死了借条,你这一锭银子我也不要了。若是没有猜中,那可怪不得我了,非得以女抵债不可!” 说完,牟三身后的那些个壮汉都是站出来秀肌肉。几位举人稍稍后退,牟三把双手放到老头面前:“猜吧……猜啊!” 刘沆笑着对陈初六道:“牟三已经将棋子换了,左右手都是白子,那群书生怕是要铩羽而归。” 陈初六也看到了牟三的小动作,或者说看客们都看 到了牟三换了棋子。那牟三,好像是故意把这小动作展示给大家,仿佛是暗示大家,只骗这几个愣头青,与他人无关,不要多管闲事。 果然,没人说破这个。 远远看那为首的一个书生,白衣飘飘,手持折扇,脸上未有一丝慌张,而是信心满满。儒家说,修一身浩然正气。看那书生的气质,便仿佛真看到了一身正气。 陈初六淡淡笑道:“依我看,不一定哦。” 第四百章 包拯不黑 街口上,人头济济,大家都围着牟三看他的“把戏”。这老头微不足道,那书生则不过是外乡人罢了。 陈初六一行人也在冷眼旁观,猜测那书生有无办法。若是一年前,陈初六上去就抽那泼皮了,锄强扶弱,伸张正义,这是少年大侠的梦想。 可如今看来,可怜之人不一定就值得扶助,可恨之人,未免就坏透了心底。加上如今已经是官场之人了,陈初六压制住内心赤膊上场肉搏的想法。 只见那书生站出来拦住,反客为主,不容反驳道:“在下不才,喜欢猜棋子,很在行的,不如让在下来猜吧” “好,既然是天定,那谁猜都无所谓,那就你猜。” “我猜你左手是黑子……” 牟三摇摇头:“你猜错了。” 书生拿折扇往牟三右手麻筋上一敲,一颗白子从牟三手中滑落,书生笑道:“你看,我猜对了?” 为官的看客,明白的和不明白的,都是叫了一身好。陈初六也是微微一笑,此人有点小聪明。 牟三见被人识破了计策,大势已去,指着那书生道:“你给我等着!” 丢下借条,转身而走。 见牟三吃憋了,人群中爆发出了叫好声,老头携小女拜谢恩公,老泪纵横,自不必多说。 可陈初六又不明白了:“高阳、刘沆,他这泼皮,为何还真把借条拿出来了?若是我为无赖,便会秋后算账,” “盗亦有道,各行各业有自己的规矩。他用欠条、柳条诈别人钱财,却不肯杀人越货,其实也是有底线的,而说话算话,也是他们这一行人的规矩。”刘沆回到。 “是啊,他这等人,设陷害人,本就不被人看得起,若是说话不算,就失信了。在江湖上,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百姓、同行皆嫌之。此等下九流之人,不怕官府,却怕同行啊。”高阳也是道。 陈初六微微颔首,这下九流的行业自律倒是值得圈点。高阳笑道:“东翁,热闹看完了,我们赶路吧?” “唔,不急。”陈初六笑道:“等人群散去,把那为首的书生叫来相见。” “哈哈……东翁,这是有爱才之心?” 陈初六不语,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路人们都是散去了,书生一行也走到了这边。高阳、刘沆走上前去,行了儒林中的礼道:“这位公子,我家东翁有请。” “东翁?你家老爷是……”那书生问道。 “你来了就知道了。”高阳拱拱手,带着那为首的书生带到了马车面前。 书生恭恭敬敬长揖一下道:“不知这位老爷有何指教?” 陈初六不掀开帘子,在马车里问:“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回到:回到:“晚生包拯!” 瓦特?陈初六坐在马车里面不由得一惊,掀起一点帘缝,看那书生。此人仍旧保持着长揖的鞠躬动作,没有起身。看他模样,倒是难得的清秀,关键是……一点也不黑,而且还白!比满大街微黄的面孔要白多了…… 陈初六下意识道:“包拯……不对啊,你不是包拯啊。” 包拯一头雾水:“在下庐州合肥天圣二年举人包拯,敢问这位老爷是……” “庐州合肥?没错啊,地址也没错!”陈初六问道:“包拯啊,我听说你生下来的时候很黑,黑得跟炭一样!我还听说你过斑马线是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的……可你,怎么就是白的呢?” 包拯的脸色变了变:“这位老爷既然不肯说清楚自己的名字,又出言有辱晚生,那恕晚生不告而退了!” “哎哎哎,别介别介,怎么一言不合就走了呢。”陈初六掀开帘子,高阳见此也知道了陈初六的态度,便笑骂一句:“你这年轻人,怎么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位是天圣二年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当今资善堂直讲陈大人啊!” “什么?!四为才子,陈直讲?”包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陈初六,赶紧长揖道:“学生包拯,拜见陈直讲。” “看样子你认得我?” “学生于四为诗社中听陈直讲说过一次诗会,记得陈直讲的相貌,方才陈直讲在车内,听声音一时没有认出,还请陈直讲恕学生无礼。”包拯十分激动地道。 “唔……此处人多,我们找一个僻静点的地方再谈。”陈初六呵呵一笑,没想到这铁面无私的包青天,早已经成了自己的粉丝。 只不过,陈初六还是奇怪,他为啥一点也不黑呢。找了个茶楼,坐下来一细谈,方才知道。这历史上的包拯,与戏剧小说里的包拯,乃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传奇小说里的包拯,是一群苦哈哈的穷苦百姓……哦,不,是伟大的古代劳动人民,臆想出来的清官。成神成圣,被捧到了天上。后来进入了戏剧,因为脸谱色彩的原因,包拯逐渐成了一个大黑脸。 历史上的包拯,远没有那么传奇。其父在真宗时中进士,官途不是很顺,知县这一级别的官挨个尝了一遍,还管过茶、盐等东西。 掌管茶、盐,向来是发财的好机会。所以包拯家里,恐怕也不是很穷,至少与小说清苦的出身相去很远。 但可以确定的是,包拯是个比较聪明的人,为官之时,是清官,为百姓做过不少事情。但现在,这位包大人,对陈初六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陈初六让来当幕僚,包拯是欣然前往的。 但这一位好官,陈初六却不想耽误他们。高阳、刘沆这等不成器没出息的人,陈初六才招来做幕僚,顺便亲自调教,使其成才。 既不想让其当幕僚,陈初六便自降身份,以友人身份相称。交流了几首小诗,包拯悟性非凡,茅塞顿开了不少。 交谈甚欢,陈初六没忘了看天色,见耽误了不少时间,陈初六笑道:“小包啊,本官要出城办一点小事,那在此别过吧?” 包拯好像并未尽兴:“陈直讲,包某愿随您出城,再交流一下文章之法。” 见他这“不知进退”之状,陈初六颇有些感慨,初生牛犊不怕虎,包拯是个有点愣的小青年! 第四百零一章 无色琉璃 “你可知我去城外做什么?”陈初六笑了笑:“也罢,本官出城也只是解闷罢了,你随去也好。” “出城解闷?我猜陈直讲乃是出城寻诗去了……” 陈初六笑而不语,包拯却是追问道:“陈直讲出城是不是寻诗去?哦,难道是爬山,亦或是画扇?” 高阳、刘沆二人见此,不由得相视而笑,把包拯带出马车,提醒了几句,包拯这才恍然大悟,不再言语。 陈初六心说,这包拯倒是果然是个直性子,性格决定命运啊。 一行人赶到了城外,这里的路人远不如城内多,陈初六可以放行撩起帘子,观看城外景色。汴京城外,笔直的大路通向远方。大路两旁,则是肥沃的农田。 可这次陈初六却觉得有些不对劲,田野之中没有一丝丰收的喜悦,那些农人反而一脸忧愁,不时地看向大路。 忽然想起刚才,那牟三逼迫一老农还种钱。按理说,这种钱不多,只要等秋天收粮了,就能还上,除非是高利贷。而高利贷,一般百姓也不会用来借种粮,都知道那是无底坑。 为何秋收的时候还没到,就断定这钱收不到了,陈初六不免觉得奇怪。瞧了一眼高阳,问道:“阳,你从南边来,路过汴京郊野,可观察过稼穑之事?” 高阳拱拱手:“东翁,在下来时急于赶路,倒是没有注意。” “刘沆呢?” “回东翁的话,在下也没注意。东翁为何问起此事?”刘沆回到:“东翁家里在汴京所持田地不多,家中所食粮米,皆是采购。” 这时包拯开口言道:“陈直讲关心稼穑,当是心忧天下百姓,学生路过应天府楚丘、下邑二县时,见到田地之间的坡塘水已尽,但不知近来如何。” “坡塘水尽?”陈初六低头想了想道:“楚丘、下邑离汴京百里……” 陈初六心想,离这么远,就算干旱,也不会影响汴京这边的农夫,这些庄稼汉可是不允许出县城的。之前牟三逼的老农,与这些田间百姓的忧虑,兴许只是巧合,或者本该如此吧。 琉璃厂在京郊,汴河的一处沙地旁边,这里的沙子是琉璃厂的原料。来到琉璃厂,只见这外面停放着大量原料,门口用三绺黄丝条,还有一小吏掌管,表明这是和皇家有关的琉璃厂。 陈初六也只好下车了,将帖子递过去之后,小吏恭恭敬敬出来迎接了。这琉璃厂虽然是皇家的,可这小吏平日里接触的最大的官也是太监,陈初六对他来说,就是十分大的官了。 “陈直讲来了我们这小地方,真是令我们琉璃厂蓬荜生辉啊,小的惶恐,不知陈直讲有何使唤?” “无须紧张,本官前来实是为了看看琉璃,你带我去看看琉璃成品如何?” “额……小的……” “你放心,本官知道这里的琉璃是皇上的,本官不会白拿,会给你钱。也不会多拿,只需一点点罢了。”陈初六笑着道。 那小吏松了口气:“小的不怕大人白拿,就怕大人拿了黄琉璃出去,被别人看见,落个僭越的罪名。” 包拯奇怪地打量四周,这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向来不被朝廷所看重。包拯作为一个传统士大夫家庭出身的人,自然也被这个时代的枷锁限制。包拯问道:“陈直讲,这琉璃厂中,难道有诗句可寻?” “诗句?天天寻诗句做什么?” “额……这,诗言志,子曰,不学诗,何以言。寻诗句,当然是为了言志了。” “呵呵呵……诗可遇而不可求,强求诗句如强扭的瓜。若有远志,当脚踏实地为之付出,而不是念几首酸诗来惺惺作态。”陈初六回了一句,那包拯便愣在了当场,嘴里念念有词。 陈初六懒得理他,自顾自跟着小吏来到了存放琉璃的地方,这里的琉璃都是那种琉璃瓦,还有少许琉璃瓶。这琉璃厂的地位应该不高,生产的这些琉璃瓦,只是普通王公大臣家里所用的,到不了皇宫。 淡黄色的瓦片,陈初六从其中找了几个黄色较为淡的琉璃,看着那小吏问道:“有比这种颜色还要淡的嘛?” 小吏听了这话,冷汗都下来了:“大人,这个……这个,是小的们失误了,求大人恕罪,小的这就把这些清理出去。” “哎哎哎……我不是来巡检的。”陈初六拦住道:“你别紧张,我只是想要一些颜色浅的琉璃……最好是没有颜色的。” 说完,陈初六不动声色拿出来一锭银子,这足以让这小吏全家肚子上贴一层油了。小吏激动地收下,想了一会儿道:“陈直讲,若是您想要这些,就不能在这成品库中寻找了。” “这是为何?” “因为宫里要的便是这黄色的琉璃,我们这里生产的虽然次一些,可这些成品却全部是淡黄色的。”小吏回到:“倒是平日里有一些炼废了的,不带颜色。那些当做废物丢了,若不是陈直讲来,都不会有人知道还有那些……” 陈初六一愣,岂不是说华夏很古代就有了玻璃,只不过是皇家要求工匠烧制的都是代表皇家威仪的明黄色玻璃,所以那些透明的才被隐藏了数千年,到最后导致玻璃成了国外舶来品? 这还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玻璃却在眼皮底下。 想起自己为了能得到薄一点色浅一些玻璃,蹲在地上磨了几天玻璃,陈初六只想抽历代皇上一嘴巴子。 跟着小吏,来到堆积废弃琉璃的地方,这地方不大,比较隐蔽。地上堆积这大约上百片炼废了的琉璃瓦,大部分是白色的,少部分带有淡黄色,还有一小部分带着紫色。 陈初六指着那一堆废弃玻璃问道:“这些都是怎么炼废的,那些无色的玻璃能量产嘛?” “量产?行!”小吏回到:“琉璃烧出来的时候,最开始是绿色的,加了锰粉之后,就能变成黄色,再多加一点,就成了无色,再加就成了紫色。只要能控制锰粉的数量,无色和淡黄色一样简单。” 陈初六闻言大喜起来,又拿出一锭银子,比之前拿还大,笑道:“你想一点办法,做一些无色琉璃,过几天送到我府上。我要的玻璃,要平整,要薄,做好了我再给你这么多。” 小吏如同看见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接过银子,忙是点头答应了。 第四百零二章 私有灾情 从琉璃厂出来,包拯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眼神之中,对陈初六的崇拜更深了。陈初六带着包拯回了汴京,开始准备起镜子剩下的一些材料去了。 可在半路上歇马的时候,陈初六听到了路人议论一个消息。似乎应天府中,忽然来了数千饥民乞讨,但被逐出了宋城。那些饥民沿途乞讨,一路北上,不日就要来汴京乞讨。 这个消息,令陈初六有些惊讶。华夏上下五千年,是和自然环境搏斗的五千年。无论是哪个朝代,无论是什么盛世,脆弱的小农经济都经不起旱涝蝗灾的打击。 一旦受灾,小农户便要家破人亡。若是清平盛世,也只是少死一点人罢了。一般来了灾害之后,地方上有常平仓、有善户,朝廷也会拨款,会免田租一些措施。 数千饥民北上,倒是没有收到一点消息,这才是陈初六奇怪的地方。回到家中之后,辗转反侧,坐立不安,陈初六招来高阳、刘沆二人商议这灾情。 “你们说,数千饥民沿途乞讨,这事情大还是小?”陈初六看着二人问道。 刘沆拈须一想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地方官如何处置。若是开仓赈济,妥善安置饥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盘剥逼迫,指使百姓为寇,此事便不可小觑了。” 高阳也是开口道:“方才东翁打听此时的时候,在下也旁听了几句话。数千饥民北上,应天府不管,若是下一步……这些饥民说不定就涌进开封府了。” “是啊,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陈初六叹了口气:“此事虽与本官无半点干系,全然威胁不到本官的利益分毫,但天下黎民,数千百姓,岂能无视?” “东翁心忧天下可,但此时沿途地方官吏都没有报上来,若是东翁把此时捅出来,岂不是得罪了成片的乌纱帽?”高阳劝道:“东翁三思啊……” “朝中不少人,此时想劝进太后依武后故事,因此才竭力粉饰太平,阻拦灾情。亦或者,灾情不重,是本官多虑了。但无论怎样,往坏处打算就不错的。”陈初六吩咐道: “刘沆,本官命你前去考城、太康、中牟等地探查一番,若果有饥民,查明灾情,密信报来。” “东翁……嗯,在下明白了!”刘沆咬咬牙,拱手答应下来了。 “高阳,你替我修书几分,我要发信给几位同年,让他们注意一下这灾情。写信完了之后,你明日出城,沿运河而下,查看粮价情况,每日写信来报。”陈初六又吩咐道。 “东翁,在下明白!”高阳去研磨写信,陈初六差家丁送出了信件,又唤来陈长水,让他去把商人解潮接来。 解潮背靠陈家这可大树,生意做得是越来越红火。胖乎乎的身子,精神焕发,来到陈初六面前,又变成衣服谦卑之色。 若说古代谁的消息最为灵敏,莫若是商人了。陈初六问道:“解员外,这汴京城外百姓疯传,有饥民成群结队来京,你可知道消息?” “啊?不知,小的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消息。”解潮使劲摇头,把脸上的肥肉甩得飞起来。 “哼!还敢跟我装糊涂,你这几日囤积粮食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陈初六斥道。 “呀!陈大人恕罪,小的该死,不该隐瞒大人。”解潮腿一软就要往下跪。 其实陈初六哪里知道他收购粮食来着,这只是诈他一诈罢了,没想到果真有此事,陈初六扶住了解潮:“起来,跟我说说,你为何要囤积粮食啊?” 解潮拿出手帕来,擦擦额头上的汗:“陈公子,我的确是收到了消息,有一群饥民从南而来,但官府里的线人却不肯说。我看和官府走得近的几个人在收粮食,我也准备收了。” “饥民进京,你收粮食做什么?” “少爷不知,一旦饥民进京,粮价便会上涨。朝廷为平抑粮价,就会放出常平仓的粮食来。可常平仓实在……虚得很,那些官便会从我们手中收购粮食。如此一来,我们便能趁着粮价上涨捞一笔,陈公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解潮啊,你可知道,我出手罩着你,可是看在你平日里积德行善的份上。你若是囤货居奇,哄抬粮价,致使百姓受损,本官可要清理门户了。”陈初六的语气渐渐凝重。 “小的,小的不敢……”解潮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可小的手中粮店不多,只是蚊子腿儿。咱也不主动抬价,等到其他人抬,咱们再跟着抬……若是咱们不涨,那粮食便会被其他粮栈当做进货买去,老百姓仍然吃亏。” “嘶……这样啊……”陈初六摸着下巴道:“本官想为灾民,为百姓做点事情,你可有好的计策?若是出了好主意,立了大功,本官让朝廷给你个名号,子子孙孙可不再为商贾。你也知道,本官在朝中……”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陈大人,若是你真想做这事,莫若这样。”解潮脸上更加油光满面了,商人受歧视,若是能得朝廷一个名号,那简直是翻身一般。 解潮看着南方道:“算日子,荆湖之地的粮食也熟了,那些地方的粮监如土,若是我即刻出发,去南方进粮,那便能以极低的价格买入,远比在汴京这地方收粮强多了。买荆湖的粮到汴京,稳赚不赔,只是……” 陈初六低头沉吟片刻,看解潮的脸色,似乎有些为难,便问道:“你可有难处?” “唉,说来,这也是我等商人之苦处。”解潮摊摊手:“进南方的粮到北方,于北方百姓来说,能吃到便宜粮,与南方百姓来说,又不至于粮食过于低价。对于咱们商人来说,也是稳赚不赔的。这与天底下的人,都有好处。” “就是这沿途关税,加上胥吏盘剥,使得南方运粮到北方的成本大大增加了。如此一来,稳赚不赔的买卖,成了赔本买卖。大家都赚便宜的好事,成了谁也不愿做的事情。” 解潮说到这里,与陈初六一起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四百零三章 鎏金 “不过,陈大人若是肯写下一封官文,在下带着官文去进运粮食,再使写小钱,仍然可保粮食安全抵京,只要路上风雨顺当,依旧稳赚不赔。”解潮缓缓解释道:“这法子赚钱不多,却麻烦得很。能做这生意的嫌他赚钱太少,做不得这生意的只能干望。” “官文?这没问题,我这就修书一封,让沿途官吏为你放行。” 陈初六就要提笔来写,解潮拦住了:“陈大人,恕在下直言,您虽然贵为京官,可外地的官吏不一定在意。那些胥吏,连朝廷的话也不一定听呢。” “这可如何是好?”陈初六问了一句,随即自己明白了,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拿永平公主的名号写?” “兴许还不够,最好是用八王爷的。”解潮笑道:“八王爷在百姓以及底层官吏中极为有威望,人称八贤王。八王爷的名号一出,沿途官吏必不敢阻拦。” “好,这件事情我去办,你先起身去荆湖收买粮食,我写好了书信官文,派人送去。” 解潮拱拱手:“陈大人的吩咐,在下必定办妥了。只是,这灾情不一定十分严重,咱们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场空就一场空,最好是一场空,百姓不受大灾。粮食嘛,反正没有卖不出去的粮食。”陈初六看着解潮笑道:“你若是只担心能不能给你赚个名分,那大可不必,今后机会多得是。” 解潮点点头:“陈大人,那在下即刻动身了。” 高阳、刘沆、解潮,这三人已经出发,陈初六的心稍微放下了。他真心希望这次是自己的直觉错了,可越是如此,便他内心之中的直觉便越浓烈。 过了一两天,汴京城中都没有一点异动。中书省,检详房内更是没有一丁点关于灾情的消息。上朝的时候,满朝文武也都是十分安定。下面传来的奏折,都是某地出现祥瑞,何处惊现活麒麟之类的事情。 陈初六心里笑笑,只怪自己太多疑了。应天府相去不过数百里,就算有灾情出现,又怎么会连京师都不知道? 回到家中,收到了高阳寄回来的信。信上说,这两日沿运河南下,倒是见过一些乞丐,但数量不多,是那种哪朝哪代都有的,实属正常。沿途走去,粮价也未出现大的波动。 总之,高阳一路走过去,所到之处,都没有饥民灾情,天下太平。这一日,放衙回到家里,便有下人来禀报:“少爷,琉璃厂的人来了一趟,说是送来了货,让您验收。” “哦?这么快,人呢?” “在外面侍候,他硬是不走,说是一定要让陈直讲看了货才肯离开。” “哦,好好好,走,带我过去。”陈初六来到仓库,这琉璃还没送入仓库里面,摆在外面露出一角,阳关被折射出来,在地面映出小小的七彩光影。 陈初六大喜道:“看样子不错,来人呐,取一块下来与我看看。” 接过一大块玻璃,足有五十公分长宽吧,做一面镜子是足够的。又查看了几块,发现这些玻璃的厚度都有细微的差别,但都还算薄。有了玻璃,镜子便完成了一半。 剩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将银镀在镜子的一面。真正意义上的镀银法在十七世纪才出现,这会儿肯定没有的。但华夏古代却有一种类似的“镀”金属涂层法,叫做“鎏金”。 鎏金是将金和水银合成金汞齐,涂在物体表面,然后通过加热将水银蒸发,金就附着在物体表面不脱了。这办法是汉代炼丹家,为了在丹药表面留下金子儿想出来的办法,炼出来的丹药就是金丹。 这个办法后来发展成了一项工艺,到了宋代,这种鎏金鎏银的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了。陈初六这两天去将作监打听过,找了个已经退役的老工匠,此时在不远处。 陈初六将钱付了,让那琉璃厂的人回去告诉厂里的人,再定五百片这种玻璃,质量要更高一些,厚度要均匀。拿了十块玻璃,找到将作监的老工匠,这人叫葛季,在将作监时是一双巧手。 老葛将这玻璃来回看了一眼:“陈大人,恕老拙不明白,这无色的琉璃,本就是废品,涂一层银子,这不是糟践了银子么?” “老葛啊,你用不着担心银子,你先想办法把这玻璃割成九块。”陈初六笑道:“不过要小心了,这玻璃锋利得很。你割完了玻璃,再将玻璃的一面涂上银子,越薄越好,但要均匀,不可有一处没有涂抹。所耗费之银两,我按双倍给你,当做你的报酬。” 老葛忙是摆手道:“状元郎看得起老拙,就是白干老拙也愿意,可老拙有些担心,若是涂的时候,将这些琉璃失手打碎了可如何是好?” “打碎了不要紧,你先做出来成品,最好找出来可以量产的方法。”陈初六又吩咐道:“做好了之后,弄一个木质框子,把这琉璃放在框子里面固定好,送到我府上。” 老葛点点头:“状元郎既然打定主意想要,这不用很久,一个时辰,让状元郎看到。” 陈初六挠挠头:“那我在这里等一会儿,你细心把这镜子做好,必有重赏。” 陈初六为人,向来对士农工商一视同仁,职业决定不了人的好坏,更决定不了人的尊贵。这些商人、工匠、农人对历史的推动,远远要大于那些在朝中碌碌无为的官员。 劳动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主体,尊重每一个辛勤劳动的人。 有了陈初六这份尊重,那苦作了半辈子的葛季,可能并不知道陈初六写了诗文,也不知道陈初六是个什么官,他对陈初六的了解也许只有一个“状元”而已,但在陈初六面前,他却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打心里高兴和感动。 葛季亲自去给玻璃镀银,叫自己的儿子去做木框,半个多时辰之后,站在外面的陈初六忽然感觉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状元郎,这无色的琉璃镀银之后,竟然可以像铜镜一样!真是咄咄怪事!” 第四百零四章 琉璃镜 葛季拿着镜子一脸惊奇的走了出来,陈初六接过来一看:“哎呦嘿,我原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帅!哎呦,我这高鼻梁,我这双眼皮,我这眉清目秀,我这唇红齿白,我这胡子拉碴……帅,真他么帅!” 看着陈初六如此高兴,葛季笑了,又有些局促的搓搓手:“状元郎,你怎么会知道这无色玻璃有此妙用?” “我也是猜的,没想到真成了!”陈初六笑道,刚放下镜子,陈长水凑了过来:“少爷,少爷让我也看看,让我也看看。” 陈长水迫不及待接过去一看:“咦?天怎么黑了?哎呀我去!这个大黑脸,是我?” 周围人朝他点点头:“回答正确,这就是你!” 陈长水摸摸自己的脸:“我原来这么黑啊?这叫我以后怎么娶媳妇啊!” “谁叫你还嘲笑少爷我大太阳底下打伞?现在知道黑了吧?!”陈初六大笑起。 陈长水苦恼不已,坐到一边惆怅去了。陈初六转过身来,对那葛季道:“老葛,这琉璃镜的制作方法,务必保密,这可是传给子子孙孙吃饭的手艺!” “当然哩!这老拙想得清,想得清!”老葛和自己儿子对视一眼,皆是开怀大笑,那儿子有些机灵,赶紧跪下磕头:“谢状元郎赏饭碗!” 葛季拍拍脑袋惊呼忘了谢恩,陈初六忙是摆手:“不用不用,老葛啊,今后就靠你了。” “状元郎您就放心吧,老拙我手快口紧,明日给你做好十面镜子,送到府上。” “不着急,你慢慢做变好。做镜子的时候,要触碰汞,你可得当心,我听说那玩意儿有毒。” “非是老拙自夸,汞虽有毒,但我却自有妙法,碰也碰不到,状元郎放心吧。”葛季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了。 陈初六揣着这一面镜子回了家,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天黑了。赵雅已经躺下歇息,盼儿巧儿还和王雨溪一起在算家里头的帐。 门吱呀一声,陈初六走进来了,盼儿巧儿当即笑了:“少爷回来了,乏了吧,要吃什么嘛?” “不用了,你们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回来。”陈初六笑着,掏出镜子来。 三女的小脑袋凑了过来,皆是低低地惊呼一声:“呀,这是哪里买的铜镜?怎么如此清晰?” 王雨溪更是奇怪:“我在汴京待了许久,知道有几家铜镜的好店家,可也全比不上这铜镜。坏人,你又偷皇宫里的宝贝了?” “去去去,什么叫偷啊,哪次我不是光明正大拿的?”陈初六气鼓鼓道,转眼又笑着道:“这不是铜镜,这叫琉璃镜,用的是琉璃,就今儿个琉璃厂送来的那些。” “就是那个呀,我们仨刚才还在说你,又乱花钱,家里的钱可不多。”王雨溪嘀咕一句,和盼儿巧儿凑在镜子前描眉打鬓,乐不可支。 “钱不多?我记得咱们家的产业不少啊,怎么会不够花。”陈初六问道。 “产业是多,可花销也大,坏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若是年末,还有各栈的供钱,如今这年中,钱当然不够花。临川那边,兴许会送一笔钱过来吧。”王雨溪笑道:“放心吧,只要坏人不去什么风花雪月之地拈花惹草,钱就够花。” “我是正人君子,岂会拈花惹草?哎哎哎,这镜子你们只能看看,明天我还得送到宫里去。” 三女一把把镜子抢到手里,躲到老远警惕地看着陈初六道:“什么意思,送宫里做什么,这是我们的!” “呵呵呵,这镜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明天会有人送几十块来,到时候你们想拿多少拿多少。只不过,这镜子只有咱家有,咱们可以卖给别人。至于这一块,我拿去宫里,问太后要赏赐。” “不成,这块镜子你已经送给我们了,那就是我们的了,不能送别人。等明天别的镜子来了,你再拿给太后去,又不差这一天。”三女都是撇撇嘴, 就是不肯拿出来。 陈初六也无奈至极啊,摸摸鼻子道:“算了算了,晚一天就晚一天吧。” 盼儿巧儿十分满意的笑了,王雨溪笑着问道:“坏人,你说这一块琉璃镜,卖多少钱合适?” “这琉璃镜是用无色琉璃镀银而成,成本不低,普通百姓家里肯定用不起,这琉璃镜咱们直接瞄准那些贵妇人,卖个888两都不算多。”陈初六回到。 “少爷,不如咱们办一个品鉴茶会,让大家看看这琉璃镜,让她们自己出价。”盼儿笑道。 “那不如……竞拍吧!”陈初六提议道:“每天拿十面镜子出来,低价五百两,让他们竞价,价高者得。” 王雨溪点点头:“行了行了,有东西卖就可以了,怎么卖我们几个去操心。坏人,明天要上朝,早一些歇息,让盼儿巧儿一起陪你吧,我这几天不行……” 陈初六嘿嘿一笑,抱着二女往大床上去了。 次日,陈初六上朝,这是常朝,规模不是很大,但议论的事情却是实事。陈初六站在末尾和周公下棋,偶尔被皇上叫出来回答一下问题,因为陈初六这资善堂直讲还有一个指责是备为顾问。 皇上也知道不问陈初六政务上的事情,只是偶尔听到一个词,一个典故,让陈初六出列讲解。 但今日讨论了许多边关的事,又讨论秋收秋赋收集,地方上秋试事情,依旧是没有半点关于灾情的事情。这等常朝散朝之后,还得由宰相主持省议,陈初六竟然也在受邀之列。 省议参议的事情,更为细致而机密。到了这里,陈初六更像是打酱油的了,议到末尾,冯拯忽然道:“过些日子,地方上差不多都要开始秋试了。地方提学,常驻外面,朝廷不知地方学业建设,学风如何。朝廷欲选出十九路巡学,一来是按察各路学务,二来是寻找遗贤。” 冯拯看着陈初六道:“这十九路巡学,职勿太要,但要学识宏达,学理精辟,依老夫看来,可在检详房、各殿学士、馆阁学士中选任。诸位,以陈直讲为样,可自荐,或举荐数人前来。” 陈初六一愣,这是冯拯给自己公然捞资历啊,心里高兴,但陈初六还是站起来道:“冯相,下官于学方面有所得,可入官场时日尚浅。若是巡视按察学务,恐难识破地方之巧诈,力有不逮。” 第四百零五章 饥民涌现 “陈直讲太过谦虚了。”中书省内众人都是拱手劝道:“巡学之事,不同于其他庶务,巡学首重查学风,其次寻找遗贤,若有贤良方正之人,还当举荐。” 众人这么一劝,陈初六就知道了,此事非自己莫属,只不过十九路地方,就看挑什么地方去了。 担心的灾情没有出现,反而捞了这么个好差事,陈初六心情大好。众官先退出去了,陈初六还得去冯拯面前谢他的提携。此时,还有不少官员在中书省内。方才议事(吵架)累了,要喝一口茶,歇一会儿才各回各的衙门。 本以为谢了冯拯之后,就得重新回到检详房去坐办公了,却听得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一个吏员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大喊道:“冯相,冯相,大事不好了,有人造反,有饥民造反,已经打进汴京城了!” 陈初六一惊,是灾情!打进汴京城了?不可能! 不少正在喝茶的官员都是当下喷了,差点没连同苦胆一起喷出来,都得站起来,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王曾还算镇定,从堂上站起,斥道:“都给我坐好,大内之中驻扎着御林军,慌什么!那报信的,你仔细说来。” 那小吏哭丧着道:“汴京城中,不知哪里突然涌出来了很多饥民,如有策划一般,涌来了东华门外,期间还夹杂着不少兵丁,似乎,似乎有兵变!” “什么?兵变?”一众文官更是慌了,大宋有陈桥兵变开国的先例近在眼前,当时也是大周的孤儿寡母坐朝,与此同时何其相似! 可宰相毕竟是宰相,冯拯王曾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陈初六也没动,因为他知道历史! 王曾沉声问道:“那些饥民和兵卒,为何无缘无故围了东华门?饥民是哪里的饥民,兵卒是哪营的兵卒,有无将官?” “没有将官,兵卒只有小多半。那些饥民皆是应天府的饥民,应天府今年数县大旱,田地早已经皲裂,今年百姓颗粒无收!” “混账!应天府离京不过一二百里,那边大旱,这里如何不知?!就算大旱,那为何没有官吏层层上报?那些饥民,如何又是一日之内涌出来的!?” “相爷,我小的不知道,小的只看见乌泱泱的人围在了东华门外要朝廷赈济。东华门进来,便可冲入大内,还请相爷早早定夺,解朝廷之危!” “这么说,就算一群走投无路的饥民喽?”冯拯终于开口了:“哪里有造反?哪里有兵变?你说!来人,将此人拖下去,重责八十杖!” 重责八十杖啊,那还不得把人打成肉饼?那吏员急忙哀求:“相爷,下官一时心急,把事情说重了一些。下官只是为了朝廷着想啊!” “为朝廷着想?你难道不知中书省是何等重要之地!若是因你一句话,惊扰了皇上与太后,你该当何罪!” “啊?小,小的愿罚。”小吏叩首在地,惊扰皇上,那是死罪啊,如今至少还可以乞求执行杖刑的人轻一点。 众官吏听了冯拯的话,也逐渐镇定下来了。事情没那么严重,是这吏员报重了。 同时,冯拯这么一说,自将外头的事情定了性。不是造反,不是兵变,只是一群饥民走投无路,来有求于朝廷,有求于皇上,他们可是皇上的子民呢。 不是敌我阶.级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这一句话,可以救活外面不知道多少性命。陈初六心里也是瞪了一眼那小吏,此人愚蠢至极,此等紧事要事急事,竟然夸大喧哗,是摆明活腻了。 那小吏被拉了出去,王曾又吩咐道:“今日凡是听见这事的人,皆不可再乱传。出去之后,就和别人说这小吏心中积怨,欲扰乱禁中。” “喏。”下头官吏拱拱手,又有人站出来道:“相爷,此事就算是误报,那也是大事。若是处理不得当,东华门外闹起事来,真的容易引至宫中。” “此事甚是奇怪。”冯拯拈须道:“其一,往日皆不闻有饥民出现,更没听说有灾情,如何突然涌入如此多的饥民。其二,其中有兵丁参与,这兵丁又如何何饥民裹挟在了一起?” “唔……冯相,此事背后颇有些故事,但应先解燃眉之急。”王曾启禀道:“东华门收关的那些丘八,指不定与城外的饥民愤卒给冲突起来了,到时候出了刀兵,事情可就大了。” 冯相点点头:“此事急重,若是偏重,那旁人处置不轻。也罢,那老夫便往东华门去一趟,亲自平息此事。” “哎呀,首相,万万不可啊……”众官一并站起来拦着道:“首相执朝廷魁柄,是朝廷依靠,万不可以身试险。” 底下官员一并拦住,王曾眉头一皱,开口道:“冯相身份尊贵,万不可有一点闪失。此事又非一重臣可平之,还是本官去吧。” “哎呀,王相坐不垂堂,我等恨不能为相爷分忧。”众官又是一并相劝,可没一个人肯站出来去。 王曾也是看透了这些人的心里,说什么也要去,要是这事没处理好,他和冯拯的相位很快就要被罢免了。那些劝的官员,要么是期望他们俩下台,要么就是纯粹的怕死。 这个时候,就要有主见了,不能随大众的意见。王曾果断地接下了这桩麻烦事,冯拯年迈,还不一定如王曾。 冯拯吩咐道:“孝先,你去东华门稳住大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勿要激化矛盾,本官前去延福宫请天命降恩。” 王曾微微颔首,脸上是凝重之色,环顾四周,点了数名官员,意思是随他过去。但看那数名官员脸上,都是为难之色,似是不愿去。王曾见此,脸上更是凝重了。 刚要出门,一直未开口说话的陈初六开口道:“王相,末属愿为朝廷尽绵薄之力,虽王相同去。” 陈初六说完,众官都是看先他,眼中尽是惊讶。王曾冯拯打量一番陈初六,露出赞许的眼神,但话来不及多说,二人都是道:“不错,那知应便随同前去,谨记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民。” 第四百零六章 灾民 中书省内冯拯把场面给镇压下来了,王曾与陈初六走去了东华门。东华门是大内的东门,是平日里官员放衙所走的地方,外头是市井繁华之地。 而此时,东华门外,不知多少拿着树枝,面黄肌瘦的百姓围在外面。这些人的脸上面无表情,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只是随着大部队,免得饿死而已。 这些人是真的灾民! 除了灾民,令人不由胆寒的是,其中还有不少拿着武器的兵丁,这些兵丁武器简陋,甲胄破旧,应当是地方厢兵。谁也不知道,这些兵丁如何与饥民混在了一起。 但无疑的是,这么多饥民涌进汴京城,定是有策划的。不然,开封府这么多衙役、汴京城的金吾卫不可能没一点察觉。若是知道,定不会让这么多灾民入城。 陈初六一行人走得并不快,事情已经发生,不差这点时间,他们要一边走一边在商量对策。王曾与陈初六并排走在前面,很显然王曾此时只信任陈初六,他道:“知应,你能一起来,本官颇有些惊讶。” “呵呵呵……”陈初六笑道:“下官乃是朝廷命官,此乃职责所在。又是皇亲,还是状元,想来在百姓中也有些影响,若是能发数言起到劝解之用,便是为朝廷尽力了。” 王曾点点头:“不错,你在京师百姓中的威望,恐怕不输我这相爷。” “岂敢岂敢。”陈初六忙是摇头,慢了一步,落在了王曾稍后之处,又道:“王相,这饥民灾情的事情,下官前几日便得到了消息。” “哦?那为何不上奏?”王曾惊讶不已,不待回答,他又自顾自说道:“你得到的消息恐怕不确切,故而没有上奏,这倒也是。只是,若真有如此大的灾情,我等中枢之人,何苦一点也不知道?” “下官知道灾情之后,派遣家丁南下去探查,他们发回家书,却言所到之处天下太平。”陈初六也摊摊手:“如此多饥民,还掺杂兵丁,突然涌出,没一点前兆,实乃咄咄怪事!” 王曾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觉得有些后怕:“知应,饥民进城了,我等中枢却听不到一点消息。中枢如此闭塞视听,那天下还有多少事情被瞒住了?” “唉,此事也并非偶然。这几月,朝廷上下都在歌舞升平,四地涌现祥瑞吉端,以求能在太后那里赚个便宜。如今看来,这是报喜不报忧了。”陈初六叹了口气。 王曾听了,一脸刚毅,往前走了不远,只见前头跑来一吏员,气喘吁吁地道:“王相,诸位大人,事情查清楚了。” “快快道来!” “饥民数万,皆是应天府之人。期间还夹杂着不少刁民地痞,想要趁火打劫,起哄闹事。围宫之人里面,还有不少厢兵、漕兵,这些人身上带着家伙,是领头的,饥民以其为首。” “嘶……这是为何呢……”王曾叠手而思:“那些厢兵、漕兵,为何会将饥民带来汴京?” 这会儿陈初六好像是明白了不少,开口试着道:“那些厢兵、漕兵,历来饱受胥吏盘剥,常有不少厢兵、漕兵因此家破人亡。因此,这些厢兵、漕兵常在运河里撞船,以求转嫁祸患。” “应天府那边恰好发生大旱,饥民与漕兵碰到了一起,这些漕兵便把饥民带来了汴京。漕兵可借机说粮食被饥民所夺,免去一次押运,法不责众,朝廷必不会惩罚饥民,而饥民围宫,也可在这里求得皇恩赖以存活。” “那些漕兵,定是趁昨天晚上将饥民偷运入城,今日围了东华宫。因此,下官差遣的家丁并未看到饥民,朝廷一时也未察觉。” 王曾问道:“那为何沿途闸关也未能察觉?” “恐怕这就是歌舞升平所致了,那些闸关发现,报上来被地方官押下去了。粮船改客船,也是漕运之中一赚外快的事,闸关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初六答道。 王曾才长叹一声道:“没想到啊,竟然是这样,知应,你猜得应该不错,事情定是这样!” 陈初六又开口道:“那些漕兵、厢兵本无田地可种,又承担如此重的役,其粮饷兵饷还时常被克扣。那些饥民,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般无奈,才被逼来到了这里。王相,朝廷这边……” “你说的本官明白,朝廷定会恩威并施的。”王曾看着陈初六问道:“依你看来,这乱如何平息?” 陈初六摇摇头:“此事的起因若真如我想,但已是发展到了这一步,事情早已经变化了不少。下官难有浅见,还是到了东华门看了再说吧?” 王曾笑了笑,便继续往前走了。没多久时间,来到了东华门外,此时已经调来了一队御林军,严防饥民激变。 看这些御林军脑门子上的汗和紧张的神色,看来外面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一见王曾带着人来了,一名御林军将领站了出来,拦住王曾道:“相爷请留步,此处刁民闹事,恐伤贵体。” 话虽如此,但那将领眼中则是不屑,意思是这种事情,你们文官处理不了。但王曾岂会如此,他开口道:“本官也曾在枢密院为官,略晓兵事,这位将军私自带兵出来,恐怕会惹人非议吧?” 那将领果然是被噎,事急从权,他的确没来得及受皇命派遣。这本是一片忠心的,但却是违规的,而且是很敏感的那种违规。王曾是文官,这件事情最好还是让文官去处理,他在不好出头,在一旁站着就可以了。 王曾看守将还在犹豫,瞪眼斥道:“还不让开,耽误了事情你担待得起?” 陈初六这一行人便走到了东华门楼。 虽说是门,但这里可俨然是一座小城池,车马可以驰骋,兵卒可以大肆操练。王曾带着人,来到城门之上,閤门使前来见礼。官员站立左右,往外一看,一个个都有些发怵。 人多不怕,关键是这数万人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时候,你会忽然感觉到自己是一块鱼肉,随时会被人吃掉。放眼扫去,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不少人饿到在了地上。还有大约两千兵丁模样的人,掺杂其中。 第四百零七章 要官员为质 门楼之上,王曾大红大紫的身影一出现,立马引起了底下的人一阵躁动。 饥民百姓从地上站起来,用虚弱的眼神打量了一下王曾,然后跪下道:“天官呐,草民家乡受灾,食不果腹,县太爷把持仓禀不放粮,我等求皇上降下天恩,给我们一点吃的。” “力耕无食,勤织无衣,硕鼠害民啊!” 看着齐刷刷跪下去的老百姓,王曾也是动容不已,不敢站着了,面向百姓长揖一下。可王曾除了这一长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了,转身从城头上后退了几步。 他的身影一消失,底下又躁动了起来。那些兵丁走上前 这时,那些兵卒,还有一些地痞都是走上前,破口大骂:“你们这群贪官王八蛋,快开仓放粮,不然我们就打进去了!” “大贪官罩着小贪官,不顾百姓生死啊!我等打进去面见皇上!” “我翁翁虽太祖定过江南,没想到今天连饭都吃不上,太没天理了……” 底下骂声阵阵,就像沸腾了一般。骂着骂着,什么下三滥的词语就蹦出来了,渐渐地就没有下限了。最开始还只骂官员,到后来便连皇上太后也一并骂去了。 还有一些兵丁冲到东华门下,惹得城墙上剑拔弩张,若不是王曾死死拉住,早已经流血了。 等到情况稍缓了一些,王曾环顾跟着自己来的一群官员,诘问道:“事态如此严重,朝廷颜面在此,难道诸位就没一点办法吗?” 底下的人垂头不语,陈初六开口道:“王相,外头群情激愤,不可能一个个去处理,若想取得速效,还得擒贼先擒王。” 王曾看了一眼陈初六:“总算还有人肯说话,来人呐,闹事的头领可查出来是谁了?” 那将领抱拳道:“相爷,这番闹事的头领是那些兵卒,若是能治这些兵卒,就算是擒贼先擒王了。可兵卒之中,则以那些运量的押纲、船老大为首,但人数实在过多,底下又乱,我等怕还没近其身,已经被乱民围攻了。” 王曾看着那将领道:“朝廷安危在此,将军可有智取计策?本官不要他们全来,只需其中两三位来,能传达朝廷意思便可。” 将领闻言满头大汗起来:“卑职,卑职……卑职遵命。” 说完,将领大手一挥,后面抬过来几个大的箩筐。将领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兵丁,坐着箩筐下去了。 这时,跟在王曾身旁的几个文官,有些过意不去了。武将向来被他们看不起,如今都能“千万人吾往矣”,他们饱读圣贤之书,却不能身负一腔孤勇,实在看不过。 不能出力,那就出言吧,一人走上前道:“王相,这些刁民丘八,实是有意闹事。” “朝廷这几月都没收到灾情上奏,如何出现这么多灾民?我看这些人都在装的!” “不如捉来三人,在城楼上斩头,以震慑这些宵小!” “是啊!相爷,若是随了他们的意,朝廷脸面何在!” “没错,随了他们一次,汴京城如此多人,大宋如此多人,要是谁都装作灾民前来要粮,岂不荒唐?!” 王曾闭上了眼睛,这些人出的这叫什么主意。唉,毕竟是一群京官,高高在上久了,只晓得压,不比地方的亲民官有牧民经验。 瞧了一眼陈初六,嘶,这小子在干嘛? 只见陈初六在城墙上四处来回走着,沿着城墙走远了一些。陈初六听见这边是漕兵押纲为首的时候,心中便有了一个想法。 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仔细寻找,看能否有一丝机会。看见那将领从底下走向了人群,兵丁们围了上去。那将领是守宫门的,那也算良将一个,胆子不小,孔武有力,板起脸,拿起官威,在下面呵斥了几声……然后就被绑了。 可下面这么一乱乎,陈初六眼前一亮,哎呦,好像还真遇见了! 想当初,陈初六进京的时候,在路上救了一个叫汤保武的押纲。他也是押粮进京,要撞船嫁祸他人,陈初六帮了一把,算是他的恩人。 陈初六站在城墙上看见汤保武,便是喊了几声,又不敢大声喊,喊了好几声,汤保武才听见。转过头来,汤保武往城墙上一看,却是不认得…… 汤保武愣住了,陈初六喊道:“你这汤保武,要做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不成!” “呀?你,你,你是恩公?恩公!你当官啦!”汤保武茅塞顿开,想起来了,高兴得拍手大呼。 “行行行,你还认得我就好,给我等着,别给我闹事,到时候吃亏的是你们!”陈初六喝到。 汤保武点头道:“我听恩公的!” 底下,那将领被绑进去了,没多久,又被送了回来。陈初六也回到了王曾这里,将领惊魂未定跑来道:“相爷,那些刁民不肯派人过来,说除非让我们派一官员过去为质!” “什么?官员为质,反了他们了!” “一群刁民,痴心妄想,得寸进尺!” “将军何不唤来三百强弓手,数轮箭雨,让这些刁民见识见识朝廷威严!” 王曾沉下了脸,让官员为质,这不论事情平未平息,都有损朝廷颜面。而且,谁愿意去啊? 陈初六听到官员为质,跑到了一边,不肯露出脑袋出来。他来这里,是知道这种事情总会被压下去,大小算个功劳。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前几日一直在担心这灾情,如今过来也是为了看一看。 为百姓谋福,平息灾情,这是陈初六想做的。他派高阳、刘沆去调查,让解潮去荆楚买粮平抑粮价,初心并无半点私求。 这时,倒有一主食站出来道:“相爷,在下有一计。” 王曾看着他道:“速速说来。” “这群刁民,不可理喻。他们既然要求官员为质,咱们不如先按要求做。但对外却宣称是派官员安抚。”那主事官员道:“哪位同僚若是肯下去,只要我们门楼之上商量好了,便有安抚之功……” 众人闻言,格外客气起来,哥哥你上!功劳是你们的! 他们相互推让,王曾却眼前一亮:“何必对外宣称是安抚?何不假戏真做,真的安抚?咱们派一能说会道的官下去,深入百姓,劝解他们剩下的押纲,如此反客为主!” 第四百零八章 只身犯险 “相爷妙计,但谁是这个能说会道之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名官员道:“咳咳,下官这几日偶感风寒,喉咙嘶哑……” “下下下官……惭惭惭愧……” 王曾无奈的摇摇头,人到用时方恨少,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本相身负朝廷重任,就让本相前去吧!” “相爷,不可!” 面前一人言道,王曾正要骂人,却见是陈初六说的这句话,忍住怒火,又见陈初六拱手道:“相爷,下官愿往为质!” 陈初六语音落地,众人不由得惊讶起来了。这种事情得不偿失,别人想办法推脱,而陈初六却想办法往身上揽! 就是那将领也不由得惊讶地重新打量起了陈初六,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某陈初六是也。”陈初六回到。 “原来是状元公,失敬失敬。”将领赞许地道:“早有闻言,状元公言辞犀利,能骂到别人吐血,今日一见,状元公还有这等虎胆,实在令在下佩服。若是大人前往,必定事半功倍!” 众人一并称道:“陈直讲铁齿铜牙,有口赞莲花之能,我等不如!” 陈初六看看这些人,心中冷笑。这时,王曾反而担忧起来了:“知应,你要三思啊。” “本朝重养士,下官饱食君禄、饱读圣贤之书,此诚危急之时,若无人出去,便要使朝廷皇上蒙羞。下官便舍小我,虽刀山火海,亦往矣!”陈初六慷慨陈词道。 陈初六挺身而出,说出话来掷地有声,王曾眼里也露出了佩服的颜色,拍拍陈初六的肩膀道:“知应有勇有谋,由你去交涉,本官放心。计划是这样的,你听清楚。” “你装作人质下去,我等在这里等他们的人进来。你到了下面之后,见机安抚外面那些人,无论成败,本官定奏你为头功。同时,我们也会在这里与他们谈。若是成了,当然好,若是不成,也定会保你周全回来。” 陈初六点点头,表示明白。他敢应下这事,才不是因为什么屁的大义凛然呢,是因为他在下面有熟人,其次仗着自己一身武艺也拿得出手。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若没这两样傍身,他早缩脑袋了。 这时王曾又嘱咐道:“知应,若是你在外头找到机会商议,也要慎言。不可说谈判,只能说安抚,不可说赔钱,只能说赈济。” “下官明白。”陈初六拱拱手,已是站到了箩筐里面,众兵士走过来,放陈初六下去。 底下的那些饥民和漕兵,见到一绿袍官员真下来了,都是有些出乎意料。官压民一头,这是仿若天生的一般,那些百姓与漕兵看到官员走过来了,都是不敢像对待之前那将领一般了。 陈初六走了过来,看着面前这些沧桑憔悴之人,哪个又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都是一些走投无路,继而铤而走险的人,这些只求一条活路罢了。 但此时陈初六却不能露出一丝柔情,他扫视了一遍之后,冷冷问道:“汤保武何在?还不快快来见过我?!” 围住在陈初六面前的这些兵丁,皆是一岔,只见里面挤出来一押纲,带着一帮漕兵,齐齐跪在陈初六面前:“恩公!小的来晚了,请恩公恕罪!” 漕兵们奇怪了:“汤押纲,这是何人,怎么成了你的恩公?” 汤保武回过头道:“诸位,这位是我同你们提及过的那位救我的恩公,如今他中进士当了大官!他是好官,是清官,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他这话一说完,气氛顿时轻松了很多。那些人看陈初六的眼神,也绝非是单纯的恐惧,还有了一丝期待。陈初六拱拱手道:“本官陈初六,天圣二年进士第一名!” 状元头衔还是陈初六如今最响亮的名号,无论是官员还是普通百姓,对这个名号的认可度都比较大。 果不其然,漕兵们议论纷纷起来了:“陈初六,他不是有个笔名叫毕云涛吗?就是那个写《论漕弊》的大才子,他为我等漕兵声张了正义啊!” “没错,就是他,他写的戏我还听很多人唱过!” “陈直讲是清官啊,是好官啊,不是那些敲骨吸髓,搜刮民脂民膏的官,我们请他做主吧!” 陈初六知道形势已经利于自己了,但他手中并没有什么权力,故而压压手道:“诸位稍安勿躁,你们都是皇上的子民,皇上一定会给你们想办法的。汤保武,你们说要派人上城楼受安抚,怎么现在还没人去啊?” “状元公,我们这就派人去,您请到这边来。” 那些漕兵对陈初六秋毫无犯,恭恭敬敬地请到了上座。周围数个有威望的押纲也是围坐在这里,他们似乎觉得当面和陈初六谈,效果远比上门楼强多了。 陈初六沉吟了片刻,问道:“你们如何会与这些饥民缠在一起?围堵东华门,这可是死罪!” 汤保武垂头叹气:“恩公,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些人前有狼后有虎,反正是个死,不如跑到这里来求一条活命。应天府大旱,朝廷没下来一粒米,那些饥民沿着运河劫掠,我等运送粮食,全部被劫……” 事情差不多如陈初六所料,漕兵粮食被劫之后,干脆带着这些饥民上汴京来了。应天府大旱,朝廷救济却迟迟不来,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朝廷根本不知道大旱的事情! 这些饥民,又有籍贯的限制,沿途乞讨,却被县衙拦住。直到遇到了这些漕兵,然后才得以北上。 “嘶……如此大旱,地方官吏为何要隐瞒?”陈初六十分不解:“如此大旱,就算官府隐瞒,来往的商贾旅客,难道都是瞎子聋子?不过,现在看来,瞒是瞒住了。这是一张多么大的网啊!” “不如唤来饥民问问?” “算了,事已至此,问了也是白问。”陈初六看着汤保武道:“你们说说,需要一些什么,我上奏给皇上。” “恩公,我们所求不多。其一,我们这些漕粮被抢,请朝廷免除这次的漕粮役。其二,这么多饥民,需要赈济,还有应天府那么多没有来的饥民更需要赈济。恩公,有此二条,我等活命便可了。” 第四百零九章 谈条件 一是要粮,二是要谅。这两条件提出来,的确不过分。但俗话说是价砍三分,若是陈初六想也不想就答应了,那便显得朝廷没了威望。陈初六扫扫衣袖,回道:“赈济灾民,本是朝廷该做的。不过,你们押粮来京,为起到守护之责,这恐怕……” “恩公!”汤保武跪下道:“我等也是无奈啊,这些贫苦人家老老小小都在饿死的边缘,我等就算手上拿着刀枪,又岂能向他们身挥去?恩公!我们都是皇上的子民,俗话说儿子偷爹不算贼,这些被抢去的漕粮,就当是赈济了灾民吧!” 陈初六心知这些人早已经找好了理由,但今日之事不能退让多了,便道:“你们之中,除了押粮还有押运别的货物吧?” 汤保武点点头:“没错,但,但那些也被饥民哄抢而去,恩公……” “唔,你不用多言了。”陈初六回到:“未能即时发放赈济,乃是朝廷之失。饥民抢粮,尚可理解。但哄抢别的货物,乃是盗匪之行径,不可轻扰!” “恩公,那……” “本官可启奏皇上,凡押运粮以及其余可食用之货物者,皆得免。押运其余非可食用之货物者,当以失职论处。其次,饥民之中,但凡有抢货物遁逃山林为寇者,当召之出山上缴所抢货物,不肯出山者,派兵剿灭。”陈初六有力的回到。 汤保武与其余押纲皆是一怕,想了一会儿,禀道:“恩公,容我多说一言。饥民哄抢,其中的确掺杂匪类,匪类与饥民同上,难以分别,仓促之间,实难护货物周全。若以失职论处,我等死罪,乞求恩公替我等向朝廷求恕。” “这……”陈初六沉吟片刻:“你们告诉我,那些货物可有贵重之物,若是价值不大,或有回转之机。” “恩公,若是贵重之物,岂会让我等‘丘八’押运?”汤保武挠挠头:“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连瓷器也没有一件。” “唔……你们失职之事,或可得免。”陈初六点点头:“但捉拿带头抢漕以及匪类,绝无可商量。” “恩公,剿灭匪类,亦是我等之愿!” “唉……若是这样,本官还有些难以向朝廷交代。”陈初六环顾一周:“还有一个要求,你们若是肯答应,本官在皇上面前,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们周全。” “恩公直言。” “今日在此处聚众闹事之人,除应天府灾民与漕兵,还有许多起哄的地痞无赖。东华门前骂圣,冲撞宫门,此乃大逆之罪,本官不得不重治。你们将其绑缚起来,一来是洗脱你们自己,二来本官也可向朝廷交代了。”陈初六眼神示意了一下。 汤保武立马明白了,这是要找几个替罪羊啊!几个押纲聚在一起商量了片刻,忽然人群一阵糟乱,漕兵刀下押着数百地痞无赖,推上前来。一时间,东华门外哀嚎遍野,喊冤者无数。 “恩公,这些人便是方才闹事地痞。我等也是恨极了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奸诈小人,全凭恩公与朝廷处置。”汤保武带着众押纲拱手道。 陈初六放心下来:“好,既如此,那接下来的事交给本官吧,若是你们的条件未能达到,本官便辞官归隐,永不为官!” “恩公言重了。” 对于那两个条件,陈初六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以他对宋朝的了解,他知道宋朝一旦有难民闹事,最常用的方法便是花钱了事。将那些灾民,全部招募到厢兵中来,用国家粮养着,以防其闹事。 一次如此,便次次如此,越到后面便觉得这事也没多有损朝廷颜面,习惯了。宋廷军费冗积,这也是其中一大要因。 陈初六刚才与汤保武等人达成的协议,已经是十分有面子了,朝廷不答应才怪呢。再说,这件事情暴.露了朝廷一个自身很大的问题,那便是上命难以下达,下情也难以上听。 好似头重脚轻,不摔跟头都难。 陈初六扫扫袖子,从乱民之中走了出来,坐着手工电梯回到城墙上。到这个时候,局势也就安定下来了,是该扫尾的人出现了! 不远处的街道上,走来了金吾卫以及开封府衙门的人,权知开封府程琳一身绯袍,从轿子中走出来,开始装模作样维持秩序。 门楼上,王曾面带微笑,语言和气地安抚面前几个饥民派上来谈话的人。在王曾三言两语下,这些人差点就感动得涕泗横流了。更重要的是,相爷发话了,那就吃了定心丸。 拂袖挡去那几人,王曾和陈初六先照面了。二人将达成的条件相互印证一番,王曾不由惊讶,他在上面努力谈出来的条件,竟然与陈初六大抵相同。只不过,他的更为细致。 比如这数万灾民哪里安置,那数千漕兵何处安排,这都是问题,王曾一一想到了。拿来奏折,运笔写成意见,就等太后点头了。 而在此时,一锤定音的人来了。一个太监,手持黄纸,宣读两宫的意见。其一是命王曾全权处理此事,权知开封府程琳协同,陈初六为帮办,可自由调度一切物资安顿灾民,尽快拟出灾后重建工作计划。 其二是撤去所以兵丁,将维持秩序的任务,交给开封府与金吾卫,尽早将漕兵与灾民转移地方。 听到这个消息,陈初六与王曾都是吃了定心丸。太后的人,原来一直在他们身边看着。太后定然是知道了王曾这边的处理意见,而且十分认可,才派人来授权给王曾全权处理的。 二人颇有些后怕,还好刚才都表现得忠心耿耿,大义凛然,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 手中有了权,王曾便放开手脚干去了。陈初六也跟在这里忙着策划了许久,直到中午,外面这些灾民漕兵饱食一顿,方才迁到城外。 看到那一个个携家带口的灾民,带着感激的眼神接过粮食,然后默默念着他的名字走开,陈初六心中暖暖的。 什么功劳不功劳的?什么高官厚禄?什么万贯家财?那些都是假的,大风一来,便如烟云一般消散。 而那些灾民的感激,看似毫无用处,但却让陈初六明白了自己做这一切的意义何在! 人生在世,这才是真的潇洒! 第四百一十章 皇太妃杨氏 百姓的感激越让陈初六感到心暖,那些官官相护层层隐瞒便越让陈初六感到心寒。 东华门外的灾民劝走了,这不过是接了燃眉之急,但心腹大患却还没解决。眼下最紧急的事情,便是解决应天府灾情一事。 朝廷方面,对隐瞒灾情一事尚未表态。文武百官,也是噤若寒蝉。陈初六不好打听,只好去找饥民里头打听情况。 趁着施粥赈济的这一会儿,陈初六唤来汤保武,命其找几个明事理的饥民过来,要问清楚事情。 不一会儿,汤保武带着人走了过来。三个极瘦的人,年纪看起来略大,惶恐不安。陈初六瞧了一眼自己身边还有许多吃的,放在他们三人面前:“本官有些话问你们,莫要害怕,回得不好也不会怪罪你们,来,吃些东西。” 那三人当然不敢吃了,陈初六也没坚持,而是问道:“你们应天府哪些地方受了旱灾?” “回大人的话,俺们这群人里,有砀山、萧县、彭城的,也有楚丘、拓城、卫真的。大约有七八个县,颗粒无收,整个应天府恐怕都有灾情,只是大小不同。” “嘶,如此大的旱灾,为何就没有人通风报信呢?”陈初六问道。 那三人面面相觑,有些犹豫,陈初六低声道:“你们只管说来,本官不会告诉别人的。” “是,大人。”那几个饥民压低了声音道:“俺们听说,太后要登基受位,要海晏河清,这次大旱灾不能上报,一上报了,太后就要将我等杀了,图个安宁。” “应天府府尹叫杨赐,是太妃娘娘的亲哥哥,是他一手将北上乞讨的饥民拦住了,我等无奈,只好南下。南下人烟稀少,山多虎豹多,死了好多人。剩下没走的,要么为寇劫掠大户,要么等死了。” “杨赐?”陈初六问道:“这人是皇太妃的亲哥哥?可是,他好像并没有实权呐!” “哪里没有实权?他是太妃娘娘的亲哥哥,还用得着要什么实权?应天府大小官员,哪个不对他俯首帖耳的。” 陈初六恍然,他这是又犯了书生之见。堂堂皇亲国戚,没哪个官员真的能敢与其作对。不然,包公铡陈世美的事情,就不会如此令平头百姓感之大快了。 实际上,皇亲国戚尝尝在地方上为福作威,地方官员敢怒不敢言。别看杨赐不掌握实权,但说出话来,分量极重。 先帝遗诏,提到了三个人。皇太子即皇帝位,皇后为太后,淑妃为皇太妃。淑妃杨氏能与太子、皇后个人同时出现在遗诏之中,足见其地位不凡。 杨氏与刘氏的关系极好,情同亲姐妹。陈初六还记得,历史上,太后刘氏死后也下遗诏,让仁宗立淑妃杨氏为皇太后,杨氏寿终正寝。其兄杨赐,也是恩荣甚殊。 陈初六作为皇婿,恩宠已是十分殊厚了,但也比不得这个杨赐。见了杨赐,还得下马下轿。 淑妃与太后的关系极好,杨赐在应天府做出此事,淑妃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说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说太后默认了此事不成? 陈初六不由得大惊,眼下这事棘手了,似乎太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情愿”当一回武后。陈初六颇有些犹豫了,出手吧,怕影响历史走向,弄巧成拙,不出手吧,又怕上帝掷骰子,不小心掷到了太后那一面。 从多方面考虑,太后若是真的夺权称帝了,那对陈初六一家子绝非好事。拥护赵氏,才能保住陈家的切身利益。 而那杨赐,为了献媚太后,竟然置应天府灾民与 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为天下民生计,也绝不能让这等人得逞。 这会儿,灾情已经显露,想必朝野上下都震惊不已了。太后即便要谋位,也得先平息了此事。陈初六心想,此次大灾若是能平定了,少不得威望大涨。 陈初六在这边发愣,几个饥民犹豫一下,问道:“大人,可还有话要问?” “哦,呵呵,没了没了,你们走吧。”陈初六随手拿起身边那些食物放到他们手里:“不要客气,拿回去给孩子吃。来人呐,给这三人各百钱,米二斗。” 转过身来,只见一家丁慌慌张张跑来了:“少爷,少爷,高阳、刘沆二位先生来信了。” 陈初六赶紧过去接过来,打开一看,并非是刘沆、高阳二人没查到灾情,只是他们没来得及送。眼下这几封信,把应天府的事情详细说了一下,陈初六更有了底气,脑海中的想法渐渐丰/满。 那家丁喘匀了气道:“少爷,这几封信,是跑死了家里的马才好不容易送过来的。” “跑死了马?”陈初六撇撇嘴,腹黑道:“这找谁报销去?去,把官府发给我的马牵回家里,就说跑死了,记得把官戳给磨掉。” “是,少爷!”家丁点点头,佩服自家少爷会过日子,又道:“哦,对了,公主和几位夫人,知道您在这里忙不开,让我问你回不回去吃晚饭?” “看情况吧,若是深夜没回,就不用等我了。”陈初六挥挥手,那家丁离开了。 灾民安顿之后,天色尚早。陈初六也不打算回检详房了,预备前去冯拯处打听打听情。还未走到大内,只见东华门站着的一位太监走了过来:“陈直讲,应天府大旱,太后与皇上极为重视,传您到长春殿一同议事。” “哦?参议的大人有哪些?” “陈直讲,参议的人不多,二位相爷以及几位尚书。”那太监回到:“太后与皇上已是知道了今日陈直讲挺身而出之壮举,欲厚加赏赐,陈直讲快去吧。” “多谢中贵人。”陈初六不露声色塞了一些银子给那太监,太监惊喜,也是不动声色收下。 转眼间,陈初六风尘仆仆又赶到了长春殿。带到议事的地方,看门的拦住了,让陈初六洗了洗满是汗的脸,整整衣冠才让进去。 进去一看,只有王曾冯拯,数位紫袍大佬。太后拧眉沉思,皇上一脸焦急,见到陈初六,堂内数人皆是看过来,齐声问道:“灾情急重,朝廷为难,听说陈直讲已有妙计?” 嚯,陈初六一愣,我在心里合算的事情,你们怎么知道?是我肚子里哪一条蛔虫泄露了风声…… 第四百一十一章 救灾 踯躅了一刻,众大臣中,王曾对陈初六道:“知应,快先见过圣驾。” “臣恭请圣躬万福,太后康安。”陈初六上前一步拜道。 “初……陈爱卿平身。”小皇上远远地虚扶一下,又道:“陈爱卿于东华门挺身而出,解朝廷之忧,朕心甚慰。” “臣不敢,安抚东华门外灾民是王相运筹之功,微臣所为不足挂齿。”陈初六当然不敢居功了。 小皇上点点头:“来人,为陈爱卿赐座。” “臣叩谢圣恩。” 太监搬来一小马扎,陈初六屁股半沾的坐着。太后发言了:“初六,方才几位国柱问你,听说你有了平息灾情的妙计?” 太后只垂帘听政,陈初六是皇亲,故而以名称之,乃是称呼小辈,以示亲近与恩荣。 陈初六就不能以小辈自居了,恭敬站了起来,拱手道:“微臣惭愧,应天府灾情今天才知道,一时仓促,安得妙计?不知上宰怎么知道这个的……” 听了陈初六的话,屋内众人都有些失望。户部尚书出班拱手道:“启奏皇上、太后,汴京军民百万,所耗粮饷多半来自江南荆楚。如今秋收在即,秋粮又大多通过运河抵京。应天府乃是要害之处,若是秋粮不期,恐引起京中军民恐慌。” “粮食,粮食!看来粮食是如今最急的事情了。”少年天子满面愁云,在陛前来回踱步。 众人看到,几年前的小皇上,如今似乎长大不少了。眉眼之间,有了些许英气,嘴上也有了一点胡须。冯拯、王曾见到天子心忧天下,心底既是高兴,又是自责。 太后开口道:“太祖时,朝廷命各地置常平仓,如今大灾之时,是时候启用常平仓平抑粮价了。” 王曾叹了口气:“开封府常平仓尚行,可应天府常平仓,我等不知其实情。若是应天府常平仓可用,何至于灾炎至此?” “用汴京之粮救应天府?”皇上问道。 “回皇上的话,应天府去京师不过数百里,那边粮价上涨,定然引起京师粮价上涨。京师驻军数十万,粮食万不可移动。”冯拯回到:“微臣还听说汴京已有商人先朝廷一步收集民间余粮,恐远水难救近火。” “什么?商人?他们先朝廷一步收买民粮!”皇上顿时大怒:“这么说来,百姓全知道了应天府灾情,唯独朝廷,唯独朕不知了?!” 呀,众人心底咯噔一下,刚才大家都避免说到这件事情,没想到冯拯这句话,却是点醒了皇上。无奈之际,王曾上前道:“皇上,秋粮收获在即,可命漕船停于应天,以做赈灾之用!” “不行!应天府那些狗官,他们竟然敢瞒朕,那还有什么不敢的,朕猜他们敢夺漕粮自肥!”皇上板着脸道。 皇上都骂应天府狗官了,众臣赶紧跪了下来:“皇上息怒。” 太后站了起来,拉住皇上道:“受益,不可如此武断。王曾、冯拯,难道就没了别的办法了吗?” “臣万死……”王曾、冯拯取下乌纱,放在面前,作自责之状。 皇上见此,忙是挣脱太后的手,上前拿住乌纱:“二位贤相,不可此时弃朕而去。快快请起,大不了朕效法先帝,亲临应天府安抚灾民便是。” 他这一动作,倒是令太后有些惊讶。太后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小皇帝第一次挣脱她的手。此时,太后心中的心情是复杂的。下意识,或者无意中,瞥了一眼陈初六。 嗬,太后发现这小子一脸坏笑,不知道在想什么。太后忽然恼怒,想要教训这小子一下。她开口道:“诸位国柱平身吧,如今朝廷临大事,诸位当与皇上勠力同心渡过难关。” “臣等惶恐。” 太后不理会这些大臣,看向陈初六道:“陈直讲,哀家听说你学识鸿博,晓知古今。古人云,以史为鉴。我中原千年往事之中,可有例可循?” 不待陈初六回答,太后又道:“千年往事中,不可能找不出同类之事,若是你找不出来,那你这官就别当了吧!” 我累个去……陈初六要吐血了,皇上冯拯王曾等人,也都是被太后这撒泼耍赖的性子给惊到了。 知应啊,这次算你倒霉,以后我们帮你把官讨回来! 可陈初六怎会不知道办法呢,只见他沉吟片刻回到:“陈倒是有一计,就是不知可不可以。” “快快说来。” “前不久,臣听闻京中粮价颇高,荆楚粮价便宜,便遣家臣去荆楚购粮,运抵京师赚个差价。”陈初六挠挠头道:“皇上你也知道,臣为官向来是两袖清风的,家里穷啊,所以就想这么个办法赚钱。” “哦?陈爱卿家里贫困?”小皇上不解的问道。 在场之人都是翻白眼,陈初六在京城中的产业,那都是日进斗金的。他要是穷,就没人敢说自己有钱了。 小皇上又问道:“陈爱卿,你说的此事,与救灾有何干系?” “臣愿将粮食献给朝廷,以解朝廷燃眉之急!”陈初六拱手道:“不止如此,臣知道运河多有淤塞,可以工代赈,命饥民挖运河。此外,还可以广修沟渠,以防下次大旱。” “陈爱卿家里既然贫困,那粮食必定不多,忠心可鉴,用心良苦,但却杯水车薪。”小皇上摇了摇头:“此外,也同样免不了地方官克扣粮食。” “皇上,请让臣把话说完。”陈初六开口道:“臣的粮食虽然少,但诸位大臣的粮食多啊,他们也可派家臣南下收粮。皇上,更可以遣京中商人南下收粮。” “粮食放在商人手里,商人将粮食交给灾民,让灾民为地方修渠挖河,并将粮食用作种粮。到来年,官府将地方所收秋税偿还给商人。”陈初六回到:“商人重利,绝不会偷工减料。” “京中贵胄、富商凭什么花这么大力气去做呢?”一名户部主事道:“商人虽然重利,但这件事回利太久,且明年秋收也无保障。本官以为,此事不会有人愿为。” 陈初六笑了笑道:“是啊,当然不会有人愿为了。” 众人一晒,只见陈初六又道:“不过,下官却能劝动他们。商人所忧,不过是利不能回,臣家中有一宝贝,可作典押!” 第四百一十二章 计划 有宝物可做典押? 一名吏部主事抚须道:“此次应天府大旱,播及之地不下五个县,如此多的饥民,怕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也难做典押吧?” 陈初六笑道:“这大家就不用担心了,本官手中的宝物,足够用就是了。” 镜子,就是陈初六的宝物。说是典押,其实不对。陈初六的计划是将镜子卖给那些大官,换来一大批银子,银子握在手里,先付定金给那些商人,让他们去把粮食运回来。 同时,让那些大官像陈初六这样,写一封封书信,以免沿途胥吏盘剥。再让汤保武这些漕兵押运,就说戴罪立功,是为了免了他们丢失漕粮的责任。 那些商人精明,路途上的损耗算得清楚。他们本就要赚的,所以谈不到中饱私囊。这一来,就将被商人盘剥的那一部分,转化成了商人的利润。把朝廷的损失,变成了朝廷的驱动力。 陈初六深入浅出,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冯拯、王曾率先明白过来,皆是点头道:“知应之计可行,但还需择一重臣,巡按应天府,铲除蛀虫。另选能臣,沿运河保漕粮进京。” 太后点点头:“既然二位先生都这么说了,那哀家也没意见,诸位就按这个计策去做吧?” “太后,臣还有一个疑惑。”一名主事苦恼道:“那就是陈直讲的宝物,到底是什么?能不能起到效果?” 陈初六笑了笑道:“此事还需太后助力。” 太后抬了抬手问道:“哀家能做些什么?” 陈初六拱手道:“臣现在回家一趟,把宝物拿来,给太后掌眼。臣这宝物,其实是给女子用的,臣想请太后将京中贵妇,请到宫中来,把这宝物卖……典押给贵妇们便可。” 众人看着陈初六,你卖什么关子啊。小皇上也是有些疑惑,吩咐道:“陈爱卿,你现在速速回家,把宝物拿来,朕也要看。” “臣遵旨。” 陈初六退了出去,坐上马车,风风火火回了家。葛季那边又送来了十多块的镜子,琉璃厂也送了一匹无色琉璃。陈初六挨个跟几女香了一下,揣着十五块镜子,重新跑回宫中。 这会儿了,六部都已经放衙。大内之中,极少有人在走动。一路走来,更是听不见关于灾情的议论。 陈初六心里冷笑,若不是现在情况紧急,他还真想当面质问太后,为何要弃应天府灾情于不顾,直到今日东窗事发。可太后掌握实权,若是惹怒了她,迁怒与百姓,那就是陈初六的罪过了。 算账,也得等灾情抚平之后。 转眼间,陈初六重新来到了后宫。小皇上此时在处理政务,他看到底下有不少送上来的奏折,都是关于灾情的。这一天,突然多了起来。这里的侍卫都认得陈初六,他可以直接走进来。 只见小皇上此时凝眉盯着奏折,一字难舍地看着,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来不及擦一下。陈初六叹了口气,这小子,看样子还真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上。走上前去,倒了一杯茶,放到他身边,温声道:“皇上,歇息一下,喝口茶吧。” “哦?知应你来了……”皇上挪了挪屁股,让出半个座位让陈初六坐下,问道:“知应你可拿回了宝物?” “嗯,皇上,请看。”陈初六拿着镜子到了皇上面前。 一个木框,包裹着一面清湛的琉璃镜,小皇上顿时张大了嘴巴,他差不多也是第一次这么清晰的看到自己。小皇上接过镜子:“知应,你是把水装在了这里面嘛?” “呵呵,皇上,这个秘密还不能告诉你,等时机到了,我告诉你做这琉……这镜子。”陈初六差点把琉璃镜给说出来了,这不等于把镜子说明白了么? 小皇上对镜子爱不释手,最后放到桌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唉,唐太宗有魏征,以人为鉴,有了贞观之治。朕却连应天府受灾,到现在才迟迟知道。知应,你说朕是不是失败的皇帝?” “皇上,何须妄自菲薄。”陈初六叹了口气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那些官员利欲熏心,非皇上之过。” “知应,你说太后……” “皇上,臣不敢说。”陈初六站起来了,皇上也站起来,拉住陈初六,坚持问道:“你说太后她是不是故意将此事隐瞒的?你说,太后会不会抢了朕的皇位,做唐之武后!?” “臣不知道,但臣只做皇上的臣子,太后若是真做出此事,臣和她拼了就是。”陈初六笑着道,语气似乎有些玩笑,但让皇上放松了不少。 小皇上叹了口气,望着大殿的远处:“什么皇位,什么天子,朕不想当,谁去当也无所谓。可朕今为一日之天子,便肩负一日天下百姓。若是因皇位更迭,致使百姓受难,朕难以饶恕自己。” 陈初六点点头,揽过皇上的消瘦的肩膀:“臣尝闻,前途迷惘当如何?当奋力自强而不息……皇上是天子,天之道,君子之道,便是自强不息。” “朕好像明白了一些。”皇上点点头:“知应,此番旱灾,你为朝廷解忧,功劳甚大,说吧,你要什么赏赐,朕让太后……不,朕让中书省给你安排。” “我?我什么也不要。”陈初六笑着摇摇头:“臣家中什么也不缺,臣的才德也堪堪配位,不敢再奢望了。” 小皇上坚定的摇摇头:“不,你虽然什么都不缺,有功不赏,这叫别的官员寒心啊。” 陈初六挠挠头,表示并不知道要什么赏赐。要是问太后要,那得要一座内城的宅子,可皇上在陈初六心里,不过是一个小兄弟而已。 小皇上瞥了一眼桌上,嘿嘿一笑:“来,朕的文房四宝,都赏给知应你了。” “谢皇上。”陈初六取了一支镶金的笔:“就这个吧,意思意思就行了。” 转眼皇上和陈初六一起来到了太后宫中。远远看见,太后正在锦鲤池边喂鱼,身旁还有一女子。二人一起喂鱼。陈初六认出来了,那就是皇太妃杨氏。 . 第四百一十三章 灾情渐息 “原来是皇上和初六来了。”太后转过身朝陈初六这边笑道:“这里都是自家人,少一些俗礼。知应,来来来,这是杨太妃,你要叫皇姨妈。” “臣不敢,太妃娘娘千岁吉祥。”陈初六就要见礼大拜,那杨氏虚扶一把:“早就听闻皇婿才有八斗,俊比东墙,今日一见果然是青年才俊,盛名之下无虚士。” “娘娘过奖了。”陈初六直入主题:“禀太后,微臣前来,是进献宝物。” “拿上来吧。” 陈初六将琉璃镜拿了出来,开口道:“太后、太妃、皇上,这是微臣新捣鼓出来的铜镜。” “铜镜?”太后带着疑惑接了过来,下一秒便和皇太妃一起睁大了眼睛:“这是铜镜?这铜镜如何这么清晰……宝贝,真是好宝贝!初六,你这铜镜有多少?” “不多,这是微臣一老友,从西域带来的,家里还有一些。”陈初六拱手道:“这里十五面铜镜,若是不够,臣愿把所有的拿出来。” 太后点点头:“够了,这宝贝,不知多少人抢着要。行了,就依你所言,用这镜子做典押,换取钱财,交与商人。另外,此时本是该朝廷赈济的,只是事情着急。朝廷与内库,再调二十万两银子出来,钱交给你,运作也交给你,务必替朝廷安定好受灾之地。” 陈初六拱拱手:“臣遵旨。” 皇太妃笑道:“姐姐,初六帮了朝廷这么大忙,要好好重赏初六,以示朝廷之恩。” “臣不敢。” 太后听了不由一笑道:“你这小子,从来不把这些赏赐往外推,你就别假谦让了,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小皇上在一旁不吭声,这时却开口道:“大娘娘,小娘娘,方才我已是赏赐了陈爱卿一支御笔。” 太后摇摇头道:“一支笔,何以能与陈初六的功绩相称?哀家以为,还是赏他一身黄狮子吧。这本是给驸马都尉的荣服,赐予初六,也是名正言顺。” 小皇上笑着答应了,转头吩咐太监去准备。天子赐下任何一种东西,都可以用作恩宠,也可以拿出去炫耀。但唯独赐服,是仅次于赐官位的。 但大部分的赐服,都是给学士的,行蟒麒麟,几乎都是像冯拯那种级别才能穿。 三品以下的官职,则是赐晕锦、黄狮子、方胜、练鹊等,再次一些的,则是给绿袍官员赐绯袍,绯袍官员赐紫袍,分别叫赐绯,赐紫,最末一等,是借绯、借紫,意思是借你穿两天,以示赏赐。 晕锦、黄狮子、方胜、练鹊之中,黄狮子大部分是给驸马都尉穿的。陈初六有驸马之实,但无驸马之名,如今立了大功,赐予这个也是为了和别的官员分开来。 别的官员就算被赐予了黄狮子,也只敢供奉在家里,等平级上去了,才敢穿,不然会被参僭越。陈初六乐了,这黄狮子穿在身,在家里的地位可就提升了不少。 又议论了一阵子计策的具体执行方案,陈初六这才退出来。接下来的数日,可有陈初六忙的了。好在陈家的关系网足够宽,平日里商界朋友不少。 太后得了琉璃镜之后,叫了好几个影响力大的妇人到宫中。一面小小的琉璃镜,让这群妇人心动不已,回到家里就吹枕头风,或者拿出搓衣板。那些大臣,不情不愿的,也还是都答应帮忙了。 手中有钱,再加上陈初六的身份,以及八王爷的威望,再加上朝廷诸位大官的支持。朝廷显得异常的同心协力,地方官不敢再推诿,这事情推行下去倒也顺利。当然,陈初六提出的这个模式也很重要。 实际上,后来的朝代也不得不承认,商人在这方面的优势很强。把运送漕粮的事情交给市场,比朝廷包办,压迫百姓承担,的确要省事很多。省钱,省力,而且还是你情我愿,除了一个不好。 那就是心理上过不去。 堂堂士大夫,如此重大的国家大事,竟然要和唯利是图的商人去合作,真是荒唐! 故而,历朝历代对于这个办法的态度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但现实很打脸。一旦朝廷决定自己来,便贪腐之风顿生,漕粮一天 比一天少,百姓叫苦不迭。一旦朝廷决定交给商人,事情便解决了。 至于胥吏没了油水捞,其实并非如此。商人将使给胥吏的例钱,算在了成本里面。而这些成本不会压在运粮的人一个人身上,而是摊到了消费者身上,如此一来影响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一个月的忙活,陈初六都瘦了五斤。朝廷拨款的款项,也没用完,但从高阳、刘沆以及商人们的回信来看,应天府的灾情已经是减缓很多了。入秋之后,小雨一下,拯救了大约三成左右的庄稼。 朝廷减免了应天府的税役,安息养民。陈初六也因为这个,立大功一件。只不过,应天府知府杨赐隐瞒灾情之事并未提及。应天府几位主事官,却被罢免。 这些日子,陈初六一直憋着自己不去想这个,先要以大局为重,以百姓的安危为重。正所谓为政之难,不罪巨室,要想救百姓于水火,可不能得罪那些人。 剩下的银子,陈初六先押在了手里,用来防止应天府再生饥民。其次,陈初六忙前忙后,又是建言献策,又是以身犯险,又是送宝物的,还没一分钱报酬了。 除了那黄狮子服。 难得清闲下来,陈初六不愿去大内打卡上班,躲在家里享受着几女的伺候。盼儿、巧儿两个人今日捏肩膀捏得十分带劲:“想当初,盼儿巧儿饿晕在少爷门前的时候,要是有少爷这种好官就好了。” “要是有这种好官,你们岂不是遇不到你家少爷了?”王雨溪手里握着算盘笑道:“这赈灾之事,本是朝廷的事情,户部的事情,现在却让咱们家拿出宝物来给典押银两,让一抄书匠去安抚,真是有些荒唐。” 陈初六苦笑一声:“朝廷也是没办法嘛,威逼向来不如利诱,再说咱们也不亏,不是还赚了几千两银子嘛?” “几千两?送出去那么多镜子,怎么不值个万把两?” “钱多了不就是个数嘛……” “什么数?呵,你看郡主姐姐,肚子那么大了,指不定哪天生了。大小事情,还得花一大笔钱呢。你这当爹的,难道不给孩子赚个家当?” 陈初六挠挠头,是哦,好像大宋又要多一个富二代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打秋风 陈宅里头,陈初六贴在赵雅的肚子上,抬起头来:“你们说里面是儿子还是女儿?” “郡主姐姐肚子尖尖的,往下沉,进门先迈左脚,应该是个小哥儿。”盼儿笑道。 “少爷,你是想要小哥儿还是小妹儿?”巧儿托着下巴十分羡慕地问道。 陈初六想也没想:“我想要个女儿,儿子太调皮了,难得带。” 众女闻言都是笑了起来,她们感激地看着陈初六。在古代,生男生女对女子的压力十分大,陈初六这么一说,她们即便生了女孩也可以放松了,不用担心被逐出家门了。其实,她们压根也不必有半点担心。 陈初六在家歇息够了,换上新官服,绿袍子前面绣着黄狮子。本次平定灾情的收获,也就数这件衣服最好了。穿着这身衣服,倒也不打算去大内,而是转眼来到了醉桃源。 如今醉桃源招待客人,非富即贵,里头的装潢比之从前,豪华了不止一个档次。陈家也想亲民来着,可没办法,来的全是贵客。 走到门口,小二赶紧迎了过来:“少爷来了,快请进,楼上还有一间雅舍,专门预备给少爷的。” “唔,掂配几个凉菜几个热菜,待会儿本官有几个客人要来。”陈初六言道。 坐好没多久,解潮带着几个商人进来了。看样子,解潮这群人红光满面,十分开心啊。这次平定灾情,他们也是赚了很大一笔。陈初六请他们来,是准备查一查杨赐的事情。 现在大事办完了,是该查一查背后的事情了。这几位商人,在陈初六面前大气不敢出一声,皆是带着笑意,小声道:“状元公,这次平定灾情,应天府的百姓都已是知道了状元公的官声,家里供着状元公的牌位呢。” “是啊是啊,他们挖了水塘,叫状元塘,挖了水渠,叫状元渠。只是状元那么多,真为百姓做事的,只有陈大人一人,叫别的状元赚了便宜去了。” 陈初六闻言摆摆手:“这是本官该做的,应天府那边,百姓都得到安生就好。” 商人们都是笑了笑,表示粮食全都下放了,百姓能撑到明年。当然,很多人早已经逃荒出去了,留下来的人不多。 聊了一会儿,陈初六问道:“你们是商人消息灵通,也去过应天府,给本官说说,那应天府知府杨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众人闻听,皆是不敢立答,解潮犹豫了一下:“陈大人,这杨赐乃是皇太妃的亲哥哥,在应天府是如同王爷一般的人物啊。” “是啊是啊,那杨赐虽只是一个迪功伯,但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在应天府一手遮天。别说百姓了,就是官员对他也是敢怒不敢言,我们听说,应天府县令一级的官员,都经他的点头。” “杨赐在宋城修了一座大宅子,把人家的房子占了,别人要钱,竟然全部被他抓去流放边关,自缢者数十人。” 陈初六疑惑了:“本官两年前去过应天府求学,为何不曾见得有如此恶煞在那?” “两年前,先皇尚在,他还只是一小爵。淑妃成为皇太妃后,他才变得如此胆大妄为。”一名商人回到:“那杨赐截断运河,压榨商船,如今从南到北的商人,宁可不从运河,换走陆路,绕过应天府。” “这么说来,这真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了。”陈初六冷笑起来:“这次旱灾如此严重,是他下令阻拦报信的?” 商人们点点头:“就是他,最初旱灾并不严重,杨赐知道一旦旱灾,朝廷必定赈灾,他想将灾情扩大,让朝廷多放赈灾粮。后来,也不知怎的,便有传言,他是为了劝进太后……” “唔,不用说了,本官明白了。”陈初六拦住了他们的话,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书来,摊开道:“本次救灾,你们也立了大功。我之前答应解潮,让你们这些人的一个儿子得一个官身,这是任命书。” 解潮闻言忙是拿过书信来看:“这,这是,翰林医士?” 陈初六点点头:“翰林医士,从九品,是个承务官,朝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多一个两个无所谓。虽然官不大,但却是入品了的,算是对得住解员外你的名号了吧?” 解潮热泪盈眶,赶紧跪下来谢恩,其余众人拿过书信一看,发现自己也有一个小小的末流官职,顿时跪倒一片,哭声不已。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得道成仙啊。 这几个官职,对于陈初六来说,就是找冯拯说了一声的事。冯拯只回两句话:你要多少?要多少有多少…… 那杨赐是个什么人,陈初六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实际上更加可恶。好你个杨赐,皇亲国戚了不起吗?小爷我也是皇亲国戚,凭什么你在外面当土皇上,我在这里给你擦屁股? 放心吧,今日这事儿没完,总有一天让你连本带利还回来。小爷我,要亲自抄你的家! 时至下午,陈初六才重回检详房。一进门,大家便争相前来祝贺:“知应,好久不见,你可算回来看我们这些不争气的同僚了。” “知应面对上万刁民,也无所畏惧,实乃我辈之楷模啊!” 大家都看着陈初六胸前绣的黄狮子,羡慕不已,啧啧称赞。你一言,我一语,大家聊开了,陈初六心底自然明白什么意思,这群人无非是想打秋风嘛。 便道:“多谢诸位的好意,今日放衙之后,前去在下家中所开的醉桃源,尝尝在下家中厨子的手艺。” 众人都是大笑起来:“好好好,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一名检详笑道:“早就听闻醉桃源酒美菜香,苦于我等囊中羞涩,不敢进去啊。知应,今日要好好吃你一顿!” 陈初六拱拱手:“好说好说……” 众人一看席面逃不走了,静下来了,又一名检详开口道:“上月省议之时,冯相有言,择选十九名巡学于十九路查学分,访遗贤。知应是其一也,其余十八位,不知是谁?” 陈初六也上心了:“诸位大人,十九路巡学还没定吗?” 一名老学士拈须道:“这些日子,不都让赈灾一事耽搁了……人选估计已经出来了,只是哪一路由谁去还未定下。这等收门生的好事,谁都想去几个进士多出之地。像是两广山高路远,谁去谁受罪。”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举手之劳 出京巡学,既能捞金,还能捞资历。而且巡学一事,还不用去和地方官尔虞我诈,轻松得很。陈初六不想去太远的地方,要么回江西南路,回家看看,要么就在京畿周围。 大家议论了一阵子,猜想了一下这十九人的名单,但都没议定。忽然走进来一看门吏,到陈初六跟前:“陈直讲,外头薛度薛学士想要见您……” “这会儿?” “没错,薛学士已经到了大门口。” “检详房中有四禁,何不等放衙之后。”陈初六嘀咕一句,那看门吏询问道:“那在下去回绝薛学士,让他再定时间?” “罢了,现在也没什么事情,我亲自去见一面吧。”陈初六掸掸衣服,走到门口,只见薛度等候在此,他进去不得。 这薛度在右文殿的时候,对陈初六帮助不小,虽然是为了借陈初六攀上冯拯吧,但陈初六也不会主动戳穿,这种塑料关系还是有用的。检详房四禁,在陈初六来的这些日子,也没见多严格。 陈初六拱手笑道:“薛学士,下官这厢有礼了,数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薛度施了一礼,随即拉着陈初六道:“知应,来来来,我有事同你商议,到这边来。” 走到墙根地下,四野无人,陈初六疑惑道:“薛学士,有何事商议,何不等放衙之后再来?” 薛度长叹一声道:“知应,愚兄前来,实是为了求你一件小事。你看这个……” 一小纸条到了陈初六面前,拿起来一看,十九个名字,第一个是陈初六,最后一个是薛度。陈初六问道:“这难道是十九路巡学人选?我等还不知道,你如何得了这个?” 薛度张大了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人选名单,已经传了半天了,薛某有幸在名单之上。薛某也是好久没出京了,此次是一个大好机会,只可惜,薛某名列末尾,只能去两广了。” 陈初六笑道:“两广有荔枝吃,风景秀丽,美事一桩。” 薛度鄙视地看了一眼陈初六:“知应你说笑了,两广穷山恶水,还有土民匪患,此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咳咳……薛某前来,是想让知应你帮我改个道,别去两广,川蜀都成。” “呵呵呵,薛学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人微言轻,我哪里有办法?” “知应不要装傻了,你平息灾情一时,早已为朝廷之望。冯相、王相面前,太后、皇上面前,你的话都是有分量的。”薛度从袖子里面拿出一张票:“知应,你举手之劳。” 看那票,应该是某银庄的存单,是后世银票的前身,更是北宋官府发行交子之前,民间为解决资金流转问题的发明。这存单是大商人办的,有一定风险,上面写着千贯。 千贯就是一千两啊,真是大手笔,就是为了不去两广。也就是意味着,这薛度出门一趟,肯定不止捞一千两,不然他不会有这手笔。 薛度见陈初六犹豫,苦着脸道:“知应,求你了,薛某五十岁了,天天在右文殿修史,就差这一次了……” 陈初六见此心里过意不去,心想就是换个地点而已,不违反原则,便收下了那一张票,点头道:“行吧,我为你说几句话。” 薛度顿时笑了:“好好好,多谢知应,全家老小,都在此感谢知应了。好了,薛某告辞。” “薛学士慢走。” “留步,留步。” 陈初六揣着那银票,只见上面写着盛兴钱庄。这钱庄陈初六知道,与他陈家有一些合作。这薛度真是有心了,拿这银票来,也不怕别人查,因为陈家生意大,这银票家里也有。 这也算陈初六当官以来,收的最大一笔了。当然,这钱对陈初六没用,陈家不差钱,只是投桃报李而已。 回到检详房,陈初六写了几封公文,便又是一天过去了。放衙之后,带着这群同僚到醉桃源搓了一顿,还被这些人灌醉了。陈初六喝酒实在有些差劲,同僚们终于找到了能比得过陈初六的一方面,把他们可高兴坏了。 翌日,陈初六照常来点卯,可刚走进宫门没几步,只见几位穿着方胜服,挎着刀的人走了过来。方胜服如同陈初六的黄狮子服一样,是赏赐给大臣的,稍低一级。 只不过,眼下这几人都穿着方胜服,又挎着刀,陈初六知道这肯定不是文官,而是皇城司逻卒。皇城司相当于后世大明朝的锦衣卫,只不过没那么凶狠。 皇城司掌管大内禁门,不受三衙辖制,乃直属皇帝的特务机构。这几人穿着方胜服,挎着刀,那更是皇城司中的佼佼者,也就是所谓的大内密探,整个大宋只有四十个。 眼下一次来了五人,最矮的一个恐怕也是一米八,孔武有力,陈初六心说这不好惹。刚要让路,只见五个逻卒走到陈初六跟前,拦住道:“这位大人可是陈直讲?” “有什么事?” “在下皇城司勾押官,烦请陈直讲随我们去一趟探事司,内侍都知有请。”那逻卒抱拳道。 “内侍都知?我不认识,他请我去做什么?”陈初六摇摇头道。 几位逻卒愣了一下,随即道:“陈直讲,去了就知道了,跟我们走吧。” 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陈初六心里大骇,不肯说,那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了。这就好比,有俩叔叔拿着枪到你面前,请你进局子喝茶,又不肯说是干什么,这能不心里发毛? 难道说昨天在贴吧求种子被看见了? 还是上周买的一百部的套餐被查出来了? 不对啊,我都是用的无痕浏览啊! 难道是昨天收了那一千两银子被查出来了?卧槽,这效率也太快了吧! 陈初六狐疑地看着面前那五人:“我怀疑你们在陷害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逻卒们一愕,随即怒道:“啰嗦什么,让你去你就去,少特么废话!” 嗬,也就这种武官敢跟陈初六这文官这么说话了。陈初六退了一步,提高了声音:“你们干什么,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们想做什么?没天理了!” 他这一喊,周围走过的太监和官吏,都是驻足停了下来,指指点点起来。逻卒们怒道:“陈直讲,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四百一十六章 被抓了 “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陈初六断然拒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闯入大内,还敢公然要挟本官!” 逻卒们脸上一抹怒容闪过道:“陈直讲,你要是这样下去,恐怕对我们都没好处吧?” 陈初六此时镇定下来了,知道这些人不敢公然鲁莽擒他,便道:“我跟你们走,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你们得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抓我的?太后,还是皇上?” “陈直讲言重了,我等是请您前去喝茶的,不是抓您。”一个逻卒回到:“我等奉内侍都知的命,其余不知。” “那本官便失礼了,不去。” “你……罢了,告诉你,皇城司探事司,稽查京中百官,有先审后奏之权。即便太后下懿旨,我等也可请你过去。”一名逻卒揉揉拳头道:“若是陈直讲执意不往,那别怪下官鲁莽了。” 陈初六见此,却是笑道:“不不不,原来如此,我去还不成嘛?你们稍等,我前去检详房将庶务交代一番,再去不迟。” “陈直讲,用不着了,直接跟我们走就行了”逻卒们拦在陈初六面前,让陈初六最后一丝脚底抹油的计划告破了。 陈初六反复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这身份,应该也不会出大问题。于是,便跟着这几个逻卒来到了探事司衙门。 皇城司前身系武德司,武德司起于五代,其名称出现可上溯至五代后唐:“武德使史彦琼者,以伶官得幸,帝待之以腹心之任,都府之中,威福自我,正言以下,皆胁肩低首,曲事不暇……” 武德使为皇帝爪牙,权柄甚重,牵制“宿卫诸将”和枢密院。到了宋朝,皇城司不仅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还掌管着皇上的御用冰井。 御用冰井是要给皇上吃用的,一点幺蛾子也出不了,由此可见皇城司的地位。 这时候才九月初,天气还谈不上寒冷。可一步入皇城司,陈初六却打了一个寒噤,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心尖,好似进了那种鬼屋一般。刚进门,见到薛度从里面一脸煞白走了出来 陈初六与薛度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心说,一千两银子罢了,还能出这么大事? 黑着脸便走到了里面,出来一穿着方胜服的官员,这应该就是内侍都知了,正六品,不比陈初六要高,但他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威严。陈初六拱拱手:“不知请本官前来,所为何事?检详房中庶务繁重……” “陈直讲,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的事吧。”内侍都知挥挥手:“请进吧,陈直讲。” 这人见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害怕,陈初六心中有些紧张。没想到这皇城司里头竟然没有半点修饰,刚进来便看见了一堆的刑具,再看旁边绑着一人,陈初六心中惊诧不已。 宣学士?!右文殿三学士之末,宣良宣学士。此人虽然与陈初六关系一般,可好歹也是同僚。陈初六见了宣良,还得当做老上司对待的。但眼下,宣学士却被绑在柱子上,披头散发,但眼神很是不屑。 宋朝的文官面对这些武官,是十分心高气傲的。 宣良被绑着,见陈初六进来了,眼中也是惊怒不已。陈初六不是普通文官,那可是有文豪之称的大才子,是连中三元的状元,是刚刚平定应天府灾情的大功臣,是皇亲国戚,是被培养成为未来宰相的人选! 说白了,陈初六可是文官之中的某种精神领袖。哪怕是宣良,也不知不觉中以陈初六为榜样起来了。见到陈初六也被这些“刑狱之吏”给抓进来了,比自己被抓进来还要生气。 陈初六示意了一下,宣良这才忍住气。随即,陈初六被带到了里面的一间房里,那内侍都知坐在堂上,让陈初六坐在堂下。内侍都知,喝了一口茶,问道:“陈直讲,你的名号可真是如雷贯耳啊!在这汴京城中,你是一号人物……” “哼,都知有何事,不妨直说。” “哈哈哈……”都知笑了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请你来,所为何事?” 陈初六道:“不知。” 内侍都知脸色变了变,冷笑道:“真不知?昨日你在检详房值班,中途出来见了谁,你当没人看见吗?” “检详房何等机密之地,岂是别人可以轻易接近的?”陈初六矢口否认。 换了别的官员来,这会儿早已经惊恐不知所措,甚至自己全交代要求饶了。可现在,陈初六却颠倒黑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说别的,但陈初六这副面不改色的镇定模样,便在气势上稳操胜券了。 内侍都知拍桌子喝到:“陈直讲,不要以为你否认,本官便拿你没办法!刚才那两个人呢,你可认得?” “认得,皆是本官的老上司。” “认得就好。”内侍都知又道:“想必你也知道检详房四禁是什么,朝廷拟十九路巡学名单,还未下旨发放,便已经满朝皆知。有逻卒探到,是你将这名单泄露出去了,是也不是?” “与我何关?检详房现如今都没拿到名单,我就算想泄露,又如何为之?” “想泄露!哈哈哈,不打自招!”内侍都知指着陈初六骂道:“你竟敢想泄露朝廷机密,乃是不臣之心。左右,给我用刑!” 陈初六扫扫袖子,好似没听见那都知的怒吼,扫扫袖子,张开双手道:“有本事来啊?” 既然是皇帝的亲卫密探,那就不会不知道赵雅手下的娘子军,敢动赵雅的男人,不怕娘子军?对陈初六来真的,就是太后也不轻易敢!今天不少人看见陈初六被带到了这里,那内侍都知敢动他才怪呢。 内侍都知从未见过如此镇静的人,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最后出了口气:“陈直讲好胆魄,不愧是在东华门外只身犯险之人。” “过奖,过奖。” 那内侍都知又冷笑道:“我手下已是查出,你收了薛度一千两兴盛钱庄的一千贯存单银票,把十九路巡学的消息卖出去了。只要一搜,人证物证俱在,你就是有豹子胆也没用!” “一千贯?我身上就一百二十文月钱……” “你家里有。” “呵呵呵,那就不止一千两了。兴盛钱庄,与我陈家来往密切。” 第四百一十七章 牢里享清福 “这么说来你是没收薛度的一千贯银票了?”内侍都知盯着陈初六的眼睛问道。 陈初六面露无辜,摇摇头道:“没收,见都没见过。”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陈初六当然不承认了,不过,对方手段厉害,竟然将一千贯银票是哪一家钱庄票号都查清楚了。 陈初六一副问心无愧(矢口抵赖)的样子,那内侍都知心气焉儿了。这都知也是被惯坏了,要知道别的官员来了,用这刑具一吓,必定是吓得筛糠一般,什么也招了。 可偏偏陈初六这小子钉嘴铁舌,还特么是皇亲国戚,背后有永平公主撑腰。若是别的公主也就罢了,偏偏是那个皇家也不敢轻易惹的公主。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赢,吓也吓不着,简直无计可施。 都知站了起来,走到陈初六面前:“陈直讲,跟你说实话,你的事情我们探事司一清二楚,把你叫来,不过是念在你的身份尊贵,于朝廷有功。若是态度诚恳,本官自会向太后替你说话。” “不用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官若是犯律,影响甚大,还请都知秉公,重惩严办。”陈初六大义凛然道。 内侍都知顿时泄气了,这可真没办法了。软硬不吃,油盐不进。陈初六见此站了起来,踢翻摆在自己面前的茶几,呵斥道:“你这狗官,无缘无故将本官带到这地方来,还口口声声污蔑本官,本官要上折子参死你这狗官!” “你……你敢,我等着!”内侍都知也是嘶吼道:“你今天有本事出了这门再说吧!” “我就不信你敢关我一天。” “来人,将这嫌犯带下去!”都知拍桌子道,进来两个逻卒,陈初六跟着走了,他拿出帕巾来擦擦额头上的汗,心里发毛,没想到这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还没坐踏实,外头进来逻卒,慌慌张张道:“朱大人,陈直讲他不肯进牢房,在外头闹。” “为什么呀?” “陈直讲说牢房里太脏了,刑不上大夫,他是朝廷命官,没定罪之前,不坐牢。” “你怎么这么没脑子?你不会押他进去?!” “我……我们不敢……” 朱武黑着脸,走到外头,见陈初六翘着二郎腿,一脸宁折不屈地模样,他也只好道:“陈直讲,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嗬,你该问我有什么满意的?”陈初六一脸不满意:“本官的身份,你不是不知道吧?这种地方,也敢让本官来?” “陈直讲,这里不是酒楼客栈。泄露十九路巡学名单的案子,还没有查清楚,只能委屈你屈尊降贵了。” 陈初六点点头:“本官也不是那么矫情的人,你们好歹也把这灰尘扫一扫,拿些干净的桌椅来。本官好看这些个书,有笔墨纸砚是最好了,笔不用太好,黄鼠狼毫的便可,纸要薛涛笺。” 薛度忍着脾气,看向身后那人:“都听见了吗,快去给陈直讲准备。” 又道:“陈直讲,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只要不出去,什么都行。” “哈?这可是你说的?那花费的钱,公家报销吧?”陈初六得寸进尺问道。 “嗯,算作朝廷的。”朱武实在不想看到陈初六这副嘴脸了,忙是答应了下来,吩咐那逻卒:“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只要不让他出去了就行。” 说完,便快速离开了。陈初六清了清嗓子:“之前说的,都记好了?” “陈大人,记好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唉,到了这地方,我还有什么奢求呢?又不是家里,我将就将就吧。”陈初六叹了口气,那逻卒以为没事了的时候,陈初六开口道:“这吃上面呢,不用太讲究。七荤八素,二十来个菜也就将就了。” “啊?这么多?” “怎么?难道我不能多吃几个菜嘛?连吃都吃不好,出去我连你一块给参喽!”陈初六怒道,那逻卒无奈,开始记陈初六的吩咐。 “鱼,我不吃,我怕刺。鸭子不吃,我嫌骚气,口外的羊肉,关外的鹿脯最好。哦,对了,鸽子,野鸽子。今儿个晌午,我要吃刚打回来的野鸽子,野鸽子记住了啊?要拿松木烤好……” “本官晌午要睡个午觉,现在天有些凉了,要铺个熊皮褥子,盖丝绵的锦被,枕头要蚕屎的,荞麦皮的我可不习惯啊。再去我家里,给我叫两个贴身丫鬟来,别的丫鬟,我不好使唤。” 陈初六这里口若悬河,那逻卒记得大汗淋漓,但又不得不记。他心里想,这哪里是抓审讯的犯人?这简直是请了个享清福的老爷。 “陈大人,别的都好说,就是这个丫鬟嘛,恐怕不行。”逻卒瑟瑟发抖道:“皇城司这里是禁地,旁人不让进来。” “得,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等本官出去了,看你们如何向皇上和太后交代。”陈初六叉着腰:“那这样,宣学士何在?请他跟我一起吃晌午饭,我们喝酒畅谈,赋诗作画,也就免了让丫鬟来伺候。” “这……”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破地方还让不让人活了!”陈初六板起脸道。 “行行行,陈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逻卒心里只想赶紧脱身,擦擦汗,安排去了。 不一会儿,收拾好了房间,陈初六进去了,又请来了宣学士,两人坐下。宣学士看看周围,笑道:“宣某未曾想一日进了囹圄,更未曾想,知应有如此气概。” 陈初六笑笑摆摆手:“这群人仗势欺人惯了,本官偏和他们对着干,他们反而老实了,说什么是什么。” 宣学士抚须笑了:“知应,你也是因为十九路巡学名单一事进来受审的?” “不错,这名单连检详房的门都未进,他们却污我将此名单卖给外官,简直荒唐!”陈初六问道:“宣学士又是如何牵扯到了这个?” “那十九路巡学名单,我是第一个带到右文殿的,故而被拘在此,真是有辱斯文啊。” “哦?名单外泄,到底是何人所为?” “谁知道呢?本官拿到名单,已经是满朝皆知了,轮不到咱们泄露。” 陈初六长叹一声,心里想到,这十九路巡学名单,算不得什么高级机密。但现在却抓到了他的头上,要么就是专门针对他陈初六来的,要么便是朝中党争,误伤了他罢了。 且不管他,这里好吃好喝好睡,还什么都不用管。 第四百一十八章 过午不食 皇城司内,陈初六吃饱喝足,可惜朱武回来,竟然把宣良给放了。大牢之中,就剩下陈初六一个人了。虽有笔墨纸砚和书可看,但陈初六哪里又看得下去呢? 表面上陈初六是不怕,是因为他知道总要有一个人怕,自己不怕,别人就会怕。但陈初六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这大牢,想必坚固得很。这世上又不是没有不怕死的人,若是那朱武使手下死士来跟陈初六斗,那也是一桩麻烦事。陈初六端着书,看不下去,耳听得皇城司内审问犯人发出的嚎叫不时传来,还看见了好几个被打得浑身是血的人被拖了出去。 对于文官,除非已经知道那人失势,犯了谋逆罪过,否则是不允许用刑的,连绑缚、关押都是重刑了。为了给文官震慑,于是就杀鸡儆猴,把一些普通犯人打得惨叫。 陈初六对这些惨叫,当然不在意了。赵雅手下那帮人的手段,比这个凶狠多了。他此时在想,今日沦落到这境地,是什么环节出错了? 卖消息出去,陈初六可没做。陈初六答应薛度,到时候帮他建言两句,把他从两广改到别的地方。这连检详房四禁都谈不上违反,朝廷也没规定这个不行。 可这么一件事情,偏偏把自己给抓进来了。陈初六摸了摸腰间,那里有两块腰牌,一块是他明面上的官,陈直讲,一块则是先皇封的“正侍大夫”,这块牌子,他至今没用过。 正侍大夫也是大内密探,而且是高级大内密探,许多亲密的大臣,隐藏在朝中的皇帝亲信眼线,会有这种牌子。谁是正侍大夫,陈初六不知道,正侍大夫之间也不知道,但有这块牌子,可以直接面见皇上,不受阻拦。 用不用呢?陈初六敢说,自己亮出这东西来,没人敢阻拦。这里的逻卒,别看手握生杀大权,可都认牌子,守死规矩。更有甚至,认腰牌不认脸。 想了想,还是算了,事情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瞅着天色要黑了,陈初六心想,今天傍晚没到家,家里那四只母老虎准得闹事。昨天和检详房里头几个人去醉桃源喝酒,都被她们找来了。 按这个速度,不到半夜就可以出去了。陈初六躺在床上,总算是静下心来了,翻书看了起来。这是一本杂书,写的是男欢女爱,神鬼妖狐。陈初六看得正欢,翻了一页,却见书中飘下来一片纸。 这纸明显是临时撕的,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小字:陈直讲在上,小的顿首。应天府杨赐怨您平定了灾情,断了他的财路,谋划勾结朱武陷害您,望谨慎行事。 咦?这是何人送的信。刚才那个逻卒?可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信…… 陈初六不动声色,拿蜡烛一点,纸条灰飞烟灭。心里想到,自己平定灾情,给那杨赐抹了屁股,没想到人家竟然还怪自己断了人家的财路。这朱武和杨赐是什么关系? 这一下陈初六可坐立不安了,对方无法给自己定罪,说不定就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了。今天晚上睡不得,吃不得……赵雅啊,为夫又要靠你了。 牢房内换了一盏蜡烛,一名逻卒送了晚饭进来:“陈直讲,请用晚饭吧。按您的要求,准备了野鸽子。” “本官最近胃口不好,过午不食,撤下去吧,赏给你们了。”陈初六挥挥手。 那逻卒一愣,心说要不是你中午把整桌子菜都吃光了,我还真信了你的邪。逻卒配笑着劝道:“陈直讲胃口不好,多少也吃一些,您要是饿瘦了一两肉,我们都担待不起。再说了,这一席,费了两贯银子哩,小的们最贱,吃不得这个。” 陈初六板起脸:“我说不吃就不吃,去去去,别耽搁我读书。” 逻卒没想到啊, 把食盒放在外头,不一会儿,朱武走了过来:“陈直讲,怎么不吃饭呐?是嫌弃我们手脚粗糙?” “本官过午不食。” “呦,小的们准备了这么久的心意,你都不尝一尝,那说不过去吧?”朱武挥挥手:“来人啊,伺候陈直讲用晚饭。” 竟要强逼用饭?陈初六看了一眼难食盒,哼哼一声冷笑:“朱武,你现在把食盒撤下去还来得及。” 朱武也是冷笑道:“这是醉桃源送过来的食盒,若是有什么对不住您的,您回家去惩罚家里的下人。若是吃出了毛病,也是他们的事,与我们可无关。” “你……”陈初六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逻卒:“难道你们也不怕陈家的手段?” 朱武走到牢房前面,注视着陈初六:“陈家,比得上杨家嘛让本官看来,陈家杨家差不多,都是太后的左膀右臂。左手砍伤了右手,你说太后会如何?呵呵呵,太后绝不会既失左膀,又失右臂的。陈直讲,用饭吧?” “好,好,好个左膀右臂之论。太后放过你,陈家可不一定放过你。”陈初六也走到牢房门口,和朱武面对面:“小子,不信你可以试试。” 朱武有些犹豫了,中午他不敢动手,是因为背后那人让他陷害陈初六,污浊其名而后图。可陈初六软硬不吃,就是不招,他朱武断不敢私自动陈初六一根汗毛。 可下午的时候,他去请示了背后的人,说是可以来一点硬的,有必要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让陈初六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有了这句话撑腰,朱武才有了胆气。 人在江湖,谁不为自己着想?若真动了陈初六,背后那人会不会帮他?说不定,自己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正在朱武恍神的一刹那,陈初六身影一动,踢脚一蹬,朝朱武肚子猛然一脚。他还没叫出声来,陈初六伸手出牢房,将朱武扣了过来,手一变出来一片小刀逼在朱武脖子上:“嘿嘿,小子,栽了吧?” 牢房四周的逻卒,皆是拔出了刀:“放开朱大人!” 朱武也是吓得一脸煞白:“陈直讲,有话好好说。” 陈初六当然不答应了,拿着铁刀片在朱武脖子上游走。僵持了一刻钟,外头却来了一帮人,领头的是个手拿拂尘的太监,那太监见此情景顿时慌了:“慢着慢着,陈直讲慢着动手,太后有懿旨!” 第四百一十九章 又靠夫人救 “坏人,你怎么了!” “少爷,你没事吧!” 王雨溪与盼儿巧儿的声音传来,陈初六才算是放心下来。若是她们没来,就算那太监来了,陈初六照样不会放下手。 把朱武推开,那太监松了口气,陈初六认得他,这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太监邓承恩,可以说是太后的贴身秘书。 只见邓承恩环顾一周喝到:“大胆,你们竟敢关押陈直讲,嫌脖子上的脑袋多么?” 朱武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问道:“侍中,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十九路巡学名单泄露,这可是犯了朝中的大忌。” “呸!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十九路巡学名单算个屁的机密,省议定了,京城外边都知道了。奉命奉命,你奉哪个王八羔子的命?”邓承恩一点也不示弱,尖着嗓子劈头盖脸的骂。 那朱武,却一句话也不敢回,点头点得跟小鸡一样。陈初六在一旁,跟闯进来的王雨溪和盼儿巧儿在一起小声说话。 “雅儿呢?” “郡主姐姐见太后去了,我们收到消息,说你被皇城司关押了,就一起去跟太后吵了一架。”盼儿巧儿低着头委屈巴巴地说道。 “嗯,太后那边,好像也不知道坏人你被抓了。”王雨溪挥了挥小拳头:“等下看是谁主使的,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另外一边,朱武回到:“邓公公,我们没动陈直讲半根毫米,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算你们识相。”邓承恩道:“陈家是你能动的,你不知道陈家几个夫人,跑到了太后宫中大闹,现在太后余怒还未消散。朱武,你等着吃瓜落吧!” 朱武扑通跪下:“求公公开恩!” 邓承恩见镇住了场面,不理朱武,让他这么跪着,走到陈初六面前:“状元公,您受委屈了,这群人瞎了眼,竟然把您给捉了。太后差小的前来,要罚这群不懂事的人,您看如何处置能让您心舒一些?” 这话说得,陈初六摸摸鼻子回到:“侍中,本官如今只是阶下囚,如何处置,在下无权议论。” 邓承恩面露难色:“陈直讲,太后咱家讲了,凡是得罪您的,都要您满意了,方可放过。” “呵呵呵,这里的人奉命行事,稍有冲突,谈不上得罪本官。”陈初六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 朱武等人松了口气道:“下官这就给陈直讲开门。” “慢着!”陈初六又道:“这皇城司说抓就抓,说放就放,似乎把本官当成玩偶一般了!” “下官不敢。” “再说了,十九路巡学名单泄露,大小也是个罪过,若是不查清,就这么走出去了,外头怎么议论本官?本官岂不白白蒙冤?”陈初六脑袋直晃:“不出去,我不出去……” 王雨溪与盼儿巧儿急了:“官人,怎么不出去,郡主姐姐着急着呢。” “不行,为夫不蒙受这不白之冤。” 朱武、邓承恩见此,都有些无奈,这地方还有人不想出去的?朱武跪在陈初六面前:“陈大人,下官莽撞了,下官知错了,此事下官可以证明,与大人您无关!” “哼哼……朱大人,你好像忘了之前跟我说过什么了,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这条狗命?”陈初六恶狠狠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我不敢把那句话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信,就算有人信也动不了你,是也不是?” 朱武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陈直讲说的什么,下官不明白。” “不明白?”陈初六坐下来了:“那就等你想明白再说吧。” 邓承恩黑着脸色:“朱武,你有何得罪状元公支持处,还不速速赔礼道歉!此事太后是亲自过问的,你不想活了吗?” “想活,想活,我想活。”朱武急道:“可是……陈直讲他对小的多有误会,故而,故而……” “你把说清楚,这误会不就没了吗?想必陈直讲也不少斤斤计较,得理不饶的人。”邓承恩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盯着那朱武的眼睛。 “误会?”陈初六也是冷笑道:“朱大人你真以为信口雌黄,便能颠倒黑白?” 朱武低头不严,邓承恩恨铁不成钢地道:“算了,你竟然固执如此,那咱家也护不得你了。陈直讲,你说怎么办,是杀是剐,这朱武凭你处置!” “是杀是剐凭我处置?他是朝廷命官,天子之臣,我岂能处置,这不是笑话嘛。”陈初六不轻易落于别人话里的套,接着又道:“本官只想请朱大人吃点东西,给他敬一杯酒。有道是邓公公,你瞧那食盒里面。如果朱大人能样样吃几口,那本官便当做今天的事没法说。” 邓承恩一愣,想到了什么,脸上怒火更甚,指着朱武道:“给我吃,全都吃几口!” 朱武吓得脸色都白了,看着那食盒,犹豫不敢向前。这一下,谁还不知道食盒里面的猫腻。私自毒害朝廷命官,给狱中犯人下毒,那都是死罪的。邓承恩挥手道:“既然他不吃,你们就喂他吃了!” 朱武站起身来,竟然要拔刀自刎,他身边几个逻卒一齐上前,拉住了他。这皇城司内,虽然只有四十多个人,但也是恃宠排名。朱武如今犯了大忌,自然有人抢着上位了。 食盒里面的饭菜,被塞进了朱武口中,没等塞多少,大约也就三分钟的样子,朱武便翻白眼,口吐白沫抽搐起来。邓承恩回头看了看陈初六,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这食盒真叫陈初六吃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陈家这几个夫人,哪个不能翻天? 呼,还好,还好咱家来得早。邓承恩松了口气,地上的朱武已经死翘翘了。陈初六这时笑了一声:“这朱武自食恶果,邓公公可都看见了?” “哎,陈直讲,咱家看得真真的,都是他自食恶果。” “唔,天色也不早了,本官乏了,明天还要上朝。这就先走了,告辞,告辞”陈初六带着三女出了门,又去延福宫和太后对峙在一起的赵雅给接走。 走在路上,陈初六微带歉意道:“没想到我一个大男人,又让你们来救了。” “夫君这是说的什么话。”赵雅浅笑道:“谁叫你在咱们家官职最小,我们不护着你,谁还能护着你?” 第四百二十章 须除之 “哈哈哈,没错,没错,几位上官,可得护着卑职啊。今天回去,就好好孝敬几位上官。”陈初六在马车里面就开始对几女伸手起来。 赵雅连连娇嗔:“没一点正经,去去去,别动了。这次我们能及时救你,还有别人的功劳呢。” 王雨溪也是道:“就是,你这坏人,我们见你没回,还以为你又去和同僚们喝酒去了。我们心想,让你在客栈睡一晚地板得了。” “后来,有下人送来一封书信。我们看了之后才知道少爷你进了大狱,匆匆赶来宫中救你。”盼儿巧儿问道:“少爷,这无缘无故,为什么会把你抓进去啊?” “时运不济,遇了小人。”陈初六叹了口气,赵雅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随即消逝:“官人,那你要不要我……” “算了。”陈初六摇摇头道:“你这些日子,还是好好安心养胎吧。为了孩子,我得低调一阵子,免得弄得你提心吊胆,这对孩子不好。” “嗯,但这笔账,我们绝对不能忘。那可是下毒啊,若是你真吃了那饭菜,我们夫妻岂不……唉,算了,不说这些了。”王雨溪咦了一声又道:“对了,我和盼儿巧儿赶到的时候,你已经擒住了朱武,难不成那时你已经发现了饭菜里有毒?” “不错,也有一个神秘人给我送信。”陈初六冷哼一声:“那朱武,我早便可以要了他的命,只不过我怕手上沾上血。所以才等你们进来,让他自食恶果。” “那个神秘人是谁?” 陈初六摇摇头,表示不知:“这个还需调查,待会回了家,你们千万别说下毒的事情,让娘担心不好。” 转眼间,到了家门口,周氏与陈父都是站在门口等候,见一行人回来了,总算是放心下来了:“儿啊,你总算回来了,听说你入狱了,没人伤到你吧?” “娘,你放心吧,我好着呢。善修呢?” “他睡了,明天一早要去上学。”周氏看了陈初六没一处伤口,便放心下来了,随即带着一丝审问的态度,抓住陈初六的手道:“儿啊,你被抓进去,是不是收了什么不该收的钱?” “娘可跟你说,咱们陈家,不是以前负一次盐役还得想办法往家里偷盐的家里。如今家大业大,千万不用在意那些小虾米,洁身自好,娘在外头可说你是两袖清风哩……” “娘你放心好了,对了,我弟的私塾先生请的哪位?我认识好几个宿儒,学问人品都好。”陈初六赶紧扯开了话题,把周氏对付好了,天底下的娘,都一样多心啰嗦。 周氏同几女进屋了,陈父却悄然走到陈初六身边,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起先送信的人又来了,不过这次被为父抓住了。” 自从山陵修完只后,陈父现在只是一个吃闲俸的官,在汴京生活这么久,总算也学会了好些个玩乐的技巧。训个什么鸟,出城逮逮獾子,斗个蛐蛐儿。 但陈守仁的身份可不简单,身手更是了得,不亚于拿着大内密探逻卒。陈初六接过书信:“爹,那人是谁?孩儿在狱中,也曾收到过一神秘人的提示。” “那人是皇城司的人,可信。”陈父言简意赅:“那杨赐心狠手辣,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咱们。若是能除掉,那就想办法除掉吧。” “嗯……”陈初六摊开书信,在大门口挂着的灯笼下看了一次。这信上所说的话,和陈初六在狱中看到的那小片纸是一样的。只不过更加详细。 上面是,送信人的父亲被杨赐逼死,深仇大恨压于心中。在皇城司内,他忍辱负重,搜集杨赐的罪证,苦于没人敢帮他捅出去。今天总算遇见了陈初六,借机和陈初六攀上关系。 随即那人请求陈初六借此次巡学的机会,到应天府去,把这件事情一举捅出来。以陈初六的声望,朝廷便不得不彻查此事。铁证如山,杨赐难逃一死。 这一下,陈初六是犯难了。本想着这几日低调一些,等赵雅生产之后再去找杨赐秋后算账。可这送信之人,对自己又有救命之恩,若是辜负,他自己心里会万分过意不去。 看了看陈父,只见陈父敦厚地笑了笑:“别看我,你现在长大了,比爹的本事大多了。要是爹年轻的时候,就提刀杀上门了。” “那咋看不出来,爹是这么明快的人?” “让人一眼看出来了,你爹我就活不到今天了。”陈守仁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眼中满是慈爱:“去吧,家里有爹在,没哪个蟊贼敢动咱们陈家的心思。” “咦,爹,不对劲啊。你平时不管我的啊,难道说这杨赐跟咱们家有旧丑?”陈初六问道。 “呵呵呵,被你看出来了,不愧是亲生儿子。”陈守仁朴实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狠厉,他看了看院空中的皎月,缓缓道:“皇太妃杨氏家族,在澶渊之盟前,向先皇进过许多谗言。” 陈初六点点头:“我明白了,那杨赐作恶多端,我也想除他。只是,唉,就看明天能不能去应天府,若是去不了,也鞭长莫及啊。” 宫中,太后还未来得及歇息。今天那件事情,真让她吓到了。陈初六若是死了,她布好的一盘棋,便如同丢了车马炮。她更没想到,陈初六那几个女人,居然敢气势汹汹跑到宫中兴师问罪。 太后心里骂,陈初六真是好命,如何能得这几个佳人忘命相爱?可静下心来,太后还是继续筹划起了自己一盘棋。 皇城司朱武死了,最好不过,这倒是陈初六帮了哀家的大忙。益州杨氏,太跋扈了…… 北宋禁军有“上四军”,分别是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天武之中,有一支队伍叫“宽衣天武”,为皇帝的亲从,与皇城司并列,现在这会儿固然应是太后的人马了。可包括宽衣天武和皇城司在内的两大禁军兵力,实际掌控者却并非太后。 皇太妃杨氏叔父杨知信,为天武军指挥使,手握重兵,杨知信却深居简出,从来不与过多的人交往,严格遵守太祖定下的铁律。可兵权这事,向来不光是虎符就能说了算的。有的人可以无视虎符,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有的人拿一万个虎符,也指挥不动一个兵。 第四百二十一章 巡学去喽 深夜,也许比白昼更适合做事。夜深人静之时,孤独一人,你脱下了全身的面具和虚伪的外表,看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的清楚,有棱有角,面目狰狞。 皇城司朱武死了,死在了自己下的毒饭中。旁人不知道,但该知道的人,都已经是知道了。无数触手,在暗夜之中相互勾搭交缠,等晨曦出现,又如同下水道的老鼠见到光一样,四散而去。 太阳底下,大地上的直立动物披上人皮,又顺眼很多了。 次日,陈初六要上朝来着,早早来到了大内。穿着他的黄狮子服,同在场的人都打招呼。 “哎呦,李兄,幸会了,看您脸色,昨夜似有桃花?” “王大人,早上吃的韭菜吧,你牙缝里像是镶了翡翠……” “林修撰睡得有些不好啊?不会是床底下的银子硌了吧?” “哦呵呵呵……陈直讲,别来无恙啊。”那些官员也纷纷回礼:“陈大人,昨夜可睡得好?” 陈初六装作不知:“我们不过一天没见啊,如何问起了别来无恙?这位大人说笑了,下官天天睡得好,沾上枕头就着。” 看到陈初六安然无恙,有伤心的,有放心的,不一而足。倒是陈初六到处去打招呼,把这里弄得乱哄哄的。冯拯王曾,皱着眉头,也不好呵斥。 不多久,司礼监太监来叫上朝。十九路巡学名单泄露一案,既然已经被皇城司拾起来了,那朝廷不得不办下去。一路往下查,自然没陈初六的什么事,只是门下省一闲职官耳听这个消息,随手把消息卖出去,赚了点外快而已。 十九路巡学的名单,却没有改变。依旧是陈初六与其余十八位,薛度也在其中。天子将这十九人叫到御前,打量了一番,看向陈初六。 陈初六是他的伴读,是他的亲戚,还是他钦点的连中三元的状元,更是自己可以信任的,而且能力超群的人。 皇上对陈初六道:“陈爱卿,十九路巡学,一为正学风,二为查遗贤。朕知道,陈爱卿于文坛之中颇有地位,又是新科状元。你来说说,若是你为巡学,想去哪里?” 陈初六拱拱手道:“皇上想让臣去哪里,臣便去哪里。” 皇上笑了道:“陈爱卿为学大家,自然要去文重之地。朕知道,有天下第一学院应天府学院,先皇赐匾,为朝廷贡士仅次于国子监。陈爱卿若去,朕才放心。” 陈初六一凛,应天府?天子怎么会让自己去应天府,听这个语气,似乎非常笃定。这个小皇上,多半是受了太后的指使吧?太后如何会让自己去,奇怪。 “应天府啊,这……” “陈爱卿,你刚才可是说,朕让你去哪里你都愿意的。” “好吧,臣遵旨。”陈初六伏在地上,算是答应下来了,这时皇上又看向一老儒道:“先生是宿儒,也是大家,非先生不可巡按汴京学风。” “老臣遵旨。” 看样子,今天皇上是被太后放权了,竟然有要一口气封了十九路巡学的意思。 汴京不用说了,当然是最重要的地方。应天府的宋城,是龙兴之地,也就是赵氏的老家,也被称作“南京”,南宋高宗继位就是在应天府继位的。其重要地位,可见一斑。 他点了汴京和应天府两处地方,都是贡生最多的地方,一个给了老儒,一个给了陈初六。其余剩下的人,小皇上有些认不全,那些地方,小皇上也不一定了解。 询问了陈初六的意见,又问了冯拯王曾,这才定下。薛度去的地方,也得偿所愿,避开了两广,去了闽地。 十九位巡学都是绿袍学士,此次出京巡视,如同天子亲至,除巡学之事外,若有民情贪例,也可酌情弹劾,不过一般没人那么做。 汴京巡学的老儒,皇上赐紫袍与他,其余各路巡学,赐绯袍,以立重威。这紫袍也好,绯袍也罢,等巡学归来,是要还给朝廷的。巡学启程,两广四川即可启程,陈初六这种则是过了中秋之后再启程。 中秋佳节,汴京城中灯火通明。陈初六做了好几个孔明灯,与家人欢乐一整天。行李都收拾好了,明天就启程去巡学。 这一次巡学,陈初六感受到了不一般。首先来说,是家人的“怂恿”,旁的时候,他们都不会管陈初六,而这一次对陈初六出应天府巡学十分热心。其次是朝廷那边,似乎太后也是拿了一根棍儿,把陈初六拨往应天府。 陈初六带着高阳、刘沆、陈守仁,此外还带着欧阳修与包拯。赵雅身边缺不了人,盼儿巧儿王雨溪都只好陪在家里。 为防止陈初六在外头沾花惹草、被路边上的野花迷上,赵雅还特意派了四个女侍跟着,名曰保护官人。这女侍功夫了得,陈初六知道,这几个女都不喜欢男的。 既然是意识到了自己本次出行,目的似乎不简单,那陈初六也得多留几个心眼了,指不定前面早有陷阱埋伏呢。 巡学出行,鸣锣开道,车马随行依仗无数。陈初六从汴京出发,便让人慢慢走,走了一天,还没出界。到了擦黑的时候,在野外找了间客栈歇息下来了。 客房中,包拯收起折扇,走上前道:“夫子,按现在这么走,得半个月才到应天府,会不会慢了些?” 陈初六泡着脚,慵懒地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哦,对了,高阳啊,那支皇上赐的御笔,带了没有?” “似乎没带。” “你这是怎么做的事!”陈初六板起脸斥道:“本官没那支笔,都写不出字来!去去去,快马加鞭,去家里取来!” 高阳一头雾水:“东翁,这恐怕来不及了。” 陈初六不赖烦道:“让你去你就去,别那么多废话。明天本官在这客栈等着,没有御笔不动身。” 欧阳修也觉得不对劲起来:“知应,驻停在此,恐怕会有风言风语。” 陈初六冷眼一扫,回到:“你不懂,缺了御笔,便做什么也不畅了。咳咳咳……咦,本官好像染上了风寒,高阳啊,你快从家里把本官的面罩斗笠拿来。” 高阳这时更摸不着头脑了:“东翁,你那里有面罩斗笠?” “我说有就有。” 刘沆在一旁,见东翁性情大变,觉得奇怪。御笔,斗笠,刘沆眼前一亮,笑道:“高阳啊,回家取一趟吧,东翁有大用。” 陈初六喜道:“还是冲之懂我!” 第四百二十二章 兵分两路 “哦?”众人都是好奇问道:“冲之兄,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沆摇摇头笑道:“不用问了,你们照着东翁的做就行了,东翁的气概不是我们能窥见的。” 包拯、高阳听了,心里痒痒挠,抓着刘沆问来问去,这俩人的年纪比较尚小。倒是欧阳修在一旁,似乎有了一点眉目,不再说话了。陈初六在一旁拈须道:“明日自然知晓。” 高阳挠挠头道:“东翁,要不我连夜赶回汴京?明天一早给您送来?” 陈初六点点头:“好,不过御笔贵重,你多带几个人一起护送,不然我不放心。咳咳,面罩和斗笠,务必要严实的。” 高阳莫名其妙,转身离开了。转瞬到了第二天,这数人又聚在一起,上午等了半天,时值中午,高阳回来了。 陈初六掏出御笔,对包拯道:“包拯啊,来来来,想不想看看御笔是什么样?” 包拯眼前一亮,忙是点头。陈初六叫他过来,铺开一张纸,用御笔蘸饱了墨,交给包拯。包拯喜不自禁,拿着御笔左看右看,连连称赞。看见桌上铺了纸,他便提笔往上要写字,刚一落笔,耳听得陈初六咋呼一叫。 “哎呀,大胆!包拯,你可知罪!”陈初六拍桌子起来指着包拯道:“这御笔这是皇上的!你看也就看了,你还敢拿来写?大逆不道,你这是夷九族的死罪!” 包拯吓得差点没从天花板窜出去,御笔掉在桌上:“夫子,我,我,我……” “好啊,好大的胆子,你还敢扔了御笔!”陈初六继续呵斥,又对众人道:“大伙儿都瞧见了吧,包拯的罪过,可是大逆不道。” 刘沆、欧阳修明白陈初六的用意,自然是表示看见了。这些包拯可差点急哭了,涨红了脸,一时话也说不出来。 陈初六见此,笑了一声道:“希仁啊,不要紧张,不要怕啊,夫子我开个小玩笑嘛。” “夫……夫子……”包拯瞠目结舌:“这种玩笑,还是少开,拯的身体受不了夫子这么摧残。” “去去去,说的跟我是叫兽一样。”陈初六坐下来了:“希仁啊,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夫子请吩咐。” “从今日起,本官微服出行,先一步进入应天府。”陈初六缓缓道:“而希仁你,则在这里佯装是我。” “啊?这怎么可以?” “希仁,你身形与本夫子相差无几。本官就说感染了风寒,要家中独特的治疗方式才能治好。你带着斗笠,躲在轿子里便是。”陈初六凛然道: “这巡学之事,本不该张扬跋扈前往,而是应该秘密前往,不然难以查明底下学分之真相。你装作本官,可是为朝廷立了大功啊。” 包拯听了后面这一句,本来想拒绝的话,却犹豫地留在了喉咙之中,没说出来。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夫子,这不会出岔子吧?若是被查出来了,我假冒朝廷命官,那可是不轻的罪。” 陈初六冷哼一声:“难道你擅动御笔,擅写御笔的罪过就轻了不成?” “这……” “若是你不听本官的,那本官现在就上折,让你这谋逆之罪落实。若是你听本官的,倒是可以商量了。”陈初六继续威逼利诱:“我可以手书一份给你,说已经下轿先行一步。等东窗事发,你拿手书出来,谁还敢参你?他们要参,也只是参本官罢了。此时该由罪责,皆本官一力承担。” 包拯见陈初六一脸奸商的模样,场子都悔青了,实不该上这趟贼船的。这下好了,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其余旁边的人,已是明白了陈初六的想法,都是过去劝包拯。包拯这才点头道:“夫子,我答应了。不过,夫子可说好了,若是出事,拯身死难抵此罪。” “这才对嘛。”陈初六笑了:“那好,从今日起,你们便对外说,本官身染重疾,须戴斗笠面罩。高阳、刘沆、欧阳修,你们跟在这里,所有事情,你们都可自己看着办。” “东翁,到了应天府地界,必有官员来迎接,那时候也是如此说吗?” “唔,就这样一口咬定。对了,这御笔给你们,有人硬来,你们就拿这个吓唬他们。”陈初六笑道。 包拯看着御笔,欲哭无泪啊,他问道:“夫子,拯还是想不通,好好的巡学,为何要偷偷摸摸去呢?” “傻子,大张旗鼓去,别人都是演好了的。”陈初六笑道:“咱们兵分两路,方才可以查出实情。” “东翁,你如何离开客栈?” “家里不是来了很多家丁嘛,我换一身家就行了。包拯换上我的官服,让那家丁换上包拯的。”陈初六吩咐道。 闹了一个晌午,陈初六和陈长水悄咪咪离开了车队。跟随他们巡学的,也都是一些小吏,不敢多问。这一切,倒是稳妥没出问题。陈初六与陈长水,走了许久,转水路,一天不到便到了宋城。 陈初六读书的时候,也来过宋城,之前那梅公子,就是在这里倒的霉。不过,那个时候宋城还没有杨赐。今日来了宋城一看,却是觉得萧条了不少。 街上的流浪狗拿着一副饥饿的眼神盯着路人,还有很多人躺在街角,似乎就要断气了一般。这些人身上,多半都长了烂疮,要么手脚有毛病。 陈初六叹了口气,大灾过后,就算出再多的赈济,既然还有这么多人受苦。这些人没一膀子力气,无法参加以工代赈,只能靠着免费的施粥。陈长水见此,拦住那些惨象道:“少爷,快点离开这里,小心腰上的银子,别被人拽走了。” 到了内城,情况就好多了。可陈初六在路人的脸上,还是看不到一丁点喜色,匆匆而行。 转眼来到一家酒楼门口,陈初六摸摸肚子:“黑子,我饿了。” “那咱们进去吃点吧。”陈长水前面走着,这酒楼叫春柳居,里面挂着山水兰竹,摆着汝瓷,环境典押。 “呦,两位爷!”掌柜的喜上眉梢,打量一下陈初六,穿的衣服,不过是小户富人而已,脸色又冷了下去:“呵?吃饭呐,劳您出去看看咱这招牌和幌子” “哼,招牌?你这里不是酒楼?难还是茅房不成啊?”陈长水讥讽道。 “您熄熄火,容小的多说一句,我们这的菜,做得可细致着呢!” 第四百二十三章 土豪点菜 “二位爷,您别怪小的心直口快。”那掌柜回到:“咱们这楼,不是一般人家吃得起的……” “少爷,你是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多狗眼看人低的?”陈长水往袖子里一摸,掏出一锭银子来:“看好喽,咱们爷有的是钱,就怕你这酒楼的菜做得不细致。” 掌柜的顿时笑了:“小的看走眼了,小的眼拙,眼拙了,您请上座。” 陈初六拂拂衣袖,登上二楼。商人嘴脸而已,和他计较,就失了身份。来到二楼,只见 这修饰又是雅了不少,这酒楼看来果真不俗。 整个二楼,只瞧见靠窗的一面墙脚有两人坐着,一主一仆,主人消瘦,闭着眼睛正在捋着胡须。仆人敦矮,在一旁伺候着。陈初六挑了个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小二先沏了一壶茶来,送上点心压碟。 刚坐下喘口气,那边的人满脸不屑地吩咐:“小二,把桌上这些个粗家伙都撤下去,看着都碍眼。” 小二一愣,随即笑道:“好嘞爷,这就给您撤下去,都给您撤了。” 陈初六在一旁看着,小二将桌上的碗筷都拿走了。那仆人打开随身的食盒,拿出来四只润泽如玉的白碟子。碟子四方摆着,中间放了 一个同样上品的大碗摆在中间。又拿出了花纹秀丽的各色碗筷食器,摆满了一桌子。 陈长水看了,塞了一块芝麻烧饼到嘴里,嘟囔着道:“少爷,那是干什么呢?怎么感觉比少爷你的讲究还多呢……” “不懂,看他摆的那些东西,都是定窑的上等货。这人身份不简单,可身边又只有一个伺候的。不懂,实在不懂。”陈初六看了看陈长水:“黑子,你怎么吃这么快?慢点,给我留一块。” 那边摆好了碗,那仆人又叫了:“小二,过来,咱们爷要点菜。” 小二远远地应了:“来了,爷,想吃点什么。我们酒楼有……” “慢着,不吃那些东西。”那主人拦住小二报拿手菜的嘴,捋了捋小山羊胡道:“我点十五只当年的小母鸡儿。” “啊?十五只鸡?这也吃不完呐……” “吃不完?十五只鸡我没准还不够吃呢,看你做得怎么样了。”那主人总算睁开眼睛了,瞥了一眼小二又闭上:“记住喽,十五只小母鸡,旁的可不要,只要舌尖。要活取,稍腌好了,炒榆钱。” “啊?!”小二再次惊讶道:“十五只鸡,只取舌尖?” 陈初六听见这个,差点没呛到。鸡舌头,那有什么可吃的?十五只鸡,也不够一口啊。 果然,小二要转身离开,那主人又叫住了:“慢着,我还要点,十五条半斤重的桂鱼。” “十五条半斤重的桂鱼……”小二记下了:“这回您吃鱼舌尖?” “取桂鱼尾鳍上第八片儿鳞片底下下指甲盖那么大一片的一块鱼皮,用这个玉碗蒸好了,给我盛上来。”主人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又点了一整只羊,一头驴,最后嘱咐道:“来啊,把咱们家那口金锅拿给他们用,旁的锅不能使。” 小二端着金锅,两条腿都有些软了。向来知道自家酒楼是细致的高档的,今日一见,却是开了眼。同样开眼的,还有陈初六和陈长水。 “我滴个乖乖,照这吃法,得是多大的产业才够花费?” “黑子,我看着也就是个有钱没处花的奸商而已,是他不开眼,有几个臭钱到这里张扬。”陈初六挥挥手喊道:“小二呢,快来快来,点菜点菜。” 小二上来了,陈初六也学着那个“土豪”的闭着眼睛,淡淡地说的:“小二啊,你听好了,我点一封西红柿炒鸡蛋。” “什么?西红柿?那是哪里的柿子,今年柿子刚下来,还能炒鸡蛋?”小二一头雾水,心说今天这客人,嗬,一个比一个奇怪。 陈初六摇摇头道:“西红柿不是柿子,是番茄。” “番茄又是什么,小的没听说过。” “番茄就是圣女果,圣女果就是西红柿。”陈初六撇撇嘴:“什么破酒楼,连西红柿炒鸡蛋也没有。” 这可不是这家春柳居没有,翻遍整个大宋也没有。小二苦着脸,陈初六又点道:“那醋溜土豆丝儿总该有吧?” “小的只知道红豆、绿豆、蚕豆,不知道什么叫土豆,是黄豆的别称?”小二挠挠头。 “辣椒小炒肉有没有?” “没有……” “黄焖鸡米饭有没有?” “没有……” “田园脆鸡堡有没有?” “爷,我给您跪了,您点一个我听说过的吧,什么山珍海味我都给您找过来!”小二崩溃了。 陈初六乐了,不就是炫耀吗,你点那些是土豪,没吃过还见过,我点这些,你见都没有见过吧?陈初六眼睛瞥了一下对面那人,得意的一笑,陈长水劝道:“少爷,这地方不比汴京城中,您将就着一些吧……” “唉,罢了罢了。”陈初六无奈道:“那我点两只烧鸡,要当年的小母鸡,除了舌尖别的肉都要。两条半斤重的桂鱼,要现杀的。再炖一锅驴肉,烧一锅驴排,要快,都饿死了。” 小二点点头,回味过来了,问道:“这位爷,您要不要点十五只鸡?” “不要,谁点十五只鸡啊?那比猪还吃得多。”陈初六直摇头,声音特意加大了几十分贝。 这里人家十五只鸡只吃舌头,外头却有冻饿而死之人。虽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也出出气嘛。 等了得有将近半个时辰,这才开始上菜。陈初六饿得不行了,这通吃啊,大有化悲愤为食欲之意。可对面那桌,则是浅尝辄止,没等陈初六这边上完菜,那边已经是出门了。 陈初六叫来小二,问道:“刚才那桌人是谁啊,怎么摆出了那么大的谱?” “咦,你们不是本地的吧?这位爷都不认识……”小二把抹布 收起来,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杨家的人呐。” “杨家?哪个杨家?” “呦,还不就是当今皇太妃的亲哥哥,应天府府尹杨赐么?刚才那人,是他府上的管家。”小二嘀咕道。 “什么?管家!”陈初六二人吃惊不已:“看他摆的那谱,就是府道官员也没他大,我当他是富甲一方的巨贾,没想到竟然是个下人!” “哎呀这位爷您不知道,这世上狗仗人势的多得很,那杨赐杨家,在应天地界没一个官员敢惹。”小二叹气连连:“得了,您别问了,这种人不知道最好,小的先去忙了。” 今天开始三更,看我能坚持多少天哈哈哈。 欢迎评论、笔记、月票、打赏、订阅!!! 第四百二十四章 宋城杨家 从春柳居出来,陈初六肚子撑,心里闷,感觉总不是个味。一个小小的管家,竟然比他还阔气,这能想象杨赐家是捞了多少银子。 一个开国伯,外加应天府府尹一职,加上这杂七杂八的银子,和他杨赐家的产业,肯定是不会有这么多的。要知道陈初六家里可是有好几桩垄断性的产业,放在汴京城里,也算是大买卖家了。 可和这杨赐比起来,陈家远远不如其阔气。平日里王雨溪与周氏持家之难,陈初六看在眼里,别说十五只鸡只吃舌尖了,灯蜡都得小心谨慎的用。 故而杨赐手中的钱从何而来,就得商榷了。陈初六很气愤,忽然感觉到,自己十多年努力白费了,比不上人家来应天府搜刮两年。 陈长水这时开口道:“少爷,接下来咱们去哪里?去应天书院?” 陈初六摆摆手:“别急,咱们去找杨赐的宅邸看看,然后再找个近一点的地方住下。我这次前来,可不是为了巡学来着,我是为收了杨赐这妖孽的。” 在宋城街上转了许久,耳听到这杨赐的恶行,陈初六拿小本本记下来。什么欺男霸女,欺行霸市,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最后找到杨赐家的宅子,可把陈初六气出心脏病来了。 大,好大,真特么大!怎么可以这么大! 一眼望去,里面与外头的宋城一般无二,有街有行人。但里面的店铺嘛……都是一些那种店铺,比如一把梳子都没有的理发店啊,按摩房啊这类的。 杨赐这小子,不是在宋城里面建了一所房子,而是修了一座围墙,把柳巷给圈起来当自家的产业了。陈初六心里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好办法,这办法真好,省去了多少麻烦?还能自产自销…… 看着杨赐“家”里的灯红酒绿,陈初六道:“走,黑子,咱们进去看看,批判性的浏览一下。” 陈长水没答应,而是拉了拉陈初六,指向远处:“少爷,咱们还是别去吧,几位女侍来了。” 远远一看,还真是女侍来了。这一路上,她们可没出现过,一到这地方来了,马上现身了。陈初六挠着头,讪讪一笑走了过去:“几位姑娘,吃了晚饭没有?” 其中一个女侍拱手道:“多谢姑爷关心,我们吃过了。我们还给姑爷找了一家干净的客栈,还请姑爷过去歇息一晚。这种地方,不要进去了。” “咳咳咳……你们姑爷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想看看杨家。”陈初六回到:“对了,你们想办法找几个杨家的罪证,要那种铁证如山的。若是人证,暗暗保护起来,我有大用。” “是,姑爷。” “慢着,你们也要注意安全。那杨赐手眼通天,能和皇城苏的逻卒把头内饰都知通上关系,又是皇太妃的亲兄弟,家里甚至还有天武军的背景,想必身边的高手不小。我不要你们调查那么机密的事情,只要一两件能定他死重罪的即可。” 几个侍女拱拱手道:“姑爷放心吧。” “唔……”陈初六这才放心(不舍)离开,找到女侍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客栈。 从汴京赶来,可没坐马车,虽然大部分走的水路,但还是比较累的。包拯他们一行人,该是从汴京走陆路,先遍访周边的县城,最后才来这宋城。故而,陈初六可以在宋城安心待上十几天。 宋城是应天府的治所,应天府又是京东西路的治所。本次陈初六前来巡学,实际上巡视京东西路。但宋城是治所中的治所,也就是重中之重了。 京东西路范围很广,包括了后世山东、河南、安徽各一部分,这次巡学,大约能在过年之前回京。当然,谁也说不定,也许陈初六在这里收完了杨赐,汴京就来一道诏书把陈初六给收了。 可如何收杨赐,这还是个问题。 陈初六作为巡学,来是为了正学风、寻遗贤的,对地方政务虽有督促之权,但仅仅是因为陈初六是京官而已。一般巡学,都不会过问地方政务的。万一有百姓拦路告状,巡学也只有转交之责,并无处置之权。 若是以巡学之身份去对付杨赐,无疑是蚍蜉撼树。可陈初六又是正侍大夫,先皇赐陈初六临机决断之权,也就是先斩后奏。可这权力,也不是乱用的。 非得是“非斩不可”的情况下,陈初六处置了杨赐,才不会有后患。不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营造“非斩不可”的气氛呢? 无疑就是裹挟民意了。 杀杨赐以平民愤,这是正当理由,而且也是最简单的。这还得感谢杨赐,他要是在应天府稍微收敛一点,别这么杀鸡取卵的搜刮,民愤不一定能找出来。 除了这个正当理由,陈初六还得找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地点,光明正大的把杨赐斩于百姓面前。 陈初六杀杨赐,当然首先是为了报自己的仇,他勾结朱武要在狱中毒死自己,虽然证据不足,但重要的陈初六信了。其次,便是要为百姓伸冤。最末,陈初六还得借杨赐的命为自己搏一个好名声。 深夜里,陈初六辗转反侧,刚睡下没多久。耳听得院子里陈长水在说话:“兄弟,有什么想不开的,别上吊啊。” “活着没意思了,我的钱都没了。”一个男人嚎啕道。 “唉,没钱可以再赚嘛,兄弟你年纪不大,什么事情不能重来?”陈长水拉住上吊的人。 “哎呀,我受别人欺负。这钱是我拿来急用的,如今钱没了,我就得继续受人欺负。” “欺负你?谁欺负你,说出来我给你撑腰。” “哥,我是桂花汤烧热水的。对门炸豆腐的王二欺负我,我每次去他家吃豆腐,他都笑话我……” “炸豆腐也欺负人?他拿了你的钱?” 这时,陈初六披着大衣走了出来:“黑子,在这里吵吵嚷嚷做什么呢?” “少爷,把您给扰到了。”陈长水一指那个人:“我起夜撒尿,这小子吊在树上,我把他给救下来了。听说是丢了钱,被人欺负。” 陈初六走到那人面前:“你的钱怎么丢的啊?丢多少?” “两串儿钱。” “为两串钱死,你的命就值两串钱?”陈初六问道:“你这钱急着买粮,还是买药?” “不买粮,也不买药。”那人坐在地上抹眼泪:“我要买个官,买个官,欺负王二去!我当官了,他是贱百姓,后半辈子,就不用受他笑话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咱也买个官当 “什么,买官儿?” “是啊!我要买官,当官了就没人能欺负我了。”那人哭丧着道:“可是现在,我的钱丢了……” 陈初六和陈长水对视一眼,陈初六问那人道:“小子,买官是在哪里买?” “唉,还问这些干嘛,我的钱都丢了。你们让开,让我去死!”那人站起来又要往树上挂去,陈初六赶忙拦住了:“慢着,慢着,不就是两吊钱嘛,我给你就是,你来跟我说说这买官的事情。” “真的?你真给我两吊钱?” “你先说买官的地方在哪里。” “开泰茶馆二楼,明天中午就卖官了。上次大灾,皇上把应天府的官都给撸了,只剩下个府尹,府尹大人明天开卖。”那人抹抹眼泪道:“这位爷,您……” “杨赐卖官?”陈初六觉得此事可疑,且不说这杨赐并无实权如何买官,就说这两吊钱能买官,那也是胡说八道。陈初六看着那人道:“就这个?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就这个,小的没去买过官,所以不知道。不过这消息是千真万确的,明天中午,开泰茶馆二楼。” 陈初六在袖子里摸了摸,拿出之前吃饭找的一粒碎银子,放在那人手里道:“好好拿着,别再丢了。” “谢爷了,谢爷了。”那人接过去银子,捧在手里像心头肉一样:“噫!我又有钱了,我又有钱了,我可以买官了,我这辈子再也不用受欺负了!” 陈初六看着那人疯疯癫癫离开,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对陈长水道:“明天起个早,找到这个开泰茶馆,去看看是不是真能买官。” “少爷,要是真能买官呢?” “那咱也买个官来做做,那几张银票都带了吧?” “带了。” 这二人回到房中,睡了个回笼觉。第二天随意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陈初六便带着陈长水往开泰茶馆赶。这一路不要紧,陈初六可看见了不少轿子急匆匆赶往茶馆。 开泰茶馆面前,两个衙役守在门口,检查进去的客人,喝茶的挡在门外,不喝茶的才让进去。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的人从轿子上下来,有的是揣着银票,有的拿着地契,有的是抬着整箱的钱,有的则是拿着银锭子,货币有很多种,不一而足。 交子近几年才出现,银票的范围也不是很广,大部分的人还是用的真金白银。陈初六也来到了这里,他脸上沾了几笔胡子,带了个土财主的帽子,拿了一把折扇,上面写着“日进斗金”。 倒是陈长水,换了一身长衫,上面缀着小碎花,也拿着一折扇,上面写着有乃容大。长得又有些黑,远远一看,倒像是个老实木讷不灵光的书生,只好买官来做。 他们俩人一走到门口,看门的衙役就知道,这准不是喝茶来的。噔噔噔来到二楼,这里已经是人头济济,找个地方钻进去,在角落带着。陈长水喜欢热闹,这里悄悄,那里看看,到处去拱手作揖然后蹭吃蹭喝。 到了午时,有人进来了,在前面张贴了一张红榜,红榜之上写着三个大字“招贤榜”。陈初六心里嘀咕,这不是买官嘛,怎么还说成了招贤。 “哐!” 一声锣响,有人走了进来:“府尹大人到!” 众人都是起身拱手作揖,那府尹倒也不婺虚礼,客客气气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大家请坐,请坐。贵九啊,给诸位念一念招贤榜。” 一书吏走了出来,拿起红纸念道:“应天宋城,龙兴之地,大宋祖脉,民风淳朴,贤士云集。本府在任之日,与民同治,与民同乐,与民同兴、今广募贤士,得以共治应天宋城。” 招贤榜念完,在场之人都是起身谢府尹。陈初六在一旁打量着杨赐,这人中年模样,两撇小胡子,老鼠一般,脑袋圆得像个球,皮肤白得异常,眼睛小小的,满是欣喜看着在场的人。 接着,那杨赐站起身,嘿嘿一笑打开一个箱子,拿起一张红帖。红帖之上,写着一个驿丞,杨赐笑道:“驿丞一职,乃我宋城之门户,迎来送往,承上启下,尚可抵达京城,下可通乡间。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陈初六心说,这就是开卖了,可价是多少呢?旁边的人在议论纷纷:“驿丞一职,一年一千两,这价略贵一些。” “贵是贵了点,可驿丞的面子里子都摆在那里了,经营得当,害怕赚不回来一千两?依我看,更贵都有人抢着要。” 这边还在议论呢,有人高喊道:“下邑刘相公要了!” “虞城李相公加价!” “高辛王孝廉也要了!” “这里这里,单州周员外得了……” 陈初六咦了一声,问旁边的人道:“这位年兄,打听一下,这里如何才能买到?” “呦,这位年兄是个生客吧?怎么,也想买个官做做。” “是是是,家里做生意的,买个官身,好多赚几两银子。”陈初六笑道。 “嗯,做生意的,难怪了。旁人都是想买官来榨百姓油水,那要多少?赚不了……譬如这驿丞一职吧,做生意的买了,就可用官文官船护着,一路免了多少税银。生意越大,省得越多。” “哦哦,那请问他念的这‘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这位府尹大人做此事好用雅。从不提前,他说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你当做起价一千两便是。” 陈初六明白了,不免为李白心疼,好好一句诗,到了这里成了这个。说话间,随着一个个的抢价,驿丞一职水涨船高起来。 “还有哪位要吗?”杨赐看到热闹场面,开心不已:“还有哪个要的吗?没有的话,可就卖出去了……” “府尹大人,一万两,我要了!” “嘿,好!”杨赐指着那人道:“阊阖千门万户开,三郎沉醉打球回,驿丞一职是你的了!” 陈初六倒吸一口冷气,一个破驿丞,居然卖了一万两。这比办驱蚊棒厂要来钱快得多了吧?那这杨赐,得有多肥啊…… 杨赐笑得前仰后翻,小半晌,又拿出一红帖子来:“各位贤士,下一个府仓司库。这府仓司库可是重中之重,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也,库在则民安国安。唔……长告初从百日满,故乡元约一年回啊。” 第四百二十六章 买就买一双 “府仓司库,有人愿随本官一起与民同治嘛?”杨赐在堂前问道,可这一下,底下的人便没人急着举牌叫价了。 陈初六还好,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杨赐捞的这些银子放到自己的小金库里,一旁的陈长水才刚从蒙圈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他陈长水老老实实一个农民的儿子,自从跟了陈初六,这才一点点见了世面,陈长水在心里可认为自己见多识广来着。那天看见别人家吃鸡,十五只鸡只吃舌头,一头驴只吃两片驴唇,就被震惊到了。 今日一瞧,一个驿丞,转眼之间就卖出去了一万两白银。一万两啊,那是多少钱?陈长水不敢相信……他现在一年的钱,也就十几两银子,是过得十分富有的那种。 一万两,对他而言,就是个这辈子不敢想象的数字。 杨赐见没人举牌叫价,脸色冷了下来,场面一度尴尬,无人敢说话。陈长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旁边的人道:“这位爷,长告初从百日满,故乡元约一年回,是多少钱?” 那人不冷不热回了一句:“一百两。” 陈长水又问道:“那你怎么不买?”陈长水又问道。 “怎么?你想买啊,那你叫价啊。你要是不买,可就没了。” 陈长水纠结了一下,站起身来:“我,我买了,这府仓司库买了!” 杨赐见此,大笑起来:“好好好啊,本府治下的民风,就是这么淳朴。好好好,你既然知难而上,府仓司库一职,就是你的了。” 陈长水也有些蒙,自己怎么就买下来了呢?他只是想叫价玩玩来着,瞥了一眼陈初六,只见少爷并无反对,在一旁笑得开心,他也就上前接下了红帖子。 陈初六问旁人道:“年兄,怎么这府仓司库一职,没人要呢?难道这不是一个肥缺嘛?” “呵呵呵,看似是肥缺,其实不然。咱们应天府的府仓,哪个不是空荡荡的的?连老鼠都饿死……那位老兄,应该是和你一样,是生客,不懂其中的门道。” 陈初六笑了笑,他买下了这府仓司库,倒也不错,正好有用。没多久,又开始买官了。 “司狱司谁要?” “道纪司……经历司……照磨所……宜课司……” 官卖出去了,都是县令以下的小官。毕竟县尉以上,就得吏部栓选,而不是他能一手通天的了。买了大半,门口挤进来一位,大声喊道:“老爷,府尹老爷,我要买官,我要买官!” 紧跟着跑进来几个衙役,要拉他出去。在门口争执,引得屋内的人纷纷看了过去。陈初六一瞧,这不是昨儿个晚上要上吊那位仁兄吗? 杨赐皱眉喝到:“是何人在堂下喧哗?” “老爷,是我,我是康七,我想买个官当。”康七大声喊道。 “府尹大人,这人疯了,小的们这就赶他出去!” 这时,杨赐却站起来道:“慢着,有道是来者都是客人,既然是来买官的,何必赶他出去?让他过来……” 康七闻言,得意了,挤进来道:“老爷,这是我刚那银子换的两吊钱,我想用这两吊钱,买个官当当。我,我,不会念诗,把话说明了吧,我想买个烧锅炉的官,烧汤的头儿。” 杨赐身边的书吏喝到:“胡闹,没有这官职,把他轰下去!” “哎哎哎,别别别。”杨赐拦住道:“难道有贤士如此热心,难得他有为民之心。来啊,把他的两吊钱收下,给他开个烧汤头儿的聘书就行了。” 满座哗然,这还能现设官的?陈初六心里冷笑,这杨赐倒是胃口好,肥瘦不论,见钱眼开,眼前唯有一个钱字,有钱就好说话。 康七高高兴兴放下二楼钱,磕了好几个头,一边嘀咕一边出去了:“王二啊王二,你给我等着吧,我现在是官了,你个破炸豆腐的,我要让你家破人亡!”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个官职,名叫“税课司”,这是重中之重,肥中之肥。陈初六见状,灵机一动,让陈初六想办法买下。 前面买了一个府仓司库,再拿下这税课司。一个是储,一个是收,陈初六便能掌握地方经济的两大命脉了。如此,要想置杨赐于死地,就会方便很多。 陈初六这次出来,别的没带,就带着银票来着。当然,来这里的都只给定价,这么多银子,没银票的根本抬不敢动。陈初六只管叫价便是,不用担心银子不够。 反正……也不会真给钱。 税课司的争抢,十分激烈,陈长水总算挤到了前面,大声喊出一个远超的数字,旁人一惊,不敢再加价了。杨赐乐了,看着陈长水问道:“这位小兄弟,你刚才不是买了府仓司库吗?” 陈长水摇摇扇子,十分阔气道:“谁说当官只能当一个,有心为民,身兼两职不行吗?我买个官,孝经老父亲不行吗?再说了,我买东西,就喜欢买一双,这样吉利。” “妙啊,真是妙人妙语。”杨赐问道:“小兄弟是哪里人?” “少小离家,如今衣锦还乡,姓高。”陈长水临时说了一个姓名。 杨赐大喜:“高兄弟现在是紫燕黄鹄长离别,一举千里翅难追。还有谁加价?” 陈长水叉着腰道:“都别加价了,别加了,我也念诗,我也会念诗!” 陈初六好奇地看过去,只见陈长水大喊道:“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大爷我志在必得,谁都甭想抢到。” 众人见此,都是叹了口气,纷纷悻悻坐下。 杨赐抚掌大笑:“不错不错,高兄弟真是好眼光,好魄力。挥鞭二十年前别, 命驾三千里外来。今年招贤会,没想到是生面孔抢了头。” “唔,好,至此二十六个职位,加上本官新设烧汤头一职,已经是各得其所。待会儿你们差人将银子,送到府上,在外地的,可留下凭据,本官差人去拿。” 杨赐拱拱手 :“本官先告辞了。” 而在这时,陈初六站起来喊道:“杨大人,还有一个官职没卖呢,怎么就走了。” 杨赐回过身来,倒了倒手指:“没错啊,这宋城上下,能卖的都卖了,确实没有。要不然你也新设一个?” 陈初六笑着摇摇头:“杨大人贵人多忘事,还有你的应天府府尹一职没有开价呢。” “啊?竟然敢说买府尹?!这人好大的胆子啊……” 众人惊呼起来。 2 第四百二十七章 要买就买个大的 “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果然是宋城,这里的招贤会,比那些穷乡僻壤都有意思。”杨赐那双死鱼眼睛转了转:“敢问这位朋友贵姓?” “呵呵,萍水相逢何必问个名姓,你这里不是只问钱,不问名的吗?”陈初六淡然一笑,撒开扇子,日进斗金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露了出来。 杨赐一愣,接着笑得更开心了:“不错,不错,说得不错。卖官卖到现在,卖出了大轴来了。本官有一句名言,不知你听没听说过?” 陈初六摇摇扇子笑得:“难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错!”杨赐摇摇头道:“本官的名言,是有钱能使磨推鬼。” “哦?怎么讲?” “呵呵呵……”杨赐摆出一副谆谆善诱的语气道:“有人说,人的这一生,有三图。一图名,二图利,三图自在。本官没那么多图法,本官眼里只有一个钱字。有钱不就自在了吗,自在了不就是当官了吗?” “嗯,似乎有理。”陈初六笑道:“对了,府尹大人,在下冒昧问一句。你的官职,不是考进士得来的?怎么不效法圣贤……” “嘁……”杨赐十分鄙夷道:“什么考进士,读圣贤,学而优则仕,那都是傻子和穷鬼才做的。呵呵呵,以本官这种身份,还用得着读书吗?你们手里有钱,又如何不能买官来做? 陈初六一脸受教道:“还是府尹大人看得透彻。既然话已至此,那我就更想买你这个府尹来做一做了,要买就买个大官尝尝味。” 杨赐欣慰的点点头:“本官向来是不多啰嗦的,可今日见到你这么有性情的朋友,不如多说那么两句。” “正所谓当官得利,得利当官,下边得利,上边得利,一切就都简单了。哪怕是当今二圣,得了利她也高兴不是?谁都是一样……” “只是本官与他们不同,本官不挑肥拣瘦,本官大小鱼通吃。不论是几万两,还是两串钱,本官照收不误。这半月来,本官在七个县卖过官,今天是第八站。” 杨赐说到这里,顿了顿,正色道:“朋友,我不打听你是谁,你是谁我也不怕。以本官的身份,就是当今二圣来了,我也不怕。” “既然如此,那何不开个价?说句不自量的话,我有钱。”陈初六继续扇着他日进斗金的折扇。 “这个价,如何?”杨赐伸出一个手指头。 “一万两?” “没那么高,一千两。”杨赐笑道。 “这不贵啊,十分公道。” 杨赐笑着摆摆手:“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这个府尹,是一天一千两。” 哗……满座宾客都长大了嘴巴,一时间,掉了茶碗的,从椅子上滑下去的,此起彼伏。唯独陈初六脸色不变,收起折扇笑道:“这个价格,也还算公道。我买十天,如何?” 杨赐摇摇头:“就卖五天。” “咦?你不是说,把官和钱看做一回事嘛?怎么有钱到手,却不卖了呢?” “本官是个生意人,绝不卖假货,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朋友捧场。”杨赐笑道:“前不久应天府大旱,朝廷撤了管事的,让本官代管一时。” “按以往的例子,再过不久,等新官上任,本官就要离任了。所以不是本官不肯卖,是本官只能卖五天。”杨赐继续道。 “这宋城里头的官,早已经已经卖光了。本官还得去下一个地方,这府尹于本官而言,只是鸡肋。若不是因为这个,五天也不卖给你。” 陈初六闻言,心说这倒是个实诚人,论起钱来,是一分钱一分货,不造假。陈初六当然答应道:“哦,既然如此,那就买五天。” “而且,这五天时间里,你这府尹不能出宋城,别的地方要是不认,可别怪我。而这宋城里头,随你差遣。”杨赐说完,坐了下来,笑看陈初六如何应对。 陈初六若是想耍耍官威,圣旨搜刮一下宋城百姓,那这府尹才是府尹。若是他想趁机对付做什么不利于杨赐的事情,杨赐根本不怕。 这当官,向来不是穿一身官服,更不是手里拿一个印把子。他杨赐有这个自信,哪怕他穿一身布衣回来,照样能让陈初六这个府尹滚下去。 “这个府尹,我应了。” 说完,陈初六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扬长而去。茶楼里面,都是低呼一阵。杨赐在背后想了一会儿,想不通啊,收下银票对身边的人道:“去,赶紧备好轿子,咱们赶别的地方去了。” 他身后那师爷有些疑虑:“东翁,我看这小子不简单,会不会是……” “哎呀,会不会是什么?你忘了我是谁了?”杨赐白了一眼:“走,再不走新官可就要来了,到时候黄花菜就凉了。咱们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一次机会,得感觉多捞一些银子。” “哎,是是是……” 一场卖官会,就此散场。陈初六走在街上,已是看见那些买了官的人,迫不及待地让手下人去搜刮了。宋城之内,人心惶惶,水深火热。 陈长水走在陈初六身边问道:“少爷,怎么办呐,我买的这两个官,真是我一个人当?” 陈初六摇摇折扇:“不急,你这两个官是重中之重,到时候抓杨赐小尾巴的关键。唉,可惜,高阳、刘沆抽不出身来。” 二人拐了个弯,正准备回家呢,却听得街边传来打砸之声,放眼一看,一个卖豆腐的小摊子,面前站着五六个衙役。衙役之中,带头一人,不就是那个上吊的康七吗? 这会儿康七穿了个衙役头的衣服,衣服上临时拿墨写了个“汤”字。康七摔了个陶罐子,骂道:“王二,你今天落我手里了,叫你再敢笑话我没钱。” “康七,你这个小人,好吃懒做,你还好赌如狂。我本本分分做生意,你来蹭吃蹭喝,我说你几句,怎么就是笑话你了?” “嘿,你还敢跟我还嘴?我现在是官儿了,你是老百姓,赶紧的给本官爷下跪!” “康七,你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哈哈哈……”康七笑道:“王二,我记得你媳妇,可是远近闻名的豆腐西施。哥几个,咱们去吃吃西施豆腐!” “大胆康七,你竟敢在此欺压良善!”陈初六远远喝到。 第四百二十八章 限时特价的府尹 炸豆腐的小摊,已经被康七砸了个一片狼藉。陈初六喝了一声,那康七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打量了才道,然后警惕问:“咦,是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有个炸豆腐的欺负你嘛,怎么我听见是他劝你向善呢?你这是颠倒黑白!” “呃……”康七后退了一步,然后看了看身上的衙役服,又上前道:“就是这样,那又怎么样?他一个老百姓,也敢劝我为善,什嘛东西?你也不要多管闲事,不然我连你一起收拾。” “哼,这下不用怀疑了。”陈初六挥挥手道:“黑子,看你的了,把他身上的官服扒下来。” 康七怒道:“你,你们敢?!” 陈长水揉揉拳头道:“你一个管烧锅炉的,算个什么鸟官。我一人买俩官,一个府仓司库,一个课税司。再瞧我身后这位爷,他买了府尹,你小子还敢在这里狂,找打!” 旁边那几个衙役见此,都是闪到了一旁。陈长水上前将康七三五拳脚打得鼻青脸肿,把他官服扒了下来。旁边炸豆腐的地方还烧着火,一把将那官服丢了进去,火焰将“汤”字瞬间吞没。 康七肝肠寸断,绝望地坐在了地上,看着自己刚当了没一个时辰的官就这么被大火烧了,脸突然扭曲了起来。陡然站了起来,嗷的一声歇斯底里的怪叫,手成爪装朝王二奔去:“我要拉你垫背!” 王二赶忙闪开,康七脚底被自己打翻的东西绊倒了,一头砸在碎了的陶壶上,躺在地上,脑袋咕嘟咕嘟冒血,起不来了。陈初六走到跟前打量了一下这豆腐小店,回头看那几个衙役冷声道:“还不把这碍眼的东西收拾走?” “哎,是是是……”那些衙役,把康七抬走了。 陈长水收拾了一下椅子,陈初六坐下。那王二惊魂未定,走过来跪在地上道:“小的谢大人救命之恩!” “起来吧。”陈初六看着他道:“你在这里干多少年豆腐了?” “小的从小时候就在这里卖豆腐,卖了一辈子了。以前给吴相公家里卖豆腐,后来吴相公被狗皇上给罢免了,咱们这些人,也就没了依靠。”王二回到:“这康七,只是个烧锅炉的,竟然也敢三番五次来蹭饭。唉……” 陈初六问道:“这吴相公是什么人?” “公子不知?”王二回到:“吴相公是咱们应天府的知府,自从大旱之后,与漕司等官一齐罢了。后来叫那皇太妃的亲哥哥代管,这下好了,应天府天灾之后又人祸,现在应天府百姓,没人不骂皇上的。啊呸,什么狗屁皇上。” 陈初六心中默默为小皇上不值,明明小皇上挺勤政爱民的,都说这一级一级的官,替他做了这么多恶。王二又道:“不过,那皇上倒有一个还不错。咱听说啊,他派星官陈状元来巡学,是要借机铲除这杨家那大虫。” 陈长水咦了一声问道:“你听谁说的?” “我没听谁说,可这七条街八条巷的都这么传。”王二回道:“唉,听说新买官也出来了,这宋城又要遭灾喽。旱灾还留三分收成,这些人寸草不留。刚好我的小店也被砸了,收拾收拾,躲乡下去了。” “慢着……”陈初六问道:“王二,你有没有想法,跟我做点事情。” “这位爷,您是……” “你刚才没听见?”陈长水回到:“这位爷买了府尹的官,这几天宋城是他做主。” “啊?您说的是真的?!” “那还有假不成?”陈初六拿出来一张府仓司库的红帖道:“刚好,我多买一个官,你拿着这个,尝尝当官的味道。” “什么?这,这是……”王二惊喜欲狂站了起来:“我,我也能当官了?” 吸了两大口气,王二叹了口气:“爷,可是咱这磨豆腐的,怎么能当官呢?别给您误了事儿……” “误不了,就是你了。”陈初六回到:“走吧,带上你媳妇,跟我去客栈,咱们商量一下事儿。” 这帮人简简单单,收拾了一番,回到客栈。陈初六把这王二叫来,其实是想打听吴相公的事情。 那吴相公名叫吴处机,乃是前任知府,王二的豆腐,是这吴处机家里的产业。拿这豆腐摊赚钱,说起来是清到了一定程度的官。 这吴处机,是小心谨慎之人。杨赐到应天府为府尹之后,穷奢极欲,这吴处机和他小心周旋,才保地面稍微平静,没想到得罪了杨赐。在此地革职为民,被杨赐关进了大牢,连京城都没进去。 王二说完,他媳妇跟着落泪。陈初六看那女子,资质平平,与市井之中,稍显清秀而已,离豆腐西施差远了。 倒是王二有句话不错,陈初六来着应天府,就是奔着杨赐来到。明天杨赐就把府尹让给陈初六,离开宋城。且不管他,派人跟着,陈初六需要一些人手,把罪证查实。 人手从哪里来呢? 陈初六身边能信任能用的,现在也就陈长水一人。眼下没人可用,是最急眼的。若是把那吴处机救出来,让他把从前的老部下请出来,再去查应天府就会轻松很多了。 正想着呢,门口笃笃笃响起了敲门声。陈初六一下就警惕了起来,示意陈长水,陈长水问道:“是谁啊?” “呵呵,我们是来给府尹大人送贺礼的,恭迎府尹大人回衙。”外头的人笑道。 陈初六顿时惊喜起来,来的可不是别人,听着是杨开和师娘剑云!忙是打开了房门,一见果然如此。杨开走进来笑道:“好小子,竟然偷偷摸摸跑到这里来买官当!” “哎呀,杨大哥,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还不是雅儿担心你这臭小子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剑云笑骂道:“要不是雅儿三番五次求我们,我们才不会管你这臭小子呢。唉,我这养大教会徒弟啊,被你这小子把魂都给骗走了。” 陈初六挠挠头,笑道:“正好,有件事情要求人帮忙。” 杨开笑道:“尽管说,只要我能帮的……” “慢着慢着慢着。”剑云拦住杨开,对陈初六道:“臭小子,亲师娘也要明算账,帮忙可不能白帮。等宰了杨赐,他家里的宝贝,师娘不要多了,任意挑十件如何?” “就听师娘的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大狱 众人落座,絮叨了一会儿家常话。陈初六刚出来没几天,家里的几女都已经是思念如潮。剑云和杨开这次前来,却还有他们自己的事情,只是顺道来帮陈初六一把。 三言两语,陈初六将自己的计划给说了出来。有两个关键之处,一是把杨赐控制住,保证他能死在审判之下。二是将杨赐的罪证查出来,营造民愤,以保证杨赐之死,不会反噬到自己。 控制杨赐,还不能提前控制。从应天府到汴京,最快只需要一天时间。杨赐若是搬来了救兵,到时候反而棘手。杨赐身边,可能也有几个高手,非杨开剑云所不能擒之。 听完陈初六的计划,杨开笑道:“这事还不简单,又不是老年间高手如云的时候。自乾兴年间那一场恶战之后,如今天下所谓江湖,出去那些隐匿的门派,就属雅儿的娘子军强了。杨赐那种货色身边,就几个唬人的罢了,我一个人便能擒之。” 剑云也是跟着道:“不错,初六你太小心翼翼了。这杨赐交给手底下人就行了,还用得着我们俩出山。” 陈初六笑道:“我不是初出江湖,不知水之深浅嘛。既然如此,那再帮我一个忙吧?” “你说便是。” “杨赐是个首恶,除掉了他,可还有不知道多少小鬼。我想让你们帮着,把这些人给抓住,到时候一并处置了。” 杨开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还是太轻。只要请一个能主持正道的官来,这些小鬼便伏诛了。现在要紧的事,是将吴处机给解救出来,让他管事。” 陈初六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救吴处机。可是……可是吴处机在哪里呢?” 这时,旁边一直瑟瑟发抖的王二说话了:“我知道,我知道吴相公在哪里,他被关的时候,我去送过好几次吃的。唉,吴相公在狱中,倒也没有受罪。那些狱卒,都好吃好喝地供着吴相公。”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子,把计划都安排好。陈初六微微松了口气,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大狱了。这应天府大狱,可比不得皇城司大狱。大狱外边,没有树木,只有一条臭水沟,从大狱中流出来。 王二走到最前面:“几位老爷,吴相公就在这里了,牢头是个好说话的人。” 陈初六吩咐道:“你过去告诉他们,应天府府尹到了,速速摆班相迎。” 王二应了一声跑过去,没多久却一脸委屈跑回来道:“老爷,牢头换了人,这人铁青着脸,凶恶得很,不让我进去。” 陈初六叫了一声不好:“快走,司狱司的官也被卖了,这会儿肯定在里面搜刮来着。” 一行人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牢狱门口。刚好看见,那牢头带着人走了出来,指着陈初六道:“你就是府尹呐?” “正是。” “既是府尹,你去你的衙门里坐堂去。这里是大狱,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们家老爷,凭本事买下的官,容不得你来伸手,速速离开,不然管你什么府尹苍蝇,我都一并收拾了!” “好大的口气!”陈初六喝到:“我可是买的府尹,整个应天府都是我说了算。”陈初六斥道:“给我让开,不然等下坐牢的人,就是你们了。” “呦?还真没见过你这么狂的。大家都是买官赚钱,你赚你的,我捞我等,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偏要得我这一份,那怪不得我了。” “费什么话,要打就打!”剑云火气大,上前便是一鞭子,牢头的脸色唰的出现一道红印子。 眨眼间,杨开也动手了。没等王二回过神来,刚才那气势汹汹的几个狱卒便躺在地上哭爹喊娘了。陈初六冷哼一声,便迈步进去。里面的人,已经被外面的响动给扰动了,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跑了出来,指着陈初六一行骂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私闯大狱,是要劫狱嘛?” “劳资买的府尹,你敢阻拦我?我撤了你的司狱。”陈初六冷冷回到。 那人明白了:“原来是你,我在招贤会上见过你。朋友,你当你的府尹就是,何必来我这里?” 陈初六笑着走上前:“当官为利,为利当官,那个杨赐说得对。钱不是什么坏东西,越多越好。你来这里当司狱,不也就是想榨一榨那些犯人的钱嘛?费老大的力气,能有多少?手上还得沾满了血。” “嘶……在下何关。”那人拱拱手道:“不知府尹大人,有何高见。” 陈初六进来的时候,发现这大狱位置不错,心中临时有了一个想法。他道:“这大狱里面的人,我买下了,这大狱我也买下,你看怎样?” 何关一听这个,随即点头道:“可以倒是可以,可这犯人不少,你怎么……我可要现钱……” “现钱没有,谁身上这么多银子?五天之后,我的府尹到头了,就有钱了。”陈初六笑道:“就看你能不能等这五天了。” “五天?”何关看了看陈初六的眼睛,再看看陈初六那日进斗金四个大字,心中觉得这该是个生意人,便点点头道:“行,五天就五天,五天之后若是你不能拿够钱,那可别怪我了。” “放心,生意场上,咱不就讲究一个诚信嘛?”陈初六拍拍胸脯:“我不会为了这点银子,坏了自己的名声,你说是不是啊?” 何关满意的点点头,问道:“你要哪个人,我去找给你。” “吴处机,是不是关在这里?” “他?”何关回到:“不错,他就在这里。这大狱里面,也就他这条鱼大了。你要想带走他……我不会答应。” “不带走他,我找他问几句话。最近五天,这大狱我包括我的人,都要能随时进来。”陈初六回到。 接着,找到吴处机。吴处机脸色很差,身上多了几个伤痕。他闭着眼睛,不肯和陈初六这些人说话。 陈初六只好先将何关那群人屏出去,再站起身来,长揖道:“下官陈初六,天圣二年进士第一名,拜见吴知府。” 吴处机的眼睛睁开了,问道:“你真是陈初六?” 话音落下,吴处机老泪纵横,满目沧桑岁泪涌了出来。 第四百三十章 控制大牢 “老朽已经罢官归田了,不值得状元公称一声大人。”吴处机抹了抹老泪道:“状元公,你来应天,可是为百姓除恶的?” “正是。”陈初六回到:“不过,我人微言轻,在应天又没有人手。吴大人,还请您出山,请一些得力之人,将杨赐的大小罪证查出来。” 吴处机一愣:“到现在,皇上还未处置杨赐?” “不瞒您说,皇上对应天府之水深火热,尚不知情。本官是借巡学之名,前来应天府,借机除掉那杨赐。吴知府,那杨赐将应天府大小县的官职都变卖了,只剩下几个县令没有出手。你若是不出山,恐怕百姓要遭大难了。” “呀……”吴处机面北而跪,泪如雨下:“老朽无能,愧对先皇知遇之恩。” 拜了三拜,他转过身来:“状元公,奈何老朽身陷囹圄,如何能助一分力?” 陈初六沉吟一下:“我要几位经年老算盘,精通钱粮刑名府库的人,用来查府仓、查课税,吴知府手底下可有人选?” 吴处机拈了拈稀松的胡须道:“有,我有几个幕僚,人品可信,还有几个属吏,也是正派人士。就不知应天府大乱,我被罢免之后,他们如何。这样吧,我将他们的住址告诉你,再修书一封。” “黑子,快去拿笔墨纸砚来。” 当即,这吴处机写了好几封书信。这大牢里面,他就知道有好几个人。陈初六当即去请出来,并说明来意。可人越来越多,也难免其中出现一个什么叛徒。 回到吴处机这里,陈初六笑问道:“吴知府,您是当过大官的人,不知道这司狱一职,是否看得上?” 吴处机先是一愣,随即莞尔道:“状元公,这大狱交给在下便是,所需查验之公文账簿,送来大狱即可,所需人员也全部押入大牢,保证一句话也传不到外面。若能借状元公之威风,将那杨赐除掉,也算是老朽报效皇恩了吧。” 陈初六拱手道:“吴知府,待尘埃落定之时,本官向圣上启奏,还你清白,官复原职。” 出得门来,陈初六喊道:“何关在哪里?” 在外看着这一切的何关跑了过来:“府尹大人,有何教诲?” “你性.感吗?” “呃,什么是性.感?” “你在线发牌吗?” “府尹大人,在下不明白您说的话。” “嗬,好大的胆子!你既不性.感,又不会在线发牌,你凭什么叫荷官?”陈初六喊道:“来人呐,把他给我绑了!” 刚才这一段时间,陈初六一家在大狱之中立下了威。何关身边,就几个人而已,大部分狱卒,其实还是更愿意跟着陈初六这府尹的。一声令下,狱卒们上前将其绑了。 何关大骂道:“臭小子,你出尔反尔!” 陈初六撑开扇子,扇了扇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商场里头,尔虞我诈惯了,本官不得不留那么一手。何相公不用怕,在狱中住上五天,下面人好吃好喝待你。五天之后,你想要的都会有。不过,你要是不愿意,那本官可就将你那一份吞了。” 何关一时语滞,闭上了嘴。陈初六心中冷笑,这人果然是利欲熏心,开一张发票,竟然又将其唬得一愣一愣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可谓是至理名言。 陈初六出了大狱,杨开、剑云留在了这里看守。杨赐那边,已经安排人跟着,想要他出现的时候,必然就能三十分钟送达。至于还没请来的那些人,还得想个好办法。 总不能一个个亲自去请,那太浪费时间了。 一天下来,劳心劳力,将歇下去。 次日清晨,陈初六与陈长水主仆二人早早起来,不多久便来到了知府衙门上。在宋朝,这府尹一职,十分尊贵,非王公大臣,不能任。所以一般是南京留守、权知应天府。 所谓府尹,是正式官,有任期,任期之内撤换很难。权力太大,可谓封疆大吏。而留守、权知,则是临时官,指不定哪天就走了,如此便削弱了地方官的权力,加强了中yang集权。 可前不久因为大旱,处置不力,从路府,到县令,被拔了一个精光,反而让这个杨赐来代管。这一下,应天府雪上加霜。也正是这样,陈初六才得以买下府尹。 来到衙门,换了官服。陈长水是司税,王二是司库,列于一左一右。按这个钟点来说,应该是衙门里点卯过了,三班衙役排班宿列在大堂上,等候老爷巡视。 这三班衙役,来倒是来了。可一个个的,不是排班宿列,而是在大堂上打牌躺尸,连陈初六这个府尹到了,也没有站起来。 陈初六站在堂上,没人理他,很是尴尬。陈长水脸黑脸色更黑,喝到:“升堂!” “嘁……” 底下的衙役不屑的看了一眼,照样打牌躺尸不误。还议论纷纷:“什么老爷?才做五天的官,被理他,要不他蹬鼻子上脸。” “没错,来来来,该谁打了?” 陈长水又喝到:“府尹升堂,尔等为何不喊堂威!” “威武~” 这下大家倒是给面子,只不过稀稀拉拉,随便喊了两声,期间更不乏戏谑之意。 呦呵,陈初六心说,这群人胆子还真大,连这点表面文章也不肯做了。陈初六拦住陈长水,站起身来,走到堂下问道:“你们谁是班头啊?” 从地上牌局中出来一个胖黑之人,斜着眼睛道:“我就是。” 陈初六又问道:“那班末是谁?” 门口一个老瘦之人站了出来:“回大人的话,我是班末。” 众人看向陈初六,不知他这是何意,只见陈初六问道:“班末,你当班末,多少年了?” “呃,有十六年了。” 陈初六一惊:“十六年?!那你为何没有升迁?” “小的无钱无势,升不了官。” “难道说升一个小小的班头,也要有钱有势?” “瞧大人说的,什么不要钱呐?” 陈初六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看着那班末道:“现在不用你有钱,本府升你为班头!” “啊这……大人?” “班头何在?” “在!”两个班头一起应了,陈初六却只看着那老瘦之人道:“班头,那黑胖之人,竟敢轻视本官。来啊,将他重则二十大板!” 第四百三十一章 升堂视事 说完,陈初六拿起令箭丢在地上:“从即日起,凡是听本官号令者,升,凡是忤逆本官者,革!五天之后,本官离任,杨大人也不会回来,新官上任,初来乍到,更不会乱动本官留下的三班。” 那班末一开始还不敢,听了这话,顿时有了力气。其余人,也都是精神焕发,一拥而上,把班头押在地上,噼里啪啦就打了二十大板。 陈长水竖起了大拇指:“少爷,还是你有办法。” 陈初六笑了笑,看向堂下那屁股开花之人:“敢轻视本官,来啊,准备将他游街示示众~” “呀?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老班头求饶道:“打了不罚,罚了不打,您打都打了,再拉我去示众,这叫我以后在宋城如何混下去啊?大人,老爷,您饶我一条狗命,我再也不敢狗眼看人低了。” 陈初六却坚持道:“其余人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的衣服扒了,拿猪笼驴车运出去,找一条人最多的街,游街示众!” 这人被拉了出来,等陈初六润润喉的功夫,底下的三班衙役,已经排班宿列好了。陈初六这才重新堂,喊了堂威。 整理了一番思绪,陈初六开始发号施令:“本官买五天官,可是下了血本的,五天之内,可是要赚回来!” “来人,这名单上的人,皆是不法分子,限捕快两天之内,全部抓捕归案,送入大牢!” “来人,立即查封所有府库,这衙门上上下下,但是存钱存粮的地方,都给我封了。就是没钱没粮,有账册之地,也全部封了,待本官查验!” “来人,发出告示,从明日起,本府在偏堂视事,断案判财,为民主持公道,给应天府一片朗朗乾坤。” 陈初六这几令,就好像“原味”二字一般,有的人听了只想到薯片瓜子,而有的人听了能原地硬了。 至少杨赐听说了这个,则是拍手称快:“哈哈哈,这个买府尹的人,还真是本官的知己。要不是时间紧,我真想和他喝一杯!” “东翁,他这么做,会不会……”幕僚问道。 “不会的,根本不用担心。从他的这几道命令来看,我就知道他也是行家里手。”杨赐大笑道:“封府库、抓大户。本官本以为宋城没了油水,可他这么一动,又滋滋滋冒油了。” “可是东翁,他第三道令,会不会是对我们来的。”幕僚有些犹豫。 “你懂什么,若他只会封府库、抓大户,还不足为奇,这第三道令,才是大手笔啊。”杨赐语气里满是赞许:“地方上,也只有这讼狱一是赚头最大。那些穷老百姓,为了能打赢官司,会自觉把油水给叫出来。他那府尹,吃完原告吃被告,两头得利,实在是高明!” “原来如此,府尹大人真是洞若观火,高啊,实在是高啊!”幕僚们一并称赞了起来。 外头的百姓,也对陈初六这新任府尹议论起来了。布告之下,老书生帮忙诵读。推车的,挑担的,赶路的,此时都停了下来 “新官上任,你看就烧了三把火,不知道这官怎么样?” “好不了,这官是买来的,就跟做生意一样,他能为咱们百姓好吗?还不是趁这五天时间,把钱都捞回去?” “哎,不对。我听说新科状元,星官陈初六来咱们应天府了。这官多少也得照顾照顾星官的面子不是?” “对啊,这陈初六可是个大好官呢,要不是他,咱们应天府的大旱怎么能撑过去呢?” “没用,官官相护。在京城的时候,是天子底下,这什么状元公还能是个人样。可这京官外放,从来都是想尽办法搜刮。恐怕这状元公也免不了俗。” 而陈初六那边,则是把整个应天府衙门给盘活了。抓人的抓人,封库的封库。抓的这些人,其实吴处机提供的名单,封库也只是为了把簿册全部送到大牢。 新班头笑着走进大堂:“府尹大人,游街示众都准备好了,您看开不开始?” “好,你们去安排吧,等会儿肯定有大量民众进来诉讼。告诫底下的人,要和和气气的。甭管告谁,都给呈上来便是。” “是,大人。” 应天府最大的那条街上,也是发布告的街。一辆驴车,由衙役护着,拉了出来。衙役们 都不敢离驴车太近,拉车的驴脑袋都用簸箕保护了起来。敲了一声响锣:“游街示众啦~” 没多久,街上便满了人。刚开始大家还不知道是班头,直到人群中有人一语道破,这才被大家认出来。一时间,烂菜叶臭鸡蛋,砖头瓦片,便飞向驴车。 等除了一通气,有人明白过来了:“哎呦,大家伙儿,今天新到的这个府尹,他不搞官官相护。” “我家一头牛,就被官府的人给牵走了!总算盼来了主持正义的人了!” “老天开眼了,大家一起去告状吧!” 人流涌进了大堂,比双十一的人都多。衙门的门槛,差点没被踩烂喽。陈初六笑得合不拢嘴,差遣衙门里的文书,赶紧一个个写状书。状书写下,先交给陈初六看。 较小的案子,太复杂的案子,陈初六都不审。专审那些民愤大的,舆情十分急的,特别是民告官的。 审到最后,陈初六发现这不用审,件件都是铁证如山。到后来,百姓胆子越来越大了,告起了杨赐。陈初六不愿打草惊蛇,便只让他们写状子,暂时压下来。告诉这些百姓,五天之后再来。 写状子不用陈初六,到了后半晌,陈初六肚子一饿,便溜到了一边。王二那边在查封库房,再把簿册找出来,看库里面有多少东西,那杨赐拿了多少。当然,这账目有可能是假的,这就得看大牢那边的人,能不能查明白了。 来到后堂,王二跑了过来:“大人,这衙门周围的库房,我都去找过了。账目倒是一清二楚,写着有不少东西,可等我走进去,却发现这些仓库都是空的,老鼠都不肯住。” “唉,意料之中,硕鼠硕鼠,有一个硕鼠,那些小老鼠还能活得下去吗?”陈初六叹了口气,问道:“那此地常平仓呢,那可是关乎民生与地方安宁的大仓。” “那个在城边上,没来得及去看。” “唔,咱们两个一同前去看看。” 第四百三十二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常平仓、惠民仓,都是地方最重要的仓库。都是地方用来稳定粮价,保证地方民生大计的手段。凡是出巡大臣,都会来检查两大仓。除了这两大仓,还有数量各异的国库。 陈初六撇下满堂告状哭诉的人,跟着王二前去了外郭的常平仓,可了所谓的常平仓外,却感到十分的凄凉。 按常理来说,这常平仓外是有库丁把守,打扫得干干净净 ,绝不允许生人接近的。但是现在,这外面却空无一人,地上长满了草,破破烂烂,比乞丐窝还要破烂。 陈初六和王二看着这地方,犯了嘀咕。王二问道:“大人,这地方没错吧,我们是一路问过来的,这么重要的地方,应该不会错啊。” “谁知道呢?错了才好,过去看看……”陈初六往前走,来到近前,这里高耸的围墙尚完整,但门窗都已经破烂。他瞧见了一块挂在门旁的木牌子,隐隐约约写着三个大字“常平仓”。 王二探头探脑,推开了半掩着的大门,惊讶道:“这地方有点像是仓库,好多货架,就是没有东西。嗬,这里好像只剩下灰了,比里城那些仓库更干净。” 陈初六也跟着进去了,被眼前的这“仓库”震惊到了。王二吞吞口水问道:“这,这里有人吗?” 还真有,二人身后传来抱怨的声音:“喊什么喊什么,这里有人难道看不见吗?哎呦,谁啊……” 陈初六看着那人,从地上一堆破麻袋片里钻出来,满头的稻草,身上穿的衣服隐约能看出来是库丁。 王二对那人道:“你谁啊?这里是不是常平仓?” 库丁不耐烦回到:“外面有牌子不会看嘛?正正经经的大宋国库常平仓。” “那……那这仓库,那这仓库里面,还有什么?” “呦,您可来晚了。这地方还会有什么,别惦记了。”那库丁躺下了:“你啊,赶紧给我出去吧,别让耽误爷睡觉了。” 王二冷哼一声,把任命书给掏了出来:“你还让我出去,你瞧瞧这个,你,给我出去。” 库丁揉了揉眼睛,瞧了瞧任命书,高兴得跳了起来:“哎呦喂,可算是来了官爷了,可算是来了官爷了!咱们常平仓,打新皇登基以来,咱们常平仓就没一个官爷来!” “没官爷?这,这常平仓一直没人管事?” “有人有人,我们就是。哦,对了,账目都在呢,官爷您等着,我这就给您拿账本去。”库丁起来了环顾一周:“啧,这地方也没个椅子,对了,官爷您将就着坐在这砖头上。” “坐砖头?我……”王二看着那库丁跑出去,又尴尬地对陈初六道:“大人,您,您坐……” “还坐个屁,这地方空成了这样,帐都不用查了。真佩服啊,常平仓花了至少五年建成,又花了五年才储存满,两年之内,不到两年竟然空空如也!”陈初六越说越气愤。 库丁跑回来了,端来一本陈旧的账簿:“官爷,这里是咱们常平仓的账簿,你看看。” 陈初六接了过来扫了一眼道:“这账上可还有不少东西,快说是不是你们偷了?” “哎呀,大人可冤枉我们了。这仓库里的东西,我们随便偷一点,也不至于混成这样啊。这帐是帐,仓是仓,您要是想看帐,还有一整仓库的账簿呢。”库丁看向王二道:“好在官爷来了,咱们几个就有了靠山,官爷,可指着您吃呢。” “你们?你们还有几个人?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库丁苦哈哈地回到:“除了我,还有两个库丁。他们,出去要饭去了。” “什么?你们一个看守国库的,竟然要出去要饭!?”陈初六瞠目结舌问道。 “没错儿啊,我们都要了快一年了。嘿,这回官爷来了,咱们可以指着官爷吃了。”库丁笑着道。 “指着我吃,我指着谁吃啊?”王二问道,外头刚好进来俩人,手里端着吃的。介绍之后,三个库丁跪在王二面前痛哭流涕,哭爹喊娘,总算是遇到了依靠了。 陈初六长叹一声,离开了常平仓,回到应天府,写状纸的人依旧站满了整个大堂。书吏写状纸都要写吐喽,顾不得什么遣词造句了,全特么用最简单的白话写出来。 官府混乱不堪,外头的宋城,也变得焦躁起来。往日被压制住的民愤,今天得到了释放,而且沸腾起来了。陈初六担任府尹第一天,目标已经达到。 坐在后堂,前面有文吏进来求饶:“大人呐,天色暗了,看不见写字。您开开恩,让咱们歇息一下吧,让外头的百姓明天再来告状吧。” 陈初六抬了抬眼睛道:“把状子拿来给我看看。” 那文吏拿了过来道:“大人,这里都是急案要案重案,您先看看。” 陈初六看了一眼,心说这些罪行也够了,于是道:“那行了,你们就歇着吧。只不过,明天卯时你们都得给我到这里来。我这府尹,是花一天一千两银子买的,你们要是晚一刻钟,就赔我一百两,晚两刻钟,就赔我五百两。” 按这个进度,明天就能把杨赐给办了,但还是得走走程序。在大堂等了一会儿,陈长水也回来了。他去查缉税务,自然也是一团糟,这应天府从上到下,能做事的人都跑了,剩下的则全是捞钱的和每本事的。 杨赐到宋城来,虽有一年多,可他掌权不过大半个月。大半个月,便能将府库搜空刮尽,可见其恨。 想到这里,陈初六咦了一声:“不对劲,半个月把府库搜空刮尽,虽是易事。但今天去了常平仓,那里的人可要了快一年的饭。货架之上,都落满了灰尘。这绝非半个月所能做到的。” “果不其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个吴处机,估计是小巫见大巫,被杨赐给收拾了。”陈初六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可那个吴处机,他却不想收拾。 这仓库亏空,在各州府都大大小小的存在,若是陈初六想一并收拾了吴处机,那就等于向更大范围的人宣战了。扩大打击面,这是增加了敌人,于己方不利。倒不如把这亏空之罪也丢到杨赐身上,他已经臭了,不嫌再臭一些。 九十万字啦! 第四百三十三章 有相好的了 京东西路济州城,包拯一行人已经到了这里。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巡了好几个县,当然都是抽查,每个州抽那么两个,再加上治所所在的县。 那几个县都靠近汴京,所到之处,还算不错。可一到济州,他们就见到了凋敝的景象。包拯带着厚重的面罩,在这几日巡学过程中,还算稳妥。 他和欧阳修,虽然比不上陈初六,但其真才实学也不少。欧阳修乃是一代文宗,包拯也是将来高中进士之人。他们俩老老实实巡学,面对那些学子的提问,都是答得井井有条。 只可惜那些学子,把他们俩的话,当成了陈初六的金口玉言,奉为圭臬,完全没想到这根本不是陈初六。就好比点一份鲍鱼炒饭,换七双筷子都找不到鲍鱼的那种,结果是人家厨师小名叫鲍鱼。 到了济州,本是准备按部就班,一如往常那般巡学的。可是不巧,这济州城也是人家杨赐要去卖官要经过的地方。人家杨赐刚从宋城出来,直接奔往济州城,刚好遇见包拯他们从北往南来。 杨赐站在济州城外十里地,等了半天,却没见人来迎接,脸就黑下来了。虽说只是过路,但雁过拔毛,人过留声,在这里过路一趟,杨赐也想捞一笔。不久,一个幕僚赶了回来:“东翁,那济州城的官,胆子太大了!” “怎么讲?” “我到衙门里去,从知州到六房书吏都不在,只剩下一个看门吏。” “他们去哪里了?” “那看门吏讲了,他们去迎京官去了。听说皇上派了十九路巡学,咱们京东西路的巡学已经来了,他们都迎京官去了。”幕僚回到。 杨赐的脸色变了变:“本以为又能顺手牵羊,没想到却被人家劫了胡。这群人以为京官的手,就比我的手干净?” 幕僚吞吞口水,心说谁有你的手狠?人家一股脑跑去迎人家京官,还不是等你赶紧过境么。幕僚不敢这么说,他开口道:“大人,我打听到了那个巡学,听说是陈初六。就是那个汴京城内,名气挺大的才子。” “陈初六?哦,我认识啊……那小子,不简单,陪太子读过书,龙飞榜连中三元的状元,听闻和太后还走得近,那群酸腐文人,对其推崇备至。”杨赐嘀咕道:“本官还买过他的字呢。” “没错,就是那个陈初六。” “既然是他,那我也不好大发脾气了。本官也是喜好风雅之人,他的字可不便宜……”杨赐想了一会道:“走,咱们也去迎他,我这个应天府府尹,迎他是名正言顺。” 就这样,杨赐找“陈初六”去了,包拯那边,还一点也不知道呢。他们只是惊讶,这些个知州,怎么比别处都要热情。唔,这济州学风正盛呐。 宋城内,陈初六又接了一天的诉讼,处理了一些急件。看见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去杨赐家里走一走了。 这次女侍没有出来阻拦,陈初六带着陈长水王二,走入了应天府宋城的灯红酒绿之地。 “少爷,咱们是走程序,还是直接放火抓人?” “呸呸呸,什么放火抓人,你那是强盗行径,咱们就不能文明一点吗?”陈初六笑了道:“走,去逛逛,体验体验此处的风土人情。” “哎呦,三位大爷,进来玩儿吧?” “哇,快看那位公子,多俊呐,又高大威猛。” “情郎哥哥,妹妹在花床上等你,你一定要来哟。” 陈初六大笑道:“瞧,百姓多么热情。黑子,你不是还没媳妇嘛,少爷我不玩,你可以大杀四方嘛。” 陈长水吐了吐舌头:“少爷,我有相好的了。这地方的女人,我不喜欢……” “咦?你啥时候有了相好的?”陈初六十分八卦地问到。 “昨天……昨天去课税的时候,我救了一家人家,人家小女儿愿意以身相许,还说非我不嫁,要是我不娶她,她就孤独终老。”陈长水臊眉耷眼地回到。 “嗬,你敢背着本少爷在外面勾搭人。” “少爷……我错了。”陈长水求饶道,不过他知道陈初六这是装的,不会真怪罪他,他回到:“昨天回来,我还迷迷糊糊的,也没敢跟少爷说。那女子,被我安置在了原来住的那个客栈。” “唔,这是好事,你早该说了。正好,过几天去杨赐家里,找些东西当聘礼,就省得本少爷出血了。”陈初六鸡贼的笑道。 王二在一旁跟着笑,他见状提议道:“二位爷,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地方,那里的女子一个个柔情似水,要是你们……” “算了算了,凭本官的相貌,就是那些女子倒贴,本官也是赔了本。”陈初六对那王二问道:“你可知道,这里有什么好一点的酒楼没有,杨赐他家的府邸,具体在哪个地方。他搜刮来的东西,总不能摆在花床上吧?” “呃……”王二犹豫了一下:“爷,您别怪我,这地方我也没来过,杨赐他家的府邸,更是旁人近不得的地方。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酒楼,是杨赐他家开的,奢华至极。那酒楼里面,常有杨家的人出现。” “哦,不错,咱们就去那里。” 转眼间,王二带着陈初六到了地方,不过又是一个纸醉金迷之地罢了,和其他纸醉金迷之地一样,千篇一律。刚走进来,陈长水指了指远处道:“少爷,瞧那里,那不是一顿吃十五只鸡的那个人吗?” “还真是。”陈初六笑了笑道:“挺好,这次咱么又能开开眼界了。” “他是杨家的大管家,少爷,不如咱们……”陈长水问道:“不如咱们把他绑了,到时候杨家的一切,不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怎么样?” “他不过是一个管家,抓了也没用,倒是可以当做一个鱼饵。别急,现在先吃好喝好了,再抓不迟。反正咱们吃了也不给钱,不吃白不吃。” “小二,点菜~” 陈初六拦住了:“别介,让那个人先点。” 第四百三十四章 就想蹭个饭 “小二,点菜~” 对面那管家,也喊了一声。有小二过去了,卑躬屈膝就差摇尾巴了,他在跟前听着,那管家吩咐道:“咳咳,听好了,先上一壶茶,拣最好的上,好茶好水。” “是是是……”小二点头记下了。 “爷我看见,前面楼来了两个新人,一个山牡丹,一个野香兰,请他二人前来,给这饭助助雅兴。”管家又道:“这既是自家的酒楼,我也不挑剔了,上好的东西都上便是。” “爷,您放心,小的我都记得您的吩咐。”那小二回到:“燕窝都是珍藏的,酒是五十年往上的,鸡鸭鱼在进厨房之前,都是活蹦乱跳的,牛羊驴肉是从活牲口上一片一片割下来的,那牲口嗷嗷叫。熘鱼片都要仔细的刮,一根毛刺都不能有。烤的鹌鹑,要过泥,一根毛都不能有。” “记性不差,赏。” 陈初六一愣,这谱可不如外面大?看来摆谱都是给外人看的。陈初六坐在这里,那管家坐在包厢里。包厢没门,只有几个虚掩着的纱布,故而看得真切。 整个酒楼二楼,此时没多少人了。静悄悄的,窗外是这条街的夜景,灯火通明。小二到下面去准备菜,陈初六把刀子掏了出来,走到包厢门口:“呦,这不是杨家大管家嘛?” 管家睁开眼睛,烛火有些暗,他微微看了一眼:“杨全啊,什嘛时候咱们家这楼是什么人都能进来了?什嘛东西,还敢喊我管家,让他滚出去。” 那叫杨全的仆人,走到包厢门口,刚要说话,被陈初六按住了肩膀。杨全只觉得自己肩膀上,压了一担谷子一般,压得有些动弹不得,陈初六晃了晃小刀子道:“老实点,不然割你舌头下酒。” 管家觉得不对劲,站了起来,陈长水和王二钻了进去,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管家,您怎么不认识咱们爷呢?这可是府尹大人。” “啊?”管家一愣,坐下来道:“你们想做什么?” “嘁,我们也买下府尹,自然不会劫你的财,你这老东西,也没有色可劫。你怕什么,我们也就是想蹭你的饭,怕你嚷嚷,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陈长水坐下来,解释了一番。 “原来是你啊,杨某失敬了。”那管家总算镇定下来,道:“杨全呐,坐下来吧,这几位客人,瞧着不像是来蹭饭的,怕是别有所图,咱们可以好好谈谈。” 陈初六推开杨全,坐在了靠门口的这边,将收起来:“不愧是吃了几十年饭的人呐,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们别有所图。” 那管家是冷笑不已:“府尹大人,你虽然买下了五天的官,可也只是一富商而已。这几日,我见你在宋城中,掀起的波浪可不小。本想去找你谈谈,没想到你自己找上门来了。” “哈哈哈,你找我做什么?” “一来,你们买官的钱还没给足,二来是提醒提醒你,勿要狂妄自大,以为穿上了官服,就能在这宋城里头为所欲为。府尹是买下了,可宋城这片天,还容不得你变。” “杨管家此言差矣。” “呵,不知府尹大人,有何见教?” 陈初六沉吟一下,瞧了瞧外头,小二端来了茶汤酒水,让他摆好了,自顾自喝了一杯酒,赞许一番酒美,这才又说道: “这宋城之内,为所欲为的,恐怕不是本官。杨家代管不到一月,弄得宋城内仓也空,井也空,卖官鬻爵,弄得满城人心惶惶,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俗话说,风水轮流转,这天难道不能变一变?” “呵呵呵……”杨管家冷笑连连:“你能出这么大手笔买下府尹,我本还以为你是个雄杰,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听你的话,你是想替那些小民讨回公道喽?你可知我们家杨大人,是什么人?” “不过是靠裙带的人罢了,卖官鬻爵,搜刮民脂民膏,致使一方百姓受罪,冻饿而死之人无数。”陈初六蔑视道:“别说是杨太妃的亲兄弟,就是皇太后的亲兄弟,又当如何?” “你,你知道……你,是谁?你不是富商!” “不错,我不是富商。你听好了,我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陈初六。此番前来,就是除你杨家之恶,杨管家,你还不知罪嘛?”陈初六站起来问道。 那管家哎呀一声:“竟然是你,我早就料到了。那又如何,我怕你不成?状元又如何,你只知道杨大人是太后的亲哥哥,你可知杨大人的亲叔叔是天武军总指挥使!?哼,别说是你了,就是太后来了,也得卖他一个面子!” “好大的胆子!”陈长水上前就是一巴掌:“老东西,休得猖狂,我家少爷此次前来,早已经和二圣商量好了。你家杨指挥使,也早已经点头了。只是不好亲自下毒手,这才派我家少爷来的。” “啊?不,不可能!”杨管家惊讶道:“我们捞的钱,都给了他,他还不知足!他竟然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哦?”陈初六嘿嘿一笑,感激地看向陈长水,是他诈出来了一点意外的东西。那杨管家也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捂住嘴巴,只可惜话说出口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陈长水踢了那管家一脚:“说啊,怎么不说了?原来杨总指挥才是拿了大头,那他为何同意让我们来除掉杨赐?哦,会不会他杨知信,一开始就是把你们当成捞钱的工具了?” “嘶……”杨管家说也不敢说,下去认罪更不敢,他看向陈初六问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初六一愣,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脸色:“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就想来蹭个饭。杨管家,你上次吃十五只小鸡,今天怎么不点?哎呀,你一个管家都这么阔,杨赐该多有钱?朝廷军费日益增多,特别是西北,党项人总是闹事……” 杨管家脑袋里嗡嗡作响,这哪里是来蹭饭的?你这分明是拿着一把钝刀子,来割我的心头肉啊……杨管家听陈初六的话,加上自己的猜想,吓得泗脖子汗流,可又不得不听。 君子坦蛋蛋,小人长戚戚,这心里有鬼的人,往往把事情想得更加恐怖,自个儿就把自个儿吓着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搭台唱大戏 “这么说来,杨管家你这些年千辛万苦囤积起来的家财,三天之后就要归别人所有了。钱还是小事,杨管家应该知道覆巢之下无安卵的道理……”陈初六缓缓说道,那杨管家已经吓得瘫软在了椅子上,要不是那杨全抓住他,他就钻桌子底下了。 “府尹大人、状元公,你别说了。你直接说,你想让小人做些什么吧?”杨管家回道:“小人,小人愿戴罪立功!” “呵呵呵,不要那么紧张嘛,立功的机会多得是。”陈初六不着急了,刚好菜也上来了,唱曲儿的姐姐们也来了,听曲儿喝酒。 这杨管家吃了几十年的饭,胆子不见长,可这舌头刁钻得很呐。这席面上的菜,叫陈初六赚了便宜。杨管家食不知味,草草吃了几口。按后世的钟点来算,就是晚上的十点多了。 到了这会儿,青楼上的小粉灯儿开始一盏一盏吹灭,街上的人愈来愈少,只剩下赌坊里面,尚在大声喧哗押注。 陈初六剔了剔牙齿:“杨管家,把话挑明了吧,本官前来宋城,除掉杨赐势在必得,你杨管家没必要继续跟着杨赐趟这趟浑水。你这些年捞够了,何不找个地方买百八十晌地去养老呢。” “大人说得是,这是小人不知如何才能求得朝廷宽恕。大人,您给指条明路吧?” “杨家这些年的大小账目,杨家手中的财产物品,以及杨家现在还在管事的,包括其名下店铺的管事都算上。”陈初六回到:“这些东西,本官都要拿到。还有,你刚才说杨赐的东西,是有很多分给了杨知信,这个账目也要在。” 杨管家沉默了一会儿,咬咬牙道:“那好,小人也只能以求自保了。大人要的东西,还有人的名单,明日就送到大人府上。” “噗……”陈初六笑岔气道:“杨管家这不是说笑嘛,这种辛苦活,就不用你亲自去做了。我花一千两买了个府尹,三班衙役中还挑不出跑腿的嘛?” 杨管家一怔:“陈大人不信任我?” 陈初六不直接回答,而是道:“今天你请我吃了一顿饭,我也不能抠门,就请你到对面的花楼上住一晚,算是两清。明天早上,本官来写信邀请,把杨家管事的一并请来。账簿什么的,不着急。” 二人对视了几秒钟,杨管家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那好吧,就依你了。” 这一晚,陈初六舍身就以,步入了那种风化场所。接过只陪着小老头睡了一晚,那杨全则被隔离开来,直接绑去了大牢。陈长水回到衙门里头,把三班衙役叫了出来,王二则挨家挨户去送请帖。 那些衙役们,这几日跟着陈初六做事,都是论功行赏,从来没这么高兴过。这些衙役,是官府之中最底层的人。别看是官府的人,但同样被盘剥得紧,一个班末竟然十六年都不得升迁。 陈初六来这两天,这种情况便大有改善。他们不仅得了很多赏赐,还连连升迁。不止班末到班头,更有人升为了税丁,升为了门子,这些可都是好差事啊。陈长水把这三班衙役带了过来,在杨家酒楼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待会儿要收网捕鱼。 宋城内,许多掌柜的管事的收到一份信。信中说,杨赐不日就要搬离宋城,要清理家财。许多搬不走的东西,譬如田产酒楼,需要寻找代管之人,再譬如一些大件的物品,可以低价出售。 说白了,杨家要变现跑路了,但不想带你们这些人走,只想带他的钱走。但你们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还是值得鼓励的,所以这些产业和物品,都可以低价买给你们,算作这么多年杨家没亏待大家。 杨赐要离开的消息,不是陈初六捏造的,本就是大家事先便有所耳闻,并早就讨论杨家这些产业如何处置。这个消息没错,这个处置办法,也合情合理。一些中层底层的管事,想也没想便赶来了酒楼。 可仍有那么一两个高层的人,觉得此事不那么简单。他们在杨家的地方,差不多和杨管家不相上下。杨赐作为府尹,谋下这么大的产业,家中一个管家其实少了。 那账房先生、幕僚宾客,甚至杨赐的三妻四妾,其实都掌握着一部分杨家的事。这一封信送到他们手里,多少有些疑惑。因为他们完全没有得到消息,可为何杨管家却知道了? 有的人犹犹豫豫的,还是来了。有的人相互打听一下消息,觉得事出蹊跷,开始快马加鞭送信到杨赐手中。他们没来,而是派手下得力的人替代过来了。 五天府尹,今天已经到了第四天。陈初六这边在请君入瓮,另外一边,则赶紧只会女侍,准备抓杨赐回来。同时通知巡学的包拯,他们也赶紧来宋城。等明天陈初六在大堂上,亮出真身,才不会引人猜忌。 远在济州,众官员心事重重地在城外迎接“陈初六”。本想借此机会,可以躲过瘟神杨赐,却没想到杨赐却自己找上门来。无奈之下,只好回了济州,大摆宴席。 包拯等人倒是应付得十分不错,得心应手,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众官员在宴会上,就是人心惶惶,只担心杨赐,也没来得及质疑面罩下陈初六的真实性。 可杨赐却不,他来见陈初六,可是为了陈初六的真迹,这下包拯等人就没办法了。陈初六的字,虽有古人之风,但却自成一家,轻易模仿不来。 还好,陈初六留给包拯一支御笔。御笔一出,加上几碗猫尿灌醉了杨赐,草草写了一首诗,才遮掩过去。到次日中午,包拯等人收到了陈初六的信,要赶往宋城,匆匆离开。 稍晚,杨赐也收到了信,家中的管家竟然自作主张,要把产业都卖掉。再拿出昨晚的“真迹”出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杨赐心中响起。 是走?是回? 回吧,宋城那边,会不会已经挖好了大坑? 走吧,这是不打自招,是必成的败局啊! 不能走,必须回去。杨赐也带着人,从济州赶忙回了宋城。这一日,汴京朝会,定下了晏殊为新的南京留守、权知应天府。 陈初六一声令下,将赴宴的杨家人一网打尽。 第四百三十六章 判你死罪 “升堂!” 陈初六坐在堂上,堂外是人头济济,犹如盛会一般。昨天晚上,大家已经得到了消息,买官的要审卖官的,要为百姓伸冤。 待礼仪走完,陈初看着堂外的百姓,站了起来,转身朝北拜了拜,又向苍天拱拱手:“自本府到任以来,有无数冤情涌来。而这些冤情,桩桩件件都与一人有关,那便是应天府府尹杨赐。” “今日,本官上为天子,下为黎民百姓,在这大堂之内,伸张天地正义!苍天在上,神鬼共鉴!” “堂下递了状纸的人,速速将冤情报来!” 话音刚落,但见底下拥来十几人,齐齐跪在堂下,大喊冤枉。 “小民乃是前任知府吴处机之子,告杨赐陷害忠良、嫁祸同僚之罪!家父任上兢兢业业、忠君爱民,这杨赐来后,处处于家父作对。” “前不久大旱,家父开仓赈济,却被杨赐阻拦。杨赐私吞赈灾粮,致使无粮可救!又阻拦信使,与赃官勾结架空家父……” “小民乃是前任同知马大同之子,同告杨赐陷害忠良、嫁祸同僚之罪!” …… 陈初六问道:“你们告杨赐,有何凭证?” “有!人证物证俱在!” 这边刚把原告的程序走完,那边又有人喊道: “冤枉啊~” 跑进来却是王二,但见他带着库丁们来到堂前,跪下喊冤。陈初六明知故问:“你们有何冤情?” “卑职告府尹杨赐偷盗国库,致使国库空无一物,且寅吃卯粮了。有卑职查明的在此,笔笔记着杨赐的罪过。” “卑职告府尹杨赐私自征派赋税,州县在国家赋税之外,另加三倍四倍之赋税,全都到了杨赐囊中。堂下之百姓,各个是人证。” 这时,门外百姓高呼:“青天大老爷,我们都是人证,告府尹杨赐!” “青天大老爷,吏房告杨赐买官卖官……” 陈初六点点头:“堂下还有谁要告杨赐,一并上堂!” 却在这个时候,门外过来几十个家丁,凶神恶煞推开围观的人群。有人喊道:“杨赐来了!” 这一身杨赐来了,可比灰太狼来了还要吓人。本来沸沸扬扬地场面,顿时冷了下去。杨赐不在之时,众人还能跟着陈初六起哄。但真见了杨赐,还是胆寒。 再说杨赐这会还敢过来,岂不是说有依仗在? 轿子落下,杨赐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府尹的官服,来到门口,仰天大笑,笑得十分猖狂:“不用再喊冤了,哈哈哈,不错不错,没想到你这个买来的府尹,倒是做的有声有色的!” “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演戏的材料!演得好,演得像!”杨赐招了招手:“下来,下来啊,该下来了。” “大胆!”陈长水就要上前喝到,却被杨赐瞪了回去。陈初六见手下人被凶了,那个火啊,拍桌子喝到:“堂下之人,跪下!” “跪下?你叫谁跪下?”杨赐回到,又大喊道:“来人呐,给我把那个假府尹给我抓下来!” “来人,把堂下之人打跪在堂下!” “嗯?”杨赐环顾四周,没一个衙役敢动,他得意地冷笑了起来:“哼,看谁敢动?” 王二、陈守仁见状,抢过来一水火棍,一棍子打在杨赐膝盖后边,杨赐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堂外那些杨家家丁见主人被打,就要闯进来闹事,可百姓一看,都是挡在了堂前,和家丁们对峙了起来。 杨赐一咕噜又站了起来:“你,你还来真的啊,我,我知道你是谁!” 陈初六拍了一下惊堂木:“大胆杨赐,你买官卖官、陷害忠良、私盗国库、阻拦朝廷赈灾,还不知罪?” “买官卖官?私盗国库?不错,我是做了。”杨赐不屑地笑道:“没有我买官卖官的钱,哪有你在京城锦衣玉食、声色犬马的钱呐?本官猜得没错吧,你是个京官!” “哼,你不怕京官嘛?” “哈哈哈,京官?”杨赐手中拿出一包裹:“看见这东西了吗,我要是亮出来,不是我怕京官,而是京官怕我。” “尽管亮出来。” “不急,还不到时候。”杨赐紧盯着陈初六的眼睛问道:“你是陈初六,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杨赐犯下滔滔罪过,人人得而诛之!”陈初六怒道。 “一派胡言!我杨赐犯罪还是不犯罪,皆有朝廷,圣上裁断。你算个什嘛玩意儿,也敢来定本官的罪!我知道你是陈初六,你个巡学,还敢让人假扮你做巡学,自己却在这里买官,干涉地方政务,就此一条,本官可替朝廷先把你的罪给定了!” 杨赐挥挥手道:“衙役何在,将堂上之人,绑起来押送大牢处置!” 没人动,列在两旁的衙役,好像没听见似的。陈初六见此笑了,也同样喝到:“来人,将杨赐官服扒去!” 有人动吗?同样没人动,两旁衙役都低着脑袋,好像没听见似的。面前两位府尹争斗,这是神仙打架,他们别不识趣,当了炮灰。好在陈长水和王二在堂上,他们二人上前就要扒官服。 这一不小心,把杨赐手中之物挤掉了。那东西露出来,原来是一件衣服,一件衣服不稀奇,但上面绣着“同宗永好”四个字,陈初六就不敢再坐着了,这有如满勤的黄马褂,代表皇权。 他有这“同宗永好”的衣服护着,陈初六还真不好杀他,否则会被弹劾大逆不道。 可这个时候,门外的百姓却越来越激动,高喊着杀杨赐。那一双双眼睛,看向了陈初六,是渴望正义的眼神。 沉默,陈初六沉默了,看着堂下百姓和杨赐。百姓们日夜辛勤劳作,却在饥寒交迫中挣扎,杨赐两手垂垂,却能穷奢极欲。 陈初六伸手,拿起了摆在桌上的令箭。 “民意即天意!”陈初六站起来了,直视杨赐道:“杨赐所犯之罪,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不容饶恕。本官判你……” “圣旨到!”堂外一声高喝,惹得众人纷纷看向背后,但见一队人马听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人,又有人高喝道:“新任知府大人到!” 杨赐笑得更厉害了,看着陈初六:“现在你想判也完了,知府一到,你就得滚蛋!” “本官判你死罪,当堂杖毙!” 加一更,哭唧唧,不要催了,要掏空了。顺便说一句,我有一个特别冷清的读者群,特别冷清那种,冷到让人都退群了,这大热天的,进来乘凉多爽。625671566(星空的朋友)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夫子为何捞钱 一声当堂杖毙,就连陈初六也没想到,堂外百姓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进来。之前那些跪在一旁伸冤的,也都是朝杨赐冲去。很快,杨赐就淹没在了人群的拳头之中。 堂上衙役,退到一旁看着,刚下轿到底晏殊,愣在了当场。杨赐肯定是活不成了,可他死则死矣,剩下的人怎么办?堂堂国舅,被百姓乱棍打死。晏殊心里不由得开骂:龌.龊小人,死也不让人安生! 不多久,杨赐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百姓们确认这杨赐死得不能再死之后,都拜倒在地上,高呼青天大老爷。陈初六愣了片刻,止住了大家的呼声:“杨赐已死,余恶未除,诸位百姓,请给朝廷一些时间,除尽余恶。” “青天大老爷!”百姓再拜,渐渐离开了衙门。晏殊沉着脸,看着这一切,待百姓走后,晏殊气急败坏走了过来:“知应,你要气死我了,何不慢一步,慢一步就好了!” “我怕辜负一片民心啊。”陈初六淡然道:“晏学士,我陈某有罪,不辩解,你绑缚我押入京城吧。” “你……我也想好好惩罚惩罚你,可如今谁敢呐?谁敢动你,就是和应天府万千百姓作对。”晏殊叹了口气:“也罢也罢,皇上让本官清查应天府大旱不报之罪。” 陈初六知道这晏殊不是坏人,一边解开自己的府尹官袍,一边问道:“刚才的圣旨是什么?” “诏你协同办理,清查大旱一事。”晏殊摇了摇头:“算你运气好,现在有罪也变成没罪了。不过,你这巡学私自逃走,到这里买官当,这一件事抹不过去。” “嘿嘿,谁能证明我逃了?”陈初六脱下府尹的衣服,露出来了巡学的官袍,把脸上的胡子什么的都扯掉,笑道:“你看,我只是巡学而已,那买府尹之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啊。” 晏殊无语,看着地上已经成了肉泥的杨赐:“这东西,也是活该。知应,他的罪证可已经查得?” “铁证如山!”陈初六回到:“不过,应天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这一死,就把往常那些赃官给遮掩过去了。我还查到一事,杨赐搜刮之钱财,有八成送往天武军总指挥杨知信的手里。” 晏殊脸色愈加难看起来:“你这是给本官捅了一个多大的娄子?天都要被你捅烂了!却叫本官来补天……” “杨家账册财产,都在这里。晏学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定是能理清楚里面的事。”陈初六笑了笑:“哦,对了,这次买官的花费,我还得找人报销,就不陪晏学士了。” 晏殊白了一眼,坐在乱哄哄的大堂上,看那衙役问道:“还不速速清理干净?再叫六房三班的领头过来,我有话要问。” 这边晏殊苦不堪言地帮陈初六擦屁股,而陈初六则欢脱地跑到了杨赐藏金银珠宝的地方,将杨家大小仓库,全部封了。买五天府尹,花了五千两,买府仓司库、课税司这俩官,花了八千一百两。 虽然陈初六只给了定金,但报销的时候谁知道呢?陈初六也看不上那些个银锭马蹄金,他只拿银票地契。 包拯看着陈初六捞钱的模样,不由得产生了三观崩塌:“夫子,你惩处杨赐,本是为了百姓,可为何又自己深陷这些金银俗物之中?” “俗物?啊呸,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陈初六倒着手指开始算账:“因为杨赐,我只身冒险与饥民谈判,这可是有生命危险的。因为杨赐,我差点被人毒死在皇城司。因为他,我不得不冒着砍头的风险为民除恶。夫子我损失这么大,回点血不应该吗?” “可是……夫子你也拿得太多了。”包拯看着陈初六手里一大堆票据。 “放心吧,我看不上这些钱财。”陈初六笑道:“应天府遭受大难,不少学校也遭受了波及。这些钱财,反正也是要充国库的。若是让朝廷从国库拿钱重办这些学校,时间会很长。如此一来,多少学子会与圣贤之言失之交臂? “再说了,你别看我手上这些钱多,这要是从皇上手里,一步步下放到百姓手里,还不够那些官过手一遍。”陈初六回到:“这一路巡学,咱们可以在路上捐献,如此兴学助民,怎么能叫陷于俗物之中呢?” 众人似懂非懂点点头,剑云在一旁笑骂:“瞎说八道,捞钱就捞钱,还说这么多歪理,你这臭小子可别瞒着雅儿藏私房钱。” “师娘,你拿了什么?”陈初六问道。 “不告诉你。”剑云哼了一声,带着杨开转身离开了。陈初六无奈,摸摸鼻子对自己这帮人道:“别傻看着了,你们也拿点吧。” 包拯依旧是不肯拿了,欧阳修和高阳他们,则是嘿嘿一笑,顺手摸走了几个值钱的玩意儿。 回了本,给陈长水准备了聘礼,等回宋城之后,就让他完婚。还剩下三万多两银子,陈初六则另有打算。如他所说,陈家有钱,这点钱他看不上。 但陈初六是个活脱脱的铁公鸡,要想让他拿自己的钱去帮别人,太难了,想都不要想。可若是让他劫富济贫,他就成了热心肠,十分乐意。 这三万多两银子,就是劫富济贫。一部分用来助学,一部分则用来推广占城稻。 占城稻抗旱,生长周期短,应天府的百姓,现在是一无所有。从现在到明年粮食收获,都只能打短工,或借粮吃。这占城稻能缩短这一时间。 上次陈长水回老家,知道占城稻在临川试验种植成功了,有了很多种子。如果能借着三万两银子将占城稻推广开来,那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虽然陈初六不承认是自己买下府尹判了杨赐的死罪,但应天府百姓耳舌间,却流传起了他的故事。不少人家,供奉起了陈初六的长生像,求子求财…… 还有地方,让这一年中生下的孩子,都姓了“陈”。因为若不是陈初六除去杨赐,那些买官的人,就要把他们家搜刮破产了,那孩子自然是死路一条,陈初六是这些孩子的再生父母! 朝廷那边,对杨赐之死,又岂是用一个“惊”字了得。 御史闻风而奏、弹劾陈初六十大罪状,杨知信则 在殿中力谏处死陈初六。而以冯拯等人为代.表的的文官,则是力保,大有“要杀陈初六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的气势。 第四百三十八章 巡学回来 “臣以为,此事实乃大功!”冯拯上前启奏道:“若此事真是陈直讲所为,不仅不该惩罚,而且应该大家褒奖。应天乃是龙兴之地,杨赐在那里为虎作伥,致使百姓饥寒流离,可谓是天怒人怨。然陈直讲以一己之力,平息这天怒人怨,何不是居功至伟?” “不错,臣附议。”又一名大臣站了出来:“杨赐死有余辜,陈直讲居功至伟!” “哼,你们别忘了,陈初六他杀的可是府尹,还是皇亲国戚!”杨知信站了出来:“启奏皇上,陈初六私斩朝廷命官,乃是对皇上对朝廷制度的蔑视,大逆不道!” “不错,依律,大逆不道,当夷三族!” 小皇上慌了,关于陈初六的生死功过,已经吵了一上午。这次大朝,就讨论陈初六一个人来着。天武军武将、部分御史,坚决要严惩陈初六,甚至都不让陈初六回京,直接在外斩杀了。 可以冯拯为代.表的文官集团,却对陈初六多有回护。当然,他们也有人主张功过相抵,不惩罚也不奖赏,有的人主张小惩为戒,不一而足。小皇上看着满朝文武在吵,而身后的太后,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皇上犹豫片刻,看向文官之中有一人未发言,乃是帝师张士逊,便询问道:“张先生,有何见解?” 众人都看向张士逊,他是三朝老臣,又是帝师,更是文坛泰斗,说话分量极大。 只见张士逊捋了捋白须道:“皇亲犯法,与庶民同罪。杨赐极其从恶,当依律惩戒。陈初六是否真做了此事,尚不可知,姑妄认为是他做的。杨赐是皇亲,陈初六也是皇亲,故而大逆之事,实不存在。陈初六之错,在于越俎代庖。” “那张先生觉得当如何处置?” “陛下,陈初六越俎代庖,乃是小事,可缓缓查之。”张士逊拱手道:“但杨赐犯下的滔天大罪,天怒人怨,乃是大事,必须急处之。不然使百姓心生怨恨,动摇大宋民心。臣以为,事有轻重,所以有缓急,陈初六之事,可等其巡学回来再议不迟。” 一语点醒梦中人,张士逊这话说出口,众人这才恍然。不错,陈初六的罪过再大,也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可杨赐却是祸害了应天府,哪个轻哪个重,自然明白。 杨知信听了脸色大变,想要再奏,太后却开口了:“杨将军,哀家知你痛失爱侄,心中急切,但万事以朝廷大局为重。” “臣……臣遵旨……”杨知信黑着脸,退到了朝臣之中,太后在殿上像是下定论一般道:“陈初六的功过,等他巡学回来再议。杨赐之罪不容迟,当遣重臣前往应天府,协同晏殊办理。” “臣愿往。” 太后随即点了几个人,发往应天府。杨赐积攒之财,全部充入国库。一部分粮食、布帛、钱粮,押入府仓司库。其中大部分宝物,都送往了汴京。剩下那些地契、产业,象征性地卖掉几家,剩下不起眼的则被会同办理此事的官员瓜分殆尽。 杨赐底下那些人,该流放的流放,该杀的杀。倒是杨家那个管家,由于有立功表现,被免了罪。他还得以保全手下一些财产,溜之大吉,去了别处存活。这应天府内,凡是以前为福作威之人,都已经成了过街老鼠。 买杨赐官的那些人,可倒了血霉。所以买的官,皆是不算数。不止要如此,还要按行贿罪重办。陈初六提拔的一些人,反而被留了下来。 吴处机与那些旧官员,被朝廷加以礼遇。由罢免,改为了荣休,并赐钱数万,令其体面回家。应天府难得有这么多的空位置出来,京中养的那些闲官,一个个急着补过来呢。 陈初六挥了挥衣袖,飘然而去。京东西路很大,得有两个多月路程。他手中握着杨家拿来的那些银子,到了哪个穷县,便捐个二百两、五百两的,作为助学。 五百两银子,放在杨赐手里,那是一顿饭钱。可到了这学校里头,就能变成一粒粒小米,一张张草纸,一颗颗木炭,让地方学子能读几本好书。贫富悬殊如此,陈初六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一路从宋城出发,过单州,到徐州,走沂州,抵淮阳。转而向北,巡视兖州,再折向西,则是鄆州、濮州、兴仁府、广济军。十月中旬,陈初六才回到汴京。 这会儿已经尘埃落定很久了。应天府的铁证送了过来,杨知信和皇太妃没有敢继续抓着陈初六不放,只想息事宁人。 从太后的话语来看,似乎不想再追查下去了。这于双方,都有好处。杨赐捞的钱,多半给了杨知信,他暴跳如雷,其实也是怕查到自己身上。 杨知信虽然在军中威望极大,但毕竟没有实权。万一皇太后借机收了他,那就得不偿失了。 皇太妃与皇太后素来要好,她更是清晰的认得,自己今日的地位和荣华,都是依靠太后才有的。若是失去太后的信任,她也没好下场。 太后放过陈初六,也是放过了他们。那杨赐被杀,毕竟是皇太妃的哥哥,她或许心存怨念,但不敢明着来了。 除了太后的态度,朝中文官对陈初六的极力回护,也让皇太妃和杨知信投鼠忌器。 陈初六可是文豪,动了陈初六,就是和朝中那帮文官作对。别看平日里有人和陈初六作对,但那是文官内部矛盾。一旦出现外戚、后宫、宦官、武将攻击文官,这群文人会对动手的人群起而攻之。 陈初六回到家里之后,也没去交差,而是陪了几天赵雅。赵雅现在挺着个大肚子,怀孕近九个月了。人也有些发胖,特别是某个部位,可让陈初六嫉妒起肚子里的宝宝了。 整个陈家的工作重心,也在赵雅的肚子上。周氏亲自做看护,这个当过两个儿子的母亲,懂得如何照顾一个新手孕妇。陈初六和陈善修这种毛毛糙糙的人,被限制进入赵雅的房间。 兄弟俩没办法,只好上街玩去了。陈善修上了私塾,嘴里时常奔出来几句子曰诗云。不过他不喜欢读书,因为一提起读书,别人就拿他的状元哥哥说话。做得好是应该的,因为他是状元弟弟,做得不好,那是天理不容的,因为他是状元弟弟。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不想念书了 “哥,善修不想念书了。”陈善修随口说道,又虎头虎脑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 陈初六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莞尔道:“怎么 ,念书不好玩吗?怎么就不想念书了?” “不想,就是不想。”陈善修低着脑袋,又道:“哥,你回去跟娘说,别让我念书了。” 陈善修是大中祥符七年生人,到如今已是九岁了。正是换牙的时候,说起话来把不住风。 陈初六笑了笑:“你不怕娘打你?” “不怕,娘要是打我,我就离家出走,我上舅舅家里住去。”陈善修鼓囊囊着嘴道。 “哈哈哈,去舅舅家也离家出走?你们10后真厉害。”陈初六笑道 陈善修又置气道:“改天我躲到李小毛家里去,他家的酸萝卜太好吃了,每次他都带一大盒来,我跟他换着吃。” “李小毛是谁?为啥总吃酸萝卜?” “李小毛就是李小毛,他爹是做酸萝卜的,他家是卖酸萝卜的,他家全是酸萝卜!”陈善修笑道:“我可爱跟他玩了,他全身都是酸萝卜味道。” 陈初六没好气的用力抹了一下陈善修的额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天天有肉吃,自然觉得肉不好吃。人家天天吃酸萝卜,那是被逼无奈的,你还羡慕人家,改天带哥去找那李小毛。” “不用改天,我现在就带你去。”陈善修回到:“他家住的地方不远,就在南城。” 陈初六点点头,却没真想去,转移话题道:“其实,哥我也不喜欢念书。” “真的?我不信,他们都是,我哥是世上最会念书的人。” “是啊,我是会念书,可我从来也不爱念书。”陈初六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道:“那书本冰冰冷冷的,一个个黑字,就跟死人一样,谁想多看两眼?” “对!哥你说得没错,那白纸黑字,就跟悼亡一般,丧气得很。”陈善修总算是吐了苦水,他又疑惑问道:“可是哥你为啥读那么多书呢?” “你不知道,家里生你之前,苦得很……”陈初六长叹一声,开始吐沫横飞说起了往事,大概意思就是,念书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志向,保护家人之类的。 在这个古代,寒门子弟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科举。当然也有黄巢那种,屡试不中?扯个旗子打死你个龟孙……陈初六当时要是重生在杨赐身上,读个屁的书啊,早捞钱去了。那不是没办法嘛,不念书,按陈初六现在的年纪,就得去河堤上干苦力了。 到如今,陈初六也算是混出样子了。作为陈初六的亲弟弟,陈善修自然是用不着去苦读了,将来靠荫补也能当官。这就得看他的志向了,但他要是也想为官一任,那还是得苦读的,荫补出不了大官。 他要是真不想当官,只想平凡过一生,那陈初六也觉得不重要,不苦读就是了。念书并不是必要的,但学习是必要的。为了学习,识字、识数肯定是要会的,通晓一般的文理,也是必要的。 古代想要持家有方,在上流社会混开,没点文理会很难。陈初六说了一些自己的经历,陈善修顿时热血沸腾起来了,眼中有了一股立志当“小小男子汉”的想法。 “还是孩子好骗。” “哥你说啥?” “没,没什么。我说待会去见李小毛。” “哦,哥,我要念书,我要认字,我要会写文章,我要保护我身边的人!”陈善修志向满满地说道。 二人说着话,转眼来到了南城,这边是穷人居住的地方。房屋矮小,道路狭小,小小的沟渠排放大量的生活污水,有些臭气熏天。来到南城繁华一些的地方,这边才显得干净一些。 此处已经十月中旬了,天气寒冷了不少。萝卜也上市了,以最便宜的过冬蔬菜,被广大百姓所推崇。转眼到了一家腌萝卜的地方,陈善修往前一指道:“哥,他家就在前面。” “你以前来过?” “来过一次,偷偷来的,我没跟李小毛来。”陈善修探头探脑,陈初六跟在身后,三五个家丁车夫跟在陈初六身后。 “哎!善修?!你怎么来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从身后问道,众人转过身去,陈善修笑道:“嘿,小毛,你在家呢。我跟着我哥过来了,他说想尝尝你们家的酸萝卜。” “你哥?”那李小毛犹豫了片刻,赶紧跪下了:“状元老爷。” 陈初六不在意这些虚礼,赶忙给扶了起来,点头赞许地看了两眼。虽是褐衣短打,还有补丁,但干干净净的。陈初六问道:“你是善修的同窗啊?” “回状元老爷的话,小民是善修的同窗。” 陈善修走了过来:“哎呀,小毛,用不着这么拘谨,我哥很好说话的。” “孩子,你在跟谁说话呢?”一对夫妇走了过来,把李小毛抱在身后,看了看眼前这个穿得挺富裕的人,警惕之色顿时出现了,以为这是拍花子的。 陈初六深施一礼道:“叔父,某陈初六,乃是陈善修的哥哥,善修与你们家小毛是同窗。” 李小毛拽着他娘,耳语几句,那一对夫妇顿时从警惕变成了惊恐,慌张问道:“哎呀呀,是不是我们小毛,在学堂里冒犯了少爷了?哎呦,我们这就给您赔不是……” “别介,你们小毛很懂礼数,很听话,也没冒犯。我听善修说,你们家的萝卜不错,特意来尝一尝的。”陈初六笑道,那夫妇才慢慢放松下来。 来到腌萝卜店,这是个卖早点的地方,腌萝卜是副业。有粥有馒头包子,客人吃早点,这腌萝卜就是就粥的小菜。陈初六也是闲得慌,坐下喝完粥,陈善修和李小毛一边玩去了。 陈初六心里想这个李小毛和陈善修要好,还有点机灵,不如失个善缘,也是是时候告诉汴京里的人,我陈初六回来了。 差家丁去拿来笔墨纸砚,提笔写了一首小诗:“清晨扫松叶,旋复烘于煁。汲井手自淅,咄嗟香满鬵。唇舌共一饱,茅檐乐愔愔。虽无滫随奉,庶不愧此心。” 此诗交与那夫妇二人,嘱咐他们将这诗裱好了,挂在内堂,说是陈初六所作,必不断有贵人前来喝粥。夫妇照做,果然,接二连三的文人前来此处喝粥,吟诗作词。那李小毛耳濡目染,学问大有长进了。 陈初六回了汴京,却在穷地方喝粥果腹的消息不胫而走,汴京文人都竖大拇哥:果真一尘不染! 第四百四十章 笑里藏刀 陪了一天陈善修,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陈初六才回家里交差。巡学二月余,在家里闲了五六天,不情不愿地来的,实在是不想上班。 来到大内,将卤簿递了进去。不久有了小太监来:“陈直讲,陛下有旨,宣你到资善堂觐见。” “咦?中贵人,敢问皇上御资善堂处何事?” 那小太监笑着答道:“文华殿在修缮,皇上近几月的课务都在资善堂了。” 资善堂是原来皇上是太子的时候读书的地方,陈初六听了,便跟着那小太监过去。 给天子讲课的,必是翰林。像张士逊、刘筠那种宿儒,才能够格讲课。但除了讲课,还有展书官、读卷官等一系列打杂的官。反正天子上一堂课,不少于一百人各种伺候就是。 陈初六低着脑袋,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御前:“臣资善堂直讲,叩见陛下。” “平身。”小皇上开口言道,“陈爱卿巡学归来,辛苦了。但不知陈爱卿巡学途中,观京东西路学风如何,可有遗贤呐?” “臣不敢辛苦。”陈初六回到,“京东西路依靠京畿,蒙皇上恩泽沐浴,学风浓郁向上。陛下勤勉于政、仁布四方、威加海内,天下英才皆出为朝廷所用,人尽其力,外无遗贤。或有几生为学方正、为人贤良,皆捧书苦读,欲报效陛下,待朝廷抡才。” “哦?陈爱卿所说贤良方正,必不有假,速速呈报上来。” 陈初六巡学之时,倒是认识了许多人品学问都不错的后生,就是运气有些不好,还在州县中苦等贡举。这些所谓的“后生”,实际上每一个都比陈初六年龄大。 将这些名单送上去,加上前面拍了一阵马匹,天子高兴不已。这时候,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站了出来:“状元郎在外巡学两月余,实心任事,真是辛苦了。” 陈初六瞥了一眼,却不认识,只见那人穿着黄狮子服,应该也是功勋驸马之类的官,和皇家沾着亲连着宗。 那人继续笑道:“可状元郎外出的这两月中,京中有些风言风语,于状元郎不利,本官也替状元郎受委屈得很。今日不如趁着状元郎高兴,将那些风言风语解释清楚,在坐都是饱学之士,定会帮你的。” 那人是谁?叫杨议,是小皇上的舅舅。所谓娘亲舅大,他来这里监督皇上的功课,是古制。 杨议说完,周围人心里大骂无耻小人。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皇上正为陈初六回家感到高兴,你却提起了陈初六冒名府尹杀杨赐的事情出来。看似大有替陈初六说话伸冤的意思,但实际上却是笑里藏刀。 京官外出回朝,一般是急急忙忙回来的,进了汴京,不论刮风下雨半夜三更,都是去交差。为了体恤臣下,除了一些“罪臣”外,其余的都是先安抚几句,让官员回去休息一天,有的甚至不会面。 本来陈初六拍完马匹就可以溜了的,对于那件事情,不会有所准备,还来不及和朝中官员通气。杨议这时候提出来这件事情,也是打陈初六一个措手不及。 陈初六一听这个,转瞬便心底明白了。这件事情民意在自己这边,就算真查出来了自己买官僭越之实,朝廷也不会重责。可不怕是不怕,但也不得不防,陈初六叫包拯替代自己巡学,其实就是想摆脱这件事。 当下他开口道:“臣在外巡学,除在学堂外,便是在去学堂的路上。一路之中,忙于公务,倒是没闲心去听什么风言风语。回汴京之后,更是马不停蹄地来见皇上,丝毫没有耽误。哎呀,实在是不知道什么风言风语啊……” 这句话一出,杨议差点没气死。你陈初六回来闲几天了,心里没一点b数?而这句话可把皇上心疼坏了,忙是道:“既然陈爱卿辛苦如此,那快快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议那件事算了。” 杨议哼了一声,不好说什么,但见陈初六拱手道:“陛下,既然国舅爷已是说了出来,不妨当即说清楚。微臣一身清白,无惧这风言风语,免叫他人说我不敢。” 那杨议乐了,见机道:“状元郎,你虽没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但应天府府尹杨赐之死的消息,你听说了吧?有人买官,借机煽动民愤,将杨赐杖毙堂下。有人参你为此事主谋,有人保你与此事无关……” 杨议说完,看了一眼冯拯等人。冯拯一帮文官,都是脸色变了,不好,这杨议有备而来。他不仅要借机落井下石陈初六,更要连带的把一帮保陈初六的官都给告了。 这时陈初六道:“启奏陛下,微臣不敢隐瞒,此事与微臣有关!” 陈初六这一句话,令朝中诸大臣下破了胆。他们在这里力保陈初六与此事无关,而现在陈初六却点头承认,这不是猪队友嘛?好你个陈初六,中了状元又如何?今日你走错这一步,永无翻身之日! 杨议也冷笑了起来,毕竟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中太自傲了,对于这等棘事竟浑不知畏惧,还一服气定若闲的样子。此事若是揭了出来,你以为朝中大臣还会保你?你以为太后会视而不见? 他心里虽然已经判了陈初六死刑,但脸上还是要装作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再摆出忠厚长者的模样道:“哎呀,初六啊,本官也觉得你与此事毫无关系。可你为何纠缠进去了,快快向陛下说清楚。” 陈初六拱手道:“陛下,杨赐死之日,本官正在宋城!臣入宋城之时,见路有饿殍,便令差人去询问。才知杨赐在应天府卖官鬻爵,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民不聊生,犹胜大旱三分。” 杨议见陈初六的话题有些偏了,当即打断道:“杨赐之罪,朝廷已是定下,你只要说你是否买官就是。” 陈初六摇摇头:“没有,臣到宋城的时候,那杨赐已经将宋城官职卖光了。臣到宋城外,打听到民怨沸腾,欲击杀杨赐。臣自知朝廷命官生死罪行,皆有皇上圣裁。便驰车赶往衙门,却不想刚到的时候,杨赐已经毙命了。” 杨议又是喝问道:“哼,既见了此等大事,何不上折禀报?杨赐死了你才到,又有谁作证?” 旁边的文官看不下去了,王曾站出来道:“杨国舅,你着什么急,何不让陈直讲把话说完?” 杨议黑了黑脸,看着陈初六,意思让他说下去。陈初六歇歇嗓子,愈加从容不迫。 第四百四十一章 压根是假的 杨赐一死,要么掀起翻天巨浪,要么平静无波。陈初六回汴京这几天,发现汴京城中对这件事没有很多议论,便心知朝廷是压下此事了。 压下这件事情,首先是为了维护朝廷的颜面,其次也是保护陈初六。谁能保护陈初六呢?他也知道,肯定是这帮文官。 这些文官为了保护他这个文豪,那肯定是想尽了办法,能瞒住的瞒住,瞒不住的定成谣言。 陈初六若是这点都还要去问别人,那也太不入流了,早早去当驸马都尉多好? 实际上文武百官,汴京、应天府两地百姓,谁不知道这件事就是陈初六做的?这件事情为他搏来了名声,但他打死都不能承认。 官场中向来是瞒上不瞒下,哪怕全天下都明白了,瞒住皇上就行了。 王曾看向陈初六道:“陈直讲,当着圣上的面,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杨议听出来了,王曾是在提醒陈初六,可陈初六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能收回去吗?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让这群嚣张的文官吃鳖,杨议不由得笑了起来。 “国舅爷,下官到宋城之时,杨赐的确已是死了。”陈初六不紧不慢说道:“那天新任知府,晏殊学士也是刚好到任,你问谁可以作证,他能作证。下官没有独呈奏折,是因为与晏殊学士一并呈送的奏折,下的名字附在晏学士的后面,请国舅明鉴。” 杨议听这么一说,惊得后退了几步:“那买下府尹之人是谁?又是谁判了杨府尹死罪?” 陈初六都不带看他一眼,而是对皇上到:“自奏陛下,那杨赐惹的天怒人怨,也许是天收起恶,派神鬼收之呢?” “胡说八道!”杨议喝到:“庙堂之上,何来神鬼之说!” 陈初六哼了一声道:“哦?那杨大人,你不觉得有人愿将府尹卖给别人,不是胡说八道?你可愿意将国舅爷卖给我当几天?” “呀,这……” 陈初六见机向前踏出一步,语气有些气愤道:“哼!陛下,国舅爷,诸位大人,那所谓卖府尹之事,纯粹是捏造之说!杨赐在应天府暴虐欺民,百姓忍无可忍,方才群殴杨赐致其死亡。” 接着,他又露出一丝悲悯道:“那些百姓实是官逼民反,怕皇上责难,便编造了此事出来,意在乞求一条生路。陛下,杨赐到应天府不到两年,掌权不过半月,竟使府仓司库全空,百姓水深火热,乃是古之羊舌鲋、梁冀所不能及也!” 羊舌鲋是贪墨一词的出处、梁冀是东汉权臣,将朝廷一半赋税送到自己兜里,都是历史闻名的大贪.官。 陈初六又神色诚恳,哀请到:“民奋起而杀之,实属无奈,亦为朝廷除去一蛀虫害马。陛下,民心向背,乃是天意,不可逆也。臣乞陛下能以爱民之心,下抚诏免击杀杨赐之罪,以安应天民心。” 说完,陈初六长跪与御前,大有陛下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而御前的大殿,则是静悄悄起来。 买府尹的事情,压根是假的,这就用不着查是谁买府尹了吧?而陈初六又捞了一笔爱民的名声,如此艰险到近乎死路的情况下,陈初六却四地求生,还特么一举两得,冯拯王曾都是瞠目结舌。 杨议愣了片刻,又指着陈初六道:“不,你撒谎,晏殊的奏折之上,也是写的有人买府尹,你现在却说不是,你,你在撒谎!” 陈初六直起身来,像看死人一般看了杨议一眼,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晏殊就不能是拳拳爱民之心吗?你非得提出来,愚蠢……恭喜亲,得罪的文豪+1。 “陛下,这些事情,臣在奏折之中已经提及。适才国舅爷逼问,故而不得不说出来。” 满堂哗然。 难道他早已经料到有人刁难了?这该是有多深的城府! 陈初六巡学回来,奏折之上,当然只能写一些巡学的事情了。府尹的事情,能不提就不提,不提才好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现在奏折里若是真有提到这件事,那陈初六就可以撇清罪过了。 邓公公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见人无数,此时他也惊讶了片刻,随即恢复成了一个低着头,拿着拂尘的老太监模样。 王曾、冯拯脸上,已经是欣慰之色了。陈初六回来的这几天,想了很久,也纠结了很久,到底该不该写呢? 他心想这种情况,肯定是少见的,也不一定发生。若是写了没用,那就是画蛇添足。可又想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墨菲定律上说,越是害怕发生,那就越可能发生。 一旦有人借机刁难,陈初六就倒了大霉了。而奏折之中,除了写清楚一些事情,经常还要写一大段拍皇上马屁,歌功颂德的话。那些话并不会有人注意到,陈初六便夹带了几段私货。又在写到宋城学风的时候,提了几笔。 没想到写了这几笔,还真用上了。 杨议则是不敢相信,回头问道:“陛下,陈直讲所言,是否属实?” 陈初六把大致的页码说了出来,皇上打开奏折一找,笑道:“果然啊,陈爱卿早在路上,就已经写好了这奏折。” 日期?呵呵,那不随便写么。 杨议脸上豆大的汗滑了下来,大臣们也差不多明白了过来。陈初六就算真有料敌于先之能,也不可能算到这一步,肯定是中宫那边给了他什么口信。 大多数人都不愿承认陈初六的真本事。 他们只承认一件事:陈初六打嘴仗无敌于天下!千万不要和陈初六吵起来,一定要趁他没说话之前就打死! 陈初六已立于不败,反而做惶恐状“伏罪”道:“微臣处事不周,万死难辞,请陛下降罪。” 皇上摆摆手道:“陈爱卿一心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何罪之有?快快请起,若有些许小错,朕全免了就是。” “谢皇上……”陈初六感激涕零道。 那杨议在一旁愣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无比。皇上好像有意要耍耍他一样,装作没看见,而是转头向冯拯问道:“冯先生,刚才陈爱卿所请安抚豁免应天府百姓一事,你怎么看?” 第四百四十二章 话中有话 冯拯是首相,太后不在的时候,小皇上按例事无巨细都要向他请教。名为请教,实则是小皇上根本无权拍板。 听到天子询问,冯拯立即从坐上站了起来。垂首弯腰沉吟片刻道:“虽说杖毙杨赐,是顺天意应人心之举,但杨赐毕竟是朝廷命官,一方大员。若是朝廷轻松放过,只怕是其他州县百姓争相效仿。” “故此,为大局计,理当严惩。但朝廷与此事也有诸多疏漏,才使百姓做出此等事来。微臣以为,安抚不妥,再追查又显得朝廷没有肚量。天子当恩威并施,此事不再追究的同时立下法令,再议此事、效仿此事者严惩不贷。” 冯拯又道:“陈直讲于此事中实无过错,忠君爱民,诚心任事,仁惠有加,其心可昭。陛下,臣以为当嘉奖陈直讲,以励率群臣。唔……杨国舅为朝廷仗义执言,闻风而奏,亦当嘉奖。” 这话一出来,资善堂内百官都点点头。冯相不愧是冯相,这燮理阴阳四字把握得很好。杨国舅刚才的作为,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别人都知道他是针对陈初六来着,是什么狗屁仗义执言? 可人家终归是皇亲国戚,娘亲舅大,是皇上的长辈。皇上难道要去处罚自己的长辈?这于礼法不合。不仅不处罚,还要奖励一下,既鼓励了那些想要为朝廷进言的官员,还回护了皇家的体面。 而杨议心中则是大骂,好你个冯拯,竟然正话反说,如此讽刺我! 尽管他是一肚子的毛火,但这会儿他也明白,不是自己发火的时候。于是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是微臣的错,微臣不该将那些捕风捉影之事拿来这里责问陈直讲。” 又转身对陈初六假惺惺道:“本官说出此事,是想让陈直讲在陛下面前,将事情说清楚而已,本是好意。如今事情已经大白,还望陈直讲海涵在下不周之处。” “呵呵呵,杨国舅言重了。本官若是听见了这些风言风语,也当上折陈说。杨国舅在此处说了,省得下官再别处再说。”陈初六说了几句,话锋一转又道:“嘿,这可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呐。” 众臣一听,都是在一旁窃笑了起来。“出淤泥而不染”是人家陈初六大的名句,说的是莲花。现在拿来,不就是说杨议是一滩烂泥么。杨议也不好反驳,因为这风言风语也可以是那一滩烂泥。这陈直讲还真是……有趣得很…… 吃了哑巴亏,杨议悻悻回到座位上。 皇上在远处,看着底下陈初六话中有话,暗中伤人,心里也是笑了。他环顾左右一番,瞧见了一把尺子,是用来给皇上压书的。拿起金尺子道:“陈爱卿,以后你来给朕展书。” 殿内众臣又是一惊,冯相这会儿也是点头道:“陈直讲是资善堂直讲,今后数月在资善堂讲学,由陈直讲来展书理所当然。” 接过金尺,陈初六下意识的掂了掂重量,盘算着值多少钱。只听得天子又道;“杨国舅,这篇《孟子·尽心上》就赐予你了。” 陈初六听了一哂,他熟读经书,自然知道这一篇孟子,最出名的是“君子有三乐”一段话。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将这“君子有三乐”赐给杨议,自然别有深意,和陈初六的“出淤泥而不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杨议也不笨,当下是知道了皇上的意思,又闹了一个大红脸。冯拯张了张嘴巴,本想劝阻的,可想到刚才杨议想要将他们文官一网打尽,也就没有开口了。 陈初六“奔波劳累”,先退下休息去了。回到家中,发现赵雅的肚子里的小臭屁虫又不老实了,蹬得她娘疼痛不已,把陈初六也心疼坏了。但好似是小臭屁虫在等父亲回来,陈初六一坐在旁边,那小家伙渐渐老实了。 “雅儿,看这动静,应该就是这十几天的事情了吧?” 赵雅疲惫地点点头:“官人,你给咱们孩子,取个名字吧?男孩、女孩,各取一个。” “是哦,是该取名字了。”陈初六头皮有些发麻,给孩子取名字,似乎是自己父亲的第一个重任,沉吟一下问道:“今天初几来着?” “不行,你别想用日历就搪塞将就了。” 见被赵雅识破了,陈初六不好意思挠挠头,又开口道:“男孩叫陈狗蛋,女孩叫陈蛋花怎样?” “打死你。”赵雅咬咬银牙:“要取高贵一点的名字。” “陈富贵?又有钱又有身份!” “太俗了,你堂堂文坛大师,取这等名字会让人笑话的。” “我不是大师,大师都流浪去了。”陈初六撇撇嘴:“一枝独秀,不如就叫独秀如何?” “咦?!这个名字,还有些意思。”赵雅想了一下,又摇摇头道:“你别忘了,你可还有三个女人呢,这要是一枝独秀了,她们还不得把你挠成肉泥。” “嗯……好像真是这么回事,独秀不成。”陈初六冥思苦想啊,说了好几个,都被赵雅否了。 要显身份,还要寓意深刻,更要用典精辟,还得规避那些不好听的谐音,饶是陈初六这等博学之人,给自己孩子取名字的时候,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一家人聚在一起,为名字的事情悲喜,时间就这么流着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的这一条路上,陈初六走得放荡不羁,偶尔偏了一点,但大方向是从不动摇的。 但这条路从不平坦,甚至还有着杀身之祸、灭门之危。看着家人温馨聚在一起,赵雅肚子鼓囊囊的,陈初六不免又有些颓了,想着近些日子,还是低调做人算了。 陈初六抽空出来,找到了解潮。从应天府回来,还带了好些个银票,都是从杨赐那里拿的。 这些银票一部分已经拿去助学了,还有路上的挑费,都是从这里支出报销。剩下这些打算,陈初六打算交给解潮,让他想办法去临川,把占城稻的种子,大量带到北方来。 只是把钱放在解潮手里,种子的运输,须得等到谷雨前后不可。 第四百四十三章 告假回家 低调做人,就不可居于庙堂了。陈初六思前想后,决定告假几个月,等赵雅坐完月子再回朝。 他想过了,现在是如日中天,阳光正好。昨天皇上还赐给他了金尺一把,任其为展书官,能进经筵讲,可是文官极大的殊荣。 要是告假几个月,差不多现在的努力就白费了。但他的身份,重来也不是问题。急流勇退,不失为以退为进。 当然了,这件事情还得去问问冯拯他们的意见。怀揣着重重心事走在大内,没注意身后来了人,只见一个太监走近陈初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陈直讲,别来无恙。” “呀?”陈初六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释然笑道:“原来是邓侍中,怎么,太后那边没事,你到这里来耍?” “看您说的,哪能没事呢?”邓承恩笑了道:“太后差老奴前来,到中书省听他们省议,这是个苦差事哟,我又听不懂,头昏脑涨的。” 这是邓承恩的谦虚了,他这等太监,是人成了精的。城府谋略,不会比冯拯他们要差,只因净了根,才被太后放心当做身边人。但见邓承恩又道:“陈直讲来此又是什么事?” “呵呵,公主孕期将至,我想告假几月,陪公主生产。事毕之后,再回来当官。”陈初六如实说了出来。 邓承恩显然惊讶万分,随后尴尬一笑道:“陈直讲,真是好俚语啊,这种玩笑可不该拿来开了。” “下官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是当真这么想的。”陈初六伸了伸懒腰:“我这几月,身疲更兼心累,休养几月也好。” 邓承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陈初六,发现他确实没半点说玩笑的意思,语重心长道:“陈直讲大好前途,万不可葬送了啊。说到累,你和老奴想必谁更累一些?但老奴为了皇上、太后,还不知疲倦哩!” 陈初六不语,邓承恩拉住陈初六的手:“不管怎样,你不能告假。告假也不能告几个月,想要休息,几天就行了嘛。来来来,我带你去太后那里,你直接跟太后请假。” “哎哎哎,些许小事,岂敢劳烦太后。侍中还要监听省议,不能耽误啊。”陈初六赶忙道。 “不,这可不是小事。你的假,别人批不了,只要太后才能准了。”邓承恩指了一个太监道:“你先替我去中书省,记好议事的内容,我今天不去了。” 说完话,邓承恩不由分说就拽着陈初六往宫中走。陈初六还不敢不从,这老头要是倒在地上不起来,算谁的?只好跟着走了。 等来到太后宫门前,邓承恩板着脸道:“你小子,先呆在这里等着,我先去问了太后再说,免得让你说错了话。” 邓承恩进去了,对陈初六这种尥蹶子的想法,他反正是十分不解的。不多久,那邓承恩走了出来:“陈直讲,太后不准你告假!” 陈初六一愣:“这是为何?” 邓承恩没好气地道:“陈直讲,好像你还不情愿似的,你这人真怪。别的官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上钻,听说太后舍不得他,要高兴疯了。” “侍中,你是不是没跟太后说清楚。”陈初六撸了撸袖子:“还是我亲自跟太后去说吧。” “别别别……”邓承恩拦住道:“太后知你要告假,生气了,你这会儿千万别去再招惹太后生气了。太后交代了我几句人,让我过来告诉你。” “哦?太后交代了什么?” 那邓承恩回到:“太后吩咐了,你想要休息几天,是人之常情。但几月时间太长,几天是可以的。检详房那边你可以不去了,留下资善堂直讲的官不变,太后对你另有差遣。” “啊?还是不能告假?” “哎呀,您听我说完。晏学士外放之后,位子都往上挪动了,眼下舍人院北房中空出来一掌事,然北方事物繁琐,非老练之人不可任。便意将南房掌事,调度到北方,而南房掌事空出来,交给陈直讲担任。” 陈初六听了这个,本来想吵架来着,又冷静下来了,问道:“是权,是知?” 邓承恩摇摇头:“既非知、也非权,乃是勾管。” 职事官是大宋臣子真正做事的职位,有好些个等级,文官则一般是判、知、权、直、试、管勾。其中的权限相差并不大,但以判的效力最大,管勾的效力最小。 效力是一个很难说的事情,跟个人威望也有关系。但从中可以看出来,太后只是想让陈初六去帮帮忙而已,比人家试用期的还不如。 可这个职位,倒是诱人得很。这舍人院,是比检详房更高级一些的地方,但干的也是检详房的活。陈初六在检详房,只有埋头苦写的份,看别人的面子能不能通过。 到了舍人院南房掌事之后,却是检查别人写的东西,然后决定给予通过或者不通过。简而言之,就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从码字农变成了包工头。 一些重要的起草,还可以自己留下来写,写一封就是一份功劳。 陈初六虽然心喜,但也没忘了警惕,太后无缘无故,就给一粒糖吃,这是为何?哼,想拐骗我,没门。面上犹豫一番,开口道:“我自授官以来,才不到一年,岂敢受如此重任?” “能者居之,向来如此。”邓承恩笑道:“太后从来都是唯才是用,陈直讲巡学回来,立了大功,太后看在眼里。” 嘶……大功?陈初六顿时明白了。他之前要告假,其实是担心太后在“杨赐之死”上的态度不偏向自己。可现在看来,太后似乎并不准备责怪陈初六。 邓承恩见他还在犹豫,便上前道:“陈直讲为太后医好了心病,除去一心腹之患,故而有此恩泽,还请陈直讲不要犹豫了。” 心病?原来杨赐之死,掩盖了之前朝廷和太后在旱灾上的过失。陈初六茅塞顿开,这才放心大胆起来道:“微臣怎敢不从命?哦,对了,告假之事……” “太后也交代了,准休息三天,若是公主生了,可再休息十天。但今后就得按班序来了,不可额外多休。” 这一下,多日积攒在陈初六心中不快的阴霾,就一扫而空了,所谓的身疲心累,竟然也悄然而逝。 第四百四十四章 这钱走公账 政事堂是大宋中枢,舍人院在政事堂里面,相当于就是秘书厅。检详房在政事堂外面,但在中书省里面,相当于校书室,甚至只相当于文印室。 陈初六如今被掉到了舍人院南房,就是秘书厅二组组长,大小算是个正印官,一把手。从文印室七号打印机机长,成为秘书厅二组组长,这是一个非常例的跨越。 但陈初六只是临时二组组长,比试用还差一等,是管勾舍人院南房管事,从程序上来说,只是做事,但没升官。所以陈初六这一次跨越,也算是常理之中。 能到这个位置,说明就是重用了。再说明白点,就是太后对陈初六依旧恩宠如旧,而且更加信任。 南房管事,是要审核南房所有圣旨。这个权力看起来平平,既不能建议,又不能写“准”字,但其中乾坤之大,连六部尚书都不一定能轻视。 陈初六心情大好,便让陈长水赶车回家了,能休息还是要休息的。可刚到门口,就见到家里的下人,站在门口呼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来到门口,陈初六没好气问道:“嚷什么嚷,没一点大户人家的模样,家里是有客人来了?” 那家丁嘿嘿一笑:“少爷,户部有人来了。” “户部?”陈初六疑惑问道:“我与户部官员,素无来往,怎么会有人来拜访。” 揣着疑惑,来到里面,但见一名穿着绿袍的官员笑着站了起来:“陈大人,在下户部度支主事何昌言,不请自来,做了恶客啊。” 陈初六挤出笑容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司度大人。听闻户部事物甚是繁忙,不知前来敝室所为何事?” 何昌言摸了摸鼻子,心说来这里干嘛,何必说明白?他笑道:“在下久仰陈兄大名,知陈兄回家了,特来问候。哎呀,陈兄在外的大作为,在下听了,心不胜向往。” 陈初六浅浅地笑了几声,却是不说话。那些“大作为”,可不是他做的。那何昌言也知道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是该直入主题的时候了,他开口道:“陈兄,听闻你到舍人院南房为主事了?” 果然是这件事情,陈初六点点头道:“倒是听说了这么件事,但只是传闻罢了,当不得真。” 何昌言听了,笑道:“陈兄谦虚了,连户部都已经听到消息了,那还能有假?如今陈兄高升,可真是可喜可贺,在下户部几位主事,给陈兄贺喜。” 陈初六摆了摆手:“哪里哪里,只是一个书办罢了。” 这个时候的陈初六,不觉有些飘飘然了。户部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肥的流油的地方啊,户部尚书仅次于吏部尚书。平日里的俸禄,就是去户部领的,陈初六还得摆出好脸色。 可现在反过来了,连户部主事都来巴结自己,以后领俸禄,就不用再带着笑脸了。他想下次领公子,就板着脸去,还要挑三拣四。 陈初六的心情起起伏伏,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开口继续谦虚道:“岂敢岂敢,何兄替我问好几位主事,可不敢让我几位主事不过是管勾南房而已,指不定哪天就走了呢。” 何昌言反倒是疑惑了:“陈兄,你这管勾也罢,权知也罢,只要你一日为南房主事,这汴京之中,谁不要看你的脸色?” 陈初六听了也有些愣,难道还嘀咕了这南房主事的能量?那何昌言又开口道:“陈兄,具体事宜,就不是在下能教你的了。但陈兄记住便是,你这南房主事,绝无人敢小觑。” 说完,那何昌言从袖中拿出来了一张单子,放在桌子上道:“陈兄,这是几位户部主事,加上几位部堂大人,差我送来的贺仪,还请陈兄笑纳。” 礼单送到眼前,陈初六吃惊了一番,咂咂舌心道,这出手还真大方。至少这笔钱,是陈初六当官以来,在官场上见过的最大一笔,比上次薛度送来的钱,还要多上几倍。 可陈初六不敢收,看着那礼单,觉得有些烫手。谁知道这何昌言的目的是不是栽赃陈初六?陈家不缺钱,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何昌言见此,则是笑了:“陈兄不用担心,这一笔钱走的是户部的公账,有尚书大人批了,尚书省验了,天子也朱批了。” 高,实在是高。陈初六心里头实在是佩服,这年头有钱的人海了去了,可谁能合理合法用朝廷的钱巴结别人? 户部果然是肥的流油。 这一笔钱收下,陈初六也没有什么坏处,但他仍是看着那礼单放在桌子上不动,回道:“何兄,这钱我拿不得。” “陈兄这是何意,难道是看不起我等?” “非也!”陈初六摇头道:“本官虽说在南房管事,但终究是首次担此大任。你也知道,政事堂中的事情,那叫一个繁琐。本官初入舍人院,恐难孚众望,没几天就要被赶出来。到那时,这钱岂不就白给了?” 何昌言大笑道:“陈兄放心,这钱只是交个朋友,我们又不要你做什么,就算你明天……在下失言,都不要紧,情谊在此就行。陈兄年纪轻轻,能入舍人院,将来也是前途无限嘛!” 原来是做长远人脉投资,这一下陈初六总算放下心来了,将礼单往自己这里拨了一下,算是接受了。要是真的一字不收,陈初六在官场上可混不开。这收钱一事,算是不出这个圈的标志了。 何昌言见他收了,笑了起来。二人又扯了一些其他话题,也聊不到一块去,尬聊而已。有半刻时间,何昌言露出一丝疲态道:“小小心意,请陈兄万勿放在心里。那在下就不叨扰,先行告辞了。” “何兄不再喝一杯茶?” “庶务繁多,恕不能奉陪。”何昌言朝陈初六拱拱手,又面向北边,朝陈家的正屋跪下磕了个头,这才起身离开。他朝正屋磕头,是因公主在陈家呢。 陈初六揣着礼单回到里屋,立即则被几女围了过来,争相问夫君升了什么大官,连户部的人都送礼巴结。 又陪了家人三天,朝廷那边才下任命书过来。接了任命,次日陈初六直往舍人院去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南房管事 作为南房管事,陈初六是不用来点卯的,自有贰佐官来负责。到了这舍人院南房,不禁感慨,还是命好比较重要。 那舍人院中的人,哪个也不比陈初六年纪小,说到本事,也不一定比陈初六要低。但他们打拼了半辈子,却被刚考中进士的陈初六当了顶头上司。 本以为这些人会心中不服,生些事端的,但却出乎了陈初六的意料。这些人既不逢迎、又不排斥,规规矩矩地行下官礼仪。对陈初六这新官上任,也没觉得多了不起。 不愧是靠近中枢的地方,这里的人都比外面老成稳重不少。在衙门里见过面之后,了解了一下具体事务,没多久就有公务送了过来。 待了半个时辰,陈初六差不多也适应了这里的工作。不紧不慢,但总有事情送来。有个伸懒腰喝茶的时间,但也不多。不像“文印室”,有活忙得飞起,没活闲得蛋疼。 刚搁下手中的笔,望望窗台的绿植,休息一下眼睛,一个书吏走了进来道:“大人,方才参知政事鲁宗道命我前来,请您过去见他一面。” 陈初六听了心中嘀咕,这鲁宗道的名声,他听说过。是那种魏征式的任务,满朝文武皇亲国戚俱不放在眼里。 他来叫陈初六见面,倒也不奇怪。冯拯、王曾作为平章事,乃是宰相,所管的事情太多了,也难顾及陈初六。这鲁宗道是参知政事,估计就是分管陈初六这一块的。 这小老头不好对付,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事和他打交道,不可怠慢。陈初六当下便放下笔,将砚台合上,起身往鲁宗道的房门走去。 转眼来到了鲁宗道这里,但见鲁宗道坐在门外面,有人替他梳理头发、胡子。这个时间点,是刚来政事堂,里面还要打扫,所以坐在外面。听见脚步声,鲁宗道微微睁开了眼睛,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陈初六小心翼翼的走到跟前:“下官陈初六,拜见鲁参政。” 鲁宗道看了陈初六一眼,放下茶碗问道:“陈直讲,你的鞋子是不是大了?” 嗯哼,陈初六心底不由疑云重重,他这是什么意思?陈初六看了看自己的鞋面,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滴泥垢。他这么问,难道是和泥垢有关?这点泥垢,实不算太多,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陈初六似乎明白了。这鲁宗道多半也是在外面听说了自己的“恶名”,故而叫过来敲打一番罢了。 鞋子大与不大,只有两个选项,但没有正确答案。或者说这压根就不是选择题,选了就是钻套。 陈初六回到:“这鞋子是公主亲手做的,细量着鞋底,穿了许久也舍不得,毕竟这上面可是有苏绣的花缀。” “唔……”鲁宗道心底不由道,这小子的确是不错,竟然敢跟我兜圈圈。他想了一下,开口道:“太后让你管南房的制诰,你还应付得过来吗?” “下官全力应付,还算扑腾得过来。” 鲁宗道露出一丝笑意:“那就好了,你在这政事堂,不止要做事,还要学会做人。多看周围人的言行举止,揣摩这群人心里的城府。这政事堂中,需步步小心谨慎啊。” 这就是敲打开始了,鲁宗道在说陈初六不会做人,陈初六在外面可是差点骂死过一人。当然那只是巧合而已,只是那人高血压兼心脑血管重度患者,被陈初六用语一激,才忽然犯病。 陈初六在外面,还和不少人有过大大小小的争执。虽然那些人是先挑衅陈初六的,他不过是反击而已。但自古不是有两句歪理嘛,一句叫“苍蝇不叮无缝蛋”,另一句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不管陈初六是被动是主动,是自卫是反击,都是不会做人,跳进黄河洗不清。 陈初六也不反驳,恭恭敬敬地,装作十分受用地道:“下官谨记,今后定会谨慎行事。” 鲁宗道点点头,松了口气,又道:“你不止要修炼做人的本事,还要清楚,这舍人院是做什么的,该为谁做事。做事之前想一想,就不会做错太多。” 若是寻常人,肯定是在对陈初六说,我是你顶天上司,以后该添谁,想清楚一点。但这鲁宗道却不是那种徇私情的人,从他嘴里说出来,肯定让陈初六心中把皇上太后摆在第一位置,而不是去照顾朝中某些大臣。 陈初六立即拱手言道:“下官谨记鲁参政的吩咐,上不负皇恩,下不负百姓。” 鲁宗道果然欣慰地笑道:“唔,你去忙吧。” 从鲁宗道那里出来,陈初六擦擦汗。这朝中大臣,都是这种老狐狸啊,跟这些人在一起,得时常提防着。陈初六自怜起来,生怕自己二十多岁,就会掉光头发,患上什么神经衰弱。 如今中枢政事堂,冯拯、王曾牵头,其余参知政事、枢密使各自分管一部分。冯拯年纪大了,只是威望不减,精力是大不如前了。王曾年富力强,算是现在真正扛大旗的人物。 两个宰相的事情,落到了一个人身上,那忙起来,自然是可以想象的。王曾旰食宵衣,连吃一顿安心饭的时间也没有。这两个靠山,陈初六都不好意思去找。 没办法,只能靠自己了。打拼也好,跑关系也好,陈初六现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宋臣子”。 陈初六现在管勾南房事务,最主要的是勘核奏章了。半天时间下来,他发现自己这一房分来的户部、兵部的奏章比较多,礼部没多少折子,吏部、工部、刑部则走北房。但也并非一定 之规,只是大概如此。大约十份南房公文里面,有两份来自吏部工部。陈初六想起何昌言,心说难怪了,何昌言都跑家里送钱去了。 宋代的兵部,所掌管的只是地方厢兵而已。这些厢兵则几乎是修桥铺路、运粮输边的人,和苦役差不多。但从这些奏折上看,陈初六大致了解到了大宋兵“基建”是如何运行。户部是管钱粮,陈初六又学到了管公家的账。 陈初六在这里做事,可不止是抄抄写写那么简单了,他学到了那些在外面的官员,一辈子也学不到的东西,这比手中权力更有价值。 第四百四十六章 拜帖无数 “陈大人,这里又来了几份手书。您处理了这几份之后,会有人将膳食送来。”书吏将手书放下道。 “把膳食送来?这里不是一起吃嘛?”陈初六接过公文开始翻看起来。 “陈大人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的事情机密,大家都不能在此碰面的,故而都是在自己房里吃。”那书吏笑道:“陈大人放心,五菜一汤,都是上好的菜肴。您要是不喜欢吃,吩咐小的去叫外卖就行。” 陈初六好奇问道:“叫外卖?这是什么意思?” 那书吏笑道:“外卖也叫逐时施行索唤、就门供卖。东华门外的酒楼,大多有外卖。大人要是没中意的楼,吩咐小的一声,上家去取也无妨。” 陈初六笑着点点头:“不用那么麻烦,这里的菜也还吃的,我对吃喝没什么在意的。喏,这一份兵部的送到尤学士,这三分户部的,留在舍人院便可。” “是,大人。”书吏拿着东西走了,按照陈初六的吩咐,交给别人去办。这就是他作为一个管事的权力,分配所有事情。 如果他愿意,也可以将某个奏折留下自己来做。要是有人得罪他了,他就把那人的奏折留下,自己来看。 对于陈初六来说,想要挑出谁奏折里的毛病,那是轻而易举的。他要是想找茬,有一万种办法让这份奏折打下去。你连递交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奏折里面的事情了。 有些事情,经不起耽搁。陈初六这小小的权力,可以捏住大多数人的软肋要害。你就算看不惯我陈初六,想要上折参我,那好,你的奏折写的不规范,拿回去重写。 简直是bug,但由于存在南北房,陈初六不可能一手遮天。只能想办法,恶心别人,多恶心几次。 陈初六看了几页闲书,外面来了几个太监,在另外一小雅间里面,把饭食摆好了。这天气有些冷,又给陈初六添了些炭。他们离开,陈初六正准备吃饭,书吏又送了一份折子。 “陈大人,这一份是鲁参政亲自写的。”书吏放下,也不问交给谁去负责,转身就走了。因为他知道,这种比较重要的折子,一般是陈初六自己负责的。 陈初六也不急,先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打开那折子一看,是工部呈送给鲁宗道的,让他知会户部,拨一些款项,将汴河的淤泥清走。 鲁宗道恐怕是分管户部、兵部的,他让户部酌情给一些银子,再差兵部调几百厢兵。陈初六要将这意见,用规范的官方用语写好,再转交户部、兵部。 这事很简单,陈初六放在一边,一边吃饭,一便打腹稿。往常在检详房的时候,四个人一桌,也是五菜一汤。现如今一个人一桌,五菜一汤就显得豪华了。 刚写完了鲁宗道的任务,吏员进来把饭桌上收拾好,笑问道:“陈大人,这午饭还吃得惯吗?” “还不错,都挺新鲜的,就是菜少了。”陈初六苦笑一声, 他想吃点叶子菜的,可惜没有。 那吏员带着歉意道:“陈大人委屈了,这快要入冬了,只有二圣,几位相爷才吃得起。” 陈初六听了这个,觉得是个麻烦事。特别是赵雅,这几日见不得荤腥,生产之后,肯定也是要吃点蔬菜的。冬季里能算蔬菜的,只剩下萝卜。 冬季这么长,孩子出生之后,维生素是很重要的。像个办法弄个小温室,种几洼菜,或者发个豆芽啥的。 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陈初六拿着写好了的公文,亲自来到鲁宗道处交上去。 当管事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回家路上,高阳、刘沆二人拿过来一堆帖子。陈初六到南房管事一天之后,在朝廷之中起到了不小的震动。 上到六部主事,下到城门吏目,都是写帖子,想要上门拜访。说得还很巧妙,是给公主送安胎之礼。 陈初六却只是冷笑,这些人连礼都不会送。若是今天之前,随时送随时可以上门。 因为那个时候,陈初六还没有到南房主事,只是有这个消息而已。那个时候说是送给公主的安胎礼,别人才没不能挑骨头。现在陈初六正式主事了,你敢来送什么,他都不敢接了。 “东翁,那这些人送的东西,咱们还收吗?”刘沆问道。 “不收,一个也不收。安胎之礼,开始亲戚之间的礼,就以不在五服之内,将他们送的东西拒了。”陈初六又吩咐到:“即日起,陈家闭门谢客,唔……除非是我爹的朋友,其余人皆挡在府外便是。” “可还有几位部堂大人……” “不用担心,照我说的做便是。”陈初六笑道:“那些部堂大人,居然主动来巴结我,这就是失势到了一定程度。没毛的凤凰不如鸡,无皮的老虎不如狗,收礼就得办事,他们能有什么好事?还是户部的人懂规矩,消息灵通,舍得花钱,还花得那么正当,走公账攀关系,让本官开了眼。” “若不是这样,怎么去得了户部那种衙门?”高阳笑了笑道,随意翻看着手上那些被陈初六鄙视的帖子,忽然见得一封简陋的书信,在烫金帖子中显得格格不入。拿起来一看,高阳拍了一下额头道:“哎呀,不好,差点错过了一个人。” 陈初六和刘沆看向他,高阳指着那封信道:“东翁,我记得你提到过,你的蒙师姓林,讳雪中,是不是?” “呀,难不成是……”陈初六接过信来一看,果不其然,是林雪中来信了。 他在信上说,在外地为官,任期满了,回到京师听闻陈初六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甚是想念。 陈初六看完感慨万千,想起当年在林雪中手下,摇头晃脑地开蒙识字,林雪中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握着笔,一笔一划练习书法。 这一别,不知多少岁月,几番风霜。 “过几天沐休,去看看夫子,我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陈初六嘀咕道。 回到家中,陈初六吩咐家人去准备一些大块的无色琉璃,也就是玻璃板子。温室的顶板,用玻璃罩住,可以通光,可以保温,好处多多。 温室的地点嘛,就在自家院里就是。陈家发达之后,在附近又买了几所房子,并在一起,圈成了大宅院。 赵雅的产期,估计就是眼边前的事情了。陈初六家里常备十个接生婆,三个人一组,三班轮换随时准备接生,外加一个预备的。 第四百四十七章 监察御史 权力炙手,陈初六的精神倍棒,自然而然的早醒睡不着了。欺负了一阵熟睡的盼儿,起了个大早,来到南房当值。 南房里值夜的吏员还未交班,别人都还没来,他先整理了一番值房,恰巧被早来的鲁宗道看到了。 鲁宗道远远地看着陈初六,眼里露出一丝笑意,心说此子尝到了手握大权的滋味,连睡也不贪了。的确,若是前途渺茫,每日低落,那种人岂能不贪睡? 想了一下,鲁宗道唤来身旁的吏员,吩咐到:“今日与察院有一场商议,你去叫陈直讲任书记,掌会揖纪要。” 他身旁那吏员,惊讶之余,还是快步走向陈初六的值房,通告了此事之后,陈初六也惊讶万分。 御史台分为台院、殿院、察院三部分,台院是御史台牵头的机构,以纠核百官为任,同时也是唯一可以弹劾御史的机构。 殿院主要是殿中侍御史,掌以仪法,纠百官之失,上次就有人弹劾陈初六在殿上左顾右盼。 最后是察院,察院中的监察御史十分牛气。掌分察六曹及百司之事,纠其谬误,大事奏劾,小事则举正。 说白了就是监视吏、户、刑、兵、礼、工六部,唐代由宰相任命或者荐举,但到宋朝,改为由皇帝亲自任命。可以看出,这就是皇上的耳目。六部尚书敢和陈初六对着干,但一定不会惹这监察御史。 若是除了监察和弹劾没别的权了,这监察御史也不那么可怕,但偏偏他们却手握重权。政事堂和察院要定期开会,商议朝廷的机密要事。 按权力大小来排名,从大到小应该是,决定权、否决权、建议权、知情权。这四权还有包含关系,建议权包含知情权,试想若是对一件事情不知情,怎么建议呢?知情权是基础,决定权包含其他所有权力。 朝廷的机密要事,外官连知情权都没有,只能按旨照办。而外官对于朝廷一般事务,又有决定权,他们的下官又只有知情权和建议权。直到下一级官,拥有下一级事务的决定权。 按照知情权所能知道的事务等级,决定官位的级别。按照四种权力拥有的数量,这是同一级别中的高低,拥有决定权的才是老大。 朝廷机密事务,决定权在太后那里,否决权在宰相这里,而监察御史拥有建议权,陈初六和一干与会人员,拥有知情权。 开会的时候,陈初六不能提建议,提了就算是狗拿耗子。会上的出来的结论,交给宰相,宰相觉得不好,撕碎了送回来可以,撕碎其中一部分回来也可以。 等宰相那边觉得可以了,交给太后,太后照样还能全撕了。等太后也觉得可以了,再颁旨执行。 陈初六就知道,自己只能带嘴巴过去,等到了时辰,便来到了开会的地方。鲁宗道在等着他,随他一同入门。 只见里面已经坐了许多人,都是绿油油的官袍。监察御史官不大,才正八品。陈初六作为六品的官,却不敢在他们面前拿大。 大门有三扇,最外头一扇在一百米外,挡无关人等。第二扇是议事堂外面,挡伺候在这里的吏员。 这议事堂的四周墙壁,都是两层一掌厚的,用来起到隔音的效果,同样的为了隔音,这里没有一扇窗户。但房顶开了许多天窗,所以光线还不错。 默默地走到一旁,找了个方便书写的地方,摆好笔墨纸砚。又拿了一叠纸放在旁边,抽出一张铺好了拿镇纸压好,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这人就是陈初六,小小年纪就管事南房了,不简单啊。”监察御史们交头接耳起来。 “那是,人家可还是铁嘴无敌呢。说起这个,倒是本官也想和他吵上一吵呢。”一名御史有些戏谑地说道,说完,这人还摸了摸嘴巴,好似侠客摸一摸刀。 “他若是个骂客也就罢了,但这人在大风大浪之中,无不全身而退,可见其心思缜密,城府之深,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人。” “什么心思缜密?还不是他后台硬,就连太后也给他通风报信,若不是这样,上一次经筵可就……” “诸位慎言,这议事可马上要开始了。” 陈初六在一旁闭着眼睛,耳朵可没闲着,听这些监察御史的议论,就知道他们的水平不高。其实也对,这些监察御史一般用年青官吏,寒门子弟,这样不易和别的官员有关系,一个个都是敢说敢斗的愣头青。 在政事堂里面,陈初六没听见别人议论自己。想必有不服,都埋在了心里,都知道说出来没用。 没等多久,冯拯王曾二人,缓缓进来,坐在了上首,厚重的大门关上,议事这才开始。陈初六等这些人在做开会前的讲话的时候,在一边研磨,虚礼毕,有监察御史站了起来。 “启禀相爷,殿中丞方仲弓上书,权知开封府程琳,作《武后临朝图》一副,欲献太后。此二人,似乎是想劝太后为帝。此等不臣之心,当及早防范。” 陈初六笔尖一颤,好啊,这会不愧是顶级会议,开局就这么生猛。其余监察御史,也是各自说出自己的看法。倒是冯拯、王曾一语不发,而鲁宗道站起来骂程琳、方仲弓二人死无葬身之地。 对于那些辱骂之词,陈初六缺笔不记,用什么“作色曰”,“大发雷霆”的词语避之。但事情经过,以至于每一个监察御史的发言,陈初六都要如实记载。 好在陈初六有很强的记忆力,堪称是过目不忘,要不然这些御史们说起话来,谁能写得赢? “应天府大旱被隐瞒,听说就是为了给太后登基粉饰太平。那程琳权知开封府,若不是他一力阻拦,灾情如何传不过来?可那灾情被捅出来了,程琳之流又改称是太后仁威恩泽百姓之功。” “无耻之尤!”鲁宗道骂道。 “我等唯有在程琳献图的那一刻,据理力争,将那程琳小人骂得狗血淋头,以此保太后清明和天子尊位了。” 陈初六顿了顿,蘸饱墨水写到,“琳欲献武后图,御史皆愤慨,斥琳等为小人,并议共伐戮之,以卫朝纲。” 第四百四十八章 天子开始发育了 大家将程琳、方仲弓二人的祖祖辈辈都照顾了一番,发誓如果他们俩真做出什么不忠不孝的事情来,那一定要和他们拼命,用最严酷的刑罚处置他们。 可惜的是,大家也就能在这里骂一骂而已。众人清楚不过,这事情闹到最后,还是得闹到太后那里。程琳、方仲弓二人现在还没有进献,说明形势还不那么严峻。 若真闹到太后那里,结果程琳、方仲弓那两个无耻小人,根本不承认怎么办?反而是要在太后面前吃瓜落。骂了一阵,大家便偃旗息鼓了。 陈初六重新研得了一些墨,听了一分钟,只见又有一名监察御史起身道:“启禀首相,下官近日万死偷瞧了赵官家嘴角一眼,发现赵官家嘴上已有了微须。冒死算了一下,今年官家可已经满了十四。” 众御史一听,都是明白了一件大事,有人拱手道:“不错,近日聆听伦音,下官也听见天子嗓音有些沉厚了。” “官家即位以来,勤政爱民,然其宫中无后,实为不妥。既然官家已有了成年之相,应及早谋划皇后人选。” 一名检查御史起身,正色道:“是啊,中宫如今有二圣,若有皇后出来,或能削太后权柄之一二。若是能产下一子,国本得彰,便是大宋之福,天下之福!” 言以至此,大家都明白。天子要是有了儿子,太后篡位的机会就会少一些了。到了这会儿,小天子就是他们眼里的种马。不过,按寻常人初到青春期的反应来看,天子估计自己还十分惊恐呢。 呀,被子上黏黏糊糊的是什么? 呀,朕的下面怎么有小毛了! 呀,那个宫女真好看,嘶,朕底下肿么肿了,这是肿么了? 哦豁,朕的嗓子哑了…… 陈初六想起这些个,就有些心里好笑,想着找个好一点的时间,去见见天子,给他疏导一番。 对天子来说,身边每一个男子,女子却唾手可得。对他来说,有一个正常男性给他讲解健康的那个啥知识是很重要的。不然这小子,在花丛之中,还不得英年早逝? 其实,那种知识对于普通人的成长也很重要。文化环境导致的,这些事情旁人羞于开口,没人教导,多少人樯橹灰飞烟灭来着。 一想到亲自要把天子将秋名山上领,陈初六就莫名的兴奋,除了他,谁还敢干这事儿啊? 大家讨论着册立皇后要准备的礼仪,大典之外,皇后的家人肯定是要有恩宠表示的。到时候,又会生出来一堆国库的硕鼠。 “本官听说,天子对张氏有些垂青,但太后的意思,则欲立郭氏。”王曾总算开口了:“依你们之见,该立何人为妥?” “郭,张二人,门第如何?”有人问道。 “郭氏是平卢军节度使、尚书令兼中书令郭崇的孙女,代北名族,祖先世代代北酋长。郭后的父亲郭允恭,现为崇仪副使。” “张氏八岁入宫,其父乃石州推官,世父原为登闻鼓判官,近些日子兼任开封府推官,提点府界公事。说起来,这张氏的门第,实难比郭氏。只不过天子较为宠幸张氏。” 有个监察御史回到:“郭氏门第虽然崇高,但却是武将出身,若是再为皇亲,恐又多出一杨赐之流。张氏门第稍显不足,却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之家,又是寒门,立他为后,将来也不会有尾大不掉之忧。” 听了这个,大家都是点了点头。但冯拯却摆摆手:“此事乃是天子家事,我等不能多议。立谁为后,太后自有主张。” 冯拯这么说,大家都是叹了口气。冯拯什么都好,就是在太后面前还有些软弱,不敢跟至高硬刚。陈初六在纸上写着,心里则揣度冯拯作为宰相,处理好太后和百官之间的关系,还真不容易。 只不过,皇后的人选是比较重要的,要是没选好,那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是整个大宋的事情。百官们自然希望皇后温柔聪慧,在后宫中安心侍奉天子,剩下孩子之后,相夫教子。 但太后未必是这么想的,立了皇后之后,皇后的那些亲戚估计也不会这么想。反倒是天子自己的意见,成了最不重要的了。 陈初六心里思考着郭氏、张氏二人,好像记得历史上宋仁宗换过皇后。一开始立了郭氏为后,后来太后驾崩之后,立马废了郭皇后,改为了曹皇后。至于张氏,则依旧被宠幸直到死去,天子追封为皇后。 大家在议论该立谁为皇后的时候,陈初六心里早已经知道结果,但他不能少。 除了立后的事情,众监察御史,陆续说了很多他们发现的时弊。说的话题,没有之前两个那么生猛了,用不着动不动就触怒太后。但说出来的事情,也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首相,运抵京师的粮食,竟有七成发霉,缺斤少两,以次充好者比比皆是,上旬漕司那边斩了二十多个漕丁!” “本官听闻闽地海风甚大,犹如海龙卷席,渔民百姓损失甚大。” “启禀相爷,前不久本官参劾刑部侍郎柳兼义,刑部人心怀怨念,竟然下官家乡县令,捉捕家人。还污我在朝乱政,家中族老,要将下官逐出族谱,将祖父棺椁移出祖坟!请相爷为下官做主!”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竟有人敢打击报复,还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法冯拯当下答应,要主持公道。陈初六汗颜,心说这监察御史别看威风凛凛,实地里也是这么危险的啊。 议事堂内,大家有话说话,畅所欲言。有时意见相左,大家吵起来,也是争得有理有据。看得陈初六也心痒痒。 但他知道。自己压根就没有发言的权力。只好快速挥动手中之笔。,事事都记,不一会儿那一叠纸,就下去了一半。 鲁宗道瞥了一眼这边,看桌上厚厚的纪要,捋须若有所思。同样的,陈初六面前高高垒起的纪要,引起了冯拯、王曾二人的注意。 刚进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注意到。可现在看到了,这二人心里一惊,妈耶,这混账小子怎么在这里。写啥呢?写那么多,不会是混账小子乱涂乱写吧? 现在懒得管他,待会散了会,留他问问近况如何。 第四百四十九章 初六,你怎么看 终于,这碰面会结束了。监察御史,都收起脸上的颜色,一个个退了出去。这里面是畅所欲言的世界,到了外面可就得提起一万个心眼,收紧自己的嘴巴。 陈初六最后走,他要将这些纪要整理一番,把最后一些没写完的,凭着自己高人一等的记忆里,敷陈纸上。待最后一笔落下,抬头一看,只见冯拯、王曾站在自己面前。 “知应,近来你可不曾上家来拜会了。” 陈初六笑了道:“你们公务那么繁忙,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去打扰嘛。改天一定去拜访,我带好吃的去拜访,要是没事,我先走了?” “站住。”冯拯没好气地道:“别急着走,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陈初六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低着脑袋。 冯拯看着他问道:“将你记载之纪要,拿来看看。” 陈初六将纪要递了过去,冯拯翻了几页,点头道:“记得倒是挺全,不过你要注意详略得当,不是一字一句都要写上。纪要纪要,抓住要点写上即可。其余时候,多看御史们如何说话,如何处事。” 王曾在一旁笑道:“知应他向来主意多,又喜欢说话的,今日却一语不发?” 冯拯放下纪要,也看向陈初六,意思是给个解释。陈初六只好回到:“鲁参政叫我来作纪要,小子知恪守本职,未敢轻言乱语。” “呵呵,可我看你好几次欲言又止,想必你是对方才所议之事有些主意了,不妨说来看看。”冯拯笑道。 陈初六微微颔首:“不错,我的确是有些想法,但听御史们争吵之后,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故而欲言又止。” 王曾、冯拯相视一笑:“瞧,让他到舍人院才一天,就成熟了这么多。看来眼界于人才的培养,是很重要的。” 陈初六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哪里哪里,都是相爷教得好。” 王曾笑骂道:“成熟一些了,也变得滑头了。对了,你既然对方才所议之事有所得,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人,不妨说出来看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下官……” “闭嘴,少打马虎眼。”冯拯拿手上的纪要敲了一下陈初六的脑袋:“直接说出来,别装糊涂。实话跟你说,本官于那几件事,也是焦灼得很,身边的人实无良策。你小子,时不时剑走偏锋,倒是有些计谋可以参考。” 那几件事,无非是涉及到太后的事情。没有涉及到太后,冯拯都是能够独断,直接定了办法。一旦涉及到太后,冯拯就有些拿不定注意了。 先谋身,再谋位,最后谋事。先有了足以成为宰相的本事,再和太后搞好关系。太后的脸色决定冯拯相位稳不稳,只要稳定了相位,才有可能完成自己的志向。 很多人参不透这个顺序,空有一身本事,要么徒有一腔抱负。 陈初六见冯拯诚心问策,也不好再搪塞了。这冯相可是自己的一大靠山,不仅要帮他,还要用实实在在的干货帮他。 “皇后将立郭氏,张美人亦得宠幸。”陈初六淡淡回到。 “为什么?” “嗬,因为郭氏不好看呐!”陈初六回到:“我可去过后宫,郭氏比皇上年纪大,长得倒是端正,绝算不上有姿色。倒是张氏与皇上年纪相仿,长得好似出水芙蓉一般清秀。二人在德行方面,相差无几。” 冯拯听了点点头:“那为何太后一定要选郭氏?” “此乃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之因也!皇上喜欢张美人,若立张美人为后,则后宫之主,能夺帝心。太后眼里,岂能容忍他人干预皇上?若立郭氏,则有无皇后对太后无影响。” 二人听完,这还真是灯下黑,他们早该想到的。知道利害关系都在太后那边,却没想到太后要立一个无用的皇后。其实,那是他们想不到,他们是不愿意承认,现在的太后对自己的权势愈加抓得紧了,将来有可能成为赵氏罪人。 陈初六看他们这模样,也猜到了是因为这个,故而继续道:“二位相爷,事在人为,成事在天。若太后真有篡位之意,何不将陛下囚禁起来呢?太后让陛下出现在百官面前,乃是帮陛下立君威……” 冯拯伸手拦住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太后这样权势滔天,哪个不担心?” “唔,还是那句话,防是不能不防。”陈初六回到:“赵官家即位以来,恩泽四方,百姓拥戴。咱们终归是臣子,胳膊拗不过大腿,与其想办法去限制太后,不如出主意壮大皇上。” “详说一下。” “为皇上收士子之心,为皇上收天下民心。”陈初六笑着回到:“新科进士,皆是天子门生,多取寒门子弟,定会对天子感激涕零。百姓对天子的感知,主要来自赋税役而已。” “多取寒门,这倒是个办法。”冯拯回到:“可施恩于民,要减免赋税,这会导致国用不足,国库空虚。无钱则无兵,兵不可用,国将不守。到时候,恐怕并不能正在施恩百姓。” “不错,赋税乃国之大计,不可动摇。朝廷加税一分,百姓必多缴三分。然朝廷减税三分,百姓不一定能减税一分。” 听到陈初六的话,王曾、冯拯不由得是冷哼了一声,对立朝廷吏治,他们还是有点底数的。 只见陈初六又道:“然除赋税之外,天子仍可收天下民心。子贡曾有言纣王,帝辛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为尊天子,莫若晓谕军民,以天下之善归之!” 意思是武王伐纣,将天下的恶行,都加到了纣王一人身上,让人憎恶他。武王将天下之恶加到纣王身上,我们难道就不能将天下之善加于当今天子之身? 言外之意,除了实实在在的发福利,难道就不能搞一点个人崇拜?虚的实的都要来,精神物质一把抓。 冯拯、王曾听了,点了一下头,随即却笑着道:“你说的的确有理,不过朝廷已有章程。每月旦,命乡老于亭中大赞天子恩惠,晓谕军民,称之为乡赞。” 陈初六闻言一惊,朝廷早已经有了制度?不可能,陈初六在临川生活了十年,有个屁的乡老出来大赞天子?他们都和胥吏一起去搜刮了…… 第四百五十章 官府不能操办一切 “知应能有此等见识,也实属难得了。你说多取寒士,可采纳之,不过收民心之法嘛……”冯拯与王曾是摇摇头。 陈初六纠结了片刻,又道:“二位相爷,我还要说一句。” 冯拯笑道:“刚才要你说,你拿话来搪塞,现在没让你说,你缺还要加一句。呵呵,说吧,说吧。” “你们难道真以为,地方上真有所谓的乡老,为朝廷传播福音,为天子传递德音?”陈初六摇了摇头道:“我在家乡十余年,也未曾见过一次。” 冯拯、王曾对视一眼,陈初六又道:“要么是地方根本未设乡老一职,只在巡查时随便找人充当。要么是地方推行这制度,根不可能。一县之地,方圆数十里,设一人为乡老,就是每天演讲,又有多少人听见呢?更别说一月一次了……” “知应,你的意思是?” “此等制度,形同虚设!”陈初六摇摇头道:“哪怕是朝廷重视,也不可能执行下去,不仅形同虚设,简直是逆天而行。” 冯拯和王曾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他们堂堂宰相,不要面子的嘛。陈初六叹了口气:“我要说的,其实是一个,那就是官府不能操办一切。” 这一句话说出来,冯拯眼睛里露出一丝光芒,似乎于迷茫之中,找到了灵机,急忙道:“说下去。” “官府不能操办一切,是因为官府办事,本就有许多弊端。”陈初六缓缓道:“比如漕运,官府运粮,必有中饱私囊者,就算不中饱私囊,途中的损失也不会有人顾及。这就比不上商人运粮,商人虽然图利,会想尽办法减少途中损失。” “再拿这传播德音之事来说,官府只能引导。地方之大,人口之多,朝廷设立一人传讲,根本不可能有效。要想又效果,就得养更多的传讲之人,朝廷国库也难以负担。” “说漕运之事,如果朝廷交给商人来办,完全可以取消沿途关隘的检查。只需在发处和收处设立检查官吏即可,中途如何走、如何运,全由商人自行安排。在此之外,再设一监察之吏即可。” “然漕运之事,利益盘根错节,难以理清。这传播德音之事,却是简单。”陈初六绕了一圈,最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朝廷可设一监察衙门,将乐师艺人全部管起来。并拿出一点钱,激励他们为编纂歌颂朝廷功德的故事,若是如此,便有千千万万的民间草根艺人为朝廷做事,他们的效果可比朝廷苦口婆心说教要好多了。” 冯拯站了起来,负手在桌子前来回走了几步,看向陈初六道:“知应,说得好!那些市井艺人的东西,本就是给市井中的愚夫愚妇看的,通俗易懂。他们若是能为天子传德音,必得奇效!” 但一旁的王曾却还有些忧虑:“巫医乐师百工之人,本为士大夫所不齿,若是朝廷弃乡老而用他们,岂不是招致士林非议?冯相,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冯拯闻言一愣,怅然若叹道:“是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陈初六在一旁也不再说话了,他提的这个建议,在后世证明是可行的。但现在嘛,就不一定了。 如果真要他去做这个,他便会提出用艺人管艺人。建立一些什么文艺联合会之类的组织,用朝廷拨一点钱,选出几个“天圣三年年度正能量表演艺术团”,这就能带动很大一部分民间艺人趋之若鹜的为朝廷传播德音了。 此时此刻,陈初六的目的早已经达到。他真想传递的观念是第一句,“官府不能操办一切”,这才是关键所在。 冯拯看向陈初六下笑道:“年轻人的想法真是有可取之处,不过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就没办法去验证正确与否了。将来若有一天,知应,你可以试验一下今日所说是否可行。无论可行与否,来我坟前,告本官于九泉之下。” 王曾点点头道:“不止冯相,还有我。你小子还得带一只鸡,一壶酒祭拜我,不然会肚子疼三天。” 陈初六也只好陪着傻笑了,这俩人偏重稳妥,不是改革派,最多是改良派。将来大宋如何走,难道真要靠自己来力缆狂澜? 范仲淹新政,王安石新政、张居正新政,再到从前王莽新政,无不是以天下为敌,最后被天下打败。直到天下利益既得者被战火烧光,剩下的利益既得者,在他们的尸体上建立新的秩序。 一次又一次,历史的车轮重复,喧闹地碾压过数千年岁月,没人能抡起铁锤砸碎车轮。 若真有一天轮到自己于天下为敌,陈初六拷问自己,有没有这个胆量,有没有这个本事。 这政事堂和监察御史的这一次会晤,在陈初六关上门的那一刻正式结束。冯拯和王曾,对于陈初六调到南房管事,还是比较上心的。他们要求的,也不过是让陈初六沉住气,多看多学而已。 在南房待了一天,刚走出门外,只感受到了一阵冷风吹了过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似乎要降温了。 走到东华门外,陈长水递过来一件夹衣,又拿过来披风披着,这才能好受一些。陈长水赶着车,回头说着闲话:“少爷,到了这时节,就是一天比一天冷,以后上衙门拉来,得多带几件衣服。” 陈初六搓搓手:“是啊,改天让家里置办一些过冬的东西,发给家里的下人,让大家暖暖和和过冬。” “少爷您是心善,哪里用得着操心这个。”陈长水在车外豪爽地大笑:“高阳、刘沆他们都安排好了,家里养的猪,等过年杀了,每个人分二十斤肉,再给一百斤米。发粗布一匹,钱五百文,还有炭若干。放眼整条街,不,半个汴京城,谁家有我们这阔气?” 车里面,陈初六欣慰的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黑子,我让你打听的地方,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在国子监旁边。” 明显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慢了一些,里面陈长水问道:“少爷,你去看林夫子,要不要买些东西?” “不用,家里的店铺、作坊,卖些什么,你挑四五样,不要太多。再从本官的官炭里头,拿三十斤出来。”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夫子安好 忙了几天,朝中没有多少大事。等到沐休日,陈初六便前往国子监那边看望林雪中去了。 国子监有时又叫国子学,本来是给京中达官贵人的子女读书的地方,但这些达官贵人的子女却看不上,只是挂名在此,平时根本不来的。反倒是一些外地赶来的贫家子弟,都选择在这里吃住,而且年年人数爆满,铺位都要靠关系抢。 林雪中住的地方,也就是在国子监外面,这里房租便宜。他为官数载,还得在这里来住,可见其清廉。陈初六带了几件过冬的衣服,带了几样家里自产的吃食,提了三十斤炭,打听着找到了林雪中的房子,发现这里临着蔡河。 若是夏天,这种河边的蚊虫,都像是云一般,而且河边腐烂鱼虾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绝无那种临河吹风的潇洒感觉。 陈长水享了福的人,来到这种地方都不太习惯了:“少爷,您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问对了大门再去。” 陈初六微微点头,看着四周的院落和房子,都比较低矮。宋代能起楼的家里,都是有钱人,而且还得有身份。正四处看着呢,只见前面一处小巷中,一长衫者夹着两卷书匆匆走过。 “咦?这好像就是夫子!”陈初六急忙走了过去,拦在林雪中面前。 林雪中一愣:“这位仁兄,你……” 陈初六确认无误,心中激动之情,顿时翻涌,语气有些颤抖,毫不犹豫行弟子礼道:“夫子,弟子陈初六问夫子安好。” 林雪中一惊,随即扶起陈初六,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庞,然后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你,你,你是,你是陈初六?是临川的,陈初六?” “是,是,就是弟子!”陈初六抑制不住激动道:“夫子,一别之后再没相见,弟子不孝,也不知夫子是否安好。” 林雪中哈哈大笑起来:“安好,安好,一切都好。初六,哦,不,知应,你现在可别叫我夫子了,你是天子门生。” “呵呵呵,夫子永是我夫子,咱们躲着叫便是。”陈初六问道:“夫子,你住在哪里?” 这时,陈长水也跑了过来,说是找到了。三人说笑一番,一并到了林雪中的房子。林雪中说,他在外面当了两任县令,结果都没有得到升迁。这次还命京师,还得去吏部参加栓选,下一任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吏部栓选,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林雪中干脆在这里住下了。 陈初六拿出送的礼,林雪中推了一番,却也是收下了。在汴京的花销太大,这些过冬的东西,他也是急需的。为官六七年,田不加一亩,房不加一间。不像陈初六,才当官不到一年,就已经……咳咳…… 在林雪中面前,陈初六可不敢说自己靠当官赚了多少,只敢说这里是家中的产业。林雪中感慨了一番,回忆道:“我想起当年你在我膝下读蒙诗的时候,才黑咕隆咚一小孩,如今长大的模样,却是一俊朗哥儿。要不是你来相认,我是认不出你了。” 门外寒风吹着窗户,陈初六回到:“夫子对弟子的开蒙之恩,弟子这辈子都不敢忘记。” 林雪中摸摸鼻子:“难得富贵不忘旧交,你现在是状元了,我听你在朝中忠君爱民,深得圣上垂青,我就欣慰了。自己官途不顺,也觉得没什么了。” 陈初六嘿嘿一笑:“还不是夫子教导得好?我这两日,到了政事堂舍人院管事。” “哦?那是好地方啊,舍人院乃是文宗出处。初六你的诗词文章乃至你的字都自成一家,若是有时间,可以多作一些传世。”林雪中谆谆善诱:“但既然为官,就要以公务为先,时刻不忘行谋保善家邦,言事苟利社稷这句话。” “弟子谨记。” “呵呵呵,你看,你都是状元了,我又当你是从前的小蒙童了。”林雪中大笑道:“说这些做什么,我们来聊一些好玩的事吧。” 陈初六跟着大笑,但真要聊别的,又有多少可以聊呢。两人虽然是旧识,但也是这么久没见过了。 林雪中来到汴京等待栓选,陈初六倒是可以帮上一二的忙。他虽然没有得到升迁,但却是进士出身,只要有缺就能补上,就看能不能挑一个好点的地方了。 此外便是时间问题,若是没有一个好点的关系,你苦等多久都不一定有结果。大宋科举不定期举行,等待替补的进士多得是。 林雪中知道陈初六在朝中的影响不小,但却没说一句。陈初六不忍他等很久,说着闲话,便有意转到了这件事身上,问道:“夫子回京栓选,等了多久了?可有消息?” “今年冬天,还有一批补缺。我听说了消息,进士出身,外官回京的可以到上州做推官,也是一州之地的大官了。”林雪中叹了口气:“这官途,我没什么指望。能做一任推官,等到五十岁的时候,能以一任知州致仕就算可以了。” 陈初六哦了一声,心里算着,这推官是官讼狱之事,夫子他治学方正,为人贤良,怕是震慑不了那些狱吏和犯人。 笑了笑问道:“夫子何不留在汴京?出去做推官,是大材小用了。” 林雪中苦笑一声:“我也知道一些官场陋习,压根就没想到能留在汴京,只打算不要比推官还差就是。在外为官也好,能做推官,也是三把手,要逢迎的人少一些。” 林雪中又道:“你可不能学我了。我原本读书的时候,想着要当官。当了官之后,只想读书,没志向得很。” 陈初六微微一笑,自己这个开蒙的夫子,以前踌躇满志,现在却是被官场磨平了棱角。那个说要改变世界的少年,现在无奈只说做好自己就行了。 “你在朝中做得好,千万不要去地方为官,不然也会像我一样,被多少庶务缠身,最后要么选择洁身自好,要么同流合污,但都完成不了当年的志向。在朝中当官,京官清要,执天下牛耳,要当大官,甚至官居一品。这样才能为百姓谋福祉,为天下做一些事情。” 林雪中正色说道。 …… 第四百五十二章 有人争宠 从林雪中那里回来,看着四通八达的街道,对陈长水道:“去吏部一趟。” 陈初六没穿官服,但带着鱼符,大内的人都认识自己,穿一身寻常衣服,照样畅通无阻。 关键是谁也不敢和陈初六吵起。 吏部尚书还是王曾兼任来着,但王曾又要在政事堂那边,故而他一般不来这边视事,除非有了什么大事,如给新晋进士授官。其余时候,则是礼部左侍郎在这里管事。 来到吏部门口,那门子急匆匆跑过来:“陈大人,今日沐休,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陈初六笑着道:“我来找少宗伯。” 那看门吏却不让行:“陈大人,小的冒死跟你说一句,您是政事堂里的人,本是不该到六部来的。您穿一身常服,更是不行了。小的斗胆请您高升一步,不要进去,御史们可都看着呢” “哦?是这样啊,好吧,那我就不进去添麻烦了。”陈初六笑道:“请您转告少宗伯,改日上门去拜访。” “是嘞,是嘞,小的记住了。”看门吏松了一口大气。 陈初六在吏部门口转了转,又去别的地方打了打秋风,转着转着想起了皇上成年的事情,抓了个太监问道:“赵官家搁哪里带着?” “回大人的话,皇上在长春殿接见辅臣。” 转眼来到长春殿,还没进去,却见得从后宫方向,来了两队宫女太监,各自簇拥着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子。陈初六好奇地在一旁看着,却不小心被那两个女子看见了,其中一个指着陈初六嗔道:“大胆,竟敢看本宫,护卫何在,替本宫将他擒下!” 哪有什么护卫?一种太监、宫女耀武扬威把陈初六围住了,陈初六啷个怕他们,不是他针对谁,只能说在场的这么多人没一个有鸟! 一个胖宫女叉着腰气氛:“大胆,你这小子是谁,竟然敢跑到这里来?!还敢盯着我们家主子看!” 陈初六冷笑一声,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腰牌:“我是来找皇上的,倒想问你们是谁,怎么跑到这前殿来了。祖训,后宫不得越前殿,难道你们忘了?” 那些宫女一听,支支吾吾不好说话了,祖训是有这么一条祖训,但没人在意过。那宫女想了半天,好像明白了什么,回到:“哦,我知道了,你一定也是那些酸腐文官吧?看你穿这衣服,还敢看我们家主子,我看你是不想当这个官了。” 陈初六闻言又觉得好笑,这群宫女啊,有的从小在深宫中长大,常学了很多使袢子的手段,倒不一定见过多少人。陈初六正要出言反讽,但见另外一队的人走了过来,为首那人问道:“这位大人是?” “下官陈初六,不知是哪位娘娘?” 名字一出,围住陈初六的宫女都是退了一步,呀,是他?重新打量陈初六一番,犹犹豫豫,不敢再说什么。让开来,那两个穿着华贵的人走到面前,与陈初六相互行了礼。 一人道:“王氏见过陈大人。” 另一人道:“郭氏有礼了,刚才冒犯陈大人,还望陈大人见谅。” 陈初六长揖一下道:“见过二位娘娘了。” 其实,对方不一定要给陈初六行礼,也没规定陈初六要给对方行礼。 除非陈初六拜相,或者陈初六成为帝师,总之到了这个级别,对方才要向自己行礼。而对方若是立为皇妃或者皇后了,陈初六还得行臣礼。 如果说宰相遇见了皇后呢?看朝代不同,行礼也不同,在宋朝宰相是要给皇后行礼的。因为宰相也是进士,是天子门生呐,皇后就是师娘。但如果宰相不单纯是宰相,还是辅臣,或者帝师,就得皇后行礼了。 现在陈初六和对方行礼,行的是平辈礼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趁此机会,陈初六也仔细看了一下二人。 郭氏年纪略大,有个十七八岁,反正比皇上大许多。看起来十分精明,但这种精明却很容易被人看穿,还给人一种强势的感觉。王氏虽然看起来年小,但却给人一种端庄的感觉,仔细一瞧反而觉得王氏有一种让人惊艳的智慧。 陈初六心中浅笑,皇上的审美是没有问题的。这郭氏确实不如王氏,但太后却非得让郭氏当皇后。皇上不喜欢,怎么会跟她去睡呢? 被陈初六这么一盯,二人不好意思了,低着脑袋。陈初六收回自己的眼神,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皇上勤政,我们做了点菜,送给皇上补补身子。”王氏回到。 “我也是,我也是。”郭氏笑道:“我做了十全大补汤!” 陈初六微微颔首,不说话。聊了几句,三人便从后门进了长春殿。听前面太监来告诉,皇上议事快结束了。等了一盏茶功夫,听见前面众臣告退的声音,随即皇上赶到了后殿。 郭氏王氏见此,当即迎了过去,见礼道:“臣妾问陛下万福金安。” 二人跪在地上,期盼的眼神看着赵祯,赵祯犹豫左右为难,到底该先扶哪一个呢?想了半天,也没答案,眼珠一转回到:“这个,两位爱妃啊,朕想起有些事没做,这就不陪你们了。” 说完就准备仓皇而逃,陈初六站出来喊道:“陛下,你有了爱妃,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赵祯惊喜地回过头来到:“知应,哎呀,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咦,不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刚才在路上,遇见了她们,就跟着一起进来了。” 陈初六还没说几句话,郭氏哎呀一声,扑了过来,抱住赵祯:“陛下,你看人家的手,给陛下炖汤的时候,烫坏了呢,嘤嘤嘤……” 啊呸!陈初六心里一阵作呕,估计赵祯也不是一般难受。陈初六找准机会,朝那个王氏使了个颜色,示意她在一旁站好便是,不要多说什么,多做什么。 赵祯从郭氏的怀抱里挣扎出来,跑到陈初六背后:“知应,朕有件事情请教你,去资善堂问你。赶紧的,赶紧走,快快快!” 好似躲瘟疫一眼,二人匆匆出了长春殿。赵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道:“知应,朕听说你妻妾也有好几个,朕不明白,你是怎么一碗水端平的?” “一碗水端不平,那就多端几碗水,让她们一人一碗,这就平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带坏天子 “一碗水端不平,多端几碗?” “对辽,女人是很简单的。”陈初六猛吸一口气,就开始瞎比比了。他有四个老婆,关于怎么处理好四个老婆之间的关系,他有些心得。 说来也简单,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日。 一个个的征服,四个放在一起征服,反复征服,等她们连连求饶,到时候才好说话。 赵祯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好有道理,作为天子,当有此雄威!红了红脸,赵祯抬头问道:“知应,我听书上说,那种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要是做多了,就会身体发虚。” “书都是那些穷酸文人写的,都是吃不着狐狸就说葡萄酸,你别听他的,我教你几个办法,保证你大杀四方。”陈初六就开始教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了,什么九浅一深啊,什么平板支撑啊,什么以静制动啊,陷于作者还是个雏,就不写得太详细了。 说了得有一个时辰,赵祯听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陈初六拍了他脑袋一下:“先打好理论基础,养好身体作为本钱,不要急着实战,慢慢来。” 赵祯总算收起了跃跃欲试的想法。问道:“知应,你可听说了要立皇后的事情?” 陈初六一愣:“听倒是听说了,不过这玩意儿,我也帮不陛下。寻常百姓家里,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您虽是天子,这事不就得太后做主吗?” “天子……是啊,可怜朕是天子,一国之君,万民之主,却连自己妻子的人选也决定不了。”赵祯摇摇头,叹了口气。 “非也,陛下不能这么想。这后宫之中,虽有皇后之名,但皇后之实却并不在其名下。真正的皇后,永远是你最宠幸的那个人。陛下若是真有心仪之人,不妨多去一下她的寝宫,母凭子贵。” “有道理?可是……你刚才也看到了,朕刚才都不知道要先扶哪一个。扶王氏美人,郭氏必要大吵大闹,她受太后宠幸,若是陷害王美人,朕也救不了王美人。扶郭氏,又怕上了王美人的心。”赵祯垂着脑袋,身后众侍候的太监,才赶过来。 陈初六知道,太监们来了之后,就没有他们俩说心里话的机会了,于是加紧道:“陛下,下次先扶郭氏,当着大臣太后的面,也要礼隆郭氏一分。至于王美人的心,可在人后多加安抚。若王美人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又哪里值得陛下宠幸呢?” 赵祯听完,觉得陈初六真是朕的智囊,啥都知道。那些太监,跑到了跟前,差点没急坏了,一声悲号:“陛下怎么躲着小的们了,差点把小的们的胆子吓破了。总算找到了,要是再找不到,小的们这一干人等,就要自刎谢罪了。” 陈初六也认识那太监,名叫王中正,是天子跟前的老人。以前在资善堂做太子读书的时候,就是这王中正跟着。陈初六见了,施了一礼,微笑一下,算作打了招呼。 赵祯摆摆手:“朕跟知应来了,有什么事情?以后朕跟知应在一起,你们都只能远远跟着,不准听朕和知应讲话。” “是是是,小的明白。” 陈初六来找赵祯,也就是为了带坏他一下,一天不能带坏太多,怕他消化不了。当即告辞离去,天色已经是到了下午四五点了。想了一下,转身又去了吏部,那门子过来通信,说是已经禀报左侍郎,左侍郎交代了,欢迎他去做客。 六部之人,都在陈初六上了管事舍人院南房之后,送了帖子过来,但这吏部左侍郎,却是没有来信。原因无他,这左侍郎的官位,是和刑部尚书平级的。 吏部尚书乃是六部尚书之首,高一级,吏部侍郎也就和其他尚书平级了。在上朝排班的时候,吏部侍郎站在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右侧,工部尚书、刑部尚书前面,随后再排其他侍郎。 这样的人,当然是不用来巴结陈初六了,反倒是陈初六要巴结他。命人去家里通告了一声,径直千万吏部侍郎胡安国的府上了。 侍郎府上,并不显得大气。从前陈初六去吕夷简府上住了几天,和他府上差不多。陈初六刚下车,见到了门前一堆人在等候拜谒。门子走了过来,伸手问道:“这门前不准停车,速速离开。” 陈长水瞪眼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们是来拜谒胡侍郎的,你还不帮忙把车停好?” “哼,拜谒老爷的,能从这里排到应天府去,你算哪根葱?想进去,我还不伺候了呢。”门子把手收了回来,转身要走,走了三步,却不见陈长水叫他,便回过身来,看傻子一样看陈长水:“我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呐,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陈初六下了车,把帖子递了过去道:“你看看,这算不算规矩。” 那门子打开帖子,顿时惊出冷汗:“原来是陈大人,小的眼拙,快快请进,老爷正在书房等陈大人。” “这多不好意思,这么多人排着队,我怎么能捷足先登?” “哎呦,陈大人这是把小人放在火上烤啊。” 陈初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那门子手中:“把马车牵过去,好好喂点草料,以后认准了这辆马车。” “是是是……”门子点头哈腰牵马去了,仔细打量着马车,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住,今后千万不可再拦住了。 陈初六进到胡安国家里,来到书房,那胡安国出门几步迎了,二人在书房外相见,胡安国笑道:“陈直讲来了敝处,真是蓬荜生辉啊。” “下官见过少宗伯,路过此地,久仰少宗伯大名,特来拜会。”陈初六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知应快请进。”胡安国回过身道:“命厨子去准备席面,今日要好好招待一下陈直讲。” “礼隆了。” “不算什么,知应可是贵客。” 二人进了屋子,坐好了,胡安国笑道:“知应此番前来,恐怕不是单纯来拜会胡某的吧?” “呵呵,无事不登三宝殿,下官此次前来,的确是有事相求。”陈初六也不含糊。 “说笑了,你如今执掌舍人院南房事宜,恐怕六部之中不少人想巴结你,你有什么事情,还有相求于我?” “宗伯取笑小子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吏部的部费 “本官可不是取笑你,你在南房管事一天,多少帖子飞到了你家。”胡安国笑道:“本官就怕帖子多了,知应来不及看。果不其然,你全退了回去。” 陈初六笑了笑,那胡安国又道:“既然有事,何不说来看看,本官能帮上的一定帮。” “唔……”陈初六回答:“下官幼年时贫寒,多蒙地方先贤的资助,方才能开蒙入圣人之门。其中,我的蒙师林雪中,对下官帮助非同寻常。他前不久从外地任满回京,等待吏部栓选。下官此次前来,就是为蒙师求一好去处,以报蒙师开蒙之恩。” “是他?唔,本官认得这人。”胡安国笑道:“没想到他是你蒙师,若早知如此,就不让他候着了。此人为官清廉,于地方上官声不错,但却不响。实是因他做事不成,为官数载,几无亮眼功绩可言。” 陈初六摸了摸鼻子,胡安国笑道:“不是有意麻烦陈直讲的蒙师,本官是实话实说。林大人为学为人,都十分不错。可这为官,却不能全靠清廉。清廉解决不了百姓吃饭穿衣的问题,也为朝廷谋不来一丝一粒。” “这……”陈初六叹了口气:“我这位蒙师,或许非百里之才。” 胡安国笑道:“正是如此,我才让他一直候着。本官手里的官,都是那些需要一些手段的人担任,林大人不适合为之。” “多谢少宗伯为蒙师着想。”陈初六起身长揖道:“蒙师于下官可谓是恩重如山,而且他心中之志,亦是高远,下官乞宗伯能想想办法。” 胡安国一捋胡须道:“知应都开口了,本官原本没有拒绝的道理。但吏部之事虽是我主管,但一件件大小事,都是有章程可言的。章程之外,本官没有办法,唯有在章程之内,本官可以帮忙。” 吏部是六部中的重头,上到路府任免,下到县尉选拔,都是有规定的。谁谁谁评了优,可以升任,哪个哪个评了差,需要下调。这评语早已经拟定,胡安国改变不了。 陈初六叹了口气:“敢问少宗伯,我蒙师他能栓选什么官职?升官,还是下调?” “他为官平平,自是平调,但不可再任县令。”胡安国回到:“好在他科名好,要不然一点辙也没有。” 陈初六心里明白,这其实是伸手要钱了。官位是朝廷的,但却是吏部的发财机会。吏部的部费从哪里来?就从这栓选中来。 哪怕他是吏部侍郎,也不能拿大家的买卖,来做自己的人情,那样的话是不得人心的。这和卖官的区别在于,一个是无条件有钱就上,一个是先考中进士取得官方资格学历证书。还有一个区别,这吏部接了捐纳的钱当做部费,是算在国库里的,用作“公用”。 胡安国开口道:“你知应来了,我与你说几句内行话。外官进京栓选,一看功绩,二看科名。林大人科名重,功绩却平平。平平功绩,若是一甲进士,则不用等栓选,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免捐纳。若是林大人这种二甲嘛,就得捐纳五百贯,可免等候。” “免了等候,若是选官,还要多少?”陈初六问道。 胡安国见此笑了,知道陈初六是谈生意的,便道:“就看选什么官了,知应,你的意思是想替你蒙师捐纳?” “不错,我能做的也就这一点事了。” 胡安国沉思了一下,看眼前这陈初六,前途一片大好。现在是不用巴结他,但将来呢,说不定了。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跟谁做生意都是一样,何不跟他做呢? 于是胡安国点头说到:“嗯,本官卖你这个面子。” 陈初六大喜:“下官先谢过少宗伯了。” 说话间,下人来禀报,说是席面准备好了。二人移步,来到吃饭的地方。四菜一汤,十分简单。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胡安国借着一丝醉意问道:“吏部栓选,条例繁多。好在本官主事吏部,不然也没办法。” “请少宗伯赐教。” “先问你蒙师是准备留在汴京,还是回老家,亦或是愿去别的地方。” “能留在汴京,当然是好。若是不能,外出为官也不赖。但要实授还要能掌一房正印。按蒙师的想法,是一上州推官便好。”陈初六说完,敬了一杯酒。 “上州推官?别说没这官,就是有也不能给你蒙师,这等官,他当不了。”胡安国直摇头道:“我这里有三个地方可去,棣州录事参军,棣州在河北,是下州。西京太史局丞,在关内。还有国子监丞,诸王宫大小学教授,国子博士,这些都可以补入,你看那个好一些?” 陈初六放下筷子,手扶着酒杯:“棣州虽是下州,任录事参军,倒也轻松。但蒙师素来不喜地方搜刮百姓的风气,若是录事参军,又难免接触。太史局丞,虽然清要,却要去关内,就不如在汴京当以清要的官职。” 胡安国看着陈初六,也不说话,照样放下筷子,手里握着酒杯。陈初六嘀咕着诸王宫大小学教授,眼前一亮问道:“嘿嘿,我岳父八王爷在定州,不知他手底下缺不缺王宫教授?” “哈哈哈……”胡安国大笑道:“陈直讲果然精明啊,不错,国子监博士、教授,都是当一辈子没用的官。棣州录事参军虽然能升官,但却不适合你蒙师。唯独八王爷手底下,将这王宫教授当回事。” 胡安国压低了声音:“更何况八王爷是你岳父呢?林大人到了他手底下,必受重用,潜用几年,等八王爷世子继位,或别的什么契机,必能再高升。你蒙师不喜官场上逢迎一套,也就这个办法能让他再升几次官了!” 陈初六闻言大笑,这下好了,还真选了个好官。于是举起杯来道:“要麻烦少宗伯了,下官敬您一杯。” 胡安国点点头:“知应客气了,今后相互帮衬着。” “还不知这官职,需要捐纳多少?” “不多不多,知应家里家财万贯,这只是九牛一毛而已。才八百贯,加上免候五百贯,还有官服、官印,颇多花费加起来,一千五百贯即可畅通无阻。这是对于挑的才收钱,不挑的是一文不取的。” 陈初六呲呲牙,这还真不少。 第四百五十五章 都想打死少爷 在外的官,一般要比京官有钱。林雪中为官数载,他的工资级别其实要比陈初六高不少的。去王宫做教授,少不得拿一些别敬,冬夏二季,大小节日,特别是端午中秋春节,都少不了薪俸外的收入。 陈初六月俸差不多是四十贯,林雪中至少也有五十贯,一年六百两往上。一千五百贯选官的费用,其实是算不上多的。吏部掌管天下官吏任免,手里底子厚,量大从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话已经说好了,陈初六也不再多留,喝了几杯酒,佯装醉了,说些明天还要公办,匆匆离开了。 这些事情,林雪中自然是不知道了。陈初六想等文书正式下来之后,再把任命书和官印放在他面前,到时候就不怕他说拒绝了。 回到家里,一家人已经是吃了饭。几女见陈初六带着酒气回来,都是围了过来,上上下下检查。 王雨溪一脸狐疑盘问道:“坏人,你是去哪里鬼混去了?郡主姐姐怀着孩子,你还没良心的出去花天酒地。” “嗤——”陈初六笑道:“我哪里是什么花天酒地,以前在临川的时候,我得益于林夫子领我入学堂,为他求了一个官,报恩一番。” 盼儿、巧儿当即就相信了,可王雨溪却还在到处检查,陈初六趁着微微的醉意,抱过王雨溪就是上下求索,让王雨溪好一阵的急喘,忙是拍打陈初六的胸膛佯怒道:“坏人坏人,快放开我。” 陈初六闻言,果断松开了手。可这么长久的相处里,陈初六早已经摸准了王雨溪软肋都在那些地方,一碰准湿。刚才一番上下求索,王雨溪浑身异样,好似抽空了力气一般,腿软软地站都站不稳,照样埋怨道:“坏人,大坏蛋~~” 旁边,听见一声轻轻的哎呦。三女都是不再胡闹,紧张道:“郡主姐姐这几天,疼得越来越多了,怕就是这几天了。夫君,快去陪郡主姐姐,我们不打紧的。” 陈初六迈步来到赵雅床边,屏退了几个伺候的老妈子。陈初六握住赵雅的手,轻轻地擦掉赵雅额头上的汗:“辛苦你了。” 赵雅满脸幸福地倚在陈初六怀里,此时此刻,她早已不是那个英姿飒爽的侠女了,而是一个妻子和母亲。拉过陈初六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仿佛要将这一刻定成永恒。 “谁能想,当初你想拿我报仇,现在却给我生了娃?”陈初六看着赵雅笑道:“来,让我看看你的那条疤痕。” 陈初六第一次跟赵雅见面,可不是断桥相会那么浪漫,那可是刀光闪闪后怕不已。赵雅将衣服打开一点,那里就是陈初六当初给赵雅治疗的地方。赵雅是有一些不留疤的药,但被陈初六处理了之后,只能留下疤痕了。 赵雅轻轻哼了一声:“都是你干的好事。” 陈初六挠挠头“都是缘分,都是缘分惹的祸。” “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得恢复一下武技。这么多天了,我这拳脚也下来了,筋骨也不灵活了。”赵雅抱住陈初六:“你做我的陪练,好不好?” 陈初六咕嘟一声,冷汗就下来了,回到:“好是好,就怕我经不住你几下子,打没了可没地方找。” 赵雅依旧不饶,二人你侬我侬了一阵子。其余三女,在门口听,羡慕至极,都责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怎么就怀不上呢?看来还得逼着夫君多来几次……只可惜夫君每次都那么久,多来几次可就要大天亮了。 里头,陈初六抱着赵雅,温声软语道:“雅儿,要不今天我就陪你睡在这里吧。” 赵雅支起身子来,白了一眼陈初六道:“官人,还不能这样,要以孩子为重。等生了之后,雅儿再好好服侍你行吗?今天,今天,就先去找妹妹们吧。” “想哪里去了,我就不能贤者一会儿吗?”陈初六笑道:“我陪在你身边,就行了。” 赵雅想了想,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门外的人,踮着脚也不再偷听,转身离开。 夜,彻底静了。 已经大半年,陈初六和赵雅没有躺在一起过了。二人此时平躺在一起,心扑通扑通的跳,呼吸有些急促。院子里传来几声乌啼,外头有一盏灯笼亮着。 “官人,你的呼吸好急促啊。” “雅儿你也在喘气呀,想什么呢?” “官人,我,我,我肚子疼!” “什么?我来给你摸摸,摸摸就不疼了。”陈初六把手伸过去,却途中碰到了一点液体,当下脑子就嗡的一下,随即跳了起来:“哎呀,不好,要生了!雅儿要生了!快来人啊!!!” 陈初六穿着一贴身衣就跑了出去,大喊大叫,陈家各个房间的灯,迅速被点亮了。周氏急急忙忙,是第一个赶来,一看陈初六穿着贴身衣在赵雅房间,脸色大变:“臭小子!你对大儿媳妇做了什么!?” “我,我,我没做什么啊……” “你个小畜生!老娘我离开大儿媳妇一会儿,你就敢逼着雅儿做那种事情,现在是腾不出手,等腾出手了,看我不打死你个小畜生!”周氏歇斯底里喝到,看来是真生气了。 陈初六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便喊道:“娘,快叫接生婆去帮忙吧,雅儿她流水了。” 周氏闻言大惊,狠狠瞪了陈初六一眼,带着人到了里面。烧水的烧水,接生的接生,煮补食的煮补食。 反倒是陈初六这个当爹的,被冷落在了院子里,还要受尽别人的冷眼和鄙视。 竟然对临产的妻子那个样子,禽.兽不如啊! 陈初六可怜弱小又无助,心中焦急万分,又帮不上一点忙。自从上传成功之后,他一直都是处于想帮忙,却帮不了的状态。就连现在开始放链接下载了,他还是只能在一旁看着。 不,是看都不让看。 “少爷,快进屋去添几件衣服吧,别凉到了。”盼儿、巧儿过来道。 “嗯,还是你们好啊,还知道关心少爷。” “少爷,待会儿穿衣的时候,多穿一点。娘说了要打死你,爹也说要打死你,现在已经找称手的兵器去了,雨溪姐姐也说要打死你,传出去了,指不定八王爷还要打死你。”盼儿巧儿担忧又无奈地看着陈初六道。 第四百五十六章 弄璋还是弄瓦 没一个时辰,宫中也得到了消息。陈初六和赵雅躺床上,也算不算是三更半夜,只是后世八九点钟而已。这个时辰,皇宫大内还有不少人值班呢。就是皇上、太后,也还在加班处理政务。 陈家周围,也有那么几个太后派来的眼线。这些眼线,不是太后不相信陈初六,是太后谁都不相信。只要是朝中大臣,三品以上或者其他要职,都会有监视,不足为奇。 这些眼线得了消息,立马就传送到了大内。延福宫中,太后正在秉烛看着一些奏折,赵祯也在一旁。太后近来处理政务的时候,经常 把赵祯叫在跟前,大事小事,只要太后觉得有必要,都要征询一下赵祯的意见。 赵祯的意见,太后也不一定照办,如果赵祯偶尔有那么几个意见还算可以,哪怕还有些不成熟,太后也会用了他的意见。等到下面执行之后,再反馈意见给赵祯,让他知道自己批语中的好歹。 今日,赵祯提了好几条批语,都是幼稚至极,完全不在调上。太后沉下了脸:“受益,在处理政务的时候,为何心不在焉?” “呀……皇娘,儿……”赵祯低下了头:“儿不知怎的,想起了知应。” 说完,赵祯的脸却红了。太后一看就明白了,问道:“受益,是不是那陈初六给你讲了什么不该讲的。” “没有没有没有,知应给我讲的都是治国方略,王者之道。”赵祯急忙回到。 但太后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将奏折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 “这个陈初六,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上次没有处罚他,他倒是翘上了尾巴!哦,对了……” 太后想起一件事,严肃地问道:“受益,皇娘处理政务的时候让你过来协理这件事情,你没跟陈初六透露吧?” 赵祯点点头:“没有,皇娘交代过,儿一个字也没说。”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叹了口气道:“陈初六地区而是个麒麟子,但就怕他自大,到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做出什么哀家也遮掩不了的事情来,就白费了他一身本事。” “是啊,知应的确有本事,什么都知道……”赵祯说着,两眼又放空了一阵子。 太后却当做没看见,自顾自说的:“外头有人说,哀家要做赵氏的罪人。三人成虎,陈初六估计也信了三分,他真要是一叶障目,不知天高地厚,也就这个办法能打磨他一下。” 赵祯闻言,脸色既有些难过,但又有一丝坚毅:“皇娘,您放心吧,儿和知应虽然推心置腹,但也知道分寸。有些事情不告诉他,是为了他好。” “受益明白就好了,今日若是乏了,早早去歇息吧。” 赵祯正准备离开,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他怕是有什么急事,又停了下来。但见邓承恩推开了门,脸上又惊又喜道:“太后、陛下,永平公主要生了!” “什么?”太后和赵祯对视一眼,赵祯问道:“是弄瓦之喜,还是弄璋之喜?” 邓承恩苦着脸摇摇头:“陛下、太后,小的还不知道。是线人听到陈家乱哄哄,打听了,迅速报了过来,还没看到永平公主生了。” “哎呦,啧啧,陈初六好福气了。”太后脸色挂着一丝笑:“也好,他现在有了孩子,应该会稳重成熟一些。这一个孩子,生得好啊,生得好!邓承恩!” “小的在!” “速速去通报礼部,看看公主诞子该用什么礼。再派人去打听,是男是女,都给哀家急速报来。” “是!” 赵祯也是替陈初六高兴啊,他笑道:“儿也想去看看知应的孩子,咦,儿待知应如大哥,知应又是儿的堂姐夫,那他孩子是儿的侄儿,还是儿的外甥?” 太后笑道:“当然先论血缘辈分,是你的外甥了。你这个当舅舅的,是时候准备礼品了。这下八王爷那里,哀家这里,加上咱们赵家大小王爷,都要给他送礼了!” “啧啧,不知儿要给知应准备什么礼物了。”赵祯沉思一阵:“要是他生一个男孩,儿就送他一只老虎。要是他生一个女孩,儿就送他一对孔雀。外加赐官、玉带、金锁、给钱……唔,给钱百万如何?” “太多了太多了,受益可别忘了,他有四个女人,还不知道要生多少个呢,一个百万,十个是多少?堂堂大宋国库也经受不住他生孩子……”太后笑道:“就按礼部定的礼仪来,再额外多添一些,以示特殊恩宠就行了。” 说完,赵祯还是一脸的兴奋,好想连夜赶过去似的。太后眼珠一转:“受益还是早些去歇息吧,人家陈初六已经生了孩子,受益什么时候能给哀家生个孙子抱一抱?希望他陈初六教你的这些,有用就是了。” 赵祯脸色一红,低着头跑了。赵祯是走了,可太后自己也兴奋异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奏折也看不下去。 而此时此刻的陈家,也沉浸在了一种十分紧张的气氛中。陈初六知道,喜欢运动的女子生产都比较顺利一些。赵雅是女侠,生产自然要顺利。可有时候也不灵,这会儿就是了,赵雅折腾一个多小时,愣是把一众接生婆给难住了。 这群接生婆也是,都是干这一行的老手了,只要能生孩子,那什么力气都干使,办法也是很多。 但现在生的是什么孩子? 是公主的孩子! 耽误了孩子,是死罪。 害了公主?那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平日里敢动的手段,不敢动了。接生婆多,胡出主意,七嘴八舌,就是定不下来。赵雅这里呢,也的确是有点小问题。这一来,外面的陈初六就煎熬了。 不仅要饱受内心的煎熬和担心,还要面临一家人时不时的冷眼,等得时间越长,这冷眼就越直击人的灵魂! 等到谯楼之上,鼓打三更。这可就过去了快三个小时了,陈守仁恨不得先打陈初六一顿解气了再说的时候,只听见里屋一声婴儿地啼哭传了出来! “哇……” 一声啼哭,响彻九霄。 陈家一家人心里悬挂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陈初六一把坐在地上,擦擦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松了口气:“紧张死我了。” “恭喜恭喜,是小少爷嘞!” 第四百五十七章 母子平安 “什么?是少爷?”陈守仁听了,一拍大腿高兴道:“好,好,真好,陈家香火不愁了!” 陈初六带着几女过去,蹲在门口,等接生婆走出来,焦急问道:“怎么样?母子平安吧?” “没错!足斤足两,母子平安!”那接生婆道:“对亏了大奶奶的办法,不然我们还真要误事了不成。恭喜少爷,恭喜少爷!” 陈初六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从手里拿出一封银子,放到那接生婆手里。随后便想进去看看,又被拦了回来,那接生婆道:“少爷慢一些,里面还没打扫干净,想看小少爷,再等两个时辰就好了,也得让少奶奶休息一下不是?她可受了大罪呢……” “是是是,让她好好休息。”陈初六只得按压住激动的心情,穿越之前,连个女人都没碰到,到了现在孩子都有了。有了孩子啊,他感觉到和这个世界的血脉,有了更加亲密的联系,血浓于水。 以前陈初六潜意识里,对大宋或者这个世界的命运并不上心。他最多想的是,多做一些好事,为百姓谋福。但谋不谋成功,听天由命。因为他多少会以为,大宋的好坏,与自己无关。但现在他潜意识却开始发生转变了,大宋与自己血脉相连,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陈初长出一口气,忽然身后像针芒刺痛一般,转过身来,不知何时,周氏和陈父,外加王雨溪都是拿着棍子接近了。陈初六大惊:“你,你们干什么,孩子刚生出来,难道你们就像让他没爹?这才生一个,你们不想多要几个?” “放心吧,关键部位和脸,我们是不会动的。”周氏骂道:“你这臭小子,太不懂事了,都这个时候了,就那么急不可耐吗?你晓得女人生孩子,那就是过一道鬼门关啊,你这不疼媳妇的,老娘非要替乖媳妇教训教训你!” “娘啊,我可是你亲儿子~” “亲儿子,哪有亲孙子可亲?哼,你是三天不打 ,上房揭瓦,别以为你当了官,老娘就不能管你了。可别忘了,这陈家大院里,就你的官最小不过!”周氏挥舞着棍子就要打过来,给赵雅出气。 陈初六急忙求饶解释道:“娘啊,你听我说,我啥也没做啊,我就算跟雅儿躺了一下,就发现她羊水破了。这事不怪我,也许本是时候到了~” 旁边的接生婆也都是劝道:“大奶奶消消气,这事和少爷无关,是公主养胎养得好,小少爷在胎里长得喜人,这才略有些难产。不过现在没事了,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大奶奶,快筹划喜帖才是正事啊!” 周氏这才放下棍子,陈初六嘿嘿一笑道:“爹,娘,咱们快通知八王爷,和五服内的亲戚吧。我来写喜帖,反正也睡不着了,明天向朝廷告假,太后已是准我休十天了。” “好,这次就先放过你。下次再有孕了,不让你近一步。”周氏等人又忙去了。 陈初六写喜帖,劝他们来过百日宴、周岁宴,记得带好礼品。忙了一晚上,陈初六望着天边微微泛起的光亮,虽有些疲惫,但眼中还是止不住的欣喜。心中灵感一来,提笔写诗。 “夜尽风轻绮窗明,尤对皎皎河汉清。记得去年欢喜事,成就长久两恩情。 初为人父常志满,新作婴母怎逢迎。长夜不寐喜提笔,亲手叠剪与裁评。 又恐青壮阅事浅,东听西闻取育经。更有天恩亲考妣,衣食饱暖紧叮咛。 十月怀胎苦且冗,一朝遂得娠事终。虽未盼来玉兔娩,依然幸有小虎生。 天地玄机谁通晓,草木冬枯春复荣。欧冶炉中铸神剑,玄武水底育青龙。 严冬深寒笃虽久,盎暖春意已融融。待到春来波绿时,吾与君儿赏新晴。” 写完几句诗,搁下笔,陈初六笑道:“吾儿,就叫小虎吧。陈小虎,上口好记,寓意也不差。只愿孩子,一辈子无灾无难,健康茁长成长,安心当他的富二代就好了。” 盼儿巧儿走了进来,她们忙了一晚上,挂着一点黑眼圈,反而显得可爱。 “你们还不去休息嘛?” “少爷都没休息,我们也不休息。”盼儿笑道:“郡主姐姐休息好了,现在在喂孩子,少爷可以过去看看。” 陈初六站起来,在盼儿巧儿脸色小啄一下:“好了,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吧,接下来还要忙呢。辛苦你们了……” “我们辛苦什么,郡主姐姐才辛苦,少爷快去,快去陪陪郡主姐姐。”盼儿巧儿推着陈初六出来了。 陈初六感慨万千,有这么和美的妻妾,夫复何求?转眼来到赵雅的房间,这已经清理好了,但空气中仍有一丝的腥气。赵雅倚在一边,怀中抱着孩子,身边有老妈子伺候,见陈初六进来了,老妈子出去了。 陈初六蹑手蹑脚,坐在赵雅身边,和她对视一眼,十分感激道:“雅儿,你太伟大了。” “呵呵,快来看看孩子。”赵雅笑道:“你看,这小鼻子多像你的。” “嗯?”陈初六凑了过去,却见孩子还是毛茸茸的,脸上还起了皱,和想象中的婴儿相去甚远,哪里看得出什么像和不像?不过,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一个月之后,就能萌起来了。倒时候眼睛睁开了,就可以拿来玩了。 孩子躺在赵雅怀里,安安静静地吃着奶水,陈初六羡慕不已啊,这臭小子真赚了大便宜! 赵雅问道:“官人,给孩子取一个名字吧,先不急着取大名,取一个乳名就好了。” “大名乳名,都已经想好了。依我看,就叫小虎好了。”陈初六笑道:“虎虎生风,虎头虎脑……” 赵雅点点头:“你是他爹,都听你的。虎儿,虎儿,也好听。”二人看着孩子,多高兴啊,赵雅仿佛也忘了怀胎十月之苦,一朝分娩之痛似的。 等到天大亮,二人才疲惫不堪,陈小虎也吃饱喝足了,三个人一起呼呼大睡。外面可不像这么轻松,放鞭炮驱邪,通知各大府上,忙得不亦乐乎。 大内里面,也得到了确切消息,弄璋之喜,母子平安。太后大手一挥,准了陈初六休息十天,当下还命翰林医院送了许多坐月子的药膳过来,一个个都是珍贵至极。 礼遇之隆,羡煞百官。 第四百五十八章 送官 “圣旨到!” “永平公主喜诞贵子,免起身接旨见驾,敕公主休养身体。特赐药膳若干,补品若干。资善堂直讲、著作佐郞、管勾舍人院南房陈初六,升资善堂翊善、著作郎、差遣试舍人院南房主事!” “臣叩谢吾皇,万岁!” 陈初六把圣旨接过来,那送旨的太监都没敢要回扣,笑着拱手道喜:“恭喜陈大人喜得贵子,贺喜陈大人步步高升!太后、皇上听了陈大人的消息,皆是喜不自禁。命老奴来交代一句,赏赐之物,实限于朝廷礼法,不可多赐,但都是心意。” “皇恩浩荡,微臣惶恐。”陈初六客气一番,还是令人送了很多钱给那太监,毕竟人家贺喜了不是。 没想到啊,生个儿子,居然阶官、实职、差遣各升一级。这当然是靠了公主的福分,公主不能升官了,只好让陈初六升官,以示对公主的恩宠。沾了儿子的福气,陈初六乐不可支。 圣旨的祝福到了,接下来就是朝中诸位大臣的祝福,他们需要看朝廷的风向标 ,同时还得留时间给赵雅恢复身体。这一大堆的礼仪接待,陈初六都没怎么上心,抽空就跑到卧室陪赵雅去了。 直到吏部的人来了,将钱和礼品放下,顺道带来了林雪中的任免书和官印,趁着赵雅休息了,转眼又来到了国子监。 别的地方都是下人去送喜帖,但唯独这里陈初六要亲自来送。揣着官印和任命书,又拿了一些木炭。即便下了文书,但冬季雪太大,林雪中恐怕还去不了定州。 到了林雪中家里,刚好又是吃饭的时候,故而林雪中趁机让陈长水去切了三斤羊肉、又要了一副羊杂回来,也免得林雪中多说什么。 羊肉切成大块,羊杂切片,放一些葱姜蒜,盖着放在炭盆上炖。咕嘟咕嘟,羊肉没多久就冒香气了。 陈初六将喜帖递了出来,林雪中一惊:“哎呀,这可如何是好?知应竟有了孩子,我这也没礼物可送啊。知应啊知应,何不早说一声?” “呵呵呵,夫子不必要什么礼。” “这可不成,论起来我还是孩子的长辈哩,礼不能失!”林雪中匆忙跑到房里,四处翻找起来,不一会儿翻出来好几本书,拿了过来道:“知应,你也知道我寒酸,没别的东西可送。这几本书,是我从蒙学的时候一直带在身边读的,上面一笔一划,都是我这些年读书的心得,虽不贵重,算我一点好意,便送给孩子吧。” “哎呀,这如何使得?”陈初六忙是摆手,这随了一辈子的书,除了有些旧,连卷边都没有一点,可见其珍爱,岂可横刀夺爱? 林雪中板起脸:“知应若还当我是蒙师,就拿着这书,你可要陷我与无礼小人?” 陈初六无可奈何地接下,苦笑道:“既然如此,我只好替孩子回礼一件了,想必夫子也不会让孩子成为无礼之人吧?” “哦?”林雪中一拈须,好像察觉到掉入了陈初六的陷阱。 陈初六从袖中抽出了吏部的文书和官印,放在桌上道:“夫子,你在汴京候选官职,这是定王府教授,虽是学官,但升迁不难。” “这……”林雪中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又叹了口气,放在了桌上:“知应,我在此等候栓选,少则数月,多则一年,不可能这么迅速。难不成,是你替我捐纳了银两?” 说起来,林雪中的表情十分严肃。陈初六不敢说自己捐纳的一事,只是道:“我这不是生了孩子么,吏部的人来送礼,我随口提了一句。他们记得夫子,说夫子不是百里之才,不适合在地方上繁忙俗务,还是为学官治学能有所成。刚好,有这么一个缺口,便补上了。” 林雪中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但仍然道:“吏部不可能白替人做事,你不可能没有出钱。你家产丰厚,我是知道的,但家大业大用处也多,不该替我谋这个官职。” “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不行,你费了多少贯钱?我给你打个借条,将来有钱就还给你。”林雪中执着于此,但看来也是有一点官迷,钱要还,这官印是收下了。 陈初六知道这也是他作为文人和长辈的底线了,便答应下来。这个欠条,也没打算让他还。林雪中收下了官印,放在柜子顶上。随即羊肉也煮熟了,每人用那种大海碗装了一碗。 林雪中从柜子里,拿出街上买的大饼,放在炭盆上烤热,和陈长水一并三人喝着羊肉汤,就着大饼吃。这种大饼是汴京底层百姓的主食,一般人家是大饼就小米粥。至于大米饭,很少有人家吃得起。 想当初陈初六刚来的时候,吃的是野菜大饼,倍儿硬的那种,喝的是能当镜子的稀粥。 林雪中好歹是当过官的人,委实不该吃这么差的。只不过他又乐善好施,在国子监看到潦倒书生,总想着接机。一来二去,就把底子花光了。吃了饼,把锅里的羊肉汤一口喝完,又切了一只水萝卜,当作饭后水果。 一顿饱饭,加上那官印到手,林雪中一身颓废尽是去尽。站起身来,感慨道:“没想到当年在我膝下读蒙童诗的孩童,今日已经是朝廷风云人物,一句话为我谋来了官职。” 陈初六不说话,这情况放在谁心里,也不好受。沉默许久,陈初六开口嘱咐道:“定王就算八王爷,夫子到了定王府,说出与我的关系,八王爷定加以礼遇。” “唔,实不好再麻烦你了。”林雪中回到,等隆冬过了,春暖花开之时,他便起身前往定王府去了。陈初六这一段缘分,也差不多尽了,当然,这是后话。 从林雪中家里回来,只见寒风愈加凛冽,竟能在呼出白气了。陈长水指着天色道:“少爷,看样子这几天是要下雪了。” “下雪?这可不成呐,我的菜地还没开出。不行,得趁着这几天休沐,把菜种了……”陈初六嘀咕道。 陈长水闻言笑道:“少爷说的什么话,这是数九寒冬,开菜地做什么?” “开菜地当然是种菜,不然养鱼嘛?” “少爷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然是煮的不成?” “可这是冬天啊!” 第五百五十九章 少爷喜疯了 从林雪中那里回来,陈长水把种菜的事情给忘。这本就不是事儿,哪有大冬天种菜的?就当是个玩笑了……陈初六回到家里,父子相见,其乐融融,也把这事儿抛之脑后。 第二天一大早,陈初六就起床了,先给周氏、陈父请安,再去赵雅房间看看母子俩,随后王雨溪、盼儿、巧儿也雨露均沾,最后吃了一现成的早饭。 吃了早饭,坐在一边剔牙,看着桌上没一点绿色蔬菜,陈初六就把种菜的事情又想了起来,嚷嚷道:“来人呐,去帮我把锄头拿来,我要开荒种菜!” 家下人瞅瞅窗户外面寒风凛冽,就把陈初六的话当耳边风了,这不是少爷在说胡话,而是少爷在故事哩!平日里,陈初六嘴里四不对六的话也不少,大家早习惯了。 陈初六一瞧这还了得,少爷发话,竟然没人听见,便拍桌子道:“来人呐,怎么没人理我,快去帮我把锄头拿来!” 旁边家下人一听,咦了一声,问道:“少爷,你要锄头做什么?” 陈初六剔好了牙,站起来道:“没听见么?早说了,我要开荒种菜,速速去取锄头来,晚了一步小心讨打。” 家下人们面面相觑,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看法,嘴里应了两声,走出去转头就告诉了周氏和陈父,以及家里一干管事的,如陈长水和高阳、刘沆等人。 这些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远处瞧了瞧陈初六,还在那里指使下人拿锄头、挑水、挑粪、架篱笆,心中都是产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少爷喜疯了!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这个是数千年的生活规律和习惯,这个顺序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推之万世而不悖的真理。就跟脱裤子才能拉屎、穿上裤子才能上街、闭上眼睛才能睡觉、张开嘴巴才能吃饭一样是绝对不容置疑的事情,平常而又决不可动摇。 试想谁要是不穿裤子上街,穿上裤子拉屎,那不就成了疯子吗?陈初六犯了同样的错误,那就等同于是同样的疯子。 这可一下子急坏了周氏,嘴上说着亲儿子不如亲孙子,但哪块不是心头肉?不能来了小的,损了大的啊。周氏急得抹眼泪问道:“我这儿子福大命大,偏偏有了后竟错乱了神思,造了哪门子孽啊!你们几位倒是出出主意啊,这事儿可怎么办呦!” “大奶奶,先不用着急。”高阳回到:“现在看来,少爷他别的方面,还没有出现疯乱,只是分不清时令而已。” 陈守仁也是开口道:“老婆子你别着急,咱儿福大命大,不会真喜疯了,该是一时的事情。也许他脑袋里哪一根筋搭错了,我去揍他一顿,就会好了。” “可别介,打不得啊老爷。”刘沆劝阻道:“少爷现在还只是分不清时令,要是再受到什么刺激,指不定连爹娘都分不清了!” “呀?会这样?” “呸呸呸,你这刘沆退士,别乌鸦嘴了。”陈长水斥道,又转过头来道:“这乌鸦嘴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现在万不可再刺激少爷。现在咱们不如先顺着少爷的意思来,暗中观察一下。” “就不能找大夫看一下?” “万万不可!且不说极少有大夫能治疗疯病,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指不定生出多大乱子。”陈长水摇头道:“老爷、夫人,听我的,连几位少奶奶也不能告诉,由着少爷去做,指不定哪天他一扭头,又明白过来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先观察观察了。陈守仁吩咐下人:“少爷要什么,你们就给什么。不过得看住了,他要是拿锄头往自己脑袋上挖,或者是拿堆肥往自己嘴巴里塞,你们可得拦住喽!这事决不可外传!” 下人们一头雾水,都答应下来了。陈家待他们不错,他们虽是下人,但这收入比外头站柜的还要多。陈家人吩咐什么,这些人自然是照办了。 陈初六在一旁,不知道背后有人这么议论他。他在院子里找了块荒地,不到半亩地。陈家人口多,粮食储存也多,容易受潮,还有鱼虾桂圆等干货,也需要经常搁这里晒。 拿着锄头,一旁跟着警惕性十分强的下人,陈初六举起锄头,疑惑了半天:“你们谁种过地呢?” 下人们都是答道:“小的祖祖辈辈都是在田里干活的,有幸陈老爷赏饭吃。” “哦~这么说,你们都会开荒了?”陈初六大喜道:“你们每人去拿一把锄头来,把这一块地锄松了,再去找个泥瓦匠,把这里围起来。围墙要厚实,能住人那种,这顶上放上木架,但不要盖瓦。这底下,还要挖一条火炕,明白了吗?” “不明白……”下人们都是摇头,这叫他们哪里明白得了? 开荒那就开荒吧,种菜嘛,可围个围墙做什么,这是要养鸡?行,养鸡就养鸡,少爷您说什么是什么,可养鸡也用不着埋火炕啊,难道还住进去不成? 少爷又在这里穿裤子拉屎。 疯了,果然是喜疯了。 去禀报了陈守仁周氏,这下好了,提心吊胆变成了茶饭不思。周氏除了抱孙子的时候还能挤出一丝笑容,其余时候都是唉声叹气。陈守仁躲在暗处观察着陈初六,他还是觉得揍一顿更有效果。 但眼看着陈初六锄松了地,地上铺了一层掺了肥料的土壤,又命人拿砖块围着菜地砌起来,砌起来的围墙得有一人来高,上面又架上了顶。 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众人都在有意无意观察陈初六。只见他吃饭还是吃的人食,喜欢吃以前喜欢吃的东西,也没一点撒尿自饮的迹象,说白了是生活尚能自理。 说话也不糊涂,爹娘没有搞混,下人也使唤得明白,就是偶尔说出那么一两句话,大家觉得奇怪得很,什么温室啊,二氧化碳增肥啊,反季节蔬菜啊。 谁能明白? 谁也明白不了…… 但大家也是微微放心下来了,因为陈初六这局部发疯,大部分尚处正常,勉强还可算作是名士多怪癖。 大英雄真本色,真名士自“疯”流嘛。众人想着,等晚上睡一觉,也许久没事了,就没阻拦。 到了擦黑的时候,温室已经是搭建好了,毕竟才五分地。陈初六看着仅剩下顶棚的温室,心里头乐开了花。 第四百六十章 病情轻了? 转过天来,陈家上下都不准提农业相关的知识。什么泥土啊、草地啊、谷子啊、果树啊都在禁言名单,甚至是“肥”肉都不能叫肥肉,叫“不瘦肉”。实指望陈初六一觉醒来,把这事儿给忘了就好。 家下人战战兢兢,把少爷起床的这一堆程序服侍完了。果不其然,陈初六压根没去找昨天那菜地,就待在了房里。周氏、陈守仁听了高兴不已,走过来一看,却发现另有奇怪之处。 陈初六是没去外面锄地种菜来着,但也没去找几女准备生二胎,更没去陪刚出生的陈小虎。而是躲在黑屋子里面不出来,也不知道搞些什么鬼。一打听之下,听下人们说,昨儿个晚上,少爷要了两斤黄豆,生的,拿到房里不让人看。 周氏更怕了,昨天在外面发疯种地,都不愿拦着他。反正陈初六也是指挥者下人们做这做那,不耽误什么也不会伤到哪里。可这生黄豆,是有毒的。吃了生黄豆,不要一手掌那么多,准犯恶心 ,上吐下泻,头晕目眩。 虽不是什么重症吧,但陈初六可要了二斤。他要是“疯”起来,全吃下去,那也不是小事。 陈守仁咬咬牙:“他娘,没办法了,只能试一试我的老办法了。” 其余人一见,急忙拦住:“老爷慢着,少爷拿了生黄豆,还没说是要吃呢,先别急。” 陈长水也是道:“没错啊,要是少爷只是拿过去数着好玩,这应该值得高兴啊,比昨天那病可轻了不少。” 众人点点头,这么一想也没错,是轻了不少。可作为父母,陈守仁和周氏还是放心不下,周氏跺跺脚下决心道:“都说母子心连心,他是我亲生儿子,就算是疯了,也不会不认我这个娘。我就亲自去问问他,不然这叫我如何安心得下!” “这么等下去,也的确不是办法。”陈守仁摇摇头道:“就去问问,看那臭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要是不说,直接上拳头。” “呀,你就知道动粗。” “不动粗怎么办?你能说得过他,我可是听说他在宫里骂吐血过别人,跟他就不能动嘴,就得先动手。”陈守仁说着,是往陈初六所在的那小黑屋走去了,周氏也赶紧跟上去了,其余人愣了一会儿,也不紧不松跟上去了。 周氏快走一步,走到陈守仁前面,刚要推开门,却见陈初六把们拉开了。陈初六吓了一跳:“哎呦,爹,娘,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嘿嘿,儿啊,娘有件事要问你呐。”周氏笑道,挽住了陈初六的手臂,生怕陈守仁上拳头。 “有事啊,那进屋去说吧,这里风怪大的。”陈初六笑道。 哦?正常啊,还体谅自己娘少吹冷风,知冷知热的,不像疯子嘛。可躲在房里数黄豆干嘛,难道是在练传说中的那个葵花宝典?众人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各自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回到屋子里面,点燃了炭火,喝了一杯热茶。周氏才试着将疑问问了出来,陈初六一听笑了起来:“娘,您多虑了,我做的这些事情可不是乱来。相信儿子,等个把月就能让你们尝尝我种的蔬菜,是鲜绿鲜绿的,不是腌制的哦。” 陈守仁呵呵冷笑一声:“不信,臭小子,你想尝尝爹刚硬刚硬的拳头吗?” 周氏瞪了一眼陈守仁:“一边儿去,我信我儿子的。” 又转过身来,挤出一丝笑容道:“儿啊,娘是信你的。可这大冬天的种菜,这打到天边也是没理的呀。你做这些事情,唉,娘不好多少,就是担心你呀……” “哦,这样啊,呵呵呵,爹,娘,一个月等不了,五六天总是能等的吧?”陈初六笑道:“最多七天,我就让你们吃上清脆清脆的蔬菜。” “唉……”周氏和陈守仁重重地叹了口气,对视一眼,陈守仁问道:“咋办,说话越来越不着调了。冬天种菜也就罢了,他居然想七天种出菜来。他娘,用我的办法吧?” “嘶,不行,再等等。”周氏握住陈守仁的手:“听我的,再等等,就七天。你也知道,蛋儿他从小就有很多奇思怪想,比如那驱蚊棒吧,咱们谁知道有这回事儿?要是提前听见,也是不着调的事。可现在呢,咱家还靠着驱蚊棒赚钱呢。” 这一句话说服了陈守仁,他也答应了下来,再给陈初六七天的观察期,七天之后病情不见好转,或者没有拿出切实证据证明他没病,就要用拳头说话了。 就这样,随着陈初六去疯乱了。经过他们观察,其他生活方面,陈初六一点都不疯,也就一点点放下了心。 大内之中,太后与赵祯又聚在一起处理政务,两三天不见陈初六写上来的奏折了,赵祯忽然想起,便问道:“皇娘,知应他休了十天,这十天他在家里做什么呢?” 太后见赵祯有些乏了,便有意放松一刻,笑道:“他初为人父,还能做什么,还不就是粘着孩子和永平了。” 赵祯看了看窗外,摇摇头笑着回道:“儿觉得不是,知应不是一般人,不会过得这么无趣。” 太后抿嘴一笑,朝身边一老太监启唇道:“找个人来问问。” “是,老奴这就去。” 没多久,外面走来一人,跪在下面。太后问道:“陈初六这几日在家做什么呢?” “回圣娘娘的话,陈大人在家里……在家里种菜!” “什么?种菜?” “还,还有,数生黄豆。” 赵祯站了起来,指着斥道:“大胆,愚蠢小人,竟敢拿这些话来搪塞母后,说,你是不是偷偷去耍钱去了?” “哎呀,冤枉啊。小人派人蹲守在陈家里面,是他亲耳听说,亲眼看见的。他说陈大人刚开了一块菜地,不对,像是菜地,又像是鸡圈,昨天才开始数生黄豆的,躲在房子里面,不让人看。”那人哭丧着回到。 赵祯闻言更加怒不可遏:“大胆小人,竟还敢欺瞒朕,来人,拉出去打二十鞭子,看他还说不说谎!” “皇上,小人冤枉呀!” “慢着。受益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太后抬起手来:“且不妨让他把事情再仔细说一下。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一探究竟 其实太后也是好奇,这太监嘴里说的陈初六种菜、数黄豆是什么。她并不觉得这是真的,她只是觉得陈初六经常捣鼓一些新东西,都是挺实用的。 比如镜子,变废为宝,京中名媛谁不以拥有一面镜子为荣?再比如陶罐降温的法子,也是省却了宫中多少存冰消耗。 如果这个种菜一事也是真的,那么浪费几分钟时间,就能获得价值大太多的东西了。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历史的年轮如何碾压,也打不破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这是天理,大家习惯于此,但并不是想要这样。 要是一年四季都能种地,那大家才高兴呢,这不是不能种么?大家都窝在家里,瑟瑟发抖。 陈初六要是冬天种出菜来了,哪怕不多,同样的方法复制到大宋全天下去,该有多大能量?不敢想象~ 太后开口了,赵祯也就耐性听了下去,陈初六如何选地,如何开荒,如何铺肥。又怎么围起来,如何指挥的下人,陈家人的反应是什么,全都说了出来,仿佛是他亲历一般。 赵祯不由得为自家手下的办事能力感到高兴,但那人越是说得真实,他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那人最后犹豫了一下子:“圣上,圣娘娘,陈家老爷、夫人说,呃,说是陈初六得了孩子,喜疯了头~” “又不是老来得子,何以欣喜致狂?”赵祯怔怔地坐下了,嘀咕道:“朕以为,知应这么做是有他的道理的,他看似有些不羁,但做事从来都是有矢放的。” “可这大冬天的,草都不涨,如何种菜呢?” “怎么就种不了?朕的温汤监,不就能种几洼菜么?”赵祯猜想道:“依朕看来,知应定是知道类似的法子,唉,朕多想去知应家里一探究竟呀!” “咯咯咯……”太后笑了起来:“受益既然想一探究竟,何不去一探究竟呢?” “皇,皇娘允许儿出宫看看?”赵祯万分惊喜问道。 “罢了罢了,看你这模样,今天又无心政事了。”太后挥挥手道:“你自上次去给他陈初六开酒楼助阵,也没出过深宫。大宋天子,当体察民情。这天寒地冻之时,民苦犹艰,受益去看看未尝不是好事。” 赵祯大喜过望,赶紧称谢,可踌躇一下,又不知如何出宫。太后见此,对身后的人道:“你随天子出宫吧,旁的人手脚毛糙,哀家放不下心。微服即可,护卫不容闪失,天黑之前要回来。” 邓承恩拱拱手道:“老奴领命。” 稍作一番准备,赵祯和邓承恩就这样出宫去了。他们前脚刚走,太后后脚即可摆驾后宫,招来郭氏、张氏,亲自训话。 立后之事,已经在朝中大大小小议过了几次,议来议去,无非就是郭、张二人。赵祯自然是喜欢张氏的,可太后却意在郭氏。如今赵祯也长大了,怕他想不开,到时候二宫生隙,影响大局。太后不得不使一个调虎离山之计,随后再用一个釜底抽薪之计。 调虎离山,自然是把赵祯调开,她才好去接近郭氏、张氏不引起赵祯怀疑。随后她去劝张氏,主动放弃立后,让皇上打消顾虑,也甘心立郭氏。当然,其中威逼也好,利诱也罢,都不为外人所知了。总之是太后将郭氏、张氏两人处理好了,为立郭氏为后铺平了道路。 寒风凛冽,万物枯寂,也不耽误陈初六在家里一心一意种他的。到了这会儿 ,顶棚已经架好了,两层玻璃板盖得严严密密,不留一丝缝隙。 玻璃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透。此外,被砍玻璃是薄薄的一层,但锁住温度的能力,不比一堵墙要差。现在是中间隔了一层空气,锁住温度的能力还要比土墙要好。 只是玻璃造价贵,而且容易破碎,作为墙壁就差许多。但作为顶棚,就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顶棚大致架好了,可惜这玻璃还少了一些,留下一个大口子,只得暂时弄一块木板塞住,已经差人去琉璃厂拿玻璃去了。 这几日,种子也是发好了。这些菜籽,都是年前拜年储存好的。陈家自己在城外有一块地,种供给自家人吃的时令蔬菜,这些菜籽都是各地选出来的良种。 撒在菜地里面,仔细一看,可以看出来土上小小的米粒儿般大小的嫩芽儿。在陈家人眼里,陈初六这些小宝贝,没半天就得全部冻死。陈守仁远远地看着,长叹一声:“这孩子,怎么就迷上了种地。” 周氏也是扶着下巴,看了看在一旁玩耍的陈善修,淡淡回到:“幸好还有一个……” 倒是盼儿、巧儿知晓了陈初六的计划,并没有觉得不可思议。在她们眼里,少爷翻手为云覆手为也不足为奇。时不时送去热茶,给陈初六擦擦汗。 陈初六把菜地,里里外外收拾好了,喊道:“来人呐,去把陈长水叫来。” 没多久,陈长水到了跟前,陈初六嘱咐道:“黑子,现在本少爷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少爷你说吧。” “瞧见我菜地里面的五个盆了吗?”陈初六问道:“你负责往里面添炭火,保证这菜地暖暖和和的。你得注意,添炭火之前,要先通风一下,不然会晕倒的。” “这,少爷,这是为什么啊?” “别问了,我交给你,就是免得别人问这问那的。”陈初六回到:“你种过菜,有耐心,交给你没错。不要爱惜炭火,别冻着我的菜苗了。” 陈长水点点头答应了,心里可是奇怪得很,给菜苗烧炭火,这不是白面喂猪糟践东西么? 但是无奈,只得进去添炭火。炭火烧起来,里面的氧气浓度会下降,但不会让炭火灭火,能持续燃烧很久,只要把握了规律,倒也不是太费炭火。这些二氧化碳,就是气肥了,促进光合作用。 陈初六是这么想的,能不能成功,就是两说了。也许幼苗没给冻死,被闷死了也说不定。 回到屋里,陪着母子俩待了许久。这时候,两辆轿子停在了陈府门外。撩开轿帘,赵祯的脸露了出来,打量一下道:“知应果然清苦,竟住在了外城。” 一旁刚下轿的邓承恩听了这话,一个趔趄,差点没把这老腿老胳膊给摔散了。陈初六清苦?那天下人都争着去清苦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皇上串门 “陛下,这就是陈大人的家里了,老奴先替陛下去叫门。” 邓承恩还没迈步,赵祯是开口拦住了道:“邓大伴慢着,朕要亲自去叫门,吓一吓知应。” 说完,赵祯下了轿子,走向大门。邓承恩张了张嘴巴,却没说出一句话来。他其实想劝阻的,毕竟没哪个会觉得堂堂天子会主动上家来串门。串门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搞什么惊喜。赵祯这一下,是主动设下陷阱,让臣下冒犯自己,逼着臣下犯大不敬。 只是赵祯现在和陈初六关系要好,这就不是什么罪了。邓承恩闭上嘴,心说让皇上和陈初六的关系降降温,也不是坏事。 赵祯迈上台阶,数了数陈家的台阶,居然只有五阶,又是感叹,知应真是低调! 走近一看,陈家大门虽关着。但大门旁边一扇小门却是虚掩着,赵祯躲在小门旁边,做一个窃听之状。只听得里面,几个下人聚在一起烤火,吃蚕豆。 “唉,咱们少爷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不知道这次为么子犯了这等杂症。” “可不是嘛?咱跟着少爷,吃也吃得,喝也喝了,见了世面,鼓了腰包。不说别的,我这秋膘贴下来,可胖了七八斤,都要走不动道儿了。” “呔,你这好吃懒做之人,还好意思说出来。” “哎哎哎,咱不是聊少爷的事嘛。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治好少爷这病,不能忘恩不是?谁听说过什么土方子,也都说一声,回头告诉大奶奶、” 众家下人闻言,都是面露愁容,你一言我一句,分析着陈初六这病情,还支了几个招儿。 赵祯在外面嘀咕,只觉得风一吹,有些冷得受不了。便在虚掩的门上敲了一敲,问道:“这,这里是陈大人家里吗?” “呦,来客人了。”门子开门一看,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些仆人,嗯,身份不简单,不好,不能让他进! 门子心生警惕,想起周氏嘱咐过了,少爷的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那就更不能让别人进来看到少爷做糊涂事啊,便拦在门口问道:“这位小爷,您是找俺们家少爷的?哎呦,不巧啊,我们少爷刚出门了。” 赵祯眉头一皱,别人见他不行礼,实有些不习惯。暂且忍了忍,问道:“那你们少爷去哪里了?” “那谁说得清?”门子回到:“我们少爷,朋友可海了去了,今天去城东,明天去城南,指不定这会儿在城外呢。这位小爷,您体谅小人,就不接您进去了。” 赵祯被怼了回来,愣了愣,看向邓承恩。只见邓承恩走上前,冷眼扫了那门子一下,那门子立即感觉到浑身冰冷,好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的感觉。 邓承恩斥道:“你说谎,你们少爷刚有了孩子,天天守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城外?速速让开,我们公子和你家少爷私交甚笃。” “私交甚笃?”门子心中回荡着周氏的嘱咐,避开那邓承恩的眼神,但还拦在门口:“每天来家说和少爷私交甚笃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谁啊?别不识趣,我家少爷这几天不见人!” 邓承恩不说话,就用眼角直勾勾盯着那门子。门子咕嘟一声,身后有人问道:“是有客人吗?谁上家来了啊?” 门子如蒙大赦,回过头去:“呀,是长水管家,今天不知怎么的,来了几个生客。大奶奶嘱咐过了,我不敢让他们进去啊。” 陈长水并不在意,嘴里嘀咕了一句谁啊,从小门里面探出脑袋一看:“哎呀妈呀,这不是皇……” 邓承恩拦住了他的话,开口道:“今天黄少爷来你家玩玩,不要声张,带他去找你家少爷,快去。” “哎哎哎……”陈长水赶紧答应,擦擦额头上的汗,让赵祯进去了。他随陈初六进过大内好几次,自然是认得天子和那个邓承恩了。 赵祯进去了,好奇地四处打量。几个下人在一旁,都有些好奇,问道:“长水管家,这人是谁啊,好像挺大个派头。” “挺大派头?嗯……没谁派头还比他大了。”陈长水还是觉得有些后怕,只见邓承恩示意了他好几眼,他明白过来,赵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不好多说什么了,让那些下人走得远远地,千万别伤了天子一根毛呀。 赵祯看了一圈,饶有兴趣看向陈长水道:“黑子,你少爷是这么叫你吧,我也这么叫你了,黑子,你们少爷家,多少下人呐?” “哎呦,您叫我黑子,那是我的荣幸。”陈长水笑道:“伺候老爷夫人的丫鬟六名,老妈子三个,账房二人,厨子两个,其余有挑水劈柴看门护院养马喂猪挑粪的家丁十一个。这都只是长工,还不算少爷老爷亲自雇的门客,拜在少爷门下的门生。林林总总,每天有四十多个人吃饭。” “哦,公主在此,还有两位朝廷命官,数位命妇,这点点下人,恐怕不够用吧?”赵祯问道。 “够用,唔,有时也不够用,不够用了再找短工,每年支应得过来。”陈长水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瞧,小人都给忘了,您快请里面去,小人送茶水果脯来。” “慢着……”赵祯压压手,示意小声道:“你现在悄悄带我去找你们少爷,看他在干什么。” 陈长水一犹豫,邓承恩那盯死人一样的眼睛立马看了过来,他只好道:“我们少爷……正,正在后院……” 没办法了,总不能抗旨不是?陈长水带着赵祯来穿过了两进房子,只见前边一堵墙里开了一扇小门,小门背后就是后院,此时有两三个下人在门口,对着后院指指点点。 陈长水一指前边小声道:“穿过那扇门,就到后院了。陛下,要不要我先去通报一下。少爷……少爷现在可能仪表不周,此时见驾怕有失礼仪。” 赵祯一摆手:“不用了,朕与知应之间,不用那些虚礼的。” 陈长水心说完了,该着杠着,纸包不住火,瞒不住了。少爷喜疯了的毛病,一下让天子知道了! 来到门口,陈长水赶走那几个下人。指了指前面正在检查温室并想办法补漏的陈初六,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嚎啕道:“陛下,我们少爷还有药可救!” 第四百六十三章 温室大棚 陈府之中,当今大宋天子,悄悄跑来串门了。本来的那几个轿夫,转眼成了彪卫,不动声色守在大门口。赵祯身边,也跟着两个虎背熊腰的护卫,颇有一番生人勿近的感觉。 赵祯跟着陈长水来到后院,刚走到门口,看见陈初六远远地围着一个奇怪的房子上下左右检查,手里还提着一桶糊泥,时不时往墙上贴一点。没等赵祯想明白,陈长水扑通跪下,高喊一声:“陛下,少爷他还有药可医!” 他这一喊,自然是惊动了陈初六。赵祯脸色有些发怒,斥道:“大胆黑子,你竟敢暴露朕的行踪!” 陈长水却是不惧,而是继续嚎啕道:“陛下,你要杀要剐,黑子悉听尊便,但少爷的病,您可千万不能当他无药可治了呀……” 陈初六也反应过来了,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跑来行礼:“臣陈初六,恭迎陛下。不知圣驾临舍,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赵祯笑着摆摆手:“知应无须多礼,朕来本是想给你个惊喜的。不料你这跟班,竟然敢抗旨不遵,大喊报信。” 陈初六刚要佯装斥责,赵祯又拦住道:“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们主仆关系好,知应就不用装作责怪的样子了。他一片忠心,倒也难得,朕不计较就是了。” “黑子,还不谢恩?” 陈长水赶紧谢恩了,这时赵祯想起什么:“对了,知应,你这跟班说,你得了什么病,不要紧吧,要御医来看看么?” 陈初六苦笑道:“这我倒是不知,黑子,你解释一下。” 陈长水吞了吞口水,犹豫一下,开口道:“少爷,我说了,你可得在大奶奶面前求一声宽恕。而且……你,你也不要打我……” “陛下面前,你还敢不知无不尽?” “嗯,是这样的。”陈长水叹了口气缓缓道:“陛下,说起来这事,可不要笑。这事儿挺怪的,自从我家少爷有了孩子之后,他就连时令也分不清楚了。天天说要种菜,可这大冬天的,连小草都长不出来,还谈什么种菜呢?唉,为了这事儿,大奶奶都去庙里拜了两回菩萨了……” 赵祯闻言,心里是明白了,那探子并未说谎,但他面上依旧装作是第一次听见十分好奇疑惑的样子。虽然天子在大臣家里安插眼线,几乎是人尽皆知,而且大家约定俗成的事情了。但该遮羞的地方,不能挑明了。 陈初六听了则是哭笑不得:“黑子,家里人背后都说我是喜疯了?这,这我怎么没听见一丝风声?” “少爷,在您面前,家下人哪里敢提起?都是背地里说,不过,大家可没一点要嘲笑您的意思,都是在替您想办法哩!”陈长水大有推心置腹的模样,陈初六更是哭笑不得了。 赵祯在一旁则是道:“朕不相信知应会喜疯了,知应冬季种菜,估计是有据可查的吧?” 陈初六看向赵祯,眼里有一丝惊奇:“陛下,难道你也知道一些?” 赵祯笑了笑道:“谈不上知道,不过宫里有温汤监,每年冬季,靠着一眼自然温汤,还能种一些蔬菜,就是味道差了。” “什么?真有冬天种菜的!”陈长水仿佛是看到了新世界:“我滴个乖乖,要是这样,怎么不种一晌稻子呢?” “原来是这样。”陈初六点点头,没理陈长水,心说不得不承认,人家身为天子,视野就是比一般人强。都被人误会了这么多天,陈初六也是该澄清一下了,便看了一眼陈长水,指着温室道:“来来来,我与你们讲一下我的理由。” 赵祯正准备迈步,回头看了一眼邓承恩。邓承恩察言观色,瞬间便明白了,天子这是想独自分享这个秘密,不欲再让别人知道。他便跟两个护卫,站在了门口。 陈初六走到温室面前,指着温室对二人道:“温泉旁边,可以种菜。是因为有温泉的热量,保护菜苗不会被冻死。同理,只要能保证菜苗不被冻死,那么就能像平常一样种菜。故此,我将这菜地,放到了房子里面。一可遮风,二可避霜雪。” “哦~难怪了,少爷让我在这温室里面,点燃炭火,还保证不熄灭,也是为了不冻着菜苗了?”陈长水问道。 “嗯!不错!”陈初六笑道:“在房子里面生炭,可以让温度进一步增加,菜苗可以生长得更快,其口感也会和平常季节的更接近。而温泉旁边,虽然保着菜苗不被冻死,但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焉了吧唧的菜吃起来,口感当然不好。” 赵祯听了两眼冒出了光芒,随后又生了一丝疑惑:“知应,朕也知道,这庄稼生长可不是这么简单的。地泽万物、天生万物,这房子里的菜苗,没有天恩沐泽,如何能长起来?” 陈初六笑了,他这说的虽然玄乎,但却是古代劳动者对自然规律的解答。所谓沐泽天恩,就是光合作用吧。但和他们说什么二氧化碳、什么叶绿体、光能变化学能再变生物能,那就是坐实了自己“喜疯了”。 他也不解释,而是打开了温室的小门,通风十秒钟,带着赵祯走到里面。赵祯抬头看天,恍然大悟:“竟然是这样,知应,你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才!不错,不错,此等良法,可推行四海。到时候大宋百姓,可再无饥馑!” 陈初六急忙拦住了:“陛下,此法不可推行四海。” “这是为何?” “这温室建造之费用,远比这一块地所能生产之价值要大。豪绅为此尚可,但普通百姓决不能也不会做此事。”陈初六叹了口气:“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推行此法,天下又多以不均之事!” “咦,那知应为何要做此事?” “这不是永平公主刚刚生产,想吃一点蔬菜么,我就想了这个办法。”陈初六回到:“要想推行此法,还得改善工艺,陛下不妨等臣改良此法之后再推行。” “哦……那也是不均呐……”赵祯坚持道,顿了顿,又点头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此法又只是给那些豪绅做了好事,于百姓实无益。嘿嘿,知应啊,你不如多种一点,朕冬天要是想吃了,就到你这里来采。等将来将此法改良,再推行天下。” “陛下圣明。” 第四百六十四章 琉璃厂出事 天子上家来串门了,自然不能轻视了。自陈长水大喊了那么一声之后,陈家哪个还不知道天子来了?匆匆忙忙,打扫庭堂,准备就绪了,这才装作刚得到消息,过来迎接天子。 赵祯见了陈家人,一番絮叨的礼仪之后,大家才感到放心。天子御口亲开说了,陈初六这不是喜疯了,同时也下旨,禁止将这事情往外传。众人一听,将信将疑,依旧还有人以为是天子也要将此事隐瞒下来呢。 去见了一眼赵雅,看了看孩子,取下随身一饰物送给了陈小虎。为避免繁多的礼节,赵祯避开了陈家人,单独和陈初六相处了。只有这样,他们君臣才好推心置腹的说话。 赵祯此番前来,满足了对冬季种菜的好奇心,又想起黄豆的事情,但又不好主动提出来。转眼一想,黄豆没什么稀奇的,再怎么捣鼓也难有新奇,便放弃了询问,而是把陈初六拉到书房里,悄悄问道:“知应呐,上次你教的房中术,朕已是记熟了,快快再说一些,让朕学学。” 陈初六一脸愕然,好啊你个赵祯,把我陈某人当成启蒙老师了,你以为我陈某人就是那么污的嘛? 对,我就是那么污。 把天子往秋名山上领,就算是一文钱不给,陈初六也乐意干。这事儿天底下舍他其谁? “咳咳,上次告诉陛下的,是注意事项。这次就教陛下一些实战技巧,比如说……”陈初六卷起污风秽雨,噼里啪啦开始说了起来,赵祯见状,则是恨不得拿录音笔记下来,回去反复温习。 这一启蒙课,就上了两个多时辰。从大内到陈家,路途比较远,赵祯来的时候也不早。太后嘱咐过了,天黑之前要回宫去。陈初六口干舌燥,赵祯也是尽兴了,当下便止住了道:“知应,天色不早,朕要回去了。不知你什么时候,能回朝呀?朕恨不得留你在身边,时时询问才好……” 陈初六哈哈一笑:“过几天,再过几天,等菜种出来了,我给陛下送一些过去,顺便回朝。” “嗯,咦,不对,知应你的菜怎么会长得这么快?” “嘿嘿,到时候陛下自然知道。”陈初六说着,门外有人敲了一下门,一开口是陈长水的声音:“少爷,不好了,有件麻烦事,琉璃厂那边出事儿了!” 陈初六和赵祯对视一眼,都是不明白。打开门一看,只见陈长水一脸焦急道:“少爷,这几天我们催那无色琉璃催得紧,琉璃厂的监工便停了别处的作坊,专做这无色琉璃。加之之前他做别的琉璃时,有心无力,质量参差不齐,让度支司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一次度支司派人来查,一下便查出来了!” “这事儿闹的!”陈初六倒也不慌:“那监工人呢?他把我们招出来了?” “唉,可不是嘛。那贼东西经不住度支司的盘问,一下子就招了。只不过琉璃厂不归度支司管辖,度支司只是在琉璃厂拿琉璃去用。” “那琉璃厂归谁管辖?” 赵祯开口答道:“朕若是没记错,琉璃厂归宫里的将作监管。知应,这琉璃厂和你有什么关系?” “啊,这……”陈初六叹了口气,只得如实把事情说了一遍。没错,就是拿你皇上家不要的次品,随便找了个木框,然后以高价卖给了皇家和京中的贵妇,刚才看的那温室的顶棚,也是从你赵家琉璃厂拿的,哦,不,是买的。 赵祯听完,嘴巴张得大大的,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意思道:“知应啊知应,你……唉,朕也不好说别的了。” “请陛下降罪。” “降罪?降什么罪?你别想打岔!刚才朕听你说了,外面那温室能种菜,多亏了那顶棚!现在知道了,那顶棚本是朕的东西。咳咳,朕也不要多了,温室里的菜,朕至少要七成!” “嗬!陛下,你该罚就罚,你不能打劫啊!”陈初六咬咬牙:“最多三成,我出工还出力呢……” 赵祯竟也松口:“六成至少要!” “二一添作五,五五分了,要是不答应,陛下尽可将那顶棚给拆回去,我搞了。”陈初六置气道。 赵祯好似计谋得逞,大喜道:“五五分就五五分,知应,你是真名士啊,就不用朕派人来督查了吧?等菜熟了,就送宫里来吧。” 陈初六撇撇嘴:“行嘞,行嘞。” 看着这转眼变得奸猾的少年天子,陈初六心里有些感慨啊,你爹就是个老狐狸,你真是没歪种。 眨眼间,这菜是有一半替人家种了,但外头琉璃厂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了。说话间,又一个下人跑了进来:“少爷……额,陛……下……不好了,外头度支司的人,会同将作监的人,押着琉璃厂的监工上门来了!” “这事……度支司的人抓着不放做什么?” 陈初六深思起来,宋代元丰改制前,工部有名无实,实际上的工部变成了度支司。户部也从六部中分出来了,户部司、度支司、加上盐铁司,合称三司。 三司长官称三司使,掌管天下财政,度支司则是承担了工部的职责。度支使的权力不小,是实实在在的权臣,倒是不用顾忌陈初六这“刀笔吏”。但官场上都是讲面子的,度支使再怎么权臣,也不会大张旗鼓上门来问这事啊。 赵祯在一旁拍拍陈初六道:“知应,放心吧,有朕在这里。那些人还能怎样?” “嗯,出去看看。” 走到门外,只见是一绿袍官吏走了进来,推搡着五花大绑的监工往前走,旁边还跟着一太监,陈初六心里就他是了。赵祯没有跟着来,在旁边院子里听音,陈初六走上前,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位大人,不知上门有何贵干?” 那绿袍官员不说话,黑着个脸,倒是他旁边那个太监,冷笑一声,踢了一脚监工后膝盖,监工撑不住,跪在地上。 太监阴阳怪气道:“陈大人,让贼东西说吧。” 监工哆哆嗦嗦道:“陈,陈大人,快救救小的吧。那些琉璃,可都按时按点保质保量的给了您,您可不能不管小的了啊……” 太监从袖子里拿出一木板来,啪的一声甩在监工脸上:“好大的胆子,到了这里还敢污蔑陈大人!” 第四百六十五章 敲竹杠 看看太监,瞧瞧监工,瞅瞅那度支司的绿袍小官,陈初六恍然大悟,原来是敲竹杠的来了。 度支司虽然权重,一个小主事未必敢惹陈初六,更别提为了这几块不要紧的琉璃来招惹陈初六。饶是他们度支使,也不会这么干。 这琉璃厂平日里是将作监管着的,度支司按理只是取物付用而已。将作监是宫里的,将作监丞成了阶官,于是将作监的顶头就成了大内总管府,太监们的地盘。 大内总管府,别看全是一群无根之人,但却掌控着小半个国库。外可通州县,内可制三司,四两拨千斤,无根管有根。 随便找个什么漏洞,给钱吧您,不然我可如实禀报了。这是他们的发财大计,而且这财发不完的。因为按照朝廷明面上的规则来算,没几个是绝对干净的。 就好比京官,受所谓冰敬、炭敬,这也是不合明面规矩的。但大家约定俗成,私底下有心知肚明不说破的潜规则。 太监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反正无后,要快活就这一辈子快活了,什么儿孙与他们无关。所有潜规则,他们可以一概不承认。 也拿他们没办法,小太监伸手要钱,钱到手了是孝敬给老太监的。老太监在天子、太后面前不失宠,就是相爷也得让三分。有的人不仅不拒绝,还多给钱,意在打动小太监背后的人,帮自己说上几句话。 当然了,戏还是要做足的。那太监抡起木板,啪啪就往监工脸上招呼,打得是鼻青脸肿,哀嚎不已。 陈初六在一旁叉着手看着,可一点也没有想要叫停的想法,漠然,十分的漠然。太监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阴阳怪气看着陈初六道:“陈大人,这小子乱说胡话,您看教训得怎样?” “唔……教训得好!”陈初六开口回到:“不过,朝廷有公法在此,你另立私刑恐怕不好。” “陈大人什么意思?” “他既然犯法,当移送朝廷处置,你在我家打伤他,算什么事?”陈初六一脸鄙视道:“你怕不是疯了吧?” “这……这……”那太监反倒是手足无措了,一旁度支司的人,上前一步,开口道:‘陈大人,你……’ “住口!关你什么事,滚一边去。”陈初六都不给人家说话的机会,是因为不想让那人掺和进来,芝麻绿豆大点的官,瞎掺和什么。 “嗬~”太监冷笑起来:“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碰到一个不懂规矩的。陈初六,我认得你,你本事不小,但你别跟我斗,你斗不过我。” “逗?谁跟你逗?”陈初六撇撇嘴道:“我知道你们为啥上门来了,不就是为了那几块破琉璃嘛。不错,琉璃是送到了本官这里,可那不是本官拿的,是本官花钱买的。至于这个贼东西,他把钱放在了哪里,又是如何误了正事,与我没半点关系。” “不是你说没关系,就能撇清得了的。琉璃厂不是他们工部的,也不是度支司的,那可是皇产。里面的东西,掉在路上,被人捡到了,那人都是死罪。”太监吹了吹自己的长指甲:“陈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咱家向来不上你家来,可别让咱家空着手回去。” “我说不能撇清,那我请一个人来跟你说清楚。”陈初六朝那面墙后面喊道:“邓侍中,你来和他说吧,我是说不清了。” “邓侍中?”那太监顿时色变:“邓爹爹怎么在这里,我不信,你别欺负我没读过书。” 可等了一会儿,邓承恩却没出现,那太监脸色平缓下来,刚准备要嘲讽,却听见墙那边传来“咳咳”一声。那太监的嘴巴,由小变大,只见二目之中,三魂丢了,六魄不在,呆若木鸡了。 陈初六知道奏效了,便喊道:“黑子,送客。” 又停下脚步,对那度支司的人拱拱手道:“恕不远送。” 度支司的人回过神来:“陈大人见谅。” 转身回到赵祯面前,那邓承恩略带歉意道:“陈大人,手底下人没有眼力劲,咱家护着皇上,也不好出去。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陈大人海涵。” 陈初六略点了一下脑袋:“邓侍中言重了,方才本想给他一点钱就算了的。可转念一想,陛下在这里。” 邓承恩笑了:“多谢陈大人。” 赵祯在一旁听得糊涂至极,什么因为他在这里,就不给钱了,这哪儿跟哪儿啊。其实他不知道,街上聋子都知道的消息,就是得瞒着他这个天子。陈初六拱拱手道:“陛下,是时候回宫了。” “嗯……”赵祯看看天色,也不再逗留了,上车回了宫。陈初六目送着轿子离开,回身喊道:“黑子,那个监工呢?” “少爷,捆在柴房里,您看是……” “带过来,我有事问他。”陈初六吩咐完,回到书房,点燃炭盆烤了烤手,那监工鼻青脸肿的被带了进来。陈初六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本官待你不薄啊。” “大人饶命!”那监工痛哭流涕:“大人,小的是无可奈何啊,琉璃厂百十号人,指着吃饭,小的要是不供出来,他们都过不了冬了。” “今日之事,本官不怪你。”陈初六回了一句,又问道:“你给我说清楚,度支司的人,如何会来查你个小小的琉璃厂。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没错,这真是怪事!”那监工哭到:“平日里,顶多来几个太监索要财物。度支司的人,还不曾来过,都是我们把琉璃送上门。这几日就算分心给大人您做无色琉璃,也只是多了一些废品。送到度支司的,可是一点没差。” 陈初六脸色有些凝重,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刚才他借邓承恩吓那太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他在导演这出戏,让陈初六在赵祯面前,落下个不好的印象。按这来看,他就不该出声帮忙。 “度支司的人来查,那太监又是如何得到的消息?” “小人不知道,但他们不是一路人。度支司的人前来,愤愤不平,张口便说我们的东西太差。他倒也并不是专门来查的,他还想亲自拿一批琉璃。没等进仓,那太监带人来了。” “太监来的时候说什么了?” 监工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什么也没说,直接问把琉璃卖给了谁,不招就关了琉璃厂,让我们都上街讨米!” “哦,是这样啊。行了,你走吧。” 第四百六十六章 豆芽儿 “少爷,就这么放他走了?”陈长水愤愤不平道;“我看又是什么人,在背后害咱们。” “这人不足轻重,是咱们家里出了毛病。”陈初六叹了口气。 “家里?哪个王八羔子,敢吃里扒外?!我要活剥了他!”陈长水怒道。 陈初六闭着眼睛,思考了一阵:“树大招风,我们家得罪的人又不少。朝堂上没能报复到我,使起了这下三滥的招数。这群人不见得,还会上门来找麻烦的。” “呀?少爷,我不明白了。这到底是咱们自己人出了问题,还是外头人陷害咱们?” “都有,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陈初六看着窗外道:“咱们陈家给下人的待遇,远比别人家高。他们喜不自禁,就喜欢吹牛,一杯酒下肚,什么话也说出去了,这是咱们自己人的问题。吩咐下去,白天严禁喝酒,晚上严禁外出,谁要是敢在外面给我饶舌头,就让他们尝尝陈家狠辣的一面!” 陈长水感觉到了陈初六话里出离的严肃,愣了一下,答应下来了。可他脑海中又冒出一个想法,嘀嘀咕咕道:“少爷,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句话不对。我还见过,蛋上面沾了鸡粪,也有很多苍蝇叮。” “哼,少爷我行得端走得正,哪里有鸡粪呢?”陈初六掸掸衣服回到。 “行得端走得正吗?”陈长水说起这话,怎么就感觉到有一种心虚呢?不会的,少爷就是行得端走得正,就算少爷不端正,那肯定也是这个世界歪了。如是想,陈长水的心虚就好受多了。 又在家里陪了赵雅五六天,说实话,每天待在家里闲着,陈初六也开始想在朝中的事情了。五天时间,也是验证陈初六到底疯没疯的最后期限。 这一天一大早,陈守仁带着家人焚香沐浴,等待陈初六拿出证据。赵雅抱着孩子,也是第一次走出来。陈小虎打量着外面的世界,显得兴致勃勃。 下人们没来,只有陈长水以及高阳、刘沆这等级别的人,才有幸能过来观看。但见陈初六钻进了小黑屋,一盏茶的功夫,又从里面走了出来。大家的眼光,迅速聚焦在陈初六手上的篮子里。 只见一根根细小的嫩芽,端在了陈初六手里。一部分白,一部分青,水灵灵的,万物枯寂的冬天,见到这么么一篮子,只觉得篮子里的豆芽,显得那么俏皮可爱。 当然,这只是陈初六这么觉得。周氏和陈守仁看了,都是叉着手嘀咕了起来:“儿啊,这不就是豆苗?” “当然是豆苗了,黄豆不做豆苗,还能种出大白菜不成?”陈初六笑道:“不过,我不把这个叫豆苗,这叫豆芽。你们知道这是豆芽,没想到这豆芽能炒菜吃吧?” “为什么要叫豆芽?这玩意儿真能吃?生黄豆可是有毒的。” “豆芽叫起来顺口呗。”陈初六笑着道:“不错,生黄豆有毒,但豆芽没毒,随便一炒就十分好吃。雅儿不是想吃点蔬菜么,这个正好了。你们进屋吧,我给你们做一盘。” 众人闻言,也就没再问这问那的了。回到屋中,做好了,等陈初六上菜。他们本以为,冬天长出来的菜,就大有不同,没想到是这豆芽。这豆芽多多少少是大家熟悉的东西,只是没在冬天见过而已。 陈初六将篮子里面的豆芽择了择,洗了洗便下锅炒了。豆芽很容易熟,也用不着其他什么调味品。等了有十分钟,陈初六断了两盘菜走入房门,陈长水这一桌一盘,周氏等人一桌一盘。 晶莹剔透的清炒豆芽,散发出一股清香,众人食指大动,各自是迫不及待加了一筷子送入嘴里。豆芽在嘴里被咬破,甘甜的汁水夹杂着一丝丝的油脂香味,浸满了唇齿间。 “嗯,好,清脆爽口,还有点甜,真是一盘好菜!”周氏笑着道:“早就说了嘛,我的乖儿子怎么会喜疯了,这明明就是儿子从书里学来的道理,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不知道而已!” 陈守仁放下筷子道:“是不错,可惜少了些。” 周氏白了一眼:“要不是你总说儿子喜疯了,他指不定就多弄了些呢。” “说得跟你没说一样……” 陈初六与几女,则是在一旁笑着不说话,周氏看向赵雅问道:“乖媳妇,你吃这菜,可还习惯?” “嗯,可口。吃了这豆芽儿,我多日的乏腻,竟好了许多,肚子有些饿了的感觉!” “这太好了!”周氏大喜道:“儿啊,这黄豆芽还有多少,够不够每天一盘的?” 陈初六点头笑道:“我每天泡了二斤黄豆,从现在开始继续泡,以后每天大约能炒四盘,家里人多少能吃一点,就怕你没吃厌了。” 周氏则是认真道:“才这么点,今后得紧着让雅儿吃。咦,你说有四盘,还有两盘呢?” “我匀出来,打算送到宫里去。陛下亲自上门来了,还给小虎送了个玉佩,不回礼一下么。” “是嘞是嘞,那就先给宫里送去吧,不差这一天。”周氏又是眼前一亮,神秘道:“按你的法子,那窝棚里的菜,真的能种出来?” “要是让我种,估计全都白瞎,我不会种菜。”陈初六嘿嘿一笑:“爹,娘,这下你们不再以为我喜疯了,这窝棚里的菜,孩儿觉得交给你们打理最合适。旁人可不放心……” 周氏、陈守仁相视一眼,大笑道:“算你小子识货,我们别的忙估计帮不上,但这种菜嘛,我们可是一把好手。” “行嘞,转头教你们一下窝棚的法子 ,你们和黑子一同种菜,估摸着一个月不要,就能种出菜了。” “唉,这事儿闹的。”周氏拍一拍衣服笑道:“打小就想着,别在地里种一辈子就享福了,可绕了这么一大圈,诰命都在身了,又种地去了。” 众人闻言皆是笑了,几女懂事地过去道:“娘,傍着您可享福气呢!” 周氏十分宽慰,瞥了一眼陈初六,意味深长对几女道:“你们看呐,雅儿已经有了孩子,娘给她种菜,乐意得很。将来你们有孩子了,娘也亲自种菜给你们吃,你们要赶紧加把劲呐!” 听了这话,几女不好意思了,陈初六也臊眉耷眼起来。这事儿讲的是个缘分,又不像种地。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不再是小孩 装点了一下,陈初六提着一小篮的豆芽往宫里走去。他打算明天回朝,先去大内看看情况。他那个职位,重要性不用多说了,缺席了这么久,变化说不定很大。 拎着豆芽来到大内,这里的护卫倒是对陈初六依旧礼遇。转眼来到长春殿,赵祯一般在这里视事。刚走近,却见一个太监鼻青脸肿匆匆跑了出来,一头撞在陈初六身上。 “哎呦,好狗……”太监刚要骂出来,定睛一看,却是一惊:“咦!是陈大人,哎呀,太好了,陈大人真是及时雨啊!” 陈初六摸摸鼻子,心说我要是及时雨,你们就完了。想了一下,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会是陛下生气了吧?” 太监一把倒出苦水:“是啊,陛下因为立后的事情,发闷气,小的也是嘴贱,竟然去恭喜陛下,结果被打了。” “呵呵……”陈初六没忍住笑了出来,缓了口气又道:“立后,是立了郭氏吧?” “呀?陈大人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还只有我们这帮人知道,连相爷也不知道。” 陈初六笑而不语,问道:“现在陛下还在殿里?” 太监点点头道:“不错,陛下还在。对了,陈大人赶紧去劝一下陛下吧。小的被打了不足轻重,要是气坏了陛下,那才是小的万死的嘴。陈大人,只有您能劝解陛下了。” “嗯,好。”陈初六走到长春殿里,听见赵祯正在斥人,听到脚步,回头怒道:“谁又来了?” “陛下息怒 ,是微臣来了。”陈初六走上前,但并不恃着和赵祯的关系,而显得没分没寸。想当初,陈胜吴广称王之后,还有人当众喊他们小名,陈胜当面没说什么,回头就把这些人给宰了。陈初六可不敢保证,这“仁宗”会真比别的人要圣明一些。 赵祯还是愣了半晌,最后才努力用温和一些的语气道:“是知应啊,来人,给知应赐座。” 陈初六提着食盒,对那些人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你们下去等着吧。” 那些太监、宫女如蒙大赦,纷纷低着脑袋离开。陈初六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淡淡道:“陛下可是为皇后的事情生气?” “知应,你知道了。” “我还知道,是立了郭氏吧?”陈初六笑道:“陛下心里,恐怕早已经预料到了是立郭氏为后吧?预料之中的事情,还生气做什么。” 赵祯听了,长叹一声:“知应,你没真的懂朕。朕生气的事情,并不是立谁为后。朕听了你的话之后,知道只要我宠爱谁,谁才是真的皇后。皇娘立皇后,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哦?既然这样……”陈初六沉吟一下,随即笑道:“我知道了,陛下难道是在生太后的气?” 赵祯点头道:“正是如此,那天朕去你家里,皇娘趁机说服张氏,让她安于皇妃。朕今年十四岁矣,转眼就要十五岁了,可皇娘还当朕是一个稚子一般,事事都防着朕。” 陈初六抚掌大笑,原来是这样啊,那是好事啊。赵祯瞥了一眼陈初六:“知应,你笑什么,难道是笑朕幼稚?” “不不不,臣这是打心里高兴啊。”陈初六笑道:“人之成.人,非身高体丰而已,更不是年龄大了,而是他心里以成.人自视,心智成熟也。臣见陛下长大成.人,喜不自禁,故而大笑。” 赵祯也跟着开心了:“知应真以为朕也长大了?那朕可以亲政了吗?” 陈初六摆摆手:“恕臣直言,陛下已有君临天下之志,但尚未有君临天下之能。打个比方,现在让陛下去审阅户部司的奏折,陛下可能阅览出其中不对之处?” 赵祯张了张嘴,有些拉不下脸,回到:“朕虽不知,但有宰相可辅之,百官各司其事,朕司百官,何必会这些?” “陛下可以不司,但不能不会。”陈初六仍然劝道:“陛下,试想若是宰相有异心,私结百官为党,陛下能察觉出来?” 赵祯被问得脸红了,讨饶道:“好了好了,知应你说得对,朕可以不司,但不能不会,朕会好好学的。” 看了一眼食盒,赵祯又道:“知应,你这是带什么来了?” 陈初六适可而止,不再说那么严肃的事情,笑着打开食盒道:“陛下请看,这就是微臣在家里种出来的蔬菜。” “嘶……”赵祯好奇地拈起一根来,打量了一番:“这是什么菜?朕从来没见过……” “这原本不是菜,是黄豆发的芽。” 赵祯闻言却是摇头:“不好,书上说了不杀幼兽,这豆芽才发芽出来,怎么可以用来吃了呢?这一棵苗,就是好多好多黄豆啊。” “哦,陛下不喜欢啊,那臣带回去了。” “哎哎哎……”赵祯赶紧拦住了:“知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应该给朕说明白这个道理的。” 陈初六带着三分不乐意回到:“道理很简单,一颗黄豆长一根豆芽。吃黄豆是吃,吃豆芽也是吃,要是豆芽不能吃了,那干脆黄豆也别吃了,五谷杂粮全别吃了。” 赵祯挠挠头,半晌才道:“虽然有诡辩之嫌,但朕不管了,先吃了再说。要是这豆芽比黄豆好吃,那就不用管了。知应,这菜是煮还是蒸,还是吃生的?” “微臣给皇上炒一盘吧,陛下,哪里有锅?” “摆驾御膳房!” 陈初六带来了两盘量的豆芽,炒了一盘出来,赵祯连让人试吃的步骤都免了,呼啦呼啦便风卷残云了。虎视眈眈盯着另外一盘,陈初六却道,这个得留着让他孝敬太后的,他这才放开眼睛。 看样子,赵祯这几日没吃蔬菜,也是馋坏了。这天爷还是公平的,没蔬菜就没蔬菜,哪怕是天子也吃不着。温泉边上能种一些,也就是仅仅能见绿而已,口感是差远了。 和赵祯聊了会儿天,陈初六告辞离开,各处转了转,各殿都很忙,没地方可去。转着转着,就来到了舍人院。这会儿已经是临近了放衙,陈初六来到自己的值房,推开门一看,里面一吏员正在收拾东西。 “咳咳……” “谁?呀,陈大人回来了?”那吏员放下手中一摞公文:“陈大人呐,小人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盼回来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有些事黄了 盼?陈初六有些不太相信,有谁盼着老板回来的?但官场上这些话,当做耳边风就行,继续面无表情,走进去淡淡问道:“本官没来的这几天,事情是给谁办的?” “大人,您不在的这几日,事情都给了北房的主事处置。他本来就忙,小的送过去了,次次都挨骂。这不,就盼着您回来,不然小的都要憋屈死了。” “原来是这样。”陈初六指着一旁问道:“那这些公文是……” “要事急事,交给北房的办。但这些事情,能缓下来的,就都留下来了,小的怕被骂,也不敢送这么多过去,只等着大人回来主事。”那吏员道。 陈初六这才把脸色放缓和一些,那吏员问道:“大人,那今天你就开始视事吗?” “唔……左右无事,那就先将紧要些的事情来,我能处理多少,算是多少。”陈初六带了官印,便坐在桌前,拿起公文开始看了。 别看离开了这么久,这桌子椅子,都没一点灰尘,笔墨纸砚都摆得整整齐齐的,和离开前想比,只有一摞公文的变化。 陈初六提起笔来,一目十行,快速写着,然后将公文分给各个不同的地方。正处理着呢,外头进来一人:“下官许安世,拜见陈大人。不知陈大人回朝视事,失礼了……” “许大人?快快进来……”陈初六下意识站起来迎接,眼前这人他也认识,是这舍人院里的青壮派,相比大部分舍人、学士来说,要年轻。但比起陈初六来说,还要大七八岁,已是很不错的了。 许安世拿着一本公文,放在桌上道:“陈大人,您看看这个,这是盐铁司的帖子,但上面言及受益之事,并未缺笔。” 受益,是当今天子之前的名字。赵祯小时候叫赵受益,长大了才叫赵祯。不论是写什么文章,只要是给人看的,写到皇上名字的时候,都得缺笔以示尊敬。皇家的人,为了减少这些避讳,会可以取偏僻一些的生字作为名字。 按说赵祯改了名字,只要写到“祯”字的时候缺笔即可。但官字两张口,他要硬说“受益”也该避讳,别人也不敢说他什么。陈初六这里的人,都有审核权,说不行,那就是可以驳回的。 那许安世埋怨道:“盐铁司的人,都是一群势利小人,做事也不细致。这公文要是发出去了,我们舍人院的名声可放在哪里?” 陈初六接过来一看,果然没有缺笔,便问道:“你的意思是?” “下官的意思,就是将此文打回去,命盐铁司的人再写一份交上来。”许世安回到。 陈初六头也不抬,低头看着这公文。盐铁司的人,都是八面玲珑的,不然也不会到那个位子上去。既然是如此,那么他们写公文,必不会予人口实,这缺笔避讳的事情,他们肯定会注意。 不过,注不注意不重要。你在公文里缺笔了,我在这里按照笔记给你加一笔,想整你还是整你。 那这个许安世是不是加了一笔呢?谁知道呢……陈初六的眼光最后落在公文中几个重要的日期上,这下恍然了。原来这公文积攒了多日,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若是这公文明天没能送到政事堂的案上,这件事情就黄了。 这事儿要是黄了,盐铁司的人怎么看陈初六? 由这件事情,陈初六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那天度支司的人,突然去找琉璃厂的麻烦,还上家来了。这事儿蹊跷,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度支司的公文黄了? 许世安在一旁站着,尴尬不已:“额,陈大人,这公文……” 陈初六笑了道:“哦,行了,今天也快要放衙了,就先放我这里,等明天一并打回,许大人可以走了。” 许世安眼珠一转,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拱拱手便离开了。陈初六又写了几条,加上盐铁司的公文,一并拿了起来,将门锁起来,走到了政事堂。 刚好王曾在这里,陈初六借着递交公文的事,便来到了王曾的值房。好几日不见,自然有一番寒暄,王曾也趁机休息一下眼睛。他喝了口茶,瞧了一眼陈初六带来的公文,问道:“知应,这些事情都是急事,让你亲自送过来。” “这些事情急倒是不急,但这些事情的时限却急了。”陈初六笑道:“王相,前几天我遇见这么件事……” 陈初六把这事儿和自己的猜想一说,王曾想了片刻,捋须道:“此事本相也难定夺,被搁置的公文,我也看不到。你抽个空,去度支司衙门走一走,拜会一下。” “哦……”陈初六点点,本以为会有锦囊妙计的,没想到让他上门去拜访。 王曾笑了笑道:“知应啊,在官场之上,要懂得刚柔并济。既是无法知道真相如何,那就一个个排除嘛。若不是度支司,那就少一个对手。” 说完,见陈初六似乎受教了,王曾又道:“唔……正好,这里有一篇大文章要写,你来了最好。圣上立郭氏为皇后,张氏为皇妃,你写一篇花团锦簇的册文来吧。” “陛下立后之日,还要大摆国宴,召外邦使臣觐见,辽、高丽、大理这些地方的使臣也回来。你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你写册文时记住,要能彰显朝廷的威严,不要让那些外族看扁了。” 陈初六拱手接下了这件事,这种事情,就算王曾不吩咐,他知道了,也会主动揽下的。王曾安心地松了口气:“有你在这里,就是踏实一些。陛下第一次召见外邦时辰,你得多帮衬着,老夫一人,可支应不下。” “哦?那些使臣会在宴会上刁难?” “刁难?那当然是不敢的。但陛下年幼,怕容易被人用话一激,自乱方寸。”王曾苦笑一声:“太后又愿接见时辰,这次只有陛下一人。” 陈初六好奇问道:“太后不愿接见使臣?” 王曾回到:“辽国使臣除外,其余时辰,太后都不愿接见。说是看到那些奇装异服之人,就犯恶心。还说让陛下早早在外族中布仁立威,有利于稳定边事。” “今天陛下偷偷跟我抱怨,太后总算拿他当小孩,这一下该不会抱怨了。” 二人商议了几件事,便已经听见外面放衙了。陈初六告辞离去,心里开始打起腹稿。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主动来找 接了一件大事,也就是给皇后写册立诏文。原本以为捡了漏,白得一个轻松又露脸的好事,但从政事堂出来想了一想,陈初六顿时感到有些头疼起来。 立皇后乃是国之大事,特别是对于赵祯这种幼帝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若是他登基以前已经“娶妻”,那么登基之后只要举行册立大典即可。但赵祯登基之前,却没定下“正妻”,若是定下了,就不再在什么人选的问题了。 这次立后,不仅仅是立一个皇后,更是天子大婚,也就意味着天子已然成年。大婚之日,还要给赵祯行冠礼。这个冠礼,即便是普通百姓家里,都是头等大事,何况帝王家里。 冠礼的年龄,说法不一,有十二岁的、十五岁的、十九岁的。对于普通人来说,则是二十岁,二十岁成丁,便开始了纳税和服役。但天子毕竟是天子,冠礼对帝王有特殊意义。 “未行冠,不可治人。” 行了冠礼之后,意味着天子能够亲政了。冠礼首先加缁布冠,表示不忘本初;再加皮弁和佩剑,象征将介入兵事,拥有兵权;三加爵弁,拥有祭祀权,即为社会地位的最高层次。 可现在的天子不能亲政,陈初六是知道的,还得等个六七年,等皇太后赴黄泉了,他才能亲政。以前太后不让赵祯亲政,说得过去,自顾又未成年人不得入内。可现在人家身份证满了年龄,你再阻止人家“王者荣耀”,就说不过去了。 这就是陈初六腹内左右为难的事情,心说难怪了,太后不愿出席宴会,好像是故意为之,看这群臣子里面,哪个欢脱跳跃,站出来劝她还政于天子,倒时候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择掉这些人。 乘着马车,走了没多久,却停了下来。陈初六探出帘子问道:“黑子,今天街上又堵了不成?换一条街走吧……” 陈长水回身喊道:“不是,少爷,我听见有人喊咱们。你瞧,那边张府跑来了人,在喊陈大人,不会是少爷的熟人?” “张府?我不认识几个姓张的……”陈初六疑惑之际,那人已是跑到了马车旁边,一穿短打的人气喘吁吁道:“敢问大人是陈翊善?” 陈初六打量一眼:“不错,是本官,哪位大人差你来的,有何要事?” 那下人擦擦额头上的细汗,回到:“小的家老爷是盐铁使大张茂直大人,家老爷交代我守在这条街上,说见到了大人您的马车,就请到茶室一叙。” 陈初六一怔,这刚才王曾嘱咐他上盐铁使家里走动走动,消除误会。转眼间,人家来请的来了,这可真是巧了。不过,朝中这个地位的人,都是成了精的。王曾想到的,这张茂直也能想到,他大概也是想找陈初六消除误会。 但盐铁使是两府三司的大官,不会掉价上陈初六的门,他命人来请,已是极大的面子了。陈初六自然不会驳他面子,便点头道:“行,你往前带路,这就过去。” “哎,大人,请往这边。” 走了不到一盏茶功夫,来到了一个园子。那下人介绍道:“陈大人,这是我们老爷自己的茶室,平时不来外人的。” “张大人真是雅兴。”陈初六笑着回到,心里却是柠檬精了,盐铁司真是肥水衙门,这张茂直喝茶也要自己买个专门的园子。呸,炫富,早晚有一天…… 陈初六和这张茂直,倒也有几分脸熟,大家远远地见过,没怎么交谈而已。一番见礼之后,张茂直甩动着肉嘟嘟的大手,招呼陈初六就席,又给陈长水设了一桌,以示礼隆。 到了这个点,喝茶已经是噱头,桌上都是菜肴酒水。陈长水那一桌,鸡鸭鱼肉,丰盛到流油出来。而陈初六这一桌,反倒是清汤寡水,仅剩下“精致”二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茂直见陈初六不时往陈长水那边瞥,便笑道:“知应,这菜肴不合口味?” 陈初六抚掌笑道:“下官出自寒门,口味偏重,这些菜肴盘盘精致,却是哀梨蒸食、焚琴煮鹤了。” “哦呵呵呵……知应说话倒是敞亮,是本官思虑不周。”张茂直朝旁边吩咐道:“去给陈大人端些按酒的菜来。” 上了几盘肉菜,陈初六才食指大动。张茂直为陈初六这毫不矫揉造作的模样大喜,几杯酒下肚,二人交谈甚欢。 陈初六心里知道待会儿要谈正事,谈正事就可能谈崩了,要是吃到一半,被人赶了出来,这多没面子?先吃饱喝足了,再和你详谈。半晌,举起一杯道:“多谢张大人款待,下官惶恐万分,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张茂直笑了笑:“指教谈不上,就有几句话,不知道适不适当讲。” 陈初六立即拱手道:“张大人但说无妨,下官附耳倾听。” 张茂直看着杯中酒,愣神了一下,随即道:“知应乃是三元状元,为官之后,可谓是一帆风顺。到今日,主事舍人院,已是重臣了。” “大人面前,下官哪里当得起一个重字?”陈初六笑了笑道:“不过大人这么一说,下官倒是知道大人想说的是什么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张茂直笑道:“知应既然知道了,那本官不妨直说。那件事情,是有小人从中作梗,使的还是而是‘驱虎吞狼’之计。” 张茂直是虎,陈初六是狼。那件事情,就是琉璃厂事件。陈初六舍人院耽误了盐铁司的公事,必惹张茂直生气。别人收拾不了陈初六这匹狼,但张茂直可以。派遣盐铁司的人上门来,估计还通知了将作监的人,故而一起上门。张茂直这么一说,大概齐就是承认是他指使。 但此时张茂直一脸后悔的模样,叹气道:“本官糊涂了,那事与陈翊善实无半点关系,却箭矢已发,收之晚矣!” 陈初六心里仍有芥蒂,但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原谅啊。脸上装作释然一笑:“果是有小人从中作梗,张大人放心,本官心里早有此准备。” “今后盐铁司的公文奏折,还得劳知应核阅。” “秉公而行,必使小人无处寻隙。” “知应真乃坦荡君子!” 第四百七十章 指点 君子不君子,陈初六心知肚明,自己算不上,但他还算安坦荡。这张茂直是做事的官,如以前丁谓跟陈初六说的,想做事就当不了至清的官。别看张茂直肥头大耳,但将盐铁二事做好,实在不简单。 盐和铁,地位等同于是后世的石油和电力。这两大支柱,可是实打实的一分钱一分事,要和无数的人进行利益博弈。张茂直的能力,不亚于王曾等人。 陈初六心中对丁谓、张茂直这等人,既有些排斥,又有些敬佩,说不出来的滋味。琉璃厂事情说完了,二人自然把这不愉快的话题扯远。 张茂直叫人撤去酒菜,换上茶水,指着杯中清澈的冲泡之茶笑道:“知应,本官也是近两年才喝这泡茶。外面传言,知应你在白鹿洞书院读书的时候,惜时如金,以为读书不可耽误片刻,又喜欢以茶提神。” “偶然一次为了省事,省去了以往煮茶繁琐的研磨添料步骤,拿水一冲泡,不曾想味道极佳,后屡次尝试,便成一法,传及天下。不知这传言,是真是假?” 陈初六笑了笑:“这泡茶之法,是吾乡人所创,我不过是将其闻达于士大夫罢了,这传言三分真,七分假。” “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张茂直点点头,又转移话题:“知应为官一帆风顺,不过一年,以是位高权重,又受太后、陛下期中,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但不知眼下几年作何打算?” 陈初六心说,什么打算,还能是什么打算,慢慢升官呗。但说到眼下具体目标,他倒是真没有,要说有,那只想把温室大棚里的菜给种出来。这种事情不好谈论,陈初六只好苦笑道:“什么前途无量,大人取笑下官了,眼下我接了一桩事,一着不慎,说不定被贬到穷山恶水之地去了呢。” “说笑了,怎会如此,你可是简在帝心的人。”张茂直停了停,又道:“不妨说出来看看,本官帮你参谋参谋?” 陈初六叹了口气道:“今日递公文与王相,王相吩咐下官为册立皇后拟文,下官初以为是大好事,后来仔细一想,发现杀机四伏。天子大婚也是天子冠礼,行冠礼之后治天下人,但太后那里……” “原来是这等事情,的确棘手。”张茂直又问道:“这种大事,难道太后没有遵嘱几句?” “额……没有,只是听说,这次天子大婚,召见外邦使臣觐见,太后除辽国使臣外,一概不见,宴会也不出席。依我看来,太后估计是故意为之,让那些想劝她还政的人,亲自出来。” 张茂直不由得摇了摇头:“知应,你这么想就错了。太后不见使臣,乃是旧制。但辽与大宋,互为兄弟,故而不得不见,也是礼仪。” “哦?”陈初六愣了一下:“若是如此,那我又该如何拟文?” 张茂直沉吟片刻道:“虽是旧制,但不得不三思而后行。知应,本官是务实之人,朝廷能任我位居盐铁使,也是看中了这个。本官的意见,也许不合你们词臣的心意,你听听便是。” “洗耳恭听。” “身为臣子,是不可以私自揣摩圣意的。身为大丈夫,为事当鲜明立场,不可瞻前顾后。本官所以立要职,就是靠的‘上命立行,果断决事。’”张茂直缓缓道:“太后既然没有遵嘱,便是让我等按旧例行事。唔……但同时,我们又不得不多想一下。” 陈初六打起精神,坐正身子,那张茂直接着道:“于当今天下,太后与陛下缺一不可。太后不出面,也是为了给陛下立威,太后出面,也是为了给陛下立威。太后唯独不能做的是,就是谈陛下亲政的事情,一谈必定掀起大浪或是暗流。” 张茂直把话说到这里,却不再往下说了,喝了一口茶润润喉,看向陈初六。只见陈初六皱着眉紧紧思索,而他心里已经是恍然大悟。张茂直这一番话,绝对是真知灼见,不是那些词臣能轻易悟到的,唯有他这种在大酱缸里摸爬滚打的人,才能如此洞若观火。 天子年幼、太后不正,唯有合在一起,才能至高无上。太后出面,是授人以鱼,太后不出面,是授人以渔。 至于亲政,则不能拿出来谈论,议论纷纷,最后耽误的是朝廷的事情。是否亲政,太后也无法选择。亲政,天子年幼,不亲政,没法交代。 选甲是错,选乙是错,干脆不选,我交白卷。至于行不行,你别跟我谈,跟我的枪谈。 太后有枪吗?有且仅有。 陈初六长出一口气,感激地看向张茂直道:“听君一席话,胜于刷知乎。” 张茂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点点头,随即又闲聊了几句,直到陈初六告辞离开。他身旁有几个幕僚,这时看着远去的陈初六的背影问道:“东翁,此子何许人也?” “呵呵呵……”张茂直摇晃着他满脸横肉的脑袋文绉绉地道:“静水流深,闻喧享静。空山鸣响,见惯司空。” 那些幕僚不由得一惊,静水流深,这可是不简单的评价啊,东翁竟然如此看重这个小子。不过也难怪,此子的确有如麒麟一般,就不知哪天趁风而起了。 陈初六回到家里,已经是打好腹稿。天子冠礼,要立威,陈初六就给他立威,但对亲政之事,绝口不谈,咱们可以谈一谈正统,可以谈一谈天子多么仁爱,谈一谈天子德音。 立后的诏书就简单了。 “王者法轩星之文。正椒掖之号。所以协宣阴教。敦厚人伦……秦国夫人郭氏,用叶旧章,宜立为皇后。” 回到家里,趁着腹稿热乎乎的,赶紧敷陈于纸上,吹干墨迹,等待明天到舍人院,拿着这初稿给王曾看了,再完善修改了。 去瞅了瞅家里的温室菜地,这过去了七八天,米粒般大小的菜芽儿都长了约七八厘米,好似初春的浅草一般。这温室里,陈初六把土地用得淋漓尽致,各种小菜都种了一点,还丢了两颗瓜苗,就指着过年的时候,能吃个红瓤西瓜,红红火火的过个年。 第四百七十一章 准备告老 次日清晨,陈初六早早来到舍人院。先把册立皇后的诏书给拟好了,长篇大论,又写了给赵祯行冠礼所要祷告天地的一些祀文。这些文章,昨日晚上已是打好了草稿,现在只要按照公文的模板写好就行。又斟酌了一番用语,保证这文章拿出去,不会被人挑毛病。 放下这头等大事,陈初六面前还摆放着这些日子在家带娃攒出来的公文。研得了一些墨水,那盖子盖上,只留一个小孔,免得蒸发干了。拿起公文,一目十行扫过去,提笔便开始批改。 时间急的,事情较为重要的,行文的格式和用词,就可以稍微放宽一些。那些不急不重的,陈初六就要严加核验,有两处以上者,全部打回去。等到日上三竿,冯拯、王曾等宰臣是从小朝会里回来了。 陈初六拿着拟好的诏书,来到政事堂。这政事堂,一开始陈初六觉得威严不已,远远看着都有些腿软。但等来得多了,再看这政事堂和村委会也差不了多少。 来到公堂,冯拯、王曾具是在此接见一些大臣。陈初六也不着急,按着顺序等在外面。此时已入深冬,只是总不见下雪,干冷干冷的,风里裹着一些细沙,不能迎面吹,吹久了能刮伤脸。政事堂外,点着几盆炭火,大家偶尔过去烤烤手。 “陈翊善,相爷叫你进去。”跑堂吏出来笑道,其余等候在门外的人,有些嫉妒有些不满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看着陈初六。陈初六心里也无奈啊,二位相爷啊,你们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得罪人么。不过,对于陈初六来说,这种排在最末,却最先进去的次数,也不少了。 陈初六拱拱手道:“诸位大人,小子失礼了。” 那跑堂吏带了陈初六几步,让到一旁。陈初六听见他在外面,招呼那些等候的人,喝一口热茶。 政事堂里,温暖如春。这里头点的炭,是硬木炭,几乎闻不到烟味。而那些烟,也通过精巧的风道排出去了。这屋子里面,暖和却没有一点闷的感觉。 王曾、冯拯似乎早有等候,见陈初六走进门来,有些不适应,打了个寒战,相视一笑道:“知应,快进来暖和暖和,这里有参茶。” 陈初六连忙摆手:“参茶喝不得,我喝了流鼻血。” 冯拯抚须笑道:“这说明你身体真是强盛啊,不像我们,风烛残年,已是虚了。” “哪里哪里,冯相王相是国之梁柱。”陈初六笑着说道,又从袖中拿出写好的文章,递上去道:“王相,这是您交代我写的,您且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慎之处,请您斧正。” 王曾努努嘴,意思是冯相在此,要献给冯拯看。冯拯在一旁摆摆手:“孝先看了就好,是一样的,仆老眼昏花了。” “呃……这……那好,我来读给冯相听。”王曾拿过陈初六的文章,稍微先浏览了一边,便开始读了起来。 “周道尚亲,因朝觐会同。而正九仪之叙,戴礼重,以孝悌忠顺,而迪四行之全……将训成人之庆。特敷涣号。肇启真封。揆以刚辰。告于列位……” 读到这里,王曾停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陈初六心中一惊,完了,难道被那张茂直给坑了,这文章不能这么写! 不对啊,这么做应该是最稳妥的办法。 陈初六胡思乱想之际,冯拯在笑了一声道:“孝先,你这一下,可把这小子吓到了。” “哦?知应,你别害怕,本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陈初六十分无语,你倒是早说啊,但还是忍住了拱手道:“王相,不知小子的文写得如何,是哪里有了谬误?” “没有,谬误什么的,以你的本事,应该不会出现,本官毫不担心。”王曾回到:“不过,你这篇文章,真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我看不上吧,是另有高人指点迷津?” “呵呵呵,王相料事如神,的确是有人指点。不过,这个人,小子是万没想到的。这次前来,也是想问问王相,能否看明白。” “谁跟你说的?” “盐铁使,张茂直。” “是他?”王曾低头一想,问道:“你昨天去找他了?” “不是,是张茂直叫下人,拦住我的马车,让我过去的。”陈初六回到:“小子疑惑的是,盐铁司多大的衙门,为何还要顾及我呢。” 王曾不语,冯拯在一旁抬起眼皮道:“这还不简单,人家就是想发展发展人脉。你在舍人院,虽然管不到他,但他盐铁司还是有很多地方借重你的。” “这样啊……” “不过,他张茂直是三司使,看中的不一定是眼前的事情。知应你简在帝心,他张茂直看中的是你今后的前途发展,为他自己找好退路。”冯拯缓缓说道,大有教诲的意思,陈初六赶紧倾听。 冯拯又道:“我与你说,这官场之中,有两种人会帮你。一是朋友,好比同年同乡,莫逆之交。还有一种,是有求于你的人。你的地位越高,这种人就越多。他张茂直,算是一个眼光远的人了。” “小子受教了。” “不过,张茂直那种人,你也不要离得太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让鲁宗道知道了你和张茂直有勾连,有你好果子吃的。”冯拯笑道。 鲁宗道是那种正派君子,嫉恶如仇。张茂直则是能臣干将,但有些不检点。而冯拯与王曾这等,则是两者结合,故而能登上相位。 冯拯说完,苦笑两声,站了起来,垂垂腰背道:“我老了,这次天子大婚,我这把老骨头,也该走了。告老还乡倒不一定,乞一富裕州县,养老去了。” “冯相……” “你不用说什么。我一直守在这位子上,是为了等八王爷回京,好当面谢他的知遇之恩。若不是八王爷,哪里有今日之富贵。”冯拯看着陈初六笑笑,眼里有很大期待。 陈初六这时才想起,王曾和冯拯,可都是受过八王爷的大恩。时至今日,他们肯帮陈初六,其中的重要原因也是因为八王爷。陈初六挠挠脑袋,心说这个岳父,虽不来往不亲密,但受他的恩情不小,等他来了,也得好好去……尽尽孝心? 第四百七十二章 冠礼遇风雪 册立大典,天子大婚,如期而至。 后宫中,郭氏穿戴好了“皇后”的服饰,卤簿仪仗,宴乐仪卫,乘着厌翟车,车上紫色团团盖住,四柱帷幕,四重大带,四马驾之。郭氏乘着这四匹马拉的大车,从大庆殿走到延福宫,换乘皇舆。 皇舆就是轿子,轿子身上的花纹,都是龙,而非凤。仪仗布置,和皇驾相似,但每种东西都少一点,没有驾头、警跸而已。 郭氏这边,要祭天拜地,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而另外一边,张氏则仅仅在自己的宫里,穿着凤服,接一封圣旨而已。 当然,这册立皇后,还是小礼。更大的礼,设在郊外,天子要亲自登台,面对群臣和田地念告文: “朕成年啦,我从今开始泡妞,至死方休。我将逛夜市、进酒吧、蹦歌厅。我将网吧通宵,争取鸡店过夜。我将驻守后宫,生死于斯。我是三宫中的利剑,六院上的守卫,温暖寂寞的烈焰,撕裂孤独的光明,唤醒睡美人的号角,守护白雪的坚盾。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三千佳丽,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本应该念完了这一段,大功告成,大家磕头谢恩,然后蹦迪吃饭的。但这一天自赵祯登上了祭台,天就阴沉沉的难看。陈初六这一次,以皇亲的身份,列于亲王之后,算是离赵祯比较近的。 但见赵祯站在祭台上,瘦弱的身体,却有一股英气,君临天下。可他年纪终归不大,只见一阵寒风吹过来,祭台四周高高的幡旗猎猎作响。固定幡旗的地方,也有一丝要破碎的声音传来。 底下的人余光打量着赵祯的动作。但礼仪繁多,还轮不到赵祯念告文。古代人多少是有些迷信的,这礼仪不能少一步,否则就不灵验,得不到上天庇佑。同时,这狂风作乱,也有可能是天意,阻止赵祯行冠礼,大臣们都是捏了一把汗。 赵祯站在台上,心里也是慌张。看着阴云密布的上天,心中叹道,朕乃天子,难道真有德行不足之处,以至于上天恼怒不成? 都在祈祷着千万别出事的时候,又是一阵寒风吹来,呜的一声,吹起地上的灰尘,使得众人不得不闭上眼睛。 再一睁眼,却见天空中飘下来了一片片的鹅毛大雪。 下雪了。 赵祯也抬头看去,还用手接了一片雪花。站在前面的重臣,有些担心起来,一人问道:“时间这么长,会不会冷着陛下,若是受了风寒……” “唔,可已经走了大半的程序,若是就此放弃,那些外族使臣如何看待?” “难道就弃陛下的身体于不顾嘛?” 议论之声,从重臣那边开始,逐渐的向后面蔓延了。大家小声说着,对这次祭祀活动充满担忧。陈初六略微抬头,瞧了一眼自己的岳父八王爷。 现在八王爷是定王爷,身上还有一堆如中书令,尚书令的荣衔,身上穿的衣服,和皇上的服饰也有些相似,只是各种花纹修饰,少一些。除了服饰,八王爷是全场唯一一个佩剑的大臣。 “赐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这是汉时萧何位极人臣获得的殊荣。后世位极人臣者,都有此殊荣,如萧何故事。但这里面一大半,都是董卓这种篡臣。但八王爷,显然不是。 老嫂比母,若是太后在此,八王爷就没什么。但现在是没有太后的场合,八王爷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曾、冯拯在他眼里,也就是个打长工的。 赵祯心慌之下,也是看向了赵元俨:“八皇叔,这厉风鼓旗,寒雪飘零,莫非是上天责怪朕不能行冠礼?” 这一句话说出来,可让那些大臣吓了个不轻。但不敢吱声,赵元俨看了看天色,正色道:“有先皇与祖宗庇佑,陛下何惧这小雪微风,祭礼国之大事,不可断。” 赵祯咕嘟一声,却见雪是越下越大,又问道:“八皇叔,这雪如此大,依朕看来,不如改日……改日再祭祀吧。” 一时间,赵元俨也没办法了。却在这个时候,众臣里面传来一声:“陛下顺天应人,郊祭冠礼,瑞雪纷飞兆丰年,大吉啊!乃是天下臣民之大幸也!” “哦?”众人余光四处寻找,赵祯也是问道:“方才之言,出自何人之口?” 这句话还能是谁?在场之人,一点也不迷信的,也就是陈初六了。听到赵祯询问,陈初六刚好有机会走上前去,行了礼道:“陛下,瑞雪降天意,乃是上天认可了陛下成人之身,特意示陛下吉兆。天意即民心,民心即天意。臣请陛下为天下苍生计,上顺天意,下顺民心,即刻念颂告文,以成大礼!” 说完,陈初六看了一眼赵元俨,只见对付也看了过来,相视一眼,又赶紧把视线拉断。 这时,百官们尚犹犹豫豫,只见又有一人站了出来:“附陈翊善之言,这圣人迅雷风烈而色必变,陛下行冠礼,与此风雪,正是明君圣人之象。吾皇万岁!” 陈初六心说我去你姥姥的,敢抢功劳,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舍人院许世安。被这小子一提醒,百官们都从犹豫中醒了过来,拜倒在地上:“吾皇万岁。” 赵祯这时也是恢复了信心,拿起手中的告文:“好,既是天意如此,那便去掉那些繁文缛节了。朕心甚诚,谨告祭于天地……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陈初六见此,好歹是好受了一些。一开始,他便是只想早点结束着比站军姿还累的活动,其次是向帮衬帮衬赵祯和赵元俨,虽然被那许世安一句话给抢了大半的功劳,但见到礼毕,也就无所谓了。 对,我就是这么大公无私的君子。陈初六心里嘀咕着,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许世安,又嘀咕道,你小子给我等着,君子报仇一天不晚。 省去了那些繁文缛节,赵祯念完了一桶告文之后,也就结束了。天子成年了,百官各个感动的痛哭流涕,唏嘘不已。赵祯见了,只觉得无趣,在人群中找到陈初六,心中才是真正感激。 摆驾回宫,准备完成剩下的礼仪。 第四百七十三章 给爹抱抱 陈初六、许世安在风雪之中,进言献策,博得了一个敢于直言进谏的名声,朝野对此事也是一番热议。 郊祭之后,天子接见百官朝拜,焚香祷告于太庙。所谓天地君亲师,便要先祭天地,后祭祖宗。赵祯自己就是“君”,故而用不着祭祀后面的了。祭天地,以保天下百姓,祭祖宗,则是保赵氏享国安稳。 这一众礼仪弄完,这一天就过去了。蹦了一天迪,外加军姿,陈初六着实累得不轻。陈初六想起自己以前夜战四女,也没这么觉得腰酸背痛,不禁感叹,喜当爹之后这身体不如以前了啊。 回到家里,地里的菜苗又长了一些。浇水施肥松土,周氏和陈守仁是把好手。到现在,他们也用不着陈长水来换木炭了,都亲自上首了。菜地底下原本想挖个土炕来着,后来一想要浇水,挖土炕就漏了,因此作罢。 回到屋子里前,陈初六先深吸一口气,卸下所有情绪,只留下微笑,推门而入。只见四女同时抬头看了过来,喊少爷的喊少爷,喊夫君的喊夫君,喊官人的喊官人,笑道:“快把门关了,别冷着小虎了。” 陈初六顺手带关了门,盼儿巧儿过来,先去了披风毛帽,又在火盆面前烤了烤。陈初六走上前,凑到陈小虎面前,只见此时陈小虎睡得迷迷瞪瞪的。他才出生没半个月,还是吃了睡,睡了吃,难得睁开眼睛。 “小虎啊,来让爹抱抱。”陈初六小心翼翼,将小虎抱在怀里,不料这时,陈小虎却不敢了,哇的一声哭了醒来。陈初六一时惊慌失措,几女哄然大笑。 “你这小虎,让爹抱抱不行吗?委屈你了哦,让妈妈们抱才好是不是?爹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是有这么多漂亮妈妈抱着就好了。”陈初六说起来,有些为爹不尊。 赵雅白了陈初六一眼:“当了爹,还没一句好话说出口,这话能跟孩子说吗?得亏他听不懂,早晚要被你带坏。” “带坏怕什么,陛下都被我带坏了。”陈初六镇定下来,发现孩子哭醒也不可怕,他又不挣扎,就是嚎得让人心里有些发毛。陈初六试着晃三晃,摇三摇,陈小虎慢慢地就不哭了,蹭着小脑袋就往陈初六胸膛前问来问去,好生奇怪,找不到奶嘴儿…… 陈初六笑道:“原来是小虎饿了,爹这里没得奶吃,快去你娘那里吧……” 话还没说完,小虎似乎不乐意了,只听见包裹里面,咕噜咕噜一声,随即几女又笑得花枝乱颤起来:“快放下,快放下,小虎出恭了。” “我去!”陈初六赶紧交出去道:“你这小子,就是这么坑你爹的啊……” 众人一通忙乱,半个多小时,小虎才重新安顿好,躺在赵雅怀里,吸吮着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陈初六坐在一旁,哈喇子也流。王雨溪走过来,掐了掐陈初六的耳朵:“看什么看,你可别忘了,今天你是我的人……” “哎呀呀,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公粮会按时交的。”陈初六轻轻抱住王雨溪,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今天我看见八王爷了,过两天我想挑个时间,去拜见拜见八……咱爹。” 众女闻言,没有多说话。盼儿、巧儿眼里,多少流露出一丝忧伤,她们爹娘……王雨溪从陈初六怀里出来,牵住盼儿、巧儿的手。赵雅在一旁开口道:“要去看看,这次爹回京,估计会多待一些时间。” “哦?难道有事?” “唔……谈不上有事,终究是人老了,想亲人,想老家。”赵雅叹了口气:“我爹常说,恨自己身在帝王家,都不能享齐家之福。” “既然是这样,咱们更得去看看了。这几天多泡一些黄豆,给咱爹尝尝鲜儿。”陈初六转头看向其余几女:“你们也过去。” 三女惊讶道:“我们过去做什么?” “你们和雅儿情同姐妹,我待你们也是一视同仁,如何不能去?”陈初六回到,坚持之下,几女也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但次日不行,陈家一家人都有大事。陈初六、陈守仁得和百官一起去参加天子赐宴,会同使臣们一起再次朝拜天子。周氏带着几女,则要去参加皇后赐宴,一般是京中命妇参加的。或许在宫里,就能和八王爷短暂相遇。 昨日开始下鹅毛大雪,汴京被雪一覆盖,立即多了一分诗情画意。路过汴河大桥,此地不惧风雪,依旧繁华,颇能见到一丝丝清明上河图的感觉。但这繁华,就如同这大雪一样,不知道掩埋了多少白骨在底下…… 陈守仁如今还是朝廷一八品散官,许久不穿官服,今日换上官服竟有些不合身了。陈守仁连忙笑说,是自己长胖了。他带着陈善修,坐另外一马车。 按例,陈初六须到资善堂等候。资善堂平日里没人,但今日却是人头济济,不少人相互拱手作揖,好似过年一般热闹。也对,过不久就是冬至了,冬至在古代可不比过年要冷清。 陈初六推门而入,大家见了都是拱手施礼:“陈翊善来了,快快请上座。” “诸位大人客气了,本官位卑言轻,岂能上座。”陈初六摆摆手,请几位老学士,老侍讲上座。他现在在舍人院干临时工,但本职还是在资善堂的,要尊敬还得尊敬。 这一尊敬不要紧,资善堂内又是一阵彩虹屁,把天花板都要掀起来了。众人笑道:“陈翊善昨天的事情,可谓是雪中送炭啊。” “幸是翊善大人出言,才使得祭礼全备,陛下安康。” “不错,那么多使臣看着,若是泱泱大国,祭礼都半途而废,朝廷颜面必然丧尽。” 陈初六呵呵一笑:“本官岂敢居功,都是天子有上天庇佑,我等臣子不过是谏言而已。就算没有我,天子也会乾坤独断的。” 众人笑了笑,又一人不知是什么意思,出言道:“不止陈翊善,那位许大人也是不简单啊。” “呃,”大家脸色有些尴尬,崩口人忌崩口碗嘛,而这时陈初六反而是无所谓的摆摆手:“许大人敢于直谏,锦上添花,的确不错。” 第四百七十四章 大宴 要是真这么商业互捧,陈初六也受不了,好在等了没多久,宫里的太监送来了座次图。 天子大婚加成年,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和外国使臣,这不知有多少人,若是没安排好座次,非得乱了不可。陈初六心里有些准备,但一看到座次图,还是被惊讶到了。 整整三千桌! 平常家里,四十桌五十桌就了不得了,要摆上一百桌,都是稍微有点钱的人了。而这里除了外面三千桌,里面不还得有八百一千桌?要不怎么说,再富也不可敌国,还是人家天子摆宴阔气。 这一桌还不简单,茶食像生小花、巴茶,果脯五盘,烧炸面点五盘为羊肉肥面角、砂糖馅馒头、沙炉烧饼、象眼糕、爆羊肚。凤鸡一只,所谓凤鸡就是五种颜色的雄鸡。皇上有一道常吃的菜,就叫“炮龙烹凤”,所谓龙是白马肉,所谓凤就是五色雄鸡。 另有双**骨,大银锭,大油饼,按酒五盘,菜四色,烤羊腿、清蒸鱼、醋椒鹅、菱角鲊。汤二品,玛瑙糕子汤、玺珠竹节汤,马牛羊胙肉饭,也就是马肉羊肉牛肉盖码饭,最不简单的是,有一盘炒冬笋,八枚橘子,这在冬季可是稀罕物啊。 酒五盅。这就叫灵露饮,以秔米或糯米、老米、小米同时入锅提炼,取其凝结之露水而成。 像陈初六这种跟皇家站亲戚的,都坐得离天子近一些,饭菜酒品都要好上一些,但即便是最远的金甲卫士,也有好吃好喝的招待。按酒、细汤粉、醋椒肉、水晶蹄髈,酒一盅。 最豪华的,还数天子桌前。牛、羊、驴、豚、狍、鹿、雉、兔以及水产、海鲜、山蔬、野菜,无不具备。陈初六面前摆八个橘子,赵祯面前则是摆成一座小山。米食、面食都摆一排,赵祯要什么,太监就给取一小勺。 以往看史书上,有皇帝见到哪哪儿遭灾了,下令去掉一半伙食费,陈初六都还有些感动。他以为是自己吃食堂的时候,阿姨给抖掉一半才那么痛。没想到就算去掉一半,再去掉一半,都仍然是琳琅满目。别说吃了,就是每种感兴趣的尝一口,这顿饭也吃饱了 陈初六也不嫉妒别人了,盯着自己眼前这饭食,食指大动啊。不过,他却只能看着,还不能吃,这天子请吃饭,规矩多得很。要先放一段暖场音乐,看一看舞蹈,才能先吃。 第一曲,乃是《炎精之曲》,所有人都得跪下。北宋崇尚火德,自称炎宋,这一曲,犹如国-歌。等唱完歌了,大臣们才能真正就坐,天子让人来给每人一朵小花,从a钻到z铜不等。 第二曲,奏《皇风之曲》,也就是“天子天子我爱你”。大家喝一杯酒,到第三曲,奏《誉皇明之曲》,换句话说就是“赵宋天下,流传百世”。 到第四曲,乃是奏《振皇纲之曲》,这是一群武士手持武器,乃这里变幻阵型,也就是检阅礼仪队了,对外示以武力,对内强调谁才是老大。等这个奏完,大家饮一杯酒。 此外还有《天道传之曲》、《驾六龙之曲》,看过春晚吧,就是那些舞蹈,全都穿上古装,可能比春晚那不伦不类的舞蹈,要好看一些。当然,天子成年、大婚,还有一些劝诫天子节制声色犬马的。 如《芳醴之曲》,唱曰:“夏王厌芳醴,商汤远色声,圣人示深戒,千春垂令名。惟皇登九五,玉食保尊荣……随时知有节,昭哉天道行。” 一边唱歌,一边喝酒,既体现君臣同乐,还能体现心怀天下,当然还注重强调等级,无处不体现君尊臣卑,等级森严。 等到九曲唱完,大家才算是可以开吃了。这会儿比较自由,大家可以相互敬酒,也可以胡吃海塞。陈初六在皇亲国戚这边,觉得不自在,这群人平日里影子都见不着一个,也不认得谁。 吃了几口烤羊腿,把“凤鸡”腿给吃了,便端着酒杯,四处敬酒去了,还是跑到那群清要的学士、舍人群里要舒服得多,因为人家都觉得他是文豪,诗词歌赋里面说什么是什么。 大家举杯作诗,好不畅快,却听得旁边一桌,忽然传来大笑。转头一看,陈初六瞧见一个熟人。 旁边那几桌是三司的人,要么管进要么管出,都是有钱的主。许世安有些文采,但放在这边写诗稍显平庸,只是放到三司那边作诗就显得雅致了。 但见三司的人,都是被许世安捧得高高的,开怀不已。一名户部司的人,举杯笑道:“许学士不愧是名士,果然才高八斗,当今之世无人能比!” “哪里哪里,这位大人醉了。”许世安谦虚道,但脸上一脸得意,却是暴露了他心里的想法。 “不,我可没醉。”那户部司的人真的有些醉了,红着脖子道:“本官佩服的就是许大人,有才又有胆,想昨日祭礼,忽然飘下大雪,满朝文武都无计可施,许大人挺身而出,劝陛下行礼不紊。就凭这个,许大人你当得了这个……” 户部司竖起了小拇指,许世安脸色一变,这是要骂人?户部司那个人盯着自己的手,咦了一声:“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搞错了,是这个……” 一下又竖起了中指。 “不对,还是不对,是这个!”户部司的人高高竖起了大拇指,虽是夸人,但已经骂了两次,许世安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尴尬一笑道:“大人过誉了……” 陈初六远远地,推了推眼镜框。旁边的人,则是察觉到了他的脸色。这里头有几个,也和陈初六常有往来,加上平日里需要盼着陈初六送来好一些的公文,此刻见陈初六脸色有些不好看,便都打抱不平起来:“翊善,这许世安真是小人啊!” “嗯?咳咳……”陈初六摇摇头,示意大家不要说什么,这种小名气,不值当的去争,无论是天子心里,还是天下读书人心里,陈初六早已经有了很高的地位。 而在这时,那许世安也大声一笑:“哈哈,当今之世,说到有才之人还是陈翊善。陈翊善在世一天,我许世安绝不敢称有才。” 嗬,老兄,你有件事情没搞清楚吧,你比我大七八岁,说的跟我要比你先下去一样。名气不争可以,但总归有些不高兴吧,这一来陈初六心中对这许世安更多了几分厌恶。 第四百七十五章 有些醉了 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 陈初六端着酒杯,在一旁笑了笑:“这个许世安,还真是高风亮节、不好名利啊,我去年买了个表。” “呵呵,他那叫有自知之明。”一名老学究冷眼看着道:“这种人,总有一天要捡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何必总有一天?”陈初六淡淡一笑,朝大家敬了一杯酒,准备离开。 刚走了没几步,那许世安却走了过来,挡住陈初六,举杯道:“陈翊善,方才大家都喝了几杯,说的都是醉话。翊善大人,勿在意这些。昨日,世安跟在你背后,能在陛下面前露露脸,自知是捡了大便宜,他日报恩不浅。” “嗯,本官不在意,你能站出来补朝廷之阙,劝陛下行祭礼,本官当一同感谢你啊。呵呵。”陈初六一笑道,倒也不失了表面功夫。 “知应真君子也!”许世安拱拱手道:“今后在下必以知应为榜样,奋力追进。” “言重了。” 二人脸笑肉不笑说了几句,眼看要无话可说了,一个太监走了过来:“许大人,陛下召你到御前,要赏赐你昨日觐见之功。” 许世安脸色大喜,但看得出来他马上压下去了喜悦,急忙摆出感激涕零的表情道:“哎呀,臣岂敢居寸功?” “许大人,陛下既已经口谕,自当接旨受恩。” 许世安这才又施一礼,好似胜利一般,瞥了陈初六一眼,急急忙忙往御前过去了。陈初六心中虽厌恶这许世安,但多半是觉得他抢了自己首谏之功,但仔细一想,这许世安倒也是个混官场的人才。 会拍马屁,会巴结关系,会临机应变,会……抢功劳,凭着他这一身本事,将来前途也不可限量。他能作为年轻一辈,进入舍人院,自然也有一定道理。 这个人是自己的对手,陈初六望了望许世安的背影,心里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一些对他下手的想法。以现在陈初六的手腕,只要几句话,就能让许世安滚出汴京。但他又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自己合适变得如此不能容人了? 好像自手中的权力逐渐增大之时,陈初六的“敌人”也多了一批人,那就是“政敌”。政敌,许世安是政敌么?愣了半晌,陈初六苦笑一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桌上的酒菜已是凉了,好在旁边有个炭盆,酒爵、菜盘都是银的。陈初六拿着酒爵,挑了几样不错的菜,放到炭盆里面烫热一下,重新开始一点点吃了起来。 耳听得,大殿之中又是一阵乐舞,陈初六看了一眼,但见御前出现了好几个穿着外族服侍的人。中间一排大宋武士,又一列代表文臣的舞者。其北是辽国服饰,其南为大理服饰,其东是高丽服饰,其西则是回纥服饰。 每种服饰,都各跳自己的舞,各鼓自己的乐,但又相得益彰,并不显得杂乱。反而突出一种,大宋与四方邦国同乐的气氛。这叫安抚四夷之舞,春晚中也有类似的,表明接见完了百官之后,赵祯要一个个借鉴外邦使者了。 这时一个太监又走到陈初六面前:“陈大人,陛下请您御前享宴,一同接见外邦使臣。” “我?”陈初六喝了几大杯酒,有些醉醺醺道:“不去,有啥好去的。” 太监吓了一跳:“哎呦,陈大人怎么醉了。陈大人,陛下身边没个临机善断的人,那些外邦使臣来了,怕是要刁难陛下。陈大人,就靠您了……” “不是有许世安?” “呵呵呵,原来陈大人……哦,不说了。皇上赏了百十个文官,那许世安排在最末,一同接了条胙肉,怎么能和陈大人相比。”那太监笑道:“要接见外邦使者,陛下可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陈大人。” 陈初六放下酒杯笑道:“原来是这样……走,你带路,本官着实有些醉了。” 陈初六之前就坐的上桌席面,跟着那太监近到御前,此处都是王公重臣落坐之处,又是一番景象。 除了大宋的人,还有许多外邦人。高丽、契丹、党项、唃斯罗、大理、吐蕃、李朝、琉球,还有如什么罗氏、罗殿国的小部落邦国,都在其列。这些小部落的,估计就是来赚便宜的。山上捉个老虎,进贡给赵祯,然后得到一堆金银珠宝回去。 陈初六来在了赵祯面前,行了礼,赵祯笑道:“陈爱卿,你和八皇叔有姻亲,就坐在八皇叔身边吧。” “臣谢恩。” 陈初六转过身,却见那些外邦的人,都是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纷纷把目光投向陈初六,惊讶不已。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四为?” “是啊,就是他,大宋第一才子!” “果真如此年轻,怕才二十出头吧?” 那些议论,赵祯听在耳里,自然是高兴不已。陈初六可是朕取的状元!如今他的名声,都传到了外邦。 陈初六走到赵元俨面前,恭恭敬敬行礼,倒是赵元俨揽揽手:“知应呐,过来坐,无须多礼。” 等陈初六坐下,赵元俨给陈初六倒了满满一大爵酒,笑道:“知应啊,雅儿生了孩子,这几日身体如何?” “回泰山,公主一切安好。”陈初六看着一大杯酒,有些胆怵了,他可不胜酒力。 “嗯?怎么不喝……”赵元俨板起脸:“不给本王面子,回头让雅儿揍你。” “小婿醉……” “醉什么醉?喝,男人嘛。”赵元俨拍拍陈初六的肩膀:“快喝,一口喝下去,就不醉了。” 那是不醉了,是吐了。陈初六犹豫了一下:“泰山,这个陛下叫我过来,恐怕要对答外邦,喝醉就不好了,等到待会儿陛下没事了,我再和泰山畅饮。” 赵元俨撇撇嘴:“你以为本王是想害你啊,行了,待会儿你小子就知道本王用心良苦了。” 陈初六只觉得这个老头子有点坏,灌别人酒还说为人家好。陈初六也不敢多问,和他聊了几句,但见那外邦有一人站了起来:“启禀陛下,臣高丽使臣贺大宋天子万岁。” 赵祯抬抬手:“高丽使臣,你有什么话要说啊?” “回陛下,高丽臣民无不仰慕中原之文化,从前人人诵大小李杜的诗词,习孔圣人的教化。近年敝国百姓,皆闻大宋陈四为才子大名,欲求四为才子的诗作文集。” 第四百七十六章 拍马屁 高丽与大宋,可是不错的盟友。他在东北那旮旯,可是抑制辽国的犄角,没有高丽对辽国的屡次大胜,辽国的兵锋早已经到了大宋。如今在这宴会上,唯一能和辽国使臣对坐的,也就是高丽使臣了。 当然,高丽还是远不如大辽的,屡次大胜也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押在他身上。宋廷这一次让高丽和辽对坐,实际上是扶高丽压辽。但见高丽使臣出来说完了这么一句,辽国使臣脸上露出了鄙夷之色,心中骂道:马屁精! 赵祯闻言大喜:“高丽使臣所求,朕允之,改日着人收集陈翊善的文集诗集千百本,送给尔国。” 那高丽使臣却是摇头:“陛下,臣不要几千几百本,臣只要一本。” 赵祯不解问道:“哦?这是为何?” “陛下有所不知。”高丽使臣拱手道:“中原与高丽相去几千里,四为才子的文集、诗集从汴京传出去,路过千山万水,经过他人之手修改抄录,其中有些字句已经不是原文。” “唔……这倒是的。”赵祯点点头。 “陛下,在高丽有数个版本的文集,大家为此争论不已,各执一词。争论救了,我高丽之人,想要林相公之真文,犹如思念春雨一般。臣以惶悚之心,乞求陛下俯允,赐臣与四为才子对正文集的机会,拿一本对正的文集回国,臣替高丽百姓感激不尽。” 远远地陈初六听了这个话,老脸早已经红了,这也太夸张了吧。但那些外邦使臣,看到高丽使臣说这话,捧得这位少年天子十分高兴,便也都学着过来“仰慕”一番。有的华夏语还说不利索,居然还振振有词,说自己能背陈初六的文章。 可少年天子,就吃这一套! 别人夸陈初六,他都觉得是在夸他。夸他任人唯贤,治国有方。一旁的大臣们,心中也是波澜起伏,十分感慨。今日的陈初六,又是那么耀眼,比连中三元还要耀眼。 他们心想,若能享有一天这样的待遇,就是死也值得啊。 赵祯时不时看一眼陈初六,只见他埋着脑袋吃菜,头也不太一下。当即,心里有个想法,今日都说陈初六有才,不如让他当场赋诗一首?这个想法刚说出来,但见底下又是一名使者站出来了。 “陛下,臣占城使者。在我占城,未读《新编大学》者,不敢说自己知晓圣人之言。未读《论漕弊》者,不敢说自己能为国谋事。不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者,不敢说自己有志向!” 众臣闻言,心中又是一番羡慕。但现在不是羡慕的时候,是拍马屁的时候。少年天子第一次被马屁围攻,而且身边没有太后提醒,就是只有三板斧的人,也能拍几句,得赶紧拍马屁讨好。等天子年纪大了,耳朵听出了茧,再拍马屁可就难了。 这时站出来一已经只有荣衔的老臣开口道:“占城,在大理、李朝之南,隔万重山,千条河,你们也能知道陈知应,说什么我也不信。” 是啊,怎么那个旮旯里的人,也知道咱们大宋的才子呢? 这里面有什么缘由呢? 其中又有什么绕不开的人和事呢? 大家装作不理解,讨论了起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哎呀,是皇上的天恩恩泽四方,这才使得千里之远的占城,也过来学习大宋文化。所有人都很满意,这马屁是不会有错的。 正当那些老臣要激动得抹眼泪的时候,占城使臣却站出摇摇头:“不是,不是那样的。” “什么不是那样的,就是那样的,就是赵官家仁德威服四方。” “不,真不是那样的。”占城使者的华夏口语,可能才过四级,能说能听,但不太明白语言蕴藏在深处的含义。他摆摆手,好像完全没在意大家歌功颂德正高兴,直摇头道:“陛下,真的不是那样的。” 众人怒视着他,怎么就不按剧本演戏呢,偏远小国,就是什么都不懂!但见赵祯也是一脸疑惑,问道:“占城使臣,你是何意?” 那占城使者从座位中站出来,拱手道:“陛下,陈大人前几年曾救了我占城数万百姓啊!” 占城使者这么一说,赵祯和百官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别说陈初六救不救得了几万人,就是救得了,大宋离你占城那么远,陈初六也不可能去过吧? 陈初六也是一惊,这是什么回事。难道他们占城拍马屁,喜欢这样来?赵祯疑惑地看了看陈初六,又问道:“占城使者,你说此话可当真?数年前,陈初六可还在读书呢……” “陛下,臣说的千真万确!”占城使者不知何为害怕,继续大声说道:“也就是三年前吧,若不是陈大人,我占城数万百姓,都要被瘟疫害死,正因为陈大人的药材,我们才活过来。我占城王宫里,现在还供着陈大人的石像,每月杀牛宰羊祭祀呢。” 陈初六瞠目结舌,心说占城就是越南啊,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好像大理南边,有个李朝,李朝南边才是占城。那么远的地方,难不成陈家的生意已经做过去了? 这时站出来一人,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国舅杨议。他问那占城:“三年前,陈翊善似乎还在陪圣上读书,如何去得了你那占城,你莫不是说谎吧?难道是陈翊善让你这么说的?” 占城使者一听这个,气得涨红了脸:“你,你,你诋毁我不要紧,不要诋毁陈大人。我占城虽是蛮夷,但也知道感恩戴德。我一家人,都是陈大人救的,他是我的再生父母,你要是敢诋毁陈大人,我就和你拼了!” 杨议被占城使者恶狠狠的表情吓到了,退了一步,那占城使者又对少年天子道:“陛下,臣所说之事,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话是假的,我愿遭天打雷劈。” “好了好了,大喜之日,别说这些话。此事是真是假,不如请陈翊善出来问清楚。”杨议拱手道。 赵祯点点头:“那就叫陈爱卿过来吧。” 第四百七十七章 来自占城的感谢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之下,陈初六来到御前。那占城使者十分激动,看见陈初六立马磕头见礼,闹得陈初六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有这么多外邦人,礼仪是可以放开一些的。陈初六扶起那占城使者,问道:“贵使,方才你所说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占城使者笑着道:“陈大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你当时还在汴京,而占城远在千里,陈大人当然是不知道的了。” 二人的对话,让周围的大臣们一头雾水,那杨议则是冷笑道:“我就说嘛,陈翊善文采远播外邦,情有可原,毕竟是天子教化四方嘛。但他身在汴京,却能救占城百姓,这不是瞎扯?” 占城使者闻言十分恼怒,对杨议道:“你再敢说陈大人一句不是的,我这就跟你拼了!” 杨议冷哼一声,拂袖退了几步,丢下一句“蛮人”,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而那占城使者,却不恼怒了,而是对天子道:“陛下,事情是这样的,容小臣细说一番。” 赵祯也好奇得紧,便道:“那你细说一番。” 占城使者捋了捋思绪道:“三年前,陈大人的商队,从大宋来到占城,正值我占城闹瘟疫,没有药材。那商队领头的,慷慨解囊,把商队自带的药材给了我们。又自告奋勇,从海路回大宋,买了几大船药材,这才使得咱们占城百姓转危为安。” 众人一听,原来是这样啊。那也不算是陈初六的功劳嘛,真要算起来,也只是陈初六御下有功。但这时杨议又站了出来,但站得远远地,拱手道:“启奏陛下,三年之前,陈翊善才刚入京城。他曾说自己出身寒门,地瘠植松柏,家贫子读书。今日却突然有了能跨洋的大生意,当年还能购几大船的药材给占城百姓,这一来岂非有欺君之嫌?” 众大臣心底都是骂那杨议,本来占城使者就耽误了大家的拍马屁时间,不过他好歹是外邦人,不懂规矩也还情有可原。你可是国舅啊,你耽误这么多人的时间做什么?这种事情,就让皇上夸几句陈初六,早早结束了多好。 但杨议一将此事提高到了欺君的层面,大家也不敢说什么,都看向御史台的人。御史台的脸涨红了,看我干什么,我能做什么?好你个杨议,明明自己踩了屎,还抹在我们身上。 欺君是杨议说出来的,但弹劾别人,肯定是这些御史来了。 但见陈初六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不敢有欺君之罪,但此事却另有隐情。” 赵祯当然希望陈初六能说清楚了,便点头道:“陈大人,不用急,你细细说来。” “自奏陛下,臣的确出身寒门,但三年之前,蒙朝廷治理有方,凭家父经营,家里已是小康,积攒了一些钱财。那年我家救了一个叫马远山的商人,还资助他重整旗鼓。他临走之时,答应给我陈家买一番仁义,报答我们陈家。”陈初六缓缓说起了马远山的事情,他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马远山有这个本事和可能了。 但见他这一番话说完,众臣点点头,陈知应还真是运气非常,随便救个破产的商人,还能带来这么大的好处。数年前的恩,竟然到了数年后来报了。 赵祯笑着点点头:“原来陈爱卿还有这事,不错,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便是说的陈爱卿家里。” 可杨议却还揪住不放,他可是国舅,向来不管不顾惯了,这回又道:“陛下,陈翊善所说没有实据。” 啊呸,你说的难道就有实据了?御史台那边按压住想揍死杨议的冲动,却见陈初六转头看着那杨议道:“杨国舅,我说话当然有实据了,这实据陛下还知道。” 赵祯摇摇头:“朕如何知道?” 陈初六拱手道:“陛下,可还记得暑热时节,臣给陛下送的红瓤西瓜?那西瓜也是从马远山手里得到的……” 赵祯这下明白了:“原来如此,朕就说嘛,红瓤西瓜,的确非中原所有。” 占城使者笑着道:“陛下,自陈大人救我百姓之后,占城百姓无不仰慕大宋之威仪。但如今大宋与我占城,陆地相隔万重山,我占城三年才能入贡一次,深感不安。往陛下能开一码头,让我占城使臣能从海上入贡。” 哦,感情这才你占城使者的目的啊,想办法直接来大宋,而不是从李朝、大理穿过。 赵祯开口笑道:“既然占城百姓有向中原之心,又有此番奇遇,那朕自当允之。不仅仅是你占城,还有天下万邦,朕亦当驾临文服之。无论是远是近,是穷是富,都可入贡大宋。” 若不是顾忌辽国使臣在此,他赵祯还正要一展雄风,干脆宣布大宋是万国之宗主呢。此时此刻,这位少年天子心里,多少有了一点野心,不再是局限于大宋,而是天下。 底下的大臣、使臣,都是在这个时候山呼万岁:“陛下圣明!” 赵祯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陈初六,心说是他,又是他,他无意之中,给大宋带来了好处,他真是朕的福将!便开口道:“礼部,朕欲嘉奖陈爱卿,当以何制嘉奖?” 但这是久不发言的鲁宗道站了出来:“陛下,陈翊善从中状元到今日,还没有一年,已经是升官数次,若是再加恩,恐怕不能使陈翊善得到锻炼。臣为陛下人才计,此事不当嘉奖。” 陈初六撇撇嘴,谁说嘉奖就要升官了,赏钱不行吗?可赵祯想了一下,心里也觉得,陈初六太过耀眼,恐怕遭小人嫉恨,比如眼前的杨议小人。他早已经听到过几个消息,朝中有些大臣,要害陈初六。 赵祯沉吟一下道:“鲁爱卿所言极是,那陈爱卿,朕这次就赐你……赐你琉璃一百斤。” 吓?琉璃?那玩意儿有啥用?大臣们都不明白,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赐什么都行。 陈初六自然明白赵祯的心思,拱手谢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而杨议也悻悻坐下,赵祯却不放过他,问杨国舅平日里讨厌吃什么?哦,喜欢吃莜面啊,好,赐五碗,当场吃完,不吃完可是欺君之罪哦? 哎呀,陛下问的不是讨厌嘛。 没呀啊,杨国舅你听错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一醉了之 坐回座位,赵元俨在旁边打量了陈初六一番道:“啧啧,不愧是我女婿,有我当年的风范啊。想当年本王在番邦,那也是鼎鼎有名。” 陈初六嘿嘿一笑:“小婿岂敢和泰山相比,我这不过是一时风起而已,泰山才是流芳万古。” “啊呸,你才流芳万古呢。”赵元俨一脸不乐意道:“你看本王不顺眼啊,合着本王也没怎么滴你啊?你个穷小子,娶了本王的闺女,赚了多大便宜,还咒本王流芳万古,你个白眼狼。” “哎呀,不不不是,小婿没那个意思。”陈初六连忙摆手,心说和这老头有代沟,说不到一块儿去。 赵元俨一瞅陈初六不想搭理自己了,又觉得无聊起来。甭管是满朝朱紫,还是皇亲国戚,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的,他想说话,也就跟陈初六还能说得顺心一些。 “你这小子,本王说你两句怎么了?”赵元俨将陈初六生掰过来,问道:“初六啊,你过来跟本王说说话。” “说什么?咱们聊聊登月球?” “月球是什么?” 陈初六也是有些醉了,脑袋一热,拍胸脯道:“老哥,我跟你说,这月亮上没有嫦娥,也没有广寒宫,没有玉树和吴广。” “那有啥?” “光秃秃的,啥也没有,全是一个个的坑。” 赵元俨摇摇头:“你咋知道,你去过不成?月亮上,住的都是神仙吧?” “切,哪有什么神仙。我没去过,但这世界上有一种望远镜,能把很远的小东西,变得很大。只要望远镜够力,从这里可以看见月亮上的坑。”陈初六揣着醉意说到。 赵元俨一脸嫌弃:“你这酒力不行,这才喝多少,就开始说话胡了,越喝越扯,聊什么月亮去了。哎,对了,我可听说你在这朝中得罪了不少人。” 陈初六一怔,点点头道:“得罪不少,没办法,躲又躲不开。聊这个干什么,你能帮我弄死他们?” “弄死不敢说,但他们谁敢动你?你只管和本王说,我让他们滚远点还是可以的。”赵元俨说道,他这声音可不小,远远地让那杨议也听见了。但见杨议脸色,一阵白一阵黑,但看不出什么别的意思。 “唔,其实也没那么多人得罪,让我说还是杨家的几个人,对我总怀有敌意。” 赵元俨抚须笑了起来,又压低了声音道:“杨家已是冢中枯骨,本王这次回京,多待一些日子,那杨家手里有天武军,太后腕力小,扭不过。” “哦?那太妃娘娘如何是好?” “太妃虽是杨家女,但现在是赵家人。”赵元俨笑道:“杨家可以吃喝玩乐,但绝不能位高权重。” 说起在军中的威望,赵元俨可能是比较大的,他来汴京助太后用事,事半功倍,陈初六心里头倒着手指,杨家覆灭指日可待了。二人聊了会儿,翁婿二人对朝中的大小事,看法立场都基本差不多。但有些事情,已经结束了,陈初六现在才知道。 陈初六有意无意问起了外头传言,太后有当一回武则天的想法,但那赵元俨听了,却有意无意的把话题扯开。很显然,赵元俨不愿意多谈,对于太后会不会当武则天,他也在赌。 陈初六心里摊摊手,得,你赵家长辈都不关心这事儿,我姓陈的,懒得去关心了。当武则天也罢,不当武则天也罢,不过是一姓之得失成败。想唐一代,武则天也算个“明君”,而李隆基才算半个。 二人正说着呢,但见赵祯此时已经接收了各种各样的马屁,听多了也腻,想了一会儿,开口道:“诸位爱卿,今日盛会,不可无诗。有哪位爱卿,愿赋诗一首?” 陈初六一听这个,哎呦一声,怎么又绕到了自己身上。按说,陈初六是真不愿做这事的。不同于外面,这里写诗有各种忌讳,要是犯了,指不定是什么大罪呢。现在陈初六自己有醉了,有自知之明。 赵元俨在一旁看着陈初六,只见他端着这前斟满的那一大盏酒,端起来又放下,放下又端起来。而赵祯那边,写诗越来越热闹了,眼看着有人在请陈初六。 陈初六咬咬牙,端起酒来,咕嘟咕嘟一口喝完,打了个酒嗝,趴在桌子上就不动唤了。 等他醒来,躺在了不知道哪个地方,但知道自己这是一个比较豪华的卧室,不是自己家。 “有人吗?” 门吱呀一声,推门进来,盼儿巧儿的声音传来了:“少爷醒来了?” “我,我怎么在这里,这是哪里?” 盼儿、巧儿坐在床前,扶起陈初六:“这是定王府,从前的周王府,也就是郡主姐姐的家里。少爷,你喝醉了,直接让定王爷带回来了。” 巧儿心疼道:“少爷怎么喝这么多?宫里的酒好喝吗?少爷腰节制一下呀……” 陈初六还真有一些脑袋疼,苦笑一声道:“还是一醉了之的好,醉了之后什么都不用管了。陛下的事情怎么样了?” “都已经办妥了,只是陛下他在宴会上,没得到少爷的诗,连说了好几次可惜。过几日冬至,又可以沐休,少爷可以好好休息了。。” 陈初六点点头,头疼休息了一会儿,到中午方才起来。喝醉之前的事情,也忘了许多。此时,赵雅和其他几女,都在定王府,相处倒也还融洽。赵元俨对盼儿她们,虽然不是特别热情,但也谈不上冷漠。 赵元俨格外喜欢陈小虎,第一次见到外公,小虎也不怕生,用闪亮亮的小眼睛,打量着这位脚一跺,汴京都要抖三抖的定王爷。 陈初六不免想起了周九,自从自己大婚之后,又有许久没见了。赵元俨将孩子还给赵雅,又看向陈初六道:“在官场之中,酒力可得多练一练啊。” “是,小婿会练的。” “对了,你昨天跟本王说,这月亮上没有嫦娥,空空如也,全是坑坑洼洼。你还说,有什么远望铜镜,能看到月亮上。这到底是你说胡话,还是真有其事?” “呃?我怎么不记得说过这话……”陈初六反问道:“泰山,昨天你喝醉了吧?” “不能,你说了这件事。”赵元俨十分有把握道:“本王见了监天司的人,他们也查不到有这种记录。你小子也不是能瞎编的人,酒后吐真言,这件事情必定是真的。” “这个嘛……” “本王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想办法把那个可以看月亮的远望铜镜给造出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新相 “只想要个望远镜?嗬,说得可真轻松,只想要个望远镜。”陈初六十分不情愿道:“就当我昨天说过吧,不过这望远镜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一时间我也造不出来。” 望远镜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凸面镜合在一起,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就磨出来一个凸面镜,也是不简单的事情。 赵元俨却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道:“有本王在这里,你担心什么,说是要银子还是要人?几百万两?” 陈初六眼前一亮:“这样的话,我倒是觉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望远镜做起来虽然难,只要小婿费些功夫,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元俨一脸嫌弃道:“你这臭小子,都说姑爷能顶半个儿,咱们翁婿之间谈事,你还一副势利小人的模样。” “咳咳,这个嘛……天性如此……”陈初六也不掩饰了,开口道:“这银子嘛,我倒是不要。” “那你要什么?” 陈初六站了起来,看了看这定王府。刚才在定王府里转了转,他早就心动不已了。现在陈家住的宅子,是好几家民宅改的,虽然也住得舒适,但总归是有些不合身份。特别是赵雅,堂堂公主,竟然和他住在那穷地方,着实委屈了。 这定王府,只是定王在京中象征性的府邸,实际上定王爷居住得更多的,还是自己的封地。若是想让定王爷把定王府给让出来,也是难事,陈初六想了想道:“小婿可就直言了。公主在小婿的陋室屈尊降贵,小婿心中多有不忍。这个王爷神通广大……” “你想要本王这王府?”赵元俨被他这大胃口吓到了。 “不不不,小婿胆子没那么大。”陈初六回到:“但陛下赐婚的时候,也没给雅儿赐个公主府。咱不就是想么,能有个大一点的宅院就行。” 赵元俨闻言答应下来了:“行了,等你能做出那个什么远望铜镜来了,别说是个宅子了,就是这王府,本王也能给你。” “小婿先谢过了。” 陈初六拜谢而去,带着赵雅等人,回到了家中。刚进屋,便有下人过来启禀,说是琉璃厂的人来了,送来了许多无色琉璃。那新任监工还说,上面已是有了意思,这一家琉璃厂,陈初六可以随意使唤,这应该就是赵祯的意思了。 少年天子,举行了冠礼之后,似乎迫不及待的在一些小地方,行使自己的大权,言出为法。 天子大婚之后,雪已经是将汴京覆盖住了。大内之中,冯拯荣加一堆官职荣衔,从政事堂退了出去。冯拯怕别人过来相送,也怕自己舍不得,便悄悄从汴京离开了。 执掌中枢如此久,谁能不留恋呢? 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冯拯悄然离开,也怕自己放不下。只不过,朝廷人才济济,不会放不下一个老人。 很快大内传出消息,王曾平章事,参知政事张知白同平章事,吕夷简参知政事。 这个变动,是在意料之中的事。王曾补冯拯的位子,任首相,张知白太宗时中进士,在先帝时已是重臣,还当过一任宰相,德行不错,其能力也是出类拔萃。这等三朝元老,他出任次相,可以说是十分完美的人选了。 但这一来,朝中大臣,就不得不重新巴结新的相爷,那些官场上虾兵蟹将,则要依附新的大树了。好在冬至节到了,众官接着这个机会,前去拜会张知白。 至于王曾,反而不用这么急着去拜访。他由次相升首相,手下的势力圈的变化并不是很大,旁人轻易不得进入。 陈初六自然不能免俗,也带着一份小礼,前去拜访张知白。这礼不大,算是官场陋规之中,比较轻的礼了。名叫帕仪,只几钱几两银子而已。 这当了宰相,对钱财的需求自然笑了。自古当宰相还贪财的,如和珅之流,那都是皇帝养的小金库,随时支取。等皇帝舒服到死了,还给继任者养了一头肥猪。 大家急着去见张知白,送礼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展现展现自己的能力,让宰相看重自己,并委以重任。 来到政事堂,但见这外头站着许多人。见陈初六来了,也都是纷纷见礼。在大家心目中,他还算是一个德才兼备的人,受人尊敬。陈初六拱拱手回礼,将自己的帕仪连同帖子一并递了进去。 旁边有人苦笑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这张相新来,会如何调动。” “张相原本就是参知政事,分管的是礼部,为人于礼法较为严苛,怕是不好惹,今后再衙门里,抹再玩九吊牌了。” 陈初六在一旁笑了道:“几位大人不知,这张相年纪有些大,喜欢清静无为的黄老学说,但因他是寒门出身,又推崇法家严于吏事的学说,本身也是饱读儒经之人。这位张相,集儒、道、法三家之大成啊。” “呀,陈翊善,这厢有礼了。多谢陈翊善指点迷津,不如我等何以知道张相喜道、法学说?”那几人高兴不已,都好像知道下一期的彩票号码了一般。 陈初六摆摆手:“诸位步步高升。” 其实,冯拯说要请辞的时候,陈初六心中就猜了有两个人选。一个这张知白,另外一个是张士逊。张知白三朝老臣,张士逊乃是帝师,而且都是老头。 平章事一共两个,按理应是一老一少,王曾是稍微年轻的,能应付繁重的事务。张知白朝野有威望,拜他为相,能中和各方利益。 因此,在来之前,陈初六就调查过这几人。凭陈初六的关系,当然是能摸清楚这张知白的喜好了。 还等在门口,这时里面钻出来一吏员,找到陈初六,拉至一边。那吏员反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帖子,小声道:“陈大人,张相交代小的传话,舍人院公务繁忙,陈大人当以公务为重,暂时不便会见了。这是张相的帖子,将来有闲暇,可上家来拜访。” 陈初六闻言一凛,这好像是客气话,张知白不想搭理咱。 第四百八十章 后生可畏 此刻在政事堂中,王曾与张知白同站在窗户旁边。王曾年纪小一些,却是首相,张知白虽是次相,但朝中威望不小。二人都不敢托大,反而是相敬如宾。 王曾抱着一个暖手炉,笑道:“张相,何不见见外头的人,这大寒天气,让别人苦等。” 张知白却不答言,指着房子里一开得正盛的牡丹道:“哪里是大寒天气,明明是温暖如春。” 政事堂内冬暖夏凉,这牡丹也是出现了反季节现象。王曾看着牡丹,又笑着问道:“那对陈初六,张相又为何给他递个口信。” 张知白笑了笑道:“听说这陈知应,才华横溢,但心胸狭窄,瑕疵必报,老夫可不敢得罪他。还是支个口信,免得他生恨。” “张相真是好俚戏。”王曾笑着摇摇头:“陈初六这人,才华是有,也好学好思悟,交代他大小事务,不出三日,必然变得熟稔。他这人心胸并非狭窄,只是他脑袋有过目不忘之本事,谁得罪了他,他睡着都能记得,呵呵……” 张知白点点头,没说别的,可等了半天,却吐出四个字:“后生可畏。” 说完,又吐出四个字:“还需磨难。” 王曾若有所思,在窗口微微一看,瞧见了陈初六转身离去,若有所思起来。 政事堂外,一众前来拜见新相的人,都吃了闭门羹。张知白来到政事堂,并没有烧三把火的迹象,政事如常。冬至节后,罢大朝,文武百官再也不用大早起来上朝。 整个大内,除了几个关键的衙门还在正常运转,其余衙门都已经改为单日视事,双日休息。视事那天,也只需处理半天公文。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各地都下起了茫茫大雪,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再往汴京这里报了,就是想处理公文,也没有什么可以处理。 而外头的陈初六,掂量着自己手中的帖子,这是张知白给他的,让他改日上门去。陈初六有些奇怪,有啥事儿得上门去商量?是不是看王曾的面子上,给自己一个好看一点的闭门羹? 陈初六嘀咕着,刚回到舍人院,听见吏员们再说,这次前去拜会新相爷的人,没一个能进去,这才好受一些,开始处理起不痛不痒的事情。 舍人院南房多有兵部和户部司的折子,因此这些折子里面,需要核对的数目经常巨大。陈初六挑挑拣拣,把那些要核算多的,交给人家许世安才子,把那些不太需要核算的,就交给舍人院其他人。 这一来,舍人院南房人人都对陈初六感恩戴德,真是一个好上司啊,把脏活累活放在自己身上。但唯独许世安知道,自己是被陈初六给针对了,但他有苦也难言。 公务不多,陈初六每天上班,照例开开会,然后把任务分一分。然后找准机会,溜之大吉。再有什么公务过来,都积攒到第二天处置。 陈初六从舍人院溜出来,回到家里开始照顾自己的地。地里的小菜苗,蹭蹭蹭地往上长,好似第二天就能吃了一样。陈小虎这些日子,吃了睡,睡了吃,现在见了陈初六也会咧嘴笑了。 “啧啧啧,我儿子就是帅,完全继承了他爹最优秀的基因!”陈初六抱着陈小虎爱不释手。 赵雅看着,心里自然十分自豪,其余几女看了,则是羡慕得紧。这时,门外敲门,陈长水的声音传来了:“少爷,外面有个人,自称是物华阁的伙计。他们阁最近来了几样宝贝,请少爷过去赏宝,顺便喝茶听戏,消遣一日。”、 “什么?请我去?”陈初六打开了门:“这物华阁是个什么地方?” 陈长水没说,王雨溪则是答道:“夫君,物华阁原本是一家当铺,后来生意越来越大,便做起了倒卖各种稀奇古怪的生意。譬如鬼奴,全身黝黑,力大可负百斤,一个直五百两银子。” “鬼奴?”赵雅闻言笑道:“泉州、广州那边倒是多,那边的富人,都喜养这鬼奴。” “嗯,咱家在汴京名气财力都大了。时值年末,那物华阁兴许是有了几宗拿得出手的宝物,让夫君过去看看。” 陈初六心说,这不就是黑人嘛,有什么稀奇的。可转念一想,这会儿大宋同外面的交流也很多,指不定能见到欧洲人或者阿拉伯人呢。不得不说,人家欧洲人在航海、造船等方面,还是有一技之长的。特别是他们善于在数学、几何、力学方面的知识理论化,而华夏人更注重的则是实用性。 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注重实用的华夏人,拥有非常灿烂的古代文明,却因没有理论指导,在近代科技暴增的时候逐渐落伍。若是能找到两个可用之人,把技术学过来,对大宋多少有些裨益。 想到这里,陈初六点头道:“嗯,黑子,你把马车套好,我过去看看。” “是,少爷。” 转过身来,陈初六和几女聊了会儿天,说是给她们买些礼物。转眼套好了车,便和陈长水前往那个物华阁。 可他没想到,他前脚走,家门口后脚就落下了一座轿子,寒风一吹,轿盖底下露出来明黄。轿子探出一个身子,立马有人跪在轿子面前:“陛下,陈家到了,您请。” 赵祯嘴角露出笑意:“这几日知应送来的豆芽,朕怎么感觉一天比一天少,哼,就是要来看看,他是不是把朕的那一份给吞了。” “陛下,陈大人此时在宫中,离放衙还有很久呢。”一个太监,拿着大屏风,帮赵祯挡着风。屏风上雕龙画凤,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天子,但此时街道上空无一人,用不着防谁了。 敲了敲门,门子探脑袋一瞧,立马吓得屁滚尿流,大喊道:“不好啦,老爷,大奶奶,那个人又来啦!” 赵祯闻言笑了:“陈家的这门子,还挺有趣的。王中正快进去告诉陈家的人和朕的表姐,不用太隆重的礼仪,朕这次前来是为了看看菜地的。” 谁知这时,周氏得了下人的信,风风火火跑了出来大喊:“什么?那个人又来了,快把门关了!装作没人在家,那个人太难伺候了,又是磕头,又是下跪的……” 王中正尴尬一笑,看着更尴尬的赵祯:“陛下,应该不是说您。” 只听见周氏的脚步声走近了,见到赵祯真人一愣:“原来已经进来了……那就算了吧……陛下……万岁……” 第四百八十一章 物华阁 汴梁城中东北角,有一个大鉄塔,位于开宝寺内。这开宝寺则是供奉着阿育王的舍利子,宋真宗手下发扬光大。物华阁,则在这开宝寺不远处,也修得跟寺庙一般,不细看还以为这是偏殿。 陈长水将马车停在这外头,只见这地方早已经有了不少人到了。陈初六则先下了马车,穿着一身暖裘,在这里四处打量。只见物华阁中出来一居士,竟也行了一个佛礼道:“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吧?” “不错,我想去物华阁,不会走错了地方吧?” “公子没有走错,这里正是物华阁。家主人喜欢清静,又好礼佛,便在这里建个地方修行,吃斋念经。”那居士笑了笑道:“我们一众下人,也不得不跟着吃斋礼佛了。” “唔,这还有哪些人来?”陈初六眼中露出一抹失望之色,既然是吃斋的人,想必售卖的东西里不会有鬼奴了吧。 “公子,小人不敢多说,只能说来的都是汴京城中的贵人。”那居士笑道:“今日有几样宝贝,公子会感兴趣的。” 陈初六低头一想,说好了给家里几千金带礼物回去的,来都来了,就看看呗。走到里面,与佛寺一般无二,地面上的雪,扫出来一条路,直通一间大房子。 陈长水跟在身后道:“少爷,有钱人可真有钱,前几天去和那盐铁使吃饭,人家为了喝茶,自己修了一个院子。这人家为了礼佛,在寺庙旁边修个这么大的宅子。” 这时,只见有两个居士拿着扫把从那大房子后面追了出来,大喊道:“打死那只耗子!” “这只肥耗子,不知偷吃了多少香油!” 二人正追赶着,迎接陈初六的那居士却拦住了喊道:“住手,佛祖有好生之德,万物皆有灵性,怎可杀生呢?难道平日里教你们的佛法,都被你们丢了不成!” 那拿着扫帚的二人也不反驳,立在雪地里,双手合十夹着扫帚,然后转身里去了。那只肥成小猪一般的耗子,趁机溜之大吉。 陈初六冷笑一声,假仁假义。拿着这些粮食养耗子,何不给外面的饥寒民众舍一碗热粥?不过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的事情,而且陈初六自己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奢侈…… 进到大房子,此处是一尊佛像,但看那佛像,却有一股瘆人的感觉,就好像景区服务员向你施礼,先生,需要矿泉水吗? 要!冰的!谢谢! 十二,不支持电子转账。 居士往旁边指了指道:“这殿的后面,有一走廊,传过去就能见到物华阁了。” “好。”陈初六简单吐出一个字,带着陈长水进去了。 自身份高了之后,陈初六的警惕性增强了不少,像现在主仆二人这么出来,他都带着一些防身武器。不知道为什么,等他到了佛像后面走到一个长廊上,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防身武器。 陈长水咦了一声道:“少爷,我听见有人在……喊什么东西……” 陈初六停下脚步,摸着腰间的防身武器,仔细听了一下,的确不错,有人在喊,是那种求人的语气,但喊的什么,又听不清楚。 什么塞~还有什么阿噜乃~ “莫名其妙,这地方看样子不见得。黑子,提溜着神,别叫人坑了。”陈初六往前走了数丈远,转过长廊,顿时豁然开朗,好似从天上飞下来了一座楼,上面写着“物华阁”。 可走到物华阁里面了,陈初六却看不到什么“物”,反倒是看到了许多肤色服侍各异的外邦人。看模样,陈初六也能估计到,似乎是拜占庭或者阿拉伯那边的人。虽然没学过那边的知识,但几个中世纪游戏谁还没玩过呢? 好个物华阁,外面立着佛像,这里面却做着买卖人口的生意。而且这些人,都是外邦人。 见到陈初六来了,那些外邦人都是一阵退缩,好像陈初六这种模样的,对他们伤害不小。而其中管事的人,则是跑了过来:“这位公子,您是要男要女,要力巴还是……” 陈初六一抬手:“用不着,你们老板是谁,让他出来给我见见。” 那管事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又点点头道:“好,公子第一次来,我也不能驳了您的面子,这就去叫人来。” 没过多久,是一声熟悉的笑声迎了出来:“嘿呦,幸会幸会,原来是陈大人来了。” 陈初六愕然,幸会个毛线,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国舅杨议! 他来找我干什么,陈初六冷笑道:“杨国舅,你这买卖做得挺大啊……” 杨议回到:“惭愧惭愧,不过是小打小闹。前不久,泉州那边刮大风,这些人都是从海上吹来的,我可不敢买卖人口啊。不过嘛,这些人上岸之后,吃了我们的饭,自然是要还回来的。” “那你喊我过来是什么意思?” 杨议笑道:“京中有钱人,我都叫了,可不止陈公子一人。哎,陈公子,我在朝中可帮了你好多忙,你不得照顾照顾我的生意?这里的人,你怎么的也得挑十个八个……” 帮忙?帮忙挖坑? 陈初六闻言环顾一周,这里人不少,五六十个。其中有些皮肤黝黑,看服饰应该也是那种下人。可旁边有几个人,却穿着一种教士或者学士的衣服,其余的则是富商没有。都是男的,没一个女的。 杨议见此乐开了花,这几个人的确是他从泉州那边弄回来的,可没想到,汴京人见怪不怪,没一个人买。 这物华阁的确是卖一些宝贝的,但黑白都沾,今天他杨议就是借这地方卖外邦人。 五六十个外邦人,陈初六可不能真要。但那几个教士,陈初六却想买下。可语言不通,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个啥骑士或者领主的?陈初六眼珠一转,问道:“杨国舅,别的我不要,我就问那几个白的多少价?” 杨议乐不可支:“陈大人,看您高兴,只要这个价就行了。” 说着,杨议伸出来一个手指头。 “一文钱?那我全要了……” 杨议赶紧摆手:“不不不,一千两,您要的多,八百两也是可以的!” —— 小伙伴们,这本书一百万字啦…… 第四百八十二章 这些人我都要 别说八百两,就是八文钱,陈初六也不想给。这杨议跟自己明里争暗里斗,不是啥善人,把钱给他,那算资敌。 但看着这些外邦人,陈初六又的确想要,筛筛选选,能从里面找出个人才来。看了两眼,便道:“这些人,我都要了。” “真的!?”杨议大喜过望:“要是这样,只收陈大人七百两,我这人做生意,讲究!” 陈初六闻言摆摆手:“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这几十个人,我不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买下了。要是他们身上有病,明天一大早就死了,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有道理,那陈大人什么意思?” “人我买下了,但钱却不能马上给你。”陈初六回到:“算八百两还是一千两,我都不在意,但是要用期票。” “何为期票?” “我们约下状纸,若这些外邦一定时间内不死不病,你可拿状纸前往指定钱庄兑换现银。”陈初六淡淡回到,他这办法,是从后世淘古董常用的办法。 用期票买了,然后回家请一万个专家过眼。如果专家都说,这东西够年份,说真的,那期票就能兑钱。如果有一半人说这东西买假了,马上给银行打电话,说期票作废。 那杨议思忖良久问道:“那要隔多少时间?” “不长,半年时间。” “嘶……这么长时间,那谁知道这些外邦人,若是水土不服,会不会全死了?”杨议摇摇头:“不多,最多三个月。” “那就三个月。”陈初六狡黠一笑,便答应了下来。 杨议闻言一愣,也没再谈别的,便把这些人,都卖给了陈初六。五十多个人,四万两银子,期票,三月之后兑现。 这五十多个人啊,陈初六不好送到别的地方去。索性在这物华阁,让阁主找了个地方,也让这些外邦人吃斋念佛,好生养那么两三天,再挑个好点的时间,和这些外邦人聊会儿天。 这会儿陈初六要回家里去查查资料,看看大宋朝的海上贸易如何。记忆中,宋朝的还是贸易还是十分繁荣的,但大部分都控制在阿拉伯人的手里。刚才那些人里,就有一部分阿拉伯人。可为什么又多出来几个教士?那不是死对头么…… 安顿好这些个外邦人,保证他们无处逃跑。又在物华阁别的地方挑了几样东西,这才回家。陈初六走时,对这物华阁多看了两眼。杨议不是阁主,只是相当于一个寄卖的人。堂堂国舅,到这里寄卖,也得亲自吆喝,那这阁主的身份想必是不简单了。 大宋开国已有好几十年,在大宋之前,就是五代十国。五代十国之所以那么乱,是因唐灭之后,各地的门阀都变得很强大,拥兵自重。换而言之,家族的势力太强大。 宋太祖、太宗二人剿灭了小国,但这些家族的势力,仍旧是不容小觑。跟太后所代表的的皇权比起来,陈初六反而是更应该小心提防这些家族。这个物华阁,应该就是某个大家族的销赃之处,但今天是来做生意的,也就没必要节外生枝了。 待他走后,杨议攥着那期票,一路小跑爬到了物华阁顶楼。擦擦一头的冷汗,把期票递了过去:“那小子把人都买下了,但没说有什么用。” 而这个时候,陈家不情不愿把赵祯接进来了,再难伺候也不能把天子往外赶不是。赵祯就在陈家看了会儿菜地,又查验了一下豆芽,在陈家蹭了一顿午饭,再陪了小外甥一会儿。 陈家人好奇怪,这天子说他是来查看菜地的,可菜地也看了,饭也吃了,还不见动身离开。周氏等人十分局促,是劝他走也不好,留也不要留,还是赵雅能说上话,径直走到赵祯身边:“表哥,天色将晚,你怎么还不回去呢?” 也就赵雅敢跟赵祯这么说话了,赵祯笑了笑道:“不着急,这次皇娘没说让朕什么时候回去,朕在等知应放衙回来。” 话音刚落,外面喊道,少爷回来了。陈家人暗道一声不好,陈初六提前翘班回来,他们都是知道的,这会儿时间虽然有些晚了,但绝不是放衙的时间。 赵祯也是奇怪:“永平,怎么知应这么早放衙了?” 陈家人还没说话,陈初六已经是推门而入:“哈哈,看我给你们买了什么好东西!额?你……你……怎么在这儿?好巧啊……” 赵祯没好气道:“朕怎么不能在这儿?倒是知应你,明明这会儿还没放衙,你怎么回了家?还买了东西,什么好东西?” 陈初六冷静了一下,简单行了个礼,借着这个时间,想了个破借口,半尴不尬道:“我想起家里煮着粥,没有关火,怕烧糊了,赶紧回来关火。路上遇见老太太过马路,扶了一把,刚扶了老太太,瞧见一家超市,嗬,亏本清仓,所以我就……” 赵祯听得一头雾水,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知应不用说了,朕不怪罪你,你在舍人院一个时辰,比别人在舍人院待一天还要管用,你跑回来看儿子,朕不怪你就是了。” 陈初六挠挠头和家人相视一笑,赵雅等人识趣,知道天子和自家夫君是有一些个要事相谈的,便找个由头离开了。房间内,只剩下陈初六和赵祯。 见没了人,赵祯赶紧凑到陈初六面前:“知应,前些日子,朕试了你教的法子,还真好用……” 陈初六脸上浮现出一抹坏笑,赵祯已经是老司机了,可以交流交流经验了。陈初六问道:“陛下,你一般多长时间?” 聊了得有一个时辰,二人都有所收获,心满意足的结束了,恢复正经。赵祯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朕这次前来,是因为皇娘想要你进宫一趟,好像有些事情相商。” “咦?找我有事,那怎么让你堂堂大宋天子过来了,派个太监多好,而且我就在舍人院……哦,好像我不在舍人院。”陈初六嘀咕道。 “皇娘知道你跑回家里了,朕是自己请要来你这里的,趁机看看你的菜地。”赵祯又问道:“知应你的菜地朕都看了,多少也认识一些,那两根瓜藤颇有些奇怪。朕猜想,是西瓜吧?” 第四百八十三章 天子爱上种地 一提起西瓜,陈初六一拍手道:“哦,我忘了件事儿,这西瓜喝水喝得多,今天忘记浇水了!” 赵祯闻言一惊,有些责怪道:“知应,你做这事儿怎么就出纰漏了呢?一次没浇水,不打紧吧?” “咦?陛下怎么格外关心这西瓜?” 赵祯回到:“这知道这西瓜,生长于淮南之地,汴京无有。而且西瓜又是盛夏才有,冬季没有。淮地的西瓜是白瓤,知应的西瓜是红瓤。一旦成功了,这就是有两个天翻地覆,外加一个小变化。” “哦……”陈初六点点头,两个天翻地覆,是指一旦种出来了西瓜,那就是使得农业超越了空间的限制,打破了时间的限制。对陈家来说,就是有瓜可吃,对赵家来说,意义非凡。 二人便一起来到了温室窝棚,先开一扇小门,通风一下,随即二人走入里面。这里面是暖烘烘的,这天气晴朗,外面虽然干冷得很,但还有太阳。如今夕阳透过玻璃天窗,照在菜地里面。 陈初六和赵祯猫着腰进来了,为了节省空间,这里只有一条小小的路。赵祯看着已经快成熟的小菜,别提多高兴了,他道:“皇娘说,虽然那豆芽能发出来,可这菜是绝对种不出来的。” 赵祯走到那两株小西瓜苗面前,好像看宝贝一样:“西瓜西瓜,你可得快点长,给朕争口气。” 说着,赵祯看到小瓜苗的一片叶子,有些微黄,大加惊恐,指着道:“知应,你看看,这是你干的好事。这瓜苗缺水了,叶子都黄了。知应,快吩咐你家下人送水过来。” 陈初六吊儿郎当的并不在意,但人家是天子,谁拗得过他,便吩咐下人去打水过来。赵祯还在继续看着小瓜苗嘀咕:“知应,你看这上面,会不会是虫子咬了?哼,这要真是虫子咬了,朕定要捉住这虫子,责打四十廷杖!” 这个天子,有点疯啊。 赵祯又嘀咕起来了:“皇娘说知应瞎捣鼓,也说朕是太幼稚,就信了知应你的瞎话。朕最不喜欢皇娘把朕当成孩童了,朕偏要将这西瓜种出来,到时候皇娘还有什么话说?” 原来是置气了,陈初六笑道:“陛下,这西瓜也是第一次试种,臣可没有万分的把握?” “事在人为,若是没成功,那只能说是天意了。”赵祯撇撇嘴道:“天意如此,知应啊,到时候朕把你贬到山南海北去。” “额,瓜不成功,贬我干嘛?”陈初六说道,外头下人已经是把水给拿进来了,赵祯竟兴冲冲的跑过去,亲自把水提了过来。 “知应,水是这么倒的吧?是要一瓢,还是两瓢?是要离地很高倒下去,还是贴着地面倒下去?知应,你怎么不说话……” “无话可说。” 赵祯不理陈初六,自顾自给瓜苗浇水,又是好言相劝,瓜苗你要快快长,长高高……等你长出了瓜,朕就封你们大官。 “你……”赵祯指着一根瓜苗道:“你结三个瓜,朕封你为三阳侯。” 又指着另外一根瓜苗道:“你也结三个瓜,朕封你为勇冠三军大元帅!” 陈初六心说,这可如何了得,当今天子迷上了种地。陈初六试着道:“陛下,你不是说太后让我去宫里见她?” “哦,差点给忘了。”赵祯总算过了瘾,站起来道:“走,摆驾回宫。” 二人收拾一下,来到外面,这一下有些为难了。陈初六的马车,比轿子要快,可臣子没有走在天子前头的道理。这一来,陈初六就只走路了。这大冷天的,瞅着也怕。 赵祯提议,让抬轿子的先走,他和陈初六坐马车。这次跟着赵祯来的,是王中正,也就是赵祯的小跟班。王中正不比邓承恩,他不敢说什么,只好照做。 轿子里没人,抬轿子的人走得健步如飞,竟比马车快多了。陈初六却要顾忌赵祯,免得车子颠簸,让人慢着走。这一快一慢,轿子就走远了很多,转个路口不见了。 陈初六经常起晚了,赶马车去宫里点卯的时候,经常不走大道,而是窜一些个小巷子。今天依旧是陈长水赶马车,他也习惯了抄近道走,却不想进了小巷,再转弯过去,迎面却遇见了一顶官轿,陈长水赶紧拉住了马车。 赵祯被这颠簸了一下,叹了口气问道:“知应,你家里也不算是很穷,朝廷也给了你轿夫的银子,你怎么就不雇个轿子呢?” “我总感觉坐在人身上,有些不习惯。”陈初六一边回答,一边撩起车帘,往前一看,却见是一个蓝呢子的轿子。几名轿夫,还有好几个随从,看样子是个刚放衙回来的官。 但见轿子旁边过来一人,指着陈长水骂道:“瞎了眼了,没看见这是官轿嘛?还不让开?” 陈长水也不是怕事儿的人,撇撇嘴嘀咕道:“你是官轿怎么不走官道?” “咦,你这黑不溜秋的人呢,眼睛也黑啦!”那轿子旁边的人斥道:“这可是许大人的官轿,他可是舍人老爷,就是开封府的人见了,也得让开。” 陈长水不客气地回到:“我这马车里坐的人,别说是开封府了,就是政事堂的人见了,也得让开。哦,不,不是让开,而是下马下轿,在一旁跪迎!” 轿子旁边那人骂道:“你以为你车上坐的是赵官家?一辆破马车,还癞蛤蟆带花,臭美得很。” 轿子里头的人却道:“不可争执,让他们先过。” 坐在马车里面的陈初六熟悉这个声音,这是许世安,没想到他从这里回家,被自己给撞见了。不过,算他识相,让开了路。陈初六以为是这样来着,可等和那轿子会面了,轿子里头的人却喊道:“把车子拦下来……” 官轿旁边几个随从,加上那几个轿夫,都是放下手中的活,一下就把马车围了起来。许世安从车上走了下来,瞥了一眼陈长水,一副找你算账的表情,不屑道:“我知道你这车上也是个当官的,本官倒要见识见识,一个坐马车的,见了乘官轿的,还能摆出这么高调子的人是哪路东西!” 陈长水指着许世安道:“你玩喽,你居然敢骂我车上的人是东西……” “那就不是东西咯!”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不让是为你好 放衙回来,许世安心里老觉得不是滋味。这几天别人闲得蛋疼,唯独他忙得腰酸背痛。陈初六针对他,把重活儿累活儿交给他,他有这个自知之明,但除了在心里骂陈初六一句小人之外,他也没别的办法。 回来这一路上,心里烦躁,带着火气,让轿夫抄了近道。可这时偏偏和陈初六撞在了一起,看到陈长水那嚣张的模样,他心里的毛火一下被点燃了,想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马车。 此时,天色可不早了,加之冬季天黑得早,只见过几面陈长水的许世安,没有认出来。他指着陈长水身后的马车道:“你这车上拉的是个什么物件?” “你居然敢说我车上的是个物件,你完蛋了。”陈长水好心提醒道。 “那就不是个东西了。”许世安冷哼一声走上前来:“这汴梁城中,本官还没真怕过几个人。今天倒要看看,哪个敢在本官面前撒泼,我定要他滚出这个汴梁城!” 话音一落,许世安猛然掀开车帘。 “啊!” 许世安一屁股坐在地上,定睛一看,却见是陈初六做了鬼脸,拉长舌头,两眼翻白。见他被吓到了,陈初六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指着笑道:“许大人,汴梁城中你没真怕过几个人,今天我算是一号人了吧!” 许世安怕也是上了年纪加多了班,半晌竟不能缓好气,他身后那些轿夫随从跑过来扶起,他指着陈初六咬牙切齿道:“陈初六,你,你几次三番刁难与我,我都忍了,可今日你……你太放肆了!” “哦?放肆?”陈初六止住了笑意:“许大人做了什么事,心里可得有点数。释家讲因果循环,你难道不怕?” 许世安气得跺脚:“我做什么事了,我做什么事了,我问心无愧,哪怕到陛下面前,我也清清白白!” 陈初六所以说那句话,是因为之前琉璃厂的事情,这许世安有故意拖公文嫁祸与他之嫌。但无实据,今日这么一诈,竟然没有诈出来,陈初六心里便对他放了下心。这个许世安,估摸着只是争功而已吧。 心里想着,陈初六止住了笑意,正准备下车给他作作揖,说几句笑话就把这事儿遮过去了。可马车里面的赵祯,却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许世安那个恼火,又咬牙切齿道:“陈初六,你小子是不是知道那是我的官轿,故意找个马车来堵我?你想做什么,你想在这小巷子里面杀害我嘛!” “杀害你,害你个鸟!”陈初六白了他一眼,不就是让你多加了两次班嘛,加出被害妄想症来了?回头看了一眼赵祯,让他捂着嘴别出声,陛下出宫,和臣子坐马车回来,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又会弄得满城风雨。 许世安一听这个,竟然有些当真,退了几步,捂住下面,红着脸骂道:“没,没想到,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哈?这是破了多大的案?”陈初六吓了一跳。 那许世安慌忙改口:“陈初六,你虽然是我的上司,但我的官阶要比你高。咱们的官轿马车,按理说你该让我。你既然敢如此刁难与我,也别怪我参劾你!” “哎呀,许大人,不要激动。本官也不知道那官轿上的是你啊,实乃无心之失,本官向你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许世安盯着陈初六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稍微放温和了语气:“那你说为何不让我过去?你下人没有你撑腰,他敢这么嚣张?” “我不让你过去,是有不能说的原因。不让你过,还是为你好呢。” “什么?为我好?”许世安见陈初六拿帘子半掩着什么,便试着一边上前一边开口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还敢说是为我好,不要脸……” 他带着火气,掀开了车帘。许世安只觉得后脊梁一股寒气冒了出来,下一秒钟,就像被冻住了一般:“这,臣,这陛……” 陈初六斥道:“大胆,看到定王爷还不下跪!” 许世安一激灵,感觉跪下道:“王爷赎罪,臣,臣万死……” 能如此年轻,就爬到他这个位置,也是个聪明的人了,立马就明白了陈初六的意思,就是要掩人耳目,不可说出这件事。陈初六微微放心,又道:“行了行了,王爷宽宏大量,放你走了。记住了,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别和其他人说了。” “是,是,是,下官明白。”许世安喉咙里一阵苦涩,自己努力往上爬,就是为了接近天子,这下好了,天子在陈初六车里。这就好像看到追了十年的女神,在别人家里过夜…… 陈初六又盯着那许世安道:“王爷放过你,是王爷宽宏大量,你得记住这份恩情啊!” 许世安心底一惊,王爷不是王爷,记住什么恩情,那就是记住陈初六的恩情了。陈初六这是提醒许世安,以后别跟我作对。这大冬天的,许世安汗如雨下。 陈初六放下车帘,吩咐陈长水,赶着车离开了。许世安看着马车走远,腿软成了面条,叫下人扶起他来,后怕不已。脑海里回荡着陈初六刚才的那句话,心道一个不妙,吩咐道: “先别回家了,去王府。” “老爷,哪个王府?去定王府?” “不是定王府,是去王首相的府上。”许世安十分沮丧的坐到轿子山,心说这次要是陈初六拿着这事儿一捅,指不定就丢了官。王曾是陈初六的一大靠山,找王曾求求情,兴许能有个好一点的下场。 这当然是他这么想的,但在马车上,陈初六反而是替他说了两句话。他跟赵祯说,这个许大人是能做实事的官,文采也不错,人品还算可以,就是功利心太重,有时候头脑发热。赵祯闻言,反而是留意起了许世安,今后许世安的升迁,无不和此时陈初六几句话有关。 赵祯乘马车回到大内,二人步入延福宫去见太后,走了几步,陈初六停了下来:“对了,陛下,太后此番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呵呵……”赵祯笑道:“皇娘叫知应过来,是为了问问西域的事情。” 第四百八十五章 西域 “询问西域?” “是啊,前不久杨国舅,给皇娘、皇二娘送了一堆礼品,说是从西域买回来的。其中一些物件,甚是奇妙。故而让你到宫里来,共用晚膳,问你西域之事。”赵祯笑道。 “杨国舅?他说那些礼品是西域买的?”陈初六奇怪了。杨议今天跟他说了,那些外邦人都是从海上救下来了的。按理说一旦沉船了,什么也成了,人能飘回了这么多,以及是老天爷帮忙了,可船里面的东西,还能飘上岸? “没错啊,正是杨国舅买的那些西域的东西,皇娘觉得西域那边的人,似乎还有一丝文明,故而前来相问。”赵祯回到。 如果说杨议送的东西起了作用,这个西域,恐怕并非是西域,而是西欧。对于大宋来说,整个西欧都是穷乡僻壤、野蛮之地。没办法,那些地方实在太穷了。铁器落后、农业生产水平低,还动不动就村长领着打仗。能让太后看上一眼,说明那些东西不简单了。 陈初六想确认一下,到底是西域还是西欧,便又问道:“陛下,若是想问西域之事,那西域诸国也有使臣在京,更有属理番邦事务的四夷司,何不召来相问?” “唔……朝廷若无大事,不会主动把那些使者喊来的。而四夷司的人,看了那些东西之后,竟不知道是出自哪一国,不像是西域的。” 赵祯摊摊手道:“前不久,朕行冠礼之日,你当时说了,你手下有个商人,山南海北的到处都去,连占城人都救了许多。皇娘说,那些番邦大使的话,轻信不得,四夷司酒囊饭袋,还是你见多识广,能问个一二出来……” 陈初六想再问详细一点,赵祯却摆摆手不让陈初六问了,推着就来到了太后宫中。一番见礼之后,太后指着旁边一只大箱子道:“那里面是西域传来的几样东西,你看看认不认识?” 走上前去打开箱子一看,只见里面有两尊雕像,活灵活现的,雕了两个小孩子。还有两本比较大的书,看纸张的质量十分低,封面上印着十字架的图案。打开一看,一本里面画着图案,一本全是字,有点像英文字母,但陈初六也不认得一个,偶尔出现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的大图。还有两本,文字是另外一种。 箱子里面的东西不多,还剩下一些其他的工艺品,如大珍珠串、船的模型、镶宝石的匕首等等。陈初六脑海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这些东西,本不是在一个箱子的,是杨议那小子把他硬凑成一个箱子的。 太后看着陈初六翻看箱子,似乎有些眉目了,便问道:“初六,这里头的东西,你认识?” 陈初六点点头:“认识一些,但还很困难。如果给我一点时间,我能知道这些东西的具体出处。” 太后点点头:“这些东西,是不是来自西域的?四夷司的人都不认识,是不是西域的西边儿,出了什么强盛大国?” 这该怎么解释呢?陈初六脑海中的世界是一个球,太后脑海中的世界,是一个以大宋为中心的平面。陈初六只好道:“这东西出自比大秦国更远的地方,但不是从陆路传来的,而是从海路传来的。” “海路?”太后眼中露出一丝失望,环顾一下四周,这里只有赵祯、陈初六和几个心腹太监,她叹了口气道:“免得你小子胡思乱想,哀家不瞒着你。喊你过来问这个,哀家其实是想远交近攻。” 远交近攻! 陈初六闻言一惊,远交的谁先不管,这近攻是找谁的麻烦?伐辽?想着想着,陈初六兴奋起来,赵宋也不是那么没用嘛,至少现在看来,他们还想着找个盟友一起对付呢。 太后继续道:“汉联合大月氏对付匈奴,唐有联合回鹘剿灭突厥,汉唐盛世,赵宋也想继之。可惜,自立国一来,西域诸国皆是面服心不服,在宋辽之间来回翰旋。这倒也不怪他们,辽国军力甚强,他们只是小国。可近来凉州党项人,也有了反意,唉……” “若是凉州发生什么大变,大宋连西域对抗辽国的机会更加少了。一手安稳凉州,一手要找个大国,在西域与辽抗衡,这是哀家想要做的。待时机变化,成汉唐之盛世。” 话倒是豪言壮志,但陈初六是知道的,终宋一代,西域也不归赵家所有。也的确如此,在很远的地方,十字军的战争正在一次次掀起,西域那边也是混战不已。 陆路丝绸之路几乎断绝,海上丝绸之路十分繁荣。但这海上丝绸之路,却给不了大宋军事上的帮助。不过天天想着远交近攻,并不是长久之计,自力更生才是王道。 陈初六想了片刻,回到:“太后,如今已非汉唐之时了,这西域诸国,现皆不堪重用。若真想对抗辽国,还是要自强不息。” 太后叹了口气摇摇头:“怎么自强?大宋无马场,骑兵太少,现在兵将也越发颓废起来。哀家担心,再过百年,谁能抵御辽国?” 陈初六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他陈初六尽管有些小聪明,但真的对大势有用?大宋军制就算这样,兵将们没地位,战功也没什么用,时间短一些,大家还有报国热情,年深日久,谁想着去打仗? 到后面,越来越多硕鼠,军饷不济,兵将们只好想方设法去经商,朝廷也默许了。这样一支不爱武装爱经商的军队,谈什么战意。就算把枪炮造出来了,放在一堆毫无战意的人手里,那也是柴火棍。 不过,大宋毕竟还是有人才的。屡出不穷许多优秀将领,在他们的带领下,大宋才能撑那么久。陈初六想起了狄青,这个名将,在历史上的下场也比较凄惨,说白了,皇家不信任武将。 林林总总,这些个原因,都拦在了大宋崛起之路,而且越来越多,最终堵死了。 太后见陈初六发愣,在一旁笑了道:“初六,你现在脑袋里想什么呢?” 陈初六讪讪一:“没想什么,没想什么。哦,对了,太后,这些物件可否让臣研究两天。” “今天说的事情,你不要和别人提起。这些东西没什么用,你拿去研究几天便是。” 陈初六又稍微说了一下西域的事情,便拿着箱子退了出来。 第四百八十六章 宰相口中的物华阁 抬着那箱子回到家里,有下人过来,说是收到了口信。物华阁关着的那五十多个人,打了起来。 怎么打的,不知道,谁打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场面十分混乱。 打得虽然凶,但大家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现在将打人的好几个部分,隔开关押起来了。物华阁的人还说,这些人他们不负责看押了,让陈初六尽早领走。 陈初六叹了口气,这事儿不打紧,他关心不关心都无所谓,但偏偏上心了,眼下有好几件事情需要弄明白。 一是这些人的来路。他们是被杨议掳来的,还是救来的,这几家死对头,怎么会坐到一艘船上去。二是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一个能用的人。陈初六希望借助这几个人,能引入西方的理论。 华夏的能工巧匠这么多,大宋经济又如此繁荣,如果能有理论作为基础,那么生产力会进一步得到提升。哪怕提升一丁点,放在整个大宋,所带来的效果也是不简单的。 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陈初六清楚未来会如何发展,他没那个本事改变全局,但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 有强敌在北,朝廷的注意力也集中在北方。对于繁荣的海上丝绸之路,关注度并不大。眼下这几个外邦人,正好是一个契机。 陈初六前世是正儿八经大学生,为什么不自己把先进理论传授出来呢?非得去找远落后华夏的外邦人?因为他要先谋身,再谋位,后谋事。 冬季里种菜,都已经是让家里人把自己当成疯子了。若是说什么地球是圆的,别人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妖怪?但外邦人来了,这就多了一层借口了。 冬季公务闲散,舍人院也很清闲。入宫见了太后,陈初六知道太后对自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下心来翘班了。他打算先安排好那些外邦人的食宿,再想办法交流,慢慢抽丝剥茧。 但每天还是得去舍人院看一眼的。 次日,陈初六到舍人院,先命人扫了值房,点暖了炭火。刚坐下没多久,有一吏员走了进来:“陈大人,王相、张相吩咐小的前来,说今日政事堂与监察御史会揖,着大人您去写纪要。” “哦?”陈初六先是惊讶一下,随即点头道:“嗯,我稍作准备,即刻便来。” “陈大人,地方还是老地方,巳时务必到地方准备好。”那吏员嘱咐了一句,随即离开。 忽生一事,陈初六也没多说什么,便将笔墨纸砚准备好。又赶着时间,把桌上不多的公务给分配下去,带了几本公文在袖子里面,先到那会揖的密室,一边等候,一边把公文看了。 不多见,监察御史一个个鱼贯而入,看见陈初六时,眼神比之前有所变化。放在之前,大家看陈初六,有些不服气。现在依旧不服气,但又多了几分不敢惹。 天子告祭忽降大雪,陈初六挺身而出劝谏,做了他们御史本该做但却不敢做的事。这让这些监察御史,又还有些佩服。总之是,五味杂陈。监察御史们,尽量不看陈初六,心里暗示自己把陈初六当空气。 紧接着,吕夷简、鲁宗道等参知政事相继进来,随后则是张知白和王曾了。张、王而相都礼让了一番,最后还是王曾坐在了左边,张知白坐在其右。不过张知白闭着眼睛,捋着胡须,这会揖全由王曾来办,反而显得他坐右边的才是首相。 这种机密会揖,依旧生猛。陈初六只听不说,不时停下笔,看一看众人的脸色,仅此而已。这时,只听见一监察御史话锋一转,忽然聊到了京中物华阁。 那监察御史道:“诸位大人不知听说没有,铁塔寺旁边有一物华阁,彷如黑市,买卖甚是肮脏。说人口买卖都不算骇人,他们更是有死士 、刺客、隐秘出售。其中,这隐秘皆属于朝中有头有脸的人,听闻朝中不少大臣也牵扯进去了。” 众人一听,脸色露出一抹惊恐:“这等毒瘤,如何能存之于世?我等光明磊落,自不怕他刺探隐秘,可若是泄露了宫中机密……” 陈初六也捏了一把汗,原来这物华阁还做这等勾当。想起赵祯已经出宫两次了,若是物华阁在他陈家有刺探,下一次把赵祯卖了,这如何是好?哦,对了,上次琉璃厂的事情…… 笔端顿了一下,纸上留下了一个大黑圈,陈初六叹了口气,将纸替换掉,赶紧又补写上。这时候,又听见吕夷简道:“本官曾知开封府事,这物华阁有所听闻。但几次想要查下去,却无功而返。他们的眼线布得实在广,衙门的人还没到,他们已经是准备好了。每次本官过去,只见一尊大佛,其后堂不过是一些古玩珠玉而已。” 王曾这时也拈须道:“本相会此事报与太后,但在此之前,大家还是不要有什么动作,就怕打草惊蛇。” 张知白笑了笑,难得开口说话:“打草惊蛇还不怕,就怕是狗急跳墙,这物华阁之前是一个当铺,若算是当铺的岁月,那就和本相的年纪一边儿大,其背后有巨族撑腰,深不可测。” “啊?竟然如此……难怪他肆无忌惮了。” 大家听到巨族,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议论纷纷起来。在座的包括几位相爷,十个里面有八个是寒门出身,对那什么豪门大族,有一种天生的敌视。 王曾咳嗽了一声,止住了大家的议论:“这件事情先谈到这里,先议一议都水监的人选吧。” 都水监,管的是水利。一是治水,二是治漕。治水就是防止水灾发生,修建河堤之类的,治漕就是保证运河畅通。治漕另有其余衙门共同属理,都水监说不上什么话,仅仅提供“技术支持”。 所以治水一事,则成了都水监的重任。治水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一个朝代的存亡,所以治水也是历朝历代的头等大事。都水监的头头一职,官位虽然不高,但却是需要真本事的。 第四百八十七章 别惹物华阁 都水监和治水,陈初六也不少懂很多,只听见那些监察御史议论纷纷,最后定下来一个人选,名叫侯叔献,一个久经河道的能臣。此人曾在地方治水,采用束水攻沙、引淤改盐的办法,清理河道,造出良田千里。 如今汴京周围,治水问题主要有二。首先是汴河屡次暴涨,冲击河堤,周围良田的盐碱化越来越严重。然后是汴河几乎承载着汴梁城这个大都市的所有运输,漕运十分繁忙拥堵。冬季尚好,可每年秋赋入京,总要耽搁很久。 这是燃眉之急,前一任都水监治水无方,所以被裁汰掉了。过了冬天,马上就是春汛,若无得力之臣,汴梁四周又要被水泡。 议定了侯叔献这人,王曾和张知白竟当场吩咐陈初六写下公文,把侯叔献从外地叫回来,令陈初六惊讶的是,这侯叔献升都水监丞还兼属理京畿水陆转运使,这官可大得很。 他也不多问,按照要求写下了公文,王曾看了一眼,一字不易,便命人誉写加盖章子发出去了。 又议论了几件事,这年前的最后一次会揖算是结束了。监察御史们陆陆续续出去了,鲁宗道和吕夷简也是一同往外,王曾与张知白却是没动。陈初六知道他们有话跟自己说,把纪要整理好,便主动走过去:“王相、张相,不知还有何事吩咐。” “呵呵呵……”王曾笑道:“若是朝中那些大小官,都和你一样聪明,那事情都简单了。坐吧,坐吧,有件小事和你商量。” 商量?陈初六坐下来了,王曾之前和自己称兄道弟,当了宰相之后有所顾忌。陈初六也不敢真和他平起平坐,从来都是王曾吩咐,陈初六听着照做。 忽然客客气气说商量,陈初六反而有些局促,“呃”了一声,笑道:“王相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下官就是了。” “吩咐?呵呵呵,我怕你不愿意啊。”王曾也不再卖关子了,开口说道:“听说许世安招惹你了?” “昂……有一点……” 王曾和张知白对视一眼,王曾笑道:“昨天许世安上本相家里,说了你和他路上遇到的那件事。许世安十分惶恐,他怕你借这个机会,将他一下扒拉下去。求我过来说情,知应你可答应?” “答应什么?” “呵呵,你是聪明人,自然是答应不用那件事情打击许世安喽。”王曾好言相劝:“这世上哪儿没有个磕磕碰碰,为人还是要有一些肚量的,这许世安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我们几人都看重。” 陈初六恍然大悟,许世安昨天被吓破了胆,跑过去找王曾。陈初六“恶名”在外,是瑕疵必报而且好不手下留情的。但这许世安在朝中,算是能臣,王曾和张知白爱惜人才,故而来给许世安求情。 这许世安的确是人才,他没什么背景,竟然能把王曾和张知白一起说动。陈初六笑了笑道:“王相、张相多虑了,我岂是那种心胸狭隘之小人?” 王曾摸了摸鼻子,掩盖了一丝完全不信的表情,陈初六又道:“昨天那件事,我若是真想害他,就不说马车上的是王爷了。我没想着要借此机会对他怎么的,我还跟陛下说了他是人才,陛下十分欣赏他。许世安和我有一些竞争,但并未招惹我,这其中有些误会。” “哦?”王曾、张知白出乎意料,重新打量了一下陈初六,问道:“有什么误会?” 陈初六笑了笑,便把琉璃厂的事情说了一遍。这实在是一件小事,就跟“你瞅啥”“瞅你咋地”一样,但差点让许世安被陈初六当成了大敌。可陈初六却不计较许世安在祭祀时争谏言之功的事情,还把他当成人才向天子推荐了一下。 那他到底是心胸宽广,还是小肚鸡肠? 说完琉璃厂本身的事情,是初步撇清了许世安的关系,但他接着又道:“我觉得这件事情,和物华阁有关。” 二相听了是脸色一变:“知应,你什么时候和物华阁有了牵连?” 陈初六回到:“我也是近几天才知道物华阁的,前不久有人送来信,让我过去看宝贝,我就过去看了。原来是杨国舅,看他面子,在他手上买了几样稀奇古怪的东西。” “哦,那无妨。”张知白皱了皱他的白眉毛道:“物华阁不干净,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你尽量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 “小子受教了。” 王曾又问道:“那物华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陈初六低头一想,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关系,是直觉告诉他的。不过他这直觉,也就做做白日梦还行,真猜什么,那是不管用的,那许世安他不就是猜错了么? 但他仍是道:“我能感觉到,杨国舅和物华阁走得很近,我和杨家……咳咳,又有些事情……刚才听物华阁还卖各自暗道消息,故而想到会不会是杨家陷害我。” 张知白在一旁冷笑一声:“你就不想想是你自己真错了么,偷买琉璃厂的东西,放在别人身上,不小的罪过了。” 陈初六尴尬一笑,张知白又道:“不过你的考虑也是没错,物华阁真有可能和杨家有些勾当,以后少和他们来往,家里的下人,多留个心眼看着。” “嗯。” 王曾摆摆手道:“行了,本来是给许世安求情的,看见你对他没下手的意思,那就放心了。朝廷进士易得,人才难寻啊。你的话,我会择几句告诉许世安,让他以后尊敬你一点。” 陈初六乐了:“这是最好的,多谢王相。” 没别的事情了,但张知白却又嘱咐了两句,不让陈初六和物华阁有接触。这一次会揖,陈初六是知道了一些物华阁的秘密,感到十分震惊,要不是他能站在这个高度,怎么能知道还有这种庞然大物? 回到舍人院,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不到中午就翘班走了。买的那些人还在物华阁,陈初六不得不去一趟。但领回来吃住在哪里,交给谁管理,这是个问题。 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可用的人,陈初六对赶车的陈长水道:“黑子,先去解潮那家里。”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一定别惹物华阁 解潮一直跟着陈家合作,先借陈家的威望,后借陈家独有的一些货物。陈家现在在汴京如日中天,解潮的生意也做得越来越顺水,整天都乐乐呵呵的。 陈初六来到解潮家里,解潮自然是以最高礼节接待了,一招手,十二个美婢走过来端茶倒水捶腿捏肩的伺候。这十二个美婢,个个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小脸是珠圆玉润,如花似玉,身段则正是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玲珑婀娜,该挺的挺,该收的收,齐齐整整。 看到这模样,陈初六不由得笑骂道:“解潮,你现在胆子大了,居然在家里如此享受!” “哈哈哈……”解潮大笑道:“陈公子,这些美婢可都是为您准备的,小人岂敢享用?只是没找个好时机送过去,陈公子今天巧合来了,待会儿回家带回去享用吧。” 陈初六苦笑一声摆摆手:“还是算了吧,家里管得太严,别说她们带回去,就是沾上她们的胭脂味道,我回去也说不清楚。解潮啊,让她们都出去吧,我有件事要和你密谈。” 解潮听了点点头,看向那十二个美婢:“没听见公子吩咐嘛,赶紧出去,把门带上。” 待这莺莺燕燕的一群美婢离开,陈初六这才道:“解潮,我手里有五十个外邦人,从外面买来的。我想找个地方,把这五十个人看管住,你手上有没有这类地盘。不白用,你租给我。” 解潮大惊:“陈公子说这话,不是折煞小人了嘛,什么白用不白用,小人这身家都是承了公子的恩!陈公子,这五十个人,是男是女,是照骡马一般养,还是照下人一般对待?” 陈初六笑道:“这五十个人都是男的,待他们如下人即可,吃饱穿暖暖,仅此而已。但那个地方要隐秘,要能把这五十个人,分开关押,最关键的是要找人看着,一个两个还不行,得要二十多个人才能看得住。” “吓?”解潮惊讶道:“公子买这些人,是做什么的?莫不是养死士?” “不不不,”陈初六摇摇头,但心里却被解潮这话提醒了,那几个黑人,本想着没用的,但现在看来,养成死士倒也是个用处。 解潮抬着脑袋想了片刻,点头道:“公子,我手底下刚好有一片仓房空置了,里面有守仓的二十多个壮丁,墙高且坚,只要不出大幺蛾子,看住四五十个人没问题。仓房平日招短工,锅碗瓢盆,伙食什么的都方便。” “这样最好了。”陈初六又问道:“那地方在哪里?” “在城东,马行街旁边。” “马行街啊,更好了,离我那地方近。”陈初六又道:“还得找个密封的车运送,我不信被人看见。” “这车容易,盖个黑布就成。”解潮说完,脸上露出忧虑问道:“不过,马行街那边好像没有人牙子,公子,你是在哪里买的?额,不会是……不会是物华阁吧?” “你也知道物华阁!?”陈初六点点头道:“我就是在物华阁买的呀!” 解潮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了:“咱们在汴京做生意的,几个不知道物华阁?但正经做生意的,可没有一个人想跟他沾上边。公子,你买下那些外邦人,钱给足了吗?” “我开的是期票,万一这些外邦人死那么一个两个,我岂不是白买了?” 解潮哎呦一声摇摇头:“公子,这不行的。那物华阁做生意,最是狠辣,只能赚便宜,不能吃苦。你在这里防他一道,他在别处切你一刀。昨天晚上,公子买的那些人,肯定不安稳吧?” “哎,是的,他们打架了!难道是他们故意弄的?” “这就是了,物华阁的人,就是这样做的。”解潮摸摸额头上的汗:“公子,那些外邦人一共多少钱,反正到了年底,我也该给公子分红了,这次过去拿人,就把期票结了吧。” 陈初六挠挠头:“那物华阁,真这么可怕?” 解潮叹了口气道:“公子在朝中应该也听说了,物华阁背后的人,连太后都不一定怕。我们这些生意人,哪个敢惹?陈公子,听小人一句劝,这次和物华阁钱货两讫,再也不要和他们来往了。” “额,既然这样,那好吧。”陈初六也不多说了:“你安排一下,今天就过去把人接回来安顿好。” “好好好,陈公子稍等,小人这就去安排人手。” 解潮转眼出去了,剩下陈长水站在身边。陈初六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太后就是最难对付的人了,没想到又出来这么个物华阁,连张知白都嘱咐我不敢惹,现在解潮又说碰不得。这物华阁,到底有多厉害,我还真想尝尝。” 陈长水嘿嘿一笑:“少爷,哪个能比得过太后啊,这物华阁要是敢跟太后较劲,估摸着也到头了,看他几时完!” “咦?黑子,不错嘛,你有点东西啊!”陈初六意外地打量了陈长水,只见他不好意思道:“少爷,我跟着你,也读了不少书呢。” 的确不错,陈长水小时候也读过书的。跟在陈初六身边,耳濡目染,零零碎碎也读了不少书。平日里把陈长水当成了车夫,忽视了他这方面也有点才能。真论起学识来,陈长水也比得上小举人了,说到做事,那些三百名开外的进士还不一定比得上。 陈长水说得也有道理,比蛮力,这物华阁是比不上太后的。但物华阁在暗,太后在明,这样一来,物华阁就更难对付了。可惜的是,这么多人知道物华阁厉害,也知道他背后的势力厉害,但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陈初六就是不信邪的人,心里那个猎奇的欲.望还特别强烈,越是有人劝他不接触物华阁,他越是想着要去搞清楚物华阁是个什么东西。 不多久,解潮套好了车,召集好了人手。解潮指着那好几辆牛车上套着黑布的笼子道:“陈公子,这车是用来买马驹的。马驹识路,又想生它的母马。买回来的时候,必须得遮上眼睛,或者拿这种笼子把马驹装回来,不然会跑回去,这会儿拿来正好可用。” “嗯,好,去物华阁。” 第四百八十九章 闹一闹物华阁 牛车拉着笼子,来到了物华阁。解潮的脸色十分凝重,看着不远处的物华阁,吞了吞口水道:“陈公子,小人怎么感觉,感觉这地方阴森得很?” 陈初六指着车帘道:“你把车帘撩起来这么久,当然冷了,快把车帘放下。解潮啊,物华阁虽然势大,但他们犯不上对咱们怎么样啊,咱们又没招他惹他。” 解潮摇摇头道:“物华阁做事,心狠手辣,在圈里都出名了的。陈公子,咱们还是早早办完事儿,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说完,解潮从袖子里拿出来了几张银票:“这是四万贯钱的票子,如果物华阁不收票,那我还带了五千两现银。陈公子,这银票交给你,小人就不跟着你进去了……” “瞧你那样,长这么大一个人,胆子这么小。”陈初六鄙视了一眼,解潮叫苦道:“陈公子,您是赵官家眼前的红人,小人只是个商人,脑袋不值钱。物华阁打个喷嚏,小人这一家子可就遭罪咯!” “行行行,你就留在外面吧。”陈初六摆摆手,走入了物华阁,这里的雪被扫成了一堆一堆的,又是几个居士,把陈初六接了进去。但没过那个有大佛像的正殿,而是绕过正殿,直接来到了类似柴房的地方。 那居士笑道:“陈大人,鬼奴都在这里,被绑起来了。” 陈初六微微颔首,让陈长水上前把门推开了。这其实是规矩,在陌生的地方,主人不能去推门。万一一脚踏入了陷阱,门后面抻出一把尖刀怎么办?陈长水作为跟班,推门进去先探探路,是他的职责。 不过还好,这柴房还算敞亮,一眼就能望见最里面。门口放着两旁烧完了不知多久的炭,里面用那种牛栏的栅栏,把外邦人分开了。这栏杆里面,那叫一个脏和乱。 那些外邦人,之前看着好歹还是个人,现在看来,却是鼻青脸肿,衣衫褴褛。这物华阁,真没把他们当人在养活。这么看来,他们根本不怕期票,到时候陈初六不给钱。 店大欺客,客大欺店。陈初六恼火了,凭他现在的地位,还会被人欺负。当下便指着那居士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我的货,你们也敢这么对待!” 那居士明显一愣,随即礼貌性笑道:“陈公子息怒,这些鬼奴,不值当好生对待,他们都是白眼狼啊。” “我不管,这都是花八百两一个买的。买的时候,活蹦乱跳,现在是奄奄一息。”陈初六盯着那居士道:“这些人,我不要了。” 居士闻言一愣:“公子,这可不是你说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的事。您息怒息怒……” 啪! 陈初六扬起手在那居士脸上留下一个五指印:“你这狗东西口气还挺大,把你们管事儿的叫来,我直接跟他谈!” 那居士的脸色变得恼怒,捂着脸恶狠狠盯了陈初六一眼:“公子,这地方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别人怕你,我们可不怕你。” “黑子,听我话,揍他丫的!” 带着陈初六来的,只有两个人。陈初六和陈长水抓着这居士,就是一顿毒打,另外一个人大叫一声,赶紧跑出去叫人了。 两个人把那居士打了一顿,这柴房里的外邦人,都是凑过来看,眼神十分复杂。 等打累了,外面的人也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喝住陈初六,围在一旁,死死盯着陈初六。没多久,一个手持佛珠的老者过来了,看了地上哎呦连天的居士,脸色惊讶之声一闪而过。 他抬头看向陈初六:“陈公子,你无缘无故打人做什么?” 陈初六指着地上那人道:“他嘴巴太脏,还敢骂我,我哪里是打他,是帮你教训教训他。” 老者冷笑道:“陈公子,手底下的人,老夫最清楚不过了。说他最脏,那是不可能的。你不妨直说,物华阁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 “骂就是骂了,难道我还说谎不成?且不说这东西的事,既然你问到了物华阁的事情,那我就跟你说明白。前不久,我买下了这些外邦人,你们答应了帮我照看的。可现在,一个个都挂彩受伤,有的就差走入鬼门关了。”陈初六撇撇嘴,问道:“这难道就是你们物华阁的待客之道?” 老者环顾一周,回到:“那些人是自己打起来的,早已经派人去通报了陈公子,此事与物华阁无关,陈公子若是要胡搅蛮缠,别怪老夫不客气!” “不客气,你能怎么不客气?想来什么,尽管来。”陈初六冷笑着,对老者的话不屑一顾。 他这会儿有一点生气,但没气糊涂。现在是接着发火,想探探这物华阁的水深浅。他不怕物华阁来阴的,因为他身边赵雅、杨开都是高手,哪怕是他那个看起来木讷普通的爹,也身负惊人的过往。比谁来阴招,物华阁得掂量掂量。 那老者和陈初六对峙了一下,盘了盘手中的佛珠,最后叹气道:“那你想怎么样啊?” “当如是赔医药费了!”陈初六大言不惭说完,还瞥了一眼地上被打得跟烂西红柿一样的居士。 不料老者竟然点点头:“你要多少?” 陈初六笑道:“不多,我只要一文钱!” 摆明了挑衅! 老者的眼睛一眯,锐利的眼光好像要穿透陈初六一般,可老者却发现,他这眼睛失效了。以往的时候,只要这么盯着谁,那人多少会有一丝不安。可现在他却发现陈初六没有一丁点不安,还是笑得那么灿烂,阳光四射。 如果是装的,城府也太深了。如果不是装的,那底气也太足了。 “给陈公子拿一吊钱。”老者淡淡说道:“陈公子,多余的钱,就当是物华阁赔罪了。物华阁地方太小,找顾不来这些外邦人,望您海涵,早些把这些人带走。” “不用多说,放在这里我也不放心,马上带走。”陈初六拱拱手,叫外面的人进来,用麻袋将这些外邦人给罩起来,一个个扛到了牛车只是。 临走,陈初六接过一吊钱,笑道:“多谢了老大爷,在下告辞。” 看着陈初六吊儿郎当走了,老者身边的人都是可惜道:“怎么不教训教训这小子!” 老者数着手中的佛珠:“他自己没那个胆子敢来故意挑衅,咱们不要中了别人的圈套。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刚才那一吊钱,有那小子好受的!” 第四百九十章 中毒了 外面,陈初六看着最后一个外邦人运上车,回头看了一眼物华阁。这地方吃斋念经,伴着青灯古佛,是为求一个心安理得吧? 解潮跑了过来:“陈公子,还回望什么,赶紧走吧。对了,公子在里面,没出什么事情吧?” “事情?没什么事情,就是和他们打了一架。” “啊?!打架,那,物华阁的人怎么说?” “他们……赔我医药费啊……”陈初六惊讶回到:“你这都不明白吗?” 解潮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等跟着陈初六到了仓房,把这些外邦人一个个安排好,他才回过神来:“公子,你要小心啊,这物华阁从不吃亏的,一定在哪里下手了。” 陈初六无所谓的摆摆手,查看被关押的那些人去了。这里面的人,分为好几个类型。教士、黑人、阿拉伯商人、水手,另外有一个人和别人都不同,一脸坚毅和沧桑,沉默无言。 这些人身上,都有一些伤口。趁着天色还没黑,陈初六叫人帮他们处理了一下伤口。起先这些人不愿意,惊恐万分,直到陈初六把自己吃了一口的食物分给他们吃饱了,让他们喝饱了水,他们方才放心敷上那湿黏黏的草药。 这会儿西欧处理伤口,要么就是老天爷帮忙,要么是用烙铁,把受伤的部位,直接烙合起来。这办法不灵得很,很多人没被伤口弄死,而是在烙伤口的过程中活活疼死。 吃饱喝足了,又给他们生了一对暖烘烘的火。陈初六来回看了一圈,觉得那个独来独往的人比较容易突破。把他带到另外一间仓房,打算来一个初步接触。 那个人被五花大绑,绑在椅子上。陈初六和他对面而坐,地上放着火盆,火盆上放着烤架,摆着一只羊腿已经烤至半熟。陈初六翻动着羊腿,撒烧烤作料,刷刷油,然后割下一块表面熟了的,就着一杯淡酒喝下。 等吃饱喝足了,陈初六目视着那人,只见那人却毫不为之所动。陈初六指了指自己说了自己的名字,又指了指他 那人总算是出现了一丝表情浮动:“我,安东尼,你,陈初六,我,做买卖……” 会华夏语?陈初六颇感震惊,不过想来也对,这些外邦人跑到华夏来做生意,理应多少会一些华夏语。 “你叫安东尼?”陈初六试着问道。 那人点点头道:“我,安东尼,不会昌南,教士,会。你,陈初六,去找,教士。” 说了几个简单的词语,陈初六好像明白了意思,他大概意思是不太会华夏语,有个教士会华夏语。陈初六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可那叫安东尼的,却说不清楚别的了。 陈初六挠挠手,转身出去了。那几个教士,身体最差,被打得最惨,现在已经是休息了。陈初六一想,明天把箱子里的东西带来,再和他们细说,转身便回了家。 这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经暗了。陈初六觉得自己的右手,传来一阵阵奇痒,期初并未在意,一痒就挠,越挠越痒,越挠越不过瘾。等到家了,陈初六觉得不对劲,在家门口的灯笼底下一看,当即吓了一跳。 那右手整个手被挠出来了一条条血痕,还肿大了一圈,简直惊悚。不止如此,陈初六觉得自己的左手也开始传来奇痒。这里还惊讶着呢,陈长水慌慌张张跑过来道:“少爷,我的手快要痒死了!” “什么?!”二人凑在一起看,手的症状是一模一样,当下惊呼:“完了,这是中计了!” 这时,陈守仁刚好在家门口遛弯,听见陈初六说话,远远问道:“儿啊,怎么这么晚回来,还中了什么计?” “爹,你看……”陈初六走到陈父面前,把手交给他看,陈初六知道陈父也是混过江湖的人,经验老道。 “嗯……”陈守仁仔细一瞧,有些愤怒道:“知应,你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会中这种下三滥的计策?” “爹?你知道这是什么计策?” “这叫铜钱痒,你今天接了谁的钱?”陈守仁问道。 “呀!果然是他们,我今天去物华阁……”陈初六把事情说了一遍,适当的隐去了那些外邦人以及打人的片段。就说物华阁坏了他的货,还骂了他的人,然后陈初六气急,打了对方的人,最后要了一文钱医药费,结果人家给了一串。 陈守仁的眼神难得一见泛着狠意,回到:“你去把这个手给大媳妇看一下,铜钱痒有好几种,我不敢断定。” 几人一起回到屋中,赵雅查看了陈初六被抓破了的手,也是怒了,问道:“官人,真是这物华阁做的?那铜钱在哪里?” 这下陈初六不敢直接用手去拿了,那个纸包着,把那一串铜钱来了过来。这铜钱陈初六从物华阁手中接了之后,交给了陈长水,别无其他人接触。如今两个人同时手痒,问题的确是出自这铜钱。 赵雅盯着瞅了瞅:“那物华阁的人,用的是虫粉,还真是下了狠手啊,难道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 陈守仁点点头道:“还真是虫粉,这种东西,在这大冬天的,放在别人手上,可下不得地了。” 陈初六咕嘟一声:“爹,雅儿,这东西真这么毒?” “嗯,你要是不小心沾满了全身,又没有解药,就会把自己给挠死。全身的皮都被扣掉,死得跟血尸一样。” “啊?!”陈初六心里一揪,想起刚才好像撒了个尿,妈耶,是用右手扶枪,还是左手来着? 赵雅赶忙道:“官人勿急,在咱们家里,这东西不足为惧。官人快去菜地,择一些菜叶,把汁水挤出来,抹在手上,忍住不要去挠动。不消片刻,这手就会消痒了。” “哦,这样啊。”陈初六不敢耽搁一秒钟了,赶紧带着陈长水,跑到菜地择菜,把汁水抹上,果然是痒痒减轻了不少。 回到屋中,赵雅才解释,这铜钱痒要用花草植物的汁液消毒,这种大冬天的,要不是陈初六种了菜,就得用开水烫手才能缓解了。 好个物华阁啊,没想到居然敢下毒!阴的还能这么玩…… 陈初六长出一口气,不由觉得后怕,连人带鸟,差点被挠废,。便开口问道:“雅儿,咱家里有没有毒药?什么含笑半步癫,一日绝命散?此仇不报非君子,我要给物华阁的人喂点药!” 第四百九十一章 岭南刘氏 “含笑半步癫,一日绝魂散?这药听起来有些厉害啊,不过咱家没有。”赵雅摇摇头道:“官人,先别着急报仇,我问你一句,官人如何同物华阁扯上了关系?” “那天不是有人送信来么,说物华阁看宝贝,你还记得这事儿吧?我去看啦,然后买了点东西,这就和他们扯上了关系。”陈初六说道。 “不对劲,物华阁我知道,虽然心狠手辣,喜欢来阴的,但也少主动招惹别人。官人你好好想想,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们。” 陈初六长叹一声,还是选择了把这几日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包括那些外邦人的事情,也没再瞒着陈守仁。 “啧……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爹。”陈守仁抬腿踢了陈初六屁股一下:“刚才跟我怎么不说这么细致,见到媳妇了,全给倒出来了,臭小子,长大了不听话了。” 陈初六挠挠头笑道:“爹,刚才不是急嘛,手都要挠烂了,只好简段截说,说个大概了。” 陈守仁没好气地甩过脑袋,一旁的赵雅笑了笑道:“官人,你做得没错。这物华阁,确实要敲打敲打了。前些日子,我怀着孩子,没空出面理他们,没想到这牛鬼蛇神就一个个敢冒出来了。” 陈守仁低着头沉吟片刻:“物华阁虽是要敲打,但初六的做法,多少有些欠缺。这样莽撞,不可取的。下次想出气,把爹叫过去,保准让他们服服帖帖的。” 赵雅笑了一声道:“今天这事儿,恐怕并非是官人他自己的注意,依我看来,是太后有密旨?” “不不不,今天这事儿就是我的想法。”陈初六摇摇头道:“那物华阁的名声,也太吓人了一点。上到宰臣,下到解潮,竟然都叫我不要去招惹物华阁。呵呵呵,我不是不信邪么,就去试探试探他们的水深浅。” 赵雅闻言感到颇为惊讶,随即莞尔:“这倒是像官人做的事情,只是这物华阁的水,太深了一些。他们背后的势力,无非是岭南刘氏残部而已。” “刘氏残部?” “不错,岭南有一伪廷,自称为‘汉’,偏安一隅。这伪汉的人,自唐末开始兴亡于岭南,逾百年之久,天下诸侯割据之时,刘龚称帝,历四帝,五十多年,直到开宝四年,太祖才征灭。不过,那刘氏的人也聪明,知道打不过了,赶紧投降。” “太祖仁厚,留了他们一脉。也因这刘氏是上百年的世族,枝叶繁多,难以全部剪灭。如今过了几十年,这刘氏借着往日名望,又成了参天大树。物华阁,就是他们在汴京的一个小触手。” 陈初六这下恍然大悟了,这个“汉国”,史称“南汉”,五代十国中的一个,偏安一隅倒是偏安一隅,但却富饶。 其高祖刘龚,也算一位明君。在岭南也就是两广之地,拥兵数十万。对北方如南唐、楚这等大国,坚持睦邻友好,结下亲家。背靠大海,有意招揽海商。五代十国天下大乱,南汉几乎继承了自唐代一来的海外贸易,还几次把越.南等小国,打得落花流水,服服帖帖。 封建史学家对这南汉刘龚的评价算是不错的,称南汉有行李往来,常勤聘问,区区岭外,晏然小安。只不过,刘龚死后,其后代就成了草包暴君。 刘龚手下有一支海军,名叫“媚川都”,兵将大部分都是海盗。南汉王国前夕,其后主打算逃亡海岛避难,接过还没到海边,被宋军包围,故而投降。 岭南刘氏,现在在岭南依旧把控着数量庞大的海外贸易,手中还有媚川都残留下来的旧部。接着这流淌着金子的地方,岭南刘氏又逐渐壮大了。 这就不难解释,物华阁为什么经常会有鬼奴出售,还有那么多海外珍宝。陈初六也明白了杨赐的事情,那些外邦人根本不是他从海难中救下来的,**不离十,是刘家的海盗打劫的。 难怪太后听说那箱子之物来自海外,就面露失望。原来不止因为看不上海外的援助,更是因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鞭长莫及岭南刘氏。 赵雅见陈初六一愣一愣的,掩嘴笑道:“官人,怎么这会儿觉得后怕了?咯咯咯,不用怕,岭南刘氏的主宗被灭,现在已是四分五裂。只要朝廷肯动手,随时都是一块肥肉。” 陈初六笑着摇摇头:“恐怕并非这么好吃的,刘氏现在四分五裂,只要没能一次性剿灭,今后岭南定是海患不断。最可恶的是,他们若是勾结李朝、大理出兵,朝廷不一定镇压得过来。” 赵雅闻言一愣,也没反驳,而是问道:“官人,太后当真没有密旨给你?” “当真没有。” 陈守仁开口道:“既然不是太后的意思,那现在就不能和物华阁继续斗了,咱们小门小户,容易吃亏啊。” “官人,我也是这个意思。”赵雅点头道:“我知道你负着气,但小不忍则乱大谋,物华阁要是敢再动手,咱们就一定要和他斗分高下。” 陈初六低头看看自己刚消了肿的手,心中实在有些不甘,但为了家人,也只得先答应下来。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和物华阁的事情,还完不了。 现在已经知道物华阁背后是什么了,陈初六不那么生气了,反而觉得有些刺激。岭南刘氏,的确是庞然大物,他们店大欺客,说得通。对于陈初六而言,客大欺店不好玩,客小欺店才好玩。 次日,一大早起来,准备去舍人院值公。 刚吃完早饭,陈长水一脸得意地找了过来,好似要邀功一般,兴奋地道:“少爷,我给你还有我自己报仇了!” “报仇,报啥仇啊?”陈初六刚睡醒,脑袋不清醒,一脸萌萌哒问道。 “还能报谁的仇,当然是物华阁啦,就是那个价和尚庙!” “什么?!”陈初六起初一愣,随即问道:“你去找物华阁的麻烦了?” “是,我去报仇了。”陈长水快速点点头,“我昨天晚上,越想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火大,然后我就去找物华阁报仇了。” “你怎么报的仇?”陈初六急问道。 “少爷,我一把火将那物华阁烧了!” “啊?!烧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火烧物华阁 听了陈长水的话,陈初六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急忙问道:“黑子,你没说笑吧,大晚上的,一跑到物华阁去放火?” “当然是说笑的了。”陈长水嘿嘿一笑。 “呼……” 陈初六岗松口气,陈长水又兴奋道:“我怎么可能亲自去放火呢,放火可是杀头的罪,我才不会那么傻呢。昨天晚上,我带了个斗笠跑出去,找到个赌坊,我让赌坊里的人做的。” “赌坊那里,经常有输得就差家破人亡的那种人。这些人寻死觅活,急求钱用。我走到赌坊,正好遇到一个。他输得一干二净的人,给了他一点钱,然后叫他去放的火。” “我也只是想出口气,本想着那小子拿了钱骗我的,没想到那小子还挺将信誉,今天我听见那边来的赶路人说了,物华阁好大的火,房都烧塌了好几间。唉,只怪他物华阁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哪里想到,随便找个路人,就能真烧了!” “还听说,火势蔓延到寺庙的时候,却突然天降大雪,直接把这大火熄灭了!这就是佛祖真保佑啊……哈哈哈哈,昨天害我们的那个老头,估计是穿着裤衩,被大火吓了出来,在雪地里冻了一晚上。想想这个,真是太高兴了!” “高兴高兴,高兴个屁啊!”陈初六生气道:“黑子,你知不知道物华阁背后是什么?” 陈长水本来十分高兴的,以为自己立了大功,见到陈初六这么生气,便有些害怕了,他道:“少,少爷,少爷你先息怒。我不知道物华阁背后是什么,可他是什么,这仇不也得报么?” 这一回答,直接让陈初六无语了。陈长水说得没错,以前陈初六是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而且尽快尽早。这一次知道物华阁背景之后,没和陈长水通气,导致他一火大,直接报仇去了。说到底,该算到陈初六自己头上。 陈守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大早上的,大喊大叫什么,要是吵到乖孙子睡觉怎么办?初六啊,你这个当爹的,可远不如你自己的爹。” 走到屋子里面,看了一眼主仆二人,陈守仁似乎猜到了什么,以为是陈长水做错了事,便笑着道:“原来是黑子啊,初六,你不该这么凶黑子的,他尽职尽责,偶尔做错了什么,他改正就好了,不该这么凶他,你这做少爷的,要大度一点嘛。” “唉……”陈初六叹了口气道:“黑子他倒是没做什么错事,就是做了一件大事,让我太过于惊讶了。” 陈守仁缓缓坐下,好似看淡了世间红尘,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这是他来汴京这么久,和汴京那些狐朋狗友学的。他本来是敦厚老实的人,摆出这副模样,实际上是四不像,贻笑大方。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陈守仁淡然一笑,喝了一口水道:“说,让爹也惊讶惊讶。” “爹,你可得坐稳了。”陈初六觉得有些好笑,特意压低了声音:“黑子没做别的,他昨天晚上,叫人把物华阁烧了!” “噗……”陈守仁没来得及咽下的茶水从嘴和鼻子里喷涌而出,来不及缓解被呛到的感觉,他忙问道:“火烧物华阁,是哪个物华阁?” “还能是哪个物华阁,就是那个物华阁?” “哦,是那个物华阁,谁烧的来着?” “黑子烧的,昨天晚上。” “黑子烧的啊,烧的什么来着?” “爹啊,你不用这么翻来覆去的问,水字数不是这么水的。”陈初六看着有些惊慌的陈父道:“昨天晚上,黑子烧了那个物华阁,您看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黑子烧了,也不能逐他出家门啊,只能和物华阁背后的人斗到底了!”陈守仁说完,长叹一声。 陈长水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赶紧跪下请罪。陈初六将他扶了起来,安慰道:“黑子,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来得及告诉你物华阁的情况。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你把心放在肚子里。” 接着,又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赵雅,她也是震惊不已。又让陈长水把事情说了一遍,特别是其中的小细节。陈长水说自己没暴露身份,带着斗笠见人,也没用真面目,对方那人是个仍在大街上找不出来的赌徒而已。 这样一来,前前后后,陈家很难被人发现,外面听说的人多半会以为物华阁罪有应得,天罚之。可关键就在这里,哪怕这场大火,没一个人知道是陈长水弄的,物华阁的人也能猜到。 其次,听路人带来的消息,这物华阁似乎只烧塌了柴房,里面的人不知是好是坏。若真一把火烧光了,事情反而不那么麻烦。 这件事情撇开,陈长水放火还是不对的。这次虽有大雪将火压灭了,但若是没有呢?那伤及到的可是无辜百姓。 陈父对陈长水严厉地斥责了一番,陈长水自己也是后悔不已。因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也没再加惩罚了。 仔细思考过后,赵雅和陈父暂时决定,静观其变,先看看各方势力的反应,再做下一步的决断。这一场大火,指不定还会在别的地方复燃。 仇火会在哪里复燃呢? 在家周围多增设了一些防护,还是安心不了,又去把剑云和杨开请出了山,美其名曰请他们下山一起过年。杨开和剑云消息灵通得很,当然是知道陈初六惹了不该惹的人,欣然下山。 陈家所做的应急防护,自是固若金汤,无须赘言。可物华阁大火的消息,还是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四面八方。 而此时物华阁,已经成了断壁残垣。昨天那老者,站在火灾废墟面前,脸色比这寒风还要冷峻,比这阴天还要阴沉。 物华阁里很多房子被烧塌了,放佛像的大殿,被烧塌了半边,金身佛像微笑着,默默看着外面世界大雪纷飞,人像蚂蚁一样聚散来往。 佛在笑什么呢? 其余还烧没了柴房,杂物房,烧塌了了几件库房。火起的时候,许多人过来救火,等火扑灭了,库房里面的东西也变得空空如也。那些东西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拿出去一样,随便能让一个普通三口之家,舒舒服服过好这个冬天。 第四百九十三章 火是谁放的 “依我看来,就是昨天那臭小子放的火,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我们物华阁的脸面何存!”一名居士气急败坏道。 “就是就是,肯定是那个姓陈的小子,他真是胆大包天!” “奢老,让那臭小子尝尝咱们的厉害吧!” 旁边围着的那些居士,也都是七嘴八舌说了起来,一点佛性也不见了。 奢老就是老者,名叫刘伯奢,人家叫他奢老。但见他脸色凝重万分,听着大家议论了半晌,手中的佛珠开始转动。众人见此,渐渐不再说话了。 一名居士,大着胆子问道:“奢老,您有什么吩咐?要不要给那臭小子一点好看?” 刘伯奢将佛珠收进袖子口,缓缓说道:“我老了,可还没老糊涂。那姓陈的胆子再大,他也烧不了这火。” 众居士疑惑起来,刘伯奢环顾一周,眼神忽然变得严厉:“我们这里面的人,出了内鬼!” “呀?”居士们都是一惊,看着刘伯奢,又不敢与其对视,一人哆哆嗦嗦道:“奢老,只有那臭小子有可能啊,别的谁有这个胆子。这个时候,我们可不能自家人怀疑自家人。” 刘伯奢冷笑道:“你们真把我当老糊涂了?你看我们物华阁,前后临街,左右是寺庙。晚上防守严密,若是有人纵火,顶多将前后门附近的房子烧了。” “但是,物华阁内部的房子,相隔甚远,就算把前后门都烧了,那些房子如何烧起来的?姓陈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跑到里面,一个一个房子的点火!除非……阿弥陀佛……” 刘伯奢的眼睛一眯:“昨天是谁守夜?” 众居士说出一人的名字,可左右看过之后,却发现这人不在。这些居士,又是议论了起来,说那内鬼就是他。但转眼间,物华阁里的仆役过来道:“佛爷,烧塌了的茅房里,捞出一具肉身,是昨夜守夜的居士!” “什么?死了?”刘伯奢一惊,问道:“怎么死的?” “似乎是茅房起火了,熏晕了居士,随后房子塌了,把他脑袋给砸到了,这么死的。” 刘伯奢闭着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冷笑起来:“好,好,好……好一个连环计,把线索抹得一干二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佛也发怒!” 随后,刘伯奢带着众人回到小楼。点了一些人的名字,然后冷漠地看着剩下的人,挥挥手,那剩下的人,则成为错杀三千人中的一员了。凭借刘伯奢的手段,自然处理得没有半点痕迹。 只有雪花和佛像,见证了生命被践踏的这一刻。 他点名出来的人,都是他刘家的心腹之人,可以信任。但见一人擦这手走到刘伯奢面前:“家老,那些仆役要不要……” “阿弥陀佛,佛说,不可。”刘伯奢眼睛都没挣开,数着手中的佛珠。 那人擦完了手,又问道:“家老,那个姓陈的臭小子,真的和这场火无关嘛?” “有关。”刘伯奢睁开眼睛回到:“第一场火,估计是他派人放的。但后面烧起来的火,估计是我们那些对头见机行事,跟风而行了。日防夜防 ,家贼难防,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们捡了一条命。” “那姓陈的,就这么放过他了?” “唔……物华阁,从来没有放过谁。但暂时形势复杂,我们别中了别人的圈子,小心为上。最近低调行事,别再招惹是非了。” “是,家老。” 大内之中,政事堂里,王曾和张知白刚坐下没多久,便收到了这个消息。他二人,脸上挂着极少出现的惊讶。张知白则是叹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么轰轰烈烈火烧物华阁?” “张相,本相有个不知对错的想法。” “难道是……陈初六?”张知白也猜到了,又摇摇头道:“不可能,我们两个嘱咐得好好地,他怎么还敢去招惹?” “还别说,有可能物华阁先惹了他。张相你信不信,按他的性格,要是太后惹毛了他,他敢把皇宫点了。”王曾若有所思地回道:“毕竟,她有一个烧过皇宫的爱妻啊。” “王相的意思是……这里头有永平公主掺和?” “我可没说,这件事情,等开封府定结论就行。”王曾笑笑道,停了一下,不见张知白说话,他又道:“坐观其变,这场火一烧,整个汴京城怕不得乱成一锅粥?” 张知白闻言冷哼一句:“哪里是因为这场火,应该是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二人正说着,王曾的跟班进来了,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但见王曾脸色变了变,看着张知白道:“有消息了,昨天陈初六放衙之后,跑到物华阁拿了些东西,听说还把物华阁的人给打了。” “这下好啦,黄泥巴掉在了裤裆里。”张知白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待会儿等陈小子来了,看我不骂他一个狗血淋头!本相三番五次的嘱咐他,不去招惹物华阁,他偏将 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 深宫中,太后手底下也是接到了消息,而且消息比别人都全面。只见太后拿着手中的密折,翻来覆去地看。上面说了,陈初六买下了那些外邦人,杨国舅的身影也出现过,物华阁内部出现内鬼,放火的人不止一个,陈初六是和物华阁有些矛盾,但…… 但这次放火,和陈初六没毛钱关系! 陈长水是被骗了,收了他钱的赌徒,根本没有放火,而是拿着钱又钻进了赌坊,赌到天上有了鱼肚白,又输了个精光。 那赌徒糊里糊涂,想起要放火的事情,却在路边听见物华阁已然起火,便没再去了。别人问起他后来的钱哪里来的,他说漏了嘴,说是有人给他钱让他放火。别人不信,都说他遇见了鬼。 这就是说,就连第一把火,也不是陈初六烧的! 太后看了许久,将密折放下,浅浅一笑,犹见年轻时候的倾城之貌。 闭着眼睛一想,随后自言自语道:“怕是那小子自己也觉得,火是他放的吧?这下好了,外人肯定又要猜测这火是哀家指使的了,竟让哀家和那臭小子一起蒙冤……” “也罢,只是早晚的事情,那小子推了一把,哀家的箭已然在了弦上!” 第四百九十四章 老头追着打 火是谁放的,早已经不重要了。 陈初六在物华阁打人,有人借此事件煽风点火,这场大火,又会有更多人拿来做文章 嫌疑犯被定成了真凶。 但这表面上,还很平静。汴京里万万千千躲在家里窝冬的老百姓,定然不知这外头有多大的风浪,哪怕是中层以上的人,对这件事情也只是当成都市新闻一样看了,和听到汴河官船追尾了的新闻差不多。 能在这件事里知道陈初六的人,已然算是权贵的圈内人。大家知道是神仙打架,都像是事先说好的一样,缄默不言。 陈初六安顿好家里,依旧来到了政事堂,比以往要晚半个时辰。不过,他是这里的正印官,来晚来早都没什么关系。观察着周围人的脸色,他稍微放心了一些。 刚坐下写了几笔公文,有一小吏敲敲门,直接进来了,脸色有些难堪:“陈大人,鲁参政让小人叫您过去……” “鲁参政?哦,好,我写完这一笔,马上就来。” “您加紧吧,鲁大人好像挺生气的,要是去晚了……陈大人,得挨骂呀……” 陈初六闻言笑了笑:“好,我这就去。” 当即放下笔,将公文合上,跟着那小吏走了。没多久便来到鲁宗道的值公房,此时没旁的官员等候,径直走了进去。只见鲁宗道阴沉着一副老脸,看到陈初六进来了,一拍桌子道:“陈翊善,你好大的胆子!” “下官知错了。” “那你错在哪里?” “呃……下官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鲁宗道冷笑道:“那我提醒提醒你,昨天物华阁起火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陈初六一凛,果然是这件事情,没想到鲁宗道这么快知道了消息,看来不容小觑啊。便拱手道:“下官知道此事,这火……” “你先别管那物华阁的火,你先管管你自己吧!本官听说,你昨天午后在物华阁打了人,是也不是?” “额,是。” “那你还不知错。嘛?” “下官知错,不该打人。” 啪嚓! 鲁宗道顺手就把茶碗摔在了地上:“大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避重就轻跟我绕弯弯!” 陈初六吓了一跳,居然发这么大的火,难道是知道那放火的真相了?那也不能承认啊,打死都不能认…… 鲁宗道一拍桌子又道:“就没见过你这么顽固的人,既然你不知错在哪里,那本官就告诉你!你食朝廷俸禄,当忠君之事,可你昨日却为何午后便出宫回家了,还去物华阁!提前放衙,你简直是胆大妄为,若是不罚你,老夫心气难平!” 哈?这么生气,是为了翘班的事情? 既然是这样,那就认罚好了,陈初六低着脑袋,老老实实道:“下官认罚,请鲁大人责罚。” “哼!认罚就好!”鲁宗道指着陈初六道:“从今日起,你的值房搬到本官 旁边的屋子。每天早上,本官没来,你要先来,把你自己的和本官的值房打扫收拾好。每天晚上,本官不走,你也不准走,等本官走后你才能回家!” “这……这不大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不方便你提前放衙,不方便你中午就溜回家?”鲁宗道回到。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而进了。鲁宗道正要怒骂,是谁这么没礼貌,可看清楚来人之后,他却站了起来。陈初六微微往后面一撇,只见张知白走了进来:“哼哼,你小子原来在这里啊。” 鲁宗道起身问道:“张相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张知白一扫地上被打碎的茶杯,冷笑道:“鲁参政,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是来教训教训这臭小子。” 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棍子,指着陈初六骂道:“你这兔崽子,把老夫的话,当成了耳边风,看我不打死你!” “哎呀呀,张相你这么大岁数了,可别伤了腰啊。”陈初六往旁边一闪,躲过一棍子。 “你还敢躲?哼,老夫的腰,用不着你来管!老夫年轻时候,十个你也打不过我!看棍!”张知白挥舞着棍子又击打过来。 陈初六闪到一旁:“张相,你年轻时候,莫不是会唱、跳、rap,还有篮球?” “少废话,我要打死你!” “张相,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再这样,我可撒腿跑啦?” “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就这样,张知白老头拿着棍子陈初六满处跑,弄得鲁宗道这里是鸡飞狗跳。跑了几圈,张知白也累了,坐在椅子上大喘气:“好小子,你给我等着……” 鲁宗道在一旁不解得很:“张相,这小子又如何惹了你?” 张知白指着陈初六骂道:“这小子不听话,去招惹物华阁,那可是招惹了岭南刘氏!你说你干点什么不好,你就是去青楼妓院拈花惹草,老夫都不怪你。你偏要去招惹人家,我嘱咐了你的话,你一句也不听!” 陈初六撇撇嘴道:“张相息怒,不是我招惹他们,是物华阁先来招惹我的。” 张知白闭上眼睛,显然是不想听了:“你小子是死是活,和我无关,我只是想出口气。” 鲁宗道闻言,对张知白道:“张相,我刚才让这小子,把值房搬到我这旁边。早上先到,晚上后回,磨磨他的性子。” 张知白叹口气道:“鲁参政,这小子不值当你这么操心,不成器的家伙,让他知道知道岭南刘氏的厉害也好!” 话虽如此,可张知白心里却不这么想。一个许世安,都能让他上心求情,何况是陈初六呢?他是真惜才啊,陈初六有大才,岂可这么夭折了?没让王曾来,是怕王曾下不了狠手。鲁宗道让陈初六呆在他身边,其实也是出于保护的目的。 生气是真生气,惜才也是真惜才,张知白又叹了口气道:“谁叫他还有个王爷的岳父,行了,鲁大人,今后你可要多费心了。” 转头又盯着陈初六道:“你小子最近得跟老夫老老实实的,要是再敢犯什么事,老夫就叫人把你先绑起来,吊在歪脖子树上抽!” “是,下官知道了。”陈初六擦擦汗,没想到自己闯的祸,让这么多人跟着紧张。 第四百九十五章 批郤导窾 在这俩老头面前,陈初六十分老实,把值公房搬到了鲁宗道旁边。这倒也方便了,反正鲁宗道是管的这个,只是陈初六想要提前翘班可就难了。 老老实实呆在值房,也无所事事,无非是自己亲力亲为写了点公文,无聊至极。 外邦人那边,陈初六还着急去找他们问话呢。暂时走不开,便叫人把陈长水喊了进来。写下一些要求,叫陈长水先初步去问问那些外邦人,等放衙的时间再过来接他回家。 陈长水前脚走了,鲁宗道后脚就进来了,确认陈初六并无离开的想法之后,又黑着脸离开了。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早知道辞官算了。”陈初六撇撇嘴,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 跟在他身边的吏员,过来添了两三次火,保证房间里的温度。转眼间,便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样子,陈初六总算是睡足了,挣扎了起来,转头一看,一声通天的惊叫喊了出来。 “啊!卧槽,想吓死人啊!” 在陈初六旁边不是别的,是赵元俨坐在了旁边,只见赵元俨冷笑道:“不作亏心事,不怕鬼上门,你鬼叫什么?” 陈初六愕然,靠在椅背上慢慢平缓下来:“可告诉你,经不住几次这么吓,早晚得吓死。王爷,你怎么突然到了这里?” 赵元俨笑道:“你还欠本王什么东西,难道不记得了?” “望远镜?”陈初六挠挠头道:“嘿嘿,最近事情有点多,望远镜有些难做。唔……不过,最近我又有时间了。” 陈初六想到了自己被鲁老头玩了禁锢play,最近几天没办法出去了。 赵元俨笑了笑道:“有时间就做,没时间就慢点做,本王不急。这次过来,是为了告诉你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额,我选好消息。” “不不不,你先听坏消息。”赵元俨笑着道:“你得罪的那个物华阁,又出来幺蛾子了。你应该知道,当今圣上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但官家普遍的说法,却是太后的亲生儿子。” 赵元俨一说,陈初六就明白了。这件事情,可谓是母子俩共同执政最大障碍。民间有一个狸猫换太子的传说,讲得就是太后刘娥。这其中的事情,众说纷纭,没人说得清楚。 但有一个可以肯定,刘娥并非赵祯的亲生母亲,而且赵祯也知道这件事情。刘娥死后,赵祯把亲生母亲李氏厚待。 现在这个时候,赵祯刚成年不久,气血未定。好几次他都向陈初六表露出想要掌权的想法,现在这个消息要是传到了他耳朵里,赵祯是不会放任亲生母亲受难的,一旦知道,会想办法接回来。只要李氏回来了,刘娥这太后的位子,就做不稳了,非得闹出更大的事不可。 这件事,有可能是物华阁放出来的。他们的心思,也很简单。 赵元俨继续说道:“岭南刘氏,向来为朝廷所忌,这些年没能将他们压制住,反而越来越强大。岭南刘氏也清楚,若是谁想对付他们,最有可能就是皇家了。物华阁的人,把你看成了太后的阵前卒,他使的这一计叫拔本塞源、批郤导窾。” “啧啧啧,还真是厉害。”陈初六低着脑袋思考:“这样一来,我和物华阁之间也就不死不休了。” “本王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赵元俨笑着道:“那就是这个消息,虽说是物华阁泄露的,但却并非是他泄露的。他物华阁的大火,看起来像是你放的,但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王爷,这我就不明白了。” “你不用明白,这其中是有人把你和物华阁,放在了笼中挑起争斗,看你们二虎相争。”赵元俨回到:“你知道这个就好,但不用顾忌什么,事已至此,继续将物华阁打败便是!” “岂不中了计策?” “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本王护着你,你怕什么?”赵元俨摇摇头,眼珠一转,在陈初六的耳边神神秘秘道:“我已经把杨议给你抓起来了,正关在那些外邦人一起。” “哦?这就有点刺激了,泰山,这杨议再说也是你五服内的亲戚啊,怎么说抓就抓了。” “亲戚?”赵元俨摇摇头道:“这人专给赵家惹祸,算什么亲戚。这次物华阁的事情,你可以问问他。” 陈初六沉吟起来,说起来杨议突然叫他过去看什么宝贝,本来就是十分可疑的。就算他急着出手,怎么会跟对头做生意,难道人傻钱多的人就陈初六一个人? “泰山,这为啥非得我去冲锋陷阵?” “你不记得了,你已经被安排在了战场上。” 陈初六叹了口气,本以为岭南刘氏已经是大患了,没想到还有一个幕后黑手。陈初六又和赵元俨商量了几句,了解到让他冲锋陷阵,差不多都是太后的意思。 这件事情中,赵元俨是赵家作为一个“家族”的代表,在暗地里打响一场战争。双方都有默契,先不动用官场上的势力,先拼家族势力。 赵家在飞上枝头变凤凰前,也是武勋世家,不然不可能黄袍加身。如果出去皇权的影响,世上最大的家族,还是当赵家莫属。 聊到最后,赵元俨要起身离开了,陈初六又拦住他道:“王爷,你可小婿冒险去对付那么大的敌人,能不能求你个事儿。” “你说,不过要是让我去跟鲁宗道求情,让你早早放衙,你就别说了。” “哦,那就没事了。” 陈初六看着赵元俨远走的背影,想起了自己还得陪着鲁老头坚守岗位到最后,轻轻一叹,眼神之中都是落寞。 转头一想,对付物华阁,用得着他干嘛?真要对付,让开封府三班衙役开过去,就能把物华阁上上下下收拾了。 太后要对付物华阁,直接原因是因为“物华阁”放出了她不是天子亲生母亲的消息,这个消息可能还有意无意传到了可以影响天子的人耳朵里。真要是搁大街上跟一个卖菜大婶的说,太后不一定在意。 对付物华阁的目的就在这,要把这个消息遮住,并证明他们所说的,全是谣言! 第四百九十六章 都被算计了 怎么证明?总不能验dna,更不能和太后当面对峙,该怎么办呢? 陈初六嘀咕着,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先等等看。对了,等放衙了,直接去找那些外邦人。他们疑似是被掳到了这里,正好杨议也被抓在了哪里,当面对质把这个外邦人一案了结再说。 好不容易等到了放衙,鲁宗道先走一步,陈初六也懒得去打扫什么了,把门一关,正好遇见陈长水来接他。 坐在车上,陈初六问道:“黑子,我让你去审问的几件事,审出来了吗?” “审什么啊?审不了,除了那个姓安的会说几句人话,其他人都说的那是啥玩意儿,鸟语都不如。”陈长水撇撇嘴。 “哈哈哈……”陈初六笑了几声:“哦,对了,黑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物华阁被烧了,和你无关,也和我无关,跟咱们都没关系。”陈初六笑着道。 “真的?!”陈长水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一种沉冤得雪语气道:“唉,这么说,放火的事情就和我无关了。当时我也只是脑热,真要是烧到了别人家,我这辈子也内疚啊。” 他想了想,有些失望了:“少爷,我反而觉得,这样专烧物华阁的火,是我们放的才好,让别人捡了那便宜。嘿嘿,那个老头有没有光屁股在雪地里挨冻?” 陈初六摇摇头:“没有,物华阁的人,好得很。很奇怪,物华阁库房都烧了,可人住的房子偏偏没烧。死了一个守夜的居士,在茅房里死的。这场大火虽然和咱们无关,但却有可能被有心人嫁祸在我们身上……” 马车晃动了一下,陈长水埋怨道:“物华阁被烧了,不知道多少人拍手称快,他们嫁祸给咱们,那是给咱们立了功勋。像上次,少爷把那个府尹给宰了,还不敢承认,这多憋屈。” 陈初六一愣,有些道理。之前杀杨赐,就是靠民愤。现在物华阁传谣,为啥不能用民愤呢?一个穷凶极恶之徒,一个藏污纳垢之地传出来的话,能信吗?不能信…… 唔,要把这个谣言,打上物华阁的水印,再把物华阁,打上“脏烂差”的标签。 陈初六笑了笑道:“黑子,今年过冬,米价贵不贵,油盐酱醋的价都有浮动吗?” “少爷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还不是和往年一样么?到了大冬天,什么都涨一点,但都习以为常了,和往年冬天比,这价格相差不多。”陈长水笑着道。 “哦,等明天的时候,你找个消息散步得很快的地方。就说今年米价会涨,而且过年暴涨,让大家赶紧趁现在便宜买点米。” “少爷,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没得到消息,这个消息是从物华阁那里听来的。别人要是不信,你就把物华阁的背景告诉大家。”陈初六笑着道:“记得专挑那些坏的说,对了,你还说物华阁表面侍奉佛祖,暗地里却在佛祖面前干坏事,这坏事情说得越乱乎越好。” 陈长水摸着脑袋,全然不明白,但也是点点头记下了。少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少爷说冬天能种出菜来,结果真种出来啦。 二人转头来到马行街,把马车停在了仓房门口。此时,仓房高墙围着里面的仓库,大门紧闭,里面有两个人高马大的门子守着,开一扇小门,不时看着外面。见陈初六下车来,门子笑呵呵地,赶紧将大门打开。 寒风见缝插针,嗖嗖的往大门里灌。仓头也很快过来,呵呵笑着:“陈公子,还没吃吧?这里有上好的羊肉,我给您煮半扇羊去?这还有几葫芦酒,要不要温一温?” “用不着了,带我去看被关的那几个人。”陈初六顿了顿又道:“对了,先带我去找最好被关进来的那个人。” “好嘞,您这边请。” 仓头带着陈初六来到一个专门放工具的仓库,走进门只见整齐地摆放着箩筐、扁担、草绳,还停放着许多笨重但结实的谷风车,是用来筛选瘪壳和饱谷的。一进门,就看见了杨议,被绑在两个大磨盘上,哪里还有往日国舅的风光? 陈初六踢了踢杨议的脚,问道:“国舅,杨国舅,怎么装睡啊?别人都说叫不醒装睡的人,你信不信我能让你醒来?” 话到这里,杨议才睁开眼睛:“陈初六,果然是你。你也知道我是当今国舅,还敢绑我?” “呵呵呵,国舅我都杀了一个,绑你一个,算什么的了。”陈初六微微笑着,却瘆人得很。 杨议闭上了眼睛:“既然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初六笑道:“别别别,那杨赐是因为罪孽深重,不得不杀。杨国舅和他不同,我不会杀你。” 杨议冷笑一声,却不说话,只见陈初六继续对他道:“抓你来的,也不是我,我只是受命前来审问你罢了。杨国舅,你和物华阁有什么关系?” “……” “杨国舅,我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莫受皮肉之苦,杨国舅应该有所耳闻我的手段吧?” 杨议被惊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就算我把物华阁的事情说出来,你也未必敢听。” “不就是一个岭南刘氏么?靠着和外夷做点生意,赚了点钱,就敢翻天不成?” 这一下,杨议又惊了一下,之前是惊吓,现在是震惊,他道:“你的手段果然不简单,居然这么快就查到了这一步。” “这不算什么。”陈初六盯着杨议的眼睛:“哪天你为何突然叫人送口信过来,让我去物华阁?” 杨议哑然:“不对吧,我根本没叫人去送信给你啊?那天我还奇怪呢,你怎么突然造访了!” “呃……”陈初六也低头开始思考起来了,这么说来,那个幕后黑手可真能算计啊。他本以为是自己和物华阁吵架之后,那幕后之人才趁机下手的。没想到,他能算这么远。 “不好,陈大人,我们被算计了!” “还用你说?我只想知道被谁算计了……” “是八王爷!” 第四百九十七章 闽地钱氏 “陈大人,你别不信,听我慢慢说。”杨议缓缓道:“你想啊,物华阁以为你是太后的人,有人故意挑起你和物华阁的矛盾,岂不就是故意挑起太后和物华阁之间的矛盾?” “两虎相争,必有一死一伤。太后无论死还是伤,都将权柄丧尽,天子年幼,朝中唯有八王爷能以皇叔身份摄政。你是八王爷的女婿,应该知道王爷和太后之间,多有不和。” 陈初六不语,杨议见机继续道:“我和物华阁,有着生意上的关系。平日里,杨家的货也给物华阁卖,物华阁带来的海外货,也卖给杨家。那天,物华阁从外面带回来一船人。那些外邦娘们儿被挑走了,剩下一群没人买的男的,小人心坏,卖给了陈大人。” “陈大人,物华阁本没想要害你的,这一切都是被人利用了。”杨议谄媚地笑道:“事情就是这么回事,除了八王爷,还有谁会这么做了呢?” 陈初六听了点点头:“我明白了,物华阁的确是没有心思害我,人家闷声发大财,在岭南风生水起,害我干什么,我又没招惹他们。” “陈大人真是聪明人!” “可你们杨家和他物华阁有着非浅的生意关系……”陈初六的语气冷了下来:“杨议,你真以为我傻么?八王爷何等胸怀宽广之人,岂是你嘴里那种小人?” “陈大人,我说的句句可都是实话!” “来人!”陈初六喊道:“给杨国舅清醒清醒,松松他的皮骨!” 走出门,房子里响起了皮鞭的声音。杨议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倒是弄懂了一个事情。杨家跟物华阁之间,关系非浅。而且不是那种姻亲、旧友的关系,是那种实打实的利益关系。 物华阁针对陈初六的这些事情,应该都是真的,但同时也被利用了。至于八王爷想要借此牟利,那不太可能,就算是也是皇家的“内部斗争”,陈初六也是内部人员,不会管这个,别人更管不着。 连杨议都看出来了,还有第三方在推动此事,物华阁的聪明人不少,肯定也早已经看出来了,包括太后也是一样。陈初六理清楚一些头绪,很快又有几个问题摆了出来。 那坐观虎斗的人是谁?既然双方都看出来了,为何又不握手言和解释清楚?杨家在这件事情中起到的作用是什么? 带着这些疑问,陈初六来到隔壁。自己找了间房子,坐着,然后让人把那些外邦人一个个带过来。听之前那个安东尼的意思,这里面有一个教士是会大宋语的。 这么久来,那教士不说话,说明是害怕的。一个个问,才能将那人诱导出来。陈初六手中,拿着一本画着圣母的书,在火边晃来晃去。这个时候,西欧正是中世纪,十字军东征,以为背个十字架就能打胜仗,这么一群人,看到他们的圣经要被烧了,肯定会开口说的。 果不其然,总共五个教士,等审到了最后一个,那教士摸了摸脖子上的十字架,开口说话了。 “这位大人,我叫普布利,我的母亲是大宋人,我的父亲是拜占庭的商人,我为来往于大宋和拜占庭的船队,提供医疗和解读神意。这是我第七次来大宋,正准备运一船瓷器卖到罗马。” “继续说下去……”陈初六拿起纸笔,开始记录这教士的话。 “我们从泉州将瓷器运出海,等走到西南的时候,突然有海盗将我们围住了。那些海盗抢走了我们的财物,把我们押上岸,能卖掉的都在海岸卖掉了。那些被卖的,都是会说大宋语的人。” “我知道被卖了之后的下场,就装作不知道大宋语,然后就被卖到了这里。”叫普布利的教士说道:“至于别的那些人,他们不和我们一艘船,但也被海盗袭击了,然后和我们一起运到了这里。在那个大房子的时候,里面的光头人,让我们打架,看谁打赢了,就给谁饭吃。” “哦?物华阁……就是那个大房子里的光头人,会说你们的语言?” “会,当然会了,他们是做生意的。” 陈初六低着脑袋一沉吟,又问道:“你说你从泉州出发,遇到了海盗?嘶,泉州不归岭南刘氏管?” “这位大人,你不知道,我们和大宋做生意。接触的姓钱的人和姓刘的人最多,在泉州,都是姓钱的,在广州,都是姓刘的。”教士说完,但也不知道其背后的原因。 但陈初六好像明白了些,他知道了岭南刘氏之后,又去查了一下,发现五代十国留下来的世族还不少。这钱氏家族,也建立过小朝廷,正好现在就把持着泉州海贸。 可以说,岭南刘氏和闽地钱氏乃是海贸双雄。在海上已经是明争暗斗了许久,这次挑起争端,恐怕是钱氏借陈初六的刀,去宰物华阁。这样他们才好把手伸到汴京来,替代刘氏物华阁的地位。 第三方多半是闽地钱氏,太后和岭南刘氏,都明白是计策,就想将计就计。这件事里面,谈不上谁对谁错,只能谈谁强谁弱,最后谈谁胜谁败,陈初六不过是一棋子耳。那杨家恐怕更懵圈,他们恐怕只是太后动手时,顺手牵羊里的那只羊。 陈初六想清楚了这个,对八王爷交代的事情就有办法了,之前弄的没错,找物华阁的坏事。现在再加一条,那就是找杨家和物华阁一起做的坏事。 房子里面,静了许久,教士心里打鼓,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宋人,心理上怎么想的。但见陈初六眉眼间的疑惑渐渐消失,更多的是笑意,最后陈初六带着微笑道:“行了,你叫普……普布利啊,啧,这名儿不好,你取个‘阿福’多好?又接地气又喜庆……” “那……那我就叫‘阿福’了?” “嗯,我以后就叫你阿福了。”陈初六笑道:“阿福,你们的船被海盗袭击了,我一定会让官府主持公道的,你放心在这里住着,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再送你回去。” 阿福摇摇头:“我不回去了,船没了。” 不回去……正好啊,陈初六又道:“阿福啊,你熟悉其余那五十多个人吗?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个别可用 “那几个鬼奴,是船上的苦力,或者是船长的私人护卫。那些鬼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现在他们的衣服被扒了,就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应该多是苦力。” “剩下一些人,有商人,还有一个大副。”这教士缓缓说完,陈初六也明白了不少。 那个沉默不语的安东尼,原来是船上的大副。所谓大副,就是副船长,基本船上大小事务,由他主要负责。陈初六默默记下了这个人,既然是船上的大副,想必懂得很多航行知识。 华夏古代,造船很发达。像三国时的楼船,已经是有模有样的战船了。可这些船只,还只适合在内河中航行。可在北宋前,说到海外远航,还得是人家阿拉伯人更擅长。不止是造船,对航线的把握,阿拉伯人更加准确。 可惜的是,那个大副不是阿拉伯人,是个基督徒。估摸着,是拜占庭人。还有几个教士,差不多是神棍,唯一有用的是,他们会写阿拉伯数字,还会一些数学、物理公式。 剩下的便是几个阿拉伯商人了,阿福说他们一无是处,奸佞而且什么都不会。陈初六倒是觉得并非如此,这几个教士和那几个阿拉伯人,信的神可不一样,能说对方好话才奇怪。 弄清楚这些人的身份了,陈初六也想好如何安排他们了。那个安东尼必须留下,这个阿福也得留下,剩下的人遵循他们的意愿,愿意留就留,愿意走就走。 花掉的四万两银子,陈初六得找物华阁报销。杨议还在他手里,就不怕敲不出钱来。这边安顿好了,这才返回家中。 家里人吃了十几天的豆芽,从开始的新鲜,现在又觉得有些吃厌了。好在陈家的菜园子,有可以吃了的小菜,每天晚上,等陈初六回来的时候,就清炒一盘,每人也就两筷子。 剑云和杨开见到桌上有一盘青菜,那大惊小怪足以比得上之前的陈家人。他们本不打算待多长时间的,为了这盘青菜,决定留在陈家,一直到冬天过去。 等吃完了,一家人坐在一起,聊聊闲天。剑云忽然道:“初六啊,我今天看了,雅儿给你生了孩子之后,这身手可大不如前了。从今天开始,你要给雅儿做陪练,直到雅儿的功夫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陈初六摸摸脑袋:“这些日子恐怕不行,我在宫里,被一个老头给关起来了,不到时间不给放衙。” “放了衙不是还要时间嘛?放了衙赶紧回来,别去外面到处拈花惹草。”剑云回到。 几女同时看向陈初六,那眼神在问,为什么剑云说你在外面拈花惹草? 陈初六那个冤啊,赶紧摆手道:“师娘,你可不能冤枉我。我在外面,都是忙的公务。对了,师娘,你对物华阁有什么了解嘛?” 剑云笑了笑道:“物华阁啊,那不是岭南刘氏的嘛?不过,岭南刘氏虽然厉害,但这物华阁算不了什么。听说你惹了物华阁,不用怕,那不过是个小鸡仔罢了。” “小鸡仔?当朝宰相,可都对这物华阁有些忌惮呢。”陈初六回道。 “那是吓唬你的,知道雅儿是公主的,人不少。但知道娘子军的人,更少,哪怕是当朝宰相,也只是太宗时期的人”剑云冷哼一声道:“先帝死时,你能参与到那场大战,还怕什么岭南刘氏?要是想收拾你,西凉李氏,前朝柴氏能一根手指灭你了。” 陈初六听了剑云的话,大感放心,只要那岭南刘家不来阴招,就不用怕了。 这时,赵雅又道:“官人好好当官就行了,要是我爹,还有太后让你做什么事情,你千万别蹚他们的浑水……” “呵呵,恐怕已经晚了。”陈初六笑道:“这些事情,不说了不说了,对了,明天叫琉璃厂的人,做几块小而厚的无色琉璃,我有大用。” 次日,汴京城中疯狂的传言,米价上涨了,物华阁说的。大家伙跑到米店买米,弄得京中几大米栈全是一脸懵圈。按说他们消息是最灵通的,反而晚了。赶紧从仓库调集粮食,接着涨价。 却又有人出来辟谣,米价根本没涨,买米的人少了,而且买了这一次之后,生意还不如以前。粮商只得把拿出来的米,又放回去,一来一回,其中多少有些损失。损失虽然不大,但却是平白无辜得的损失。 又过一天,京中传言,醋价要涨了,油价要跌了,朝廷要征收西街的土地,皇上大婚要征集民女充实后宫,太后其实是个男的,宰相王曾却是个女的…… 这些消息,后面都接着一个——物华阁说的。前几次传言,百姓们都信了,是因为和他们的生活贴近。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东西的市价波动,直接影响着他们的生活。 到后来,等大家发现这个物华阁的消息全不对的时候,就出现一些奇谈怪论,还有意无意的说朝中的大臣,说太后和天子。大家逐渐的对这物华阁的消息,下意识不信起来。 有人也好奇,这屡传谣言的物华阁,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好奇就回去打听,这一打听不得了,原来物华阁什么脏活都做啊。杀人放火,逼良为娼,哄抬物价。 朝廷为什么不管他呢? 谁说朝廷没管?正是朝廷要管他,他这些日子才想办法造谣,要抹黑朝廷呢。 一个多月后,快过年了,京中百姓忙着过年。物华阁也成为了大家的茶余饭后,这一日正在置办年货,市场上有人神神秘秘说道:“我有个当官的亲戚,他说太后不是皇上的亲生母。” “哼,怎么还在说这个事儿,你村里刚通网啊?我早知道了,这消息还是从物华阁那里传来的呢……” “物华阁?那信不得,物华阁的消息按理说要反着听,上次他说朝廷上调盐价,害我买了两年都吃不完的盐” “这么说来,太后铁定是皇上的亲生母亲了……” 这一个多月,物华阁的日子可不好过。家门口不知道谁带头,街坊的夜香直接倒在了物华阁家门口。本来就被烧塌了墙,时不时还有乞丐进来,赶也赶不走,只有施粥给钱,乞丐们才肯离开。 第四百九十九章 物华阁消失 过年时节,汴京城四处洋溢着喜庆。天子登基以来,虽然应天府有过旱灾,但总的来说,还是四海承平的。国家久不动兵戈,修生养息,百业兴盛。 正因为这个,“物华阁”传出来的那些对朝廷的谣言,才不会被人轻信。若是天下大乱,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随便出一点什么谣言,百姓们都能相信。 百姓们对物华阁,十分默契的用脚投票。倒夜香在他家门口,只是其一,乞丐钻物华阁的房子住,不过是冰山一角。 陈初六动用说书人的本事,编纂了几个故事,很快就在汴梁城中广为流传。大家似乎很愿意,把这些日子生活的不顺,归之于这个万恶的物华阁身上。 刘伯奢这几天,则可以说得上是焦头烂额了。家族里的生意朋友,忽然有很多没了消息。在汴京城中,新开了一家天宝阁,把他的客户也差不多都吸引走了。 物华阁遭遇的这些,全是因为这些日子,谣言四起,他们物华阁的风评急转直下。既失去了神秘性,也失去了威慑性。好像每天紧绷着脸的老干部,忽然被人看见躲在厕所看不可描述的小短片一样。 刘伯奢也知道,自己面临的危机来自何方。无非就是钱家,或者赵家。他奇怪的是,这两家为什么要合起伙来对付他?但岭南刘家,是不会轻易认输的,他们背靠着远比钱家要多得多的海外贸易,刘家手上的媚川都也终于派上了用处,钱家的船队很快就会一一覆灭,谁也不敢前往泉州做生意了。 至于赵家……恐怕他们得先处置处置自己的事情。刘伯奢原本很有把握,自己放出的几个消息,足以让赵家很长一段时间难以顾忌别人了,撑过了这个时期,让刘家内部团结团结。这一次损失的一切,将来都会一步步拿回来。 但他却失算了,对于他放出的几个消息,百姓们根本不听。但他也算对了,百姓虽然不听,但官场上的人却信以为真,让皇家分身乏术。皇家分身乏术,但赵元俨有空,不止有空,而且闲得蛋疼。 于是乎,兵分两路。赵元俨动用赵家“家族”的力量,着力对付岭南刘家。至于官场上的动静,暂时却说不上如何是好。 官场上的这些人,听外面疯传“太后非生母”的消息,心里其实下意识相信了。他们把这个消息当成了“举火为号”的特殊信号,并且迅速分成了两派。 一派自然是想要扶太后上位,一派自然是要让少年天子亲政。应天府大旱之时被压下去的劝进风,又在朝堂上刮了起来。 好在是冬天,群臣文武不用上朝,不然又是要吵到耳根子掉地上。过年之前,陈初六都一直在舍人院值公。外面各站各的位,他冷眼旁观。 上午到舍人院,开始批写公文。差不多一个时辰就完了,然后便开始琢磨望远镜的事情。先用玻璃,磨出凸面镜,然后用烛火,测出凸面镜的焦点焦距,按照几何光学的原理,叠加凸面镜,就可以把望远镜或者显微镜给做出来了。 磨凸面镜是个细致又漫长的过程,正适合在这种没事做的时候。等磨了一上午凸面镜,中午吃个饭,下午睡一午觉,起来开始整理一些数学公式。陈初六手上有了那些外邦人,是时候借他们的手和口,往外传播现代知识了。 数学上,得先把阿拉伯数字引进过来,把华夏已经发现的数学公式,用数字表达出来,而不是用拗口难懂的文言文。还得把基本的几何原理弄出来,力学定理也可以搬出来了。当然,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比磨凸面镜还要漫长。 等放衙了之后,先去外邦人那边看一看,抽杨议几鞭子。这几日,陈初六逼着杨议写下家书,送回家里,免得被人怀疑。那些外邦人,知道陈初六对他们没恶意,也都放下了敌意。等过些日子,就可以问他们选择离开还是留下了。 陈长水还在天天散播关于物华阁的谣言,而且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每一个谣言,都能引起一下小轰动,并且快速传播开来。刚传谣,就辟谣,让大家在反复过程中,觉得物华阁是个混蛋。 最近一些日子,物华阁还传言,晚上有妖怪横行。这个消息,却不是陈长水给传出去的。陈初六知道,这是百姓们“自发创作”的故事了。不贴上物华阁的名字,别人都不信你说的是假话。物华阁的名声,已然到了这个地步。 有了陈初六“帮忙”,刘伯奢的日子一天难过一天。 回到家中,给孩子换尿布,陪赵雅练功,菜地里忙活。一天到晚,总有事情可做。转眼间,新春临门。 汴梁城中发生了两起不大不小的事情。一是物华阁,从城中消失。被烧毁的物华阁故地,被一位有钱人买下了,打算休整一番,变成小寺庙,供奉祖宗。有人说,物华阁被朝廷收拾了,有人说,物华阁只是暂时躲了起来。 权知应天府程琳,献《武后临朝图》。这幅图,他画完已经很久了。陈初六第一次参与监察御史会揖时,就听监察御史们,说他画了这幅画。直到现在,他才献上。鲁宗道立马弹劾程琳,顺便送了一首“武帝诗”,汉武帝刘彻继位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六岁。 这一个春节,显然是让很多人不愉快的。 但对于陈家来说,稀松平常而已。该去拜年的还是照样去,甭管你支持谁,这拜年红包不赚白不赚。别人送礼,也全部收下。至于回礼,则是几乎是一视同仁。 三品以上,都送铜镜,三品以下,送驱蚊棒一包。天子和八王爷,则送小菜一篮,豆芽数斤。 别人担心的事情,陈初六不担心。因为别人不知道的事情,陈初六知道。 过年七八天,陈家照常开门收礼。但这一日,却没什么客人进来。等了小半天,却只进来一憔悴之人,看穿着像当官的,却是步行至此,脸上写满了失意和不顺。 陈初六走出来一看,是萧贯! 见礼过后,萧贯坐下,茶也没喝,第一句便道:“知应,我被罢官了!” 第五百章 停职待查 “罢官?你是太常寺卿,你那官如何能被罢?”陈初六颇为惊讶问道,这太常寺掌礼乐、郊庙、社稷、坛壝、陵寝之事,说白了就是一个会场工作人员,负责摆椅子的。 这样一个官,历来是用作历练资历的。太常寺卿,因为要安排礼仪,基本上朝廷的重大事务,都能参与一下,耳濡目染,能学到很多明面暗里的规矩。等个三五年,就能高升了,去六部历练实事,基本不会被罢免。 萧贯苦笑一声道:“知应,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朝廷之上,到处都是明枪暗箭。前不久,太后要按例祭祀太庙,可如今赵官家已然成年,按理不应该再由太后祭祀。” 陈初六一惊:“你不会是和太后据理力争吧?” 萧贯长叹一声道:“我当然要据理力争,太后不止要亲自祭祀太庙,还要着帝王服饰一并祭祀。我若是不争,鲁参政必弹劾我,我若是争了,方仲弓也会参我。万不曾想,我这个太常寺卿,还能两头受罪,站在哪头都要被罢免……” “那你是怎么做的?” “自然是争了,太后穿帝王服饰,那还了得?我左右都是罢官,断不会为此不忠不臣之事,为天下指着后脊梁骂。” 陈初六闻言点点头:“这倒是两权相害取其轻,可你这样,以后想回朝就难了。朝中两派之争,竟然已经激烈到了这等程度嘛?” “何止如此?”萧贯摇摇头:“知应,这次我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现在朝廷之上,两派纷争,眼看就要开春了,这会误了大事的。知应,你在朝中与大臣们素来友好,你应该站出来了。” “我?我站出来,能做什么,去告诉他们以大事为重,不要想借机升官发财?呵呵,要是劝得动,也就不要劝了。”陈初六回到,随即又笑道:“贯之啊,这件事情你先别掺和了。浊久恒清,朝中大乱,将来必然大治。” “知应,你……” “放心吧,我和你的立场是一样的。”陈初六回到:“太后不能称帝,陛下也不能亲政,朝中两派纷争,但谁都赢不了。他们不懂太后的心思,也不懂陛下的想法。” 萧贯一脸疑惑,陈初六直截了当道:“太后不想称帝,但也不想放权,只想手握强权,解决一些麻烦事。” “什么麻烦事?” “你听说了物华阁的事情,应该就知道了。朝廷内忧外患,平常人看不到罢了。不说这些了……”陈初六接着又道:“说得再现实一些,太后就算有效仿武后的心,也断不会做武后的事。武后的下场,难道很好?还不是把皇位还给了李家。太后知道这个,当然会取前车之鉴了。” 萧贯闻言,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唉,早知道就不和太后做那服饰之争了。” “贯之所为,倒也无可厚非。”陈初六笑着道:“过些日子,我跟太后建议,让你重新回朝当官。” “难道太后能原谅我?” “呵呵,你放心就好。” 萧贯闻言笑了,又直摇头道:“罢官就罢官了吧,现在如此纷乱,我躲还躲不赢呢,要是又当官了,一步走错,以后的前途就都葬送了。” “不会,这个官很容易当。”陈初六神秘一笑,不管萧贯怎么问,他也不说了。 定王爷交给他的任务,是将物华阁一网打尽,现在物华阁早已经在汴梁城中站不住脚了,只需开封府三班衙役就能收拾得了。但现在权知开封府的官,是程琳,也就是进献《武后临朝图》的那位仁兄。 上次程琳找过陈初六,商量着一起献图,但陈初六拒绝了。陈初六作为八王爷的女婿,这种事情不站队也站队了,那程琳恐怕早已经视陈初六为眼中钉肉中刺。 太后和杨太妃的关系要好,杨家自然也支持程琳了。物华阁和杨家关系匪浅,所以陈初六想要借三班衙役把物华阁收拾了,怕是程琳不会答应。 如果把程琳换成萧贯,事情就简单多了。 陈初六一直在家里等着,没人送礼了之后,便去找欧阳修他们写诗作赋,好不畅快。一直到立春,新年第一次大朝,陈初六才换上官服,走入这个名利场。 刚立春的时候,还下着小雪,看着奔向朝中的大内的大臣们踌躇满志,似乎要去打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一般。 陈初六也在心里猜想,这次大朝,会再一次验证“舔狗不得好死”的至理名言。劝亲政的,劝称帝的,太后会各打五十大板。 大庆门三声鞭响,随之而来,木门笨重的开启声音传来,轰隆隆,好像闷雷一般。 众臣在大庆门外,排班宿列好了,随即跟着宰相进入。最前面的是宰相、随后是三司使和亲王、再然后是六部和九卿。陈初六杵在六部侍郎的最后面,穿着黄狮子服,亦步亦趋。 目光往殿上一瞥,咦,不对劲,太后的帘子怎么撤了?太后垂帘听政,依照的是汉制。现在太后撤去帘子,却是依照的武后故事,武则天和唐高宗合称“二圣”并尊,就撤去了帘子。 陈初六心里也打鼓,上帝在掷骰子,这姓刘的娘们不会头脑一热,真做出不合历史的事情来? 再看赵祯的眼睛,却看不到一丝慌乱。陈初六放心下来了,赵祯都不急,他跟着急什么。 百官山呼万岁,行礼之后。但见一监察御史,踏步上前道:“启禀太后、皇上,臣有事要奏。” “国舅杨议,年前失踪,据臣风闻,杨议被资善堂翊善陈初六家中所绑架。臣闻风而奏,弹劾陈初六绑架朝廷命官,有辱国舅!” 陈初六一惊,这是什么操作,这刚过了年,第一件事就是弹劾我?不过,太后还没说,另有一名御史站出来了:“启奏吾皇,臣弹劾陈初六过年期间,收礼繁多,受贿徇私!” 尼玛,又弹劾我? 陈初六正要反驳,只见大理寺卿又站了出来:“启奏太后,陈大人身居要职,如今被两位御史弹劾,当停职待查!” 太后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先让陈初六停止待查吧!” 弹劾,停职,批准。当下便有人上来,把陈初六舍人院的印解了下来,然后请陈初六退出大殿,连一丝说话的机会都不给。陈初六站在大殿门口,看着殿外雪花,一首一剪梅在耳边响起。 懵了啊! 第五百零一章 治水能臣 一阵寒风吹过来,陈初六回过神了,瞧瞧身后的大殿,那守着大门的护卫,瞪了陈初六一眼。无可奈何,陈初六只得往外走,走了没几步,转过大殿的角,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连忙后退,二人对视一眼,不认得。陈初六穿着黄狮子服,那人则着一件绯袍,但见那人拱拱手:“本官侯叔献,草字景仁,不知阁下是?” “哦,下官陈初六,资善堂翊善。”陈初六持下官礼节,他刚被停了舍人院的职,就是个资善堂翊善,才七品而已,见了对付穿绯袍,至少是七品,十分大的官了 侯叔献有些敬意道:“前不久听说一篇《论漕弊》,可是陈大人所做?” 陈初六点点头,有些骄傲道:“不错,正是下官所做。” 侯叔献笑了,拍着陈初六的肩膀道:“陈大人的文采,犹如苏韩复苏,不错不错。但要是送给了行家来看,你那‘论漕’二字,只是笑话。” 只是笑话?陈初六再打量那人一眼,心中冷哼。不过,琢磨了那人的语气,却是没有一丁点的嘲笑,虽然刺耳得很。陈初六拱拱手问道:“这位大人是?” “呵呵呵,你不认得我吧?”侯叔献不拘小节地一笑:“本官从地方回京,任都水监和京畿转运使。” 呀?这个人,陈初六认识。上次监察御史会揖,就定的他作为新任都水监,这个人既懂得治河,又懂得如何治漕,是一位能干的官。既然选择他作为都水监,那么他对于水的研究,在朝廷中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人! 一篇《论漕弊》在他眼里,那简直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当下陈初六不敢心怀傲慢,又深施一礼道:“原来是都水监侯大人,下官失敬失敬了。那论漕弊,的确是下官书生之言,哪里比得侯大人真正的方家,今后定要向侯大人多多请教。” 侯叔献笑了笑道:“陈大人言重了,本官是直肠子,说话没有得罪陈大人吧?”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陈初六咦了一声道:“侯大人,缘何在此处徘徊?” 侯叔献撇撇嘴道:“我在外为官数十载,这次回来,全不懂京中规矩。今天本要来上朝的,奈何晚了时辰,唉,不知御史要如何弹劾我!陈大人,你又如何出来了?” 陈初六摊摊手:“我也不知怎的,刚上朝第一件事,就是那些御史弹劾我,接过我引咎停职待查,被赶了出来。” “弹劾陈大人什么?” “绑架杨国舅,还有受贿。”陈初六苦笑着摇摇头:“我为官向来清正,没想到按了这么两个罪名在我身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初六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说得跟真的是一样的。 侯叔献听了果然当真:“这汴京城里面,实在太复杂,本官到汴京当这个都水监,凶多吉少啊!不过,本官也没听说过上朝第一件事弹劾大臣的,这两个罪名,更是荒谬至极,太后和皇上应该是在保护陈大人啊!” “这……”陈初六心底恍然,佩服这侯叔献的眼光和见地,今天这次朝会,谁都能料到会是风雨雷电,太后把陈初六停职待查赶出来,是怕陈初六波及其中啊。 当然,也可能是太后怕陈初六误了她的计划,毕竟陈初六做事,谁也预料不到。 侯叔献豪爽道:“反正现在也晚了,来来来,陈大人,我和你到那旁边说话,这地方人多眼杂。” “好……” 一路走,侯叔献一路说着河务,似乎把陈初六当成了一个知心的人,一吐为快。 “自上古大禹治水起,这水患便是历代头等大事。我朝定都汴梁,军需民用均仰仗漕运补给,治水治漕之难,犹胜于历代。”侯叔献缓缓说道。 “前几年,朝廷治水方略,大抵在于淤泥填了河道,又开新河,接过年年花费巨款,却收效甚微。淤泥填河的速度,要比开新河的速度大得多,人怎么能和天斗呢?” “我不同意朝廷的治河方略,几十年不得晋升啊。但老天爷有眼,终究还是让我到了这汴京。我的办法,则是决河造淤田,束水攻沙。如此一来,既能清理河道,还能使得河岸边上的盐碱地,全部变为良田,变废为宝,费用也大大减小。” 陈初六不太懂河务,但听了他的话,知道这个办法比之前的好,但过手的钱少了,捞钱就不方便了。 “去岁,我治雎水,一年时间,修河堤两万四千七百九十三丈二尺,筑石加固河堤六千五百七十四丈八尺,塞决口共计八十三处,开良田九千二百四十三亩。朝廷拨款五十万贯,役夫万人。我只用了不过五千人,不再要朝廷一文钱,结余十三万贯!” 听到这里,陈初六更加敬佩侯叔献了。这侯叔献,对自己的功绩,毫不遮掩地夸耀,如数家珍,但陈初六丝毫不觉得他自大骄傲。这侯叔献,果然是治水能臣。 大殿之内,陈初六走后,便直接进入了压轴戏。 殿中丞方仲弓和权知开封府事程琳孤注一掷,当着皇上的面,请太后登基继位,所用说辞,当然也是十分充分的了。比如什么去年大旱降甘霖,在太后的带领下君臣一心克服旱灾,再比如什么万国来朝,百姓们哭着喊着要太后继位。 真假不说,但一定是天时地利,古今中外,士农工商,都表达了强烈的愿望,有请太后继位登基。太后不登基,那就是天上的太阳蒙尘,地上必将万物不生。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功何患无辞。 一个火星,把朝堂的干柴点燃了。这群人过年时候,在家里磨嘴巴,现在正是牙尖嘴利的时候。鲁宗道把程琳和方仲弓骂得狗血淋头,然而鲁宗道也没好受,气得当场晕倒。 但最后的结果,依旧是走向了历史轨迹,太后当庭撕碎了劝她进位的奏章,并且把方仲弓和程琳罢免远贬。可和历史不同的,这次还有劝天子亲政的。 “陛下大婚已毕,国本已固,臣等公议,请陛下选择良辰吉日,龙御天下,正式亲政!” “陛下亲政,乃是众臣所归,天下所愿!” 往下一看,这站出来的人不简单,乃是帝师崔遵度和张士逊! 第五百零二章 想去看海 帝师劝谏,这分量不小。之前的程琳、方仲弓最多算是中级官员里面的顶级,他们出面,是为其背后之人顶了风险,而且号召力也不小。 帝师劝天子亲政,不是他们能比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帝师可是天子的长辈,程琳、方仲弓之流,是臣子!是天子门生! 臣子的劝进,拒绝驳斥都理所应当,长辈的劝导,如何能拒绝呢? 程琳、方仲弓失败之后,那些原本想劝太后称帝的,也纷纷改旗易帜,把要呈上的奏折放到袖子里面,转而跪下道:“臣等附议。” 满朝文武,从宰臣到班尾,全都跪了下去,大呼:“请陛下龙御天下,临朝亲政!” 劝皇上亲政,哪怕太后不允,也不会公开对你如何,只能暗地里对皇上说,不要接受。风险小很多,当然受益也小了。 这个时候,赵祯看着下面齐刷刷的一请自己亲政的,心里难免激动啊,脑袋热了起来,心说要不要答应算了? 大殿之内,静默了三秒钟。赵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今天这件事情,早已经是安排好了的戏。 从一开始把陈初六赶出去,就是太后早就算计好的。这一场朝会,就是告诉大家伙,她刘娥绝不称帝,而赵祯是自愿不亲政! 群臣准备抬起头来观察赵祯的脸色,却在这时,赵祯缓缓说道:“爱卿们忠心可鉴,但朕尚年幼,仍当以师学为主。圣母太后,决断朝中大事,无不询问朕的意见。朕虽无亲政之名,却有亲政之实。太后威服海内,朕之倚靠也!等时机成熟,朕自会亲政!” “臣等接旨。” 大臣们也都是明白了,这根本就是在演戏,还请了帝师那种重量级别的演员。 等大家站了起来之后,太后开口道:“今日朝堂上,有人劝哀家称帝,此等不忠不臣之人,还振振有词,借天理大义,民心天意。其狼子野心,哪里是为朝廷谋事,独为其自己谋私利而已。今天子与群臣共同见证,哀家绝无行武后故事之心!” “太后圣明!” “从即日起,再有劝哀家不忠于赵氏者,以大逆罪论处。今日程琳、方仲弓,亦是受人蛊惑,着皇城司严查,追究下去,严惩不贷!” 太后说完,底下的某些人不由得身体颤抖了起来。 朝会最终还是恢复了正常议事的程序,把过年来开春后,朝廷要办的大小事务安排好。议到了中午,这朝会才散场。天子赐大臣廊下宴,又赐金银珠玉。 而外头,陈初六也用不着值班了,跟着侯叔献越聊越起兴。陈初六最佩服的是侯叔献这种,又能办实事,还能坚守清廉的官。朝廷拨他五十万贯钱,他不仅不问朝廷再要一文钱,还结余十多万贯。 光这一记,就能在清官史上留名。 等到散朝了,侯叔献也告辞,要去向太后请罪了,毕竟他迟到了嘛。陈初六却不知何去何从。以往要去舍人院办公,现在却只能去资善堂,那地方连个鸟都没有。要不然,直接翘班回去算了? 真是奇怪,好像太后能窃知陈初六的想法使得,刚有这个念头,便有太监拦住了陈初六:“陈大人,太后懿旨,让您一同用膳。“ “呵呵,我现在可是戴罪之身,用什么膳啊?” “陈大人说笑了,那些个言官御史,都是胡说八道。太后当然知道,陈大人是清白无辜的了。”那太监挺会说话,把陈初六捧得高高的,又道:“这次一并用膳,陛下在,定王爷也在,还有侯叔献一并。” “哦,那我不去都不行了。”陈初六苦笑一声,跟着去了。 太后用膳之处,在一刚下过雪的园子里。园子里面,除了几株腊梅外,全都是白皑皑的雪,甚至都没有一个脚印。连陈初六过去,也是绕着走的。 陈初六黑着脸走了过来,大家都是看了过来,那赵元俨笑骂道:“瞧瞧,那嘴巴上都能挂一壶酒了,好大的怨气啊。” 陈初六一头雾水,打个巴掌给颗枣?这可不行啊,我堂堂陈初六,会那么没骨气?就看你这颗枣多大了……陈初六没理赵元俨,径直走向一个空着的座位,先干了一杯酒。 太后见此哑然失笑:“连岳丈都不搭理,初六,你真这么生气么?放心,御史参你的事情,都是安排好的,不多久你就能官复原职。” “不当,再也不当官了。”陈初六断然拒绝,吃着眼前的东西。 “这不是置气么!”赵元俨拿起酒杯,走到陈初六旁边,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将来怎么干成大事?” 赵祯也走到陈初六面前:“知应,你可不能离开朕啊!” 一旁侯叔献见这等架势,也只顾低着头赶紧往嘴里塞东西,不然就要惊讶得叫出来了。当今天子,外加威望极高的王爷都在你跟前劝你不要生气,你还偏偏谁也不想鸟的样子。 就这气魄,谁能比得了? 赵元俨劝了几句,见陈初六岿然不动,有些恼怒了。这时,陈初六也知道自己别玩过火了,点头回到:“陛下,王爷都这么劝我,我不能不识时务。” “这才对嘛!”赵元俨笑道。 “不过,陛下,王爷,太后……”陈初六站起来,依次拱拱手道:“臣当官之后,恐怕不能做很久的事情。臣心中有一桩事情,要去完成。” “什么事情?” “臣想去看看大海。” “大海?!”旁人都是一惊:“看那玩意儿做什么?” 陈初六拱拱手道:“前不久,我不是买了几个外邦人嘛,发现他们外邦人的东西,还是挺新鲜度。泉州、广州那边,海外贸易很多,我想过去看看。” “可以,”太后远远地道:“等在汴京把杨家、物华阁都收拾干净了,就放你玩两个月,你还可以趁时间回临川看看,衣锦还乡。你儿子不是要满百日了么,哀家赐他一个金锁……” “谢太后!” 陈初六见好就收,算是安慰好了,这君臣小宴继续。赵元俨看着侯叔献问道:“景仁,听说你回京路上,顺便视察了河务,情况如何?” “大河清澈无比,真是海晏河清,盛世之兆啊!” 第五百零三章 海晏河清 海晏河清! 这侯叔献怎么学会拍马屁了? 陈初六对侯叔献的看法,有所改变了。不过也不失敬意,他不拍别的大臣的马屁,拍拍龙屁难道还不行吗? 太后和赵祯听了,都很高兴,古人嘛,都是很迷信的。特别是这些天子,相信自己的德行和上天相呼应,海晏河清,是上天示意天子德行好。 赵祯笑道:“候爱卿,今年黄河水真的清了?” 侯叔献点点头道:“不错,吾皇圣明。臣来往黄河数十年,从未见过黄河水如此清澈,真乃奇迹!” 赵祯点点头:“丹丘千年一烧,黄河千年一清,这或许真是吉兆……” 可在这个时候,陈初六脑海里灵光一闪,觉得不对劲起来。这黄河水清,不是什么好事。 早在尔雅、汉书中便有记载,黄河水那个时候已然浑浊。而且古人也知道了,黄河水之所以浑浊,是因为携带了大量的上游泥沙。 如果说黄河水清,只能说上游缺水,河水速度不够,泥沙早早沉淀下来了。历史上黄河水清的时候,往往是有大旱! 去年就有大旱,今年难不成又要有? 这哪里是什么盛世之兆,分明是天不助宋。 陈初六还是太年轻,喜怒形于色,他这一思考,别人都看出了异样。赵祯最先问道:“知应,你为何还不高兴。海晏河清,这可是好事啊!” “臣有一言……”陈初六话到嘴边,却是顿了顿才道:“臣有一逆耳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祯的脸严肃起来了,赵元俨给陈初六使眼色,侯叔献在一旁也 很疑惑。陈初六犹豫了,心里一想,若是真有大旱,朝廷能早早预防,便能救下无数生灵。若是没有大旱,不过是失算了,令人笑话而已。 出来当官,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若是这种事情还瞻前顾后,实在有负于平身志向! 陈初六略微一思考,便开口道:“启奏陛下、太后,这大河清澈,并非是好事。大河之所以浑浊,是因携带了上游泥沙,如今河水清澈,实是因为上游雨水不足。这大河水清,乃是大旱之兆!” “陈大人!本官治水多年,也未听过你这的论调!”侯叔献板着脸道。 “是啊,知应,侯大人面前,你就不要班门弄斧了。”赵元俨拍拍陈初六的肩膀,回过头道:“景仁啊,不要生气,这小子心高气傲,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懂。” 陈初六讪讪一笑,依旧开口道:“大河水清也不少什么稀奇事,侯大人若是不行,自可查历年水情。黄河水清,并非什么吉兆,而是大旱凶兆!” 侯叔献有些生气了,他是豪爽之人,但于治水一事中,他也是自大的,以为自己是绝对的专家权威。他看着陈初六道:“陈大人,你敢与我打赌嘛?” “赌什么?” “别别别,你们两个,都各退一步,何须弄得如此僵?”赵元俨劝道。 但没想到,他定王爷的面子在这里再次失效。陈初六当然不在意了,侯叔献现在也脑袋发热,没听进去定王爷的话。而是转身对赵祯和太后长揖:“此事关乎臣的名声 ,臣愿与陈大人一赌,看看水清是否大旱,请陛下为证!” “哼,此事关乎数万百姓的生命,臣也愿与侯大人打赌!” 赵祯看着二人认真的模样,只好点头道:“行,今日朕替你们作证,若是谁说错了,便……便……” 陈初六在一旁笑道:“若是下官说错了,下次在侯大人面前自罚三杯。” 侯叔献看了陈初六一眼:“好,若是你说对了,本官自罚十杯!” 朝中大臣争争吵吵,倒也这次,太后和定王爷见怪不怪了。倒是定王爷十分惆怅,觉得自己的面子,越来越不管用了。 侯叔献对陈初六原本挺有好感的,但经过这一次,心里多少觉得陈初六是个喜欢纸上谈兵的书生。他心里憋着一股气,草草用完了宴,便退回去,赶紧翻找起了历代典籍。 杨议的事情,陈初六自然是无虞了。杨议就是赵元俨捉来送给他的,说白了,就是太后让人捉的。 皇城司的人,到陈家“查案”,也就是只敢喝一杯茶,然后逛逛院子离去。现在可以知道的是,杨议这么久不出现,已经引起了杨家人的怀疑,处理杨家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陈初六安然无恙,回到舍人院。但却没了以前的清闲,过年之后,事务就看着堆了起来。舍人院内,忙得不可开交。陈初六对这些公文,也都没怎么细看,略看一眼,便安排人手去处理了。 这天气虽说已经立春了,可余寒尤厉,汴梁城四周没有一点春意,出门在外,还要顶风前行。 在舍人院里忙,外面的杂事也没忘了。外邦人那边,已经确定了留下和离开的人。安东尼和阿福,都被陈初六劝着留了下来,还要一个阿拉伯商人,因为损失惨重,年纪大了,也不想再出海。 三个人留下,其余人选择回到泉州。那边外邦人多一些,哪怕不出海了,也更加适合他们居住。既然他们不愿留下,陈初六也不强留,但他嘱咐,让这些人去泉州等着他。 陈初六想去海边看一看,组建一个船队,开到荒岛,然后伐木、挖矿,从村子到帝国! 当然,现在陈初六的想法,最多是去海边看看,能不能买几个有本事的外邦人回来,打造一支能横行海洋的水师倒是真的。 杨议依旧被关押在仓房,三天两头要挨一顿打,但这杨议竟然有些骨气,他除了骂人,一句话都不说。 物华阁自从年前消失之后,就变得踪影全无,至少大街上没有物华阁的消息了。 赵雅练好了身手之后,带着她的部下出去了几天,却把物华阁的消息带回来了。物华阁这些日子,急着将货物脱手变现。每次交易,都是临时安排,十分低调隐秘的进行。 忙了五六天,陈初六在舍人院总算闲了一些。这一天,陈初六在一堆公文里面,翻开兵部上来的公文一看,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第五百零四章 蹊跷调防 宋初设枢密院,掌管军事政令,武臣铨选则归三班院和审官西院负责,所谓兵部,事权极小。 兵部设兵部尚书、侍郎各一员,职方、驾部、库部和本部等四司郎中、员外郎各一员,主管武士校试武艺,及少数民族官封承袭,外加皇帝仪仗、卤簿、武举、义勇弓箭手等事。 说到军队,兵部更是管不着,手中只有民兵、弓手、厢军、蕃兵、剩员,至于最主要的禁军,兵部根本管不着。 皇帝直接掌握军队的建置、调动和指挥大权。“枢密院有调兵之权,却不掌管军队;三衙掌管军队,却无调兵之权;遇有战事,由皇帝任命率臣领兵出征。” 陈初六在舍人院南房,收了许多兵部、户部司的公文,平日里也摸透了这两个衙门的事务。这兵部管着民兵和弓手,平日还负责将军械送至各大军营。 但眼下,陈初六端着这两份公务,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从公文上看,无非是收到了军械的回复,同兵部的交差一同交上来,和以往一样。 这异样之处,就在于公文上的署名有些不同,还有就是军营上标注的位置有所不同。平日里陈初六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令他从这公文里看出来这异样,若是别人,说不定就写个寻常的批语,报上去了。 陈初六端着公文,仔细一琢磨,又从书架上拿出来汴京周围的地图,这一看不得了。天波门两名守将、一个监军的名字换了,南河大营由远至近调防。 调兵是枢密院的事情,换将是三衙管着的。但现在没有战士,突然换兵换将又调防,动作之大,实在令人心生警觉。 当然,枢密院和三衙的公文,陈初六是看不着了,只能从兵部的这几份“快递回执单”中找寻一些蛛丝马迹。想起鲁宗道就在旁边,陈初六步入鲁宗道的值房。 可一进来,却发现这里面还等着好几个人,鲁宗道忙得不可开交,便又退了回来。揣着那两份公文,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把门锁上,径直往太后那里去了。 见到陈初六来,太后和赵祯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太后笑道:“你这小子,鲁参政放你出来了?” 陈初六嘿嘿一笑道:“参见太后、陛下,鲁老头太忙了,没空理我。” 赵祯高兴地道:“也好,朕刚想要问知应几个典故,来人啊,给知应搬把椅子来。” 陈初六刚坐下,太后咦了一声问道:“鲁参政忙,你怎么这么闲?初六,你是有事来的吧?” “太后圣明!”陈初六从袖中拿出兵部的折子:“太后,有件事情,臣看着糊涂。天波门换守将换监军,南河大营突然调防,这太平盛世,这么大动作,臣有些不安……若是太后的正常调换,那是臣猜忌了,若是太后、皇上没有下旨,这件事情实在蹊跷,就不得不防了。” 太后闻言脸色一变,接过那公文看了一眼,抬头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臣自夸一句,有过目不忘之能,这公文只是,守将署名监军署名都和往常不一样,是近几日的变化。还有这南河大营,据京城该有五十里地,而这公文上却言运抵三十里地即到达了。” “原来是这样……”太后若有所思起来,赵祯把那公文接了过去,嘀咕道:“这公文,朕从未见过。想必只在政事堂,便批复下去了。最近公务繁忙,若是不仔细察觉,正要有人为非作歹,的确不易察觉。” “好个杨家,居然敢调动兵马!”太后横眉立目斥道,这暖烘烘的大殿,气温骤然冷了十几度一般,足见其盛怒。 “难道真是有人要带兵逼宫?!”陈初六惊讶万分:“那这调兵的事情是谁下的令?没有虎符,如何能调得动?” “这调动之事,并非出自哀家和受益的军令。但十里之内调动,算作练兵,可不用虎符,他杨家在军中威望极大!” “初六啊,你明察秋毫,立了大功!”太后脸色前所未有的焦急道:“为今之计,只有去找小八叔,只有他能收服杨知信此獠了!” 小八叔就是定王爷赵元俨了。 赵祯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了,看着手中的两本公文,觉得后怕不已:“若不是知应察觉到……” 太后站起身来,只见她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厚书。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放着一枚虎符。太后一手拿着精致的虎符,一手拉起受益的手,问道:“受益,有人要欺负咱们孤儿寡母了,你怕吗?” 被这么一问,赵祯脸上害怕的感觉反而消失了,换成坚毅而且跃跃欲试,问道:“皇娘,朕一点不怕,朕倒要看看,那些乱臣贼子是什么下场!” 太后点点头:“不怕就好,那受益,你觉得此时当如何应对?” 赵祯低头一想:“外兵逼宫,必有内应。当兵分三路,先绝其内应,再断其来路,后收其叛兵。” “不错,就是这样做。”太后将虎符交与陈初六的手上:“初六,枢密院与三衙之中,已生叛徒不可在信,你拿着这枚虎符去找你岳丈,他知道怎收服叛兵!” “臣领命。” 太后又对赵祯道:“受益,平日你都怪皇娘把你当小孩,那现在哀家给你做一件大事。你和王中正,带几队亲信,去政事堂找王曾他们,让他们把枢密院和三衙的叛臣抓起来。” 赵祯好像是刚拿到驾照,即将上路的新司机一般,兴奋而又有些紧张,他点点头道:“皇娘,放心吧,朕一定能收拾他们!” 可陈初六还是脑袋嗡嗡响,真的有叛军了?他和八王爷,当然是去收拾叛军,太后想办法重新掌控大门,赵祯则去收拾大内中的叛臣。三者中最危险的,可是陈初六。 一着不慎,那是要死的节奏。 按电视里演的,说不定还会被那些叛军杀了,拿血祭旗! 不过,陈初六虽然脑袋嗡嗡响,是怕丢了小命。怕归怕,但也没太慌乱,实在是大风大浪见多了。 揣着虎符,前往定王府。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大臣、宫女、太监,他们完全不知道出了大事,走起路来是闲庭信步。 陈初六也后怕起来,若不是他从兵部公文里看出蹊跷,恐怕连赵祯和刘娥都被瞒在鼓里,等兵临城下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五百零五章 小王爷 定王府就在大内旁边,陈初六很快便到了。定王府门前,有着兵丁守卫,这兵丁是定王爷的亲兵护卫,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勇士。 见陈初六走近了,那几个亲兵护卫拦住了:“这位大人,王爷吩咐了,今天小王爷回来了,不见外客。” “小王爷?小王爷是谁?” “哼,小王爷是定王爷三子,赵允迪,耀州观察使、右监门卫大将军。”那亲兵似乎倒竖着眉毛道:“去去去,有事求王爷,以后再来。王爷和小王爷父子叙旧,不见外客!” “呵呵,你好像不认识我,你看我像外客嘛?”陈初六心里急着要送虎符过去,面上就有些恼怒。 那亲兵护卫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看陈初六这的年轻小生,冷笑一声:“王爷家里的几个小王爷,我都认得,你不是赵家人,那就是外人!” 说完,那护卫拿着满是老茧的大手推了过来。陈初六可不客气,他的功夫本就和一般老兵差不多,陪着赵雅练了这么久,他的功夫精进不少。见大手推来,当下便开掌擒拿,闪身到护卫身后,一脚往他后膝盖踢去。 那护卫大惊,但也是如风一般,转过身来,拿手一挡,堪堪挡下陈初六的脚,喝到:“好大的胆子,兄弟们,揍他!” 陈初六知道打不过这么多人,不再纠缠,抬起腿便往里面跑。护卫在后面追,大喊:“都出来啊,王府来刺客了,保护王爷!” 赵元俨真和自己儿子在书房叙旧,赵元俨生十三子,留下四个允熙、允良、允迪、允初四个,其余都早夭了。这赵允迪就是第三个,在现任右监门卫大将军,还遥领耀州观察使。 外面站着的那些亲护卫,是赵允迪的护卫,不认识陈初六也属正常。 书房中,赵元俨端着一本古籍道:“允迪啊,刚才嘱咐你的可听清楚了?” 赵允迪拱拱手道:“爹,你放心吧,杨家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此番过去,连他们刘家,也要连根拔起!” 赵元俨闻言,却板起了脸,回道:“允迪啊,勿要好大喜功,除掉刘氏,万不可操之过急,不然适得其反。此外,刘氏要削,却不能除,不然刘氏衰而钱氏盛,那就是驱狼养虎,同样是大患了。” 赵允迪闻言一愣,又点点头,随即又道:“爹,这次真的要跟小姑爷去?唉,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我怕他那个状元公,还经不起山高路远,在半途上就停了。” “你当他是文弱书生不成?” “不然呢?”赵允迪摇摇头:“也不知道我妹妹怎么就喜欢上那种人了,那人胆子也不小,每天要被我妹妹打几顿?” 赵元俨笑着摇摇头,露出一个你还太年轻的眼神。父子二人正不知商量什么呢,听到外头吵吵嚷嚷,喊有刺客进来。赵允迪脸色一变,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把剑,探出门外查看。 但见一个穿着官服的文官,一马当前飞快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亲兵护卫追她。赵允迪先是一惊,这鸟文官,如何能冲撞开亲兵护卫跑进来? “有刺客,小王爷小心!” “让开!我是陈初六!” 两声大喊呼啸而来,赵允迪根本来不及反应,慌忙拔剑出来招架。陈初六大惊,这王府里面怎么全是见面就打的莽撞人? 脑海中忽然想起,自己和赵雅练剑的时候,赵雅常常后发制人,用手指尖快速夹住剑尖,然后逼近,用身体搏斗。陈初六常常痛并着快乐,也学了一下。 此时见那剑毫不留情刺了过来,刹车是刹不住了,陈初六心一沉,伸手一夹剑尖,夹住了! 闪身一晃,利用惯性,直接撞上了赵允迪,暗地里陈初六还用膝盖和拳头招呼了赵允迪两下。 赵允迪吃不住痛,哎呦一声,陈初六夺过宝剑,横在他脖子上。 呲! 周围安静下来了。 几个赶过来的亲兵护卫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喝到:“你小子好大胆,这是王爷的儿子,你动一根毛试试!” “哦?这就是小舅子啊……”陈初六笑了一声,但没松开剑,问道:“小舅子,陈初六你认不认得?” 赵允迪眼睛往下瞥,看到了寒光闪闪的剑刃,回到:“你是陈初六?不错嘛,跟着我妹妹,学了些功夫。” “不敢当,学了一点防身术。”陈初六慢慢松开剑,把赵允迪推开,这时,赵元俨朗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允迪啊允迪,你现在知道了你这个小舅子的厉害吧?” 赵允迪抹了抹嘴角,冷眼打量着陈初六:“这次是被他投机取巧了,若是摆好阵势真刀真枪的打,十个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陈初六心有要事,不与他争这个,把剑丢了过去,拱拱手道:“赵将军勇冠三军,我当然不是对手,得罪了,事急从权,我找岳丈有点急事。” 赵允迪听了,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回头扫了一眼那些亲兵护卫,骂道:“没用的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说完转身走了,赵元俨看着陈初六道:“初六啊,你是给老夫送望远铜镜了吗?在哪儿呢?” 陈初六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指挥,摇头道:“岳丈,这是急事,咱们进去再说。” 二人来到屋内,陈初六从怀里把虎符拿了出来。虎符出现,赵元俨的眼神立马变得严肃了起来,问道:“初六,此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太后给我的……今日我在舍人院审公文,看到兵部折子有些蹊跷……”陈初六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赵元俨拈须一想:“此事大大出乎本王的意料,本以为可以蚕食了杨家,可现在却要生此大变,这杨家要狗急跳墙了!” “岳丈,那……” “天波门、宫里,太后可有安排?” “太后去制服天波门,陛下带王曾、张知白去处置文臣。命我带着虎符前来,告诉岳丈,说岳丈一定有办法。” 赵元俨苦笑一声道:“太后是把本王当什么了,本王有什么办法?本王只能凭这张老脸,去看看南河大营的将士卖不本王的面子了。知应,你回去吧……” “我?回去?不,我跟着岳丈一起去!” “傻孩子,此去必有凶险,你难道不怕?” “要是怕,我就不是陈初六了!” 第五百零六章 南河大营 “好小子,胆子挺大的。不过你既然说了这话,可就收不回了!”赵元俨点头道:“事不宜迟,即刻赶往南河大营!” 赵元俨把家里的亲兵护卫聚集起来,然后带着赵允迪和陈初六一齐赶往南河大营。一路上几人骑着马,除了赵允迪时不时挑衅陈初六几句之外,倒是没别的事情发生。 南河大营原本在汴京西北角的天波门外五十里,无故调防之后,不知道到了哪里。加上因为王爷出行,为了避免惊扰到百姓,选择绕道,故而就不止走了五十里地。 南河大营里驻扎着八万人马,大多数募兵而来,一部分是平定各国时手边的禁军。八万人马,藏不住踪影,可等找到南河大营的驻扎地,这天色也暗了下来。 南河大营中,将士们刚把晚饭吃完,又将甲械整理好,换上更加暖和的棉袄。营地里到处烧着篝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岗哨旁边摆着火把。 军营外边,一声鸟叫传来,站岗的小卒骂道:“这雪还没化,如何来了乌鸦叫唤?真是晦气!” “什么鸟叫,你听错了吧,这个时节哪里来的鸟?” 这时从军中大营里面走出来一队拿着小红旗的兵,奔向军营四处喊道:“都起来都起来,奉皇上圣旨,调防天波门。未免惊扰百姓,星夜赶路,速速披甲持枪!” “什么?又要赶路?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觉得不对劲,这两次调防,蹊跷得很,连虎符也没看见。” “有什么不对劲的?你以为你是官老爷?连监军和将军都没说什么,咱们这些大头兵算什么,走吧走吧,有没有虎符,咱们这些人都是被溜的……” 军营之中,很快整理好了甲械,看这速度,便知道这一营兵将训练有素,令行禁止。 禁军编制为厢、军、营、都4级,厢辖10军,军辖 5营,营辖5都。每都100人。各级统兵官分别为,厢都指挥使、军都指挥使、军都虞候,指挥使、副指挥使;都头、副部头。 大帐之中,营以上的所有将领都聚集在此。将领们议论纷纷,脸上都是担忧和焦急,只见一马军指挥偏将问道:“知军大人,到底有何急事?弟兄们在此统兵一天多了,连率臣都没见到!” 知军是个文官,只见他微微捋了捋胡须道:“惊慌什么,本官接到朝廷命令,带着你们这些养娇惯了的兵拉出来练练。怎么?不行吗,你个小小的偏将,乱问什么?” 那偏将脸顿时一红,他平日里好歹辖着五百多人,被这么一骂,当然挂不住了。只不过文官统兵,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他只好悻悻坐下。 他一坐下,别的将领却拍桌子起来了。营级偏将不行,那虞侯、军都如何? “按朝廷祖制,调动一兵一卒一马一枪,都需见虎符和圣旨,若是没有这两样,哪怕是你知军大人下死令,也恕我等不听!” “放肆!”知军一拍桌子,但也知道自己理亏,冷哼一声道:“早知道你们这群武夫不好对付,不就是想要圣旨嘛?本官这里……” 正在他说的时候,只听见外面的岗哨在喊:“知军有令,今日戒严,营外人马不得入内!” 但这喝令,似乎并未起到效果,大帐外面,兵将步伐齐整,让开道路。随后只听见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知军大喜:“你们要的圣旨来了,本官早已经接到朝廷密旨,今晚有人谋朝篡位,命我即可率兵京城拱卫!” 大家闻言,同时回头看去,只见大帐中走进来一人,龙威燕颔负着手,侃然正色环顾一眼,不怒而威开口道: “是谁要谋朝篡位啊?” 众人低呼:“八王爷?” 赵元俨点点头,那些人都是站起来,重新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参见八王爷!” “好啊,好啊……你们这群兔崽子,混得不错啊,都升了官。可比当年跟着我的时候,威风多了。”赵元俨缓步走上前,身后陈初六、赵允迪,然后便进来十多个亲兵护卫。 知军也不敢在坐着,站到一旁拱手道:“微臣参见八王爷,额,八王爷,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否?” 赵元俨骑了这么久的马,坐在了上位,淡淡回到:“知军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那知军回到:“朝廷有制,亲王不得出封地、王府,更不能干预军、政。八王爷来南河大营走一走,微臣自是欢迎,只怕那些御史言官不放过微臣啊。” 赵元俨又道:“不错,朝廷是有制,但陛下有圣旨,命本王过来接管南河大营的兵权。知军大人,现在本王接管南河大营,你不用操劳了。” 众将领一听,都是点点头,先皇在时,八王爷就经常统兵出征。他们之中,不少人都是跟着八王爷混出来的。 可那知军明显是心里有事,看着赵元俨问道:“八王爷,不对,这南河大营是朝廷交付的兵权,就凭你一句话,恐怕不能交给你。何况……” “何况皇上年幼,还不能下旨,对吧?” “哼,正是!” 赵元俨笑了笑,从袖中拿出来了虎符,在众人眼里晃了晃:“这是什么,你们应该清楚了吧?” 将领们倒吸一口冷气,都是跪下道:“末将参见大将军,请大将军号令!” 那知军也没办法了,跪下行礼。脑门子上的汗,哗哗直流。赵元俨都不带看他一眼的,看了一眼下面的将领道:“陶望武、夏隆、张力田,你们三个人当年,跟着老夫从辽兵的死尸堆里爬出来了,怎么混到现在还是个营头。” 那三人站起来,低头不语。赵元俨又道:“你们三个听真了,从现在起,我提升你们为军中副将,任厢都指挥使,统率马步军三厢。” “末将领命!” 那三人刚说完,只见大帐外喊了一声: “杨将军到!” 他怎么来了?陈初六一惊。地上跪着的知军站了起来,看着大帐门口,赵元俨挥挥手道:“允迪,有请杨将军。” 杨知信推门而入,只见里面将领都在,正要说话,抬头一看,赵允迪走了过来。他咦了一声,又看见了赵元俨,挤出一丝笑道:“原来是定王爷大驾光临,末将统兵无方,令王爷见笑了。” 第五百零七章 大营兵乱 “杨叔叔,有请。” 赵允迪把杨知信带上前,杨知信瞥了一眼赵元俨身后的陈初六,心中一惊道,果然如探子所报,还好有所准备。 他也没说别的,而是深施一礼道:“这大晚上的,定王爷前来这南河大营,不知有何贵干?” 赵元俨盯着杨知信的眼睛:“朝廷有紧急公务,让本王前来这里接管南河大营八万人马。” “哦?下官斗胆问一句,朝廷有什么紧急军务?” “怎么?你以为本王假传圣旨不成?”赵元俨语气威严,令在场之人都是心揪了起来。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认为,朝廷若有紧急军务,必有皇上圣旨,王爷应当将圣旨拿出来,念给大家听清楚,我等也好依旨而行。”杨知信回到。 他这一说,底下有半数将领都是跟着附和。赵元俨环顾一周,眼神之中无不失望,回到:“本王和在座的,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大半辈子了,混到现在,一个个肚里塞着俸禄,屁股下坐着银子,熬到这个份上,就谁也信不过谁了。” “下官当不起这个话,下官只是依律而行,该问的问个清楚,不该问的一律不问。” “那好啊,你杨知信好像也并不是知军,也非监军,你有何资格,来问本王的圣旨?” 杨知信冷笑起来:“王爷,赶巧了,下官有圣旨。陛下升下官为兵部侍郎、统领南河大营马步军八万。” 说完,他从袖中抽出一明黄色的布帛道:“圣旨在此,下官有请王爷过目。” 真有圣旨?陈初六疑惑不已,赵允迪将圣旨递上,赵元俨打开一看,陈初六也凑了过去,灯光昏暗,乍看过去,还真是圣旨。 “圣旨与虎符并行才有效,杨大人,你的虎符呢?”陈初六在一旁问道。 杨知信不屑问道:“这位是谁,这军机要事,你好像没资格问。本官有了圣旨,王爷还是让开吧?” “哈哈哈……”赵元俨大笑道:“好个杨知信,你胆子越来越肥了,竟然敢赶本王走?” “下官不敢,只是圣旨在此,下官当奉旨行事。”杨知信也冷笑道:“下官知道八王爷在军中旧部甚多,威望甚高,但圣旨在此,军中将士还是分得清公私的!” “你们也是这个意思?”赵元俨看着底下的那些将领道,只见他们不敢抬头直视。 赵元俨大笑道:“好好好,亲兵听令!” 唰唰唰,一阵刀光剑影,赵元俨带进来的十几个亲兵护卫都是拔出了手中刀剑,剑拔弩张,谁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杨知信指着骂道:“尊称你一声王爷,你可不要乱来。本官奉旨前来统兵,不止孤身一人,哪怕杀我一个,大帐之外仍可领兵!” “你奉旨统兵,本王也是奉旨领兵!”赵元俨从另外一只袖子中拿出一张明黄布帛,念道:“朕特旨定王赵元俨统领南河大营兵马,无朕亲笔手谕概不奉诏!” 说完,又将虎符和圣旨放在了一起,指着杨知信骂道:“看到了吧,圣旨与虎符在此,谁敢不从!” 赵允迪挥手道:“来人,将他们统统拿下。” 杨知信抽出剑来:“你们敢!王爷,当年我可……” “杀!” 噗噗噗,几个亲兵上前,把杨知信身上的铠甲捅穿,杨知信捂着背上流血的洞,好不甘心倒下了。 赵元俨又是看着地下那些人道:“这些年来,你们每年拿杨家几万贯钱,早已经成了杨家的走狗,不再是我赵元俨的是兄弟了。” “你们跟着他篡权乱政,看在你我多年出生入死的份上,我将禀报皇上,说你们是被杨知信冤杀的。让你们死后,还能留些脸面,你们的家人,能得到朝廷抚恤。说实话,这不像我赵元俨的为人!” 话音刚落,赵允迪挥手道:“杀!” 地上半数将领,顿时成了刀下亡魂,血从没脑袋的腔子里喷出,满大帐都是血腥气。大帐外,杨知信的人马也知道了不好,大喊道:“众将士听令,冲进去救杨大帅!” 接着便一个脑袋丢出大帐:“杨知信矫旨叛乱,已斩首,谁敢再从,夷九族!” 门外的叛兵被震慑了几秒钟,但不肯放下刀兵。大帐中那几个可信的将领,赶忙带着部将出去,按住兵马。刚才兵马已经集结起来了,现在是整整齐齐的。 局势渐渐稳了下来,赵元俨走出大帐,看着那仍旧对峙着的兵马道:“杨知信已经死了,你们还这么冥顽不悟。哼,杀!” 这个时候,大营东南和西北角,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已经控制住了的三厢兵马外,又冲出来许多乱兵。赵允迪拍拍陈初六的肩膀,拿着一把剑放到陈初六手中:“你和我妹妹学了些花拳绣腿,等下乱兵杀了过来,你可得有自保的能力。” 陈初六看看自己手中的剑,叹了口气:“唉,又要动手见血了吗……无奈啊……” 乱兵很快便杀到了眼前,赵元俨下令,命手底下的人反攻。赵允迪更是手持一剑,杀入乱兵之中。 南河大营之中,戍守着八万人,其中有三成的人,是杨知信这些年养好的人马,还有两成的人,是平定各国时收编的精兵。那些乱兵,也基本如此,赵元俨守着的这一半人马,还是朝廷的人。 向来邪不压正,正肯定被邪打得够惨。若不是乱兵贼首已经被灭,这一战谁输谁赢,还不一定。杨知信一死,大事便已经定了。 天波门,被换掉的守将,也被太后替换斩首了。大内之中,百官里,杨知信的人也被除掉了。 夜尽天明。 陈初六手中紧紧握着沾血的刀,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腔子,护在赵元俨身前。这一夜里,除杀几个冲过来的乱兵外,他也没做别的了。赵允迪不同,杀得满身是血,还挂了几处彩。 看到乱兵诛杀殆尽,赵元俨劳累的坐在地上:“唉,往日的生死兄弟,为何总要相残呢?” 陈初六擦了擦刀剑上的血,搀起了赵元俨:“岳丈,杨知信也和岳丈是生死兄弟?” “他救过本王的命。” 第五百零八章 杨家灭后 “初六,你觉得本王做得可对?” “先国后家,王爷为国为家除掉杨知信,没什么不可以的。杨家能恩荣到今天这个地步,多半都是王爷的功劳吧?王爷要报的恩,早已经报了,是杨家不自知。”陈初六说完,叹了口气。 赵元俨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可眼角微微颤动的皱纹,却显示着他内心巨大的情绪波动。赵允迪跑了过来,见到这个样子,便开口道:“妹夫,你先扶着我爹回去休息,我在这里把战场打扫了。” “嗯。”陈初六点点头,看到赵允迪对他的敌意少了许多。 “允迪……”赵元俨站起来,将虎符放到赵允迪手里:“将兵马带回南河大营,这些尸体都带回去。再上个奏折,就说这一干等人剿匪而死……厚葬……” “是,爹。” 赵元俨打起精神,踩踏着满地的血液离开了。 杨家的覆灭,在朝中掀起了巨浪。杨家的势力,渗透进了枢密院、三衙,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撤换掉武将,还能伪造圣旨,调动兵马。 这等参天大树,必然盘根错节,大树轰然倒下,就连地也被拔出了大坑。 汴京之中,皇城司、金吾卫全部出动,抄家的抄家,斩头的斩,鸡犬不宁。 杨家的覆灭,还透露一个更加实质的信息。在这次之前,杨家可是太后称帝的幕后怂恿者,所谓程琳、方仲弓之流,不过是给杨家当马前卒的。 程琳、方仲弓失败之后,杨知信依旧不肯放手,带兵前来,想要兵谏。或者很久以前,他已然策划好了。兵谏成功之后,也只是想架空太后罢了。 这一下太后将杨家最大的那棵树给挖到了,无不是在向朝廷中还在幻想着借机得势的人一记当头棒喝。太后是真的不想当武则天!更不想被别人的利益裹挟着当上这个女帝! 当然了,这件事情其成因复杂。太后早就想收了杨家的兵权,只是无奈,没有一个足以自称“万般无奈”的理由。后来陈初六还从赵元俨的嘴里知道,这杨知信历来仇视文官。 大宋立国之后,虽然有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但大宋四周仍有敌人环伺,武将的地位崇高。太宗时期亦然,直到真宗后期,特别是檀渊之盟后,取而代之的是寇准、王旦这群文臣更加耀眼! 武将的地位骤然下降,让杨知信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难以适应。陈初六这个“状元公”,把杨赐给弄死了,让杨知信更加心存恨意。他的想法,就是要改朝换代,让武将的地位重回巅峰。 这是杨家自己的想法,当然还有刘氏的怂恿。其背后,是钱家、刘家、赵家三个大家族的博弈,杨家拼尽全力反抗,最后还是成为了一合之将。 那杨议反而没事,他被陈初六放了出来,依旧当他的国舅。但就算是国舅之尊,也远没了之前的威风。以前敢在朝中,说着说那个,但现在却见谁都拱手作揖。 不久之后,杨议称病,不再入朝,改在家中养病。陈初六放他走,本是不愿意的,但太后大笔一挥,将杨家的一部分地产,外加一个让陈初六垂涎已久的大宅院,陈初六这才把杨议放了。 那大宅院,虽然比不上王府,但也是“大官邸”了,有花有草有池有山,颇有苏州样式,还宽敞得很。比陈初六在外城,想办法围起来的几个院子要强一些。陈初六先让家人过去收拾好,等将来想办法搬过去。 外城的宅子,将来或可以安排给家里的亲朋好友居住。眼看着周俊也要学有所成了,将来当官,必定要成家立业。等他成家立业了,周九和大舅等人,便可以歇息。到时候都搬到京城来住,就不用远隔千里。 可按照陈父的意思,他反而是想老了之后,搬回临川区住。说是那边的水土,要比汴京舒服多了。 这场平乱的大事中,陈初六是居功至伟的了,一些地产一所大宅院,只是赎回杨议的命,和陈初六的功劳还难以匹配。 夜战之后,陈初六睡了一天,次日被太后召入宫去。 赵祯、太后都是在,和陈初六探讨了一番这件事情前后起因和今后的防备之术。赵祯的脸上,多了几许沉稳干练,有了一丝“君王”的气息。 感慨了一番,太后开口问道:“初六,这次要不是你发现蹊跷,朝廷还真有麻烦了。说吧,你要什么奖赏,升官还是发财,哀家都能做主?” “我……”陈初六低头一想,搓搓手道:“嘿嘿,太后,我只有两个想法。一是,我生性惫懒,想休息几个月,这是太后答应过的。二是,杨家虽已经除掉,但物华阁和岭南刘氏的损失并不大。还要将物华阁除掉,才好……” 太后点点头道:“哀家便准你冠带闲住,免去职务,留下资善堂翊善和著作郎的品秩。但你休息也不得太长,准你半年时间,你就是回家也好,去看海也罢,都随你去。半年之后,不一定能官复原职,但定不会让你比现在差就是了。” “拜谢太后……” “但你说的第二个想法,倒是奇怪。说来说去,你是在为朝廷着想,并非是要什么奖赏啊。” 陈初六长揖道:“太后,物华阁的名声,已然被人弄臭了。杨家灭后,想要除掉物华阁,三班衙役即可。然,权知开封府一职依旧空缺,臣举荐一人,可以胜任。” “谁?” “原太常寺卿,萧贯!” “哦……是他啊,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州试时,同列甲榜,他是榜首,我是第五。我和萧贯,年纪相差不小,是忘年交。他品行不错,寒门出身。” 太后微微点头:“哀家答应了。不过,这两件事,都要等你办完百日宴后之后才能落实。” “谢太后!” 陈初六拱手谢了,太后看了一眼赵祯:“你们君臣两兄弟聊吧,哀家乏了,要去歇息会儿。” 赵祯目送太后离开,回头喜道:“知应,皇娘允朕和宰相一同商办朝政,除军国大事、五品以上任免、接见外臣,无须事事请她过目,可以自行裁决了!” “呵呵,恭喜陛下。” 第五百零九章 赵祯下套 “呵呵呵,同喜同喜。”赵祯笑着道:“朕总算是被皇娘认可了,知应,你可得帮着朕呐,不然皇娘要收回成命的。” “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陛下尽管吩咐!” 陈初六拱手道,他说的不过是一些场面话,皇上手里有一点权利了,恭喜恭喜,然后吹捧吹捧而已。可没想到,赵祯此时却是狡黠一笑:“嘿嘿,知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你这么说了,朕这里刚好有一桩难事。” “呃,陛下,可不带这样下套的。” “知应难道要食言不成?” 陈初六挠挠头,觉得这小子怎么越来越像老狐狸真宗了,不愧是老皇上的种,无奈问道:“陛下让臣做什么?” 赵祯乐了, 凑到面前道:“知应,最近几日,张美人颇有些烦闷,朕想八月节的时候,送她一些礼物。听说男孩那边,有大珍珠,大珊瑚,还有许许多多的外邦奇物……知应,听说你想去海边看,不如帮朕带些回来?” “原来是这件事,陛下不妨直说,到底是让臣去做什么。找岭南刘氏?还是闽地钱氏?”陈初六连忙摇头:“我可不去,去了就是送死。” 赵祯笑脸红了:“看来朕的功夫,还没修炼到位。知应,这次你要去雷州,还有赵允迪跟着去。你不用动手,你只要看着赵允迪,别让他做出什么大乱子来就行。其余事情,八皇叔和皇娘,已经派得力的人都安排好了。” 陈初六还是摇头:“那也不行,我跟着也是深入虎穴。我知道你皇娘和我岳丈做事都喜欢冒险,五五开的事情,他们就敢梭哈。” 赵祯急了:“哎呀,知应,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是不是最好的兄弟?我们还是不是最好的朋友了?知应,你看在兄弟的情分上,不得帮朕一次?” 陈初六当然不肯去做了,他很现实,除了自己和家人的小命,别的都能拿钱换,只是钱多少的问题。可玩命的事情,升多大官发多大财也不肯做。可小皇帝这么一拿人情来劝,陈初六却有些动摇了。 有些东西,一文不值,千金不换。 那赵祯撒娇卖萌赌气发誓了半天,陈初六艰难地咬咬牙道:“陛下,这不是情分不情分的东西,陛下给臣交个底。杨家覆灭时,臣还后怕不已。” 赵祯闻言,缓缓说道:“朝廷仰仗东南赋税,以支御国军用。闽地钱氏势单力薄,以被朝廷收服,然而岭南刘氏,却是难以收服。一来是他们势大,有媚川都撑腰,其二是他们自己也并非统一,四分五裂。这次朝廷让赵允迪前去,意在悄然建立一支属于朝廷的水军。” “水军?” “不错,朝廷水师在江河湖泊上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但至今为止,朝廷还未有像样的海上水师。此番前去,赵允迪知道怎么做。但允迪性情冲动,钱氏刚刚归附,怕他又把关系弄坏,故而让知应同行。此事不难,知应反正是要去海边游玩的。” “只是建立水师,我倒是可以帮这个忙。”陈初六脑袋点点头道:“陛下可还能宽恕几日,让臣仔细考虑几天。” 赵祯也只好点头道:“那好,朕就让知应再考虑几天,等知应的小虎做了百日宴后,再告诉朕最后的决定,如何?” “可以,臣先告退了。”陈初六拱拱手,退出大内,走到舍人院,完成最后几天的任务。 数日之后,陈家做百日宴,皇上赐字,太后赐金锁,文武百官齐相贺,恩宠荣华举世无双。 陈小虎倒是被这一茬一茬看望他的大臣们吓哭了好几回,特别是听说有人要将爱女许配给他,早早定下娃娃亲的时候,哭得那叫一个凶啊。 陈初六就劝,哎呀,儿子千万别哭啊,爹丑,女儿可不一定丑呢!到时候你下聘礼就是一包驱蚊棒一块镜子,那嫁妆可赚大了。 陈小虎只能哭得更伤心了,脖子上挂着太后给的大金锁,晃晃悠悠,闪人的眼睛。 百日宴后,陈初六正式卸任了舍人院的差遣。外头传言,陈初六还是逃不过“驸马无大官”的怪圈。这好几次陈初六都立了大功,太后那边已然是没了官可给他升的了。 萧贯则顺利当上了权知开封府事,他知道自己为啥能当上,到任第一天,全城搜捕物华阁的人。皇城司和金吾卫查不出来的,他们那些衙役一下就将物华阁隐匿之所查出来了。 原来物华阁既没有出城,也没有躲在哪个大官家里,而是化整为零,分布到了底下的赌坊青楼之中。藏于九地之下,专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那些整日混迹这些地方的衙役,自然是一下子就查出来了。 物华阁连坐了杨家覆灭的罪,同样被扫了个一干二净。可惜的是,时至今日,物华阁早已经将手中的宝贝都变现出去了,关键的一些人,听到消息也撤走。 萧贯所做的,不过是秋风扫落叶,把物华阁苦苦经营了许久的世界,一把火烧光了。 都水监的一个藏书楼中,侯叔献抬起油腻腻好几天没洗的脸,昏暗地灯火摇曳,从他眼里冒出来了惊奇。 侯叔献已经好几天在藏书楼翻看以往历代的旱涝记录了,不知本朝的卷宗都翻看了,就是上至隋唐五代的卷宗,他也翻出来看了,昨夜更是一夜都没合眼。 他这么折腾,还是为了和陈初六的那一赌。他将翻找出来的相关记录,全部抄在纸上。带到抄满了整整三大页纸,侯叔献站了起来,负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着。 “此子何以知之?” 从他翻出来的那些相关记录中,十次大旱之年,竟然有七八次,有地方官员上奏黄河水清。侯叔献暗暗叫奇,他对自己在水文一方面的知识,可是大有自信,如今一看,却不如一个小娃娃知道得多,这让他既是自愧,又是好奇。 犹豫了一阵,沐浴更衣之后,写下请罪的书,上呈赵祯去了。侯叔献虽自大,但也敢作敢当,何况旱情是国之大事,不能为了小小的面子,误了大事。 第五百一十章 一一告别 温室里的西瓜熟了。 陈初六在温室里种了两条瓜藤,由于是在冬季,所以只结出来了五颗西瓜。若是正常在夏季成熟,一条瓜藤就能结出来五颗西瓜。 从种瓜到结果,陈家人对这瓜藤可谓是无微不至,连赵祯也来浇过好几次。本想着过年就能吃的,但却没料到这瓜藤长得比较慢。第一次开花时,不记得人工授粉,直到花落了,才陡然发现。等开第二朵第三朵花时,陈初六才想到人工授粉。 五个大西瓜,陈家人分吃了两个,还是三个。打算一个送去八王爷府上,一个送到宫里,还留一个送到政事堂,给几位相爷吃。 这个时节,虽已经立春好几天了,但寒风刮个不停。山上都还有许多积雪没有荣华,贫寒一些的家,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出门太久,只在附近砍两捆柴,再撸一把生火草,赶紧回家。 倒是汴梁城里,繁荣的集市已经从冬天的冷寂中恢复过来,又变得摩肩擦踵,吆喝不断。陈家醉桃源酒楼,也新年开张。陈初六在自家酒楼里看了看,想到这醉桃源酒楼,是当年陈家致富的一大手段。可到今日,醉桃源一年的进项,陈家也早已经看不上了。但醉桃源,仍旧是陈家最钟爱的地方,时不时去这里喝一顿酒,才叫痛快呢。 陈初六打算去和汴梁城的旧友道个别。 进汴京的时候,第一个给陈初六帮助的,是当时权知开封府事吕夷简。而现在,吕夷简官居二品,拜参知政事,已然步入相列。中状元当官之后,和吕夷简的来往稀少许多,只是三节两寿有些礼尚往来罢了。 吕夷简公务繁忙,陈初六是特意选在晚上去的。当初进城时,觉着吕府颇为豪华,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进门之后,瞧见了吕公著。陈初六顿时想起当初的荒唐事,显然吕公著对此也心怀芥蒂,和陈初六只是远远地互揖一下,也没说话。陈初六直接走入了吕夷简的书房,说明来意,吕夷简还颇有些惊讶。 “知应,你在舍人院干得好好的,屡立大功,为何要选在这时离开?” 陈初六苦笑一声,屡立大功是不错,但其中的凶险,不能向外人直言。他摸了摸鼻子道:“出来已有将近一年了,还未回去看看家乡父老。” 吕夷简知道这是借口了,便不再相问,而是道:“只是太可惜了,以知应现在的状态,三年内必入翰林,到时候就是储相,前途无量了。” “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也只能这样了。”陈初六深施一礼:“吕大人对下官帮助颇多,多日来忙于公务,未能抽空亲自道谢,实在惭愧,还望吕大人见谅。” “知应这话就见外了。”吕夷简笑着道:“你来汴京时,尚为白丁,本官与你兄弟相称,如今你是三元状元,已在官场崭露头角,还说这些做什么。” 陈初六笑了笑道:“吕大人,最近几年,你可是大有拜相之迹,我这不是提前来巴结巴结嘛。” “哈哈哈……”吕夷简抚须大笑,随后看了看四周,眼珠一转,从袖中拿出来了一样东西,定睛一看,原是一块玉佩,雕得非神非佛非虎非豹,却是一艘小船。 他神秘一笑道:“知应,听说你要去海边,本官没别的相助了,只剩下这块玉佩。若是在海上遇见了贼人,出示此物,或有一线生机!但这生机能有多大,本官也不确定。” “这等宝物,岂敢受之?” “哎,又见外了不是?”吕夷简将玉佩放在他手里:“这东西,还是一桩陈年往事的缘分,我拿在手里,毫无用处。当然了,希望你也毫无用处,这并非是什么宝物。” 陈初六这才点点头,收下了。 吕夷简又问道:“知应,你打算什么时候离京?” 陈初六沉吟片刻回到:“暂时还没定下时日,现在回寒破重,等暖和了再走。”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方才告辞。陈初六走出吕府,见到吕公著在一旁和人窃窃私语,但他没心情搭理别人,走到门口,心中也思考起来了,什么时候走呢? 现在他手上还有几件事没有完成,一是望远镜,才磨出来,打磨好一块凸透镜。二是新家,太后赏了他一所大宅院,不知什么时候收拾干净,等他入住。 这都是小事,大事是四个老婆,不知道怎么安排。赵雅带着孩子,自然不好离开了,可这一去就是几个月甚至半年,留她在家,怕她寂寞。 还有盼儿、巧儿、王雨溪,多半是要吵着去的,但路途遥远,可能还要遭遇岭南刘氏的谋算,有些太不安全。 陈小虎刚满一百天,就要和爹离别,要是回来之后不认得了怎么办? 天涯海角,儿女情长。 二者在陈初六心里堵得慌,被陈长水察觉出了异样,陈长水笑道:“少爷,是不是纠结带哪位夫人出门?” 陈初六点点头,陈长水又笑着道:“少爷,要我说,就把几位夫人都带上,咱们先回临川住些日子,等少爷从海边回来,再把几位夫人,从临川接回来,这不就好了?” “怕雅儿受不了旅途颠簸?” “少爷忘了,郡主夫人,可是女侠呀!” 陈初六恍然,是啊,只记得赵雅还要带孩子,不记得她可是女侠。十个陈初六累趴下了,赵雅未必趴下,床上除外了。看着陈长水笑道:“不错,算你有进言之功。” 陈长水憨厚一笑:“少爷,您看我有进言之功,我有件事情,求您饶恕……” “吓?咋的?你又烧人房子啦?” “不,不是……少爷,我……我婆娘有孕了。”陈长水说完低下了脑袋。 “婆娘?你啥时候有婆娘了?” “少爷恕罪……”陈长水跪下了:“上次去应天府收拾杨赐,我不是当了个课税司嘛,就是下乡课税查税的时候,遇见了个可怜人,就把她救了。那女子要以身相许,跟着我来了汴京。” “哦,这事我记得啊。可你们还没成婚,如何有了孩子?你先起来……”陈初六扶了一把。 陈长水仍旧低着脑袋:“其实……成……成婚了,我父母不在,又怕耽误少爷的事情,就简单拜了拜天地,侍奉了婆娘的老父母,没有和少爷说罢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给你买房 “嚯!黑子,你胆子也忒大了吧!” “少爷恕罪!” 陈初六揽住陈长水的肩膀,防止他又跪下去,然后恶狠狠道:“黑子,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人家姑娘嫁给你,你当然要风风光光娶进家门呐!偷偷摸摸拜堂成亲,这叫什么?这叫渣男!” “少爷我……” “黑子,犯错不要紧,知错能改就行了。”陈初六问道:“你在我家里住,嫂子住哪里,你们在哪里圆的房?” 陈长水涨红了脸:“少爷,我给她们家租了一间院子,里面什么都有,我也是在那里圆房的。少爷,我知错了,怎么改啊?” “能怎么改,当然是补办一个婚礼,把你媳妇接进家门,再给你岳丈买个宅子,好好侍奉啊。你岳丈就一个女儿,女婿能顶半个儿,就靠你养老送终了。”陈初六回到。 陈长水吐了吐舌头,感受到了自家少爷根本没有怪罪之意,放下醒来了,摇头道:“这件事情已经瞒了一次,只能再瞒下去了。少爷你不罚我,可不代表老爷夫人不罚我,要是让老爷知道了,不得赶我出门?” “这倒是个麻烦……”陈初六想了一下笑道:“这样吧,就把嫂子也带回临川,在那里拜堂成亲,奉子成婚。等我爹我娘知道了,也就不仅不会罚,还会送你礼呢。等以后回京了,就和我们家一起住就行。” “这哪里行,主仆有别,不能住在一起。要是我坏了规矩,别的下人怎么看待,少爷,这事儿得听我的,不能住一起。”陈长水认真道。 “唔,那你的意思……” “少爷,不如你给我在京城买个宅子。” “噗……那你真是替少爷的钱包着想啊?”陈初六撇撇嘴,但这是开玩笑,随后笑道:“买一个就买一个,外城内城,只要少爷买得起,你要多大的一居室都给你买一个。” “一居室?” “当然了,少爷的财力,只能买个一居室,要想买大一点的,你找那几个少奶奶去了。” 陈长水挠挠头,嘿嘿一笑道:“少爷,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少爷去大人们家里,总有一份银子给我,别的大人来拜会少爷,也会给我一份。多少咱不计较,但攒起来也有个千把两。少爷只要再添点,买个两进的房子,不成问题。” 陈初六大笑道:“放心吧,你跟着我,哪里还有愁这些事情,你的钱留给你养大胖小子就行了。” 二人赶回家里,已经是二更天了。赵雅等人围坐在一起烤火,还在等陈初六回来,陈小虎在一旁酣睡。陈初六坐下来了,喝了口茶水道,将四女的手都放在一起,然后握住。 几女不由自主地往陈初六这边移动了一下,王雨溪用另外一只手撑着下巴,洞悉了陈初六的内心,问道:“夫君,你有事就直说吧。” “这次冠带闲住,有半年时间,可以好好陪陪你们。” “谁要……”王雨溪准备说话,又闭上了嘴巴,她本想傲娇一下,说谁要你陪,可看到其余三女都想看见了肉一样看着自己,又把话放肚子里了。你不要陪,还有三个呢。 陈初六轻轻地笑了一声:“这次打算先回临川,都一起回去,看咱爹咱妈回不回去。汴京这边的大宅院,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收拾好,咱们在临川住一段时间,见见父老乡亲。” 几女都是点点头:“都听你的。” 这时赵雅又道:“小虎恐怕有些怕颠簸,还是走水路最好。这么多人走水路,倒不如租一艘船回去。” “有道理,那就租一艘船。” 几人聚在一起,把事情商议定了,决定再等十天,准备妥当了之后再出发。这十天时间,陈初六还要去造访各处。 先是去了一趟定王府,把望远镜的事情跟他说了。不过,现在陈初六有了大宅院,当初赵元俨给他的条件就没那么诱.人了。赵元俨对望远镜,没那么上心,倒是对陈初六去看海比较上心。 他把赵允迪和陈初六叫到一起,反复嘱咐,让陈初六要多帮助赵允迪的话,而赵允迪呢,万事都要听陈初六的。不过,这个嘱咐,赵允迪和陈初六表面上答应了,可心底里却是谁也不在意。 赵允迪对陈初六的敌意少了,是基于陈初六没在那天晚上惊慌失措,还出手杀了乱兵。但陈初六也没什么出彩的事情,让赵允迪佩服,从而事事听他的。 赵元俨哪里看不出这个?但他不在意。 陈初六颇有些尴尬,连连点头答应,最后把自己带来的西瓜放在桌上,告辞而去。赵元俨看着陈初六的背影,又转过头问道:“允迪,为父让你事事请教陈初六,你是不服,对吧?” “父王,那陈初六就是个粉面书生,毛头小子,我听他的干嘛?” 赵元俨笑了笑 ,一指那盒子道:“陈初六是毛头小子,却有扭转乾坤之力,你看看这盒子里面的东西。” “嗯?”赵允迪将盒子打开,咦了一声道:“这是……这是西瓜?父王,这哪里来的西瓜?难道是存下来的?” 赵元俨摇摇头:“这西瓜是陈初六种出来的,不信你切开看看。” 赵允迪惊讶不已,满脸写着不信,把西瓜端出来,也没拿到,拿手掌一劈,西瓜碎成两半。顿时鲜甜的西瓜汁流了出来,清香冲鼻,绝对不是存下来的,和刚从地里摘回来一样! 赵元俨取过西瓜,掰开一小块,放入嘴里细细咀嚼,笑道:“此子本事不凡,对吧?不过,我刚才故意不当他的面说他好话,是因为他太年轻气盛,听不得几句夸。听多了,尾巴容易翘上天。” 赵允迪吃了一口,将惊讶之色收了起来,有些不甘道:“唉,我妹妹喜欢上他,是有道理的。父王放心,这次去我一定事事听他的。” “非也,万万不可都听他的。”赵元俨眼神一聚道:“为父只让你事事请教他,可没说让你都听他的。” 赵允迪张了张嘴巴,随后点头道:“是,父王,孩儿明白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我要圣旨 莫名其妙的从定王爷府上走出来,陈初六便提着两个西瓜,赶往大内之中。心里想着,去海边帮朝廷建立一支水师,要不是赵祯拿兄弟情分求他,他可是不愿意的。 陈初六心想,现在这赵祯拿着兄弟情求他,将来要是他掌了大权,就会拿君臣之义来压他。伴君如伴虎,自古君臣之间,都猜忌不定。陈初六知道自己和赵祯之间的蜜月期也难以长期保鲜,今后还是注意一下的好。 心里正想着这些事情,突然肩膀上落下一只手:“知应,猜朕是谁!” “卧槽!”陈初六惊慌转过头来:“陛下,你怎么在这里?” “哈哈哈,朕见你失魂落魄地在这里走,便让人离开,偷偷跟了过来。看来知应是真在深思中,朕走近也没有被发现,知应,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还不是陛下让我去海边的事么,我想好了,等回家住一段时间,就跟着赵允迪一起去。”陈初六回到。 “有知应去,此事成功的把握,又多了几分。”赵祯看了看陈初六手中的盒子,问道:“知应,你这是给朕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嘿嘿,正要和陛下说此事。”陈初六将一个盒子放在地上,打开道:“陛下,你瞧,臣种的西瓜,熟了!” “真的?西瓜熟了?!”赵祯惊奇地看着盒子慢慢打开,里面露出绿油油的大西瓜,问道:“这是真的熟了吗?知应,你尝过了吗?” 陈初六愣了愣,把到嘴里的话咽下去了,改口道:“呵呵,臣还没有尝,看这外观,应当是熟了。请陛下打开西瓜,以验是否成熟!” 赵祯十分满意点点头:“那好,但不能在这里打开,咱们去找皇娘,让她看着一起打开!” 二人一同来到后宫,找到太后。冬天北方种出西瓜,这对于赵祯来说,意义非凡,打破了农业在时间和空间上的限制。虽然只是初步证明了冬天可以用温室大棚种植蔬菜,但却可以召集有识之士,开始试验推广的方法了。 赵祯装模作样祷告了一下上苍,祭奠一下后土,捣鼓了一阵,然后拿起刀一刀下去,把西瓜劈走了……西瓜掉地上,碎成两半。 “呃……”赵祯摸摸脑袋:“这……这是,这是失误。” 太后扫了一眼旁边的太监,太监们赶紧上去要捡,赵祯却拦住了。自己拿起西瓜,把摔碎的地方修了修,分成两半,放在盘子上,嘀咕道:“这是开天辟地一来,第一个在冬天长出来的西瓜,不能这么丢了。来人啊,把这西瓜赐给政事堂,让相爷先吃。就说这事朕,亲自给他们劈开的。” 太监点点头:“是,小的这就去送。” 还剩下一个西瓜,赵祯抱着劈开了。陈初六在一旁心疼啊,本来是要他去巴结相爷们的,转眼被赵祯送了顺手人情。见赵祯那欢喜的模样,陈初六也不好多说了。 只见赵祯拿着西瓜正准备切成瓣,陈初六上前拦住道:“陛下,不能这么吃,这是穷人的吃法,没有灵魂。” 赵祯不由一滞,陈初六对旁边伺候的太监道:“去,拿两个银勺子来。” 太监从红通通的瓜瓤上移开了眼神,感觉跑过去拿了两个银勺子过来,陈初六接过来,对赵祯道:“瓜是用这个舀着吃的,陛下试试。” 赵祯笑着点点头,正准备吃,又停下来了,拿出一半西瓜,先递给太后。太后拿银勺子,在西瓜正中心,舀了一勺,微启朱唇,小小的咬了一口,笑道:“不错,甜得可人。” 赵祯这才拿起勺子,在另外一半西瓜里舀了一勺,送入最终。瓜肉的汁水在唇齿之间流淌 ,一股清香甘甜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虽然没有夏季拿着消暑的快感,但却别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在冬季,从天子到庶民,都见不着新鲜瓜果蔬菜,好几个月这算是第一口新鲜水果! 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赵祯狼吞虎咽,吃完了一个,满脸都是西瓜汁水,最后打了个饱嗝,忽然又有些歉意的对陈初六道:“知应,这瓜你还没……” “陛下吃就好了,臣不需要。”陈初六摇摇头。 “唔……”赵祯笑道:“知应种瓜辛苦,立了大功,应当大赏!” “嘿嘿,陛下,我可以不跟着赵允迪去海边嘛?”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知应都答应了的,朕怎么能逼着知应食言呢?知应要别的,朕都能应允。”赵祯笑着道。 太后也在一旁劝道:“初六啊,你这西瓜,可解了哀家的馋了。你上次立了大功,也没给自己要点什么,这次一并再补偿给你。” 陈初六拱手道:“臣要一艘大船,并有官兵护送我家人回临川。臣还想要一封圣旨,定王爷的那种。” 上一次晚上去收拾南河大营,那杨知信拿出来了一封圣旨,是捏造的,定王爷赵元俨也拿出来了一封圣旨,却不少捏造的。但他们肯定是没有时间去找太后要一张了,后来陈初六才知道,定王爷那圣旨是空白的,盖了玉玺印。 那天晚上,赵元俨就是把空白的拿出来,随便念了几句,也没叫别人看,就当成了圣旨。 这种空白圣旨,向来授予极为信任的大臣,临机专断权的最高级别。陈初六这次去闽地或者岭南,能借用的力量也就是官府的了。一封什么都能写的圣旨在手,陈初六能更加放心一些。 太后和赵祯一愣,赵祯拿不定主意,太后考虑了一下,则是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要一张破纸。” 随后,太后从案上取下三张黄帛,盖上了三个大印,放到陈初六手里:“一份不过,我给你三份,你见机行事,该写什么就写什么。” 陈初六心里道,这三份可不如一份。赵元俨那一份,空白着,只要能唬住人,想用几次用几次。毕竟人家是定王爷,唬不住你,背后就一刀子捅来了。陈初六不是王爷,这个拿空白的唬不住人,必须得写上才有用,这三份实际上就只能用三次。 不过,三封空白圣旨,已经很不错了,见好就收,陈初六拱手谢恩。太后转头走了,赵祯跟着陈初六又谈了一会儿的话。陈初六要离开半年,赵祯着实有些不舍,但他现在也掌了一部分权,算是尝到了当一位君王的劳累。没等聊够,已有了太监过来报:“陛下,二位相爷过来谢恩。” “谢恩?” “是西瓜的事情。” “嗯,知应你先去吧。” 第五百一十三章 辞京 从大内离开,不少官员见了陈初六都是作揖,但陈初六不再多叙。手中没了西瓜,政事堂也没再去了,径直回了家。 又将阿福、安东尼给叫来,告诉了他们一下接下来的安排。安东尼听了很高兴,说建立船队,这件事情他很擅长。阿福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问道:“陈大人,这次你不会是罢官了吧?” 陈初六笑着道:“你放心,不是罢官。过几天有一艘大船到手,你告诉安东尼,就让他掌舵,看看他的技术。” 阿福在安东尼耳边说了两句,只见安东尼眼中的深沉的忧郁,多了一分开心,让阿福转告陈初六,他很愿意为陈初六效劳,报效陈初六的见面之恩。 初识安东尼,觉得他是个有些故事的男人,而且身上有一股侠义气质,令人高看一眼。此时他说这番话,倒是不出陈初六所料。但毕竟言语不通,陈初六简单说了两句,让他们去安排了。 之前那一堆外邦人,除了阿福和安东尼,其余陈初六都送去了该去的地方,有几个阿拉伯商人想留下,陈初六安排他们住在醉桃源,先学会华夏语再说。 等了十天,船也到了,行李也准备好了。 初春的汴河,河水浑浊,不时飘下来一具冬季被冻死的动物尸体。岸上灰尘飞扬,在这里走一天路,就算不干活,也会惹一脸灰尘。 陈初六回乡,赵祯还派人送了一些钱,以示恩送。这次回家,路上一切花费,都由吏部报效。原本只报本官的,但陈家一家老小,都是官或者命妇,所以报效额度,比别人大得多了。 陈守仁和周氏,决定先不回去。这边要收拾大宅院,陈家总得有主人在这边看着,不然太不想回事。刘沆高阳二人,也都留在了汴京。陈初六这一去半年多,朝堂上不知生什么变故,留他们在汴京也好随时有人禀告。 陈初六带着赵雅、王雨溪、盼儿、巧儿,还有带着两个老妈子,陈长水和几个家丁。这家丁都练过武功,身上带着防身的武器。主仆近二十人,从汴河码头出发,经运河南下,然后再想办法回临川。这一路慢慢悠悠的走,也不着急,反正是公费,而且半年多时间。 可陈初六在家里准备了十天时间,他回乡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又加上赵祯让礼部赐物,那些知道的人,便都跟着皇上的人,便都差下人来送礼,还说要给陈初六践行。 他考虑了一下,嫌这践行宴,又假又吵,便给推脱了,并差人回礼。这次回礼,陈初六不再抠门,别人送一,他回二。加一成,表示自己不是有意驳人面子。真正要告别的,已然一一去看过了。 还有欧阳修、周俊等人,也想要来相送,陈初六也是一一拒绝了。并嘱咐他们,要好好温习功课,在今年馆试、监试定要拔得头筹,早早登堂入室,同朝为官。 故此,这一日等在码头,却是无一人前来相送。陈初六看着下人,将行李什么的都送上船。这船分上下两层,赵雅她们则在上面那一层。等所有人都上去了,陈初六回头看看这汴梁城,心中感慨万千。 却不料这时一个人迎了上来拱手问道:“这位公子气宇轩昂、才气横溢,莫非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公,资善堂陈翊善?” “哦?”陈初六听人夸他,还是很高兴的,问道:“这位小哥,看模样,是你家老爷认得我,你家老爷是哪里高参?” 那人却摇头道:“我家老爷交代了,请您过去叙旧,等到了便知道他是谁了。” 陈初六闻言,心中谨慎起来,摇头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若是旧友,无须多礼。若非旧友,请报上名来。” 说完,陈初六便拂袖而去。那下人急了,赶忙道:“陈大人慢走,我家老爷姓吕,就在不远处的茶摊。” “姓吕?是吕公著吧?” “这可是陈大人猜出来的,小人可没多说。陈大人,怎么样,去见吕少爷一趟?” 陈初六沉吟一下,让陈长水先上船去,准备开船。又回身道:“那好,就让我去见见吕公著。” 走了百十步,来到这码头的一处茶摊。只见远远地,坐着吕公著,还有一个熟人,龚宗元。 上次龚宗元弹劾陈初六在殿上睡觉和左顾右盼,结果被陈初六一语驳得无地自容。最后的结果,陈初六罚俸三月,龚宗元罚俸一年。等下朝了,这龚宗元还找到当时同为寒士的太常寺主簿李蕤,结果李蕤被陈初六在大殿之外骂得吐血,从此以后,陈初六铁嘴铜牙的名声也就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对付陈初六,能动手绝不动口。 李蕤连升三级,被赶出汴京,倒是这龚宗元却还好好的。在他身边,看模样也是几位当官的,再加上吕公著,陈初六用脚指头想,这些人必定没什么好事。 但来都来了,要是转头走了,岂不是自损名声,落个被吓跑的名人轶事? 吕公著未动,但见龚宗元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官服。陈初六一瞧,原来是升官了。龚宗元深施一礼,其身后几人也拱拱手,龚宗元皮笑肉不笑道:“陈大人离京返乡,啧啧,真是出人意料啊,竟无一人相送。” 吕公著冷笑道:“呵呵,龚大人,你说这是世态炎凉,人间薄情寡义,还是人心向背,在此显现呢?” 陈初六倒是不恼,反而笑道:“这么说来,陈某要感谢几位前来相送了,没想到混到今日这个地步,前来相送的,是你们几位,太令陈某感动了。” 这是正话反说。陈初六今时今日的地位,足以能让几乎所有京官仰望。这来了的,要么是真的感情好,要么则是消息闭塞还自以为是的人,陈初六的感动,是觉得他们智商感人。 龚宗元大笑道:“是啊,这朝中之人,历来是两面做派。你得势一个样子,失势一个样子。不过嘛,若是坦荡君子,别人就不会这样了。” “龚兄以为我失势了?” “呵呵,当然!”龚宗元冷笑道:“杨家覆灭之后,朝中不少人贬的贬,杀的杀,谁落了好下场?如今赵官家免了你的差遣,让你回家,难道不是连坐?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凑在一起坐那些违法乱政的勾当,罪恶滔天,岂有不杀之理!若不是赵官家念在你伴读之恩,你早已经同杨家一个下场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知心朋友 按照龚宗元的意思,杨家覆灭之后的余波,把陈初六带下来了,陈初六是杨家事件中被处理的一员。 但是天子宽仁,顾忌到陈初六是公主的夫婿,念及到陈初六以前的情谊,和陈初六在文坛中欺名盗世,所以赵祯专门等到陈小虎百日宴之后,再让陈初六罢官。 这一切,都不过是天子宽仁! 陈初六看着龚宗元笑道:“龚兄啊,不是我说,你不去写小说,真的是浪费了你这个脑洞!不过嘛,看龚兄这官服,当是才升官吧?既然公务繁忙,就不劳烦龚兄在这里送一个无法东山再起的人了吧!” 龚宗元冷笑连连:“本官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哼,陈初六,你可记得当初给我的羞辱,今日我要一并奉还!若不是你,我何以能右迁职事官?不过也好,本官终究是得人知遇!” 陈初六转头看向其余那几人,目光最后落在吕公著的身上:“难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吕公著却是摇摇头道:“陈大人,我还有叫你一声叔叔呢。那夜,你来求家父帮你,想必是没办法吧?呵呵,如今凄凉离京,小侄特来送点热闹,让叔叔不至于落魄得像丧家之犬。” 那龚宗元挥挥手,身后窜出几个下人,手中提着一些东西,笑道:“陈大人,你离京回乡,本官特意备了一万响的爆竹十串!让你热热闹闹的,离开京城!” 说罢,龚宗元等人都是大笑了起来。陈初六正准备出言反讽时,身旁传来一声询问:“哎,这位大人,可是资善堂陈翊善?” 陈初六黑着脸回过身,见是一青衫吏员,收住了骂人的话,点点头道:“正是。” 那青衫吏员拱手笑道:“在下京畿转运司吏员,奉家大人之命,请陈大人慢行一步,侯大人马上便道!” 京畿转运使侯大人!龚宗元意识到有一丝不对劲,额头上滑落一滴冷汗。 他被罚俸之后,一直不得志。每天忙于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无暇扫听消息,直到杨家覆灭,朝中很多官无缘无故消失了,他才以“勤劳”升了一级,到了都水监办事。 河北转运使和都水监是一个人,都是侯叔献! 怎么他也来了? 陈初六也好奇,这侯叔献上次跟自己打赌之后,一直没消息。百日宴也没见来送个礼物,怎么今日突然来了?难道说他查到了,黄河水清,和旱灾没关系的证据? 龚宗元和其余几位,都是踮着脚张望,没再拿着他们那爆竹寒碜陈初六。按说等了不到两分钟,只见一顶轿子急匆匆落在陈初六面前,轿夫坐在地上喘息不已,里头迈步出来一人,正是侯叔献! 侯叔献走了过来,一把抱住陈初六的肩膀:“知应老弟,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你说的不错,是本官错了!” 陈初六的肩膀,被侯叔献抱得竟然有些疼,赶忙闪到一旁:“怎么,候漕司真找出来那件事的关联了?那就尽早预防吧……唉,我倒是希望是我错了,侯大人是对的。” 侯叔献点点头:“听你要走了,本官赶忙赶了过来。打赌说,本官要自罚十杯,不可食言,今日就在此自罚十杯。” “侯大人不必当真了。” “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侯叔献正要拿酒,看见旁边站着的龚宗元等人了,看着他们,咦了一声。 龚宗元被侯叔献的眼神扫过,吓得抖了一下,赶忙行礼道:“下官龚宗元,拜见候大人。侯大人,下官先告辞了。” “龚大人,何不留下再叙旧?今后可难以相见了!”陈初六把龚宗元拦住了。 龚宗元心里叫苦不迭,自侯叔献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是他失算了,还是早早离开,免得被侯叔献当场斥责。可陈初六偏偏留住他,他恶狠狠顶了陈初六一眼。 侯叔献在一旁好奇地问道:“龚大人,你是来送陈大人的?” 龚宗元暗道不好,他在自己那个“寒士圈子”里面,可是义愤填膺自诩正义的,现在要是说过来送陈初六,那在圈子里,他必然名声扫地。可要是说特意来讽刺陈初六的,侯叔献也饶不了他。 龚宗元连忙摇头:“不不不,下官……额,对了,下官初入都水监,便和几位同僚来看看水情,以备有用。路过这里,仅仅是恰巧路过。” 侯叔献点点头:“原来是路过,也对,本官听说过你和陈大人之间的事情一二。” 陈初六却道:“侯大人有所不知,我和龚大人之间,的确有些小摩擦。但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和龚大人现在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啊呸!龚宗元在心底骂娘,啥时候跟你陈初六成了知心朋友! 侯叔献当真的听了:“龚大人和陈大人这一段化敌为友的故事,正是官场之上,同僚之间应该学习的。等回去了,本官便将你和陈大人的事情,写出来传示转运司,让大家都学学你们二人之间的这种精神。大家都化敌为友了,便能同心勠力为朝廷做事了!” 龚宗元叫苦啊,若是这样,他的“名声”可就是真的臭了!到时候,寒士骂他两面三刀,豪门看不起他出身卑微,就成了姥姥不爱舅舅不亲的人了。但眼下陈初六如此说了,他能怎么办,又不敢反驳侯叔献。 龚宗元就差偷偷抹眼泪了,他欲哭无泪,一旁道:“侯大人,下官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陈初六嘿嘿一笑:“感谢龚兄十里相送,那十串万响的长爆竹,就放在这里吧,待会我叫下人放了,感谢龚兄,实在有心了。” 龚宗元捂住胸口,差点没气绝身亡。在同行人的搀扶下,悻悻离去,陈初六转过头对侯叔献道:“侯大人,龚兄虽然人好,但是身体却不好,你看才吹这么一会儿风,就让人搀着走,恐怕难以担当繁重公务啊!” “哦,看着知应的面子,本官让他少做点事就行。” 远远地,龚宗元听见了这话,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小心翼翼地说)好像又数漏了一个章节数,感觉要重修小学二年级(内容没缺)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为官之道 转过身来,侯叔献好奇问道:“知应,那龚宗元真的和你化敌为友,成为了知心朋友?” 陈初六摇摇头:“呵呵呵,并非如此,龚宗元今天来是为了恶心我的,他以为我离京回乡,是被陛下贬罢,故而无人相送。殊不知,这是我自己主动推掉的。” “那刚才?” “龚宗元那种人,自诩为寒士出身,不知如何,就是觉得自己清高至极。”陈初六笑道:“这种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丢了他那自视为命根子的假清高。若是外头知道了他和我结交了朋友,还尽释前嫌,十里相送,那些同他一起假清高的,必定是要和他割席!” 侯叔献抚掌大笑:“好啊好啊,知应,外头说你瑕疵必报,而且甚是毒辣,果然不错。得罪谁,也别得罪你陈知应呐!” “哈哈哈……”陈初六也笑了笑道:“我这人不是瑕疵必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侯叔献看了一眼龚宗元离开的方向,眼睛里若有所思。陈初六知道,龚宗元这下回去,不止要在“假清高圈”里面革除名籍,更要在官场上一落千丈了。侯叔献是都水监兼京畿转运使,官大得不行。 陈初六看着留下的那一些鞭炮,笑道:“正好,有这炮仗送行,热热闹闹离开。” 侯叔献好像想起了什么,命人从车上拿下来一包东西,要送给陈初六。陈初六有些犹豫之际,侯叔献皆是道:“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是底下送上来的腊鱼而已。” 陈初六这才拱拱手:“多谢侯大人美意。” 侯叔献笑了笑,叫人去把爆竹点燃了。顿时噼里啪啦响彻整个码头,鞭炮的烟雾,从码头中心腾空而起,引起路人纷纷看了过来。小孩子们欢呼雀跃,兴奋又害怕地围绕着鞭炮跑来跑去。 二人笑着来到码头旁边,看着汴河流过,陈初六淡淡地道:“我送很多人出过城,李迪、丁谓、王若钦,我都送过。” “哦?他们可有和你面授机宜?” “丁谓给我说了一句,说是想要做事,就得捞钱。”陈初六笑了笑道:“这事情倒是和侯大人的截然相反,侯大人清廉刚正,也能做得这么大官。” 侯叔献苦笑一声:“不错,本官所持为官之道,和他们不同。捞钱有捞钱的道,清廉有清廉的道,但都要是为朝廷做实事,两条道都是万法归一。本官所不能接受的,反而是那些只捞钱不做事的,只讲清廉也不做事的。比贪者更可恶的,是懒而无为者。” “丁谓那个人,本官也佩服。从他修皇宫的事情上说,此人的才干绝非等闲之辈。”侯叔献缓缓道:“他人情练达,手上有钱,自然左右逢源,能让招揽很多人做事。倒是我不同,我这人不能察言观色,也猜不透别人话里的话,只能直道而行,不问是非!” “哦?这怎么讲?” “知应,这官场犹如一团乱麻,进去之后,寻常人理不清这弯弯绕。除非是丁谓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别人逞强想要理清楚这些事情,只能是徒增烦劳,根本处理不过来。” 侯叔献又道:“可是这官场上,却有很多人想成为丁谓,他们本事不济,只能贻笑大方。本官有这个自知之明,于漕务、河务中有些本事,可说道谋身,我这还不如一农夫。” 陈初六点点头,人最难得是有自知之明。孙子曰:知彼知己者,百战不贻;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己,每战必贻。 “故此,我不谋身外之物,也不谋长远之事。只在心里记得,上不负天恩,中不负所学,下不负黎民。咱们是给天子、百姓谋福的,不是讨同僚欢喜的。一头扎下去,虽不能封侯拜相,但今时今日,谁能说侯某一生失意呢?知应,我今天跟你说这些话,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陈初六一怔,随后点头道:“受教了,侯大人所言,小子会听进心里去的。” “嗯,你很聪明,本官放心。”侯叔献笑道。 陈初六的确是知道侯叔献的意思了,难得侯叔献不为世事所误,能知行合一,坚守本心。如他所言,他虽然没能封侯拜相,但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朝廷将他当成治水的倚靠,谁能说他这一辈子不是耀眼的一生呢?不仅是他,还有鲁宗道也是如此,不过鲁宗道不治水,专门治人! 侯叔献说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劝陈初六像他一样,直道而行,不问是非。从前陈初六的想法,先谋身、再谋求权位、后谋大事。可侯叔献的法子却是,先干大事,谋身不用再管,谋位水到渠成。 这两种几乎相斥的道,却在陈初六内心中激烈地碰撞融合起来。陈初六心中的迷茫,渐渐的拨云见雾。 侯叔献看着陈初六陷入深思,呵呵一笑:“知应,这些事情,你将来会明白的。但切忌,从现在开始,多为民做好事,那些朝中的势力争斗,少掺和一些。” 陈初六若有所思,觉得侯叔献的话里还有话。这个时候,身后十串万响的鞭炮,已然是结束了噼里啪啦,码头上的热闹,稍微平息了些,但仍旧是人声鼎沸。 侯叔献看了一眼那缭绕不散的烟雾,道:“这次前来,我有一件事情请教你。” “侯大人这是折煞小子了,侯大人有什么问的,尽管问来,小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啊你,用不着捧我捧得太高,三人行必有师,自从你上次一口断定黄河水清有大旱之后,本官心中便佩服起了你。枉我钻研河务多少年,竟然没有发现这件事情。” “那侯大人要问什么呢?” “知应,你知道黄河水清有大旱这一事,想必并非偶然得知,而是查阅典籍统计所得。既然如此,你肯定不止知道一条,还有别的一些规律吧?本官想请教你一下,你所知道治河之事。” 说完,侯叔献还有作揖,陈初六岂敢受之,忙是扶起他来了,问道:“侯大人回去查阅典籍,把历年大旱的记录翻出来了?” “不错,自隋唐以下,都查尽了。就是秦汉、魏晋也查了一下,只是残缺不全了。” “那侯大人应该已经发现了,黄河水清必有大旱也不准确,尚在十之七八。” 侯叔献眼睛里迸发出惊讶:“不错,知应果然是查过,的确是十之七八!” 第五百一十六章 预测旱涝 “知应说十之七八还不算太高,莫非是有更好的办法?”侯叔献诚恳地道:“知应,你就把更准确的法子传授给本官吧。本官定会将这法子落到实处,避免百姓遭受大旱之苦。你还记得应天府大旱的惨象吧,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 陈初六拱手道:“侯大人心怀天下,实在令在下钦佩!” 侯叔献摇摇头,唉声叹气起来:“本官十年寒窗苦读中了进士,若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汴京,终日与伴着馆阁内的书籍。这心怀天下之事,本官实不愿为。” “侯大人何出此言?心怀天下,难道不好吗?” “不好,太不好了!”侯叔献拍拍左胸脯:“知应你虽然也是寒门出身,没在地方任事过,不懂得百姓苦成什么样的。哪怕身处汴京,我一想到百姓的苦日子,犹半夜惊醒,心中作痛啊!太祖科举来,无论状元还是进士,都一律外派为官,极少留京的,是让他们看一看民间疾苦……” 陈初六有些惆怅了,天下百姓,当真如此艰苦?为何他在汴京、在临川见到的,还是“过得去”的样子。只能说,现在格局打了,见识广了,但却 多了“灯下黑”。 这侯叔献先劝他“直道而行”,现在又开始劝他到地方任事,还想劝他把河水预旱的事情说出来,无不是大宋百姓着想。陈初六也猜忌过那么一两秒钟,这侯叔献不是为了加官进爵而说这些吧?但侯叔献不是前三甲,也未加大学士衔,这辈子的官当到现在,已经到头了。 “侯大人,在下知道了您的意思。这河水预旱的本事,还是我少年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交给我的。今日一看,必是这老道士,为了让我递交给侯大人。这河水预旱的本领,放在我身上,没什么用,但交给侯大人,可是利国利民啊!” “知应,你的法子能有多大把握?” “**不离十!” “什么?这么准,若是这么准,本官便愿意次次着力防备,哪怕有一次不准,本官愿当此失误之责!” 陈初六开口说道:“以前那个老道士告诉我,黄河水的轻重,能反应泥沙之多少。泥沙自上游来,上游水少,自然泥沙就少了,水就清了,重量也小了。但光看清浊,只是大概估计的办法,想要更加精确的办法,只有称量河水轻重!” “称河水?” “不错,每年到了一定时候,派河丁去各河段取水,然后进行称重。根据旱涝情况,总结出规律。这个规律嘛……惭愧,在下却是不知,具体如何去做,在下也不明白。但只要不是天下大旱,这个办法都是可行的。若是天下大旱……那就摸不准了。” 陈初六想了想又道:“侯大人,既然已经说到了大旱,不妨多说几句,这称河水轻重的办法,能预测大旱,也能预测大涝。河水轻了,是大旱之兆,河水重了,则是大涝之象。河水清浊,已有古话说这是圣人出世,不好反驳。侯大人可表面令人歌颂河水清浊,暗地里测量河水轻重,如此并行不悖,陛下太后那边也高兴。” “除了旱涝灾害,还有瘟疫、蝗灾两大灾。大涝之后有大疫,大旱之后有蝗害。瘟疫要防淹死的动物尸体,包括死人,将这些尸体早早焚烧掩埋,再井水中投放药物,让人将水烧沸之后饮用,都是防瘟疫的办法。至于蝗虫就简单多了,油炸蝗虫烧烤蝗虫,嘎嘣脆,鸡肉味!” 侯叔献点点头,仿佛一下懂了很多东西,他道:“知应说的,我都记住了,若能提前预防,要比灾后赈济强多了!不过,知应,那个老道士到底是谁啊,本官想认识他一下。” 陈初六大笑,这侯叔献还真是求知心切嘛,他摇摇头道:“老道士也只是一个老道士,若是侯大人想多学一些办法,应当不耻下问。” “何意?” “老百姓才是最聪明的。” 侯叔献恍然,站在原地,朝陈初六拜了一拜:“知应,你真有大智慧啊!侯某今日,就替百姓感谢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侯大人做了大事,小子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两个人在汴河边,又聊了几句,颇有些惺惺相惜。船上差人来喊,说是可以动身了。侯叔献不再耽误时间,拱拱手,踏着满地的爆竹碎屑离开了。陈初六看着侯叔献的背影,一同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汴梁城,转身离去。 船上众人,期待着他过来。安东尼大喝一声,船便开拔了,缓缓的跟着汴水,往城外缓缓走去。 赵雅抱着陈小虎,站在船舷上。都说百日之后,眼光日长一寸,陈小虎长大了双眼,在赵雅的怀里眺望远方。 陈初六觉得左右无事,便拿起玻璃开始磨了起来,偶尔写几幅字,学着画几幅山水。他现在可是大才子,这琴棋书画,自然要样样精通。琴棋用处不大,这书画可是能卖钱的,多写几幅,是增收项目。 盼儿、巧儿服侍在旁边,要笔递笔,要墨研墨,张嘴便有果脯蜜饯,茶水递过来,伸开手就有香软入怀,任他温存享受。 这一路上,哪里有什么旅途艰辛?这比坐高铁都要舒服多了! 陈初六身后的汴梁城,龚宗元的日子可不好过了。侯叔献提笔挥毫,让他去河边监工去了。有太阳盯着,有暴雨蹲着,修好了是应该的,没修好要撤职查办! 跟着他来的那几人,也没好受。唯独吕公著,得免全身,只是又少了些一起吹牛的朋友。不过,他心里对陈初六,依旧是没什么好感。他的眼睛,瞅准了四为诗社。以前陈初六在的时候,他可不敢踏足一步,但现在陈初六离开了,他就能以“陈初六侄子”的身份进去瞅瞅了。 “哼,本公子倒要看看,这姓陈的是如何欺世盗名的!” 吕公著摇着折扇,步入四为诗社,此处有许多学子正在读书。只见一类似值日的读书人走了过来长揖道:“这位公子,未曾谋面,敢问是哪位社副介绍来的?” “没有人介绍。”吕公著嘴角笑了笑道:“你们社长陈初六,是我爹的同僚,我是他侄儿。” 第五百一十七章 更要防备 大运河上,来往官船、客船、商船。官船又分兵船、漕船,还有陈初六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官船”。陈初六这船大,走在河中间,别的船见了,都是靠边避让。船吃水不深,原因是陈初六这船,并没有搭载外客。 从汴京出发,已有了一日多了,此时黄昏将近,船要找个码头靠边歇息。大船不宜夜间航行,只有赶路的人,才会选择日夜兼程。 遇到个小码头,没什么做生意的,船上的吃食简单一些,上岸买了些鱼虾,煮了一些粥,就着咸菜吃。吃完了饭,安东尼与阿福过来了。 阿福用他还算流利但多少有些蹩脚的华夏语道:“陈公子,安东尼说,这船比他们的船要稳当舒适,而且比他们那里的船都大。” 陈初六笑了笑,这是自然,三国时便有五层楼的大船,能载三千甲士。经过南朝大科学家祖冲之改造,现在宋朝的船,能载一千多吨货物,日行百余里。以风力为主要动力,以人力为辅。中小船只,用人力划橹,大型船只,则用人力脚踏车轮,推动船只前行。 安东尼还说,华夏船的橹比他们的浆要轻松很多,方向操作中,华夏用舵,他们用的则是一种侧浆的玩意儿,舵也轻松很多。 陈初六撇撇嘴,心说自己是想学人家的技术,现在全让人家学了去,这叫什么事?要不要找个机会,把这个安东尼丢河里…… 这时安东尼又借阿福的口道:“华夏的船,虽然十分舒适,但却不适合在海上航行,更加不适合战斗。你们的船帆是方形的,但我们那里的,是三角形的。三角形的船帆,比方形的船帆,更适合在海风中推行。” “这船是官船,追求的就是平稳舒适。”陈初六对阿福道:“你告诉安东尼,华夏的战船,另有模样。对了,你再让他把三角帆的图样画出来给我看看。” “是,大人。”阿福很听话,把话告诉给了安东尼,安东尼嘀咕着走了。 阿福又笑着道:“大人,有件事情我想问一下。” “你直接说吧,不用顾忌。” “大人,刚才您上船的时候,在岸边放出来的那种有响声有烟雾的东西是什么?” “额……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大宋人,叫那种东西为爆竹,是用竹子做的吧!” “昂昂,”阿福若有所思点点头,但却很明显,想不明白,摇头问道:“竹子怎么能响?” “你没烧过竹子么?烧竹子,就会爆开嘛!” “哦,我明白了!”阿福恍然大悟:“就是把能爆的竹子合在一起,就能连续响了!” “没错,没错。”陈初六笑着道,心里却道,你们这群外邦人,还是得留一点心眼,你们要是知道这玩意儿能变成强大的武器,你们马上就能飘了。 这件事情也提醒了陈初六,大宋想要打败辽国,骑兵多半难成功了,毕竟蒙古骑兵,可是被那群欧洲人称之为“上帝之鞭”的。但有炮仗这种东西的存在,就能实现弯道超车,前提是,不被人家学去了。 阿福离开了,陈初六心里沉思起来。刚才安东尼说,这官船稳当舒适,并不适合打仗和海航。正所谓有需求,才能有产品。 大宋的船只,就是在内河航行比较多,海运也有,但都是在近海。而大宋的船,多被用来运粮。特别是这种太平盛世,朝廷为了防止百姓谋反,对于战船的制作,刻意的限制下去了。民间的船只,都是这种“温文尔雅”的。 而那些外邦人则不同,他们航海贸易,可不见得多赶紧,经常是刀光剑影。海盗洗洗白也做贸易,商人到了没人管的地方,也杀人越货。黑吃黑是常事,坑蒙拐骗,在那片**之上,显得格外常见。 宋人很少有做海外贸易的,为何不做?因为没必要……站在岸上,拿着瓷器和丝绸,就有大批的外邦人过来拿着珍宝求着交换,何必辛辛苦苦,那么危险的去航海呢? 那些海外贸易,自唐以来,都掌握在阿拉伯人手中。由于路上丝绸之路的断绝,阿拉伯人利用海运,和占据交通枢纽之地的优势,重新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将大宋出产的东西,售卖到西欧。 阿拉伯人对世界航海技术最大的两个贡献,一个是三角帆的发明,另一个则是航线的探索。不得不说,这两样东西,对推动世界发展是很有帮助的。只可惜,这两样东西没给华夏带来契机,若是让华夏看到这两样的好处,早一统了…… 陈初六刚才让安东尼把三角帆给画出来,到时候交给华夏的工匠研究,凭他们的聪明才智,肯定是能研究出来的。而且他们也有动力去研究,朝廷若是能通过海运,从苏杭两广把盐运到幽州等地,那就能节省太多漕运上的花费。 至于航线,还得让人看到海外贸易的利益,利诱其主动去接受才是长久之计。 对外邦人,陈初六觉得,既要交心,也要防备,或许防备更加重要,有些东西绝对不能外泄。 在船上走了走,见大船在码头里停着,十分安稳,大家都安然睡下了。刚上甲板,陈长水走了过来,一脸歉意道:“少爷,今晚吃得可好?唉,船上没什么吃的,少爷吃得肯定不好。” 陈初六摆摆手道:“无妨,我也不是什么吃不得苦的人,自小吃苦,比这更差的难道没吃过吗?” 想了想,陈初六又道:“不过,总这么吃下去,不是道理。这运河两侧,难道都是这等荒凉小码头,不应该吧?” 陈长水嘿嘿一笑:“少爷勿急,等明天中午,就能遇见一大码头,到时候就有了官家的驿站,想吃什么有什么,还是吏部报账!” 陈初六点点头:“我是怕雅儿他们娘俩吃苦哩!” 次日,天蒙蒙亮,船就重新开拔了。走了到中午,得有四五十里的水路,往前一看,果不其然,是有了一个大码头。远远地看着,还有一丝章津繁荣起来的模样。 船停好了,陈初六差陈长水将自己的官牒送上驿站去,自己上去照顾赵雅她们下船。 第五百一十八章 驿站怠慢 在船上等了片刻,赵雅皱眉道:“官人,这驿站好生怠慢,怎的还不见人上来请安?” 赵雅身份尊贵,陈初六名声不小。不是他们俩矫情,只是习惯了这一套罢了。因为按照规矩,是得驿丞过来请安,并以很高的礼节,将二人请下船,安排食宿。 这和“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一样,是这个世界都认可的规则! 哪怕是一名较大的官来了,驿丞都得如此,何况是堂堂公主?他见陈初六倒也罢了,不见公主可是不忠的罪名。 这时,陈长水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位小厮,是官驿里面打杂的,类似小二,是役职。想当初周九当驿丞时,手下有二十个这种跑腿的。 让这种人过来迎接,是十分小官的待遇了,县令过境也不当如此! 陈初六脸上顿时有些生气,那小厮跑到跟前,打量了一下陈初六,似乎也觉得陈初六是个来头很大的人,扑通一声跪下,流着冷汗道:“这位大人,我们驿丞老爷,还在陪一位贵客,您见谅,先下船休息,小的给您安排好吃的好喝的好住的……” 显然这小厮,连官牒都看不懂。陈初六黑着脸,沉声问道:“驿丞去接待贵客?什么贵客啊?难道抽身的功夫也没了?” “大人赎罪,那贵客,咱们驿站惹不起。”小厮苦着脸道。 陈长水指着那小厮骂道:“回去告诉你们老爷,那个贵客他惹不起,咱大人他更惹不起。他要是不想掉脑袋,麻利儿一点安排个独门独院,接我们大人过去!” 小厮急了,他哪里见过这场面,急急忙忙赶了回去。不多时,一个老头擦着大汗过来了,还没说话,先将官牒看了一眼,当下吓得魂飞魄散。 当即跪下,老泪纵横请罪起来,他道:“状元公饶命,公主饶命,小老我糊涂了!不知公主驾到,为能远迎,小老儿死罪!” 赵雅站了起来,看着那老头,若有所思,随后对陈初六使了个眼色,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陈初六对老头问道:“你就是驿丞吧?外头什么贵客,让你忙不迭陪着?” 老头长叹一声:“那是张公子,也就是现今宰相,张知白的一个远方亲戚。似乎是要到开封府参加省试,从家乡赶来,官威好大,要吃要喝不说,还要青楼女子弹奏,此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和那些青楼女子在作乐了!” 陈初六听了是勃然大怒问道:“你这驿丞,怎可如此糊涂,官驿是给那种人住的?还叫青楼女子,看来你们驿站公费不少啊!” “老头子哪里愿意,但人家是张相爷的亲戚,连县令都得罪不起,小的岂敢多说什么,只好砸锅卖铁照做了。”那驿丞叹了口气道:“有这一次,咱们驿站又要拆东墙,补西墙了。” 听到这里,陈初六怒火渐渐平息下来了,但却有些冲动起来了。竟然有人在他面前,拿着朝廷公费吃喝玩乐,居然还点青楼女子! 赵雅在一旁也露出了厌恶之色,朝廷的钱,就是她赵家的钱啊!一个纨绔子弟,盗用虚名,吃朝廷的钱,不就是吃她的钱么…… 赵雅左右看了看盼儿等人,回到:“咱们先别下去,有那种人在,莫要冲撞了几位妹妹。我们也省得下去了,叫外面的人,将吃食送到船上来,再补卖一些新鲜吃食,等到晚上在船上做开便是。” 那驿丞露出为难之色,陈初六摇摇头,让陈长水拿了点钱,交给驿丞,让他去买东西了。驿丞千恩万谢,离开了。陈初六越想越气,她带着 赵雅来了,本该风风光光,县令都要夹道相迎的,但却在这里受气! 想来想去,他忽然悟到什么了。之前那龚宗元,就以为他是因为杨家的事情受到了牵连,故而被天子贬回家里种地。龚宗元那个级别以下的人,估计更会以为是这样吧? 不过,这种事情难以解释。陈初六现在只想下船去,见识见识那公费吃鸡的张公子! 便叫上了陈长水,一同下了船。官驿独有一片码头,民船上船不得停放,陈初六这官船,是码头上最大的。 之前那小厮,现在已是明白,这官船之上的人,比屋子里面的来头要大得多。他心里也气极,这里面人吃喝吃鸡可都是花他们驿站的钱呐,知道陈初六要教训里头的人,便大着胆子带陈初六来了。 只听得里头有吹拉弹唱的声音,那女子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声音倒是好听,但不时传来几位男子粗暴的笑声,让人不禁怀疑里头是个什么光景。 陈初六眉头一皱,一脚将大门踢开了,里面的人顿时一惊,安静了几秒钟。其中一个男子,满脸酒气,站了起来斥道:“你是哪个王八蛋?敢打扰本公子饮酒作乐。” “你算什么东西,这官驿也是你能来的?” “呵呵,我祖上张高邈,是前江东西路转运使,我还是当今张相爷的亲戚,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要紧,可前转运使和你张相爷的亲戚,到底是什么品秩的官?敢在这里大吃大喝?” “呦,遇见多管闲事的了。”张公子晃晃悠悠坐了下来,不屑地道:“你们这些人,就是看我眼红,有个好家世,能轻而易举的享福作乐,你用不着装模作样,来来来,一同吃喝!” 陈初六冷笑道:“你与张文斌是什么关系?” 那张公子一愣,回到:“那是我堂兄,你怎么认得?哦,原来你也是张家门客啊……那更要请你吃饭了,这就叫驿丞去拿过一桌。” “慢着!”陈初六冷哼道:“我并非是张家门客,但和张家关系不错。今日见张家竟有子弟像你这般,故而想替张相爷教训教训你!” “啊?教训我?”那张公子醉得糊里糊涂,指了指陈初六又指了指自己,可还没想清楚,为什么会有人敢教训他。 张公子旁边的几个人倒是骂道:“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样子,就你也敢教训咱们张公子?” 此时,驿丞从外头回来了,凑到屋门口一看,顿时慌了。心中较量起来,一个是纨绔子弟,一个是状元公,背后还有公主,谁都得罪不起。但眼下……唯有得罪张公子了! 驿丞走到里面,又请罪道:“状元公,小驿有罪!” 那些一惊:“什么状元公?哪个状元公?” 第五百一十九章 请你自费 “哎呦,还能是哪个状元公?是连中三元陈四为啊!” 那张公子一行人,本来气焰很是嚣张的,但听到“状元”二字,他们就偃旗息鼓了,一副会所遇扫黄的模样。 别说是当今最红火的新科状元陈初六,就是一个混得最差的状元到他面前,他也惹不起。状元可是代表着一榜进士,若是惹了状元,凭那一榜进士在仕林中的影响力,足以让他死上好几次了。 何况陈初六如今名满天下,早已经是无人不知了! 张公子身后的人见此,眼珠一转,倒了一杯酒,让那几个青楼女子给陈初六敬酒。陈初六瞪了一眼,那几个青楼女子,顿时心虚腿软,哪里还站得起来? 驿丞在一旁请罪道:“小的治理驿站不周,惊扰了状元公尊身,还请状元公降罪!” 那张公子也吓出一身冷汗,酒醒了不少,慌忙跪下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小的万死!” 其余人跟着跪下,陈初六冷哼一声,问那驿丞道:“今日这席面和请青楼女子的钱该多少啊?” “回状元公的话,该给钱七贯。”驿丞见机又道:“状元公,这些钱可都是小老儿合着驿站里头的人一个个借钱凑的,这钱朝廷必不给帐……” 陈初六点点头,又看着面前那张公子道:“你们一个个都无官身,在官驿吃喝本是不该,但看在张相爷的面子上,你们拿七贯钱出来,自费了这花费,本官也就不追究你们了。” 那张公子一惊,他哪里有钱,他从家里出发,这一路上都是骗吃骗喝来着。当下捶胸顿足道:“状元公,你和张高邈是同年,也就是我的年兄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绕我一次……这,这驿丞,给我整的席面,给我请的青楼女子,这都是他主动的,并非是我要求的呀!” 驿丞脸色一变:“你,你,血口喷人!” 陈初六看了一眼那个驿丞,冷哼一声,对那张公子道:“若不是你‘威风凛凛’,驿丞岂会献媚与你?饶你这一次可你这一路上,骗吃骗喝多少次,你以为本官不知道?哼,你们这些纨绔子弟,不思为朝廷谋事,还要做朝廷蛀虫,实乃读书人的羞耻!今日这钱,你拿出来还则罢了,若是拿不出来,就押你到县衙问罪!” 张公子一声哀嚎,慌忙和几位随从找钱,可哪里找得出来钱?最后凑出来,散碎银钱,连一贯钱也不抵! 陈初六皱起了眉头,看着那驿丞道:“你看看,这多半是骗子,张相爷家的子侄,如何会穷成这样?你这老倌,实在糊涂!” 驿丞一怒,招呼这手下的小厮过来,指着那张公子道:“好你个诓骗人的东西,今日这钱,你是给也要给,不给也要给。来人,把他身上那苏绣的衣服扒下来,再扣了他们那马车去当铺当了。当得了七贯钱就放他们走,当不得七贯钱,就押在这里做苦役!” 张公子见此状,便觉得大事不妙。指着陈初六道:“姓陈的,你不念及情分,看我到了汴京,如何治你!” “可笑,你到得了汴京嘛?” “我,我会写信让家里人来救我的!” 驿丞挥手道:“上,将此人拿下!” 小厮们扑将过去,将张公子扒了个干净,五花大绑出去了。陈初六出了口恶气,心情好了不少。驿丞很快找了一家独门独院的宅子,叫人收拾好房前屋后,赵雅等人才算下来。 船上多少狭隘不适,还是在陆地上平稳舒服。用了一顿午餐,却见天边闷雷阵阵。 陈长水嘀咕道:“少爷,这往后五十里,怕是没了大津口,若是晚上下暴雨,咱们这大船停在小码头,恐怕多有不便。” 陈初六点点头道:“那今天就先休息在此,等明日看了天气再说。” 二人把话说完,天上顿时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劈过去,哗啦啦下起了倾盆大雨。春雨贵如油,虽被这雨阻了去路,但陈初六还是挺高兴的,至少来说,不用担心大旱了。 雨几乎下了一整夜,可第二天清晨,却是渐渐小了。陈长水说,运河水位大涨,风向南吹,正是走得快的时候,可以抓紧赶路。 陈初六刚想走,当地县令却问讯赶来,闲谈了几句,找个由头,把那驿丞撤了职,又说了一下张公子的事情。县令无敢不从,便将那张公子和驿丞,都赶了出去。 官家子弟吃官驿,只是朝廷蛀虫的一个小小的反应,而且会逐渐变成普遍现象。到后来,宋廷不得不默认此事,让官家子弟享受同等待遇,用作“优待仕人”的一项。 站在船上,赵雅有些不快。陈初六轻轻搂过赵雅,在她耳边呵了口气道:“雅儿,怎么,还为那驿站的事情生气?” 赵雅摇摇头:“那倒不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闷。你说我原来在江湖上独来独往,全不记得自己是个什么郡主,并不觉得别人不来迎接我有何冒犯。可在汴京待了那么长时间,晓得自己是个公主了,却觉得地方官不来拜见一下,就惹怒了一样。这汴京城,还真是一个酱缸,惹得谁都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陈初六笑了笑,抱紧了赵雅,回头一想,觉得自己好像也差不多。但驿站的事情,他恐怕更多的是生气那张公子。加上之前龚宗元说他是因为杨家的事情被贬,故而跑到这里,看看这外面的人会不会也这么认为。 接过当地县令和那驿丞,却没有表露此态,纯粹是陈初六敏感过头了。这次回乡,陈初六是打算游游山,玩玩水的,若是总抱着这个心思,恐怕得天天生气了。 想到这里,陈初六对赵雅道:“咱们这几日不要再停留了,加紧赶路,咱们到了杭州,改换骑马,就不用管那些人了。” “骑马?那小虎怎么办?” 赵雅和陈初六同时看向襁褓中的陈小虎,内心同时升起一个念头,父母才是真爱,小孩只是意外,怎么就生了孩子呢?真是耽误两人世界!哦,不,好像是五人世界…… 第五百二十章 换小船 陈小虎看着赵雅和陈初六一脸坏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要是他会说话,肯定要骂街,你们不是我亲生父母,快把我放回垃圾桶! 陈初六嘀咕着,坐大船回去,不太自由,不能潇潇洒洒,策马游山。但骑马回去,这么多人,又不太方便,这还真有些纠结。 陈小虎的哭声,把盼儿巧儿王雨溪给招了过来,盼儿忙是问道:“怎么了?小虎又拉了?” “那倒是没有,不知怎的,就哭了出来。”赵雅看过陈小虎之后,摇摇头。 “这是怎么哭了?不会是饿了吧?” “刚吃完奶。”赵雅又摇摇头,却在这时,听见底层甲板上,那些摇橹的力巴在乱喊乱叫,又听见安东尼用外邦话吼了一句,接着船身便是一阵耸动。 陈初六还没弄明白,只觉得船往岸上走去,然后听了下来,刚好这是到了一个小码头。陈初六走下去问道:“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少爷,不好了,咱们的船被撞了。” “什么?被撞了?谁撞的!” 陈长水摇头道:“不是人撞的,是一块烂木头,咱们这大船,吹水情,走得太快了,没想到撞上那缺德的大木头,蹭破了一块底板!” “呀?这可如何是好,不会沉了吧?” 船上的船工跑来了:“这位大人,船已经靠岸了,您放心,咱已经想办法堵住了。但这底板破了,暂时走不得了,再走怕是有危险。” “这官船如何这么容易就被撞破了?” “唉,这不怪船的问题。”那船工摇摇头道:“咱们本来是可以避开的,只可惜咱们和船头说不上话,他说了半天,咱们也听不懂,这才撞上的。” “原来是这样,那修好这底板,需要多长时间?” “大人,这底板破了一块,就得换一整片。十天半个月,估计船走不得了。” 陈初六颇为惊讶,这如何使得,十天半个月耽误在这地方,那亏大发了。 陈长水在一旁提议道:“少爷,既然这样,咱们不如在岸边蹲候,总有过路的船。” “也只好如此了。”陈初六回到:“叫那几个家丁,和阿福安东尼守着这大船,等修好了,这大船还得用的。咱们这些人,剩下的人,先想办法换别的船。” 这艘大船,是陈初六回乡和返京的专用船,不曾想被撞破了。但大船上有许多行李,就如赵雅的衣箱,就有三只大樟木箱子,轻易舍弃不得,要搬到别的船,也麻烦至极,只好等他修好了,再赶上陈初六。 陈初六这一行人,便再次兵分两路。陈初六带着赵雅、盼儿、巧儿、王雨溪,换了一身简朴衣服,装作是省亲的过客。此外还有陈长水,领着两个家丁,挑着一些应用之物。 当然了,陈长水偷偷娶的小媳妇一家三口,也胆怯地跟在一旁,她身子有孕了,陈家对她不错。可那小媳妇实在太胆小了,完全不敢和陈家几女说话,只和她父母,无存在感地站在一旁。吃饭的时候,陪着陈长水吃几口。这小两口,十分甜蜜。陈长水现在都不和陈初六一同吃饭,要和他小媳妇一起吃。 这倒是称了赵雅的心,这样一来,就可以不用顾忌什么公主的身份了,安然游玩。只有一桩麻烦,那就是抱孩子的问题。这也好解决,不是有陈初六在么,就让他抱着就行。 陈初六苦了,抱着陈小虎,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看着赵雅她们几女四处玩耍,那叫一个不爽。在码头边上,等候过往船只。 这些船,要么就是吃水很深的载货船,要么就是短行的载客船,真等到一富商来往的船,却不愿停下。等了一天,快到晚上了,陈初六无法,只得亮出自己的身份来。 这身份一亮出来,格外有效。当地县令问询赶来,立即从属地调出来一官船,让陈初六驱使。陈初六将自己在大船上写的字,送给了这个县令。那县令如获至宝,开心不已,说是要裱糊起来,当作传家宝传给后辈儿孙。至于陈初六练的那些画,还没脸当成礼物送出去。 这官船小了许多,但也还算赶紧敞亮。陈初六索性不再叫上阿福安东尼,让他们继续修理大船。一是为省去麻烦,其次也是为了让赵雅开心一些,并有约定,到了杭州之后,再等他们过来。 这小船是可以昼夜兼程的,陈初六享受了一番夜行之后,到后半夜,船走到另一处码头,才靠岸停下。船家告诉陈初六,从这里出发到杭州,还有五百里地,要八天才能赶到。 既是赶路,便有些枯燥,陈初六没多说什么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对这苏杭之地,陈初六也是自小向往的。 一行人装成普通人,果然轻松很多。不用顾忌那些已然成章的规矩,吃饭穿衣,也随意许多。赵雅和盼儿巧儿,本是吃过苦的人,变成普通人,没什么不适应的。只是王雨溪有些不太喜欢,人家可是从小被宠大的小公举。但她不多说什么,也努力在适应陈初六。 本来枯燥的旅途,有了一家人聚在一起,便轻松了许多。陈初六买了个网兜,挂在船尾,每天还能网几条鲫鱼,再买块豆腐一炖,就能喝鲫鱼汤。 走了五六天,几人也没觉得乏味,略尽运河沿岸风光。陈初六不由得感慨,真要佩服华夏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就这大运河和长城,比什么金字塔、空中花园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奇迹要好的多了。 陈初六睡了个午觉,刚走出船舱,远远地却见有一个人招手,似乎是读书人,走近了之后,听见那人在喊:“大官人,载晚生一程吧,晚上要去杭州求学!” “读书人?”陈初六挥挥手:“靠岸一下,载他上船,正好看看这东南第一州的学风如何。” 待船靠岸了,那书生一边作揖,一边答谢:“晚生谢过大人抬爱,敢问大人贵姓?” “免贵姓陈。” “呀?姓陈呐,那我不上船了。” “这是为何?”陈初六好生奇怪问道。 “陈与沉谐音,姓陈还敢坐船,您是叫陈大胆嘛?晚生胆子小,晚生谢过大人了,告辞告辞……” “怕什么?君子养浩然正气,天必佑之。何况这开船的又不是我,不用忌讳这些事情。” 那书生偏头一想,点点头道:“有道理,那晚生就叨扰阁下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名声在外 在陈初六力邀之下,那书生战战兢兢犹犹豫豫上了船。赵雅在船舱里面,笑骂了一句书生无用。那书生刚要走进船舱,也是停下了脚步,拱手道:“原来是有女眷在,晚生冒犯了。” 说着,那书生是站在了门外,坚决不可进去就坐。陈初六呵呵一笑,也站在了外面,书生又施了一礼道:“晚生徐良骏,这厢有礼了。晚生观阁下年纪不大,又坐官船,令尊可在船上?” 陈初六淡淡回到:“家父不在船上,在京师忙于公务,特命我回乡祭拜先祖,看望乡亲们。” 徐良骏听了点点头:“原来如此,陈官人,可有功名在身?” 陈初六笑道:“凭祖上功绩,荫了个散官,呵呵,这不算什么,我还想靠着科举,考个进士,做个堂堂正正的官呢!” 这时,船舱之内,传来赵雅她们的笑声。陈初六咳嗽一声,提醒她们不要穿帮了事情。那徐良骏有些诧异,忙是拱手道:“原来还有女眷在船上,在下冒犯了,恕罪恕罪。” 陈初六摆摆手道:“无妨,看你的模样,倒是读书人,你有功名吗?这是坐船去哪里?” “若是没有功名,哪里出得了县城?在下侥幸,在州试中得了个举人,如今可交游四海。”徐良骏笑着道:“今日前去五峰书院,那里有东南各地举子相聚,举行文会。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些日子在家读书,心烦意乱难以读进,想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明年陛下开恩科,春闱之前,最后交游一次了!” 陈初六点头道:“不错,读书人想要读熟经典,无非下功夫,有勤奋二字便可。但若是想读好书,非得长见识才行,不然是闭门造车,越读越愚昧。” 徐良骏看了看陈初六,心里却说,此人靠着祖上荫了个小官,恐怕也无真才实学。他看了看河面,忽然想起一件事:“陈兄,你是从汴京来的?” “是,怎么了?” “在下听说三元状元陈初六就在汴京,他筹资聚友建了一个四为诗社,反对西昆体诗,倡导写新诗。在下举目看天下文人当中,也只有陈四为堪当一代文豪了。陈兄,你去四为诗社见过陈四为嘛?” “呃……”陈初六摸摸鼻子:“这个嘛,去过几次,都没看到陈……陈四为……不过依我看来,陈四为断不敢当一代文豪的了。” “他不敢当,谁还敢当?”徐良骏摇摇头道:“可惜了,你没见过陈四为,若是见过,必定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今年入京,定要去四为诗社看看他!” 陈初六苦笑一声,你现在就已经看到了。徐良骏这时撇了他一眼,问道:“陈兄,你载我一程,我也不好如何谢你。不如这样,我带你去五峰书院,一同参与文会如何?” “我去参加文会?” “是啊,陈兄不是说了,要科举考进士,而读好书,则要见世面吗?择日不如撞日,你我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去看看吧!” 陈初六犹豫了一下问道:“但不知五峰书院在哪里?” 徐良骏答道:“在金华!” 金华?金华火腿的那个金华?陈初六又问道:“这金华离杭州有多远?若是太远了,我就不去了。” “阁下是往哪里去?” “去抚州。” 徐良骏笑着道:“那无妨,从金华有船直往抚州。你知道的,大批的人想去景德镇买瓷器。” 陈初六闻言笑道:“那好,就和徐兄一同前去金华五峰书院涨涨见识!” 又坐了一天船,一行人来到了杭州。苏杭之地,果然是非同凡响。放眼望去,这地方的村落城镇,并没有刻意布局设计,但偏偏有种一步一景的感觉,处处透着别致。 来到杭州之后,先安排赵雅她们住下,那小船的人,已然是完差回去了。陈初六等人要在杭州等着,知道安东尼他们将大船开来,留在杭州这几日,正好玩耍。 对于什么文会,赵雅她们是完全不在意的,好像是足球比赛一样,男生熬夜能看,女生往往就是为了……喝啤酒吃小龙虾去了。陈长水现在要照顾他那小媳妇,还得护着一路上的行李和银钱,抽不开身,这次文会,只得陈初六一人前往。 陈初六歇了一天,只见那徐良骏又邀了许多文友,一同前往五峰书院。江南水乡,水路自然是四通八达,很少有坐马车的。徐良骏带着陈初六和几个人上了一艘乌篷船,船夫端来了一些河鲜干货,价格便宜,几人凑钱买下一些,又买了买了一桶酒,饶了一条一斤重的草鱼。 草鱼去掉内脏鳞片,加点盐在锅中煮开,各自拿起酒杯,吟着诗句。 陈初六与这些人并不熟络,说话不多,在一旁默默听着。从这些人的谈话之中,陈初六还是能判断一下他们的水平的。在陈初六看来,这些读书人水平并不高,但已经和北方士人无二了。 在宋代前期,北方的读书人中进士较多。但到后来,南方的读书人完全将这个局面扭转了。 又见一白衫文士道:“这次金华五峰书院聚会,听说江南才子,都将悉数到场,就连柳永也将来!” “什么?柳永?他可是很久没有出来了。” “是啊,传言中,他和陈四为相见,共作一次,接过陈四为的词远胜于他,他羞愧难当,便离开了汴京。” “还说不胜陈初六,用不出山。可这一次,柳永出来参加文会,难不成陈初六也会来?” “徐兄,平日里你是最通晓陈四为的消息的,方才诸位所说,你可有别的消息?” 徐良骏叹了口气:“恐怕是来不了,前几日我听见一小道消息,说是陈四为牵连到了杨家的事情,被皇上罢官夺爵,发放回乡了。” “呀?这着实可惜了!” 徐良骏又认真道:“不过在下以为,此言不可信。且不说陈四为如何会跟杨家同流合污罢。陈四为在朝廷上,极为有威望。安东华门饥民、平应天府大旱、揽四海之仰慕,就算牵连杨家的事情,陛下最多私下斥责,断不会罢官夺爵的,此言当是出自嫉妒小人之口!” “徐兄所言极是,来来来,共饮一杯!” 待一桶酒喝光了,已经是下午,到了金华了。这一桶酒,是极清淡的酒,几乎和啤酒一般,数人吃了一桶,完全没有醉意。在金华县城里,四处看了看书坊,发觉还有不少文人都已经来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五峰书院 所谓文会,听起来高雅,实际上不怎么样。就跟作协聚会,其实就是听千篇一律的讲话精神宣讲会而已。古人这文会,说白了,就是一群文艺青年,相互捧臭脚罢了。 若是有大儒讲座,则全然不同。想朱熹、陈亮这等人,到某个书院讲座,是能开一派学风的!若无真才实学,光靠吹捧,即便开一派学风,也长久不了。 陈初六打听了,这一次文会,比较不幸,没有什么大儒前来讲座。乃是金华地方有一县令,为做出些政绩,请而写文人雅士前来,还报销路费,说佳作有奖。简而言之,就是搞个“征文活动”采风会,专门为他写点歌颂之词。 但文人向来清贫,有着在报销路费的机会,而且还能借机扬名,自然是趋之若鹜。况且,除了县令所需的歌颂之词,剩下的时候,还是可以自由发挥,相互交流的。 读书人寒窗苦读,所从之师优劣不等,到了举人这个地步,相互之间印证学问,十分重要。好比陈初六当初读书的时候,也和周学提、穆修乃至同年的欧阳修等人一起辩论。在辩论过程中,书本知识印象加深了,而且对义理的掌握更加深了。 宋的环境,要比明清宽松许多。明清读书人,都注重八股文去了,而且动不动就因言被杀。而宋则是诗词赋,都要全部掌握,才能在科举上大放光彩。即便是痛批朝廷政策,也只是落个终身不第,不会因此满门抄斩。 故而权衡利弊之后,陈初六还是愿意来看看文会的。来到金华之后,和这些读书人在城里将歇了一晚,第二天还得上五峰山,找五峰书院。 次日清晨,众学子起了个大早,步行上山。 五峰山有不少,山东有五峰山,湖北也有五峰山,在这金华也有一座五峰山。初春的五峰山,青山叠翠,万森参天,沟平崖险,盘山而上有不少道观佛庙,多亏这些上香的香客捐献,才有一条青石板路。 别看这些都是书生,可体力一点也不差,从金华县城出来,走到五峰山下,又从山脚下一口气爬到半山腰,大家精神还十分足。有人提议,还要绕道,从鹿泉、崇玄洞等景色旁边路过,一并赏景吟诗。 陈初六很久没这么毫无目的写诗了,玩得十分尽心,不时说一句好诗出来,让徐良骏刮目相看。徐良骏指着一处从地上往外汩汩冒水的山泉道:“陈兄,这泉水叫无垢泉,那水沸开,煮到最后没有一丝尘垢留下!” “哦?无垢泉,有意思。” 旁边一读书人摇头道:“什么无垢泉,水滴于大地,何以不染一丝污垢?多半是别人附会之说……” 徐良骏看着回到:“世上之人,也有一尘不染的,这泉水何以能一尘不染?” “世上之人,也没有一尘不染的。若是一尘不染,哪里会让我们知道呢?”那反对的读书人摇头道:“比如这无垢泉,世人皆说他无垢,这名声岂不就是最大的污垢?” 众人听了,都是低头深思起来。无垢的名声,也是尘垢?徐良骏低头一想,拱手问道:“敢问阁下姓名?” “在下何健京,这厢有礼了。” 说着,对在场之人,都是深施一礼,何健京又道:“君子和而不同嘛,在下以为,人生在世,不过为名利奔波而已。名利,不就是尘垢吗?” “何兄不求名利?” “求!”何健京坦然笑道:“固求名利,才到这五峰书院来嘛!” “何兄不怕沾染尘垢?” 徐良骏又是问道,那何健京则是淡然一笑:“怕,当然怕了。但乡里有句话,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一尘不染固然不可求,但洁身自好却是必须的。在下以为,孟子有句话说得不对,就是那句五十步笑百步。五十步和一百步,虽然都是逃跑,但百步之人,的确是要跑得更早更快……” 何健京接着道:“当今世上无圣贤,圣贤以下,皆是我等平庸之人。孔孟尚不能免世俗烦恼,我等平庸之人求一尘不染作甚?呵呵呵,依在下看来,无须事事人人求全责备,只需大致不差便可。” 大家听了,都是静了下来。那何健京一席话,让他们的内心,都有所颤动了。陈初六却在这时,走上前在无垢泉中用手取了一些泉水,笑了起来。 “这位兄台,何故发笑?难道是觉得在下的话粗鄙可笑?” 陈初六摇摇头道:“非也,我看着无垢泉水清冽,若是酿酒、烹茶、煮草鱼吃,必有一番滋味!” 众学子笑着摇摇头,这生面孔更实在。陈初六取下腰间空了的葫芦,取了一大壶,痛饮一番,接着走上山了。徐良骏见此,跟了上来,其余读书人,也是默不作声,跟了上来。 徐良骏走在陈初六身旁,小声问道:“陈兄,在下看你谈吐不俗,你刚才的话中,是否有深意?” “深意?嗯,有……”陈初六点点头,指着上山的阶梯道:“你看从山下上来,我们已经喝了一大壶水了,才到山腰。若是要爬到山顶,必然还要喝一壶水。刚才那无垢泉,泉水清澈可口,可这山上恐怕没了。我刚才的话,是想提醒大家一下,把水打好,可没一个人听我的,你看待会儿不渴死他们!” “额,陈兄的深意就是这个?”徐良骏失望地摇摇头,身旁听见了的学子,心中都是有些鄙夷了。一打听之后,此人连个举人都不是,难怪他一提到无垢泉,想到的却是草鱼了。这种人,为何不想到草包呢? 此时太阳也升了起来,众人走了数百阶梯,开始汗流浃背,喉干舌燥起来,全然没了游山玩水的趣意。只见陈初六走几步,便拿着他那个葫芦出来,喝一口,漱漱口,然后倒一点在手上,擦擦脸上的汗…… 众人只得咽了咽干燥的口舌,闭上眼睛,心说快些走,走到上山了,就能喝水了。可越这么想,上山的路仿佛就越长,舌头就更干燥,自己也骂自己,好好的近路不走,来看什么景色啊? 第五百二十三章 望泉止渴 走了一段距离,众人口干舌燥,实在是疲倦不已。有人坐在台阶上,拿袖子扇着风,摇头道:“你们走吧,我要下山,到那无垢泉去喝饱水再说。” 他这一懈怠,其余举子都是相仿他坐了下来,叹气道:“现在这个时候,若是再下山,岂不误了时辰?” “文会什么的,多得是,还是小命要紧,要是这样走下去,还不知道到不得到得了山顶。” 徐良骏也是有意无意瞥着陈初六手上的葫芦,把自己的葫芦拿出来,将底部一丁点水倒入嘴中,润润喉咙。陈初六见众人情绪低落,笑了一声道:“嘿,你们快听……” “听什么?” “有水声!” “哪里有水声?”大家都是站起来,侧耳倾听,摇头道:“没有啊,我怎么没听见?” 陈初六指着山上道:“速速起身,我听到前面有泉水咕嘟的声音,只有百余步了!” 众人闻言便纷纷打起精神,发觉舌底有竟然有津。液流出,抬起腿跟着陈初六上山去了。一鼓作气走了百余步,众人又懈怠下来了,问道:“陈兄,你不会是骗人的吧,这哪里有什么泉水?” 陈初六走在最前面,须转过一个山口,他走到山口面前,大笑道:“泉水是没有啊,但五峰书院却在前面!” 徐良骏走了几步,也到了山口,拍着腿大喜道:“真到了,真到了五峰书院!” 众人如获至宝,赶紧跑了过来,走到山口,有人指着山口旁边一块石碑道:“瞧,这真是五峰书院!” 说完,大家赶紧跑了进去喝水去了。陈初六笑着,和大家一起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早有许多学子在此等候了。徐良骏回头看了看陈初六,拱手道:“多谢陈兄望梅止渴之计!” “走吧走吧,去看看五峰书院……” 这五峰书院,不算是特别大,但其后院有一处悬崖,内有一平整的天然石台,有数亩地那般大,足可坐数百人。坐在石台之上,外可看见有五处小峰在山雾中隐隐约约。 “好景色啊!” 众学子喝饱了水,又是开始欣赏起了这景色。这次文会,乃是金华当地县令出资举办的,除去陈初六,在场文士中也只剩下县令是个“天子门生”。别人不知道陈初六的身份,自然那县令是学问最高的前辈了。 再说陈初六这相貌,也只是一青年而已,徐良骏稍微有些佩服陈初六,但也没有过于注意。到了书院之后,便纷纷去拜会那县令去了。 陈初六远远瞧了一眼,那县令长得平平无奇,板着脸故作长者姿态。县令名叫薄光济,颇有诗词雅兴,又有一书室叫做“于慈”,故而人称于慈先生。陈初六倒是没有想着过去拜会,以他今天的地位,怕那于慈先生折寿。 薄光济在众学子的赞颂之中,也无暇顾及别的地方。见到人越来越多,有了百余人,又见日上三竿了,便开口道:“诸位雅士,薄某做东,今日有幸能邀大家在此聚会,共赏山景、读书抚琴、吟诗填词!” 众学子都是聚了过去,规规矩矩行礼,接着便是“序齿”,也就是按照年龄、名声排座位。其中更为重要的,乃是名声,只见最前面几个,都是这地方有头有脸的人了。 薄光济一一亲自见了一面,说一些不痛不痒的激励的话,缓步便来到了陈初六面前。陈初六只是拱拱手,薄光济眼神之中闪过一丝不解,他打量了面前这人,心道此人年纪轻轻却不懂礼数,难道有奇才不成? 陈初六拱拱手道:“薄大人,下官姓陈,蒙祖上功绩,荫有散官一职……” 薄光济眼中的疑惑尽去,知道陈初六是官身之后,这距离就拉近了很多,改换笑脸拉着陈初六的手道:“原来是有官职在身,既如此,那我们便是同僚了,请上座。陈老弟诗礼传家,想必有才?” 陈初六忙是摆手:“岂敢,岂敢,下官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分,才有一散官当。说到才学,还要向诸位请教。” “陈老弟谦虚了。” 陈初六走过众学子,坐到了最前面的一排位子,大家窃窃私语,但都是微微拱了拱手。往旁边一看,正好是徐良骏,陈初六笑道:“徐兄深藏不露啊,看来是一方名士……” 徐良骏摇头道:“哪里是什么名士,陈兄休要取笑我了。” 陈初六坐了下来,待到众人序齿之后,场面就热闹了起来。序齿的时候,大家都清楚了各自的实力,便可以放开聊天了。 薄光济来到陈初六桌前,笑着道:“陈老弟是哪里人,令尊在哪里高就?” 陈初六起身,薄光济又让陈初六坐下,陈初六回到:“回薄大人的话,下官是抚州人氏,家父在京中乃是籍田令,为天子种地的。” “哦?这么说来,还是朝参官。”薄光济露出羡慕之色,还有一丝要讨好陈初六的样子:“陈老弟,在这里吃好喝好,不要拘束,等散了文会,去县衙稍坐如何?” 陈初六笑着道:“多谢薄大人抬爱,只是怕打扰薄大人的公务……” “无妨,无妨。”薄光济拍着陈初六的肩膀道:“只要陈老弟有空,薄某原陪陈老弟在金华多玩几天。敝县虽离京千里,但也有几处地方可赏啊!” 陈初六又客气了两句,倒是没直接拨了他的面子。薄光济见陈初六不肯答应,心里也识趣,这从京城来的,看不上这地方也属正常。待薄光济离开之后,但旁边的人,都是对陈初六嗤之以鼻。 只见一书生打量了陈初六几眼,此时陈初六穿的不过是普通长衫,腰间挎着一个大葫芦,更显得土里土气,那书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种人真的是从京城官宦之家来的?他嘀咕一句,走了过来道:“在下方才裕,见过陈大人。” “哎,方兄多礼了,在这文会之上,大家好比同窗,喊我大人做什么?”陈初六摆摆手:“方兄又什么事吗?” 方才裕笑着道:“陈兄是性情之人,在下佩服!不过,陈兄方才和太尊所说,你是抚州人氏。不才在抚州也客居过几年,今年才刚回家乡,抚州的青年才俊,我都见过。观阁下相貌,二十岁上下,在下不明白,为何没有见过阁下呢?” “方兄见的都是青年才俊,我是平庸之人,又不是才俊,方兄当然没见过……”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不是抚州人 “呵呵呵,陈兄过于谦虚了。” 方才裕笑道:“在下在抚州待过的时间较长,总是见过许多有头有尾的人,陈兄既是京官之后,如何不得见呢?” 陈初六还没说话,徐良骏则是替陈初六回到:“怎么,这位方朋友,过于自信了吧?抚州人多了去了,你真能一个个都记住?” 方才裕笑了笑,摇头道:“不错,我是记不住。” 陈初六在一旁道:“这位方兄,看来是对我的身份有些疑问?呵呵,我自小在抚州长大,但也随家父在京数年了,没见过很正常。” 他这是瞎编了,不过大家都是点点头,这就很正常了,人家父亲是京官,这些年在京城,当然见不到了。方才裕不甘心,再打量了一眼陈初六,心中愈加觉得眼前这人,绝不可能是什么“官二代”。 “呵呵,陈兄不认得在下,情有可原,在下只是客居抚州嘛。”方才裕笑着道:“但抚州有一名士,陈四为,这位陈兄也姓陈,和陈四为可有关系?” “哦……”陈初六笑着道:“说起来,我和陈四为,五百年前是一家呢。我们同着宗,但不在五服,甚至都不在十服之内。我和陈四为,远远地瞧见过那么一次,还是他十几岁中举人的时候!陈四为自小便聪明伶俐……” 陈初六对自己一顿猛夸,听得旁人脸上变颜变色,谈到他和“陈四为”见过几次面,又让旁人十分羡慕起来! “我若是能自小认识陈四为,恐怕早已不是今日这样了!” “是啊,若是自小能和陈四为一同长大,听他几句金玉良言,进学之路,少走多少弯路啊?” “陈四为原来是从小到大都聪明啊……果然与我等不同……” 方才裕听完却不以为意,问道:“陈兄既然和陈四为,有这些不浅的关系,正巧了,在下有一位朋友,名叫陈象,颇有才识,我在抚州客居多年,多亏了他相助。他和陈四为,可是五服内的亲戚!” “嚯……”众人好奇问道:“这位方朋友,你的朋友在哪里,来没来,何不请出来让他说说陈四为小时候的故事?” 陈初六嘀咕一句,自己哪有什么五服内的朋友?他家里本不是临川人,在临川绝亲戚,除非是周家那边,还有远亲,但也不会姓陈的。 方才裕笑着道:“正好,我这位朋友,也随我一同来了,我这就叫他过来。陈兄,就看你认不认得了?” 刚才,陈初六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好像是近前的人一般,若是有个什么远方亲戚过来,自己没见过,岂不是有假冒嫌疑?古代不同于现代,现代人特别是年轻一代,记清楚自己的直系亲戚,几个来往得多的表亲基本就不错了,每逢过年最烦的就是记那些个从来见不到的七大姑八大姨。古代人大部分都能倒数自己五服内的亲戚,甚至出服的亲戚也记得住,因为古代这血缘关系太重要了。 “陈四为”如此有名的一个人,陈初六又是自己和他们离得近,若是说自己和一个陈家亲戚相互不认得,也没听说过,假冒的嫌疑便大大增加。 但陈初六自己知道,临川没有远方亲戚。那么就是说,这个叫陈象的才是假冒的,那么他必定没见过自己,自己也不认得他。 正想着呢,只见那方才裕带了一个人过来,那人呆头呆脑,看到这么多人见到他,有些脑袋发懵。方才裕指着那人道:“诸位朋友,这就是我说的那位陈象,乃是陈四为的表叔。” 众人闻言都是起身拱手,表示敬意。陈初六瞧那陈象,不是傻就是呆,反正不怎么灵光。方才裕指着陈初六道:“陈象,你可认识这位朋友,他也是抚州人氏,说见过陈四为。” 陈象瞧了瞧,摇摇头:“没,没见过。” “没见过?”方才裕又问道:“那你听说过吗?” “也没听说过,奇怪得很,陈家四周,我从未听说过谁家里出了京官的。” “哼,我早就知道了!”方才裕仿佛是知道了真相,看着陈初六道:“这位朋友,你骗得大家好苦啊,还不肯说实话吗?” 众人都是瞧了过来,唯独徐良骏摆手道:“诸位,这定是误会了,在下从家里过来,就是乘的这位陈兄的船,明明是官船没错的!” “官船是没错,但现如今这世道,只要出点钱,谁都能租个官船来。徐兄,你不要被人骗了。” 陈初六自是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这一路走来,都是瞎编乱造的,唬住一时尚可,但经不起推敲。那方才裕一看便是有些江湖经验,他从陈初六的话里行间,便看出来了蹊跷。 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瞧着陈初六,徐良骏摇头道:“不应该啊,这位陈兄虽穿得质朴,那是因为要赶路,但言谈举止,皆有涵养,我见过他的家人,他可是有好几个下人伺候的。” “那现在怎么没有了?” 徐良骏有些无语,只见陈初六呵呵一笑:“这位陈象兄,当真是抚州人氏?他没见过我,我还没见过他呢……” 陈象急道:“我生于抚州,长于抚州,如何不是抚州人氏?” “哦?那你可认得陈初六?” 那陈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旁边的方才裕赶紧道:“大胆无礼,你怎可直呼陈四为的名讳?” 陈象这才道:“认得认得,当然认得,他是我表侄子嘛!” “哦,那你可认得林雪中林先生?” 陈象摇摇头道:“什么林先生,我不认得,林先生是谁?” “林先生可是陈四为的启蒙之师!” 众人一讶,既然是表叔,应该也要认得蒙师才对。方才裕出来驳道:“胡说,陈四为乃是自小自学成才,才七岁便考入县学,十几岁便中举人,哪里还有这等蒙师?你就算捏造,也要有点脑子呀?” “没错,没错,”众人皆是点点头。 这就无奈了,陈初六叹了口气,原来我在世人面前,真的这么完美。还真是……不知高兴还是生气啊…… 陈象嘿嘿一笑:“你问了我两次了,我也问你一次,你可知道陈四为小时候尿床的故事?” “什么?!” “是啊,聪明的孩子,小时候都尿床!”陈象一副早猜你不知道了的样子道:“我侄儿小时候,不知尿床,还十分招女孩子喜欢呢!才十岁,同村的小姑娘都来找他,躲到麦垛里……” 陈初六脸都黑下来了,这要是传到赵雅耳朵里,还不得跪断洗衣板? 第五百二十五章 五峰山上 可惜的是,这种奇闻轶事,偏偏让猎奇的人喜欢得不行。 大家竖起耳朵听那陈象,把“临川第一恶少”的事情说了不少出来,用来证明陈初六非同寻常的人生,从小就和别人不同,可这些都是假的啊! 陈初六自己听了,老脸都红了,连忙说根本没有这些事情,他们瞎编乱造。可大家哪里还管那个,都听得真真的 。 陈初六还想问什么,只见方才裕拦住了,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这位小陈,你无须多说了,我信你是从京城来的便是。不过陈四为的人品名声贵重,你不要天天挂在嘴上,借他的名声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是多读点书为妙!” 其余人皆是点点头:“不错,陈四为的名声,不是你这种人能借用的,还是多买几本陈四为的文集看看吧!” 陈初六尴尬一笑,心说没必要反驳了,因为他已经觉得身边异样的眼神,要将自己烧化了一般。大家心里已有他们愿意相信的“真相”,什么反驳都会成了狡辩。 但他心里也知道,那方才裕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他陈初六的名声太大,就像个wifi,谁都想来蹭一下。 这方才裕有个朋友叫陈象,估计他也是想借自己的名声混了。只见这些学子,见跟着方才裕,去围着陈象问着问那去了。陈初六苦笑一声,坐了下来。徐良骏凑过来,问道:“陈兄,不用在意这个,你有真才实学,我是知道的。” “那方才裕是什么人,你认得吗?” “不认得,但看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估计不是什么君子。” 聊了会儿天,除了徐良骏,无人搭理陈初六,索然无味。期间何健京还来过一次,他也相信,陈初六见到的“陈四为”才是真的,那方才裕不过是uc编辑部而已。 却在这时,那薄光济出来了,只见他换了一身衣服,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陈初六一见,是熟人呐,传言竟是真的,他真的来了! 词中巨匠,柳永! 上一次在汴京,陈初六和他斗词之后,以一首《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把他给镇住了。在陈初六的劝说下,他回乡读书,这些年很少听见他的消息。没料到这一次,他也来了文会。 陈初六遮着脸,低着脑袋。只见薄光济介绍道:“诸位,大喜啊,今日文会,来了大才子!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柳永柳景庄!” 大家都是站了起来,这可是天下名士,虽说这柳永并没中进士,也没当官,但谁能说他不是一代文豪?若是能得他一句评价,立马身价倍增,至少今后能卖诗为生了。 众人的恭敬之色,比见了薄光济还要更甚,但薄光济似乎没有在意,而是任大家去见过柳永。只见柳永朝大家一揖:“惭愧惭愧,区区薄名,幸为大家所识!” 只见徐良骏走上前道:“柳公,在下徐良骏,一年之前,同您再一条船上共度,不知您还记得不记得在下?” 柳永仔细看了一眼,随即恍然:“原来是徐小友啊,幸会幸会,今日徐小友要多作好诗!” 徐良骏一揖,这时,那方才裕领着陈象上来了,也学着徐良骏的模样上前道:“柳公,可还记得在下?” 柳永摇摇头道:“你是?” 方才裕尴尬一笑,道:“柳公真是贵人多忘事,晚生和您同坐过一艘船呐,你还夸我写词颇得妙处呢!” 柳永摇摇头道:“我确实不记得,见谅。我只记得,那徐小友写的诗句,的确是自成一家。” 薄光济在一旁抚须道:“兴许是忘了吧……” 柳永拱拱手,也是离开了,陆续和别的士子打招呼去了,留下方才裕尴尬一笑,心说原来姓徐的真和他见过啊,还以为是无中生有呢…… 方才裕往旁边一看,陈初六低着脑袋怪不好意思的坐在那里,方才裕冷笑道,我出丑,得让人比我更出丑。方才裕阴阳怪气道:“呦,这个人怎么还在这里,也太不要脸了。” 薄光济走得慢,听到这个,转过身来不解问道:“大家都是朋友,为何出言不逊,岂不知恶语伤人六月寒?” 方才裕笑着道:“于慈先生,不是晚生恶语伤人,实在是看不惯此人卑劣行径,谎话连篇。他说自己来自抚州,却连陈四为都不认识,不认识也就罢了,还将陈四为挂在嘴边,以博外名。” 薄光济看了过来,只见陈初六站了起来,倒是不恼:“薄大人,下官和这位小友,对陈知应的看法略有不同而已,没想到这位方朋友对下官的成见如此大。” 方才裕一愣,刚要解释,可没想到薄光济却是摇头:“方小友,不可如此鲁莽,君子和而不同嘛!好了好了,都坐下吧……” 薄光济还是老练一些,来这里的,固然有骗子,但最多骗吃喝而已,他宁可多添一双筷子,也省得得罪一个人。沽名钓誉之辈,那就让他沽名钓誉吧,有了名誉之后,别人说起时也提他薄光济一句话。除此之外,薄光济觉得陈初六言谈之中,并非常人,卖个面子也不是坏事,反倒是这个方才裕,咋咋呼呼的,一点也沉不下气,并非大才。 方才裕转移注意不成,反而惹得自己一身骚,悻悻转身走开,这时,柳永在外面转了一圈,走到了陈初六这里。 柳永抬头一看,差点一声惊呼了出来,可他却看见陈初六对他连使了好几个眼色,才把惊讶压在了肚子里。陈初六拱拱手道:“柳公,在下姓陈,草字解化。” “哦……呵呵……”柳永两只手用力抓住陈初六的肩膀,双眼盯着,释放压在肚子里的惊讶,柳永心想,若是陈初六真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恐怕这人会高兴得撞墙吧? 半晌他才道:“陈朋友,幸会幸会。” 薄光济将柳永的惊讶看在了眼里,心中不免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庆幸,果然,这个姓陈的小友不简单。他和柳永,应当认识才对,但不知为何不肯透露真姓名? 第五百二十六章 比写散文 其余人对柳永的异常举动都是不解,刚才转了一圈,柳永好似蜻蜓点水一般和大家行礼,最多是拍拍肩膀,鼓励一番。可现在柳永看到那个姓陈的,却是见到了熟人老友一般,难道是一见钟情的好基友? 柳永不动声色,将心中的激动按压下去了,又与众人说了几句话,站到众人面前。又与薄光济推让了一番,坐在薄光济下首,薄光济以东道主之尊,坐在上首。 众人且坐下,按照之前序齿的顺序,前一排都是小有名气的,徐良骏、何健京、方才裕都在其列,其后面则是按照进学的时间排,先进学的坐在前面。陈初六自称有个散官,便也坐在了前头,不过是靠边的地方。 薄光济环顾一周,见大家都安静下来了,便开口道:“自五代以来,长短句盛行,李唐律诗稍显颓势,而本朝开国以来,科举抡才,殿试之中重策论,诗赋不过较高低。今日文会,一不谈诗、二不品词、三不赋论,专为写韩柳散文。” 话音一落,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柳永也是拿手碰了碰下巴,不过他虽然是填词出名的,但文章写得也非凡品。只是今天叫他过来,却不为填词,只能说这薄光济有些不通人情。早年间薄光济资助过柳永一番,他今日是报恩来的,不然一个小小县令,真请不动他。 不过,薄光济的意思也很清楚。在座的人,多少一些青年举子,若是写诗词歌赋,绝难超越前人的成就,也难出什么精品。可这韩柳散文,已有不少人开始效仿,他薄光济组织写这么一次,才能以新意胜之。 薄光济又接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诸位所做文章,今日我与柳兄一同赏阅,若有不同见解,也无妨,可由大家公议。” “太尊谦虚了,有太尊替我等指点文章,我等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请太尊吩咐吧!” 薄光济点点头,站起身来,看着悬崖之外的五峰,又回身道:“既然是写散文嘛,那题材不限,大家任意选择,但要在三炷香的时间内写完,字数不得过五百。” 题材不行?呵呵,众人心里都是冷笑,若是题材不限,来这五峰山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嘴上一并称是,然后坐在席前,开始研磨。 陈初六看着大家,都在闭上眼睛搜肠刮肚,不多时,便有人提笔写了起来。可陈初六嘛,本是过来看看此地文风如何的,不想动笔。看了看五峰山,他倒是想起了古文运动。 宋代古文运动,由欧阳修拉开序幕。可现在的欧阳修,还正在寒窗苦读。没想到在他之前,便已经有了这等风气。陈初六忽然想起,自己抄《爱莲说》的时候,不就是遇到一个穆修了吗?他正是喜欢韩昌黎的文章…… 陈初六在汴京时,引领着一股新诗风。但自唐以后,诗运是每况日下,影响力也是越来越小,仿佛唐三百年,写完了世间**成的好诗。陈初六之前想过,要借文风推助政风,以文载道。这诗词究竟是难堪重任,倒不如提前发起古文运动?当然,陈初六也只是想一想而已,这种事情是水到渠成的,不是一个人随时随地振臂一呼,就能产生深远影响的。 他在这里沉思着,旁人早已经写了许久了,香也燃完了一支,换了一支。薄光济看着陈初六,心中大感疑惑,和柳永对视了一眼,只见柳永送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陈初六好像也察觉到了别人异样的眼神,干咳一声,看着洁白的纸,心说交白卷好像也不好,且写几个字,等下都交卷的时候,揉碎了藏袖子里面。偏头一看,只见徐良骏在缓缓书写,徐良骏旁边,那方才裕正在奋笔疾书。 陈初六叹了口气,拈起笔来,心说写什么呢?平日里在舍人院,也写了不少应酬文章,陈初六只需随意从脑海里拿出一篇,把其中的地名改为五峰山,人名改成薄光济就成。可陈初六写这种文章,都有些厌烦了,平日里都是叫下属写,或者让高阳、刘沆代劳。 提笔在纸上一落笔,写起了易经。这本书是陈初六,自中状元以来,还时常带在身上读的一本。易经六十四卦,蕴藏着诸子百家智慧的源头,陈初六越读便觉得越有收获。 等写了几卦易经,陈初六察觉到了,那方才裕站起身来,将自己手中的文章吹了吹,然后走上前,放在薄光济面前,特意大声道:“请太尊指教……” 这个方才裕,人品不怎么样,写文章倒是挺快的嘛。可陈初六听到身后有人窃窃私语,说这方才裕是个买来的举人,家里做大生意的,四处参加什么文会,写的文章都是买来的,最喜欢做的,便是用这买来的文章,和那些才子名流一较高下,得胜则喜,落败则四处传谣……陈初六不知道这事真假,笔尖落下一词,“谦卦”。 陆陆续续有人将文章递上去,交给柳永和薄光济阅览,陈初六拿着自己的卷,装模作样吹了吹,和一帮人一起走上前,等好几个人凑在前面时,不动声色将纸揉成一团,塞到袖子里面。转身之时,还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对自己的文章有信心,装作交了卷一样,又坐到自己席上。 薄光济拿着这些文章,和柳永一起粗看一遍,等都交齐了,他命人掐去香头,还剩半柱香。随后薄光济要将这些文章都念一遍,随后点评,这排在最前面的,自然就是方才裕的了。 方才裕的文章比较短,才三百多字。因为是文言文,实际上内容要比一千字的现代文更加多。 薄光济开始念到:“予观弈于友人所。一客数败,嗤其失算,辄欲易置之,以为不逮己也。顷之,客请与予对局,予颇易之。下数子,客已得先手。局将半,予思益苦,而客之智尚有余。竟局数之,客胜予十三子。予赧甚,不能出一言。” 那方才裕所写的,原来是记叙性的是小散文,说他和别人下棋的事情。 第五百二十七章 点评文章 “后有招予观羿者,终日默坐而已。今之学者读古人书,多訾古人之失;与今人居,亦乐称人失。人固不能无失,然试易地以处,平心而度(duo)之,吾果无一失乎?” “吾能知人之失而不能见吾之失,吾能指人之小失而不能见吾之大失,吾求吾失且不暇,何暇论人哉!弈之优劣,有定也,一着之失,人皆见之,虽护前者不能讳也。理之所在,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世无孔子,谁能定是非之真?” 薄光济将方才裕的文章念完了,众人都是点头起来。方才裕这篇文章,倒是比较标准,先谈论一件事,从事里面悟出道理,发表一下自己对于朝政和治学的看法。像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就是这样一篇。陈初六点点头,这文章若真是他作,倒也算是有才。 方才裕听到别人夸奖,当下乐了起来,心说这五十贯买的文章,就是不同于那几贯钱的文章啊!今日这文会,真值了价! 柳永拿过文章一看,笑着道:“此文词语质朴,却说理透彻,算是佳作。若是能稍加修饰,便有画龙点睛之效,文质彬彬矣!” “谢柳公指教。”方才裕得意地推下,左右看看,坐了下来。 薄光济又饶有兴趣地拿起一篇文章朗诵,接着便是点评,大多都是好评,夹着一些指点。读了数篇之后,薄光济将点评交与柳永,柳永读了一篇,却摇头道:“此文倒是华丽,可却有堆砌辞藻之嫌,全无文章之气象,落入了下乘。” 写这文章的人站了起来,长揖道:“柳公,在下有自己的见解。南朝庾信曾言,作文当以雕画奇辞,竞于繁采;而能者为之,殊别在气,干以风力,藻耀高翔,大雅不群……随事著色,善于敷扬,流连篇章,感慨兴废,景自衰飒,语必清华。” 柳永听了,面无表情,难得严肃起来了道:“南朝庾信,博学雅量,乃是点石成金之人,但我等为学之人,不可因循守旧,照搬古人之言。你这篇文章,辞藻虽然华丽,却未得庾信之精华,反而有邯郸学步、东施效颦之状,若不改之,必难有大成!” 薄光济也是在一旁点头,那学子见状,只好认投,受教的样子,接过自己的文章,但坐下之时,还撇嘴不服。柳永又拿起徐良骏的文章来读,才读到一半,便忍不住夸赞起来了,何健京的文章也不错,接连读了几篇,柳永将点评之事,还给了薄光济。 读了一半,有人奉上茶和点心来,大家歇息了一会儿,又将剩下的文章都读了一下。不过,这些后交上来的,都有些敷衍,难有一争之力。 最后将文章读完,薄光济抽出五篇文章来,方才裕、徐良骏、何健京皆在其中,还有两篇他人所作。薄光济笑道:“群贤毕至,这五篇文章,皆可称为佳作,不知柳兄如何想的?” 柳永笑道:“这五篇文章的确不错,但还要请太尊选一魁首来。” 薄光济抚掌笑道:“这五篇文章,其实难争高低,皆有所长。本官若是轻易评选,恐难孚众望……可惜可惜,这五篇佳篇之外,为何没有一篇鼎力精品之作呢?” 在场学子听了之后,都是露出羞愧颜色,这时,柳永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道:“于慈先生,我记得还有人的文章没有读。” 薄光济翻了又翻眼前的文章,摇头道:“都读了呀,真的没了,还有谁的没读?” 柳永忽然拿手指着陈初六道:“方才读文章的时候,没有出现他的名字。” “哦?果然是的!”薄光济拈须道:“那位陈老弟,为何没有出现你的文章啊?” 他这一问,大家都是看向了陈初六。徐良骏好奇问道:“不错,陈兄,你的文章去了哪里?” 陈初六拿手摸摸鼻子,心里骂了一句柳永没事找事,问道:“我,我交了呀,到哪里去了?不会是弄丢了吧?说不定,刚才喝茶的时候,被人弄丢了……” 方才裕这时也来了兴趣,他看着陈初六,心说本以为这小子很平庸,原来是根本没读他的文章啊。 忽然,方才裕指着陈初六座下道:“陈兄,你袖子里面掉东西出来了!” 咦?陈初六心里苦叫一声,这袖子太大了,怎么没兜住呢?再慌忙拿进去,已经不行了,忙是遮掩道:“这,这,就是在下的拙作。在下写得太差,怕损了诸位的耳音,故而藏在袖中。” 徐良骏在一旁劝慰道:“陈兄何必妄自菲薄,我观陈兄必有大才。于慈先生有言,今日在坐之人,好比同窗,同窗之间不用被这些拘束嘛!陈兄,你也读一读你的文章吧!” “是啊,是啊,大家水平相差不大,读一读嘛!” 陈初六知道自己写的什么,摇头道:“算了吧,我这文章,不读也罢!” 柳永坏笑着,低着头喝水,没说话。薄光济在那边,却是一头雾水,他脑袋里想,这人看上去并非凡子,刚才柳永对他的反应,也不是装出来的。难道是看错了? 不对,这人或许是作出一篇精品来了,不想在本官这文会中显露! 薄光济也在一旁起哄,那方才裕和一帮人笑着上前,陈初六脸上更加尴尬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稍一犹豫,他们就抢走了陈初六的纸团。方才裕摊开纸团来,惊讶道:“好多字啊!” “真的好多字,都写满了!” 方才裕没仔细看,先递了过来,薄光济心中大喜,果然是鸿篇,刚才就不该限定篇幅字数的,定是因为这个,那位朋友不好意思拿出来! 心中想着,薄光济走上前,接过方才裕递来的纸,仔细一看。 什么狗屁?! 吓,这所谓的是鸿篇……就是抄了一段易经? 薄光济将纸丢在桌子上,愕然地看着陈初六问道:“你……你,你写文章,抄一段易经做什么?!” 方才裕不明不白,拿起纸一看,噗的一声爆笑道:“哈哈哈哈,今天算是长见识了,真有这种草包!抄了一段易经,哈哈哈……” 第五百二十八章 平淡无奇 一阵爆笑,持续得有一分多钟,在场那些读书人帽子都笑歪了,方才裕捂着肚子笑道:“在下早有言在先,此人布袋里装麦秸——草包,也难得他能背下这么多易经,不然定要将我笑死。” “呵呵,让你贱笑了。”陈初六冷冷回到。 众人逐渐安静下来,扶正帽子,薄光济也哭笑不得,问道:“陈老弟,你若是不想写文章,全可以不写,为何滥竽充数?” 柳永在一旁也尴尬,他还以为陈初六写了文章,没想到却是默写了一段易经,这是什么情况,问他他也不明白。 陈初六这时拱拱手,坦然道:“这易经是在下写的不错,在下以为,读其文如见其人,见其人不如闻其声,在下人已在此,所以写文就没必要了。” “然后这就是你默写一段易经滥竽充数的借口?”方才裕反驳道。 陈初六微微脸红,他的确是在诡辩,可要是再不诡辩,就得丢大脸了,他开口又道:“非也,抄写易经,是在下对易经有些感悟罢了。之所以不写文章,是在下想给大家念诵我的文章。要知道,一篇文章,虽说谁都能念出其中的字句,但作者的感情,却并非谁都能悟出来。一篇文章若无情,那读来必然索然无味,大伤颜色!” “本官好像明白了。”薄光济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在腹中早已写好文章,只待念给大家听?” “然也!” 众人一并惊呼,这倒是没有听说过,但感觉人家说得言之凿凿,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只听得方才裕冷笑了一声:“哼,真是无耻之尤!写不出就说写不出,还算你坦荡,如今还编出个歪理,说自己已经打好了腹稿。谁能证明?太尊,在下以为,应当将此人逐出门外,再关押到县衙细细拷问。他不仅滥竽充数,还冒充官员,这可是犯了朝廷大罪!” 柳永这是起身道:“是否冒充官员,可看官牒就行,是否打好腹稿,让他念出来就行,若是念得期期艾艾、吞吞吐吐,那必然是撒谎。” 方才裕挥袖道:“还是没必要了吧,这等人厚颜无耻,何必再试?” 这个时候,徐良骏看不下去了,恼怒道:“方兄,试一试能耽误你多久?你还说别人不够坦荡,我看你才是小肚鸡肠!” “徐良骏,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见两人要争吵起来,薄光济沉声道:“好了好了,都不要争了,今日既然是文会,不谈别的,只求一篇好文。大家的文章,都已经看过了,若是不看他的,有失公允。” 薄光济看着陈初六道:“你当真打好了腹稿?这腹稿,可不是粗成,必须出口成章,不易一字,如大家书写于纸上一般!” 陈初六笑着点点头:“当然了,在下写文章,历来是笔落即成,不易一字的!” “嚯,口气不小嘛!”方才裕这时反倒不恼,坐下道:“你且念来,若是并非如你所言,耽搁了太尊、柳公和诸位文友的功夫,方某不才,定要替大家治你!” 薄光济和柳永都是道:“你且念来!” 陈初六踱了几步,看着远处那五座小山峰,似乎在酝酿情绪。其余学子,都是看着他,将精神集中起来,既然口气如此大,那就要好好挑挑他的毛病了…… 只见陈初六缓缓说道:“此文说的并非其他,而是今日上山的一件小事,此事真假,同行数人都可见证。” “五峰山有无垢泉者,以净闻名。《越绝书》云:吴人以无垢泉为醴泉,酿五味酒。即其处山腰间,周遭石光如镜,细腻无驳蚀,有泉常清,晶莹可爱,所谓银床素绠,已不知化为何物……” “行百步止,望奇峰突兀层崖中,则已心飞云上也。俯瞰诸峰,如百千螺髻,出没银涛中,亦区内绝境。山上皆盈谷皆松,而廊下松最盛,没冲飚至,声若飞涛。余笑对良骏曰;‘此美人环佩钗钏声,若受具戒呼,宜避去’,良骏瞠目不知所谓。” 听到这里,大家早已经忘了刚才的事情,不由得笑了。陈初六说,刚才听见松树沙沙作响,我对徐良骏讲,这是有美人宽衣,身上的玉佩金钗相互碰撞的声音,你这个小初哥,读书人啊,还不赶紧避开?徐良骏被荤段子吓得,顾左右而言他…… 陈初六念了许久,却久未出现什么治学、治国的大道理,大议论。反倒是想这种趣意盎然的句子十分之多,而且语言十分冲淡,平平无奇。短短一篇文章,将这次上山来看到的景色、遇到的趣事,说得淋漓尽致,可谓是语浅情深了。 用一句考试用语来说,就是从文中可以看出作者对生活充满热爱! 对生活的热爱! 众人仿佛看到了文章,走入了一个新的天地。长久以来,文章非得治国、治学,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查漏补缺的作用。可他们却忽视了自己,忽视了文章本身的趣味。 这篇文章,没有大道理,只有生活——一次简单的上山之行! 大家还在期待陈初六笔锋一转,可却听见陈初六念到:“同游者,徐良骏、何健京,李、周诸生,计有十余人。” 这就完了? 时间静止下来了。 等了半晌,众人回过神来,怅然若失。 宋初读书人还算质朴,遇好便说好,遇不好便说不好,此时读到陈初六这篇文章,都觉得直击内心,但又一点也“不标准”,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可这时却见到之前那个陈象站了出来,大笑一声道:“这是什么狗屁文章嘛!比我侄儿写的,差远了!” 大家都是看向他,方才裕也忙是摆手,可陈象好似十分得意一般,冷笑道:“此文是下等中的下等,全篇没有一个我会写的字,没有一个我没见过的词,犹如市井白话一样,说它算得上一篇文章都是要遭雷劈的!” 陈象说完,十分得意地看向大家,他还以为自己敢为人先呢,可他却看到,别人对他,都是怒目而视。 薄光济也反应过来了:“这位陈老弟,刚才的文章,真的只有腹稿?哎呀呀,此等好文,可有谁录下来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你买通了县令 环顾一周,却见无一人抄录下来,薄光济长叹道:“唉,方才文章,几不可易一字,若是再读有所变化,便是有负天赐文章啊!” “太尊勿急,我将文章抄了下来。”柳永站起身来道,手中拿着墨迹未干的宣纸。 薄光济接过来,重新将文章读了一遍,几乎爱不释手:“好文章,好文章,文字质朴,却语浅情深。本官想起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正是说的这篇文章!” 此语一出,被在场大多数人认同,都是道:“不错,太尊一语中的,这文章好似陈四为《爱莲说》中所说的君子莲一般!” 陈初六笑着摆摆手道:“这篇文章,足以去诸位之误会了吧?” 薄光济不敢怠慢,赶紧回到:“陈老弟,你这篇文章,乃是今日文会之首魁!” 听到这话,方才裕等人是恨得牙痒痒,这时陈象站了出来道:“太尊,你说这话不对。他这文章,怎么可与我侄儿的文章相提并论?哼,他这文章,和童生记事一般!” 方才裕也是跟着道:“不错,在下也有此见。此文从头到尾,所说不过上山之事耳,既无鸿篇之词,又无治国之理,于国于家于天下,可有益乎?文中唯有情·趣二字,尚可称道,但若是列为首魁,恐怕会贻笑大方……” 柳永冷哼一声道:“于国于家于天下无益?哼,那些陈词滥调、坐而论道,难道就有益于天下?非也,文以载道,上可安邦治国,下可怡情抒志,浮游于二者之间,浩荡无际。这篇文章,字字真情实意,无半点雕琢之痕,这才是天成文章,妙手偶得!” 方才裕自然不服气,他低头一想,又驳斥道:“这种文章,就是村妇也能作出来,自然不用雕琢。可这种村妇文章,我等仕人不作!” “大胆!” 薄光济斥道:“柳公之才名,岂是你能乱嚼舌头的?” 方才裕微微后退,不过他也不怕这什么县令,而且他的一番话,是让身后不少仕人都是支持起来。 这个时候,一旁的何健京却说了:“当年刘邦不过是一地痞混混,然其却能写出‘大风起兮云飞扬’之句,流传千年而不朽。如今读来,谁觉得这句话难写出来?可谁有写了一句出来呢?足见大俗即大雅,大雅未必不是大俗……” 柳永称赞道:“不错,不错,这位何朋友十分有见地!” 还有人想要反对,可看了一圈,只剩下一个方才裕还在坚持己见,其余人都已经倒向对面,也就低着头不说了。 方才裕则是依旧道:“此等文章,说出去丢我的脸,不过这姓陈的倒也有本事,居然能买通一方父母官,一个名满天下的才子!” 薄光济等人勃然大怒:“你说什么?胡言乱语,是要被小鬼割舌头的!” “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倒是你们这些人,钱也拿了,事也做了,却不叫别人说?”方才裕指着那文章道:“就这等粗鄙之文,居然被评为魁首,难道我说错了不成?这还弄什么文会,直接弄个品评会,请些唯利是图的小人过来赞扬便可,浪费我的时间。” “嘴里放干净点!”陈初六也是怒了,年轻人有好胜之心强是好事,有嫉妒之心尚且无妨,但如此阴谋怪论,猜忌污蔑别人,可就是不对的了。 方才裕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知道你这种人,定是屡试不第,连个举人也考不中的东西。想借这文会,搏个虚名,好让提学看你可怜,赏你个举人,你这种不肯用功,专司这些歪门邪道的人我见多了!” “我屡试不第?呵呵呵,你看咱们俩的样子,谁更像屡试不第?” 方才裕脸涨红了,陈初六开来,二十出头,再怎么也不像是屡试不第的人,反倒是他,现在也还是个举人,才像是不思进取的人。 陈初六又笑道:“我与这位县尊,今日才识得,何来买通之事?倒是你写下棋之事,可今日哪里有人下棋?你的文章,莫不是早做好了的,或者说是花五十贯买的?” “你……”方才裕大惊失色:“你血口喷人!” 他其实想说的是,你怎么知道是五十贯钱,其实陈初六也是估计随口一声,那种文章高不到哪里去,可也低不了多少。 陈初六淡然一笑:“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方兄何必如此激动,难道说被我不小心说中了,恼羞成怒?” 方才裕环顾一周,发现薄光济、柳永、徐良骏、何健京等学子对他都是冷眼看着,气得他冷笑连连:“好好好,这五峰山乃是龌龊之地,不宜久留,陈象,我们走!” 陈象、方才裕二人转身要走,陈初六喊了一声道:“陈象兄留步,在下还有一问,你可知道陈知应是谁啊?” “不知道不知道,问我做什么?我只知道,我侄儿叫陈四为!” 方才裕闻言,身体明显一震,头也不敢再回,就差捂着脸跑出去了,陈象在后面追,二人追追赶赶,走出了五峰书院。其余众人,都是奇怪不已,怎么这陈象不认得陈知应呢? 陈初六,字知应,以四为句子名传天下,故而有人称之为陈四为,还有喊陈莲花,陈不染的,多了去了。可陈象好歹是陈初六的叔叔啊,如何不记得他的表字? 薄光济顾不得那方才裕离开,转过身来笑着道:“陈老弟,你的这篇文章,令老夫大开眼界。今日文会,要编纂文集,不知陈老弟可否为这篇文章题个名字,留下尊姓?” 柳永看着陈初六道:“这位陈兄,还不肯透露真实姓名嘛?” 陈初六淡淡一笑:“萍水相逢,何必问个名姓?方才那篇文章,就叫《与徐良骏赴于慈先生文会书》吧。” 话音一落,薄光济和徐良骏都是大觉激动,这篇文章若是流传于后世,也有他们一个名字啊!千百年后,有人要读这篇文章,必想弄清楚“徐良骏”和“于慈先生”是何许人也,这就算是青史留名! 除了徐良骏、薄光济,还有数人露出了笑意,文中末尾可也有他们几个名字,到时候商量一下,把籍贯全名性别年龄学历都写上。 第五百三十章 想象力真强 “今日文会,有五篇佳作,一篇精品,这场文会,可以编入本县县志了,甚至可以流于文史。” “五篇佳作?”柳永摇头道:“恐怕还要抽出一篇来,方才裕可是说了的,他耻于留名。” “那方才裕到底是何方人氏,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薄光济摇摇头道:“不过他已不重要了,我倒是好奇得很,这位陈老弟,到底是什么人。” 柳永看向旁边问道:“这位是徐良骏带来的,何不问问徐小友?” 众人都是好奇地看向徐良骏,只见徐良骏摊摊手道:“我与陈朋友乃是偶遇,他原本不知有此文会的,是我力邀,他才过来看看。我只知道他乘坐一艘官船,身旁仆人丫鬟具有,身份怕是不低。” 这一下,薄光济愈加好奇了,手中拿着那篇文章,问道:“这位陈老弟,你这篇文章,足以流传千古,若是不留下真名实姓,薄某实为千古文坛惜之。” 陈初六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拘泥了。之前说了,我尚有朝廷赐予的一闲职散官,留名就不留了,盖一个印吧?” “求之不得……” 薄光济命人将印泥送了上来,把柳永抄录好的文章拿出来,让善书者重新加题誉写一份,放在桌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陈初六从怀里拿出一方铜印,薄光济见了,倒吸一口冷气。这印把子的大小,反映出官职大小,眼下陈初六这大铜印,可比他那县令的铜印要大上一圈不止。这么大的散官,其令尊到底是什么大官? 薄光济不敢想象,但心中依旧是激起了惊涛骇浪,看陈初六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此时天冷,印泥有些干,陈初六哈了口气,把铜印在印泥上按了一下,最后落在了文末。想了想,有提笔写上:“口述,借笔记之。” 柳永点点头,仿佛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只见薄光济与徐良骏等人凑上去,盯着那印看,小声念道:“资善堂翊善之印”。 资善堂翊善? 徐良骏等人,心里还在嘀咕,这是个什么官。可薄光济已经明白过来了,激动地肺气上涌,躬着腰咳嗽不止,半天直不起来,脸都紫红色了。旁人一并上前,拍背的拍背,倒水的倒水。 “太尊可是旧疾犯了?” “要不要看郎中,太尊你怎么了?” 薄光济倒吸一口气,摆摆手拨开众人,在陈初六面前附身长揖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状元公恕罪!” 状元公?! 徐良骏等人脑袋里的思维,仿佛被一下子抽空了。 什么状元公? 姓陈的状元公,还是从京城来的,是抚州人氏,这还能是哪个状元公! 陈四为亲自来了! 本来是和隔壁班弄个单身狗碰单身狗联谊活动,没想到四大天王突然亲临现场给大家唱歌。 居然还有人质疑这他们是来骗吃骗喝的?更质疑四大天王买通两个班的油腻老班长给他们颁发荣誉证书! 太为自己的想象力震惊到了。 陈初六干咳一声,和柳永对视一眼,赶忙是扶了一把薄光济道:“诸位无须多礼,我本是想来采采风的,没有自报家门,引起诸多误会,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状元公说的哪里话?不知状元公远道而来,老朽真是罪过了……” 其余人,也都是拱手,一并自称晚生,更有人热泪盈眶,总算见到了偶像。 柳永哈哈一笑:“陈兄,你可不要怪我,看你在此处装小生,让这些人出丑出笑话,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等下自罚三杯就是。” “好好好,柳某自罚三杯。” 这时,徐良骏恍然大悟道:“那么刚才那个方才裕,定是小人了,跟着他的那个陈象,也定然为假!” 何健京一并惊道:“有小道消息传言,柳公和陈初六一并到此,难不成一语成谶?” 众人跟着醒悟道:“呀,被骗得好惨。那陈象说,状元公从小喜欢吃绿豆,故而如此聪明,我差点就要回去买一百斤绿豆啃光了呢!” “我早知道了,只是我没来得及说……” “啊呸!” 陈初六见此笑道:“诸位,进学之事,没有短途可走,要勤奋刻苦,方能有所成就。” “晚生受教了。” 薄光济也回过神来了,把陈初六请进了五峰书院里面,感慨万千:“老朽为官数十载,都从一个县令做成了另一个县令,只好在此寄情于山水,用心作文会。今日能遇到状元公,是老夫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薄大人言重了。”陈初六安慰老县令道:“既然官途不顺,能为乐于学,寄情山水,何苦来哉?我现在不也成了一个闲散之人?” 柳永脸色凝重了,问道:“早就听说,你因杨家那件事情牵连获罪,真是这样?” 陈初六摇头笑道:“我是自己请辞的,冠带闲住,回乡看看。呵呵,现在游玩够了,是时候下山去了。” 薄光济看着手上的文章,觉得年轻了十岁。有文豪在此赐文,不说别的,就拿这文章送人,可比千金更加有用! 他的仕途,又可以上升了。 身份既然已经暴-露,那么陈初六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有了薄光济的安排,陈初六从另外的地方出去了,同时还把徐良骏与何健京叫上,这两人文才人品还算可以,陈初六起了爱才之心。他们都要上京参加科举,陈初六准备为他们写一封信,让高阳、刘沆照顾一番。 一起下山的,还有柳永。 参加文会的士子尚在翘首以盼,却听见陈初六已然下山的消息,不免失落至极。不过,这一次偶然相见,可能是他们一辈子中值得拿来反复说的事情了。 忽然,士子中一人惊呼道:“刚才那写易经的纸团呢?那可是陈四为真迹!”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快找找,陈四为一字一金,那纸团可是价值千金啊!” 一众学子都是低头寻找,却见不知何时,手里多了几张皱巴巴的纸,揣在怀里,像是得了宝贝一样,飞奔下山去也。 陈初六来到五峰山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往后数月,还有读书人前来造访,追寻足迹,走陈四为走过的路。薄光济将文章献上之后,得偿所愿升了官,上面怜他年老,还多升了几级,弄个轻松养老的官去了。 然这些事情,陈初六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 推荐一位老哥的书,笔名叫一介凡人,《网游之我与坑天》和《系统重生玩网游》两本,感谢凡人大佬对我的帮助。 第五百三十一章 比之冯谖 在金华又玩了一天,到第三天陈初六才回杭州,赵雅和小虎,都是想坏了,盼儿巧儿更是提心吊胆。王雨溪嘀咕着,陈初六是不是在外面找了个小媳妇,怎么一起去就四五天的。 陈初六一指柳永,找到的是那个玩意儿。柳永嘿嘿一笑,颇有些不羁道:“陈兄原来有如此多佳人相伴,难怪文思泉涌,柳某在汴京的时候,也能一天填一词,回来之后,倒是一天天少了。” “你用的是下半身填词?” “陈兄说什么,柳某不懂……”柳永看了一眼几女,笑道:“不过看到几位嫂子这么好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啊呸,谁和你是朋友?”陈初六一脸警惕地拦在柳永面前:“去去去,滚一边去……” 柳永摊摊手道:“陈兄过于激动了,我只是想为几个嫂子写一首好词而已,你想什么呢?” “我,我想的也是这个。”陈初六回到:“不过你的词是人间之词,你的几位嫂子却是只应天上有。人间之词,如何配得上天仙之貌?” 柳永闻言大笑起来:“好呀好呀,你果真是巧舌如簧。” 赵雅和王雨溪,都是知道柳永是个玩转汴京青楼不给钱的人,而且她们俩一个混江湖,一个从小腹黑,听了这些倒是面不改色。旁边盼儿巧儿,则是躲在陈初六肩膀后面,小声呸啾,骂柳永轻薄。陈初六只好护短,也骂了柳永,直让柳永把陈初六说成了妻管严。 过了会儿,几女又相邀去逛街,转身离开了。柳永反而收起了不羁的模样,陈初六问他道:“景庄,你这次出来,恐怕不止为参加五峰山文会吧?” 柳永点点头道:“不错,去五峰山文会,是为报答薄光济曾经资助之恩,但我这次出来,是为再赴京师求进士的。” “离春闱又只剩一年了。” 陈初六对这日月如梭叹了口气,又道:“正好,我在汴京还有些产业,你带着徐良骏、何健京两人一同前去汴京吧。” 柳永则是笑了道:“怎么,你看中了那两个小生,还要把柳某也带进去不成?” “这说的哪里话?” “别人不知,我何以不明白?”柳永笑道:“陈兄志在千里,定是谋划已久的,那四为诗社的诗集一出新,我便看了。陈兄的诗,领衔新风,诗社成员都是在模仿,诗社之外的文坛之中,也都在亦步亦趋跟进。” “但新诗一派,能拿出手的也就是陈兄你自己,别人还难成气候。柳某看陈兄见才心喜,自是知道陈兄有开宗立派,问鼎文坛之意。” “景庄你可不要乱……” “哎,我就是乱说的,陈兄尽管乱听就是。”柳永深有意味道:“自古以来,文坛之首,未有不是宰相者。柳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陈兄的千里之志,或在拜相?” 陈初六尴尬一笑:“自古以来,政坛之不幸者方有文坛之大幸,我年轻,又是公主夫婿,拜相之事与我无缘。” 柳永摇摇头道:“朝廷有虚相、实相,文坛之首虽处山野之敝,亦能文动天下,号令天下士子。陈兄,你现在不就是一呼百应?” 接着柳永又道:“但说实话,现在陈兄还是孤军奋战,朝廷取士之风未变,新诗则只能是娱乐而已。陈兄若是真想成一代文宗……” 陈初六摆摆手道:“景庄不用说了,我没这个意思,也不想当什么文宗……呵呵,三十岁之前,我不想当。” “我明白了。” 柳永淡然一笑,陈初六随即又道:“柳兄,我想请你做点事情,我这次离京,要半年多时间。四为诗社那边,只有欧阳修他们在维持着,没有朝廷官员照顾,没有我在牵制,一是怕他们被人欺负,二是怕他们冲动,做出什么难以弥补的事情出来。” “放心吧,我去了之后,每天带他们去青楼耍,让他们筋疲力尽,冲动不来!” “额,忽然觉得请你去似乎是一个错误……” “怕什么?你不请我,我也要去四为诗社,那地方才好玩,有文华之气!别的地方所谓文会,不过是吹捧权势者罢了,唯独那里,才是专心文字。”柳永眼珠一转,又道:“不过陈兄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花钱如流水一般,手里没得钱……” 陈初六闻言笑道:“行行行,我先给你一百贯,权当车马使费盘缠,再与你修书一封,到了汴京之后,你可去我家按量支取。” “按什么量?” “按冯谖的量。” 柳永大笑起来,拱手道:“这就谢过陈兄了。” 冯谖是战国时的人,在孟尝君下做门客,自称没什么才能,孟尝君好客,当他是过客供养,估计也就给予温饱而已。可冯谖却不乐意,才一天时间,就抱着他的剑,一边弹一边唱歌:“我回去了,回去了,吃饭都没有鱼啊!” 孟尝君觉得这人厚脸皮的样子真逗,就把冯谖的等次提高到一般门客,“比之门下之客”,可冯谖过两天又不干了,还是抱着他的剑,一边弹一边唱歌:“回去了,回去了,出门逛街没得车啊!” 孟尝君再一次提高冯谖的待遇,冯谖有了车,安分了几天,但好景不长,他过了些日子又抱怨起来:“回去了,回去了,我有车有房了,还没钱养家呢!” 可这样,孟尝君仍旧不厌其烦,又给了他养家的钱。到了最后,冯谖也没有辜负这些,给孟尝君带来了“狡兔三窟”,孟尝君被罢相之后,封地百姓十里相迎,梁国千金相请,孟尝君也因此重回相位。 柳永带着徐良骏、何健京,便一路去了汴京。陈初六带着几女,去西湖游玩了一圈,总算是等到了大船到了,又乘大船,直奔洪州府。 汴京之中,定王府,赵允迪牵着马匹,身后跟着车队,他已经准备妥当,准备前往泉州,筹建水师。定王爷走到面前,为赵允迪整理整理衣袍,开口道:“我儿此去,务必小心为上,谨慎为先。” 赵允迪则是拱手回到:“父王放心,筹建水师,非一日之功,孩儿定当戒骄戒躁……事事先问一下妹夫就好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新文风 “问不问你妹夫,为父倒是无妨,因为你到了临川之后,一定会问你妹夫。”赵元俨回到:“为父唯一放心不下的,反而是水师指挥使的人选。战船打造、水师兵源、甲具准备,朝廷有经验的没多少,你是北人更是一窍不通。陈初六的鬼点子多,也连海都没见过。” 赵允迪叹了口气:“不瞒父王说,允迪这次心里也没个底,想着到了泉州再看。战船打造可先用楼船替之,水师兵源可用沿岸渔民,甲具兵器什么的倒是得看情况再说。父王,这次前去,允迪将礼贤下士,不耻下问,相信会有人愿意帮咱们。” 赵元俨诧异地看了看,摇头道:“这就错了,钱氏在闽地经营多少年?你一去就能让人心归附?” “钱氏不是已经依附朝廷了吗?” “此时依附,并非长久,也非真心。沿海军民,依附钱氏者不计其数,你若是动其人心,必定招致钱氏生隙。” “不用沿海军民,那用什么?” 赵元俨抬起腿踢了一下赵允迪:“本王生个儿子就这么没用?事事都要问别人,真是混账!” 赵允迪尴尬的摸了摸脑袋,低着脑袋一想,抬头道:“爹,你踢我的脚力,不如以前大了。允迪出去,不知何时能回……” 赵元俨没好气道:“轻一点踢你,你还痒痒了不成?滚吧滚吧,耽误时辰!” “允迪告辞!” 赵允迪骑着马,带着车队离开定王府。赵元俨在背后看着,叹气道:“是啊,我哪里还踢得动你呢。” 大内之中,侯叔献带着一份奏报前来亲呈。这是关于黄河水清,用称水轻重的奏报。侯叔献前不久收到各地传来的消息,发现上游的确是差一点发生了旱情,自冬天开始,便极少降水,雪也很少,直到最近几场大雨,缓解了旱情。侯叔献批复他们,要注意防备虫害,毕竟雪少杀不死地里的虫子。 自这些消息之中,侯叔献也验证了陈初六之前的断论,乃是基本正确的,奏报上去之后,太后与赵祯都是大为惊讶。自海晏河清这个成语诞生,所有人都觉得是好事,时到今天,才发现完全不对。 太后看向赵祯问道:“受益,最近陈初六在做什么,你可知道?” 赵祯笑着回到:“知应从汴京出发,去了杭州,还在那里参加了五峰文会,写了一篇文章,颇为有新意,正要给皇娘看。” 说着,赵祯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的是《与徐良骏赴于慈先生文会》,道:“皇娘,这就是知应的新文,这又叫‘无垢泉记’,听下面的人说,知应参加文会时,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后来有人质疑他骗吃骗喝,知应愤而写下此文,以示自己并非打秋风的人。” 太后闻言笑了:“那他如何肯善罢甘休?那些说他坏话的人,不会吐血了吧?” 接过来看了一下,太后又道:“文中徐良骏、于慈先生、还有其余几人都是什么人?” “于慈先生系金华县令薄光济,徐良骏乃是一举子,其余人或为举子,或为当地文士。” 太后点点头,将文章放到一旁,想了片刻又道:“等徐良骏进京之后,倒要瞧瞧陈初六看人的眼光如何,竟将此名流千古的好处让给这徐良骏。” 赵祯眼睛里冒出了光:“皇娘也觉得这篇文章是有开新风之意?” 太后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似乎认可了这件事情。看向底下候着的侯叔献道:“朝廷就用称河水轻重之法预测旱情,侯爱卿可以退下了。” “是,太后,陛下,臣告退。” 等侯叔献离开了,太后又道:“明年春闱,或者可以让陈初六试试,当个考官什么的。朝廷取士,也当用革新之人。” 赵祯高兴起来,陈初六当考官,也是他心中所想很久了的,他笑道:“以如今资善堂翊善之职,恐怕难以服众,等知应回来,可加经筵将官,加学士之名,方能服众。” “这就看他能不能在泉州立一寸功绩了。” 洪州府,从汴京出发,历时二十多天,陈初六一行总算到了。这个速度,算是极慢的了。满清时,从京城送信到吴三桂所在的云南,快马要二十多天,此时不过是从汴京到洪州而已。 当然,其中游山玩水,占据了不少时间。到了洪州之后,一行人须改换马车,搬运行李,租赁马车,又得花一天时间。 在路上的时候,安东尼将三角帆的结构图,送给了陈初六看。他画的三角帆,不止船帆部位,他甚至将战船的结构也画了出来,还画了好几种。不过,上面用的线条,数字都是阿拉伯数字,旁人若是见了,根本看不懂。安东尼或许是以为陈初六也看不懂,索性多画了一些。 陈初六是看不懂,但并非数字不懂,线条不懂。数字线条都懂,可放在这一张图上,陈初六就有点不明白了。不明白不要紧,他把这图上的数字,换成华夏文字,就能让工匠看懂。 安东尼学了不少华夏语,操纵船只,不至于完全用指手画脚的方式。阿福这几日,跟陈初六讲了不少阿拉伯、西欧那边的事情,与千年以后一样,那边的矛盾还是那些,宗教、种族,不过更加混乱不堪。这些都如陈初六所料,想要借西域那边的力量,制约辽国的发展,基本不可能。 北宋后来也并非亡于辽国之手,而是亡于金国之手,可说到底还是亡于无自强之心,只有偏安之意。每想到这里,陈初六必然扼腕长叹。 倒是这些日子的相处,陈初六已然知道,安东尼和阿福,有着长居大宋的心思。阿福本就有一般华夏血统,安东尼的船队已然覆灭,不依靠陈初六,他们只能被人当成“稀罕”的物品。 这次去泉州筹建水师,这二人是陈初六不多的底牌,这也是陈初六选择一口答应下来的底气。 趁着准备行李车队的时间,陈初六和赵雅等人,扮成常人,一同下船逛洪州去了。这地方,有不少陈家的店铺,过去看看生意如何。此外,陈初六还要拜访几个故人。 第五百三十三章 故地重游 洪州,陈初六曾在这里求学,曾在这里风光无限。如今故地重游,多了一些莫名的忐忑。不过,走了一会儿之后,路人除了诧异陈初六身后跟着的几位女子都貌美如花之外,也没有将他认出来。 忐忑之感,逐渐消散。洪州不比汴京繁华,但也算得上这个时代的大都市了。此时天色早得很,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在打扫。小厮打着哈欠,往地上洒水除尘,老伙计则揣着几大钱去买早点。 洪州早点十分简单,米粥大饼而已。蒸屉冒着热气,清淡的米香扑面而来,陈初六指着前面问道:“黑子,还记不记得,你在前面可开过一家店铺。” 陈长水笑道:“少爷,别提那桩事了,怪害臊的。” 陈初六大笑道:“怕什么,不就是赔光了本,最后白借给别人做了鸡毛店嘛?哈哈哈,不知道,你常给我买早点的那小摊还在不在了。” “可以去看看。” 一行人走到了街道拐角处,陈初六眼中露出了失望:“唉,这进城一来,只觉得这些街道十年如一日,不曾变化,可等见到了这里,却物是人非。” 赵雅抱着陈小虎,用嘴努了努前面道:“官人,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如何相遇的?” “记得,记得,黑子被你绑走了,我还以为是个黑脸大汉的匪类呢。”陈初六笑道:“当初我年少,才十几岁,在这里找了个庙读书,一读就是好几年,读遍了洪州能读到的所有书,连佛经都读了好几本,那庙里的老和尚,说完有慧根,说了好几次让我剃度出家。” “那夫君怎么不剃度?”王雨溪好奇问道。 “这要问你雅儿姐姐,她那时候说什么擀面杖,小面条,教坏了我,自小就六根不净……” 赵雅笑骂道:“哪里是我能教坏的,你原本就是个登徒子。” 几人说说笑笑,来到了陈长水之前开的店铺面前,陈长水不由惊呼道:“这地方也是大变了,不过这铺子没有转让给别人,按理来说,还是我的,怎么开了一家酒楼呢?” 陈初六也已经看到了,眼前这酒楼,不说雕龙画栋,但也是气派非凡,看样子是近几年开的。他们一行人走近,里头正好出来伙计,挤着笑脸道:“几位贵客,打尖还是住店?” “出门在外,刚回老家,故地重游看一看。”陈长水走上前,指着这酒楼的左半边道:“我记得这地方,原来是个鸡毛店,什么时候变成了酒楼?” “哎呀,原来还是位老朋友。”那伙计笑道:“知道这鸡毛店的,可不多了。您看这酒楼的名字,叫舍恩居,这里头有咱们掌柜的一番故事。咱们掌柜的,原来是个乞儿,后来遇到一个好心人,让他有了个栖身落脚之地,便从鸡毛店做起,后来发了财,便盖了这酒楼。咱们掌柜的一直记得那好心人的恩情,所以叫舍恩居。” 陈长水闻言开心不已,如果所言非假,那这“舍恩”之人,可就是他了。 “你们掌柜可在这里?” 那伙计打量了一眼,点头道:“在在在,不过咱们掌柜的轻易不见外人,您不如报上一个姓名,我这就去请掌柜的出来。” “你就说,我是黑子。” 伙计应了一声,赶紧跑了进去,不一会儿,一个沧桑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刚看到陈长水那熟悉的黝黑皮肤,便二目噙泪,走到跟前,扑通跪下道:“恩人,你回来了!” 陈长水赶紧扶了过去:“来来来,快快请起,你小子可发达了,从鸡毛小店,做成了大酒楼的掌柜!” “哎,还不是您抬爱?”那中年人指着酒楼道:“您这次回来,正好将这酒楼一半转让给你。” 陈长水笑道:“算了算了,你白手起家,不容易,我岂能横刀夺去?再说了,我不缺这一家两家酒楼。这是我家少爷,你还记得吧,他才是大恩人你!” 那中年人忽然想起,又跪下谢了恩:“陈公子,请里面坐吧,小人备一席薄酒,为陈公子接风洗尘。” “不必要了,你弄几样凉菜来,我歇息一会,还得赶路。” “是,小人听您的吩咐。” 一行人走进店内,随意找了桌椅坐下。王雨溪喝了一口茶水,淡淡说道:“夫君,这次回乡,已然见到了往日无心之柳。不过,既然有记得恩情的,那自然也有记得仇怨的,不知这次恩怨是非,会有多少。” “这么久过去了,往日少年,如今早已经成家立业了,哪里还有什么恩怨?”陈初六脑海里,自然还是泛起了往日种种,得罪的人不多,但也绝不少。这去汴京才一年多,再回来时,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掌柜的将八碟按酒凉菜摆好,恭敬在一旁,道:“陈公子,小的斗胆,问您一件小事。” “问吧。” “小人做鸡毛店时,消息就十分灵通,公子你还在我这里打听过消息。如今做了大一些的生意,消息不灵通了,也管不到外头的事情。但仍旧是听说了不少事情,这些日子,闹得最红火的,还是一位叫‘陈初六’的大才子,中了状元,当了大官。”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小人斗胆,问问您是不是那一位状元公,如今衣锦还乡?” 陈初六笑着摇摇头道:“我哪里有那个好命,现在不过是做生意赚了,回家看看,祭拜祭拜保佑我的先祖而已。” 掌柜的露出一丝失望,叹了口气,又道:“公子的命不差了,当不了官,这不也快活得很嘛?可惜可惜,那状元公当了大官之后,从不回这穷乡僻壤了。” “呵呵呵,人家自然是公务繁忙,抽不出身了。”陈初六回了一句,并不像透露自己的身份,稍微休息了一下,只见外面进来几位酒客,招呼道:“来人呐,好酒好菜,都给备上!” 掌柜的忙招呼去了,那几个酒客,经过陈初六这桌,看了一眼,顿时是对这一桌人的颜值感到诧异万分。掌柜的察言观色,忙是带着这几个酒客上楼去了。 陈初六心中道,自己这几位夫人,带到大街上闲逛,还真有些影响社会治安。 这时,赵雅凑到了耳边道:“官人,入城之后,一直有人跟着我们,似乎就是刚才进来的几个人。” 第五百三十四章 你没交税 “我也看出来了,刚才那几个人,一看就是吃公家饭的,却穿着民衣。这大早上的,却来下馆子,要么就是刚从赌场出来的混混,若是这样,他们看见你们美貌,必不会像这么安分。” 赵雅抱着陈小虎,双手没空,王雨溪夹了一点菜,放到赵雅嘴里,她小口吃着,又问道:“那官人估计他们跟着是做什么?” 陈初六笑道:“官场上下相疑,你瞒着我,我防着你,已经是常事了。我们的官船较大,恐怕自入洪州的水域以来,便已经被人发现跟着了。不着急,我们休息一会,离开便是,免得让人家地方官提心吊胆的。” 赵雅却觉得并非如此,摇头道:“刚才那几个人,眼里说不出的狠厉,怕是别有用心之人。” 陈初**处看了看,敲了敲桌子,然后看了一眼陈长水。陈长水心领神会,立马起身,去把掌柜的找来了。一问之后,掌柜回到:“陈公子,刚才那几个酒客,是衙门里的人,属观察支使下面,平日里不管咱们老百姓。” “哦……”陈初六点点头,这观察支使,是州府自辟的官,无须经过吏部栓选,这个官用处不大,如陈初六所料,就是用来防备上头来人的,有时也参与应酬。有出身者,叫掌观察书记,没出身的,才叫观察支使。这观察支使,估计是在知州上任时,行了方便,才当个官了。 “观察支使叫什么?” “不知道,只知道是姓赵,原是个贩陶的生意人,和新任知州是个亲戚。” 既然确认了身份,陈初六挥手让掌柜的走了,见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开。他还不知道,当年赐他字的周学提、考他鹅吃谷一案的朱漕司还在不在,帮他外祖翁升官的吕知州去了哪里。 陈初六一行人刚走到门口,那几个酒客便伸出脑袋来看,他们却看到陈初六正回头等着他们,似笑非笑,那些人吓了一跳又马上缩了回去。一名酒客惊讶道:“瞧见没,我说什么,赵大使说的那个人肯定是他!” “等了这么多天,总算把他等来了,走,咱们领赏去。” “你,你,跟着那个人,不要打草惊蛇。” 这几个酒客分成两路,陈初六则继续去逛街,把往日记忆中的地方,都看过了一遍,也到了中午时分。陈长水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道:“少爷,上次我回临川,路过这洪州府的时候,在咱们家的酒楼打过尖,好像就在这附近……” “咱们家酒楼?是醉桃源吗?” “不是,咱们家出了钱,也挂了咱们家的名。像这样的店铺,洪州府有三四家,多了管不过来了。”陈长水说着,忽然眼前一亮:“少爷,就在前面。” 陈初六听到了临川口音的伙计在门口招揽,酒楼里面,传来家乡口味的香气,一种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抬头一看,这地方就叫留仙居,陈初六笑道:“你们就在这里歇息一天,我去见见官场上的人,等明天赶往临川。” 盼儿、巧儿都是点点头道:“我们也等不及了,汴京那边,除了醉桃源,很少有做得地道的家乡菜了。” 走进留仙居,陈长水上去把自己的身份摆了出来,但只说这是陈家的亲戚,掌柜的赶紧过来,点了几个家乡的特色菜,陈初六饱餐一顿,刚走到楼下准备出门,却见两列官差走了进来,一人喝到:“官府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正在吃饭的人,赶紧扒了两口肉,往外就跑。有的人还往桌子上放了钱,有的人则是连钱也不放。这说到底,还是他陈家的产业,赔了的是他陈初六的钱。 陈初六见了急道:“哎哎哎,你们还没给钱了!” 那官差走到面前,冷哼道:“你就是这家楼的主子?衙门里有人报案,说你们这酒楼自开张以来,还未向朝廷交过一文钱的税,若是不肯补税,按折价来算,你这酒楼就要充公抵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是掌柜的跑了出来,看到这么多官差,顿时惊慌失措,问道:“几位老爷,这是做什么,小店哪里得罪了老爷?” “哼,刚才说了,你们未交齐税款,若不补齐,就那酒楼充公抵账。” 掌柜的摆手道:“老爷,咱们这酒楼,是在临川陈家的名下,也就是状元公的名下,可免税呢!” 那官差斥道:“什么状元公,老子不知道,老子只晓得你们没交税,你有什么话要讲,去和大人们讲!来人,带走!” 掌柜的过来要拦住,却被衙役一巴掌抽到了一旁,两个衙役就要上去押陈初六,可没想到,两个人合力,愣是推不动陈初六,带头的那官差又怒道:“好大的胆子,你敢抗法?” 陈初六原地一震,那两个衙役被震得后退,那掌柜的爬起来,挡在陈初六面前,回头道:“这位少爷,您到里面去避一避,陈家势大,我把伙计们都叫出来,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那官差冷笑起来:“你还不知道吧,实话跟你说,我们早就得到消息了,你们家那个状元公,被赵官家贬了,此时他是民,不是官,连自己也护不住,何况是你们这破酒楼?” 陈初六听到这个,恍然大悟,在一旁朗声大笑。拍拍掌柜的肩膀道:“你去把伙计们都叫出来,关门打狗,天塌了有我顶着。” “少爷,你是……”掌柜的惊讶地回头一看,看到陈初六的唇语,一下子大喜起来,赶紧叫人去了。 官差打量了一下陈初六:“少特么装神弄鬼,今天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当我们这十几个人是吃干饭的?” 陈初六笑道:“你们吃干的还是喝稀的,我管不着,但今天你们要吃不了兜着走!” “呦呵,口气还挺大。兄弟们,让他长长见识!” 十几个衙役,拿着水火棍就要打人,这时陈初六身后传来大喊:“谁敢动我们家少爷!” 陈长水和那掌柜的带着店里的伙计,拿着菜刀就冲了出来,指着那些衙役们骂道。这群衙役,平日里欺软怕硬惯了,此时还真怵头了,带头的支支吾吾:“你,你们,这是要造反呐!” 第五百三十五章 你凉了啊 “呵呵,我造反?你们擅自缉捕朝廷命官,算不算是大逆不道啊?”陈初六冷冷问道。 “朝廷命官!?你是?” 陈初六大笑道:“不错,我就是朝廷命官,怎么,你现在还要将本官缉捕到衙门里问罪?” 那官差大惊失色,怎么来这里,就撞到了陈家的官回来?那几个跟踪陈初六的酒客,其实报信报完了,这个官差提前他们一步过来,想要借陈家“失势”,找借口霸占这酒楼。 可陈初六自亮朝廷命官身份,他如何敢动?可陈初六又没说自己是谁,他更是觉得水太深了,自己小小班头,不敢贸动。想了片刻,他慌忙道:“你是不是朝廷命官,我得去问了我家大人再说,你在这里别动,我待会儿再来!” “慢着,我早说了,你们今天吃不了兜着走。”陈初六回身喊道:“伙计们,这群人假冒官差,给我将他们打出去!” “是!” 这辈子只敢被官差衙役欺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打他们,陈初六这一声大喊,这些人都是拿着家伙冲了过去。不过,说真打也没有,就是吓唬吓唬,被打到的也只怪他腿脚不利索。 那些官差被追赶出去,好友一番丢盔卸甲之状,引得路人纷纷围观,带头那官差回身喊道:“你们这群刁民给老子记着,老子找人去拆了你们这破楼!” 看着那些差役落荒而逃,陈初六心里却是琢磨起了别的,自家酒楼,一文钱税都不用收,是朝廷优待仕人。但每一个官,都有一定限额,好比不入流的小官,就能和举人一样,免两石粮税。 现在陈家的生意多到陈初六自己都数不清,这个限额是否超了,他也不清楚。再说陈家生意多了,这打着陈家旗子吃喝的人也多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谁知道这一大群人里面,有没有一个败类。吃陈家的饭,还要骂陈家的人,败陈家的业。接下来有个艰巨的任务,那便是给陈家的这些产业瘦身,少给别人留下话柄。 但眼下还不是时候,陈初六这里还有一件小事。赵雅等人走了出来,皱着眉问道:“官人,刚才乱哄哄的,是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几个人觉得咱们陈家回家,是失了势,想要来收税。”陈初六笑了笑道:“你们进去休息吧,估计待会儿还要来人。黑子,你拿着这帖子送到州衙门里去,说我过会儿去拜访。” 陈长水前脚刚走,那群落荒而逃的差役又折返回来了,还多了两个穿着官服的人,最前一人陈初六见了,脑海中记忆重现。 “呦,这是赵兄?” “是我,没想到你亲自来了,这多少有些麻烦。” 一脸阴鹫的赵有钱坐下,身后那些衙役站在门外,还有一名官吏坐下,面无表情。 陈初六笑道:“听说新上任了一个观察支使,想必就是赵兄,赵大人了?” “不错,没想到你亲自来了,这事就有些棘手了。”赵有钱冷笑着,又带有一点叙旧的语气道:“想当初,你让我被林先生赶出私塾,可曾想过有一日会落到我的手里?” “被赶出私塾,是你咎由自取,与我何干?更何况今日我怎么就落到了你手里?”陈初六说着,突然重重地一拍桌子道:“赵有钱,你好大的胆子,见到本官还不行礼!” 陈初六也是在汴京混过一年的人,耳濡目染,这一副官威还是拿得出来的,他这一喝,赵有钱和那坐着的官员,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赵有钱发觉不对劲,嘴角抽了抽,干咳一声道:“坐久伤身……” “哼,既然是老熟人,那就免礼了。”陈初六可不会放弃挖苦的机会。 “陈初六,你少在这里逞口舌之力,管你曾经在汴京权势滔天,如今到了这里,也得乖乖趴着。”赵有钱冷冷回到:“本官收到有人说你陈家逃朝廷的税,依朝廷律,清查你陈家的产业。” “你是观察使,也有权查税?” “咳咳……”赵有钱身旁一人走上前道:“状元公,下官茅同和,乃是本州录事参军,管本州税籍。” 见他还算恭敬,陈初六同他拱拱手:“茅大人,你是有出身的?” 茅同和微微颔首,陈初六又道:“既是如此,说什么事都亲近些了,那些没文化的,说什么都费劲。那请茅大人上座,小二,给茅大人看茶!” 茅同和被陈初六这么一说,竟也不反驳,而是坐下,慢慢喝了口茶。赵有钱又闹了个大红脸,那没文化的,不就是他喽?他没办法反驳,他这官是捐监来的,就是低人一等。 陈初六看着他道:“赵大人,既然茅大人在此查账,本店就不招待您了,来人,送客……” 赵有钱勃然大怒:“姓陈的你少在这里给我耍心机,我不怕你。你如今被赵官家贬了,就是状元又怎样?就是娶了公主又怎样?我不怕你!” “我又没说要怎样?”陈初六摊摊手道:“赵大人,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郭德纲的?” “啥?” “看来你是不认识了,他说过一句话,他讲害怕到极致就是愤怒,你这么生气,又连说了两个不怕,想必心底十分害怕吧?” “害怕?我害怕什么?”赵有钱大笑道:“该害怕的是你,你看看哪个京官回乡探亲,连个迎接的都没有?还不说你是状元,就是给赵官家倒夜香的太监回家乡,也有个人接待。” “陈初六啊陈初六,你凉了呀!” 赵有钱说完大笑起来,可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外头噼里啪啦就是一阵鞭炮炸响,随即听见九声铜锣敲响,有人喊道:“洪州通判李大人、知州赵大人到!” “转运使朱大人、提点刑狱公事吕大人、提举常平公事田大人到!” “哐!哐!哐!” 铜锣连敲十一下,又是一阵鞭炮齐鸣。 这边还没平静下来,大街之上的另外一边也传来声音:“大宗师周学提大人到!” 漕司、帅司、宪司、提学、地方正印一并来到! 门外站着的衙役,岂敢再堵在门口,趁着鞭炮的烟雾,作鸟兽而散。陈长水踏入门口,把赵有钱拦住了,赵有钱张大嘴巴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那个姓茅的也不敢再坐着,拘谨的站了起来,陈初六笑道:“赵大人,我可真是凉的透透的啊,你说是不是啊?” 第五百三十六章 回乡隆礼 只见步入一名穿着紫袍的官员,这是当初考较陈初六的朱漕司,陈初六立马肃然起敬:“下官陈初六拜见朱大人!” 随即又进来两位穿红袍的,陈初六又拜:“田大人、吕大人,下官陈初六有礼了。” 这二人陈初六认得一个,那位吕大人,就是当初的吕知州,没想到他就地升任提刑司,可谓风光。那田大人没见过,估摸着是外地调任来的。 随后便是洪州李通判、赵知州到了,一一见礼,最后进来一白发老者,陈初六连下官礼也不敢执了,改执弟子礼,长揖道:“周学提,小子未来得及拜门,惭愧,惭愧。” 周学提大笑道:“你能记得老夫,老夫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周学提扶起陈初六,又转头对旁边那几个人道:“诸位,这可是咱们这地方,难得一见的状元,更是难得一见的连中三元的状元,此番回乡,怎么连个排场都不摆?” 朱漕司长叹道:“大宗师,朱某也是才得到消息,状元公下了门贴来了,真是惭愧。” 其余几位大人也是点点头,反倒是陈初六不好意思了:“下官何德何能,岂能让几位大人上心,羞愧难当。” 朱漕司豪爽大笑道:“知应,你莫要再自谦了,你的故事,在咱们江西南路可妇孺皆知呢。本官当初考较你一番,便已经看出来了你是人才,没想到本官想错了,你不止是人才,更是国之栋梁!” 几位大人一并大笑,双方又互捧了几个回合,朱漕司对天拱了拱手,问道:“知应,公主殿下可恭安?” “哦,瞧我这记性,这就让内子给各位大人奉茶。” 陈初六这话,吓得朱漕司等人连忙说不敢不敢,摆手道:“我等是臣子,应当过去给公主请安。” “唔……好吧……”陈初六走进去了,让人拆了一块窗帘,垂在一间雅舍门口,赵雅坐在里面,把孩子交给陈初六。朱漕司领着众人,上去行礼,接着赵雅赐茶赐座,盼儿他们把茶水端来。朱漕司等人又各看了一眼陈小虎,夸得陈小虎哇哇大哭…… 待这些虚礼行过,不得有半个时辰?大家都以公务繁忙,相继告辞,留下吕提刑、赵知州、周学提三人,这三人都是穿的红袍,熠熠生辉,让这酒楼的掌柜,不敢凑近。 赵知州忽然问道:“方才我看见观察支使赵有钱似乎站在下面,他怎么提前知道了陈大人来了?” “下官也不知道,找他来问问就明白了。”陈初六转身喊道:“黑子,去把赵大使叫上来吧。” “是嘞,是嘞。” 没一会儿,赵有钱被陈长水给推搡着上来了,还有那茅同和此时也是身如筛糠一般,低着脑袋过来了。二人怯怯地看了一眼陈初六,好像是期望谅解,可陈初六能原谅他们么? 那个赵有钱,能记十年之恨,也是不简单的人。茅同和虽然和陈初六素不相识,但也差点被他给陷害了。 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这位赵知州了,他和赵有钱毕竟是亲戚关系。陈初六坐了下来,拱手道:“多谢几位大人相迎,小子不胜惶恐。从汴京回来,本不想打扰地方宁静的。” 赵知州摆摆手道:“状元公说的哪里话,你是咱们江南才子之首率,若是不来迎接你,怕是父老乡亲在背后要议论本官。” 周学提、吕提刑也是点头道:“别的京官回来,都要伸手要盘缠路费,知应却想默默离开。” “呵呵,这次回来不好声张太大,赵官家尚有密务交给本官承办。” 一听密务二字,除周学提,其余两人都附身问道:“知应,不知你口中所说的密务……哦,呵呵,既是密务,便不方便透露了,不问了不问了。” 看他们二人的反应,估摸着是以为自己前来暗查什么的,陈初六一笑,看了一眼旁边的二人道:“呵呵,只是没想到,我回来之后,便遇到了催缴税款的。这位赵大使、那位茅大人,你们当着几位大人的面,可否和本官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拖欠了朝廷的税款?” “这是怎么回事?”三位红袍的官都是脸色一变,吓得赵有钱冷汗直流,茅同和则是赶紧道:“大人,下官接到赵大使的信,说陈家从未缴税,下官本是不信的,可赵大使坚持如此,下官无奈,一为还状元公的清白,二也为履行公务,便过来相问,没想到遇见了状元公亲自在这里。” 茅同和说完这一段话,他都十分佩服自己有这份急智。赵有钱倒吸一口冷气,指着茅同和道:“好个小人,你竟敢出卖我,你以为你跑得了吗?不是你说的,陈初六大势已去,成了丧家之犬?” 赵知州闭上了眼睛,提刑司吕大人在此,还敢相互揭短,他也对这两个活宝没办法了。 陈初六在一旁看着,这帅司、宪司、漕司三个封疆大吏出来迎接自己,并非是为了讨好谁,顶多是看在赵雅的面子上。不过,他们虽然不要讨好陈初六,但绝不愿得罪陈初六,再加上陈初六瑕疵必报的恶名…… 眼下手底下人差点做错了大事,吕提刑自是恼怒,他斥道:“你们二人真是丢尽本路了脸,还不赶紧滚开,回去之后,本官要看到呈罪书。” 赵知州这时拱手对陈初六道:“知应,这件事情是本官御下不严,还望见谅,回去之后,本官也要请罪。” 陈初六赶忙摆手道:“此事想必是误会,说清楚了便好了。” 赵知州、吕提刑见陈初六如此,微微放心下来了,心说这状元公,可不似传闻中那么气量狭隘,不过这更要做出点样子给他看了。 吕提刑当下斥道:“还不滚出去,碍眼的东西!” 赵有钱和茅同和转身被人赶着离开了,又交谈了几句,赵、吕二人告辞走了,房里只剩下周学提。他对陈初六来说,和别人不同,他对陈初六是有师恩的。陈初六不敢自恃为状元,站在一旁,给周学提续了一杯茶。 周学提笑道:“知应比以前沉稳一些了,若是几年前,那赵有钱二人,恐怕没了活路吧?老夫欣慰……” “现在他们也不见得有活路啊?” “呵呵呵,那只能怪他们自作孽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瘦身之难 “阔别数载,周学提近来可好?” “还不就是那样么?”周学提抚须笑道:“自你走后,此地那吸血学子入不了老夫的眼喽……对了,知应,听说你在汴京被杨家的事情牵扯到了?” “劳烦周学提挂念,小子不胜荣幸。”陈初六笑了笑回到:“不过,杨家的事情非但没有牵连到我,而且还是我在除杨家的事情上帮了太后、天子大忙,若不是我从奏折之中看出蹊跷,恐怕杨家的八万天武军就到了宫门底下。” “嘶……原来是这样……”周学提闻言颇为惊讶,又道:“汴京天下中枢也,事务急、重,稍有不慎,就有杀身之祸,知应当慎之又慎。” 陈初六点点头,那周学提又道:“知应,既然你屡立大功,为何赵官家舍得让你回乡,莫非真有密务?” “不错,却有密务。不过回乡的事情,是我求的赵官家,我在汴京劳累,实在难负堪,便想着休息数月。赵官家正好有件事情,便让我顺道做了。”陈初六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密务,只是这是赵官家私事,不好说出来罢了。” “何事?” “赵官家要赐张美人诞礼,便遣我去海边一探,亲自为他挑选数枚珍珠、夜明珠,只是小事一桩,这就是我说的密务了。” “哈哈哈,你这密务二字,可吓到了朱胖子!”周学提抚掌大笑起来:“方才,朱胖子以为赵官家密旨让你来顺道巡查,还暗地求本官为他多说些好话,他难得说一个求字……” 陈初六不由得莞尔,朱胖子就是朱漕司了,周学提和他素来有些争斗,也只有周学提敢这么喊他了。陈初六其实还有一件事没告诉周学提,那就是筹建水师的事,这种事情关系到朝廷机密,不好外说。周学提是个学官,可以说是涉及不到家族中的那些明争暗斗,说给他他也不一定明白。 二人叙旧了许久,周学提想起了什么,又道:“知应,你去了汴京,也许不知道。这一年多来,你们陈家在咱们路的影响可谓越来越大。本官嘱咐你一句,人越往上爬,就得越注意底下的根基,你得适当牵住底下人啊。” 陈初六拱手道:“下官谨记,这次回来,本也有此意。” 周学提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知应,你的路还很长,勿急勿躁,勿骄勿馁。天色不早了,本官要回去了。” 陈初六也不挽留,送至门外,长揖送别。周学提的学识和为人,都是陈初六十分钦佩的,但二人缘分只能止步于此了。陈初六目送周学提离开,不远处安东尼与阿福骑着马回来了,阿福走近道:“公子,车马已经准备好了,行李也都运上了车队,只等公子决定什么时候走了。” “是,是的,公子,决定。”安东尼用他蹩脚的华夏语回到。 “明天一早就出发。”陈初六回到:“你们先住店,休息一下,品尝品尝临川的特色美食。” “是,公子。” 这酒楼自几个大官踏足过了之后,下午便没人敢进来吃饭,索性大门关上,来了一个大扫除。陈初六让掌柜的去把在洪州里所有产业负责人都叫过来,说干就干,要减负瘦身。 在洪州的产业不多,才六家,但有一家粮栈,两处酒楼,两处布庄,还占着一处河,有个水磨房,用来打米。这打米的地方,平日专为粮栈服务,粮栈又供给几处酒楼的柴米油盐。 瘦身的难处就在陈家这六处产业,都是赚钱的,而且还都赚得不少,若是砍掉一两个,就不成个体系了。那些人都是说洪州的产业少,没必要砍掉,还是综合别的地方的产业,再选择从整体瘦身。 落到最后,陈初六左右为难,也只好放弃了,只是让这些人把价格尽量降低一些,粮栈什么的绝不允许囤货居奇,哄抬物价,多求仁义名,少求铜臭利。 但陈初六这一次,也看到了瘦身一事的难。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店铺或者其他产业被割了,本来布好的产业链也可能打断。陈家这些家业,养活了不少人,一旦瘦身,那些靠着陈家的人是利益既得者,瘦身就动了他们的蛋糕。 就算明明白白的清楚,陈初六才是这一切的所有者,但他们人一旦多了起来,聚在一起反对,就能反客为主了。到时候陈初六这“主人”,反倒要赔礼道歉。 其实大宋改革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陈家还要稍微好一些,只要拿官威出来,这次瘦身执行下去,就算得罪一些人,但还是不太可能造成很多人反对,只是多些闲言碎语罢了。 想了半天,陈初六决定先从三处下手。其一,陈家产业不可再盲目扩张,买店铺和招募员工,都得写信到陈初六批准,临时工也要限定人数和时间。 其二,要引入淘汰机制,从高层到最底层的员工,都要能维护陈家的利益。这个利益不一定是单指钱,有时候你能赚钱,却赚的是黑心钱,陈家一样要逐出。 有淘汰必定要有监督,淘汰的权力要紧握在自己手里,所以还得掌握一帮自己可以信任的人。有了这些人,陈初六可以远在千里,掌握陈家上下的运作方式,随便撤了一人,再任免一人。甚至于到陈初六哪天被贬之后,仍然能够把控家族。 因此其第三点,总结起来就是要集权,以往甩手掌柜的模式当然是行不通了。陈初六想了想,又想出一招,自古王朝有改革之时,当天子的从不下场搏斗,都是让底下臣子两派相争,从而极大消除“反客为主”的可能。这一次陈家瘦身,也可以如此。 让他们自己斗去! “黑子?黑子!”陈初六大喊道,陈长水赶紧跑了过来,问道:“少爷,怎么了,有什么吩咐?” “唔……这些年你跟着少爷,尽心尽力,可谓是劳苦功高啊!” “少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进步很大,在少爷身边鞍前马后,就大材小用了,我想问问你,你想不想当个ceo?” “藕?少爷,黑子这么黑,不适合当什么藕……” 第五百三十八章 俚俗之信 “是ceo,也就是首席总裁,不是藕。”陈初六笑道:“我有意将名下产业作一次大调整,成立陈氏集团。凡在陈家效劳五年以上、立过大功者,拿出三成分红权交给他们。再加上参与陈家产业,并且愿意并入陈氏集团的人,一起组成董事会,我爹任董事长,你任总裁,负责日常事务。” 陈长水听得一头雾水,摸摸脑袋道:“少爷,我……我,我听明白了一点,这个总裁就是大掌柜的吧?可我没当过大掌柜的呀,我怕干不好。” “不要怕,不用你会,只要你装会就行了。到时候雇用一些老江湖算盘当你的下手,你只需要做决定便是。哪怕你做不了决定,我和雨溪也会帮你不是?” “哦,也就是还在少爷身边?” “不错,正是如此。” “那好那好,少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能在少爷身边就行了。” 陈初六点点头,又继续道:“陈氏集团将按照产业在各地的分布,分成好几块不同的地方,董事会的成员,会委派到各地管理,都施行年薪制,也就是一年发一次幕酬。从今日起,但凡有牟私利、吃里扒外的,都将严惩,他们想多赚钱,只能从分红里面拿。” “少爷,这个办法好是好,会不会变得太大,下面人不明白怎么办?”陈长水问道。 “这个问题我想过了,到时候召集大家来的时候再说吧,你先你一份信,发给各地的掌柜。”陈初六想了一下,又叹了口气:“算了,还是我自己写……” 陈长水闻言,从旁边取来笔墨纸砚,铺在桌上,拿起笔笑道:“少爷,你念就可以了,由我来写吧。” 陈初六微微一惊,便开口道:“敬陈家各铺掌柜,家业兹大,事益繁琐,难有体统,今召各铺掌柜入临川商议要务,定统规、明赏罚,限三月二十之前并至临川,骗人是小狗,不来王八蛋。” “额,少爷,这最后一句。” “怎么了,就那么写。”陈初六挥手道:“再写一封,名叫致陈家全体长工短工的公开信,长期以来,大家在陈家勤勤恳恳,都是好员工嘛,但在在陈家做工的,并不和大家一样都是勤恳。还有拉关系的、走后门的、混日子的、吃里扒外的人,这些人都是混账、害虫、龟孙子! “从今天起,要将这些害虫剔除出陈氏集团,要让辛苦奋斗的员工,过上好日子,娶大腚老婆,生大胖小子,住大房子,吃大块肉。让那些混账、害虫、龟孙子,再也踏不进陈家的门槛!” 陈长水连连咋舌,问道:“少爷,这封信属我的名吧?这等俚俗之语,恐怕是第一次写在纸上……” “不用,属我的名。”陈初六回到:“想办法抄几十封,雨溪那里有咱们各地店铺的名单,趁着咱们在洪州,借洪州的急递铺,把这些信都寄出去。之前那一封信,务必交给掌柜,后面这一封信,让那信使看着掌柜的当着大家念完,多给脚力钱。” “是,少爷。” 陈长水照着去办了,在街上找了几个算命先生,把信抄了许多,连夜发了出去。陈家的产业,要么集中在汴京,要么集中在江南西路,别的地方都是合作的产业,而且也少。 汴京那边远,几天时间送不到,可在本路的这些产业,五六天时间也就送到了。陈初六次日出发,也就五天时间到了临川,他到临川之时,江南西路不少地方都是收到了同一封信。 这些信使,都是朝廷的信使,那些掌柜没有敢怠慢的,接了信之后,信使又抽出第二封信,让那掌柜的当着所有人念出来。 信念完,底下那些长工短工,都是露出“我居然听明白了”的表情。有一处农庄之中,这是陈家在外地买的几百亩田,一名老农拄着锄头,咀嚼着一根鲜草叶嘀咕道:“咱们少东家不愧是状元啊,写的文章就是好,好文章,咱听得明明白白,骂得好!” 一个牵着牛的人笑道:“就是,少东家的‘龟孙子’用得十分恰当,说出来俺的心里话,那群人就是龟孙子……” 拿扁担撑着自己肩膀的挑夫道:“你们说少东家这信里面,是不是也用了孔夫子的话?也就是说,孔夫子骂人,也是骂龟孙?” “不晓得,不晓得,但少东家的这话,十分得劲!” “王二柱,你娃儿不是上了学堂吗?回去问问他,孔夫子骂人怎么骂的?” 又是一个长工道:“这封信念完,咱们掌柜的好像不大高兴啊?你们说,少东家的意思,到底是干嘛?” “不干嘛,肯定是少东家收不到钱了,要骂那些吃里扒外的。” 挑夫拿起扁担,叹了口气:“唉,原来东家也不赚钱啊,我以为就咱们被扣工钱呢,看来都是掌柜的拿了大头,咱们和少东家一样的苦命……” 老者也将锄头背上肩膀:“少说两句,俺知道,少东家是好人,他在应天府可救了好几万百姓呢。等掌柜的走了,咱们听少东家的,把那些走后门进来不干事的,打出门口!” “就是,咱们不怕,这是少东家吩咐了的!” 有的掌柜把信念了一半,不敢再念下去了,可听的人却不愿意,逼着掌柜的念下去。有的掌柜十分强硬,压下了信中内容,可那些长工却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打听到了,一时间引得各处陈家的店铺,十分不安稳。 别的远的地方都是如此,更别说临川这个长工短工最多的地方了。这边陈家的根基最深,同时那些攀关系的人也是最多,吃闲饭的也就最多,矛盾自然更深。陈初六一封信,把事情捅上来了,引得那些掌柜一个个焦头烂额。 怎么少东家突然就写了这么一封信呢?还写得那么白,让那些泥腿子也听得明白! 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些掌柜多少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如今一个个的都慌得一批,连忙让自己找来的那些关系户,都低调做人。 陈初六来到回到临川,还在临川城十里之外,便看见县令出城相迎! 第五百三十九章 状元石碑 临川县县令邢学林在郊外翘首以盼,他刚来临川一年,和陈初六是同年进士,不过陈初六早已经一年之内连升三级,他却还要再等两年,才看能不能升一升职。差距不是一般的大,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此刻的邢学林,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位状元公名气很大,若是能在官场上为他说个一句两句好话,今后他升官的机会就更大了。可忧的却是,这位状元公实在是家业太多,“为政之难,不罪巨室”,陈家便是临川的“巨室”。 前任县令李下问在时,陈家还算“老实”,毕竟李下问是干了两任的老县令,对陈家恩情匪浅。可等李下问离开之后,临川地方的士绅、胥吏都投靠了陈家,陈家简直是临川另一个县令。 虽说陈家并未处处和他作对,可处置公务,六房书吏都不得不考虑陈家。若是陈家没有发话,他手下的人,哪怕一条渠也不敢修。现在是没出现灾情,若是有了灾情之后呢?邢学林来临川之后,感觉处处受制于人,这县令当得一点也不痛快! 陈家如此专横,其背后有无陈初六的指使?若是没有当然好,如今陈初六回乡,定然可以严惩跋扈家奴。可若这些都是陈初六默认了的,他邢学林是坚持朝廷纲纪,还是听之任之、同流合污? 邢学林不比陈初六少年高中,他中进士时已有三十岁了,二十多年寒窗苦读,就为了今日这乌纱帽! 陈初六“恶名”在外,得罪了他,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邢学林看着远处浩浩荡荡的车队接近,喉咙里更加发苦起来,看这阵势,这位状元公是喜欢排场的人。他又想起前天接到消息,陈初六到洪州时,漕司、帅司、宪司、提学和地方州府官员同去相迎,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陈家在地方如此权势,想必…… 越是瞎想,脑子里越是一团浆糊,头辆马车路过一颗小树苗,邢学林身后的老师爷推了推他:“东翁,马车已至百步之内了。” 邢学林这才恍然,打起精神,挤出笑脸,走上前去迎接马车。走到马车面前,马车停下,邢学林拱手道:“下官邢学林,恭候状元公、永平公主多时了,特备清茶、果脯、雅乐,请公主、状元公稍做歇息。” 说完这几句话,邢学林感觉到自己放松了一些,长出一口气,静候马车里的声音。这时,车队那边走来了一人,对着邢学林长揖一拜道:“县尊,小人过来传公主的话。” 邢学林闻言就要跪下,那人扶住了他:“县尊,您是父母官,公主说了,不必行礼。” “谢公主。” “公主还交代说,陈大人已经从小路快马回了临川,请县尊不用等候,公主与几位夫人要歇息片刻,请县尊安排方便。” “什么?陈大人从小路回去了?”邢学林听了心中打鼓起来,不过也是当下拱手道:“望贵人回禀公主,下官这就去准备。” 另外一边,陈初六和陈长水已然是赶到了章津,从船上下来,呼吸着熟悉的空气,看着和离开时大有不同的章津,感慨道:“没想到啊,章津变得这么大了。” “少爷,你看前面,那是什么。”陈长水指着前面道,陈初六哦了一声,见到一块石碑,坐落在一处亭子里面,上面写着“状元故里,宗女公家,文官落轿,武官下马,军民百姓不得滋扰!” 陈初六走近一看,这亭子叫“状元亭”,亭柱上挂着的竟然是陈初六抄来的四为句子。下马碑上还有几行小字,多是一些溢美之词,两旁各立一石碑,左边写陈家祖辈之光荣,但别人不知道陈守仁往上是谁了,便把西汉名相陈平也胡诌了进来。右边则写着陈初六的丰功伟绩,马屁拍得陈初六老脸微红。 陈初六指着问道:“黑子,这碑是谁立的?” 陈长水指着中间那石碑答道:“我上次回来时,只看到了这一块,是州县里派人立的,后面这两块碑,倒是不知,许是后面补的吧。” 听到是州县立的,陈初六微微松了口气,不是自家人就好。正看着呢,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你们是哪里来的乡巴佬,赶在状元碑前上看下看,是不是偷东西的?” 陈初六回过身来,想看看是哪个老乡,只见那人一脸倒霉熊样,似乎是刚碰见了什么事,现在余怒未消。打量了一下,却认不出来。 陈长水也回身道:“这石碑立在这里,不是给人看的,难道还是给鬼看的不成?” 那人又怒道:“看你小子贼眉鼠眼的,快说,偷了什么交出来,饶你一条腿不打断!” “什么?交了才饶一条腿不打断,意思是还得打断一条腿?”陈初六饶有兴趣问道,心说没想到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那人指着陈初六骂道:“你费什么话,你没看见状元碑上写了,这是状元故里,公主婆家,是武官下马,文官落脚,平民百姓见了要绕道走。你竟敢在这里四处打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赶紧给状元碑磕头,不然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你是说我要拜这状元碑?”陈初六气得笑起来,给自己的石碑磕头,这叫怎么回事? “你,你笑什么?” “我笑你大水冲了龙王庙还不知道!” 正在这时,旁边咳嗽一声,出现一蓝衫先生,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啊,怎么在状元碑前闹起来了。” 先前那人立即回过身作揖道:“管家老爷,管家老爷,您怎么来了。唉,这两个人不懂礼数,我正在训斥他们。” “训斥是一回事,若是惊了状元公如何是好?” “哎呦,管家老爷,都怨小人,其实也不怨小人。要不是这状元,送了一封信回来,说什么要赶走关系户,我也不至于被那些丘八指责。” 那蓝衫老者依旧是处变不惊:“那文章不用在意,根本不是状元公的文章,你想啊,状元公何等文采,岂会写那种粗俗之语?” 先前那人立即谄媚道:“要我说,什么状元公、少东家,都不如管家老爷对小人们好,小人只听管家老爷的吩咐,少东家来了也不听!” “哎哎哎……这话就过了,太过了……”蓝衫老者连忙摆手,但脸上却是十分受用。 第五百四十章 艰难回家 一旁的陈初六听得嘴角抽搐。 看那下人的意思是,如果陈初六和那管家一起说事,他是听管家而不听陈初六的喽? 陈初六想起春秋战国中鲁国的阳虎。他原本是鲁国三大家族中季孙家的家臣,也就是一个管家,可谓是毫无雄厚家底与政治背景,在当时连贵族也算不上。但他通过把持季孙家、进而控制其他两大家族,执政鲁国,跻身卿大夫之列,开“家臣执政”的先河,孔夫子当年就是由他提拔上来的。 而如今陈初六却感觉到自己成了“季孙氏”,才一年没回来,就被架得空空的。若是再过两年回来,到家吃饭是不是还得给人钱呐?陈初六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那蓝衫老者瞥了一眼陈初六,淡淡问道:“看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应当是个书生吧,专程来看状元碑的?” “不是书生,也算不上专程看这破玩意儿。” 管家冷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算是州县官来了,也不敢对这状元碑说三道四,你算什么东西?” 陈初六也是学着他的语气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告诉你,就算是州县官见了我,也不敢这么指手画脚,你算是什么玩意儿?” 蓝衫管家后退了一步,颇为诧异恼怒,陈初六又看着他问道:“听说状元公就要从京城省亲而回,可怎么没看见这地方有个迎接的模样?” 旁边那人撇嘴道:“迎接他?迎接个屁,死在外边才好!” 蓝衫管家瞪了那人一眼,但随即冷哼一声道:“这就不要你瞎操心了,这是陈家的事情。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这里不是你指点江山的地方。” 陈初六眼睛眯了一下,心已经冷到了最底部,张嘴吐出一句:“不知死活的东西,黑子,打他,往死里大。” 陈长水闻言就从腰间把马鞭瞅了出来,一个箭步冲到那管家面前,抬腿将其踢在地上,啪的鞭子下去,管家脸上多了一道红印子,陈长水骂道:“打死你个恶奴,连主子都不认得,打死你个狗东西!” 管家哎呦一声捂着脸嚎道:“反了天了,有外人敢打我啊,还不来人呐!来人呐,打人啦!” 他身旁之前那个人,上前想要拦住陈长水,可陈长水岂是吃素的?三拳两脚,打得那人在地上爬不起来。 加上之前他站在一旁听了那些话,早已经按捺不住怒火,此刻拿着马鞭,便往这二人脸上招呼,才几鞭子,打得二人哀嚎连连。 这时从章津方向,也是跑来了不少人,远远地喊了一声住手,可到了面前,这些人看到亭中站着的陈初六,慢慢地停下了脚步,擦擦眼睛: “是初六,是少爷,是少东家回来了!” “什么?少爷?” 那管家二人忙是抬头看,可陈长水照着脸又是一鞭子抽了下来。围观的人大喊道:“打得好!这个王八蛋,祸害咱们章津几个月了!” “少爷总算回来了,咱们章津的青天老爷就回来了!” 这些围过来的人,都是当年章津的渔民和一部分迁移过来的农夫,帮着陈家种地的佃户,可谓是看着陈初六长大的老乡亲。陈初六看到这熟悉的脸上写满愤怒,他心里十分难受。 被鞭子抽得满脸血痕的二人,赶忙跪下叨饶:“少东家饶命啊,少东家饶了我吧……再打,再打就死人了……” 陈初六刚要说话,从章津那边,又跑来一行人,咋咋呼呼的,拿着扁担,好像衙役一般,围观的渔民皆是有些畏惧。 “快住手,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在这里撒野!” “管家老爷,你没事吧!” 那管家好似得到了援军一般,打了一个滚爬起来,拿出吃奶的力跑了几步,回过身指着陈初六厉声道:“快快快,打死他,他假冒状元公!” 陈初六一凛,这十几个,不一定打得过。旁边的渔民喊道:“谁说是假冒的,他就是陈初六,就是状元公!” 管家板起脸,又扯到了脸上的伤口,面目十分狰狞,他斥道:“你们这群泥腿子知道什么,我说他是假的,他就是假的!上,把那两个人打死,丢到河里面去!” 陈初六仰天长叹,难道这回家一次,还要生出什么血光之灾不可?但这个时候,那些章津村民却先动了起来,他们拿着锄头和那群人对峙起来了。 “以前少爷不在,让你们为非作歹,现在少爷回来了,我们不怕你!” “你你你……你们这群刁民,敢造反不成?”管家怒道:“别忘了,你们的一家老小是谁养活的,你们的债是谁替你们还的!陈初六回来了,还不是找你们要钱?打死他,这个债我替你们清了!” 陈初六一惊问道:“欠债?欠什么债?” 他想了一下,又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看着我 从小长大,说是我的叔伯也不差。什么欠不欠的,我这次回来本就是要感谢大家这些年对陈家的好,所谓欠款,一概免了!” “陈少爷,这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们小门小户的能欠多少钱,咱们少爷钱多得是。”陈长水说到,又指着前面那些人道:“难道你们从小看到大的少爷不信,去信那些外乡人,他们到底是谁,怎么我都没见过!” “是,我们信少爷,我们只信少爷。” 陈初六指着前面道:“你们乖乖放下手里的家伙,不然将你们一起绑了,送到县衙依匪类治罪!” 管家厉声道:“不要怕,县衙里都是我的人,咱们少爷还在临川,这个人是假的!” 陈初六冷着脸道:“乡亲们,把他们绑了!” 村民们举起锄头冲上去,那些人只是拿着扁担,打起来吃亏,便丢了扁担蹲在地上,挨了几脚,绑了起来。那管家也被两个老农押了过来,扔在地上:“少爷,这个老东西可还苦了咱们章津!” 陈初六关切地问道:“不要急,慢慢说来,天大的不公,我帮大家端平!” “这个老东西,是三个月……还是四个月前,来陈家的新管家……” 第五百四十一章 章津阴谋 “新管家来了之后,一开始很好,既免了我们的债息,又把陈家上上下下都打理的十分好。陈伯、周家人,就都把事情交给他做,过年之后,陈伯、周家人他们都去了农庄,现在章津只剩下新管家,管着所有东西!” “什么?”陈初六恍然,原来就是这么大权旁落的啊,又问道:“除了这个管家,还有别的人吗?” “有,这个管家不用本地人,用的全是外地人,至于从哪里来的,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口音相差不是很大,但也有一些差距。” “对了,那个管家来了之后,换了好几个掌柜,掌柜也是外地人。那管家还有一个师爷,也是个老头,管家对他好像是言听计从。那个老头更坏,上次张家媳妇的鸡进去啄了他的花草妙,生生被抽了二十鞭子,张家媳妇的孕就这么流了!” 陈初六闻言吓了一跳,把人家媳妇打流产了?合着这是拿着陈家的名声不当名声啊,这得遭百姓多大怨恨! 还好大家稍微理智一点,没有把陈家算进去,可长此以往,谁还有理智?就这打伤孕妇一条,陈初六就动了杀意! 陈初六吩咐道:“黑子,你带几个村民守着管家和其他几个人,胆敢又逃走的,给我大瘸了!” 随后,陈初六便带着剩下的村民,往那个什么师爷那里赶去,可等冲进去之后,却发现扑了一个空。屋子里面,东西十分凌乱,看样子是刚刚离开。 “人走了?”陈初六微微一笑,回身对村民们道:“各位父老乡亲,陈初六在这里同大家赔罪了,我在汴京不知道临川竟然出了这么一个祸害。还请各位父老能够原谅,从现在起,那个管家新提拔的人,全部撤掉。” 村民们一阵欢呼,陈初六又道:“谁知道陈伯、周家人在哪里?” 一个汉子出来道:“我知道,是我撑船送他们过去的!” “快去把他们都叫回来,同样的,所有新提拔的人,全部撤掉,而且还有到临川来,不来的都给我绑着来!” “是,少爷。” 陈初六看着剩下的人道:“现在大家可以发动村民,去找那个师爷,为张家媳妇报仇,谁找到他了,少爷我赏十贯!” 村民们眼神中恢复了以前的事情,情壮年们都是拿着锄头,四散而去,寻找起了师爷。剩下几位老人,陈初六走过去道:“几位大爷,你们再跟我细细讲一下事情经过吧。” “初六,你现在是状元了,我们可当不得你一声大爷。” “哪里哪里,大爷终究是大爷。” 几位老人跟陈初六说起了近几月的事情。 在管家来之前一个多月,章津附近传一个消息,说是茶叶生意十分赚钱,正好这时有一个商人过来,想要筹钱做茶叶生意。那商人许诺了,会给一倍两倍的回报,村民们听了,都兴奋不已。 事情轻松,投资很少,但回报很高,这在古今都是骗人的戏法,但却还是无数人被骗。 章津的人,也是如此。他们听说能有三倍的利润,只要一个月就回利润,那商人还肯将自己什么东西抵押在这里,都脑袋发热。章津这些年在陈家的带领下,口袋里有了钱,他们把这些钱投入进去,砸锅卖铁又投了一笔,这还不够,问陈家借了一笔钱,再投进去,这也就是章津附近欠债的起因。 可没想到,一个月之后,那商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下大家才知道被骗了。自己的损失不算什么,可各家各户多少欠陈家几十贯钱,这下再也还不上了! 恰好这时,管家来了。那管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周九哄得开心极了,陈长水的父母、周家老小对这个管家赞不绝口。出面免了大家的债息,又给章津变成了状元津,又立了几块石碑。到这个时候,章津的人对这位管家还是交口称赞的。 可过了年之后,周家、陈伯两家主要管事的,都去农庄里面了,这管家仿佛就变了一个模样。他招了很多外地人过来,用外地人打压本地人,又拿着欠条逼得本地人不敢反抗。那管家还交游了县衙里的人,插手县衙事务。 章津百姓敢怒不敢言,才发觉他是个披着人皮的狼。可这个时候,那管家早已经手眼通天,上到县衙,下到地痞流氓,他全都逢源。那个师爷来了之后,管家更是变本加厉,陈家大小店铺、商行的掌柜都被辞退,换成了不知底细的外地人。 这些新掌柜,又拉了许多关系户。陈家这几个月来,多了几百个吃闲饭的。前几天,陈初六一封书信到这里,将两封信念了出来,各处店铺都有很大反应。 那个让陈初六给状元碑下跪的人,就是其中之一。他被村民指着骂了几句,恼火得很,便在陈初六身上撒气。这种事情,他可没少做,已经在那状元碑面前诈过许多人的钱财。 陈初六听完,肺都要气炸了!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策划的阴谋活动,目的就是要败坏陈家人的名声! 从之前卖茶叶的商人,到后来架空陈家的老人,引入这些外地人,干预县衙事务,这一步步一桩桩事情的目的,都是为了最后把陈家的名声败坏。陈初六即将回来,这里连个迎接的气氛都没有,若不是陈初六提前抄小路而回,难道他们还有最后一击? 若是陈初六没有冠带闲住,而是过个两年时间回来,这些人要作多少孽,陈家在临川是不是已经臭名昭著了? 陈初六光想着这些,就吓得冷汗连连。 这个时候,一个村民捂着额头跑过来了:“少爷,不好,出大事了,那些新来的掌柜已经得到消息,带着手下那群外地伙计,把管家等人抢走了,还打伤了我们……” “黑子呢?陈长水怎么样了?”陈初六急问道。 “黑子哥说要去引开那些人!那些掌柜的,还有那个管家正带着人往这边赶过来,少爷,你快走!” “走?这是我的家!我走哪里去?” 话音刚落,便看到了气势汹汹二百人,从远处拿着棍棒赶来。陈初六心里惊呼,这是要折在自家门口? 第五百四十二章 又是刘家 “哼哼,陈初六,你可还记得老夫是谁?” 一声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初六转身,惊讶地看到刚才空荡荡的房子里走出来一个老头,头上还有一根稻草,这人是刘伯奢! 又是刘家?! 难道说物华阁消失之后,他就跑到了这里,策划起了这么一场大阴谋?此人果真狠辣! 刘伯奢冷笑道:“没想到吧,老夫出现在了这里。不过你早回了一步,坏了老夫的计划。” “呵呵,刘伯奢,你太自信了!”陈初六十分得意地笑道:“你真的觉得,我身后那些人是来杀我的?你难道没有觉得,你做的这些事情,太顺畅了吗?这一切都是我安排好的……” 刘伯奢一脸不可置信,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在这一瞬间,陈初六暴起,箭步飞过,刘伯奢脖子里的鲜血喷涌而出。事情当然不是陈初六安排好的,最蒙圈的才是陈初六呢,不过他用这话诈他,一下成功了。 陈初六将刘伯奢尸体扔到前面,指着越走越近的那些人道:“刘伯奢已死,你们还敢作乱?” 那些人见此,果真是停下了脚步。这些人都是刘伯奢从四处收买的人,一帮乌合之众,并不可靠。那管家也是鼻青脸肿赶了过来,低头一看,悲号道:“奢老,奢老,你怎么了?” 他惊讶地看着陈初六道:“你,你小子,敢杀了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是想杀我的人,所以我先一步杀了他。”陈初六看着面前那些二百人,一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的模样,他淡淡道:“你们这些人,我也知道,只是被胁迫而来。今天首恶已死,其他人既往不咎……” 陈初六一句话,那些人的心思更加散了,但管家喝到:“你们这群人听着,这个人可是朝廷命官,你们想想这些日子在他家里做的事情,你们觉得他会原谅你们吗?别想了,只有干到底,才能有生机!” “啊?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他是假的嘛?” “是啊,你不是说陈初六不会回来的?” 管家斥道:“我是说不会回来,可他不是回来了嘛,我有什么办法?你们赶紧弄死他,别让他把事情捅出去,到时候咱们都得株连九族!” 陈初六指着那管家骂道:“还在蛊惑人心,大家不要信他的,你们先前所犯的错,本官还可原谅。要是动我一根汗毛,可是伤及朝廷命官的死罪,陈家不止我一个人,你们杀我一个有用吗?” “是啊,我们干不赢陈初六的……” “走吧走吧,我们快逃吧?” 那鼻青脸肿的管家心如死灰,他看着陈初六咬牙切齿:“你不用狂,等待刘家的复仇吧!” “哈哈哈……是谁要复仇啊?” 众人看向旁边,只见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骑兵飞奔而至,一个红披风穿着金闪闪盔甲,骑着高大白马到了面前,朗声笑道:“知应,你怎么这么倒霉,回到家里,居然被围起来了!哈哈哈……” 陈初六先是一喜,后是一忧,这么尴尬的事情,怎么被这个小子看到了,还不得被他笑话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允迪! 赵允迪从汴京出发,嫌车队走得太慢,便带着亲兵,快马跑到了这里。和陈初六三天赶路,逛两天街不一样,他是一直这么跑过来的,中途换的是军营的马,根本不是驿站的。这一来他比陈初六后出发,却差不多和陈初六一起到达。 “赵允迪,你要是来帮我的就赶紧的,把这些人都收拾了。”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赵允迪抽出在一把精致小巧上好弩箭的弩,身后十几名亲兵也同样抽了出来,一同指着下面那些人,赵允迪冷冷道:“老实点,自己去找两根绳子绑起来,不然以谋反论处!” 这些亲兵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身上有一股血煞之气,一同怒喝,那些乌合之众,顿时吓得腿都软了,自然不敢反抗了,纷纷束手就擒。陈初六看了看地上的刘伯奢,笑着走到那管家面前:“天不助你。” 管家绝望的闭上了眼睛,陈初六又偏头问道:“小舅子,你手下会不会审讯啊,这老小子是刘家的人,他们联合起来想要掏空我陈家。诺诺诺,这个人老小子,加上其他几个掌柜,恐怕都是知情者,你能审出多少,就是多少吧……” “呵呵,凭什么?我帮你绑起来,都是看在之前的面子上,还想让我做事,甭想了……” 陈初六指着那管家道:“你不用为我做事,这小子还设计害你妹妹,这你总该要灌了吧?” “什么,他们想害雅儿?”赵允迪护妹狂魔上线:“没商量,兄弟们,往死里审,把他们知道的都从肚子里掏出来!” 刘伯奢被诛,自是以章津为中心,向外不断地扩大了影响。陈初六牵头,护妹狂魔出力,将刘伯奢在这里提拔的人,做过的事全部推翻。陈长水也得以解救,将陈伯、周家人迎回来,发现他们也遭了大难。 自从到了那农庄之后,虽说天天享福,但他们已然知道了刘伯奢的阴谋,想要回来却被软禁看住了。直到此时,被救了出来。章津周围的百姓,逐渐明白这几个月陈家的大变动了,四处帮忙抓帮凶。 审明查实,刘伯奢同伙才十几人,其余人都是收买而来。好在刘伯奢的手还慢了,影响没扩大到临川城内。而且这刘伯奢没想到,陈初六能一击杀了他,更没想到陈初六和赵允迪这俩人都喜欢抄小路过来,满盘皆输。 但事后的代价,依旧十分沉重,刘伯奢所做过的恶行,有的再也无法挽回了。陈初六抓了一百多人,都是从外地来的,也不知如何处置。章津的秩序,也得慢慢才能恢复。 陈初六也发现了一个大问题,陈家这家乡产业过多,却没一个能够可以信任的,并且是专业的“职业经理人”。陈守仁他爹,周家人几乎都是赶鸭子上架,这样的情况下,被人趁虚而入,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总算是打扫干净了,可以将赵雅她们接进章津了。第三天,章津百姓辟清河道,十里相迎。宜黄水的两岸,站满了人,看赵雅从河中溯上。 第五百四十三章 信口雌黄 “这下可和刘家不死不休了,你知道你一刀宰了的是谁吗?”赵允迪捧着一只大猪蹄子一边啃一边道:“还别说,这猪蹄子这么做,还挺好吃。” “刘伯奢,能作为汴京物华阁之首,身份应该不简单,估摸着是叔伯一辈儿的前辈。”陈初六看着赵允迪那吃相,心里不由嘀咕,这孩子从小在王府长大,是吃了多少苦啊…… 赵允迪嘿嘿一笑:“何止?如今岭南刘氏最大一脉家主刘世光,是他侄孙,这刘伯奢算是老祖一辈了。” “那他何以心甘情愿出来当马前卒?” “马前卒?你又说错了,物华阁根本是刘伯奢自己的,差不多是毕生的精力,被你一下捣毁了,你说他气不气死?” 赵允迪见陈初六一脸蒙圈,又解释道:“刘家虽出自同宗,但各分派系,派系之外各不服让,派系之中,也不过是联手而已。刘伯奢与刘世光,合作关系又有血脉关系。加之刘伯奢在刘家威望较高,他是第一个在汴京站稳脚跟的人嘛,对刘家布局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用处。故而物华阁毁了、他这一死之后,刘家和咱们肯定是难和解了。” 陈初六听了恍然,赵雅回来之后这几日,虚礼都尽了,刘伯奢的事情,基本上也尘埃落定。被收买的那些人,举起凶恶之徒,交给了县衙发落,多半是充军发配。陈初六拿出一些钱,安抚原本被刘伯奢他们伤害过的村民。 各铺掌柜启用了旧人,陈初六趁机在这几个店铺试用新法,发现大家接受度尚高。各地接到信的掌柜,正在赶来临川的路上。陈初六将最新查明的店铺产业整理好,只等“董事会”召开了。 唯独刘伯奢之死,尚没有办法善后。 赵允迪将手里的猪蹄子啃完了,又吸了吸手指,似乎回味无穷,看见陈初六一脸担忧,他又大笑道:“妹夫,有我在,有我爹在,有我妹在,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面。大不了提兵十万,剿了他们就行。” 陈初六撇撇嘴道:“我担心什么?这天下是你们赵家的,我姓陈,关我什么事,刘伯奢是我杀的?我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杀人呢,明明是你骑马赶来不问是非,错将刘伯奢斩杀马下!” “妹夫,你怎可以信口雌黄?” “你杀了刘伯奢之后,怕刘家人报复,竟将这杀人的事情推到一旁傻站着的妹夫身上。”陈初六嘿嘿一笑:“这么一说,你觉得刘家会不会信?” 赵允迪嘴角抽搐着:“他们爱信不信,关键是别让雅儿听见了,他要是知道我嫁祸给你,非得揍我呀!” “你打不赢?” “我……”赵允迪一时语塞,涨红了脸,最后泄气道:“哼,说得跟你能打赢使得……” “怎么打不赢?我打得她嗷嗷直叫,爬不起来!” “反正你别这么说,得罪刘家不要紧,我不能招惹雅儿。” 陈初六站起身来,扭了扭腰,看着远处想了一会儿,又道:“不好弄,不好弄。那就说,刘伯奢是自杀的,如何?” “刘家不是傻子,你说什么都没有,死就死了呗,丢到乱葬岗喂狼就行。”赵允迪看了一眼,又道:“妹夫,你打算啥时候起身去泉州,筹建水师,可是一刻不能缓!” “我得先把临川的事情处理好,不然走了不放心。”陈初六笑着道:“何况,在临川咱们也能准备一些东西。你看这个……” 陈初六拿出来了几张纸,和两块磨好了的凸透镜,放到赵允迪手上。赵允迪打开纸看了看,有瞧了瞧凸透镜,满脑子问号,道:“妹夫,你这两样东西,是拿纸包着石头,还是石头压着纸,我该丢了哪一个,还是两个都该丢了?嚯,你想骗我去垃圾分类!” “啧啧啧,小舅子,你仔细看看。” “这纸上画了东西……这是什么玩意儿,花草不是,山水不是,鸟雀不是,骏马不是,这怎么有点像船?这是妹夫你画的?啧,新意倒是有,可我家挂的字画都是唐的,今人的不用。” “这石头嘛,倒是有点意思,居然如此透光。行了,你的好意我收了。”赵允迪笑道:“妹夫可以说真话了,是不是最近去了青楼,回家没擦干净脸上的胭脂,被雅儿发现了,要我替你说情?” “要是这样,你早看不到我了。”陈初六长叹一声,发现这赵允迪一点也不开窍,这同样是一个人上传的,怎么下载出来差别这么大呢? 陈初六把几张纸和石头拿回来,解释道:“这纸上画着的是三角帆,是比西域还要远的人发明的航海技术,这一张纸上是航海线路,可从海上到大食国、天竺等地。咱们这次筹建水师,可以选用这种新型船帆,结合咱们楼船的大而稳,改造成适合在海上作战的战船。” “比西域还要远的人?难道西域之外,还有国度?我还以为,那里都是猴子呢……”赵允迪一脸嫌弃道:“就算有,那也是蛮夷。这群蛮夷,天天与鸟兽为伍,他们的船帆能比得上中原的船帆?” “不止比得上,这三角帆比咱们的要好得多。小舅子,天下之大,非我等所能想象,万不可轻视天下,故步自封啊。”陈初六劝道,自信是好事,但也要睁着眼睛自信,不能闭着眼睛做天朝梦。 赵允迪若有所思点点头:“既然知应说这东西好用,那就不妨试试吧,等车队来了,里面有长于造船的老工匠,让他先看是否可行。对了,那石头是什么,不会又是蛮夷的东西吧?” 陈初六笑着道:“这个不是,这个是我自己做出来的,天下绝无仅有,就这么两块。” “哦?那这两块石头,和筹建水师有何关联?” “水上作战,没有山林坡洼阻隔视线,而是一望无际。因为这个,水上行军,难以委派斥候侦查,要么与敌会战,要么就是遭遇战。孙子讲,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水上作战时,若是能比敌人更先一步观察对方,岂不就是料敌于先?” “更先一步观察对方……这怎么可能,大家都是娘生的眼睛,难道可以把眼珠子伸出去?” 第五百四十四章 要一个条件 “哈哈哈,眼珠自然是不能伸出去的,但是我们可以把远处的画面拉到面前。”陈初六笑道。 “哈?”赵允迪的眼神,就像是看上门推销保险的人。 陈初六蹲了下来,在地上捉了一个小虫子,赵允迪也蹲了下来,看着陈初六的一举一动。只见陈初六笑着将凸透镜放在虫子上方,赵允迪一擦了擦眼睛:“咦,这虫子怎么一下变大了似的?” “不是虫子大了,你仔细看。”陈初六笑着道:“这凸透镜,只是把虫子的影像放大了,所以才看起来变大了。” 赵允迪脸上布满疑云:“好像的确是这样,你拿开这石头,虫子又变小了,你放上面,虫子又变大了。可是虫子的影像是什么东西?” “你不用弄清楚这个,你想象一下,咱们在和敌军对战,如果可以把敌军的影像也放大。咱们骑着马,距离敌军数百步,就能看清楚他们甲械装备、兵将强弱、马匹多少。我不太懂战场实战还要注意一些什么,但有了这个不就方便了很多?” “岂止方便许多!”赵允迪激动地站了起来,捧着两块凸透镜,眼神再也不是看石头的那样了,赵允迪吞了吞口水道:“若是这个真的那么神奇,战场之上,战胜的把握至少多出三成,伤亡的人也会大大减小。知应,你这个东西和别人说了?从现在起,这是大宋最高机密!” 陈初六忙是抢了回来:“什么大宋机密,这是我的,是我亲手做的,大宋姓赵我姓陈,我又没说要给你们用,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了,这不是明抢吗?” “哎哎,妹夫,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嘛!”赵允迪难得的讨好地道:“妹夫,你刚才都说了,这东西用在筹建水师的上面,你是读书人,圣人说得好,你说话不能反悔!” “唔……这东西是准备筹建水师,我也不打算自珍,可以交给朝廷使用。但却不能白白交给朝廷,我有几个条件。” “妹夫,一家人怎么又说两家话?” “不,亲兄弟明算账。若是我不提出一点条件,今后我有了什么新东西,你们会觉得都可以随便拿走。到那时,大家都不愉快。所以我得提一点条件,让朝廷也知道轻重。”陈初六淡淡回到,其实这就是唐僧取经,还得交钱拿真经一样的道理。 免费的东西,往往别人不会重视。 赵允迪犹豫了一下:“行,知应,只要我赵允迪能答应下来的,你提的条件,我都可以考虑。但若是让朝廷……” “巧了巧了,这次的条件,小舅子你一个人就能办到。”陈初六笑道。 “什么条件?说吧……” 陈初六把玩着凸透镜,笑着道:“不瞒你说,我手底下缺人,缺可信可用的人。我想打造一支亲兵,给陈家服务。” “哦?知应,雅儿手里不是有人吗?你不是宗室,若是养私兵,我怕有小人……” “这不才找到了你嘛,这些人是你给我的,自然不怕我有养兵作乱的心思。” 赵允迪陷入了深思,陈初六知道他内心在纠结,答应与不答应在五五之间,他便又道:“允迪,朝廷近几年退下来老兵太多,然而朝廷又不可能拿这么大一笔银子去养老兵。那些早年征战沙场的老兵,只得守穷等死,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们这样?” “还有不少老兵,身上都负伤了,等旧伤复发时,连一剂药也舍不得买。等他们孤独而死,连一副薄棺也买不了,和那些罪犯一样弃尸荒野。他们年轻时,为朝廷,为大宋,为赵家英勇献身,难道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要是说刚才只是以凸透镜的利打动了赵允迪,那么现在陈初六这几句,就是说到了赵允迪的心缝里面,脸上逐渐浮现出不忍和愧疚。 陈初六接着道:“可现在,我愿意出钱养着这些老兵,让他们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活得有尊严,活得有质量。” “我拿出一些农庄来,让他们耕作,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受伤了,也能做一些简单的活计,等他们干不动了,就雇佃农给他们种地,我为他们养老送终。” 赵允迪终于被打动了,他点头道:“这件事情,我可以答应,但是妹夫,你得跟我透个底,你要这些老兵做什么?” “唔……好,就跟你说心里话。那些受伤了的,我自然是出钱供养他们。对于那些没受伤,尚能战斗的,我想让他们组成陈家的镖局。” “你要干镖局?” 陈初六摇摇头,便缓缓将自己之前想好的计划和盘托出。在洪州的时候,他想了三条规划。一是减缓扩充,二是引入淘汰机制,三是将大权集中在自己手里,改变以往甩手掌柜的习惯。 其中第三点,就得是一手分治,一手强腕。现将陈家的这些个产业,分成好几个区域,各自委派大掌柜也就是区域经理负责,取消临川的地位,将大权掌握在陈初六一个人手里。各参与董事会的店铺掌柜,也有权直接想陈初六来往,区域之间竞争评比,这就使得同级和上下级之间,难以形成铁板一块。 至于强力的手腕则更加重要,佛祖还要弄三千罗汉当打手,陈初六则要这些老兵帮忙。这些老兵,都是经历过军营生活的,令行禁止,效率极高,杀伐决断,别人难以不听。以陈家的财力,养个几百人不成问题,看那赵允迪能量多大了。 赵允迪听完了陈初六的计划,微微放心下来了。陈初六说的井井有条,不像是临时编出来骗他的,而是早有准备。陈初六这个想法,虽然奇特一些,但也没大问题。 陈初六拿出凸透镜给朝廷用,还帮朝廷解决了一批老兵的问题,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举两得。既如此,他的确没什么好不答应的了。 赵允迪最终问道:“妹夫,你要多少人?” 陈初六低头一想道:“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要,至少那人要有一技之长,还品行端正。唔……暂时要一百人吧……” “不成问题,妹夫,我能再替他们问一句年酬?” “能战之人,每年二十贯,衣食住行另给钱,若有立功,还有奖赏,一百人是说的这一部分。若并非能战之人,我也给衣食,让其自食其力,最后为其养老送终,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县令有求 “能战之人,每年二十贯,伤、老无用者,足衣食……那一年之内,最基本的也得三千贯呐……”赵允迪嘀咕着陈初六提出来的这几个条件,他眼睛一眯问道:“拿出三千贯来养他们,妹夫真的只是想让他们干点镇场子的事情?” “若是场子镇不住,或者有人谋害我,说不定还做点别的。”陈初六有些恼了,问道:“允迪,你到底能不能答应?” “能答应!”赵允迪道:“按理来说,你提出这么优厚的条件,我没有理由拒绝的。但我毕竟是皇家宗亲,我不得不多考虑一下。” “你还要如何考虑?”陈初六沉声道。 “不如约法三章……”赵允迪直接回到:“其一,不可不忠于赵家,注意是赵家,不是朝廷,也不是天下百姓;其二,不可用于参与朝廷党争,只是他们不能参加,你另请死士谋杀下毒,我都不管;其三,不可设私刑残害无辜百姓。你答应这三条,我给你找的人个顶个的厉害,哪怕是在这里养老的,也能给你训练人手,免得你今后又苦于缺人。” 陈初六这才笑道:“这三章约法,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允迪,那就拜托你了,人最好是在我们出发去泉州之前能到达临川。” 二人击掌为誓,赵允迪总算轻松的呼了口气,看着陈初六道:“妹夫,在这里我先替那些老兵感谢你了。” “何须言谢?小事一桩,我不是也得利了吗?” “这件事情,对我和我爹来说,十分重要。只是说给妹夫听,妹夫不一定能理解。” 陈初六诧异万分,没想到这小事情居然对他有这么大的触动。堂堂一个王爷府,拿出几千贯几万贯去养兵,算个什么? 随即陈初六也明白了,说到底还是“避嫌”二字,王爷府就算有能力,但却不能做。相反像陈初六这种中二一点的人,身份、能力都够档次,而又不过分,倒是能做一些事。 赵允迪脸上的表情一变,看着陈初六手中的放大镜,笑道:“知应,能不能让我再看两眼?” 陈初六递了过去,嘱咐道:“喏,给你,千万别摔坏了,这可磨了好久。” 赵允迪接过放大镜,好似七八岁的孩子一般,拿着放大镜看了看地上的灰尘和蚂蚁,又抬起手想要看看远方,他却咦了一声不解道:“知应,不行啊,看近处是能放大不少,可看远处,却模糊一片,这到战场上不得行啊?” “现在肯定不行,要是这么简单的话,我还会跟你提条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这东西还要经过改造才行。” “啊?十分复杂?妹夫,那你不能就给这俩石头给我啊,你得把整个技术都交出来,这才有益于朝廷。” “放一万个心,这东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我就把这工艺传授给你。”陈初六说着,看到远处跑过来一县衙的差役,便对赵允迪道:“你去山里找竹子,能恰好不多不少的将这个石头放进去的竹子,多找一些来。” “好!” 赵允迪见陈初六没把放大镜要回去,揣在怀里,兴奋地走开了,还没走远,就听见他大喊,“兄弟们快来,给你们看个稀罕宝物,能变大变小的宝贝”。 陈初六笑了笑,之前看到的县衙的差役已经走到跟前了。 差役行了个大礼道:“陈大人,县尊交代小的过来,说他今日上家来拜访大人 ,一同商量县里的公务。” “商量公务?不不……本官冠带闲住,只有官身而已,不敢干预地方事务。你回去告诉县尊,就说我不便僭越,他秉公处理即是。” “回大人的话,这……这恐怕不行,老爷已经在路上了。” 陈初六一愣,叹了口气道:“那好,本官就备一些酒水,权当请县尊吃个便宴,文会交流,叙一叙同年之宜。” 差役犹豫一下,告退而去。 陈初六看着那差役离开,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邢学林,和他是同榜进士,不过邢学林是二百米开外的……陈初六在这一年,连升了三级,再加上京官大外官一级,在邢学林面前,已经大了好几级。如果在路上相遇,邢学林必须下马下轿,在一旁让路。 回了临川之后,其实难免和邢学林有接触。但这接触,差不多肯定是邢学林有求与陈初六,升官也好,撑腰也好,说话也好。不过,他说是来商量县里公务,恐怕是要做一些触犯陈家利益的东西,不然不会过来。 陈初六本不想接触的,倒不是怕御史参劾他仗着身份干预地方,只是嫌麻烦罢了。若是邢学林有求,与他一次,今后上任临川的县令都来求怎么办?不止县令,就是抚州知州恐怕也能有求于陈初六。若是不与,他毕竟是临川父母官…… 回到屋中,陈初六吩咐家人去备酒席,带着陈小虎四处走走,看看鸡鸭,逗逗黄狗,等他长大了,就能带他掏鸟窝、撵狍子了。陈初六还问赵雅,那邢学林是个什么人。 赵雅回时,是邢学林去迎接的。赵雅只道,邢学林品行还算端正,没有张口索求什么。只是隐隐约约之间,能看到他心里有事不好说出来。 远处,宜黄水一艘官船只是,邢学林支出去的差役坐船回来了。两艘船才靠拢在一起,邢学林就急着问道:“怎么样?陈大人怎么说?” “县尊,陈大人说不便僭越,说老爷既然已经在路上了,便趁机一同吃个便宴,叙一叙同年之宜。” “他真是这么说的?” “县尊,是这么说的,一个字也不差。” 邢学林拈了拈短须,笑了起来,吩咐道:“出发,去陈大人家里。这位陈大人,似乎不像传闻中那样……” 一旁的师爷有些疑虑:“县尊大人,若是陈大人处处争强,咱们的事情倒是好办,大不了借他争强之名恫吓别人就是。可他现在却是示弱,这是高明手段,咱们的事反而不好办,若是陈大人不肯明语示人,咱们……” “不说了不说了,到那里再说。”邢学林闻言长叹一声:“只希望文如其人……不相差太大。” 师爷也是跟着叹了口气,一行人心里万分忐忑,乘舟赶往章津。 这几天休息一下,少更一章。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8月3号,七月初三,是作者生日(疯狂暗示)……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一举三得 三月的章津,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宜黄水缓缓流过,河面上是撒网、垂钓的渔民。两岸开出了茂盛的迎春花,放眼望去,皆是青山绿水。望近处看,河水两岸柳树抽芽,田舍俨然,有山塘、竹林,鸡鸣犬吠,虫鸣鸟语。扎着冲天辫、羊角辫的孩童在争相追逐,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纸鸢,引得孩童欢呼雀跃。 稍大一点的孩子在附近的私塾齐读孝经,听着先生的教诲,他们知道这个地方出过一个状元,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读书科举必中进士的。他们不懂什么状元,趁着摇头晃脑的机会偷看窗外的淌过的欢声笑语,觉得天空中飞翔的纸鸢才是他们的梦想! 邢学林踏上了这一块土地,没有鸣锣开道,没有回避、肃然的牌子,他有可能也是爱惜章津的祥和宁静,但更多的则是怕失了礼数。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陈初六在此恭候多时了。 “刑年兄,那日金榜题名、带花夸街之时,初六记得刑兄是满面红光。这一别已有岁余,别来无恙?”陈初六带着两位僮仆,在船只靠岸之处的一个亭中走了出来。 邢学林和师爷对视一眼,只觉得对方都是舌桥不下,颇为惊恐,忙是作恭敬状,一前一后拜道:“下官……” 话还没说出口,陈初六便是走到面前,扶了一把道:“刑年兄,我与你同榜中进士,今日又不在官衙,无须这些俗礼。你比我年长,该是我长兄才是,来来来,刑兄请到敝庐小坐。初六听说邢兄要来,备了几杯薄酒。” “哎呀,这……”邢学林脑袋嗡嗡作响:“状元公,这如何使得,礼太重了,下官承受不起啊。” “咦?方才那差役如何禀报的,我早说过今日备便宴,叙一叙同年之宜,他为何不如实禀报。” “额……差役是如实禀报的,只是……唉,邢某愧领了。”邢学林擦擦冷汗,心说谁能料想你如此热情,这真是吓死宝宝了。 邢学林被陈初六扶了起来,作揖之作到一半,那师爷可实实在在行了礼,陈初六也笑着点点头,算是回礼了。邢学林和师爷对视一眼,更为惊恐了,本以为今天是来探龙潭虎穴,怎么到了这里,反而是如沐春风? 其实,陈初六也是刚才决定这样的。这邢学林吃过陈家干预的苦头,而且有一年之久,算是杀威了。本着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的原则,陈初六决定多给他点面子。 今日若是来谈让陈家让利百姓,陈初六愿做一次“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的张文端。可今天若是谈什么给他邢学林升官发财说好话,那就一醉了之,邢学林也只是无奈,不敢恼怒吧。 邢学林忐忑的进了陈初六的“敝庐”,谈了一会儿旧事。可他们俩也就一起上过皇榜,所谓旧事,不过是各自说当年中进士之前的抱负。又谈了一些诗词歌赋,可陈初六是才子,邢学林二百名开外的进士,这几句诗词谈得他是满头大汗。这俩人基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聊不到一块去。 最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师爷用筷子在后面捅了好几下邢学林,他才咬咬牙站起来,举起杯道:“状元公,邢某有一事相求。” 陈初六面露不喜,邢学林犹豫了一下,小腿又吃了几记师爷的筷子捅,他才开口道:“状元公,这次我来其实是为了……” “若是公事,那就免谈了,陈某怕犯僭越之罪,请邢兄离开。若是私事嘛,倒是可以谈一谈。”陈初六笑着道,这是正话反说,看看这邢学林的胆子如何,若是有点胆识,又肯为民做事,说明他十分有可用之处,陈初六或许会主动为他升官说点好话。 邢学林犹豫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一咬牙一跺脚,走出坐席,在陈初六面前长拜道:“状元公,今日这事是县里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下官都要说,请状元公听下官一言。” 陈初六装作佯怒道:“黑子,送客!” 邢学林拱手速道:“状元公,下官准备筹建义仓,平时接济百姓,平抑粮价,同时也以备不时之需,义仓成败全在状元公的一句话中!” 陈长水并没真上前送客,陈初六仍然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道:“朝廷设有常平仓,也是赈济百姓,以备不时之需,何故又多出来一个义仓?再说你要设义仓便设义仓,这成败之举,为何在本官口中?” “状元公有所不知。”邢学林拱手道:“常平仓虽说朝廷善政,但落到地方,却是‘取法乎上得其中’。县衙要出人出力出钱去维护、储粮,可常平仓在平常时候根本用不上,这一年年的,加上胥吏偷盗,县衙在常平仓上要赔几千贯!” “哦?那义仓不是这样?” “回状元公的话,义仓不是如此。义仓由地方士绅共同经营,主要的事情是向平民贷粮,用秋收偿还。这义仓的粮食,则有士绅、县衙共同筹资,平民家有余粮,也可将粮食存入义仓,获取利息。在平常年份,只要不出问题,义仓完全可以盈利。不用朝廷一分一文,存下比常平仓更多的储备粮食,还可以用盈利的钱,修桥铺路、兴修水利……这义仓是一举多得的!” 陈初六听了邢学林的话,差点拍案叫绝,这个人是个天才啊!这义仓的办法,不就是后世的农村合作信用社? 官府、士绅、平民一起出资,大家都是老板,都有监管之权。用士绅来管理义仓,士绅为了盈利,则会想办法让义仓盈利,难以出现常平仓那种长年亏损的情况。 官府、平民的加入,也使得士绅不得不压低自己的利润,让这个“利仓”能够更加名副其实的叫做“义仓”。如果运转得好,普通百姓也可以存粮获利,这就是极佳的状态了。不过,在生产力条件的制约下,这种情况难以出现,只存在理论当中。 但就算是运转差一些,“义仓”也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官府省钱,士绅赚钱,百姓的生活更加有保障。 难怪说这事得陈初六点头,因为陈家可是临川最大的士绅! 第五百四十七章 称病不来 “状元公,义仓之事,实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然临川士绅,皆以陈家为首,临川之家产,唯有陈家可称雄厚。状元公若是能出来牵头,其余士绅必定影从之。请状元公为临川百姓计,下官顿首以拜!”邢学林扑通跪下去,磕了两个响头。 刚才,邢学林将义仓的设想,以及利害关系都说清楚了,说完这些,邢学林心中大感放松。人事已尽,是否可成,全凭天意了。 其实这个时候的陈初六,已经被邢学林的一番话打动了,但他不敢马上答应下来。原因无他,只因这义仓在历史上出现过,但败得很惨! 王安石当地方官的时候,也建立过这种义仓,效果十分不错,正如这个邢学林所说的一样。到后来,他拜相变法时,将这个办法推行全国,却是招致骂声一片。 因为这种义仓虽好处多多,可一旦成为一种国家行为,其性质实际上就发生了变化。再加上地方吏治不清,义仓设立,无非是给胥吏盘剥百姓提供乐多一个渠道。推行义仓之法,非但没有能一举三得,反倒是闹得生灵涂炭。 那么临川有无这个条件推行义仓之法? 邢学林说得不错,如今的陈家在临川,是首屈一指的家族,只要陈家这个牵头人能作为“士绅之光”,带好头,那么办好这个义仓就不难。可陈家前不久,才被刘伯奢弄得一片混乱,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若真由陈家牵头弄了义仓,和官府、整个临川的百姓福祉挂上钩,万一刘伯奢第二来了怎么办?到时候,其危害恐怕不是这一点点了。而且临川县衙、百姓就真的乐意建立义仓?百姓淳朴,对于这出现的新事物,恐怕难以接受才是。 慎重二字,在陈初六心中浮现。 堂中安静了许久,正在邢学林以为失败之际,陈初六总算开口了:“邢兄,你这义仓之法,不错。” “什么?状元公,这是答应了?” “不,暂时还不能答应。” 邢学林眼中的兴奋顿时暗淡下去了,又不甘心放弃,接着问道:“状元公,难道还有别的隐虑?” 陈初六自酌了一杯,回到:“不错,我还要再考虑几天,三月二十五,再回复你最后想法。” “三月二十五?”邢学林虽不知为何是这个日子,但也是记在了心里,点头道:“下官记住了,三月二十五,恭候状元公的吩咐。” 陈初六接着又道:“义仓之法,的确不错,但并非是我陈家一家之事。邢兄这几日,可探一探临川百姓、其余士绅的口风。若是大家都赞同如此,陈家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了。” 邢学林听到这个,觉得希望大了不少,赶紧再拜道:“多谢状元公,下官替临川百姓,多谢状元公。” “何须言谢,临川百姓,皆是本官的父老乡亲,今后多劳烦邢兄操心了。” 又聊了几句闲天,可能是根本聊不到一块去吧,邢学林很快便告辞离开了。整场下来,邢学林只字未提自己的升迁之事,这倒令陈初六赞许。 等邢学林离开,陈初六笑着道:“黑子,你可能要再兼任一个职位了。” “少爷,又是什么?” “临川义仓名誉会长。” 陈长水挠挠头,半天也想不通陈初六的意思,但他随后提醒道:“少爷,什么会长,你让我当我就当。不过说到会,咱们之前说的董事会,是不是最近要开始了。” “今天什么日子?” “三月十七,再过两天就是你少爷定下的日子。可到今天为止,在外地的那些掌柜,才来了三成不到。而且还带来了十几封书信,都是推辞不来的,借口不一,有说事物繁忙的,有说身体欠佳的。” 陈初六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让陈长水把那些信拿过来一看,七八封称病不来,还有几封,都说忙不过来。但其中又有几封同行的信,皆是询问陈家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召集所有掌柜到临川这件事情的真假。 一字一句看完这些明知是唬人的信,陈初六脸色依旧淡定。陈长水问道:“少爷,这些人若是不来……” “再等等看,等到了那天再看。这些信上的名字都记起来,对了,这些信是谁帮忙带来的,明天我要一一见过。” 这恐怕是陈大少爷,第一次这么关心自家的产业。除临川之外,在江南西路中,大大小小的产业,有七十多处。农庄、酒楼、布庄等等,这些地方的头儿,都叫掌柜。 除江南西路外,在汴京还有一些产业,但那些不归临川这边管,几乎分隔开来,不用召集过来。剩下在大宋其他地方的产业,又分为临川管辖的,也才不到十处。当然,这其中还有周家的产业,不光是陈家的,陈、周两家,不分彼此。 这次与会的,大约有百人上下,由陈初六挑肥拣瘦之后,一些产业要裁汰掉,这一百人最后也只剩下一半,并派往各处。 从陈初六送信,到二十号,所有人完全可以来到临川的。但现在才三成不到,也就是二十多人。到时候加上在临川本地的掌柜,若是参会的才五十多人,恐怕就会让这些送信关切的同行笑掉大牙了。 自曝家丑,丑而又丑,陈家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这是商场之中,大家碰头时的谈资,也是笑料。那些大家族,一边笑话陈初六,一边也在佩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这些大家族之中,有一本同样难念的经。 就是树大根深之后盘根错节,管束不到自家这些人。都知有家丑,但宁可遮羞,却不愿捅出来。等头一辈创业者故去,守业者老去,到了第三代,这些家族都逃不过分散落魄的局面,富不过三代嘛。 像陈初六这样自曝家丑,大刀阔斧准备整改,可真算得上是壮士断腕的英勇。 这英勇的行为,能不能成功?会败得有多惨? 四方的眼光,都盯着陈初六。 第五百四十八章 新想法 转眼间,又过了两天。这两天里,各地的掌柜又到了不少,加上在临川本地的掌柜的 ,也差不多将近八十人了。但仍有二十多个应该来的,只到了一封信,甚至有的人带来的是口信,还三四个有人连口信也没有。 这没来的二十多个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除了几个人之外,其余人都是来自虔州。虔州发生了什么,陈初六还不明白,但在临川的董事会会议可以召开了。 各家掌柜,都过来见过了,陈初六趁机了解到了各地店铺的经营状况。陈家的店铺,大多数都是盈利的。因为陈家办的产业,都是稳赚的那种,风险太大的不办。这些店铺,只要不被骗了,就亏损不了。 少数亏损,但却是处于产业链上,既给上面供货,也可收买底下,全给自家人做了生意,所以成本降不下,利润抬不起,故而亏损。但这样的亏损,是左手借了右手,总体来说不算亏损。 陈初六划分区域之后,这整个区域的产业可以共同调配,这种亏损的店铺,也可以共享整个区域的成果,分到远大于现在的红利。 临川城中,一处雅园之内,陈家的人聚集在这里。这原本是陈初六在临川城的一处住邸,但后来一家人都迁到了汴京,这里荒废下来了。大家没有分席而坐,八个人一桌,济济一堂。 陈初六看着底下人道:“诸位都是为陈家出过力的人,本官往常公务繁忙,要么致力于科举,难得一见。有的人甚至是第一次见到少东家,大家可看清楚了,少东家是这般模样,他日可别认错了……” 众人笑了笑,陈初六又道:“群贤毕至,共襄盛举,来来来,大家举起杯了,满饮此杯!” “少东家请……” 一杯酒下肚,有的掌柜问道:“少东家,今日叫大家过来,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小人大胆问一句,到底是何事?” 陈初六摇摇头:“不急,不急,我先介绍几个人。这位是我兄弟,也是当今天子八皇叔定王爷的三子赵允迪赵将军。” 众人看向身材魁梧的赵允迪,都是起身行礼,十分敬畏。赵允迪压了压手,说了一句免礼,陈初六又指着陈长水道:“这一位,是我的左膀右臂,今后你们各个店铺大小事务,都会向他汇报请示。” 大家不明就里的点点头,陈初六接着看了一眼赵允迪,只见赵允迪击掌三声,从外面走进来十几名亲兵。个个身材魁梧,手中拿着名晃晃的刀。 众人不由得冒出冷汗,忙是问道:“少东家,这是何意,我等不知做错了什么?” 陈初六看着大家笑道:“没有做错什么,但俗话说得好,丑话要说在前头。从即日起,诸位要与陈家重新签协议,任凭调遣差使,凡不听调遣差使的,退还任上所得。” “不听差使,就要退还工资?这是霸王条款啊!” 陈初六闻言笑道:“这就是霸王条款,你们看到了这些人嘛,他们都是定王爷手下的兵。我是定王爷的女婿,也就是说他们也是我手下的兵。还有一句丑话要说,在陈家做事,凭本事凭汗水,荣华富贵陈家都舍得给。若是谁偷奸耍滑,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若是受不了,可以趁早滚蛋。” 众人心里一凛,趁早滚蛋?若是现在起身离开,这些刀会不会也趁早落在了脖子上?都暗自在心里摇头,什么时候走,也不能这个时候走。 “那少东家,我们听谁的差事呢?” “听总裁的啊,诸位愿意留下,遵守陈家家规的,都是董事会成员,我是董事长,由我任命总裁,我任命陈长水做总裁,他负责日常事务。”陈初六把这关系理清楚了。 众人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左右一想,也只得把委屈忍了下来,点头道:“既然是听少东家,这当然是应该的。” 陈初六看到大家跟小鸡一样低着脑袋,便又开口道:“不止如此,即日起,但凡私拿陈家财物者,皆以偷盗论处,押回临川,交与县衙处置。” “押回临川?!” 众人本想问怎么可能的,但看着周围那些魁梧兵丁,又吞下了自己的话语。心里都在肉疼,要是真的这么狠,那何必在陈家干呢?拿着那一点酬薪,还不够生活的。 陈初六接着又把自己的主张一一说了出来,将店铺分为南安、虔州、吉州、洪州、袁州、抚州、建昌、筠州八个区域,每个区域设一名大掌柜。 大掌柜之间并无高低,也并不直接经营店铺,而是专管各地的帐和钱,调配资源。众人不明就里,只是木然的点头答应,只见陈初六又道:“以往陈家聘请你们,都是按固定的酬金,一年几十贯钱,我知道,这太少了!但从今日起,诸位的酬金不论高低,都定为五十贯一年。” “啊?真的!那我岂不是翻倍了?!” “这……可你翻倍了,我还少了十贯钱呢!” “这是什么意思……” 陈初六止住大家议论纷纷,又道:“听我说完,诸位再议论不迟。五十贯一年,只是为了给诸位日常花费,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每年年末,各掌柜可在自己的区域中分红,陈家愿意拿出所有利润中的三成出来!” “分红?三成!”众人嘀咕了起来,心中倒算了半天,发现这三成红利,差不多和以前赚得基本一样,但却是白钱,不用提心吊胆,吃相更好看。再说了,这样更能凭本事吃饭,说不定比以前更多。 陈初六看大家议论纷纷,心知事情已经成功一半,他紧接着又把淘汰制度,评比奖励制度,提拔制度给弄了出来。众人发现,原本陈家是一池塘的,可现在却成了一条活水。努力可以盆满钵满,若是不努力,则只能被努力的人赶走。 众人沉思起来,陈初六起身,和陈长水、赵允迪走到外面,看着雅园里的春花,等待里面的人得出最后想法。 赵允迪看了一眼陈初六,眼神好像看怪物一样,问道:“妹夫,你这脑袋怎么长的,里面咋有这么多奇奇怪怪地新想法?” “算命的说过,我是天上下凡的金童。” 第五百四十九章 接受了 “金童?为啥你就是天上下凡的金童……” “因为长得帅,黯淡了日月星辰,待不住,所以下凡来了。” 赵允迪闻言全身起鸡皮疙瘩,面露一个作呕的模样,摇头道:“妹夫,没发现你是这种人……那我呢,长我这样的,是什么下凡?” 陈初六摇头道:“你这种不是从天上下凡的,你这一看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啊呸!” “对了,竹子找到了嘛?” “没有没有,哪儿是那么好找的。”赵允迪回到:“我砍了一片竹林,愣是没找到一根可用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你砍林子做什么?”陈初六摇头道:“你量出那放大镜的直径,拿根棍儿去林子里找不就行了?” “量来量去怪麻烦的。” “那你砍林子不嫌麻烦?” “这……哎呀,砍林子当然不麻烦……”赵允迪说着说着,连自己也觉得理亏,可他还是红着脸,坚持己见,顺便其气呼呼地鄙视了陈初六一番。 忽然,看到远处匆匆走来几个人,陈初六也发现了,那几人走到跟前问道:“二位老爷,劳烦问一下,这里是陈家开董事会的地方吗?” “你们是……” “我们也是陈家的掌柜,但近日事务繁忙,故而先写信过来了。后来加紧忙完了,特意赶过来,没想到已经开始了。” 陈初六指了指后面的房子到:“进去吧,就在里面,有什么不懂的,到里面打听就行了。” 那几人走进去,陈初六又问道:“对了,你们是哪里人啊?” 有说筠州的,有说吉州的,却仍然是没有说有虔州的。陈初六苦苦一笑,对赵允迪道:“小舅子,你的那些老兵什么时候能到?” “十天之内就能到。” “唔……让他们直接去虔州,调查那边陈家产业出了什么问题。” 赵允迪点点头,二人等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房子里面的议论渐渐平息,便转身进去了。陈初六坐到上首,问道:“诸位,商量得怎么样了,对于新立陈家家规,可能接受?” 一名掌柜上前,其余掌柜也都是站起身来道:“少东家,陈家家规,我等皆愿从之,绝不触犯。若有违今日之言,任凭处置!” “哦?”陈初六看着众人道:“当真愿意?我问的是那些打着小心思的人,不要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出了门再反悔。若是如此,除非你们能逃到辽国去,否则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这话一说,底下有人身体一震,但大多数人此时却是摇头道:“少东家何须说这等话,我等虽说是作下人的,但也知道仁义礼智信。少东家提出这新家规,我们都知道好歹,对于我等肯做事的人来说,才是真的好事!” “没错,少东家的新家规是好办法,我等愿从之!” “好……”陈初六笑着道:“既如此,大家满饮此杯,立下誓言!” “少东家请……” 众人喝了一杯酒,陈初六又道:“诸位要是做得好,家中子侄、后辈若有科举的,或者走入官场的,尽管和本官说。本官虽不能干预朝廷官职任免,但说上几句好话还是可以的。” “哦?”众人顿时惊喜万分:“少东家大恩!” “但前提是,你们得在陈家实心做事。今后咱们陈家的产业,凡招募长工、掌柜,都需写信到陈总裁处,由陈总裁派人过去。诸位若是想提携亲人到陈家做事,也无妨,但需要将招募之人,送到陈总裁这里,看看能力、品性,再将其派到最适合的位子上。” 一场酒宴下来,陈初六将权力集中到了自己手中,各掌柜虽心中各怀其事,但面上已经答应了下来。陈初六自封董事长,各位与会之人,共计八十六人都是董事,陈长水当了总裁。 虽然董事和掌柜所辖职权,前后都没多大区别,但改了名字之后,就是告诉外人,这些叫董事的是“新班子”。接着大家一起商量,如何在适应新规则,定大掌柜、小掌柜,忙得不亦乐乎。 这会连开了三天,方才把暂时能考虑到的地方,都立了新规矩。并且抄录成册,董事各执一本,每年修订一次。 临川本地的产业,最先开始执行,由于陈初六在这里,故而执行得雷厉风行。其余掌柜,也将这个新办法,带去了自己的店铺。那些掌柜,自己能分三成红利,干劲十足。他们也按照陈初六的办法,将自己可以分得的红利,分给底下的长工。 一层层分下去,陈家这些店铺里上上下下长工,都知道产业的盈利关系到自己的荷包,故而主动把这产业当成了与自己的事情。处处想方设法,降低成本,加大利润,最初几日,连做饭时都省起了柴火。 陈初六办法虽好,可只要是人,便逃不过取法乎上得其中的定律,不过十几天,大家的热情便消散了。但同时值得高兴的是,大家也适应、认同了这种新“家规”。 这件事情忙完了,陈长水家里也开始张灯结彩,准备大婚了。如今陈长水,走马上任“总裁”,又新婚燕尔,算是成家立业了。陈总裁新婚燕尔,可没时间度蜜月,他履新总裁一职,各地的奏报如雪花一样飘入他的面前,他整日批复都忙不赢。 陈初六自然是轻松的了,带娃造娃,陪伴几位夫人,一概如常。也陪陪外祖翁外祖母,如今周九已经致仕,还有一闲散官职在身,悠闲得很。每逢地方上有什么庆典,都请他过去赴宴。有的酒楼店铺开张,还请重金请周九过去致辞,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很风光。 除了陪伴家人,陈初六只需偶尔抽出时间,教给赵允迪放大镜和望远镜的原理。赵允迪拿着玻璃,命令自己带来的那些亲兵,一个个彪形大汉,委屈巴巴地坐在门槛上磨凸透镜,是不是还要忍受赵允迪的破口大骂,一个个可怜如斯。 三月二十五那天,陈初六得到邢学林消息,说是临川的士绅、百姓都对义仓表示欢迎。陈初六也不拘着了,便给县邢学林回了个信,说陈家也愿意给士绅牵头设立义仓。 第五百五十章 望远镜 兴建义仓,有官府出资作为担保质押,并征集役夫建造仓库,监守粮仓。士绅拿出粮食或者钱,向民众借出,借粮取十分息,借钱取八分息,本息一并等到来年秋收时归还。也就是借一百斤谷子,来年还一百一十斤,借一百文,来年还一百零八文。 这种利息十分低,农民借得起还得上,不在无收获的时候催缴,符合农民的生产周期,利于农事。 士绅拿出钱或者粮,每年获利三分,相当于存钱的利息一样。这获利三分,就是来自借贷赚取的利息。毕竟士绅拿出的钱粮,并非每年都能全部借出去,除去损耗、人吃马嚼之后,分三分利给士绅,算是不错的了。还剩下半分一分的利,则存在义仓的公账。 虽是才几分的低息,但放在整个临川县,这一笔利润还是很可观。民众负担不重,士绅有钱可赚,官府有政绩可吹,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更重要的,这“义仓”乃是“义之仓”,义字为先嘛! 存在公账的一笔钱粮,可用作修桥铺路,兴修水利。同时,兴修水利时,还可向士绅借钱,收取过路费来偿还。在这其中,官府当然是要出一笔钱的,而且不用偿还。 若是遇到灾年,民众颗粒无收的情况下,官府出面为民众担保,百姓也以五户互保,推迟一年偿还,算两年的息,且该还的利息不再算息。若是灾情过于严重,有借钱的人“死走逃亡”,损失则由官府承担。若是义仓自己管理失当,如起火、大范围霉变、鼠患,其损失则由士绅承担。 不久之后,义仓挂牌成立,陈初六写匾祝词,左右挂着一副他亲笔书写的对联,曰: “一鉴方塘,长借凊渠开慧眼,傍仓廪百年,同维国运; 千秋遗响,每从绝唱晤前贤,听风涛万里,俱是民声。” 这一日陈初六正在家中闲坐,忽听得外面来了一队马车,出来一看,他叹息道:“唉,休了一个月,又有得忙活了。” 接着便听见赵允迪砸门:“妹夫,妹夫,快开门呐,车队到了,咱们出发去泉州了!” 陈初六打开了门,赵允迪一脸兴奋走进来道:“妹夫,在你家住了这么久,虽然舒坦,但我这腿上都长肉了,感觉骨头痒痒。妹夫,现在车队既然来了,咱们赶紧出发去泉州吧!” “唔,不急,咱们还有点事情没弄完。”陈初六摇摇头道:“你那几张纸,先给你那些随从看过,问他能否弄懂,再把你这几天让人磨的凸透镜和竹子拿过来,咱们做好准备再出发。” 赵允迪听完了一脸沮丧:“妹夫,这些东西不能上路再弄吗?唉,再等几天,那就等几天吧。” 陈初六瞥了一眼,赵允迪从怀中拿出一堆磨好了的凸透镜。陈初六不由惊讶,这些亲兵的效率就是高,才这么几天,居然磨出来了这么多,而且都还十分不错。陈初六一一看过,点头道:“你再去把竹子拿来,准备十斤猪油,十根蜡烛。” “猪油?蜡烛?这是做什么?” “猪油煮竹子,煮透了之后,竹子就不会开裂。蜡烛是用来测焦距的,测了焦距之后,咱们才能做望远。这些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去照做就行了。”陈初六吩咐道。 “妹夫,你怎么跟使唤下人似的?” “哟呵……不乐意是吧,要是黑子不忙,我用得着使唤你?快去去去,不然我可不去泉州了。” 赵允迪无奈,稀里糊涂就被陈初六推了出去。陈初六在房间里准备妥当,赵允迪拿着应用之物走了进来。先测这些凸透镜的焦距,在根据光学折射原理,把望远镜弄出来。 这些日子陈初六拖着没做,不是想偷懒,而是的的确确,对中学时学了一点的光学原理,记不太清楚了。这几天通过捣鼓,他才算把原理弄明白。 望远镜分为两部分,一个是远端的物镜,将远处的影像放大,使人可以看到细微的东西。放大之后,整个视野就会暗下来,也正是这样,放大镜没办法直接作为望远镜。第二个是近端的目镜,把物镜收集到的光束变得集中,并送入人的眼睛,使观测者能看清楚暗弱物体,这就成了望远镜。 这望远镜被发明出来,也是偶然的事情,后来发展起来,也经过无数人长时间的努力。起初发明的两个镜片的望远镜,看到的东西是倒立的,后来加一个镜片,才成为正像。但陈初六想跳过那一段时间,直接造出单筒三镜望远镜。 陈初六和赵允迪就这样躲在了小黑屋里,整日研究起了望远镜,不到饭点睡点不出来。陈家这些家丁们又开始瞎嘀咕了,少爷和赵将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怎么天天躲在小黑屋里不出来,还不让人进去…… “前几天,看到赵将军拿着蜡烛进去了,难道是要玩,嗯?哎呦,少爷怎么喜欢这个……” “不止蜡烛呢,还看见赵将军拿竹子进去了,可能还要,嗯?” “怎么天天能闻到那么浓郁的猪油香味,猪油是润滑的吧,嗯?” “妹夫跟小舅子,刺激呀,嗯?” 正在大家揶揄猜测的时候,陈长水走了过来,看到家丁在这里闲谈,他顿时恼火了,现在他忙得两条腿打结,看谁不做事都不爽,便板起脸斥道:“你们这些人都闲得很啊,白养活你们了?” 家丁们赶紧低着头走了,该干嘛干嘛去,陈长水又拉住一个走得比较慢地问道:“慢着,咱们少爷在哪里?” “少爷就在那个小黑屋里面,和那个赵将军不知道在做什么。” “唔,以后少在背后嚼舌根子,要是让少爷听到了,剪了你们舌头。” “是是是……” 陈长水摇摇头,才当几天“总裁”,他觉得再难的事情也不难做,最难的却是管这帮心思各异的人。叹了口气,走到房子面前,却正好看见房门打开,陈初六和赵允迪一同大笑着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好几个用粗布包裹起来的竹筒,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做好了!” “少爷,做好什么了?”陈长水问道,也没等回答,他凑到面前又小声道:“少爷,刘伯奢手底那个管家,死了。” “啥,死了?他招了什么?剩下的几个人呢?” 第五百五十一章 雨溪不见月事 这时,赵允迪开口道:“早就料到了,那管家被抓时,就半死不活了,能在严审中坚持这么多天,足见祸害遗千年是有道理的。其他人没问题,但都是小喽啰,审不出什么毛病来。” “赵将军说的是,我是去给那管家送饭,才发现他死了的。”陈长水叹了口气。 “哦?这些日子,都是你给他送饭?” “嗯嗯,这人是少爷的囚犯,我怕别人下毒毒死他。”陈长水看了一眼赵允迪,又道:“还要多亏了赵将军,他派了几个老练的师爷来帮我,我这几天已经将家里的产业都打理好了,将来只要按规矩办就行,可以轻松应付。若没有这几个师爷,我还不知道要办多久。” “我爹怕我在外面乱花钱,没等筹建水军,钱已经用完了,故而派几个师爷跟着我……” “你,你特么的带了多少钱?!” “嘿嘿,不多,不多,一点点。” “哼……赵允迪,你派这些师爷过来,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想探查我陈家的底细?”陈初六忽然一脸警惕道。 赵允迪一脸鄙视:“哼,你陈家这点东西,还入不了我的法眼。你可知道,这几日严审出来,那刘家多有钱嘛?” “多有钱?” “这么跟你说吧,他刘家和你同辈的人,都和你差不多,更不用说那积累了好几辈,从伪朝时传下来的宝贝了。”赵允迪舔了舔嘴巴:“若是能一举剿灭刘家,足可抵得上国库入账十年!” “吓?当真如此有钱?”陈初六暗暗惊讶,他知道刘家背靠着繁荣的海外贸易,赚取了巨额差价,没想到真“富可敌国”。 “怎么样,这下跟我去筹建水师有动力了吧?” 陈初六挠挠头,笑道:“说什么呢,你妹夫是那种爱财之人吗?唔……我是这样计划的,这次筹建水师,我最多去两个月,轻装简行。陈长水、安东尼、阿福和我四个人一同去,你还是带你的那一大批人。咱们先去虔州,收拾收拾我那底下一帮人。” “好,你说吧,什么时候出发。” 陈初六看看手上的望远镜,回到:“三天之后出发,我还得去和雅儿她们温存温存,才能离开。” “少爷,怕是夫人们不愿意啊?” “那也没办法,如此山高路远……我怕照顾不周。” “那少爷,这次怎么要准备些什么?” “不用,什么也不用准备。吃喝用度,都是花朝廷的钱,若是买买买,就花赵将军的钱。”陈初六笑道:“你又不是没听见,人家赵将军出门在外,吃穿用度还得几个老练的师爷安排用度。咱们过去,只是多几双筷子罢!” 陈长水点点头,转身走了。赵允迪也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四处玩去了。一共拿了十八片凸透镜,最后做出来三只望远镜,还有一个两片镜的,一共四个。其余的凸透镜,要么焦距难以匹配,要么就是途中损坏了。 这焦距的问题,将来可以让工匠仔细研究,看磨成什么样子最合适,进行量产。途中损坏也不要紧,凸透镜一旦能量产了,造价十分低廉。那两片镜的,可以由密折呈到汴京去。剩下三个,一个送给赵雅,一个留自己手上,一个给赵允迪。暂时这望远镜,会被当做军国机密,外泄不得。 这些事情都容易办,可这次去泉州,还有一事难办。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次陈初六想撇下几女独自去泉州,可能还要费一番口舌。 来到几女住着的院子,发现大家在逗陈小虎玩。这小子,从小就被这么漂亮的小姨母环绕,长大了还不是花丛杀手? 陈初六笑着走了过去,王雨溪一蹦一蹦走了过来,揽住陈初六的手,笑道:“夫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陈初六笑了,看了一眼赵雅,一脸温柔,盼儿巧儿,一个嘟着嘴,一个咬着唇,似乎有些羡慕嫉妒恨,陈初六顿时脑袋一空,支支吾吾道:“雨溪,你,不会,也,你不会也……” “还不知道……”王雨溪埋首在陈初六的胸膛里,一脸娇.羞道:“这个月,没有月事……都已经过了十多天了……” 陈初六弯下腰:“让我听听,看有没有动静。” 赵雅扑哧一声笑道:“官人太激动了,现在哪里有动静,还是请几位大夫来把把脉吧。” “嗯!”陈初六走到门外,喊来陈长水:“黑子,快去把十里八乡的郎中都请过来,对了,益康药铺的郎中必须来!” 陈长水似乎也是意识到了什么,大笑一声,赶紧出去了。陈初六回到院里,王雨溪似乎十分紧张道:“夫君,感觉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现在就要当母亲了……我怕……” “别怕,不是有雅儿姐姐给你当示范?” “可我心里还是空空的。” 一旁的盼儿、巧儿都是道:“雨溪姐都已经怀上了,还心里空什么,我们这种怀不上的,心里才失落呢。” “你们两个小妮子,休要说这等话,还不趁你家少爷有空,缠着他多要一些!” 盼儿、巧儿脸红扑扑的,见到院子里没外人,也大着胆子道:“那是当然,这几天少爷都是我们的!” 陈初六看着她们,好似分果果一般,心里有点觉得受到了羞.辱,不过一想到四个人都挺着大肚子的景象,陈初六心中又多了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王雨溪还是莫名心慌,揽着陈初六不肯松开。陈初六一瞧这模样,心说不好呀,这腹黑小娘子居然到这个时候慌了,可他现在要远去泉州,陪伴不了,如何是好? 一时间,陈初六不好如何开口了。任由王雨溪抱着,和赵雅等人说着一些有的没的闲话,开车也开不起来了。 等了没多久,外头来了好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虽是喘气不匀,但都满面红光。到状元公的府上把脉,多大的荣耀,而且已经一个多月不来月事了,这次必是喜脉! 陈初六看到钱甲也来了,笑着拱拱手,请这些郎中就坐。接着便把脉,毫无疑问,众口一词,是喜脉无疑了。听到大家如此笃定,这时的王雨溪,反而逐渐冷静了,有了一副为母则刚的样子。 第五百五十二章 兰舟催发 待那些郎中离开之后,陈初六和几女坐在一起,除了陈小虎偶尔咿呀两句,其余时候都静默无言。赵雅不说话,是因她体会过了一次当母亲的痛苦与幸福,她不肯“剧透”。盼儿、巧儿两个小姑娘自是羡慕得紧,陈初六心中有愧,只是抱着王雨溪,也不说话。 但几女都是冰雪聪明之人,哪里不懂,此时的安静,预示着不久之后的离别,哪怕也许只有短短几月,但对于她们来说,足以牵肠挂肚。这是古时候女子对夫君的浓烈感情,夫君几乎是她们生活的全部。 忽见陌上杨柳色,悔叫夫君觅封侯。 待到天边逐渐夕阳西下,下人们过来说已是准备好了晚膳,众人移步用膳,陈初六方才张嘴:“咳咳,我……” “夫君,你不要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愧,不过我们都懂事。”王雨溪替陈初六舀了一碗汤:“只是要早些回来,安全回来。” 陈初六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时赵雅也道:“其实,这事情我们几个早就议过了,这次你去泉州,是赵官家的重托,不可轻辞。作为夫君的女人,我们也想当贤内助,可不想当牵绊,拦住夫君的前途。” “这次我打算去两个月,只要事情顺利,两个月后,我再回来陪你们,到八月份咱们上京回朝。” “嗯,两个月,三个月也无妨。我在家里带着小虎,雨溪安心养胎,也陪你去不了。”赵雅缓缓道:“这次就让盼儿、巧儿她们跟着去吧,路上衣食住宿,也有个照应。” “还是不要了吧,她们俩不如也留在家中。这山高路远,这次去又不是万事无虞,我怕……” “少爷,让我们跟着去吧。”盼儿、巧儿一并道:“若是少爷都有意外,那我们留在临川又有什么意思呢?盼儿、巧儿愿同少爷一起去,龙潭也闯得,虎穴也探得!” “那雨溪没人照顾……” 赵雅笑道:“我有经验的,照顾得过来。官人,你安心带着她们俩去吧,若是空闲时节,记得寄一份家信回来。” 陈初六轻叹一声,感慨几女体贴,毫无怨妇之样,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王雨溪摸了摸肚子,又是道:“盼儿、巧儿跟着夫君去,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防止你在外面沾花惹草,到时候再带回来什么不干不净的女人。若是你再花心,我就打掉腹中孩子!” “哎哎哎,岂敢岂敢。”陈初六满头大汗,几女扑哧一笑,赵雅抱着小虎道:“暂时小虎还不会说话,希望你回来时,能听到他叫你一声爹。” “自是希望了,小虎是我儿,定是学什么都学得很快,看来我要早些回了!” 千言万语说不尽,总到兰舟催发时。三天之后,陈初六一行,如约定的一般,往虔州去了。赵允迪威风凛凛骑马在前,意气风发好似领兵作战的将军一般,陈初六很鄙视这种装.逼的行径,他还是躲在马车里面,和盼儿、巧儿两女,做“关于为什么怀不上孩子等若干问题”的批评与自我批评。 一行人走了四五天,便到了虔州。此地山多路陡,兼有密林,即便是官道亦有阴森之感。特别是野外,护卫们都将朴刀握在手里,生怕有什么强人借道。不过,敢劫赵允迪道的强人,似乎尚未诞生。众人虽是紧张兮兮的,但也一路顺风。 走到宁都附近,忽见天上乌云阵阵。这几日来,为了避免惊扰地方,陈初六等人选择在村子旁边驻扎,没有进入县城。反正有赵允迪这个公子哥在,吃也吃得好,睡也睡得好,哪怕在荒山野岭驻扎,也不必别处要差。 这乌云盖天,是要下大雨的迹象,在村子野外,便有些不好了。此番陈初六过来,还有一件要事,便是清理门户,故而不宜打草惊蛇。 商量过后,众人佯装成过路的商人,兵分几路,各自寻找客栈居住,由赵允迪暗中去和官府交流,补充一下消耗的物资,还要联系已经到了虔州的几十个老兵。 这倒是中了陈初六的意,他喜欢这种领会风土人情的感觉。陈初六便领着盼儿巧儿,陈长水、安东尼和阿福,再加上两个匀来的亲兵,一共八人成为一路,进了宁都。 宁都在虔州算是大县了,但并非富县。刚进宁都,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宁都地面泥泞不堪,马车差点陷入泥坑走不得。无奈之下,只得就近找了个客栈,这客栈不大,八个人走入之后,只见得一楼散客的大堂,也住着过往的客商,都是进来避雨的。 陈初六眉头一皱,盼儿、巧儿也是将披在头上的披风遮了遮,两张俊俏的小脸,躲在披风里面,吐了吐舌头。 那掌柜的迎了过来,不好意思道:“这位客官,小店的房已是没了,您若是愿意屈就,就在大堂内歇息。” 陈长水怒道:“你这破店,怎么连房间都没有,我家少爷带着女眷,如何能受这委屈。” “额……那边还剩下个地方,倒也干净。既有女眷,可用帘子稍微遮挡一下。您若真是不愿意,小人也没办法,确实挤不出来地方了,只有请您高升一步了。” 陈初六看了一下身后,狂风暴雨,雷鸣电闪,实在走不得了。便道:“黑子,暂且在这里歇息一会儿,等雨小了,再去官驿住下不迟。” 陈长水也点点头,那掌柜的忙不迭去安排了。有两个孔武有力的亲兵在场,那些客人都不敢多看陈初六,省却不少麻烦。安排热饭热菜吃过了,叫人搬来稻草席铺在地上,这样能多坐几个人。陈初六靠在墙上,盼儿巧儿疲倦得很,紧靠在自己身上。 客栈之内人极多,也嘈杂得很,陈初六确实毫无倦意,对这周围这些客商说一些奇闻怪见,感到十分有趣。 “和你们说一件事,我有兄弟前不久在此经商,只因此地山路复杂,我兄弟路生,走差了一条路。山重水复之间,忽见得山里有座老宅。老宅孤零零在山间,除了幽松怪石,四周再无别的人家。说巧不巧,那时一阵雷鸣,下起了大雨。正是今日这般瓢泼大雨,恰好又近天黑……” “这莫不是遇见了鬼宅?” 第五百五十三章 野岭奇遇 “什么鬼宅?你这个小孩,不要打岔嘛!” 那说故事的客商也是道:“并非什么鬼宅,反而是一桩好事呢!那老宅虽然看起来阴森恐怖,却并非如此,而是前伪朝一大官的私邸。伪朝国被灭,那官也被杀,这宅子却偏僻,无人造访,便侥幸留在了这里。宅子里面,没有别人,只有那大官的女眷!” “老宅里头,虽不奢华,却打理得十分井然。牛马骡驴,应有尽有,外头还有好几十亩良田,是一富裕的农庄人家。我那兄弟,为避雨过夜敲开了老宅的门,方才发觉里头,有一老妪带在膝下八个姑娘过日子,没有一个男人。” “呀?他们母女在此,难道不会害怕?” “害怕,当然害怕呀!”那讲故事的客商口吐飞沫:“一个老妪,几个二八年纪的姑娘,生活在这深山野岭里面,虽有良田、畜力,但没个男人,谁不害怕?” “是,那她们为何不招婿前来……” “少打岔,我正要说,你乱问作甚?”客商缓缓道:“我那兄弟,天生长得个俊俏,又十分高大,进了老宅之后,老妪同几位姑娘便是好酒好菜的伺候着。那几位二八女子自长大,没见过几次男子,今日一见,便倾心仰慕。是夜,我那兄弟醺醺然,便……” 在场之人的喉结都是上下咕嘟一声,手中的酒杯也悬在半空,眼睛都看向客商,见他不说话,便催促道:“速速道来,喝醉之后,便如何了?” 那客商故意不说,吊足了胃口之后:“还能如何,还不是干柴烈火,铜豌豆了!” 众人得到这一个早猜到的结果之后,都是抚掌大笑,一脸满足。陈初六怀里,盼儿蹭了蹭脑袋,小声问道:“少爷,这铜豌豆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和你们四个人一起做的事情。” 盼儿、巧儿闻言脸一红,小声骂道:“这些人真坏,满脑子想的是这种坏事,还是少爷好,少爷脑袋里都是文章。那老妪如何不肯招良婿,偏待他们过去?” 陈初六老脸一红,坏笑道:“你们两个小妮子,压根就没睡啊,到底听了多少荤音去?” “少爷,不许取笑。”盼儿和巧儿都是挠陈初六腰间肉,陈初六忙是讨饶,她二人方才罢手。 接着,那客商又是道:“不过,到了次日清晨,我那兄弟还是离开了,没留在老宅里面。” “吓?这是渣男啊,如何做得出这拔…无情的事情?” “啧啧,我等都是好男人,为何不曾遇到这等好事,偏是他遇见了。” “八个二八佳人,我若是遇到,就留下来了,天天铜豌豆!” 众人议论纷纷,好奇不已,皆是问道:“敢请教这位阁下,你兄弟有没有说为何离开,而不留下做这上好的女婿?” 客商端起已经空了的酒杯,又放下来了,再看看面前一碟只剩残羹冷炙的菜,他摇头道:“正如桃花源中人曰:‘不足为外人道也’。” 众人听得不过瘾,觉得其中必有别因,故而继续追问,可那客商偏是三缄其口,连看了要几次面前的空酒杯空菜碟。众人恍然,便有富裕一点的商人为他续了一壶酒,又叫了一只嫩鸡按酒,那讲故事的可是才重新接着说了起来。 此刻,客栈之外,仍旧是狂风暴雨。掌柜的没了功夫招呼客人,带着伙计严阵待命,准备随时修补漏雨之处。这客栈不知经过多少风雨岁月,四处门板吱呀作响,让人担心会瞬间崩塌。 客商得了酒菜,便又开口说道: “那日我兄弟承欢之后,酒已是醒了。但偶遇此等美事,他也与诸位一样,迷糊得很,便问起了那几位的身世。次日一早,老妪将从前的一封诰命拿了出来,言及是伪朝某尚书云云。我那兄弟听了,吓个半死。” “要知道,那某尚书可是犯了几宗大事,朝廷判其夷九族的大罪。但这老妪活在深山,朝廷没有找到,她也不知。可这东西却我那兄弟吓个半死,他若是留在此处,将来被发现了,也要被杀,还连累家中父老。” “虽知实情,但却不敢说出口。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连一车货物银钱也不要,速速离开。也巧,这出山之路,好像平坦了似的,他路上正好遇见了我载货路过。好些日子没有听见风声,他才将此事前后告诉给我。” 陈初六在一旁听了,只觉得好笑。前朝大官留下的遗孀,不得有一百多岁了?你以为是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还有二八佳人,更是不可能的了,就是充气的也放不了这么久。 破绽这么多,自是有人不信,一名老差役开口道:“我看你那兄弟,是赌输了钱货,还不起,被人追至深山迷路了,编出来这么个事情的。诸位不可轻信,近来地面可不太平,勿去什么深山野岭找前朝遗孀。” “地面不太平?难道有大虫?” “可比大虫祸害大了,死了这么多人,你们竟没听说……唉,我们这些衙门里的人,可为这件事跑断了腿。”那差役也吐沫横飞起来了。 陈初六听到这个,也觉得十分好奇,又专注地听了起来。那差役道:“近来虔州不少过往的商人,自宁都离开往北而去之后,都在山中亡命。隔日便有猎户报官,我等山上搜查时,只剩下几具没了脑袋的尸身!” “什么?难道是强人?” 差役若有所思摇摇头道:“不像,实在不像,若是强人,掳人钱财,何必再伤人性命?那死了的人呢,脑袋不翼而飞,脖子处断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咬断了似的……” “难道是妖怪?!”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为此跑断了腿,可如今好像不用了。这死的人,已有了四五十人之多,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县衙里束手无策,只想将此事压下去,不想再查。”差役摊摊手,面上的无奈之情,更是吓得在场之人脸色都白了。 这时站出一年轻客商道:“你这差役,又不是捕头,何时轮到你查案起来了?我便是从北边来到,一人独行,为何不见有什么妖怪强人?” 差役瞪了他一眼道:“我是衙门中人,如何不能查案?听人劝,吃饱饭,我好言相劝,你不信自有人信,当个提醒就是!” 年轻客商挠挠头,便又坐了下来。屋外的风雨,渐渐小了一些。 第五百五十四章 骇人命案 那差役仍在嘱咐大家,可大家酒入愁肠,早已不再听他这好言相劝了,又有人说起故事,说富家女子出来借晶生子,又是什么“铜豌豆”的好事了。这些事情,才解众人的疲惫。 不过,陈初六倒是觉得那无头尸案有些蹊跷。这差役虽不是捕头,但的确是衙门中人,衙门让他去探访也是可以的,看起来不像撒谎。陈初六偏头道:“黑子,去将那老差役请过来,再叫掌柜打一壶酒,烧只嫩鸡过来。” “好,少爷。” 没多久,陈长水便带着那差役过来了。差役看陈初六是仕人模样,拱手作了作揖道:“这位官人,在下是宁都县衙里的差役,不知您叫小人来有何吩咐?” 陈长水把酒和嫩鸡带了过来,陈初六招呼那差役坐下,道:“没什么事情,就是想问一下你说的无头尸案,细节如何。” 差役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初六,疑惑道:“这位官人相貌不凡,不像是来往客商,不知问这事做什么?” “某也将北上,问清楚这事,免得也遭那祸事。” 差役听了,又见到酒和嫩鸡放在眼前,便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唔,这事本不好与外人说的。老头子刚才听了那山中寻遗孀的烂事,一时没忍住,说出来提醒大家。既然这位官人是要北上,那小人便仔细给您说说。” “此事说来蹊跷,自开春降雨以来,这事屡生不止。县衙派了好几拨人过去,竟查不出一丝线索。奇怪的是,死的人唯有北上的客商,却没有南下的客商。而且住在那山中的猎户,也没有受到损害。” “北上的客商?从此地北上,会去哪些地方?” “要么去建昌,要么去抚州,实在不知是为何。这些人命可真苦,如今案子积压起来了,县衙不想再查。我听闻县衙里头,欲将此事定做山洪爆发,又被野兽撕咬头颅结案。唉,冤啊,实在是冤。” 差役似乎不愿多说了,嘱咐陈初六道:“这位官人,这件事情不可再与别人说。观你并非寻常之人,这几日北上,还是多人同行,或者改道吉州吧,莫要碰上了这晦气。” 陈初六点点头,那差役端着东西离开了。陈长水嘀咕一句:“少爷,这老头多半也是骗吃骗喝的,编这等骇人的事情出来。” 一旁的亲兵却是摇头:“陈公子,以我们看来,这件事情并非是假的。来的路上,你在马车之中,并未发现。小人在前头探路时,也曾遇见一无头的尸首,就地埋了。” “哦?”陈初六摸着下巴道:“谁会如此心狠手辣?” “这件事多半是强人所为,只是南来北往,没听说过夺财又夺命的强人。他如此凶狠,恶名昭彰,致使再无人走一条路,又或者使得朝廷提兵扫荡,岂不是自断财路又自寻死路?” “是啊……”陈初六若有所思起来,似乎有了那么一点想法,可这个时候,客栈门外忽然又响起砸门声,把他的头绪打断了。 掌柜的抱怨道:“砸什么砸,敲什么敲,现在又没下大雨,急躁什么,将门敲坏了……哎呦,是,是官差呀,大人请进,大人请上座!” 大堂之内都是看了过去,只见两队衙役走了进来,带头的一人与别的衙役穿着不同,摆手道:“坐就不坐了,我等是来接一位大人的。你这老倌,若是怠慢了那位大人,看我不掀了你的客栈!” “大人?”掌柜的摇摇头道:“我这里哪里有大人,都是过往避雨的客商,您瞧瞧……” 带头一人,原本就是赵允迪亲兵,他扫了一眼,瞧见了陈初六一行。然而却看到陈初六带着人都坐在地上,顿时怒了,伸手啪的就是一下,抽得那掌柜的满地找牙,斥道:“睁开你的狗眼睛好好瞧瞧,敢怠慢这位大人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在众人的眼光之中,走到陈初六面前,拱手道:“大人,小的过来接你,县尊已备好宴席恭候多时了。” 嘶……大堂内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县令备好酒席恭候多时,看来这人至少比州府差不多了,如何同寻常人一般! 那将无头命案说出来的差役更是吓白了脸,心说完了,刚才那件事情说给了这位大官听去,岂不是将本县大小官吏都害惨了嘛? 陈初六无奈地摸摸鼻子,怎么这么大张旗鼓过来接人,这不是叫人出丑吗? 忙是收拾了东西,叫陈长水领着大家出去了,结算饭资,那掌柜却胆小推辞不受,还连连请罪怠慢了。陈初六只好将钱搁在柜台上,赶紧离开了,反正花的是赵允迪的钱,怎么可以吃饭不给钱呢? 两队衙役护送着陈初六的马车离开了,大堂之内的人才松了口气,竟不敢再逗留了,见雨小天晴,便催促着上马重新赶路去了。 宁都县令今天也算吓得不轻,首先是赵允迪带着亲兵忽然造访,他还以为自己被谁诬告谋逆呢。随后才知道,是赵允迪路过,外头雨大,行市都闭了,买不到物资,开了张清单让他负责,县令才三魂归正。 赵允迪补充了物资,没良心的在县衙吃喝起来,忽然想起还有陈初六落在外面,便遣人过来接陈初六。宁都县令在赵允迪面前已是战战兢兢了,可忽然听见还有当今状元公前来,更不敢慢待。 赵允迪好招待,人家虽说王爷之子,但豪爽正派,并无城府,好吃好喝招待就行了。可状元公却不是如此,人家可是“文人雅士”,到了宁都县,若是能留下几句诗词名句,他宁都县也算是“与有荣焉”。 可惜,他这宁都县令,并非是进士出身,而是举人补进的,连天子门生都不是,比寻常进士要矮一截。他设宴时,按例叫上县衙大小官吏陪席,又生怕自己这“没文化”的样子被人耻笑,请师爷过来助阵,又连忙将县中的教谕都请了来,一起作陪。若是陈初六谈诗论词,也好有人应对。 只希望状元公能雅兴大发,挥笔写几句东西就好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疑云重重 宁都县令将宴会上该有的都准备好了,可他并不知道,这次陈初六并不想留什么墨宝。 陈初六到了县衙之后,先将盼儿、巧儿他们安顿好,她们早疲乏了,卧床歇息去了。又安排好安东尼和阿福二人,再带着陈长水赴宴。县令惶恐着过来迎接,陈初六进入宴席,环顾一周,又问道:“怎么几位大人都穿着官服啊?本官出门在外,没带官服……” “哎,状元公内修金玉,才气自华,何须外在衣着显身份?下官等着官服,以示尊敬。” “这礼太隆了。” “些许薄酒而已,状元公请进。” 陈初六坐下,疑惑道:“赵将军在何处?” 县令回道:“状元公,赵将军酒足饭饱,便觉困倦,已是携亲兵过去歇息了。” “哦,原是这样。”陈初六看大家都站着,便笑着道:“诸位大人都请坐吧,陈某叨扰地方了。” 县令笑了笑,说了句状元公请坐,陈初六坐下,他们几个人才陆陆续续坐下。县令又道:“下官听闻状元公自汴京回乡省亲,不知是何原故,忽然降临敝县。” “呵呵,上命有授。” 陈初六淡淡回到,众人一听,原来是带着君命过来的,那是什么呢?可陈初六不再多说,他们这县里的人,自不好多加猜测。天塌下来,也是先砸州里的脑袋。一想到他和赵允迪一同前来,只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了。 宴席十分不错,都是当地的特色,那县令还一个劲地问,这菜味道如何。若是陈初六说了一个好字,这便可借他的名声了,好似东坡肉一般。不过,陈初六赞许归赞许,但却没多夸。 等到一支乐舞完毕,陈初六举杯敬了一次,随后忽道:“县尊,方才躲雨之际,听到客商之间议论。说你们北部山路,有好几起过路客商的命案,以致四五十人亡命。本官还听说,死者头颅竟都不翼而飞?” 县令陡然一惊,冷汗就流了下来,如何说起了这事?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刑名师爷,那师爷开口道:“状元公,那些客商喜欢奇谈怪论,常是胡说八道,将没有的事说成有,米粒儿大的事情,说成是比山还大。” 当地县尉也是出来道:“是啊,状元公,敝县地面平静。北部山路,却有几人失踪,但都是山洪所致,或是野兽伤人。” 陈初六放下酒杯,板起脸道:“本官便是从北而来,一路走来,怎么没见到山洪的痕迹?本官回乡省亲数月,为何忽然出现在此,诸位以为是本官出来好玩的嘛?” 县令心里的防线顿时崩溃,他赶紧起身,走到陈初六席前跪下道:“状元公,此事确有发生,但敝县已往那里查了好几遍,竟无半点线索。状元公饶命,敝县冤得很呐……” 陈初六见他被唬住了,便斥到:“你们好生糊涂!这人命关天的命案子,不思查个水落石出,还百姓一个交代,反而只想着压下这事,捏造山洪、野兽蒙骗朝廷、百姓,这还是为官之道,为臣之礼嘛?” 几句话便斥得底下人瑟瑟发抖,汴京里面那些大官斥人就是这样,几句话必须扣上“天下苍生”“君君臣臣”两顶大帽子。 陈初六斥责完了,又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不过嘛,诸位可以起来,事情还没发展到那一步。既然派本官过来巡查,便说明尚有转机。” “敢问状元公,上头现在有多大意思?” “本官是临川人,若想回家,也要经过北部山道。你说上头是什么意思?” 呀,这岂不是说,查不出案子,不回去嘛?众人悲呼,没想到墨宝没求到,反来了个钦差。 陈初六冷冷道:“你们也不用问,是上天哪位大人的意思,你问了本官也不会说。” 那县令是个小举人,仕林之中不过是草芥,这陈初六的“恶名”和他的“才名”一样广为人知,但凡有不同于他者,轻则罢官贬斥,重责吐血身亡,他岂敢违背陈初六的意思,只好俯首帖耳。 陈初六问道:“县尊,此等重案,想必是有卷宗在吧?姑且拿过来,本官先将卷宗过目再说。” 那刑名师爷道:“状元公,这些卷宗没什么用,只是说事情大概罢了,我等查了好几遍,连个蛛丝马迹也没有。” “莫不是你们已将卷宗损毁?” “下官岂敢?”县令回身忙道:“快去将卷宗拿来,状元公要什么就给什么,快去快去……” 没多久,卷宗便拿了过来。还真不少,足足有十几卷,记着十多个案子,这不是白纸黑字,明显是血淋淋的人命啊。若是今日没恰巧路过此地,这些案子就成了“自然灾害”。 为了伸张正义,这是陈初六多管闲事原因之一。其次,陈初六还觉得,这些无头命案,似乎和虔州的掌柜没到临川又一些关联。这无头命案发生之时,正是陈家召集的前后。他只杀北去的,不杀南来的。这些特点,让陈初六有些怀疑。他只想千万别这样,若是因为陈家的原因,这些人落个身首异处,那就是陈家又亏欠无数了。 陈初六将卷宗打开开始看,陈长水也跟在身后瞧着。旁边那些师爷,冷眼看着,心里冷笑不已,一个舞文弄墨之辈,还会看案子,你要是看出来了,我直播倒立拉屎! 卷宗上的几个案子,写得都差不多,事情经过,尸身的发现,惨烈状态都是惊人的一致。这些死了的,还没有查出身份的,都只是疑似谁谁谁。也没错,脑袋都没了,怎么确定身份? 疑点是这个,突破点也是这个。 陈初六忽然想起,之前在客栈里面,有个亲兵提醒他。南来北往,从未经过这种“自断财路”和“自寻死路”的强人,若是强人作恶,绝不会这么做。逐渐的,陈初六陷入深思。 站在他身后的陈长水,也看着卷宗若有所思。这些日子,他管着陈家的产业,对陈家这些店铺掌柜的名字可谓是如数家珍。虔州这边虽然没有管到,但也看到过几次。此刻他在陈初六翻动卷宗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一旁县令犹豫片刻,上前道:“状元公,此事绝非一日之功可毕,还是先用膳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不用,已有眉目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有眉目了 “有眉目了?!” 众人先是一惊,随后便心里冷笑道,这么多的卷宗,就这样随便乱翻几下,就能看出来眉目?你当在做这些衙门里的公人,都是瞎子、傻子不成? 你要是能这么翻一下就找出眉目,我们直播倒立拉屎,拉稀的! 县令却不敢说陈初六什么,环顾一下,提醒大家收起脸上的鄙夷之色,接着道:“状元公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对着刑名之事也如此熟稔!” “是啊,是啊……”其余人都不说破,但见一师爷面露不服,出来道:“还请状元公赐教。” 县令瞪了他一眼,赐教赐教,赐教个屁啊。他看着卷宗,一呼一吸之间就翻过去了两页,别说查案了,就是看写真集也没这么快啊!看这么快,还不知道认没认清楚上面的字呢,有什么可赐教的? 陈初六却点点头道:“赐教不敢当,但陈某的确是发现了一处突破之机,还请几位议一议,看能否有用。” “状元公请讲,下官等洗耳恭听” “好,你们看……”陈初六指着底下的卷宗言道:“这共计失踪四十九人,其中三十五人疑似为商贾,还有一十四人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找到尸首时,身上财物皆已不见,只剩下腔子一具。由此可见,有谋财之案在其中!” “状元公说的是!(我们都知道了!)” “不过盗亦有道,江湖上有规矩,谋财不害命,害命不取财。本官度之,这谋财之人与害命之人,并非一人!” “那是何人?(怎么可能?)” “这每次都是猎户前来报案,难道诸位不觉得蹊跷?若是山中有如此凶狠强人,那猎户如何会继续居住?这报案人差不多是一个人,依我之见,当着一人带捕快突击那猎户藏身之处,看他是否藏纳赃物!” “可是大人,这猎户如果谋财,何必报官?让这些人抛尸荒野,难道不是更好?” “对呀,再说了,为何我们几次前往山中寻找,却不见半点踪迹?” 陈初六抚掌笑道:“因为这杀人之地,与抛尸之处,也并非是同一个地方!” “哦?什么意思?” “你们看着几次案发,都在大雨之后。大雨之时,山路易发山洪,又湿滑难走。就算有客商急于北上,断不会走崎岖山路,而是转向平稳的旴水乘船北上。” 刑名师爷眼前一亮:“不错,旴水平稳,哪怕是暴雨时,也能行船渡人!若是有人急于北上,绕道旴水是最快的办法。那些客商要么不走,要么必走旴水!” “所以这几次大雨时发案,必不是在北部山路,而是旴水之上!” “哦?难道是旴水上有水贼横行?” “不,旴水临近建昌军,不可能有如此大规模的盗匪。依本官看来,这些人必是在宁都去广昌的路上遇害。若沿着这一路的车船店脚查过去,必能找到匪窝!” 众人一听,脸色的怀疑尽去,都是点头道:“这是有可能,我等前往北边山区查案,一无所获,原来是找错了地方!” “状元公,下官还有不解。为何他在这边杀人,却要抛尸到远隔几十里的地方,这不是自找麻烦?” 陈初六叹了口气,这件事情说起来,可能真和他有关系。陈初六不好说明白,回到:“这些人将尸体抛到北部山路,是想制造恐吓,让大家晴天也不敢走北部山路。至于为何,本官也是不知,不如按照本官的办法找一找,找到凶手,问他就是了。” 县令当下一拍大腿:“来人呐,即聚厢兵、乡勇、三班衙役,从宁都出发,沿途搜寻贼人!” 班头连忙摆手道:“县尊,此等穷凶极恶之徒,必有防范,我等不可打草惊蛇,要从长计议。” 县令点点头,便商议去了。陈长水见人都不在了,拿起卷宗,问道:“少爷,还有两处地方你没说。” “嗯?” “刚才观众人反应,绕道旴水之法,大多人不知,恐怕只有老练的客商才知道。这些书生不知,为何也绕道旴水?他们和客商相反,正是在山中遇害。还有一处,这些遇害的客商,似乎有好几个是咱们……” 陈初六拿手一拦:“这些我是故意不说的,那书生被害,也许真是山洪野兽,又或许是同客商随行。这些客商与陈家的关系,我就不好点破了,水太深,就不让他们掺和进来了。黑子,去找赵允迪,让他把在虔州的老兵都叫过来。” “是!” 连着几日依旧大雨,在宁都与广昌交界处的路上,一处客栈。天上雷鸣电闪,几个客商匆忙走进躲雨。 客商骂骂咧咧道:“这鬼天气,若是再下雨,今年的生丝又会泡汤了!” “谁晓得还要下多久,听说抚州那边丝货价高,赶紧乘船过去,兴许还能回本!” “店家?店家呢?快汤壶热酒,有什么荤菜都拿来就是!” 店家似乎却一点也不热情,慢慢吞吞将酒肉拿来,摆在桌面上。几个客商们都争相去吃肉,其余客商见此,给他们倒满了酒:“慢些吃,慢些吃,先喝酒!” 那几位抢去吃肉的客商,端起酒杯,佯装要喝,眼睛瞥着旁边的客商。却忽然发现,那其余的客商,正在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你们为何不喝?” “喝?喝你个大头鬼!” 其余那些客商,从行李中拿出朴刀,喝到:“宁都县衙捉贼,尔等贼人,还不速速受缚!” “什么?捕快!” 此时,大门被一脚踢开,走进来一群持棍拿刀的厢兵,喝到:“捉拿贼人!” 县衙几人查出,这是一场有“托”的谋杀案。一些贼人,扮作客商引诱急着赶路的客商前去旴水,在这客栈骗他们喝酒,酒里面有毒。赶路过来,口渴难忍,多半是先喝酒,只要进来基本就成了俎上鱼肉。 县衙中捕快、捕头商议,干脆扮作赶路的客商,来一个钓鱼执法。没想到果然奏效,客栈、客商中的贼人,被一并捉拿,大破奇案! 而宁都北部山中,也有一帮衙役,趁着大雨突击到了那猎户房中。踢开门发现,发现猎户家中正藏有部分赃物。猎户锅中所煮之物,更是令人胆战心惊,不翼而飞的人头在此! 第五百五十七章 观沧海 宁都一处乡下农庄里,陈初六与赵允迪带着几十老兵与手下所有人,将这农庄一处房屋围了个水泄不通。 “狡兔三窟,若不是几位老兵得力搜查,凭县衙的力量,还找不到这里。”陈初六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但脸上表情并不轻松。 虔州的掌柜没一人到临川与会,其实是有人作乱。那些掌柜几乎在前往旴水的途中遇害,足有十几人,剩下的客商只不过是间接被害。而操纵着一切的人,正在这间房子里面。 赵允迪黑着脸,一挥手道:“上!” 亲兵和老兵一起拿着朴刀跳入院墙,窜了进去,只听得几声落地的声音,又听见几声没完全喊出来的尖叫,随后农庄的大门就打开了。走进去一看,里面陈列着不少武器,五六个人被按在地上。 陈初六走过去问道:“你们这里谁是管事的?” 地上被按着的一人冷笑道:“臭小子,你手脚好快,没想到让你给发现了。” “狗屁,你们一直在我掌握之中。” “什么?!” 陈初六冷冷回到:“不就是刘家嘛,又给我耍这些心机,难道他们当我好欺负不成?” “臭小子,我劝你不要与刘家作对,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如此狂!”赵允迪冷冷道:“拉出去,砍了!” 陈初六没有阻拦,在这院子四处走了走。刚才那几个人,很明显是小喽啰,而这次行动十分隐秘,绝不会提前逃走。 忽然想起上次,刘伯奢一开始躲了起来,没有找到,后来突然蹦出来了。心说刘家的人,会不会都喜欢躲着?陈初六看了看院子,命人四处翻箱倒柜,却没有发现什么。这时,大家十分默契地都看向了院子中间的一口井,赵允迪点点头,示意大家上前。 陈初六却做了一个拦住的手势,随意取了一定毡帽,拿一根棍儿支着,在井口边上慢慢移了过去。只见毡帽才露到井口一点,里面嗖的一声便飞出一支弩箭。 “哈?妹夫,你好计策啊!”赵允迪看着井口道:“还敢偷袭,看本将军不砸死你!拿石头,扔!” …… 宁都县衙里,县令焦急地等着,端着茶碗,却喝不下一口水。窗外的雨,已是停了许久,但地面上的积水尚未流尽。这时,县令听得堂外一阵踏水的声音,捕头与县尉同时进来道:“县尊,凶犯全部拿下了!” “真的?” “状元公所料不错,山中那猎户谋财,路上有人害命,两头都是该死的人。”县尉回到:“客栈之中,有二十一名恶徒,悉数拿下。他们害命之后,将尸体运至山中,那报过几次案的猎户,则将尸首上的首饰、衣物取下,又怕别人认出来,向他索要,故而将尸首脑袋砍下。我们到时,那猎户还在煮人头食之。” “什么?吃人?”县令面露作呕之状,忙是摆手道:“可还有别的证据?” “失踪客商所运货物、信件、私印都已搜到,如今只等县尊发落了!” 县令总算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状元公呢?这件事情可承蒙他的指点之恩……” “状元公派人送口信过来,说已经离开宁都了,他还说县尊尽管发落,无须提他名讳。” “哦……”县令暗叫一声可惜。 宁都这边命案,总算是沉冤得雪。陈初六则在拔掉恶根之后,写信往临川,命人安排新掌柜,并抚须死者家人。但路上已耽误不得,开始加紧赶往泉州。 来虔州是为清理门户,到宁都时却已清理完毕,继续南下是绕道了,故而选择沿旴水北上,到黎川,再走到邵武,改换乘舟。沿着邵武河一路下去,便汇入闽水,再到福州。到了福州之后,即可走陆路,也可走海路。 但陈初六这次前来,是为了一睹大海的样貌的,便选择走了海路。如此一来,还可看看大宋海船的模样,在船上可让安东尼和随行的造船工匠一并讨论三角帆。 到了海上之后,安东尼算是如鱼得水,阿福也算枯木逢春。赵允迪和陈初六躲在一起,试验了望远镜。梦想很饱满,可现实很骨干。他们的望远镜,在陆地上,看看树梢,看看枝头上的雀鸟,还算可用。 可到了这辽阔的还是,想要看清楚海平线那么远的东西,只能是痴心妄想。别说是用于海战了,就是用作捕鱼都还不如老渔民练就的眼睛。只能是不算彻底失败,聊胜于无。 海船速度较快,也就半天功夫,便在一处岛上停下。这船是官船,船上的人指着大海深处道:“天气晴朗的时候,能看到前面还有一处岛,叫外夷岛,听说是属琉球国的。但岛上民众,与我等无异。” “哦?琉球?”陈初六两眼放光,这可是后世要地,岛链中的七寸。不过,北宋还并未将其收入国土,直到元时才设立官署。 “什么琉球,不过是一群江洋大盗。”又一个船上的力夫道:“那地方的确是有个琉球国,年年进贡,岁岁称臣。但那个琉球,并未占据对面外夷岛。听说老人讲,留从效在此地当**王时,便是留家藏金银的地方。可如今,变成了贼窝子。” 陈初六问道:“那贼窝子多少人,上不上岸,劫掠渔民嘛?” 船夫闻言笑道:“他们不敢上岸,也不会劫掠咱们这老实本分的水上人家,真论起来,说不定和咱们还有亲戚呢。朝廷也不管,这不远处驻着兴化驻军,只能在岸上御敌,下不了海。” “对呀,地方上的老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里会去剿他们?倒是岛上的人,常来此地做买卖,又不伤人,巴不得他们常来呢!” 陈初六点点头,两.岸自古以来同文同种一家亲,这可不是胡口瞎编的话。看着**大海波涛起伏,陈初六并未有“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壮志,只有“力不足”的疲惫之感。 这时,巧儿跑了过来,惊喜道:“少爷,少爷,巧儿头晕,犯恶心,我是不是怀上了?!” 盼儿也走过来道:“我也有些犯恶心,会不会一起怀上了?” 陈初六看着两个小妮子晕晕乎乎,腿有些发软,既心疼又好笑:“哪里是怀上了,你们这是晕船呐!” 第五百五十八章 速效之法 海船速度很快,朝发福州,暮至泉州。一路上风平浪静,顺风顺水。来至泉州岸边,远远看见有官府在码头上点燃了鞭炮,这是要放炮相迎。 陈初六抱着晕船的两个小妮子,松了口气:“总算是到了,盼儿,巧儿,这次回家之前,一定让你们“恶心”一次真的。” “少爷,你说的是真的吗?” “那当然了,但你们俩可得努力了,别十五东不到,就叫屈喊疼。”陈初六坏笑一声,等船靠岸了,又换小船,登上了泉州府的土地。 “十五东?是什么……” “哈哈哈,这你就不用管了。”陈初六笑着道,又转头嘱咐大家道:“盼儿、巧儿,还有黑子、安东尼、阿福,你们几人都记住,到了这里之后,不可对外说我的身份。少爷不再是状元公,也不再是陈初六,只是赵允迪手下一个陈师爷。” “那……少爷,我们怎么叫你呢?” 陈初六刮了一下盼儿的小鼻子道:“你们叫夫君就行,不是早想这么叫了吗?” “哪有……” “少爷,那我怎么叫你?”陈长水也是问道。 “叫什么都行,只是被泄露我的身份便是。”陈初六回到,众人都是点点头,还叫少爷,还叫公子。 赵允迪领着大家,上前去接受泉州知州钱博延的迎接。这泉州知府钱博延和钱氏所立吴越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吴越纳土归宋之后,朝廷默许泉州知府由“钱氏”世袭。 不过,此前很长一段时间,泉州并非归吴越所有。先是被王审知建立的闽国所据,后闽国被南唐攻灭,只剩下泉、漳二地。南唐为笼络人心,将泉、漳二地封给了**王留从效。 留从效乃是闽国旧将,继承了闽国的水师和部分军队,在泉、漳二地做了几年小。后来南唐式微,吴越举兵攻灭了**王。 可那时,吴越离纳土归宋的日子也不远了,所以吴越在泉州根基浅,但也算“故土”,便让钱氏族人迁居于此,使不绝其祀。这也是为何,闽地钱氏在这时候远远干不过岭南刘氏。 赵允迪在前行虚礼,陈初六默默站在不远处。这时候,阿福和安东尼眼眶逐渐湿润,他们就是在这个地方出发,走到海里,就被人打劫了。陈初六拍拍阿福的肩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告诉你一件事,这次到泉州来,可以给你报仇?” 阿福听了十分不解:“给我报仇?公子,不用,不用,他们人太多了……” 陈初六则是看向远处,语气冷冷回到:“不止给你报仇,也给我报仇。这次过来,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阿福闻言,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十字架,拉着陈初六到一旁,开口道:“公子,原来你和那些海寇也有深仇大恨。这么说来,那我就可以给公子说点事情了。” 这些日子来,陈初六并非将岭南刘氏的事情说给阿福听,此时阿福见了泉州,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一样。阿福道:“公子,我在此地来往过许多次,加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这地方的势力,我比谁都清楚。” 陈初六沉吟片刻,听阿福慢慢说道:“此地有诸多海寇,但其势大的,无非两股。一股在吕宋,此地势力最广,船只无数,不论军民官商,全都劫掠,我就是被他们所袭。还有一股在琉球,势力稍弱,精于海战,不似流寇,反而像是琉球国养着的水师。” “这两者关系怎样?” “水火不容。” 陈初六这下放心了,若是这样,倒不至于两面受敌。那琉球国,绝不敢和大宋作对的,大宋朝廷也不依靠海运,只要断了海陆来往,他们军需民用都成问题。但吕宋则不同,那边有土有地,还有繁荣的海贸,完全不需要仰仗大宋。 阿福和安东尼,都将这地方他们所熟悉的海寇,说给了陈初六听。大致说完,赵允迪那边也已经是把虚礼都行完了。陈初六一行人,安排到了官衙里居住。陈初六分了一个小院,还有一童仆伺候。 歇息了一天,接风宴后,赵允迪带着陈初六,以及几位心腹,前去同钱博延议事。筹建水军,建立大宋在海域中的力量,这是刻不容缓的。往年北部战乱未平,朝廷抽不出时间来。 筹建水师,进军海域,于朝廷的利益也有莫大干系。譬如用海运替代漕运,可节省一半费用。将海贸收归朝廷控制,就能有很大收获。现如今朝廷精力有了,就腾出手安排赵允迪来了。 钱博延带着赵允迪,上了锦田山,屏退无关人等,只剩下双方的心腹。等众人都介绍过后,钱博延开口道:“本官自任知州以来,州事皆委任同知、通判了,本官独掌海贸,既是州事,也是家事。” 陈初六撇撇嘴,心说知道你家里有海,行了吧? 钱博延叹了口气又道:“但海贸之事,现在是越来越难做。今年开春一来,派出两次船队,皆遭海寇袭击,更是没有一艘船,从海外来到泉州。” 赵允迪也是开口道:“商船遭袭,不止伤及海商,更是有损朝廷颜面。若不加严惩,恐海寇变本加厉,上岸掠民。” “是啊,故而家父海清伯上书朝廷,请赵将军神威降下,筹建水师以护卫商船,钱某不胜感激,来,诸位请。” 都是举起酒杯,陈初六一看这还是红酒,是外面来的酒了。品了一口,觉得不怎么样…… 钱博延问道:“海寇形势严峻,不知诸位可有速效之法?若是一年之内,不肃清海面,开拓泉州商路,那这条路上的海贸就全凉了。” “速效之法?” 赵允迪笑着摇摇头道:“现在一穷二白,哪里可能速效?一缺兵、二缺船,三缺知晓海战的统领。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兵、船都简单,可这知晓海战的统领,却是难上加难。” “谁说不是呢?”钱博延一脸悲怆道:“本官无权干预兵事,以前家中所养部曲,也在这几次袭击中亡命。剩下的不敢再出海了,生怕丢了这点兵力,那刘世光要上岸劫掠。” “刘世光?就是岭南刘家最大一宗脉?” “不错,正是他!” 第五百五十九章 平海之纲 “赵将军,这位刘世光可不止是族长那么简单。”钱博延似笑非笑道:“他可比战国时苏秦,佩六国相印。他的战船,停靠吕宋诸国的码头,甚为吕宋诸国王所依靠。” “哦?这刘世光难道还打算着海外称王?” “并不能说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时候未到,亦或是他刘世光暂时不图这个虚名,还想做霸主。一旦在海外称王,反而要称臣纳贡。再说吕宋诸王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只是借码头给刘世光用,收了大量银钱。” 众人都是点点头,赵允迪开口道:“先莫谈刘世光了,谈了也白谈,咱们还是议一议,如何筹建一支水师出来。” “不错,刚才赵将军所言,咱们一无所有,有三大缺。缺兵、缺船、缺将,这三者中,兵最易得之。兴化驻军虽在陆地,但毕竟是海边的人家,水性不错,可以直接变作水师。将领可遇不可求,但船只却难得,造一艘船,少则数月,长则一年,耗费木材、人工不知多少,这是难事。” 赵元俨之前有说,本地人和海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用本地人剿,定不得力。钱博延提出来用兴化驻军,这可能是一个办法。兴化驻军驻军,每三年一换,倒是不用担心和海寇有关系,只怕他们不习水性。 众人在这阁中议论地十分热烈,官场上难得一见的团结,大家先将一些简单事情议定了,写作章程,分派人去执行负责。 如何造船,如何筹集资金,陈初六过来时,一文钱都没带,自然是掺和不上,其次是兵源,他也只能干瞪眼。 不掺和造船和募兵之事,但陈初六从阿福口中和安东尼的话里,得知这地方的情势,比赵允迪所知和钱博延所看到的,也许更为透彻。他想着这些事情,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众人说得口干舌燥之际,却见旁边的陈初六在打瞌睡,脑袋一沉一沉的,便心生不满。 钱博延察觉到众人异样,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笑着道:“诸位,闽地虽产茶叶,但这种泡茶是近来才传到咱们泉州的,听说还与盛传已久的状元公有关,赵将军自汴京而来,可知这茶的由来是否真假?” 赵允迪下意识看了陈初六一眼,笑着回到:“我也不知道,但这些传闻十之八九是附会之说。” 钱博延将赵允迪的神情看在眼里,忽然指着陈初六道:“赵将军,这位小兄弟进来之后,一语不发,可是有大谋略在胸?” 赵允迪回头一看,陈初六还在打瞌睡呢,便开口道:“陈师爷,你对于平定海患可有计略?” 陈初六一怔,擦擦口水:“啊?啊?散会了?哎呀,我的腿好像麻了,谁扶我一下?” 众人一阵白眼,有人笑道:“自小读书,以为东郭先生乃是人杜撰,没想到今日却真是见到了!哈哈哈哈……” 赵允迪面子上也过去不,佯怒道:“陈师爷,你如何能在此打瞌睡?对得起我给你八千贯一年的酬金吗?” “八千贯一年……” “这小子怕是连毛都没长齐,如何能有八千贯一年!” “莫不是真有奇才?” 陈初六更是一脸蒙圈,什么八千贯一年,赵允迪又对大家解释道:“诸位见谅,我这位师爷,素不登船,昨日晕了一天,故而疲倦困劳。” 钱博延笑了一声:“既是如此,来人呐,搀这位小兄弟下去休息!” 陈初六这会儿也算是清醒过来了,忙是摆手道:“不用了,我不累,只是刚才听你们诸位说来说去,都只是枝末细节。古人云,刚举而目张,诸位何不先定大略,而后谋枝叶?” “说的倒是轻巧!” “陈师爷,不可轻浮胡说!” 钱博延哦了一声问道:“听你的话,定是早有雄韬在心了?” 陈初六摆摆手道:“不敢,在下对这平定海患之事,略有思考,请钱大人、赵将军指教指教。” 赵允迪脸都黑了,妹夫啊妹夫,这地方不是你捣乱的地方啊?只见陈初六站了起来,弹了弹麻了的腿,开口道:“在下不才,以为平定海患,有三必剿,又有三必抚!” “三必剿?三必抚?” “三必剿,其一,刘世光等人借水师狂横海外,挟洋自重、掠商自养,早有在海外自立为王,甚至再度进据岭南,对抗朝廷之心,这一必剿,在于剿其心!” “其二,刘世光水师之所以横行无忌,是因朝廷无水师,或者朝廷水师暗弱无用。这二必剿嘛,就是剿其兵!” “刘世光的庞大水师,人吃马嚼,全靠与外人通商。他虽在吕宋诸地有码头可用,但其主要获利之地,却在番禺等地。这也是为何,刘世光可在吕宋称王却仍然留居岭南的原因。所以这三必剿,在于剿其商!” 钱博延听了点点头:“这位小兄弟,对岭南刘氏似乎十分理解,这三必剿可谓标本兼治,断其生路。” 陈初六拱手道:“三必剿只是灭刘世光,灭了刘世光之后,海患就根除了吗?在下以为并非如此,若欲使海疆永宁,还得用这三必抚!” “洗耳恭听!” “刘世光乃是伪朝汉宗室之后,其势乃是诸刘之首。刘世光覆灭之后,其余诸刘必心惊胆战,窜而为寇。那么灭了一个刘世光,反而多出一百个刘世光,这就会事倍功半。故而,这一必抚,就是抚慰诸刘,保其小富。” 赵允迪这时开口道:“本次剿贼,只剿刘世光。其余诸刘,只要不资助海寇,朝廷视之为良商。若有立功者,免税加官,都可以!” 陈初六接着又道:“一路上走来,在下听闻,海寇与大宋百姓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古人有云,擒贼先擒王,此次平定海患,当除首恶,即刘世光及其死忠之人。剿灭其后,当免其余海寇之罪,甚至招为水师,使其安心归陆,不为海外弃子,也可再绝匪患,这就是二必抚。” “还有三必抚,乃是抚其夷。刘世光窃据岭南海贸数十年,不论是吕宋小国、还是海上来的红毛子,都与刘世光有着不小的关系。刘世光获罪,这些人必定恐慌,从而断绝商路。朝廷即便是平定海患,其功也定将折半,故而朝廷当下宽仁之旨,悉收其心!” “这便是三必剿,三必抚?哼,说得倒是天花乱坠,但其效用恐怕不过尔尔!” 第五百六十章 就是差钱 “哦?这位兄台是……” “在下任季光,天熙元年福建路州试进学为举人,现在钱知州幕府任事,这位陈兄,在下想讨教一番。” “不敢,钱知州与赵将军设此会揖,在下也不过是直抒胸中所想罢了。”陈初六拱手道:“兄台若有高见,直言便是!” 任季光见陈初六谦恭,点点头怒意已去,开口道:“那我便说了。阁下所言三必剿、三必抚,不过虚言而已。就拿三必剿其一,剿其割据称王之心来说,在场之人谁不知道?但如何剿其狼子野心,阁下可有计策?若是没有,这剿其心不是虚言,还是什么……” “就是啊,站着说话不腰疼,开口就是剿其心,你有何计策?” “哈哈哈……问得好!”陈初六笑道:“自古以来,得民心者能王之,不得民心而王者,无不身败名裂,沦为落水之狗,叫人痛打!敢问诸君,这刘世光可得岭南民心?可得海外民心?狼子野心不可剿,吾欲剿其笼络的民心!” “剿其民心,这是不错,但如何剿之,阁下仍然未说出来。” “在下不才,却自幼熟读史书。自知伪汉刘龚之后,皆为暴君。中宗刘晟,骄傲奢侈,不理政事,荒淫无道,设立峻法统治下民,岭南百姓深受其害。后主刘鋹,有过之而无不及,南汉旧将多因谗言而被杀,宗室亦遭翦除殆尽,掌兵权的只有宦官。” “伪汉亡国,至今不过六十年。当年刘氏之暴虐,今人多少有耳闻。而刘世光如今仍不思悔改,掠民为寇。往往有父在左船,其子在右船,却要持刀互敌,其罪滔滔,民心岂附?” 陈初六又是一笑道:“诸位可知道杨赐?” 任季光愣了愣:“哪个杨赐,可是汉末名臣,弘农杨太尉?” 席间有一人摇头道:“并非如此,陈兄所言杨赐,恐怕是前不久被乱民打死的应天府府尹杨赐。” “是他?” 陈初六点点头:“正是此人,此人贵为皇亲国戚,也能被乱民打死。若是朝廷能将刘世光定为贼寇,百姓哪里会放过他?百姓怒而鸣冤,官府召衙役缉捕就是了。” 钱博延大笑道:“此言甚妙,来人,给这位陈兄弟看茶!” 又道:“若果真是如君所言,平定海患,剿灭刘世光,何须筹建水师?只需古人所说的,传檄而定就是了!” 任季光在一旁摇摇头道:“陈兄所说,确实有理,但……若是传檄之后,百姓仍旧只敢怒不敢言呢?若是岭南官府,也有刘世光的人暗中阻拦如何是好?此事不成倒还好说,就怕打草惊蛇,刘世光狗急跳墙,趁势作乱,到时候反而激起刀兵之祸,让无辜百姓受难。” 赵允迪豪爽一笑道:“哪怕什么?他刘世光敢动手,本将军带兵挖了他家祖坟!” “就怕他窜至海外,常年为患,朝廷兵马为其所累!” 陈初六笑了笑道:“故而我说的是三必剿,而并非一必剿嘛!三必剿须同时发难,三管齐下,方能奏效。” 任季光低着脑袋一想,又道:“陈兄,那剿其兵,剿其商又当如何为之,还请一一说明白。” “具体事宜,在下还来不及想,但方略是定下了。”陈初六环顾一周,开口道:“筹建水师,费时费力,但又不可不为。朝廷必须要有一支自己的强大水师,才能在海上说话算数,不然万事都是空谈。” 一名拿着算盘的师爷笑道:“这位陈兄,可知道打造一艘战船,当花费多少银钱?” 这一下,陈初六被问住了,支支吾吾答不出来,他的确是不知道。只见那师爷道:“在下略微算过,一艘可容二百人的两层三帆战船,算上船料、船工,还不算练成水师的钱,共需十五万贯!” “嘶……”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陈初六也是惊讶不已,这可真是被钱难倒了。 十五万贯,才一艘船,而刘世光则有上百艘船在海中待命。若想迎击刘世光,至少也得五十艘船吧?加上兵员训练,各自花费,不得要一千万贯?这么大一笔钱丢到这海里,朝廷十年也拿不出来! 陈初六干咳一声:“筹建船队虽难,但有的是办法嘛。咱们可以借用商船改造,从内湖调集水师,总会有办法的。” 大家点点头,认可陈初六说得有理,但刚才那算盘师爷一句话,将热情浇灭得一干二净。钱啊,这可钱啊,不能平白无辜变出来,有就可以做,没有就不能做,这事任重路远,没有钱就连脚也迈不出去! 钱博延看出了尴尬,心说本官虽然姓钱,但也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造船的钱。但这件事情已经提出来了,若是在这小房子里议论议论就放弃,会被人耻笑的。何况,他钱家若不振作,就离真的没落不远了。 这时赵允迪身后一位老者站出来道:“诸位不必沮丧,在下乃是赵将军幕府中造船工匠。按照大宋楼船之造价,十五万贯的确不可少,除非强征民力民财。不过,在下近日偶得蛮夷帆船图纸,发现若是将大宋楼船改良,其航速、灵活将大大增加,费用却能减少近三成。若是只为应付眼前局面,还可以做得更加简便,费用更少。” “哦?”众人眼前一亮,随即又失望道:“蛮夷的船只,才不过载数十人,何以能与刘世光的楼船相抗?” “再说了,改装能否成功,咱们也不知道啊!” “即便费用能减少三成,依旧要斥巨资。” 陈初六挠挠头,很想问一下,我还有一必剿和三必抚没说,你们听还是不听? 钱博延在一旁知道现在士气低落,议下去只会顿挫锐气,便道:“诸位,这位陈小兄弟所言三必剿、三必抚可为刚要,事前所议的具体事宜,也可择其一二做下去。平定海患,看来绝非一日之功,应该从长计议。今日之会揖,便到这里吧……” 众人叹了口气,摇着脑袋退了出去。可陈初六、赵允迪、任季光、算盘师爷、造船工匠却被钱博延留了下来,看来这钱博延要再深议。 第五百六十一章 大小琉球 锦田山上,钱博延带着留下的几人,来到一处临海的亭阁之上。此时天气正好,万里无云,海面十分辽阔,远远地能看到对岸山峰。 钱博延感慨一番,淡淡地问道:“诸位可知对面是什么地方?” 赵允迪叉着腰,颇有指点江山的气概,他道:“来的时候,有船夫和本将说了,对面乃是琉球国的外夷岛。” “呵呵……”钱博延笑着摇头道:“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面是叫外夷岛,但琉球国却分大琉球和小琉球,占据对面的,乃是大琉球。大小琉球之人,与我等衣食无异,语言文字也是相同。” 赵允迪挥挥拳头道:“弹丸之地,还敢自建王国,若是建成大宋水师,灭了刘世光之后,下一个就是灭了他们!” “赵将军好气魄!” 陈初六一讶,气魄有个鸟用,你连船都造不出来……不过,刚才赵允迪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陈初六。战船造不了,那借一点行不行?对面那琉球国,对大宋可是俯首称臣的,他们仰仗通大宋通商,若是以此相要挟,恐怕他们也不会拒绝。 钱博延叹了口气,请众人坐下,接着道:“方才所议,本官其实首肯心析,十分赞同。赵将军,可否请这位陈小兄弟,再将余下计略谈一谈?” 赵允迪看了一眼陈初六,陈初六自是站出来道:“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请……” 陈初六低头一吟,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道:“方才议事时,在下提出三必剿、三必抚,一剿其心,二剿其兵,三剿其商。刚才说到剿其兵,众人议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打造战船、训练水师,又要斥巨资,朝廷地方都拿不出这笔银子来。” “不错,正说到这里,陈小兄弟可有良策?” “谈不上良策,但的确有两个办法。”陈初六伸出一个手指头:“首先,剿其兵,剿其商,并非全要靠海战。刘世光的船只,还有海贸的船只,大部分还是停靠在大宋的码头上。等到暴风之时,那些船只都将入港避难,若是此时提密兵讨之,就能收奇效!” 赵允迪点点头道:“在这海上,他们能横行霸道,可只要上了岸,大宋兵马,便能一举剿灭。” “只是……”任季光问道:“船只停靠之处,多到不可尽数,刘世光私藏之地,还有许多隐秘之所,趁风暴时……” “啧啧啧,哪那么啰嗦!”赵允迪不满他问来问去,板起脸道:“本将在此,还有贼寇能从陆上逃走?兵贵神速,可多点同时发动进攻,他们同样来不及报信。只要将其大势除掉,接下来就简单了。” “赵将军所说不错。”陈初六看了看天空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若是能去掉刘世光的大势,将其战船收归大宋,就可以免掉造船的钱了。再将水师加以训练,将其停靠在吕宋的海寇收服,难道不容易吗?” 钱博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办法的确不错,借风暴之时袭击。可这风暴来与不来,谁知道啊?” 陈初六反问道:“你们在海边居住这么久,难道不知道风暴来临的前兆?” “不知,我们只知道风暴多发生于八月份。早则五月,迟则十一,其余时候十分少见。” “啊?” 陈初六束手无策了,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就得做两手准备了。一是造访老渔民,问他们可否能预测。若是不能,我这里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重金贿琉球过往,借琉球水师合力攻打刘世光。琉球水师攻取吕宋,赵将军携马步军攻取港湾,再双双据岸而守,使刘世光流亡海外,无粮无水,他也只能归降。” “这……”钱博延点点头道:“本官知道了,大宋持正道王气,只要想灭了刘世光,就能灭的了,只是办法的好坏,损失的多少。” “正是如此!” 赵允迪回到:“以全国敌一隅,朝廷必胜,刘世光必败,无须多虑。但此番朝廷委派本将前来,绝非为了一个小小的刘世光,朝廷的意思,是借此次机会,将海贸赋税收于朝廷,并建立一支强大的大宋水师,最重要的是筹建水师,否则灭了刘世光,却会不断出现刘世光第二第三……” 赵允迪显然是不想再议了,他道:“总得方略,就按陈初……师爷所说的做就行了。这件事情,要虚虚实实,对外就说本将是过来给太后采集珍珠,对内就解释为朝廷筹建水师,但实际上咱们两个都不是,得先除刘世光,这是心腹才能知道的。” 钱博延拱手道:“下官明白了。” 赵允迪带着陈初六下山了,一路上无言,到了山脚之下,他问陈初六道:“知应,方才和那钱博延,你还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吧?” 陈初六撇撇嘴,不答反问道:“小舅子,之前你讲的,一年八千贯幕酬什么时候给我?” “嘿嘿,妹夫,刚才那是随口一说,不必放在心上。” 陈初六直翻白眼,回到:“刚才我还有一件事情没说,就是无论如何,都得有一个水师提督。” “咱们改造战船、训练自己的兵将,靠别人不行,得靠咱们自己信得过的人。” “唔……从汴京来时,父王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他给我推荐了一个人,是咸平三年的进士。”赵允迪缓缓道:“这人生性孤僻,官当了几年,就被革职为民了。我向他是个酸儒,可听父王的话里却又多少有些夸奖他的意思。” “既然岳丈推荐的人,必有不凡之处。” “哦,对了,这人叫李成启,是漳州人氏,中进士之后,任的是抚州通判。但后来因和上司争吵、又酗酒渎职,被贬来贬去,最后发配到了海边,在河伯所任职。” 中进士的人,再怎么混得差,也是老爷。这河伯所和驿丞差不多,都是末流的官。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人一个小小的进士,居然被赵元俨十分看重,在赵允迪临走时推荐给了他,难道真是怪才? 陈初六想了想道:“正好现在无计可施,不如去拜访一下,万一真是一个人才,咱们也能尽早定下谋略!” 找到善于海战之人,遣阿福去游说,安东尼协助打造战船,训练水师,赵允迪调兵准备将番禺沿岸港口占领,借台湾水师,攻取吕宋水师。 第五百六十二章 阿福离开 回到小院子里,陈初六又带着盼儿、巧儿四处去逛了逛。按说十一月到来年五月这段日子,是海面比较平静的时候,也是海贸最繁荣的时候。但泉州这边,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一艘船敢出去,也没有一艘船能进来,偶尔有从北方来的官船,是现在最主要的来往。 大部分急于出海的客商,选择将船上的货物,搬回陆地,运到岭南之后再由海路运出去。商人趋利,这样走了之后,至少两三年之内不会回来了,每走一个商人,对泉州海贸的伤害都是巨大的。 难怪那钱博延会如此心急,若是不想办法拯救,灭了刘世光,到时候他钱家就只剩下一个管不了事的知州了。没钱孝敬打点,等他一卸任,还能不能有下一个泉州知州,还说不定。 陈初六来到港口,这里仍然有大量外邦人居住,看着那些黝黑高大,或是满脸红毛的外邦人,盼儿、巧儿算是吓坏了。一左一右,紧紧地抱住手臂,钻在陈初六的胳肢窝里。 阿福、安东尼、陈长水一旁亦步亦趋跟着,陈初六问什么,必有人回答。阿福对这海港的事情,如数家珍,安东尼虽然话说不利落,可这也好几个月了,他对一些日常用语掌握得还算可以,能怪腔怪调地说上几句。从话语中看,他对航行、操纵船只、海战颇有心得。 若是安东尼说话能再流利一些,让他负责操练水师也可以。但这人终究是外人,不可轻信,叫他当个顾问倒是可以。 陈初六在心中反复推敲,框定了平定海患的总方略。想来想去,朝廷要想求长治久安,仍要有一支从自己手里打造出来的水师,可这战船如何打造呢?这并非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打造出来的。 打造出战船,还只是开始。刘世光、琉球人的水师,继承于亡国之前的军队,又经过几十年的不断沉淀积累,这才有在海上称霸的能力。凭大宋的国力,若只是想打造几艘战船,三年之内造出百艘战船还是可以的,但离水师还有万里之遥。 忽然,陈初六的脚步一滞,看到停靠在港湾里的船,有一艘与众不同。别的船只,前后甲板都是平缓的,唯独这一搜,是前后翘起来的,好像是元宝一般。 陈初六指着问道:“阿福、安东尼,这是什么船?” 阿福笑道:“公子,这艘船是一种老船,现在弃之不用了。公子问这个,是想知道改造战船的事情吧?” “不错。” “上次给公子的三角帆战船图纸,公子可已经看懂了?” 陈初六点头道:“看懂一些,不过你能否在这港口之中,找出来一艘船,相似一点的。” “这事不难,公子请跟我来。” 陈初六便跟着阿福四处去了解了不同类型的船只,他发现华夏和外邦人竟然相互看不起对付的船只,也没人想过要去融合。阿福将利弊长短,和陈初六说了一下,但陈初六也听不太懂,只是初步了解而已。 阿福回到:“上次给公子的图纸,相信公子是能看懂的,阿福只是神的侍者,不算是专业的造船工匠,涉猎不深。但其中奥妙之处,已经都在图纸之上了,没有丝毫隐瞒。华夏能工巧匠如此多,一定能看懂那简单的图纸的!” 陈初六觉得阿福话里有话,并未答应,阿福拱手道:“公子,阿福有一件事情相求……” “什么事情?” “阿福想愿意为公子出一份力,前往岭南。”阿福缓缓道:“阿福要报仇,但在这里,阿福出不了利。阿福想前往岭南,哪里还有很多和阿福身世遭遇相同的人。” “阿福前不久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上帝给了阿福神示,让阿福能够拯救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传播神的福音……” 陈初六看着阿福虔诚的模样,知道这群外邦人,现在正处于十分狂~热的时候,再过几十年,就要开始所谓的十字军东征了。所以阿福这话不假,他的确是想过去解救岭南的人。 接着阿福又道:“公子,我到岭南之后,秘密联系那些被掠为奴隶的外邦人,等到公子行动的时候,我让这些人作为内应。如果事情顺利,我将打探到的情报,送给公子。” 陈初六怎么会不愿意呢?他问道:“阿福,你可想清楚了,这件事情要么成,要么一败涂地,若是失败了……” “公子不用说了,阿福已经想清楚了,有神的帮助,阿福必将获得顺利!” “哎呀,就怕耶稣离这里太远,有时差啊,要不你改信妈祖,可能灵验一些……”陈初六嘀咕道。 “什么?” “没什么,你去吧,我就不虚情假意的挽留了,因为这件事情对我的帮助也很大。你需要什么,都不用客气,我想办法给你做到。” 阿福拱拱手道:“公子,阿福要的不多,就是要一些盘缠。一个月之后,若是阿福没有信寄来,就是死了。” “好吧,黑子,拿五十贯钱给他。” “是,少爷。” 阿福都没有留到第二天,连夜便骑马走了。安东尼留在陈初六身边,倒是惆怅了很久,现在没有人和他说话了。陈初六给安东尼派了一个任务,让他到泉州附近那些外邦人集中之地四处探寻。 这些外邦人在大宋,没有收入,那些没有资金从陆路走的人,只好等在港口。再过几月,海面就不平静了,远航风险很大。若是近期不出办法,这些外邦人就只能在这里坐吃山空,赔本到底。 这个时候,若是能在他们之中,花钱租用船只、招募熟练水手,就像招募雇佣军一样。这些滞留在此找不到出路的外邦人,既能赚一笔钱,还能出力平定海患,海战抢到的东西还属于他们,愿意的人将会很多。 在这里准备一手,是怕那刘世光提前知道了消息,兴寇来犯。钱博延说白了是个商人,如果刘世光派人前来威胁:“交出陈初六和赵允迪,就不上岸劫掠”,谁能保证钱博延不交出来? 次日,陈初六迟迟醒来,刚吃完早餐,赵允迪就火急火燎闯进来了:“妹夫,出发吧,我打听到了那个人的所在!” 第五百六十三章 二女身世 “谁?” “李成启,父王给我推荐的水师提督人选,虽然是进士出身,本将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群进士出身。不过,进士出身里面也妹夫这种奇人异事,谁能说得准这李成启就不是呢?”赵允迪挠挠头道:“是骡子是马,总得过去看看才知道!” 这时,盼儿、巧儿也凑了过来:“少爷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我们一起去,昨天少爷出去那么久,都要闷死了。” 赵允迪板起脸:“去去去,妹夫是去做事的,又不是去哪里玩耍,你们两个守在家里不是应该的嘛?” 因为赵雅的存在,赵允迪这个护妹狂魔,对王雨溪等其余三女怀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盼儿一嘟嘴道:“那好吧,少爷一定要按时用午膳!” 陈初六不愿意了,摇头道:“别介,你们在家闷得慌,我在那边也闲得无聊,那就随我一起去吧。” 二女一并笑道:“少爷真好!” 赵允迪嘴角抽搐了两下,瞪了一眼道:“妹夫,早晚你得被女人耽误,带她们干什么……” 但赵允迪十分无奈,他只能气呼呼地看着陈初六带着盼儿、巧儿,安然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只好骑着马,给陈初六带路,别人看见了,还当他是陈初六身边的护卫。 走了不远,来到海边一处渔港。渔港稍微小一些,这里停放的大多是只有一丈多长的小渔船,有上两丈的船那就了不得了。海边马车难走,陈初六只好下马步行。走到海边,只见好几个渔民聚集在一起,对着一艘船指指点点。 陈初六好奇地走了过去,赵允迪赶忙拦住:“妹夫,不要耽误了事情,这有什么好看的?” 可他没劝住,陈初六已经走了过去,只见那艘渔船上站着以为强壮的中年人,从船舱中用力一提,将一条一米多长的鲨鱼拿了起来,渔民们惊呼:“这畜生可厉害,在水里将它抓住,可比登天还难!” 那中年渔民道:“不错,这条鱼可能是被什么弄伤了,不然我可没那本事制住它,呦,这位公子是?” 陈初六拱拱手道:“在下姓陈,到这海边四处走走。” 中年渔民笑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嘿嘿,要不要买这鱼尝一尝?这大鱼很难捕获一次,肉虽然不好吃,但其两片鱼鳍却是鲜美得很。” “不用,不用,就是看个稀奇。” 陈初六转身要走,赵允迪拿了一串钱丢在地上,道:“这条鱼我买了,你告诉我,这段海岸的河伯所在哪里?” 那中年渔民见他这丢钱的模样,忿忿道:“这鱼不卖给你,你问路也到别处去问吧!” “你!”赵允迪怒容乍现。 “呵呵,你这人好大的火气,该吃点蚬子螃蟹去去火了。”一个老渔民冷笑道:“给钱就像给狗丢骨头似的,是有人生,没人养啊?” 赵允迪哪里受得了这个,顿时就要打人,可那老者似乎十分有威望,周围的渔民都是挡在前面,怒视赵允迪。 陈初六见状,赶紧拦住赵允迪,从地上捡起那一串钱,亲手递了过去道:“这位老伯息怒,我这兄弟是当少爷当久了,脾气太差,但人是不坏的。劳驾问您一句,这河伯所在哪里?” “这位公子,倒是知书达礼!”老渔民摆手道:“问个路罢了,这钱我就不要了。告诉你们吧,从这里走二里路,在山后头瞧见一片房子,你在里面找着一个有瓦的,就是河伯所了。” “多谢多谢……”陈初六将钱递了过去,中年渔民犹豫一下,还是收下了,从船舱中提了两条大鲈鱼过来道:“这是上好的鲈鱼,你拿过去吧!” 示意陈长水手下,陈初六推着赵允迪走了。走远了,赵允迪还有些放不下:“妹夫,你同这些人如此有礼作甚?你在汴京城里,明明是个不拘礼节的人啊!” “我是不拘小礼,但重大节大义。”陈初六边走边是道:“敬人者,人恒敬之,何况咱们有求于人?” “不是给钱了吗?” “有些东西不是用钱就能买下的,刚才他让你去别的地方问路,还算本分厚道,若是他给你指一条相反的路呢?” 赵允迪一怔,撇撇嘴道:“行了行了,就算你说对了,咱们快走吧,等到河伯所,找到那个李成启。” “少爷……” “嗯?”陈初六转头看向盼儿、巧儿,只见二女脸上有些惊恐疑惑,便问道:“怎么了,是闻不得这海腥味?” “不是,少爷,你过来,有点事情和你说。”盼儿、巧儿拉着陈初六到一边,那赵允迪见了,自不放过又埋汰了几句。 陈初六和二女走到一旁,盼儿、巧儿脸色的惊恐更加重了,看了一下刚才来的地方,盼儿、巧儿低着脑袋道:“少爷,盼儿、巧儿好像看见爹了!” “什么?你爹?” 陈初六也吓个不轻,当初抚州临川旁边有县出现旱情,饥民争相涌入临川乞讨,盼儿、巧儿当初就是饿晕在了陈家门口,被陈初六发现救下的这么多年来,陈家人一直以为盼儿、巧儿父母已然亡于那场饥荒,将她们当亲闺女一样养着。当然,后来便宜陈初六,成了养媳。 为了不让盼儿巧儿回忆起童年阴影,陈家人这些年对她们俩的身世只字不提,到如今只知道她们有个名儿“盼儿、巧儿”,倒连她们姓什么也忘了。可如今,盼儿、巧儿却忽然说,在这相距临川的地方见到了爹,这叫人怎么想得通? 难道说她们俩的父母,当年侥幸逃过饥荒,来到了这里? 陈初六按压住万千疑惑,拉着她们俩的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问道:“盼儿、巧儿,你们仔细说说你们的家世,当您为何出现在我家门口?” 盼儿、巧儿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的,她们擦了擦泪水道:“少爷,我们……” “不要怕,不管当年是怎样的,少爷都不会怪罪你们。” 盼儿、巧儿下了好几番决心,才艰难地道:“少爷,其实当年带我们逃难的,只有娘,娘将我们放在少爷家门口后,投河自尽了。” “这就是说,你们爹……哦,不,是咱们爹,可能还在人世?” “没错!” 第五百六十四章 瞧见爹了 “你们刚才真的看见了?你们那么小的时候和他分开,过了这么久还能记得嘛?” “少爷,我们还时常梦到。”盼儿、巧儿十分坚信地点点头道:“我们记得,但只是一瞥,发现你那人和爹有些像,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 “是谁?” “就是之前和赵将军差点吵起来的老头,他眉眼间和爹十分相像,可实在太苍老了……”盼儿、巧儿低着脑袋:“当年,我们还小,只记得家里很穷,后来听别人说爹发达了,可记事起,家里从没富裕过。” “唔……”陈初六低着脑袋一想:“要不折返过去确认一下?若真是咱爹,就把他迎回去好好孝顺,弥补……” “不用迎回去……”巧儿置气道:“他这么多年了,不管我们的死活,还迎他回去做什么?不用找他……” “好了,好了,不找了。”陈初六抱住盼儿、巧儿的脑袋,在额头上轻轻啵了一下,算是安抚她们的情绪。她们要是真怨气,就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陈初六心里想着,待会儿再让陈长水过来寻一下。真找到了,还是得接回去的。 陈初六心里苦笑一声,穿越之前一个爹,陈守仁也是一个爹,赵元俨、王贯之再加上盼儿、巧儿的爹,这下他就有五个爹了! 赵允迪在远处看得牙痒痒,这又是抱、又是亲的,待会儿是不是还要举高高,打泡泡? “咳咳!”赵允迪喊道:“行了行了,有什么事情,别这么光明正大的做,回去做也来得及嘛!长夜漫漫,尽你们小仨口快活,何必浪费这白天的时光!” 陈初六拭去二女眼角的泪光:“好了,先去找到河伯所,再说咱爹的事情,好不好?” “嗯呢,少爷。” 在赵允迪的催促之下,便一起前往河伯所了。河伯所管一方渔民,收一些地方修筑工事的物资,比如鱼鳔,可以做成鱼漂胶。不久之后,便见到了一处小渔村,大多都是茅草房,唯有山后面一处极为背风的地方是砖瓦房。 这海边多风暴,茅草房轻便省事,就算吹掉了房顶,也可以很快重建。而砖瓦房,一旦被吹垮了,说不定还得砸伤人。 河伯所多少算个官衙,当然是要砖瓦房了。陈初六一行走到河伯所面前,小渔村里面的人,大多在整理渔具了,见到他们这一行人,都是过来好奇地看了过来。 河伯所门口还杵着一个看门吏,打着瞌睡,赵允迪走过去道:“哎哎哎,醒醒,醒醒……” “啊?啊?大人,我再也不敢……”看门吏收拾收拾口水醒来了:“嗯?你是谁啊?” “甭管我是谁,我是来找你们河伯所大使的,他在不在这里?” 看门吏不乐意了:“在不在你进去瞧嘛,问我做什么,我哪儿知道?去去去,一边去,我还不容易轮到看门的活,正想轻松两天,别耽误我晒太阳。” 赵允迪一怒,陈初六又拦住他,然后在他怀里拿出一点钱,递过去道:“小哥,你就说一下,河伯所大使在不在?” “哎呦,可不敢当,”看门吏惊喜地手下钱道:“大使应该就在里头,这会儿没别的事情,他应该在里面看书。” “好,我们进去拜访一下。” 赵允迪撇撇嘴:“都混到这河伯所了,看书有个鸟用?妹夫,你别不理我啊,你说是不是,读书有个鸟用?” 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天井,里头一个大堂,上面挂着“明镜高悬”一块匾,赵允迪见了气到笑了起来:“一个小小的河伯所,也学着挂明镜高悬的扁,真是笑死人了。” 这时候,一个小吏走了出来:“几位客人,咱们大使知道你们要来,正等着呢,快进来吧……” 赵允迪一脚踏入,只见一人坐在堂上,穿着掉色严重青衫,戴着乌纱帽,正是河伯所大使! “咦?你不是刚才那个老头嘛?” “大胆!”河伯所大使指着赵允迪骂道:“跪下!” “哈哈哈……”赵允迪笑道:“我给你跪,怕你承受不起!” 陈初六和盼儿、巧儿也走了进来,也是惊讶万分,低声道:“少爷,就是他。” 那大使见了陈初六,态度却友好许多,笑着道:“这位小友,实在有缘啊,来人,看座。” “你……”赵允迪左右看看:“老头,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是朝廷命官……” 他们俩在那里相互指责,陈初六拉着盼儿、巧儿的手,小声问道:“你们俩仔细看看,这到底是不是?” 盼儿、巧儿怯生生看了几眼,越看越像记忆中的那个爹,但毕竟隔了这么多年,确实认不大出了。陈初六看她俩这模样,便小声道:“你们先别出声,待会儿问清楚再说。” 赵允迪和河伯所大使差点要打起来了,陈初六又给拦住了,赵允迪骂道:“妹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今天你都拦着我三回了!” “废话,这说不定还是我……”陈初六回到:“你别忘了今天来是做什么,误了大事,你耽搁得起?” 赵允迪气呼呼坐下,摆摆手道:“那你跟他去说,问他是不是李成启,再问他能不能做水师提督,要是不能做,咱们转头就走!” 陈初六叹了口气,上前拱手道:“敢问可是李成启大人?” 那河伯所大使好像和陈初六特别投缘似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认识我。不错,本官是咸平三年进士出身的李成启,小友有何贵干啊?” “唔……”陈初六沉吟一下道:“在下受人指点,前来请李大人助一臂之力。” “哦?”李成启拈须问道:“本官不过是河伯所大使,能帮你什么,又是谁指点你来到?” “是赵八爷指点在下来的,不知李大人可认得这位赵八爷?” 李成启闻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天拱拱手表示尊敬,问道:“可是那位赵八爷?他让本官帮什么忙?” “正是那位赵八爷!”陈初六拱手道:“李大人,这次想请您出来,帮一帮海上的事,不知您可有办法?” “海事?!” 李成启眼睛一眯,立马摇头道:“不帮,也帮不了,你们趁早走吧,来人,送客!” 第五百六十五章 陈年往事 听到送客,赵允迪蹭就站了起来:“好好好,妹夫你看见了吧,可是他一口回绝了,求他求不成了,这事儿也办不成了,让本将出出气,揍这狗娘养的一顿,早就看他不惯了!” 李成启脸上微露惧色,但也并未退缩,竟然跟撸起袖子,对赵允迪吼道:“来啊来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本官早活腻了,能让宗室给本官陪葬,好得很!” 赵允迪一愣,怒火消了一半:“你知道我是谁?” 李成启冷哼一声道:“你就差把名字写脸上了!” 陈初六见请他出来帮忙筹建水师的事情被一口回绝,心里不甘,怎能如此无功而返?这么一个被赵元俨举荐的隐藏式人物,肯定有一两把刷子的! 忽然想盼儿、巧儿的事情,陈初六眼珠一转,开口道:“李成启,你少在这里耍光棍!可还记得遗落抚州的母女三人!” 听到这话,李成启脸色大变,赵允迪疑惑道:“妹夫,你说啥呢?你是想再拦我一次,他都一口拒绝了,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还有何用?让我打他一顿!” 陈初六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赵允迪过来,瞪了他一眼道:“收收你那见谁都想揍的臭脾气!” “嘿嘿,也不是见谁都想揍,就是见这些酸文官就来气!” 一旁的李成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半晌,他喘匀了气,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允迪摸摸脑袋:“知道什么呀?” 陈初六没理这个小舅子,而是上前拱手道:“李大人,这么说来,你的确是在抚州遗落了母女三人?” 李成启走下啦,拉住陈初六的手,问道:“你先告诉我怎么知道的?” 陈初六犹豫片刻,回到:“不满李大人,在下正是抚州临川人氏,一年饥荒时,有母女三人乞讨至我家,言语间与平常人不同,一问才知道。” 李成启听完,顿时老泪纵横,捂着脸一把坐在地上:“我对不起她们娘仨啊,十年寒窗,只为金榜题名让她们娘仨过上好日子,可没想到却让她们受了这么大的难!” “要这功名有什么用!?” “读这些破书,有什么用!” “我对不住他们娘仨!” 李成启好似将积攒在心底的所有愧疚,化作了一阵哭嚎,赵允迪把陈初六等人护在身后,嘀咕道:“我就说吧,读书没用,这人醒悟了,可惜完了!” 陈初六没工夫搭理他,因为盼儿、巧儿早已经泣不成声了,赵允迪回头一看,道:“哎呀,早就说了,别带她们俩来,你偏不信,她们准是看见别人哭跟着哭的,女人都是泪槽子。” “没事啊,”陈初六帮忙拭去二女的泪水:“让我再问清楚一些。” “嗯,少爷。” 陈初六走到李成启面前,被李成启一把抓住腿,李成启鼻涕眼泪没来得及抹,问道:“这位小友,你可知道她们娘仨的下落?” “说来有缘得很,我娘见她们仨人不错,又勤快,留在了家里。” “哦,小友,能否帮老朽一个忙?” 陈初六回到:“你是想和她们相认吧?这怕是不行,你这一走,渺无音讯,她们娘仨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都是因为你不在,她们心底不知道多怨恨你。” “是,是,是啊。”李成启捶胸顿足:“是我对不住她们娘仨!” “唔……凡事都有苦衷,李大人想必也有难言之隐。当初一走了之,恐怕也情非得已,其中有何隐情?李大人不妨将当年的事情说一下,我把这个消息带回去,问她们能否谅解,若是谅解,你们再相认也不迟。” 李成启抬起头一想,点头道:“小友说的是,说起来,当年老朽并非是一走了之。” “哦?” “老朽是福州人氏,咸平三年荣登皇榜,受抚州通判。然而,抚州知州却是个食古不化之辈,本官常与他据理力争,可未曾想他背地里何人将老朽参劾。老朽降为县令,借酒浇愁,又被参劾,降为县尉。 “县尉掌缉捕盗贼,不巧,老朽属县盗贼蜂涌,难治倒不必说,关键老朽这县尉还被盗贼仇视,整日提心吊胆!治盗贼无功,再被贬,就到了这河伯所。” “老朽为官素来清廉,从通判当到县尉,所得不过俸禄,田不加一亩,房不加一瓦,无愧于天下,独愧于家人。以致于被贬到此时,连路上的盘缠也不够。” 别人当官越当越大,他当官越当越小,别人考个功名是为荣华富贵,他考了功名却越过越穷。 陈初六问道:“日子穷一些,好歹是官身,何至于抛妻弃子?” 李成启摇摇头道:“老朽哪里想抛妻弃子?是因为手中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不忍连累她们母女,便让拙荆迁到了东乡落脚。将官牒留在家中,告诉她持此可以免税,还告诉她,若是一年之内等不到我回去,就可以拿着官牒找别人嫁了。” “你离开是什么时候?” “大中祥符三年……想来有十多年了吧?”李成启摇摇头道:“没想到老朽一蹶不振……” 陈初六恍然,原来是这样,事情弄清楚了。大中祥符三年,李成启离开抚州,没想到真的一去不复返,更没想到,他妻子没有改嫁,第二年遭遇饥荒,还沦为了饥民。饥寒交迫之际,带着对李成启的绝望投河自尽,也把盼儿、巧儿放到了陈家门口。 绕了这么一大圈,竟然和陈初六联系上了。陈初六长叹一声,回头看盼儿、巧儿哭得梨花落泪,毕竟是父亲啊,再没生孩子钱,他是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血浓于水,这么多年的岁月,已经将怨恨掩埋了。 陈初六对那李成启道:“李大人,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妻子已经身亡,但你两个女儿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李成启眼神十分迷茫,嗫喏道:“拙荆怎么先走了?我两个女儿,一个叫李盼儿,一个叫李巧儿,临走时她们才六七岁,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位公子,两位小女过得怎样?” 陈初六一指二女:“你自己看吧!” “爹!” “什么?” “……” “女儿!” 第五百六十六章 翁婿相认 父女相见,自然是相拥而泣。李成启看着往日的小女娃,已然是长大成人,认不出来了。李成启自己也已经苍老了许多,盼儿、巧儿也只是依稀辨认,靠着血浓于水的感应才认出来的。 陈初六和赵允迪都是退到一旁,任由父女三人在一旁哭诉着。赵允迪一脸茫然,吸吸鼻子道:“妹夫,今天这事也太突然了吧!” “是啊,别说是你,就是我现在也还想不过来。”陈初六叹了口气回到:“在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们俩的爹还在,直到看到那条鲨鱼的时候,她们俩忽然察觉到的。” “嘿嘿,还好刚才没打上去,差点把你岳丈打了一顿!” 陈初六白他一眼道:“你这性子要改,几年前我也一样。不过,凡是当教过我的先生,都在最后教我‘忍’。遇不平之事先忍,才能洞察不轨之心。当你是我小舅子,我才同你说这句心里话的。” 难得一遇,赵允迪竟然若有所思,点头道:“妹夫,你说得在理。不过,我也有难言之隐啊,我看过陇西公写的东西,其中一句说得好,叫‘可怜生在帝王家’。” 陇西公就是南唐后主李煜,陈初六闻言,听赵允迪继续道:“父王是闻名四海的‘八贤王’,他却正是为这‘八贤王’的名声所累,终生抑郁不得志。所以父王教我们不要做贤王,要做程咬金。” “程咬金?”陈初六心领神会,笑道:“不错不错,程咬金粗中有细,表面十分莽撞,实际心里是个老狐狸。你学他要学到位,别学偏了。” 赵允迪摆摆手道:“慢慢来,反正我混得再好,也不过如此,混得再差,也不过是这样。对了妹夫,既然这李成启摇身一变,成了你岳丈,何不趁此机会,跟他说一说平定海患的事情?” 陈初六眼前一亮:“差点忘了!” 父女三人,总算是哭完了。二女一左一右,拉着李成启过来,介绍道:“爹,这就是少爷,这些年若不是他,我们早已经饿死荒野。少爷一家,待我们如亲人一般,我们姐妹这辈子感恩不尽。” 李成启朝陈初六长揖道:“多谢这位陈公子,小女未受饥寒,知书达理,全赖公子之恩!” 赵允迪哈哈一笑:“李老伯,你可千万别行礼,这礼行不得,行不得呀!” “哦?这是为何?” “妹夫,还不快叫岳丈?” “小婿拜见岳丈!”陈初六恭恭敬敬拜了拜。 “岳丈?”李成启疑惑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盼儿、巧儿得你相救,以身相许报恩是应该的。” 言语之中,多少有些不满陈初六“趁虚而入”。 “爹,”盼儿在一旁道:“少爷从未要什么报恩,是我倾心仰慕,才嫁给少爷的,少爷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一点也不勉强。” “哦……原来是这样……”李成启满意地点点头,再以“岳丈”的眼光重新打量陈初六:“是一表人才,刚才表现也是知书达理,想必也是富贵人家,是个好女婿。” 陈初六摸摸鼻子,李成启又问道:“盼儿、巧儿,你们是哪一个嫁给了这位陈公子?” 哪一个?小孩子才做选择,陈初六是照单全收!可当爹的,难道希望看到自己两个女儿服侍一人?当然不希望了!何况,按世俗道理来说,她们俩还都是“妾”。 李成启好歹也进士出身,膝下只剩下两个女儿,刚相认,却发现是别人的妾?这下就刺激了…… 陈初六犹豫着不好说出来,赵允迪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坏笑:“李大人,你可是双份的岳丈,你两个乖女儿,都嫁给了他做妾!” 只见李成启的脸色由红变得铁青,再由铁青变得紫黑,他将脑袋上的乌纱帽一摘,顿时如一头暴怒的雄狮吼道:“臭小子,你敢欺负我女儿,我打死你!” 陈初六落荒而逃…… 翁婿二人,在波浪起伏的海岸边,“快乐”的追赶打闹。海边的渔民,看见了河伯所大使追着别人喊打喊杀,也都“开心”地加入了两个人的游戏。 李成启别看年老一些,可今天却一点也不服老,追着陈初六连跑了五里路。其余渔民,也追得很紧,不敢陈初六当年可是被妙羽真人追着跑了十几里的人,暂时还没落到别人手里。 不过,陈初六最后还是“满脸高兴”的抓住了,挤着笑脸道:“各位大哥,别打,别打,千万别打脸!” 李成启也跑了过来,坐在地上大喘气,旁边的渔民都是道:“老爷,这是不是偷东西的贼?将他押赴县衙?” “慢着慢着,这小子确实是偷东西了,他偷了我的心头肉!”李成启到了跟前,挥手道:“你们到一边去,让我跟着小子单独待会儿。” 渔民一头雾水,走了之后,李成启看着陈初六道:“小子,要不是看在你对盼儿、巧儿还算好的份上,本官真要抽你。这些年,本官年轻时候没想明白这辈子,亏欠她们了,自愧不已。即日起,本官要弥补这一些,为了她们俩,什么都肯做。” “岳丈,你……” 李成启一拦手,问道:“刚才不好说,现在要问清楚。你小子好好在家待着读书科举不行吗?怎么掺和起了海上的事情?” 陈初六仔细想了想,觉得以诚待人,以诚心换诚心,拱拱手道:“岳丈,在下实名陈初六,字知应,去年考中进士及第。刚才那个赵将军叫赵允迪,是八王爷的三子,他妹妹永平公主正是拙荆。因为公主的缘故,盼儿和巧儿只能委屈了,不过也只是名分上是差一点,实际上她情同姐妹。” 李成启站了起来,看着大海深处,回头又看看陈初六:“你真是陈初六?”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陈初六,誉满天下的陈状元是本官女婿……啧啧,若是这样,盼儿、巧儿委屈一点,倒也算不上委屈……”李成启又问道:“除了公主、盼儿、巧儿,你没别的女人了?” “还有一个……” 李成启的脸又黑了下来,可这时,盼儿、巧儿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李成启也只好收起怒意,丢下一句:“海边的事情,太凶险了,既然你掺和进来了,本官能帮就会帮,放心吧!”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大势已定 盼儿、巧儿寻了过来,赵允迪和陈长水去安排地方,找了个海边的茶楼,煮了茶汤,一行人坐下。 李成启喝了口茶,品味了一番道:“啧,要不是见着女婿、女儿,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喝到这茶呢?” 赵允迪在一旁道:“李老头,你如今和妹夫翁婿相认了,都是女婿是半个儿,你也就剩这么个女婿了,我的事情你不帮,他的事情你不能袖手旁观吧?” 李成启又品了一口茶,看了一眼陈初六,淡淡地却有着掩盖不住的骄傲,回到:“本官这女婿,有经天纬地之才,用不着本官帮忙。不过,这海里面的事情,远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本官在这海边住了这么久,越看这海,便越看不透。” 陈初六听得一头雾水,赵允迪也不明不白,他道:“李老头,你这话听不明白,愿帮你就说帮,若是不愿帮忙,你也别说废话。” 李成启笑着道:“本官的意思是,你们不是没办法,是缺以为统领水师的将领,对吧?” “正是如此!” “李老头料得挺准嘛……”赵允迪问道:“那李老头,你是福州人氏,又在海边做了这么久的河伯所大使,你肯定是对此地情势了如指掌,又懂海战,难道说父王将你告诉给本将,难道说是让你当这个水师提督?” 陈初六拱手道:“岳丈说得没错,小婿确实有办法,可绕来绕去,却还绕不过一个精通海战的提督人选。若是岳丈有其大能,还请出手相助!” “本官也是一介书生,哪里知道什么海战?” “那……” “贤婿勿急,本官虽是不知,但却知道有人可行。” 陈初六赶忙问道是谁,只见李成启一指大海道:“原闽国水师统领,后**王手下水师元帅李瑎之孙,李功启。” “李功启?李成启?莫非……” 李成启点头道:“不错,李功启就是盼儿、巧儿的亲叔。” 盼儿、巧儿惊讶道:“爹,我们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亲叔?” 李成启站起身来,看着无边无际地大海,又说起了往事:“那年,他也十七岁,我也十七岁……” “别别别,李老头,拣重点的说!” 原来,盼儿、巧儿竟然是名门之后。闽国被南唐攻灭后,水师统领李瑎归属了**王留从效,但李瑎掌握着闽国大部分水师,并不愿屈居留从效麾下。二郎神是听调不听宣,他是既不听调也不听宣。 只可惜李瑎年纪略大,若不然李瑎就当了个诸侯。李瑎死后,吴越国趁虚而入攻灭留从效,又继续攻打水师。由于李瑎已死,水师乱了阵脚,李瑎之子李坚力平内乱,带着水师赶往琉球。 可惜留下李成启、李功启二人,好在李家人缘不错,有义士带往福州避难,安顿之后,开始读书。等到吴越纳土归宋之后,他们才重新练习李坚。但两兄弟,已经懂事了。 李成启喜欢读书,选择留在福州读书。李功启则喜欢练武,跟着去了琉球。一文一武,李功启在琉球继承父业,风生水起。李成启也中了进士,只不过没有那么幸运了,官越当越小。李成启心里愧疚,十年来没有联系。 简单来说,之前陈初六想要借的琉球水师,现在转眼间成了自家人的,亲叔的。 李成启笑着道:“贤婿,若不是你来了,本官这辈子也不会去找功启,但是你来了,还把本官的女儿带来了,本官就是丢了这副老脸,也要去帮你把这个人求来!” 陈初六也放松一笑:“琉球水师不弱,有他帮忙,这件事情定能成功!赵将军,人已经帮你找到了,剩下那三必抚、三必剿,还有多路兵马一同出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赵允迪抚掌大笑道:“放心吧,这是天助我也,只要有一支水师在手,定叫他刘世光葬身鱼腹。” 李成启拦住了,一盆冷水浇过来:“慢着慢着,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并非是一定成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功启还认不认我,尚未可知,他愿不愿意帮忙,也不知道。” “哦?” 李成启又道:“眼下还有两桩麻烦事。一是咱们李家,是被钱家赶出去的,和钱家有旧仇。二是,功启毕竟已经归属琉球,若是调动他,朝廷之上会不会有什么……若是能解决这两件事,成功几率就会大很多!” “这两件事……我有办法!”陈初六笑道:“李家、钱家虽然有旧仇,但如今已经时过境迁了。钱家现在只剩下一知州,若是李功启前来相助,也给他一知州就是,甚至封侯也不是不行。有一个知州,可不单单是个官位,到时候来往海陆会大行方便。” “能和钱家平起平坐,这倒是不错。” “琉球乃是大宋属国,年年称臣,岁岁进贡。调动他们水师,只要请一道圣旨就行了。” “唔……本官早听说了,贤婿在朝廷上颇有威望。可这两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了能简单吗?” “那还不简单!”陈初六在怀里一掏,把太后送到三封空白圣旨拿了出来,拍在桌子上道:“有支笔就行!” “呀!” “这是圣旨?!” 李成启笑着点点头道:“贤婿,此事若是再不成,就是天意如此了。” 见事情已经水到渠成了,众人便开始分头行动。李成启准备去琉球找李功启,陈初六把自己的黄狮子官服拿了出来,借给李成启,让他穿着这个去琉球蒙事。除了官服,还得准备诸多事情。约定好平定海患之后,给李家加官进爵。 赵允迪则去和钱博延等人商量,将“三必剿、三必抚”落实下去,有了现成的水师,自然不用再担心造船的事情。不过,赵允迪仍然叫手下的人研制新的战船,以备将来之需。 平定海患,有数路准备。琉球水师是一路,趁风暴时占领港湾是一路,让百姓对付刘家也是一路,此外钱家、赵允迪都还有各自的办法,在各地削弱刘家、截断刘家的商路。 筹划加行动,将近一个月过去,俨然大势已定! 却不料,那个传说中的刘世光,绝非引颈受戮之辈,陈初六这边兵发数路,总有不慎泄露的时候。 这一天陈初六睡得正酣,陈长水跑来砸门:“少爷!快起来,有海寇来犯!” 第五百六十八章 寇犯泉州 “海寇?什么海寇?”陈初六从床上披衣起来,让盼儿、巧儿也准备起来,打开门,陈长水指着西南方向急道:“少爷,我刚出去撒尿,看见那边火光冲天,绝对是有海寇上岸了!” “上岸?!”陈初六为慎重起见,回头喊道:“盼儿、巧儿,速速穿好衣裳,把少爷的刀拿来,黑子去套车,以防万一,咱们得先准备退路。” 陈长水也是应声去了,盼儿、巧儿则是快速穿好衣服,将头发随意盘在头上,一人抱着银箱,一人拿着一把长刀,还有三把朴刀。看样子,她们俩也准备使刀了。 车还没套好,陈初六走到阁楼前眺望,只见远处的海边,隐隐约约有着火光。晚上的风,是从海里吹上岸,陈初六还似乎听见闻见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和味道。 多半是海寇上岸了。 陈长水驾车过来,盼儿、巧儿都是上了车,却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马蹄声,陈初六拔出剑,那边有人喊道:“陈公子,是赵将军让我等前来护卫你离开的!” “放大镜用几片?” “什么?” 陈初六脸色一沉,回头道:“黑子,护住马车,来者恐将不善!我去会会他们!” “是,少爷小心啊!” 陈初六提着长刀,身心进入了战备状态,身形一闪,躲在一方假山的大石头后面,马蹄声转眼间近身了。 马背上的人疑惑道:“刚才还在这里,那小子人呢?” 陡然之间,陈初六从假山上一跃而下,刀光一闪,血光乍现,陈初六喝到:“贼子,拿命来!” 当场一人毙命,其余四人皆是大怒,持刀劈来。陈初六借着马匹的掩护,堪堪躲开一击,又是横刀过去,搠倒一人。陈初六和赵雅练了大半个冬天的武,这身手自然不同凡响。 不到五分钟,来的五人纷纷毙命,可陈初六身上,也多了几处刀伤,脸上渐着血。顾不得喊疼,当下抓了一匹马过来骑上,忙喊道:“黑子,我们赶紧走。” 陈长水驾着马车过来了,问道:“少爷,这黑灯瞎火的,咱们去哪里呀?” “去码头!” “什么?少爷,那里可是贼人最多的地方!” 陈初六也在犹豫,看刚才那样子,这个时候的海边和陆地一样危险。陆地上人生地不熟,只能蒙头走。海边上好歹有官兵、有赵元俨,反而相对安全一些。可来敌多少?若是太多,赶过去就是被包了饺子! 正在犹豫之际,又有马蹄声传来,陈长水和陈初六一并拔出刀来,那边喊道:“陈公子,是赵将军差我等前来护卫你到安全的地方!” “放大镜用几片?” “两片是倒的,三片是正的!” 陈初六惊喜起来,这几个人是真的。陈初六和赵允迪,在小黑屋里面研究望远镜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这么一条暗语,如果答出来的,就是赵允迪的人,还好赵允迪记得。 那几名亲兵接近了,一人跳下马,拱手道:“陈公子,刘世光狗急跳墙,开了好几十条船过来,恐怕有两千海寇。地方乡勇、厢兵和钱家私兵已经全部过去了,赵将军也过去了。” “可恶!” 那亲兵继续道:“陈公子,赵将军知道你有法子,让我等护送你去兴化驻军,把兵调来平定海寇!这是赵将军给您的虎符!” 陈初六接了过来,虎符与圣旨同行才有效,他手里刚好有空白圣旨。不过,这个时候去调兴化驻军,恐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赵允迪这虎符一来,恐怕是遗物了! “不行,不能这么没义气。”陈初六摇了摇头,咬咬牙道:“军士听令!” “公子请吩咐!” “你们且护卫在此,本官要去拟一封圣旨。”陈初六回到屋中,拿毛笔在嘴里嘬了嘬,省去研磨,靠着微光,写下几句话。也就是他,若是别人在这个时候,还能否握稳笔杆还两说呢。 陈初六写完圣旨,将其与虎符放在一起,走出来道:“你们护送马车去兴化驻军,顺道将兴化驻军调来!” “陈公子,那你?” “我……不能弃赵允迪于不顾,我要去救他。”陈初六攥着刀回道,马车里面,盼儿、巧儿闻声知道是什么情况的,探出来头来,喊道:“少爷,我们跟你一起去!” “胡闹!”陈初六第一次对她们这么凶狠,斥道:“老老实实跟着去兴化,掉了一根毫毛,回来我要抽死你们!” “少爷……” 那几名亲兵这时道:“陈公子,我们与赵将军,是生死兄弟,还是让我们去救赵将军,你带着几位夫人去兴化调兵吧!” 陈初六摇头道:“不成,虎符在我手里,我便是你们的主帅,尔等安敢不从命?现在,立刻,马上,护送马车去兴化调兵!” 马车内,盼儿、巧儿哭闹起来,陈初六看了一眼陈长水,陈长水痛苦地大叫一声,眼神坚毅起来。将马车的门窗,哐当一锁,马鞭狠狠地抽在了马背上,回头道:“少爷,一定要回来!” 陈初六对那几个亲兵道:“还不护送,更待何时?” 亲兵们咬咬牙:“陈公子,告诉将军且战且退,我等就是将马跑死,也在一个时辰内将兴化驻军调来!” 马车内,盼儿、巧儿哭得撕心裂肺,陈初六心一狠,骑马奔向海边,赵允迪住的地方。陈初六这么赶往海边,倒也不是白白送死,他在赌一件事情 ,安东尼留下的那一张底牌! 此时,海寇已然上岸,若是能借外邦人的船只,趁虚而入,把那些海寇的船给夺了,就可以等到兴化驻军过来,合围剿灭这一股海寇。 陈初六骑马飞奔,来到赵允迪这边,果然看见他带着人在厮杀。陈初六骑马冲杀过去,赵允迪见了惊讶道:“妹夫,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调兵去了嘛?” “自有人去调兵,劳资是来救你小命的!” 赵允迪笑得一抽一抽的,看得出来他负伤了,陈初六杀退几个海寇,对赵允迪道:“赶往码头,那里有我的人?” “你的人,靠不靠得住?” “五五之间,咱们俩的命,赌在这上面了!”陈初六轻夹骂腹,骑马往前走,赵允迪急忙喊道:“反了,反了,是这边! ” “对不住,对不住,我是路盲……” 第五百六十九章 赌底牌 一路且战且退,陈初六与赵允迪带着人往码头那边杀去,路上还遇见了一并在死战的钱博延。于是,三人合力,退往码头那边。 稍有喘息之机,赵允迪啐了口血骂道:“这群海寇下手真狠毒,若不是本将福大命大,恐怕早就见先帝爷去了。” 钱博延抹了抹脸上的血,回到:“听这些海寇的口音,似乎不是咱们这里的人,他们在这里没亲没故,自然下手狠毒。唉,不曾想刘世光竟然如此大胆,竟敢上岸劫掠。泉州百姓遭此大难,乃是钱某人的罪啊!” 一向狂傲的赵允迪此时也不说话,陈初六赶紧催促道:“钱大人,用不着在此后悔,今天这战,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 “不一定?” “事在人为,赶紧赶往码头。” 还想再说什么,听见身后有海寇追来,只好又加紧赶路了。其实,陈初六心里面也在嘀咕,码头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呢?若是事情不像想的那样,难道真的要在这里被终结了吗? 陈初六的心,调在了嗓子眼,身上负伤几处,都浑然不觉。没过多久,众人看到了码头。 只见码头上,此时人头济济,火把成群。钱博延吓得从马上摔下来,仰天长叹道:“吾命休矣!” “慢着,钱知州快看,那些人并不是海寇。” “什么?不是海寇?”钱博延强撑着看过去,只见码头上的人,并没有杀过来,看样子是在严阵以待。 “嘶……”赵允迪仔细一看:“好像真不是海寇,咱们过去看看,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陈初六一马当前,手紧紧攥住长刀,来到近前,可以清楚看到码头上站着的都是一些外邦人,有几人朝陈初六走来,用蹩脚地华夏语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泉州官府的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太好了,终于等到你们了!”那人笑道:“安东尼大人告诉我们,官府要招募雇佣军击杀海寇,活着回来每人五贯,掠夺的物资归我们所有。我们都是愿意参战的,请问这位大人阁下,我们该去哪里打敌人?” 陈初六回到:“安东尼呢?叫他出来……” 那人回去了一下,安东尼走了出来,惊喜道:“陈公子,你总算来了,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人呢,现在去打谁?” 陈初六这才松了口气,回头道:“赵将军,钱大人快过来吧,这些人是咱们的人。钱大人,这里一个人五贯钱,你到时候准备给钱就行。” 赵允迪、钱博延赶了过来,安东尼又道:“陈公子,还有好些鬼奴,也准备参战,但是要为他们赎身。” 陈初六回到:“赎身就赎身,只要他们能活着回来!” “咱们去哪里?” “登船,开出去,咱们去把海寇的船给劫了。” 安东尼点点头,招呼大家上船。码头里的商船,很快便开了出去,这一堆商船,大多是外邦人的。这些人本来就是亦商亦盗的,此时合在一起,那可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此时此刻,天边露出了鱼肚白。陈初六在船上,稍微包扎了一下伤口,一船人沉默不严,赵允迪也是闭目养神,一语不发,等待接下来生死不明的战斗了。说是趁虚而入,可谁知道人家虚不虚呢? 兴化驻军,一名骑兵拿着虎符与圣旨,飞奔而至,刚到辕门箭楼下,战马轰然倒下。那骑兵看了看累死的老战友,止不住的心酸:“马儿啊,多谢你舍命跑来,我定厚葬你!” 说完,亲兵目光坚定走入兴化驻军驻地,圣旨一宣,虎符一示,当下军鼓擂得震天响,各营士卒都从睡梦中醒来了。一听是海寇来了,众士卒赶紧甩开睡意,先发骑兵为前锋至泉州,大队步兵在后。 陈长水带着盼儿、巧儿,也赶到了安全的地方。两女哭得喉咙都嘶哑了,可陈长水不敢放她们出来,只是跟她们讲,安心在此等少爷回来。 海面之上,这里停泊着海寇们的船只,他们找的不过是自然海港,大船仍然停在海里,划小船上岸的。这些船只里面,有一艘船显得比别的船都要整洁,但他左右两边,各有一艘船,船上挂满了人的骷髅脑袋,远远看去,令人不寒而栗。 刘世光站在船头,风拂过他的胡须,忽然风向一变,刘世光睁开眼睛,只见在向东的海面上,升起了一杆杆桅杆! 疑惑之际,桅杆之上嗖的一声,升起了船帆。风向正是朝他这边吹来,刘世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了,忙是喊道:“起锚,升帆,吹号!放狼烟,把岸上的人叫回来!” 留在这里的海寇们,都是惊醒了,忙是出来起锚、升帆。可留在这里的人,毕竟少了许多,没等他们把沉重的船锚起上来,远处的船队已经接近了。那船队一分为二,一路加速直冲过来,一路绕道从另外一边包抄过来。 刘世光一凛,斥问旁边的人道:“情报上不是说,钱家一艘船都没造好?这些船是哪里来的?” “这……” “大都督,别管这些船是哪里来的,咱们人手不够,得趁早行动啊。” 刘世光看向海岸,只见有陆陆续续的海寇登上了小船,可更快的是,远处的船队! “大都督……” “咱们走,立即升帆,开船走!” “可岸上的兄弟们怎么办?” 刘世光拍拍袖子,冷冷地回到:“船比人值钱,岸上的人,这会儿救不赢了,反正是个死。若是伤了残了,还得一天吃掉老子几斗米。立即升帆,开到最快,朝海里走!” “是!” 底下人犹豫片刻,还是过去升帆去了。可这个时候,刘世光惊恐地发现,海面上的风,却渐渐地变小了。如果没有风,船就得靠划桨,可他现在手上没人,划个屁的浆! 脸色一沉,刘世光回头对一名心腹道:“告诉两艘鬼船,赶紧开船走,不用管剩下的人了。” 他看着远处愈来愈近的船只,冷冷道:“没想到今天栽得这么惨,陈初六啊陈初六,你到底使的什么手段?难道是琉球李功启那里出了问题?” 说罢,他的这艘船,开始向远处驶离。安东尼带着船队,也冲入了停泊在此处的几十艘船中! 第五百七十章 反攻开始 朝阳似血。 一大群海鸟在天空盘旋,海面上游弋着鲨鱼的背鳍。 混战结束了,留在海里的,从岸上赶来的,和没来得及下水的海寇,都被一战歼灭! 安东尼领着的外邦雇佣军,死伤过半,但这一夜是他们扭转了战局。剩下的人,靠在船上休憩,对掠得敌人的遗物没有兴趣,这一晚他们或许并不是为钱而战。 大家都伤累得不轻,陈初六负伤几处,这会儿疼得龇牙咧嘴,赵允迪一边给他包扎,一边骂道:“你这小子,刚才不要命的往前面冲,叫都叫不住,你怎么一见血,就跟发了疯一样?” 陈初六摊摊手,又扯到了伤口,咬咬牙回到:“我也不知道,晚上杀了几个人,我没怎么看见血。刚才天亮了,见了血之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真的?”赵允迪嘀咕道:“刚才差点把我吓死,你伤了这几处,可得养好了才回去,不然雅儿她非得把我头给拧下来。” “放心,放心,刘世光不死,吊大的不走。”陈初六恶狠狠道:“赶紧收拾东西,上岸去吧。这次刘世光好心,给咱们送了这么多船只,咱们不能不能领情啊,三个月召集水师兵源,三个月训练出海,三个月训练海战,三个月找小股海寇实战,一年之后一支老练的大宋水师就成型了!” “还要一年?妹夫,你打算在这里待一年?” “按照约定,我只待两个月。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还剩一个月,不过我掐指一算,刘世光的阳寿不足一月了。”陈初六最后一个伤口包扎好了,拿起那一把滴血的长刀,他双眼闪过一抹红色,随即消失不见。 大战结束,论功行赏,按约定发钱,这些自然有钱博延去处理。陈初六上岸之后,抓紧去寻找陈长水一行,这一晚上,还不知道盼儿巧儿哭成了什么样的泪人呢。 盼儿、巧儿一见陈初六,扑上来就要又打又咬,可见到陈初六身上的伤口之后,二女只是抱着痛哭。听着盼儿、巧儿嘶哑的喉咙,陈初六心痛不已,但这“平定海患”的事情,显然已经进入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次刘世光在这里留下两千条人命,他回去之后自然不会说自己独自逃跑,只会说钱博延设计陷害,阴险毒辣。到时候的结果,恐怕就是两地百姓水火难容了。 将盼儿、巧儿接回来,换了一家院子,等陈初六最后一趟,却见一名穿着教士衣服的人站在门口。那教士没说话,将一条十字架项链,和一封信放在了陈初六面前,随后默默离开了。 这是阿福送来的信! 陈初六打开之后,只见上面写道:陈公子见字如面,但阿福此时已死,但上了天堂。阿福受到上帝的指引,将性命献祭,解救在岭南受难的同胞。阿福死之前,将神意传给了所有虔诚的信者。 神意就是:一个月后,他们的救命恩人将出现! 陈初六将信紧紧地攥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外邦人,在离开之前的几天,还在围着陈初六问,那竹子做的爆竹到底是什么原理,为防他一手,陈初六说的是,用石灰提炼竹子中的粉末。阿福十分感兴趣,说忙完了只好,他要提纯这种爆竹。可没想到,阿福已然将这个谎言和愿望带入天堂。 一个月后,救命恩人要出现。陈初六默默地在心中念着这一句,他已经明白了,阿福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外邦人的反意。 陈初六赶紧找到赵允迪将这件事情一说,都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能快刀斩乱麻了。不论琉球水师那边的情况如何,都要先将刘世光赶到海里去,哪怕使得海寇今后没办法剿灭,那也比他们将“民心”夺走要好。 赵允迪立即六百里加急,让汴京里的人,从兴化、桂阳、循州等地方秘密调兵南下,又示意在广南东路的官府,开始找刘家的麻烦。 而在泉州,陈初六命人挑选一些老旧船只,将那晚丢命泉州的海寇尸骨送了回去,尸骨不全的,将骨灰送了回去。并让人散布刘世光独自逃走的事情,还说这些人登上了刘世光的船,刘世光为了减轻船只的重量,竟然将这些人斩杀,丢入海中。 琉球水师驻扎之地,停靠着五百余艘战船,李成启与李功启兄弟在提督府相见。两人命运全然不同,可见面之时,两人都老得差不多了。李成启看着这位二弟,心酸不已。 “功启,自当年在福州看你渡船而去,已有这么近二十年不见了。”李成启摆了摆身上的官服。 “是啊是啊,你现在也当了大官,可比小弟这在海上漂泊好得多啊。只不过,看来兄长公务繁忙,这模样也老了许多!” 李成启大笑道:“非也,功启啊,不瞒你说,我这官服是借来的。这次借官服前来,是想和功启商量一件大事。” “大事?”李功启低头一想,摇头道:“兄长,今日相见,还是不谈公事的好。功启也猜到了兄长到这里来的事情,那件事情,功启身处这等地方,不便谈。” “功启,这件事情,可不单是公务。”李成启站起来道:“功启,你难道想一辈子呆在这海上?” “此话何意?” “不瞒你说,愚兄考了进士,但却在官场一败涂地,近十年来,就在海边当一个小吏。”李成启从亲情开始,缓缓开说,凭借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将利弊强弱得失,全都说了出来。 李功启本来听得泪失眼眶,听到最后,不免开始为自己的后事着想。他也有几个儿子,可不想让他们在这琉球憋屈。此外,他手下兵士,更是思乡情怯,无一日不想离开琉球,回到老家。如今,既然有从海外弃子到与钱家平起平坐的机会,李功启自然是听入神了。 这时,门外有一副将急匆匆走了进来,拱手道:“都督,有密信来报。” 李功启瞧了一眼旁边的李成启,开口吩咐道:“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疑,直接说吧。” “都督,岸上来报,刘世光兴寇犯泉州,被钱博延兵击败。钱博延用计,将斩杀尸首送往番禺,刘世光人心尽失!” “什么?钱博延哪里来的水师!” 第五百七十一章 人事已尽 “回都督的话,钱博延急中生智,将停驻在泉州的那些外邦人集结起来,趁着刘世光的人都上岸了,趁虚而入,把他那几十艘大船都给拿下了,岸上的也被赶来的官兵杀了个精光。” 李功启颇为惊讶:“刘世光这老狐狸,竟然栽在了钱博延手里,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这次刘世光,恐怕丢了一支左膀右臂的水师。” 李成启在一旁笑着道:“功启,这刘世光实力大减,若是不趁他此时势弱剿灭,今后他再死灰复燃,到时候对琉球水师会是怎样?刘家靠着海贸越来越强,李家却是在这琉球守着孤岛,只能越来越弱。” “这……” “就算功启打算在这岸上留一辈子,难道不为后人们想想?” 李功启闻言,心里其实有七八成同意了,但仍是道:“兄长,琉球王带我不薄,驻守此地以来,他将半数赋税粮饷交与我等做军费,若是这样去了……” 李成启拦住了道:“功启,勿担心琉球王,他本是赵官家册封的琉球王,对大宋俯首称臣。你离开时,大宋天子将有圣旨降下。再说了,人家将半数赋税交与你,难道是想留住你?他一个小小琉球王,怕你才是真的吧?平定海患之后,他琉球王用不着供养你这么大的水师,还可以得到大宋的奖赏,与大宋自由通商,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李功启终于没有担心了,站起身拱手道:“功启所率五百一十九艘战船,三万六千名水师猛卒,悉听兄长差遣!” 李成启大笑起来:“好好好,不过本官可不敢差遣你,是八王爷的三子,赵允迪赵将军总领此次平海的事务。” “哦?八王爷,这功启更是甘心了。当年若不是八王爷救下我们俩啊,恐怕早已经死于乱兵之手。” 当年**王覆灭时,正是八王爷派人和当地民众一同救下他们兄弟,还资助他们在福州潜藏。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当时大宋正筹划收服吴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功启啊,现如今八王爷和咱们也是沾亲带故呀。”李成启笑着道。 “这怎么讲?” “我有二女,嫁给了新科状元陈初六,呵呵,说出去不好听,是为妾。但我观陈初六对二女,体贴无微不至,对本官也是敬重,应当不委屈。这位状元,在朝中威望颇大,在大宋国内,更是声名远扬。他娶有一妻,乃是八王爷的女儿,如此一来,和咱们就沾亲带故了。” “啊?一个花心萝卜?”李功启骂道:“我得上岸去看看,他若是对几位侄女不好,我灌他几口海水!” “哈哈哈哈……万万不可,本次平定海患,还得靠他。”李成启微微一笑,小声道:“他有勇有谋,手中有三道加盖了玺印,又画可了的空白圣旨。” “空白圣旨,那岂不是?” “不错,功启啊,自己谋划个官职吧,事成之后,再讨个什么靖海伯,平南侯什么的,不在话下。” “那兄长你呢?” “我当了几十年的官,越当越小,早觉得没意思了。这次傍着那好女婿,自然是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享清福去了。” 说罢,二人大笑起来。接着这两兄弟商议对策,并确定了来往沟通之法。两兄弟在这里,也已经想到了这场“夜战”的影响,刘世光势力削弱,又闹得人心不齐,已经是最弱的时候了。可刘世光俨然是一个受伤的猛兽,恐怕比别的时候要更加凶猛。 其实,真实历史上的情况,却完全不同。赵允迪前来此地平乱,被刘世光逮住,平定海患的计划,一朝破灭。 宋廷为此不得不与刘家谈判,让刘家上缴一部分海贸赋税,但最终对于平定海患、筹建水师的事情不了了之。终宋一朝,都没能将海贸掌握在自己手中。赵允迪被刘家释放之后,上山当了道士,号为洞真道士。 可现如今,陈初六来了,这件事情的结果就反转许多。虽然计划基本被人察觉了,可形势却并不怎么坏。赵允迪也没有被俘,和陈初六浴血奋战之后,他对陈初六钦佩之中,现在是言听计从。 陈初六得到李成启的信,知道大势已定,只等海洋之中,生出一次大风暴了。暗地里,陈初六继续筹划,打造望远镜,不断用“震惊体”文章败坏刘世光一家。赵允迪派人去寻找刘世光等海寇所驻的海港,他调集的密兵,已然南下。如果发动,只需两天之内,便能发动攻势。而一场风暴,经常是三天以上不得出海。 五月二十六,离陈初六出来,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一日,码头上盘旋着海鸟,这些海鸟十分疲惫,落在船上歇息,连人走近了也不肯飞走。天上的云边缘卷起,海岸边泛起长长的白浪,波涛眼见比寻常更大。傍晚之时,晚霞十分绚烂,红蓝光闪烁着。 李成启告诉陈初六,根据他在此地十年的经验,以及底下渔民的观测,大风暴要来了! 陈初六立即将这件事情告诉给赵允迪,钱博延、赵允迪将手下传信之人,全部派遣了出去,各路兵马,齐齐发动! 远在琉球,李功启也观察到了这些现象,当即命手下整军备战,准备在风暴之后,按照约定灭刘世光留在吕宋海寇。 暴风雨前的夜晚,十分宁静,但无人入眠,除了陈初六。在陈初六住着的小院子里,他将东西整理好,吩咐道:“等暴风结束之后,咱们就回临川。” “这么快就走?” “嗯,这里的事情,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留在这里,耽误时间而已。”陈初六笑着道:“就留给信风、潮水、海礁和运气去决定最后的胜败吧。” 陈长水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如果成了,他陈初六居功至伟,甚至不比开疆扩土的功劳要小。可是,偏偏和应天府那件事一样,又是一桩无法与人言的大功。 陈初六将一卷书放在行李之中,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盼儿、巧儿,等回去之后,是该给咱们爹安排个官职,还是让他老人家安心养老?” “我爹他其实是个官迷,却又累了大半辈子,官越当越小。” “既然是这样,那让赵允迪在功劳簿上提他一笔,让他得个闲官散职养老就行。” 第五百七十二章 功成身退 风雨交加,五天过去,陈初六已经独自启程还临川了。 走之前,陈初六留下了两封拟好的圣旨。一封诏琉球王,让他遣李功启率水师平定海患,并赏赐银子几十万两,让其能自由与岸上通商。 暴风雨结束之后,不论赵允迪陆上剿灭是否成功,只要李功启的水师出其不意,突袭刘世光,也定当大有斩获。 天上的暴雨,地上的暴雨,天晴之后,效果再差,刘世光在岭南的势力,也肯定要折损七八成。到那时候,刘世光就算没死,也已经日薄西山,再也无法腾出手来和陈初六作对。 陈初六心中十分愧疚,可惜了那些因为他得罪刘世光而遭不幸的人。若有机会,陈初六想要当面问问刘世光,自己是什么时候将他得罪到这个地步。 是从刘奢死在临川开始?还是从物华阁在汴京覆灭开始?亦或是从应天府杨家的事情开始?还是逐丁谓的时候得罪了?再往前,陈初六不过是升斗小民,谈何得罪刘家啊…… 还有一封圣旨,写的是平定海患之后的封赏。李功启为番禺知州,兼任番禺水师提督,筹建番禺水师,加封镇南候。又将李功启的辖兵,限制在三百艘战船以下,剩下的则迁移到泉州,筹建另外一支水师。 安东尼也留在了赵允迪手下,筹划改造战船。新式战船,要装备三角帆,还要装备望远镜。从实验道实战,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本来陈初六还有一封圣旨的,可在那天晚上,调兴化驻军的时候用完了。若是没用掉,陈初六则还要写一封圣旨,诏抚岭南沿海九州二十三县,并在某些地方设置固定的通商海港。 不过,既然没有,陈初六只好呈一道密旨到汴京,告诉赵祯和太后,该怎么怎么办,才能将海贸带来的财力,变为朝廷的人力物力。 这次平定岭南、平定海患的影响力,初期尚未显现太多,只是朝廷多了一大笔收入,而且这一笔收入,在冗官冗员冗兵中,也消磨得差不多了。可也正因为岭南海贸活跃,文化融合十分迅速,诞生了新的思想,给大宋带来了一丝揽狂澜于既倒的星星之火。 从泉州出发,才到候官,陈初六等人听到身后有人疾呼“陈大人慢走”。陈初六骑着马一愣,旁边骑着小毛驴的李成启笑道:“贤婿,不如你我来猜一下,身后送的信是什么?” “岳丈,这怎么猜?” “慢慢猜呗,贤婿啊,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假,可这揣摩人心思的本事,可还得练啊。”李成启拈须笑道:“不瞒你说,我在海边当河伯所大使的时候,看到快马奔入泉州衙门,便能猜中信上是什么,十中**啊!” “当真如此?小婿没这本事,请岳丈教我。” “你看好了……”李成启沉吟一下,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才回到:“这信是赵允迪送来的,信中所写,开头必说大获全胜。随后必是责怪你如何不辞而别,又说你留下那两封圣旨,都已经命人执行,叫你放心。到了最后,还得问你有什么不方便当面说出口的事情没有。” 语毕,二人转身,送信的兵丁转眼到了,只有一个。他从怀里,将信件取出,下马呈送:“陈大人,这是朝廷的邸报,还有汴京中陈家人给您寄的信,直接发往泉州,可没想到陈大人先行离开了。” “哦?这么说来,岳丈,你这可是错得没边了?” “这……”李成启老脸一红道:“十中**,百密一疏,我能料到泉州的信件,可料不到汴京的信。” 陈初六淡淡一笑,接过那一大包信件,打开来看,其中有陈守仁和周氏的信,说汴京中的宅邸,已经打扫干净,可以择日返回汴京。其次,还有高阳、刘沆二人寄来的书信,说明这些日子汴京里的动向。别的倒没什么,可信中多有提及四为诗社,说那边学子相争不下,已经发生数次冲突。 这种事情,陈初六早就料到了。四为诗社是他创立的,现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他离京已然数月,等于是没了权威,一群血气方刚的学子,正是多有奇思妙想的年纪,发生冲突是可想而知的。 这件事情放在一边,陈初六拿起了汴京发来的邸报。这邸报并非公文,起到的是“知照州县,晓谕军民”的作用,也就是相当于非正式性文件,提醒底下的人,该收税时收税,该发配犯人时发配,该防汛的时候防汛。 大宋时,科举制度尚未完善。几年一考,在一年之中哪个日子开考,这些都是没有定下来。所以每年年中时,便要知照各州县,开始准备秋试,来年准备春闱,贡举子入京。陈初六受到的邸报,正是说的这件事情。 不过,这邸报虽是“知照州县、晓谕军民”,但谁都知道,百姓不会看着玩意儿,晓谕军民四个字,就是为了应和前面四个字,生硬凑出来的。知照州县,倒是真的。从汴京发来的邸报,先送到路府,再抄送至州县。州县将邸报的意图揣摩清楚,写下告示,告知百姓当如何做。 但这邸报,从汴京出发之后,只有路府有一份原本。可如今,却从京城直接送了一份原本给陈初六。 李成启在一旁看着,对刚才猜的事情有些不服,当下便又道:“贤婿,这份邸报本是只给各路提学看的,可现在给到了你手里。依老夫猜测,圣上似乎要委任你为一方学提。” “学提?不,我资历不够,难以服众。”陈初六摇头回道。 “相信老夫,就算不是提学,也是与科举相关的。若是猜得不错,这次秋试、或是春闱,你要开山正式收弟子了。” “呵呵,就借岳丈吉言了。” 陈初六笑了笑,打算上马继续走,可生活又传来喊声,“陈公子慢走,放大镜用三面正像!” 李成启惊喜地道:“这才是赵允迪的书信。” 陈初六又是下马,接过信件浏览一番,对李成启道:“岳丈,你猜得一点也不错!赵允迪大胜了,刘世光的头喂了鲨鱼……” 那送信的人拱手道:“陈公子,赵将军说,你看了信之后,必有回信。” 陈初六点点头,写信回到,功劳簿上添李成启一笔,保其散官闲职。另外,在番禺给阿福厚葬,修建一所教堂。最后需要采集一些珠宝,还得交赵祯的差呢。信使走后,陈初六直接回了临川,功成身退。 第五百七十三章 旨到即行 十几天赶路,一行人赶回了临川,才下马车,盼儿、巧儿都觉得有些不适。本以为是赶路疲倦,却没想用郎中把脉看过,又是道喜,盼儿、巧儿也有了身孕。 陈初六虽喜也忧,出门的时候,王雨溪肚子有了动静,回来已然可以看到微微凸起。回来之后,盼儿、巧儿也腹中有子,这同时三大夫人都有了,到时候就只能和赵雅一起睡了。赵雅多半要被陈小虎“霸占”,陈初六得靠边站,从此以后,说不定得独自一人渡过漫漫长夜,拾回当年的手速。 李成启以陈家岳丈之尊,加上他是抚州的老父母官,故而在临川备受尊敬。加上他是当过这么多年官的人,而且一直秉持正道,有时给家里主持事务,也得心应手。陈初六大胆放心,将家里的事情和人都拨给他管着,算是让他过过官瘾。 这次回临川,本想着八月份过去的。可周氏和陈父他们写信过来,说汴京的新宅邸已经好了,言外之意,就是想他们了。陈初六想,等到八月的时候,王雨溪她们的身孕更加不便于行动。反正回乡一次,也解了思乡之情,便准备让人回汴京了。 但出发之前,陈初六还想去看看陈庄。他想起许多事情,田野,黄狗,淳朴的村民,刁钻的族长……从陈庄走出来之后,他极少回陈庄,但由于他这身体出生于陈庄,这么多年还是做了许多陈庄的梦,可谓是魂牵梦绕啊。 陈初六带着陈长水,两个人骑马赶去陈庄。赵雅她们,对陈庄根本没什么记忆,就没必要过去了。 还没进陈庄,便看到村口有百姓在此等候,看来他们预先知道消息了。这里的村民,大多并不是陈庄原来的人了。原来陈庄的人,只要和陈家关系没差到过分,都搬迁到了章津。在陈家做事,比在这里种地要好得多了。 陈庄新的族长领头,带着村民过来一并行礼。陈初六下了马,将族长扶起,似乎记忆中有这么一个熟人在陈庄,笑问道:“族长,您应当是陈庄本地人氏吧?” “状元公竟然还记得小人,不错,小人是土生土长的陈庄人,见过状元公小时候与老族长对骂哩!” 陈初六抚掌一笑道:“陈庄年景如何?” 族长笑道:“托状元公的福,村里风调雨顺,六畜安宁,人丁兴旺,年景十分不错,眼看着要抢收占快稻,再抢种一季慢稻。快稻用来酿酒、做米粉,慢稻可以做糍、蒸米饭。” 陈初六点点头,族长在后面揽过来几人,指着道:“状元公,这些都是陈庄的孩子,这位去年在州试中考中了禀生,其余都在勤奋读书,准备今年赶赴州试,看能否中个。” “唔……”陈初六打量了一下,二十岁中禀生,也可称得上所谓青年才俊了,看着面前几个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陈初六尴尬不已。不过,有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也站在这几人中间,陈初六走过去问道:“童子,你今年几岁啊?” “回大人的话,晚生九岁了!” 陈初六笑了笑道:“你怎么能自称晚生,你现在又没有功名。” 那小孩竟然不惧,拱手道:“晚生与大人同以孔圣人为先师,习孔圣人的教化,陈大人先学为先生,思怀晚学位晚生,自然可以自称晚生。” 旁边有人提醒他,带着责备道:“思怀,怎可如此与陈大人说话,你是什么人?” 陈初六拦住大家,又问道:“你叫思怀啊,你说得不错,我们都是以孔圣人为师,你这个晚生,我认下了。黑子,拿贴子过来。” 陈初六给了陈思怀一张帖子道:“拿着这个,若有人能上京求学,可到陈府借宿。你天资聪颖,心有大志,也当潜心读书,切记戒除急躁。圣人的学说,不是这么容易学的。” “多谢陈大人,晚生定当效仿陈大人,也要在二十岁连中三元!”陈思怀接过帖子,其余人都是扼腕长叹,早知道也狂一些了。 陈初六往里面走去,回到当时自家房子的地方。只可惜如今的人,完全没有旅游开发的意识,陈初六家原来那房子被拆除了,陈庄的房子基本都被翻新了一遍。 除了房子之外,那山、那水,倒是和以前一样。陈初六也只能闭着眼睛,回想从前的事情了。整个陈庄,还有族长家的房子,算是唯一不变的地方,现在成了新族长住的地方。 陈初六等人,一同前去族长家里。整个陈庄的人,都是忙活起来了,杀鸡宰羊,把土特产摆了一桌。又在陈庄歇了一晚,所料不错,他又梦到了从前的陈庄,而且不是穿越之后的,而是穿越之前的。 次日清晨,陈初六还在喝粥吃早点,便听到门外锣鼓喧天,族长急忙忙跑来道:“状元公,外面来了许多大官,似乎是知州大人来了。” “哦?”陈初六放下粥,心说他们怎么会赶来,又见族长紧张兮兮的,便道:“族长,你将这院子收拾一下,把牛、狗等容易冲突的牲畜拉走,叫各家把小孩子管好。” “这,这样行吗?” “我的架子在这里,他们不敢比我摆得还大。” 陈初六不急不缓吃完了早点,出来一看,只见几顶蓝呢轿子停了下来,这还真不是小官,乃是知州、知县一并前来了。看族长的模样,他们似乎是突然造访的。 华夏传统,知州、知县一并前来,下面的各级官差自然也要跟着了,这一路陪同的人,便有了上百人。招待陈初六一人,村民们还算乐意,一见这么多人来了,不发怵才怪呢。 没想到邢学林先下了轿,拿十两纹银交给族长,让他去操办宴席,最重要的是准备香案。 陈初六迎了出去时,已经看到摆着的香案,心里便知道是什么意思,恐怕汴京那边有人过来催他回去了。 果不其然,等到陈初六来了,知州便宣读圣旨。田野上跪满了人,知州摊开道:“着资善堂翊善陈初六即刻返京,以原职待命,旨到即行!” 第五百七十四章 回京 “臣接旨!” 陈初六上前接过圣旨,仔细一看,写得也太特么简单了,五毛钱都不值。若是那些升官的圣旨,都得夸个洋洋洒洒几百字,陈初六好好的放在家里祠堂里。反正家里祠堂,没什么可祭祀的,就供着那些“君恩”。 知州拱拱手道:“杜承,是新上任知州,顺道从汴京将德音带到,状元公此番回汴京,定有大用,杜某在此恭贺状元公了。” 陈初六微微一笑道:“多谢杜大人,下官在此谢过了。” 在一旁的邢学林也是道:“杜大人,这里便是状元公开蒙的地方,谁能料到,在这小山村里,走出状元公这等大才?” 陈初六摆摆手:“大才何敢当,不过是赵官家眷顾罢了。杜大人将领敝乡,还请大人赏光,吃一顿便饭再走。” 杜承点点头,走上前,四处看了看,道:“有山有水,风水宝地,民风淳朴,果然是人杰地灵,不错……” 陈初六站在一旁,邢学林跟在身后,杜承同村民们打招呼了,还抱了抱小孩子,随身取下一个什么小玩意,给小孩玩去了。陈初六心里笑道,这杜承新官上任,做亲民之举了呀。 待村民们都去忙活去了,杜承和陈初六来到一片竹林旁边,这里人少了许多,他开口道:“状元公,本官此番前来,还未进抚州衙门,先送了旨意过来。除了送旨意,本官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哦?杜大人但说无妨……” “呵呵,本官知道状元公乃是天子近臣,又是皇婿,权位富贵在天底下也是排得上号的。”杜承笑着,努力让自己的话说得不那么生硬,他道:“状元公远在汴京,家里下人难免缺了管束,若是有不懂事的人犯了事,本官如何处之?” “哈哈哈……”陈初六一笑道:“我家中下人,也是大宋子民,用宋法处置便是,何须多虑?” “不过,”陈初六接着又道:“我陈家的下人,向来有些奇思异想,而且陈家得罪的人也不少,若是因此有罪,杜大人当明察秋毫才是。” 杜承尴尬一笑,随即道:“状元公说的是,说的是,对了,我听说状元公在临川兴建义仓,可有此事?” 旁边的邢学林心中一凛,陈初六回到:“这义仓之事,乃是邢县令主张的,下官只是让家里人配合一下,毕竟是利民之事,下官尽绵薄反哺而已。” 陈初六又问道:“杜大人自汴京来,可知道京中有什么风向?” 杜承拈须道:“风向没什么风向,除了西北的事情外,就属四为诗社响亮了。说起来,这四为诗社是状元公所创立的吧?状元公不在汴京的数月,那些学子为新文风,可谓是吵得不可开交!” “为何?” “这还要从状元公回乡时写的几篇文章来说,那篇《与徐良骏赴于慈先生文会书》的文章,在汴京广为流传。状元公文中无半点说教,让大家耳目一新,称颂者占大多数。可后面又有两篇《请各方掌柜赴临川会揖》和《告陈家长工书》也流传到了汴京,可是……” 陈初六闻言笑了起来:“是其中的粗俗俚语引起了非议吧?呵呵,这倒是在意料之中,外人定会想,堂堂状元公,如何会写出此等文章来。” 杜承闻言更是愣住了:“难道说,这两篇文章真是出自状元公笔下?简直……简直不敢想象……” “有什么不能想象的?天下百姓,一字不识的有一半,剩下一般,能读书写字的,不到一成。在陈家做事的长工,能断句的有几个?唯有写这等平白的话,才能让他们听懂,不然说了也白说。” “可其中……” “其中不乏俚戏?呵呵呵,调侃一下嘛。”陈初六扫扫袖子,对信里面的不雅之词,一点也不在意。 杜承则是无奈,陈初六乃是文豪,人家说俚俗,也会有很多人称赞他质朴,而他要是说俚俗,就会被人骂作下-流。 等吃了午宴,杜承早早启程去了抚州上任,陈初六则和邢学林一并回了章津。 邢学林将义仓的事情同陈初六说了,全临川共置九仓,每仓启用五千石谷、一千石杂粮种子、五百贯铜钱做基础,可往外借贷,也可收散户储备。 凡家有田地五亩以上或耕牛一头者,可以借贷一石谷子。粮食两石以上可以存放,按月给息。 过了几天,家里的大小事情,总算都安置妥当了。李成启选择留在临川,陈初六一行人,则又开始北上,前往汴京。 到了洪州之后,朱漕司安排了一艘大官船,又叫了两艘兵船护卫着。还写下公文,知照沿途驿丞优待。 陈初六从汴京来时,不愿打扰大家,再加上有传言说,他是因为同坐杨家的事情,所以才被贬官。可现在天子召还的圣旨一到,怀着这些心思的人,一个个脸都被打肿了。 回汴京的路,自然也风光许多了。 十天之后,一行人风尘仆仆来到应天府,停在一处小地方歇脚。陈初六本以为这里安静,可以好好休息一番,明天再去应付应天府官场上的逢迎,却没想到这里有人等着。 刚一靠岸,便听见码头上有人大喊:“诸位,状元公回来了,状元公到了!” 接着便见到从码头上面各处,走出来了穿着长衫的学子,都是满怀期待等在岸上。陈初六本来想命人去告诉他们,“状元公坐小船先走了”,可看到下面的人,却都是老熟人,便停了下来。 欧阳修、颜子义、李云平、周俊、施文重这都是往日的旧友,徐良骏、何健京这些则是近几年才认得的。欧阳修、颜子义、李云平都是不俗,在汴京学子中,算得上新起之秀,周俊、施文重平平之姿,但也勤奋,佳作频出。徐良骏、何健京等人,是新上汴京赶考的举子。 见到这些人,陈初六感慨啊,自己凭着命好,先一步踏入了仕途。等到明年春闱,不知又有多少人能做“天子门生”。但不管怎样,这里面的人,将来都将成为陈初六的盘根和错节。 只是,眼下这些人一齐来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陈初六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吕公著。 第五百七十五章 言之有用 见是一群书生在下面迎,赵雅她们四个人远远地闻到了一股“酸劲”,便懒得下船了,差人去码头买些新鲜瓜果蔬菜,钓几尾鱼上来,就在船上用膳。 陈初六走了下来,同前来迎接的书生们一并道谢。欧阳修等老熟人,自不必多说什么了,徐良骏、何健京来到面前,长长一揖道:“晚生徐良骏拜见陈大人!” “唔……”陈初六微微点头,回到:“柳兄来了吗?” 徐良骏一讪,不好意思道:“柳前辈本来说是要来的,只可惜昨天晚上,醉宿在了青楼,今天一大早头疼不已,便没有来。” 陈初六淡淡一笑,这柳永倒是醉得恰到时节。 来到码头上的茶水摊,欧阳修等人与陈初六一同坐下,徐良骏等人则站在一旁,等陈初六招呼过后,才坐了下来。叙了一番旧,忽然听得旁边有人道:“在下游前,这厢有礼了。” 这声音十分突兀,众人都是看了过去,陈初六也是一瞥,只见那人周围站着一拨书生,同自己周围的人略有一丝不同。再看欧阳修、颜子义脸色,陈初六心中明了。 “游前?有钱,呵呵,我从前也认识一个有钱,叫赵有钱,不知道现在如何了……”陈初六笑着道:“阁下何方人氏,有何指教?” 游前一拱手道:“在下汴京人氏,我等来此,是为迎接状元公,也是为问状元公一件小事,还请状元公不吝赐教。” 欧阳修也是在一旁道:“知应,这些人都是北方的士子 ……咳咳,反正有些麻烦,就看你的了。” 游前倒是自衿得很,没等陈初六回话,他自顾自在一旁问道:“陈大人,前些日子,汴京中传有三篇你的新作,《与徐良骏赴于慈先生文会书》、《请各方掌柜赴临川会揖》、《告陈家长工书》,此三篇文章,我等争议不止,或以为三篇皆是伪作,或以为后两篇是伪作,或以为三篇是真迹,请陈大人点明,到底哪一篇是真作?” 陈初六喝了口茶,看了游前一眼,只见他话锋一转又问道:“不论这文章的真假,但晚生十分奇怪,这等粗俗之语,难等大雅之堂,更何况在天子脚下。这几篇粗问,却能借陈大人的名声广为流传?这简直是流毒无穷啊……” 是真作,那就是陈初六放毒,是伪作,也是陈初六推波助澜。若是在朝廷里面,陈初六就是一句话回了,“爱看就看,不爱看别看,流你奶奶的毒”。但当着这么多书生,陈初六自是不会这么说了。 他没有直接回真假,而是道:“阁下读没读过《诗经》?” 游前身旁一群人都是一愣,随即露出不屑之色道:“回陈大人的话,圣人云:‘不读诗,何以言’,《诗经》自是背得滚瓜烂熟。” 陈初六又问道:“那《诗经》中的第一首是什么,游前,你给大家伙背一背……” 游前有些不忿,但也是赖着性子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首诗,说的是一位美丽的女子沿河采摘荇菜,一位男子敲打着琴瑟对女子倾诉爱慕之情。” “背得不错,解得也不错,那你觉得这《诗经》开篇,也是百姓俗语,为何就能登大雅之堂?” “这……陈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告诉诸位‘中庸’二字。”陈初六淡淡地回到:“何为中庸?恰到好处不偏不倚是谓中庸,什么叫恰到好处不偏不倚?辞能达意,文堪通心便是。故而,中庸说白了,就是‘中用’耳。”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可见这篇文章虽是平白,但并不粗鄙,恰到好处,这便是诗经的中庸。圣人还说,诗经读之‘思无邪’,‘读诗用言’,这正是周之士大夫所需,这便是‘中用’。” “那三篇文章,正是行中庸之道,起中用之效。前一篇,写五峰山文会,记事而已!次一篇,述事罢了,召人至某某地;后一篇,知照长工而已,听文之人,都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平头百姓。” “其中有几句调侃之语,也是为有“见字如面”的效果,拉近我与长工们的距离,让其心悦诚服。所以说,这后两篇文章,本就不是上大雅之堂的,为何偏要往大雅之堂上带?这不是张冠李戴嘛?” “生于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难道这件事情诸位不知?故而,文章只要中用即可,什么雅,什么俗,都只是受众不同而已。真正能超凡者,雅能见其俗,俗能见其雅,大俗大雅用之自如,乃中庸也!” 听了陈初六的话,众人都是低头思考,这一番话,倒是耳目一新。中庸是儒家的核心思想,用中庸来辩雅俗,这倒是别出心裁。此外,他这一番话,驳斥了单纯的雅俗之见,如韩、柳一样,主张文章要“言之有物”,而且更进一步,要“言之有用”。 只不过,游前冷笑连连道:“陈大人,你这一番话,看似有理,但从一开始便是歪理邪说,辩不倒我。晚生虽然没中进士,但也读过书,对于圣人经典,不说倒背如流,至少是滚瓜烂熟,对于各种版本的解读,也是知道不少。但中庸释作中用,还从未听说过……” “你没读到过很正常,年轻人,该多读一点书才是。”陈初六摇摇头道:“书也不用多读了,读圣人经典就是,书读百遍,深藏其中的义理才能见到。” 其实看起来,游前和陈初六年纪相仿,而且游前是那种资质平平的人呢,读书十分掉头发,此时看起来,年纪还要比陈初六大。被陈初六这么一说,他心底即刻不平,心道你陈初六借着能逞口舌之能、靠着皇婿之尊,才能侥幸考中状元。 你也二十多岁,我也二十多岁。 大家吃的饭是一样的,凭什么你一副读的书比我多很多的模样? 游前冷笑道:“陈大人若是不信,在下愿让陈大人考较,若是能从圣人经典**题,在下若是答不出来的,便是……不对,若是答错了一个字,在下便付十贯钱给陈大人。” “答错一个字,就给十贯钱?” 不仅是旁人,就是陈初六也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被游前的话给惊到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五百七十六章 可以一试 “游兄不愧是是北方士子之光啊!”只见一位蓝衫书生收起折扇,一副指点江山的对在场的人道:“天下能放此豪言者能有几人?” 他身边的人都是点点头:“能放此豪言者当有二能,其一,必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人,有满腹经纶,故而不惧。其二,必有洞察细微之眼光,破除成见之胆略。” “其一在下明白,其二是什么意思?” “世人皆道陈知应有经天纬地之才,这便是成见,游前却并不这么以为。大家都是同龄人,甚至还要比他陈知应早生几年,如何人家就能经天纬地,我等却只能在经阁中徒劳费烛?”一名黑褂男子笑着道。 这黑褂男子的话,大家听了都微微点头。不过,黑褂男子也聪明,只说这是游前的想法。如果此事真成了,他就是有先见之明,若是不成,遮面拂袖去了就行,也无伤大雅。 黑褂男子接着说道:“今日,陈初六若是出题难不倒游前,便可证明其水平并不比谁高,只是一时走运而已,一举击破其盛名。游前他留了一手,把出题放在了经典里面。这几本经典,我等谁又不是滚瓜烂熟?这一次,陈知应难了……” 欧阳修等人看着游前一副“请君入瓮”的得意嘴脸,都是手里捏一把汗,不过,陈初六倒是开心起来,错一个字十贯钱,这比招募那些外邦人当临时雇佣军还要贵呢! “怎么样,陈大人一时语滞,是想用朝廷命官身份,斥责在下了吗?”游前冷笑着问道。 此言一出,大家心里都是不喜,暗自对那游前骂了一句小人,又来这一套道德讹诈的伎俩。北宋士风由淳,在场的长衫,不论是诘难而来,还是迎接而来,大多数都还是停留在了“学术讨论”的层面。就算这次辩论,证明陈初六是错的,他们最多是觉得纠正了一次文宗的错误,这是多大的荣耀。 可这游前使来三板斧,招招狠毒,一出手便是要的把陈初六这个“文宗”的光环给拉下来,再带上“文化骗子”的帽子,丢入臭水沟里遗臭万年。游前笑着,觉得大势已成,偷偷看了一下远处坐着的吕公著等人一眼。 陈初六等的就是这个眼神,原来是侄子在挑拨书生对付老叔啊,这没办法了,自家孩子,得从严教训。不过,要教训得先教训他身边这些狐朋狗友! “呵呵……”陈初六温和地笑道:“在这里,我生性愚钝,与诸位本是互为师友,不是什么都对嘛。今日不论谁对谁错,都不重要,因为这都只是坐而论道。就算大家错了,仍然可以坚持己见,找到新的论据,或者用你们的理论,造福一方百姓,我十分乐意向诸位讨教!” “岂敢,岂敢!”众人都是拱手,退了一步。 “哼,装模作样……”游前嘀咕一句,又拱手道:“状元公若是生性愚钝,我等何以自处?状元公何须如此多的闲话,还是出题吧,不然可显得状元公底气不足!” “好好好,”陈初六笑了笑道:“游前啊,五经之中,你更擅长哪一本?” “《诗》温柔宽厚,《书》疏通知远,广博易良,《易》洁静精微,《礼》恭俭庄敬;《春秋》属词比事,此皆圣人经典,晚生不敢弃之其一,都是熟记于心。”游前十分骄傲地道,说完还四处看了看,见到众人都带着惊讶在议论纷纷,他才满意起来。 古人读书,五经不可能全通,擅长的人,能读通其中一部、两部便要花费终身时间了。像游前这等,要么是自视甚高,要么就是天资聪颖。能读通五经的,历史上能数出来。不过,陈初六是个挂逼,自然是异数了。 “哦?五经之外,可有涉及?” 游前一愣,随即道:“《论语》、《孝经》、《尔雅》、《孟子》、《荀子》等书也是多有涉猎,除此之外的书,便都不再是圣人经典了。” “不错,可以一试了!” “嘁……” 围观的人都是愕然:陈知应啊陈知应,你可太过分了一点,人家读通五经,已属天赋异禀,又加上了《孟子》等书,恐怕这世上少有了,就是穷经皓首的宿儒,也不一定能如此。这么一个人,你却说“可以一试”,可以一试你大爷……你的意思是我等连被你考较的资格都没有? 众人心里不平,但也是强压着火性,游前也是冷笑道:“请陈大人一试……” “嗯,不考别的,就考你诗经吧。”陈初六忽然问道:“对了,你说的错一个字,就给钱十贯,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请陈大人一试!” “好,真的就好,对了,你带没带够钱? ” “陈大人,请出题!若是钱不够,晚生情愿打欠条!” 陈初六方才点头,乐道:“好,且问你第一题,你听好了,考你诗经。唔……《诗经》全篇……” 众人尖着耳朵听,听到是问“全篇”,暗叫一个好字,有人能逐句解读诗经,却终身是盲人摸象,不得全概。陈初六不愧是状元,问出来的问题,就是这么十分高深! “《诗经》全篇多少字?” “哈?多少字?” “这……什么多少字?” “风太大,听错了?” 游前最为愕然,他摇头道:“这,多少字,陈大人莫非说笑?” 陈初六十分肯定道:“没说笑,我就是问的多少字,难道不可以吗?你答不出来吧,可说清楚了,多一个字少一个字,十贯钱!” “嚯……这么算字数?”众人看向游前,心里道,宰了你炼油也卖不出如此多的钱呀! 游前挠挠脑袋,明显是答不出,陈初六一副体恤后辈的表情,道:“年轻人,不要狂妄嘛,说什么五经都读通了。算了,给你换一个,易经多少字?” “这……您……” “《论语》是开蒙读物,总该知道吧,《论语》多少字?” “字……陈大人,没人考字数的,都是考其中的章句、义理,没人考字数的呀。” 陈初六浑不吝道:“章句、义理,有什么好考的?你声称读通了五经,当然是不能考那么简单的了,我就不能别出心裁?” “这个嘛……” “算了,再给你换一个,《春秋》多少字” 陈初六步步紧逼地问,游前被问得连连后退,手足无措的样子,和刚才不可一世的模样,乃是截然相反。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一字十贯 “《孟子》多少字啊?” “孟子,这……” 陈初六摇头道:“这都给你换了多少次?不会就不会,说出来嘛,我们又不会嘲笑你一辈子……” 周俊见他吃鳖,在一旁跟着起哄道:“一字十贯,快说快说,指着你发大财了!” “是啊,早知道是这么考,我们就设一赌局了!” 陈初六笑着摇摇头道:“算了,刚才说的几本书,你任答出一题来,都算你对。若是错了,也只算你一本书,如何?” 游前一脸羞愧道:“晚生、晚生只会背书,只研究了其中的义理,从没算过字数啊……” “这么说你就是一个字也不会了?” “哈哈哈……”周俊大笑道:“我这里刚好有笔墨纸砚,来来来,快去找本五经来,找字数多的,咱们数字数,写欠条!” “陈大人,我……”游前的脸吓白了,他看向旁边,只见那边站出来一个书生,也是一脸倨傲,稍微拱拱手道:“陈大人,在下有一言!” “说来?” “我等读书向来只读章句、义理,从未听说有人考究每本书的字数。陈大人此题,是存心刁难吧?” “谁说读书只读章句、义理?你读书太少,自然不知每本书的字数。等你读多了书,才能知道。”陈初六回到:“圣人经典,意蕴深厚,岂是读一两遍,就能悟出其中真理的?若是如此简单,千百年来如何能为世间至理?通背又如何,我十岁就能通背,活到如今,还不敢说参透了其中奥妙呢!” 那人语滞,又道:“退一万步来讲,陈大人出题,当自己有解。敢问陈大人,你可知道《论语》有多少字?” 游前等人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急忙跟着道:“是啊,陈大人,你自己能否知道?” 陈初六淡淡一笑:“我出的题,当然自己知道。” 游前等人不信,拱手道:“请陈大人赐教,若是陈大人所说无误,我等愿赌服输!” 这些人心里似有赌徒心理:邪了门了,谁特么读书,数全书多少字?而且,古籍珍本各有不同,字数根本不确定!就是不信那你这个沽名钓誉之辈,能如此博晓。 只见陈初六开口道:“拿笔墨过来,我怕你们这些人记性不好,我说的数在纸上写下,然后一个字一个字计数。” 周俊十分相信他,笑道:“好,我来写!” 陈初六顿了顿,见周俊将笔握好了,道:“《诗经》全篇共三万九千二百三十四字,《尚书》二万五千七百字,《周礼》四万五千八百零六字,《周易》二万四千二百零七字,《论语》一万二千七百字……” 周俊奋笔疾书,众人被陈初六这如数家珍的气势给吓到了,张着大嘴,却说不出话来。这么多书籍,他真的连字数都知道? “《孟子》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老子》五千零五十六字,《文心雕龙》……《世说新语》……《淮南子》……” 说着说着,陈初六从儒家经典,跳到了经史子集,欧阳修等人都是提心吊胆,言多必失,说这么多,风险太大了啊! 忙是拦住,李云平道:“知应,不要说了,先看看这几本书再说吧!” 颜子义则是回到:“何须再看?这场闹剧,该收场了!” 陈初六停了下来,看着那游前道:“你还想赌下去嘛?若是翻开书数出来数,若是对了,你刚才那一个字十贯的钱,就该给我结算了。” 游前哪里敢真数?他仗着自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陈初六这话,是要拉着大炮打蚊子,他就心惊胆战了。 游前跪下道:“晚生鲁莽,冲撞了陈大人,请陈大人治罪。” 陈初六反倒是笑道:“起来起来,何须治罪?不过是讨论学问,各持所见也无妨,起来起来。本官所说没有别的,就是治学当脚踏实地,思学结合,方能渐长学问,切不可好高骛远、贪多嚼不烂。” “除此之外,本官所说,中庸乃是‘中用’一解,诸位完全可不放在心上,各有各的道。条条大路通罗……哦,不,通汴京,万法归一嘛,诸位只要做实事便好,勿沉迷于坐而论道,清谈误事。作文嘛,本官给你们一个建议,那就是言之有用、言之有事。” 众人都是拱手道:“晚生等受教了。” 从船上下来陈长水,走到陈初六身后道:“少爷,公主说午餐准备好了,多准备了一些,可以让几位朋友上来用便饭。” 陈初六感慨于赵雅懂事,往旁边一看,吕公著正打算要走,他喊住了:“吕贤侄,你怎么在这里,也不说话?!” 众人看了过去,吕公著嘴角抽搐着回过头来:“额……是陈叔啊,这,这么巧?” “对啊,可不嘛,我刚早就看到你了。” 到底是刚看到,还是早看到了?吕公著走过来,还是行了一礼道:“小侄给陈叔见礼了……” “好好好,”陈初六朝诸位学子拱手道:“诸位少陪了,有机会咱们到四为诗社再谈论。” 众人都是懂事,纷纷拱手离开,不过欧阳修等人,却是留了下来。吕公著看看周围的人,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颜子义走了过来,指着吕公著道:“知应,就是此人,把咱们四为诗社,搅得一团糟!” “我没有!”吕公著下意识不肯承认:“我只是和你们见解不同,争论几句罢了!” “既是见解不同,你如何说要另立四为诗社?又说你是知应的侄子,你知道的才是正解?不知如此,你还命人唯独诗社,若不是我等及时发现,你早已经放火将诗社的藏书阁烧了吧!?” “我……我……”吕公著怒道:“你们血口喷人!” “好了好了!”陈初六摆摆手道:“诸位都请上船吧,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说。” “公主在船上?” “无妨,行礼便是。” 陈初六便与大家一同回到了船里,吕公著本来不想去的,可这么多人都给他一个“你不去试试”的眼神,他也不敢拒绝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回到汴京 半晌之后,众人来到大船之上,见礼之后,在甲板之上坐了下来。欧阳修等人,将前后事情一说,吕公著顿时暴躁如雷。 原来,自陈初六离京之后,吕公著便盯上了四为诗社。原本他想着要报复一下陈初六,给四为诗社抹黑。可后来一看,四为诗社里面有着汴京大部分名士,这些名士知道他是陈初六的表侄之后,都十分尊敬他。 真相定律是绕不过去的,吕公著转眼放弃了给诗社抹黑,反客为主,在里面指手画脚起来。不过说真的,他的本事没有欧阳修等人厉害,只是凭一个“社长表侄”的身份在这里。 久而久之,他便发现了,这四为诗社里面,还是几位社副在馆试,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可吃着了香东西,岂肯放下?他很快发现,四为诗社里面的社副,都是南方士子,没有一个北方士子。 南北士子之争,由来已久,尤其是汴京本地士子,居于天子脚下,享受着全天下最丰厚的教育资源,他们连北方的外地学子都看不上,何况是南方学子? 吕公著自居为北方士子,更自居为编辑士子,想方设法在四为诗社中挑起南北之争。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被这么一激,四为诗社便连续两个月没能正常进行诗论了。 不止如此,还有许多肢体冲突,汴京城中对四为诗社的风评也是急转直下,最出格的事情是,一名中年妇人突然闯进来: “你们这是什么社啊,你们这是害人不浅的社!” 欧阳修等人说完,都是对那吕公著怒目而视,吕公著被这些人说得是哑口无言,他支支吾吾道:“不,不是这样的,陈大人,这些事情,不是他们说的这样的。” 陈初六摇摇头道:“那都不重要了,永叔、子义,诗社那边,真是要麻烦你们了。从今往后,非社员不能参与诗社活动,社员不遵守社规,立即开除出社。再过几天,选几位北方士子当社副,咱们诗社规模大了你们也管不过来,来年春闱,还需好好用心功课才是。” 欧阳修等人都是拱手,答应下来了。陈初六把吕公著晾在一边没理,和欧阳修等人用了便宴,一同前往了应天府。而吕公著嘛,想下船去,却被陈长水给看住了,下不去。 次日,欧阳修等人回了汴京。陈初六则从应天府坐船,慢了一天到汴京。一路走来,都是风风光光,到了汴京,却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盼儿、巧儿扶着船边的栏杆道:“少爷,这是怎么回事,反到了这官最多的地方,没人来给少爷拍马屁。” 陈初六笑了道:“沿途官吏,都敬我是京官,要么有求于我,要么怕我在天子脚下乱嚼舌头,故而相送。可这汴京里面,大家都是京官,我来了之后,只能和他们作对,他们何必来迎接我呢?反倒落下一个逢迎巴结的坏名声。” “哦,原来是这样的。” 盼儿、巧儿明白似的点点头,王雨溪却皱眉:“那些京官不来迎接也就罢了,可怎么连个下人都没来?” 陈初六摊摊手道:“谁说没有,也许在下面等着。对了,雨溪,你还记不记得有个人叫吕公著。” 听到这个名字,王雨溪脸色露出一丝茫然之色,陈初六替吕公著默哀,追人家三年,到头了连个名字都不被人家记住。 “就是那个吕公子嘛,你未出嫁时,总去你家送礼的那位。” “哦?雨溪姐姐,还有这一番故事?”盼儿、巧儿都是凑了过来,赵雅闻言也是竖起耳朵听,王雨溪恍然,却转眼气得咬牙切齿,对着陈初六又是打又是挠道:“坏人,你提起这件事情做什么,难道你是怀疑我还和他有来往不成!坏人,打死你!” “哎呦呦,不是这样,我没怀疑这个。”陈初六抱住她到:“雨溪,我是想让他见见你……” “见我?不见,有什么好见的。”王雨溪说完撇撇嘴,但享受着陈初六坚实的胸膛,不肯放手。 “这个吕公著因为你的事情,记恨于我,屡次给我使绊子。不过,他是吕夷简的公子,不然,他早被我丢下船了。” “他在船上?” “是啊,”陈初六看向下一层的甲板上:“对别人,我要杀人,对他,只能诛心了。” “诛心,你不怕他形如枯槁?”赵雅抱着小虎问道。 “那我就管不着了,不过置之死地而后生,有时候说不定能起到相反的作用呢?”陈初六带着王雨溪,找到了吕公著。 吕公著本来想离开的,可是从应天府开始,便被陈长水给看住了。陈初六来到他面前,乐呵一笑:“吕贤侄,在汴京这些日子,你可没闲着啊。” “哼,陈大人何须这样,要杀要剐,吕某人不会眨眼的。”吕公著面无惧色道,他知道自己有个爹,陈初六不敢动他。 “说得这么严重做什么?”陈初六低头一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怨恨我,还不是因为雨溪的事情?” “住口,你这个花言巧语的骗子,把雨溪从我心中骗走了!”吕公著恶狠狠道:“我一定要告诉世人,你就是个骗子!” “你才要住口!”王雨溪从旁边走了出来,揽着陈初六,喝到:“吕公著,你这个自作多情的无耻小人!” “雨溪,你……”吕公著激动起来了:“你告诉我,你是被他骗了,你是被他威胁了?” 王雨溪厌恶地白了一眼道:“你这人是气迷心了吧?我和坏人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哼,你算什么东西。读书也不会读,写诗也俗套,手无缚鸡之力,是个男人都不会像你这样。” “啊?我……”吕公著被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陈初六露出反派的坏笑,抱住王雨溪道:“吕贤侄,雨溪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你再怎么多想也没用了。” “什么?”吕公著脑海里浮现出什么画面,腹内顿生呕心抽肠之痛,心中一切幻想,都破灭了,万念俱灰…… 只见吕公著道一声完了,瘫在地上痛哭起来。陈初六和赵雅对视一眼,陈初六挥挥手,对陈长水道:“派人送到吕府,咱们准备下船回家了。” “是,少爷。” 第五百七十九章 归家 吕公著被陈初六一记诛心杀,弄得万念俱灰,万幸陈初六不想置他于死地,写了一封信交给吕夷简。往后日子,吕公著虽然鲜少和陈家来往,但并未再让仇恨布满双眼。 自入应天府来,面对那游前也好,对待吕公著也好,陈初六都没再动狠,而是选择击溃他的心里防线。将其推下悬崖,再丢根绳子拉上来,让他倍感恐惧,又感恩戴德。 从刘家的事情来看,这世上,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太复杂了。一不小心,就造成了蝴蝶效应。再过不到十个月的时间,陈初六马上就要成为四个以上孩子的父亲了。 下有四个孩子嗷嗷待哺,四个老婆年轻貌美,上有三个爹一个娘,中有故交挚友。值此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他的小命愈加重要,因此就不得不更加稳重,锋芒内敛了。 下船之后,陈家的马车刚好过来了,浩浩荡荡十多辆马车。陈初六先乘一辆,回到了家里,到家之后,吩咐陈长水道:“黑子,麻烦你去采买一些礼品,多买一些南方的东西,当做土特产去送给几位相爷。” 陈长水嘿嘿一笑:“少爷,咱不是从家里带来了很多嘛,都是地地道道的家乡特产。” “咦?你怎么不懂呢,家乡地道的东西当然得留给自己吃呢,谁拿去送礼呀?” “哦……我明白了,”陈长水笑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陈初六又回到:“京中这些相爷都没吃过真正的土特产,他们吃的,要么是下面人拿来蒙他的,要么也是在京中采买的。若是我送过去了,他觉得味道不对,定会责怪底下人,倒是不知道多少人叫屈,在暗中指着我骂。” 说到这里,陈长水疑惑不已:“从海边回来,少爷谨慎很多了,考虑得也周全了。” “这没什么,还得修炼啊。” 刚才陈家的下人告诉陈初六,老爷大奶奶都已经迁去了新宅,已经不在原处了。于是,陈初六便直接前往了新宅。 新宅在内城,坐西朝东,面前是甜水街。整个汴京城里面,六成的水井都是苦水井,宫里有一些甜水井,但天子喝的水都是从几里外的山泉中运回来的。 宫里的甜水井之外,汴京城内,就只有内城东南的一块地方,是甜水井的集中区域了。这里有两条甜水井大街,除了京中那些和赵官家一样,从远处运山泉的显贵之外,剩下的贵族基本集中在这里。 这一大片都是深宅大院,路过的买卖人吆喝起来,悠扬婉转,能传得很远,却又不嚷嚷。南边是汴河大街,往西走就是相国寺、都亭驿、开封府,往东走就是观音院、高阳正店,十分便利。 陈初六的新宅,原来是杨家的宅子。杨家是皇亲国戚,之前在各地收罗钱财,说得上富可敌国。他家在这里的宅子,自然是最大的。 走到家门口,高阳、刘沆在这里等候,一众家丁、婢女都在这里排得整整齐齐的,陈初六远远一看,笑道:“我是这俩人怎么不上码头来接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邀功。” 赵雅也是笑道:“这下看来,陈府才有官宦人家的味道了。高阳、刘沆两个幕宾请得好,把家里治理得当了。” 下了马车,刘沆、高阳领着家丁们过来,一并行礼。陈初六夸奖了几句,周氏与陈守仁也过来了,却直接无视了陈初六,陈守仁过去一把抱住陈小虎:“乖孙子,想死翁翁了。” 周氏接了陈小虎过来:“乖孙子,祖母给你做了几件小衣服,快来试试,合不合身?” 接着周氏又揽过赵雅:“大媳妇累不累,乏不乏,最近奶水足不足啊?娘给你熬了鸡汤,好好补一补。说到鸡汤……” 陈初六在一旁尴尬挠头,周氏终于注意到了他,开口道:“说到鸡汤,我也给你熬了三鞭汤,好好补一补。” 这一下,陈初六瞬间知道了周氏的意思,他凑到周氏耳边:“娘,最近你儿子可不能补了?” “为啥?” 陈初六又小声道:“因为雨溪、盼儿、巧儿都有了身孕,这要是一补,你就不怕把儿子给补坏了?” 周氏闻言一喜,看了一眼三女,三女哪里不明白,都是低着脑袋。周氏双手攥着拳头用来抑制自己的激动,忙是急急忙忙地牵着三女进屋子里面去验身去了。 赵雅抱着小虎,走到陈初六身旁,一嘟嘴道:“官人,这个样子,我是不是要失宠了?” 陈初六抚掌大笑道:“这下我爹、我娘又要忙得脚不点地了。” 陈小虎抽抽鼻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陈初六忙是过去看,指不定又拉了呢? 一阵忙活之后,总算回家安顿好了。周氏看陈初六的眼神,也顺眼了许多,一下中仨,这可是陈家要兴旺的迹象啊。晚上,陈善修也回来了,他现在正是读书最容易的时候。自从上次陈初六和他谈过之后,现在能静下来读书了,若是以这个态势发展下去,将来也是一个人才。 旨到即行也没定归期,只不过陈初六如此声势浩大回来,别人都已经知道了。为了朝廷礼法,他就不能躲在家里想清闲了。 次日,陈初六着官服,拿着一大颗外邦夜明珠,进宫复命去了。这外邦夜明珠……也是汴京买的…… 诏书上所说的,是让陈初六官复原职。但这官复原职,是资善堂翊善,那南房主事,并非是“原职”。资善堂翊善是个闲差,陈初六没什么好复命的,便径直前去找赵祯了。 文德殿内,赵祯在此视事,召见几位相爷。自太后将寻常事情交给赵祯处理之后,赵祯便每天和几位相爷在此处理国事。数月不见,赵祯多了一丝君王该有的威严。 “奏禀陛下,庆州来报。西凉王李德明遣大臣贺承珍督率役夫,北渡黄河建城,营造城阙宫殿及宗社籍田,名为兴州。” “其次,据边关的消息,李德明西攻吐蕃、回鹘,夺取西凉府、甘州、瓜州、沙州等地,其势力范围扩展以及玉门关及整个河西走廊。” “西凉王李德明不臣之心已久,陛下尚在冲龄,李德明更是肆无忌惮。营建宗社籍田,对内完全是帝王气派。枢密院会揖时,几位大臣都以为要恩威并济,给李德明一丝颜色看看!” 第五百八十章 晋升侍讲 “陛下,鸿胪寺寺卿呈奏,西凉王李德明贡牛羊千头,骏马百匹,以尽臣礼。然其使者又说,去年河套大旱,秋粮将要歉收,想让朝廷拨付两万石粮食赈灾。” “牛羊千头,骏马百匹,就换两万石粮食,这李德明真打得一个好算盘!” “是啊,这还不说,前脚割地为王,后脚还向朝廷索要粮食,这才是无耻之尤!” 张知白拱手道:“陛下,老臣以为,西凉王李德明此举,实在无理,但朝廷也可以将计就计。自咸平五年西凉王攻取凉州之后,朝廷与西域的商路便断绝了,至今未有西域诸国进贡,朝廷买马也全靠军中马场。” “西凉大旱,不论真假,陛下可借机让西凉王遣子入京为质,再给粮食。若是西凉不允,便拒绝提供粮草。同时,还有集结部分禁军,在边境镇守,以防西凉借机兵犯。” 王曾开口道:“陛下,此时天下太平,朝廷钱粮充足,当厉兵秣马,准备服西凉才是。得西凉者所以得西域,得西域者,便能顺势南安吐蕃,东击辽国,汉、唐二朝所以称雄天下者,全赖此道。” 赵祯看着底下这些重臣都在劝自己,心里想着,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以大宋的国力,战与和到底哪个跟符合当前情势? 赵祯摇摇头道:“此事朕应与太后再议,诸位爱卿的建议,朕会一一转述给太后。西凉使者的贡品先收下,至于请求嘛,让他在五日之后的大朝再次提出来,咱们先拖一拖。拖一个月,西凉旱情的真假,自然就能弄清楚了。” “陛下圣明。”王曾拱手道:“陛下,今日所议之事,皆已经议定。臣等告退……” “王先生,”赵祯伸手拦住道:“你与张先生先留下,朕有几件事要请教请教。” “臣不敢。” 对于两位相爷,赵祯一直是以“先生”称呼,以示尊敬。张知白、王曾留在这里,等其余人退后,赵祯开口道:“先生,朕前不久得南方奏报,说是……” 话说到一半,王之恩走了过来,在赵祯耳边道:“陛下,陈知应在殿外等候面圣。” “知应回来了?”赵祯一喜,吩咐道:“速速请他进来!” 王之恩走出去了,赵祯对王、张道:“二位先生,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刚要说他的事情,他就回来了。” 王曾笑道:“这必是陈初六回来了。” 张知白冷哼一声道:“他虽然冠带闲住回家了,可在汴京也没少一点消息,三篇文章,弄得汴京士子争吵不休。” 三人在这里说着,陈初六从外面进来了,见礼之后,赵祯笑道:“知应,你这次去岭南,给朝廷立了大功啊。只可惜,这件事情不能和外面说……” “哦?”张知白和王曾都是不明白,他们两个虽然贵为宰相,但岭南刘家的事情,乃是太后、八王爷一起谋划的,连枢密院也是很少有人知道。现在事情差不多已经结束了,刘家的银子都被运到了汴京,他们还是鲜少知道。察觉肯定察觉到了,但这个过程,就无从得知了。 陈初六拿出装夜明珠的盒子,上前道:“陛下,那件事情都是赵将军的功劳,我不过是帮了一点点忙而已。” 赵祯看了一眼夜明珠,丝毫不在意,而是笑道:“允迪来了密折,说在这件事情里,知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功不可没。” 见二相还有不明白之处,赵祯解释道:“张先生,王先生,这件事情可以告诉你们了。岭南刘氏,已经覆灭了。刘家积累的孽资,都已经运抵京师,共计有朝廷五年收入之多,从上个月开始,岭南海贸的赋税,都已经算入了国库。从此两广之地,再也不要朝廷拨款,还能给朝廷带来不少收入。当然了,钱都是小事。但从此以后,朝廷南边的麻烦就消失了。” 张知白和王曾对视一眼:“刘氏一直是朝廷的大患,如今真的已经除了?不会引起岭南民众……” “不会的,知应的三必剿、三必抚,已经将岭南百姓安抚好了。”赵祯笑道。 “若是这样……”张知白看陈初六的眼神和善很多了:“若是这样,陈知应可谓立了千古奇功啊,这等大事,如何不昭告天下?” “刘家确实是一患,不过却还没做出格的事情,这件事情,本来想慢慢来的,可惜他们遇到了知应,快刀斩乱麻哈哈哈……若是昭告天下,就有失朝廷的颜面,也会让知应招来祸患。” 王曾点点头道:“陛下思虑周全,此功可记于实录,十年二十年后,可以拿出来。知应的功绩嘛,也应当奖赏才是……” 陈初六听到这个来兴趣了,竖起耳朵听,赵祯想了想,又问道:“王先生以为,当如何嘉奖?” “钱财,知应不缺,美婢,更是不缺。依老臣开来,不如给知应升官吧?”王曾笑着道:“我等作为臣子的最高荣耀,不过是为陛下尽忠。前不久,陛下有让知应担任春闱考官的意思,依知应现在的官衔,恐怕难以服众。不如就加知应为昭文馆直馆、少詹事、直经筵侍讲吧?” 说完,王曾询问张知白意见,张知白没说话,点点头表示同意。赵祯见到这一幕,高兴地点点头,询问陈初六道:“知应,就拟这些,如何?” “谢陛下隆恩。” 陈初六心中大喜,一堆官职中,少詹事是阶官,正六品,但少詹事又不仅仅是阶官。因为这少詹事是“开坊治事”的必由之路,而开坊治事又是拜相的一个重要资历。 昭文馆和史馆、集贤殿三个地方,是翰林的备选之地,昭文馆是皇家藏书的地方,换而言之,陈初六就成了图书馆馆长。昭文馆大学士,是首相的标配,昭文馆直馆,自然可见一斑的重要。 前面两个,一个是工资等级,一个是办公室牌子,剩下的直经筵侍讲,则是陈初六的“工作”。说白了,就是跟着赵祯读书的,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工作。 有的人干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让赵祯记住名字,这经筵侍讲,却是天子近臣,虽然陈初六并不需要靠这个让他记住。 可谁叫这世上就是这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侍读是陪天子读书,侍讲是陪天子的老师讲课。故而侍讲虽算不上“帝师”,却算得上是“帝助教”。若是陈初六这几个月的侍讲能当下来,明年春闱就可以入考官行列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感同身受 有了两位相爷的同意,下面人做事自然是很快了,陈初六还在文德殿,便有人将新的官服官帽、牙牌、卤簿送了过来。陈初六的官服,从浅绿色,换成了一身深绿色官袍。 当下再次谢过赵祯,直让赵祯说,知应这次回家一趟,礼数变多了许多。接着,赵祯问了王曾几件事。 赵祯问道:“朕今日读史,史书之上的功臣,极少有难得始终者,如裴寂、刘文静等人。这些人生时,可谓聪明一世,为何却落不了好下场呢?” “陛下,裴寂、刘文静等人,功成而不知身退,故而有此祸。”王曾看了一眼陈初六,他多半是想告诉他,将来当侍讲的时候,就应该这样回答。 陈初六没理解这个眼神,心里则是嘀咕,这赵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难道是想警告我,岭南的事情不要再提? 啧啧啧,伴君如伴虎啊,最是无情帝王家。 赵祯听了之后,略有思考,随即又问道:“附中使奏曰,近日天降大雨,汴京城恐有内涝,莫若面朝几日?” “陛下,天降大雨,必有公务为雨所阻,若是我等停下,等雨停之后,公务必然堆积如山。到时候,汴京耽误一天,到了地方就得耽误十天。”王曾又回到:“况臣等皆是朝廷命官,此时此刻更应该在庙堂之上,怎么能够退至小家以求安稳呢?” 张知白也是道:“陛下,都水监侯叔献任职以来,汴河水位平稳,已安然度过了几次汛。有侯叔献在,汴京定能确保无虞。” 赵祯十分满意,点头道:“二位先生,诏给都水监等治水衙门抚奖,表其治水之功。” “陛下圣明。” 问了几件事,王曾二人便退走了,他们一走,赵祯立马变了一个模样。撸起袖子,揽住陈初六的肩膀道:“知应,你总算回来了,朕有几件事情要请教与你。” 赵祯正是长得最快的时候,他揽着陈初六的肩膀,也还矮半个脑袋,陈初六微微低头,道:“臣知无不言。” 赵祯上下打量了一下道:“知应,你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二位先生在时,你拘谨好礼,现在就剩下咱们俩,对了,你无视王之恩啊,就剩咱俩了,还如此拘束作甚?” 陈初六微微松了口气,他知道权力对人的改变有多大,这短短几个月,能让人六亲不认。不过还好,这赵祯似乎没被皇权改变太多。他想了一下,就算这样,自己不能飘也不能浪,一个马屁送上:“陛下,臣回来之后,发现陛下君威外露,不敢像以前那样了。” 赵祯果然像孩子一样,惊喜地看了看自己,道:“真的吗?朕有君威了?帝王之气?哈哈哈,朕自己也发现了,这几月管事一来,虽然操劳不少,却舒心得很呐!只不过嘛,知应,朕视你为异性兄弟,这一点是没变的!” “臣……臣谢陛下。”陈初六扯开话题:“对了,陛下刚才说,有什么是要询问?” “没错,”赵祯顿了顿,看向旁边:“王之恩,你滚一边去,朕和知应有些话不给别人听的。” 王之恩苦着脸走远了,在远处偷偷看了一眼陈初六,心说别看那一个个身居要职的外臣内臣,都比不过这个陈啊。 赵祯看到左右无人,这次说出了心里话:“知应,朕大婚也有半年了,行房……行房也有了许多次。只是不知为何,朕几位后妃的肚子,总是没有动静。太后那边,朝廷那边都盼着朕生下皇嗣,好巩固国本。” 陈初六感同身受的笑了,原来天子也会被逼着生孩子,问道:“陛下是不是也被逼着喝三鞭汤,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补药?” 赵祯一拍道:“知应,你真是朕的知己啊!” 陈初六挠挠头道:“实不相瞒,臣也被家里这么催过,故而多少知道一些。不过现在好了,几位内子都已经有了身孕。” “哦?”赵祯像极了看到偏方的旧痿之男,问道:“知应,你用了什么办法?快告诉朕,朕再不让几位后妃怀上孩子,就会被下面人烦死去了。” “不就是一点补药嘛,陛下后妃众多,三千佳丽,一天一个,额……吃点补药是好事!” “何止如此?”赵祯气呼呼道:“朕在行房事的时候,总有太监在外面听着,行完房事,朕还想和后妃温存,他们就要抱出去验查。这……” 陈初六恍然大悟,谁希望行房的时候有人盯着看?还是几个鸟都没有的死太监盯着看……就这样,让陈初六来试试也不行,赶紧行完了房,女方就被抱走了,回味全没了。 这就叫欲速不达。 陈初六又问了一下这几天颜色如何,时间长短,得出结论:“陛下,其实什么补药,都没什么用。重要的还是身心的调理,陛下太紧张了,白天又忙于政事,故而有些怀不上。” “那依知应看来,当如何?” “多吃羊肉、多运动,骑骑马,而且一定要休息好。不要天天来,两三天一次是最多了。” 赵祯叹了口气:“朕倒是想啊,可这些事情都由不得朕。” 陈初六心里嘀咕了一下,其实他也知道,历史上的赵祯,生了几个儿子,可惜没当王爷的命,全都早亡了。最后选太子的时候,都是过继来的。 在宫里头,赵祯能请教行房技巧的,也就是陈初六了,又问了一些,他又要准备去批奏折去了。临走时,赵祯忽然又问道:“知应,你对凉州、西域怎么看的?” “西域?凉州?”陈初六不解。 “算了算了,这件事情你还不知道,等得空了,朕再和你详说。”赵祯说完,转身离开了。 他走之后,陈初六还在嘀咕。西域、凉州,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情。历史上,西夏就是宋仁宗时期和辽、宋断绝臣属关系的,难道现在西夏开始活动了? 在陈初六看来,西夏和岭南刘家有着相似之处。同样靠一条商路,在大宋和西域之间,赚取中间商差价。只不过,岭南刘家比西夏要悲催多了,他在陆地上的力量十分脆弱,几个衙役也能将他们擒拿。西夏的军力则十分强悍,打得吐蕃、回鹘求饶,同时还能北拒辽,南拒宋。 第五百八十二章 枢密院 “若是让小爷去碰西夏,那小爷就带着孩子老婆退隐山林。” 陈初六砸么砸么嘴巴,穿着自己的新官服,在宫里走了走,这红墙白瓦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但却令人留念的感觉。 官服是有了,可走马上任却不急,留了一阵,也无处可去,陈初六便反回了家里。刚走进门,高阳、刘沆便拿着一沓帖子过来了:“东翁可是在宫里出了大风头?” “昭文馆直馆、少詹事、经筵侍讲,这算风头嘛?” “哎呀!原来是东翁升官了,我说呢,怎么这么多人送礼来了。”刘沆将帖子递过来道:“东翁,未至午时,便门庭若市,京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来送礼。不过我们不敢替东翁收下,只将帖子收下来了。” 陈初六拿着帖子一看:“哼,升个小官罢了,还不如之前的勘验帖子的主事,这么多人送礼,怕是知道了些什么。这礼不收是对的……” 刘沆、高阳对视一眼:“那东翁,咱们要不要闭门谢客?” 陈初六摇摇头道:“用不着紧张兮兮的,该干嘛干嘛,叮嘱家里人,别用陈家的名头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算做了,陈家不会给半点庇护。要是被别人欺负了嘛,就给我揍回去,没揍回去到家里还要罚他不准吃饭。” “额……东翁高明!” “少拍马屁,你们在汴京这几月,事情做得不错。等下你们每人去支五百两银子,算作奖励。” “东翁,这……多谢东翁。” 陈初六又对他们二人道:“再过几年,过几年吧,让你们补个官当一当,或者你们再科举?” 刘沆、高阳摇头道:“东翁,补个官,哪有在这里舒坦威风?再说了,说到科举,咱们已经荒废了学业,哪里还能科举得了?” 陈初六则是回到:“既然补官不愿意,那就科举吧,你们平日里,抽点时间,将学业重新拾起来。这段日子,你们做过了许多实事,这样再去读书的话,感悟体会都将更深一些。等我身边人才多了几个,就叫你们去科举,到时候中个进士,光耀门楣多好?” “东翁大恩,我二人没齿难忘!” “行了,咱们都是从临川出来的人,在这汴京,应该当一家人。”陈初六笑道:“对了,长水呢?” “哦,大奶奶和老爷说了,长水这几年在陈家,功劳苦劳都很卓越,他父母来了汴京,又取了媳妇,很快要有了孩子,就应该另外找个院子住了。”刘沆回到:“正好东翁家在外城的老宅空着,就给了长水,此时长水正收拾东西呢。” “这样啊,那没事了,你们俩忙去吧。” 陈初六回到家中,和几女一一温存之后,想要和赵雅悄咪咪的做点什么,可惜陈小虎却又哭又闹,把赵雅看得紧紧地。 万不曾想,这小虎成了拦路虎。 陈初六几多无奈,便去了四为诗社,在这里宣传自己的主张。往后一些日子,除了陪伴家人,剩余的时间,陈初六也就是呆在这里了。 翌日,陈初六又奉命入宫了。一是上任昭文馆直馆,此外还要安排侍讲讲课的时间,这些应当是陈初六自觉去的。可他却是“奉命”入宫,就是还得去参拜太后。 “太后懿旨,陈直馆往枢密院参见。” “枢密院?” “陈直馆没听错,就是枢密院。陈直馆还是要快一些,太后急着见您呢。” 陈初六给了点钱,太监离开之后,便直接往枢密院走去。在宫里逛了这么多次,这枢密院算是断然把陈初六拒之门外的地方。 从端礼门往北,来到文德门外。文德门后就是文德殿,是天子常朝之地,也是平日接见大臣议政的地方。文德门外左右各有厢房数十间,中间用一堵墙隔开,左边是政事堂,右边是枢密院,近在咫尺,却不相往来。 陈初六之前一直在政事堂办差,从未来到过枢密院,枢密院有重兵把守,并非是看门吏。 见到陈初六来到门前,护卫上前拦住,更有几个皇城司的逻卒过来,拦住,上下一看陈初六,发现还是“深绿官服”,语气有些冰冷道:“贵官止步,此处乃是枢府,非本府任职以及天子特旨不得入内!” 对方语气虽然不是很客气,却是行公务,陈初六拱手道:“本官乃昭文馆直馆,此番是太后旨意,让本官过来的。” “昭文馆直馆?” 但见一人走了出来:“昭文馆直馆,向来是选宿儒担任,没有白发如雪也两鬓斑驳了,但吾看贵官,却是年轻得很啊!” 枢密院中的官,都以文官充任,加上枢密院和政事堂本就是刻意需要分开的两个衙门,故而不认识陈初六也属正常。 几个逻卒也是道:“的确,宫里馆阁之人,都是老头子,怎么会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后辈?” “听说有个状元公,十分年轻,莫非是……” “谁知道他是不是,但只要没有陛下的特旨,一概不能入内,这是规矩,咱们谁也不认,就认陛下的特旨!” 陈初六苦笑道,这细柳营的事情,今儿个让自己碰到了。虽说如此严密看守是好事,但多少心里有些不舒服。 “陈老弟,别来无恙?” 身后传来洪钟一般的声音,陈初六惊喜地回头一看:“曹将军,你什么时候从边关回来了!” “哈哈哈,朝廷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曹玮看了一眼枢密院门口:“怎么,陈老弟被这些人给拦住了?” “额,确实如此,他们公务……” “什么公务?连你这鼎鼎大名的状元公都不认识,明明是刁难你嘛,若是我遇见了,早抽他丫的了!”曹玮瞪着那几位逻卒道:“别人不认得,你们还不认得嘛?陈老弟可是在你们皇城司,闹过一阵子呢!” “曹将军,我们几人都是新来的,不识状元公,还请恕罪。” 曹玮撇撇嘴,也不搭理这些人,带着陈初六直接走进了枢密院,等走远了一点,他揽过陈初六道:“老弟,你在岭南干的那一票,真叫人欢喜!那刘家,就像是身上长了癣一般,痒死了,却治不好,你一招给治了。” 陈初六一笑道:“都是允迪的功劳,对了,狄青在将军手下,锻炼得如何?” 第五百八十三章 边将之苦 “陈老弟,曹某刚要说起此事!”曹玮笑着道:“那小狄青,曹某本以为是个累赘,让他吃几天苦,自然会回来。可没想到,这小子脑子十分机灵,又能吃苦,从这里到边关,一路骑马,我那几个部下都叫苦连天,这小子一声苦都没吭!” “到了边关,狄青学什么会什么,朴刀、搠、枪、骑射,现在样样精通,已是营中副将!” “这就好,不愧是名将。” “多谢陈老弟夸奖,千古名将都是百年之后的,曹某暂时不想当!” 陈初六笑笑,他夸狄青的,曹玮以为这是夸他。不过也没错,这曹玮也是名将,不过名气远不如狄青大。 “陈老弟,你何时调到枢密院任职了?这样一来便好,从岭南的事里看,你至少不像他们外行,而且没他们那红眼病。” “哦?枢府里的,怎么会是外行人?” 两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议论着。 “他们兵书倒是读过几本,也有人是从边关历练过的,这没问题。”曹玮一摊手道:“只是汴京离边关有千里之遥,战场上讯息万变,哪怕是张良、孔明在世,也难做到粮秣兵马,事无巨细,全部指挥得当。” “可他们偏不,恨不得用几张破纸,安排边关的一草一木!有时候他们图上说某某地方,有一条河,可那已是十年前的了,如今成了荒漠。扎营在那里,简直活受罪,没等敌军打过来,全渴死了。这不是外行,是什么?” “这还不算过分,过分的是军里的监军也是个糊涂蛋,就算汴京指令明明不对,也要我等执行。曹某只是个领兵打仗的,曹家世代忠良,只要曹某反对一声,他动不动就要参曹某拥兵自重,这如何受得了!” 这就是大宋几十万边关将士所面临的困境! 陈初六听着这苦水哗哗地往外倒,也就知道了宋军为什么强大不起来,面对西凉李家一步步强大起来束手无策。 李云龙没有碰见赵刚,偏偏还是阎老西当顶头上司,活活憋成了楚云飞。虽有一身勇略,只能看着不堪重用的队友疾呼“就算是五万多头猪,共军抓三天也抓不完!” 陈初六劝慰道:“曹将军消消气,本官不在这枢府当差,只是太后让本官过来的。这等军制虽有弊端,可朝廷也是无奈之举。” 曹玮重重地叹了口气,陈初六接着又道:“不过嘛,这朝廷制度,向来都是只防小人,不防君子,对将军也的确是严了一些。我倒是有一计,可让将军放开手。” “什么计策?” “兵在精而不在多,精兵一万,可敌十万弱旅。”陈初六笑道:“将军继续统领边关将士,却可问太后要下辖一万人的专权,不受监军、枢府节制,唯受旨意调动。” “一万人,朝廷如何肯同意?” “才一万人,在这种时候,朝廷同意的几率大一些。” 曹玮好像是明白了什么,笑着点头道:“这一万人,还可以抽调勇猛士卒,加以训练,如此一来,便是虎狼之师了!” “不不不,当抽调弱卒,至少不能是勇猛士卒。” “这又是为何?” 陈初六站住了,解释道:“将军想啊,朝廷宁可使边军一天天弱下去。我要把军制定得死死的,这是为了防什么?将军聪慧过人,定然明白,所以不能抽调猛卒。” “此外,若是将猛卒抽调在一起,其余边军则会更弱,平日耗费相同的军饷,却打不了仗。若是将一些平庸之人抽调出来,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 曹玮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撇撇嘴,小声道:“多麻烦的事情,赵官家难道怕我等黄袍加身不成?” “就怕这个!” 二人示意不能往下说了,又走了几步,见到几个太监,过来道:“曹将军,陈大人,太后懿旨,曹将军前去面见太后,陈大人往先去见枢密使。” “臣领旨。” 那太监领着曹玮走了,陈初六则往另外一边去,刚才那点子,是他刚想出来的。 南边的癣疥之疾已经根除,便腾出一只挠痒痒的手出来,治治北边的心腹大患。 辽那边,势强而边安,没必要主动挑起事端。在辽和西凉之间,当然西凉是更软一些的柿子,而且它对大宋称臣,打他是理所当然的。 收复西凉,对大宋的战略发展也极为有助,西域虽然不可用,但至少能从西域诸国手里买到大批的良马,用来充实军备。 从之前赵祯的几句话,和曹玮突然回来,陈初六猜测朝廷是有意给西凉一点颜色瞧瞧,抖一抖威风。 只不过,在西凉和大辽之间,的确是是西凉综合实力弱一些。可若是比军力强悍,在大宋、西凉和大辽三者之间,可是大宋最弱! 铁骑南下,生灵涂炭,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这样值得吗? 枢密院不同于政事堂,政事堂那边,总有一种四季如春的感觉,但杀机都在春风里。这枢密院,在这季节也透着冷峻,陈初六问个路,也只是被冷冷的一指。而且被用质疑的眼神打量了好几次,别人总觉得他是进来打探的细作。 就这样,七绕八绕,才找到枢密使值公的地方,心道这才是大内啊! 门开着,看来里面的人已有了接见客人都准备。陈初六见到五十岁左右的红袍官员在里面,这应该就是枢密使张奢了。 陈初六虽不来枢密院,可枢密使还是认识的。真宗皇帝尚在潜邸时,这个张奢就跟着他了,后来跟着真宗北上抵御辽兵,这位张奢也立了大功。 赵祯即位,逐走丁渭之后,张奢拜为枢密使。张奢与陈初六,同朝为官,却没说过话,也没有过来往。平日里三节,也是送贴祝贺罢了。 陈初六在门口探头探脑,张奢微微睁开眼睛:“是知应来了吗? “下官陈初六,拜见枢相!” “知应免礼,”张奢和颜悦色笑着,又道:“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知应才华出众,本官欲禀太后,荐知应为枢密院副承旨,一同参议军国大事,如何?” 张奢此言,乃是提拔陈初六,可陈初六却偏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时候参议军国大事,还不是对付西凉的事情? 不成不成,小命更重要。 陈初六拱手道:“下官才疏学浅,于军国大事一窍不通,还请大人明察,另择高明。” 第五百八十四章 拒入枢府 “谁能生而知之?本官当初也是什么都不会,可在边关历练了几年之后,什么都会了。知应乃是朝廷忠贞之士,这一点历练难道都不愿吗?” 张奢问道,陈初六心底却是冷笑。 忠臣就得什么都历练,不历练就不是忠臣,换而言之,不转不是华夏人? 再说了,陈初六就是忠臣?他只是懒得造反…… 陈初六断然摇头道:“此言差矣,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人君因才善任。陈某不善参谋军国,若分心去学,恐将已有的本事丢失。到时候得不偿失,首尾难顾,在朝廷上尸位素餐,岂不更有违人臣之本?” 张奢诧异了一下,却是不恼,他道:“行了,不说这个了。知应从大老远赶来,为何不多休息一些日子?” “人言可畏啊……” 张奢笑道:“知应有岭南的功绩,再多人言又如何可畏?另外说来,知应在岭南能运筹帷幄,足见无师自通啊!知应,有如此大才,不为天下谋事,可是会获罪于天的哦?” 得,又绕到了这里,陈初六撇撇嘴,做出转身要走的样子:“枢相,恕下官无礼了,岭南之事,与我有半点关系?岭南发生什么了,本官可不知道!” “陈直馆……”张奢软的不成来硬的:“你可知道这枢密院,多少人求着来?” “求来此地者,求利者也!本官唯皇命是听,无利可求。” “好个唯皇命是听,那本官就直接启禀太后,将你调过来。” “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贼寇,若是如此,本官便辞官回乡,退隐山林!”陈初六慷慨陈词,说完转身便走, 张奢一愣,没想到陈初六如此强硬,利诱不成,威逼也不见效。见陈初六走了三步,张奢站起身道:“知应!切莫在意,不来就不来嘛,人各有志,既然你无志于此,本官不强求,不强求。” 陈初六落下第三步,就没想过要再抬腿离开,他顺势回身道:“枢相这句话说得……倒是中肯,对了,不知太后什么时候来?” “太后圣驾,仆怎敢猜测?”张奢闭上眼睛,抚了一下胡须,又睁眼道:“你这小子的性格,倒是和你令祖很像。” “嗯?” “这里有一封信,是令祖叫边军递回来的,带回家去看看。”张奢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看样子十分老旧了。 陈初六微微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来不及查看信上的内容,身后便道:“张枢相、陈直馆,太后命你们过去议事。” 张奢应了一声,忙喝了口茶,先一步出去,陈初六也跟了上去。 太后在偏殿,殿名武安,曹玮叉着腰站在门口,表情冷漠,对张奢拱拱手,道:“下官有礼了……” 随即转身不看,走到陈初六面前,和颜悦色不少,道:“陈老弟,刚才说的事情,成了!只不过,人数略少一些,只有原说的三成。” “也不错了,若是战场上布置得当,能起到四两拨千斤之功效。” “陈老弟,你以为这点人是训练为骑兵好,还是做弓弩的好?” “让我说,骑兵、弓弩都不佳,这点人马是一把匕首,不是一把斧子,出其不意,一招致命。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可以教你办法……” “何必将……”曹玮抬头一看,地方到了,无奈地走了进去。 见过太后,几个人齐齐坐下,太后自然与陈初六叙了叙旧,口头嘉奖一番,又分别给家里的人,各自给了一些奖赏,特别是刘功启、刘成启二人,都给予官职、荣衔。 一盏茶喝过了,大家议起了西凉的事情,陈初六虽不愿参与,但出出计谋还是可以的。 只见张奢开口道:“启禀圣后,西凉使者尚在驿馆,等候恩赐赈灾粮秣,一日三催,其属下更是放言,如果不允,西凉铁骑将南下自取粮食!” “哼!好个猖狂的西凉使者,他若南下,本将敢叫他分不清东西南北!” 太后脸色微微一沉:“且不论他们索要粮食,但有件事情你们要记住。西凉本是大宋土地,西凉王也是先帝册封,替大宋守土西凉。西凉与大宋既非两国,也非两朝,而是朝廷与下属藩王之间的关系。西凉过来的人,并非是什么使者,而是进京面圣的臣子,是贡臣!” 张奢、曹玮俱是感到失语,站起来道:“臣等知道了,西凉贡臣急催赈灾粮饷,朝廷是否安抚?” 陈初六在一旁嘀咕,西凉王割据自立已有几十年了,他对大辽也是称臣,是否算大宋藩王,还不一定。不过,这等事情,向来是要死撑面子的。 陈初六想了想问道:“太后,不知西凉灾情是否属实?” 张奢替太后答到:“刚收到边关奏报,西凉确实有旱灾,旱灾倒不是很严重,不过随后又有蝗灾,百姓损失较重。只不过这些都不足以造成大难。西凉王征集役夫修筑关隘、供养庞大的铁骑,才是麻烦。此次谴贡臣入京索要粮食,恐怕就是为了这些人。” 陈初六微微点头,曹却是彬十分不满,他嚷嚷道:“那个狗屁西凉王。明明是养不起军队,又不想给自己百姓加过重的赋税,所以才到大宋索要。要我说来,凭什么拿大宋百姓辛辛苦苦的赋税,去给他笼络人心?这粮食得拖着,坚决不能给!” 太后开口道:“安抚是要安抚的,西凉百姓,亦是大宋百姓,如若不抚,必失西凉民心。只不过西凉王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是大力抚之,恐养虎为患,成了资敌,利敌而不利我。” 张奢点点头,回到:“圣后,既是如此,不如来一个‘雷声大,雨点小’,命人在边关放出朝廷德音,就说朝廷给予西凉百姓百万粮草,但实际上却给一点陈粮。如此,可以做到缓敌之效,西凉王来不及向西凉百姓摊派赋税,粮秣不足。等粮草一到,真相大白之际,西凉王为保粮草充沛,只能加征赋税,激起百姓怨声载道,而百姓则反怪西凉王私吞赈灾粮秣!” 曹玮闻言,冷哼一声,立刻驳道:“西凉王苦苦经营的民心岂会放弃?他不会向百姓加征,只会率铁骑南下掠夺。到时候,边境必是狼烟起起。” 太后看向陈初六,只见他也是拱手道:“曹将军所言甚是,西凉身后有西域,坐拥商路,财源滚滚,养兵不难。枢相此计,过于凶险,别是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 第五百八十五章 立足于战 武安殿中,陈初六、曹玮俱是出言反对,张奢脸上的颜色就精彩了,他愤愤不平道:“你们两个小毛孩,知道什么?此时正是大好机会,若是能一举挫败西凉铁骑,将来大宋师进河套就容易多了。” 陈初六冷笑道:“大好机会?我看不一定吧。国用须有九年储,李家狼子野心,虎踞西凉绝非一时,岂能不懂这个道理?贸然断粮,只能予以借口给他们,让他们进犯中原,大肆掠夺,再让朝廷出钱安抚,到时候的损失只会更大。” “哼,难道就这么忍气吞声地将粮食给他们?”张奢叹气连连道:“陈直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如此畏首畏尾,说好的年轻气盛呢?” “年轻或许气盛,气盛绝非年轻,譬如枢相就是一把年纪了,还如此立功心切。可一将功成万骨枯,枢相不会不知道战端一开,必是血流千里吧!” 陈初六针锋相对,他绝不同意这么贸然惹恼西凉王李德明,若是一战而败,何必开战?见张奢冷笑连连,陈初六继续道:“就算如枢相所言,此一战能定乾坤,扭转宋与西凉的局面,可大宋能一战灭掉西凉嘛?” “不能又如何?” “无须讳言,西凉王李德明既称臣于送,也献媚于辽,联辽睦宋,进而夺取吐蕃、回鹘的土地,如今已成势力。若是一战灭不掉,西凉人势必完全倒向辽以求自保,到时候朝廷面临的绝非是仅西凉一处。” 陈初六此言一出,武安店内几人都是沉思起来。大宋与西凉搏斗,胜负好歹在五五之间,如果牵扯到了大辽,那整个边线都将紧张起来。 曹玮见到这样,急了起来:“可恶,打也不能打,抚也不能抚,可恨至极!” 太后问道:“初六,你说得头头是道,难道心中早有上佳计策?” 陈初六苦笑着摇摇头:“恕臣愚钝,臣没有别的办法。此外,臣对朝廷的兵事也所知甚少。” 张奢一鄙视道:“就知道又是夸夸其谈,空言无补。启禀太后,微臣的计策,并非一定要战。微臣以为,若是让曹将军在边关严阵以待,同时再派人向辽示好,如此西凉也不会轻启站端,北辽不会养虎为患,而是会借此机会削弱西凉。” 太后沉吟起来,张奢又自豪地道:“再说了,这恐怕是为今最好的计策了,难道不是吗?” 说完,他看了看陈初六。陈初六心中冷笑,这张奢都是老头了,位高权重,怎么还这么大瘾争功?不过,陈初六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太后心中挣扎了许久,纳不纳张奢的建议,本是犹豫不决的,看了一眼陈初六,她却仿佛看到了更多胜利的光芒,眼睛一眯,问道:“初六,若是按照枢相的办法,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 陈初六略微一思考,张奢的办法,不是不可行,只是风险有点大。如果真要按照他的办法来,就只有降低这个的风险了。 陈初六扶着下巴,一边想着一边道:“无论如何,大宋必收西凉,收西凉所以能通西域,通西域者所以能守中原。仔细想来,臣也觉得枢相断言不错,说这是一次好的机会。但西凉大患,不可一日除之,恒十年而见效,故而这次机会,是削弱西凉、试探西凉的好机会,同时还是检验边军的一次好机会。” “这怎么讲?” 陈初六继续道:“自澶渊盟会以来,边军久不经战,如今已十余年矣!虽时有边夷作乱,但听说用兵已是十分艰难,边军不堪。这件事情,曹将军应该深有体会。” 曹玮点点头表示认同,小战不断,边军却战备日渐松懈。若是再过十余年,不知道能不能护卫。 其实不用十余年,西凉王李德明死后,李元昊继位称帝,便一举击溃了西北数十万边军,打得大宋连忙请北辽帮忙。北辽倒是仗义,辽兴宗御驾亲征,却同样被打得溃不成军。那时,西夏、北辽、宋便形成了三分天下,鼎足而立态势。 陈初六继续道:“朝廷可趁此机会,将边军换血,整顿军务。当然,如何整顿,臣就无计可献了,这事得问曹将军。如果曹将军能带虎狼之师,镇守边关,使西凉李德明不敢轻举妄动就好了。” “再说枢相的计策,若是曹将军这边能震慑住李德明,而西凉又真有大灾,朝廷便可拍招抚大臣巡逻边线,将河西大族、河套百姓,都吸引到宋这边,再迁移至内地,便可夺西凉之力为己用。简而言之,不论如何,朝廷都要立足于战,立足于一支战必胜的边军之上!” “战必胜的边军?”太后仔细思索起来了,各种利弊得失在刘氏的脑海中闪过,最后,她咬咬牙道:“行,就依张奢之计而行。” “张奢。” “臣候旨。” “最近不是有一批军粮运抵边境?就拿着一批军粮做样子,告诉西凉贡臣,准备了八十万石粮食送给西凉安抚。除了这批军粮,另外将仓中陈粮拿出,一并送往边关。” “臣领旨。” “曹玮,这批军粮由你亲自押送。运抵边关之后,迅速整顿军务,准备迎敌,随时传送西凉动静。朝廷另选招抚大臣过去,随你一并过去,招抚西凉大族、百姓。此外,先前议定之人数,允你再翻一倍。” 曹玮惊喜道:“臣领旨!” 太后将目光放在陈初六脸上,道:“初六,那西凉贡臣鬼蜮伎俩不少,有些麻烦,你鬼点子多,去应付他们。朝廷给八十万石粮食,你不可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贡臣必不相信。你此去,务必让他们相信这件事情,并放松警惕,还得用这‘八十万石粮食’,换足够多的东西回来!” 陈初六心领神会,这是太后要用空头支票换西凉的真金白银,这种坏焉儿了的事情,不给钱他都乐意干! 陈初六笑着拱手道:“谈一次,恐怕显得朝廷有所图,得多谈几次,方能显得朝廷是真心实意。” “不急,多谈几天,也是可以的。” 太后说完,眼睛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陈初六暗道不好:中计了,说好了不掺和这件事的,怎么一激动就答应了呢? 第五百八十六章 询问火器 郁闷的从武安殿出来,陈初六长叹道:“天妒英才啊,就不能让我当个什么都不做的咸鱼嘛?” 曹玮不懂陈初六的悲伤,他在一旁道:“陈老弟,你去对付西凉人,可有把握?那西凉党项人,可不像中原人士温良恭俭让,你镇得住他们否?” 陈初六苦笑着道:“不过是一个使者罢了,曹将军提兵北上,御敌于边,可比我要艰难多了。” “那都不叫事,曹家世代忠良勇猛,父曹彬、兄曹璨,曹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蒙羞啊!” “璨兄身子可还行?” “唉,一日不如一日了。”曹玮叹了口气道:“从武者,多半不长寿,你别看我现在孔武有力,是因为现在忙,只要闲下来,一身毛病肯定就出来了。” “你可不能挂,你挂了,朝廷可就无将可用了。” “挂?” “就是死。” “这样啊,哈哈哈……”曹玮豪爽道:“十年之内,还能上马射箭,再过五年,尚能中军为帅,十五年后,吾命不可知也!这几年,本将也在想办法提拔几个小孩,你徒弟狄青,就是不错的将帅之才,若是能培养好,将来定能抵挡一方。” “狄青,我倒是有点想见见这小子了。”陈初六嘀咕一句,又想起了什么,道:“曹将军,你记性怎么样?” “记性?不如你过目不忘,倒是能牢记一年之中所发出的所有军令。” “哦?”陈初六指着天上道:“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你当年输给我的赌注,也就是三件不违反道义的事中剩下的两件?” 当初辽攻高丽,陈初六与曹玮打赌,高丽赢了,曹玮打赌输了,要答应陈初六三件不违反道义的事情。首先一件,就是带狄青去边关,好生培养,还剩下两件事情,陈初六刚刚想起来了。 曹玮笑道:“陈老弟无须拐弯抹角,曹某不是那种耍赖的人,你要曹某做些什么,说吧。” 陈初六仔细一琢磨,道:“两件事情,刚想让将军帮忙。一个是,老弟家里人丁也多了起来,就想着养几个家丁护院,旁的也不好,找两个军中的人,那种老兵就行了。” “不说两个,多少都给你找来,这不叫事。” “那好,我要一百个。” “噗……你要这么多做什么?” 陈初六鄙视地看了一眼:“你刚才还说要多少都成,现在怎么又变卦了,你这人性够次啊!” 曹玮连忙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找一百个给你,我倒是觉得没问题,可外人看来,你这问题可大了,我是不愿给老弟带来麻烦啊。” 陈初六笑了笑道:“二三十人吧,你得挑好一些的,得是能战之人,我拿来不止看家护院,而且还做点别的。” 在临川的时候,陈初六已经让赵允迪帮忙找了一些老兵,用来管理陈家的大小产业。但这些老兵,却是赵允迪带来的,多少有些用不顺手,于是陈初六就得再找一点不同渠道的,放在汴京,以备不时之需。 曹玮答应下来了,陈初六看了看四周,拉着他到一旁,道:“曹将军,听说大宋军中,有许多不同种类的火器,能发石弹,你可知道?” 曹玮脸色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警惕,疑惑地问道:“陈老弟,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瞒你说,我觉得只有这个和重弩,能抵御骑兵。但重弩过于笨重,制作也麻烦,这火器若是能研究透了,将来能替代重弩也说不定呢。怎么,这个违反什么道义了吗?” 曹玮摇摇头道:“这件事情有点难,曹某不能夸下这个海口,保证一定能拿出来。看看吧,要是能拿出来,就和老兵一起,送到你府上。若是不行,就欠下这一件事,怎样?” 陈初六仔细一想,既然他不肯多说,也只能这样了。刚才在武安殿,太后将之前说好的三千人,又加了一倍,成了六千人。所以说,曹玮手下有六千人完全听他节制,这六千人如何训练,如何打造,两人又聊了会儿。 武安殿内,太后则和张奢在议事,张奢道:“回太后,微臣向陈直馆提起,让他到枢密院做事,他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十分果断。” 太后一笑道:“那个小子,本事是有,可他却什么都不愿做。胆子很大,可又爱惜小命。” 张奢低头一想,回到:“圣后,陈直馆身上的刺太多,心性还需磨炼,若是调教好了,能为朝廷支柱。” “磨炼?怎么磨炼?”太后摇头道:“他的心性,哀家这么久都没琢磨透。” “依臣看来,朝廷得逆着他来,不能事事顺着他去。”张奢又问道:“圣后,陈直馆可有什么逆鳞?” “逆鳞,他有几个夫人,那就是他的逆鳞。” 张奢眼睛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想要磨炼他的心性,莫若拔掉这几个逆鳞了,看他怎么办。” 太后立即摇头道:“不行不行,那小子他什么都做得出来,顺着他来不行,逆着他去也不行,我有办法用他。” 张奢不再说话,点头承认了。可他心里,却仍旧不平,他能爬到今日这个地位,靠的是拔掉身上一根根的刺。可现如今,陈初六保留身上的刺,还能一步步往上爬。一看到陈初六,就想起了当年拔刺的疼痛,说嫉妒也可以,说憎恨也可以,总之张奢看陈初六,总有不顺眼的地方。可这么他毕竟是枢密使,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一场削弱西凉李家的计划,在此时展开。这首战还得靠陈初六,他得去和西凉贡臣谈判,让他们相信八十万石粮食是真的,并且高兴得多答应大宋一些事情。 大宋要一些什么呢?无非是马匹、通商…… 陈初六出来之后,还得前往昭文馆一趟,把本兼各职安排好,等朝廷再发明旨,就去和西凉贡臣谈判。 昭文馆大学时是王曾,此外昭文馆还有几位直学士、直馆,这些人都是兼任侍讲、侍读,轮流为天子讲授课程。这课程很杂,并不局限于儒家经典,而是将儒家经典和史书,以及帝王著述结合起来讲授。 在称呼上,昭文馆中不论直学士、直馆,都可称作学士。 第五百八十七章 经筵侍讲 昭文馆内几位学士,温文尔雅,望之清贵,谈吐极雅,一看就是当了十几年词臣。 侍读只是帮天子合书翻页的人,侍讲却是阐道的讲官。昭文馆内的学士,能称为讲官的只有五人,陈初六是新晋的侍讲,是第六人。 六人之中,以孙奭、冯元二人为首。孙奭字宗古,九经及第,太宗朝便是诸王侍读,累官至龙图阁待制。孙奭是经学大家,十三经注疏中《孟子注疏》中的“疏”,就是他写作完成的。 在文坛之中,孙奭与陈初六的名声响亮程度不相上下,甚至比陈初六的命是要好上许多,但由于他是九经出身,又是钻研学问的,在民间的名声大不如陈初六。仁宗继位时,孙奭以名儒选为翰林侍讲学士,判国子监、礼部尚书。 冯元字道宗,亦是大家,比孙奭的成就更高,但年纪小一些。冯元精通五经,时人问他:“古治一经,或至皓首,子尚少,能尽通邪?”冯元就讲:“达者一以贯之。”旁人皆是不信,试之,辨析无滞。 冯元通五经,可比游前那等上蹿下跳之辈要实在得多。五经之中,冯元最精通《易经》,现居礼部郎中、翰林侍讲学士。 另外夏竦字子乔,是少年英才,十七岁已经名声鹊起,不知文采好,在任时也做过许多实事。陈执中,字昭誉,他爹是副宰相,但本人也十分不错。值得一提的是,剩下一个李葳,是之前那个太常寺主簿李蕤的长兄。 这五人也是昭文馆直馆,也都是侍讲,陈初六是经筵侍讲,等次是较低的。这五人都算是中年一辈的佼佼者,至于老年一辈,则以张士逊、崔遵度为泰斗了,青年里面,陈初六算是天花板。 昭文馆大学士王曾不在,陈初六进了昭文馆,就是排行老六。他来之前,特意找别人问了一下五人的背景,此时陈初六与五人一一见过,最后给李葳行礼,可李葳却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哦,是陈直馆来了。” 陈初六一怔,知道他因为李蕤的事情,故意如此冷淡。但陈初六也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微微一拱手,便与其余侍读去打招呼。 见礼完了,众人便随意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算是闲谈融洽,冯元、孙奭这时道:“知应,才名动京华,如今同为侍讲学士,我等便是荣辱与共的了。” “下官一定风雨同舟。” 孙奭又开口道:“知应初来乍到,应熟悉一下侍讲的事。天子尚未亲政,以师学为主,除每月大朝之外,都需御经筵听讲。我等六人侍讲,其实为主讲,每二人一班轮替。经筵前一日,须至此参合经筵所讲。若遇非常之日,天子传旨可免经筵。” 陈初六听了点头,三日一大朝,有三班轮换,每个月只需讲六七次便可,这当侍讲的事情并不是很难。 陈执中提醒道:“前不久,太后命择前代文字中可资孝养、补政治者,用来给天子阅览。我等遂录进唐谢偃所作《惟皇诫德赋》,又录《孝经》、《论语》要言,以及唐太宗所撰《帝范》二卷、明皇朝臣寮所献《圣典》三卷、《君臣政理论》二卷。这几本书,知应可曾读过?” 陈初六听了这几本书,除了《孝经》、《论语》之外,一般读书人都不可能读过,现在提出来,是想考他一下吧? 陈初六点头道:“曾在寒窗时,这几本书都曾读过,几本书皆辨上下,树君臣,抚育黎元,钧陶庶类,允武允文,丹字呈祥,素灵表瑞,由此可观帝王之业,非可以力争者矣!” 这一番话出,孙奭、冯元皆是眼前一亮,陈执中、夏竦、李葳都是倒吸一口冷气,本以为陈初六要么摇头不知,要么死撑面子说会,可没想到他直接阐发议论,把这几本书的要旨给讲出来了。 愣了半晌,夏竦首先笑道:“真不愧是名满天下的陈四为,这博闻强记之能,已远胜于我等!” 其余人都说自愧不如,李葳也不得不捧了几句,缓解内心的震惊,陈初六则说岂敢岂敢。 孙奭笑道:“知应经学扎实、又博览群书,我等先有之疑虑,尽释然也!” 冯元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道:“经筵是两人一班,两人磨合日久,方能起到互补之效。知应,你年纪与李学士的年纪相仿,不如就和李学士一同侍讲?” 陈初六卡了一眼李葳,只见李葳已然恢复到了之前淡淡的样子,开口道:“陈学士学识渊博,下官于陈学士一同侍讲,今后学问定有精进,就看陈学士可否愿意?” 陈初六拱手道:“下官新来,不懂昭文馆内的规矩,今后承蒙李学士提点了。” 李葳话也没回,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而已。陈初六又遇冷,也不再说什么了,起身找到了自己的地方。当官以来,这算是换了好几个办公室了,之前还是单间,现在又成了合间。 熟悉完昭文馆之后,陈初六又去了一趟赵祯那里,听他抱怨,身边的人仍是盯着他,催促他赶紧当种马,生个大宋国本。赵祯也不想让大家失望,越是紧张,越是不行,这几天似乎还出了新的问题。陈初六也是可怜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少年,便多加了一些疏导,随后才回家。 雅苑之中,一些文士坐在这里,谈古论今。其中,有人忽然说起了陈初六前几日与游前辩论的事情,自是褒贬不一。可诸多人数过字数之后,又无一不服,虽因版本不同,造成差别,但这差别并不大。 有人道:“陈四为的强记之能,确实是不错。可说什么中庸就是中用,这完全就是歪解嘛。可见其读书虽能倒背如流,却不能通晓义理,乃是小聪明罢了!” “可陈四为又说,经义道理,谁都可以有自己的见解,或许经典本就是如此。” “胡说八道,圣人之言,唯有一解,亘古不变。” 席间一人站了起来,其余人都是尊敬,那人道:“陈四为本事是有,学识也非凡品,但为人过于世俗功利。满眼功利,忘却了经典本身,即便是满腹经纶,也只能落于下乘,可惜,可惜啊……” “李大人说的是。” 第五百八十八章 定讲章 京中忽又有了新的议论,学子们为“一经一理”与“一经多理”争吵不休。一经一理的,则是考据派,道学派,多是官府之人。他们以为,一经一理,才可以集中思想,不会让百姓陷入迷茫,如此才能“治民”。他们最大的理论依据,便是“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一经多理的人之中,则是一些青年学子,他们那思想奔放一些,觉得陈初六所说才是对的。每个人对经典,都能有自己的理解,只要能达到最终目标,即“治国平天下”,就是殊途同归,条条大路通汴京。千百年来,经典的释义和解读也在不断变化。只可惜这些人之中,没有能反问出“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这种振聋发聩的句子来的人。 这些议论,陈初六倒是不在意,因为他是主张一经多理的人,自然就得容纳“一经一理”的人存在,因为他们所持主张,就是“多理”之一。再说这讨论学问,无论如何都不过分,真理越辩越明嘛。 他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京中有了对他的新评价,也不知哪里流传出来的,即“多才而急功,博识而近利”。功利二字,在一些清谈者的眼里,那就是恶毒,他们以为世风日下的原因,就是大家过于功利。只有摒弃功利,不事生产,大家都坐而论道,喝茶聊天,这世上才好安宁。 换句话而言,“多才而急功,博识而近利”,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就是“其实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的意思。 这评价本是空穴来风,无从驳斥的,但陈初六却觉得要出来说点什么了。自古都是空谈误国,若是大家都把事功看成耍流-氓,到时候谁来做事?想要写文章,又怕引起轩然大波。若是借笔他人,恐怕又起不了什么效果。 陈初六想来想去,觉得这么发表意见,总有一些不好。忽然心中一亮,不如成立一个报社? 古时结文社的人,都是有自己的政治主张的,社长也借此机会,笼络相同志向的人,以求用文坛影响政坛。但这种结社的方式,还是不够凝聚,社员之间十分松散,影响力往往只是差强人意。 可成立报社,可是近代咳咳咳用的办法,报社可是强势的文化阵地。文社只是文化游击队,报社可是坚固地文化堡垒。 报社的想法,被陈初六揣在心里好好完善。但这件事情不是特别急,陈初六还得忙于经筵、西凉贡臣的事情。这一天陈初六到昭文馆,准备次日的经筵,传来一个消息,令六位侍讲议论不已。 “太后的意思,是让我等劝诫天子以国本为重,尽早诞下龙子,令皇储有继。”孙奭缓缓说道。 “这……”夏竦首先摇头道:“经筵是给天子传授仁义之道的,难道要将这等房中事情,拿到经筵上来说不成?” “这太不成体统了!”李葳附和道。 “太后的意思,并非让我等传授房中之术,而是让我的劝诫天子,重视国本!”冯元回到:“二位学士,国本亦是帝王必有的,自古以来,幼帝被权臣、外戚、宦官挟持者不绝于史书,最后导致争斗不休,国势衰弱,此皆是因为不重视国本所致啊。” 陈执中低头一想,看向陈初六,问道:“知应,你如何看待此事?” 陈初六闻言,只是苦笑。他早就知道,天子身边的人,都紧盯着他,弄得他紧张兮兮。这种神经绷紧的情况下,别说生孩子了,就是正常行事都是困难。 可这种事情,能公之于众嘛? 不能。 谁敢到处说天子不行不行的啊? 陈初六沉吟一下,问道:“孙学士,这个消息,可是太后有懿旨?还是别处传来的?” 孙奭一拈须道:“太后倒是没有明旨,可这个消息也并非是假,太后确有此意。” 冯元叹气道:“既然太后没有明旨,我等就先等着,赵官家虽已成婚,但年纪尚小。如此年纪,气血未定,当戒色才是。” 陈初六也是道:“卑不谋尊,疏不间亲,这种事情怎么说也是天子家事,我等为臣者,还是少干预为好。” 可孙奭却摇头道:“太后那边怎么交代?直接劝诫不行,那就旁敲侧击,旁敲侧击不成,就讽谏,只要后妃有孕,这事就算成了。” “就怕催促紧了,赵官家今后落下个疾病,岂非我等之罪过?”陈初六忽然道,这一句话,倒是令在场之人,都是惊讶起来。大家都是男人,虽然对这种事情难以启齿,但谁心里都有底,这种事情催不得。 孙奭纠结了一番:“那,那就暂缓一些时日吧,本官看天子,这几日也为此事烦恼着。知应,李学士,明日便是你们讲授了,讲章可备好了?” 李葳拱手递出自己的讲章,道:“下官已经备好,正要请诸位学士过目、把关。” 递出去之后,李葳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是提醒陈初六,道:“给天子讲学,我等寒窗苦读治学完全不同。我等治学,是钻研为臣之道,而给天子讲学,则要传授帝王之道。为臣之道,须谦卑谨慎,帝王之道,则讲究光明正大。” “我等治学,居于陋室,语言粗鄙也无妨。但给天子讲学,却是高坐庙堂,切忌用语俚俗,同样切忌华而不实,务必方正温润,言之有事,能起匡正之用,传授正法之功。” 夏竦开口道:“知应自幼与天子伴读,这些事情,应当知道才是。” 李葳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是李某多虑了,方才所言,不过是尽职而已,还请陈学士勿怪。” “多谢李学士提点,在下领教了。”陈初六做出受教的样子,脸色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虽说这李葳说的话夹枪带棒的,但却是有道理,陈初六只当自己学到了就是。只见孙奭、冯元二人,将手中的讲章看了一遍,又提出几点意见,李葳当场改完,再给大家都看了一遍之后,才定下讲章。 接着,陈初六便也将自己准备的讲章递过去了,他是首次作这些,自然作得不好,改动的地方十分之多。陈初六将讲章重拟了一份,也算定了下来,只等明日开讲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西凉贡臣 议定讲章之后,从昭文馆往出走,看看天色尚早,正犹豫要不要去一趟赵祯那里,却见有太监急急忙忙走过来。 “陈直馆,陈直馆留步。”太监跑着上气不接下气:“陈直馆,西凉贡臣又在闹事,问赈灾粮的事情,说朝廷再不明旨回复,他即可离京,回西凉调集铁骑南下,自取粮食!” “自取粮食?我看他是自取其辱!”陈初六有些恼火道,可转眼一想,又道:“是太后命我前去和西凉贡臣谈判?” “陈直馆料事如神,正是如此。太后交代了,趁着西凉贡臣此番闹事去谈判,能收事半功倍之效,陈直馆,看你的了。”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西凉贡臣一天三闹,越闹越起劲,狠话放个不停,看起来好像是疯狂了。但这真是他们疯狂了?而不是装出来的,惹得大宋朝廷疯狂的计策? 陈初六心里也没底,问道:“本官不通党项语,可有四夷馆的人随我一同去?” “有,四夷馆有人跟着,对了,这还有一件官袍,太后特意交给陈大人,这是绯服。” “绯服?”陈初六接过来一看,这可是五品官才能穿的呀,这不是升他的官,只是借绯而已,是让陈初六在谈判时,显得更有话语权一些。 换上了官袍,会同四夷馆的人前去见西凉贡臣。来到西凉贡臣的驿馆,四夷馆的人指着前面道:“这一片驿馆,本来是三百人住的地方,可西凉人才五十人而已,却霸占了这一大片。” “辽国人霸占了多少?” “额……辽国人更狠,他们占了五百人的地方。” 陈初六笑着摇摇头道:“先让他们占着,将来都会拿回来的。四夷馆……四夷馆对四夷的掌故应该知道不少吧?” “陈大人,下官通晓西凉党项语言、故事。” “对西凉党项的人呢?” 那四夷馆的人挠挠头道:“这倒是知道得不多,就看陈大人问什么了,若是问一个普通人,那我等肯定是不知道的。” “不普通,西凉王李德明之子,李元昊,你们认识嘛?” “李元昊!?”四夷馆的人惊了一下,旋即镇定下来了,三言两语说起来了。 “陈大人,这位李元昊,又叫拓跋元昊,曾改姓嵬名,又名曩霄,字嵬理。西凉王李德明连辽睦宋,对两边称臣。可这位李元昊,却是好战派。” “这也是边关将士传来的,听说这李元昊圆面孔,鹰勾鼻,好似是猫头鹰一般。还有人说他十分矮小,所以善于骑马。又说他威严至极,心狠手辣。此人本是鲜卑之后,不服中原教化,对大宋亦有觊觎之心。” “我等听说,李元昊平素喜穿白色长袖衣,头戴黑色冠帽,身佩弓矢。出行常有百余骑兵随从,骑兵都骑棕马,李元昊独骑白马。虽是如此,却青罗伞盖追加,好似中原王爷出行一般。” “陈大人,这李元昊是个英雄人物,乃是西凉王李德明的后继之人。此人自幼熟读经书,文韬武略,皆是精通。此人通汉、藏文字,笃信藏佛学,此人若能继承西凉王,必是大宋之患!” 陈初六一边听着众人说的话,一边往前走。这写传言,都是道听途说的,没有哪个是确定的,甚至有的截然相反。就拿相貌来说,有人说他高大挺拔,有的说他矮小,有人说他极丑无比,有人说他英气逼人。 李元昊正是西夏的开国皇帝,在历史上,这人一生传奇,东西南北,不论大宋大辽,没有一个能干得过他的。他又好猜忌,对大臣稍有不满即杀。还是个扒灰的,毒死母亲,废杀皇后,废原太子,强占儿媳妇立为皇后,最后喝醉了被儿子追杀,割了鼻子,活活流血而死,年仅四十六岁。 这个人是响当当的人物,若是趁着他还没当西凉王的时候给坑了,是不是能改变历史轨迹?西夏会不会,一蹶不振? 正想着呢,忽然有人道:“对了,按年龄来算,这个李元昊,和陈大人年纪差不多,最多大个两三岁就是了!” 话音刚落,陈初六一行已然是走到了西凉贡臣所住的驿馆门前,只见两个草原大汉拦了过来,凶神恶煞地喝到:“叽哩哇啦图图咦叽哇,鸡你太美!(来的是什么人,站住!)” “哼!”四夷馆一人站出来,指着道:“你们不是吵着要赈灾?这是朝廷派来的大臣,三元状元,昭文馆直馆,经筵侍讲,名满天下的陈初六,尔等还不快快迎接!” “原来是陈大人。”那几位草原大汉点点头,进去喊人去了,没多久,从里面走出来西凉贡臣,及身边几位文武随从,只见这贡臣年纪不大,正值壮年,中等身材,不像草原人那么高大。那贡臣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初六,问道:“你就是被派来的大臣?” 陈初六也看他一眼,回到:“不错,西凉遭遇旱灾,朝廷十分重视,天子一片恤民之心,特派本官过来商议赈灾之事。” “你说的话算数嘛?”那贡臣冷哼道:“如此年轻模样,看来你们是没有诚意了,故意派人来拖延时间!” 陈初六瞪眼道:“你一天三闹要谈,现在来了人却又不谈,是何居心?如此戏弄朝廷,本官命人逐尔等出境,命西凉王另派人前来商谈!” 那贡臣一愣,这还是头一次见朝廷有人敢这么和他们说话,以往来的人,都是好言相劝,从不敢如此摆脸色。 贡臣随即道:“并非是戏弄,只是怀疑你说的话能不能算数,你过来商谈,带了多少粮食?” “自然是有多少灾民,就有多少粮食,难道不应该这样?” 贡臣闻言笑了起来,道:“陈大人请进。” 陈初六迈出一步,回身看到四夷馆的人还有些双腿发软,拉了一把,走到驿馆里面,双方找了一张大桌子,对面而坐。 那贡臣道:“陈大人,朝廷到底能给多少粮食?不妨明说,这样双方都有底。” “放心,西凉子民,亦是大宋子民。西凉遭旱,朝廷不会不管不顾。只不过,西凉王近几年拥兵自重,坊间传言,西凉要裂土称帝。朝廷虽有意抚恤,却怕助长了西凉狼子野心啊。” 语毕,在场之人都是脸色一变。 第五百九十章 空头支票 西凉想要裂土的事情,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也是皇帝的新衣,没人敢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陈初六刚开口,就把这件事情给捅了出来。这就好像,去别人家办丧事,进门就问:“死几个人?” 可陈初六这么一问,西凉贡臣反而不好搭茬了,支支吾吾半天,直到身旁的人提醒,他方才十分生气道:“陈大人身居庙堂,如何能轻信这等坊间传言,西凉王镇守边陲,夙兴夜寐,只愿为朝廷分忧,岂有半点裂土之意?坊间传出此言者,乃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陈初六放声一笑:“贵官无须激动,无须激动,此等谣言,本官也是不信的,朝廷也是不信的。西凉王忠心耿耿,为大宋守土牧民,这是有目共睹的嘛,不然朝廷岂会让我来商议赈灾粮的事情?” 贡臣擦擦额头上的汗以缓解尴尬,仔细琢磨陈初六的话,表面上是宽容理解为你好,可仔细一琢磨,却明显不对劲。这不是三言两语,就把关系理清楚了? 西凉是臣,大宋是君,西凉与大宋乃是从属关系,西凉之民,只是替大宋守着,和别的路府州县是一样的。 贡臣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一个名分问题罢了,但喉咙仍有些发涩,他道:“咳咳,这个,陈大人能体谅便好。既然朝廷……朝廷如此有诚意,不如坦诚相待,这次西凉受灾颇重,预计至少有五十万灾民。但不知朝廷,能给多少粮食抚恤?” 陈初六闻言,脸色露出悲悯之色:“听到西凉受灾之时,天子与朝廷都高度重视,第一时间召集文武大臣商议对策,并启动仓储紧急预案,各单位各部门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奔赴西凉救灾抢险。” “奔赴……救灾……啊?” 贡臣听得一头雾水,陈初六仿佛有了什么模板一样的出口成章,继续开口道: “朝廷希望西凉王能组织人力、物力全力投入,把救灾抢险作为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保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继续深化严抓严管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把控当前形势,密切关注舆情,严防死守……” “本官再一次替天子和朝廷,传达了对灾区民众的深切关怀与慰问,希望灾区民众早日重建家园,共享太平!” 这叫什么事儿? 陈初六这一套官话下来,西凉贡臣彻底懵了。 这几句话句句好听,特别是在这个时代,首次被人当成一套说出来,听起来还十分感人!可感人归感人,这一套话里面,一粒米一文钱都没有。西凉贡臣听了,十分不解,从刚才定了“君臣”开始,他已然落于下风,陈初六这番话,则是第二记杀。 四夷馆的人,赶紧把这几段话给写下来了,心里还在高兴,陈知应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名士,三言两语有造出乾坤之势!这一段话,定要送到边关去,让西凉百姓都看看,朝廷是如何挂念着他们呢! 西凉贡臣支支吾吾了半天,方才道:“那……那本官,本官一定将天子与朝廷的关切和慰问送到西凉。只是……陈大人,朝廷的赈灾钱粮,到底……” “不急,慢慢谈,你刚才说预计有多少受灾百姓?” “少说也有五十万。” “五十万,啧,这么多……”陈初六开始嘀咕了起来:“五十万百姓,虽然是受灾,但一天得吃两升米吧?不算菜的话,十天就是两斗,一百天就是两石,从现在开始,到明年秋收,得有三百天……一个人六石,五十万百姓就需要三百万石……” 陈初六这么口算,算得西凉贡臣心花怒放,心花怒放之外,还有些许怀疑,这小子到底说话管不管用?若是管用,那就是三百万石啊,这可发了大财! 陈初六身后跟着的四夷馆的人,则是越听越流冷汗,忙是提醒道:“陈大人,陈大人,这不合算,赈济灾民,无须吃饱,只要不饿死就行了。” 听到这话,陈初六不高兴道:“怎么了?西凉百姓,亦是大宋子民,是我等一衣带水的同胞,你们怎可如此心狠?不饿死就行了,这种话怎么从你们嘴里说出来了!西凉百姓受灾已是受苦了,朝廷应当让他们吃饱才是!西凉贵官,你说是不是啊?” 贡臣赶紧喜不滋儿地点头道:“是是是,陈大人真知灼见哇!西凉百姓,就是大宋子民,要吃饱,要吃饱滴!” 四夷馆的人还要劝,陈初六直接摆摆手,又接着道:“贵官,三百万石粮食,不是少数,朝廷一下子也筹措不出来。这三百万石输边,也是一大难事,不如这样……” “如何?” “西凉王先拿出二十万石粮食赈济灾民以解燃眉之急,朝廷这边加紧筹措粮草,三百万石粮食,分五次拨付,每次六十万石,在本年拨付完。如此朝廷的压力,也会减轻很多呀。” 西凉贡臣一愣,心里想着,他们先拿二十万石粮食出来,随后大宋分五次拨付,这其中有什么诈?那二十万石,又不会运到大宋,若是大宋不给粮食,到时候照样南下劫掠,他们不会故意夸下海口自找麻烦的。 可大宋为何这么大方,一下给出三百万石,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的企图是什么呢? 难道……难道是想借此笼络西凉民心,呵呵,这他们可是想瞎了心,拓跋氏在西凉经营这么久,民心稳如磐石,岂能被这三百万石粮食给动摇?何况,这三百万石粮食,都是充入国库。 眼前这个状元公,名声不小,还是皇亲国戚,他的话能信八成,就算不行,将来再反悔也不迟嘛! 言而无信的事情,又不差这一次两次。 然而,陈初六想得很简单,既然是空头支票,那就是个数字,开多少不是开? 贡臣纠结了半天最后笑道:“那下官在此替西凉百姓拜谢天子恩泽了,等下双方商议之后,下官就写信送往西凉。” 从本官变成了下官,陈初六知道他高兴了,便道:“慢说谢恩,天子与朝廷动用如此多粮食解西凉之急,当然也是有条件的了。” 贡臣露出一个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表情,喝了一口水,看向陈初六,等待他把条件说出来。 第五百九十一章 不可能答应的条件 “朝廷的条件很简单,只有三个,你听好了。”陈初六伸出三个手指头,慢慢数道:“一,称臣裁军;二,设监质押;三,通商售马。” 称臣裁军,就是西凉王继续上表称臣,并且将手下铁骑裁汰;设监质押分为两部分,一是大宋派遣监军监国前去西凉,等于是对其军政行使监督之权,二是西凉王将自己儿子送到汴京当做人质;通商售马,则是开放与西域的道路,允许大宋采购军马。 条件只有三个,但别说西凉王李德明了,就是这个贡臣也断然不会同意!但陈初六是故意这么提的,谈判嘛,还不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喽。 听了三个条件之后,贡臣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道:“陈大人,你可真会开口啊,这三个条件,连本官这里都过不了,根本不用提。” “哦?刚才早已议定,大宋与西凉乃是君臣,君臣之间增进信任,这些不是很正常嘛?” “这……”贡臣话语一滞,冷哼一声回道:“西凉王镇守西凉,抵御吐蕃、回鹘、西域诸国,如何能裁军?若是裁军,吐蕃人打过来了,怎么办?此外,西凉王镇守西凉,是先帝便定下来的,不设监,不押质,此乃祖制,岂能更改?再说了,朝廷与西凉同心协力,何须这等办法来增进信任?” 四夷馆的人在一旁傻了眼,好了吧,这一轮下来,谈崩了吧? 只见陈初六淡淡地回到:“这三个条件若是不能答应,那三百万石粮食,朝廷自然也不能拨付了。” 贡臣心里大呼不可,这可是三百万石粮食啊,足够西凉用十年之久,有了这一笔粮食,离那个目标就更加接近了。 但这三个条件,的确是太苛刻,西凉王绝不会答应,他忽然心中一亮,退而求其次,三个条件之中,倒是第三个条件,还能令人接受。 三百万石粮食,本年运回西凉,到时候就可以翻盘了。再说这三百万石粮食,若是大宋反悔,可以随时不认。大宋想要到西域买马,这么短时间内也不可能买多少,这一点点损失,换大量粮食,是值得的! 贡臣忙是道:“陈大人,条件是商量出来的,就是做生意,也极少有一口价的嘛!裁军太难,质押违反祖制,倒是通商售马,可以考虑考虑。” “哦?”陈初六好像也看见了契机,但仍是道:“三个条件只剩下一个,那朝廷拨付的钱粮,自然只剩下一百万石。贵官以为,前面两个条件,就一点也动不得了吗?” 贡臣闻言,心里又算计起来。反正拿到粮食之后,就可以翻脸不认人,称臣怕什么?裁军怕什么?设监又怕什么?他咬咬牙,道:“陈大人,这等事情,下官也只能估计。称臣裁军可以谈,设监也能谈一谈,但这质押的事情,下官得会同大家商议,说不准还有遣人去西凉请示。” “这样啊,那行,你们可以先议着,这里不急。”陈初六摆摆手道:“既然如此,本官公务繁忙,那就先告辞了?” “陈大人慢走,对了,下官这里,还有一些草原带来的肉干、奶干,请大人尝尝鲜。” 最后,双方可谓交谈甚欢,陈初六拿了几包肉干、奶干走了出来。四夷馆的人,吓得后背官服都湿透了,他们问道:“陈大人,这等条件,可是有太后旨意?” “没有,我临时想的。” “啊?那,那,这,这……” 陈初六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不是没答应嘛?刚才谈话所说的东西,你们可都记下来了?” “回大人,都记下来了。” “唔……”陈初六接过来看了看,指着上面道:“朝廷表达关切的这几段抄录一下,叫人发往边关,给西凉百姓看看。其余的……其余的你们都照抄呈送太后就行。” “这三百万石,要不要改称三十万石?” “不用不用,我说多少,便写多少。”陈初六怕他们不知道刚才的用以,那笔画了几笔道:“先让西凉拨粮自救,大宋再运粮草的事情,以及这三个条件,你们着重说一下。” “是,陈大人。” 四夷馆的人,虽说注重学习外文,但也都是饱学之士,写点记录还是没问题的。等他们将谈判内容,送到了太后桌上,陈初六也回到了家中。 太后将谈判内容仔细看过,会心的笑了。陈初六这胡诌的本事,还是不减当年。三百万石,换三个条件,这真是吹得出去,也拿得回来。只不过,三百万石中一粒粮食也不存在,三个条件恐怕也难有答应的。 太后心想,陈初六放出三个条件,其意恐怕是最后一个。通商售马,只要有了战马来源,西凉铁骑迟早要衰落,大宋迟早会赢。若是以往,西凉人绝不会答应,可现在旱灾在眼前,他们或许会答应。 “呵呵呵,这小子诡计不少嘛。”太后笑着道,又拿起那几段套话看了看,命人赶紧抄送,发邸报去了边境。 刚放下了谈判的记录,太后忽然又拈了起来,露出一抹惊喜:“这小子 好计谋啊,连哀家一时也没看出来!” 回到家中,陈初六已是很疲惫了。在宫中行走,处处留心留意,还得时时装笑装傻,人倒是不累,就是心累。好在回到家里之后,几女无微不至的照顾,令他宽慰许多。 陈初六拈着一粒小冰糖,左手抱着陈小虎,笑道:“小虎啊,快叫一声爹,叫了就给你糖吃。” “娘亲……” “不是叫娘亲,是叫爹,你就会叫娘亲,不会叫爹。”陈初六有些吃醋地道。 赵雅在一旁看着两父子,笑道:“自官人去了岭南,小虎就知道叫娘亲了,可一直还没叫过爹。” 陈初六将冰糖喂给陈小虎含着,这时大门被砸得震天响,曹玮粗犷的声音传来:“陈老弟,陈老弟,曹某找你有事来了!” 没多久,曹玮快步走了进来,走到跟前道:“公主殿下嫂嫂好,呦,这是我侄儿吧,来,让曹伯伯抱抱!” 曹玮伸手就要抱陈小虎,哪知陈小虎被他吓到了,小手手紧紧拉住陈初六的衣领,哇的一声哭了:“爹……娘亲……抱……” 这一声爹,就这样被吓了出来,难怪说吓得哭爹喊娘来着。 第五百九十二章 募兵之弊 “这……侄子这是……这……” 曹玮被陈小虎一声啼哭,吓得手足无措,陈初六赶紧抱住,给了赵雅,回头道:“犬子有些怕生。” “哦,原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我长得太丑,把他吓着了呢!” 陈初六心说正是这样,不好明说罢了,曹玮挠挠头又道:“陈老弟,过来问你一点事,你和西凉人谈判,谈得如何了?” “双方已经初步达成共识。” 曹玮忙是道:“陈老弟,千万不能这么快谈好,这次试探西凉人,是你说的,须立足于战。可本将调集兵马时,却发现正如你所说,久不经阵仗,这外面驻扎的军队,一时半会儿难以成型。所以还得请你拖延一段时日,本将调集兵马的时间才充裕一些。” 陈初六笑道:“这好说,从估摸着有两个月时间可以用,你安心调度兵马。” 曹玮听说两个月,这就放下心来了,可又问道:“可西凉人为何会再拖延两个月?本将听说,他们一天三催,可是急切得很啊。” 陈初六回到:“因为我许诺他们三百万石粮食,有了这么大的诱饵,即便是聪明的鱼,也会变得糊涂的。” “三百万石!” 曹玮差点叫出声来:“可咱们没有三百万石,就算是做样子,也做不出来,怕是……” “别急,这三百万石只是拖时间的。开高一点价,咱们才有底气慢慢跟他砍价。” “唔……”曹玮想想觉得也是,接着又道:“陈老弟,你上次托付给我的两件事情,我已经办妥了。老兵三十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已经差人送信将他们接过来。至于火器,本将也想到了办法。” “哦?火器什么时候能送来?” 曹玮摇摇头道:“军中的火器,和外面的炮仗又极大差别,从其中火药的配比,到外形制作,都是军中极高的机密。一旦泄露,对边军无异于是大难一场。此外,这火器有时又不稳定,若是伤到了陈老弟,曹某于心何安?故而陈老弟想看看火器,必须慎之又慎。” 陈初六上下看了一下曹玮:“怎么,你没带过来?” 曹玮不好意思起来,随后道:“带是没带过来,但本将可带陈老弟去京畿火器营看看演练。”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就行了。”陈初六想了一下道:“明日有经筵,经筵过后,是天子大朝,大朝后有时间,到时候一起去京畿火器营,曹将军能有时间?” “随时可以!” 这时,赵雅在身后喊了一声:“官人,小虎哭完睡着了。” 陈初六回过身,看着小虎挂着泪珠熟睡,又看看赵雅,小声道:“雅儿,你先回屋歇着吧,这样抱着太累了。” 赵雅浅浅一笑,眼睛里面伸出一只勾勾手:“嗯嗯,你议完事情,赶紧回来,趁着小虎睡着了……” 陈初六眼前一亮:“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回来,很快。” 赵雅进去了,曹玮远远地施礼,陈初六走到跟前,再问道:“曹将军此番过来,不止刚才说的几件事吧?” “嘿嘿嘿,陈老弟的脑袋,就是好使,曹某的心思,瞒不过你。” 曹玮笑道:“刚才说的事情,都不是埋在曹某心里的。曹某调兵遣将,准备抵御西凉,可是却发现,有一万西凉军队的地方,大宋至少得派三万军队才有把握。为何同样是人,我们就差这么多?” “不止是三万人,我们的军备、武器、钱粮,除了战马以外,都要比西凉人好。可为何却一直打不过小小的西凉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老弟,你见识不浅,可能看出一些什么?” 陈初六听到这话,叹了口气道:“本朝军制的缺陷,真是一言难尽。若说起来,众人皆是抱怨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枢密院远隔千里而调度毫厘之末,防将如防贼。但本朝军制,缺陷真的就是这个?” “曹某听着。” “本官以为,兵将互相不知,的确是一大缺陷。但在边关,兵将之间的互调并不密切,如何能不知呢?若是让本官说,本朝军制有三大弊端,兵将互相不知,只是其一。” “那剩下两个呢?” “募兵与练兵,此为两大弊端。”陈初六缓缓道:“李唐时,实行府兵制,兵农合一,战是为兵,平时为农且参加训练。府兵制优势在于,兵源充沛且质量上乘,在平时朝廷无须提供大量粮食、武器供养,府兵便能自给自足。然而,玄宗时,府兵制已然无法实行。” “原因有很多种,均田制被破坏、战事频繁兵役繁重、兵士逃亡、府兵地位下降,民间以充当府兵为耻……自开元始,至今实行募兵制,募兵可以减少农民负担,同时还能拥有一支稳定的军队,无须战前召集。可募兵制的缺陷,也十分明显。” “唐天宝年间,地方节度使自行募兵,成为大大小小的藩镇割据势力。藩镇之乱,到本朝才终止。本朝既要募兵,又要防藩镇割据,故而不断削弱软化,使得本朝的募兵制,缺陷更大。本朝招募兵源,乃是民间减悍无赖之徒,或是受灾流亡的民众,质量参差不齐。” “天下灾民、无赖越来越多,都把他们招募到了军队里面,朝廷就是出钱,养了一些并不怎么会打仗的人。况且……”陈初六压低了声音:“曹将军,本子上的一万士卒,一般实际上最多八千人对吧?” 曹玮惊讶不已,陈初六接着道:“曹将军不要急着说,这种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一万人的花名册,有八千人已经算不错了。将领们能靠着吃空饷,摸实饷,还有晋升的希望。兵卒们既吃不到空饷,原本该得的钱粮还被无故‘损耗’了,晋升绝无可能,于是只得以押运的借口去经商。一个成天想着赚钱的军队,不弱才是怪事哩,你说是不是?” 曹玮听得冷汗哗哗流,这些事情,他岂能不知?可长久以来,他都习惯了这样,压根没有觉得这又什么问题。经陈初六一说,他可算是吓到了。 突然知道床头的手纸有剧毒,谁能不腰下一凉? 第五百九十三章 练兵求变 “那就是这募兵制了,莫若让朝廷改为府兵制?” “不不不……”陈初六摆手道:“府兵制失败了,有其原因的,已经不可逆转了。让整个朝廷施行府兵制,只能再次失败。不过,曹将军可以在边关施行类似的制度,比如军屯。用军屯替代行商,给普通士卒挣一份产业。有恒产者有恒心,他们在边关守土,也能更勤奋。” “此外,募兵来的人,平日给钱养着,到战斗时,却不敢向前。为何?因为战胜和战败,都差不多,拼了老命,最后也只是赏一点银子。而西凉人呢,他们兵民早就合一了,打仗的时候,抢了什么都归自己,这一群人便如山火一般,战斗力之强自然可想而知。” 曹玮似乎想明白了不少,这些事情,陈初六都看得明白,他是几十年的老将,自然也看得明白了。只不过真如他所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身边的人就算看清楚了,也没人有这个胆子说出来。 募兵制的确造成了大宋冗兵的问题,最后是军费开支大,而官军却难堪重任。再加上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这就使得大宋官军更加弱了。这两个源头问题,很难解决,牵涉的利益过多。但有一个办法,能将官军拯救拯救。 那就是练兵之法,陈初六接着又说起大宋的练兵之弊。兵源质量参差不齐的情况下,只要能加强训练,还是能将整个军队的质量提高。然而大宋的练兵,全靠将领一时兴起,各有各的办法。 如果训练方式能够统一,那么就能打造一个个差不多的军队,到时候兵将互换,也不过是换了人而已。就好比,一个模具打造出来的两把斧子,就算有些不同,但交换使用也不会需要太多时间去适应。 这种办法,并不是陈初六独创,是后世大部分军队都用的办法。陈初六搬到这里来,或许是一个能有实用性的办法。 这些事情说完,曹玮最后拱手道:“陈老弟,活该你命好,真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曹某打心里佩服!” “曹将军,小弟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说个大概。如何运用,还得靠将军去琢磨,小弟是帮不了什么忙了。”陈初六笑了笑回到。 曹玮不再说什么了,今天的这些事情,足够他消化几个月,拱手告辞而去。陈初六则急急忙忙转身回了屋,刚才赵雅说了一句,趁小虎睡着了啥啥啥的。 为嘛要趁着小虎睡着了?还不是趁着他睡着了就……就把尿裤给洗了? 然后开始造二胎…… 西凉贡臣所居住的驿馆内,西凉人聚集在此商讨事情,贡臣虽是坐着,可脸上尽是恭敬,反而他身旁一名不起眼的男子,十分威严,旁人都视其为首。那男子年纪不大,透着一丝狠厉。 贡臣将谈判的过程,以及陈初六提出来的条件,说给了那男子,问道:“少主,不知可否暂时答应下来,等拿到了三百万石粮食,再翻脸不认,叫大宋朝廷的鬼心思落空。” “为三百万石粮食失信于人?” “少主,这不是做生意,拓跋氏与赵氏之争,是你死我活的,比的是谁更心狠手辣。”那贡臣又道:“少主,间作传来可靠消息,南边岭南刘氏,一朝覆灭,刘世光死无葬身之地。若是……” “此事我早已经知道,你那间作还是废了吧,也没多大用处。”男子缓缓说道:“赵氏朝廷既然使刘世光一朝覆灭,那么必有高人相助,既如此,你以为这三百万石粮食这么简单?人家会白送粮食给咱们?” “这……我想了一下,在下以为,赵氏所谋者,不过是通商售马,前面两个条件,他们也不当真,只是提出来说价的罢了。” 男子也深思起来了,三个条件之中,前两个就是瞎扯淡,只有后面一个,有可能被双方接受。那男子想了一会儿,最后只是笑道:“这个陈初六,我早有所耳闻,在大宋里面,他可算是青年一辈的翘楚。今日一看,果然是巧舌如簧,并非虚传。” “少主,他也只是在大宋,若是算上天下,少主才是盖世无双。”贡臣捧着谄媚道。 男子听了夸奖,没半点欣喜之色,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又转话锋道:“三个条件,我等若是不答应,三百万石粮食,就只给一百万石?” “不错,可那陈初六又说了,若是前两个条件也能答应一些,粮就能更多?” “哼,装模作样,他提出三个条件,原本就只想达成第三条。我看朝廷给他的粮食,撑死也就一百万石。赵氏朝廷想的是,这点粮食,无论如何要给,给的时候,能捞一点是一点。” “那少主,我等如何回应?” “一百万石,是赵氏的底线。”男子想了想,忽然开口道:“三个条件全部回绝,一个也不接受!” 接着又吩咐道:“另外跟他们说,我们只要一百万石,多一粒米都不要。至于交换条件,可以用几千头牛羊,几百匹马交换,但绝不通商售马。” “少主,若是赵氏坚持要通商售马呢?” “不用着急,先谈着,这次赵氏朝廷,敢跟我们耍点小伎俩,是因为他们除掉了南边的祸患,腾出来了手。” “如今西凉王交给咱们的时间,只剩下半个月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恐后方生变。” 男子脸上露出一抹难为之色,阴沉着脸,道:“我们不怕拖,等逼急了,铁骑南下,只怕拿得更多。尽心谈,我正好也想看看这个大宋第一才子,是否名副其实。” “是,少主。” 这男子心中,对赈灾粮饷的多少,并不放在心上。这次前来,反正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西凉的旱情,也并没有那么严重,只要能带回去几十万石粮食,就问题不大。 他心中只想着,与这个传闻中的大宋才子陈初六一较高下,年轻气盛,争强好胜嘛。 次日,经筵开讲。 陈初六一大早,穿着大红袍,前往大内。这是规矩,不论官职大小,只要担任讲官,都要着红袍以示吉利。不止给天子当讲官如此,就是百姓家里,聘一个刚开始教书的新先生,也会带红花、披红绸。 第五百九十四章 经筵首秀 大内禁苑之中,兵卫森立,宽阔的宫道上,陈初六和李葳缓缓奏折。陈初六头戴红花帽、身穿大红袍、脚踏红靴,一身通红,犹如当初高中状元之时。此外,他与李葳手中,各拿了一支三寸长的金尺。 穿过端礼门、文德门,来至皇仪门外,远远地瞧见有几班人站在门口,其中有两人穿着紫袍,格外起眼,正是当朝宰相王曾、张知白,其身后还有鲁宗道等文官。 陈初六发觉身旁的李葳被吓了一跳,随后李葳又看了看陈初六,脚步故意慢了一拍。陈初六只当不知道,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道:“下官见过王相、张相以及诸位大人!” 李葳慢一步,但也走上前施礼,只见鲁宗道身后一名御史,站出来指着陈初六斥道:“尔等侍讲经筵,当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如何比我等还要迟来?” 陈初六一滞,没想到先一步过来,还要挨一声当头棒喝。李葳有些得意,好像他早已经料到使得,上前道:“下官来迟,自惭不已,请大人治罪。” 张知白开口一笑,并未加以斥责,道:“起来吧,我等亦是临时想起,先一步过来的。既然如此,不用再耽误时间了,进去与天子讲学吧。” 两位相爷挂衔大学士,理应是名义上的讲师,可人家事务繁忙,故而一般委托给侍讲。每月二十次左右的经筵,相爷能到场三次,已经算是不错。 王曾也是道:“今日是知应首次讲学,故而过来看看。蕃庑,许久未见你作画了,哪日有高作,定要送与本相欣赏。” 李葳忙说不敢,于是众人排好,进入里面。平日上朝,陈初六只能站在绯服之末,可今天他却是侍讲,却要和鲁宗道并列而行! 陈初六多少有些紧张,这就好比,你去给别人家当家教,结果人家博士后的爹、双料博士的大伯、剑桥教授的小叔,等等一群学位高得吓人的家长盯着你看,能不紧张嘛? 鲁宗道察觉到了陈初六有些魂不守舍,走在路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知应,放宽一些,与天子讲学,其实也不难,何况你与天子本就亲近,等下只要注意言语得体就行。” 走在前面的王曾、张知白也是回过头来,露出温和一笑,陈初六顿时感觉到镇定许多了。一边走,鲁宗道又问道:“知应,你第一次侍讲,这讲章可准备好了?” 陈初六回到:“已与诸位前辈议过了,下官讲授《春秋》,衍君臣之道,明宗庙道统。” 鲁宗道听了点点头:“《春秋》微言大义,知应在讲时,重在明大义,不可究小节。” 众人从这边由南往北走,天子自西往东,一同前去崇文殿。走至路中,天子的车驾忽然转向,向陈初六一行人这边来了。王曾等人见了,便站在原地,恭候天子驾到。 转眼天子乘龙辇前来,落在王曾等人面前,从辇上跳下来,虚扶一把道:“王先生、张先生快快请起,今日怎么亲自来经筵了?” 王曾谢恩之后,站起来道:“政事堂事稍轻缓,携各殿、馆阁学士前来,一同查验陛下的学问。” 赵祯笑了道:“暑气正盛,前些日子来了几百斤西瓜,赐给爱卿们尝尝鲜儿,再取几盅梅酒给先生,这也是去暑佳品呀!” 王曾等大臣,自是被天子这一顿关怀,感动得无以复加。陈初六与赵祯对视一眼,看得出赵祯眼神之中,有十分的期许。一旁李葳,看到他们俩“眉来眼去”,冷哼一声。 赵祯的学问,陈初六心知肚明。说起来并不是很好,至少对不起他所接受的教育资源。整个大宋的名儒,都给他上课,在这种环境下,能差到那里去?可身为天子,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真要拿出来单独比试学问,估计和陈长水差不多。 可赵祯读书,都是观其大略,读一本书,必有研究这本书的宿儒。这宿儒治此书,穷经皓首,把毕其一生研究出来的精华,告诉给赵祯。 陈初六坐在天子右侧,等诸多繁杂的礼节行完之后,便开始讲学了。 因为新编《大学》的缘故,陈初六“治经”的名声也是不浅,再加上过目不忘的传言,文坛之中都以为陈初六是“经学大家”。 在场之人,无不翘首以盼,这位年纪轻轻的“经学大家”,会讲出多么精辟的道理出来?场外之人,虽看不见陈初六,却并非没有关注。这一天,汴京城中对他的议论之声,也渐渐平息了。 之前有传言,陈初六重功利,即便读上乘圣贤之书,也会落于下乘。有人以为不然,陈初六是能雅能俗,既能阳春白雪,也能下里巴人。 到底是怎样,且看今天经筵首秀了。 开始起讲,陈初六倒也四平八稳。春秋一书,亦经亦史,所说的不过是先王之道,在春秋时期逐渐被破坏,君臣之义,也逐渐沦亡。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礼崩乐坏,每个人都变得心狠手辣,一家人打得不可开交。 那么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是天下大乱。所以需要得出结论,放弃先王之道、君臣之义,天下就会大乱,想要天下大治,就得重新捡起先王之道、君臣之义。这也就是孔子的复古,想要回到各安其位的状态。 春秋微言大义,陈初六先将原文用俗语解释,再深掘内涵。陈初六读的书很多,他也知道天子大概读过一些什么书,讲学起来,善于旁征博引,融会贯通。不说别人怎么看,只见天子在台上听了,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方才所讲郑伯克段于鄢,乃是左传第一篇。题中不称庄公为“郑伯”,是在讥讽他未尽长兄之责。其弟有错,没有耐心教导,反而听之任之,早有准备除掉亲弟弟。共叔段不称‘太叔’,是因为他同样也没有尽作为臣弟的指责,篡位谋逆。用‘克’,就像两国相争,讽刺兄弟反目成仇。字字句句都是批判,这就是春秋的微言大义。” 陈初六讲完,松了口气,刚要将金尺放下,赵祯忽然又问道:“陈直馆,《春秋》是圣人之言,为何这首篇文章,便是兄弟反目,君臣相杀?” 第五百九十五章 高下立判 讲经之时,赵祯是不能插嘴的,他面前有一本书,书上押着一把金尺,金尺放置之处,便是陈初六讲解的地方。等讲解完了,赵祯便可自由发问,此时赵祯问的,是为何将《郑伯克段于鄢》放在首篇。 好比《关雎》放在《春秋》第一篇,是因为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读来思之无邪。可这《郑伯克段于鄢》说的什么? 说弟弟蓄谋已久想要篡位弑君,而且这个弟弟因为生的时候顺利,更让母亲喜欢,母亲也支持他篡位弑君,把老哥给干下去。哥哥早已经知道,想要杀了弟弟去,却怕风言风语。 所以就让这个弟弟随意浪,等浪飘了,哥哥把造反的弟弟杀了,还发誓不到九泉之下不见母亲。可能是又碍于颜面,不得不去做出样子孝顺母亲,所以叫人挖了条地道,在地道里见了母亲。 这种三观不正的故事,怎么能放在这种经典的首篇呢?这不是教坏了未成年人嘛? 陈初六则是回到:“先王之道,仁义为先。春秋行文,暗寓褒贬。郑伯克段于鄢为首件大事,其实都是揭开了丢失君臣纲纪、礼崩乐坏的乱世,春秋无义战,郑伯克段于鄢,便是‘无义之战’。此篇放在开头,便是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用以批判乱世。乃是书中人作乱,而并非是书作乱。” 不能因为反派杀了人,就说这本书教唆人行凶呀!这是批判礼崩乐坏的开始,是反面教材。 听陈初六这么说,在场之人都是点头,这算是标准答案了。问完这个问题,该是天子赐恩的时候了,陈初六经筵首秀,安稳结束。可在这时,赵祯却是又问道:“那春秋记事为何自隐公元年始?从郑伯克段于鄢开始,有其深意,这难道另有微言大义?” 赵祯这么一问,在此的学士则是议论纷纷起来。为何将郑伯克段于鄢放在首篇,历史上的名儒早有定论,陈初六说出来不难。可为何将鲁隐公元年放在第一个? 还不是因为郑伯克段于鄢的正好发生在鲁隐公元年嘛?这能有什么微言大义! 可天子发问,难道说“臣也不知”?这一问,就算陈初六说“并无大义”也落于下乘了,非得说出花来,才算回答了天子的询问。 众人看向陈初六,只见陈初六停滞了片刻,开口道:“鲁隐公谥号曰‘隐’,隐即是“不尸其位”。鲁隐公被其弟桓公所杀,然而篡位者却没能得到惩罚,甚至都没人讨伐桓公。” “《谷梁传》云:‘桓弟弑兄,臣弑君,天子不能定,诸侯不能救,百姓不能去,以为无王之道,’。鲁桓公继位不正,礼崩乐坏,已然到了国君,可知隐公似乎,天下祸乱并至,彻底沦为乱世了!” 郑伯克段于鄢,是东周以来第一场“无义战”,隐公则是被篡位者谋杀,从天子到诸侯再到百姓,上上下下,没有人帮忙讨伐篡位者的第一位国君。于是,这就是春秋纪年之始。 赵祯听完,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从王曾到其余学士,也都认可陈初六的解释。这无疑是让陈初六又秀了一波“旁征博引”,还另有创新,填补了一块“学术空白”。 《春秋》亦经亦史,里面既有道理,又有故事,本来就好讲一些。加上陈初六将自己的见识,放在讲章里面融会贯通,各自掌故信手拈来,这让赵祯听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一旁的李葳却是皱起了眉头,不免心里骂了一句“献媚天子”。 为何?别人讲学时,天子听得昏昏欲睡,你讲学的时候,怎么就津津有味?哼,无耻小人,谄媚之徒,专挑天子喜欢听的。 天子习帝王之道,怎么能听得津津有味呢?这等不知何处拈来的掌故,如何能入天子的耳朵? 李葳更是担心起来自己,陈初六先讲他后讲,可他准备的那些,都是宿儒研究了几十年的东西,平日里他们这些学士,尚且要钻研,这样的东西教给天子,天子岂能不昏昏欲睡? 陈初六在此表现得太过耀眼,若是等下他讲课时,天子打起了瞌睡,这可真是要让外面的人笑掉大牙了! 很快,陈初六的讲完了,退到一旁安坐,赵祯特意赐参茶润喉。赵祯休息了一下,觉得意犹未尽,便道:“陈直馆歇息了,不如请李学士再讲吧,朕今天学兴大发。” “陛下好学是好,可也不可过于劳累呀。” “无妨,让李学士过来讲吧。” 李葳准备了一下,坐在赵祯的左手旁,行了礼之后,清清嗓子。赵祯吃了口红枣,附耳倾听,只见那李葳摇头晃脑,开口道:“伏维伏羲设兮,舜承尧德,文王肇易。天道乃张,伦常始立……” 话没说了几句,赵祯嚼红枣的嘴巴就停了下来,心里抓狂,什么跟什么,什么稀啊,什么舀的,这喝汤呢? 可开讲的时候,赵祯也不能开口打断,便只能尖起耳朵听。一般来说,这经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将经,那么一部分就讲史。经比较难讲,因为都是大道理,史就简单了,把故事讲清楚便行了。 可李葳讲了几十句话,赵祯愣没听出来讲的哪个朝代!天子也是人啊,听不懂就像睡觉,李葳这故事,倒是好催眠。 赵祯的脑袋一起一落,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眼看到了中午,李葳总算是讲完了:“……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馀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 李葳这算是结语了,他说完,赵祯理应发问的,可这会儿赵祯还在神游天际呢。王曾见状,咳嗽两声道:“陛下,刚才所讲,可有疑问?” 赵祯猛然惊醒,满脑的空白,匆忙四顾,灵机一现,问道:“李学士,那这个故事,教会了朕什么道理?” 这当然是套话,经筵嘛,就是为了给他灌输大道理。李葳心知天子根本没有听讲,也不好明说,又随意应付了几句场面话,这一问一答,便结束了。李葳与陈初六讲学的效果,高下立判。 赵祯十分开心,前面一节学得开心,后面一节睡得踏实,便赐参与经筵的所有人用膳,以谢师恩。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七十三条鲥鱼 经筵首秀,挥洒自如,陈初六对自己是十分满意的,只是没想到,李葳讲学的东西,却是这么死板僵硬,连他听起来都觉得比较深奥。 众人来至廊下用膳,经筵过后,天子赐膳,这是常例,但只是一些侍讲、侍读在此用饭,其余随同人员,都各自回自己衙门。 虽已经过了最炎热的时候,但中午仍然有些闷热,加上陈初六这一身红袍,围得严严实实,不觉汗透衣衫。刚坐了下来,只见王之恩走了出来,命几个太监端了一盆冰,又递上一把扇子:“陈大人,这是赵官家赐的。” 陈初六忙是起身接下,没想到赵祯这会儿还给他送来这个,这不是惹人眼红嘛,拿着扇子扇了几下,汗稍息,又有太监走过来,到李葳跟前:“李学士,还是往常一样,清蒸鹿尾、炙烤羔羊?” 李葳也不睁开眼睛,微微点头。陈初六在一旁见状顿时喜了,这赐廊下食,其实吃得并不好,有时候是白水煮肉,有时候只是普通菜肴,可这经筵之后的赐廊下食,还能点菜? 那太监走近到陈初六面前:“敢问陈学士用些什么?” 陈初六道:“中贵人,这可是随便点的?有没有菜单,给我看看菜单……” 太监闻言笑得合不拢嘴,道:“并非是随便点的,这些菜都是赵官家的御膳,呈给赵官家看过之后,再拿一些过来。” 陈初六尴尬地挠挠头,原来是从赵祯吃的一大桌子菜里面取出几样,这还得看赵祯喜不喜欢,若是赵祯喜欢,这菜还没得吃。一旁的李葳,仍然是闭着眼睛,可这样都能看得出他在窃笑。 “一荤一素即可,若是有多了,可以多拿几盘,但馒头、米饭不可少,本官咸淡皆可,不忌口。” “是,小人这就去。” 太监将“不忌口”三个字听进去了,在他耳里,这三个字就是“什么都吃,多拿一点”。没多久,只见太监带来了珍馐美味,陈初六面前摆满了一桌。自从陈初六家里大兴炒菜之后,宫里也受到了影响。以往以蒸、煮为主的菜品,已经变得丰富多彩。 看着精致可人的御膳,陈初六食指大动,也不可客气,大快朵颐起来。李葳低着头,将眼前的菜肴尝了一口,笑道:“今日这鲥鱼更鲜一些,不愧是吃鲥鱼的时节。” “陈直馆!” 陈初六停下来了,看向李葳,不解的问道:“李学士有何赐教?” 李葳放下筷子,指着那盘鲥鱼道:“本官素不喜食鱼,但家母喜食鱼。这鲥鱼,本官向来只吃一口,剩下的将其盛在食盒中,带回家里给家母。” 陈初六闻言,看了看眼前被自己吃得七零八落的碟子,定然是没办法带回家里去了,便道:“李学士至纯至孝,真是当世颍考叔。” “时至今日,家母吃过的鲥鱼,已有七十二条了,加上今天这一条,乃是第七十三条。” 话听到这里,陈初六恍然大悟,这小子是想给自己摆资历啊。一个月才六七次经筵,七十多条鱼,岂不是说他在这里当了一年侍讲了?陈初六没说话,但见李葳接着道:“陈直馆,今天是你经筵开讲之日,本官本不该说什么的,不过本官这性子直,你我同僚一常,有些事情,本官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哦?敢问何事?” “陈直馆既讲春秋,便要传先王之道,务必紧贴君臣之义,勿要因天子想听什么,便听什么。此外,天子询问,最后还是按已有注疏答之,若是没有,便说不知。临场发散,有失严谨,误导天子便不好了。” 李葳这话,就是让陈初六讲课的时候,多讲大道理,少讲那些天子听得津津有味的小故事,还让陈初六别误人子弟。 陈初六并不在意,回到:“李学士所言有理,不过本官以为,讲授春秋,是让天子明先王之道的,用一些小故事说出来,天子更能明白。天子天资聪颖,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提出新问,必有新解,能者解之,无能者不解之。” 李葳眉头一皱:“圣贤的学问何其深奥,如何能随意解释?天子听讲,宁可一句不会,也不可错解一句,误入歧途。” 这就有点令人生气了,这就是他故意将把经筵弄得听不懂的缘故?宁可不会,也不能会错了,这话倒是没毛病,可从一个“师者”的角度说出来,多少有点不负责任了。 但刚才李葳说了,这里的鲥鱼他吃过七十多条,比起资历,陈初六可不如他。再说陈初六也不想,刚来第一天又得罪人,李葳说完,他也没回话,当做没听见,吃着眼前的菜。 赵祯在用御膳,一边吃饭,还得一边看奏折,王曾、张知白等人也在一旁用膳。不过,君臣之间,却用屏风隔开了,离得比较远。 赵祯在里面一边吃,一边笑道:“六位侍讲中,孙奭、冯元二人,朕最喜欢,其次是陈初六,别有风味,他讲什么朕都能听懂。” 一旁伺候的太监,连忙称是:“陛下,老奴也听懂了几句道理,陈直馆的讲经,真是有教化之功啊。” 而在外头,王曾等宰相也在议论。 “孙奭、冯元都是博通今古之人,深入浅出确实讲得好。倒是夏竦、陈执中两人,则是差一些,但也勉强。李葳学识鸿博,却规规矩矩,不敢稍逾一步,显得呆板了一些。” 张知白点点头,道:“陈初六所讲,虽然浅显了一些,但并未失礼。依我看来,可以放心了。” 鲁宗道抚须道:“难道不怕外人议论?陈初六讲学之法,将学问将高阁放到平地,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王曾忽然大笑,道:“我们这群老家伙,就不要操心这些事情了。别看陈初六年纪轻轻,治学已然自成一家,开一派文风,他的方法,便是一派一家的方法。五十年之后,我等皆以入土,若是还有人还在用陈初六的方法,说明这个方法有实用效果。若是没人用,又何须担心什么?” “首相高明。” 第五百九十七章 传言演变 人红是非多,陈初六的经筵首秀,自己满意了,可汴京城内爱嚼舌头的人,却不肯轻易点头满意。 “陈直馆将经义讲得浅显明白,赵官家十分喜欢。”几位放衙了的官员,在瓦舍中闲谈道:“而李学士则讲得十分深奥,听说陛下还睡着了。谁对谁错我不知道,若是为犬子谋师,我更想要陈直馆这等先生。” 瓦舍之中一个小二,把听到的内容,以十文钱的价格,卖给了一旁打听消息的学子。小二没怎么读过书,学子听了他的转述,嘀咕两句,疑惑地问道:“你没听错?陈初六竟然敢在赵官家面前,把经义说得十分肤浅?” “可不嘛?”小二挠挠头:“我还听到,什么用俗事来说经义的,也没听清。” “俗事,我明白了。”那学子茅塞顿开道:“原来陈初六认为经义十分肤浅,便糅杂于俗事中去讲的……” “这真是岂有此理!堂堂经义,如何能放在鸡毛蒜皮中的俗事中去呢?这简直是败坏学问!” “如何不能?陈四为最擅长化腐朽为神奇,孔夫子也得吃喝拉撒吧?俗事中也能体现大道理嘛……” 这边学子在争论不休,而另外一边,十文钱都不想给,也想知道消息的一群学子竖起耳朵在偷听,他们也没脸过来问,听了个半残。 “俗事……败坏……难道荤段子!?”一名学子小声琢磨着,表情逐渐变得震惊,忽然一拍大腿说道:“我就知道,果真如此。” “如此什么?” “陈四为在庙堂之上 ,给圣上讲荤段子!真是太可气了!”学子怒不可遏地道:“陈四为果真是个功利小人,为了赢得赵官家喜欢,竟然给赵官家讲荤段子。” 其余学子瞠目结舌,随即都激愤道:“陈初六要把天子教导成为淫虐暴君了!” “不可能,陈四为今天首次开讲,必有相爷随同。若是他讲荤段子,如何能讲完一节?难道满朝大臣,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怎么不可能……” 端着木盒卖瓜子的小贩在这里路过了,露出鄙夷之色:“什么读书人,一群泼妇,成天吵来吵去。还是状元公更像读书人,风-流才子,当着赵官家也说那些个东西,佩服佩服!” “喽喽喽,卖片……啊不,卖瓜子喽!” 醉桃源中一处雅间,高阳、刘沆将外头的议论都转述给了陈初六听来,只见陈初六倒也不恼,笑道:“真没想到,这事情传得这么快,上午的事情,下午便满城皆知了。” “东翁,可现在却基本是谩骂之词。” “不着急,不着急。”陈初六摇摇头道:“在先开口的一群人当中,十个里面有九个人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凡事三思而后行,说话也一样,这些人不会三思,咱们静等三思而后言的人说话便是。” 刘沆、高阳点点头,陈初六又道:“上次有人说我是功利小人,并且诋毁事功之学,推崇清谈论道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回东翁,那件事情,是空穴来风,无从查起。不过,事过几天,这些议论逐渐被压倒下去了,只有一部分酸儒,还在斤斤计较。” 陈初六闻言笑道:“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名气要么没有,要么干脆弄得再大一些,公道自在人心。有多少人骂我,就有更多人出来夸我,因为咱们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实事。” 高阳、刘沆若有所思,这时,陈长水推门而入,将一本账簿递了过来,开口道:“少爷,这是临川制改三个月以来,陈家收支盈亏的总账。我已经找人核算过了,与制改之前相比,陈家面上的营收大大增加了,几乎翻倍,可分到少爷的利润,则相差不大,才一万六千贯的毛利。” “相差不大,当然如此。这次制改短期内没有效果,只是把暗地里拿走的钱,放到明面上,咱们得看长期的效果。” 陈长水继续说道:“刨去家里的开支、官场上的迎来送往、捐给各地的钱粮,粗粗算下来,三个月也才盈余九千多贯。当然,这不算老爷、少爷和几位夫人的俸禄、禄米,若是算上,堪堪有一万贯。” “三个月才一万贯?”陈初六苦笑着摇摇头:“做生意养家太难,还是收钱的好,不过现在成了侍讲,想收钱也收不了。改制之后,可有仍按照以前老办法拒不改正的?” “有,这两家客栈,会上说同意,可三个月来,尚未有改动。少爷,要不要派人督促督促?” “督促个屁,写信过去撤了掌柜的,客栈宁可关门大吉。再命人押到京师来,我倒要拷问拷问这两个掌柜。” “是,少爷,我这就去写信。” 陈初六听到写信两个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下意识的往袖口一探,没有探到什么。高阳、刘沆皆是询问的道:“东翁想要什么?” “一封信!” 前几天,陈初六稀里糊涂被太后叫去枢密院商议事情,还没见到太后,和枢密使张奢谈了许久。张奢叫他进枢府当差,被他拒绝了,末了,张奢送给陈初六一封信,说是远在边境不肯回来的陈翁寄过来的。 刚才说的信,他一下子想起来了。对于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爷爷”,陈初六只知道他也叱咤风云的人物。陈太公是陈桥驿站的驿丞,黄袍加身立了不小的功勋,可和陈初六一样悲催,天大的功劳,不能往外面说。 陈翁则是在檀渊之盟中,以为陈守仁被辽兵杀死,便留在了边关,继续蓄谋复仇,只可惜朝廷签了合约,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没有想要解约的意思。这几天来,陈初六一直在忙,一时把信的事情忘了。 高阳不解地道:“东翁,最近没有什么信送来,是官场上的,还是……” 陈初六摇摇头道:“这不用你们操心了,我等下回家再找找。你们俩注意汴京中的风向,适时可以买通几个人,为咱们说话,别让谣言成了真相。” “是,东翁。” 陈初六急忙回了家里,心说这封信可别叫人给洗了。陈翁忽然写信回来,只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五百九十八章 想起来的信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天色,夕照汴京,小商小贩推着车、挑着空担,轻松地往家里走,客栈门口站着小二,卖力的吆喝请过路商贩留宿。青楼柳巷也已经点起了小粉灯,汴河微风吹过,酒香夹杂着脂粉味道,勾得人生了馋意。 陈初六走进家门,抓住个丫鬟,问道:“盼儿、和巧儿夫人呢?” 丫鬟吓了一跳,忙是道:“三夫人、四夫人在房里,刚洗完衣服,已经歇息了。对了,少爷,大奶奶嘱咐了,夫人们现在都……” “行了行了,我知道,还轮得到你们来说。”陈初六白了一眼,说完,急急忙忙便往盼儿、巧儿房里去了,丫鬟在他身后,两眼冒出了羡慕的小星星:有少爷这样的官人,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初六推开门,走进盼儿、巧儿的房间,她们俩吓了一跳,回过头看陈初六猴急猴急的,脸色一红,却是不好意思道:“少爷,对不起,我们二人都有身孕,少爷还是去陪郡主姐姐吧。” 郡主姐姐叫习惯了,哪怕现在是公主,她们俩也是叫郡主。 陈初六过去抱住俩人道:“怎么了,有身孕了,我连陪你们都不行吗?” 盼儿、巧儿地下脑袋:“少爷,要以孩子为重。” 陈初六温和地笑了笑,摸摸二人的脑袋,道:“放心吧,少爷我有分寸,以孩子为重。对了,这几天少爷的衣服,是不是你们俩洗的?” 盼儿点点头道:“是的,少爷的衣服,一直是我们俩洗的,别人洗得不放心。” “唔,那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封信?” “看到了,洗衣服之前,先帮少爷看了看袖口,信在里面,拿了出来。”巧儿走过去把信拿来,笑道:“少爷丢三落四,要是下人洗衣,早就把这封信丢了。” 陈初六每人啵了一下,以示奖励。赵雅虽贵为工作,却是江湖女子,通晓江湖规矩,要说照顾人,那还是算了吧。王雨溪也是大小姐,却是王熙凤般的人物,汴京的产业、家里下人如何安排,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要说让她照顾人,陈初六连饭也吃不到热的。 盼儿、巧儿,则是自小随着陈初六长大的,从小玩到大,知冷知热,哪怕衣服生了褶子、头发乱了,她们俩也能一眼看出。吃穿住行,没了他们,陈初六就知道过成单身宅男。 盼儿、巧儿是住一间房的,王雨溪、赵雅则是各住一间,每间房子里,都有书桌书架,备好了文房四宝。 陈初六坐在桌前,二女沏了一壶茶,侍候在一旁道:“少爷,这信看起来饱经风霜,会是谁送来的呢?” “你们俩别站着了,都有了身孕,别操心太多事情。”陈初六揽过二女,椅子宽敞,一人坐在椅子上,一人坐在腿上恰好。 将信封两面都看了一下,没有半个字,信封口很完整,没有拆动的痕迹,按了按,并不怎么厚实。陈初六将信封撕开,信上如此写道:“吾孙初六,见字如面,老夫身在丰州。离澶渊之盟已有二十余年矣,残生听闻吾儿尚在人世,吾孙更是光耀门楣,此生夙愿已了。” “老夫与吾孙从未见面,二十年来未尝怡孙,实在自愧不已。但血浓于水,祖孙之间,老夫求你一件事情。二十年前,老夫虽苟活下来,却有近百位兄弟被坑杀,此西凉人所为也!若不然,真宗皇帝,定能挥师北上,一定乾坤。老夫细查二十年,已经将事情查清楚了。” “吾孙有经天纬地之才,将来若是能执掌一方,必要将此事彻查到底,以报当年之仇。西凉王李德明,渐成势力,将来必是大宋隐患。老夫丰州经营多年,或可助吾孙一臂之力。吾孙当为天下,方能不负祖宗……吾孙珍重!” 整封信下来,叙旧、叙亲的话很少,多的都是说当年澶渊之盟,然后让陈初六给他报仇。陈初六只是冷笑,这老头倒是自来熟啊,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亲戚,等你发达了,突然跑过来说让你跟着他玩命。别说他是穿越而来,就算是原本这具身体,也冤枉得很。 若是陈守仁被人欺负了,陈初六会义无反顾把场子找回来。但这爷爷,只是一个名分上的关系而已,和路人甲路人乙,没什么差别。 陈初六撇撇嘴,觉得索然无味,还以为是送礼来了呢,没想到是叫他去报仇。当下想撕掉,可一想到,自己没见过这爷爷,陈守仁可还见过他爹呢,好与坏,还是交给陈守仁去判断吧。 盼儿、巧儿怀有身孕,陈初六不好做什么,带着信单独找到陈父。陈父当着闲散官,在汴京什么事情也不用做,除了照顾家里人吃的几亩菜地,几亩果林,其余时间都在闲玩。从文玩到斗鸡,没有不玩的。 陈守仁的身份,从前让陈初六十分惊讶过,他一身武艺,也是十分了得,但外表看来,还是一个憨厚的农民。 只见他拿起信,左看右看,还给了陈初六:“你知道爹,这有些字还……” 陈初六拿起信,小声读了起来,还没读三句,只见陈守仁便摇头道:“这信是假的,儿啊,你从哪里得来的?” “枢密使张奢手中。” 陈守仁摇头道:“你翁翁不在丰州,在宁边,而且你翁翁虽是做谍报的,但跟你爹一样,大字不识几个。这么长的信,不可能是他写的,这种密信,总不会叫人代写。” “爹,你知道翁翁在哪里?” “知道,知道。”陈守仁笑了笑道:“自你出名之后,你翁翁便写信过来了,他十分心疼你呢,哪里舍得让你去跟西凉人斗?” “爹你怎么不跟我说呀!” “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没去打扰你。”陈守仁叹了口气道:“你翁翁性子倔,不肯回来,也嘱咐了,有些事情,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放心,你翁翁身体很好,在宁边山高皇帝远,山大王一样。” “那这封信……” 陈守仁将那封信拿了过来,再一次翻来覆去左看右看,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想,问道:“信封在哪里,快拿来看看。” 第五百九十九章 另外的信 信封拿了过来,陈守仁将其沿边缝撕开。这信封纸是比较厚的那种,陈初六心说,难不成真正的信藏在夹缝里面? 只见陈守仁拿着信封,三下五除二,剃成了两层,从随身带着的酒葫芦里倒出一点酒来,信封纸内层涂了涂,立竿见影,出现了弯弯曲曲的痕迹。 “竟然还有这办法,我还以为电视上都是骗人的呢……”陈初六惊奇不已:“爹,这么说来,这封信是翁翁寄来的?他为什么用这个办法?” 陈守仁盯着纸上慢慢显现出来的图案,回到:“兴许是你翁翁遇见了什么急事,用官军的马急递送回来的。他老人家的信,自然会被枢密院拿去,他怕枢密院查验,外面那一封信是假的,这里的恐怕才是他想说的话。” 连环计,陈初六不由感慨,要是不送给陈守仁看,谁知道还有这么一层?陈守仁又道:“只是这样一来,前面那封信估计是在半真半假之间,那封信不是给你看的,而是给枢密使张奢看的。” “可是这封信没有拆动的痕迹呀!” 陈守仁好气又好笑,用图样图破森的眼神看了一眼陈初六,回到:“想要拆动不留痕迹,外面打流的无赖也知道一百种方法,这有何难?张奢估计也猜到了信封纸上有暗信,但如果用酒沾过了,肯定会有痕迹。” 陈初六挠挠头,只见信封纸上的图案越来越清晰。左上角开始,是一个椭圆,一朵花,两个三角形……这都是写啥? 陈守仁看过了,抬起头缓缓道:“果然是急事。信上的内容,我给你讲讲。大致是……蛋儿,你看这个瘪瘪的圆圈,说的就是你的小名,蛋儿。这朵花是说你中状元,这两个三角,是说你被人针对了,其中一个三角,似乎是来自西凉,这头带胡子的羊,就是党项人的意思。” “这……这也全然不懂什么意思呀!” “大致的意思是说,有个西凉贵族,想要来和你比试比试,这个人和你年纪应该相差不大。爹这些年都不在边关,对外边的事情知之甚少,猜不出这个人是谁。不过,依我看来,我儿你名扬四海,已经不止汴京的那些书生酸倒了牙,连西凉年轻人里的翘楚,也想来和你较劲。” “啊?这不吃饱了事没饭做吗!”陈初六撇撇嘴:“到底是谁呢?不明白,若是西凉贵族来了,总能打听到一点消息,等下叫人去找一找。” “你翁翁还说,之前的信反着听就行,估计是让你千万别去蹚西凉人这一趟浑水,躲得远远的。” 陈初六喜道:“这才像是我翁翁的话嘛,不过这样说来,我倒是想帮翁翁一下了。” 陈守仁苦笑着道:“你啊,就吃这一套。我在汴京城中,别看什么事情都没做,但也嗅到了一丝风声。朝廷似乎想要对西凉下手,但却发现,西北军已经烂到堪堪抵御而已。” “爹,你从哪里知道的?” “何止我知道?明眼人谁都知道。这件事情水太深,你最好不要插手。”陈守仁拍拍陈初六的肩膀,道:“但是要是被迫卷进去了,也用不着害怕,爹抓紧和你翁翁联系联系,不管怎样,护你周全就是了。” 陈初六点点头,心里感激,没想到现如今混到这个地步了,还是得靠爹。信的事情暂时搁下了,陈初六装作不知,夜间躺在赵雅房里,小虎精神得很,闹得两人都睡不着。 赵雅一边给小虎哼着催眠曲,一边嘀咕道:“官人,昨天我听你跟曹将军说,要什么火器,你要火器做什么?” 陈初六侧身抱住赵雅,回到:“我听说这火器十分厉害,百十步杀人,震天响,冒火光,跟打雷似的,想拿来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你也知道,我这武艺不行,花拳绣腿,打几个混混还行,真遇见了高手,也抓瞎。要是有个火器,给他来那么一响,就轻松了。” 赵雅闻言笑了笑:“真遇见了高手,你还用得着火器?没等你擦着火点燃,就被人家的弓弩射穿了脑袋。” 陈初六不服气,在被窝里面作怪,弄得赵雅闷哼连连,陈初六回道:“你以为我要的火器,是朝廷用的那些?我要用的火器,要在眨眼之间击发,做到比弓弩的时间差不多,甚至更快!” “不信,还能比弩还快,你当我没见过火器?”赵雅冷哼一声,就把陈初六往外推:“去去去,你自个儿睡去。” “别啊雅儿,不如弩那就不如弩吧。” “你当我计较这件事情?”赵雅笑道:“小虎还不知要闹腾多久,你明天要上朝,怕误了公事。去吧去吧,到书房去睡吧。” 陈初六坐起来了,看着陈小虎眼睛瞪得像个灯笼似的,一两个时辰怕是不愿睡了,来到书房,只好一个人躺下了。 翌日,天子大朝。 大朝议事基本上是议定了的事情,来这里宣讲一下,装模作样议论一下,定下来。除此之外,便是议论弹劾的奏折,召见常朝见不到的地方官、九卿官。 这次大朝,有不少臣子都上折子,劝赵祯要安心稳固国本,让几位后妃都怀个孩子。赵祯一听这个,便十分不高兴,这种事情内廷已经催得紧了,现如今外臣也来催。 这首先来是私事,别人这么干涉,赵祯自身觉得不快。此外,他是天子,这些臣子却来左右他行房的事情,这让赵祯觉得有些冒犯。环顾一周,也就出了几位相爷,和陈初六没有上奏折,也没有“附议”了。 面对如此多臣子请愿,赵祯都不冷不热回了,上折的大臣们,都是尴尬不已。转眼到中午,这大朝不欢快散了。 赵祯把相爷、侍读、侍讲这些人留下,说是另议一些事情。等别人出去了,转眼又说,不要议事,请相爷、侍读、侍讲各自回去。陈初六这就回昭文馆了,可那群大臣还站在殿外干等。 按照惯例来说,本来还要赐廊下食的,可这次却没有这件事,也没有太监出来说。一众大臣都在廊下这么干等,太阳又晒,大臣,们在站着这里晾着,汗流浃背,口干舌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不已。 第六百章 天子之怒 “今儿个这到底是怎么了?连个鬼影也不见,各位大人,公务繁忙,要不咱都各回各衙门吧?” “不得行,不得行,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平日都有廊下食,这下回衙门,连饭都没得吃,难道就这么干饿一天?” “你们说是出了什么事故?” “不会是赵官家生咱们的气了吧?”一名寺卿擦着额头上的汗,拿宽大的袖子扇着风,道:“你们想啊,赵官家的生育之事,本是难以启齿的,咱们拿到庙堂之上来说,这令赵官家多少有些……有些面上过不去。” “有理,可现如今咱们得先想办法离开,或者是找一口水喝。” 大臣们在廊下怨声载道,没多久便有太监过来宣旨:“武官遣散回衙门,各赐肥鹅一只,文官赐廊下食,原地等待。” 旨意传完,一名老臣悲呼:“呜呼,这是赵官家嫉恨我等,要杀咱们的傲气呀!” 外面怨声载道,可谁也没办法,即便是赵官家一时兴起,他们随后可以大肆抗议,可这会儿却要坐着,不然可就是他们失理了。这群大臣,赌气地就地坐下,盯着太阳暴晒,体虚一些的人,更是觉得难忍了。 这等事情,自然传得十分快。回到政事堂,王曾、张知白用了午膳,正在用勺子一勺一勺?羊乳,便有太监急急忙忙跑进来禀报了此事,这下可把王曾张知白吓得勺子都掉在地上了。 “不好,天子这要与百官结仇!” “有哪些人离开了,哪些人被留下了?” “二位相爷、几位重臣、侍读、侍讲先离开了,随后陛下恩旨,让武官们离开了,还赐了肥鹅一只。三司六部九寺开封府的人,全留在那里曝晒,赵官家还把水米拦住,不让进,谁进就打谁,已经打残两个中人了!” 王曾、张知白当下脑袋一嗡,这是天子之怒! 饶是张知白年纪略大,心生一计,赶紧道:“速去将几位侍讲召来,我们二相去抚慰百官,让孙奭、冯元、陈初六等人去规劝天子。天子与百官若是交恶,乃是朝廷之大难!” “是!” 此时此刻,文德殿内,赵祯驻跸在此,想起刚才的事情,腹内便生怒火。不过又想起那些大臣在殿外晒太阳,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便又暗自高兴:哼,让你们知道知道朕的厉害。 王之恩是赵祯身旁的太监,此时他跑了过来,苦瓜脸道:“陛下,二位相爷,也站到了百官之中。” “什么?”赵祯急了:“王先生、张先生可是国柱,他们的身体……唉,这叫朕如何是好?二位先生,用了午膳?” “用了。” “这还好点。” 王之恩此时慌得一批,什么叫这还好点,天子这是做了坏事,与百官为敌。可天子做了坏事,惩罚也轮不到他,到时候要罚也是罚他,那群文官顽固至极,若是群起攻讦他,他到时候得掉脑袋 。 便提议道:“陛下,要不要将吃的送过去,此事不宜托着,还是就此了结吧?” 赵祯闻言却摇头道:“不可,这会把吃的送过去,这不等于是朕服软了?哼,哪有天子向臣子服软的,过去朕冲龄即位,还由他们呼来喝去,现如今朕再也不那么任他们摆弄了,朕是天子!” “况且,那群酸儒,必会抓住此事不放,这些人又要借朕来成全他们勇于进谏的美名。这件事情,朕决不能先低头,让他们再站一站,想必这会儿功夫了,说客已然在路上了。如果能想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到时候才好借坡下驴。” 王之恩擦擦额头上的汗,偷偷瞄了一眼赵祯,心里一沉,天子真的要长大了,不再是以前的小孩了。那群大臣,把天子还看做小孩,这次吃苦,也是他们活该。 只不过,不为那些大臣着想,王之恩得为自己着想,这件事情,可不能真的闹大了?到这个时候,要么哪个大臣能说通天子,要么就得太后出面了。王之恩给下面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心领神会,找个空隙出去了。 说话间,孙奭、陈初六等六人也匆匆忙忙赶来了。但这六人却在门外打转,外头百官都杵在那里晒太阳,陛下放了他们,这是把他们看做心腹,可这一下若是去劝谏,岂不有负陛下的认可? 陈执中眼珠一转,提议道:“几位学士,这等乃是火中取栗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咱们得想个万全之策,既能规劝陛下与百官修好,也能保全咱们自己。” “规劝陛下已经是十分难了,几位相爷不来,让咱们来,便是看中了此间凶险呐!”夏竦回到。 “不过……”陈执中又道:“此间有一人或可无虞。” “谁?”陈初六问道,然后便看到大家都盯着自己,陈执中回到:“陈直馆与陛下私交甚好,就算有所忤逆陛下的想法,但也不会有大祸。” 孙奭闻言也是拱手道:“陈直馆,此事得托付与你了,且不说祸患如何,此事你去规谏也是极佳人选。若是陈直馆此谏不成,老夫必要以死相谏了。” “千万别千万别。”陈初六连忙摆手:“陛下吃软不吃硬,千万不可硬谏。” 这次,陈初六可不是为了自己了,他怕天子和百官闹翻了,到时候场面没法收拾。这时一旁的李葳也是开口道:“我等身为侍讲,自有规谏之责,下官也请同陈直馆一同前去规劝天子!” “哦?”陈初六惊奇地看了一眼李葳,哪怕他多半是为了争功,但还是有点胆子的。 “怎么?陈直馆不愿?那好,本官自己去便是。” “哪里哪里,李学士既有此番美意,一同前去。” 二人于是走入文德殿,赵祯眼睛一扫,见到是这俩人,不做什么表态。行礼,赐座,爱卿前来何事,臣有一个故事说给陛下听。 赵祯看着李葳道:“李学士有什么好故事说给朕听呢?” 李葳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今日所讲的,乃是唐太宗之事,请陛下细听。” 他一开口,陈初六已经是知道要说什么了,无非是太宗李世民从谏如流了。但赵祯不知,他缓缓道:“唐太宗是一位明君,在位有贞观之治,然其也颇有争议,治亲颇有恶名,不知李学士要讲哪件事?” 第六百零一章 从谏如流 “臣所讲的,是魏征。” “魏征,此人的名讳,朕倒是听说过,是一位谏臣,敢于犯言直谏。不过朕倒是一直不知道,他是如何谏言。” 李葳正了正衣冠,便开始说魏征的事情。魏征作为千古有名的谏臣,最为人熟知的,便是他似乎李世民的评价: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征殂逝,遂亡一镜矣! 仅仅在《贞观政要》上的记载,魏徵一生向李世民面陈谏议,多达“数十余万言”,可谓一辈子都在顶撞上司。不止是其次数之多,常人难以相比,其言辞之激切,态度之坚定,都是其他大臣所难以伦比的。 魏征的谏言,常常惹怒唐太宗,但太宗生气之后,仍然采纳了魏征的建议,可谓从谏如流。臣子敢于进谏,君主善于纳谏,开创了贞观之治,于是这君臣二人便成了千古佳话。 李葳今天所讲的,也就是这一点事情。这故事李葳倒也没用那些拗口的文言词来讲,说得十分平白,可这会儿赵祯听了,脸色一阵黑一阵红,看样子比打瞌睡的后果要眼中多了。 可李葳偏不讲今天发生的事情,用场面话来说,这叫启发式教育,让赵祯自己明白。 赵祯岂能不明白?从谏如流,他也想啊,但满朝大臣,站着说话不腰疼,全都盯着他,这中谏言能听嘛?何况,赵祯今日大发脾气,也是因为不满这些个大臣,都将他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糊弄。 天子的威严,被一次次冒犯了。赵祯想要的,是百官向他服软,而不是他向百官认错。就算百官服软不行,至少来说,也要不再是百官对他耳提面命,今天这事让双方都有面子借坡下驴。 李葳的旁敲侧击,赵祯自然置若罔闻,冷笑道:“李学士此番故事,讲得可比以前好多了?朕倒是奇怪,为何李学士肯说这等平白之语,却在经筵之上,说那些拗口言辞?” 意思便是,你怎么突然会说人话了?李葳听了,满脸涨的通红,刚才一时情急,把自己许久苦苦立起来的人设给毁了,这传出去,会闹多大笑话? 李葳行了礼,退至一旁去了,赵祯又看向陈初六,语气稍缓一些:“知应,你要与朕说些什么话?” 听到赵祯这么问,陈初六心里打鼓起来。百官敢对天子耳提面命,是因为天子手中并无实权,况且大宋祖制,言者无罪,优待仕人。可天子也是人啊,赵祯这个年纪,正是“非黑即白”中二病最严重的时候,更有逆反心理作祟。一不留神,造成了今天这种天子百官差点对立的局面。 现在摆在陈初六面前有两个选择,首先弃百官护天子,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明朝有个叫王锡爵的首辅,当时神宗皇帝苦于言官势力太强,什么东西都指手画脚,便问王锡爵如何是好。王锡爵答道:于章奏一概留中,特鄙夷之如禽鸟之音。”意思是,鸟人说鸟话,理他们作甚。接过传出去了,言官一同弹劾王锡爵,堂堂首辅,就这样断送了政治生涯。 如果不偏袒赵祯,就得跟着百官一起劝诫,这个比较保险,但是从此恐怕就和赵祯之间有了隔阂。毕竟陈初六是作为赵祯的心腹之人存在的,最信任的人现在“倒戈相向”,比别人的伤害要大千百倍。 陈初六脑袋里面想这么多事情,也只是过了一息时间罢了。转眼间,陈初六开口回到:“启奏陛下,臣要讲的,也是魏征。” 听到这个,赵祯的脸又黑了下来,好个陈初六,原来你和他们也是一丘之貉,枉朕对你推心置腹,哼,等朕完全亲政了,就把你贬到琼州去! 赵祯的语气生硬了很多,失望地回到:“陈直馆,你且说来吧,魏征又有什么好的谏言被太宗接纳了。” “回陛下,臣要讲的,不是魏征善于谏言。臣以为,史书之上,对魏征褒奖过高。魏征虽有进谏,但全赖太宗皇帝纳谏并实行,他方才有功。况且,臣以为魏征虽是良臣,却并不一定是忠臣。” “哦?是良臣,为何不是忠臣?” 赵祯的兴趣来了,陈初六一笑道:“良臣者,应是稷、契、皋陶等人,自己美名传世,其君也千古流芳。而忠臣,则是像比干这种,自己冤死,君上成了亡国之君,虽有忠心,却未成一事。” 听到这个,赵祯点点头,又问道:“不错,那魏征应该是良臣了,他辅佐太宗皇帝,创下贞观之治。可既然是良臣,为何不是忠臣呢?” 陈初六看了一眼李葳,心说只好卖你一次了,便道:“陛下,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但读史书,不可只读一家之言。外人读史,只说魏征犯颜进谏,只说太宗皇帝从谏如流,却对魏征的一件事,只字不提。” “何事?” “魏征让史官将自己进谏的奏章抄录下来,如此难得不是为了成全自己的谏臣之名,反而让世人觉得太宗皇帝是昏庸之主?陛下,此等臣子,是忠臣嘛?” 陈初六此言一出,李葳睁开眼睛,面露惧色,但随即也镇定下来了。赵祯听了他的话,则是乐得不要不要的,陈初六还是朕的陈初六啊,这话说的,就是解气,外面那群人,岂不就是这样? 赵祯开口道:“知应,你继续说下去。” 陈初六拱手道:“魏征沽名钓誉,败坏太宗的名声,那请问陛下,如今观之,唐太宗的名声是否昏庸?” 听到这话,李葳又是睁开眼睛,此番便不是惧色了,而是震惊。只见赵祯从欣喜之中,又若有所思起来。 “恰恰相反,唐太宗乃是千古明君。”陈初六又继续道:“魏征固然有自己的小心思,或者言辞激烈。但只要其进谏的话有道理,太宗皇帝都深纳之。太宗皇帝并非是从谏如流,而是从善如流。” “臣子上书进谏,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虽说有时候与陛下想法不合,但岂能因此闭塞言路?陛下受命于天,以牧万民,心胸之广当纳万物……” “知应,你说的话,让朕明白了许多。” 第六百零二章 闹剧收场 “陛下聪慧,臣只不过稍**拨。”陈初六看了一眼李葳,眼神示意,李葳也是当了多少年官的人,这个眼神自然看得懂,起来同陈初六一并道:“陛下,臣等言尽于此,告退了。” 陈初六与李葳一并走出来了,来到大门外,看到孙奭等人翘首以盼,陈初六小声道:“李前辈,下官方才所说,若有冒犯,请您多多担待。” 李葳微微摆手道:“陈直馆言重了,经方才的事情,本官知道陈直馆的‘中用之道’是什么了。若不是陈直馆迂回劝诫,陛下说不定还会执迷不悟。” 孙奭、冯元来到眼前,问道:“事情如何?陛下可有回心转意?还是说……陛下没有……” 李葳叹了口气:“陛下没有明旨,但陈直馆的进谏,陛下听进去了。” 几人说话之间,陈初六瞧见太后的车驾到了,他提醒五位站好,小声道:“太后来了,大势已定。” 太后对行礼的六人点点头,没说什么,直接进文德殿去了。陈初六回身道:“太后来了,我等可以回相爷那里复命。” 刚要走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陈直馆留步,太后和陛下请您单独进去商议要事。” 孙奭等人颇为诧异,但没问什么。陈初六跟着太监,回到文德殿,只见赵祯脸上,仍旧有些生气和苦闷。见到陈初六到了,他招手道:“知应,速速过来,朕有许多不解问你。” “陛下,臣恭候垂询。” 太后在一旁不说话,赵祯问道:“方才你说了,魏征算不得忠臣对吧?同外面那些大臣一样,无非是想借朕成全他们自己罢了!” “方才臣的进言,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或许如此,又或许,魏征让史官写入国史,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毕竟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啊。外面那些大臣,借陛下谋私利私名者多,但仍旧是有忠臣良臣的,愿陛下明察秋毫。” 太后此时笑道:“受益呀,这才是陈初六的用意,你看外面那些大臣,有忠有奸、有智有愚、有顺有逆,皆可用之。” “唉……”赵祯摊摊手:“其实朕也明白,不能因为这点点小事,闭塞言路,令百官伤心。可他们所言之事,朕真的没办法接纳,但内廷、外朝的人,一个个接二连三的进谏,这可如何是好?” 这话不止是抱怨,还是说给太后听的,陈初六回到:“陛下,太宗从善如流,对魏征的进谏,也并非全部采纳。高昌设县、立魏王的两件事,太宗都没有采纳,可见身为明君,当有自己的主意,切不可如那些酸儒说的,什么谏言都要听从。” 赵祯闻言一喜,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太后,问道:“那这件事情,朕真的能拒绝纳谏?” 否决权,这是赵祯想要行使的新权力。太后放开一部分政务让他处理,只是装模作样行使决定权,还得这里请教,哪里听从,实际上只是任人摆布而已。有了否决权,今天赵祯的气也就能通了! 太后看了一眼陈初六,随即点点头。赵祯大喜过望:“还是皇娘和知应,深知朕的心意。只不过……额,怎么拒绝呢,外面那些大臣,被晾了这么久,如何是好?” “敢问陛下,从前内廷有人进谏,陛下如何处置?” “朕处罚之。”赵祯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 “固国本之事大。从前有人进谏,陛下处罚,旁人便都以为陛下完全拒绝,但不知陛下是有苦难言。于是由内廷至外朝,全是大臣进谏。若是如今,莫若行赏赐,奖励进谏的大臣,让大家知晓陛下的心意。如此,便不会再有人进谏了。” 陈初六说完,又看向太后道:“启禀太后,固国本的事情,的确重要,却急不得,还请太后明察,务必让陛下保重龙体。” 这件事情,其背后不就是太后急着抱孙子嘛?没想到闹出天子与百官对立的荒唐来,经过陈初六这么一劝,太后也是叹了口气道:“那好吧,哀家便不催了。” 赵祯招来人道:“赐大臣们廊下食,再赐给学士李葳马一匹,赏俸一月。” 王之恩在一旁嘀咕道:“这会儿赐廊下食,那群酸文官,怕是会闹事吧?” 赵祯脸色一变:“他们敢!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谁叫他们大朝之事不言国事,专讲房事!晾在外面晒晒太阳,燥燥他们的喉咙也好,免得他们到处说三道四。” 太后、陈初六俱是哑然失笑。 一众大臣在廊下,王曾、张知白做主,拿了茶水、鲜货给大家解渴,又是好言抚慰,斥责了几个多嘴之人。好在这种时候,御史言官的势力并不大,在场的三司六部九寺的人,都是“识时务者”。 众臣的怨言逐渐平息下来了,可还晾在这里,半尴不尬。远远地看见孙奭、冯元、李葳等人走了过来,王曾过去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陛下有旨意否?” “我等各自劝谏了,陛下未有明旨。但我等来时,已见太后到了,又叫陈直馆单独进去应对。” 李葳将刚才的事情一说,王曾当即放下心来,有陈初六和太后一并劝诫,这件事情八成能过去。但从此之后,百官就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和天子的关系,再不可像从前一般了。而陈初六,从此应该更加为天子所倚重了吧? 王曾心说,外人都说陈初六是他的门生,考他的荫庇,可实际里呢,他哪里荫庇得了陈初六? 等了片刻,总算等来了天子的恩旨。除了廊下食,另有太后的恩赐,百官们见太后都表态了,想要再“犯颜”的人,也都收了心思。吃了东西,各自回了衙门,对于此事,多半不再提及。 倒是李葳,被天子特赐恩赏有些惊讶,仔细想来,应当就是陈初六的功劳。想到这里,自然更加惊讶了。陈初六和他在治学上,分歧算是比较大的,因为其弟李蕤的事情,他与陈初六的私交不是很好。 经过此事,李葳心中对陈初六的印象大有改观,不愧是饱读诗书、智略超群,果有大度之风,将来必是不世出的名臣。不止是令他得了赏赐这么简单,看到陈初六三言两语,将天子劝回了,还不得罪百官,这等變理阴阳的本事,这才是令人佩服和敬畏。 一场闹剧,倒也就此结束。 第六百零三章 再谈 大内之中,太后、赵祯、陈初六一并走在鱼池旁边,随意撒一些鱼食下去,锦鲤如画。 太后停了下来,手中拈着些鱼食,道:“西凉贡臣上折子了,上次你提出的三个条件,他们一个也没有接受。” “哦?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拒绝三个条件,恐怕他们自己也提出了条件吧?” “不错。”太后点点头道:“他们没要那么多粮食,只准备要一百万石,然后再进贡牛羊千头、骏马百匹。” “一百万石?!”赵祯惊讶不已道:“朝廷如何拿得出如此多的粮食?这些党项人,真是恬不知耻!” “放心放心,这件事情咱们可以拖,西凉人恐怕不行。” “朕是担心西凉铁骑南下,伤我大宋子民。” 赵祯说完,叹气连连,陈初六看着他笑道:“以往西凉人缺粮,便南下抢掠,如今为何先派人来商量?他们催得越急,实际上是后方越不能相助。他们的铁骑,恐怕早已经被牵制住了。” 太后看怪物一样看着陈初六:“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初六挠挠头,他也不过是猜的,毕竟是读过千卷书的人,直觉也是很准的。太后接着道:“西凉人正和吐蕃打仗,军用钱粮,日耗甚大。哀家以命枢府调集兵马,布置防务,又让曹玮摄领军务,前方西凉若是吃了败仗,大宋立即进攻。若是吐蕃吃了败仗,便也挥师西进,一同教训吐蕃。” “曹将军曾与微臣聊过,大宋西北边军,似乎有些难堪重任。”陈初六缓缓说道:“微臣当时回到,大宋军制有两个弊端,一是募兵之法,二是练兵之法。募兵得来,兵源质量难以保证,输边供养边军,损耗极大,容易滋生吃空饷的现象。朝廷国富民强,输边问题暂时不大,可这兵源质量确实大问题。” “有此二弊,哀家也知道,你可出了什么办法?” “臣愚钝,当时说了两个办法,不知是否妥切。一是在边关施行军屯,效仿唐的府兵制,如此便能保证边军强大。其次,枢密院制定相同的练兵之法,选用教头,在各地禁军中用这一套方法训练。使得朝廷军队,全都一个模样,不论换兵换将,都能称手如意。” 赵祯一拍手道:“知应,朕觉得你越来越有才了,这两个办法很好啊,既可以减轻朝廷负担,又能强军,一举两得。” 看赵祯的模样,是把陈初六当成了智囊了。太后稍微一拦道:“办法是好,但眼下却急不得此事。知应,还得你去与西凉人谈判,争取拖些日子,枢密院调兵还需要些日子。若是能让西凉人损失大一些,就更好了。” 陈初六低着头道:“此事交给我就行了,那些西凉人还挺有意思的。上次我去找他们,这次得让他们来找我。” “就命他们到四夷馆议事吧!” 上午大朝,中午闹事,下午时分,陈初六又着绯袍,在四夷馆等待西凉贡臣拓跋力前来。这次议事,准备显然充分许多了,不止有四夷馆的,还有计量局的,户部司、盐铁司、兵部各有人陪同参与。 以往同西凉人谈判,朝廷总是处于弱势,只能央求。谁愿意求人呢,就臣等不通西凉话,还是让四夷馆的人去求人吧。 可自从上次陈初六谈了,朝廷之中信心倍增。上次谈判,虽然条件不被接纳,但却定下了两件大事。其一,这是朝廷与地方之间,共同商议赈灾,西凉百姓,亦是大宋百姓。其二,方法没有问题,那就是西凉自行先拿出一部分粮食,解燃眉之急,大宋随后运粮过去。用空头支票的事情,除了陈初六,其余人都不知道,只有极少数人知情。 拓跋力按约来了,一同前来的,除了之前见到的几人之外,还多了一个年轻男子。陈初六一眼扫过去,便看出来了,这年轻男子身份应该不低,一股凛然的傲气,绝不像是可有可无的随从。 察觉到了陈初六的眼神,那年轻男子也瞧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是高手遇见了高手一般,敌意顿生。可也就一瞬间的事情,随即两人都把眼神移开了。 拓跋力坐了下来,便提出了自己要求,他道:“我等已经商议过来,陈大人上次所提三个条件,恕不能接受,原因以呈送给圣后御览,陈大人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吧?” 陈初六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端着茶杯喝了口茶,才道:“本官提的要求都被拒绝了,那贵官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不如说出来看看。” 拓跋力将一本册子递了过来道:“陈大人,这是我们的条件,你看看,我再给诸位大人陈述一下。西凉王为民计,愿意出二十万石粮食用以赈灾,另外可以允许百姓通商,但不能买卖马匹。” “这是为何?” “不瞒阁下,西凉正在与吐蕃交战,军马消耗太大,故而……” 陈初六装作十分理解,点头道:“既然如此,通商便可以了,朝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将西凉的马匹买尽,做不义之举嘛!” 拓跋力闻言,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年轻男子,这又开口道:“那陈大人就是接受这个条件了?不知一百万石粮食,什么时候能启程押运。” “什么?一百万石粮食?本官什么时候答应了!”陈初六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拓跋力,你要搞清楚自己什么身份,你是臣子,你是为西凉百姓来讨赈灾粮的,还轮得到你来提要求?” 本来谈得好好的,陈初六这一声爆喝,把双方的人都是吓到了,拓跋力差点没跳起来。关键是他没听懂,只知道陈初六突然暴怒。 突然咋咋呼呼作甚? 四夷馆的人赶忙翻译,拓跋力听了之后,方才擦擦汗:“陈大人息怒,下官失语,失语。下官的意思是,西凉王的请求,朝廷能否答允。” “这还像句话。”陈初六冷冷道:“告诉他们,朝廷体恤西凉百姓,一百万石粮食,可以答应。” “可以答应?” 拓跋力笑了,户部司的人哭了,他们在陈初六身后道:“陈大人,怎么能一下子答应呢?您就不回回价儿嘛?” 第六百零四章 移其民于中原 “价可以回,但民心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西凉百姓与我等同胞手足,岂能痛惜一点点小粮食?”陈初六装模作样擦擦眼泪:“中午的时候,赵官家便要减用一半御膳,拉紧裤腰带给西凉百姓赈灾,还说西凉受此大难,穷什么也不能穷了西凉,苦什么也不能苦了西凉百姓。” “赵官家要减用御膳救西凉?”众官员听了皆是一头雾水。 “不然你以为今天中午赐廊下食,为何迟了这么多?内廷与天子有争议,要不要连着廊下食也裁减一些,争执不休,故而怠慢了满朝大臣。”陈初六说起话来丝毫不见害臊。 “哦……”众大臣面上恍然大悟,但心里都是道,信了你的邪。可听到这几句话之后,他们便知道了,陈初六又有什么诡计。 “陈大人?”拓跋力笑着问道:“陈大人,若是真的能答应,下官便代西凉百姓谢陈大人了,陈大人救命之恩,下官永生难谢。陈大人,何时能签署,何时能交付粮草?” “不急,不急,我还没说完呢,一百万石粮食,仍然需要筹集数日,倒不如这样,你们先写信回去,先拨付粮食赈灾,如何?” 拓跋力下意识往旁边一看,随即道:“不行,若是先赈灾,必然是杯水车薪,中间断了的话,不如不赈灾。陈大人,就算朝廷的粮食开始押送,咱们再遣信使回去也不迟。” “这就麻烦了,汴京储粮,没有这么多啊。贵官,你们可能等到秋收之后?” “秋收?那更是不行了,到时候火已成灾,救不了了。” 陈初六做出难为之色,忽然眼前一亮:“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可以不可以。” “请大人示下。” “《孟子》中记载梁惠王有言,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可见拨付粮食赈灾,只是办法其一。可为今之状况,粮食不足以救西凉百姓。本官以为,不如将西凉百姓饥寒者,移到大宋来,让边关拿出储粮安置,如此不就可以减少输边粮食了?” 陈初六身后的各人,都是暗自竖起了大拇指,这一下可谓是切中了要害。西凉人来大宋求赈灾粮,无疑是为了将旱灾的负担,往外推卸,而减轻其内部的负担。在军事上达到“食于敌”,政治上做到“聚人心”。 西凉人笼络人心,断绝边境通商,禁止百姓来往,也就是为了保存人力。大宋建国以后,日渐安宁昌盛,而西凉却仍是战乱不断,西凉百姓早有内迁的想法。若是因为这次旱灾,弄得无粮可用,必然要流亡。一旦流亡到大宋,谁还会回来呢? 如今陈初六提出来这个办法,则是让他们的千方百计,全都失效了。当下,那拓跋力听了,果真是勃然大怒,他站起来道:“陈大人,有些事情你装作不知,我给你面子,说出来大家都不好看!” “哦?什么事情呐?” “陈大人,你这是明知故问!” 陈初六也站起来,据理力争道:“拓跋力,本官想尽办法,为西凉百姓减轻旱灾之苦,你倒好,借言什么说不出口的话来搪塞,其居心何在!还说本官明知故问,你有本事,倒是说出来呀?” 拓跋力刚要张开嘴巴,陈初六拍桌道:“你有本事说出来,叫你没本事走出这扇大门!” “哇呀呀,叽里咕噜,乌漆嘛黑,乔碧萝!” 拓跋力不知道骂了几句什么,就要将桌子掀翻,陈初六啪的一只手摁在桌子中间,那拓跋力草原壮汉,竟然一下没掀动分毫。 “嘿!” 拓跋力攒劲扎步再次用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脸都憋红了,竟然依旧没动。一旁的人,从愣劲中醒了过来,忙是道:“二位大人,快消消火,有道是生意不成仁义在,都不要生气了。” 拓跋力那边的人,也是相权,倒是那个年轻男子,此时此刻多看了陈初六几眼。双方松开,又各自到一个房间,商议了一阵。 跟着陈初六来的这些官吏,纷纷劝道:“陈大人,那党项人野蛮成性,何须跟他们置气?不过咱们也知道,陈大人是故意拖延时日?” “呵呵……”陈初六擦了把脸,缓缓道:“是也不是,拖延时日,对咱们有好处。可那些西凉人的嘴脸,也实在是难看,我就是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朝廷之上,畏惧西凉、北辽已久,但在本官面前,边夷就是边夷,他们还敢名利双收?” “下官等明白了。” 这些人也都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知道华夏、夷狄,可每次朝廷对外,都因为各种原因服软。现在可以出气,他们骨子里的“华夏之尊”也被激发了。 陈初六接着道:“依本官看来,对方多半会同意,即便今天不同意,将来也会同意本官的办法,那就是移民、移粟合起来。诸位大人,若是那党项人不肯同意,那么今天吵得口干舌燥,也不要松懈半点。” “陈大人,下官估计,他们若是同意,就会议多少移民、多少移粟,如何分成,咱们底线是多少?” 陈初六踱步思考起来,随后到:“两成,至少要有两成移民,朝廷只给八十万石粮食,明白了吗?” “明白了!” 众人间忽有一四夷馆的人,老泪纵横,感慨道:“有朝一日,能面斥西凉贡臣,也算一改从前在他们面前卑躬屈膝的过往了!” “是啊,扬眉吐气!” 移民移粟的办法,那西凉贡臣自然不肯答应了,双方吵了一下午,不欢而散。大宋这边的官员,出门之后,一个个昂首挺胸,今天算是做到了寸步不让,赶紧去报给史官,让他们在国史之上留一笔! 西凉驿馆里面,这群从未吃亏的党项人聚在一起,气愤得不要不要的。拓跋力捶胸顿足:“少主,这汉人越来越狂妄了,竟敢如此对待咱们。要不咱们写信回去,叫铁骑在边关给这帮汉人施施压!” 年轻男子瞪了他一眼:“你没看到那个陈初六?此人是中原连中三元的状元,在百姓之中有莫大声誉,你再想想掀桌子的时候,他一只手便能压住你,绝对是练家子。陈初六文武双全,大宋有此人在,便胜有十万铁骑!” “真这么厉害?” “比大多数汉人要厉害。” 第六百零五章 京畿火器营(重发) 谈判的事情,又拖了一天,而且这次吵了一架,估计近三天是不会再提起这件事情了,接下来得防着这西凉贡臣,别暗中使什么坏主意。陈初六在家里四周安排了人,特别是陈善修上学的地方,都是老兵看着。 事情摆不平,就摆平阻碍事情的人,就怕他们来这一手。 次日,陈初六用不着上朝也用不着准备讲章,到了昭文馆之后,先同别的几位侍讲一起议论他们的讲章。他们是老手,一个上午,也就议定了。只不过,自从陈初六经筵首秀之后,这些人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都略微将话语改为平白一些的,把故事改为精彩一些的。 之前跟曹玮说好了,今天抽空去京畿火器营,看看大宋朝的火器。差高阳、刘沆去找到人,两人带着几名亲兵,一路骑马赶去了火器营。因为火器营的是军国机密,高阳、刘沆、陈长水等人就进去不得了。 火器营在京畿一处深山密林之中,这里的守卫,比当初管着京畿籍田的可要严密多了。曹玮指着密林之中道:“这山里面供着毗沙门天王,所以叫天王山,京郊的猎户常说,探虎穴、入狼窝、上刀山、下火海,就是不如天门山。” “这是为何?” “哈哈哈,陈大人有所不知,这里布了许多机关,还有数不清的毒物,若是没有人带领,进去走个十步百步的,就得命丧九泉。” “这么凶狠?”陈初六骑在马上,忽然道:“若是敌军来犯,将这山一把火点燃,会怎样?” 曹玮与几位亲兵,嘴角抽搐了一下,曹玮无奈道:“那只能惟愿敌军没这么聪明了,陈老弟,你的话可千万别灵。” 陈初六摊摊手表示很无奈,本来就是嘛,这深山野林的,草木那么茂密,要是深秋时节,这里落满了干燥的草。只要一点火星,就是山火,烧到火器营,那里照样存满了易燃之物,这一下就对头喽! 曹玮一边骑着马,一边还不断提心吊胆,要是真起火了,这可如何是好?以前只想着如何保密火器的配方、工艺,却没想着保护里面的人和物,要是真的一把大火烧了,所有保密的东西都成了废物。 陈初六却道,用这种保密的办法,维持不了多久,只能胜于一时。唯有用于创新和研发,方能始终保持先进。实际上,等金掌握了火器的制作之后,工艺和配方突飞猛进,在北宋灭亡之时,他们的火器已然比北宋的先进许多了。 在密林之中走了许久,每走几百步,便有关隘阻拦下来,不论是什么人,都要查验符印。等过了十道关口,方才看见了一处山谷,此地有一个环湖,好像是死火山口。这种地方,盛产硫、磺等物,乃是制作火药的必备材料,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一行人来到火器营,自有人过来接应,火器营有一文一武,两人掌管。文的是监军,名叫曾公亮,此人虽是监军,却对火药的配比研究得十分深入。另外便是丁度,此人身为武将,负责火器营的日常训练,已经火器的实践,说到如何用火器击退敌军,他是了如指掌。 这俩人一文一武,在工作之上,十分默契,一人研究,一人实践,把简单火器的性能摸透了。不过,或是故意如此,或是本来如此,两人在生活之中,却是争斗不休。如今一同出来迎接,两个人还拌嘴不停。 丁度和曹玮是老友,便一旁去了,临走前曹玮嘱咐:“陈老弟,你想看火器,找这位曾兄就行了,他是研究此物的大家。但在这火器营中,切记不要乱碰乱动,若是伤着你了,谁也担待不起啊。” 陈初六一拱手,丁度忙是推着曹玮往前走:“走走走,让你看看本将新练出来的阵型,可敌十万雄兵!” “每次你都说可敌十万雄兵,这雄是雄雌的雄,还是狗熊的熊?” 二人说笑着远去,曾公亮又是土揖道:“状元公的大名如雷贯耳,曾某也是仰望已久。呵呵呵,状元公请进,饮一杯茶乎?” “也好,也好,明仲不会怪陈某做了恶客吧?” “哪里哪里,状元公说笑了。”曾公亮见喊他表字,语气亲近了许多,问道:“但不知状元公忽然前来打听这火器,是有什么指教?” 陈初六摆摆手,走到衙门里面,却见这里没什么茶具,仅有个大茶壶,放着凉白开,走过去倒了一碗:“明仲,你也不要一口一个状元公叫我了,草字知应。这水能喝嘛?” “状……知应果真是洒脱之人,一点也惺惺作态。曾某在这深山之中,也曾拜读知应的大作,对于‘中用’之道,深以为然,中用真乃治国之道也!” “明仲在此,不就是为朝廷谋中用之物?依我看来,将来刀枪剑戟、弓马弩矢,都不如这火器。千百年后,战场之上,火器能定胜负。” “知应当真以为如此?”曾公亮仿佛是遇见了知己,他感慨道:“但朝廷却不知,他们宁可拿钱养那些贼配军、宁可高价去买别人家的马,却不肯多用一些钱在这火器营上。” “声如雷鸣,惊如闪电,此等火器还是过于惊世骇俗,刀子太快了,还是不安全嘛。” “知应说的是,唉,真是时运不济啊。” 两人重重地叹了口气,陈初六又道:“这次前来打扰,陈某也是想看看火器到底如何,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还请曾兄不吝赐教。” “火器嘛,无非是几种东西。”曾公亮掰着手指头道:“硫磺、焰硝、砒黄、麻茹、十漆、巴豆、香油、松脂、蜡、小油、浓油、沥青……这些东西,也不是太大的秘密,但具体配比,属曾某不能相告。” 陈初六笑了笑表示无妨,前三样大概还听得懂,可到了后面这些,要么不知道是什么,要么就觉得奇怪。巴豆、香油,这些有什么用? 见他疑惑之状,曾公亮笑道:“外头的爆竹,所用的只有硫磺、焰硝、砒黄三物,后面的这些,是花了几十年功夫才研制出来的,有许多前辈的汗水和……和性命在里面。” 火药研制,可不是什么安全的事情。 第六百零六章 宋代火器 王兆春的《中国火器史》中,将1840年前的火器发展分为四个阶段。 一是宋代初级火器的创制阶段、二是元初至明正德末年铳类火器的创制、三是明代嘉靖初年到崇祯末年,传统火器与仿制外来枪炮并存,外来的主要是葡萄牙佛郎机炮、四是清朝曲折发展,清初到雍正尚有上升,雍正之后,火器技术开始滑坡。 火器是从宋代开始繁荣的,但火药却是在魏晋隋唐长时间中得到的发展,经由炼丹家偶然发现,配置出了最初的火药。这些火药,运用范围很窄,在军事上的建树也少。宋将火药运用于军事上之后,火药的配方得到极大改善,威力、性能得以提升,故而火器才能长足发展。 除了大宋,辽、金、西夏也会火器,但一开始的技术远不如宋。大宋的军制,重文轻武的习性,以及朝廷大刀阔斧却收效甚微的改革,活活的把领先的火器技术拉下来了。恰恰大宋缺马,对火器的依赖程度,比辽、金、西夏都高。火器的落后在靖康之耻中,是其中一大要因。 陈初六所处的这个时候,火器在军事上运用还不够广泛,至少来说,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传统马步官军,刀枪弓弩。 此次来参观火器营,陈初六是想看看现如今发展到了哪个地步。他知道初期的火器,作用不大,以吓人为主,到后来才慢慢有了杀伤力。真正能编制成军,还得是明代时候,用的火铳,直管火器。 曾公亮见到陈初六之后,引以为知己,带着他参观火器研制的地方。这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场子,弄弄的硝烟味扑面而来,四处有水池、水桶,以备不测。来这里的人,还必须披一件浸泡了水的蓑衣。 两人来到一家投石机前,曾公亮指着道:“此器名曰砲,用以击发石头伤敌,若将石头换成药团,便是火砲了。火砲用作攻打城门,击发的火砲,用药末包裹五层、每层用厚纸隔开、外面在用麻绳绑松脂等易燃之物,点燃之后,以此砲机击发,送入敌军城门。” 曾公亮挥挥手,让人拿来一个“火砲”,然后退到三十步外,命人点燃。火砲外松脂燃烧,顿时犹如火球一般,接着便点燃里面的药末,火焰一阵一阵爆燃,三十步外的陈初六犹感觉到气浪烫人。 “此物丢入敌军城门之后,十步之内人、物尽毁,二十步内不可近人,点燃敌军营帐物资,那才是起了效果呢!” 陈初六脑海中浮现出火烧连营的模样,只见火砲足足烧了两分多钟,等燃烧完了,他问道:“明仲,此砲能射多远?多高?” “能射六十步,两丈高。若是填土在下面,还可以射更远一些。”曾公亮颇有些骄傲道,可想到身旁的是状元公,他又自谦道:“火砲威力巨大,却十分笨重,若是在战场造出,就算熟练工匠也得十余天,此为一憾。” 陈初六微微颔首,这话说得不错。接着,曾公亮带着陈初六来到另外一处地方,这里摆着许多蒺藜。蒺藜也就是古装剧中,战场上那种木架子,用木头尖支向两边,阻挡骑兵。 但眼下这些蒺藜又有不同,用的不是木架子,而是铁刃。上面吊着刚才看见的那种火砲,但是小一号,没有松脂。 曾公亮又道:“这是火蒺藜,木蒺藜阻挡骑兵,只能挡其首冲,马伤之后,马上之人下来推开木蒺藜,便失效了。这火蒺藜则不同,用铁刃,对骑兵杀伤力更大。等骑兵损伤之后,在将上门的火砲点燃,持续数十息时间,骑兵冲击可快得很,只要冲过来,便是损伤大半。若是火蒺藜充裕,在这数十息的时间内,可以重新换上。” 他说着的时候,又有人演示这个。不是用火点燃的,而是用长长的铁枪,放到火里烧红,然后一下扎到火砲之中。烧红的烙铁,一下便把里面的药末点燃,放出烈焰。 曾公亮见演示成功,期待地看着陈初六,却只听见陈初六道:“好是好,但草原之人习齐射,好围射,只有围射殆尽之后,才会冲击。此物是守株待兔,似乎有些缺陷。” “额……”曾公亮忙是捋一捋胡子,演示尴尬:“知应说得不错,但兵者诡道,每种武器,皆有其缺点,但总算一物降一物。这火蒺藜用得好,便可出奇制胜。” “不错不错,可还有别的?” “倒是还有一个,演示起来较为麻烦。”曾公亮有些不甘,犹豫片刻,最后道:“知应,你随我来,再带你去看看毒药烟火!” 陈初六笑着跟了上去,来到一处场地,此处依旧寸草不生,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但更有一种奇怪的味道。试验的地方,还是一处悬崖,站在悬崖之上,往下面丢放。 曾公亮边走便解释道:“毒药烟火,将砒霜、狼毒放置在药末之中,其火焰不烈,却能产烟。敌军闻之,口鼻血出,死伤无数,常用作守城。若是在野遇敌,而且在上风口,可当做火砲发之,亦可歼敌无数。” “毒气弹?”陈初六不由得笑了,这种缺德的东西,怎么被制作出来了。只不过这个时候打仗,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论用什么方法,都不人道,这种毒药烟火能杀伤敌人,才是对自己最大的人道。 看曾公亮介绍得起劲,陈初六也只好点头夸了几句,至于毒药烟火的演示,就不用了。那玩意儿,能不闻就不闻吧?别流了鼻血,回家的时候还要解释一通。 除了这个,还有火箭等较为远程的武器。这种火箭,是将小药包绑在箭头,然后点燃火药鞭,一起发射出去。这样就能起到射伤敌人,和烧伤敌人的效果,使得敌人被救活的几率减小至零,有效消灭生力军。还有一种叫霹雳弹的,就是将药末放在竹子里面。 看完这一圈,陈初六算是明白了,在这个时代普遍运用的火器,还是将伤害输出放在“烧”的上面,高级一点的,则用“毒”。但火器真正的杀伤力,却在“炸”和“气体冲击波”之上。即便是霹雳弹,其“霹雳”也是竹子炸裂的声音,和真正意义上的火器相差甚远。 睡懵逼了,上一章好像出了问题…… 第六百零七章 没用的火器 “知应,特意过来京畿火器营,光看一眼怕是没过瘾吧?” 陈初六笑着,摇头道:“我可不想亲自体验一下这火器的威力,还是让敌军去慢慢体会吧!” “哈哈哈哈……”曾公亮笑道:“知应说笑了,曾某的意思是,知应特意来一次,真的只是看一看?” 陈初六嘿嘿一笑:“自然不是了,不瞒明仲说,陈某此次前来想看的东西还没看到。除此之外,陈某还得求一点东西。” “何物?” “你这里的火器有没有那种管子做的?就是拿着在管末端放置药末,然后堵住,在管中再放弹丸的火器。” “这……这种火器倒是有,但没什么用,曾某向来是不看重的。” 陈初六闻言欣喜,原来是有管(以后写直管)制火器的,还以为“声似雷霆、惊如闪电”这样的话是夸大之词呢。倒是曾公亮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回到:“知应,你这就有点买椟还珠的意思了,刚才看的三种可是官军最厉害的几种火器。” “难道直管火器不比这些强?” 曾公亮气懵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知应,眼见为实,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陈初六跟过去了,曾公亮命人拿了许多竹筒来,竹筒末尾有一根引绳。曾公亮挥挥手道:“点燃,给陈大人看看爆竹吧!” “爆竹?” “差不多。” 曾公亮摆摆手道:“这等竹筒,和爆竹好不到哪里去,只能用一次,每次能发散弹十枚,射程不如强弩。若是装填没有弄好,还容易伤到自己。这种竹筒,一般用于我军劣势时。” 说话间,竹筒发出一声爆响,接着竹筒正对着的木板上,出现了十个小洞。曾公亮轻笑一声,摇头道:“看,就这么一下,有什么用?还不如放一阵毒烟,把敌军连人带马给祸害掉。” 他这么说,因为他是历史人物,受制于当时的眼界。在他眼里,这种竹筒杀伤力并不大,最能杀伤敌人的,却是那些可以“烧”的火器。不过陈初六却是知道,这种直管火器才是最厉害的。 眼下这种竹筒,利用率不高,如果换成铁管,再把整体的形状缩小一些,使得一个人便可以操纵使用,随后推广到全军,那该是多么壮观的景象?陈初六又想到,直管火器不能就这么轻易拿出来,得他自己掌了大权之后,方能让直管火器现世,不然会被别的人利用。 这番看了火器营之后,陈初六心里也有了底了。就这三样火器,在宋官军之中都算顶级了,那辽和西夏估计更加不如。 陈初六低头一想,问道:“明仲,陈某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能答应?” “只要不泄露朝廷的秘方,都好说。” “能否送陈某几斤最烈最猛的成药,我回去有用,但这用处不方便细说。” 曾公亮哈哈一笑:“这有何不可?这成药就算拿去给老中医,他也看不明白是何物组成呐!不过,曾某也有一物相求。” “何物?” “曾某想求知应的墨宝一幅,以足雅趣,当做传家之宝。” 陈初六老脸一红,什么墨宝不墨宝,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陈初六拿起笔,爽快的写了一首诗给他,换了十斤猛药。这药做什么用,曾公亮也识趣不问。陈初六前来这里,没有最上面的点头,怕也是来不了。既然如此,陈初六要这十斤猛药,估计也是给最上面做事。 看过了这些火器之后,又去丁度那边看了一番军阵的演练,刀枪弓弩结合火器运用,丁度已经有了一套熟练自如的战法。才三千人,在这里也演练得虎虎生风。 曹玮看得心喜,问道:“陈老弟,我手中有六千人可以节制,若是按照这个办法练,你说能不能出奇制胜?” “可以倒是可以,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这种结合火器的军队,要灵活迅速,五千人就差不多了。人多了,反而显得笨重。剩下一千人,弄一点奇人异士,暗杀、劝降、下毒、放火……一旦打起仗来,就得这样‘不战’而屈人之兵。” “嘶……陈老弟,你是读书人啊,怎么如此狠毒?” “曾经无聊时,也读过一些兵书,这些方法,不是很常见的间作?” “难怪秦始皇焚书坑儒,你们这些读书人,会读书,就什么都懂了,忒坏。”曹玮嘀咕一句,又问道:“陈老弟,你到这里来就为了开眼界?” “喏,我拿了这么多药末。” “这干啥的?”曹玮低头看了一眼:“难道这个能壮阳?陈老弟,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偏方?” “……” 两个人话说不到一块去,等看完了火器营,便也下山了。曹玮提醒了陈初六,这次前来,正好是奉命巡视,太后知道此事,将来说不定得问。陈初六一怔,随即也理解了,没说什么。 回到家中,把猛药存好了。这两天那几个西凉人倒是没有闹事,汴京之中对陈初六的风评也好了许多。“中用”之道,广为传播,从书馆里面,到市井之中,无人不再议论。但只要做过一些实事的,基本对陈初六这“中用”之道,都多少有些认同。 闲了两天,又是大朝。这一日还未来得及放衙,孙奭忽然把其余五个人叫到了一起:“刚从内廷中得到消息,西凉贡臣这次不打算和大臣谈判了,此人自请明日上朝之时,直接面圣。” “那陛下答应了嘛?” “自是答应了,不然这个时候还叫诸位来做什么?”孙奭叹了口气道:“天子年轻气盛,想要灭一灭那党项族的威风。明日上朝议事,恐怕就是我等词臣出来应付了。” “嘶……”陈执中面露难色,问道:“那党项人说的话,我等又不懂,如何能谈成?” 孙奭环顾一眼,道:“陛下的意思,并非是要谈判成功,这次西凉贡臣面圣,只要能尽显大宋威风就行。依本官看来,陛下会下一道天子诏,这是重中之重。” 陈初六开口道:“前两次都是本官和那拓跋力在商议,没想到和我谈不拢,直接面圣。”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陈初六,只听见他又道:“这次直接面圣,那西凉贡臣恐怕是向朝廷施压,不过是又提大军压境。” 第六百零八章 变故 “大军压境……” 众人听到这个都沉默不语了,战端一开,就是烽火千里。这次应对西凉贡臣,谁若是说错了话,导致突生战火,必要被天下人所指责。被指责还放在一边,如果朝廷觉得吃不住,还有可能将说错话了的人斩首,用以熄灭西凉人的怒火。 若是沉默不言,或许可以保全性命,但却有负侍讲之名,这比杀身之祸还要严重。在场六人,不论个人品行如何,但都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且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 冯元叹了口气道:“这样不是办法,不论如何,咱们先将天子诏书议定了大致内容再说。” 孙奭也是道:“没错,有备无患,先做两手准备。西凉贡臣提出要朝廷立即押运粮草之后,太后会有两个反应,要么安抚答应下来,要么斥责拒绝,两种都得做点准备。” “二位前辈,这两种诏书都简单,却有一桩麻烦事。”夏竦忽然道:“我等所写的诏书,需要四夷馆的人用党项语念出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四夷馆的人是个半吊子,译平常的话语,词尚能搭意,可诏书却是煌煌之言,他们译出来就全无朝廷威严了。” “啊?若是我等写好了,他们译错了,惹恼了西凉人,等怪罪下来,就是我等白白担了罪名呀!”陈执中满脸恐惧地说道。 看到人心惶惶,孙奭板起脸道:“不用畏首畏尾的,我等侍讲,乃是天子近臣,此番也算是朝廷危难之际,我等岂能不挺身而出?” 陈初六点点头:“孙前辈吩咐就行了,我等定竭尽全力。” 李葳也是道:“下官粉身碎骨浑不怕!” 一旁,陈执中来回的踱步,看大家都表态支持,他却依旧一脸的恐惧,双手一叠,回到:“诸位大人,下官一下老小,不能没有在下。这凶险之事,家父也不愿让下官去做。” 孙奭冷眼一撇:“你什么意思,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陈执中又是一拱手道:“人各有志,还望几位大人谅解。下官这就写下请辞的书,将侍讲辞去,再告病回家。告辞,告辞……” 说完了,陈执中转身走了,剩下五个人。陈初六不由觉得无语至极,西凉贡臣不过是想上朝来吵吵架,就被吓成了这个样子,这胆子是有多小?等陈执中离开,孙奭面沉如水:“还有谁想走?” 其余人都表示绝不走,孙奭的脸色才好看一些,道:“不论如何,不能有损朝廷颜面,不论西凉人要什么,我们都得回一些,剩下的都得是朝廷赏赐……” 五个人聚在一起,把明天那西凉贡臣面圣时的情况估计好。议论的时候,陈初六有意无意向大家透露了一个消息,西凉人的铁骑,正在和吐蕃打仗,一时间抽不出身来。大家便明白了,西凉人暂时不会南下,最多秋后算账。 既要顾及朝廷颜面,还要顾及到西凉人的喜怒,这两者之间要平衡好,不简单。此外还要方便四夷馆翻译,太复杂了的词语,大宋这边有语,党项那边没有。各自写了几篇天子诏稿,折中取了一个不错的样稿,让大家都记住。 翌日一大早,天色微微亮,陈初六已经到了,与诸位朝参官一同等候。他已经打定主意,今天西凉贡臣面圣,估计还得他出面,方能应付得了。想了一宿,总觉得还有事情要发生。 等候在朝房中的人,还有不少在闭目养神,听见门帘被挑开,陈初六看了过去,却见是枢密使张奢。在坐不少人都暗自惊讶,枢密院掌兵权,张奢不顾忌讳跑到这里来,难道有什么要事不成? 张奢从人群中看出陈初六一眼,然后直奔相爷们所在的内房,随后不久,又有人把陈初六叫了过去。 只见王曾、张知白、张奢等人的脸上,都写“出了大事”的模样,陈初六还没问,王曾便对他道:“知应,西凉人打赢了,大获全胜,吐蕃乞降,会同西凉人,大军靠近了大宋边境。” 陈初六愕然,这下好了,本来以为西凉人暂时抽不出手来,却没想到,人家这么快将吐蕃打赢了。不仅没少一只手,还多出来一只手。 “什么时候的消息?” “刚到的六百里加急。”张奢淡淡道:“从这里到边关,最少须八天时间,也就是说,已经是八天前的消息了。西凉贡臣恐怕要比咱们早得到消息,所以才这么狂妄!” 王曾、张知白等人都是脸色一变,但也没多想,张知白看着陈初六道:“你们准备的诏书草稿恐怕要换了,知应,你又应变之能,又和西凉人谈过了两次,你可有把握?” 陈初六脸色十分艰难,他拱手道:“西凉人打败吐蕃,始料未及的,下官只能保证不丢朝廷颜面了。” 王曾等人长叹一声:“也只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了。” 张奢接着又道:“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太后,几位相爷,要不要将朝会推迟,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后再说?” “为何没有先告诉太后?” “已经递过去折子了,希望太后能来得及看,我跑过来和你们商议,看能否想个办法出来。” 一群人正商议,外面已经钟响三声,朝会开始了。来不及再说什么,便跟着大家进入了大殿。进大殿之前,陈初六示意孙奭等人,昨天定下的稿子恐怕不行了,一切见机行事。 众大臣鱼贯而入,排班宿列,殿内站着上百人,却安静地令人心悸。 陈初六微微瞥了一眼御前,赵祯、太后都在,只见赵祯拿起一本折子,道:“这本折子,是陈执中的托病,请辞侍讲的折子,朕已经批了,不止罢了他的侍讲,连同卫尉寺丞也一并罢了,让他安心养病。今儿个大家便议一议,谁能继陈执中当侍讲?” 赵祯语毕,底下的人议论纷纷起来,以往有什么大臣请辞,天子都会挽留。而侍讲更为尊贵,按说天子要多次挽留的。可陈执中一请辞,不止准了,这简直是令陈执中要颜面扫地了。 陈初六等侍讲心里则是冷笑,陈执中想接着一辞一留的时间,躲过这一段风波,没想到却直接安心养病了。临阵脱逃,犯的是不忠不义的病,这病怕是好不了,好了也当不了官了。 第六百零九章 不给面子 “启奏陛下,陈执中陈大人乃是前参知政事陈恕之子,称病辞位,陛下应挽留之,不然恐有失大臣之体。” 亦有陈执中的好友出来为他说话:“臣附议,臣以为可让**尉冠带闲住用以养病。” “养病?”赵祯冷笑一声:“陈执中的事情,是朕与太后议过了的。养病自然要安心养病,都说无官一身轻嘛。朕没让你们议陈执中,你们商议一下,何人能替补陈侍讲。” 这一下底下的人都明白了,天子执意如此,那陈执中恐怕是要倒霉到底了。只见吏部、礼部的人出来道:“启奏陛下,试讲人选重中之重,宁缺毋滥,臣等定竭尽眼力为陛下搜寻学识雅博的人。” 赵祯这才点头,环顾一下群臣道:“先帝曾教导朕,亲贤臣、远小人,又教导朕,骡子、驴、马、牛,各牲口有各牲口的用处。有些牲口,等要负重时,却尥蹶子不干了,这等牲口只有宰了。” 这一番话,颇有陈初六的“中用”之道,众臣听了,不由得一凛,心中皆道,天子日渐聪慧了,君威日渐成型。但面上却只是齐声道:“陛下圣明。” 赵祯又道:“听说西凉贡臣要见朕,宣他进来吧!” 礼部引礼官将西凉贡臣引进来,典仪大声喊道:“宣西凉贡臣拓跋力进殿!” “跪。” “拜。再拜。” 拓跋力在大殿之中跪下,左右各有一人。左边是个看起来狡黠精悍的老头,右边则是陈初六那天所见的年轻男子。除了他们,四夷馆的人也在一旁,拓跋力叽里咕噜说起来,四夷馆也开口说道:“大宋皇帝,至仁至圣,牧御万民,文成武德,千秋万代,四方来朝!” 这种话几乎是一样的,西凉也好,高丽也罢,还是别的什么番邦小国也好,除了大辽之外,基本都是这一套词,然后用不同语言说出来。大辽就不同了,至少澶渊之盟后不同,两边都是皇帝,大宋是兄,他是弟。 赵祯自从上次会见使臣之后,对这种话早已经无感了,但看样子,赵祯似乎对西凉战胜吐蕃的事情还不知道。 “西凉王李德明为大宋朝廷镇守边关,西击吐蕃、北拒回鹘,现如今西凉大旱,军需民用皆是匮乏。望陛下垂怜,赐下一百万石粮食,救西凉百姓于水火。陛下仁德,照耀四方,龙鹊九重!” 四夷馆的人如此译到,听起来这个西凉贡臣,还算是识趣,没有过分。但这是经过四夷馆的嘴说出来的,自动过滤了“老子要粮”这种话,变成了“望陛下垂怜”,不说别的,就龙鹊九重一词,人家西凉话里面能有?实际上那西凉贡臣的话,绝不会如此“儒雅随和”的。 隋炀帝时,岛倭上书说,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隋炀帝立马翻脸,小小蛮夷,还敢与中原天子平起平坐?今后再有这种无礼的,就不用进贡了。夹在中间的使臣很着急,于是在给隋炀帝的书里面,用蛮夷自称,回去的时候,则用天子称呼,最后两边都很高兴。 可四夷馆的人译着译着,拓跋力忽然大不高兴,伸手将四夷馆的人拦住了,还连忙摆手。 见到这个模样,赵祯便问道:“怎么了,这贡臣是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嘛?” 太后见到这一幕,反而是放松了。若是这拓跋力规规矩矩求朝廷赈灾,就指不定埋了更深的什么诡计。 赵祯相问,四夷馆的人支支吾吾,西凉贡臣又说了几句,其左边身后的人站了出来:“自奏陛下,四夷馆的人并没有把我们的话全部译出来,臣通党项语、汉语,自请为陛下传达西凉王的提议。 其实来说,党项中有很多人是会说汉语的。但按规矩,他们得按自己本族的语言来说,以示区分自己与大宋。 赵祯点点头:“既然尔等能听得懂,朕便允你们自陈所需。” 拓跋力身旁的那个精悍老头,上前一步道:“刚才我们大人说,西凉王李德明在于吐蕃的战斗中大获全胜,使吐蕃两部八万人投降,一起作为大宋百姓。但西凉旱灾,缺少粮食,恳请朝廷给予一百万石。刚才这个四夷馆的人,可没有将西凉战胜吐蕃的功绩禀告给陛下。” 四夷馆的人瑟瑟发抖,跪下道:“罪臣万死。” 西凉人的话,令满朝文武,都是议论纷纷起来。西凉大败吐蕃,若是携胜利之余威南下掠夺,肯定会使得烽火连起的。 赵祯也是面露一丝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了,他缓缓道:“西凉王李德明此战有功,朕定当嘉奖。但赈灾一事,朕已经派大臣与你们商谈,为何你们屡屡拒绝?” “陛下派的大臣,毫无诚意,五次三番提出了过分的要求,这是寒了西凉王的心,恕臣的不能答应。” 赵祯看了一眼太后,指着底下斥道:“朕派的大臣,所说的犹如朕所说的,他处处为西凉百姓着想,可谓至诚至义,何来过分的要求?你们替西凉王屡次拒绝,到底是何居心,是想离间朕与西凉王?痴心妄想!” 拓跋力左边那老头被这话惊了,退了一步,拓跋力右侧的年轻男子嘀咕了几句,那老头上前道:“陛下的猜测,十分幽默,但我等就算代西凉王前来讨要粮食的,若是不给……那等候在大宋边关的十万西凉饥饿的铁骑,将会在汴河边饮马!” 嘶,好大的胆子,不止要南下,还要打到汴京来! 这一下,满朝文武不再沉默,纷纷出来斥责,一名大臣站出来,用朝箛指着西凉贡臣三人到:“尔等蛮夷,也敢来汴京,十万骑兵又如何,教你们有来无回!” “陛下,臣请将此三人重则四十大板,让他们换人来谈!” “战就战,西凉不过蛮夷尔!” 拓跋力三人,面对满朝文武的怒斥,却没半点惧色,反而因为自己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得意得很。 赵祯坐在龙椅上,又看了一眼太后,眼神之中尽是求助。这一次处理军国大事,又弄糟了,他原本只想重斥几句,削去这三人的威风,再给粮食,好歹也给他自己留点面子。可现在看来,这三人非但无耻地索要粮食,还一点面子都不想给。 第六百一十章 斥西凉王 群臣指着拓跋力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拓跋力仗着一句也听不懂,站在那里怡然自得。他身旁两人,看到大宋群臣也只是呈口舌之威,脸色更有不屑之意。 只见太后命人将垂帘稍微拨开,露出一丝缝隙,好让人看到她,太后声色俱厉道:“西凉不过大宋臣属,尔等为朝廷镇守边关,朝廷亦可曾亏待过你们半点?朝廷年赐金帛不计其数,尔等进贡不过牛羊千头。 “此番赈灾,朝廷体己之心解救尔等,尔等不思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反而横加干扰,肆意索要。难道边陲之人,就是如此无情无义?西凉有十万铁骑,大宋有百万雄兵枕戈达旦,岂惧尔等?” “竟敢在金殿之上口出不逊,欺侮朝廷,真是岂有此理!朝廷即日起,不给一钱一粮予西凉,要么西凉王将你们几个问罪斩首,要么一决雌雄,教尔等边夷懂一懂礼数!” 朝廷上的大臣一并道:“太后圣明!” 拓跋力听着身边一人的译语,脸色明显是被太后这一番话惊到了,露出“他们胆子怎么这么大”的脸色。三个人在金殿之中,用党项语商议起来,最后那精悍的老头站出来道:“太后,可能由于我们两族文化习惯不同,故而刚才的话,冒犯到您了。在这里,臣向您和陛下赔罪。” 陈初六心中冷笑,文化习惯不同,这还真是古今通用的混账借口。既然她们赔罪了,那朝廷就得装作大度的样子了,太后没说话,而是对王曾道:“首相,当如何处置?” “启奏圣后、陛下,贡臣无礼,当重责之,灭其骄横之心。此外还有再写一封诏书,申斥西凉王李德明御下不严。但西凉百姓何苦,朝廷应当继续商议赈灾事宜。”王曾拱手说道。 “唔,好,就依首相所言!”太后开口道:“来人呐,将其左随之人,拖下去重责四十大板!其余二人,静候听旨!” 只见金殿外走来十名武士,二话不说便将那精悍的老头拖下去了,拓跋力一脸愤慨,却是没敢吱声,看样子也是外厉内荏之辈。他不说话,可能是因为他右身旁的那年轻男子,也没有说话。 党项人尚有草原习性,太后此举,这是打奴给主看。把他们的嘴巴打掉,那么就得接着朝廷四夷馆的人说话,不论他们说什么话,也会被过滤为恭敬之语,朝廷颜面就这样保住了。 陈初六心里仔细琢磨太后的话,她似乎对西凉打败吐蕃的事情并不感到有什么可怕,反而十分泰然。这是故作镇静,还是朝廷早有准备?亦或者,西凉大败吐蕃,其实另有别的情况。 其实也对,西凉和吐蕃打仗,并非一日。就算大败吐蕃,也损耗了许多军力,掠夺了几个吐蕃部落,捉了许多奴隶,恐怕也没来得及笑话。如今的西凉,也只是把铁骑迁移到边境,打算恫吓一番,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战而得大把粮食,用来修补战后的损失。 什么携大胜之余威,那是屁话。若是真有这个本事,就该乘胜追击,一举荡平吐蕃。携余威尚不能追击吐蕃,还敢来惹大宋?大宋再不济,也比吐蕃要强一些。陈初六想清楚这件事情,心底信心倍增。 太后环顾一周,问道:“朝廷当拟诏书申斥西凉王,谁能执笔?” 此话一出,刚才喊打喊杀的人,都安静下来了。倒不是每个人都软蛋了,而是他们自认为文辞不足以雄远国,怕耽误了。 这一封诏书要有气吞江河的气势! 况且今天的事情,还发生了意外,西凉大败吐蕃的事情,令原本准备好了的话现在也不一定管用了。不止其他文武大臣,就算是孙奭、冯元二位词臣,恐怕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担得起失语的责任。 见无人站出来,孙奭叹了口气,眼睛一闭,咬咬牙抬起了腿,忽然肩膀上传来手掌的厚重感,偏头一看,是陈初六站了出来。 金殿之中静得只有呼吸声,忽然传来脚步声,加上是这个时候,大家便都偷偷瞥过去了。陈初六在众人注目之下,走了上前,拱手道:“启禀陛下、圣后,臣愿拟之。” “好!陈卿家,你果真是朕的左膀右臂!” 赵祯站起来笑道,指着底下的西凉贡臣:“陈卿家,你拟一封言辞严厉的诏书,重斥这群贡臣,在叫西凉王老实一些,莫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天家威严!” 听到赵祯这话,陈初六都想转身走了,这种诏书本来就难写,你还提这么多要求。不只是他,就是王曾、张知白、吕夷简等人,再加上朝中的文武大臣,都是心中悬了一块石头。 陈初六拱拱手道:“臣领旨。” 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剩下的两个贡臣,特别是多留意了一下那个年轻男子。只见那年轻男子,脸上都挂满了挑衅的样子,似乎在等着陈初六,看陈初六到底有多大本事。 这个时候,有人替陈初六拿来桌椅笔墨。趁着这一段时间,陈初六开始打腹稿,文章结构,辞藻堆砌,对于他来说,完全没有问题。但这篇诏书,要求多得不是一点半点。 陈初六心里也压力不小,他缓缓坐下,将墨研墨起来,正在这时,他脑海里却闪过一篇文章。轻笑一声,摇了摇脑袋,嘀咕道:“小小党项人,居然还成了精了它,你们比不比得过大元?” 金殿里屏声敛息,这话自然而然就传到了其余大臣的耳朵里,众人心里纷纷猜测陈初六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陈初六扭转手腕,在纸上唰唰唰写,可以说是笔不加点。众人心中明了,原来是早有准备啊。 在场之人,都是读过书写过文的,都知道什么“文思泉涌”、“一气呵成”的事情,传说很多,现实中很少。又不是写一篇千篇一律的应制问,而是这种临时写一个突发情况的诏书出来,想要一气呵成,就算是古贤复苏也不可能做到! 只能是有准备了。 陈初六是皇亲国戚,天子近臣,他得到更机密的消息,不足为奇。 他有准备,代表着朝廷有准备,看今天这对西凉贡臣的态度,朝廷而且还是准备十足! 早说嘛,害得咱们提心吊胆的,早知道也站出来骂几句也不打紧的呀! 第六百一十一章 天理昭彰 满朝文武,被陈初六的气势所感染了,刚才还都有些害怕,但眼下却是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还想当场教训一下这西凉贡臣。看西凉贡臣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刚才看起来是刺儿,现在看起来是肉,是肥是瘦得咬一口。 别看同样是不说话,这心态变了,气氛就也跟着变了。拓跋力左看看,右看看,和那个年轻男子耳语几句,脸上都是疑惑不已。 陈初六手中之笔不断,心中同时也生出了一股气,一种将手中之笔,变成大侠的刀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陈初六这一支笔,也要为国为民。有一种溶化于骨子里的爱,是对国家的爱,有一种自尊,是弱化于血液里的自尊,那就是国家的尊严! 沾墨、落笔、再沾墨,笔端不断地来往于砚台和纸张之间,陈初六越写越快,快到旁边等待的宣旨官都怕了,妈耶,陈大官人,你写慢点啊,别写错了,这可是圣旨,不允许有涂改的! 时间流得很慢,金殿之中的人有意无意都注视着陈初六手中之笔,满脑子的想法也随着陈初六的笔一来一回。 但见陈初六将笔一抬,这次却没落在砚台上。 难道写成了? 陈初六拿起文章来吹了吹,眼神示意了一下宣旨官,顿时朝臣松了口气,眼神又注视着宣旨官。 宣旨官在陈初六的案前将诏书拿起来看了一眼,顿时脸上是惊喜交加,他昂首挺胸,站到阶上开口读道: “大宋皇帝诏告西凉王李德明,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华夏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华夏……方今西凉虽雄,实惟民强,百姓断不忘华夏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 “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蠢兹逆虏,犹托要盟,朘生灵之资,奉溪壑之欲,此非出于得已……自古石卵不敌,龙蛇不争……西凉不过……” 陈初六这念的,乃是后世朱元璋的伐元檄文和讨金檄文,去掉其中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加上了自己一些话。这诏文没说别的东西,就说了一个天理昭彰! 在场的大臣,都是饱学之士,听了还没有一段,便都是心悦诚服,陈初六真乃是文宗不假!即便是这诏书事先有准备,也绝对是流传千古的雄文。 众人感慨无限啊,一年多前,陈初六还只是一介书生。可到如今,却成了谋国重臣。其中真的只是走运乎?难道陈初六秉持的“中用之道”,真是人世间的好学问嘛。 拓跋力虽听不懂汉语,但有四夷馆的人在一旁翻译。每个词当然不可能翻译出来的,就比如“朘生灵之资,奉溪壑之欲”一句,就算是汉人也听不太懂,翻译成白话也差了很多味道。 但总的意思,还是可以翻译出来的。无法就是告诫西凉王,你西凉向大宋称臣,西凉百姓是大宋百姓,西凉土地是大宋的土地。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你们没有资格提要求。 这话语是鼓舞人心的,其中透露了两个东西。首先是大宋早有准备,不怕你西凉十万铁骑。其次便是,你西凉百姓与大宋百姓同文同种,想要彻底割裂,恐怕没那么简单! 年轻男子听了之后,自然是明白其中的信息。不住地打量陈初六,复杂的眼神,谁也读不透。再看看这满朝文武,都激发起了斗志,往日对西凉铁骑的恐惧一去不复返。年轻男子心里便已经知道了,暂时惹不起大宋。 宣旨官将诏书的最后一句念完,满堂喝彩,扬眉吐气。雄文的词句,还回荡在每个人的胸中。只见王曾上前一步,拱手道:“启奏陛下、圣后,若将此书发与西凉,定叫西凉王两股战栗,不敢再狂妄了!” 赵祯也从欣喜中回过神来:“既然如此,那还耽误什么,速速抄写百份,当做邸报发往大宋各地,让朕的子民们也看看,这是何等雄文!让西凉的百姓也看看,什么是天理昭昭!” “是!” 四夷馆的人,将赵祯的话也翻译给了拓跋力听,拓跋力脸色大变,忙是请罪起:“陛下,小臣知罪了,小臣愿意谈判,愿意重新谈判,一切都听从大宋朝廷的安排,请不要将这诏书放出去。” 他也知道,这诏书一旦到了西凉,又得激起那些百姓对中原王朝的想念。西凉王一生气,他自己也算完了。 可这个时候,赵祯早已经看不起他了,面对请求,只是挥手道:“重斥完了,将他们赶回驿馆,严加看守,等西凉王的回应!” 有了这话,满朝大臣对那两个贡臣又是群起攻之,他们出去之时,还有大臣那朝箛打了两下,被同僚捧为英勇。 赵祯看向群臣中的陈初六,看了一眼太后,笑道:“陈卿家才思敏捷,片刻之间,就写出此等诏书,吓退了西凉贡臣的野心。朕实不知有什么可以奖赏你的,王先生、张先生,礼部的卿家,议一议如何奖赏?” 陈初六自然诚惶诚恐:“臣不过是将陛下心中所想,书写出来罢了,岂敢居功,此番喝吓西凉贡臣,全赖陛下仁威所至!” “哈哈哈……” 赵祯大笑起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龙屁更是不穿。一群大臣听到陈初六拍龙屁,心中不免又小小的鄙视了一番。 可转眼又想到,难怪他能成为天子近臣,这是伴君之道啊!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宠辱不惊的心境,这到底是如何修炼的?不管了,有人先拍了龙屁,当然是要跟着拍了。 赵祯龙颜大悦,开口道:“赏,都赏,陈卿家要重重地赏!” 这时候陈初六又道:“陛下,臣不过尽搬词造句之力,然边关将士顶风冒沙为大宋戍卫。臣以为,更值得嘉奖的,是这些默默无名,却又为我等负重前行的将士。陛下,不如借给西凉王传诏书的机会,恩赐边关将士钱米,以慰劳戍边之苦!” 在场的一些在边关待过的武将,听了这话差点落泪,陈初六这话可说到他们心缝儿里了。在汴京这安乐窝里,绝对想象不到边关戍卫之苦,重文轻武的习性,更是让无数边关将士的热血被无视。陈初六深知,没有边关将士,他这文章,只是文章。 赵祯点点头道:“兵者,国之大事也。将士们为朝廷戍边,方能享此太平,理应行赏。但陈卿家亦是功不可没,朕要重赏与你!” 第六百一十二章 占尽风头 “陈卿家,你可有兄弟、子侄德才兼备?陈卿家有功于国,当荫其家,无须多礼,尽管荐来。” 陈初六沉吟一下,拱手道:“臣犬子尚在襁褓,有一亲弟弟善修,尚在蒙学,有一表兄周俊,仁孝知礼,笃行于学,才堪犬马之效。” 赵祯闻言乐了:“好,既然陈卿家如此说了,应当不假。王先生、礼部的卿家议一议,按荫官赐善修、周俊二人官职,另赏陈卿家本人,锦缎十匹、金十斤、玉璧一双!” “臣谢陛下隆恩!” 陈初六可谓风光无限,朝堂上书就雄文,怒斥边夷,维护了朝廷颜面。他这一封诏书,在朝廷的特意安排之下,引得汴京学子,纷纷抄录诵读,大街小巷,都在谈论,一时间洛阳纸贵。 “中用之道”,也被传得愈加远了。什么叫“言之有用”,这就是言之有用,一篇文章吓退不可一世的西凉贡臣! 谁说“中用之道”不是治国之道?这难道不是治国嘛?倒是你们那些坐而论道之人,在西凉铁骑面前,你们能做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上不了马,拉不开弓,写东西全是无病呻吟。 陈初六这么“中用”,清谈家便成了“无用”,被从上到下群嘲了一遍。群嘲清谈家时,还有一人被拿来举例子,那就是辞官未被挽留的陈执中。陈执中坐在家里,差点没被吐沫淹死。 “哼,着实可恨,什么都让这个陈初六占尽风头!”陈执中看着下人们搜集过来的民间议论,重重地锤在桌面上。 “可不是嘛?若真论学问,陈初六不过尔尔,可此人却有这得天独厚的运气。不止如今,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一名陈府上的门客说到。 “哦?这话怎么讲?” “呵呵,在下特意去调查了一下陈初六,刨根问底,发现这人从六岁便开始发迹。”门客将陈初六从小时候被县令赏识,到后来各种偶遇名人,被大家赞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若假使陈初六没遇见这些人,他的这些文章,指不定也被丢弃在废纸篓里。正是遇见了这些名人,况且这些名人给了他高评价,故而大家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传来传去,便有了盛名。天下负有盛名者,盖如此也!” 门客如此说到,陈执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本官同陈初六同朝为官,还在一个衙门里共事过,也觉得此人学识平平,没什么了不起的。外人传他为文宗,本官只觉得好笑。” “东翁,在下还打听到一件事情。” “何事?” “这位陈大人中状元之后,朝廷赐婚。可在下却打听到,在中状元之前,这位陈大人已经和永平公主有了夫妻之实,朝他无奈之下 ,方才赐婚的。再加上其岳丈八王爷,在朝廷内外威望颇高,为了和公主门当户对,才让他当了状元的。这也并非空穴来风,这位陈大大婚之后七个月便诞有一子,只怕是奉子成婚。” “竟有此事?”陈执中冷哼道:“这就不奇怪了,当初我任覆考官,也曾看过他的文章,没觉得多好,但其余学士,都一致说好,好似商量好了一般,原来是裙带关系,这种人能被人称为文宗,真是我辈之耻!” “东翁,不止如此。”那门客见状,继续煽风点火:“这次陈初六写的文章,我等也是看过了,句句可谓凝天地之精华。此等文章,没有事先做好准备,谁写得出来?况且陈初六还笔不加点写出来,真以为是星君下凡?” 陈执中顺着这句话,猜测了下去:“他贵为皇亲,必有太后的示意,侍讲五人,其余四人孙奭、冯元等大儒,也没站出来,反倒是他一下就站了出来。只怕这文章是孙奭他们四人合力作出来的,陈初六是欺世盗名!” “正是如此!东翁,此番您辞官回家,陛下没有半点挽留之意,这难道真是陛下的意思?”那门客面露狠意:“定是他陈初六在陛下面前进献谗言,这才使得陛下没有挽留。挤走东翁您之后,六个侍讲中本是第六的他,便顺理成章成了第五!” “吓?好个陈初六,竟然如此歹毒!” 这样一推测,便觉得陈初六处处都是算计了,陈执中怒火中烧,站起身来道:“本官这就去写文章,将此獠之凶狠,全都揭露出来,让世人看看他的真面目!” “东翁,慢着!陈初六名气正盛,若是这时去揭穿他,无异于身入泥潭,不仅不会被人相信,还会被人骂作诋毁。”那门客继续说道:“况且,陈初六有八王爷撑腰,有永平公主回护……” 陈执中气愤地骂了一句脏话,无可奈何地坐下,看着那门客,问道:“你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人不怕气昏了头,等气消了,也就那样,就怕气昏了头的时候,身边有个坏焉儿了的人给出坏主意。 那门客桀桀一笑:“陈初六的学识平平,没什么本事,全靠他夫人是公主,岳丈是八王爷。如今其名头正盛,东翁诚不可与其争锋,上上之策,莫若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啊,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要谋害公主?” “不不不,在下没那个意思。只是离间其夫妻、离间其翁婿而已,若是没有八王爷、公主相助,他陈初六不就是断了线的纸鸢么?” “离间夫妻。”陈执中扫开扇子使劲摇了摇:“没错,就这么干!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难过卖酸摊。” 西凉驿馆里面,西凉贡臣在这里议论。今天上朝,被训斥了一番,可这几人却一点恼怒也没有,坐在这里,反而十分高兴。 “少主料事如神,这些汉人就是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由此可见,他们这次应该是准备了一百万石粮食了。” 年轻男子笑了笑道:“汉人想要名声,赵氏想要颜面,给他们就是了,这点名声,值多少钱?西凉白拿一百万石粮食休养生息,明年还可以来要,不就是称臣嘛,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少主英明。” “只是刚吵了架,咱们怎么开口啊?” 年轻男子笑着回到:“汉人不会和咱们撕破脸的,上书请罪,一封不行就三封,三封不行就十分,把姿态摆低一些,把他们捧得高高的。不出三天,必会派人来谈判。” “喏!” 第六百一十三章 中计了 连续三天,西凉贡臣上书请罪,言及自己多么多么悔恨,又说自己是匍匐在地上的小虫子,大宋是翱翔九天的神龙,请神龙降罪于小虫子,不要迁怒西凉百姓。 神龙岂能和小虫子计较?又岂能迁怒于百姓?西凉贡臣每次上书,都将大张旗鼓地请别人翻译,用来告诉大家,他们认罪是多大诚恳,西凉百姓多么可怜,朝廷不答应就是多么不仁。 连续三天向朝廷请罪,朝廷都没有回应,直到曹彬上书说,调兵遣将已然准备得差不多了,如果西凉人南下,至少能在边境挡住他们。 朝廷这才松口,命陈初六带大家去最后谈判,这次谈判就顺利多了。 西凉人答应,先出二十万石粮食先缓解灾情,随后开放边关,允许通商,且允许西凉百姓到大宋这边来行乞,然后大宋再运八十万石粮食到边关,交付西凉。 声势可谓浩大,西凉贡臣看着粮食运出京城,总算松了口气:“少主,你看,汉人果然中计了。” 陈初六也站在城门上,看着押运粮草远去的曹彬,回头道:“太后、陛下,西凉人果然中计了,而且还远超出我们原本的意料。” “是啊!之前只打算拿八十万石粮食忽悠他们,可这一下,让他们多出了二十万石,又开放通商。不论如何,西凉百姓都将对党项心怀异想。”赵祯笑道:“知应真是朕的肱股之臣,说到奖赏,朕真不知如何奖赏才是!” “陛下,此处没有外人,我就给你掏心窝子说话。我到如今,荣华富贵已经到了万中无一的地步,再往上追求,也只是为荣华富贵所累,没什么实质性的差别了。” “哦?知应难道不想封侯拜相?” “臣本生性懒惰,不喜俗务,喜欢活得随意洒脱。封侯非我愿,但愿天下宁。如今为陛下尽力,一是为报陛、太后和先帝的恩情,二也想着为国为民做一番事情。” “若真想得到什么,也只愿家人都过好日子。臣家中进项,一年有四万贯,足以生活得很好了。臣之前说,若是陛下奖赏,可以奖赏边关将士,这不是自谦的话,也不是为了搏个名声,只是臣真的不知道要什么奖赏了。” 赵祯长叹一声:“知应这是说的心里话,朕记住了,不过奖赏是要有的,知应不为了自己,也要为朕想想,若是有功不赏,岂非赏罚不明,将来还有谁肯为朕效力?” 陈初六大笑道:“看来,今后只能做点幕后工作了。” 太后在一旁并未说话,哪怕是朝中,太后说话的时候也很少,除了在某些大事中拍板,她才开“金口玉言”。不过,若是在幕后,接见这些个大臣,她的话是一言九鼎,赵祯说话基本是废话。 此刻听了君臣二人像兄弟一般的对话,太后十分欣慰,开口道:“行了行了,受益,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向知应请教。想他这种有大才,又体己的心腹之人,实在不多。” 太后接着看向陈初六道:“倒是你小子,最近做事有些老谋深算,处世之道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陈初六挠挠头,嘿嘿一笑道:“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不柔和不行呀。就看柔和之后,能不能少得罪几个人喽。” “听说你那几个夫人都有了身孕?” “是是是,等明年,也有满炕的娃了!” 太后回头看了一眼赵祯:“刚才跟你说了,知应身上有许多值得你学习的地方……” “呃,这个……” 赵祯、陈初六对视一眼,知道太后接着要说些什么,讪讪一笑,一齐道:“告退,告退!” 看着二人离开,太后身后,邓公公上前道:“太后,枢密使张奢、皇城司主事有事汇报。” “叫他们进来吧。” 没多久,御苑之中,张奢带着皇城司以及数名密探到了。张奢启禀道:“圣后,西凉人近几日的动静不出所料,陈压边关的铁骑,不过是为了看守那些投降的吐蕃人。” “李元昊到了大宋,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回太后,是真的!”皇城司主事拱手道:“根据已有的情报,那李元昊不止到了大宋,更是到了汴京城中。这几日我等蹲候西凉前来的商队,亦未有发现是谁。” “西凉商队……”太后眼睛一抹厉色:“前来大宋经商的,全是西凉权贵。可惜他们能来大宋,大宋去不了西凉你们估计,这次借赈灾的事情,可以购得多少马匹?” “禀太后,臣以为此次通商,至多维持到粮食运抵边境。从汴京到边关,快马轮换,须八日。商旅行走,须二十日,若是押运重物,则须一月。故此边关能收购马匹、招揽饥民、劝降大户的时间,最多二十日。” “二十日时间,可深入西凉腹地一次,购马一次,至多千匹而已。这还得是西凉人讲信用,不横加干涉。招揽百姓,这就没法估计了。” “千匹马尚不足以一战,罢了,让他们多购良种,改善马种才是。招揽百姓,以宣扬中原朝廷为主,重要的是让西凉百姓认同咱们,认同咱们的文化、制度。” “要让西凉百姓知道,这八十万石粮食,是西凉王及其臣属贪墨了。让他们知道,非我族者,其心必异,党项族是不会善待汉人的,被异族统治,会有大祸将至。” 张奢点点头道:“臣明白了,此番计策,必使得西凉王内困顿生,顾不得对外用兵了。” “仍要提防他们。”太后接着又道:“看好在大宋的每一支西凉商队,一旦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情,这些人就是咱们的筹码。另外……” “太后?” “另外,谁若是能找出李元昊所在,并且能借这条线索将其抓住,立马赏千金,封万户侯!能擒住李元昊者,亦有大赏。” 皇城司与那些个密探闻言,脸上皆是一喜:“我等掘地三尺,也要这李元昊找出来,评圣后放心!” 张奢又嘀咕道:“太后,前几日,陈知应去了京畿火器营,不知他做了些什么……臣有些担心,他与曹将军私交甚好,一文一武,一个在外统兵,一个在内为侍讲……” 太后丝毫不在意,摆摆手道:“不用管他,他做什么都随他去吧!” 第六百一十四章 拓跋嵬 “随他去?” 张奢退了出来,嘴里还在嘀咕着刚才太后的话,不用管陈初六,做什么都随他去。只不过官场上的话,有时候得倒着听。 上面有人下来,嘱咐千万不要太大的排场,可实际上就是“敢没有人山人海的排场你就给我等死”的意思。张奢琢磨不透,太后的意思,到底是“随他去”,还是“千万别随他去”。 琢磨来,琢磨去,就是琢磨不透。 张奢忽然眼前一亮:“做什么都别管他,太后只是让我别管,意思就是陈初六做什么我都得知道?” 转眼,张奢叫了个心腹过来,命他监视着陈初六。监视的范围,就是陈初六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情,自大内出去,到入卧室之前,都得看着。 这个时候的陈家,陈善修穿着一身新衣,由陈守仁领着,跪在香案之前。周俊也穿一身新衣,跪在其侧。香案之前,摆放着圣旨,等叩请之后,有宣旨官拿来念:“昭文馆直馆陈初六,有功于国,按祖制荫其家人,擢其弟善修为文林郎、其表兄俊为儒林郎,并给钱粮、马匹、布帛,赐良田。” “谢陛下隆恩!” “陈大人,起来吧。”那宣旨官可不敢在陈守仁面前托大,赶紧去扶了起来:“下官恭喜陈大人了,陈直馆在朝颇为倚重,屡建奇功,如今荫及家人,真是让我等十分羡慕啊!” “陈某已命人摆了宴席,请贵官赏光。” “叨扰了。” 一旁的周俊,已是激动到落泪了,他可没想到,连科举都免了,便当上官了。 这些年他越读书,便越觉得困难,若是想和陈初六一样中状元,那是难上加难。能中一个进士,便已经是十分难得了。可他现在已经当官了,只等吏部栓选,便可补实缺。 至于封侯拜相,他不想了,就算是继续走科举,中不了三甲,也基本没机会当宰相。他心里想的,将来能以封疆大吏致仕,便不算辱没门楣了。这次科举,他还是可以参加,多少捞一个出身,比没有出身要好很多。 至于陈善修,还体会不到周俊的欣喜。他换上了他的小官服,在镜子面前左看看右看看,看着镜子里小大人模样的自己,满脸开心,不过他的开心,就和过年时候穿新衣差不多。 陈家喜气盈门,引得街坊四邻,都是羡煞不已。住在陈家四周的人,基本也是官宦之家,可他们的官当得远不如陈初六了。别说比不过陈初六,就算是陈守仁他们也比不过。 现如今陈家从上到下,男女老少,都有了官身。关起门来,都能是一方衙门了。 陈家飞黄腾达,自有不少人来打听。陈家平日里吃些什么,怎么他们一家人运气都这么好?陈家的祖坟埋在哪里?风水宝地啊,咱们去挖点土来,沾沾喜气可好? 万幸陈家没祖坟,要不然就被这些人给刨了。 陈初六日常在大内里打瞌睡,没有回家。现在他的日子轻松了许多,每天都准备经筵讲章,空闲的时候,有不少人拿着书本来找他,议论学说。李葳对陈初六的敌意少了许多,这个一开始并不怎么喜欢甚至有点讨厌陈初六的人,现如今打心里敬佩。 在大内议完讲章,去找赵祯谈一会儿话,君臣二人无话不说,专挑饭点过去,顺便还能蹭一顿饭。陈初六的目标是,一年之内把御膳的所有菜品尝一遍。蹭完了饭,回昭文馆睡个午觉,等睡醒了,在衙门里四处转转,刷刷存在感,然后提前一两个时辰溜回家。 这种闲日子,过了七八天。可这一天,陈初六坐着车提前翘班,走在路上,马车便停住了。陈长水在车头,回头道:“少爷,有好个大胡子拦住咱们了,好像不是汉人。” “不是汉人?”陈初六挑起车帘,恍然大悟,这人他见过几次,正是第二次、第三次与西凉贡臣谈判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身旁站着七八个彪形大汉,一看就是草原上的壮汉,都留着到胸的胡子。年轻男子朝车内拱拱手道:“在下拓跋嵬,见过陈大人。” “原来你叫拓跋嵬,原来你会说华夏语言。”陈初六没有下车,看着那人问道:“你来找本官有什么事啊?本官是天子近臣,不宜与外官接触过多。” “在下对中原文化倾心仰慕已久,陈大人乃是当今大宋首屈一指的才子。在下斗胆,作了一篇文章,请陈大人斧正。”拓跋嵬将姿态摆得很低,然后递过来他的文章。 陈长水将其接过,陈初六再拿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篇四六骈文,乃是以汴京为题,写的是“汴京赋”。 只见其极尽华丽修饰之词,描写汴京都市之繁华、宫殿之金碧辉煌,可到最后两段,笔锋一转,以极具平白之句,直指汴京穷苦百姓的凄惨生活,夏无蔽日之瓦,冬无遮寒之衣,文末结尾阐述道:高楼之本在于基、立国之本在于民,穷富之悬殊甚矣!高楼倒悬,国之将乱,可窥见矣! 陈初六读完,不由得拍手叫好,文似看山不喜平,这篇文章大起大落,转折之巧妙,立意之深刻,用词之精准,都是一篇佳作! 只可惜,这篇文章是一个西凉人做的。这个西凉人,竟然对汉文化如此精通,还一针见血指出了隐藏在繁华中的危机,果然不简单。 陈初六眼睛一眯,笑道:“遣词造句,立意发阐,皆是驾轻就熟,可见你对汉文,已有自己的心得,这篇文章不错,算是佳品。” 拓跋嵬颇为惊讶道:“陈大人当做以为如此,在下文中可说了许多中原 的坏话。” 陈初六淡淡一笑:“好文章就是好文章,岂能因政见不同而偏废?再说你这几句话,乃是良言,绝非坏话。若是可以,本官将你这‘汴京赋’转交天子,也起到劝诫之用。” “哎哎,别别别。”拓跋嵬忙拦住道,把他的文章接了回去,又拱手回到:“陈大人之心胸才识,不愧是大宋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在下佩服。” 陈初六回了一句:“阁下谬赞,可还有别的事情?” 拓跋嵬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当下拱手道:“在下的确还有一件事要请教陈大人。” 第六百一十五章 他就是李元昊 “尽管说来吧。” 拓跋嵬微微看了旁边一眼,回到:“陈大人,还是到那边茶楼去谈吧,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方便呀。” “若是不方便,那还是别谈了吧。” 陈初六拍了拍陈长水的肩膀,陈长水低喝一声“驾”,马匹开始缓慢向前移动。只见那拓跋嵬拉住马缰,又拱手道:“陈大人,在下斗胆问一句,您懂兵戎之事否?” “本官一介书生,不懂兵戎。” 拓跋嵬低吟一声道:“唔……陈大人虽是进士出身,但在下观陈大人的身手,却是不凡。拓跋力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虽然年老了,但一般书生,绝对没法和他对抗。那天谈判的时候,我见他掀桌子,陈大人一只手便能摁住,在下心中颇为惊讶,陈大人既知武事,恐怕也知兵事吧?” 陈初六摇摇头道:“本官出身微寒,为得饱暖,自幼躬耕于田亩,伐木于深山,身负重担行走与山路之中,故而力气比别人都大。” 这话半真半假,刚穿越来的时候,还是过了几个月苦日子的,但也没多久。 拓跋嵬听了这个,低头嘀咕道:“草原上的儿郎,不会走路,便能骑马,故而弓马娴熟。陈大人的话,倒是可信。” “呵呵,还有事情要问?” “陈大人……”拓跋嵬在袖子里面捣鼓了一下,突然道:“恕在下无礼了!” 但见陡然暴起,疾步上前,直指陈长水的胸口推出一掌,他这掌可不是寻常的掌,他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副带钢刺的拳套,这一掌击到胸口,那就像是被狼牙棒给敲了,非死即伤,这辈子算完了。陈长水拉着车绳,一时躲闪不及,眼看就要打上了,一支脚从车里面踢了过来。 正是陈初六! 只见他踢开拓跋嵬,解了陈长水的危,又是身形一闪,撑着车厢就是飞踢下去。拓跋嵬被踢出两米远,拿手捂着胸口,却发现是那带钢刺手套的手,又被扎到了,疼得在地上打滚。 陈初六斥道:“卧槽,一言不合就打人?!你特么狗娘养的,敢动我兄弟,劳资踢死你!” 拓跋嵬身后那些大胡子草原壮汉,都是围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抡拳头打了过来。别看人多,但因为他们块头大,真能打到陈初六的,也就俩人。陈初六左扑右挡,竟然战个不分上下,只是人多毕竟有人多的优势,他们的力气可使不完! 还好这个时候,陈长水撕开喉咙,大喊一句:“西凉人打人啦!西凉人打咱们汉人啦!” 汴京人口繁多,实打实的摩肩擦踵,平日里人挡住车啦,车撞倒人啦,原本街上打个架什么的都正常,旁人不一定看,何况这种坐着官老爷的车,别人更不敢多瞧。可这么一嗓子喊起来,顿时街上可就热闹了。 拓跋嵬从地上爬起来,惊恐的看着汴京老百姓都围了过来,急忙喊道:“走,不要纠缠了!” “少主,你没事吧!” “我没事,快走!” 草原壮汉们恶狠狠看了陈初六一眼,搀着拓跋嵬赶紧离开了,陈初六走到陈长水身边,问道:“黑子,你没受伤吧?” “多谢少爷,黑子刚才差一点就没了。” “哼,这西凉人,是想试探我的本事,唉,少爷我文武双全的秘密,终究是保不住!”陈初六长叹一声,见人越来越多,便从车里拿了一些钱,撒了下去,借机赶紧离开了。 “少爷,为啥他们要试探你啊?” “或许是因为我是年轻一辈的领头羊吧,刚才那个年轻人,或许是草原上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想和我一较高下?” 刚到家门口,陈初六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黑子,刚才那几个西凉壮汉叫那个拓跋嵬什么?” “好像叫什么少主。” “哦,可能是他!李元昊!” 前不久,陈初六素未谋面的祖父来信,在信封之上,用简单的图案告诉陈初六,有个西凉人的贵族到了编辑,想和他一较高下。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凉王李德明最得意的儿子,李元昊。 拓跋嵬就是李元昊,李元昊就是拓跋嵬。 陈初六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黑子,赶紧调转车头,重新回大内!捉住这个李元昊宰了,西北可定矣!” 陈长水驰车调头刚走了几十米远,陈初六觉得不对,对方肯定也察觉到了,他喊道:“黑子,再调转车头,咱们去开封府,叫萧贯把汴京城给严密封锁了起来。” 西凉驿馆拓跋嵬就是少主李元昊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皇城司密探、开封府捕快、各种大大小小的民间镖局,都加入到了搜捕李元昊的活动之中。抓住李元昊赏千金,封万户侯,这是天大的诱惑! 这件事情,朝廷并没有公然出面,只是装作不知。其余人从白天到黑夜,汴京城中,灯火不断。连续找了三天,就差把汴河清理一遍了,可李元昊还是没有找到,拓跋嵬也早已经消失。只是,拓跋嵬就是李元昊的这个事情,堂堂皇城司,诸多密探竟然没能查到,这可真是让张奢震怒。 一天夜里,汴水上一叶扁舟,从运粮口出了汴京。船上的人,都是壮汉,却没有大胡子,守将看他们不像西凉人,索要了一些钱财,便放他们离开了。李元昊在船舱中,捂着被自己刺伤的胸口,叹了口气道:“真是倒霉,这个陈初六,或许是我这辈子的克星啊!” “少主,那天为何不一刀杀了他?” 拓跋嵬也就是李元昊,摇头长叹一声道:“你们哪里懂?” 英雄相惜,这是李元昊心里想的。他接着又道:“这个陈初六,能文能武,绝非凡辈,那天要是继续纠缠下去,咱们不一定能落到好处。大宋有他,胜抵十万雄兵,若他是草原人氏,党项一族,恐怕早已经称雄了吧!” 旁人都是不语,李元昊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其中一人,吩咐道:“等我出了开封府地面之后,你速将此信送到陈府,一定要亲手交给陈初六。告诉他,这是我与他的君子之约!” “是,少主!” 船渐渐离开汴京城,李元昊站在船尾,看着逐渐模糊的汴梁城,嘴里碎碎不停:“大宋……中原……陈初六……” 第六百一十六章 君子之约 “呼,到眼前的肥肉丢了,烤熟的鸭子飞了。”陈初六撇撇嘴,对没捉到李元昊的事情十分气愤。 只要干死李元昊,何愁西夏建国? 如今李元昊显然已经不在汴京了,再想抓到李元昊,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虽然几率很小,陈初六仍让朝廷沿途拦截,若是哪个沿途的衙役走运,把李元昊给逮回来了,那能省却许多麻烦呀! 那天两人交锋片刻,不止李元昊试探了陈初六,陈初六也试探了李元昊。这李元昊不仅能征善战,还对大宋、对中原文化知之甚深。 李元昊来汴京一趟,便写出了那篇赋,这令陈初六十分佩服。那篇《汴京赋》,如果放出来,一定能被人津津乐道。要知道陈初六名传天下的文章,可有不少文抄公的文章。看到那篇赋,陈初六都觉得有些自惭。 不怕敌人强大,就怕敌人对你的一清二楚。这个李元昊对大宋的了解程度,可能比大宋的大部分读书人都要更深,难怪此人能在大宋和大辽只见,开创一个西夏帝国,称霸一时。 但陈初六也没过于纠结李元昊的事情上,大宋最大的隐患,并不是强悍的外敌,而是在大宋内部。敌人是杀不完的,唯有自强才能不息! 这次通李元昊交手,陈初六还发现一个关系到自身安危的事情。陈初六不喜人多,出门在外,不论是上朝、还是去四为诗社、亦或是去醉桃源,身边跟着的人,也就只有陈长水。 陈长水身子还行,单挑两个混混,不成问题。陈初六的身手,虽然比不上江湖高手,但对于一般武者,还能应付两下。可即便这样,俩人出门在外,依旧是不安全,最主要的是经受不住人家的暗算。 那天若不是陈初六手脚快,陈长水恐怕就废了。若是没有街上百姓们围观过来,那些西凉人自己退去,陈初六就会被那几个草原壮汉制服。到时候,是满身大汉、强人锁男、还是男上加男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个,陈初六腚眼一凉,觉得有必要自己准备一点暗器,打不赢就使坏。什么暗器好呢?初学暗器,至少需要练个三年五年方能运用灵活,陈初六怕自己这么随意出行,撑不过三年五年。 左右一想,陈初六拍了大腿道:“上次从京畿火器营揩了十斤最猛最烈的火药回来,正好派上用场,要是能做出枪来,就算是十个赵允迪,也能打的赢了!” 说干就干,陈初六找来家里雇的铁匠木匠,开始研究枪的制作。这些铁匠木匠,是陈家千挑万选的,不说是铁骨铮铮汉子,过八大酷刑也不招一句,至少是口风严密,不轻易到外面串闲话。 在陈初六眼里,这枪说白了,也就几个部件。一个击发装置,一根不易撑坏的管子,然后便是弹丸、托把和其余一些部件。都是为了将药末瞬间燃烧释放的大量气体,推着弹丸在枪-管中加速,达到高速并产生强破坏力。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说这枪-管吧,竹子木头肯定不行,别没伤到敌人,自己先炸残了手。一般的铁也不行,首先是脆性太强,容易炸裂,其次是容易被烧红,易损坏。 好在宋代的冶金技术十分高超了,可以造出比较坚韧的钢材,陈初六没有直接让自家铁匠、木匠动手做,而是问他们相关的技术问题,等问清楚了,到时候再想办法找别人去做。 这一天在家歇气,陈长水拿着一封信过来,打开一瞧,正是李元昊所写,信上工整的楷书,连一般举人都不一定能比。看其内容,更是让陈初六惊讶。 “陈兄台鉴,那天元昊只想与陈兄比试身手,如有冒犯,请陈兄恕罪。天下英雄,唯陈兄与元昊,只可惜这辈子不能为友。元昊仰慕中原仁义礼教、但赵氏弃先王文武之道而偏重文人,陈兄难道不觉得赵氏必败?”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陈兄有经天纬地之才,应知蛟龙在浅滩之中只能被鱼虾所戏的道理。知仁义、守礼仪者为华夏,西凉地方虽小,却愿用千乘礼遇陈兄。” “当然,元昊亦知陈兄之志不可轻夺,若是陈兄不愿来西凉。那元昊斗胆,愿与陈兄打赌。十五年之内,西凉若不能与宋、辽鼎立称帝,便将兵马、土地、百姓奉于陈兄,让陈兄有开疆扩土之不世功!但十五年之内,陈兄不可用计于西凉。” 这封信里,李元昊与陈初六豪赌一场,但陈初六读完,却心气难平,捶胸顿足道:“好个李元昊,他娘的居然老黄瓜刷绿漆,他年纪比我大,长得比我老,居然还称我为陈兄,婶可忍叔不可忍!” 陈守仁把信接过去也看了一眼,喜道:“少爷,这是好事啊,十五年不成,他就将西凉土地送上!” “好个屁!”陈初六不屑道:“这李元昊想和我弄君子之约,可他是君子嘛,他说的话会算数?再说了,你觉得少爷我什么时候成了君子?” “额……少爷在黑子心里,一直是光明磊落、高风亮节的君子!” 陈初六听了十分受用:“这话倒是没错,但咱也不能吃亏啊。这李元昊想安安稳稳称帝,所以才叫我不对西凉用计,这我怎么可能做到?嘿嘿,黑子,你说一下,少爷我哪里光明磊落、高风亮节的呀?说具体点!” 陈长水开始搜肠刮肚,正愁没什么好说,陈府大门口忽然传来争吵声:“天杀的陈初六,你这个负心汉,你骗了俺的钱,还骗了俺的身子,留下你的野种,一个人跑这里来享福来咧!” “哪里来的疯女人,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是你闹的地方吗?” “混账,陈初六是俺男人,俺是这家的大奶奶,你们这群恶奴,敢对俺凶,等俺见了俺男人,给你们算账!” 一个乡味很足的妇人,在陈府大门口破口大骂:“陈初六你是男人,就不要当缩头王八,你给俺出来,你抛下俺们母子俩,跑到京城来当状元,还成了精了你,给俺出来,不然俺可要告御状哩!” 妇人骂着骂着,还哭了起来:“老天爷不开眼咧!要是老天爷开眼,要雷劈你这个负心汉,陈初六,你断头杀鬼东西,给俺出来!” 第六百一十七章 骗财骗色 妇人自称是少爷的糟糠之妻,还带了个三四岁的孩子找上门来了,在大门口这么一吵,陈府的人都是跑出来看了。 陈府的下人,因为主家管得比较严,都是比较良善的,对妇人的撒泼打滚,也暂时忍着好言相劝,等候管家出来再处理。他们好好说话,可这妇人却仍旧是骂个不停: “好你个天杀的陈初六,养这么多下人,不肯给一碗饭,养俺们娘俩,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狼心狗肺的东西,骗俺身子的时候,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进京赶考中了状元,转眼就忘了俺们娘俩?” “你知道俺们娘俩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白眼?你在这里吃肥的、喝香的,俺们娘俩吃糠咽菜!” “不活了,俺不活了,陈初六啊陈初六,俺这就带着你的野种去跳河,死了都不会放过你的,俺要变成厉鬼,烧了你全家!” 妇人在大门口越说越过分,好在这种地方都是深宅大院,街上的行人更是稀少,除了邻居几个下人,没什么人来往。 但这妇人的嘴舌可谓刁毒,三言两语间,就将陈初六说成“提上裤子就不认账”和“四处骗小姑娘造人然后不负责”的负心男,陈世美的祖师爷,简直就是禽-兽,禽-兽都不如! 一众陈家的下人,也都是一头雾水,少爷不是有四个貌美如花的夫人嘛,怎么还在外面留下这种事情。 难道真是那样,家花不如野花香?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陈守仁和周氏的耳朵里,俩人对视一眼,怎么,儿子在外面留了个大孙子?喜事啊,快出去看看。 赵雅四女正在一起,盼儿、巧儿教赵雅、王雨溪剪布裁缝,听到丫鬟如是说,顿时火冒三丈,拿起手中的剪子来,气咬银牙,齐问道:“你少爷人在哪里?” 丫鬟回到:“那妇人在门口闹事,少爷也正在赶过去。” 赵雅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剪了几下,把手中的布给剪碎了,恶狠狠道:“这裁布看来不用学了,还是学怎么阉人要好,姐妹们,咱们出去阉了那个花心大萝卜!” 四女齐齐出动,来到大门口,然后傻眼了。不止是她们,周氏、陈守仁也都是傻眼了,陈初六、陈守仁也傻愣在了一边。 那妇人面黄如蜡,发乱似棘,身上的衣服破烂无比,挂着老菜叶,散发着臭气,像是刚从地里浇粪回来。妇人光着脚,脚奇黑无比,脚后头跟着一个不到膝盖高的孩子,干瘦如柴,两个眼睛往外凸,显得奇大。 妇人暴躁地咆哮着,指着底下一众同样傻眼的下人,吐沫横飞:“快去把俺男人叫出来,自从俺和他私会之后,还没和他好好洞房,听说他中了状元,当了大官,想来那货也大了许多!” “额……不是……大娘,你从哪里来的啊?”陈长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就你这样的,别说是我家少爷了,就是城门口捡粪球的也看不上你呢!” “呦,你原来是个人呐!怎么有长得这么黑的人呐?”妇人反倒是吓了一跳:“什么大娘啊,你该叫俺大奶奶!这家府上陈状元,是俺男人,按是这家的官太太!” “别看俺现在没样子,那是俺赶了上百里路,要是打扮打扮,这里头的丫鬟,哪个比得过俺的容貌?在俺村里,数得着的,上十里、下十里,有俺这容貌的,没俺这身段,有俺这身段的,没俺这贤惠。十里八村就没有不想娶俺的男人!” 妇人说着说着,忽然悲从中来,坐在地上嚎啕起来了:“可是俺怎么就被陈初六那花花嘴给骗了呢!当年,陈初六饿倒在路上,是俺扛他进屋的,给他吃饭,这花花嘴要俺的钱当盘缠进京赶考,又花花嘴骗了俺的身子!呜呜呜……这不,不明不白生下了这个娃,他还没回来找我呀……” 妇人虽是暴躁,但语中的凄惨可怜,令在场人无不动容。周氏与陈守仁走过去,问道:“这位大妹子,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你们是谁?” “陈初六的爹娘啊……” “呀?是爹、娘啊!”妇人赶紧把孩子叫了过来:“爹、娘,这孩子额了一天了。” 陈守仁二话不说,叫人去拿吃的来,先给孩子吃东西。看着孩子饿得皮包骨,就算和陈初六没关系,陈家人也会关照的。赵雅趁机揪着陈初六的耳朵过来了,王雨溪把搓衣板拿来,四个人严厉地审讯起来。 陈初六也是一脸蒙圈啊,他怎么知道这个妇人是谁?四年前,他好像都已经到了汴京,正是老皇上快驾崩的时候了,又哪里来的进京赶考? 四女想了想,这四年之中,陈初六也的确被看得很紧,断不可能在外面找这么个妇人,还是生下了孩子。 “看来是同名同姓了,亦或者确有这种无义之人,进京赶考骗人钱财,又不敢用自己的名号,便用了我的名号。毕竟,当年我已经有了名气,那无义之人,随便拈来了我的名字。” “那这可如何是好?”王雨溪问道:“难道让她这么闹下去,还是将她们母子俩赶出去?” “赶出去倒不必……”陈初六低头一想:“到时候我和她见面,她发现我不是那个人,自会死心。到时候在给点银子,打发他们母子回家就行了。” “只能这样了。” 好说歹说,外面那妇人总算稳定下来了,陈初六要去和她见面,赵雅先走了出去,走到面前,问道:“这位大姐,你什么时候遇见的陈初六?” 赵雅盛气凌人,自有威严,妇人有些胆怵,但还是问道:“你,你是谁啊?” “我就是陈初六的正室妻子!” “哎呀,原来就是你这个狐狸精俺男人骗走了!我要挠死你!”妇人张牙舞爪就要扑过来,可她哪里是赵雅的对手,赵雅闪了两下,那妇人便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她爬了起来,却见一个男子站在自己眼前,正是陈初六。 可她看了一眼,直接选择无视,绕过去瞪着赵雅道:“你这个小狐狸精,还挺灵活,一看就是生不出的,俺带孩子来咧,今后俺就是大奶奶,把你卖到青楼去!” 第六百一十八章 半真半假 “哼,从实说来,是谁让你上门来闹事的!”王雨溪上前一步,指着那妇人骂到,从刚才妇人看见陈初六的反应来看,她压根就不认识。 “你又是谁?” “我也是陈初六的女人!你是哪里来的野女人,想来陈家撞骗,你是火神庙求雨,找错了地方!” “什么?你也是!”那妇人恶狠狠道:“这个挨千刀的,他在外面找了多少狐狸精?!” 妇人再次暴走,又是嚎啕大哭,又是恶语咒骂,把生活中受的罪,在这里一股脑全倾泄而出。此时她有多凶狠,就是骗她的人有多可恶! 但眼下陈初六来不及可怜别人,王雨溪、盼儿、巧儿都有身孕,万一被她伤了,到时候暴走的就是陈初六了。招呼人把她给制住,等她安静下来了,陈初六看着她道:“你认得我是谁吗?” “俺不认识你,你是哪家的小孩?也是陈府的下人?” 陈初六嗤笑一声:“我想问一下,你见到陈初六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书生模样,身长五尺四寸,面白无须,挺瘦一个人。”妇人嘀咕道:“俺当时见他长得白净,又知书达礼的,就喜欢上了,听了他的鬼话。造孽啊~” “除了身高有点不像……”陈初六低头一想,又问道:“你可知道那陈初六何方人士?你都和他私会了,想必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他跟俺说是临川人,临川在哪里,俺也不知道。小时候,俺筷子拿得高,村里人都说俺嫁得远。俺男人还说,他家里穷,只等着科举飞黄腾达。” “哦,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总不能凭他一句话,便以身相许,苦等这么久吧?” 妇人脸色一变,警惕万分道:“你问什么问,你是谁啊?有没有信物,关你什么事?” “哼!我看你根本不认识陈初六!你就是来混饭吃的!” “俺怎么能不认识?俺还和他睡过呢!他屁股上的胎记我都知道!” “那刚才你见了他怎么不敢认?” “谁?哪儿?他在哪儿?” “就是刚才那长得乌漆麻黑的呀!他就是陈初六,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去去去,出去吧,认错人了,来人,给她两吊钱!” “啊?”妇人眼珠一转,叉腰道:“你们想骗俺,俺不跟你们说了,儿啊俺的儿,你爹不要你啊,跟娘走咱们去告御状,大不了一死百了,和那个杀千刀的一起下地狱!” 说完,那妇人抱起她儿子,又拿了钱塞在怀里,一溜烟就跑了。陈初六脸色一沉,招来两个干练沉稳的老兵,让他们跟着过去了。 这妇人要是上门骗点钱,也就当她是个屁放了,要是真有人指使,就得查个水落石出。 回到后院,几女都是气愤不已,拉住陈初六,好像就要被人抢去了一般。王雨溪的肚子已经微微鼓起,盼儿、巧儿也有了两三个月了,陈初六好生安慰她们,叫她们安心。 真能商量事的,还是赵雅。人家在江湖上从小混到大,这些人玩算阴谋诡计,都是她当年玩剩下的。 两人单独在一起时,陈初六将此事问了,赵雅却道:“依我看来,那妇人是半真半假的,她被人骗了是真、被一个叫陈初六的骗了也是真的,但所说的那骗子的相貌、特征却全是假的,恐怕是从别人嘴里学的。” “这是为何?” “直觉,看她说话时的神情,我便觉得不对劲。官人,你猜一猜,在我们心中,你是什么形象?” “高大挺拔、威武雄壮、英俊潇洒……”陈初六把这世上夸自己的词一股脑地往外倾倒出来,只见赵雅捂着嘴笑,白了陈初六一眼:“官人如此自夸,都不脸红的!” “怎么?难道我不是这样?” 赵雅不敢说不是,浅浅一笑道:“固然如此,那些在外人眼里也是如此,我等是官人的枕边人,如何能与外人的见地一样?” “有理,那在你们眼里,我又和不同之处?” “在外人眼里,官人随意洒脱,十分不羁。不解的人,还会以为官人放荡不羁,是十分随便的。”赵雅笑着回到:“但在我们眼里,官人却是一个十分不肯将就之人。有句诗写得好,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官人断不是那种肯狗尾续貂、凑合过的人。” 陈初六点点头道:“不错,雅儿真是冰雪聪明,懂我的心意啊。小事之上,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我并不特意讲究,只要舒适即可。但在‘人身’大事上,我绝不会随意。那位妇人,别说是这等姿色,就是花容月貌,没有对她内在有一定的了解,我也断不会与她生情。” 说到这里,陈初六长叹一声:“来汴京时,我在大相国寺被那些女子团团围住,都是落荒而逃。想当年,我是多么纯洁的一个小少年!” “呸啾!”赵雅拿食指推了一下陈初六,笑骂道:“你又变着法儿的夸自己,若是当年你是纯洁小少年,如何这么短时间内,懂得那么多……姿势?你这脑子里,一半装着学问,另一半分明是装着那些下-流的事!” “什么是短时间内?我那些姿势,全都是长时间的嘛!”陈初六嘿嘿一笑,抱住赵雅…… 半晌之后。 赵雅依偎在陈初六怀里,把玩着陈初六腰间一块玉佩,享受余热。忽然,赵雅想到了什么,抬头道:“官人,方才说了,那妇人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假的那一半,必定是人唆使。背后之人,花了这么大心思,把这个妇人找来,断不会就此罢手。” “你说他接下来会怎么办?” “到开封府,击鼓鸣冤,再将铁证送上,把这件事情闹大,诋毁官人的名声!” “铁证……刚才问那妇人,有无信物,她十分警惕,随即离开了。” “她应是没有信物的,故而匆忙离开。”赵雅缓缓道:“这铁证难得,要能准确的说明是官人你送的,要么是你的随身信物,要么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官人,你这块玉佩质地一点也不纯,下等玉器,怎么随身带着?” “哦,你不提起我都忘了。这是当年在临川时,我的恩师洪青阳送的,当时他在醉桃源打尖,见我编的新戏颇有雅趣,就随手送给我了,让我拿着这玉佩当做信物,上白鹿洞书院找他。这些年一直带在身上,习惯了。” 五更!!!求打赏!!!求月票!!! 第六百一十九章 饮流怀源 “这玉佩,可有什么来历,或者是掌故?”赵雅继续问道。 “恩师曾与我说过,他早年求学时,穷困潦倒,身上只有这块家传的玉佩。他为求学,将这玉佩拿着去一家富人换些钱粮。那富人从言谈之中,看出恩师颇有才华,将来前途无量,便出远多于这玉佩的钱资助恩师。恩师从此衣食无忧,便发奋读书了。” 陈初六笑着把玩玉佩:“这块玉,你也知道质地不怎么样,那富人自是看不上。在恩师进京赶考之前,将这块玉又还给了恩师。但在上面刻了八个字,‘落实思树,饮流怀源’,取的南朝庾信《徵调曲》中两句‘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之意,让恩师出人头地之后,勿忘反哺家乡。” 赵雅听了这故事,靠在陈初六怀里笑了:“落实思树、饮流怀源,这两句话意思不错,这富商也是怀着让你恩师报答他的意思吧?但能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对于一乡间富商来说,也难能可贵了。” 二人依偎着,沉默了一会儿,赵雅忽然拿起这块玉佩:“既然有这等故事,那不如就用这块玉佩做引子。” “你想做什么?这块玉佩,可是一份情怀在此。” “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赵雅嘟着嘴,锤了锤陈初六胸口,道:“我有我的办法,不会怀了这块玉的。江湖上有一种玉,叫阴阳玉,专用来害那些放驴打滚、为富不仁的当铺。” “阴阳玉?” “是啊,做阴阳玉,用的都是价值千金的玉料。在上面刻一行字,然后拿一种粉末盖上,然后在粉末上刻另外的一行字,表面上看不出痕迹。但是这粉末,等放的时间长了,就会自动脱落。” “江湖上的人,将这种玉石当给当铺,借一笔不大的银子,约定期限赎回,若是赎不回,玉石就归当铺。当铺见人家着急用钱,知道是家道中落的人,便答应借钱出去,只是利息十分之高,而且还是驴打滚,借得起还不起。” “能白得一方上等玉石,这是赚大了,若是侥幸还上了,他们也能得利息,当铺打的便是这等注意。可到约定期限赎回时,玉石上的粉末已经脱落,再也拿不出原来的当物。丢了当物,这对当铺来说,就要偿十倍,赎金也拿不到,如此那当铺便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哦……原来江湖上,竟有这种事情,那为何不拿来,每个当铺去试一试?” “这种东西,终究瞒不过老先生,再说每家当铺背后,都有靠山。就比如物华阁,背后是刘家,谁敢惹?江湖之人,九死一生,都不会轻易把事做绝,不然连九死一生也没了。” 陈初六明白了,拿着这玉佩笑道:“那先找一块次玉,先刻上‘持此玉者、乃盗贼也’四个字,外面再写上‘落实思树、饮流怀源’四个字。家里经常有下人,将我用过的折扇、丢弃的练帖拿出去卖,正好让他们卖出去,这不会引起怀疑。” 赵雅接着陈初六的话:“对簿公堂时,咱们再用办法,把粉末去掉,把 底下的文字露出来,这就能一举击破别人的诋毁了!” “不错,就这么办!” 陈府的下人变卖陈初六的物品,这是大家都默认了的事情。一把折扇,拿出去卖给那些待字闺中的痴情大家小姐,能得五贯钱。擦过脸的帕巾,更是卖得贵,八贯钱,十分紧俏。一张写废了的纸帖,拿出去按字算钱,两个字就是一贯钱。一本陈初六写了几笔的书,被丢掉的那种,能售十贯。 这些东西倒是不常见,因为陈初六的物品,都被几女拿走了,无用的大多都烧了。陈府这些下人之中,有一个张老伯,管着陈家的马厩,也是下人们中的一个头儿。外面但凡买到的“正品”,都在张老伯这里。 这一日,张老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来到酒楼之中。别看张老伯穿着短打,可有许多穿长衫的给他作揖让座。张老伯不假辞色,淡淡地道:“前不久天气好,陈府整理书房,将书晒一晒,然后存起来,免得生虫。” “是,是,前几天适合曝书。”底下的书生连连点头:“那敢问老丈,收拾书房时,可有什么不用的东西?” 张老伯回到:“有秃笔两支、砚台一方、残墨两块,另有几本古书,少爷读到一半,说这是伪作,便丢掉了的,每页上面都有批语。不过今天有一件宝贝,往常都不曾有的。若不是急着用钱,我岂会拿来卖掉?” “哦?”底下的人眼前一亮:“老丈请说,是什么宝贝?” “是一块玉佩,乃是少爷的随身之物。更是当初恩师洪青阳所赐,其中还有一则故事可说……”张老伯把玉佩拿了出来,就把这块玉佩的故事说了一遍,这自然是陈初六教会他的。 故事讲完,但见在场这些人,都以瞻仰的目光,看着这一块玉佩。在他们眼里,这不是一块玉佩,而是一方圣物! 张老伯接着又道:“少爷他官位比从前显赫了,这块玉有些次等。加之他们师生往来,有许多别的更有意义的东西,故而将这块给了我的小孙子,但依我看来,这块玉还是给我孙子换几间房、几亩地的好,于是拿来卖了。” 众人以复杂的眼神看着张老伯,一是恨得牙痒痒,怎么可以拿堂堂文宗所赐拿来换田舍?二是羡慕嫉妒恨,我们也想到陈府当下人! “老丈,你开个价吧?” “一口价,一百二十贯!” “嘶……”书生之中,大部分人退缩了,只剩下几位家境殷实的人,其中一人还有点头脑,很快将这玉佩买了下来。这人买了玉佩,没留在手上,转手卖了两百贯。就这一天,玉佩转来转去,最终炒到了千贯之多,最后被一陌生富商买去,然后就没有消息了。 很快,这玉佩便出现在陈执中的眼前,晃过来、晃过去,陈执中冷哼一声:“这玉佩给了陈初六好运气,让他遇见了洪青阳,然后名满天下。可这一次,这玉佩却要将他这运气带走,让他身败名裂!” “恭喜东翁,又除去了一眼中钉,一解前恨!” 陈执中摇摇头:“鄙人不是未报私仇,是为文坛除掉一个沽名钓誉的小人,匡正歪风邪气!” “东翁义举锄奸,必将传为美谈!” 第六百二十章 抛妻案 次日,开封府有人击鼓鸣冤。 击鼓者乃是一妇人,状告当朝状元、皇婿陈初六三大罪状。富贵时抛弃糟糠之妻、幼子是为不仁、不义;隐婚不报、再娶公主、欺君罔上是为不忠;此等不仁不义的小人、不忠之佞臣,盗名于世,是为大奸! 开封府审理此案,但因所告者为官,于是交由大理寺审理。大理寺觉得此事过于重大(谁都惹不起),便将这状纸递交到了中书。状纸一出,满朝哗然,汴京街道上顿时如秋杀一般肃静! 陈初六竟然是这种人? 不少闺房女子,立即脱粉回踩,把陈初六往年黑料给搬了出来,至于那些黑粉,则是乘势而上,在其中搅局泼脏。倒是陈初六绝大多数的粉丝,都已经陷入迷茫之中,真假难辨,故而沉默。 一方沉默,就显得黑子一方声势浩大,好似他们的发言,便是所有百姓的看法一般。攻讦陈初六的声音喧嚣尘上,竟有山洪一般的气势,这是陈初六所始料未及的。 其实,凭借陈初六在汴京的超高人气,就算是一点点小的事情,也能登上“热搜第一”,更不用说这种让人大跌眼镜,骇人听闻的事情了。由眼下这事情,陈初六觉得有件事情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将眼下这个熊熊燃烧的烈火扑灭,并要借这场 烈火,反噬制造这次事情的人。 煽风的也好,点火也罢,只要真相明了,自有愤怒的真爱粉去征伐黑粉。 陈初六上书请辞,天子挽留,又当场表态,此事若是真的,按朝廷律法处置,此事若是假的,必要查出煽动之人,诬告者同罪! 接着,天子将这案子发给中书,中书又将这案子传给大理寺审理,大理寺最后把这烫手山芋,还给了开封府知府萧贯手中。此外,由于此案关系重大,天子、中书、大理寺各派人来监督审理。 萧贯的这个开封知府,还是陈初六在太后面前推荐上去的,他身为陈初六的好友,自是不会相信这种事情。虽是不信,但却不得不重视,如果说陷害陈初六的人,真的能将有说服力的铁证拿出来,他也只能强判下去。 不过,陈初六的反应,倒是让他感到十分惊讶。陈初六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安慰萧贯放宽心,这次审理,可以请百姓们都来看看。但萧贯很快也明白了,应当是陈初六身正不怕影子斜,根本不担心对方能拿出铁证。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最后陈初六托付萧贯一件事情,那就是将这几日骂陈初六的,凡是署名了的文章都买下来,留作证据。 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开封府特意设在了一个平日用来祭祀的地方审理陈初六抛妻弃子案,这里方便群众观看,更给上头大理寺、中书省、天子的人摆好排场。 赵雅等人俱是到场作证,又有许多学子,都是四为诗社中的骨干,此时都是到场声援。而那妇人一边,则是显得势单力薄了,除了她和她那干瘦的儿子,还有一人,面相尖酸刻薄,一看便是久经阵仗讼师。 妇人和她儿子站在台上,自然有一种凄惨之貌。那讼师面相虽然刻薄,但穿得十分简朴,甚至有些破烂,给别人的感受,就是妇人苦苦求来的一个穷困潦倒的讼师。 两相对比,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便在心里同情妇人那边,心底对陈初六多有别样的看法。随着到场的人越来越多,有陈初六的真爱粉、有黑粉、路人、粉转黑、黑转粉的一群人逐渐到了。 粉转黑很简单,这群黑转粉的人,则是觉得之前的陈初六太过于正经,有点“道貌岸然假君子”,这次把这件事情捅出来了,他们才觉得陈初六真是性情中人,更是“我辈楷模”。 与饭圈差不多去,这么多各持己见的人到了,本来都是小声议论。随着一个大嗓门的人失语说了一句偏激的话,然后就想是火星掉到了油箱里,直接炸开了锅。 萧贯还没升堂,这里已经有了各种声讨,有为妇人伸冤的,有为陈初六“洗地”的,还有人借着这机会,骂官府、骂邻居的。小孩夹在其哭闹,这场面比庙会还要热闹! 场面逐渐变得压制不住了,衙役们呵斥也无济于事。正在有骂战转为动手之时,从众人身后传来齐整的脚步声。只见好几队马步军开来,这审理的场面,便是安静下来了。 只见一名武将站了出来:“我等奉天子命,前来保护公主,此案照常审理,不得有误!” 此人说完,分派兵士守在各处,这哪里是来保护公主的,分明是来防止生乱的。那武将路过陈初六面前,微微一拱手,道:“那日状元公在朝堂上,为我等武人请功,末将在此谢过了。今日这案子,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必定护得状元公周全!” 陈初六微微点头,那人远远地向赵雅行礼,随即站到一旁去了。接下来,大理寺、中书省、天子的人俱是到了。萧贯走过来,衙役们高呼升堂,随即拜天地以示公正,拜君王以示权正,萧贯受百姓虚拜,以示肃正! “带原告秦氏!” “原告秦氏带上。” 秦氏便是那妇人,只见她穿着那一身破烂衣服,走上台来,哭哭啼啼,倒是没了那天的威风,她顿了顿哭声,随即开口道:“青天大老爷,事情是这样的,这还是四年前的一个秋天……谁知这负心汉一去不复返,留下俺孤儿寡母……” 于是,秦氏将那天在陈府大门口说的事情,又说了一遍。看得出来,这一段故事,是重新被人润色过了的,听起来,陈初六更加可恶,简直就是渣男中的渣男,人人得而阉之的渣男! 秦氏一番话下来,围观百姓皆是十分气愤,要不是兵丁刀枪晃眼,他们都要脱鞋子扔陈初六了。不说这些百姓,就连萧贯都差点信以为真,可知这故事感染力多大。萧贯看了看陈初六,只见他脸色如常,于是萧贯定了定心神,对那秦氏问道:“秦氏,你口说无凭,刚才所言之事,可有证据?” “回青天大老爷,俺有那负心汉贴身玉佩一块,是他的恩师所赠!他还跟俺,讲过这么一个故事……” 第六百二十一章 时间就不对 另外一个故事,就是“落实思树、饮流怀源”的故事,但这个故事放在围观百姓眼里,无不是对陈初六的讽刺。 你的恩师知道“落实思树、饮流怀源”,你这逆徒却抛妻弃子,取得荣华富贵之后,就忘记了救你活命、以身相许、赠金赶考的女子。好个无耻之人,就跟我们村某某某一样,去年借了一枚鸡蛋,竟然说我上他家摘了三条瓜,就不还鸡蛋了,跟着陈初六一样的坏透了! 秦氏泪眼婆娑,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只听得她在缓缓说道:“……故事就是这样,所以这块玉佩,是世上唯一一块,可以让恩师过来指认,俺定叫那负心汉,无可抵赖。” 说完,秦氏偷偷看了一眼那讼师,又跪下拜了拜萧贯,道:“请青天大老爷,明……明鉴!” 萧贯询问道:“物证在哪里,可否让本官看看?” 秦氏摇了摇头道:“青天大老爷,俺怕这负心汉抢俺的玉佩,就把他放到了讼师手里,让他保管。这讼师心地很好,肯与恶人斗,所以一直穷困。” 萧贯转头看向那讼师:“玉佩真的在你这里?” 讼师拱手回到:“回大人的话,玉佩确实在学生这里,但刚才那秦氏忘了说,除了物证,还有人证!” 秦氏闻言露出怯意,偷偷瞄了一眼那讼师,讼师递过来一个狠厉的眼神,秦氏慌忙道:“是是是,俺头次上公堂,忘了说了,是有人证,是有人证!人证,是俺老乡!” “带人证上来!” “人证带到。” “老爷、青天大老爷,草民刘二狗……”一个操着与秦氏相同口音的人在下面道:“那天一进门,我就看见常威在打来福,然后戚家的狗就去咬常威,结果被常威打死了,那么到底是来福被打死了,还是狗被打死了?” 刘二狗上台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事情,但总的来说,就是看见过一个书生到秦氏家里住过几天。 他说完退下去了,讼师开始大发议论,力数陈初六的罪过。陈初六心中冷笑,这手脚还真是快,这么短时间内,就把人证物证都找齐了,再加上捉笔过了的故事,添油加醋,几乎就能定陈初六的罪了! 可这个时候,陈初六仍旧一语未发,他身后那些跟着来声援的学子,都是露出了颓然之色,难道说他们心中的偶像,真的是那么一个不仁不义不忠的大奸之人吗?这下完了,三观尽毁啊! 等待原告一方,将所有事情都说完了,在场之人的眼神,都是已经将陈初六判了刑。萧贯按着手中的惊堂木,又松了开来,他心底多少比这些围观的百姓多一丝理智,他深吸一口气,道:“请被告上来。” 陈初六走了上来,他不用行礼,只是长揖,随即问道:“请萧大人按询。” 萧贯看着陈初六的眼睛,问道:“陈大人,方才秦氏所言之事,足判你死罪,你可认罪?” “下官一清二白,与这秦氏无半点瓜葛!她所言之事,的确凄惨,但另有凶恶之徒为之,下官断不认罪!”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小人!铁证如山,还敢矢口抵赖!” “不仁不义不忠之徒,何以有脸面站在上面,何以有脸面苟活于世!” “杀了他,为秦氏报仇!” 台下面一众谩骂之声,之前那武官使了使眼色,在场的兵丁,亮出自己手中的家伙一喊,场面又逐渐安静下去了,但众人眼中仍旧是充满了怒火。陈初六淡淡一笑,这些百姓是善良朴实,可正是如此,容易被人带节奏啊! 卧槽,这臭不要脸的还敢笑!百姓们在心里,将陈初六钉死在了柱子上使劲鞭打…… 陈初六上前一步,看着那秦氏,秦氏畏惧地退了一步。接着,陈初六朝天拱了拱手,并且保持这个姿势,对萧贯道: “萧大人,下官于天禧四年,便被先帝召来京师,担任太子身边的伴读。可见四年之前,在下早已经身在汴京。受先帝隆恩,家父担任籍田令,下官也时常得赏赐,故而怎么可能会穷困到饿晕在进京赶考途中?” “嘶……”萧贯下巴掉了,底下的一众百姓更是倒吸冷气,赶紧掰着手指算:“天禧四年……那不是六七年前了吗?六七年前,陈初六好像真的已经来了汴京,而且小有名气了,真的不可能是穷困书生!” 陈初六有一个“出身寒门”的人设,有了这个人设之后,不少百姓以他为榜样鼓励自家的孩子,故而,进京赶考这一故事说出来,大家立刻有了画面感: 一个瘦弱的书生,背着书箱走在太阳底下,饥渴难耐,然后晕倒,这时及笄之年的秦氏刚好路过,心地善良的她,将书生救下。书生见多识广,念了几句酸绉绉的诗,把秦氏哄得十分开心,然后花前月下,两人为爱鼓掌。 书生进京赶考时日不多,在所有人的反对声下,秦氏毅然决然剪了自己的头发,卖了自己的首饰,拿出钱送书生进京。却不曾想,书生忘恩负义,高中状元之后,赢娶公主,忘了这个承-欢一夜的小女子,再也没有回来。秦氏就只能带着俩人的骨肉,在人家的白眼下苦苦度日。 多么凄惨,多么可恨,多么鲜明的人物,多么严谨的逻辑,故事就该是这么发展的! 可是时间不对啊,完全不对! 就算是六年前,陈初六进京和你发生那事,可你的孩子,还是两年后出生的,不要脸的是你嘛!人家不来找你,活该啊! 底下议论纷纷,秦氏更是害怕了。那讼师慌忙站出来道:“青天大老爷,秦氏不求治他的罪,只求能团圆,为了孩子……” 这讼师又卖了一回惨,忽悠了一些倒不对时间的人,加上一些故意算不对时间的人在一旁乱说,百姓不明就里,都沉默下来了。 讼师见议论停下了,在一旁接着大声道:“而陈大人,虽六年前已经进京了,但却是欲-求-不-满,于是故意扮作进京赶考的学子,去山村里骗人家小姑娘,请大人明鉴!” 人家都成了天子的伴读,特意去郊区找女人?当汴京没女人嘛?底下那些百姓,觉得讼师的话有些像是临时编的。 但这个时候的萧贯,已经知道自己差点误会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 无可抵赖 “哈哈哈……”陈初六大笑道:“你这讼师,区直不分,黑白不辩,难怪你沦落至此!” “小人什么境遇,自有天命,用不着陈大人来管。” “那劳资在这里说话的时候,你插什么嘴?!”陈初六箭步上前,三个大耳刮抽了过去,抽得那讼师原地转了一圈,转过身来脸很快肿了起来,嘴角渗着血,指着陈初六:“你,你,你,公堂之上,怎可打人?” 陈初六不慌不忙:“回去问问你爹妈,大人说话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到小人来打断?你爹妈不肯教,我再告诉你!” 讼师捂着脸叫屈,萧贯却一拍惊堂木,不准他咆哮公堂。底下那些故意抹黑的人,此时也不敢吱声,只见陈初六走了一步,又道:“四年前,我已与公主认识了,正是两情相悦之时,天天要与赵官家伴读,一没心情,二没时间,怎么会跑到百里之外骗小姑娘?” 赵雅满脸羞红,这坏蛋,怎么大庭广众把这种事情说了出来?只见众人哦了一声,朝她看来,她也只是远远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底下串闲的百姓,顿时被这件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宋朝时男女之间并没有那么封建,百姓中有部分自由恋爱,并不会被惩罚,而是会被传为佳话。当然,私自造人,又是另外的说法了。只有大户人家讲究一些,至于皇家如何,谁知道呢?但现在知道了,原来也可以这样的,嘿嘿,那可得多去宫墙下转转,也许能碰到了公主呢? 讼师捂着脸,说不出话来,看样子像是无话可说的,陈初六趁此机会,接着又道:“因此,这整件事情,要么是别人假借我的名字做的,要么就是你们瞎编乱造的!” 陈初六脸色冷厉,盯着那秦氏道:“还不从实招来,是何人叫你来陷害于我!” 秦氏一把坐在地上,问了一句道:“你昨天不是说了,陈初六是那个长得黑的嘛?” 陈初六冷冷道:“哼,你连我的相貌的都记不住,还说什么有过恩情?简直是笑话!” 萧贯也是喝到:“秦氏,是谁人指使你陷害陈大人,速速招来,不然将你连同你儿子,都关进大牢!” 秦氏闻言下了个半死,死死抱住她儿子,在地上失声痛哭,哭只是哭,说不出半句话,偶尔见她摇着脑袋哭哭啼啼道:“俺不知道,俺不知道,不要关俺儿子,俺真是被骗了,被负心汉骗了,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秦氏几乎已经崩溃了,那讼师捂着脸,强撑道:“青天大老爷,不要听信陈大人的一面之词,这里有铁证如山,他抵赖不成。若是他没和秦氏有过一段,他贴身的玉佩,怎么会落到秦氏手中!” “物证玉佩何在?” “诸位明公见证,玉佩在此。”讼师从怀里拿出来玉佩,忍着脸痛,道:“这块玉佩上刻着‘落实思树、饮流怀源’八个字,可以请洪学士前来指正,此等铁证,就算再怎么花言巧语,也无可抵赖!” 萧贯也是为难,大理寺、中书省、天子身边的人各自看了玉佩,皆是点头,表示不假。众人沉默之际,陈初六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 “陈大人,你笑什么,自知事情败露了?” “不笑别的,就笑这玉佩,我家里正好丢失一块,丢的那一块,是家特意为今天这件事情仿制的。”陈初六从手中拿出真的玉佩晃了晃,接着道:“你那块玉佩刚好是假的,如果泡在醋里面,就可以清除表面的粉末,漏出真的字迹,是‘持此玉者,乃盗者也’。” 听到这话之后,讼师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似绝望一般,然而支持陈初六的这些人,也恍然大悟,原来是将计就计!围观中有几人,脸色十分难看低着头议论几句,抽个空匆匆离开。殊不知,这一切都在赵雅眼里。 回到台上,陈初六将那讼师的话,逐个击破,然后将假玉佩放在醋里面浸泡一会儿,示意给大家看,很快便真相大白了! 混在人群中的黑粉,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消失了。要么夹着尾巴离开,要么七秒记忆,忘了刚才骂陈初六的话,转而说我皂就知道是这样了。 案子结了,自有萧贯去将剩下的事情处理好。讼师被收押进了牢房,还要细细审问。陈初六趁着这个机会,告诉底下那些又转粉了的年轻学子,让他们将此事一追到底。 陈初六是何等偶像? 他这么一句话,年轻学子心中的怒火,都述诸笔端。竟敢诋毁我们的偶像?骂回去! 那些跳出来撰文骂陈初六的人,很快便感受到了被口诛笔伐的可怕。那些跳出来骂的,有的人没有对自己文章署名,好歹躲过一劫。可那些属了名的,可算是身败名裂了。 不仅要被儒林一同鄙视,名声恶臭,还得被官府盘查。诋毁朝廷命官,当今皇婿的罪名很快就会被按到他们头上。 唯独秦氏,坐在台上孤苦无依,抱着孩子,哭得没了声音,默默流泪。对于她来说,一如当年,将心轻易许给他一样,这不过是又一次孤注一掷的失败。 那一年,情窦初开,错爱了一个人,掉进了人间地狱,多少苦,多少罪,逼她成疯! 忽然,赵雅走到了她面前,秦氏抬头,看赵雅穿着打扮,俨如神仙妃子。她心里想,同是女人,为何命有千差万别? “你也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赵雅叹息一声道:“算了,我做主,放你母子生路。不过,你得把背后指使的人招出来。” 秦氏喉咙哭得嘶哑了,听到这话,仿佛是见到了希望,她艰难地说道:“是一个姓陈的人,好像是老管家,还有一个年轻人,姓王,别的俺都不知道了。” “这就够了。” 赵雅挥挥手,身后一个老婆子拿来一袋钱,放到秦氏手中:“出去有辆驴车,会带你去京畿,那一片都是陈家的地,到时候会安排你住下,租田耕种。赶驴车的车把式,从边关打仗回来,伤了一条腿,瘸了,单身一人,憨实得很。陈家人看你可怜,帮你撮合的,你这辈子就念陈家的佛吧!” 秦氏震惊不已,知道这辈子的苦,到这里算是不用再受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竖子不足与谋 抛妻案已经了结,朝廷为陈初六恢复了名誉,然抛妻案的尘埃,却尚不能落定。 从官府的层面来说,诬告者同其罪,谁在背后指使秦氏诬告陈初六,必须得查出来。但在古代,德治大于法治,陈初六对秦氏以德报怨,官府不会再追究了。可背后之人,在陈初六与萧贯合力施压之下,开封府、大理寺都全力查了下去。 在百姓之中,陈初六拥有大量追随者,这一次风波,这些人差点三观尽毁。真相大白之后,陈初六又鼓舞他们向那些跳出来的人反击。四为诗社的社员们也一起出动,和官府一并,把黑粉打了个遍。 送黑粉进去,饭圈也没这么强悍呀! 倒霉了的黑粉,也只是既无权又无势还嘴臭头傻的那些人,有关系的都被保护了起来,头脑聪明一点的人,用的是匿名。但经此一事,已经让大部分人都意识到了陈初六的号召力。 陈执中在茶厅走来走去,面色惴惴不安,但见外头跑进来一人:“老爷,事情已经办妥了。” “人都收拾干净了?” “老爷您放心,剩下的都是咱们自己人,万无一失。” “好好好……”陈执中这才松了口气,坐下来喝口茶,又道:“这几日多打听一下陈家的消息,那些喜欢上家来的书生,要是再来,都给我拦住了。陈初六太可怕了,咱们这计策,从一开始,便被他反用了。从这事看来,他与公主之间的情谊,怕是坚如磐石,外人难以撼动了。” 他身后那门客过来道:“东翁,万不可泄气啊,这次陈初六侥幸扳回一局,但从这件事中也可看出,汴京还是有许多人憎恶他的。在下听说,审理此案之后,陈初六带着他那帮徒子徒孙,对写文骂他的人大肆反攻,恐怕恨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不管了,再也不和他斗了,咱们斗不赢的……”陈执中扶着脑袋,坐在席上叹气连连,他看着那进来禀报的人,挥挥手道:“你先下去用饭,这几天叫家里的人都老实一点,少给我惹麻烦。” “是,老爷。” 那人走了出去,陈执中扶着脑袋,觉得后怕不已。旁边那门客,脸上一抹难以察觉的鄙夷闪过。可在这个时候,却听见外头闷哼一声,俩人抬头,一看,顿时便吓得脸都摆了! 只见门窗之上,喷洒上了整扇的鲜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咕噜咕噜从门口滚了进来,正是之前那个报信的人! 屋中两人正吓得全身麻木,一支弩箭射穿陈执中的帽子,最后扎在墙上,陈执中当下从椅子上就软趴了下来。很快陈府的人都敢了过来,只见身首异处,满地鲜血,陈府的人四处寻找,却不见凶手。 刚要报官,陈执中拦住了:“勿要报官,勿要报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将此人收殓安葬去,多给些钱给他家人,让他们都封口。今日之事,你们都不得外泄,我若是在外面听到了半丝风声,定不饶恕!” 屋子里面那门客将墙上的弩箭取下,交给陈执中道:“东翁,这支弩箭上帮着一封信。” “哦?”陈执中接过来,却没打开,而是道:“你去书房等候,本官去洗浴一番,换条裤子……” “东翁,在下也要去换条裤子。” “你最好洗一下……” 两个人把裤子换好了,又到书房,将弩箭之上的信解下来,打开一看,瞬间后脊梁生寒。 “念汝父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留汝性命一条,事情就此揭过。念汝好好做人,勿再妒火伤人!” 看完这封信,二人面面相觑,陈执中叹息道:“这封信,应该是陈初六送来的了,他的手脚真是快啊!我……我要不要上门去给他道歉?” “东翁,这……这信上说不再追究,可陈初六却是瑕疵必报的小人,他如何能不再追究?依我看来,这必是缓兵之计,他手中没有十足的把柄,故而用这办法让东翁自乱阵脚。” 陈执中有些厌恶地看了那门客一眼:“他能找到这里,如何能没有十足的把柄?这人太恐怖了……” 门客坚持道:“东翁,他就算因为忌惮令尊而揭过此事,但未必不记恨在心。陈初六乃是天子近臣,他若不灭,东翁何日能重回朝中?” “这……” “东翁,在下还有一计!” 陈执中看他模样,心里虽然有一丝渴望击败陈初六,但害怕仍然占据了大部分,他站起来,摆了摆手,严肃道:“算了,你不用说了,吾意已决,这辈子再也不去惹他陈初六。家父尚有旧部在朝,去送点礼,回朝不难,就算不能回朝,也能当个富家翁,比丢了性命强!” 门客还要再说,陈执中拦住了他,又道:“你的计谋过于阴险狠毒,本官用不得你,你走吧,去账上支五百贯银子,去别人幕下为宾吧……” 那门客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冷哼一声道:“哼,胸无远志,胆小如鼠,竖子不足与谋!你就看着陈初六一天天飞黄腾达吧!” 陈执中脸上也挂不住,怒斥道:“滚!” 门客没有半点留下的意思,转身离开了。来到门外,这门客长叹一声:“难怪,难怪,几年时间就让陈初六变得不可一世了,只因为汴京的年轻一辈,实在是太过于无能了!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门客又是一声冷笑,看着天空自言自语:“陈初六,你当年相送家父之恩,王某还记得,但这次回来,我倒是要和你试比。看看是如今的第一才子厉害,还是当年汴京五小鬼之首更厉害。” 这门客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陈初六府上,一间僻静的房子外面,陈长一动不动在外面盯着。这间房子,表面上是陈家的库房,实际里则是陈初六的实验室。平日没别人来,只有试验的时候,陈长水就在外面把风。 这房子的墙用荞麦皮糊了几层,隔音效果很强,在里面摔东西、大喊,外面绝对听不到。可这时,里头却“嘣”的一声传来,陈长水惊讶不已,一头雾水正要去查看,却见陈初六黑着脸从里面走出来了:“嘿嘿嘿,成功了!” 陈长水不解地问道:“少爷,这是什么成功了?你,你要模仿我的脸?” 第六百二十四章 市井之学 “什么模仿你的脸?去去去,快去打盆水来,我要洗脸!”陈初六嘿嘿一笑,收好了别在腰间的铁管。 这个铁管,是家里的铁匠费了许久才灌注出来的。整体是一个空心圆柱,空心的直径相当于有八钱的小酒盅,对于枪来说,算是比较大的。空心圆柱一头留着孔,另外一头则堵住,堵住的一头还留了个小眼儿。 刚才陈初六在铁管里面,放一些从京畿火器营拿来的药末,放到堵住的一头,然后压紧压实,再放了一些小石头进去,在小孔处插了一根很长引线。做好这些,将铁管固定好,随后点燃引线,赶紧躲到一边去等到“开枪”。 前几次试验,都失败了,要么不记得压紧,药末只是燃烧一下,冒黑烟,他的脸就是这么弄黑的。要么就是放少了,那石子冲出铁管之后,根本没有破坏力,软趴趴的。 直到最后一次,才击发成功。陈初六用几个小石头,两勺药末,将一块木板给击穿了。这就意味着,在短距离时有了杀伤力,只要对方不全身板甲,就完全能够击伤。 但这铁管的缺点也有很多,首先是管壁过于厚,整个铁管的重量,足有十多斤的样子。其次是铁管过于长,都能当成铁棍抡人了,这样不便于携带,更不便于隐藏。 此外,这只是孤零零的一根铁管,要做出枪的模样,还得加上枪托、准心、击发装置。其中最复杂最难的,也就是击发装置。最原始的伙枪,是用点燃引线的,随后才发明出燧发,也就是用打火石点燃药末,然后再是雷汞击火,后膛击针。 后膛击针基本就是现代武器了,技术要求太高,陈初六暂时不准备做。他想要做的,也就是较为简单,且能随身使用的燧发枪。但现在还只是一根铁管,到研制出燧发,不知道还得多长时间。 陈初六之前觉得很简单,可真正用心研发之时,才发现难度有多大,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做出来的。最主要的是,不敢声张,没办法放开手去做。若是能集中能工巧匠研究,拿朝廷的人力物力去试验,那一个月也能造出来。 除了铁管,陈初六发现这药末也有问题。之前向曾公亮要的是最猛最烈的药末,但曾公亮对“猛烈”两个字的理解,显然和陈初六是不同的。宋朝火器重用燃烧性能,陈初六用的却是爆炸性能。 前者要求这药末需一定的持续性,并且在持续的时间内,保持“猛烈”,但后者要的却是药末在最短的时间内,放出最大的能量,这样才有弹丸的破坏力。这重新研制药末,才是最麻烦的,陈初六对器具好歹有个大致模样在脑海里,可药末却要慢慢的去配比。 一开始,研制这火器是为了安全,可现在若是让陈初六选择,他宁可多带几个护卫,也不来研制这劳什子火器。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也就是没什么好退缩的了。 洗了把脸,天色已经晚了。随意吃了点东西,在院子里找块地方垦荒,既然已经入秋了,很快就是冬天。家里的温室大棚,也该提前准备,不然到时候又得等一个月,才能吃到新鲜的蔬菜瓜果。上一次弄温室,就是开春之后才吃到的西瓜。 当然,这一切轮不到陈初六操心了,是下人在忙活,陈初六不过指点而已。忙活的时候,陈初六不小心听到一件事,一直给家里送柴的老汉忽然死了,这几天都是在街上买的柴火。 下人们特意在陈初六面前念叨这个,顺便夸一下陈家的好。因为陈家对这老汉风雨无阻送上好的苦功表示感激,厚葬于他,对他家人也颇有照顾,可谓尽了主顾的情分。陈初六听了没在意,只当是他们拍马屁了。 次日,天子大朝,按例不讲经。陈初六早早翘班回家,打算继续研究铁管,却见刘沆、高阳来报,说是有两个小友上门来了。一见方知,原来是徐良骏、何健京两人,自从五峰山文会之后,俩人跟着陈初六了。 陈初六笑着问道:“怎么,柳景庄又把你们丢了,独自一人去逛青楼去了?其实……你们也可以去一去嘛,那里虽靡靡,却又颇有雅趣。” 徐良骏、何健京具是笑着摆手:“我等岂敢去那种地方,怕误了举业,怕误了举业。” 听到举业二字,陈初六感慨一句:“早听说要定主考了,却又没了消息,若是主考与我关系好……额,算了,我在朝中没几个关系好的,那群酸儒看不上我的中用之道。所以你们就得努力钻研了,我这里的后门可堵得死死的。” 两人一笑,称受教了,随即拱手道:“先生,这次我们前来,就是为了‘中用之道’而来。自从前几日先生被人诬告之后,我等已经各自撰文将那些诋毁先生名誉的小人,骂了一个遍。大家骂的时候,不免拿出先生的‘中用之道’说事。” 陈初六一怔,脸色有些不好看,二人停了话,陈初六又让他们继续说下去,徐良骏道:“这‘中用之道’一提得多了,便又有了许多人反驳,说这‘中用之道’只不过是市井之学,上不得台面。还说我们是知行不一的小人,在外面支持‘中用之道’,可到了科举的时候,却又背弃自己的学说,不敢写半句‘中用之道’。” 何健京也进言道:“先生,四为诗社的众位社员都是气不过,打算写文立著,为咱们立言!” “是啊,以往咱们四为诗社,只注重于文章、诗赋的探讨,却没有自己的治学之道,若是能借四为句立‘中用之道’,方能拿得上台面,就是考场只是也能言之!” “立著、立言,就能拿到上台面?”陈初六笑着摇摇头,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气盛的人,又问道:“永叔他们怎么说,怎么没来?” “永叔几位前辈,都用心科举去了,近些日子都是我们二人在四为诗社管着。” “难怪了。”陈初六接着道:“立言、立著都没用,朝廷承不承认,还得看那些当官的承不承认。” 跟在身后的人刘沆拱手道:“东翁,在下听到消息,官场之上对于东翁的主张,也是毁誉参半,吵得不可开交。” 第六百二十五章 考官之争 “毁誉参半?”陈初六十分习以为常,淡淡地问道:“谁人毁之 ,谁人誉之?” “循吏誉之,清流毁之。”刘沆回道:“不止循吏,就是在京的武官,也全都赞成,市井之中的百姓也都是赞成,清流之人,就是那些坐而论道之辈了。虽说这些人是坐而论道的,但这些人却不容小觑,他们把持着科举中大部分考官。” “唔,的确。”陈初六低着头思考一下,对徐良骏、何健京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要审时度势。你们暂时面临举业,还是少做这等得罪人的事情,得罪人的事情让我去做,反正不怕多一个两个。” “先生,这……” “若欲为显学,需得官学之位,欲得官学之位,需有同心之考官。但朝廷之上,我等尚没有一定能成为考官的人选,所以要保存实力。” “先生,你难道不是考官人选?” 陈初六摇摇头:“为官日浅,还有许多前辈在,自然是他们先为考官了。你们先安心科举,顺着朝廷的意思参加科举,将来才能为民做事,这不正是‘中用之道’的精髓?若是纠结于道学本身,岂不和那些坐而论道的人一样了?” 徐良骏、何健京顿时茅塞顿开,拱手道:“先生,我们明白了!中用之道,正是受用不尽啊!” 陈初六让二人用了饭便离开了,他们二人走了,陈府门口落下一轿,从里面走出来一人,竟是陈执中。只见他提了一方礼盒,恭恭敬敬递了帖子,然后等候在门外。 作出恭敬之色,自然是上门请罪的,那天晚上一个人头,他已经是心胆具惊,知道陈初六黑白两道,都有他对付不了的手段。纠结一天,准备了许多重礼,都不敢送来,忽然听到一个消息,却是准备上门报信了。 陈执中上门请罪,陈初六自然是笑脸相迎,对于之前的事情,似乎一点也不计较。 陈执中惭愧不已道:“没想到陈大人真是陂湖禀量,在下真是无耻小人,害得陈大人差点身败名裂。” 说不计较,是假的,但人家至少是宰相之后,也不能完全得罪了。表面上的谅解,还是要有的。 陈初六这边摆摆手:“算了,本官也知道,定是有小人在昭誉身边进献谗言。这就是不打不相识啊,昭誉何须亲自上门?” 陈执中擦擦冷汗,沉吟一下,道:“知应,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告。” “哦?什么事?” “近期朝廷欲选考官,一是今年汴京秋赋考官、二是明年春闱的考官。朝廷之上,有人提议选陈大人,此举却遭清流反对。”陈执中缓缓说道:“言陈大人为官日浅、所持主张并非官学,又非六部之人,诸如此等理由还有许多,总之是不让陈大人为考官了。” “考官是天子定的,岂容他们多言?” “是是是,考官自然是天子定的。可自先帝始,礼部试与殿试的考官已经有了定制,一般来说 ,十人之中殿阁学士占七人,此外三人为各部主事。殿阁学士之中,大多数都是清流,故而……故而这些人,不承认知应为殿阁学士,加上知应为各部主事……” 陈执中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陈初六也听明白了,不过是那些清流不肯让陈初六为考官而已,这样就可以阻止陈初六的主张成为官学。 这等争斗,也许夹杂着一些个人恩怨,但多数却只是政见、学术主张不同。只不过这种往往比个人恩怨更加厉害,当然也容易牵扯到个人恩怨。就如同司马光与王安石之争,他们相互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可却斗得不死不休,可见争端之激烈。 陈执中低着脑袋一想,接着又道:“知应,还有一件事,正因为他们想阻止知应担任考官,打算在经筵之上一起驳倒知应,以此证明中用之道不堪大用,不能居于庙堂。” “哦……明白了,多谢昭誉告知了。”陈初六拱拱手,送陈执中回去了。 坐在家中,陈初六思考起了陈执中的话。若果如他所说,那群酸儒要在经筵之上刁难他,这还真有些麻烦。真要辩论,陈初六未必怕他们,一肚子实打实的书在这里,可要比资历,陈初六可没办法了。 人家说不赢了,来一句“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见得多还是我见得多?” 陈初六也不好反驳“你特么怎么没咸死”之类的话,毕竟是在经筵之上,不是在酒肆之中,还是要讲那么一点五讲四美的。 忽然,陈初六想起一人,那便是这几天为人津津乐道的洪青阳。洪青阳深居简出,在民间没多少名气,因为那块玉佩的事情,才为人所熟知。说到治学,当今在世之人中,他也算是泰山北斗一个级别的人物了! 有事找老师是个好习惯! 二话不说,陈初六当即又回了宫中,前去集贤殿找到了洪青阳。洪青阳在汴京修史,比在白鹿洞书院清贵许多,看样子洪青阳比之以前也精神了一下。 听了陈初六的来意,洪青阳笑骂道:“你小子尽知道惹事,这等事情找老夫有什么用?老夫又不是经筵将官,帮不了你。” “这个……”陈初六不好意思挠挠头:“小子想请先生,分析一下对方有些什么人。” “呵呵,知己知彼,不错。”洪青阳缓缓说道:“首先告诉你,老夫所秉持的道法,与你不同,但老夫却同意你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道法,道法万千,却万法归一,我等需一以贯之,方能参悟天道以全人道。” 陈初六点了点头,洪青阳不愧是大家,既能容纳不同见解,也能秉持自己的见解走下去。 只见洪青阳又道:“与你辩论之人,皆是经筵上的侍讲、侍读,以及天子顾问,这些皆自称清流,向来看不起别人,连老夫这等注重经史相合之人,亦在他们鄙视之列。” “这……”陈初六这下都无语了。 “那些井底之蛙,你不用管,侍讲之中,孙奭等四人,也不会出言辩驳你。”洪青阳回到:“但老夫已经听说了, 有一个叫徐嘉志的人,乃是关内名士,从大老远请来,或许将为侍讲。” 第六百二十六章 对面有个王者 “关内名士?”陈初六低着头一想,人家也是名士,咱也是名士,两个名士相见,岂能不斗上一斗? “呵呵呵……”洪青阳笑道:“老夫知道你小子心里想的什么,你是在想,人家想借此机会,一跃成为天下名士?其实不然,这位徐嘉志年逾花甲,早在二十年前便名满天下,如今开宗立派,座下弟子连三千都不止,可谓桃李满天下。” “既是如此,他为何还好争乐斗?” “徐嘉志视治学如性命,上次你将新编《大学》拿出来,他读了之后,便要千里迢迢来和你辩上三天三夜,后来因为旧疾复发,这才止住了。” “昂……”陈初六这才点头道:“先生,那他的主张是什么?” “内圣外王,亘古不变。”洪青阳眯着眼睛思索,指点陈初六道:“前面一句内圣外王,讲的是人须自修为圣,方能在外成就王道,你的新编《大学》,恰好切中了这老头的主张。” 说到这里,洪青阳不由得笑了:“你将《大学》一篇,调换顺序,补了一段,把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纲目摆得清清楚楚,正好是内圣外王,他十分认同。可他治学,又讲究自古以来,一字一句不可更改,所以你这新编大学,又是不可信的。” “这徐嘉志跟自己纠结了半天,才导致的旧疾复发。这次他前来,虽是名之与你辩论,但又有向你请教的成分在其中,他是博学之士,正人君子。倒是其余那些人,则是借他的手,想要合起伙来斗你才是真的。” 陈初六长叹原来如此。 回家之后,陈初六想起徐良骏他们的话,他们想为“中用之道”立言,其实陈初六何尝不想?他成立四为诗社,看中的便是文社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如今中用之道已经广为传颂,却入不了庙堂,只能在市井之中。虽被年轻学子奉为圭臬,但在科场之上,他们不敢言语。 长此以往,必然使世人产生刻板印象,觉得中用之道,乃是流于市井的下乘学问,与陈初六想要达成的目的正好南辕北辙。况且,自古以来,凡是没有成为官学的学问,没有和升官产生紧密联系的学问,都日渐式微,难以成为显学。 这一次清流借名士泰斗的威名,合起伙来想要一次辩倒陈初六,是得这主张难以在庙堂立足。陈初六意识到,这一次的辩论,是决定“中用之道”生死的一战。 其实,“中用之道”是从“中庸”之中发散出来的。古时有一种学问叫训诂学,训诂学中声训有一个观点,叫“因声求义,音近义通”,也就是认为发音相近的两个词本义十分相近,如“校(jiao)者教也”、“盲,茫也,茫茫无所见也”。 从这个角度来说,陈初六认为“中庸”是“中用”,其实说得通。此外,中庸的意思是指不偏不倚。拿吃饭来说,就既不饿着,又不撑着,不挑食,这就是中庸,反之暴饮暴食就是不中庸。 那么中用呢?就是将不偏不倚具体化了。同样拿吃饭来说,某天干活累了饿了,多吃一些,某天无所事事,便少吃一点,饭量能维持一天所需即可。吃少了干活没力气,不中用,吃多了变成了没用的肥肉,也不中用。 换而言之,中庸是一种道,没用明确的目的。中用则是方**,有明确的目的,目的就是有实用效果,是“器”,是事功,是建功立业。陈初六与那些清谈家最大的矛盾,也真是这“实用”。 清谈家鄙视实用,更鄙视建功立业。在他们眼里,中庸仅仅只是追求内心的中正平和,正是“为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中庸在他们心里,是最高追求,就跟修仙者将羽化登仙当成最高追求一样。不断地追求者内心的中庸,便要摒弃外部的功名利禄、天下苍生。 可不断追求中正平和,这还是中正平和嘛?“我什么都没想”真的是“什么都没想”? 这种思想,后来就成为了有名的“存天理、灭人欲”。可惜人欲没有被灭掉,倒是有了国破家亡,这群清谈家只得高呼“天理何存”。 实际上,真正相信“存天理、灭人欲”的,也只是一群可怜的韭菜。他们的祖师爷朱熹,就一边喊着“存天理、灭人欲”,一边虚伪好色,睡尼姑、为营妓争风吃醋、逼守寡的弟媳改嫁,然后侵夺人家的产业。 这才是真正要高呼的“天理何存”! “中用之道”的生死之战,也是实干兴邦与坐而论道之间的大战,或是开始,但绝不会是结束。 陈初六不由得感到肩上的担子有些重了,对付一两个人,他倒是不怕,可这次是送过去被人群殴啊! 虽是忐忑,可事情却不容躲避。 清晨,一群侍读侍讲在皇仪门外等候,陈初六姗姗来迟。其实也不算迟,只是其余人十分兴奋,从昨天夜里就睡不着,所以来得特别早。孙奭等人见了陈初六,远远地眼神交流,表示担忧,却无能为力。 这一场战斗,是陈初六一个人的,压根没打算再牵扯别人,孙奭等人是清流中的领袖人物,他们不出面,已经是很给面子了。那群侍读,年纪大小不一,但无疑都比陈初六的年纪十几岁,此时正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陈初六。 众人之中,傲然独立一位老者,两鬓斑白,正在闭目养神。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此人一语不发,也给人一种厚重之感,仿佛他的胸中藏有万卷诗书!儒者养浩然正气,这便是养成了! 老者正是徐嘉志了。 徐嘉志虽为名士,但成为侍讲晚于他人,此时站在孙奭等四人之右。陈执中辞官之后,陈初六应当是老五的,可眼下陈初六却走过去站在了徐嘉志右手旁,长揖道:“侍生陈初六,这厢有礼了。” 此言一出,旁人都是诧异,徐嘉志睁开眼睛,稍一打量陈初六,见他长揖不起,便也是还了一揖道:“原是陈直馆,幸会幸会。” 才一句平平之语,陈初六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气势,心想,这就是荣耀王者么?果然比那些嘴强王者要强悍多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跑不了庙 “徐前辈治学之名,在下早有闻名,在下于洪学士檐下求学之际,便听洪学士多次讲过,要向您学习治学之严谨。” 徐嘉志则是闭目道:“陈直馆,为官做人都要刚正不阿,老夫有自知之明,无须谄媚逢迎,不吃这套。” 不吃这套? 奇怪了,那你吃啥牌子的。杜蕾斯还是冈本?要空气超薄还是水果味带颗粒的那种? 陈初六内心埋汰着,开口又是道:“下官谨受前辈的教导,这世上像前辈这样刚正不阿、不慕虚名者,真是绝无仅有,即便是古时候,也不多见啊!” 徐嘉志露出笑意,看样子对刚才的话十分受用。 讲官在皇仪门外等候,没多久王曾等相爷也是到了,看样子是临时闻讯赶来的。 一半的人,用“看你怎么死”的眼光看着陈初六,一半的人,用“想帮帮不上”的眼光看着陈初六。 陈初六感受到两边炙热的眼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拱拱手道:“诸位,抱歉抱歉,在下腹中受寒,出恭再来。” 侍读们皆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此子是怕了,用尿遁耳!” 徐嘉志却看着陈初六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外面传言,此子年轻气盛,有常人未有之才气,亦有常人未有之狂妄,但刚才一见,却并不如传言所说。若是此子才气内敛,将来或可为国之重器。” “国之重器?亦非君子所为……”一名侍读笑着道。 借着尿遁之机,陈初六镇定了一下心神,再来皇仪门时,天子也刚好派人来宣众位大臣入内,虚礼行完之后,众人便开始摩拳擦掌。只要徐嘉志辩倒了陈初六,他们便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将陈初六这离经叛道之徒,踩在泥巴里永世不得翻身。 陈初六本是连中三元的状元,没想到不和他们一起坐而论道,却一天做一件大事,弄得天下闻名,成为了急功近利的小人。这是背叛,这是对清流的背叛,若不灭此人威风以儆效尤,将来就会礼崩乐坏! 今日是徐嘉志经筵首讲,只见他身着一身大红袍,开始缓缓讲经。陈初六在一旁仔细听着,既听徐嘉志的主张,也听他的水平,这一听陈初六便打心里佩服,不愧是二十年前便名闻天下的泰斗啊。 比起孙奭、冯元等人,徐嘉志对经义的研究更加深入,阐发的议论却浅显明白,比起陈初六喜欢用一些奇闻轶事来说明道理,徐嘉志用的故事则都是正史之上的,但说起来并不高深莫测,很容易能听懂,并触类旁通。 陈初六暗自惊讶,心说和这样的人一试高下,恐怕没有赢的机会。只不过,不赢是不赢,但也不能输,只要不输给徐嘉志,其余那些人就跳不出来,跳出来也不怕。 徐嘉志讲完,赵祯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又连问了几个道理,当下赐了玉带。徐嘉志还没退下,便有一名侍读站出来道:“陛下,下官刚才看陈直馆似乎对徐前辈的话有不同意见。” “哦?”赵祯听得正起兴,询问道:“陈卿家,曾有人教导朕,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既然你有不同看法,何不也来说一说。” 陈初六暗骂一声,劳资刚才面无表情,哪里看得出我又不同意见?但他也是拱手回了几句,表示自己还有一个更好的例子可以举出来,并不是有别的意见。侍读们闻言,则是摇头笑了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徐嘉志听了陈初六的话,好似“忽然想起”一般,问道:“陈直馆,听说你一直主张‘中用之道’,万事以功利为先,敢问陈直馆知道何为万世之功,何为眼前之利?” 此问一发,在场之人无不赞叹。要攻击人家的中用之道,却不直接对中用之道进行反驳,而是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万世之功。 看似闲庭漫步的一着,实则直指要害。 不愧是徐嘉志! 什么是万世之功呢? 陈初六笑道:“哪里哪里,下官虽主张‘中用之道’,却从未说过万事以功利为先,中用者,中庸耳!持正守中之道也!若万事皆以功利为先,则去中庸远矣!” 因为我说过那句话,所以你问我这个问题。但现在我拒绝承认我说过那种话,那句话是别人说的,你要问什么,就去问别人。 你直奔我中军而来,我前去烧你粮草。 徐嘉志顿时知道厉害了,稍一思考,便不再追问,又问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八目,所言之事盖内圣外王者是也。” “然陈直馆中用之道,却弃前五目之不用,只谈齐家治国平天下,岂非认为非内圣者亦可以外王?然格物致知,岂能不中用?由此观之,陈直馆之中用之道,实为缪矣!无外乎哗众取宠罢了!” 前五目就是从格物开始到修身,这一段都没办法建功立业,所以也就是“不中用”的东西。但一个人没有良好的道德品质、没有夯实的知识、熟练的技能,怎么能够做出对天下有益的功业来呢? 徐嘉志这话,让一众清流听了都是舒心畅意啊,什么不事功,我等也是事功滴!只不过,我们还在不断完善前五目,而那些前五目都没做好的人,便去谈事功,这难道不是汲汲于名利的小人乎? 这样建功立业,能成吗?不能成! 那前五目什么时候能做好?哎呀,这就不好说了,自从孔子之后,世上就不再有圣人了。 也就是除了孔子之外,五目都没有人做好过,那也就是谁都不用谈事功了,全都努力格物致知吧! 其实,这还不是最令这群清流侍读高兴的,让他们高兴的是,这格物致知到平天下的八目,是陈初六自己整理出来的! 既然是你整理出来的,难道你还能说自己错了嘛?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众人都是看向陈初六,只见他没想多久,便大声问道:“敢问徐前辈,内圣者一定外王,外王者一定内圣嘛?” 第六百二十八章 针尖对麦芒 好人就一定是能人,能人就一定是好人吗? 陈初六此问一出,在场之人无不低头思考,陈初六趁机道:“古之圣人并非皆是王者,如孔子便困厄于诸侯,再比如王莽,篡逆也。古之王者也并非皆是圣人,秦皇汉武、光武唐宗,便都是王者。” “由此可知,内圣外王并非底线,而是高标,是人一生之向往。况且八目之中,并不一定先求每目圆满,可渐进亦可并进也,此为中庸之本,亦是中用之所在。” 内圣就是德艺双馨,外王就是永垂不朽。前面是德,后面是功,清谈家以为,人生在世必须先德艺双馨,才能建功立业,而且建立的功业一定要是永垂不朽的。 但陈初六则以为,没有评上全国道德模范、没有拿到十个博士学位,也能建功立业,而且可以永垂不朽。 同时,我辈建立功业,并不一定要求建立永垂不朽的功勋,只要能利国利民,哪怕是随手捡起一片纸屑,也是可以的。捡起一片纸屑,只要懂得垃圾分类就行,要什么德艺双馨? 进而言之,“齐家、治国、平天下”,也不需要德艺双馨,所以外王不必内圣。内圣只是一个永远在追求,但却永远达不到的标准,那是人道的至高境界,与能否治国平天下无关。 道德与能力不挂钩。 这简直是戳了徐嘉志与一众清流的的底线。 “简直一派胡言!”徐嘉志沉声道:“内圣外王乃是本末,本末不可倒置!汝言秦皇汉武能外王者,谬矣!秦皇汉武虽能一统,却是利欲熏心,霸得天下。三代之先王,心存义理,替天行道,这才是行王道!” 内圣外王,外王是永垂不朽的王道,可秦皇汉武,哪里是什么永垂不朽?他们只是把持天下,为自己牟私利而已。 陈初六听了冷哼一声:“汤伐夏、武王伐商,难道就不是霸道?难道就没有为自己牟私利?若是替天行道,何以名天下为‘周’乎?然三代之霸道,佐成以王道,是以天下安宁,汤、武王之私利亦得之也。 “可见义利并非水火,王霸亦能同在。王中杂霸,霸本子王,王霸并用,难道就不是王道?徐前辈在经筵之上讲笑话,不合适吧?” 陈初六说完,孙奭等人暗暗叫好,以夹杂了霸道的王道,也是王道。秦皇汉武,也是行王者之道。徐嘉志的脸涨红了,这小子居然用诡辩之法,别以为如此就能将天理说服。 赵祯与其余侍读,则是只能看着这二人唇枪舌剑,望洋兴叹了,一个是老牌名士,一个是风头正盛的名士,不论结果如何,今日能观此战,这辈子没有白活啊! 徐嘉志稍一沉吟,一句接这一句道:“孔子圣人虽未为王道,但其门下五尺之童,也能使五霸感到羞耻。何也?因五霸先诈其力,而后仁义也。夫董公有言,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计其功,尔说秦皇汉武云云,不过贬低了三代君王而已。” “秦皇汉武专以人欲行,其间有与天理暗合者,是以亦能久长,信斯言也。千五百年之间,天地亦是架漏过时。秦皇汉武杀戮专断,虽国用仁义,却不过是假仁义之名,行不仁不义之实!王道霸道岂可相杂,汝之言才是可笑至极!” 徐嘉志一番话下来,朝堂上都是交头接耳起来,孙奭等人低头沉思,不由赞道:“此言真乃震烁千古!” “不愧为大家也。” 更是有人提笔将徐嘉志的话写下来。 可到了这会儿,赵祯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身边王中正上前道:“陛下,方才徐先生所言之多,其中心乃是正道修理,大致所言,乃是不要急功近利的意思,要追求道之正大,理之光明。” 王中正虽是宦官,但能在天子身边,自然是有些本事了,经史子集,他都通晓一些。赵祯听了点点头,看向陈初六,心说知应用诡辩之法,徐嘉志用光明正大之道理反驳,真可谓针尖对麦芒啊,不知知应如何回击呢? 陈初六听到这话,也不好反驳,低头一思考,昨天洪青阳告诉他,这徐嘉志的治学之道乃是八个字,“内圣外王,亘古不变”,内圣外王是政治正确,亘古不变是学术正确,越古老的东西,越是正确。 可要说到比谁更能知道古籍,这世上有谁比得上过目不忘的陈初六呢? 陈初六嫌坐着麻烦,便站了起来,抖抖腿,伸伸腰,走到场中道:“徐前辈,你方才所讲董公有言,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计其功,这句话记载的是唐本《春秋繁露》,然而在下却读过魏晋所用之简书,上面所写乃是‘正其道不谋私利,休其理不急其功’。” 一个是不计其功,一个是不急其功。 且不论这一字之差,使得意思差了多远,可陈初六这一句话,却令徐嘉志不自觉地退了三步。刚才他那一大段话,中心就在这个上面,陈初六此言一出,他再怎么光明正大的话也被弄得山摇地动。 “这……这……”徐嘉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坐在台上的赵祯看了高兴不已,两人辩论,他从心底里可是支持陈初六的。 不过,陈初六这又是取巧了,之前是诡辩,现在又取巧,把堂堂宿儒名士徐嘉志驳得说不出话来。这在自己人眼里,那就是机智如斯,在那些清流的眼里,这就是奸诈狡猾,无耻下-流。 见徐嘉志就要败落,那些清流终于忍不住了,只见一人站了出来:“自奏陛下,微臣有一言!” 赵祯看了过去,笑道:“难道你也想与陈卿家辩驳?好,那你就说说你的主张吧!” “陈直馆所言,下官不能苟同!” 陈初六看了一眼那些侍读,心知真正的战斗已经结束,现在是秋风扫落叶的时候了! 那人拱手道:“三代以降,千五百年,其间虽或不无小康,而尧、舜、三王、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 这话就大不如前了,炒冷饭,而且是反复被炒的那种冷饭,简而言之,就是说的一代不如一代。 第六百二十九章 这样都赢了 “呵呵!” 陈初六回斥道:“汉唐千五百年来,若是世间无道,我等如何能存于世?千五百年之间,人心何以增长,万物何以阜蕃乎?有道则仕,无道则隐,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莫若回深山老林当隐士?” “缪矣!千五百年来,朝代更迭,万物阜蕃,人口增长,并非有道,而是有器!人欲日增,不过是工具日巧,虽偶有小康,尽是追名逐利耳,道将何存?” “哈哈哈……岂不闻老子有言,器不离道,道不离器,可见道之所在,器之所在。离开了道,器难存于世,离开了器,道亦不能独存。汝将道与器分割开来,乃是割裂阴阳矣!” 那人不能对,坐了下来,又站起一人:“陈直馆,在下有一言!老子虽有言,道不离器,但老子又有眼,道在器先。内圣为道,外王为器,可见内圣在外王之先。” 旁人暗自叫好,看你陈初六如何兼顾首尾,只见陈初六看着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直馆欲事后谋害于在下呼?” “不不不,我只是好奇,你又不是道,你怎知道在器先?” 那人身形一僵,回到:“这,这,这乃是老子所言……” 陈初六则摇摇头,道:“老子曰,朴散则为器,并非道在器先,而是道存于器。在本官所提出的‘中用之道’中,事功便是用器,懂一事之道,便用一事之器,又参悟另一事之道,循环往复。试问之,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咳咳……这,这……”那人支吾不言,羞愧地坐下了。 “清流大势已去!”孙奭等人摇摇头:“知应不仅对答如流,还能阐述自己的道理,已经反守为攻了。” “是啊,徐嘉志胸藏万卷书,亦非陈初六的对手,剩下那些和徐嘉志相比,岂不成了土鸡瓦犬?” “那些若是就此认输,还算是不输不赢,若是再比下去,恐怕会一败涂地了!” 孙奭等人无不叹息,若真论学问,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在场清流加起来,十个陈初六都比不上。 可学问这东西,毕竟不是钞票,拿出来个数字就能高低立判。学问高,不一定能拿出来,况且这是辩论,就更加讲究融会贯通,随即应变了。 徐嘉志等人,穷经皓首,终生钻研学问,钻研得极为深刻,这是陈初六比不了的。可他们钻研深了,就无法自拔,在另一个角度,就成了井底之蛙。 反倒是陈初六,什么斗钻研得不深,什么书都看,思维活跃,十分有广度。再说了,陈初六追求的实用,本就是世间至理,在很多地方都站得住脚。 那些清流,再怎么鄙视事功,可也得衣食住行、也得生儿育女。身体如此诚实,嘴上就不好意思说不要不要了。 陈初六与众人唇枪舌剑,已经占据了上风,徐嘉志虽察觉出来陈初六言论之中有些谬误,但知大势已去,不再言语。 那群清流,气急败坏起来。 “秦始皇焚书坑儒,汉武帝穷兵黩武,如此**,简直仁义全丧,安敢称之为王道乎?” 陈初六视之,那人竟不敢与陈初六对视,只见陈初六笑了笑道:“真酸儒之见也!诸儒自处者,曰义曰王;汉唐做得成者曰利曰霸。一头自如此说,一头自如彼做,说得虽甚好,做得却恶。但当国家有危难之际,尔等酸儒岂有半点计策?身无半点用,却在此说三道四,岂不为天下耻笑!” 那人被陈初六这么一说,当下掩面而去,场上之人,皆是面面相觑。 “李兄有大才,你先去驳他?” “张兄谬赞,在下小才,哪里比得过张兄,还是张兄先去~” “不不不,李兄请!” “不如你们俩一起去?好歹嗓门能大一点儿~” 陈初六环顾一周,看到大家畏畏缩缩不敢前,知道这次辩论之后,提倡实用的学说,一定能在朝廷上站稳脚跟了。只不过,学术之争,向来是旷日弥久,不是这一次就能取得完全胜利的。 陈初六正要撸起袖子追穷寇的时候,王曾却投了一个眼神过来,示意陈初六适可而止。对于王曾的意见,陈初六还是十分愿意听的,冷静下来想想也对,不可再逼迫那些清流了。 只见场上无人敢站起来反驳陈初六,静默了一分钟左右,陈初六到御前一拱手道:“臣方才与诸位大人辩论,有失仪礼,请陛下责罚。” “啊?哦哦哦……”赵祯这才从刚才的辩论中回过神来:“哦,没事没事,辩论嘛,就是要如此,若是都不敢言语,就辩不出真理了。君子和而不同,知应这场辩论,让朕受益颇多。” 他看了一眼御史,道:“方才有失仪者,皆免其罪,以示朝廷广开言路。” “臣领旨。” “谢陛下。”陈初六与一并人等,都是拱手道。 至此,这场辩论算是结束了。赵祯又看了一眼王曾,问道:“王先生以为今日之辩论,谁说得在理?” 见王曾出言道:“陛下,自然是诸位学士更加有理。” 本来颓废了的清流们,听到这话却来了精神,什么,没听错吧,到了这种地步,却判了赢? 王曾继续说道:“成大事者必有大德,德不配位,祸之始也!我等仕人,切记要正心修身,方能为大事,否则就是急近功利,早晚引火烧身。但陈直馆方才言,道器相存,实用为先,切忌虚谈阔论,亦是我等治国为政之本。惟愿陛下择其善者而从之!” 众人看向陈初六,只见他一语不发,都是心中笑道,早知如此,就不必吐沫横飞地和这小子辩论了。你用这些投机取巧的办法,把我们辩倒了,难道以为能瞒住王相的眼睛? 哼,乳臭小儿! 赵祯看着陈初六低着脑袋,不由得有些心疼,今天这么多人来针对他,他把这些人说得不敢吱声,居然还输了。这可真是没天理了。但今天这件事情,赵祯也知道一些前因后果,无非就是考官的事情。赵祯看向王曾,问道:“王先生,朕忽然想起秋赋将至,考官是否已经定了下来?” “回皇上的话,考官名单已经定了下来。”王曾从袖中抽出一折子递上来道:“这便是考官名单,请陛下御览。” 若是刚才辩论得最激烈的时候,有人注意王曾,就会看出来,这名单是刚刚才拟定,放袖子里面的。 第六百三十章 以退为进 “省试考官人选初拟,主考张士逊、副主考二人,徐嘉志、洪青阳,同主考孙奭、冯元……覆考官夏竦、李葳……咦,陈卿家呢?” 赵祯将名单细细读了一遍,却发现陈初六并没有在其列,看了一眼王曾,将折子放在了案上,道:“礼部试乃国之大事,待朕与太后商议之后,方能定下人选。唔……今日天色不早了,经筵就到这里了吧!” “臣等告退。” 陈初六与一众官员如潮水一般退去,还没回昭文馆,便有人追了出来,把他又叫了回去。从他停止辩论到现在,陈初六未发一语,哪怕王曾最后总结陈词,让那些清流赢了,哪怕看赵祯的脸色就知道,考官名单上没他。 不过,陈初六知道,王曾一定会给他解释。况且,今天经筵辩经的目的已经达到,从此以后,自己的主张在朝廷之上,有了立足之地。 陈初六来到文德殿,只见赵祯、王曾、孙奭等人都是在这里,见他进来,赵祯起身过来赶紧拉住陈初六:“知应,刚才的事情,你没生气吧?” “生,生什么气?” “唉……朕也知道,那些人想要借此机会,将知应挤出考官之列,是也不是?”赵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开始语重心长开导陈初六,弄得陈初六哭笑不得,只得道:“陛下,臣真的没觉得什么,那些人无非是想让臣一蹶不振,但臣却稳住了阵脚,这已是十分难得。” “不可能,你不用骗朕了。”赵祯则是全然不信:“以知应的性格,岂能会有仇不报?放心吧,那群酸儒,朕早也看不惯了,找个机会,朕将他们全贬了,给知应出气。” “要是这样的话……就当我没说什么……”陈初六当然想全贬了那些人,但赵祯说这话,是出气来着,算不了数。 王曾等人在一旁自是羡煞万分,他们虽然贵为相爷,可也没有得到天子如此推心置腹的关怀。张知白在一旁道:“知应,今日你这辩论,可比孔明舌战群儒,经此一战,你的文宗之名就坐实了。” “张相言重了,小子岂敢。” “不不不,你不用谦虚。”张知白抚须笑着道:“承平日久,朝廷虚华日渐多了,肯做实事的越来越少。知应,你这一战,将事功的地位拔高了,堵住了天下文人倾向虚华的趋势。眼下虽不见功利,但本相看来,必在百年之后有益!” 张知白此言,的确很有远见,不愧能为天下宰执。轻实干,重清谈,所以误国。一旦轻实干,便会轻视赋税、兵将、治水、农桑、商贾、工匠,可对于一国而言,这些一个也缺不了。 重清谈,就会使人奢侈安乐,一群士大夫不思报效国家,只想着捞钱来让自己清谈,所以吏治腐败。到了王安石时期,大宋已经是积重难返。陈初六引入“中用之道”,提高实干兴邦的地位,可能真的在百年之后,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甚至改变历史轨迹,也并非不可能。 王曾接着张知白的话,笑道:“正是如此,本相方才说清谈家有理,并且没有给知应考官。” 陈初六不语,王曾继续道:“本官任用官员,向来是重用循吏,慎用清流,清流之人好说空话大话,不做实事。修史修书,尚能力所能及,若是查账断案,则是一窍不通。” “清流好名,若是知应赢了他们,他们必定纠缠不清。若是知应输了,他们又受了今日经筵上这苦头,必不敢再来为难你,亦不敢再来为难你的主张,如此以退为进,方是上策。” “不拟知应为考官人选,亦是如此。十名考官之中,必有三名六部官员,这三人一定认同中用之道。今日辩经,中用之道已然成了气候,他们便能代知应遴选实用的人才,此外,还有清流也会认同知应的人选,此为一举两得也!” 陈初六这才完全释然,笑道:“王相真不愧是老成谋国,小子佩服,这便是功成不必在我了!嘿嘿,王相,这次真的可以取中用之道的仕人?” 王曾不置可否,只是道:“朝廷选拔人才,向来是不拘一格,只要能为朝廷出力,又品德优良者,皆可取之。” 说到这里,孙奭等人也是道:“陈直馆可以放心,只要发现真才实学之人,我等必然录取。” 陈初六这才放心,于外于内,皆可以放下心了。经筵上汴京的事情,早已经由大内传到了外面。有心人将辩论全过程写下来,发印书坊,赚了个盆满钵满。 大内之中,除了清流之人,其余百官,解释称贺,有一种拨开乌云见晴天的喜庆。以往那些清流,在舆论之上,可谓是死死地压制住了职事官、亲民官,被他们鄙视得不要不要的。 每年上冰敬、炭敬的时候,那些清流一手拿钱,一边还要跟他们说,不要追名逐利。 可今天,陈初六却狠狠地打了那些清流的耳光。若不是陈初六放过他们,这些清流恐怕要钻到地底下去了。 陈初六不愧是铜牙铁齿! 不止职事官、亲民官,更有那些武官们极力拥护,他们甚至听不懂这辩经辩的是什么,但听到陈初六一个打十个,就是觉得十分的牛! 而在民间,这一场辩经的影响,则更为轰动了。汴京此时聚集了各地来赶考的举子,又有参加开封府试的书生,全是一些热血之人。至于看法,那便是各异了。 茶楼之上,一名书生轻佻地道:“经筵上,陈知应虽然狡辩得胜,可却未能当得上考官,可见其道并不光明正大。” 他这一语,如石头掉在水面,溅起波澜。有人站起来反驳道:“若是不光明正大,经筵之上那么多人,都辩解不过?若这都不是光明正大,可见‘光明正大’四个字,也不怎么样吧?” “你……你们尽管去跟随陈四为吧!且看开封府试,礼部试,殿试中能不能过得考官的眼睛。若是有一人,因‘中用之道’而中进士,在下便认输。” “哦?认输?那有什么意思,你若是输了,便终生不入仕途,如何?” “你是谁?凭什么和你打赌……” 第六百三十一章 光说不做 “在下徐行川,草字满山,见过年兄。” 那名说着要打赌的学子起身长揖道,他对面那轻佻之人,也回揖一下道:“不敢当,在下乐钟,草字铭鼎。方才你言,若是‘中用之道’考得中进士,便要我终生不入仕途?” “满山兄岂能妄言?”徐行川回到:“方才在下明明说的是,你若是打赌输了,须拿一件事情出来作为赌注。不入仕途,只是在下举例罢了。” “额……我等身为圣人门徒,岂能赌博?还是算了……”乐钟摆手回到,显然是底气不足。 “是不肯赌博?还是你也觉得‘中用’之道将为显学,故而怕输?”徐行川紧逼着问道。 “这……这……”乐钟见势头不对,连忙道:“在下以为,‘中用之道’的确不错,但尚不能在朝廷上立足,陈四为虽然胜了口仗,但却没能当上考官。如此一来,谁还敢在文中写事功?我等寒窗苦读十年,也不好在这里一朝作废吧?” 见他示弱,徐行川才没有再逼问,长笑一声道:“陈知应在经筵之上的辩论,真乃千古不灭之言!虽一时不得显,但往日必能成为官学。这一次清流虽保住了面子,但总有一日,他们连面子都保不住。在下虽不才,愿先涉水而过,给大家探探路!” “徐兄?当真要在这次科举写事功?莫若推迟一两年,看看风声如何,至少到下一次,方能有把握呀。” 众人都一并劝到,看得出来,众学子虽然对中用之道大加赞赏,但不免也要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只见徐行川又是长笑一声:“朝闻道,夕死可矣!” 众人无不被徐行川这话所打动,却听闻茶楼中有人忽然问道:“这位满山兄,朝闻道,夕死可矣,难道不是逆事功而行?” 徐行川一愣,看向那人,只见那人继续道:“清流虽然坐而论道,百无一用,但至少能治学。可尔等这些书生,却是一口一个事功,坐而谈事功,岂不比坐而论道者更加无用?真是可笑,若是陈知应知道了尔等所为,定是要为其主张感到愧疚。” “你是谁?” “在下王志恩,前宰相王若钦之子!”那人摇着折扇不急不缓地答到,再看下面的人,凡是汴京本地的,都是露出惊恐之色。 “什么?王志恩!” “王志恩是谁?” “你们外地来的考生不知,当年五鬼乱汴京,另有五小鬼之称。” “不错,王志恩正是其一,而且是最厉害的那个!” “咳咳……店家,茶钱放在桌上了,有点事先走了!” 茶楼满座的学子,都是一哄而散。倒是二楼雅间还有一桌,那是陈初六与刘沆等人在此。只见陈初六喝了口茶,笑道:“没想到王志恩回来了,前几年他爹被贬,还是我去送到行呢。” “少爷,这王志恩为何如此说你的主张?” “有什么办法呢?”陈初六苦笑着摇摇头:“世人只知我的文章,不知我的事功,不只是他,还有很多人会以为我口头事功吧?” “唉,东翁,你彪炳史册的功勋,都不能拿出来,这真是千古遗憾。”刘沆连连摇头。 “我不好名,也不好功,只是……”陈初六摆摆手,看向窗外,其实他想说,只是我知道百年之后,大宋就要灭亡在铁骑之下,有些不忍罢了。这些话,他难以说出来。 这次辩经之后,偏向实用的中用之道,算是在官方场合闪亮登场了。但还缺少一味,那便是著作立言。可事功之学,又不同于坐而论道。清谈家光说不练这是陈初六批判的,可如果陈初六也光说不练,就会被人耻笑了。 到时候就如同王志恩所言,坐着谈建功立业,还不如坐着谈内圣外王的好。著述立言又是开宗立派所不能缺少的,要去教导别人,总得有教材吧?故而,这著书立说,还得做,而且要做得别出心裁。 陈初六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经筵若是输了,便一败涂地,再也不用谈什么中用之道。可经筵辩经若是赢了,便在朝堂上有了一块根据地,打下来容易,守住却难。 何况陈初六身为侍讲,本应该在清流之中的,既不能负责什么具体事务,也不能亲民,就算著书立说算得上事功,可和那些清流就没区别了。 陈初六的中用之道,说出来最简单,做起来却最难,难就难在这“中用”两个字,若是没有中用的东西拿出来,就算是说破了大天,最后也会被人抛弃。离礼部试,还有半年时间,陈初六要在这半年时间,将自己主张的地位稳定下来。 忽然想起前几天被人诋毁的事情,那也闹得满城风雨,当时陈初六便觉得,自己身上的流量过多,哪怕吃个面也能上热搜,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便是那件事情的成熟之机。 陈初六忽然问道:“前几日,让你们寻找汴京之中,比较有名的书坊,你们可找了几家?” “找到了一家,经常印东翁的文章,他们印的文章,最为准确,不易一字,故而销量也不错。听说东翁要找人印书,这家书坊便每天派人在家门口等着,只等能和东翁说上话。” “唔……那他们印书快吗?” “快?”高阳、刘沆皆是不懂,摇头道:“这倒是没问,但一篇三百字的文章,一天总能刻板出来。” “一天才刻三百字。”陈初六摇摇头道:“不成不成,这太慢了,你们再去和他们商量一番。” “东翁,我等不知东翁要做什么,这么去问,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如东翁告诉我等要做什么,我等才好去四处询问。” “哦对对对,是我糊涂了,早该告诉你们的。”陈初六笑道:“不是别的,只是想让四为诗社写点东西出来,让中用之道有一张自己的嘴巴。” “让中用之道有一张自己的嘴巴……”刘沆嘀咕着,恍然大悟道:“明白了,东翁的主张乃是开了新风,自古以来并未有多少著作,学子参悟此道,便没有了参考,因此不少人陷入了迷惘,诞生了许多歪理邪说,东翁是想宣扬正统的中用之道。” 陈初六对刘沆的悟性感到十分高兴,笑着道:“是其一也!但不尽然……” 第六百三十二章 报纸 “请东翁赐教。” “中用之道非新学,而是集众家之所长,集大成之学。不论是哪种学说,其有用处者,便是中用之道,此乃吾学之本也。”陈初六缓缓说道:“因要采众家之所长,学问十分杂、博,持吾学者,亦是鱼龙混杂,为避免他人的歪理邪说使吾门誉毁,故而吾门要有官媒。” “官媒?”刘沆、高阳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明所以,问道:“敢问东翁,这官媒二字,出自什么典故?我等才疏学浅,未曾见过。” 陈初六抚掌笑道:“官媒即是官方媒体,这个词倒是没什么典故。《旧唐书》中有言,观古今用人,必因媒介。媒体便是媒介,媒介一词的意思是是,双方发生关系,而媒体便是四为诗社与大众百姓之间联系的枢纽。” “那官方二字……” “中用之道不可拘泥,要能纵横捭阖,为了不走入其他学说没落的老路,四为诗社作为中用之道传播的主阵地,不以唯一正统自居,而以官方自居。对内,官方媒体乃是军中号令,众人行事以官方媒体为准。对外,便是咱们的口舌,也是咱们带头事功的武器。” 刘沆、高阳还是一头雾水,陈初六便给他们慢慢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咱们四为诗社的邸报,邸报你们总该知道吧?咱们的邸报,是卖给民众们阅读的,里面涵盖的东西很多,都是符合咱们主张的。每个月出十次以上……” 陈初六想办的,正是报纸。报纸的好处多多,比大部头的著作要容易,也能容纳多方面的内容,面对别人的指责,还能在下一期进行还击。若是大部头,花二十年时间写出来,最后无非就是把中用之道阐述清楚,可到了那个时候,世间还记不记得中用之道都两说。 倒是一个月发行十张的报纸,可以借着陈初六的名气,拉拢第一批读者,很快产生影响。接着便可以慢慢阐述中用之道的精髓,同时还能告诉大家如何运用中用之道,更重要的是,这是事功。 不是有人指责光说不练假把式嘛?陈初六就打算在上面实打实的写一些生活小妙招。 如苦瓜放在毛巾里,解决了夏天大烦恼;保存韭菜的土方法,七天不黄不烂;桃子又涩又硬,用这招两天变软甜…… 不止局限在小妙招,如何养鸡、养猪、寻找山中野味、防骗这些大一点的都可用,总之对普通百姓的生活,要有一定裨益。 往大了一点说,这报纸紧跟朝廷脚步,向百姓解释朝廷的政令,使得政令更加容易推行。顺便倡导倡导公序良俗,宣扬宣扬皇家的恩德,如此便可以说是教化万方了。教化二字,在亲民官眼里也是极为重要的一个政绩。 再往大了说,可以在报纸上刊载古今文选,经史子集皆可以刊载在上面,同时做好注释,方便学子开拓视野,起到传道受业解惑的功效。 总的来说,却还是陈初六最初喊出来的四为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听了陈初六的解释,刘沆、高阳对这个叫“报纸”和“官媒”的新生事物总算是理解了,他们拱手道:“东翁,刚才所说的那个书坊,正好做过这种事情。” “哦?他们怎么做的?” “平日里,四为诗社组织写文评诗,他们便来抄录,将抄得的诗集文集选出精品,一次印一千份,很快便卖光了。” “即使如此,应当是有赚的。” “自然是的了,他们又不要给四为诗社钱,反而社员们靠着这个能传播名声,有时愿意自己拿一点钱给他们印出去。四为诗社的社员,也必定买一本。” 陈初六听了有些不快,这就是自费出版,然后再自费买回来,这和中用之道的初衷可就差很远了。 他沉吟片刻,道:“去将徐良骏、何健京请来,我与他们有要事相商,另外拿点钱,把你们刚才说的那个书坊,连工匠带机器带房产带地产,全都给我买下来。” “东翁,要不要问少奶奶?” “问什么少奶奶,陈家谁当家你们不清楚嘛? ”陈初六撇撇嘴:“买了之后,叫咱们的人看好,不要告诉别人,咱们要做什么。” “是,东翁。”刘沆、高阳二人低着头窃笑,他们自然不敢说,陈府谁都能当家,就东翁不能当家。 陈初六吩咐完了,看了一眼楼下,叹了口气道:“王志恩没有上楼,看来是不会来了,黑子,回家吧。” 回到家看,刚下马车,隐隐约约听到大门里面有咒骂鞭笞的声音,陈初六眉头一皱,陈府眼睛下人欺凌别人,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哪个下人坏了规矩?看了一眼陈长水,发现他也不知道。 轻手轻脚走进大门,只见赵雅带着人站在院子里,地上跪着一个人,几个老兵拿着鞭子,将他抽得死去活来,斥道:“好个小子,白养活你了,竟敢吃里扒外,往家里带这种东西,你想害死几位夫人?” “少奶奶饶命,小人真的不知道那是有毒的呀,小人不认得……” “不认得?你以为不认得就完了?你知不知道,差点闯了天大的祸!” 地上那人,也往自己脸上抽耳光,仿佛后悔至极。 陈初六不明就里,走过去问道:“雅儿,这是怎么回事?” “官人,你回来了。”赵雅见了陈初六,赶紧道:“前不久,给家里送柴的老伯死了,家里一时间只得上街买柴。可今天,我到厨房一看,却闻到了麝香的味道。一看他们烧的柴,气死我了,买的柴里面,竟然有麝香木!” “麝香木?”陈初六也是怒了:“这是不是会让人流产的那种?” “正是那种,虽然比不上麝香,但却有差不多的功效,平日里不常见,可今天却来了一大捆。”赵雅指着地上那人道:“都是他买回来的!” “少爷,饶命啊,小人不是故意的。”那人悲号道:“我看这些柴火,十分干燥,还有香气,便买了回来,小人真不知道这个有毒。” 陈初六冷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问赵雅道:“这种麝香木真的很难找到?” “至少在汴京周围,是和紫檀一样稀少的。” 第六百三十三章 办报一事 “呼……”陈初六长出一口气,缓解了一下紧张,问道:“这柴火烧过了没有?” “要是烧过了,这人就是死的,多亏给咱们下人烧菜的厨子老吴懂些门道,要不然盼儿、巧儿非得中招不可。你也知道,咱爹咱妈还有你都爱吃一口家乡菜,这里的厨子哪个做得出来?还不是盼儿、巧儿在忙活,要不然就去醉桃源拿回来。” 陈初六听了这话,暂时放心下来了,对那下人道:“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心,但从今往后,你都别来陈家了,老主老顾,从此陌路。” 那人愣了愣,擦了把眼泪,朝陈初六和赵雅各磕了头,又朝内院磕了头,跌跌撞撞跑出去了。赵雅挽住陈初六的手道:“官人,这件事情,还没告诉爹和娘,几位妹妹也不知道。” “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叫他们担心,赏老吴十亩地,得亏是他眼力好。”陈初六回到:“你想个办法,跟着这人,我看他也不是有心的,此番出去,必要找人麻烦,咱们就知道他的柴火哪里买的了。” “少爷,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位老兵道。 “什么事?” “上次还是那秦氏在咱家大门口吵闹之后,您叫俺们去跟着那秦氏,只见她跑到了陈府,见了两个人。一个是上次登门道歉了的陈执中,还有一个人,是一个姓王的年轻人,似乎是陈府的门客。但陈执中上次来的时候,身边却没了那个姓王的。” “姓王的……”陈初六眼睛眯了眯。 “会不会是那些清流干的?” “不不不,他们宁可以后绕着我走,也不会做这种下贱的事情,这还是可以相信的。”陈初六知会那老兵:“继续跟着刚才那人,另外在汴京城注重找一下那个姓王的门客,我有一个猜想。” “是谁?” “老朋友了,王若钦他儿子,当年汴京五小鬼之一。想当年我初来汴京,名声大噪,便有人对我们家下手,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此人居然没有消除恨意,反而变本加厉了。” “官人,要是这样,我派人去宰了这人就行。” “不,王家已然失势,他绝不敢轻易惹我,其背后一定还有人在。”陈初六捏着下巴想了想回到:“先查下去,到时候连根拔起。” 赵雅见秋风起了,便道:“好了好了,进屋吧,给你炖了肉,贴秋膘了。” 陈初六在外面的名声,陈家人自然是知道,不过他们都习以为常了,陈初六在的地方,若是平平静静的,才叫不正常呢。 因此,回到家中,便有一种宁静之感。好像在风尘仆仆中走出来,洗把脸一样获得新生的感觉。 刚预备好饭菜,徐良骏、何健京便到了陈府,陈初六见此,邀他二人一同用饭。桌上一尾红烧鱼,炖烂了的大块五花肉,一只嫩鸡,还有其他一些菜品,摆满了一桌。 徐良骏不由得惊讶道:“这是先生一顿所食之物?” “平日就一荤一素,今天起秋风了,贴秋膘,再说你们来了,就多做了几个菜。” 何健京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些菜品还有些俗了,像先生这等身份的人,哪个不是驴肉鹿肉佐餐?” “呵呵呵,别说了,吃吃吃,吃完了咱们还有要事相商。”陈初六给俩人一人夹了一个鸡腿,有夹了一块鱼,这叫推食食之,在古代十分重的恩遇,俩人感恩戴德地吃了,加上陈家的菜口味独特好吃,三个人加在一起,把这一桌菜差不多吃药了。 吃完饭,喝杯茶,回到书房之中,陈初六道:“报纸的事情,你们都已经知晓了吧?” “先生,我等只是一知半晓,仿佛自古以来,好像没有此物。先生说是邸报,而邸报上面刊载的都是朝廷的大政方针,官员人事变动,官府已经有了,为何我等需要再创?” “先生又说,还得刊载许多其他的门类,平日里的邸报,都是刻板或者人工抄写,一份邸报的价格不菲,若是加上这些,普通百姓如何能读得起?” 徐良骏、何健京连连发问,陈初六只得重新废了一番口舌:“你们记住,这次办的报纸叫汴京日报,要做到雅俗共赏,权贵、仕林、商贾,特别是要对汴京中的广大老百姓有所裨益。公道自在人心,中用之道能否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其实不在朝堂,而在民心之中。” “若是一篇文章做到雅俗共赏,实在是太难了,可报纸可以有不同栏目,每个栏目,都有一批读者。如此一来,整张报纸便有了雅俗共赏,市场也更广。” 徐良骏略微地点头道:“那先生准备要做一些什么栏目?” “原本打算,每月十刊,到现在看来,刻板有些慢,暂定每月七到八刊。”陈初六在纸上一边写,一边道:“每刊报,载古文时文各一篇,并做注,宜五百字以内,古诗今词各一首,并赏析。” “时政一篇,以史例解之。时事一篇,载汴京之中发生的善恶之事,善者褒扬之,恶者批判之,以此起到教化之用。另外国有大事,可以另设特栏。” “方才所说,乃是士大夫们看的,还要载笑话两则、白话短文一篇、奇闻一篇,生活妙招一讲,释疑一讲,乃至释门、道门可取之处,皆可载之。” 陈初六将每一个栏目是怎么回事,细细讲给二人听了,徐良骏、何健京本是年轻人接纳新事物的本领要高一些。陈初六又拿来平日作画的大纸,亲自把几个栏目画在纸上,道: “整张报纸,还可以添些许花纹,字也不必一样,可学王羲之,也可学颜真卿,对了,书法也可以鉴赏嘛~” “原来这就是报纸……”徐良骏、何健京拿起画纸左看右看:“那这小小的报纸,便是涵盖古今,囊括宇宙之物了。一个月八刊,一年便可有一百刊,一百年……” “若是此报能传数百年,岂不是能把世上的学问都写尽?先生,我等才华,恐不能及也!” “哈哈哈……此报虽好,恐怕世人难以接受,先用半年吧?”陈初六笑着道:“一开始,咱们组织四为诗社中的社员撰文,等名气大了,自然可以收稿,其中的笑话、故事、妙招,甚至可以向老农请教,如此何愁才尽?” 第六百三十四章 子贡赎人 “收稿?”徐良骏笑道:“是先生办的报,恐怕汴京中的文人趋之若鹜了。不止如此,还会有交钱让咱们印的。” 陈初六摇了摇头道:“汴京日报收稿,皆付润笔给作者,宁缺毋滥,若是有人使钱上了报,我定要责罚你们。” “还要付润笔?!” “不错,谁写文章不给润笔的?不止写文者要润笔,就是你们这些帮忙编撰的也要润笔。” 徐良骏、何健京连忙摆手:“我等为四为诗社做事,皆是仰慕先生,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呵呵,我知道你们家境殷实,不算缺钱的。可别人不同,不少有才之士,却穷困潦倒,他们想抒发己见,可谓千般难,万般困,若是能在这里赚润笔,必使得他们的生活有帮助,你们若是不拿,他们也不好伸手要,没钱便不再写文了,这便是无利不长久的道理。” “明白了,这就是子贡赎人的道理。” 春秋时,鲁国有法律,如果看见本国人在别的国家做奴隶,可以将其赎回来,国家给予补偿。子贡是孔子的学生,他赎人之后,却不要补偿,孔子批评他,这样做了之后,再也不会有人赎人了。 因为若是拿了国家的补偿,便觉得自己品行不如子贡,便不会要补偿。若是没有补偿,就得完全自掏腰包,别人自然不会。 这收稿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大家都拿钱,那些真正急需钱的人,才不会碍于面子不拿,如此方能激励更多人前来投稿。 陈初六笑着道:“你们听明白了就好,按照我刚才的吩咐,去寻找各个栏目的编辑,也就是审校之人。你们二人为主编,月支两贯,其余人则月支一贯五。” “先生,这报纸岂不要赔本?”徐良骏嘀咕道:“按先生的意思,是要普通百姓都能买得起,这报纸肯定要价格低廉。除去工本所用,我等再拿这么多酬劳,成本肯定不低啊。” “不着急,办报纸嘛,本身不赚钱没事,打广告能赚钱就行。”陈初六笑了笑,二人疑惑不已,他摆手道:“行了行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你们先回去找人吧。” “是,先生。” 两个人走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陈初六又叫人送送他们。回到内院,挨个与几位夫人温存片刻,来到赵雅房里,没多久却听见有人叠指弹窗:“公主,我们把人捉了回来,你和姑爷现在方便吗?” 赵雅从陈初六身上下来,整理整理衣襟道:“带进来!” 从窗户外面窜进来几个女侍,放地上一放,乃是一个大黑麻袋,里面唔唔唔地闷声直叫,女侍将麻袋打开了,只见里面绑着一个人,被塞着嘴巴,十分惊慌。女侍抬头道:“公主,这几天盯在咱们宅子周围的人已经找到了,追着他们去,发现他们的头儿是这个人。” 陈初六也穿好衣服了,走过来道:“那麝香木的事情,就是这个人做的?” 赵雅微微摇头:“不一定,这几个人早在咱们回京的时候,就盯在宅子周围。只是麝香木的事情出了之后,我叫女侍去跟着他们,把这个人揪出来了。不过,就算麝香木不是他做的,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之前那个几个人回来没有?” “还没有。”赵雅松开那人的嘴巴,问道:“接下来你的每一句话,都关系到你是否还能活下去,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 那人强忍住害怕,点了点头,赵雅问道:“是谁让你安排人监视陈府的?” “城东有个黑旗镖,是黑旗镖的人花钱让我们盯着的,至于为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陈家发生的大小事情,都得汇报。我是街头混混的头儿,我就把这件事情,交给手下去做。” “黑旗镖?”赵雅和陈初六对视一眼,赵雅摇头:“这个黑旗镖,我也没听说过,想来是近些年才成型的。” “是没错,黑旗镖十年前才有点名声,不过他们心狠手辣,只要有钱,他们可以替人做任何事情。先帝驾崩时,这群人全部躲了起来,当时汴京大大小小的镖局帮派都被收拾了,他们再跑出来时,在一家成了汴京黑中一道的老大。” 陈初六明白了,黑旗镖是个拿钱做事的地方,他们受人委托,监视陈家,又把这件事情委托给了底下人。陈初六此刻想着,眼下这人不过是听使唤的,若是宰了他,就会再来一个。 这个黑旗镖,陈初六更想一举荡灭了,可人家实力如何,背景如何,还不清楚。自己手上的力量薄弱,只能靠赵雅帮忙。 于是陈初六问道:“这些天你上报过什么消息?” 那人回到:“没什么,基本上是十分寻常的事情,进了多少斤肉,每天多少桶水,再比如状元公家里送柴的老伯死了,有人买了一大捆麝香木,这算是比较不寻常的事情了。状元公,小的佩服您啊,没做半点对不起您的事情,天可怜见……” 陈初六打住了他:“得得得,打住了,本来想杀你灭口的,但仔细一想,还是让你继续监视陈家的好。” “小的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待会儿我叫人跟着你,你监视陈家,照常上报情报,至于上报一些什么,我会叫人通知你。” “这……” “你难道这么想死?” “小的遵命!” 女侍往他脖子上一敲,这人晕乎过去了。陈初六长叹一声:“雅儿,你说会是什么人呢?那个黑旗镖,似乎来头挺大……对了,听刚才这人的话,似乎他并不是安排麝香木的人呐。” “他只是一个跑腿的,自然不知道。”赵雅眼睛冷峻一闪道:“黑旗镖,我要去会会这帮人。官人,这黑面上的事情你不懂,还是先别操心了吧。” 赵雅又道:“我们整天都能听见街上的人议论你,骂你的,夸你的,捧你的,恨你的,都有不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家里有这么多人,不怕贼人捣乱,你在朝廷上,一定要小心谨慎。” “今后家里的事情,只能让你多费心了。”陈初六抱了抱赵雅,回房睡去了。 次日,那些老兵便回来了,只是他们毕竟只是老兵,厮杀厉害,但侦探一类不太擅长,一无所获。这件麝香木的事情,他誓必要查到底,但眼下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牵扯了他的精力。 第六百三十五章 收购书坊 “东翁,书坊已经收购完成了,刻书匠十三名,另有木匠、石匠、印工、掌柜等五十号人,只是书坊里的书,已经被原来的东家拿走了。” “走,去书坊看看。” 陈初六坐着马车,跟着刘沆、高阳二人,来到书坊。这书坊外面是书店,里面是印刷刻板的地方,透着一股书卷气,里头的人早知道陈初六要来,恭候在了门口。 刘沆走上前道:“这便是你们的少东家,当今状元公,陈大官人!” “陈大官人在上,小的们给您磕头了!” “免礼,免礼。”陈初六也是拱拱手还礼:“诸位都起来吧,家里生活怎么样,孩子几个,读书没有?” 底下为首的叫邓老头,见陈初六拉家常,他的提着的心微微放下,道:“回状元公,小人们的日子,还不就是那样呗,一日挨着一日,老头有三子,老大读了一年书,老二读了两年书,都过来帮我刻字了,老三还在读书,这是到了第三年。” 陈初六抚掌大笑:“读书是好啊,多读一点书,将来中个进士。” “哎呦呦,状元公抬举小人了,我们这家里人,怎么会有当老爷的命。”邓老头道:“小人刻了一辈子的字,却不认识几个,年轻时候,刻错了不知,被主顾打断了腿。” 陈初六一看,邓老头的确是瘸了一条腿,身体向一边倾着,但却不太明显,只见他又道:“小人断了腿之后,就把头钻到了这刻字里头,如今一天刻三百字,绝无半点问题!但是几个儿子,吃不了这种苦,也不想让他们吃苦,还是在学堂多认几个字的好,不会刻错了字。” “好啊好啊,袖里藏金,不如手艺在。这世上只要有当官的,就会有读数的,有读书的,就缺不了印书的。刻书这手艺,凭本事吃饭,旱涝保收,是不错……” 邓老头听了,心头美滋滋的,士农工商,从没有人这么看得起他过,他问道:“状元公,听说你收了咱们书坊,不知要吩咐小人做什么?” “从今往后,你们只给我一人印书。” “这……”邓老头心里一凉,他们干技术活的,就是靠走量,如果活儿少了,收入也就少了。只不过状元公都买下了,那就是实打实的东家,说什么是什么。若是等时间富裕了,也可以做点别的活儿,那也差不多了,邓老头心里盘算着。底层的人,总有底层的生活办法。 “怎么?有困难?” “不不不,状元公,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您要印书,吩咐俺们就行了,何必购下这书坊?呵呵呵,咱们这地方,说实话赚不了多少……” 有钱任性,不行么? 陈初六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笑着道:“你们不要想着没事可做,我手底下有个四为诗社,他们的东西,你们印不完的。” 邓老头闻言笑道:“小老儿一家老小,以及书坊上上下下百余口,今后就傍着状元公过活了!” 陈初六摆摆手,问道:“我且问你,不算出厂,算上你们的工钱,需要多少成本?” 邓老头取来一块木板,约两指宽,脚掌长,他道:“这是一块板,最多刻十二字,最少也得刻七字,小的们力气不值钱,算上木料、纸张,以百份为例,这么一块,得二十文。” “二十文?”陈初六随意问道。 “呃……”邓老头眼珠转了转:“这是给外人的,若是东家来了,还可以压,十八文也行!” “十八文呀?”陈初六低着头思考,邓老头见这样子,顿时慌了,难怪一进来就唠家常,说好话,原来是要压价呀! 邓老头跪下了:“状元公,这价实不能再低了,若是再低,小的们便要饿肚子!” 其余人也皆是跪下求情:“状元公,您大恩大德大好人,您赏我们一口饭吃吧,您封侯拜相,子孙万代!” 这些人是纯粹的工匠,没有一亩田,有的连房子都没有,只能依附着书坊。虽说有一技傍身,但却仍需要有用武之地,和抱团取暖,方能过活。 但见陈初六眉头紧锁,刘沆、高阳也都有些吃惊了,东翁平日如此大手大脚,今日怎么舍不得了。 邓老头咬咬牙,悲痛欲绝道:“状元公,十六文,不能再少了,若是再少,咱们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呼?怎么又变成十六文了?”陈初六皱皱眉道:“这岂不是让我又算一遍,去去去,你这老头,怎么还自己降价。” “状元公?”邓老头与一众人,摸不着头脑。 “就二十文吧!每一条印十二个字,但标题则印十七个字,若是注释则印二十个字,你看如何?” 其实,陈初六刚才在想,二十文十二个字印一百张。一张报纸,怎么的也得五千字上下,再算上编辑的酬劳,作者的润笔,中间商赚的差价,那每张报纸的造价,就得一百文往上。 一百文可以买十天口粮,谁来看你这破报纸? 这令陈初六吃惊不已,原来在古代,要想普及知识,还真是困难。放在后代,一份报纸一块钱,两块钱顶多了,也就一个馒头的价。 但咬咬牙之后,陈初六决定亏本赚吆喝! 一百文一张,才能不亏不赚,陈初六打算卖二十文!他家里也有纸坊,墨坊,利用这产业链的关系,买到好用的纸墨,自己买自己的,钱滚来滚去,还是到自己腰包里,等于说就是用纸坊的材料成本加人工成本了。 折算下来,虽然二十文的一条,但实际上可能只要十五文,那一张报纸的成本便降到了八十文。此外,增加两个广告栏目,一个商业广告,一个公益一些的,如官府缉捕罪犯、寻人启事,这都不用愁,仍然可以自产自销。卖给别人赚广告费,给自己打广告,带来的利润比可以抵消成本。 广告对商业的作用有多大,陈初六自然是知道的,特别是在这个有什么好的产品,还全靠口口相传的时代。 不说带来利润,只说是卖广告位,每个广告位摊在报纸上钱,至少也得十文钱。如此一来,报纸的成本,可以降到五十文以下。当然,陈初六知道,不论如何,这生意肯定是要亏本的。 第六百三十六章 报纸成本 北宋发明活字印刷术,可到清末的时候,还是以雕版印刷为主,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价格高昂。有钱人不稀罕,没钱人用不起。 华夏的文字,光常用字便有三千个,有太多生僻字。而那些读书人,偏偏还喜欢用这些生僻字,活字印刷,需要经常现制活字。此外,就算把所有字制作出来,也不够用。一篇文章中,重复的字过多,比如“之”字最常用,一篇文章常常有好几十个。 如此一来,活字的制作数量,就成了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制作活字,需要用到铜,华夏缺铜,故而活字造价十分昂贵。这还不算那回字的四种写法,若是算上那些,一副完整的活字,不知需要多少钱。 相比之下,人家用字母的就方便多了,有的翻来倒去,也就二十六个字母。有时候,博大精深不一定是垫脚石,有时候还是沉重的负担。 用雕版印刷,成本是下不来的,可陈初六又打定主意,要把办报的事业进行下去。这些天他思前想后,知道唯有办报,能开启明智,也唯有办报,方能用文教事功! 虽然亏本,但亏得不多。一开始的时候,每张报纸亏五十文,一万张也不过是五百贯,每月便是四千贯。这对普通人来说,不是小数字,但对陈家来说,这算不得什么。何况陈家的岁入越来越多,这报纸亏得也远不如设计的这么多。 “二十文一条,就二十文吧!”陈初六下定了决心,邓老头闻言大喜,赶紧带着人跪下道:“小的谢状元公赏饭!一家老小,感恩不尽……” 陈初六嘬嘬牙花子,又觉得肉疼,问道:“刚才你说二十文一条,你们到底能赚多少?” “嘿嘿,出去油墨、木料、纸张,小人能赚十文,这十文共有这五十人分,上百口人吃穿。其实赚不了多少,一年到头,也就混个温饱。” “我去,竟然能赚一半?还以为你们只赚两文三文钱呢……”陈初六嘀咕一句:“那不行,得实话告诉你,我印的量比较大,一次印五千字五千张,一个月印八次,你算算这得是多少钱?” “啊……这,这……”邓老头仿佛看到了一大堆钱向自己砸过来,他倒着手指,也算不清楚了:“状,状元公,我等怕来不及印这么多。” 刘沆、高阳也是心算一番:“东翁,这么多钱,没办法给出来呀,这一个月,还是不要印那么多了,印一千份最多了。此外,既然要印如此多,为何还要按份付钱,还是按天给钱划算得多!” 陈初六一拍手道:“是啊,按天付钱,这就能节省成本了!哈哈哈,只要能刻版出来,印制多少,就不成问题了,这人工成本,能省去八成!” 邓老头从山峰跌落到了谷底,冷冷地看了一眼刘沆,不过他们也知道,数目如此巨大,自然不会让他们这些匠人赚了。但一想到今后至少能多赚一些,他们便也高兴起来了。 陈初六重新将成本一估算,发现在不算报纸广告收入抵消的情况下,每一张报纸的成本,可以降到五十文以内。每份报纸二十文,再算上报纸带来的利润,足可以做到收支平衡。 这报纸陈初六不打算拿来赚钱,想等到成本降下来之后,进一步降低价格,提高产量,能供不应求是最好了。 既然成本不担心了,那陈初六最担心的,还是朝廷的反应。以往只有邸报,如今四为诗社突然出现一份报纸,不管这报纸有没有危害统治,可这报纸总是夺去了一部分朝廷的话语权。 用清流的话来说,朝廷的颜面何存? 事到如今,陈初六也只好孤注一掷了。成则会所嫩模大保健,不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等过几年,位高权重,咱们再来。依照朝廷办事的效率,半年之内应该无虞了。 陈初六将剩下的事情,交给刘沆、高阳二人去处理,四为诗社那边招聘编辑,这边安排工匠办事,去自家的纸坊、墨坊进料,去家里拿钱,这都得他们俩去一一落实。 说到“嘴上事功”,陈初六可能还真的是被人说中了。 回至家中,依旧研究他的火器,几乎每一天,陈家某处仓房之中,总要闷声一响,然后陈初六灰头土脸的从里面出来,但每次出来,都能看见陈初六的一嘴大白牙咧着笑。 但这几天,陈初六在朝堂上,都变得中规中矩。除了经筵之上,偶尔还说得轻松一些,平日坐在堂中,也只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若哟润来询问典籍,陈初六照常解答,但却只字不言自己的“中用之道”。 大家都是疑惑不解了。按理说来,经筵之上大杀四方,本应该乘胜追击的,可他却没怎么谈起,难道是为了给人面子? 老成一些的人,便都是看透了陈初六的想法,有道是言多必失,若是陈初六天天站在这里宣言建功立业,做有用的学问,但他自己却一事无成,必定遭人厌恶。可想这样,等经筵闹起来的浮沉静下来,尘归尘,土归土,才能看清楚接下来的路了。 这如陈初六所料,从经筵那天开始,十余天过去,汴京城内也不再议论纷纷他的事情。热度逐渐消散,原来一时兴起的人,也失去了新鲜感,转而去追捧别的人。余下继续跟随的,便是可用之人了。 这一日方散了朝,陈初六还没来得及翘班,便又被人叫了回去,孙奭走过来,怕陈初六溜了一样,揽住他的肩膀,道:“知应,最近要议开封府试、明年春闱的考题,你也来出出主意如何?” “孙大人,下官可不是考官……” “但你还是经筵侍讲,还是首屈一指的经学大家,何况你是年轻士子之望,你不来参加,朝廷又要被士子们骂排挤文宗了。” 陈初六一笑道:“孙大人谬赞了,下官怕不合规矩,若是去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是太后、陛下、相爷们都点头了的。”孙奭松开陈初六,往前走了几步,陈初六慢了一步,跟在旁边走。 没多久,便到了地方,陈初六一看,和参加御史与政事堂的会揖是一个地方。 孙奭笑道:“考题的事情,乃国朝机密。议八十题,交由天子圈出,这是开封府试,议一百二十题,交由天子圈出,这是礼部试。若是殿试,则是相爷、主考一同商议定题。” 第六百三十七章 遭遇战 “开封府试才议八十道考题?若是记性好些的人,便能记住大半,岂不是泄露了考题?” “其实不然。”孙奭一边走,一边道:“这八十道考题,最终能上的,不过二十道,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考题最后是什么样子,哪怕变动一个字,其义也早已经去之千里。” “这倒是……” “国朝已是有科举以来,最为严格的了。”孙奭缓缓道:“像唐时,连糊名也没有,考前与考官交情好的,便能录取。此外,科举乃是考较考生的才华,即便是八十道题泄露出去了,也只是给他们一个参考。” 陈初六恍然,这就是考前划定一个考试范围呀。宋代科举,不像明清时候,考试范围已经定了下来,铁打不动的四书五经。宋代的时候,还没有四书的概念,要考的范围几乎是全部儒家著作,甚至还有道家。如此一来,考生应考就无从下手了。 朝廷如此做,等于是间接性的画了一个备考范围,到时候考题如何,还不知道,但大家总有了大致的复习方向。这样好也不好,好处在于优待了寒门士子,不好在于冷落了外地考生。同样勤奋的条件下,寒门士子没有富家子弟那么多的见识,而外地考生,则没有汴京考生那么敏锐的消息。 但外地考生,一般是在本地参加发解试,所谓开封府试,只是大家看这里名额多,上岸的几率比较大,所以挤过来来参加的。真正等到春闱省试,期间有小半年的时间,对外地考生的弊端就小许多了。 走入议考题的地方,只见有二十名考官,另有监察御史和一个太监。二十名考官,十二个穿着绿袍,围绕着穿紫袍的张士逊、绯袍的冯元、徐嘉志,此外还有孙奭和陈初六一起进来,共十四个清流。 六名浊流,也就是六部三司的职事官,都是穿着绯服。若是平时,他们在自己衙门里,也要如张士逊一般,被众绿袍环绕,可在这里,他们这群穿着绯袍的,从气势上就远不如那些穿着绿袍的。 陈初六一进来,在场之人都是看了过来,那眼光的意思是,你怎么来了。倒是那太监站了起来:“上谕,受昭文馆直馆陈初六为巡考,参议考题,兼领监考。陛下还嘱咐了,就不用行那些虚礼了,请陈直馆议考题吧。” 陈初六心里不免嘀咕了赵祯一番,怎么突然又给加个兼职,没有商量薪水的事情呀!他对周围人皆是拱拱手:“本官也是刚接到上谕,诸位大人,有请了……” “陈直馆到此,我等心里就踏实了。”六位职事官都是迎了过来笑道。 “哈哈哈……”陈初六尴尬一笑,看了张士逊一眼:“有张学士在此,本官不过是凑个人数罢了。” 眼瞧见张士逊脸色有些不佳,此人以前在资善堂给赵祯上课的时候,就对当时侍读的陈初六颇有微词,言及陈初六之智近黠,若不匡正,必以文乱法。只不过,张士逊和徐嘉志是一样的,学识鸿博,人品刚正,不会因妒伤人,只是学术不同,要死磕到底。 如今陈初六已然不是当日的蒙童了,而是当今文坛新星,更有人说他是新一代的文宗。在经筵之上,舌战群儒,更是使得功利之言喧嚣尘上,这令张士逊心中多有不满。加上旁边那些清流,整天说陈初六急功近利、狂妄自大,三人成虎之下,他对陈初六的印象自然是坏了。 见陈初六提到了自己,张士逊冷哼一声道:“陈直馆,就是伪说中用之道的人吧,那日你在经筵上大杀四方,如此强词夺理之人,可真是令老夫开了眼界呀!” “岂敢岂敢,下官在经筵之上,向诸位大人请教罢了。至于下官所持愚见,不足为道也。”陈初六谦恭地说道,不论如何,礼是不能失去的,在场之人见了,都是微微点头。 “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倒是举世无双,可经筵之上,你的阐述虽有道理,却也不可推崇。若是误国误民,陈直馆可担待得了?” “下官深信,世间真理,治国大道,不在这文牍之中,而是在实事之中,事必躬亲方能格物致知。”陈初六试着反驳了一句,接着又道:“再说了,下官不过是阐述己见,微薄之力,何以误国误民,不是还要诸位在这里匡正下官?” 张士逊听了这带刺的话,心中虽是不快,但也没好意思说什么,而是转而道:“理不辩不明,见有争鸣之事,本官也是高兴。但陈直馆口头说要事必躬亲、行事中用,可却没做什么实事,真叫人难以取信啊!” 要打起来了!场内的其余官员,肾上激素在体内急速暴增!张士逊可是比徐嘉志还要牛一级的存在,人家是帝师! 口头功利的质疑,早在经筵辩论之后的第二天,便有人提出来了,但由于中用之道风头正盛,故而被盖过去了。谁都知道,这个质疑,当得上是陈初六这主张的致命弱点! 张士逊在此时提出来,可谓是大快人心,看他陈初六如何应付。 可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陈初六一点也不想辩论,而是长笑一声道:“张学士所言极是,下官主张中用之道,事功之学,却没有半点功绩,这可真是身为词臣的遗憾!不过,身居此职,便要忠于君命,做好本职工作,也是事功之一啊。” “咦?陈初六怎么没被点燃?” “是啊,他今天吃了益母草膏不成?” “奇怪奇怪,难道是怕了!” “没劲!” 徐嘉志也是多看了陈初六两眼,但面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张士逊微微一惊,拳头砸在棉花上,只得道:“是老夫失言了,陈直馆身为词臣,用心治学方是务实。” 见他不再追问,陈初六长揖道:“下官诠才末学,今后还需想前辈请教,中用之道,事功之学,还十分稚幼,也要日臻完善方能于国有用。” 张士逊听了,脸色好了许多,心说,这陈初六倒也不是那等狂妄之徒,反而是谦谦君子。只可惜,如此大才,却向往事功,若是潜心治学,岂不成当世大儒?事功之学,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啊…… 当下张士逊环顾一周道:“人已经来齐了,便开始商议考题吧!” 第六百三十八章 胜读十年书 开封府试,是开封府地区的发解试,但因参与人数,往往比全国各州县加起来还要多,故而又是由省试考官一同出题考试。 八十道考题,只是进士科的,还有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经、明法等科,皆秋取解,冬集礼部,来年春参加礼部试,也叫省试。 发解试与礼部试的内容是差不多的,进士,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判语五条。进士科考得比较广,考点最多,要求最高,故而含金量最大。这八十道题目,要众位考官一齐议论,其他科目,则分科分派考官进行出题。 九经,帖书一百二十帖,对墨义六十条;五经,帖书八十帖,对墨义五十条;三礼,对墨义九十条;三传,一百一十条;开元礼、三史,各对三百条;学究,《毛诗》对墨义五十条,《论语》十条,尔雅、《孝经》共十条,《周易》、《尚书》各二十五条。明法,对律令四十条,兼经并同《毛诗》之制。 如此多的考试之中,也唯有进士和明法两科,对办实事有点考察,如进士科中的策问、判语两题,明法对律令。但到后来,进士科中判语被取消了,明法一科干脆没了,理由是法治不如德治, 直到后来,范仲淹、王安石等人,凡是有点成就的,就都主张以策问为主,可一旦落于旁人,便有慢慢的恢复成了以诗赋为主录取进士。原因无他,整个朝廷的风气,已然糜烂,崇尚虚浮,崇尚清谈,轻视实用。全天下的读书人,也只知道坐而论道了,忠臣倒是不少,可能臣却没几个。 如此多的考题,自然要费大半天时间,陈初六这次都没机会提前翘班。议题之时,他偶有意见,都是谨慎万分提出来的。 考题议论完,陈初六正欲坐车回家,却在侧前方落下一轿,拦住了马车,从上面下来一人,竟是张士逊。 只见张士逊走到面前,陈初六赶紧下车来,长揖道:“不知张学士,还有什么指教?” “知应无须多礼,本官之前对你多有一些误会,向你道个歉。”张士逊竟然也是深施一礼,陈初六忙道不敢:“哪里有误会,张学士指出下官在口头事功,乃是一语中的,一针见血,振聋发聩之音!” 张士逊摆摆手:“知应不用如此,本官听人说你是狂妄后生,没想到你温良恭俭,实际上是个谦谦君子,这是对你的误会,错了便是错了,错而能改,善莫大焉,知应不会阻止本官改错吧?” “张学士才是虚怀若谷。” “唔……”张士逊拈须一笑,算是没在意了,接着又道:“我与你的主张虽然不同,但圣人云,择其善者而从之,你的主张也的确有可取之处。正如你所说,你的主张却还要改进之处。本官看你不像是那等空说大话之人,到这里还想给你提两个建议。” “请张学士赐教。” “其一,你的主张,过于功利。你虽然不会急功近利,但人有优劣之分,你怎么知道,学了你主张的人,全都和你一样是谦谦君子?”张士逊摇了摇头道:“故而虽是事功,却当定什么是功。” “下官以为,但凡有益于国民者,皆是功。” “不不不,那日徐嘉志问你,可知道什么是万世之功,什么是眼前小利,你却避而不答,恐怕你并不清楚期间的区别。若无区别,当万世之功与眼前小利有冲突之时,如何取舍?世人愚钝,眼光太浅,朝廷上也未必不会有舍醴泉练实而就腐鼠之人。” 醴泉练实是鹓鶵吃的东西,腐鼠是鸱的食物,鹓鶵是凤凰,鸱是猫头鹰,这是庄子讽刺惠子的话。说惠子,你就像是个猫头鹰,叼着死老鼠却担心凤凰会去抢你的食物。 陈初六听了深思起来,崇尚虚化,坐而论道,清谈误国,这是他所不愿看到的。可让大家变得利欲熏心,为了私利不择手段,这难道就是他愿看到的嘛? 中用之道,其本质也在于“中用”二字,中用是从中庸之中阐发而来的,故而就要去中庸二字寻找答案。 什么是中用,那就是有用,刚才陈初六讲,对为国为民有所裨益的便是有用。按照这个说法,那就给百姓每人发一百贯钱,这不是皆大欢喜,普天同庆的大功?其实不然,这样只会亡国。 有时候,实干兴邦,也是逆风前行。事功之学,面临了这样的问题,何为大功,何为小功,如何取舍? 陈初六陷入了深思之中,张士逊在一旁笑了笑道:“不着急,自古凡儒者开宗,皆要在‘义’与‘利’二字之中说明白。本官颇习黄老之说,以为道恒一,而法万千,大义与大利,似乎是殊途同归。” 陈初六好像知道了什么,正要感谢,张士逊又是道:“你先别急着说,等回去好好想清楚,写成文章,本官一定拜读。除了这个致命的问题,你这中用之道,还有一个大问题。” “张学士请说。” “你的道统呢?” “道统?” “是啊。”张士逊开口道:“我等读书人,继承先王之道,尧舜至于汤,由汤至于文王,由文王至于孔子,孔子传给孟子,后有董子、郑玄、王弼、孔颖达、韩文公等人卫道传道,可谓是代代相传。可是你的中用之道呢?除了你一时兴起,把这个提了出来,古人可有言在先?” 陈初六惭愧的笑了笑,这中用之道,还是在跟那姓游的学子辩论时,突发奇想说出来的。后来一直把这个,当成了事功之学的名头,其实不然,他提出来的这个,只是一种法,并不能称之为“道”。眼下他被张士逊点破,自然是惭愧不已。 张士逊笑了笑道:“知应,你还是有些年轻,但本官看人很准,你不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之辈,且潜心钻研,会有所建树的。到那个时候,你的主张便是如铁筒一般,任别人攻讦也不会动摇。” 陈初六佩服不已,当下便拜道:“听张学士一席话,真胜读十年书也!若不是张学士这席话使得下官醍醐灌顶,下官尚在摸石过河!” 第六百三十九章 请你赴宴 不得不说,张士逊的几句话,给陈初六造成了很大的震动,他心里不得不佩服,治学要有博大之胸怀,不能以派别作为成见,清流之中,亦有张士逊、洪青阳这等人。 但张士逊指点的几句话,他暂时还想不透彻,拜谢之后,回到了家里,一边研究火器,一边开始思考自己主张的整体架构。张士逊讲得好,要是把自己主张的体系完善好,便不怕别人攻讦了。 又是几声闷响之后,陈初六走了出来,可这次脸还是白的,看样子事情成功一半了。陈长水守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份信,递了过来道:“少爷,这是一个自称王志恩门人送来的信,说要请少爷前去赴宴。” “赴宴?”陈初六嘀咕一声,将信件拆开,只见信上面写得十分简单:“欲八月十二日午间具饭,款契阔,敢幸不外,他迟面尽。———右谨具呈,晚生王志恩札子。” “少爷,王志恩突然请咱们吃饭,又不说明原因,这是去还是不去?”陈长水也是看了信,问道。 “人家尊府毕竟是相爷,都来请了,不好不去。”陈初六又问道:“送信的人呢?” “走了……” “走了?”陈初六眼角一丝疑惑闪过:“怎么就这么走了……” “少爷,有什么问题嘛?” “今天是八月十一日,他请我吃饭,得提前三天相邀,然后我在寄回信告知他是否赴宴。士大夫之间,互送这等回信,颇有雅趣,他王志恩不会这点礼节都不会懂吧?” 陈初六指着这信道:“可眼下他只提前了一天,明天就要赴宴,现在还是傍晚了,这从礼数上就不合。即便如此,那送信之人也得赔罪,然后等我在这信上画一个知字,方能回去复命,现如今刚送了信便回去复命了,他怎么知道我去赴宴还是不赴宴?” “也许是王志恩偶然间忘记了,或许又是他下人不懂这些?”陈长水低头一想,猛然抬头又道:“亦或者,这信根本不是王志恩送的?” “呵呵……”陈初六笑了笑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王家的下人,再不知事,也会懂这些迎来送往的规矩。依我看来,这信肯定不是王志恩送的,用王志恩的名字,是请君入瓮。” “少爷,那咱们别去了就是。” “不,要去。”陈初六眼中有些跃跃欲试:“明日正好沐休,我倒要去看看这是怎么一个鸿门宴,黑子,等我片刻,我在进屋准备一下。” 说完,陈初六转身又回到那间房子里面,出来之时,手里捧着一个木盒,长约半臂。陈长水不由得问道:“少爷,这是何物?” “哈哈哈,暂时不能告诉你,等今后有机会了,自然会告诉你的。” 陈长水挠挠头,也就不多问了,在他心里,少爷不时拿出来的新东西,肯定是好用的,也是他完全弄不懂的东西。他跟在陈初六身边,见识算是不低了,可他的资质摆在那里。陈长水倒也有自知之明,知唯有忠心二字,可以报答少爷的恩情了。 次日一大早,送信的人侯在门口,说宴席换了地方,请陈大人高升一步,去另外的地方赴宴。陈初六埋怨了几句,“虽是不愿,但来都来了”,便也答应了那人,又指着一个纸盒道:“本官上门赴宴,怎可空手而去,这是给你们少爷的礼物,待会当面交给你少爷。” 送信的人应了一声,又道:“行嘞,状元公请随小人来,这地方还在城东呢。” 一行人走着,陈初六坐在马车上,倒也没看出什么蹊跷。心中思考,难不成真是王志恩那小子不懂礼数?不会吧,就算是纨绔子弟,那也知道如何体面呀。 陈长水赶着车,跟着那人走,只见那人领着陈初六,便进了一个园子。抬头一看,这园子是个做风月生意的地方。 外面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繁华,可这是白天,还是中午,这种园子里面自然冷清。看到这模样,陈长水不由得冷笑,将马车停住,喝问道:“人在哪里,这宴会怎么如此冷清?” “我们家少爷,就请了状元公一人。”那送信兼带路的人道:“马车可以停在此处,宴会还在这后面。听闻状元公是雅士,我们家少爷,昨天夜里突发奇想,改成的这里。” 那人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想二位也听说过,我们家少爷乃是汴京中……咳咳……做事向来不拘小节。” 陈初六一摆手:“行,黑子将车停在此处,我等过去赴宴吧。” 带路的人迟疑一番,好像是不想让陈长水进去,可接着一想,也带进去了。他在前面走着,陈初六则在后面跟着,这一路上没看见一个人。陈初六心知,这种地方,肯定是有问题的,但也不说破。 带路是门手艺,一般人带不得,特别是带陈初六这等贵人的路。带路的人不可一直走在前面,要慢人半步,可遇到拐弯抹角、过门槛、岔路口的时候,却要走上前,在拐弯处等候,做一个请的姿势。然后等着,让客人先行,然后继续慢半步跟在后面。 这人带路便是如此,他等在拱门口,等陈初六过去了之后,他却没有跟上来。陈初六只听得身后门吱呀一声,合上了,陈长水慌忙去开门,却发现开不动了。 陈初六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地方?王志恩呢?” 话音刚落,从园子四周墙脚,跳过来十几个彪形大汉,都拿黑布遮了脸,大笑道:“这里没有王志恩,只有杀你的刀!” “杀我?你们为什么要杀我?我可是朝廷命官!”陈初六装作又惊又怕,一边套着别人的话,一边往袖子里摸木盒。 “哼哼,看来状元公也不是什么星宿下凡,到了临死,也怕得要命。”一人扯掉脸上的黑布,满脸的络腮胡,他道:“放心状元公,咱们担不起杀你的罪,只要你听话,我等只会让你快活。” “这这这……不好吧?要杀要剐随你便,可……” “状元公,别瞎想嘛。”那络腮胡的大汉道:“待会有酒给你喝,有好菜给你按酒,你尽管喝,喝醉便是,自有佳人服侍你安眠。只要你乖乖做,我等不会伤你分毫!” 第六百四十章 陷阱 “这么好的事?”陈初六装傻充愣:“我明白了,你们是想让公主,发现本官在此处风花雪月,数日不回家、不上朝,又被天子冷落,好歹毒的计策呀!” 那带头的络腮胡莽汉大笑道:“鼎鼎大名的三元状元也不过如此嘛!你猜错了,或者讲你猜得不够。” “这几日让你在此快活,是为了买开封发解试的考题,你自然不会卖了?不过用不着在你这里买,我等早已经有了考题。数日之后,你既没有上朝、又没有回家,我等便会放出风声,你在此处放纵,让众人皆知,一个口口声声说要事功之人,到底是如何在女人身上事功的。到时候,再将考题拿出来,说是在你这里买的。试想一想,到时候天下人如何议论呢?” 陈初六心中大骇,若果真中计,这可真是名誉扫地,再也爬不起来了呀! 前不久,发生了麝香木的事情,现如今又有了这件事情,陈初六心中冷笑,看样子还得时不时露一露手段,不然真以为自己好欺负! 陈长水护在陈初六面前,做殊死搏斗之状,陈初六已经拿出木盒,还继续装傻充愣问道:“到底是谁人如此歹毒,竟要陷害于我?告诉尔等宵小之辈,我这几日,一滴酒也不会喝,一个觉都不会睡,你们成不了的!” “哈哈哈……”络腮胡莽汉又是一阵大笑:“敬酒不吃吃罚酒,软的不行来硬的,既然如此,莫怪小的们得罪了,我等要将你关着,三天不给吃喝,不让你睡觉,到那时你的模样,就和在床上行了三天房事一般无二,也好,该吃的该喝的该睡的,小的们替状元公尝了!” “好卑鄙!” “卑鄙?”莽汉冷笑道:“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陈初六见套不出什么话了,便将木盒拿了出来:“本想送给王志恩的,但他现在躲在后面不出来,也只好让你转交了。” 说到这里,陈初六顿了顿,看那莽汉似乎要张嘴说话,却又忍住了,他心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开口道:“壮士,这木盒之中的宝物,价值连城,要不我就不给王志恩了,送给你,你放我一条命好不好?” “这……”莽汉犹豫了,他知道陈初六的身份,这价值连城的宝贝,多半不是虚言,他张嘴道:“哼,什么送不送的,待会儿把你关起来,你身上的东西,全是劳资的!” “那请问你知不知道一句话?” “什么话?” “反派死于话多……” “啊?小的们,给我把他绑了!” 陈初六见此揭开木盒,从里面拿出自己研制多日的枪来,左手拿着枪管对着那莽汉,右手拿着一块火石,在枪尾巴砸了一下,顿时冒出火花。 说时迟,那时快,便是嘣的一声巨响,烟雾弥漫,再看莽汉,捂着脸嗷嗷乱叫,脸被打烂了! 陈初六骂道:“这什么狗屁枪,照着头打,都没死人!” 骂枪也没用了,就这么一发,可这惊天一响,倒是把剩下那些小喽啰吓着了,他们看看陈初六的枪管,又看看地上他们老大被打烂的脸,心中不住的恐惧。 一旁的陈长水也是震惊不已,这小小的铁管,如何能这么大神力? 陈初六见他们害怕,计上心来,一手拿着枪管,一手拿着火山,做要敲击的样子,喝到:“谁敢上来,小爷的雷神之锤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小喽啰迟疑的功夫,从园子四周的墙上翻过来许多人,皆是带着口罩的剑客,一齐道:“我等来迟,请姑爷恕罪!” 陈初六见此,便放心下来了,挥挥手沉声道:“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是!” 人家心狠,陈初六自然手辣,园子里头一阵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陈初六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死在刀剑之下,心中却在想,到底是谁在陷害自己?而且还用这么毒辣的手段,若不是陈初六昨天夜里已经商量好了,这辈子就毁在今天了。 刚才他试探了一下,想看看是不是王志恩在出鬼主意,但那莽汉还算警觉,除了脸色有些不对劲,倒也没说出什么话。不过那封信……为什么要用王志恩的名义相请呢? 若是想诱陈初六出来,用王曾、张知白、洪青阳的身份不好,就算要用陌生一点的,则用徐嘉志的也好啊。用这王志恩的名字,绝对不会是最好的。但由于王志恩是个名声不好的纨绔,提前一天请人吃饭的事情,他做得出来,用他的名字倒是恰当。 可设下圈套的人,为何这么肯定陈初六会来? 难道是……陈初六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眼前的那些小喽啰一个接着一个被杀了,忽然有一个人求饶道:“状元公饶命啊,小的可以告诉你背后是谁!” 陈初六抬手,叫人先停住了,问道:“你说,你说出来可以免死。” 那人咕嘟一声:“呜呜呜,其实小人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但是小人知道,他们还有一路人马,去了状元公家里。” 陈初六心里咯噔一下,对方不仅猜到了自己会来,而且猜到了自己一定能看出其中的破绽,并且有所防备。对方还知道,自己的防备就是带着赵雅的人过来,对方几乎料定了一切。 这一切却都围绕着王志恩,他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一个会说话的活口。”陈初六挥挥手转身离开,背后那人,破口大骂陈初六不讲信用,随即骂声戛然而止。 他们本身没什么好人,指不定手里沾了多少人命,可以说本是该死之人。但最留不得他们的是,他们看见了陈初六的枪,从枪响的那一刻,他们注定要被灭口。 陈长水愣了愣,也跟了上来:“少爷,家里那边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刚才那人说了……” 陈初六看了一眼家的方向,并不怎么担心,虽然赵雅派了这么多人过来,但守在家里的,却是一个都没动,赵雅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何况还有陈守仁在,再来多少人也是送人头过来。陈初六对陈长水道:“你去开封府,找萧贯,把事情跟他说一下,让他来把这里收拾赶紧。” “其余人,随我来!” 陈初六喊了一声,带着刚才那些剑客,直奔别的黑旗镖的驻地而去。 找不到工作,心情有点差……读者大大中有老板吗? 第六百四十一章 连环计 陈府四周,漫延着一种十分压抑的气氛,天边黑云压了过来,狂风乱作,黄叶飞舞,秋杀之象令人心悸。 陈家的宅子周围都是深宅大院,此时四处传来收衣服的喊声,却也都商量好的似的,大门紧闭。 陈守仁在陈府中准备造温室的地方,拿着锄头耕地,像极了老农一般:“嘿呦,赶紧把地锄松了,一场雨下来,就能直接秧种喽。只是有些人呐,让我种地也种不踏实,咦?” 一声咦,陈守仁看见不远处的墙根处,翻进来数人,好似无视了他一般,往内院走去。陈守仁不声不响,来到一根竹篙下,这竹篙插在地里,上面挂着红缨,这样可以减少鸟雀偷食种子。此时,陈守仁将这红缨取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跟着那几个翻墙进来的人去了。 红缨取下,赵雅在不远处很快便发现了:“娘,还有几位妹妹,来了几个不打招呼就上门的恶客,我去招待一下,你们等候在此处。不用担心,只是一群土鸡瓦狗,还不够炒一盘菜的。” 王雨溪摸了摸肚子:“雅儿姐,你得当心着,我要不是有孕在身,定要随你去的。” “嗯,雅儿姐姐,你一定要小心。” 周氏则是撸起袖子,一手一把菜刀,好有当年程咬金提着板斧的气势,她道:“大媳妇,你放心去收拾他们,这里有老娘在,谁也闯不进来!” 赵雅点点头,提着一把剑,便出了门,看她身后,竟然是假山一座。周氏等人,正是在假山中的密室。赵雅反手将机关一拧,假山密室的门口,流下一个瀑布,正好将门口遮住,若不细看,谁能知道里面有人? 赵雅四处看看,变出一哨,哨声传出,她又吩咐道:“下手麻利点,别弄脏了宅子!” 一声令下,陈府各处便动起了手。平日里,根本看不出陈府里面住着多少人,因为这些人,一般是昼伏夜出,又不再家里用饭。不过,陈府宅子这么大,那么多房子,定是不会白白空着了。 可一到要用人的时候,这力量便大了,哪怕是数百精兵闯进来,那也是有来无回。 而在此时,陈初六赶往黑旗镖的半道上,又停了下来,吩咐道:“不对,咱们不去黑旗镖了,你们几个,去黑旗镖四周打探打探,你们几个去王志恩的府上看着,剩下的人,随着我回家。” “姑爷,公主那边不用担心的。” “当然不用担心,但我料那买凶之人,定在陈府观战。若是他见事情败退,必要逃亡。黑旗镖不过是干买卖的,而且就在汴京不会跑,等收拾了那边,再回来让官府去收拾就行。” 陈初六便又赶回了自家,命人四处打探,果真发现了王志恩的踪迹,正在陈府外面另外一处宅子之中。陈初六带着人闯进去一看,只见王志恩手里拿着刀,身旁也跟着数十人,可他面前还绑了七八个人,见陈初六进来了,王志恩笑道:“状元公,你总算来了,晚生王志恩,这厢有礼了!” “哦?你这是什么意思……闯进人家里,把人给绑了?” “呵呵呵,状元公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就是别人请进来的?”王志恩笑着道:“何况,这群人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是张奢的走狗,专门在陈府兴风作浪的,王某路过了,不忍状元公被这种小人所害,顺道收拾了。” 陈初六闻言一惊,王志恩的意思是,张奢派人做了今天这事,他路过看见了,帮忙收拾了。可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但话到这里,陈初六也只好拱拱手道:“若果真如此,倒是要谢谢你了,但张奢为何要害我?” 王志恩回到:“没有别的,就想杀杀你的锐气,拔了你的逆鳞,磨一磨你的性子,不信,你问这些人嘛!” 陈初六看了过去,那些人慌忙道:“状元公,张大人只叫我等看住你,没有让我们做什么。” “看住我?笑话!”陈初六脸色便冷了下来,长叹一声道:“我本善良,奈何人心叵测,世人要陷我于死地。来人,动手吧!” “姑爷,不问一问了?” “不问了。”陈初六指着在场之人:“全都灭了,只得快刀斩乱麻,我没时间和这些宵小耗着。” 杀这么多人,陈初六身旁的人,也是有些发怵。算上之前的,这便是好几十条人命了,天子脚下,这会引起天下震动的! 王志恩脸色一变:“状元公,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帮了你,你还要杀我?” “王志恩,你这服嘴脸趁早收起来,贼喊捉贼!”陈初六冷冷道:“倒是令我惊讶,你竟然对我如此了解。从麝香木开始,你便已经知道本官的逆鳞乃是几位夫人,就算一时查不出,但只要找到机会便会去一查到底。” “故而你在昨天的信上,故意露个破绽引我出去,两边都设下计策,真是好歹毒啊。那请帖之上,还写下你的名字,这是想没有人会在这种信上面写自己的名字。失败之后,你也可以借此撇得一干二净。” “可没想到,你果然失败了,然后再生一计,在这里把张奢的人抓起来,等我过来,然后引我与张奢相斗。这一计生一计,真不愧当年汴京五小鬼之首啊,其余人还在声色犬马,你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王志恩脸色阴鹫,看着陈初六道:“没想到真被你猜出来了,是我失算了,没想到你真有点脑子。” “这么说,你是认了?”陈初六瞠目结舌,吓了一跳,他自己也是猜一下,没想到那王志恩却认了,那事情倒是简单了。 “是啊……”王志恩掸掸衣服:“可就算是这样,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王志恩,你爹王若钦,虽贵为相爷,也不过是个失势的。你和岭南刘家相比,是厉害还是不厉害?如此狂妄,以为我会放过你?今天的事情,你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诡计是得逞不了的!”陈初六回头道:“把姑爷的命令当耳边风不成?等做完了事情,把这件事嫁祸给黑旗镖,这就是一举两得了。” 王志恩眼睛越睁越大,他简直不敢相信,陈初六比他还要狠! 第六百四十二章 放权边军 “为何会有这种事情?” 陈初六仰天长叹,实在不懂,自己也没得罪人,为何会有人上门找麻烦呢? “我太难了。” 与此同时,陈府也早已经收拾好了,赵雅问讯赶了过来,看到满地横尸,叫人把地方收拾干净。见陈初六一脸惆怅,她叹了口气安慰道:“官人,是在担心还有别人陷害,还是悲悯人命?” “都有。” “若是悲悯人命,全可不必。那些人又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这是得了应有的报应。”赵雅叹了口气道:“官人的地位一天比一天高,就算是不去惹别人,别人还是要来陷害的,这避免不了,只能说这种人越多,便是官人上升得越快。” “你倒是会说话。”陈初六笑了笑:“家里那边没出事情吧?这次连着张奢的人,也一并收拾了。到时候嫁祸给黑旗镖,就能一举把得罪咱们的都收拾了。” “好是好,可为什么要收拾张奢的人?” “他们看到了王志恩的死,若是泄露出去,也是大麻烦。虽说这件事情,别人总是会知道的,但咱不能让人抓住把柄。”陈初六长叹一声:“这次死的人有点多,怕是遮掩不住,只好嫁祸黑旗镖了。” “唔……黑旗镖恶事做得很多。”赵雅回到:“这次前来,他们也是想试探试探咱们的力量,只是这样看来,黑旗镖的厉害也只是唬人的。” “不可轻敌啊,呵呵,我倒是忘了,在江湖上,我的大夫人,才是祖宗辈的人。” “什么祖宗辈,说得我都老了。” 俩人回了家,自有人处理后事,这件事情,在汴京之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普通百姓皆是议论,为嘛死了这么多人,而上层一点的人,都是在嘀咕,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王志恩给弄了?王家更是震怒,发誓要查下去,可查到一半,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又很快停了下来。 枢密院中,张奢阴沉着脸,显然已经收到了消息。门吱呀一声,走进来一个太监:“张大人,太后叫您过去,似乎是有要事相商。” 张奢收起阴沉的脸,点头道:“我这就过去。” 不久,来到了太后宫中,张奢脸色虽然好看一些了,又岂能瞒过太后,太后看着他道:“怎么,在陈初六那小子面前吃了亏不成?” “太后,陈初六他太放肆了!杀这么多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唉……”太后也是叹气连连:“也不能怪他呀,明明是别人找上门害他的,难道叫他一声不吭?若是这样,张卿家,你就不该生他的气了。” 张奢一时语塞,无奈道:“臣那几个手下,死得冤枉,臣就是让他们看着陈初六,有没有动什么坏主意陷害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去惹陈初六,反倒是把我手下害了。” “这不怪他。”太后随手拿起一片纸:“你看看这个,哀家的眼线传上来的奏报。是王志恩设下计策陷害,失败之后,要引你和陈初六相斗,陈初六没办法,只好全部杀人灭口。陈初六之后,还派人去抚恤了你那几个手下。说到底,还是王家那小子惹了不该惹的。” “这……”张奢低着头,小声骂了一句:“王家那小子什么玩意儿,就他那没长成人的玩意儿,也敢去惹陈初六。” 太后拈着茶杯,喝了一口:“黑旗镖的事情怎么样了,查出这黑旗镖背后是谁在撑腰嘛?” “回太后的话,臣无能,没查出来,但臣已经派人将黑旗镖收拾干净了。”张奢忽然又道:“倒是还查出来另外一件事,这黑旗镖不知从谁的手里,把这次开封府试的考题,全部买了下来。这些考题本是要害陈初六的,可没想到反被陈初六收拾了。” “买考题……”太后点点头,又从身旁拿起一封折子:“不说这个了,谈一谈西凉人的事情。这是曹玮从边关发来的奏报,用了七天时间,恐怕这会他已经押粮到了边关。” “西凉人有什么反应?” “还不知道。”太后递过奏折:“你看看这个。” 张奢听了,神情严肃起来了,相比较汴京发生的这点事情,西凉那边才是国之大事。他接过奏报一看,只见上面还要几句说自己的话,曹玮言道:“太后圣见,枢密院远在千里之外,却事无巨细重权强任,边关将士深受其害!惟愿太后……” 张奢看了,将奏折重掷于地,骂道:“曹玮这是想做什么,是想在边关拥兵自重?他想做什么?” 太后身边的太监,见状把奏折捡了起来,放到案上,太后却是道:“哀家看曹玮说得不错,枢密院管得确实细了一些。制约边军,不同于制约各地驻军,边军敌情变化太快,现如今又给西凉人下了这么一个计策,让他放手去做就是了。” “太后,若是曹玮……” “曹家世代忠良,西凉人图谋不轨,要是在这两个之中选,你会选哪个?” “就怕西凉人和曹玮勾结……”张奢也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不妥,又摇头道:“臣失语,曹将军和西凉人是水火不容,若是让曹将军领边军整改,或许会有奇效。” “嗯,吩咐下去吧,即日起,曹玮统领边关十八万将士进行改制。半年之内,整军备战,厉兵秣马。半年之后,朝廷派人巡视,若不得力,裁撤曹玮,另选边将。” “臣领旨。” 张奢退了出去,他心情较为复杂,放权边关,他这枢密使可就弱了三分势,但于国若有利,他倒是不会不愿意。但一想到陈初六,这小老头却火冒三丈,这小子什么玩意儿,他把王志恩暗地里宰了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灭口? 咦,不对劲,杀人灭口,他好像并没瞒住什么,王志恩的事情,只要是有点手段的人,就能查到真相。 张奢的脚步一滞,嘀咕道:“陈初六,还在瞒着别的事情。” 远处的陈府上,陈初六连打了几个喷嚏,唉声叹气道:“研究了这么久枪,竟然照着头打也没用,真是失败。” 在被王志恩的信引过去的时候,他告诉赵雅的人,听到一声巨响之后,再进来杀敌,在这之前不准进来。陈初六本想这枪也能干掉一个人的,却没想到只是响声很大罢了。 “这枪管没问题了,还是药末的问题。” 第六百四十三章 西凉大胜 “不成,得去换药末。”陈初六嘀咕着,看着眼前已经用得七七八八的药末,心里不是滋味。再去京畿火器营,未免会引起他人生疑,陈家四周可不止一路两路人马在盯梢。 “呦,这不是要中秋了么?要放爆竹啊,倒不如借机买点原料回来,我自己配制。”陈初六心动便心动起来,差人去购置原料。 一硝二磺三木炭,这是后世传说中的黑火药,陈初六也知道一些,只是去了京畿火器营之后,发现那边的药末配方,复杂无比,连香油都用上了。可如今看来,那些东西极有可能只是延长燃烧时间的,对于“炸”而言,只能起到副作用。 可一硝二磺三木炭这个配比,即便是在抗日时期,华夏军民也经常使用。由此可见,这简单的配比可能反而要更加实用。 端午、中秋、冬至、春节,这是宋代四大节日,汴京城中热闹非凡。临街的店铺、酒楼重新打扮门面,张灯结彩,挂满花头、画竿。各家酒铺,在这一日出新酒,汴京民众不论贫穷富贵,皆争饮新酒。 吃罢了新酒,家家户户便买几只鳌蟹回家蒸,这螯蟹可比在澄阳湖洗过澡的螃蟹要好吃,一个三四两重的,也不过几文钱,这也是穷人能消费得起的荤菜之一。买了鳌蟹,再去提一只腰子、猪肚、猪肺、大肠之类,又去山上摘石榴、漓勃、梨、枣、栗、李萄、金桔等时新水果。 天圣四年,是一个丰收之年,其中最大的功劳,当属侯叔献治汴水得当。汴水周围浇灌的土地,既不旱,也不涝,故而喜获丰收。 普通百姓家里尚是如此,陈家便更不用说了,不时有朝中大臣送礼上门,还有各路青年学子上门拜见。陈家临时多聘了五个厨子,方才把这些人招待好。倒是陈初六不着急,趁着中秋不用上朝,带着几女跑到了京郊的农庄里,避了清闲。 当然,更重要的,则是要研制火药。这次他将火药的事情,告诉给了赵雅,还在她面前演示了一次。赵雅虽觉得这枪有些迟缓,但也感叹其威力,她还觉得,可以将手弩的托把移植到这种枪上,并且将手弩的击发装置,改成火石,如此便能加快射击的速度了。 陈初六一边研制药末,一边改进发射装置。他想起那天,是带了一个木盒子过去的,本来火药已经压实了,可在路上又摇松动了,放进去的弹丸,也有可能出来一部分了,所以效果才不理想的。若临时装填,效果可能还好一些,可那样就得被人乱刀砍死…… 陈初六心想若是拿个什么东西,在枪口堵住,压紧弹丸和药末,岂不就能临时使用。对于枪这个东西,他也只知道一个外观,对于怎么做,那还真是一窍不通的。想要做出来,也绝非一日之功。 中秋之后,便是秋闱。 陈初六挂了一个巡考之名,他还参与议论了一下考题,算是能混个资历,但实际上,却没什么作用。开封府试这天,陈初六压根就没去巡考,太后急召他到枢密院议西凉人的事情。 根据边关急报,陈初六听到,军粮已经安全运抵,各军也已经到达指定位置,摆好阵势,准备迎战狗急跳墙的西凉人。 而西凉王,则按约下拨了二十万石粮食赈灾,并且没有提前征收秋税,致使国库空虚。大宋这边赈灾的事情,早已经在西凉百姓中广为传播,西凉百姓对中原的归属感大大增强。 可按计划来说,大宋的八十万石粮食,没有一粒进入西凉。曹玮趁着短暂的通商契机,派入大量间作,告诉西凉百姓这笔赈灾粮是西凉王贪墨了。西凉百姓虽然得到了一部分赈灾粮,但由于旱情有些重,官府一点准备都没有,便很快怨声载道起来。 怨声载道之后,存粮用尽,西凉王国库空虚,要养着这么多铁骑,再也不下拨一粒粮食。一部分百姓越过边境,跑到了大宋这边乞求食物,一些大户也因为被西凉王强征军饷,也拖家带口跑了过来。曹玮利用这些人,在边关选了一些地方进行屯垦,供给边关。 跑到大宋的,还算是有本事和有先见之明的。西凉王迅速关闭了通商,严禁百姓到中原这边乞食,百姓只好上山为寇,劫掠为生。给西凉王营造宫室的十万役夫,也大张反旗。 一时间,西凉王祖辈经营数十年的地方,又退步了十年。西凉王四处平叛,根本没办法南下攻宋,什么自取粮食,更是不可能的了。曹玮有了太后授予的大权之后,不甘心只是被动防守,挥兵北进,夺回了数座要紧的关隘和城池,又将西凉的叛军全部接纳,放于边关屯田。 正因为这一计,西凉势力大减,别说十五年建国称帝了,就是三十年,也不见得能建国称帝。而曹玮挥兵北上,打破了西凉铁骑不可战胜的神话,边关军民士气大增。 “此战有开疆辟土之功,文成在陈初六、张奢,武成在曹玮及边关将士。”太后不容置疑地道:“加张奢为太子少保、曹玮为枢密副使。” 这一计,基本陈初六和张奢提出来的,陈初六在谈判之中,立了不世之功,张奢在枢密院做了大量的事情,曹玮更是有了夺回了关隘城池。张奢和曹玮的功劳,自然是不可磨灭,可太后却没提陈初六。 张奢愣了半晌,确定太后没有话了之后,再起身拜谢,太后又笑着道:“初六,你的功劳,哀家不知如何封赏。” “臣微薄之力,岂敢讨赏。”陈初六撇撇嘴,尽是不满,也只好道:“惟愿国泰民安,太后与陛下洪福齐天。” “哀家知道,你看不上什么封赏。你最近不是主张要事功,然后又苦于没有功劳么?这次对西凉之大胜,不正好就是你的奇功?你放心,朝廷会将你的功劳,抄送在邸报之上,广为传播的。” 太后思考了一下:“初六,你自入京以来,便屡建奇功,说实话,朝廷给你的封赏确实薄了一些。可惜你为官资历过浅,若是封赏太厚,会引起百官不满的……哀家难啊,这次便总汇一下你为官以来的所有功绩,昭告天下,再赐你四个字,如何?” “四个字?哪四个字?” “国士无双!” 第六百四十四章 国士无双 “国士无双?” 陈初六、张奢皆是一震,这四个字,可是天大的荣誉! 何为国士?士之才德盖一国则曰国士!何为国士无双?汉初三杰中的韩信,可谓国士无双! “臣岂敢!”陈初六连忙摆手,那他和韩信比,他有这个自知之明,自己连韩信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非这四个字不能褒奖。”太后不容置疑道:“护少帝登基、抚应天旱灾、筹大宋水师、怒斥西凉王、计乱西凉……这几个事情说出去,哪个不是彪炳史册的功勋?其实,还有世人所不知道的,更有你不知道的。” “还有我不知道的?” “是啊,岭南安稳之后,海外诸夷皆俯首称臣,遣使入贡。大理之南的国度,亦有人进贡,大小琉球已经上国书欲为属臣。另有高丽国王,想要将爱女嫁给你,以求得两边同盟互利,不过被哀家拒绝了。” 陈初六闻言一惊,高丽**要嫁人给俺?那边的妹子,好像也还不错呀,怎么就给拒绝了呢? 张奢在一旁看着陈初六,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嫉妒。但见陈初六又拱拱手道:“回太后,惟愿臣之恩荣,使天下有识之士,皆为朝廷肝脑涂地。” 朝廷述功,将陈初六大大小小的功劳,写在邸报之上,知照各方军民,随后制匾,赐陈初六国士无双! 四字一出,举国敬仰! “谁说陈初六只在嘴上事功?这上面的功劳,谁能做出一件?” “运气?呵呵,护天子登基,可能是运气,但剩下的哪一项是运气?做那些事情的,岂止陈初六一人哉?” “陈初六实乃天下士子之楷模!” 国士无双四个字一出来,想要谋害陈初六的,以为可以扳倒陈初六的,以为陈初六背后没人撑腰的,都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虽官不升一级,银不加一两,但陈初六在官方中的地位,已经是十分稳固了。经过经筵辩经说出自己的主张,再加上这国士无双的四个字,陈初六文宗牌子已然稳固。 如此年轻的文宗,前无古人! 书坊、诗社之中留恋的学子,推崇陈初六的人,已经总结起了陈初六的学说,称之为“陈学”,又将陈初六文集编纂为了“陈子文集”。 朝堂之上,清谈家见了陈初六,再也不敢当面与其辩论,事到如今,陈初六自己主张基本没有太多可攻击的地方了。 清流之中,除了清谈家之外,剩下的人对陈初六只是误解,这一部分人,此刻也不得不正视陈初六的主张。 他们拿上《陈子文集》,与自己所持的主张相互印证,最终还发现他们自己的学说也有所突破,纷纷撰文对陈初六的文章加以批评。这个批评不是单纯的谩骂指责,而是既有不同意,也有同意,比如陈初**为之句,便被文坛总结为陈学之根本。 对于四为之句,文坛之上,倒是出奇地一致大加褒奖。哪怕是十分排斥功利的一些清流,也将四为句写下,告诉自己的门生,万一内圣外王不可为,能达到这四句话中的一个,也算不负这一生。 但也不尽然是夸奖的,仍有许多人固持己见,但那都不重要了,他们见了陈初六,只能绕道而行。就算碰上了,也得恭恭敬敬行礼。不行礼?嗬,被汴京中的读书人知道了,明天这人大门口就是一堆堆的夜香…… 陈初六耳清目明,除了一个月七次的经筵之外,便全心研究火器和操心报社的事情了。 中秋之后,开封府试也已经落下帷幕,陈初六虽挂名巡考,但实则没有出现。不过,之前有了王志恩买了考题的风波,这次开封府试格外严厉,安安稳稳地过去了便是。 开封府试之后,还要到明年三月才有春闱,这其中一段时间,凡是有幸能参加礼部试的学子,都在汴京之中交游。然而汴京之中,什么诗社最为炙手可热?那还不是四为诗社了…… 陈初六仍然是四为诗社的社长,平日由徐良骏、何健京二人操持社务。上次回京时,汴京士子议论诗社被江南读书人所操持,陈初六当时令再补选一些北方社副,补入一些北方的社员,这种议论方才平息。 这次国士无双定了文宗之名,四为诗社的名声也大大增加,徐良骏和何健京告诉陈初六,有许多读书人想要入社。陈初六却决然不允,说如今四为诗社名声大了,不可再随意加入社员。 陈初六的想法,是觉得社员若是太多,容易引起朝廷注意。到时候按上一个结党营私,就不是陈初六所期望的了。 社员嘛,自然是要能为诗社尽一份力的,那些给诗社招恶的,在诗社混日子的,要了自然没用。四为诗社发展到如今,社员过二百数,最初期都是几位社副认真看的人,故而到现在并没有出现什么奸佞之辈。 可如此多的人想要加入,陈初六若一并拒绝,也有些冷了大家的心意,便吩咐徐良骏、何健京,想要加入诗社,至少得有举人的功名,若是有文名,出过什么书,亦或是有过一两篇有名的著作,那也可以送过来看看。 等陈初六看过了文章之后,再由亲自接见其人,看看品行如何,若是才、德俱佳者,方能准其入社。如此既可以避免那些奸佞之徒借陈初六的名声做坏事,也可将有前途的一批人集结在自己账下。 试想每年三百进士,若是有两百人在四为诗社底下,如此十年之后,岂不满朝大臣皆是社友? 清华、北大为啥牛?其中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其培养出来的社友牛。 文章多了,陈初六也看不过来,便分给十余位社副去看。欧阳修等人,正在全力准备省试,看看别人的文章,若能写出上佳的批语,对他们自己写文也有极大帮助。 请求加入四为诗社的人,本就很多,陈初六这边放言出来,一时间自荐信、自荐文章如秋风卷起的落叶一般,纷纷涌入四为诗社的大门。陈初六说了,最低要求是举人,但如果有好文章,不限于举人。 这群文人谁不是自视甚高? 于是乎,谁都把文章投递过来。而且,有了门槛之后,汴京的年轻读书人,都以加入四为诗社为荣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招收社员 投递来的文章,先由普通社员看主旨是否鲜明,凡是倡导坐而论道的,就不用再看了。若是主旨鲜明,再看文理如何,若是文理粗通,这才交给社副审阅,社副看过之后,觉得文章还算可以,便选出几篇佳作,和投递文章作者的自荐信一并送给陈初六。 陈初六从文章和自荐信中,大致的对文章进行一个估计。若此人门第高贵,或者某某地方州试前五,又或者在文坛之中有新秀之称,便可在其中录取。 若是既无门第、也无科名、更无文名者,陈初六亦会仔细斟酌,看他文章是否是言及事功。加入从其所写的文章中看出,他对“陈学”和“事功”有独到精辟的见解,便也可以录取进来。 前面一种,充作门面,后面一种,充作打手。 秋风吹得紧,陈初六将书房的窗户关上,又叫人点上灯,手旁边是最近交过来的文章。赵雅抱着孩子进来,笑着道:“官人,几位妹妹已经歇下了,孩子吵着要和爹玩,就抱过来了,你没什么公事吧?” “呵呵呵,一点闲事。来来来,小虎让爹抱抱。” 赵雅坐到一旁,帮陈初六研墨,又泡了一壶暖茶。小虎则是支愣着手脚在书案上捣乱,弄得案上的纸笔乱糟糟的,陈初六苦笑不已,将小虎抱起:“小虎啊,你在旁边看爹写文章好不好?” “爹?文章?小虎,要吃文章!” “……”陈初六大汗:“文章不是吃的,是看的……” “看?爹,你看小虎……”小虎躲进陈初六怀里,然后又自己蹦出来,咧着嘴道:“爹,小虎在这里。” “哈哈哈,你要和爹藏猫猫是不是?”陈初六大笑,小虎也跟着乐得不行,亲子之乐,莫过于此了。小虎坐在陈初六的大腿上,闹腾了一阵,也老实下来了,赵雅帮着把书案上整理好,陈初六拿起一篇文章看了起来。 小虎看着这纸上的方块字,竟然出奇地觉得有趣,虽然一个字不认识,也跟着陈初六看得起兴。也许在他眼里,这方块字或许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呢? 陈初六一手抱着,看着文章,看到文章中有什么谬误,则提笔更正。当年在县学之中,县学院长给他改文章的时候,便是连错字也不放过。有了那时养成的习惯,陈初六现在给别人改文章,也是一个错字也不放过,改得十分细致。 小虎看了会儿方块字,显然也是有些无聊,见陈初六提着一支带毛的木棍在纸上画来画去,他好似也高兴起来了,要和陈初六抢笔来玩。陈初六拿笔头敲了敲小虎的脑袋:“不可如此,等你长大了方能执笔。” 小虎嘴巴一撅,赵雅在一旁道:“哎呀,不就是一支笔嘛,你这当爹的,也太舍不得了。哼,你不给小虎,我今晚就不给你暖床了。” “这……”陈初六看了一眼赵雅:“慈母败儿,我哪里是舍不得笔,是因为执笔的习惯养成十分重要。若是第一次拿笔拿对了,今后就能使得顺手,若是拿错了笔,练再多字帖也是无用。” 赵雅点点头,过去接过小虎道:“小虎啊,听见你爹说的了嘛?” 小虎哪里明白,仍旧吵着要笔,陈初六摇头叹气道:“你这小虎,还执拗得很,和小老虎一样。这样吧,我给你画个老虎。” 陈初六的画工,可完全比不上写字和写文章,他提笔沾了一点墨,在小虎脸上一边儿画了三根胡须,额头上还写了个小小的王字。小虎一照镜子,顿时被镜子中的自己“惊艳”了,一旁玩去了。 小虎走了,陈初六方得以有机会迅速批改文章,他看文章,先观其大略,知晓作者的意图。知道意图之后,他心中便会浮起文章的几种最佳写法,如何用典,如何遣词造句,如何排兵布阵,他早已经有数。再看下去,便是一目十行,只需要纠正错误便可了。 递过来的几十篇文章,都还算可以,但有几篇较为激进的文章,针砭时政,反而是让陈初六罢去了。原因无他,这几篇文章立足于空想,所针砭之事,也是老生常谈的,只是用激烈的言辞,达到引人注目的目的而已。这种人虽然是有所谏言,但和坐而论道一样。 次日,陈初六便将取中的这些文章,差人送到了四为诗社,让他们将这些文章的作者带到陈府会面。其余那些罢落的,则还是还给本人。这第一批申请加入结果已经出来,自然吸引了汴京的士子争相打听,好拿去效仿。 受到邀请的,自然是高兴,没有受到邀请的,拿到被批改的文章一看,皆是痛哭流涕,捶胸顿足,长叹道:“此生虽不能入四为诗社,但得陈子谆谆教诲,也无悔矣!” 下午,陈府在后院摆好茶果招待前来的学子,徐良骏与何健京与他们在此谈笑着。在场被选来的人,其才华、志向都是差不多的,除了家境有些不同。可在陈府,谁敢言自己家境优渥?忘却了家境,大家相谈还算欢畅。 没多久,陈初六翘班而回,没直接来这后院,而是坐在自己书房之中,将徐良骏何健京二人叫到跟前,小声问道:“这些人来了,可给先生我带什么礼物了嘛?” 徐良骏闻言笑道:“这倒是不知,我也没问。先生,要不要一个个接见?” 陈初六用热毛巾擦了把脸,挥手让下人出去,然后道:“四为诗社以往有什么活动,都是我出资办了,没有用社员的一分钱,甚至那些非社员的,也跟着享用了不少笔墨茶水干果。” 徐良骏与何健京对视一眼,擦擦额头上的汗道:“先生说的是,这实不该如此了。” 陈初六笑了一声道:“你们心里不要乱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并不是在意这点钱。可从今往后,社员须开始捐纳社费。” “先生,这……社费该缴多少?社员之中,有不少贫寒子弟,恐怕交不起社费……” 陈初六笑着到啊:“交不起没关系,尽心意即可。” 何健京一愣:“可,可是这样的话,就会有人多缴,有人少缴,今后若是多缴之人,看不起少缴之人,这诗社岂不成了名利场?” 陈初六熟思片刻:“你说的有些道理,还是定一个数的好。不过,可以让社员做事情充抵。” 老书《大酋长系统》参加两岸青年网络文学大赛,在app精选页最上面的横幅,求大家投个票!会员可以投两票! 第六百四十六章 社费 “定多少为佳?” “社费不是为了赚钱,定多少,得看用多少。平日四为诗社,每五日便有一次集会,主要是谈诗论词,耗费倒是不大。主要是茶水、纸、墨,有时还有干货吃。” “先生说得没错,主要就是这些。每次花费,不是很大,一个月耗费不到五贯。这还是因为有大量非社员参加的原因,若是没有他们,那耗费最多三贯一个月。” “就按这个标准收取,二百余社员,每人每月上交三十文。这不多吧?若实在出不起的,可帮着抄录文集、校勘书本,亦或者帮忙给大家泡茶,这也可以嘛。” “泡茶?”徐良骏笑道:“这如何肯有人愿意?” “没什么不愿意的,我的主张,便是事功之学,微末之功,万事之功,皆可事功。自食其力,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何健京笑道:“话虽如此,但大家宁可去给人写信,写一次信,少也有二十文。” “这便随他们自己了……”陈初六看着二人问道:“你们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我忽然提出来要收社费?明明五贯钱,只不过是我指甲缝里抠出来的一点钱罢了。” “晚生不敢如此想。”徐良骏与何健京俱是恭敬道:“先生筹建四为诗社,让我等读书人有一个交游之地,岂敢再让先生出平日所费?先生此举,乃是教导我等,在三尺之内,倡导事功之学。” “这的确是一个原因,但不最主要的。” “难道是……升米恩,斗米仇?” “这也是一个原因,但仍然不是最主要的。”陈初六站起身来:“我让社员交社费,不是我舍不得,而是让四为诗社没了我,也能维持下去。” 徐良骏与何健京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不敢相信的意思,陈初六继续道:“自古人亡政息者,多矣!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我死了呢?” “先生!我等惶恐!” “惶恐什么?人生在世,孰无亡故?”陈初六淡然一笑,接着道:“若是有一天我死了,我被罢官了,我被贬到山穷水尽的地方去了。总的来说,若是有一天,我没了,四为诗社怎么办?” 徐良骏与何健京两人十分茫然,这他们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有陈初六于是有四为诗社,没陈初六了,那四为诗社也一定不复存在了。陈初六是社长,也是四为诗社的台柱子,台柱子倒了,四为诗社也该倒了。 陈初六拍拍他们的肩膀:“四为诗社,是事功之学的诗社,事功之学,是天下人的学说,皆非区区陈某的私物。四为诗社没有了陈初六,照样能维持下去,事功之学没了四为诗社,也能畅行于天下。” 两人眼睛里面绽放出光芒,陈初六看着这二人,欧阳修等人和他更多的是平辈的关系,谈不上教导,这俩人算是他的亲传弟子,今后继承陈学,可能就是他们俩了。 “还是那句话,无利不长久,但我等求利,切忌求个人私利,而是要求公利,这才是事功。” “谨遵先生的教导。” 陈初六一笑,带着二人来到外面接见学子了。陈初六带着和煦的笑容,同大家远远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在了亭中,与大家隔得不远不近。徐良骏拿着一份名单,喊道:“陈达,你上前来,状元公要与你面批文章。” 那个叫陈达的人上来了,先给徐良骏、何健京行礼了,然后从怀中取出一盒子,上呈道:“学生乃徽州人氏,从家里带了几方墨,不成敬意。” 徽墨,这一盒可不会便宜,奔好几贯钱去了,寻常书生用不起。陈初六接过来一看,也只是微微点头道:“你有心了,这墨放到诗社中去供大家用吧。” “是,先生。” 徐良骏接过去了,放在一旁,其余那些学子,交头接耳起来。 陈初六将这陈达的文章拿出来,再看了一眼,开口道:“你的文章我看过了,不错,但斧凿之痕太过,好的文章须自然天成。” 陈达将自己的文章看过了之后,问道:“晚生作文之时,的确修改过很多遍,本以为日臻完善,没想到却反而落了下乘。敢问状元公,如何能将文章一气呵成?” “情至则笔动,胸中文意到了非写不可之时,便可以动笔写了,切莫强说愁。若不是如此,便要修修改改,成了裱糊文章。此外,四为诗社重事功,你如此反复修改,实与事功相驳。” “晚生受教了。”陈达诚恳地道。 “唔……”陈初六看了一眼何健京,何健京心领神会,写下了陈达的名字,陈初六对陈达道:“加入四为诗社之后,多交益友,多读良书,切磋温习,业精于勤。” 陈达猛然抬头,赶紧长揖拜谢了。徐良骏又看着不远处的学子,问道:“牛兴学可在这里?” “晚生在此。” 只见那群学子之中,站起来一人,仍然穿着粗布单麻衣。已经过了中秋,天气凉爽,穿这种衣服,多半是窘迫。牛兴学有些忐忑,见摆在桌上,还有一杯清茶,便捧起来,走到亭中恭敬道:“晚生请先生喝茶。” 陈初六见他这状况,便接过来茶,倒是没喝,陈达又从衣袖中取出两个纸包:“晚生唐突前来,未备六礼,这是一点心意,乃些许莲子、桂圆。” 听他说话,知道他内心十分忐忑,陈初六倒是不动声色,将两个纸包收来,笑道:“不错,此时节桂圆、莲子正是味道最佳的时候,你用心了。唔,这是你的文章,你看看吧。” 牛兴学接过文章时,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转,良言一语三冬暖。牛兴学拿着自己的文章,只能模糊地看见上面修改了很多,其余学子,也都是被陈初六这一做法感动了。 又听得陈初六道:“你的文章立意用辞皆是不错,但格局还是太小一些,你写的一些话,恐怕也只是道听途说来的,若是能脚踏实去看一番,必有新的体会。” “晚生受教了。” 牛兴学拿着自己的文章,回到众学子身边,与紧紧拉住几位好友道:“诸位,陈子真乃谦谦君子,眼中没有贫富二字。能在陈子的诗社下挂名,实是三生有幸啊!” 第六百四十七章 只要一朵菊花 陆续见了几个学子,不论其身份如何,陈初六都悉心指导,然后收入四为诗社。但也有几人,被陈初六当场看出是买的文章,没有准他们加入四为诗社。眼下尽半数学子都已经见过了,又一人站起身来,走到亭子面前,拱手道:“禀陈大人,在下任温茂,家中贫寒,没有带礼物过来,请大人见谅。” 陈初六一怔,回到:“无妨,文章已经给你批改,就放在这里,改日你再来请教也是可以。” 此言一出,其余学子听了都是哑然,之前不论贫富,陈初六都悉心指导,最差的那一位,才送了一副“拙作”,陈初六也是笑纳了,并加以点评指导。为何到了任温茂,却是请他以后再来? 任温茂却是一副天经地义地道:“回陈大人,大人为何不能体谅一下在下的处境,难道大人忘了自己也是出身贫寒嘛?” 陈初六不假辞色地道:“呵呵呵,不错,我是出身贫寒。可每次我向先生请教问题的时候,总是要送上一些东西。我指点你文章,凭什么白指点你呢?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先想明白这个问题吧。” “大人,在下以为不是。古之颜回亦穷,但孔圣人却仍对他悉心教导,敢问陈大人,难道不知道这个嘛?” 徐良骏则是冷声道:“这位年兄,社长可没有拒绝你来请教,只是让你带一点东西上门。刚才你也看到了,不论多少,只要尽了心意就行,其中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哼,本以为四为诗社皆好学乐道之辈,但今日见了,不过是一群势利小人。在下闻圣人传道,有教无类,只可惜这里容不下我这等贫寒之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倒是要让世人看看,这四为诗社的真面目!” “站住!”陈初六站起来,从亭子中走了出来:“好个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只知道圣人有教无类,岂不知圣人传道还要手束脩的吗?交了束脩,方能有教,难道就因为你贫寒,我就要白教你?且不说师生之情,就是授予之恩,你都忘了!” “在下并非忘了授予之恩,实是因为家中贫困。” “家中贫困?”陈初六指着牛兴学几个贫寒学子:“难道他们就不贫寒?他们只怕比你还要贫寒吧……” “这……他们那是谄媚!我学颜回,既有颜回之穷,当有颜回之志,阿谀奉承,谄媚他人,岂是君子所为?” “你以为他们送的这些东西,真能讨好我?糊涂至极,他们送我礼,乃是不好意思不劳而获,更不想欠我什么。我正是看中他们这一点,才收下这些礼物的。你倒是好意思说自己学颜回之志!” “在下……在下……”任温茂复读机一般,重复着在下两个字。 “我现在生气,并非是看在你什么都没拿,而是看在你以为这样理所当然。本官倡导事功之学,倒是求利,但要互惠互利,而不是尔虞我诈、利欲熏心。教你这几个道理,望你好自为之!” 陈初六又补充了一句:“你尽管将今日之事说给别人听,但不可断章取义,且看汴京中的读书人,是站在谁一边!若是想通了其中的道理,改日带一簇野菊登门,我亦是敞扉相迎。” 任温茂依旧道:“在下没钱,改日来也是没钱,陈大人,难道就不能白给我指教一次?你又不缺这点时间……” 陈初六这次看向了陈长水:“黑子,叫人给我把他扔出去!” 任温茂指着众人叫道:“难道诸君就这么看着?” 在场之日,都是不带看他一眼。陈长水朗声一笑,随后那任温茂就被扔在了大街上。剩下的这些学子,面面相觑,陈初六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一个个去给他们批文章,依旧是贫富无别,谈笑风生。 等所有文章都批改了一遍,便有大部分人加入了四为诗社成为社员,剩下几个心术不正买文章进来的,陈初六也并未加以责怪,而是好言相劝,谆谆教导。既然已经拿了东西,那就得尽心尽力,他们做错了,不正是需要教导么?这才是有教无类啊…… 众人皆是长拜道:“听陈子一席话,真胜读十年书矣!” 陈初六笑着摆摆手:“在四为诗社朝夕相处,大家可以互相切磋切磋。朝廷行科举制,当今相爷亦是出身寒门,诸位不要在意当下的家境,只要齐头并进,考个进士,方有出头之日。” 众人道谢之后,便离开了。出门之后,汴京中的士子,早已经等候已久,便从他们嘴里打听消息。这自然优势议论纷纷,褒贬不一了,但这个时候如何褒贬,对陈初六的名声早已经没什么损益了。 陈初六吩咐徐良骏、何健京二人,让他们去诗社宣布,凡是新老社员,都要缴纳三十文社费,暂时周转不开的,可以缓交。若是肯为诗社做事的,可以免交,甚至能赚一些钱。 汴京日报,由于难以每天发刊,所以变成了汴京时报。各栏目的编辑,徐良骏等人找好了,陈初六仔细看过之后,也逐渐定了下来。刘沆、高阳二人从书坊中来报,说是汴京时报的基本框架已经订好了。 汴京时报一共六大板块。其一,时政时事;其二,古今诗文选;其三,奇闻白话;其四,笑林广记;其五,工农巧技;其六,佛道医乐。此外还有三个专栏,一必颂皇恩浩荡、二必言事功之学、三必有广而告之。 六大板块家三个专栏,这就是汴京时报。一份汴京时报,计有五千余字,直接使用未经裁剪的纸,一张纸便能印两到三个板块,可惜不能印正反两面。再加上其他一些修饰和排版,一份汴京时报,有五张纸的样子。 书房里的邓老头,带上手下全力开动,在保证不错字的情况下,每人一天最多三百字,八个人,三天便能刻完。一边刻一边印,书坊刚好能保证汴京时报五千份的刻印。但为了有缓冲时间,陈初六决定让书坊提前十天排版,也就是十天后的报纸已经刻好板之后,才能发印今天的。 人员、流程皆已经定好之后,陈初六将汴京时报的编辑聚在一起,开始商议如何充实各大板块。 第一刊,尤为重要。 第六百四十八章 汴京时报 六大板块三大专栏,六大板块各有主编、副编一人,专栏主编是陈初六,各有一名副编,加上刘沆、高阳、徐良骏、何健京,共有二十人在这编辑部。二十人在陈府会揖,又把欧阳修等社副请了过来,济济一堂,商议汴京时报的第一刊。 众人热热闹闹的交谈,欧阳修等人埋头在应考之上,许久没出来,对报纸一事,虽有耳闻,但并不知道具体。徐良骏每人发了一份空白的报纸,给大家一讲,众人方才明白,这是要做文教啊! 陈初六缓缓走了进来,坐在上首,底下的人皆是安静下来了。陈初六先与欧阳修等社副见礼,问候学务如何,随后又与诸位主编、副编见礼。 礼毕,开口道:“在坐之人,皆是与我志同道合的,近日来,我在朝野之上,倡导事功之学,全赖诸位鼎力相助,方能使得我的主张在朝野有一席之地。在此,陈某向诸位道谢了。” 陈初六起身,向大家长揖,其余人也不敢坐着,站起身来回揖。等众人坐下,陈初六又道:“事功之学虽是我的主张,但并非我的私物,此乃天下之公物。就好比山中的美玉,陈某不过借众人之力,将美玉从山中取出来而已。” “但再好的美玉,没有经过雕琢,也只是顽石一块。即日起,陈某也要借众人之力,将美玉雕琢好!事功之学到如今,只有我的只言片语,尚无成规。这汴京时报,便要成为事功之学的口舌,告诉世人什么是事功!” 陈初六此言一出,大家都是振奋,附耳倾听,陈初六笑着道:“世人常言,我等书生口头言事功,实则无半点功勋。蒙赵官家恩赐,论我功绩,赐我国士之名,世人不再说我无功绩。可诸位,却是仍然是书生。于是我想,难道书生就不能事功了吗?” 底下的人都是交头接耳:“书生能否事功?当然能,可以回乡教书嘛,教书育人,为圣人传道,也是事功!” “不错,教书育人,便是我等书生事功之道。但教书育人,有开蒙授字,亦有传道解惑,所育之人,少哉,不足以为世人重视。何况,我等要考取功名,总不能回乡教书吧?” 众人笑了笑,陈初六却又道:“汴京时报,坐不垂堂便能够教书育人,而且是教化万民,不止读书人、就是普通老百姓,也能教化。为何?诸位请看,汴京时报六大板块。” “这第一个板块,乃是时政时事。载朝廷政令一篇,旋即以白话、加史例解之,告诉百姓利弊得失,让百姓能认同接受。载时事一篇,此时事皆国之大事,如何处受灾、科考名次、边关战事、汛期将至等等。” 欧阳修闻言笑道:“知应,这板块不错,看似是为了普罗大众,但实际上却是教导底层百姓。百姓不解朝廷政令,使得地方官吏随意曲解,若是时报能解之,地方官吏便无法愚弄百姓了。” 陈初六点了点头:“这第二个板块,便是古今诗文选,选用古文一篇、时文一篇、古今诗词各一首,并批语注释。” “知应。”李云平不解地问道:“这古文好选,可批语注释谁来做?此外,这时文又该如何选用,谁来批改?” 陈初六解释道:“这个便只能央求诸位赐文了。诸位可选古文批注,然后交给这个板块的主编,便可以登报了。其余文章,也是如此,乃用诗社内外的人赐稿。” 大家都是明白的点点头,李云平又问道:“那时政时事,不用别人的稿子嘛?” “不用,时政时事,过于敏感,咱们得斟酌人选和文章,避免飞来横祸。” “这第三个板块,便是奇闻白话。这并非是给读书人看的,而是给所有粗通文墨之人看的。载故事一篇,如神鬼妖狐、奸情人命都可以,但须能劝人向善。载奇闻一篇,乃是汴京亦或是其他地方发生的真人真事。两篇文章都用浅白之语,不做过多批注。” “笑林广记,载笑话数则,宜用白话。工农巧技,则载两篇劝课农桑、如何节俭、怎样增产、改进工艺这些贴近百姓生活的妙招。佛道医乐,则是杂门道,什么都可以加进来。” “我明白了!”颜子义笑着道:“知应的这六大板块真是妙哉,上至士大夫,下至庶民,士农工商皆有文可读!如此,汴京时报便会有人可买,而且能让百姓养成好学之风!” “嘶……”陈初六惊讶地看了一眼颜子义,这人有点眼光啊,陈初六办报,就是为了开启民智、传播知识。一张报纸教化不了很多人,但里面好玩有用的知识,却可以吸引百姓来识字。 西方借着活字印刷术,大量的传播知识,这才有了文艺复兴。但华夏的字太复杂,活字印刷术的红利不明显,所以只能想陈初六这样,吸引百姓好学,才能开启民智,如此循序渐进,将来必有华夏的文艺复兴。 六大板块,前两个是充门面的,是求生欲在作祟。中间两个,则是吸引一批肯花钱,花得起钱的主来买报,赚钱,扩大影响。最后两个,才是重点,陈初六要将阿拉伯数字、某些现代科学技术给藏进去,做到润物细无声。 夸赞了颜子义几句,陈初六继续说下面三个专栏:“称颂皇恩,大家也都明白,是给咱们汴京时报带个护身软甲。朝廷若是想封了咱们的汴京时报,也不能说时报一无是处,只要不是一无是处,那就是还有可取之处。既有可取之处,那就有死灰复燃之机。” “最后一个广而告之,乃是汴京时报的营收之法。本报既要能教别人事功,自己也要能事功。” 席间,包拯有些疑惑,指着这上面道:“还有一处专栏,必言事功之学,这是什么?” “这是本报的精华所在,我会在此阐述事功之学的相关理论,亦或者事功之学的成功例子,诸位也可试言之。别的地方,若有不同于事功之学的文章,也可以刊载,唯独此处,只能言事功。” 陈初六环顾一周道:“诸位,汴京时报的首刊,意义非凡,所载之文章,也应当有开山之状!” 第六百四十九章 诸葛孔明 只见欧阳修也道:“这汴京时报好似古代修史书一般,第一篇文章,自然是要气势恢宏,能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 “知应说这话,应当是早已经打好了腹稿吧?” 众人满怀期待地看向陈初六,而陈初六则一一扫过众人,等到场中完全安静了之后,他站起身来,一股指点江山的气势,语气却十分平缓,问道:“诸位可知何为道统?” 席间站起一人回到:“道者,天道也;统者,所以传道之正统也。” 只见又站起来一人道:“晚生补充一点,晚生以为,道统之说当从韩文公之语。儒者之道,即是“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谓义,由是而之焉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 “统即法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孔孟以下,唯有韩昌黎乃是正统!” “说得不错。”陈初六点点头,道就是“仁义道德”,统是传承的脉络,从尧舜禹开始到孟子。韩愈以为,孟子之后,儒家的道只留心法,不见心传。但宋儒以为,韩昌黎是孟子之后的儒家正统。 道统之说,便是韩愈提出来的,韩愈是唐代有名的“卫道者”,韩愈更是程朱理学的思想源头。不过,韩愈是卫道者,可到了宋儒这里,就变得僵化虚化了。坐而论道、存天理、灭人欲,这是程朱理学。 孟子以孔子的正统传人自居,韩愈以孔孟的正统传人自居。朱熹以为,韩愈之后,是周敦颐和二程继承了正统,而周敦颐与二程之后,就是他继承了正统。除了他的正统学说,其余的便都是歪理邪说。 理学于国无半点用处,发展至明末,虽是暮气沉沉,但盘根错节,难以撼动。 历朝历代想要挑战理学地位的人,都先攻击理学的正统。张士逊就指点陈初六,要找到他这个事功之学的正统,也就是传承。若是找不到,那这事功之学,就是突发奇想的学说,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成不了大气候。 清谈家以韩愈为正统,陈初六自然不能再以韩愈为正统了,可韩愈又是卫道者,且是古文运动大家,如何摆好韩愈的位置,也是他面临的问题。 只见陈初六沉吟了片刻,看着众人道:“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乃是事功之学的至高追求。这四句话,也是广受在世名儒所肯定的,然此四句是源自哪位圣贤的学说?”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谁知道啊,你十几岁的时候,忽然叨叨这么一句,然后天下人都跟疯了一样,把这个抄录十遍,墙上贴一张,枕头下垫一张,四张炒肉,四张煲汤。 这四句话源自哪位圣贤?还不是源自你喽……众人心想,难道陈子的意思是,让我们当面夸他圣贤?这也未免有点不要脸了吧…… 只见陈初六接着又道:“事功之学,传承自诸葛孔明。” 此言一出,仿佛是平静的水里,丢下了一颗巨大的石头。众人都是心想,诸葛亮虽然是名相,辅佐刘备也是忠心耿耿,可他连儒学著作也没有,怎么可能传承自他呢? 若说传承与他,还不如说是传承于王肃(孔明cp王朗之子,通世大儒)。 见大家都是震惊,陈初六的神情却是一点波动也没有,他接着道:“诸葛亮之上,乃是张良。张良之上,乃是荀子,荀子之上,乃是子贡。事功之学的道统,以及四为句的来源,便是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子贡、荀子、张良、诸葛亮……” 在场之人,无不嘴角抽搐。争议最大的,也就是张良和诸葛亮了,大家心想,这俩人是不是跑错了剧场? 可陈初六不容大家提问,便开始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觉得张良与诸葛亮,要么是兵家,要么是法家,绝难以是儒家,自然我等道统,不能传承自他们俩?” 大家点点头,只见陈初六道:“不止此二人,古耕莘伊尹,钓渭子牙皆为儒者,虽不审其生治什么经典,却有匡扶宇宙之才。后世所谓大儒,不过寻章摘句,数黄论黑,于笔砚之间舞文弄墨也!” 事功事功,当然是要重事功了,伊尹辅佐汤,姜子牙辅佐文王,张良辅佐刘邦,诸葛亮辅佐刘备,这都有安邦定国平天下之才。诸葛亮虽然差了点……说白了,这就是事功之学中取得最高成绩的人啊。 那张良、诸葛亮他们是不是儒者呢?是,不仅仅是,而且是更加正统的儒者,因为儒者的学说传承自尧舜禹,尧舜禹就是事功之人。 在他看来,尧舜禹是事功之学的鼻祖,他们要么定四时历法、要么定律法、要么治水,总之做了很多平天下的好事。不止尧舜禹,汤和文武周公,也都替天行道,安定了天下。 可到了孔子的时候,天下人都不肯事功,只顾着争夺名利,所以孔子周游列国,都没有拿到offer。孔子传承的的本事,一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务实”,一部分是“务虚”。 子思、孟子、韩愈他们继承的那一部分,是务虚。子贡、荀子、张良、诸葛亮继承的这一部分,则是务实。务虚当然有著作,务实就不一定有了。除了荀子以外,其他人都是通过身体力行来继承事功之学的。 身体力行难道不比寻章摘句更加有说服力嘛? 张良、诸葛亮疑似兵家、法家,是因为他们把兵家、法家看做是“器”,也就是工具。但他们的目的,则都是儒家所倡导的“道”。 事功之学,便是以道御器! 陈初六这一番理论,既维护了孟子、韩愈的地位,不至于把清流全部得罪,同时也拔高了儒家的地位,在路人缘上可以说是十分友好的。 “上承尧舜禹之先王之道,自孔子始,事功与清谈分流。孔子、子贡、荀子、子房、孔明这一脉便是我等的道统。韩昌黎有言,孟轲之后,儒家心法不得传,此谬误也,事天下功乃是儒家心法。” 第六百五十章 各方读报 道统一出,事功便有了理论支持! 陈初六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有攻有守,从孔子开始,另辟蹊径,如一条鞭抽下来,在众人心里劈出了一片新天! 事功是心法,经学是心传。事功是外王,经学是内圣,内圣是为了外王,外王才是先王之道的目的和追求。 事功之学,有了祖宗。 “子贡……荀子……”众人反复咀嚼者陈初六的话,一时间无法从思绪中抽出来,小半个时辰之后,方有人仰天长叹,醒悟过来。 天圣四年秋,九月初一,汴京时报出版,头版头条大文章,是赵祯和王曾的对话。 壬申,命翰林学士夏竦、蔡齐、知制诰程琳等重删定《编敕》。 帝问辅臣曰:“有人说,先朝诏令不可轻改,是这样的吗?” 王曾曰:“此奸人愚弄陛下的。咸平年间,先帝就删改太宗朝诏令,十存一二。简化政令,使百姓方便有何不可?” 帝深以为然。 然后从史书上取出一个例子,支持王曾的话,并且大发议论,朝廷这个政令对普通百姓有什么好处。 一篇时事:淮南转运司奏报曰,楚州北神堰、真州江口堰修水闸成。 …… 当然,对于四为诗社的社员来说,他们l觉得激动人心的,便是事功栏中的“事功道统论”一文。 陈初六那天跟大家解释了一番道统之后,严厉禁止大家传只言片字出去,说什么一旦传出去了,就没人再买报。 他们憋啊憋啊,到了今天,就跟洪水开闸一般,抢着自己掏钱买了一份报纸,撒欢儿跑茶馆里头去炫耀了。 其余社员,便拿着报纸上街卖报! 汴梁城中,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群长衫读书人,各自捧着一摞报纸,脸上洋溢着笑容,不顾斯文形象,大声吆喝。 卖报!卖报! 汴京时报!发印首刊! 买报送陈初六亲笔签名! 三元状元押题省试三百题,能不能考中就看汴京时报! 城西头王寡妇秘闻,是道德沦丧,还是人性扭曲?汴京时报为您揭晓真相! 农家养猪有诀窍,一年多长三十斤! 一群读书人如此上街吆喝,本来就有看头,仔细一听他们喊的话,路人一个个都心痒痒起来。 “读书人,给我来一份!多少钱呀?” “不贵不贵,只要三十文,也就是您一顿饭钱哩!” “三十文?这么贵!” “不贵啊,这位贵人你想,里面这么好的东西,才只卖三十文,这又不是看一眼就没了,你还可以卖给别人嘛。” “读书人,我不识字可不可以念给我听一听?” “这位老乡,进城卖菜吧?您去四为诗社,那里有一个读报亭,您可以去那里听报!” “哎哎哎,那要钱吗?” “三十人就开始读一场报,每个人只要一文钱!” “咦!才一文钱!俺也要去听,怎样才能让俺养的猪,多长三十斤肉~~~” 一处雅苑之中,赋闲在家的陈执中正在读书,听到外头有人嚷嚷,皱着眉头问道:“此等地方,如何来了叫卖之声?” 底下有人回到:“回老爷的话,这不是小商小贩在卖,是几个青年学子在吆喝。” “读书人?真是有辱斯……” “听说还都是四为诗社的!” “……斯w……去买一份过来看看……” 小厮应了一声,跑出去买了一份过来,陈执中与在场的一些闲官文人,看着这份《汴京时报》都是颇为惊奇。听了小厮的介绍,有人回到:“此报总编是陈四为,卖报的是四为诗社,陈四为这群徒子徒孙倒是真的甘愿为其所使唤。” “是啊,在街上公然叫卖,这和商贩有何区别?陈四为有些话说得好,功劳也是有的,可他这样做,岂不是弄得汴京仕林乌烟瘴气?” “且看这报上写了些什么吧!” 陈执中领着众人读了起来,六大板块并非是按照顺序下来的,而是相互穿插其中的。陈执中等人一时皱眉,一时点头赞许。不止他们,汴京的许多茶馆,都在对汴京时报议论纷纷。 哪怕大内之中,也很快出现了汴京时报。一份汴京时报,很快递到了赵祯的案前,王中正知道这位少年天子,十分喜欢听汴京中的新事,特别是关于陈初六的,不论好坏都要搜罗来听。 “陛下,这是陈四为在民间创办的一种邸报,上面刊载了一些文章,其中还提到了陛下。” “哦?提到了朕?”赵祯十分好奇,拿了过来翻开报纸:“这是什么邸报?朕从未见过……你说朕在哪里,民间如何能议论朕?若是知应,倒也无妨,他必为朕得来民心……” 赵祯看到写他的那一篇时政,底下的评语夸赞他从谏如流,乃是少年英主,便乐了起来:“你看,朕早已经说了吧?” “陛下请再看后面的文章,似乎有些……” “怎么?”赵祯将报纸翻开来看,看到王寡妇命案,不由得皱眉了,在他天子脚下,出了命案,自然是不舒服了。但又看到后面的评语,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教化之用。 赵祯一时大笑,一时唏嘘,看这报纸,不由得看入神了。直到最后,看到一句“本报三至五日一刊,欢迎赐稿,润笔从优”,赵祯看着王中正吩咐道:“凡是这报印出来,都要给朕买一份,但有超过五日看不到报,你就小心自己的屁股!” “奴遵旨。” “唔……将此报,送给太后瞧瞧。” “喏。” 四为诗社面前,有一个亭子,陈初六将其改换名字,称之为“读报亭”。四为诗社中有贫寒者,皆可应聘读报人。每次读报,聚三十众,每人收一文,读报人读一次可得十文。 来这里听报的,大多数是穷苦百姓,三十文一份的报纸对于他们来说,委实有些太贵了,在这里听报,才是最实惠的。 只见读报人惟妙惟肖说了一个笑话,底下的百姓笑得前仰后翻,欢呼道:“这位相公真是少见,肯和我等平头百姓嬉笑!” 那读报人回到:“这不是我与你们嬉笑,是这纸上写的笑话,我只是照模样念出来罢了!” “呀?这四四方方的字,居然这么好玩?” “这,这个字念什么?” “这念作‘狐’,也就是狐狸,刚才所讲的美艳女子就是此物所化。” 第六百五十一章 引起震动 汴京时报一经问世,不到半天,便已经卖光了。只剩下几份,留存在四为诗社,当做纪念。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现在只是意识到多了个消遣,但对于汴京中的仕人来说,他们可是被这报大胆刊登的东西所震惊到了。 神鬼妖狐,奸情人命,这些东西,岂能拿到纸面上来书写?这不是有辱斯文,这是有辱纸笔! 但更多的人则是认为,这报纸真正做到雅俗共赏,而且又教化百姓的作用。就算其中有些文章你不喜欢,大可不看就是了。 同时,事功栏中事功之学道统论一出来,更是再度点燃了汴京仕人互撕的场面。 什么孔子的本事一共分为两部分,一个务实,一个务虚,这简直无中生有,强词夺理嘛! 子贡虽是孔门四圣之一,但却不如颜回,凭什么他能继承孔子务实的一部分?就算继承了,那也不如颜回,颜回才是孔门正宗! 荀子,呵呵哒,他也算是儒家圣人?他倡导性恶论,简直是流毒无穷,应当从圣人庙中扔出去! 张良?诸葛亮?不错,他们功劳是不小,一个辅助刘邦统一天下,一个功盖三分国。但他们追求的是儒家所追求的嘛?不是!他们只是帮刘邦、刘备满足私欲而已! 狡辩!全都是狡辩!歪理!全都是歪理! 汴京之中反对陈初六的人,看完汴京时报,跺着脚骂了陈初六几句之后,却颓然地坐了下来。这歪理是歪理,可这些歪理却真的能蛊惑人心,陈初六你真是千古罪人…… 支持陈初六的人,自然拍手称喝。经筵之上,陈初六舌战群儒,是事功之学打下了基业,如同房子有了基地。道统论一出,则是事功之学有了筋骨,如同房子盖了大梁。 子贡、荀子这俩人,在历代儒家的评价之中,都不算太高。子贡经商,虽然有才,但德行不如颜回。荀子是先秦最后一位大儒,但他的思想结合了法家思想,讲究王霸相杂,故而也被世儒所鄙视。 但陈初六这道统论中,却将他们的地位抬起来了,和颜回、孟子并列。一个继承心传,一个继承心法。 至于证据,陈初六没办法给出铁证,但好在清流也没有铁证。支持者不断找出新证据,反对者也不断反驳,这场辩论会一直持续下去,成为“月经话题”。 但这就足够。 只要能持续几年,事功之学就绝不会销声匿迹。 但有人也意识到了陈初六这道统论中的潜台词,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子贡、荀子、张良、诸葛亮一路传下来,这是事功之学的道统,而如今你陈初六提出这个,是不是在说陈初六在以正统自居? 这个问题,陈初六自然不会回答,因为他在忙着给给朝中的大佬送报纸! 人有见面之情,陈初六有了“国士无双”的招牌之后,就算心底不认同他的人,见了面之后,也会强颜欢笑。陈初六就利用了这一点,带着报纸送到了徐嘉志的门口。 徐嘉志不知陈初六造访有什么事情,打开门一看,只见陈初六笑道:“徐前辈,小子此次前来,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一番。” “岂敢,岂敢,你是无双国士,说请教老夫,老夫如何担待得起?”徐嘉志淡淡地回到,心底依旧在琢磨陈初六的来意。 “徐前辈如此说来,就是折煞小子了。”陈初六毕恭毕敬地道:“徐前辈胸藏万千圣言,小子之前不过呈口舌之快,若是徐前辈心里还过意不去,小子这就给您磕头认罪。” 话到这里,徐嘉志哪里还能拉着脸,陈初六跪到一半,他连忙扶了起来,扶得丝毫不费力气,似乎陈初六起来得比他的手还快。 徐嘉志哭笑不得,回到:“陈直馆不妨直言,找老夫有什么事情。” 陈初六将报纸递上去,把事功栏放在最下面,又将“古今诗文选”放在最上面,指着道:“小子想办一种刊物,每月写一些这个,印给学子来看,大家一起交流。这样比书本造价便宜,又能时时出新。” 徐嘉志一手拈须,一手拿过来看:“这办法听起来听新奇的,但……但陈直馆才华横溢,何须找老夫帮什么忙?” 陈初六长揖一下道:“此报成本有些高,若是卖不出去,小子便折本了。小子是请徐前辈说几句话,可教更多学子能来买,如此成本就降下去了。” “刻印之事,的确如此,多印一些,便能降低成本。”徐嘉志看完了陈初六选的诗文,点头道:“古文古诗,寓意很深,这时文也还不错,是年轻学子中的佳作了。此报既有育人之用,那本官责无旁贷了!” 陈初六早已经准备好纸笔,徐嘉志提笔写了“选材妥切、攻玉成美”八个字。陈初六乐呵呵拿着走了,徐嘉志觉得奇怪,又叫人去买了一份回来,再看其他栏目时,差点没气得当场脑溢血。 “这,这,这混账!竟然骗了老夫!老夫要参他,参他!” 就这个,陈初六成功骗到了徐嘉志的赞誉。至于王曾等人的夸奖,那就是更容易了。 三日之后,汴京时报第二版刻印发行。由于大家还没养成习惯,故而还是由诗社社员出去叫卖,但这次卖得更快了。上次用了半天,这次才用了半个时辰。 别的版块和栏目,自然是照常了,但“时事”却是写的汴京时报的成功发行之事。文末也没有批注,而是附上了一众大佬的点评和祝贺。 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平章事王曾发来贺电:祝愿汴京时报越办越好,早日印发过万! 尚书左仆射,枢密使,特进太子少保张奢祝贺汴京时报,赞曰:文教事功,万世之功! 银青光禄大夫,签书枢密院事,观文殿大学士…… 中书舍人、正奉大夫,徽猷殿学士…… 朝中各种学士的祝贺和赞赏,满了一整页的报纸,什么是牌面,这就是牌面! 可等这些人看到了报纸之后,差点没撕碎了,张奢怒斥道:“本官明明说的是,此报有些许文教事功之能,而文教乃万世不朽之功,此报尽微薄之力也!哪里夸他的报有万世之功?” 但汴京对张奢、徐嘉志等人的评价却出奇地好,和而不同,真不愧是君子! 于是乎,他们也不好意思反驳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金口玉言 汴京时报创办成功之后,陈初六给他加了很多“护持”,一时虽有人在私底下指责,可却还没有人敢在面上说汴京时报的不是。 四为诗社的人,可以将排版审文的工作接下来,陈初六就只需要负责最后的审核。陈初六手头的事情,轻松了一大半,研制火枪也已经进入了十分顺利的阶段。 药末,陈初六根据京畿火器营的配比,以及一硝二磺三木炭的原理,研制出了燃烧迅速,冲击猛烈的药末。 只是,这种药末有点危险,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点燃。陈初六将这些药末在房子的四个角都放一小包,这才放心下来。 “嘟嘟嘟……” 有人敲门,陈初六警惕地问道:“谁啊?” 陈长水的声音传了过来:“少爷,来了贵客……” “贵客?” “贵得不得了的贵客!”陈长水抑制不住激动:“少爷,赵官家上门来了,吵着要见你!” 陈初六一怔,打开门看了看四周,又将大门上好锁,边走边埋汰道:“怎么这个时候上门来找我,烦死这个小王八蛋了!” “哈哈!好大的胆子!” 从转角处,赵祯突然跳了出来,指着陈初六一副不解释清楚就弹你jj的模样,诘问道:“知应,你刚才说朕坏话,你说朕是小王八蛋?” “卧槽!”陈初六吓得退了一步,脑袋一片空白,当面骂天子,真特么刺激。 “怎么?还不知罪?” “这……”陈初六忽然急中生智,心生一计,解释道:“方才陛下听差了,臣说的是小王、八蛋,不是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这作何解释?” “小,是陛下少年,王,是王者之道。陛下于冲龄继承大统,至今大宋已是休明盛世,此乃陛下王道大行于世也!小王二字,便是臣从心里佩服陛下年少英武。” 赵祯微微颔首,等着下面二字的解释,只见陈初六不假思索,继续道:“八,是八方四海。蛋,卵也!天地之始,即为一卵,由盘古劈开。始又有本源的意思,谁为天下之本?陛下也!” “小王、八蛋,便是陛下顶天立地,行王道于八方四海,为天下万民所敬仰!小王、八蛋,是尊称,唯有陛下能用的尊称。” 陈长水听了,嘴巴凝结成了一个“哦”字,心说不愧是少爷啊,这口才,颠倒黑白,这脸皮,难倒南翔! 赵祯听了这解释,虽知道有些牵扯,但也是释然道:“这尊称,朕宁愿不用。知应,这次朕突然上门,确实做了恶客,朕过来,是想跟你谈点心事。” “嘿嘿,陛下到臣家里来,臣这里蓬荜生辉呢!”陈初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上次陛下坐过的椅子,臣拿去卖了一千贯。” 赵祯嘴里抽了抽:“知应,难怪你宅子换了一套这么大的,看来这其中,还有朕的功劳。” “岂敢岂敢,臣之所有,全仰陛下所赐!”陈初六继续拍着龙屁。 赵祯虽然听得舒心畅意,但也未忘了来此的目的,对陈长水挥了挥手:“去,给你家少爷端盆热水来洗脚擦手。” 陈长水一愣,这是天子之命啊,他结结巴巴:“小人,微臣,草民……” “直接去吧。”陈初六开口吩咐,陈长水才算理清楚了,转头走了。 见他走远了,赵祯终于掩盖不住脸上的欣喜:“知应,张美人有孕了,张美人肚子里,有了朕的皇嗣!” “呼……”陈初六也是欣慰起来,徒弟终于带出来了,问道:“时日多久了?” “恐有三月之久。” “哦?那和盼儿、巧儿二人的孕期相差不远。”陈初六又道:“陛下,女子有孕之后,不可再行房事,陛下血气方刚,更是要怜惜张美人腹中孩子,切勿莽撞。” “朕听翰林医士也说了的,会注意的,可朕岂有心思在别人身上,这几日都留在张美人宫里。” “其实,若是想行房事,也可以不伤到孩子的……” “知应,快教给我!” 陈初六摇摇头,看着赵祯有些鄙视的意思。后宫佳丽三千,却不肯大杀四方,偏要将就着来用。陈初六只好跟他说了一阵,什么螓首,什么笼根,劝他雨露均沾。 赵祯仔细听着,可比经筵上要专注多了。陈长水端来了热水,他才意犹未尽的把耳朵收起来了,这房中之术的传授,是他和陈初六之间的秘密。 陈初六把黑乎乎的脸和手擦了擦,赵祯觉得奇怪:“知应,你在做什么,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臣在习武,强身健体。”陈初六随意说了一句,又问道:“陛下,可还有什么事?” “哦,朕都忘了,正事还没说呢。”赵祯笑着道:“知应创办的汴京时报,朕看过了,朕以为此报,真是不错,虽然皇娘说上面笑林广记,有些荤俗。” 陈初六哑然失笑:“未曾想区区片纸,竟然深入大内,汴京时报之幸事!” 赵祯默然,随后抬头道:“知应,朕与王先生的对话,也刊登上去了。刚才来的路上,朕听到了许多百姓在夸赞简化政令的便利,朕这才知道了,什么叫做金口玉言。不是朕的一句话,多么威严,而是朕的一句话,都关系到万千百姓的生死祸福,这才是金口玉言!” 这下换陈初六默然不语了,到这个时候,他本该按照剧本,擦着眼泪感慨不已,然后拍一万个龙屁的,可现在他却只是深有感触,说不出话。 赵祯忽然道:“故而,朕,朕还想上一次报!” “什,什么?” “知应,张美人怀了皇嗣的消息,朕不想昭告天下,朕想通过你的报纸,晓谕军民!” 陈初六摸摸自己的脸,这,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嘛! 独家头版头条,比邸报还要独家! “怎么?知应有困难吗?” “没,没有!”陈初六笑着道:“臣这就让他们去削版重做,把陛下的喜事,告诉给汴京臣民。” “好,知应不愧是朕的肱骨之臣!”赵祯大笑一声道:“还有一事,朕命你明天去视廷议,朕想借知应的嘴,说一点朕自己的想法。” “哦?为何要借臣的嘴?” “嘿嘿嘿,那群臣子,只要朕提出来的,便是请教他们。哼,这次朕不当面说,让你传话,那朕的话就是圣旨!” 第六百五十三章 朕有一策 赵祯的几句话,让陈初六不由得震动了一瞬,小小年纪的赵祯,已经懂得帝王心术了呀。这些日子,除了军国大事太后还抓住不放以外,平日里的政务已经委托给了赵祯,但却是命赵祯与诸位大臣商议朝政,以师学为主。 有必要的时候,赵祯能做一点可左可右的小决策,过一把当天子的瘾。可到了决策大一点的事情,赵祯总感觉自己被大臣们掣肘。无论他提出什么,大臣们总要反对,而且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原因无他,大臣们不想让赵祯有话语权,更不希望赵祯养成君威。相权与君权之间的矛盾,只可以被缓解,但永远不能消除。虚君实相,这其实是最理想的状态。此外,如果赵祯真的“一言九鼎”了,那把太后放在哪里? 就因为这个,赵祯提出来的一些很有用的建议,也被大臣们否决了。可他们压得了一时,可能压得了一世?他们能阻止赵祯决策,可能浇灭赵祯那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赵祯见陈初六没搭话,便问道:“知应,这件事情可有什么困难不成?” 陈初六拱拱手回到:“陛下,臣身为经筵讲官,当属皇上的近臣,然而廷议却属于朝臣的职责。臣也担任过会揖的纪事官,从未参与过廷议,若是让臣去替陛下传话,似乎有些不妥切。” “……” 赵祯的脸色就沉下来了,思考片刻道:“那叫朕如何是好?满朝文武,也只有知应真是朕的臣子了。” “陛下,何不委派宦官前去?” “朕想过了,那些宦官不止被清流所鄙视,更被大臣们所看不起。若是让宦官过去,那还不如朕亲自去。唉……朕胸中真有一策,奈何不能说出来,不怕他们说朕不懂政事,就怕将这一策给雪藏了。” “陛下有何良策?” “前不久,皇娘给朕看了曹玮将军的折子,上面曹将军献策,在边关施行军民一体制度。这军民一体,与唐朝时的府兵制很像,战时为兵,闲时为农,朝廷免其人头税、田亩税、杂役,作为回报,边关军民平时则不要朝廷粮饷,只在战时需要朝廷给予钱粮褒奖。” 陈初六一愣,奶奶的,这不是之前自己给曹玮出的主意吗?怎么转眼成了曹玮的献策,再一转眼,成了“朕有一策”?陈初六心里苦,但陈初六不说,而是道:“此策设计赋税、民役、兵丁等地方,要政事堂与枢密院会揖方能决定,实为难矣……” 赵祯一边往前走,一边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朕才能请你出马,若真用以阉货能为之事,朕岂会来叨扰你?” “陛下知遇之恩,臣此生难报,所以咱们下辈子再谈这个行不行?” 赵祯不答应,陈初六只好道:“唉,但有一个,这件事情,臣不报能成功。同时,陛下若是派我前去,计策就有些明显了。那群朝臣,哪个是易与之辈?陛下若想成事,还须会一招,叫做借力打力。” “如何借力?” “呵呵,说来惭愧,朝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嫉妒我的帅气和才华,使得臣经常寝食不安啊。”陈初六十分痛苦地说了一句,随后道:“臣乃是词臣,按理不该有事功的机会的,那些人早就想把臣推到六部三司去事功事功,让那些真事功的人,揭穿臣实际上是一个无用之人。” “岂有此理?朕已经论功赐匾,他们还敢说知应没有功劳?” “唉,他们总以为那是臣的运气。真要是处理繁杂的政务,臣没有半点经验,是最容易出笑话的。”陈初六拱手道:“陛下,不如就借他们的力,将臣推到廷议人选之中,好似是被他们陷害了一般。” “哦……”赵祯想明白了,笑道:“好说好说,这件事情朕给你办了,等明日上朝,便有人会让你参与廷议的。此外,张奢已经上奏,说是要加强军备。这种事情,本就需要同政事堂会揖,所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臣……” “知应只需将曹玮的建言落实便是。” 陈初六只得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君要臣干嘛,臣不得不干嘛,要不是懒得动,掀了你的龙椅,劳资自己坐。陈初六送赵祯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道:“这小王八蛋,越来越有意思了。” “少爷,小王、八蛋真有那么一个解释?” 陈初六看了陈长水一眼,没说什么,而是道:“黑子,你老婆也快生孩子了吧?怎么没听你说起?” “少爷记性好,我那婆姨,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陈长水挠挠头道:“到时候还得请少爷帮忙想个名字,嘿嘿……” “你是当爹的,让我取什么名字?你自己肚子里的墨水也不少,诗经、春秋你也能通背,随意择两个字,不就行了。”陈初六忽然想起什么,嘀咕道:“雨溪的肚子也快生了。” 陈初六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这年一过到明年,就是满炕的娃了,再过三五年时间,陈家的娃就能满地跑,一家人看不住,只希望他们别打架就行。是夜,陈初六便去了王雨溪的房里。 次日,陈初六照常上朝。 汴京时报的事情,如今已经文武皆知了,加上“国士无双”的牌面,陈初六走路都带着风。一路上的人,都是拱手致敬,陈初六回揖道:“诸位大人,若得佳句,可赠陈某付梓时报,定有润笔回赠。” “好说好说,陈大人办的报,我等定是支持,只是陈大人莫要嫌弃我等才疏学浅啊!” 陈初六打完招呼,往前走了,身后这几个人却一下变了脸,只见一人冷冷地道:“瞧见没有,这就是小人乍富。他如今国士无双了,自然是忘了当年请教我时的恭敬之色了。” “哦?这位年兄,陈四为真向您请教过问题?” “那是自然……”那人摸了摸鼻子,要正色回答,却又忍不住失笑道:“当初他在右文殿当差,忽然内急,向我请教恭房在何处,当时他那恭敬之色,弯着腰,捂着肚子,就差哀求于本官了!” “哈哈哈……原来是内急……这算得什么请教。” “说笑了说笑了。他是有些小人乍富,但底子却是硬,简在帝心,国士无双,今后咱们还得巴结巴结他,至少得罪不得。” “是啊,是啊。” 最后两天了,求大家给老书《大酋长系统 》再投一票! 可能去水电八局搬砖,有老司机吗,带带我…… 第六百五十四章 挫败 “知应!” 陈初六正往前走,刚到大殿外,身后有人喊了一句,回头一看,原来是薛度。从前在右文殿时,此人对自己还算有些照顾。 “原来是薛前辈。”陈初六拱了拱手:“薛前辈,别来无恙?不知唤陈某何事?” “薛某哪里当得上这‘前辈’二字,知应叫我老薛就行了。”薛度拿袍袖扇了扇风:“多亏知应,本官已升为中书舍人。” “都是薛前……老薛你累功而至,哪里有我的功劳?” “累功是累功,但若不是我提了一句与陈四为私交甚笃,别人也不会给我这个舍人。” 陈初六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只见薛度拍拍额头:“瞧我这记性,知应,我来是有事相告的。枢密使张奢上‘加强军备’的奏折,圣后陛下责令枢密院与政事堂一同会揖,商议一个对策出来。” “让我去?”陈初六明知故问:“为何让我去,我不过一介词臣罢了,又没有任职事官的经验。” “知应说笑了,你乃无双国士,参与廷议,有何不可?”薛度顿了顿,又道:“知应,这话我算是带到了,薛某还有别的话要去传达,就先离开了。知应若有不解,可向参政鲁宗道、吕夷简问问,他们是政事堂的来谈判的。” 陈初六道了声谢,看着薛度的背影,微微叹气。这薛度靠着和陈初六的关系没升官,但却靠着暗地里骂了几句陈初六清新脱俗的话,这才被清流推举为了中书舍人。 让自己参与廷议,陈初六知道,这是赵祯在背后使人弄的。但具体是谁呢?鲁宗道?吕夷简?尚不得而知。 下朝之后,陈初六缓步走到政事堂,找到吕夷简,发现鲁宗道正好也在。陈初六上前见礼道:“下官陈初六见过二位参政,方才中书舍人薛度给我传了一个话……” “哦,是叫你参与廷议的事吧?”吕夷简招呼陈初六坐下:“这件事情是三司使那边的提议,我与鲁参政,也正好在说这件事。” “三司使……”陈初六低头想着,三司是宋朝掌管财政的衙门,三司使名曰“计相”,名义上次与中枢,但实际上谁也奈何不得了谁。三司使里面,陈初六真还不认得几个,只要一个盐铁使张茂直,还算有点关系。 “不错,这次议事,主要还是三司和枢密院,政事堂过去,只是把握大局而已。”吕夷简压低了声音:“你得了国士无双,自有人眼红。原本诸位职事官,都觉得你为事功扬名,是好事,现如今他们这些事功几十年的没奖励,你事功两年不到的却得匾,这叫人怎么不眼红?” “原来如此。”陈初六仔细琢磨了一下,知道了自己被列为廷议人选的另外一个原因。廷议之上,若是他干预过多,就是僭越,若是一语不发,就是胸无一策。这倒不怕,陈初六能把握分寸,就怕别人不论陈初六说什么都群起反对,廷议结束之后,邸报一发,百姓们看到的结果便是他没献一策。 鲁宗道淡淡地回到:“知应,这世间没有事事都顺意的道理,更不会事事都得利。你此番过去,当以朝廷的利益为重。你那些对个人荣辱得失的担心,则完全可以放下。” “这是当然,我只是怕身微言轻,就算以朝廷利益为重,也会被人所轻视,到时候反误了大事。” “廷议的时候,我等也会在场,自会帮衬你一些,你放心就是。” “下官明白。” 陈初六心里则是嘀咕,这还有赵祯交办的任务啊,转眼一些,赵祯是天子,他交办的任务,那就是圣谕圣旨,若是拿出这架子,谅他们也不敢随意轻视。 他转身走后,鲁宗道与吕夷简对视一眼,鲁宗道摇摇头:“这陈初六倒是真不慕名利,若真有人列于廷议,当是喜昏了头,谁还想这其中的凶险?” “是啊,此子心术绝不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这真是后生可畏。”吕夷简也感慨不已。 “只是……”鲁宗道从袖中拿出折子:“只是太后的意思,是让咱们再历练他一番。” “此子从为官之初到现在,一切都顺帆顺水,虽才华横溢,但未经历过挫败。古之成大事者,哪个不是从刀枪剑雨中淋过来的?” “挫败……想让他感受挫败,如何简单?西凉人、岭南刘家都败在他手底下……我们……我们两个管什么用?老夫还想着将子孙托付给他照顾照顾呢……” “难,难,这太难了。” 两个人连连摇头,手颤抖着拿着一份太后的密旨。 等到中午过了之后,门下省聚集了不少人。这廷议是会同政事堂、三司、枢密院一同议事,故而来得人多一些,平常都是二十多个,今天竟有四五十人。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谈论。 陈初六默默走了进来,环顾一眼,除了政事堂的几个堂官还认得,其余人各部主事、三司主事都不太认得。当然,脸熟是脸熟,名字与职位也还叫得上来,只是无话可说而已。 他站在一边不说话,可依旧是引人注目,旁的那些人,都是拿着余光上下打量,议论不止。 “今天这是雌鸡唱晓?怎么这词臣也能参加这廷议了? “莫非是因他说了几句事功的话,就真不知天高地厚,跑到这里事功来了? “纸上谈兵之人耳!” “他来事功,倒也无妨,不当他的路。可他若是真谏言成功了,岂不是他教我等事功?说出去,我等颜面何存?” 众人在议论着,但见一位紫袍大员,对着陈初六挥手道:“来来来,知应,到本官这里来坐。” 闻声看过去,竟然是盐铁使张茂直,他和陈初六莫非还有什么私交?若是如此,就不得不对陈初六另眼相待了。这些职事官顶头上司是三司使,有三司使罩着,与中书省的人争起来也是不惧。可若是跟三司使对着来,给他们十个八个胆子,也是不敢。 陈初六走了过去:“大司农,失敬失敬。” 张茂直晃着腮肉,笑道:“知应无须多礼,近些日子,怎么不到本官府上喝茶了?本官还有好几件事情,要向知应请教呢。”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投向陈初六。 第六百五十五章 增强军备 门下省廷议,站在这里的四五十人,看着陈初六和张茂直“相谈甚欢”,都是暗自惊讶。至少来说,盐铁司的人,是不敢再动陈初六分毫了。陈初六的心里,则是对这张茂直佩服不已。爬到这个地步,真成了精,什么也瞒不过他。 张茂直倒是没有说破,只是说陈初六此番来了,其后必有高人指点。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初入廷议者,必有傲气,走步挺胸昂首,虎虎生风。可知应走进来,却谦卑有加,不急于去逢迎巴结。由此可见,知应比其他人高一眼,看到了廷议之中的凶险,故而如履薄冰。” “知应既看到了其中的凶险,就应该力辞不来,可知应却知难而进,这是为何?要么是为天下计,想要献胸中之策略。可这样的人,常常自傲不已,是绝看不到廷议的凶险。故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知应背后有高人相助,知应有退路、有底气。” “知应,本官说得没错吧?这廷议之凶险有多大?” “呵呵呵……不大不大,不过是一时丢了面子么。”陈初六摆摆手,张茂直潜台词是,凶险有多大,背后的高人就有多强。参政、相爷、枢密使,其中有一个肯力助陈初六,今日之凶险便烟消云散,何况陈初六之背后,更有太后、天子相助。他张茂直早看出来了,故而热情招呼陈初六坐下。 “大司农的眼力,令下官佩服。” “什么佩服不佩服的,在这盐铁司摸爬滚打,眼里差的早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这眼睛呐,既要看人,又要看己,这才会越老越妖。” “受教受教。” 正说话间,从外面走入三人,只见张奢在这其中,另外两人与他不是很和善,似乎三人刚争吵过。另外两人,陈初六也认得,一个是度支使贺飞驰、一个是户部使甘宏旷。 贺飞驰一脸怒容走到张茂直这里,忽然指着陈初六斥道:“你是什么人,敢坐在这里?!” 众官员在一旁偷偷笑起来,不是贺飞驰不认得陈初六,是因为他眼神不好,看不清楚,加之陈初六今天没穿他的黄狮子服,只是穿了一件小绿袍。这廷议上,极少出现绿袍,大多数都是绯袍,加上一小撮令人艳羡的紫服。忽然一个绿袍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这怎叫贺飞驰不生气? 大家以为要出笑话之时,陈初六却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道:“下官昭文馆直馆、经筵侍讲陈初六,这厢有礼了。” 张茂直也在旁边打趣道:“贺半瞎,你连无双国士也不认得,你这眼睛还留着做什么?” “张胖子,你别以为你那贼眉鼠眼多厉害!”贺飞驰反唇相讥一句,又转向陈初六道:“原来是陈直馆,本官眼神确实不佳,未曾想行你也来此,多有得罪。” “贺度支日夜操劳,以致于耳目俱疲,真令下官佩服!但贺度支的耳目,可是朝廷依仗的耳目,要适当休息呀。” “陈直馆言重了。”贺飞驰笑了道:“坐坐坐,陈直馆请坐。” 陈初六于是又坐下,一旁等着看好戏的官员,都是心里呸了一句,什么无双国士,明明是无双马屁精,见谁都拍马屁!慢着,刚才陈初六怎么拍马屁来着?句式、用词、语气,都要好好记在心里。 “行了行了,都不用互捧了,张奢那老小子,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在咱们身上剜一大片肉。”甘宏旷对另外两使道:“张胖子、贺半瞎,张奢这一动,可是要动咱们三个人。” “甘老抠,你管着天下钱粮赋税转运,难道张奢都搞不定?” 张胖子、贺半瞎、甘老抠,陈初六听着这三人互称小名,心中忍俊不禁,面上却还绷着脸。三人议了一阵,也没议出来一个所以然,但廷议已经要开始了。 鲁宗道、吕夷简姗姗来迟,坐在了上首,右手旁张奢一人坐着,左手旁三司使并列,其余人各有位置,但陈初六却没有位子。殿上负责安排次序的礼部官员额头上冒着冷汗:“陈直馆,从来没有词臣到廷议中来过,下官不知如何给您落座。” 陈初六还未说话,吕夷简忽然拿手一指,开口道:“将陈直馆的座位摆在这里。” 众人一看,吕夷简指着张奢旁边的空地,心中皆是一惊,怎么着,今天吕参政没睡醒? 那礼部官员咽了咽口水问道:“敢问吕参政,将陈直馆落座在何处?” 吕夷简皱眉道:“就落在本官右手旁,居于枢相之上。”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大家看向吕夷简的眼神,都是变了。都知道你和陈初六私交甚笃,可也没必要这么公开捧他吧?居于张奢之上,这是捧杀陈初六还差不多! 但吕夷简的话,那礼部官员不敢不听,迅速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放在张奢前面。陈初六知道吕夷简不会害自己,便走上前安然坐下,这时吕夷简又道:“奉上谕,昭文馆直馆陈初六监听廷议!”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次廷议,不见阉竖到此,原来赵官家是派陈直馆来监听的。” “这倒是有些道理,陈直馆乃是天子近臣,来此监听,便犹如圣上亲临,坐在那里还算委屈了他。” “的确是如此,这次他一句话不说,倒也无妨。” 张奢等人一语不发,冷冷地看着,他们心里,却是在摩拳擦掌,为接下来的口舌之争做准备。陈初六也没心情去估计这些东西,他还带着赵祯的秘密任务,要在这廷议之上,将这那军民一体的策略办好。 众人坐定,张奢眼神扫过一名枢密院堂官,那人心领神会,手持一本,站出来道:“边患日重,而边军战力渐弱,枢密院议增强军备,陛下圣谕,命二府三司公议此事。” 这话说完,便有人站了起来:“枢密院掌管兵马操练事宜,如今边军战力渐弱,真不知枢密院在做些什么东西!” “不错,这分明是枢密院的职责所在,枢密院当整顿军务,操练兵马,提高边军战力,为何要劳烦两府三司?” 张奢淡淡地一笑:“边军战力渐弱,此乃多方所至,非枢府所能扭转。枢府之过,陛下早已训斥,让两府三司一同商议,是陛下的圣旨,尔等何以问这些,难道是想抗旨不成?” 底下一众站起来反对的官员顿时哑口无言。 第六百五十六章 本官只听不说 枢密院的过错,天子早已经责成过了,让大家商议解决此事,是天子另外的命令,难道你们还有条件不成? 想要起哄的众官员皆是偃旗息鼓,但仍有一人起来道:“陛下的旨意,我等自是要遵从,但此事还需怎么议?既是枢密院之责,当由枢密院一力处置。” “兵者,国之大事,若是你们都同意由枢密院统领督办,那本官就是上呈奏折,由本官一体节制二府三司了。” 张奢一语,那人气呼呼只得坐下。张奢站起来环顾一周:“陛下圣旨已经道明,让两府三司共同商议,诸位同僚,请勿再多言他事,误了朝廷的正事。” 说完,他看了一眼三司那边,意思是,你们三个人都不是我的对手,那些徒子徒孙,就别来丢人现眼了。 场面一度安静下来,陈初六看着底下的人,皆是垂首不语,偶尔交换眼神,心里颇有些不同寻常的感受。 这就是居于人上的滋味,难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成为名句,这真是道出了封侯拜相的个中滋味。 “唔……”鲁宗道抚须道:“军备的事情,中书与三司都不曾接触,总体方案,还得枢密院拿一个出来。” 枢密院的主事互相看了看,从中走出来一人,道:“自先帝北征之后,禁军未有募兵,枢府虽操练勤劳,但奈何士卒年老体衰,不堪重用矣!吾等所议,乃是吐故纳新之法,增募兵员之法。何为吐故?是将军中年老、残疾士卒裁汰,每厢军裁汰两千人,另募三千新兵,加以训练。此外,五年如此一轮,可保天下兵马常健矣!” 这人说完,在场三司主事无不脸色大变,这一法,可算是动了他们的根子。 吐故,裁汰老兵,再不济也得安排土地房屋遣散费,这一大片土地,一大笔钱粮从哪里出来?还不就是度支司嘛。 纳新,就得从百姓之中招募青壮年,好不容易升起来的户口,这又得大减。每厢军多招三千人,全国得十余万人。没有户口,就没有赋税,没有役丁,户部司的日子就难过了。 三司是一而三,三而一的关系,度支司和户部司倒霉了,哪怕是看似无虞的盐铁司也得跟着倒霉。因为朝廷允许军队经商,还得给他们免税降费,这经营的范围,主要也就是盐铁! 主管钱袋子的三司,如何肯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很快便有人站了起来:“裁汰如此多人,若是不妥善安置,必会激起兵变。若是妥善安置,田亩住宅钱粮又如何拿得出来?” “不错,招募新军如此多,又该多付多少军饷钱粮?兵员益多,便是百姓负担益繁重,长此以往,不说兵变,早已经生了民变。” “本官虽不曾管过兵事,但孟子说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枢府此策,弄得朝廷百姓人心惶惶,谈何增强军备?” 枢密院的人当下站起来道:“非也,枢府已然计量过了。招募新军,用流民补充,如此不减赋税役丁。流民得食,亦无需军饷。裁汰老兵,则择其稍壮,编入厢军,其余放入漏泽园等地,给衣食而已。总体来说,所需费用不多。” “哼!说得倒是轻巧!流民,当今海内升平,哪里来如此多的流民?厢军,又如何要得了这么多厢军?” “这不正是要商量吗?” …… 陈初六看着枢府与三司各抒己见,心中也在细细思考。张奢想要增强军备,用的办法是扩军,人多力量大嘛,扩军自然是最直接的增强军备的办法。 但扩军一事,弊端极多,这样增强军备,无异于信鸠止渴。数十年数百年之后,宋朝兵员越来越多,然而善战之师却没有一支。 可张奢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这个,而是为了消除军队中吃空饷的问题。军队吃空饷,众所皆知的事情,这也不是张奢一任枢密使的错,是经年累月的弊端。张奢借扩军的机会,将空饷给除去一部分,补入一些真兵员,这的确能提高军队战斗力。 三司的人,未必不知道这个,他们反对,可能是还有一套他们自己的方法没说出来。陈初六冷眼旁观,只见两边的人叉着腰吵了半个时辰。枢密院的人少一些,有没有陈初六这种一个打十个的王者镇场,气势弱了下去。 鲁宗道适时制止了大家无意义的相互指责和推卸,静了下来,吕夷简侧过身问道:“知应,你可有良策?” 陈初六淡淡地回到:“呵呵,下官才疏学浅,应向诸位大人请教,只带来了眼睛和耳朵。” 吕夷简干笑一声,又试探性地问道:“陛下差知应前来,难道就没嘱咐交代几句?” “没有。” 陈初六依旧摇头,吕夷简叹了口气,放眼底下,拈须道:“方才三司的人,将扩军一策说得漏洞百出,莫非你们另有良策?” “吕参政所言正是!”户部司一人走了出来:“下官有一点浅见!” “姑且说来。” “下官以为,扩军之事,全然不用。自古有言,兵不在多,而在于精!裁汰旧军固然可以,可补其子侄入军,再加以训练,亦能增强军备。除此之外,强兵之法,在器、在将!” 鲁宗道与吕夷简听了,都是点点头,这个办法,至少听起来还不错,至少现实一些,便询问道:“在器,在将,这是何意?” “两军交战,弓弩远射者得利,刀枪尖锐者得利,车马便利者得利。故而,可令各地打造精锐兵器,送往边关,此曰以器强军!” “有句俏皮话,叫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若是统兵之将,不知兵事,便是千军万马,与冢中枯骨何异?然当今选将之法,大多荫补。” “武臣从横行以上,每年荫补一人;自诸司副使以上,每三年荫补一人,这些荫补子弟,上不得马,拉不开弓,试想这等人如何能为带兵之将?故而下官建议,仿唐旧制,增设武举,召天下善武之人,统兵为将!” 张奢听完,早已经鼻孔冒火,攥紧拳头,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三司使张胖子、甘老抠、贺半瞎相视一眼,怡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 第六百五十七章 本官补充几句 户部司那位提出的这一策可谓狠毒,一招便打中了张奢的七寸之处。 宋代重文轻武,大家都想当文官,可当文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家里总有几个不成器的子侄,便只好安排去当武官,至少是个官嘛,若能建功立业,也不算辱没家风。 文官不成器的子侄,想要当武官混着,武官的子侄,却只能当武官。 枢密院的诸位,哪个没点自己的人在军队里待着?这些将领,都是可以荫补的,荫补就是变了味道的世袭。 如此一来,军中将领职位,成了文武两派争夺的利益焦点。方才那人,提出来要行武举,选武举人当将领,这可算是公然掘枢密院的祖坟! 另外,打造兵器运往边关,则是他们三司负责的事情,朝廷拨款,张奢那里捞不到一粒米。老兵退休,儿子当兵,这则是迟早的事情,动不了户部司的赋税役丁。 可谓百利无害! 户部司立即受到全场人的关注,有的是佩服,有的则是恨不得对他剥皮抽筋!这一策,算是将所有武官以及枢密院都得罪尽了。 枢密院地人立即接二连三地站起来反对:“糊涂,白面书生,纸上谈兵!” “边关将士兵器时有补充,并无旧损,就算是将兵器全新造一遍,又能提升多少战力?世间岂有去简就繁的道理!” “唐之武举,不过如此,吐蕃来时,岂有一人能抵挡?可见武举之人,也是夸夸其谈之辈!倒是将领之子,耳濡目染,虎父无犬子啊,难道比那些花架子要差?” “是啊!你们以为要比你们这群废物的废物儿子要差嘛!” “你!真是有辱斯文!” …… 枢密院虽然人少,可到了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们自然不顾面子殊死搏斗起来,斥得三司的人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陈初六看得津津有味,这种场面,对磨练嘴皮子可是大有裨益呀! 若摒弃立场、利益关系、感情等因素,陈初六倒是更加偏向于后一种。 扩军是信鸠止渴,户部司的意见,则是走精品化路线。尽管因为科举制度本身的弊端,也不是长久之计,但却是要好很多了。 兵不在多而在精,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减少冗兵冗员,精兵简政,这倒是也符合陈初六的观点。但毕竟是涉及到别人身家性命的事情,这一招走得有点猛,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只可惜,华夏的历朝历代,都防兵如防贼。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要么弱化将领,要么弱化兵员,宁可不断扩军,也不愿猛纠兵弊。想要消除统治者对兵变的顾忌,这实在是太难了。 左边是精兵武举,右边是吐故纳新,鲁宗道与吕夷简两人,也只得左右为难,频频余光扫向陈初六,但陈初六却一直做冥思苦想状。陈初六在想,如果自己不干预廷议走向,那么最终会出现什么结果? 精兵武举,还是吐故纳新?看样子,精兵武举更加现实一些,但因为会涉及到武官的根本利益,鲁宗道与吕夷简为大局计,应该不会选,即便上报天子太后,也同样会不了了之。 吐故纳新,虽然难了一点,但最难的不过是“钱”字。陈初六深知张奢的目的,实际上是为了消除吃空饷的弊端,也算不算饮鸩止渴。若是能改良一下,各退一步,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数目和时间,估计就能通过了。 只见底下的人吵来吵去,最终结果正如陈初六所意料的,三司那边松口了,决定将两策合并。武举的提议去掉,吐故纳新的数目也折半,其余各项条件,也各自推敲斟酌了一番,最后争议之声渐渐息了。 鲁宗道与吕夷简最后拍板,将事情定了下来,正准备让大家署名的时候,忽然想起陈初六,又侧身问道:“知应,你可还有良策乎?” 众人以为这只是一句象征性的询问,可却不料,陈初六笑着道:“本官的确有几点要补充进去。” 鲁宗道、吕夷简对视一眼,心说这小子怎么突然改口了,刚才还说没带嘴巴过来,合着你现在用鼻子讲话?可就算他二人有意见,但在这场面上,他们不得不让陈初六“补充几点”,便回到:“既然如此,知应不妨说来听听。” 场上官员的目光聚焦在了陈初六身上,刚才吵得太过瘾了,以致于没有人在意一语不发的陈初六。 可现在大家都吵完了,陈初六忽然跳出来,是想做什么?做总结陈词,一举夺得最后的胜利?好你个陈初六,吃相竟然这么难看!不管那么多,只要你敢说一句,不论什么,我们都力驳之! “若是有说得浅薄的地方,还请诸位见谅。咳咳……”陈初六清了清嗓子,站起来看着大家,不急不缓地道:“圣人云,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这话是孔子说的,意思是君子教导百姓一段时间,就可以武装成兵戎抵御外敌了,若是不教给百姓战斗,就如同丢弃了这个国家。不论陈初六说这句话干嘛,但这是圣人之言,他们岂敢反驳?刚要开口的人,只得张着嘴说不出半句话。 “……” “外敌入侵,边关将士固然马革裹尸,但外敌所到之处烧杀抢掠,边关百姓能幸免嘛?正所谓家国天下,无国岂能有家?那么镇守边关,抵御外敌,仅仅是边关将士的事情吗?” “……” 场上官员又变成了大嘴猴,他们想了想,发现这句话也无从反驳。 “既然抵御外敌,与边关百姓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那为何不与将士们一起戍卫边关?既然军民皆有守土之责,那为何不‘教民以战’,使得军民一体,共同戍卫边关?” 大家听了这个,心里想着,这与增强军备有毛线关系?若是大家都拿着刀剑去守卫边关了,那谁来种地?谁来织布?没人种地,没人织布,那边关的人吃什么,喝什么? 看到了陈初六话里的破绽,有人在席间冷声道:“陈直馆之言,真是笑话!” “咦?那你怎么不笑?” 第六百五十八章 民兵新政 “可笑,未必要笑。”那人倒是没被问倒,而是反唇相讥道:“就好比陈直馆刚才说了没带嘴巴,现如今又在这里指手画脚一样。陈直馆,你们做词臣的,难道都是出尔反尔之辈?” 这人偷偷的看了一样吕夷简和鲁宗道,发现这两人并没有说什么,说得更加的起劲:“百姓缴纳赋税给朝廷,朝廷拿百姓的钱养兵便是为了御敌,何以言百姓不曾御敌?天下有百业,人人当各司其职,陈直馆之说,真乃是当世许子!” 许子是战国时农家的名人,他的主张是人人都应该自己耕种,哪怕国君也不例外。但孟子却讲,如果人人都耕种去了,谁来织布,谁来做铁匠,谁来做木匠? “陈直馆刚才说了,若有不对之处,可以指正,那我有一句话,请陈直馆细听。唔……你还是回你的昭文馆当词臣去吧!” 底下的人乘势而上,对陈初六大加攻讦,但吕夷简和鲁宗道并未制止,而是看着陈初六,心中也有些不满,谁叫你这时候跳出来的? 但面对这一群人的指责,陈初六倒是一点也不慌乱,反而是风淡云轻地一笑道:“大家先静一静,不要急,听我把话说完。前几日蒙赵官家召见,谈到富国强兵之时,陛下如此对本官说过……” 陈初六顿了顿,看底下那些骂人的官员,又一次怔住了,仿佛吃红枣堵了喉咙眼一般。鲁宗道和吕夷简本来在拈须坐看陈初六被骂的,听到这句话之后,差点没将胡子给扯掉。 这是陛下说的,怎么不早说? 当下,二人率先站了起来,与众人一起拱手道:“臣等伏听陛下圣德之音!” 陈初六见此,特意停着不说话,须臾之后,才道:“诸位大人无须多礼,这些话只是陛下与本官随口说的罢了。” “陛下金口玉言,出口即是圣旨,我等不敢怠慢。”吕夷简恭恭敬敬说了一句,又接着道:“但今日领旨议事,如此站着,恐怕多有不便。大家都坐下吧……” 众人这才坐了下来,陈初六心里笑了笑,果不其然,赵祯的话被这么转述一下,这些人便不敢有什么异议了。这样也好,那就扯虎皮做大旗,陈初六讲到:“陛下这样教导本官,朕修明德,内安九州。增强军备,外御戎狄,不戍边关者,不足以保九州,不戍九州者,不足以保京畿。” “常有人言,边关之重,犹如人之体肤。朝廷收中原钱粮,输边戍卫,犹如心肺输气血,以致于发肤。然朕以为,边关与中原相隔数千里,输边之损耗甚大。外敌之患,首当其冲的便是边关……” 陈初六将军民一体的计划和盘托出,并解释了一番。边关受外敌滋扰最为严重,虽然有中原输边,也是难以支撑。同时,边关的赋税,根本没办法支撑边关的损耗,所以收一下、发一下之间,是徒增损耗。 如果能免边关百姓赋税,使其能什伍相结,战时为兵,平时为农,朝廷不过是免了边关百姓的赋税而已。免了一些本就“亏本”的赋税,换来可以大大减小输边的数目,同时还能增强边关的防护。 等这些说完,在场之人都是陷入深思,陈初六笑了笑又道:“方才所议,吐故纳新之策,与以器强军之策,本官自是以为可以。但这些皆是一时之策,唯有陛下所虑,才是长久之计。” 吕夷简和鲁宗道点点头:“不错,陛下所虑的确深远,臣等不及。然军民一体之策,如何推行,陛下可有明旨?” “陛下尚未面谕下官。” “那知应你可有计策?” “唔……有一两点,可以请诸位商量商量。”陈初六看着大家道:“边关实行军民一体,尚有些困难。一来是,百姓并未接受过训练,陡然拿起武器训练,耽误农时。二来是,百姓之中,也有奸佞之辈,若是使得这些人拿起武器,那就是祸而非福了。” “故而本官建议,吐故纳新之策中,裁汰的老兵,就在边关附近安置。边关战乱多,百姓流亡内迁者多,刚好可以填补边境的空户,如此便无须占用中原的土地了。这些裁汰的老兵,加上一些品行优良者,可以担任民兵,民兵可免赋税。每年冬季参与训练,发放武器,到春耕时回家耕种,如此便不误农时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从心里计较起来了。不占用中原土地,户部司乐了,民兵需要武器,度支司与盐铁司乐了,吐故纳新,枢密院乐了。 倒是鲁宗道摇头道:“兵归枢府,民归政—府,此祖制也。若是军民一体,该由谁来牵头管?若是免边关赋税,中原百姓大举前往边关,如何是好?” “鲁参政所言极是,但民兵与厢军类似,可以交由兵部管辖。边关免除赋税,也仅限于民兵,百姓考虑身家安危,也不会去边关减免这一点点赋税的。” 这一场会揖是三司和枢密院的大战,政事堂下辖尚书省的人过来,不过是陪同鲁宗道和吕夷简的。尚书省下六部,除了吏部、礼部外,基本就没什么有实权的了。兵权归了枢密院,兵部就是个打酱油的,眼下陈初六忽然提起这件事情,他们顿时眼睛亮了。 “是啊是啊,我等愿为朝廷尽效犬马之劳!” “哎哎哎慢着慢着……”六部中的“户部”也出来道:“民兵既是民,又是兵,的确不好管,不如让兵部与户部协同办理。” “民兵真是一个新东西啊,他们所用的武器,在平时保管,恐为不便。工部愿出来兴修仓储,帮助民兵储存。” “选拔良善之人成为民兵,自然要刑部出来办理了!” “吏部愿为朝廷遴选民兵教头,给予杂职,定以衔级。” 这样一看,大家好像都有油水可捞,只有礼部的人,在一旁支支吾吾,实在没办法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事情做。吕夷简看着这一个个站出来的人,都是自己手下,不由得惊讶,这陈初六下了好大的一盘棋啊! 第六百五十九章 各自得利 两府三司外加大理寺,基本将权力瓜分干净了。没权就没钱,所以谁荣升“六部”,一看不是礼部、吏部,那基本就是归为养老了。这个制度,一直延续到元丰年间,才有变动。 在元丰之前,谁想动这一块蛋糕,下场都很惨烈,比如王安石。但如今陈初六借曹玮的口告诉给赵祯,再然后借赵祯的虎皮大旗来这里提出的军民一体,实际上却是多出来了一块蛋糕。 这块蛋糕哪里来?是制度优势带来的。 军民一体减少了输边损耗,极大的减少了养兵的成本,这一笔钱拿来用在民兵之上。朝廷不亏,还能提高边军战斗力。这一笔钱,原来和其他部门都没关系,捞不到油水,现如今交给别人,对他们没有损害。何况并不是全交给别人,三司和枢密院都在这件事情中有利可图。 赵祯让陈初六搬军民一体出来,也只有从利的角度了。陈初六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些职事官吵起架来,可比那些清流要厉害多了。搬弄是非,曲解人言,他们才是老妖精。跟他们议哪个办法更好,这行不通。 可现在一来,陈初六这就是谁都没有得罪,还交好了一大批人,将原本没有实权的六部,带来了实权,对于他们,等于是天上掉下来了好处。六部上面是尚书省,尚书省背后则是政事堂,吕夷简和鲁宗道对视了一眼,这是陈初六给他们拉来了一块蛋糕嘛。 吕夷简拈须笑道:“知应,你这计策是不错,但边军数十万,也不是说说便能推行的。” “呵呵呵,吕参政,那下官还有一个提议。”陈初六又是拱手道:“边军人多,此制又是新颖,若贸然推行,出了事情,谁也担待不起。下官以为,可以在某些地方进行试点,找出此制的优劣长短,完善之后,再推行全国。” “有理,但本官也不能马上回复你。若是诸位以为可,那就并列在后面,一齐交给陛下,让陛下圣裁。” “我等并无异议。” “下官也无异议。”陈初六跟着大家一并长揖,然后将军民一体,写入了廷议的结果之中。这廷议结果,等于是官员已经同意,请赵祯批准,赵祯一批准之后,他们就只能按旨意行事。 赵祯没有出面,好处就在这里,把自己“请教”改成了别人“请求”,这反客为主之计,真是用得恰到好处。陈初六功成身退,廷议散后,那些官员才恍然大悟:“完了,刚才只记得盯着眼前小利,全然忘了反驳陈初六了!呀,真是失误!” “算了吧,你看刚才那场面,谁要是敢反驳陈初六,就会被其他人的吐沫淹死……” “有什么办法呢?他的提议,既有陛下的德音,本事也天衣无缝,于大家皆有利得,谁能反驳?” “其实不然,陈知应这番话也是有很大疏漏。” 本来往外走的众官员听到这个,都是停下了脚步,看着那说有疏漏的人,只见那人回到:“至于什么疏漏,本官也说不上来。” “……” “莫非是这位年兄心里不甘被那陈知应指手画脚?” “不不不……本官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过于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人不再卖关子,直接到:“陈知应这番提议,于我等,于朝廷,于百姓皆有益,唯独他自己无利可图!”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这……他不博得了一个事功的名声吗?” “是啊,但此事若不成,他这事功的名声不就狼藉了?若是为了名声,他宁可一语不发……” 众人垂首细思,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世上真有人不计个人得失为朝廷献言献策的?光凭这个,陈初六可以为文宗矣!众人摇摇头,默然地回了自己衙门。 廷议的结果,很快便呈送到了赵祯的案上,打开了一看,赵祯当下便乐了起来:“真不愧是知应,果真促成了此事!” “陛下,陈直馆在殿外求见。” “速速宣他进来,这怎么还生分了,求见什么?今后知应来了,无须求见,直接进来!” “喏。” 陈初六进来,赵祯大喜道:“知应,促成此事,你又是大功一件。朕现在就让皇娘批了此事,推行全国。” 陈初六一副我早知道你会这么干的表情,拦住赵祯道:“不可不可,陛下三思,此事乃是革新之策,恐颇多疏漏,推行全国,误了大事就不好了。” “这还能误什么大事?这不是百利无一害嘛?” “臣举一例。”陈初六细心皆是道:“民兵可免赋税,若是地方官吏为了钱财,将地方财主列为民兵,使其免税,到时候伤了的还是边关百姓。当大敌来临时,这些人也没有半点用。” 赵祯顿时懵了,从云霄跌入谷底,一屁股坐下道:“是啊,若是这样,什么军民一体,都成了空话。知应怎么不早说,若早知如此,朕就不让这计策出现了。唉……” “陛下勿忧,此事虽不可全国推行,但却可以在一些州府试行。选用一些清介有能之人,便不会事与愿违了。若是一点成功,便可以再试几点,最后推行到边关重镇,以点连成线,这才是循序渐进的可行之道。” “哦……”赵祯点点头:“那这清介有能之人,是谁呢?” “臣不知道,别看着臣……” “放心,朕身边缺不了知应。”赵祯在踱步了一下,忽然道:“成都府茂州知州似乎官声不错……” “陛下,无须求远,可在汴京附近推行。此事也非一两年能成的,或许这要耗费十年之功啊。” “京西北路有一信阳军,可在信阳军中推行,好,就这样了。”赵祯怕陈初六再反驳他的话,赶紧提笔在纸上写下信阳军三个字,然后将廷议接过交给王中正道:“去,送给皇娘,让皇娘准了这件事情吧。” “喏。” 赵祯走下台来,十分亲近地道:“知应,你说推行军民一体,要耗费十年之功,真这么长嘛?” 呵呵,光吏治这一项,就不知要费多少心神,陈初六如实道:“这是往少了估计,恐怕还要长久。” “还要长久?那朕英明神武,能不能减少一两年?” “这或许……能行……”陈初六看着赵祯的神色,意识到了一丝不好的征兆,这少年天子,似乎有点飘了呀。 第六百六十章 那个叫满清的大国 冲龄即位,至今十六岁的赵祯,说起来也是顺风顺水。上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太后帮着总览朝政,下有先帝留下来的一群肱骨老臣忠心相助,更有陈初六屡出奇招,帮他做成了几件绝世之功。 “臣岂敢居功,此事全赖陛下英明神武。” 这句话,是所有臣子都在说的,说得多了,赵祯似乎也有些信以为真了。陈初六看着赵祯对军民一体期望甚大的展望未来,他站在一旁,并未说话,心里头想,如何能劝诫赵祯呢? 赵祯自嗨了很久,发现陈初六根本没有搭理他,便回过头问道:“知应,你觉得朕说的没有道理?” 陈初六想了许久,这才回到:“陛下可知道赳赳老秦?春秋之时,秦穆公为五霸之一,但穆公之后,秦国霸业难续,积贫积弱,至秦孝公时,用商鞅变法改革。在史书上看来,商鞅变法之后,秦国便迅速强大起来了,但实际上,却过了一百三十五年,秦国也才一统天下。” “知应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陛下若想成不世之功,要有做秦孝公的准备。唯有准备做孝公,方能成始皇。” “这……”赵祯听了低头开始沉思,偶尔也看看陈初六,脸色不是很好,这时陈初六忽然又道: “在西域之外,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地方,叫做罗马。罗马以西,有一国曰法兰西、法兰西以西,有一国曰英吉利。英吉利之小,尚不及高丽也,其民愚昧无知,农耕犹如华夏千年之前。” “哦?还有此等地方在?”赵祯饶有兴趣地问道:“这等尚未开化的地方,知应是如何得知的?” “臣之前与那边来的人有过一些接触。” “哦,明白了,知应去岭南的时候,必定是见到过许多异族人。” “是啊,那些异族人,虽然蛮化未开,但却也是天道一脉。臣便听说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传说。除了英吉利、法兰西这等小国,在他们海的对面,又一叫满清的国度……”陈初六变着法的将近代史给赵祯讲了一遍,当然是到处改一改,然后当成故事来讲了。 从满清八旗入关,气势汹汹无敌于天下,到后来八旗子弟,一代不如一代,最后满清被英人大炮打开大门,后来遭受列强瓜分。陈初六讲这些,是告诉赵祯要警醒一些,不要故步自封,狂妄自大。 同时,也要让赵祯看到世界之大,不要以为大事都可以一日做成。若是直接说赵祯不行,那肯定得罪人,但这样一来,说的是这个世界很大,赵祯也不少愚笨的人,他很快便理解了陈初六的用意。 “后来那个满清,外忧内患,幸好国中尚有有志之士,揭竿而起,将他们的朝廷推翻。陛下,满清之兴,起于其行天道,满清之败,在于其逆天而行。古今兴亡之理,莫过于此乎?” 赵祯长叹一声道:“没想到啊,那个叫满清的,如此大国,竟然被一蔟尔小国给欺负了,真是不该。知应,你用心良苦,朕的确是有些急功近利了,但朕也只是想让大宋更加强大一些。” “陛下能这么想,真是我等臣子的福分。企者不立,跨者不行,不论是超前于天道,还是落后于天道,都只会被天道所弃。军民一体之策,还望陛下能懂得循序渐进。” “朕知道了。” “陛下,”王中正拿着折子走了过来:“太后依旧俯允此事,但稍做改动了。” 陈初六与赵祯咦了一声,都是接过折子来看,太后修改的几条,原来是将信阳军改为了边关的一处关隘。陈初六知道,那边刚好是西凉流亡百姓安置的地方。其余的启用兵部、户部等冷清衙门的提议,没有修改。 赵祯拿着折子,问道:“知应,皇娘的意思,是要在边关试点,是不是皇娘比朕还想得前面去了?” “太后处事向来周虑,恐怕除了面前这一份,还有别的令下达。” “唔……”赵祯点点头,对王中正道:“去吧,就讲此朱批交付政事堂、枢密院,让他们尽快择人实施。等等,让他们将这次赴边关试行的人,都叫过来让朕见见面。” “喏。” 王中正奉旨去了,赵祯在大殿内四顾一周,走到一把剑面前,将剑抽出来舞了两下,提着走到陈初六面前,指着剑上面刻着的四个字道:“体天法道,这四个字,是先帝亲自刻上去的,朕立为储君时,先帝将此佩剑送给了朕。但朕一直在琢磨,何为体天法道?” 不等陈初六回答,赵祯自己开口却道:“但刚才听知应的一席话,朕似乎有些明白了。方才所说,那满清大国,虽富有万里江山,却敌不过区区百里之国。然大宋之敌,却有辽、吐蕃等强国,朕自当宵衣旰食。” “体天法道,先帝是想告诉朕,要依天道而行。何为天道,孙奭等人告诉朕,是民心。但朕读了道经之后发觉,天道便是自然。你说那满清,故步自封,自以为青铜武器能无敌于天下,看不起铁质武器,这便是落后于天道,自然要被天道弃之。同样的,这军民一体之策,不知与天道是否契合,故而要一个点一个点的尝试。” 陈初六闻言点头,赵祯算是真的明白了。他之前没办法用大炮来跟赵祯来讲故事,只好退而求其次,说满清用铜器,看不起轻飘飘的铁器,最后被铁器灭亡。故事还是那个故事,好在赵祯听明白了。 赵祯并不打算再说下去,松了口气道:“不论如何,朕今日借知应的嘴,让朝廷的大臣,将朕的话放在心上了。军民一体虽不能骤成,朕心愿也足了。” 陈初六放下心,便告退出来了,他回至家中,继续研究那火器。可他回家之后,宫中却是传开了一个消息,陈初六又双叒叕升官了! 这升官,一不加俸禄,二不加实权,但却令所有文官都羡慕。陈初六以学理精妙、为人正范、进讲合宜擢为起居舍人! 起居舍人做什么的?注起居录的。起居录是什么?也就是天子的一言一行,这是修国史的一手资料。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以整天伴随天子,天子想问什么人、问什么事,还不是顺口就问了?这意味着立功的机会大大的有,朝中巴结的人大大的有。 第六百六十一章 有盗版了 起居舍人是差遣职,也就是一个临时工,由于这个职位的重要,平日谁新任起居舍人,都是要议论许久的事情。现在和陈初六这个大名人加在一起,意料之中的,引起了大内之中的强烈反应。 三司衙门里,众说纷纭。 户部司堂官火急火燎从外面走进来,拿起茶壶直接对嘴灌了一口,擦了把道:“你们听没听说,陈初六升为起居舍人了,好家伙,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为官不到两年,妈的爬到了老子们的头上!” 另一名堂官不急不缓,在面前的食盒中取出一块新出的桂花糕,咬了一口道:“这事我们早听说了,刚才还在议呢,为何是现在升起居舍人,近些日子,他陈初六可立了大功?” “大功,总不能是他办的这份汴京时报吧?”一名堂官从袖中取出最新一期报纸:“你们看看,这汴京时报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天家的私事也敢刊载,张美人怀皇嗣的事情,邸报还没发出去呢!” 户部司大堂内,众官员一拥而上,都是伸手拿那份报纸。 “什么?最新一期,快来给我等看看!” “别抢别抢,轮着来看,本官只看笑林广记,很快的!” “俗!本官看最末那点事情,上次看到的一个计量小诀窍,没想到好挺好用,我现在算账比以前快多了……” “当真还有这些看?本官还以为,尽是市井俗语呢,本官也要差长随去买一份。” “买不到了,只有等其他书坊的盗版。” 户部司这边,大家都抢报纸看去了,但清流那边,尚在议论陈初六升迁起居舍人的事情。 “仔细问过了,陈初六最近没立什么大功。所以刚才这位年兄说得不错,就是今天廷议的事情。” “廷议到底说了什么,我等没参加,不清楚呀!” “我在户部司有个常来孝敬的朋友,他跟我说过这件事情。”一名学士拈须说道,其余人赶紧送上一杯清茶,他喝了一口:“具体议的什么,无须赘言就是,但在廷议最后一刻,这陈初六……” 这人将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陈词:“这陈初六奸猾至极,他不仅落了个不谋私利的名声,而且所献之策,都不过是替陛下说话而已。如此献媚主上之人,岂能是忠臣?” “不谋私利,哼,这还真是讽刺。前脚说不谋私利,后脚便升迁起居舍人,如此不谋私利,天下人谁都比不上他谋的私利。” “起居舍人,乃是注起居录的,起居录乃是修史的。古之人君,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记注之职,其来尙矣。但如此献媚主上之人,若是让他修起居录,那起居录中所记载的,岂不都是好话了?” “呀,这可真是礼崩乐坏之始也!古人诚不我欺也,自古大伪似真,大奸似忠,陈初六正是这种大伪大奸之人,看似于己无利,但处处都是为自己着想的。” 一众清流开始惶惶不安起来,但殊不知,在家中抱儿子的陈初六,听到了这个消息,差点没把小虎当枕头给摔了。 “这特么叫什么事,时时刻刻跟着赵祯,我还怎么摸鱼?”陈初六破口大骂:“没良心的赵扒皮,小王八蛋!” “官人,怎么生这么大的火气?”赵雅在一旁哭笑不得:“这起居舍人,我看着挺好的嘛,不用同那些大臣打交道,多给陛下出点主意。” “你难道不想我吗?” “想,当然想了。”赵雅笑着道:“天底下的贤妻,没有不想自己丈夫的,但也没有把自己丈夫拴在家里的道理。” “我只是担心,时报和我那火器,这一下再也没有时间管了。”陈初六嘀咕抱怨了几句,最后摇摇头道:“虽说如此,但还是有沐休的,刘沆、高阳二人,也能进出大内了,想要管时报倒是不难。火器正好遇见瓶颈,先不研究了吧……” 赵雅在一旁笑了笑,忽然门口有脚步声传来,问道:“东翁,徐良骏与何健京二人来了。” “哦,让他们进来吧。” 徐良骏与何健京走了进来,一见赵雅也在,便规规矩矩地磕了头,行了臣礼,起来之后,赵雅抱着小虎道:“行了,我在这里,你们看着也别扭,我这就先抱小虎去做饭了。” 二人起身,等赵雅走后才坐下来,赵雅不在,两人就不那么拘束了,张嘴抱怨道:“先生,汴京里的大书坊,盗用我们的汴京时报。只要等我们的时报一印发,他们便买了去,第二天便刻印出来了。” “他们的报纸不用雇编辑,不用付润笔,故而便宜许多。但他们用料不讲究、刻字也不讲究,字迹模糊不清、错字纰漏数不胜数,导致汴京中买报的人,都骂我们汴京时报。” “是啊,这还不算什么,有的小书坊,将汴京时报中的时政、时事、古今诗文选等尽去掉,将笑话什么的全留下,还加了一些荤段子,卖给百姓,受到空前欢迎。可他们上面,也印着汴京时报的字迹,这可如何是好?” “盗版,呵呵,说起来我还欠不少老师的光盘钱呢。”陈初六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一般,道:“首先来说,这是好事,我等办汴京时报,就是为了让百姓对学习文字有兴趣,他们能跟着印汴京时报,这实际上助长了咱们的事功。从侧面来说,也说明咱们的汴京时报受大家欢迎嘛。” 徐良骏与何健京都是点点头:“先生,话是不错,就算那些大书坊小书房如何加印改印,咱们诗社出来的时报,也都日日售罄。他们要是赚些钱,倒也还好,不少穷困的百姓能通过他们报纸学到知识,这我等的出行,不与他们争利便是。可有些书坊着实可恶,居然擅自修改,长此以往,咱们汴京时报的名声,必定要被他们毁了。” 陈初六低头思考了一会,反问道:“你们想到了什么办法嘛?其他编辑又是怎么说的?” 两人摊摊手:“他们也是自己买报,自己回去照着复刻,然后再印发的,不偷不抢,实无办法。” 这个时代,还没有盗版一说,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让徐良骏他们二人想办法,也无非是写文章谴责而已,这有什么用,别人拿去盗版的时候,把你的谴责文章删了就行,这正是两人气愤之处。若是想要杜绝这种事情,陈初六也做不到。 第六百六十二章 晚报、旬报 “既然盗版有市场,说明正版印得不够多。不如让咱们书坊,每次加印几千张,如此可以分摊编辑、润笔、刻板的费用,进一步降低成本。” “先生,这个办法,我们已经想过了。市面上,那种寻章摘句的小作坊,最便宜一份报纸,才十文钱,咱们就算再怎么压成本,也不可能降到十文钱。况且书坊印报的任务已经十分繁重,若是再加印,咱们的书坊的产量绝对不够的。” 陈初六低着头一想,也觉得那些小书坊实在可恶,不仅盗版,还在里面添黄,到时候惹出来了祸,就都扣到正版上。最可恶的是,他不是直接拿过去复制,而是重新刻板印发,如此一来,什么防盗标志,全都不起作用。 “咱们时报的优势,在于首发。将来咱们要进一步扩大产量,但就算再扩大,也占不了汴京的市场。既然咱们印不了,倒不如交给别人去印。咱们时报的版,只能用一次,用完之后,就堆放起来了,这不仅占地方,而且也没什么用。你们去联系……不,你们不能去……” “先生,我二人愿做任何事!” “不是你们愿不愿做的问题,是你们能不能做的问题。”陈初六唤来陈长水和刘沆,吩咐道:“你们二人去找几个中等的书坊,看看他们是否在偷印汴京时报,若是偷着印了,就把他们掌柜的叫来。” 陈长水挥挥拳头:“敢偷咱们的生意,活得不耐烦了,少爷你等着,我这就去把他们绑回来!” 刘沆拦住了:“长水大哥,东翁的意思不是这个。东翁的意思,是让咱们去谈生意,合伙印汴京时报。” 陈初六十分欣慰地点点头:“刘沆说得不错,我正是这样想的,那些已经用过的版,放在家里没一点用,那些书坊为了盗版咱们的报纸,还得买报纸回去刻板,为了争夺时间,他们经常刻错字。若是我们将这版卖给他们,岂不是既降低了我们的成本,又减少了市面上错字连篇的盗版?” 徐良骏与何健京闻言喜了:“先生,咱们的时报,一般同时刻三版,这样才能印得过来,完全可以卖给三个书坊,如此便能一举扩大好几倍的产量了。只是这样一来,这些书坊印的报纸,又比市面价格高了。” “是高一些,但他们比别人快,比别人准,就算贵一些,不少人也会觉得物超所值。”陈初六笑着回到:“不止要花钱买咱们的版,还不能转让,咱们可以把一版叫做时报、二版叫做晚报、三版叫做旬报,这些时报、晚报、旬报,都是正版。” “旬报、周报交给别人印,等书坊多了几个,这时报就成了行业,咱们得制定行业标准,这才是种的常青树。凡是印报,必须要用咱们纸坊的纸,用咱们墨坊做的墨。以我的官声,他们想跟我合作,应该也不敢不从。” 刘沆在一旁接着陈初六的话道:“东翁此举,就能化敌为友,分利与人,不使汴京时报独秀于林中。但东翁的办法,其中最重要二字,乃是时效。若是别人盗版的时间越长,晚报、旬报的优势就越明显。” “哦?若是这样,那咱们不如把字弄得更加复杂一些,再加一些时常变化的纹理……” “他们又不用你的字,只要用你的文章,这没用的。” 陈初六对大家道:“今后再时报之上,做一个咱们特有的防盗标记,如同印章一般。这是汴京时报的特有印章,谁若是私刻,那就等同盗取印章的罪名。并且申明,凡是报纸上没有防盗标记的都是伪作,出了什么问题,汴京时报概不负责,文章若有所修改,汴京时报也不负责。” “买那些便宜时报的,大多数是百姓,百姓不过是看上了时报上的生活妙招。但他们又怕学错了,若是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人继续买了吧?” “另外还可以多设立几个读报亭,给百姓读报。” 大家受到了启发,你一言我一语提出了不少改进意见,大家一致觉得,那些照搬过去的书坊,危害不是很大。危害最大的,是那些擅自添加荤段子的书坊。 陈初六恩威并济,去联合这些小书坊,将旬报的印发权卖给他们,让他们在一旬之中的所有报纸中去挑选,觉得合适的文章,印在一张纸上。若是不听从的,又自己印荤段子的,就交给开封府去处置了,一并治为破坏教化之罪。 官字两张嘴,只要想定你的罪,没有办不到的,这也是为何民不与官斗。没人撑腰的书坊,在萧贯抓了人之后,都有自知之明的收手了,至少也不敢借汴京时报夹带私货。 那些有人撑腰的书坊,也没人敢和陈初六作对。最初几天风声鹤唳之后,一众书坊皆是抢着购买汴京时报的旧版。陈初六也是第一次在大宋年间,提出了“版权”的概念。 有了这些买版权的书坊,正版的产量顿时增大,再加之读报亭增加了好几个,那些盗版的利润,就被挤得只剩下了一点。再有盗版,早已经不成气候。 有的穷书生,与那些进城卖菜的农夫合买一份,书生用其中的文章时政,农夫则是把生活妙招裁下来,让那书生解释清楚。 稍微富裕一点的街道上,五十个人里面,总有一个人拿着报纸。普通一点的街道上,十个人里面也都知道汴京时报。若是哪家茶楼,没有三五份报纸给大家传阅,那客流量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少。 在这里如此轰轰烈烈地办报,百姓虽然乐意,但在朝廷之上,逐渐有了一丝反对的声音。只是陈初六风头正盛,无人敢出来唱反调罢了,只要陈初六露出失势的苗头,自有无数人出来落井下石。自然,这是后话。 陈初六商量完怎么对付盗版,第二天就得苦不堪言地前去当自己的起居舍人。除了讲经筵与沐休之外,陈初六都要从早到晚跟着赵祯。一共两位起居舍人,一人记言,一人记事,陈初六负责记言,另一名负责记事的,倒是个熟人。 原来当南房管事时,差点被陈初六整了,后来经过多方调解成功留下小命的许世安。 第六百六十三章 秉笔直书 “许兄,别来无恙。” “哦?原来是知应,都说新晋起居舍人一员,本官真没想到是知应呐!” 陈初六心说,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原来许世安在南房的时候,还得听陈初六的话,可现在他摇身一变,又成了前辈。在王曾、张知白等人眼里,这个许世安也是年轻有为的一人,而且为官时日,不知比陈初六要长多少。他晋升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没想到同样成了起居舍人。 “本官初来乍到,今后还要想许兄多多请教。” “哪里哪里,知应才华盖世,许某当向知应请教才是。”许世安随意笑道:“从今天起,便是我们俩一同跟着陛下,凡陛下之一言一行,只要我等见到,必书写于起居录中,放衙之后,则属上姓名时间,转交史馆存备。” “陈某明白了。” 陈初六稍微了解了一下,事情不复杂,就是时间有点长,从赵祯从卧室里穿好衣服出来,到赵祯穿好衣服进卧室,都得跟着盯着。当然了,还是有几班倒的,陈初六只需负责半天的事情。 陈初六与许世安各司其职,除了赵祯询问,基本不会相互交谈。陈初六与赵祯之间,与一般臣子不一样,别的大臣来当起居舍人,必要战战兢兢好几天,方能把字写清楚,陈初六刚到这里,便不再害怕了。 这一日,赵祯早起上朝,按例在文德殿的偏殿先休息一下,看看上朝要议的事情。赵祯端着其中一本奏折看得津津有味,随口笑道:“这户部使甘宏旷,人称甘老抠,度支使贺飞驰,别人叫他贺半瞎。朕想修筑一座宫殿,他们一口咬定,一文钱都拿不出来,这次施行军民一体,他们却一口气拿出了二十万贯,这两人真不怕朕治他欺君之罪?” 陈初六闻言,唰唰唰在纸上将赵祯的话记了下来,“帝引人言曰,度支使贺飞驰为半瞎、户部使甘宏旷为老抠……” 赵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一看,陈初六正在认真写下那些话,不由得尴尬了,笑着道:“知应,方才朕的话,只是戏言耳,这些话就不用记在上面了吧?若是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此时,许世安看向了陈初六,似乎在看陈初六做决定。自古以来,史官修史,相当于是行使监督之责。所以自古以来的史官,都秉笔直书,甚至有因为这个惨遭杀害的。 父亲死了,儿子照样秉笔直书,长兄死了,弟弟拿起史官的笔,照样秉笔直书,这是古代史官的骨气!到唐太宗时,他想让褚遂良在玄武门事件中少写几笔,但褚遂良断然拒绝,还把唐太宗威胁他的事情也一同记在了史书之上。 可到宋太宗的时候,这个骨气被打破了。宋太宗兄终弟及,得位不正,他便多次下令修改史书,官修宋史对太宗即位的事情,可以说是太宗自己写出来的,可信度极低。但就算这样,依旧有民间的史官,将这个事情记录下来,并且流传到了后世。 现如今赵祯让陈初六遮掩一下,把刚才他说的话去掉,若是陈初六这样做了,一旦被外面的人知道,他这起居舍人也就当到头了,坐实了献媚主上的奸臣之名。何况,还有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许世安在这里,陈初六撇撇嘴,语气坚定地回到:“陛下乃天子,天子一言一行,皆是代表上天,岂能随意更改?若是陛下觉得自己说错了,当告诫自己不再犯错。” “你……知应,你怎么也和那些人一样了?朕真是看错你了……”赵祯气呼呼地道。 “臣将这句话也记下来了,若臣有罪,请陛下责罚。”陈初六摆出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赵祯见了颇为诧异,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回到:“算了算了,你没罪,是朕的错,朕今后三思而行,三思而言就是了。” 陈初六松了口气,再看一眼许世安,发现他眼里也尽是惊讶。但今后的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这当起居舍人,真是伴君如伴虎。 动不动就得在正义与天子只见做抉择,一旦没选择好,那就是丢帽子的事。陈初六心想,看来得想个办法,赶紧把这起居舍人给辞了。要不,就靠着秉笔直书,让赵祯主动罢了自己这官? 赵祯皱了皱眉头,环顾大殿之内:“王中正怎么不见了?人呢?怎么现在还不伺候朕上朝?” 话音刚落,王中正从殿外跑了过来,一脸惊慌,在赵祯耳边言语了几声。只见赵祯脸色,一抹不易察觉的惊喜之色闪过,但随后十分惊骇地对王中正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朕怎么不知道?” “陛下,千真万确,就是昨晚的事情。”王中正一脸焦急地说道:“陛下,这该如何是好?” 赵祯的脸色写满了无措,半晌,他看着那许世安道:“徐卿家,你先退至殿外,我与知应有几句密事相谈。” 许世安犹豫一番,回到:“陛下,眼看就要上朝了。” 赵祯板起脸:“上朝的事情,没有这件事情重要,若是有人问起,就是朕有些不舒服,早朝推迟半个时辰。” “臣遵旨。” 许世安低着脑袋出去了,赵祯挥挥手,其余那些宫女太监也是走了,赵祯身边只剩下了陈初六和王中正。陈初六有些好奇,什么事情,能让赵祯如此反应?难道是边关有什么大变不成?不应该啊,若是如此,应当急召枢密院的人来才是。 没等陈初六开口问起,赵祯先是道:“知应,出大事了,皇娘得了不治之症!” “什么?太后……”陈初六也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能与吕雉、武则天齐名的太后刘娥,居然得了不治之症,这历史将会怎么走下去?赵祯统揽大权,提前完全亲政?那他陈初六岂不是扶摇直上? 不对……陈初六眼睛眯了眯,历史岂是这么轻易就能改变的?迟疑一番,盯着那王中正问道:“太后的身体一直很好,如何突然出了什么不治之症,这可是什么疑难杂症?还是急症?有什么症状?” “小人不知,只听邓公公说了,昨天半夜,太后上吐下泻,忽冷忽热。急召太医入内,诊断了病情,但却不准一人外出,我去请太后垂帘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消息。太后懿旨,让陛下照常上朝,下朝之后再去见他。” 第六百六十四章 太后的病 “这……没有太后临朝,朝中大臣……” “太后封锁消息是为了不让文武大臣知道,避免引起恐慌。从前也有太后没垂帘的时候,陛下不也照常临朝理政?还望陛下早做决断,莫要让朝臣多加猜测,到时候真传出去消息,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陈初六劝了一劝,赵祯尚在犹豫,旁边的王中正则是眼珠一转,提议道:“陛下,太后重病,无法痊愈,陛下可以趁机收回朝中大权。陛下,这是最好的机会啊!” 赵祯脸色一变,抬起腿就是一脚往王中正底下踢去,看得陈初六也觉得胯下一凉,可王中正却只是咕噜爬起来,似乎没一点事,陈初六这才想起,说他好像少了点什么。只见赵祯又是一巴掌打过去,打得王中正原地转圈圈,斥道:“你个狗东西,竟敢这么说皇娘!” “陛下,陛下饶命,是小的急不择言,小的该死!但小的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赵祯仍是气不过,拿脚踢着王中正,陈初六在一旁看着,并没有说什么。王中正作为赵祯的随身太监,他提议此事是合情合理的。赵祯刚才听到消息之后,脸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陈初六是看在了心里。此番赵祯踢打王中正,是踢给他看的。 有可能是让陈初六记下此事,以全他仁孝之名,顺便给王中正求情,顺坡下驴。也有可能,是让陈初六跟着王中正劝进,好让他有个无可奈何的借口,收回朝中大权。正如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既然你们这么坚决的要求,那朕……我……朕就只能接受了”。 陈初六在心里盘算,太后若是真病死了,赵祯就一定能大权独揽,正式亲政。到时候,陈初六作为赵祯的心腹,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这劝进之功,有没有都一样。 可若是太后病愈了,如历史上一般,还得掌权好几年。如果陈初六这个时候去劝进了,到时候收拾起来,第一个就是他。为了慎重起见,陈初六还是决定先稳定大局再说。 “陛下,王中正此言,也是一片忠心。若是太后真有不虞,陛下当节哀顺变,统揽朝政。但太后福人自有天象,必能痊愈,陛下还当谨慎行事,先稳住外朝再说,免得猜忌四起,奸臣欲夺劝进之功,使得朝中大乱。” “知应说得有理。”赵祯指着那王中正道:“看在知应为你求情的份上,先饶你一命,今后说话小心些!” “谢陛下,谢陛下。” “唔……时候快到了,知应,随朕一同前去上朝!” “臣遵旨。” 陈初六手持一册,跟着赵祯,许世安还在殿外等候,见到赵祯出来了,马上迎了过来,满脸疑惑地看着陈初六。陈初六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让他先别询问。来至文德殿外,朝臣正在这里等候。 早朝议事,基本流于形式,倒是礼部另外提了一件事。得到消息,外面已经流传了好几份省试考题,为了省试的公证,礼部请求重拟省试的考题,另拟一份备用。早朝之上太后没来,只当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太后懒得来,众臣也没说什么。 散朝之后,赵祯还将王曾、张知白等相爷留下来。这在外人看来,更是没问题了,一切都是按着流程来的。但王曾等人,却是看出了端倪。五代十国有游牧民族南下,带来了不少草原习性,以往散朝之后,太后不论来不来,都会赐一碗羊奶,而今日却是没有。 再看赵祯的脸上,也不尽是轻松,王曾、张知白这等阅人无数的老家伙,自是猜到了一些什么。屏退无关人等之后,王曾站起来道:“臣观陛下心事重重,不知是有何忧患?” “王先生……”赵祯一脸沮丧地回到:“太后得了重病,恐怕……” “啊?”王曾等人大为惊骇,张知白起身道:“陛下,敢问这什么时候的事?翰林医馆可曾诊断过了?” “朕也是早朝前得到的消息,太后交代朕,让朕先上朝再去见太后。诸位卿家,这消息早晚会传到外朝,朕告诉你们,是让你们有个准备,别遇事慌乱。”赵祯沮丧道:“朕自登基以来,仰仗皇娘匡辅朕躬,继绝兴微,志存靖乱;神武赫然,威镇八荒,参伊、周之功也。若太后一去,为之奈何?” “陛下,太后病情尚未断定,暂不可随意兴叹。不论太后是否吉祥,老臣等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唉……”赵祯长叹一声,看了看陈初六,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看着底下道:“几位卿家,未免引起人心惶惶,你们先不要将此事说出去了,朕先去看看太后的情况。” “臣等遵旨。” 陈初六与许世安,自然是将这些人的对话和这件事的经过起因都如实记下。王曾等人退出出去之后,赵祯起身道:“现在去延福宫看望太后。” 来到延福宫,这时的延福宫到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周围没什么人来往,赵祯走了过去,两位太监跪在门口:“陛下请勿靠近,翰林医馆诊断太后的病,乃是染疾,恐危及陛下,请陛下万勿靠近。” “什么?染疾?翰林医士呢?宫中从未听说有什么染疾,太后若是得了染疾,从哪里传来的?一群庸医!让开,让朕进去见皇娘!” “陛下恕罪……”那太监仍旧跪在地上不让动:“太后下了懿旨,奴婢要是让陛下进了延福宫,就杀了全宫的人。陛下宽仁好生,求陛下放奴婢们一条活路吧。” “这……”赵祯也没想到,太后居然下这种严旨意,迟疑了一番:“不去看,朕总不放心。不如……你去将那群翰林医士叫出来,朕要盘问他们!” “请陛下设火盆、药盆一排,与翰林医士相隔火盆、药盆询问。” “准。” 陈初六和许世安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这种时候,哪怕是陈初六也没注意,从感情上来说,他倒是希望太后得的病是个古代治不好,显得分分钟秒了的病。从理性上来说,陈初六也不希望赵祯过早亲政。从现在看来,赵祯还太嫩了一点。大宋缺了刘娥,许多事情就玩不转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按陈卿家的办 在延福宫旁边选了一处冷清的宫殿,设置火盆、药盆,又叫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这才等候翰林医士进诊册。 没等多久,几个翰林医士从延福宫中走出来,都带着掩面的斗笠,行礼之后,站得远远的,启奏道:“陛下,我等为太后验查病情,命人将诊册书就,现命人读给陛下听。” 古人对传染病的原理十分模糊,只知道不能接触,便用这种十分谨慎小心的办法呈递诊册。另由一名太监念:“子时,太后时冷时热、腹泻不止,急宣御医,见圣面赤、气促,脉洪而速。心悸,口渴。约三个时辰,后唇鼻见疱疹,初诊为疟疾之症。” “兹事体大,又召数名医士诊之,其果亦然。太后稍缓,命吾等封锁内廷并搜寻,找出另有数人同得此症,封锁内廷严禁外出,隔墙传令,发现延福宫外并无此症……” “慢着,疟疾是什么病?” “回陛下的话,疟疾乃是……乃是一重顽疾……得疟疾者,十之八九乃死,更有甚至,传播甚广,成为瘟疫。” “难道这就没有办法治疗?”赵祯这下当真是慌了,血色全无道:“那在这宫中,是不是文武百官,包括朕,都有染病的危险?” “臣……微臣……不知道……” “庸医,废物!”赵祯斥责道:“你们这群酒囊饭袋!” “臣罪该万死……” 不止赵祯,就是在场的人都是露出恐惧之色,瘟疫,这几乎是古代人最害怕的东西了。防火防汛防盗好歹有办法,但瘟疫一旦出现,就无处躲藏。因为他们,压根不知道瘟疫怎么传播的! 但历史上,偶尔也有战胜瘟疫的记录,只不过战胜的代价,是惨重无比的。陈初六见大家都是一脸恐惧,这时站了出来:“尔等医士不学无术,安敢身居大内?简直荒唐!” 这一声斥责,令所有人都看向了陈初六,几位翰林医士都是有苦难说,这时陈初六又开口道:“这疟疾,不可能无中生有,宫中定是没有,那可是从外面传来的,源头查到没有?” “回陈大人的话,卑职细问过了,最初开始呕吐之人,乃是延福宫中的一个厨子。太后喜雉鸡,这厨子在西街买了不少城外猎户打回来的雉鸡。这些雉鸡尚未宰杀,养在宫中,恐是这些雉鸡带来的病……” “溯本清源,速速命人去将这些雉鸡宰杀烧掉,另外将众人所穿的衣物、呕吐之物、出恭之物,尽皆焚烧。命延福宫中之人,将所有阴暗之处清扫,将蚊虫扑灭打死。另外派人出宫,前去购买雉鸡的地方,看是否有人得此症状,若有迅速将附近水井、沟渠清扫,用石灰祛毒。” 众人面面相觑,赵祯也是问道:“知应,没想到你还通晓医术,这些都是怎么知道的?” “微臣……无意之中找到基本古代的医术,上面有这么记载过。”陈初六对那几个翰林医士道:“你们吩咐别人去做,延福宫内,都由你们处置好。要记得叫人监视汴京城中,一旦发现有人又疟疾之症,务必按刚才说的办法处置。” “就按陈卿家的去办吧!” “臣等遵旨。” 等这些翰林医士走了,从延福宫中又传出来一懿旨,同样是隔墙传令的。太后命人传话过来,说身体已经好了一些,让赵祯准备一些吃的,派人送到延福宫,还叫赵祯将这几日的大事奏折,全都抄录一份,送到延福宫。 赵祯没有犹豫,当即照准了。振作了一下精神,赵祯回了文德殿,又派人将自己的寝宫以及大内各处都按照陈初六的办法打扫了一遍,他此时只愿陈初六的这几个办法有用。 这些翰林医士,读过的医术很多,对疟疾的症状十分清楚。但他们一个个的在宫中养尊处优,接触的病例十分少,让他们治疗这疟疾,无异于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了。 其实,这疟疾什么的,陈初六知道如何治疗。疟疾的传播,主要是蚊虫,可这中秋都过了,按理说不该有蚊虫的。但在延福宫,冬暖夏凉,若是有一些生命力顽强的蚊子留下,也未可知。陈初六命人打扫犄角旮旯,除去蚊虫之后,再传染开来的几率不大,眼下重要的是如何治好太后。 治疗疟疾,古人早有良方,后世青蒿素就是从葛洪所著《抱朴子》中得来的灵感。但《抱朴子》是修仙指导书,不是临床教程,并没有受到太高的重视。在这里,虽然提取不了青蒿素,但能用青蒿素榨成汁伏下,也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关键之处在于,要不要将这个办法献出来。于情于理,陈初六是该把这个办法献出来的,但从刚才看到听到的事情中,他又察觉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这一次太后,难道是在装病? 太后刘娥精明能干,这是历史上出名的,若是她真得了不治之症,那应当是赶紧把赵祯和心腹大臣叫过去,吩咐后事。但眼下,太后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让赵祯将大事的奏折递进去给她看。 这心可真大啊…… 陈初六心想,眼前局势不明,还是少出头一些。他成为了起居舍人,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子近臣,更是天子的左膀右臂。光鲜亮丽,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半日直起居,已是过了,赵祯仍留着陈初六在身旁,问了一些事情,方才放陈初六出来。可陈初六还不能回去,得去昭文馆,与其余讲臣商议经筵的事情。商议完了之后,定是有人围着陈初六问哪个典故出自哪本古籍。陈初六这个移动图书馆外加局域网查找功能,别人用习惯了。 陈初六踏入昭文馆,孙奭、冯元、夏竦、徐嘉志、李蕤在此议论,见他进来,夏竦站起来道:“陈直馆来了,明日经筵的讲章,我等已是议过了,若是陈直馆觉得可以,那就这样定下来了。” “几位前辈都觉得可以,下官还有什么意见呢?”陈初六笑着说道,接过来扫了一眼,点头:“这样就行了。” “知应……”五个人忽然同时看向陈初六,孙奭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知应,问你个事,听说太后不豫,可有此事?” “嘶……” 第六百六十六章 消息真快 这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陈初六惊讶不已,前一秒钟,他还觉得自己是少数几个知道秘密的人,后一秒,他好像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一般。 虽是惊讶,面上却佯装是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惊讶,坐下来也是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哪里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吓?这里里外外都传遍了,知应怎么会不知道,莫非真是灯下黑不成。” “这消息按理说是要严密封锁的,但大内四处在用石灰、烧衣服,闹得乱乱哄哄的,就算没人往外说,也能猜得到。” “这可如何是好?太后垂帘已有四年,若是突然没了,朝廷上下,岂不要乱成一锅粥了?” 众人满是担忧,这时徐嘉志在一旁道:“陛下大婚已毕,张美人也已经怀有皇嗣,按理来说也到了陛下亲政的时候。太后此时不豫,或是还政给陛下的时候了。” “徐前辈的意思……”夏竦惊奇地问道:“是太后装病,好趁机还政与陛下?” 其余人都是看了看夏竦,你太年轻了,幸好是当词臣,要是去当职事官,三天两头就连骨头也剩不下。 徐嘉志却跟着夏竦的话道:“天子已大婚,却未能如时亲政,这便是君臣不明。朝堂大事,皆决于一女子之手,这便是阴阳不调。君臣阴阳既乱,朝廷随时都有倒悬之危。” 大家都知道徐嘉志是个死板的老头,表面上应承几句,心底却都有自己的打算。孙奭这时说到:“太后是否还政于天子,暂且不论,可若是太后真有不豫,突然归天,留下幼主老臣如何是好?” “王曾、张知白皆忠臣也。” “不是担心他们二人,是担心边关。前不久,太后放权边关,曹将军在边关,可握着大军。” …… 陈初六开口道:“诸位,此时此刻,不要妄加猜测,自乱阵脚。不论事情如何,咱们都是天子近臣,越是如此,此时便应当越是谨慎。唯有这样,才能帮天家稳住局面,这方是为臣之道。” 众人听了微微点头,又是叹气连连,到这个时候了,他们这些词臣其实没多大用处。陈初六忽然又道:“诸位,此事暂不可张扬,若是有人前来询问,我等便说一概不知。” 徐嘉志有些艰难地道:“这不是骗人么?” 陈初六看着这个老顽固,劝道:“徐前辈,个人声誉乃是小事,岂能因个人声誉而陷朝廷于纷乱?我等乃是讲臣,天子近臣,只要我等咬着不说,能推迟几天也是好的。” “唉,也只能如此了。” 几位讲臣一致对外宣称,太后没有病,枢密院、政事堂、三司皆是如出一辙,矢口否认太后染有不治之症。至于为何太后不垂帘听政,自己今天大内发生的一些事情,大家也不敢追问了。 朝廷百官,一时也难以断定。虽说各自心里有些担忧,但好歹没有大乱。一直熬到所有人都放衙,陈初六这才回家,坐上马车,陈长水便小心翼翼地问:“少爷,听说太后要驾鹤了?” “嗯?你怎么也听到这消息了?”陈初六不免好奇:“不要胡说,太后的事情暂时还不清楚,你先说说,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我是听几个文官说的。”陈长水不明不白道:“太后,对咱们家也算不薄,她死了就可惜了了。赵官家虽然长大了一些,但还是个小孩心性,成不了气候啊。” “你说得不错。”陈初六十分认可地道:“你在宫外,可还听到了什么别的消息?” “这倒是没有……咦,对了,我看到了一个熟人。就是,就是当初在陈庄装神弄鬼那个老头,叫什么妙羽真人来着!” “他?!”陈初六暗自惊讶,先帝病重的时候,就曾请妙羽进去诊治过,难不成太后真是到了这个地步?陈初六嘀咕一声,吩咐道:“去妙羽真人的道观!” “喏……” 妙羽真人在先帝时,得了朝廷一笔拨款,在汴京建造了道观。陈初六赶到这道观时,亮出自己的身份之后,却被道观里的小道士拦住了。小道士讲,妙羽真人早已经料到他要来,于是留下一封信,然后云游四方去了。 打开信封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依山傍水房树间,行也安然,住也安然; 一条耕牛半顷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晚妻子话灯前,今也谈谈,古也谈谈; 日上三竿犹在眠,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看完这信,陈长水不由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妙羽道长怎么忽然有了如此雅兴呢?难不成,有什么藏头藏尾藏中句?” “唉,妙羽真人没别的意思,只是劝我急流勇退,回临川先隐起来。这老道,看破了京中又要风起云涌,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云游去了。不过嘛,我又何尝没察觉呢?只是我不似他,能抽身离开。” “风起云涌?为何会这样,朝堂上刚安稳了一年,又要大变,干嘛非得折腾呢?” “天家嘛,就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让人捉摸不透。”陈初六叹了口气:“不过,咱们不用担心,中道而行便是。大不了被罢官夺爵,真如妙羽真人所说,去过不是神仙胜似神仙的日子也好!” “反正我跟着少爷,少爷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陈初六感慨一声,在街上买了点东西,见说道路过醉桃源,便提了一只烤鸭,一些凉菜回家。徐良骏、何健京照常上家里来,将后几期的报纸给陈初六看一下。除了报纸,又带了几个年轻的后背,说是要进四为诗社。 一一看过,用了晚饭之后,已经到了后世七八点钟,天色昏暗,陈府点上了灯笼。陈初六难得一见没去陪几位夫人,而是找到了陈守仁,将宫里太后生病已经后面奇怪的事情,都跟陈父说了一遍。 陈守仁也没什么办法,但他在汴京住了这么久,认识一些消息灵通的“老炮儿”。陈初六想让陈父提防一下家里的四周,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天威难测,太后生病可能是无意,但后面处理这件事情,一定是有什么更加深的目的和原因。 第六百六十七章 事急从权 次日,文德殿。 宰相、枢相、三司使、大理寺、三省六部,凡在朝廷上有脸面的大臣,此时都聚在此处。 从大殿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中正跑进来,在赵祯耳边说了几句,赵祯失声道:“什么?太后病情又加重了?” 他这一嚷,下面的人,自是发现不妙。王曾首先站出来道:“陛下,敢问太后病情如何了?” “不瞒大家,太后得了疟疾,恐怕……”赵祯说完,底下的重臣皆是如惊讶,贺飞驰走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太后若是病情严重,当速派御医前往,若是实在保不住了,也要想办法让太后交代几句话,不然朝廷会乱呀!” “贺卿家所言极是,但太后严旨,不准任何人出入延福宫,连朕也不得出入……”赵祯一脸无奈。 “事急从权,太后病重,当遣一人闯进去,和太后问个清楚,哪怕是死罪也认了。要是太后就这么撒手人寰了,我等的罪过,就是千古之罪!” 看向说话之人,原来是讲臣中的徐嘉志,只见他说得十分激烈,但却无人敢搭理他。徐嘉志记得要跳起来,指着在场之人道:“尔等尸位素餐,枉为人臣!” 张知白则是站起来道:“徐嘉志,你少在这里指手画脚。太后病重,又不是危在旦夕,疟疾也不少必死之病。” “张知白,别以为我怕你!” 俩老头当众就要撕吧起来,贺飞驰对其中一人劝道:“徐侍讲,你的话有道理,太后病重之后,朝廷已经积攒下来了不少公务。当务之急,是要商量一下如何处理。” “徐嘉志在那边,我是张知白。” “哦哦哦……对不住,对不住,我老眼昏花。”贺飞驰忙是说抱歉,他这一搅和,俩老头的火气就去了一半,他继续道:“诸位相爷,请听在下一眼,国不可一日无主,朝廷大事,须有人出来主持啊。” “太后病重,几近昏厥。”赵祯含泪道:“朝中大事,还请诸位相爷商议着来,改朱批为蓝批。” “不可!”徐嘉志反驳道:“改朱批为蓝批,乃是朝廷危在旦夕之刻方能用!当今天子康健,百官有序,为何要改朱批为蓝批?陛下,此刻正是陛下主持朝政之时!微臣叩请陛下亲政!” “哦?”底下的人吓了一跳,吕夷简站出来反驳道:“万万不可,太后手持太阿已多年,若贸然归政,外臣必有疑问,说朝中奸臣当道,暗害太后,挟天子以令诸侯。若有人以此为借口,起清君侧之师,倒时候必天下大乱也!” 吕夷简的话,如当头棒喝,将现在隐藏起来最大的危机指出来了。太后总摄军国大事这么多年,边关驻军、各镇守军的真实情况,大家都不清楚。如果太后没有能将这些处置好,就是归政与天子,恐怕也坐不稳这个皇位。 众人看向枢密使张奢,只见张奢提议道:“贸然归政于天子,自然不好,但改朱批为蓝批,同意也会引起大乱。莫若这样,我等几位大臣,共同辅佐陛下,平时咱们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但太后的事情,则改由天子来做。” “疟疾并非必死,但却难以治愈,而且能拖延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对外,咱们就说,太后脸上偶然微疾,不便外出,但实际上则还政与天子。换句话说,就是假戏真做。对内,咱们全力治愈太后,若是太后病好了,自是不错,若是太后有什么万一,咱们也不至于慌乱。” 这提议看起来是好,但王曾却是冷笑道:“枢密院掌全国兵马,若 真如你所说这样去执行,那岂不成了张枢相你大权在握?” “你,王曾,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呵呵,王某现在就是小人,而且当你们也都是小人。唯有如此,方能防备真的小人!”王曾一脸警惕道:“不论如何,军国大事,要么决于天子,要么决于太后,绝对不能让臣子决断!” 赵祯冷冷地看了张奢一样,只见张奢擦了额头上的冷汗,跪下请罪道:“陛下,臣急不择言,罪该万死,但臣绝无悖逆之心,臣只想尽忠于陛下。” 赵祯说了句免罪,但张奢已经是势去了大半,只见王曾站起来又道:“危急时刻,唯有陛下能独掌乾坤。陛下,臣等愿伺候在陛下身边,随时以备顾问。另外,太后那边,也应当遣人入内,问清楚情况才是。” “谁人可遣?” “徐嘉志德高望重,正直之臣,可遣。然一人还不够,请陛下选一人同往。” 王曾刚才说了,要把所有人都看成小人,徐嘉志自然也有可能假传懿旨了。赵祯环顾四周,看了一眼陈初六,就在众人都以为会让陈初六去的时候,他却看向了许世安:“就遣许卿家与徐卿家过去询问,其余人就在这文德殿内,随朕躬分理朝政,直到太后康复。” “臣等遵旨!” “徐卿家、徐卿家,太后已下严旨,勒令不许我等进入,你们进去了,恐要受抗旨不遵之责。” “臣等为朝廷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好好,你们二人只要进去问了,朕心里便记你们大功。”赵祯挥挥手,徐嘉志与许世安便一同闯延福宫去了,陈初六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心中万千思绪。赵祯没让他去,多半是为了保护他。 枢密院、政事堂、三司使、大理寺、三省六部各正印官皆是留下,副手则是回衙门办事。大家济济一堂,你看着我,我盯着你,皆在文德殿办公,当然他们的公务,都是做最后的裁决了。 赵祯此时手中也是拿着奏折细看,只见大理寺的正印官站了起来,上前启奏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奏来。” “河间县县令黎善自陈其罪。”大理寺的人道:“黎善曰:罪臣谨书,拙荆苦于家中无米,盗取县衙铜壶一尊,换取稻米。罪臣发觉之际,稻米已食其半,难以归还。罪臣贪墨公务、治家不严,有违朝廷律法,为臣之道,请陛下赐臣罪罚,以儆效尤。” 赵祯闻言,问道:“河间县县令偷盗铜壶,这该治何典?” 底下大理寺的人有些犹豫,支支吾吾道:“国朝立法以来,尚未有因偷盗铜壶而治罪的官员,臣等不知治何典,请陛下圣裁。” 第六百六十八章 试着亲政 说白了,就是开国以来,凡是治贪污之罪的,还没有贪这么少的,所以连大理寺也不知道如何定罪。一把铜壶,还是县衙里的,工艺不值一文钱,最多能换等价的铜。 赵祯听了,低着头一想道:“不论贪多贪少,皆是有违朝廷之法,但圣人云,德治为先。这河间县县令黎善,家中竟然穷困到无米,真乃有德之人也!偶有小错,但却是白壁微瑕,朕若是严处之,岂不伤天下清廉之心?” “陛下圣明,那臣就驳回其请,命其克己奉公,忠于职守。” “善!”赵祯想了想,又道:“黎善清廉至贫困,朝廷可否褒奖?” “启奏陛下,河间县县令黎善虽只贪墨一铜壶,却仍然是贪墨。若是褒奖之,天下官吏岂不觉得贪墨一铜壶是合理合法的了?这反而伤河间县县令清廉。故此,为天下计,不可褒奖之。”王曾启奏道,他是宰相,除了兵事之外,其余事情都能干预。 “好吧……”赵祯点点头,但仍是不忍:“黎善陈罪之事,照例驳回,并派人加以训斥,但不用责罚。王中正,从朕的体己钱中拿出五百贯钱,差人送给黎善的家人,让黎善安心当好这个官,朕是不会让一名好官穷困潦倒的!” “陛下圣德仁爱,犹如古之尧舜、追比三代之君!” 文德殿内众臣,皆是一拜。大家看着赵祯的眼神,更是热切了,倒是陈初六在心里腹黑冷笑,一个小小县令,有什么资格将奏折直呈天子?这偷取铜壶一事,在州道两级就处理完了。 如今递上御前,定是有人沽名钓誉,自演自导了一场好戏。但黎善是否参演,导演是他自己还是各级上官,是否添油加醋,就不而知了。但大宋的俸禄是历朝历代最多的,若真的清廉,拿着自己的工资,绝对不会因为清廉落到穷困潦倒吃不上饭的地步。 这赵祯还真嫩了一点,竟然相信这奏章之上的事情。但赵祯也有可能,是故意卖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树立自己的仁德之名。若是这样,那说明赵祯的帝王心术,大有长进。 陈初六冷眼看着,只见底下又有人进到,原来是张奢,他道:“陛下,臣接到南房奏报,有土司叛乱,啸聚山林为寇,地方颇受其困扰。” “土司叛乱?”赵祯低头一想道:“朕闻周天子之事,若远夷不附,则自思德行有无过错,若远夷仍然不附,则查政令有无过失,若远夷还是不附,则查近臣有无奸佞,如此三思之后,若远夷仍旧不附,则以兵讨之。” 众人沉默不语,赵祯继续说道:“土司叛乱,可是朕的过错?还是朝廷政令不对,亦或是附近地方官员,有鱼肉百姓之行径?” 张奢上前启奏道:“陛下断无过错,朝廷政令,于土司也有诸多照顾,地方官员则是不知,但土司除土税之外,皆是自理。” 赵祯叹了口气:“遣一老成之将,带三万精兵,前往招抚。若是土司愿归附招安,朝廷可礼遇之。若是不愿招安,则以兵讨之。” “但……若是遣率臣领兵,当有太后……”张奢拱手道:“陛下,莫若让地方官领乡勇厢军,进山剿灭。” “不可,土民与我,本来不睦,若是让本地厢军乡勇去剿讨,定是滴水入沸油。”赵祯摇头道:“诸位卿家,这可如何是好啊?” 天子有询问,陈初六赶紧提起笔来了,这就不止记天子的话了,得记所有人的发言。只见张知白拱手道:“以为有土司叛乱,朝廷俱是遣大臣招抚。但年年招抚,所赠礼品,皆入了土司的私囊,土民并无得利。土司鱼肉乡里,将事情嫁祸给朝廷。土民生变,土司来做好人求招抚。以至于年年招抚,却年年又叛,故而老臣请陛下遣虎狼枭其首恶,以镇土民。” 土司叛乱之事,自古有之。土司是也就是土民的首领,相当于部落酋长,但这土司却是世袭制。土司先压榨治下的土民,然后贼喊捉贼,带着愤怒的土民一起时不时叛乱一下,让朝廷花钱免灾。 朝廷还只能花钱免灾,若是出兵剿匪,除非杀光那些土民,不然就会激起更多的连锁反应。这土司的事情,也是拖弱大宋国力的重要原因。 这件事情,麻烦在山高皇帝远,若长期驻军,怕消耗太大,怕军队叛乱,若是遣兵剿灭,又怕死灰复燃,治标不治本。花钱,倒是成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但以赵祯的反应看来,他显然不想在草草花钱了事,这位要树立仁德之名的天子,仿佛是要动兵戈了。 赵祯看向陈初六,问道:“知应,你以为张先生的提议如何?” 陈初六回过神来道:“张相所言极为有理,土司叛乱,当枭其首恶,胁从不论。但土司叛乱之事,向来复杂,当遣一老成持重之人,带天子恩恩前往从长计议,才能一劳永逸。” “唔……不错。”赵祯微微有些是为,还是答应道:“此事先搁下,朕先等徐嘉志和许世安俩人回来,再去请示太后。” “喏。” 赵祯见大家都答应下来,又有些后悔了,好不容易能独掌大权,怎么又下意识的去问皇娘了?难道朕,真的不能乾坤独断? 众人在文德殿议事,到了午时,天子自然是要赐食的。大家用饭之时,陈初六仍旧需要执笔。用饭之时,天子若是问什么,还得全部写下。期间,有一份加急的奏折从边关发来,赵祯当即停下停箸不食,先看起了奏折。这周公吐哺一幕,倒是令在场大臣都是心里许之。 用完饭之后,有另外一名起居舍人进来,替了陈初六的执笔。赵祯发现陈初六还没用饭,恩旨让御膳房给陈初六开小灶。今日赵祯第一次“亲政”,好像要把每件事情都做好、每个人都照顾好一般。 陈初六自是谢恩,从文德殿走了出来。伸了伸懒腰,心绪万重,王中正走到跟前:“陈大人,跟着奴婢来,陛下吩咐了,御膳房的厨子菜品,陈大人随便使、随便用。” “中贵人客气了,本官不挑食,一荤一素随便吃点就行。”陈初六与王中正一边往前走,陈初六忽然停下了脚步,王中正看着他,他也盯着王中正,王中正盯得有些发慌了,陈初六忽然道:“中贵人,太后的病,你为何不跟陛下说实话?” 第六百六十九章 徐嘉志的硬刚 王中正差点没吓得跳起来,他上下看了一眼陈初六,发现陈初六正在以一种玩味的表情看着他,当下他知道中计了,有些不快道:“陈大人,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没什么意思。”陈初六负着手往前走,王中正跟了上来,陈初六也不回头,说到:“太后生病,事出蹊跷,本官诈你一诈,没想到真有关节。中贵人,何不多说两句?” “哼,陈大人,世上聪明者多矣,聪明反被聪明误者多矣,小人只能跟你说到这里了。” 陈初六无奈地摊摊手,道:“不想说就算了,但今日我们俩的对话,可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了。中贵人,相信你也不想让人知道吧?” 王中正面色有些冷峻,但仍旧点了点头,陈初六往前走着,来到御膳房,随便吃了点东西。从刚才王中正的脸色来看,太后的病绝对是有蹊跷,那么王中正隐瞒的是什么呢? 那天王中正将太后病重的消息告诉给赵祯时,王中正就率先提议,让赵祯因势利导,趁此机会拿回亲政大权。但赵祯却当即提出反对,并对王中正毒打了一顿。如果那一次提议,是王中正自己的想法,那他隐瞒太后的病情,会隐瞒什么呢? 他会把太后的病情说得重一些,让赵祯更加坚决的拿回大权。可这也有别的可能,就是太后故意让他说得严重一些,试探天子和文武百官。不论怎样,陈初六是不会掺和这件事情的,一语不发,关门谢客。 正想回昭文馆睡个午觉,却不料半路上遇见了许世安。许世安好像是专门在等着他一般,远远地便作揖过来道:“知应,这是往哪里去?” 陈初六惊讶了一番,这人去闯延福宫,怎么还这么完整的出来了?下意识回揖一下道:“许大人,你这是从哪里来?” 许世安明显不想过多的寒暄废话,左右看看,拉着陈初六往一边走,他垂首道:“知应,徐前辈恐怕要遭难了。” “徐前辈怎么会遭难?” “你不知道,我与徐前辈到了延福宫门口,太后早已经知晓了消息。”许世安缓缓地说道:“太后命人问,延福宫中已有瘟神,你们二人若是不怕染疾,便可进来。” “你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我与徐前辈,自是不会怕这些,一头便闯了进去。到了太后宫里,太后卧病在床,药香颇重。徐前辈与我,一同询问太后病情,太后言,自己的病已经深入膏肓。徐前辈请太后交代后事,太后却言有祖宗庇佑,暂时不交代后事。” 陈初六仔细地听着,许世安又道:“太后一再不允,徐前辈顿时激动了起来。他指着太后的卧床破口大骂,说什么太后窃据朝政,强权辱没天子,世上之人,只知有皇太后,却不知有天子云云。” “呀?徐前辈当做如此说?你怎么不劝住他!” “知应,当时情况紧急,我劝了,却没劝住。”许世安也激动起来,回到:“太后斥徐前辈欺君罔上,徐前辈不知从何处找来一锐器,架在脖子上,说太后不还政于天子,那他就血洒延福宫。激动之处,徐前辈脖子已有血痕,延福宫中大乱,侍女太监一并才将徐前辈制住。” “呼……徐前辈之刚介勇略,真非我等能比。” “刚介有何用?刚而易折啊……”许世安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悲怆道:“徐前辈在延福宫大闹了这一场,恐怕要遭受万劫不复之苦。知应,我问你一件事,看你能不能答应。” 陈初六顿生警惕,反问道:“难道是上书太后,为徐前辈求情?还是步徐前辈之后尘,继续请太后归政于天子?” 许世安微微一讶:“知应原来猜到了。许某从延福宫**来,便联系了几人,准备一同上书,请太后归政于天子。如此,徐前辈不但无过,而且有功,保全其身矣!” 你想去上刀山下火海,别拽着我一起去啊,陈初六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这趟浑水,说什么也不能趟。这许世安,和徐嘉志一同闯进去,徐嘉志闹出这件事,他难道没有牵扯?怎么他全身而退了? 许世安看出陈初六的犹豫和怀疑,又解释一番:“知应,这次上书,许某也是为了自救。知应,看在这么久同僚的份上,你就不帮我一下?” “呵呵。”陈初六盯着许世安的眼睛问道:“那你先说一说,太后到底是装病,还是真的病了?” 许世安斩钉截铁地说道:“真的病了,而且早已经病入膏肓,恐怕时日不多了。此番建言,就算一时被太后罢官贬黜,只等陛下亲政,我等便能起复,知应,体现你我忠心的时候到了!” 陈初六觉得许世安如此热切,问题愈加大了,因为太后的病肯定没这么严重!他也不想问了,而是直截了当道:“许大人,这件事情,本官不会帮你。” “……” “不仅不会帮你,本官还要劝你就此打住,不用再插手此事!” “知应,你要陷害与我?”许世安拉住了陈初六道。 陈初六挥挥衣袖,推开许世安的手,后退了一步,方才道:“我且问你,你们去延福宫,可有别人跟着?” “没有。” “那延福宫里,可有别人出来?” “严封了,没有。” “那徐嘉志闹这件事情,也就没有外人知道了。在延福宫里这一闹,太后不一定要如何处置徐嘉志,毕竟大家都不知道,太后也不想弄得满朝文武皆知,到时候必定大乱。所以徐嘉志本来不会如何,经过你这一上书,岂不是将窗户纸捅破了,太后为了天家颜面,就不得不杀几个人灭口了!” 陈初六语重心长地道:“许大人,看你与我是同僚,劝你一劝。速速将此事烂在心里,不要再去串通他人上书了。否则惹起一场血雨腥风,有损许大人的阴德啊!” 许世安惊讶得退了几步,这才道:“多亏知应提醒,许某差一点闯下大祸了!” 陈初六又劝道:“许大人还是多想一下,如何向陛下复命。” 许世安双眼一闭:“陛下这边,岂不同样是凶险万分?唉,当下只有一人能救我了。” “咳咳……” “知应不要自命不凡,这个人不是你。” “那就好。” 第六百七十章 潘家大楼 目视许世安离开,陈初六无奈地摇头叹气,也许妙羽真人说的是对的,这时候就该跑到山里过日子去。 在昭文馆休息了一个时辰,又找孙奭等人将经筵的事情说定了。眼看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刘沆忽然手持腰牌进来了。陈初六有两块可以随意进出大内的腰牌,于是给刘沆、高阳二人留了一块,一旦有什么紧急情况,就可以拿着到大内去找他。 陈初六出来见到刘沆,只见刘沆抽出一封信,道:“东翁,枢密院有人送来此信,想请东翁放衙之后,前去潘家大楼听戏。呃,但这封信来得蹊跷,我怕和上次一样,是骗东翁出门,然后围攻家里的,故而将此事告诉了公主,又赶紧前来通报。” “谁人送的信?是张奢的人?” “不是张奢,是枢密副使姜遵。”刘沆紧接着道:“这姜遵长于吏事,十分心狠手辣,所诛者甚众,外人号之曰‘姜擦子’。” “姜擦子,姜遵……”陈初六抬起头来:“这与上次不同,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刘沆,你去告诉公主,请她一同到潘家大楼听戏。” “那家里……” “家里没事,从前别人以为,我是靠裙带关系上来的,想让我后院起火。但现在他们早已发现并非如此。所以只要我不出事,家里就不会有事。只是要提防王家,王若钦的儿子可是死在咱们手里。” 陈初六挥挥手道:“行了,你回家去请公主到潘家大楼听戏,我到时候自己去潘家大楼就行。” “是,东翁。” 没等多久,便到了陈初六翘班的时候了,在文德殿附近打听了一下,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放心出了宫。陈长水见陈初六出来了,嘿嘿笑道:“少爷,刚才有几个送大官过来的车夫,对我毕恭毕敬的,是不是少爷在朝中又升官了?” “这倒是没有,只不过赵官家今日试着亲政了。作为赵官家最为信任的近臣之一,自然会有很多人巴结了。当前朝中局势太乱,神鬼妖狐谁都想拉拢我,谁都以为拉拢我了,就能占据优势。” “少爷,若是我们不明自己的立场,恐怕会被所有人引以为敌。眼下大家还在争斗,局势不明,想要拉拢少爷相助。也就是说,少爷始终能左右局势。若有朝一日,局势明朗了,他们岂能放任少爷还能左右局势?” “嘶……黑子,你说的有道理。身在此中,若是不站队,便是所有人的公敌。”陈初六垂首一思:“但眼下局势十分混乱,轻易站队,怕站错了地方。不管了,先去潘家大楼吧!” “少爷,不回家,去潘家大楼做什么?” “听戏!” 不久同陈长水来到了潘家楼,这潘家楼是汴京城中最大的勾栏瓦舍,三教九流的人都聚在这里玩耍。同时,这潘家楼也给江湖人,提供十分“清净”议事的地方。 走入潘家楼,门口站着好几十名彪形大汉,这是潘家大楼的护卫,免得有人生事。但他们只管护卫潘家楼,真要有人在这里杀人,他们是不会理睬的,但杀人流血了,他们就会出来收洗地的钱。 宋代唱戏,没有所谓的脸谱,不用在脸上打扮,都是带一个面罩。一开始,这面罩是固定的,喜怒哀乐,都是一个模样。但到后来,有人发明了变脸,和后世的川戏中的变脸差不多。 陈初六站在台下,看着台上一名扮演武将的角色,与另外一人对唱。越唱越激烈,调门越唱曰高,锣鼓点密集,那角色大喝一声,袖子一挥,脸上的面罩陡然一变,成了黑红怒容:“呔,贼子安敢猖狂!” “好!” 陈初六与底下的百姓都是叫好,看着台上俩人打得眼花缭乱,间有兜售瓜果茶水的四处询问,场面十分嘈杂。有人拍了拍陈长水的肩膀:“这位小哥,我家老爷请陈大人楼上雅间喝茶。” “你家老爷是谁啊?” “枢密副使姜遵,有请了。” “劳烦回禀姜大人一句,我家少爷马上就到。”陈长水转身又在陈初六的身后道:“少爷,咱们去楼上?” 陈初六微微点头,其实他已经听到了,但听到了之后就转头跟过去,这是“猴急”的表现,表示自己十分想上去。让陈长水这么转告一声,再风淡云轻地上去,表示自己可上可不上,掌握更多主动权。 从木板楼梯登上去,被人引着来了一间房子里,这房子有一个窗口,正对着戏台。不止能看到戏台,还能看到看戏的人,颇有一番你在楼下看风景,我在楼上看你的雅致,当然更多的是有一种俾睨众生、高高在上的感觉。 陈初六抬手推开门,只见里面坐着半打老头,其中一人黑着脸盯着陈初六,让他颇有些惊讶:“张枢相,下官有礼了。” 张奢冷笑道:“没想到本官在这里吧?” 陈初六收起惊讶之色:“没料到,也料到了。” 张奢冷哼一声,指了一把当间的杌子,让陈初六坐下,道:“你便来仔细说一下,为何既没料到,又料到了。” 陈初六回身道:“黑子,你就在门口等我,不要乱走,也不要乱吃乱喝,回去少爷亲自给你做好吃的。” “放心吧,少爷。” “陈直馆!”旁边有一个声音传来:“陈直馆也太看不起我们了,以为我们也是王志恩那种玩阴谋诡计的后辈?” “呵呵呵,姜大人,好生奇怪,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情?”陈初六一脸无辜:“王志恩死于非命,大人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张奢眼睛眯了一下,问道:“知应,你还没说,为何料到本官会在这里请你?” “常听人言,张枢相整日操劳公务,除了读书以外,就喜欢听听戏了。这潘家大楼,是远近闻名的戏楼子,张枢相恐怕是常客吧?” “哈哈哈……老夫一点小趣,竟然人说出来了。”张奢抚须笑了起来:“知应可喜欢听戏?喜欢哪一折?” “喜欢呐,天海翼,大桥未久,波多老师,张枢相喜不喜欢?” “呃……”张奢自认世间没有他没听过的戏,听到这几折,却感到十分陌生,支支吾吾觉得没面子,只好硬点头道:“听过,听过,只是本官不太喜欢。” 感谢大家投的月票,搬完砖一定加更。月票不要钱,大家可以多赏几张,打赏就不用了,赚钱不容易呀。 第六百七十一章 张奢的拉拢 潘家大楼中,陈初六跟张奢说了几句闲话,张奢瞥了姜遵一眼,只见姜遵心领神会道:“陈直馆,太后病重的事情,你是最先知道的几个人。如今满朝文武议论纷纷,连百姓都知道了,有探子来报,说是你说漏了嘴。” 陈初六皱起了眉头,不快道:“姜大人所讲,真诛心之言,知道太后病重的人,又非止我一个。” 却在姜遵要言辞斥责的时候,楼下看戏的百姓又是一阵叫好,眼见姜遵又把话给吞下去了,等叫好声过去之后,张奢温声道:“知应,姜大人并未是将此罪强加给你,只是问一问你是否泄露此事。” “陛下当面严旨封锁消息,下官自然没有泄露。” “知应的话,老夫是相信的。”张奢笑了笑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的确很多,兴许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宫女太监。来来来,知应莫要紧张,吃点蜜枣,这是里有点竹蜂蜜,稀罕物,尝尝……” 陈初六面前摆着一盘竹子,竹子很细的那种,劈开了细细的一块。陈初六拿起来一看,只见这竹子里面灌满了蜂蜜,拿铜匙舀了一点放在嘴里,点头道:“这东西真是稀罕,本官没听说过。” “也是下面人孝敬来的。”张奢淡淡一笑:“知应胸藏鸿鹄之志,手执华国文章,上得陛下之心、中得士子之心、下得百姓之心,真是绣口一吐,便有十万雄兵。” “张枢相言重了。” “本官不是逢迎之辈,刚才所说,皆是本官心里的话。知应有如此大能耐,若是不做点什么,这就是暴殄天物,啊,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张奢笑了起来。 “张枢相想要下官做点什么?” “知应真是聪明人。”张奢笑着道:“知应,刚才说了,你有大才。能者多劳,得多为朝廷做点事情。当今太后病重,朝廷局势不明,陛下年幼,尚不能掌军国大权。王曾、张知白等人,白面书生而已,不足以谋国。军国大事,更是胸无一策。” 陈初六低头思考张奢的话,只听见张奢接着又道:“知应,今日在文德殿你也看见了,咱们这群枢密院的,在他们政事堂面前就是矮了一截。但那王曾说的话,倒是让本官看到了原本没想到的东西。” “什么?” “王曾的话不错,在这等时候,谁手里掌握兵权,谁在朝堂上就有了一言九鼎的话语权。当今陛下年幼,节制不动骄兵悍将,本官为枢密使多年,在这些人面前还说得上几句话。” “知应,你是陛下最信任的近臣,那些骄兵悍将对你也颇有欣赏,若是你能站在本官一边压倒王曾那边,本官保你一年之内成为六部主事,甚至是参知政事,也未必不行。” 陈初六心底颇为惊讶,这张奢给出来的条件,还真是有些诱.人。只不过,陈初六对升官的期望不高,什么参知政事,就是让他当宰相,他也不一定愿意。 张奢见陈初六的眼睛里,似乎有那么一丝惊喜,便继续道:“这件事情不难,只是让陛下将朝政交由我等共同办理。到时候,你在天子身边,天子的决策还不是取决于你的一言一语?咱们一起合作,将王曾政事堂的权力一点点攫取过来,在政事堂安排咱们自己的人,到时候整个朝廷……” 陈初六站了起来,断然拒绝道:“张枢相,这件事情下官不可能答应的。陛下信任下官,是下官的福分,下官绝不敢拿陛下的信任来谋取自己的地位,唯有忠心事主,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今日之言,下官就当没有听见,告辞!” “陈初六,你别不识抬举!”姜遵站起来喝到:“枢相的赏识你,才让你谋划此事。你若是走出了这扇门,今后再相见,可就是形同陌路了。” “我们本来也不是一路人。”陈初六冷冷回到,转身要走。 “知应留步,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清楚。”张奢叫住了陈初六,又道:“有道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何须动怒呢?你说要报答陛下知遇之恩,不错,难道本官就算为了谋私?本官也是为了朝廷啊,兵事之重,知应不会不知,一旦生乱,那可真是大祸临头啊。” 陈初六看着张奢,冷笑一声道:“我明白了,枢相故意将南方土司叛乱在文德殿拿出来,原来是为了借寇自重啊。” 张奢好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一样,瞪着眼道:“陈知应,你不要得意忘形,你是天子近臣,所仰赖着不过是天子信任。本官可以将今日你与我会面之事说出去,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你!” 姜遵也是在一旁道:“陈直馆,张大人是这里的常客,自是你上来拜会,劝张大人夺权,然后被张大人义正言辞拒绝。还有太后病重消息泄露之事,也是从你嘴里泄露的。你试想一下,心腹之人反叛,天子会如何发怒?” 陈初六紧接着就是一阵大笑:“好计谋,好计谋,不愧是人称姜擦子的姜大人,那些被你诛死之人,有多少这样被强加罪名的呢?只不过,本官今日前来,却不是为了见张枢相,只是顺便来看看。” “你有何证据?” “我……”陈初六刚要说话,有人敲门了,陈长水在外面喊道:“少爷,公主叫人来催了,在春芳阁等着少爷一起听戏。” 陈初六放声一笑道:“本官只是奉公主的命,前来陪公主听戏的,恰巧遇见了张枢相。方才那些事情,皆是岂是临时起意能做出来的?” “嘶……公主什么时候来了?”张奢等人皆是站了起来,皇族的面子,他们不一定要给,但赵雅在此,这些人就不能不给面子了。枢密院的人知道,赵雅手里,可是有一支十分强大的力量,这一支力量,不受他们枢密院控制,也不受皇家控制,但赵雅代表皇族的利益。 张奢见了礼之后,一副老脸黑着,悻悻离去。走在路上,那姜遵问道:“枢相,这陈初六真的就一点面子都不给您?” “他不给我面子,同样也不会给王曾面子,本官在想,他极有可能是太后下的一招棋。” “嘶,若是这样……” “无妨,陈初六是不愿与我们为敌的。” 第六百七十二章 情势再变 “官人,你说这个张奢会不会是太后下的一步棋?” “这……”陈初六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难道是太后想试探我们,再来一次几年前清理丁谓时的手段?不过,刚才我的话,没有说错什么,就是张奢告诉太后也没事,只要他不把我的话给改了就行。” “不会的,张奢不会愿意与我们为敌。” “嗯……” 这边,陈初六以为张奢是太后的一步棋,那边,张奢以为陈初六是太后的一步棋,两边各自猜测,对方是太后的棋 局。不止他们,就是朝中稍微成熟一点的人,这次也没有急着跳出来。丁谓树倒猢狲散,还在眼前。 次日,一个的消息引爆汴京的官场。徐嘉志被贬为庶民,夺去一概致仕待遇,遣送回乡,永不录用。 一般官员被贬,至少能捞个退休待遇,受朝廷的供养,虽然远离了权力中心,但好歹还是上流社会的人,在家乡能得到特别的照顾。其子侄科举当官,也不会受到影响。但变为庶民、夺去致仕待遇,这就有点狠了。 徐嘉志是个名士,家中不是特别富裕,但也不穷困,他有一帮弟子,可以供养他。他被贬为庶民,更多的还是精神上的打击。贬为庶民,那就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士大夫了,在宋朝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被贬为庶民,就等于是说“你不配”。 大家原本以为,徐嘉志最多是被罢官回乡,但未想到被如此对待。大宋开国以来,优待仕人,更别说是徐嘉志这种名士了。徐嘉志被贬的消息一经传来,满朝文武皆是哗然,顿时兔死狐悲之情,更有唇亡齿寒之痛。 张知白、贺飞驰两人为首,毅然决然连夜与一些官员集体上书为徐嘉志求情。太后二话不说,全部驳回,张知白不服,带着带领这些官员,堵在延福宫外,让太后给个交代。 太后病重之后,朝廷原本在纠结,要不要劝太后归政于天子。但这件事情骤然发生,大家的纠结就在于,要不要奋起反抗,与天家争夺属于仕人的权利。但如此一来,太后与天子成了一路人,还不还政天子就不重要了。 文德殿内,赵祯也是十分焦急,应该说最焦急的是他。仕人阶级与皇族发生对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无论偏向哪一边,都会失去一部分人心。 大殿之内,按昨天的办法,两府三司三省六部大理寺的正印官都在这里。只是缺了户部司贺飞驰、同平章事张知白二人。众人心照不宣,处理着眼前的公务,好似没看见赵祯的着急。 赵祯看着底下一帮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众位卿家,张知白与贺飞驰一同前去延福宫叩拜,缺了这二位卿家,朝中政务便忙不过来了,大家可有什么办法?” 天子垂询,王曾不敢再沉默不语,上前道:“陛下,此事臣等没有办法处置,唯有陛下能劝动太后。陛下若怜张、贺二人之功苦,可诣延福宫与太后陈说利弊。” “让朕去延福宫……”赵祯开始犹豫了,环顾一周又问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陛下。”甘宏达站了起来:“张、贺二人所为,起因在于徐嘉志被贬夺恩。徐嘉志被贬夺恩,起因则在于劝太后还政与陛下。劝太后还政,其起因却是太后病重。说到底……” “够了够了!”赵祯挥挥手:“你们忙你们的吧,这件事情,朕来处理。” “臣等遵旨。” 赵祯踱步了一下,看向陈初六,似乎是看到了希望,走到近前,压低了声音道:“知应,朕现在跟你说点兄弟间的话,可不可以不要记载起居录上?” 陈初六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便回到:“陛下,你且说来,臣听着便是。” 赵祯顿时感到还是自己的心腹好用,问道:“刚才知应也听到了,这件事情非朕不能解决。但朕在太后面前,向来说不上话,若是让朕过去,恐怕帮不上什么。知应,你可愿过去劝太后饶恕他们?” 陈初六略微一想道:“陛下,这件事情不是太后退步就行的,徐嘉志被贬,这是伤到了士大夫的心。太后退步,还得让张知白他们肯让步。” “唉,徐侍讲过于刚直,冒犯了太后,恐怕难以饶恕。你去劝太后,就说是朕的意思,徐嘉志有违臣礼,罢官夺爵,但不多其致仕,待遇已久。另给马四匹,仆从十人,送回老家。” “臣遵旨。” 赵祯忽然又问道:“知应,朕想知道,你会如何劝太后。” 陈初六一笑道:“臣没别的办法,只有将陛下的意思,清楚地转达给太后。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了,太后会认同陛下的建议。对了,昨日臣在潘家大楼见到了张奢……张奢欲联合臣,扳倒王相,独揽朝政。” “这事王中正告诉朕了,朕本想问你的,但朕知道,你一定会主动告诉朕。想不到,张奢将这件事反着说,说是知应野心暴露,劝他扳倒王相。不过,知应请放心,朕相信你!”赵祯给了陈初六一个十分信任的眼神。 “这老小子,居然颠倒黑白……臣谢陛下之信任。”陈初六左右看看:“那臣就借口出恭,前去延福宫了。” “去吧。” 赵祯看着陈初六离开,没忍住笑了起来。张奢哪里有呈密折给他?其实是他听了陈初六的话,临时编出来这件事情的,原因是他与陈初六关系好,不愿意陈初六和其他大臣走得太近,最好是斗来斗去才好。 赵祯发笑,是笑陈初六如此聪明之人,却被他给唬住了。笑了一会儿,又看向大殿之中正在处理事情的张奢,想起昨天南方土司叛乱的事情,眼神十分复杂。张奢其实感受到了赵祯的眼神,却不敢抬起头来确认。 陈初六出了文德殿,想也没想,赶紧跑去了延福宫。太后与张、贺二人相争,绝不是陈初六想要看到的局面。张知白与贺飞驰两人,都是太宗朝的老臣,他们身后有着无数门生故吏,在这件事情上,两人占据了表面上的正义。太后要是冲动处理了这两个人,又不知会跳出来多少人。 徐嘉志与这张知白、贺飞驰二人,是老一辈官僚集团的代.表,他们率先站出来抗争,其实还有集团利益的驱使。 最近时间点特殊,网站所以内容都要先审核才能发布,所以同步会有一些慢,大家见谅。 第六百七十三章 仁不当政 片刻之后,陈初六已经来到了延福宫前。只见张知白、贺飞驰带领着一群官员跪在门前,大多是一些头发斑白之人,且多数是绯袍。见陈初六到来,张知白招了招手:“知应,你怎么来了?” “是陛下让我过来的。”陈初六蹲在张知白面前:“张相,下官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吧,别让天子和太后都难堪。陛下让我来劝太后对徐前辈宽容一些,你们各自退让一点,太后会松口的。” 张知白看了一眼:“知应,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老夫跪在这里半天,才想通太后的用意。” “什么用意?” “这个不能跟你说,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有时候,臣还得找个合理的理由去死。”张知白喉咙有些发苦道:“秋风扫落叶,我们这群老头子,是要落叶归根了。” “嗯?”陈初六也觉得奇怪:“落叶归根?” “是啊……”张知白拉住陈初六的手:“此去劝太后,知应不用为我等求情,但要太后给其余人手下留情,切莫因为一时生气,得罪了天下仕人。知应,你身上的干系很重啊。” “可,这到底是为何?张相,你得说个明白,不然我不能去。” “知应……”张知白直视着陈初六的眼睛:“不要问了,你进去吧,朝廷吐故纳新,乃是常理也!” 听到吐故纳新四个字,陈初六顿时茅塞顿开,古时候的官员,没有退休一说。只有实在干不动了,才有致仕,一般来说,都是终身制的。陈初六看着面前这些太宗朝的老人,知道太后此番大怒,是为了找个机会吐故。 陈初六长出一口气,对张知白和贺飞驰道:“请二位前辈放心,下官一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呃……”贺飞驰拨了一下张知白:“张相啊,这人是谁啊?好大的口气?” “你这贺半瞎,到了这时候还看不清楚,原来你是真瞎。这是陈直馆,陈初六。” “哦哦哦,是他啊,那此事成了,此事成了。” 在许多人的注视中,陈初六步入延福宫。这一次来,倒是没有人拦着,一群太监和宫女,等陈初六进去之后,将大门合上了。陈初六问道:“太后在哪里?” “回大人的话,太后在后院,交代了小的们,等大人独自前来,可以直接过去找她。” “哦……”陈初六点点头,在太监、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后院,这里站着几个翰林医馆的医士,太后不见半点病了的模样,在院中坐着晒太阳。看到陈初六前来,她笑道:“初六来了,看到哀家没死,是伤心还是高兴呀?” “臣不敢。”陈初六毕恭毕敬道:“太后身体才恢复,何不在屋内安养?” “呆腻了,出来坐坐。哀家听说,你随着天子,在外面处理朝政,倒是弄得风生水起。”太后笑着道:“怎么还想起来要来找哀家?哀家风烛残年,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陈初六嘴角抽抽:“太后,你就别跟臣绕圈圈了。陛下亲政两日,朝中已是出了不少乱子,但陛下却束手无策。军国大事,陛下到底还是不成熟,太后,您再不出山,臣也只好学徐嘉志,以死相逼了。” “呵呵呵,这实在有趣。徐嘉志以死相逼,让哀家归政,你以死相逼,却让哀家出山。让别人知道了,岂不是会说你对徐嘉志落井下石?” “出山也好,归政也罢,皆忠言也。”陈初六深施一礼道。 “道理哀家岂能不明白?徐嘉志虽激动一些,但他句句都是真话,对天家说真话的臣子,哀家从来不会亏待。罢了他的官,夺了他的恩,只是给世人看的。”太后叹了口气:“不是这样,岂能诱张知白、贺飞驰等人出来?” “难道张、贺二人就不是忠臣?” “是忠臣,他们都是忠臣,但朝廷不可都用忠臣,要用能臣。丁谓去后,近些时日,二府三司渐已僵固,水泼不进,针插不进。长此以往,就如同断了源头,朝廷成了一潭死水。哀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让这些忠臣,犯一点不忠之事了。” 陈初六暗暗惊讶,张知白、贺飞驰猜得没错,太后此举,无非是让他们自己跳进陷阱,然后被革职,空出位子来给新人。这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得找个合理的理由。 明白是明白了,但陈初六顿时就想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君臣道理!你赵家当皇帝就了不起?凭什么为你赵家奉献这么多? 眼见陈初六的脸黑了,太后笑了一声道:“初六,你先别急着生气。张知白等人,再加上徐嘉志,重新宣旨拟诏,荣归故里,并荫其一子为官。除了张知白等人为国为公,朝中还有一群结党营私之辈。” “对这些结党营私之辈,离间哀家与天子,攻讦同僚,使得朝廷上下相疑,这些人就是另外一番下场了。但无论如何,这些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朝廷是有负于这些人的,你是不是觉得天家冷酷无情?” 陈初六点点头:“何止冷酷无情?” 太后脸色微变,但随即又道:“不错,就是冷酷无情了,怎么着?有君臣以来,哪个为君者不冷酷?若是多情,犹如李煜那种,只能被人撕了吃了。不止哀家无情,连陛下也要冷酷无情!” 陈初六冷哼一声道:“陛下可不同,仁德爱民。” 太后摇了摇头:“那你觉得他现在适合当一个君王?他的仁爱,是在哀家的庇佑之下。若是没了哀家,他的仁爱,就是可笑至极。” 陈初六十分惊讶,没想到太后会说得这么狠,但见她又道:“你去跟陛下说,哀家病重在床,不便处理国事。外面这些人,让陛下去处理。陛下仁爱已足,但狠厉不够,他要知道如何得罪人,如何让那些臣子知道君威。这正是慈不掌兵,仁不当政啊。” 太后的话,算是交底了。这次病重,却有其事,后来妙羽真人进宫,献上了治疗之策,太后已经渐渐康复了。她想借这次机会,将朝中老资历的大臣削去一些,动一动朝中的利益团体,提拔新人,锻炼赵祯。 陈初六听了却沉默起来,赵祯要得罪这么多人,岂不是说他也要得罪这些人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忠于信仰的士大夫 延福宫,陈初六从里面出来,大门一开,张知白等人迅速抬头看了过来。陈初六走到张知白面前蹲下:“张相,下官有负重托。” “怎么?太后不答允?” “太后病重,没说什么,只说此时让天子处理。张相,下官劝一句,别让天子为难,你们还是自己走吧。” “言不听计不从,不去何为?如此,我等也只能递交辞呈了。”张知白颓然,叹了口气道:“本相为官数十载,有所为,有所不为,无愧于心也。贺半瞎,你可愿与本官一同请辞?” 贺飞驰用两根枯瘦的手指头指了指延福宫:“徐嘉志的事情怎么办,我与他是同年榜进士,太后要是不回话,我就跪死在这里。” 陈初六见执拗不过,解释道:“太后刚才吩咐了,此事全由天子处置,是雷霆,是雨露,天子可自决。二位大人,你们在此候着,下官前去请旨。” “知应,本官再问你一句。” “张相请说……” “本官离开之后,手底下故属吏员,当如何处理?” “能者居之,无能者罢之。张相既然早已经猜到了太后的用意,何须再问这个?”陈初六笑了笑道:“这恐怕也是张相早就想做的了吧?张相心里,君臣之义不过是过眼云烟,大同世界方是心中的鸿鹄之志。” 张知白以及贺飞驰听了陈初六的话,都是抬起头来笑道:“后生可畏啊,知应果真是无双国士,看来我们两个老头,可以安心去了。这里是早已经写好的辞呈,就由知应转交给陛下。知应若有一日宣麻拜相,还请照顾照顾我二人的门生。” “下官遵命。” 陈初六起身离开延福宫,心里头好受了不少。张知白、贺飞驰,是典型的儒者。他们苦守君臣之义,做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得找个合理的理由的这种地步,表面上是效忠赵家。但实际里,他们却是效忠自己的信仰,天下大同! 何为天下大同?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为了天下大同,他们将个人利弊得失当成微不足道。唯一不好的,是他们觉得,天下大同,必须要与君王一起实现。因此,太后想要在朝廷上吐故纳新,把他们当成牺牲品的时候,张知白等人也义无反顾的跳入陷阱,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知其白守其黑,知其荣守其辱。 正因为这样,陈初六才十分气愤。他之前觉得,张知白等人是来打工的,太后是拖欠工资还叫人打讨薪的恶毒老板。但现在看来,张知白他们并不是打工仔,和满清的奴才也有本质区别。他们是士大夫,是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士大夫,甘愿为信仰献祭的士大夫。 陈初六将辞呈转交给了赵祯,并给赵祯讲了什么叫天下大同,张知白等人的用意。陈初六也觉得,赵祯的狠厉需要锻炼,但他不希望赵祯的狠厉,只是发怒的借口,而是有悲悯的果断。赵祯听了之后,大为感慨,与陈初六一样,沉默了很久,最后道:“知应,你就替朕你一份诏书吧!” 半日之后,布告天下。 跪在延福宫外的众人,受到御史台弹劾,罪名是欺君犯上。赵祯严厉申斥这些人,但最后念在他们是老臣,便各升一级致仕或升三级外放,复徐嘉志原职,升一级再致仕。致仕之人,借荫其一子入朝为官。有如此厚的恩遇,就算不算亏待了,安了天下士大夫一颗傲娇的心。 张知白是宰相,贺飞驰是使相,虽是荣休,但仍旧抵不过人走茶凉,朝廷之上自然又要掀起风浪。张、贺二人的亲信,很快便被不少人弹劾起来。赵祯数道严旨发了下去,将其中一些能干之人,简拔到别的地方保护起来。又找了许多借口,利用大臣相互挤兑,将朝中冗积的庸官裁汰。 这一次少年天子的手腕,极其强硬,裁汰了如此多的人,动了如此多的蛋糕,就跟太后已经康复掌权了一般。但实际上,这还真是太后干的,只不过皆赵祯的手罢了。风波一过,太后的病就好了。 政事堂内比平日忙的时候,清净了一般。剩下的人对裁汰风波还心有余悸,午时用饭,大家见在坐没有上官,便议论纷纷起来。 “依我看来,还是太后出来垂帘听政的好,天子这才亲政两三天,这就裁汰了上百名官员,张知白,贺飞驰这等老臣都被罢官!” “天子亲政,自然是要为自己的人多留几个萝卜坑的。只是没想到,裁汰这么多人之后,太后的病不仅康复了,而且还回来垂帘听政,天子的如意算盘没打成。” “天子年幼,又十分有仁德,从河间县县令黎善的事情中就可以看出来,当今天子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裁汰如此多的人,恐怕是有小人进献谗言。” 众人听了皆是点头,有人冷笑起来:“天子身边,就那么几个人,能做到此事的,没有第二个人,肯定是……” “是谁?” “除无双国士外,还有谁能成此事?” “果真是他,本官早就料到了,只要事功之学在朝堂上立足了,他必要提拔事功之学的人。”这人有些气愤道:“上次议什么军民一体,那陈初六已经将六部的人心收拢了,现在又空出这么多位子,恐怕是要给他的徒子徒孙做准备?” “诸位慎言呐!”一名老成的主事道:“陈初六虽是天子近臣,但手中无半点任免权力。裁汰了这上百人,其实都是因为张、贺两人人走茶凉之故。只要新官上任,这上百个空缺,很快就能补满人选,与陈初六何关?诸位与其埋怨陈初六,倒不如赶紧瞅准新靠山,到时候因势利导,趁机升官,你们还得感谢人家。” 这句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这位前辈,次相与户部使的人选,朝廷之中可有什么议论?” “本官哪里知道?”那老成的主事笑着道:“宣麻拜相,翰林学士与天子近臣才能有那么一点消息,要是能交好几个内臣,说不定也能打听到消息。老夫年纪大了,是没这个打算了……” “多谢前辈指点!” 第六百七十五章 送人离京 汴京城外的码头上,秋风萧瑟。一匹快马飞奔而至,使得即将要离开的人,不由得驻足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只见穿着黄狮子服带着乌纱帽的陈初六从马上跳了下来。贺飞驰的家人叫船夫慢些启程,紧接着陈初六登船上岸。 “使相,下官陈初六,前来拜送。” 贺飞驰眯着眼睛,由人搀扶起来了:“原来是陈直馆来了,老夫现在不是户部使了,陈直馆无须多礼。难得陈直馆相送,来来来请上座。” “使相,下官前来,是有一物相赠。” “呵呵呵……陈直馆说笑了。”贺飞驰笑道:“贺某半瞎一个,现如今又不在朝中当差了,陈直馆还送什么东西呀?”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陈初六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里面放着的刚好是一副放大镜。 “这是……这是何物?” “老使相请看。”陈初六拿起放大镜,将如何使用的方法,告诉给了贺飞驰。贺飞驰学会之后,笑得合不拢嘴,拿着放大镜当成了传家宝一般,笑道:“知应啊知应,你有如此宝贝相赠,让老夫受之有愧啊!” 陈初六笑而不语,贺飞驰拿着放大镜看了看陈初六,问道:“知应,老夫没什么东西好送给你,你赠我此物,难道是想问什么不成?” “老使相,下官的确有事情要请教。”陈初六如实说道:“老使相走后,谁人可为户部使?老使相与张相离开之后,朝廷又裁汰了许多人,别看下官现在还有闲心来送老使相,但屁股下面已经有一堆火在烤了。唉,这该如何是好啊?” “哈哈哈……”贺飞驰笑了起来,露出嘴里差不多掉光了的牙齿,有拈了拈稀疏的白须道:“提举诸司库务薛贻廓、李谘,皆正直能用之臣,可继吾志。不过,陈直馆自己遇到的麻烦,老夫就没有办法了。” 陈初六垂首叹气,贺飞驰又从袖口里拿出一小册子来:“不知此物,对陈直馆是否有用。本官在户部司执掌多年,对于如何计量天下财赋,颇有一些心得。户部使中又哪些利弊、哪些可以吸取教训的事情,都记载在这小册子上。” “哦?”陈初六接过来一看,笑道:“若是此物刊登上了汴京时报,下官便不怕非议了。” 汴京官场上,多数人以为陈初六为了当从龙之臣,抢劝进之功,这才陷害贺飞驰、张知白等忠臣,进献谗言让天子裁汰这些臣子。但如果贺飞驰带头在汴京时报上刊载文章,这岂不是说明了两者之间没有矛盾?等众人清醒过来,就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和他们猜想的其实相反。 贺飞驰淡淡一笑:“这上面的东西,也算是本官的心血,能对朝政有所裨益,也算本官最后立功一件。” 陈初六深施一礼,下了船,目送贺飞驰离开汴京。陈长水赶着马车,从后面气喘吁吁赶来了:“少爷,刚才我追到了张相,将东西送给了张相。张相知道少爷的用意,让我将这个转交给少爷。” “什么东西?” “是张相在无聊之时,写的几篇文章!” 陈初六接过来一看顿时笑了,张知白不愧是宰相,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抬起头来一问:“黑子,那张相有没有说他走之后,谁能继之?” “说了,但他说的是他也不知道。一国宰相,向来是天子定的,别人插不上半句嘴,所以他也就算建议了,也没多大用处。” 陈初六点了点头:“算了,有了这几篇文章,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黑子,你媳妇快生了吧?这几日我给陛下请了沐休,就躲在家里陪陪你媳妇,不用来赶车了。” “是,少爷。” 陈初六选择沐休几日,实在是为了避避风头。每日上朝,再也没人跟他打招呼了,而是一个个侧目而视,好像十分畏惧的样子。此外,王雨溪也快生了,盼儿、巧儿也都挺起了大肚子,还是多在家里陪陪才好。 回到家中之后,将张知白、贺飞驰两个人留下的文章和心得整理了一番,一口气将这些文章做成时文版,差人去找了徐良骏、何健京二人过来,将这些文章交给他们。徐良骏拿了文章看了之后,忽然提起一件事:“先生,汴京时报现在已经有了不少人想要刊登广告、也有一些非四为诗社社员的人投稿。” “这是好事啊?刊登广告的价格一定要选好,不可贱卖。刊登广告,是为了降低咱们时报的价格,让更多人买得起咱们的时报。”陈初六笑着又道:“有别人投稿,这是汴京时报受到了更高阶层的欢迎。汴京时报选登文章,要海纳百川,要百花齐放,要百家争鸣,甚至不局限于事功之学。” “先生,前几日发现了一篇文章,一气呵成,可谓精妙。但这文章中,对事功之学,颇有一些微词。”徐良骏犹豫了一下,仍旧是点头道:“除开这个,他的文章实在是不错,放在四为诗社中也是佳作。” “谁写的,文章可有署名?” “没有署真名,就写了一个竹溪公子。” 陈初六低头思考一番道:“以后遇到这种文章,都编在时文一版,遇到没有署真名的,只要不违背公序良俗,也可以刊登。事功之学,不是纸糊起来的学问,是实实在在的学问,不要怕一点微词。” 徐良骏、何健京拱手道:“先生,我们明白了。” “咚!咚!咚!” 陈府响起了砸门声,陈初六寻声听去,只见陈长水大声喊着:“少爷,少爷,我媳妇生了,我媳妇生了!” 陈初六惊喜地猛然站起,瞧了一眼徐、何二人道:“突然想到一个打广告的好机会,你们等下看好了!” 二人一头雾水,跟着陈初六来到了大门口,陈长水急匆匆跑来道:“少爷,我媳妇生了,是个男孩,求少爷赐个名字。” 屋里头,周氏、陈守仁等人也是问讯赶来,手里还拿着红色的锦囊,开口便是道喜,如同自家人一般。接着陈府的下人也围了过来,却是讨喜,陈长水一个个赏了,最后又问陈初六:“少爷,名字想好了嘛?” “名字没想好,但可以登报问问汴京百姓呀!” 第六百七十六章 诗社有叛徒? “问……汴京……百姓?” “百姓之中,多有藏龙卧虎之辈。”陈初六一副奸商的模样打量着陈长水:“你喜得贵子,如此大的喜讯,难道不想炫耀一下?把这个喜讯登在报上,将来等你儿子长大了,你将这份报纸给他看一眼,岂不是很有纪念意义?” 这句话说动了陈长水,陈初六继续劝道:“将喜得贵子的讯息刊登在报纸上,这也是史无前例的,黑子啊,你要青史留名啊。” “少爷,那刊登这个喜讯,要花多少钱?” “哦?呵呵,你既然主动提起来了,我也不能要太多。汴京时报的事情,你是最清楚不过了,这刊登报纸,是需要花钱的。你自己开个价吧?”陈初六笑着道。 “那五千贯?” “噗……你怎么这么舍得了?不用这么多,行情你又不是不懂,给个三十贯就够了。平摊下来,每份报纸可省六文钱。” 何健京在一旁笑道:“先生,长水大哥可以不给钱,但对外说的时候,却说给了五十贯。依我看来,长水大哥开了这个头之后,汴京富商有了喜讯,也会第一时间登报,这样他们也可以体会一下昭告天下的乐趣。” “咦?对对对,上次刊登赵官家有了皇嗣的事情之后,便有人来汴京时报询问,是否可以为他们写篇文章。” 将汴京时报的广告打造成富商炫富的平台,这说不定比赚广告费还要钱多,陈初六十分认可道:“这件事情你们去办,报纸的价格,可以稍作调整。可以进一步减少晚报、旬报的成本,书坊产量大了之后,也可以加印一些,用不着一下降那么多。” 陈守仁和周氏再一次走了过来,看样子换了一件考究的衣服,对陈初六回到:“儿啊,你都是当大官的人了,怎么还不懂事?快去换衣服,咱们去长水家里道喜。娘准备了坐月子要用的各种东西,你也得准备件礼物,金锁玉佩什么的。” 陈长水听了之后大为感动,陈初六回到屋中,赵雅、王雨溪、盼儿、巧儿各自也拿出来了几样礼物,陈初六自己则找了四本书,都是十分珍贵的古籍,送给了陈长水。两个陈府一番忙活,迎接陈小黑出世!看小黑的肤色,这种是没跑了。 正好王雨溪的产期也近了,陈初六在家里休息几日,静观汴京官场的变化。汴京时报新刊载的文章一经印发,便再一次引起了轰动。汴京时报本该凉下去的热度,也再一次被炒的火热。 “四为诗社出了叛徒了?这对事功之学并不友好的文章,怎么也刊载在了这个上面?陈初六御下,也太不严格了。” “其实御下不严?陈初六在朝堂上所作所为,引起了四为诗社的反感,他这是要祸起萧墙了!” “不对不对,你们看这文章后面,署名竹溪才子。还有陈初六的批语,说这篇文章说理透彻、用词精准,烦请作者于冬至前到四为诗社领取润笔。这不是陈初六祸起萧墙,是他胸襟宽广啊……” 众人拿着一份汴京时报传来传去,都确认了一下最底下的那一行字,的确是写明了陈初六做批,都是一头雾水的坐在了椅子上。另外一处茶座,大家却疑惑起了时政篇中的文章。 “你们都说,陈初六害了贺飞驰,可这篇文章却是贺飞驰赠稿给了四为诗社。若是陈初六害了他,他凭什么将这多年心血白给陈初六?” “难道是陈初六苦苦相逼?” “这位年兄,说话怎可如此刻毒?依我看来,是你心中一万个不愿意承认陈初六比你强,才故说此言!” “我……我……我反正就是不信!” 席间一名男子,摇着折扇站了起来。这种季节摇扇,要么是傻子,要么是故作文雅的书生。这男子摇着扇,则明显是想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他站了起来,别的人都不敢说话了。这人不是别人,而是朝中年轻一辈,仅次于陈初六的许世安。 许世安也正好沐休,他呵呵一笑,别人都是附耳倾听,只见他道:“给你们透个消息,张知白、贺飞驰是自己递交的辞呈,陈初六帮忙转交给陛下。在陈初六的劝解之下,陛下下定决心,将处理徐嘉志的圣旨,又追了回来。” “许,许大人,此事当真?” “本官与陈大人的政见、治学的主张多有不同,但对于陈大人的人品,本官还是十分钦佩的,陈初六绝非进献谗言之人。朝堂上贬黜了上百名大臣,皆是碌碌无为之辈,此乃赵官家圣明,陈初六进谏有功,诸位不要妄加猜测,以为是小人之争。” 许世安说罢,摇着折扇离开了。刚上了自己的马车,许世安以折扇击掌,颇为高兴道:“本官这一番话,怎么样?” 跟在马车旁边一长随,在车窗旁阿谀道:“老爷这一招实在高明,在外人看来,老爷如此对待政敌陈初六,实在是仁义之至,全了老爷谦谦君子之名。反观陈初六,击打政敌不择手段,瑕疵必报,两相对比,自然是老爷更得人心。朝堂上的大臣,将来都会更愿意给老爷做事,老爷手执太阿,指日可待了!” “手执太阿,这还太远了,太远了!”许世安笑得合不拢嘴,看样子长随的马屁拍得极是到位,他又一副胸藏妙计的模样道:“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请老爷赐教!”长随装成受教的样子,心里却道,我哪里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是知其二只说其一。 “我对陈初六,是明捧实贬。我称赞陈初六乃是君子,还说裁汰这些碌碌无为之辈是赵官家圣明。这两句话,旁人挑不出毛病,清流、浊流都不会说错。但本官又说了,裁汰冗官庸臣乃是陈初六进谏有功。如此一来,大家会怎么看待他?” 长随顺着他的话道:“到那时候,陈初六虽得以能臣、谏臣、忠臣之名,却会沦为一名孤臣。只要他一出事,失去了天子、太后的恩宠,满朝文武,没一个人会出面帮他,而且还会落井下石!” 许世安拈须微笑道:“孺子可教也!” 第六百七十七章 儿女双全 “一鸣。”陈长水念着什么,忽然一听,在“一鸣”二字上反复不停,他手里拿着四为诗社收集到的名字,喜得贵子刊登报纸求好名,大家一看报纸降价了,便纷纷投过来名字,这是选取的几个比较好的。 陈长水点了点头道:“陈一鸣,这个名字还不错,就给少爷了,咱用不上这名字,还是叫陈元宝。” 陈初六闻言差点喷水出来:“一鸣这名字挺好的,给我干嘛?我堂堂大宋第一才子,缺你这个名字不成?” “嘿嘿,我怕这名字太金贵,他受不起!一鸣一鸣,要是他没一鸣,这个咋办,不是让人看笑话么?元宝多好,咱家总归有元宝。” “那就随你了。”陈初六笑道:“多生几个,生他个七个八个,取名字有你心烦的。” “嘿嘿嘿,我见不得她受苦,生一个够了。” “你觉得够了,你爹你妈能够?生第二个,不会那么疼了。” 俩人正说着,脚步声传来,徐良骏与何健京走进来道:“先生,先生,登广告的人太多了!” “哦?都什么人?” “城西李家当铺的老板,他公子满岁,登报庆祝。城南瞻远楼掌柜老母八十大寿,登报庆祝。城外有个张财主,在庙里求得一灵卦,登报还愿。”徐良骏拿出一封单子来:“这些人出价不菲,动辄上百贯银子。先生,咱们要不要全登了?” “那还不登?当然要登报了,如何修辞,诗社的人商量着来就行了。这些收入,不要一次用来见面时报的价格,可以存起来,建一些读报亭,做一些征文比赛,征金点子比赛,时报价格不得低于二十贯。” “是,先生。” 徐良骏与何健京一并拱手道,二人对汴京时报的信心越来越强了。但现在,汴京时报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呈现出了良性循环的态势。 汴京时报如此,事功之学也是如此。陈初六在每一刊报纸上,阐述事功之学的理论,要么就刊载事功之学的例子。凡读过报的人,早已经明白,事功之学并不是急功近利的学问,也不是唯利是求的学问,仁义道德也是事功之学的追求。时报上刊载文章,可谓是旁征博引,仕林之中,开始研究起了“报刊”这种文体。 东写一点、西写一点,雅与俗并存,文章还是以前的文章,但这种文章集合的形式,在陈初六以前是没有出现的。汴京时报运行良好,能自负盈亏,这说明这种文章集合的形式是可以延续下去的,而且不需要官府的资金支持。 司马迁能成为著名史官,除去《史记》本身的魅力之外,还因为他发明了一种新的体裁来记录事件,那便是纪传体。以往的史书,基本上是编年体,甚至有的将言、事分开,让人很难了解历史人物。有了纪传体之后,事情还是那些事情,但却更为生动了,也能从一个历史人物的成长,吸取有用的教训,做到以史为鉴。 陈初六的这个“报刊体”也是如此,文章还是那些文章,事情也还是那些事情,但不知不觉之中,但教化百姓的作用却比那些大部头书更加有用。说白了,这其实是将知识碎片化,让那些没办法全身心治学的人,能够利用碎片的时间进行学习。报刊降低了知识的时间和经济成本,这就是报刊的优势所在了。 远离朝堂,陈初六花时间用在报刊和家里。王雨溪挺着大肚子,生孩子恐怕也就这两天了。她怀孕之后,还在帮忙处理家里的产业,但终究是挺着肚子。这几个月来,家里的产业落下了不少,陈初六正好也管一管家中产业。 在临川开了一个掌柜们的大会,成立了所谓董事会,从现在各地返回来的消息来看,这董事会成立的效果还不错。最直接的体现,陈家所得利润增长了三成左右,加上解潮的产业也越来越大,分给陈初六的钱也多了许多。 陈家产业的利润,除去开销和和少量新的投入之后,还能剩下不到十万贯。这十万贯兑换成银子,差不多是十万两白银。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收入在大宋朝来说,实在是不低,但放在官僚阶层上,这收入也只是小康而已。 陈家发达起来,也就近一两年的事情,现在收入高了,但你家里的存银其实不多。这些年存下来的银子,算到年末最后一次分红之后,折合算下来也就十万贯。在古代,存有一笔巨款,如果不吃喝嫖赌抽,想花也花不出去。 要么买地,要么买铺子,要么捐钱修桥铺路买名声。不论吃喝嫖赌抽,还是买地买铺买名声,陈初六都不稀罕。 置那么大家当做什么? 传给子孙,让他们去挥霍。 陈初六想想,这也太冤枉了。 小虎他们要是有志气,就得学会自己成就一番事业。他有爹的名声做帮助,比别人家的孩子,要更有优势。若是这都不能成就一番事业,说明他们没这个福分,有再大的家业也会败光的。陈初六心想,让他们败光,还不如自己败光。 一年十万贯,这钱得花出去! 陈初六开始构思如何败家,家里忽然乱作一团,一个婢女跑了进来道:“少爷,雨溪夫人要生了!” “什么?快去请接生婆!” “放心吧,少爷,早已经请了。现在雨溪夫人已经进了产房,老夫人和老爷让我来告诉少爷,快准备产后的事情。” “好好好!”陈初六激动不已,双手紧握,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准备一些滋补的汤品,产后要办的诸多事情。赵雅也是屋前屋后忙个不停,陈小虎出奇的乖巧,一点也没闹腾,似乎在安心等待。 陈府灯火通明,没一个人入眠。忙至半夜,一声啼哭划破黑夜,陈府匆匆忙忙的人,都是驻足倾听,随后听到有人道:“恭贺老爷老夫人,恭喜少爷,喜得千金,弄瓦之喜,儿女双全呀!” “雨溪怎么样?” “是顺产,雨溪夫人安康得很,只是有些累,现在躺下了。里面已经打扫干净了,少爷可以进去看看。” “好,麻烦各位了,来人,给各赏十贯!” 第六百七十八章 有求必应的神仙 “夫君,对不起,雨溪没能给你生儿子。”王雨溪依偎在陈初六怀中,委屈巴巴地说道,古代的女子,对生男生女多少有些芥蒂的。 “雨溪,你很伟大。”陈初六抱紧王雨溪道:“生男生女,我不在乎,说心里话,我倒是希望多生几个女儿。” “为何?” “女儿乖巧,懂得体贴人。” “哪有你这样的……”王雨溪满脸幸福,又有些担忧道:“夫君是不在意,但怕爹和娘会有些在意。” 陈初六大笑一声道:“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儿女双全,我爹和我娘不知道多欢喜。盼儿、巧儿也快要生了,他们忙都忙不过来。” “是啊,盼儿巧儿也要生了,要是她们都生儿子呢?” “那你就得早点恢复身体,咱们再生一次,生他七个八个,总会有儿子吧?”陈初六笑道。 “哪有生那么多的?” 小两口说了一会儿话,王雨溪倦意袭来,陈初六让她先躺下了。陈初六喜得千金,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陈初六一夜没睡,强打精神迎接各方送贺喜的。首先来的,自然是汴京之中,陈家各处产业,以及靠着陈家吃饭的一群人。 随后皇宫大内的人也来了,此金锁什么的,恩宠厚重如初。再然后,便是朝中和陈初六关系亲密的大臣,萧贯、孙奭、王曾这些,就连陈执中也来了。这次送礼的人很多,但比和既往相比,却差了不少。 从陈家的醉桃源开张,没有哪次陈家的喜事,不是所有官员一同参与的。就算人没到,礼物和祝语也是到了。从这次开始,不再是所有人来了,哪怕算上迟几天的,也同样差了大约三分之一的人没来。这细微的变化,让陈初六心生警惕。借生女之事,陈初六趁机上书,将差遣职辞去了,留在家中躲清闲。 头一日来送礼的,要么亲、要么近、要么牛,不亲不近又不牛的,压根就挤不进陈家的大门,更遑论送礼。 “老爷,这有一帖子,附赠了礼单。” “谁送来的?” “是应天府知府,晏殊晏大人。” 陈初六笑了,接过来一看,只见晏殊写了一封信,表示十分支持陈初六在汴京所做的事情,还叫陈初六将汴京时报寄几份过去,他好照着汴京时报在应天府也弄一个时报。礼单倒是没什么,止几样应天的土产,晏殊还提到了,应天府今年收成不错,还清了所有债款,这些土产算是老百姓给陈初六的感谢。 想到应天府大旱,陈初六劳心劳力,让人将湖广稻米调来,又发动百姓兴修水利,如今应天府从大旱中走出来了,他心底也十分欣慰。晏殊是文人,而且性情直率,他信上所说,基本可以当真。陈初六当即写了回信,又将寄了几份报纸过去。 这边刚回信,刘沆拿了几份帖子过来:“东翁,这几份帖子和礼单,好像是有求于咱们,要不要回绝了?” “有求于我,那得看是谁来求,也得看他诚不诚心。”陈初六笑着取了过来,随便打开一份,只见上面先恭贺陈初六喜得千金,随后附赠“艾服”,在文末署名晚生某某某敬上,列衔太常博士。陈初六看完一笑,原来是个候补官员,附赠“艾服”就是五十贯,因“艾服”又是五十岁的一个雅称。 “东翁,此人所求何物?” “以我观之,此人乃求实缺耳。”陈初六似乎看破了一切:“官场上,都说我劝陛下罢黜了一堆冗官庸官,空下了许多实缺位子。这些人自然在想,是不是靠着我,便能够补实缺。呵呵,谁知我自己都是战战兢兢呢?” “那回绝此人?” “唔……帖子留下,不要伤了面子,钱就退回去,告诉他这件事情别想了。实缺之事,得看他自己的造化。”陈初六吩咐完,又拿起一贴子,不由得一惊,这是侯叔献送来的。恭贺之言,大同小异,侯叔献送的却是十斤鱼干,外加一吊钱。 陈初六抚掌大笑:“侯大人清廉为官,一向如此,不可怠慢了他的美意。这些礼物手下,家里有什么各地来的土产,挑几样东西回赠过去。” “是,东翁。”刘沆点点头,高阳又走了进来,也是捧着一堆帖子,一脸无奈地道:“东翁,这如何是好?全将东翁当成了有求必应的神仙,见机上供来了。” 陈初六苦笑一声,打开帖子一一看过去,求升官的,求补缺的,求陈初六照顾其子侄的,但凡官场上有的,求什么的都有。陈初六不是有求必应的活神仙,便叫人一一把礼退了回去,又看帖子最末的署名,若是认识的,则还叫进来喝一杯茶。 帖子翻到最后,陈初六下意识看了一下署名,脑海中的记忆一下子拉到了数年前的一天。那天他刚读完书,从庙里出来,听到有大经师讲课,便随着那些读书人一起去了。正是在那时候,他借机把周敦颐的《爱莲说》给搬出来了,顿时名声鹊起。 这人便是穆修。 穆修官场不得志,致力于治学,乃是当今世上,较早探索古文运动的人。正因为他治学的主张与官场上的西昆体,他官场才抑郁不得志。不过,此人却有一才能,他将历科进士科考试的考题研究透了,从中发现了不少应试技巧。他拿这些应试技巧开坛讲座,不少人因此考中进士,他也因此名声斐然。 按这个来讲,此人倒是陈初六的友军了。陈初六这些日子,不仅将事功之学发扬光大,而且将文章须“言之有物,言之有用”也推广开来,这也算是古文运动。只不过,穆修的偶像是韩愈、柳宗元,而陈初六在论道统的时候,就旗帜鲜明的说韩愈的道统是错的,他们传承的不过是务虚一脉,心传没有。 也许就因为这件事情,昔日友军就此反目成仇,陈初六仔细看了看帖子之上,赠礼、祝语与别人差别不多,只是文末的署名,却没署“晚生”或“万侍生”之类的谦称,而是写的“兄,穆修”。 “东翁,此人好像是故交,要不要请进来?” 陈初六回过神来,点头道:“请进来吧,到书房里来。” 三 第六百七十九章 再见穆修 “算了,还是我亲自去迎他吧!” 陈初六整理整理衣冠,来到了门口。刘沆、高阳先到一步,招呼几位下人端来热水给穆修擦脸,服侍得十分周全。远远看去,数年不见的穆修,已是愈加年老了,但仍是一副温润儒雅,有德长者的样子。 “伯长,别来无恙?”陈初六抱拳道:“阔别数载,初六甚是想念伯长,为何不赐片纸书信?” “知应,你模样变化好大呀!”穆修上下打量了一下,喜色难藏地道:“知应,愚兄岂能不想你?只可惜远隔千里之遥,就是送信也难送到手。最近致仕荣休了,才回到汴京,贤弟在汴京弄出这么大动静,着实让愚兄羡慕。这不,趁着你家有了喜事,上门作恶客来了。” “哈哈哈……”陈初六笑了起来,原来是致仕了,那绝没有官场上的事了,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道:“在书房备了一饼好茶,别人来了,我都不泡,伯长来了,定要好好品味一番。” “就知道你这里有好东西!”穆修跟着陈初六走着,走到半路,忽然道:“知应,刚才引我进来的那两个小伙子,人挺不错的,是个人才。” “两个老乡。” 陈初六带着穆修来到书房,烧水泡茶,聊了会儿闲天。穆修如今的日子,真是令人羡慕,他称病致仕,实际上身体却倍儿棒。致仕之后,整天不用做事,拿着朝廷的致仕养银,还有以前当官攒下来的钱,根本不用担心生活有缺。还能四处开坛讲学,受到大家热捧,受人尊敬。 有点钱、有点闲、有点权,这就是美好退休生活!反观陈初六,还得如履薄冰在朝廷上挣奶粉钱。陈初六苦闷道,我也称病致仕算了。 穆修顿时笑了:“愚兄在官场上顿挫失意,这辈子也难以实现自己的抱负,这才称病致仕,好歹过几天舒心日子。但知应,你在朝堂上,可是前程远大,将来穿上紫袍是一定的,学愚兄称病,那就辜负了满腹经纶了。” “唉,什么满腹经纶,是怀璧其罪啊。”陈初六无奈地道:“太后大病一场,不知引得多少人恨我。” “愚兄对此事也有所耳闻。”穆修捋须道:“这龙争虎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愚兄不擅争权,在汴京道听三二,也看得一清二楚。这分明就是太后装病一场,把得罪人的名分,架在你和赵官家的头上?” 陈初六颇有些惊讶,穆修笑着道:“这事情,就是农妇也清楚。农家里,当家的不愿得罪人,就支着媳妇出去骂街。既骂了人,别人也不会在意太长时间。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朝廷上的大臣,看不明白的少,不看明白的才多。” “这是为何?” “自然是有怒不敢言,对上对下都不愿意得罪人,只好把知应找过去当出气口了。” 陈初六恍然大悟,这就是工资拖欠了,不敢骂挪用的老总,也不敢骂捏造借口的财务,只好骂隔壁迟到了的老王,是他让大家的工资泡了水。可是隔壁老王为什么迟到呢? 与穆修谈话,另陈初六心情舒畅了不少,只见穆修往怀里一掏,拿出来一份报纸,缓缓揭开,指着一栏文章道:“知应,这篇文章你觉得怎么样?” “这篇文章……不是竹溪才子的文章么?这篇文章,格局、修辞,在当今天下文章之中,也称得上佳品,颇有韩、柳遗风。只是可惜,这竹溪才子不知是谁人,润笔也不好寄送。” “哈哈哈,知应所说,可是心里话?” “自然是心里话,难道伯长知道这位竹溪才子的情况?烦请告知,此等雅士,不可不见一面呐!” 穆修仰天长笑道:“贤弟啊!这竹溪才子,不在天边,近在眼前,愚兄不才,特用笔名写一篇文章投与汴京时报,本以为对事功之学颇有微词,一定上不了报。但却没想到,知应还亲自点评为佳作。” 陈初六一脸惊讶:“伯长不会是说笑了吧?” 穆修闭上眼睛,一脸傲娇道:“你还不信,这篇文章其实还有下篇,你没有付梓,是也不是?你还不信,我就给你背出来……” “信了信了,我就说此文得韩、柳之风骨,当今之世,则唯有伯长能写出来了。只是不知伯长到了汴京,百思不得其解,见到伯长,还难相信呢!”陈初六笑着道:“伯长,你今后可要多赐几稿给时报。” “那你不怕我挖你事功之学的墙角?” “哈哈哈,事功之学从不怕人挖墙脚。世间本不止一条大道,何苦求人人皆走一条?要是人人都走一条,就是再好的大道,也会拥堵不堪,到不了尽头。故而为求平治天下,事功之学秉持求同存异之法,愿与不同主张的人一同合作。” “求同存异,不错!”穆修笑着道:“原本听说知应对韩文公有些看法,愚兄差点与知应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了。但看到汴京时报刊载此文,愚兄心中大有改观。子曰:‘取法乎上,得乎其中’,我想,那为何不诸法并用?” “伯长此语,恐为世儒所鄙。”陈初六笑着说到。 “哼,世儒清谈误国,他们虽有主张,却无半点无做法,自称有道,却是无道,与我等不同。”穆修一脸同仇敌忾说到。 “唔……”陈初六点点头,穆修看到了深层,只见穆修接着道:“愚兄年老了,人微言轻,无法为国出谋划策,但是可以做一点文教之事,传一传有用之法。” “难道伯长想,” “怎么,老夫想入四为诗社,也得先写篇文章申请不成?” 陈初六忙是道:“不用不用,求之不得,我以社长名义,特聘伯长为顾问,汴京时报上增加一个专栏,如何?” “顾问是做什么?” “今后汴京时报刊用什么文章,原则之内,如何罢取,都可以问你之后哭得。” “这听起来还不错,”穆修满意地点点头,将报纸往前推了推:“当顾问的月俸多少,还有你答应的这点润笔,先给我结算了吧。” “一同去四为诗社,润笔都是诗社出,刚好也让大家认识认识伯长。” “知应,四为诗社的运转,你真的不用自己掏钱了?” “偶尔一点。” 第六百八十章 吾以社长之名 四为诗社,陈初六与穆修到来的消息不胫而走,社员们以及汴京读书人纷纷前来。四为诗社一个大宅院,满满当当全是人。 陈初六目光扫过众人,最后满怀期许道:“环顾一周,看到大家都是有抱负有志向的,大宋有这么多青年才俊,定是国运昌盛,国泰民安!” 听了陈初六的夸奖,众士子相视一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见陈初六又道:“难得相会,诸位不妨说一说心中的抱负。” 徐良骏在一旁笑道:“有如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畅所欲言便是。” 陈初六微微点头,场面稍微安静了一番,见一人站了起来道:“先生在上,侍生齐田的志向,唯有考取功名中举人耳!” 他说完,众人纷纷看陈初六的脸色,只见陈初六大笑道:“我没中举人之前,和你们一样,一心也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大家听了,顿时放松了不少,陈初六笑着又道:“今日所论,自然是考取功名之外的。若是考中了,也有高低,考中高者如何,低低上榜又如何,若是屡试不中,又当如何?” “唉,屡试不中,还能如何?”席间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书生说道:“为这尺牍文章烦恼了一辈子,此番若是再不中,老朽便返乡,不再行举业了,做一个教书匠。” 陈初六安慰道:“老友执着于举业多年,以至于年老,如此勤勉上进,当今天子圣明,会降恩旨赐出身的。” 宋有特奏名,让屡试不中的人考中,但多是一些老头子,考了一辈子,落个名分罢了。那老书生拱了拱手,席间又站起来一人。 此人年纪略小,但也有个三十多岁了,他在陈初六面前像个学生,恭敬地道:“先生在上,晚侍生楚熊有礼了。晚侍生的志向,便是考中进士,按例外放为知州或通判,足衣食,实仓禀,教化礼仪,使知荣辱。三年之后,治下小康矣!” 陈初六笑了笑,三年奔小康,要是这么容易,世上就没有穷困的地方了。但有这个想法是好的,并未说他什么不是,而是笑道:“他日高中之时,或是外放为牧长之时,愿君勿忘今日之言。” “晚侍生受教。” “知应,我也说说我的志向。”李云平笑着道:“我的志向并不高远,中举之后,如家父一般,做一个小县令就是了。理赋役、明法度、重教化,缉捕盗贼,惩戒恶吏,使百姓能安居乐业。职田百亩,则效仿陶渊明,一半种秫稻,一半种稉稻,陶然于诗酒中。这便是古人说的与民同乐了吧?” 听了他的话,在场之人都是不自觉的笑了,大部分人的命运在科举中已经定了下来,根本不可能那么多人出将入相的。更多的人,都是在县令、知州之间混一辈子,李云平的话,可谓是指明了一条不错的路。 陈初六看向了欧阳修,这个未来醉翁,这个时候会有怎么样的志向呢?陈初六开口问道:“永叔,你是怎么想的?” 欧阳修一怔,埋汰地看了一眼陈初六,怎么说到了他,但问到了,欧阳修也是不缩,回道:“愿为祭祀,春祭、秋祭于京郊设坛,分祚肉、辩五色,上告于天,使天恩泽佑百姓。” 陈初六笑了,这志向可不小啊,听起来是个主持人,但能主持朝廷祭祀的,这官能小到哪里去?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兵权、祀权乃是国家最重要的权力,当今与枢密院兵权对应的,还不就是政事堂了?欧阳修果然志向不小,开口就是我要当宰相。 陈初六的目光,看向了包拯,这位也是名人。只不过,包拯的名气,多有后世小说家的夸大。包拯察觉到陈初六的目光,站了起来道:“拯愿为大理寺评事,清理天下讼狱,秉公执法,惩恶扬善!” “不错。” 陈初六微微点头,众人各抒己见,表达自己的志向。志向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有实事求是的,也有好高骛远的,畅所欲言,陈初六都没有阻拦。大家说完,陈初六叹息道:“这就是人各有志啊,今日前来四为诗社,有两件事情要与大家商量。” 众人屏气凝神,陈初六接着道:“为何会人各有志?为何每个人的志向,都有所不同?只因各自秉持的道是不一样的,同样是学圣贤之书,大家能读出不一样的味道。不止我们各自的道不同,而是天下人各自的道都不同,这就叫做道法万千。” “嘶……先生所言,似乎有些不对。”底下的人在小声议论:“自古以来,圣贤的学问,都传承一条道,怎么先生说出来就有万千道了?” “自古以来,世间变迁多矣,若是只有一条道,岂不早就走亡了?易经乃群经之首,讲的就是变化之道。” “是啊,先生刚才讲的,乃是一扫世儒之陈见。天下就没有两个人的道,是完全一样的。” 陈初六在台上继续阐发议论,他要讲的事情,正是求同存异。求同存异四个字,是陈初六返京的时候提出来的,后来一直被搁置。发扬事功之学的时候,着重去巩固自身了,忽视了同其他主张的关系,弄得事功之学浑身是刺。如今事功之学已然有了成就了一片天地,自然要拉拢更多人到自己这一方,不能把路人推向敌人的一边。 抛出求同存异,也是让汴京日报更上一层楼的办法。说完这个,陈初六总算将手指向了穆修,对下面的人道:“兴许有些人早已经知道了伯长的大名,但我还是要隆重介绍一下伯长。” “伯长姓穆名修,郓州人也,师承柳开,倡导韩、柳古文,曾亲自校正、刻印韩愈和柳宗元文集,治学方正而鸿博。此外,伯长最擅举业应试,胸中有无数应试技巧。诸位的学问也许不差,但很多人却没有应试过,若能得伯长传授技巧,考取功名便可容易三分。” 穆修拱拱手,回了一句谬赞。众人看向他纷纷点头,就连欧阳修等人,也是眼前一亮,只见陈初六又道: “吾以社长之名,特聘伯长为诗社顾问,在汴京时报上特设一栏,交由伯长著作。为表四为诗社求同存异之心,诚向天下有主张不同的学者相请,一起到四为诗社担任顾问,在汴京时报开设专栏,上为天子,下为黎民,共同治学 ,相互印证,成就心中抱负!” 第六百八十一章 宗师气概 “凡天下有用之学,来者不拒!” 陈初六说完,只见大家纷纷站了起来,深深地施了一礼,眼中尽是敬佩与激动。 这才是宗师气概! 党同伐异,成就再高,也是一家之言。求同存异,海纳百川,才是大同的学问! 穆修摸了摸鼻子,本以为今天他会是主角,没想到只是拿出来随意介绍了一下,当成求同存异的一个“活证据”而已。 不过,陈初六此举,却是让他年老寂静的心,也跟着激动了起来。这也许是文运昌盛的开端吧! 陈初六从四为诗社回来,徐良骏等人筹划联合书坊,做了个特别版,只有一条新闻,即是陈初六向天下有志之士、有用之学发出诚恳邀请。 此事一经传出,便引起仕林广为议论。那些暗地里憎恨陈初六的人,皆是大为惊骇,好个陈初六,又来收买人心!这种妖言惑众之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跟随? 他们说得倒是不错,陈初六就是拿来收买人心的。那些治学主张不同的泰斗,并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屁颠屁颠来给陈初六打工,只是会随口说上一句,四为诗社还算可以嘛。 他们这样说了,座下的徒子徒孙自然不敢说什么了,更多的人会因为这句话对四为诗社有好感,这便是达到了陈初六的目的。 朝廷之上,很快也传来了消息,张知白离开后,加张士逊为集贤殿大学士、同平章事。这个决定,倒是在情理之中。 张士逊的人品、威望、资历,在朝中都是首屈一指的,还是天子帝师,这更是加分项。陈初六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却是悲叹连连,又是一位老臣,让他成为宰相,看来太后准备再来一次清理了。 如果张士逊聪明,不要提拔自己的人,转而提拔新人,这或许还是自保之策,只是这又坏了官场规矩。当宰相,就是在天子和百官之间进行选择,變理阴阳。 对于陈初六来说,张士逊与王曾貌合神离,其实不和,今后在二相面前如何处变,成了一大难题。王曾为相数年,在朝廷内外威望资历,不弱于张士逊,只是年纪差了些。 陈初六家里,王雨溪生了孩子之后,身体逐渐恢复,小姑娘整日睡觉,也不见吵闹,比小虎要乖巧不少。但出世尚早,看不出什么。 如何取名,陈初六却又犯难了。回头一看,只见王雨溪抱着小姑娘,窗半掩着,凉风吹来,烛影摇曳。冷风吹来,陈初六清醒了不少,一首纳兰词,从脑海里钻了出来。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陈初六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这一首词,也许是这些日子的遭遇和感触,加之此情此景揉杂在一起,自然而然就将这首词从记忆深处拽了出来。陈初六将窗户关好,走过来看着母女二人,笑着道:“女儿的名字,我想好了。” “叫什么?”王雨溪问道,忽的又撇撇嘴:“不能像小虎那么简单,夫君是才子,要拿出诗词或者典故来,不然我与女儿可不依你。” “女儿取名,不落俗套就行了,不如叫‘小影’如何?”陈初六笑着道,又取来纸笔,将名字写下。 王雨溪歪着脑袋思索了一阵:“这是出自什么典故,夫君学识渊博,我只读过几本书,想不到出自哪里。” “嘿嘿嘿,没有典故,但千百年后,或许就成了典故。那些大户人家,都从诗经、唐诗里择字,满大街都是这些。”陈初六笑着道:“我这里有一首词,刚打了腹稿,这典故是绝无仅有的,我写给你看。” 王雨溪看着陈初六一笔一划写了出来,有些不太感冒:“这词倒是清新脱俗,只是有点清悲,这样取名,会不会不好?” 陈初六一笑道:“就是一个名字嘛,叫起来顺口,听起来不俗,这就可以了。” “嗯,你是他爹,就听你的了。”王雨溪笑着但,又问:“夫君,你在家里待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去上朝呀?我和……小影,不用天天陪着的。盼儿、巧儿生孩子,也得到冬季,那时候夫君肯定已经寒休了。” “唔……找个机会,入宫一次,看是官复原职,还是另有任职,也是时候了。”陈初六照顾母女二人直到睡去,又去各房看了看,回赵雅房里降息。 次日一早,陈初六在院中打一套拳,刘沆、高阳递了一张帖子过来。陈初六继续走着拳脚,似乎丝毫没有被打扰,淡淡地问道:“谁的帖子?” “江南西路提学,周晟。” “什么?周学提!”陈初六收住拳脚,拿过帖子一看,道:“快快有请,周学提来了,以师礼相待。我去沐浴更衣,马上来见。” “是,东翁。” 没过多久,陈初六换了衣服,迎到了花厅,远远地便长揖道:“周学提,小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周晟坐在花厅中,站了起来道:“知应,眼下你是天子侍讲,半个帝师,再在老夫面前自称小生,与礼法不合了。” “周学提与我有赐字之恩,如世父一般,自称小生如何不可?” “呵呵呵,你们记住这些,老夫便十分欣慰了。同朝为官,还是平辈相称的好。” “不敢不敢,周学提。”陈初六笑着回到:“但不知周学提忽然到京,可是有什么要务?” 周学提闻言,脸色有些不好起来,不是因为陈初六说的这句话说错了什么,而是他心中有什么隐忧,被陈初六这句话给勾了出来。陈初六见这样子不对劲,问道:“这几日不在朝中,对朝中的事情不太清楚,周学提,难道是之前徐嘉志的事情,牵扯到了您?那也牵扯太广了吧……” 周晟叹了口气道:“并非是那件事情,只是外官三年一考,本官为学提,在洪州已经待了九年,以往都是上折述职,直至今年,才被朝廷召还回京。这次回京,发现京师之中,物是人非啊。” “周大人这个年纪,任学提九年,突然召唤回京。若是没有大错,那便是有重用。徐嘉志离开之后,我也辞了差遣,侍讲便缺了六人,难道是让您入京侍奉天子?” 第六百八十二章 淈泥扬波 “侍讲?”周晟初听时,觉得还有些惊喜,随后却苦笑着摇摇头:“太后岂会再让一个半截入土的人当帝师?” 周晟的话里有一个“再”,陈初六微微惊讶,他的眼光倒是毒辣,一眼就看出太后是在吐故纳新。所以徐嘉志之后,不会再让半截入土的人当帝师,反而会逐渐淘汰孙奭、冯元等人。侍讲是半个帝师,也是给天子培养的班底,这种老头指不定哪天嗝屁了,自然是培养不成了。倒是宰相什么的,用了张士逊这个老臣,也是为了将来天子亲政,这些宰辅不会有掣肘。 陈初六只好安慰道:“当不了侍讲也无妨,但晋升是一定的了。周学提在江南为提学,倡导仁义,修缮礼教,江南读书人谁不称颂?如此好官,若不升迁,朝廷上还有谁肯实心任事?” 周晟摆摆手道:“这些都成了过眼云烟,入京之后,我去吏部述职,虽评的优上,但却是留京候旨。实心任事,不如实心金元宝管用。” 见他说起了气话,陈初六笑着道:“那群吏部的人,六亲不认惯了。不过,初六在天子面前,还说得上几分话,在中枢也认识几人。若是周学提有想法,初六可代为活动活动,以周学提的官声和本事,天子定然赏识的。” 周晟连连摇头:“算了算了,老夫为官,这辈子不想升什么官了。就算想升官,但身为仕人,岂能像商贾一般争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老夫没有银子给他们,留京候旨便候旨,看他们能把我如何,还能贬我不成?你也不用去求人了,老夫知你在朝中,树有不少敌人,怕他们用这个当借口害你。” “君子坦荡荡,举贤不避亲,何怕之有?”陈初六回到:“吏部收受贿银,以由陋规成为循例,哪怕他们自己想要提拔,都得先拿出银子做部费。吏治之陋,实难改之。但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铺其糟而饮其醨?” 周学提听了长叹一声:“知应,本以为你为官日浅,又在京师,没有沾染这浊世污垢,却没想到你早已经看透了这浊世。也罢,老夫就听你的,也劳烦知应在天子身边说些好话。老夫不想任要职肥缺,只想安心为官到老,不要再有大变动就好。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知应便是沧浪之水呀!” 陈初六站起来深施一礼道:“周学提对初六有大恩,这件事情就交给出来去做吧!” 周晟微微点头,俩人又说了许多旧事。周晟问起洪青阳的住处,陈初六让下人带着他去洪青阳府上,这两个老头,也是想念了很久了。 陈初六帮周晟,是为了报恩,但对他自己也有一些用处。不论如何,周晟是自己人,他由学提升官,在朝中怎么得也是一身紫袍。这样一个人加入阵营,说不定哪天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此外,陈初六这么多天沐休,也想着会朝办事了。贸然进去,觉得有些太直白,用举荐周晟当借口,这就名正言顺多了。 虽不在朝中有实职,但陈初六想要进宫,比王曾他们还简单。王曾想要进宫,非得是有天子召见才行。陈初六想进宫,就给守门大将带几只烧鸭,再把正侍大夫的腰牌给他看看,这就行了。陈初六这么多天不在朝,也不怕别人害他,底气就在这里。 陈初六直接去找了太后,太后病愈之后,在朝中罢免了一百多位庸官冗官,这得罪人的事情还栽赃到了陈初六头上,导致陈初六的礼金收入大减。陈初六想起来就感到肉疼,得先找这个老娘们儿理论理论。 太后见陈初六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先是笑了一声道:“初六,你家千金,叫什么名字呀?哀家为她铸了一把十八两重还镶玉的金锁,就差刻字了,不知刻什么的好呀!” “这这这……咳咳,小女名叫小影。这个名字背后,还有一首词,太后要不要听一听?只是这十八两重的金锁,怕是刻不了一首词……” “那换成银锁就能刻下了。” “不不不,词其实不重要,和名字关联不大。”陈初六嘿嘿一笑:“还是金锁,金锁的好,精简,给太后剩下火耗。” “咦?方才见你怒气冲冲,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陈初六笑着道,那群没来送礼的大臣,就算送礼,加起来不一定有十八两金子,更不用说还镶玉,还是皇家赐的,这礼金收入可以暂时原谅太后了。陈初六见机笑道:“太后,若有一点不顺心的,那也是发现朝廷有遗才未能重用,还受制于吏部陋规,这有些让臣子们不顺心。” “你要说的,是周晟的事情?”太后将眼前一盘糕点推到陈初六面前,像极了家里长辈一般,全不见朝堂上凌人的气势,语气和蔼道:“他的事情,哀家早已经知道了。召他还京,便是哀家的主意,本来想委以重任的,但他却纠结在吏部的关口上。哀家心想,磨一磨他的心性,再委以重任。” “原来太后早已经知道了。周学提曾有恩于我,在洪州任学提,颇有善称。但你周学提为人正直,不肯轻易曲颈。我已经用话劝过他了,他答应在吏部稍做变通。”陈初六说完,拿起面前的糕点大快朵颐起来,还别说,御用糕点,就是不一般。 “既然是这样,相信吏部很快就有奏折上来,这件事情不用你担心了,哀家自由妥善安排。”太后看着随意洒脱“没规矩”的陈初六,不见半点恼怒,又问道:“初六,你自己呢?是想官复原职,还是想做点别的。” “咳咳咳……”陈初六闻言差点呛到,喝了口水,回到:“微臣没什么想法,官复原职也好,只是注起居录就不用了,在昭文馆挺好的。” “若是外放,你意如何?” “咳咳咳咳咳……”陈初六这下差点没呛死,满眼都是拒绝:“不去不去,太后,雨溪刚生过孩子,盼儿、巧儿也快生了,半年之内,拖家带口出去太麻烦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权知昭文馆 “半年之内不行。”太后好像陷入了沉思,陈初六见状,心说这人是铁定想让我外放?近半年只是估计,实际上近一年都不便外出。太后忽然抬起头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还是官复原职,经筵、起居暂时免了,改为权知昭文馆直馆吧!” 陈初六闻言没觉得有惊讶,领命离开了。经筵、起居都是露脸的事情,陈初六现在树大招风,实在是不需要露脸了。朝廷之上又有不少人说陈初六蛊惑天子,让天子裁汰了那么的大臣,天子近臣也实在不能担任了。 权知昭文馆直馆,和昭文馆直馆多了“权知”二字。简单来说,原来只是可以在名片上写上“国家图书馆副馆长”忽悠忽悠外面人,有了这两个字之后,就能在办公室门前挂“国家图书馆副馆长”管一管里面人了。 孙奭、冯元这些讲臣,昭文馆直馆、学士、直学士这等带名号的还不在管理之列,所能管的只是几个微末小官和一群吏员罢了。好处是十分轻松,能随心所欲地翘班,能看各种皇家古籍。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表提举库房李谘为户部司使,崔遵度、周晟同时进为讲臣,前者在意料之中,后者却在意料之外。仔细想来,唯一的可能,只能说太后数年之内,根本不想归政于天子,所以才用这些老臣在天子身边的。 崔遵度、周晟二人和陈初六的关系不错,所以陈初六是乐见他们成为讲臣的。但这些关系都不大了,陈初六履新,当自己的图书馆副馆长去了。加上张知白,短时间内,顶级大臣撤换了三位,朝中局势为之大变。 陈初六来到昭文馆,与孙奭等人会面,拿走了自己的东西,顺道看看周晟。清理东西之时,孙奭等人突然闯出来截胡,除了几本古籍之外,其余不重要的手稿、随笔都被他们抢去分了,临走还埋汰:“咱们几位词臣都不富裕,知应却富可敌国,怎能不劫富济贫一下?” 陈初六在昭文馆待了这么久,就靠写字,至少贡献了几百贯钱。陈初六的字在市面上不太值钱,除了一些追随者热捧之外,其余收藏者多半是看中了这 其中的升值空间很大。万一陈初六哪天被雷劈死了,这些字的价格能翻一百倍。 来到昭文馆藏书阁,作为上官,陈初六接受了这些吏员的拜谒。四处看了看昭文馆藏书的地方,他笑了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他来这种地方逛一逛,都被人推出来,就怕不小心点燃了哪里,烧一栋玩玩。 陈初六拿着册子,随意点了几下,发现册子上的记载,与书架上的书,完全是两码事,完全对不上号。这可不行,权知昭文馆虽然是个清闲活,但也有个职责。那就是赵祯想看什么书了,随时要能找到。 见陈初六的脸色冷了下来,那些吏员都是战战兢兢起来,陈初六看完几座藏书楼,回到值公衙门,坐了下来,召集所有吏员到场,道:“本官验查昭文馆藏典,十有二三找不到,这是为何?” 但见一副职站了出来道:“陈大人,昭文馆中的典籍,被诸馆阁学士借去了不少,各部大人也借阅不少,小的们不好催促,所以才缺了许多。” “既然是被人借走了,如何没有记录,也没有归还日期?” “回大人的话,以往没有权知坐镇,有学士要借阅书籍,我等岂敢相问?都是跑堂吏过来要,我等还得屁颠屁颠给他们送去。” “哼!”陈初六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难道不是你们将这些典籍拿出去卖了?” “大人明察!我等虽不脱俗念,但怎敢将这些典籍偷出去卖了?皇天在上,请大人明察……”众吏员跪了下来,心说这陈初六,在外面被人针对了,怕是要跑到这里来找他们撒气了。 陈初六摆摆手:“本官知道,这典籍难以保存,虫食者颇多,朝中大臣借阅不肯归还者颇多,但这些典籍,皆是古人智慧,祖宗遗训,我等后辈儿孙,岂能丢弃?” 一名值堂道:“大人说得不错,但昭文馆中存典数以万计,但这昭文馆中就我们十几人整理,实在是力有不逮呀。” 陈初六看了一眼这些人,觉得也对,十几个人管这么多书籍,能保证不着火,没有大范围虫害就差不多了。但后世的图书馆,一个人就能管一栋房,除去电子设备的功劳外,最重要的便是合理的分类法。 在朝中混了这么久之后,陈初六发现,只有公文和诏书还能分门别类整理好,别的书籍,不论是哪里都摆得一通乱。想要改变这一状况,那可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呀。陈初六看着底下那些人的眼神,却是在看他能怎么办。 好像在说:臭小子,这典籍混乱,是好几十年留下来的顽疾,知难而退吧,大家一起得过且过,你好我也好。 陈初六最见不得这种眼神,笑了一声,道:“不错,短时间内,咱们这么点人,确实没用。但又不急着一时见成效,一天不行,那就一月,一月不行,难道一年还不行么?” “大人的意思,小人不懂,难道是要整理昭文馆的典籍不成?” “不错,本官确有此意。” 底下的吏员都是叫苦起来,他们深知陈初六年轻气盛,又在外面“吃了苦头”,所以跑到这里找面子。只是,别的都好说,这好几个藏书阁,数万本书,要是整理起来,这不是和愚公一样了么? “陈大人,昭文馆典籍混乱,乃是多年所致。这么多书,大家想看的,也只有常用的那些,其余典籍根本不重要,没人读的。” “是啊,就算整理好了,也徒劳无功,于我等实无半点益处。” 陈初六顿时不悦,历史上战乱和灾害,已经使得很多典籍散佚。可现在这些书,保存得好好的,这群人却如此不爱惜,这群人真是堪比火灾。若是连古籍都保存不好,还谈什么继往圣之绝学。陈初六怒气上涌,斥责道:“尔等尸位素餐,枉食君禄,难道没有寝食不安嘛?” 寝食不安?没有,每天一杯茶,一张报纸,按时点卯,按时放衙,吃得好睡得好。 第六百八十四章 分门别类 底下人不说话,唯唯诺诺,连和看陈初六一眼也不敢。但陈初六知道,这种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反抗,他淡淡地道:“本官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你们无非是在想,本官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初来乍到,就对昭文馆藏典的事情指手画脚?你们心里,也许还在笑本官不知所畏,是也不是?” “卑职等不敢,陈大人少年英才,国士无双,我等甘愿听从大人调遣。但这整理典籍之事,实在太过于繁重,一旦开端,若不做完,定叫他人耻笑。到时候骑虎难下,就有违大人国士之名了,故此还望大人三思。” 只见一名老吏道:“卑职在昭文馆看守典籍,已有数十年之久,外官要看一些什么书,圣上要查一些什么典籍,卑职一清二楚。这些典籍,都好好地放在该放的地方,绝对不会找不到。除了这些典籍,其他书有什么用?陈大人学识鸿博,读的书多,但那些书,朝廷用不上呀。” “你们是觉得这些书没用,还是觉得整理起来太麻烦?” “二者皆是。”底下的人硬着头皮回到:“这些典籍,没人翻阅,就算遗失了也不可惜。但要整理起来,则要耗费太多,还请大人三思。” 陈初六冷哼一声:“昭文馆中所藏典籍,皆是祖宗传下来的,是太祖、太宗皇帝,亲自放进来的,是古代圣贤著作的,你们竟然敢说这没用,遗失了也不可惜。这和亵渎圣贤,欺师灭祖有什么两样?既然不想整理藏典,本官这就上折参你们不忠不孝,尸位素餐!”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就是!在这些吏员看来,整理藏典不过是一个可做可不做的小事,但经过陈初六这么一说,这就成了足以灭九族的大罪!换了旁人来说,他们不一定觉得这有多可怕,甚至会反唇相讥,不让别人危言耸听。但陈初六不同,陈初六的赫赫威名,这大内之中就没人不知道。 众人忙是跪在地上:“陈大人,卑职等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呀!卑职等一时不择言,请陈大人恕罪,卑职等愿为陈大人差遣,将功赎罪!” 陈初六故意不理睬,坐着翻了翻藏典的名册,等吏员们求了好一阵子,他才清清嗓子道:“你们起来吧,本官也不是刁钻恶毒之人,这次受命权知昭文馆,自然是要实心任事的,也请诸位要诚心协助本官。” “卑职等遵命。” “行了。”陈初六又道:“从即日起,尔等要尽力追回借阅出去的典籍,查出有哪些散佚的。再将剩下的典籍,对照这本名册,找出来在哪一本书架。诚如你们所言,这里大部分书,都没人去动,所以大部分的书,位置都差不多,整理起来,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难。” 吏员们无奈至极,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们是一群听使唤的属吏?只好点头答应了下来,心中只希望这是陈初六一时兴起,过几天不再询问就好。但这时,陈初六拿起墨块研磨起来,提笔写了一份公文,交与底下吏员道:“叫人抄写数份,本官加盖公章之后,送往各部衙门,叫他们归还典籍。你们去讨要典籍,尽管抬出本官的名号,多半还是好用的。” “多谢陈大人体恤属下。” “体恤?呵呵呵,本官会好好体恤大家的。” 众人闻言,只觉得后脊梁都愣了。陈初六挥挥手,让这些吏员拿着公文,先跑到各部衙门去追回典籍。公文一送,借出去的典籍,一天之内就还回来了八成。这正如陈初六所料,有借有还的道理,没人会不懂,大家只是忘记了。 这些大臣受到公文之后,发觉了还有如此多临时借阅的典籍没有归还,面子上其实有些过不去。本要斥责那些吏员,催什么催,难道本官还会借你这本破书不还?本来打算今天送过去的,可你来催,本官不还了! 可低头再一看,公文上署名的是陈初六,立马变了颜色,麻利的送了回来。不管怎么说,陈初六和赵祯的关系十分要好,而赵祯总有一天会亲政,也就是说,陈初六总有一天能权倾朝野。就算和陈初六不睦的人,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得罪陈初六。 追回借出的典籍,这还是第一步,如何将那堆积如山的典籍有序的整理好,这才是关键之处。在后世图书管理中,常将书籍分为哲学、历史、法律、军事、经济等等,分门别类的放在不同书架上,并将书架编号。然后按照拼音字母排列顺序,将书名和书架号,排列在同一本书上。想要找的时候,就如查字典一般方便。 可大宋朝没有拼音,可以用书名首字、次字、作者首字、次字的笔画进行排列,直到能够很简单找到某一本书。除此之外,可以先将古籍按照朝代分类,先秦、秦汉、魏晋、南朝、北朝、隋唐、五代,每种典籍分别放在不同的藏书楼。又在朝代之下,划分为儒、释、道、史等小分类。 知道书名,可以按图索骥,通过笔画准确找到书本。不知道书名,没有确切的信息,只想找相关的图书博览一下,就可以通过分类来寻找。陈初六只想让昭文馆中浩如烟海的典籍,不再使人望而生畏,而是真正发挥用处。 陈初六心里想做的事情,便要用心做好,权知昭文馆直馆,他比在别的地方都要勤奋。按时上班不说,连翘班的坏习惯也改了。可这样一来,下面的人可就不舒服了。陈初六按时上下班,其实也是因为外面的事情少了许多。 汴京时报,正常运转,家里孩子要喂奶,他也只能看着,帮不上忙。唯一要上心一点的火器,卡在了瓶颈上,想不出办法耗时间也没用。 数十日过去,便是冬至节,汴京被白雪覆盖起来了。街上只有浅浅的几行车辙,行人靠着屋檐躲避寒风,端着袖子蜷缩着往前走。街上仍有许多做买卖的,但都关门闭窗,只有熟客和眼力好的,方能找到卖家。陈初六背着小虎在院子里赏雪,几女陪在身边,鼻尖微红,满脸幸福。 陈府门前,落下一轿。 第六百八十五章 谨慎为之 “笃笃笃……” 有人敲门,看门的老吴将门上的小窗打开,问道:“客人哪里来?” 门外回到:“从临川来,有位老爷叫李成启,烦请通报一声。” 老吴应了一声,拿出来了一本簿册,从中寻找起来,很快找到了李成启的名字,便连忙招呼别的门子道:“速速开门,三夫人、四夫人的尊府来了,是少爷的岳丈!” “呀?是岳丈老爷!” 速速将大门打开,雪花趁机飘了进来,李成启带着两个人从马车上下来,掏出钱付清了车钱,挥手让人走了。 门子见他是雇车来的,心中不免有些生疑,怎么少爷的岳丈,还用得着雇车?李成启见他们的脸色,开口道:“从临川开的车,半路上坏了轱辘,在路上停了。” “呦,原来是这样,这大雪天的确容易坏轱辘。敢问老爷的车在哪里,我等好派人去寻。” 李成启将地点说了一下,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陈庄的后生,叫陈思怀,在陈初六回乡时,他自称晚生,与陈初六平辈,还说同是先师门徒,不分高低,当时为陈初六所欣赏。 秋赋时陈思怀考了一个第二,周晟见他比较年少智敏,破格贡举入京参加神童试。大才子晏殊,当年就是通过神童试提拔的。 当年陈初六其实也可以参加神童试,但周晟、李下问、叶蔺以及他身边的人却较为慎重,知道陈初六绝非一般神童。怕他早早得志,容易心高气傲,反而误了终身,所以一直压制着。 陈思怀则不同,他再怎么神童,头顶上都有一个难以超越的人存在,不怕他尾巴翘得太高。这次入京参加神童试,李成启带他过来,要拜陈初六为先生,随陈初六治学。 听到李成启来了,陈府上下的人,全是迎了出来。见盼儿、巧儿双双挺着大肚子,李成启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恶狠狠瞪了陈初六这个罪魁祸首。 周氏、陈守仁是第一次见这位亲家,自然是十分隆重的招待了,温室里的新鲜蔬菜,让李成启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呼鬼神之力,怪哉,怪哉! 席毕之后,泡一壶红枣茶,一家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李成启道:“这次从临川过来,还带了一些东西,可以车轱辘坏了,又遭着风雪就都放在了半路上。”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亲家带的一定不是寻常物,怕是临川百姓有所托付?” “初六如此年轻有为,看来是因为亲家不凡呐!”李成启笑了笑道:“确实带了几样乡亲们的心意,有两件事,不得不说一下。” 陈初六倾耳道:“可是临川乡亲遇到了什么困难?” “不是,是乡亲们向你报喜。义仓开办之后,乡亲们有钱了,官府也赚钱了,大户也赚钱了,义仓还存了不少,能修桥铺路,养活鳏寡孤独。都说奇怪,怎么凭空多出了这么多钱。” “还有占城稻,临川百姓将这稻谷与糯米合种,发现长得又快又好。种了两季,都获丰收,现运了不少种子过来,想让贤婿将此粮种推广,也可以让其他地方的百姓,年年丰收。” 陈初六闻言倍感欣慰,这就是仓禀实而知礼节呀! 但欣慰之后,陈初六又有些担忧,回到:“义仓首获成功,值得高兴,但义仓之兴,兴在一个‘义’字,为义而聚,为义而动,故而要守住这个义字,才能守住义仓的兴。” 李成启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老夫在临川,也是让他们坚守义。少赚一点,绝不亏本就行。只可惜,这义字当头的事情,在天下推行不开,又守不长久。好在还有一个占城稻,此等良种,十年之内就可传遍天下。彼时,天下稻田增产三成,那是多少粮食?等于将天下百姓的税免去了,这就是藏富于民呀。” 陈初六听到这里,却是摇了摇头,李成启问道:“贤婿,难道不是如此吗?” “若是真有此良种,天下粮食多三成,自然是好事。虽说谷贱也伤农,总归不会有那么多人饿死。只是育种一事,过于复杂,三五年内,根本看不出成果。也许这良种产量大了,却不抗旱,或许易遭虫害,一旦遇到这些,最后导致产量锐减,就不是我们的初衷了。” 李成启听了之后,深思起来,喝了口茶,又摊摊手道:“本官不太懂农事,若果真如此,推行良种之事,是要谨慎为之。” 陈守仁哈哈一笑,忙出来打圆场道:“亲家,你别听那小子胡诌,你不懂农事,他岂能懂?这小子又没下过几次田……” 周氏也跟着道:“这占城稻在汴京也试种了一些,汴京不比江南,倒是培育出了一种产量略高,抗寒抗旱的稻种,到时候拿一点去临川叫乡亲们试试?” 陈初六摆手道:“爹,娘,不能如此贸然移种,育种之事要因地制宜。岂不闻,生于淮南……” “住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跟你爹妈,跟你岳丈说话,怎能这样?”陈守仁板着脸道:“读书迷最明白,可说到种地,你见得多,还是我们见得多?” 陈初六十分无奈,只好赔礼,李成启倒是笑了笑:“贤婿说得也有道理,是我鲁莽了。” 李成启第一次来陈府,陈守仁他们还不知道他的性格,只知他是个极为顽固的老头,宁可被贬,也不阿谀奉承。这等人,往往最好面子,故而方才为了给他面子,说了陈初六几句。 只不过,陈初六却是知道,李成启把这些话听进心里去了,等他回了临川,定有改变。但盼儿、巧儿挺着大肚子,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去。 屋中众人,又是一阵欢笑,李成启忽然拍了一下大腿道:“贤婿,我这次来还带了一个人,这人你也认识,叫陈思怀,是个挺聪明的孩子。他家里千般万般求,让我带过来和你见一见面。” “哦?何不见他进来。” 李成启随意吩咐了一句,自有下人过去领着陈思怀来,小孩年纪不大,进来有些畏畏缩缩,穿着十分简素,看得出来,还是刚换了一套新衣。陈思怀有些紧张,但仍不失礼貌,恭恭敬敬行礼之后,安分地候着,等陈初六说话。 第六百八十六章 闻鸡起舞 “哒、哒、哒……” 陈初六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再看陈思怀仍然低着脑袋,微微颔首,道:“思怀,现治何经典?” “小生正读《谷梁传》,《谷梁》强调礼乐教化,尊王而不限王,力主仁德之治,小生所以明其君臣之义。” “其事莫备于《左氏》,例莫明于《公羊》,义莫精于《谷梁》,读《谷梁传》明君臣之义是不错。”陈初六抚掌笑道:“但我问你一句,往日在陈庄时,你自称晚生,而今日却自称小生,何故前据而后恭邪?” 陈思怀对答道:“先生,小生并非前倨后恭,实乃崇贤尚道,从一而终也!在陈庄时,小生闭门苦读,只知有书中圣贤,不知有天下达者。出陈庄之后,知有先生国士无双,继先师之大统,乃当世圣贤,心向往之,故而请先生收小生为弟子。” 这马屁拍的,陈初六听了忙道:“吾非圣贤,愿为马融,传道授业解惑也。” 马融是东汉时期的人物,郑玄到马融处学习,郑玄学成要离开,马融感叹说:“郑生今去,吾道东矣”。 陈初六意思是,我愿意当马融,将自己的道传授给你,让你将我的道传去别的地方。 陈思怀不知这个典故,听了这话,却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间,李成启忙是道:“思怀,你还不拜谢,快行拜师礼!” “弟子陈思怀,拜见先生!”陈思怀赶紧伏身三拜,又从桌上拿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陈初六看了看李成启,心中有些无奈,怎么就点破了呢?陈初六还想着,故意设一句话,让陈思怀听不懂,随后再加几句训诫。 从进屋开始,陈思怀十分谦恭,也算机灵,但陈庄出来的人,还是会有些自卑的。陈初六想看看他的承压能力如何。只要陈思怀表现得还算可以,不怒不溃,就可以收为弟子了。 但被李成启点破了,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算是应了这个先生,吩咐道:“先去下去歇息吧。” “是,先生。” 陈思怀退了出去,屋中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了,周氏拍了一下陈父道:“他爹你瞧见没有,咱们儿子真有教书先生的气派!” “瞧见了瞧见了,先前他考中举人的时候,我就打算让他开馆教书算了。” 陈初六闻言汗颜,李成启也是笑道:“贤婿少年砍成,天资聪颖。对了,贤婿,你不怪我爱才似渴吧?” 陈初六摇摇头:“事已已矣,为之奈何?不过,岳丈呀,这陈思怀年纪会不会太小了一点?” “年纪是小一些,但年纪小,才好教嘛。老夫看人很准,这些日子,老夫观他也少年老成,将来或许真的能传你的道。” “唉……”陈初六叹了口气。 “亲家说得对,年纪小才好教。儿啊。你看你弟弟善修,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时候你也上上心?” “爹,娘,家人教不了,太亲,下不去狠心。要是想让善修学东西,你们二老不能心疼,得找个严师。” 一说到要找个严师,吃住在人家里,数月半年见不到,周氏和陈父这心里就不好受起来:“交给外人,我们怎么能放心得下呀?” “交给外人,自是不放心了,但交给我,也没用。倒不如……”陈初六嘿嘿一笑,看向了李成启:“岳丈是自家人,人品学识都信得过,而且岳丈赋闲在家,时间大把大把的有,他和善修不太熟。善修要读书,岳丈是当先生的不二人选。” 李成启听了胡子一颤一颤的,看陈初六一脸不怀好意,显然是对刚才的事情有点介怀,他叹了口气,只好道:“老夫也是进士出身,若是亲家不嫌弃,可代为管教一番。但老夫等到女儿产子之后,就回临川了,不知善修可否跟着过去。” “回临川?” “不错,来年这个时候,我又带着善修回汴京。” 陈守仁和周氏对视一眼,眼看还是有许多不忍,陈初六在一旁道:“爹,娘,汴京过于繁华,什么事情都要,善修也长大了,去临川待上一两年,比在汴京要好得多。到了临川,他也是当少爷,不会吃苦的。” 陈初六这话,算是劝动了他们,陈守仁一句话拍板了:“就这样了,烦请亲家严厉教导善修了。” 李成启点点头:“虽是一家人,但拜师礼还是要有的,不要多贵重的东西,但一定得让善修凭自己的本事弄点什么来。” “这是什么规矩?” “凡名师,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爹,娘,你们放心就是了。” 陈初六一家人也乏了,各自回屋睡觉,陈初六则到赵雅房里睡着。一夜无话,到第二天早上,赵雅推了推陈初六:“官人,醒一醒。” “嗯?怎么了?小虎又画地图了?” “不是,你看门口外面,站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 “人?”陈初六睁开眼睛,看了看天色,发现也才五更天,要是上朝,陈初六这个时候该起床了,可最近冬至沐休,又是大雪封山的,陈初六会赖到中午。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门口,的确有个人影在那里。陈初六喊了一声道:“谁在门外?” 随后传来一个声音:“弟子陈思怀,聆听先生晨训。” 晨训?寻你马蛋,小爷只有晨伯。陈初六压住了自己心里的愠怒,披了一件大衣起来,走到门口,寒风一吹,看到陈思怀冻得瑟瑟发抖,愠怒也就消失了,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候在这里?” “闻鸡起舞。”陈思怀冻得有些哆哆嗦嗦道:“弟子来候着先生起来。” “啧啧……”陈初六嘬了嘬牙花子,心说这个陈思怀,向学的心倒是不错,叹了口气道:“即日起,为师先教你一条,你听清楚了。” “弟子听训。” “睡要睡得自然醒,你随我治学,从此以后不必闻鸡起舞,起这么早有什么用?治学要重效率,要学会事半功倍。现在让你做一件事,回房里再睡两个时辰。睡不着,也得给我躺在床上。” “啊?”陈思怀抬起头来十分不解。 “啊什么啊,以后再敢这么早站我房门口,小心我逐你出门!” “是,先生。” “行了,赶紧回去睡觉,为师也要睡个回笼觉。” 第六百八十七章 先生坑我 师徒两人,又回到了被子里。陈初六躺着,却是全无睡意了。正式带在身边的徒弟,狄青算是一个,这陈思怀也会是一个。 “雅儿,”陈初六搂着也没睡意了的赵雅,问道:“若是我被外放到地方为官,怎么办?” “外放?怎么会……要是真的外放,那就外放呗,咱们是一家人,你去外地了,我也跟着去。反正我也四海为家惯了,住在哪里都一样。倒是咱爹咱妈,还有盼儿、雨溪、巧儿她们,跟着受苦就不好了。” “听太后的口风,似乎是要外放,但具体不太清楚。” “哼,你为他们赵家做了这么多事,又没犯什么大错,要是他们无缘无故,把你外放到什么穷山僻壤,我可不答应。大不了,咱们将汴京的产业全都变卖了,找个地方隐居,不问世事。不过,我觉得是赵家倚着官人,并非是官人倚着他们赵家。” 陈初六乐道:“你不也是赵家人么?” 赵雅有一点点小傲娇:“打记事起,就没吃过赵家的饭,更别说我已经嫁给了你这个花心大萝卜。” 陈初六闻言笑了起来,这一来更不用睡觉了。起来吃了早饭,这才看见陈思怀姗姗来迟,虽然面带委屈,但比之前要精神多了。陈初六让他也吃了点东西,然后叫到书房,问道:“你平日一般做什么功课?” “回先生的话,弟子早起便读书,用过午饭之后,再读两个时辰,然后习字。”陈思怀拘谨地回到。 “习字,用的什么帖子?” “淳化阁帖,钟繇宣示表,黄庭经,崔敬邑墓志等。” 陈初六听了,低着头想了一下,道:“崔敬邑墓志方劲雄奇,清军劲爽,笔致浑圆。而钟繇宣示表则遒劲朴茂,字体宽博而多扁方,颇有建安风骨。两篇名帖,皆是佳品,但却是两种风格,合在一起习字,难成一派,何不择其中之一?” 陈思怀拱手道:“弟子不知哪种比较好。但弟子却更加喜欢钟繇的字,十分浑厚,好似雍容君子临于古城之上。” “那就选你喜欢的就行,练字不能死练,只能以此为范本,活学活用。”陈初六不待他说什么,又问道:“昨天听你讲你正在读谷梁传?” “没错。” “你可知谷梁传有三个常见的版本,一种是西汉用当时通行的隶书所写,后来由几位经学大师传承,称为今文。一种出于孔子旧居的墙壁之中,使用大篆写的,称为古文,一种是从战国时期的荀卿流传下来的。” 陈思怀点了点头:“弟子所学,乃是今文,另外两种并不常见。” 陈初六起身,站起来走到旁边的书架,取下两本书来,又道:“你也知道,为师 叙过道统,自孔子传至荀子,故而为师治学主张,与荀子相近。这里有古文、荀卿两个版本,你都可以读一读。三本书之间的差别如果能读出来,说明就入了门。” 昨日只是嘴上应承下来了,现在送书,却是正式开始授业了,陈思怀当即行大礼接下,随即道:“弟子来时,携有束脩,但路过一家孔庙时,见庙宇中有许多孤寡,无依无靠,便将这些束脩送给了他们。弟子先生身无分文,束脩师资还请先生缓一些日子。” “唔……你能拿这笔钱救助他人,这比送给我要好得多,为师不在意。不过,你既随我师学,就要束脩。为师不要你的钱,但你要每天给为师做点事情,勤工俭学嘛。” “弟子愿听先生差遣。” “这里是十文钱。”陈初六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拿出钱,放到陈思怀面前:“你每天到我这里拿十文钱,然后去买一份报纸送来。” 陈思怀接过十文钱,却不知其中的陷阱。汴京日报,价格最低时,也是二十多文钱一份,而且还是有价无市。陈初六给他十文钱,让他去买二十文的报纸,这明显是挖坑让他跳呢。 陈思怀拿着钱出去了,陈初六又唤来一人,吩咐道:“你去跟着思怀,他做什么你都远远看着,不用去管他,把他做的事情,全都记下来告诉我,要是他遇见了麻烦,你就帮他去解围,机灵点。” “是,少爷。” 陈初六二郎腿一翘,叉着手开始想,这陈思怀该怎样跳这个坑呢?只见陈思怀拿着钱,走到大门口,第一个麻烦就是,哪里有报纸买。这没问题,家里门子对他挺热情的,问了路他咯吱咯吱踩着雪往四为诗社赶。到了四为诗社,傻眼了,报纸早已经被抢购一空。 也不是买不到,他打听了“报纸”这种新奇玩意儿之后,想出两个办法。一个是退而求其次,买一份晚报,一个是从别人手中高价买一份二手报。可无论哪一种,十文钱根本不够。陈思怀站在冷风中,错愕得不行,先生坑我? 大内之中,冬至一到,赵祯也难得轻松下来了。虽说每天只有出席会议和批准的权力,但还是忙个不停。在御园里面,命手底下一帮太监堆雪人,互相砸雪球,看他们狼狈的样子,乐得哈哈大笑。 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人,行色匆匆,走到赵祯身边,被护卫拦住了,那人急着喊道:“边关急报,太后吩咐送过来的!” 赵祯发觉了,转过身来,道:“速速将边关急报送过来,不得耽误军国大事。对了,这份急报,太后可曾看过了?” “太后看过了,请陛下御览。” “唔……”赵祯点点头,接过边关急报一看,脸色逐渐冷了下来,一边往下看,一边嘀咕道:“太后看了这个,有什么交代没有?” “没有一句交代。”那人犹豫了一下,又道:“这份急报,是冻死了人才送来的。那人将自己绑在马背上,马跑到驿站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马到驿站,没多久也死了。陛下……” “送信的人和马,都厚葬,抚恤其家人。如此紧急送报,看来急报上的事情,已经急到了一定地步。”赵祯眼中有一丝泪花,可接下来他就犯难了,抚恤送信的人和马容易,可急报上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看完急报最后一个字,他开口道:“速召政事堂、枢密院、三司使入宫,另外再把知应召进宫。” 第六百八十八章 壮士断臂 边关急报,总结起来就是缺衣少柴。 为了应对西凉人发难,大宋西北边军一直在进行调整,整个下半年,边军其实很少准备过冬的柴火。加之曹玮趁西凉内乱之际挥兵北上,整个输边的路线长了许多,还要接济从西凉跑过来的百姓,最后就导致了既缺过冬的衣物,也缺御寒的柴火。 始料未及的大雪,让镇守边关的将士,丧失了最后一丝取暖过冬的希望。输边线断了,也不能出营打柴。没有燃料,在冬季饮水、吃饭都成问题,更不用说那漫漫冬夜。赵祯手足无措,看着眼前的那些太监们还在互相扔雪,却没一点乐趣了,斥道:“行了行了,都给朕听了,把这园子里的雪都给朕铲了!” 太监们一脸懵逼,这雪怎么突然惹到了赵官家?这么大一座院子,雪还在不断下,铲死人也铲不完的呀! 赵祯挥挥手走了,王中正扫视一下在场的太监:“陛下说的是气话,指不定什么时候,赵官家又要赏雪,孩儿们将这道上的雪铲干净,就行了。” 一众太监不分年龄大小,皆是低着头道:“谢干爹恩典。” 赵祯回到文德殿,着急地在殿内走来走去,瞅了一眼王中正,脸上顿时嫌弃起来:“你这东西,怎么就这么没用,这个时候一个办法也没有,要是知应在朕身边就好了。” 王中正苦着脸道:“可陈大人不一定愿意做小人这活儿……” 赵祯一愣,撇撇嘴道:“这种时候,你还贫嘴。召见几位大臣的人派出去了吗?最快什么时候能到宫里。” “陛下别着急,这不是急一时的事情。” “唉,怎能不急?边关十余万将士,都受厄于风雪中。” 赵祯叹气连连,王中正见状,咬咬牙上前道:“陛下,边关将士受困于风雪,最大的麻烦,就是这风雪。莫若让钦天监的人进来,问一问这风雪什么时候能停,或是让钦天监告祭上天,让上天停止风雪?” “这……这能有用吗?” “奴,奴不知。”王中正摇摇头道:“但奴想,万一要是灵验了,岂不就解了陛下的忧愁?要是不灵验,也无伤陛下的大雅,陛下可以同时让王先生用别的法子。” “有道理,你总算还有点用。去吩咐钦天监,准备三牲祭祀。即日起,朕的膳食裁减一半,以表朕心诚。” “陛下圣明。” 这边准备着祭天,甭管有没有用。陈初六与政、枢、三司的几位大臣,也一并来到了文德殿。将边关急报一看,众人都是傻眼,千算万算,漏了老天爷还有一算。前不久,算计了西凉人一招,使得西凉王苦苦经营的民心,一朝溃散,连供养军队也是困难,使得危机四伏。 曹玮夺回了许多关隘要守,本来以为靠着这次机会,能一举外扬国威,荡平党项,使西凉归属中原的。可这次大风雪,却让这个想法几乎破灭了。要是处置不周,边关将士冻死,或者造反,这岂不是又给了西凉人喘息之机? 陈初六心里也有些惊讶,难道历史真的如此不可扭转,天公故意下这么大的雪,故意让边关将士受困。可仔细一想,大雪不是年年都有嘛,造成如今的困局,还是因为边军调整过大,后勤跟不上的原因。既然是人的原因,就没问题了,陈初六松了口气,看着王曾与张奢两人在议论。 其余张士逊等人,则是默默地候在一边。张士逊不懂边关、兵事,自然插不上嘴,三司使手里把着物资,但没话语权,只有等张奢和王曾谈定了之后全力配合的份。 张奢小声说了半天,最后站了出来道:“陛下,缺少衣物,可以从邻近州县调集,以解燃眉之急,这没有问题。若是仍有不足,京中几个大仓也有储存。现在的问题,不是缺少衣物,而是有,却运不到边关。” 王曾也是拱手道:“陛下,衣物运不到边关,还可以缓一缓,毕竟有这么多的库存。可柴火燃料,这四地官仓的库存,可没有多余,只有供给宗室、官员的用度。” 赵祯看看二位,十分无奈道:“你们别看着朕,朕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设祭坛,告祭上天,看上天能否开眼了。” 文德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张奢站出来又道:“陛下,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为今之计,只有忍痛割爱,壮士断臂了!” “怎么讲?”赵祯与殿内众人看向了他。 “陛下,你看这几处营寨,都离得比较远,运输乃是最为困难。但这十几处营寨,却在眼前,离得并不是很远。若是集中人手,供应这十几处营寨,还可堪堪渡过冬季。”张奢拿出地图,在赵祯面前比划着。 “不可!”王曾摇头道:“枢密副使曹玮正在最远的那几处营寨,若是他们冻死了,西凉人必定趁机南推,往日之功全然被废,边关将士,有如钢刀失去了刀刃一般。这不是壮士断腕,这是割肉喂虎,损己利人。” “那你说怎么办?要是不这样,就得让边关将士全都冻死。” “可以快马通报,让曹玮先领兵向南撤退,就近进入州县安置……” 王曾的话还没说完,张奢就在一旁冷笑道:“王曾,说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书生吧?他们要是能撤回来,早就撤回来了。正因为大雪封路,才运不了物资,自然他们也撤不回来了。何况,边关要紧之处,如何能轻易撤下?” “但那也比你那壮士断腕要好得多,不是吗?” 这兵、政二相争论不休,其他人连声也不敢吱,其中有大雪封路的无奈,更有两人之间的党争,各种利益交错。张奢丢弃最远的几个营寨,恰好那些都是曹玮手中抓得最紧的兵力,也是张奢管不到的地方。不论曹玮能否活着回来,到时候都会治他一个渎职之罪。 赵祯无奈地看着这局面,左看右看,看到陈初六低头站在一旁,一语不发,问道:“知应,你可有什么办法?” 张奢、王曾停下来了争吵,看向陈初六,只见他站了起来,想了片刻道:“微臣有一个办法,就不知道有没有用。” “知应,不妨讲来!” 第六百八十九章 雪橇送石炭 “启奏陛下,边关将士受厄于风雪,其因有三。其一是大雪堵住了输边路线,有物资却不能运抵边关、其二是柴火储备过于少,就算道路通了,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两点我等早已知晓,何须你来多言?” “张枢相急什么,还有第三个原因,我还没说,这才是关键原因。”陈初六看了张奢一眼:“枢相,边关将士的性命,在你眼里,就如同这漫天大雪,无关紧要是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奢惊愕地看着陈初六,没想到他竟然说这种话。 “刚才你说壮士断腕,好似丢弃一根吃剩下的骨头一样,孟子讲的怜悯之心,你丢到哪里去了?”陈初六一点面子也不留,一句接着一句斥道:“你可知边关将士,也是人父人夫人子,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张奢勃然大怒:“本官岂能不知,但现今情况,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得不弃呀?” “若是张枢相之子,在要弃之人中,张枢相又作何抉择?”陈初六冷笑者问道。 “这……”张奢愣了愣:“自,自然是以国事为重,当弃则弃了!” “呵呵呵,虎毒不食子,张枢相比虎还毒。真不知汝儿听了此言,作何感想。你也不用拿什么慈不掌兵、仁不当政的话来搪塞,这不是你冷酷无情的借口!” 殿内众人颇为惊讶,不知道今日陈初六怎么这么大的火气,竟敢如此言逼张奢。张奢也是气极了,怒回到:“臭小子,你少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本官要是有办法,怎么会放弃一人?” 陈初六反驳道:“当下刚看到急报,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你就说没有办法。是不愿想办法,还是真的没办法?” “你……” “咳咳……”赵祯站了出来打圆场:“知应,不论如何,朕自然不会放弃边关将士,只要有一丝机会,朕都全力以赴。还是请你将办法说出来吧!” “唔……陛下圣明,若陛下这么想,这件事情就简单多了。”陈初六沉吟片刻道:“官府储存木炭、干柴不多,仅供官府用,然百姓却为过冬准备了充沛的柴火。陛下可先收购一些,运往边关。” “这谁不知道?可木炭价格高,边关将士十余万,就算倾国库之所有,恐怕也是杯水车薪吧?” “不错,收购木炭,只可以解燃眉之急。要想解决边军的麻烦,只能用煤。”陈初六看到了众人惊诧的目光,解释道:“西北军驻扎之地,离产煤的地方很近,如晋州、汾州、庆州,只要能缓个十天半个月,煤就可以源源不断运到边关了。” 赵祯听了半晌,不太明白,问道:“知应,你说的煤,是什么东西?” 王曾在一旁道:“陛下,煤就是石炭。朝廷在西北,的确有一些石炭矿,但多数都用来炼钢。这石炭有毒,本不可当做取暖之用,但不知陈直馆是如何想的。” “有毒?”赵祯摇摇头道:“不能因为要取暖,就用这有毒的石炭吧?” “陛下,并非所有石炭都有毒。有一种石炭没有烟,毒性很小,只要燃烧的时候,能打开一丝窗户,让风进来一点,就完全不会中毒。” “知应,这你有多大把握?” “臣有十分把握!”陈初六斩钉截铁道,在一旁,张奢有些忿忿,但也是开口道:“陛下,这陈直馆讲的不错,石炭的确可以这么用,臣也可以担保。” “咦?”陈初六奇怪地看向张奢。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张奢撇撇嘴:“本官以大局为重,也在边关待过一阵子,知道这石炭可用。但怎么运过去呢?边关的雪,有半个人那么高,天寒地冻,马出来跑一天就死了。真要花这么大代价,送石炭过去?” 陈初六回到:“天无绝人之路,大雪封路,未必就不能用,西北一马平川,我有一个好办法,可以不用马不用车,只要人多,就可以运送石炭过去。” “什么办法?” “雪橇。”陈初六接着问道:“陛下,宫里有竹子吗?” “宫里竹子少,只有一些应景的栽培。知应想要用?王中王,去砍十根竹子回来!” “用不着那么多。” 没多久,陈初六拿到了竹子,随着来的竟然还有一个篾匠。雪橇,也就是竹片加上鞋子,利用宽大的竹片减小压强,使得人能够站在雪橇之上。若是没有吗篾匠的帮忙,陈初六指不定要捣鼓一天,可有他在这里,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弄出了一副简单的雪橇。 可就是这一个时辰,已经把所有人的耐心都耗尽了,张奢催促道:“陈直馆,这你的主意出来了没有?难道这两片竹片,就能运成百上千的石炭?” 陈初六默不作声,穿上雪橇,挑了个雪厚的地方。左右拿着一根叉子,猫腰往后一推,便在雪面上滑了起来。开始一会儿,陈初六还有些趔趄站不稳,可没过多久,l陈初六在雪面上就走得很自如了。 见到这个,张奢立马笑了,吩咐旁边的人道:“来人,抬三十斤包袱来给陈直馆背上,看他还能不能在这上面滑来滑去。” “是。” 陈初六结果来了三十斤的包袱,在雪面上又走了走,不成问题。这下张奢松了口气:“有这个叫雪橇的玩意儿,可以解决大雪封路的问题了。这小子嘴硬,脑子挺灵活的嘛。只不过,这雪橇运石炭,那得耗费多大的人力?” “很多,很多。”陈初六从雪面走了出来,到赵祯面前:“陛下,几乎要动用数以万计的人力,才能将足够的燃料送到边关,所以臣刚才才问陛下是否能破除千难万险,也要救边关将士。边关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不可言一个‘弃’字呀。若是弃了这些边关将士,天下兵士都会寒心。” 这才是陈初六之前激动万分的原因所在,大宋有上百万的兵卒,弃掉几万十几万都没事,可哪怕弃掉一个,也会寒了整个大宋上百万兵卒的心。人心一旦掉了,再捡起来就困难了。 赵祯看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开口道:“就按知应的办法,吩咐下去吧!” 第六百九十章 登报募捐 赵祯拍板了,底下的人也不好说什么了。雪橇运送物资的办法,效率很低,没有马、没有车,只能靠人。每个人除了背物资之外,还要另外背自己来回消耗的物资,这样基本上只够维持边关而已,一旦断了,边关又要继续受困。效率虽然这么低,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王曾、张奢又想出个办法,让边关军营,趁着机会向周围探索,寻找可以用的柴火、露天的煤炭,尽己所能自给自足一部分。陈初六之前怒斥张奢,已经给这件事情定下了基本色,谁要是不支持,就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张奢也怕边军真出什么麻烦,联合二府三司十分强硬的执行下去了。 赵祯和陈初六回了文德殿,赵祯叹息道:“知应,多亏了你想个办法出来,可这一次,你可是将张枢相得罪了。其实,方才你用不着这么激动的。” “陛下,臣有苦衷啊。”陈初六叹了口气道:“张奢与臣素来有些不和,刚才在场的人,又属臣人微言轻,要是不那样,怎么能说服大家?朝廷之上,重文轻武的习性越来越严重,这不是好兆头。臣发此论,是为了喝止朝中这不正之风。” “承平日久,哪个朝代都免不了重文轻武。可朕能如何是好?除了重赏边关将士,朕又不能做别的。”赵祯叹了口气道:“知应不用说也明白,国朝开国之时,对国中兵将的约束都比较严。” 理解理解,你们赵家做的那档子事,就怕别人学着做。陈初六不能说什么了,重文轻武,这是大势所趋,想要改变赵氏皇族对“黄袍加身”的恐惧,这……不对,有这个想法的人,估计已经死翘翘了。 陈初六只好道:“陛下,虽然避免不了重文轻武,但也可以给边军将士一丝藉慰。臣还有一个办法,不仅可以筹到一批物资,还能收军民的心。” “什么办法?” “募捐……” “不成不成,朕知道,一旦让官府开始募捐,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借机收取苛捐杂税,到时候就有更多的老百姓,被赃官污吏陷害,这法子不行。”赵祯连连摇头道。 “陛下,臣不是让官府去募捐,而是让民间自发募捐。”陈初六嘿嘿一笑道:“臣手底下的汴京时报,可以代劳,让民众自发的募捐,先募捐到四为诗社,再直接运送到边关。募捐的东西,主要是衣物、薪柴等御寒之物。” 赵祯迟疑了:“这样行吗?以往官府募捐,百姓都是半推半就,让四为诗社去募捐,民众岂肯捐献?” “百姓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也都是懂理的人,臣愿写一篇文章,从仁义情谊上劝说汴京百姓。陛下,若是真有大量百姓募捐,那岂不是说明陛下乃上古明君?岂不是证明了,当今天下,乃是仁义之世!” 这句话让赵祯大为心动,这位少年天子,就想在世人面前证明自己是明君。这或许是每一个,称得上合格的君王,都想做的事情。但陈初六却是为了再努力扳正一下这轻视兵事的风气,百姓全都为边军募捐,这会让天下官军如何感动?军民本是鱼水之情,相互帮助是本应该有的。此外,陈初六也想多为自己的汴京时报,揽一些朝廷上的事情,混一个“半官半民”的形象,如此更有自保之力。 赵祯想了片刻,最后十分认真地道:“知应,你这办法,比之前那个还好,就这么办了,你去写个文章,要不要朕来写几行御批?” “不用不用,难道陛下不怕地方官,逼着百姓来捐献,献媚天子?” “说的是,说的是啊。”赵祯笑着问道:“知应,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来参加募捐,又能筹得多少物资?” “臣无法估计。” “罢了罢了。”赵祯十分有信心道:“朕的治下,民风淳朴,何况是汴京?朕敢肯定,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来捐献。” 你有信心就好,陈初六笑着告退,出了文德殿,却有太监来告诉陈初六,说是王曾让他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陈初六心中一凛,他知道王曾想要找他谈什么,是为了谈刚才在文德殿和张奢顶撞的事情,或许又是为了,今天鲁莽的借天子的口,将这件援边的事情定下来了。在此之前,可没有和他通气呀。 大内之中,大部分地方还盖着雪,冷冷清清,但通往政事堂、枢密院的这条路,却是被人踩得雪融化了。陈初六挑着地方走,还不免湿了鞋,冻得脚趾有些发疼。来到政事堂门口,听到有几个吏员抱怨,扫了一眼过去,那几个吏员立马噤声了。陈初六整理了一下衣冠,径直来到了王曾的地方。 推开门一看,王曾正在里面奋笔疾书,排着许多人在等候,王曾书完一帖,递给一人,那人领命不敢迟疑,赶紧飞奔而出,差点撞到了陈初六。陈初六默默地站在一旁,靠在墙脚一火盆处烤火。 等屋中所有人都领命出去了,王曾这才起身,对陈初六招了招手:“知应,你坐到这边来,本相有事和你说。” 陈初六走到跟前,王曾看着他道:“知应,你可还记得一句话,谋事必先谋身,而后谋位,方能成大事乎?” “这……下官一直铭记在心。” 王曾听了却摇摇头:“那你谋身了吗?你可知,当今朝廷之上,有多少人恨你?你又知道,今日这件事情,你得罪了多少人。” “下官……”陈初六支支吾吾起来,他于谋身一事,的确不擅长。朝中大多数人,是他一开始就友好的那种,并没有通过逢迎巴结,讨好过别的人。有时候对王曾、鲁宗道、吕夷简等人拍拍马屁,但这马屁锦上添花一般,就算不拍这个马屁,对关系也没有什么影响。 “知应,本相知道,你与天子要好,你与天家要好,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你有吞吐日月之能。你的才干,你的权位,都足够了,可谋身一样重要。你一开始履立功勋,朝中奉你为奇才,可你每做一件事,却要得罪一批人,长此以往,岂不是处处都树立了敌人?”王曾语重心长地问到。 第六百九十一章 求志达道 “那我还不是帮了一群人吗?” “记恩难,记仇易,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明白。”王曾叹了口气:“知应,最近你还是少出一点风头吧,藏拙让功,不然……不然必有盛极而衰的危险。老夫推心置腹之语,知应要听进去呀。” 陈初六深施一礼,道:“王相所说,下官都懂,只是下官有不可为而为之的必要。” “什么必要?” “不论下官做什么,都逃不过被贬。太后要革新,陛下要立威,你们几位相爷,又是国之倚柱,不能没有,别的人又不可信任。在朝中挑过来挑过去,谁有能耐,还任劳任怨,还不就是我嘛……太后、陛下都做完了事,他们不可能得罪这满朝文武,能得罪满朝文武的,只能是我了。” 陈初六的话,让王曾不由得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刷新了认识,他沉默了几息时间,问道:“那你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愿打?愿挨?原本我也觉得憋屈,但张相、贺使相,却是令我想通了许多事情。”陈初六笑着道:“张相、贺使相明明知道太后故意挖坑,他们却义无反顾跳进去,他们为了什么?为了自己身上背负的天下大任,求志达道,至死不渝。” “求志达道,天降大任。”王曾长叹一声:“知应,你的大任和大道是什么?” 陈初六沉默了,他的大道和大任,不能说出口。如今他个人的成就,足以傲视古今,只要能小心谨慎一些,凭着手中一副好牌,这一辈子安稳结束,能赢得千古美名。要是陈初六只想这样,躺着到死都行。 可百年之后,大宋陷于战火,百姓遭受异族屠杀,绚烂的中原文化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民族的脊梁一个个倒下,从此越来越卑颜屈膝。千年之后,比靖康之耻更为惨烈的灾难,将降临这个五千年的古国。 这些事情,陈初六不能说出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天降大任于他,就是要让他扭转乾坤,力缆狂澜,改变这一局面。事实上,大宋想要改变,也只有在仁宗朝刘娥执政的时候了,到了王安石那种时候,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王曾见陈初六不说话,则是换了一个问题:“你怎么就看出来,张相、贺使相是求志达道,而不是为了结党营私?” “要是为了结党营私,他们二位就应该将自己的心腹带上,一并到延福宫劝太后,可那天我却看到,他们带的人,全是一些庸官,心里便已经明晓。张相、贺使相是想自己走时,还带走一批无能之辈。那有为之人,全都留了下来。” 王曾听了,也没反对了,而是道:“张相、贺使相走了,其实丁相、李相、寇相也都是这么走的,你不知道罢了。” 陈初六微微惊讶,当初年少无知,没有看到这一层,难道丁谓、寇准他们,还有这一层求志达道的原因? 王曾又接着道:“只是张相、贺使相的志向,于太后、陛下能共存,而丁相、寇相他们,却是和太后水火不容。无论怎样,他们离京之后,没有一个能走回来。知应,你如今也学他们,你想没想过,你一旦被贬,会不会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汴京?” “这件事我想过了。”陈初六缓缓道:“当今天子,是重情义的仁君,太后也是念情义的。太后总有一天离开,当今天子早晚要亲政,现在我怕得罪人,帮天家多做一点事,只要天子正式亲政,就是我回京之时,这比张相、贺使相他们要幸运一些了。” “原来你早就想好了,那老夫对你的担心,也是多余的了。” “不敢不敢,王相用心良苦,下官心领了。”陈初六笑了笑道:“下官帮天家得罪人,不止是为了将来回京更加容易,还是为了能推行我的主张。倡导务实、提高武人地位、开创时报,这些在下官被贬之后,会被一一推翻,但却开了一个好头,留下了火种,等下官回京时,这必是熊熊大火了。” 王曾却是笑骂道:“你这个小子,真是不讲义气,你开了这么多头,却一走了之,让我们帮你落实,然后等你回来?” “万事开头难,我都得罪人了,王相,你们接着做,难道还不行吗?” “是啊是啊,万事开头难。”王曾点点头道:“你放心,不会人走茶凉的。不过你得给我交代一下,你小子还想做什么?” 陈初六犹豫了一下子,挠挠头道:“士农工商这个顺序,传了有上千年,我只是想开个头,把这个顺序给敲破。具体怎么办,还不知道呢,到时候看,到时候再说吧……” “士农工商,你要打破这个顺序?”王曾首先是觉得陈初六太自大了,又有点不相信的笑了笑,但看向陈初六之后,他不禁有些怀疑了,这小子指不定真能搅浑这千年定局。只是到那个时候,他王曾是否还能和他勠力同心呢? “知应啊……”王曾又开口道:“前不久,王贯之、王肃之二位,和你关系不浅吧?” “王贯之正是下官岳丈,王肃之对下官也有教导之恩,不知王相问起这个,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朝中正好有两个实缺,就用他们两个吧!” 陈初六闻言大喜,走出政事堂之后,心情有些愉快。不止因为王贯之、王肃之都被提拔了,更是因为埋藏在心里的话,总算倒了出来。走出大内之后,见刘沆、高阳二人也侯在这里,走近问道:“难道家里有什么事?” 刘沆拱手道:“东翁,家里没事,书坊那边有事,是一件喜事!做刻印的老邓头,造了一件新奇的玩意儿。” 陈初六一怔,莫不是这个老邓头,把活字印刷术捣鼓出来了?在陈初六记忆里,毕昇差不多也是这个时代的,可他发明活字印刷术,应该在晚年。如果算历史进程,上帝把骰子掷到了老邓头这一面也说不定。 高阳接着说道:“东翁,老邓头好说歹说,让我们卖个小关子,一定让我们到了书坊之后才能告诉东翁。另外书坊这半年来,赚得盆满钵满,书坊上百口人,想诚谢一番。” 陈初六笑道:“我去书坊也有点事,正好去看看那新奇玩意。” 第六百九十二章 并不是活字 来至书坊,瞧见牌匾换了,原来叫青斋书坊,现在成了四为书坊,陈初六指着那牌匾笑道:“这样一换,反而少了书卷气,没必要什么都叫四为。四为是放心里的,不是挂门梁上的,还是换成原来的吧。” 刘沆、高阳俱是道:“东翁此言正与我二人想的是一样,下面人想事事与东翁合辙,却丢了许多本来的风调,等于是满园春色,尽是牡丹,落于俗套中了。” 马车停住了,陈长水上前拍门,没多久空旷的大门口,涌出来了百十号人,一个个红光满面,衣着也大有改观,似乎人人都扯了新布。邓老头戴着一顶羊皮毡帽,笑着迎了过来:“小老儿带着书坊上下恭迎少爷,给少爷拜早年,祝少爷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陈初六笑着问道:“拜早年,这也太早了一点吧?” 邓老头局促地捏着衣襟,不好意思回到:“再过些日子,少爷家门口像赶集一样,少爷看都看不过来。就不如现在,能请少爷来吃些酒,尽一尽心意。” 陈长水在一旁道:“酒先给我上几盅,少爷不忙吃酒,少爷关心的,还是你造出来的那个新玩意儿,赶集的,给少爷看看!” 邓老头摸了一下头:“小老儿造的一点东西,哪里入得少爷的法眼?要不是刘幕、高幕拾掇小老儿,小老儿都把这件东西埋在心里了。” 陈初六回头看了一眼:“刘沆、高阳,好啊,你们刚才还说,是邓老头卖关子不肯说,原来是你们故意瞒着我。” 二人相视一眼,笑道:“东翁恕罪,只是想东翁喜欢这些新东西,怕瞧不上别人做的。可老邓头做的东西,实属不错,我等不想东翁错过啊。” “唔,那就去看看吧,让我开开眼。” 邓老头招呼身后的人去摆宴,然后带着陈初六来到了一个库房,一边走一边道:“原本这里是存放旧版的,后来旧版大部分卖出去了,这里也就空下来了。那天,小老儿到这里想把剩下的一些旧版给劈了当柴烧,却突发奇想。” 说着,邓老头将库房的大门推开,众人走了进来。邓老头继续道:“以往刻板,若是错了一个字,整块板就得重新刻印,实在麻烦。故而小老儿想,要是将整块板,劈成一小块一小块,等要刻印的时候,再合起来。若是刻错了,也只需要将其中一小块修改,这样一来,就省却了很多麻烦。” 邓老头指着面前一堆木板,陈初六走近观瞧,只见这些木板刚好够刻一列十二个字。每块刻板板之间,能和拼图一样合起来,几乎没有什么裂痕。邓老头的办法,是将改错成本大大降低了。 “少爷,有了这个之后,小老儿就能腾出手,将刻板的事情,放心交给后生们去做了。以往可不敢,怕他们错一个字,小老儿只能亲力亲为。”邓老头笑着道。 “哦?”陈初六眼前一亮,这不止降低了改错成本,而是将整个技术成本都降低了,这就是解放了生产力呀! “嘿嘿,以前最麻烦的最耗费时间的,是这个刻版。版没刻出来,印刷什么的,都别谈。现在刻版简单多了,不说三天五千份报纸,就是一万份报纸,咬咬牙也能做出来。少爷,小老儿做的这件东西,就这点用处,让您见笑了。” “东西不错。”陈初六点点头,心中思量起来,这东西比之活字,哪个要好一点? 活字,排版速度肯定要比刻板快很多,在大量印刷的情况下,活字的优势显而易见。可是,印个几千份,上万份,活字的优势就不那么明显了。同时,对于汉字来说,活字成本十分高,字体也固定,有显呆板,不如随时刻印的要好。 但眼光放长远一点,活字印刷才是发展的趋势,陈初六思考过后,觉得可以先把邓老头的办法推广开来,再造活字印刷。毕竟这种将版分割的办法,也有一点活字印刷术的影子。 大家看着陈初六沉默不语,忽然笑道:“老邓,你造出此物之后,手头的活计应该就能放下来了吧?” “放不下来,干了一辈子,要是不时常练一练,感觉浑身不舒服。”老邓头想了想,问道:“是少爷有什么事吩咐小老儿去做?” “不错。”陈初六点点头,拿着手中的木块道:“你看要是这木条,再弄小一点,是不是改错更容易了?” “少爷,这不成的,再改就难合起来,木工的时间也太长了。” “不不,你看,如果每个木块上,只刻一个字,到了要印的时候,就将字块一个个粘在一起,等不用了,又取下来存好。这一来,只要刻一次字,就能用很久,是不是更加简单了?” “这……”邓老头端详着手中的木板,刘沆、高阳二人,也看着老邓头手中的木板,忽然邓老头抬起头道:“要是那样,估计也用不了多久,这些木块刷多了之后,就变秃了,字就不清晰了。不过,用好一点的木材,少爷的办法还是可以用的。” “不,用铜,或者陶,把所有要用到的字造出来。最好是陶,造价稍微便宜一些。这世上有一种磁铁,也就是做罗盘的那种,可以吸在铁上。我们在版块中放一点磁铁,还省去了粘胶。” 陈初六举了几个例子,随即又道:“当然了,当然了,这件事情不急。暂时还是推广老邓的办法,汴京时报的产量不要变,穆修当顾问之后,恐怕要加几个板块,单份报纸的字数会增加。原本我还担心来着,有了老邓的办法,这就齐活了!” 邓老头听了这话,乐得合不拢嘴,这夸他不是平常人夸他,是皇亲国戚,当朝状元夸他。陈初六搓了搓手,哈了口气,陈长水赶紧道:“少爷,这库房里冷,还是去暖和一点的地方吧。” 陈初六点点头,忽然又道:“刘沆、高阳,老邓造出这件东西,可以在报纸上提一提,将这个办法公之于众,让天下的书坊都能学会。发明这了一项新的技术,让读书看书的成本降低了,也是事功,也是开启民智嘛!” “啊?少爷,这岂不是就等于把秘方泄露了?” “东翁,这可是损己利人呀!” 第六百九十三章 科技兴国 “东翁,请三思呀。” 陈初六笑了一声道:“我已经三思过了,这项技术留在书坊,太辜负这项技术的能耐了。可放出去,对咱们书坊的害处也不是很大,只要汴京时报在就行。何况,我正要要那这个来做点文章。” “什么文章?” “关于科技的文章!”陈初六眼睛里冒着光向在场的人道:“你们肯定要问,什么是科技,所谓科技就是有助生产的理论和技术。你们看这小版合印做出来之后,是不是印刷就轻松很多了?这就是科技。科技是有很大用处,正好符合咱们事功之学的道统,做有用之事。” 邓老头挠挠脑袋道:“原来我做出一件新东西,这叫做科技,还是少爷有学问,这词我们这辈子都想不到哇。” 陈初六笑了笑,知道邓老头这是先夸一句,然后再劝他收回成命,陈初六对他道:“你放心,这技术,不会亏了你的。陈家给你颁一个创新奖,奖金五百贯。登报的时候,将这创新奖重点提几句。并且布告天下,由陈府出钱,资助天下奇人异士,凡是能愿意将自己创新的技术推广传播的,都可以获得这个创新奖,按照这个新技术的用处,起步奖励为一百贯,这个创新家的名字,就叫鲁班奖吧!” 刘沆、高阳、陈长水、邓老头听了,皆是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陈长水问了道:“少爷,咱们拿钱做这个,图什么?” “什么也不图,就是为了烧钱。起步一百贯,上不封顶!” 众人看着陈初六这样子,实在是难以理解,但眼下不能再问了,随着陈初六到了暖和的房间里。这里隔着一道帘子,将里外分开,桌上摆好了各种佳肴。陈初六见大家热情洋溢,难得多喝了几杯,把酒言欢,尽兴而归。 多喝了几杯,陈初六醉醺醺地上了马车,脑海里却是想着自己和王曾的对话。他放出话来,要将士农工商的定序搅乱。邓老头这件事情,可以先将工匠的地位提高一些,即便不能提高,也可以开个头嘛,万事开头难。 鲁班奖,募捐,都要借助汴京日报才能推广。时至今日,陈初六才发现创办汴京日报是个多么有眼光的决策了。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家门口,陈初六吩咐道:“黑子,明天将四为诗社每个社副、汴京时报的编辑都叫来,我有些事情要跟大家说。” “少爷,我知道了。” “那个陈思怀呢?” “不知道,少爷喝醉了,还是先去歇着吧。” 次日,陈初六起得有些早,发现自己躺在书房中,衣服却是被人换了,跑到赵雅房里,好生作怪了一下。赵雅被弄得受不了,轻掐了一下陈初六,道:“你这坏人,昨天喝醉回家,怎么一大早来捉弄我。” “雅儿,我想跟你说件事。最近想做点大事,要拿一大笔钱出来。” 赵雅警惕起来了:“官人,你要钱做什么?” 陈初六嘿嘿一笑:“说起来这是一件烧钱的事情,但却是有必要做的。我想拿一些钱,去激励天下那些革新技术的人才,让天下人对工匠不再贬低,最后让科技振兴兴大宋……” “只要不是去外面养小狐狸精就行,什么强国啊,科技啊,人才啊,我也不感兴趣,但你做这些事情,就算是烧钱我也支持你。可是平时你要用钱,也从没和我们打招呼呀?怎么今天忽然来这么一出。” “这次比较多……” “多少?” “先拿一万贯!” 赵雅坐了起来,带着一点惊讶地问道:“这么多,还是问问爹妈再说,这么多钱,家里也拿不出现钱,只有去调取银子了。” 陈初六点点头道:“还不着急,年前取来就行了。” 家里陈初六想要做什么,基本都是受支持的,但动用这么大一笔钱,陈初六还是要和家里人通一下气。有个形容富豪的成语叫腰缠万贯,足以说明一万贯钱多么大一笔钱。这一万贯,并非全是用来当奖金。陈初六想用这笔钱,成立一个工匠联盟,选出各行工匠中的佼佼者,用来制定行业准则,保护发明新技术的人。 工匠联盟,任重而道远,绝非一日之功。眼下陈初六召集诗社和报刊的所有人过来,则是想办法要在舆论上先造势。 继事功道统、求同存异之后,陈初六要提出科技兴国。陈初六在书房之中,查经引典,为科技兴国找到理论依据。随后将邓老头的事情写下来,摆出事实,小版合印实实在在降低了读书的成本,能促进教化。 以往大家只认同先王之道,可以用来治国,士大夫可以和天子共治天下。现在看来,科技的力量,同样可以用来治国,工匠也和士大夫、天子一齐,共治天下。共治天下,那岂不是要共分天下? 可士大夫阶级的利益,动得了么? 事功道统还算是“儒门”的内部异见,求同存异还被士大夫所接受,这两点提出来时,也掀起了轩然大波。那这科技兴国,就绝对是比之前两个更加异类的主张,一旦提出来,可能就是引火烧身了。 提出事功道统,是顺应潮流的,朝堂上对那些清谈家早有不屑。求同存异,本来就是交好别的学派的。可这科技兴国,到底合不合时宜,会不会得到世人的认同,陈初六拈着笔写下文章,却前所未有的不敢将这文章示人。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书房忽然想起敲门声,陈初六将文章叠起来,放在一堆书中夹起来,开口道:“进来便是。”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陈思怀,只见他手中拿了一份报纸,又将门合上,递过来道:“先生,弟子买到了报纸。” 陈初六眉头舒展开来,接过报纸看了看,温和地道:“这是上旬的报纸,这上面还有许多油污,你从哪里买来的?花了多少钱?” 陈思怀有些紧张:“先生,弟子不敢瞒先生。这报纸花了八十文钱,是从一个店小二中买来的。先生只给了弟子十文钱,着实买不到报纸,弟子只能买这一份回来交差,请先生责罚。” “不忙责罚,你先说一说另外的七十文钱从哪里来的。” 第六百九十四章 教学相长 “先生给了弟子十文钱,弟子到了四为诗社打听之后,发现就算是新出的报纸,也是二十多,晚报、旬报也已经售罄,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若是想从别人手里买旧的,价格不仅不会低,而且会更高,至少也得百文之多。” 陈思怀徐徐说道:“弟子心想,先生给弟子十文钱买报,定不是为了让弟子补这个差,而是想考验一下弟子。于是,弟子用这十文钱,全买了烧饼,送到四为诗社,又十二文钱卖给了那里没来得及的读书人。 “他们一看有吃的,又给钱给我,让我去再跑一趟,一个烧饼让我赚一文钱,来来回回好几趟,也就跟大家熟络了,而且还赚了几十文钱。他们给我介绍了一些事情做,想写信、读报、抄书这些,又告诉我哪里可以买便宜一点的报纸。就这样,弟子就买来了这张报纸……” 陈初六听了不由得露出赞赏之色,这一连串操作,看得出陈思怀在为人处世一方面十分不错,他道:“思怀,这份报纸虽然有一些油污,但你能买到,十分不错。其实,每一份报纸,为师都看过了,让你买报,是为了让你看的。” 陈思怀露出了然之色:“先生用心良苦,弟子受教了。昨天见先生回来,早早歇息了,弟子就将这报纸看过了一遍,受益颇多。但这受益却是有点杂,什么都会了一点,却没能精通。” “报纸本是给普罗大众看的,增广见识,明礼知义。你不同,你是要中进士的,何为进士?先进之士也,自然要有更高的要求。若是在报上看到了一个有益于自己的技巧,就应当顺藤摸瓜,自己去寻找更加精深的学问。若是找过了之后,还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为师。”陈初六谆谆教诲道。 “先生,弟子刚好有一事不明。” “是哪一段不明白?”陈初六拿起了报纸,陈思怀却摇头道:“先生,并非是报纸上的,而是弟子在四为诗社听来的。弟子听说,先生叙道统,从孔子、子贡、荀子一路下来,叙到了诸葛武侯。弟子对子贡、荀子无异议,张良尚能理解,可对武侯却不能理解。若是武侯能用,如王猛、房、杜等人,亦有大功,却为何不能用?” “唔,不错。”陈初六笑着道:“武侯不止有大功,亦有大德,虽未能光复汉室,却是时势所至,非他一人之过。张良之后,只有武侯一人,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功盖三分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诫子书出师表,为帅、为相、为师,这就是三不朽,也就是事功之学要做到的。” “先生,事功之学要做的不是天下治平吗?” “那是事功之学的主张,三不朽是事功的人要做的。做到三不朽,天下未必治平,是要顺天应人的。这同内圣外王的学问是一样的,孔子内圣,却不得列国重视。这也就是武侯三不朽,也未能复兴汉室,而张良却能辅佐刘邦一统天下的原因。” 陈思怀点了点小脑袋:“这么说来,为人之道和处事之道,并不是一样了。弟子还有一个疑问,辅佐刘邦一统天下的,也并非张良一人,为何却以张良为道统?” 陈初六笑道:“取其精要也,辅佐文武的并非只有周公,但却把周公当成了首屈一指的功臣。为师只是将张良当成了那个时代事功之学的代-表,并非唯一的,若是唯一的,事功之学岂不是早就断了?” “原来是这样。” 陈初六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心里想到,这将来可能是自己的衣钵继承者,师徒如父子……心里一动,陈初六将夹起来的那篇文章抽了出来,放到陈思怀面前:“思怀,这篇文章甚是离经叛道,你愿不愿一读?” “这可是先生的主张?” 陈初六略微点了点头,陈思怀不再犹豫,拿起那文章便打开来看,未读几句,他脸上依旧是布满了惊吓,好像是老书生看到了劈叉到脖子的旗袍一般。可越往下看,陈思怀的表情归于平静起来。 科技兴国,这是一个巨大的思想跨越,陈初六心里面确实是没有把握。眼看就有四个叫爹的人了,不能随便开赌呀。 陈思怀看完了之后,平静的将文章放在桌子上,一语未发。陈初六看着他问道:“有什么感想,不妨说一下。” “从文章中,看得出来,先生无半点私心,诚为天下着想。但是,先生肯定忘了一句话,叫‘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是儒家思想饱受争议的一句,从断句来说,就有不同见解。但陈思怀这么读来,这一句话的意思就是,可以让百姓去做对的事情,但很难让他们理解为什么。 这其实更符合法家思想,商君书里就讲。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意思是百姓没有远见,不能跟他们商议如何开始,但可以和他们一起享受成果。 简单来说,干就是了,跟那些愚民解释什么。 这话听起来刺耳,但未必没有一点道理。对于陈初六来说,全天下的人都是没有远见,没办法跟他们去讲飞机坦克。什么科技不科技。对于工匠而言,也只是一门吃饭的手艺,他们不想去和士大夫争什么平等。陈初六要扭转士农工商,可能是既得罪了士大夫,又没讨好工匠。 陈思怀接着又道:“先生想成大事,未必要从大处着手,从小处着手是一样的。” “大处着手,小处着手。”陈初六忽然茅塞顿开,抚掌大笑道:“明白了,明白了,事功之学嘛,我倒是忘了事功了。思怀啊,真是惭愧,没想到为师没教你什么,你却是先教了为师,真是惭愧。” “弟子不敢。” “教学相长……”陈初六十分欣慰,将那篇文章放在了书柜顶上:“思怀,为师惊世骇俗之言,都在这上面,等你有一天能伸手拿到,就随你看了。” 陈思怀站在书柜下,踮了踮脚,发现够不到书柜顶上,还差一个手掌长。 第六百九十五章 书生的事功 “先生,要是弟子长不高了怎么办?” “长不高?这倒是一个问题。你今天解了为师的惑,为师不能不拿一点压箱底的本事了。从今天起,你不止要读书研经,更要强身健体,每天一套操。到时候我嘱咐厨子,每天变着法的给你做两斤羊肉,两颗鸡蛋,你务必吃完。” “弟子不懂……” “吃得多,长得就高,动起来,就不会横着长,明白了吧?” 师徒二人还在说话,门口有人来了:“少爷,徐良骏、欧阳修、穆修都已经到了,在花厅吃茶,少爷什么时候过去?” “哦,他们来了,我这就过去。”陈初六又转头道:“思怀,随我一同过去,你写一份会揖要纪。” “是,先生。” 陈初六来到花厅,大家都在翘首以盼,见他进来,都是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表示恭敬。陈初六压压手,让大家坐下,接着道:“这次叫大家过来,是为了出一期特刊。” “特刊?是知应又写了什么大文章要吗?” “并非是我有大文章,而是赵官家有吩咐。”陈初六说完,大家又是要站起来,他压了压手,示意这是自家,用不着多礼,接着他道:“前天,赵官家将我叫进宫,说北方边关将士,犹豫忙于调整军务、击退西凉人,耽搁了准备过冬物资的时间。加上大雪封路,无数边关将士在冰天雪地中为我们苦守边境……” 陈初六讲事情说了一遍,重点告诉大家,边关将士是为了“我们”忍受寒冷的。这一说完,在场之人无不流露出悲悯感动的脸色。陈初六趁机说道:“于是我想将消息刊登在报纸上,让汴京百姓知晓这一消息,然后自发捐献一些物资,运输到边关。为边关将士做点什么,为国分忧,尽一片心意,不然将来可是要唇亡齿寒呐。” 底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穆修拈须道:“知应,这种军国大事,公之于众,若是让敌国得知,岂不是泄露了军机?特别是让西凉人知道了,他们会不会趁虚而入?” “是啊,知应。再说就算筹集了一些物资,要想运到边关去也是不易,路上的耗费,恐怕比我等捐献的物资还要多,倒是可以让开封府去做这个,会不会更加可行?” 陈初六笑着道:“这些问题,我……不,赵官家早已经想到了。赵官家讲,要是让地方官府去做这个,会给那些胥吏多一个搜刮百姓的理由。到时候有钱人一文钱没拿出来,穷苦百姓反而被榨干了。赵官家的意思是,让四为诗社发动一下,以情动人,让有钱人捐献一些物资。到时候赵官家下旨褒奖,让这些捐献的人,也能得到一点荣光。当然了,在此之前,对褒奖一事是只字不提的。” “明白了,以我们的号召力,来捐献物资的,也只能是自愿的了。这样一来,免去穷苦百姓的负担,又能让那些愿做好事的富人有露脸的机会。” 大家很快同意了陈初六的看法,可穆修毕竟是当过官的,他开口道:“知应,这件事情还有一个麻烦。这天子脚下,若是发起募捐,却无一人来捐献,这岂不是说天子治理无方,治下百姓都无情无义?” “伯长,有多少人来捐献,这就得看咱们的本事了。四为诗社,说要事功,这不正是到了事功的时候了吗?谁敢再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次的目标不高,一万贯还是可以的。”陈初六笑着道。 “我认识一个儒商,此人铺桥修路,曾做过不少好事。” “你认识,我们不认识,我们一群穷书生,连富商的门都入不了,怎么去劝他们募捐?这可难了……” “召集我们来,知应的意思还不明显嘛?他是想让我们写一些感人至深的文章,然后登在报纸上,让那些富商买下。” 陈初六看着众人笑道:“正是这样,这次特刊只有一版,我来写两篇文章,其余你们再写几个感人肺腑的故事。凑齐一整面,看谁家买报纸买得多,免费送过去。” 底下社长、先生、知应叫了一通,最后一并道:“请吩咐题目吧,正好在春闱之前练一练,让连中三元的状元公指教指教!” 陈初六摆摆手:“先不忙这件事,还有一事,要大家一起写点文章。这件事便是关于创办鲁班奖、激励科技发展、促进生产向更高水平发展……” 听了这一句话,大家都是一头雾水,这话听懂不难,可明白也不简单。陈初六笑了笑:“这件事情,就由刘沆、高阳二位和你们说吧。” 刘沆走上前,手中拿了一块大版,数块小版,开始想大家解释什么叫科技,科技有什么直接作用,科技的简介作用,科技和事功有几毛钱关系。这些话太长了,陈初六自己不想说,坐在一旁,看着陈思怀写会揖纪要。陈思怀认认真真在记,可他写字还需要刻意的一笔一划,写得很慢,常常写着写着就错过了重点。陈初六看他小眉毛拧成了一块,在一旁幸灾乐祸偷偷笑。 席间,刘沆、高阳将科技介绍了一番,有一人在一旁问道:“敢问这位刘兄,这发展科技,岂不是不断取巧?” 刘沆笑了一声道:“这位年兄,岂是忘了事功之学的要义?该取巧时取巧,该守拙时守拙,为事功耳!” 那人又问道:“刘兄,在下有些担心。创立鲁班奖,设立这么高的奖金,会不会有人因此谋财害命?” “这个东翁已经想到了,要邀请各行各业的长者,一起成立一个工匠联盟,建立规矩,相互监督。” “这凭技艺吃饭的事情,别人岂肯轻易拿出来?” 刘沆笑着道:“一百贯的奖金,怎会没人愿意?不愿意的,不来就是了,只要能将愿意来的那一部分推行起来,不就事功了么?” 众人纷纷点头,徐良骏道:“这件事情,汴京时报能有什么帮助,还请二位年兄说明白。” 高阳解释一下道:“主要是宣传一下,写几篇文章。具体怎么做,东翁会在这里安排,就不耽误诸位读书了。” 陈初六又站了起来,向大家道:“四为时报,是事功之学的口舌,工匠联盟,则是事功之学的手足。” 第六百九十六章 知行合一 “手足?口舌?” “不错,正是手足与口舌,也叫知行。”陈初六扫视了在坐之人道:“手足口舌唯有并用,一个人方能做事。只说不做,罔矣。只做不说,殆矣。前者乃是清谈误国者,后者则近碌碌无为者。事功之学,乃是知行合一,知行合一,止于至善!” 听到陈初六说这个,在场之人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花厅会揖,大家面前都是摆着纸墨的,当即都是从桌上拿起笔来,将陈初六的话记下。 陈初六在花厅中负手而立:“知之真切笃实处,既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清谈、碌碌之人,将知行分作两截用功,先却知、行本体,唯有事功,有合一并进之说。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知行合一,为吾门行事之法也,诸位谨记。” “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穆修露出笑颜:“本来老夫还打算反对你这个鲁班奖的,觉得你这鲁班奖,是助长世人求巧之心。但现在一听这个,老夫反而想为你摇旗呐喊了。知行合一,好啊,这是参透了学问,悟透了世事!” “多谢伯长。”陈初六看了一眼其他人:“知行合一,我就不多说了,交由诸位去发散吧。故而今日的文章,前面可以写募捐之事,后面可以写知行合一,诸位自由发挥。陈府除了后宅,大家可以四处逛一逛,后院中的雪,特意为让人打扫,尚可一观。诗兴大发,我管笔墨,酒兴大发,我管温酒。” 众人一并大笑,各自搜肠刮肚去了。陈初六的知行合一,只说了一点,剩下的交给他们,都知道,这绝对是一个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机会。谁要是将知行合一说透了,谁就还有可能看成“陈门新秀”,那说出去多有面子? 看着众人笔端不停,陈初六带着陈思怀出来了,单独给他讲解怎么写纪要,一边听他刚才在会上有什么收获。跟随名师学习,这种耳濡目染恐怕是最难得的了。 聚在陈家的这些人,差不多是四为诗社中的精锐了。陈初六今天还想看一看,自己身边这群人,是否成为了一个个“小将”。在门外看着大雪纷飞,陈思怀忽然抬起头问道:“先生,刚才听你说的鲁班奖,可是放在书柜上的主张?” “不错,为师写那一篇文章,正是为了让鲁班奖推行得更顺利。但现在看来,还是旁敲侧击的好。在别人眼里,为师不过又是给事功之学巧立名目。”陈初六淡淡地一笑:“行了,你回去温习功课吧,见识够了,还得补充学识,为师也要去写几篇文章才行。” 当日,陈初六将大家所写的文章看一遍,改一遍,然后再加上自己的文章。募捐、鲁班奖两件事情,刚好可以放在两张报纸上。募捐的事情更加急,当天就送到了书坊,让他们赶紧加印。 募捐特刊上,写了许多煽情的话,最后留下地址,让有意者前来捐赠物资,支援边关。书坊很快就刻印出来了,四为诗社的人守在书坊门口,印出一张等晾干了,就马上送出去一张。次日又忙了一天,数千份募捐特刊发往了平日常买报纸的人家里。 汴京城中,再一次被汴京时报引起了轰动。这种轰动,大家也习以为常了,只是习惯性的奔走相告罢了。若是一段时间汴京时报寂静无声,大家都感觉不过瘾,全身痒痒。报纸送出去之后,四为诗社的人在四处帮忙解读,打听消息。只不过,传回来的消息有些令人失望,情况不佳,说要来捐献的人,寥寥无几。 大内之中,赵祯、太后和几位相爷手中,也各自有一份特刊。拿着这特刊,太后心中五味杂陈,看到赵祯脸上喜不自禁,太后心中冷笑,这陈初六倒是打得好主意,说拍马屁,朝廷上他至少排得上前五。 太后想了想道::“陈初六这法子,一点也不稳妥。有人来捐献,自然是民风淳朴,治下安宁,可这也不说明了朝廷调度无能?若是没人来捐献,也不能说治下百姓无情无义,反倒是说明朝廷有力,治国无须百姓帮忙。” 听了这话,赵祯颇为错愕了一番。陈初六跟他说的,是如果捐献的人多,那是他天子治理有方,百姓爱戴。要是没人来,就是他这个做天子的失职。刚才他还在期待,一定要多来几个人。可听了太后的话,他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怎么就完全相反呢?知应错了,还是皇娘错了?赵祯看了看王曾等人,却见他们都低着头,最后只好撇撇嘴,却是坚持己见道:“皇娘,朕与知应想的,恰恰与皇娘的相反。” 太后白了他一眼:“什么你与知应想的,这分明是陈初六他蛊惑了你。受益,陈初六是想用天子的名声,给他四为诗社博一个善名。” “啊?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太后眼睛眯了眯,便在赵祯说起了陈初六的“阴谋”,听得赵祯一愣一愣的。太后说得没错,这件事情中,陈初六还真是想借赵祯的名声给四为诗社多捞一点“皇气”报名。这一点瞒不过太后的眼睛,太后拿出来一说,赵祯差点就信了。只可惜,说到最后,赵祯却是摇摇头。 “皇娘,朕觉得知应不是这种人。知应想要照顾边关将士,是真心的,他想要照顾四为诗社,也未必是假的。但就算有这二者在,他也不会骗朕。当然了,皇娘说的也对,有许多人人捐献,可以说成朝廷治理有方,自也可说成朝廷调度无能。但朕有朕的看法,朕相信有人捐献,乃是民风淳朴所致。” 太后闻言并未有半点愠怒,而是笑道:“受益真有长进了,为君者,最忌偏听偏信,也最忌谋而无断。底下的人有所陈谏,都不要轻信,为君者要独断乾坤。至于最后的是非功过,只能交与世人评说了。” 赵祯听了夸奖,当然是高兴了,想了一想道:“皇娘,朕想出宫看看,亲自去四为诗社,看有多少人来。” “受益可曾想过,要是没有人来,当如何处之?” 第六百九十七章 勤工俭学 “要是没人来,朕也想好了对策。”赵祯信心满满道:“就说四为诗社乱议朝政,干预军国大事,但念其初衷为善,焚播不广,未得恶果,暂且从宽处置。惩其首倡者,其余不论。” “惩其首倡者,岂不是要罚陈初六?” “没错,但知应与朕是亲兄弟一般,岂能罚他。朕可以对外说,当面已经训斥过了,这不就没事了?”赵祯颇有些得意地道。 太后听了,并未再反对,而是点头道:“既然受益已思虑周全,哀家就只等受益的好消息了。若真的有许多百姓来捐献,也是好事,朝廷储备的物资,的确不够。受益,不论人多人少,都该褒奖,但不可褒奖过度,只可予名,不可许利。” “唔……”赵祯点点头,走出了大殿。他离开之后,王曾等人低着的头,稍微抬起来了一点。同样是低着头,刚才那样是表示抗拒,现在这样却是表示恭候。其中奥妙,尽在不言中。恭候谁呢?自然是太后了。 “诸位卿家以为陈初六办的这个汴京时报……”太后顿了顿,觉得找不到好的词,最后却问道:“这汴京时报,是好是坏?” 王曾、张士逊、鲁宗道、吕夷简在下面,听了太后发问,王曾先是抬起头,问道:“不知太后问的,是对天家的好,还是对朝廷的好,亦或者是对中原的好。” 张士逊在一旁抚须笑道:“孝先,你这话问得有些不对,天家、朝廷、中原难道不是一体的嘛?” 太后没说话,面对张士逊这刁钻的问题,王曾从容自若道:“自是一体,但却有些不同,天家乃是首,朝廷则是四肢,中原便是躯干。首在上,号令四肢与躯干,四肢受命,带着躯干吃穿行动,这是一体。但穿衣不能穿在头上,帽子不能戴在脚上,顺之你觉得如何?” 张士逊摆摆手:“孝先说得在理,那这四为诗社,是帽子,还是衣服?” 王曾这时转向太后,有条不紊地回到:“四为诗社至今所作所为,皆是有利于民,不论是时政、时文也好,还是神鬼妖狐的话本也好、亦或是笑林广记等这些栏目,都能起到教化百姓,劝人向善,使人明智的用处。对于百姓来说,自然是好。” 大家都看着王曾,等他下一句话,只见王曾又道:“只是对于朝廷来说,有了汴京时报之后,威信何在?百姓不去看官府公文,不去读圣贤之书,不去拜师求学,却去读汴京时报,这岂非舍本求末?昭告天下,也是天家的权柄,岂可轻易授予他人?陈直馆的确是忠臣没错,但要是有他人仿效,弄出个别的什么时报,难辨忠奸。” 张士逊听了忙是点头道:“孝先的话,真是一针见血。汴京时报可能本没什么不好,因为陈初六这小子是忠臣,也是陛下的近臣,故而时报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可要是天下奸佞,见此机会效仿起来,刊登反语,岂不是助长妖言惑众?” 吕夷简、鲁宗道也纷纷点头:“圣后,二相所言有理,不可不提前提防。” 太后对汴京时报对天家的好坏,看得比谁都清楚,用不着别人提醒,她只是想看看这些大臣对汴京时报的意见。见大家都有反对的意思,对汴京时报的警惕反而小了下来,思考了一阵子道:“暂时不用去管汴京时报,等到真出了什么乱子再管不迟。诸位卿家,议一议输边的事情,雪橇、石炭都没问题,但汴京离边关实在太远,要委派一名忠心干练大臣到边关督办此事,诸位以为派谁去妥当?” 宫外,赵祯穿作书生模样,落脚在了四为诗社的门口。看了一眼,顿时一种充沛的书卷气迎面袭来,赵祯啧啧称奇:“真是不凡!” 踏步进来,门口的一名书生,则是招呼道:“这位年兄看着面生,诗社有规矩,凡初来乍到者,请自陈名姓。” 赵祯有些好奇问道:“为何要自陈名姓,难道无名之人,就进不得这诗社?” 那在门口值日的书生笑了笑道:“此名非彼名,只要是读书人,都可入诗社。只是诗社之中,大家都是读书人,嘴无遮拦,直来直去惯了,怕得罪权贵,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故而打听打听年兄的名姓,还望年兄体谅。” 赵祯微微颔首:“姓赵,名示真,草字礼赪。” 值日书生用笔记下了,挠挠头道:“弟孤陋寡闻,倒是没有听到过阁下的名字,请进请进,诗社内茶水、笔墨纸张、公架上的书都是自取不用钱的,只是添木炭要值日的人方能添,他人不可随意添。” 赵祯应了一声,让别人都在外面候着,只带着王中正一人走了进来。这冰天雪地之中,亦有朗朗书声传来,外面站着三三两两的人,也是在赏雪论古今,一眼看去,让人不免有些陶醉在这种气氛中,脚步都轻了。 “难怪知应被天下士子奉为群龙之首,原来是有这么一处好读书的地方。杜少陵有诗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若是杜少陵见此诗社,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王中正,你说这种诗社能否推及天下?” “可遇不可求。”王中正看着诗社也十分的感慨,道:“非诗社得人心,乃诗社社长得人心,若使晏学士弄一个诗社,恐怕也难做成。” 赵祯不急不忙走到了诗社里面,和在宫里有所不同,他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只见一少年走过来,替他擦了桌子,倒上两碗热茶。赵祯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是不是应该赏钱?便示意了一下王中正,拿出钱来,那少年却是摇头道:“年兄是刚来四为诗社吧?不用钱,我是在这里勤工俭学,给大家照顾茶水。” “勤工俭学?” “是啊,凡是在四为诗社勤工俭学的。一边照顾茶水,一边读书,管一顿饭,还有二十文钱,笔墨纸张烛火。” 赵祯却并未认可,而是道:“读书就要一心一意,岂可分心照顾茶水?你是读书人,又怎么能做这些伺候人的事情呢。” “年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不知我等辛酸。若是不分心来勤工,一心一意倒是有了,却根本读不起书。” 第六百九十八章 人情练达即文章 “有了勤工俭学,虽分心了,但总能抽出时间读书。再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这只是面子而已,何必死要面子。大家都是读书人,也不会对我们另眼相看。用社长的话,就是牺牲眼前的名利,搏长远之荣光,知耻而后勇。” “你们社长真是实在之人,这就是他常说的事功吧!”赵祯笑了笑,让人收回了钱,看着这人腰间插着一本书,借过来看了几眼,发现笔迹布满了每个空隙,可谓用功,他对那少年道:“给你钱,就是我看低了你,但我观年兄是个性情中人,不妨结实一番。” “不胜荣幸。”少年放下茶壶:“在下陈思怀,临川人氏,向年兄请教了。” “临川?姓陈?不错,临川真是人杰地灵。”赵祯多看了几眼,随后回到:“我叫赵示真,你叫我赵兄便是。我与知应以兄弟相称,不知知应是你什么人?” 陈思怀有些惊讶,拱手道:“乃在下的先生,思怀不敢以赵兄相称,赵前辈,还请稍坐,思怀这就去叫先生前来。” “不忙着见他。”赵祯摆摆手道:“你继续温习你的功课吧。” “是,前辈。” 赵祯移步到了别处,小声对王中正道:“记住这个人,知应的弟子,等他科举之时,朕要亲自看他的文章。” 陈思怀坐了下来,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刚才那人年纪比陈初六小许多,却和陈初六兄弟相称。在陈思怀的眼里,能与陈初六兄弟相称的,好像都比陈初六年纪要大。这没办法,年纪相仿的或者年纪小的,在陈初六面前只能以后辈自居。 再想刚才那人器宇不凡,莫非……陈思怀来到诗社门口,问了值日的书生,得知刚才那人名叫赵示真,表字礼赪,顿时大惊。示不就是礻,礼赪就是一个祯字,赵示真就是赵祯,当今天子! 陈思怀知道事情不妙,跑到后堂,赶紧告诉给了陈初六。陈初六似乎早有预料:“终于来了,可以开始在门口摆出募捐箱了。思怀,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别人,就当他没来。唔……你倒是可以去见一见他,找个没多少人的机会,和天子结实,夸赞几句气度不凡之类的,你今后的举业,定是一帆风顺。” “啊?先生,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这种送上门来的机会,你得把握住了。再说了,能看出他的身份,这是你自己的本事。” “嗯,思怀听先生的。” 陈初六看着自己这个徒弟,越来越觉得高兴,有这种悟性的人,上什么地方能找到?收对了徒弟,真是赚大发了。陈初六的让陈思怀去传话,很快四为诗社中的读书人,都合起了书本,盖起了砚台,纷纷来至门外。按照安排好的步骤,在四为诗社门口搭建起了募捐的台子。 搭好之后,赵祯来到门口,令人有些失望,并没有如意料之中的出现许多百姓,肩挑手提的送来物资。陈初六走了出来,站在台上,手中拿着一片纸,底下四为诗社的社员以及在四为诗社读书的人,都是站在他前面。 只见陈初六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话,大致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和“没有所谓的岁月静好,所谓岁月静好,只因有人为我们负重前行”之类的话。在场之人包括赵祯听了,无不动容。接着便是两串爆竹,在四为诗社门口一左一右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寒风吹过,爆竹燃烧的烟很快被吹散了。 街道上,依旧空无一人。这一下,不止是赵祯了,就是在场的一些社员,也有些失望了。陈初六笑了笑,看着大家道:“用不着悲观,现在还是用午饭的时候,没有人很正常。诸位朋友,都请先用午饭,留下值日的在此,只要午时一过,必有人前来募捐。” 大家只好离开了,陈思怀瞅准这个时间,走到了躲在角落里的赵祯旁边,见左右无人,当下跪下行礼道:“草民陈思怀,叩见当今圣上,吾皇万岁。” 赵祯颇为惊讶,忙是道:“快快请起,万勿让别人知道朕的身份了。你是怎么知道朕的身份的?” “陛下器宇轩昂,龙行虎步,有天子之气。但草民能猜出来,也是靠陛下留下的线索,也就是陛下化用的姓名和表字。” “哈哈,别人怎么没有看出来?”赵祯一笑道:“你暂时还是称呼朕为前辈,别让其他人知道了朕的身份。” “草民遵旨。” 赵祯看了看街道之上,依旧空无一人,便道:“思怀,带朕前去找你先生,朕倒想问问,这没一个人前来,他这募捐该如何收场。” 陈思怀带着赵祯来到了后堂,陈初六惊讶万分,忙道陛下怎么来了,有失远迎,又骂陈思怀不懂事,怎么不把陛下早点请进来。赵祯自然是帮陈思怀开脱,还说陈思怀聪明,悟性高,是个人才,他想起之前陈思怀勤工俭学的事情,还笑骂道:“知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么好的苗子,怎么还让他勤工俭学?你又不缺这点钱。” 陈初六笑了笑道:“陛下,为人处世,和读书研经是一样的,同样能长学问。思怀悟性高,我让他在人群中交际,是让他明白人生百态、懂得世间冷暖。正所谓人情练达即文章也!” 赵祯不会自不量力的跟陈初六辩论这些,他单刀直入道:“知应,思怀的事情先放下,且问一句,你设的这募捐箱,要是没人前来,该如何收场?朕的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无一人前来,朕可要维护朝廷颜面了。” “陛下无须担心,臣观陛下之治,不说比肩尧舜,那也是直追文景,百姓藏富而知仁义。不消半个时辰,必有人前来捐献。臣这就去备一些午膳,请陛下赏光。” 赵祯眼睛冒出光来:“知应,这次你可不能抠门,你那温室中有什么新鲜蔬果,拿来与朕好好解腻一下。” 陈初六笑着应承下来,蔬果酒菜摆上桌,赵祯没吃几口,街上便出现了好几辆马车,朝四为诗社跑来。 没多久,正当赵祯大口吃着蔬果时,徐良骏跑到门外,激动万分喊道:“先生,真的有人来捐献了!” 感谢一个月的陪伴,下个月继续,求月票~~~每月会有新的月票~ 第六百九十九章 献万钱 “知道了,激动什么,一点也不稳重,还不快去迎接。” “是,先生!” 屋内,赵祯放下筷子,陈初六看着他道:“陛下,安心用膳,外头由臣去应付。思怀啊,随为师去外面。” 赵祯看着面前的蔬果,赶紧往嘴里塞了几大口,抹抹嘴跟着走了出来,走到二楼往地下一瞧,只见确有几辆马车接近。从上面下来的,都是富贵之人,远远看到,陈初六和那几人交谈甚欢,随后几位客人递上一张纸。 徐良骏上前,拿着这张纸来到了募捐箱前,随后由何健京高声唱读道:“浚仪桥西,御街南去,过州桥车家炭,献钱万,炭两千斤,以资边军用!” “曲院街,投西大巷,李家香铺,献钱万,择冻疮药百盒,聊表心意,以资边军用!” “十字街,作和乐楼,献珠百枚,钱二万……” 赵祯在楼上听了喜不自禁,眼看着几个商人说完,就凑够了上百贯,还有许多冻疮药、木炭等紧缺的物资。这点东西,对于十几万边军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也足见百姓的心意。因为来的这些人,可都是自愿的! 这边说完,街边又来了马车、轿子,接下来就是络绎不绝了。赵祯看向王中正,忽然问道:“来的这些人,不会是知应让人假扮的?” 王中正摇摇头道:“陛下,依奴看来,不会是假扮的。其中一些商铺,老奴出宫时也常见到,比如那李家香铺,老奴就曾买过几盒,着实不错。当然了,来的这些人里面,也不乏陈大人家的店铺掌柜。” “这倒不奇怪,别人都来了,自家人反而不来,这就不像样子了。”赵祯感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又问道:“朕看来的这些商贾,都是良民,并未有奸诈之象,与书上说的商人不同。” “陛下圣明,商贾也有圣贤之人,譬如陈大人曾讲过,圣人门徒子贡也曾行商,还曾得到孔子的赞赏。可见世上的好人坏人,跟做什么行业其实没有太大关联。” “你这话说得不错!”赵祯对王中正的话很满意,王中正能在他身边待着,可不光会拍马屁,他腹中的墨水,不比举人什么的要少,颇能引经据典,谈古论今。只不过,王中正最会韬光隐晦,绝不会显得自己多么聪明。 “对了,那些作和欢楼、状元楼、麦梨巷是卖什么的,怎么取名这么隐晦?”赵祯问道,他看到别的店铺,都把经营的东西写在名字上,如酒楼、分茶、肉饼、香铺、金银铺、漆器什物之类的。 王中正却支支吾吾闹了个红脸,赵祯皱眉,他才吞吞吐吐回到:“陛下,这作和欢楼、状元郎、麦梨楼都是风尘之地,烟花柳巷。” 赵祯追问道:“到底什么是风尘之地,什么是烟花柳巷,旁人说起,都遮遮掩掩的,这么多年了,朕一直不明白。” 宫里的人,哪里敢在天子面前谈鸡?风尘就风尘,至于什么是风尘,就不用解释了。赵祯虽知风尘,但却不解其意。王中正这时却不敢不答,摸了摸鼻子道:“风尘之地,便是一些女子卖身的地方,陛下,这卖身就是……就是娼妓。” “啊,原来是……”赵祯惊讶地指着外面的募捐箱道:“怎么连这些卖身的女子,也肯来捐钱?这些女子,难道不是早已泯灭良知了吗?真是可怕,风尘女子也愿捐献银钱给边军,而庙堂之上的大臣,却视边军如草芥。” 王中正不再说话,忽然赵祯等着他道:“好你个奴才,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难道也跑到宫外逛这些不成?” “陛下,老奴冤枉。老奴知道的这些,都是从外面听说来的!”王中正摊摊手,他倒是想啊,可没这个工具啊。 “那你要是无心,怎么听到这些?” “就拿那状元楼来说吧,离国子监不过百步,老奴去国子监的时候,曾无意中看过一眼,听过一些。”王中正心里佩服死自己了,这个借口,正好比被扫黄办抓了现行,却坚持说自己是在学外语,亚麻跌! 赵祯其实不在意,对于王中正这种角色,只需要他忠心就行,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朕准你找个对食,再收个干儿子,免得绝了你的香火。” 王中正当即跪下,感激涕零。而外头,前来捐钱捐物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一开始有许多商人,到后来出现了一些徒步前来的平头百姓。也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的雪忽然停了下来,街道上出现了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乞儿,用竹筷敲着破碗,嚷嚷着走了过来。 “这是来了砸场子的了?” 在场的人都露出不悦之色,包括陈初六在内,也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幕。那些商人前来,正常,因为陈初六在募捐公告上说了,凡是捐献的商铺都可以免费登报一次。平日登报一次,上百贯是少的了,他们捐十贯,这是赚了。加上一些物资,不赚不亏吧,还做了好事,积了阴德,自然会有很多人来。 平民百姓前来,也很正常。平日里靠着陈家吃饭的人,不下千人,敬佩陈家的人,那更是数不清了。加上汴京时报的宣传攻势,有这些人来也早在预料之中了。但这些乞丐怎么来了? 陈初六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吩咐陈思怀上楼嘱咐赵祯小心一些,又带着徐良骏和何健京走上前,去接那些乞丐了。楼上的赵祯也眉头紧皱,谁敢在这个时候坏陈初六的事,就是动了他的龙鳞。 陈初六走上前,倒是没有失了礼数,一视同仁,叫人端了一杯茶过去。然后对别人如何迎接,对这些乞丐就如何迎接。陈初六拱拱手道:“各位兄弟,五老四少,前来敝处,可是来给边军捐钱捐物的?” “哈哈哈,状元公折煞我们这些叫花子了!”一个领头的老乞丐笑道:“我们花子,就算想献东西,怕是状元公看不上哩!” 陈初六依旧笑着道:“不会不会,来者都是客,请到避风之处再谈吧!” 老乞丐摇头道:“花子没有作客的理,承蒙状元公看得起,肯对我们这些花子道一个请字,今天我们也得为边军做点什么。钱,物,我们没有,但是我们有嗓子,会打板,兄弟们,咱们给状元公这桩伟事吆喝几句怎么样?!” “哦!为状元公吆喝几句!” 第七百章 将军白发征夫泪 “吆喝点什么呢?对,就给状元公唱个福禄寿吧!” “竹板一打,哗啦啦响,汴京城里,星官下凡……”老乞丐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在风雪之中打着节拍,高声吆喝着,好像这样,就能帮到陈初六,帮到镇守在边关的将士们一样! 楼上,陈思怀站在赵祯身旁,本来想说的话,却嗓子眼里说不出来。赵祯的眼睛中,也尽是感动。这便是大宋百姓,多么可爱的一群人。 陈初六对眼前的事,一点也没算到。愣了半晌,忙是叫人在外面多添了几盆炭火,又买来许多吃的。这一下,那些乞丐唱得更加热情了,街道上本来不想出来的人,也都纷纷探头出来。就这样,捐献的人又翻了将近一般。 冬天的夜来得早,人心的光和暖去得迟。 赵祯在楼上站到两腿麻木,也不愿意离开,呆呆地看着。看着底下各种身份完全不同的人,在这一刻做出了差不多相同的决定。等到天擦黑了,场上的人逐渐散去,诗社的社员也累了一天,坐在门口休息,脸上写满了疲倦和从未有过的那种喜悦。 “呼……什么是民心,这就是民心,是知应替朕搏来的民心。” “陛下,咱们是时候回宫了吧?”王中正往街道上看了一眼:“到这时候了,应该没人过来了。” 雪,重新下了起来。楼下的陈初六开始招呼大家收拾收拾,这一天的募捐要准备结束了。赵祯终于不再坚持,微微点头,揉了揉大腿,微微一瞥却见街道上忽然再次出现一条长长的影子。 一个老汉,拉着一辆板车,在雪地里艰难的走。说是走,不如说是蠕行。老汉走了几步,停下来一会儿,又接着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影子,雪花,街道,老汉和车,顶上冒着两团热气。原来车上还坐着人,等走进了一看,是一个老婆婆。老婆婆带着头巾,蜷缩成一团,盖着一条落满了雪的被子。 老汉走得极慢,时间却很快。四为诗社门口,搭建的募捐台差不多收拾干净了,只剩下几人在打扫,赵祯同陈初六正在道别。 “咦?已经走了?”老汉大声的喊了一句,似乎很着急,像没买到车票的漂泊者一样着急。 赵祯和陈初六停下对话,看了老汉一眼,只见老汉颓然坐在地上:“老婆子,俺们来晚了,送不到,送不到了。” 车上的老婆婆叹了一声,呼出长而无力白雾。 陈初六心想,这会不会是来捐献的,就走了过去,赵祯也跟了过来。陈初六走到跟前,深施一礼道:“这位老丈,小生这厢有礼了。” “好后生!”老汉似乎看到了希望:“一看你就是大才子,一定能得高中的。俺想问个事,听说状元公要募捐一些衣物给边关的兵,俺也有东西送过去。只是不晓得,状元公是不是已经收拾回去了,不收了?” “哦?不不,还在收,在下就能收下。”陈初六笑着拱拱手道:“小生替边关将士感谢老丈了,请问老丈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小生让老丈的好心登上报。” “不忙谢,俺不想上报,俺也不识字,这件事情是俺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老丈絮絮叨叨,随后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问道:“好后生,俺想问一下,这献出来的东西,是给了谁呢?” “先兑换成银钱,送到边关,买成炭火,送到边关将士的营帐里。这一次募捐,主要是缺炭火。若是别的可用的,也可以直接送过去。” “哦,哦……”老汉费劲想了一下,又问道:“俺想问问,能不能送给俺儿子,俺儿戍边十八年了,老婆子想给他做一件冬衣,俺想借状元公的路子,递给俺儿。” 陈初六一愣,下意识的没有拒绝,答应道:“可以,但不知老丈的儿子叫什么?又在哪里戍边,在哪一营执枪?” 老汉和老婆婆小声说了几句,是十分难懂的乡音,接着老汉倒豆子一般说道:“俺儿叫宝山,那年冬天,也是这大雪。柴火不够烧,房子窜冷风。要命的是,冬衣被歹人偷了,不够人穿。俺儿和俺们俩,总要冻死一个。俺儿瞧见征兵的有吃有穿,就脱下自己的衣,投奔官军去了。这一去,就是十八年,愣是没有回来看过。” 话到这里,老汉的记忆好像一下子模糊了起来,断断续续,想到一句才说一句:“宝山走的时候,才十六岁……半大个毛孩子。他把冬衣丢下,半夜跑出去的。他长得黢黑,泥鳅一样……有,大致有这么高……他走了十八年了,丢下一件衣服,俺想给他捎一件冬衣去……可他就走了十八年啊……也不知道他长了多少,他长得黢黑……鼻子……俺不知道他在哪一营,俺,俺不记得俺儿的模样了……” 说到这里,老汉突然失声痛哭,重重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呜咽着道:“俺真的不记得俺儿的模样了……也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你说他咋就不回来了呢?冬衣,冬衣有了啊……十八年啊……老婆子,俺没用……没能给你看住这条泥鳅!” 赵祯和陈初六就愣在一边。 这一刻,他们仿佛听到了边关的悠悠羌笛;这一刻,他们仿佛看到了十八年雪夜中奔走的宝山;这一刻,他们体会到了戍边将士深夜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赵祯长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明显是流了点龙泪。陈初六扶起那老汉,好心安慰他道:“老丈,你放心,这件事我去找人帮你。” “好后生,状元公能帮咱们?” “状元公帮不了,这件事情殿前司衙门管。你们二老暂且在这里住几天,明天就给你答复。” “好后生,这如何使得?” “没什么使不得的,思怀,把这二位老人搀进去。” 陈初六回头喊了一句,看着两位老人进去,赵祯回过头,有些不忍,有些疑惑问道:“知应,他们父子难相见,你说这是不是朕的错?” “陛下切勿过于自责,戍边一事,不可不为,历朝历代也没办法,这便是古来征战几人回。”陈初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话也不像人话,只好劝道:“陛下,变不了大局,就尽力做好眼前的事吧。” 赵祯没回话,走上了轿子,又挑开窗帘道:“知应,这二位老人的事情,朕管了。” 陈初六深施一礼,目送赵祯离开。 祝大家国庆节万事如意,祝祖国永远繁荣昌盛! 月初月票刷新了,求月票…… 第七百零二章 这件事情 “让人看笑话,能有什么得?” “大丈夫在世能屈能伸,还要懂自黑嘛。”陈初六用与大家谈心的语气:“四为诗社做一件事,成一件事,这一件件事,还是官府做不成的。长此以往,百姓会不会说四为诗社是第二个官府?到时候四为诗社,岂不有累卵、倒悬之危?” “这……”众人听了不说话了。 “鲁班奖刚好让人笑话一次,这不打紧的。何况凭咱们的力量,实在是没办法让三百六十行中的工匠,在几天之内认同鲁班奖,完全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诸位以为是不是?”陈初六谆谆善诱地说道。 “社长,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吩咐便是!” “在报上刊登一则短讯,简意如下,你们斟酌着用词。”陈初六从容自若,将鲁班奖的安排给定了下来。十天之后,便是小年,邀请所有优异工匠参加鲁班奖的启动仪式,选一些德高望重之人,成为鲁班奖评议长老。暂时定邓老头为鲁班奖的首次获得者,等到明年九月,所有评议长老将再评一次。 “十天之后,唉……”徐良骏叹了口气道:“先生,这来的人肯定不多,要是真的如此,弄得太寒碜了,会不会……” “这次来的人,除了属陈家下面的工匠,解潮手中的工匠,其余来的绝不会超过两只手。”陈初六颇有自知之明地道:“和大家再说一句实话,这鲁班奖涉及到钱的事情,外来的工匠,我不放心。用自己家里的人,反而放心一些。” “我之前说过,诗社和工匠联盟,这是口舌手足的关系。如今工匠联盟都是陈家的人,而诗社则要为工匠联盟说话,到时候我不知还会背负多少骂名。”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动容。要真是这样,别人就会骂陈初六表面为公,实际上借四为诗社给自家产业吆喝。毁誉二字间,就只剩下随意的摆动了。 鲁班奖的事情,就这么安排下去了。十日之后,小年节,陈家、解家、王家等家里的工匠,悉数到场。这些工匠,都有赚一份稳定的工钱。真正在外面凭手艺吃饭的工匠,却是没来一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四为诗社的脸上。 汴京城中不少人差点笑背过气去。 大内之中,王曾这群宰相级别的人,依旧守在宫中。只有到了除夕前一天,才能回家团圆。而除夕当天夜里,还要带领百官守在宫门前,等时间一到,就给天子拜年。他们得到四为诗社这个消息,都是十分诧异。 一张大桌子面前,底下点着炭火,四个人围着桌子坐。桌上除了一杯茶,便是几本书了。 王曾居左,张士逊居右,鲁宗道面北,吕夷简面南。按理说,坐北朝南这是尊位,但吕夷简坐着却十分不是滋味。尊位是尊位,可在这大内之中,除了天子和太后,没人能坐北朝南,王曾为首相,都是居左,也就是坐东朝西。吕夷简在四人中,资历年纪最低,他坐这里,实属其他三人拿火烤他。 张士逊将报纸放下,点了点上面一栏道:“你们看,陈初六这个小子跌跟头了,只可惜这跟头跌晚了。” 吕夷简低着脑袋,在另一份报纸上画圈圈。鲁宗道却拈须道:“除非他一开始什么都不做,不然什么时候跌跟头,都完了。” 王曾看了一眼两人:“不为了这件事情,咱们四个可能一年都不会像这样聚在一起。陈初六这次跌了跟头,你们看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太后交代的事情……” “有意无意,我觉得那件事情,可以往后推一推。因为陈初六跌了这次跟头,那件事要是现在做了,火候就不够了。”鲁宗道笑着道:“依我看,还得再添几把火。明年春闱,考官不够,不如再选一次考官,让这小子当。” 一左一右两个人连连点头,对这个提议明显赞叹,张士逊眼睛眯了眯:“当考官,这把火够不够?要不要再多添一点?” 王曾瞥了一眼低头画圈圈的吕夷简:“坦夫,你觉得如何?” 吕夷简缩了缩脖子:“几位前辈,这件事情,算不算是欺君?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可是连赵官家也瞒过去了。” “若交大理寺审理,这就是欺君。若交给青史断案,这就不是欺君。” “唉……”吕夷简微微放心下来,嘀咕道:“以知应的聪明,他早就应该猜到了。既然这样,咱们只要找到一个好地方就行,别亏待了知应。” 王曾轻轻地摇头:“太后的意思,是让知应有永不翻身之势。知应外放,连上州都轮不到。坦夫,这也是为了知应好,决不能心慈手软。” 吕夷简指着在场的人道:“难道我们这其中的人,要和知应翻脸不成?要是这样,对知应好不好,谁也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一点,这对我们肯定不好。家有不成器的犬子,还想将来让知应照顾照顾呢。” 张士逊在一旁笑道:“坦夫啊坦夫,你这句话可藏了不小的私心。只是你的担心你不无道理,咱们不能去得罪这小子。” “那谁去呢?” “你们还记不记得王若钦。”王曾也不抬头看着众人,拨弄着眼前的茶杯,徐徐道:“王若钦一个小鬼儿子,估计是死在知应的手里,虽说罪有应得,但知应和王若钦之间,恐怕有不共戴天之仇。” “前几日王若钦还差人送画入京,名曰送画,实际上却是买人情。王若钦对太后,也极尽献媚之能,看样子他还想回春一次。” 吕夷简在一旁幽幽地说道,听语气其实有一点刻意在此提出,但在场王曾、张士逊皆是脸色一变,没有听出话外玄音。王若钦的权谋之术,可不弱于丁谓,让他回京,那就是放虎归山。王曾将茶杯盖合上,眼睛一凛道:“不能让王若钦回来,借这个机会,要将他在朝中的党羽,全部清除掉!” “首相既然已经说了,我等照做便是。” 难得聚在一起的四个人,没什么闲话可说。议事完了之后,又各自离开,绝不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吕夷简走到自己值公衙门,脚步一停,见左右无人,踌躇了片刻,又转身独自往延福宫中去了。 发错一章了 第七百零三章 陈父受伤 除夕前几日,整个大内开始忙碌起来。这一年,有人欢喜有人愁,最欢喜的莫过于赵祯了。天子权威日渐增长,国泰民安,南平岭南,北乱西凉,最宠幸的嫔妃张美人也已经怀了皇嗣,真可谓春风得意。 陈初六也春风得意,这一年跟死神也擦过几次边,可每次死神都没收他,而是把他身边的人都收走了。陈初六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搅屎棍,没错,他好歹还是一根棍,周围的人那都是…… 除夕前一天晚上,陈府大排酒宴,让家里的人都尽心一番,这算是提前过年了。到了除夕那天,还得去宫里守夜拜年。原本五品以下的,是不用去的,但陈初六却当过侍讲,有这一个资历,全都当五品以上等同视之。 次日,陈初六正要出发去宫里,陈长水跑了进来,满脸焦急地道:“少爷,出大事了,周伯母跌伤了。” 陈初六脑海之中嗡嗡作响,空白了一阵,然后惊怒道:“怎么回事,家里的下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跌得重不重?我娘在哪里,快带我去看。” 陈长水往外跑,陈初六跟了上去。一边走,陈长水一边解释道:“听下人们的说法,周伯母想要做点什么事情,到院子里去了。可院子里有雪,结成了冰,周伯母一个不小心,就跌倒在了院子里。不知跌伤了,好像还冻着了。” 陈初六的心里惶惶,周氏和他在严格意义上并非“亲生”,可身体里总还是流着她的血的。这么多年了,他对周氏的感情,早已经和母亲是一样的了。周氏年纪大了,四十多岁的人,在古代已属于中老年,摔了这一下,不得有几个月才能恢复。 到了周氏的卧房,看到陈守仁正急得团团转,陈善修也哭得伤心极了,盼儿、巧儿挺着大肚子,王雨溪抱着孩子。陈初六有些着急,一皱眉上前道:“盼儿、巧儿,你们和雨溪带着孩子回去,把善修也带走,在这里帮不上忙,还添乱。” 盼儿、巧儿微微点头,默不作声的离开了,陈初六对陈守仁问道:“爹,娘伤得重不重,请没请郎中来?” 陈守仁回到:“哪个郎中,比大媳妇要会治这些跌打伤?放心吧,大媳妇已经进去了,她手下的几个女侍,也进去帮忙了。你娘就是年纪大了些,其实不打紧的。” 陈初六从门缝中看到了里面,周氏躺在床上,赵雅心有灵犀地回过头一看,又赶紧给周氏疗伤。赵雅的眼神,让陈初六的心微微放下来了一点。陈初六没怎么说话,站在门外,让赵雅放手去疗伤。 提心吊胆,等了有半个时辰,赵雅走了过来,道:“官人,放心吧,娘崴了脚,已经正好了。就是还有些瘀伤,家里少一些活血化瘀的药,已让人去药店取了。” 陈家父子二人,皆是松了口气:“多亏你了。” 赵雅笑道:“都是一家人,官人的娘,就是雅儿的娘,做这点事情算什么。官人,娘刚才一直叫你,现在收拾好了,你进去看看吧。” 陈初六点点头,走了进来,周氏躺在床上,脸色挂着笑容,只是看得出来,笑得有些牵强。陈初六问道:“娘,你说家里这么多下人,你要是想做什么,支应他们去做就成了,自己去做什么事情。” 周氏笑了笑道:“娘一辈子受苦,眼下也不太习惯使唤别人。这大过年的,还得去宫里给赵官家守夜拜年,明早回来肯定饿了。娘是想着,你从小喜欢吃鸡蛋,就想着去鸡窝里拿几个鸡蛋来,给你蒸蛋羹。” “娘……”陈初六哽咽起来。 “呦,还伤心了起来。”周氏笑了笑道:“来,给娘抱一抱。” 陈初六抱住周氏,心中十分愧疚,周氏笑着道:“你啊,在娘眼里,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在外面风风光光,但娘知道,你肩上的胆子太重了。盼儿、巧儿又怀着孩子,照顾不了你,其余那些下人,笨手笨脚的。” 母子俩说着,难得有一次的时光。自从来汴京之后,陈初六还没这么陪过周氏。说了许多话,陈守仁将药熬好了,送了进来:“孩儿她娘,还拉着孩儿说什么呢,孩儿要去宫里守夜,要是再耽搁,就会误了时辰的。”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差点误了公事,蛋儿,公事为重,娘的身体没问题,你先去宫里吧。” 陈初六接过药碗,尝了一口,道:“宫里不着急,儿子服侍娘用过药之后,再去也不迟。” “还要你服侍什么,娘又不是老得动不了。要真到了那天,你再服侍不迟。”周氏笑着摇摇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被药的苦味刺激得龇牙咧嘴,随后一笑道:“瞧,药喝完了,你去宫里吧。” “儿啊,有你爹在这里呢,不用担心。”陈守仁在一旁如此道。 “那我就先去宫里了。” 陈初六退了出来,一看天色,心说这次非得晚了不可。想起刚才语气有些重了,就到盼儿、巧儿那里看了一眼,她们无事,就让陈长水套车,赶紧赶往大内了。 而大内之中,百官早已经在此等候,说说笑笑,一派祥和。但礼部的几位官员,却是着急,找来找去,陈初六还没有过来。 这里六部尚书以下,缺谁都能缺,天子不一定知道,可陈初六却不能缺,天子一定会问。陈初六没来,是陈初六的过错,可天子会觉得这个年过得不圆满,到时候就会四处挑错,把气撒在礼部的头上,这便是礼部的人着急的原因。 礼部的人只好让管滴漏的人,将滴漏管堵小一点,这能推迟一段时间。王中正过来问道:“到这会儿了,怎么还没个动静,该排班了吧?” “侍中,还有一位大人没来。” “谁胆子这么大?” 礼部的人苦着脸回到:“是陈直馆。” 王中正愕然:“怎么是他?” 这边正说着,只见一名官员,从外面撩开帘子进来,便是姗姗来迟的陈初六。王中正装作没看见,转身离开了,礼部的人也赶紧开始去筹备礼节。陈初六见还未开始,松了口气,这时,一人拦在了他的面前,冷声道:“陈直馆,今日给陛下拜年,百官皆在此等候,你却现在才来,眼里还有陛下,眼里还有朝廷?” 第七百零四章 当世赵高 循声看去,原来是老冤家。想当年,因为寇准的一句话,萧贯从状元变成了榜眼,另一个北方人蔡齐则成了状元。再到后来,陈初六中了状元,授右文殿编撰,刚好蔡齐也在右文殿。 只不过,中状元好几年的蔡齐,却只是右文殿编修,比陈初六差一等。陈初六第一天走马上任,蔡齐就十分倨傲,以前辈自居。却没想到,陈初六更不好惹,你拿资历说事,我就那官阶说事,一句目无长官,让蔡齐颜面扫地。 再到后来,蔡齐随意打陈初六小报告,又上窜下跳惹了众怒,被陈初六揭穿之后,气得走出右文殿再也没回来。听说是趁在御史弹劾之前,自己打了辞职报告,跑到外地为官去了。只是这蔡齐的手段还真不差,就这么两三年,又让他给转了回来。 陈初六看着蔡齐,倒是没失礼,拱了拱手道:“原来是蔡大人,许久未见,好让年弟想念呀!” 旁人看起来,还以为是基友相见,不知情者围了过来,想要和这两个人说上几句话。陈初六见这情况,就知道蔡齐肯定是得志了,不让那些人就不会站在他和蔡齐中间,而是会站在靠陈初六的这边。然后摆出一副帮蔡齐介绍贵人的样子,拍陈初六的马屁。 转眼一想,今日到这里拜年的,至少也是五品以上。除了五品,也就陈初六这个“天子眼前的红人”能有幸参加了。 蔡齐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明明比陈初六要矮,眼神却比居高临下还要自信,看着陈初六道:“陈直馆,本官这次回京,授从五品太子右庶子,官服也未曾换。这次本官可不比你低一阶了,你莫想要拿官阶压我。” “原来蔡大人为左庶子了,失敬失敬。只是蔡大人怎么还记得当年一点争执,未免像是惊弓之鸟?”陈初六“十分豁达”笑了笑,又问道:“但不知菜庶子任何职?” “尚未有差遣。” “可惜可惜,蔡大人如此大才,有一日不为朝廷所用,都是一种可耻的浪费。”陈初六的话一出口,蔡齐都懵了,接着陈初六好言相劝道:“京中清贵之职,莫如侍讲。蔡大人莫若向天家请为经筵侍讲,如此可一展抱负?” 旁人听了,都是拿袖子一遮,偷笑去了,心中直呼陈直馆的嘴还是不饶人呐! 词臣看不起职事,京官看不起外官,场上看不起候补。你蔡齐连差遣都没有,就算有也是职事官,又是从外面回来,这样的经历,连陈初六在昭文馆混日子的经历都比不上。还有“半自动被贬”这一个永世洗不清的污点,除非他立什么绝世大功,不然他的天花板早已经看到了。 何况陈初六还是侍讲,鄙视链之上,他永远都在陈初六下面。陈初六故意拿出侍讲一职来说,就是夸着夸着把人骂了。 蔡齐显然被恶心到了,咬咬牙又挤出一丝冷笑:“陈大人的雄辩,丝毫不减当年呀!” “抬爱了,抬爱了。” “可是……”蔡齐忽然将声音提高了:“难道这就是陈直馆大不敬的理由吗?今日出息,百官都在此候新年,祈求陛下龙体安康,祈求大宋国泰民安,唯独陈直馆姗姗来迟,难道是因为陈直馆不愿陛下龙体安康,国泰民安?” 此话一出,好比“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火殿中半数官员已经围了过来,剩下一办正在搬桌子凳子,准备上桌子观看“铁齿铜牙”现场直播。 因为周氏的事情,陈初六心情是十分郁闷的,眼下不愿和这蔡齐做过多解释,而是从容地道:“本官只是比大家来迟少许,又未迟到,也未缺到,蔡兄何必吹毛求疵?今天除夕,是好日子,就不要为了陈年的一些恩怨在此争执了吧?” 比起蔡齐泼脏水,陈初六这才是高手,三言两语告诉大家事情真相,一切都是蔡齐公报私仇,破坏大家的雅兴。 蔡齐稳住阵脚,回到:“陈直馆这是冤枉人了,蔡某与陈直馆同朝为官,何曾有过什么私人恩怨?方才发问,不过是为了天理,为了圣上!位尊者事繁,一刻无缓,故而最后才来,此乃为公之心。陈直馆最后到来,岂是因为有公事耽误了?不妨说一说,以证陈直馆的清白,若不是公事,本官可要与在场诸位一同参你因私害公了!” 陈初六听了,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看了一眼在场的大臣。想要一同参我?你们谁有这个胆子! 环顾两周,果真无一人敢和陈初六对视,都是看房顶看地板,数旁边兄弟有几只耳朵。一只,两只?不对,再数一遍……连对视都不敢,更别提给蔡齐声援了 蔡齐愕然,看着陈初六惊骇万分。想当年赵高牵了一头鹿到朝廷上,硬说这是马,无人敢反驳,想必也是这等场景吧! 陈初六没心情搭理蔡齐,转身要离开,蔡齐却是喝到:“站住,你今日不将此事说清楚,本官不会让你离开的,有本事到相爷面前,到陛下面前说清楚!” “蔡大人,本官劝你放手,不然到时候可下不来台了。” “陈直馆。”蔡齐冷冷回到:“难道认个错就这么难,你若是因私害公,这好日子,陛下也不会罚你,何苦让御史先知道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名殿中侍御史从外面走进来,问道:“都聚在这里做什么,速速整理衣冠,要去给陛下拜年了。” 蔡齐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对那御史道:“大人,除夕之夜,给陛下拜年,这位不仅是姗姗来迟,而且还敢在最后一个。此等行径,足见其无礼不忠之心。” “哦?谁啊?”殿中侍御史顺着蔡齐的手看来:“啊?是陈直馆?这……” 御史心中在对蔡齐千刀万剐,但作为御史,还是要有职业操守的,虽然不愿惹陈初六,也只好问道:“陈直馆,蔡大人所说之事可是真的?” “不错,本官却是迟了一点,但绝无蔑视圣上之意。只因家中出了一点事,耽搁了些许时辰。” “原来如此。”御史点点头,但却不置可否,而是道:“当下以给陛下拜年为头等大事,陈直馆之事,本官记下了。若果真有失仪之处,本官自会弹劾。” 第七百零五章 难言之隐 殿中侍御史都发话了,便是无人敢不服,在场之人纷纷道:“御史深明大义,处事公正,我等都愿做见证。” “陈直馆不过稍来迟一刻,这等小事,还是以后再说,咱们一同前去准备拜年吧!” 这是给陈初六解围,大小一个情面。陈初六向众人道谢,蔡齐站在一旁,脸色仍是有些难看。就在陈初六要抬步时,蔡齐在身后长叹一声:“既然如此,那本官只好只身犯险了。” 殿中侍御史看了他一眼:“蔡大人,你难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蔡齐不敢得罪侍御史,只是回到:“御史大人以为此事应当化小,但本官却以为,陈直馆身兼重任,此事应尽早明察。禀报天子自然不好,但让相爷来主持公正,难道还不行吗?” 还没来得及走远的官员,听到蔡齐这番“高论”,差点没跌倒在地上。政事堂是什么地方,陈初六嫌昭文馆的茶水不好喝,经常去政事堂蹭茶水,比进茶馆还要随意。你蔡齐被贬出京,凭着这个智力,到底是怎么调回京城的? 殿中侍御史也为他这个提议震惊到了,都没有在意蔡齐话里的讥讽之意,回到:“蔡大人,你当真要禀报相爷?” “当真。”蔡齐“视死如归”地道:“自古正邪不两立,见不平之事,自要鸣不平之声,不然我等读圣贤之书有何用?” 殿中侍御史的脸黑了下来,冷笑一声道:“那好,本官就替你转告相爷,但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由蔡大人一力承担了。” 蔡齐竟浑然不怕,点头道:“吾一人为事,自一人担责。不过某人敢不敢这样,就不知道了。” 陈初六没说话,跟着殿中侍御史便一起来到了相爷等候的舍内,几位相爷都在,看到几人进来,不由问道:“贺仪马上就要开始了,怎么还不着手去准备?” “相爷,蔡大人有事禀报。说是太子府少詹事、权知昭文馆直馆陈初六来迟,有蔑视圣上,不忠之疑。下官准备将此事搁置后处,但蔡大人却不愿,执意要立决公正。”殿中侍御史三言两语将自己撇得一清二楚。 “来迟?”鲁宗道站过来道:“陈初六何在,他来迟了多少?” “启禀鲁参政。”蔡齐上前一步道:“陈大人乃是百官之中最后一个来的,下官也是为朝廷礼法着想,并非有意冒犯。” 鲁宗道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朝廷上敢追着陈初六打的人,也就是这位了。他看着陈初六道:“知应,你最后一个来,这恐怕与礼法不合。” 陈初六拱了拱手:“却与礼法不合,但下官有难言之隐,望鲁参政能体谅。” 蔡齐在一旁道:“什么事情,还比朝廷大事要重要?陈直馆不妨说一下,让大伙儿也听听。” “既然是难言之隐,自然是难以启齿的。” “呵呵……” 说话间,王中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位太监:“圣上体谅几位相爷守夜辛劳,特让奴来送一份提神醒脑的补汤。另外圣上还问了,贺仪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王曾看了看,先是谢了赵祯,随后说贺仪马上就可以开始,最后指着蔡齐和陈初六道:“贺仪是要开始了,但眼下有一桩事情,还需请陛下圣裁。” “哦?什么事?” 王曾就把刚才那件事情说了一遍,把皮球踢给了赵祯,又让陈初六在外舍等候。很快,赵祯命人前来,把陈初六和蔡齐宣进去了。发展到这一步,在场官员的心里皆是来了兴趣。好个蔡齐,真英雄也,在这种场合,敢和陈初六硬碰硬。 不止陈初六和蔡齐来到了,赵祯不怕事大,还将史官、御史,以及几位他比较喜欢的大臣,宣了进来,许世安也在列。赵祯眼里,陈初六天下第一能臣,剩下这些位,还算贤能,可以为陈初六的左膀右臂。将这些位一起宣来,自然有他的用意。 来到殿中,只见赵祯一脸不快,看着陈初六道:“陈直馆,除夕之夜,你为何来迟,难道是不想给朕祝贺?” 其余人皆是一愣,怎么回事,赵祯这语气,是要办陈初六?许世安心里想着,赵祯和陈初六的关系,绝不会这样。难道是杀鸡儆猴,还是声东击西? 都不说话,陈初六上前一步道:“臣确实来迟,还请陛下治罪。” 蔡齐冷笑一声,心说天子就是天子,就是陈初六这般桀骜不驯之徒,到了天子面前,也是不敢再行狡辩。 许世安心里忽然一亮,行礼道:“陛下,陈直馆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虽然来迟,但必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圣察。何况陈直馆只是稍微来迟,并未有冒犯,请陛下看在陈直馆的功劳上,从宽处理。” “唔……”赵祯对许世安的话比较认可,看着陈初六道:“知应,你做事向来严谨,为何今日却是来迟?” 向来严谨?陈初六心里想到,自从右文殿出来之后,好像就没有按时上下班过。来迟不来迟,那是常有的事情。只不过今天因为周氏的伤,他一时间忘了时辰,来得确实晚了许多。他不肯说出来,实在是不想借这种事情博大家的同情。 陈初六想到周氏的伤,脸色有些伤心,回到:“臣的确有难言之隐,是一点小事,不敢让陛下知道,还请陛下治臣来迟之罪吧。” 蔡齐见此,知道陈初六黔驴技穷,连一个借口都不想编,那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进一步紧逼道:“陈直馆,庙堂之上,天子面前,你若是支支吾吾不说,岂非有欺君之嫌?” 赵祯看向陈初六的脸色,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劲,心里想着,以往知应迟来,都是理直气壮的,怎么今日却是这般样子?难不成,真有什么事情。 陈初六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圣察,家慈在院中不慎跌倒,伤及腰、肘,臣一时心内如焚,请郎中看病,熬药,尝药……臣一直服侍在母亲身旁,忘了时辰,故而来迟。方才还请陛下治臣因私害公,有违礼法,来迟治罪!” “什么?”赵祯与蔡齐都是张大了嘴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陈初六迟迟不肯说的难言之隐,竟然是这件事情。 第七百零六章 一声叔母 百善孝为先。 这世上若有能和尽忠相提并论的,也只有是尽孝了。有的时候,尽孝还得优先于尽忠,不然青史和天下悠悠众口定不放过。陈初六刚才不愿将这件事情说出来,正是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让天子也跟着担心。 赵祯听了惊讶万分,随后十分担忧,问道:“知应,叔母伤得重不重,有郎中看过了嘛?王中正,速去遣几位治跌打的老御医前去给叔母看看病。” 一声叔母,却是让在场之人遭受到了万点伤害,万点伤害之余,也无不心生妒忌。君父君父,君与臣有时候像父子一样,眼下赵祯下意识称陈初六母亲为叔母,足见陈初六在赵祯心中的地位。按理来说,赵祯和赵雅是堂姐堂弟的关系,称叔母则是亲近了许多。 陈初六忙是谢恩,众人才缓缓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蔡齐愣在一旁,好像是触电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这简直比书上写的还要巧! 蔡齐咬着后槽牙,在心里大骂。只见赵祯连问了几遍周氏的身体状况,这才稳定下了情绪,眼睛扫过蔡齐,吓得蔡齐一哆嗦,许世安这时上前一步道:“陛下,陈直馆纯孝,虽然来迟,也是情有可原的。只不过按朝廷礼制,陛下面训应为妥当。” “朕面训过了,料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赵祯摆摆手道:“知应一片孝心,总比那些为了升官发财,连父母都忘了的人要好千百倍。朕不能夺人尽孝情,这件事情,在此揭过了,正好过年了,朕叫人预备些补品,送去知应家里。” 陈初六拱手道:“臣谢恩。” 这个处置传很快到了外头,文武群臣皆是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陈初六迟来一事,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如今将内里原因告诉了天子,无疑让天子对陈初六的信任又加重了一层。 更有甚者,在私下嘲讽,这蔡齐真是愚蠢至极,恐怕从头到尾都被陈初六利用了。若是他不一步步紧逼,这件事情天子岂能知道?陈初六正是故意这般不肯说,让蔡齐激他,然后“堂而皇之”将此事拿了出来讲给天子,好计谋呀! 蔡齐也扼腕叹息不止,两年不在朝中,他完全没有想到,天子和陈初六的关系,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为何外面谣传,天子和陈初六之间关系并不和善?说什么陈初六怂恿天子罢免官员,想借太后的病趁机扶天子亲政,最后太后病痊愈了,陈初六又很快倒向了太后。蔡齐心里在想,天子肯定早已经埋怨起了陈初六,只要找个借口就能一报当年的仇。没想到,确实没想到,仇没报成,眼下可能又要外放了。 蔡齐战战兢兢退了出来,还在纠结之间,却没想到天子直接给他了一条口谕。更没想到的是,赵祯的话里并没有过多责难,而是几句安慰的话。蔡齐四处看看,没多少人,冷静了不少,拉住送口谕的太监,底下塞着银子,问道:“中贵人,陛下真的不责怪下官?” “呵呵呵……蔡大人好灵泛,不愧是能从下面折返上来的人物。”那太监笑着,不动声色收下银子,又道:“圣上的意思,自然就都在口谕里面。只是咱家看到,几位大人出来之后,陛下说了一句,讲许大人和蔡大人,真是贤臣。” “啊?”蔡齐万分惊喜道:“陛下说,我与许大人,是贤臣?” “是啊,恐怕蔡大人就要任要职了。”太监笑着拱拱手:“小人提前想蔡大人道喜!” 蔡齐摸摸额头上的汗:“这正是天威难测啊。” 太监没说话,笑笑离开了。蔡齐仔细琢磨刚才的话,想到如果是得罪了陈初六,刚才那太监也不会收自己的钱。这群阉货私底下管大臣收钱的事情,天子也是知道的,他们敢向外面任何人要钱,也不敢向天子讨厌的人要钱,这是他们的底线。 想到这里,蔡齐的心放了下来,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事情,还让赵祯开心起来了。 时间很快,新的一年到来,天圣五年,辽太平七年。 赵祯御天安殿接受百官朝拜,由于是半夜,礼仪倒也简单,天子诏礼部按例赏赐。当然,陈初六的赏赐自然是超规格的了。要知道,至今为止,陈初六在自己家里还是官职最低的一个人,才一个正六品。 回家小睡一觉,次日起来又是迎来送往,一忙起来,就忙出了元宵。王贯之、王肃之也在这时候回来了,见到了雨溪。由于在任上,雨溪生孩子的时候,他们也没能回来看一眼,只是书信往来。由于上次王曾提了一句,让这俩人都回到了汴京。 陈初六十分在意一件事,就是王贯之的孙子。陈初六尚未发迹的时候,在王肃之手下当书童,这王肃之没有孩子。却有一个兄弟,留下了一个孩子,叫做王益,过继到了他的底下。这位王益,正好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王安石他爹! 按时间推算,陈初六估摸着王安石已经出生了。王安石变法,影响了宋朝的走向,也影响了整个华夏民族的走向。王安石之后,凡是提到变革,都要提到他。涉及到变革的利弊,应该要注意的问题,也都从王安石变法中学习。 清末以后,王安石被人极力推崇,用来推动各种改革。王安石之前,也只有王莽改革的影响力,能和他相较。同样的壮志勃勃,同样的一败涂地,只是王莽更加名声狼藉,王安石千年之后,尚有为他翻案的人。但不管如何,这种影响上千年的人物,怎么也是人中龙凤,陈初六可要及早交结。 一问之后,发现王安石才三岁,陈初六也就只好先不管了。宋朝有一些影响的人,欧阳修、包拯已经收为小弟,狄青则成了徒弟,宋祁、宋庠兄弟,是陈初六的同年榜进士。至于苏轼、苏辙、曾巩,则还未出世。苏轼他爹苏洵还处于“浪”的年纪,完全没想到要认真读书,司马光也有个十几岁了。 陈初六在纸上写下一些名字,小于十岁的,放到书架上,这些人年纪比陈思怀小,但相差不太大,将来可以为陈思怀所用。等十五年,这些人就能崭露头角了。 第七百零七章 补选考官 十岁以下的未来名人,可以交给自己的衣钵继承者。超过十岁的,也就是七八年之内能出一点名气的,则可以暂时开始寻找。若是能找到,就可以先埋一个善缘,十年之后,这些人就能一茬一茬成长起来。 到时候,陈初六自己在朝中能成一方势力,就不会面临无人可用。当然,他最想找的几个,是三五年之内能成才的,或许已经成才,只是埋藏在官场上十分不得已。 陈初六在脑海中仔细思索,最后再纸上写下三个名字,范仲淹、韩琦、富弼。想来想去,又提笔写下了一个名字,滕子京。 范仲淹,自不用解释。一篇岳阳楼记,名传千古。韩琦、富弼在政坛上的名气,要比范仲淹更加响亮。唐朝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宋朝则有昭勋阁二十四功臣,韩琦、富弼名列其中。另外,吕夷简、王曾也是榜上有名。 范仲淹丁忧在家,韩琦、富弼也到了考进士的年龄。除了在年龄上的考虑,陈初六还考虑了这三人在政见上是否会和自己一样。陈初六自认为是比较激进的改革派,而历史上针对冗官、冗员、冗兵的改革,就是在范仲淹和这两个人手中最先开始的,称之为庆历新政。 庆历新政触动官僚阶层的利益,旋踵失败,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等支持改革的人,相继被贬。这一群人,开北宋改革风气之先,是陈初六要争取的政治继承者。至于司马光,年纪也够了,但历史上他却是反对改革的,陈初六在心里有些不大认同。 最后又加了以为滕子京,也着实是因为陈初六对宋史生疏的缘故,除了几个名相名臣,别的也难记住了。这位滕子京,被范仲淹夸赞“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百废俱兴”,从这句看来,这滕子京应是一名能臣。 这算是可以提拔的人才,还有可以依靠的人,吕夷简、陈尧咨、晏殊这些人,将来都是在朝廷上统领大权的人物,王贯之、王肃之这些人将来也非凡辈,孙奭、冯元虽为词臣,但在朝中文坛上有名望。这些人和陈初六的关系,倒也不错。 陈初六搜肠刮肚,忽然又眼前一亮,在滕子京前面,写了一个“文彦博”。这人也是个传奇人物,出将入相长达五十多年,经历仁、英、神、哲四个皇帝,执政贤明,人称贤相。只是陈初六对此人生平,不大了解。 写完文彦博,书坊的门被推开了,陈初六一看,是王雨溪进来了。有赵雅的带头,王雨溪产后,身子很快恢复起来,比从前显得丰腴了一些,最主要是因为奶水足,所以显得……陈家的米,养人呐! 王雨溪提着一食盒,打开食盒,里面还有保温的木炭。王雨溪从中取出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过来:“夫君,这是给娘熬的参鸡汤,娘说这汤喝了好,叫我端一万过来,赶紧喝了吧。” “娘的脚恢复得如何了?”陈初六接过参汤,尝了一口试试温度,然后大口饮尽。 “刚才我扶着娘下地走了几步,娘说好得差不多了。怕咱娘有些逞能,我又让她上床歇着了。”王雨溪笑着接过空碗,然后呆在旁边没有要出去的想法,书房之中,陈初六与她脉脉含情。 陈初六抱过王雨溪,放在腿上,问道:“小影睡了嘛?雅儿在忙些什么,盼儿、巧儿如何了。” “哼,你这坏蛋!”王雨溪锤着陈初六的胸膛嗔道:“现在是我和你在一起,你却专问别的女人,打死你这个坏蛋!” “啊哈哈哈,失语失语,是为夫失语。”陈初六挠挠头,任由王雨溪耍了会儿小性子,王雨溪怀孕之后,陈初六对她的照顾也不多,只好宠着了。 王雨溪闹了一阵,接着颇有些委屈巴巴地回答道:“小影睡了,雅儿姐姐忙不过来,要照顾盼儿、巧儿,又得照顾小虎。家里过年,这上上下下的事情,她也分担了不少,总之是忙个不停了。” “哦……”陈初六有些愧疚又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这是什么?”王雨溪拿起桌上的纸,看着那一个个的名字:“夫君,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估摸着,朝廷要在春闱之前,新选一批考官。为夫之前就是兼任巡考,能成为考官的可能性比较大。这几个人,都是我知道的几个青年才俊,若是在春闱中见到,或可以帮一帮。” “春闱都是糊名,夫君就算知道,又怎能将他们的卷取来。” “这有何难,只需巡考时将他们的文章记住不就成了?”陈初六笑着说道,王雨溪直言说不过,靠在陈初六怀里,享受这一刻安宁了。 一月过,冰雪消融,朝廷开始恢复正常运转。陈初六回到昭文馆,看了看手底下人整理的书库,发现不错。书名开头第一个字,笔画少于三笔的书,都已经整理完毕。陈初六自掏腰包,重赏了这一群吏员,吏员们无不大喜过望。 应天府传来几个消息,晏殊在应天府兴学,用了范仲淹担任祭酒,陈初六得到消息,立即写信过去准备结实。此外,晏殊和张奢隔空写信对骂,妙语频出,乃是朝中的谈资。这些书信还登上了报纸,让平头百姓看到了什么叫高级骂街,汴京日报再度引得洛阳纸贵。 朝廷之上,也不出陈初六所料,拿出来议的头等大事,便是选几位德才兼备的人担任考官。 本次春闱,分礼部试、殿试两部分。去年秋试之后,各地逐渐进贡发解举人,如今差不多已经集结在了汴京,汴京的旅馆生意迎来绝对的旺季。 张士逊挂名礼部尚书,礼部试自然也是他主考。到了殿试,天子成了名义上的主考,张士逊与王曾一同主持考试。另外孙奭这群词臣,也在考官之列,徐嘉志离京之后,许多考官也被裁撤,进士科到现在还差六位考官。 这一个个考官手下,都有录取保举的权力。作为天子眼前屹立不动的红人,陈初六自然有分这一块蛋糕的资格了。王曾等人运作一番,未见有大的反对,陈初六顺利拿到了考官资格。可陈初六这是第一回任考官,故而在此之前,却还要过一场考试,拿上一个“监考资格证”。 第七百零八章 有益治体 张士逊以礼部尚书平章事,其实就是主管礼部的宰相。王曾以吏部尚书平章事,就是主管吏部的宰相。鲁宗道参知政事,兼管御史兰台,开封府地大事繁,又是天子脚下,知府虽是萧贯,直接听命于枢府,吕夷简就是监管开封府的参知政事。刑部与大理寺相互牵制,户部之权一分为三,便是三司。工部、兵部无实权,其尚书仅仅为品衔,是一朵大红花。 礼部管祭祀、科举、大小宴会,陈初六得了一个考官名额,还得到礼部参加一次测试,方能顺利当上考官。当考官不比做文章,不止心中要有锦绣山河,脑子也得十分灵活。会试数千份卷,要在短短几日内看完,还要选出其中的精品,这字句推敲的贾岛之流能做到的。 将昭文馆的事情安排好,陈初六便来至礼部。张士逊刚好在坐堂,一见陈初六进来,便是笑道:“老夫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陈初六一脸惶然道:“张相何必戏弄下官。” 张士逊捋一捋胡须道:“哪里来戏弄,本官什么事情也没做,确实是在等你。为了考你这个三元状元,老夫冥思苦想了不止三天。” 陈初六哑然失笑,没想到给人家带来这么大压力,何必呢,这种考试,走个过场举好了嘛。 张士逊一脸不快道:“你这小子,还敢偷笑。告诉你,以往这种考核的确是做做样子,但到了你身上,事情就不能这么简单了。本部亲自出题,亲自阅卷,倒要看看国士无双有多大本事。” 陈初六大笑几声,不卑不亢回到:“请张相从严考核!” 张士逊略微点点头,随即带着陈初六来到了一处锁厅,这里是官员进行考试的地方,往里面一看,纸笔已经摆好,还生好了炭火,有两个人在里面看书。一人薛度,一人李维。 在右文殿时,薛度对陈初六有些帮助,自然也是相互利用的了。可到后来,二人离得远了,这薛度靠着骂陈初六升了官。陈初六知道这件事,但未将这件事情挑破。在朝廷之上,两个官员互相拆台,往往是在暗地里行事,绝不会摆明。 李维是翰林学士,也是在右文殿时,和晏殊一同前来检查过陈初六写的公文。最后这李维,还将检查的那一部分公文和晏殊分而私吞了,美其名曰“存档”。自那之后,李维便未出现过。 陈初六扫了一眼这两人,心里知道了一个大概,行了一下礼,坐在最当中的位子上。李维温和地一笑道:“陈直馆如此年龄便当考官,真是不简单,李某倒是要一饱眼福。” “李学士过誉了。” 张士逊在一旁笑道:“李先帝,陈直馆本就有些恃才傲物,你还这般夸他,看他会不会将尾巴翘到天上去。” 李维笑了笑,又和陈初六交谈了几句。张士逊咳嗽一声,薛度立即心领神会,在一旁道:“张相公务繁忙,还请陈直馆节时。” 陈初六瞥了一眼,心说明明是李维拉着他闲谈的,这薛度不敢对李维说三道四,只好对他指手画脚了。但对这种人,用不着和他计较,陈初六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考核吧,但不知有些什么考题?” “任考官,自然是要考核判卷之能了。在考核之前,本官还是给陈直馆通一通气,该如何断取舍。”张士逊缓缓讲道:“商搉去取,毋以絺绘章句为工,当以渊源学问为尚。事关教化、有益治体者,毋以切直为嫌。言无根柢、肆为蔓衍者,不在采录。举人程文,许通用古今诸儒之说,及出己意,文理优长为合格。士人初进,便须别其忠佞,九成所对,无所畏避,宜擢首选。” 意思是,阅卷总的原则,重在看文章“有益治体”,其次看辞藻。如果有十分好的提议,哪怕语言急切一些、刚直一些,辞藻朴实一些,也不用在意。文章中引用的观点,也允许用古今不同学派的主张,但是要有自己的思考在其中。还有一个重要之处,就是判别文章用意的忠佞。 从这几句看来,朝廷对学术的宽容程度还是很大的,“许通用古今诸儒之说”,就比明清的科举,只能用程朱理学强太多了。张士逊这里定的是整体刚要,随后他继续道:“学识优长、词理精绝为第一;才思该通、文理周率为第二;文理俱通为第三;文理中平为第四;文理疏浅为第五。” “凡五等,知应所判与李学士、薛学士二人所判,不可相差太多。若得完全一样,则为上善。若是相差有一等,知应便要申理,说服二位学士。若是没有说服,知应这考核就算没过。” 张士逊说完,抛给了陈初六一个你敢不敢应战的眼神。陈初六回了一个眼神,敢应战你是我孙子,不应战我是你爷爷。略一思考,陈初六问道:“这……若是我说的有理,而两位学士觉得没理,如何是好?” 张士逊笑了笑:“不是还有本相在这里?” 陈初六听明白了,这是怎么都得顺着他们的来了。接着李维在一旁道:“陈直馆不用担心,我等阅卷,皆以实情判之,不会故意刁难。这等考核之事,若陈直馆觉得有异议,还可拿出去说的。” “几位学士都是光弘雅量之士,陈某无忧了。” “唔……”张士逊从桌子上拿出几卷纸解开,道:“这里都是从各地州试中选出来的、往年礼部试中选出来的卷子,一共十份,限一个时辰内批完。” “往年的卷子?” “不然老夫还给你亲自答十张卷子不成?” 陈初六挠挠头笑道:“不敢不敢,只是这往年的卷子,早已经在榜上有了名位。若是名卷,朝廷考官做了不少批语,若是我将这些批语原原本本抄上去,算对还是算错?” 李维和薛度皆是一愣,没错啊,陈初六有这个bug在,谁比得过他?到时候,他拿出往年批语来说事,那肯定是往年的对啊! 张士逊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回道:“本官选的这些卷,皆是从末流中取的。在往年科举中,这些卷子皆是可取可不取之间,最后又被罢落的。若不是本官费力去找,恐怕永无出世之日,故而绝无批语。” 第七百零九章 考核 听了张士逊的话,李维、薛度二人都是一诧。往年的卷子中,都有这种可取可不取的卷子出现,这种卷子出现,一般有两种原因。 陈初六春闱的时候,就因为有丁谓的几个儿子参加,就差点没能取上。为何?如此锦绣文章,明眼人都能看到比丁谓的几个儿子的要好很多,不列第一,肯定是徇私。倒不如将这文章罢落,就不会被人发现蹊跷。 还有一种,便是其中有犯了忌讳的地方。比如忘了避讳缺笔,在卷上滴了墨迹,文辞过于激烈,这都是问题。犯了忌讳,若是平平的卷子,直接罢落,可偏偏这文章又写得十分好,那考官就会落到两难的境地。毕竟,考官取了这卷子,是要承担相应责任的,他们绝不敢乱来。 参加春闱的人,都是举人,学识水平相差不高,其实考的便是一个临场发挥和心理抗压能力。文理粗通的人,就能列第五等,赐同进士出身。这倒是极少出现,文章水平在可上可下的时候。 故而,要么是好文章,怕挡了别人的路,而被罢落。要么就是其中有犯了忌讳的地方,被罢落。这两者都是十分棘手的时候,前者你敢为文章翻案,那就得罪当年的考官。后者,你找不出那犯了忌讳的地方,也会得出和当年考官不一致的答案,还是得罪人。可朝廷不同时期,就忌讳不同东西,谁能记得住? 正如李维所言,今日在这里的事情,是会传出去的。他们不是应考的,不怕通过不了,就怕得罪人。 棘手,实在是棘手。 薛度和李维低着脑袋,觉得贸然来考核陈初六,这是此生的一次大错!偷偷看了一眼陈初六,发现陈初六已经过了最初的惊诧,打开卷子一行一行正在看,并且还拿笔直接在上面改了起来。 直接改,难道陈初六果有通今博古之能! 陈初六心里大大的翻白眼。 岳云鹏:相声中说、学、逗、唱四门功课都有什么啊? 孙越:呃…… 岳云鹏:傻不傻,说学逗唱啊,谜底就在谜面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些卷子虽然棘手,但张士逊已经告诉了,这都是被罢落的卷子,那还有什么犹豫的?批!往死里批! 扣五十分是不及格,扣九十分也是不及格。只要想找把柄,陈初六还能找不到?当年在政事堂南房办事,陈初六就这样害过许世安。你说我有些分扣得比当年狠多了?那就是本官从严治学,高标准,严要求。 薛度、李维两个人傻眼了,实在是不懂陈初六怎么这么放手去批。不到半个时辰,陈初六将手中卷一放,看向那二人道:“二位大人,咱们来相互印证一番吧!” “这……”薛度手中仅仅看到了第二卷,李维也不过看完第三卷,他们叹了口气,放下笔道:“知应之能,吾等实不及也!” 张士逊也颇有些好奇,嘀咕一句:“知应莫非是随意批改?批改得快,不等于就批改得好,既然李学士和薛学士都未能批改完,那不如我们三人一同议之。若是我们三人都议可,那陈直馆这考核算是过了。” 李维拱拱手道:“陈直馆,请赐教。” 薛度有些不信邪道:“请陈直馆将批语说给我等听。” 陈初六笑了笑,随手拿起一卷,只见上面用朱笔改成了满江红,道:“这篇文章,其文理尚通,却没什么有益治体,算是平平。然其文章中多有纰漏,实在是不堪入目,罢落之。” 三个人拿过去一看,果然如此,文中语句错误、用词不妥、用典失当,这些 都被陈初六批改出来了,细致到令人发指。薛度悄悄藏起来自己手中的一卷,然后道:“此卷批语,本官认同。” 陈初六又拿起一卷,颇有些惋惜道:“此卷文章诗词皆属中上,但由于这是抄写来的,不是原卷,故而看不出什么。” 三人看过去,只见上面批改了寥寥数语,这算是瑕不掩瑜的那种。张士逊问道:“那知应以为,此文当判几等?” “方才讲了,没有原卷,实不好断。但凭这篇文章的水平,列第三等是不难的,看当年举子优劣,或从情可列为二等末。” 陈初六下了结论之后,薛度、李维拿过去看了,皆是点头道:“此文算不得极佳,列三等正好合适。二等末……拿不准,知应大致判断是对的。” 张士逊见两人都不反对,他也就不说了,这些文章他都看过,为什么被罢落,他也是清楚的。陈初六一一将文章拿了起来,将批语和等级说出来,不止如此,还阐发一下自己写文章的见解,听得李维和薛度连连点头。 除了刚才那篇无原文判中上的,陈初六将剩下的都判为罢落,但还剩下最后一篇,陈初六拿着文章迟迟不肯说话。 张士逊看着陈初六,眼中似乎十分期待。李维瞥了一眼这文章,心中笑了起来,好个张士逊,还有这么一招等着。陈初六将文章放到薛度面前:“薛学士,你来看看这篇文章,该如何判?” “呃……这……”薛度看了一遍文章:“这篇文章,在这十篇之中,算是比较好的,但有些锋芒,总体来说一般。如刚才知应所言,应当是原卷上有些犯忌讳了。” 张士逊冷笑一声,薛度顿时慌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只见陈初六笑了笑:“薛学士,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呃呵呵,我,自然……” “呀,这是张相当年参加会试写的文章。”陈初六指着这文章笑道:“这文章当时名列会试第二,其实与会元相差无几。” 嗡…… 薛度脑中空白了片刻,这是当年张士逊的会试文章,刚才他还说这文章总体来说一般,这不是寻死? 张士逊没在意,他听了陈初六的话之后,一脸满意地道:“没想到知应也读过老夫当年的拙作。” “张相的文章开一代之风,下官岂能不拜读?不知这篇文章,就连当年张相州试的文章,下官也是读过了。”陈初六几个马屁送上,张士逊受用急了。张士逊今天设下这个陷阱,只想让陈初六难堪一下的,现在又听到这些话,张士逊醺醺然了。 “知应真是心直口快呀。” 第七百一十章 终不是良方 薛度脑袋里还在嗡嗡响,张士逊已经将公文签署,放到陈初六面前,笑道:“知应,从即日起,你便正式是考官了。由于知应年幼,委屈列为诸人之末,为覆考官。当然,知应手中也有五名保举名额,其余则是与考官一同批卷划等。” “五个保举是什么意思?” “要从数千份卷中择三百,若想全凭文章高低取舍,其难也大。故而每位考官可以将最中意的五份卷留下,作为保举,若卷看不完了,二十名考官也可保举一百人。这等抡才大典,历来便有鬼神之报恩报仇之。谁运气好,运气不好,也是命数。” 陈初六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几千份试卷没看完,就只从看完的中间选。又因为看完的里面,想要选出来三百份最好的,也十分难,就保举一百人,减少难度。剩下二百人要两名考官同时划等,相差一等要重议,相差两等要责罚考官。 这五个保举名额,也是利益平衡得来的。这二十名考官,都是蛋糕的瓜分者,他们自然是要有机会运作。良心一点的,看完所有考卷,从里面挑选。就算没有看完,只要将三百份选出来了,也是本分之内。 “知应,朝廷选士事关重大,当以朝廷为重,不可偏重自己的主张。本官不怕你徇私收钱,就怕你偏爱事功之学。”张士逊嘱咐道。 “下官明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陈初六笑了一声道:“昭文馆还有点事,下官就先走了。” 陈初六转身离开,薛度在他身后道:“昭文馆向来清闲,能有什么公务?呃……张相,刚才……请张相下官眼拙,不识金镶玉,没有看出……” 张士逊抬手拦住:“罢了罢了,拙作而已,老夫本没想别人能记住的。” 薛度干咽了咽口水,张士逊转头对另一人道:“李贤弟,有空到我那里去喝茶,公务繁忙,就不陪李贤弟了。” 李维拱拱手,薛度擦擦汗,也转身离开了。陈初六回到昭文馆,却见吏员们过来贺喜,心里笑道,谁说好事不出门的,这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陈初六花钱买好话,赏了一众吏员,遣他们去把昭文馆的书库整理好。 三天两头这么赏一次,昭文馆中的吏员走出去,再也不是拘谨的图书管理员了,而是昂首挺胸,阔步往前走的包工头。其他堂部的吏员,何止羡慕得不行?几天下来,有好几个吏员,找关系挤进了昭文馆。 陈初六正好缺人手,便全部接纳了下来。 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积雪融化,满城都是湿漉漉,从城外赶回来的人,全都是满身的泥浆。从边关飞来奏报,曹玮上书谢恩。 冬季,朝廷调集大量物资和人力,咬紧牙关向边关驻营输送燃料和衣物,取得了对抗冰雪的胜利。奏报之上,还提到了捐献一事,边关将士受到了极大鼓舞,这才开春,就嚷嚷着要踏平西凉,报效家乡父老。 赵祯自然是高兴了,派出大臣巡边安抚,同时也检验一下曹玮整顿军务的成效。张奢手下有一枢密副使,名叫范雍,此人和另一人姜遵性格迥然不同。姜遵外号“姜擦子”,十分严苛,杀人不眨眼。范雍却“为治尚恕”,比较宽仁,为人正直。 朝廷派大臣巡边,若是想要安抚边关,那就派范雍,若是想要加重集权,那就派姜遵,这二人是一张一弛之道。但范雍只有一个不好,那就是不懂兵事。曹玮上书时,言及枢密院乱指挥,其实说的是范雍。 姜遵、张奢虽然也乱指挥,好歹懂兵事。范雍却不懂,不懂就不懂吧,这位还装懂。“好谋而少成”,喜欢瞎琢磨,却一事无成。朝廷派他去,除了安抚的意图,还有牵制曹玮的意思。 不管怎样,西北边境稳定了下来,而且在这段时间内,呈现出良性循环的态势。另外,边关回来的奏报,还有一份密折,为外人所不知。 朝廷花了大量人力物力输送物资,并没有成功保住每一个人。密折上的数字,和冻僵的尸体一样冰冷,冻死约四千众,又有近千人因不听劝告,在密闭的帐篷中烧石炭,最后中毒而亡。一场风雪,夺取五千条生命。 赵祯在文德殿叹息:“石炭取暖,终不是良方啊!” 幽暗的大殿中,一缕寒风钻进半掩着的窗,烛火摇曳。灯影之下,一人一笔,将刚才赵祯的叹息,记录在起居注之上。 开春之后,朝廷上有三件大事。春闱,春汛,春祭。 春闱是头等大事,数千名学子在汴京城中,更要在考舍中待上那么长时间,这场地、钱粮、人手,都要调配,张士逊忙得不可开交。 一直忙到三月,春闱的事情才基本准备妥当。当年是考生,而今是考官,从参与者变成了管理者,陈初六更加感受到了科举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 这世上能看淡荣华富贵四个字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人都视之如命。视之如命,自然舍生忘死了,于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也就出来了。 只有数千人参加会试,但在这数千人下面,还有数十万没能参加的,还有上百万正在读书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差不多都是士绅,一旦出问题,就有可能引起整个天下的动乱。 作为一名考官,陈初六的一笔一划,都能决定别人的荣华富贵,权不可不为重。因为如此,会试前几天,陈初六的心情,简直比那些考生还要紧张。 陪着小虎玩了一会儿,心不在焉,赵雅察觉出异样,过来笼住陈初六的脖子,问道:“官人,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难道是朝廷上,又有人为难官人?叫娘子将他好打!” “呵呵呵,有雅儿在,谁敢欺负为夫?”陈初六玩笑了一句,道:“我神情恍惚,只因再过几天就要开考了,到时候我只能呆在贡院中,十几天不能回家。考完之后,又要马上看卷,一想到二十多天不能见你们,有些伤心。” 赵雅闻言乐了:“等你回来,好好伺候你不迟。对了,盼儿、巧儿两位妹妹,看样子也在这一月间生产了。” “唔……劳你多费神照顾了。” 这个时候,陈长水走了进来:“少爷,永叔、希仁来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考前生变 “哦?快请进来!” 陈初六给了赵雅一个眼神,赵雅带着小虎离开了。欧阳修与包拯踏步进来,见礼之后,二人心中有言,却不知从何说起。陈初六看了一眼二人,发现这两人都挂着黑眼圈了,便问道:“这几日睡得不好?” “知应看出来了。”欧阳修不好意思道:“这离会试不过五日了,心中焦躁不安,晚上辗转反侧,睡不踏实。” “是啊,临近会试,坐立不安。”包拯无奈地道:“寒窗苦读十余年,明明想的就是这一天,可真来了,却是这般模样,好没出息!” “都是这样,景庄曾写一句,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这便是举业。你们安心一些,我在考官之列,到时候有什么也会帮衬你们的。”陈初六说着,两人的心情渐渐平复了。 “市面上有些猜的考题,你们可买来看过了?” “看过不少,但感觉用处不大。一来是,既然是猜的,那肯定不准,看那些聊以安心还差不多,想借此投机取巧,那还不如去庙里烧香。二来则是因为这些诗词文章,要么文思泉涌,要么搜肠刮肚也写不出来。以我等笔力和学识,只要能找到巧妙的起势,写出一篇文章不成问题。”欧阳修颇有一些自信道,他的自信是有底子的。 “永叔说的不错,写文章是要求缘分的。那些猜出来的考题,是空穴来风也说不定,有些贵得出奇,声称来自宫里,这怎么可能,定是骗子。”包拯笑了笑道:“我这次能不能金榜题名,只看老天保佑了。” “机缘是重要,但事在人为。”陈初六笑着道:“永叔、希仁,埋头作诗词文章,在科场上不一定能行得通,还是需要抬头看的。譬如主考、副考的秉性喜好,当前朝廷忌讳什么,关注什么,这些都要看。” “这……真这么重要?” “那是自然了,三才者,天地人,缺一不可。”陈初六笑着缓缓将科场上的一些经验说了出来,许多人第一次参加会试,过于紧张,或者过于目中无人,忘记一些没有写出来的潜-规则,然后就被罢落。这些人往往又是比较脆弱的,一次失败,将他们打得爬不起来。 实力重要,技巧也重要,陈初六将技巧说给两人听,又夹带着把自己记住的一些考题说给他们听。当初议定考题时,陈初六刚好在场,一百二十道考题,陈初六能记住一百一十道。 说话间,周俊、李云平、颜子义等人也相继来了,他们都是首次参加会试。通过会试,就意味着有了功名。一场春闱,无疑是改变命运的一场考试。会试通过的人中,首次参加科举的,占比最大。若首次落败,到后面便是越来越难考,只因人的志向胆略都顿挫了。 陈初六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他们,但时间是不够的,看到欧阳修他们对答如流,陈初六微微放心下来了。 与此同时,各大书坊刊印的不同“押题冲刺卷”开始在市面上兜售,这些便是陈初六刚才问的。欧阳修讲,这些考题没什么用,只因这些考题也只是猜测的。 朝廷议考题时,一百二十道题,总有流传出来的。各大书坊,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但无论如何,这些题最多押对三成。 市面上,有一版本,名气很大。在未开考之前,这一份和其他各种版本几乎一样,也只是押题而已。唯一有不同的是,这一份考题特别的贵,他还宣称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因这一版本考题贵,所以很多人都觉得这份考题含金量高,又加之这份考题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所以许多读书人想着要看一眼,千方百计拿到手,结果平平无奇,也没觉得好多少。但这一版本的知名度,要比别的版本高不少。 过了三四天,临近会试前一天,陈初六也跟着紧张起来了。这一日正在昭文馆,一吏员敲门进来:“大人,张相差人过来传话,召集诸位考官商讨最后的事宜,还请在午时之后悉数到礼部会揖。” “好,本官知道了。” 陈初六整理好昭文馆的事情,将大事小事交代清楚,告诉这群吏员,一月之后,过来检查书库,若是整理好了,每人都有重赏。 安排好这些,也过了午时,陈初六按时来到礼部。放眼一看,其余考官脸上,不分老幼,也都是有一些紧张。陈初六挑了地方,与洪青阳、孙奭等人坐在一起,小声交谈起来。 张士逊走了进来,开始布置会试的相关事宜。谁与谁搭档,谁守一方考舍,谁搜身,最后阅卷又如何做。强调要恪守考官职责,不能徇私舞弊。张士逊最后又强调,不能因为一点小事,误了考生一辈子的前途,不要因个人喜好错过了人才云云。 “事情也就这一些了。”张士逊站起身来道:“皇恩在上,圣人在上,我等定要无私报国、勠力同心,将朝廷的抡才大典办好!” 众人一并起身朝北面而拜,行礼之后,张士逊又道:“入贡院之后,便有二十余日不能与家人团聚,诸位尽早回家,不用等到朝廷放衙了。” “多谢张相。”陈初六和大家一起站起身来拜谢,虽然他很少等到朝廷放衙才回家。 次日便是会试,走在汴京的街道上,都能闻出空气中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回到家里,刚下马车,便看到刘沆、高阳两人在门口等候。陈初六笑着问道:“你们难得在这里等我,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 “东翁,确实有件事。”刘沆说着,从怀中拿出两张纸,开口道:“那日东翁在书房中与永叔、希仁他们谈论时,我们无意中听到了一些,这里有一份考题,与先生讲得颇有些相似。” “哦?难不成,是有人将我的话印出去了。”陈初六接过一看,发觉并非是他在书房中讲的那些技巧和旁敲侧击说出来的考题。但下一秒钟,他便顿时吃惊万分起来。 这上面写的是会试考题! 第七百一十二章 考题泄露 年前议论考题的时候,陈初六参与过。会试是从一百二十道考题中选出来二十道题。议论考题时,陈初六便在想,这么多人参与议论,谁要是能全背出来,岂不是相当于大白天下? 但当初孙奭跟陈初六解释说,这样“泄露”考题,正好是给读书人一个温习的范围。毕竟宋朝不像明清,只考朱熹版本的四书五经。宋朝科举考试的范围,十分之广,提前定一个考试范围,更加有益于简拔寒门士子。 可即便是这样,眼前这一份考题,也让陈初六惊讶了。陈初六可是有过目不忘之能的,当初议定的考题,不说全部能记住,可这一百二十道题中,还是至少记住了一百一十道的。 眼下这份考题中,共列了一百五十道题,陈初六记住的一百多道,却是全部名列其中! 这就意味着,这份考题的真实性极高。 更令人惊骇的是,这一百五十道题中,已经被圈出了二十道题。可最后选出的二十道题,连他这个考官也还不知道! 陈初六心想,这最好是骗人的,不然事情可就大了。 进士科,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另需考核判语、公文。帖经墨义,只是小学生玩的把戏,所以议定的一百二十道题,议的只是诗、赋、论、策五道、判语、公文的题。 从一百二十道中,取二十道进入考场,最后随机抽选十道题考试。而且这十道题出现在考场中的时候,或许跟原来的题目是不同的。 比如试论“有无相生”,这是考道德经。北宋崇尚道教,考道德经中的语句,并没有什么稀奇。考生却可以从儒家的角度,解释道德经上的语句。宋以前,儒道互补是常事。 而张士逊觉得这一个考题有些不对劲,他在书堆里翻了一下,找出一本道德经。翻开一看原文,发现上面写的是“有,无之相生”,张士逊觉得这个版本好一些,那么最后的考题就成了试论“有,无之相生。” 看似差了就一个“之”字,但其意思却完全变了。“有无相生”说的是你生我,我生你,循环往复。“有,无之相生”,却说的是,有从无中诞生,无是有的根本。意思不同,自然阐发的议论,也就完全不同了。 又有突然改换题型的,原来是就“建安风骨”写一首诗,最后却是就“建安风骨”写一篇赋。 这是划定考试范围,为的是让士子有所准备。 一百二十道题,很难全部刷一遍。能全部刷一遍,还能刷出佳作来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唯一可能的捷径,就是去找人家捉笔,或者直接让人家做一遍,然后全部背下来。一百二十道题,全部背下来,那又得是什么脑袋? 就算背下来,一旦遇到有最终修改的题,就死翘翘了。考题最终被修改的几率有多大呢?诗、赋、判语、公文这些几率小,而论和策修改的几率则很大。因此,一百二十道题甩出去,问题不大,何况外人看到的,至少也是一百五十道题。 如果将这一百五十道题,缩小到了二十道题,亦或是十道题,再将范围缩小到其中难题和要题,反复练习和找枪,这难度岂不是降低了许多? 这简直就是舞弊嘛! 陈初六越想,却觉得这并非简单的一场舞弊,看着刘沆、高阳问道:“这份考题,你们是从哪里买来的,事关重大,务必要说清楚。” “东翁,这份考题是思怀拿来的。” “思怀?” “没错。”刘沆回到:“思怀在诗社扫地,看到院落中一颗大树底下,落着一份考题。思怀在家里看,被我们无意中看到了。想起东翁在书房中的谈论,觉得有些蹊跷,就拿来给东翁看了。” “在四为诗社中捡到的?怎么会有人放到这里。”陈初六问道:“思怀在哪里,速速将他唤来。” 没多久,陈思怀走了过来。一问之下,他解释说,这份考题原来很贵,要上百贯才能买到。但眼下却是被抛售贱卖,一份考题,还不如一份汴京晚报贵。 降价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会试一旦开始,这些押题卷就全部一文不值了。这十份昂贵的卷,陡然降价,招致许多读书人争相抢购,虽然没办法准备了,但看上一样,也觉得过瘾。 “这份押题,当真满大街都是?” “先生,真的满大街都是。” 陈初六表情十分认真,在原地走了几步。他心里想着,这份押题能将议定的一百多道题弄出来,足见其水平不一样。那二十道圈出来的题是不是真的?一旦是真的,那会怎么样。 这份押题十分昂贵,肯定只有富家子弟买得起,贫寒子弟就算现在买了一份,那也没用了。会试考题一旦出来,汴京中的贫寒子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若闹起了要求重考的事,他们这群考官一个也跑不了。泄露考题,更要严查下去,到时候拿谁来顶罪还说不定。 陈初六心里想的还有一个,欧阳修等人没看这些押题,他们怎么能和有这份押题的人去争?那些人提前十几天,便四处找到了先生替他们将题写好,到了考场只需要临场应变便是了。 这可关系到了陈初六的利益,深入一想,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这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声张。” 见他这般吩咐,刘沆、高阳皆是有些惊讶,问道:“东翁,这么说来,这份押题很准的?” 陈初六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然后摇摇头:“岂止十分准,简直是准到不正常。一旦这二十道题是对的,就不是朝廷划考试范围了,而是考题泄露,要出大乱子的。” 那二人顿时一副吃惊的模样,骂道:“谁会泄露考题》这等考题,官宦子弟有了之后,便可请名师捉笔。寒门读书人连考题也买不起,只能捧书苦读,这何时有出头之日?这件事情若传出去,不知道激起什么滔天巨浪!” “能泄露考题的,恐怕也不是一般人吧?” 第七百一十三章 希望是骗局 “恰是如此,这件事情的成因后果,都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陈初六问他二人道:“一般卖考题的,大多都是不实消息,即便能打听到一些,也是十分不全的。想眼下这么齐全,又敢划出二十道题的,应该不会有的。所以这背后之人,恐怕是朝中巨擘。” “以往最后的考题,是不圈出来的?”陈思怀问道。 “那是自然,选二十道,然后在考场中抽十道出来。也就是说,最后考那一道题,就连主考都不能断定。二十道选题,也只有掌管机要的人知道。”陈初六意味深长的回到。 “这二十道考题谁有可能知道?” “主考、首相、天子、太后……一百二十道考题是考官一同商议,最后定下的考题,却是这几个人定下。”陈初六掰着手指数,一只手都没用完,紧接着又道:“凡在这四人身边的,都有可能泄露。” 刘沆、高阳对视一眼,差点叫了出来:“不会吧!这几位身边难道还有人卖考题赚钱?这,这会是谁识人不明呢?” “你们猜这个人会是谁?” “这……我们猜不到,也不敢猜。” “你们是猜不到,我却想起一件事情。去年秋试的时候,王志恩给我下了套。当初他手里就有考题,他想将这泄露考题的罪,扣在我的头上,却没想到反被“人”杀了。可杀了他之后,他手里的考题来自谁的手中,我忘了没去查。” “所以有可能会怪罪到东翁身上?”高阳心生警惕:“肯把考题给王志恩的人,肯定是王志恩的人,说不定还和王志恩一同谋害东翁。王志恩死后,他现在又将这考题拿出来,还特意放在四为诗社,难道是想……故技重施?” “不好说,不好说。”陈初六摇摇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就怕自己人出娄子。汴京日报暂时不要刊登关于科举的事情,旋涡之中,让我弄清楚状况再说。” “是,东翁。”刘沆、高阳二人拱拱手。 这时,陈思怀抬起头问道:“先生,弟子有一事不明。” 陈初六看着眼前这小子,露出笑意:“什么事?” 陈思怀毕恭毕敬回到:“先生,若这些考题都是真的,那些得了考题的,定是守口如瓶,他们巴不得这世上只有自己知道。可这番却拿出来售卖,是为何?” 陈初六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刘沆、高阳。只见刘沆支支吾吾,不是很明白:“这……不知……” 高阳则是道:“难道说这考题是假的?所以故意抬价卖,骗人钱财?” 陈初六眯着眼睛道:“若是如此,那反而好了。但就怕……就怕是有心人掩耳盗铃。” “哦?” “有人花重金买了真的押题,自然要去找人捉笔,可考题如此多,全部找人捉笔,很容易就泄露秘密了。万一泄露,势必万劫不复。于是,他将这考题重金卖给别人,想要分担罪过。” “眼下会试之前,又将这押题贱卖,弄得汴京城中读书人人手一份,便法不责众了。而其他读书人,刚拿到考题,来不及准备,自然没用。最后得好处的,是汴京中那富与贵。” 刘沆扼腕道:“如此便可恶至极了!欧阳修他们,都埋头苦读,苦读苦读,岂能拼得过这些人?真替他们不值呀!” 高阳半带疑惑半带埋怨:“东翁,这么大张旗鼓的卖考题,真不怕天威?考题关系到抡才大典,朝廷怎么如此松于管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本朝科举,比李唐时已严厉许多,但从先帝兴学开始,才逐步完善,至今许多制度都有缺陷。国朝初行科举时,场上常有交白卷的士子。” “交白卷就意味着不能录取,甚至有时开科无一人能考中。朝廷提前议定考题,就有让士子提前准备的想法,以往这都属稀松平常的事,考题管束不严,照样选拔出这么多人才。可没想到,眼下这押题将最后的考题也圈出来了。” “东翁,这押题二十道到底有多大可能真的?” “这里有一百五十道题,若是我没记错,一百一十道题是对的,这个成色比汴京时报中猜测的还要准确许多。你说这一套,有多大可能?”陈初六回到。 刘沆顿时觉得有些无奈,跟着叹了口气:“希望是骗局吧,不然读书人真要揭竿而起。” “所以我说,最好是骗局,不然事情就要闹大了。” 在场的人沉默下来了,按照陈初六的说法,这份押题的准确率极高,那最后这二十道题,也极有可能是正确的了。这四个人,都是读书人,知道寒窗苦读背后的辛酸。 陈思怀就不用说了,本身就是出身寒门。刘沆、高阳更不用说,他们来给陈初六当幕僚,就是因为读书读不下去呀!他们之所以努力,是觉得在朝廷上还有公义在。可这件事情一出,公义还有个屁。 马车旁边,陈长水见势不对,问道:“少爷,问一句不恭敬的,当年您会试的时候,买没买过考题?” 一听这个,众人露出笑意,陈初六则是回到:“我买没买过,你还不知道么?当年我哪里知道还有这等事?只知道埋头苦读,身边也没个人告诉我。若早知道,当年在贡院中,就不会提心吊胆了。” 刘沆、高阳笑了笑,气氛轻松了许多。陈初六一望天色,吩咐道:“黑子,套好马车,咱们回宫里。” “回宫里做什么?” “去找张士逊,我相信他不会是卖考题的人。将这押题给他看一眼,若是真的,就及早将考题换了。”陈初六掸了掸衣服:“我身为考官,总要为读书人做点什么的。” 陈初六拿着这份押题,跑到宫里,急匆匆赶到政事堂,却见张士逊已然不在。打听之后,得知张士逊也回了家里。赶到张士逊家里,天色已晚,门子说张士逊不堪劳苦,早早歇下了,说什么也不肯让陈初六进去。 揣着那份押题,陈初六长叹一声。陈长水在一旁道:“少爷,还是回家里吧,张相是主考,想必明日到考场上,再换考题也来得及的。” “也只好如此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重拟考题 回至家中,与家里人好好相处了一晚。次日清晨,不是清晨,是凌晨,陈初六就赶往贡院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满天星辰。抬头一看,只见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朝北边飞去。 礼部贡院,此时早已经由衙役团团为主,连陈长水也进去不得,只送到门口。陈初六只身进来,发现其余考官,也来了不少。他袖子里藏着那份押题,眼睛寻找张士逊的身影。 张士逊还未来到,陈初六只好观察其余考官。只见大家的脸上,没什么异样的颜色。陈初六心里有些觉得自己太把事情想得严重了,昨天那押题,在场考官不可能全都没看到。 但眼下大家气氛并不紧张,可能是习以为常了。陈初六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该不该继续和张士逊说。没多久,洪青阳赶来了,他是副主考,资历又高,在场之人都是起来行礼。 洪青阳频频点头,坐到了陈初六旁边。陈初六不太合群,坐得比较远,此时人也不多。陈初六摸摸鼻子,小声问道:“先生,小子又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 “嗯?难得,难得你现在还有什么请教老夫,但说无妨。” “御选的二十道会试考题,先生是否知道?朝廷是否会告诉外人?” “御选二十道主考、副主考都是知道的。但其余考官都是不值当的,又怎么会告诉外人呢?”洪青阳摇头道:“此外,这二十道考题,乃是天子定下,不到考场,谁都不能拆开来看,老夫也不能告诉知应。知应怎么会问这个事情?” 陈初六不动声色将押题拿了出来,放到洪青阳面前:“小子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外面的书坊……” 洪青阳闻言一笑,接过押题道:“这不算什么,以往皆是如此,外面那些书坊猜的考题,能对十之一二,便了不得了。” “那请张相看看这一份。” 洪青阳笑着,浏览了一遍这押题,可很快他的脸上的笑容就消散了,剩下的只有惊怒。得亏他修身养性多年,不然当场就要发作。洪青阳迅速将这押题折起来,放在自己袖口中,看他那表情,恨不得从没见过这份押题。 洪青阳伸手拉住陈初六,在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知应,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陈初六见他这般反应,心道事情恐怕要坏,也是压低了声音道:“这份押题满大街都是,但前一天,还价值千金,到了昨天已经贱如泥土,汴京读书人恐怕都有一份了。” 洪青阳差点要瘫痪在了椅子上,陈初六一手托住他,在他耳边道:“先生万勿急躁,考题还未正式公布,一切都来得及。” “呼……”洪青阳毕竟不是混官场的,花了一点功夫才压住气,微微摇头道:“太难改了,还得去找天子御批,这程序走下来,谁都知道考题临时换了,到时候岂不是弄得满朝皆知了?” “张相作为主考,不能临时换题嘛?就算不能,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话是没错,可其中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了。就拿张相来说,这个老头,他这辈子不图别的,就图名声。要是泄露考题,他这个主考逃脱不了干系。”洪青阳的表情十分纠结。 恍惚之间,陈初六看到张士逊鬓发半百,心中明了。张士逊乃是先帝老臣,且以刚正自诩,这次担任主考,恐怕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考题泄露,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要是他真召集考官修改考题,那这件事情就只能大不能小了。 身为主考,却出了泄露考题的事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张士逊一辈子清正,所图者也只有一点名声了。他还以为,即便是这考题是泄露了,张士逊作为主考,也能轻而易举的改动。但没想到,张士逊很有可能会投鼠忌器了。 仔细想来,这件事情对陈初六而言,还是有许多弊端的。考题泄露出去,他身边欧阳修这些一门心思读书的人肯定就比不上人家那些有准备的。欧阳修在历史上,也是考几次都没中进士的。他们若是考不上,陈初六在朝廷上还得孤军奋战。 从私利来说,从公义来将,考题泄露,必须要改,让这份考题失效,让有真才实学的人考中进士。可张士逊是主考,如果他断然拒绝,陈初六又怎么能和他唱对台戏?要知道,张士逊不止是张士逊,堂堂宰相,是有一班人的。 况且考题泄露,定是大内之中什么人所为,而且这个人的地位绝不会低。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何要放在四为诗社还让人发现?这人和王志恩有什么关系?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陈初六脑海中唰唰过去,想了半晌,陈初六问道:“先生,你给我交个底,这有几分准?” “一模一样!” “嘶……” 陈初六倒吸一口冷气,这真是始料未及呀。 可正因为这样,陈初六心中愈加觉得不平,一模一样,那还了得?天理何在? 正在陈初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张士逊走了进来,一众考官也基本来齐了。众人都是起身迎接张士逊,洪青阳沉着气,小声对陈初六道:“此事交给老夫,你暂时莫要插手。” 陈初六微微点头,也和大家一同前去见礼。张士逊没多寒暄,带着大家去拜天地,拜孔夫子,鼓捣了一会儿宣誓的礼仪。礼毕之后,大家可以在贡院休息一番,但不准出去。 众人走后,洪青阳将那押题给了张士逊。陈初六在外面等着,只见方才明伦堂中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随后时可怕的寂静。陈初六故意在原地不走,门吱呀一声开了,洪青阳探出头道:“知应,进来,张相有话问你。” 陈初六踏步进去了,只见张士逊十分狼狈地坐着,两鬓斑白,白眉毛一动一动的,看得出来是气息不平所致。 张士逊抬头看了陈初六一眼,那一眼中,有几分愤怒、有几分不解,几分无奈,还有一丝哀求,像极了打翻的作料,油盐酱醋混在一起,酸甜苦辣。 第七百一十五章 虚名于他 “知应,你这是哪里拿来的?我知你有强记的本事,可你将这份考题拿出去,这会坏了朝廷大事的!” 张士逊突然站起来问道,他这无端指责,让洪青阳也是大吃一惊,在一旁帮衬陈初六,骂道:“姓张的,你是老糊涂了吧?少给我作妖,你欺负知应,我把这件事捅出去,看你怎么丢脸!” 陈初六淡淡地一笑,说道:“张相何必这么激动,这份押题满大街都是,下官也是无意中得来的,并非下官所列。” 张士逊也只是借机发怒罢了,他压住怒气,缓缓地恢复了平静。半晌,他颓然坐回椅子上,道:“晚节不保矣!” 陈初六干咳一声:“张相,这件事情,下官绝不会说出去。但若是会试之后,汴京读书人,发现和这份押题一模一样,到时候激起士子……下官以为,两害相权取其轻……” 张士逊触动了,因为陈初六给了他一个更严重的结果。泄露考题,只是御下不力,要是激起士子做出什么事情,那可是天大的过失。 “亡羊补牢,谈何容易?这件事情,还是容我想一想吧。” 陈初六试着问道:“张相,既然这考题已经泄露,何不现在重新拟一份?您作为主考,难道一点临机专断之权也没有?” “这……”张士逊不知怎的,变得十分优柔寡断,仍然摇头道:“难,就算是在这定下的二十道题中做修改,也难啊……老夫没有办法,只有陛下,只有太后才能改。” “你这老糊涂,还不趁着现在离开考还有段时间,赶紧去太后那里请示。” “主考怎么可以轻易离开贡院!”张士逊断然拒绝。 “那你不去,我去行了吧?” “不行!”张士逊依旧是摇头道:“没有本相的话,看你们谁敢出考场一步!你们二位,将这件事情藏在肚子里,谁要是说出去,别管本相不讲情面。” 陈初六也没想到,张士逊突然之间变得这么顽固,洪青阳更是愕然,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士逊,道:“张相,你不是不知道,这考题泄露有多大影响。每年会试之后,都有人喊不公,要求重考,眼下可是给了这些人实在的借口。张相,莫要弄得身败名裂呀!” 张士逊依旧道:“每年都有书坊押题,这不过是押对了而已,难道运气好不行吗?再说了,既然这考题满大街都是,那所有参加会试的便都看过了,这泄露不泄露有什么关系?退一万步说,这泄露考题,和本相有什么关系。” 陈初六瞠目结舌,看来这次真是触到了张士逊的逆鳞,他这话已经失了智。 “运气好能题题都对?即便是真的运气好,汴京仕人岂会这样认为?满大街都是,那是因为前一日贱卖了,这些读书人前一天买的押题,和十天前就买来的押题能一样嘛?”洪青阳义正言辞地驳斥道:“张相,能泄露考题的,只有你、我、天子、太后,不查你我,难道查天子和太后嘛?” 张士逊退了一步,露出惧色。即便是天子身边有人泄露考题,但绝不会明面上追究那边的责任,这个识人不明的罪名,只有张士逊来承担了。张士逊这个时候,早已经不能冷静思考了,他指着洪青阳道:“考题泄露,不是还有你嘛?原来如此,你这是在贼喊捉贼,还是说你想借这个机会,把老夫这个主考给弄下去,自己当主考?” 此言一出,洪青阳露出一个彻底绝望而又痛苦的表情,过来拉住陈初六,头也不回地道:“知应,我们出去。” 门嘭的一声关上了,走到门外,洪青阳叹了口气道:“知应,看到了吧?张相持正之人,但在虚名之下,却变得如此畏畏缩缩。” “张相老了。” “是啊,他老了。”洪青阳看向陈初六道:“知应,你愿不愿随老夫一同去宫里,将这件事情禀报给太后?” “怎么去?没有主考的话,外面那些衙役,可不会放我们出去。”陈初六回到:“今日只是考生入场,并不会马上开考。还有半天时间,只有等张相冷静下来,自己想清楚了。张相为官多年,不会到这个时候灵台浑浊的。” “也只好如此了。”洪青阳疲惫不堪,这么早赶来,对他这个年纪而言,是比较折磨的。 刚才陈初六其实是找的借口,这次考题泄露,牵扯的利益恐怕不小于当初杨家买卖官职。这么多的利益交错纵横,再加上张士逊也站在对面,陈初六要是头铁去捅出这件事,到时候得得罪多少人? 想到家里的一家老小,陈初六不得不折中处理这件事情,或者使用那么一点小计谋。 他不能去当这个铁头娃,只能想办法引导张士逊想清楚利害,正义感爆棚,看清楚那些虚名。张士逊现在是一时糊涂,只要他想清楚,那么他肯定会去太后面前自陈其错,然后让太后改题。 若是张士逊顽固不化,那陈初六只好用典下三滥的办法逼他了。围住贡院的那些衙役,能挡住别人,但挡不住陈初六。只要能找到赵祯,就能拿着鸡毛当令箭。但这样,就是把张士逊卖了。 总原则就是,题必须改,但尽量不要得罪人,要是得罪人,就只得罪张士逊一个人。 此时此刻,张士逊独坐在明伦堂中,呆望着墙壁上挂着的先师像。考场之中,早早前来的考生在衙役的搜查下走进贡院,然后归属到自己的考舍,开始整理行囊。考场之外,无数人对会试津津乐道,议论今年考生之中,谁得会魁的几率比较大? 皇城大内中,吕夷简负手而立,遥望者贡院方向,心情颇为复杂。延福宫里,太后与天子在处理数不清的奏折。对于朝廷来说,会试也许是一件大事,但对于他们而言,每天这么多事,件件都是大事。但这一日,太后处理政务时却心不在焉,似乎在等待谁的到来。 中午,最后一名考生进入了贡院。汴梁城中的人都抬头看天,只见天空中乌云密布,似有似无的闷雷传来。 要下雨了。 张士逊从明伦堂中出来,找到陈初六,对面而立,缓缓道:“知应,你愿随老夫一同进宫嘛?” 第七百一十六章 策五道 仿佛看到,张士逊又苍老了十年岁月。陈初六却大大地松了口气,张士逊毕竟是张士逊,还是想清楚了利弊。对于他而言,如果现在去禀报,虽然有监管不力之责,但却是在可控范围,追究起来,也能独善其身。太后那边,说不定能解决此事。 若是现在他坚持下去,恐怕三天之后,外面的读书人便会群情激愤。整个汴京城,都会知道考题泄露,有人徇私舞弊。到那个时候,他张士逊才真的是永不翻身了。除了这表面的利,张士逊的内心还是有正义感的。 陈初六拱手道:“下官一定尽力证张相之清白,即便不能说服太后,下官定在陛下面前,说清楚此事。” 张士逊艰难地道:“多谢知应体谅老夫。只不过,老夫一直想不明白,是谁在故意陷害。原本以为是你先生,眼下看来绝不会是他。” “陷害?” 张士逊点点头;“老夫为官多年,知道以往也会有考题泄露,但绝对不会被贱卖,哪怕是会试过后,那些拿到考题的也绝不会告诉给别人。” “张相以前没当过主考,怎么会知道以往也会泄题?” “怎么不会。”张士逊撇撇嘴道:“老夫三度为相,对这其中的事情,怎么会不知道?每次科举,先帝总会将几份最终定下的考题,赐给几位宠臣的子孙。” “啊?”陈初六大为惊讶,没想到还有这等操作,天子主动将考题泄露。只是也见怪不怪了,天威难测,天子赐予的恩荣,也是各式各样的,想起什么是什么。而且大家也心知肚明,这等于是给他们子侄一次机会。 当今天子或者太后,自然也有可能把定下的考题给了别人。只不过,这次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这份押题拿出来卖。陈初六心想这也不可能,这么笨的人,怎么会得此殊荣。想起张士逊的话,这是有人在陷害他。 知道考题的,就那么几个人。张士逊一开始,陈初六不由得心想,这或许又是一次“太后重病”的阴谋。既然如此,太后那边就不会这么轻易肯改题了。陈初六与张士逊找到洪青阳,让他暂时主持会试,到了时辰之后,按照程序进行。洪青阳知道兹事体大,答应下来,但又让二人尽快回来,因为他也拖不了多久。 张士逊与陈初六悄悄出了贡院,洪青阳带领着贡院考生拜先师,拜天子,焚香洒扫之后,才正式开考。这首场考试,乃是策五道。只见洪青阳请圣旨,众考官都跪下接考题。洪青阳行礼之后,在太监手中接过盒子,将盒子打开,连抽出其中五个信封,毕恭毕敬打开。 洪青阳苍老但却十分有威严的声音在场中响起,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只听洪青阳说道:“策,第一道,好生德洽民不犯上。第二道,君子能尽人之情。第三道,如保赤子,心诚求之。第四道,日月得天能久。第五道,文以足行而远。” 洪青阳每念一句,便有人跟着高声唱和,又有吏员端着写着考题的木牌,四处站立,保证让每一个考生都能随时看到题目。眼神不济者,还可以得一片纸,上面抄录着考题。考题念完之后,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底下传来小声谈论的声音,洪青阳眉头一皱,却看不到人交头接耳。每个考舍相隔也远,压根也不可能交头接耳。最有可能的,便是众人在自言自语。自言自语什么,洪青阳也猜到了七八成。 看样子,在场的人几乎都看过那一份押题了。洪青阳恍惚了一下,像这种情况,他为官数十载,不说看见过,听也是头一次听说。考题泄露到这个程度,早已经和有意无意划考试范围有了本质区别。 但想到陈初六已经跟着张士逊前去大内,洪青阳只得强撑起来,斥责了两句,把在场考生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压下去。可惜这一次,不止这些考生,就连在场考官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大家心照不宣,若无其事。 考题一旦在贡院上宣读了,那么贡院外面也很快就能知道。潘家大楼,这地方乃是文人雅士荟聚之地,比起四为诗社的朗朗书声、如沐春风,这里更多的是醉酒与美人的风、流。 不少读书人围坐在这里,等待别人将会试考题拿过来。眼下没有考题,则盯着拨弄琵琶的胡女看来看去,饮酒交谈,甚是欢乐。读书人之间,对身份的成见还是比较少的,至少这数十人间,既有绫罗贵人,也有布衣寒士。 有人无意中往街上一瞥,只见又来了数人,便放下酒杯,呦了一声道:“快看,他们回来了,手中拿的定是会试考题!” “哦?”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刚要寒暄,却见来的几个读书人,脸上怒气冲冲,将袖中所持之卷掷于地上,斥道:“朝廷昏暗,天下无道,庙堂之上有奸臣当道,简直是齐梁世界!” 众人一凛,不知他为何这么激动,劝道:“年兄息怒,难不成是有胥吏冒犯年兄?年兄不必恼怒,何须将那等小人放在心上,等来日金榜题名,再泄恨不迟。恐怕到那时,那些胥吏会主动来讨罪。” “你当我是因为这个生气?”怒气冲冲的书生指着地上的纸道:“我生气的是今科考题已全部泄露!” “什么?” 众人忙是附身过去捡起纸张,上面只写了五道题,也就是策五道。看了一眼,所有人都如遭雷击,这和某一版本押题上的完全一致!大部分人脑袋里嗡嗡作响,他们此时想的是,那些趁早买到那版押题的人赚大发了! 半晌之后,才有人想起什么,四处一找,将那份押题找了出来,两相对比一看,愣在原地,嘴巴不自觉的碎碎念:“竟然是完全一样。” “要是早知道是这样,我等苦苦读书还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卖田卖地,去买一份押题来得靠谱。”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等连府试也过不了。” “诸位年兄,现在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席间有一人起来,挥袖道:“诸位,那版押题我已经看过了,贵时要五百贯,只有豪门才能买得起。泄露考题,分明是断我等寒门士子的生路啊!” 第七百一十七章 清君侧 “没错,这就是断我们的生路!” “既然只有哪些权贵才能中进士,我等苦读圣贤之书有何用?罢了罢了,无道则隐!” “定是天子被奸臣蒙蔽,只恨手中无剑,不能上斩奸臣!” 平日里有人押题押对了,尚有人怀疑他和宫里某个人有关系,可现在却是全部押对,那肯定就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宋代科举,比唐代的录取率要高一些,但同样是少之又少,有九成的人,连贡院的门都进不了。一群心高气傲,又郁郁不得志的人,一群自命不凡,又屡屡遭挫折的人,一群争强好胜,平日却又只能忍气吞声的人。 突然有一天,别人告诉他们,那些赢了他们的人,都是通过奸佞手段获得的胜利,那么这群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太祖曾言,不以言治罪,善待仕人。当今奸臣当道,欺蒙天子,祸乱朝纲。古人云,君侧有奸臣,当除之以报国。我等读书人手中虽无刀剑,但我等胸中却有仁义大道。若此时丢却仁义大道,我等不配为仕人。唯有舍身卫道,匡正乾坤,方不负我等十年寒窗!” “说得不错,舍身卫道,方能不负十年寒窗!诸位,我等以口舌为剑,奋起清君之侧,扫清庙堂!” 众人纷纷跟着破口大骂,发誓要让如何如何。只是大家骂归骂,还没有出什么具体主意,只见有一人问道:“诸位,我等人微言轻,当如何使正义之言上抵天听?” “闯进大内去?” 听了这句话,大家都缩了缩脖子,看看在场这几十个人,觉得这点人还不够弓手塞牙缝的。但情绪到了这个份上,自然有人想到办法。汴京十几处大一点的书坊、茶楼、酒楼,凡聚集读书人的地方,也都差不多发生了刚才一幕。 这些读书人奔走相告,虽然没具体目标,但无意之中就汇聚到了一起。十个人,一百个人,成百上千个人,汇聚到了一起。人是群居动物,人多了之后,自然而然在这个群体中就会出现领头羊,为这个群体出主意。 “人微言轻,咱们就召集更多的读书人,一起去请命!我们就不信,还能发生后汉那党锢之祸不成?” “考官之中也有寒门,比如陈四为,他是我们寒门读书人的榜样,他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什么?陈四为也是泄题的人?不可能,考题只有主考和副主考知道,陈四为肯定也是被蒙蔽了。” “走,咱们去把贡院围了!终止这次会试,救出陈四为,让他和我们一起上书,要求重考!” “大不了就是一死,九泉之下见到圣人,吾亦成仁矣!” 有了目标,又加上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煽动。就这般,会试开考不到半天时间,考题泄露的消息,已经在汴梁城中引起轩然大波。也就是下午三四点的模样,汴梁城中的读书人纷纷开始围向贡院。 在地方官府,最不好治理的人有三类,一个家里有钱有势的,干不过,一个是需要依仗他们做事的吏员,不好干,剩下还有一个就是这帮子读书人。这群读书人,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偏偏他一张嘴比谁都能说。动不动就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地方上况且如此,更不用说汴京了。聚集在汴京中的读书人,虽然不一定都能入会试,但水平和数量那是地方上比不了的。首先来说,国子监里面就有数千人,还不用说其他地方。 洪青阳正在屋中闷坐,心中苦思如何应付眼前这局面,却听到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洪青阳大喜问道:“是不是张相回来了,带了圣上的旨意?” “不,不是,洪学士,出大事了。”那人近乎悲号道:“贡院,贡院被人围了起来!” 洪青阳陡然站起来:“谁这么大胆子?” 那人指着外面道:“看样子都是读书人,他们朝这边来了,足足有数千人之多,衙役们都退了进来,现在关紧了门。洪学士,怎么办?” “随我出去看看!” 洪青阳命人打开大门,门至半开,就看到贡院四周涌了过来许多人。并不全是读书人,还有不少街头混混在其中。那些人见门打开了,吆喝着跑过来,不多时,只见天上飞来许多烂菜叶,臭鸡蛋。 洪青阳慌忙躲开,命人关上大门,但贡院门口,还是被丢得乱七八糟。孙奭等十几位考官也过来了,洪青阳转过身,惊魂未定:“诸位,今日恐怕要出大乱子了!” 意外吗?不意外。震惊吗?震惊。 众考官的脸色很精彩,他们丝毫不意外会出这么一件事,但这件事情到了眼前时,仍然震惊得令人窒息。 洪青阳指着那些衙役急促地喊道:“你们把人手都给我召集起来,看住大门,谁要是把外面那些人放进来了,那就是死罪!再放狼烟,敲锣,让萧贯带人过来,让朝廷派兵马过来!” …… 大内之中,陈初六与张士逊费了不少周折,见到了太后。为什么费了不少周折呢?因为会试开考时,天子与太后正在上朝。张士逊心里怀着一丝希望,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丑,就一直等到朝会结束。可这一次朝会,却又比平常时候长一些? 等到朝会结束,他们还要想办法躲起来,不让别人看到。等到天子和太后要用膳之后,方才想办法秘密见到了。 将事情一说,太后与天子前所未有的惊讶。至少在陈初六看来,太后绝没有这么惊讶过,他心想,或许这真的是一次意外? 赵祯想要将这件事情一查到底,吓得张士逊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太后就冷静多了,她看出了张士逊的担忧,开口宽慰道:“张卿家请起,卿家一向严谨,此事与卿家干系不大,卿家万勿过于自责。此事关系到朝廷的颜面,定要谨慎处置。” 张士逊松了口气,既然这件事情关系到朝廷颜面,定然是不会弄得喧嚣尘上,他的名声也保重了。太后又看向陈初六:“初六,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陈初六回到:“眼下别无他法,只有密旨将剩下的题改了,阅卷之时,偏重诗赋论后几道。若不改题,任由考题泄露不管,恐怕会引起仕林震动。” 第七百一十八章 他年我若为青 “仕林震动,如何震动?若仅仅是街上有人骂朝廷,那也不是很打紧,平日里朝廷也挨够了骂。”太后淡淡说道,言外之意,要是后果不严重,为了朝廷颜面,她会选择将这件事情压下去。 “太后忘了黄巢?”陈初六徐徐道:“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黄巢当年就是因屡试不中,感到朝廷昏暗无光,这才揭竿起义。黄巢一起,便葬送了李唐。” 在场几人的脸色为之一变,赵祯在一旁道:“知应,你的话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一些?” “不错,说得是重了一些。当今圣上,比僖宗不知圣明多少倍,当今天下,也比晚唐安定。但人才乃是治国之本,陛下若因一丝朝廷颜面,而丧天下仕人之心,窃为陛下可惜。”陈初六气定若闲,语气坚决地道:“这次会试的考题,非改不可。上法,最好是立即停止考试,严惩泄题之徒,择日再考。中法,传旨贡院,将已发考题作废,当场另择考题。下法,密旨贡院,将考题调换。” 陈初六三个办法说完,看了看太后的脸色,只见熟思之状,颇难以抉择。陈初六心想,看这表现,这件事情是太后设计的可能性小了许多。这上中下三法,估计能被接受的,也只有密旨调换了,这样影响最小。 太后果真回到:“那就请张卿家,即刻再拟诗赋论公文判语数道题,等到晚上送到贡院,秘密调换。” 赵祯在一旁也跟着道:“无论怎样,朕都要一查到底,谁将这考题泄露出去了?” 正在这时,王中正从外面急匆匆走来,未到跟前,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急道:“陛下、太后,出了大事,贡院被汴京中的读书人围了起来!” “什么?!”赵祯脸色都变了,陈初六也万分吃惊,事情也来得太快了。 “萧贯呢?他是开封知府,他干什么吃的!”张相怒斥一句,又问道:“有多少人围住了贡院,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萧大人带衙役去驱散了几次,反被那些人打退了,萧大人身上也被泼了粪水,只因那些人实在太多,足足有八千众。”王中正说道:“八千人将贡院围了个水泄不通,要求朝廷重新开考,揪出泄题之人!” 王中正说完,张士逊绝望了。本以为就算有轩然大波,那也得等到会试过后,只要能在会试中改了考题,那么考题泄露就坐实不了。而现在,无疑是坐实了此事,而且直接导致了最坏的结果,士子激变。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羊全丢了,人也被狼调走了,就剩下一个破羊圈。张士逊闭上眼睛,开始想谢罪书怎么写。 太后的脸色恢复了平静:“王中正,可有人闯进贡院?” “那些读书人倒也与刁民不一样,他们在贡院外闹事,却不曾闯进去,说是贡院里面有先师圣人,闯进去不合礼法。” “算他们识相。”太后吩咐道:“传旨,速调两厢兵马,由刑部统一节制,驱散贡院闹事者,恢复秩序,有不听者,捕入大牢,永不录用!” 赵祯从发愣中醒过神来:“那,那这次会试呢?泄露考题的人呢?” 太后叹了口气,又道:“如今这局面,只能停止会试了。张卿家,你去遣散贡院,命贡生在京中等待数日。再召集考官,重拟考题。明日常朝,再查泄露考题的人吧!” 这次会试,成了一场彻彻底底地闹剧。陈初六在一旁看着,他心里在担心,围贡院的人里面,不会有四为诗社的人吧?既然会试停止了,陈初六便没去贡院,直接去了四为诗社。 花开数朵,慢慢表来。 太阳已经落下,月亮也不明亮,在贡院的门口,冷风吹过,士子们点燃火把,依旧守在这里。黑夜,往往令人更容易失智,随着黑夜的到来,这门口的气氛更加的紧张了。下午闹事时,萧贯带人来劝阻,却没想到被人泼了粪水,自那时起,这群围了贡院的人,士气大涨。 你看,堂堂开封府知府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贡院里面,洪青阳还是维持住了局面,这些参加会试的考生,也有想跟着外面闹的,但同样的贡院里面的衙役比较多,暂时还能管得住。洪青阳尝试着想要和外面的人对话,无奈几次都无功而返。 正在僵持的时候,贡院四周想起了兵械和甲具碰撞的声音,许多许多火把,又把这里围了一圈。坐在地上的士子,全都站起来张望,只见许多全副武装的兵丁,把他们围了起来。自古刑不上大夫,更遑论和士子兵戎相见? 有了给知府泼粪水的余勇,领头的人站了出来,开始斥责那些兵丁。一抬轿子刚好在这人面前落下,走出来一名身着红袍的官员,刚站稳,这便道:“本官乃刑部尚书晁茂典,奉皇命告尔等刁民,速速离去,不然全部缉拿,革为奴户,永不录用!” 晁茂典的话,铿锵有力,却没想到,别人压根就不怕,有人站起来道:“我等皆是熟读经典的仕人,你嘴里的刁民指的是谁?” “革为奴户,你好大的胆子,太祖的圣训都忘了吗!” 晁茂典勃然大怒,他这个刑部尚书,也是难得有这么一次耍威风的机会,斥道:“你们也配当读书人?一群穷酸破落户。” “呦,在你眼里,那些能买得起押题的人,才是仕人吧?呵呵,看来你和他们是一丘之貉!”有人起哄道:“兄弟们,让他们也尝一尝知府萧大人的待遇!” 晁茂典刚要说话,只见那群仕人拿起一些桶子,奋力泼向晁茂典这边。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吃喝拉撒,这桶子里面装的什么,自然不用明说。他绯红的官袍,在火光之下变得脏乱不堪,一阵恶臭在晁茂典的身上散开。晁茂典急得又跳又叫,却不小心有滑到在了地上,几位士子过来,又狠狠地泼了几桶:“让你瞧瞧我们这群穷酸破落户的厉害!” 晁茂典穿着这宽袍,在粪水里打了几个滚,狼狈之相,在场书生都是捧腹大笑。不知他们,就连晁茂典带来的那些兵丁,也都是笑得前仰后翻。 “反了反了,这是要反了。”晁茂典回头指着兵丁道:“你们还看着做什么,还不抓人!” 第七百一十九章 一个不放 第七百一十九章 一个不放 官兵憋住笑,展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冲向刚才那几个泼粪水的人,摁在地上摩擦。 在场这些书生那毕竟是书生,对付衙役还能唬得住,对付起这些蛮横兵丁,那可就是弱了不少。兵丁挥舞着刀枪火把,不断有书生被推倒在地上。 “一个也不要放过!”晁茂典嘶吼道。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一名领头的书生推开众人站了出来:“我等做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了,尔等武夫竟敢如此对我等!” “哼,你们聚众闹事,扰乱朝廷抡才大典,还敢问做了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晁茂典指着这些人道:“你们不止如此,还谋害我这个朝廷命官!抓,给我全部抓起来!” 上头的命令来得急,晁茂典也是很久没有尝到这个手握重权的滋味,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刚才又被这些书生泼了粪水,这个时候的他已经疯狂起来了。 书生也被激怒了,和兵丁冲撞起来。两方各不相让,可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群书生岂是这些人的敌手。 不过数合,在场读书人鬼哭狼嚎起来,鼻子被打出血了,牙齿被打掉了,眼睛打黑了,衣裳被撕烂了,发髻也被打乱。 剩下那些,连忙求饶不已。晁茂典此时洋洋得意起来,连身上的恶臭也不在意,他叉着腰指着下面书生道:“你们这群刁民,现在知道朝廷的厉害了吧!” 在场和兵丁打在一起的,多数是青年书生但在场围贡院的,可还有不少老书生。这些老书生看到这一幕,气得胡子都被揪掉了。 “欺师灭祖,欺师灭祖啊!”一名老书生找出来指着晁茂典骂道:“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不知太祖有训,难道不知朝廷优待仕人。你现在指使这些贼配军,将我们毒打,你会遭报应的!” “就你这种屡试不第的蠢才,也配跟我来谈太祖遗训,朝廷优待?”晁茂典继续骂道:“太祖的遗训,难道是给你这种人的,朝廷优待,是让你们扰乱会试的?” “会试考题泄露,朝中奸臣当道,我等卫道守义,为何不可?” “卫道守义,轮得到你们来!” “你……你放肆!”众书生忍受不了晁茂典一次次的轻视,又要发生冲突 “本官懒得和你们废话,要么你们滚,要么就进大牢尝尝刑部的兵刃,两者都不选的,来人,给我打!”晁茂典喝到。 “晁茂典!你官威好大呀,你认得老夫是谁吗?” 众人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洪青阳从贡院中爬墙出来了。看到眼前读书人斯文扫地的景象,他心中大怒。 这群读书人为何围了贡院?原因有很多种,可能是发泄心中不满,可能是想借此机会再考一次,但起因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考题泄露! 说破了天,是朝廷做错了事情,这些读书人不过是一时情绪失控罢了。 洪青阳虽是当官了,但他内心之中,仍旧只是一个读书人,一个更加质朴的读书人。 “洪……洪学士出来了?” “刚才,洪学士是替谁说话来着?” “废话,当然是为我们说话,洪青阳是当今陈四为的先生,他和陈四为一样是好人。” 晁茂典也尴尬起来了,他看了看身上这一身污垢,也不好行礼,只是回到:“洪学士,你怎么出来了,这群刁民在这里,会有危险的。” 洪青阳冷哼一声:“刁民?哪里有刁民,怎么本官看到的,都是一群衣冠楚楚的读书人。倒是你,带着这群武夫冒犯仕人,还口口声声说他们不是仕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是不是仕人,由得着你来评判?!” 见洪青阳这么一骂,围在贡院外的读书便已经明白谁是敌谁是友了,纷纷道:“之前对洪学士多有冒犯,还是洪学士大人不计小人过。” “洪学士,我敬重你是前辈……” “敬重我?担待不起,实在是担待不起,你晁茂典多大能耐,连太祖遗训也不当一回事,我这个糟老头子,算得了什么。”洪青阳几句话,说得晁茂典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 洪青阳转过身道看向众书生道:“你们也有不该,会试考题泄露,我们几位考官岂能不知?主考张士逊张相和考官陈初六早已经入宫面圣,只是圣旨还未传来,尔等却将这里团团围了起来,蛮横无理,也不怪人家不把你们当读书人。围在这里,成何体统!?” 什么是水平,这就是了。洪青阳三言两语,把大事化小,这一切都只是误会而已。解释清楚了,误会不就解决了吗? 洪青阳两边看看:“晁茂典,你带着人离开,其余读书人,也各自回去,不要在这里逗留。考题泄露之事,朝廷一定会给大家满意的答复。” “可……可我们这么多受伤的人怎么办?”一声质问,让本来被安抚好的情绪,再一次波动起来。 “围贡院的事情暂可免追究,可谋害朝廷命官的罪,绝不容恕。”晁茂典指了指自己这一身脏东西。 “各自退一步不好吗?” “不好!” 洪青阳劝了几句,却没有半点效果,书生这边。要求晁茂典放人,并且赔偿医药费。晁茂典岂肯?他要将刚才领头的和泼粪水的抓起来,严惩其罪。 三句话不对头,两边又推搡起来。晁茂典在一旁吩咐道:“你们几个,注意一下洪学士,等下把他保护起来,不要让这些人伤到了洪学士。” 不一会儿,人群中一声惊叫:“不好!你们看,洪学士也被兵丁抓起来了!” “放了洪学士!” 乱。 贡院外闹事的书生,被抓了上百人,剩下的坚持不住,被赶跑了。洪青阳差点没背过气去,强撑着在贡院吩咐完最后的事情,害起了大病。 一夜过去,贡院外一片狼藉。 而这一夜里,四为诗社又是一番光景。陈初六从宫里出来之后,觉得会试都停了,不会出什么问题,便直接快马加鞭赶到了四为诗社。 到达四为诗社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而四为诗社却是人头攒动,而且议论之中,颇有些激动。但陈初六看到这一幕,松了口气,这群铁憨憨,还没来得及行动。 那就好…… 第七百二十章 新旧更迭 “社长在贡院之中,几位社副也在贡院中,我等在这里,既不能护社长的周全,也不能给读书人声援,真是憋屈!”有人埋怨着说道。 徐良骏看向那边道:“你想去,那便留下社员的牒牌,在外面再也不用说是四为诗社的人了!” “你,你们,到底是何居心?”那人急切之情露于表:“我做的这些难道有违反社规?” 何健京站起来道:“方才徐社副的话说得有些急,但话没说错。如今不是平常时候,自然不能以平常规矩办事,何况社规上有说了,我等不可擅议朝政,也不可做出有害诗社的事情。” “这哪里有危害诗社?”那人站起来道:“太祖遗训,不可因言论罪,何况我等读书人,伸张正义,乃是先古遗风。又怎么会危害诗社?” “这位年兄说的是,我看你们俩就是盼着社长出事,好独掌诗社!” 何健京、徐良骏脸色一变,一旁陈思怀站了起来:“诛心之言,是君子所为?我知若先生在此,必不会答允我等前去。确实,言者无罪,但扰乱会试,其罪不小,你难道不懂官字两张口?” 陈思怀在四为诗社的地位,可是不小,几位脾气急躁的也只好忍气吞声。陈思怀在这时又道:“先生之能,胜天半子,当此危急时刻,先生定有扭转乾坤之能。我等庸碌之辈,切不可给先生带来麻烦。” 徐良骏点点头:“思怀说得不错,方才我的话的确是急切了,望诸位宽谅。但眼下的确不是出去的好时机,谨言慎行,诸位要以大局为重。” 众人静了下来,但看得出来,谁的脸上都挂着一丝不满意。徐良骏、何健京的脸色,何尝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正在此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齐刷刷看向门口,随即站了起来:“社长,您来了。” 陈思怀跑了过去,帮陈初六关了门,又搬了椅子过来:“先生,您不在贡院?” 陈初六坐下来,喝了口水:“考题泄露,会试停考了,我就回来了。刚才大家的话,我在外面也听了几句,都不错。想去贡院的,你们一片赤诚,阻止你们去的,除了一片赤诚,还能保持灵台清明,不易不易。” 大家都笑了笑:“社长回来了,我们就放心了。” 何健京也是道:“申时前后,有人说考题泄露,朝中奸臣当道,要鼓动大家去围贡院,请皇命,清君侧,把我差点吓死了。赶紧召集所有社员,严令大家不可去凑热闹。” 陈初六赞许地点点头:“你做得对,遇事不慌,不盲目从众。这件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就连我也不懂这背后的利益纠葛,放眼望去,竟还有步步杀机。” 众人一凛,赶紧俯首凑了过来,问道:“社长,这背后到底有何隐情?” 陈初六长叹一声:“简单和你们说几句吧,但出了这个门,可不要到处说。” “谨记谨记。” 从陈初六的角度看来,这件事情,与朝中的利益纠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张知白乃是老臣,极为有威望,他被贬离开相位之后,朝中权力出现了真空。再加上贺飞驰等老臣离开,这更是加剧了权力真空。 这个权力真空,导致各种现存势力疯狂涌入,在这里面相互碾压。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大家风风光光,你好我好。但朝局斗争,从来都是暗中下手,胜负往往决于一瞬间。 张知白、贺飞驰、张士逊都是三朝老臣,树大根深,门生故吏满天下。这一派势力,乃是太祖培养起来的,又被先帝依仗的势力,还有一派,是先帝手中培养起来,交给赵祯来提拔任用的。 旧臣一个个倒下,从丁渭、寇准开始,直到前不久的张知白、贺飞驰。此消彼长,旧臣势力已经大不如前,而新臣势力,则是如日中天。 张士逊作为旧臣中的头头,被推入了这个权力真空,只可惜,他手底下能人少,填补不了这个真空,只能遭到反噬。如今张士逊出现这局面,不是他自身有什么毛病,而是大势所趋,甚至说天理不容。 作一任考官,就要收一群门生,势力又要增长。不论是新臣势力,还是天家都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局面出现。属于旧臣时代要落幕了,张士逊是一个缓冲过渡的人物,这会试之大功,绝不可能让他轻易得到。 说起来,太后在这背后,看着这新旧更迭,倒是坐收渔翁之利。一开始,她们孤儿寡母临朝,坐不稳,就假借党争,把丁渭、寇准这些强权人物赶走,手握重权。 又把张知白、冯拯这些有威望的老臣委以重任,稳住局面。从一开始,她就已经盘算好了,如何发挥完这群旧臣的余热,然后让他们滚蛋。前不久“大病一场”,吐故纳新便是如此。 到了如今,吐故纳新已经不用太后动手了,足够强大的新势力,会将剩下的老臣通通赶走,然后又被更加新的势力取代。江山代有才人出,文武货卖帝王家。 考题泄露是谁所为,就不重要了,张三李四,最后肯定只是一个替罪羊。要看是谁操纵了,看谁成了新的次相就是了。 陈初六却还有一个疑惑,按道理来说,这次考题泄露,肯定会牵连到他,可现在看来,似乎有点“雨女无瓜”。陈初六觉得一定会牵连到他,其实也是基于新旧势力的思考。 当前朝政,说白了其实是太后的,并非是赵祯的。陈初六不是太后的人,而是赵祯的人,而且被赵祯十分信任。太后如今提拔的人,到了赵祯亲政的时候,就变成了“寇准、张知白、张士逊”这种老臣,陈初六就成了“新势力”。 因而陈初六早已经想清楚,赵祯亲政之前,无论他立多大功,最后都会被无情打压。同样的,无论这个时候他得罪多少人,最后也会尽释前嫌,重新提拔。所以近些日子,陈初六所做的事情,几乎都是得罪人却有利于朝廷的。 太后也透漏过口风,要让他去地方上为官一任,陈初六算了算,估计也就是跟着张士逊一起滚蛋。可到这个时候,他还没想清楚要用哪种体-位滚蛋。 陈初六在诗社中与大家谈心,让大家明白大局如何,细节就没说了。说了得有一个多时辰,忽然听到外面嘈杂不已,跑进来数名衣冠不整的书生:“不好了,洪青阳洪学士被官府抓走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洪学士被抓了 从宫里出来之后,陈初六直接到的四为诗社,没有去贡院。 他估计是,一旦有兵马出动,加上一件绯红官袍的威慑,那些围在贡院外面的书生,肯定早作鸟兽散了,最后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追究完张士逊的责任后,会试重新拟题,不久就重新开考。 会试之后,就是殿试,到时候临轩唱第,普天同庆,骑马夸街,一个多月就过去了,谁也不会记得有这件事情。考中了的当官享福,四处交结官场朋友,没考中的,谁还在意那些人? 按照太宗留下的“好习惯”,这件事都不一定会出现在史书上,消失得可谓无影无踪。 当“洪青阳被官府抓了”的消息传来时,陈初六脑海里先嗡嗡了一阵,随后一脸不信:“你们几个看样子是读书人,可是衣冠不整,是丛哪里喝酒回来,故意传此谣言?” 那几人哎呀一声:“原来陈大人在这里,我等失礼了。不过,我等说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洪学士的确是被官府抓走了。就在贡院外面,我们亲眼看到的!” 在场其余人都是面面相觑:“怎么,洪学士不是副主考吗,他也在贡院外围起来,这说不通呀?” 陈思怀一步向前:“你说是官府抓了洪学士,是哪个官府,大理寺,还是开封府?” 那几人一人一个说法,说不清楚,提了一句,“是一群兵丁抓走的”,陈初六恍然大悟。太后命刑部领兵去驱散闹事书生,带兵的肯定是刑部了,可他们不抓这群读书人,却抓洪青阳是几个意思? 陈初六让那几个人稳住情绪:“你们先不要慌,慢慢说来,就从你们围了贡院之后说起吧!” 从这几个人的角度看,事情是这样发生的:考题泄露,围贡院伸张正义,一开始误会洪青阳,和贡院发生冲突。开封府邪恶的衙役们来了,被正义的读书人赶跑了。 在此之后,又有“狗官”带着兵丁来了,对读书人又打又骂,读书人不得已只能维护自身权益。读书人对官府的人,不过是“据理力争”,官府却仗着兵丁之勇,动手打人。 就在读书人落入下风时,洪青阳驾着七色彩云从天而降,怒斥那群兵丁。这时他们才明白,之前误会了洪青阳。可那些蛮狠不讲理的武夫,恼羞成怒,不由分说的把洪青阳带走了。 “不止洪学士被抓走了,还有上百名读书人被抓走了,有得被打伤了,血流了一地,我等衣冠不整,就是被兵丁打的,这是铁证。” 他们把事情说完,陈初六和在场的人,皆是觉得愤怒不已,开国以来,也没有人敢这么对待读书人! 有辱斯文,无法无天! 陈初六则是为洪青阳感到气愤,这是多大的胆子,敢抓他?! 是啊,谁敢抓洪青阳?! 不说一个临时得权的刑部,就是当朝宰相见了洪青阳,也得毕恭毕敬,更别提抓了。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洪青阳是大儒。他们不一定敬重洪青阳的官位,但一定敬重洪青阳的学问。 哪怕洪青阳当一个白鹿洞书院的山长,也同样能得到这样的敬重。 这个刑部,吃多了猪油蒙了心?陈初六不信能混到这个地步的人,哪怕工作能力是个弱智,但一定清楚谁惹得起,谁惹不起。 陈初六看着那几人的眼睛,又看不出什么来,便问道:“你们真的只是据理力争?没有做别的,我早听说了,你们可是往人家开封知府身上泼了粪水。” “呃……这个……也是情急之下嘛?” “其实,后面来的时候,我都又泼了粪水……” “那个穿红衣的官,被粪水泼倒了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弄得满身都是。” 陈初六点点头:“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人家好歹是四品的大员,岂能忍你们如此羞辱。抓上百书生,也不足为奇了。” “陈大人,听说您宽仁有德,可您现在怎么替官府说话?” “哦?听你的意思,为官府说话,就不是宽仁有德了?”陈初六回到:“若我被泼了粪水,也定要抓你们几十人不可。” “可陈大人不想想洪学士的安危?他可是您的先生!” “是啊,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他老人家不会被官府抓。敢抓洪学士的人,还没出生。”陈初六慨然道:“你们亲眼所见,这不假,你们的话,也是心里话,但却不一定是真相。” 徐良骏在一旁也想清楚不少:“洪学士断不会被抓,但上百名读书人被抓,却不会有假。会试是抡才大典,然会试开考一日,朝廷不招贤纳士,反而将读书人打入天牢,这传出去之后,岂不弄得人心尽失?” 何健京道:“考题泄露,已经让读书人对朝廷颇有微词,现在缉捕、打伤士子,更会激起人心思变。四为诗社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这个时候,便是要为天地立心的时候了。” “四为诗社,要与仕林站在一起。那群读书人,为考题的事情伸张正义,乃是合情合理。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扼于风雪,如今他们被抓,诗社要想办法救出他们,更要请朝廷严惩打人的兵丁,和下令抓人的官员。” 这一提议,受到了众人的认可,陈初六听了却是愕然:“健京,你刚才能认清局势,现在怎么说起了这个。我们诗社,万万不可去救他们。” 何健京有点不明白,问道:“这是为何?” 陈初六叹了一口气回到:“你们还是没懂,当前这事情,皆因朝中党争。诗社若是管这件事情必会牵扯进去,我顾不了诗社,反而因诗社的事情,被人陷害罢官。更重要的是,我们帮不了忙,而且会帮倒忙。” “刑部拿人,是有旨意的,而且那些读书人,也的确做得有些过了。朝廷抓人,不过是为了尽快平息此事,等事情一过,自然就放人了。若是我们过去逼.官府放人,这件事情闹得平息不了,朝廷只好采取更加严厉的办法了。被抓的那些人,即便被放了,也会安上罪名。你们想一想,这不是毁了他们的前途?” 徐良骏、何健京听了一惊,回到:“实在没想到这一步,还是先生思虑周全。” 第七百二十二章 书生意气 “你们不懂官场上的掌故,想不到这些很正常。不仅你们想不到,就是外面那些读书人,也没多少能想到的。”陈初六叹了一口气:“明日天一亮,恐怕汴京城中还要有一场大乱。” “还有一场大乱?”徐良骏、何健京一并垂首,他们有些愧疚,面对这些乱子,没有一点办法可想,更没有能力去改变。 “先生,若是如你所料,汴京还有大乱,我等安居房中,是否就能独善其身?”陈思怀有些疑惑:“弟子以为,汴京中的诗社,唯有咱们四为诗社在年轻仕人中有影响力,也唯有事功之学,被读书人推崇。若是汴京中读书人举事,会不会打着咱们的旗号?” “若是真打着咱们的旗号,朝廷会如何看待?即便咱们没有参与,朝廷也会以为,咱们的主张有误导民众。” 陈初六看着面前几人,觉得他们说得的确如此,你不想入局,难道别人就不能扯你入局了么? 何健京颇为担心道:“到了那个时候,朝廷所想收拾大家,四为诗社必然首当其冲。要是四为诗社被朝廷收拾,那先生……” 话没说再下去,大家都已经明白,若果真如此,陈初六就成了第一个被收拾的了。这个时候,陈初六说不担心,那是骗自己。 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子。 陈初六在这群读书人的心目中,那是精神支柱一般的存在,事功之学、“中用”之道,更成了这群读书人平日行事寻找理论正确的源泉。 不论陈初六愿意不愿意,那些读书人一旦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可以把事功二字堂而皇之搬出来,事什么功,为天地立心。 “陈大人!”有人开口打断了陈初六的思路:“读书人被捕入狱,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斯文扫地,陈大人若是明哲保身,放弃道义,那我等只好自己去卫道守义了!” “唉,本以为四为诗社将事功之学,会有担当一些,没想到居然是徒有其表,夸夸其谈罢了。贵社不愿施以援手,我等之后” “住口,社长岂是为了自己?”有人帮忙驳斥道:“方才社长说了,我等贸然去帮忙,只会帮倒忙!不是不愿帮忙,这不是还在想办法嘛!” 大家看向陈初六,只见陈初六摇摇头,坚决不松口:“不论如何,四为诗社决不能参加此事,你们……你们不要再说了。” 听到这句话,众人都有些失望,只见后面进来的那几位书生,拂袖道:“诸位明鉴,陈大人终究是官,我等终究是民,在诗社不过萍水相逢,怎么能让官来助民?是我们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这……”众人看看陈初六,又看看那几个书生,此时在大家眼里,陈初六和他们隔了一条天堑,那几个人则成了宁折不屈战士。 终于有人道:“社长,四为诗社待某不薄,但天理道义在前,我等必须去营救被捕的读书人,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一身长衫?” “社长,你放心,我们这次去,绝不以四为诗社的名头去,我等过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罢了!” 在场之人纷纷这么说,陈初六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把理讲清楚了,但却没有把情说透,大家这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加上那一句“诗社不过萍水相逢,你是官我是民”的话,陈初六再也无法管住诗社中的人。 众人深深地向陈初六施了一礼,表示他们懂得陈初六的苦衷,并不怪陈初六不支持,随后毅然决然,转身走出诗社了。 烈马脱缰而去。 陈初六木然地看向徐良骏、何健京:“你们两个,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去?” 二人眼眶皆是湿润了:“先生,考题泄露,已是朝廷过错,就算成因千百,但那都是借口,这就是朝廷失道!朝廷失道,不思悔改,反而缉捕仕人,使得斯文扫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道义。 陈初六笑了笑,又摇摇头。 《论语八佾》,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季氏僭越,擅用天子礼仪,礼崩乐坏,这就是失道至极。 考题泄露之后发生的这些事情,在陈初六眼里,这不过是朝廷中的明争暗斗稍微失控了一点,大家关起门来,说一说就完事了。可徐良骏何健京眼里,这到了决不可忍的地步,仿佛再忍一步,就会天塌地陷。 这便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陈初六心想,这或许就是他这个“官”已经无法理解的东西了吧。 徐良骏与何健京拱拱手:“先生,恕我们二人不随之失。可这件事情,我们确实是道义所在,若不卫之,世上岂不永为黑夜?” 陈初六默不作声,看着这两人走了出去,四为诗社中的人,只剩下了陈思怀还跟着陈初六。陈初六看向陈思怀:“你怎么不跟着去?” 陈思怀摊摊手,指着诗社中这一片狼藉:“我走了,谁来打扫这里?” “唔……你的悟性真不错。” 陈初六大喜过望,总算有一个人懂他了。陈思怀说得不错,他要是走了,谁来处理后事呢?陈初六坚决不让四为诗社参加这件事情,看似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实则是为了将来留一条退路。 官本位思想在华夏是根深蒂固的,事儿办成了,领导哪怕就是挂个名,从来没参加过,位居功至伟。而这件事里,只要陈初六死咬牙关说四为诗社不参与,到最后也只是“极少数人不听劝阻”。那个时候,给他们擦屁股也就有活动空间了。 陈初六早已经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不怕得罪人,不论这个时候犯什么错,只要不是造反,等赵祯亲政,肯定会一笔勾销。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明哲保身? 他在意的,是四为诗社,或者说通过四为诗社埋下的火种。徐良骏等人若是留了下来,说明种子还没有到萌芽的地步,出去了,这就是事功的种子萌芽了。这就像老父亲看着女儿出嫁,有多高兴就有多伤心的。 陈思怀瞅瞅陈初六的脸:“先生,你这是在笑,还是在哭啊?” “笑?笑个屁,我笑得出来嘛?”陈初六说完,看着无尽的黑夜,大笑了起来。 第七百二十三章 捅了马蜂窝 夜深人静,陈初六回了家里,全家人都松了口气,贡院外发生的事情,他们也听说了,也不知陈初六去了哪里,提心吊胆的。 见陈初六回了家,便没有再说什么。陈初六去看了看盼儿、巧儿,这俩姑娘怀着孩子,睡得早一点。想到她们俩,陈初六颇有些愧疚,从小跟着,没让她们享多大福,眼看又要让她们遭一点奔波之罪了。 次日,门子传来一信,洪青阳病倒了。从贡院回去之后,各种情绪堵在胸口,就这样病了。陈初六二话不说,便赶到了洪青阳家里,侍候在床边,待师如父。 国子监,此时济济一堂。昨夜被驱赶之后,书生们各自回去,而很大一部分书生回到了国子监,因此这里理所应当的成为了书生们谋划下一步的场所。 天明之后,那些散居的书生,也赶来了国子监,这时的国子监,混乱不堪。国子祭酒眼见势不可挡,领着一群国子监讲官开始写自己的“告病辞职疏”。 更要紧的是,国子监中的讲官和祭酒,是站在书生们一起的! 打个比方,后世高考,坚决反对舞弊的,除了那没有舞弊手段的普通考生和家长之外,也就是这些普通考生的毕业班老师了。因为这是一个利益集体中的,一旦有了舞弊,他们的利益受到最大冲击。 若不是国子祭酒还吃一份皇粮,他们早就跟着这群书生去闹事了。 此时此刻,却开来了两厢兵马,团团围住了国子监,一名身穿绯袍的官员落轿于此,正是晁茂典。 晁茂典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苦大仇深又看起来大仇得报,一脸平静却又带着一点一网打尽的得意。他昨夜抓了人之后,心中怒火显然未消,眼下又找麻烦来了。 晁茂典带着兵走进国子监,只见祭酒急匆匆赶来,斥道:“哪里来的武夫,也敢进读书的地方!惊扰了先师圣人,你们担待得起?” 兵丁一脸不屑,先师圣人算个鸟,老子供的是真武大帝。晁茂典却明显有些惧色,拦住了兵丁:“你们就在门口等候。” 祭酒冷笑道:“这位大人应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晁茂典虽惧先师圣人在天之灵,别的倒是不惧,他缓缓向天一拱手:“奉上谕,缉捕昨夜围贡院、谋害朝廷命官的不法之徒,祭酒,还劳烦您替本官向先师圣人说清楚。” 祭酒冷笑道:“这位大人,你看起来有点眼生,不过你看清楚这地方,这里是国子监,不是你刑部下面的衙门。哦,对了,当今刑部,还有下属衙门?” 听了这话,随祭酒一同前来的书生都是扶额大笑,大喊道:“说得好,这里不是你们刑部衙门!” 这可算是戳到了晁茂典的痛处,他勃然大怒:“放肆,本官奉旨行事,尔等不遵,就是抗旨!” 这些书生也讲义气,不肯再让国子祭酒担这个罪名,他们便是一并站了出来,慷慨陈词道:“奉旨行事,难道天子会让你有辱斯文,难道天子会让你缉捕洪学士,天子让你带武夫进入这礼教宣化之地?你分明是矫旨行事!” “谁说抓了洪学士,你们不要乱说。” “哼哼,也就是说,你承认是矫旨行事了?” 晁茂典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尔等听好了,本官来此,只抓不法之徒,其余不论,若谁敢抵抗,一同论处!” “放屁!”书生们纷纷道:“昨夜你抓人时,打人时,可辨别过不法和守法,先把昨夜抓的人放了再说!” “哼,等下你可不要说本官手下不留情!” “不留情?怎么个不留情法?” 晁茂典此时额头上已经流下来汗滴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群人如此铁板一块,完全不惧他。 其实,一开始围贡院时,仕林并非铁板一块,有的人纯粹是凑热闹而已,可他们抓了人之后,事情就变得不一般了,从昨夜四为诗社的反应中就可以看出来。 晁茂典吞吞口水,觉得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若是退缩了,那就得被天下耻笑。“知耻而后勇”,晁茂典觉得抓几个人,才能挽回面子。他指着在场人道:“给我抓,谁再敢说话,都给我抓回去,一个都不要放过!” 面前这些书生,一步不退,反而从贡院之中,涌出来了更多书生:“好啊,我们也说话了,我们就是要说话,要抓人就把我们都抓回去!” “抓啊!怎么不敢抓了!” 兵丁们看着人越来越多,心里大骂,这是捅了那个马蜂窝?还抓个屁,再不跑,被这群,读书人讹上了,也不是小事呀。 晁茂典又怒又怕,嘴唇苍白,颤声道:“你们,你们,真是反了,反了天了!” 他除了喊这么几句,也别无他法了,看着人越来越多,他心里渐渐的只剩下一个“退”字。指着里头的书生骂道:“别以为人多就能无法无天,本官早晚要将不法之徒缉拿归案!” 说完,在众书生中的一片嘘声中,晁茂典掩着面,匆匆离开,众书生顿时扬眉吐气。 待安静了一些,一直未说话的祭酒好言相劝道:“刑吏虽去,势不曾减,汝等虽众,势不能久,欲有所为,宜早谋之,胸怀大义,心守正道,不可谋私,不可忘天,言尽于此,老夫告辞。” 祭酒的话,让大家冷静了不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趁着人多力量大,尽快把事情办好。若是拖下去,只能是有利于人,不利于己。 几个领头的,便开始商议对策,有人道: “方才祭酒所言,让我们胸怀大义,心守正道,不可谋私,不可忘天。而我们人如此之多,其中不乏小人,必须定个规矩,不然这替天行道的好事,容易被人利用。” “不错,不仅要定规矩,还要定下所求之事,让朝廷明白我等的心意,免得误会我们煽乱朝纲。” “我等所求不过三,其一,释放被捕士子,免我等言行失当之罪,并给医药安抚。其二,追查考题泄露一事,找出元凶。其三,重新会试。” “人多势大,是什么势大?是声势浩大!我等手无寸铁,所持者唯有声势二字了。” “既然如此,那就是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到时候我为民意,朝廷也不得不妥协,朝中还是有许多正义之士会为我们说话的。” “那怎么才能闹大呢?” 第七百二十四章 士子请命 “围大内,告御状!” 国子监内安静了片刻,随后所有人齐声道:“告御状!” “告御状有犯上之嫌,诸位可要想清楚了。若是一步走错,那便是万丈深渊。今生今世,或许都没办法参加科举。” 人群中,有人挥手道:“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何惜一场科名?” “不错,若是因为这个不去,那才是真的辜负了十年寒窗!” “况且,若是我们不去,将来的贡院就成了豪门作福作威的地方,不止我等,就连我等子孙,也再不用科举。横竖都是这样,何不去搏一搏?” 众人点头,领头的几位书生一并道:“那好,为免有人半途而废,诸位还要将自己的名字,列在这状纸之上。另外,还要约法三章!” 要求实名制,这样一来,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参加会试的与没能参加会试的加起来,汴梁城中有一万多人,最后还剩下五千多人肯参加,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但走出去的时候,又有上千人加入了队伍,除了穿长衫的读书人,还有许多闲来无事的茶楼伙计。鱼龙混杂,但看到人越来越多,众书生还是有了“得道多助”的一丝想法。 人流从御街由南而北,来至宣德楼在,右掖门前,这里是大内的南门,从这里进去,便是整个大宋的中枢。 守城的兵丁,看到这么多长衫书生围了过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只见那群书生,在几个领头的带领下,跪在了宣德楼外。 又有数人站了起来,将一份写满了名字的名册和请命放在面前,以及一封请命的奏疏。 “不才携士子叩见吾皇万岁!” 众人一拜,又有人高声喊到:“我等有天道昭昭必伸之事,叩请陛下纳疏。” “叩请陛下拿疏!” “严惩泄题赃官,释放无辜士子!” “释放无辜士子!” 众人一并大喊,宣德楼上顿时生乱,一边调集弓手,一边赶紧往里面报事。这种情况实在太过于突然,在此之前,几乎完全没有听到风声。 可守城的兵丁,却不敢乱动。一两个人在这外面闹事,他们二话不说,抓进去就行。可现在是数千人,而且还全是读书人。这些读书人之中,可是许多人有功名在身的,他们敢擅动这些人,不喾于引火烧身。 惹不起,躲得起,城门紧闭,守城的兵丁,也不敢轻易搭理外面的人。若说什么帮他们传话,那更是不可能了。 士子请命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里面。 大内震动! 消息传来的时候,赵祯正在文武殿举行常朝听政,文武群臣听了这消息,满朝哗然。上一次类似的事情,还是应天府大旱饥荒,饥民围城闹事。 眼下却是仕人! 一群草民围城,处理的办法有很多种,可以全赶跑,也可以全杀了,可以全部招募为兵员,也可以给点粮食。不论怎样,相差不大,因为这不过是一群草民罢了。 可仕人就不同了, 大宋天下,乃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 读书人是文官的有生力量,是士大夫的后备军,和在场三司六部九寺大大小小的官员是一样的。在大宋天下,读书人是如同国本的存在。读书人聚集请命,那一定要格外重视。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聚集请命? 赵祯连派了许多太监出去打听消息,很快就调查清楚了。听了事情来龙去脉之后,王曾气得大骂晁茂典,这件事情,由考题泄露引起,但晁茂典却把这个矛盾激化了。 擅自抓捕士子,才是这群读书人来请命的直接原因。这是看得见的,实际上还有很多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咒骂着朝廷,这比士子请命还要严重的事情。 “晁茂典何在?”王曾怒问道。 “下,下官在此。”晁茂典踏一步出来,他脸色早已经吓得苍白,早上他去国子监抓人,被人弗了面子,赶来上朝,准备下朝之后要再去一趟的。可他没想到,这群读书人胆子这么大。 “晁茂典,是你抓捕的读书人?”王曾当着众臣的面,将晁茂典斥责了一番:“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头顶上的乌纱还想不想要了?!” 晁茂典苦着脸道:“下官也是奉旨行事,万不曾想,那群读书人会如此作为。 “奉旨?你奉什么旨?”赵祯坐在上面,也是气愤不已:“好生糊涂,太后命你去赶走围贡院的读书人,谁让你抓了人?他们敢围贡院,怎么就不敢围大内了?” “臣知罪,请陛下在下官一心为了朝廷办差的份上,让臣戴罪立功吧。”晁茂典在御前痛哭流涕起来,此时他只想抓住一丁点机会了。 朝廷上,倒是有这么一个说话,谁认真做事,若是出了差错,都从轻发落。 王曾在一旁道:“戴罪立功,难道你有办法让那些请命的士子散去?” “下,下官以为,如此多士子前来请命,定有人鼓动谋划,只要将此人抓捕归案,就能使得那群读书人群龙无首。”晁茂典回到。 “又抓人?” “是,仕人请命,若是朝廷轻易便答应了,那颜面何存?”晁茂典请道:“只有抓,一个个抓下去,使其心存敬畏,再酌情答应他们的请求。” 王曾犹豫了一下,晁茂典这话倒是没错,轻易答应了,那简直不像话。赵祯在上面,看着文武群臣,想起了别的事情。但看他脸色,显然是对l晁茂典的话不感冒了。 只见又有一人站了出来,看过去,乃是蔡齐,他如今得了实缺,也能在常朝列席。他出来拱手道:“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士子请命,为何如今却陡然之间有了?臣以为,这群读书人必有所恃。陛下,当让人将其上疏拿来一观,且看其所据何理,也可让那些读书人知道,陛下已经在看他们的上书,将局势缓一缓。” 朝中大臣听了,都觉得这个办法,还算妥当。从心底里来说,朝中的大臣还是有一点欣赏外面请命的士子的,有担当,朝气蓬勃。也因为这样,他们不愿按照晁茂典的办法去抓人。 赵祯点了点头:“如今只好如此了。” 右掖门外,有太监将读书人的上疏拿了进去,门外请命士子的信心倍增,也不再那么愤怒。果不其然,局势缓和下来了。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一根绳上的蚂蚱 突生士子请命一事,常朝罢朝,赵祯带着l王曾等人,来到了延福宫找太后商议对策。其余大臣,则各回各的衙门。张士逊待罪,各考官也没能上朝,自不在大内。 士子请命一事,影响十分严重,但却无近忧。如同伤及五脏,疼痛感反而不如伤及骨肉,不像饥民围大内,如果没东西吃,那是会闯进来抢东西的。 大内之中,忧心忡忡,但还算平静。晁茂典颓然坐在自己清冷的刑部衙门里,思索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忽然门被推开了,晁茂典看了一眼道,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状元公来了,请坐,请坐。” “可不敢称状元公,新科未放榜前,状元公还是那位陈四为。” “蔡大人过谦了。”晁茂典笑了笑道:“不知蔡大人到敝处来有何见教?” “呵呵呵,下官前来,是与晁大人一同谋事的。”蔡齐道:“士子叩门请命一事,与晁大人干系不小,方才在殿上,陛下与相爷未处置晁大人,盖因顾及朝廷颜面耳。下官不明白,晁大人已经火烧眉毛了,为何还能安心在此安坐?” “这件事情,本官有不当之处,但本官奉旨行事,急切了一些而已,朝廷岂会为难我?况且,追究其根本,还是因考题泄露引起的此事。” “考题泄露岂是常人能为之?幕后之人,定会使人替罪,若有人替罪无法平士子之怒,朝廷当如何处之?”蔡齐一笑道:“晁大人与一人同姓,晁错之死,晁大人记不记得?” 晁茂典脸色一变,晁错是汉景帝时的名臣,景帝即位之后,欲清理番国,用晁错之言。结果和诸侯们举兵反叛,“请诛晁错,以清君侧”。景帝无奈,只能腰斩晁错于东市,用他的人头,平息诸侯的怒火。 “蔡大人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吓我一跳吧?”晁茂典问道。 “我有一计,可解当前困局。”蔡齐提议道:“方才在殿上,晁大人有言,开国以来,未有士子叩门请命,此番必有人鼓动。亦或者,这些士子受到了什么歪理邪说的误导。” “哦?” “不满晁大人,陛下命人将那群读书人的上疏拿了进来,本官看了一眼。”蔡齐淡淡地说道:“文中慷慨激昂,颇有年轻人意气风发之貌,着实难得,难得。” “蔡大人想与本官品鉴文章,怕是不合时宜。” “晁大人!”蔡齐忽然提高了音量:“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没有自知之明?你以为你还有退路?本官给你想的办法,是你最后的路!” 被蔡齐这么一喝,晁茂典心里的心理防线已经接近于崩溃,但多年为官的经验,让他维持了最后一丝体面。 晁茂典犹豫了一下:“蔡大人有什么好办法,但说无妨,晁某全力配合就是。” 蔡齐一副得逞的模样:“那群读书人的上疏,虽然写得文采飞扬,但所据之理,却多事功之学。晁大人,这事功之学,可是近些时候才兴起的。这事功之学一兴起,这些读书人就魔怔了,晁大人难道没想到什么?” 晁茂典心中顿时了然,蔡齐与陈初六有仇隙,看样子,他是想祸水东引。晁茂典与陈初六,倒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交集,平日三节两寿祝贺一番罢了。 这蔡齐给他出了这个办法,他若是做了,将来就得得罪陈初六。若是不这么做,那就不是得罪陈初六这么简单了。 蔡齐见他犹豫,笑了一声道:“晁大人勿忧,蔡某自然还联合了其他人,晁大人只需仗义执言就行。” 晁茂典终于下定了决心:“蔡大人玩得好一手计谋,晁某佩服。既然蔡大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晁某也不能不给面子了。” “晁大人是聪明人,相信陛下不久之后,就会召集大家过去。”蔡齐拱了拱手,退了出去,还没迈出门,晁茂典在他身后忽然问道:“蔡大人,不会是你早已经谋划好,然后设计“”鼓动读书人闹事,嫁祸陈初六的吧?” 蔡齐回过头,冷笑一声:“蔡某从不会节外生枝,这一切都是顺水推舟罢了。” “罢罢罢,不管怎样,本官与你,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告辞,告辞。” 蔡齐从晁茂典处走出来,脸上浮现一抹得意之色:陈初六啊陈初六,这次看你如何能立足于天下。 事功之学,掀起这士子请命。你要么弃事功之学而劝退士子,要么冒士子之不韪,死守你的事功之学。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妙哉,妙哉。哪怕你陈初六雄辩于朝,在这死胡同里,你又当如何?当年你让我滚出汴京,今日我让你也尝尝这个滋味,而且永远都不会让你再回来! 蔡齐转身,又去四处煽风点火了。回京这么久之后,他对陈初六身边的恩仇,摸得比陈初六自己还清楚。几番下来,大内之中渐渐有了一种声音。那便是,如今出现这事情,全因事功之学教坏了人心,包括考题泄露也是。 为什么考题会泄露?只因有人花好价钱买。为何有人花好价钱?只有你事功之学,只讲功利,不讲品德修养,所以让人挺而走险。 看吧,事实胜于雄辩。你陈初六当日舌战群儒又怎样,眼下这不争的事实,就是证明了事功之学不行。事功之学不行,那么你这个提出者,肯定也不行。 没过多久,蔡齐、晁茂典接到议事的传唤。赵祯从延福宫出来,并未得到太后过多的示意,但太后泄露了一个信息,那边是让赵祯全权处置此事。于是,赵祯便召集朝中重臣,以及相关的人员,在文武殿再一次展开议论。 而这个时候,陈初六才从洪青阳家里出来。洪青阳的病,是急火攻心,加上年纪大了所致。调养之后,已经无恙了。陈初六走到门外,刘沆、高阳二人刚好赶来。 “东翁,数千士子从国子监出发,沿途召集人,如今已有近万人。这些人齐刷刷跪在右掖门前请命。天子派人出来,将士子们的上疏拿了过去。’” “哦?赵祯接了?”陈初六点点头:“有点意思,咱们也去看看。” “东翁放心,茶楼已经挑好,雅座儿。” 搬砖三班倒,苦 第七百二十六章 邪说误导 内城的御街上,房子都不得超过两层,更不能超过大内城墙的高度,不然就是犯了僭越之皇讳。御街上,护城河前,数千士子跪在此地,不时呼喊一句。城楼之上,刀枪林立,剑拔弩张,兵丁的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滴,却不敢放松一下。 陈初六在一个茶楼二层上,远远地看着士子们的一角。陈初六让刘沆、高阳、陈思怀反复去打探,总算是探回来了不少情况。这些情况,如徐良骏他们所料,即便是四为诗社不主动参与,那些读书人想要办事,也得会将四为诗社搬出来做名正言顺。 四为诗社逃不过一场覆灭。陈初六心想,这个时候,大内之中,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那群大臣,正在为事功之学争吵起来了吧? “先生……”陈思怀从外面又走了进来:“先生,那边又有了异动。朝廷将书生们的上疏拿走之后,已是等了一个多时辰。外面那些读书人,腰酸膝痛,御街之上,怨声载道起来了。” “是时候入宫了。”陈初六站起身来:“刘沆、高阳,你们二人去将家里的产业清理清理,先把那些不重要的变卖了。青斋书坊暂时安排他们离京,到应天府那边去安顿,我会修一封书信给晏殊的。” 刘沆、高阳听了,俱是一种不祥预感,闷闷不乐道:“东翁,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即便是波及到了东翁,那东翁还是一代文宗,三元状元,皇亲国戚。如今变卖家产,外迁书坊,是要作何种打算?” 陈初六释然一笑道:“做好准备被贬出京,卖掉一些边缘产业,省得等我失势了,又那么多人背后捅刀子。现在卖掉他们,到了新东家时,他们到时候说不定还念咱们往日的好。留居外面数年,总得花钱的,听说地方上,比京中更要花钱。” “东翁,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怎么了你们两个,难道贪恋这汴京的繁华,那好,你们留在这里吧。”陈初六的语气有些凝重道。 “东翁说的什么话!”刘沆、高阳拱手道:“东翁想要去闯天涯海角,我等也愿跟随,不过就是去地方为官。其实,去地方也好,凭东翁的威望,定是封疆大吏,说什么是什么,说不定能成就更大事业。” “呵呵呵,封疆大吏就别想了,能补个贰佐官,已经是十分大的运气。”陈初六笑着道:“只是这地方官,就算朝廷不贬我,我也要上书请外放地方。” “东翁,这是为何?”刘沆、高阳俱是不解,陈思怀也做沉思之状,却是陈长水在一旁乐得不行。 “咳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去地方,哪里知道地方的真实情况?事功之学,也是要格物致知的,不知实情,乱谈事功,那就是空谈误国,纸上谈兵。去地方为官一任,才能明白一个地方的情况,天下这么大,说不定还有在地方待上几十年。”陈初六正义凛然地回到,说完往外走去。 刘沆等三人被这话感染得不行不行的,陈长水在一旁笑得不行,他对那三人道:“少爷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朝中风云莫测,不如外出避一避风头。另外少爷也想再做一番事业,赚几笔大钱,汴京中掣肘的地方实在太多。这次将产业卖出去,是想回一笼钱嘛。你们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了,一切都在少爷的意料中。” “长水兄,这真是东翁的意图?”刘沆摸摸额头上的汗水:“难道东翁不怕出京之后,就回不来了?” “怕什么,只要天子心里有东翁,出京也没出京。天子心里若没你,在京也是出京。”陈长水颇为自傲道:“我随少爷十几年,就没担心能混得不好,也没看到少爷有算漏之时,跟着他走就是了。” 其余三人点点头,若按成败比例来算,陈初六简直逆天,放眼向天下望去,没人能比得了。 陈思怀叹了口气:“这或许是先生的唯一退路。眼下那些读书人以事功之学为理,围住了大内,先生不得不从二者中选一个。但选哪一个,都是挖掉了先生的心血,只有以退为进了。” “你最懂东翁。” 朝中此时也重新开始了议论。赵祯将现在所知道的一切情况,都讲给了与会人员。众人听了,环顾一周,发现张士逊并不在。大家又心知肚明,泄露考题背后的成因过于复杂,不是这个时候能拿出来说的。说来说去,最后落到了晁茂典的身上。 御桌上,上面摆着士子们的请求,这其中一条,便是重办晁茂典有辱斯文,毒打士子的罪,然后再释放那些无辜士子。赵祯指了指桌面,问道:“刑部,士子参你有辱斯文,擅自抓人,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晁茂典拱手道:“陛下,微臣抓人,乃是持正而行。当夜,微臣在贡院之外,劝说士子离去,从未想过要对读书人做什么。微臣也都知道,他们年轻气盛,虽不成体统,但心是好的。直到有人出来妖言惑众,微臣才命人将其拘捕,期间发生了些许冲突,这谈不上毒打。拘捕的人,也是罪有应得,微臣带两厢兵马,若是毒打,那些读书人怎么还有可能到这里请命?” 赵祯闻言,略作沉吟,朝中文武,心中则是不屑。 接着晁茂典偷偷看了一眼蔡齐,又接着道:“若说微臣处事不周,微臣愿意领罪,但若说有辱斯文,臣觉得实在委屈,若是将此事之责,安于微臣头上,微臣更是冤枉。因为……因为此事背后,乃是有一套邪说在误导士子,若是不除这一套邪说,外面的士子定然不会退走。” “邪说?”赵祯皱起了眉头,凡当政者,没有轻视意识形态的,他问道:“你姑且说来,是什么邪说?” “回禀皇上,”晁茂典深深一拜道:“自本朝开国一来,言者无罪,优待仕人。陛下登基以来,更是广开言路,屡纳善言。于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教化兴焉,圣贤之徒,于斯为盛。陛下之圣明,有如日月……” 话不多说,先吹一波,晁茂典的话,让本来对他一脸不满的赵祯,稍微改观了一点,至少能听进去他下面所讲的话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 噤若寒蝉 “唉!虽说如此,但现在看来,朕之所为,仍然不足,不然就不会有士子聚集前来请命了。”赵祯问道:“晁爱卿,你说这事情到底因何而起?” “回禀陛下。太祖旧制,言者无罪,优待世人。故而本朝仕人,向来喜欢高谈阔论,甚至指点江山。臣在地方为官时,亦常听取读书人的陈议,受益匪浅。这群读书人议论朝政,本来就正常,并非坏事,为何突然变成了叩门请命?微臣疑惑。” 晁茂典说完,故意停顿了下来,让赵祯有个思考的机会。但在场的其余官员,凡到过地方任职的人,都是暗骂晁茂典胡说八道。乡愿,国之贼也。还什么听取读书人的陈议,地方上的读书人,最是难缠。土匪盗贼能防住,这些书生却防都防不住。 但晁茂典不管别人怎么想,他接着讲道:“微臣不止有此疑惑,此外,以往考题皆有意让考生知道,方便准备,从未有人去找最后二十道。但为何今年却有人?臣百思不得其解,但在方才陛下命人讲清楚事情之后,茅塞顿开。” “如何?” “方才有人念了那些士子的上疏,臣在这文中听到了不少事功之学的道理。”晁茂典说到这一句话,他感到朝中有无数眼光向他头来,他哆嗦了一下,然后才镇定心神,把自己准备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倾倒出来: “陛下,士子叩门请命之事,皆因事功之学!事功之学,倡导外王不必内圣,妄言人人可以事功。但他哪里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读书人正是不在其位,又尚未修得圣贤之道,如何能轻易事功?正因他们不懂,轻信了事功之学,这才来叩门请命,敢犯天颜。” “更因为他们轻信了事功之学,才变得急功近利。得到一百二十道题还不够,想要去投机取巧,将二十道题也弄到。事功之学才兴起不过一年,就使得学风堕.落成这样,试想若使得事功之学再兴几年,岂非天下大乱?现在他们敢在门口请命,以后会不会敢闯进来呢?臣恳请陛下圣裁,断绝事功之学,勿使其误国误民。”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这真是把这整个事件的锅,都扣在了事功之学的头上! 赵祯却满是不满意,说事功之学的不好,那不就是说陈初六的不好,说陈初六不好,那就是说他这个天子重用陈初六错了。只见这个时候,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以为晁大人所说有理!事功之学,有四为诗社,结交甚广。又有汴京时报,传播甚广。能一时聚集如此多的读书人,也只有此二物了。” “启奏陛下,臣附议。事功之学,急功近利,乃是害人之学……” 赵祯愕然,不知道为何,接二连三站出来几人,开口就说事功之学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凡是跟事功之学沾上了的,都不好。可事功之学,立下的那些功劳呢?可赵祯也不是小孩子了,这朝廷上的事,不能单纯去问对错,得问“时势”。 这么多人一起来攻讦事功之学,目标其实很清楚,一切其实都指向了陈初六。赵祯冷静地看着面前这些人,一个个数过去,发现都是原来和陈初六有些争执的人,心中便差不多想清楚了。原来是你们这群人,合起伙来害知应。 却在此时,门外忽然来了卫士,急促地禀报道:“陛下,门外士子忽然激动起来,走过了护城河,来到了城门底下,似乎是要撞开城门!” “什么?”朝中大臣皆是脸色一变,请命的事情,可以慢慢来,最多是朝廷颜面,可要是被撞开了门,那肯定会血流成河,到时候可就是大乱之始了。 “这些书生得寸进尺,竟然敢这么做,简直是太放肆了。陛下,臣请旨下令,惩处这些书生,一并抓捕,从重处罚。” “不可,这些书生忽然激动,定是事出有因。城楼之上,刀枪林立,剑拔弩张,那群手无寸铁的书生,何以有胆子闯来?若是轻易从重,恐伤天下仕人之心呐!” “哼,难道天下仕人之心,比天子的颜面还要重要?若是有一人闯进来,宫门还有何用?若是不拘捕,城楼兵丁定然射杀,到时候才是真的大祸降临。本官所请从重出发,恰恰是为了保护这些书生。” 赵祯看到殿下争执不止,只好看向了王曾,问道:“王先生,这件事情,当如何处之?” 王曾刚才一直没说话,冷眼旁观,现在天子垂询,他才开口:“陛下,士子请命已经是犯天颜,有损朝廷威望。眼下撞击城门,更是失了纲常。但这件事情,所牵涉的人太多,朝廷应当谨慎为之。当下可派一重臣前往晓谕,命其退散等候朝廷诏令,若是不退,当罚则罚,不可留情!” 赵祯微微颔首:“王先生所讲至允妥当,可诸位公卿,谁愿赴城门晓谕众士子?” “……” 安静,极度安静,赵祯的话,还在金殿上回荡,回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到一丁点了,下面还没有人敢说话。赵祯愣住了,他看向刚才那些指责事功之学的人,一个个的,头比谁都垂得更低。 赵祯见此,怒从心头起,斥道:“值此危难之际,难道没人替朕分忧?刚才那群为国为朝廷的人,怎么不说话了,是想让朕亲自去不成?” “臣等惶恐。” 众人的脑袋,垂得更下了,生怕高一丁点,就会被人叫过去。这门外面,可是数千名士子。这群读书人,本就难缠,一张嘴去和数千张嘴“晓谕”,怎么可能?不止如此,听说那天围贡院的时候,萧贯和晁茂典的下场,就不是一般的惨。 一个带着衙役过去,一个带两厢兵马过去,结果是被泼了满身的粪水。听说带兵马去的那位,还在粪水里面打滚,保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被泼了粪水没什么,只是无功而返,闹个笑话。关键是这一去之后,不止无功,大概率还会有过。外面这群读书人,现在都敢撞门了,说明肯定听不下去劝诫,甚至听了之后,还会更愤怒。那这后果算谁的头上? 噤若寒蝉。 第七百二十八章 谁能为国分忧 “刑部,你乃是朝中大员。又是最先与士子接触的人,士子所请,其中也涉及到了你的事情,你暂且去和他们周旋,讲清楚事由,如何?”赵祯问道。 晁茂典脑袋上的汗哗哗地流:“微臣愿为陛下分忧,只是微臣不擅辩论,心有足而力不足,臣身死不足惜,万一……唉,万望陛下三思。” 赵祯的脸黑了下来,看向刚才一个指责事功之学的人道:“方才你谈事功,说得头头是道,想必颇有舌辩之能,就由你去劝退士子如何?” “臣……臣年老且体虚,常有头昏眼花之症,不能用力大声说话,恐难当重任。陛下,老臣惭愧无地……” “你!”赵祯真的有点生气了,又看向另一人道:“方才你指责事功之学,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乃是学富五车之士。由你去跟士子陈说义利如何?” “这,这,这……陛下,臣没有学过如何跟闹事的士子陈说义利,圣人的经典里,也没有这样的典故。恕臣无能。” 赵祯一拍御桌,桌上摆放的物什震得乱跳,茶杯晃晃悠悠,掉在地上,清脆的一声,那是天子之怒! 金殿之上,从大臣到宫女太监,跪倒了一片。赵祯眼光最后落到了王曾身上,只见王曾乌纱帽下,尽是斑白。要知道,王曾在大臣之中,可是青壮派呀!这么多年来,朝政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已经憔悴不堪了。赵祯知道,王曾现在害了风寒,是强支病体在这里主政,他如何还能让王曾去冒这个风险? 难道朝中,除了王曾,便无人可用了吗? 赵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底下伏下去的那一堆脑袋,这便是大宋朝廷,这便是文物群臣。大事临头,无一人可用。赵祯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悲凉,那是孤家寡人。赵祯的心凉了不少,同时也恢复了冷静,这些人该用还得用。 矮子里面选高个子,赵祯特意从跳过顶层那些大臣,来到中高层中点了几位。这些人除了摇头晃脑,互相推诿,就没别的话了。赵祯冷冷地语气,也让众臣心里胆寒,这就是击鼓传炸弹,谁知道天子之怒会在谁的身上倾泻?赵祯的确很生气,但他只是记住了前这些名字,手动拉黑。 蔡齐、晁茂典等人更是垂首不言,士子们激动起来,这是出乎他们的意料的。他们原本计划,将这件事情往陈初六身上泼脏水,墙倒众人推。到时候,陈初六只能从士子和事功之学二者之间选一个,无论哪种,陈初六都将成为替罪羊。再命官兵恫吓一番,外面那群士子,就不会再把怒火烧向朝廷,而是烧向陈初六。 但忽然出了这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事出紧急,要临时选一个人去,但陈初六根本不在场,他们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没办法实施了。又加上察言观色,看到刚才天子对黑陈初六的言论并不怎么上心,蔡齐、晁茂典只想从长计议。 金殿之上的静谧,忽然被一个声音打破。 “陛下,臣有事启奏。” “哦?”赵祯眼前一亮,发现众臣后方走出来一个人。见到是穿着青服的,而且这个人,他也从没怎么见过。赵祯微微有些失望,青色官服,算不得重臣,派他出去,效果不佳,这才真是有心无力。不过,这个时候有人愿意站出来说话,赵祯已经是十分高兴了,便让他近前说话。 “陛下,臣口才不佳,学识过浅,难以当此重任。但臣却愿举荐一人,定能胜任。”那人毕恭毕敬道。 “你想举荐谁?” “鲁参政刚直不阿,朝野闻名。当年鲁参政为学官时,开坛讲学,亦有千人坐听。微臣以为,鲁参政定能劝退士子。” 赵祯的脸又没了表情,王曾、吕夷简、鲁宗道这些宰相出去,肯定能劝退,这又何须别人来举荐?赵祯淡淡地回到:“鲁参政年高位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宁可使兵将弹压,也不可让宰相临危。” “这……”那人又拱手道:“可以让国子监祭酒去劝导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之命,岂敢不听?” “国子监祭酒告病了。” 金殿中飘来幽幽一句,大臣们都是面面相觑,束手无策。那举荐鲁宗道的人,站在正当中,尴尬不已至极,忽然脑洞大开,天子心中,是不是早已经有了人选?可天子肯让这个人去冒这个险吗?可眼下顾不得别的了,他又开口道:“启奏陛下,臣再举荐一人。当今天下,若说雄辩、学识、名声,谁能比得上陈知应!” 蔡齐、晁茂典猛然抬头,假惺惺道:“陈知应?他又不在大内,而且官衔也不大,他出面能成吗?” “陈知应不在大内,刚好可以密旨让他从外面化解,又任过侍讲,可借绯与他。有他的名声在,士子不会不服。” “此乃妙计!”蔡齐、晁茂典对视一眼,怎么就没想到,还能远程泼脏水,下绊子呢?他们二人拱手,一人一句,一唱一和道:“陈知应在此事之中,干系不小,他的事功之学,误导了士子,眼下正好让他去讲清楚。” “是啊是啊,陈知应是三元状元,又是无双国士,由他去劝退士子,再合适不过了。” “臣等附议。” “唉……”陈初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陈卿家不知在哪里,还是朕亲自去城楼之上劝退士子吧。” 金殿之中乱了,众臣齐请道:“陛下万万不可,那群士子目无王法,若是伤到陛下分毫,那可大宋之不幸。” “哼,他们皆是天子门生,将来的国之栋梁,若伤到了他们,大宋才是真的不幸。不用议了,朕亲自去,也好看看这大宋的读书人。”赵祯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往殿外走去。这一下,王曾、吕夷简也都惊讶万分起来。他们以为赵祯肯定会让陈初六过去的,没想到赵祯准备“御驾亲征”。 赵祯往殿外走了,王曾等人只好领着大臣跟上,一并来到了右掖门前。右掖门上的兵丁,恐怕也是意想不到,差点吓个半死。将领连忙让所有弓弩都放在地上,不准拿在手中,这时候出一点差错,那全家连着街坊四邻都完蛋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臣等惭愧 宣德楼的城垛后,赵祯看向了底下的士子。这种城垛设计得比较巧妙,楼上的人能看到底下的情况,但底下的人却很看清除楼上。赵祯身后,跟着一众大臣,此时也在城垛后面观瞧,只见乌泱泱数千士子,穿着长袍带着纶巾在城墙底下跪着。更有不少激动的人,捡起石子、污物向城墙扔来。 “这,这像什么样子嘛!一群匪类!” “事功之学,误我国民深矣!” “唉,不堪入目……” 众臣议论纷纷,赵祯看到了底下的读书人,大部分人都规规矩矩在地上拜服,来到城底下投石扔东西,里面却有许多并非长衫,看样子就是街头混混。当然了,也有几个书生,但看起来却是喝醉了。 赵祯看了一眼鲁宗道,吩咐道:“鲁参政既然来了,那便去和这些读书人说些话,若是能劝退最好不过。” 鲁宗道领命,走到了城垛豁开之处,出现在了读书人面前,看着下面道:“我乃参知政事鲁宗道,汝等何敢在此喧哗,惊扰圣听?” 底下的读书人显然出现了一阵嘈杂,那些扔石头的人,停了下来。几位领头的书生,来到鲁宗道这里,抬头不卑不亢回到:“晚生拜见鲁参政,回参政的话,晚生等来此请命,乃是义不容辞,万不得已。还请鲁参政,能将我等所请转告给天子。” 鲁宗道见搭上了话,便回到:“你们的请求,天子已经知道了,但朝中一事难以决断。不如你们先散去,若圣上裁定了,再告诉你们便是。” 领头的书生岂肯这么放弃:“晚生听说,上疏被太监盗去撕碎了,根本没有上达天听,所以才使人投石。鲁参政如今又说,天子知道了,敢问鲁参政如何证明?” 鲁宗道回到:“你们的上疏,天子真的已经看了,本官也读了。其中有几句,是这样写的,你听听是不是?” 说完,鲁宗道念了几句上疏的内容,底下的士子一听,顿时放下心来了。这上疏,的确是已经上达天听,那他们就放心不少了。鲁宗道感受到,底下的士子情绪缓和了不少,心中道,也不是这么难对付嘛。这在从中造谣生事的人,着实可恶至极。 鲁宗道对底下的人道:“大家既然已经将事情告诉给了天子,那天子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允的交代,大家先散去吧。不久之后,重开会试,诸位还是要用心备考的。” “什么?只是重开会试?”底下一人惊呼道:“不是说府试也有猫腻,从府试开始重考?” “是啊,我听到的也是如此。会试有猫腻,那府试定然也有猫腻,我等连府试也没过,自然不公,要重新考过。” “不走,不走,重考,全都重考!” 本来声音就不大,底下的人一吵起来,鲁宗道连话也说不上了。上疏之中明明说了,只要重考会试的呀,怎么到了这会儿,又变卦了。其实他们不知,前来这里请命的,除了一部分真“义不容辞”的人外,还有许多屡试屡败的人,想借此机会浑水摸鱼。其中就有许多人,连府试也没过,他们一心想着要重考呢。 鲁宗道说不上话,底下的人越吵越凶,比之前更加激动了。鲁宗道只好退了回来,周围的大臣一并叹气:“真是有辱斯文,这群读书人,怎么如此得寸进尺,言而无信?圣人教他们的知耻,他们学到哪里去了?” 赵祯的脸色又黑了,看样子,这个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赵祯原本想着,惩治泄题、放回被捕士子、重新会试之中,重新会试是最简单的事情。因为不论怎样,会试都要重新来过。但眼下看来,若是松口重考会试,就会有更多人要求重考府试,还有各地的州试,也会一一效仿。 此风不可长,此口不能松。 “眼下还有何对策?” “臣等惭愧。” “你们除了惭愧,还会什么?” “臣等惶恐。” 赵祯听了,差点没从城楼上跳下去。只见王曾凝眉深思,随后道:“士子内部,各有所需。重开府试,必让已经通过府试的人,丢了发解,有更多的人不愿意。朝廷当死咬关口,不能松开,只重开会试。晓以利害,下面的人,便不攻自破了。 “释放缉捕士子一事,或许还可以商量。但不可因外面士子请求什么,朝廷就做什么。可以先将那些士子放了,留下他们的把柄,让他们把朝廷的话带回去,示以恩威,外面的士子们必会忧恐,拖一下就会散去。剩下的人,就很好处置了。” “王相老成谋国,此乃妙计,下官等佩服!”一名官员赶紧迎上来夸赞,却发现王曾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王曾的办法值得拍马屁。从外部用力,远不如从内部瓦解。 “唔……那好,是直接这样放出去?”赵祯问道。 “大门都打不开。若是轻易打开城门,难以衡量其变动。”王曾环视一周,看了看底下那些士子,的确把城门都给堵住了。 “不如从别的城门放出?” “不可,若是从别的城门出来,等那些人绕了一圈回来,就没有效用了,甚至还会再生什么。放人出去,只能在咱们眼皮底下。”王曾继续道:“现在只有再派一个人去,跟这些士子说清楚,他们让出一条路来了。” “派谁去呢?” 众臣垂首,不敢吱声。王曾摇了摇头,准备自己前去,却在这时,身后有人奏道:“陛下,权知昭文馆陈初六求见!” “什么?他来了?” “他怎么会来,此时他难道不应该有多远躲多远么?” “是啊,实在费解!” “宣他过来。”赵祯回到。 “喏!” 陈初六走了过来,看他那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样子,好像是刚得到消息,从外面一路小跑过来的,行礼道:“微臣拜见陛下。洪学士病了,微臣在那里侍奉,听到消息,洪学士命我赶紧前来想办法。微臣一路赶,又见到这里已经被围了起来,特意又换了别的门,一路小跑过来,所以迟了,还有失朝仪,请陛下宽恕。” “知应何错之有?快快请起。眼下有一件事情棘手至极……” “陛下放心,微臣有办法!”陈初六斩钉截铁道。 第七百三十章 虽无私也有私 “好大的口气!” 城墙之上的众臣,听到了陈初六斩钉截铁说有办法,皆是下意识不信,心道,你都没弄清楚眼前的状况,你怎么会有办法呢? 赵祯却十分相信,道:“朕早就知道知应有办法的。” 陈初六拱拱手道:“自古朝政决于庙堂,而非决于书生。眼下书生请命,虽无私也有私,虽有理也无理。朝廷若轻易答应,虽至公也不公。” “此话怎讲?” “士子请命,所请之事,微臣也听说了。无非有三,严惩泄题、放人、重考,就拿重考一事来说,是为了朝廷抡才大典的公正,但这底下同样也有不少人就是为了自己能够浑水摸鱼,这就是虽无私也有私。 “再拿放人一事来说,刑不上大夫,释放缉捕士子这是合理。但这些士子却做出过许多违反朝廷律令的事情,轻易放走,那是他们做错了,还是朝廷的法度错了?那么朝廷法度何在?这便是虽有理也无理。” 陈初六这几句话,把局势中的复杂说清楚。蔡齐听了,心中冷笑。陈初六讲这些士子,有私心,又无礼。此子原来是想弃请命士子,而保全他的事功之学。这一记弃卒保车,能保得住吗? 王曾站出来道:“知应真是洞若观火,如今麻烦就在这里。朝廷答应或者不答应,都难以公允。” 陈初六接着道:“朝廷依了他们,必是从大局考虑,天子无私,此为至公。但难免的是,朝中有一些党争,大臣间的个人恩怨,会将此事牵扯进来,成为牟私利的手段。本是简单的一件事情,却形如乱麻。最后的结果,就是成了一堆植党自肥的人,这便是虽无私也有私。” 这一席话,在场不少人都闹了一个红脸。吕夷简张了张嘴巴,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赵祯听了却十分痛快,连连赞许,又问道:“那知应现在有何对策?” “微臣愿赴城楼之下,劝退士子。” “去城外?”赵祯摇头道:“外面那些人狂悖难驯,若是伤到了知应,岂非朝廷之失?” “陈直馆你可要想清楚?”有人也替陈初六着急不已。 “虽千万人,吾往矣。若在城上,便没有诚意,士子们难心悦诚服。”陈初六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方能劝退士子。” “若是能劝退士子……”赵祯想了想道:“别说是一个了,就是一百个条件,朕也答应。” 陈初六作痛苦惋惜状,随即道:“微臣下城去之后,与陛下相隔甚远,陛下难以予臣旨意。因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臣求便宜行事之权,以便能见机行事。” 蔡齐赶紧站了出来道:“万万不可,便宜行事之大权,非钦差不可授。天子就在城上,这有何旨意不能传达?你……” 赵祯打断了蔡齐的话,直接道:“那朕便封陈卿家为钦差大臣,赐假节,劝退士子之事,凡陈卿家所需之物,朝廷一律满足。” 陈初六谢恩,又道:“陛下,臣所需之物,朝廷一律满足,那要人也可以吗?” 蔡齐在一旁道:“陈直馆,你这可是得寸进尺了,怎么可以跟天子讨价还价?” 陈初六努努嘴,指着蔡齐道:“如果可以的话,臣想让这位蔡大人和臣一同下去,劝退士子。” “哈?”蔡齐脸色大变,我招你惹你了?不对,好像我的确是招你惹你了。只见赵祯点点头:“君无戏言,蔡大人,你就陪知应下去一趟吧?” 蔡齐苦着脸:“陈大人,蔡某陪你下去做什么?” 陈初六笑着道:“这件事情简单,等下我让人用吊箩,将你从城墙上送下去,要是吊箩稳固,你就跟我说一声,我再下去。” 蔡齐脸都憋红了,周围人皆是冷笑,让你刚才去惹他吧,现在成了探雷先锋。其实,陈初六提出来要下去,蔡齐差点没高兴坏了。 但陈初六说要便宜行事,他就不同意了。让陈初六下去,为的就是让陈初六难以抉择。 要是让他有了这便宜行事之权,说不定就能走出另外一条路。虽然蔡齐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另外一条,但给陈初六加难度,总归没错。 城下的士子,忽然耸动了起来,皆是抬头往上看,只见一名官员落了下来。士子们问道:“是什么官?下来做什么?” “才是个绯服,你们看,这官肯定大不到哪里去。” 蔡齐提心吊胆,落在地上,看了看满是愤慨的士子,强提一口气,道:“吾乃吏部司功郎中蔡齐……” “什么?没听清楚,大人您大点声!” “听说是什么司功郎中……” “郎中?娘的,怎么派个郎中过来了。” 外面本就嘈杂,听不清楚,蔡齐胆子又小,强提一口气,也只是说出了话而已。没到半分钟,这群士子便纷纷骂道:“滚回去,派重臣前来,你说话又不算话!” “滚回去!” “怎么还不滚,让我们把你扔上去?” 蔡齐下意识回头一看,发现箩筐早已经被吊上去了,此时城外就他一个孤零零的朝廷官员,然后是一群如狼似虎的愤怒的士子。蔡齐吞吞口水,靠在城墙上,动也不敢动。忽然感觉到脑袋上,有一些瓦砾掉下来,又一个箩筐晃晃悠悠下来了。 陈初六从城墙上下来,走出箩筐,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蔡齐:“行了,这里没你的事情了,你上城去吧。” “哎呦,多谢多谢,多谢陈大人。”蔡齐就差磕头了,走到箩筐里面,又转过身拱拱手:“陈大人要当心呐,这群人一旦发怒,可不是儿戏。” 陈初六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蔡齐,蔡齐拉了拉绳子,又被吊了上去。蔡齐刚才下来,都被骂成了筛子,陈初六一个穿青服的,自然不用开口,已经被骂声淹没了。可陈初六不惧,还挑了一个高的地方,迎面站着,看着底下那些士子。 渐渐地,骂声小了一些。 陈初六环顾一周,大声道:“诸位士子,我乃权知昭文馆陈初六,陛下委以钦差之命,让我前来与诸位详说。” 骂声陡然停了下来,有人不敢相信道:“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国士无双陈四为?不会,不会是别人充扮的吧?” “不会不会,我认得陈四为,我听过他的讲义,这位真是国士陈四为!” 第七百三十一章 信仰之子 “区区薄名,早已招致许多诋毁,实在心神俱疲。陈某以为,充扮作谁,也好过充扮做我呀!”陈初六笑着道。 “哈哈哈……这正是陈四为呀。” “如此年轻便养一身浩然正气,除了陈四为,还能有谁呢?” “嗯,陈四为虽非大官,却是重臣,由他来交涉,足见朝廷的诚意。” 还在半空中的蔡齐,听到了这些议论,恶狠狠地往下看了一眼陈初六,都想跳下去和他同归于尽了。凭什么,你这小子,能得如此多人心?哼,定然是你那一套事功之学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好啊,看本官如何让你身败名裂。蔡齐来到城楼上,拱手笑道:“陛下,臣方才上来的时候,陈直馆让臣转奏陛下。城外士子,交由他去劝退,还请陛下领百官回朝,别耽误了国家大事。” 赵祯却摆摆手:“朕在这里再看一会儿。” 蔡齐愣了愣,只好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其余官员,也面无表情低头注视着。城楼上的兵丁,看着底下陈初六一人,面对数千士子毫无惧色,都是暗自佩服。守城大将则是吩咐,一旦看到陈初六有什么危险,不顾一切都要救下来。 就为了这份胆识和担当! 宣德楼下,陈初六压了压手,等众士子都闭上了嘴,安静下来。士子之中,有许多人见过陈初六,更有许多人久闻大名,还有不少四为诗社的人,在士子之中,都是领头的存在,这场面自然能控制下来。 看到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不发怵那是假的,陈初六的牙齿,也有些微颤。看到人群中,有几张熟悉的脸,他才稍微安心了一点。再看士子们的眼神,陈初六震撼了,那些眼睛,不是在审视,而是在仰望! 国士无双陈初六! 从寒门农舍,走入金殿庙堂;从爱莲说名声鹊起,到四为句名震天下;从连中三元、大魁天下,到无双国士、天下仰望。文定番邦,功克炎旱。陈初六走过的这短短十几年,绝对是所有读书人一辈子做梦也难达成的十几年。 他是光,他是电,他是唯一的神话! 谁不想活成陈知应? 陈初六在世,生活才有希望。陈初六能成为“无双国士”,意味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蕴含着能够成为“无双国士”的奥秘。陈初六在这些士子的眼里,是梦想,是偶像,是信仰! 事功之学,所以才受到如此快的传播。试想流浪汉兜售的成功之道,谁会愿意相信呢? 当会试出了幺蛾子,这些读书人的信仰出现了崩塌。他们看到的是,通向“国士无双”这个梦想的道路,被人生生扯断了。因而愤怒,因而暴起,因而绝地求生。可现在陈初六这个“信仰”,走到了他们面前,仿佛那一刹那,他们离梦想又近了。 陈初六看懂了他们的眼神,忽然向大家深深地施了一礼,众人颇为惊讶之际,他道:“多谢诸位给陈某这个面子,让陈某有说话的机会。说实话,刚才陈某还在提心吊胆,你们会不会把我给撕碎了扔出去。” “岂敢岂敢,说笑了。” 士子们发出一片笑声,感到亲切了不少。为了听见陈初六的话,士子们不自觉的就往前凑,直到陈初六面前一米之处才停下。士子之间,更是挤得比地铁还密,皆是抬头看向陈初六。 城楼上,鲁宗道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嫉妒恨,嘀咕道:“这小子,果然在年轻人中颇有威望。” 王曾拈须,仿佛风寒好了大半,淡淡地道:“若王某在此时,尚年少未中举,也愿追随其身后。” “孝先可是说笑?”鲁宗道与一并官员,都是诧异,但仔细一琢磨,好像也对。如果他们是下面那些书生中的一员,说不定也会跟随陈初六的。 只见下面,陈初六和大家说了几句话,倒是称得上谈笑风生。这是寒暄,寒暄过后,自然要入正题,陈初六问道:“诸位小友,可知本官前来,所为何事?” 这时底下的士子,面上又有些警惕了,只见几位领头的士子,出来道:“陈大人,想必你是天子派来劝退吾等的,其实……陈大人不应该来这里的……” “这是为何?” “吾等来此,便是想好了。不成功,便成仁。若道亡,吾与到同死。就算是陛下亲自来了,吾等也要讨一个公道才能回去。陈大人,吾等敬仰你是君子,不愿为难与你,你还是入城去吧!” “陈大人,你还是入城去吧!”士子们一并道,并深施一礼,那几位领头的则是又道:“吾等来此,其实也是为了陈大人所主张的事功之学,为天地立心耳。陈大人身在庙堂,食君俸禄,不便与吾等同在,吾等也理解。但吾等心中对陈大人仍旧十分敬仰,请大人不用再劝吾等退去了。” 城楼上,蔡齐指了指下面,刚想要说“你看,这就是事功之学妖言惑众的铁证”,但却被许多站在陈初六一边的人给生生瞪了回去。 只听得底下,陈初六笑了一声道:“我不是在问为何不能来,而是在问,你们为何非得觉得,本官是一位说客?” “哦?难道不是?陈大人不是钦差么?” “是钦差没错,但陛下是让我来认识几位英才的。”陈初六笑道:“方才你们将折子递上去,陛下看过之后,直夸文采不错。那上疏,是你们几位合作吧,不错不错,圣上已是记住你们的名字了。” 领头的几位士子陡然如被定住了一般,随即伏在地上朝北而拜,痛哭流涕道:“草民贱称,竟能上达天听,皇恩浩荡,吾等定肝脑涂地报之,此生不虚矣!” 不止他们,剩下的士子,脸色也红润起来,与有荣焉。 可城楼之上,却十分愕然。你陈初六匆匆赶来,哪里听到天子夸赞文采不错?天子夸过吗?你这不是假传圣意吗? 那群攻讦事功之学的人,皆是愤慨不已,觉得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赵祯看见这一幕,并未生气,他知道陈初六要做什么了,便吩咐道:“摆驾最近的偏殿。” 王曾领着一众官员,皆道遵旨,从城楼上离开,给了陈初六足够的自由。自然,还是留下了几位心腹,随时通报。蔡齐故意晚走了几步,给晁茂典和自己的几位朋党,使了使眼色。众人眼神交换了一下,便走入了偏殿中。 第七百三十二章 矫旨行事 宣德楼上的兵丁,总算可以松懈了。天子离开之后,他们不用再紧绷着身子,放松片刻,倚在城墙上,伸出脑袋看着陈初六。 只见陈初六扶起伏在地上的几位领头士子,笑道:“你们有才识,也有担当,天子对你们几位期许很高,你们要好好努力,争取考中进士呀。” “敢不努力?” “起来吧,起来吧。” 领头的一名士子,约莫有三十多岁了,但他在陈初六面前,却是后生晚辈,他拱手道:“陈大人,天子看过吾等的上疏之后,可有圣断?” 这一问,所有人望眼欲穿,只等陈初六开口。只不过,陈初六又怎么会回他们这句话呢? 刚才他胡说八道,说天子夸这几个人文采好,这是可以的,因为那和天子的想法是吻合的,只能说化用圣意。而且这也不会给天子带来负面影响,还会给天子带来人心。可赵祯要是答应士子们的请求,那就不用陈初六来劝退了。可见,赵祯是不想答应那些条件的,至少现在不行。 陈初六看着士子们,沉吟片刻道:“你们几个虽然有点本事,但也不能聚集起来闹事嘛。难道说,这里面就没有几个趁机作乱的小人?若是这些小人,借你们的名,惊扰了陛下,扰乱了朝纲,这等罪责,你们担当得起吗?” 几位领头的人顿时惊愕:“陈大人,吾等一心为朝廷匡正,未曾想到会有这一步。” 陈初六指了一下被丢得十分脏的右掖门大门,道:“你们看这大门,难道这是读书人所为的?冒犯天颜,使非臣子所谓,你们岂不是舍大义,而全小节?” “陈大人,吾等……” “好了好了。”陈初六摆摆手:“陛下圣明聪慧,岂能不知你等都是为了朝廷。无心为恶,虽恶不罚,陛下仁慈,念汝等并非有意为恶,又是仕人,便与本官说了,城下有所犯,皆免罪之。但若再三不听,有损朝廷者,则以煽乱之罪重惩!” 同样的话,要是晁茂典来说,众士子会说,来呀来呀,来重惩我呀,我不怕你,看粪水攻击第九重!可从陈初六的嘴里说出来,众士子则好像是亲眼看到了天子一般,十分心悦诚服,皆是无比感动。 东汉党锢之祸,由于书生反对宦官干预朝政,宦官便将书生全部捕入大牢,酷刑加身。后来适逢天下大赦,这些书生才逃出来,但也被打上了“终身罢黜”的记号,不得为官。自此时,每一次书生请命闹事,最后的下场都是比较惨的。 这群士子,就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来的,听到上疏被人撕了之后,气愤不已,才再一次激动起来。杀身成仁也就算了,连消息都没传到天子耳边,这就不能忍了。死不足惧,只惧白死一场。 但当陈初六说完这一句之后,众士子不用担心“成仁”了,想起刚才差一点闯进去,都是背后流汗,眼中含泪。领头的几位士子,带着大家一齐向北而拜:“皇恩浩荡,吾皇万岁!” 城内偏殿之中,也隐约听见了这山呼万岁的声音,抬头看过去,只见留下的几个耳目来了,把刚才的事情一说,蔡齐当即炸跳出来:“简直无法无天了,陈初六他竟然敢矫旨行事!” 矫旨行事一词出来,满座哗然,好个蔡齐,你这是要把陈初六,往火坑里推呀!别的罪都可以商量,但矫旨却是不得不罚。不止要重罚,而且要罚出杀鸡儆猴的效果,要让所有人都没胆子有矫旨的想法。 赵祯没来得及作反应,晁茂典与其余反陈的人,纷纷站了起来,横加指责:“陈初六乃奸臣,请陛下明察!” “陈初六包藏祸心,请陛下回殿视事,实则是为了自己在外面,好放开手蛊惑人心。他如今又矫旨行事,轻易许下不追究罪过的承诺,此乃以天子之慷慨,成他自己的仁义之美名!” “陛下明察,陈初六其用心险恶,虽历朝历代大奸似忠者无出其右,臣等伏乞陛下速治陈初六之罪!” 这一套说辞下来,连赵祯也目瞪口呆,如不是他和陈初六亲如兄弟,早就被这咄咄的气势给吓得信了。扫了一眼这几个说话的,全是刚才装死装傻的人,让他们去劝退士子,他们全只知道“臣等惭愧”。 赵祯怒了,连他旁边伺候的太监王中正也怒了,王中正踏出一步,斥道:“速治陈初六的罪,那好啊,从你们几个挑一个出来,去和外面的士子交涉!” “啊?这……” “哼,阉宦之徒,也能在庙堂之上说话了?!”蔡齐指着王中正骂道:“你如此维护陈初六,难道是和陈初六有所密谋不成?!” 王中正这才清醒过来,跪下请罪道:“陛下治罪,老奴一时气急,口不择言,亲陛下治罪,但臣之忠心,绝无密谋,陛下……” 赵祯摆摆手:“你起来吧,退至后面,别再说话了。” 王中正委屈巴巴退到后面,瞧了一眼蔡齐,心中便是厌恶上了。蔡齐敢和王中正硬钢,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朝中硬刚过赵祯的人,不少,赵祯年纪小的时候,几乎人人可以硬刚。 可这宦官,却是相爷也要持敬的人,谁有胆子得罪宦官? 有这个胆子的人,背后一定有人撑腰! 来头不小啊。 众人猜测起了蔡齐背后的人,赵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打算再看看局势发展再说,道:“陈卿家乃是钦差,可便宜行事,承诺此事,也属情理之中。” 吕夷简忽然从席间站了起来:“陛下,陈初六虽是钦差,可便宜行事,但却不能替天子另行圣旨,只能将已成之事,说给士子。他现在却是矫旨行事!” 嚯……原来蔡齐背后的人,是吕夷简?刺激了,刺激了。可是,传闻中吕夷简和陈初六的关系,应该不差吧? 何止不差。 王曾与鲁宗道看吕夷简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只见吕夷简又道:“矫旨行事,当问大罪,他现在尚在劝退士子,可命兵丁在他劝退士子之后,再将其拘捕!” 在场之人,无不一哂。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要不要弄得这么堂而皇之? 第七百三十三章 千夫指 “朕再说一次,陈初六是钦差,他不是矫旨行事!”赵祯不容置疑地道:“钦差之职,便是代天子行狩。知应所言,正是朕想说的。” “启奏陛下,”蔡齐站出来继续大放厥词:“陛下虽是天子,却并未亲政,陛下所言未过三省,都不能算合乎法度。陛下任命这个钦差,自然也不能算数。陈初六钦差之位不正,却敢假借天子名分,妄言免罪,而收士子之心。臣冒死直言进谏,速治此等大奸之人,请陛下明察。” “嘶……” 这一下,大家就不是震惊了,那是胆子都吓破了。好个蔡齐,你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不止敢怼太监,还敢怼天子!说的恐怕还是天子最忌讳的事情,皇权! 皇权至高无上。 太后垂帘听政,只是代为行之。 天子虽然没有亲政,但也是一言九鼎,言出即为旨意。刚才蔡齐就是在说,你说的话不算数,你任命的钦差不合法,你任命的钦差替你说出的话,更不能算数。这是在公然否认皇权,否认天子。 赵祯怒极反笑:“蔡大人真是可笑,朕的确尚未亲政,可若是朕说的话无效。那知应替朕说的话,怎么能是旨意呢?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是矫旨呢?何况……朕的权威,岂是尔这种人能左右的。来人,将蔡齐官服剥去!” 蔡齐颇为倨傲:“陛下这是要用强权,诛杀一名直言进谏的忠臣?陛下岂不闻,商纣、比干之事乎?若陛下治臣言罪,当先治城外士子之言罪!” “好,好,好!” 赵祯说了三个好字,实际却是怒火中烧。却见王曾站了起来,走到殿中,看了蔡齐一眼。王曾是计逐丁谓、独揽朝纲的人物,他这一眼,蔡齐的气势便去了大半。王曾斥道:“竖子,安敢这般与天子说话,圣人的恕道,不是为你而立的。来人,将蔡齐降三等,充下州团练,永不得回京。” 蔡齐颓然,忽然又大笑三声,走出偏殿。而殿中诸位,面面相觑,完全想不通蔡齐为何如此狂悖,不止摸老虎屁股,还在老虎屁股上灭了个烟头。这一来,他这一辈子的官途算是毁了,难道他是想卖一个直名?不可能,这完全不划算。御史卖直,才会有人称赞,他一个吏部司功郎中,卖什么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赵祯冷哼一声,显然是不太解气的。可文官这么冒犯他,最重的处罚也只是贬官了。不过,从刚才这一下,赵祯也看到了,朝中党派之争,多么严重和残酷了。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十分和睦,直到能置别人于死地的时候,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奋力将别人推下火坑。蔡齐虽败走了,但他的立论却俨然成了,陈初六矫旨行事。 蔡齐狂笑着走出偏殿,径直又从别的门出了大内。回到所居宅中后,来到一处密室前,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平静了心情之后,走了进去。一名老者站在里面,蔡齐恭敬地在他面前:“事情已经办妥了,祸水引到了陈初六身上。矫旨行事,这罪过大了,虽然天子断不承认,可已经引得吕夷简出来说话。” “哦?吕夷简也出来了,不错,不错。”老者满意地点点头:“行了,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老夫答应你的,自然不会少。钱也好,人也好,都给你了。” “只要老母无事,蔡某别无他求。”蔡齐叹了口气。 “那可不成,老夫向来是赏罚分明。你得罪了陈初六,若没一点钱财,难以安生。呵呵,去吧,去吧,剩下的事情,与你无关了。” “卑职告辞。” 偏殿之中,王曾将蔡齐斥走,但不能将别的官员全都赶出去。蔡齐刚才的一番话,让不少老顽固深以为然。这时此起彼伏,皆是在议论陈初六到底是不是矫旨行事,吵得不可开交。 最气的是赵祯,他的话被无视了,吵了一阵,王曾出来打圆场:“诸位稍安勿躁,陈初六此言既出,不论是否合乎法度,也早已经板上钉钉,百姓已经认可了,朝廷岂能言而无信?既然朝廷不得不认可,陈初六所言,便不是矫旨了。” 吕夷简在一旁也松口了,道:“若是他能劝退士子,自然可以酌情从宽,可若是他不能劝退士子,又当如何处置?” “那就只能……” 赵祯拂袖道:“不论成败,陈初六都是于危难之际站出来的,难道你们不记得,刚才还无一人敢上前劝退?” “陛下圣明!”有人看不过去,站起来为陈初六说话:“一人之口,敌万人之口,就是公孙龙复生,也难劝退士子。陈知应挺身而出,哪怕说了一点不该说的,也是出于公心,何必鸡蛋里面挑骨头呢?” “挺身而出,未必吧,如果拖下去,那些士子也会退去,难道不是吗?” “出于公心,恐怕并非如此。他借天子笼络人心,难道是为了朝廷?” 支持陈初六的人,很快淹没在反对声中。原因有二,其一,在场的人,职事官少而清流多,很难得有这么一丝机会,他们出于各种考虑,也要打压陈初六。其二,吕夷简的出手,使得许多人不敢维护陈初六,敢站出来为陈初六说话的,被指为同党。 王曾独木难支,鲁宗道有心无力,赵祯更是要顾全大局。一时间,攻讦陈初六成了一边倒的局势,陈初六被千夫所指。赵祯几次尝试破局,却未能如愿,心中怒火愈盛,正要发作之际,门口高喊一声:“太后驾到!” 殿中静了下来,仿佛尘埃落定。赵祯如获大赦一般看向门口,只见太后一脸平静地走了进来,众臣赶忙行礼,不敢半点犹豫。 而这个时候,宣德楼下,陈初六心里在想,生死荣辱都在刚才抛出去了。虽然他请了便宜行事,但他知道,那没多少用。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把这些士子劝退散去。 可是又没什么可以说的,下来的时候,朝廷没给一句实在的承诺。陈初六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听你们说,前来请命是为天地立心,这十分不错。可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天地立心?又为何要给天地立心呢?” 第七百三十四章 陈某不敢 “真正的为天地立心?” 陈初六面前的士子,皆是交头接耳起来,议论了一阵,有书生站过来道:“陈大人,晚生以为,为天地立心乃是事功。” 其余人笑而不语,这是一个当然成立的答案,为天地立心当然就是事功。陈初六也笑了笑,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什么是事功呢?” 那人低头思考起来,对于事功之学,大家都听说过不少。从汴京时报中的施工栏,每一刊,陈初六都会阐发事功之学。从事功之学的来龙去脉,到事功之学的理论支撑,再到事功之学的成功案例。 但读得越多,众人却发现,他们愈加不懂事功之学了。仔细一看,事功之学可大可小,大可道治国兴邦,小可到丝缕粥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知道了。 各有各的看法,七嘴八舌说了一阵,也没说出一个令人满意的,领头的士子深施一礼:“晚生学识浅陋,不解事功之学的奥义。不过,千举万变,其道一也,四为句子定是事功的道宗了。” “事功之学,上承子贡、荀子。荀子曰: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一位二十多岁的士子站了出来,侃侃而谈:“吾等前来这里,为天地立心,便是惛惛之事。虽不知何为立心,但陈大人别想以大成之名改立心之实,以期吾等退散。” 那士子的意思是,你不要以为你倡导事功之学,就可以随便定义事功之学,然后釜底抽薪,劝我们退去。事功之学是你倡导起来的不错,但也是传承古贤思想的,不是你能够轻易篡改的。荀子讲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便是说他们不必知道什么是为天地立心,只要能埋头做下去,就能成就赫赫之功,这就是事功了。 这话一出,陈初六差点就脸红了,他就是这么想的,他看着刚才那士子道:“你读过荀子,不错。那你可知荀子也说过,公生明,偏生暗;端悫生通,诈伪生塞;诚信生神,夸诞生盛。此六生者,君子慎之,而禹、桀所以分也。同样赫赫之功,有禹、桀之分?大禹是事功,那桀纣是事功嘛?” 士子不语,陈初六对他们又道:“这正好比石炭,用之可杀人于无形,亦可救人于酷寒。汝等欲有事功,必要想清楚是想杀人,还是想救人。” “这还是事功之学吗?” “怎么不是?” “事功之学,言外王不必内圣,若是先想清楚这个,岂不是如那些清谈之学沦为一类了?” 陈初六只是淡淡一笑:“外王不必内圣,是我说的没错。但何为内圣?完人也。事功之学的意思,是在成为完人之前,就可以事功,并没有说就从此放弃了内圣。但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八目乃向善之心,岂可作废?” 不是君子,也能做事,但不是说就不追求成为君子。只是成为君子太难,在成为君子的路上,可以一边做事,一边成为君子,做到知行合一,这样既内圣又外王了。即便没那么高的追求,但每个人也有不得不死守的底线,和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一人远远地问道:“陈大人,我等前来叩门请命,乃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卫道守义,匡补政阙,这难道不是向善?不是为天地立心?” 陈初六摇摇头:“将生死置之度外,呵呵呵,生死二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何其轻也?若无太祖遗训,优待世人,不可因言论罪,汝等还敢来这里?试问之,若辽国兴兵南下,来至城外,万分危急之刻,让你们拿起刀剑御敌,汝等敢吗?” “当然敢了,这有何不敢?” “马革裹尸,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愿醉卧沙场!” 陈初六环顾一周,苦笑着摇摇头:“昔日燕丹有骨勇之人,号为勇士,至秦殿上见始皇,亦色变振恐。汝等能比之?” 燕丹欲刺秦王,寻找死士。谋士田光说: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舞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所知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秦舞阳在荆轲进殿之后,脸色十分难看,差点露馅了。像秦舞阳这种勇士,面对生死,也吓成这样,何况在场书生? “不知陈大人何意?” “无他,陈某不敢。”陈初六摇了摇头,众士子闻言,皆是哗然。他们本以为陈初六欲用辽兵吓他们,然后就有机会贬低他们刚才那“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情。却没想到,陈初六却是说自己不敢。 只不过,这倒是不加掩饰的实话。当年在岭南,和赵允迪一起杀出海寇重围,陈初六岂能不怕?只是怕也没用,而且不去不行。 “不敢”二字的分量,绝对要比马革裹尸要重。此时此刻,城楼之上,那些兵丁听了陈初六的话,也是好奇万分,凑着耳朵来听。 陈初六又道:“当年晏子使楚,楚人以晏子矮小,便挖一狗洞,让燕子从这里进去。晏子不入,曰:‘使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入。’楚人只好让晏子走大门而入。 见到楚王之后,楚王又道:‘齐国无人,竟然让你这种无能之辈为使。’晏子对曰:‘齐命使,各有所主。贤者出使贤明的国君,不肖者的人,则出使无能的国君。婴最不肖,所以就派到了出国来了。’ 楚王称晏子为圣人。” 陈初六本就擅长将故事说得比较生动,在场人静悄悄地听着,都被故事里晏子遇事不乱,临大节而不辱,娴于辞令,出妙语而制胜的样子弄得不由面带笑意。等故事说完了,陈初六摊摊手:“别说让我去提兵御敌了,就是去出使辽国,以本官的胆子,遇到晏子的这些事情,恐怕也难以不辱使命。” 众士子皆是感慨,平日里,书上尽告诉他们,不成功便成仁,眼下陈初六却完全不同。只是细细想来,要成为典籍中那些英雄人物,又哪里是如此容易的呢?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刚才说的生死,的确是将这两个字,用得太轻了。众人还没有从故事中拔出来,陈初六忽然正色道:“若无晏子之智勇,可事天下之功乎!” 第七百三十五章 大义所在 大风吹过,宣德楼之上,旌旗猎猎作响。 众士子围在陈初六身边,持弟子礼,抬头聆听。好似佛祖开坛,给众僧讲解佛法,庄-严肃穆 。又好像是仲尼和三千一同论道,如沐春风。 但见士子之中,有许多四为诗社的社员,他们早已经明白了陈初六的用意。在人群中,他们率先长揖道:“晚生愿受教,请陈子解惑。” 余下的士子跟着正冠掸袖长揖道:“请陈子解惑。” 楼上留下观察陈初六的人,被眼前这一幕镇住了。成一家之言,能称之为“子”。眼前数千士子,都向陈初六长揖,称之陈子,岂非真有了陈学?在此之前,陈初六还是事功之学的传承者,现在就是要推陈出新了。 “事功之学,教人步步着实,因势利导,言之必使可行,足以开物成务。而道学者,于古今事物之变不知为何等也。”陈初六朗声道:“天下之事,瞬息万变,世间道义,却亘古不变。若无功利,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尔。” “陈夫子,若是吾等前来,是为卫道守义,并不为功利,这么一来,岂不是做错了?” “荀子有言,霸王道杂用,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夫子却道无功利则道义无用,恕晚生不能苟同。” 陈初六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似乎在放飞自己的想法,他道:“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以利和义,不以义抑利,学与道合,人与德合。为实政,树实德,事功说到最后,便是务实求真。” 众人疑惑之际,陈初六又长叹一声道:“余幼时家贫,终日所思,不过衣食耳!渐衣食富足,便致学,当时所想,识字明理,缴纳赋税不被胥吏蒙骗,仅仅独善其身罢了。” “再往后,力长而智增,上侍奉父母,中结好朋友,下照顾弟侄。读书愈多,明理愈多,于是思报效朝廷,为百姓谋福。时值有旱情,百姓流离失所,我与家父开设粥场,活人无数,平时亦接济乡里不辍。” “贫贱不移,修身养性,不是德行?侍奉父母,与人为善,不是德行?开设粥场,接济乡里,不是德行?这些德行,难道不是事功?只因这些有所务实,故而这些既是道义德行,也是事功务实,称之为是实德。” “实德就是务实之德,不谈功利,道义便是无用之功。试想自己都吃不饱,如何赡养父母?父母都无法赡养,如何报效国家?故而,要以利和义,而不能因义害利。” 陈初六的意思,每个人要先活着,才能干活。干活才有“功利”,才能养活自己,再把多余的“功利”拿去赡养父母。如果“功利”足够多,那就拿去帮助陌生人,这便是儒家仁爱思想,推己及人。当然,舍身报国,和富二代含着“功利金钥匙”出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宣德楼上,耳目将陈初六所说的赶紧抄录起来,送到了偏殿之中。每送一纸,便要激起一阵喧哗。可等到下一纸送来时,那些质疑便被陈初六解释清楚了。陈初六人虽然在城外,却好像隔空和偏殿内的人在辩论一般。 凡有一点见识的,都是大为佩服。但佩服归佩服,质疑和指责却从未减小,而是越来越多。不为其他,只因众人意识到,太后并不再维护陈初六,还似乎在暗中推波助澜。这群官员,参悟主上的心思,可谓熟稔,嗅到一丝味道之后,立马站队,一齐指责陈初六。 外面,士子听了“务实之德”,又听陈初六道:“自古有大德者,必成大功。有大功者,必是大义所在。子曰成仁,孟曰取义,子贡曰事功,此为人道。” 宣德楼外顿时一阵叫好。之前问士子,你们来干嘛,来请命。请命干嘛,是事功,为天地立心。事功干嘛,为了功利。竟然敢为了功利?滚回去。现在问士子,你们来干嘛,来请命。请命干嘛,是事功,为天地立心。事功干嘛,为了大义!凭什么说是为了大义?因为有功利,功利之所在,大义之所在。 这结论一下,明白的人顿时惊呼,好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从一开始谈起事功之学,别人便以为陈初六又是在说以往的陈词滥调,无非是想说,事功之学自古以来就是正确的,是当今天下,与韩愈主张的道学一派,是唯二的儒家正统。陈初六的雄辩,大家见识过了,可事实却胜于雄辩。 你说事功之学是儒家正统,有利于治国平天下。可眼下这群士子,听了你的,就跑过来堵门上访,要是再推行,是不是天下要造反了?你再怎么儒家正统,你也是和大宋国体格格不入的。 但陈初六在雄辩之中,话锋一转,忽然讲起了人道,把他事功跟大仁大义并列起来,这士子请命一下子成了“大义所在”。就跟米国人,非得把他们四处点火,说成是“自由和人权”一样。 如果你说这不对,那好,咱们来辩论。就从头开始,把之前那些话再说一遍就是了。你辩不赢,那这个结论就是对了。结论是对了,请命也就成了大义所在。朝廷答应士子所请,也是大义所在。事实胜于雄辩,可事实是站在事功这一边呀。 当这话传到偏殿时,众官员皆是傻眼,这还能怎么继续黑?这陈初六,难道真的胜天半子,在这种时候,还能翻盘?这也太开挂了吧。原本是让陈初六必须在请命士子和事功之学中选一个谁对谁错,现在陈初六一个也没选,而是变着法承认朝廷错了。如何变着法?就是不说朝廷哪里错了,改说朝廷怎么做才对。这样一来,朝廷视若命-根子的“颜面”,不就保住了。 殿中的官员,冥思苦想,总算找了一个角度:“你们看吧,陈初六就喜欢强词夺理,我们都无从反驳了。他们成了大义所在,朝廷不得不答应士子所请,他这是裹挟民意,是舍朝廷而笼络人心。实……实乃奸臣。” 除了说陈初六强词夺理,笼络人心之外,也没别的托辞可以黑的了。裹挟民意,笼络人心,这在封建王朝,也是一大忌讳。即便是赵祯,此刻也有些不快起来。 第七百三十六章 何为天下 矫旨行事,赵祯不以为然,只因那个矫旨,其实是与他心意相通的。赵祯原本就想免士子的罪,只不过是借陈初六的嘴说出来。可能这“借”的过程,没那么明显,但四舍五入,总归来说,赵祯称心如意,并无不快。 但裹挟士子之意,巧取为大义,使朝廷不得不遵从,这便让赵祯颇为不爽。其实,赵祯一直就不爽。从士子请命开始,这金殿之上争吵不断,让他这个天子,形同虚设。他最不爽的,便是有人对他手中皇权的轻视。 别人轻视就算了,你陈初六是朕的左膀右臂,心腹之臣,就不该这么做了。赵祯虽知道,陈初六劝退士子,需要用一些手段。但天子心中,劝退士子的重要性,还是略低于皇权的不容冒犯性的。 金殿之上,太后一脸平静,照常处理政务。陈初六时常弄得满朝喧哗,她也举重若轻,几句话就让场面安静下来了。 宣德楼,士子们已经忘记请命本身,他们被陈初六的事功论吸引住了。这群士子的思维,就比那些官员活跃许多了。官员们在太后面前,有很多想问不敢问的,说来说去,只能用大道理。士子中许多年轻人的提问,让陈初六也颇为汗颜。 只见有人忽然问道:“陈子方才有言,不能养活自己的人,就无法赡养父母。可孝图之中,却有自己饿着肚子,却是将自己的吃的拿出来赡养父母的,这是否和陈子方才所言有不同之处?” 陈初六看着他,笑了笑问道:“你饿过肚子吗?”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晚生家贫,饿过几次。” “那饿死过吗?” “晚生若是饿死了,就不会在这里了。” 陈初六点点头道:“但试想,家里只剩一个人的口粮,而你父母无法劳作,这时候,你会将这些口粮给父母,还是给自己?” “当然是给父母,让他们吃饱,我哪怕饿死也不怕!” “呵呵,你饿死了,下一顿粮食哪里来?你给了口粮给他们,但最后却让他们也跟着饿死,这是孝道吗?” “这……” 陈初六摇摇头:“若是我,就将这口粮留给我自己,然后出去干活,找到下一顿粮食回来,将自己吃的一份拿出来,剩下的再侍奉父母。” “晚生明白了,这便是事功与义同在,果然如此。” 这时,忽然又有一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陈子,在下有一疑惑,请陈子为在下解惑。” 一看这人,就有些狂悖,他推开蛮横地面前那些士子,惹得许多人怨声载道,他走到近前,实在挤不动了,才道:“晚生对事功之学,深以为然。无功利,说什么大义。孝顺父母,是因父母生我养我。但这江山社稷乃赵氏所有,夏启以来,天下为一家之天下。然古今臣民,皆以忠君为大义,晚生不明白,这对我等有何功利?若无功利,那君臣之义何在?” 此言一出,满场惊骇,这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要把灶台掀翻,还得掘地三尺问到底。 忠孝二字,在古代是绝对的政治正确。这书生却问,孝我明白,生我养我,当然要报答父母恩情了。可这皇帝,不生我不养我,还收我的钱粮,让我服徭役,他给了我什么恩情?到底凭什么报答他? 疯了疯了,宣德楼上听话的人,吓了一个半死,赶紧跑到偏殿告知众人。这一来,偏殿上反而静悄悄了。都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内心之中有大仇得报的快意:看吧,不作死就不会死,陈初六胜天半子,没想到被人给坑了吧? 但凡不想置陈初六于死地的人,都是捏了一把汗。此时赵祯更是紧张,剥削统治温情脉脉的面纱,即将被揭穿了。 为啥要替他赵家卖命?这不废话嘛,因为他赵家手里有枪!这件事情被捅出去了,那还了得,这不是让天下大乱嘛! 太后眼睛眯了眯,一丝杀心闪过,冷冷道:“速召翊卫大夫李达、亲卫大夫候广,殿前马军都虞候刘方勇,殿前步军都虞侯连元龙前来!” 王曾当即明白,太后这是要杀人灭口了。刚才那一问,乃是动摇国本的一问,凡听到的人,就连守城的那些兵丁都恐怕要……王曾心中只怪陈初六不速退士子,还搞什么观众提问环节,他站起来劝道:“请太后三思,不到万不得已……唉,兴许陈初六那小子,能破此局。” 太后不为所动,赵祯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冷峻地看着地下那些臣子。没多久,外面走来四位将军,这四个人的兵,并不是驻扎在宣德楼的,调他们过来,言外之意很明显了。 众臣纷纷反应过来了,如果处理得不好,恐怕就是党锢之祸再现了!众臣纷纷道:“太后请三思。” 太后淡淡地吩咐道:“刘方勇,你领一千骠骑,从左右将士子合围,但不可让士子发现。李达、候广,各领弓手一千,殿前待命。连元龙,领甲士一千,驻宣德楼后,随时准备听命。” 咕嘟—— 王曾等臣子,担忧地看着殿外。而宣德楼外,陈初六也沉默了三秒,这种问题如果出现在别的时候,陈初六肯定以为是有人来搅局了。但在现在提出来,陈初六内心反而欣喜若狂:终于等到你了! “我且问你,何为国,何为天下?” “国,邦也!天下,苍生也!” “那何为亡国,何为亡天下?” “晚,晚生不解。” 陈初六挥动衣袖,侃侃而谈:“昔唐亡之后,天下大乱,各地藩镇割据而建国称帝。凡称帝者,共有五代而十国,称王者不计其数。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天下苍生陷于水生火热而不拔,中华大地四分五裂而不统。大道不行时,五代更迭,十国兴衰,不过是江山社稷改名换姓罢了! 纷乱百年,我英武圣文神德太祖皇帝,顺天应人,一统天下,重修乾坤,再造中华。大兴礼教,安定庶民。恩泽四海,德化万方。十余年,百姓安居乐业,道行于世,苍生得福,天下兴焉!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国之兴衰,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天下兴亡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 第七百三十七章 误会你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赵宋非得江山社稷,而是得天下。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并非忠于赵家,而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八个字,真可谓是民族脊梁。 一时间,宣德楼外,士子落下滚滚热泪,不能自已。 宣德楼上的兵丁,此刻也激动得说不出话,盔甲里面,是热泪盈眶的眼睛。 一战时,法兰西某兵团被围。将军高喊道,杀出去,荣华富贵等着大家!可战壕里面,却没人敢站出来,士气萎靡。将军拿着金灿灿的钱,发到士兵手中,士气依旧十分低迷。 将军思考良久,再次高喊道,士兵们,法兰西需要你们,为了法兰西,前进!这时奇迹却出现了,士气大振,一同高喊着为了法兰西,冲杀了出去。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明确的生死抉择面前,能让人奋不顾身的,或许并不是财富,而是大义。 陈初六此语,是解了士子们的大惑,这是一场对人生的大顿悟! 良久之后,在楼上留下监听的几个耳目,此刻皆是叹息不已,一人道:“谁说陈知应大奸似忠,明明是大忠似伪,普天之下,唯有陈知应可为三立也。” “年兄是否过誉了?” “不不不,远远不够。陈知应将来为国之倚柱,非在下能揣测半分。若陈知应被诬为奸臣,那真可谓是天下无道。用陈知应的话来说,匹夫有责焉。” “那将陈知应的话,一齐禀报给陛下去吧!” “走,一同去。” 在宣德楼上的耳目,全部走了,不用再留人在这里。因为凭陈初六的一席话,他们愿意完全信任陈初六,也愿意相信,陈初六能将士子们安抚好。往城外看,陈初六与士子们相谈甚欢。士子们一开始那种崇拜的眼神,更加深沉了。 远处一小茶楼上,蔡齐出走之后,在这里等候消息。得到下人的禀报之后,扼腕长叹:“陈知应,真非凡人也!本官若是能与你交好,岂非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只可惜,本官……有难言之苦衷,不得不背后害你。相信凭你的本事,眼下的危机,不算什么吧。” 宣德楼下,士子们对陈初六无比信服。陈初六向大家拱手道:“事功,务实德,当尽力而为。汝等之事功,乃用心于学,用心于齐家耳。朝政有阙,自有御史、良臣进补,非汝等之力可为也。若汝等信任本官,本官可代为禀报陛下。陛下圣明之主,必能有圣明之定略。” “夫子所言甚是,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言必行,行必果,吾等既已来此,必要讨个说话回去。”有人坚持道。 “本官只是钦差,也不能替天子作决。本官可承诺,三日之内必有结果,如何?”陈初六回到。 这时候,底下四为诗社的人,可就起作用了。他们纷纷道,既然陈子都这么说了,那咱们不能不给陈子面子呀?都散了吧,散了吧,陈子会给咱们一个交代的。这底下的人,心本就不齐,劝说了一阵,甚至还开始觉得后脊梁发冷。 相互劝说了一阵,开始如融雪一般,缓缓退走了。陈初六回头看了一眼,楼上丢下来了箩筐。等士子们大部分都离开之后,陈初六看到还留下了不少四为诗社的人,便是一笑道:“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肯走么?” “社长,我……我们误会你了。” “谈什么误会的,若不是你们在,这局面根本控制不住。”陈初六笑了笑,又表示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吩咐道:“去找几个人,将这外面打扫一下。” “喏。” 偏殿之中,还在议政,但无人在谈陈初六。党争是党争,文官的党争十分阴险,但最多把人贬黜,不会置人于死地。矫旨行事能挂在陈初六头上,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可刚才有人问出了那样的问题,陈初六的下场,就不是贬黜这么简单了,于是大家也准备收手。若是还有人不收手,他便会成为别人眼中的下一个目标。 赵祯有些沉不住气了,面上十分焦急,看着这满朝大臣,心想若是陈初六离开了,还有谁堪重用?不论如何,陈初六得保下来,即便他有些做得过火,今后可以调教嘛。不然,可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回头看了一眼王中正,把他拉了过来,小声问道:“想办法把宣德楼上的几个耳目看住,若他们再有呈报,都给朕拦下来,先报于朕听了。不可再将坏消息带来了,必须保住知应。” 王中正和陈初六的关系,其实不太好,但他知道陈初六在赵祯心里的地位,更何况他也知人,更是知道陈初六有本事。当即答应,悄悄退了出去。宣德楼是的耳目,听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话,感动得不行,一起回来要禀报,刚好就被王中正给拦了下来。 王中正听了呈报之后大惊,连忙从外面赶了回来。赵祯和大臣们之间相隔挺远,平时说话,都需要别人传递,小声说话都不用掩饰,两边根本听不见。王中正跑到赵祯面前:“陛下,陛下,陈大人将士子们劝走了。” “劝走了?”赵祯先是一喜,后是一疑:“知应如何回答那无君无父的狂悖之问?” “陛下看重的人,当然有非凡之能。那发问之人,问得惊世骇俗,陈大人之回答,亦是惊天动地!”王中正知道如何拍马屁会让赵祯高兴,他回到:“奴才到宣德楼时,士子们尚未退去,奴才胆子小,看到那么多人围堵门,差点就吓得腿软了。陈大人敢站在这么多人面前,给那些士子讲解仁义道德,这气概胆识真是不凡!” “那还用你说,他可是真的心腹重臣。”赵祯颇为自诩:“那你说一说,他到底如何回答的?” “奴才……奴才没读过多少书,不懂陈大人那么高深的话,但奴才知道,陈大人着实不愧为国士无双。” “陈大人先问那些士子,可知何为国,何为天下……”王中正没见过陈初六给士子们讲话,但他从几个耳目嘴里听来之后,添油加醋,又把陈初六的形象无意中拔高了许多。王中正说完,赵祯便站了起来,大喊道: “好!”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一个好字回荡着,众臣安静下来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精心设计 “好,好,好!” 赵祯又连说了三个好字,大殿之内,众臣一头雾水。太后也惊讶地回过头,看到激动到要跳起来的赵祯。王曾心中忽然一亮,顺势问道:“臣恭贺陛下喜事,但不知陛下喜从何来?”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国之兴衰,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天下兴亡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赵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满殿大臣,都低着头仔细琢磨,赵祯看了看太后,又对王曾问道:“王先生,觉得这一论如何?” “此论非当世之论,而是震烁千古之语。陛下高才,臣……”王曾刚要拱手夸赞,却被打断了。 “不不不,”赵祯摇头道:“王先生,这并非是朕说的。立此言者,另有其人。” 这时候,大家心里都止不住猜测,这震烁千古之语,谁说的还被天子知道了?不会是…… 王曾上前一步道:“能立此言者,必是忠臣孝子,必有鸿鹄之志,必建绝世之功,伏维恭喜陛下得一贤才!” 众臣稀里糊涂,上前一拱手:“恭喜陛下得一贤才!” 赵祯大笑一声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外劝退士子的陈初六。有狂生问道,为何要忠于赵氏天下,知应就是拿这句话回答的。” 太后在一旁也道:“这话虽振奋人心,但未免有些单薄,这如何能说服那狂生,又怎么能劝退士子?” “回皇娘,这自然还有别的推论了。”赵祯似乎有些扬眉吐气:“王中正,你来给大家转述一下,知应是如何劝退士子的。” 太后默许了,王中正上前继续将说给赵祯的话,说给在场之人听。有了之前的铺垫,此时说得更为带劲了。王中正这么一说,在场那些只知道酸的人,立即相形见绌,愧不能立。 晁茂典更是一脸惨白,蔡齐走后,他自知难保,眼下更是如临深渊一般。晁茂典看了看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很长一段时间,他在这里面,只是凑数的人选,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愿意离开。 王中正说完之时,太后松了口气:“叫候广、李达、连元龙、刘方勇撤去弓手、骠骑,回本营驻扎。” 刚说完,门外卫士喊道:“权知昭文馆直馆陈初六殿外求见!” “宣他进来。”太后看了看赵祯:“哀家有些乏了,先到后殿歇息片刻,就由陛下亲自接见陈初六吧。” 赵祯大喜,送太后到了后殿。 只见陈初六步入大殿,见礼之后,看了看两边的大臣。这一眼神扫过去,好比外出的老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悠闲自得、不屑一顾。而那些上蹿下跳的猴子,虽只感受到这一眼神,却被吓得心惊胆战。除了畏惧,其实还有许多人投来敬意。 赵祯喜不自禁,替陈初六委屈,忽然道:“知应可知,你奋不顾身在城外临危不劝退时,这里面的人,如何污蔑你的?哼,晁茂典,你说陈初六笼络人心,妖言惑众,乃是大奸似忠,此时你可觉得羞愧?还有你们,你们这群衣冠楚楚的人,竟然一同污蔑同僚,陈初六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说,是不是有人居中联络,陷害忠臣。不然如何会同声一气,众口一词?!” 晁茂典被问得心惊肉跳,可行业只能出来答道:“回陛下,朝廷之上,百官说真话,这是臣等职责所在,刚才大家是临时起意,绝无人联络勾结。何况,臣等所言,即便有不当之处,那也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着想,臣以为无可指责。” 赵祯忽然大笑起来:“别人所说有不当之处,那便是十恶不赦,你有了不当之处,就成了为江山社稷着想。知应,你说说,这群臣一同指责你矫旨行事、笼络人心,是不是他们联合起来陷害忠臣?” 陈初六其实想到了,自己一出去,立马会有风言风语,这种时候,最容易招黑。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多人,那能怎么办,法都不责众,他能全得罪这些人?又何况,这么多人一同出来,怕是还有大鳄在背后。 “臣非圣贤,平平之人也。在城外所说,大体得当。但临机处变,难衡不过,有不当之处,同僚出来指正,乃是平常之事,无可厚非。至于众人众口一词的事情,也是诸位大人一时不慎,忘了君子不党的教训。士子请命,此乃国朝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面临这等大事,要想使得陛下满意、百官满意、天下百姓满意,实属不易。臣在外有不当,诸位大人亦有不当之处,只等陛下矫枉指正。” 这马屁,拍得含而不露。我等臣子犯错,都很正常,您是圣明天子,您来指正我们就好了。赵祯听了这话,如坐春风,心里十分满意。众臣听了,更是心中暗许,陈初六也并非瑕疵必报嘛,这不就懂得放人一马? 可晁茂典却不行,蔡齐离开之后,他就成了反陈**的为首之人。还有一人,是吕夷简,别人不会拿他怎样。赵祯刚才又把他单独拎了出来,他更是退无可退,心里十分害怕陈初六的报复。郭德纲有句话,害怕到极点,就是愤怒。 只见晁茂典嚷道:“陛下,臣所言之事,没有失当之处。这陈初六,他就是大奸之人!陛下,诸位大人,他陈初六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我是刑部尚书,颇懂刑名推理之术,知道他心中所想。” “什么士子请命,什么天下兴亡,什么会试泄题,全是此贼一人操纵的!他身为考题,有强记的本事,出入政事堂,如出入茶厅。他盗得考题,泄露出去,使得士子愤而围贡院,其后,他又蛊惑人心,怂恿士子围大内。这一步一步,都是他的精心设计。士子请命,他再出去大谈事功,利用四为诗社的力量,劝退士子。” “贼喊捉贼,此贼看上去是为国为公,但说到底,不过是欲借此大事,立其一派学说。盗国之财,谓之贪,盗国之学,谓之奸。陈初六他这是佛口蛇心、居心叵测、 心怀鬼胎、别有用心、图谋不轨!请陛下明察!” 第七百三十九章 天高地迥 “哈?”赵祯看遍群臣,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声援晁茂典,只有晁茂典一个人,在殿中狺狺狂吠。晁茂典之狂态,看得赵祯心冷不已,他对众臣道:“你们都看到了,也听到了,陈初六为晁茂典说情,为他说好话,晁茂典反骂陈初六为奸臣。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以怨报德,什么叫无耻小人,有个现成的例子,晁茂典就是!” “臣……”晁茂典扑通跪下:“臣之忠心,天地可鉴,陈初六贼喊捉贼,期满陛下……” “住口!”赵祯拍桌而起:“贼喊捉贼的人是你!来人!” “陛下,臣一片忠心,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先帝在时,老臣便……”晁茂典哭得真情流露,旁人不知,还以为他真的是被污蔑的忠臣呢。但现在,赵祯的眼睛里都是火,岂容他在这里百般狡辩? “来人,将此晁茂典官服扒去,贬为庶民,永不复用!” “啊!冤枉啊,陛下!” “啊!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陛下!” “啊!国贼陈初六!我****!” 晁茂典自然是毫无颜面的被丢了出去,众臣看到,纷纷摇头,骂这晁茂典愚蠢。陈初六已经给你台阶了,你顺坡下驴就是,将来被陈初六算计,也不至于丢掉官身。丢掉官身,就好比天上的神仙剔除仙骨一般。 众臣为自己的审时度势,感到佩服。这个时候的陈初六,谁敢惹?他不在天子身边,尚可黑几句,他和天子待在一个房子里,那就不可能对他如何。更何况,他的事功之学,现在和大义、大忠联系上了,还维护了赵家江山的正当性,早晚成为官学流传于世。这个时候骂陈初六,不止倒霉这辈子,而是会倒霉十八辈子。千年之后,会有小学生用你的名字骂队友。 陈初六一语未发,看着晁茂典被拖出去,心中不由得奇怪,这小子谁呀,怎么这么恨我? 众臣之前,吕夷简忽然开口道:“陛下,士子已然劝退,但煽动士子闹事,背后怂恿之人,却不能放过,还请严惩其为首者!” 此言一出,众臣对吕夷简不由得侧目而视。官场上有规矩,上一级的一把已经放过的事情,下面便不再追究。天子已经对陈初六的处置十分满意了,那这件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陈初六在处理事情的过程中有不当之处,就权当是功大于过,不再追究。可吕夷简这一句话,却要将之前矫旨的事情搅出来。 赵祯却有些不明就里,严惩首恶,这不论在哪里,都是应该的。赵祯知道陈初六替他赦免了士子,但不一定就表示一同赦免了为首煽动的人。士子请命,无心为恶,虽恶不罚,煽动可不一样了。严惩首恶,这其实也难说,可大可小,可宽可严。 正在赵祯准备答应吕夷简的时候,陈初六闻言眉心一动,上前一步道:“启奏陛下,请陛下降罪,臣难辞其咎。” 赵祯不太明白:“陈卿家快快请起,你有何罪?” 陈初六回到:“臣在外劝退士子时,向士子许诺,宽恕他们的过错,凡请命的士子,包括其中有煽动、怂恿的为首之人,一概不再追究。还请陛下网开一面,放过士子们,治臣矫旨之罪,臣愿一力承担。” “你……陈卿家,你乃是朕亲口任命的钦差大臣,你的话,便是朕的话。虽有一些越过,但也是无奈之举。”赵祯颇有些犯难,道:“这该如何是好?煽动、怂恿之首恶,实在可恶,若不除之,恐有下次。若是处置,朕岂不是言而无信了?” 赵祯看向王曾、吕夷简:“你们二位以为此事但如何处理?” 王曾轻叹一声,回到:“民无信不立,君无戏言,陈知应为天子钦差,已经许下了诺言,那士子之过,便不宜追究了。偶有宵小之辈得免,亦不误陛下收天下士子之心。” 吕夷简听了,回到:“王相所言有理,但围堵士子中,多有国子监的人。国子监祭酒虽然请辞,但此事有他治理不周之过,可准其辞官,不予挽留,致仕不加官,再罚数金。至于陈知应,虽然劝退士子有功,但仔细思来,此功不足以抵偿其过。便暂时免其本兼各职,待吏部、兰台、有司商议之后,再定其罪责。” 众人不由心道,这个吕夷简还真是狠啊,竟然丝毫不留情面。仔细想来,他到底和陈初六有什么仇恨?此刻陈初六却是恍然大悟,难怪有那么多人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原来是吕夷简在默默支持。至于吕夷简为何要默默支持,陈初六猜不出全部,也猜出来了个七八分。 张士逊出事之后,相位便少一人,吕夷简是最佳人选。这个时候,他会提前扫清一些政敌,为自己清理道路。但陈初六不是政敌,那么这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这是投名状。太后许诺他为相,但在此之前,必须要先弄走陈初六。让陈初六离开汴京,朝廷上早有这个风向。 倒是赵祯,不明其中原因,又没办法替陈初六开脱,以为陈初六真受了极大委屈,眼睛有些湿润,满是不忍道:“就依吕参政的了。” 陈初六缓缓将自己的帽子取下,放在一旁,叩谢之后,出了偏殿。极目远望,只见天高地迥,宇宙无穷! 偏殿上众臣议事,很快散去了,赵祯亦是无精打采的离开。吕夷简来到后殿,太后在这里等他,道:“这个陈初六,还是出乎意料。” 吕夷简无奈地摇摇头:“他处处留了心眼,好似未卜先知一般,臣实在没办法,只好拿罪名硬往他身上靠。他那一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言论,差点让臣没有狠下心。” “不狠不行,天子年幼,军国大事,不能交给他处置。朝中不太平,北方还有一桩大患在,哀家不能放心还政。若陈初六在天子身边,天子必定权欲渐增,到时候祸起萧墙,哀家恐怕都不能善终。没办法,只好先委屈他了。” “太后,臣以为可再缓两日,至少等重启会试之后,方能对陈初六做什么。”吕夷简顿了顿,又道:“臣有一种感觉,陈初六好像已经察觉到了,而且还在极力配合。” 第七百四十章 自身难保 次日,朝中传来消息。被捕士子,全部免罪释放。不是无罪释放,而是免罪释放,以示朝廷优待仕人。重伤仕人,朝廷还偷偷摸摸给了抚恤,但好颜面,没有明说。 会试原主考张士逊罢官,一个内侍被推出来顶罪,吕夷简拜平章事,重选考官,重议考题。考官就是分蛋糕的入场券,张士逊手里,蛋糕是一个分法,吕夷简手里,蛋糕又是一个分法。 陈初六被排出在考官之列,连议考题也没有完成。在昭文馆看了最后一眼,看到馆里的书整理了一小半,看样子又要停了下来。许世安升昭文馆值馆,替代了陈初六的地位。 吕夷简大手一挥,朝中升的升,降的降,羽翼渐丰,连王曾也不敢对他怎么样。以往冯拯在时,张知白、张士逊在时,两个宰相,其实真的事权都是在王曾手里,一虚一实。吕夷简来了则大有不同,吕夷简也是实权人物。 不过,王曾毕竟树大根深,吕夷简羽翼渐丰,也仅仅能有和他抗衡的力量而已。吕夷简平章事之后,参知政事便少一位,补充的这一位,乃是从外面调进来的。 张士逊罢相,照例加恩,弄一堆太子太保之类的头衔,然后发放外地到一上州安度晚年。临走之时,陈初六照常过去送行。 杨柳岸,晓风残月。 张士逊白须飘飘,穿着依旧荣华,腰间挂了一枚玉佩,这是君子养玉。张士逊离开,倒也不是只有陈初六来,另有上百人寄名或者亲自前来相送。即便如此,码头上还是显得有些清冷。 待送客的人走后,张士逊与陈初六单独又会面了,张士逊拱拱手道:“有劳知应前来相送。” “今日我送张相,不知来日谁人送我。”陈初六苦笑着摇摇头,二人沿着汴河走了一段距离。 “朝堂纷乱,离开也好。”张士逊远远看到,江渚之上有一老翁垂钓,眼神中颇为艳羡,念道:“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他念这句,是孟浩然毛遂自荐,写了一首诗增张丞相,此诗四联皆妙,以“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广为传播。孟浩然在末尾,表达自己有意入仕,没人提拔的心情,徒有羡鱼情,都知道他羡慕的是入仕。 张士逊却只念末尾两句,却反而是道出了这两句的本义。他在朝中,是真的欲渡无舟,被贬之后,真的只有羡慕垂钓老翁的份了。 “吕夷简为次相,难道张相没有察觉到什么?” 张士逊听了,胡子气得晃了晃,却反问陈初六道:“吕夷简对你落井下石,你怎么没有察觉到?” “这……” “坦夫为人多机变巧,善应变。为国爱民,忧国忘身,遇大事极能匡正。然其有才无度,难容异见,为人如你,得罪的人多矣。不然今日岂会有这么多人来送老夫?”张士逊淡淡地谈道。 张士逊的为人和吕夷简不同,政见自然也不太相同。事功之学刚提出来的时候,张士逊还肯给陈初六指出漏洞,这种容度,吕夷简是不曾有的。张退吕进,除了大局作用外,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其中的原因。看样子,张士逊对吕夷简这下手,一点也不惊讶。 “老夫即将离京,有些话可以烂在肚子里,也可以说给你听。”张士逊拈须道。 “张相有所托付?” “自然是了,老夫有二子,长子张友直,次子张友正。长子赐进士出身,现为襄州知事,可饱暖至老,无忧矣。次子友正,力有不逮,尚为白身。今后老夫这不成器的次子,知应可愿提点提点?”张士逊问道。 “这……呵呵,用晦离京时,也曾这么和一船说,只是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能照顾得了谁呢?” “用晦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更加证明老夫所托正合适。早晚有一天,知应能飞龙在天。” “借您吉言,若果真有这一天,什么都好说。” 张士逊见陈初六答应下来了,便笑道:“朝中这一场乱,看似无缘无故来这么一场意外,实则是有人故意为之,无风不起浪嘛。说到底,还是太后担心你助长天子权欲。天子身边,若没有你这个能臣干将,就只能仰太后之鼻息。” “大宋朝廷,隐患还太多了。党争、吏治、边患,人心诡谲,暗流涌动,这时最怕的就是祸起萧墙,两宫不睦。若是再加上小人利用,太后自己都怕难善终。知应虽有大才,但还看不透人心,因此要想办法把你和天子分开,让你去地方为亲民官。这不是坦夫在害你,太后的意思,他不得不冷着脸对你。” 张士逊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这个吕夷简,当然还更看重他的相位!” 这来龙去脉,张士逊说了,陈初六也未见大惊讶,只因这些事情,都是他基本猜到了。陈初六深施一礼道:“张相所言,下官也定然烂在肚子里。” “无需如此,所谓机密,就是绝不说出口的。连自己都守不住,岂能期望别人能守住?老夫既然已经说出口,就没想要谁保守。” 陈初六挠挠头,想了一下,没什么好说的了:“一路顺风。” “知应,你那一句天下兴亡,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乃是事功之学中唯一可取之处。事功之学,其兴也勃焉。”张士逊看向远方,回到:“老夫余生无所事事,便要与你的学说,争一个上下出来。韩文公之卫道,岂会不如一功利之说?” “大功必有大义,本无差也。” “未必吧?”张士逊回到:“你那一套雄辩,强词夺理占据大半,老夫定要钻研学问,将你逐一击破。” “下官觉得,韩文公的道统,本就难以自圆其说,想要击破事功之学,这是断无可能的。” “本官将联合徐嘉志等名士。” “下官未必没有得意弟子。” …… 二人争执不下,又回到码头处,方知离别的时候到了,陈初六长揖道:“张相保重。” 张士逊长叹一声:“知应保重!” 看着张士逊的背影消失在天际,陈长水走了过来,道:“少爷,有贵客上家来了。” “谁?” “新任参知政事,陈尧佐。” 第七百四十一章 上门提亲 “陈希元?”陈初六低着头一想,又问道:“黑子,你可带了帖子过来?” “可他来是来了,却没想要见少爷,似乎是见得到便见,见不到就算了。”陈长水递过来拜门贴,只见上面写道:给事中、礼部侍郎、参知政事,阆州阆中人陈尧佐敬拜。陈初六这就有些好奇了,按理来说,他一个新任参政,应当别人都来巴结他,眼下他跑到陈家来做什么?况且这姿态还摆得如此低,又并非特意见陈初六。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初六翻来覆去,也想不通陈尧佐的意思。回到家中,打听一下,却得知陈尧佐已经离开。一问周氏和陈父,陈守仁忙道:“儿啊,正好你问到了,这件事情还得和你好好参谋参谋。” “何事?” “是你弟弟,陈善修的喜事。”陈守仁回到:“人家陈大人上门,先给你娘送了天麻,问了身体。随后谈话,只是为了捉婿而来。他有一女,待嫁闺中,你弟弟善修看日子,也要十五岁了。便想着,双双约下亲事,等到年纪到了,就成亲。” “咦?我们姓陈,他也姓陈,这同姓岂可联姻?” “这就迂阔了。”陈守仁摇摇头道:“那位陈大人,自述家宗,与我们不是一堂,更不是一支。虽是同姓,却是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有什么,那也是亲上加亲不是?爹看那陈大人,对这么亲事十分看重。” “亲事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和娘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周氏和陈守仁点点头:“这不是找你来参谋吗?人家贵为参政,为何突然向咱们家提亲。要依着我们看,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听说人家一家子,全是当官的,要是善修娶了他家,会不会受委屈,又怕有人说善修攀附人家。” 陈初六摇头道:“雅儿是皇家之女,这算是娶了高门吧?可雅儿进咱们家之后,这也没顶撞过爹妈,孝顺得很。这两口子过日子,还是得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事情得看善修的意思。” “他能懂什么?等他懂了,黄花菜都凉了。”陈守仁轻咳一声:“论门第,咱们陈家可是皇亲国戚,不比他们陈家差一点,就是进士少了点。” “这不怕,善修不是还有官身?他家里进士多又能怎样,又没有状元,他女儿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周氏撇撇嘴道:“能嫁到咱们陈家,高攀算不上,可也不算下嫁。我还听说,这陈家虽然当官的多,可人家却没多少钱呀。” 陈守仁摊摊手:“你娘觉得,这亲事可成,但爹觉得,他们陈家这么急着提亲,莫不是女大嫁不出去,亦或是长得太丑,总归要图一点什么的。不然这非亲非故,又没有良媒介绍,怎么会上门来呢?” 陈初六在一旁笑道:“论门第,人家确实要比咱们高一头,可十年之后,再论门第,他们就不一定比得上了。陈尧佐必是看中了这个,才亲自上门捉婿。依我看来,这门亲事,门当户对。但还是得打听打听他们家女儿的性情,免得请了一尊佛回来,再把善修叫来,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陈守仁推了一下陈初六:“你是他兄长,这事由你去说最合适,爹和你娘去打听消息。要是善修点头,那女子又合适,咱们就安排一下,找个吉日,一同和陈家到大相国寺去拜香,让他们俩底下见个面。” 陈初六自然答允下来了,现如今闲下来,就着手办一点家事吧。陈初六心里还在想,陈尧佐在史上也是非凡人物,他不可能看不清楚当前的局势。若陈尧佐果真是迎难而上,这时陈初六就不得不佩服陈尧佐了。 别人看到陈初六失势,能察觉到陈初六很快要遭贬,适当远离,这就算眼力非凡了。数年之后,陈初六有可能王者回归。但这种事情,陈初六自己都不敢打包票。陈尧佐这时候“投资”陈家,则定然是看到了这一步,这等预见,真是了得。 晚饭之后,陈初六来到陈善修的书房之中,只见陈善修还在烛光之下看书。推门之时,木门忽然吱呀一声,陈善修躯背一阵,赶紧将书往底下一放。放得十分“自然”,好像是刚看完一本书似的。陈善修又打开另外一本,刚好盖住了原来那一本。烛光之下,陈善修满脸都是红的。 这一幕被陈初六尽收眼底,但陈初六虽然好奇,却装作没有察觉似的,坐在不远处一椅子处,淡淡地问道:“刚用了饭就来看书,看来跟着岳丈,善修的勤功长进了不少。” 陈善修从书本中抽出神来,一副刚发现有人进来的样子,道:“咦?长兄进来了,是呵,是呵,岳丈抓得紧,弟不敢怠慢。” 陈初六又问道:“这次你回临川之后,要准备一下县试,最后能考入县学,不要凭咱们家的关系。虽然岳丈的水平,比县学是要高出不少,但在县学里面,学到的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知识,而是更加重要的为人处世。” “这些弟自是知道。岳丈教我,人情练达即文章,读一人之言行,胜读一本礼记。” “唔……”陈初六点点头,看样子李成启教得还真不错,扯了几句闲话,陈初六问道:“今日参知政事陈尧佐上门,非说要给他家千金说一门亲事。人家看中了你,想要与你约下亲事,你意如何?” “啊?这,这不好。”陈善修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摇头道:“弟尚年幼,正是用功读书的时候,还不着急定亲事。弟,弟至少要等到,考中举人的时候,再谈婚论嫁。兄长,你不用劝我了。” “可是……我听说陈家千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书香门第,待字闺中。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兄长!”陈善修撅着小嘴气呼呼道:“弟要用功读书了。” “那好吧,但人家上门了,总得去回礼的,你说是不是?人家女子,也许一片钟情,你若是不去,岂不辜负人家一片心意?” “这……”陈善修这才点点头道:“不错,人情练达即文章,若是这么生硬拒绝,那就是一点人情都不讲了。为长久计,我还是去一趟吧?” 第七百四十二章 姻缘牵线 三言两语,陈善修这边算说定了。很快,周氏那边也打听来了消息。周氏在这街上的老婆婆中,那威望简直了,陈守仁也有许多朋友,打听这点消息,自然是简单。 从打听来的消息看,陈尧佐的女儿,温婉贤淑,难得一见的大家闺秀。只有一个不好,这女儿不是正妻所生,而是偏房生的。但古代对男子,才有较重的嫡庶之分,对于女子,则只看受不受长辈宠爱了。恰巧,陈尧佐是个女儿奴。 这陈小姐,从小被陈尧佐是为掌上明珠。陈尧佐肯将他嫁到陈家,可谓是下了一番决心。从传言来看,这陈小姐倒是不像王雨溪,刁蛮腹黑,反而知书达理。不过这也难说,未出阁的女子,见过的人本就不多,这些传言有可能是空穴来风。 是好是坏,还得等到去大相国寺,拜了菩萨才知道。盼儿、巧儿生产在即,周氏和赵雅正好想借此机会,去相国寺拜佛,求个平安。那边陈家,派人过来,约了一个时间,找个吉日,去了大相国寺。 这一日,会试重新开考。欧阳修等人,重新赶赴考场。未能赴考的士子,对“重考府试”的提议,也不再谈论。大家谈得最多的,便是陈初六矫旨的事。纸包不住火,陈初六弄出这么大动静,而这背后的秘闻,也很快为人知晓。 这矫旨行事,被众人解读成了舍己为人。陈初六宁可一人陷入为难,也要保全所有士子。请命的士子们,回到家中,皆是后怕不已。若是有人再怂恿,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愿意来了。听到原来是陈初六舍己救下他们,众人都是感动不已。 后来打听到陈初六被夺去本兼各职,众士子更是气愤不已。参加会试的人,已经在贡院埋首考试。而没参加的这些人,要么早点回乡温习功课,要么留在汴京闲得蛋疼。一场不为人知的复仇计划,在这群闲心很重的士子中萌芽生长。 大相国寺内,陈初六搀扶着盼儿、巧儿,来到高大的佛像之下。陈初六从前不信佛,现在也不信佛,但看着那拈花含笑的佛,心中只觉得佛家的缘分二字是真的。相遇是缘,相别是缘。看着一家子其乐融融,陈初六不由心想,这一切是否早已经安排好了? 盼儿、巧儿单纯的脸上,尽是满足与期盼,以为送上那三支香,便能生个大胖小子似的。她们开心就好,信与不信,都不打紧。一番游览之后,陪着众人来至一斋房,安心坐下。今日前来,除了求个平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赵雅牵着想要探索欲爆棚的小虎,在斋饭里打转。小影倒是十分乖巧,王雨溪抱着小影,在窗口远远地看陈善修的战况。自进了大相国寺之后,两个陈家的人,自然有办法将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和一个初出闺房的少女,巧遇在一起。 莲池边上,陈善修身着长衫,手拿文扇,作沉吟之状。陈初六的颜值在那里摆着,陈善修自然也不差,这么精心打扮一番之后,真有一种鲜衣怒马,陌上少年的感觉。在他身后,有一块玉佩安静地躺在地上。 少女路过,抿嘴一笑,随手将玉佩捡了起来。拍了拍陈善修的肩背,面带桃花,口吐芬芳:“这位公子,你的玉佩掉了。” “嗯?”陈善修转过身来,那真是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一见钟情。陈善修张着嘴巴,对面前这少女的微笑毫无抵抗之力,一颗心,像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少女被这么一看,有些羞赧,将玉佩塞到陈善修的手上,呸了一句:“呆货,不想理你了。” 转身离开,陈善修不见眼前佳人,陡然醒悟,低头一看,玉佩温润,仅留余香,一时惆怅万分。 斋房之内,一众人嗑着瓜子,托着下巴,看着这狗血的一幕。只有陈初六连连摇头,一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才一见面,就傻成这个样子,真是丢兄长的脸。想当年我……呃……雅儿,佛门静地,你别乱掐我……儿砸,把你娘拖到一边玩……哎呦呦,疼疼疼……” 盼儿、巧儿对视一眼,笑着道:“啧啧,看样子小叔这是一见钟情啊,怕是再给他说别的女子,他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王雨溪撇撇嘴:“真是太容易骗了,这布置得也太假了。你看那玉佩,掉在地上,竟然不坏。那小姑娘也真是有趣,要是别人敢这么盯着我看,早把他推到莲池里头了。这刚见面的时候,肯定得给男人下马威。夫君,你说是不是?” 陈初六可不服:“当年是哪个丑姑娘,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嚷嚷着想要听故事的?哼,不给她听,她就哭闹,真是没办法。” 王雨溪一脸温暖,嗔道:“那你不也束手就擒了么?” 屋内众人,都是过来人,自然对陈善修的一举一动,都感到好笑。可那边陈家,只是让陈小姐出现了这么一次,便再也不让陈善修见到了。许是陈善修在这大相国寺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最后到了斋房,满头大汗,失魂落魄。 周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陈初六,只见陈初六问道:“善修啊,祭拜之后,你和我一同前去陈参政家里,见一见陈小姐。” “哥,我不能去。”陈善修怅然若失:“我觉得,当前这个年纪,还是应该以读书为重,不可乱了半点心神。” 众人听了皆是浅笑,陈初六摇头:“啧啧,你现在这个心神,看起来就不是很宁的亚子。” 陈善修矢口否认:“谁说的,我现在一心只想读圣贤书。什么陈小姐,哥,你替我回绝了吧。” “君子之约,可以随便了断吗?” “可,可是……”陈善修纠结不已,只见周氏又给了陈初六一个催促的表情,陈初六才神神秘秘地凑在陈善修耳边道:“弟,不是哥说你,你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你取了陈小姐,你老丈人至少是参知政事。” “哥,你不用说了,就算我去了,这么亲事也绝不会答应的。”陈善修低头摩挲手中的玉佩。 “咳咳,若是那位陈小姐,就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一位呢?” “嗯?什么?什么!什么?!” 第七百四十三章 秦晋之好 “哥,你不是骗我吧?” “你哥什么时候骗过你。”陈初六瞧了一眼周氏等人,意思是八字有了一撇,就看那边陈家,有没有那一捺了。 陈善修喜形于色,坐立不安,忍不住催促道:“哥,咱们什么时候去?去了,是不是就定了?” “那可不一定,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你。你这傻小子,盯着人家姑娘看了那么久,话都不会说一句。”陈初六摇头道。 “啊?原来,你们都看到了。”陈善修微微有些丧气:“她,她父亲,是参知政事,怎么会亲自上门……” “你回去准备一下,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精心打扮一下。如果他们家的人没来回绝,明天咱们就到他们府上去,再谈一谈。十天半个月,请几位德高望重的人为你们作保担媒。”陈初六咳嗽一声:“但完婚的事情,还得往后拖。你要是连举人也考不上,人家嫌弃你退了婚,这就不好了。” 陈善修点头道:“高中皇榜之日,便是完婚之时。” 陈家人大喜,周氏和陈父放心下来了。陈尧佐家里书香门第,官宦人家,能与他们联姻上,这对自己家今后的立足和发展大有裨益。值得高兴的是,不久之后,那陈尧佐也派人过来了,陈小姐见了陈善修之后,似乎也有些中意。既然是两情相悦,又是门当户对,结为秦晋之好,那真是天作之合。 古人婚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谁家父母不疼孩子,大部分情况下,父母还是愿意遵循孩子的意愿的。 有媒人上来介绍,找个机会让男女双方看过。若是不愿意,那就说“女儿还想多在身边孝顺父母几年,舍不得离开”或者“儿想考取功名之后再谈婚论嫁”。若是看对了眼,那就是说“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安排”。要是门不当户不对,这个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次日到陈尧佐府上,陈守仁、陈初六、陈善修三人。陈守仁去谈姻亲的事情,这自然是水到渠成,双方都是官宦人家,对这聘礼、嫁妆什么的,实不在意。只是约定了一下时间,让下人去办就行了。 陈小姐单名一个薇字,两家安排陈善修和她在后院中谈了一会儿,据陈善修的话,这位陈小姐那真是才貌双绝,世间少有的佳人。 陈初六来此,自然不会是为了当电灯泡。陈尧佐能主动上门,看中的绝不会是别的,只会是陈初六。联姻之后,陈尧佐必有所求,陈初六就是想问一问他的心思。大户人家谈婚论嫁,多少是有点醉翁之意的。 来陈家之后,陈初**处观察,心道这陈尧佐家的底蕴着实不凡。陈家老爷陈省华,在五代十国后蜀国中状元,后蜀灭亡之后,进入大宋,官至左谏议大夫。卒赠太子少师、秦国公。 长子陈尧叟是端拱二年状元,官至宰相,三子陈尧咨是咸平三年状元,现以工部侍郎知天雄军,封疆大吏。上门来谈亲事的陈尧佐,是陈省华次子,端拱元年进士及第。陈薇是他五十岁时妾室生的女儿,老年得一爱女,倍加宠爱。 从陈省华到陈尧咨,这一家人有四个进士,一门四进士。陈省华还有个女婿,傅尧俞是状元,加起来又是陈门四状元。这家族背景拿出去,往地上一掷,整个汴京都要抖三抖。陈尧佐又升参知政事,更是锦上添花。这样的人,主动上门提亲,着实是让陈初六感到惊奇的。 仔细一想,这陈尧佐的参知政事,是顶替吕夷简的位子,兼管着开封府。开封府这块地上,不好治理。人多,官多,仕人多,吏员多。还有一桩大事,那就是水多。侯叔献任转运使之后,水患减少了很多。只可惜,侯叔献权柄不大,只能修修补补,真要革除弊端,恐怕还得要宰相级别的人重视。 陈尧佐便是懂水利的人,从他父亲开始,就很懂水利。陈省华兴修水利,解决了水患,灌溉了田地,变废为宝,一举两得。宋太祖赐陈家“水利世家”四个字,又觉得太薄了,改为“经济世家”四个字。又陈尧佐任参知政事,兼管开封府,看得出来朝廷是想治理汴河了。 治理汴河,工程浩大。人力、财力、物力、号召力,能汇集这几个力的家族,放眼汴京,似乎不多,而陈初六家,刚好是其一。 陈初六家里产业多,工匠多,更有工匠联盟在这里。影响不大,但却是业内龙头,这便是人力物力一起来了。说到财力,陈家能拿出的现钱不算最多,但由于陈家做生意十分本分,围在陈家周围的商人特别多。 古人有些迷信,相信风水,治理汴河,会有许多人借此机会反对。平头百姓,对官府有些仇视,因为一旦治理汴河,他们就得负担更重的民役。这一来,就得依仗民间的号召力。四为诗社、汴京时报的号召力,摆在这里。 陈尧佐选择与陈初六合作,绝对是明智之举。即便这样,嫁女儿过来,这也太隆重了一些。陈守仁回去之后,陈初六和陈尧佐来到书房。按理说,人家是长辈,陈初六毕恭毕敬施礼道:“陈参政照拂舍弟,下官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陈尧佐淡淡一笑:“知应请坐,请坐。天禧五年,家兄还在的时候,就说过知应。那时你从太子侍读出来,潜心准备应试。家兄说,知应人中龙凤,望能结为姻亲,修秦晋之好。” “陈大人抬爱了。” “奈何知应考中状元,天家赐婚,娶了永平公主。余宠女甚笃,不肯委屈其为妾,这些年便没提到了。回京之后,得知知应有弟,贤良方正,又和小女年纪相仿,怕被人捷足先登,便上门捉婿娶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知应多多担待。” “这是舍弟的福分,陈某不胜感激。只是舍弟尚未有功名,令爱须等些时日了。” “不打紧。”陈尧佐回到:“善修这孩子,中进士是迟早的事情,他现在从谁一同治学?” “也是下的一位丈人,咸平年间的进士,李讳成启。” “哦,那是本官同榜进士了,真是有缘。”陈尧佐喝了口茶,语气稍缓,问道:“知应,你最近的动静,闹得挺大呀?” 第七百四十四章 借一点钱 “咳咳,这个嘛,本无意闹这些事情的,都是无奈之举,令人发愁啊。”陈初六挠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失势,比如蚯蚓,他陈家就靠着他一个状元,如今连这一个也靠不上了。这一次罢官,还在等别人量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知道要落个什么下场。 “君子乘风而起,知应既有慷慨报国之志,何须理会眼前得失。本官看,十年之内,你依旧是不世出的栋梁之才。怎么不想想,十年之后,朝中这些权势者,还能剩下多少?若朝中要用人,又从哪里简拔人才?十年,树木成才,龙飞榜上的人,俱是英才。”陈尧佐靠在椅子上从容地说道。 “哦……”陈初六低着脑袋,这陈尧佐的角度比寻常人不多,确实,这么一看,比看透朝中势力错综复杂要简单。本朝天子不会有上一朝的旧臣,不论底下党争怎么样,该用的人,还是得用。 “只可惜,会试结束之后,就是我被贬出京的时候了。”陈初六看着窗边,又笑道:“去地方也好,天高任鸟飞,不用在这汴梁城中挣扎。” “地方不是那么好待的,不然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京师钻做什么?只是对你而言,那都不是事了。”陈尧佐停顿了一下,又道:“知应,本官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事关朝廷大事,也关系到本官的禄位。” “如今差不多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参政直说就是了。” “你应该知道,家父是后蜀遗臣,蒙太祖不弃,才入国朝为官。家兄尧叟为宰相,荣极一时,尧叟之后,家中屡有及第。可位高则临险,本官现在这境遇,一步一步都如履薄冰。就好比这次升任参知政事,你可知其中凶险?” 陈初六沉默不语,陈尧佐紧接着道:“众所周知,调本官回京拜为参知政事,只为了大力整顿河务,不止要保证往年的漕运,还要扩大运力。朝廷屡次想用兵西北,都因外困内乏而止。曹玮在西北整顿军务之后,这就是磨刀霍霍。但奈何的是,西北打仗,最终打的还是粮饷、是后援。整顿河务,就是为了保证粮饷充足。” “原来如此,京畿转运使侯叔献,精通水利,为能臣。陈参政若是用人用计,可寻此人商量。” “这我当然知道,但景仁不喜交接,在官场上混不开,只能管住他的都水监和转运使。回京时,顺道去汴河上看了看,与数年前大有不同。他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属难得,但也仅限于此了。” 陈尧佐叹息道:“治理这条河,牵扯的东西太广了。就拿田地来说,汴河周围须浇灌数万倾田地,且不论数不清的地方豪强霸户,这里面还有多少宗室的,又有多少皇庄,又有多少朝廷官员的职田私产。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还要引火烧身。” 陈初六微微颔首,却又哭笑不得:“这些我都有了解过,知道汴京这势力,盘根错节。朝中近来倒了大批旧臣,估计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只是我自身难保,和我商量这些有什么用?” 陈尧佐闻言一笑道:“这些只是说给知应听听,好知道我的难处。这河务是朝廷命脉所在,再大的困难,也得上,这再怎么错综复杂,也得去理清楚,一年不行,那就五年,五年不行,那就十年。你说得不错,太后清理冗官,就是有此意。” “那我能帮上什么忙?” “唔……”陈尧佐赞许地点点头,你小子上道懂事就好办,他若有所思一阵,回到:“以利而止,必以利而动。这京畿河务难以整顿,只因利益盘根错节,若想解开这乱麻,还得是利。和你直说吧,我想和你借一点钱。” 陈初六一摸脑袋,有种自己要被坑的感觉,吞吞口水,问道:“陈参政,朝廷怎么要向我这小老百姓借钱?借多少?” “这钱不是朝廷找你借的,是我找你借的。整顿河务,许多事情不能在明面上去办,不能用朝廷的名号,所以只能找亲家借点钱。”陈尧佐笑了笑道:“借得不多,只要六百万贯。” “免谈!”陈初六头摇得像拨浪鼓:“陈参政,你这口气挺大,六百万贯,这还叫借得不多?我陈家地里种的也是庄稼,不是铜子!” 陈尧佐的脸色老大不高兴了,陈初六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借给你,你就是把我陈家抄了,也拿不出这些钱!” “谁说让你现在给我了?”陈尧佐回到:“整顿河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可以过两年再给,或者分几笔给嘛。” “那也不成,我们家不吃不喝一辈子,也凑不出这许多钱来。” “知应,你这话就过了。我肯把女儿嫁到你家,就知道你家不会让她受苦,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了解透彻?不说多了,你们家一年的毛利,十几万贯还是有的,再说了,我不要你这些家产。我要你在当地方官的时候,把这笔钱凑出来。” 陈初六眼睛好似通电了一般:“当地方官这么赚钱的哈?” 陈尧佐又深有意味道:“本官可不是让你去贪墨,你的家产,我不要,不干不净的钱,本官也不要。” “那只有等风刮来钱的时候了。” “知应,你细听我言。”陈尧佐站起身来,语气随意却表情凝重,道:“这钱,我不白借。你不久之后,定会遭到诬陷,被贬出京。不止你,连萧贯这些你的好友,也会被贬。到时候,你在京中的产业和你们家的友商,谁来照顾周全?” “你外放之后,总不能指望全家人一起过去吧?你的家人,又由谁来照顾?还有你那些徒子徒孙……这一切,不是还得由我来么。你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结为姻亲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能放心托付的人,还能有谁呢?” 陈尧佐的话,让陈初六不得不重视。外放之后,陈初六最怕的,就是让家人受苦了。家里算半个皇亲国戚,倒是不用担心受人欺凌。只不过官场面上没人撑着,总会有人走茶凉之感。到时候,难免发生一些不愿看到的事情。 托付给陈尧佐,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陈尧佐家的势力,可不容小觑。 第七百四十五章 被坑了 六百万贯,是个什么概念。 南宋有个人叫李心,曾经做过一次统计。 国朝混一之初,天下岁入缗钱千六百余万,太宗皇帝以为极盛,两倍唐室矣。天禧之末,所入又增至二千六百五十余万缗。嘉佑间,又增至三千六百八十余万缗。其后,月增岁广,至熙丰间,合苗役易税等钱,所入乃至六千余万。 缗就是贯,北宋开国之初,朝廷财政收入才一千六百万贯。一年比一年多,到熙丰年间,财政收入达到顶峰,才只有六千多万贯。 这一堆财政收入里面,有很多还是实物折合的,收到现银根本没这么多。这里只是朝廷的正赋,也就是田亩、人头等税,朝廷的垄断经营和山川河流中这些所得没有计入,皇庄收入也不再其中。一增一减,总之朝廷的岁入现银,不会超过这个数。 六百万贯,相当于大宋十分之一的财政收入。这一下,便知道陈尧佐向一个“私企少董”伸手要六百万贯,是一个多么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了吧。 用六百万贯,换来陈尧佐的照拂,陈初六觉得不值。不说别的,他拿这六百万贯出去摆平事情,也绝对够撑十年。 见陈初六一脸狐疑,陈尧佐又笑着道:“知应,这钱我不白借,亲兄弟明算账,这钱有借有还,你不用担心。” “怎么还?”陈初六自然不信了。 “分三步还,其一,帮你照拂家里产业,少则三年,多则六年。本官保证,你这家里产业,不会损贬分毫,还会增值,这里算来八十万贯还是值吧?” “可就算没你,我家的产业也不会被大风刮走呀。” “额……那,那这个不算,全当我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尽这份情谊。”陈尧佐回到:“其二,整顿河务,其利不小。我准备引京、索二水,再疏浚白沟、刀马、自盟三条河,重启朝宗闸,引汴入蔡。辟大湖、立新堤、开支流,引水淤田,开河千里。到时候,汴京四周新增田地何止几千顷?” 陈初六闻言眼睛一亮,京畿地区,一顷良田市价八百贯上下。历史上,宋仁宗为了修建寝陵收购民田,曾主动开价道一千贯一亩。千顷土地,也值个八十万贯,几千倾的话,那数目也很可观。 陈尧佐继续劝道:“心动了吧?本官与你说心里话。整顿河务,需要征收一些民田来修水利,或者让百姓迁走,这些需要花钱。整顿河务之后,会有新的田地,一部分用来安置被征收了田地百姓,剩下的卖给百姓,补偿整顿河务的耗费。” “那我的一份呢?” “只要知应借钱,可留几十顷良田赠与知应,如何?” 陈初六心都凉了,几十顷才值多少钱,借出去的可有六百万贯。借出去一栋楼,收回来一颗鸡蛋?陈初六抬头看天花板,陈尧佐继续说出第三个办法。 “还有其三,整顿河务一切物料,经由我们两家出手。知应可以想想,整顿河务这么重要的事情,朝廷会花多少钱?全部经由我们两家的产业,这其中能赚多少?” 陈初六愕然道:“这倒是能赚很多,可这是赚朝廷的钱,这钱赚到手,不太好吧?” “我是这样考虑的,这钱经别人的手,不知道会被扣去多少。倒不如经我们自己的手,朝廷的损失少一些,这些物料的质量也可保证。知应放心,这其中过程,自有我去操作,绝不会引人怀疑的。”陈尧佐声情并茂地道:“我把女儿嫁到你们家,若是借钱不还,这不是把女儿送入虎口?” 陈初六点点头,陈尧佐这话不错,他宝贝女儿都嫁过来了,没理由害自己女儿。更重要的是他这个提议,算是杀手锏了。之前提出来的,什么照顾家人,数十顷田地,这都是毛毛雨,开胃小菜。 这一个这么大的工程,陈家吃不下,可以转包一部分给别人。但钱和物都经过陈家的手,就算不拿一个黑心钱,其中的油水恐怕也不下百万。要是随便上上下下拿一点…… 无疑的是,陈尧佐还得起这个钱。可现在不是陈尧佐还不还得起的问题,而是陈初六借不借得出的问题。胃口没那么大,陈初六只好望肉兴叹,道:“陈参政,六百万这个数目实在是太大了,我手头没这么多,就是凑一年也凑不出这么多。” “看来知应确实没有去过市井之地。” “怎么说?” “谈买卖,岂有不还价的道理?” “哦!”陈初六恍然大悟,这六百万贯原来只是装腔作势。陈初六心里一阵思索,在不考虑赚黑心钱的情况下,物料过手、新增田地这两项,至少值一百五十万。陈尧佐的面子,也值几十贯…… 权衡片刻之后,陈初六伸出三个手指:“最多三百万贯,不能再多了。” 陈尧佐没忍住,得逞地一笑,道:“成交!” 陈初六顿时惊愕万分,他想着是价砍一半,就直接报出了这个数。没想到这是他的上限,却根本不是陈尧佐的下限,中了人家的套!完蛋,亏大发了。 “哈哈哈,知应真豪爽人也!”陈尧佐大笑,补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望知应记得刚才所说的话,不要反悔……” 陈初六脸都黑了,咬着牙眼睛里冒火:“你这老狐狸,明明是你坑我。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管。这三百万贯,既不要我家的钱,也不要贪墨的钱,你说说看,这钱哪里来?” 陈尧佐抚掌一笑:“常听人言,陈知应多么多么稳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其面,在上万饥民,数千士子面前,泰然自若。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真呀。” 陈初六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陈尧佐收起奸商得逞的模样,成了一副忠厚长者的面孔,劝道:“作为长辈,就算你一个钱拿不出,我也不会教唆你去贪墨。你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花销大,在汴京、临川这几处地方的产业,我自不会动这里的分毫。” “天上也不曾掉过钱呀。” “知应,你慢慢听我说。在地方为官,不靠贪墨,赚钱的门道还是有很多的。呃……不过我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就自己赚钱去了。” 第七百四十六章 君子之约 “算了吧,我拿不出来。” “知应,你还是不信我。”陈尧佐劝道:“这三百万贯,是借的,又不会白拿你的,照刚才说的办法,全都如数奉还。除掉本官的面子、人情、对你家里的照顾,除掉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最后还到你手里的实物和现钱,价值至少三百万贯。” “我知道是借的,就算你能还,这笔钱哪里有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以你的聪明才智,还怕想不到办法?”陈尧佐苦口婆心道:“这三百万贯,也不用你现在拿出来。而是三年之后,拿这笔钱出来。钱一到手,整顿河务三年可成。也就是六年之后,这笔钱重新到你手中。” 陈初六仔低头想了起来。这次外放,他本就想趁着山高皇帝远,去地方做一番事业的。所以才叫刘沆、高阳将一些不重要的产业给卖出去,凑一笔启动资金。这陈尧佐是从哪里知道了消息?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出去赚大钱的。 三年赚三百万贯,还不让贪墨,这难度很大,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借出去这笔钱,收回来这笔钱,还能带来一门四进士的加盟,以及更多难以用钱衡量的东西。譬如,物料全部要经过陈家的手,那汴京这四周的工匠,岂不是都得仰仗陈家的鼻息?趁机发展工匠联盟,这是正中了陈初六的下怀。 陈尧佐把整顿河务说成是十分浩大的工程,如果所言非虚,意味着陈家参与之后,在大宋的影响将再进一步扩大,这种机会可是不常有的。思忖良久,陈初六抬头问道:“若是我偏不答应,陈参政会把我怎么办?” 陈尧佐大笑一声:“丑话说在前头,我的面子,也不是这么好拂了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汴京城中,你陈家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但也不是唯一的选择。若是买卖不成,仁义也难在。你在外为官,要是朝中没人,便是寸步难行。再加上,你弟弟善修要行举业,也会被人处处设阻,无人能管。” “善修可是你的女婿。” “你说这个,就有点伤脸面和情谊了。但我与你,毕竟还不是翁婿,这话我们俩听了就行,不用再说给别人听。”陈尧佐回到:“善修与小女,这不是仅限于订婚么,又没有成婚。既然如此,一纸婚约,毁掉也就毁掉了,小女不怕嫁不出去。就算是成婚了,那又如何。” 陈尧佐冷冰冰的话,倒是让陈初六一阵激灵。眼前这事情,不能单凭个人喜好去办了,得顾忌家族。陈尧佐看似是优势一方,他何不也是被家族的利益捆绑着。陈初六决心已定:“这三百万贯,我应下了。三年之后,三百万贯到汴京,若是没有,我变卖家产、找人借钱,也给你凑齐。这钱不是看在陈参政的面子上借的,是看在朝廷大功大义上借的。整顿河务一事,我也早想为之了。为了这个,赔本也要办陈参政一手。” 陈尧佐大笑:“君子之约,无须说与第三人听了。知应放心,我许诺的事情,也会一一办到。小女与善修的婚期,就定在三年之后,不论他考取功名与否,都成家完婚。呵呵,小女对善修,也是难得的欢喜呀。” 就这般,陈初六答应下来了三百万贯,走出书房的一刻,他脑袋还是懵的。来到后院,陈善修还在和那陈小姐吟诗作画,如胶似漆,好不惬意。 “咳咳,善修,天色已晚,你就在这里住一晚如何?”陈初六略带一丝不满的说道。 “哥?”陈善修扫兴地站了起来,看了陈初六一眼,又把眼光聚焦在陈薇脸上:“薇妹妹,天色已晚,小生告辞了。哦,对了,这块玉佩,还给你……” “这不是你掉下来的?” “不不不……”陈善修又要说什么,陈初六在旁边一顿乱咳,他只好道:“薇妹妹,这就告辞了。你回房吧,我看着你进去了就离开。。” “还是善修哥哥先转身吧,妹妹目送哥哥。” “妹妹先请,你的背影让我恋恋不舍。” “善修哥哥先请,妹妹可以多看你一眼。” “妹妹请……” “哥哥先转身……” 这恩爱秀得,让一旁的某中老年人有些骨质疏松。陈初六被齁得忍受不了了,上前拉起陈善修就往外走,几步就跨出了大院。出了院子,还有些后怕:“好你个陈善修,这才不到半日,你就走不动道了。再过些日子,你是不是要上门入赘了?” “哥,你火气好大呀。”陈善修挠挠头道:“这不是你让我来,好好和薇妹妹谈一会儿话的么?” “你,你有了相好的,可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找这个相好的,费了多大的劲?”陈初六一想到三百万贯,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我听爹说了,聘礼是七七之数。” “唉,聘礼才多少钱。”陈初六叹了口气道:“总之,你哥娶四个,不如你娶一个花的钱多。常听有人言,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你这一炮……” “哥,我没听说过这句话,这话谁说的?” “一边儿去,有些事情,哥只能埋在自己心里呀。羡慕,羡慕你,从小就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哥。”陈初六长叹一声,弄得陈善修一头雾水。 走了几步,陈善修直往身后看,陈初六见此,嘱咐他道:“即日起,到成婚之日止,你与她只可书信来往,不可再见一面。” “这是为何?” “不要问了,你得安心读书,不能因为这个乱了心智。善修,虽然说定了婚事,可你得明白,你能娶到她,靠的是家里人。若是有一天,陈家失势了,凭你自己的本事,还能不能娶到她?为了你自己,为了她,你得有独当一面的本事。” “这……”陈善修并不愚笨,想了片刻,明白了陈初六话里的意思,点点头道:“哥,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 兄弟二人,又阔谈了许久。陈初六把自己即将外出为官的事情,以及家里面临的坤毫无遗漏的告诉给了陈善修。夕阳西下,陈善修的眼睛里,出现了担当。 回家之后,带娃洗尿布,一次洗两人份,不远的未来,要一次洗四人份。 晚间,陈思怀来到书房,汇报一日的功课。陈思怀放下书,犹豫片刻,开口道:“先生,弟子有一事得说给先生听。” 第七百四十七章 走为上计 “是诗社里的事情?” “正是。”陈思怀回到:“弟子不小心说漏了一件事。” “什么事?” “弟子不小心将先生即将外放的事情说了去,社员们以为是吕夷简在陷害先生,愤愤不平,现在谋划着要给先生报仇。” 陈思怀说完,陈初六倒吸一口冷气:“思怀,他们谋划到哪一步了,还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吧?” “还没有,大家商量的时候说,以大局为重,等会试、殿试过了之后,再想办法让那吕夷简来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想法是刚有,还没定下来,听他们说,是要当街让那吕夷简难堪。” “唉,难怪官场上都说仕人是最难管教的。这群人聚在一起,不读书不练字,闲来无事,就谋划要做坏事。说是给我报仇,可这其中又有谁懂我呢?”陈初六连连摇头:“徐良骏、何健京等几位社副,汴京时报的几位编辑怎么说?” “徐良骏等人极力反对的,但社员之中,却多有不服者。先生,弟子说漏了嘴,请先生责罚。”陈思怀规规矩矩跪下,伸出手掌来。 “是要责罚,话有该说的,也有不该说的,你得清楚,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你自己去挑一本书,抄写十遍,期间不准与人说话,好好磨炼性子。”陈初六又道:“起来吧,这件事情与你关系不大。我要外放的事情,你不泄露,他们也会知道。这场祸事,早晚要来的。” “那先生,我们如何应对?” “应对不了,只能尽量减少损失了。明日去一趟四为诗社,这几日便用功于诗社,有我看着他们,应该不会出大事。只是,就算诗社的人不参与,恐怕汴京中其他读书人,也会谋划。唉,真是为名所累。” 陈思怀垂首,陈初六在书房中踱步,灯影一晃,停下脚步道:“汴京要变天了,恐怕已经容不下我也容不下四为诗社。事功之学,终究是少了人手,影响却如此大,有事功之学在汴京闹腾一天,朝廷的威望就会被削弱一天,士子请命一事,吕夷简如此反感,便是因如此。” “先生的意思是……”陈思怀眼前一亮:“先生是想将四为诗社,移去别的地方?远离汴京,暂避锋芒,使事功之学成为显学,再直入汴京?” “不错不错,正是如此呀。”陈初六点点头:“思怀,你觉得将四为诗社迁移去哪里比较好?” “太远,则士子难至,乃是事功之学自外于天下。太近,则等于没迁,招致朝廷猜忌、打压。仔细思来,只有两处地方。一处是临川,先生家乡,一处是南京,龙兴之地。正好南京留守,是晏殊晏大人,他与先生有些好感。” “唔……你的考虑,颇为妥当。临川是我家乡,但事功之学不是我家学,故而临川的一不可。临川那边,亦有四为诗社,有颇多士子,但止于诗词,没有深习事功之学。迁过去,对两边都无益,这是而不可用。依我看来,也是南京应天府比较好。” 陈初六一边说,一边想着,最后定下决心:“明日便召集四为诗社所有社员,我们得提前准备,今科出结果之前,就要秘密地将能调走的调走,安顿好住处。要是有时间,我还得亲自去一趟应天府。那里有个人叫范仲淹,此人是个人才呀。” “范仲淹,这个人的名字,弟子记得。”陈思怀笑着道:“这不是上一次先生在纸上写的五个能人嘛,还有几位分别是韩琦、富弼、文彦博、滕子京。弟子打听了一下,今科会试之中,好像就有几个同名之人。” “吓?”陈初六大喜过望道:“你说有那几个同名的?” “回先生的话,有四五个人叫韩琦,但只有一人叫文彦博,富弼亦有才名。这几人会试之前,深藏功名,不为人知。只在上次会试出事之后,才出来交游,故而都是这几日知道的名字。弟子听到这几个名字,就记下来了。” “哈哈哈,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你常在四为诗社,这几人是否也来四为诗社?” “这个倒是不知,但听诗社的人说,他们在别处有雅论。” “竟然是这样,难道这几人对四为诗社,对事功之学,不太认同?唉,若是这样,损失可就大了。”陈初六叹了口气,这三个人,可都是将来位极人臣的。若是他们连事功之学都不认同,又如何能用之呢? “先生,那滕子京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呢?若是他能为先生所用,此时恐怕已经名声鹊起,不至于寂寂无名呀。” “这个嘛,说来话长。滕子京,这子京二字,也许是他的表字,并非他的名。”陈初六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至于他的名字,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知道,他是范仲淹的好友,改日去问问范仲淹即可。” 师徒俩在书房之中,略微谋划了一番,定下了将来的布局。次日,陈初六来到四为诗社,声色俱厉的斥责那些想报仇的人。这些人声称是为了事功之学,为了四为诗社,实则却一点都不懂事功之学。报这个仇是争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这还是事功吗? 陈初六斥责一番之后,四为诗社中想给他报仇的人,也心灰意冷不少。骂完了人,又给点甜头,给大家指点指点文章,也就没弄得人心涣散。事后,陈初六将四为诗社的几位没参加会试的社副、汴京时报的编辑召集起来,开一个密会,向他们透露了消息,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徐良骏、何健京不想一下子撤走,主张先去应天府找好落脚点,把时报、诗社的架子搭起来。汴京这边不出事,还则罢了,一旦出事,就火速赶往应天府落脚。陈初六一想,吕夷简早晚得敲自己一棒,往远处跑了,他还得追过来。左右一想,就答应了。 很快,会试结束,万众瞩目的会元即将新鲜出炉。汴京城中,不少大户人家的老爷子,霸气凌然的等在贡院门口,只要等放榜出来,立即榜下捉婿。会试虽然还未定殿试名额,但却是拿到了入场券,而且必有一个出身。 那一日,有人光宗耀祖,有人寂寞凄凉。 大宋天圣五年会试第一名,王尧臣。 第七百四十八章 会试放榜 宋史列传之上,对王尧臣科场之前的记载,只有一句话。王尧臣,字伯庸,应天府虞城人。除了这个,再无其他。 会试放榜之后,汴京城中这许多人,也才陡然知道有这么一位。 有人唏嘘不已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有人纷纷打听,王尧臣是哪里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祖坟埋在哪里,这么好的风水,去挖几尺土来多好? 也有人议论,这应天府虞城人,又是北方士子拔得头筹,看来北方士子,还是更胜一筹。 而陈初六,直到王尧臣会元的消息传来,脑海中完全没印象。实际上,王尧臣在历史上文治武功都很卓越,但卓越的人有点多,在史书的英雄中,王尧臣显得有点平凡。比如丁世忠,这种名字就很少有人知道,但他也是华夏有钱人中的top93。 虽是不知,但四为诗社却爆出一个猛料。这个王尧臣,在四为诗社打过零工!那还是许久之前,四为诗社刚办汴京时报,王尧臣在读报亭里面赚过外快。当时谁也不知道,一位会元隐藏其中。 这消息一出,顿时引为美谈。贫不易志,寒门榜样。汴京时报,跟进报道,时报用当年陈初六的一句话评价王尧臣,地瘠植松柏,家贫子读书。 一举成名天下知的不止王尧臣,会试榜一出,四五个韩琦剩下了一个,位列会试第四名,文彦博位列会试第八名,富弼位列会试第十三名,皆属名列前茅。当大家都去议论会元的时候,陈初六悄然拜访了这三人。 会试的文章,是要公布出来的。陈初六上门时,就说看到文章,觉得他们才华不凡,望结交一下。那三人对陈初六主动上门,显得又惊又喜。 这一年,韩琦十九岁,文彦博二十一岁,富弼二十三岁。三人都是少年英才,与陈初六年纪相仿,故而一见面,就互相引为了知己。这几人一直在钻研学问,已经好几个月没出门,故而并不知道,事功之学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但闺中的少女,也知道陈初六的名声,他们三人,自然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了。而他们三人,不过是在会试中名列前茅而已,连前三甲都不是。陈初六能从人群中看中他们三个,这让三人好一阵感动,这是千里马遇伯乐的感动。 陈初六也没多说什么,知道他们几个都是还得备战殿试。更没有将自己那一套惊世骇俗的事功之学讲给他们听,免得扰了他们的心神。此外,陈初六知道自己是个被罢了官的人,身上恩恩怨怨不少,不想让他们掺和进来。 之前的会试,耽搁了时间。会试之后,准备了几天,便又很快准备殿试。金殿之上,赵祯再一次满怀希冀的端坐在御座上,盼着人才出现。稍有疲态,赵祯便站起来走一走,打起精神,在下面看看大家作答。经历了士子请命,朝中无人上前的尴尬局面之后,赵祯前所未有的期盼得到人才,属于自己的人才。 在这一刻,少年天子又想起了陈初六,微微叹了口气:“知应不在,不然他定知朕的心意,选出朕想要的进士。可惜,知应不在。” 殿试开始的时候,陈初六已经到了应天府。? 晏殊任南京留守有些时日,这一路走来,看到宋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几年前,杨家在这里不过掌权几个月,便将眼前这繁华弄得破败不堪。 陈初六来至晏殊府上,从行者刘沆、高阳、徐良骏、何健京,还有陈长水。六个人,皆是穿着士子衣衫,好似相约上门拜访。穿这衣衫,陈长水颇有些别扭,全身痒痒也不过如此,闹了不少笑话。 士子拜访,晏殊向来不会拒绝,家里的下人,对待几人客客气气的。晏殊在衙门未归,便先安排在客房歇息,还各送了一本书。这书居然是晏殊诗词合集,陈初六看了几页,指着其中一篇道:“你们看这一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堪称同叔之绝唱。” “这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也是不俗。”徐良骏回到:“晏大人最擅长填踏莎行、木兰花、蝶恋花几个词牌,能与晏大人一较高下的,当世恐怕只有柳景庄了?” “嘿,你还忘了我少爷呢!”陈长水笑道:“当初初入汴京,我家少爷和柳景庄斗词,当时柳景庄在汴京可是名极一时。少爷一提笔,就让柳景庄羞愧难当,离开了汴京。” “忘得对,和他斗词,我是取了巧的。”陈初六老脸微红,自知是文抄公,用人家的词,赚了人家的大便宜,笑了笑:“诗词什么的,不是我擅长的东西。古籍典章,勘校训诂才是我的长处。” 众人聊了许久,只见晏殊府上的下人,来请大家到花厅。众人知道,这是正主要来了。花厅里面,摆了许多茶果。这季节,多数都是干果,可花厅当中摆了一盘桑葚,水灵灵的,最是令人眼馋。 陈初六领着几人坐下,没多时,挑帘进来几位,也是年轻士子。还有一人,年纪大一些,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这些人进来之后,下意识地将花厅内的几人打量片刻,却发现一个也不认识,心道好生奇怪。 见到屋中六人,隐隐以陈初六为首,那中年人上前一步:“余姓范名仲淹,草字希文,苏州吴县人,现客居于此。不知阁下何许人也?” 听到这个介绍,陈初六颇感惊讶,方才他没有搭理这些人,只是初来乍到,应该由主人来相互介绍,自己上蹿下跳去结识,这便与礼法不合。听到眼前人自称范仲淹,陈初六可忍不住了,站起来,十分惊奇地看了看眼前这个大名人。 范仲淹身旁有人道:“阁下,我们夫子,可是大中祥符八年的进士,现服母丧,执掌应天书院教席。” “哦,原来如此。老夫人仙去,还望希文节哀。” “哼!你是什么人,就算不称一声大人,也要执弟子礼,口称夫子,称其表字,怎可如此无礼?”有人为范仲淹愤愤不平。 “哎……余赋闲在家,并未在朝廷任职。”范仲淹倒是摆手道:“我看这位器宇不凡,绝非等闲之辈。” 第七百四十九章 万没想到 “是我先失礼了,失礼了。”陈初六也并未动怒,心道范仲淹不愧为岳阳楼记的作者,回过神来,他道:“在下从汴京来,是为拜访晏留守……” 刚要说话,却被门口的声音打断了,众人回过头去,只见晏殊迈步进来了,笑呵呵道:“各位朋友到舍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宽谅。希文,你是老朋友了,听说今日有几位新……咦?陈初六!你小子怎么来了!” “同叔,这一向别来无恙啊?” “哎呀呀,我是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晏殊笑着道,便向范仲淹等人介绍道:“希文,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陈四为,连中三元的状元,文成定番邦的无双国士前几日,他在宫门前,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名震八方呀。” “什么?竟然是四为公!” 陈初六摸摸鼻子,自己这又多了一个外号?四为公? 范仲淹等几人,收起差点掉了下巴,之前那为范仲淹愤愤不平的人,此时眼里看向陈初六的眼睛,已经布满了小星星,忙是道:“在下不识金镶玉,多有冒犯,还望四为公海谅。” “无需如此,不知者不罪。” “方才我便觉得这位器宇不凡,绝非等闲之辈,只是万没想到。”范仲淹收起惊讶之色,眼中带有一丝对京官词臣的羡慕,朝陈初六拱手道:“见礼了,见礼了。” “都别站着了,坐吧坐吧。”晏殊笑着道:“知应难得来一次,希文,你们可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早闻四为公文采斐然,不知四为公于诗词一道,有什么心得?” “诗词一道,非我所长……”陈初六笑了笑,也谈了几句见解。 一众文人聚在一起,话匣子打开了,自然是猛谈诗词。要是一群大妈聚在一起,就“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扭腰挑广场舞了。 陈初六在诗词上不算有天赋,但他知道抄呀,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可谓精辟,拿出几句出来,让晏殊等人佩服不已。谈着谈着,话题就散开了。从晏殊的话里得知,他在这南京留守任上,没做多少事情,做得多的只有文教一事。 范仲淹在应天书院执掌教席,一见到哪位写出了好诗好文章,就引来给晏殊见面。就好比四为诗社接受社员一般,能得晏殊见一面的,都有机会进入应天书院上舍。谈话期间,晏殊对徐良骏、何健京更是频频赞赏,对陈初六流露着艳羡。 谈了许久,天色稍暗,晏殊对范仲淹带来的几人道:“知应来此的事情,你们务必口风收紧一些,不要到处乱说。升舍的事情,你们再去写点东西,改日再谈。” “能见二位大家谈论,吾等受益良多。哪怕不能升舍,也心满意足了。”数名士子起身,退了出去。 花厅之中,剩下陈初六等人,和范仲淹、晏殊。 晏殊指着那一盘桑葚道:“大家尝尝鲜,这季节的桑葚,可不多见。” 众人各自拿了一点来尝,稍微尝了尝,晏殊摆手道:“你们多吃一点,我肠胃不太好,吃多了闹肚子。” 这大家听了,便也停下来。晏殊又问道:“知应,听说会试第一,是叫王尧臣,他好像是应天府虞城人氏呀。你见过吗,他能否再中个状元?” “依我看来,只要他能平稳发挥,中状元不难。此人虽出身寒门,但从他的文章诗词中看出,胆识境界皆是不凡。同叔,你治下要出人才了。” “呵呵呵,首先是他自己发奋,其次还得是希文识人,若不是希文破格发解他,他还在家里挨贡呢。”晏殊左右看了看,确定身边没有外人,再一次问道:“知应,你大老远从汴京前来,不会就是为了游玩一番吧?” “同叔在应天府大兴学校,广募良才。我听闻之,便厚着脸前来,将几位不成器门生,托付同叔照拂一番。” 晏殊将眼光扫过徐良骏、何健京等人脸上:“就是这几位,他们可有了几等功名?” “这四位都是举人,正在挨贡。” “咦?那还有什么好照拂的。” “同叔,我就直说了吧。”陈初六笑道:“你恐怕也知道,如今四为诗社在汴京,已经到了存亡的关口。诗社覆灭,我不担心,可诗社的这些社员,却不能当覆巢之卵。普天之下,也只有同叔治下,能得周全了。” “你在汴京的那档子事,我早听说了,这事不是偶然,绝对是有人故意陷害。你看那蔡齐,他难道是疯了?这明显是受制于人,所以看起来才肆无忌惮。”晏殊老谋深算,缓缓说道:“这背后是谁,敢将堂堂朝廷五品命官当成棋子般耍来耍去?” “这……我倒是没想过,难道是吕夷简?唉,不管是谁,我这次被贬,是逃不掉的,只能将四为诗社先迁往外面,等再发展几年,再想办法回京。同叔,你不会这个忙都不愿意帮吧?” “知应,不是我不愿意帮,只是你没想明白。四为诗社,只因有你,才叫四为诗社。你要是离开了诗社,他和别的诗社有何区别?既然如此,何必要迁走呢,倒不如带在身边,就好比孔夫子周游一般。”晏殊似乎不太愿意,随便找了个借口。 “唉,同叔此言差矣。四为诗社并非本人之诗社,而是主张事功之学所共立之诗社。诗社在汴京,就会遭朝廷的打压,接下来就是事功之学。若是带在身边,几百人如何能带走?” “呵呵,知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呐。你都得罪不起,我不过是南京留守,朝中也没人,怎么得罪得起?你还是将四为诗社带走,到了外地,只要有你在,诗社也不会衰落。”晏殊笑了笑,婉言拒绝,可他的语气里,又透着和继续他商量的味道。 “这……”陈初六琢磨着这话里的味道:“难道同叔还有别的想法?” 晏殊意味深长的一笑:“你总不能把怕得罪的人,让我得罪了呀。要是那样,我互不周全你的社员,连我自己也互不周全。” 这是何健京哼了一声,刘沆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了一下眼神,他扭过头去不看晏殊。一旁,陈初六低头想着,他可没想到晏殊会如此拒绝。在他看来,晏殊是典型的文人,在这种事情上,应该会给予无偿援助的。 想到刚才晏殊的话,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同叔的意思,是让诗社中的成员来应天府,却不能带四为诗社的名头,或者换个名字?” 第七百五十章 需要交换 “哈哈哈,要是天天都与聪明人说话,我能多活十年。”晏殊笑着道:“让你社员来应天府,正好可以到应天书院读书,我不会无法拒绝。但是那四为诗社,只是一个名字嘛,既然得罪人,何必非得带着呢?你说是不是?朝廷一旦查封四为诗社,我也不敢在应天府公然反对呀……”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若是四为诗社改了名字,那还不如在汴京让人家抄了。”何健京在一旁忿忿道。 “社长,我们回去吧,大不了迁去临川,也比改名字好呀?” “不行,天时地利与人和,事功之学乃后起之学,不占天时。唯有占其地利,聚其人和,方能有所成就。”陈初六摇了摇头,又看向刘沆、高阳:“你们觉得呢?” 刘沆想了想回到:“东翁,在下以为晏大人所提较为妥当。四为诗社之魂在于事功,只要事功之学在,四为诗社的魂魄便在。但四为诗社,毕竟是事功之先锋 ,又不可从此消亡,否则就会损伤士气。” 高阳接着话道:“东翁可带一部分人在身边,保持时报印发不误,存其名,引为事功之先锋。其余社员,则迁移到应天府,存其实,待事功壮大。事功之学的存亡,比一诗社之消亡,更加重要。这一次欧阳修他们,若是中了进士,也可从诗社中带几个人到地方,如此岂不更方便事功派的壮大?” 晏殊颇为欣赏地看了看刘沆,称赞道:“知应,你身边可都是一些人才呀,想必四为诗社里面,个个都是有识之士。” 高阳低下了头,幽幽地道:“晏大人是想将诗社人才,据为己有?既想得其实,又不愿担其风险,这种赚了便宜还卖乖的事情,实为人所不齿呀。” 陈初六也看出来了晏殊的想法,看来这世上还真没有免费的午餐,晏殊收纳四为诗社,不过举手之劳,可他也得问陈初六要点东西。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陈初六骑虎难下,就算晏殊有所图,把四为诗社迁到应天府,依旧是最优解,便道:“改其名,不如隐其名,四为诗社到应天府,不会给晏大人招来麻烦就是。” 宁可隐,转入地下,也不能改名。只因“四为”二字,不简单是诗社的称呼,更是诗社的信仰所在,事功之学的初心所在。 见陈初六这般,晏殊也是一笑道:“知应不要舍不得嘛,早些日子就说过,我十分羡慕你那汴京时报。故而想弄一些人才,帮我支出一个应天府的时报。放心,我也不会挖你的墙脚。” “这么说来,晏大人是愿意帮忙了。” “你我的交情在这里,岂有不帮之理?”晏殊看了一眼范仲淹:“这位希文,颇有才略,他现为应天书院执掌教席。你的社员,可以暂时安顿在应天书院。平日不以四为诗社的名号集会,不对外招募社员即可。你带着四为诗社的名号,去别的地方,这不正是声东击西么。” “若是如此,你们看怎么样?”陈初六看向徐良骏、何健京。 “既是如此隐姓埋名,在汴京,在应天府,有何区别?” “这区别大了。”晏殊回到:“在汴京,想要封四为诗社,首先就会汴京时报。失去了汴京时报,四为诗社和事功之学就没有口舌。但在应天府,本官能保证有一个事功之学的口舌在。四为诗社被封之后,社员只能做鸟兽散,汴京绝不会留下一寸之地给你们重聚,应天府能提供。除此之外,应天府还有天下第二的书院。你们社长刚才说,天时地利人和……” 三言两语,晏殊将利弊说清楚了。他想要的,也不多,就是一刊报纸,不是重立一个汴京时报,而是弄一份属于他的报纸。但四为诗社的大体,则都能保全下来。要是让陈初六来想,他觉得这种条件是合适的,失地存人人地皆得嘛。 徐良骏与何健京在角落里商议了一阵子,走过来道:“可以答应,但所设报刊,必须要有事功栏。除此之外,要有一独门独院的地方,给我们四为诗社的社员谈事,还要可以拓展社员。晏大人也知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若是不能答应这些,我等社员,宁可跟随社长一同被贬。” 晏殊有些不乐意,但随后还是乐道:“你们这些条件不太过分,看在知应的面子上,帮他护住你们这群牛犊了。本官最主要还是怕招惹麻烦,只要能在明面上遮瞒遮瞒就行了。官场上,本官还有几分薄面,他们不敢深究。” 陈初六听了,放心下来。 只见范仲淹在一旁哭笑不得:“晏大人,陈大人,你们二位商量好了,可还没问我的意见哩!我可是应天书院执掌教席,没有过我这关,难道还想安排别人进来?” 晏殊闻言大笑道:“知应,你不知道,希文执掌教席以来,治学甚严。凡入学、升舍、发解皆亲自把关。你将社员安排过来,恐怕还得费一番周折。” 只见范仲淹笑道:“若是四为公在这里,那我得给四为公面子。只要是四为诗社的社员,可不经考核,进入应天书院。但我有一事,请四为公答应。” “何事?” “不才手下,也有几个不成器的弟子,想要托给四为公帮忙管教管教。”范仲淹笑了笑:“互换弟子,也是可以相互印证学问的。” 没想到,交换生的概念,从范仲淹嘴里说出来了。陈初六答应下来,知道范仲淹是想派几个挨贡的弟子过来当幕僚,像刘沆、高阳二人一样。既可以挣到一份馆谷,也可以学些实务。 “希文,我跟你打听一个人。” “四为公但说无妨。” “此人叫滕子京,你可认得?” “哦,子京呀,他本名宗谅,现为尚书祠部员外郎、知信州。我与他也只有书信来往了,四为公怎么认识的?” “说来话长……” 聊了一阵子,把事情都定了下来。 朝中有王曾、陈尧佐在,底下有晏殊帮衬着,这就足够睡个安稳觉了。 以往时候,王曾、冯拯、吕夷简以及一年前所遇到的许多人,都肯义务帮他,不索取回报。可近来这段日子,他想找人帮忙,就得拿出别人满意的东西交换。 白嫖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接连喜事 事情谈定了之后,晏殊把下属喊来,让他领着徐良骏、何健京去应天书院看看,在书院周围寻找一个独门独院的宅子,作为四为诗社转入地下的根据地。事实上,多亏了晏殊这一次出手帮助,四为诗社才由危转安。 在应天府待了没两天,陈初六便得到消息,盼儿临盆生产,连夜赶回了汴京。到汴京之时,进门就听到下人报喜:“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四夫人,三夫人,一起生了,一个少爷,一个千金!” “赏!” 盼儿临盆生产,接生婆刚出来接喜钱,巧儿立马又有了感觉,又生了一个女儿。陈初六赶回家,母子平安,陈府热热闹闹的庆祝了一番。这接二连三的喜事,陈府操办得十分熟稔。 看着女儿生产完毕,李成启也预备启程了。陈善修与陈尧佐女儿修书一封,又偷着去见了一面,跟着李成启回了临川。盼儿、巧儿生产完,陈初六吊着的心,总算放下,开始谋划外放之行。 首先是四为诗社,汴京时报,工匠联盟,这三个东西要打点好。四为诗社去应天府畏缩起来,等待春风化雨。汴京时报,跟着陈初六走,削减掉许多栏目,留下关乎事功和解读政令的几个栏目,打算带到地方上,为自己当地方官作耳目。工匠联盟则交给陈尧佐,这里头大部分是陈家的产业,接下来整顿河务,直接让陈尧佐去管就行了。 其次是家里人,询问过后,赵雅、王雨溪、盼儿、巧儿四个人,是想要跟在陈初六身边的,周氏与陈父在汴京,没多少牵挂,也想跟着陈初六去。一下子带这么多人去,也怕安置不过来。陈初六想,盼儿、巧儿刚生产完,需要坐月子,周氏、陈父年纪也大了,更不便去穷山恶水之地。 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赵雅和王雨溪,暂时带着小虎与小影,先跟着陈初六。盼儿、巧儿与周氏、陈父,暂时留在汴京。等几个月,陈初六在外面稳定了之后,再想办法接过去。按照宋代文官相互坑的办法,若是被贬,肯定会一贬再贬。 这一大家子人,老老少少,再加上伺候的下人,全部出去,那直接成了旅行团。招摇过市,让人看尽笑话。盼儿、巧儿刚生两个小娃儿,就要与陈初六离别,自然不会放过眼前这几天时间。陈初六闭门谢客,不再外出,专职奶爸,霸气上线。 汴京城中,则陷入另外一番紧张。殿试之后,抓紧看卷,确定名次。一众考官,没日没夜的看卷,看得头昏眼花,五日之后,才看完这些卷。 这次科举,是有一些划时代意义的。考试中所答,开始注重实务,而非文采。事功之学,虽然没有成为官学,但却没有明显抵制,这势必让文风、士风开始扭转。但事功之学或者务实的文风,到底在这进士里能占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看完卷,又过了三日,挤在四月之前,朝廷总算放榜:天生五年三月辛酉,御崇政殿,试礼部奏名进士,仍命吕夷简以下二十人为殿后弥封、誊录、考覆、详定、编排官,赐王尧臣等七十一人进士及第,八十二人进士出身,一百四十七人同进士出身,二十八人特奏名,又赐诸科及第并出身者六百九十八人。 这一榜状元乃是之前的会元王尧臣,榜样则是韩琦,探花是一个叫赵概的人。三人皆是出身寒门,祖上三辈无人当官! 汴京城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喜讯传至陈初六家里,周俊考中第二百六十八名,赐同进士出身。这名次是落后了一些,但依旧是无数人仰望! 一家人忙不迭跑过去报喜,周俊得知之后,高兴得昏厥过去,陈府忙了一阵子,他才回转过来,喊道:“速速派人去临川,我也光宗耀祖啦!” 陈初六心想,周九和大舅要是知道了此事,定然也会高兴得不行。周九已然不是吏员,但大舅和二舅还是混得不大好的。他们毕竟姓周,陈初六能带给他们的有限。但周俊中了进士,这就可以改换门楣了。社会地位,俨然成了实打实的“官宦人家”。 陈初六心里还有一个想法,未能说给别人听。那就是既然周俊都中了,欧阳修、颜子义、李云平这些人,岂不是也能中了?答案很快便知晓了。欧阳修等人,一并上了陈府。 四为诗社中欧阳修考得最好,第十九名进士及第。在他前面,是文彦博,第十八名进士及第,文彦博不是四为诗社的人,也一同到了陈府。随后便是颜子义,第二十三名进士及第。富弼第三十一名进士及第,李云平第四十六名进士及第,包拯第八十二名,施文重第九十二名…… 硕果累累。 四为诗社社员考中进士,共有十三名。科及第并出身的,还有九名。这世上哪个诗社学社文社能有这个功绩?消息一出,立马引起轰动,想要入社的人,都把脑袋削尖了。 除了四为诗社的社员,又有富弼、文彦博准备入社。殿试之前,陈初六亲自上门指点交好,这是让他们颇为感动的事情。其次,从功利上说,他们几位靠陈初六能得到许多政治资源。 大家谈得高高兴兴的,可富弼、文彦博提出来入社请求,陈初六的脸色就冷了下来。不是那种冷漠,而是冷静地有些过分。 大家安静下来了,听见陈初六道:“不入四为诗社,亦可为四为。如今时局,不入为好,而且最好不要同我来往了。从今往后,事功之学未成气候之前,你们都只许放在心里事功。” “那什么时候叫做成气候了,难道我们这么多进士,不叫成气候?” 几个进士,在官场上可能算不得什么,只比没出身没背景的官要好一点而已。新科进士,给点面子。陈初六不好打击他们便道:“三司以上,没有事功,就不叫成气候。诸位不用气馁,新科进士,都高兴一点嘛。” 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风雨骤至 “诸位同年。”欧阳修笑着道:“知应说得对,这就跟种地一样,得先将种子埋在土里,才能等到其发芽。若是放在外面,早就叫那些鸟雀吃了。” “嗯,此喻甚好。你们若真有心事功,就从自己做起,在任上实心任事,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就是了。”陈初六回到。 众人相互看了看,叹气道:“知应,你真无私也!” 陈初六笑了笑,无私不无私,他现在美人、财富、权力、地位、声望,普通人穷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他全部得到了。如果现在开始喝茶看报,靠着老本也够吃一辈子,说不定他儿子还吃不完。到这个地步了,还什么私不私的。 “我现在给你们写几封举荐信,你们去拜访一下朝中的大臣,投个帖子。不久就要放缺,要是没个人帮忙,只有挑别人剩下的。你们俱是英才,但英雄也要有用武之地。” “多谢知应举荐之恩了,” “唔……你们自己选一个,要王曾的,还是陈尧佐的,还是鲁宗道的?要是你想要,吕夷简的也不难。三品以下的,你们就别提了。我的面子,没这么不值钱。”陈初六拿起笔来,话不多说,一人写了一封推荐信。 在场这二十多人,对事功之学都有一定的认同。等他们到地方为官一任,就又会培养出几十人认同事功之学。到时候,当前最重要的,是认怂,让事功之学有平稳长足发展的时间。 为了这个,陈初六告诉他们,三年之内,不可登门拜访,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启用私信密信。三年之内,陈初六受到污蔑,受到攻讦,他们不可挺身而出帮忙。 欧阳修、颜子义等人,无不垂泪,说陈初六无愧于知行合一,事事不离治学与治国,更无愧于一代宗师。 眼前这些人,有比陈初六大的,有比陈初六小的,年纪都差不太多,颜子义算是其中的大哥了。 众人不愿散去,留在陈府谈自己的志向。一直到深夜,才恋恋不舍离开。只是可惜,到了深夜,也没有等到韩琦和王尧臣来。一个状元一个榜眼,不来也正常。 还有几个人提出来,愿意带四为诗社的人一同去地方任职,一边挨贡,一边实务。事功事功,不就是如此么。 从前慢,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爱情如此,友情也是如此,古代的人,特别珍惜友情。有的只见过一两面,也能成为挚友。 众人散去之后,陈初六也早早歇息了。次日,刘沆、高阳找到陈初六,道:“东翁,你吩咐出售掉的几个产业,已经都结清了尾款,共计两千七百贯,又收了几笔孝敬,按东翁的吩咐,凑齐三千贯,打算带去外地。” “诗社的退路安排妥当了?” “嗯,徐良骏,何健京二人办事得力,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等什么时候一齐搬过去。” 陈初六想了想:“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城中有许多逃荒的难民吧?若近来无事,可去四处布施一些粮食。” 高阳笑着道:“这老夫人吩咐了,老夫人现在笃信佛法,菩萨心肠,常跟我们讲,家里的钱留着是死物,散出去才是功德。” “汴京城中,最赚钱的,还是驱蚊棒,琉璃镜,醉桃源三处产业。其余产业,虽有盈亏,合起来却只是不亏不赚。”刘沆从袖中拿出一簿册来:“除了这三处地方,其余产业,按照东翁的吩咐,报给了陈尧佐家里,与他们合管。昨日,陈尧佐家里已是派了许多事情来。” “唔……驱蚊棒乃是百姓不可或缺之物,琉璃镜则是大户人家所需之物,醉桃源来者不拒。无论贫富,皆用陈家的物什,因此陈家的产业才能这么赚钱。这三处地方,可是咱们陈家的口碑,既要管住利,也要管住德。”陈初六吩咐道。 “是,东翁。” “你们两个,到我幕下有……有两年了?” “到东翁幕下不到两年,还是长水大哥回乡探亲的时候,跟着过来的。当时,我们正在东翁家里但账房,管着占城稻和西瓜田。” “一年半。”陈初六长叹一声:“想家了吗?” 刘沆、高阳二人面面相觑,不解陈初六的意思,只见陈初六又道:“你们把眼下的事情,向其他人交代一下,刚才吩咐的事情,你们也……” “东翁!”二人一脸惊慌失措:“我们俩,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东翁不要赶我们走呀!” “赶你们走?想得美,你们是我得力干将,岂能让你们轻易离开?只不过,一年半了,你们还没回过家,家里父母岂不想念。还有一月,便是端阳节,好好回去陪伴一下家人。再想想办法,一起搬到汴京。别到时候,有子欲养而亲不待之痛。” “东翁……”二人被说动情了,以袖拭泪道:“可东翁近来身处险境,我等岂能离去?” “险境不险境,我自己清楚。再不济,也就是在家赋闲罢了,天子还会时不时登门问计。”陈初六笑道,劝了几句,刘沆、高阳二人也答应下来了。 接着,周氏、陈父也搬到了京郊的宅子。剑云和杨开住在那里,相互有个照应。在赵允迪、曹玮给陈初六派来的老兵中挑选了二十人,又把行李准备好,已经运到了码头上。陈家的人和物,基本已经搬出了汴梁城,静看风雨欲来。 风雨,骤至! 新科进士,戴花夸街。汴梁城下着微微小雨,也丝毫抵挡不住百姓们参加着一盛世。正因为下雨,许多事情做不了,这一场夸街参加的人更加多。王尧臣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挎着大红花,走过御街。其余进士,亦步亦趋跟在王尧臣身后。 一切都很顺利,众人回到贡院之时,吕夷简在这里等候大家。待会儿,还要领着大家进宫去释褐,戴官帽,着官服。可就在吕夷简出门接见的时候,突然从围观百姓之中,闯出来数人,拿着粪桶冲了过来。 粪桶在吕夷简头顶绽放出一多绚烂的……屎花?一旁的官员,全都掩鼻躲开,围观人群乱成一锅粥,吕夷简傻傻的站在众目睽睽下,扛住了全场最高伤害。 第七百五十三章 大风起兮 粪桶攻击,这一操作,前不久才出现过,到现在,有些人还记忆犹新。 状元骑马夸街,为了体现优待新科进士,这一匹白马,是由堂堂开封府知府萧贯牵来,把状元公扶上去的。 这一路,萧贯也跟随夸街走着。对于这粪桶攻击,萧贯是颇有阴影的,前不久去劝说围贡院的士子,他就中了这一招。 冲进来,抛粪桶,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时候,他们钻入人群,然后消失不见。这一顿操作,十分迅猛流畅,几乎没人能反应过来。 吊诡的是,维持秩序的衙役却恰好慢了一步,让那些人跑了。吕夷简看着自己满身污物,环顾一周,脑袋里怒火燃烧,却一时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直到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吕夷简大奸臣,陷害陈子,我等为陈子报仇!” “吕夷简心比身脏,满身污垢才和你般配!” “清君侧,吕夷简实为天下第一奸臣,古今第一小人,陷害陈子,臭不要脸,我们四为诗社与你势不两立!” 几声呼和之后,喊话的人迅速从人群在消失,吕夷简看左边,右边就有人喊,看右边,左边就有人大喝。 吕夷简顿时怒火大盛,歇斯底里咆哮道:“谁敢污蔑本官?全都抓起来!本官乃当朝宰相,此时污蔑本官,与篡逆有过之无不及。” “给本官将这群篡逆分子抓起来,如有抵抗,当场斩杀!” “萧贯,你还傻站着做什么,本相要罢了你的官!” 贡院门口,新科进士瞠目结舌,看到衙役们捕拿百姓。 人生大喜之时,遭此大变,谁能镇定自若? 只见王尧臣身后,韩琦推了推他道:“伯庸,释褐赐服乃大事,还得前去金殿面圣。你是大魁,还不请吕相以大局为重?” 王尧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稚圭,不是我不愿去,只因我现在心惊胆战,手脚无力,你与我同去如何?” 韩琦点点头:“一同去,吕相盛怒,当以说之以情。” 两人走到吕夷简面前劝道:“吕相,嗯……呕……对不起,吕相,这实在……呕……” 弄了半天,韩琦才忍住,道:“吕相眼下有人作乱,有条不紊定是有人谋划。他们无非是想看到朝廷阵脚自乱,示世人以离心离德之象!” 王尧臣也是道:“吕相,断不可听外面那些人乱喊,要以大局为重,要灵台清明呀!” 吕夷简只好强忍怒火,对新科进士道:“汝等先随这几位大人一同入宫,本官处置之后,换了朝服,再到大庆门与诸位会面。” 贡院门口,百姓逐渐被驱散了,衙门也没抓什么人,因为实在无从抓起。 而在这个时候,外城,原蔡齐府上。大门上,贴了“出售”二字,萧索凄凉话不得。 蔡齐早已经收拾铺盖,离开了汴京,去地方当个团练使。从此以后,他再难有升迁的机会,除非陈初六主动原谅他。 不过,他比别人好,他走的这条路,是自己选的,而且有准备,可以做个富家翁。不用像苏轼,无可奈何的写诗明志,说什么“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蔡府大门上虽然写着出售二字,却还有人住在这宅子里面。在昏暗地光线中,有人闭眼坐着,门外响起脚步声,此人并未睁开眼睛,因为这脚步声,他熟悉。 门被推开,一名老仆进来,小声道:“老爷,事情办妥了。夸街的时候,咱们借四为诗社的名头,往主考吕夷简身上泼粪,大喊为陈知应报仇之类的话。老奴回来时,看到贡院门口,一团乱。” 打坐的人表情毫无波澜:“这还不够,朝中联络得怎么样了?” 老仆人回到:“老爷,那些人不愿也不敢与陈初六为敌,我去谈了几次,钱都送出去上百贯了,不见他们答应呀。” “钱收了?” “收倒是收了。” 打坐的人眉毛稍微颤动了几下,又问道:“收钱了,就得办事,只要有人带头,自会有人跟着。这一次,定要让那狗崽子永世不得翻身。他外放的地方,打听到了没有?” “回老爷,还,还没打听到。” “哼,那还要你做什么用!?”打坐的人突然发怒,老仆人吓得一哆嗦,回到:“老爷,这恐怕连政事堂还没人知道,实在,实在是打听不到。” “唉,也辛苦你了,老张。”打坐的人想要站起来,但因为坐麻了腿,试了几次,都撑不起来,老仆人连忙上前扶着,那人道:“杀子之仇,不可不报。在这汴京城中,弄不死那个狗崽子,只有到外面穷山恶水之地,我才有办法让他痛不欲生。” “老爷放心吧。这次吕夷简当众被泼粪,岂能善罢甘休,再加上我们手中的几个御史一并参劾,陈初六定然失了圣眷。没毛的凤凰,不如鸡。只要到了外面,还不是任我们拿捏?” “老张,不要小瞧了这狗崽子。吕夷简那条老狗,阴险狡诈,最善应变,他不会看不出来。要想成事,不能靠他,得靠咱们自己的人。只要群起攻之,吕夷简再善变,也回天无力。” “是,老仆记得老爷的吩咐,能怎么污蔑,就怎么污蔑。我们手里这几个人,都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他们不敢不照办。这几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可舞文弄墨、无中生有的本事还是有的。” “眼下就是清明了。”那人长叹一声,继续开始打坐,数弄佛珠,面前摆着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所用。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经历了失子之痛的王若钦。王志恩入京科举,却在陈初六面前班门弄斧,反遭杀害。 这事情,瞒得住百姓,瞒不住王若钦。他知道自己儿子是一副什么德行,可眼下却顾不得别的了,只想灭陈初六而后快。蔡齐第一次被贬,郁郁不得志时,就是被这时的王若钦收买。又找了许多关系,送入京城找陈初六的麻烦。 之前的不少事情,都有王若钦的身影。可这一波一波,陈初六没倒下,反而名声大噪。王若钦毕竟是五鬼之一,很快找到命门所在,打算给陈初六致命一击。 无风浪时,水能载舟,有风浪时,亦能覆舟。 名声亦是。 大风起兮! 第七百五十四章 最后一刊 四为诗社,十分冷寂。一来是新科进士夸街,吸引了许多学子出去看热闹,二来是,徐良骏等人带着愿意去应天府的社员,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了。何健京选择留在四为诗社,出完最后一刊汴京时报! 时政、诗文,刊载的一如往常,时政是朝廷赈济京东流民的举措。古诗选诗经上的“邶风·击鼓”一首,其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句广为流传,时文刊载当今状元的会试文章…… 但这最后一刊的汴京时报,也大有不同。笑林广记删掉了,又将奇闻异志删掉了,其余但凡有点趣味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这一刊的排版,也暮气沉沉,就好像追悼会上的脸一样,仿佛汴京时报知道自己的下场是如何了。 稍微有点生气的,是事功栏上刊载的文章,也就是陈初六在劝退士子时所说过的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健京手拿一支笔,仔细地审阅最后一遍,审阅完了之后,才能卖出去。 何健京手中的笔,是一支朱笔。案上摆着红色染料,何健京每看完一张,就挥笔在汴京时报上洒一笔。红色的染料跃然于黑白的纸上,好似被砍头颅的英雄,洒下的热血一般。何健京手中的笔,越来越快,誓要把胸中怒气宣泄在纸上。 怒从何来? 从不公中来! 朝廷危难之际,文物群臣计无可施,勇无可用。只有陈初六挺身而出,为朝廷舍生忘死,最后如何了?不仅要罢官,还得被贬,还要被外放! 对于一个词臣来说,对于一个京官来说,被贬外放,是莫大的耻辱! 鞠躬尽瘁又如何?赤胆忠心又如何?国士无双又如何? 还是要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 何健京是官场外的士子,他无法像陈初六一般想的透彻,知道内里原由。这种不公,就仿佛是扼住了何健京的喉咙一般。 他在想,这种不公,不是因为垂青陈初六的少年天子,更不是因为大义凛然去请命的士子。 而是那朝中衮衮诸公,结为朋党。一旦结成朋党,不管近在咫尺,还是远在万里,朋比交故,牢不可破,祸端丛生。是其党者,不管贤于不贤,就百般庇护。不是一党,不管好与不好,就百般攻击。视朋党枯荣为性命,致国家大局与不顾! 陈初六为了给士子减轻罪罚,甘愿冒矫旨行事之险,他们就抓住机会,要陷陈初六于死地。这种围攻,不管你如何挣扎,只能束手就擒。何健京,愤怒而无力之时,却没想到,危险已经悄然而近。 何健京总算将最后一张报纸看完了,确认无误之后,叫来了诗社中剩下的人,道:“诸位,今日的时报,就不出售了,改为派送吧。将这些报纸送出去,这四为诗社,也得暂时封尘一段时日了。” “唉,放心吧,交给我们就是。何社副从昨夜起,还没合眼吧?” “唔……要离开了,善始善终,我将这诗社再打扫一下,免得人一走,这里就破百了。” “当今时局,咱们社长还有起复的时候吗?” “这是什么话,除非世间无道,天子昏聩。但现在看来,当今天子,乃是圣明之主。咱们社长,可是天子亲封的无双国士。只要等天子亲政了,第一个起复的,便是咱们社长。” “唔……” 众人说话间,只听得诗社大门口,有人锤门大喊:“开门开门,查水表!” 何健京脸色一变,他打开窗户,从楼上往下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他回过头道:“不好,看来是出事了,朝廷派人来了。” “多少人?” “乌泱泱一片。”何健京看向桌上最后一刊汴京时报:“你们几个,带着这最后的时报,爬到房梁上去,那里颇为隐秘。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务必保证这最后一刊报纸,送到汴京百姓的手中,我下去和他们周旋。” “可是,何社副,你怎么办?” “现在情况紧急,都照我说的做。谁要是不听,别怪我现在就割袍断义!”何健京一脸正色的道:“你们手中可能是汴京时报最后一份报刊,乃是事功之学能否显达的希望,你们一定要送出去!” “何社副,你……”几位士子眼中不忍,咬咬牙道:“何社副,不要和那群武夫做过多纠缠,等他们走了,我们马上去找社长。开封府知府萧贯萧大人,也会帮我们的!” 几位士子一步一回头,爬上了房梁。为了装饰,也为避免瓦片间隙漏水,在房梁底下,还有一层遮挡。他们爬上去了,万一不济,还能找机会跳下去,毕竟这才二层楼高。 何健京长出一口气,将他们上房梁的痕迹,抹除干净,便听到了大门被一脚踹开,随即有人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这门怎么这么结实,劳资的鞋都踢破了。笑什么笑,还不扶我起来!” “咳咳,没人?给我搜!” “奉开封府知府之命,搜捕袭击吕相之元凶,凡有抗命不遵者,杖责三十!” “房子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 这群衙役,涌了进来,冲到诗社里面,却发现何健京一个人屋中,正在打扫先师像前的香龛,丝毫没有慌乱。 冲进来的衙役,对他这个态度大为不满:“大胆,你敢抗命不遵?还不束手就擒!” 何健京将香龛的灰尘扫尽,对先师像拜了三拜,转过身道:“我未曾犯过朝廷法度,汝等凭什么抓我?” “哼,犯没犯法,是你说的算?你们诗社,聚众闹事,谋划袭击朝廷命官,图谋不轨,有辱朝廷,还敢说没犯法?” “你们有何证据!?” “啊呸,要证据,你问萧大人要去。”领头的衙役凶神恶煞道:“来人,给我上去抓了他,其余人去上面搜。” “吾乃举人,堂堂士子,尔等敢动我?这里是陈四为的诗社,你们不要命了?” “陈四为?他不过是个赋闲的官,你是举人又如何,照抓不误,来人,给他绑了!” “哈哈哈哈……”何健京被戴上了刑具,反而大笑。 “你笑什么?” “哈哈哈!”何健京继续大笑,眼中却是厌恶,对这世间的厌恶!这眼神,这笑声,让这些衙役无不头皮发麻。领头的挥手道:“赶紧绑起来,往大牢里一送,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第七百五十五章 不负少年头 四为诗社门口围了衙门官差,这本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情。贡院泼粪2.0事件之后,士子与读书人向四为诗社赶来。 一来是,四为诗社本就是社员聚集之地,二来则是,贡院泼粪之后,有人高呼这是四为诗社做的,是为陈子报仇。 谁都知道,没人会蠢到这地步,随地大小便不算,居然还一边尿一边大喊自己的姓名地址。这种祸水东引之计,实在不见得高明。 但这不妨碍很多人相信,并且赶到四为诗社来问清楚。 何健京被衙役打得披头散发,由于他不愿弯腰低头,又被衙役重击了几拳,嘴角渗着血,等走出了门,何健京疾呼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道而亡,死得其所!” “死到临头,你还敢乱叫!”领头的衙役,看到这么多读书人围过来,只觉头皮发麻,强撑着踢了何健京一脚,想要镇住场面。 可这一脚踢下去,何健京只是趔趄了一下,随即挣脱,跑到前面大笑三声,喊道:“慷慨过闹市,从容作死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杀吧!你们杀吧!” 豪情万丈!正义凛然! 书生中很快有人认出了何健京,喊道:“何社副,无缘无故,这群狗官为何要抓捕你?” 有人直接与衙役们对峙道:“你们为何抓人,简直无法无天了!” 衙役们乱作一团,心中悲呼,小祖宗,你别乱喊了,我们没想杀你呀。说什么违命者斩,只是吓唬吓唬你呀。 又把何健京抓了回来,可这一下,底下人更是闹腾了。领头的衙役无奈,只好解释起来:“我等是奉开封府萧大人的命,前来抓捕袭击吕相爷的人,那群贼人说是替四为诗社报仇,我们赶来时,只有这个人在,此人定是首恶!” 他们这一解释,底下有明白的人立即顶撞道:“你们有没有脑子,谁犯了事,会等在家里等你们来抓?” “你们这种没脑子的人,居然觉得有人比你们更没脑子?” “速速放开何社副,不然我等绝不会让你们离开!” 衙役头威胁道:“谁要是敢阻拦朝廷执法,便以同谋论处,尔等年纪轻轻,莫要不学好!” “同谋就同谋!”众士子面对一群衙役,自然是不惧,心中仿佛又有了当初叩门请命的激情澎湃。 “你们,你们……” “哈哈哈!”何健京在一旁仰天大笑,道:“吾道不孤,吾道不孤!何某死而无悔!” 衙役头毕竟是老江湖,他此时心生一计,凑到何健京耳边道:“你这愣头青,岂不知你这样,会害了状元公?” “哪个状元公?” “自然是姓陈的状元公。”衙役头煞有其事道:“状元公已经被朝廷拿下,本来想把你带去给状元公作证,但你现在却抗命不遵,这不是让状元公饱受皮肉之苦?” “你说的可是真的?!” “句句是真!” 何健京此时脑中惊怒,已经有些难以理清思绪,低头一想,对在场士子道:“诸位无须激动,人间尚有圣贤,公道自在人心。当今天子,乃是睿明圣德之主,定会还四为诗社一个清白。” “吾心正不怕影子斜,且让他们带去,否则他们以为心怀有罪,不敢前往。诸位仗义执言,不论今生今世,还是来生来世,在下都感激不尽。” “若一去不回怎么办?” “便一去不回!” 何健京昂首挺胸,衣袂摆动,头发散乱,却是一身浩然正气。围观的人,不论读书人,还是普通百姓,都心生敬佩之感。 衙役们不敢押着何健京前行,只敢围在他身边,这一下不像是缉捕,而更像是护送。众人不肯散去,何健京押到了开封府,百姓们就跟到了开封府。 这一路上,大家也明白了一些事情的起始。这件事情,有许多种版本的传言,其中有一版本,听了令人愤慨不已。 还得从试题泄露开始。试题泄露背后主使,乃是吕夷简,他为了与张士逊争高低,不惜出卖考题,陷害张士逊。期间,陈初六看不惯他的阴谋诡计,为了人间正道,与吕夷简翻脸。而吕夷简,则视陈初六为张士逊**,百般打压。 请命一事之后,更是将陈初六罢官,等事情风声过后,还要将陈初六外放。传言到这里,是导致何健京发怒的原因,何其不公!四为诗社得到这个消息,准备为陈初六报复吕夷简,可陈初六以德报怨,屡次阻止四为诗社的人去报复。 还是不料,有士子自发组织了今天泼粪一事,揭发了吕夷简的险恶用心。吕夷简恼羞成怒,将四为诗社抓捕一空。最后只有何健京侥幸逃出来,可现在,还是被那群爪牙走狗抓了回去。 什么?证据? 且去看看四为诗社就行,哪里早已经空无一人! 四为诗社里面,房梁上的几位社员下来了,看到眼前的场面,心肠软一些的,差点失声痛哭起来。想到何健京的嘱咐,他们赶紧到街上散发最后一刊的报纸,又赶紧让人把这件事情告知了陈初六。 开封府,萧贯脸上愁云惨淡,看着自己两个得力的幕僚,问道:“抓了何健京一人,却这么多百姓为其求情,若是不允,怕是要重演围宫的事情。上一次,吕相便责我办事不力,让那群书生集到了一起,好无察觉。” “东翁,以私利计,宁可得罪百姓,也不可得罪靠山。只不过,外面那些百姓,有不少仕林中人,今日一旦得罪,他日后患无穷,至少朝中清流,不会放过东翁。依在下的看法,此时宁可得罪吕相,也万不可得罪外面的士子。” “不错,吕相总有一日罢相。到时候,吕相的政敌,也会启用东翁。东翁不可因一时之得失,而不顾长远之成败。再说泼粪一事,绝不是四为诗社所为。只是吕相一时气糊涂才下令抓人,万一他清醒过来,把罪责推东翁身上,如之奈何?” “嘶……这……”萧贯点头道:“没错,本官不能抓人,那放了那个何健京怎样?” “万万不可,若放了人,必遭小人诬陷。到时候,东翁就是下一个陈初六。”一名幕僚回到:“能解此危难之人,只有一个了。” “谁?” “陈知应。” 萧贯恍然大悟:“我怎么把他给忘了?!真是急糊涂了。陈府离此不远,知应赋闲在家,速速派人去请他来!” 前几天有人打赏、月票,我连声都不敢吱,这几天偷偷摸摸多更一章,感谢 第七百五十六章 罗织罪名 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将汴梁城中行走的人,赶到了屋檐底下。开封府前闹事围观的人,也被这一场雨劝退了。萧贯来到开封府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府衙门口,沉默不语。身后过来了一幕僚,神情有些慌张,问道:“东翁,那何健京刚才以头撞墙,差点死了。” “什么?”萧贯回过神问道:“他为何想自杀?” “底下人抓他前来的时候,骗他说朝廷已经将陈知应抓了,让他来给陈知应澄清作证。何健京到了这里,发现陈知应不在,一时激动,便想以死明志。”幕僚说到:“东翁不用担心,何健京现在没事了,只是撞破了头皮。” “呼……那就好,不然我怎么对得起知应。”萧贯看向天边,乌云滚滚,闷雷阵阵,瓢泼大雨。 “东翁?现在怎么办?” “本官奉朝廷之命抓人,若是放了他,便是不忠。可何健京丝毫无犯,现在抓了他回来,是不明。若是何健京在这里受到伤害,便是本官不义。”萧贯长叹一声道:“朝廷上乌云滚滚,气势汹汹,本官也参不透,也许是我真不适合为官吧?” “东翁且不可妄自菲薄。”幕僚垂首一叹道:“东翁,事到如今,孟子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东翁不想背信弃义,就只有急流勇退了。” 萧贯脸色一变,随即由怒转悲:“西席说的是肺腑之言,本官这就写下辞呈,弃官不做,吕夷简奈何不了我,知应也不会因此怨恨我了。” “东翁,这是最坏的打算,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罢,罢,罢!”萧贯看着幕僚道:“你们几位西席跟随本官,尽心尽力,本官如今给不了你们荣华富贵,趁本官还在任上,你去和几位西席,到账上支取几百贯,回家置田读书去吧!” “东翁!” 幕僚说实话也是不忍,毕竟这么久的情分在这里了。再说萧贯做到了开封府知府这地步,再往上一步,就是朱紫大贵了。现在急流勇退以求心安身善,着实可惜。 萧贯回到后堂,亲自去看了一下何健京,给他说明了现如今的情况。萧贯再看不透,也明白这泼粪一事,就是冲着陈初六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好坏都在陈初六一人身上了。何健京听了之后,也安静下来,萧贯把他刑具放下,带在了自己身边。 大雨自一开始,就没有停过,雷声雨声,嚷嚷了一整天。汴河水暴涨,侯叔献连夜派人加固河堤,陈尧佐也亲自带着人赶赴河堤视察水情。 老天爷丝毫没有想要收手的时候,只是晚上停了会儿雨,次日一早又一阵一阵的下了起来。京畿各县、汴河运河各段提防,飞速派人将水情送往朝廷。而朝堂之上,一封一封奏折,递到了赵祯的案前。 “臣有本要奏!” “奏来。” “臣弹劾前权知昭文馆直馆陈初六以权谋私。上旬,陈初六仗陛下之信任,矫旨行事,文过饰非,百般回护同党,以至于朝廷不能追究犯事书生。” 金殿外,大雨还在下。金殿金殿,其实也是砖瓦结构的。雨点加上雷声,传到金殿内,有些影响传话。但这点影响,不算多大,赵祯听了底下臣子的话,却恍惚了一下:“弹劾陈初六?朕早有言在先,陈初六无矫旨之罪。” 可赵祯的话,好似没人听见,又有人站出来道:“臣也弹劾陈初六,但并非矫旨行事以权谋私,而是大逆不道之罪。” 赵祯十分惊愕:“知应乃忠臣也,何来大逆不道?” 那人启奏道:“陛下,陈初六累功颇高,劝退士子,又立大功。却被罢官赋闲在家,于是他心生怨恨,以为朝廷有负于他。藉此机会,他怂恿不法之人,在新科状元夸街入龙门之时,命人向龙门泼粪,此实乃无君无父也!” “陈初六陷害诽谤吕相,谋害朝廷命官,当朝宰相,若不严惩,朝廷威严何在?臣请奏,削去陈初六官身,令其与永平公主和离,以诫天下逆徒!” “陛下,臣也要弹劾陈初六。二月,伊未经通报,竟昂首挺胸直进左门,过大庆殿,至寿山口,目无父君,莫此为甚!” “汴京、应天府、洪州等地,陈家均有当铺钱店,查计资本,又不下八十余万,以朝廷大臣,下与小民争利,其小人之态立现矣!” “永平公主下嫁陈家,陈家本该感恩戴德,将公主奉作上尊。然臣窃问陈家却将永平公主视为仆人,命其出入庖厨,毫无宗室之尊,不知其是何肺肠?” “不止如此,陈初六还娶次妻有三,永平公主有孕之时,其亦与次妻寻欢于侧,罔顾廉耻,实难言尽。” “……” 赵祯看着,听着。世间有十恶不赦,仿佛陈初六就是。赵祯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这么多人来弹劾,妒贤罢了。赵祯不得不接受,也万万不能接受这些弹劾,这一条条罗织起来的罪名,像渔网一样步步逼近。 困住的是他,是陈初六,也是天下! 赵祯坐着,并未再说话,他倒要看看,能给陈初六罗织多少罪名。王曾也闭上眼睛,权倾朝野的宰相,像一颗漂浮在空中的渺小的尘土。那些上书弹劾的人,弹劾之后,都只是垂首站着,看到一个个人站出来跟着弹劾,眼中并没有半点高兴,反而有些担心。这个时候,只见又站出来一个人。 “请奏陛下,陈初六任南房管事及昭文馆直馆时,一手遮天,变更成法,不许手下的人参议一个字。底下属吏,轻则打骂,重则罢免……” 金殿之中,不断有奏章递上来,但所言不过是弹劾陈初六罢了。而金殿外面,却等候着不少地方官,这些人官服被雨淋湿了,站在风里,被冻得瑟瑟发抖。不少官员,脸色还是十分焦急,不断催促。值殿的官员,却只叫他们等候。 “上官,一日大雨,汴河暴涨,可知上游必有地方连日大雨。水情就是国情,若是决堤了,可是杀头的大罪!” “危言耸听了吧?汴河这么大,年年加固,怎么会轻而易举决堤呢?若是如此,你们这群河道,岂不是渎职了。”值殿官员悠闲地道:“杀头便杀头,又不是杀我的头,明白告诉你,殿内有桩大事要做,本官职责就是让殿内把这件大事做完。” 第七百五十七章 千古奇冤 都水监、河道的人,被值殿官员一句话给怼了回来,穿着湿透的官服,在金殿屋檐下等候。看了看下个不停的大雨,忧心忡忡,只好转过头不看。除了报告水清的,底下还有许多急事要事等候召见。可值殿官员,却是闭目养神。 金殿之中,弹劾陈初六的奏折,已有三十份之多,可赵祯仍旧不为所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下面的人说成大逆不道,赵祯根本懒得理他们。一旦说到了什么大事,赵祯还替陈初六解释几句。 可底下的人,却丝毫听不进去,依旧一个个站出来,小题大做,无中生有,求全责备,无所不用其极。可这一本本奏折所言,倒是还在赵祯的忍受范围之内。甚至赵祯还有些欣喜,越多人弹劾陈初六,说明越多人嫉妒,那说明陈初六越优秀,而他赵祯重用陈初六就是越英明。弹劾的人再多,也只是隔靴搔痒。 却在这时,底下有一人站了出来,赵祯看了一眼,竟然是薛度。赵祯脸色,立即浮现了厌恶之感。他岂不知,这薛度和陈初六还有过一些旧谊,薛度这个时候站出来落井下石,实在是无耻小人。 薛度不知这一切,他手心里冒着冷汗,启奏道:“陛下,臣弹劾陈初六勾卖国之罪!”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王曾也睁开眼睛,怒视薛度。污蔑人家品行不行,不论是追名逐利也好,打击同僚也罢,那都还留有底线。卖国之罪,可是没了下限。 赵祯直接站起来,一拍御桌,直视薛度道:“陈初六乃朕亲封的无双国士,是永平公主的夫婿,是朕的伴读,是朕的侍讲,是天下士子之望,是朕钦点的状元,还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说他卖国?” “陛下,臣不敢虚言!”薛度颤声道:“臣,臣有铁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就是陈初六卖国的心声。他说过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于是他就卖国!” “这是什么道理?”大臣中有人站出来斥道:“薛大人,你与陈知应曾为好友,为何说出如此无情无义的诽谤之语!” 赵祯咬着牙,手按在御桌上,由于用力过度,御桌微微颤抖。底下的薛度,继续说道:“虽是好友,但在庙堂之上,岂能枉念私情?臣知陈初六谋反之事有三。” “其一,皇考升遐前,宫中大乱,臣亲眼看到,陈初六从皇考寝宫出来,手执一刀,十步杀一人,满身鲜血,似有反意。后来宫中大乱平息,陈初六见势不对,摇身一变,竟然拥戴陛下登基。” “住口!”赵祯暴怒了,斥道:“陈初六护朕登基,这件事情,朕还能不清楚?就算朕不清楚,太后也清楚,尔见陈初六杀人,是他在杀贼!” “其二,”薛度伸长了脖子,挺着胸仿佛在向谁邀功,大声道:“去年陈初六冠带闲住,心里埋怨陛下,已经有了反意。他私下与八王爷之子赵允迪勾结,养私兵在家,家藏箭镞四千,又私貯铅子,皆军需禁物。其在岭南组建水师,在海外另辟土地,举事不成,作为退路。” “住口,住口,你住口!”赵祯震怒起来,陈初六养私兵,他岂能不知,但他知道,要么是赵雅的娘子军,要么是退下来的老兵,只是陈初六看家护院罢了。什么锁子甲、箭簇,就算有,薛度又怎么会知道?纯属子虚乌有。 “陛下,臣冒死进谏。纣王不听比干之言,所以亡国。唐太宗听魏征之言,所以有贞观之治。”薛度跪在地上悲号,申之以理,动之以情,把自己说成是生死不顾的心,赵祯若是不听,就会寒了所有忠臣的心。 满朝大臣,本来在一起弹劾陈初六,还有点过意不去。此时一听薛度的话,心中竟然生出一种正义感,齐齐跪在地上,跟着薛度悲号。赵祯茫然看着底下,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裹挟民意,什么叫可恶至极。 赵祯指着王曾等人道:“百官如此待朕,你们作为宰相,就这么看着?朕,朕要罢了你们的相!” 这个时候,王曾满眼浑浊,他在官场混了这么久,没遇见过这种千古奇冤!陈初六没做过的事情,被说做过,陈初六的功绩,也被说成是谋反,这已然超出了文官党争的底线。那些上书言事的人,更是杂乱无章,各利益派别都有。 吕夷简其实也在发愣,他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个局面。昨日被泼粪之后,他除了最开始激动,随后就十分镇定了。因为他看出来了,是有人把他当成了棋子。现在看来,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期望,朝廷失控了! 赵祯发问,王曾和吕夷简对视一眼,启奏道:“陛下,此时当请太后出来……” 话没完,赵祯断然拒绝道:“不行,这等小事,无须请太后。朕是天子,难道还不能决断这点小事?”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薛度不怕死地道:“陈初六与西凉贡臣谈判,轻许三百万石粮食,这几乎要搬空汴京粮仓,导致去年冬天,边关将士缺衣少食,冻死无数。从古至今,难道有这样谈判的人?!” “你给朕住口!” “陛下,他给的粮食到了西凉,结果西凉人背信弃义,朝廷遭此天大的损失!远不止如此,他在冬天,谏言用石炭取暖,使得将士中毒身亡,这简直是谋反。这样的人,若不是卖国,谁还能是卖国?请陛下圣裁!” 嘶……这件事情,得捋一捋。陈初六轻许给西凉贡臣三百万石,这其实是计策,但别人并不知道。当时陈初六怒斥西凉贡臣,还赢得了不畏的美名。薛度拿这件事情出来,确实是铁证如山,可同样也是颠倒黑白。 用石炭取暖,也是如此。有用石炭中毒的将士吗?有,那都是不听劝告,不给帐篷留空隙所致。若不是石炭取暖,冻死的人何止这一点? 薛度话音刚落,乌云笼罩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随即咔嚓一声惊雷。众臣一哆嗦,只见这时候的赵祯,从旁边拔出一柄剑,黑着脸道:“你这奸臣居心叵测,你比卖直沽名还要可恶,朕就是放着这个皇帝不做,也要杀你以泄人神之愤!” 第七百五十八章 我他.妈要公道 天阴沉得厉害,风钻进来,吹灭了不少殿中的蜡烛,又是一道闪电。 咔擦—— “不可!” “陛下,陛下饶命。” “君要臣死,你敢不死?” “皇儿,住手!” 金殿之内,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薛度圆滚滚地脑袋,在地上打滚,滚到刚才弹劾陈初六的那群人脚底下,仰面朝天,死不瞑目。这番模样,吓得那些人连连后退,有人没忍住,一脚又将薛度的脑袋踢开。 赵祯手提利剑,用龙袍将剑上鲜血擦去,怒视群臣:“谁敢置知应于死地,朕就让他先死。” 王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走到赵祯跟前,扑通跪下道:“武死战,文死谏,陛下斩杀薛度,使其成死谏之名,而陷陈知应于万劫不复,臣窃为陛下……” 赵祯晃了晃,推开王曾道:“没用的老东西,你是吏部尚书,百官之长,现在这局面,难道不是你失职所致?” “陛下,老臣有罪。”王曾说完,竟然是昏倒了过去,心力憔悴,积劳成疾。 “皇儿!你太冲动了!”太后从走了过来,金殿的大门合上,殿内的风停住了,太监重新点好蜡烛,明亮的光线下,赵祯脸上血迹斑斑,像极了叛逆少年。 赵祯看着昏倒在地的王曾,也是不忍,伸手要去扶,又收回了手,丢下一句:“还不去传太医?” 太后走过来拉住赵祯,将他手中的剑拿了过来,愠怒道:“皇儿,你是真命天子,怎么可以亲自杀人?” “朕……我又不想做这个真命天子,大不了我退位就是,请皇娘另择贤良。”赵祯嘟囔着嘴,底下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是要弃天下于不顾?” “天下?公道,我他.妈要公道!”赵祯大声吼道。 太后一怔,回头扫视一眼,严厉的眼神告诉众臣,谁敢把这句话说出去,就别怪不客气。众臣耷拉着脑袋,等太后发落眼下的事情。太后能怎么办?还真能把赵祯给换了不成?劝说赵祯坐在尊位上,太后立于陛前,开始吩咐。 “薛度,大逆不道,忤逆君父,拖出去斩首!” 嗯?脑袋都滚了一圈了,还斩首?只见殿下卫士,将薛度的两个部分拖了下去,拼在一起,装模作样,砍了一刀。 “吕夷简,率有司审弹劾奏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陈初六虽是皇婿,亦不能免其罪。当然,若是其无罪,也不能强加于他。凡弹劾之人,皆不追究其罪,以示朝廷广开言路,言者无罪。”太后吩咐几句,举重若轻的三言两语,已经将事情析透了。 薛度已死,大逆不道,其余人,言者无罪。陈初六虽是皇婿,不能免罪,你们给我听好了,他是皇婿。 众臣只好上前道:“臣等遵旨。” 王曾昏倒了,被太医抬去救治,吕夷简领着众臣,开始审核那些弹劾的奏折。 殿外,外臣等候的火殿,与太后前来的通道,其实不一样。太后从殿外赶来,自然没有看到火殿中等候的外官。短短不到一个时辰,这里又多了七八人。 有的人,还是同一个地方派来的。也就是说,之前一人来发布黄色预警,眼下又有人过来发布预警升级。 值殿官员,看到人数越来越多,也不敢端坐了。只不过,他仍旧不松口,拦着不让进。这时,一吏员从大殿方向进来,在值殿官员耳边说了几句话。那些等候召见的外官,皆是期盼地看了过来,问道:“陛下可以召见我等了?” 值殿脸色一冷:“里面出了大事,恐怕这半天还完不了。” “能有什么大事?难道比滔天洪水要大?” 眼看又要起争执,外面有人推门进来了,众人看了过去,有些惊讶:“陈……大人,陈大人来了……” 陈初六环顾一周,点点头道:“本官过来有点事,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淋了一身,在这里做什么?” 外官拱手道:“陈大人,你不知道,雨大水情紧急,我等是前来向朝廷报急的。” “哦?那怎么还等在这里?” “这位值殿大人说了,不让我们进去,说是里面出了大事,朝廷……” “糊涂!还有什么事情,比水情更大?一旦河堤失守,汴梁城也要泡汤。”陈初六正色道:“你们随我一同进去,面见圣上。” 值殿闻言,想要阻拦,却被陈初六一眼给瞪了回来。值殿委屈巴巴,在陈初六身旁,小声道:“陈大人,不是本官拦你,实因朝中对你……” “不用担心,我都知道。”陈初六拍拍值殿的肩膀,带着那几个出了火殿,朝大殿走去。这一段路,其实是有避雨回廊的,那些外官却不走,故意直接钻入雨中,刚干了些许的官服,又被完全打湿。 大殿之内,赵祯与吕夷简在拉锯。赵祯明知那些弹劾陈初六的奏章,全是故意罗织的罪名,好呀,你们耍无赖,下三滥,朕也不要脸,就跟你们完横的,谁横得过朕? 太后也十分无奈,三句话没说对,赵祯马上就是这个皇帝我不当了。烈马可以被驯服,尥蹶子破罐破摔,就只能束手无策了。 吕夷简的提议,再一次被赵祯拒绝,脸上十分无光,谁都没想到,天子和陈初六的关系竟然铁到这个地步。吕夷简心想,长此以往,天子是天下人的,还是他陈初六一个人的? 想了片刻,吕夷简上前道:“陛下,臣等在此商议,难取实据,不如将陈初六宣进宫来,与他当面对质。若陈初六自己认了,岂不就行了?” “若是他不认……” “臣也可以从其言语之中,察到蛛丝马迹。” “这……”赵祯点点头道:“那好,就宣陈初六进宫吧!” 话音刚落,门外卫士喊到:“冠带闲住陈初六请求觐见!” 满朝大臣,回过头去看门口,赵祯激动地站了起来:“宣,快宣!” 太后眯着眼睛,门吱呀一声,有风吹进来,又有几根蜡烛被吹灭。陈初六身后跟着几个全身湿答答的官员,上前行礼,道:“陛下,臣有事要奏,但这几位都水监与河道的同僚,有水情要奏,更为紧急,请陛下先见。” “哦?”赵祯看着那几人,问道:“你们怎么和知应一同前来了?” 第七百五十九章 自陈其罪 “启奏陛下,臣等来了最少一个时辰了,可值殿的人不让我们进来,说是朝中有大事要做。陈大人来了,才把我们带进来。”都水监的人启奏道:“陛下,连夜大雨,河水暴涨,上游恐有更大的大水,下游经受不住,必须要想办法泄洪。” “水情如此紧急,为什么值殿不让进!”赵祯怒斥道:“他是不是和薛度串通一气!” 太后起来,拦住了赵祯,对下面的人道:“陈尧佐不是连夜去巡堤了吗?拟旨,命陈尧佐统揽治水,候叔献为副,一概泄洪、固堤大事,全由二人负责,京畿及各地官府全力配合。” “臣等领旨!” “知应,多亏你把他们带进来,要是等出了水情就晚了。”赵祯环顾一周,看向剩下的群臣道:“你们看看,什么叫忧国忧民。” “陛下,陈知应已经来了,正好让陈知应说清楚那些事情。” 太后在一旁道:“皇儿,你若是为陈初六好,就趁早把事情说清楚。” 赵祯悻悻坐回自己的座位:“说清楚,可笑,可笑至极,一个人如何说得过几十上百人?” 从太后到底下的大臣,都觉得脸上无光。但太后却给了吕夷简一个眼神,让他不论如何,顶住压力,把陈初六黑出翔。 吕夷简拿了一份弹劾奏章出来,问道:“平公主下嫁陈家,汝命其出入庖厨,毫无宗室之尊,这可是真事?你娶三位次妻,冷落公主,这可是真的?” “不错,都是真事。”陈初六镇定自若道:“公主的确去过厨房,作为妻子,难道不应该相夫教子嘛?再说了,不止她去,家母也常去,公主只不过是给家母打打下手罢了。难道说,因为她是公主,就要家母烹饪给她,就可以不守孝道?呵呵,在我陈家,从来没有过这种长幼无序的时候。” 众人听了无不点头,这话没错,是读书人的骨气。百善孝为先,公主下嫁,那也得先守儿媳妇的规矩。 陈初六又淡淡地道:“娶次妻的事情,这是何其平常,有必要大惊小怪嘛?自古以来,夫为妻纲,难道我娶小老婆,还要问她,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即便是公主特殊一些,但娶次妻的事情,都是公主答应了的呀,甚至还是公主主动要求的。” 吕夷简愕然,制止了大家向陈初六投射羡慕的眼光,从手中的奏折中翻了一阵子,找出来一件靠谱一点的,问道:“有人呈报,你家中资产不下八十万,与小民争利,这总不假吧?” “呵呵呵,我家的产业,吕相也有参股呀。” “呃,这件事情不问了。”吕夷简仓促又找到一本,道:“你,你,在宫内昂首挺胸,过大庆殿不趋走,这总是真的吧?” “这倒是……”陈初六点点头,上前一步,在赵祯面前道:“臣这里有一封自陈表,上面写了臣这些年的罪过,请陛下降罪。” “什么?自陈其罪!” “陈初六这是做什么,是以退为进?” “正好,咱们一人再奏一折,淹死他!” “要去你去,本官不去。” 底下的人议论不止,说要继续弹劾的人,却越来越少。大多数人是有底线的,仅限于党争,其中有反事功清流,也有跟着吕夷简后面的,也有觉得陈初六抢了他们功劳的,他们要的不过是陈初六服软罢了。现在,陈初六自陈其罪,服软了,他们就放手了。 赵祯眼睛瞧了一眼旁边,王中正赶紧下去把自陈表带了上来,走到了一半,太后咳嗽了一声,王中正瞅瞅赵祯,得到点头之后,他就把自陈表交到了太后手里。 太后扫了一眼,点头道:“原来陈初六早有自知之明,你们说的这些,他的自陈表上,已经说明缘由。吕夷简,你拿去给大家看看。” 王中正将自陈表交到了吕夷简手里,随即在朝臣中传阅起来。入目之后,大家见到陈初六在自陈表上写到: 臣生于寒门,本临川一鄙夫,汲汲于名利,碌碌于性命,胸无大志,亦无才干。皇考不以臣卑鄙,发臣于畎亩之中,命臣侍读陛下左右。 有此知遇之恩,由是感激,遂许皇考以驱驰,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臣报效朝廷之志,天地可鉴! 然天地之间,岂有橐龠乎?臣失之操切,不知明哲保身,以致于祸事频生,人心浮动,此臣之过错也。臣有数罪陈于文左……苟利社稷,生死以之,臣甘愿蒙不白…… 陈初六擅长用朴实之情,动人至深。众臣传阅一番,不由感叹道:“不愧是出自文宗之手,此文得古之出师表、陈情表之七分也。” 金殿之中,众臣争相看过之后,都是佩服不已。已有不少官员,开始心中默记,打算传抄于外。传来传去,传得御座之上的赵祯也心痒痒了。等自陈表上来一看,赵祯读出了个中情由,陈初六这是在为他着想呀。 底下那些弹劾,不论赵祯驳回还是批准,都会被人骂成昏君。但现在陈初六选了一些罪过,自己认了。这一来,赵祯处罚陈初六,就是名正言顺的了,两边的人,也没办法骂他为昏君了。别人都是卖直沽名,陷君于昏聩,而自己博得好名声,陈初六却是陷自己于祸患,成君上之名。 赵祯在御座之上,看到满金殿的臣子,只有陈初六这么对自己,那叫一个感动得涕泗横流。 满朝大臣,皆是自愧不如,上前将自己的奏折拿了回来。从薛度死在金殿之后,早就乱成一团了,谁拿了奏折,也没有礼部的人管着。再说吕夷简任礼部尚书,他也没说什么。 乱了一阵,众臣回到自己站位上,静等太后发落。候了半天,太后却抬舌道:“即日起,陈初六罪罚皆由政事堂定,他人不可再议,再议者反受其罪。陈初六,你去殿外等候旨意。” “臣遵旨。”陈初六退出大殿,远望天边,波澜不惊。若不是何健京被抓起来了,他肯定还会等几天才递自陈表。 等了片刻,王中正走了出来,道:“陈大人,陛下请你到后殿,有一些话嘱咐,请陈大人跟我来吧?” 第七百六十章 公道自在人心 “到后殿?” “是啊,陛下觉得十分愧疚,非要亲自与你说。”王中正转过身,往前走着,一边道:“陈大人不知察没察觉,今日大殿之上,有些许不同?” “额……有些乱……” “是啊,乱,何以乱?” “这我不知道。” “那陈大人有没有在大殿闻到什么?” “闻?”陈初六仔细思索了一番:“大殿点的焚香,比以往更浓了。” “唔……这焚香,是为了掩盖血腥味。”王中正点点头道:“陈大人,你可是有天大的面子。你知不知道,陛下为了护你周全,对百官说宁可弃帝位不要。有奸臣薛度,混淆视听,颠倒黑白,陛下亲自提剑将他杀了。” 陈初六听了,心中颇有些感动,这小王八蛋,还算是有情有义嘛,不过他怎么这么冲动,亲自下场杀人?陈初六没说话,默默地跟着王中正来到后殿,只见赵祯正在此处用膳。一场争论陈初六的朝会,一直持续了一个上午。 见陈初六进来,赵祯放下碗筷,走过来道:“知应,有件事情,朕要跟你说,希望你听了之后,不要太伤心。” 陈初六笑了笑道:“臣也有一件事要同陛下说。” 赵祯愣了愣,回到:“那知应先说吧。” 陈初六缓缓说道:“曾有一人名叫小六子,讫饭馆食一碗米粉。有恶人前来,谤其食两碗。恶人势大,旁人不敢作证,小六子亦无可自证。为证清白,小六子持刀剖腹,将米粉取出,正好一碗。” “世上竟有如此正直之人!” “正直?呵呵,陛下别忘了,他剖腹之后,无人可救,当场死了。正直是正直,可这种正直,除了害了自己,对恶人没有半点损害,亲者痛,仇者快。”陈初六回到:“陛下今日,杀了薛度,臣心中感激不尽。但陛下好不容易建起的仁爱之名,不就又坏了?” “知应,这你就失算了。朕可不是小六子,朕是有策略的,你是朕左膀右臂,是朝栋梁之臣,杀他一个无用之人,救你一位大用之人,使天下有用之人,都忠心于朕,这难道不是赚了?”赵祯笑着道:“朕与小六子不同,小六子受恶人欺负,但 朕却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稍微给人以仁爱,别人就感恩戴德了。” 陈初六愕然,本来想教育赵祯的,没想到让赵祯教育了,他这说的有道理呀。 只见赵祯又笑着道:“知应,你不必什么都为朕着想,朕又不是从前的小孩了,朕马上都要有孩子的人了,做事不会无的放矢。” “陛下圣明烛照,臣不胜欣喜。”陈初六点点头,放心下来,沉吟片刻,问道:“陛下,敢问臣要被发配到哪里去?” 赵祯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知应主动提出来,想必是已经看透了,那朕也没什么好畏首畏尾的了。知应,太后、吕夷简的意思,是让你去太原府,任职尚未定下来。唉,说来朕还有些不好意思,若是朕亲政,必不让知应外放。知应,你有什么需要的,朕想办法给你。” “臣……臣想要三百万贯,陛下能不能给?” “那还是,算了吧?”赵祯挠挠头:“三百万贯,知应你要了做什么,难道想从此做富家翁?那可不行,朝廷还需要你尽力。你换一个……” 陈初六想了想:“那好,臣要以经商特许免税证。这么说陛下可能不懂,简单说,就是陛下给一个圣旨,允许臣自己经营,可以授权给一些商人,让他们经营某些东西,然后不用交税。这不过分吧?” “不用交税?知应是想做大买卖吧?”赵祯低头想了一下,道:“与其这样弄个从没有过名头的东西,倒不如当成皇庄来办。皇庄田地,是不用向官府交税的,而且过关一律不查。知应不如就以皇庄的名义做买卖,到时候只要分三成给朕就行。” “您是天子,怎么能与小民争利?” “看在朝廷要封四为诗社的事情上,朕只要一成。” “成交,何健京还望陛下能恩旨释放。”陈初六笑着回到。赵祯答应下来了,道:“朕来后殿用膳,等下还要去前面听政,知应可先回去,等临别之日,朕再来送你。” “听说王相昏倒了,陛下抽空去看看。微臣不算国之栋梁,王相才是真的国之栋梁。” “朕知道了。” “臣告退。” 朝中弹劾陈初六消息,很快传到了外面,一时举城悲呼,朝堂昏暗。不少士子,手中拿着汴京时报的最后一刊,痛哭流涕。四为诗社被封,何健京被捕,陈初六被群臣弹劾,这简直是要把他们心中所有信仰都要击碎。 倾盆大雨,渐渐小了不少。汴京街道上,还有泥泞不堪,野狗在撕咬被雨水冲出来的食物,大部分街道空无一人。 陈初六从宫里出来,本想去开封府走一遭,马车赶得很快。可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陈长水在车外喊道:“少爷,你看前面。” “怎么了?”陈初六撩开车帘一看,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路上上百名士子,盯着细细的微雨,在这里等候多时。 “西浙路明州士子邓宏放,见过四为公!” “福建路闽县贡生班右,见过四为公!” “利州路嘉陵学子柳厚,见过四为公!” …… 陈初六下了车,看着眼前这些士子,只见一名士子出来道:“四为公放心,我等不是要去围哪里,我等得知四为公的遭遇,甚为愤慨。但我等人微言轻,我等只是来告诉四为公,这世道尚有正道。” “是啊,四为公,万万不要对朝廷失望。待吾等高中之后,定为四为公平反,如果吾等不能中举,回乡教书,也定向蒙童说清此事!” 说话间,只见又有上百人赶来,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这些人穿着官服!看着他们走到眼前,原来是王尧臣、韩琦二人,领着一众新科进士来了:“晚生等来迟,还望陈大人海谅。” 韩琦上前一步道:“陈大人,这里有一句话,不知对不对。这句话是,公道自在人心!” 陈初六听了,看了一眼这群新科进士,又看看这些士子,点点头道:“不错,公道自在人心!” 第七百六十一章 人品没这么差 回至家中,陈初六感慨良多。特别是,士子们冒雨前来的那一刻,他差点就热泪盈眶了。这就好像,独自顶风冒雪走了很久,全身都要冻僵之际,忽然有一碗热汤端过来。又好像,一个人枪林弹雨战斗了许久,等到了援军的时候。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韩琦等一百多新科进士,他们冒雨前来,这是要顶着极大的风险的,一旦朝廷追究下来,刚到手的乌纱帽就能丢了。敢拿自己前途命运来劝告,这本身就是让人十分感动的。 反倒是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明白任何情况,就跑过来劝你坚强劝你大度的人,陈初六不会有一点感动。要是打得过,陈初六就把他们摁在泥地里胖揍。 赵祯也十分让陈初六感动,虽然在后殿的时候,赵祯说他是借此机会收买人心,可这话从赵祯自己嘴里说出来,不亲切也亲切。身为一朝天子,赵祯能将身段放到这个地步,就是和三顾茅庐、文王背姜尚八百步相比,也是不差许多的。 对于外放,对于这次被贬,陈初六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仍旧太不好受了。想要看透,这还太难了一点。为了朝廷甘洒热血,结果还得受罚,这搁谁身上受得了?但现在,陈初六好受多了,公道自在人心。 朝廷之上,似乎也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事情发展到最后,本来撒向陈初六的火,却一股脑跑言道去了,那群御史倒了大霉。 陈初六在开封府,把何健京接了出来,骂他不孝,居然动不动就去撞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可以撞墙呢?罚,必须重罚,罚他去应天府疗养半年,每天一只鸡,牛羊肉、奶塞满肚,睡到自然醒,不准动脑,不准干活。 萧贯感动得都要哭了,他差一点,就把辞呈给递了上去,听到陈初六自陈其罪,他这官算是保住了。萧贯一个知府,无背景无势力,他为陈初六做不了什么,肯弃官不做,这亦是鼓了极大的勇气。 从开封府出来,陈初六吩咐道:“黑子,你先送何健京回四为诗社,在把四为诗社给整理整理,我有点事情要去做。” “少爷,你要去哪里啊?这刚下完雨,不好走路吧?” “说什么呢?当然是我赶车走,你去别的地方再雇车。嘿嘿,我这件事情,确实有点急,先赶车走了。”陈初六笑了笑,坐上马车,一声嘚儿驾,扬长而去,留下陈长水无奈至极,看着空旷的街道,无车可雇,转身又回了开封府。 话说陈初六驾车走了不远,停在一小巷子处,没多久,巷子**来了两个人,走到跟前抱拳道:“姑爷,查出了线索。” “上车,带我去地方。” “姑爷您坐进去吧,我们来赶车。” 只见马车又在城中走了许久,等停下的时候,到了一座即将出售的宅子前。马车一停,又有几个人走了过来,抱拳道:“姑爷,刚才抓到一个人,姓张,不过他吞毒了。” 陈初六走下马车,环顾一周道:“畏罪自杀,果然有蹊跷。姑爷知道自己人品差,可绝没有差到这个地步。从上到下,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参我,那个蔡齐,连天子都干顶撞,还有今天的蔡齐,逼得天子把他给杀了。恨我的人,还没有恨到这个地步吧?定是有人在背后要挟他们做的。” “姑爷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恨你呢?他们只是想成为姑爷这样的人,又成为不论,所以才这么对姑爷下手的。” “是啊是啊,姑爷的良善,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替姑爷做事的人,最清楚不过了。” “姑爷,那我们先进去看一下,您随后进来。” 陈初六点点头,那几人越墙而过,将大门打开,随后探查每一间房,盏茶功夫过去,有人出来道:“姑爷,找到一个老头,自称是王若钦,这老头不跑不闹不寻死,跟我们说,想请姑爷过去,他有几句话想说。” “王若钦?是他呀……”陈初六叹了口气,世道好轮回,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杀了王志恩和那一院子的人,终究还是要吃因果的。哪怕那些人该死,也不该死在陈初六手里,这一番祸事,也许正是罪不至死的一点惩罚。陈初六深吸一口气,走入房子里面,在一间幽暗的房子,找到了王若钦。 陈初**处看看,将窗户支开,使光线明暗一点。看清楚了,只见这房子里面,一座佛龛,地上许多香灰。王若钦如枯木一般盘坐,手中拿着一串佛珠,身旁摆着一些去了核的干红枣,似乎他就是以此为食。 “来了?”王若钦睁开眼睛,微微一瞥:“你为何要杀老夫的儿子?” “时也势也,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没办法的事情。知子莫如父,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儿子是一副什么德行?你竟然让他一个人来汴京,杀了他的人,我看是你才对。”陈初六回到。 “伶牙俐齿,杀人诛心,你想要诛老夫的心,怕是没那么容易。” “呵呵,可惜,费了这么大周折,还是没能把我怎么样,这动了你的全部力量吧?” “哦?”王若钦冷哼一声:“还是有点用的,至少把你挤出了京城,到了外边,你还能翻得了天?” “这次外放,是我自己请罪的,就算你不动一根手指头,我照样会出京。可惜了,你还失了两个大将,蔡齐、薛度,你用这种人,怎么可能成事呢?” “咳咳咳……”王若钦一阵剧烈咳嗽:“你,你等着吧,有你好受的。不错,蔡齐是我收买的,薛度可不是,你好好想想,还得罪了谁吧?哈哈哈,告辞!” 陈初六面无波澜,看着王若钦在狂笑中慢慢合上眼,合上眼的那一刻,王若钦眼里闪过一丝不解。旁边站着的人过来问道:“姑爷,现在怎么办?” “找几个外人,将他运回家乡,厚葬。” “姑爷?这种人,丢在乱葬岗就是了。” “罢了,他好歹还是三朝老臣,又曾三次为相,主修《册府元龟》功莫大焉,若非其有不孝之子,他青史流芳没问题。我已绝其嗣,何忍其抛尸荒野,泉下不安。”陈初六叹了口气:“何况他还给我提了一句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呐!” 第七百六十二章 另有重任 陈府。 自陈初六回家之后,便开始准备往外面运物资,一路上吃的喝的用的,都得多预备一点。陈初六知道自己要去太原府,那地方定是远不如汴京繁华,也不如江南悠闲富庶,是个什么模样,陈初六还真不知道。 除此之外,现在这个时候,宋朝的纸币还不怎么发达,前两年朝廷才发行交子。汴京好使的票子,到了太原府,可能就是一堆废纸了。 王若钦死之前,给陈初六透露了两个消息。掌控蔡齐的人是他,但掌控薛度的不是他,从薛度下场可以看得出来,他比蔡齐更加疯狂,那其背后的人逼得也更加紧,这是一个惹不太起的人。其次,王若钦死前,肯定在京外安排了不少坑等陈初六跳。 为了少些麻烦,陈初六故布疑兵,分三路出发。物资先两天路程出发,老兵护卫,陈长水押送。赵雅等人最后出发,陈初六居中不定,只带着陈思怀,一人一马,在赵雅附近游走。这样既全了陈初六游山玩水的心思,还能让赵雅保护到陈初六。没错,是赵雅保护陈初六,向来如此。 可陈初六这边准备十分充分,连一天走多少路程都定下来了,朝廷那边却迟迟不来诏书。在京郊,陈初六不问世事,只陪家人。忽有一日,宫里来人了,告诉陈初六,太后召见,陈初六知道,这肯定是还有什么密旨交给他。 来到宫里,赵祯、太后俱在,大臣只有王曾、吕夷简。王曾在殿上昏倒之后,看样子精神以及大不如前了。 看着陈初六,赵祯叹了口气道:“知应,眼下出了一桩事,怕是还要将一桩麻烦事交给你。” “陛下请吩咐。” 赵祯不语,太后转向王曾道:“巡边宣抚副使倪正祥之死,河东北路经略安抚司、提点刑狱司、转运使司、知府、通判都是如何呈报的?” 王曾翻开眼前的几本折子,道:“众口一词,倪正祥畏罪,自愧难当,饮鸠自杀。” 赵祯点点头道:“众口一词,必是串通好了的,要么就是被人蒙蔽,总之有大问题。知应,你还记不记得,由于去年冬天冻死一些将士,年初,派枢密副使范雍去安抚将士的事情?” “臣记得,难道这位巡边宣抚副使倪正祥,是和他一同去的?”陈初六低着头一想,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简单。 宣抚使不常置,只有天子临时任命,一般来说,都是去巡查边境、军队、灾区的时候才委派,相当于后世的巡抚钦差。 何为钦差?天子特命大臣。是代天子出京办事,冒犯钦差有如大逆。 而宣抚副使,则是宣抚使的副手。一路巡视过去,遇到岔路口,时间又不充裕的时候,就委派宣抚副使去赶一趟。就这么一趟,倪正祥死在了太原府。钦差大臣,死在了地方,那是一件能震动朝堂的事情。 可现在,朝廷却引而不发,四个人加上陈初六,聚在这里小声比比。还有一件事情值得注意,巡边宣抚副使死了,这算半个兵事,怎么也得和枢密使张奢有关系,至少得让他参议,可现在却没有见他。 拔出萝卜带出泥,难道这件事情……陈初六不敢猜下去,只听王曾在温声解释:“边军所需物资,半数屯于太原府,只因太原府四通八达,联络幽、冀,可东驰真定府、西援永兴军。朝廷将物资屯在太原府,就可以粮秣制约东西两大边军。” 两大边军,西边防吐蕃、西凉,东边防高丽与大辽。 “太原府的囤积,向来是国之大事,几十年无差错。物资就算一时短缺,绝不会到无可用的地步。去年冬天,曹玮却言缺衣少柴,这事实在蹊跷。曹玮与太原府,可能有其一撒谎,亦或是连起来撒谎,总之有什么瞒着朝廷。” “开春之后,朝廷派人去宣抚,其实也是为了调查此事。可现在,倪正祥却突然死在了太原府。朝廷引而不发,实属无奈之举。去年,曹玮兵权屡增,兵将为分,如果现在兵粮合一,将会是什么局面?” 陈初六的喉结上下一动,这事情牵扯太大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不在多而在将。把控兵粮,制约将领,这比直接控制军队要轻松,也更加重要。有了这个,朝廷才能牢牢管住手中的兵。一旦兵、将、粮合在了一起,谁还老老实实鸟朝廷,然后就是重演唐末藩镇割据。 朝廷把着太原府的粮,才敢冒险扩大曹玮的兵权,收效不错,曹玮挥兵北进,大煞西凉人的锐气。可现在,线断了,风筝飞了,太原府成了谜团。往坏处想,不止太原府出事了,就连汴京城里,也出了问题。从枢密使,到边关将士,似乎一夜之间不可信了。 钦差都被杀了,按戏剧走向来说,下一步什么剧情?陈初六觉得脖子凉飕飕的,这一趟太原府之行,莫不是去送死?还是赶紧别让赵雅去了,一个人去算了。不对,怎么能一个人去呢,一个人都不能去呀! 这去了,就是下一个倪正祥。 这时吕夷简又开口道:“地方为官,自有一套规矩,太原府那边,就是这套规矩的集大成者,不论调谁过去,也没用。京官过去,他们吐个吐沫星,就能钉死。倪正祥也是老成之人,就这么畏罪自杀了。那太原府,就像那种一缸老酱,倒多少水进去,都化成了酱,和也和不开。” 陈初六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心里退堂鼓打了一阵,还是没将突发疾病当场昏厥的一场戏演出来。 太后看向陈初六,轻笑一声:“你这小子,脸色怎么青一阵白一阵的,难道这世上也有你怕的时候?” 其余人闻言,也都是笑了起来,陈初六撇撇嘴道:“你们对我太高估了,去了太原府,只能当他们的开胃菜。像我这种意志不坚定的人,说不定轻易就被收买了。” “若是如此那便最好不过。” “难道又是让我去当卧底?”陈初六明悟了不少,原来这段日子对他弹劾这么多,还有一重目的,就是演场苦肉计。 “呵呵,你小子为何要说‘又’?” “上次派我去应天府巡学,难道不是借我的手,除掉杨赐?” “你别瞎说。”太后意味深长一笑:“杨赐的事,和你可没什么关系。” “那是,那是。”陈初六讪讪笑道。 第七百六十三章 少尹如何 在被撸光之前,陈初六是太子府少詹事,权知昭文馆直馆,正六品,往前一步,就够穿绯袍的了。按官场惯例,京官外放,都要提级。比如御史若是外放为官,能一口气升七级,但这连升七级,却许多人不愿意。御史外放为地方官,就难称清贵,连升七级,势减万分。 陈初六现在正六品,如若外放,肯定也会升官。但这升官,多半体现在阶官上,提薪降职。至于职位,也不会太低。毕竟是要去当卧底,是要暗中调查倪正祥一案,如果职位太低,就没有意义。 军事、经济、政治三者皆重者为“府”,军事要地为“军”,冶铁、制盐等经济冲要为“监”,其余为“州”。太原府,知府以下,设签书判官、节度判官,两个判官是相当于是朝廷的监控,知府下令,必须要与两名判官同属。上州设两名,中州只设签书判官,下州不设,如果武官任知州,再小的州也设判官。 还有节度推官、观察推官,佐权知行府事理行府事务,相当于是知府的秘书办公室主任,比判官要低一等。再往下,就是录事参军、司户参军、司理参军、司法参军等等,再往下就是知县、县丞、县尉等等。 要想让陈初六能做好卧底,至少不能比推官要低,录事参军以下,只有建议权。知县虽然是一县之长,但对太原府这么大的事情,只能有一孔之见,帮不上忙。如果往高了去,就得是推官、判官,可这一来,很容易让人看出端倪来。 只见太后淡淡地道:“陈初六,你就去太原府,任少尹如何?” 少尹?那可是正五品呀! 从官位上来说,知府上面,还有府尹、大都督、节度使等官,但这些都是荣衔,由亲王或者达成遥领。先前卖官的杨赐,就是应天府府尹,由于知府被罢官,他才有机会掌握实权。大都督和节度使也是没有实权的,亲王遥领叫都督,庶姓遥领则称节度使。 在这些没有实权的官位里面,府尹还算是有实权的。比如杨赐,他能在应天府作威作福,就是靠手中的权力。但凡知府要上奏下行,都得让府尹知道知道。一旦知府不在,又没有旨意另外委派代管,那府尹就能名正言顺暂时接管,直到知府回来。 那么少尹呢?掌贰府事,为副留守。从官位上来排序,少尹位在知府之下,判官之上。可从权位上来说,少尹却没有什么实权,只有知情权。有两种办法,可以让少尹掌握实权。一是调走知府,由于太原府没有府尹,所以少尹是官衔老二,可代行知府事。二是开府行事,另组一套班底,分知府职权。 可两种办法,都只是在知府还是知府的情况下能行得通,一旦太原府知府,私底下已经开始翻牌子睡觉,那这两种办法,就是陈初六的追亡悼词。当然了,这只是表面上的,在这底下,陈初六还是朝廷的钦差大臣,能调动的资源十分之多。 “知应?你怎么发愣了?”赵祯摇了摇陈初六,陈初六这才幡然回神,赵祯接着又道:“知应,你若不愿去,朕也不会委屈你,你就去苏杭呆两年,再回来也行。你若是愿去,不论此事成败,朕都会重重赏你,等你回来,升你做大官。” “臣谢陛下隆恩,这次龙潭虎穴,闯了!”陈初六慷慨激昂道,他心里所想的,是自己决不能离开权力中心。赵祯还得几年亲政,这几年时间,大宋可涌出了不少能人,几年之后,陈初六在赵祯心里,就泯然众人了。陈初六想干一番实事,可决不能这样。虽然被外放了,但还得担负一点秘密差事,这才能离权力中心最近。 “好,好,好,朕果然没有看错知应。”赵祯大喜道。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王曾在旁边嘱咐道:“查倪正祥一案,你只是作一下内应,朝廷到时候会委派重臣前往调查,不可醉心与官场争斗,当着力于亲民,为百姓谋福。你不是常说事功吗?在地方任职,便是最能事功的了。望知应回来之时,成就枢臣风范。” “下官定不负厚望。” “你想要的东西,待会儿会拟旨给你,汴京这边的家人,你也不用太过于牵挂,哀家会全力照顾。” “有太后这句话,小子心里踏实多了。”陈初六拱拱手:“臣告退!” “慢着,朕送送你吧。”赵祯起身,送了陈初六一段,等到了无人的时候,赵祯从怀里取出一些明黄纸折,道:“知应,这里是三封空白圣旨,朕加盖了玉玺,也已经画可了。太后本没答应的,是朕擅作主张给你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这个。” “臣明白……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陛下定要保重。如后妃诞龙子,一定要派人告诉微臣。” “知应,朕真舍不得你。” “陛下,天下有才者,多矣,臣不过小有智谋。这里有数人,臣举荐给陛下,陛下若有良策,可交给这几人。”陈初六在袖中拿出一份名单,这是早就写好了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赵祯。名单之上,自然是范仲淹、韩琦、欧阳修、富弼等千古名臣,若说陈初六有点私心,还列举了几位四为诗社的人。 君臣二人互道珍重,才转身离开。 陈初六回到家中,是汴京城里的陈府。陈初六回到这里,只是再取几件旧物,本以为这里只剩下几个人守宅,可走入大门,却听见人声嘈杂。来到后院一看,陈初六愣住了,随即笑道:“良骏,三哥,你们怎么都来了?” 柳永醉醺醺地道:“我又落榜了,还得找你蹭两年吃喝,没想到你就要外贬了,唉,你说你,做那么多事,不是白费劲么?嗝,还是酒,还是酒好,一醉不醒,一醉不醒!” 徐良骏看着柳永,无奈地笑了笑,道:“社长,健京到应天府时,跟我们说了汴京的事情。那些陌生士子,都来劝慰社长,我们怎么能不来呢?于是,我们就来这里等社长了。” 其余人也都是社员,一同劝慰了几句,弄得陈初六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在旁人眼里,京官外贬,这实在是奇耻,喊冤被贬,那更是万千委屈了。 第七百六十四章 外放为官 “你们不用为我担心,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等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陈初六笑着道:“国朝享太平以来,重文轻武,重清流而轻循吏,以致于侃侃而谈者众,建言成事者少,本次外放,所任虽不清贵,但正是知行合一,践行事功之学的好时候。” “唉,窃为社长难平。社长受此不白之冤,不如辞官归乡,如靖节先生,如谢太傅,正其衣冠,摄以威仪,养望於丘壑,待价於城市。”有社员生气道。 “沽名钓誉,养望自重,那就不是事功之学了。”陈初六淡淡一笑,也并未责怪,又道:“若能为国为民,岂能因事情大小,官位高低,挑挑拣拣呢?汝当记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在下记住了。”那人又问道:“不知社长即将外放到何处?” “听说是太原府,只是职位还未定。”陈初六淡淡说到,其实他知道是太原府少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眼下还得配合朝廷演苦肉计。 “哦?”社员中有人站了起来:“在下便是太原府太谷县人氏,社长,你去太原府任职,可要小心一些。” “为何?” “两年前,在下从太原府赴京,被人打劫过,差一点丢了性命。听长辈说,太原府几十年前,属汉国地界,后来被太宗皇帝灭了,成为了仓禀重地。太原府官商勾结,百姓过得很苦,这些年的收成不好,上山落草的人不少。这一路上,可不会太平。” “哦……”陈初六露出深思之色,沉默了片刻,又笑了笑道:“别说我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徐良骏站起来道:“我愿前去太原府,跟随社长效力。” 陈初六看向他,不解道:“你再过两年,就能发解了,在应天府晏殊底下,说不定还能提前两年,这么好的机会,你跟着我去,不是白白浪费了好机会?” 徐良骏叹了口气:“社长出事的时候,我在想,这种朝廷还有必要效力嘛?社长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最后得到的是什么?社长绝非愚忠之人,却义无反顾地继续留在朝中,这恐怕不是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能说清楚的。良骏跟随社长,就是想弄清楚这件事,我等学有所成,到底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又有数名社员站了起来:“社长,我等也愿随你去太原府,刚才徐兄所言,就是我等所言。若是不弄懂这件事情,我等的道心就再难重拾。”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这样,另外的人也都站了起来,却是道:“社长,我等也对此疑惑,但我等却想自己去摸索。不管怎样,先考个功名再说,到官场转一圈,亲自体会一番社长的境遇。” 陈初六听了,颇为感慨,这才是治学呀。那些寻章摘句,数黄论黑的人,又怎么能懂大道理呢?陈初六又问了问他们的情况,让他们仔细斟酌一番,最后选了九人,加上徐良骏一共十人,准备带去太原府。 雨彻底停了,河堤之上,陈尧佐满身泥水,紧张地看着扎在河里的水尺,水势一时还不肯退去。汴京城中,百姓们纷纷出来,在汴河两岸,拿着长长的竹篙,打捞漂浮在河面上的东西。 关中大地,徐嘉志开坛讲学,三百弟子坐在席上静听,徐嘉志拿了一份报纸出来,对大家道:“今日不讲别的,就讲事功之学。这功利之学,无一可取,但这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们务必牢记。陈初六此人,你们也要视为榜样。” 冯拯、贺飞驰、张士逊、李迪、丁谓,手中都拿了一份汴京时报的最后一刊,还有一个仆人,给他们说清楚这些日子,汴京对陈初六的情况。看完听完之后,这些老头子都是提起笔来,开始为陈初六正名。 汴京之中,四为诗社彻底被封,朝廷下令,民间不可私自办报,再有私自办报者,以串通谋反论处。朝廷的旨意,总算下达:“升陈初六为驸马都尉,着任太原府少尹,助理郡政,察知府事。旨到即行。” 消息一出,汴京城中的士子、百姓,都扼腕叹息。被贬就被贬吧,居然还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官,这肯定是不想让陈知应回来了。从此天下,就少了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任命一下,陈初六还不能立即启程。按照去五岳请愿的规矩,得从家里便开始烧香,神仙佛门那一套烧香拜佛,其实都是从官场上学来的。陈初六去太原府任职,若想安稳一些,还得提前烧香。 宋朝重取寒门士子,但世家大族有天生的优势。聚族而居,集合资源培养人才,往往更有机会中进士。故而豪门世族在宋代势力大减,仍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至少他们家当官的多,在官场上就不得不高看一眼。 太原自古有许多望族,王、温、乔、常、曹、张、范、孔乃太原府八大家族,这些家族在朝中,也有不少人。在京为官的,不论官职大小,都得送点银子意思意思。 有送出去的,陈初六自然也收到了不少京官的赠礼,名曰盘缠。二十贯钱,再加上一封感人肺腑,十分难舍的信。 汴京河水深千尺,不及知应赠我情。 汴京大山高千仞,不及知应赠我情。 汴京青楼十二房,不及知应赠我情。 ……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吕夷简就没有送钱,只送了一封信,假惺惺地道: 知应这一去,老夫心如刀割,可是老夫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望知应等些时日,老夫一定劝陛下召你回来。河东路漕司、帅司、宪司都和本官有些交情,知应有什么事,提老夫的名字就行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陈初六看完,随手就丢了,转眼一想,毕竟是这么大面子。帅司、漕司、宪司,今后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还是拿回来吧,以后打小报告走后门时,多少有个帖子。 陈初六出发的消息,不知怎么就泄露出去了,有不少士子百姓夹道相送。 看着眼前这乌泱泱的人,陈初六感动得热泪盈眶:“快让开呀,别拦着我了,再不走,天黑之前赶不到下一间客栈了。我怕黑,我怕黑啊……” 第七百六十五章 皇城司的人 费了一番周折,总算从热情似火的人群中走了出来,陈初六赶紧戴上面罩,免得被人发觉。赵雅她们先行一步走了,陈初六快马想要赶上。 这次是去太原府,水路走不了多远,免得换来换去,于是干脆走旱路。陈初六骑马,陈思怀挎着一头驴,驴脖子上挂着铃铛,叮铃哐啷地响。二人走至城外十几里路处,但见一片林子,林子外面站着两个腰横刀剑的大汉。 陈思怀见之大惊:“先生,没看黄历,真晦气,难道出来就遇见了强人?” 陈初六将马一停,仔细一瞅,这也不像是赵雅派的人,他摸了摸马背上的刀,眼睛扫到了那两个大汉的鞋子,顿时便放松了不少。这来的不是强人,而是官差。 虽是如此,陈初六仍然手不离刀,让陈思怀在原地等着,肚子一人驱马上前。走到跟前,陈初六拱拱手道:“二位都知,不知在这里有何公干?” “哈哈哈,国士好眼力!在下皇城司都知薛义!” “在下皇城司副都知,任克敌!” “原来是薛大人、任大人。”陈初六从马上下来,又重新施礼道:“二位大人在这里等本官,还是别有公干?” “我们二人是专门在此等陈大人的,陈大人既然猜出我兄弟二人是皇城司都知,不知大人还能否猜出我们在此等候大人,所为何事?” “二位大人,是奉赵官家的旨意,扮作我的护卫,一同进入太原府,秘密调查倪正祥一案?”陈初六笑着道。 “大人猜得一字不差,在下佩服无比!”薛义笑道:“大人出城之时,受百姓拥戴我等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就在这里等候了。陈大人放心,赵官家已经嘱咐过了,这一路上,有我兄弟二人在,绝不会让陈大人受到半点伤害。” “太平盛世,走在官道上,想必也没什么伤害可受的。” “陈大人这话可不对……”任克敌走到旁边的小林子里头,拽出来一具尸体,一把弩机,道:“这人早已经埋伏在这里,就这把弩机,能射死一匹壮马。” “这……”陈初六汗颜,便拱手道:“这一路上,劳烦二位大人了。” “嘿嘿,都是应该的。不过陈大人切莫再叫我们大人,一来是为公事考虑,我们身份不便泄露。二来嘛,我们没有出身,本也是要没命了的人,是赵官家给了我们命,我们只是赵官家的奴才,和大人比不了的。” “只要为国尽忠,就都是大人,哪有什么出身不出身的。”陈初六笑了笑,又道:“不过,为了查这件案子,为了你们二人身份保密考虑,那本官以后唤你们名讳,还望海涵。” 薛义、任克敌二人听了,有些意外陈初六怎么将姿态放这么低,这与传说中那位到了牢里,还能享福的人差远了。 他二人笑道:“陈大人客气了。呃,冒昧问一句,陈大人方才是如何看穿我二人的?难道陈大人见过我们?” 陈初六不答反问道:“你们两个,应当是临时接到旨意,匆匆忙忙出来的吧?” “大人所言不错。” “你们皇城司做事,本官也知道一些,匆忙出来,你们俩简单换了衣服装扮,扮作护卫。可衣服帽子,容易找到合适的,脚上穿的鞋子,却很难有合适的,你们不妨低头看看。” 薛义、任克敌低头一看,恍然大悟。古时候的鞋子,都是手工制作,而且没有什么统一的码子,都是量了脚长做的,故而鞋子很难轻易找到合适的。陈初六看到他们穿着护卫的衣服,脚底下却是宫里面的靴子,便猜到了是皇城司。 小插曲而已,又重新上路,陈初六追到赵雅她们,写了一封信,寄回了家里,让家里一切放心。盼儿,巧儿她们,等中秋前后,才能到太原府来。 一路上,陈初六将自己的班底,重新调整一番。在汴京的时候,陈初六手底下,只有刘沆、高阳二人,再加上陈长水,有了事情,谁在眼前,交给谁去做就行了。只因在汴京的时候,陈初六的公事很少,大多都是私事,做起来不讲效率。 可到了地方上之后,要处理都迎来送往,各种公务就太多了,必须分工明确,才能令行禁止,指哪儿打哪儿。何况,刘沆、高阳二人,被陈初六一时脑热,放假回家去了。 随从之中,有曾在公门任职的,或者经常在公门之中走动的。就交给陈长水,他们熟悉官场明暗规矩,善于交际。陈长水又深得陈初六信任,在陈初六身边待久了,熟悉他的秉性,办起事来,能合陈初六的心意。 其余还有账房、书记、催科、治刑等老练之人,则拨到自己手底下。等刘沆、高阳回来,就交给他们,在此之前陈初六得学习一下,如何跟地方官打交道。 这其中还有一人,是跟萧贯换的。萧贯在汴京买不起房,之前在陈家京郊的宅子安置家人。而如今,陈家回京郊住了,他只得另谋住处。陈初六就找了个地方,跟他还了一名老辣角色。 此人是个瘸子,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名叫吴思农,早年也读书行举业。只因意外瘸了,故而考不了进士,于是投身进了幕府。开封府,天下第一行府,这里面混出来的人,自然有本事。陈初六这一路上,与他熟络十几天,已经奉为吴先生了,让他总揽账房、书记等人。 一路上,倒也顺风顺水,偶尔有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已经在陈初六到达之前被抹除了。就像马云,绝对不会遇见霸座的人。 往北走,卫州、泽州、隆德府、辽州,来到辽州地界,再往前走,就能进入太原府。不过,陈初六却在这里停住了。家丁仆役运送的物资,消耗了不少,空出人手和马车。 这些人先去太原府治所并州,找个大一点的宅子盘下来,置办齐了东西,预备安置家眷。另外舟车劳顿,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不然到了太原府,就是风尘仆仆,满脸疲倦,气势上就弱了。 辽州有一县,毗邻太原府,曰平城。平城知县,乃是陈初六同一榜的进士。只是这同一榜的进士,是天差地别的。陈初六不到三年,已经到了五品,而他三年之后,还不一定能升官。不管怎样,同年之谊,在官场上可是十分重要的。 第七百六十六章 有备无患 “折冒,字云冲,沙陀族之后,折家为数不多的非武将。”赵雅一句一句说道:“折家为大族,世代镇守府州,外御夷狄,内屏中原,忠臣良将,数不尽数。只不过,因其是鲜卑之后,朝廷视之为番官,一手防着,一手用着。除了府州的折家军外,折家将没统领其他军队。” “折家将!杨家将?佘太君,好像就是折家之后……”陈初六跟在陈小虎身边,两手随时准备扶他,小虎刚学会走路,踉踉跄跄四处乱跑。 “杨家也是一门英烈,可惜杨延昭在十几年前去了。杨家的后辈,只有杨文广算个人才,与官人年纪不大,其余虽然忠勇,难以为帅,折家是番官,不得朝廷信任,只有曹玮能独当一面了。”赵雅说着,眼睛却不离面前父子二人。 “朝廷防武将,防得太过了。”陈初六叹了口气:“这么说来,这个折冒,算是折家想要转型的人物了。” “都同床共枕这么久了,官人说的话,我还是一知半解。官人说转型,应当就是想说,折家人想从武将,变为文臣吧?”赵雅笑了笑:“这不大可能,武将世传的好,文官寒门的好,可靠。这个折冒,估计是折家不成器的后辈,才改学的文。” “唔……管他什么样,也去拜访一下。雅儿,你随我一同前去?” “算了,我就不去了。一个小县城,要是我去了,人家就得隆礼,还没进太原府,就让官人背上了一个铺张浪费的名头,这多不好。”赵雅笑了笑:“我们几个人也疲倦了,听说这附近有家道观,我们过去歇脚算了。” “也好。”陈初六点点头,心里想着,赵雅自从生完孩子之后,变得越来越顾家顾大局,不止是他,就是王雨溪、盼儿、巧儿她们,也早蜕变成了家庭主妇,精明能干,体贴入微。 陈初六带着陈思怀,来到平城县。平城县四周几十里,都是农田,偶尔见水沟,林子也少。看到这景象,陈初六没多高兴。这里地处黄土高原,本来黄土地力就不肥,加上过度开垦,导致水土流失。这在唐朝中叶,已经有所凸显。同样种地,却看着收成一年比一年少,收成一少,又去开垦,这造成了一定的恶性循环。 折冒先一步知道了陈初六的行程,在县衙外十里路,便有人相迎,来到三里外,折冒等候在此。陈初六下了马车,率先道:“云冲兄,别来无恙,路过贵宝地突然口渴,过来讨杯水喝,云冲兄不会拿我当恶客吧?” “哈哈哈,知应说笑了。敝县能有你这等客人前来,才是蓬荜生辉呀!”折冒笑着迎了过来:“知应,你的家眷没有来?” “公主不愿受打扰,就没有过来,我还说了她几句,奈何人家执拗得很,我也说不过她,云冲兄不用在意。” “呀呀呀,这如何担待得起?知应,我总得尽一尽地主之谊,这片黄土上,可没有来过状元跟天家的人。”折冒笑着道。 “公主实是不愿扰民,折大人无须多礼。”陈初六笑了笑,可折冒还是坚持,便只好让他送了些地方特产去道观,两个人又寒暄了许久,这也没什么好寒暄的,两个人除了是同年榜进士之外,没什么交集了。 “哎呦,这一聊闲,时辰差点晚了。冒略备薄酒,请知应赏光。” “折大人太客气了。” 从官位和权位两者来看,陈初六都要比折冒高不少,甚至折冒的顶头上司,也得给陈初六几分薄面。再加上陈初六在儒林的名望,堪比一派宗师,别说陈初六到外地去当少尹,就是陈初六被贬为庶民,人家也得十分恭敬。 回县衙的路上,陈初六与折冒骑马并行。折冒本是坐轿来的,但他折家毕竟是武将世家,骑马也很得力。加上陈初六这上官骑马,他若是坐轿,也于礼不合。更重要的是,骑马能和陈初六单独说些事情。 “知应,你这次到太原府,是想当什么官?” “朝廷命我当少尹。” “不是这个意思,知应,你是想当一个清雅闲适的官,等到天子亲政调回京城,还是想干一番事业。”折冒笑着道。 “这有的选吗?少尹一职,仅有监管、署名之责,本是个清闲的官。” “事在人为,”折冒停了一下,又吐出一词:“有备无患。” “听云冲的话,呵呵,难道是有什么教我?”陈初六拽住马缰,停了下来道:“这次来太原府,虽然是任少尹,但我也有所准备。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虽然手中没有实权,但面子还在,至少可以为这一方学子,建一学社。此外,我这一路走来,看过了附近的风土人情,觉得有一大弊。” “什么弊端?” “水土不保之弊。凡水多之地,土壤必肥沃,可知水养地力。然此地多为旱田,水塘、河渠十分少。以我观之,年产不高,一旦有旱情,必定颗粒无收。若我为少尹,必定想方设法,兴修水利。我打听过了,汾水、文水过太原境,又有洞过水、涂水、蒋水、太谷水等多条支流,兴修水利应当不难。” “唔……知应倡导事功之学,果有事功之能。但兴修水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凡做事,先做人,官场之上,尤为如此。只不过,太原府这官场上,做人太难。一不小心,捅了马蜂窝,连人也做不成。”折冒长叹一声。 “云冲兄是在说宣抚使倪正祥一事?” “知应……”折冒深深地看了陈初六一眼,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又将喉咙里的话,吞了下去:“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 折冒不肯细说,陈初六自然不会追问,扯开了话题。进了县城之后,便有衙役将街上的百姓驱赶开,整条街畅通无阻,没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县衙。 折冒请陈初六到了花厅,刚用热帕洗了脸,县衙里面的各房长吏,以及县里面有头有脸的人,俱是前来拜见。期间,还有一位老举人,只是许久都考不中进士。即便这样,在这乡里,仍旧是贤老乡绅,折冒也要礼遇。 陈初六一一见过,又接见了几个当地县学的学生,见他们资质平平,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勤能补拙。 随即有接风宴。 第七百六十七章 下一个倪正祥 少尹是正五品,按正五品的招待规矩,是上宝妆茶食,云子麻叶二碟,甘露饼四个,大银锭油酥八个,炸鱼二块,小银锭笑魇二碟,果子按酒五盘,菜四色,花头二个,汤三品,鸳鸯饭二块,大馒头四分,酒五盅。随行侍卫也有吃的,按酒菜,细粉汤,椒醋肉并头蹄,簇二馒头,猪肉饭,酒一盅。 可折冒的招待,则明显超过了这个规格。陈初六面前摆的是禽八珍,红燕、榛鸡、鹌鹑、天鹅、鹧鸪、彩鸟、斑鸠、红头鹰,这是硬菜,另外还有凉的、热的搭配,接二连三端了上来。席间还有几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斟酒,看这清凉的打扮,就颇得秦淮河夏夜,那些灯笼船的妙处(纳凉消暑)。酒过三巡,下面的酒菜还在上,又进来几个女子拉弹唱。 “云冲,这几个伎子,怎么只会拉弹唱,吹呢?” “那不是饭后才开始的么?” “这……”陈初六连忙摆手:“云冲呀,这宴席太过奢靡,若是再上菜,我可不敢坐在这里了。” “知应不用担心。”折冒笑着道:“这本是给公主准备的,这不是没来么?知应放心,就算是御史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 “唉……”陈初六放下筷子:“我岂是怕什么御史?只是这一顿宴席太过奢侈,普通百姓五年家产也不过这一顿吧?孔明有诫,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此乃事功之学求内圣之言。云冲安排这么多,我怕道心不稳,又怕百姓生畏,从此失信于民呀!” 听了这话,折冒一脸钦佩:“盛名之下无虚士,知应的为人,在下见识了。来人,传后面的菜,都停做罢!” 陈初六指着堂中拉弹唱的几个伎子,和穿着清凉给他斟酒的女子,道:“这几位倌人,也请出去,我等谈诗作赋,岂不美哉?” 丝竹之声,停了下来,端着酒壶的女子,也将酒壶悬在半空,折冒看着他们道:“陈大人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赶紧出去拿了钱走吧!” 陈初六看向陈思怀:“思怀,走的时候,留下二十贯钱。” 折冒端起酒杯:“钱就不用了,知应这份心意,本官接受了。这顿饭,我请了。来,诸位,一同敬驸马一杯!” “驸马,请!” “诸位大人请!” 举起酒杯,一饮而下,趁着大家都在喝的时候,折冒微微瞥了一眼陈初六,心中却是大有改观。两年前,一同高中皇榜,那时折冒也曾和陈初六见过一面。那时候,不用和陈初六深谈,便能感受到陈初六的傲气,锐气。可现在再看,却觉得陈初六锋芒内敛,一言一行皆是沉稳。 常言道,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随心所欲,不逾矩。不管做什么,都能合乎规矩,做到这一步,须七十岁,这多难呀。折冒愈加羡慕,在京为官能学到的,真不是外面能比的。 席间不好谈,宴席之后,陈初六拉住折冒,非要说清楚之前没说完的事情。来到后堂,陈初六额头上敷着热毛巾醒酒,一边问道:“云冲,在外面的时候,你跟我说,在这太原府,如果一不小心,连人都做不了,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本来以为,知应从汴京来,和那些外放的京官一样心高气傲,琴棋书画,吃拿卡要,一样不缺,雅俗共赏。故而有言,做事就是做人,在太原府官场上,做人十分重要,意在提醒知应。可刚才一席话,我已经知道,是在下低看知应了,知应绝不是和那些人一样。知应,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折冒笑了笑,但他说的,可不是陈初六想要的答案。陈初六拿开额头上的热敷,对陈思怀道:“思怀,你到门口等着,我与折大人说点事情。” “是,先生。” “这是你收的小弟子?” “别想顾左右而言他。”陈初六坐起来,拉着折冒的袖子道:“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倪正祥一案的隐情。” “知应果然是为此事而来。” “呃,这个嘛……云冲不妨先说说。” 只见折冒沉吟一下,抬头道:“倪正祥去太原府的时候,也从平城路过,那时他可不像知应这般谦逊。小小平城,使了一千贯钱,又有吃喝玩乐,不知花了多少。刚才请知应吃的禽八珍,在倪正祥来之前,平城从本官到百姓,都没听说过,可算是见了世面。” “这么说来,倪正祥也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地方官府里,哪里有什么良善之辈,只是倪正祥,做得太过罢了。他的死,路过州县,无不拍手称快。只是大家都关起门来偷着乐,不说给朝廷知道罢了。”折冒回到:“知应不用担心这个,但你到了太原府,还是得注意。” “注意什么?” “有一事,知应千万不要去掺和。若是朝廷密派知应查此事,知应还是趁早做打算,随意查个十天半个月,尽早调离此地。不然,知应就是下一个倪正祥。” “唉,我正是担心此事。倒不是担心成为倪正祥,只是担心,太原府的人,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当成倪正祥。”陈初六满脸郁闷回到。 “知应的意思是你并非朝廷密派的钦差?”折冒紧盯着陈初六的眼睛。 “若是密派的钦差,我怎么会同你说这些东西。还没到太原府地界,已经将自己身份泄露,这种钦差,想必朝廷也不会派。只是倪正祥刚死,就派我前来,这委实有些敏感。若不问清楚,犯了忌讳,遭了暗手,不明不白成了下一个倪正祥,这就太冤了。”陈初六摊摊手,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反正不跟人家说真话。 “呵呵,既然知应不是钦差,那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折冒大笑道:“知应只管为百姓多修一些水利,两三年之后,若天公作美,知应任上有一次好收成,那便会有百姓称颂。到那时,知应的事功之学,便也落到了实处。” “刚才折兄所言,有一件事,千万不可触碰,是什么事,还没说清楚呀?”陈初六凑到折冒面前,折冒则是苦笑一声,问道:“知应,你真的不胜酒力?” “真的!” “那你现在醉了没有?” “还有一半没醉。” “那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就是有一半醉了呀!” 第七百六十八章 太原知府 “知应一心想问,那本官就跟知应说一下太原府的沿革。”折冒试图站起来,却发现有些醉了,站不起来,所幸躺着,开口道:“本官乃折家之后,对于军旅、疆域的掌故,颇为了解。太原府,诚古今兵家必争之地也!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为河东之根本。” “太祖定鼎天下,先南后北,先易后难,太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乃伪汉之重镇,刘崇在此称帝。北汉土瘠民贫, 内供军国, 外奉契丹, 赋繁役重, 民不聊生, 逃入周境者甚众。” “太原由伪汉入宋,降为并州,归属河东路管辖。只因屡为龙兴之地,唐高祖李渊,五季之唐、晋、汉,皆是从太原兴起、称帝。或曰,太原不宜列为方镇。于是诏毁太原旧城,改名平晋,并州移治榆次。” “太平兴国四年,以边事繁重,并州复为行府。西控党项,北控云、朔,为兵粮转调之中枢。西凉、北辽屡屡兴兵来犯,加之太原本就地瘠,百姓至今仍然不富足,实乃兵祸也。” 陈初六听完,默然不语,太原府靠近边境,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边境,但仍然是兵家必争之地。凡兵家必争,百姓岂能有好日子过?十室九空,白骨露野,这是常事。大宋以来,又是储粮屯兵之地,赋役比别的地方都要繁重。 于辽签了澶渊之盟,大宋集中精力,抵御西凉,这才使得太原府逐渐太平下来。从澶渊之盟到现在,也不过二十二年。如果能真正休养生息二十多年,似乎也能恢复不少。但折冒说起这些过往兵祸,必是还想说后来治理的人,也不怎么高明。 折冒接着道:“太原府乃军事重镇,并州知州、太原知府又兼任河东路马步军都总管,主管某路安抚司公事,职在绥御戎夷,统制军旅。” “稍待,”陈初六忽然问道:“太原知府,并州知州,这两个官谁大谁小,谁管着谁?” “这,这是一个官。位尊者枢密直学士、兵部侍郎、知太原。位卑者,馆阁待制、刑部侍郎、知并州。此差别不大,唯有金印不同。不论是知州知府,知应一概称知府就行。” 陈初六点点头,折冒又道:“知府总辖属地兵民之政,太原府乃重镇,知府兵权较重。正因如此,太原府知府,皆非易与之辈!现任太原府知府,名叫张秉字孟杰,太平兴国五年的进士,原本是个监察御史。” “这我知道一些,这个人品行如何?” “我与此人,没什么交集,但听官场上的传言诸多,但对于此人,只有一个评语,那便是严僚酷吏。这人懂一些兵事,在许多州府担任过正印官,曾遇见流民闹事,你猜他怎么办?不是开仓赈济,而是找个借口,全部杀了。有人赠他一外号,叫张屠。张屠不愧为张屠,编织罪名,将这人满门斩了。” 陈初六听了,不由得闭上了眼睛,颇有些反感:“这等杀人如麻之辈,难道朝廷就没想办法处置他?” 折冒笑着道:“知应不懂,张秉虽杀了许多人,但都名正言顺,朝廷法度,拿他没办法。张秉靠着这把屠刀,还深得朝廷信任。哪里不安宁,就把张秉派到哪里,这张秉还真有办法,每次都能平息。每年都有御史参他不仁,但也奈何不了他。” 陈初六叹了口气:“治太原府,不能靠他这种人。太原府败于兵祸,颓于苛政,须怀柔之政济之。” 折冒摇摇头:“太原险要,又存大量军需,本地富商更难相处,要想治理好这块地方,用苛政是最方便的。朝廷宁可负百姓,也不会让这里出意外。不过,知府虽严,底下的知县,却都是用的宽仁之士。知应若想造福百姓,须与张秉处理好关系,不可另起屋宇,只可屋中用策。” “鼾~~~” “知应?知应,你睡了?原来你真醉了……你怎么能睡了,不讲义气!刚才说的,你都听进去没有?醒来之后,你可别全忘了,又拉着我讲。本官酒醒了,也不与你说这些事情。你睡着,我先走了。” 陈思怀从外面进来,给陈初六盖上被子,也趴在一旁歇息。一个时辰之后,陈初六睡醒了,其实折冒离开的时候,他还半梦半醒,折冒说的东西,他也都听到了。只不过,该醉的时候,就得醉。 见这房间里面,还有纸笔,便就着这纸笔,写了一封信。写完信,陈思怀也醒来了,看了看窗外天色,道:“先生,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还得走一段山路,你看……” “嗯,这就去找折大人告辞。”陈初六吹干墨迹,用信封将信给包起来。离开之时,折冒带着县衙里的官吏前来相送,陈初六与他走在前面,其余人在后面跟着。走了百十步,陈初六停住了,道:“千里相送,终须一别,云冲兄留步。” “与知应一相见,在下便觉得知应乃难得的知己,实在难舍呀。”折冒拉着陈初六的手,不肯放开。 “云冲兄,我这里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陈初六从怀中拿出那一封信,交到折冒手中:“本官前来太原府,还没去拜见三司,这里有一封信,还望云冲亲自替我送给帅司,陈某定有重谢。” “送信?”折冒稍一迟疑,立马就明白过来了,这哪里是送信,这分明是给他投石问路,找一个机会,陈述自己的政绩。折冒接过信,终于松开了陈初六的手,道:“知应此去太原,若遇见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下官,只要做得到的,平城定当帮助。” “云冲兄客气了……对了,你方才跟我说,太原府知府张秉是哪年的进士来着?” “太平兴国五年。” “哦,那年纪应该不小了。” 陈初六点点头,转身上马,再回身一揖,便飞奔而去。折冒身旁,有一人有意无意,笑问:“大人,陈大人向您打听折大人的事情了?” “是啊,知应看样子年轻,实际上很是稳重。还没进太原,就要将上官的喜好摸清楚,也难为他了,毕竟他是贰佐官,天生是冤家。”折冒淡淡地说到,但实地里,他却是故作镇定。 听了的人,皆是点点头。提前打听上官消息,这是官场惯例,不足为奇。 第七百六十九章 闷闷不乐 找到赵雅,正在道观之中。在此歇了两天脚,也将太原府的情况,摸通透了一番。薛义、任克敌两人,自此分道扬镳,留下联系的方式,暗中查访去了。 平城出来,便进入了太原府的辖地。由于准备充分,人手多,一路上没有人敢阻拦。不过,自进入太原府之后,陈初六在路边看到的流民便多了起来。打听过后,发现都是从北边跑来的。 曹玮挥兵北上,夺回了土地,但也因此,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加之去年冬天,西凉百姓南下,也有许多涌入了太原府。现在这时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出来乞讨的人十分多。再有一个月,冬小麦才能收获。 小麦收获之后,基本上是拿去交税,然后换成钱,再用钱去买小米。加之春夏蔬菜瓜果多了,粮食蔬果各半,撑到九月份,大豆、小米相继成熟。又得交税、服役,然后准备过冬,能剩下的粮食,也得紧着吃,撑到来年五月。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卖米人吃米穗,这便是底层百姓的活法。从嘴巴里扣出来一点,还得完成婚娶嫁,渡过生老病死,还得三节两寿打打牙祭。其实,宋代百姓还易于温饱,生产力提高,手工业发展,只要不遇到天灾人祸。即便收成稍欠,也能通过打零工赚到吃的。眼下如此多流民,显然已经超过了太原府的承受能力。 来到麓台山底下,涂水流经此地,沿着涂水往下走,便到了洞过水。穿过洞过水,慢慢走个三四天,即到了阳曲县,也就是太原府治所。一路走来,陈初六都注意观察沿河地区。陈初六发现果真如折冒所言,想要兴修水利,实在太难。 这些河流四周,都是附近少有的良田,基本都被大姓和权势占尽了。此外,这地方防外人防得十分紧,就陈初六骑马四处看了看,便不断有人来询问。有一次,陈初六不得不亮出官服,才免了农夫的诘问。 这便是地方。 一条水渠,一竖田埂,一草、一木,都是人家眼睛里盯着的财物。只因日子过得紧,百姓对鸡毛蒜皮看得十分重。乡里亲上加亲,几乎都是一家人,对外姓外人都十分不信任。族与族之间,常因一堆牛粪,大打出手。又因借用耕牛,握手言和。 面对胥吏的盘剥,这些人叫屈喊苦,成了人家的鱼肉。面对鳏夫寡妇,这些人又陡然成了强者,想尽办法欺凌弱者。心甘情愿被假道士骗得家破人亡,却对施以恩惠的人极尽索取和算计。谁都不肯心慈手软,害怕成为别人的猎物,弱肉强食,各显本事,像极了原始丛林。 在这底层,没有大仁大义,没有圣贤之道,没有君子绅士,只有蝇头小利,一点一点,像蚂蚁窝的土粒,堆积在一起,构成整个底层社会。 坚不可摧,又一触即溃。暗无天日,又似有一丝曙光。 陈初六也出身寒门,在陈庄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么冰冷。现在跳到外面,再看“乡里乡亲”,却是如此令人心情沉郁。仔细想来,底层如此,他在的官场,何尝不是一样?优胜劣汰,成王败寇。 众生皆苦。 看过这么多,陈初六觉得自己那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慷慨陈词,都显得有些可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励精图治,改革弊政,带领乡亲们致富这样的心愿,顿时也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赵雅和王雨溪,察觉到了陈初六这几天闷闷不乐,但她们也无从劝起,只得跟着闷闷不乐。三个人,一同盯着陈小虎的屁股,再长大点,再长大点,就能放心打了。都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下次一定要试试,看能不能让心情好点。陈小虎被这么炙热的眼神盯着,赶紧把开裆裤给捂住。 随从之中,各有各的差事,很少揣摩陈初六的脸色。倒是吴思农看出端倪之后,趁陈初六独自一人在此,便拄着拐杖,一深一浅地晃着走过来,道:“东翁,吴某见你印堂上结有郁气,不知为何事烦心呐?” “吴先生,你……呵,仙乡何处?” “吴某河北大名府人氏。”吴思农找了把杌子,自顾自坐下:“吴某家中四兄弟,都是耕田的,只有吴某读书。屡试不中,兄弟们都劝吴某不要再考,还让吴某,要么找个教席先生做,要么当个账房,要么就跟着他们下地干活,免得再白吃家里的粮食。” “还好吴先生没有去,不然本官幕下就少一智囊了。” “东翁,可知吴某这腿,为何瘸了?”吴思农指着瘸腿道,笑了笑,又是自言自语道:“正是因为吴某不答应,他们就将吴某的腿打折了,让我再也考不了进士。” “呀!吴先生虽不是进士,那也是举人,坐在家里,也能免税免役,怎么能算白吃他们的粮食?对血亲下此毒手,真……” “唉,东翁。”吴思农打断陈初六的话,道:“吴某考不中进士,也许正是命中注定。腿折了,便断了这个念头。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吴某挣不到这个数的馆谷。命里有时终须有,吴某若执着于进士,可能就蹉跎此生。而此时,吴某不比一般知县要好许多?” “先生真乃豁达之人,可他们……”陈初六说到一半,叹了口气。 “东翁是想说,吴某那些兄弟,目光短浅,实是愚夫?其实并未错,他们的确是愚夫。家父家母走得早,吴某出门之后,凡十年,再未回乡。瘸腿之前,吴某觉得,家乡教化有方,父老尚知礼守义。瘸腿之后,便觉那些凡夫俗子,皆是小人,不足与谋。”吴思农颇有些气愤,又有些清高地道。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不错,圣人之言,自然是对的。可天下什么时候仓禀实过?天下百姓,什么时候衣食足过?小民愚昧,守眼底私利不知进取,旦有动荡,大户见机巧取,豪门趁势豪夺,以至于富者越富,贫者越贫,从未有仓禀实,衣食足。自古天下兴亡,合久必分,盖因贫富两极,势成水火,一朝倾覆。” 吴思农说完,拄杖远望。陈初六由衷感叹,这人竟然在这时候,提出了贫富两极分化的概念。 第七百七十章 徙木立信 “贫富两分成水火,先生所言不错,先生对此可有良策?” “没有。”吴思农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了几步,摇头道:“此天下大势所趋,尧舜在世,也没办法改变。一到盛世,土地兼并,人口激增,就是贫富两分的时候。百姓无恒产亦无恒心,遇天灾难以生存,便揭竿而起。于是到了乱世,不论贫富皆亡。于是人少而土荒,贫富又合一也。” “那大同治世,是永不可求的了?” “东翁,吴某本不和人说这些的,只因他们愿醉不愿醒。东翁不同于人,懂事功之学,吴某才说这些话,若说出去,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论调。吴某也是儒者,岂能轻易菲薄大同治世?” “那吴先生的意思是……”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想清楚,后人未必不能想清楚。贫富两分的事,任重而道远,还是留待后来人去解决吧!”吴思农看着陈初六道:“一辈人,有一辈人的命,吾辈之责,就是传道于后人,勿使天下人忘了追求治世。古之圣人,将大同治世描绘得十全十美,或许就是此意呀!” 陈初六听了怅然:“先生所说,本官明白,不要好高骛远。” “那东翁何以闷闷不乐?” “本官想在太原府做一番事业,虽不能天下太平,但却能造福一方。但看到百姓之愚,不免觉得举步维艰。” 吴思农反是问道:“百姓哪里愚了?从古至今,五谷六畜,宫阙庙宇,江堰河堤,万里长城,岂非百姓造就!” “先生刚才也说了,百姓目光短浅,实为愚夫。” “非也,非也!的确有目光短浅之愚,但在目光之内,又精明异常,种瓜点豆,一粥一饭,都算得十分清楚。正因如此,只要开导开导,百姓目光放长一点,示以小利,便能为我所用。” “示以小利,似乎懂了一些,先生觉得,本官到任之后该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要做,东翁是无实权的贰佐官,与正印官处好关系最重要,不然他给你小鞋穿?另外,吴某听说,太原府知府是监察御史出身,想必严苛。正印官与贰佐官,本应阴阳互补,他纠之以猛的地方,东翁可济之以宽。严苛失人心,宽仁得人心,一旦正印官调走,东翁便可趁隙而上。”吴思农笑着道。 “唔……济之以宽得人心。”陈初六微微颔首:“吴先生所言有理,本官出任无实权的官,不能做实事,但务一点虚还是可以的。足兵足食,非吾所能,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那本官到任之后,先立信如何?” “东翁当如何立信?” “法商鞅的徙木立信即可。” “徙木立信,一千多年前的东西。东翁,你又把百姓想成了愚夫吧?这等把戏,百姓不仅不会买账,还能一眼看穿。何况东翁不是正印官,想要立信,岂能这么大动静,这不是跟正印官打擂台么。”吴思农回道。 “吴先生,那本官该如何做?” “呵呵呵……”吴思农笑着,拿食指在茶杯里点了点,在桌上写下一个信字:“何为信?人言为信,若想立信,莫若用言,东翁手中,有能言之物?” “汴京时报!”陈初六眼前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些:“朝廷已经下令,严禁民间办报……不过,这倒不怎么麻烦,改个名字就行了,比如叫号外,叫杂志。若是能当掌实权的正印官,那就可以用地方官府名义办报了。” “九层之台,始于垒土。”吴思农说完,哈哈一笑,便拄着拐杖一深一浅地走开了,陈初六心中的疑虑,也一扫而空。 陈初六来到阳曲县,按他的这种行进速度,这就叫姗姗来迟,踩点到任。只不过这是被贬,走得慢是情有可原的。阳曲县与别的县不同,这里是太原府的治所所在,而这堂堂太原府治所,又与别的地方不同。这阳曲县,没有城墙。 事实上,古时候并不是所有州县都有城墙。朝廷有时候会推行修城墙,有时候又会推行毁城墙。太原府旧城,就是被人为毁掉的。 阳曲县分内外,内城则是县衙、府衙以及周边的街道。这一部分内城,倒是屋舍俨然,街道整洁,还有兵丁和衙役在街上把手巡逻。 至于外城,从内而外,逐渐变得凌乱。除了四条通往内城的大道,其余地方的巷子极为狭小,房子也横七竖八,不成体统。从天上看,曲阳县是一个没有蛋壳的鸡蛋,内城是蛋黄,外城为蛋清。 走入外城迎面扑来一种夹杂着鱼腥、猪下水、排泄物、腐烂的恶臭,这和汴京城中的南城一样,都是普通甚至穷苦百姓居住的地方。但这一切,都被掩盖起来了。大官到任或者出行,都有黄土铺道,米酒洒扫,又有人驱散路上的百姓,帷幔将两旁的陋巷遮盖起来。直到内城,帷幔才撤去,又有一名官员在外迎接。 由于有赵雅的存在,礼数之隆重,自不必提。太原府知府张秉,身居枢密直学士、刑部侍郎,乃是正四品的官,出来之后,只迎公主,不迎陈初六。与公主行礼之后,张秉领着人回去,才又有人过来告诉陈初六后面的安排。 这个时候,陈长水也找了过来,说在城外,有一旧官邸。原本是北汉一大臣的住所,后来降于大宋,遇到家道中落,只剩下这宅子与周围的田地。破败是有些破败,但用料考究,架子十分稳当。只要修缮一下,就是一座不错的大宅。 汴京房价十分高昂,动辄几千贯,像陈初六家里那一宅子,若不是靠着赵祯想办法,凭他陈家财力,也得拉紧裤腰带准备一年多。不过,贵的贵的离谱,便宜的也是真便宜。出了汴京,一亩地撑破天十贯。买一个于谦于大爷六十亩地那种大宅,也只要一千多贯。 陈长水花钱买下了宅子,将其中还算干净舒适两进房子收拾干净。赵雅、王雨溪她们带着下人,先去了住的地。由于房子不太够,徐良骏等人只得暂时住在曲阳的客栈。 陈初六收拾一番,领着陈思怀、徐良骏,以及几个熟悉官场的老练之人,轻装简行,来到了太原府府衙。 第七百七十一章 到任 县衙在南,府衙在北。 曲阳县虽无城墙环绕,但路过县衙、走至府衙时,却看到衙门四周,都竖起了极高的围墙,好似堡垒一般。一路走来,街上肃静。 府衙大门,左右各有一石狮镇守,石狮胸前端着方碑,左边一块刻着“心修忠义,表里河山”,右边一块刻着“志远齐仁,光华日月”。想起方才县衙之上,左右刻的则是“沛泽共汾川,十里稻畦流碧玉;剪圭分参野,千年桐荫普黎民”。 府衙两侧,此时还挂着许多爆竹,陈初六脚一沾地,便噼里啪啦响了起来,烟雾腾空。张秉身着一人穿着绯服,身后跟着一众穿着青服的官员迎了出来,陈初六也是穿得绯袍,当下两个红衣,在人群中显得夺目。 之前张秉出迎赵雅的时候,陈初六已经见过,方形大脸,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刀刻出来的一般,身遭有种逼人的气势,让人难以与其对视。言行举动,都十分古板偏执,一说话,好似谁都欠他钱一样。 类似的人,陈初六见过一个,鲁宗道老头子就是这个样子。但鲁宗道给人的感觉,却是十分正派、正义凛然,这张秉给人的感觉,只是“凛然”而已。陈初六心说,折冒所言不虚,此人不是易与之辈。 陈初六从袖中取出卤簿,上前拱手道:“下官新任太原府少尹,见过知府大人!” 张秉倒也没给什么下马威,拱拱手回道:“驸马孚天下之望,又是赵官家眼前的侍讲,此番来河东上任,本地士子早已经准备倒屣相迎,今后本官要劳驸马多多襄助了。” “太尊言重了,下官未有在外为官的经验,更没有治理民众的经验。下官亦想为民谋福,任上还望太尊、以及诸位同僚多多指教,什么事情,下官都愿学习。” “別驾过谦了,过谦了,我等不敢当,不敢当。”一众青服官员,都是拱手回礼,只要张秉,站着不动。 在场人都深知,刚才一来一回,这一把手和二把手,已经交锋过了一次。张秉的意思是,你词臣出身,长于治学,学问很高。那好,你以后就负责学政,不用管别的事情了。陈初六则是回到,小爷什么都想插手管管! 张秉听了,反而拈须露出一副客套的笑:“驸马谦而好学,乐知不疲,真有古君子之风。远道而来,本官略备薄酒,为驸马接风洗尘,请进。” 陈初六推出一揖道:“太尊先请。” 张秉闻言,不做声,转身进去了。其余那些青服官员,挤出笑脸,让出一条路,道:“別驾先请。” 陈初六笑了笑,也不做声,走入了府衙。 进了大门,绕过仪门,就是大堂,大堂是迎接上官、圣旨的地方。大堂前面两侧各有一排房子,这是府衙内诸曹录事、司理、司法、司户参军办公之地。大堂后边,是二堂。二堂后边,还有三堂,分别是会外客、内客的地方。 二堂往左,为签厅,判官所在。二堂往右,其右为都厅,推官所在。三堂往左,为掌书记、支使所在。三堂往右,则是一些白役以及公食堂所在。 知府以下,便是判官,又称签判,还叫通判,为郡僚之长。签判的地位,在其他属官之上,如有意外,可代正副长官之职事。平时的时候,佐理行政、司法、财政、监察等为主要职责,基本不管兵事。判官最主要的作用,是监督知州或者知府,或许称作“监州”更为合适。其下属主要是录事参军,什么叫录事?就是记小本本的。 推官的职责,和判官相差不大。判官、推官 掌受发符移,分案治事。在没有签判的地方,由推官主持签厅。由这个可以看出,推官实质上是用来牵制判官的。掌书记与支使,地位和推官差不多,多掌文秘、应酬的事情。 差别在于署名有所不同,一般来说,兵事则节度掌书记、推官同署名,用节度使印。田赋则判官、支使署状,用观察使印。 以上幕职官,职责是担当知府的助手,除了签判属理录事参军不变外,其余推官、掌书记、支使分管州务、县域则是内部决定。 幕职官以下,就是诸曹官,地位和外面的知县、县丞这一级别差不多,都是中进士之后,非一甲进士担任的初任官。各自有自己的下属,不需要每天赴长官厅参预议事,签押公文。 录事参军为诸曹官之长,掌州院庶务,纠诸曹稽违,相当于市委组织部。州院在太原府叫做府院,是诸曹官议事的地方。司理参军,主管刑狱。如果一个州有两个通判,那么一个管录事参军,另一个就管司理参军。司法参军,主管诉讼,又兼管仓库。司户参军,管着户籍、婚姻、田产等。 说了半天,知府管什么呢?那就是什么都管,又什么都不能一个人做主。想要上奏下达正式文件,必须知府、幕职官、诸曹官三级联名,才能生效。可以说,知府的作用,就是钱。有他在这里,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他,却是万万不能的。 陈初六的少尹嘛,纯属意外,不在这里面。但上面所说,这些都是一般情况,说到太原府,那就是特殊情况了。 张秉此人,权柄甚重,威严难当,在这太原府,签判什么的,不敢不听命。什么相互制约,张秉都不在乎,太原府几乎是他的一言堂。 但陈初六乃天子近臣外放,虽然这少尹没有半点权力,可张秉却不得不分一点出来,故而一进门,张秉就让陈初六分管学政。这权且不论其大小,这都是削弱张秉。原来万绿丛中一点红,现在成了两点红,只要时机得当,就能大挫张秉权威。 但此时的陈初六,哪里还能想这么多?张秉若没有故意挤出客气笑容,那就是板着脸,天生铁青色,让人不寒而栗。陈初六自然如履薄冰,随时提防张秉的冷箭。 穿过正堂,来到后堂,此处早已经摆下席面,众人入座。张秉自然是坐在上首,面对众人。其余人左右分开,按照府衙里的实力大小从里到外。 堂下只剩下陈初六站着,张秉指着身旁一处空地,道:“来人,就在此为驸马设座!” 第七百七十二章 官场烟火 摆好座位,张秉又往左一指道:“驸马,请坐这里。” 陈初六不假思索,道:“岂敢岂敢,下官岂敢与知府平坐,下官还是与几位签判,一同坐在下面好了。” 张秉摆摆手道:“驸马名比文宗,位尊国戚,知应坐在下面,岂不是把本官,放在火炉上面烤嘛?万万使不得……” 其余人也都附和道:“別驾,请上座。” 陈初六身为少尹,乃是府尹的幕职官,根本不是知府这一套体系。府尹一般有亲王担任、或重臣遥领,在平时掌宣德化,岁巡属县,观风俗,録囚,恤鳏寡,这些职责可有可无,相当于英国女王统而不治。 正因为如此,陈初六不是知府的属官。张秉坐北朝南,接受自己属官的拜见,但却不能接受陈初六的拜见,好比耶稣上帝,受用不了玉皇大帝的香火。即便如此,陈初六也不能与张秉平坐。 张秉这种人,一看就是权欲极重之人。陈初六要是真一屁股坐下去,今后就可以开始闲云野鹤,寄情山水。 众人一并劝起,陈初六只好折中,让人将自己的座位,搬到一侧,在通判、知府之间。又将朝向正南,改为侧向西南,这样看来,陈初六就像个旁听的人。 张秉并未反对,默许下来,众人又一并请陈初六上座。陈初六坐定,便要依次认识各位同僚以及下属。 张秉指着陈初六面前的两位签判,道:“两位司马,这位是支度判官,麴学文,麴大人,天禧四年的进士,这位是观察判官,史才良,史大人,与驸马是同年榜进士。” 陈初六起身,麴学文、史才良二人也起身,一同拜了三拜。张秉往右侧一指两位推官,道:“这是二位州架……” 介绍完了,两位推官先起身,对陈初六三拜而毕,随后陈初六也站起身来,却只是拱手半揖还之。接着张秉不再介绍,而是道:“支使、诸曹、班吏、白役都来拜见驸马。” 支使上前参拜,陈初六只是坐着,回了一拱手。诸曹官上前行四拜,陈初六只是点点头。班吏上前则是跪下磕头,三响之后,陈初六只看了一眼,点了个头。 至于白役,就是跑腿的,如门子、茶房、马夫这种,他们跑进来,直接跪在地上磕头不停,道:“任由二府老爷使唤。” 陈初六微微张嘴:“赏。” 这些白役,才停下磕头:“谢二府老爷的赏。” 吏员以上都在编制内,吃皇粮,拿俸禄,陈初六并未赏赐。等散了之后,私下送去一份礼,这是同僚之间礼尚往来,不能叫赏赐。白役是编制外,拿的是合同工资,更多则是靠跑腿灵活,眼力卓越,拿一点赏钱。 官场规矩,封建礼仪,大致就是如此,一层一级,十分森严。陈初六实是不喜磕头这一套,但没办法,来的时候,随从专门嘱托过了,不让陈初六宽待这些下属。因为陈初六毕竟没有实权,如果还没有威严,今后就得吃这些刁蛮胥吏的欺负。当面对着干,他们倒是不敢,但就凭阳奉阴违,多半能让陈初六一步走不了。 白役离开之后,张秉举杯,带着僚属,先敬了陈初六一杯,说一些远道而来,穷乡僻壤,招待不周,多多见谅的话。 众人举着酒杯,把这客套话说完之后,将杯中的酒,往地上倒一点,都看向陈初六。只见他品了一小口,称赞道好酒好酒,果然是山河表里,美地出美酒。然后卒爵,这是一轮。 陈初六又举杯,回敬张秉一杯,张秉举杯说大家一起喝,于是又一轮。陈初六再又特别敬其余同僚一杯,其余同僚再次回敬,陈初六先干为敬,张秉随后饮下,这是第三轮了。 君子之饮酒也,受一爵而色洒如也,二爵而言言斯,礼已三爵而油油,以退,退则坐。三轮酒之后,便不再相互敬酒,大家开始聊天。聊天自然会有嘘寒问暖,张秉虽面色冷酷,但也挤出一点客气,道:“驸马,你安置家眷的地方找到了吗?” 这语气听起来,总觉得张秉加了一个“特么”,成了你特么安置家眷的地方怎么还没找到? 陈初六笑着回到:“家里人多,在乡间置了一间宅子,倒也有了落脚之地。” 张秉装作惊讶道:“怎么,驸马还特意置办了家产,难道想在太原府待一辈子不成?三年一任,驸马是天子近臣,可能还不用三年,就会被调回京,何堪买一间宅子,州县有官邸分配的。” 陈初六心中一惊,咋地,原来有员工宿舍! 其实,宋代的州县一般配有官邸。府衙三堂之后,有一宅门,便是府衙内的居住区。地方官的儿子叫做衙内,便是由此而来。 当初寇准被贬,没有安排住房,百姓动手给他造了一所。苏辙被贬雷州,也是没有官邸,于是租在民房里。后来有人污蔑苏辙,说他强占民居,苏辙最后只能拿出租赁合同,这才免于治罪。 一品官给房二十间,二品官给房十五间,依次往下是三品十二间,四品十间,五品七间,六品、七品官给房四间,八品官给房三间。这是标准,因地方财政的多少,各地又有不同。 陈初六为五品少尹,该分房七间。张秉这么一说,陈初六倒是不后悔,七间房肯定不够他一大帮人住。 “公主喜欢宽敞的地方,再说张大人也不愿府衙里,多出一个公主吧?” “说笑了,说笑了。”张秉意识到如果多一个公主在身边,就得天天拜别人,他回到:“既然驸马在乡间买了,那家里所用的的烛、薪、炭、油皆由府衙出,另每月给娟十段。” “太尊费心了。”陈初六笑着道,这便是住房补贴了。 “按朝廷成例罢了。”张秉拈须,夹了一筷子面前的菜,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其余人见此,也纷纷夹菜吃了起来。陈初六强忍着狼吞虎咽的冲动,也学他们一样,夹一筷子,细细咀嚼。平日里,陈初六哪里这样过?跟天子吃饭,也是随意洒脱,怎么爽怎么来。可来的时候,吴先生他们三番五次嘱咐过了。 虽是克制食欲,但张秉却是不让陈初六好过,放下筷子,擦擦嘴,道:“驸马是天子近臣,从京师来太原,不知天子嘱托了什么没有?” 第七百七十三章 互相试探 “特么的,天子让你带话了没有?问你呢!” 这就是陈初六脑海里接收到的信息,哪怕张秉用比较平静的语气说的。这一句话,让陈初六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在别人眼里,他可是倪正祥第二。倪正祥自杀一案,疑云重重,怎么自杀的,真是自杀,还是被自杀? 看着眼前的酒菜,陈初六忽然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这饭菜里,会不会就隐藏着倪正祥死去的原因。 张秉问了这一句之后,陈初六脑海里一瞬间想了这么多,然后心中提起十层戒备,回到:“陛下未曾有让下官带的话。” 堂内静了一秒,陈初六又道:“对了,下官想起一件事。下官出京向陛下辞行之时,听见宫里有人言,说巡边宣抚副使倪正祥,客死在了太原府?” 张秉闻言,脸色为之一变,旋即恢复平静,一脸要债的样儿,回到:“此事非假,倪正祥在太原府畏罪自杀,本官于诸位签判,将此事大小巨细,都上奏了。” 几位签判、推官也都是点点头:“此事虽生在太原府,但实与太原府无关,都是倪正祥,畏罪自杀,畏罪自杀。” 听到他们这么众口一词,谁都能看出蹊跷,但陈初六的心却是初定,他做最坏打算,眼下这是最坏打算中的最好情况。 什么是最坏打算?那就是太原府勾结叛军造反。可他们现在却为自己开脱罪名,这说明即便造反,他们也没准备好,或者没有打定主意。这样一来,即便是最坏的打算,陈初六也有时间周旋。 既如此,那就继续虚虚实实。陈初六放下筷子,淡淡地道:“这件事情,听说天子还挺重视的,会派钦差过来彻查。” 堂内官员皆是安心下来,意思就是,你不是钦差呗?张秉未说话,看脸色是有些狐疑,只见陈初六又道:“临别之时,陛下未曾让本官带话,但却曾嘱托我一言。” 众人皆是伸长脖子问道:“陛下有何圣谕?” 陈初六笑着道:“本官之所以来太原府,想必诸位大人,也有所耳闻。没办法,天子虽知本官有冤,但也只好为了朝局稳当,将本官外放。本官离京之时,天子便好心劝慰,让本官实心任事,在地方做出一番功绩,将来调回京城。” 听了这话,堂内官员脸色各异,有羡慕的,也有不屑的。羡慕的自然不用说,简在帝心,这就令人垂涎。轻视的,则是觉得陈初六,被贬到了这里,竟然还恃宠而骄,把天子的信任挂在嘴边,这城府实在是太浅了。 张秉也是笑了笑道:“驸马深得天子信任,实在是令人艳羡。将来太原府一方百姓,还得靠驸马治理。” 陈初六又是谦让道:“下官自然以太尊为师,习牧民之道。” 又推杯换盏,请人上来唱曲,不知怎的,张秉仍旧不信陈初六的话,一边拍桌打着节拍,一边侧过身,对陈初六道:“驸马,倪正祥一事,在大内真掀起风波?” “就算有,岂能有下官那场风波大?下官也是无意中听到的,倪正祥乃枢密院的人,枢府行事,一向隐秘。我为词臣,实在极少听到。” “原来如此。” “太尊眼中似有担忧?” “唉,瞒不过驸马。”张秉叹了口气道:“毕竟人死在治下,本官的罪责,推脱不开。这件事情,实是因为那倪正祥向地方索取无度,招致民愤,进而有百姓伤了此獠。这还了得?冒犯钦差,犹如大逆,这是要诛九族的,本官以下,皆要撤换。倪正祥正要上奏治罪,但恶人自有天收,他伤痛不忘狎.妓,马上风死在青楼。” “哦……”陈初六闻之怅然。 “驸马刚才也说了,枢府行事,一向隐秘。本官想说,枢府所行之事,牵扯都较大。为避免波及过广,官场震动,本官将倪正祥之死,判为畏罪自杀。”张秉说完,又有些懊恼:“这实在是与本官行事作风不同,又上了一道密折,说出实事,望天子圣明烛照,谅老臣之过。” “太尊一片为民之心,天地可鉴。若来了钦差,下官一定为太尊说情。”陈初六脸上感动得一塌糊涂,心底却是十分不感冒。如果他有密折上呈说清楚此事,赵祯就不会秘密商议此事,还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 陈初六心想,这张秉可能是对他,放下了戒备。可能是张秉在陈初六的几句话里,得出了两个结论。 一是,陈初六城府太浅,他虽比同龄沉稳许多,但不免带着年轻的浮躁、身为天子近臣的矜傲。二是,倪正祥一案,确实是机密,又属枢密院的事,陈初六真有可能只是一知半解。而倪正祥上的奏折,的确是密折,直呈御前,不经政事堂,外人无从知道。 从路上的探子来报,陈初六的确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进而得出推论,陈初六真的是被贬而来,没有别的密旨。故而张秉将刚才那些话说出来,实是为了借陈初六的嘴,一旦真有钦差来了,就多一个十分铁的“人证”。 看到陈初六一脸感动,张秉暂时放下了戒备。 堂下歌舞毕,案上酒菜堪,众人脸上,则是浮现了一抹醉意,已有酒量不好的,钻到了桌子底下。陈初六生怕成为下一个倪正祥,对面前可口的酒菜,不敢多吃。一场接风宴,便很快散了。 张秉将陈初六的印绶都拿来,送陈初六到府衙门口,道:“驸马,即日起,你便是太原府二府,明日卯时,记得前来议事。天子让你实心任事,这几个月,你就先看着,在这地方任事,可不简单。驸马聪慧,也当虚心。” “下官明白,定不渎事。”陈初六告辞而去,坐上为他准备的官轿,吱呀吱呀,往外走了。文官坐轿,武官骑马,但在汴京那么长时间,陈初六也极少坐轿,而是坐马车。在他眼里,轿子又慢又晃,远不如坐马车舒服。 果不其然,走出外城没多远,陈初六就叫停轿,挥散轿夫,等陈长水赶了过来。徐良骏与几位熟透官场的随从,见了问道:“社长(少爷),今日接风宴,可还顺畅,有没有人刁难?” “没有没有,十分顺利。赶快回家,明日就得点卯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泥屯庄 出城五里,回头望,阳曲城早已经不在视线。马车四周,沃野千里,皆是一块一块鳞次栉比的麦田,麦浪翻滚,农夫肩着锄头,在田中寻觅,见到杂草,就用锄头挥去。又走了一里路,转入一个拗口,拗口处有一座门楼。 古时太原府,无论村落大小,都会建一座门楼,告知外人,这是什么地方。若村里出过进士、举人、大官,也会在这里建碑述功。来至门楼之下,只见写着“泥屯庄”三个字,陈长水指着前边道:“少爷,就是这个宅子,泥屯庄里的人,杂姓混居,并非同族。住在这里,免得人家把我们当外姓看待。” “嗯,挑的地方不错。”陈初六点点头,叫停了车:“我一个人走进去就行,你回头去把徐良骏接来,待会儿到家里,要安排今后的事情。” “是,少爷。” 陈长水调转马头,陈初六走进这个拗口。从地形上看,这泥屯庄是个小盆地,没有河流经过,只有一个大塘,塘边水草丰茂,都是农田。紧贴环绕泥屯庄的小山,散落着人家。没有多少房子,基本都是窑洞,虽有房子,那也是平顶的,不像南方都是斜顶。 这个时候,陈初六可穿着一身官服,而且是红颜色的。这一路走来,自然是引起了村子里的轰动。 赵雅她们来的时候,村子里只知道有个“狗大户”来了,他们冷眼旁观,觉得这些有钱人做什么,都和自己无关。或者心里盘算,这“狗大户”会怎么收买人心,发米还是发钱?亦或是,挨家打别人一顿,会不会强占田地? 可陈初六穿着这绯服进来,这些念头就都打消了。有钱和有权,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家财万贯,若是不得权势,一个小吏就能把你玩死。官服就代表有权,官老爷做什么,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民不与官斗嘛,除非真的忍不了。 正在村民蹲在一起议论纷纷的时候,有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到陈初六穿得奇奇怪怪,便是在半路上拦住了,拿着棍子一指道:“站住,哪里来的道士,你怎么穿大红的道袍?” “胡说,”一个稍大点的小孩道:“这明明是戏袍,咱们村去年来了唱戏的,就是穿这种衣服。” “那你是唱戏的嘛?!”稍小的孩子指着陈初六道。若是别的什么官来了,上去就要踢他,堂堂朝廷命官,被你说成是戏子,那就是当面骂祖宗十八代。不过陈初六不在意这个,走上前道:“我并非是唱戏的,我是过路的。来小孩,这里有两文钱,问你们几个事,如果你们说好了,这钱就是你的了。” 稍小的孩子听了眼睛发光,跑过来接钱,可稍大一点的孩子,明显就懂事一些,拉住稍小的孩子,拦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陈初六,道:“你是哪里来的人,怎么平日里没见过你?” “从汴京来的,你们知道汴京嘛?” 小孩摇摇头,又问道:“你爹是谁?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屯?” 陈初六哑然失笑道:“说了你们也不知道,是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且问你们,你们泥屯庄有多少人?学社在哪里,村老在何处?” 稍大一点的小孩,咬咬手指道:“俺们村,人挺多的,没有学社,村老在里头,你往那边儿看,那个砖砌的窑,就是村老家里。客人,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陈初六将一文钱,放到那小孩的手里,又问道:“这里还有一文钱,再问你一件事,村里这几年的收成如何,交的税重不重,吃得饱不饱?” 那小孩得了钱,比之前乐意多了,笑着道:“客人,村里的地,靠着那一眼塘,总缺水,要交大半到官府,根本吃不饱,已经好多天没有见过整饼了。” 这种日子,陈初六体会过,将另外一文钱,放到小孩手里,道:“地里收成不好,你们这里难道没有短工打吗?” “哪有短工,除非到山上去逮狍子。” 说话间,从远处来了许多村民,跟在一名老人之后,见到陈初六,老人脚步快了几分。小孩见了,惊奇道:“太公怎么来了,快看,这里来了一个唱戏的,在问路,他还给了我两个钱!” 那老人大惊失色,吓得差点在路上打滚,走过来抱起小孩就抽,一边朝陈初六道歉:“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孩不懂事,我打死他,让他乱说话!” 陈初六摆摆手:“大风吹去,本官不在意,这小孩懂礼数,你就不要教训他了。” “谁家小孩,还不赶紧领回去?” 村民之中走出来一人,将小孩领走,两个小孩此时还一脸疑惑,不明白眼前这个唱戏的,怎么令全村的人都十分害怕。老头战战兢兢道:“泥屯庄三十九户人的当家的,都在这里了,请大人使唤。” “本官姓陈,乃是新任太原府少尹,按道理来讲,比你们知县的官要大,和府里的官差不多。” 众人听完,都不由自主抬头看看天,实在想象不到这是多大的官,老头也困惑得不行:“大人这么大的官,怎么到了我们这地方?还是一个人来的……” “我在这里买了个宅子,你们这里不是有一间老宅,是伪汉留下来的?” “不错,前几天是被卖了出去,万不曾想,是大人买了呀!” 村老惊喜交加,泥屯庄杂姓混居,平日里可没少受欺负,有一个官老爷住在这里,从今往后争夺水源的时候,也能有一座靠山,不要再全村出动。对于泥屯庄的人来说,可以预料到,只要这位不是混账官老爷,今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陈初六笑了笑,随即板起脸道:“今后就住在这里了,不过,你们谁要是拿着本官的名字,出去做什么事情,不论好坏,一律都是讨打。” 一阵马车的响声传来,陈长水在这徐良骏他们到了,村老张望一下,点头道:“大人您放心,我们绝不会打您的名号。今后这泥屯庄,就只听大人的!” “你先来说说,这宅子是哪里来的?” “唉,刘家没亡国时,这原是大将张士德的宅邸。后来张士德死了,就落魄了,只剩下几个族人在这里。宅子被人惦记着,住得也不踏实,现在被卖了,那几个族人的后人拿了钱迁出去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谋事贵速 “张士德……”陈初六想了片刻,没有记起有这么一个人。 马车到了跟前,从车上下来五人,此时拗口门楼处,又吱呀吱呀,传来抬轿子的声音,抬空轿的人也已经到了。陈长水指着那村老,语气十分不快地道:“你们拦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请我家大人回屋?” 村老吓着了,解释道:“这位老爷,我们正准备来迎大人,泥屯庄三十九户的当家人都到了。” 陈初六未说话,陈长水继续道:“告诉你们,这位站在你们面前的大人,咳嗽一声,整个太原府也要抖上三抖。住在你们泥屯庄,是给你们天大的面子。还有这位大人,不喜欢坐轿,喜欢到处走走,你们都得管好了家里的的孩子,要是冲撞了他,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这些话,实是吓唬别人的,陈初六没有制止,恐吓这一番,今后能少许多麻烦。等陈长水训斥完了,陈初六才道:“各位回地里干活去吧,这位老丈留下,本官有些事情问你。” 村老唯唯诺诺,不敢说半个不字,村民走后,陈长水一行人,便来到了买下的宅子这里。这宅子不和村民住一个地方,古人居住地分左右,贫者居于闾左,富者居于闾右。 陈初六这宅子四周环境很不错,应当是请过了风水,又花时间修缮了。外面的人用一眼大塘,陈初六这里配了小池,有一眼暗泉。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宅子往日荣华不在,却依旧看得出来原先主人的地位。村老介绍说,这方圆的地方,原本是张士德的私人领地,算是封邑,这些村民都是人家招收的佃户,所以杂姓混居。 陈初六问了许多附近的民俗,快到了门口时,又问道:“老丈,你可知道在太原府,最赚钱的事是做什么?” “呃,自然是当官了。除了当官之外,就是贩茶、贩羊。” “当官的为什么赚钱?” “大人不知道?这世上最赚钱的,就是茶、铁、盐,官家可占了两个。” “原来如此。老丈,我再问你这附近有产石炭的地方?” “石炭,有,还很多哩。”村老回到,这一句话,令陈初六不免失望。 原本他想,煤炭这种东西,大规模运用的时间很晚,开采的范围应该不广才是。只要他一下手,肯定能借此机会,赚个盆满钵满。和陈尧佐承诺的三百万贯,才有机会按期交付。 可这村老却说,到处都是岂不是说,这已经有了市场。再想进入,这个壁垒就高了。陈初六愣了一下,也没想再问什么,挥手道:“老丈你先回去吧,泥屯庄一切如常就是了。” “是,大人,是,大人。”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陈初六一行人进了门。陈初六又回身道:“黑子,家里的粮食充裕不充裕,若是充裕,明日让泥屯庄的人来领一点钱米。” 吴思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旁:“施以小惠,能得安宁。东翁,今日从府衙回来,感受如何?” “吴先生,”陈初六回到:“还不错,至少没有人刁难。那个知府张秉,有些难缠,剩下的不足为虑。只是还得找几个信任的人,在身边跑堂,这就不用担心,别人阴奉阳违,暗中伤人了。” “唔,看来东翁这一次,长了许多见识。” “那是自然了,从前没亲身来过地方,只是听说地方的事情,那总是盲人摸象。现在当了一天,才是豁然开朗。”陈初六笑着道,回身又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各自回房去吧,良骏,你去找一间客房暂且住下。” “东翁去了府衙,见了哪些官?” “府中大小官吏俱来参见,签判两人,一人是麴学文,天禧四年的进士,另一人是史才良,与我是同年榜进士。这两人倒是十分和善,若想在张秉面前周旋,可以借助这二人和他抗衡。” “独行快,众行远,谋事贵速,人越少越好。这两人在张秉手底下唯唯诺诺,不敢多言,想必早已经成了张秉的附庸。两人之中,东翁只能有机会择一人拉拢至自己手底下,东翁想好拉拢谁了?” “史才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是我同年榜进士,根基也浅,拉拢他过来最好不过。” 吴思农听了,却摇了摇头,陈初六又疑惑道:“难道要拉拢麴学文,只因他当官久了,手腕老成,却久不升迁不得志,用他制约张秉,恰得好处?” 吴思农依旧摇摇头道:“东翁在两个人中选,定然是要冒一半的风险,若是这样,就不如想办法令这两人翻脸,到时候自然会有一个主动来找东翁,到那时就好办了。” 陈初六发出一声长长的“哦”,点点头似乎明白了,又问道:“先生在这里住得可还行?” “甚好,甚好,读书作画,吴某此生难得有这么一段清闲。”吴思农拄着拐杖,又回到树荫之下,看书去了。 陈初六在宅子里四处走了走,发现这地方还真不小。要是张士德一家传了下来,这指不定就是闭门为市的大家族。四周造一些箭塔,就成了水浒传中祝家庄那种地方豪强。但眼下,这里只剩下斑驳墙砖,青苔覆上。看来,还得找人修葺一番。 来到主屋,这里又是一番景象,没那么多萧索,更多了几分人气。房屋什么的,也都十分完好,赵雅和王雨溪,带着仆人早已经将这里打理得干干净净了。三个大人,两个小孩团团坐在一起用晚饭。 陈小虎刚学会走,也已经能端坐在桌旁,赵雅一口喂他饭,陈初六变身为唠叨的家长,给小虎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又教他餐桌礼仪。小影则还小,能咿呀几句。陈初六唠叨几句,招致赵雅不满,她嗔道:“说这些做什么,孩子还小,又听不懂你的。” “孩子就得从小教。”陈初六摊摊手,也不再说道理了,而是道:“在这里当官,不像在汴京,这里规矩多,今后一家人恐怕难得如此悠闲,你们不会怪我吧?” “夫君说的什么话,盼儿、巧儿两位妹妹都能受委屈,我们这点委屈算什么。只要你能每天回来,不去沾花惹草就行了。”王雨溪回到。 “有件事情要和你们说一下。” “夫君但说无妨。” “我欠了别人三百万贯。” “雅儿姐,咱们大宋的休夫书怎么写?” 第七百七十六章 采煤之用 “三百万贯,这是怎么欠来的?” “唉,一言难尽呀!”陈初六惆怅万分:“上次给善修说亲,那陈尧佐趁机向我施压,提出若干不平等条约,为夫慷慨陈词,驳斥了其余的不合理要求,唯独剩下这一款,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王雨溪和赵雅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陈初六,赵雅开口道:“官人,你是不是陈尧佐那个老狐狸下了套?” “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婚事相要挟,让我三年之后,借给他三百万贯。他说好了,这三百万贯是会还的,为夫想了想,体谅他的难处,咬咬牙答应下来了。”陈初六坚持不说自己是被坑了,又道:“这三百万贯,不要我们家的财产,也不要我去贪墨。” 王雨溪愕然,问道:“难道有钱从天上下来?” 陈初六笑着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没办法。天上不下钱,咱们只能从地里挖钱出来。” “地里?” “没错。这一路上,我仔细看了。林子少,这里的百姓过冬,只能靠木炭。但木炭太贵,咱们将石炭挖出来,卖给他们,这可是和驱蚊棒一样的暴利。” 王雨溪听了哭笑不得:“太原的石炭贱如土,许多地方地面上就有,这里的百姓,难道不会自己动手去挖?再说了,石炭有毒,如果不穷到一定地步,谁来用石炭,穷到这个地步,又岂会买石炭用?” 三言两语,陈初六被怼得哑口无言,想了想又道:“如今这是唯一的办法了,石炭不能用,只因方法不对。只要能用对方法,石炭就没毒了。” “什么办法?” “总之我有办法就是了。”陈初六撇撇嘴,道:“三百万贯的婚不是更没办法嘛?” “行了行了。”赵雅无奈道:“你放手去做就行,三年凑不齐,就让天子给你出这笔钱。对了,太原府那么多生意可做,不算别的,就算干我们家的老本行,用驱蚊棒、铜镜还钱,还不是手到擒来,官人为何盯着这石炭?” “驱蚊棒、铜镜,当然可以做,但这里又找不到可以信任的百姓。我打听过了,这里短工十分少见。别的生意都有人在做,太原府这地方,对外人防备很高,我又不掌实权,做起事来太难了。从这石炭入手,打开商路,做问路之石。”陈初六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这石炭的用处,不止有取暖一途。” 赵雅、王雨溪对视一眼,也是无奈:“官人思虑过远,我们小女子是难以企及了。刚好在这边清闲得很,等把这宅子清理修葺好,我们两个也要做点小生意。” “你们做什么生意?” “一个地方,肯花钱的男人,不一定有。但肯花钱的女人,一定会有。”王雨溪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 三百万贯,这么大一笔钱,还是让家里人知道一下的好,见他们不反对,陈初六也就放下心来了。现在所要想的,只有怎么弄出这三百万贯了。陈初六这几天听到的消息,茶叶、盐、铁,这三种东西最赚钱,但这三种几乎都被官府管控。 蛋糕已经被分完了,陈初六现在不过是一个没实权的少尹,肯定没办法插手进去。将来如果能扳倒张秉,说不定还能分上一口汤。一口汤而已,中饱私囊肯定足够,但要想凑够三百万贯,就是痴心妄想。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石炭生意最为妥当。可在问村老的时候,村老却说,到处都有挖石炭的人,这可让陈初六大吃一惊。在他印象中,古代对煤炭的利用并不是很广泛。最主要的是,古人不知道煤炭为何会令人中毒,这就意味着很多人不敢用。 同时,开采难度大,特别是地下开采,需要良好的支护环境。在后世都常有煤矿事故,在古代就更不用想了,技术根本无法保证安全。挖煤就是在死神嘴巴里扣吃的,只有在山西这种露天煤分布的地方,才有人逐渐开始开采和利用。 可煤炭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当然在这个时候,作为燃料取暖和炼钢是最主要的。相比较于砍伐山林来说,使用煤炭对环境的污染,似乎还没那么严重,特别是对于太原这种水土流失的地方来说。 更重要的是,陈初六要借重这煤炭的生意,开辟一条直通南北的商路。汉时丝绸之路,固然有张骞出使,朝廷北击匈奴的因素在。但丝绸之路上的一寸一寸,可是商人们去一步步踏出来的。他们肯去踏,无非一个“利”字而已。 一旦贩卖煤炭有利可图,定会有商人蜂拥而至。到时候,从太原到汴京这一千二百里,就有了一条顺畅的商路。有了商路,就有了车船骡马,有了运力。那么从京师到西北、河北的军需输边,就能省却大半费用,如同疏通了血脉一番。不止如此,还创造了许多脱离田土的谋身之所,让地力下降的这片黄土高坡,能承受民生之重。 这才是利在千秋之计,也才是为国谋事、为民谋福,这也才是陈初六的事功之学! 到时候,三百万贯,何足道哉! 眼下的困境,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陈初六想了许久,也未能找到破局之策,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不管怎样,做事还得靠耳目、口舌、手足,耳目就是情报,口舌便是报刊,手足便是人才。 陈初六心想,明天上任之后,就借着熟悉工作的由头,把太原府的士农工商,查个清楚。 次日,一大早,陈初六便来到了府衙。从泥屯庄到府衙,路程不是特别远。陈初六这马车的,是一匹马拉一辆车,走得不快,和骑自行车相比快不了多少。七八里路,也就是半个小时。用古人的话,就是两盏茶。 到了府衙,刚好踩点,是到了卯时。陈初六心想,自己身为二把手,晚来一点,这是应该的。可下车一看,空空如也,门刚打开,才来两个门子在这里打扫。门子见到二府老爷,这么早就来了,吓得了一跳,慌忙过来问候:“二府老爷早,敢问这么早前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本官前来应卯,为何不见其他人呐?” 第七百七十七章 来早了 “二府老爷从京中来,出身清华,不知地方上的时辰。”门子赔笑着道:“都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有给二府老爷说清楚这宫里点卯、府衙里点卯的不同。” “这如何还有不同?”陈初六百思不得其解。 “宫里点卯,是卯时中点卯。府衙里点卯,则是卯时尾点卯。况且卯尾点卯,也是吏员先点,随后才是诸曹官,最后才是三府老爷点幕职官。二府老爷这时候来了,按理说是早了一个时辰。” “惨无人道!”陈初六闭上眼睛,回头道:“黑子,回去把那几个不称职的西席辞了,他们还说自己熟悉官场,连这点卯的规矩都不知道?尸位素餐呀!” “少爷您息怒。”陈长水笑着往街上一指道:“那边已有了早市,咱们过去看看?” “咦?”陈初六看了一眼,只见远处蒸汽弥漫,便从马车上拿来了自己的便衣,披在外面,又将官帽放下,道:“咱们走过去溜达溜达,把马车停远点,别人看见了,说咱们傻。” 陈初六与陈长水二人,便沿着街道走。来到内外城的交界处,这正是早市所在的地方。在内城这边,早市卖得都是布匹、粮食这些,地面干干净净的。外城那边,卖的则是鱼、肉,敢从汾河里捞出来的鱼,在这里杀了,血流了一地,气味难闻。 这里人来人往,叫卖声并不很大声,有一种敢从睡梦中醒来的惺忪之感。陈初六与陈长水,走得十分悄然,生怕惊扰了这一副热闹景象。却不料,这个时候,早已经有人盯上了他。 正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在争买鱼。这是两个农妇,想要买同一条鱼,一条二斤重的鱼,在南方可能十文就能购得。在北方,鱼类稍少,但仍然便宜,十文出头。普通鱼类,和猪肉一样,是底层百姓难得一见的荤腥。 两位农妇却要凑钱买一条鱼,这本是好分的事情,从脊背劈开就行。可贩夫却没有,而是从鱼头鱼尾间断开。成了鱼头鱼尾两截。贩夫脑子不行,手可不笨,两截差不多一样重,十三文。 谁出多出来的这一文钱? 于是一场争斗,便由此产生。两位农妇叉着腰,先强词夺理,后据理力争,再胡搅蛮缠,开始数落祖宗。争赢了,谁便成了贤惠,争输了,谁便是败家娘们儿。过往百姓,看得争热闹,陈初六也津津有味。 这边吵着,忽然有个人冲来,撞了陈初六一下,又撞了陈长水一下,连话也没说一句,便往前跑了。陈初六立即心生警惕,对陈长水道:“黑子,快看看随身的盘缠,是不是被人顺走了?” 陈长水摸摸袖里,道:“少爷,都还在呢,放心吧。少爷,你看看你随身的财物,有没有被拿走?” 陈初六额头上长满黑线:“我哪里来的财物?说笑呢你……” 话虽如此,但陈初六还是往袖里一探,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本来空无一物的袖子里,忽然多了一个包。陈初六拿出来一看,嚯,居然是一个荷包,里面还放着许多散碎银子,几十文钱。 陈初六心道:这完不对呀,电视里面,都是被撞了一下,然后荷包被偷了。猪脚跑过去追,发现是个女贼,相貌姣好,家境贫寒,不得不做贼。猪脚开始感叹卿本佳人,奈何为贼。随后一个人想通了,一个人想开了,猪脚就开始敞开怀抱,宽衣解带,亲力亲为拯救女贼。 这个剧本,陈初六愿意走一次!可主动送钱过来,是什么操作? 正在疑惑之间,人群之中,有人指着陈初六大骂道:“小贼,你竟然敢偷我的荷包!” 本来看热闹正起兴的人群,听到“贼”一字,顿时哗然,回过头惊怒地看着陈初六,然后摸自己口袋。有俩个子矮的农妇,还没踮稳脚看到人,便开始嘀咕:“这人长得老老实实的,怎么做这种腌臜事!” 陈初六摊摊手道:“你别瞎说,我可不是小贼,这荷包,是自己跑到我口袋里的!” “哼,不打自招,天底下难道有荷包会自己跑到你口袋里,那他怎么不跑到我口袋里?” “送到县衙里,打他光腚!” 陈长水这时站出来道:“你们不要胡说,这荷包是原本有个人撞了我们,然后就出现在……” “住口,你和他是一伙的。”一个彪形大汉,拨开人群,摁住陈长水,往他袖子里一摸,掏出荷包来:“看,我的荷包也被偷了,这两个小贼果然是一伙的!” “你混蛋!”陈长水伸手要去夺,却被旁边的百姓拉住了,都是骂道:“好个毛贼,还敢这么猖狂!” “嗬!”陈初六气沉丹田,伸手直接拿开抓住陈长水的几只手,那些人感受到手上的巨力,皆是惊骇,年纪轻轻一个人,怎么这般大的力气。陈长水顺利退出来,与陈初六背靠背,看着围观的百姓满脸怒容的职责。 争鱼的农妇,此刻也不争了,从主演成了观众。只见陈长水回头道:“少爷,要么你就将外袍褪去,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瞎了眼。” “别急,先看看还有什么把戏。他们想要荷包,直接偷去不好么,费这么大的周折做什么?”陈初六也是小声回道。 果不其然,只见那彪形大汉,领着几人走了过来,制住周围百姓的谩骂,道:“你们两个不是本地人吧?敢到太原府地面上摸鱼,胆子可不小啊。依我看来,你们两个定是被官府缉捕的逃犯,哼,兄弟们,将他们押去官府,一同领赏银!” 那彪形大汉食指指着陈初六:“小子,跟爷爷走!” 陈初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住他手指,往反方向一扭,那一米八大高个汉子,顿时像卡住了命门,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叫翁翁……” “小子,你,兄弟们,给我……啊!别别别,先别动手。这位小兄弟,咱们商量商量……” “叫翁翁……” “你!”彪形大汉感觉到手指再扭一丁点,就要碎裂,他蚊子声一般,嘀咕出了一声爷爷。 “什么?” “翁!翁!” 陈初六十分满意的松开了,那大汉立马翻脸,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又被钳住了,反复几次,大汉早已经力竭,陈初六倒是气定若闲。 天下第二女侠亲自调教的武功,堂堂首席陪练师,教训这几个人,还不是跟玩一样? 求……求月票 第七百七十八章 被抓了 “哈哈哈!” 陈初六将那大汉耍来耍去,围观的百姓,竟一时忘了陈初六是“贼”,一齐哄堂大笑起来。大汉再一次被陈初六擒住,连连求饶:“小爷,小爷,你饶了小人,我再也不和你斗了。” 他身后跟着几人,嚷嚷道:“你本事这么大,有本事跟我们去一趟县衙?否则,就凭你偷东西这一项,你就走不出这条街!” 陈初六听了,见到周围百姓重新恢复义愤填膺的样子,便道:“不就是县衙么?去还不成?” 那汉子听了,顿时窃喜,道:“小爷,您松开我,我领着你过去?” 陈初六笑着道:“要是我松开你,你又耍什么歪主意怎么办?” 汉子回到:“怎么会呢?小爷您的功夫,小人彻底服气了,只要您去县衙,小人就不会再动你一根毛。” “行了行了,我跟你们去。”陈初六回头道:“黑子,把他给看住。” “您这边儿请。” 陈初六于是被“押送”到了县衙,县衙在城南,相距其实不远,来到县衙门口,只见一青衣官员早就等在外面。大汉见了他,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跑过去道:“舅……额,右堂老爷,小人的荷包,被这两个贼人抢了,他们拒不承认,还打了我一顿,右堂老爷做主呀!” 县丞尊称左堂,县尉尊称右堂,县主簿便是巡政,知县尊称一声明府或邑尊,或者直接称知县老爷。眼下这人,自然是掌管一县治安的县尉了。 陈初六上前,淡淡地道:“此人胡说八道,分明是他先栽赃陷害,再反咬一口,还请县尉大人明断。” 那县尉胡子翘了翘:“本官自然是有明断的,一看你这模样,就知道是十八世的贼星下凡,没想到撞到了本官手里。来人呐,将他们两个押到牢房,待会儿听审!” “喏!” 县衙的衙役一齐喝到,陈初六却全然不惧,举重若轻推开衙役的手,自己走了进去。左看看、右看看,像是来参观一般。 县尉见此,不由得奇怪,把那大汉叫了过来:“亲外甥,这个人是谁,你弄明白没有?” “大舅,怎么能不清楚?这个人面色红润,天庭饱满,一看就不是贫苦人家。他方才在早市上东瞧细看,依我看来,定是外面来的商贾,想要打听消息。对了,我还顺了他一个荷包,您看……”汉子将荷包拿了出来,里面银光乍现,整齐的三锭银子旁边散着一些碎银子、铜钱子儿。 “啧啧……”县尉见钱眼开,将荷包中三锭整银拿出来掂掂手:“不错,不错,看来是个做大生意的,这一票油水挺足。你小子眼力见不错,剩下的就归你了。等下榨出油来,是时候让你买田置地,娶一房媳妇了。” “多谢大舅。”汉子将荷包中的碎银子拿出来,又将荷包丢给身后的随从:“拿着,赏你们的,喝酒吃肉去吧!” 陈初六来到一间仓房,虽然破败荒凉,积染尘土,但却并不是牢房。陈初六笑着道:“黑子,你看,我就说这事情不简单吧?” “少爷,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不怕他们恼羞成怒,将我们坑杀在这里?” “谅他们也没这个本事。” 陈初六话音刚落,门被推开,县尉和几个衙役从外面走了进来,县尉开口道:“两位并不是偷东西的贼,而是远道而来的客商。本官为官凡二十年,这难道还看不出来?只可惜二位来的不是时候。” “这叫什么话?我只听说过,种田要春耕夏种秋收冬藏,难道做生意还要讲究个时令不成?”陈初六顺着他的话反问道。 “谁允许你说笑了?别废话,到了这里,你们脖子都给我缩着点。”县尉板着脸斥道:“没进过本地商行点头,外地商贾到此地经商,你们犯了规矩,才被别人栽赃,况且现在人赃并获,人证物证具有,你们这偷盗罪定下了。到了这一步,本官也没办法。按大宋律,盗窃不满五贯,脊杖二十,刺配三年。超过五贯,就得处死。你们年纪轻轻,不想这么早就落个罪名吧?” “听你的话,此事还有转机了?” 县尉对陈初六直呼“你”也没在意了,急不可待地道:“天无绝人之路,当然有转机。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本官可以替你们去疏通此事,不止罪责免了,到时候,本地商行也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多少钱能成事?” “五百贯。” “不多,不多。”陈初六笑了笑,那县尉立马又翻脸道:“是五百贯一个人,你们两个,可是一千贯。” “一千贯,跟这条命比起来,又能算的了什么呢?”陈初六又笑了笑,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让那县尉牙痒痒。 “我们总不能藏一千贯在身上,还得写信回去,让家里人拿钱过来。”陈初六看着那县尉道:“你能不能替我转交一封信?” 县尉眯了眯眼睛:“看你这底气,看样子家里还颇有些势力,不过你既然到了曲阳,就别想走别的路。本官在此地,见过许多有本事的,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屈服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还是少耍点花招。” “可我身上确实没钱,为之奈何?” “不错,你们两个,确实没钱。但出来做生意,不可能只有你们两个。”县尉冷笑道:“你们就在这里饿几天肚子,等同行的来找。若是没有,只怪祖上没积德。” 说完,县尉转身出去了。他对陈初六,既喜又忧,喜的是油水颇丰,忧的是财大气粗,恐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关陈初六几天,先听听风声如何,杀杀陈初六的锐气,再做决定。西游记里有的妖怪抓了唐僧,先放着不吃,等风声过了再吃,讽刺的便是这种事情。 地方富商需要贸易保护,纠结官府打击外地客商。官府则用栽赃客商,罗织罪名,逼其就范,从中捞取大笔油水。 不过,县尉大张旗鼓做此事,上上下下要封口打点,这得多少人得了好处?往上数,州县、知府,能追到哪一级?这把保护伞,有多大?他们敢捞栽赃罪名的钱,难道还不敢捞其他的钱,这群人看样子会很肥嘛! 陈初六心中生起这些疑惑,转而对陈长水道:“黑子,咱们荷包里有多少钱,待会儿记得问他们要回来。” “少爷,哪得看他们荷包里有多少呀,嘿嘿嘿……” 第七百七十九章 敲竹杠 “黑子,你咋这么狠,敲竹杠就不能手下留情?” “留点留点,少爷说留多少,就留多少。” “让我说,把荷包留下就行。”陈初六笑着道,然后动手将披在外面的袍子放下,又道:“花了快半个时辰,此时府衙里应该点卯了。还有最多半个时辰,就该我出现。不知道我若不在,他们会去哪里找。” 陈长水想到了什么,支支吾吾问道:“少爷,这第一天点卯就迟了,会不会被人收拾?” 陈初六摇摇头,笑着道:“若是我早早地到了,就是热心于事,府衙里那群人,会以为我要跟他们争权夺利。若是我迟到、或者不到,他们就不会有这个防备,我反而可以高枕无忧。从今往后,天气好咱们晚半个时辰,天气不好,晚半天。” “少爷说的有道理。” 陈初六穿着官袍,虽没没用戴官帽,但从那气势足以看出,定是在官场为官许久,而且平日肯定多和大官相处,不然不会有这等威严不可犯的官威。县尉走后,留了人在这里看,那人见房子里面不吵不闹,心生奇怪。在门缝里一看,哎呀妈耶! “右堂老爷,右堂老爷,不好了,刚才抓来的那个人,那个人,他,他……”衙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你这狗日的,你不会让他给跑了吧!?”县尉正在知县书房中,听到这传报的声音,两人都十分惊愕。 “没,没跑。” “那你急什么,难道飞了不成?” “知县老爷,右堂老爷,那,那不是个人!” “妖精?”县尉和知县抱在一起,满脸惊恐。 “是官,大官!”衙役喊道,知县看着抱着自己的县尉,一脸嫌弃推开,对那衙役道:“什么大官?难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把府里的人抓来了?” 县尉挠挠头道:“这绝无可能,那小子年纪轻轻,毛还没长齐呢,哪有这么年轻就能进府衙的?明府,这绝不可能的。” 知县低头一下,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前几天得到消息,说是有个京官被贬,到太原府当少尹,实是个没用的官,但在面儿上,他可是咱们太原府的二府。听说那人,也年纪轻轻,还是天子近臣。” “不会这么巧吧?” “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走,我们一起去看看。”知县正了正衣冠,让那衙役带着来到了陈初六这里,站在门口一打量。 哎呀妈耶! 门陡然被打开了,陈初六看着萌哭惊愕万分的数人,笑道:“不错嘛,这么快就来了,知县老爷,本官驸马都尉、权太原府少尹,你见了为何不拜?” “这,这,这……” 门口数人,嘴角抽搐着。还是知县明白事理,率先反应过来,赶紧在陈初六面前下拜:“下官翟治,阳曲县知县,不知是別驾到此,请別驾恕罪恕罪。但不知別驾,为何到了这里?” “那你得问他呀!”陈初六一指那县尉,县尉立马吓得腿软了:“卑职,卑职却是不知道是二府老爷,都怪那几个刁民。” “翟知县,你这笔财发得不小啊?先拿了地方富绅的孝经,再栽赃客商,拿他们赎罪的钱。都说你这县老爷大盖帽两头翘,吃了被告吃原告,以前本官还不信,但现在本官是见识了。” “別驾冤枉了,下官,下官实在不知啊!”知县矢口否认,他不怕陈初六查,因为陈初六没实权,他就怕陈初六闹,一闹起来,就是满城风雨。若说杀人灭口,这翟治又怎么敢呢?陈初六从京里来,对于他一个小小知县来说,背景就是深不可测。他敢阳奉阴违、背后使坏,绝不敢让人在自己的地盘丢半根毫毛。 倒是陈初六一点也不想听他辩解,而是摆手道:“算了算了,本官也只是听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是本官追究得了的。起来吧,翟知县!” “多谢別驾,多谢別驾。不知別驾,贵邸在哪里,下官一定前去拜访。” “嗯,泥屯庄,你自己说的,要是不来,别怪本官骂你言而无信。”陈初六一笑道:“不过眼下倒不急,你问问那右堂,本官的荷包,被人拿走了,反而被说成小偷,这件事情怎么办?” “別驾禀乾纲之正性,蹈高世之殊轨,材能绝人,高尚其志,以善厥身,冰洁渊清,怎么会偷人东西呢?下官可以作证,不,下官等下就去处罚这群没眼力的!” “谁跟你说这个了?本官冰清玉洁,还用得着你来说。”陈初六咳嗽一声道:“本官说的是那个荷包怎么办,里面可有不少钱。现在没了,按天理人情,你们县衙该赔给本官吧?” “这……这是当然的了。”翟治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心说今天可能要割心头肉了,回头问道:“右堂,別驾荷包里,有多少钱呐?” “三锭……呃,一共十贯。” “嗯?”翟治使了使眼色。 “哦,记错了,是一百贯,一百贯!” 知县转过头来看陈初六,只见陈初六抬头望着天,他愣了愣,又回头道:“县尉,你记性这么差了?” 县尉苦着脸道:“三,三百贯,荷包里,三百贯。” 陈初六依然不说话,知县又道:“三百贯被你们夺去了,为表歉意,你自己再出一倍的钱,为表诚意,本县再给一倍,一共一千贯,如何?” “啧啧啧,算了算了。你们一个小县衙,也拿不出多少。正所谓大人不记小人过,本官体谅你当家的难处。”陈初六淡淡地道:“就拿两千贯,这件事情揭过了。” “嘶……”翟治闭上了眼睛,县尉更是腿软瘫坐在了地上。 “呦,右堂老爷,开心得坐到了地上?”陈初六讥讽道:“方才那县尉老爷,可是一开口就问我要一千贯。对了,昨日到任,今日本该去应卯的,看着时辰,不足一盏茶功夫了,翟大人还得想想办法,送本官到府衙,不然他们可派人来找了。” 翟治咬着牙齿道:“別驾稍待,这钱,本县亲自送到泥屯庄。眼下时间紧,还请別驾先上轿,去府衙应卯再说。” “好说,好说,本官带来了一些家眷,公主……咳咳,没什么,不用在意。”陈初六笑了笑,那知县脸上又是心如刀割的模样。 “別驾请。” “派辆马车,本官坐不惯轿子。” 第七百八十章 拜印陞堂 “黑子,县衙的人多热情,你看。” “是啊是啊,他们都高兴得哭起来了。” 陈初六从阳曲县县衙,赶紧往府衙跑,总算是踩点到了。陈初六刚到长官厅坐下,张秉就踏步进来了,先瞧了一眼陈初六,脸色颇有些不悦。果如陈初六所料,他积极打卡上班,让张秉又生了防戒之心。 不过等走近了,张秉见到陈初六额头冒汗,气还没有喘匀,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坐到位子上道:“拜印陞堂。” 自张秉始,底下的众人,皆是起身,面北而拜。随后张秉坐下,自陈初六始,到幕职官、诸曹官、掌书记、支使,皆是面向张秉而拜。紧接着,门外皂吏趋贺。 礼毕,张秉环顾一圈,目光落到陈初六身上:“驸马,到了太原之后,家眷可安顿好了,饮食起居,可还称心?太原可不比京里……” “谢太尊,家眷安顿好了,一切都称心。” “那就好。”张秉拈来桌上一公文,看了一眼道:“交城县有报,狐突山有虎为患,死伤数十人,司理,你可着人去看过真假了?” “禀太尊,下官派人看过了,事情是真的,却是有老虎伤人。交城知县,派乡勇弓手在狐突山巡逻,如老虎出来,定有所获。” “老虎伤人,是一件大事,应当妥善处置。但眼下,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夏粮马上就要下了,可去年还有一成税没有收上来。特别是盂县,拖欠得最多,谁管盂县知县?” 一名推官拱手道:“太尊,是下官管着。去年盂县,遭了旱灾,粮食歉收,一时收不上来,等夏粮出来之后,一定加紧追比。” “其他人呢?” “也是一样,等夏粮一下,就立马追比上来。”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太祖有圣音,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粮正税误不得,误则是我等失职。收起你们那可救济天下苍生的心,对付那群刁民,宽仁不得,宽则放肆。”张秉劝诫道,其中有一些话,好像是说给陈初六听的。 “太尊大人。”签判史才良上前道:“再过两个月,就是漕司、仓司巡检常平仓的时候,咱们太原府,还有永利监、大通监、石盆寨、百井寨、阳兴寨、赤塘关、团柏镇等要害之处,还得有帅司巡检。” 张秉听了老大不乐意:“那群人,还不是喂饱了就行,打听一下别的州府,有没有涨规,否则就按照往年的定规给就行了。说到石盆寨,这里可还有一个大麻烦。那些流民要再这么待下去,咱们府就要被他们吃光了。明日谁去一趟,让石盆寨把粥中米减半,赶他们早点滚。” 说到这里,张秉看向陈初六道:“驸马你兴许也知道,曹将军挥师北上,这一战,虽扬我国威,却是让边关百姓,遭受战火之苦。开春之后,便有大批流民南下,这群天杀的,又挤到了本府讨吃的。” 陈初六听了有些不舒服:“太尊,这些流民,也实属不易,为何要赶他们离开,不能就近安置,让他们在本府落户?” 张秉讪讪道:“驸马说得多轻巧呀?本府地瘠民贫,实在是养不活这么多人,不赶他们走,早晚会拖垮本府。他们命好的,及早去了南边,还能有机会活命。呆在这里,迟早会死,养着也没用。” 底下也有人道:“別驾所言,过于简单了。那些流民,不是一个两个,是成千上万,日费千金,实非虚言。也就是本府这么宽仁,让他们白吃了一个月。” “再过不到一个月,地里的粮食就成熟了。粮食站在田地里,到那时,怎么能保证,这群流民不会与本地百姓争抢粮食?掌心掌背都是肉,太尊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能舍远就近了。” 陈初六听了默然,未再说话。心中却想着,如果能早一点来,多开办一些挖掘煤炭的作坊,眼下这些人,可能就能活下来了。陈初六也知道,什么日费千金,至少八百入了他们的兜里。只有一句话倒是真的,怕那些流民在本府闹事,夺走地里的夏粮,更怕他们生事,闹出地方不平静的事情来。 接下来议的事情,陈初六也未放到心上,张秉有意让他说两句话,他也只是不知所云,说了几句。也许这正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陈初六这一样子,在场之人,便都开始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也因此,凡有戒备的,此时都放下了心。看样子,京中来的少爷官,没见过世面,治学就行了,治民还是太嫩了呀。 府衙里的事情议完之后,又见了几个下属县衙、相邻州县的官,无非是缉捕盗贼、水源争夺等一些涉及较大的事情。从长官厅出来,各归各的衙门,开始管自己手下的事情,分处府事。 陈初六看着他们都有自己的去处,不免有些失落,张秉看出来了,便问道:“驸马今日来得挺早呀?” “惭愧,下官只比太尊早了一步,在路上被事情耽搁了。” “哦?什么事情?”张秉问道。 “没什么大事,被县衙里的衙役给拦住了,以为下官是客商。”陈初六说完,看着张秉的脸色,不过张秉倒是持得住,脸上波澜不惊。 “这群差官,也太没眼力,本官一定训斥他们。”张秉意味深长地道:“驸马,你任少尹,本府大小事情,都有了人办,不知你想从哪里练手呢?” “呃,这个嘛,就看太尊如何吩咐了,下官倒也有点小奢望。” “驸马,不妨言之。” “下官在京时,以宏论名动,事功之学,乃下官身体力行之道,故想做一些实事,以体道至深,不知太尊能否许一实职?” “原来如此。”张秉点点头:“倒是有两件事情,驸马可以一试。山河沼泽、天地之间、生灵万物、飞禽走兽、虫鱼草木,具为天子所有,凡以此为生者,为天子臣民,纳税服役,恪礼遵法,乃是天理所在。只不过,本府却有一处地方,从未能收到税,那便是掘炭之人。” “掘炭?” “不错,永利监需大量石炭。民间有人掘炭送入永利监,从未交税赋。只因他们无田地恒产,流窜无定,官府一时也束手无策。” 第七百八十一章 判监务 “永利监是做什么的,为何需要这么多石炭?” “驸马不知,本府西北有一州,名曰岚州,其铁矿颇丰。本府控带山河,为河东之根本,本府物产还算丰富,其中石炭遍地都是。因此石炭、铁都十分便宜,因而永利监是朝廷炼铁重地所在。”张秉淡淡地回道。 “原来如此,那掘石炭为生的人,定然不少。可为何,朝廷不开办自己的石炭场,招募白役掘炭呢?这样可以省下许多钱。” “朝廷未有此规制,招募白役,必然又要添皂吏,添了皂吏,又得派官员兼管。层层摞摞下来,省下来的钱,还不如花出去的。驸马也知道,那群白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倒不如索性让百姓掘炭,送来永利监。” “太尊想要下官如何对这些百姓征税?” “唔……既是买卖,就得按商税来收。凡过税,每关值百抽二;凡住税,值百抽三。具体征收多少,如何征收,请驸马自行定夺。本官为驸马拨吏二名、白役二十、弓手二十,衙门一间,地址由驸马拟定。若离曲阳甚远,驸马就不必每日前来参加 府里会揖了。”张秉说完,看着陈初六,坐等他的反应。 “让,让下官想想。”陈初六低着脑袋,心说这张秉果然没怀好意,现在就想将他赶出府衙,跑到外面收税去。这税,还是个难收上来的。以张秉这等严酷之人,这么久都没能收上来,陈初六凭着几十号人,能收上来?到时候收不上来,张秉就有了口实,让陈初六再也不管事,彻底析出权力层。 但这却是一个绝妙的机会,石炭行业,看样子是烂摊子。掘炭的人,流动性很大,可能只是为了果腹,不得不掘炭。收不上税,意味着这个行业内部,没有形成体系。陈初六可以接着征税的名头,逐步开张自己想做的事情。 风险与机会并存。 想了片刻,陈初六抬头道:“曾有先哲教导下官,事功当从小事做起,这个征税官,下官应下了。” 张秉大喜道:“好!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四为公,这等魄力,着实令人钦佩。本官这就开具文书,让驸马判太原府石炭监务,开衙,设吏二人、白役二十,配弓手二十。驸马,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道来。” “太尊,下官初除实职,恐准备不足。下官斗胆,请太尊稍缓几日,令本官调查 一番,在建衙门不迟。” “不,刻不容缓。”张秉生怕陈初六后悔:“这公文早早开具无妨,驸马可以稍缓上任,上任之后,只需五日一次,前来大议即可。” 陈初六看张秉这嘴脸,知道他恨不得现在就讲自己赶出去,只要公文一下,他就得走马上任,拖延久了,就是自找没趣,授人以柄。 张秉转身到后堂,顷刻又出来了,手中拿着公文道:“驸马,即日起,你便是判石炭监务了。待会儿周知府县各级,配合驸马处置石炭税务一事。” 陈初六被张秉这一套,弄得一愣一愣的,这公文是昨天夜里就写好了的吧?眼下这情况,陈初六不好拒绝了,双手捧下文书,道:“谢太尊提携。” 张秉眼睛眯了眯,拈须道:“这件事情,乃是本官让驸马练练手的,本无意让驸马做出多大的功绩。但驸马可是名士,做了这监务,别人可都盯着,故而本官给驸马定个数目。本府共有十县三寨,共有五个县产石炭。不要多了,驸马每个月收上来五百贯钱,如何?” “五百贯……这有点……” “若是太少了,恐让别人轻视驸马。” “那好吧,五百贯就五百贯。”陈初六点头道:“下官若三月缴不齐,便自请革去此职,不再管事。” “言重了,言重了。即便事情不成,也只能说明,驸马的才干不在此处。”张秉给陈初六留了面子,但实地里却把底子抽得一干二净。 五百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五百贯就是五十万文。一个掘炭人收十文钱,也得堂堂五万人来交税。且不说有没有五万人掘炭为生,就是有这么多人,靠着不到五十个人去收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掘炭为生的人,差不多都是生活困顿的,是为了临时谋生、求果腹而已。这种情况下,你让他们交税,呵呵,人家会让你当场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人民群众的热情。 这五百贯收不齐,就得自掏腰包补上,以张秉观之,京官都不怎么有钱,特别是陈初六这种心高气傲的主,即便靠着公主的资助,那也没多少钱。每个月五百贯,这足以让陈初六家里矛盾重重,到时候他自然会知难而退。 只不过,要是让张秉知道,刚才一早上陈初六在他眼皮底下的县衙敲诈了一大笔的事情,他肯定不会这么做了。 温水煮青蛙,笑藏杀猪刀,这是张秉的想法。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是陈初六的想法。 陈初六出了大堂,到处去走了走,才又发现一个坑人的事情。配吏二名、白役二十、弓手二十,张秉只给了名额,这人还得自己去找。可人家一听陈初六干的这桩事,都含蓄地表达了强烈不想去的愿望。 找了半天,陈初六这判监还是光杆司令一个。百般无奈时,麴学文从一旁经过,见了陈初六,拱手道:“別驾,在此发愣做什么?” 陈初六回过神:“是麴司马,有礼了。太尊命本官判太原府石炭监务,本官却连下属都寻不到,寸步难行,有些手足无措。” 麴学文一笑道:“此事艰且难,若以利动,无从者实乃正常。但以別驾之人望,若晓之以理,何忧无从者?就算如此,別驾可任用身边之人,未为不可。” “咦?麴司马言之有理,多谢赐教,多谢赐教。”陈初六嘿嘿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任人唯亲了。麴司马,本官先告辞了。” “別驾慢走。”麴学文一揖送走。 走出府衙,找到陈长水,陈初六道:“黑子,你想不想当官儿?” 陈长水眼前一亮:“少爷又要买官?不对呀,少爷都是二府老爷,怎么还要买官呢?” “不买官,这次是送的。” 第七百八十二章 监外设卡 “送的?” “那知府给我下套子,让我判太原府石炭监务,掌管太原府石炭开发、运输、买卖,特别是买卖,他让我一个月收五百贯的税。” 陈长水听了先忧后喜,最后拍手称贺道:“少爷,这哪里是知府给你下套,这分明是给少爷送了一份大礼!” “不错,这份大礼,得想办法消受。张秉给我配了两名吏目、二十名白役力夫、二十名弓手。刚才转了一圈,却没有人想要跟我。仔细一些,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就让你当吏员如何?” “不成,不成。”陈长水却是摇头道:“这吏员的位子,对黑子来说,实没什么用,只因黑子跟着少爷,不论有没有这个位子,都全凭少爷使唤。这位子给了黑子,只是让黑子多拿几贯钱罢了,何况这钱,官府不一定给,而是少爷给。与其这样,少爷不妨将这名头,给其他人,让他们也感恩戴德一番。” “有道理……”陈初六点点头道:“正好家里那几个随从,没有名分,现在给他们这个名头刚好。黑子,咱们回家吧,看那翟治有没有把钱送到家里。” 陈初六赶到了家里,见门口站着许多人,家里的管事,正在分发粮米。在场百姓的脸上,都挂着喜悦。有人看见陈初六来了,都是过来行礼:“陈大人好,陈大人万福,陈大人真是好人呐!” “诸位乡亲好,小小薄礼,乡亲们不要嫌弃。”陈初六从马车里探出头,向大家挥手致意,没下车,从偏门直接进了宅子。回家之后,先去找赵雅、王雨溪,温存了一会儿。待用了午饭,陈初六找来吴先生,以及给自己做事的这些人。 也是济济一堂。 陈初六将新差遣的事情一说,底下议论不止。吴思农一言未发,继续捧着手中的书,看得入迷。 只见底下有人面带难色道:“东翁钧鉴,此事甚难。掘石炭者贫,交不上这么多的税。掘石炭者散,一时东,一时西,难以统属。掘石炭者广,整整五个县有石炭,咱们拢共不到五十人。哪怕少爷多私聘一些,也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那你们的意思是?” “东翁,还是想办法辞了这差事吧?” 众人皆是摇头,吴思农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陈初六,随后又低着头看起书来,只见陈初六在一旁道:“掘炭者,自然是又广又散了,但凡事难求十全十美,只需能能把控其大局便是。你们须知道,这些掘炭人掘了石炭,主要是卖给铁匠。可村镇里的铁匠,所需石炭甚少,唯有永利监需大量石炭。” “哦?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一名幕僚道:“东翁的意思,是说咱们不必去追着那些掘石炭的人征税,只需在永利监外设卡,守株待兔即可。” 众人眼前一亮:“若是这样,还有可能。但永利监有多大,他们怎么肯轻易让咱们设卡?一旦设卡,这石炭价格必然有所涨高。东翁,这恐怕会被人阻挠。” 陈初六仔细一想:“看来得去找永利监的知监一趟。诸位西席,这个判监务,我是当定了,不然会被人笑话一辈子。眼下先将衙门搭起来,二十个白役,二十个弓手,你们想办法去找来。两个吏员嘛,我想着让你们之中的人来担任。” 众人看看吴思农,又瞧瞧陈长水,陈初六解释道:“吴先生和黑子除外,从剩下的人中选出来。两名吏员,也不局限这里,若是麻烦多,就多选几个,这我还是能搞定的。” 听了这个,众人这才欣喜道:“东翁,招人的事情交给咱们,保证都老师勤勉。” 也有人道:“在下路上打听了一下,与永利监交界的,乃是阳曲、清源、榆次三县,若有掘炭人为生,必是这三县中人最多。东翁既然打定主意做这件事情,在下就替东翁去民间查访一番,看有多少人掘炭,有无作坊、矿场,先从曲阳查起。” 陈初六一摆手道:“查访是对的,但曲阳就用不着查了,待会儿有个客人前来,想问什么有什么,就不用调查了。你们先去榆次、清源,到账房拿钱,五日之内,务必回来。招募人手也一样,五日之内必须招满这些人。” “喏!” “东翁,你所说的那位客人,是谁啊?”吴思农合上书,抬头看向陈初六。 “哈哈哈,还有吴先生猜不到的。”陈初六有些得意,眉飞色舞道:“今天早上,本是去早了,我便和黑子去早市看了看……那翟治,做梦也没想到,占山为王,却被别人打劫了。” 说完,哄堂大笑。吴思农哭笑不得,微微摇头道:“东翁,可疑之利不可收,得之易而失之易。东翁是贰佐官,更不宜善听善见,私会附郭县。” 陈初六嘿嘿一笑:“无妨,就算张秉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也不会说什么。这件事情,乃是官场之耻。” “东翁不怕得罪地方豪强?东翁出身清华、人品贵重,乃天子近臣,当行光明正大之道,这等小诡计还是少用的好。”吴思农又嘀咕了一句,摇摇头,无可奈何道:“好了好了,事情已经发生,吴某就不多言了。” 周围其余西席幕僚都是汗颜,也只有吴思农敢这么对陈初六耳提面命,以长者师者姿态说话了。 “咚咚咚,少爷,有客人来了。阳曲县知县,带着底下人,抬着大小箱子进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客人来了,各位西席,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陈初六正了正衣冠,来至门口,将翟治笑迎了进来。 翟治阴沉的脸上,强挤出笑容:“別驾,这里是您荷包里,被人拿走的钱财,一共二千贯,合二千两银,別驾清点一下。还有这里,是给公主的敬礼,还望別驾不要嫌弃。” “啧啧啧,太客气了。翟大人,请进,请上座。来人,给翟大人看茶,上好茶!” 两人来至花厅,寒暄几句,翟治如坐针毡。这时,陈长水走进来,在陈初六耳边道:“少爷,数足够,不差分毫。给夫人的别敬,也是按定规来的。” 陈初六满意地笑了笑:“这件事情,其实是误会。翟大人,本官初来乍到,若不立威,恐为他人轻视,这钱只是吓一吓底下人的。翟大人若不怨本官,等下就拿一千两回去吧。” 第七百八十三章 石炭行情 “下官岂敢埋怨別驾,却之不恭。”翟治的脸色多云转晴,好看了许多,被陈初六打劫的这两千贯之中,超过半数是逼迫县尉凑出来的,一千两对他而言,不仅没亏,还有小赚。更何况,陈初六摆出这姿态,就是不愿再追究此事的意思。 “翟大人,你是阳曲县的父母官,治理一方百姓,想必定有不少心得。本官从京中来,学习牧民之术,还望翟大人不吝赐教。” “岂敢岂敢,別驾文韬武略,文坛大家,下官望尘莫及。別驾若有垂询,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翟治十分恭敬地道,官场上向来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对翟治一个小小知县而言,陈初六本是高不可攀的。 “翟大人,阳曲县有多少户人家?” “阳曲县乃附郭望县,略计有六千户,近四万人。” 在宋代,都城以及陪都之外的县城,分为望、紧、上、中、中下、下六个等级,在四千户以上为望县,三千户为紧县,二千户为上县,一千户为中县,五百户为中下县,不足五百户为下县,并每三年升降一次。阳曲县作为府衙所在的附郭县,六千户不算特别多,平平而已。当然,这是面上的户口,实际上还有许多隐户。 翟治忽然又问道:“別驾忽然问起此事,是想做些什么?” 陈初六苦笑一声道:“没什么,太尊有命,让我判太原府石炭监务,这件事情着实难,无从起手哇!故而问一问,不知阳曲县这近四万人中,有多少靠掘炭为生?” 翟治听了,有些不乐意,这问多少靠掘炭为生,就是问你治下多少贫困户。翟治略一迟疑,道:“掘炭为生之人,多为无田地的流民,亦或是隐户。县衙之中,无从查起,故而下官也不知道此事。下官却知道,永利监一月须石炭三万石,这是最少到底,有时还要多。” “三万石?石炭价格几何,木炭价格又几何?” “別驾,木炭的价格取决于用什么木头,若是极品的木炭,譬如橄榄核的木炭,哪怕一两,也值上千贯。这是皇家贵胄,用来烧茶的炭。若是永利监该用的木炭,官价定的是十五文。至于石炭,那贱如泥土了,二十文钱一石,和木炭相比,几乎是不要钱。” “哦……永利监,这笔财发的不小嘛。少用一斤木炭,多用一斤石炭,就赚了近十五文钱,一个月三万石,那就是三百万斤,他靠着省炭钱,一个月也有差不多五万贯。”陈初六心里盘算起来,三年就是一百八十万贯,嘶,不够呀。 “別驾,帐不是这么算的。木炭的市价,高于官价,他们将手中的木炭,转而卖到市场上,赚的可不止五万贯。只不过,永利监买铁石的价格高于官价、卖铁器的市价又低于官家,这些地方,他可都是亏着钱。再加上底下人层层揩油,永利监维持着一个收支平衡罢了。” “看来大家都不容易嘛。”陈初六拱拱手道:“多谢翟大人告知这些事情,他日若有时间,必上尊府上拜访。” “好说,好说。”翟治知道这是下逐客令了,他也得个轻松,在没有和张秉通气之前,他可不敢跟陈初六说太多。当下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又让随从,将一千两的银子,抬了回去,世上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喜悦,如果有,那必然是一个嗜钱如命的吝啬鬼找回了丢失的巨款。 翟治走后,吴思农从后堂一瘸一拐,走了出来,一手捧着书,一手拄着拐杖,看了看翟治的背影,道:“东翁,送走了翟知县?” “嗯,金以火试,人以钱试。这个翟知县倒是个有意思的人,有钱就乐开花。”陈初六笑着道。 “这人年纪大了,晋升无望。多捞一点,或许还能疏通疏通关系,当上一任知州。即便不能,他这把年纪,买田置地,教导儿孙,寄希望于后辈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父母乃是第一良师,他贪财如此,想必他的儿孙,也钻到钱眼里去了,这能教导出什么人?” “不说他了……”吴思农站累了,坐下歇歇,道:“东翁从这翟治口中,打听到了些什么?” “永利监每月用石炭三万石,石炭价格二十文钱一石,木炭官价十五文。从这三个数,我粗略的估算了一下。一个人掘取石炭,每天可掘数百斤,但他们还得自己运到永利监,故而一天最多一石,除去各类成本,赚十几文钱,仅仅够养家糊口而已。这么一算,靠着掘炭为生的人,大约在千人上下。” “这些掘炭者,并非整年都在掘炭,而是有时掘炭,有时又耕田。往宽裕一些估计,清源、榆次、阳曲三县十万百姓中,有数千人兼职掘炭。这个数目的比例,已是有些了不得,就算他五千人。商税值百税三,五百斤石炭才收三文钱,按永利监的每月三万石,那一个月才收十八贯的税。” “这和五百贯相比较,可连塞牙缝都不够,哈哈哈……”吴思农闻言笑了起来:“我的少尹大人,您怎么补自己衙门里这个亏空呢?” “补亏空?”陈初六摇摇头道:“吴先生,您老应该不擅长做生意吧?” “东翁,何出此言?” “如今判整个太原府的石炭监务,也就是说,我有了发号施令权力。谁说只能值百税三?不,石炭归我管,我将这税率,提高到值百税二十。” “可这个税,东翁也收不上来呀?” “不用收上来,只要让百姓知道就行。到那个时候,我在命家里的人,在石炭丰富的地方,抬高一些价格,大肆收购石炭,让永利监一粒石炭也收不到。市面上的石炭,尽归我有,我再抬家卖给永利监就行。永利监无炭可用,什么税不税的,只要上缴五百贯,剩下的还不都是尽归我有?” 陈初六说完,吴思农顿时大笑:“东翁好计谋,左口袋的钱,放到了右口袋。不过,东翁一旦出手,永利监、太原府皆回出招反制。永利监赚得少了,往上面的孝敬就少了,张秉若是出尔反尔,撤了东翁的这个差遣,如何是好?再比如,永利监若是有一年的石炭储备,东翁是不是要和他们对耗一年?” 第七百八十四章 石炭计划 “若是那样,还真有些棘手。看来还得韬光养晦一段时间,才能成事。以我观之 ,张秉此人,半年之内,必有大祸将至。这半年内,咱们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陈初六缓缓将自己的计划说出。 石炭监务这个破差事,算是应下来了,这个差事的劣势,其实是陈初六的优势。在外人看来,这个破差事,只能自掏腰包,完全是费力不讨好。陈初六接下此事,正好可以消除别人的戒备。 陈初六在曲阳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做自己的衙门,取名“石炭监”。但实际上却是给徐良骏他们办时报,这次改名,叫做“曲阳周刊”。暗地里,开始兵分三路,进驻清源、榆次、曲阳三个县盛产露天石炭的地方。 先搜集情报,打听消息,掌握当地石炭的行情。但凡知道有成势力的,就纠集弓手、白役壮丁过去追比税款。一时间,石炭监名声狼藉,民间有人咒骂:与民争利,不得好死。张秉听了这等消息,拍手称贺,更是放心。 另外一边,让赵雅派他手下的人,刺探永利监的情况。永利监压根就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想要让他买不到石炭,故而整个永利监的储量,也撑不过十日。只要陈初六一卡,必然断顿。一旦断了石炭,永利监数千工匠,就得断粮。 到那时,永利监只好到陈初六手中买高价的石炭。即便这样,他们也绝不会选择用自己手中的木炭,因为那木炭,仍然比石炭价格高很多倍。陈初六转眼,就成了独霸整个太原石炭的巨鳄。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迟早一天能达成心中所愿。 对下面来说,石炭价格抬高了,那些靠掘炭的贫苦百姓,就能有更高的收入。如果陈初六能打开市场,需要更高的产量,就可以让那些无田无地的百姓,长期在矿场工作,多了一条养家的路,这便是为生民立命。 眼下倒有两个麻烦,一个是手底下人手不够,一旦大张旗鼓办事,就会忙不过来,吃不下这么大的盘。二是手中的权不够,上面得提防张秉和永利监串通一气。没有人,等刘沆、高阳二人到了之后,就会迎刃而解。至于权,就得看如何 扳倒张秉了。 五日一次议事,陈初六照常参加,半个月咻的便过去了。曲阳、清源、榆次三县,早已经找到最好的地方,能够方便收、储、运石炭。陈初六命人在这些地方,先把矿场给搭起来,引而不发。 可却有一件事情,将计划给打乱了。这一日大议,陈初六正在一旁当观众,忽然外面跑来衙役,焦急道:“知府大人,出大事了。石盆寨外面的流民,嫌咱们施舍的粥太清寡,闹了起来,把施粥的地方砸了,还伤了官府数人。” 张秉面色顿时冷得跟冬夜一般,沉声道:“知寨、兵马监押、石盆寨主簿何在,有流民闹事,他们为何不令弓手射杀就是。” 那衙役回到:“闹事的流民,实在是太多,事发突然,那些流民将知寨绑了当成人质,寨内虽有弓手,却不敢乱来。” “石盆寨至此,走文水水路,须半日路程。可施粥明明是中午、晚上才有,那这件事情,恐怕是昨天晚上的,尔等为何迟迟不报?” “知府大人,监押、主簿用尽了办法,实在无法平息此事,才派人前来。请大人做主……” 堂内的签判、推官,此事也是拈须思考,史才良道:“太尊,流民闹事,还打伤绑架了朝廷命官,此事若传出去,本府必为官场所耻笑。” “石盆寨乃本府西北门户,若流民把事闹大了,抢了石盆寨,那本府势必门户大开,石盆寨之后就是文水两岸,那可是一马平川。” “到时候,就会有成千上万的流民涌入,与本地百姓争食。但此事离收夏粮,不足半月,这可如何是好?” 底下乱作一团,张秉却有自己的打算。出这等大事,按照张秉的性格,肯定是要亲赴现场,带着弓手将那些“刁民”杀个一干二净。可他现在却担心,自己一旦出去之后,整个府衙可就只剩下陈初六这个绯服了。 到时候,陈初六会不会在背后煽风点火,参他一个滥杀无辜之罪,然后一举夺走府衙的大权?张秉对陈初六,是放下了一些戒备,可权欲极重的人,疑心定也不浅。张秉看向陈初六,道:“未想驸马上任不到一月,本地就发生了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 陈初六侧过身道:“此事乃刁民闹事,非太尊之责,但石盆寨乃要害之地,还是当尽早处置。” 张秉拈须道:“唔,兹事体大,本官当亲赴石盆寨。府衙之中的事情,就只能托付驸马了。” 陈初六闻言,心知是计,起身道:“太尊折煞下官了,下官为官日浅,何以能担此重任?再说了,千年史书中哪里有将上官推到危险之中,自己在后方安坐的道理?还请太尊留在府衙中,下官替太尊去石盆寨走一遭。” 张秉见他如此说,十分高兴,点头道:“驸马,果然有豪气,但你是词臣出身,不知刁民的彪悍,岂能让你一人去?史司马、麴司马,你们二人在府衙掌事,本官同驸马一起去石盆寨。” “下官也愿与太尊一同前去!” “不用这么多人。”张秉话虽如此,但还是在下面点了几个人,无疑,这几个人都不是他的心腹,而是他根本不信任的人,正如陈初六一样,只有将其留在眼皮底下,才能放心。何况,如果有人参他滥杀无辜,那么这些跟随一同去的人,也都逃不了一个连坐的罪。 点齐了人,张秉吩咐道:“事不宜迟,速备快马,再调两棚弓手、乡勇,一同前往,务必明日天亮之前,到达石盆寨。” “遵命!” 陈初六来到府衙外面,让陈长水回泥屯庄,将此事告诉给家里人。随后,张秉等人在府衙门口等候,衙役牵来快马,在场要跟着去的官员,都是面露拒绝之色,他们几个平日都坐轿,几个会骑马? 但见张秉却牵过一匹枣红色马,摆手挥开那些扶他的人,然后拉住马鞍,一踩脚蹬,翻身上马,好似饮水一般平常。这令陈初六,有一点小惊讶,张秉的年纪可不小,六十岁的人,而且还不是武官。 第七百八十五章 抓捕闹事者 上了马,张秉回头看看还站在地上的等人,颇有些得意:“古之君子,习六艺修身,御驾之事,亦为六艺之内。自五季下,书生多不骑马练剑,本朝承平昌盛之后,愈加如此。在地面牧民,庶务多变,诸位还是要学学骑马。” 其余官员,都是拱拱手道:“谨遵太尊教诲,下官等一定勤学骑术,但眼下这般情势,下官等还是坐马车吧?” “嗯……速去备马车,本官先行一步。驸马,你……”张秉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陈初六双手按着马背,好似跳山羊一般跃起,轻轻一跨,便坐在了马上,看向众人,脸上写着“你们不上我就上了”的表情。 “呃,呃,原来驸马也会骑马。倒是本官忘了,驸马是状元,在京城享过骑马夸街。既如此,驸马随本官一同先赴石盆寨。” “下官遵命!”陈初六拱手,只见张秉跃马扬鞭而去,陈初六则是毫不张扬,轻夹马腹,亦是跟了上去,留下一地的官员、厢军面面相觑,反应过来,紧紧追赶。 连夜赶路,子夜时,陈初六与张秉率先一步,抵达石盆寨。这石盆寨,乃是一处关隘,从地形上看来,像是一个漏斗的中间部位。石盆寨扼守在此处,便能依靠山势,抵挡西北来的人,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可一旦石盆寨失守,其后便是沿着文水南下,一直到曲阳,都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朝廷有意削弱了太原府的军事力量,石盆寨如此要地,不过是驻扎了几百人看守而已。知寨四周,还有这些守军的家人,在必要时,他们也是防御力量的一种。石盆寨设知寨一名、司马监押一名、主簿一名,听情报中说,知寨已经被绑了,不知生死。陈初六与张秉到时,这里只剩下巡寨的兵丁还没有入睡。 晚上,没什么可做的,张秉召来监押、主簿问清楚情况之后,也歇息去了。次日,天刚放亮,剩下的官员和厢军、弓手已带着黑眼圈赶到了石盆寨。陈初六只是迷瞪了一会儿,早早起来,便先站在寨城上俯瞰外面的流民。 寨城很高,远看过去,能看到流民们搭着草棚,十分杂乱无章的挤在一起。靠近寨城这边,有一些粥厂,现在被砸烂了,里面的锅、灶显了出来。陈初六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大灾荒,在穿越之前,也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百年不遇地震、五十年不遇的洪水这些,那种感情上的冲击,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名役丁,启禀道:“二府老爷,刚才知府大人吩咐了,着我等随他出城,去将闹事百姓全都抓起来。知府交代,二府老爷出城的时候,一定要保护自身安全,不可离开我们这几个护卫。” 陈初六微微颔首,转身从寨城上下来,却见张秉趁着他下城的这时刻,已经带兵出了城,城外顿时传来哭喊叫骂,乱成一片。陈初六急步走出城,只见张秉手底下的兵丁,早已经抓了几十名百姓,而且还在继续抓人。 张秉大声斥道:“尔等竟敢绑架朝廷命官,还敢打伤守寨兵丁,此乃谋反之罪,还不速速放了知寨,否则罪加一等!” “你先放了人,我们再放官!” “岂容你商量?”张秉冷冷道:“弓手,一炷香时间内,他们不放人,就将抓捕之人,全部斩杀!” 顿时流民之中哭喊起来,许多百姓大喊冤枉,抓错人了,一名丢了乌纱帽、破了官服、鼻青脸肿的人被推了出来,此人便是知寨。知寨到了张秉眼前,张秉指着他道:“身为朝廷命官,竟激起民变,还被这群刁民所虏,此乃本府士大夫的奇耻大辱。来人,将他官服扒去,押往司理议罪!” “喏!” “太尊老爷,可以放人了吧?” “你们倒是想得挺美,你们也配和本官讲条件?”张秉冷笑道:“你们砸坏粥厂、绑架朝廷命官、打伤守寨兵丁,这一笔笔帐还没算呢!” “太尊老爷,你说话不算呐!”百姓们一齐咒骂了起来。 “弓手何在?” “在!” “谁敢辱骂本官,当场射杀!”张秉一喝,弓手们都拉满弓,百姓们见此,渐渐也闭上了嘴巴,老弱妇孺,只是低头垂泪。 “是谁动手打了人,是谁动手砸了粥厂,你们要是还有半点良心,就得敢作敢当,自己站出来。如若不然,这些人替你们去死!”张秉指着那些被捕的人,他早计划好了,抓一批人到自己手上,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筹码。 对峙之中,流民还是不得不退让,当下站出来了几十个汉子,看他们年纪,委实不大,应当是正值青壮时。可看他们破烂的衣服底下,是皮包着骨头极瘦的身躯,再看他们脸上的水肿,就知道他们饿了多久。 张秉冷眼看着,手一挥让底下人,将那些人绑了过来,又叫人放了之前抓的人。弓手将人绑好,押着跪在一旁,张秉带着陈初六与随行官员,在百姓面前摆好了桌椅坐下。张秉居中,陈初六居其左,右边的摆一座,却空着,其余人都是在两人面前,列在两旁站着。数道命令,陈初六见识了张秉雷厉风行、严酷冷情一面。 张秉扫视一眼,问道:“尔等砸坏粥厂,绑架官员,谁人指使你们干的,从实招来!?” “大人,冤枉呀!”底下的百姓都是跪下,石盆寨外一时间,哭喊声又是震耳欲聋,陈初六闭上眼睛,心中在纠结。他有心为这些百姓求个情吧,又怕因此遭受张秉的猜忌打压,更大的事情做不成,更多的百姓帮不了。做人太难,做官是难上加难。 “安静!”弓手们齐喝道,传达张秉的意思,百姓暂时停下喊冤,弓手又齐声道:“太尊老爷问了,你们有什么冤情,派人过来说清楚。” 流民中议论了一阵,推举出了一位还算镇定的人,那人战战兢兢,跪在张秉面前,道:“太尊老爷,小人与这些百姓,都是宁边、武州、易川、横谷等地的,去年朝廷用兵,大军所过之地,都……” 张秉一脸不赖烦道:“那些都是外州兵事,非本府所能辖管,你不要说这些废话,拣紧要的来说!” 第七百八十六章 天下狗官一般红 “太尊老爷,草民实是冤枉。” “粥厂施粥给你们,让你们活着,不感恩戴德,怎么还来了冤情?”一名随行的官员,向下面诘问。 “是,是,是。”那人连连点头:“粥厂施粥,本是官府的施恩,草民本该老老实实,给官府、给赵官家祈福的。但老爷不知道,这里的知寨太过混蛋,将官府本该给我们的粮食,减了又减。原本每人只有一两多黄米,后来又减半,不仅如此,他还逼我们干苦活。草民等若是不闹事,恐怕老爷不会知道这些,老爷,草民等也是没法活儿了,才这么做的呀。” 口粮减半,这是张秉亲自下的命令,眼下这群百姓却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了,说到底,这是他那命令导致的明白呢,可张秉岂能自己认错?张秉避重就轻,问道:“是谁逼你们干苦活的?” “太尊,是卑职等。” 一旁走出来几名吏员,这都是石盆寨里的,几人穿着襦袄,只有一人穿着长衫。襦袄类似短褐,穿这个的是临时工,长衫才是有朝廷编制的吏员,张秉看向那长衫之人,问道:“你们让这些饥民做了什么?” 那长衫之人满肚肥肠,战战兢兢一指几个襦袄吏员,道:“回太尊老爷的话,都是这几个人,私自让那些饥民做事的,卑职一概不知啊。” 张秉一皱眉,也不追问,而是看向那几个穿襦袄的人,等他们说话。出事之后,将责任先往临时工身上推,这也是千百年来的“优良”传统了。那几个穿襦袄的人,更是害怕得发抖,支支吾吾道:“小人,小人只是让他们挖了几条河渠,挖了一些土罢了。太尊老爷明鉴,这群人吃朝廷粮米,不让他们做点什么,他们还以为可以白吃白喝,赖在这里不走了。” 张秉听了,有些认同,道:“这么说来,你们几个,还是思虑周全,一心为公咯?” 穿襦袄的俱是跪下道:“小人等常以老爷为表率,这只是一得之愚,不及老爷万里之遥也!” 拍马屁,张秉却不吃这一套,看向旁边,随便喊了一个人,道:“你带人过去看看,逼这些饥民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此话一出,那几名襦袄者顿时面无人色,皆是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不久,去查看的人回来了,道:“启禀太尊,这些人是让流民挖河渠,是为了让他们自己的田地好浇灌。他们还让这些流民,为他们自己开荒,所得田地,转手卖出,或者往外租获利。” 话到这里,穿襦袄的一人,竟然口吐白沫,昏倒了过去。去查看的人,将最后一句说了出来:“开荒的田地上,还发现了几句枯瘦的死尸,似乎……” “够了!”张秉抬手拦住。 “老爷饶命,太尊老爷饶命啊!”穿襦袄的磕头如捣蒜:“小人再也不会这样了,再也不敢这样了!” 张秉看着他们冷冷道:“本官饶你,谁来绕过本官?你们夺民之食,还逼民为苦役,致使百姓累死、饿死,又激起民变。就是圣人来了,也不能宽恕尔等。来人,将这几名酷吏,拉下去斩了。将那长衫剥了,籍没家产,以儆效尤!” 长衫的人腿软,跪倒地上,开口却是感谢太尊。这件事情追究下去,他和那些人的罪名,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因为他是长衫,他有编制,在上官面前自称“卑职”,而不是“小人”,因此侥幸得了一条命。 而另外一边,临时工,人头落地,血洒粥厂! 在场官民兵丁,无不色变。 陈初六此刻也睁开眼睛,看向张秉,只见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从那人头滚滚,移开目光放到了跪着的那几十个汉子身上。依旧是面无表情,似乎张秉看见的,只是几十个稻草人,吩咐道:“闹事刁民,聚众谋反,罪无可恕,全部斩首!” “嘶……”陈初六倒吸一口冷气,这张秉还真敢大开杀戒。 看押百姓的那些弓手,听了这命令之后,都是不敢下手。被押着的这些人,有为人子者,有为人父者,听到要被杀头了,顿时看向人群中的亲人,人群里的亲人,也看向被押着的人,相互哭喊,呼唤起来。 “二郎!” “爹!娘!” “家汉子!” “娘子,你要保重啊!” “兄长!” “三弟!” “太尊老爷,求你开开恩,不要杀我爹,我爹没有打人,没有打人,打人的是我,我可以替我爹去死!” “求太尊老爷开恩,饶了我家汉子,他要是死了,我们全家老少,都没法活了啊!” “……” 张秉不为所动,转而训斥那些弓手:“怎么,难道你们想抗命不成?这些刁民不杀,官府威严何存!” 陈初六再也忍不住了,蹭地站了起来。在此官吏、百姓、弓手,都是齐齐看向了他,张秉也斜着眼睛一瞥。但见陈初六恍惚了几秒钟,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为何就站了起来,似乎是现在他自己才发现自己站了起来。 可很快,陈初六也回过神来了,他走上前道:“你们这群刁民,有什么好喊的,你们聚众谋反,太尊只杀十几个人,不株连其他人,不灭你们九族,你们还想要什么?还不快感恩戴德,谢太尊老爷留你们的全尸!” 看向陈初六的这些眼睛中,都闪过一丝失望。底下的百姓之中,他们看陈初六也是穿着一身绯服,更是有人小声的骂着:“天下狗官一般红!” 陈初六又迅速回头道:“太尊,这群百姓都是来自宁边、武州、易川、横谷,这些地方本不在天子治下,而受蛮夷统治,这些百姓恐怕不太懂国朝刑律,请太尊千万不要因为这些百姓愚昧,气坏了身体。” “驸马,本官从未发怒,只因食君之禄,为朝廷命官,不得不秉公执法,匡扶正义。” “是是是,太尊忠臣勤勉,下官敬以为师,效以为范。”陈初六忍着强烈的恶心,又对张秉道:“但这些百姓,本域外之民,从蛮夷治下,归化天子之地。太尊乃天子之臣,当与人为善,示以天子宽仁恩泽,使人心思定。不然,域外有想归化之人,闻听此事,惧不敢来,岂不有损天子圣德,也有损大人英明?” 第七百八十七章 大丈夫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要是再不答应,可就是不给我陈某人面子了,当着这么多人,你敢不给我面子,将来我定要让你丢人丢到家。 陈初六如此这般心想到。 可未曾想,张秉果真不给他面子,冷声道:“若是天子之民,本官还理当宽恕,亦或是奏请朝廷处置。正因为是域外之民,那更须严办,决不可心慈手软。不然那些蛮夷听了,便会笑话中原无国法,官府如草蚁,一同南下,大肆掠夺,到时候就不是死这点人,能够解决的事情了。驸马,你说对不对?” 陈初六愕然,传言之中这个张秉极为我行我素、独断专行,上敢顶撞路司,下能一手遮天,但没想到他是这般一意孤行。陈初六刚才的话,已经是说得极为含蓄,给了张秉足够的面子,可他仍然深闭固拒,不肯松口。 看了一眼那群百姓,陈初六再一次拱手道:“太尊言之有理,这些域外之民,也懂中原语言,窜入中原境内,本该知道入乡随俗,遵守中原法纪的。不过,他们也是走投无路,一时不慎,也是情有可原。” “况且,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个不情之请,就是下官来的时候,王相替下官拈得一卦,说下官的仕途之上,有饿鬼当道。下官左思右想,右思左想,想来想去,那当道的饿鬼,会不会就是说的这些百姓,他们死了,岂不要纠缠下官?还望太尊看在下官的薄面上,放这些百姓一条生路吧?” 左右官吏听了,此刻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敢于站出来劝诫张秉的人,就有一种令人佩服的勇气。敢一而再、再而三和张秉对着来,这就不是匹夫之勇能够概括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陈初六出来劝诫,倒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若是张秉滥杀无辜的事情传出去,在场的官吏一个也逃不了,要和他一同背负一个骂名。陈初六出来劝一两句,将来就可以做由头,撇清自己的责任。 但劝一句就行,何必真的和张秉对着来?义正言辞也就罢了,现在还低三下四起来,说什么鬼神之事。子不语怪力乱神,陈初六岂能不知? 哪里是什么饿鬼挡了仕途,这根本是陈初六拿自己的仕途和张秉博弈,为的只是解救这几十个百姓。如果说陈初六为了救这些“饿鬼”得罪张秉,这一卦倒也没错。 陈初六,真大丈夫也! 只是张秉不怒反笑,还有些嘲讽,道:“驸马连中三元,状元及第,又是天子身边的侍讲,难道驸马也信这些鬼神之说?仕途鸿运,在于实心任事,若是事事搪塞敷衍,那就是九天众神,也保不了仕途。” 两旁官吏,更是心生不快,人家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再不松口,可就太不近情面了。 “是啊,太尊说得不错。鬼神之说,下官自是不信。但王相拈得一卦,可是从周易中来的。王相参衍大道入深,下官不得不信,你看……”陈初六脸上带着笑,开始打出一张底牌,你张秉敢顶撞路司,不错,但你敢和当今首相,吏部尚书较劲吗? 众人听之,都是扼腕叹息,刚才陈初六还说得十分委婉,给张秉一万个面子,不止于伤及筋骨。但现在打出底牌,这可就是和人家硬碰硬,彻底要得罪张秉了。 张秉也是有了一丝顾虑,他在原地踱步几下,回首道:“驸马这般说来,本官实不该相拒,但那些胥吏已经被斩首了,若是放过这些刁民。官场之上,岂不会说本官薄仕人而厚刁民?更何况,聚众闹事,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若是御史闻风弹劾,谁来担这个姑息谋反的罪名?” 陈初六微微惊讶,不自觉退后了一步,这张秉不仅刚愎自用,而且还是一个铁算盘,精于算计,绝不吃亏。你拿宰相压我,我就拿责任压你。这么大个事,除非你肯担下一切责任,否则就不要再说了。 这一担责,可就干系大了。出了什么事情,将来都能算到陈初六的头上。 众人看向陈初六,见他没说话,张秉脸上露出一丝“不过尔尔”的表情,正要转身离开。百姓们眼中的希冀,再一次消失,弓手们极不情愿的将手中的弓拉满,陈初六身形晃了晃,上前一步道:“太尊,慢着。” “哦?” “请太尊放了这些百姓,将来若出了什么事情,下官一人承担!” 慷慨激昂之言,本不在辞藻华丽,陈初六这掷地有声的三句话,说得在场所以百姓、官吏、兵丁都是心头一颤! 当下两旁那些官员,也受到了感染,上前一步道:“太尊,采纳別驾的建议,放了这些百姓吧,下官愿拿头上的乌纱,与別驾一同承担这个责任!” 陈初六转过头,看了看众人。只见张秉的脸冷得跟铁一样,当时在府衙议事,听到流民闹事的时候,正是同样的表情。但这次很快,张秉就恢复了平常,改了主意,道:“既然诸位都这么求情,那本官就免他们一次死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鞭刑二十,限三日之内,滚出太原府。” “太尊英明!” “唔……”张秉回来拍拍陈初六的肩膀,赞许道:“普天之下的亲民官,都能像驸马一般爱民如子,离世界大同就不远了。” 这倒是出人意料,张秉转向其他人,又道:“你们从善如流,不错不错,今后也要多多向驸马请教。” 什么?众人心底一惊,张秉将他们看成了陈初六一派。向陈初六请教,请教什么,请教他判监务,去收石炭的税?那不是疯了嘛!为民请命一时爽,事后全家石炭场。陈初六手心里,全是汗水,双腿微微颤动,一时还有些走不动。 怅然若失,若有所得。得失之间,必有取舍。 张秉走后,底下弓手行鞭刑,打得不是很重,和死罪比起来,更是显得轻了。等鞭刑结束,百姓们朝着陈初六深深一拜:“二府老爷救命之恩,草民等没齿难忘。” 陈初六沙子里进了眼睛,转过身不看百姓,挥着手大声埋怨道:“去你们的吧,刚才你们这群人里面还有人骂我狗官,你们真以为风大听不见?” 第七百八十八章 送你一场官运 石盆寨,张秉回寨城之后,还得处置守寨官兵的失职之责。只是外面的百姓都从轻了,寨内的官兵自然也不好重办。陈初六这一请命,保了许多人。但张秉对口粮减半,仍然是不松口,点查了当日的口粮之后,叫人去舍粥,又让陈初六监督放粮。 有机会体恤民情,陈初六自然是不会拒绝,跟着主簿来到外面的粥厂。只见百姓们端着破烂的碗,正在排队等粥,见陈初六来了,都是跪下行礼。陈初六赶紧虚扶众人一把,让他们安心等后施粥。 陈初六走到一处粥厂的灶台处,主簿拦住了道:“別驾,孟子云,君子远庖厨,这地方別驾就不用看了吧?” “太尊命我前来监督放粮,不看看锅里的东西,怎么能叫监督呢?民变已生一次,本官可不愿在这时,再生他变。” “別驾……” 主簿没有劝住,陈初六已经是打开了锅盖。锅盖里面的东西映入眼帘,陈初六顿生奇怪,奇怪的不是锅里的食材的多少,而是奇怪这锅里的东西,能不能食用! 浑浊的汤水在锅中翻滚,颜色发黄,好像泥坑里的水一般,陈初六指着这锅汤道:“这东西就是给百姓们吃的?怎么浑浊如此,这,这能吃嘛!” “別驾,这里面煮的是黄米,没有洗去麸子的。麸子加在里面,因而浑浊。虽然不好看,但也是可以吃的,百姓能多吃一点东西。” “那这些树叶、野草怎么说?” “这些都是可以吃的,是百姓们自己动手挖来的。”主簿额头上,滑落了一滴汗液。 陈初六果然不信,拿起锅勺,在里面舀了一下,舀出一碗“粥”来。只见里面的食材,可谓“丰盛”。树也、野菜、麸糠,这些都算了,好歹还是吃的。可里面还有许多沙子、石砾,好似放了一大把泥巴在里面。而真正的粮食,却连勺底都盖不住。 “这,这是人吃的东西?本官在此监督,看着你们将粮食拿出来,尚且如此,可知平日里是个什么样子。难怪这些流民会走投无路,动手打人,原来全是你们这些人将他们逼上的绝路。快说,你们将粮食都藏哪里去了?” “別驾,卑职冤枉。朝廷放粮,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我呸!”陈初六拿着勺子里的“粥”放到主簿面前:“这是人吃的嘛?这些石砾、沙子,泥浆一样的粥,是人吃的吗?有本事,来来来,你给我一口气干了,这就不追究了!” “別驾!”主簿跪了下来:“在布施的粥里面放沙子、石砾是朝廷的规矩,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若是不放这些东西,里面全是吃的粮食,这些流民全都救不活了!” “这是什么道理?”陈初六震惊不已。 “如果全是吃的,别的偷懒的百姓,也会装作流民在这里混吃的,小人们分不清谁是流民,谁是混吃的人。別驾大人明鉴,如果放了这些石砾、沙子,真正的流民就会饥不择食,管他什么,都吃下去。这样一来,粮食才能全进流民的肚子。” “这……”陈初六觉得自己有些幼稚,点点头道:“这么一说,你便无罪。可这锅中的粮食,是不是太少了一些?” “別驾往这边看。”主簿领着陈初六来到另外一口锅前,揭开锅盖,竟然全是白米饭:“这是粥厂的白役吃的。粥厂的粮食,均分下去,所有人都吃不饱。但饥民就算没得吃,也要挤出来给白役吃。” “这又是为何?他们那些白役,都吃着朝廷的饭,怎么还要和这些苦难百姓争夺?”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这些白役不吃饱,会拿得更多。当然,这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这些流民之中,有许多孩子。他们肠胃羸弱,吃不了那些带石砾、沙子的粥。这一大锅饭,也是给孩子们吃的。” 主簿说到这里,眼眶也是有些湿润:“別驾,可怜天下父母心,这群流民挤出口粮喂饱白役,也连带着喂饱自己的孩子,他们宁肯,宁肯自己去吃那些黄汤粥。” 陈初六仰天不敢睁眼,主簿又道:“卑职也不是绝情之人,卑职和白役也就是吃他们一顿饭,菜钱、酒钱都是我们自己出,你看这些小孩,至少都没饿着。最绝情的是那知寨,同他上面的人,他们早就将粮食辗转腾挪走了,到咱们手中的,只剩下这些。不然,百姓也不会把知寨绑了,又把卑职给放了。” 周围的百姓,察觉到了这里的事情,也都是过来劝道:“二府老爷,这位主簿老爷,不是坏官,他真的没拿多少。” 陈初六看了那主簿一眼,觉得此人说得,即便有假,也假得不多。一天两升,四文钱,一千个人也只有四贯钱。拿出这点钱来,对太原府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一旦这里的流民吃饱了,就会有更多流民涌来,到时候就会引起粮价上涨、治安问题、常平仓告急。在层层官吏辗转腾挪的贪-污之外,这也是导致流民吃不饱的一个很现实的因素,虽然这成了贪-污的挡箭牌。 “主簿,你是什么出身?” “卑职不像別驾这般清贵,只是一名监生。” “我有意送你一场官运,就不知你敢不敢接住了。”陈初六将锅盖都盖上,走到一旁,淡淡地说道。 “这……”主簿眼前放亮,他知道这位二府老爷没有多少实权,但三言两语,还是能让他往上爬一步的,比如从主簿,成为知寨。 “敢不敢?” “卑职全凭別驾吩咐。” “给你二十天时间,让现有的这些百姓,吃饱了。标准是米粥要插筷子不倒,凉饭团子要攥在手里能吃。但告诉这些百姓,这饭是清源一位大户资助的,二十天后就没有了。只要他们二十天内,能走到清源县,蒙山脚下,找到一个叫石炭矿场的地方,这种饭管够。” “乖乖,別驾,这事我不敢办。钱在其次,若是将成千上万的流民招惹到了太原府,卑职的脑袋,可要不保。” “不错,若是没一点胆量,就不要做。有胆量,没脑子,这事儿也办不成。只要你办成此事,本官答应在你的主簿二字前,加一个‘县’字。若此事不成,就是你自作主张,雨我无瓜。” “嘶……县主簿!”主簿低头思考了一番:“別驾,卑职想点办法,紧紧风声,或许能行。” 剁手了吗!fpx牛逼! 第七百八十九章 失了先手 “就看你的了,总之不能再饿死一个人,也不能再吃坏一个百姓。本官说过,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别的州府,暂时管不了,但眼前这些人,能管则管,不可破了儒者秉持的道心。” “別驾为人,卑职佩服不已。”主簿又问道:“但卑职有一个疑问,若是这些百姓,他们自己不肯走,还想赖在此地,怎么办?”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二十天之后,夏粮一熟,太原府也容不下他们。本官已经给他们指了生路,他们自己不肯走,就由他们自己吧。”陈初六叹了口气。 “额,还有就是……”主簿说了半截,不敢继续下去。 “你想问钱?放心,钱,本官一文都不会少了你的。但事情,你得办得出彩。这里有两锭白银,不知道你能不能差得开。先拿着用着,以后再到阳曲城外泥屯庄拿取。”陈初六转身离开,走到寨城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流民,摇了摇头,离开了。 次日,回了阳曲。 泥屯庄,陈府里头,似乎来了客人。陈初六进了大门,却见来开门的,竟然是刘沆、高阳,陈初六见了大喜,道:“你们两个来了,怎么不在家里多待几日?” “家里一切都好,待久了也没意思。听说东翁已经到任,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刘沆与高阳,一人一句说道。 “一路上还算顺利吧?这四周地面,可不算平静。” “我们是跟着朝廷的马队来的,一路上连个贼影子也没见到。东翁,最近手头上的事情十分多吧?” “啧啧,何止多,那是相当的多!其实,你们要是再不来,我一个人也撑不住了。还算老规矩,官场上应酬、文书,各项事务,都交给你们了,让我歇两天。”陈初六叹了口气道:“我刚从石盆寨回来,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吴先生请教。” “放心啊,东翁。” 陈初六回到房里,倒头便睡。在石盆寨,本就没有睡好,还被张秉吓了一跳,提心吊胆的,故而十分困倦。刘沆、高阳用着顺手,不到一日,家里各项杂务,都被处置得妥妥帖帖。经过多日修葺,陈府也已经大变样,原来的豪门大宅,几乎已经恢复,令人望之艳羡。 晚上醒来,随便用了晚膳,又洗了个澡。天气变暖许久,已有初夏的气象。陈初六来到赵雅房里,只见王雨溪也在,正在对府里的帐。 “雅儿姐姐,眼看就要入夏了。府里该打造一些瓦罐,像在京里的那种,你看……”王雨溪察觉到有人来了,回头一看,笑道:“夫君,你醒来了?这次石盆寨闹事,没出什么大乱子吧?” “还行,还行。”陈初六依次抱了抱两人,道:“家里的支出,还撑得过来吧?” “夫君放心,刚刚合计了。账上留下半年的钱,给家里生活,给下人、幕僚放薪,又拿出一部分做应急,应酬。还剩下两千贯,可以交给夫君,夫君想做什么,尽管做去就行了。” “你们真是我的贤内助呀!” “是她,又不是我。”赵雅轻轻哼了一声,醋坛子不知什么是打翻了。陈初六赶紧抱住她,只见赵雅又道:“我可不如雨溪会算计,我呀,是个大老粗,只能给你打听点情报,除掉几个图谋不轨的小蟊贼。” 说完之后,赵雅将一本小册子,丢到陈初六身上,道:“瞧,大老粗给你查清楚了整个太原府官场上的关系,从知府到知镇,全都在这里。” 陈初六嘿嘿一笑道:“雅儿,你才不是大老粗,你也是贤内助。我才是大老粗,不信你看!不对,一点也不老!” “哎呀,讨厌……”二女马上捂住眼睛,可心里一想,都是老夫老妻了,还矜持个毛线,拉着陈初六就往床上一钻,道:“快点快点,直接来……” 已是午夜,赵雅、王雨溪两人一左一右,靠在怀里,陈初六手指划过凝脂一般的肌肤,享受着雷雨过后的宁静。陈初六拈来那一本册子,随意翻看了两页,却有些疑惑:“有些不对劲,怎么你们突然想起,为我做这些了,又是筹钱,又是刺探情报的。” “还能为了什么?”赵雅白了一眼道。 “其实是听说了,你在石盆寨为民请命和张秉对着干。于是,我和雅儿姐姐想,总得帮你做点什么。”王雨溪解释了几句。 “原来那件事情,不用担心。最多只是让张秉更不喜欢我一些,还没有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反正他那种人,总得提防我的。”陈初六笑了笑:“不说他了,此时此刻,说那些做什么。美景良辰,该及时行乐,雨溪,你换个方向。” “还来?不来了不来了,困了。” “嘿嘿嘿,为夫可是睡了一个下午,现在精力旺盛得很呐!翻过去翻过去……” “你压到我头发了。” “捋捋,捋捋。” “……” 第二天,陈府幕僚们聚集在一起,准备议论如何开展下一阶段。陈初六推门进来,众人先静了一刻,唯有吴先生开口问道:“东翁,听说你在石盆寨顶撞了知府大人?” 陈初六叹了一口气:“那狗官,要将闹事的流民,全部杀掉。我若是不站出来劝一劝,就会有无数家破人亡的惨剧。” 吴先生听了,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吴某的意思,并非是说东翁为了百姓得罪张秉是不该的,而是说东翁此举,该是该做的,不然乱了道心。可这一来,就无疑已经示本府官员,贰佐官与正印官正是分崩离析,相互争斗。张秉治下,府内官吏恐怕早已思变,现在正准备站队。” “这又如何?”底下的人问道。 “如何?自古主、副相争,哪一次不是你死我活,凶险万分。东翁乃太原府少尹,本不掌实权,处于劣势。只有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到此消彼长之时,方能一举得胜。而眼下,这个先手却不在东翁这里,也就是说,决战的时间,并不掌握在东翁手中,而是掌握在了本府那些官吏手中。” 陈初六深思起来,问道:“吴先生刚才说,我在石盆寨做得应当,可又说失了先手,难道说您已有了应对之策?” 第七百九十章 下一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是鹬蚌,谁是渔翁?石盆寨一事,乃是东翁与知府之间相争之始,但从这件事情,却能看出知府与其幕职、诸曹乃至下属县衙之间的关系,早已经是貌合神离。” “吴先生的意思是说,表面上看来,是我与张秉相争,实地里却是太原上下官吏,对张秉十分不满,我只不过是开了先声?” “不错,吴某料定,这几日定有人来找东翁。东翁可还记得,之前吴某建议,要离间史才良、麴学文二人,使其中一位,与东翁结盟。眼下这情景,不用使离间那么复杂了,他们会先后来找,太原府十个县的知县,也会上门送别敬。” 吴思农一副尽在掌握的语气,道:“他们前来,无非是想让东翁出头,扳倒张秉,可他们越想让东翁出头,东翁就越不能出头。那些人只等东翁出头,就跟着涌上,东翁一旦露败,他们又跑得比谁都快。东翁不仅不出头,还要借这个机会,利用他们这种想法,让他们给东翁办事。” “正好石炭矿场、永利监,都要疏通关系。他们有事求我,我就借他们的手,办成这些事。”陈初六点点头道:“吴先生,那张秉那里怎么办,他的深浅,可十分难察。” “既然难察,不如不察,东翁只要别做出头鸟,张秉即便有千钧之力,就不敢降在东翁头上。东翁趁此机会,把想办的事情都办好,自有人会来收服张秉。”吴思农说完,笑了笑,摊开手中的书,似乎不再打算说下去。 刘沆、高阳与众人面面相觑,皆是追问道:“谁能收服张秉?” 陈初六则是替吴思农回到:“张秉乃太原府知府,还兼管着兵马,连路司都不放在眼里,能降服他的,只有天家了。” 吴思农听到这个,又是合起书笑道:“正是如此,张秉作恶多端,自有天收。天意不到,东翁尽管蛰伏,暗中搜集张秉罪名,又要提防张秉发难。天意一到,就将手中的奇兵都发出去,一决胜负。再借扳倒张秉之余威,将永利监、阳曲县的人事,握在手中。到那时,即便有新知府到任,东翁也有足够的权柄,做想做的事情。” “对了,刘沆、高阳,你们昨天说,你们跟着朝廷的马队到了这里,是不是朝廷有什么紧急事情?” “回东翁的话,我们只是一路跟随,并未仔细打听。但看那些皇差,似乎有些着急。” 陈初六点了点头,一挥手道:“与张秉的事情,就议到这里,诸位听了,务必清楚低调行事。官场上的事情,你们不用管,把这个石炭矿场办起来,比什么都强。这大半个月以来,情报搜集得差不多了,清源、阳曲、榆次三地的矿场也找好了地方,下一步,咱们……” 众人议事,准备开始往各个矿场里招人。这些人乃是雇工,按劳分配,谁挖矿挖得多,谁就有钱。在哪里挖,陈初六不管,只要最后运到矿场就行。价格就视永利监价格的三分之二少收购, 但在石炭矿场,每天有一顿不要钱的饭。 石炭场主要是作为储存之用,离产地比较近,掘石炭的百姓,不用来回跑那么远,一天能多挖一些拿来卖,还有一顿饭吃,交流挖矿经验。最重要的是,既然是雇工,那就不用缴纳买卖的税。渐渐地有人聚集在了石炭场,这里的人气便多了起来。 石炭场积攒得多了,便开始寻找销路。一部分卖给永利监,由于低价收购,又是大量石炭一起运输,陈初六这个石炭场还能保个盈亏平衡。剩下的一小部分,开始来做实验,想办法减轻或者消除石炭的毒性。 一切都顺利进行,如吴思农所料,等了好几日,上门送礼的人,先后来了。首先是那些知县,派手底下师爷过来,送几封帕仪。但陈初六语焉不详,从不把话说明了,也不说满了。这些知县,位卑言轻,实起不了多大作用,他们只是打着两边不得罪的主意。真正有作用的,可能还是麴学文、史才良两个。 刈麦的时候到了,泥屯庄十分的繁忙,一顶轿子落在陈府门口,半个时辰之后,又起轿离开了。不一会儿,陈初六找到吴思农,道:“刚才史才良来过了,将这个给了我,先生怎么看?” “史才良?和你是同年榜进士?”吴思农接过东西一看,原来是张秉贪墨粮饷的一项证据,吴思农才看一眼,就放到了桌上:“不痛不痒,动不了张秉,这史才良的投名状,太轻了,不可信。东翁,史才良还带了别的东西?” “没有。” “不对劲,史才良是你的同年,他上门来拜访,也得找个由头,不能这么贸然前来。” “还得找由头?” “一封座师的举荐信,总是要的。东翁,这个人不能信,还得在等一等。”吴思农嘱咐道:“东翁也知道,能降服张秉的,只有天意。眼下这点贪墨银两的罪,恐怕不足以让天子震怒。” 陈初六看向远处,赵祯让他来查倪正祥自杀一案,可至今看来,还是根本无从查起。仔细一想,朝廷那边在意的,不会是张秉滥杀无辜,也不会是他贪墨,而是存在太原府的军械、粮草有无变动。至今为止,陈初六还不知道这些仓库在哪里。 也不知薛义,任克敌两个人在哪里。 此时此刻,府衙宅门之后,张秉的书房之中,史才良走了进来:“太尊,那件东西,已经送过去了,只是……太尊,授人以柄,这有些不妥吧?” 张秉正在赏一副字,闻言回到:“授人以柄,呵呵,那位驸马爷,既然正气凛然,就让他正气一回。那一笔钱,从上到下都沾了,就连他屡屡拿出来的王相,恐怕也不能免俗。只要他将那证据,往上一捅,保管他树敌无数,京中再无人护他。” “可他是天子近臣,若是密折上奏呢?” “天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对本官如何,聪明如陈初六,岂能不知。本官还知道,他向来喜欢妖言惑众,以名压人。如果所料不错,他定会拿本官贪墨的证据,大做文章。让他风光去吧,风光无限之下,永远是万丈深渊。” 第七百九十一章 赶往矿场 “太尊,陈初六出城了。”一名皂吏进来,打断了书房中两人的对话,他上气不接下气,道:“陈初六带着他石炭监的人,奔去了清源。” “清源?” 张秉、史才良二人,俱是深惑不解,问道:“他去哪里做什么?” 那皂吏低着头捋清楚话头,道:“听说清源那里有个矿场,百十号人什么的,很久没有纳税,他带着石炭监的拱手、力夫,跑过去征税去了。” “继续跟着他,随时回来禀报。” “是!” 皂吏应声出去了,史才良惊愕之色还未消去:“听说这陈初六极好功利,没想到竟然着魔到这个地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此子城府极深,行事缜密,可但凡他做事,又……又有些疯疯癫癫,不循常理,这反而让人不得不提防一下。”张秉叹了口气道:“本官失误了,早知如此,就不该给他半点实权。” “太尊,何不将他监务之职撤去?” “怎么撤?他尽心尽力做事,又没出什么差错。不过,他到底想做什么,跑到 清源去征税,一路上的耗费也不止这点。令人费解,零分费解!”张秉心中有些抓狂,忽然想起什么,道:“他不会是声东击西,转身去了三交口!” 史才良闻言脸色大变:“太尊,让他去了三交口,那件事情就麻烦了。不成,太尊,我得去三交口亲自看着。” 张秉点头道:“好,你去三交口守着,若是陈初六没过去,还则罢了,若是他过去了,就让他成为下一个倪正祥。” “呃,太尊,还有一点事……” “放心,许诺你的,自不会反悔。”张秉深深地看了一眼,史才良转身离去,他脸上那一抹赞许,倒是没有消失,只是桌上那一幅字画,再也看不下去。 这个时候,陈初六带着刘沆、高阳,已经出了阳曲地界,直奔清源蒙山。张秉担心他们声东击西,实在担心过度了,陈初六来清源的目的,只是因为石盆寨主簿来信,说他安排不少流民乘舟东渡,已经抵达了清源。 从阳曲到蒙山,沿着官道,走了半日,陈初六看到不远处,有一堵十分长的“墙”,这个墙并不都是砖块垒砌的,而是树木、河渠、土山、栅栏连在一起的,虽然构成很复杂啊,但还是一眼能看出是有人故意为之。 又走了一段路,陈初六这一堵墙,居然还在延长,不由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谁家把自己的地,都圈了起来?” 有个姓孙的幕僚,笑道:“东翁,这就是永利监呀。这永利监,处于清源、榆次、阳曲三县交界之处,但不受三县管辖,永利监地方不大,知监和县丞同品,但和知县平起平坐。他们将这里全围起来,是为了防止外面的百姓闯入。” “还有多少,才到清源矿场?” “再走二十多里路,穿过蒙山边上的一处林子,就能到矿场。从矿场到这里,差不多三十里路。矿场四周,没什么人家。往矿场远处走,一直到蒙山,里面就是石炭采掘的地方,他们开采之后,只需走下山,四五里路就能到矿场。” “采矿的人,有多少?” “从这些日子来看,在蒙山开采石炭的人,都不下二百。有的隔三差五来采一次,有的又天天来采。那些天天来的,按东翁的吩咐,给他们每天做一顿饭。干的稀得都管够,还能沾点荤腥。” “榆次、阳曲这些地方呢?” “阳曲矿场离永利监二十里,是最近的,也是在这林子四周,没什么人家。采矿的人最多,每天不下五百人。只因那里的炭,不用山上下山,都是在平地里。也好找,不用费太大的劲。榆次矿场离永利监三十里,人数和清源这里差不多。” “现在还有多少人,肯直接送到永利监?” 孙姓幕僚沉吟一下,回到:“东翁,咱们矿场的价实在太低,如果按照日收来算,值一些。可如果按照一百斤来算,就太不值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每天多赚一点钱,他们挖一百斤,送到永利监,就够活着了,没必要送到咱们矿场。” 陈初六微微颔首:“也好,这次到了清源之后,想办法和那些每天来挖矿的人签一个合同,他们到矿场挖矿,不再是买卖,而是雇工。等咱们和永利监,真正有冲突的时候,要提高税率,蹲在永利监门口收税,让那些送去永利监石炭卖不掉。” 孙姓幕僚笑着道:“东翁的办法好,这些日子,派人蹲在永利监门口,已经知道他们如何收石炭,有的煤价高,有的煤送到门口,也不收,每天收一万斤。一开始几天,咱们收了炭没卖,他们以为是石炭监征税闹的,又加了一点价才够买到一万斤。平日里他们可不是这样,采矿的人,还得给他们的小吏塞钱,才能卖给他们。 “你刚才说,有的煤他们不收?” “是啊,兴许是没给那小吏足够的钱吧?”孙姓男子笑了笑道:“东翁,咱们要不要卡他们一下?” “不急,慢慢来,到前面休息一下,吃了饭赶紧去清源。”陈初六心里却还在琢磨那一句话。永利监用炭用得多,有毒没毒,他们岂能不清楚。这么说来,如何减轻毒性,怎么用石炭,那不早就摸清楚了? 那还灰头土脸去试验做什么?看来得去一趟永利监看一眼。 “喏!”孙姓男子与身旁人,都是低头赶路起来。 傍晚时分,才赶到清源。说偏僻也不偏僻,至少是处在三条官道交叉之地,可说不偏僻,也是假话,这四周方圆五里,人家才十几户。到了白天,这里才稍微有点人言,砍樵的,打猎的,挖矿的,过路的,来来往往。 可这个时候,除了鸟雀归林的声音,其他什么也没有。来到矿场,周围是木栅栏,栅栏里面堆积着石炭,小山似的。孙姓幕僚进去一会儿,里面走出来数人,都是陈家的仆人,见了陈初六,作揖道:“少爷赶路乏了吧,备好了热水,少爷泡泡脚,小的这就准备饭菜。这里太过简陋,还请少爷受点委屈。” “一切从简,现在还有采矿的在这里?” “有,前几天,来了几拨外地人,住在了这里。” 第七百九十二章 清源矿场 “外地人?带我去看看。” “少爷,您往这边走。” 陈初六来到矿场靠山这一旁,前面堆积着大量的石炭,中间就是搭着一些简陋的房子,是作管理之用。靠山这里是吃住的地方,搭着许多帐篷一样的临时木头房子,盖着棕毛用来防雨,很小,如蜂巢一般,和石盆寨外面流民住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比较整齐。 将四周的火把点燃,照出错落有致的光和影。从那一个小格子中,钻出来一个个衣衫褴褛,但看脸色还算红润的人。见了陈初六,这些人的眼泪夺眶而出:“二府老爷,原来是二府老爷救了我们!” “草民们给二府老爷磕头了,二府老爷就是草民们的再生父母!” “娃儿,看到没有,以后长大了,要念这个老爷的救命之恩!” 陈初六一样扫过,只见眼前大约有着三百多人,其中有三分之一的老弱妇孺,剩下的都是青壮年。这些人跪在地上,恸哭了半天,才有人出来,将事情说清楚。原来自陈初六从石盆寨离开之后,那石盆寨主簿按照约定,给了他们足足的粮食。 三五天过去,这些人吃得饱饱的了。主簿告诉他们,这是有个老爷给的吃的,为的是招几个长工,谁愿意去,就能保证今后的温饱,但不能再离开太原,更是从此以后,沦为别人的附庸,改了别人的姓。若是不去,眼前这几天还能吃饱,但谁也不知道这粮食还够撑几天,吃完了就没有了,朝廷会驱赶他们离开。 那主簿倒也是实心任事,他猜想陈初六要这些人,是做事情的。所以就帮着陈初六筛选一些人,把到矿场的情况说得差一些。果不其然,这几句话劝退了很多人,几天之内,只有眼前这三百人肯过来。 第十二天的时候,石盆寨新知寨走马上任,那主簿没办法在操作粥厂,连自掏腰包买粮食。剩下的数千人,恢复了以前的口粮,又被弓手驱赶走了,衣食无着,不知生死。这些人听到消息之后,顿时感觉到死后余生的庆幸。看到陈初六来了之后,便忍不住了。 陈初六看着他们道:“本官本想救更多人的,但正如佛门所说的缘分一般,他们与本官无缘呀。不过,这世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们到了这里,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吗?” 底下交头接耳起来,有人道:“知道,看到外面那些石炭,谁还不知道呢?二府老爷是想让咱们帮着把这些石炭扔了?” 也有人道:“肯定不是那么简单,这些石炭可能是拿来做什么东西,二府老爷,你就直说吧,这条命是你给的,你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陈初六低头沉吟了片刻:“先告诉你们,你们不是给官府办事,而是给我陈家办事,你们今后,都是陈家的部曲门人。再过几天,清源县衙里的人自会来给你们落下户籍,你们从此就呆在太原府了,不可再回家乡。若是谁在家乡还有放不下牵挂,现在离开,本官也会拦着他。” “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里还有什么牵挂?” “是啊,就算家里还有人,这一场逃荒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找打呢。” “二府老爷,你吩咐我们吧,今后咱们就算陈家的人,太原府的人了。” 刘沆听了这话,对众人笑道:“既然如此,你们还叫二府老爷做什么,还不快叫少爷!” “少爷好!” “嗯,起来吧。”陈初六笑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背后这山上,有许多石炭,你们就靠着石炭吃饭。你们今后做事,无非是采石炭、运石炭、碎石炭、卖石炭,围绕着石炭打转转。最近这几个月,只敢保证让你们吃饱穿暖,半年之后,再给你们定工钱。” “少爷,这不好吧。”陈初六身后的人道:“有了矿场之后,每天收的石炭,本就卖不出去,又多了这些人,岂不是……” “不用着急,待会儿我再和你说。”陈初六又看向那些人,继续道:“半年之后,你们的孩子可以上学堂,做学童。等他们长大成人之后,是留是走,我都不拦着。” 这句话说完,那些格子里出来的人,皆是两眼放光。古代最恶毒的诅咒之一,有一句“生男代代为奴,生女世世为娼”。苦一代,还不能令人绝望,苦十八代,足以令人望之却步。那些没来的人,就是看到这个怕了。 陈初六一句话,放过了他们的后辈,就这一句话,给个知县都不换,主要是知县不肯换。 是夜,陈初六与众人说了许久,主要是让他们安心在这里采矿,见天色渐晚,就让大家歇息去了。说得多了,也没什么好处。回到管房这边,收拾了一间干净的房间,早早歇息。 次日早上,陈初六告诉这个矿场的管事,这些流民暂时不要参加采矿,而是探索最近的石炭富集的地方,找几个地方盘下来,打算长期开采。这样就不用每次上山,都去找石炭,更方便铺设路径,从山上往下面运石炭。 陈初六亲自上山,看了一圈,下午又见了一下那些采矿为生的本地人。这些人也和陈家签合同,他们签的,类似于雇工,那些外地人签的,则更像是卖身契。又住了一晚,便回了阳曲,在阳曲的矿场,又看了一圈。榆次那边就没有过去,派刘沆、高阳按照意思办去了。 回了阳曲,整个太原府官场,还是一头雾水。他离开这几日,官场上传言,陈初六要去拿扳倒张秉的铁证了,暗地里已经要拼个鱼死网破,可现在陈初六却出现了,跟没事的人一样。 史才良都要疯了,在三交口没日没夜的等,结果人没来。根本没有什么声东击西,陈初六就是跑到清源去管那些黑不溜秋的石炭去了,这叫他怎么想得通?找了个机会,又登门到了陈府。 陈初六一如当初,热情地将他接到书房,还屏退左右,问道:“史司马,怎么突然造访,你如何知道,本官这里新进了十斤江南的茶叶。” “哎呀,別驾,你怎么还有心思喝茶?”史才良急切地问道:“上次交给你的那些东西,是我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別驾为何不上折参那狗官,还太原宁静哇。” “哦,你若是不说,差点就忘了。” 限时免费四五天,今天五更送上,求月票,求订阅~ 第七百九十三章 心生疑窦 “別驾,太原一府之士绅、百姓,都仰仗別驾了。石盆寨一事中,別驾难道还不知道?那张秉就是严酷无情之人,士绅、百姓无不欲杀之而后快。別驾乃天子近臣,孚天下之望,唯有您除此恶獠呀!” 陈初六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泡茶,等茶好了,史才良已经是说得口干舌燥。见劝不动半分,史才良无法,坐了下来,疑惑道:“难道別驾也怕了此獠?” “怕?”陈初六摇摇头,将一杯茶放到史才良面前,说了一个请字,接着又道:“史司马,本官在汴京临千人而不惧,斥文物群臣而不馁,又怎么会怕他一个知府呢?此事还有隐情,你再看这个。” “这是?” “史司马那天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又有人上门,给本官送来了这个。真是巧了,和史司马送来的东西,几乎一样。”陈初六将东西放在桌上,史才良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迅速拿起来看了看,脸色露出震惊之色。 “別驾,不会是你抄录的一份吧。” “呵呵呵,你觉得本官有必要骗你?” “那……”史才良端起了茶杯,低头看茶叶,不敢看人,道:“这份东西,是谁送给陈大人的?” “史大人,你说这话,可就生分了。” “哦,是下官失语。”史才良摸摸鼻子,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转而道:“既然有两份同时送达,说明此事定是真的。別驾,岂不更应该……” “正因为两份一模一样,我担心是计谋。若是有人故意将这事放出来,我这一捅上去,捅了大马蜂窝,可怎么办?既然是秘密,知道的人肯定不会这么多。出现了两份,还是稳妥一点好,稳妥一点好。” “这……”史才良看着手中的那件东西,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到会多出来一份,仔细看上面的笔迹,也找不出来。心中一想,坏了,这不会是张秉使的计谋,和别人一起害自己? 有道是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这做了亏心事,就是没有鬼上门,心里也能攥出鬼来。 当下史才良站起来道:“还是別驾想得周到,下官差点就酿成大错,还请別驾饶恕。” “无妨,无妨。史司马无须过于担心,当今圣上虽然年幼,但仁睿哲明,乃少年英主,一代圣君。张秉此人多行不义之事,恐怕朝廷早已知晓,只是本府地要事重,暂未下手。只待时机一到,便是雷霆万钧施其身。” 陈初六笑了笑,劝道:“史司马只须知道一句话,叫恶人自有天收,在此之前,咱们得离恶人远一些。” 史才良猛然抬头,放下茶碗,拱手道:“下官受教了,公务繁忙,不宜多留,先告辞了。” “慢走,走好。” 陈初六送了几步,停了下来,看着史才良匆匆走出去。吴思农一瘸一拐,从幕后走了出来,拿着桌上那件东西,呵呵一笑道:“东翁,吴某略施小计,可还奏效了?” “这一下,张秉可没工夫,再来管我。就不知道麴学文什么时候上门了!” “少爷!少爷!”陈长水急急忙忙走进来,一看房里没有别人,笑道:“永利监知监管正业送来一封请帖,请少爷到永利监,品用新茶。” “总算来了。”陈初六接过请帖一看,随即问道:“吴先生,你说这会不会是鸿门宴?” “吴某以为不是,永利监知监,是一个近六十岁的人。按理说,这个年纪的人,他靠得住的靠山,早已经没有了。只不过,永利监是个要紧的地方,他坐得稳,恐怕和张秉连着些筋脉。但这种人,远犯不上替张秉卖命。” “先生的话有理。”陈初六低着头一想:“我料他,定是知道了那些矿场背后的人是我,又知道我判石炭监务,猜到我想对他下手,所以叫我过去商量商量。” “呵呵呵,当官发财,发财当官,东翁这监务,能敲的竹杠,只有这永利监,他能在此之前反应过来,还有些本事。” “敲竹杠不如碰瓷。”陈初六想到什么,笑了起来。 府衙里头,管正业与史才良一左一右,站在张秉面前。史才良将陈初六给他的另一份相同的东西说了一遍,道:“太尊,此事实在蹊跷。若是一模一样,有可能是陈初六自行抄录一份,布疑兵之计。可下官看了那东西,并非是一模一样,有几个关键之处,略有不同。不是深谙案牍庶务之人,根本看不出来。” 张秉听了也觉得大为蹊跷,问道:“那陈初六除了说这个,还说了一些什么?你问没问,他那一份,是哪里来的?” “问了,他不肯说。下官怕言多有失,就没有再谈。陈初六……陈初六也没说别的什么了。”史才良垂着脑袋,将什么恶人自有天收的话,以及心里生的疑窦悄悄隐去了。 待史才良退去之后,张秉看向一旁,问道:“念苦兄,你觉得呢?” 若是别人在此,定会感到惊愕,这个人是谁,竟然让张秉也尊称一声“兄”,不过管正业十分平常,安然受之,却道:“孟节,陈初六身边有高人在,你们那些小计谋,恐怕被人识破了,反而被人家算了一步。” “高人?” “不错,陈初六就算聪慧过人,也不过二十多岁。他汴京那等风雨之中,若是没有高人相助,岂能全身而退。孟节,与其和他斗智,倒不如和他搏力。” “唉,本官失策,一开始就不该给他这个差遣。本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了永利监的咽喉,现在弄得咱们骑虎难下。”张秉满脸悔意:“念苦兄,你有没有办法?” “他想要的,不就是钱么?三交口的亏空,是历任知府积成的,这烫手山芋总得有人接着。你与我,都到了这个年纪,早该致仕了。这般重担,还是要交给年轻人。”管正业说完笑了笑。 “是啊。”张秉点点头:“想当年,一起唱第夸街,竟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把他拉上船,我们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念苦兄,得拜托你了。” 一条贼船驶来,陈初六却浑然不知,按照约定,轻装简行,来到了永利监。 第七百九十四章 分上一杯羹 去清源矿场的时候,陈初六路过永利监。那时只觉得永利监围墙很长,像一个商贸繁华的镇子。寻着了正门,停下马车,只见管正业带着永利监的下属,等候在这里。两旁都是山,这正门只是一处门楼,和泥屯庄外一样。 管正业走出来,笑着道:“別驾,果真是淡泊名利,随行的就这些人,下官佩服。” “管大人,这里不是府衙,你年纪比本官大,就不用官场上那一套了。敢问管大人表字?” “草字念苦。” “念苦,管大人家里有人信佛?” “哦?”管正业笑着问道:“別驾竟然只知道这个,下官原本取的字,叫诵弦,乃谓四时之教各有正业,如春秋教以礼乐,冬季教以《诗》《书》,春诵夏弦之类是也。老了之后,常思空门之学,便自己改了字,谓之念苦,別驾可知这典故是出自哪一卷经书?” “不知念苦依的是哪一卷经书,但我倒是读过《中阿含经》,其中有《分别圣谛》一卷。”陈初六缓缓道:“经云:诸贤!云何正业?谓圣弟子念苦是苦时,习是习、灭是灭;念道是道时,或观本所作,或学念诸行,或见诸行灾患,或见涅槃止息,或贪著念观、善心解脱时……不行不作,不合不会,是名正业。” “別驾果然博览群书,没想到连佛经都念得这么透彻。管某年入花甲,终身所学,不过別驾半分,真是惭愧,惭愧无地呀!” “念苦过谦了。”陈初六笑着道:“本官草字知应,你唤我知应便是了。” “知应?请!” “念苦兄!请……” 即入永利监,于是沿路有百姓相迎,洒水净道,口称吉祥。陈初六一路走来,发现这路上铺着的是煤渣,心中思索,如何能和这个只见管正业吵上一架。想要让永利监屈服,难免要让这里的百姓吃点苦头。 陈初六可不想做这个坏人,他要让管正业失理在前。到时候,借着这个由头,就开始哄抬石炭的价格。在百姓看来,这就是管正业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使他们跟着受累,等陈初六重新掌永利监的权时,就不会有百姓来掣肘。 吃得不好?喝的太差?坐的椅子不是檀香木的?斟酒的妹子年纪太大?炒菜的师父年纪太小?陈初**处找着由头,随时准备发飙。 不过,管正业带着陈初六来到一个地方,这里种着许多花草,正值芳菲。树荫底下摆着桌案,这便是品茶的地方,陈初六带着陈长水进来了。陈长水手里提着一些东西,小声在后面道:“少爷,这些礼物,还没送给那管大人呢。” “这都带了些什么礼物?”陈初六问道,这些礼物,本来只是一个形式,他就让别人打包的,自己也不知道送了些什么。 “有一副字画,还有一把扇子。” “字画?谁的?” “好像是少爷你的。” “我的字画?嘿嘿……”陈初六小声吩咐道:“黑子,你找个隐蔽地方,把这上面的画,给本官涂污了。记住了,是拿着侮辱的涂污,好像跟这幅画有仇一般。” “这……”陈长水左右看看,把其余东西放下,字画往怀里一插,借口去了恭房。陈初六等人,自然坐在茶厅之中,推杯换盏,吹牛打屁,陈长水办好事,又悄悄回来了。 品了几壶茶,众人都是放了一次水,管正业又请陈初六入酒宴。这时来到屋内,随行众人在外,陈初六与管正业的心腹,则是单独在一间雅舍。陈初六知道,管正业此番请他来品茶,现在就是要说正事了。 果不其然,还没动筷子,管正业便开口道:“知应,这里没有外人,管某倒有几句心里话要同知应说。” “管大人有什么事?” “知应,你来本府,不到两个月,这里有些情况,你不知道。本府是山河表里没错,但说起来,却是一个穷地方。特别是靠近边地,服役繁重不说,还时常有战火袭扰,本府百姓不堪其累。”管正业一副哭穷的样子。 “好在朝廷在本府设永利监、大通监两处地方,使得本府颇得炼铁铸器之利。有永利监在,可抵本府赋税三成。别看小小的三成,本府十个县能收上来的,也不过占了六成。一个永利监,就是五个县。” “嘶……”陈初六听了,知道这管正业故意说多,但还是有些惊讶。 “知应,你可知道永利监凭什么赚钱?” “买入廉价的石炭替代木炭,再将木炭以市价售出,得利之巨,可为暴利。”陈初六回了一句,然后看在场人的脸色。 “说得不错,这的确是一笔。但永利监给朝廷铸造铁器,却是亏这本卖出去的,不然根本买不到铁矿。知应,你知道的,朝廷定官价,从来都是死的。现在定的官价,还是当年太宗皇帝手底下的官价。” “这些事情,我也知道。那永利监,可还有别的什么获利之地?” “有,靠接私工。”管正业回到:“由于石炭便宜,只要肯卖力气,想接多少私活,都行。朝廷施行盐铁专卖,故而在民间,永利监的铁器,十分有销利。不止如此,北边辽国人,西凉人,也肯花大价钱买。这才是咱们永利监的生财之道!” 陈初六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我知道了,念苦是想说本官征收石炭税,导致石炭价格增长,所以你们的钱少了?” 管正业点点头,陈初六又道:“可涨这么一点税,对石炭的价格,影响能有多大,管大人是否言重了?” “管某早已看出,知应志不在此。” “念苦兄以为,我志在何方?”陈初六反问道。 “打开天窗说亮话,知应不止征收石炭税,还在清源、榆次、阳曲设了矿场,低价收了散的石炭,转手再卖给永利监。管某猜想,知应是不是想等到时机成熟时,陡然提价,将本府所有的石炭,握在自己手中,借机要挟永利监,然后分上一杯羹?” 此语一出,在这雅舍里的人,俱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陈初六。只见陈初六脸色一抹愠色闪过,随即恢复,一声大笑。 第七百九十五章 有人送礼 “知应为何发乐?” “汝非吾,安知吾之乐?” 管正业等人听了,露出一抹提防之色,看这架势,陈初六恐怕是要发阐议,妖言惑众了。他们警惕着,管正业笑了笑,道:“知应方才大笑,难道不是发乐?” “非也,非也……”陈初六摇着脑袋道:“方才大笑,非但不是发乐,而且还是叹悲。” “知应,本官素知你能巧言善辩,但已经说了心底话,知应为何还要打这些禅语,说些没头没尾的话。”管正业面露一丝不快。 “唉,那便说了吧。”陈初六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中,开始缓缓说道:“若说本官想和你们分一杯羹,那便是说笑了。本官在汴京,端坐在昭文馆,自有大把大把的钱送来,根本用不着如此吃相难看。” “即使被贬,我也是驸马都尉,皇亲国戚,有权有势,在家做个富家翁,何其容易?若我一心吃这一份羹汤,又怎么会跑到这太原府来呢?别说永利监这点钱,就是太原府的那些钱,我都不放在眼里。” “但本官知道,太原府开销极大,而赋税却难收上来。百姓肩上的担子重,地里种出来的粮食,不够养活他们自己。若是极尽压榨,定会激起民变。本官体谅这里官府的难处,便想着让你们多赚一点钱,没想到你们好心当成驴肝肺。” “多赚一点钱?” “不错,只要整个太原府的石炭,都控制在我手中。你们从我手中买石炭,不仅不用担心成本上涨,而且还能一降再降。”陈初六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你们在我手里买石炭,不用花钱,直接拿炼出来的铁换。这个价高于官价,但低于市价。” “这……”管正业拈须道:“石炭的成本,就算压下去了,也只有一点。铁器换出去,也不多。” “管大人可别忘了,我在汴京,可还有些产业。来的时候,家里接了一个大活。朝廷整顿河务,整个汴京的河都要翻出来修。再比如,什么驱蚊棒、琉璃镜之类的东西,你们都听说过吧?”陈初六话说到这里,也没在继续说下去,留着他们自己去想象了。 管正业也陷入沉思之中,如果是那样的话,永利监的铁器,就不愁销路了。永利监不缺货,只缺销路,有了销路,卖什么铁器,都是一本万利。忽然之间,管正业觉得不对劲,今天这是谁请谁上贼船,怎么听他说的去了? 当下管正业一激灵,道:“陈大人,别说得太远了,咱们还是说眼下的事情,这石炭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或者说,陈大人打算让永利监,怎么办?” “与散户断绝一切来往,从此之后,再也不从散户手中拿一斤石炭。只要做到了这一条,永利监就可以不花钱,拿到石炭。” “这不是不可以,但下官却奇怪。”管正业身子往前倾了倾:“要谈买卖,为什么非得扯上石炭?这东西,对陈大人这么重要?” “这个嘛……”陈初六放下酒杯,坐了下来:“吃菜吃菜,你们仔细想想,这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何必在深究那么多呢?你们看看,刚才还在说我想分你们的羹汤,现在管大人这一问,不是想分陈某的羹汤?” 听此,同桌的人都是笑了笑,管正业也是换了脸色,道:“知应说笑了,谁不知你深谙事功之学,我等还想听你的教诲呢。” 啪,啪 管正业说着,拍了两下手掌。从外面走来两名身姿妙曼、长相姣好的女子,一人捧着一个木盒,款款深情走来,在陈初六面前跪下,故意露出那一抹不可细说的风光,玉手拈着木盒上的环柄,打开一看,金光乍现。 好家伙,陈初六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木盒里,整整齐齐都是拇指大的金瓜子。另外一个木盒里,则是珠宝翠玉,琳琅满目。古时候可没有人工养殖技术,更没有塑料合成,这一盒子珠宝,个个都是价值连城。只是看了一眼,又马上合上盖子。 刚才还在哭穷,现在却送这么一大把钱来了。这个永利监,挺肥的嘛! 管正业笑着道:“姑娘与盒子,一并送给陈大人了。陈大人,这些东西,总比那些石炭要紧,陈大人可否高抬贵手?” “这……” “大人,小女子今后就是大人的掌中玩物,请大人怜惜。”两名女子放下盒子,轻轻依靠在陈初六的腿变,嗲里嗲气地说到。 哼…… 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一声冷哼,陈初六感觉到后脊发冷,顿时反省过来,目光也从某个地方移开,起身连连后退,摆手道:“不行不行,消受不起,消受不起。姑娘如花似玉,何不找个好人家去。这盒子嘛,倒是可以收下。” 管正业笑了笑,看着那两个姑娘,却板着脸道:“白养活你们了,陈大人看不上你们这庸脂俗粉,还不快滚。” 姑娘出去了,陈初六擦擦额头上的汗,心说这个世界太危险,差点就丢了原则,赶紧把盒子抱起来,叫来陈长水拿出去。管正业见到这个,心里就放心了。什么石炭不石炭的,他不在意,他就想用这个事情,拉陈初六上贼船。 当下管正业十分开心,环顾一周道:“大家都看到了,知应也是性情中人啊。” 言外之意,大家都做见证,陈初六收钱了。陈初六笑了笑,推杯换盏了一阵,陈初六提议道:“念苦兄,我想去永利监各处工坊看一看,不知可否?” 管正业此刻有些微醉,答应道:“不胜荣幸。” 于是,陈初六就在永利监,四处观览。永利监里面,住着数千户的工匠,炼铁不过是其中一部分。陈初六旁敲侧击,得知他们收购石炭,一部分用来炼焦,炼出的焦炭,则拿来高炉鼓风熔炼铜、铁。另外一部分,则是用作日常燃料。 炼焦技术,在宋代已日臻成熟,陈初六插手不进。但煤炭用来作为日常燃料,则还差着很远,甚至是一片空白。可永利监里面的工匠,却能用来作日常燃料,这令人不由好奇。 第七百九十六章 折返永利监 符秦王嘉拾遗记上记载,炎帝时,传说有一个“火食国”,那里的土山,可以燃烧。于是有叫兽嚷嚷,华夏是世界上最早使用煤的国家。话倒是没错,北宋发展出来的炼焦技术,算是比较成熟的用煤,比西方早几百年,据宋史记载,宋代年产钢七百二十四万斤,比唐朝时的两百七十万斤多了两倍。 煤炭千百年,一直在工匠手中,默默燃烧。知道明代《天工开物》,才仔细的将煤炭用作日常燃料、锻造、烧石灰、炼制朱砂、硫磺等等用途细细总结出来。 总结是总结出来了,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直到清末,被列强打开大门,煤炭才受到统治者的重视。在此之前,统治者重视的是君臣父子、诗书礼仪,或许还加上一个劝课农桑、生民民生。 民间百姓用煤炭,是到元朝才成为普遍现象。马可波罗旅行记里,描绘了许多用煤的场景,比如公共浴池,大澡堂子,就用煤炭来烧水。而在宋代,使用煤炭,却还有诸多限制。 首先是思想上的桎梏,总觉得这石炭有毒。其实不然,煤炭中毒主要是氧气不足,导致的煤炭燃烧生成一氧化碳使人中毒。在煤多的太原,百姓可能已经发现预防中毒的方法,可其他地方的百姓,却完全不知。 其次就是工具不行,宋代时,大炕刚在东北那边被发明出来,中原百姓还未流行。普通百姓家里,用的是地炉,通风性差,烧煤就是故意找死。若是用一般的炭盆,则因煤的温度太高,烧多了,炭盆能直接化成铁水,铜价又太贵。 陈初六在永利监,小心观察,发现这里的工匠已经造出了一种煤炉。炉子下边有通风口,炭灰能随燃随掉,炉壁则是用的陶,外面再包一层铁皮。他们在煤炭里掺一些黄土,降低煤炭的纯度,这一来煤炉不会化了,也不会随便被打碎。 可惜的是,陈初六没怎么看清楚,就被带着到了别的地方去。在永利监绕了一圈,管正业的酒醒的差不多,拉着陈初六手,送到永利监入口,道:“知应,难有不散的宴席,真是有些不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知应记得常来永利监看。” “自然是了,千金易得,知己难寻,念苦兄……”陈初六涂了点口水在眼睛下面,这真是执手相看泪眼。 “知应也是在下的知己。”管正业松开了陈初六,看着他远去,还喊道:“知应,记得常来玩儿啊……” 陈初六走远了,将刚才那两个盒子拿了出来,看着里面的东西,笑道:“这个永利监,水很深,膘很厚。人家彬彬有礼,我都找不到由头。黑子,帮我这两盒东西换掉,装上石炭和沙子。” “嗯?” “别问为什么,对了。之前让你在送出去的画上涂抹污损,你做了没有?” “放心吧,少爷,都做好了。只是……”陈长水笑了笑道:“你不要怪我做得太过分了。” “越过分越好。”陈初六说着,陈长水跑去将盒子,按照吩咐装好了。又驾马车,往家里赶。马车走远,行至半路,却看到远处有数人在路边等候,身影十分熟悉,是赵雅手下的人。 走到近前,那几名女侍,来到马车旁一抱拳道:“姑爷,公主让我们跟着去保护您,不知您可有什么吩咐。” “刚才喝酒的时候,你们躲在哪里?”陈初六挠挠头道:“那两个姑娘的事情,你们一定要如实告诉公主,姑爷我可是一眼都没看人家,正义凛然的拒绝了。来来来,这里有几个金瓜子,你们拿着去买点胭脂水粉。” 刚才陈初六眼睛移不动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冷哼,就是这几位女侍,躲在暗处。当下她们接过金瓜子,说了句多谢姑爷。 “不用谢不用谢。”陈初六笑了笑道:“不过,还得劳烦你们件事。” “姑爷请吩咐。” “这永利监里面,百姓家里用的那种石炭炉,我想拿来研究研究。你们想办法,不动声色拿来一个,姑爷另有重赏。” “谨遵姑爷吩咐。”女侍们没半点废话。 “黑子,调转马头。”陈初六指着永利监的方向:“咱们回永利监,过去发飙!” “少爷,我有点紧张。” “深呼吸就好了……” 永利监管正业正在高兴,陈初六落入圈套,上了贼船。只等陈初六回到阳曲,然后被张秉叫过去,拿出铁证训斥一顿,从今往后,陈初六便成了他们一路人。不,是他们养的傀儡,因为他们握着陈初六的把柄,陈初六却没有他们的把柄。 可他却没想到,陈初六这么快就去而又返。到了永利监之后,二话不说,开始撒泼耍赖,数落骂街。他更没想到,陈初六这么生气,是嫌他送的礼太不像样。一盒金瓜子,一盒珠宝,不说太多,几百贯还是有的吧? 等陈初六当众打开盒子,管正业气到昏厥,里面的金瓜子和珠宝,成了石炭和泥沙,围观的人顿时明白了,难怪陈初六生气。 堂堂二府老爷,送最廉价的东西,真以为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不是送礼,这是在当面羞辱人家! 陈初六仿佛真得了理一样,和陈长水两个人叫嚷着,让那个管正业,把陈初六送的礼给拿回来。陈初六的画,在汴京可能一副难求,可那是名气使然,都是外行在收。管正业六十岁老头,懂这个,当然不在乎他的画了,随手就放在一边了,拆都没拆开。 可陈初六却当面拆开,发现这画上已经凌乱不堪,还有许多垢污,特别是在陈初六的署名之上,画了一只猪头。 辱骂堂堂状元,二府老爷,是一只猪?是可忍,孰不可忍?! 管正业大呼冤枉,陈初六大呼:“士可杀不可辱。管正业,你敢如此羞辱上官,给我走着瞧。永利监的诸位都看清楚了,是他管正业先作恶在前。往后本官做什么,都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 说完,陈初六转身就走,留下一片狼藉的永利监知监衙门。 次日,传来一条告令:经过太原府石炭监务皇权代行委员会全体委员大会慎重考虑,石炭是木炭的替代物,所以不能按照石炭的价值征税,而应该按照木炭价值征税。从即日起,一百斤石炭征税五十文! 第七百九十七章 面红耳赤 与官府的布告一同发出来的,是阳曲周刊。这些日子,阳曲周刊已经试着发刊数次,印的东西,很接地气。政事、文章之类的栏目,大幅度删减,甚至边缘化,更没了评论,只有几首朗朗上口的唐诗选。 民俗、良方这一类栏目的篇幅,则是大幅增加。在汴京积攒了那么多小故事,后来又有许多投稿没来得及用,自然是稿件充裕。因为篇幅不再受限制,可以使得文章更加平白,又增加了一些教人向善的语句,显得“文质彬彬”。 两刊之后,已有不少人来询问,什么时候出下一刊。可这边的书坊,产量都太小,太大的书坊,又都在豪门手中,阳曲周刊,只能七天印一次。但这次“陈初六醉闹永利监”,可是早早谋划定了的,只需增加细节,所以印得十分快。 “醉闹”次日,阳曲、清源、榆次同时刊发此事,又附上石炭监的公告。于是乎,本来一件和大多数百姓丝毫不相干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陈初六则号召起人手,全都堵到了永利监门口。永利监有哪几个出口,哪几个出口有石炭,早已经打探好了。二十弓手不够,还有清源、榆次、阳曲三个县签下了长工的人,也全都发动过来堵着了。 永利监里面的工匠,自知理亏,对方是二府老爷,惹不起。于是心里想,天塌了有个高的挡着,他们不给永利监帮忙,埋头做事。永利监衙门则是慌了,他们知道,这一堵的后果,会是怎样。永利监储存了一些石炭,但连十天都不够。 十天之后,石炭一断,永利监就得停转。十天之内,也不好过。永利监来来往往运货的人,都要过陈初六设的关卡。《亮剑》里面,楚云飞想要往李云龙大孤镇运粮草是个什么结果?蔬菜,面粉,整扇的猪肉,那还说什么,都给拉回来! 永利监怎么办?那我管不着,谁让你们老大不讲义气在先,还用尽办法侮辱我们老大的?饿肚子,是他自己的事。告诉炊事班,今晚吃炖肉! 就这样,三天之后,陈初六才露面,和人家谈判。在这三天,甭管别人怎么骂,怎么求,陈初六就是不出来。永利监关乎太原府的经济命脉,直到张秉得知此事,准备强行干预,陈初六这才现身说法。 管正业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一片。又调解了三天,陈初六答应撤去关卡。却转眼,将原本二十文一百斤的石炭,价格提到了一文钱一斤,收购价跟着水涨船高,没有人肯送到永利监。 不买?那你找谁买去? 管正业有办法,将收购的价格提到一百一十文一石。打算和陈初六一拼到底,看谁的钱多。 可这一招,陈初六在陈庄的时候就能轻松破解。陈初六自己囤积了大量二十文甚至不到二十文收购来的石炭,不断和管正业玩价格战,然后想办法卖给管正业。这一来一去,管正业察觉出来了,只好跑到府衙告陈初六。 但陈初六说过来道过去,始终只有两个态度,要么你关门大吉,自断财路,要么买高价石炭。或者折中一下,同意今后的石炭,全都用陈初六想要的铁器,按照定价以物换物。这便是双赢接过,也是陈初六最想要的。 府衙之中,当面锣,对面鼓,在府衙堂上,陈初六与管正业,像炸了毛的猫,互相看着,吵得面红耳赤。可陈初六说的话,偏偏滴水不漏,句句切中大义,张秉怒视之,却无从驳斥。 堂内静了片刻,管正业如落败的公鸡,看着眼前这可畏的后生,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接着喝茶抬手的空档,看了张秉一眼,又转头对陈初六,道:“陈大人真的不肯退半步?再过几日,永利监就得断炊了。” 说完之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显然这个皮球,踢到了张秉脚边,意思是,永利监是你钱袋子,现在被人动了,靠你找场子了。 张秉合了合眼睛,开口道:“驸马所请,也不是不可以。但永利监极为重要,容不及长久折腾,依本官看来,不如二位先定下个暂议,先维持永利监的运转再说?” 管正业睁开眼睛,没想到张秉这次居然退让了,陈初六也颇为惊讶,他最担心的,还是张秉官大一级压死人。张秉说出这话,他自然愿意顺坡下驴,点头道:“当然要以大局为重,就不知管大人愿不愿意?” “本官,愿意。可陈大人一步不退,这件事情很难呀!” “这样吧,本官提个建议。”张秉看着两人道:“永利监先以五十文一石的价格,吃下一个月量的石炭。在这一个月之中,驸马的石炭监,不得再对永利监横加干涉,须日日按时交付石炭,石炭税重调回之前的。以一个月为限期,你们两方想个都能接受的办法出来。知应深谙事功之学,当知不可因争论而害实事。” “这个嘛……”陈初六思索着,不知张秉突然服软,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后院起火了?没等陈初六想清楚,管正业率先点头道:“好,本官答应,別驾你答应不答应?” “行,那我也答应。”陈初六站起身道:“一个月的石炭,就是三万石。本官定会如期交付,还望管大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有一事,我写一个单子给管大人,若管大人手中,恰有富裕的货,可以先拿来抵偿石炭钱,按市价的七折。” “七折不行,九折抵现可否?” “我看各退一步,就按八折半吧。”张秉算是拍定了这件事情,可他这各退一步,显然是看得起陈初六的大长腿。 “行,八折半就八折半。”陈初六当即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些东西,煤炉俨然在其中,但藏在诸多货物面前,显得不那么出众。这算是陈初六留个心眼,万一永利监这条路走不通,被革了差遣,他拿着这煤炉自己捣鼓,也能打个先锋出来。 自己开矿采煤,自己开窑烧炉。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丧失了永利监这大把大把的工匠,已经成熟的商路,港口码头运线。最重要的是,一旦展露商机,永利监很快就能成为强力的竞争对手。 第七百九十八章 韬戈卷甲 控制石炭,最终是为了控制永利监。永利监十分重要,其知监与知府肯定是唇齿相依的两个人,想要利诱,实在太难。陈初六手中无大权,不得不这样达成控制永利监的目的。控制永利监之后,就能和他们商量着一起赚钱。 一开始和他们商量,他们是不会答应的。正如某位贤哲所言,你想开窗透透气,直接说开窗,别人不会答应。只有当你想要把房顶给掀了,别人才会答应你开窗。 石炭的刻板印象,在人们的心中是一座大山。陈初六需要人探索商路、调查市场、消除刻板开拓市场,这些远比将石炭运到汴京要难。一旦走出了这一步,以后谁再想做石炭生意就简单了,料敌于先,这便是必须要捆绑永利监的原因。 张秉的反应,却令陈初六有许多困惑。回到家里,找来刘沆、高阳、吴思农一同商议,吴思农听完之后,与陈初六得出一样的结果,那便是张秉后院起火,自顾不暇。可陈初六在官场上,却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传来。 府衙之中,管正业也一样疑惑。待陈初六走后,他便迫不及待,问道:“方才当着那小子的面,我没细问,孟节,你刚才为什么要迁就那小子,何不革了他的差遣?” “三交口出事了,丢了好几本账簿,朝廷派人来了。”张秉面色铁青地说道。 “难道是……” “不,不是他,朝廷让陈初六下来,不过是一个幌子。这小子没有声东击西,朝廷才是声东击西,朝廷里面的人知道,这小子到哪里都不会安分,定会弄得鸡犬不宁。就是永利监大闹的时候,账簿丢了。” 管正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压着声音道:“孟节,这小子即便不是朝廷派来的人,那肯定也是同行的。何不……” 张秉将手一抬:“这小子还有利用价值,念苦兄,我要用他替我说说话。三交口那边,事关重大,不能再让他乱下去了。现如今,只有韬戈卷甲维持平稳,方能渡过这等难关。” “让那小子得意了!” “念苦兄无须动怒,他得意得了一时,得意不了一世。等这风波过去了,就是收拾他的时候。”张秉说着,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孟节,还有一事。本想拉着那小子上船的,可他竟然将东西掉了包,那些金银珠宝,全都打了水漂。事到如今,还要不要将他叫上船?” 张秉冷哼一声,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外面:“暂时算了,但也不用动他。陈初六不同于倪正祥,他这些日子,爱民如子,深得百姓信任。上得帝心,下得民心,对咱们来说,这等人最为棘手。” 管正业闻言,提议道:“本官看他好大喜功,急于建立功勋以证其道。制敌之道,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他既然想要一场功勋,莫若找个机会,让他火中取粟,引火**。” 张秉长叹一声:“可哪里有这一团火呢?石炭一事,被他轻松破解,还反被他制。此子身边有高人相助,总能化腐朽为神奇,我想以事累之,恐又被他利用。如之奈何?” “高人相助……”管正业念叨着,忽然道:“莫若将其调离,像在石盆寨那样,他不就没了高人相助?孟节细想,在石盆寨时,他岂不是漏洞百出,倾覆了之前苦苦韬光养晦得来的优势。” “调离……”张秉垂首道:“还得找个好一点的时机,等一段时间再说吧。念苦兄,永利监可不能乱,本官身边可用可信的人,只有你一位。” “孟节放心,只要陈初六不在永利监撒泼,我这里就不会乱。京里、北边几个大客,过几日就能将定金付过来,就可以将去岁的缺口抹掉。”管正业作了一个抹平的手势。 “只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才好。” 管正业跟着叹了口气,半晌无言,退了出去。确实如张秉所愿,平静了一些日子,只因这个季节,大家都忙。 百姓忙着收了粮食,又去播种下一季,抢收,抢种,谓之双抢,与老天抢夺时间,与土地斗水土,每一粒粮食,都是战天斗地得来的。 州县地方忙着把这些战天斗地的夏粮,从百姓手中强取豪夺过来,正税收好。漕司、仓司忙着巡查,收下大把大把的孝敬。 不稼不穑,大富大贵。 陈初六忙着将太原府的石炭消化掉,百姓忙着收夏粮,本地人多数都去地主家里打短工,当麦客去了。挖掘石炭的人,少了许多。 按照约定,每天必须给永利监一万石石炭,价格是五十文一石。可现在大家都忙,没人掘石炭,故而只能提高收购价格。 陈初六这才发现被张秉那老东西坑了。好在陈初六这里,有不少流民,加之运输集中,管理统一,减少了许多成本。陈初六将永利监换来的铁器又卖出去,只留下一些炭盆,用来研究改进,整体不亏不赚。 永利监的炭盆,烧的是天然块煤,或者拿煤粉黄泥揉起来的煤块。事实证明,掺了黄泥的这种,不仅更为节约,而且燃烧更加充分,不易中毒。 可陈初六却知道,后世有一种蜂窝煤,能将这种特性发挥得更强。毒燃烧更充分,毒性更小,煤炉也小一些,更加实用。 陈初六画了一些图纸,将后世的煤炉样式做出来,又将永利监用的这些煤炉,一同送往汴京,让家里的铁匠瓦匠去将煤炉造出来。 除了煤炉,还有制造蜂窝煤的工具,以及让蜂窝煤成型的煤泥比例,都需要探索实验。陈初六一天到晚,就和煤炭泥巴混在了一起,陈小虎也跟着玩,每天两父子都要变一次包公。 如此平静了十几日。 双抢前后,几乎是全年最热的时候,背灼炎天光,足蒸暑土气。六月大暑,更是炎浪无边,让人见之心悸。 陈府有瓦罐降温,仍是炎热难忍。外头的蝉,往疯了一般叫,陈初六敞开衣巾,扇着蒲扇,大口饮着凉茶,坐在门槛上,享受着穿堂而过的风。 忽然远处马蹄声响,尘土扬起,骑马的人远远地便开始大呼不好,走到近前,急切地喊道:“陈大人,出大事了,西凉人打过来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西凉人打过来了 “西凉人打过来了!速速通知贵府陈大人,有要紧事和他说!” “啥?我就是陈初六,西凉人打过来了?”陈初六从门槛上滚了下来,蹭地又站了起来,拍问道:“打到了哪里?官兵呢?” 送信之人,显然想不到眼前这衣衫不整的人就是陈初六,定睛一看果然是,便道:“西凉人打到了赤塘关,被官兵拦在了外面。知府大人已经亲自赴赤塘关率兵镇守,命我前来通知二府老爷,即刻动身追赶上他,一同前往赤塘关,准备御敌。陈大人,速速换了行装,骑上快马走吧!” “唔,你在此稍待,本官马上就来。”陈初六转身离开,却是一路将吴思农、刘沆、高阳叫了过来,又叫陈长水赶紧去装马车。赵雅、王雨溪闻声赶来,脸上都是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 吴思农伸出手来,在众人眼前一握,开口道:“张秉兼任河东路马步军都总管,手握军政大权,绥御戎夷,统制军旅。可实际上,河东路北部丰州、府州、代州、火山军、保德军、岢岚军、宁化军却不归他管辖。丰州、府州、火山军、保德军,俱在折家手下,代州军事划归真定府,岢岚军、宁化军设知军。” 陈初六看了看赵雅,只见她微微点头,表示吴思农说的不错。众人见了默然,没想到吴思农不仅对官场掌故、钱谷刑名十分熟悉,对这些兵事竟然也了如指掌。只见吴思农,伸出一根手指,道: “张秉掌管这些地方兵粮兵械调配供给,但却既无统兵之权,又无调兵之权,只是表面上有监管之职。这么一来,张秉手中能调用的军队,只有除这些地方之外的寨兵、镇兵、关隘各处散兵,以及驻扎铜鞮的威胜军。寨兵、镇兵、关隘的兵动不得,剩下只有驻扎铜鞮的威胜军一支可用。” “若是调用,得用六百里加急,传至汴京请朝廷委派率臣。等威胜军抵达赤塘关,至少也是十天之后。军情瞬息万变,在这十天中,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守在赤塘关的官兵,最多不过三千。若真是西凉人南下,强攻之下,赤塘关多半难守。东翁此番当小心谨慎,多派斥候,以免撞上了破关南下的西凉人。” 听了这个,王雨溪与赵雅脸上,都是浮现一丝担心。赵雅咬咬牙道:“官人,要不然我陪着你一起去?” 陈初六摇头道:“出去迎敌还带着老婆,这要是传出去得遗臭万年。雅儿你放心吧,这种阵仗我也不是没见过。当年杨家谋反,还不是我随岳丈一起去城外平息的?西凉人来了,我自有脱身之计。” “可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和雨溪在家里,将家眷带好。若是真有西凉人南下,你们及早转移去威胜军。按照朝廷这个请旨请旨再请旨的狗屁军制,怕是敌军到了眼前,他们也不一定能动。若是你在那里,就可以想办法节制他们御敌。” 赵雅听了,认真点了点头:“官人放心。对了,我不随你去,但你却要多带些护卫,打起仗来乱哄哄的,怕人欲谋不轨。” 说到这里,吴思农也是道:“公主深谋远虑,所言不错。太原并非临边,西凉人被放入进来,恐怕是边军施展诱敌深入、关门打狗之计。赤塘关虽说难守,但肯定会有援军前来。张秉毫不犹豫前去守关,说明他有相当把握。东翁此去,比起西凉人,更要提防的,则是张秉。” “打起仗来,张秉可是有生杀予夺之大权!东翁到了赤塘关之后,一旦发现来的不是西凉人,那就更须谨慎,因为张秉是在故意夸大敌情,想要借此机会谋害东翁。为什么呢?说起来,这也是官场上一个折寿的阴谋。地方官府若是亏空过大,难以掩盖,怎么办?那就逼民造反,甚至决堤放水,制造洪灾!” 陈初六听了悚然,他知道吴思农说的是什么意思。地方州县,因为各种原因,常常会有大亏空。比如经营不善,有灾情,再比如前一任贪得无厌,中饱私囊。这种最可恶,他把县衙捞空了,却因有钱给打通脉络,没有被治罪,反而安稳调走。等到下一任上任的时候,一查账,完犊子,活脱脱一个负二代! 如果亏空不大,还能拆东墙补西墙。拆来拆去,这个洞也补不了,反而这个房子,被拆得七零八落。总有一天,这个亏空掩盖不住,像定时炸弹一任传一任,谁接了最后一任,就只能自认倒霉。遇到了狠人,故意决堤造洪,装模作样亲赴河堤救水。在这之后,他们不仅修堤有功,还能偌大的亏空,都能归咎这场洪水。 对于张秉而言,西凉人来了,正好是党同伐异的良机。陈初六意外身亡,他就上折说,死在了西凉人手里。不止如此,州府官员还会极尽捞钱的本事,不论如何,总有西凉人做顶罪。到时候,陈初六被成为烈士,本府万千百姓,又要遭受一次盘剥。当然,这是最坏的猜想。 陈初六低头沉吟,随后道:“雅儿,你还得帮个忙。这次我去了赤塘关之后,你趁机秘密派人去查太原府的帐,最好联系上薛义、任克敌两个人,一定要防那些监守自盗的内贼。” 赵雅点点头:“官人放心就是,那两个人,我一直监视着他们的行踪。对了,赤塘关守将,名叫仲志勇,这个仲志勇,原本是咱爹手底下的人,跟着爹出生入死,立下赫赫功勋。只因一次战败,差点被杀头,爹为他担保求情,才被贬到这个地方守关。此人或许可用,但时过境迁,人心易改,官人不可轻信轻任。” 陈初六一笑道:“竟然还有这层关系,那就踏实多了。吴先生,家里这边有什么情况,还得劳先生随机应变,特别是石炭、永利监的事情,刘沆、高阳二人,你们要多跟着吴先生请教。” 三人都是点点头,赵雅替陈初六穿上官服,又塞了一件软甲。可这大热天的,如何能穿得了,好说歹说,赵雅才放弃。陈初六给赵雅留了一张空白的圣旨,提着剑上了马车,跟着数名护卫,奔向赤塘关。 第八百章 并不是西凉人 话说陈初六乘车北上赤塘关去追赶张秉,可马车的速度,远比不上骑马,追了一天也不见踪影。随行护卫,充当斥候,先走一步探寻,此刻护卫飞奔回来,马鞭一指前面道:“姑爷,前面是一寨子,叫百井寨。” “百井寨?”陈初六嘀咕道:“百井寨到赤塘关,不过二十里,不要停下,一鞭子赶过去。” “少爷,”陈长水回过头道:“不能再赶路了,马受不了。再往前赶,马就跑死了。” “姑爷,百井寨有驿站,可以歇歇马。咱们到了驿站,将马换了,让驿站的人,帮咱们喂几天马,骑驿站的马,或许可以赶过去。”护卫回到。 “嗯,好,就到驿站去。”陈初六点头道。 走了没多远,便来到了百井寨。这寨子是屯兵之用,为的是方便供给赤塘关兵源、粮草,石盆寨则既有屯兵之用,也有扼守险要之地的责任。 寻到驿站,将马换下,陈长水舍不得将自己的马交给别人,非要自己喂,还要嘱咐驿站的人,如何细致照顾。陈初六这等大官来了,驿站的人自然唯唯诺诺,很快将吃的喝的端上来。 一直赶路,还能坚持着,可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等陈初六简单用了晚饭,这一坐下,没想到就倦意直涌。连夜赶路来,实在是要歇息。随行的人也都是疲倦不堪,陈初六便叫大家歇息一阵,等次日再走,也不算迟。 迷迷瞪瞪睡了一觉,不知过了多久,护卫把陈初六摇了醒来。护卫们都是闯过江湖的人,随时都带着警觉,沉睡三分醒。陈初六睁开眼睛,他们忙道:“姑爷,现在是四更天,百井寨飞奔来几名骠骑,似乎是前边出了变故。” “难道是关破了?”陈初六一骨碌翻身起来,脑海中的睡意,荡然无存,若是破了关,现在赶过去,就是往枪口上撞。 眼下如何办,是去是回,陈初六脑海里空白一片。即便他是穿越者,即便他记得很多历史细节,可那也只是大事,对于历史上发生的这种小战役,他绝不可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和这个时代的人一样,没有任何优势。 在另外一个时空,张秉率兵御敌,却遭兵败。赤塘关破,贼寇大肆杀掠,太原府再一次生灵涂炭,特别是官员,几乎无一幸免。直到朝廷命率臣领兵出征,才平息了此乱。这一战役,在史书上只有寥寥数笔,陈初六也只是个九年义务教育,还真没这么细读过史书。 陈初六低着头想,咬咬牙道:“坐在这里空想,越想越害怕,走,咱们去百井寨,找那几个骠骑,问清楚不就行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来到百井寨,叫开了寨门。陈初六好歹是二府老爷,在寨兵们眼里,那就只比知府差一丁点,几乎无异。随即守寨的知寨、兵马监押、主簿都是出来了,还有一名将官,这四人衣着整齐,将官身上的甲胄,似乎也是早就披挂好了的。陈初六想心想,难道是这几个人,刚才还在议事? “卑职恭迎別驾!” “唔……”陈初六话不多说,直入主题道:“本官奉太尊的命,前来与他同守赤塘关,那边情况如何?” “这个,鲍游击,你从赤塘关回来,就由你和別驾说明情况。再者说,你刚才问的那件事,別驾不正好可以作决定?” “二府老爷,赤塘关还在我们手里,但却岌岌可危。”鲍姓将官回到:“贼兵进攻赤塘关,赤塘关有官军三千,贼兵不得破。又转攻石岭关,石岭关守军人少,太尊恐石岭关有失,便派人领一千人随其后,想与石岭关形成合击之势,一举破贼。” “未曾想,贼军耍了奸计,在半路上将我们伏击了。一千人,全都没了,可贼兵还不知道有多少。赤塘关、石岭关两处守军,不过千余人,加起来也才两千人。贼军势大,若是没有援军到此,破关就在这一两日了。”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陈初六摇头叹息,这是真的打仗了,不是饥民闹事,更不是士子请命,不是说几句动人肺腑的话,就能劝走的。这是杀红了眼的打仗,已经死了一千官军了,而且完全处于劣势。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来太原。功勋未建,就要以身报国了。 陈长水嘿嘿一笑,朝着知寨等人道:“你们先想想办法,少爷肚子饿了,先去吃点东西。” 也不管别人的反应,陈长水拉着陈初六出来了:“少爷,咱们跑吧?刚才我想过了,如果贼军势大,咱们去了也帮不上忙。如果贼军势弱,咱们不去也没有影响。” “可张秉却命我去,若是……” “少爷,一旦赤塘关被攻破,张秉还能活命,他的话,不用太在意。他是知府,还兼管着兵事,少爷是二府老爷,手中连实权也没有。张秉跑了,那是临阵脱逃,少爷离开,理所当然的。” “又能跑去哪里呢?赤塘关之后,便无险可守。” “咱们……咱们去威胜军,像在岭南一样,调兵过来。” “可是我没有虎符,只有圣旨,是调不动兵的。”陈初六叹了口气,道:“我不能走,我要去赤塘关想办法守住。一旦守不住,太原府的百姓,要遭大罪。” “少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那些百姓想。” “黑子,你想走就走吧,少爷不怪你。” “少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走了不走了,少爷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陈长水认真地道。 “若是赤塘关已破,我就去募集民众抵抗敌军。可现在赤塘关还在,说明还有一丝机会,不能就这么放弃。”陈初六转身又回了房里,陈长水跟着进来了。 “二府老爷,如今怎么办?”房里的众人一同问道。 “刚才你说攻打赤塘关的是贼军,可我听到的,为何是西凉人?攻打赤塘关的,到底是什么人?”陈初六带着疑惑,问道。 “回二府老爷的话,什么人都有,流民、山贼、响马、西凉人、北辽人,杂七杂八的……” “这么说来,不是西凉人攻城,而是乱民?” “没错,他们之中,最厉害的是一支响马,其他人都听这支响马的命令。” 第八百零一章 敌强我弱 “响马?来自哪里的响马?” “不知道,但应该是来自西凉人那边。原来的时候,西凉人与我们的边境,其实很模糊,不论是窜入境内,还是逃出境外,其实都有隙可乘。去岁打了一仗之后,更是难以防守。”鲍姓将官回到。 “这支响马,黑夜行动,白天隐匿,有时还能扮作百姓模样,所以才冲过了边军防守。他们还裹挟去年投诚而得不到安置的西凉人、南下的饥民、沿途的山贼盗匪,甚至……甚至还有拿不到粮饷的乱兵。” “这本该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奈何那响马为首之人,极能服众,又懂军阵之事,借助本府北部山地险要,藏匿其中,逐渐壮大。赤塘关外,有一析州,恐怕早就被贼军攻破,贼军占据析州,有了粮食武器,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各地官员,究竟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一股贼军,他们竟然没看到,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简直是一群酒囊饭袋,枉食君禄!”陈初六仰天长叹:“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二府老爷,如今贼军声势浩大,不论怎样,都会有援军前来破敌。只要能守住三天,援军有八成能赶来。”鲍姓将官说着,竟然有些伤心起来:“二府老爷,赤塘关里面,还有一千为朝廷忠心耿耿的将士。” “呼……行了。”陈初六点头道:“百井寨中的寨兵,还有多少?” “尚有弓手一千,刀牌手八百,五百余匹马。……”知寨低下头,推了一下鲍姓将官。 “二府老爷,按朝廷御敌的法子,这时候可以招募乡勇。”鲍姓将官拱手道:“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卑职就带着人去四周村镇招募乡勇,保管明天一早,还能往赤塘关送五百人。加上这些人,能撑三四天。” “招募乡勇?你们是去抓壮丁吧!” “別驾,不可因小废大,妇人之仁。如果不抓那些百姓去御敌,将来关破敌进,遭罪的最终还是他们。”知寨苦苦道。 “哼,是不是你手底下,根本没有这么多人?老实交代,现在百井寨,到底屯了多少兵?” “五百弓手……二百刀牌手……不到一百匹马……” “真的?” “真的!不会再少了,若是再少,您就杀了我的脑袋。” “行,五百弓手,随我前去赤塘关镇守。剩下的刀牌手,由你们带着,去招募……招募乡勇。记住了,可以胁迫,但不能流血。招募乡勇之后,多带铜锣、旗帜,总之能发出响声,能让人看见的东西,都带上。”陈初六吩咐道:“今天天黑之前,务必赶到赤塘关,来时举起旗帜,敲响铜锣,大喊援兵到了。” “卑职定会知道分寸,断不会做出自相残杀的事情来。” “慢着,”陈初六又叫住了他们:“行事之时,号以太尊的名义,别提本官。到了官场上,本官自会和太尊说清楚。” “这……好!”知寨和那鲍姓将官领着刀牌手出去了,陈初六带着剩下的弓手,连夜赶到了赤塘关。赤塘关守将仲志勇前来接应,见了陈初六带着人来,仲志勇不由钦佩:“驸马,这等时候,你竟然还冒险赶来。” “关隘一破,生灵涂炭,本官若是不来,上对不起天子,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前来与你们一同守城,本官已是做好了玉石同焚的准备。仲将军,依你看来,援军几时能到?”陈初六问道,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卑职以叫人放了狼烟,最快也还需三天。最新消息,贼军已经攻破了析州城,但奇怪的是,只杀了当地的官吏,开仓放粮,对百姓竟然秋毫无犯。”仲志勇左右两旁看了看,低声道:“知府告诉我等,析州百姓与贼军勾结,等击退贼军之后,要将析州百姓当成贼军处决。” “他难道想要血流成河?他难道不知,这次险情,恰恰是因他冷酷无情、贪咨暴虐造成的?不管他了。”陈初六脸都黑了,缓了口气,道:“仲将军,你与我还有些渊源,听说你与八王爷,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仲志勇脸上浮现出一抹敬仰之色:“岂敢岂敢,在下不过是在八王爷手底下效劳过一阵子,从死人堆里,爬了几次罢了。驸马是八王爷贵婿,在下定保您周全。” 陈初六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仲将军,这个张秉是个什么人,你也知道。威严有加,但变通不足。打仗嘛,自然是要动脑子的。敌强我弱,切不可让他胡作非为,否则对于我俩,都是大祸临头。若有不合之处,你不能听他的,要听我的。” 仲志勇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点点头答应了。陈初六指着后面这些弓手,道:“这里有五百人,另外我叫知寨和一个鲍姓将官,去招募乡勇。他们答应了,落日之前,带五百乡勇过来。你点点人数,看能如何御敌。” “在下手中,还有能战之士,一千五百人。上次贼军攻城,死了五百,后来派一千人去支援石岭关,又被伏击全灭。若加上別驾这些人,撑三四日,应当不难。到时候,岢岚军、宁化、宪州都会想办法支援。” “石岭关那边,如何?” “石岭关地势险要,屯兵阳兴寨。守将也是信得过的人,只要防守得当,守半个月也没问题。都怪那知府,好大喜功,轻敌冒进,这才吃了大亏。” “敌军呢?他们有多少人?” “敌军……粗略估计,有上万人。本来他们只是一群流民组成,最缺粮草,又乏士气。本想着守几日,等他们自生内乱,再趁势出击。可没想到,他们竟然颇能用计,如今攻破析州,又得了粮草,实在是……” “不说了,仲将军去修整吧,将来数日,还得靠你才能挡住这汹汹来势。”陈初六挥了挥手,带着自己七八个随从和陈长水,登上了赤塘关。 赤塘关内,郁郁葱葱,赤塘关外,则是焦土一片。 “呜……呜……呜……” 牛角号由远至近传来,连续三声。陈初六歪着头一听,然后问道:“这是守关将士的起床号?” 护卫们却是脸色一变:“姑爷,恐怕不是。你看!” 第八百零二章 敌军来了 地平线上,尘土飞扬! 数不清的人从远处走来,等看清楚了,只见上千名骑兵,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来。陈初六目瞪口呆,手紧握着剑柄,愣在原地。他身边,守关的兵丁,大声呼喊,刀枪和甲胄碰撞,但他充耳不闻。 陈初六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骑兵赶过来,到了城下,忽然从马脖子上拿出弓箭来,拉满弓箭就朝陈初六射了过来。 “姑爷!” “少爷,小心!” 陈初六被人按住脑袋趴在地上,几支响箭破空而去,几支响箭落在了陈初六面前的城垛上,差一点就嗝屁在这里了。陈长水摇了摇陈初六的脑袋:“少爷,你穿着一身红官服,这么明目张胆站在城墙上,箭非得寻着你飞不可。” “这位大人,你先到后堂去等着,外面那些人,没带梯子过来,让他们射箭也无妨,他们飞不上来!” “走,去找张秉。”陈初六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是碍手碍脚。带着随从,穿过乱哄哄的守城兵士,来到关上的一处堡垒里头,此刻张秉正在此处,与仲志勇一同在观察关下的动静。 “下官陈初六,奉知府之命,前来御敌。” “驸马来了?”张秉挤出一丝笑,即便两人素有不和,但此时此刻看到陈初六毅然决然来了,他心底触动了不少,不过这一点感动,很快就消失了,张秉又沉声问道:“驸马何以姗姗来迟?” “知府恕罪,下官得令之后,便上马赶来。走至百井寨,听这里折损了一支兵马,便在百井寨带了五百弓手,又吩咐他们去募集乡勇,共同守城。如不出所料,天黑之前,乡勇就能到这里。”陈初六拱手道。 “是吗?”张秉转头看向仲志勇,见他点头,又回头问道:“既然驸马早早来了,为何这时候才来见本官?” “哼!”陈长水与一众护卫,都是怒视张秉,陈初六不顾性命之忧,前来守城,他不夸奖一句也就算了,还东问西问,这不是故意刁难是什么? “下官知太尊守城疲倦,值此清晨,不愿打搅太尊休息。”陈初六低着脑袋,实是不愿这个时候与他相争,若是张秉再刁难,他可就要翻脸了。张秉能暗中害他,然后推责给贼军,他就不能暗中把张秉做了,也推责给贼军?只是张秉心腹多,人多眼杂有些不便而已。 “驸马思虑周详,一片好意,本官心领了。但今后临此大事,还当以大局为重,不用在乎本官的休息。”张秉淡淡地道,轻易不肯夸人半句。 “呵呵。” “呵呵。”张秉冷笑一声,底下有一小卒,跑来道:“禀太尊,关外贼军列阵完毕,观其旌旗帐篷,约有万人之多。” “胡说八道!”张秉拍了一下桌子道:“分明是贼军虚张声势,多立旌旗,设帐篷,看起来有万人之多,实则不过几千人罢了,有什么好慌的?” “是,太尊。” “再去查探。” 堡垒之中,谁不知道这是张秉自欺欺人,贼军本就人多,何必虚张声势。但都低头不言,只听张秉又道:“守城将官,擂鼓升帐,虞侯以上,俱来此处商议御敌。” 宋代基层将官,每五百人称之为一指挥,其下有五都,每一都统兵百人,住在一个营帐之中,吃一锅饭。陈初六夜里见到的那个鲍姓将官,应该是指挥使,统兵五百人,实则已经进入了“将”的系列,而都头说到底只是个“兵”,兵头而已。 鲍姓将官被称为“鲍游击”,游击将军是古时的杂号将军,采用古称,是一种尊敬。但这游击在底下兵卒口中,又有戏谑的意思,游击游击,游而不击。黄帽子干,红毛子看,蓝帽子到处转,最后白帽子说了算。 都的统兵官,骑兵是军使和副兵马使,步兵是都头和副都头,在副兵马使和副都头之下尚有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和押官,一层一级的小官小将,其实差不了多少。但由此观之,“领-导”的数量真的多。 军鼓响了三通,虞侯以上悉数到场,足有七八十人之多,济济一堂,大家脸上都带着忧色。怎能不忧呢?外面可是多他们好几倍的敌军! “关里箭矢、滚木、雷石、火药、油脂可还充沛?” “箭矢充沛,滚木雷石,正在补充。只是火药、油脂,为数不多了,还请太尊调拨一些。”一名指挥使拱手道。 “什么?不足?!那为何迟迟不禀报本官,敌军已兵临城下,才说出来!” 众都头都是低着头叫苦,他们这赤塘关的粮饷、武器从来都没有足过,近年承平日久,火药、油脂这些耗损大的,更是很少运到赤塘关。身为知府,张秉不会不知道,但眼下却先问他们罪起来了,怎能令人不叫苦? 张秉此刻,怕也是悔意顿生,短谁的钱也不该短军队的钱。当下他扫视一眼道:“靠你们这些人,能成什么事。若不是驸马去请了援军,赤塘关破就在今天了。” “援军?” “不错,驸马爷请了三万大军,这几日陆陆续续就能到。”张秉大言不惭说到,听得陈初六脑瓜子又嗡嗡嗡的了。为稳定军心计,他忍着没拆穿。 “仲将军,你是兵家,你和大家商议一下如何戍卫吧。” “太尊……”仲志勇早就想说话了,对着张秉拱拱手道:“外头的贼军,没有攻城器械,若采取搭梯强攻,击退他们不难。贼军大部分都是流民,战斗力不强,但那一股响马和上千西凉人,则是颇为善战。” “那一股响马,长期流窜在边境一带,手中的弓箭,十分精准。咱们戍卫之时,一定要提防的,就是这群响马。那群西凉人,似乎是西凉叛军沦落为寇,步战不容小觑,但外面那群人,绝不会让这些西凉人先登城。” “他们会让流民先强攻,然后利用弓箭,赚取人头。此消彼长,等咱们城上的人消耗尽了,他们才会让西凉人强攻。流民人多,但流民贪生恐战,务必施以重击,速速将其打退,这样才能减少咱们的伤亡,保存实力,等到援军赶来。” 仲志勇布置防务,说得头头是道,在场之人俱是附耳细听,十分信服。陈初六松了口气,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还好有个懂战的仲志勇。若守关主将是张秉,陈初六就真是要想办法开溜了。 第八百零三章 战争无情 “说白了,此战就是一个字,拖!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有利,对贼军越不利。”仲志勇先谋形势,再分别定下每都的人做什么,谁临城御敌、谁准备武器、谁作为替补,一一安排好了之后,等候张秉点头。 只见张秉低头一想:“仲将军安排甚为妥当,但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外面的贼军,不用流民首攻,而用西凉人首攻,如何是好?” “太尊放心,以下官观之,贼军唯有先弱后强,方能取胜。若是先强后弱,只待灭其精锐,便可高枕无忧。” “唔……”张秉似乎明白了,又看向陈初六:“驸马还有什么要说的?” “下官,下官倒有一计。方才仲将军说了,此战关键之处,便在于拖延时间,保存实力,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兵法云,敌虽众,可使无斗,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在交战之前,何不布下一道疑兵,使我军藏于九地之下?” “驸马也懂兵事?”张秉有些轻视问道。 “纸上谈兵,也还懂一些。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诸位指正。”陈初六站起身来,扶着城垛,回头问道:“几位将军,从城下射箭,十矢几中?” 一名都头自衿道:“卑职不才,能十矢八中。” 但另有都头则是冷冷道:“你这本事,算不得什么。那些响马,常年劫掠为生,刀刃上打滚,手中的弓箭,就是他们的手脚。十矢八中,在他们那里,不过是平平而已。” “唔,这位都头。”陈初六看向那位十矢八中的都头,问道:“你在城下射箭,如何瞄准?” “呵呵呵,驸马爷问得外行了。”那都头道:“只有才学弓箭的人,才用得着瞄准,战场之上瞄来瞄去,早被人家给射穿了脑袋。卑职凭的是多年弓不离手感觉,站在城下,只需看到盔顶缨,便射一箭,等到箭到城上,城上的脑袋刚好钻出来,于是能一箭毙命。” “不错,你凭的是感觉,那些响马,恐怕也是凭的感觉。也就是说,咱们只要弄一些盔顶缨在城墙上晃来晃去,他们就没办法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样不仅能减少伤亡,还能让敌军感觉到城上人多,这就是本官的疑兵之计。” “妙哉!”仲志勇叹道:“本将怎么就没有早想到呢?各位兄弟,赶紧按照驸马的话,去造草人,把弟兄们的头盔,都带到草人脑袋上。待会儿迎敌的时候,便让替补的人,带着草人在空隙出晃,迷惑贼军。” “喏!”都头们都是面露喜色。 一旁的张秉,见到陈初六出了主意,不由得有些嫉恨,但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张嘴吐出一句:“既然商议定了,诸位按部就班,各自去备战吧!” 众都头走后,外面挑衅的响马,也已经射完了一轮的箭。别看大家躲在城墙后面,可还是有十几个人中了暗箭,正在嚎叫。赤塘关配的刀伤药很少,这些普通兵卒,只能靠硬撑。 陈初六身边几个护卫看不过眼,拱手道:“姑爷,自打入了江湖的那一刻,同生共死过的,就都是兄弟。咱们和那些人,也算是一起打过仗了,看着他们疼死,这如何能忍?姑爷,我们懂一些救治,让我们去给他们疗伤吧。” “同生共死过的就是兄弟。行,反正我也没事,找一间干净的屋子,把这些伤兵都抬进去,疗伤!” 几个护卫找了一间房子,收拾干净,给伤病疗伤,又不知在哪里找来了许多烈酒和盐,开始按他们行走江湖的办法疗伤。这些办法虽然简陋,但还是有很大的生还可能的。陈初六跟着忙上忙下,连疲倦也忘了。 外头的战争,无半点人情,一轮又一轮的流民,带着梯子冲上来,留下了堆满墙脚的尸体,血腥味扑面而来。才一个上午,攻城的流民已经来了五拨,恐怖的是,似乎这才是一碟开胃小菜。 陈初六的疑兵之计,起到了一点作用,但刀剑无情,伤兵越来越多了。一个上午下来,在这里躺了一百多人。 午间,歇战。 张秉再一次擂响了军鼓,升帐议事。命人点齐兵卒、箭矢以及其他城防用品,吩咐分派完之后,张秉、陈初六、仲志勇以及几名指挥使、师爷一同用饭。吃得很是简陋,连荤腥都没有,也不知是嫌饭菜不好,还是心情很差,在场之人除了仲志勇外,都有些食不甘味。陈初六倒也还好,就着咸菜喝着粥。 即便这样,似乎外面的贼军,还不想让他们吃的安稳,还没吃多少,牛角号再一次吹响。 仲志勇摔下筷子,便往城墙边上走,其余众人也赶紧走过去。不过,这次并不是有人攻城,而是那些流民组成的贼军,此刻聚在一起,排成排,一步一步走近城墙。众人看得很明白,那并非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十恶不赦之徒。 而是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和村东头打铁的王大哥,养着一头牛的李老头,守着水塘的沈哥儿一样。前一日,他们或许还在为生死之间徘徊,后一日,就拿起武器,成了贼军。 见到他们走近,陈初六等人都是不解其意,只有张秉依旧冷峻:“一帮不学无术的刁民,果不其然,他们和这群响马、异族勾结在了一起。若不是本官早有先见,将他们赶出本府,他们早就藏贼引盗,肆虐太原了。” 众人默然,只有张秉身边几位师爷,都是谄笑道:“太尊料事如神,山河表里,全赖太尊的……” 马屁还没拍完,只听得关外,百姓停住了,刚好是一箭之远。随后有百姓大声骂道:“张秉你这个狗娘养的,断子绝孙的王八蛋!掐断朝廷给我们的口粮,还将我们赶到荒郊野岭,我家人饿死的时候,狼都不肯吃他们啊!今天,一定要活剥了你这个狗官!” “狗官张秉,出来受死!” “否则杀进关去,一个不留!” “把狗官张秉交出来!” 百姓们纷纷开始怒骂了,这么多人一起,也不知骂的什么了。总之每一个音节飞到城墙上之后,都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抽在张秉老脸上。张秉脸色惨白,站都有些站不稳。 第八百零四章 玉石俱焚 “这些刁民太过分了,东翁,你不要将他们这疯狗乱吠放在心上。”几位 师爷搀着张秉回到后堂坐下。 “民怨甚重,这可如何是好?”仲志勇握紧腰间的佩剑,仰天长叹道:“恶人不得诛,恶人不得诛!” “仲将军,事已至此,唯有一心报国了。”陈初六看向外面还在叫骂的流民,又低声道:“事情过了之后,本官会替百姓做主的。” “驸马,你真是个好官,天底下的州县,若都有你这种官,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了……”仲志勇摇摇头道:“其实你不该来这里的,这场仗估计打不赢了。看上午的架势,估计明天就得陷落。驸马,你今晚趁机撤离,如何?” “仲将军,事在人为,本官绝不离开赤塘关。关在人在,关破人亡。”陈初六眼睛眯了眯,道:“你看外面那些流民,上午猛烈的反击,肯定是打疼他们了,他们才想着用言语化解。只要下午能够维持反击的猛烈,害怕的就是他们了。” “驸马,下官……定拼尽全力!”仲志勇抱拳一揖,走了出去。 “黑子。” “嗯?” “要是这位仲将军战死了,你就把我打晕,然后带着我跑,有多快跑多快,什么都不用管了。”陈初六说完,也走入了后堂。 堡垒后堂,张秉在这里依旧脸色苍白,靠在长椅上,依旧是那一副怙恶不悛的模样,但气势已经弱了很多。 见陈初六走了进来,他眼神有些躲闪,道:“驸马,其实外面那些百姓,说得不错,是本官一手断了他们的口粮,将他们赶出去的。可,可本官实在没有办法呀,他们要活着,本府的百姓,也要活着。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端不平呀。” 陈初六心里顿时明白了,这个张秉看到关外那些百姓叫骂之后,心知官位不保,想借机拉拢陈初六。陈初六乃是天子近臣,又是皇亲国戚,在仕林之中颇有声望,只要陈初六能说是一二句话,他就有了回转之机。 这个时候,陈初六反倒是放心下来了。这个张秉对他有所求,那么就不会背地里下手,防自然还是要防的。只不过陈初六心底早已经判了张秉的刑,只等这场风波一过,就得想办法干他下去。 陈初六低着头,不直接接张秉的话,只是道:“守关将士,伤亡过多,还是得调集援军过来。关内大户人家的家丁、各县衙的衙役、弓手、厢军,府衙里的库丁、仓使,都要派上来。此时此刻,唯有以全力应对眼前的贼军,才配谈论今后的事情。” 张秉点头道:“驸马说得不错,本官来时已经发函令各县调集厢军乡勇前来,库丁、衙役也派了许多过来。眼下这座城,虽然是赤塘关之所在,但两边那些地方,虽然地势险要,答案还有不少地方,贼军能翻山越岭过来。衙役、库丁,便是驻守那些地方去了,故而驸马没有看到。” “那些大户呢?他们难道不知,一旦贼军南下,必是玉石俱焚,他们还想苟活不成?” “他们并非不知玉石俱焚的道理,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们还抱有一丝侥幸。驸马,本官也想将他们赶来守城,只是日后,他们会让家里在京的官员弹劾我。到那时,本官也是罪责难逃。与其这样,还不如被贼军杀了,反落个舍身报国的美名。” 听到这里,陈初六才知这张秉是个多么精与计算的人。这个时候,他想的不是如何抵御眼下的敌军,而是早就在估计事后的事情了。的确,得罪了那些大户被弹劾,全家里人都要跟着倒霉。如果杀生报国,今后的事情,便也一笔勾销了。 “太尊,下官以为,不一定要威逼,还可以说清楚利弊。那些豪门大户,总不能看着贼军进来,将他们一抢而空吧。” “唔……”张秉仔细一想,看向旁边两位师爷道:“你们二位,前去游说那些大户,让他们派人前来戍卫。记住了,你们俩要是趁机临阵脱逃,只要本官没死,定拿你全家是问。” “不敢不敢,东翁,我们一定将人手带回来。” “报!”外面走进一卒:“启禀太尊,石岭关来报,说围攻石岭关的贼军已经撤去,是否要派兵过来增援赤塘关。” “石岭关的兵,就那么多,不用来增援。告诉他们,贼军狡诈,不可轻敌。严守关隘,不得松懈,每隔两个时辰报一次。” “喏!” “驸马,本官稍做歇息。吃了午饭,那些贼军等下又要攻城了。”张秉顺势躺下,陈初六退了出来,回到治疗伤兵的地方。此刻哀嚎声总算是小了些,不少轻伤的兵,已经重新穿戴好盔甲,打算重新上场。 赤塘关内来来往往的兵卒,面带失望的议论。什么什么箭矢不足了,火药没有了,下午的防守要艰难很多之类的。等陈初六走近,他们又不肯说了。但陈初六知道,下午这一战,恐怕要出事。 牛角号再一次吹响,没有半点温情的厮杀开始了。 陈初六仍在关后治疗伤兵,心颤抖着,头弦紧绷,却在这个时候,戍卫关内后门却一阵骚乱,一名兵丁临死前,咬碎了牙怒吼道:“不好,敌军抄后打过来了!” 城楼之上,张秉带着人出来一看,立刻吓得面无血色。只见数百人从后面杀了过来,居然还是西凉人! “完了!” “要失守了!” “一切都完了!” 张秉身边等人,皆是哀嚎起来。张秉此时,却站起来正了正衣冠,慷慨道:“宁肯玉碎,不为瓦全,吾等天子门生,岂可受贼军屠戮。本官便在此殉国,以报皇恩!” 慷慨激昂说完之后,张秉一条腿跨上城墙,刚要往下跳,另一条腿被人死死拉住:“太尊,太尊,天无绝人之路,万万不可轻生。只要逃出去,还可以东山再起。” “快看!” 有人指着底下喊到:“有人带兵,将那西凉人挡住了。快看,那穿红衣的是驸马!” “对,是驸马,是陈大人!” “他这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兵?”张秉骑在城墙之上,看着陈初六带兵拒敌,持剑杀贼,不由问到。 “是那些伤兵!” 第八百零五章 死地求生 城上面无血色的众人,看到陈初六身先士卒,带着身边几个护卫,以及伤兵房中那些轻伤一些的兵,五六十人豪气冲天与杀进来的西凉兵撞在了一起。留守后门的其他兵卒,也纷纷加入战斗,弓手在远处射击,刀牌手组阵杀来。 陈初六武功不俗,身边几个护卫更是行走江湖的老手,与西凉人碰在一起之后,玩了命的杀敌。背水一战,死地求生! 他身后的众多伤兵,都知道如果退一步,那将是万丈深渊,也全都埋头拼杀。何况他们见到,堂堂驸马都亲自下场厮杀,而这位驸马刚才还为他们疗伤救治,如何敢不拼劲血力?哪怕是那些伤得重一点的,也都各自找来长短武器,打算做最后一搏! 反观那些西凉人,看样子是费了很大周折才绕到这里来,成了疲师,本想靠着偷袭,能够使得关内的人慌乱,借机赚杀痛快。可不曾料,关内的人反而越战越勇,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穿着红衣的年轻官员。 有那么一瞬间,这群偷袭的西凉人,觉得是自己落入了陷阱,而不是偷袭敌营。 但战争是无情的,何况是这种短兵相接,很难在其他方面弥补人数的差距,很陈初六这边的人再如何士气高涨,也双全难敌四手。一个个伤兵,被三砍五剁,倒了下来。四周赶来的兵丁,也如泥牛入海,很快被敌军吞噬。 陈初六与身边武功高强的数人,也仅有招架之力。但他们这短暂的抵抗,却为城楼上的仲志勇调遣兵力,赢得了时间。 且战且退时,听到城上,仲志勇抽出佩刀,大声怒斥道:“不要慌,不要乱,谁敢临阵脱逃,杀无赦!所有兵马不得乱动,在此杀退敌人,你们两都人马仍在此候战,随时替补,你们四都人,随本将杀下城,夺回后门!” “杀!夺回后门!” “杀!” 喊杀之声,震动天际。仲志勇率兵从城墙上“飞”了下来,陈初六等人如久旱遇见了甘霖一般,大喊一声,拼杀了过去。西凉人抵挡不过,慢慢地退出了寨门,这个时候,又看见远处烟尘滚滚,似乎来了许多人。 厮杀的两边,不知那来的人,是哪一边的,心中都恐惧万分。厮杀了一阵,但见陈初六抽了个空档,跑到一边大喊道,这一声大喊道:“是我们的人,是援军来了!快看,是我们的援军来了!杀呀!” “哦豁!看你黑爷爷神威!纳命来,小蟊贼!” 谁会有这个时间去看那边,但陈初六这一喊,本来僵持的局面,一下子打破了。仲志勇趁士气大振,率兵一举将西凉人赶了出去。在这个时候,那扬尘之中才冲出来一群百姓,拿着柴刀锄头,往这边赶过来,是那鲍姓将官赶来了。 西凉人也发觉了这个,当下溃退败走,仲志勇与鲍姓将官合兵一处,追杀西凉人,又砍倒了一百多人。剩下几十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被仲志勇一路追到了底,发现了他们是从哪里翻越的。消灭这些人之后,便留下了人守在那里,亡羊补牢。 陈初六坐在地上,眼睛瞥了一眼,这一路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靠在树干上,大口喘气起来。陈长水拎着带血的刀,也是一屁股坐在旁边,喘着粗气:“少爷,刚才咱这刀法,不赖吧?还别说,以前咱想当个账房,现在咱只想当将军。” 陈初六一笑,看着身上有许多伤痕的陈长水,道:“下次杀敌,先注意把自己保护好,你看你这一身,回去之后,弟嫂不知要如何怪罪我。” 陈长水挠挠头道:“嘿嘿,刚才那么多敌军,杀懵了,也就没顾得了那许多了。玩命了砍,没想到反而是砍怕了他们,他们见了我就跑,所以我也没伤多重。” 另外一边,仲志勇和鲍姓将官会在一起: “鲍指挥,你这次带来了多少人?” “一千二百人,没想到吧?”鲍指挥将身后这些乡勇,叫在了一起,道:“本以为招募乡勇很难,没想到跑到村子里一吆喝,大家还在睡梦中,听到这个之后,翻身起来,竟然自发的拿起简单的武器,跟着我们来了。” “呼……”仲志勇又是惊讶,又是高兴,道:“本府百姓,饱受战火之苦,有藏刀自卫的习惯。本府百姓极排斥外人,也是这个原因。但眼下看来,凡是有利有弊,百姓们遇见外敌的时候,还是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的嘛!” “一千二百人,受得住赤塘关了嘛?” “驸马……”仲志勇看着一身血渍的陈初六,当下抱拳道:“若不是驸马,恐怕此事就要另说了。驸马,请受仲某一拜!” “二府老爷,竟然……”鲍姓将官看着陈初六,也深受感动,回身对那些百姓道:“大家看到了吧,这位就是从汴京来的状元老爷,真是天上下来的星宿。他为了保护咱们太原,从阳曲赶来,亲自杀敌,你们看到哪个老爷会这样?” 那些拿着锄头、柴刀、扁担的乡勇,看向陈初六,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这位老爷命都不要了,真把咱们当成自己人。” “你们没听说吗?这次贼军造反,都是那张秉逼的。” “是啊,在石盆寨,要不是这位二府老爷给流民求情,张秉早就大开杀戒了。这场兵祸,也早就来了。” “好官啊,肯为咱们百姓做主。咱这辈子,从不鸟官府,这位老爷,我服了!” “要是这位老爷当大老爷就好了……对吧?” 陈初六撑着树干站起来,扫视了一遍道:“诸位,赤塘关那边还有贼军进攻,还是赶过去帮忙御敌吧!” “敢不从驸马之命!”仲志勇挥手道:“回赤塘关,击退贼军!” 援军赶到,赤塘关内士气大振。而外面进攻的敌军,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阴谋被挫败了,便也不在进攻,想潮水一般纷纷退去,只留下了如血的夕阳。 大战之后,清点人数,照顾伤兵,重新编排兵力。张秉从城墙上爬下来了,但仍旧一脸落魄,陈初六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时候,他这个知府,却像个小女人一样只知道寻死觅活。这一对比之下,他脸上岂有半点光彩? 在陈初六率兵冲出去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败了。 第八百零六章 根本是两种人 发财当官,当官发财。 张秉想不通,陈初六想发哪门子的财。他若是不想发财,为什么又如此贪图小利,以致于斤斤计较。若是他为了发财,就不该跑到这赤塘关来,更不该在敌军杀来的时候,带着伤兵去拼杀。有命赚钱,没命花。 何必呢? 不同于张秉自己,他赶来赤塘关,他刚才想杀身成仁,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底不干净。随着这次贼军前来,会被全都掀开晾晒在太阳底下,发出恶臭。唯有一死,能保住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钱财、田舍、子孙…… 张秉早已经为家人安排好了退路,就等这一次风波之后,等他死后,一切没有查出来的事情,都会被掩盖起来,完全脱身而去。虽身死,张秉也觉得值得。可陈初六不同,他的底可没什么不干净的。 到底为了什么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张秉不懂,怎么会有不求利的人,等晚上升帐议事,他试着问道:“驸马,多亏你英勇杀敌,才保住了这赤塘关。在场诸位都做个见证,本官可以无条件答应驸马一个请求,当然了,要是本官能做到的。” 众人都看向陈初六,看他想要一些什么,只见陈初六站起来,缓缓道:“太尊,杀敌守关,乃是所有将士的功劳,下官……” “驸马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张秉摆手道:“杀敌守关,固然是众将士忘身舍命,但大家都看在眼里,若不是驸马抵挡那一下,赤塘关破灭只在顷刻之间。若守关有功,驸马当为头功!” “是啊是啊,驸马应当是头功。” “驸马之英勇,某所不料也!” “在下佩服驸马,能文能武,实为英雄也!” 其余都头、指挥使也都是笑着说到,他们不知这是张秉在设套,只是说出了心里的实话,十分佩服罢了。仲志勇稍微知道一些,沉默不语,只见陈初六又是道:“太尊,若真要奖赏下官,下官只有一个想请太尊做主。” “哦?”张秉眼前一亮。 “析州为贼军所破,百姓被迫为贼军提供帮助。此事过后,还请太尊放过析州的百姓,不要再追究责任。顺道将贼军安置在析州,弥补这次损失的人口。”陈初六拱手道。 “你……”张秉怒容乍现,随即隐去,道:“驸马还真是爱民如子啊,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析州百姓,非本官辖下。人在做,天在看,相信朝廷定有公断。” “是。”陈初六拱拱手坐下,他压根就没有期望到张秉会答应,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但这一下,却令张秉和在场的人的心里都明白过来了,陈初六和张秉,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人! 张秉不再看陈初六一眼,而是看向仲志勇,淡淡地问道:“仲将军,援军既到,随后当如何防守,可否出击?” “回太尊,援军虽到,但都是一些未经阵仗的普通百姓。自守有余,出击不足,可以继续行疑兵之计。命鲍指挥带着百姓,举起火把,敲响锣鼓,每隔三个小时,便从外面跑进来一次,让贼军以为,咱们多了几千人,这样他们自会怯战。” “仲将军此计甚妙!”张秉也不敢轻敌冒进了,想了想又道:“还需继续募集乡勇,充实军备。人虽然多了,但本官知道,箭矢、滚木、雷石,几乎消耗殆尽。只要敌军一来,便可知道咱们的虚弱。” “不错,在此大战一日,恐怕本府百姓,早已经知道了此事。末将有个担心,怕这些贼军,在关内还有内应。太尊,当叫各县在此时严加防范。”仲志勇担忧的说到。 “唔……就依仲将军的计策。”张秉点点头。 “报!” 众人议事时,外面高喝一声,走进来一名兵士,从怀里抽出竹筒,递上来道:“启禀太尊,这是石岭关送来的!” 张秉接过来扫视一眼,顿时眉开眼笑,站起来,连喊了三个好字,随即对众人道:“石岭关接到了消息,析州已经被官军收复。官军正在清扫析州残余的匪徒,预计在两天之内就能赶到了。” 听到这个众人都是笑了,仲志勇接着道:“析州收复,贼军没了退路,更没了粮草接济,很快就会内乱自生。” 张秉见他抢了自己的话,板起脸道:“仲将军,此时还不是轻敌的时候,贼军正如困兽,当更加严加防范才是。本府数万百姓,可在你一肩之上。” 众人听了,心里都是骂道,这个张秉,还真是属狗脸的,刚才还笑着,马上又呲着牙要咬人。轻敌冒进的是他,正因为他,一千人好男儿醉卧沙场,死得不明不白。这个时候,他居然说别人不可轻敌。 贼军或许不在赤塘关外,而在赤塘关内。破赤塘关外的贼军,简单,兵戎而已。可破赤塘关内的贼军,当用什么呢? 陈初六沉思着,简单睡了一觉。 次日,局势又有了变化,赤塘关外的贼军,想要谈判。条件很简单,一万石粮,一万两银子,钱粮到手,马上走人。钱粮不到,当下猛攻,杀进关去,屠尽所有人。但还有一个过分的条件,那便是请张秉亲自下城谈判! “区区毛贼,也敢和本官谈条件!”张秉将写着条件的纸丢在地上,震怒不已,又道:“这群毛贼,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还敢有这些非分之想,可笑,可恨!” “但,太尊,关内箭矢已不多矣,若贼军真的舍命进攻,恐怕还要死伤一些弟兄。” “怎么,你们怕死了?”张秉冷冷道,当下那些将领,没一个人敢说话了。张秉身后,有个精明的西席站出来道:“太尊,可否先答应了那些贼军。但不是真的给,就说筹措钱粮,需要一段时日,假许三天之后将钱粮送到,这叫做缓兵之计。” 陈初六瞥了一眼那西席师爷,他的这个办法,倒是有些见地。可张秉沉吟片刻,却道:“其实钱粮都好办,可他们却叫本官下城去谈判,这不可忍……” 言外之意,如果贼军只要钱粮,说不定他大手一挥就给了。 那西席师爷,阴笑一声,指向陈初六道:“太尊与驸马同穿绯服,驸马年纪虽轻,但举止稳重,颇有官威。外面贼军,又未见过太尊,何不……” 第八百零七章 援军没了 “不成!”仲志勇站出来,第一个就不答应,他又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压住了气,道:“太尊花甲之年,驸马未至而立,相差如此大,外面贼军焉能不知?他们察觉之后,岂不要对驸马加以刑伤!这不是让驸马前去劝退,而是推驸马入了火坑。” “你这话什么意思?”那师爷当即驳斥道:“这件事情,本就棘手,难道驸马不能去,太尊就能去?外面那些贼军,对驸马会加以刑伤,对太尊难道就不会?况且身为下官,驸马本就有替上官分忧的职责,难道他不应该主动站出来?” 连问三句,仲志勇被这咄咄逼人的气势激怒了:“驸马替上官分忧,你身为太尊的幕僚,难道不应该还在其先?我看就让你去同外面的贼军谈判吧!” “我又不是朝廷命官。”那师爷也被激怒了,冷笑道:“你不过是一个参将罢了,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仲志勇一时语塞,陈初六这时站起来,指着那师爷,一点情面也不打算留,道:“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连个品阶也没有,不过是人家养的一条狗罢了。奴颜婢膝之徒,饶几句口舌之利,本该潜身缩首,苟图衣食。安敢在此摇唇鼓舌,狺狺狂吠。仲将军乃朝廷命官,你直指辱骂,难道谄谀之辈,连礼法都忘了吗!” “你,你……”那师爷断然不信,陈初六刚对他这么说话,平日里在府上,就是几位签判也对他恭恭敬敬,礼遇有加的呀! “竖子!一条只会摇尾求残羹的狗,在本官面前,你还敢狺狺狂吠。生养了你这么个恬不知耻的贱-货,真不知你先人若在天有灵,定会把你后悔生你时没把你淹死!你子孙若有人明白事理,定会后悔跟你姓。你弄得人神共愤,你还有什么脸活着?” “我,我……你,你……”那师爷气得是七窍生烟,有很多年,都没这么被人骂过了。 “好了好了,驸马消消气。”张秉只好出来打圆场:“两位各自都是为朝廷思虑,就不要争这些枝叶末端了。” “东翁……”那师爷还想让张秉替他做主,没想到张秉顿时板起脸,大声训斥道,“胡师爷,你越来越放肆了。还不向驸马道歉!” “这……”师爷顿时气焰下去了,倒是不慢,拱手道:“在下狂悖,请二府老爷治罪。” 陈初六别过头去,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挥了挥手。众人松了口气,心里还忍不住激动,总算有人吊打那个狗仗人势的玩意儿了。 紧接着,张秉开口说道:“那些贼军让我们一天时间之内做决定,依本官看来,不如先拖一天。反正有三个条件,等明天一早,告诉他们可以答应前两个,再拖几天,析州的援军估计就能来了。” “太尊说的是,不论是太尊还是別驾,都不能轻往敌营,陷于危险之中。末将以为,贼军提什么条件,咱们都不能答应,只能当做缓兵之计。”仲志勇说到。 “仲将军此言有理。”张秉点点头:“先拖一拖,眼下的局势,对咱们有利,对贼军无利。他们这番请求,是走投无路的铁证。” 等了一日,外面响马聚集,乱哄哄的叫了一阵。张秉叫两个人在蹲着暗中观察,只等下面王益射箭上来,就把他拉下来。即便如此,张秉还是有些害怕,强装镇定,使脸上没有惧色,走到城边,看着那些响马。 城下的响马喊道:“你就是张秉?怎么前天看到的那个,不似这般苍老?不会是张秉不敢出来,派别人穿他的官服来冒充的吧!” 张秉回到:“本官就是张秉,如假包换。你们先前看到的那位,也许是本府二府別驾。各位……各位好汉,你们不妨说说,是哪里人,来本府有何贵干?” “大人客气,没什么贵干。兄弟们本在库布齐大漠干营生,西凉人被宋军打败了,没处撒气,就把咱们给赶走了。眼下缺钱缺粮,特地向大人来借点钱粮。咱们都是炎黄子孙,打的都是西凉党项人,也算盟友,大人不会吝啬这点东西吧?” “原来是大漠里的好汉,钱粮都好说,本官已经派人去准备了。但钱粮筹措到运抵,还需一段时日,好汉不妨等一等?”张秉问道。 “张大人,我们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在想,析州的援军还有两三日就能赶来,故意想拖时日吧?不过你错了。他们夺回析州,只是我们故意布下的陷阱罢了,析州的官军,早就被我们杀败了,你等的援军,永远都不可能来!” “吓?”张秉惊恐万分。 “不信?哈哈哈,你看这个!”那响马群中,丢出来一个人头,带着宋军高级武将的头盔。张秉见了,顿时魂飞魄散。那响马头大笑道:“再给你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咱要看到你们的诚意!” 响马口哨一吹,哗哗退去。张秉一下瘫坐在地上,冷汗连连,他最依仗的援军,竟然被这些人给灭了,那这两人的努力,岂不白费了? 张秉被人搀扶着回到堡垒,把情况一说,在场的都头,无不忧心忡忡。倒是那鲍姓将官,有些疑惑:“这支贼军,若果真有这般本事,何不直接破了咱们的关,冲进去掠夺,还在这里商量什么?” “不错!前几天,他们伏击官军,那一千人才被他们吃掉。可收服析州的官军,肯定不止这么一点,且是久经阵仗的血战之师。这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打赢他们?依我看来,这是绝不可能的。”仲志勇也是断然不信。 “可是,可是那个人头,本官看得真切,的确是……” “一个头盔而已,就好比咱们将头盔戴在草人身上,布的疑兵之计罢了。”仲志勇抱拳道:“太尊放心,末将可以断定,这群贼军,断无可能击败析州来的援军,定是在虚张声势。” “虚虚实实,怎能清楚?”张秉垂首道:“不论如何,他们只给一个时辰,就算援军还在,这一个时辰内,也不可能赶来。若贼军强攻,如之奈何?” 周遭人等都不说话,陈初六也不接话,外面的人要诚意,还不是想让城内送一个人质过去,好换取他们的钱粮? 第八百零八章 当人质 谁去做这个人质呢? 所有人心里都在想,肯定不会是我。张秉心里在想,本官乃是一府知府,甚系重大,怎么能赴险呢?本官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本府数万百姓,山河表里,谁来治理呢?陈初六心里在想,这要是出去了,十有八九回不来。 为何?张秉是绝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粮来交给贼军的。也就是说,去当人质,赎金却拿不到,肯定要被撕票。在张秉自己心里,其实也这么想,他要是出去了,陈初六绝不会拿一万两银子外加一万石粮食赎买他。 其余守关将士,位高者,守城有责,自不能去。位卑者,就算去了也没有任何用。大眼瞪小眼,就这么干瞪着,半个时辰也就过去了。 张秉叹了口气,开出条件道:“谁肯去和外面贼军谈判,本官奏请朝廷,记大功一件,建牙辟署,分领府事。” 听到这个条件,众人都是心中一凛。这个条件,很明显是针对陈初六来的。不得不说,陈初六心里确实起了一丝波澜。建牙辟署,分领府事,就说明他这个“二府”,真的有了二府,成了实权人物。 但有权在手,还得有命来用,想这种情况,你给个皇帝来,陈初六也不会干。只不过,话虽如此,但眼下的情况,逼得陈初六不得不想办法。 贼军强攻进来,多半也是个死。深入贼窝,兴许还有一条活路。陈初六对自己的口才,还是颇为自信的。当然,如果贼军拿不到钱粮,活下来的几率小。可如果贼军能拿到呢?之前不可能,是因为钱粮大权掌握在张秉手中,他说不给就不会给。 如果能将这个大权拿到自己手中,岂不是能多一成活下来的胜算?陈初六依旧沉默着,心理不断对比着利益得失。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张秉在原地走来走去。建牙辟署,就等于分自己的权出去,虽然这还只是一个口头承诺,将来到底怎么实现,还不知道。即便这样,张秉也不愿再松口。其余众人,此刻心底也是明白了,正副两位这是在做无声的博弈。 有一招险棋,张秉可用。他以上官的身份,强令陈初六出去谈判。可那样的话,他就得罪了陈初六身后这一大片的人,天是要塌下来的!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赤塘关外,早已经出现了贼军的叫骂声。 “罢罢罢!”张秉将手中爵器一掷:“驸马,本官……” “太尊想强命下官前去与贼军谈判!” “驸马既然知道,何必再问?”张秉双手摊开:“本府也是为了赤塘关的将士着想,若是驸马不去,贼军强攻进来,谁也落不下好处。驸马,你别怪本官心狠。” 仲志勇手捏剑柄,看着陈初六的眼睛,只待陈初六一声令下,他就宰了这个张秉。早先可约定好了,关键时刻,只听陈初六的。可这时,陈初六却点头道:“下官前去,未为不可。” “啊?!” “別驾不可,城外凶险,万不可去!” “驸马,你当真想清楚了?”张秉眼里放光问道。 “去可以去,但是有条件。” “驸马请说!” 陈初六站了起来,沉吟一下道:“开府辟署,不可在本官回来之后再弄,应当即开府辟署,免得有些人挑拨,太尊又后悔了。” “唔……此时无妨,本官当即写下公文,盖好公印。只等两位通判联名签署,当即生效。连升三级的事情,就还得等朝廷决定。”张秉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还不去将笔墨纸砚拿过来?” “这个公文,盖了公印之后,请下官的随从带回阳曲。”陈初六继续提条件,他得保证自己开府辟署的事情,真正能落到实处。 “这也没问题,驸马还有别的什么要求?” “下官出去谈判的时候,势必谈到钱粮的事情。然而调集钱粮需要时日,万一在此期间,援军来了,贼军将下官杀了,岂不后悔莫及。”陈初六语气平淡,好似再说别人的事情,接着又道:“下官想请太尊赐一物,便可解此忧。” “何物?” “太尊的两方金印!”陈初六说完,满堂顿感惊讶。果然一个是知府,一个是二府,一个敢凭官大一级压人,一个就敢狮子大开口。 金印能够轻易给别人吗?那可是朝廷监督造办,谁要是自己造一个,不论是非,都是要杀头的。张秉若将金印给了陈初六,那就算是交了大权。何况陈初六要的还是两方! 张秉是太原府知府,还兼任河东兵马步军都总管。在知府任上,他还需要和几位签判联名签署,方能使得政令上通下达。可是在马步军都总管这任上,他张秉可是大权独揽,可以单独呈报朝廷。也可以不经任何人同意,调遣兵器粮秣。 可谁都知道,储存兵粮器械的事情,向来是张秉的禁脔,谁读不可触碰的。上一次倪正祥来调查此事,还不就莫名其妙马上风了? 陈初六在这关口,提出这个条件,真是恰到好处。张秉震惊之余,只犹豫了一下子,才道:“这两方金印,本官可以交给驸马。但驸马不妨说说,要这金印有何用?” “太尊容禀。外面的贼军,拿不到粮食,下官便可以用这金印作为抵押。再不济,用这金印写下文书,也能和那些贼军周旋片刻。只待援军到来,还有一线生还的机会。太尊,难道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 “这……”张秉点点头,在腰间解下两方金印,道:“行,这里是两方金印,驸马当妥善保管。” “太尊,先将那公文盖个印章。”陈初六看着张秉盖完章,金印又拿到了手,松了口气,道:“下官还有一个要求。” “驸马不要太过分了。” “我不去了,宁可辞官也不去了 。” “好好好,你说。” “一万石粮食,和一万两银子。太尊还是想办法筹措,虽是缓兵之计,但有时候不得不假戏真做。下官要是死在外面,太尊的日子也不好过啊。”陈初六此刻已经有恃无恐:“这些钱粮,限三日之内,运抵赤塘关,交给仲将军管着。万一真的援军不济,贼军强势,不还能有个谈判的机会?” “行,本官答应你。” 第八百零九章 毅然前往 “少爷,你,你,你怎么能答应呢!”陈长水听到消息之后,大惊失色,急问道:“少爷,是不是那个姓张的逼你,要是这样,咱们冲进去给他宰了。” “我不想去,谁能逼我去?”陈初六摇摇头道:“黑子,你放心,没有一点把握,我是不会去的。富贵险中求,你看这个。” “这是……”陈长水看着眼前一方金印,与一份文书。 “河东马步军总管印和命我开府辟署的公文,你带着这两样东西,回到阳曲,想办法让麴学文、史才良两个人联名签署,这份东西就生效了。这封金印,你拿去交给公主,她自会知道处置。” “我不敢去,少爷,你别操心这些东西了。不管怎样,我是不会让你去外面的。”陈长水回身对那些护卫道:“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将少爷捆起来,咱们跑出赤塘关,看他们怎么办。” 护卫们面面相觑,陈初六叹了口气道:“黑子,你不要误了我的大事,听我的没错。” “可那些贼军,不会听少爷的。” 陈初六没理他,直接吩咐道:“我让仲志勇管着调集来的钱粮,你们几个护卫守在赤塘关,这里有你们在,保证我身后没人捅刀子就行了。唯一有意外的,那就是援军来了,贼军撕破脸皮,将我杀了。在敌营里面,我足以自保,你们放心。” 那几个护卫道:“姑爷,有一个办法。我们细细打听援军的动向,在援军到达前一个时辰,想办法将姑爷营救出来。如何?” “是否过于凶险?就算你们来了,也起不到作用。” “姑爷放心,就凭这些乌合之众,还拦不住我们。只要能杀掉几个贼首,让赤塘关守将仲志勇出兵接应,就不难救出姑爷。姑爷也放心,我们不会轻易行动,会算准时机,保证一击必中。” “唔……”陈初六点头道:“好吧,就这样,你们在这里负责接应。最主要的,还是看住张秉,他手里随时能收到援军的动向。” “喏。” 陈长水在一旁愣着,看着那些护卫道:“你们,你们难道不怕出事?出了一点事,回去公主,饶不了你们。” 那些护卫则是回到:“长水大哥,你不懂,行走江湖,靠的不是十成十能赢,而是靠着十成十的敢赢。贵人自有天助,姑爷是好人,因果循环,老天也不会让姑爷在这里出事的。” “你们……” “黑子,这方金印,事关重大。话不能多说,你赶紧带着这金印,前往阳曲,越快越好,千万不能出差池。”陈初六吩咐道。 “少爷。” “去吧!” 陈初六一再坚持,陈长水知道自己劝不了,当下一咬牙一跺脚,骑上马奔去了阳曲。陈初六继续与几个护卫,商讨接应的事情。张秉已经用知府的名义,往最近的仓库发去了调集钱粮的命令,而且措辞十万火急。送公文的也能信任,不怕是做样子。 这一次完全摆明了,陈初六连张秉的半根毛都不信。仲志勇告诉陈初六,如果贼军逼得紧,他赤塘关里面,还有些钱粮,可暂时交给那些贼军。一旦拿到后方运来的钱粮,会立即想办法告诉陈初六。 后方的这一切,安排好了。赤塘关外的响马,也等的不赖烦了。带着人马前来,在赤塘关外叫骂。张秉来到城墙之上,道:“各位好汉勿躁,本官想了又想,想出了一个办法。本府现在凑不齐钱粮,派人下来和你们商量一下,看能否减少一些。” “商量?呦呵,你这老王八,谁跟你商量?” “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要么你亲自下来,要么就给钱。” “诸位静一静,静一静,听本官把话说完。本官派来的这位,是本府的二府,官位仅次于下官。此外,他还是皇亲国戚,娶了公主为妻。你们不要以为是本官怕死,若是他出了什么问题,本官不一样要死?”张秉对下面的人道:“本官派他前来,实是因为他比本官更贤良,诸位看看可否?” “你要是撒谎怎么办?” “本官从来不撒谎,待会儿让二府将本官的官印带下去。你们知道,这官印可是本官的命脉所在。这下你们总能相信了吧?”张秉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若是几位好汉这点胸襟都没有,今后怎么混迹江湖,又叫本官如何能取信你们呢?你们要是这样都不肯答应,那便攻打吧,本官亲自持刀拉弓,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张大人,莫要伤了和气,你这么客气,小的们可要经常来做客的!”底下的响马笑了起来:“成,若不答应你,显得咱们这些人,太娘们儿了。你叫那二府下来,我们好好招待招待他!” 张秉回过身道:“驸马,全看你了。” 陈初六没说话,坐在笼子里面,吱呀吱呀放了下去。张秉看到这一幕,舒心地笑了,走到仲志勇身边,淡淡地道:“其实,昨天这些响马来的时候,本官得到了援军的信,今夜子时,夜袭敌营。” “什么?你知道援军没有被消灭。” “呵呵,大宋官军,岂会被这点小小的蟊贼击败?昨日那头盔,本官一眼便看出了真假。”张秉笑着道。 “那,那別驾,別驾他!”仲志勇冲到城垛前,想要呼喊,却没想到,陈初六早就被那些响马带走了。 “他已经去了。”张秉深有意味地道:“仲将军,我知道你与陈大人有些交情,可到了这个时候,希望你知道该怎么做。” 仲志勇低下了脑袋,捶打着城墙。张秉冷笑一声,回了后堂,脚底如风,一切尽在掌握。说到阴险狡诈,他才是虚虚实实的老手。从他跨上城墙想要自杀,看到陈初六带伤兵抵挡偷袭者的时候,他已然将陈初六列为“不得不除掉”的名单里面。 他或惊或怒,或惧或让,一半真一半假。坑蒙拐骗,早已经融入他一举一动,如呼吸一般随意。这次陈初六出去,只有半天时间。别说钱粮运不过来,只要等到晚上援军来了之后,他就成了外面那些响马的刀下亡魂。 什么开府辟署,什么两方金印,从来就没有想要给出去。 第八百一十章 你不怕死 响马营帐之中,陈初六被带到了最中间一个大营。两旁围过来蓬头垢面的流民,面容凶煞的响马,几个咬牙切齿的西凉人,流民最多,指着骂狗官、王八蛋的不计其数。可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个管事的人来接陈初六,任由陈初六被指着骂。 陈初六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一件官服,满身的血渍没有擦干净。只见他熟视在场之人,面色如常,甚至还有些悠然自得。可被他看过的人,连上前都不敢。这些人围绕着陈初六怒骂,口水飞溅,也骂不动陈初六半分。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走过来数人,喝开围着的人群,走上前,打量一番,大笑一声道:“张秉那老东西怕死,竟让这么个小子来谈判。小子,你被张秉卖了,到了地下,可别怨我们。来人,将他脑袋割下来,扔上城去叫他们看看厉害!” “慢着!”陈初六大声喊道:“江湖道上,义字为先,好汉出尔反尔,难道不怕丢了义字?” “呸,你这狗官嘴里,也能有义字。什么仁义,在你们眼里,全是捞钱的手段。不过,看在义字的面子上,让你说几句话。” “本官驸马都尉、太原府少尹,陈初六是也。不知这位好汉,哪里人氏?”陈初六这一句话,就好像石头丢尽了平静的水面,激起了在场之人的议论。 “原是陈大官人,我认识啊!他为了百姓,连皇帝都敢得罪。” “在石盆寨的时候,要不是这位陈大官人,恐怕死的人更多!” “陈大官人是状元郎,天上的星宿下凡,还救过河南一府的命。” 围观的流民,想起刚才还指着陈初六骂,当下对他又敬又怕。听到这些议论,陈初六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护卫说的果真不错,种善因,得善果,若不是做过这些响当当的好事,恐怕就要被这些乱民打死了。 那好汉也重新打量了一番,抱拳道:“原来是陈大人,失敬失敬,在下幽州人,不是汉人,姓台吉,是兄弟们的大当家。往前在库布齐大漠干营生,被西凉人逼来这里。” “原来是幽州人士,幽州人最讲义气,想当初刘、关、张三位,就在幽州结为异性兄弟,同生共死,比亲兄弟还亲。”陈初六也是还了一揖。 “呔……”台吉大当家对三国似乎并不怎么了解,回到:“陈大人,我知道你是好官,实不忍心害你。但兄弟们费了这么大周折打仗,不可能这就离开。你回去吧,叫他们再派别人过来。” “谈还是要谈的。既然大当家说了这番话,那本官也给你交个底。钱粮正在筹措,三天之内估计能筹满。但官府的援军,肯定会比钱粮更快到。” “陈大人这个意思,是想让兄弟们无功而返?陈大人,我敬你是条汉子,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难道你不怕死嘛?” “死?”陈初六苦笑一声:“你以为我下来,真的是一腔热血,实属无可奈何啊!张秉逼我来的,若是我不来,他就责我战场抗命,要杀了我。我现在就这么回去了,张秉也会找理由害我。若是把粮食给了你们,张秉更是会参我资敌,到头来我都是一个死,你说我怕被你杀了吗?” 闻者哗然,都是骂起了那张秉,台吉大当家,此刻也十分气愤:“没想到陈大人有这等难处,唉,都怪老天无眼,让张秉那种狗官当了势,你这种好官,反倒处处不如意。来来来,陈大人到那边稍坐,我去叫上几位当家,一起来和大人商量。” “有劳了。”陈初六看看四周,百姓虽然对自己恨意少了,但其余响马、西凉人对他可没怎么改观,依旧怒目而视。陈初六沉默不言,来到一处地方就坐。 赤塘关。 仲志勇听了张秉的话之后,面临两种选择。关外的陈初六,十有八九要丢性命,再忠于他,也只能徒劳无益。如果弃了陈初六,转而投靠张秉,仲志勇苦笑一声,那也不过是眼下的官位而已。 他回想起当年,南征北战,浴血奋战的岁月。多少年来,这些记忆是黑白色的,可这一刻,记忆里的血,是红色的。变红的原因,正是因为看到了陈初六奋不顾身,为守住这一方百姓,亲自下场厮杀。 这是当年的自己,也是未来的自己。 仲志勇攥紧了拳头,将守关的老兄弟,都叫了过来。把心窝里的话一说,这群老兄弟,谁不明白?他们抬起头道:“将军,你说了算。这位陈大人,我们算是看明白了,他是个好人。” “钱,咱们得凑钱。”仲志勇回到:“响马要的,不过是钱而已。咱们凑不出来一万,可二千两银钱,凑出来不难。本将立过几次功劳,家里有些积蓄,拿出五百来,你们想办法凑凑,有了这二千,说不定可以赎回驸马。这钱就当是我借你们的,将来想办法还给你们就是了。” “将军说的哪里话,这钱还用还?”兄弟们都是道:“只是这钱不好凑,咱们可以从军饷里拿出来,将来再想办法腾挪。” “只有这个办法了。”仲志勇底下声音道:“找个机灵点的人,从旁边山上吊根绳子下去,暗中告诉那响马中的人,不要让他们伤害陈大人。对了,还有,援军与张秉约定,今夜子时夜袭,也告诉外面那般响马。不过,张秉这个人说的话,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让那帮响马提防就行。” “这……这不是泄露情报?” “外面那些响马,哪个不是杀西凉人的好汉,宁可帮他们一把,也不愿帮着张秉这个老贼。” “对,要不是张秉,外面那些百姓岂会攻关?” 仲志勇抱拳道:“各位兄弟,仲某在这里记下大家的这份情了,大恩不言谢,他日定当报答!” 这边仲志勇暗中派了密使去了外面,而陈初六留在赤塘关的几个护卫,却截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情报。 援军不肯来了, 理由是:率军千里奔袭,帮你太原府平定贼寇,劳师糜饷不说,还折损许多兵马。你太原府难道不该给点跑腿钱儿?没办法,兄弟们腿没劲儿,答应午夜子时夜袭,取消了。没有一万五千贯,绝不肯再往前一步。 第八百一十一章 趁火打劫 “混账!”张秉盛怒无比,将手中的信报丢在地上:“这群贼配军,竟然敢趁火打劫,开口就要一万五,比外面这些贼军还毒!” “到了之后,免不得还要吃要喝。贼军要一万贯钱,一万石粮,和这些贼配军要的差不多了。只是给贼军,叫做资敌,给援军,叫做馈友。”一旁的师爷也如是道。 “这帮贼军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如此得罪东翁,难道今后不要钱粮武器了?” 张秉听了这话,脸色黑了起来。他忽然感到,来这里守关的几日,后方可能早已经变了天。正因为如此,赶来的这援军,才敢肆无忌惮索要钱粮。张秉踱步片刻,冷哼一声道:“敢和本府打擂台,那就打给他们看看。要钱粮,就不给,看他们怎么办,本官宁肯资敌,也不给这群贼配军。” “东翁三思,不可因为一时动怒,误了大事。那群援军不来,陈初六如何能……嗯哼?”底下的师爷道:“东翁,反正也在筹措钱粮,到时候把筹措的这些钱粮给他们不就行了。” “你们可知道这些钱粮怎么筹措来的?这可是用今年的秋税抵偿,向那些大户借来的,本官已经免了那么多秋税,本就捉襟见肘。这些贼配军,还敢趁火打劫,岂不让本官气愤?” “东翁息怒,既然是援军前来解救太原,那太原府的百姓自然是要表一表谢意的,这怎么能算是借呢?”几位师爷笑了笑,张秉立刻心领神会,点头道:“那行,即可派人去告诉援军,再让下面的人,再征一次平贼钱。” 赤塘关外,响马营帐里头。几位当家的聚在一起,台吉大当家垂首道:“还好没动手,不然就闯了大祸。这个陈初六,可是陈点检的孙子!” “什么?陈点检?!”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这其中有些什么典故,大哥,你从未与我们说过呀!” “这还是漠北群雄聚会分山头的时候听说的,陈点检原本是大宋的人,后来与其子分居两地,双方各自都以为对方死在了兵乱之中。可未曾想,双方都没死,一个成了漠北枭雄,一个在大宋,生了一个状元儿子。” “陈点检告诉我们的时候,还骄傲得不行,只是他怕自己的身份,耽误了这位状元郎的大好前程,故而没来相认。可陈点检忽然香火得续,心里将这个孙子当宝贝。咱们要是伤了他,别说回不去大漠了,就怕陈点检拼了老命,也要来追杀咱们。” “哦……实在凶险……”二当家叹了口气:“西凉人发疯,陈点检在漠北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他树大根深,总要强过我们。只不过,咱们不能因为陈点检的事情,就让兄弟们饿肚子吧?” “我看那位陈大人,似乎并不知道陈点检的事情。咱们还是可以吓唬吓唬他的,只是官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可得早点想点办法。” 台吉大当家沉吟片刻:“生意还是要做的,就看怎么做了。一万两银子,我也没想官府真能拿出来给咱们。但兄弟们到这里一趟,总得赚个花费。压一压,二千两银子,外加一千石粮食,咱们拿了赶紧走人。” “成,有了这笔钱,能撑几个月。咱们想法子钻到太行山里去躲一阵子,将来再计议回大漠的事情。” “张秉怎么办?”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几位当家又来和陈初六商谈,台吉大当家没有提自己的条件,这是笑着道:“陈大人不妨说说你们的想法,做生意嘛,没有一口定价的买卖。” “呵呵呵……做生意,好啊。”陈初六看着他们,缓缓道:“对于朝廷而言,自然是希望你们招安归顺的,但本官也知道,各位好汉逍遥惯了,是绝不肯为朝廷卖命的,本官也就不说这废话了。大当家的,你带着兵马离开,本府自有盘缠相赠。” “能给多少?” “大当家开口要一万石粮、一万两银子。说实在的,本府拿不出来,你们也带不走。你们要钱,是为了自己带走,要粮,是为了给那些流民。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你们就别管人家了。”陈初六淡淡地道:“粮食就不给你们了,你们拿不走,这些流民皆以归化为天子臣民,自有朝廷出粮赈灾。倒是有一群人……” “什么?” “哦,我想说的。”陈初六笑着道:“你们既然被西凉人赶出来了,可为何又与这另外的西凉人串在了一起。” 台吉大当家与几位当家相互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本没想到能攻打赤塘关的,遇见了这些流民,便一同带到了析州。抢了粮食之后,又往这边走,遇见了这帮西凉人。他们从西凉叛出来的,打了一仗之后,把他们的头给灭了,就收过来了。其实咱们这帮兄弟里面,什么人都有,也不排斥他们。咱们斗的,主要还是西凉官府。” “原来是这样,本官心里有底了。”陈初六明白了一些。 “说到这里,倒是有一件事情请教陈大人。我们派去赤塘关后面偷袭的人,去了哪里,怎么没有奏效?” “你们看本官身上,这便是他们的血。这群西凉人,没什么本事,被我带兵打退了。他们虽然没本事,但能叛一次,就能叛第二次,到了危急时刻,他们指不定怎么对你们。”陈初六笑了笑,接着又道:“不说他们了,咱们谈盘缠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有人跑了过来,在台吉大当家的耳边说了几句,那台吉顿时勃然大怒,指着陈初六骂道:“姓陈的,你玩阴的!” “大哥,怎么回事?” “刚才抓到一个宋军奸细,那人交代今天午夜,张秉联合了援军前来夜袭。”台吉大当家指着陈初六道:“这小子就是来拖时间的!” “我……”陈初六一头雾水,站了起来:“别误会,恐怕有什么东西弄错了。” “有什么可弄错的?早知道你小子心怀鬼胎!”二当家的上下一打量,问道:“你小子有儿子了吗?” “有!” “那行了,陈点检也不会绝后。大哥,事到如今,得给他门一点颜色瞧瞧了。”二当家的指着陈初六道:“大哥,咱们不要他的命,咱们把他给阉了吧!” 第八百一十二章 达成一致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不要说那些鸟事!”陈初六退到一角,捂着捂着,警惕万分看着那几个当家的。 “你自己做了这些鸟事,还不敢承认嘛?”二当家一脸怒容。 “别说我压根儿没做哪些鸟事,就是做了哪些鸟事,也不干我鸟的事,不要动不动就说动鸟的事。”陈初六回到。 “瞧瞧瞧,你自己都承认了。来人,将他鸟给剁下来,爷爷我拿这下酒,当羊的一般烤着吃!”二当家喝到。 “住手。”陈初六喝住了人,道:“刚才那报信的,看着可不像汉人,守关的人可都是汉人,两边言语有些不通,你看是不是得问清楚再说?” “嘶……”台吉大当家眉头一皱,迁思回虑好一会儿,道:“行,把抓起来的那人带上来问问,若是交代出了什么东西,陈大人,你可别怪洒家心狠手辣!” “哼,先留着他的小鸟,把人带上来!”二当家也是喊道。 “啊呸,你的才小……”陈初六撇撇嘴,依旧躲在一角,警惕地看着四周,寻找契机,准备逃出去。按照张秉的习性,暗中加害他是绝对有可能的,只是有些奇怪,怎么张秉派人去联络援军,被这些人给抓到了?陈初六心想,可能是张秉故意如此,想要借这些响马的手宰了他。 可为何这些响马要阉了他呢?陈初六心里嘀咕一句,他们刚才说的陈点检是什么人,好像他们很害怕呀! 不久,人被带了上来。脸上鼻青脸肿,都是新伤,见了陈初六,那人立马喊道:“陈大人,可算找着您了,仲将军让我来给你和几位好汉报个信。那个张秉,从一开始就是装的,他在下套等着呢!” 二当家的斥道:“胡说八道,你刚才怎么不是这么说的?” 送情报的人哎呦一声:“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张秉和援军商量好了,今夜子时前来袭寨。到那时候,就能借各位好汉的手,把二府老爷给除掉。张秉早就想杀二府老爷了,他自己不敢杀,只好让你们杀了,他好嫁祸给你们呀!” “什么?!” “我听说呀,二府老爷可是状元郎,天上的星宿,谁打了他,手都要烂一半。谁要是骂了他,当夜就得肚子疼。谁要是杀了他,断子绝孙,投胎成畜生。还有二府老爷,可是皇上的表姐夫,这多大关系?” “不对,即便是这样,那你怎么跑出来,把这件事情告诉咱们?说,是不是你们早就商量好了的!?”二当家怒斥道。 “只因这位二府老爷,是个好官,同我们一起杀敌,把我们当成自己人。关里的兄弟,不忍二府老爷这么冤死,就让我出来报个信。对了,援军午夜袭寨的事情,也没有十成把握,你们得自己上心。”那人苦着脸道:“刚才那位问话的兄弟,他听不太懂,以为我是奸细。” “我说吧,是翻译的锅。”陈初六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看来命是可以保住了。 几位当家的,都是面面相觑。大当家抱拳对陈初六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差点让人当了棋子,那个张秉把我们都算计了,差点伤了陈大人。” 陈初六摆摆手道:“=对了,仲将军可还有别的什么吩咐?” 那人拱手道:“仲将军想办法凑了两千贯钱,想和几位好汉商量一下。援军眼看就要来了,一万两银子肯定凑不齐,只能先拿这两千贯。几位好汉拿着钱赶紧走,总之日子还长着,没必要一口吃成胖子。” 台吉大当家原本就只想要这么多,现在正好,当下便问道:“钱怎么给?” “从这里往西有一个石牛山,钱粮都放在那里。只等你们带着陈大人到那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额……这个……”大当家低着头想了半天,看向陈初六,问道:“陈大人你怎么看?” “仲将军这个人实诚,他的话可信。只不过,这个人是不是他派来的,我还不知道。”陈初六有些狐疑。 “二府老爷,您看这个。”那人递上来一个信物,是几个护卫身上的东西,陈初六看过之后,当即疑云顿消,这说明仲志勇没问题,便道:“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刚才本官要说条件,这不正好,两千贯钱,就是本官准备的条件。” 二当家的在一旁,仍旧有些不信:“大哥,得提防他们串通好了,演戏给咱们看。等到了石牛山,等咱们的不是钱,是埋伏。” “往西走,是宪州,咱们待不住。往东走,有一座长腰山。进了山,就能直奔盂县,从白马山入太行。”大当家自言自语念叨着,又看向那送信的人道:“你现在想办法回去,告诉里面的人,让他带着钱去长腰山等着,子时之前定然赶到。” “大哥,难道就这样轻信他们?” “不信又能怎样?洒家混迹江湖一辈子,要是这点眼力劲都没有,早该留在大漠上给秃鹫凿食了。”台吉大当家的威望似乎很高,其余人也不再反对。陈初六拿了一个信物给那人,让他把消息带回仲志勇。 那人走了之后,台吉大当家的回过头道:“陈大人,你自己准备怎么办?你是个好官,我等不愿故意加害与你。可那个张秉实在可恶,他将你推出来不说,还设计陷害你。” “张秉陷害我,定要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但这就不劳诸位了。”陈初六想了想,又道:“为保无虞,你们还是先派人去长腰山踩一踩。等天黑了之后,悄悄地过去,这些流民留在这里便是,朝廷自会想办法安排他们。” “陈大人提醒得是,刚才多有得罪,实在过意不去。今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招呼一声。”台吉大当家拱了拱手,喝令众人不得打扰陈初六,退了出去。 对于陈初六,他实是不敢得罪,也没必要得罪,反而现在留个人情,将来在山上待不下去,还有地方投奔。这次攻打析州和赤塘关,他也是因为一时人多导致头脑发热。现在冷静下来,有了自知之明,赶紧想办法躲避官军围剿才是正事。 是夜,台吉大当家带着众响马,赶到了长腰山。小心翼翼的摸索之后,和仲志勇的人碰上了面。双方各自一句话也不说,钱和人交换之后,响马奔太行山去了,陈初六却不忙着回赤塘关。 第八百一十三章 予美亡此 子时赶到的长腰山,一个多时辰,陈初六从长腰山赶了回来。却没忙着去找张秉算账,还有一些事情,比个人恩怨要排在前面的。 响马救了出来,可还有那许多流民在这里。等援军一来,就会对这些流民进行清剿。可这些流民,实属无辜,而且是被张秉逼得走投无路。 天亮前的两个时辰,流民聚集的地方,忽然起火了。这场火很奇怪,从没人的地方开始烧。被人发觉之后,流民们还能自如的逃离。逃离之后,流民不难发现,响马已经全部消失了。 惶恐在流民里面散开,其中聪明的人,知道响马之所以离开,是嗅到了危险。虽然无措,但流民们也四散离去,躲进了最近的一些山林里面。 到了凌晨时分,所有人还在沉睡之际,援军到了! “东翁,东翁,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一名师爷闯进张秉的卧房,很久以来,没人敢这么闯了,但张秉一点也不生气,从床上翻身起来,问什么好消息。 “援军来了,关外的贼军一扫而光,已经化为乌有。” “这算什么好消息?”张秉脸上出现了一丝愠怒。 “东翁,你看这个。”那师爷从怀里掏出来一件大红色的衣服,一看就是官服,而且上面有许多血渍,不用想,这就是陈初六的。张秉眼前一亮,站起来到:“这官服在哪里找到的,人呢?” “在废墟之中找到的,人没找到,咳咳,尸也没找到。但那里烧得乌漆嘛黑,所有人都成了黑炭,想找也找不到了。这件衣服,应当是陈大人被杀之前,被那些响马给脱下来的。亦或者,他在响马营中过夜,睡觉的时候自己脱下来的。总之人已经死了,只剩下了这件衣服。只是可惜,两方金印也不见了。” “驸……驸马……”张秉脸色一变,成了十分悲怆,那师爷见了,也挤出了两滴眼泪,一同大声恸哭道: “驸马,知应!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啊!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啊!? 驸马,別驾!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啊! ……” 两人恸哭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赤塘关,只见张秉拿着陈初六的衣服,哭得伤心,大家便传开了,陈初六被贼军杀害了。赤塘关哭声震天,在关外刚刚歇下来的援军,此时也纳闷。 一是纳闷,这守关的人,在哭什么。二是纳闷,怎么一头钻进来,只有混乱的营寨,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呢? 更是奇怪,守关将士配合着过来清剿,却找到一件衣服,就喜不自禁离开了。这些援军,完全摸不着头脑了。难道来的方式不对? 这边混乱不堪之际,陈初六在另外一边,做了许多事。首先一件赶紧派人回家,先报个平安。再用握在手里的这一个金印,让别的仓库调集粮草,送到流民聚集的地方,让他们返回家乡、或前往附近州县开荒落户。 其次,将张秉调集来的钱粮,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先拿了五千贯钱和二千石粮食给仲志勇,让他拿去还借来的钱,又每人分了一些钱,牺牲的、受伤的分得多一些。剩下五千贯钱和八千石粮食,陈初六还有一些用处。 人家援军来了不白来,这陈初六也是知道的。安排好这一些,赤塘关里的人,已经恸哭了大半天。张秉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差点就笑出声了,好几次都因为忍不住,只好装作昏厥过去。 守关的将士,才是哭得真伤心,特别是那些伤兵。只不过,不论是假哭还是真哭,都是动了真情的,一时间却忘了其中的蹊跷。 直至傍晚,援军主将荣德海,走到赤塘关,索要犒军费用时,张秉才停止哭泣。荣德海一脸威严,身上散发着边将特有的气息,狠厉血性,令人望之生惧。荣德海一走来,张秉身上的威严,顿时就弱了三寸。 “末将荣德海参见总管,贼军已经剿灭,末将帐下五千人马,请总管调遣!”荣德海抱拳道:“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原来是荣总镇,快请坐,请坐。有劳总镇百里奔袭,前来解救太原之威。本官定当讲总镇的兵马,上报朝廷,表彰总镇的功勋。总镇可将英勇部下所立之功,此战斩获呈报上来,一并有赏赐。”张秉回到。 “这倒不忙。”荣德海拱手道:“朝廷的赏赐,那是朝廷的,将来再说。末将百里奔袭,折损了不少兵马,人困马疲,心想太原的父老,也不会亏待咱们,总该馈以酒水干粮,犒劳犒劳这五千兄弟才是。” “当得,当得!”张秉招呼道:“速去将牛宰了,把酒都拿出来,好好造几锅饭,让将士们吃个饱!” “多谢总管。”荣德海拱拱手,却是仍然不走,目光直逼张秉,张秉被看得有些瘆人,语气有些不情不愿,道:“犒军钱粮的事情,过些日子再说。你看,本府二府老爷陈大人被贼军杀害,本府上下,都沉痛不已,还不知道如何向朝廷交代。荣总镇,这个时候,你总应让我缓些日子,等过了这档口,再给不迟。” 没想到荣德海不吃这一套,不满道:“二府老爷故去了,你们这么伤心,我们也有兄弟死了,也伤心得不行。也好,你们给二府悼亡去就行,我们这群兄弟,也不劳你们招待。你放开赤塘关,让我们兄弟,自己去百姓家里悼亡悼亡咱们的兄弟。” 张秉勃然大怒:“放肆,难道你们还纵兵抢掠不成?别忘了,本官可还兼着河东兵马总管!” “末将可没忘,只是张总管在发运粮草的时候,常忘了数目。” “你……” “嗯?” 张秉与荣德海对视着,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正在此时,外头大喊一声报字,进来一人,道:“启禀太尊,又有一支援军到了!” “什么?哪里来的?” “瞧,瞧瞧!”荣德海笑了起来:“总管大人,你看越不想招待客人,这上门的人越多,又来了一个分食的。” “丰州团练,马军都副将、押官狄青!”那报信的大声说到。 第八百一十四章 师徒相见 “丰州团练?他来这里做什么,那里驻扎的可是曹大将军的十几万大军!杀鸡焉用牛刀?”荣德海颇为不解。 “来了多少人?”张秉则是急切地问到,他关心的只是要多少钱才能犒军。 “多少人不知道,但马匹可不少,我看他们一个人骑两匹马,乌泱乌泱,尘土滚滚,连天都卷了去,粗看过去不少于千人之数!” “骠骑营!”荣德海的神情更加严肃,他身上带着边将的彪悍蛮横不假,可在军中是讲实力的,他带来的这五千人,打打贼寇绰绰有余,抵御实力相当的西凉人也还够用。 可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城墙保护,面对一千骠骑,那他这五千人就是五千个泥胎娃娃。虽然骠骑营不会打他,可却有灭他的实力,于是荣德海绝不敢轻视。 “丰州驻军归曹玮一体节制,离本府颇有些距离,为何不辞辛苦赶来。”张秉默默念叨着,为了趁火打劫揩油?犯不着呀! 说时迟,那时快,这些思绪说起来一大堆,却只在两人脑海中转了一圈。两人带着疑惑,来到了关城之下,只见远处走来一人面带铜具,披头散发走来,饶是如常人一般走来,也有一股势不可挡的锐气。 荣德海心中暗惊,此人想必是曹家心腹将领,上前拱手道:“本将宁化军招讨使,军都副指挥荣德海!” “末将丰州团练、马军都副将狄青,奉命前来讨贼。未想将军神勇,已将贼寇消灭。”狄青一拱手,转而又看向张秉,拱手道:“这位就是太原府知府吧,末将参见太尊!” 张秉有些惊喜,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彬彬有礼,道:“将军远道而来相助本府,实在是辛苦了,何不去面具,让大家歇歇马。正好赤塘关杀了牛,正好一同吃些。” “太尊好阔绰,朝廷可有明令,禁止私宰耕牛。” “朝廷明令百姓私宰耕牛,官府犒赏援军,岂能依此律?”张秉笑道:“将军请进,喝一杯热茶如何?” “好!”狄青摘下面具,露出脸来,众人惊叹,竟然这般年轻,五官清秀,可脸上有几条伤痕,显得男人味士卒,看年纪,才是一个少年郎! “后生可畏吾衰矣。”张秉笑了笑,在前带路。 “对了,太尊。”狄青打听道:“太原府新上任一个少尹,名叫陈初六,不知他是否在这里?” 张秉脚步一滞,回过身问道:“狄将军,你问这个是有什么事?你和陈大人还有些交情?” 狄青认真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狄青今时今日所有的一切,全赖陈大人收我为徒。” 张秉顿时脸色难看起来,狄青察觉到了这个异样,急忙追问下去,张秉无奈,长叹一声道:“狄将军,老夫惭愧,惭愧啊!” “太尊,到底怎么了?” “贼军围城,为保本府军民之安危,陈大人义不顾身,主动前去与贼军谈判,本官拦了多次,都未能拦住。在他去谈判的时候,援军突然赶到,贼军恼羞成怒,以为是陈大人的阴谋,便残忍的将陈大人……” 狄青脑中嗡嗡作响,荣德海则是惊愕万分。这个张秉,竟然三言两语,将陈初六的死因,嫁接到了他身上。是他突如其来的偷袭,导致贼军杀害了陈初六。荣德海心里大骂,这个张秉真是揣奸把猾,十分可恶。 “狄将军,这件事情……”荣德海想要说什么,可被狄青一眼给瞪了回来,此时他心里有些虚,在狄青面前,竟然弱了气势。 “狄将军……陈大人还剩下一件衣服,你是他的徒弟,就由你交给陈大人的家人,如何?” “在哪里?” “将军随我来。”张秉面容悲怆,心情似乎沉重,带着狄青来到了议事的地方,刚才和荣德海议事的时候,陈初六那一件破衣服,刚才被放在了这里。 三个人走到门口,还没进去,只见一个红色的物体飞了出来,惊诧间听见有人骂道:“这是谁把这件破衣服又给本官捡了回来?都烂成这样了,居然没有被烧掉,怪哉怪哉,难道这是预示本官财运不济?” 张秉张大了嘴巴,像是能塞进去一只老母鸡,狄青本来沮丧的脸,猛然抬起头来,未及回神,冲进了议事厅。 “师父!你没死啊!” “你谁啊,谁是你师父,你抱我干什么,松开松开,死基佬!” “我是狄青啊!师父,你不认得我了?” “呀,狄青!?你都长这么大了!” 屋内师徒二人,两两相望,无数思绪涌上心头。人生四大喜事,他乡遇故知是一桩,更何况还是往日亲密无间的师徒。陈初六颇为感慨,狄青去的时候,才是一个小孩,现在却是偏偏英武少年了。脸上带着的一些疤痕,昭示着他这几年吃了多少苦。 物是人非,师徒两人再相遇时,各自的心境恐怕早已经不是当年模样,但这一刻,两人的心还如当初一样炽热。 张秉万万不敢相信,默默地走了进来,只见陈初六穿着一件半臂,但无疑的是,这的确是人,不是鬼。 “呵呵。呵呵。”张秉嘴角抽搐着笑了两声,陈初六和狄青收回了思绪,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太尊?”陈初六惋惜道道:“太尊,没想到一天没见,你竟然得了臆症?口水流到地上了……” “哦,没事没事。”张秉收了收下巴:“驸马,你,你 为何……” “为何没有死是吧?” “呃……” “那群贼军说我是个好官,就没动我的命。这件衣服,我见太破了,就丢在了城外,没想到有被谁捡回来了。”陈初六摊摊手,看向旁边的荣德海,道:“这位就是援军的统帅吧,啧啧啧,还好你的袭击晚了一点,不然我可要丧命在贼军手里了。” 荣德海此刻脑海中一团浆糊,讪讪一笑,没说什么。张秉这个时候心乱如麻,不由自主问道:“陈大人没事就好,本官还以为你……不说了,驸马在敌营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妨给本官说一说?” “没什么,响马在天亮前两个时辰,已经离开了。他们还放了一场大火,其余那些被胁迫的流民,也纷纷离开。荣将军,你赶来的时候,恐怕遇到的是一座空营吧?” 第八百一十五章 调到河东 “唔……”荣德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陈初六的说话。他赶到外面的时候,响马不知去了多久,流民也早已经散去,一头撞进空营,他还以为掉入了陷阱,仔细一看,整个匪营都被烧了。 “难道说今早那场大火,不是荣总镇放的?”张秉脑袋里一声嗡,再看一下眼前站着的陈初六,这才算承认他是活着的。 “放火?什么放火?这我倒是不知,只知道那响马离开的时候,叫所有人都逃命去了。”陈初六装作不知,实际上这场火就是他放的,为的是提醒流民赶紧走。 “对了,驸马,那些响马去了哪里,你可知道?这群贪咨暴虐,穷凶极恶之徒,驸马怎么将他放走了。”张秉有些责怪的意思。 “呵呵,太尊说的是啊,你带着人马守在赤塘关,响马就在眼前,都将他们放走了。下官孑然一身,没有拦住响马,又算得了什么呢?” “哼,你就是这样与上官说话的!”张秉正准备大发雷霆,却见狄青站了出来,用余光瞥了一眼张秉,顿时他便吓得把话咽了下去,转口道:“罢了罢了,本官也是剿贼心切。驸马,那些响马去了哪里,你总该知道吧?” “具体不知,往东去了。” 这个时候,有人走进来道:“各位大人,宴席已经摆好了。” 张秉点头又看向诸位道:“二位将军神兵天降,贼兵闻风丧胆,溃不成军窜入山林。如此神威,实本府之幸事,朝廷之幸事。备有薄酒便宴,还请二位赏光。” 陈初六也道:“狄青,我看他们都杀牛了,走,下去吃两斤肉,喝顿酒,咱们师徒二人,可得好好叙一叙。” “师父,我跟你说,这几年我跟着曹将军,打了好几场打仗。上次我捉住一个党项千骑长,升了这个团练使的官。我还缴了一副银甲,从上到下都是银子打造的,站在太阳底下,没人敢睁开眼睛看。过些日子,给师父送来。” “你自己留着吧,你现在大小也是个将军,穿得威风一些。”陈初六笑着道:“过些日子,让你师娘拿些消疤的药,往脸上搽点。” “这疤痕我是特意留的……”狄青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有些忧伤道:“师父,有个麻烦事。这次听到有人攻打太原,我想起你在,一下子就慌了神,现在才想起,我好像是擅自调动的军队。” “啥?擅自调动军队!” “对呀……师父,你神通广大,能不能想个办法。”狄青说着说着,神色慌张起来了,似乎很有一些后怕。的确,他一直在打听陈初六的东西,早就知道他从汴京被贬到了太原府,本来想着偷跑出来见见面的。 没想到,一次出城巡逻的时候,听到有股西凉人奔去了太原府,还要攻打,他哪里想到陈初六有危险,就只派了一个人回去报信,说是打敌人去了,然后就跑来了。现在寻思寻思,后怕起来了。 狄青在曹玮手底下,那是最得力的小将,曹玮几乎要将他当成继位人培养,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不会对狄青怎么样。陈初六拿出一封空白圣旨出来,替狄青擦了屁股。晚宴十分尽兴,狄青带着陈初六,看了看他带来的骠骑营。 “师父,我有个想法。”狄青手里拿着大块牛肉,撕了一口,又饮了口酒,道:“从这次事情中也能看出,宁化这边的边防,一直较为虚弱。曹将军在永兴那边,将西凉人打退了,可他现在两翼虚弱,后援又十分乏力,弄得进也不好,退也不好。只要能巩固好宁化这边的边防,特别是将神武、鄯阳两个地方夺回来,就能让曹将军放开手,北击西凉,西平吐蕃。” “鄯阳是什么地方?”陈初六也大口吃着肉,问了一句。 “就是朔州。”狄青继续道:“我想调来宁化当团练使,要是能当个节度使更好,整军练兵,不出三年丰州、抚州、宁化就是铁打的江山。进可攻,退可守,西凉就成了囊中之物。” “这怎么可能,你如此年轻,功绩有一些,但也没有升这么快的道理。就算是破例,暂时也不可能让你执掌一州军政。” “师父,我没想执掌一州军政,我只要军就行了。”狄青挠挠头,道:“边军靡弱,实因内耗太重,曹将军要不是得了朝廷的恩准,扩大了手中的权力,他岂能挥师北上?别说大胜仗了,十年之后,边军还剩下一半人就算不错。” 陈初六想起一件事,那天晚上到达百井寨的时候,账面上还有弓手一千,刀牌手八百,五百匹马,但实际上只剩下五百弓手,二百刀牌手,马一百都不到。 “河东路的内耗尤其重,太原府担当向四周输送粮草军械的重任。但谁都知道,东西肯定不够,只好先满足外面的驻军,再想办法满足本路驻军。分到本路的东西,越发少,他们不得不去做别的事情养活自己。”狄青说到这里,嘿嘿一笑道:“师父,调我到河东,也是曹将军的意思。” “真的?” “那还有假。”狄青笑了笑道:“等到了河东,我就能多和师父见面了。有师父保证后方粮草,还怕不能整顿军务么?” “要是朝廷能答应,为师自然助你。但宁化这地方,骄兵悍将,你也见识了,荣德海这样的人,你小小年纪,能压得住他们?” “师父,不是说大话。荣德海这等人,虚有其表而已,看在他曾经也杀过敌的份上,我给他一点面子。”狄青笑着道,看来他在边关的这几年,确确实实是长了本事。 陈初六十分感慨,自己的徒弟,没教多少本事,这个当师父的还真是没尽责呀。他想了想:“除了后方粮草,还得给你物色一个懂兵事的知军,不然做起事来,仍旧处处掣肘。” “师父有人选?” “折冒折云冲。” “折家人?这恐怕不行。折家人倒是忠勇两全,英雄无数,可朝廷除了府州附近之外,不肯让他们染指别的地方。” “放心就是,这个折冒与别人不同。”陈初六笑了笑:“对了,待会儿那荣德海会提出要钱粮犒赏,你帮着为师杀价。能剩下的,都给你。” 开始加更! 第八百一十六章 开府辟署 犒军宴后,荣德海果然重提钱粮的事情。可这一次,有狄青在一旁帮着陈初六,陈初六暂时又与张秉达成一致,最后在只给了两千贯钱,外加五千石粮食。剩下的钱粮,粮食继续拿去赈济流民,钱就给了狄青。 这次狄青,是抗命而来,不敢多留,便又带着骠骑营,赶回了丰州。永兴军、晋宁军、麟州、丰州、府州、火山军、保德军、岢岚军、宁化军,这一串地名,是大宋在西北的主要兵力所在地。 永兴军、晋宁军、麟州、丰州,这是曹玮势力范围,也是曹家军的大本营。府州、火山军、保德军则是折家将的势力范围。可岢岚军、宁化军这两个重镇,却缺少中坚力量,还呈松散状态。 历史上的杨家将,已经到了杨文广这一代。名将杨延昭已死,北宋对辽已经议和,杨文广一心想要收服幽州,却因为时局问题,抑郁不得志。英雄无用武之地,叱咤风云一时的杨家将,自杨文广一代之后,实际上就没落了。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有名的,种家、姚家、刘家等等,在历史上,这些武勋世家,可一点不比杨家将差。甚至杨家将在这里面,只能算是弟弟。后面这些家族,更往西去了,秦凤路、成都府、利州路。 理清这些武勋世家,就知道一个萝卜一个坑,而岢岚军、宁化军这里刚好是没萝卜的坑,还是个大坑。狄青若想在兵事上自成一脉,就得在这里有所建树。对陈初六而言,有一支放心军队在身边,有个安定的北疆,可谓行事的一大保障。 不然三天两头,有人攻打赤塘关,那哪受得了? 从赤塘关回家,一家人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得知陈初六出城谈判那一刻,家里人吃不好也睡不安宁。陈长水感触最深,他回来送了金印,还准备返回赤塘关,可在半路上,遇见了报平安的,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昏厥过去了。 不止家里人,陈初六为保百姓,出城与响马谈判的事情,百姓们听了都十分感动。加上阳曲周刊煽情,那更不得了了。 家里这边虽然慌了,但并没有乱阵脚,赵雅招呼自己手下的人,利用陈初六给的金印,查出了不少张秉的秘密。包括张秉来了之后各项贪墨的证据,制造的各种冤案,拉下的各类亏空,稍微整理一下,交给了薛义。 薛义、任克敌两个人,他们这些日子在太原府查了很多,也早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将这些证据发往汴京,只等朝廷给旨意了。张秉的两方金印,被“响马”盗走了。只好用署名替代,但很多事情,署名替代不了,实际上张秉的权力,因此被限制下来了。即便他想暗中抹平,现在也极为困难。 趁着这段时间,得在张秉手中办妥开府辟署一事。回阳曲之后,升堂议事。 张秉看着底下道:“漕司、仓司巡检之后,申斥本府官仓多有不足,然本府刚历匪患,仓禀岂能不虚?夏税已去,秋收尚未来,本府首要之事,就是填补这次匪患拉下的空缺,否则寅吃卯粮,能挨到什么时候?” “太尊吩咐便是。” “驸马,你在赤塘关前,为国为民挺身而出,本官看出来了,你真是大公无私之人,且有非凡的胆量。故而本官心想,将这件事情交给驸马如何?”张秉笑了笑:“本官答应过你,让你开府辟署,如今便让司户参军让你兼管,监州粮料院、仓、库等诸多吏员,也拨给你一并管辖,如何?” 底下的人听了这个,都是议论纷纷起来。陈初六心底微微冷笑,张秉还以为陈初六不懂,谁知道陈初六在河南府买官当的时候,已经知道,这皇仓国库早已经空了。看似是一个肥缺,实际上除了几间大房子,啥都没有。 太原府可能比河南府情况要好一些,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太原府的官仓,分为两种,一个是地方上的,归知府管辖,可以比作民用仓库,另一个则是军用,实际上归属“河东马步军总管”管辖和调配。 张秉让陈初六管的仓库,是民用的。民仓亏损,要比军仓严重得很多,捉襟见肘时,民仓尝尝是那个要拆的“西墙”,用来填补军仓那个“东墙”。张秉这么大方将民仓给陈初六,指不定他早已经将民仓里的东西,转移到了军仓。 只不过,这个民仓管着的整个太原府的。陈初六想要用石炭来搅动风云,如果能掌管这些,那就仿佛是蛟龙入海,猛虎归山。表面看来,这是肥缺,往深了看,是个苦差,再往深了看,却合适陈初六。只不过,张秉又不傻,怎么会故意将这个权让出来,他看到的哪一层? 陈初六没想明白,心底冷笑,摇头道:“太尊,这如何使得?下官为官日浅,这皇仓国库,乃是本府重中之重,轻易不能乱,下官实难当此重任。” “权有多大,责便有多大,驸马开府辟署,总不能还管着以前的石炭吧?本府庶务繁多,本官也年老力衰,驸马难当不想替本官分一点忧嘛?” 听到这里,大家渐渐明白了,原来这张秉是想借此事,把陈初六的开府辟署给取消掉,让他知难而退。 却不料陈初六道:“太尊,仓库乃是重中之重,下官难当。可府里这么多事,下官还可学着做一些其他的嘛!” 张秉闻言,有些不快道:“府里公务,皆是朝廷大事,岂可仍有驸马挑选,又岂能仍有本官授受。” “监察以及司法刑狱之事,已有麴司马管着了。量刑定罪,按察巡守也有史司马管着。赋税、白役,有几位推官管着。行文布告,掌书记管着。大小事务,皆有人分管,驸马想要进来,只能协管贰佐,那就开不得府,辟不得署啦!” 这句话摆明了,眼下就这个差事,你爱要不要。若是要了,自吞苦果,若是不要,就算你自己放弃了开府辟署。这是你自己放弃的,本官已经给过你机会,可不能说本官言而无信。 旁边史才良站了起来:“別驾,这分管府仓,可是一件美差。光是寻常例钱,一年就不下两千贯。” “这就不少了,我们这些衙门,哪里能拿这么多?”众人纷纷说着,看向了陈初六。 第八百一十七章 有一笔横财 “听你们的话,这兼管司户是个好差事了?呵呵,那不如我拿这个跟你们换?”陈初六笑呵呵问道。 “哎不不不,唯有別驾能当此重任,我们这些人,哪里能担此重任?”众人连忙摆手,刚才劝陈初六接下这差事,其实他们就怕丢了自己手里的饭碗。 “別驾,你就不要推辞了。” “唔……”陈初六仍旧有些犹豫,这时张秉道:“別驾,你看大家都这么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好推辞的呢?就算你暂时不熟练,大家也会帮助你的嘛!” “是啊是啊,別驾,你就接下此时,司户参军开府治事吧!” “唉,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只好接下这件事了。”陈初六勉为其难地道:“兼管司户,掌管进项出纳,还望诸位今后多多协助。” “恭喜別驾辟署!” 众人一并起身道,脸上对着笑意,但陈初六却如坐针毡起来。接下这件事,本来还不知道是不是明智,可看到这么多人恭喜之后,陈初六反而想明白了,肯定又跳进了坑里,别人开心着呢。 开府辟署,是那些通判也不曾有。这些通判、推官,他们兼管的东西,虽然比陈初六多很多,但也只有“事权”,却没有“人事权”。 而陈初六辟署之后,却能够征募自己的吏员,只需要报备给朝廷同意。甚至还能开设官位,让朝廷派人过来担任,如监生、举人之类的,充当幕僚。当然了,开府之后,上上下下的开支,是自负盈亏的。 在众多恭迎声里,陈初六看到张秉一脸吃鳖的样子,这或许才是他一口应下的目的吧,看了这张秉这怨妇模样,对肠胃有好处,拉得快! 从赤塘关回来之后,陈初六与张秉之间,实际上已经撕破脸皮了。张秉连解释也懒得解释了,他不认为陈初六那么傻,连这都看不出来是他故意害他。但一个是正印官,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个关系硬,硬到张秉不敢明着顶撞。 眼下给了陈初六辟署这么大的权力,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但还是觉得肉疼无比。 辟署之后十几天内,双方倒是相安无事。府衙之内议事,陈初六也只是象征性的参会,等到了拍板的时候,只要没有大的出入,陈初六也举个手,表示表示同意。整个议事过程,张秉再也不像以前那也,假惺惺地问驸马的看法。 一切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都心照不宣,尽量两边都不得罪,等候暴风雨的来临。 陈初六将这话一说,刘沆、高阳有些翻白眼:“东翁这又是亏本买卖,咱们账上能动用的钱,全砸在了石炭里面,可经不住这么亏。从永利监收来的铁器,根本没这么快调转,收不回钱。东翁,咱们还是趁早辞了这个吧?” 一旁读书的吴思农,合上书道:“呵呵呵,吴某可不敢苟同。刘沆、高阳,这开府辟署,可是东翁冒着生命危险要来的,又怎能这么轻易,拱手让出去呢?” “可这个辟署,东翁捞不着半点好处。” “哎……”吴思农摇摇头道:“不能看着眼前的这些日子,得往长处看。经历赤塘关这件事之后,张秉这个知府的位子,已经是日薄西山、行将就木,朝廷派钦差前来,降服此獠,是一个月之内的事情。” “明白了,吴先生的意思是,张秉被撤了之后,必有新官上任。这半途上任的新官,肯定不会动原来府衙里的座次。东翁在这里开府辟署之后,就能延续到今后,而掌管府仓一事,又是整府的命脉所在,反倒是东翁可以操控新上任的知府。” “我也明白了,不止如此,东翁辟署之后,权力大增。极有可能,朝廷会直接命东翁升任知府。吴先生的权谋之术,果然造诣高深。” 陈初六听了这个笑道:“这就是多想了,朝廷可能会派新知府,但绝不会让我直接升任知府的。只不过嘛,接下这个管理府仓的事情,我倒是有一个打算。咱们要做大生意,这周转物资的地方,肯定不能少。沿汾水上下,就是一条极佳的运道。沿河上下的官仓,都能为我所用。” “可这大亏空,怎么补齐呢?” “历任知府都没有将这亏空补齐,凭什么我就该补齐?”陈初六笑道:“早就查过了,太原府官仓的亏空虽大,但也可以接受。只要不出大乱子,朝廷不会追责的。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按照临川的办法,将太原府的官仓,改造成义仓,吸引地方豪门、百姓参与储蓄,虽不能将亏空立马补齐,但也能为朝廷、百姓省一大笔钱。” 刘沆、高阳这时点点头:“东翁的办法,好是好,可一旦施行下去,这又是一场揭皮抽筋的大事,我们怕弄得民怨沸腾。” 吴思农听了,却道:“东翁,吴某在官场混迹了这么久,知道这官仓里面还有一桩财可以发。” “发财?这些空仓里面,还能发财?我可没这么想过,别破产就行了。” “发财的机会,遍地都是,空仓里其实不空。历朝历代守官仓的仓大使,常常将仓库里的东西偷拿出来放贷,这群人有了这个本钱,又有一帮手下,自然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个个的都肥得很。历朝历代的朝廷,没有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可他们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东翁可知道为什么?” 陈初六不假思索道:“是为了养肥他们?” 吴思农顿时笑道:“正是如此!粮食放在仓库里,会被虫鼠咬烂,可粮食放在这些人手里,他们拿着有用,就免了虫鼠祸害。只要账本在,朝廷要多少东西,这些仓大使就会从自己的兜里老老实实掏出来。敢有不掏的,朝廷就拿这些人开刀,一刀下去,就能填补一半的亏空。这些人不知道他们是朝廷养的肥猪,还洋洋得意呢!” 听了这话,众人都笑了,吴思农接着道:“填补亏空是大事,知府新到,也照样要做。到时候,东翁杀猪,就得分肉给他。而现在正好是一个上好的档口,就不知道东翁有没有这个魄力,在新任知府上任之前,将这笔横财偷偷摸摸发了!” 第八百一十八章 发笔横财 “发财!” 陈初六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大声道:“明天我就召集司户参军底下各院、场、仓监务,让他们把簿册交上来,用张秉的名号,按着账簿上的记载查下去。敢有不从者,就等着当死猪吧!” “东翁可想清楚了,杀掉一批硕鼠之后,又让谁来当下一个硕鼠?”吴思农笑问道。 “自有人会愿意的……” 官仓里头,往往有阴阳两本账。阳帐记着官面上的帐,这是官仓“应该有多少”,还有一本账,是官仓私底下记的,这是记在官仓“实际上有多少”。只不过官场上欺上瞒下十分严重,司户骗知府,知县骗司户,监务骗知县,仓大使骗监务,这一层层骗下来,往往这阴阳两本账,生出了好几本。 像在河南府,陈初六去的时候,仓大使竟然领着手底下的人库丁去乞讨为生,那就太过分了一点。太原府的情况,稍微好一点。若是归功,也当归功于张秉。张秉十分严厉,特别是对手底下的人。他绝不允许层层欺骗,所以太原府的阴阳帐少一些。 但这也绝对不值得夸耀,整个太原府官仓亏损,已经到了六成。也就是说,明面上有十个馒头,可到了仓库里面,却只能找出四个来。这四成基本上维持着官府的运转,但若想赈济灾民,那也是痴心妄想。这也不难知道,张斌为什么不肯去赈济灾民,因为他要花的钱,都是从自己小金库里出,官仓掏不出来。 不知张秉有小金库,各司各厅,也都有自己的小金库。官仓里面的钱,只是用来发工资的。而众所周知,那点工资干什么使的? 但现在,陈初六拿到了管理官仓的大权,靠吴思农的提醒,要先发一笔横财。一来是,将那些偷盗官府财物的硕鼠,清理一遍,换上自己的人马,然后掌握财政大权。同时,也能让这些硕鼠,吐出来一些油水,补一补官仓的亏空。 有了人,有了钱,人是自己人,钱自然也是自己的钱。将来想要做什么,有了这两样,才能做得顺畅。陈初六大权在握,张秉又没有金印,一场风雨,就这么在太原府掀了起来。有什么不好的,都往张秉身上扣就成了。 整个太原府的官仓,大大小小的官吏,因为这件事情被弄得伤筋动骨。偏偏陈初六有法子,牢牢把住一个原则,那就是只诛首恶,胁从不论。只抄一把手的家,二把手立马转正。从阳曲到辖界,还有一个原则,就是顺陈初六者昌,逆陈初六者亡。 除了清理这些硕鼠,官仓里面的陈粮、腐物,也全部清理了出来,低价卖给百姓。这些粮食,人是吃不了的,但鸡和猪还能吃,喂鱼也行。有阳曲周刊的舆论操作,硕鼠哀嚎遍野,陈初六自己倒是十分滋润。 小酒喝着,小孩带着,这滋润之中,陈初六却感到一丝蹊跷。按理来说,这么大的动静,张秉应该着急才是。就好比上一次,永利监闹出事,他亲自过来说情。眼下这么大动静,他却趴着没动静了。 陈初六正在家门口,小酌一杯,外头跑进来刘沆、高阳,两人都气喘吁吁,似乎有急事。 左看右看,陈初六指着刘沆道:“冲之,你先说。” 刘沆笑着道:“东翁,好消息。刚得到消息,由于析州被贼军攻破,知州被杀,朝廷派人赶往析州。可这人走出真定府,从太原府路过时,却突然拨转马头,奔往阳曲来也。看样子,肯定是朝廷密派的钦差!” “钦差终于来了。”陈初六点点头道:“那,府仓里那些东西,都清理干净了?” “东翁放心吧,没有哪个适合的官仓比现在充盈。那些仓大使,还真是有钱,先老老实实交出一部分,就补了两成的亏空。他们以为只是暂时寄放在官仓,等风声一过,又能拿出去。可谁想到,东翁居然还嫌少。再让他们拿,他们岂肯拿,这几日叫弓手去捕了许多人,知照司理将这些人革职了。” “司理……是史才良管的吧?他都照办了?” “没错,这小子现如今,不敢得罪东翁。不止革职了,还被抄家了,抄家所得,又能抵二成亏空。东翁,只是这抄家有些,我怕你……” “这些人罪有应得,哪怕家破人亡,也是他们自找的。总不能为了他们的好日子,让百姓过苦日子。”陈初六沉吟一下,道:“两成又两成,这么说来,官仓里的亏空,仅仅不到三成了。先缓一缓,免得剩下的人,将手中的东西,全转移出去。” “对,等东翁掌大权了,再收拾这些人不迟。” “明章,你有什么消息?”陈初六转向高阳问道。 “东翁,我这个消息,倒不知是好,还是坏。”高阳将手中一大摞东西,放在了陈初六面前,看着陈初六疑惑的小眼神,解释道:“这东西,没有直接给我。是今天一大早,先给了我的马夫,再由我马夫,转交给的我。打开里面一看,竟然和倪正祥一案有关。” “这……事到如今,倪正祥一案查不查无所谓了,咱们手里掌握的证据,够张秉喝一壶的。事到如今,将这些东西送来,还这么偷偷摸摸的,是何居心?”陈初六猜测地问道,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颇为惊讶,只要捅出去,这就是铁证。 为何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在张秉即将完蛋的这个档口送来? 刘沆猜了一会儿,道:“依我看来,无非是想让东翁,替他将倪正祥一案的真相揭露出来。” “要不直接将这东西交给钦差得了?可这么无头无尾的送来一份铁证,” 陈初六背着手,不接高阳的话,心说这段历史,咱也不知道呀,最后是摇头叹气,摊摊手道:“这等事,还是得请教吴先生。” 那两人你看我,我瞧你,最后也道:“让吴先生掌掌眼。” 三人找到吴思农,让他看了一下送来的这份证据,吴思农细细看过之后,也沉思了半晌,才抚掌笑道:“东翁,这是张秉穷途末路时,使的下三滥手段!” “怎样见得?” 第八百一十九章 哪里来的回哪里 “这怎么说?” “倪正祥贪墨粮饷也好、捏造冤案也好,等等,这都是本府的事情。地方归政事堂管辖,就算是铆足劲查,不过是自己人查自己人,把太原府一府的官全给查办也就到头了,天塌不下来。可倪正祥一案不同,倪正祥是枢密院的人,其死因千丝万缕,要查下去,上可抵枢府、下可动摇边军,这可就是一大片呀。” 陈初六听了之后恍然大悟,低头仔细看起了那些证据。倪正祥一案,是一场实实在在的谋杀。 那天下着大雨,倪正祥赶到了太原,却因张秉没到辖界迎接,心里堵了一口气。下榻之时,要地方县衙超规格接待。 据张秉说,倪正祥问地方要钱,实则不然,就算吃相差,也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好歹要等到阳曲,见了张秉之后再要钱。统一收钱,这不简单多了? 倪正祥也是这么想的,准备到了阳曲之后,好好惩戒一下这个不知礼数怠慢他的张秉。还放出狠话,一定要将太原府查个底朝天,要将三交口的事情,捅到汴京去。 一路上走走停停,别的都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每天晚上,倪正祥必然要求驿站提供狎妓,而且每夜连御数女。谁连续这么久也受不了,结果倪正祥就死在了床上。 据这些证据上的话看来,是张秉暗中在倪正祥晚饭里放了不少料,导致他屡次失去理智。最后几次,甚至是有人逼着倪正祥吃药,倪正祥发觉过来,断然不从,可为时已晚。争执的时候,结果身上落下了一些伤疤。于是,张秉又编出了倪正祥向地方索取无度,导致****,伤了他。 倪正祥这样死,死得滴水不漏,死得理所当然,死得大快人心,张秉解除了一个危机。牡丹花下死,不知倪正祥风—流不风—流? 纸包不住火,张秉下药虽然做得滴水不漏,可驿站的人,青楼的人,对这种事情皆是心知肚明。倪正祥死的当晚,去的那几个风尘女,甚至生意还十分兴隆,谓之能败火云云。 陈初六梳理了一遍证据,发现倪正祥之死,不是死在狂妄自大之上,而是死在了一个地名上——三交口。 在赤塘关时,陈初六也曾听仲志勇谈到过,这个三交口,乃是军机要地。这里恐怕藏着更加深层的秘密,是那种一查下去,会倒一大片的那种。倪正祥的死,死在这件事上面。惹恼了整个官场,恐怕下药的就是他身边的人。倪正祥身边这么多随从,一下子被张秉全部收买,就很能说明问题。 陈初六放下东西,道:“三交口,三交口,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明章、冲之,你们查没查到这地方?” “早察觉到这个地方有问题,查了一下。只知道,当年抗击辽兵的时候,潘美潘将军驻兵于此,当时这里是大宋北部门户。”刘沆回到。 “到后来,西凉、大辽与咱们大宋,划定了疆域。在此地的驻军,向西北移动,留下了诸多营寨。猜测一下,估计就是军仓。”高阳也回了一句。 “这就对了。”吴思农开口道:“太原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既有军又有政,轻易往下查不了。东翁,从这些证据看来,必是张秉设下的圈套,咱们千万不能往里钻。一旦查倪正祥,就是查军仓,到时候倒霉的就是东翁。” “吴先生以为这东西该怎么办?总不能扔了。” “不能扔,不能扔。”吴思农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回过身道:“这件事情,得妥当处置。这份证据,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咱们不给钦差,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东西交给张秉!” “好主意呀……”陈初六笑了起来:“吴先生,你原本在贯之手底下,怎么没出这么好主意。” “哈哈哈,东翁,文王遇到姜尚,得了天下,姜尚遇了文王,得了齐地。可若是纣王遇见姜尚,也保不住天下,姜尚遇见纣王,命不一定能保住。”吴思农笑着道:“千里马只有遇见伯乐,才是千里马。萧大人虽是一介清官,但魄力还是差一点。” 陈初六笑了笑,对刘沆、高阳二人道:“冲之、明章,你们那笔墨过来,写几封信。第一封信,写去平城,给县令折冒,就是让他准备去析州上任知州。第二封信,写给石盆寨主簿,让他准备一下,到析州秀荣县任主簿。” “东翁,这些能是真的吗?” “放心放心,我这就上密折到汴京,把这里的情况说明一下,天子应当会应允。”陈初六提笔写下了信。 一日府衙议事,陈初六满场一句话都不说,直到最后,叫住了众人,拿出来倪正祥案子的证据,当着面交给了张秉。看到这个,张秉脸都绿了,正要发作,外头跑来一人:“启禀太尊,前往析州任职的盛理全**人,改换了钦差行头,已经到了城外三十里!” “果然是钦差!”张秉暗中将东西放下,站起身来:“诸位,往日有福同享,今日有难同当,眼下钦差到此,荣辱与共,诸位务必知道。” “明白,明白。”众人点头答应,可心里头早已经有了二心,这几日,张秉故意宽和了许多,想要拉拢人心,可底下人谁不知道,他早已经穷途末路了。但不知,这来的钦差魄力如何,能不能一下将张秉给扳倒了。 张秉见了众人这个模样,心里冷笑着,你们以为钦差来了,就能奈何得了我?别说钦差,就是天使,咱这辈子也不是没见过。除了倪正祥和三交口的事情,什么也不能不怕。可这两件事情,谁又敢拿出来说呢? 往旁边看了看陈初六,张秉心道,连这小子也不敢。就算钦差来了,能查出来什么,不过是贪墨罢了,降职而已。可若是这样,正好合了本官的心意,太原府这烂摊子,谁来谁倒霉,能先跑路最好不过了! 等了几个时辰,众人一并到城外迎接钦差。可等钦差轿子一落,随行的跑来道:“钦差**人吩咐,诸位大人出迎之情,先谢过了。但请诸位大人先回去,**人已经改换轻车简行,去了别的地方。” 张秉失色道:“去了哪里?” 第八百二十章 心虚示弱 “回太尊的话,卑职不知。看盛大人的马车,是往北边儿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盛大人来的时候,听说了流民攻城的事情,兴许是去了赤塘关。” 张秉手托着手,惶恐不安起来,心里道,这哪里是去了赤塘关,明明是直奔三交口去了。这个钦差,难道胆子比陈初六还要大?陈初六不敢动倪正祥的事情,他却敢把三交口的事情掀个底朝天? 乖乖,遇到这种玩命儿的主,真是棘手。张秉不怕撤职查办,以他的功绩和资历,只要主动提出致仕,就能安安全全过个日子。再不济把钱送出去,也能换个平安,这就是张秉有恃无恐的原因。 可要是真的把军仓和倪正祥一案掀了出来,就不是死一个两个人能解决的问题,那是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 张秉猛然意识到这还是在众人眼前,他故作镇定道:“既然钦差大人已经微服私访去了,那诸位就都散了吧。那些随从,你们就在驿站歇下,等钦差现身。” 众人听到钦差微服暗访之后,便也都人心惶惶,谁还没个黑底呢?都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当下众人都是拱手,说了声告辞,匆匆离去。刚走了几步,张秉又看向离去的众人,喊道:“驸马留步,请到本官书厅一叙。” 陈初六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回头道:“太尊,请。” 两个人,来到了府衙后宅,又走到了书厅。这地方虽然是后宅,但并不是什么隐秘之地,陈初六不担心背后出现闷棍。待坐定了,张秉压制喜怒的定力,似乎也被消耗殆尽,他直截了当地道:“驸马,你自来了太原,本官可曾亏待了你?” “太尊对下官多有提携,哪里会有什么亏待呢?”陈初六回到,其实还有下半句没说出来,没有亏待,只是好几次差点被你坑死。 “千年史书之上,正印与贰佐相争,最后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就是这血泪斑斑的史书在眼前,正印与贰佐的相争,仍然不绝于史书。依本官看来,若是双方都聪明的话,就应该表面上争,实地里鼎力相助。如此方能阴阳相济,上通下达。” “太尊这话……下官倒是听着亲切。”陈初六笑着点点头,可马上笑脸消失,又道:“可有些事情,并非下官愿意,实在是被逼无奈。” 从一开始,张秉让陈初六判监石炭务,就是想让陈初六自觉离开权力,不要惦记着事权。陈初六没办法,只好搅乱石炭行业,让张秉尝尝厉害。再有石盆寨流民闹事的事情,张秉小心提防,反让陈初六得了民心。赤塘关一事,也是张秉谋害陈初六,可没料到陈初六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以说,若是没有张秉这些算计、提防、谋害,陈初六新上任三个月不到的少尹,最多最多,也只是在签厅里学大家如何处理地方事务。而现在呢,陈初六开府辟署,掌管本府一半的财政大权,外带石炭小权。而这一切,张秉却不要脸地说,是他对陈初六好的结果。 张秉脸色也有些心虚,他道:“驸马,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今天堂上你递给本官的东西,有没有给别人看过?” “没有,下官还是知道一些轻重缓急的。那种东西,我岂敢放在手里?看都不敢看呀!”陈初六瞎话实话一起说。 “那就好,那就好。”张秉点点头:“驸马,眼下正是风雨同舟,共渡患难的时候,以前张某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驸马海涵。” “太尊说的什么话。”陈初六摆摆手,知道这是张秉心虚示弱了,聊了几句,暂且让张秉放下心来,退了出来之后,心里却在想,怎么能让张秉罪有应得呢?贪墨,太轻,最多让他罢官,哪怕杀了张秉,他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杀他没有半毛钱用,陈初六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军仓的事,太重,一不小心惹祸上身。 想着想着,陈初六回了自己的衙门。现如今,他有两个衙门,一个是判石炭监务的那里,是按品阶分的房子,后来分给了徐良骏、何健京二人操持阳曲周刊。阳曲周刊这一向运转良好,毕竟陈初六在太原府,那也是二号人物,没人敢多说什么。 还有一处衙门,那就是司户参军的衙门,陈初六兼管这里之后,司户参军就只能一旁列坐。现如今陈初六在这里,也是声望高涨。严打挪用官仓之物,灭了许多硕鼠,这些人也发了一些抄家财。 陈初六回到这里之后,吩咐下去,说是钦差大臣微服私访,指不定要查太原府的官仓。最近这几日,通知到各县,他也要往下面查访。一旦查到谁挪用官仓物品,就地革职抄家,但暂时停止全面查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谁要是能主动交出来,就不再追究过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 底下的吏员,都频频点头,纷纷表示,再全面盘查几个月也不要紧,三个月后,官仓不仅不会亏损,还能有大量盈余,这可是史无前例呀!陈初六笑着说不用,官场上不能有钱,有钱就会有人借钱,亏着才好。官仓里的阴帐,维持着七八成就行了。剩下若再有进账,放进自己的小金库。开府辟署,就有这个权利。 一听这个,众人更是高兴了,递茶的递茶,拍马屁的拍马屁,扇扇子的扇扇子。陈初六靠着椅背,正在这里享受着耍着官威,陈长水从外边儿进来。众人一看,也都客客气气道:“原来是陈分司,有什么要紧事?” 陈长水对“分司”这个尊称,显然有些不适应,挠挠头又向大家抱拳致意,然后跑到陈初六旁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陈初六听了便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站了起来,对案前众人道:“诸位在这里办公务,石炭监那边还有点小事,先走一步了。” “別驾真是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众人又是一阵马屁,等陈初六离开之后,众人又议论纷纷。 “陈大人真是悠闲,又回去陪公主去了。” “嘿嘿嘿,世上最好的官就这样的。来办事,雷厉风行,有财大家一起发。办完事就走了,也不瞎管着咱们。” “这位爷,可是府衙里唯一能跟张大人拍桌子对骂的,上次我听见……” 第八百二十一章 私访到眼前 “盛大人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的,少爷出城迎接钦差的时候,盛大人已经到了。”陈长水边走边说道:“盛大人进城之后,便寻到了当地的报刊,然后找到徐良骏他们,要了几份最新的阳曲周刊。” “呦?看来这是个京官儿外放呀,才三个月没读报,就急成了这个样子。我出京这么些日子,不知道闹的那件事情,是不是尘埃落定了。”陈初六笑了笑,便来到了石炭监这边,推门一入,徐良骏与何健京看了过来。 “社长来了!”二人迎了过来:“社长,刚才有位……” “嗯,我知道。”陈初六伸手拦住了两人的话,又问道:“下一刊的版刻好了没有,最近百姓们的反应如何?” “嘿嘿嘿,这点版面,早就刻好了。百姓们买报的越来越多了,这里的百姓民风淳朴,没人去买盗版。有人看报得了便宜,还上门送了几篮子菜。社长,报纸还能加印几次。”徐良骏笑着道。 “唔……既然这样,你们商量着办。你们看到这里民风淳朴,是因为周刊在这里已经取信于民了,记住了,报纸上的东西,宁缺毋滥,特别是那些小技巧,你们都要亲自试过,不然不要登上去。百姓的信任,来之不易啊。”陈初六说了几句,又笑着道:“这边的水土还习惯吧?冲之那里,刚好要写信去汴京,你们可以捎句话,让那边来人的时候,带一些产物,最好是拿点土来泡水喝。” “社长多虑了,只要有诗书在旁,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我等也不改其乐。”何健京等人一并笑道。 “唔……”陈初六见了他们士气不减,点了点头,又道:“刚才来的那位人他在哪里,带我过去。” “社长,他正在树底下看报。” “上茶没有?” “那位不喝茶,让我们打了一桶井水。说这日头太毒,井水喝着凉快。”徐良骏带着陈初六来到后院,往前一指,只见一棵大树底下的荫凉之处,有主仆二人就坐在硕大的树根上,安静翻动报纸。 盛理全也是一任京官,乃是集英殿直学士,按理来说,是洪青阳手底下的人。十分清廉耿直,别人坐轿,陈初六乘马车,这个人坐柴车。人如其名,“理全”,喜欢跟人讲理(斗嘴),颇有御史风范,在陈初六离开的这三个月,朝中稍微安宁了一些,他就耐不住寂寞了。 热热闹闹,上了一个奏折,力陈弊政,叫《陈吏治积弊八事疏》,从考绩、请托、访查、举劾、提问、资格、贰佐校职、餽遗八个方面,说士风渐靡,吏治转污,还说御史巡方,未离国门,密属姓名,已盈私牍。 从没当官的举人,到最为清介的御史,盛理全把朝堂上上下下骂了一通。最后还说,齐威王将一个进献谗言的阿大夫放锅里煮了,于是齐国大治。所以他劝赵祯效仿齐威王,大奋乾刚,痛惩吏弊。 至于结果,可想而知,反正贬得比陈初六惨多了。不过,这个盛理全应当是十分得赵祯的欢喜的,所以才密派他当御史。这么一想,陈初六笑着过去,长揖道:“盛大人,好兴致呀,在这里乘凉读书,下官这厢有礼了。” “陈大人这礼太过了。”盛理全站起来,还了一揖道:“本官虽外放为知州,可毕竟只是一个下州。陈大人,你在汴京时,本官也与你见过,就在集贤殿的时候,就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这……” “既然不记得,那咱们互称表字。本官草字茂实,知应,你可知我来这里,做什么?” “对呀!茂……茂实,听人说,你微服私访去了三交口。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又到了这里呢?”陈初六问道。 “三交口?呵呵呵,本官出京的时候,朝中有贵人指点了。天可以捅,三交口那地方,去不得。本官上了《陈吏治积弊八事疏》而被贬,也早已经心灰意冷,也不想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但临走之时,天子声声嘱咐,德音犹在耳畔,这钦差一行,决不能负了天子的托付。”盛理全说起话来,心情颇有些复杂。 “天子有什么托付?” “还不是为了收服张秉此獠,天子嘱咐,”盛理全说着话,站了起来,向老天拱了拱手,才接着道:“天子嘱咐,张秉此獠不好收。查轻了,便宜他了,查重了,苦了别人。倪正祥死了之后,也没人敢过来往重了查。” “确实是这样。”陈初六抄着手,靠在树干上,摇头道:“不瞒茂实兄,这件事情,我也犯难。” “咳咳……”盛理全凑过来,小声道:“但来的时候,有人送了我一份礼。知应,这件事情得要你相助。” 陈初六听了不明觉厉,难道是倪正祥一案的铁证,他也收到了一份?当下摆手道:“不不不,茂实兄,你这可为难我了。” “知应,这件事情只有你做了,才最为恰当。”盛理全从怀里掏出东西来,拈须笑道:“这里有一件事,恰到好处。既不会轻易放过此獠,也不会弄得人心惶惶。只不过这件事情年月有些久了,得找个好机会将他捅出来。我再借着机会,彻查到底,张秉不就只能认罪伏法了吗?” “到底什么事情,听着感觉有些邪乎。” “知应你看,张秉有个夫人,好养狸猫。可养狸猫就养狸猫,她却走旁门左道,说狸猫吃了人的心肝之后,眼睛发紫,煞是好看。这心肝,还得是新鲜的。张秉十分惧内,这些年来,一直由着他夫人。一开始,用死刑犯的心肝,到后来逐渐开始制造冤死之人,坑杀良人。去年他夫人病死了,这件事情也就尘封起来了。” 陈初六听了这个,感觉到毛骨悚然,却又有些欣喜。毛骨悚然,是因为有人杀人喂猫,丧尽天良到这地步,着实可怕。可欣喜的却是,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旦坐实,张秉至少能判一个抄斩的罪名。 联合其他罪名一起定,张秉肯定跑不了。他夫人已经去世一年,肯定也想不到这件事情会重新出现,从而少了防备。那些冤死的人,终于能够沉冤得雪。最关键的是,这件事说破天也只是张秉一人的罪过。 第八百二十二章 衙斋卧听萧萧竹 看着手中的铁证,陈初六在树荫底下转了几圈,又放在案几上,道:“除掉张秉,为民伸冤,这也是本官职责所在。按理说,我不该拒绝。可茂实兄一句话,让我有些生疑,为什么这件事非得我来办呢?” “呵呵……”盛理全苦笑一声:“本官在朝为官数十载,不善交际,手执一笔,整日埋首书卷之中修撰罢了。此番前来太原,查轻了,天子不饶我,查重了,谁都饶不了我,世态炎凉,我有没有至交,谁会将这些救命的东西送给我呢?知应,你猜一猜,这东西又会是谁送我的?” “谁?” “陈参政!”盛理全摇头叹息道:“陈参政倒是老成谋国,知道陈大人在这里会遇到困难,千辛万苦,挖出了这么一件事情。我与陈参政,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怎会出手相助。我是伴着陈大人的福气,才保住了这条老命。” “茂实兄言重了,你刚介为人,想必也有人佩服。”陈初六打了个马虎眼,抓了抓脖子,似乎在想些什么,又问道:“茂实兄,这件东西,又该怎么出手呢?” “官场上的事情,讲究一个顺理成章,等,等张秉和你争吵起来,你再将这件事说出来。到时候,我就以钦差大人的身份出现,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要是我直接拿出来,那就是告诉别人,追究到底,坏了规矩。” “哪怕这件事,比三交口军仓要简单得多,也不是我能承担得了的,知应才是不二人选。对知应而言,主动拿出这件事击败张秉,才能防止他破罐子破摔,用三交口拖你下水。” 这官场之中,将人情,将圈子,讲背景,将权势,最没用的就是正义。 盛理全怕陈初六不答应,又小声道:“还有一份大礼,听说张秉此獠这些年贪墨的东西不少。凡在太原府外的,归朝廷,在太原府内的那些财物,咳咳……陈大人?” “嗨!你早说这个啊,早说这个不就完了嘛!”陈初六搓着手,俩眼睛写着钱字,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这件事情,越快越好,您就在这里待着,一有情况,我让人来叫您。” “知应收好。” “呼……还得多谢盛大人,我早看不惯张秉,只是没找到好机会。”陈初六深深作了作揖。 “知应要谢就谢当今圣上,以及陈参政吧。知应离开之后,赵官家可有一段时间茶不思饭不想,朝中大臣都急得团团转,以为龙体有恙。赵官家知道知应性子急,指不定把那件事情闹大了,就派盛某前来当这个钦差,似乎是想让我作替死鬼。” “啊?” “那都不重要了。大漠边关,了此余生,还能风光一阵,为朝廷立次大功,载入史册,足矣,足矣!”盛理全长叹一声,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和尚。可他又连说了几个足矣,话里的话,分明是还不够,他饶有兴趣地问道:“知应,你知不知道倪正祥一案?” “知道,不仅知道,还有铁证被送上门来。可那铁证我不敢要,原原本本还给了张秉。” “咦?这可不是你的性子。知应外放才三个月,难道就已经和光同尘,失了锐气?照你以前的性子,就算不敢深究倪正祥一案,也会想尽办法,把张秉给整垮。”盛理全十分好奇道。 “一片赤子之心,从未改变。”陈初六负手而立,看着天空飘过的流云,听着树上聒噪的蝉声,淡淡地道:“外放一次,才识得天地之大,明白了百姓疾苦。才晓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煌煌之言,却任重道远。” “知应畏惧了?”盛理全直逼陈初六的目光。 “畏而不惧。这次外放,我才知道亲民官的一句话,关乎到的可能是几百上千百姓的性命。在我看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在百姓看来却是安身立命的头等大事,这如何能不畏?来的路上我还讥笑此地百姓,防外人太过,鼠目寸光,不知登高望远。眼下看来,我才是那个不明事理,自以为是的人。” 陈初六说着,自嘲了几句,接着念道:“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盛理全闻言怅然,低头沉思起来,半晌,他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官本是寻章摘句的直学士,未曾外放为官。来的路上,所见所闻,也和知应之前一样。可听了知应这几句话,方知牧民之艰,守土之重。” “又有什么办法呢?百姓受官府欺负多了,对官府不信任。要推行什么新政,哪怕对他们好,他们下意识也是抵触。可长久之后,他们就会明白。本官守赤塘关,看见那么多百姓自发前来守关,就知道了天底下人心是想通的。爱人者,人恒爱之。可在这之前,先冷着脸,忍受千夫所指吧!” “甘忍千夫所指,果然是畏而不惧!知应这几句话,深得牧民之道。本官到任之后,必会想起知应的话。”盛理全拱了拱手,道:“陈大人,本官先走一步。这几份报纸,权当您尽了地主之谊,如何?” “好,今后想看报纸了,让人来取就是。析州路过太原的机会,多的是。”陈初六上前送了送,回到树荫底下,看起了那份证据,却是越看越气,心说张秉啊张秉,你个道貌岸然的东西,这可是你自己作下的孽债。 与徐良骏等人稍微交代了两句,赶紧跑到外头,急忙道:“黑子,快,快点赶车回家,咱们又要发一笔大财了!” 陈长水听了这个,将手里的蚕豆扔到一边,赶紧一边调拨马头,还一边问道:“少爷,这次去查哪个官仓?回家?不对吧,回家能发什么财。” 陈初六上了车,一时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发张秉的财,咱们得速速派人去查清楚,张秉在太原府到底有多少产业。发财了,真的要发财了,张秉在这里做威做福这么多年,感情肯定有笔大钱!” 陈长水恍然,扬起手中的马鞭,笑道:“原来发他的财,得儿驾!” 拉车的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和兴奋,马蹄踏地,掀起一阵尘土,飞奔而去。 第八百二十三章 陈年旧债 过了几天,钦差大臣依旧不见踪影。 府衙里面,张秉召集几个心腹过来,包括阳曲县翟治、永利监的管正业,聚在一起议事。张秉先问遍了所有眼线钦差的下落,可所有眼线都说,在三交口压根没见着钦差大臣。这结果,却令张秉放心不下。 想了半天,张秉以拳击掌,咬牙道:“事到如今,不为了荣华富贵,只为了子孙后辈,咱们得做最后一搏!” “太尊,怎么搏?” “我已经用话,稳住了陈初六。这小子十有八成和钦差有勾搭,钦差没去三交口,肯定是到了他家里。” “钦差不去别的地方,为什么非得去他家里?” “你们以为钦差真是钦差?依我看,陈初六才是真的钦差!” “什么?他是钦差……”众人都有些不信,心说不能因为你斗不过陈初六,就说他是钦差嘛。 “不管你们信不信,眼下只有这个办法,能扳回一局。这个办法就是,借机发难,将陈初六控制住,留出一两个月的时间,咱们买通朝廷上的人,再把家里人悄悄转移到辽国去,等风声过了,咱们就好过了。”张秉的提议,在场之人听了,都是觉得他疯了。不管怎样,也犯不上转移辽国。 “可陈初六诡计多端,怎么会轻易被咱们控制住?如果他不是钦差,有当如何?”管正业问到,又摇头道:“此事风险太大,恐怕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是啊是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众人都点点头,翟治出来提议道:“与其控制住陈初六,倒是不如和他合作。” “怎么合作?”众人问到,张秉也看向了翟治,他也知道,自己刚才提出来的办法,是鱼死网破背水一战,但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就不会这样。 “钦差来了,能奈何得了太尊的,只有三交口。只要这件事不被弄出来,大家就都有退路。钦差气势汹汹微服私访,却不敢去三交口,恰恰说明了这一点,他们没这个胆量。至于陈初六有没有这个胆量……”翟治说到这里,看向了张秉。 “他没有,前几天本官将三交口的东西给了他,他连声都不敢吱,又在府衙议事的时候,把东西还给了本官。只不过本官猜想,这有可能是他的缓兵之计。” “不,下官可以断定,陈初六没这个胆量。敢问太尊,为何三交口的事情,大家讳莫如深,哪怕明知此事,也断不敢往外说?”翟治站起来,转了一圈,接着自己又回答道:“癣芥之疾,可以涂以猛药,但头痛之疾,谁敢打开头颅医治?此事牵连过广,就算是朝廷知道了,也不敢深究。但下官敢问太尊,这件事情的具体原由。” “好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以瞒着你们的呢?三交口顽疾由来已久……”张秉更是长叹一声,颇感辛劳地道:“三十年前,潘将军驻军于此,与辽国议和之后,驻军在此停滞了许久。朝廷军费日减,而冗员越多,这里的驻军,便只好将武器、军马卖掉,换钱经商用来供给自己。驻军撤去之后,这里的生意却没能离开,历任知府将这三交口,当成捞钱的地方。” “虽是如此,三交口生意兴隆,数十万成了边军交易的重镇。这里有巨大的军仓,里面的存物,有一半不是太原府的。试想谁要是敢查下去,就是要断了边军的财路。而且这背后,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交易,比如把大量武器卖给西凉人,这在以前没多大事,可放到现在,那就成了杀头的罪名。” 张秉不再讳言,把难处一一说了出来,众人心里也逐渐亮堂了,原来这里面牵扯过广,是这么来的。张秉继续说着,如果将三交口比喻成一个矿山,那开采这个矿山的三个煤老板分别是太原府、枢密院、边军。 原来十几年,这里只因边境平稳,经商很轻松,三个煤老板赚了钱,也没出问题,所以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近几年来,西凉人闹事,边境不稳了,拉出去的煤,收不回半分钱,剩下的煤还卖不出去。钱全赔进去了,还得有钱过日子。 为了填补这个亏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出来了。吃空饷、虚报战功、假报战损,这些还算平常。有的甚至截杀民间的商队,甚至杀良冒功。三交口作为交汇之地,自然也藏污纳垢,成了很多人不敢给人看的地方。 经过去年一仗,三交口雪上加霜。冬季缺少衣物、薪柴,就是因为三交口根本拿不出来。亏空亏空,三交口军仓已经亏“空了”。枢密院是大资本,这里亏了可以撤走就是,只要不查黑料,就出不了问题。 边军也还好,曹玮打了一仗,又扩充了兵权,他们在三交口的亏损,早已经抹平。折家树大根深,想点办法也能填补好。和枢密院一样,只要不查他们填补的亏损的方式,这就出不了问题。 只苦了剩下几支小边军和给边军提供粮草军械的太原府,赔得只剩下裤衩,三交口军仓,成了空的。还好永利监、大通监两个地方,能提供一些正税之外的收入,艰难地在这里维持。陈初六抄了那么多仓大使,张秉不心急,因为那官仓的东西,很难挪用。但陈初六一动永利监,哪怕提高一下石炭的价格,他就急成那样。 倪正祥不能查,因为一查就知道他的死因,是别人阻止他查三交口。三交口不能查,一查那里有了巨大的亏损,就能查到经商各方的往来。再往下查,就把利益网查出来了,这就是另外两个煤老板不愿意给人看的东西。 一根大梁,一面承重墙,别说拆了,就是动一动,也得出大乱子。 谁愿遭受这动乱之苦?谁想查这件事情,本地官吏要杀他,武勋世家要杀他,权贵要杀他,枢府要杀他,兵丁要杀他,百姓要杀他,弄不好天子也要杀他。凡是待在这间屋子里的人,这张利益网上的人,可能都想要杀他。 听完这个,翟治提出他的想法,道:“果然如我所料,但只要有办法填补掉亏损,不就查不下去了,也就牵扯不出那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赌没赌中 “清理亏空,你以为这么简单?要早这么简单,本官还会落到这个地步不成?你知不知道,就算是整个太原府收来的税,交了皇粮正税之后,从府里到县里,上上下下不吃不喝,得整整五年才能填补军仓。还不是十成,只到七成。” 填补到七成,就是经营良好,默认为没有亏损。若是到了十成,就等着摊派费用,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凡到上一级开会,那就是比哭穷。 “历任知府,都不肯清理亏空,而且这亏空越来也大,维持得越来越难,就等着哪个倒霉蛋任上露馅。”张秉说了这个,看了一下底下的人,发现他们脸色都有些难堪,这一下,张秉寡情少义的样子显露无疑。 这时翟治却道:“太尊,你忘了,陈初六最近发了一笔大财。整个太原府的官仓仓大使,十个里面被他抓了五个,这些个仓大使,一个两个不算什么,但他们那个不是放着贷、占着地?陈初六把他们全给抄家了,剩下那些仓大使,也老老实实吐出腹中油水。这笔财发得可不小,连司户参军底下的跑堂吏都乐开了花。” “嘶……那些胥吏,竟然敢在本官眼底下挪用官仓之物!”张秉大怒不已,他生气的,是底下那些胥吏不听话,在他眼皮底下监守自盗,他以前未曾想到,这些仓大使这么大胆,会有这么肥,这才放着手由陈初六去弄。 随后怒气稍解,张秉道:“看来陈初六现在小人乍富,手里有钱了。可问他要钱,他肯给吗?” 翟治回到:“太尊,您才是一府之尊,太原府的官仓,可是您在这里管着。陈初六本事再大,也是您的下属,怎么能不听你的?不是他肯不肯给的事,而是他必须给!” 史才良、管正业对视一眼,也接着道:“太尊,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先试一试,就算是不成,再来硬的不吃。鱼死网破,万万不可啊……” “那用什么由头问他要钱?又要多少合适?” 张秉低着脑袋想了想:“明日议事,就用修缮河工的由头,问他要个八十万贯,再让各县交一点,你们各自也得出一点,问那些大户借一些,先把底给抹干净,过了这次风波再说。” 众人沉默了,翟治张了张嘴,也没说出话。实地里,这几个人对张秉彻底失望了。问陈初六要八十万贯,这是疯了,抄了几十个仓大使的家,就能抄出八十万贯,那他们不早抄了?陈初六抄来的东西,还有许多实物,田地,不是现钱。 还是让各县交易点,各自出一点,还要向大户借钱。这些钱出了之后,只是抹平了三交口的事情,可钦差差别的,照样能让张秉丢官。有所不同的是,张秉能全身而退。若是直接查三交口,他这个太原府知府,就成了撒气口,死无葬身之地,九族无一人能全。 现在张秉出主意,只想丢官他能全身而退,他倒是全身而退了,可借来的这些钱呢?呵呵,等到下一任呗……下一任不可能带钱过来,最后还是问底下要。那些大户借钱过来,说不定就没得还了。每次新官上任,对于前任欠下的债可难有承认的。 大家人心惶惶,散了之后,各自心里都有了想法。史才良、管正业两个人,走到了一块去。史才良在上一次用贪墨证据试探陈初六的时候,他对张秉已经有了防备之心。管正业为官多年,升不了官是因为关系不够硬,但他当官的能力,可不算差。 管正业已经是看出来了,张秉这厮,完全是不负责任。他和张秉是同年榜进士,这层关系让他进入了张秉的小圈子,掌握了永利监的大权。可一条道没必要走到黑,一个人没必要跟到死,不管怎样,张秉大势已去,他这任知监还有一年,还是得新找靠山。 “才良……”管正业叫住了史才良,因为他是前辈,所以呼其名,显得亲切一些。 “哦?”史才良停住了脚步,回头道:“大令,有何事?” “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等放衙之后,鼎香楼会面。才良,山雨欲来风满楼,有几句忠言相告。”管正业深有意味的说了一句,告辞而去,史才良都没来得及答应,想了片刻,他回到了衙门,放衙之后,迫不及待去了鼎香楼。 此时此刻,太原府另外一位签判麴学文,跑到了陈初六家里,给陈初六带了一份厚礼来。麴学文主管录事参军,除张斌、陈初六以外,地位最高的。录事参军又管着纠弹州县官员过失,这几日查抄仓大使,麴学文可是多有配合。吴思农跟陈初六说,这才是可以信任的人。 这一次麴学文送的礼,也十分不凡,而是张秉手底下人的行踪和罪名,还有一样,是陈初六想要的,那就是张秉以及其手底下人在太原府的全部产业。只要按图索骥,就能将张秉连根拔起。对陈初六而言,就是想睡了有枕头。 陈初六对麴学文这些诚意,颇有些惊讶,请他喝了茶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麴司马真有胆识,陈某这般处境,你能投此诚意。但不知麴司马为何会觉得,本官能赢,而张秉必败。” “呵呵,別驾问这话,肯定不是想听下官拍马屁吧?” “那是自然了。” “其实这不难,张秉必败,全由他咎由自取。在太原府这段日子,他可没少祸害人,虽说他治下甚严,可他却是宽己严人,对自己作孽就当看不见。”麴学文笑了笑,接着道:“不过嘛,一般人却看不出来,为何別驾能赢,下官也只是赌一把。” “麴司马赌什么?” “赌別驾身负天子之命。”麴学文回到:“自別驾来之后,十分明快,只想掌权,这便是有底气,这种底气哪里来的,自然是有赵官家撑腰。人不与天斗,张秉再厉害,斗不过天子。別驾敢和张秉对着干,肯定有把握恰到好处击败张秉。嘿嘿,不知道下官赌没赌中?” “呵呵……”陈初六只是笑了两声,有个屁的底气,要不是盛理全将狸猫吃人的事情挖出来,他能奈何得了张秉?最多只是惨胜,或者两败俱伤,根本担不起麴学文这样的诚意。但麴学文这一赌,无疑是赌对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 有天佑之 “还有一点,就是別驾与张秉完全不同之处。张秉暴虐无常,別驾宽容有度,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下官战战兢兢几多岁月,着实与张秉相处不来。” 陈初六露出恍然之色,道:“麴司马言之有理,张秉失道者寡助,人人无不除之而后快。只是要想除他,也是棘手的事情。” “下官相信別驾已经有了良方了。” “还需一味药引子。” “麴某可以效劳?” “呵呵……”陈初六笑着摇了摇头,麴学文一脸尴尬,坐正了身子,又道:“別驾信不过我。” “非也,非也,这药引子非出张秉自己不能。” “原来如此,高,真高。” 麴学文离开之后,陈初六饶有兴致的品着茶,吴思农从后堂中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具,笑了一声问道:“麴司马不会喝茶。” “嗯?何以见得?” “你看,他的那一壶茶,怎么摆的?茶嘴可对着东翁您呢……”吴思农笑了笑,调转过茶嘴,给自己倒了一杯,品了一下,连连摇头。 古人常品茶、斗茶,唐、宋的茶是一种汤,如果斗茶,都是各自按照自己的口味泡自己的,然后再交换品尝,评比高下。陈初六弄了这种冲泡的茶,也是各自泡自己的茶,麴学文显然是喝不惯这种,也不会泡。 “他不在汴京,不知泡茶的风气,也情有可原。只不过我倒是觉得饿奇怪,这麴学文帮忙除掉张秉,他有什么好处呢?”陈初六给吴思农倒了一杯自己泡的茶,然后问到。 “东翁想啊,除掉张秉之后,整个太原府能代知府行事的,就只剩下东翁和他。这种见风使舵之人,本不该信,可吴某却觉得,他既然是想除张秉而代之,便一定是真心想除掉张秉,因此不妨用之。”吴思农品了一口茶,十分享受地点点头。 “好呀!原来他是这样想的……既然如此,那就不得不谋划一下除掉张秉之后的事情了。录事参军手底下,握着府衙里的三班衙役。又握着录事之大权,张秉一旦除掉,他就能号令衙役及阳曲兵勇,我得提防他来硬的。” “不错,东翁所言甚是。”吴思农点点头,道:“吴某很早就和东翁说了,除掉张秉之后,首要大事,便是掌握阳曲县。一旦张秉出事,他那些狐朋狗党,就会一起发难,指向东翁。麴学文从中捣乱,就能弄得东翁满盘皆输。” “那如何是好?” “要在事发之前,准备好弹压二衙的手段,将阳曲、府衙里,张秉的党徒控制住,将大局稳住。”吴思农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知道,张秉计划着次日便发难。 “哈哈哈……”陈初六却大笑了起来,正当吴思农疑惑之际,他解释道:“吴先生,这件事情我早就办妥了。前天我便写密信,让赤塘关守将仲志勇,带一千人赶来阳曲,今夜就能到。又让刘沆、高阳二人,引石炭监里的人,把住了进出本府的驿站。” “呀,原来东翁早有谋划,是吴某班门弄斧,不知天高地厚了!”吴思农顿时摆手,低着头羞愧万分。 “吴先生不要自责,我虽然调了兵进来,却不是准备防备这个的。”陈初六笑着道:“原本只是想张秉家大势大,要靠着那些衙役,肯定抄不完他的家。到时候,让他那些东西白白跑了,岂不可惜。我调兵来,只是为了能抄他的家而已。” 吴思农苦笑了两声:“东翁,唉,东翁有天佑之,有天佑之啊。” 陈初六又给吴思农添了茶,商量着该怎么一步步清洗掉张秉及其党羽,随后又如何控制住府衙、阳曲县衙这两处关键地方。因为一旦控制了这两个地方,剩下的那些县就只需传檄而定了,毕竟大家都在观望,等着发财。 次日清晨,府衙有人来请,临时有大事要议,请陈初六去府衙。陈初六不急不忙,想了想,往袖口里放了把匕首,随后来到府衙。今日堂上,颇有一些紧张的气氛,陈初六坐在椅子上,总感觉底下放了火盆。 果不其然,众人有气无力的议了几件事之后,张秉开口了:“驸马,夏税运往京师,还愁着要给京里的官冰敬,圣上的生辰也要到了,太后的寿诞也得开始筹备,眼下钦差又来了,府里用的钱跟流水一样。” “好呀,好呀,太尊真有钱。” “不不不,不是这意思。”张秉知道陈初六在这里装傻,便直接了当道:“驸马,府里用钱的地方多,你闷声发了财,却不肯同享福,你太不仗义了。” 陈初六有点懵,不解道:“本官五讲四美三热爱,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哪里知道什么发财?不解,十分不解。” “啧……”张秉摇头冷笑道:“不解,也没用。陈大人,你开府辟署,也是本官奏请朝廷的准了的,可你现在只知道夺财自肥,那可不要怪本官上奏朝廷夺了你的辟署之权。” “上奏?呵呵,张大人的金印重铸了吗?没有金印,你上奏个屁。” “你,你好大的胆子!”张秉拍桌而起道:“你就是这样跟上官说话的嘛?” “二位息怒,二位息怒。”麴学文出来打圆场,两边都劝了劝,道:“太尊,別驾,调用官仓公用,这本就正常,何必动怒?太尊不妨说一下,要多少东西。” “不多,八十万贯。” “哦,那你们继续吵吧。”麴学文没话说了。 “八十万贯。”陈初六都笑岔了气:“你当我发的是什么财?挖了一座金山不成?告诉你,要钱没有,要命也特么不给。” “好啊,早知道就不能让你管官仓。陈初六,本官现在不是跟你商量,是命令你拿出八十万贯来,如若不然,府里的亏损,可就只能挂在你的名上了。”张秉冷笑着说道。 一旁的师爷见势不对,过来劝道:“二府老爷,眼下时局艰难,大家同舟共度才是。太尊这实在是没办法,才找你要钱,眼下账上真是一文钱也拿不出来了,再这样下去,会出大乱子的。” “没钱?呵呵,那请问太尊,你养了几十只狸猫,宰耕牛喂养,日费几何?又特意建了一座猫园,不说别的,里面栽种的名贵花木,价值几何?被狸猫撕咬烂了之后,每月又要补栽多少,要用多少钱?” 推荐一本好书,《大明极品投资商》,好友“教头”写的,教头笔力雄健,文风不俗,写了好几本出色的作品,很稳的作者,这本《投资商》是最新力作。 第八百二十六章 始料未及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脸色大变,谁都知道,张秉对谁都薄情寡义,可对他夫人,那叫一个恩爱。自从去年他夫人去世之后,至今念念不忘,养着那些狸猫,就是为了怀念过往。只不过,养这些狸猫的门道邪,大家都知道花了钱,这钱的来路也不正。 “你,你胡说什么!”张秉忿忿道:“那些花木和狸猫,可都是本官自己掏的钱。本官为官多年,有些积蓄怎么了?” “好哇,有积蓄,那就请大家到猫园,让大家看看那里的花木和装潢,凭张大人的这点官俸要存多久。”陈初六冷笑道。 “陈大人这话,可就是胡搅蛮缠了。太尊养猫的钱,从来没有在官仓里拿过,而是在幕金、司费里支取。”旁边的师爷回到。 “难道幕金、司费不是朝廷的钱?不是老百姓的血汗?你说我胡搅蛮缠,我看你才是丧心病狂,拿着百姓的钱去养猫,百姓饿死在外面,你们却说没有钱粮赈灾。还说什么没用官仓的,无耻之尤!”陈初六声色俱厉斥道。 “那,那,那养这猫,也不是白养。府库里老鼠多,太尊养猫是为了捕鼠,可是一片公心,全无私意。” “住嘴!好个一片公心,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令人恶心。举人说养这些狸猫是为了捕鼠,能找出这种借口的人,简直是丧尽天良。”陈初六指着张秉和师爷道:“不要以为你们做的事情天衣无缝,天理昭昭,报应循环,地狱之门,早已经为你们俩打开了。” 师爷低头不敢再吱声,张秉看了看陈初六,心道他怎么突然这么硬气了,难道说出了什么事情。 陈初六像是被彻底激怒了一般,在府衙大堂前大声斥责,历数张秉的罪状,这一顿大骂,就连门外站着的衙役听了,也纷纷探头进来,堂内的这些位,也彻底乱了。眼看陈初六要掀老底,纷纷劝解,可奈何怎么劝,都劝不住。 旁边的师爷,忽然心生一计,指着陈初六道:“来人,来人呐!別驾疯了,他疯了,来人,快将他抓起来。” 他这一喊,门外候着的衙役却犹豫着半步没动,陈初六风轻云淡地看了一眼门外,道:“谁敢动?” 衙役们心里寒意顿生,再不敢探头看,退到了两旁。陈初六又是瞥了一眼那个师爷:“你这小人,本官定让你不得好死。” 堂内麴学文这时上前道:“別驾,別驾息怒,不要再往下说了。” 陈初六却摇头道:“怕什么?我忍了这厮很久了,到了现在,不想再忍下去,你给我起开,否则我带着你一起骂。” 一直没说话的张秉,冷冷一笑,道:“我看师爷说得没错,你就是疯了,骂起人来不分人。” “张大人休要猖狂,本官自会将你的罪行奏明朝廷,让朝廷衮衮诸公,定你的罪行。” “哈哈,本官养了几只猫,这犯了哪条国法?就算本官挪用了公款,贪墨了银两,可普天之下,谁不这样?” “不会吧,天底下可没有别人会挖人心肝来喂猫。”陈初六这么淡淡说了一句,堂内众人,再一次变了脸色,张秉脸色陡然惨白,靠在椅背上,似乎完全没料到,陈初六会突然说出这件事。他很快又在想,陈初六怎么突然这么大胆了呢?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啊…… “怎么样?”陈初六又接着喝到:“张秉好大胆子,此时不认罪伏诛,更待何时?” “哼哼,黄口孺子,就凭你也想让本官认罪伏诛?你有证据吗?”张秉气急败坏:“你敢抓我,就是钦差来了,也不敢把本官怎么样!我要是出了事情,就把所有事情都供出来,拉着你们一起陪葬!有些事情,恐怕朝廷也不敢查吧?” “朝廷有什么不敢查的?”陈初六板起脸,十分严肃地道:“张秉,不要以为你手里的东西,能够威胁到朝廷,你本事再大,和朝廷作对,也只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我劝你早早认罪伏诛,免得吃皇城司的苦头。” “哈哈哈,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张秉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在这之前,本官先以你顶撞上司,扰乱堂议,革了你的职。来人,陈驸马发了疯兵,不可再担重任,因时制略,去掉陈初六的乌纱!” “你有什么资格去掉我的乌纱?”陈初六左右看看,只见众人不敢动,只有张秉在这里大喊大叫。喊了一阵,所有人都低着脑袋,陈初六笑了,张秉愣了。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却响起一阵鞭炮声,铜锣一响,有人喊道。 “钦差大人到!” 话音落后,只见得大堂之外,一名穿着绯袍的官员,虎虎生威走了过来,踏入堂内,似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环顾道:“刚才是谁说陈大人疯了的?” 张秉也不敢端坐了,众官员赶忙起身,站起来列在张秉后面。钦差官阶不一定比张秉高,但却身负皇差,就不能等闲视之。 但这个时候的张秉,哪里还不清楚,陈初六和这钦差的关系。今天自己发难,陈初六就趁机闹事,又恰巧钦差来了。肯定是先出了内鬼,随后才勾结陈初六和钦差扳倒他。 盛理全开口便道:“张大人,用不着这么多礼节了。刚才本官在门外听见了,你还不认罪?!” 这时麴学文从旁边跳了出来:“张秉,你到任太原以来,胡作非为,鱼肉百姓,虐待下属,我早就忍你很久了!” 史才良也站出来道:“太祖有训,‘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尔凶将太祖圣训忘在脑后,暴虐百姓,真乃人人得而诛之!” 这两人带头了,剩下的那些人,便一下子反水了。这顿时间的积怨,都化作斥责喷涌而出。这个时候,张秉内心之中,用一句话可以概括。那就是宁可我负天下人,勿让天下人负我,既然你们都背叛了我,那我也要闹个鱼死网破! “你们,你们别忘了,我不止是一个知府!你们想动我,没那么简单!” “哼,早知道你会这么说。”钦差从袖中拿出圣旨来,正色道:“众人听旨,敕曰,取消河东路马步军总管一职、裁撤河东路马步军总管府,所辖改属河东路马步军粮草转运总督府,由少尹陈初六担任,钦此。” 第八百二十七章 八条大罪 “嗯?” 众人听了钦差盛理全念的旨意,都愣在了当场。 撤张秉的河东路马步军总管,还把河东路马步军总管府给撤销了,转眼将改为了河东路马步军粮草转运总督府。总管变为总督,这是一大变。马步军变为马步军粮草转运这是第二大变。 “管”是管着,“督”是监督,名头是总督就不如总管,但两个人都是一把手。从总管降为总督,表示这一官职的地位下降了。从“马步军”变为“马步军粮草转运”,那就是从一个统率,成了押粮官,这权力被压缩了不止一点半点。 从此以后,河东路在没有军事上的主管,只有军需上的总督。朝廷这一招,可算是神来之笔,既弹压了当下张秉的气焰,还彻底解决了今后的太原府军政一体的大问题。而就算这样,陈初六是少尹,开府辟署掌握了财权,眼下又兼了一个这个总督,立马就成了炽手可热的大权人物。 对于张秉而言,这只是收到了一个信息,朝廷那边已经下了大的决心,非要除他不可,他也有这个自知之明。与钦差斗,他的胜算还在五五之间,可和整个朝廷对抗,他知道斗不赢。 张秉一屁股坐在地上,盛理全斥道:“本官这几天微服私访,暗中查得铁证如山,太原府知府张秉,有八条大罪状!” “其罪一,横征暴敛,鱼肉百姓!” “其罪二,独断专行,凶煞酷阎!” “其罪三,私贪公费,中饱私囊!” “其罪四,勒逼豪阔,搜刮卑贱!” “其罪五,轻敌冒进,御敌无方!” “其罪六,为官不仁,逼民为贼!” “其罪七,徇私舞弊,欺瞒朝廷!” “其罪八,淫纵无检,贪赃枉法!” “此八条之外,还有陈大人说的,你私自杀害良民、囚犯,挖其心肝喂猫,实乃禽兽之所为。如若查实,你就是夷三族,也不能平人神之愤。来人,将张秉拿下,扒去他的官服,锁起来,待查明事实,择时斩首。”盛理全说完,将这八条罪状扔在地上,外面的衙役叫喊着冲了进来。 “不!!!我不甘心!!!”张秉的脸扭曲起来,大喊道:“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要将三交口的事情捅出去,鱼死网破,让你们都不好过!天子,天王老子我也让他尝尝厉害!” “什么?狂悖!还敢污蔑天子,掌嘴!”陈初六指着张秉斥道,马上窜过来两个衙役,看那个手满是老茧,就知道是拿过刀枪的,几个大耳刮子,在张秉脸上刮过去,就留下道道血印子,跟鞭子抽过一样。 张秉年纪可不小,六十岁的人了,被这么抽了几个大嘴巴,半条命就没了。只见那两个衙役,突然手势一变,阴招来了,抓住张秉脑袋,往下巴来了一勾拳,当下就打掉了半张口的牙齿,趴在地上吐血。 随后张秉的乌纱帽被丢了,官服被扒了,披头散发,好似城外病饿在道旁的老乞丐。堂内众人,看着张秉这惨象,掩鼻的掩鼻,闭目的闭目,后怕的后怕,可就是没有半个人替他求情。 等这几下打得,张秉还能把什么事情捅出去?话都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呜呜呜,吐着血沫子。陈初六看到这样,心里也有些后怕,要是真让张秉把事情捅出来了,那谁也吃不了兜着走,看到张秉眼下这模样,就能立得住威了。 盛理全和陈初六看了一眼,正准备却在这个时候,异变突生,只见旁边那张秉的师爷大喝一声,道:“陈初六我-草-你-妈,去死!” “嗯?”陈初六稍微身形一躲,那师爷怎么会扑得中,从陈初六身旁躲过,袖口之中,出现了藏好的匕首,在那师爷身上不动声色这么划了一刀,师爷倒在地上,血可就流出来了。衙役一并上前,把那师爷赶出去了。 堂内又乱了一阵,钦差盛理全坐了张秉的位子,陈初六还坐原来的地方。盛理全扶着案,环顾一圈,对大家道:“千错万错,都是张秉的错,污名垢事,都是张秉的罪,有些事情,让祸害死人,比祸害活人好。大家都是懂事的人,有些东西,就不用本钦差明说了吧?” “明白明白。”底下众人都是点头道:“有些事情,就让他像一阵风,吹走了吧?” “对,大风吹去,大风吹去!” “禀钦差盛大人。有些事情,可以大风吹去,有些事情,可就吹不走,也移不动,非得有人在这里管着才行。” 堂内众人转头,看是谁在说话,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麴学文。陈初六撇了他一眼,只见他站起来,也瞧了一眼陈初六。盛理全眼珠一转,看向麴学文,道:“这位是麴司马吧?不知有何见教?” “张秉伏诛之后,本府大大小小的事情可还得办。按照朝廷的循例,又签判暂时属理,可现在陈少尹在此,不知钦差觉得该做如何安排?” “哦……”盛理全稍微一笑,看了一眼陈初六道:“按旨意,陈少尹受任河东马步军粮草转运使总督,按照循例,也要让陈少尹暂时兼着,等到朝廷任命的正印官到了之后,再作别的安排。” 麴学文有些不乐意,他道:“盛大人,这个太原府,向来是重地要冲,这个还需另择干吏员,这个陈少尹,初来乍到,年纪轻轻,已经管了这么多事,要是再来加别的事,恐怕有些忙不过来……” “麴司马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下官毛遂自荐,想为陈大人分分忧,暂时署理太原府的公务。”麴学文堂而皇之说到。 “陈大人的意思呢?”盛理全转而看向了陈初六问到。 “麴司马干练老成,可以担此大任。既然他毛遂自荐,不如就让他担此重任。不过,钦差才是头等大事,总得让盛大人办完事之后,再谈让谁署理公务,对不对,麴司马?”陈初六问道。 “哎呦对对对……”麴学文闹了个红脸,连忙退到一旁。只见盛理全,拍了一下案板道:“将阳曲县县令翟治带上来!” 此言一出,麴学文脸色大变。翟治已经被扒了官服乌纱,被衙役一把推着扔了进来,倒在地上,和麴学文对视一眼,露出满脸绝望,低头贴在地上。 第八百二十八章 翻手为云 “翟治任知县以来,贪赃枉法,辟用亲信,因私害公,视公器如私物。在翟治的保护之下,其亲信为霸地方,欺行霸市,无恶不作。经查,翟治还让勾结地方富绅,打击外来商贩,轻则掳其财物,重则罗织罪名,致使百姓家破人亡。” “有一次,他们这些人,竟然将贵衙別驾,当成了外地商贩抓进了大牢,索要赎罪钱。此外,翟治助纣为虐,与张秉狼狈为奸,残害百姓,手段之残忍多变,罄竹难书。此等为虎作伥之人,实乃人神共愤。” “来人!”盛理全站起身来:“将王命金牌,请上来!” “啊?”翟治挣扎着抬起头来:“饶命,饶命啊,大人饶命啊!下官知道错了,下官再也不敢了,下官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孩童……” 可哪里容得他求情,堂内众人听到“王命金牌”四个字,脸色都已经悚然。宋制,递送皇帝敕书用朱漆金字牌(木制),递送尚书省文书用绿油红字牌,见金牌如见君天子。众人不敢怠慢,朝金牌行臣礼,盛理全手握金牌,道:“假节钺,奉天子之名巡河东,五品以下有十恶者可斩。翟治十恶不赦,来人,将他押到菜市口斩首!” “陈大人,陈大人,你求求情,饶我一条命吧!”翟治见求盛理全不成,又跑过来求陈初六。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要是早一步来求我饶命,还有机会替你说说情。眼下钦差大人已经请了王命金牌,谁还能给你求情呢?”陈初六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麴司马,史司马,王推官……”翟治求爷爷告奶奶,可堂内众人,却都是冷眼旁观。当然了,麴学文心里自然是惊涛骇浪了。陈初六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和翟治勾结,想要在推翻张秉之后谋划暂时署理公务? 麴学文脑袋里空白一片,直到跟着来到菜市口,翟治的脑袋在那脏水遍流的地方滚了下来,他才晃过神来,脸色惨白。要不是别人搀着,他也就瘫在了外面。 回到大堂里头,继续议事,盛理全问道:“大贼小贼都已经伏诛,张秉还有些麻烦,需要禀报朝廷,才能将他处斩。但仅仅也是处斩需要请示朝廷,其余从犯,可以交由本府处置。刚才议到了谁在这段时间暂时署理公务,麴司马?” 麴学文全身一抖擞,看了眼陈初六,赶紧道:“下官看不了血腥,刚才在菜市口,看到处斩翟治,下官身体突然有了一些不适,恐怕是勾出了老病。年纪大了,这暂代署理知府事,恐怕难以胜任。额,陈大人年轻却甚是干练,也年盛力强,由他暂代署理府事,十分的妥切。” “哎呀呀,不敢当,不敢当。”陈初六站起来,连忙说是不敢。但堂下的人,刚才看了张秉的惨象,翟治的脑袋,众人哪里还不知道,陈初六才是这一切的操纵?如此强硬的手腕,谁敢和他作对? 于是都拱手道:“陈大人过谦了,大人智勇双全,我等望尘莫及。暂代署理太原府知府事,唯有陈大人能力担!” 盛理全也是道:“驸马,你是众望所归啊。” 陈初六顺坡下驴,笑着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本官便责无旁贷了。在朝廷下派正印官之前,还请诸位多多协助本官。等朝廷任命一来,本官就回归原职。张秉、翟治死后,首要的大事,便是清理从恶,捕尽余凶。” “唔……”盛理全这时点点头:“本官将持王命金牌,坐镇阳曲,帮陈大人攘除奸凶,谁要是敢不听,别怪金牌底下无情。” “下官等谨遵別驾之命。” “不好了,不好了!”门外跑来一名吏员道:“翟治死后,他手底下那些欺行霸市的亲信,纠集富绅家奴恶痞,气势汹汹往府衙里来了!” 陈初六这代知府的位子还没坐热,就出了这件事情,堂内众人齐刷刷看向陈初六,都在看他如何反应。只见陈初六稍微摇了摇头,一点也不慌张,道:“也好,也好,本官正愁没地方去找他们呢!司法参军何在?” 司法参军上前一步:“下官在!” 陈初六吩咐道:“你掌鞠狱丽法、督盗贼、知脏贿没收之责,现在速带衙役,抵住大门,等到门外乱贼,被人收服之后,全部押入大牢,严加审讯,明正典刑。有胁从罪轻,肯知错悔改,指认张秉罪行者,罚金即可。” “是,敢问大人,带着衙役守住大门,谁能去收服乱贼?” “呵呵呵,自有人替本官清扫,这你就不用关心了。”陈初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大家看了都心生敬畏。随后,陈初六还若无其事,道:“司户参军,何在?” 司户参军可算是陈初六的亲信,他赶紧上前道:“阳曲县知县空缺,也得等朝廷任命,在此期间,本官让你暂代署理阳曲县知县一职,你可担此重任?” “可,可,当然可以!”司户参军欣喜若狂:“下官定不负別驾厚望!” “嗯,你到县衙之后,务必要稳住各房司吏,将县衙各仓、库、场管好,清理掉张秉等人的走狗,将其绳之以法!” “下官遵命!”司户参军点点头,心里十分感慨,给这位驸马爷做事,那叫一个回报丰厚,平时只不过是忠心一点,少贪拿一点,这驸马爷就接连给他好事做。不过,这个驸马爷对他的仇人,可是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看来需要跟这位做事,真得打心眼里实诚。 陈初六这个任命,看得底下的人可羡慕至极,这个司户参军,竟然兼了一个知县,这个知县可不是一般的知县,而是附郭县的知县。张秉这一倒,树倒猢狲散,整个太原府能空下来多少无主利益。麴学文为什么想争着暂代这个知府,就是为了在分一杯羹的时候,握住主动权。现在这个分蛋糕的权力,到了陈初六手里。 “別驾,別驾,好消息!”司法参军跑进来道:“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上千人 ,三下五除二,将外面那几百个作乱的刁民全给收拾了。” “嘶……”堂内众人脑海中闪过巨量信息,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反应过来,笑脸堆在了脸色:“恭喜別驾,恭喜別驾!” 第八百二十九章 覆手为雨 听着底下的奉承,陈初六点点头,吩咐道:“速速将这些刁民押入大牢,严加审讯,挖出他们背后的人。” “是!” “麴司马……”陈初六看向麴学文,弄得他又是哆嗦起来,吩咐道:“麴司马,本官有件事托付给你去做,你细细听。本官上任之前,就知道本地有这么几大家族,分别是王、温、乔、常、曹、张、范、孔,不知对不对?” “不错,別驾说的是。”麴学文唯唯诺诺回到。 “古者贞系世,辨乡望,皆树之官府,铭之宗彝,誓之皇门。为政不难,不罪巨室,本官要想治理好太原,得靠官民一心,上下用命。这官民一心,就需要依靠本地豪门大族。是故欲行政事,必须专责乡望;而欲用乡望,必须妥议章程。” “下官明白了,別驾是想请这几大家族的人前来妥议章程?”麴学文问道。 “嗯!不愧是麴司马,果然能明白本官的心意。你在本地,为官多年,本官想借你的薄面,请这几大家族的人,前来商讨要事。麴司马,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没有没有,没问题。”麴学文哪里敢说半个不字,陈初六在外头,可有上千人帮忙。 “那好,麴司马务必告知这几大家族的人,本官的脾气,不是很好。”陈初六带着笑脸,可语气之中,却锋芒毕露。 “是,下官遵命。”麴学文拱拱手,退到了一旁。 “史司马,本官也有一事托付给你。”陈初六又看向一旁道:“你速速去将本县知县、知镇、知寨、守关、知镇速速召来府衙议事。” “为什……”史才良话还没说问出口,马上又改口道:“是,下官遵命。” “掌书记、支使,协助二位司马,不得有误。凡启、移、谘、关、札、状、檄、露布等公文,全部都要送到本官这里过目。”陈初六吩咐道,那掌书记、支使都是出列说遵命。 陈初六眼下派出来的这几个任务,别人一听就明白了,是要事,但却是不肥,办好了没钱赚,办差了就成了陈初六收拾他的理由。但这些人明知如此,但却不得不接下,只见陈初六转眼又看向那几个推官。 掌总领众务,佐权知行府事理行府事务,太原府置两名推官,分判刑、工两案之事。这个刑分两种,一个是本地百姓犯了事,交给司理参军审讯,完了之后再交给司法参军押着。如果有流放的,就由司法参军移交出去。 移交出去的,这就是第二种刑,别的州县流放到太原流放犯人,交给刑案推官。这些被流放来的犯人,都是要“劳改”,像林冲被刺配流放,就罚去守天王堂,几经周折又去守草料场了,才引得风雪山神庙。 林冲那是有柴进保着,而一般人都会拉着去做苦役。而每个州县本地的百姓,也要服役,因此这个刑案推官,则还署理民役。至于工就简单了,主要是河工,外加管着本地的所有工匠。这两个人对陈初六来说,可就是“事功”的助手。 于是乎,陈初六看向他们,先是板着脸道:“二位州架,张秉在本府的势力,错综复杂,你们两个可为了张秉做了很多事。” “別驾冤枉,我们只是做事的,张秉的话,我们不敢违拗。別驾饶命,我们知错了,今后跟着別驾实心任事,立功赎罪。”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圣人之道,忠恕而已矣!”陈初六的眼神一变,那叫一个春风化雨,笑道:“你们跟着张秉做的实事最多,想必你们对张秉在底下的势力,最为清楚,那你们就跟着本官,抄张秉的家!” “好!” “我们定然奋不顾身,跟着別驾出生入死、以身许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马革裹尸、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用不着肝脑涂地,但有约法三章。本官知道,抄家财谁都喜欢发,但张秉此贼不同,他的钱财,都是从官仓国库中偷出来的,自然也要归于官仓国库。抄家的时候,大到田产,小到针线,骡马车船,男女人丁,都要记录在册。” “这……”两个推官脸上,脸色就有些为难了,这时陈初六又冷冷道:“私拿者以偷盗国库罪论处、私毁者以毁坏官物论处、私刑者以包庇篡证论处。总之是所有人,都要押入大狱,慢慢审理,所有东西,都要送入官仓,慢慢清点。” “是,谨遵別驾之命。”两个推官低着脑袋答应下来了,两边的人都在心中感慨,看来走了一个夺命魔君,却又来了一个吝啬鬼。这个陈初六背景深,手段强,还抠门成这个地步,看来今后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呀。 盛理全在旁边,拈须闭眼,不管不顾,任由陈初六发号施令。陈初六用人,偏重干实事的,这倒也是他的风格。另外陈初六还偏用权势小的,比如推官和签判之间,他偏重推官。只因陈初六自己的权势,相较于张秉低了一些,只好抬高他们,制约两位签判。这两个签判和陈初六,可不一定交心。 在陈初六的操纵之下,太原府从上到下,开始清算张秉的党羽。陈初六手底下有仲志勇带来的兵看着,还有钦差大臣在这里镇着,张秉的一切产业,都被充公,极少有被发了抄家财的。 张秉的钱还真不少,仅在他自己手中抄出来的田产,就有万亩之多,这可是七八万贯钱。如果算上他手底下那些人的田产,仅田产这一项,就是十万贯。如果算上其他产业,就直奔六十万贯了。 这还不算他在外地的,以及还没来得及回来的。翟治这支也抄出二十多万贯。被抓的人,重罪流放,请罪允许赎回。这得来的赎金,又有许多。合算起来,就有九十万贯。一贯钱换算到后世的钱,大概在八百到两千之间,浮动很大,是因为古时候一旦遇到灾年,物价就飞涨。以八百为例,这就是近八个亿,如果考虑到古代生产力远低于后世,这八个亿的价值,要远高于后世。 可惜的是,这笔钱陈初六一分也动不了,拿了部分出来,犒劳给自己做事的这些人,剩下的只能拿去抵充军仓里的亏空,这又是一件大事,按下不表。 第八百三十章 有客到来 一个月后,炎热逐渐散去。在太原府,更能感受到七月流火之速,早晚时候,还需添件衣服,不然有些太凉快了。 张秉的案子,引起了朝廷的震怒,趁势追查下去,把整个河东路也整顿了一番,但那已经和陈初六无关了。陈初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短短不到半年,就将张秉扳倒,这等手腕,令河东路整个官场不由侧目。 朝廷迟迟不肯派正印官来,看样子就是想让陈初六以別驾暂代的名分,渡过这一任,这也是常事。而三交口的过往,随着张秉人头落地,彻底尘封,可这只是让现有危险重新归零,并不能让产生危险的根本消失。 陈初六在太原府的威望与日俱增,手底下的石炭安安稳稳地按照计划在行进。由于管正业的倒戈,永利监现如今成了陈初六的东西,想要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但现在,还是按照原来的模式,用永利监维持三交口军仓的运转。 张秉之死的余威还在,加之陈初六以身作则。现如今整个太原府官场,是难得一见的清廉且高效,太原府也难得的太平。其中还有一件事起了大用,那就是陈初六把地方官和地方大族叫来阳曲训了一顿话。 地方官自不用说,他们看到翟治的下场就够了。那些地方大族,一开始不服,想给陈初六亮背景,陈初六就把赵雅请来坐镇,你们这群大族,谁能跟天家比?这群大族准备联合抵抗的,也只好偃旗息鼓。陈初六准备和他们做生意之后,还有不少人当即反水,投靠了陈初六。 诸事皆宜。 就是这一个月来,陈初六“团队”的写照,可对陈初六“个人”来说,那就是诸事皆不宜,说到底,就是一个忙字! 忙到经常有些回不了家,连小虎都咿呀学语,爹又去长话热曹(沾花惹草)去了……陈初六很苦恼,也不知道谁教的这些。回到家里,也只有吃饭睡觉的时间,很难再长时间去陪伴家人了。 “二府老爷……”门子探头进来道:“二府老爷,有客人来了,您要不要见一面?” “谁?”陈初六头也不抬,继续执笔批改公文。 “姓马,他自称是太尊的老朋友,这里有他的帖子。”门子笑了笑,将一份帖子递了上来。 “姓马的朋友,怎么不记得。”陈初六在纸上留下一笔完美的捺,收了笔之后,拿起帖子一看,顿时笑起来,道:“原来是他来了,速速请他到书房,上好茶。再去备桌上好酒席,本官要与他接风洗尘。” “是,太尊。” 陈初六站起来,洗了把脸,没多久,来到了书房。只见一人正在书架之下,看来看去。陈初六脚步迟疑了一下,心说马远山的背影不是这样子的,便问道:“你是……” “哦,”那人回过身来,却是年纪不大的后生,比之陈初六似乎还要小一两岁,陈初六疑惑之际,那人长揖道:“草民马永思有礼了,家父马远山,因犯了腿疾,在汴京难以远行,便让草民过来拜见別驾。” “咦?不对呀,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陈初六仍旧上下打量了一下,还是不信,道:“你和他长得也不像呀。” “別驾容禀,家父没有子嗣,年纪大了,走南闯北,身体垮得很快。一次在路上,家父救了我,我便过继跟了。”马永思笑了笑,似乎有一段苦难的记忆,说着他又从怀里拿出来了信物和厚厚的一沓书信,递过来道:“別驾,这是家父让我交给你的。” 陈初六接过信一看,唏嘘不已。这封信比较长,先让马永思先坐着喝茶,陈初六端着信,在一旁看了起来。这一看,就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陈初六看公文,一目十行,因为废话很多,但马远山写的这封信,可是句句有实。 就这半个多时辰,陈初六也只是浏览了一下。上面写的是马远山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到的奇闻轶事,更有许多大宋之外的物产、人情。这封信,就是小半的徐霞客游记,如果用得恰当,就能和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的信息相提并论,完全有改写几十上百年历史的可能。 陈初六长呼一口气,将这封信放在一旁,又拿起那信物看了看,其实没必要了,这一沓信里面写的东西,除了马远山之外,没有别人了。陈初六看着眼前这个小自己最多两岁后生,道:“按辈分来,你得叫我一声叔,按年纪来嘛,又只是兄长了。” “不敢不敢。”马永思起身道:“家父嘱咐了,陈大人是世上一等一的好官,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千万不可用年龄推测,如果非要用年龄,那就往上加二十年,才是大人的真实年纪,让我敬奉如父。” “唔……”陈初六听了,心说这也差不多,问道:“你爹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有了腿疾,不要紧吧?” “走南闯北的人,都有这么点小毛病。只不过,我爹不再行商,改为坐贾了。我爹嘱咐我,想要做好生意,就得山南海北到处都看过。要是坐在城中做生意,只会越做越下去。这不,他就赶我来太原府投靠叔父了。”马永思笑着道。 “你爹说得对,要做大生意,考的是如何利用信息偏差,而不是靠着囤积货物哄抬物价,更不是靠着与百姓争一文钱两文钱的利润。”陈初六感慨了一番:“有时候,我很羡慕你爹啊,山南海北,到处都看过。” “叔父千万别这么说,我爹还说了,下辈子宁可当个牢头,也比这么风吹日晒要强得多。” “哈哈哈,他真这么说?” “那是……”马永思陪着笑了笑,找准了机会,又道:“叔父,这次侄儿前来太原府,实是因为生意上有件事要求叔父帮忙。” “不急,生意上的事,都简单。不说别的地方,只要是在太原府,你想做什么都成。”陈初六拍拍马永思的肩膀,笑道:“刚好备了一些酒菜,永思跟我喝几杯,再说说你爹的情况,再谈这些也不迟。” “叔父太客气了。”马永思很懂,和陈初六到了一旁。陈初六又把刘沆、高阳、徐良骏、何健京、陈长水、陈思怀也都一并叫来了,有一段时间没这么欢聚过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 一个考验 宴席间,众友推杯换盏,陈初六向大家介绍了马永思。且在这宴席之中,看马永思的言谈举止。吃相看人三分准,酒品观人七分真。刘沆等人知道他,酒宴之后,马永思被陈初六这群老不正经的灌醉得一塌糊涂。 醉了一场之后,便让他就在府衙内歇息了。次日,马永思起来之后,脑袋还疼,可算是肠子都悔青了。陈初六让他休息了一天,在阳曲县四处转了转,又叫陈长水暗中跟着。不是为了监视他,而是为了保护他。 上次陈初六到早市看了看,就被人下了套,逮到了县衙。暂代知府事之后,陈初六召来地方大族开了会。让马永思四处看看,就是想试探试探这次开会的效果。效果不错,马永思没有遇到半点麻烦。 这只能说明,陈初六除掉张秉的余威尚在,那些人还不敢怎样。加之这个季节,是最清净,百姓日子最好过的时候,就算有人想出乱子也出不了。陈初六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就把马永思请到家里,商量买卖上的事情。 陈初六手里有钱,有从仓大使嘴里抢来的,有从张秉党羽手中抢来的。陈初六知道,这些东西放在自己手里,放在哪里蚁食虫蛀的,只有折损的份。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公司给你开一块钱一个月的底薪,然后将一个亿交到你手里,去买一个亿的馒头,你怎么办? 一个亿的馒头,肯定不能在一瞬间做出来,要是没人看着,就有人会将这一个亿放到自己账户里,特别是想某额宝这种,放一个月坐收利息也赚翻了。如果只给九千万,让去买一个亿的馒头,又当如何? 就拿这九千万,去买一点利润高的东西,填补这个空缺,比如买稳一点基金,多放一些日子,然后按照一个亿那么干,继续赚自己这一份。再想着九千万也没了,只剩下八千万、七千万、六千万这怎么办? 只好慢慢的将这钱,投资利润更加高的项目,可利润高了,这风险就高了,一旦弄不好,血本无可,馒头钱全赔了,两块钱的底薪也保不住了。只好自己做馒头,卖馒头,慢慢地把这一个亿的馒头钱赚回来。 张秉就是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把钱全部押在了三交口,结果一场仗给打没了,只好用永利监苦苦支撑着。就这样,张秉竟然能将场面维持这么久,不得不说他还是有本事的。张秉除了自己人品上的败笔之外,还有这个时代的局限,他任用的那些人,个个都想要自己捞钱。 谁都捞一点,赚得多捞得多,赚的少还是捞得多,知府大人带头捞,就是财神爷范蠡在世,也弄不到这么多钱。陈初六暂代知府,靠着威压能保一时平稳,但必不能长久。水至清则无鱼,陈初六在这个时代,也只能先按这个时代的规矩来,想要有所改变,得稳住局面再说。可也不能按以前的来,不然就只能重蹈覆辙了。 陈初六选的突破口就在马永思身上,把马永思带在家里的书房,泡了一壶茶,两人慢慢品着,陈初六笑着道:“永思,你爹让你来太原做生意,是想做些什么生意,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叔父,我爹的买卖,是什么都做,从关外关内运羊运牛,从关内往关外运布匹、粮食,从关外往关内运牛羊、皮草。但从南到北,从北到南,这路程太远了。沿途的损失就大了,人马也疲倦,一旦错过最好的市价,容易造成大损失。”马永思笑着回到。 “没错,湖广粮食最便宜。阳曲离湖广二千四百里,这么长的距离,从南到北走一趟,得一个月。商机转瞬即逝,你们只能看着季节来走。你爹经验丰富,你可没他的经验。你爹现在又有腿疾,我猜他是不放心让你走这么大老远,所以另想办法。”陈初六若有所思道。 “叔父说得对极了,我爹确实想了一个好办法。他想在汴京设一商会,将手底下的人分成东南西北四个部分。四个地方,建成大仓库,把南来北往的东西,存在仓库里面。这就减少了沿途损失,还能等待最好的市价。北边这里,要同边境打交道,又有叔父在。我爹左思右想,就让我到太原来了。” “这么说你是想要大仓库?” “是啊,当然不止是仓库了。这仓库放在太原,我爹手底下南来的物资,都聚在这里,所以什么买卖都会有。叔父,您看能不能想点办法……”马永思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沓交子也就是银票出来,放到陈初六面前:“叔父,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陈初六将银票拿在手里,感受了一下厚度,这笔钱可不小,看来马永思真会下功夫。只不过,陈初六不缺钱,缺的是为自己管理钱的人。马永思见陈初六这么犹豫,又伸手往怀里去了,陈初六见此赶忙拦住,道:“慢着慢着,永思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叔父的意思是?” “这笔钱,我收下了。”陈初六将银票放在桌子上,又道:“但放心,我绝对亏不了你的,咱们就当是做买卖,你给了这笔钱,我就得给你货。” “不敢不敢,这的确是侄儿的孝敬。” “哼哼,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还不知道我,一身正气 ,两袖清风么?”陈初六摇了摇头,又道:“实话跟你说,你是你爹托付来的,但我也不能因为这个轻易和你行便宜。我还得考验考验你……” “叔父请,只要是在算盘上面的事情,侄儿任由叔父考验。” “算账有什么难的?随便找个掌柜的不就成了。考题是这样,我手里确实押着一批货,是抄张秉家找出来的,堆积如山,却没有半点用。要是你能将这一大堆东西变卖出去,钱都归你,清理出来的仓库,也都归你。”陈初六笑了笑,颇为期待地看着他。 “嘶,这个……舒服,都是一些什么货,怎么变不了现?” “谁知道啊,满满的可占了好几个大仓。对了,你可以去看一看,要是能答应,你就接下这件事。成功之后,我说话算数,如数兑现。要是你觉得有难度,这笔钱还在这里,我不会动你的,到时候再还给你。交情也还在,马家在太原做买卖,我罩着。”陈初六说完,自顾自喝起了茶。 (看到有不少外站的读者反应缺少章节,在此声明,作者没私吞。最新完整版,请到咪咕,9.9包月免费看,速来) 第八百三十二章 诡异的孝行 “成,我也不能给我爹丢脸!”马永思站起来道:“能不能卖出去货,那是本事的问题。要是连看都不敢看,那还做什么生意。” “好!”陈初六笑着道:“永思啊,我还告诉你,这只是让你露一手,要是你真办成了,将来还有大生意给你做。你去找刘沆,让他带你去。” “谢叔父!”马永思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在一旁,陈长水凑过来,问道:“少爷,都给了他什么?十几大仓的东西,不止值这点钱吧?” 陈初六拿起银票数了数,面额不大,五十贯一张,有二十张,拿着钱当扇了扇:“没办法,缺现钱,连跑腿的人都没有。大仓里的东西,有很多杂物,我也不知道有些什么,就算是有座金山,我现在也没时间去清理出来。变废为宝,就看马永思的本事了。” “要真有一座金山,到时候看少爷怎么悔青肠子。” “就当买了人心呗。”陈初六笑道:“黑子,这十张五百贯你先拿着。平日里你在府衙里,去喝酒吃肉,也结交一些朋友。底下的人,有什么不太见得光的所求,就通过你这里来。” “少爷,我懂了。”陈长水笑了笑:“不过这那里要五百贯,我肯和他们吃饭,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还用得着我出钱嘛?” “这钱是给你的。出门在外,现在我又暂代了这个知府事,不少明枪暗箭,都是你们替我挡了,还有不少收买,你们也得忍着抵抗。不像以前了,想借机攀附我们的人,多了何止百倍?” “是啊,不过少爷放心,我是不会动心的。黑子是过了苦日子,知道少爷要当好官,要为百姓做事,不能收那些人的钱。”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钱还是可以收的,只要不过分就行。黑子,你得把握好这个度,把握好这个度,今后我们俩的前途才无限。”陈初六十分交心的说到,陈长水听了有些犯难,随后点头道:“少爷,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陈初六也不再追问,但心里十分透彻,想要做官,就得做人,要想做人,就不能免俗,人谷为俗。趁着马永思来,休息了一两天,很快陈初六又回到了忙碌的状态。这一日,升堂议事,司理参军上前道:“別驾,眼下入了秋,再过几个月,就该将本府的死刑犯押解京师,由上面勾准行刑。但由于张某挖出了许多事情来,一时间没能处理干净,眼下本府还积攒了许多案子,不知怎么定夺。” “还有多少啊?” “阳曲县有四十卷,其余各县,也有十几卷,二十几卷。不知是加紧审完,还是封存待明年再审。”司理参军又问道。 “都是一些什么案子?” “很多,杀人、偷盗、抢夺、奸情、悖逆、财产分割等等。下官以为,若是轻案,则召原告被告双方会面,若能和解,自然最好。要是不能和解,再想办法。若是重案,就只好等到明年查了。” “不成!”陈初六摇头道:“奸情人命,岂能拖延?吾等为官,自要保一方平安,持一方公正。” “是,是,大人说的是。可眼下那押赴刑犯,上呈名单的时候快到了。这么多案子积攒着,恐怕有些……”司理参军察觉到了陈初六生气的目光,赶紧又改口道:“其实要加紧审完,也简单,就是有这么一些案子,实在是两难呀。” “两难的案子,参军试说一例,本官到想听听。”陈初六饶有兴趣问道,堂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那司理参军笑了笑,低头一想,道:“恰好在阳曲有这么一件事,是好是坏,实难断之。” “洗耳恭听。” “不敢。”司理参军理了理思绪,道:“別驾,前不久有人报官有一男子,将其子杀害,拘来一问,竟是因为其母死后,没有肉祭奠,便将其子杀了,侍奉母亲在天之灵。此案难就难在,这杀子之人,是个仕人,他杀子是为了侍奉母亲,属于孝行,若是判他杀人罪,岂不有伤孝道?若不判他杀人罪,有于法度不合。” “什么?”陈初六听了第一时间,不是觉得难判,而是问道:“阳曲竟然有这等愚昧至极的人?简直是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确实是骇人听闻,可奈何他钻了孝行的空子。別驾,这就令下官两难了。”司理参军叹了口气。 “唔……明日本官亲自到阳曲县县衙审理此案,告知父老乡亲,前来听审。”陈初六面色冷清的坐了下来。 这件事情,令陈初六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鲁迅先生说的吃人史,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陈初六的头顶。在汉朝时,“举孝廉”三个字就曾经催生了无数诡异的孝子,诡异的清官,如哭竹求笋、卧冰求鲤、郭巨埋儿,何等诡异!这些只是在名利面前丧尽了天良,哪里有什么孝道?杀子奉母,陈初六听了都有些不寒而栗。 第二天,陈初六亲自来到县衙。二府老爷亲自过问,这件事情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县衙外面,人头攒动。陈初六坐在上首,阳曲县知县缺任,由司户参军暂代,他坐在左手边,司理参军在右手边提笔写纪要。 但听见一声带犯人上堂之后,一名穿着长衫的人上来了,见了陈初六竟然不拜,仅仅一揖,道:“晚生温惠,拜见几位大人。” 司户自不容他如此倨傲,拍了一下惊堂木道:“大胆,为何上堂不拜!” “在下是读书人,国朝有圣训,优待仕人,见官不拜。”温惠又拢了拢袖子,拱了拱手。 “呦呵,还知道朝廷优待仕人,可读书人就是仕人了吗,那些商贩掌柜也认得字能读书,他们是仕人嘛?”司户也不是吃素的,又是斥道:“来人,将他打跪!” “慢着!”温惠伸手一拦,道:“我拜还不行吗?” 总算是行了大礼,司户看着他问道:“有人告发你杀害自己的儿子,此事是真是假?” 温惠面露一丝悲伤:“回大人的话,这事是真的。草民既有逝母之痛,又有丧子之辈,几不能语,望大人海涵。不过,草民的几位乡亲父老,愿意替草民说清楚这件事情。” “嗯?” 司户拿不准主意,看了看陈初六,只见陈初六点点头,算是允许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杀子奉母案 紧接着,又有几个穿长衫的站上堂来。自我介绍之后,陈初六心底冷笑不已,看样子这些日子清洗前任余孽,倒清除了麻烦,如今反弹来了。 “启禀別驾,这位温惠是小人同乡,至纯至孝之人,笃行孝道,感天动地。百善孝为先,杀子奉母,实乃天底下难得的孝行之人。自古德治先于法治,既有德行如此,但免其罪行。何况丧子丧母,已经十分悲痛,于情于理,我等求別驾能赦温惠杀子之罪。” 一名蓝色长衫的人说完之后,底下的几个长衫纷纷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而这几个人打扮得像个简简单单的邻居,可实际上应该是熟知刑名多年的讼师。讼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言可以活人,一言可以罪人,又只有有钱人请得起,因此讼师在古时候,多半都是丑恶嘴脸。 他们这一句句十分有理的话说出来之后,陈初六和手底下的司户、司理也都听出了讼师的味道,司理参军一拍案道:“尔等真是温惠邻里,本官看你们好像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讼师呀!” “方伯老爷在此,廉访老爷可直接命人查户籍。再说了,即便不是邻里,也可以是好友呀,廉访老爷何以发此问?”底下站着的几个讼师全然不惧回到。 “你!”司理参军面怒,陈初六伸手拦住了,示意让他不再说话,像这群讼师,看样子就是有所准备而来,这种问题定被他们抚平得滴水不漏。 “堂下,刚才听你口口声声,说杀子奉母是孝道。”陈初六居高临下,看着那几人问道:“那本官倒要问问你们,何谓孝道?” “別驾大人,孝道自然就是孝顺父母,这难道还要问嘛?总不能孝顺老婆,孝顺儿子吧?”那几个讼师相视笑了笑,语气不善,似乎想激怒陈初六。 “呵呵呵……”陈初六听了不怒,反而笑了几声,这笑声也不客气,夹杂着对小学生的嘲讽,又问道:“唔,孝顺父母,就是孝道。那什么又是孝顺父母呢?” “呃……”几个讼师一愣,那名蓝色长衫的人轻笑一声,开口道:“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如此可谓孝矣!” “呵,你还读过书啊。”陈初六又嘲讽似地笑了笑,那蓝色长衫的人眼里有些不快,但面上依旧恭恭顺顺的,这时陈初六脸色陡然一变,厉声道:“你既然读过论语,想必也读过礼记,礼记中可有杀儿子的说法!” “这,这自然是没有。不过礼法上,祭祀父母,当用祚肉。可温惠贫穷,无钱买肉,故而杀子奉母,以成祀礼。这便是祭之以礼,难道不是吗?” “没钱买肉,杀儿子可以,那为何不杀牛杀羊,哪怕杀狗呢?”陈初六冷冷问道。 “若是有牛羊狗,又怎么会选择杀子呢?就是穷得什么都没有了,这才选择杀子嘛。可若是偷盗别人的牛羊狗,那可是犯法的呀!” “偷牛犯法,杀人就不犯法?” “自己儿子嘛。”蓝色长衫的人半眯着眼睛,对陈初六的问话,风淡云轻地反驳着,是那种欠打,却找不到打他的理由的情况。 “易牙烹子献君王,王莽杀子全名声,这两人的下场是怎样?”陈初六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你知道‘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这一句,知不知道这前面还有“无违”二字?” 孟懿子问孔子什么是孝,子曰:“无违。”樊迟来了,因为这位弟子在孔子众弟子中不算特别聪明那种,孔子因材施教,就告诉他更加具体的,“无违”的意思就是“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我……” “住口!”陈初六直接打断道:“若是温惠母亲在世,会忍心吃自己孙子的肉吗?你们这群人,没有肉吃就要杀自己的孙子来吃?温惠要是孝顺,怎么不去赚钱?怎么不去借钱?难道这很难吗?我看他根本不是孝顺,他就是无能无知,用孝道来替自己饰非,简直是侮辱了孝道!” “別驾……” “住嘴,你不配说话。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孔子连用陶俑祭祀都强烈反对,你们倒好,竟然用真人。有时间杀人,没时间赚钱,你们这群邻里好友,居然也没有一个人相助。还口口声声说德治德治,若按德治来,你们这群人全是德之贼!”陈初六正义凛然,将几个讼师的主张,从最底层掀翻。 “哼,不知死活,和別驾搬弄文章。”司户参军在一旁小声嘀咕,说完看了一眼陈初六,随即指着底下的那几个人道:“亚圣有言,不孝有三,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穷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大胆温惠,陷先人于不义,家穷亲老,杀子绝嗣,三不孝全矣!还不认罪!” “我,我,不对,我这是孝行。”温惠被吓得连连后退,周围衙役一同喝到:“还不认罪!” “我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全是我的错。要不是官府抄了我家,让我欠下了巨债。我母亲也不会死,我更不会杀子。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官府逼我的,都是严官酷吏,逼迫我等良民,做下这些事情。” “呵呵呵,这是不打自招。”陈初六冷冷道:“还敢污蔑官府,罪加一等。李司户,可以判了吧?” “理已经说清,国法也在这里,既然不认罪。”李司户喊道:“来人,打他二十大板,让他见见官府的威风!” 一听二十大板,温惠刚才不肯跪的腿,顿时软了下去,赶紧解释道:“冤枉,冤枉啊!我没杀子,我没杀,真的没杀!这都是别人指使我这样说的,都是别人教我这么说的!” “胡说!”几个讼师脸色一变:“你明明杀了你儿子,男子汉大丈夫,头掉了碗大个疤,现在你竟然敢不认?” “什么碗大个疤,那是不砍你们的头。”温惠急着道:“別驾,別驾,我没杀人,我收了族里的钱,他们,就是他们,他们说一定不会有事的!” “別驾大人、方伯老爷、廉访老爷,这小人反复无常,定是贪生怕死,才突然改口的。”几个讼师一并道急道。 第八百三十四章 前言不搭后语 “是啊,他真的杀了儿子,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本以为他至纯至孝,才以为他杀子奉母,是为了孝道,现在看来,他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 “就是就是,別驾大人,此等凶恶反复的小人,请速除之,以儆效尤!” 几个讼师的慌张,就是堂外百姓,都把他们这一反常之举,看在了眼里。堂上两人,司户参军与司理参军,自然也是察觉到了异样。很快便想到,这背后还有别的惹不起的存在。李司户眼珠一转,决定大事化小,便道:“果然如此,此贼既不知仁也不知义,既不懂孝也不明信,乃是十足的小人。杀子奉母,虽有一丁点可取之处,但也罪恶滔天,先重责四十大板,再押解京城行秋决!” 四十大板,可大可小,有时候能要人命,有时候连皮肉伤也留不下。如果是并不生气的说“给他四十大板尝尝”,那就只打一板,但报数的人报四十。如果说有点生气说“四十大板让他常常厉害”,那就是实打,但最多是伤皮肉。 要是像现在这样,极为愤怒说要“重责四十大板”,那就是往死了打,拿的木棍也完全不一样,实心的还泡了水。别说四十大板,就是二十大板,也能当场把人给打死。李司户的意思是,把这人给打死,就不用再追究得更深了。 可陈初六能愿意吗?这场戏已经开场了,当然得看下去。陈初六伸手拦住了:“慢着,不着急打。堂下温惠,杀子是死罪,可要是没有杀子,这戏弄官府的罪名,还可以从宽处理。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是谁给你的钱,谁指使你这么做的,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戴罪立功,以赎前愆。” “好,我不想死!交代,我全都交代!” “混账,你以为你交代了就能活的了吗?”几个讼师在一旁威胁道,那蓝色长衫的人又对堂上道:“嘿嘿,別驾,我们的意思是,他做下这些令人盛怒的事情,就算是侥幸靠着不认账逃过一劫,可天理昭昭,自有人会收拾他!” “谁会收拾他啊?”陈初六问道,几个讼师不敢说话,陈初六一努嘴,道:“把这几个人带下去,让温惠在堂上好好回话。这件事情,一定要查下去。杀子可恨,污蔑别人杀子,就不可恨了?本官治下,差点就除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 几个讼师的脸色都成了苦瓜模样,悻悻退了出去,底下跪着的那个温惠,赶紧道:“別驾老爷,我根本没杀儿子,我根本没儿子。我也不是读书人,这身长衫是借来的,我就是街上的混混,那天上赌场赌输了钱,欠了一屁股债。结果赌场的老板,被官府催着还仓里的债,他于是就逼着我还债。这一逼,我娘一口气没缓过来,死了。” “正没辙的时候,有人上门来找我了,让我编这么一个谎言,说自己杀子奉母,说好了,他们给我二十贯钱!”温惠缓缓说道:“他们跟我说了,这不会有事的,他们还说就算是官府也不会拿我怎样。只要我配合他们的,他们保我衣食无忧。” “那他们是谁啊?” “我,我不敢说。”温惠低着脑袋。 “嗯?”陈初六威严展现,逼压过去,旁边的司户、司理二位参军,赶紧给劝解,道:“別驾,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糊里糊涂,我看他是有些疯了。一个疯子,做出杀子奉母的事情来,倒也正常。依我们看来,倒不如先将此人关押,等去了他家里查探一番,再做定夺。” “堂下温惠,你家住何方?” “回老爷的话,就在城外十里的送羊屯。”温惠回到:“不过,我家房子和地,都被人收了去,我已经仨月没回那里了。老爷,我确实是没有杀人,更没有杀儿子,我连媳妇都没有,哪里来的儿子呢?” “唔……”陈初六沉吟起来,心里想着,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听这温惠的话,他是被一个赌场逼欠债的,后来上门的人,估计也是这些人。背后的人,还请了这么多讼师过来混淆视听。肯下这么大的本钱,这后面的人,不简单。 一时收拾不了,也得敲山震虎。陈初六挥手道:“现将温惠暂时收监,再把他那几个邻居带上来。” “老爷,老爷,饶命啊,饶命啊!”温惠喊着喊着被扛着出去了,随后那几个穿长衫的人给带上来了。 “你们真是温惠的邻居,他杀子奉母,你们可曾亲眼看见,又是如何得知他杀子奉母一事的?”陈初六问道。 “我们真是邻居,他杀子奉母一事,等我们知道了,早已经做完了,事先的确不知。”那蓝色长衫的讼师道:“別驾老爷容禀,那温惠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我等未曾想,他在这种事情上也敢撒谎。” “胡说八道!”陈初六拍桌子道:“你们既是邻居,怎么他连有没有儿子,你们都不知道?刚才你们还说他至纯至孝,现在又说他们游手好闲。这前言不搭后语,你们不比温惠好到哪里去呀。” “別驾老爷,是这样的,我们以为他是在外面有私生子。” “哼,说鬼话。看来不让你们瞧瞧真家伙,你们是不会老实了!”陈初六喝到:“来人,每人打二十大板,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饶命,饶命啊!”这群讼师也哭丧起来了:“別驾,我们说的是真话。” 司户、司理也开口道:“別驾,这群人看样子是讼师,不好惹,他们满肚子坏水。关键是这是一群疯狗,要真打了一个,剩下的就都会上门找麻烦。” 陈初六摇摇头,语气坚决地道:“我不怕麻烦,来人,给我打!” 这个时候,在门外有人高喊慢着,堂内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老头被人搀扶着进来了。衙役见了,竟然不敢拦着,那老头气喘不匀,忙喊道:“二府老爷,二府老爷,慢着慢着,这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来者何人?” “老朽温志,呼……”老头的气显然还没有喘匀,可他这么一说,四旁的衙役,堂内堂外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河东温家,可是大族,而且这温志是温家德高望重的前辈,黑白通吃,而且老奸巨猾,势力不容小觑。 第八百三十五章 反咬一口 “原来是温老,您没事儿到这里来干嘛了?”司理参军竟然不敢坐着,起身拱了拱手,又回头道:“別驾,这位温老……” “我认得。”陈初六笑了笑,靠在椅背上,缓缓道:“上次茶会和他见过一面,没想到不到一个月,竟然在这里相见了。要是没记错的话,他有个侄子叫温润甫,在汴京当御史中丞。” “啊哈哈,老朽何德何能,劳烦別驾老爷惦记。”温志笑了笑道:“別驾老爷,草民上堂来,是为了给別驾大人说明一下那温惠的事情。別驾大人,温惠乃是本族**的不肖子孙。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实乃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唉?不对吧,本官听说,他可是至纯至孝的善人。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不务正业之徒?” “谁说他至纯至孝,他简直无耻之尤。他好赌钱,赌输了舔着脸问我借钱,看在同宗的面子上,我借了他一点。可等还钱的时候,他却断然不肯,还说什么要是在逼他,他就要做出什么什么事情来。后来就传出了他杀子奉母的谣言,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草民却不敢再问他要钱。一听別驾过问此事,便忙不迭赶来了说清楚。”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温惠就是自己造谣生事,而非别人指使了?” “別驾圣明,正是如此!”温志点点头,堂内众人也松了口气,看样子別驾打算放过这件事了。可陈初六这个时候,却是奇怪起来,指着那几个书生打扮的讼师,道:“可你们这几个人说的话为何前后不合?本官怎么知道,你们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呃……” “看来不打不成招,还得打,来人!每人二十大板,给我狠狠地打!” “哎呀!別驾饶命啊!” “呜呼哀哉!” 堂下几个长衫,霎时腿软了下来。可在这时候,门外衙役来报:“老爷,別驾老爷,温惠死了,温惠刚才死了!” “什么?!” “怎么死的!”司理参军与司户参军,齐齐站起来问道。这时陈初六心底也是一冷,优劣之势再一次交换了。温惠上堂时,言之凿凿是孝行,弄得陈初六左右为难,那时陈初六处于劣势。可陈初六宏发议论,将其驳倒,揭露用心险恶,温惠怕死倒戈,这时陈初六转为优势。 本以为转为优势,就可以高枕无忧,陈初六想借着这件事情,把背后操纵的大族,拿出来当鸡杀了给猴子看看。可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正在陈初六要审问那些讼师的时候,温志出来打断了。现在又要审他们的时候,温惠死了。 死得可真蹊跷,不用问,肯定是自杀的。陈初六心里这么想着,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死的?” “被人毒死了。”那报信的人回到,底下的温志咳了咳,那几个讼师脸色陡然一变,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好似得了抓住了便宜一样。 “好啊好啊,陈大人就是这样当好官的。治下出了骇人听闻的惨案,却强说是别人捏造,现在又擅自将犯人毒死,陈大人是何居心?” “哼哼,陈大人处理不了是非,就将是非的人给处理掉,高,真是高啊!” “陈大人,温惠可是我们族里的人。”温志得意地笑道:“陈大人没有审清楚,他就死在了县衙里,这该怎么算,还请陈大人给我一个交代。不然让老朽怎么回去和乡亲们交代?” 陈初六此时愕然,万没想到,还会来这么一着。可随即陈初六大笑道:“哈哈哈,你们演这场戏,一环扣一环,真是煞费苦心。只不过,你要是技穷于此,可别怪本官笑话你们头脑简单。” “陈初六!你暂代太原府知府事以来,欺压良善,搜刮百姓,玩弄权术,暴虐凌弱,本府百姓早已经怨声载道。而你只顾自己享乐,夜夜笙箫,胡吃海喝,简直是欺人太甚!你除掉张秉,为太原除一贼,可你比张秉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比他更加过分,眼下这件事情,便是铁证!”温志大声说到。 “住口,別驾自暂代太原府知府事以来兢兢业业,日理万机,已经劳累过度了,你们竟敢说他只顾自己享乐?” “简直胡说八道,你们知不知道,別驾每天都是粗茶淡饭,早午吃的东西,都是从街上买来的,一顿不过几十文钱!” 司理、司户两位参军站起来替陈初六说话,看到这一幕,陈初六心里本来不好受的,现在也好受多了。那温志却一点也不在意,道:“你们两个可要想清楚了,不要助纣为虐,要是我将这里的事情,说给我侄儿听。他可是御史中丞,你们觉得头顶上的乌纱帽保得住嘛?” 听了这个,司理、司户二位参军顿时想泄了气的真人玩具,瘫在椅子上,不敢说什么。温志在堂内走来走去,颇有已经得胜的气势。这时陈初六问道:“温志,你一介草民,本官未宣你上堂,你凭什么站在这里,还咆哮公堂,指责本官?” “呃……这个……”温志一时语塞,陈初六趁势道:“温润甫大人,何等高风亮节,也是能被你这种为老不尊的人迷惑的?要是让他知道,有你这么个不懂礼数的长辈,他必会愧疚到无地自容。到时候,别说帮你了,就是保住他的御史中丞之位,恐怕也难了。” “你这是威胁老夫?” “不错!”陈初六怒斥道:“凭着你家里有个京官,你这些年狐假虎威捞了多少钱?本官不去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司理,擅闯公堂,咆哮朝廷命官,这该当何罪?” “该……该杖刑二十……可,可他是温家人啊。” “那又怎样,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陈初六怒视两旁的衙役:“你们要是还在原地站着,可别怪我秋后算账。” 温志见衙役有想动手的迹象,退了几步,看着陈初六道:“姓陈的,你可别忘了,温惠死的事情,你还没擦干净屁股呢。就算是把我处以极刑,你也没好下场。” “不会吧!温老伯,你看清楚了,温惠有什么问题?”县衙门口,陈长水现身出来,众人一看他身后,吓得冷汗连连。 温惠又活了! 为什么觉得他是又活了,而不是没死呢?只因温惠脸色惨白,好似刚才还是一具僵硬的尸体,现在爬起来了。 第八百三十六章 干脆全审了 “老东西,我跟你拼了,你让我做事,还要派人给我下毒。”温惠吵吵着进来大喊大叫道:“大人,別驾大人,我招了,我全都招了。就是这个温志,杀子奉母的事情,是他让我散布的。刚才我押去了牢房,他带着东西来看望我,给我下毒!” “你,你血口喷人!”温志显然是吓得不轻,那几个讼师,也脸色再变,指着温惠道:“大人,这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他的话断不可信!” 对于这两边的话,陈初六其实一个也不信,而是问道:“黑子,事情到底如何,温惠真的被毒死了,那怎么又活了?” “少……大人。”陈长水看着那温志冷冷道:“这老小子一来,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想必是牢头不敢阻拦他,他赶到了牢房,给了温惠一些吃食和酒。我紧随其后,等这老小子离开之后,我进去一看,刚好遇见温惠中毒。好歹我还懂些门道,给他催吐了,捡回一条命来。” “哦,原来如此。”陈初六点点头笑了,这还真是刺激,但现在又该轮到他得意起来,一拍桌案道:“姓温的,从实招来,不然本官让你好看!” “哼!招又如何,不招又如何,难道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温志说完,转过身去就要走,几个讼师紧随其后。 “站住!”司户参军站了起来,看了自己心腹一眼:“将他们统统拿下!” 这就是那温志有些糊涂了,这么当着百姓的面咆哮公堂,不是针对陈初六一个人,而是蔑视官府,这岂能容他胡闹?不管怎样,明面上总要先逮捕的,不然让其他百姓怎么看?可这个时候温志却急着要走,一旦被扣下,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温志被拦住了,回过头厉声道:“谁敢拦我,我让他不得好死!” 陈初六大手一挥道:“老贼子,还敢猖狂,给我拿下,押到牢房严审!其余几人,分开关押,分开审问。不,押到府衙,本官要亲自审问。” 说到这里,司户、司理两位参军松了口气,又对陈初六无比敬佩。温志这人用心可谓险恶,无论陈初六对杀子奉母一事怎么判,他都能把陈初六抹得一团黑,然后赶走陈初六。这等把温志押去了府衙,就是陈初六自己挡下了风险,独面凶恶。 温志、温惠这群闹事的,先押下去了。堂外的百姓,看得起兴,官府出了笑话,甭管谁出的,大家都爱看。这时陈初六也颇没面子,便道:“本官难得来一次,李司户,你代管阳曲,听说还有不少积攒下来的案子,不如今天一并审了吧!” “呃,別驾,还有四十卷。今天出了这件事,怪让人不高兴的。大人要不要休息一下,过几日再审?” “谁说不高兴了?今天正是高兴的时候。”陈初六笑着站了起来,走下堂来,走得离百姓很近,这时百姓都是弓着腰,司户、司理参军也跟着走来了,陈初六笑着问道:“刚才那姓温的演戏,父老乡亲们可都看得很开心呐!” 陈初六又走上前一步,问道:“各位父老乡亲,本官今日将积攒的案件全部审完,你们信不信?” 百姓们十分惊喜,点了点头。但司户可吓了一跳,吃惊地上前道:“大人不是说笑吧?这么短时间,将整整四十卷的案子审完?” 司理参军也拉了拉陈初六:“別驾,且不说四十卷能不能审完。就是审完之后,还得上报。以一地诉讼能定政绩,要是突然增多了这么多诉讼,別驾升迁之路……” 陈初六恍然,这才是积攒了这么多案子的原因。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古人认为,诉讼少的地方,百姓都十分和睦有礼,大家都在“德”的范围内处理矛盾,可诉讼却是“法”。 如果一个地方诉讼很多,那就会被认为满地刁民,地方官教化不周。诉讼多了,对地方官的升迁影响不好,所以一般县衙都想尽办法让别人少诉讼,更有告状三分罪,上堂打十棍的说法。也就是说,不是他们审不了,而是他们不想审。 诉讼影响升迁,可陈初六却不在乎这个,所以摇头道:“若是因此被指地方不宁,本官一力承担就是。即刻去将卷宗取来,再派衙役前去招呼原被告过堂。再告诉衙门里的衙役,今天谁要是敢收百姓一文钱,定不饶恕!” 二人叹了口气,心说原来这位陈大人,是想收民心啊,那也用不着审完四十卷吧?这四十卷里,积累有一百三十多件案子,还有许多涉及到豪右、大族,哪一件不棘手?想要一天审完,那是痴人说梦。司理、司户二人是官场老人,很快就明白了。陈大人想要收买民心,嗬,这还不容易嘛,少拿一点出来,号称有四十卷不就行了? 嘴唇一动,叫人去将大量卷宗拿了上来。陈初六看着这满桌的卷宗,不加犹豫,便道:“本官暂代太原府知府事,本不该亲自来管这诉讼的。只不过阳曲县县令还未上任,司户参军一人兼两职,忙不过来。本官既然来了,就不能坐视不理,今日司理、司户都在,百姓也在,择日不如撞日,决定清理掉这些积案。” 底下的百姓,皆是大呼青天大老爷。围观百姓之中,一对母子眼含泪水,少年眼里一半是希冀一半则是怀疑,他回头对母亲问道:“娘,你说这个红衣的老爷,能不能替我爹做主,把公道讨回来?” 母亲眼神有些不济,茫然地往衙门里面观瞧,点点头道:“娘不知道,但娘听村里的人说了,这个老爷是个好官。” 少年点点头:“希望真的和大家说的一样,要是这也是个狗官,等我长大了,就自己去报仇!” 外面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所说的东西,也不过是这些。一般的鸡毛蒜皮、偷鸡摸狗,还真不会弄到衙门来了。弄到衙门,是百姓们最后的选择,这便可以想象得到,会是一些难以处置的事情。 但听见一声“升堂”,衙役们清退无关人等,喝止百姓议论,随即肃然而立。 “带人上来吧。”陈初六轻轻挥手道。 第八百三十七章 最快的男人 “大王庙僧人霸占土地一案苦主徐东来来了没有?”陈初六拈起一封卷宗来看,第一桩就是个棘手的案子,僧人在地面上,其实是一个不小的势力,有时候竟如土匪一般,往寺庙周围圈地。只因古时候人迷信,有权有钱的尤为如此,笃信鬼神,才是得佛门静地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回大人的话,徐东来正在门外等候。大王庙的僧人,也到了。” “带上来。” 只见好几个穿短褐的老农夫,都是跪在堂内齐呼老爷,一名大腹便便的僧人,来到堂内,却是不拜,只是双手合十,念了一个阿弥陀佛。 陈初六问道:“大王庙月栖山脚二百七十亩地,你们各自有何凭证证明这是自己的土地?” 僧人合十道:“贫僧有地契,也前几任方丈传下来了的。” 几个农夫道:“世代耕种,不知有什么凭据。乡里有土保、乡老可以证明,另有七十亩新开垦的土地又被这些人圈走了。” 陈初六低头看着卷宗,连头也不抬道:“带土保、乡老。” 底下的衙役去找人,陈初六手中的卷宗一停,看向大门外面,问道:“城普驿驿丞抢夺耕牛一案,双方可曾到了?” “到了到了。”驿丞走进来,之前的僧人和几个农户,退到一旁,驿丞见了陈初六,笑呵呵走上前来:“大老爷,小的有礼了。” “唔……”陈初六没搭理他,弄得一脸讨好的驿丞,顿时尴尬不已,陈初六又问道:“苦主何在?因何事状告官户?” “青天大老爷,那天我那不懂事的儿子,错把牛牵到了驿站旁边,吃了几口驿站种的菜。这驿丞把我儿子打了一顿不说,还把牛给扣下了。”一对夫妇上得堂来,战战兢兢地说道:“吃掉的菜钱,我等可照价赔偿。只是这牛,是我们全家人的性命,扣不得,扣不得,求大老爷开恩,让他把牛换给我们。” “嗯?大老爷,不是这样,他们的牛,还发疯撞坏了驿站里的官物。” “胡说,我家的牛,最温顺极了,绝不可能发疯撞坏官物。明明是你们把牛扣在了驿站里,天晚了,牛急着回家,才撞坏东西。” 当下双方吵了起来,陈初六一拍惊堂木:“来人,现将这三个咆哮公堂的人拉下去各大二十大板。” “老爷饶命。”双方安静下来。 “驿丞,损坏的官物是什么,在你驿站外面,还是里面?” “回老爷,是筛风机。就放在牛棚旁边,这牛发疯,撞坏了官物。”那驿丞回到。 “这么说来,是你把牛牵到了驿站,才使得官物受损的?既然如此,便是你监守不负责。”陈初六抬起头淡淡地说道:“依大宋律,民告官责杖二十,牛吃了驿站的菜,照价赔偿。驿丞渎职,强扣百姓财物,当革职,归还财物,杖二十。” 驿丞、丢牛的夫妇听了吓得脸都白了,这是怎么个判法?谁都不想挨板子,便一并道:“求大老爷宽恕,我等愿撤去诉讼,私下处理。” “私下如何处理?” “卑职归还牛,自偿官物损坏之失,还愿意补偿这几日征用牛的钱。” “小民也愿拿出一些钱,赔偿驿站的损失,求老爷饶了板子吧!”丢牛夫妇回到。 “原被告当堂和解,准予撤去诉讼。你们双方要言而有信,若是让本官知道,你们出尔反尔,定责不饶!”陈初六严厉的说了一句,将这一案子的卷宗往一丢,道:“刚才那土保、乡老来了没有?” “来了,就在堂外。” 底下两个人上来了,打扮都是有点小钱但并不算富贵的那种,陈初六看了一眼他们,问道:“这几个人是你们乡里的,年纪多大了?” “回老爷的话,这几个都是我们乡里的,年纪最大的六十了。老爷,他们都是十分本分的人。”土保、乡老回到,却并不敢说土地是谁的,毕竟他们也惹不起。 “大王庙四十年前建成,香火之盛不过七八年。”陈初六如数家珍一般把大王庙的沿革说了出来,道:“这几个本分的农夫年纪大的六十岁,怎么可能侵占你们的土地?僧人说这地契是传下来的,来人,当堂查验一下是否造假。” 出来一个吏员,知道瞒不过,拿着地契上来一点,道:“大人明察,这份地契上面的字看起来想那么回事,就是这纸,绝对没有几十年。” 僧人顿时慌了:“佛祖庇佑之下,纸张显得新一些,不正是佛法无边?” 陈初六冷笑两声道:“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死,佛祖要是知道座下有你这么个奸佞之徒,会不会气得显圣降你?佛祖懒得收拾你,让本官教训教训你。这片土地,无论是旧的还是新开垦的,都判给农夫,令土保、乡老协助。这个僧人,玷污佛法,胡言妄语,假造地契,将他度牒销毁,押入大牢候审,看他到底还假造了多少。” “你,你,你敢拘捕佛徒,你不怕佛祖降罪嘛?” “呵呵,对不住,劳资拜的是孔圣人。就算佛祖知道了,恐怕还要替我增福嘞!”陈初六挥挥手,僧人被带了下去。 两个案子,这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司户、司理等众官员、吏员、衙役无不瞠目结舌,都说当年庞统审案快,这位陈大人,可不比别人差。李司户、还有司理参军,见了陈初六这个速度,愧疚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他们还说这审完四十卷是痴人说梦,眼下陈初六唰唰唰就审完了这么多,这如何能不令人羞愧?虽然他们偷偷拿走了一些,可也了不得了,心里还说惊讶得剩下一句话。 “快男,真是世界上最快的男人!” 其实之所以能这么快,这还要归功于陈初六有个强记的本事,过目不忘,可以一边看卷宗,一边审案子。另外,陈初六浑然不怕任何魑魅魍魉,比背景,他谁不怕,比势力,他也不怕谁。 堂外的百姓听了陈初六的判决,也无不信服。只见陈初六没一会儿,就判一个案子,满桌子的卷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本以为一天还审不完,可桌上的卷宗便只剩下一卷时,按后世的钟点,才是下午三四点。 第八百三十八章 只敢打蚊子 堂上众人累坏了,就说那些衙役吧,又是东奔西走,又是喊堂,又是打板子的,这从上到下,从胳膊到腿,从腰到喉咙都累得不行。别说这些做事的了,就说外面的那些百姓,都已经换了两茬。开始来的人,都没坚持住。 陈初六也是肉体凡胎,一下子看这么多卷宗,脑子也有些糊里糊涂了。叫人休息一下,揉揉额头,喝杯茶。司理、司户两人看到他这么疲惫,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剩下的三四卷重案卷宗拿出来。 重案卷宗少,整整一卷才写一个案子。但每个案子,都是十分要紧。之前审驿站与百姓,僧人与百姓,这也是难事。 驿站属于底层胥吏,他们就靠着欺负百姓,而为政者却要靠着他们去执行任务。那驿丞一走进来,笑呵呵的丝毫不惧,是因为他心里觉得,陈初六应该会偏袒他,而以前的官就是这么干的。可他没想到,早知道,陈初六会不惧得罪他们。 僧人背后,是偌大的信众,哪怕陈初六在公堂之上,能赢他们一次,只要他们敢搅动这些信众来斗陈初六。陈初六可能为了几十个丢了土地的百姓,就要得罪那一众不好惹的僧人。历任知府,知道地方寺庙有这些恶行,但也不肯管。 其余小事,也都是这样,基本上是地方上积攒很久的矛盾,别人来了,只能和稀泥。只有陈初六这种背景大的,手腕强的敢这么啃硬骨头。 休息了一会儿,堂外的百姓走了一些。这会儿了,干活儿的人家,都该回去准备晚饭去了。站在外头看的人,都是一些“不稼不穑”的体面人,拿着折扇一步三摇,旁边有人端着茶壶送来喂水,提来点心吃着。 休息了一会儿,陈初六拿起了桌上剩下的一卷宗,正要招呼大家重新审案,可这时却听见堂外有人喊道:“別驾大人,清理陈案,为民主持公道,晚生佩服。只不过,晚生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刚才別驾大人审的这些,都是小事,没有什么大事。晚生猜別驾大人是在这里装腔作势,只敢打打蚊子,不敢动豺狼虎豹。” “大胆,谁在堂外胡言乱语?” “晚生太原府禀生寿乐山,这厢有礼了。”寿乐山笑着走上前,道:“只不过,別驾不会也说晚生咆哮上官,扰乱公堂,然后再把晚生也关进牢房吧?” “呦呵?你还敢说,难道你以为老爷不敢吗?”衙役们就要上前赶人。 “慢着。”陈初六坐着招招手,道:“既然是孝廉,自当优待。就在堂下设座,请孝廉过来旁听。寿孝廉,请上座。” “哈哈哈……”寿乐山笑着道:“晚生这就谢过別驾了!” “刚才你说本官只敢拍蚊子,不敢动豺狼虎豹,是何意思?” “別驾见谅,晚生虽有功名在身,将来还想奔个前程。有些话,说不得,別驾若是动了,那就是那个意思,就不要刁难晚生了。” “唔……你是孝廉,想必在本府认识一些士子吧?本官早知太原,人杰地灵,物华天宝,早就想结实一下本地的士子。寿孝廉可能帮本官通通气,本官想设一文会,请大家来聚一聚。”陈初六笑着说到。 “哈哈……”寿乐山笑了笑,低着头一想,道:“诚所愿也,不敢请耳。別驾到本地已有半年,暂代知府事,也有一月余了。按照以往的管理,到任之后,一般都要先和本地士子见见面的。” “呵呵,惭愧,惭愧,庶务缠身,实在是抽不开身。你看单这诉讼,一天就得审这么多。说心里话,我也想读书作诗,寄情山水风月,做点雅事,奈何为官一任,必须先造福百姓。”陈初六笑了笑:“孝廉要是有空,帮本官同本地士子说说,本官做东,请他们写点诗赋。对了,眼看可就要秋试了,也快要上贡生了。”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本地士子,颇有些嫉恶如仇,清高自傲。”寿乐山低着脑袋说到。 “什么意思?”司户站起来道:“你话里有话呀!” “无妨无妨,李司户,年轻人说话冲,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陈初六笑了笑:“寿孝廉,本官可以向你保证,短短数日之内,必让你看到泾渭分明。” “晚上谨听教诲。”寿乐山拱了拱手,重新坐下,看着陈初六最好把那一卷宗审完,也就离开了。这县衙的衙役们,都累得不行,陈初六拿点钱出来,遍赏下去,这些衙役一个个乐得不行。不止是拿到了钱高兴,今天总算是体会到了“伸张正义”的快乐,这才是发自心里的。 对于司户参军、司理参军二人,陈初六更是重重有赏,这俩人今天除了有点怂,别的毛病没有,至少没有吃里扒外。 陈初六最后对二人道:“李司户,刘司理,阳曲的案已经审完了,速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其余各县。必须将案子在这几天清理干净,要是遇到了难啃的骨头,尽管上报,本官亲自来一个个处理。” “额,別驾,阳曲其实还有几个案子,没能处理。我怕你为难,根本没有拿出来。” “我知道,记住了,这些案子都是咱们的钱袋子。”陈初六坏笑着道:“刚才温志在这里闹堂,我为何说该高兴?温志手底下,可有不少黑钱,本来拿他没辙,可他自己送上门来了,这怎么能不高兴呢?” 李司户、刘司理两个人,都是一惊,随即莞尔:“別驾真乃古今之奇人耳!下官佩服,下官佩服……” 陈初六笑了笑,也不说话了,这马屁,实在是受用得很啊! 这次审案的事情不到一天,传遍了整个阳曲,街上的百姓,都议论不止。一处酒楼里,有个酒客喝得脸红红的,似乎为什么事情在高兴着,醉醺醺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別驾老爷,为什么能审案如此之快?” “好官儿呗!”有人回到。 “什么呀,难道好官儿就审案快?别逗了!”红脸酒客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这个陈大人,做了很多好事,救活了很多人。这些人的祖宗,在地下得知了,念他的恩情,在阴间帮忙。我听说啊,陈大人身边有三千个小鬼!” 求月票!求月票! 第八百三十九章 被点拨 阳曲清理陈案的事情,散播开来,推波助澜,各县的知县,也瞅准了机会,把案子清了清,搏了一个为民做主名声。却把这个恶名,和那些他们不敢动的案件,上交到了府衙。 陈初六倒也对得起这些人,把这些担子,一个人担下。这些案子,都是涉及到大族的。陈初六把温志、温惠被捉到了府衙之后,先拿他们开刀。正如之前所说,这个温志把他那个侄子温润甫抬出,只是狐假虎威,而且只能吓一吓百姓。 世家大族,在唐代以后,渐渐式微,不过是人多而已。比如温家,在太原这块地面上,士农工商都有人在。只可惜,这群人内部,早已经没有能统领全族的一支,而且分化严重。比如温润甫那一支,基本搬去了汴京,而且根本看不起温志。温润甫作为一个御史,要是有人知道他有温志这么一个叔叔,还会借机整他。 温家在本地,倒是有一些小官小吏,可谁愿意得罪陈初六帮他?其余大族,更别想了。温志想用黑一道的势力,这是方便了陈初六。现在的陈初六,没别的,就是一个穷,秋收之前,压根就没什么收入,手里没有现钱。一场清理案件的风波之后,杀鸡儆猴的效果出现了,那些大族的人,纷纷献媚起来,外强中干。 陈初六想起马姓哲人的论断,封建阶级的妥协性是最强的。说白了,就是欺软怕强。遇到弱的,敲骨吸髓压榨尽他们也不心疼,遇到强的,逆来顺受摇尾乞怜也不丢脸。除了这些一盘散沙的大族,还有底层的那些胥吏。这些人里头,对陈初六的看法分成两派,有的极为不满,有的却吹捧备至。这样一来,倒也没什么风浪。 影响稍大一点的,反而是陈初六没有想到的,那个大王庙的能量,不是一丁半点。经过吴先生的点拨,陈初六入太原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立信,建立阳曲周刊。周刊创办以来,颇为百姓喜欢。本以为靠着阳曲周刊就能打赢舆论战,但还是没料到,那群和尚的本事更大。这倒也难怪,毕竟人家是念经的。 别看没弄赢和尚,这周刊在杀子奉母一案的定性上可立了大功。周刊在杀子奉母立场鲜明,持批判态度。百姓拥护,没有酸儒伪道德者站出来胡说八道。后续清理案子,周刊也把官府颁布的告令,成功传达给了百姓。那些想无中生有、造谣生事的人,这次都没能得逞。 这番杀鸡儆猴,陈初六的目的达到了,但大王庙的事情,还如鲠在喉。因为本地士子,竟有不少信佛的。百姓好取信,可这些读书人,不好对付。陈初六让寿乐山请本地士子前来有书会,竟然有很多人不肯来。这就尴尬了,堂堂状元,一府正印,竟然连本地士子都不给面子。 “先生,弟子新作了一篇文章,请先生指点。”陈思怀揣着几本书,将文章放在陈初六眼前,见陈初六茶杯空了,又放下书,去把水添满。 “唔……”陈初六接过来一看,只见题目是‘掘炭者说’,看了几句,开颜一笑道:“你这是在模仿柳河东的‘捕蛇者说’?” “嘿嘿,被先生看出来了,正是如此。” “不成不成,文章哪有这么作的?这样取巧,可不行。你要细琢磨柳河东如何起题、如何叙事、如何破题、如何起讲、如何束论、如何收题,而不是照着他的遣词造句。你看看,这里面还是对为师的吹捧之词。”陈初六摇摇头,面上却是欣喜,陈思怀能做到这一步,其实是十分不错的了。 “是,先生。”陈思怀挠挠头,又将临摹的字帖拿出来给陈初六看。看着看着,陈思怀看出来了陈初六有些心不在焉,便道:“先生可是为什么事情在发愁?” “唉,”陈初六长叹一声:“最近忙了,我都没什么时间给你解惑,得亏你是能自律,眼下确实有些烦心事。思怀,你信佛吗?” “不信……也信!” “不信也信?这是什么意思,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为何又信佛呢?”陈初六笑着问道。 “因为佛陀不是神,而是觉悟者,是学者。我不信佛陀能消灾赐福,但我信佛陀能交给世人道理,能劝人向善,这就足矣,因为我们儒者也是劝人向善。虽然方法不同,具体内容也不同,但先生说过,要求同存异。先生还说过,功成不必在我,只要能对天下百姓有利的,就应该允许其存在,这也是事功。” “啊……明白了……”陈初六听了,好似醍醐灌顶,老脸微红,没怎么给陈思怀讲课,又让陈思怀给点拨了,还是让自己以前交给陈思怀的道理给点拨明白的,真是惭愧。此时他心里想着,要是陈思怀没遇见自己,那他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先生,不妨亲自去一趟大王庙。” “你说的没错,求同存异,要事功。既然这群和尚那么会念经,何不请他们为我念经?去一趟大王庙,我也上几柱香,告诉百姓和仕子,并非对佛祖不敬,而是对恶僧不忍。”陈初六一下想通了,站起来道:“思怀,过几天,你随我一同去。” “是,先生。”陈思怀点点头。 去大王庙,自然不能白去。陈初六选了个日子,提前几天让别人放出话去,说要去大王庙上香,替本地百姓祈福。这理由也很充分,秋收在即,不是祈福别的,就祈求风调雨顺,秋收顺利。同样,也还得按儒家的祭拜天地,按道教的拜拜三清,一个都不能落下,一碗水端平。 不管那样,总之是告诉百姓,自己不会与神佛为敌,给他们带来厄运,还给他们祈福,处处替他们着想就是了。同时,也是亲自去和大王庙的方丈说道说道,不要让他太过分,更不能让他以为这是官府服软了。该惩办的,还是得惩办。 正好阳曲四周皆有传言,说陈初六手底下有三千个感恩戴德的小鬼,还说这三千个小鬼个个都是貌美如花,这一下证实了陈初六夜夜笙歌的传闻。各种谣传之中,倒是没有什么太坏的事。 陈初六进庙上香一事一经传出,百姓、士绅都翘首以盼。 卑微作者在线求月票,给我一张月票吧! 第八百四十章 礼佛 盂县、西关村,大王庙,位于香河北岸。春秋时期晋国大夫赵武的行宫,这位赵武就是鼎鼎有名的“赵氏孤儿”,后人敬称他为“藏山大王”。这里有一座庙,为了最初是祭祀赵文子的,算是本地神仙。可外来的和尚才会念经,大王庙本来香火稀疏,改为信佛之后,香火逐渐鼎盛。最近几十年,扩建庙宇,广纳信徒,风风火火。 离阳曲不是很远,陈初六率麴学文、史才良两位签判来到这里。和张秉一样,陈初六也怕这两个二把手在身后捣蛋,带在身边就好了。陈初六自己手底下的人,也需要一个机会,将麴、史二人进一步架空。 “西关到了,还有二里地,就能到大王庙。”陈长水停下马车,撩开车帘道:“少爷,思怀,前面有许多衙役在等候,似乎是盂县知县率衙役在此等候,少爷要不要下去见见他们。” “哦?父母官来了,那自然是要见一见的。”陈初六转头道:“思怀,委屈你,下车去将盂县知县请上车来,本官邀他同乘。你就在车后跟着,只有二里地了。” “是,先生,我这就去。”陈思怀下车,将盂县知县请上车来。大王庙在盂县辖地,陈初六到访这里,提前好几天放出去了话,他自然是要来陪同的。扳倒张秉之后,召集所有县的知县来议事,陈初六见过一次,是个唯唯诺诺的人,既不出众,也不会犯什么大错的那种。 陈初六顺便找他问了问盂县这几日清理案件的进展,还有一些风土人情。过了一会儿,便来到了庙门前,只见有三四十个僧人,又有几十个居士都跟在一个穿着袈裟的方丈前面。看样子,这些人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只是不见百姓,想必是被那知县早早清走了吧。 一行人走下马车,那方丈便迎了过来,与陈初六相见之后,他本应先拜为敬,可他熟视良久,却没有拜见。陈初六自然也是岿然不动,与他对视,只见那方丈先是一笑,随后问道道:“居士,从何而来?” “从来处而来。”陈初六不假思索便回到。 “从何而去?”方丈闻言,又是笑了笑问道。 “去处而去啊。” “勘破未识,不饮酒,汝能持否?”方丈问出这一句话,眼睛稍微眯了眯,似乎在传递什么信息。 “吾能持。”陈初六坚定地点点头。 “饿着肚皮,不吃饭,汝能持否?” “不能持。”陈初六摇摇头,方丈听了,顿时大笑,回道:“哈哈哈,居士不能持,贫僧也不能持。贫僧法号普广,率僧众恭迎別驾。” “普广禅师,本官前来礼佛,为百姓祈福。这里几位,麴司马、史司马,还有你们盂县的知县。”陈初六介绍了一下自己这方的人,随后步入寺庙。 陈思怀凑到一边,小声问道:“先生,刚才那方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居士,什么又能持不能持?” 陈初六小声回到:“这位方丈是说他自己有难处。维持这偌大个寺庙,需要一定的供奉,可以不饮酒,但不能不吃饭。换句话说,他打算让步了。” 陈思怀得意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这位方丈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先生这次来,不看僧面看佛面。” 陈初六没再说话,带着众人一同来到佛像前礼佛,念了一篇祷文,送了一些钱财当做香火,留给了大王庙。这笔钱财,自是相当不菲的了。礼佛完毕之后,有个小沙弥给所有人都递过来一把梳子,道:“施主,这是小小赠品,留作纪念,不成敬意。只愿施主的烦恼,一扫而空。” “梳子?”麴学文接过来,看着小沙弥笑道:“你们这里全是僧人,为何买了这么多梳子?” 小沙弥不解,抓耳挠腮的样子,令陈初六等人顿时笑了。旁边的方丈走了过来,将小沙弥护在身后,合十道:“別驾,二位司马,这是一位施主低价卖给我们的,他说可以当做赠品,赠给前来礼佛的香客,以示敬意,这梳子不错的。” 麴学文眼珠一转,道:“回赠香客,就用这些低价收来的东西,这能对得别人礼佛的诚意嘛?” 面对麴学文的刁难,方丈镇定自若回到:“礼佛是心诚则灵,回赠香客也是看重心意,而非价值。有的庙依照香客捐钱多寡,多则可赠金佛,少则只有一句阿弥陀佛。试问这种把礼佛当成生意的人,即便请了佛身回家,又岂能有半点用处?” “然也,普广禅师佛法高深。”麴学文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陈初六,讨好似的笑了笑,转向方丈问道:“给僧人推销梳子,这人是个人才啊!普广禅师,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方丈回到:“那施主叫马永思。” 麴学文听了,转过头道:“別驾,我记得前不久有个商人,也叫马永思,过来找別驾,后来別驾让他清理杂物,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应该就是他了。” “別驾真是眼光独到,知人善用,把杂物交给这个人,可谓一招妙手。”麴学文笑着道。 “麴司马……”陈初六颇感惊讶,这姓麴的怎么突然谄媚起来,只好讪讪回到:“麴司马过奖了。” 不过,马永思把这些梳子卖给和尚,更是令陈初六诧异。看样子,这位马永思是在跟自己炫技。他不仅要完成变废为宝的考验,还自己调高了难度。 礼佛之后,众人在庙里用斋。斋后,陈初六带着人,随方丈来到禅房,开始谈判。普广先前已经将自己的底线给出来了“饭不能不吃,酒可以不喝”,意思就是说,大王庙需要保留一部分土地。 陈初六的条件也很简单,那就是寺庙决不能肆意侵夺百姓田产,哪怕是花钱买也不行,只能按朝廷划定的指标。寺庙每一个僧人,可以有最多不超过十亩的土地当做供奉,官府可以为这些田地免税。 他们出租给佃农耕种,收的佃租不能超过两成,而僧人的数量,也不得超量,指标也是官府定。除此之外,大王庙平时还得为官府唱赞歌,不得用他们舆论干扰官府政令。作为交换,每年官府会拿出一部分钱,为他们举办法会,修筑经楼。 继续求月票…… 第八百四十一章 一副偈语 “十亩地,还只能收两成粮食。別驾,这丰年还好,可要是到了灾年,百姓田里颗粒无收,如何是好?” 方丈旁边有个主事,一脸不满地道:“別驾,十亩地太少了一点,咱们大王庙不仅要养僧人,还要养那些居士。每月初一、十五还要施粥,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大王庙还接济周围乡邻。” “到了灾年,百姓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又怎么来养你们僧人?”陈初六摇了摇头:“再说了,你们还不是有那么多香火嘛?你们买田买地,还不是钱攒着花不出去嘛?” 方丈拿着念珠笑道:“阿弥陀佛,別驾说笑了,贫僧以及僧众,侍候青灯古佛,吃斋念经,哪有什么闲钱,去买田地啊。只不过,是有香客买来土地,拿来当成还愿的谢礼。” “我知道,那前不久在阳曲县衙,有个……呵呵,假造地契都用上了。” “別驾慢说。”方丈又念了一声佛号道:“僧众里面也有害群之马,宵小之辈,这是贫僧不查之错。但贫僧不查,佛祖自然有查,于是就让他去了县衙,被別驾惩治。” “原来如此。”陈初六高高拿起,低低放下,道:“既然佛祖有灵,已经查明了,那大王庙肯定是没有了假造底气了。” “没有,自然是没有。要是今后再查出来有,贫僧愿就地坐化,下阿修罗地狱。” “普广禅师,言重了,言重了。”史才良在一旁摆手道:“大家都有难处,还是不要相互为难的好。官府治理得好,百姓有钱,你们香火也旺盛,要那些田地做什么?官府治理得不好,百姓流离失所,香火定然萧索,你们就算有了田地,又有何用呢?” 麴学文也是笑着道:“就是嘛,你们这些和尚,有没有儿子,难道还想攒下百十亩地,传给后辈儿孙不成?只要你们能服从官府的管理,今后害怕没钱嘛……” 史才良、麴学文两个人,和陈初六有些心隙,可他们毕竟还是当官的,怎么来说,算是“仕人”阶级,士农工商中唯一合法的剥削阶级。可这些僧人不在士农工商中,是出家人,他们居然也想剥削,那其实是和士人阶级抢夺利益。麴学文、史才良作为本地官员,就算不喜欢陈初六,也不会帮这些僧人的。 “別驾,难道就不能多加一点了?” “《大乘本生心地观经》中有讲,世间有四恩,一曰父母恩,二曰众生恩,三曰国王恩,四曰三宝恩。”陈初六淡淡地说到,那方丈和一众僧人皆是诧异,上下打量一番陈初六,可想不到他能信口拈来佛经。 只见陈初六又道:“说到报恩,凡是能互助增益的因缘,都要顺其所需而为之资助。或尽忠立孝,济国治家,行谦让之风,履温恭之道,敬养父母,成第一之福田,承事尊贤,开生天之净路。汝等若是能答应这个,就是报王恩。” “未曾想別驾对佛法也有钻研,贫僧实在佩服。既然如此,贫僧只好再退一步了。別驾,再添一点,每位居士、沙弥也能寄五亩地,这不多吧?没办法,不吃饭饿肚皮,贫僧不能持。”普广回到。 “行,我答应你。”陈初六点点头,方丈以及僧人顿时笑了。 “那贫僧就多谢别別驾了。” “慢着,你既然要求添一点田地,那本官也得加一点要求。”陈初六开口道:“你们要帮本官劝本地士子,听从官府命令,到时候前来参加本官的文会。” 陈初六知道,这大王庙藏了不少田地,想要一个个查出来,那就把人得罪得太彻底了。反正也不能查出来,就拿来当成自己的本钱和别人的谈判。 “行,贫僧能答应。”方丈没多犹豫,答应了下来,随后起身,带着笑意道:“別驾真是妙人,贫僧真想和別驾交下朋友,探讨佛法。” “本官对佛法理解十分粗浅,应由普广禅师指教才是。”陈初六笑着道:“刚好,本官拈得一偈语,普广禅师可愿赐教?” “岂敢岂敢。” “这么久了,下官还不知別驾对佛法钻研如此之深。”麴学文又是讨好道:“別驾学识渊博,下官真拍马不及。” “呵呵,”史才良在一旁干笑了两声,对旁边的人呢喊道:“速去取来文房四宝。” 史才良亲自为陈初六研墨,只见陈初六提笔便在纸上写下了四句:“百千万劫难遭遇,愿解如来真实义,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嘶…… 这四句偈语,屋内众人甭管出家的还是入世的,看了都是频频点头,嘴里默念着:“‘百千万劫难遭遇,愿解如来真实义’,这两句遣词立意,没有脱离平常偈语古板的格局。可这后两句,真是奇峰突转。” “好一个‘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只此一句,可为佛门传世之句。这一句,不仅佛法造诣高深,而且也极像一个世俗之人所作,真到处千百年的两难之感。” “別驾何以想到这一句?”方丈揣着敬意问道。 “父母在,不远游。家父家母在汴京,这已经有小半年没看见了,自古忠孝难两全,正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陈初六长叹一声,屋内众人都仰天含泪。麴学文、史才良二人,更是如此,他们也有老母在家呀。 在大王庙礼佛之后,陈初六又赶回了阳曲,迅速通知徐良骏,连夜赶制新版报纸,把今天说的这些收买民心的话,全都印在上面,迅速印发出去。就是可惜不能拍照,不然陈初六还要合影留念。 不论是仕人还是百姓,对陈初六礼佛一事,都是十分关注。报纸一发,连夜赶制,也是抢购一恐。过来三四日,陈初六在太原府的威望,那叫一个高涨起来,仕人无不争相称颂。 收买了这么多民心,不算什么,这一次陈初六还找到了一个难得的人才,那就是把梳子卖给大王庙的马思远。这小子,能做成这件事,的确是有些本事。暗中去打听了一下,发现马思远已经把杂物清理了一大半。赚回来的钱,早已经比当初给陈初六的那一沓钱多得多。 日常求月票 第八百四十二章 家里来人 阳曲猫园,原本是前任太原府知府张秉用来养狸猫的,张秉倒台之后,猫园里的猫奴、仆役全都解雇,这群狸猫没了吃的,逃遁入了山林。陈初六利用职权,将这里清扫之后,改名成了“求同园”,求同园之中有亭,则曰“知行亭”。 改名是其一,随后陈初六将徐良骏、何健京手底下阳曲周刊的人,迁到了求同园,令他们在这里定期开办文会、诗会。原来阳曲周刊的地方,则是石炭监,陈初六从基层简拔上来几个人,稳步推行石炭上的政策。 麴学文、史才良专司讨好陈初六,看样子是不肯被架空。现如今大局已经稳定,府衙上上下下,各司衙之中,都已经有了陈初六自己的人。 于是,便索性将手里的事情,分给了他们一些,自己轻松了下来,用心在家人、石炭上面,其次就是仕人了。其实这才是知府该做的,有道是有我不一定行,但没我是万万不行。 太原府各县县学生加起来,足有上千人之多。入县学,算是踏入举业的第一步。随后是举人,各县举人加起来,也有上百人。 其中有的在本地为官,如主簿之类。有的还在待考,等到发解之时,去汴京搏一搏前途。上次来见陈初六的寿乐山,便是其中之一。 这一日,太原府的读书人,齐聚于求同园。这些人,都是即将赶赴隆德府参加秋试的,陈初六摆下宴席,为他们践行。 席间,陈初六自然是兜售私学,把自己事功之学的心得,传与大家。 事功之学往外传的时候,有所失真。从汴京到太原,路途遥远,事功就只剩下了功利。经陈初六一解释,这里的士子方才明白真正的事功之学。 践行刚结束,刘沆、高阳便纷纷赶来,将一堆信件交给陈初六,道:“东翁,汴京有消息了,折冒被调往宁化任知军,阳曲知县一职,朝廷也有了人选。这里一堆信件,是汴京那边亲友传来的,家里还来了一个人,说要亲自跟东翁说事。” “哦?速速请他过来。” 没多久,走来一人,这是家里的老管事了,姓张,管马厩的。这位张老伯,经常拿着陈初六丢弃不用的帕巾、残墨、废书拿出去变卖。 后来陈执中想嫁祸陈初六,偷走了洪青阳所赠的玉佩,却没想到被赵雅识破奸计,做了手脚。那块玉佩,就是张老伯卖出去的。 张老伯前来,赶忙作揖,随后道:“少爷,老张想死你了,半年不见,少爷手里可有不要的东西?” “哈哈,张老伯,你还是这样。”陈初六笑了笑问道:“家里带了什么消息过来?” “陈参政照顾咱们家,把整顿河务要的东西,都过了咱们家的手。老爷和夫人,让带过来话,说少爷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家里现在赚了大钱,少爷要是在这边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尽管跟家里要。” “这里用不着花钱,要花钱也是公家的,哪有倒贴钱的道理。”陈初六笑了笑道:“盼儿、巧儿和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苦了她们了,哪有孩子刚出生见不着爹的。”张老伯板起脸道:“少爷,我是下人,可年纪比你大,这事儿我得说你几句。再怎么难,也不该把她们放在家里,总要带过来不是?” “是是是,这是我思虑不全。”陈初六低头一想:“她们什么时候能过来?” “少爷真的放心让她们两个人,带着孩子这么大老远赶来?”张老伯又是埋怨道,随即摇摇头,道:“我终究是个下人,少爷想怎么样,我管不着。对了,还有一件事,是陈参政、解潮和家里工匠一起商量出来的,是石炭的事情。” “石炭?张老伯,里面请。”陈初六带着他来到了书房,听他把石炭在汴京推广的情况说了一番。 “最初送来几个石炭炉子,和那样图,家里的工匠仔细研究了,发现少爷这办法好,只要稍微有一点通风,炉子里的石炭就不会让人头晕。他们发现少爷说得没错,只要石炭烧……烧充分了,对吧,充分了之后,就不会有毒。” “后来他们按照少爷的样图,把圆筒煤炉做了出来,又把打造蜂窝炭的模具给捣鼓出来了,这次我都带来了,少爷看一看,还要怎么改进,我回去告诉他们。” “慢着……”陈初六打断了张老伯的:“这事儿做出来,难道没保密,怎么陈尧佐和解潮也掺和进来了?” “少爷,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张老伯回到:“这种炭炉,我们一想就知道少爷想要做这笔生意,就先造出来一百个,送给了底下的人。这些人都不算特别有钱,但也还有点小钱,教他们用这个炭炉。” “然后呢?” “然后他们一用,发现这炭炉果然不错。又省柴火又省力气,只要发一次火,换一换石炭,就能用一整天。他们觉得好,就连街坊四邻也十分羡慕,这一传十十传百,有许多人买这炭炉,汴京那边不多的石炭,被抢售一空,价格随之水涨船高。” “价格高了,不又没了优势嘛?” “不不不,石炭再怎么涨,也涨不过木炭。现在入秋了,正是要囤积过冬的柴火的时候。家里见到了这里的商机,就赶紧把汴京的好几个石炭场给把控住了,做起了石炭生意。就是因为有名气了,后来解潮知道了,陈参政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 “咳咳……”陈初六低下声音问道:“他们想干嘛?” “还不就是想掺和掺和咱们的生意了?解潮是求着要掺和,陈尧佐是硬要掺和,他们都看到了这里头的商机。”张老伯回到,但对这件事,不做评价。 “这两个奸商,比我还奸。罢了罢了,汴京百万人口,咱们也做不过来这么大的生意。只不过嘛,这里头还有赵官家的一份。”陈初六想起来了,临走之前,赵祯也要求要分红呢。 “少爷,这么说和他们合作?好,我回去就这么跟老爷和夫人说。” “那可不成,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拱手送人,咱们得来一个官商合营。”陈初六的眼神告诉张老伯,似乎他早已经想到了这种情况。 第八百四十三章 官商合营 “官商合营?”张老伯回到:“少爷,这又是什么新的事情,我不懂,但听到有个官字,这个为何要官府牵扯进来?” “放心,我自有打算。”陈初六见张老伯风尘仆仆的样子,便也不好留他再问别的了,而是道:“老伯,你先到客房休息,住三五日再走不迟。这太原府不比汴京繁华,可也颇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感觉,体会体会不同风土人情也很有意思。” “少爷,你告诉我这地方,哪里有上好的酒就行了。” “让黑子带你过去吧!”陈初六笑了笑,安排好张老伯的住宿,又转身回了后宅,赵雅和王雨溪在这里带孩子。陈小虎现在能满院跑,小影在怀里也咿呀学语,陈初六取出那一堆信件,坐在一旁。 “家里来信了?” “嗯!”陈初六迫不及待拆解信件,二女也凑了过来。不像后世,哪怕离家千里,也能打个视频电话。这时代,家书抵万金,真不是一句假话。三个人凑在一起,看着家里写来的信,小虎见这场景,以为三个人又在偷吃东西,也虎头虎脑钻过来。 “唉,真委屈了她们俩还有两个孩子。”赵雅长叹一声道:“官人,什么时候去接两位妹妹过来,我真想见见她们了。” “现在闲下来了,随时可以。我听说朝廷要给阳曲派一个知县,到时候可以一起过来,这样安全一些。只是还要有个体己的人去接他们才好。” “唔……用不着等那知县来了。”赵雅有些急切,不容反对道:“让我去接两位妹妹吧?晚一日也不成。” “雅儿姐,你要是去了,我又没去,两位妹妹会不会觉得我不喜欢她们?不成,我也要跟你一起去。”王雨溪嘟着嘴说道。 “你们都去了,我可咋办,孩子咋办?”陈初六不由问道。 “哼,”二女调皮地道:“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两个孩子,你帮忙带半个月不成么?” “可,可我没奶呀!”陈初六指了指自己的胸前,委屈道:“你们又不肯让我给她们找奶娘……” “依我看,还是我去。”赵雅握住王雨溪的手道:“雨溪妹妹,小虎断了奶,小影还没断。我去汴京也能快一些,手底下刚好有些事情,能顺手处理掉。我去汴京这些日子,还望雨溪妹妹替我照顾小虎。” “唔……”王雨溪若有所思,白了一眼陈初六,答应道:“行,就这么定了。小虎,这几天住二姨房里好不好?” “二姨?”小虎吃着手指头,茫然地点点头,咧嘴一笑:“二姨,算盘!” “嗯,二姨让你玩算盘。”王雨溪捂嘴笑道:“这小虎子,喜欢坐在算盘上,让人推着走,玩得还挺乐。” “好小子,你二姨的算盘可是……算了算了,随你玩,反正多得很。”陈初六抱起小虎,看了一眼赵雅,这是拜托了她的眼神。赵雅微微颔首,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小虎,只希望小虎不要哭闹得太厉害了吧? 事常与愿违,赵雅离开才一天,小虎就哭红了眼睛。那架势,好像除了他娘之外,什么爹,什么二姨都不是空气。陈初六照顾了几天,小虎倒也安分了不少。只是每天睡之前安慰得好好地,第二天早上醒来又全忘了,还得再安慰一次。 赵雅走的时候,陈初六写了一大封信叮嘱他交给家里人。这信里写的,出了问候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官商合营”。官商合营其实是个幌子,为的是利用这个“官”字掌握这个行业的话语权,也就是制定规则的权力。 在太原府,陈初六已经暂代知府事了,按理来说,那个石炭监本该撂下才是。但陈初六却没有,原因在于,要将采石炭的规则制定权放在自己手里。 从采石炭到卖石炭的规则制定全部掌握在手中,今后谁想进这个行业,都得先交上一笔保护费,那时候就不止是煤老板而已了。 汴京驻军就有几十万,加上百姓得有百万多人,加上汴京周边的县,这个市场已经大得不能再大了。驱蚊棒的市场有多大,石炭的市场就有多大。 驱蚊棒这几年的效益有所下降,只因百姓逐渐掌握了制造方法。可这石炭,一旦官商合营了,谁还能自己开矿不成?私开小煤窑,罚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官商合营是总规划,接下来还有分步布局。陈初六让汴京那边预售煤炉,一个煤炉加二百斤炭,原价一共五百文,谁要是先拿一百文钱预定,就只要四百文。一个煤炉加二百斤炭外加蜂窝煤模具,原价六百文,预定一百五十文。 石炭价格现在是五十文一百斤的市价,陈初六自己手里的炭,成本更低。炉子市价在三百文上下,模具则在一百文上下,在永利监拿货,陈初六能把价格往下压。 再加上储存、加工成蜂窝煤、路上运输消耗的费用,四百文钱不赚不亏。这二百斤炭,已经做成蜂窝煤,最多二百颗。一天四五颗的样子,过不了一个冬天。今后再肯定还会要再买蜂窝煤,这赚头就来了。 预计这第一年,肯用煤炉的不过几千人。即便这样,也要运送、储存、加工数十万斤的煤,这压力不比开拓市场要少。 陈初六找到马永思,检查了一下他对考验的完成情况,只见他将杂物基本清理干净了,赚了不止一倍。他有这本事,陈初六自然要利用一下了。 按照约定,陈初六清理出许多大仓,交给马永思。这些空仓,反正没多大用处。同样没多大用处的,是马永思南下的商队、船队。 他的生意,从南运往北方的货物多,压船,从北方运往南方的货物较少,而且不压船。这样一来,南下的船队就能帮着陈初六运石炭。 在此之前,还得有一个大型石炭加工厂,停靠大型船只的码头。陈初六掌控住太原府大局之后,便着手准备这两样东西了。 “小虎。”陈初六抱着儿子,坏笑着引-诱道:“跟爹去玩泥巴好不好,黑黑的那种?” “黑黑的泥巴!”陈小虎不解其意,只是笑了笑,于是,就这么被爹带到了坑里。 第八百四十四章 隆德府 汾河的河运能力,在清朝之前都是比较强的,直到后来环境不断遭受破坏,导致水量大减,而河运能力大跌。在宋代,汾河还是由河东前往中原的主运力。就这一条河上,多少水上人家。汾河西岸,便是晋阳古城所在。 在朝廷的的主张下,气势恢宏的晋阳城被毁坏,晋阳城外的码头,也逐渐不被官府重视,没人清理淤泥,一年年衰落下来。 即便如此,金朝末年,还有一位号称“北方文雄”和“一代文宗”的遗山先生元好问,来到晋阳古城之后,还在这里留下过一首雁丘词。其中“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一句,广为流传。 晋阳古城已经毁了,只剩下残垣断壁,和一些稀稀散散的百姓。但是这码头却还有大用,码头对岸不到十里,就是永利监。晋阳码头旁边,不到二十里,就是蒙山脚下的石炭场,一条官道直通这里。 在不远处,还有一个阳曲码头,是新兴码头,背靠三交口和阳曲,做生意往来。论其规模,不如晋阳码头,论其繁荣,则比晋阳码头要好一些。陈初六想的是利用这两个码头大做文章,把汾河运力提升到极致。 一来是,提升本地商贩的数量,可以方便用作石炭运输。二来是,可以改善由南往北的运力,牢固整个河东地区,完成赵祯想要给大宋强身健体,活络经脉的目的。 隆德府,潞州,上党。 这个上党县,既是潞州州治所在,还是路司“帅、漕、宪、仓”所在的地方。由此可知,上党县知县是一个怎样尴尬的存在。尴尬是尴尬,可那也是重中之重。 按照惯例,在这种地方当一任知县,下一步保底知上州,较大可能性回京,或直接升路司贰佐。任上党县知县的人,陈初六也认识。 赵祯继位开恩科,为龙飞榜,陈初六连中三元,状元及第。紧随其后的第二名叫宋庠,第三名郑戬,第四名叶清臣,第五名宋祁便是上党县知县。 宋庠、宋祁是两兄弟,本来宋祁的名词要高于宋庠,可弟弟的名次比哥哥还高,所以就被往后调了。如果不是陈初六捣乱,从实力上来说,应该宋祁的状元。 就这么一个人,没能进一甲,所以只能先从知县任上干起。而上党县知县,则是知县里面最难当,也最金贵的一档。正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位知州,和陈初六也有过一面之缘。想当初,陈初六冠带闲住,回到洪州的时候,便有一个李通判前来迎接,现如今他升任潞州知州了。 太原府以及河东路的大部分读书人,都赶到了隆德府,参加新一轮的秋试。壶关城人头济济,客栈、酒楼生意火爆。 抡才大典,是国之重事,漕、宪相聚在此议事,李知州陪同,这些人都坐着,只有宋祁站着堂下。 提点刑狱司邢自珍与转运使林德润各自靠着椅背品茶,嘴里念念有词在小声议事,听不清楚,一旁李知州早已经将茶碗放下,宋祁垂首站着。 “邢兄,这茶不错吧?这可是托人从临川买来的,那里称此茶为状元茶。”林德润十分享受地笑着道,反观邢自珍,却品不到茶中美味。 “林兄有这雅兴,我可没有。看到这茶,我又想到了太原府。”邢自珍扶着额头道:“张秉原本在时,以为他不好对付,是个刺头。底下州县,就太原府敢顶撞,现在有个新来的,比他更是刺头,这张秉不是白死了么?” “白死……”林德润见邢自珍焦头烂额,笑的更开心了,脸上的肥肉甩来甩去:“不见得吧,我看帅司大人可高兴得很,自从张秉被斩首,他这几日出门都改换紫呢的轿顶了。” “他高兴,他当然高兴。河东路马步军总管一除掉,他便是握着本路最高军机之权,名分自然就上去了。不好管,比张秉更不好管。”邢自珍撇撇嘴,颇为不满,看了一眼旁边,揶揄起来,道:“林兄,太原路那位现在是总督粮草转运,你这个转运使,难道好受了?” “呃,这个……”林德润被问到了痛处,只得连连求饶:“邢兄别提这个了,正在发愁呢,这位不好惹,还喜欢瞎折腾。” “还别说,本官倒是有点欣赏这位。他在太原府,借除张秉的余威,教训了那些不听话的大族,太原官场为之肃然。虽说这几日案件陡增,弄得本官寝食不安,但我也情愿。”邢自珍捋须笑道。 “原来你说的刺头,不是他。”林德润有些神伤:“太原府那个烂摊子,是历任知府留下来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难道靠教训大族,惩治污吏就能一改旧弊?实难相信……依本官看来,他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过不了多久就会感受到排山倒海的压力,自然会放弃了。高高拿起,低低放下,这就是官字两张口。” “哼……”邢自珍听了这话,出声道:“自古盛世转衰,皆因吏治败坏,若能决心整顿吏治,至少会比他前几任要强许多。” “严刑峻法难道是治本之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唯有仁者方能得人心,他那样做,不得人心,必有寡助,寡助焉能长久?” “你,行,我不与你争论。”邢自珍不想在这时候和他争到天黑,耽误了政事,转头道:“本路学司缺任,就由我等来拟定题目,李知州、宋知县,你们作为本地父母官,也当出力才是。” 底下二人齐道:“遵命。” 几人商量着将考题定下,本来就要各自散去,却没想到,邢自珍和林德润又将喊宋祁留了下来。李知州诧异地看了看,又缓缓离开。 “子京,你与陈初六是同年榜进士,论及才名,你也不亚于他。”邢自珍意味深长地问道:“依你看来,陈初六为官做人,如何?” “惭愧惭愧,陈大人三元及第,又是当代文宗。下官何德何能,敢评价陈大人?”宋祁低着头说道,这么回答,只是为了谦虚一下,邢自珍听了微微点头,却还满意,于是宋祁又道:“下官虽不能评价陈大人,但圣人云,见贤思齐,陈大人有两个地方是下官思齐的榜样。” 第八百四十五章 调动 “《晋书》上有载,司马文王曰;‘为官长当清,当慎,当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下官亦将此三者作为为官做人之箴言!” “清字为先,激浊扬清为入仕之魂。源静则流清,形端则影直,唯有正本清源、清廉自守,才能保持立志高洁、清风劲吹。淡到秋菊何妨瘦,清到梅花不畏寒。”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尽小者大,慎微者著。诚于中,毋自欺,慎微而矜细行,守大德。慎独慎微,为修身之本。” “黾勉从公,夙夜匪懈,谓之勤。从政以勤为本,政不勤则百事殆,一勤则天下无难事,勤字为重,以勤政务实为成事之基。” 宋祁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官箴说了出来,听得林德润、邢自珍连连点头,笑逐颜开道:“好一个入仕之魂、修身之本、成事之基,清、慎、勤三字道明了古今为官之道,那这个和陈初六有什么关系?” “下官以为,陈大人至少做到了清、勤二字,至于慎,下官觉得,他也做到了。虽说他做了许多惊世骇俗的事情,但却始终没有惹祸上身,我想这便是随心所欲不逾矩的‘慎’了吧?”宋祁毕恭毕敬回到。 “哼,子京的评价过高了吧?都从京城贬到了太原,还说没给自己惹祸?你刚才说得不错,慎独慎微是修身之本,不知修身,谈什么做官?”林德润摇着头说到。 “漕司所言极是,下官见识浅薄,但……”宋祁坚持己见,抬起头道:“但本朝开国以来,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这……”林德润脸色一变,眼珠滴溜溜地转圈,如果照宋祁这么说来,那陈初六这次不是被贬而来,反而是到下面镀金来了。要是那样,就更得罪不起他了。 “子京!”邢自珍佯装着生气,斥责宋祁道:“你才为官多久,这种事情也是你能谈论的?慎独慎微还要慎言呐!” “是,下官谨遵教诲。”宋祁也不反驳,低着头认错,谁不知邢自珍心底是开心的。 “太原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为河东之根本。太原知府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居中调配,保证边军粮草、军械不误,用兵顺利,并无萧何之功,用兵不利,追查下来,就成了替罪羊。”林德润忽然严肃了起来。 “唔……入秋之后,不论是边军还是党项人,都要开始准备物资过冬。北边的局势又会紧张起来,到时候,粮草、军械是会供不应求,在这关口,太原府决不能乱。要去太原府走一趟,防着陈初六又出幺蛾子。” 邢自珍虽是这样说,但他心里却是想的,得去看看太原府军仓的虚实,同时再帮着陈初六稳住局面。 陈初六积极革除弊政,得罪了当地大族和底层吏员,面临这种紧要关口,肯定也会有很多人掣肘。去太原府走一趟,是为陈初六撑腰。 邢自珍这般说了,林德润也正色道:“邢兄所言不错,误了军国大事,谁都吃不了兜着走。但还是要等过了秋试,再去不迟。” “臬台,臬台!” 门口有人喊道,屋中数人都看过去,只见一青吏跑来道:“臬台、漕台、宋大人,汴京过来一人,自称是新上任的阳曲县县令,和臬台是同族,他还说,有皇命在身!” “什么?皇命在身?还不速速请进来!慢着,我等出去迎他!”邢自珍、林德润都是起身,走出门去,宋祁紧随其后。 来到门外,只见风尘仆仆走来一人,邢自珍见了笑道:“原来是学林来了,林兄,子京,这是邢某族中以为侄子辈的后生,名叫邢学林,前几年的进士。” “伯父在上,请受学林一拜。”邢学林上前一拜,被邢自珍扶了起来:“快快请起,听说你还有皇命在身,还是先请皇命。” “是,伯父。”邢学林从袖中抽出一黄纸来:“上党县知县宋祁听旨!着升宋祁为正八品著作佐郎,升太原行府通判,原上党县县丞升知县,主簿升县丞,主簿空缺由潞州斟酌荐人,旨到即行,钦此!” “臣领旨。”宋祁等人站起来了,接过圣旨,皆是又惊又喜。邢自珍赶忙问道:“学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侄儿不敢揣摩圣意,姑妄言之。这是赵官家见陈大人势单力薄,特调我等前去助他。赵官家命侄儿为阳曲县知县,宋大人为签判,俱是如此。” “这真是天恩浩荡……”邢自珍、林德润眼里都是艳羡之色,可邢自珍疑惑道:“学林,圣上为何让你去相助陈大人?” “伯父,我曾在陈大人家乡临川任知县。陈大人教我义仓之法,颇有良效,后来有幸被天子知道了,便将侄儿调回京城询问义仓之法,又让侄儿来了太原。” “原来是这样。”李德润听了唏嘘不已:“看来这位陈大人,果真是圣眷不减半分,子京方才所言,宰相起于州部,要一语成谶了。只是有些许麻烦,眼下秋试,事务繁多,子京调走了,这可用之人更是捉襟见肘。” “哦,忘了说了。”邢学林一拍脑袋:“伯父,漕台,还有河东路提学也到任了,不过提学大人没来这里,直接去视察考场去了。” 林德润、邢自珍对视一眼,暗暗心惊,这一次汴京那边的动作似乎有点大。这也再一次告诉他们,一切都在汴京的掌握之中,千万不要耍小心思。 邢自珍低着头,思考片刻,随后道:“子京、学林,你们在潞州再休息一晚。我们明日启程,一同赶往阳曲。” “伯父也要去?” “臬台与藩台正好要去太原府。”宋祁淡淡地道,他眼中的喜色,早已经消失不见。 “哦,原来如此。”邢学林突然想起什么:“宋司马在上,下官这厢有礼了。” “唔……”宋祁客客气气回了一揖,又道:“臬台、漕台。既然明天就要走,容下官先回县衙将公务交接稳妥,告辞。” “本官也有公务在身。”林德润抱拳道:“林兄,本官就不耽误你们一家人叙亲,告辞告辞。” 两人离去,留下了邢学林与邢自珍两人。此时此刻,各人心里其实都有些小算盘。 第八百四十六章 汾水岸边 “学林,你的家眷呢?” “劳伯父挂念,临走时有了点事耽搁下来。侄儿身负皇命,不敢怠慢,便一个人先来了。他们人多走得慢,兴许还得一个多月才能到。”邢学林毕恭毕敬回到。 “哦,这次你上任阳曲县县令,都做了哪些准备?”邢自珍的语气好像是在耳提面命一般,从辈分和官位上来说,他的确可以如此,虽然二人的年纪相差委实不大。 邢学林既不敢说自己有准备,也不敢直接说自己没一点准备,便道:“侄儿特来请教伯父。” “阳曲县是附郭县,在附郭县任知县,与别的县不同之处在于,你必须得把府衙放在一个恰当的位置。过与不及,都会惹祸上身。” “是,伯父说的是。”邢学林连连点头,不敢违拗。 “你觉得陈初六这个人怎么样?” “陈大人,好人,也是好官。”邢学林未加思索地答道。 “糊涂!”邢自珍听了却板起脸,有些生气道:“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朝廷命官好与不好,百姓可以说,御史可以说,天子可以说,千年后的史书可以说,你有什么资格说?学林,这方面你还要学啊。同是知县,你知不知道子京是如何说的?” 邢学林自然摇头不知,邢自珍将刚才宋祁说的那一番“官箴”复述了一遍,随后道:“官场之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切勿轻言好坏。子京的话,虽是在夸陈初六,但无一句不是借机谈自己的主张。这才是明哲保身,官场上的事,你还得好好学。” “哦……”邢学林低下脑袋。 “行了行了,也不用黯然神伤,圣人门徒也有贤于不贤之分,懂得见贤思齐就行了。”邢自珍拍了拍邢学林的肩膀:“再问你一句,你可知道赵官家特命你到阳曲县任知县,所为何事?” “这……不知道,这次调任,既未去吏部考评,也没去中枢面授。侄儿只见了赵官家和太后一面,战战兢兢拿了皇命,不敢逗留一会儿,就来了这里。”邢学林扼腕抵掌道:“依侄儿看来,就是为了帮陈大人,唔,还要用义仓。” “赵官家是这么想的没错,可太后是不是这么想的,就不一定了。”邢自珍俯首远眺道:“陈初六威压一府,又与曹氏、折氏等有不浅的关系。” “伯父,侄儿明白。”邢学林面色凛然,在傻也能明白这背后的意思,他道:“伯父掌提刑司,又监察州县官长之责,朝廷的意思就是……” “明白就好。”邢自珍伸出二指,摇了摇,邢学林自觉闭上了嘴。 次日中午,为提学到任接风洗尘,接风宴之后,邢学林与河东路仓司、新任通判宋祁、新任阳曲县知县邢学林,组在了一起,好无察觉地进入了太原府地面。而且二话不说,直奔三交口军仓! 数日之后,汾水岸边。陈初六领着陈小虎在岸边沉思,仓库、船队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马永思要在太原打造一个大型仓储中心,用来调配物资,更好把握市价浮动,压缩成本。这种生意,陈初六不仅给他仓库,还拿出府仓中一成的仓储进行投资。 马家的生意靠得住,只要不遇上兵灾匪乱,都靠得住。马永思不缺钱,当然陈初六也没钱给他,都是用的物资折现。 石炭的加工,陈初六决定交给汴京那边。从太原府装运散煤过去,在汴京拿黄土掺和掺和,再打成蜂窝煤。这样一来,运输成本就大大降低了。 军仓那边的东西,陈初六不敢动。这些日子,他正瞅着把那些烂账补起来,隔断和边军之间见不得光的联系。有了勇割烂肉的举动,三交口的情况大为好转。 这主要还是有关系在,曹家不用说,陈初六写封信,赔个礼道个歉,就能说清楚这些。折家,由于陈初六保举折冒知宁化军的一件事,他们对陈初六也肯给面子。 剩下的看这两家面子,也收敛了些。唯独枢密院那边,不仅不收敛,而且还变本加厉。陈初六惹不起枢密院,不能斗勇,只能斗智。 陈初六在河边沉思,就是想着要断枢密院的财路。枢密院的生财之路,是这样的:由于朝廷拨款较少于账面,即拨款五块钱,却让买十块钱馒头,所以历任知府都将军仓里的东西,转让一部分给会赚钱的人,让别人也就是枢密院经营。 朝廷每天要吃两个馒头,枢密院拿着这五块钱,保证每天有两个馒头供给,拿着剩下的三块钱,利用手中的权力垄断行业做生意,赚三十块钱大家分。这样一来,各方都省事。可有时候,不仅赚不到这三十块,连这三块钱也亏没了。 这就是张秉以及历任遇到的情况,陈初六来了,打土豪大户,费尽周折,把这三块钱亏空补上了。但枢密院还一手握着陈初六的馒头钱,和买馒头、存馒头、发馒头的各种资源。他们赚了钱,不仅不给给陈初六分,眼看着还故意亏完这三块钱。 如果把这馒头,换成军马、军粮、军刀,会出现怎样的情况?事实证明,即便朝廷的拨款不足,也得把这笔钱握在自己人手里才靠得住。陈初六利用关系,把大部分资源的控制权拿回来了,只剩下枢密院的没回来。 “小虎,别乱跑,河里有怪物,小心吃了你。”陈初六跟在陈小虎后面,而陈小虎似乎是看到了前面一个钓鱼的老翁,踉踉跄跄撅着小屁股跑过去。 “哎呦,这位小官人。”老翁见小虎的服饰,知道不好惹,连忙起身把鱼篓放到高处,朝陈初六作揖。 “老丈,最近这渔获可还行?”陈初六抱起陈小虎,可陈小虎还直勾勾盯着那鱼篓,似乎要不是老翁特意藏一下,他一点都不在意。 “还行还行,年纪大了,干不动农活了,钓钓鱼挺好。小鱼小虾,能沾点荤腥。要是中几尾大鱼,就能买几斤小米。”老翁十分满足地笑道。 “老翁,你觉得这新来的那位二府老爷,陈大人怎么样?”陈初六十分欠揍地问道,想听听普通百姓对自己的评价。 可老翁却似乎十分不解,上下打量打量,道:“咦?好生奇怪,怎么你也来问?刚才有人来问过一遍了。” 感冒了,头疼 第八百四十七章 狐大仙 “还有别人问?老丈,刚才有谁来问过了?” “四个人,三个人年纪大一些,有个姓宋的年轻人,和大官人您差不多的年纪,略大一点,还有几个下人。”老翁不时看向河水中的苇杆,注意是否有鱼上钩,同时接着道:“要我说,这位新来的陈老爷,是个好人,可惜不是个好官。” “此话怎讲?”陈初六抱着陈小虎,陈小虎注视着老翁的鱼篓,虎视眈眈。 “唉,老头子一个泥腿子草民,不懂老爷们的能耐。这位新来的官,听说有三千小鬼帮忙,只是这小鬼,怎么斗得过狐大仙呢?”老翁自顾自说道:“狐大仙黑白通吃,手眼通天,他的生意,在这地界上是有名的。” “狐大仙是什么人……” “这往西几十里,有个狐突山,狐大仙就是狐突山上。他手底下人多势众,那狐突山又在偏远之地,具体是什么样子,老头子我也说不上来。” 老翁将鱼竿起上来,发现鱼饵早已经被偷食干净,苦恼的骂了一句娘,索性放下,从腰间拿出葫芦来,喝了一口酒,脸色红润了不少,才又道:“大官人,一看你是个有钱人,难道你不知道狐大仙么?” “着实不知。”陈初六笑着摇摇头,在太原已经待了这么长日子,他对本地还是不太了解,阳曲、清源以外的地方甚至是陌生。 “行,就跟你说个故事。你知道狐狸皮那可十分值钱了,狐突山以前就有很多狐狸。在那里的猎户,一年下来,靠着打狐狸剥皮赚嚼头,可突然有一天,有个狐狸被雷劈了修炼成精,就是狐大仙。”老翁绘声绘色说着。 “狐大仙最狠剥皮的人,将狐突山的猎户杀了一个干净,自此以后,咱们太原府的猎户,再也不敢打狐狸,就打了别的野物,也不敢剥皮。从关外贩卖皮革回来的商人,也绕着太原府走,只能往石州去。” 石州就是位于太原府西部,从石州可以去黄河顺流而下,而太原府东部是太行山,道路艰难,关隘众多。可这样一来,庞大的皮革生意,全都走石州去了。可按照道理来说,走太原府直接从汾水南下,会更佳方便。 商人趋利,是什么使得皮革商人都绕路去了石州。这个狐大仙,又和枢密院有什么瓜葛,枢密院把控太原府军仓的皮革,会不会和此事正好有关? “有那个不怕死的,敢往太原府运皮革。可到了太原,没有客栈敢留,他们只能露宿野外。狐大仙能放过他们吗?他们剥别人的皮,狐大仙就剥他们的皮。老头子听说过好几起这种事,惨得很,不过那都是十年前的事,现在没人敢运皮革来了。” “哈哈哈……”陈初六听了大笑起来:“你这老倌儿,好不讲理,难道就因为这个狐大仙,就说陈大人不是好官了?” “怎么不行,你不知道,本地摊派的杂税就是皮革!有狐大仙在,没有皮革,只能折现征收。那些胥吏,借机加收,都收了好几回了。陈大人养的三千小鬼,能斗得过自然就是好官,可这不是斗不过嘛!眼看又得收皮税,钓这点鱼,全让人给收走了,这陈大人能是好官么?”老翁又装上鱼饵,甩鱼竿钓鱼去了。 “老丈,你这鱼能不能卖给我?”陈初六笑着道:“我再给你打听个消息。” “好说好说,眼下也没有杆称,大官人看着给就行了。大官人还要打听什么消息?” “刚才问你陈大人的那几个人往那里去了?” “那边,那里是老城,有几个亭园,读书人都喜欢去。”老翁指着前面道,手上落下了一小锭银角儿,震惊之余,听见陈初六拿着娄子已经走了几步,丢下话道:“钱都给你了,娄子和鱼,我一并带走了。” 到了不远处,把陈小虎放了下来。陈初六指着娄子里的几尾鱼道:“虎儿,是不是想吃鱼了?” “鱼?不吃……” “不吃,不吃你盯着看那么久?玩爹呢?” “这个……虎,想进这个,背背背。”陈小虎口齿不清地指着娄子道,陈初六费了好大劲,才理解他在说什么,抚掌笑道:“你这小子,原来是想让爹拿娄子背你啊,早说嘛,我就不买他的鱼了。” 陈初六在路边扯了点草,把鱼串起来,把娄子在河边洗干净,使了使娄子的牢固度,晾干了一些,才随了小虎的愿,把他放在篓子里。陈初六一手提着鱼,背着陈小虎,小虎站这么高,可高兴坏了。 父子俩在河边走着,没过多久,眼前的景色一变。岸边的荒凉逐渐消失,出现的则是许许多多的屋舍,一个大村落坐落在目尽之处,再远一些,就是晋阳码头,更远一些,就是晋阳古城。 陈小虎扶着陈初六的脑袋,把陈初六的头发弄得稀散,看起来就像刚起床那样,背上背个孩子,手里还提着好几条用草串起来的鱼,特别是他还穿得十分有品位,腰里别着文扇、玉佩,绝对是富贵人家的。 就这造型,跑到大街上,肯定会被人认为是某位贵妇养的面首,即将人发现时,随意穿了些东西出来。可陈初六不觉得,这四处也没一面镜子,他看不见自己这样子,他还感觉自己奶爸背孩子,有点萌萌哒。 往远处一打量,只见岸边有座高坡能眺望,上面建了座亭子。走过去一看,亭子叫“望太行”,意思是站在这高坡上,可以望见太行。能不能望见太行不知道,但站在这上面,肯定能将汾河两岸的景色尽收眼底。 陈初六转眼走来了,听到亭子里面,有人在谈笑。 “你们看这里有人刻了一首新诗,但却只有两句,十分不错。”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妙哉……” “这像是偈语,哪个游方的和尚在这里留宿刻下的吧!”中年男子从容说到,话里透着不容反驳的味道,一听就知道这人久居上位。 刚才那钓鱼的老翁说,有人问过陈大人,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几位,从隆德府赶来的邢自珍、邢学林、宋祁一行,还有一人不怎么说话,是为提举常平使廖晋鹏。 “呼……”宋祁做了个深呼吸,道:“江天寥廓,群山练彩,客心孤寂,截揽鸿声!” 第八百四十八章 恭七发拆 “子京有雅兴!” “好一个群山练彩,好一个截揽鸿声。”邢自珍仰首伸眉,望向远处,这群山练彩说的是初秋时节,树叶开始红了,可又还没全红透,于是红黄绿等颜色,如练彩一般。截揽鸿声,则是说尽乡愁,古人以鸿雁传书,截断鸿声,就是想念一封家书。 “可惜不成篇,只有几个词罢了。”宋祁愁喜各半地说到。 “情到浓处便是好诗,吴越王钱缪不识几个字,但他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却广为传颂。你们看这亭子上,一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也是佳句啊!”邢学林在一旁笑着道。 “江天寥廓,群山练彩,客心孤寂,截揽鸿声,有些建安风骨。”廖晋鹏也微微点头道:“子京这句,与亭子里这句佚名所做,都是佳品。” “不敢当,不敢当。”宋祁连忙摆手,他心里还是十分得意的,邢学林的夸赞,固是马屁,廖晋鹏可不用拍他马屁,这夸赞水分比较少。可在这时,众人身后传来话语:“这两句诗,确实都很一般。” 随后还有个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地童音:“很一般!” 众人回过头来,看到陈初六杀马特造型,吓了一跳,邢学林有些生气,道:“你是什么人,来人,将他给我赶出去!” “哎,慢着慢着。”邢学林与宋祁一同拦住那些正要动手的下人、护卫,仔细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之后,惊呼道:“你,你是,你是陈大人!” “谁?”廖晋鹏与邢自珍都有些惊讶。 “臬台、藩台,这位正是暂代知太原府事,太原府少尹陈初六陈大人。”宋祁介绍道:“虽然陈大人扮相有些奇怪,但下官还是认得他的,曾在金殿传胪,临轩唱第时见过陈大人的尊荣。” 啊呸,你才尊荣呢,陈初六颇为不满,一旁的邢学林也用老友相见的激动眼神看着陈初六,介绍道:“下官在临川时,也曾见过陈大人,故而认得。呃……只是,只是不知陈大人为何这副打扮,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我这副打扮?怎么了,我这样不好看吗?”陈初六把鱼放在了亭子口 ,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道:“没毛病啊,怎么了?” 亭子里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邢自珍眼神示意了一下,让大家故意不说,问道:“陈大人暂代知一府事,不在府衙里办公,为何到这种地方来了?” 宋祁见状给陈初六介绍:“陈大人,这位是河东路提点刑狱公事,那一位是提举常平使。” “哦,原来是臬台、藩台,真是久仰大名,呃,敢问尊姓?” “邢大人,廖大人。”邢学林也介绍了介绍。 “久仰久仰。”陈初六点头笑了笑,却突然又变了脸色,以一种审视的眼光,问道:“刚才是那你们在四处打探,问什么陈大人如何如何。你们来本府做什么,为何不先到阳曲?” 邢自珍等人皆是哭笑不得,哪有领导来视察,反质问领导为什么不先到办公室,难道他们还要向你先请示不成?可他们也没办法对陈初六怎么样,因为陈初六总督河东路马步军粮草转运,从这个差遣上比较职级,陈初六也是“路一级”的官。 “陈大人误会了,本官与臬台前来,是为了看看本地民风,举政是否有弊端,是否有冤情与亏空,不知会直接来民间私访,是常事。”廖晋鹏解释了两句。 “哼,陈大人倒是名不虚传。”邢自珍显然话里有话,不苟言笑地问道:“陈大人,你还没说,你堂堂知府,在这里做什么。” “哦……”陈初六把陈小虎放了下来,小虎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几个神情怪异的人,只见陈初六讪讪一笑道:“府里公务稍有些缓了,抽空来这里视察民情,为将来为政举措,做些准备,顺便带着犬子出来走走。” 听了这个,廖晋鹏和邢自珍都抚须表示理解,陈小虎见了这一幕,觉得惊奇不已,也有样学样,拿手在下巴那里摸来摸去。邢自珍见了,本来板着的脸,顿时被这一童趣逗笑了,道:“陈大人,令郎多大了?” “一岁多了。”陈初六笑这推了推陈小虎,道:“虎儿,快叫翁翁。” “哦……”陈小虎含糊不清地喊道:“翁翁好,恭七发拆,红包拿来!” “哎呦,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人家出门在家,身上又没带个几十两。” 陈初六赶紧去捂嘴,但话已经像泼出来的水,收不回去了。其余人一看,得,还能逃得了么,掏钱呗。陈小虎赚得盆满钵满,陈初六笑得合不拢嘴:“多不好意思,你看这里有几条鱼,就送给各位大人了。” “客气,客气。”众人笑得十分勉强,从刚才对话,都感觉到了,陈初六对他们的突然来访,有些不满。邢自珍明知如此,可还是拉着陈初六开始询问,本地的各种情况。这一路见到的不好的地方,也都一一给陈初六指出来,有时还训斥几句。 只不过,听了这几句训斥,陈初六反而态度大变。陈初六本来以为,这几个货悄咪咪的赶到太原来,是为了抓他几个把柄,然后开始敲竹杠。所以就摆出一副不友好的样子,趁在他们还没有开口要钱,先联合自己儿子坑他们一笔。 但邢自珍实心实意指出了许多缺点,但没有开口要钱,陈初六才知道自己误会别人了,于是态度变好,虚心求教。几个人聊着天,叫人去把鱼收拾了,又从远处的酒楼里,叫来了许多菜,在这个叫“望太行”的亭子里谈事。 陈初六不仅虚心指教,也有条不紊说出自己的主张和目标。众人听着,已经忘记了陈初六脑袋上糟乱的头发,听他谈论在太原府所做的事情,心里也不觉澎湃起来。 孤身入敌营,这是话本戏剧里才见得到的,在陈初六身上演绎出来了。听别人转述,和听本人陈述,绝对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别人转述,多半有些夸张,听本人说出来,就是身临其境一般。 “噫吁!”邢自珍从如痴如醉的状态醒来,赞叹道:“陈大人有勇有谋,真乃太原府一府百姓的大幸。” 第八百四十九章 都能帮你 “邢大人过奖了,哪里说得上大智大勇,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背水一战罢了。说实话,那天夜里,在贼军营中,双腿发软,就差尿裤子了。”陈初六给自己舀着鱼汤,喝了一口,然后又夹了一点鱼肉,喂给陈小虎。 “这是大实话,斧钺之下谁能安坐如常?不辱使命,可以称得上大智大勇了。” “自赤塘关回来之后,张秉与我,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搭理谁。他是我的眼中钉,我也是他的肉中刺。直到有一天……”陈初六将除掉张秉的过程娓娓道来,还一边喂着陈小虎。 “自作孽,不可活。张秉陷入疯魔,竟然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着实可惜了他对自己夫人的一往情深,可悲,可叹!” “杀人养猫,这还是人吗?张秉之败,是他亲自一手造就的,只是不知当初他夫人第一次提出来杀人养猫时,他作何反应。” “杀人养猫,我看未必这么简单。”陈初六神神秘秘地道:“带人去搜查猫园时,看到的狸猫不过十几只。但却从猫园底下一处密室中,找到了好几百只猫尸骨,几十架人骨,他夫人死后未埋,就放在这其中。” “哦?这是做什么?” “事情具体是怎样的,早已经不得而知了。从里面找出一些青词祭文,里面多有‘长生’、‘羽化’这样的词。”陈初六摇头苦笑:“张秉其人,冷酷无情惯了,怎么可能对他夫人又出奇的一片深情。” 众人听了都是沉默,本来心里余惊讶未消,现在听到这个消息,更是三观崩塌,邢自珍道:“没想到这里头还有邪魔妖道的事情,陈大人为何不查下去?” “都过去了,张秉伏诛之后,最重要的稳住这一府的人心。”陈初六摊摊手道,谁让张秉留下那么一大笔钱,为了防止别人偷抢,只能先赶紧抄家才是。 “本官觉得有些奇怪。”廖晋鹏忽然问道:“听陈大人的话,似乎觉得陈大人做这些事情,没遇到什么困难一样,本官觉得奇怪,怎么会如此顺风顺水呢?” “哪里是顺风顺水,都是有惊无险才对。”陈初六朗声笑道:“更并非是本官有什么本事,能成此事,更是因为宪司肯在遥远处帮忙,汴京那边也肯配合。另外,如果不是张秉自己狗急跳墙,我还真拿他没辙。” “哈哈哈,陈大人过谦了。这一路上走来,我们问了不少人,对陈大人的褒誉很是不少。”邢自珍话锋一转道:“当然了,弊政也有不少。这些弊政,皆非一朝一夕能改变的,陈大人力有不逮之处,还望直说,本官都可想办法帮你。” “当真?” “臬台、藩台都在这里,还能不当真么?”宋祁笑着道。 “唔……”陈初六嘀咕了两声,抬头道:“钱,没什么力有不逮的地方,就是缺钱,有钱之后,眼下的这些麻烦都能摆平。” “钱?免谈。”廖晋鹏转过头去。 “刚才还说什么都……”陈初六撇撇嘴,改口道:“臬台,本官手底下,还有许污吏,真想一并查了,麻烦臬台能审一审。” “还查?不可能,本路的案子,已经够多了。再查下去,岂不是说太原府满地都是刁民,官府四处都是污吏不成?怎么向朝廷交差?”邢自珍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放下他拿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好言相劝道:“陈大人,你年轻气盛,嫉恶如仇,本官能理解。但还是得劝你一句,为官之道,在于张弛有度,不然宽严皆误。” 邢自珍是河东路提点刑狱公事,管的是监察、刑狱,相当于正义的化身,是本路所有官员的表率。在平日里,他都板着脸,不苟言笑。可在陈初六这个滚刀肉面前,再保持那一副模样,就不管用了,只好破功。 “哦……”陈初六面露失望,谁知道“都能帮”的意思,就是这也不能帮,那也不能帮? “呃,这个,咳咳,对了。”邢学林主动站出来调和气氛,指着亭上刻着的诗道:“陈大人刚才说,这‘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和宋大人的‘江天寥廓,群山练彩,客心孤寂,截揽鸿声’几句诗比较一般,想必陈大人有更妙的句子,下官仰慕大人的才学,敢不请教?” “是啊,是啊,陈大人才名远播,不如在此切磋切磋诗词?”众人也接着邢学林的话,一同说到。 “哪里哪里,本官长于经学训诂,对诗词一道,少有钻研。刚才所说的一般,只是因为这两首诗,都未成篇幅,只是残诗,故而一般。”陈初六摆摆手到,真是有些露怯,要想写出一首好诗来,不止要有夯实的腹内文章,更要有灵感。 没有灵感,陈初六也能胡凑出一首,但要是那样,就是砸自己的招牌。在昭文馆写应制诗,可以硬凑,那是大家默许的了,可是眼下又不是在昭文馆。 “陈大人就不要再谦虚了。”廖晋鹏恨不得陈初六马上忘了敢要钱的事情,为老不尊起哄起来,拿起桌上一壶酒,道:“不如就以眼前景色,写一首诗,如何?若得佳句,本官满饮这一壶酒。” “喝酒有什么好的,何况这就还是我花的钱。本官倒是有个提议,若是写出一首诗来,藩台要饶我……饶本官五条大船,如何?”陈初六一副奸商嘴脸道。 “船?”廖晋鹏想也没想,点点头道:“五条船,这是小事。可要是没有写出好诗来,陈大人,你饶我两副墨宝,如何?” “成交。”陈初六站在亭边,抱着陈小虎,往远处眺望,心里琢磨着,这首诗怎么写呢…… 汾水南下,波光粼粼,两岸入秋,山色斑斓,河面上,舟楫横渡,渔歌互答,望之心旷神怡。刚才陈初六走过来的地方,那老翁还在钓鱼。说巧不巧,这时那老渔翁起了鱼竿,一尾大鱼被钓了上来,老翁仰天大笑,忙放下鱼,取酒痛饮。 看到这一幕,陈初六心说天助我也,笑了一声,张嘴便道:“一蓑一笠一樽酒,一丈丝纶一寸钩;一附一仰还一笑,一人独钓一江秋。” 众人听了这诗,都惊呆在了原地。 第八百五十章 送了人才 “一人独钓一江秋,好句子,意思到了,境界也到了,真不愧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这随意一出口,便是佳作。”廖晋鹏不由自主地擦了擦额头,十分佩服。 “不仅意思、境界到了,这一首诗,嵌入十个一字,没有半点累赘之感,反而觉得十分巧妙,真是奇诗一首!” “这一下,林兄可要输得心服口服,本官做见证呢!”邢自珍哑然失笑道:“五条大船换一首奇诗,这个买卖很值。” “行,本官向来一诺千金。一等回潞州,五条载大船,船与上面的船工、水役,一并都送给了陈大人。”廖晋鹏回到。 “那就多谢了。”陈初六笑了笑,众人又以诗助兴,喝起了酒,邢学林在那刻着字的亭柱面前,靠近仔细端详那两句诗,从上看到下,发现这刻字还刻得有些功利,一横一竖,锐气纵横,看到底下,却发现柱子一侧,似乎有一个署名,却被削去了。 “唉……”陈初六醉意袭来,抱着陈小虎一脸郁郁寡欢,道:“独行快,众行远,独木难支一片天。” “陈大人怎么发如此感慨?”宋祁不解问道,陈初六心情有些沉闷,却没有说话,一旁的邢学林,却发出一声惊呼:“四为公,这下面的署名,是四为公!这句诗,是陈大人写的?” “嗯?”众人闻声皆是站起来了,只见邢学林指着那一块被削掉了地方,都是凑过去仔细一看。可那削掉署名的地方,并没有削干净,仔细一看,能看到那刀锋留下的痕迹,依稀像是“四为公”三个字。 “四为公……这应该是别人转写到这里的。”邢自珍抬起头问道:“陈大人,这真是你写的,还是说有人附会?” 陈初六还能怎么说,只能点了点头,然后又将大王庙的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下,从杀子奉母一案,到后来僧人与百姓争夺地产的事情,最后去大王庙祈福的事情,都详详略略地说了一遍。 待陈初六说完这个,邢自珍道:“陈大人,杀子奉母一案,你做得不错。像这种案子,伦理、大族、讼师这几个地方一掺和,就算是本官来了,也难审出个所以然。还是你学识优长,以宏大道理,痛斥那等歪理邪说。” “邢兄到那里都是这样,只关心案子。依我看来,陈大人这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一句话,却是说出了心中的忧愁。”廖晋鹏坐了下来,掸掸身上的灰尘:“陈大人有什么难处,为何不说出来了?” “廖大人说的是,本官的确有难处,但这难处,恐怕臬台、藩台大人,解决不了。”陈初六苦笑着道:“本官是半路来的太原,又在这么短时间之内,成为了暂代知府事,表面之上风生水起,但实际里却是孤军奋战。” “一开始,本官接着钦差大人的余威,在太原清理了张秉的余孽。但这些日子看来,不论是各县还是府衙,对本官都有些阳奉阴违起来。本官最难的地方,就在于缺少可靠可用的人才。” “哈哈哈……”邢自珍和廖晋鹏大笑着道:“陈大人,要钱没有,帮你处置案子,也不成,其实什么都不行,就这个还能给你兑现。” “怎么了?” “子京,学林,还不拜见上官?”邢自珍问道。 “下官新任阳曲县知县邢学林,拜见陈大人!” “下官新任太原府通判宋祁,拜见陈大人!” “什么?”陈初六惊喜万分道:“这两位,真是来本府任职的?” 看到这邢自珍、廖晋鹏来的时候,陈初六还以为邢学林和宋祁是陪同的。虽然他本来知道邢学林在临川、宋祁在上党县,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俩人有调动也正常。邢学林也姓邢,邢自珍也姓邢,这就更正常了。 但这一下,他们俩这么一自我介绍,陈初六这可算是惊喜了。宋祁更不用说了,龙飞榜名列前茅,还有个兄弟宋庠,还是一代名相,这人的能力,那是可以想的。而邢学林,办过义仓,而且还颇有成效,这正是陈初六要用的人才! 这真是要什么来什么,陈初六想要做自己的大业,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却放不下。现在清闲了一些,但总放心不了史才良和麴学文。如果有了时间,就有精力去办石炭的事,对付枢密院留在三交口的手。对了,还有那个狐大仙! 见陈初六这诧异的模样,邢学林笑着道:“陈大人别不信,这是皇命,请陈大人过目。”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陈初六激动地问道:“宋祁,子京,今后本府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邢知县,阳曲也劳你多多费神,眼下秋收要来了,你可以试着向百姓宣传宣传义仓的事。” 二人拱手道:“谨遵大人之命。” 众人都十分高兴,对太原府的大小政务,商量了许久。邢自珍和廖晋鹏得到了陈初六的准许,前去各地寻访查看。 约定好了,发现什么不好的事情,先私下告诉陈初六,不会上报。要是发现好事,就可以直接呈报。现如今,太原府的财政,应该是整个河东路算上乘的,陈初六正要他们把自己这点成绩宣扬宣扬。 邢自珍来这里,本是为了帮陈初六的。在太原府四处转了转,看到官仓什么的都满,就放心下来。在那些县衙里面露露面,给陈初六撑撑场子。 有了臬台、藩台撑腰,各县那些知县,谁还敢不老实。府衙里面,宋祁是新任通判,原来两个通判之中,麴学文被调走了,这便是宋祁、史才良为签判。宋祁的科名要比史才良高,科年相同,所以宋祁顺理成章成了二把手。 陈初六自然也顺理成章,将府衙里的事情,交给宋祁去做,自己只管着大事,宋祁还是可以信任的。 邢学林为附郭县知县,在序列上为太原府各县知县之首,他上上下下要适应的地方,还很多。于是义仓的事情,暂时搁置下来了。 这一下,陈初六就真正清闲下来了。但人闲事不闲,陈初六一条布告发出去,便掀起了千层浪。 “凡是从阳曲县的水路码头上岸的商贾,商税减少三成!” 第八百五十一章 与汾水抢田 商税减免三成,这是正税,除此之外,还有经制钱、总制钱、月桩钱、版帐钱、船钞等杂税,也一并减半。 这税自然不是白免的,其一必须加入太原商会,其二必须替太原府运送石炭,其三便是要花钱在阳曲码头、晋阳码头租下一个停靠的地方,或者在岸上租一个仓库。可以合租,也可以独自租下。 陈初六杀鸡儆猴之后,如今太原府本地的商贾,已经不足为惧,虽然免税,却引来了大量外地商贾,税收不会爆降。 码头萧条,仓库空荡,原本没多大用处,陈初六拿这些闲置的东西,租出去变现。更重要的,由于官府不重视,这两处大码头,都有些淤泥,只有一些渔船用的停靠处没有淤积,陈初六把这些正在用的清理出来,不往外租,剩下的都租出去。 这些商贩租了之后,能免费清理淤积,免费维护仓库,何乐而不为?在太原有了一定恒产之后,就会经常过来,也方便管理。 陈初六选拔吏员,组建一支专司商务的队伍,凡加入太原商会,由这些人负责征税。对商贩而言,减少了胥吏盘剥,对陈初六而言,保证每一文税钱,落到自己口袋里,而这些吏员拿着高薪,而且是清白钱,踏实。 布告一发,再加上阳曲周刊这么一转,顿时惊动了整个太原。普通百姓听了,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真惊动的,则是太原府的士绅、商贩,有钱人。 他们惊是惊了,可接下来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减税对他们也有份,可外来商贩一来,却冲击了本地商贩。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知是反对,还是支持。仔细一想,来太原府做生意的,都只是为了把这里当成一个中转站,真正对本地市场的冲击其实不大。 本地士绅、商贩正在犹豫之时,听到这个消息的商贩,正在往阳曲涌来。这其实还要归功于陈初六建立的良好信用,要是别的官府发布这消息,百姓还得嘀咕一下,会不会把他们骗过去一起宰了。 紧接着,陈初六又发布告示,商贩里头凡是贩卖木炭、皮革的商贩,太原府免费提供仓库和停靠码头,不用租。 “少爷,家里来信了。”陈长水急匆匆跑来道:“少爷,你看,家里让人搭信过来了,说是再过八九天的样子,三夫人、四夫人就要到了。少爷,小黑子和他娘也要来了!” “真的?”陈初六站了起来,接过信看了看,笑道:“好啊,终于要来了,黑子,房子收拾好了没有?不,我亲自回去收拾。” “二夫人其实已经……”陈长水刚要说话,只见陈初六身后来了两人,近前急道:“大人,码头出事了。” “怎么了?” “入秋之后,水势渐渐落了下去,露出河边许多土地,此为上好的淤田,百姓开始抢占河岸边的土地。” “这土地抢了有什么用?河水涨涨落落,明年又要被淹了,他们在河边种粮食,这不是白种了么?”陈初六奇怪地问道。 “大人……”那吏员用一种就知道这位老爷不懂农事的眼神看了看,沉思片刻理清思绪之后,谨慎地道:“大人,是这么回事。你看这河堤,其实有两道,里面还有一个河堤,称之为内道,现在眼前这一条,称之为外道。” “现如今河面发暗,说明河水中间低而两头高,这是河水要退下去的征兆。百姓见了这个之后,就开始成群结队抢占淤田。这河水一旦退下去,明年就得等到麦熟的时候才涨上来。” “就算提前了,那损失也不过是一些力气和种子。这等田地种出来的粮食不用给朝廷交税,而且产量十分高,因此特别抢手。”那吏员说道,不知道自己说没说清楚,小心翼翼打量着陈初六的脸色。 “这如何能行?”陈初六摇头道:“在堤内种地,万一风水不顺,提前到了汛期,这怎么办?颗粒无收还是小事,要是淹死了百姓,这如何得了?” “大人,朝廷每年也发布告令劝了,奈何那些刁民都不肯听。这每年因为跟河水抢地而被淹死的,总有十几个人,。没办法,实在劝不住。”吏员摊摊手满脸无奈道:“这不,那些商人租下码头,要清理淤泥停靠船只,那些刁民一点不肯配合!” “哦?还有这档子事,这更得治理这种现象了。”陈初六看着河堤,低着脑袋想了起来,其实这又是一件棘手事,比和尚跟百姓夺田地还要棘手。 这跟河水抢夺天地,那相当于开荒,朝廷是支持开荒的,再说他们也没有抢别人的东西。凭自己本事抢来的淤田,凭什么吐出去? 面对百姓,不能硬着干,谁都得罪得起,百姓不好惹。陈初六愁眉苦脸,忽然回头问道:“我问你,来码头闹事的百姓,你们怎么劝退的?” “我们……我们带着衙役,轰他们离开,把他们的种子农具耕牛,都没收了。这群刁民,不好好整治一下,他们怎么会畏威怀德?”吏员颇有些自豪地道。 “混账!”陈初六板起脸道:“赶走就行了,怎么还要抢了他们的种子农具和耕牛?你这分明是借机盘剥百姓!” “啊?大人饶命……”吏员知道陈初六治下特别严厉,赶忙跪下道:“大人饶命,小的这就派人去将东西还给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些百姓,十分刁蛮,卑职也不是一开始就抢他们东西的。卑职先是将大人的名字搬出来,可没想到,那些百姓竟然一点也不畏惧,反而说了许多骂大人的话。卑职见了这个,岂能忍着?于是……”吏员低着头说到,换句话说,一切都是为了陈大人好啊。 “这样啊,普通百姓,岂敢,岂会与本官作对?汾河数百里,他们为何专抢码头这一块?”陈初六眼睛眯了眯:“看来不是普通百姓所为,难道是豪门怂恿百姓作对?” 这么一说,那吏员也拍手道:“明白了,难怪那些百姓听着有点外地口音。陈大人,事情发生在阳曲那边的码头……” “走,一起过去。”陈初六带着歉意对陈长水道:“黑子,你差人回去知会一声,去远处有点事。” “那这信……” “送回去让雨溪看看。” 第八百五十二章 原是仓兵 从晋阳古城旁边码头,一路赶到了阳曲码头,这里离阳曲和三交口都比较近。这里有三条官道,一条从成都府来,一条汴京来,还有一条从三交口前往北部的代州。这三条路之外,基本没有别的官道了。 走在官道上,人烟多一些,自然也踏实一些,故而三交口是南来北往的商贩,都要经过的地方。这里的距离刚刚好,从上一个落脚点出发,走到这里,刚好就是一天,故而三交口的商业,比阳曲还要更繁荣一些。 这一路走来,陈初六看到河岸边,有许多百姓在划分田地,打架斗殴的不是没有,但陈初六选择冷眼旁观。 来抢占田地的,并不是恶人,反而是一个个普通人,为生计所迫,为老婆孩子,才大打出手的。陈初六坐着马车,不时停下来,没过多久,便来到了码头附近。 这里靠近三交口,而三交口的事情牵扯过广,且引人注目,为了避面别人造谣生事,陈初六就连亲自来这码头的次数都不是特别多。 停下马车,远远看见了一个市集,乍一看好像和陈初六家乡临川的章津后来繁荣时候的样子。章津在临川,那自然叫繁荣,可放在这里,就称不上繁荣了。 陈初六叫停了马车,那吏员撩开车帘,下了车,往前面眺望,只见这码头上有许多劳力坐在岸边休息,退去河水的地方,有一些百姓模样的人拿着锄头,一脸警惕看着岸上。 那吏员见状有些生气道:“这群刁民,竟然还敢来闹事,把大人的事情都耽搁下来了,真是不知死活。大人,我这就带人将他们赶走。” “慢着,速去将津丞叫来,先问清楚他再说。” “是,大人。” 没过多久,这里的津丞带着底下的人过来了,陈初六突然到访,他们这些人颇有一些紧张。陈初六未斥骂,而是道:“尔等无须担忧什么,本官前来只是看看。这沿河岸走来,本官看到有许多百姓到河边抢地耕种,你们负有上下巡逻之责,为何任由百姓入河而不加劝导,要是淹了百姓怎么办?” “大人,那些百姓都是苦哈哈的人,都是快要活不下去的人,才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抢几亩地。唉,卑职岂能将他们赶出去?” “这么说,你还是替他们考虑了?” “卑职不敢,陈大人向来爱民如子。这些百姓实在是逼不得已,可既不能赶走他们,又不能将他们留下,到底该怎么办,还请陈大人能指点迷津。”津丞回到。 “逼不得已?你真以为本官什么都不知道,刚才你说这和汾水抢夺田地的,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可本官怎么听说了,凡开阔、平坦水势缓的地方,可都是那些大族家里的人占着?” “额,这个……”津丞低着脑袋。 “大胆,还不从实招来。这些在码头闹事的百姓,给了你多少好处!” “大人,大人,这真冤枉啊。这些百姓,连肯冒着性命之忧,来这里和河流抢夺田地,他们哪里还会送好处给我?”津丞苦着脸道,旁边那吏员也是道:“大人,这里面恐怕有误会。” “没有误会,这些百姓胆子再大,怎么敢与本官作对?又如何敢在你眼底下闹事?这分明是你贼喊捉贼,欺上瞒下。”陈初六板起脸来了。 “这……这……” “本官对待下属,想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事到如今,你还想让本官将这件事情追查下去?” “不,不,”津丞忙道:“大人,不是卑职收了好处,也不是因为这是一群穷苦百姓,而是卑职实在是惹不起这些人啊!” “那里闹事的是什么人?” “他们和驻守三交口的仓兵有莫大的关系,卑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津丞,要真是百姓,卑职早就替大人劝百姓离开了。” “仓兵?”陈初六脸色有些慎重,这仓兵和库丁是差不多一样的存在,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而且轻易动不得。 陈初六在太原处置污吏,打击仓大使,却没有动仓兵。主要因为这些人,全是三交口的地头蛇,轻易动了他们,要是他们在军仓“失手”放一把火,那找谁报销去?可就算是仓兵,他们怎么会敢和顶头上司作对? “少爷,你看那些租了码头的商人,现在一个个的都愁眉苦脸。再过两天,他们会不会骂咱们不讲信用。将码头租给了他们,又叫百姓和他们抢夺。” “黑子你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陈初六瞥了一眼那津丞,道:“你失职之罪,暂且先搁下不论,现在别管惹不惹得起,你带上人,给我将底下那些仓兵都拿下。” “大人,这恐怕不行,要是抓了他们,剩下的百姓也会觉得官府要和他们对着干,到时候会引起百姓恐慌的。” “不用担心,本官这就写一份布告,严禁百姓沿河抢占土地。”陈初六说完,那津丞和吏员都一头雾水了,这岂不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只是有些事情,陈初六和他们解释不清楚。 严禁沿河抢占土地,这本就是官府的职责所在,得罪百姓的,是派人实打实的将百姓拿到手中的土地抢回来。 只发布告,百姓不过嘴上骂几句罢了。大部分百姓心里有一点敬畏,而且都会明白,这些被抓的人,要么倒霉,要么疯了,自己往陈初六眼皮底下钻,人家不抓你实在过意不去。不怪陈初六与民争利,只会笑那些人不知死活。 津丞虽是不解,但他现在是要立功赎罪的,不敢怠慢,很快便带着他手底下的人,又纠集了码头上的渔民,三下五除二,就将河边上的人给收拾住了。 而陈初六,则将租用码头的商人叫了过来,亲自致以歉意,这些商人,哪里能想象得到,堂堂一府的头把交椅,也能这么跟他们说话,皆是惶恐不已。陈初六顺势将自己准备在商业上的一些为政举措,给这些商人解释一番。 这边安抚好了之后,商人们纷纷退去,继续给码头清理淤泥去了。可却还有一人,停在了原地,似乎在等别人离开。 陈初六看着疑惑之时,那人回过头,眼神十分犀利,盯着陈初六,随后笑了笑道:“陈大人,你在太原府这么大张旗鼓减税,这是要抄狐大仙的底啊,难道你不怕被狐大仙剥皮?” 第八百五十三章 风不正紧滑 “你是谁?”陈初六站了起来,刚听到了“狐大仙”三个字,就颇有些惊讶,上下看了这人,发现他眼神里掩盖不住的狠厉,心里更是栗然。 “陈大人难道猜不出来嘛?”那人依旧有些狠厉道:“你减免商税也就罢了,你还专门给皮革商减税,这不是明摆着要给狐大仙难堪!?” “呵呵呵……”陈初六冷笑起来:“神鬼妖狐,本官从来不信。不过,就凭你一个人,也敢来剥本官的皮?” “一个人不够么!”那人陡然暴起,往陈初六这边冲来,陈初六将官袍的袖子一卷,也是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双方击打在了一块,陈初六这边血气方刚,大开大合,对方则是阴狠毒辣,招招要害,但两人武技却相差不大,一时间竟然难分胜负。 交了几十回合,两边都有些乏力,拳掌相击,各自退了七八步。再看那人的脸色,狠厉尽去,反倒是满脸欣赏:“好小子,竟然这么能打,不愧是老陈家的种!” “你到底是谁!”陈初六冷冷回到。 “我是你三叔,陈守信。”那人十分得意的欣赏陈初六脸上的惊讶,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丢到陈初六手里,道:“这是你翁翁将我送来的信,你好好看看吧。码头上有个陈家帮,是你翁翁手底下的人,你看完了信可以来找我。” “这……” “有人来了,我先走了。”陈守信说完,便推门离开了,阳曲码头的津丞走了进来,道:“大人,那些刁民都被抓到了。只是,只是他们都很狡猾,不肯承认自己是仓兵,都说自己被冤枉了。” “这就对了,带本官亲自去看看。”陈初六将那封信塞进袖子里,负手走了出去,津丞紧随其后,额头上滑下来一滴冷汗。 走了百十步,来到一间大仓前,那津丞指着道:“大人,这地方是存放鱼鳔熬胶的地方,腥味有点重,您多担待,请……” 陈初六回头看了一眼,又打量了一下这房子,心里有些瘆得慌,觉得有些不对味,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那津丞没收住,还往前走着,陈初六反手提着他的衣领,往前一推,把门直接推开了。 但见一声惨叫,从里面传出几声闷棍,随即听到有人惊呼:“缺的,敲歪了萝卜,萝卜在外头,快去抓起来!” 陈初六心底大惊,岂能不知道这是陷阱,对方的情况还不清楚,他可没想自己一个人能打的赢,扭头窜出四五丈远,回头看了一眼,再舍命狂奔起来,跑到码头上,渔民们纷纷察觉到了这里的异样,围了过来。 那几个追赶的人,一瞧这个阵势,瞬间冷静了下来,带头的一个人,叫住身后的人,道:“风不正,紧滑,放亮点,暗回柳子。” 随即一声哨响,追赶陈初六的几个人,四散而逃。陈初六余惊未消,长出一口气,同渔民们道谢。他现在穿的便服,认得他的人倒是不多。 这时,陈长水跑了过来:“少爷,发生了什么?” “差点栽在这里了。” “啊?少爷,是黑子不该没和少爷在一块的。”陈长水满是自责地道。 “不怪你,这地方的水有点深。走,先去看看那个津丞。”陈初六带着陈长水,来到了之前那间房子,推开门一看,奇怪的是,除了满地的鱼鳔,连人影都不见了。 “这……”陈长水捂着鼻子:“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津丞还敢跟咱们耍花招不成?” “花招,人家下的可是阴招。还以为他也是被人骗了,我推他过去趟雷,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本打算给他钱养伤,再升他几级,但他现在跑了,只能证明他畏罪了。黑子,立即派人去赤塘关,叫仲志勇密派五百人来。手里没人,还真不好趟这趟浑水!”陈初六忽然想起还有一封信。 陈初六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翁翁,向来没什么好感,虽然从陈守仁等人的话里,知道这个翁翁在暗中帮过他几次。但这个翁翁在陈初六心里的地位,可能就和马远山一样,有恩情,有交情,但做起生意来,最多打个八折。 拿起信一看,陈初六就踏实了,又是那种十分熟悉的鬼画符,谁也模仿不出的后现代解构主义灵魂绘画。这画显然增加了一些东西,多画了几笔,好像是故意让陈初六好理解一些,要不然估计只有陈守仁能看得懂。 信纸上画着一些牛羊,又画了一些谷物,应该代表交换,也就是商业。又花了一个老头,即有三条皱纹的人头,花了三个中年人,即有两条皱纹的人头,在第一个中年人底下,画了一个年轻人,只有一条皱纹,显然指的是陈初六。 陈初六摸了摸自己脸,啥时候有皱纹了?糟老头子,就知道乱画……陈初六上面那个中年人,应当指的是陈守仁,可后面两个是谁? 对了,刚才那人说他叫陈守信,是三叔,那中间这位是谁?这老头子可以嘛,年纪这么大了,居然还给他造出这么多叔叔来了,会不会有几个年轻点的小姨呢? 再往下看,表达的无非是那个“陈守信”可信,让陈初六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他商量。照理来说,这封信的真实度绝对很高,就这举世无双后现代解构主义灵魂绘画,谁能模仿得了? 陈初六算了算年岁,他爹不到二十岁有了他,他翁翁十五六岁有了陈守仁,这么算来,陈翁至少不下六十岁。六十岁在这个朝代,绝对是高寿,何况他还听说,陈翁在塞外做的是刀口上添血的活,到了这把年纪,应该有些糊涂了。 要是被人骗了,被挟持了,这些人来害我怎么办?陈初六心里可没有觉得这个老头是多么有原则的人,想当初他误以为陈守仁死于乱兵之中,然后这么多年不闻不问。这种人难道会为了孙子宁死不从? 陈初六不得不考虑这些事情,但只靠着在心里臆想,只会越想越害怕。看完信思考了一阵,陈初六道:“黑子,去车上把武器拿来。” “铁管子要用吗?” “要用,铁管子和刀,全都拿来。” 第八百五十四章 守义守信 铁管子,就是陈初六钻研了很久的枪。想了很久,这枪也没成样子,还处在一个“疑似枪”的尴尬位置,可即便这样,也有了一定的实战能力,能出其不意伤人。特别是装沙砾进去,效果奇佳。虽不能给人致命伤害,但这个杀伤范围大,一旦被击中,那必要许久方能缓过气。 陈初六带着刀和铁管子,来到了码头上,只见一缕灰布飘荡在空中,隐隐约约看见上面写着“陈家埠头”。这码头之上,只有这里带着“陈家”二字。 陈家埠头停靠着四五条货船,这就是很有钱的商人了,能独自租下一个河埠,想必实力也不低。货船停在河里,有许多力夫在将埠头下的淤泥挖走,清理出一条靠近外堤的水道,这样一来,即便水位下降也能靠水力装载货物。 “这儿是陈家帮的地方?”陈长水找来一个人问道,还是一个少年,却有着久经江湖的气息,正在这里监督那些力夫干活。 “正是,你有什么事吗?” “找你们管事的来,我家少爷要跟他谈谈。”陈长水让到一旁,示意了身后之人,就是他家少爷。 “咦,刚才我们三当家说了,会有一个年轻后生来找他,不知道是不是你?”那人问道。 “也许是……” “二当家吩咐了,在他说完之后,要是年轻后生半天之后来,就请他到船上。要是年轻后生一天之后才来,就说不用来了。” “刚才不是说的三当家么,怎么又来了一个二当家?”陈长水回到。 “是啊,三当家和二当家一块儿说的嘛!”少年挠挠头道:“可,可,两位当家的,都没说要是不到半天就来了该怎么办。行,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船上问问。” 说罢,少年便上船去了。没过多久,船上传来大笑之声,随即出来两人。这两人截然不同,一个正是陈初六交过手的,不怒自威,身上自有凶煞之气。一个则是羽扇纶巾,谦谦有礼,作文士打扮。 陈初六此时的心里其实十分纠结,看到这一幕,更觉得那封信是真的,可同时又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真得有点假。 就好比刚才还在为吃饭发愁,马上有人来说他是你亲戚,拿出血缘鉴定,愿意给你所有的钱。这能是真的吗,不,肯定是假的,血缘鉴定也有可能是伪造的,他一定是想骗我的快乐肥宅水,或者想骗我叫他爸爸。 这些想法在陈初六脑海里一闪而过,历史上的大事,他能把握大致脉络,可面对这种小事,他已经多次无能为力,这但也习惯了。两人从船上下来,陈初六挤出官场上惯用的笑脸:“二位兄台既已经下了船,不妨沿河岸走走,商量一些事情。” 不去船上,在这河岸平阔的地方,即便是有事,也有余地。陈初六之前和那陈守信打个平手,这个文士显然干不过陈长水,再说了,打不过还可以跑,还可以叫人,只是怕那两个人不肯答应。 却不料,那二人大笑起来:“兄台?六子,你称呼我们兄台,是不是太不敬了?你该叫我们叔才对。” 陈长水自然不能忍,怒道:“你们胆子也忒大了,知不知道我们少爷是什么人?两个行商的,说话这般不知礼数!” “黑子……”陈初六伸手拦住了,道:“是不是,还要问清楚了再说,瞎认亲戚,更是不敬。二位难道像装大尾巴狼,经不住问?” “早说吧,不好对付。”陈守信似乎是对旁边文士说的,接着对陈初六点点头,示意他带路,走了几百米远,人影逐渐稀少,陈守信问道:“既然你不相信那封信,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们?” “信是真的,送信的人就一定是真的?” “有道理,老谋深算,你有这份警觉,这到不像是读书人。”陈守信接着自顾自地道:“我叫陈守信,排行老三,是你三叔,这位是你二叔。” “什么玩意儿,一上来就说是别人叔,你咋不说是人大爷?少爷,要不要把这俩货扔河里去?”陈长水在一旁小声嘀咕。 “你二叔叫陈守义……” “王守义,十三香?” “什么王守义十三香,是陈守义,他原本倒是姓王,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啧,别打岔……”陈守信有些不满,接着道:“我与你二叔,都是被党项人弄得家破人亡,被你翁翁收养的。你翁翁待我们,视如己出,我待你翁翁,也如同亲生。” “这是些什么,少爷,他们就是来骗钱的,还是把他们丢河里吧!”陈长水的嘀咕越来越大声了,他看眼前这两个人,全是用看骗子的眼神。 “这位黑兄弟……” “啊呸,谁黑?叫谁兄弟?” “呃,总之你先听我说完。”陈守信又道:“这次来你这里,有很多事情,主要还是替你翁翁来看看你。六子,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陈初六听了,站在岸边,低头瞅着蚂蚁争抢河岸边的食物,陈长水神神秘秘凑过来道:“少爷,把他们扔河里去吧,这铁定是骗子。”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他为什么十几年音讯全无。”陈初六没搭理陈长水,抬起头忽然问道,眼里有怒火燃烧。 “呃……”陈守信一时哑语,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陈守义开口道:“六子,你翁翁他腿脚不便,马都已经骑不了。处处都有党项人,他又一直和他们作对,难道叫他步行过来?” “你翁翁难处大,在漠北……不说了,今后有机会慢慢和你说,现在你只要知道,信是真信,我们也是真的,你要是不想认叔,你想喊兄台,那就喊兄台吧。” “行,我再问一件事。”陈初六用审视的眼神盯着两人道:“我翁翁的名讳是什么?” “少爷,这是不是问得太简单了?”陈长水惊讶地问道:“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那他们肯定查请楚了的。” 陈初六摇了摇头:“说简单其实不简单,要是这个问题答不出来,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陈初六的手握在了刀把之上。 第八百五十五章 有名为端 秋风扫过河面,艄公的号子由远至近传来,唯独一处地方,好像和整个世界隔绝一般,寂静得令人无法呼吸。 “端。” 一个字吐了出来之后,秋风扫过河面,也吹过几人的发髻,艄公的号子,总算也传到了几人的耳朵里,世界忘记了曾经有个地方与他隔绝。 “本名匡,后来改名为端,但他自己又用回了匡,在塞外只知有个侠肝义胆的大漠狼王陈匡陈点检,从不知道有个人叫陈端。”陈守信淡淡地说完,问道:“我说得对不对,六子?” “三叔、二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陈初六毫不犹豫的长揖道。 “别呀别呀!”陈长水急了:“这才问了一句,少爷,怎么就能认了呢?” “你这小子,人黑心不黑,对六子倒是忠心耿耿,就是脑子还有点不够用。” 其实,陈长水不可能明白,凭什么问个名字就能确定对方的身份。只因这个名字,的确很少有人知道。陈家在宋朝开国的事情之上,有着很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陈桥驿,那时就是陈初六的爷爷的父亲,在赵匡胤手底下干秘密差使。陈太公散步了千年历史上最牛的假新闻,辽兵南下,赵匡胤提兵北上御敌,结果陈桥兵变。陈初六的爷爷,也因此避讳将名字从“匡”改成了“端”。 但由于从事秘密差使,导致很多人不知道陈家,更难想到小小的“驿丞”有这么高的地位。到了真宗一朝,檀渊之盟后,对陈家更是不知道忘到哪个旮旯去了。真宗最后几年,发现了陈初六,才突然想起。 这个名字,也是陈守仁跟他说的,遇到了自称和他有关系的人,要想确定身份,就用这个。陈端这个名字,陈翁不喜用,极少会和外人说。 误会解释清楚了之后,陈初六算是松了一口大气,便问道:“三叔、二叔,你们冒险从漠北赶来,不会就是为了寻我这个侄儿吧?” “六子,我们真正的身份,你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一旦泄露出去,不止给我们,就是对你恐怕也会招来祸患。”陈守信郑重其事地道。 “我们这次来,自然是为了找到你,好给你翁翁一个交代。”陈守义摇了摇他的羽扇道:“随后再顺便做点买卖。” “二叔租下了这埠头,想必是件大买卖了?” “租?什么租?咱们是叔侄,还用得着租?这埠头不是我们租来的,一分钱没花,这些干活的力夫,才是我们雇来的。”陈守信摆手道。 “这个……亲兄弟,明算账。” “瞧你那抠门的样子,啧,实话告诉你,这埠头的确不是租的,但却是你亲口说的,不用租来着。”陈守信从身后拿来一捆东西,抽出来一张道:“瞧好了,这可是上好的皮子。” “皮革!你们做的是皮革生意!”陈初六站了起来,自从他的布告发出之后,平常的商人来得很多,市场繁荣了不少,可皮革商人明明优惠更大,却是一个也没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怕那个会剥皮的狐大仙。只要这笔交易完成了,还没出乱子,那就能冰消雪融,没人再会害怕了。 “也不全是我们的生意……”陈守义神秘一笑:“在入太原之前,在客栈打听消息,发现那里囤积了大量的皮革商人。我们一问,他们都想来太原,可都不敢来,于是就在那里等,等着谁会第一个来。”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将自己带来的货物,卖给了他们,把他们的皮子拿下,运到了这里。那些人,不知道在怕什么,我们运来了,也没见被剥皮呀?有什么好怕的,干就完了。”陈守信咋咋呼呼道。 听到这个,陈初六心里是高兴的,这说明外面的商人已经得到消息,只是因为胆子小而不敢来罢了。 “怎么样,这个礼送得如何?”陈守义摇着羽扇,自信满满地道:“你小子别急着乐,还有两个大礼要送给你呢。” “嘿嘿,什么大礼?”陈初六开始搓手了。 “别着急,让我先问你几件事。”陈守义问道:“你怎么忽然一下子想清楚了,不到半天就来找我们了,这实在出乎二叔的意料。你又如何跟狐冲山的人交上了恶,还要动他们的皮革生意。” “说来话长……”陈初六将自己整顿亏空的事情简单说了几句,那狐冲山的狐大仙多半是把持着皮革和木炭,其背后则是枢密院在撑腰。 而这两种东西,则是军仓里急缺的,木炭还好说,没办法垄断,可皮革却是塞外的多,他们能垄断在自己手里。他们赚了钱,不肯给军仓补齐,关键是他们看到军仓的亏空小了,捞钱捞得更欢了。陈初六十分被动,只好硬碰硬,和他们智斗,利诱皮革商自己过来。 将钱袋子全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一个背负三百万贯债款的人,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个。此外,他觉得这个狐大仙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人,靠着有枢密院撑腰,扯虎皮做大旗,弄点神鬼妖狐的故事吓唬人,看似大虎妞,实则大忽悠。 他现在正在做的,是利用汾水的运力,和石炭的商机,打造出一条繁荣的商路。简而言之,狐大仙不过是他在整容前顺手挤掉的粉刺罢了。 听完他的话,陈守信、陈守义佩服无比,但这个佩服有点不一样,是拿着“敬你是条汉子”的佩服。 “六子,做买卖的,只有想办法抄近道的,没有想办法绕远道的。既然狐大仙能操控皮革买卖,为何不直接从太原经过,还费这么大劲造出这些鬼故事吓人?” “这只怪太原府历任知府都不好惹,连路司衙门都敢不放在眼里,而且手握兵权,他们惹不起。直接走这里,被扣下的比绕道走的损害大得多。至于鬼故事,现在看来,这一点也不费劲。都不需要他们派人拦着,几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就把那些皮革商人吓得不敢来了,这不是最省劲的么?” 陈守义不置可否,微微笑着道:“六子,那你为何这么快来找我们了?” 陈初六摊摊手道:“刚才有人暗杀我,本以为是你们背后指使的,我来找你们,原本是兴师问罪的。不瞒你们说,我刚才打个火的功夫,你们就是完蛋了。” 第八百五十六章 劫富济贫 “啊?暗杀?!” “六子,谁动的你!”陈守信、陈守义皆是站了起来,满眼护侄心切,陈初六看着他们这样子,心里的芥蒂又少了三分 “二叔、三叔,你们坐下吧。我看破了他们的计策,跑了出来,人多的地方,他们不敢怎样,撤走了。” “那你可记得他们说了什么话,身上有什么显眼东西?” 陈初六仔细想了想,身上有什么东西,他没来得及看,倒是还记得几句话:“他们说的话,我有些听不明白,什么打错了萝卜,什么风不正,什么回柳子。” “这听起来不像是拜飞将的,像是拜关刀的。”陈守信见陈初六不懂,解释道:“塞内的拜关二爷,塞外拜飞将军李广。设计暗杀你的,应该是附近的,对了,不会就是狐大仙?” “我猜也是。” “那你怎么不跟他们打一架,凭你的武艺,还怕那几个人不成?要是我在,一个字,干就完了。”陈守信大声道。 “当时……当时摸不清情况,我怕吃亏。”陈初六叹了口气,现在想来,如果那几个人武艺不高,确实是有一搏之力的。但陈初六身上有没武器,打起来太吃亏了,要是挂点彩,就算打赢了也不值。 “吃什么亏?干就完了……”陈守信对陈初六这种怂的表现颇为不满,旁边陈守义则是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六子这叫有勇有谋,不逞一时之强。” “二叔、三叔,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 “刚才二叔问你,为何以前狐冲山的皮革生意,不敢走太原,而要特意绕道。这是因为,他们即便是在用三交口军仓里的本钱做生意,走过太原照样要被知府盘剥一遍。而知府手握兵、政大权,狐冲山惹不起。” “据二叔所知,六子手里可没有兵权,就连知府事也是暂代的。没有兵权,你就不能灭掉狐冲山,他自然不怕你。你这暂代只是一时,他们就敢和你对着干,总有一天你要让权给别人的。”陈守义缓缓分析道。 “事情麻烦也正是麻烦在这里,你手里的权力,用来惩治底下的吏员,收拾那些风光不再的大族,威压一府百姓,这都绰绰有余。可狐冲山是什么?他们压根就不信你这一套,你现在手里有的权力,对他们极少有威慑之力。” 陈初六听了恍然大悟,难怪别人都肯卖个面子,就这个皮革、木炭变本加厉。这倒也是,甭管是官绅皂吏,边军百姓,都是服从王法的。陈初六在这一套规则里面有着深厚的背景,所以才如鱼得水,甚至能逆势而为。 但狐冲山那里,说白了就是占山为王的匪类,你手里没家伙,谁会尿你这一壶?可这实在没办法,赵祯接着出去张秉的机会,彻底将河东马步军总管撤销了,改成了粮草转运总督。稳定了河东局势的同时,又削弱了本地官府的力量。 “铁打的狐冲山,流水的知府。六子扳倒上一任知府,费了多大力气?他才经营多少年,狐冲山又已经经营了多少年?可想而知,这狐冲山有多难对付。”陈守义摇了摇头道:“哪怕是在塞外,也听过这个狐冲山的名头。” “怕什么,干就完了!”陈守信拍桌道:“杀上山去,把他们都给剁了。” 没人搭理他,陈初六低着头想了起来,忽然眼前一亮,道:“张秉经营这几年,就有这么多钱,狐冲山少说经营了十几年,那他们的钱财还不是堆积如山!?” 陈守信、陈守义一愣,这个思路比较清奇哈?攻下狐冲山是挺难的,可一旦攻下了,那就发大财了呀。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过惯了刀口舔血这种日子的二人,听了陈初六这话,都有些心动。 还是陈守义灵台稍微清明,他道:“不成,六子,咱们在漠北,还有些人马,可在中原的势力很弱。现如今,边事紧张,不可能带着人南下。” “二叔、三叔,你们和我翁翁在漠北到底干的是什么营生,难道真是杀人越货,拦路抢劫?” “嗬,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陈守信嚷嚷道:“我们那不叫杀人越货,我们那叫……劫富济贫!” “啊?这不一样嘛……” “不能这么说,六子,你在中原,不知塞外的凶险。党项人对咱们汉人,多有残害,我们劫的,都是党项贵族。我们躲在大漠深处,靠着绿洲生存。这些年,救了不知多少受难的汉人,现如今足足有上万人跟随陈家帮。” “这么多人!”陈初六惊呼道:“你们为何不南下归顺朝廷?这些年,朝廷整顿兵务,正打算挥军北上,一举平定西凉。天子屡次颁布诏令,劝西凉百姓南下。你们要是来了,说不定还能当个地方父母官呢!” 陈守信与陈守义对视一眼,大笑道:“六子,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其实你翁翁一直心在朝廷。只不过你翁翁觉得自己在塞外的作用,远比带着那些人南下要大得多。这么跟你说吧,有我们在大漠,就能牵制西凉人一成的人马。” “原来如此,那朝廷给过你们什么援助嘛?” “唉……”陈守义摇摇头道:“没有,一直是你翁翁热脸贴冷屁股,朝廷那边不理解你翁翁,对他不南下归顺十分不满,似乎顶上几位算是能通融的。最近这几年,才试着来找到我们。” “呔,什么鸟朝廷?从来也没指望过,指望朝廷倒不如指望手里这把刀子,有刀在手,干就完了。”陈守信气呼呼道。 “三弟!”陈守义有些责怪地道:“你得注意注意,六子可是朝廷命官。” “瞧我这嘴!”陈守信闹了个红脸,拍了拍嘴巴,陈初六忙是摆手,示意无妨,陈守信这才道:“要我说,这朝廷靠不住,但六子这个朝廷命官肯定靠得住。六子,叔跟你说实话,这次南下,我们是有事求你的。” “唉,大漠的日子,不好过啊。” 第八百五十七章 制衡马家 “自家人,还说什么求不求的?二叔、三叔你们这不是折煞我么?”陈初六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盖一下紧张,刚才那一瞬间,他心里闪过很多心思。这一幕,被陈守信、陈守义尽收眼底。 二人相视一笑,随后由陈守义开口道:“六子,你放心,这件事你绝对吃不了亏,兴许没准差不点你还能赚。” “什么事?” “粮食。”陈守义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陈初六又喝了口茶,只听得陈守信开始抱怨:“去年的时候,也不知中原这边,那个乌龟王八蛋鳖孙出了个鬼主意。许诺西凉人几十万石粮食赈灾粮,闹得西凉人开心了一阵,敞开肚皮吃。” “可到了交付的时候,一粒粮食也没见着,把西凉人给气得牙痒痒。西凉人带人跟曹玮打了一仗,结果没打赢,还丢了大片地方。没办法只好抢百姓粮食,闹得谁都过得紧巴巴的,大漠也是,别说抢了,就是想买都没地方买,眼看就要见底了。你说,这是什么乌龟王八蛋鳖孙出的鬼主意?” 陈初六一个劲的猛喝茶,不敢吱声,弱小可怜又无助。陈守信撇撇嘴:“小孩子别喝那么多水,容易尿炕。” “他孩子都能尿一炕了。”陈守义笑了笑,很快脸色又沉郁起来:“六子,漠北没粮食,我们想买粮食,可是没钱。” “嗯哼?” “不是没钱,是钱不够。”陈守义艰难地道:“西凉人对我们围剿得厉害,我们干不了营生,许多撑不住,都逃去了别的地方。” “有一伙响马,大当家的叫台吉,你们认不认识?” “二哥,你认识吗?” “听过这一号人,没接触过,难道六子想除掉这人?” “不不不,只是好奇。”陈初六摸摸鼻子道:“二叔、三叔想要粮食,就算分文不给,侄儿怎么的也得帮帮忙。但侄儿财力有限,有些东西,毕竟是朝廷的。” “六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虽然没有钱,但我们有货,大量的货。不知是这些皮革,我们都能帮你送过来,还有这个……”陈守义从拿出一个布包着的东西,摊开之后,是一块石头,呈褐色,稍微敲一下,就跟铁屑一样掉落。 “这叫褐铁石,上好的铁石,就是大漠里面出来的。这东西在别的地方没用,但在太原府十分有用,你说是不是?这就是刚才跟你说的礼物……”陈守义笑着问道。 “怎么就这一块?” “剩下的都换了皮革,拿了褐铁石的商贩子,估计已经到了永利监。六子,拿塞外的皮革和褐铁矿跟你换粮食,当然也换别的东西。当然了,这本是一桩买卖,不用求六子帮忙的,可关系到出关,还得六子帮忙才能成。” 自从那一仗之后,西凉与中原关系破裂,两边通商十分困难。陈初六自然知道,没有他的帮助,他们想要运这么多粮食出去是绝不可能的。这么一来,一张大图就在陈初六脑海中出现了。 塞北大漠的铁矿、牛羊、皮革,太原的石炭、铁器,汴京的市场、人口,江南的粮食,这一条线连起来,就是沟通南北的巨大商路。借着这几个硬货在这条路上运转,就能养活无数没有田地的人,还能碾出一条大动脉。 现如今,由南到北有马家在做,但马家终究是中原内人士,只是走南闯北见识多,不如人家就在塞外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再者说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陈初六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太原,要保证走了之后,马家不会一家独大,这陈守信、陈守义正好可以制约马家。 陈初六预计在自己任上,先把这个架子搭起来,等到将来逐步收复了西凉,这条线就正式能起大作用了。他这种功成不必在我的想法,也是没谁了。 当然了,在此之前,得想办法把老头子给接回家里。听这两位叔叔的意思,这大漠里面,有着他们一个难民营,里面收留了很多汉人。陈初六心里想着,找个机会,去见见他。 接着他又想起一件事,刚才陈守义提醒他,狐冲山之所以敢变本加厉,无非是欺负陈初六手中没有兵权。怎么样才能有兵权呢?找赵祯要,这几乎不可能,赵祯和他关系好,但他是君主,是天子。帝王之心不可测,分离了这么久,难免有猜疑。 一想到这兵权,陈初六想起了仓兵,那里可乱的很。刚才设计暗害他的人,之前便声称是仓兵,这其中有何关联? 见陈初六脸上变颜变色,陈守信与陈守义问道:“六子,你这里有什么难处嘛?” “没有没有,刚才想别的事去了。”陈初六笑着回到:“二叔、三叔,你们刚才说的事,我答应了,塞外的铁矿、皮革直接换官仓里的粮食,平价给你们,不赚一文钱。你们通关遇到什么事,我都可以解决。宁化军知军折冒,和我有些交情。” “听到六子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六子,你放心吧,狐冲山那边的事,我们先替你去探探,要是他们真敢来,我们这一行也有几十个兄弟等着他们。”陈守义从河岸边一块石头上站起来,拱手道:“替大漠里的人,谢过六子了。” 陈守信也一并起身拱手,陈初六不敢受,起身回揖,只见陈守信道:“六子真是好官,这一路来见到的百姓,没有不夸你的。你年纪轻轻,就将治理这么大的地方,不简单啊。” “二叔、三叔也不简单,一个能文,一个能武。”陈初六笑着道,却没想到二人脸色变了,陈守信诧异道:“啥?就我二哥?那也叫能文?他不过是认得几个白眼字,能做账罢了。” “那也比你强。”陈守义对能文的评价很是受用,道:“六子还说你能武,我说什么了吗?” “三叔确实挺厉害的,我和他打过。” “哎哎哎,”陈守信忙道:“六子,你和三叔我打个平手,但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你二叔。别看他穿得跟秀才一样,那都是猪鼻子插大葱。” “这……倒是看不出来。” 陈守义摇摇羽扇,也不做回应,陈守信又问道:“六子,你刚才为什么知道你二叔原来姓王?” “什么姓王,我不知道啊……” “你刚才可说了,王守义十三香。” “哦,这个啊,吃小龙虾的时候知道的。” 第八百五十八章 回府衙议事 商谈了许久,陈初六和这两个叔叔的交易算达成了。虽无血缘关系,但却是一家人,这关系对两方来说,好像重组家庭的兄妹一样。但陈初六的翁翁陈端,在他心里和马远山地位差不多,这两个叔叔在他心里,自然也马永思的地位相差不大。 陈初六给他们批了一些粮食,又拿了一些现钱给他们,价值比他们几条船送来的皮革要高出不少。对于陈翁,陈初六还另外有赠礼。又带着陈守义、陈守信到家里看了看,见过王雨溪和两个孩子,这自然是陈小虎的拿手好戏,恭七发拆。 随后陈守信、陈守义大大方方的,拉着皮革的船四处晃悠,目的就是为了告诉世人,那个剥皮的狐大仙根本不存在。 消息传了出去,皮革商人疯狂涌了进来。陈守信、陈守义按照约定,要帮忙调查狐冲山的事情,便暗中潜伏在了这里面。 这些皮革商人一来,陈初六手中的物资就有着落了。先将这些皮革,低价收购到官仓里。这些商人本不想卖的,因为运到汴京能有更高的价格。 但陈初六要买光他们的货,还允许以物易物,加上这是头一次在这里就能把货卖光,他们左右一想,亏点就亏点,赶紧卖了货,图个安心。 有了这些交易作为典范,大把商人带着他们的商税涌了过来,陈初六手中的现钱便充裕起来了。 那个疑似设计陷害陈初六的阳曲津丞,消失不见,陈初六趁机将阳曲码头上下的人裁撤了,换成了自己手底下的人。回了阳曲,府衙里也攒许多事情要处置。 升堂议事,半个月才一次。堂内众人,除了一个史才良,基本都是陈初六自己的人了。看到这一幕,陈初六十分欣慰,开口道:“本官署理府事已有多日,幸有宋大人前来相助,才有时间去视察民情。听宋大人说,积攒了不少拿不准的事情,这有什么拿不准的,大家都是久经案牍的人,商量着办了,还用问本官做什么?” 堂内众人自然是很懂事:“大人谦虚了,我等微末小才,担任本职已是蚍蜉戴盆、褚小怀大。量力度德,府内大事,唯有別驾能举重若轻。我等就算商量着办,也是操刀伤锦。” “各位谦虚了。”陈初六笑着道:“子京,有什么事还未处置的?” “事情有七八件,其一,秋收在即,各县的亏空,是否要追齐;其二,水位下降,要在结冰之前,召集民役兴修水利;其三,永兴军平移了一份公文来,催尽早筹集粮饷、军需调拨过去,其余各边军也发函催促;其四……” “慢着,各地平移公文催促军需粮饷?”陈初六环顾一周:“节度支使、观察支使二人何在?” “下官在。”二人站了出来。 “边军各地要的东西,仓库里拿不拿得出来?” “回別驾。”节度支使拱手道:“从军仓之中,调集的各类物资,都十分齐备。” “齐备,直接拿来给我批条子,然后装车运走就行了。”陈初六有些不大明白,他们为何将这件事情当成难以处置的,可在前一任的时候,这种事情根本不允许大家议论参与的,现如今大家定不下来也正常。 “这……”满堂的人都是有些诧异,交头接耳起来,节度支使上前一步道:“別驾,东西是足了,可是按账上的三成给,还是五成给?是招民役送,还是雇商贩送?如果要雇人,又该雇多少?” “哦,明白了。”陈初六沉思起来,以前在当小老百姓的时候,他最害怕的就是去服苦役,特别是破家役,这才认真读书科举来着。可没想到,现如今当了这个知府,得安排别人服这苦役了。 只是这种风水轮流转的滋味,并不好受。陈初六这一沉默,底下尴尬异常,刚才还捧上天,现在傻眼了吧? “呃……不如先放下这件事,先议别的。”史才良站出来缓解气氛,他在府衙里面,基本就是个吉祥物,只有这点作用恰饭了。 “不,这件事情,现在就定下。”陈初六站起身来道:“太原府离各边军驻地都比较近,现在时间还早,速速移文过去,告诉他们要想拿到物资,自己派人过来。” “什么?”宋祁有一种预感,陈初六又要给他麻烦事,他问道:“別驾,边军未得皇命,不可轻动。押送粮草,需要太多人,他们来人,恐怕运不了这么多。” “本官的想法是这样。”陈初六缓缓解释道:“让各大边军,都派一些人过来,能派多少派多少,让他们在出库的时候就清点好。本府召集民役,随他们运送,如此一来,他们就不会对押运粮草的民役进行压榨了,这岂不是免了本地的破家役?” “別驾的想法是好,可……这样的话,那就得十成十的将粮草和军需交给他们了,別驾,军仓的里的东西可没这么多。” “放心,我肯给,他们也不敢要。截留部费,这本是朝廷惯例,难道他们懂装不懂?”陈初六笑着道:“这些人知道能自己亲自在仓库中拿东西,指不定要高兴到哪里去呢。” “是,別驾。”宋祁很快就明白了,拱手道:“这里正好有永利监请求府衙拨一笔钱给他们,他们说石炭炉存太多了,又卖不出去,现钱都折在里面了。下官看来,可以用石炭、石炭炉替换掉军仓里的木炭,再拨钱给永利监,让他们维持运转。” “宋司马说得有理!”节度支使站出来道:“別驾,军仓里头,唯有皮革、石炭两物不足,其余都能给够。这么算来,等边军自己领物的时候,给个七成就差不多了,这已是十分大的面子,以往谁能拿到这么多?” 观察支使也是道:“现如今木炭都涨价了,要想补齐这个,就得用劣质木炭。永利监的石炭,下官试着烧过,比不得上等的木炭,却比劣质木炭好不知多少倍。官府不收购,就不会扰乱市场,百姓得福啊。” “哦?你试着用过?” “是,”底下的人都是点头,谄媚起来:“下官等也试着用过,的确好用。大人英明,大人英明!” “那就先这么定了,接着咱们谈谈河工……” 第八百五十九章 工商皆本 “河工重在清淤护堤,保水养土,待秋收之后,便可召集民役。民役用饭、用钱,按照往年的拨就行了。各县还有什么事情吗?”陈初六问道。 “別驾,各县都报了一件事情来。”宋祁拱手道:“自別驾在码头减免商税以来,走水路的商贩,都不在半途停留,硬撑也要撑到阳曲,走陆路的也都开始准备买船了。各县的商旅数量锐减,随即便是收入少了。各县知县,都当不好家了。” “本官在码头减税,为的就是做个示范。告诉他们,可以参考阳曲这边的办法,出租码头、减税学过去,但任何出租数目和减税力度都不得超过阳曲这两个码头。文水、交城、大通监、清源、榆次这些地方,都是傍水的,余下的本官另有办法。” “治国之道,自古便是重农抑商。大人,如此为商贩减免税务,却对农夫征收重税,这恐怕人心思变,百姓只想着经商去,不思务农了。大人,这会动摇治国的根基的。”底下一名支使劝到。 “重农为治国之本,这一条的确不能变。但在太原,这一条需要能融会贯通。本府地瘠而民贫,而负担又重,年年需要朝廷拨给银两。以农为本的同时,还要以工商为根。不知诸位察觉到没有,市场上的粮价比往年都要低。” 众人交头接耳,对这种事情,他们不太清楚。但那支使却是道:“大人,下官以为这不可能。下官听说,百姓们现在都跑去了河堤上卸货,不事生产,哪里会有粮食呢?现在粮价低,应当是粮商粜出陈粮,所以才价低。” “你以为应当怎么办?” “下官以为,別驾减免商税,是为了吸引这些商贩将物资运来,充实粮仓,以解燃眉之急。下官当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心说这是大人神来之笔。现如今仓禀已然充实,用不着他们了,可以试着提高税。虽说有些失信,但这些商贩本就是小人嘛。” 古时的士大夫,对商人是十分鄙视的,这支使的话,在场之人听了都是十分认可,史才良一拍腿道:“若不是支使这么说,下官还没看出来別驾的办法,別驾这手招蜂引蝶真来得巧妙。而且他们已经租了码头,想走也走不掉!” “大人,现在正是秋收的紧要关口,这些百姓不想着在田地里努力耕作,却想着在码头搬运,果真鼠目寸光。下官以为应当严令禁止百姓卸货,在家里老实种田,准备秋收。”支使大声回到。 可他这几句话,引得堂内堂外许多人发笑起来。这秋收之前,庄稼的长势已经定了,施肥浇水已经没用,只要不生虫,这年的收成基本已经定下了。再怎么努力,已经改变不了。众人笑他不懂农事,还自以为是。 陈初六也乐了几声,支使脸上立马挂不住了,这时陈初六则道:“稍安勿躁,本官以为可以先静等着看看,若真出了什么事,在改变不迟。” 众人一并称是,自然不会再有反对的了。只不过,这些人里面产生了不同的看法,更别说太原府外面了。陈初六在码头上做的这些改革,在官场上可造成了不小的震动。 重农抑商的思想,比孔夫子的还要深远,对于古代帝王而言,守土自耕的人最好管理,也最好收割。于社会而言,农业稳定才能有经济稳定,不说颗粒无收,只要歉收就有得罪遭。其实这并无不可,哪怕到了后世,也得重农。但抑制商业,是值得商榷的,故意阻碍正常经营,更是不行。 宋代还好,重农但不抑商,商业繁荣,供给了大量赋税。但到后期,士大夫们一边自命清高鄙视商人,一边又把控商行,捞钱自肥。农为本、工商为末的思想,直到明末才有一位黄宗羲的学者提出反对,称工商皆本。 重农抑商思想几乎已经成了共识一样的存在,如陈初六做出了几件优待商贩的事,就像是在平静湖面上丢了块石头。然后这块石头,被人捡了起来,学着他的样子丢下去,捡起来……丢下去…… 汴京一茶坊之内,十几个书生凑在一起,一脸的表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简单说是一种夹杂着害怕的激动。 “无内鬼,搞点搞点。” “这是我在太原府做生意的二叔带回来的消息,绝对可靠。”书生这么说着,立即引起了大家注意:“据我二叔说,四为公在太原大手一挥,免了三成的商税。” “让利于民,藏富于民,修生养息,高招!” “那陈大人给其他百姓减了多少税?依我看,至少五成!” “不……”透露消息的那个书生摇摇头道:“一点也没减,陈大人只减了商贩的税,对其他的都是照常收取。” “嘶,这怎么能行呢?这些商人都是逐利之人,常有欺压百姓的事情发生。现在给他们免了税,他们的利润不更高了?那在太原府,普通百姓岂不是要任人鱼肉了?” “陈大人怎么出这个一个昏招,这对治民为政有何益处?难道我们真的看错了,陈大人还是只能治学,他这一套不能用来治民。” “唉,四为公做事,有时候不是我们能理解的,还是等一段时间再说吧?可能……可能我二叔还有话没带来,亦或者,四为公想要分步进行?” 仕林之中,为陈初六的这些举措,一样议论不止。不仅老一派看不懂,就连陈初六为首的事功一派,也看不懂。朝堂之上,清流早已经站出来弹劾陈初六了,可不知为何,这些折子都被赵祯扣下。 随后朝中传来两个消息,一个是,陈初六的减税举措,是经过了他允许的,也就是说,陈初六这是奉旨减税。另外一个消息,朝廷委派钦差大臣,前去河东路视察民情。朝野闻听,琢磨这消息背后传递出来的信息。 既然经过了允许,为什么又要派钦差去?这等于是说,赵官家并不完全相信陈初六,派人去看看,若是这个举措有损官民,那再下旨撤销。 钦差的人选出来了,殿中侍御史卢惟孝,这位是当初陈初六在右文殿修书的老上司,算是清流中人。 第八百六十章 来了来了 汴京郊外,陈府。与繁华的汴梁城里不同,这里一到夜晚,就黑了下来,不见半点灯火,仿佛那本该有的灯火都成了天上的星河。可陈府毕竟是个大户人家,为了反贼,也为了装饰,各处都点着一些灯笼。 主楼一间书房之内,还点着灯光,比平常人家里要阔绰一些,但显然也是被刻意精简过的。书页沙沙响,算珠相互敲碰,忽然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 “唉,不知道盼儿、巧儿和大媳妇到没到太原,这都走了半个月了,还不见来信。” “他娘,你别太着急了,哪有这么快。” “我能不急么?还带着两个孩子,也不知三儿、四儿脑没闹,他们可亲我了。”周氏抱着算盘,闭上眼睛,好似孙儿还在怀里一般,两个儿子不在身边,四个孙子也不在身边,她这心里总落空空的。 “你看看这笔银子,要是没问题,就给派人去平顶山了。蛋儿说,那里有很多石炭。她们出发之后,又有一千三百多人订了炉子,可现在咱们这里的炉子,一天才做二十多个,手底下这几个石炭场,也只够维持日用。” “蛋儿的石炭一到,这些问题就解决了,这离入冬不是还有两个月。我觉着得把石炭场扩个几倍,再多置办一些独轮车、片叶舟,这样卸货运货就方便。”周氏拿着算盘,在陈守仁面前合计。 “对了,他娘,这几天在外头,我可听见了一些风言风语。”陈守仁愤愤不平道:“上次大媳妇回来,跟咱们说,蛋儿在外头没日没夜的处理公务,连饭都顾不上吃。你说外头怎么说,他们说蛋儿已经什么沦落、什么失足。 “整天只会和那些逐利的商人在一起吃喝玩乐,不顾底层百姓的死活。他写的那首诗,叫做什么‘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有人说这是蛋儿在衙门里睡大觉,听到民间疾苦声还以为是萧萧竹,你说这,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那,那你怎么不骂他们啊!”周氏怒了,桌上的烛火激烈的摇了摇,叉着腰道:“这世上的官,哪有咱们蛋儿好,一心为民,两袖清风?” “我骂了,我怎么没骂?可他们就说我偏心眼,护犊子,他们还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为民做事的官,天底下的官都一样黑。我一张嘴,哪里说得清楚?”陈长水气呼呼道:“过几天,让家里人四处去给咱儿子说好话去。” “不成,不成……”周氏摇头道。 “哪儿不成了?你不是最疼惜蛋儿的名声了吗?” “不成,反正就是不成,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不成。对了,你想啊,以前在临川的时候,蛋儿成什么样子了?那可是临川第一恶少,他出门的时候,街上直接没人了。那时节,咱们有没有给他说好话,有效果吗?” “咱们听着听着,都觉得蛋儿做的那些事是真的了。可后来想来,当时蛋儿那么小,在外面又没有什么狗腿子,哪里会做这些事呢?这很明显,是他们为了害咱们蛋儿才这样的。”周氏缓缓道。 “那怎么办呢?” “那怎么办,你问我,你是大老爷们,你问我!”周氏小拳拳捶了过去,吓得陈守仁连连后退,周氏这种了十几年地的手,可不比陈守仁那练武的力气小许多。 “要依着我,咱们就替蛋儿多做点好事。蛋儿绝对不会是那种人,咱们知道,赵官家知道,只要赵官家还认为蛋儿不是那种人,就是再多人说他,也不成问题。可说的人一多了,备不住赵官家也不信他。咱们在这汴京多布施,多做点好事,夸的人多了,骂的人就少了,至少别让汴京有太多人说蛋儿的坏话。” “唉,就照你的办。”周氏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看跳动的烛火,发愣。 太原府,阳曲码头,一艘难得一见的高大楼船,停靠在了岸上。平常来往的,都是货船,和平凡客船,这楼船算是豪华游轮。停靠在这里,自然是引人注目了。更引人注目的,是船头站着的三位女子,见了的人无不被惊艳到了。 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 一位珠围翠绕,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晔晔照人。一位肌肤水灵得像是新下的荔枝,身上的衣着虽不华丽,一举一动,温柔似水。另有一位,削肩细腰,俊眼修眉,四处张望好似在寻觅郎君,顾盼神飞,一颦一笑,见之忘俗。 再一看,她们手里还抱着孩子。 什么?有孩子? 草…… 谁下手这么快! 楼船在码头公用的埠头停下,岸上的人都围了过来,楼船之上也放下一艘小船,下来人搭好船板之后,船上的正主方才下来。赵雅走在前头,先是看了一眼岸上,有些愠怒道:“两位妹妹,回去教训那个负心汉,他都没来接咱们。” “许是不知道我们来了?或者,不知道我们走水路。” “也许是公务繁忙……” “你们两个,心地也太好了。”赵雅点点两个人的头:“他公务再忙,派下人来送几顶轿子还不成吗?唉,也不知道玉溪妹妹怎么想的。” 刚踏上岸,还不知哪里去的时候,人群中挤过来几人,看样子挺会附庸风雅的,头前一位穿着红衣的男子,脸被江风吹得发红,却还摇着扇子,走过来道:“小生周逸轩,这厢有礼了。有道是佳人只应天上有……” 赵雅身后的护卫打断了他:“去去去,滚远点,别没事找事,这几位夫人,你惹不起!” 红衣男子显然被折了面子:“小生在这一片地方,也是小有名气的,小可家里,同王家还有些关系,难道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护卫鄙夷地看了一眼,意思是,就这点东西,你连弟弟都不算。红衣男子立马被刺痛了一般,哼了一声,绕到一旁对赵雅三人道: “几位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但见你们停在这里,小生猜你们恐怕还没有租下埠头,来阳曲是为了租埠头的?呵呵,有个坏消息,阳曲的埠头都租完了,你们想要也没有。小生手里,就有三个埠头,只要姑娘一句话,低价让给你了。” “啊呸,还要钱?还以为是送呢,害俺在这里等。” 说话的却并非赵雅几人,红衣男子回过身,只见从人群中钻出来一个人。 第八百六十一章 俺就是挖煤的 阳曲码头上江风吹过,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男子,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带着土得冒泡的毡帽,扛着一把铁锹。脸上盖着一层灰尘,黑黑的,牙却很白,咧嘴一笑,给人一种十分自信的感觉。 刚才红衣男子想要夸耀自己手里有埠头,被这他无情的嘲讽,紧接着这男子在大家的注视下,继续道:“有钱就送,没钱还出来沾花惹草,俺看你就是个棒槌!” 人群中也起哄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有本事白送给人家姑娘!” “这点本都不肯下,装什么有钱人!我看人家姑娘这身家,还不一定看得上这点东西呢~” “你,你特么谁啊?”红衣男子气急败坏,瞪着这个搅局者吼道。 “俺就是一个挖煤滴!”扛着铁锹的某人光脚不怕穿鞋般喊到,红衣男子顿时感到无力,对方但凡有点势力,他都能有办法收拾他,可现在对方是个泼皮无赖的小民,当着这么多人,他还真没办法。 红衣男子只能大声斥道:“挖煤就好好去挖煤,多管什么闲事?” “咦~这话说得,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这是官府的,你能来,俺就不能来?”扛铁锹的男子继续用一口夹杂着各种口音的话嘲讽到,听起来土得掉渣,但却很有理。 “我不跟你废话。”红衣男子转过身,道:“姑娘,你看到了吧,穷山恶水出刁民,没想到在这里遇见这么个人,没有吓到姑娘吧?” 赵雅这时却没时间搭理他,而是含情脉脉地看着那个扛着铁锹的男人,不止是她,旁边两个女子也如此神情。这扛铁锹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初六! 红衣男子受到无视,脸立马黑了下来,顺着赵雅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陈初六也正在盯着赵雅看,于是冷哼道:“挖煤的,你一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不知礼数的东西,还看什么看,再看就别怪本公子替几位姑娘把你眼珠子挖下来了!” “啥,挖俺眼珠子,凭啥?” “因为你没廉耻,子曰发乎情止乎礼,男女……呃……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不能盯着这么看。要是不想死的话,赶紧给我滚远一点。” “可,可,俺要在这里接俺婆媳,俺要是走了,俺婆媳该急了。” “你也有婆媳?”红衣男子大笑起来:“谁会傻到嫁给你,你的抱着棒槌睡觉吧?” 周围人也是一并大笑起来,揶揄道:“难不成是哪家男的没用,管不住自家婆媳在这里找你做野鸳鸯?” “你,你们凭什么空口污人清白!” 陈初六这下可怒了,提着铁锹走上前,吓得红衣男子连连后退,指着道:“你,你想干什么,我可警告你,这一篇我有……” “打起来,揍他!”周围人喊到,只见陈初六提着铁锹走了几步,一把推开那红衣男子,冷哼道:“起开起开,俺婆姨来了,别耽误俺接婆姨回去生娃。” 接下来,众人看到了这辈子都不敢相信的一幕。那个扛着铁锹挖煤的,径直走到敢那三个美若天仙的女子面前,喊了一声婆姨,那三个女子竟然一点也不恼怒,轻轻一屈膝,娇滴滴道:“官人……” “唉,娘子辛苦了。”陈初六抱着三个人,啵啵啵就是乱啃,众人看到三个女子脸上,这就留下了黑漆漆的唇印,把他们给气得呀!两个孩子没怎么见过陈初六,更没见过眼下这黑乎乎的人,吓得哇哇大哭。 “姑娘,你被骗了吧?” “如果你被骗了,就眨眨眼睛,我们这么多人冲过去救你!” “老天无眼啊!!!凭什么,这一切都是凭什么!” 在人群愤怒的眼神之中,陈初六带着赵雅来到一辆驴车面前,车上放的是石炭,拉车的驴是老掉牙的。赵雅和盼儿、巧儿,乐不可支坐在驴车上面,不顾下巴早已经掉在地上的众人。 陈初六回头喊了一句“想要铁锹挥得好,没有墙脚挖不倒”,又说“想要婆姨多,石炭脸上摸”,随即扬长而去。不久之后,这地方流传出了一个传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要是没读成,其次就是挖煤。事后,有知情人跟红衣男子说了些内幕,自此以后,这人再不敢在陈初六方圆四百里之内的范围出现。 盼儿、巧儿来了,陈初六窝在家里,好好腻歪了几天,抱抱孩子。对他而言,这几个月不算过得好,从小到大照顾他的两个人不在身边,这吃喝拉撒睡,都有些失常。赵雅这一次出去,还带来了陈守仁给陈初六的两个消息。 随着用石炭炉的人家越来越多,汴京那边预订的石炭炉超过了预期,这一次来,赵雅就带来了三千多预订的。这大大出乎陈初六的意料,这三千石炭炉,永利监已经造出来了,可供给这三千炉子烧的石炭,如何能运到汴京? 二话没说,先告知所有租下码头的商贩,将船只准备好,随即提高石炭收购的价格,吸引更多人挖石炭。忙了好几天,第一批二十船石炭,由回京的商人带回去了。为了防止这些商人在半路把石炭丢了换轻松,每艘船上还有监事。 监事手里拿着陈初六的公文,沿途不用上税。陈初六当初从廖晋鹏手里赢来的五条大船,也派上了用场,将炉子和制造蜂窝煤的模具也运回去了。这一笔交易,皆大欢喜,大家都尝到了甜头。 “原来別驾减税的真正底气在这里,只要这些商人帮忙运石炭,这样多出来的石炭税远比那三成的商税要多得多。”那日在堂上反对陈初六的支使如此道。 “高明之处在于,这样做是变废为宝,钱只会越赚越多,而增加商税和这比起来,那就是杀鸡取卵,渴泽而渔。” “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百姓,这一招确实能增加税收,可百姓呢?秋收在即,若是粮食歉收,再多的税收又能如何?”支使依旧不满陈初六的举措。 “这个就不能坐而论道了,年兄有兴趣,可去民间走走。”另外一人劝道,支使一愣,随即笑道:“去就去,害怕你不成,我敢打赌,田间百姓肯定叫苦连天。” “赌什么?就赌上次你从別驾那里拿来的两幅字。” “哎呀呀,你怎么知道这件事?行,赌就赌,但只赌一幅字,另一幅,我早卖出去了……” (先两更,明天睡醒加更) 第八百六十二章 小易小玄 商量好了赌一幅字,于是二人来到田间,随意走了走,便找到一个坐在田间的农夫,支使走上前问道:“老丈,今年收成怎样?” “你们想干嘛?”农夫警惕地问道。 “我们是过来做生意的,就是想问问,今年收成怎么样。要是收成好,我们就过来卖东西,收成不好,我们就去别的地方。”支使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些钱来。 农夫收了钱,笑开了花:“哦呵呵,收成好不好,有什么?家里地不多,收成再好,交了田赋和人丁,也只够吃小半年的,剩下的全靠打短工。好在今年来了个陈大官人,去运一天炭,足抵三日粮。今年买粮食、农具都便宜,日子不难过。” 支使点点头,又四处问了几个地方,发现大家说的好像都一样,对眼下的日子没有不夸的,对于陈初六也没有不竖大拇哥的。 支使摇了摇头,道:“真是一群愚夫愚妇,这不能算数,他们鼠目寸光,只看得见眼前这几百文钱。若是这石炭场关了呢?他们种田的技艺也稀疏了,将来怎么办,他们想过没有?还得找个懂事明理的士绅问问。” “前头有读书声,想必有社学在此,去问问先生如何?” “行,就去那里。”支使问了一圈,得到的结果异常相似,他们对陈初六的其他举措或许还有一些异议,可对陈初六的经济举措,那看法都是相似的。 这本来就是这样,官府赚了税,没有土地的百姓,靠着挖石炭养活了家人,永利监靠着制作炉子,受益颇丰。 这百姓手里的钱一多,买东西就活跃,本地商贩士绅发现自己做生意赚的钱也多了起来,于是没有不得益的。只能说本地民风淳朴,没有那种得了好处还骂娘的人。 支使问到最后,只得老老实实把偷陈初六的那幅字输了,哦,不对,是窃不是偷啊。 在这石炭之中,陈初六自然也赚了钱,每一百斤石炭,他能赚个十文钱,这只是到手的。到了汴京,再由他们零售一次,还要再赚一笔更多的。这石炭用后世的机械炮采,还能用几百年,现在用铁锹挖,对陈初六而言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有高兴的,也有不高兴的,毕竟这么大的变动,必有一些不适应的产业会被淘汰,特别是那些垄断的,外地的商贩一进来,他们就撑不住了。 其中影响最大的,则是皮革,皮革商受影响之后,全往太原涌来,再也没有去石州的。陈初六收了一大笔税,狐冲山那边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陈守仁让赵雅带来的另外一个消息则是,他和陈翁联系上了,陈守义、陈守信两人没问题,陈初六要有什么官场上摆不平的事,可以叫他们帮忙。陈翁的意思,也是让陈守信、陈守义两人接着侄儿的便利,在太原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狐冲山受影响之后,还只出现了之前暗杀陈初六的一次事情,随后再也没有动静。陈初六也不再敢一个人四处溜达了,窝在阳曲安安心心处理公务。 “东翁,东翁。”刘沆走入书房,稍稍定了神,道:“东翁,仲志勇带着兵来了,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都是在夜里才赶路。另外各边军也派人过来了,看他们的样子,好像让他们自己拿军饷,这是件大喜事。” “先冷冷他们,好吃好喝好待着,但不能让他们闹事,也不能让他们见着物资。”陈初六笑着回到,将毛笔搁下,拿起刚写完的吹干墨迹,又擦了擦手,站起来道:“仲志勇带兵到了哪里,我去见他。” “仲志勇到了泥屯庄,他的兵藏在城外的林子里。这个仲志勇跟我说,他把手底下的兄弟全叫回来了,百井寨再没有人在外头经商。他还说,跟着东翁做事,比那到处做买卖轻松又赚钱多了。”刘沆笑了笑。 “别说,这次真是带着他赚钱的。”陈初六和刘沆一同回了泥屯庄,仲志勇此时穿着一身百姓的衣服,没有穿他们的兵装。见了陈初六,仲志勇问道:“別驾,这次唤末将过来,是做什么差使?杀人还是灭族?” “啧啧啧……仲将军,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搞得好像东翁让你做过这些事情一样。”刘沆赶紧拦住了道。 “用不着那么凶残,但杀人兴许还是要的。”陈初六上下打量一下,问道:“仲将军,你其他兄弟,也是这样打扮的吧?” “是,末将叫他们都换了平时的装裹,就怕外人知道了,说我们私自调动驻军。不过这样不用太担心,平常我们就是这样去经商的,也没人说不行。”仲志勇笑了笑,随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末将带来了五百人,这五百人都是好手,別驾,你就尽情吩咐吧!” “冲之,仲将军,你们拿些钱去买些吃食,但不准喝酒,好好犒劳犒劳兄弟们,早早歇下,告诉他们,今夜三更起床造饭,四更奔袭三交口。” “喏!”仲志勇转身出去了。 陈初六眼里迸发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眼光,这时,盼儿、巧儿从后堂出来,端着瓷钵,微微传来香味,放下道:“少爷,这里天气干燥,要多补点水,这是刚熬好的鸡汤,你一定要喝完呦。” “两个孩子呢?睡了吧……”陈初六接过汤喝了一口,立马眼睛一亮,紧接着大口喝起来:“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小虎,小影,已经穷尽我毕生的功力,为取名这事儿,之后都得克制生孩子。” 其实给孩子起名不难,可陈初六知道,孩子他娘是在意这个的。取名如何,表示的是对盼儿、巧儿的爱,于是不能轻取。 只见二女笑了笑,十分懂事地道:“少爷肯让我们生孩子,这已是对我们极好的了。少爷这么大才华,拈来几个字就成了。” “这可能……有点高估我了……”陈初六抱了抱两个懂事得令人心疼的人,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名字:“三儿叫陈小易,小女叫陈小玄,就这两个了,这我可用尽下辈子的功力。” “嗯,全听少爷的。”二女捧着名字细看,钻到陈初六怀里,笑得合不拢嘴。 (三更) 第八百六十三章 掌握军仓 转眼天黑了,陈初六没睡觉,照顾小虎睡了之后,和赵雅带着人一起来到了阳曲码头,又把陈守信、陈守义两人找到。根据两人多日的摸索,已经锁定了军仓里有一伙仓兵,他们就是狐冲山的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对陈初六而言,太原官仓产出的额外利润,只算是府衙的,陈初六还得上上下下分,自己拿的不多。可军仓里产出的额外利润,那就是陈初六一个人的,这恐怕也是张秉能捞这么多钱的原因。 陈初六算了算,以十万户人用炉子来看,十万户每户五百斤一年,那一年赚的钱才不到三十万贯。三年之内,用石炭的人能不能达到十万户还是两说。 背负三百万贯的欠款,军仓这边,是一个筹钱的地方。加上过不久就是边军来运粮的时候,陈初六想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将狐冲山的势力,彻底清理出去。 而狐冲山那边,想趁着陈初六这个“暂代”到头之前,极尽手段往口袋里捞,可陈初六这个“暂代”知府事,绝不会如狐冲山的愿,不仅不会过些日子就失权,反而是会扶正。两边的矛盾,如同天生的一般。 军仓掌握在手里,就能制约边军,只要能制约住边军,兵权就好说,手里没有兵,难道还不能借么?这就是先下手者为强。 陈初六带着五百多人,悄咪咪来到了三交口附近,探子却来报:“姑爷,三交口那边有一马队,好像在搬运什么。” “嗯?什么时候允许他们私自运粮了!”陈初六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三交口整顿之后,这里就没有了商人。二叔,三叔,咱们兵分两路,你们带着三百人,去把军仓占了,尽量少杀人,现在忠奸不明。但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但有逃跑者,一概斩杀!” 遇到抵抗,有可能是为了保护军仓,也有可能是狐冲山的人为了抵制,所以忠奸不明。谁要是跑了,那就是贪生怕死之辈,丢下军粮不管,怎么算也是死罪一条。 “六子,就交给我们吧!”陈守信、陈守义二人拱手回到。 “仲将军,你随他一同前去。剩下二百人,跟着我去查查那车队。”陈初六吩咐完,回头看了一眼:“雅儿,跟我来。” 陈初六带着人,悄咪咪摸到了装运车队的地方,伏在山上草丛里,只见车队差不多已经装好了,有几个人警惕地四处看着,剩下的人缓缓将马驱动。 底下,还有几人在谈话,车队这边有人黑熊般长着钢髯,一身粗肉,可他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可见其并不莽撞,他道:“我总感觉这次会出事,钱货两讫,先告辞了。” “能出什么事?就凭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心吧,他都不敢来这里,你只要从这里往西走,到了石州只会有人接应!”军仓这边有人拱手道。 “只希望不会出事吧,等这批货到了,我就金盆洗手。这种昧着良心的买卖,说什么也不能做了。” “什么叫做昧着良心的买卖,你这话我可不爱听。” “哼,把这火器倒卖给西凉人,他们拿着这些东西又来杀咱们大宋的人,你说这缺不缺德?要不是下不来,我才不做呢,我劝你也收收手。” “啧,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这里头做事拿大头的不是我们,我们只不过是把东西从人家手里接过来,再运到别人的手里,这有什么的?”军仓这边的人有些不耐烦,还感到有些瘆得慌,便道:“快走吧,天亮之前出了阳曲地界,一路顺风。” “告辞……”钢髯粗汉回过头,一挥手道:“出发。” 刚走了没几步,钢髯粗汉察觉到山上似乎有些不对劲,心底凉意袭来,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只有微微一丝月弧,风吹来乌云还把这月亮给遮住了,草木响动。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感染粗汉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山上,随后看到有只猫从山上跑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但还骂道:“真特么晦气,出门就遇见了这畜生。” 话音刚落,陡然林暗草惊,一支弩箭破空而来!钢髯粗汉几乎没反应过来,额头上正插着一支箭矢! 车队顿时乱了。 军仓那边,也跟着乱了起来,山顶上一声大喝,从草木之中钻出来不知道多少人,大喊着投降不杀,杀了过来。 半个小时之后,陈守信、陈守义二人带着人秘密潜入,缉捕了管事之人。陈初六和赵雅则是在车队这边,将几个为首之人控制住。仲志勇带人包围,一环扣一环,天一亮就把整个三交口给控制住了。 时至今日,陈初六才得以观遍三交口的全貌,站在山头上,看着底下成片的仓房,感慨道:“数十万边军之鼻息温饱,都在这里,如此要地,为何历任知府,都只顾将这里当场发财的地方呢?不肯做一点好事……” 陈初六叹了口气,问道:“仲将军,底下的人清理得如何了?” “回別驾,都已经换上了我们的人,对了,原本驻扎在这里的仓兵,怎么办?”仲志勇问道。 “赤塘关不是缺了人么?把他们派去赤塘关,对了,还是得挑一挑。”陈初六转头道:“二叔、三叔,这里面的人,得多拜托你们过眼了。” “六子放心,我们这眼睛还没老。”陈守义摇着羽扇,指着前方道:“这地方风水不错,六子,叔跟你做了这次交易,恐怕今后还得常来。” “这……”陈初六低头一想,笑道:“行,我在阳曲给你们挑个地方,给塞外的兄弟们住。但有一件事,他们在这里,违背朝廷律令的事情,可不能做。” “这你放心。对了,六子,经过这件事之后,狐冲山的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认识一些厉害角色,你得当心。” “这无所谓,在阳曲地面上,他们奈何不了我。”陈初六点点头,看着三交口军仓,心里踏实了不少。让仲志勇直接在这里当主将,又吩咐刘沆他们带来了一批吏员,将三交口这里的东西清点一遍。 “雅儿,那车队运的什么,都清点出来了吗?”陈初六搂着忙了一夜,满脸疲惫的赵雅问道。 “查出来了,都是火器。” (四更) 第八百六十四章 倒卖火器 “火器?” 陈初六的脸黑了下来,但在赵雅面前,却不好发作,抱了抱赵雅,道:“雅儿,你先回家去吧,小虎该醒了。” “嗯,官人也要早点回来。”赵雅回头一看,道:“你们好生照顾姑爷。” “是……”一众手下赶紧点头,好家伙,你们俩口子又是抱又是亲的,看着不是,不看也不是,这多尴尬,快走快走。 陈初六来到了车队,刚拦住他们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这里运的东西不简单。在此之前,他没有命令说要往外运东西,这肯定是三交口的人自行决定。现在查出来是运火器,陈初六感觉到后背发冷,幸好昨天夜里将这里给控制住了。 看了一眼这里的火器,陈初六发觉这些火器,有的居然还都挺先进的。当然了,大部分还只是原料,并没有配比出来。毕竟这原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民间都有爆竹,但配比绝对是机密。 “抓住的人呢?” “都在里面关着呢,还有仓库里面抓着的一些头头,分开关着。姑爷,要不要审他们?要审些什么出来。” “别急着审,把他们都叫过来,找个空地,让他们给我跑圈,先跑半个时辰再说。”陈初六笑道,心里又说,这些火器是便宜了自己,许久没有研究配药和铁管子了,只因缺少原料。 没跑多久,那些被抓的人里面,就有坚持不住的了。谁跑不动,谁就是头,然后就把谁往死里审。这还真审出不少东西,至少确定了这些人做的事情,就是倒卖火器。但他们供出来的这些人,还待确认。 倒卖火器,狐冲山不愧能在堂堂河东路总管府底下生存这么久的,不止因他和枢密院有勾结,和三交口有来往,更因为他是倒卖火器的。古今中外,倒卖军火的人,手里谁没有点硬东西? 陈初六猜想,这个狐冲山自己手上,也该有一些火器,他们为了避免黑吃黑,自己手里的力量肯定也不弱。一个掌握着火器的强势山贼,的确是难缠,就算有兵权,也没人愿意去剿,何况陈初六这里还没有兵权。 但这对陈初六而言,却更有必要剿灭狐冲山了。在这之前,是多少有些利益纠葛,或者还有三分私怨,但这倒卖火器,可是出卖大宋。这些火器一旦倒卖出去了,伤害的是大宋军民。 不过,在这之前,陈初六还得把太原府治理好。陈初六将名单先按下,军仓那边打扫干净屋子之后,可以开始请客了,跟边军派来的将领商议该给多少物资。 从朝廷拨款到陈初六手里,十贯钱也只剩下了七贯钱不到,陈初六给别人,自然也只是不到七贯,七七四十九,也就是要十贯,只能给五贯。 不过,官府欺上瞒下已经有了自己的规则,所以下面往上报预算的时候,一般也会多报一些。林林总总这么算下来,驻扎在汴京的守军,在情况好的时候能拿到七成物资,剩下的三成,得考他们自己去经营。 这七成的物资,还有一部分是榨干服役百姓的血得来的。但陈初六不忍这条恶规继续下去,取消了这种破家役,才让边军自己派人来拿。 但这七成的物资,也不是白给出去的。陈初六不会问这些人要钱,但却可以交换一些其他资源。比如陈守信、陈守义要出入边境,陈初六为何能帮上忙,不就是因为手里握着他们的粮食么? 陈初六跟这些人砍了半天价,觉得酣畅淋漓,不愧是常年在外的人,就是比在汴京的那些个读书人吵起来够劲。陈初六的要求没别的,要求北部边军帮忙护送一下沿途商贩,这些商贩则可以帮他们运输。 除了边军,还有驻扎在河东路其他地方的,如平定军、威胜军,陈初六让他们以经商的名义,想办法密调一些人来太原。吃喝拉撒太原府管了,但这些人要为陈初六效命杀敌。另外还有便是,早早和狐冲山断掉关系,再敢勾搭狐冲山就断谁的奶。 吵完了这架,剩下的就只有曹家和折家,这两个陈初六还真不好惹,当然了,也不想惹。这一次给他们物资,十成十的给足,但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将木炭,换成石炭,陈初六免费提供石炭炉和蜂窝煤模具。 免费提供,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省下来的这一大笔木炭,转手一卖就赚了。但用惯了石炭之后,这就是利国利民。 做完这些事情,陈初六得着一个消息,汴京来的钦差到了太原,可到了之后,就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七月末,秋收,太原府喜获丰收。从汴京送来定期的邸报,将最近发生的大事,简单列在上面。 秋,辽以南院大王耶律迪里为上京留守。 戊戌,辽主猎于平地松林。 壬子,江宁府、扬、真、润州江水溢,坏官民庐舍,遣使安抚赈恤。 乙丑,诏免水灾州军秋税。 乙亥,河决澶州王楚埽。 丙戌,朝廷下令寻找唐代名相张九龄的后代,找到一个九代孙张锡。张锡拿着张九龄的告身及明皇批答张九龄的奏折献给赵祯。赵祯告诉辅臣道:“张九龄,唐代名相,应该旌奖他的后代。”于是张锡授国子四门助教。 这个季节,各地州试也结束了,正是朝廷抡才的时候,简拔张锡,就是为了让给天下仕人看一看,朝廷是如何重视人才的。赵祯生了一个公主,百日宴,遍赏群臣,远在千里的陈初六也没被忘了。 秋收结束,将税收上来,空闲人口更多了,石炭源源不断的被送去汴京。府衙上上下下,忙了这一段时间之后,也终于闲下来了。 陈初六见这些人被折腾够了,便换了折腾的地方。州试结束之后,太原府的情况不是特别理想,去了二百多人,竟然只考中了不到十个举人。 堂堂状元治下的文教竟然如此落后,这不是叫世人看笑话么?亲自出题,让各县派学生到阳曲考试,并筹建四为学院,就是将阳曲的县学升为府学。成绩优异者,陈初六亲自教导。 作为一个治学出名的人,陈初六做这些文教之事是很正常的,还受到不少士绅夸赞。但在让学生练习文章时,有个题目不小心流传出来了,引起了本地仕林的议论,进而逐渐掀起波澜。 这个题目便是“通商惠工”。 (五更可以求月票吗?) 第八百六十五章 通商惠工 通商,惠工,农呢?士呢? 凡写文章,或言治天下,或怀古伤今,或悲春伤秋,再不济,能写个通俗易懂的劝农书就算放下身段,平易近人了。 读书人不会专门写工商,就算写也是衬托士人治国,没人会把工商当成主题来写,原因很简单,他们是永远的配角。 但陈初六却让手底下的学生,将工商当成主题。还要探讨惠工通商,这不是疯了么?区区工商,怎么可以作为文章的主体,他们是治国的根本吗?不是,那探讨他们做什么? 哼,你陈初六安的什么心!你这是要倾覆大宋王朝! 这种反应有多剧烈,可以参考开—放初期的思想大讨论。什么?你居然想开小卖部!你这是搞复辟!什么?想养第三只鸭子?你的资—本尾巴怎么这么粗! 众人见陈初六郑重其事让读书人拿这个写文章,无一不感到惊怒,哪怕当初跟随陈初六的一批“事功”仕人。事功是可以,但事功也要以士为先、以农为本,工商乃是细枝末节,有什么好说的? 但看了陈初六对习作的点评之后,这一部分质疑又小了许多,因为陈初六选出来的佳作,是一篇反驳“通商惠工”的文章。文章立意为先,结构、词句反在其次。也就是说,通过这篇文章,说明陈初六是反对通商惠工的,所以才选了这篇文章。 而此时,在阳曲县衙里,全阳曲县的里长、乡老都聚在这里,期间还有几个穿着绸缎富绅,好似鹤立鸡群,却又脸色恭顺,坐在那里低头喝茶。 刑学林坐在此处,同大家说笑,自然是他说一句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笑得多了,众人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看,这贵客怎么还不来,这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难不成要笑到猴年马月去? 陈初六的笑声传来,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收了回来,只见陈初六身后跟着几个人,除了陈长水、刘沆、高阳之外,还有两个十分富态的人。众人明白,这便是八大家族王、乔、温、常、曹、张、范、孔之首,王、乔二家的人。 见了陈初六跟着这两人来了,众人都是起身,恭敬有加。陈初六向大家点点头,随即开口道:“诸位,刚才本官商议了一下,打算在阳曲设立义仓,名曰惠农商行!” 在场之人都议论纷纷起来,只见陈初六又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皆以农事为根本,以工商枝末,故而定重农抑商为国策。反观本府,地瘠而民贫,重农却难以养民,故设此商行惠助农事,滋养百姓。”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讨论,但见有个乡老站起来,摇头晃脑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惠助农事,当让官府劝课农桑、与民休息,减少讼事与杂役,让百姓能安安心心种地。但不知陈大人用商行惠助农事,这不是让民心浮动,弃农从商吗?这明明损害了农事,敢问何来惠助?” 底下的人都心跳加速,看向这个大声反对的人,心里想着,等到明年的今天,就去他坟头割草。再看陈初六脸上,却没什么恼怒,反而笑问道:“这位乡老,你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 要记小本本了,陈大人养的三千小鬼,等天一黑,就来要他的命。但那个乡老,却是有点骨气的人,脖子一拧,视死如归一般道:“老朽叫范昌,只念过几年蒙学。” “唔,尝闻下属之事上也,言切直则不用而身危,不切直则不可以明道,故切直之言,圣人所欲急闻,善佐之所以蒙死而竭知也。”陈初六赞赏道:“你直言进谏而非曲意谄从,说明你心里有百姓,虽有不周之处,也值得鼓励。来人,赏米一石,肉十斤。” 听赏一石米,外加肉十斤,大家顿时又惊又喜,那叫做范昌的老头,更是懵了,站在原地不敢说话。 只见陈初六又解释道:“士农为本,工商为末,惠农商行的成立,不是教大家舍本逐末,而是教大家以枝末反哺根本。这就好比,父亲是本,子孙是末,平日里儿子少吃一口,敬奉给父亲先吃,这叫做重本。 “但二者之间,怎么能够舍弃其中一个呢?必然要全都兼顾,可当父亲老了之后,吃的也少了,做的也少了,家里的粮食不就得让儿子多吃点。唯有这样,儿子才能多做事赚粮食奉养父亲,这就是以枝末反哺根本。” “原来如此……”众人听了这么点头,陈初六这一解释,用父子比农商,虽然有点牵强,但好歹他们就吃这一套。 “別驾老爷说的,我等明白了。只不过,这惠农商行怎么办,还请別驾老爷明示。” “简单,这惠农商行,原本是义仓,邢学林邢知县在本官家乡临川,就曾试行过一段时日。分为三部分出资,百姓、士绅、官府各出一部分,由士绅管理,也由他们盈利。平日里,百姓可将自己的粮食,放在义仓之中,赚取息利。也可从义仓之中借出粮食,计息以还。那义仓与惠农商行之间有何不同呢?” “不同之处就在于,百姓还借粮不一定要用粮食,而可以用工期。打个比方,借一石粮食,只要在石炭场连续挖十天的石炭就行了。还有不同的地方,那便是这惠农商行,交由本地士绅管理,官府只做监督之用。所以具体息利几何,请王、乔二位向大家说明一下吧?” 下面各乡的乡老、里长纷纷点头,听陈初六这几句话,他们就看到了希望。平日里,官府也提供借粮种,但用小斗借出,大斗归还,借出来的还是陈粮,经常发不出芽。所以百姓宁可去借高利贷,也不肯找官府借。 陈初六成立这惠农商行,在义仓的基础之上,减少了官府的干预,免得那些横行霸道的胥吏,又找借口盘剥。这一举措,使得义仓几乎成了地方士绅所有。王、乔二人是本地人,他们对待乡里,总要比衙门里的胥吏强得多。 这一来,百姓借粮的成本略有提高,而义仓自身的盈利也大大提高了,利用义仓还可带动石炭的发展。总的来说,这仍称得上一举多得的。可当王、乔二人站出来谈了一会儿之后,在借粮息费的上产生了分歧。 第八百六十六章 成立商行 阳曲县衙里,各乡里长、乡老聚集在这里议论惠农商行,陈初六与邢学林坐在上首,默默地看着。地方胥吏,地方大族,这两个不好惹的势力,陈初六大手一挥将他们聚集起来为地方做事,邢学林看着都有些按捺不住激动。只听得底下人议论道: “挺不错的,由本地这些大族贷出,总比去官府借,去当铺要好得多。” “是啊,陈大人请来的这几位,可不光是有钱,还有善心呢,以前本府有灾情,这几位员外都主动拿钱赈灾。” “哦?这么说来,在他们这里借钱,不急着还的了?” “哼,那是自然了,人家家里的粮食放在仓库里都烂了,串钱的绳子也断了,就算我们还回去,他们兴许还看不上呢!” “对了,我也姓王,他也姓王,这几百年前咱可是一家人,我找他借,是给他面子,这乡里乡亲的,他也得好意思要帐啊!” “啊呸!你就知道跟人家攀亲戚,人家认你么?刚才人家都说了,这是做生意,做生意你们懂吧?哪有肯亏本的?这惠农商行办不成……” 王、乔两位士绅,站在众人质疑的目光面前,局促得很。本来陈初六给他们打的气,现在又泄气了。听这些人的议论,不就是想吃他这个大户? 陈初六只好站出来,扫视一眼之后,众人都安静下来,他道:“本官在落魄之时,也借过钱,当然知道这利息越少越好,不要白借最好,可到了白借的时候,白拿不用还最好。要是这般贪得无厌,只会逼得好人不做好事,去找黑心的借钱。” “找他们借是什么利?本官查过了,在外面借钱贷粮,少的也要五分利,甚至要要给七分利、八分利,还有驴打滚,小门小户借这种钱,一年就连家带人都赔进去了。你们说是借这样的钱好,还是在惠农商行借钱要好?” 这一下,大家都不敢再说什么,点头道:“別驾说的在理,多少分利息,咱们也不在意,要是小斗借出,大斗借入,借出的都是陈粮,还回去却要白米,这谁扛得住?” 看样子大家还是怕,毕竟这里头有官府插手,这时姓王的员外站起来道:“都说了这是做生意,如果用那种方法害你们,你们大不了又去找别人借就行了。总的来说,你们觉得怎么合算,就找谁借钱、” “哦,既然是这样,那把我们叫来做什么?” “就是让你们向百姓宣传一下,另外不是说了嘛,把粮食和钱存在惠农商行里,就有利息可赚,还能够参与监督。” “敢问王老爷,这利息到底多少,借钱又有些什么要求,要是还不上了,怎么办?” “不会还不上,家里没钱还,难道还没有一膀子力气?若真是借了粮,家里遭遇大变,比如死了当家的,只剩下孤儿寡母。这笔钱,由官府出了。但有一个条件,这家人遵纪守法,要是良民。” 大家把看向陈初六,只见陈初六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姓乔的那位接着又道:“经过与陈大人的磋商,以及我等几个家族的合计,这利息定在二分上下,要是借得少,就二分半息,要是借的多,可以少到二分息。” “这借钱,也不是张口就借的。其一,若家里有田产,可找到诸位乡老,要一份作保的文书,或者找三户有田产的人相互作保,即可借钱,最高不得超过田产所值。其二,家里没有田产,也可互保,但能借的钱就少了。” 陈初六看到底下的那些里长眼前一亮,这要想借钱,先过他们的手,这不就是说他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索取了?好事,大大的好事!正在大家喜上眉梢的食盒,陈初六冷哼一声,站了起来道:“你们想要钱,本官知道,惠农商行既然有官府参与,那官府就要上下监督,可谁要是从百姓手里要钱,别怪本官不客气。” “咳咳,对了。”乔家、王家的人一同道:“惠农商行每年是会给各位里长、乡老一些酬谢的,惠农商行的一成股份,免费提供给大家。若是惠农商行有什么亏损你,大家年末分红不也就少了?” “明白,明白。”众人点点头,但心里还是说,天高皇帝远,这么多人,你管得了谁?要钱不行,要窝窝头不就成了,嘿嘿! 商讨了半天,惠农商行揭牌成立,这细节上的事情,有邢学林去办。阳曲的惠农商行,是一个试点,为的是给太原府其他县树立榜样。哪怕在临川已经成功实行义仓,陈初六也没有一开始就在太原全面推行。因地制宜这条原则,永远不能丢。 回到府衙,陈思怀正在书房,手里拿着一篇文章,等着陈初六回来给他点拨。这个弟子,在陈初六眼里亦师亦友,见了他写了文章,二话不说,便拿来看了。 陈思怀写的题也是“通商惠工”,这令陈初六颇有些惊讶。上一次在四为学院布置作业,写的是“通商惠工”,但这些人写起来,没一篇佳作。只有一篇反驳“通商惠工”的文章还算写得通透。陈初六在矮个子里拔高个子,才选了一篇反驳的。 拿过陈思怀的文章,只见其开篇第一句,便是“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所欲来,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盖皆本也。” 这是陈初六常用的釜底抽薪,不是说士农为本、工商为末嘛?那是你们胡说八道,圣人认为,士农工商都是本。随后就摆出道理和典故,说明工商皆本,既然皆本,那怎么能重农抑商呢? “抑末厚本,非正论也。” 那工商皆本,为什么古代要重农抑商呢?那是为了避免社会资源浪费,比如过于奢侈的宴会、神巫骗钱、过分的祭祀,因为这些浪费资源,这才有圣人的抑末之道。 “治天下者既轻其赋敛矣,而民间之习俗未去,蛊惑不除,奢侈不革,则民仍不可使富也。一概痛绝之,此古圣王崇本抑末之道。” 重视农业,是为了让百姓脱离贫困,百姓贫困的原因,不是商业,而是那些恶习,所以要一概痛绝这些恶习,而并非是痛绝商业。这解释得固然有些牵强,但陈初六读完这篇文章,仍旧拍手大喜道:“思怀,你把为师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第八百六十七章 惠民举措 “无内鬼,搞点搞点。” “这篇文章,依我看来,是自论漕弊之后,能称之为四为公施政主张的文章,其他那些如求同存异、道统论都只是辨析义理。” “哼,自论漕弊之后,模仿四为公文风的伪作,数不尽数,这恐怕也是一篇附会之作。”有人全然不信,摇头道。 “爱信不信,这可是我一个在太原府做生意的二舅带回来的。”拿着文章的书生自傲地看着众人道:“读了之后,你们就知道这文章是不是出自四为公手里了。” 众人自然不信,自陈初六出名之后,模仿他文章结构的伪作层出不穷,这些伪作空有陈文的皮骨,却无陈文之精髓。初读几篇,还觉得不错,但逐渐地就味同嚼蜡一般。倒也有一些人,公然的学着陈初六的写,这里头反而有几篇佳作。 “速速念来,是真是假,我等一听便知。” “论通商惠工,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拿着文章的书上,激昂慷慨的将一片论通商惠工的文章念完,再看众人脸色,皆是惊奇。 陈初六的文章,有一个十分大的特色,那就是每一篇文章,必有一个惊世骇俗的论点,然后等你听了之后,会觉得这个惊世骇俗的论点很有理。 这篇文章读完,众人脸上的惊奇久久不能消散,那这文章的那书生也不说话,十分得意地看着面前这些人,喝着自己的茶。半晌之后,众人逐渐回过神来,却在这时,在一旁传来冷笑。 “这篇文章,绝不会是四为公所做!” “为何?”念文章的书生脸色一变,回过头不满道:“这位年兄,你是什么人,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相逢何必曾相识?”冷笑的书生站起来道:“这位年兄,无须恼怒,在下这里有一份阳曲周刊,正好刊载了你刚才念的这篇文章。但这上面的作者,可不是四为公,四为公还在这篇文章后面写了批注。” “哦?还有这等事……”在场之人将眼睛看了过来,只见那人拿着周刊亮在众人面前,仔细一看,作者果真不是陈初六,而是陈思怀。 “陈思怀何许人也?竟让四为公如此夸耀!” “这你们就不知道吧,这是四为公的关门弟子,得意门生。这篇文章,是他崭露头角,这就叫名师出高徒。” “啧啧,佩服,佩服啊!” 随着陈思怀一篇通商惠工论,再加上惠农商行的建立,之前对陈初六给商人减税的指责,渐渐少了许多。 在太原府,成立了惠农商行之后,陈初六调用一成的仓储放入商行,支持他们的运作,同时又换了一笔现钱到自己手里。 重任还在石炭市场,陈初六亲自前往永利监,劝他们使用来自塞外的矿石,同时来自岚州的矿石,也不能放弃。要保证有这两个来源,这样就能防止一家独大,更防止他们坐地起价,从而降低原料的成本。 惠农商行能够惠及的还是有田地的百姓,那些没有田地的百姓,严格来说,只能算是在田地工作的工人。这批人有纯粹的佃户,也有没户口的黑户。 黑户不用缴纳赋税,也不用服役,经济上的优势显而易见,只是他们一旦被人欺负,就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走到哪里,都要低人一等。 曾在章津的时候,就有一些黑户,后来章津售卖甲鱼汤,这些黑户逐渐愿意转白。对于陈初六而言,这批黑户也要一视同仁。造福他们的办法,就是挖石炭和创造大量打短工的机会。 急需石炭的时间段,刚好和佃户、黑户没事做的周期相吻合。为了防止有的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保证这石炭产量的可控,陈初六便将这用工期,分成了三个月、两个月和一个月的三种。 石炭监和人签用工期,签了之后,就得每天挖石炭,交换的条件是,签了的,石炭监提供一顿饭,签得越长,这石炭的收购价就越高,想要签两个月、三个月必须有户口。还有一种签一年的,这就和后世的比较接近了。 除了石炭要用人,还有太原府各处的役夫,也得要有人补充。秋收之后,到春耕之前,都是用役夫的高峰期。 陈初六将所谓的破家役免去了,但还有很大一部分的苦役。若是有的人体格弱,服一趟苦役,也能要了半条命。许多人暗地里冒名顶替,打通关系,花钱买命。 于是陈初六又制定一条惠农举措,凡不愿服苦役的,都可以缴纳一定的钱用来给招募役工帮他服役。这样一来,各取所需,比起强制百姓服役,那叫一个英明。 这几条为政举措,得到了底下百姓的赞赏。只不过,这些举措都是临时的,只要陈初六一走,下一任就有可能随心改动。正因为这样,一旦地方官出现了好官,百姓就会请留,常有十里相送的场面。 陈初六这几大条,造福了百姓,却损害了许多胥吏。好在陈初六手中收了大批商税,石炭监也已经转入正规,才有钱安抚这些利益受损者。 这一日,陈初六刚从家里赶到府衙,还没进书房,便听得身后有人赶来,原是家里的人,他道:“少爷,哦,不,別驾,家里来了一个人,说是河东路转运司转运使的幕僚,现任转运司孔目。” “幕僚?孔目?”陈初六感到奇怪:“一个小小的孔目,不来府衙拜见我,到我家里去做什么?” “別驾,那个人说是有公事,商讨河工的事情。”下人支支吾吾说着,却说不太清楚。 “吴先生有什么话嘛?” “哦,对了!”那人想起什么:“吴先生说什么五福临门,吴先生还说了,要是少爷有时间,还是回去看看。” “五福临门,这是打秋风的来了。” “东翁,这是什么意思?” “五福不是福气的福,是佩服的服,这个孔目应当不止是幕僚,还是人家的亲戚,没出五服,接着漕司的威风,在底下各级州县四处打秋风,骗吃骗喝。这在官场上,这叫五服临门。”陈初六摸摸额头,转向旁边吩咐道:“刘沆、高阳,你们先去书房,先替我将公务整理整理,能处置的,你们自行处置好。” “喏!” 第八百六十八章 五服临门 转运司,掌本路税赋钱谷、仓库出纳、权衡度量之制。驻地潞州上党,设使、同知、副使、都勾判官、户籍判官、支度判官、盐铁判官、都孔目官及知法等官。 来找陈初六的这个孔目官,是转运司底下很小的官,和吏员差不多大小,掌文书簿籍或财计出纳之事。因军府细事皆经其手,一孔一目无不综理,所以叫做孔目。 这个职务别看小,却还挺关键的,转运使将自己五服内的亲戚,安插在这孔目之中,再合适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的孔目官,才敢四处敲竹杠。 一旦不服,他在利用职权,在文书簿籍、财计出纳的时候做点手脚,就能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转运使还有一个重要职掌,那就是兼管本路漕运,因此转运司也被称为漕司,转运使也被称为漕台。漕台手底下,设有都水司,领舟楫、河渠署及诸津尉,为仰承工部水利工程、仰承漕台水路运输管理,又协助当地州县治理河工。 古代对河务治理,尤为重视。一条大河,穿过许多州县,甚至穿过许多“路”,因此需要上中下三级一起调控管理,都水监就是受工部、漕台、州县三级管辖。 但实际上,河工、漕运这两个事情,各州各县负责落实境内河段,漕台负责查收。这个转运司的孔目,来陈初六这里打秋风,那叫一个名正言顺,理所当然。 陈初六回到家时,这孔目已经在门房等候多时了,并未请他到花厅就坐,而是在外厅见他。这地方,一般是刘沆、高阳帮忙接见外人的地方。 这孔目面皮焦黄,一双小圆眼,薄片嘴,肩窄膀细,见了陈初六立即笑道:“陈別驾,修河工忌盛夏与隆冬,眼下正是兴河工的季节,要在结冰之前,将这河工办好,故而漕台命下官林某前来看看太原府的河工。” 说到这里,林孔目看了一眼陈初六的表情,发觉他一点波动也没有,便又接着道:“这秋收已毕,离入冬可不远了,太原府的河工,修了几成了?” “秋固外堤,春固内堤,但讲这外堤,本府已经修了四五成。入冬之前,定会完工。” 林孔目听了不行,这河工之事,关系到人力和财力。心里想到,太原府地瘠民贫,哪有这么多财力和人力修理河工?想必是他靠着发张秉的抄家财,赚了钱,而这么多民役,定是他强征来的。 他哪里知道,陈初六发布了几条惠民措施,河工这么苦大难的事情,本府百姓不仅没有叫苦连天,而且还从中获利不少。但林孔目不在乎这些,他来太原府,只是借着这个由头,赚一点钱罢了。 林孔目心里如此想到,但嘴上却一点也不慢:“陈別驾真不愧是是事功学之泰斗,处理河工一点也不含糊。” 陈初六道:“哦。” 林孔目心里骂了一句,哦你妹,那一双小圆眼转了一圈,道:“咳咳,下官临别漕台时,曾听漕台嘱咐,这河务为地方要事,但当今圣上仁民爱物,我等为圣上牧民一方的人,都需时时警醒,心存仁民之念,切不可因河工而劳民伤财。” “林孔目什么意思?” “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陈別驾初任地方,还不知何事为重,何事为轻,一时操之过急,急于求成,忘记了以民为本,于是好言相劝。若是陈別驾觉得下官说得不对,权当下官在胡言乱语就是。”林孔目阴阳怪气地说道。 “林孔目放心,本官向来不敢辜负百姓厚望的。”陈初六傲然抬首,丝毫不将这人放在眼里,淡淡地道:“倒是林孔目挺有意思,视察河工,不去河岸,不去府衙,却来本官私邸,难不成这里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陈大人,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真让下官去河堤上搜查?”林孔目重新打量了一下陈初六,确认他不是在故意装傻之后,又道:“要是下官去看了,就一定会如实禀报,陈大人难道保证底下的役夫,就没有一个抱怨的?” “有啊,你报上去不就得了么?” “陈別驾,下官可听说了,朝廷派来了钦差大臣,已经到了太原地界。要是这个时候出现了这种事情,恐怕陈別驾的官评要变差。” “不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呃……”林孔目开始有些怀疑人生,眼前这人难道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样,但他打秋风多年,见过的州县官员多如牛毛,自然不会因为这个恼怒。心里想着,既然陈初六在役夫的事情上全然不惧,那肯定在别的地方有害怕的。 林孔目接着又道:“除了这役夫,还有用在河工上的料,也要查验。下官跟随漕台在此地多年,见过许多以次充好之事。当然了,这些都是底下人和奸商勾结。但真要查到那个份上,怕是也有损陈別驾的清民。” 这时陈初六心里想到,要是这个人捏造一些东西出来,对自己确实有些坏处。正所谓阎王易躲,小鬼难缠,陈初六脸色终于有些松动,问道:“那林孔目有什么办法?” 林孔目见此大喜,忙道:“下官在此地多年,认得几个商人,人品甚是不错,他们手中的东西,也都是物美价廉的。陈別驾要是怕手底下的人以次充好,可以在这些人手里拿修河工的物料。” 陈初六看了他一眼,哪里还不明白眼前这人的目的,可也不好再次当面回绝,便先答应下来了,只要价格合适,就买他的。林孔目以为自己秋风打到了,高高兴兴告辞离开,不久之后便有物料的商人上门拜访。 这一切,自是有人替陈初六接待,但等那报价拿过来一看,差点没吓陈初六一跳,堂堂河工这么大工程用的物料,他们不仅没适当降价,而且还比市价贵了一倍。这怎么可能买呢?陈初六连面也没见,直接拒绝了。他想赚点钱,可以,可他比市价贵一倍,这就犯了陈初六的忌讳。 可这一下,直接惹恼了林孔目,那些物料商贩,他介绍来的。陈初六这一拒绝,让他在这些商贩面前颜面扫地。林孔目想也没想,直接将这件事情,告到了漕司。 第八百六十九章 告状 汾水河面上,一艘官船顺流而下,此时,陈初六在沿河岸巡察。打铁还需自身硬,这汾河上下几百里,也不能保证一个害群之马也不出。那个什么林孔目,陈初六还真没放在眼里。只是有个钦差从汴京而来,总要过得去才是。 这次出行,陈初六将吴先生带在了身边。陈初六坐着船,从阳曲出发,沿河看河堤情况。此时宽阔的汾水,基本已经落到了内堤之中,但仍能并行数条大船。吴先生站在船头,与陈初六一同指点江山。 “东翁,那个上门来打秋风的孔目,如何处置的?”吴先生忽然问道。 “原本他想伸手要钱,说我强征民役,弄得百姓不得安宁,什么天子仁民爱物,我这样做是有违圣意。” “他这是伸手要钱。”吴先生笑道:“以往地方官,都会说,既然民有怨言,烦请孔目在巡查之时,为本县一道安抚民心,再拿多少多少钱给他。” “听了这话,谁还不知道他是要钱呢?但谁又知道,他是不是趁机试探我的,等我给了钱,他就到外面说,什么陈初六谁都不怕就怕他。本想直接赶这等小人出去,可他后来又说什么河工物料的事情。” “哦……”吴先生低着头,苦笑着摇摇头:“这世上,清官好当,一清如洗即可,只是苦了自己,最后也难成大事。贪官也好当,上下打通,闭着眼睛收钱就行。只有东翁这种,一心为民的官,不好当,不好当啊……” 陈初六笑了笑:“他说河工物料,又说他认识几个商人,我就答应他,只要价钱合适,就从他手里进物料。可没想到,他们的报价,比市价还要高出一倍。最后我给拒绝了,那个孔目倒也没再上过门。” 吴先生长叹一声:“东翁,既然已经回绝了,还是应该尽早做点应对之策。” “应对什么?”陈初六问道。 “自然是应对他们恼羞成怒,对了,先发函问一下,那个林孔目还去了哪些县,各县又是如何招待处置的。他们不敢对东翁动手,但是会对下面人来阴的。” “唔……”陈初六点了点头。 潞州、上党,这里是路府所在,对朝中的局势更为了解。自陈初六被贬之后,朝中局势并非安宁了许多,反而是更为动荡。特别是除掉张秉之后,朝廷似乎意识到了这烂摊子已经到了不能不收拾的地步。 朝中风声鹤唳,路府一级自有察觉。官做到他们这个份上,最要紧的就是站好队。林德润身为本路的漕司,掌握财政大权,若是往上走几步,能入三司为使相,就算是到头了。只是这几率太小,他几乎没放在心上。 林德润想的,不过是保住现有的禄位。可这官场上,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底下不断有人涌上来,可朝廷的官位就这么多,怎么办?林德润很愁,怕这次没站好队,就被人家踢了下去,那下场甚至不会比张秉要好。 那位姓林的孔目官,的确是他五服内的亲戚,平日在底下四处打秋风的事,他也知道,但这个林孔目还算孝敬,又能做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漕台,下官去底下转了一圈,河工情况基本还算可以。只是,只是太原府,似乎……” “嗯?”林德润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太原府,在这里又怎么了?” “这里的河工进展缓慢,到了现在才不到三成,这在入冬之前,恐怕是完不成了。”林孔目低着脑袋道:“当然了,这也怪罪不了当地的州县官员。太原府地瘠民贫,征集民役、调集钱财都比较困难,主政之人又是初来乍到。” “陈初六……”林德润嘀咕道:“这人只顾推行他自己的东西,全忘了漕运之重,河工一旦误了,来年决堤了怎么办?他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这不能怪陈大人,他一心为民,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他忙得处置公务,都是在家里,下官去见他,也是在他家里见的。”林孔目添油加醋说到。 “这个陈初六,是要坏大事的。只是可惜,宪台、藩台对他赞誉颇高,赵官家对他也青睐有加。”林德润脸色焦急,对林孔目道:“这样,你速速将这件事情,想办法告诉帅司。” “啊?为何告诉帅司,林大人您可是漕台。”林孔目不解,但林德润也不由他选择了,不容置疑,还是让他去告诉帅司。林孔目半信半疑,心想林德润是想让借帅司的手,惩治陈初六?不该啊,名不正言不顺,八竿子打不着啊。 待他走后,林德润心中笑了。自从河东兵马总管府撤销之后,河东路经略安抚司就成了最高军事衙门,经略安掌一路兵民之事,皆帅其属而听其狱讼,颁其禁令,定其赏罚,稽其钱谷、赋役、甲械出纳之名籍而行以法。 换而言之,帅司就是什么都能管。河工之事,他想插手,也能插手得了,毕竟这和“赋役”有关。关键是林德润知道,帅司的人特别想插手此事。 一顶紫呢的轿子,在帅司门口落下,林孔目战战兢兢来到轿前,二话不说跪下磕头,此时轿子里的人刚走出来,见此问道:“你是何人,来此有什么事情?” 林孔目起来道:“制台,下官为转运使司孔目,林大人有一事难决,差小人前来,将此事呈报制台。” “何事?” 林孔目在给林德润添油加醋的基础之上,再行添油加醋一番,听他说完之后,俞高宜怒容满面:“没想到人不如其文,当初在汴京以一己之力护士子周全,在太原以一人之勇深入敌营,而今当了主政者,就成了这样子。看来这个陈大人,还是只能当御史词臣,难为亲民官。” “制台,这位陈大人权势滔天,漕台以为,须请制台才能钳制此人。”林孔目笑着道:“如今这河东路,也只有制台才一言九鼎。” “哎,言重了,本官不过是路府一分衙而已。”俞高宜淡淡地道:“陈初六是敢作敢为的人才,不能因为这一件事情,就将他列为张秉一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次先将给陈初六一个重重的教训。” 第八百七十章 出意外了 官船在交城县停下,这里有一个大通监,陈初六想顺便去看看,为他们推荐一下来自塞外的铁矿石。交城知县早早在岸上等候,带着许多修河堤的役夫。陈初六登上岸后,跟着交城知县沿河岸走了一段距离,期间问起林孔目的事情。 “回大人的话,这姓林的孔目官,年年来打秋风,谁也制不住他们。要么拿出一笔钱给他了事,要么就买他的物料。” 交城知县亦步亦趋跟在陈初六身后,解释道:“下官实不敢违拗漕司的人,只好省吃俭用,拿了五百贯钱给他做盘缠。这些钱,都是从县衙们里出的。”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何不买他的物料?” “下官万万不敢,万万不敢。”交城知县低着头说到。 这其实是官场黑话,拿钱给人家做盘缠,只是“怂”,在官场之上并没有出格。可要是买他的物料,这就是和他一起赚黑钱。那物料比市价高出一倍,自然不可能只有五百贯到林孔目的手里,还要上下打点,这是赚大钱。 但并非每个知县手里都有钱,因此林孔目这种人,也会设置两个计划。县里有钱的,就把物料卖给他,然后从中和他一起分利润。要是县里没钱,或者不肯一起同流合污的,就拿几百贯钱走人,也不逼得太紧。 可两个计划都不管用的,林孔目就没办法了。他之前用役夫威胁陈初六,陈初六装傻充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林孔目并未生气。只因他以为陈初六不肯白给他钱,是暗示他买物料一起分钱,谁知道陈初六是根本不想理他。 听了交城知县的话,陈初六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种事情,吴思农也不太清楚,因为不同地方的官场,有着不同地方的黑话,他只知道要让陈初六提前应对别人的报复。 从交城知县这里,陈初六了解到,由于太原府比较穷,他们一般只在阳曲执行买物料分钱的计划,其他县都是拿钱走人。八个县,这打秋风转一圈,就有四千贯,还不用半点风险。 交城知县战战兢兢,却发觉陈初六并不想深究此事,来到河岸边,陈初六看到河水退去的地方,有百姓在那里捡螺,还有百姓牵着牛在岸边犁地。 陈初六皱皱眉问道:“本官早已下令,严禁百姓在这里耕种,为何还有百姓在这里耕种,交城知县,你可是对本官之命,阳奉阴违?” “別驾,下官冤枉。”交城知县指着道:“別驾,并非所有事情,都能一步而就,今年抢河滩耕种的百姓,已经少了许多,再没有为了抢河滩而发生的群殴。” “再加上今年河工的银钱充足,内堤外堤都修得稳固,下官这才没禁止百姓抢河滩。这河滩之地,确实肥沃,下官请监水司的人画了一条线,让百姓在线内耕种。只要不发生大洪水,可保百姓无虞。” “百姓无虞,可这土地是王土,耕种王土,难道不用缴纳赋税?” “哦……”交城知县顿时明白了:“別驾放心,下官明白。別驾的意思,并非是看中了这微薄的赋税,而是想用收取赋税的方式,使大户的百姓,觉得这里利润微薄,不再耕种这些土地,没有田地的百姓,就能够在这里放心耕种。” 陈初六给了一个孺子可教的赞许,又走了一段距离,正准备去大通监看看,河面上飘来一艘急艇。没多久,那船靠了岸,跑来一人,向陈初六禀报道:“不好了,別驾,出大事了,决堤了!” “什么!?”陈初六脸色一变:“这没有大水,为什么突然决堤了?!” “卑职,卑职也说不清楚。” “立即回阳曲!”陈初六吩咐到,此时吴思农的脸上,也尽是惊讶。他也没料到,这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回到阳曲只好,陈初六才弄清楚事情,并非是决堤了,而是有一段河堤破损严重,阳曲知县邢学林就打算将这一段河堤挖开,再重新修筑一遍。这在以往是不敢相信的,只有在陈初六手底人力财力这么充足的情况下,才能这么大范围整修。 可挖开这一大段河堤之后,却天降怪事,堆积在河岸不远处的物料,全部被烧毁了。泥土、石头固然没有问题,但大量的木料,却被烧个一干二净。就连大量河工的口粮,也全被烧成了灰。 这可不得了,这写物料不是一天之内能筹集的,这是阳曲县储存河工物料的地方,这里的物料想要重新筹集起来,不仅需要很长的时间,还需要一大笔的钱。 眼下这种情况,那是既没有时间,更没有钱。陈初六站在被烧毁的物料场,看着这地方发呆。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压成本,拓市场,好不容易用石炭赚了一些钱,现在全赔进去还不够。 若是在入冬之前,修不好这一段河堤,就会误了时辰。哪怕明年汛期前抢修好,这外堤也是不稳固的。只有经过一个冬天的寒冻,外堤才能牢固可靠。 一旦到了汛期,决堤了,大水淹了这一府百姓,那陈初六这暂代知府,也就是当到头了。哪怕朝廷上赵祯会保住他,可他心里留下的魔障,却永远无法消除,从此一蹶不振。 这件事情,是真如吴思农所言,是那个林孔目捣的鬼?可他一个小小的孔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在这上面下手? 还是说,是狐冲山那边的人,趁机下了这次黑手?如果是这样,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狐冲山给除掉。 这是在拿阳曲数万百姓的性命在玩火! 陈初六冷冷地看着废墟,心里纠结之时,邢学林从远处走来 ,嚎啕大哭:“陈大人,下官死罪,下官死罪!” 看到邢学林,陈初六心头闪过一丝恶念,那就是拿这个当成替罪羊,但这种恶念,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将邢学林扶起来道:“邢大人,物料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知道?” “唉……”邢学林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捶胸顿足,长吁短叹,半晌之后才缓过气道:“別驾,下官虽死不足以抵罪,但这件事情蹊跷得很!” 第八百七十一章 蹊跷火灾 “如何 蹊跷的?” “下官昨天才在这里清点过物料,没有半点差池,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晚上,突然来报,说起了大火。下官召集人手扑救,也只保住了三成的物料,剩下的全都被烧毁了。別驾,下官虽有死罪,但此事背后,还有人是在针对別驾。” “嘶……”陈初六负手在场中沉思起来,这件事情其实是针对他,这陈初六心里还是有点那什么数的,但这场火为何突然烧起来了呢? 站在别人的角度来看,这种火灾绝无可能是意外,而是故意的。烧毁物料,是为了掩盖事实。什么事实?比如物料品质极差,物料本就十分不足。一场火下来,这一切都无从查起了。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曾经吴思农就跟陈初六说过。有的地方官,会借助水灾抹去亏空,甚至不惜主动将河堤崩决。 外人这样认为的后果是什么?其一,物料被毁,河堤无法修复,这是一条大罪,担这个责任的只有作为一把手的陈初六。其二,火灾是为了掩盖亏空,那么陈初六就是拉出亏空的那个人,陈初六是贪官。 无论如何,一只巨大的黑锅,从天上落到了陈初六的脑袋上。 这场火灾,如果出现在别的县,陈初六会以为,这是底下的胥吏监守自盗,然后以为陈初六会来查亏空,造出的这么一场火灾。可阳曲不同,邢学林的人品,他信得过,底下胥吏,他也看得明白。 故而这场火灾,绝对是有仇人在谋划。是谁在谋划,陈初六暂时还不确定,便道:“既然你发现有蹊跷,那去调查过了么?” “下官连夜派手下精干的人在附近搜查,但现在还没有结果。”邢学林拿过一把算盘,在陈初六面前敲打:“別驾,眼下还有三成的物料,石块、土方这些烧毁不了的东西,也全部还在。” “如果按照以前的价格,修复这条河堤,只需再花四万贯钱即可。但要想修补其他河堤,在明年开春之后,修补内堤,补齐整个物料仓的亏空,则还需六万贯。” “先解燃眉之急,将这段河堤修复,只需四万贯,县衙上上下下勒紧裤腰带,还能凑出来。就怕……就怕那些物料商人突然提价,囤货居奇。” “別驾,更关键的是,这件事情拖不得,一旦拖下去,等入了冬,结冰下雪,再想修复这段河堤就难了。”邢学林一口气说道:“冬季物料容易收缩,土方里有冰碴,等气温恢复之后,物料碰撞,冰碴融化,这段河堤不用水冲,自己就垮了。” “这些我都知道。”陈初六点点头道:“不要慌乱,这事情虽大,但也不是多么困难。不是还有三成物料么?先拿这三成物料修着,本官想办法再从其他县调集一些,这不成问题。办法总会有的……” 听到陈初六这么说,邢学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刚才想事,总往坏处想了,完全没想眼前这位陈大人,在官场上可是颇有一些背景的。大不了,借就是了。邢学林肩膀上的压力小了,可陈初六心里却更紧张了。 对方来势汹汹,不会是为了把陈初六家里的瓶瓶罐罐砸碎,然后等着陈初六去报复。对方肯定知道冤冤相报难相了,眼下这一招,怎么看也是杀招。杀气蓬勃,陈初六却察觉不出这杀气来自哪里,这才是令他紧张的原因。 邢学林领着人,继续去寻找线索,而陈初六找到了吴思农。吴思农对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烧十个物料场,对陈初六也只是肌肤之痛,绝没有性命之忧。 但烧这么一个物料场,却要遭来陈初六的疯狂报复。一旦泄露出去,他自己也会陷入万劫不复,谁会这么傻呢? 没过多久,邢学林手底下的人找到了线索,来报:“別驾,在物料场没烧到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邢学林递过来一些小粉末,陈初六见了大惊,这东西他熟得很,这是火药!陈初六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东西只是平常放爆竹的。 陈初六低头一想,吩咐道:“速速搜查这四周谁家里有火药,还有沿河上下,都要查一查。捕头何在?” “卑职在。” “从现在起,本官也是别着脑袋在腰上,限你十天之内把这个案子查出来,要是你查不出这个案子,那本官可就心狠手辣了。”陈初六严厉地说道:“你放手去查,不管背后有什么人,本官自会派人暗中相助。” 听了这话,捕头心里又苦又怕。陈初六这番话,意思是告诉他,如果陈初六因此受了罪,也要在这之前,先把他给整死。同时,陈初六派人暗中相助,这哪里是派人?这分明是派他三千小鬼帮忙,哎呦喂,老天爷,要活见鬼了! 陈初六这边回了府衙,一边让赵雅暗中帮忙查案子,一边派人去打听各方对这件事情的反应。还没等陈初六查出半点思绪,一个人却出现在了阳曲。 走马承受公事使,皇城司副都头蔺景山。走马承受公事使是个什么官呢?他是受提点刑狱司管辖的人,但又独立于提点刑狱司。这个职位较低,但却可以监督臬台邢自珍,他们还拥有专折密奏的权力。 无事则每年回京入奏一次,沿边有警则随时驰驿上闻,例许风闻言事。以小制大,这也是华夏官场上一个传统。这人一旦到了,就有点你要倒霉了的意思。 物料场刚出事,他就出现在这里,让陈初六觉得有些来者不善的味道。但躲又躲不掉,陈初六硬着头皮,带着众人来迎蔺景山,见了面,蔺景山冷着脸,闭着眼睛。 陈初六上前拱手道:“蔺大人,有礼了,不知抚宪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蔺景山稍稍回揖,道:“陈大人,本官来这里,你难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河堤被挖开,物料场被烧,这么大的事情,你以为能瞒得住?” “惶恐惶恐,这件事情,本官已经差人去查,找出凶手之后,定惩不饶。” “惩不惩罚凶手,本官不在意。”蔺景山拂袖走入府衙,一边走一边道:“本官只关心一件事情,在入冬之前,这段河堤口子能不能修补起来!” 第八百七十二章 是借是买 府衙门前,蔺景山丝毫不给陈初六脸面,劈头盖脸破口大骂:“本官只要结果,不问过程,我要我觉得,不要你觉得,不要问我,你要全部搞定,再说一遍,不要问我怎么办,你要全部搞定!” 陈初六这下没一点办法,只好低着脑袋受训挨骂,这件事情虽不是他的一手酿成的,但他却负着主管责任。哪怕是有人故意陷害,这监管失职的责任,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推卸。 最后只得道:“请蔺大人放心,本官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想办法将这个缺口补上,这条河堤,一旦有什么错,本官愿意与百姓一同葬身鱼腹。” 蔺景山冷哼一声,朝里头走去,陈初六回过头,对还在看戏的人一通臭骂。屏退众人之后,将蔺景山带到自己书房。 没想到的是,一进书房,蔺景山的态度大变,笑着道:“陈大人,刚才有些话说得有些重,那都是迫不得已的。如果不这样,本官没办法向别人交代,这样高高拿起,别人见了就不会来干涉,这是为了保护陈大人嘞,还望陈大人不要放在心里。” 陈初六十分意外,重新见礼,道:“蔺大人此言,令陈某更加惶恐了,这物料场的事情,何以如此之快传到了潞州?” “谁说传到了潞州?本官就是在阳曲打听到的这个消息,只不过,传到潞州也是迟早的事情。”蔺景山笑着道:“本官是陪同钦差大人在这里微服私访,听到这件事情之后,立马赶来收场。只要宪司把这件事情管了,这件事就好办了。” “呼……”陈初六松了口气:“实在惭愧,实在惭愧,本官监管不周,才出了这么一件事。蔺大人,你的恩情,陈某定当报答。但不知钦差在何处,为何不亲自出现?” “钦差卢大人让本官转告陈大人,朗朗乾坤,自不会让人随意冤枉陈大人,当然也不会纵容陈大人,他还需要在民间私访一段时间。本官回京述职的时候,亲口听赵官家夸过大人,陈参政与我是至交,也曾说过陈大人。” “哦,原来如此。”陈初六放下心来,这个人原来是陈尧佐的朋友,四舍五入,还算个自己人,这下至少不担心他会故意扩大此事了。 蔺景山一改之前冷峻长者的模样,摸了摸肚子,道:“陈大人,听说你家里醉桃源的菜,可是汴京一绝。本官回京述职的时候,尝过一次,甚是想念。” “巧了,正好带了一个厨子在身边,前不久家里来人,赶来了家乡养的好些鸭子。这些鸭子,可是吃粮食长大的。本官这就命人去烤一只,请大人品尝。” “好!”蔺景山笑眯眯地道:“陈大人,只要蔺某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但这件事情最麻烦的地方在于,物料都没了,而河堤却要修建。不论本官怎么为陈大人说话,这实打实的东西,陈大人都要能拿得出来。要是拿不出来,这一切都空谈了。” “蔺大人放心,本官还是有些办法修河堤的。但这件事背后,有些蹊跷,需要仔细琢磨。” “陈大人以为这事对准的是谁?” “我原本以为,这件事情是冲着我来的。可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件事情,可能是上面的神仙在打架,甚至有可能是汴京那边的神仙打架,殃及到了这里。”陈初六叹了口气。 “不愧是从汴京出来的人,这眼界比别人广得不止一分半点。”蔺景山好言相劝道:“陈大人的猜测,不无道理,但不论汴京那边如何斗,都只有可能殃及陈大人,绝不会来帮陈大人,陈大人还当先谋眼前这一亩三分地。蔺某,言尽于此。” “谨听蔺大人的指点。”陈初六长揖为敬,后又安排了许多吃食给这位蔺景山,这人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陈初六也知道,这人不会一直帮自己。若是他没有办法将河堤修好,头顶上的官帽就会不保,而这个蔺景山已经拿起了陈初六的这件破事,他也会连坐,丢了自己的官帽。到了那个时候,蔺景山恐怕会先自保吧。 蔺景山暂时没有危机,陈初六开始想办法,怎么才能拿到这么多物料呢?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买,一个是借。 如果是按照以前的市价买,陈初六咬咬牙,大不了自己出这一笔钱。但现在的情况是,不缺钱,但是十分缺货。手里有物料的供货商,寥寥无几,而且价格昂贵。按照这个价格买,要花费的钱远不止四万贯。 如果是借,陈初六肯丢了面子,去四周的州县借来物料,这就得欠下不知多少人情。更重要的是,陈初六这就服输了,从此沦为笑柄。他好歹也是体面人,这种不体面的事情,绝不会做。 就算陈初六找来了物料,人家就不能烧第二次么?痛惩元凶,方能治本。 陈初六召来刘沆、高阳、邢学林一同想办法,三人也和陈初六一样,正是一筹莫展,刘沆、高阳开口便道:“东翁,之前给我们停工物料的商人,的确是手上没货了。” 邢学林揉揉额头道:“下官去找遍了别的官仓,将可用之物调集过来,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別驾,都是下官的过错啊……” 陈初六叹了口气,却听得陈长水来报:“少爷,外头有个小官,说是什么转运司孔目,姓林的,他说有事同少爷商量。他还带来了七八个人,看样子都是做生意的。” “这个姓林的怎么来了,难道这场火是他放的,现在他又来趁火打劫?” “不妨见见他再说。”陈初六吩咐道:“黑子,请他去后园。对了,再去调一班壮夫守在后园外,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诸位,不管他趁火打劫也好,还是浑水摸鱼,一起去会会他!”陈初六站起身,来到了后园等待,不一会儿,那位姓林的孔目官,被带了进来。不过,这一次林孔目可是器宇轩昂,完全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大步走进来的。 见了面,林孔目“替人着想”和“十分同情”地道:“唉,竟然物料场被烧了,下官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是十分痛惜和愤怒的。陈大人为官刚正,果然容易得罪了什么小人。下官这次来,是为了替陈大人排忧解难,这里有几个朋友愿鼎力相助!” 第八百七十三章 愿意帮忙 “黄鼠狼给鸡拜年~”邢学林冷冷地回到:“林孔目,这消息还没出太原府地界,你就大老远从来了,这是不是也太巧了一点。” “巧不巧又怎样?”林孔目笑着道:“邢大人,你想没想过,那么多县的物料场都好好的,怎么这么巧阳曲物料场就被烧了呢?” “你……”邢学林怒了,转向陈初六道:“别驾,依下官看,就是我没给他钱,于是他放火烧了物料场,应该把他抓起来严审!” “邢大人,你恐怕忘了,我这是朝廷命官,你有什么资格抓我?!”林孔目指着邢学林叫骂道:“你失职烧了物料场,还敢在这里血口喷人,污蔑朝廷命官。我看你就是自己故意放火烧了物料场,为的是掩盖次品!” 邢学林脸都涨红了,陈初六抬手拦了拦道:“这不是吵架的时候,林孔目,你到本府来,恐怕也不是为了斗嘴的吧?” “那是自然……”林孔目换成了一副笑脸,问道:“林某为官一任,自然要造福一方,漕司掌管漕运河工,物料场被烧,河堤开了这么大一个口子,入冬之前修不好,明年汛期一到,阳曲百姓就要葬身鱼腹,陈大人,你说这怎么办呢?” “你这是替漕司问话?” “是,也不是。”林孔目神神秘秘地道:“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就看陈大人怎么办呢。” “也好,请林孔目转告漕台,物料场被烧,本官会想办法处理好,入冬之前,一定会将河堤建好。” “建好?你拿什么建,这不是红口白牙,几句话就能变出来的东西。你得有真金白银,还得有人肯收你的真金白银。陈大人,本官可不会拿这一府百姓开玩笑。”林孔目大义凛然地说到。 “退一万步说,林某为自己身家性命着想,也要务实求真。若是真有了水患,漕司上下,怎能担得起这个责任?何况下官听说,钦差已经到了太原地界。” 林孔目这一番话,先以生民大义为据,后以身家性命为据,几句话下来,一般人听了,都会觉得他十分有理。 陈初六知他心里想的什么,便放低姿态,问道:“林孔目既然来了,想必是有办法的,还望教我。” “这就对了嘛,陈大人,官场之上,还是柔性点好。”林孔目笑着道:“下官也没别的好办法,只是带来了几个手里有物料的人,陈大人可以找他们再买一些物料,他们保证即刻送达。” “对对对,只要陈大人一句话,小人等马上将物料运抵河堤!” “这……”陈初六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物料是有了,可林孔目知道,这太原府地瘠民贫,筹集那些物料就已经十分困难,眼下拿不出那么多钱再买一些物料。林孔目,你能否再帮一个忙?” 林孔目明白了,陈初六是没钱,他故作为难道:“这恐怕有些为难,他们做的都是小本买卖,实难拖欠。” “这不是有林孔目在吗?”陈初六笑着道:“只要林孔目能帮这个忙,本官他日必有重谢!” 林孔目发自内心的笑了,什么重谢不重谢的,他不在意,他有自知之明。别人肯这么放低姿态求他,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而且握着别人的把柄,可等事情过了之后,他就很难再有让人放低姿态的理由。 他这么多年见过的官,哪个不是拔那什么之后就无情?不过,林孔目十分享受这一刻,什么连中三元的状元,什么不可一世的文宗,什么别驾,什么简在帝心的红人,这一刻都要向他,一个小小的孔目低头,要仰他的鼻息! 林孔目故意不说话,盯着陈初六的这个表情把玩了许久,差一点就把陈初六恶心得够呛。等了片刻,林孔目才故作为难地道:“林某为官一任,自要造福一方,唉,就当交陈大人这个朋友了!陈大人,你可以先付三成,这不算多吧?剩下的七成,以太原府赋税为抵押,几年之内还清都可以。” “三成,是多少的三成?”陈初六问道。 “陈大人问话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报价!”林孔目回头问道。 “哦,明白。”有个商人乐呵呵走上前,点头哈腰的动作之中,透着几分要坑人一把的味道:“陈大人,这里有一份单子,您看看,这都是眼下的行情。” 陈初六接过来扫了一眼,转手递给了刘沆,刘沆高阳各自看了之后凑到陈初六面前:“东翁,他们原来的报价,已是比市价高出一倍,眼下又加了五成,相当于是市价两倍半!” “嘶……”陈初六听了,脸黑了下来,脸上逐渐有了怒容。这么下来,就是整整十万贯,补充整个物料场的损失也是绰绰有余。 “陈大人,这你别见怪。这物料的价格,本就是高低起伏的,眼下物料场被烧,只有我们这几个人手里有物料,自然要好一些。” “可这也太高了,本官就算买了,这如何向朝廷交代?” “这还不简单,买卖物料,按市价买的,这合理合法,就算是拿到御史台去,也说得清楚!”林孔目又开始替人着想了,他道:“陈大人所忧,恐怕并非是物料价格过高,而是这损失,该由谁来承担。下官这里有一个小提议,陈大人能否听一听。” “但说无妨。” “物料场被烧,为何被烧?不知,但却有一个可能。”林孔目眼中闪过狠厉,低着声音道:“下官以为,这场火,一定是原来提供物料的那些商贩放的。” “这怎么可能!”邢学林惊呼道。 “这怎么不可能?”林孔目回到:“一分价钱,一分货,他们故意压低价格,吸引陈大人买他们的物料,却暗中以次充好。陈大人察觉到了蹊跷,正要去验货之时,他们害怕事情暴露,于是放了这场火,将责任转移到了陈大人头上。” “这其中,陈大人固然是初来乍到,不知他们的奸滑,同时又十分节省民赋,所以才中了他们的圈套,这是陈大人好心办了坏事。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只要陈大人能亡羊补牢,将损失挽回来了,想必朝廷和百姓,也能理解陈大人一片苦心的!” 第八百七十四章 好办法 “既然是他们以低价行骗陈大人,又放火烧了物料场,那陈大人不如派人将这些人抓起来,让他们将骗去的钱财交出来,再以朝廷刑律,严加审讯。” “只要陈大人稍微狠一点心,捏造一些罪名,抄了他们的家,将他们贬去边关,这次的损失,何愁回不来呢?就算有人知道,那也不过是几个商贾,谁会为了他们,说陈大人的不是?” “果然是个好办法,祸水东引,栽赃陷害,神不知鬼不觉,把损失挽回来了。最后以几个商贾之身家性命,保住了自己前途无量,还救了一县百姓,果然是个好计策。” 陈初六笑了起来:“林孔目不愧是久经官场的老练之人,可这些商贩,肯压价将物料卖给官府,可谓十分有良心。本官要是转眼将他们卖了,今后还有谁肯压价卖物料给官府,这可是杀鸡取卵!” “陈大人何必妇人之仁,你又不是一辈子都窝在太原府做官。只要这次事情撑过去,以陈大人的背景,升官发财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就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都是下一任的事。”林孔目继续劝道。 “不错,确实不能妇人之仁!”陈初六点点头,林孔目以为他想明白了,搓搓手已经开始准备拿钱了,只见陈初六脸色霎时冷了下来:“林孔目这个好计策让本官开窍了许多,只是这个用计的对象,还有更合适的,林孔目,你说呢?” “姓陈的,你什么意思?”林孔目的脸色大变。 “贼子,你当真以为本官是吃素的嘛!”陈初六大怒道:“若是本官真照你的做了,不仅这物料场的钱,成了无底洞,从此以后,你们可以堂而皇之像蚂蝗一样,附在太原府吸取本府百姓的血髓。” “陈大人,你不要胡说,我可没这么想过……”林孔目好像是出老千被当场抓住一般底气明显不足地说到。 “你还想让本官将你心里的龌龊全揭出来?”陈初六冷哼一声,“若是本官真的照你的办法做了,你岂不是从此有了死凭据,把本官的短处捏在手里要挟?从此以后,本官就只能任由你拿捏。哼,小小一个孔目,你也想控制本官!” 林孔目笑着道脸色煞白,没想到陈初六,当真把他的目的全说破了。 接着陈初六站起来一吼道:“大胆,还不速速招来,受了谁人指使,竟敢陷害本官!” “你,你血口喷人,你才是陷害朝廷命官!”林孔目大吼道:“事到如今,你还把良言拒之耳外,活该你一败涂地,永世不得翻身!” 痛骂之后,林孔目挥了一下手,二话不说带着那几个商人离开。这个时候,不待陈初六有什么动作,刘沆高阳齐喝到:“站住,来人,将这一伙人,拿下!” 陈长水带着早已经埋伏好了的衙役,把大门堵住,围了过来,林孔目转过头来:“陈初六,你疯了吗?我可是漕台的人,不是你太原府的人!” 哪管他乱叫什么,陈长水带着人三下五除二就把林孔目给摁在地上。陈初六走上前,笑着道:“林大人,你好不容易来太原一次,容本官尽尽地主之谊嘛。” 林孔目挣扎着道:“姓陈的,快放了我,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告诉你,漕台和我没出五服的亲戚!” “我知道,这不更要尽地主之谊?”陈初六居高临下道:“本官有切实的证据,证明物料场起火,与你有关。要是果真如此,速速认罪,看在林漕台的面子上,饶你一命。如果不是如此,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证明你的清白。” “我还可能有清白?!”林孔目惊恐万状吼道。 “你这是招供了?” “招你妹!” 陈初六眉头一皱:“敢骂我,黑子,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陈长水抡圆了大嘴巴子,往林孔目脸上打去,这力道打下去,才几下,林孔目脸上就有了几道大血印子,有口污糟血吐了出来。 林孔目之惨状,吓坏了跟着他来的几个商人,那几人瑟瑟发抖,不敢直视陈初六。但见陈初六将手抬了起来,道:“将他们押赴大牢,严刑拷打,直到他们把事情招供出来!” “喏!” “冤枉啊!”众商人一齐喊到,可陈长水不由分说,把他们拉了下去。 邢学林见了,不由一怔,回头问道:“别驾,难道要严刑逼供?” 陈初六没有说话,邢学林也没有再问。这实在是没办法办法了,眼前这几个人,就算不是主凶,那也是物料场被烧的最大利益获得者。十有八九,他们就是主凶。 那个林孔目说得不错,陈初六不能在这时候讲妇人之仁,与其出卖那些愿意压价的良心商贩,倒不如把眼前这几个同流合污的商人办掉。这样一来,陈初六拿到了物料,对各方也有个交代。 没过多久,大牢里的牢头来报,那几个商人没经得过一轮逼供,就全认罪招了。恰好在这个时候,阳曲县的捕头也来报,在这几个商人的地盘,发现了不少火药。事发地点方圆一天路程之内,只有这几个地方,能快速拿出大量火药。 陈初六来到大牢,将几个打得浑身是血的商人押了过来,问道:“大牢的滋味,你们尝过了,要是不想再受罪,就跟我老实一点,从实招来,是谁指使你们放的火!” “别驾冤枉,我们确实不知。”那些商人争先恐后说到:“这些火药的确是我们卖出去的,可火不是我们放的!” “那怎么前天起火,那姓林的今天就赶来了?” “这……这是因为,买火药的那些人,他们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林孔目。我们物料生意,原本不存这么多火药的,都是林孔目让我们进这么多的。都怪小人一时鬼迷心窍,给那些人送了火药。” 陈初六这下明白了,这几个商人不是关在一个地方,是分开审讯的,眼下他们异口同声说出这种情况,想必也不会是事先通气的。如果这一切,都是事先商量好了的,那也轮不到陈初六逼他们走到这一步。 “买你们火药的都是些什么人?” “呃……是,好像是,土匪……” 第八百七十五章 哪里栽赃了? 按照这几个物料商人说法,有几个匪类过来明确告诉林孔目,他们要去烧了物料场,然后让姓林的提供火药。姓林的将火药给了这些人,等物料场一烧,他就过来趁火打劫。 那些烧物料场的人是谁,几个商人说不清楚,他们只知道,物料场被烧了之后,那几个人再没出现过。再往下审,却是一个字也审不出来了。按现在知道的进行推测,陈初六觉得放火的有可能是狐冲山的人。 可狐冲山为何又跟姓林的有什么关系,姓林的背后是漕台,狐冲山的后台则是枢密院,这两者之间,怎么联系上的? 这个案子蹊跷,但还得挖下去,物料场被烧,这个哑巴亏不能吃,要给太原府的百姓,特别是给官场上盯着这里的目光,一个合理的交代! 陈初六看了一眼跟着来的邢学林,道:“邢知县,在这件事情上,你有失职之责,丢了物料场,你和我一样,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别驾所言甚是,这件事本是下官失职所致,你就吩咐吧。” “到旁边再说话。”陈初六来到一旁道:“本官这里有份资料,经查,这几个商人,每年送几百亩地给这个姓林的。姓林的收了这些好处之后,就来要挟官府,高价购买他们的钱财。” “陈大人的意思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明白吗?”陈初六沉声问到。 “下官明白了,别驾的意思,是要将物料场烧毁的责任,压在这个林孔目身上。” “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压在他身上,而是事实就是如此。”陈初六叹了口气道:“物料场的火是被人放的,为什么要放这场火呢?放这场火的最大受益者是谁呢?追回物料,才是当务之急,本官不会冤枉他们的,只是一时没有证据而已。” 邢学林怔一怔,但心里想到,这个办法不是陈初六想出来的,而是林孔目自己想出来的。如果这个办法不用在他们身上,就得用在另外一批老实人身上。 陈初六接着又道:“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务必告诉世人,这场火不是你这个知县,也不是本官放的。” 邢学林想明白了,带着衙役,转身去操作去了。不到半日,邢学林手底下的捕头,找来了一个个的“切实证据”。 什么林孔目和这几个商人往来的信件,他们在哪里商量,又被哪个热心市民看到了,等等蛛丝马迹,都在将结果指向林孔目和这些商人。 过了几天,阳曲县衙发布告示,陈大人亲自到场审理物料场纵火案,百姓围来了阳曲县衙。林孔目与手底下的这些商人,面如土灰,被押解到了公堂之上。升堂之后,邢学林大喝道:“堂下,你可知罪!” 这一声大喝,倒是将林孔目给喝醒了,他猛然抬头,挣扎起来向身后的百姓大喊道:“我没罪!污蔑,这一切都是污蔑,这姓陈的他将修河工的物料贪墨了,又贼喊捉贼,乡亲们,姓陈的这个狗官,想要污蔑我,大家一定为我做个见证!” 但林孔目的哭诉,却并没有得到百姓的同情,百姓们还纷纷摇头,表示不信他胡说八道。人群之中,有个小孩,把吃到一半的苹果往林孔目脸上砸:“呸,坏东西,你竟敢骂陈老爷,你坏透了!” “死到临头还不悔改,陈大人可是星宿下凡,你能瞒得过他?” “这件事陈大人做得对,就是要给这样的王八蛋严惩,还敢放火,得亏这火没烧到俺家的林子!” 百姓们纷纷声援陈初六,林孔目这下才知道,陈初六在太原府的声望有多高,他此时此刻,内心万念俱灰,心说为什么鬼迷心窍,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呢?打劫不成,还引火烧身,这一波,命都要给搭进去! 邢学林这个时候站了起来,将所有的证据,当着百姓的面,说了一遍。这其中的证据,自然有很多是捏造的了,林孔目听了这些“污蔑”,心中求生的信念,还是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林孔目和那几个商人,再一次挣扎起来,喊道:“姓陈的,你不得好死,你栽赃陷害老子,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把告上去!” “栽赃陷害?”陈初六站了起来:“铁证如山,哪里栽赃你了,你口口声声说栽赃,我看是你反咬一口本官才对。十几天前,你有没有来向邢学林索要钱财?你有没有带这几个商人,要挟本官买他们的物料?” “没有,从来没有!”林孔目大吼道,他心里明白,上次来找陈初六,特意去了泥屯庄,没有来府衙,这件事情除了陈初六的家人和亲信,没有一个外人知道。只要他死咬着不松口,陈初六就拿他没办法。可他这个时候忘了,陈初六此时不是在审问他,百姓心里也早已经先入为主。 “当时,本官看在你是漕司的人,给你一个面子,说只要价格合适,就从你们手里进物料。可谁知道,你们这些人简直贪得无厌,丧心病狂,你们的物料,竟然比市价高出整整一倍!” “买物料的钱,是本官的吗?不是!是太原府百姓的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血汗钱,这样的钱,怎么能交给你这种小人?本官当时拒绝了你,你还说要在漕司那里说本官的坏话,让本官这个少尹当不下去,你难道要否认说过这些话?” “我,我……”林孔目此时百口莫辩,这些话他压根没说过,可陈初六现在说出来,谁都不会认为他是瞎编乱造。 “当时本官告诉你,买物料的钱,都是民脂民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没有一分钱给你们这群小人。”陈初六大声喝到:“再说了,本官这个官当得好不好,也不是你说了算,是本府男女老少的百姓说了算。要是将百姓的赋税拿来孝敬你们这群小人,本官宁把这顶乌纱帽丢了!” “好官啊!陈大人真是好官啊!” “太原府有陈大人这样的好官,真是幸事!” 林孔目大呼污蔑,这一切都是编造的,可他的声音,无论如何也盖不过外面这些百姓的。他心里大呼,我被卖了。 第八百七十六章 又出波折 “没想到,没有如你的愿,你就做出这种事情来报复本官。你知不知道,一旦这条河堤修不好,明年会有多少百姓的田地房屋甚至性命,会被河水带走?为了一点钱,你把本县百姓的性命都看成了什么,这种钱你拿在手里,安心吗?!” 陈初六吼道,林孔目已经是欲哭无泪,颓然坐在中间,其余那些商贩,也是两眼空洞。 听到这里,百姓们感受到了切肤之痛,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许多东西,往林孔目几人的身上砸去。陈初六看到这一幕,松了口气,虽然放火的元凶没有抓到,但这几个人也是放火的主谋。 陈初六转头看向一旁道:“邢知县,你来宣判吧。” 邢学林点点头,站起来道:“你们放火烧了物料场,本官判你们偿还所有损失,即可将手中物料全部送往河堤。另外,你们狼狈为奸,勾结朝廷命官,要挟地方,本该上报朝廷将你们处死。但念在你们……” 正在邢学林宣判的这个时候,陈初六听到门外锣鼓喧天,有人喝道:“经略安抚司经略副使阮文成到!” 经略安抚副使阮文成到了,这消息传到堂上,陈初六惊讶万分。这就奇怪了,这林孔目不是漕司的人么,怎么帅司的人来了?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事出反常必有妖,一抬手,让人将林孔目等人带到一旁。 阮文成从外面走了进来,抖抖官袍的长袖,向天拱手道:“帅司受命经略太原,帅其属而所其狱讼,颁其禁令,定其赏罚,稽其钱谷、赋役、甲械之名籍而行以法,即干官户、百姓及士卒抵罪者,听以便宜裁断。” 这其实就看出来,本朝各部门相互掣肘的特点了。宪司手中握着打小报告的特权,帅司手里却握着临时决策的专断之权,转运司把着财权,宪司、帅司、仓司原本都是从转运司分出去的。 这阮文成拿着鸡毛当令箭,也是一个唬得住人的东西。他的话的意思,就是说凡河东路涉及到官员、百姓、兵员的案件,他都能够干预。但他要是不讲道理强行干预,就得等着宪司的弹劾。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乱干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初六也不好端坐着了,来到堂下,道:“阮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阮文成撇了一眼陈初六,只见他只是淡淡地拱拱手,并没有长揖,便冷哼一声道:“陈别驾,你好威风啊,见了本官,也不拜见,还敢在这里私自审朝廷命官。” “本官为何要拜你?你也是一身红衣,本官也是一身红衣。”陈初六皱起了眉头,这个阮文成来者不善,还没说话,就开始挑刺,一股想要压制陈初六的力量袭来。 “但你别忘了,本官可是帅司的人,属路府,而你只是暂代知府事。”阮文成说了这么一句,不给陈初六反驳的机会,继续说到:“不说这个了,来谈谈你为何私自缉审问捕朝廷命官吧!” “阮大人为了这件事而来?”陈初六也不客气,回到:“你可别忘了,本官可还是粮草转运总督,按理说和漕司是兄弟衙门,审这个小小的孔目,难道不行?你是路府的,本官也算是,什么道理,还要向你行礼?” 这些事情,陈初六早已经想过了,只要将姓林的收拾了,将物料场的损失挽回,别人不会没事找事。最多最多,落下一个打狗不看主人的名声。阮文成说不过陈初六,黑着脸指着旁白的林孔目道:“听陈大人的话,你们放火烧了物料场,此事是真是假,还不从实招来?” 林孔目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疾呼道:“阮大人明鉴,下官实在冤枉,就是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放火烧物料场的。” 那些商人也一并道:“阮大人冤枉,小人等更不敢为了赚一点小钱,就耽误河工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样的钱就算赚到手里,小人也于心不安啊!” 阮文成明显是要为他们翻案,在案上随意拿了卷宗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问道:“陈大人,这有些不对吧,难道阳曲县只有这几个人卖火药?不能因为他们手里有火药,就说他们放火吧!” “但只有他们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 “胡说,难道放火的人,就只能从阳曲买,不能从远处运来?再说了,既然他们将火药拿出来了这么多,那为何手里还存着这么多?你这说不过去嘛,依本官看,那些手里没火药的人,才更有可能是元凶。” 陈初六无语,阮文成喧宾夺主,又看了几页卷宗,把陈初六之前做好的推论,全部给掀翻了,又对邢学林道:“邢知县可知道捏造罪名,陷害朝廷命官的后果?眼下这么大多说不通的地方,你却看不出来,你这个知县也趁早别当了。” 阮文成毕竟是浸淫官场这么多年的人,几句话下来,就把邢学林问得脸色有些兜不住了,陈初六只好站出来,道:“阮大人,人证物证,缺一不可,你只看物证,当然说不通,不妨把人证叫上来。” “谁说缺一不可,本官办案,就只要物证。”阮文成一脸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意思,回到:“陈大人,你才当几个月的地方官,你难道比本官还要会办案?呵呵,本官有便宜专断的权,这个案子,暂时搁置下来,立马将林孔目放了,否则本官定要参你一个滥杀无辜。” …… 陈初六心里想着,要是硬将这个案子办下去,他肯定能赢,这个阮文成对付不了他。可那样,又会掀起一阵风雨,眼下这情况,又搞不清楚林孔目背后到底是谁。斟酌了片刻,陈初六挥手道:“这案子可以停,但人不能放,来人,先将林孔目带下去。” “那几个商人呢?先让他们离开,河工不能误,速速将物料运到河堤上。”阮文成看着这几个人出去了,却没有一点想要放手的意思,反而是像是好戏刚开场。 阮文成从袖中拿出来一样东西,他道:“陈大人,本官这里有一样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看一眼。” “什么东西?”陈初六一头雾水。 第八百七十七章 真正的陈大人 阳曲县衙,乱糟糟一片,百姓们揣着手,越看越不明白。本来很清楚,就是那个姓林的,把物料场烧了,不顾百姓身家性命,要挟官府买更贵的物料。于是,陈初六主持公道,将这个姓林的给收拾了。 这时候百姓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了,对于这种为祸地方的小人,他们都想杀之而后快。可现在突然来了帅司的人,也就是经略安抚副使阮文成,却阻止了陈初六。百姓们看两人的官服,都是红的,心里猜想,这两个官是一样大。 路府诸司,并不相互统率,但帅司却有着路府之首的牌面,一起喝茶吹牛的时候,帅司坐在上首。百姓们也知道这个,在有意的宣传引导下,路府一级的官,在百姓们眼里就是主持正义的。 既然是这样,那这个经略安抚使阮文成,自然和陈初六的想法是一致的,要将那个姓林的好好惩治一番。可这阮文成却二话不说放了那个姓林的,还差点和陈初六在公堂之上吵起来,这其中谁对谁错? 只见阮文成从袖子中拿出一本账簿,笑道:“陈大人堂堂暂代知府事,不在府衙办公,怎么亲自跑到这小小的县衙来审案子?本官知道,你是觉得在县衙审案子,能让百姓前来旁听。不仅将林孔目的罪行坐得死死的,还能为自己搏一个清名。” “这一手真是高,滴水不漏,冤枉无辜如反掌折枝一般,不费自己一根毫毛,就将物料场这么大的事情给抹平了。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陈大人,有时候装清官,不是那么好装的,装着装着就要漏了!” “阮大人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这么阴阳怪气做什么?”陈初六冷冷地看着那个阮文成,心里思索着他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拿住了什么把柄。 “陈大人,多亏你不在府衙,本官才得以将这东西搜出来。” “什么?你到府衙去搜?”陈初六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道:“阮大人果真是做足了准备,本官何德何能,让你们这么费心?” “我们……呃,什么我们,就本官一个人。”阮文成稍微掩饰了一下脸上的尴尬,冷哼一声道:“你难道真的想让本官将这东西公之于众。” “请便,但本官提醒你一句,不要玩火自焚。” “呵呵呵呵……”阮文成一连串令人瘆得慌的冷笑,拿着那账簿往大门口走了几步,对围观的百姓,大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正好大家都在,本官请大家做个见证。待会儿,本官让各位看看,真正的陈大人是个什么样子!” 邢学林凑到陈初六耳边,问道:“陈大人,要不要将这人拿下?” 陈初六摇了摇头:“怎么,你还不相信我?这姓阮的,也不知他受了谁的指使,胆子这么大,不要怕,最后吃亏的绝对是他。” 衙门外的百姓,此刻也有些困惑,什么叫做真正的陈大人?难道陈大人还有假的不成?难道陈大人不是一清如水,嫉恶如仇,爱民如子的好官么? 阮文成故意顿了片刻,他想着陈初六一定会放下脸面来求饶。等到陈初六求饶的时候,他再严词拒绝,当着百姓的面将其痛斥一番。以痛打落水狗之气势,把陈初六踩在脚底,让其永世不得翻身。 可他等了有点久,却不见陈初六开口求饶,这反而显得陈初六理直气壮,一点也不心虚。底下的百姓议论纷纷起来,阮文成黑着脸,回头道:“陈初六,你先在回头认错,本官还能给你留一丝脸面,你当真要一意孤行?” “阮大人,你说的本官怎么听不明白?”陈初六大义凛然道:“倒是你这么含糊其辞,闪烁不敢直言,难道是故意想让百姓质疑本官?本官上不愧朝廷,下不负百姓,自到太原以来,不敢说夙兴夜寐,但也是一心为民。你如此挑拨本官与百姓的关系,到底是何居心?” 邢学林站出来道:“陈大人为官勤勤恳恳,廉约小心,下官都看在眼里,阮大人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堂外的百姓。” 这时底下的百姓听了,纷纷开口道:“不错,陈大人是好官,体谅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难处,为我们免了许多害人的苦役。” “是啊,往年六七月间的粮价,哪有像今年这么低过?这还不是陈大人的功劳,天底下恐怕没有比陈初六更好的官了。” “那位副使老爷,你是不是弄错了,你不审那几个放火的,怎么反倒跟陈大人较起劲来了?” 百姓们一句句说着,阮文成却不做半点退让,反而是道:“没想到陈大人装得如此之好,竟然将上上下下骗得团团转,但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本官就要揭开你的真面目。” 他转向百姓,大声道:“各位乡亲先静一静,先听本官说,这位陈大人绝不会是你们眼里的好官,到底是什么样的官,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来人,将人带上来!” 陈初六看向外面,脸色一变,只见一个人被人推搡着来了,正是刘沆!陈初六忽然明白了阮文成手中的账簿是什么东西了,站起来道:“阮大人,这本官幕僚,你有什么资格抓他?” “陈大人急什么,为什么抓他,问了不就清楚了?” 陈初六看向刘沆,只见他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也被撕扯烂了,似乎经历过 一番搏斗,问道:“冲之,这是怎么回事?” “东翁……”刘沆低着脑袋,好像有苦难言,旁边的阮文成道:“既然你难以启齿,那本官就替你说了吧。数日前,有几个富商在阳曲码头设宴,送了你一间在汴京的宅子,价值三千贯,还有山参,想让你买他们的物料?” “没有,没有!”刘沆摇头道:“根本不是商量物料的事情,是岚州几个采铁矿的人,听说太原府要从塞外进矿石,过来打听打听消息。送的宅子,我没要,那山参是送给家母的,我替家母留下了一根,还回赠了石砚。” “石砚?”阮文成声色俱厉道:“你可知道你收下的山参值多少钱?那不是普通山参,是高丽王给辽皇帝的贡品,一根就值五百贯,你那石砚能抵得了五百贯?分明是你以权谋私,还不从实招来!” 第八百七十八章 人设崩塌 “我,我,我不知道啊!我只当那是普通的山参,用砚台礼尚往来……可,即便我收了那山参,可也绝没有以权谋私,太原府收铁矿,都按市价来的。”刘沆看向陈初六求助,阮文成却拦在他面前。 “本官怎么听到消息,你们是在商量河工物料的事情?” “绝对没有,河工物料的事情,一直是交给邢知县在做,我,我根本没有插手啊。” “现在物料也被烧了,那些富商也消失不见了,你当然会这么说。但你作为陈大人的最为重用的幕僚,邢知县难道会违拗你?就算你不明着插手,想要做这种事情也是易如反掌吧?”阮文成回到。 “那些商人就是岚州的,现在可以把他们请来对证!” “哼,现在去请,怕是你早就串通安排好了的人,请了有什么用?”阮文成冷笑着回到。 “人家解释,你说他狡辩。人家举证,你又说捏造。既然如此,那他怎么办才能自证清白呢?阮大人这一手颠倒黑白,玩得还真是熟练。”陈初六走上前道:“阮大人,你说了这么多事情,可有半点证据在手?” “这……”阮文成低头不语,他手上还真没有证据,刘沆收了一根山参,可刘沆根本不是官场之人。就算那是高丽贡参,他也没办法证明这是以权谋私。更没有证据,表明送礼的人就是为了提供河工物料的。 “这么看来,阮大人就是空口无凭了?”陈初六怒斥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官要讨个公道了,走,去宪司把这件事说清楚!” “慢着,这人的事情,可以细细查。本官既然接手了此事,就会一查到底,陈大人,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来人,将此人押下去!” 阮文成大手一挥,刘沆被人勒住手,推了下去。看到这一幕,陈初六的脸火辣辣的疼,刘沆作为他的心腹被如此对待,这就是当众被人扇了脸啊。 “陈大人,现在再说说你的事情。你的事情,本官可是证据确凿。”阮文成拿着那个账簿道:“经查,太原府官仓里的东西,有三成被挪用他处,不知去向。府衙用作河工的钱,竟然也有五成进了石炭场。可这石炭场都是陈大人的私产吧?” “不错,石炭场有本官出的钱,可石炭场并非是本官的私产。官府的确出了一笔钱在石炭场,但官府也从中获利,从而免了百姓的苦役。”陈初六解释到。 “哦?可这账簿记着上月石炭场除去成本,赚了五万六千贯,可这一大笔钱,没有一文钱放入官府,整整五万六千贯,去了哪里?难道不翼而飞?”阮文成将账簿丢在地上。 “陈大人,原本以为你学识优长,会知错就改,没想到你一意孤行,死不认账。刚才你还在说什么一心为民,难道将河工款挪走,买那些劣质物料修建河堤,视百姓生死如草芥,这就是你的一心为民?你到底是一心为民,还是一心捞钱?” “父老乡亲们,你们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眼里的好官陈初六。他不肯买林孔目手中的物料,难道是因为他爱惜民脂民膏?非也,正是因为他将钱全部挪走,根本没钱买上好的物料,他才是真正的拿百姓的性命当玩笑!” “他拿着这些钱放在石炭场给自己赚了钱,而到了现在,他不仅放火烧了物料场,还不肯拿钱出来重新购买物料。反而是耽搁时日,污蔑无辜,栽赃同僚。挪用公款,放火烧料,拖延河工,这条条恶行,就是你们眼里的这个好官做出来的。” 听了阮文成的一番话,百姓们都张着嘴巴,惊讶万分。原来河工的钱,都被陈大人挪到了石炭里面,拿不出钱买好的物料,只能以次充好,只好在钦差来的时候,将这物料全部烧了掩盖。 那一半的修河工的钱都投在石炭,而利用这笔钱赚的钱,却全部放到了自己的兜里。到了要用这笔钱的时候,他却装作没钱。 衙门外的百姓,逐渐从诧异转而愤怒了起来。衙门里的衙役眼里,这时都黯淡无光起来,一个令人敬仰的精神偶像,在他们脑海里崩塌。 阮文成这一招,可谓抓住了陈初六的要害。陈初六不是拿不出钱,他是不想吃这个哑巴亏。好好的物料被人烧了,还得拿钱买高出市价两倍多的物料。如果不出意外,他就能利用林孔目挽回所有损失。 可没想到,这反而成了阮文成捏着的把柄,坐实了陈初六只进不出,不肯拿钱修河堤的罪行。一心为民就成了一心害民,大公无私成了一毛不拔,难得一遇的好官也就成了罪无可恕的狗官。 百姓们看陈初六的眼神,比看林孔目的眼神,显得更加愤怒,好像恨不得要将他撕碎一般。 阮文成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只见堂上寂静无声。他脸上笑容洋溢,俨然有了胜利者的光辉,他再次想到,如果陈初六能当众求饶,他在严词痛斥,那就能将其彻底搞臭。 陈初六的背景是深厚,但他的敌人,也绝不在少数,搞臭陈初六,绝对会得到很多人支持。阮文成做官做到如今这个地位,他在官场上是有一些势力的。 如果是平时,他得客客气气见陈初六,但现在他手里却有杀手锏,不怕有人会报复他。到时候,这个世界会忘记一个陈初六,只记得一个主持公道、揭穿陈初六恶行的英雄。这也是为他身后的人除掉了心腹大患,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阮文成看向陈初六,心里闪过一丝对陈初六年纪的嫉妒,冷笑道:“陈大人,本官手里还有不少证据,你还想让本官继续说下去嘛?只要你肯认错,看在永平公主的份上,本官可以给你一点面子。” “认错?何错之有?”陈初六淡淡地回了一句,好像局外人一般。 面对如此冷静的陈初六,阮文成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他心里有个念头,那就是自己绝对看不到陈初六求饶的模样。阮文成敏锐捕捉到了这个念头,觉得自己不能拖延了,必须当机立断,他道:“看来你是要顽抗到底,那只好对不住了。” 第八百七十九章 钦差来了 “来人啊!”阮文成大喝一声,从县衙外涌进来几十个虎背熊腰的卫士。阮文成身为经略安抚司的副使,随行护卫不下一百。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胆敢私捕堂堂五品正印!”邢学林站了出来,指着那些走进来的护卫怒斥道。 “邢知县,你最好少管闲事,你自己的事情还说不清楚呢!”阮文成看向陈初六道:“陈大人,你要是不想让本官动粗,就主动摘去官帽,褪去官袍,将官印交出来。” 陈初六闻言只是笑了笑:“阮大人,本官也劝你一句,就凭你也想搞臭本官,简直是痴心妄想,早早收手,不然你和你背后的人,都担当不起。” 阮文成摇头叹息道:“到了这般田地,你竟然还执迷不悟,何必呢?想当初陈大人四为句名传天下,本官拜读之后心向往之,没想到……这世上真是山川难移,人心易改啊……” “哪怕陈大人深得赵官家的信任,只要你肯悔过自新,将来……罢了,敬酒不吃吃罚酒,陈大人,得罪了。左右,帮陈大人解去官衣、把他的官印封起来。速速派人查封石炭监、惠农商行、户司,将府衙内账簿一并封存,待来日核查!” 听到这话,在场之人无不失色,这阮文成是想把太原府官场,掀个底朝天不成?反而在这时,陈初六十分护短地站了出来,道:“你们想要污蔑陈某,那就冲着陈某一人来,陈某自知行事哗众、德高毁来,难免有风言醋语中伤之事,但石炭监、惠农商行皆是惠民举措,本府官员皆是兢兢业业,此诚不可容你诋毁!”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陈大人如此冥顽不化,别怪本官将你最后一丝颜面夺去,左右,还愣着做什么,将这个丰取刻与、枉顾生民的狼贪鼠窃之辈抓起来!” “住手!” 一声暴喝,从门口传来,陈初六看过去,原来是宪司走马承受公事使,皇城司副都头蔺景山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阮文成瞥了一眼,稍微有些诧异,但他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便喝到:“本官办案,左右,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都给我拦在外面!” “好大的口气!”蔺景山在门外喊道:“难道钦差大人来了,你也敢拦在外面不成!” “钦差?”阮文成看了看蔺景山,发现他是一个人,便冷笑一声道:“假冒钦差,可是死罪,你想清楚了,为了维护姓陈的,丢了脑袋值不值。” “哼,本官只是过来报个信的,钦差在后头。”蔺景山一点也不恼,擦了擦嘴角的油光,道:“稍等片刻,钦差即刻就到。” “钦差没到,那就是本官说了算……”阮文成话说到一半,只听得外头噼里啪啦想起了爆竹,从雾气之中,来了一抬轿子,轿子后面也跟着上百人。若是陈初六在门外,肯定看到两个认识的,皇城司的薛义与任克敌二人。 皇城司的人! 在皇城司面前,阮文成带来的这些护卫,就显得有些势弱了,纷纷让路到一旁。轿子停下,薛义与任克敌走上前,喝到:“钦差驾到,清曹竣府!” 轿子停下,阮文成一滴汗从额头上滑了下来,走上前挤出笑脸道:“下官阮文成,恭迎钦差大人!” 轿子的帘被打开,里面却空位无一人,阮文成当下脸色一变,沉声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假传钦差到此,尔等是何用意?” 这时,在百姓之中,走出来一个穿着百姓衣着,鬓发微白的老者,笑了一声问道:“阮大人,老夫早就来了,并非假传。” 阮文成吓了一跳,转过身一看,卢惟孝带着笑意,正在看他。这时陈初六领着邢学林等县衙官员上前,道:“下官暂代知太原府事陈初六恭迎钦差大驾!” “呃……”阮文成回过神来,也只好上前拜道:“下官河东路经略安抚司副使阮文成,拜见钦差大人。” 薛义、任克敌从轿子中取来官服,这是红袍!在衙门外围观的百姓,皆是直呼这辈子算见过大世面了,三个穿红袍的官! 以往时刻,只有知府才是穿红袍,一般百姓一辈子能“正常”见一次,都算是了不起了。眼下一下见三个,今后撸串喝酒的时候,岂不是能吹翻一桌子的牛? 虽说都是官袍,但这三人里,明显卢惟孝是最厉害的,其次是阮文成,最末才是陈初六。卢惟孝换了衣服,坐在了县衙中间的首案上,左右立着阮文成、陈初六和蔺景山,邢学林带着一干县官,只能站衙役们的地方,衙役们只好出门跟百姓站在一块。 站定之后,阮文成先发制人:“钦差在上,容下官禀报,这陈初六暂代知府以来,以权谋私,挪用公款,中饱私囊,铁证如山。他不止贪墨银两,还将本地百姓的身家性命视若无物,烧毁物料场掩盖劣质,致使河工无法进行。还有诸多贪墨挪用之事,下官无法一一说清楚,还请钦差大人能明察!” 卢惟孝并未直言,而是转头问道:“陈大人,物料场被烧,有人说是你为了掩盖以次充好,你可有话要说?” “绝无此事。”陈初六回到:“物料并非全部被烧了,邢知县带人救火,还救下了三成,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石块、土方并未被烧毁。河堤之上,也有已经修筑完成的河段。若有以次充好的事情,那这些物料岂不也是次品?下官问心无愧,钦差大人以及百姓可亲自到河堤上去看一看,到底是不是次品!” “满口胡言!”阮文成气急败坏道:“这些没有被烧的,你当然是故意留下来的了,河工费只有一半,怎么可能全都用好料?陈大人,编谎话也得编圆一点,难道说你没有挪用河工费?” “当然没有。”陈初六没有犹豫半分,摇头道:“河工用钱,主要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料,一个是人,你看到少了的那一半,是放在了惠农商行和石炭场,用作了雇用民役和给修河堤的民役购买口粮。” “那你有何证据?!即便这样,又是谁准许你这么做的?”阮文成大声吼道,可陈初六却只是用一种看小学生在摔键盘的眼神看着他。 第八百八十章 苦情人设 “你想要证据,有的是,可凭什么给你啊?”陈初六不屑地道。 “既然不能拿出实据,那还不速速交代清楚?”阮文成转而向卢惟孝道:“钦差大人,陈大人涉有侵吞公款等诸多罪嫌,还请大人能秉公处置,还天地以正气。眼下虽无法拿出实据定罪,仍应将陈大人停职待劾。” “阮大人是宪司衙门的?”卢惟孝淡淡地回到:“你管得有些太宽了吧,虽说帅司衙门对地方案件有临机专断之权,但也需在紧急情况,宪司或地方衙门相请方能动用,你手中可有宪司的文书?” “这……”阮文成当下慌了,卢惟孝不愧是做过御史的人,深谙官场各类规则的细节,帅司的临机专断之权,类似于“民不举官不究”,只能被动触发,不能主动启用。他心生一计,解释道:“回钦差,此事本是由漕司管辖,后来由漕司报与帅司,本官受制台指派前来此处,若要文书,制台手中一定有的。” “那你为何不一并带来?你这也是师出无名,即便陈大人真有过错,你也处置不了。堂堂一个副使,这点事情都做不稳妥,简直是愚蠢至极!”卢惟孝板着脸说到,这完全是在批评他办事程序不对。 阮文成仔细一琢磨,抬起头道:“下官也是一时操之过急,未能思虑周全,实在惭愧,下官已是知错了。有幸钦差大人来了,这不是名正言顺了?还请钦差大人,严查陈初六私挪河工款项用于他处的贪墨之罪!” “私挪河工款项的这件事,本官早就已经知道。”卢惟孝淡淡地说道,他这一句话虽轻,却是响彻整个大堂,邢学林等官员都是抬起头来,看到了希望,被传出去之后,百姓们也是一惊。 “卢……钦差大人怎么可能早就知道?” “不止本官知道,连赵官家和陈参政等宰相都知道此事。”卢惟孝的一字一句,敲在阮文成的心头之上,他哑口无言,卢惟孝进一步解释道,“前不久,陈大人即写信诣陈参政,让陈大人转奏一策,曰‘官商合营’。” “在信中陈大人让朝廷在汴京设立石炭官商合营,又说他自己在太原府,同样试用官商合营之策。惠农商行、石炭场等地,皆为官商合营,陈大人用官仓之中的东西所做的一切,并非私自挪用,而是调用。” “是,是,调用……”阮文成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想了片刻,忽然又道:“既然是调用,为何拿出去就拿不回了?比如这河工费用,还有一半去了哪里。” “陈大人刚才不是说了?”卢惟孝回到:“另外一半,用在了招募民役之上,本官从汾水一路往上巡查,发现河堤修补得十分结实,用料、用工都属上呈。朝廷拨付的这点河工钱,本修不出这一条河堤的,全凭陈大人开源节流,才造出这等好堤。” 阮文成本来想说,钦差大人口说无凭,但他转念一想,这不是自找没趣么,可难道就这么认输?以陈初六瑕疵必报的性格,如果这次不扳倒他,那他定要极尽报复之能。 阮文成此刻已经顾不得其他了,低头在地上找了找,看到了那本账簿,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捡起来继续问道:“就算钦差大人所说都是真的,可这账簿上明明白白写着,还有五万六千贯的盈利,不知道去了哪个小人的私囊里,这恐怕得查查吧?” 卢惟孝听了这话,却是大怒,拍桌道:“阮大人,你好大的胆子,这五万六千贯是赵官家皇庄参的股,这些钱是给赵官家的分红,你刚才骂什么?” “啊!”阮文成脸色惨白,两腿一软,要不是身后有人搀着,早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他赶紧朝天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微臣昏悖,微臣昏悖,口不择言,罪该万死……” 这时候衙门之外的百姓也听明白了,感情是陈大人四处赚钱,这才有了许多惠民的举措。如果没有陈大人这么腾挪转移,这钱根本不够用。河堤好不好,摆在那里,没必要在这上面撒谎,这么说来,烧毁物料场的人,根本不是陈大人。 那会是谁呢? 还不就是那个索要钱财,要挟地方的几个人。 其实,陈初六真没有清廉到这个地步。他的确没拿官府的钱,但用官府赚来的钱,他也没全还给官府,其中的大头,早已经悄咪咪划到自己账上去了。 阮文成哑口无言,陈初六看着他道:“阮副使,本官审理物料一案,你跳出来横加干涉,还私自将本府户司中的账簿盗出,逮捕本官的亲信幕僚,却私自放过那放火之人,要挟地方的真贼,你这到底是何居心?” “陈某出身微小,在官场之上,犹如一片树叶飘在河水中那样无助。只想为朝廷尽忠,为百姓谋福,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吹毛求疵,肆意捏造不实传言,中伤本官。难道说你欺负我这种势单力薄的人,就那么舒心吗?” 听到这里,阮文成差点没气炸了肺,你陈初六那叫势单力薄?你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是一呼百应的天下文宗,朝中有相爷为你撑腰,天子曾为你提刀杀人,眼下来了钦差,恐怕也是特意为了就你,就这个你还舔着b脸说自己势单力薄? 卖苦情人设这么好玩吗! 好玩,这确实好玩,比清官人设好玩多了。 陈初六说完这番话,衙门之外的百姓,皆是感同身受,一脸同情:“哎呀,刚才错怪了陈大人。陈大人是好官,可惜没势力没背景,才被这些狗官欺负,不仅烧了物料,还要栽赃陷害他,这群狗官干的真不是人事!” “这些狗官,竟然合起伙来欺负陈大人,你们竟然还信了?我早就说了,陈大人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怎么会欺负咱们穷苦老百姓呢?陈大人是真心实意的为咱们老百姓好,你看给他瘦的,哪有贪官会这么瘦?”一个人振振有词大声说到,人群中不知谁骂了一声马后炮。 “敢说陈老爷的坏话,你是大坏蛋!”吃苹果的小孩又钻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一把稀泥巴,往阮文成身上扔去:“坏蛋,滚出去!” 阮文成不敢立于堂中,在护卫的保护之下,悻悻退到后堂去了。 水落而石出。 陈初六一脸委屈,满心欢喜。 第八百八十一章 军、政之争 经过事情一再反转,物料场被烧一案,总算落下帷幕。所有的损失,都在林孔目身上找了回来,河工没有被耽误。 对于那几个商人,陈初六放了一马,只让他们将物料场的损失补齐,并未赶尽杀绝。之所以放这一马,自然是因为卢惟孝劝了几句。 事后卢惟孝与陈初六等人一同回到府衙,说起这件事情,陈初六还有几处不解的地方,帅司、漕司这两者在其中,到底扮演者什么样的角色。 雅聚品茶,卢惟孝跟陈初六说了一下,抵达太原之后看到的为政举措之优劣,如同上次邢自珍一样。 聊了半天,卢惟孝道:“知应,这些日子你不在汴京,不知那种是非之地,短短半年间,又闹出多少乱子来。” 陈初六笑了笑道:“毕竟是汴京,不出乱子才怪。这次阮文成来挑下官的刺,肯定也是听见了什么风吹草动。” “不错,这其中有些风吹草动,还和知应十分有关。知应身在太原府做的事情,传到汴京,总要掀起市井中的一阵议论。不过,其中最要紧的,还当属知应前些年提出来的军民一体,屯边之策。”卢惟孝喝了一口茶道。 “哦?”陈初六眼前一亮,当初,他给赵祯出了这个主意,赵祯转眼就让他在枢密院与政事堂的会揖之中拿出来,借陈初六的嘴,提高他作为天子的话语权。 当时,枢密院与政事堂及三司,吵得很厉害。枢密院认为,应当裁汰老兵,招募新兵,简单说了,就是通过扩军提高战斗力。而政事堂则是认为,枢密院应当操练兵马,通过练兵和更换武器增强军力,正所谓兵不在多而在精,强兵之法,在器,在将。 两边吵得很厉害之时,陈初六稍微“补充几句”,认为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所以提出来军民一体。战时为兵,平时为农,豁免边关赋税,使其能养兵、养民,减少输边耗损,真正提高边军战斗实力。 原本定在信阳军,施行这个军民一体,但太后大笔一挥,将这地方,改成了边关的麟州、晋宁军。刚好西凉南下的百姓,就是安置在这里,在这里同时施行军民一体,也可以解决流民的问题。 这个计策是陈初六提出来的,听到这个之后,他直起身子,期待地问道:“这一策,是起了良效,还是误了事情?” “毁誉参半。”卢惟孝回到:“军民一体,或许是良策,但眼下却出了许多问题。有的地方官吏,将大户、商贩纳入军民一体,他们种田免税了,可真正的流民却无立锥之地。” “军民一体施行之后,地方政务是从军还是从民,这又有些杂乱无章。相邻州县的百姓,跑到麟州和晋宁军,也给这些州县带来了不少困惑。治安、土地,这方方面面的事情,全都有新的难处。” “底下的官吏纷纷上书,要求汴京停止军民一体,汴京那边,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也有了不小的分歧。特别是枢密院的人,曹玮扩大兵权,边军施行军民一体,知应你这里又闹了张秉一伙,枢密院手里的利益损失不小。” “哦,原来是这样。”陈初六忽然感觉到茅塞顿开,这一下就清楚,为什么林孔目作为漕台的亲戚,却请了阮文成这个帅司的人来帮场子。 帅司作为经略安抚使,更偏向于军事方面,所以与枢密院关系紧密。漕司作为漕运的管理者,自然和政事堂走得近。陈初六物料场被烧的这小小一件事,背后透露的则是军政二府的权力之争。 至于姓林的那位孔目官,极有可能是被卖了。陈初六以前的条陈与建议,以及在太原府做的这些事情,全都不利于枢密院。肃清军仓,更是断了枢密院的一条财路。枢密院自然要让底下的人,找陈初六的麻烦,帅司正是不二人选。 帅司那边的人,寻摸着找陈初六的麻烦。刚好陈初六把漕司这边林孔目伸出来要钱的手打回去,林孔目去告状,被漕司这伙人忽悠去了帅司。漕司估计摸透了林孔目这人添油加醋的功夫,使他过去挑起帅司对付陈初六。 陈初六是个什么角色,漕司那边估计也清楚,于是他们赌一把,赌陈初六能赢,果真陈初六赢了。狐冲山也是枢密院手底下的,物料场被他们烧了,恰好也能说通。 明白这些之后,陈初六心里想,这真是百因必有果。朝廷上枢密院和政事堂军政之争,恰好是他的几个建议激化的,激化之后的冲突,却体现在了太原府。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这两者之间还会如何冲突。 陈初六又想到,狐冲山既然已经再次下手了,自己也不能继续忍气吞声。这次他烧物料场,下次他还烧什么? “军民一体的举措,朝廷那边可能会做一些改良,至少不会弄一体了。本官来之前,吕相提出来,军是军,民是民,但军有屯田,民亦有团练。如此互不干涉,又能相互补充。军有老弱,退为民,军有不足,民为兵。如此既能减少输边,也可增强边军战力,还不会使得军、政杂乱,算是一种可行的折中之策。” “唔……”陈初六点点头:“此法可行,若是下官在汴京,也一定支持吕相所言。” 卢惟孝又开口道:“惠农商行、石炭场这俩举措,汴京那边风声还不错,特别是石炭,现在在汴京,许多大户人家家里,也开始用石炭。石炭一来,木炭价格也比往年低了不少,这才真是为百姓谋了福。” “用石炭,最要紧的是通风。卢大人要是想用石炭,直接去石炭场取用就是了。”陈初六笑了笑道,可卢惟孝并没有顺着他的话来,稍夸了一下石炭,马上又道: “至于惠农商行,以及给商贩减税一事,赵官家也很困惑。可以告诉知应,这次赵官家让本官前来,便是让本官将知应的这一举措的利弊查清楚。知应,本官在民间私访,已经有了一些看法,但还是想听听你的说法。” “下官定言无不尽。”陈初六笑着回到,深呼吸一口,开始跟卢惟孝介绍这两项举措的利弊。 第八百八十二章 替赵官家问话 “这么一说,本官就明白了。通商惠工,反哺农业,以枝末养根本。只是本官有些奇怪,知应才到地方不到一年,如何能想出这办法的?据本官所知,知应一到太原,还没掌权之时,就已经看中了石炭。难道说,知应在来之前就已经有了想法?”卢惟孝将陈初六解释的这些话,一字一句记下来,最后好奇地问道。 “石炭一事,下官只是好奇,为何本地百姓烧石炭,不会中毒,怎么一到别的地方,就有传言说石炭有剧毒?下官不信,故而亲自试用了一下石炭,后来发现只要通风,就没问题。又想到石炭一旦推行使用,将要节省很多木炭,就想了些办法。” 陈初六半真半假地说道:“惠农商行一事,并非是下官首创,而是从邢知县在临川办的义仓中取得的灵感,刚好太原府盛产石炭,所以成了惠农商行。这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也有受人点拨。” “听说知应喜欢到民间向百姓问办法?”卢惟孝看着陈初六,见他点了点头,于是又道:“本官这次来,也是学知应的样子到底下去走了很久,受益良多。” 两人聊了几句,卢惟孝将纸笔放下,吹干墨迹之后,收入囊中。陈初六本以为卢惟孝的问话就在这里结束了,可没想到卢惟孝忽然叫身旁泡茶伺候的那些人都下去,只剩下陈初六和他两个人,问道:“知应,本官这次来,还有一事要替赵官家问你!” “哦?”陈初六正色起来,道:“圣上要问什么事?” “听说知应停了输边的役,让各边军自己来太原押运粮食。”卢惟孝十分严肃地道:“你让边军带兵到太原,听你调遣,你想做什么?” 这语气就好像在问陈初六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一样,陈初六听了,似乎知道了这次赵祯特意委派钦差来的目的,便答到:“下官并没想做什么,只是想着这样一来,就可免了百姓的破家役,又能让边军拿到足够的粮食。” “哼,知应,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卢惟孝有些责怪道:“赵官家撤销河东兵马总管府,改为粮草转运总督府,这就是想打断粮草与边军之间的联系。你倒好,又想方设法把边军叫到了太原。幸好赵官家信任你,要换了别人,早被视作图谋不轨了。” “这……下官倒是没有考虑周全。”陈初六垂首道,其实他让边军来阳曲自己押运粮草,的确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向边军借点兵权,然后除掉狐冲山。可没想到,汴京那边看的一清二楚,这么快就派人来了。 “知应,若不是本官这几日在太原府四处寻访,知道你一心为了百姓着想,并无半点济私的非分之想,那么阮文成来的时候,本官就不会出来帮你了。”卢惟孝回到。 “那今后……” “待本官将这里的情况,全都报给汴京之后,看汴京的定夺。依本官看来,知应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此法于民甚为有利,于天家却并非如此。再说了,要是知应调任,换了他人前来,这法子一定出问题。” “是,下官再想别的办法。”陈初六抬起头,又问道:“卢大人,这次为何还有皇城司的人来了太原府?” “他们只是来复查一下张秉的案子。”卢惟孝淡淡地回了一句,似乎还有许多事情,不愿跟陈初六讲,接着道:“本官还会在太原府待一阵,陈大人不用顾忌什么,和平常一样署理公务就是。” 两人说完,这便没事了。陈初六将刘沆叫来,好生安慰了一番,这一次阮文成把他抓了,是出乎陈初六意料的。 过了些日子,太原府进入了冬季。还未下雪,但小滩的水已经能结成冰了。陈初六带着人,将河堤巡视了一遍,看到河堤稳固,放下心来。物料场风波之中,陈初六安然无恙,太原府各县开始按着阳曲县的办法,在自己地界筹备减税的码头。 各县减税的力度,有多有少,但太原府因此也多了几个装卸石炭的码头。现如今也只有这石炭令陈初六操心了。天气一冷下来,石炭的需求量前所未有的增加。不仅汴京买石炭的人陡增,就连太原府本地,也家家户户有了小炭炉。 以往的时候,太原府本地百姓烧煤,都是烧的散煤,或者直接烧块煤。那时只有没钱的人家里才用烧煤,所以大家都比较拘谨。但一听说汴京居然有成千上万的人,肯花钱买这个石炭,本地的百姓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用起了石炭。 陈初六时不时穿着素衣,到码头上四处溜达,看着受雇来的役夫,将石炭一车一车运上船。这雇用役夫的钱,还是从河工费用中省出来的。 转了几圈之后,接近了午时,陈初六在河堤上吹够了风,走到码头上役夫的食堂。这是一个搭建的棚子,四周十分简陋,但好在密不透风,十分暖和。这里有几个管事的,给役夫做饭,也对外营业,算是一个饭馆。 陈初六看了一眼中午的饭食,见只有几匡饼,几盆咸菜,锅里还煮着稀饭,便问道:“怎么连一点荤腥都没有?” 做饭的厨子早已经认得陈初六,回到:“老爷,这已是十分不错了,虽说没有荤腥,可干粮和稀饭管够,到了晚上,就能喝上一碗杂烩汤了。” “不成,现在天气冷,干力气活的吃点油水。以后把这杂烩汤放到中午,晚上炖一锅肉。另外熬一点热姜汤,定时送到外头去。汤里放点盐,干力气活的,喜欢吃咸一点的。”陈初六吩咐几句,厨子忙不迭答应了。 这时,一阵冷风吹了进来,陈初六偏头一看,只见走进来两个人,一个年长,一个年少,挎着褡裢,似乎是做生意的。不是那种阔气的大掌柜,是那种既当老板,又自己当伙计的买卖。 年长的那位,将褡裢丢在桌上,取下帽子,道:“店家,煮二斤面,烫半斤酒,端两个菜,要快,急着赶路。” 店家回了一声马上来,年长的那位埋怨道:“这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还以为能来太原府碰个好运,没想到还是遇到那些狗东西。” 第八百八十三章 税变多了 “保住本就行了,哪有咱们赚大钱的,咱们又没给这里的知府钱。爹,吃了饭,咱们赶紧回家里去,拿这笔钱,再做点小生意,不然过年又有灯笼上门。”年少的回到,店家端来了两个下酒菜,还有半斤酒,泡在热水里。 年长的那位喝了一口闷酒,夹了一筷子才扔到嘴里,用力咀嚼,腮帮子鼓鼓的,好像要以此泄愤,他道:“咱们被骗了,都是这太原府的知府是个好官,来这里还能减税,结果减个屁,还被多收了三成。” “嗯?”陈初六在一旁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做生意失败的两人,随意抱怨几句,他觉得还算正常,可说起税被多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店家将面端了过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那年长的将面汤喝掉一些,端起那半斤酒,嘟嘟嘟倒在面碗里,拌了拌开始吸溜起来,年少的则将几个菜往碗里倒了倒。他们吃得很急,看样子是被饿着了,没多久吃完了,从怀里排出半吊钱。 未等二人离开,陈初六抬手喊道:“店家,再烫半斤酒,上几个按酒,我与这两位客人,有些事情要说。” 那二人闻言一脸惊奇,年长的忙是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位兄弟,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还得赶路,不能迟了。” “别急着走,在这里住一晚又不要紧。”陈初六笑着道:“刚才无疑中听到你们的话,好像你们做买卖遇到了难事,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做生意的。想打听打听到底是有什么难处,不然也得亏本啊。二位将这件事情跟在下说道说道,自有薄礼相赠。” “唔……”年长的那人犹豫了一下,可这时候店家已经将酒菜端了上来,还都是肉菜,他咽咽口水,审视陈初六一番道:“这位兄弟如此年轻,应该不是你做生意,是家里人做生意吧?” “是,家里的生意,这几年刚让在下试着接手。”陈初六给他们斟满了酒,笑着问道:“老兄,你们是做什么买卖的,遇见了什么。这太原府不是减税,怎么你们还被多收了?” “唉!这事说起来就有气!”年长的喝了一口酒,气呼呼道:“我们爷崽两人是怀州人,做的买卖也杂,地黄、牛膝这些药材都是有名的怀药,还有些干货,这些货在别的地方都很难紧俏。听说太原府这里生意好做,就走奔这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我也听说这里生意好做,那为什么又赔了?” “赔倒是没赔,就是赚得少,还不如贩往汴京去。我们爷崽的本钱是找亲戚借的,等回去把本钱一分,赚的这一点,还不够过年使的。所以这赚的少,就是赔了。”年长的满面忧愁地喝着闷酒:“你说这太原府的狗官,怎么说话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 “不是减税三成么?我们把货从这码头运上来,确实少了三成。可等我们从这码头,运到马坡驿的时候,在那里又被征了一次,这哪里是少了,这明明还多了。感情登上码头之后,只能原地不动啊!” “马坡驿……”陈初六低头记住了这个地名,想了片刻,又笑着道:“这也不能怪知府嘛,也许是底下的驿丞贪财呢?” “不怪他,那我怪谁?我这年过不了,能怪谁去?”年长的人对陈初六苦口婆心道:“兄弟,你年纪小,不知这世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有什么清官好官,只有官官相护,全是狗官。你要想这趟买卖赚点钱,还是别到处走了。” “多谢忠告……”陈初六拱了拱手,又给他们倒满了酒,这时背后又有凉风吹来,陈初六回头一看,原来是陈长水掀开帘子进来了:“少爷,不好了,钦差大人在民间私访的时候被人行刺了,现在生死不明。” “在哪里出事的?” “清源县到交城县的交界处,两县知县都赶去了,派人来问少爷,该怎么办。”陈长水问道,紧接着外头又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刘沆和高阳。 “你们分头去三交口,让仲志勇派一百人来。派人去府衙、各县县衙,通知他们加强戒备,告诉家里,也要小心提防,这件事情不那么简单。”陈初六吩咐了几句:“黑子赶紧套马,赶往出事的地方。” “喏!” “慢着。”陈初六喊住几人,想了一下,才道:“黑子,先别急着套车,咱们俩去陈家埠头,其余不变。” 刘沆、高阳赶紧回了府衙,陈初六和陈长水来到了陈家埠头,这里还有几个陈守信、陈守义留下来的人,听从陈初六的调遣。找到这几日,陈初六吩咐他们带着人去马坡驿,查清楚那里是谁在败坏减税的举措。 陈初六其实还有猜测,马坡驿那里的人,似乎并不是贪财这么简单。马坡驿摆主要的官道之上,南来北往的商贩,很多都要从这里路过。陈守信和陈守义拿到粮食去塞外之后,按照约定的日期,也快回来了。马坡驿会不会有陷阱在等他们呢? 但现在陈初六顾不得这么多了,卢惟孝有难,一旦钦差大人在太原府出了事,这就和当初倪正祥死在这里一样,又会天崩地裂。陈初六匆匆忙忙,从阳曲码头,带着仲志勇的一百人,赶往事发地点。 他走之后,码头食堂中的父子俩,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忙把店家叫来问这是谁,店家神秘一笑,说这就是太原府的知府,父子俩在风中凌乱了。 “二位客官,不用怕,別驾老爷是好官。你们亏的钱,他会帮你们找回来,你们就在这里先住下,不要你们的钱,只要你们肯帮着做点事情就行。” “店家,你怎么知道这位老爷是好官?”年长的商贩满是不信:“说句不好听的,你也是平头百姓,这当官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信不信由你,你要想拿回那笔钱,在这里等几天,就会有结果。要是你不想拿回那笔钱,我也不拦着你走。”店家笑了笑道。 “店家,你……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就是一个小老百姓,姓李,你们叫我李拐子就行。”店家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父子俩这才发现,原来这店家有些跛脚。 第八百八十四章 谁在布局 寒风萧瑟,荒野清冷,斜阳古道,瘦鸦空林。在一片乱石之中,倒着许多尸体,有兵勇,也有衣衫褴褛的山贼。 卢惟孝脸色有些发白,但还算镇定,镇定之中又颇有些愤慨,看着眼前这一切,他道:“流年不利,还好听从了你们的意见,不然本官就被刀斧加身,死于非命了。本官死了不要紧,可这一死,本官就罪孽深重了。” “是卑职等护卫不周,甘愿受罚!” “薛都知、任都知,快快请起,本官这条命是你们救的,感激涕零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们呢?”卢惟孝扶起二人道:“依你们看来,这些贼人是刚好碰上了咱们,还是早早埋伏在此处?” 薛义、任克敌对视一眼,拱手道:“卑职不知,但这些贼人,都是乌合之众,想必他们也没有这样的胆略,故意设下陷阱刺杀钦差呢?” 卢惟孝淡淡地笑了笑:“先以乱石阻隔道路,待我不备,趁机杀出。这时机,这地点,难道不是有预谋?依本官看来,这就是专门针对本官而来的,有意思得很!” “这个……”薛义垂首道:“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刺杀钦差?不对劲,谁会知道来这里的是卢大人,谁能知道钦差大人的行迹?” “薛都知说得不错。”任克敌也道:“这些贼军,到底是冲着卢大人来的,还是冲着钦差大人来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 “若是冲着卢大人来的,兴许只是图财,眼下入冬了,山里的贼人自然猖獗。他们或许以为,卢大人这里有朝廷的钱粮什么的,才设计伏击。若是冲着钦差大人来的,恐怕就不是图财那么简单,而是……”任克敌说到一半,不肯再说下去。 “本官担心的就是这个!”卢惟孝回到:“前有倪正祥被杀一案提醒着本官,故而一到太原府地界,本官就微服私访。直到前几日,陈少尹遇到了麻烦,本官才无奈现身。在此之前,本官从未遇到贼人,可在这之后,这场刺杀就来了。” 薛义、任克敌听了咕嘟一声:“卢大人,下官不解,这和倪正祥被杀一案有何关联?难不成陈少尹会刺杀大人?” “怎么不会?就算他不想杀我,也会有人想要他杀害钦差。”卢惟孝眼睛里闪过一抹异样,回到:“倪正祥一案,至今都没有查个水落石出,只是草草结案,归罪于已死之人张秉的头上。朝堂之上,也无人再敢提及,此事难道不蹊跷么?” 为登薛、任二人说话,卢惟孝吩咐道:“弄清楚背后的指使是谁,这才是关键。不然杀退了眼前这些贼人,还会不断有明枪暗箭在等着咱们。二位都知,速速检查一下,看能否找出什么线索。一定要把牺牲的兵勇记下,本官上奏朝廷加以抚恤,另外本官私底下也要给给他们重谢。” “是,卑职领命。”薛义、任克敌拱手而去,卢惟孝却陷入了深思。 在卢惟孝眼里,倪正祥被杀一案,和眼前这些贼人,有着莫大的相似之处。他是钦差,倪正祥也是钦差,来到太原府,都是为了查什么东西。唯一不同的,则是太原府知府换了人而已。倪正祥一案扑朔迷离,至今没有查清楚,令卢惟孝不得不多想一些。 如果真是张秉谋害他,固然是为了掩盖什么东西。可张秉为何要杀他惹上一身麻烦,用封口费不是更好?倪正祥那种人,没什么用钱收买不了的。张秉没道理一开始就用这一杀招,那就还有一个可能,张秉也是目标,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倪正祥是个贪咨暴虐之徒,有人欲除之而后快,张秉也是如此,于是有人故意让钦差死在张秉治下,这样朝廷就会派人来查张秉,最后用陈初六取代张秉。卢惟孝心想,会不会有人故技重施,利用他的死,谋害除掉陈初六? 这一盘棋局之中,到底谁才是执子布局之人,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卢惟孝想了片刻不得解,只好放弃,这时刚好听到探子来报:“启禀卢大人,清源县知县带人来了,敢问卢大人是否见一面?” “清源县离此地多远,要多久才能赶到。” “仅需两个时辰。” “哦……让他带着人在一旁等候。”卢惟孝淡淡地回到,等过了许久,交城县知县也赶到了,他也依旧让他等在这里。当天晚上,卢惟孝领着这些人,就在野外过夜。直到第二天清晨,陈初六才带着人匆匆赶来。 陈初六带着人来到这里,先是看到了交城知县、清源知县两个人带着上百衙役在这里等候,见陈初六来了,两个知县也凑了过来。看他们两个的黑眼圈,看来是一晚上没有睡觉,陈初六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呆在这里?卢大人呢?” “回別驾的话,卢大人在那边,我们一赶到这里,卢大人让我们守在这里,我们俩一晚上都没敢睡。” “你们什么时候赶来的?”陈初六看着两人问道。 “一接到信,我们就赶来了,可能有三四个时辰。別驾,这件事情出在这里,都是我等失察之责,还请別驾恕罪。” “恕不恕罪,还的得看钦差大人的。”陈初六叹了口气:“你们在这里等着,速速派人去搜捕逃窜的盗贼。” “別驾,我等昨天已经派捕头四处搜捕,但逃窜的匪徒,只是零星几个,实在难抓到。” 陈初六又走了几百米,遇见了薛义、任克敌,他二人没有阻拦,让陈初六带着陈长水和仲志勇进去了,其余兵勇则依旧守在原地。 “薛大人、任大人,卢大人可还安好?” “有惊无险……” “哦,那这些匪徒来自哪里,二位大人可查出来了?”陈初六指了指身后道:“怎么二位知县,被拦在了外面。” “匪徒来自哪里一时还没办法确定,但为什么拦人,咳咳,陈大人还是亲自去问卢大人吧,我们也不知道。”薛义、任克敌三缄其口,不肯多说。 “卢大人就在那架马车上。” 陈初六点点头,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独自走了过去,等走近了,卢惟孝的声音传来:“陈大人,老夫没有在此暴毙,你是不是挺失望的?” 第八百八十五章 怀疑 “治下出现这种事情,下官惭愧,请卢大人治罪。”陈初六走上前,二话不说,恭恭敬敬直接认错。只要看到卢惟孝没死,这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哼!”卢惟孝重重地冷哼一声,又盯着陈初六看了许久,随后才放松了一点语气道:“陈大人,这场刺杀,不简单啊,你觉得是谁动的手?” “这……下官没见过匪徒,不知,敢问卢大人可抓到了几个活的匪徒没有?”陈初六问道。 “呦,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卢惟孝拍拍额头道:“知应,依本官看来,这些匪徒前来肯定是冲着本官来的,目的无他,就是为了置本官于死地。”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伤害钦差大人,他们的目的又何在?” “正想问问你。”卢惟孝问道:“如果本官死了,这就是第二次钦差死在太原府,上一次是倪正祥。本官猜想,刺杀倪正祥的人,和刺杀本官的人,其实是一伙人。知应,你是审理此案的主官,在这里没外人,你来说说倪正祥一案中到底谁才是元凶。” “卢大人,倪正祥一案,和下官上奏的一模一样,就是张秉谋害的倪正祥,这其中还有许多外因,一时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卢惟孝的眼睛眯了起来:“知应,你说老实话,你前来太原府,真的只是被贬,赵官家没有派别的密旨?” “当着卢大人的面,这件事情倒是可以说一说。倪正祥被杀的消息传到赵官家耳中之后,就把下官叫去议事,那个时候,正是下官被罢官免职时。赵官家派下官前来秘密调查此事,卢大人不信,可以问薛、任两位都知。” “啊……”卢惟孝陷入了迷惑之中,背着手围着马车走了几圈,一拍马头道:“不对呀,要是这样,那就更说不通了。难道说是赵官家布的局,先杀倪正祥,派你查张秉,又派人杀本官,借机除掉你。这,这怎么这么乱呢……” “卢大人,也许您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了。”陈初六此时已经明白了卢惟孝心中所想,他慢慢解释道:“大人觉得这是谋害倪正祥的人故技重施,那为何就不可能是有人为了报复下官,模仿倪正祥一案呢?” “您看,下官跟您无冤无仇,下官也不怕你查什么,要是真怕,早在您进入太原府,下官就派人盯上您了。赵官家更没必要用这种办法除掉下官,他只需一份诏书,就可以调下官回去。下官的父母还在汴京,难不成下官还能有所图谋?” “你这话有点道理,按理说,赵官家没必要这么害你我二人。”卢惟孝好像也是昏了头,反而又怀疑起了陈初六:“姓陈的,是不是你把本官给绕糊涂了?你在右文殿修书的时候,就常常三言两语下套蒙人,别以为老夫不知道。” “以卢大人的聪慧,下官怎么可能骗得了您呢?” “唔,暂且信你。”卢惟孝暂时搁下了疑惑,道:“暂且信你,不是因为你刚才说的那番话,而是你迟迟赶来。” “下官惶恐,未能及时赶来,只因路上……”陈初六话说到一半,忽然想其一典故,问道:“难道是曹孟德平耿纪谋反一事……” “不错,外面那两个知县,知应应该提防提防。”卢惟孝神秘地说道,他想说的,其实是曹操的一件事。某天,曹操底下有人造反,想要除“曹贼”。同时有很多大臣带兵前来救曹操,叛乱很快就平定了。 事后,曹操叫来所有大臣,凡是来救他的,站在一边,没来的站在另外一边。正在那些救他的大臣觉得自己要加官进爵之时,曹操却一声令下,把这些救他的人全杀了。 理由无他,这些前来援救的人里,藏着叛军的人,他们是看到叛乱无法成功之后,才转而帮忙平叛。当然了,也不可能全是。但曹操却一并除掉,宁可杀错,不肯放过。 卢惟孝让那两个知县,留在外面不让他们靠近,其实就有这个考虑。前来援救的人,并不一定是朋友,也许是另一把刀。倒是陈初六这种迟迟赶来的,反而是正常的反应。 陈初六点了点头:“下官记在心里了,但下官还有一个猜测。下官来的时候,也在想这些人刺杀卢大人的目的是什么,想来想去,他们的目的应该就是要扳倒下官。这背后的元凶,恐怕不是杀害倪正祥的,而是和烧毁物料场的相同。” “下官自主本府之政以来,推行了许多新政,大体上还算利国利民,但还是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烧毁物料场、刺杀卢大人的目的,就是想尽办法要扳倒下官,从而废除这些新举措。” “知应是说阮文成刺杀本官!” “他没那么大的胆子。”陈初六回到:“烧毁物料场的,也不是他,他只是借物料场的事情发难而已。真正烧毁物料场的,是盘踞在本地很多年的一股土匪,狐冲山。” “狐大仙?” “没想到卢大人也知道。”陈初六将皮革的事情,跟卢惟孝说了一下,但隐去了狐冲山倒卖军火的事情,而这个时候的卢惟孝心里,也在考虑,要不要跟陈初六说一下,他这次前来太原府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追查倒卖军火的事情。 汴京那边,在张斌一案之后,查出了不少枢密院的丑事,这倒卖军火,而且倒卖的是火药,这引起最顶上的震动。便让卢惟孝来查这件事,还带来了薛义、任克敌两人。 在表面上,卢惟孝是为了来查减税、惠农商行这些事情的。陈初六在太原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实际上为卢惟孝打了掩护。 这么多天的调查,刚好查到了关键之处,他得知狐大仙的事情,正是如此。可在这个时候,除了刺杀这种事情,难道说打草惊蛇了? 两个人心里都有小九九,陈初六不告诉卢惟孝,是真怕这个老头,把这件事闹得太大,到时候收拾不了。陈初六可领教过这群言官的本事,没事说成有事,有事说成天大的事。 “卢大人,既然发生了这件事,下官以为,大人不该再微服私访了。还是回阳曲另做打算吧?” “也好。” 第八百八十六章 立功的时候到了 一行人回了阳曲,交城知县、清源知县连卢惟孝的面都没有见到,也各自回了县衙。卢惟孝被刺一案,算是有惊无险,但陈初六与卢惟孝都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钦差被刺,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案子,更是一起政治事件。回到阳曲之后,卢惟孝大发雷霆,立刻修书,让府衙、县衙全都对本地的匪徒肃清一遍。 但陈初六深知,这一点用处都没有,真正有能力行刺的是狐冲山,而背后唆使狐冲山行刺的,恐怕就多了。陈初六到达太原府,得罪的一切利益既得者,再加上军、政相争波及到的人,都有可能是推动者。 好在陈初六知道一句话,叫“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来到太原府之后,他做的新举措,不论对普通穷苦百姓还是对本地士绅都是好的,得罪的毕竟只是小部分。陈初六意识到,只要处理好这件事,从今往后就不用担心太原府有人不服了。 借着卢惟孝大发雷霆,陈初六也着手准备起来,不久前,各地驻军前来押运粮草的时候,陈初六就向他们“借”了一些兵勇过来。这几日逐渐抵达了阳曲,陈初六将他们安排在了三交口。人不多,两千人还是有的。 卢惟孝提醒陈初六,交城、清源两个知县可能有问题,陈初六不太愿相信。但狐冲山盘踞太原府多年,刚好这些衙役、捕头也是本地人充任,二者勾结在一起,出几个奸细还是极为有可能的。 用外面的人,才能放心除本地的匪徒。这调兵遣将的一切,陈初六都没有跟卢惟孝说。哪怕陈初六是为了清剿匪徒,私自调动兵力,这说出去也是一桩大罪,而现在卢惟孝对他只是暂时相信,远谈不上完全消除怀疑。 陈初六在三交口,将各地来的兵员,聚在一起刚分好队,门外陈长水进来了,急急忙忙道:“少爷,马坡驿来了消息,事情查清楚了。马坡驿周围几个驿站,被一股不明势力占了,似乎……似乎是想谋害少爷二叔、三叔的人马!” “这些消息是谁打听来的,还有别的没有?” “少爷前几天,不是让陈家埠头的人过去探查,他们假扮成普通过路百姓查出来的这些消息。马坡驿的那些人诡得很,对过路百姓一概如常,只是见了那些商贩,就忍不住动手,但也只是想办法盘剥。”陈长水回到:“对了,他们还说,驿站的驿丞换了人,似乎是前不久,阳曲码头消失的那个津丞是同一个人。” “这就清楚了,肯定又是狐冲山的人。”陈初六回头看了一眼各地赶来的兵丁,心里踏实了许多,以前只能眼睁睁看着狐冲山捣乱,现在终于有办法要一举剿灭这伙匪徒了。陈初六走上前,大声道:“各位兄弟,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 哗……底下的兵丁,议论纷纷起来:“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杀敌立功,我们来的时候,可没人跟我们说这些?” “实不相瞒,请诸位前来太原府,正是为了铲除盘踞在本地的山贼。这伙山贼,依靠狐冲山为祸百姓,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本官请兄弟们来的时候,知道各位兄弟,在本府都有亲戚,或者曾经是本府的人。” “不成,不成,狐冲山那里是狐大仙的道场,哪里是什么山贼,打不赢的!” “陈大人好吃好喝待我等,但这是卖命的事情,恕小人家里还有老母小儿,还是让我等做别的事情报答陈大人吧。” 底下的人,一听是杀敌,说什么也不愿意去,陈初六这些犯难了,板起脸道:“尔等吃朝廷的俸禄,本该为朝廷杀贼,保护百姓。胆敢临阵退缩,陈某便将他贬到边关去,和西凉人打仗。” “啊……陈大人,这……” “怎么?你们以为本官做不到么?”陈初六冷着脸说道,底下的兵丁都低下了脑袋,但眼里肯定是不乐意的,这时陈初六道:“杀敌一人,赏十贯,杀十人,升一级,伤者吾医之,有战死者,汝妻子吾养之。” “十贯……”底下的士卒抬起头问道:“陈大人所言,当真?” 陈初六回到:“本官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千金不换。” 恩威并施之下,兵丁窃窃私语,交谈了一会儿。他们是当兵的,自然是不怕死,也不怕杀贼。他们怕的,是死了白死,伤了白伤,杀贼立功,结果功劳是别人的。死了之后,老婆孩子还归了别人,给父母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但陈初六这里有承诺,大家便只需要考虑他讲不讲信用了,陈初六也知道他们是这么想,沉吟片刻,开口道:“若有功不赏,就让本官死于乱刀之下!” “陈大人言重了,我等愿去!” “唔……”陈初六点点头道:“本官不愿强迫谁去,愿意杀敌立功的,跟我走,实在不愿意的,留在这里当懦夫,等战斗结束之后,你们可以自行离开。” “陈大人,你这是看不起谁呢?!”兵丁们听到这个,拍着胸脯道:“我等愿为陈大人效命!” “错了,是为朝廷效命。” “愿为朝廷效命!” “仲将军?”陈初六回头喊了一声道:“这些人马,交给将军你了,将军身经百战,在这战前要准备一些什么,请将军直接在三交口中拿就行了。要喝大家说些什么,也请将军直说。本官会随将军一同杀敌,请将军将本官视作账下旗官就行了。” “別驾,”仲志勇拱了拱手,没有多少客套,走上前道:“这是一股贼军,但不可轻敌。这股贼军据山而守,有些难以攻取,他们手中可能还要火器,故而可以说得上占尽地利与器利。咱们人多兵强,只要小心应战,取胜是极为简单的。” “什么时候前去山里剿匪?” “不急,狐冲山那边还需等待天时才能取胜,在此之前,咱们先去别的地方练练手。”仲志勇大喝一声军令,底下稀稀散散的兵卒,很快便整齐站好了。由于这是一支临时拼凑的人马,仲志勇还得在其中选一些人出来做都头。 看着眼前的兵卒整肃起来,陈初六也跃跃欲试起来,文治武功,现如今文治有了,却不能勒石燕然,拿这些山贼成就一下武功,倒也不错。却在这个时候,从远处走来一行人,走在前面的正是卢惟孝,气呼呼道:“陈初六,你想举兵谋反吗!” 第八百八十七章 剿匪开始 “嗯?”陈初六惊讶的回过头一看,卢惟孝气呼呼赶来,指着他鼻子骂道:“陈初六,你小子哪里来的兵,你聚集这些兵马在此,有何图谋,速速招来,否则本官要上奏朝廷,治你一个谋反之罪!” 随卢惟孝一并来的,还有宋祁、薛义、任克敌等人,此时宋祁朝陈初六投来一个惭愧的眼神,似乎是想劝却没劝住。 陈初六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道:“卢大人明鉴,下官并无谋反之意,眼下只不过是招募勇士,前去讨贼。再说了,就这点人谋反,能有什么用?” “你还嫌人少是吧?本官告诉你,天命在宋,你多少人谋反也无济于事!”卢惟孝重重地一哼道。 “卢大人误会了,下官对朝廷忠心耿耿,这真是前去讨贼。”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禀报本官?”卢惟孝环视一遍这些兵卒,勃然大怒道:“你权当本官不知?这些人分明是朝廷官军,陈初六,你私自调用官军,还不认罪!来人,将他拿下!” “谁敢!”仲志勇站了出来,挡在陈初六面前,指着卢惟孝骂道:“你个老东西哪里来的,陈大人想方设法为百姓除去匪患,你还污蔑他谋反,你瞎了眼啦?” “大家冷静冷静。”宋祁赶忙出来打圆场:“卢大人,陈大人想必是听到了紧急匪情,临时调集各地来押运粮草的官军,忙着前去讨贼,一时没来得及告诉禀报。依下官敢拿脑袋担保,陈大人忠心耿耿,绝不会有谋反之事。” “子京,你太武断了吧。”卢惟孝重新审视了一番陈初六:“陈大人,不是本官不信你,实是这几日事情太多,又身负皇命,不得不事事提防。陈大人若是聚兵击贼,可否让本官随行,前去一探究竟?” “卢大人想去便去。”陈初六无奈答应下来了,可看卢惟孝的眼神,对自己依旧满是狐疑,其实他自己也不解,这卢惟孝来太原府,到底是什么目的。按理来说,问了那么多政事上的利弊,就该走了的呀…… 而这个时候,马坡驿这个不起眼却扼守官道咽喉的小驿站里的人,正在等候来自北方的客人。从表面上看,这地方和平常无异,在这外头,有一些人在扫地,但这反而奇怪。这么大冷的天,谁会吃撑了在这冷风里扫地呢? 仔细看来,这里的空气之中有一种肃杀之气。 在马坡驿的北方,有一条官道直通宁化和代州。此时这条路上,陈守信、陈守义两人带着整车整车的矿石赶来,一看拉车的马,就是矫健的草原马。 陈守信挥着马鞭道:“没想到这次回去之后,老头子这么想见六子一面,二哥,你说绑架知府,在中原有多大罪?” “绑?干嘛得绑。”陈守义摇头笑了笑道:“中原当官的,冬天又没什么事情可做,等这一趟货押完了,请他一同过去不就行了?” “哈哈哈,那就还得带上小虎。”陈守信大笑道,忽然夹了夹马腹,走上一个山头,眺望前方,朝身后的人喊道:“兄弟们,很快就到了,前面就到了驿站,好好歇歇脚,再过一天,去阳曲找少主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吼,少主!”押运车队的人欢呼道,他们嘴里的少主,自然是陈初六,虽然他们还没见过,但在他们心里,这位少主可是个好客又有本事的人。 “咦?”陈守信在山头上,看着驿站方向,直觉上觉得不对劲,回头道:“二哥,你上来看看,有些不对劲。” “你这么一说,不用上去,我也觉得不对劲。”陈守义跳下马,在路边看了看,道:“这条路上就没见过新鲜的驴粪,只有马粪,说明只有南下的,没有北上的。奇怪,奇怪,三弟,你看到什么了?” “没炊烟,现在这种天气,驿站没烟,有问题。”陈守信回头道:“大家停下,握紧刀,恐怕遇到拦道的了,我跟二当家的去驿站探探风。” 两人骑着马,带了三五个人,越走越不对劲。来到驿站,有个扫地的人迎了过来:“客官,你们是住店还是打尖?” “你这伙计还挺勤快,这么冷的天,还扫地呢?”陈守义笑着问道,那伙计脸色有些尴尬,陈守义四处看了看,又道:“你们这有什么吃的呀?” “没什么吃的,只有些垫肚子的粗食,还有些浊酒可驱寒,客官要是不显简陋,小的这就去准备。” “慢着,我这里还有百十号人要吃饭,多准备些东西。” “啊?你们……”扫地的伙计,惊讶得差点叫了出来,可在这个时候,从驿站南边儿,又是出现一个商队,扫地的伙计眼睛滴溜溜转,压下了喊声,对陈守义道:“客官稍待,小的进去看看还有没有那么多粮食。” “去吧,快些!”陈守义握紧剑柄的手,又松了开来,看着陈守信小声道:“果然有问题,而且就是奔着咱们来的。三弟,他们肯定人多,咱们的人不少,但是疲惫不堪,不能轻举妄动,看看那来的是什么人。” 等了片刻,那扫地的伙计笑着走了出来:“客官请进,小的烫了热酒,掌柜的说了,粮食管够。” “嗯?不少驿站,怎么有掌柜的?” “本是驿丞大人,买卖做得多了,这里都叫掌柜的。”扫地的伙计回到,可他却发现,面前这几人,好像一点也不想动,连下马的想法都没有。顺着他们的眼神看去,他们似乎在等南边来的客商,“客官,你们这是……” “二哥快看。”陈守信马鞭一指道:“这也太巧了吧!” “他怎么来了?”陈守义却是皱起了眉头,看着那扫地伙计道:“你去告诉那来的客商,让他们滚远点,老子的兄弟们都不喜欢见外人。要是他们来了,我们就不来了,找别地方打尖去。” “客官你这是……”伙计没办法,只好往南来客商那边跑,可没过多久,对面客商跑出来一骑,骑马的是个年轻男子,径直到了陈守信、陈守义面前,拱手道:“什么意思,见了熟人,却当做外人,有你们这样的亲叔没有?” “六子,这里不能来,你赶紧走!” 第八百八十八章 神秘书信 “酒还没请我喝,怎么就赶我走?不仗义,太不仗义了!”陈初六大声说了两句,驱马上前,低声道:“放心,侄儿带了两千人来,想办法把这里一锅端了。” “哦!”陈守义、陈守信两人顿时明白了,但表面上还是骂骂咧咧的:“你认错人了,谁跟你熟啊,去去去,老子们从塞北来,跟你们这群中原人尿不到一个壶里。赶紧走,不然老子们的拳头不饶你皮肉。” “嗬,你有本事揍我啊!”陈初六气焰嚣张地喊道:“我,一个,打你们一群!” “六子,二叔正想领教领教你的拳脚,你要是输了,得答应二叔一个要求。”陈守义按着马背一跃,大喊一声教训教训你这个臭小子,下一刻便和陈初六打斗在了一起。陈初六虽说要打一群,但别人没再出手。 十几回合,陈初六便招架不住了。在这之前,陈初六和三叔陈守信打过一架,那时却打成了平手。后来听陈守义鄙视陈守信,他那不叫武力高超。今日一见,果真厉害。 唯一有些不对劲的是,陈守义穿着长衫,像个书生,但打起架来,那个排山倒海的气势,比满身大汉都要可怕。 陈守义瞅准了陈初六的一个破绽,攻破他的防备,施展擒拿,大喝道:“臭小子,束手就擒吧!老实点……” “住手!”客商那边的一堆人终于赶过来了,扫地的那个伙计,也过来劝道:“两位客官,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不要伤了和气。” “什么和气生财?”陈守义骂道:“这小子,敢骂我,我打不死他!” “嘶……”陈长水看着眼前一幕,也顿时明白了,陈守义、陈守信这是在演戏,他也配合道:“放开我少爷,不然让你们悄悄我们的厉害。” 就这样,两边一人一句,逐渐吵得不可开交,吵着吵着,打了起来。扫地的伙计看着,顿时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两边的人竟然把刀给拔了出来。伙计大喊一声不好了,跑到了驿站里头。 陈初六看了一下远处,数缕黑烟从驿站四周的山里窜了出来,这说明仲志勇已经趁着陈初六在这里闹事吸引别人注意的实话,带着人将马坡驿团团为主,回头对擒住自己的陈守义道:“二叔,能动手了。” “六子,看你二叔的。”陈守义示意大家停下,刀刃一转,指向驿站方向道:“兄弟们,杀过去。” 马坡驿是个野地里的小驿站,在路旁边有许多房子,但并不是税卡,这些房子都是聚集在这周围种地的百姓,还有一些客栈、马厩。见了陈守义带着持刀杀了过来,房子之中躲着的人,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被发现了,随即从里面发出一声爆喝:“被反算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全做了!” “杀!” 贼人喊杀冲了出来,将陈初六等人围在中间,拼杀一阵之后,一阵更加大的喊杀声,从四周涌了过来,贼军大惊! 差一点,这些山贼就要乱了。但在贼军当中,却有几个厉害角色,在他们严厉斥责之下,这群埋伏已久的山贼,竟也拿出背水一战的勇气,和官军拼杀在一起。半个时辰之后,战斗结束了。 马坡驿的空气之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不止血腥,还有排泄物气味。陈初六擦着脸上的血,走到仲志勇这里问道:“仲将军,伤了多少人?” “唉……二十多人没了,还伤了一百多人。没想到这小地方,竟然埋伏着四五百人,要不是把他们吓着了,恐怕伤亡还要大。” 这就是冷兵器时期的战斗,陈初六叹了口气:“抚恤和奖赏,按时到位,卢大人呢?” “喏,在那山头上吐呢,脸都吐白了。这老头子,怕是没见过血。”仲志勇又道:“抓了几个活的,陈大人要不要去审一审?” “不急,等卢大人一起来审。仲将军辛苦了,好好休息,什么时候能出击狐冲山,告诉本官。”陈初六吩咐完,来找陈守信、陈守义说事,他们上次押运粮草回去,应当有了经验,这次才带这么多人过来。 陈守信叹息道:“要不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时刻机警,说不定就一头钻进了他们的埋伏,六子,这群人应该是狐冲山的吧?” “还没审,但侄儿估计应该是。”陈初六挠挠头,道:“但有一点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埋伏你们呢?”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我去了陈家埠头,让那里的人过来探查,这才知道的。对了,他们现在在哪里,还不知道呢……”陈初六嘀咕一声,想不通狐冲山的人来劫这些铁矿石。 “他们也许是为了这个。”陈守义似乎想起了什么,带着陈初六来到一个马车前,在矿石之中,埋着一个盒子,他打开道:“前些日子,劫了一个党项人的信使,发现的这个,想着可能对六子你有帮助,就带了过来。” “嗯?”陈初六接过来,只见里面放着一些信,还有一些信物,应该是来往双方证明身份的东西。打开几封看了一眼,他马上将盒子盖上了,眼中惊讶万分,这书信之中竟然说的是倒卖军火。 书信来往的双方,似乎地位还不低。陈初六原本以为,这倒卖军火,应当是底下的人贪财所致,没想到居然是朝中出了奸细。 “二叔、三叔,这件事情不要传出去。” “六子放心就是,上次押运粮草回去,只是解了燃眉之急。这次前来,还得换一些粮食回去。汾河结了冻,我们只好用马车押过来。”陈守义笑着道:“对了,刚才你打输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呵,刚才是故意输给你的,不能算数。” “那再来一场?” “不用了不用了,还有,这件事情不要跟别人说。”陈初六惨惨地笑了声,从陈守义求战的眼神中赶紧跑开了,卢惟孝这个时候也吐“爽”了,一脸惨白。 紧接着便开始审问那几个活的,其中有一人,陈初六十分感兴趣,当初在阳曲码头有人行刺他,而那个津丞从此消失不见。陈初六拎着一把尖刀,走到津丞面前:“你是想直接招了,还是想走程序?” 第八百八十九章 战机到了 马坡驿,仲志勇在外头整理军队,计算杀敌的多少,当场就把奖励给发下去了,若是战死的,就托同乡将抚恤的钱粮带回去。 陈守义、陈守信暂时只是商贩,他们照常带着人前去阳曲。陈初六与卢惟孝等人,则在审问抓起来的几个活口。 “知应,你说这个津丞,曾经谋划刺杀你?”卢惟孝有些气虚地问道。 “倒不一定是他谋划的。”陈初六笑了笑,看着那津丞,又问道:“招了吧,少吃点苦头,是不是狐冲山派你们来的,派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狐冲山里头还有多少人,有多少火器,从哪条路上山更安全,从实招来!” “你杀了我吧,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津丞咬着牙说道。 “杀了你?这不是便宜你了么?”陈初六突然冷笑起来,对外面喊道:“黑子,我让你找的狗找来了没有?” “少爷,这狗太猛了,我牵不进来。”陈长水回到。 “那先拴在外头吧。”陈初六又笑着对津丞道:“这几条狗先饿他三天,然后在你腿上,抹上一点肉酱,嘿,每天让狗咬一口,再撒盐,让你别死了……” “少爷,狗拴在了外面,烧好了几根火舌子。”陈长水带着几人抬了一个炉子进来,里面正烧着电视剧中审问犯人时常常出现的烙铁,陈初六见此,过去烤了烤手,拿起一根火舌子,通红的烙铁,让人望而生畏。 “卢大人,狗喜欢吃生的,还是喜欢吃熟一点的,它会不会喜欢米其林餐厅厨师所钟爱的焦褐感?”陈初六淡淡地问道,卢惟孝闭上眼睛,别过头去摆摆手,意思是别在我面前做就行了,这时,陈初六突然将火舌子摁在地上,呲的一声,把津丞脑海里的神经给击溃了,他高呼道:“我招,我招,我全都招!” 陈初六一愣,骂道:“这多没意思,你怎么这么没骨气呢?我烫死你个怂包!” 卢惟孝把陈初六举起的烙铁拦住了,示意他退后,走上前道:“听说你是津丞,想必你也吃过皇粮,到了这个时候,老实把交代刚才陈大人做的一切。放心,只要你交代了这些,本官会放你一命。” 陈初六退到了一旁,他的坏人已经演到位了,剩下的好人该由卢惟孝去演,也只有由他去扮演。津丞交代得十分快,像是倒糠一般,把他所知道的,说了一遍。 这些人的确是从狐冲山来的,但狐冲山的匪徒,并非只有一伙,而是好几个山头,但都归顺狐大仙的山头。 这次前来伏击陈守信他们的,就是除了狐大仙亲信之外的人。他们接到的消息,是这条路上,又一票大的可以干。狐大仙只是想要一个盒子,剩下的都归他们。 狐冲山里还有这么多人,但战力要比来的这些人强许多。狐大仙自己的山,被把守得十分严,易守难攻。 卢惟孝只关心盒子的事情,可再怎么问那津丞,他都说不出来了。陈初六在一旁站着,心知肚明,那个盒子就是装着交易书信的盒子。 但那个盒子的信一旦拿出来,会有两件事发生。信里提及的人,都会被卢惟孝弹劾,官场之上,又会有血雨腥风。其次,陈守信、陈守义的身份恐怕会被揭露。 这个盒子不拿出来,就会让一批卖国贼逍遥法外,陈初六必须拿出来,但不能给卢惟孝,而是密信递给汴京,直呈赵祯。 “卢大人,看来审不出什么了,只有一举拿下狐冲山,才能揭晓最后的答案。”陈初六提醒道。 “唔,也好,再去审审其他几人。”卢惟孝等着那津丞道:“要是有一句不合,你的脑袋就没了。” “大人饶命。” 卢惟孝与陈初六退了出来,看了一眼陈初六道:“知应,看来老夫是误会你了,但今后若是调动兵马,你还是应该……老夫不好说你了,希望你不要介怀。” “卢大人也是一心为朝廷着想嘛。” “看来知应还是介怀,不过无所谓了,老夫不愧于心,不愧于天地。”卢惟孝拈须道:“老夫来此地,不止做好了身死的准备,还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准备。” 陈初六好奇地看着他,一般御史最注重的就是名,视名声为身家性命,而这卢惟孝却说自己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准备。他赖在这里这么久不肯走,难道说还真有什么密旨?陈初六小心翼翼问道:“卢大人,难道赵官家另有事情交给大人?” “知应,恕老夫不能相告。狐冲山易守难攻,你的这两千人看来不够,本官这就再调三千人前来作援。” “卢大人,兵事在密,眼下已经消灭掉这一伙贼寇,就应该乘胜追击,尽快将狐冲山攻下,要是拖延几天,等到狐冲山的人意识到了此事,据山而守,或者是弃山而逃,就在没机会将他们绳之以法。” “老夫倒是没想到这个,要是他们弃山而逃,这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搜捕完?依知应看来,要即刻进攻,可眼下这点人,够吗?” “这种事情,下官不拿手,还得问仲将军。”陈初六回到,随后又接连审了几个人,发现他们的口径大致相同。 仲志勇手底下的两千人,这是正兵,赵雅手中、陈守信的人,则是奇兵。让陈初六有把握的,则是后者。 在马坡驿停留了一晚,次日清晨,陈初六还未清醒,仲志勇跑进来,摇醒他道:“陈大人,快醒醒,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仲将军?”陈初六揉揉眼睛,坐起来道:“何事慌张,慢慢说来。” “下雪了,昨夜开始下雪了,这是天赐良机。现在出发去攻打狐冲山,卑职有八成胜算,要是没雪、或者大雪封山,就只有三成胜算。” “唔,那就出发吧,本官随你一同前去杀敌。” “可是……陈大人,出了大事,卢大人昨天晚上,他说要学陈大人孤身入敌营,亲自去和狐大仙谈判。以三寸不烂之舌面斥蟊贼,令其束手就擒,归顺朝廷。我想拦着他,却被薛都知给捆起来了,今天一早才被手下解绑。”仲志勇说完,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件事情。 “这个老头,还真是书呆子!他以为他是王司徒?!”陈初六站了起来。 第八百九十章 家贼难防 孤身入敌营,不知道卢惟孝吃错了什么药,一种苍凉悲壮的英雄情结在他心里油然而生,易水别的bgm在脑后响起。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可他这一去,算是把陈初六给吓着了。要是卢惟孝出点什么事情,翻身起床,让仲志勇集结兵卒往狐冲山赶去,自己又带着人从另外的小道前往狐冲山。 银絮飞天,琼瑶匝地,雪屑飞舞着,远处的山是黑色的,天是阴沉着的。陈初六裹着蓑衣、带着斗笠,下了马,大步走进了狐冲山,满身落满了雪。刀柄上的丝带,在满天寒风中飞舞着。 大雪一直下到了次日清晨,站在田野间,可以看到狐冲山中有个山头上冒着黑烟,似乎有场山火烧了一晚。狐冲山四周也有些村落,村子里的狗对着狐冲山狂吠不止,引得村民纷纷出来观望。 “这是怎么了?狐冲山上怎么起火了?” “那还用问嘛!这伙土匪,终于遭报应了!” “再也不用担心他们下山抢粮食了……”一位老者揣着手,踩在雪地里格叽格叽响,随即他又问道:“我在这里活了大半辈子了,当官的来的来,去的去,也没看见有谁有这个闲心和胆子,敢把狐冲山打了。” “老伯,新来的这位陈大人,听说有三千小鬼,这场火肯定是陈大人放的。” “不管怎样,没想到老头子死之前,还能过几天好日子。”小山村里的人看着远处狐冲山的黑烟,内心里百感交集。 而在山上,陈初六看着眼前这一切,也是百感交集。昨天冒着风雪赶到这里,还是没能追得上卢惟孝,只好潜入营救。可没想到的时,卢惟孝带来的薛义、任克敌这帮皇城司的人,竟然在谈判失败之后,抢先一步将匪酋斩首。 狐大仙神话破灭,狐冲山上顿时大乱。陈初六带着人赶到,一边保护卢惟孝等人,一边下令让仲志勇开始进攻。卢惟孝鲁莽的冲上山,意外的帮了陈初六一把,狐冲山据山而守的把守形同虚设,仲志勇率人直捣山顶。 一场火,将狐冲山经营数十年的寨子烧了,今后谁想要在这里成一股势力,也得重新开始,没有十年之功不可能了,狐冲山再也不能成为别人掣肘太原府的爪牙了。 攻下狐冲山,狐冲山积攒多年的财富,自然也落入到了陈初六手中。一同下山之时,卢惟孝忽然道:“知应,到了现在,本官可以跟你说赵官家的密旨了。” “下官惶恐。”陈初六回了一句,但脸上挂着的却是期待的小眼神,卢惟孝战战兢兢骑着马,紧握手中的缰绳,缓缓道:“不久之前,曾公亮上了密折,说天王山上的火药丢了两斤火药,还丢了一份十五年前的配方单子。” “明仲,下官见过他,天王山防守十分严,为何还会丢了配方?” “家贼难防。”卢惟孝缓缓道:“老夫来这里,其实就是为了查明此事。现在还可以告诉知应实话,一开始老夫谁都不信,也不相信你。直到后来,本官才逐渐查明,知应与此事无干系。” “难道狐冲山和这些事情有关系?” “知应这不是装傻么?” “呃……这个,下官……” “不用着急解释,老夫知道这一切。知应主政一方,没有查下去,也属正常,这些本该是老夫来做。在赵官家面前,老夫一定会奏明陈大人的功劳。”卢惟孝笑着道。 “卢大人,现如今不过是灭了狐冲山,还未能把配方找出来吧?若是真有内奸,灭掉一个狐冲山,应当远远不够。” “哈哈哈……”卢惟孝大笑了几声,屁股底下的马打了个响鼻,吓得他赶紧停止笑声,拉住缰绳,回到:“老夫在狐大仙那里搜到了一份名单和一些信件,只要将这名单和信件送到汴京,这些乱臣贼子,定能得到诛杀!” 陈初六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多少也有些城府,他听到卢惟孝这么说,表面上平静且好奇,心里是十分震惊的,在陈守信、陈守义带来的那个盒子中,也有许多信件。 想了片刻,问道:“卢大人,乱臣贼子固然人人得而诛之,可要是配方因此泄露出去了,岂不坏了大事。” “十五年前的配方,要了何用,只要将门户清理干净,就不成问题。”卢惟孝破有信心地道:“话说到这里,老夫再告诉知应一条机密。配方早已经到了塞外,但被别人截获,此刻已经在送回朝廷的路上了。” “哦……”陈初六点点头,心说截获配方的可能就是他翁翁,这下更坐实了他们和朝廷的关系匪浅。西凉人知道这个之后,他们的日子恐怕要难过了。 “这次上山破贼的兵卒,都立了大功。老夫会奏明朝廷,就说是老夫擅自调兵的,知应在官场上,还有一段路要走,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授人以柄。老夫就不一样了,年逾花甲,早该告老还乡。若能因此事,留名青史,死而无憾矣!” 陈初六听了没说话,看他这视死如归的样子,心底万千滋味。右文殿的时候,这老头就十分古板,到了太原之后,对陈初六也不是特别客气,还好几次怀疑他。 但卢惟孝一句“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准备,一次“孤身入敌营”的闯荡,让陈初六从他的固执古板中又看到了一丝不同的东西。 有些老臣,固执是固执,但那时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旦遇到损害自己的事情,他们灵活无比,卢惟孝不同,他是真君子,陈初六颇有些佩服他。 陈初六不再说话,回了阳曲之后,将那个盒子中的东西查了一遍之后,发现果真有一份配方在其中。 想了半天,陈初六将陈思怀叫到了身边,问道:“思怀,为师离开汴京之后,事功之学便已开始分门别户,渐析殊途。为师在太原府所作所为,皆合事功而他们却不知,唉,实少传道之人耳!” “先生想让弟子去汴京传道?” “然也,但并非让你去市井、书坊讲学。市井之中的学问,从来都不会归于一尊,为师也没想他们能全明白,但有一人,不可不知。”陈初六笑着道:“思怀,让你去给天子当陪读,你可愿意啊?” 第八百九十一章 交予重任 “陪……” “你敢呸为师?” “不不不,陪读,给赵官家当陪读?”陈思怀惊慌失措,脸色十分为难,委屈巴巴回到:“先生,弟子,弟子不敢去。” “思怀,当今天子,宽大为怀,深仁厚泽,好学善思……总之,你不用担心,赵官家不是那么气量狭小之人,如果是那样,为师会送你去嘛?那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么?”陈初六拍拍陈思怀的头:“随为师学了这段时间,你已经大有长进,不,是深得事功之学的精妙,为师让你去给赵官家但陪读,是因为只有你能去。” “可是,弟子还是有些害怕,那可是大内,规矩多如牛毛,弟子怕一不小心,就说错话了。” “这就有诀窍了,为师告诉你,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你一句话都不用说,只有和赵官家单独在的时候,你想说什么说什么。要说真话,但没必要所有真话都要说。万一有别人逼你说话,你就说这是为师教你的,谁会跟一个小孩子理论置气呢?” “先生误会了,弟子怕的不是这个,弟子是怕给先生招来祸患,更怕让事功之学遭受别人的误会。”陈思怀低着头道。 “思怀,这对你而言,这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你知道为师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正是当年被先帝看中一篇文章,就是那篇《爱莲说》,先帝便将为师从临川叫来,陪侍当初的太子,当今的天子读书。” “自此之后,为师与当今天子便成了知心朋友。赵官家即位之后,为师也就成了他的心腹。若不是如此,为师恐怕还需七八年,才能入京参加科举,还不一定能中进士,且绝不可能中状元。” “若不是如此,为师便没有强硬的背景,想要做什么事情,都得小心翼翼,绝不能像今天这样放手去博。思怀若有高远之志,也必须从现在开始谋划,若能从小简在帝心,今后做什么就能顺风顺水。” “思怀的一篇通商惠工论,在汴京引得洛阳纸贵,不得不说,思怀对事功之学的领悟,的确高于常人。现如今,赵官家对事功之学十分感兴趣,可在为师来之前,赵官家似乎有些……急于求成。” “为师最怕的就是不在他身边,赵官家遇到挫折,锐气受挫,又有谗臣乱语,让赵官家以为这是事功之学的错,从而对事功之学失望。为师让思怀去汴京,就是让你去劝住赵官家,勿将事功当成包治百病的灵药。” 陈初六一口气说完,陈思怀低着头站着,沉默了片刻,陈思怀才点头道:“弟子谨遵师命。” “呼……”陈初六松了口气,知道陈思怀其实是艰难地答应下来的,这孩子虽然比别人聪慧一些,但终究受这个时代的限制,他不知道陈初六给他安排的这一条路,有多崎岖,有多宽敞。 带着陈思怀来到府衙后宅,站在一处高楼上,眺望雪景,此时师徒两人的心里,都有些惆怅。面对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有一种属于人的弱小无力之感,正要问这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可这雪愈落得凶,天愈阴沉得厉,冻风吹得愈寒,那种弱小无力之感,反而渐渐不见了。从古至今,有种顽强深耕在华夏人的心里。 天破了,炼石来补;东海为祸,填平东海;太阳暴晒,把太阳射下来。不问先知,洪水来了,自己挖河渠疏通;不求神迹,疾病来了,自己试药自己治。屈服于天地神鬼,从来不是华夏的习惯,华夏的习惯,是拎着斧头,劈开这乾坤! 这便是人定胜天,而江山多娇,英雄无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在楼上望了片刻雪景,陈思怀眼神开始坚毅,长揖道:“弟子谨遵师命!” 陈初六这时才放心下来,看来是他想通了,看来有时传教,不在于言传。寒风太大,带着陈思怀进了屋,陈初六又道:“既然思怀都答应去当侍读了,那再替为师做一件事如何?” “先生请说。” “这里有一些密信,关系到几十个朝中大臣的性命,交给任何一个人,为师都放心不下,只有你亲自交给天子,才能放心。” “先生你这是……”陈思怀挠挠头,感情去但伴读还不是最艰难的,最艰难地还在后头,嗯,先生这招循序渐进要放在行李,今后让别人做事,也用这招。 “这些信件,思怀千万别看。为师将其取出来了,让你三师娘、四师娘缝在这衣服里,记住了,这衣服千万不能掉水里。这些东西,见了赵官家,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时,才能交出去。”陈初六又把那个盒子拿出来。 “这个盒子你也拿着,里面的东西不是特别重要。马思远你认识吧,是他父亲走南闯北的所见所闻,他将这些见闻写在信中给我看。但他写得过于简略,用词也十分生硬,我将其稍微整理了一下,作了许多释注、补注,使之成册,叫《马远山行记》。” “要是你去汴京一路顺风,无人阻拦,就找自家的书坊,将这本书印成书,不用多,十几本就行了。到时候你去伴读,就拿这本书给赵官家看,不愁得不到他的喜欢。要是在路上有人阻拦,让你把信件交出,你就把这个盒子给他们看。” “是,弟子记住了。”陈思怀意识到,陈初六交给他的这件事,真的十分重要。 “还有,这个盒子也不能别人一问,你就给他们看,一定要懂得欲迎还拒,开始严词拒绝,等到实在需要拿出的时候,你再拿出来。我还会让人保护你的,这两个人你可以信任,是为师的二叔、三叔。”陈初六回到。 “这些弟子也记住了。” “嗯……”陈初六看着他懂事的模样,心里踏实了许多。自从暂代这个知府之后,他就更没时间了,让陈思怀去汴京历练,对他正是大好机会。赵祯身边也需要一个心腹,陈守信、陈守义没说要去汴京,但陈初六说了之后,他们十分愿意去一趟。 几天之后,陈思怀数人出发,去了汴京。陈初六看着他们骑着马消失在雪地的尽头,抬头看了看天。送走陈思怀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陈初六意识到,官场之上,阳谋行不通,阴谋才奏效,人定胜天不管用,和光同尘才如鱼得水。言传身教,有样学样,现在做的有些事情,还不能让这小子学过去。 第八百九十二章 狐大仙没死 刚送走了陈思怀,陈初六想起一件事,转头去了阳曲码头。河水由北至南开始结冻,大块的浮冰从上游下来。一场雪下过之后,靠近岸边的河水,也开始结冰。最后一批商旅船只已经离开太原府,阳曲码头上白茫茫一片,只有渔村、小店尚有炊烟。 在这里搬运装卸货物的人,也回家过冬去了。在此之前,已经有大批大批的石炭和炉子被运往汴京,光赵祯分红就有五万六千贯,陈初六留下的则更多了。加上这次打下狐冲山和扳倒张秉所获的钱财来看,答应陈尧佐的三百万贯,至少六分之一有着落了。 想要在三年内凑齐三百万贯,以现在这个速度肯定还不够。陈初六想着办法,走到了码头上的小店,身后有陈长水、刘沆随行。 “客官吃点什么?”有个年轻小伙揉揉惺忪的眼睛,擦擦桌子和长凳,请陈初六坐,等陈初六坐下,那年轻小伙定睛一看,惊呼道:“你,你,你不是那天那位大人么?” “嗯?”陈初六也奇怪,看了他一眼,笑道:“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当伙计了,你爹呢?” “我爹先带着钱回家去了,让小人在这里当伙计,东家说了,大人一定会来的。”小伙挠挠头:“大人要吃什么,小人这就去告诉东家。” “唔……”陈初六摇摇头道:“不急,你先说一下,上次在马坡驿,被人多收了多少税,本官现在就还给你。” “小人不敢。”小伙眼睛看了看陈初六,发现他十分真诚,又马上改口道:“回大人的话,被收了的都是货,合起来不到十贯。” “马坡驿那边的驿丞,并非是官差,而是匪徒假冒,想必征你们税的时候,还骗取了不少。”陈初六回头道:“冲之,取二十贯交给这位小伙子。”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 “不要怕,多余的钱,本官托你做一点小事。”陈初六淡淡地道:“在太原府停留了许久,想必你知道了石炭炉,你回去时带上一些石炭和石炭炉,告诉怀州百姓使用石炭炉的好处。如果你能在怀州做好这件事,本官还能让你多赚点钱,让你家独自在怀州做石炭生意。” “大人如此厚恩,小人怎么才能报答!”小伙赶紧行起了大礼,他的确知道这石炭,如果让他们家独自代理销售怀州,这简直是给了他们家一座金山,他又道:“陈大人放心,小人回去之后,肯定让怀州人都用石炭。” “呵呵呵,用不着,让怀州城和其他县城里的百姓用就行了,住在郊野,何必用石炭呢?还有你说的实话,一定要告诉大家,烧石炭必须通风。”陈初六嘱咐再三,小伙感激涕零,跟着刘沆领钱去了。 在小店坐了一会儿,陈初六没说话,似乎在等着什么,可等了许久,有些不耐烦,偏头看向门帘遮住的后堂,问道:“李拐子,连老熟人都不肯相见了吗?” 门帘背后淅淅索索响,陈长水将手按在剑柄上,随后门帘被撩开,店家走了出来,年纪偏大,弓着背,走了出来。不仔细看,还看不出他的腿有问题,走到跟前,和陈初六对视,李拐子道:“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大概,大概就是,刚见着你的时候。”陈初六笑着回到,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当然不限于书本,对于人也是如此。数年前,从洪州回家,路上遇到吏员欺负李拐子一家,当时陈初六出手救了一个腿瘸的人,就是眼前的李拐子。 “哦……”李拐子十分平静,坐在长凳上,回到:“是杨开让我来的,没办法,谁叫你救过我一家三口的命呢?” “杨大哥……”陈初六有些怀疑:“杨大哥从来没和我说过,再说了,杨大哥请你过来想做什么?” “不会害你就行了,就说这次,你派人去马坡驿探查情报,要不是我,他们早死在里头了,不信你可以去问。”李拐子并不想说太多,起身往后屋走去,到门帘处又停了下来,回头道:“狐大仙没死,他根本不在山上。” “哎……”陈初六想问清楚,可李拐子撩帘进去了,于是作罢,既然他不愿说,必有难言之隐。 “少爷,他这是什么意思,卢大人可是说狐大仙死了。为什么家里那边的来信,没有提到他?”陈长水问道。 “随他吧,狐大仙死不死无所谓,就算他是真大仙,那也是耗子尾巴上的疙瘩,挤不出多大的脓水,尿坑里的泥鳅,翻不出多大浪头。”陈初六起身,在码头上走了一会儿,便想着回阳曲了。 一早送陈思怀,去了一趟阳曲码头,回到阳曲已经是午后,按后世的钟点算,应该是下午两点的样子。陈初六一摸肚皮,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差不多了,黑子,咱们去曹家酒楼,想必那位客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没过多久,来到曹家酒楼,这在阳曲算最大的酒楼。请的厨子不是本地的,是特意从汴京请的大厨,精通江淮、关中等数种菜。走进曹家酒楼,便感受到与别的地方不同,哪怕是大堂内,也挂着字画,摆着屏风。 “呦,是王公子吧?”小二迎了过来:“林老爷在楼上等候多时,雅间请~” 走到雅间门口,陈初六先让小二离开,侧着身子在门口听,只听里面有人道:“陈大人怎么还不来,是不是故意让我们等。” “怎么,不耐烦了?” “略感腹内胀痛。” “你们还有味口,本……我是食不知味,五内俱焚。唉,没办法,现在有求于人。” 陈初六在门外笑了起来,示意了一下陈长水,他心领神会,在门口喊道:“王公子,您慢进!” 门内的议论顿时停止了,陈初六整理整理衣冠,拨帘进去了,定睛一看,只见这里头的人都是富商打扮,其中有一人的打扮尤为尊贵,此人便是河东府经略安抚使俞高宜。 陈初六拱手道:“府衙公务繁忙,被拖累了许久,来迟了,诸位海涵。” 俞高宜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陈贤侄来了,快快快,请坐,来坐俞某身旁。贤侄,俞某这次来,是求你帮个忙的!” 第八百九十三章 求帮忙的 从狐冲山回来之后,攻打狐冲山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河东路。会面之前,陈初六收到了一封密信,河东路经略安抚使俞高宜亲自前来阳曲拜访。这次拜访,还不能明着进行,只能暗中进行。 潞州离太原府还是有些远的,俞高宜这么快赶来,又暗中进行,陈初六猜他必定有事相求,但听了他的话之后,陈初六反而是摇头笑道:“制台言重了,下官区区一个少尹,本不掌实权的,只是朝廷让下官暂代知府事。制台乃是路府之帅,在朝为官数十年,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下官怎么能帮得上制台的忙呢?” “俞某……”俞高宜叹了口气,看了一下围着桌子的人,道:“你们先出去,本官要和陈大人密谈,未有本官亲允,谁也不得进来。” “是。”众人起身,退了出去,在外头叫了酒菜,吃了起来。曹家酒楼里,有戏班在咿咿呀呀地唱,锣鼓和唱腔穿入雅间。 桌上各色菜肴十分丰富,但都已经冷了,俞高宜也没有让人去将这些菜重新热一遍,俞高宜开口道:“陈大人领兵去打了狐冲山?” “哎,呀,下官……”陈初六摇了摇头道:“并非下官去的,乃是来运粮的兵丁,赶上了山贼刺杀钦差,遂往狐冲山剿匪。” 这句话里没说是谁带兵去的,只说去剿匪的原因,陈初六不肯直言,只因领兵剿匪,这要是说出去,好事也成了坏事。 俞高宜意识到自己的问提错了,摆手道:“知应这话就生分了,你知道本官没有那个意思的。” 陈初六笑了笑道:“制台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只要下官能做到的,定当竭尽全力配合。” 俞高宜拿着桌上的就被转了转,道:“知应,你上山剿匪之后,有没有发现一些信件?” 陈初六心里一凛,难道这俞高宜和倒卖军火的事情有关系?要是那样,就得当成奸细处置了,陈初六道:“信件是找到了一些,但事关重大,下官未干拿出来。难道是制台和信里的人有什么瓜葛?” 俞高宜愕然道:“知应,那些信件在哪里?唉,你不知道,攻打狐冲山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河东路整个官场都抖了三抖,说是人人自危也没错。” “制台真的参与到了这里面?”陈初六忽然逼问道。 俞高宜惊了一跳,手中的酒杯差点脱手,酒水颠簸了出来,落在桌下的火盆之中,呲的一声,酒雾腾空而起,钻入鼻中。 “要是俞某真掺和进去了,现在就不找知应了,而是去汴京负荆请罪了。”俞高宜给自己倒满酒,又拿在手上把玩,一边用解释的语气说道:“虽不是俞某参与了,但俞某治家不严。” “制台的公子?” “俞某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小女,于是招了一个上门婿,望俞家香火能传下去,此人正是贵府文水县知县,名叫袁乡。” “哦……”陈初六想清楚了一些事,或者更像是脑补了一些事情。文水由西北流至东南汇入汾水,文水县在文水的西南岸,东北岸则是交城。文水县还是汾水出太原府的最后一个县,文水上流也流过狐冲山附近。 上一次刺杀钦差的事情,交城、清源两个知县抵达的时间太早,应得卢惟孝怀疑,现在看来,可能不是他们有问题。有可能是这个袁乡特意提前报给他们,从而撇清楚自己身上的怀疑。陈初六想着想着也明白了,这还只是自己的脑补。 俞高宜继续解释道:“一个女婿半个儿,俞某对这袁乡也是视若己出,还答应他如果有两个儿子,就让次子随他姓。袁乡倒也没有太辜负俞某,但此人做了上门女婿,便处处小心。” “狐冲山的匪类便利用他这一短处,胁迫他为狐冲山提供许多便利,包括文水上的漕运,运了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知应攻取了狐冲山之后,这小子才敢将和狐冲山的勾搭跟老夫说出来。” 陈初六试着问道:“制台的意思,是让下官帮忙遮掩一下?制台不是不知道,狐冲山那里是什么事情,这种事情,下官可没办法。” 俞高宜唉声叹气,就差要流老泪了,他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是这个袁乡除了什么问题,俞家就要绝后的。知应,你就不能可怜可怜俞某吗?” 陈初六冷哼一声:“制台,狐冲山的案子,跟你说明白了,那可是倒卖军火,等同卖国!这等罪名,下官小小一个知府,还是暂代的,恐怕帮不了许多忙。” 俞高宜赶紧道:“知应,袁乡犯的事情其实很小,只不过是被胁迫帮了狐冲山几个忙。只是狐冲山关系到的事情太大了,凡是沾了的,恐怕都没有好下场。知应只需将搜到的那些信件,把和袁乡有关的抽出来,就能救他一命,也就救俞某一命。” “这恐怕……” “知应放心,俞某是带了诚意来的。”俞高宜从旁边拿来一个盒子,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锁扣,道:“这是俞某为官多年的一点点继续,地契、房契、银票交子,都在这里,大概值三十万贯,只要知应帮这个忙,俞某全部奉送。” “嘶……”陈初六看着眼前这钱,有些心动了,从俞高宜的话里来推测,文水县知县袁乡犯的事确实不大,恐怕是他手底下的六司司吏干的好事。 袁乡是流官,三年一任,而六司司吏则是本地人担任。狐冲山更可能是勾结本地官吏,架空甚至如俞高宜所说的胁迫袁乡为他们提供便利。在陈初六得到的盒子中,的确没有看见袁乡的名字,只是不知道狐冲山那里的名字有没有他。 但不管怎么说,袁乡在这一条倒卖军火的路线上,若将这件事追查到底,兴大狱,那袁乡甚至俞高宜也要受到牵连。俞高宜来求,恐怕也是为了自己的官位着想。 从俞高宜的话里,陈初六还听到一件事,狐冲山被剿灭之后,河东路“人人自危”,那名单之上,就有几十个人的名字。 陈初六让陈思怀带着名单去了汴京,劝赵祯不要大办此事。如果赵祯采纳了陈初六的建议,就不会大办,袁乡这种细枝末节,本来就不会有事。赵祯采纳建议的可能性,陈初六估计有七八成。 在这种情况下,俞高宜送了三十万贯到眼前。 收还是不收,实在是难以决策,陈初六心里浮现出一张笑脸。 第八百九十四章 收人钱财 俞高宜还捧着那价值三十万贯小木盒,陈初六思考了一阵,将木盒放在桌上,摇头道:“下官左思右想,还是有些担心,他和狐冲山的关系到了哪一步,下官不能听制台转述,若是能见他一面,让他亲口说处,下官才敢想办法。” “知应这么想就对了。”俞高宜笑着道:“俞某敢保证,刚才所说无半点添油加醋,皆是真事。” “贤婿在哪里?” “他在外面候着。”俞高宜对着门外咳嗽了一声,只听见脚步走进,有人探头进来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去把姑爷请来。” “是,老爷。” 没过多久,一个三十多岁,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看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似乎是惊吓过度,有些憔悴,他走到桌前,扑通一声跪在俞高宜面前:“爹,你救孩儿一命吧!” 俞高宜一脸恨铁不成钢,指了指袁乡道:“知应,这就是那个不争气的东西,知应是他上官,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 陈初六则是摇了摇头,注视那人良久:“前几个月,本官将各县知县聚集到阳曲议事,怎么没见过你,文水县知县来的又是谁?” “我……” “想清楚了,你现在每一句话,都会决定你的生死命运。”陈初六语气有些责备地回到。 “是,是。”袁乡偷偷看了一眼俞高宜,才跟陈初六道:“那次下官的妻子,有些腹痛,不让下官到阳曲来。下官便让县丞,穿着知县的衣服来的。下官该死,下官知罪,请陈大人饶下官一命吧……” “你既然该死,又说知罪,那为何还要求我饶你一命?” “陈大人,我岳父可是……”袁乡说着,俞高宜在一旁咳嗽了两声,袁乡赶紧改口道:“下官愿以戴罪之身,再为朝廷和百姓做点好事,以赎前愆。陈大人,呜呜呜……” 看到袁乡说哭就哭,陈初六真有些佩服,这可是上门女婿的必备技能。听他找了个还算过得去的借口,陈初六再次问道:“平日在县衙之中,你做些什么事?” “县衙?呃,这个,自然是处理诉讼、钱谷,治理一县百姓了。”袁乡回到,但那说话的语气,却是要多虚有多虚。 “哦?”陈初六追问道:“文水县今年岁入多少,用役多少,河工多少?” 不论是卢惟孝还是邢自珍,到了太原府看一圈,就说文水县的政务有些差。袁乡支支吾吾起来,陈初六哪里还不明白,一个随随便便将知县衣服借出去的人,想必在别的什么地方,也不会用功吧? 这样的知县,还留着做什么,文水一县的百姓,在这种知县的治理下,会有什么好日子可以过?刚才他下意识的拿出俞高宜的名头压人,却又对俞高宜这个岳父乃至他的妻子畏惧成那个样子,可见这人还是是个纨绔巨婴无疑了。 可如果是这样,狐冲山的事情,恐怕他还真没插手,而是他手底下那些县丞、县尉、六司司吏和狐冲山有勾搭。李拐子说狐大仙没死,根本不在山上,这可能是真的,还可能狐大仙就是文水县衙里的人! 陈初六心里如此想着,也没耽误同时听着袁乡说话,他越说便越多漏洞,椅子语句无不透着懦弱,陈初六心中越发看不起此人,但看在三十万贯的面子上,他决定放他一马。 想了片刻,抬手制止了袁乡的哭诉,道:“算了算了,既然制台亲自为你求情,本官就卖制台一个面子。” “真的?” “但是……”陈初六脸色一变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狐冲山的事情,本官可以帮你遮掩遮掩,但你渎职,有负百姓,这遮掩不住。” “大人的意思是?” “辞官吧。”陈初六说完,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摆明了这是自己可以接受的条件,而且不容商量。 袁乡和俞高宜眼神交换了许久,伴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声,这翁婿二人也放弃了讲价,虽有不愿,但这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俞高宜起身,也未道谢,斟满两杯酒,举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沉默不语径直走出去了。 陈初六拿起盒子中,清点了一下。这点钱在俞高宜眼里,应该算是比较重的礼了,但肯定也只是让他肉疼一下。人都走了,陈长水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桌子:“哎呀,这一筷子都没动,少爷,谈了什么?” “没什么,咱赚钱了。”陈初六瞅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也没心情吃,这桌子菜让酒楼的伙计们大饱一顿。 过了几天,外头没什么风声,陈初六才放心下来。这笔钱如果被御史知道,定要参陈初六一个假公济私。就算是放在官场潜规则之中,这笔钱依旧来得不地道。但这三十万贯,都能用在河务整顿上,这比杀掉一个芝麻小知县要值得多。 这一日陈初六在家里起床,来到府衙打瞌睡,还没摆好姿势,高阳从外头急急忙忙闯进来,在陈初六耳边说了几句话,顿时陈初六惊怒交加。 “人呢?快叫他进来!” “別驾,別驾,求你救救袁老爷吧!”外头跌跌撞撞进来一人,身上积着厚雪也没来得及抖掉,他急道:“袁老爷刚递交辞呈,离开县衙的时候,被皇城司的人抓起来了。” “制台知道此事了吗?” “还未来得及禀报。”那人哭丧着道:“制台老爷说了,他给了別驾……” “住嘴!”陈大人大声斥到,吓得那人把话吞进了肚子里,陈初六又道:“你先冷静一下,本官答应帮忙,就一定会帮忙。皇城司是以什么理由抓的人?” “不知道,那些人只说是犯了死罪。” “被抓的时候,你们提了本官?” “有,额,没有……” “到底有还是没有?!” “別驾,提过別驾,也提过制台,都提过,可抓人的却说,谁来帮忙也没用。”那人低着头说到。 “原来如此。”陈初六负着手在书房中走来走去,心说这钱真不好收,麻烦这就来了。他没想到卢惟孝的那份名单,竟然细致到了袁乡。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陈初六既然应了这个买卖,就得做下去。要不然今后在官场上,只能声名狼藉。可卢惟孝拿着执拗的老头,该怎么办呢? “你且在这里等着。”陈初六吩咐道:“高阳,让黑子套车,去找卢大人。” 第八百九十五章 替人消灾 “少爷,那犟老头既然敢无视少爷的话,那肯定是有准备防备少爷,要是这么匆匆过去,他们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少爷可就说不清了?” “长水说得没错,卢惟孝虽是言官,但也在官场上待了四十多年。刚才那人说,抓人的实话提到了东翁也没用,必是卢惟孝授意。这位卢大人,可能正在等着东翁上门。”高阳一并劝道。 “那先回家问问吴先生再说。” 于是回到家里,陈初六将这件事情说了一遍,吴思农拿着书笑个不停:“这就叫千日行善,不为人知,一日为恶,即被人知。” “先生休要取笑我了,眼下这件事情怎么办?” “吃了的,就没有吐出去的道理。这笔钱收了就是收了,想退回去,绝无可能。而吴某觉得,东翁这笔钱收得应该。”吴思农笑着道:“狐冲山既然引得人人自危,那必然引得官场震动。东翁选择‘同流合污’,恰恰是自保之道。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东翁收下这笔钱,都是利大于弊。” “卢惟孝可不会这么认为。” “无妨,无妨,成大事者,皆顺势而为。只不过,有的人待时而动,有的人造势而生。卢御史的本事,还不远足以造势。而这件事情的势,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吴思农侃侃而谈。 “倒卖军火这种大事,一旦大白于天下,朝廷颜面何在?这是灭自己的威风,赵官家不会做。卢惟孝就算抓一万个人,上一万道奏疏,赵官家也不会按他的办。” “我也想到了这一步,于是派了思怀去汴京,只要不出意外,那边只会将几个关键人物,秘密处理掉。”陈初六叹了口气,实则放心下来了,既然吴思农也这么想的,那就有把握了。只要赵祯不兴大狱,袁乡就不会死,替人消灾这条就没失信于人。 “担心的是,这一世清名,咳咳,毁于一旦。若是天子知晓此事,会不会从此怀疑我?唉,还担心卢惟孝该怎么办,他是忠直之臣,落到这个下场,非我所愿也。” “东翁勿忧,一世清名,并不会因此毁于一旦。只要将这笔钱分三成给赵官家,君臣之间哪里还会相疑?至于卢大人,赵官家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到了这把年纪,只是让他还乡而已。东翁要是过意不去,亲自去劝他一劝吧。” “劝他……”陈初六站了起来,笑道:“对,就是去劝他,而不是求他,看他防备我什么。” 陈初六故意等了两三天,这才去找卢惟孝。 冬日的太阳,只提供光亮,不提供温度,而且下山得很早。也正是下山的时候,陈初六来到卢惟孝所在的地方。见是陈初六来了,卢惟孝身边的人都未阻拦,径直走了进来,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卢惟孝正在里头吃饭。 桌上摆着杂乱无章的卷宗,几个粗粮饼,一碟咸菜,一碗冒着热气的白水。卢惟孝吃着饼,喝着水,一边还看着卷宗。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是笑不笑一声:“知应来了,看来知应要多聘几个幕僚,这消息有些不灵通嘛。” “卢大人粗茶淡饭,不辍公务,实为下官敬仰。” “少拍马屁,老夫平日其实也不吃粗粮的。但突发奇想,让底下人送来这个,结果食不下咽,到现在还没吃完。看来老夫这肚子,已经骄奢淫逸惯了。”卢惟孝十分坦然地说到,这反而让人觉得亲切了几分。 卢惟孝又道:“知应前来,不是为了看老夫吃什么的吧?容老夫猜一猜,是不是为了袁乡一事来的?” 陈初六在书房中看了看,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摇摇头回到:“并非为了袁乡而来,不过要是说为他而来,也没错。卢大人,下官查过了,袁乡此人与狐冲山并无瓜葛,但因他任上渎职严重,下官让他辞官了。不知卢大人为何还要抓了他?” “哼,他的罪,朝廷自有公断,知应此举未免画蛇添足。”卢惟孝冷冷地回到:“老夫早已有言在先,彻查此事,不信任何人。抓了袁乡之后,本以为知应会火急火燎赶来与本官对质,可老夫却失算了,知应吃了几天才来。” “这又说明什么?难道和刺杀卢大人一样,早来的有疑,晚来却无事。” “那是自然。”卢惟孝点头道:“袁乡说你收了钱,老夫便想看看你们之间的关系有多深,陈大人是不是也掺和其中了。实话跟你说,前几日你送你的弟子陈思怀去汴京,老夫也去查了。” 陈初六简直要暴跳如雷了,这个卢惟孝真是不念半点情分,幸好当初把要件都缝在衣服里面,嘱咐好了陈思怀,要不然这老头就直接抓他了。 卢惟孝和他本是右文殿的老同事,这次他“孤身入敌营”,要不是陈初六带兵及时赶到,他就死在里面了。对他有救命之恩,而他却三番五次查自己。 “知应。”卢惟孝劝道:“这件事情既然说给你听了,那便是老夫对你放心了,你别不信,老夫过几天就启程回京。袁乡的事上,哪怕你收了钱,也不追究了。因为老夫知道,知应一定会将这笔钱,用在朝廷和百姓身上。” 陈初六气稍解,回到:“不错,下官的确收了钱。那袁乡是经略安抚使的女婿,他既然肯辞官归去,何不饶他一命。” 卢惟孝冷哼一声,对陈初六这番言论表示十分不屑,道:“这名单之上,个个都是朝廷命官,若是他们都能辞官赎罪,那还要王法做什么?既然能辞官保命,别的官员岂不都会学他们胡作非为乃至卖国自肥?!” “大罪大惩,小罪小惩,下官不信这里牵涉到的人,都应该被拿到明面上惩处。” “罪之大小应该交给有司论处,老夫无权评议。”卢惟孝将名单摆在陈初六面前,慷慨激昂道:“这些天将他们整理核实出来,大小一共二百一十九名。知县以上,就有八十九名,这其中还有枢密院的人、边军的将领。老夫只愿将这两百多人的名字递交天子,其余定罪议罚就是别人的事了。” “二百一十九名!”陈初六倒吸了一口冷气。 昨天是那什么……炮诞节,很晚才睡,所以晚更了。, 第八百九十六名 你还是怕了 “你没听错,就是二百一十九名!” 卢维孝正色道:“一次科举,天下之望,才取多少人?三百人,能补入实缺,执掌权力的不到又有多少?二百九十一人,朝廷废了多大的功夫,选拔、锻炼和供养?而现在这群人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卢大人先冷静一下。”陈初六劝道:“你确定这二百一十九名真的参与倒卖军火饿事情上来了?” “那还能有假,这些书信之中,都有他们的名字!” “也不尽然吧?”陈初六缓缓解释道:“或许只是一人欺上瞒下,一群人不明所以做了这些事情呢?就好比袁乡,他只是因为将权都交给了底下人,才无意中掺和进来的。若是以此罪处罚袁乡,便是不公至矣!” “早说了,老夫只把这两个人报上去,查明、定罪、议罚的事情,非吾所能也。”卢维孝满不在意地说到。 “可这二百一十九名朝廷命官,一旦开始查,他们就会身败名裂,到那个时候,就算不是奸细,也会被逼成奸细。朝廷颜面扫地,示以百姓人心尽失之象,这又会造成多大动乱?卢大人,三思而后行……” “哼!我看你这是为这些人百般维护,难道这些人都给了你什么好处吗?”卢维孝冷冷地回道:“再者说,这件事情是赵官家亲口让本官调查的,陈大人你没资格说三道四。当然了,你协助有功,本官可以在请功时,也提一下你的名字。” “别,千万别,躲还来不及呢,上到枢密院,下到边军将领,这么大的马蜂窝,谁乐意捅那就谁捅去,下官恕不奉陪!若有功劳,也是卢大人一人之功。”陈初六不客气的回到。 卢维孝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陈初六:“啧啧啧,想当年孑然一身,却敢揭露漕弊的才子去了哪里?那个以一己之力,为百姓除害的人去了哪里?敢和满朝大臣对着干的铮铮铁骨去了哪里?” 这话问得陈初六饿脑袋空白了一瞬间,随即回到:“此一时彼一时,岂能一概而论?卢大人以为下官是不敢得罪这两百多人,下官是为了身家性命着想?” “可笑,若是这样,张秉的事情,三交口军仓的亏空,我就不会硬着头皮去处置了。这个太原府,我甚至都不会来。” 的确,眼下这件事情,牵涉是有些广,但去还远远比不上三角楼军仓的事情。 从别人报复的角度来看,这二百人一旦因为这件事情被处理了,多半会夷三族,至少也是掉脑袋,这些人根本无力报复。 总的来说,狐冲山一事对陈初六饿压力,远远小于三交口军仓。这也是为什么陈初六还在跟卢维孝费口舌的原因,往最坏的情况打算,也不值动用规则外的力量。 “下官所以忌惮的,乃是朝廷大局。”陈初六回了一句话,紧接着又道:“除此之外,那就是替卢大人考虑,卢大人可否想说,这件事情一旦行差踏错,会是什么结婚吗?” “哈哈哈,知应说这些话,是想威胁本官?就算是丢了身家性命,就算是身败名裂,又岂能背弃乾坤之正义,天地之正理?” “噫吁,韩文正公卫道守义,宁愿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而事功之学,却只计较利弊得失,这便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 卢维孝没有听进去劝,反而是教训起了陈初六:“知应,区区二百人,算的了什么?就算全杀了,难道能动摇朝廷的根基?老夫看来,知应还是被吓怕了。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知应写得如此好诗,可惜,可惜……” “话已至此,下官也不复他言,但下官绝不认同卢大人所说,愿大人好自为之,告辞了。”陈初六起身要走,却不料卢维孝喊了一声来人,从外面便闯进来几个虎背熊腰的啰卒。 “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老夫有言在先,这件事不论查到哪里,对陈大人都网开一面,既往不咎。老夫知道,你是忠臣,也算半个贤臣。” 卢维孝站了起来,百无聊赖的拨弄了眼前吃不下的饼,接着又道:“但万事都应小心谨慎,未免这件事受陈大人的干扰,老夫只有出此下策了。” 几位啰卒明显不敢动手,拱手道:“陈大人,我等皆知你武功不凡,身份尊贵,但我等亦是奉命在身,还请陈大人体谅我等。” 陈初六冷笑:“卢大人这是要拘压朝廷?” 卢维孝也笑了一声,回到:“非也,非也,老夫只是怕这件事情牵连过广,狐冲山余孽未清,有人会谋害陈大人。” “陈大人不是说过么?前些日子,就有人刺杀你。呵呵,知应,你当这个知府,确实有些劳累,入冬之后,政务松乏,你借此机会歇歇也好。” “好手段,好手段……”陈初六点点头,心说还好早谋划了一步,让陈思怀先去了汴京,要不然还真够麻烦的。 “对了,老夫来之前,从来未听说赵官家需要一个新侍读,最近这些日子,也没听说有天使传旨。知应是什么时候得到的圣旨,让晋选一位侍读?” “哦,呵呵,也许是卢大人太忙了,没有察觉到吧?”陈初六笑着说到,可心里却痛得滴血,又白白浪费一张空白圣旨,那玩意儿就剩下一张了! 卢维孝启程回了汴京,陈初六照旧在府衙视事,自然是检查周公他女儿身体好不好,洗没洗干净之类的事情。 而此刻潞州、上党、经略安抚司内,俞高宜爆喝道:“彼其娘也!陈小匹夫,竟然敢出尔反尔,拿钱不办事。” 这几日,俞高宜可是拉紧裤腰带过日子,他把宝押在陈初六身上,一口气送出三十万贯,希望起到关键作用。 之外他还得给在汴京的关系送炭敬,值此特殊时候,他还得翻倍。这一轮下来,他一贫如洗,只好缩衣节食。 每顿必有却从来不吃的几个山珍海味的门面菜撤去了,猎奇大的菜一概不许再上,精简再精简,只剩下的八凉八热,对他而言就是忆苦思甜,粗茶淡饭。 其他衣食住行,都大幅削减。出行的轿子,从紫呢又改成了蓝呢。田产房产,典当的典当,变卖的变卖。 而现在却传来消息,下注最大的陈初六这里却赌输了,这叫他如何能冷静下来? 第八百九十七章 转忧为喜 俞高宜震怒之下,底下的幕僚都低着脑袋,不敢吱声。底下还有有几个苏杭买来的瘦马,五六岁买来,教养到十五六岁,那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才艺有才艺。俞高宜震怒之时,她们正好弹错了一个音,此刻都跪在地上请罪。 声乐哑然许久,俞高宜靠在椅背之上沉郁,底下走出来一个鹰钩嘴的师爷走了出来,此人深得俞高宜信任的师爷,他故意沉默许久才站出来,以示自己的高明。 “东翁何事发怒?”师爷明知故问,随即道:“东翁,底下人晋上来几把玉如意,蓝田的,还有几架雕黄山的紫檀屏,最可贵的是吴道元的一副天王图。东翁要是心里闷得慌,可愿前去把玩把玩?” “哪里还有心情赏画。”俞高宜深呼吸一口,还是有些不耐烦地摆手:“其余人都下去吧,几位西席随本官到书房议事。” 来到书房,看到这里面的装饰都变卖了,俞高宜心血又是一阵翻涌,这就是由奢入俭难。要是没这件事,俞高宜真可称得上“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天下权夸张一点,但他手中的权力绝对也有千钧之重。 但现在却整日忧心忡忡,提心吊胆。来到书房,面对几个心腹幕僚,俞高宜心中的恐惧显露无疑,长叹道:“俞某的气运,算是要玩完了!” “东翁勿忧,国朝以来,优待仕人,尤其优待重臣。东翁官居高位,哪怕真有行差踏错之处,也不会出大事。最多也只是贬为庶民,绝不会杀头的。”某个师爷开口道,他这一席话,是想宽慰宽慰的。 可俞高宜听了这话,只觉得脖子一凉,瞪了回去,把那师爷给瞪得心跳都要停了。 鹰钩嘴师爷站出来,斥了一声蠢货,上前道:“东翁,咱们四处都打点好了,在京的二品大员,都给了双份炭敬。就算一处那里出了差池,官场上还有那么多朋友,东翁定能无忧。” “唉,话虽是这样说。”俞高宜扶着额头道:“但老夫这心里,却仍旧是七上八下的。西席,两宫里面打点了吗?” “那些阉竖倒是给足了,可这一轮打点完了之后,钱实在不够了。太后那里,一时却凑不出来足孝。本想着把太后的往后拖一拖,等底下的孝敬都凑过来,再给太后孝敬。”账房师爷掰着手指头说到。 “咦?刚才不是到了一副《天王图》,还有几个雕黄山紫檀屏。吴道元有一副送子天王图,这一副也是天王。”俞高宜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吩咐道: “前些日子,赵官家后妃产下公主,现在就差皇嗣了。就把这紫檀屏和天王图去,正好应景。你们填几首应景的词,再凑钱把礼品采买齐了,赶紧热热闹闹地送到太后宫里去,要快,一定要快。” “东翁,实在找不出钱了。”账房师爷为难道:“要是再挤前,眼下东翁这点粗茶淡饭也要没了。” “混账,真是混账,难道说到真要穷途末路了?”俞高宜拍桌道:“自老夫任安抚使以来,你们随着老夫一个个的也都混出了人模样,家里占着房躺着地,到了这个时候,难道没人能为老夫分忧?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瞒着老夫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情。你们仔细想想,老夫要是失势了,你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东翁!”这群师爷都是齐齐跪下,垂首道:“东翁之言,实煞我等,我等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也早已经将家财变卖,实在是拿不出钱了,请东翁明鉴。” “唉……”俞高宜站了起来,扶起众位师爷道:“是老夫失语了,刚才那些话 ,不是对你们说的,是对陈初六那种出尔反尔的小匹夫说的。可眼下正是风雨同舟之时,诸位乃老夫智囊,还得劳烦你们多想几个办法。” “东翁,小人有一办法,就是有些龌=龊,不知当讲不当讲。”鹰钩鼻师爷有些狠厉地说到。 “什么办法?” “东翁养着几十个伎子,还有十几个姨娘,那些伎子早已亭亭玉立,出落成才貌双全的妙人,这种伎子在汴京那种地方,将人改女,就都能卖出高价钱。” “还有几位姨娘,哦,这肯定不卖的。可这些位姨娘她们的娘家,靠着东翁也早已富贵,此时此刻风雨同舟,也得算上她们。可惜她们说什么也不肯为东翁凑钱。” “这群贱人……”俞高宜骂道,可他心里却是不忍,吃穿出行都能节省,可在这女人身上,他却是不想节省。到了这地步,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考虑。 “东翁,女人如衣服,没了还可以找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事万万不可心存妇人之仁。” “嗯,好。”俞高宜好像做了一个特别大的决定,拍桌道:“你们先将那些伎子都送去汴京卖出去,贱内那里,老夫亲自去说。” “喏!惟愿东翁洪福广!”众人刚要出去,从外头匆匆进来一人,在俞高宜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俞高宜的脸色转忧为喜,把这些人拦住了。 “东翁听到好消息了?” “嗯!你们先停下,钱的事情暂时不用想了。”俞高宜笑得咧开嘴了,把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众人一听,竟都不敢相信。 “东翁,卢惟孝怎么敢得罪陈初六?真是自找倒霉!” “不论如何,卢惟孝能这步棋下得可真够臭的。”俞高宜喜出望外道:“原来陈初六不是光拿钱不办事,而是被看住了。这一切都是误会了,陈初六肯定不会再帮他,只会帮我们,那三十万贯没有白费。” “是啊,陈初六何等聪明之人,岂会跟着他将自己孤立于官场?陈初六深得赵官家的信任,卢惟孝这么一来,肯定没人再肯信他。” “就算他不走这步臭棋,最后的结果也改变不了多少。小人稍微算了算,这件事背后牵连的人,估计在百人上下。这百人之中,东翁不过是浅涉而已。”鹰钩鼻师爷笑着道,随后眼睛一眯,道:“东翁,这卢惟孝手里握着一些事情,不管如何,这些都是麻烦,还应尽早斩草除根。” “哦?” “听说卢惟孝有三个儿子,在……” ? 第八百九十八章 徒不议师 汴京城里,卢惟孝踌躇满志,写下万言书,弹劾狐冲山那些书信中所有涉及到的人,旋即其他言官,也跟着一同弹劾。这些言官,一般是同进同退。于是本来宁静的冬季,被弄得满城风雨飘摇。 二百九十一名官员涉及倒卖军火,而且还是偷偷卖到国外,这件事可算是戳到了朝廷的痛处。宋朝军事实力,的确不咋地,万幸有火器帮忙。但眼下有人将这倒卖给别人,这就等于拆了房柱子。 事态的发展十分快速,一边是枢密院先上书喊冤,一边是皇城司暗中开始下手,京中几位涉及到的大臣,被“受到冤枉而羞愤而死”,亦或是“疑似畏罪自杀”。虽说弄得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但真相如何,谁也不明白。 又过了几天,底下有人弹劾卢惟孝,说他三个儿子,在州试中舞弊,在乡里为非作歹,霸占民女,证据确凿。风头一转,朝中纷纷开始指责卢惟孝私德有亏,不配立于兰台。对倒卖军火一案的查处,在几次不明意味的人事调动之后,戛然而止。 很快朝廷发布告示,言“相关人员”都得到了惩处,具体细节,涉及到朝廷安危,无可奉告。一场大雪之后,百姓嘴里的议论的还是如何过年。 但不知雪夜之中,有人黯然归去。 只知一年多之后,卢惟孝日渐苍老,回太原故地重游。当他走在河堤之上,看着码头上人来人往,百姓安居乐业,黄发垂髫,怡然自得。面对眼前的景象,卢惟孝沉默不语,唯有埠头上的号旗,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 在太原府看过之后,两个月,卢惟孝病逝于家中。 大内之中,赵祯端着《马远山游记》看得津津有味,陈思怀低着脑袋,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书看得有些乏了,赵祯往旁边一看,笑了一声道:“思怀,你可不如你先生胆子大。想当初先帝在时,知应在陪朕在朝会上也敢打瞌睡。” “陛下,先生才高八斗,心怀天下,看似打瞌睡,实际是闭目沉思,大智若愚。小臣没有先生只能,故而只能睁开眼睛沉思。” “你说得对,你先生就是大智若愚,朕从来不知他到底多少事情,简直深不可测。”赵祯眼睛里放光,似乎有些想念了,但陈思怀不敢抬头看他,于是赵祯又道:“思怀,你说你睁着眼睛沉思,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陈思怀一怔,只是瞬间,便回到:“小臣刚才在想,为何先生在汴京之时,什么都不怕,而在太原府却处处小心谨慎?” 赵祯听了眼睛瞪大了:“你觉得这是为何?” 陈思怀长揖,坦然道:“臣不议君,子不议父,徒不议师,小臣不敢乱说。” 赵祯摇摇头道:“此言差矣,此议事也,非议师也。只对你师父所做的事情稍加解释,思怀尽管畅所欲言,无须担心。再说了,不敢议师,难道你就敢抗旨了?” “小臣不敢。”陈思怀只好整理思绪,沉吟着拿手一指四周的墙壁,道:“以才学比此宫墙,小臣之才未及屏风,而夫子之才却高数仞。得其门者或寡矣,小臣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故小臣之议,管中窥豹,非夫子真貌也。” “嗯……”赵祯微微点头,手指击打着桌面,道:“就从前几天的事情说,你先生为何让你劝朕放过那些倒卖军火的奸贼?” “陛下,那些人并非一定是奸贼,只是被人蒙蔽,做出了错事。先生的意思,这些官员哪个不是富得流油,又哪个不是深受皇恩?若是外面的人,想要收买他们,要花多大的代价才有可能?”陈思怀缓缓道。 “但先生又告诉小臣,这些人并不是一步踏入深渊,而是慢慢滑落下去的。就好比赌徒一般,最初只不过输了几十文钱,可到最后却输得倾家荡产。陛下放过他们这些人,便是示以仁德,让他们有改过的机会。” “哦,”赵祯有些悻悻,什么仁德,什么改过自新,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是外面那帮大臣都想到的。 一开始,赵祯收到卢惟孝的万言书时,并不像想着这么镇静,而是震怒无比。这才有了后来御史台接二连三的上折,满朝文武也跟着闹了起来。但太后却出来一手将这件事情揽了过去,做了后面这些处置。 但赵祯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平日里处置政务,已经建立了一些威信,大臣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把他撂在一旁不管。所以有许多大臣过来解释,说的就是刚才陈思怀说的这些话。 赵祯心里清楚,这些人是满嘴仁义道德,但实际上却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过来说好话的。故而他一听这些套话,心里就不痛快了。 却在这时,陈思怀又道:“陛下,除了仁德之外,先生还有一个意思。这二百一十九人,不论官位大小,都手握实权,有的甚至还在军中身居要职。” “嗯?”赵祯听出了别样的味道。 “陛下。”赵祯左右看看,没有别人,他俯首在赵祯面前,小声道:“这二百多人现在犯了事,原谅他们,他们必会感恩戴德,效忠陛下。更重要的是,这二百多人都有把柄在陛下手里,从今往后,他们的生死就能掌握在陛下手里。” “若是直接把他们杀了,不过是多几具尸体而已。按下不动,陛下可就有了二百人。当下,陛下尚未亲政……”陈思怀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因为他看到赵祯脸色已然明白,而且开心极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知应是让朕握住这些人的把柄,任朕驱使,这才像知应嘛!”赵祯笑着道,看了一眼陈思怀,心说陈初六真是处处为自己着想,用了那空白圣旨,却是为了给自己送伴读。 想到这里,赵祯觉得落落空空的,轻轻叹了口气:“只要是他在朕身边,准能……唉,不说了。思怀,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师兄,叫做狄青?” “小臣知道,但小臣是习文,他却是习武。可惜先生文武全才,却不能传授一人。”陈思怀可惜地道。 “文武……”赵祯嘴里反复念叨着,半晌之后,看着陈思怀道:“思怀听旨,侍读有功,赐东青捕天鹅纹腰带,出入大内免通报,可随时进各大藏书楼。你先生对你期望很高,你可不要辜负了,在大内之中安心读书,有事朕会让人叫你来。” 第八百九十九章 腊八年会 年关将近,初八清晨,各地的寺院具设七宝五味粥,散发给香客、乞丐,用以纪念释迦牟尼在这一日顿悟成佛,祈求保佑。这一习俗,在宋朝已是朝野共庆。 天子赐五味粥,遍及群臣和京城百姓,以示君臣同乐,与民同乐,除了多寡之外,没有任何差别。这恐怕也是百姓唯一能尝到“御膳”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一般百姓都不太喜欢。只因从这一天开始,衙门关门闭户,只要不出命案,基本都不会管。 所以这一天没有王法,上街的人不是乞丐,就是混混地痞流-氓,谁敢上街,八成会被抢得一干二净。那一碗可以受佛陀保佑的五味粥,谁敢去喝? 在街上明抢、打人,还有结伙闯别人家里闹事的,所以这从这一日起,街上的百姓关门闭户,直到过年开春。 为什么要守夜?为什么要说过年好?为什么要走访亲戚?这都是为了防贼,什么年兽,什么祟鬼,都是唬人的。但这些人一般不敢上家去闹,街坊之间、村里的人在这种时候,还是很团结友爱的。 不过,好好的与民同乐,就这么浪费了,着实可惜。汴京城中,陷入到了无人管的时候,而在太原府,却又是一番景象。 陈初六下令,各县在县城街道上设腊八粥的分发点,还强调这不是施粥。不论大小官吏,就连知县也一样,亲自上街施粥。 知县都上街了,这治安自然肃然。百姓们排着队领一些各种豆类、大米、小米掺在一起的粮食,领的不多,家里五口人的,才领一竹升,一天三顿粥应当够了。这本该在这一天放出去的,只不过现在是井然有序的送出去罢了。 散完了之后,大小官吏聚在一起说笑着回府衙,听到百姓说感谢的话,他们心里真是高兴,而且这种高兴是赚多少钱比不了的。回到府衙,是为了参加一个叫做“年会”的东西。新任一把手,常常弄出新事物来,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府衙宅门之后,便是求同园,求同园中有赏雪佳处,曰知行亭。众人来到知行亭前,这里除了坐的地方将雪扫干净了,其余地方都是白皑皑的一片。这些穿着官服的人,三三两两围坐在煤火炉前。炉上温着黄酒,可随取随饮。 等了片刻,陈初六与宋祁、史才良一齐来到,众人起身相迎。但见陈初六来到知行亭里面,与两位司马就坐,除了顶上有亭盖之外,煤炉、黄酒没一点不同。众人正在疑惑之际,陈初六示意了一下史才良。 “诸位同僚,依別驾之意,这年会便是年终总结。总,聚束也,结,谓收敛之也,总结便是……”史才良偷偷看了一眼陈初六,才有信心放声道:“总结便是将这一年工作的成败都做一个梳理,善者继之,不善者改之。有功者罚,有过者……” 史才良再次停顿了一下,看着底下的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说这是要秋后算账,他这时才道:“別驾有言,有过者,不罚。但这指的仅是工作之中的错,或者无心之过,可谁若是有上对不起朝廷,下有愧于百姓的事情,依旧要严惩。” “史司马说得不错,但不仅仅是做总结,大家有什么好的条陈建议,都可以畅所欲言。不论对错好坏,本官都不计较。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话,都化在这雪里。”陈初六笑着道。 “都听见了?”史才良环顾一周,底下的人回到,都听见了,史才良接着又道:“別驾和宋司马都是中途来的,本官来的时间长,对于太原府这一年的工作,就由本官来做这个总,总结。” 史才良大手一挥,便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从年初说到年尾,一篇文章,气势十分恢弘,一看就是事前请人润色过的。这其中,无非是夸赞陈初六将百姓从张秉治下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拯救出来。 等到史才良说完,煤炉上的酒也喝了一半,只有不断喝酒,才能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 “啊!陈大人真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好上司,是太原府的好官!”史才良说完之后,众人一并叫好。 “史司马有些言过其实了。” “嗯?”史才良环顾一周,看是谁在这时候不长眼,可循声看去,却发现是陈初六在说这句话。 “本官哪里当得起如此大的夸奖?史司马的好意,陈某心领了,但方才所说,的确言过其实,陈某断不敢居此大功。”陈初六站起来道。 “这个……”史才良挠挠头,有些不明白,这个稿子,可是给陈初六润色的,怎么那时候他不说有问题,现在却又站出来说言过其实。稍微一想,史才良明白过来了:“下官说得有不周之处,还请陈大人指点指点。” 史才良别的事情不太会,可这做人却是不错,现在一来,他成了溜须拍马之徒,陈初六只需自己稍微说几个自己的错,就被衬托得光明磊落。这种事情,陈初六当然不会自己说出口,全靠史才良自己领悟。 什么是拍马屁,夸人那是低级马屁,最多在村长这一级管用,再往上就会令人厌恶。于无声处捧人,让人觉得倍舒坦,才是高级马屁。 陈初六果然满意的点点头,道:“史司马大体上说得不错,但对本官做得不对的地方,没有说到位。本官掌权之前就不说了,自本官暂代知府事以来,对下属过于严苛。好几次无意中听见大家议论,说什么当官没油水,比外面那些商贾都穷,维持不了仕人的体面。有人说本官是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守财奴。” 一听这话,底下的人会心的笑了,这些话的确有人骂过,陈初六能拿这些话出来说,众人心底还是有些佩服这份气度的。在场这些官吏,有府衙的也有阳曲县衙的,至少手底下管着百十号人。在他们眼里,陈初六别的地方都好,可就是抠门不好。 这时陈初六端着酒杯起来道:“诸位,我等为官一任,首在造福一方,若有没通融的地方,还请大家不要见怪。” “岂敢,岂敢,大人为官,我等心里佩服。” “陈某知道,你们心里肯定还在说本官的坏话的。”陈初六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本出来:“为了让你们少骂几句,于是陈某请大家过来发一点年终奖。” 第九百章 涮火锅 “年终奖?” “没错,所谓年终奖,就是在年末的时候,奖励坚持下来的诸位。正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这年终奖是人人有份的。” “哎呀,这,这多不好意思,陈大人,用不着这么客气!” “我等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做事,本是应该的。拿着俸禄,还担忧做得不够,哪里还敢奢望奖励?” “要不起,过……” 众人一并摆手,陈初六看他们那下意识捂着钱兜的模样,知道他们是在害怕。前几年,也有一个知府主动给大家送钱。 可那人却不断暗示,上司给下属送礼,下属就得双倍奉还。不是一次两次,是每一年三节两寿,甚至立春夏至这种小节气,整个太原府为官的,被他搜刮了六年。 有这位“先贤”光荣事迹在前,加之陈初六从来是一毛不拔之人,大家听话突然提出这年终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件事,以为陈初六要在他们身上事功。 “诸位不必惊慌,本官不会让你们回礼的,这笔钱并非从本官腰包里出,而是签厅里的钱。顺道说一句,本府官场上的新年贺礼,从简重意,不得超过五百文。” “谨遵别驾之命。”众人齐齐高兴回到,有求于人的时候迎来送往,大家都乐意,闲着没事迎来送往,却是不小的负担。 “这年终奖虽是人人都有,但却不是人人都一样多,奖金的多少,按照各分司衙门的功劳多少划分,你们拿回去,然后在自己衙门里面,按每个人的功劳分给下属。除此之外,还有本官还会在各个衙门之中选出优秀的个人。” 陈初六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尖着耳朵听,但听来听去,觉得他这个办法,又饶了回来。以前的肥差,年终奖就多,以前的清水衙门,年终奖就少。不同的则是,以前这些钱,都是从百姓手里巧取豪夺。而现在,却是陈初六光明正大赏给了他们。 不要从百姓手中巧取豪夺,陈初六给得还十分足。每个衙门的年终奖按着衙门肥瘦来给,在此之外,另外再从各个衙门之中选出一人,当成“优秀员工”给额外奖励。陈初六拿着自己的小本本,一五一十地给大家说明白了。 听了陈初六的解释之后,众人舒心笑道:“原来如此,別驾真是用心良苦,卑职等无不拜服。” “以前厚着脸皮,在百姓面前作福作威,被人在后面戳着脊梁骨骂,但如今却不用了。” “是啊,这笔钱存在別驾手里,年末才发,家里那个败家娘们儿,总算不在我耳边念到要买这个,要买那个了。这省下多大一笔钱,能置办多少家业啊!” “奥利给!” “年终奖在这小册子上,待会儿到宋司马手里领就行了。”陈初六笑着道:“咱们还是重新回到做年终总结的上面来。诸位,本官到太原府来之后,还有几件做得不对的事情,望大家在明年的实话,督促本官改正。” “別驾,让卑职先说,卑职也有错!” 知行亭旁,太原府府衙、阳曲县县衙的人,皆大欢喜之后,纷纷开始反省。有时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又哄堂大笑,说到最后,都是感慨万千。 “为官多年,方知道个中真正滋味。” “別驾。”宋祁对陈初六深深一揖道:“下官这不拍马屁,但下官是真佩服別驾,所谓文能安邦,就是別驾这样吧。” “子京将来的成就,不会比本官低。”陈初六拍拍宋祁的肩膀:“子京缺的不是才干,而是缺个机会。子京试想,要是太原府按照本官的办法治理好了,朝廷还需要治理更多的地方,会让谁去?史司马,这话也是说给你听的。” “下官明白了。”宋祁若有所思点点头。 “好了,年终总结就到这里了。”陈初六端起一杯黄酒,高举道:“天寒地冻,雪景虽美,却不宜在室外停留过久。满饮此杯,转入室内,大家吃个便宴。” 于是众人跟着来到室内,见到桌上摆着的菜肴,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道:“这,这是老夫眼睛出问题了,这是哪里来这么多水灵灵、绿油油的菜叶!?” “啧啧啧,这都入冬一个多月了,能见着这些菜叶,可真稀罕,太稀罕了!” 屋子里此起彼伏传来惊叫,这时又是一大声惊呼:“呦,还有西瓜呢!这,这,这是怎么弄出来的?从六月存到现在的?” “这一桌不便宜,千金换不来。” “菜叶是好,可这怎么吃啊?”有人拿起一片菜叶道:“这可还是生的,哪怕是稀罕物,总不能跟草一样吃吧?” “这铜炉是做什么的?这些薄的跟纸一样的肉,又是用来干嘛的?啧,这不是鸭肠子么,还是生的呀……” 这些人好像是到了异国他乡一样,看到什么都感到惊奇,带着疑问,等着陈初六出来。铜炉上的水坐开之后,散发出阵阵飘香,陈初六换了一身便服,走了出来,拱手道:“诸位怎么不动筷啊?难道不可口嘛?” “就等別驾来了。”众人笑呵呵说道,心里却是道,这一桌子生菜,这叫别人怎么动筷子嘛…… “恐怕是这种吃饭,诸位还不知道吧?”陈初六笑着道:“陈某也是一位饕客,在家里就喜欢捣鼓吃的。眼前这叫做火锅,这些菜是生的,可以放在里面烫熟,这叫涮,还可以沾一点这油碟,味道鲜美,口感嫩滑。” 说着,陈初六拿筷子释放了一下,加了一片毛肚,在铜炉中七上八下这么一涮,沾了沾油碟,送入嘴中。众人一瞧这个,便也纷纷执著,学着陈初六吃起来。 “美哉,美哉!” 初尝几口,无不大呼好吃,可尝了几口,熟络了之后,反而有烫嘴的了,有涮老了的,有人吃了没熟的,弄得满桌欢笑不断。 陈初六看着大家吃得开心,也十分高兴在一旁告诉大家诀窍。早在几年前,陈初六在家就吃了火锅,现在有了煤炉,自然是更加方便了。 这些青菜,是陈初六在很久以前种在温室中的。泥屯庄里有一大片土地,被他弄成了温室,用的是煤炉保温。 第九百零一章 炒作菜价 石炭生意的市场摆在那里,不论怎么拓展,靠着现在的运力、产力,都很难在三年内赚三百万贯。 故而陈初六想了个办法,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这太原府,还是得靠石炭。于是乎,他打造了这些铜锅,又把这温室的成品,展示在大家面前。 一顿火锅吃完,大家喝得醉醺醺的回去了,次日,衙门便暂时停止了处理公务,但却维持了维护治安的力量。 陈初六也不再前往府衙,留在家里,陪伴家人,也在等待客人。这客人很快就到了,宋祁、史才良领着一些人,上家询问那些青菜是哪里来的。 “別驾,下官回去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这冬季除了萝卜,竟然还能看到青菜,这实在是逆天而行。” “是啊是啊,若是真有天象异常,还是得尽早上奏汴京,禀报监天司,让他们看看吉凶。万一我等未能及时防范,得罪上天,如何担待得起?” “二位司马无须惊慌,这并非是天象异常,而是本官在家里种出来的。汴京时,陈某在家里便早已实验过了,赵官家还时常上陈某家里来择菜。”陈初六十分平淡地说到,但这几句话,却在他们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赵官家经常上家里去?这是超一流的待遇。普天之下,还有别人能比得了?光陈初六这一句话,仍在哪个地方,都掷地有声。 “这么说来……”宋祁率先从震惊与羡慕中回过神来,道:“昨日的那些青菜,都是別驾种出来的,而且別驾早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经验?” “不错。” “若是这样,那可不是造福一方百姓,而是造福天下苍生!”宋祁抬头看着天说道,转眼又道:“从古至今,农耕无不遵从春耕夏种秋收冬藏的四时之序,而別驾 此举,便是另开一季,只要适用得当,岂不是能粮食翻倍?” “呵呵,非也。”陈初六摇了摇头道:“用温室种菜,所要花费的代价,比平时种菜,要高出十几倍,可谓得不偿失。哪怕到了太原,用石炭维持温度,这温室的菜也很难走入平常百姓的家里。” “哦……”史才良在一旁扼腕道:“可惜了,想来也是,这逆天之法,自然是要事倍功半。这些青菜在冬季,稀罕得很,只有富贵之人,才能享用。” “唉,说实话,这次卑职等跟着二位司马来,就是为了问如何种出青菜的。”后面跟着的一些人说到。 “你们种了做什么?” “一来是自己吃,二来是可以送去别的地方卖。这些青菜,放在天底下都是稀罕物,何愁卖不出去呢?但现在听別驾这话,那就算了吧。” “为什么算了?”陈初六笑着道:“哪怕百姓吃不起,可天底下那么多有钱人,难道吃不起?这青菜,放在汴京,就算是当成山珍海味卖,那也会抢购一空。” “哦?別驾的意思是……” “本官有个赚钱的门道,愿与诸君共享。”陈初六带着众人,来到泥屯庄的温室之中,一边在这里看来看去,一边说到:“这便是温室,这些温室青菜,只有有钱人才能建得起,也只有有钱人吃得起。” “陈某的想法便是,将这温室的办法告诉诸位,让诸位与陈某一道,将这温室青菜,做成生意。远可卖到汴京,近可兜售本地富商、绅士。这青菜价比金银,其中的利润,大家可想而知。石炭便宜、还可雇用在冬季无事可做的百姓。” 陈初六随手摘了一条青瓜,在衣服上蹭了蹭,请大家吃了起来。 这时有人开口道:“別驾,卑职知道你喜欢听真话,卑职就斗胆说几句真话。在下以为,这青菜的销路还是很小的。哪怕十分稀罕,那些有钱人也不会花太多的钱,用来买这些青菜。众所周知,越有钱的人,越抠门呀。” 陈初六闻言笑了笑道:“咱们不用讨好这么多人,只要有人肯买就行,这便是找准特定消费群体,说这些你们不懂。只不过,推行温室青菜最大的障碍,却不是销路,而是存于世俗之中的四时之序。” “诚然!”宋祁吃了口青瓜,汁水四溅,不拘小节地擦擦嘴,点头道:“若不是在年会之后,而是在别的地方见到了这些青菜,诸位难道不会以为活见鬼了?这等新奇之物,往往会有人觉得害怕。” “你们听我细说。”陈初六缓缓道:“温室青菜,摆在这里,天子在吃,世俗成见再大,也没事,自有人闻香而来。但我等要想在这其中赚一笔钱,那就不得不先行一步,抢占先机。” “陈某的计划是这样,诸位在本府地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里面的菜,诸位可拿一些去送人,让本府富人掀起一股攀比之风。有了攀比,再惊世骇俗的东西,也会成为他们争奇斗艳之物。” “到明年的时候,在城外无主之地,每人出资建几个温室,如此便不愁销路。到时候,咱们各自找关系,将这些卖出去。其中所得的利润,一成汇入府衙,三成交给本官。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的。” 先炒作一波,再靠朋友圈微商,将这些奢侈品卖出去。眼前这些人,都是小富小贵的人,他们的朋友圈,就有一些中富中贵的,逐渐影响上去,便是财源滚滚之道。 温室耕作,毕竟是技术,技术优势是有保鲜期的。从长远来看,这里赚钱了,就会有更多的人想办法搞到技术,加入进来。 而这温室耕作,是带有工业性质的生产过程。没有调控的工业生产,一定会产能过剩。到那时,遍地都是温室,这温室青菜的价格,也就降下来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概莫如此。小小的青菜,还称不上为生民立命,可种植温室青菜的工作机会,却又能让一些百姓能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 数日之后,陈初六找齐了愿意且适合的一伙人,开始筹备炒作菜价。而陈守信、陈守义也从汴京回来了,还把陈守仁和周氏也带了过来。陈初六看到这意外的一幕,忍不住落泪起来,他一落泪,陈小虎也跟着,陈小影跟上,小易、小玄再次跟上。 过年可真热闹啊。 第九百零二章 3.0的枪 忙完了过年这阵,陈守义、陈守信二人打算趁着雪还未化的时候回去。这个时候回去,虽然艰苦一点,但却能躲避大规模的西凉骑兵。 这时候,陈守义、陈守信二人,找到陈初六道:“六子,刚才跟你爹商量了一下,打算问你一件事。” “二叔、三叔,何事?” “你可愿随我二人,去大漠走走亲戚?”陈守义笑着问道。 “啊?这……” “在马坡驿的时候,你可输给了我一个条件。” “二叔,不是我不愿去,只是我也是朝廷命官,故而有些……”陈初六思考了一下,问道:“刚才二叔说,这已经和我爹商量过了?” 陈守义叉着腰,一笑道:“二叔不逼你,在来的时候,你翁翁嘱咐过了,说让我们想办法请你过去一趟,他十分想见见你。这次去汴京,见了大哥,也就是你爹之后,你爹答应去大漠看看。你要是实在抽不开身,就算了。” “什么抽不开身?”陈守信拍了一下陈初六的肩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出节之后,到桃花汛前,这段日子,衙门里最清闲了。去漠北见见世面,干就完了。” “衙门里是清闲,可家里还有这么多人。”陈初六挠挠头道:“二叔、三叔,可否容小侄思考几天,和雅儿她们商量一下。” “大老爷们,跟她们商量什么?干就完你。”陈守信不耐烦道。 “三弟,六子的事情太多,去不去由他自己做决定就是。”陈守义转头道:“六子,你可以慢慢想几天,但我们不能再等,天爷不等人,兴许过几天又会下雪。我们先启程慢慢走,你要是有意去,就骑匹快马赶过来,来得赶上。” “唔……好,就这么定了。”陈初六拱手道:“粮食、马车,二叔、三叔想要什么,直接去找刘沆、高阳就行了。” 二人离开去准备启程,陈初六找到陈守仁,想听听他的看法。陈守仁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语重心长地跟他说。父子多年不能相见,算算年月,陈翁的年纪颇有些大了,见一次少一次,若是不想办法早早去见面,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就见不着了。 从汴京特意赶来,也是为了方便去塞外。陈守仁倒是没有劝陈初六也要跟着去,毕竟自出生时,他就没见过,就算是作为普通人,不去拜访也是合情合理。 何况陈初六还是一府长官,偷偷去了塞外,万一被发现,就会被人利用,十年努力化为无功,百年壮志化为空梦,也是有可能的。说实话,陈初六心里也不想去。 陈家刚相聚的三兄弟,他这深深浅浅的积雪,往北方赶去。而同时,一个骑着快马的信使,从北方赶来,如果看得仔细一些,会发现这信使骑的是战马。 次日清晨,陈家大宅里一声巨响,随即又传来数声。传到门外时,有人听见,也只是以为这是那个熊孩子,把过年时放的爆竹留到了现在。 但陈初六却在这时,手中拿着一把十分接近后世枪的形状的武器,大为欣喜,赶紧打开小黑屋的门,对守在门外的赵雅道:“雅儿,快进来,这枪突然成功了。” 赵雅也回过头:“真的?为什么成功了,怎么看出来成功了?” 陈初六拿着枪,又关好了门,拉着赵雅,将枪重新演示了一遍道:“你看,现在都放了这么多枪,枪管只是稍微热了,要是以前的,很快就变形。我把这构造大改了一遍,让人打造出来,不仅更方便用了,而且还坚固很多。” “依我看,这应当是用的铁不同,要么就是这些火药不同。官人,你手里不是没有火药了吗,这些又是从哪里来的?这次做的枪,还有没有别的?” “这是上次去三交口,正好看见他们在倒卖军火,劫了一批,难道说这些火药的配方不同,对了,那个配方!”陈初六思考起来,他看过那个十几年前用的配方,光放在里面材料的用品,就比在天王山曾公亮嘴里听到的,绝对不止这么点。 难道说,这些火药,更接近后世黑火药的配方?陈初六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回到:“雅儿,本以为放了几次就会变性能,所以就让人一次做了十把。眼下看来,应当是够用了。来,我教你,这枪和咱们之前的大有不同。” 对于这火器,陈初六暂时还只跟赵雅说了。若枕边人信不过,那也用不着混了,盼儿、巧儿她们,则是说了也没用。 这枪算是3.0版,比铁管强了不少。特别是火药,他用硬纸壳,当成弹壳,将火药装在里面,弹丸也用的固定的。用起来只要将这装在枪管里,不需要装填火药和弹丸。刚才试了,这种弹还算比较精准。 以前的全靠多装弹丸,弹丸散得开,加大打击范围,这才能打中什么人。八步之外,就只能吓唬人玩。这个稍微好了一点,二十步之外,还能打中人这种形状的物体。勤加练习,能打得更远。如果大规模装备,肯定是有一战之力的。 曾公亮的火器,主要是防御,而这个却能有效反击。如果加上交替射击,配合得当,可能短时间内能做到超过弓弩的战力。 陈初六从开始有想法,两年多才意外成功。他准备先将1.0版本给朝廷,等4.0出来,就把2.0交出去。陈初六正在这里乐得不可开交,收到了一封信。写信的人,却是狄青。 狄青在信上说,他们现在依旧驻军在丰州,与西凉人对峙着。他提出要调到宁化担任主将独自锻炼锻炼,可没想到,这却被巡边安抚使范雍严词拒绝。 看到这里,陈初六心里哪里还不明白。剿灭狐冲山,其实是得罪了枢密院,调狄青到宁化来,是陈初六的想法。早些日子他上书朝廷,让折云冲调到宁化军担任知军。为的是方便建立一条从北方草原到太原的商路,方便今后的商业拓展。 说起来,狄青调到宁化军,可是陈初六宏伟计划中的关键一步。枢密院在这个时候横一脚,就是为了恶心他。陈初六拿着信继续看下来,脸色却逐渐高兴起来,淡淡地道:“看来这次不得不去一趟大漠了。” 第九百零三章 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在五代及宋时期逐渐衰落,原因有多种,中原的战乱,丢失了对河西走廊的实际控制,海运的发展,使得船只的成本小于骆驼马匹,北方经济实力下降,中原物产逐渐丰富,不再需要从西域进口货物。 这一切都使得北方在“利”字方面的贡献变小了,朝廷对北方的防御也显得力不从心。汉朝打光家底,都要灭了匈奴,控制西域,就是因为匈奴对当时经济重心,也就是北方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每次匈奴南下,都要把家里的瓶瓶罐罐给砸碎。 而北宋就成了南宋,不得不说和经济重心逐渐南移有一定关系。南宋朝廷后来几次想要北伐收复失地,都遭到江南百姓反对,因为一旦开启战端,赋税、兵役会将他们压垮。后面的统治者,更是逐渐失去了收复失地的想法,最后南宋成了亡宋。 这就是治理国家不能唯经济论,保西域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经济重心固然重要,但战略纵深也很重要,不能随便丢,反而要不断拓展。有句话在网上很火,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都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宋代北方经济实力下降,其实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北方为中原抵挡承受了许多战乱。也就是说,要对北方更照顾一些。 哲宗之前,都有人看到这一点,直到徽宗重用谄媚小人,像戍边这种花钱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要搁一边儿。这使得武备更加松弛,以至于被人打到汴京城下。当然,这其中的原因实在太多。 陈初六刚拒绝却大漠看完那个从未见过的翁翁,就接到了丰州狄青来的密信。密信上说,经过去年打仗,北伐收服了一些失地之后,就有来自高昌、于阗、黑汗、龟兹、粘八葛部这些地方的商人,试图进入大宋。 大宋不依靠西域,可西域却依靠着大宋。西凉人阻断商路,这些西域人就只能从西凉高价购买大宋的货物。曹玮北伐,改变了双方态势,西凉人腾不出手来对付西域,于是西域的商人,就想办法往大宋来了。 西域可以从青海入西凤路,也可以绕道辽国,从宁化军进入太原府,然后再进入中原。从这两条路,就可以绕过西凉。 从青海来,就务必经过黄头回纥,而西州回纥却和他们不对付,且比较亲西凉,高昌、龟兹这些地方,过来太过危险。绕道大辽,从阿尔泰山进入,再从西京路来,这就比较远。这一路上,响马、盗贼,也足够令人头疼,小商队经不住。 但大宋的货物,是不能不要的,更不能继续在西凉这些人手里买高价的。这两条路,就必须选出一条来。 狄青的信上,就说了这么件事。他还说西域的使者,已经秘密去了汴京。朝廷的意思,也是欢迎的。 陈初六想起一件事。上次朝廷招待各国使者,为了讨好大宋,各国使者使劲拍马屁,为了讨好小皇帝,于是就有人开始夸陈初六。其中就有个南边的小国,说陈初六救了他们,结果却是马远山做了好事。 当时,陈初六对各地风情,侃侃而谈。后来,岭南刘氏劫了海船,把一些奇珍异宝送到宫里。太后就曾问他,这些东西是不是西域来的,还夸西域诸国的工艺水平不错。太后还问,西域的西边是什么,是不是出了什么强盛的大国。 当时太后还提出,要远交近攻,举出汉朝联合大月氏对付匈奴,继续强悍盛唐的奇迹。只是可惜,大宋看似四海升平,但却是还有许多隐忧,这些也只是想想。而现在看来,似乎时机已经成熟了。 岭南平定,二宫稳定,军威强盛,一切欣欣向荣。而西凉人处于最弱的时候,趁他病,要他命,一举收服河西,再续丝绸之路。 这条路,对大宋带来的价值可能不多,但战略意义,却十分非凡。这对陈初六想要是实现的蓝图,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数日之后,太原府传出消息。陈初六病了,病得很重,需要休息一个月左右,拒绝别人探视,但坚持处理公务。小事交由宋祁处理,大事递到陈府即可。 陈初六和陈长水,骑着快马追上了陈守仁。追到的时候,他们还未出太原府地界。 “六子,你怎么想通了,打算去大漠?” “做了个梦,有个白胡子老神仙告诉小侄,说翁翁在大漠那里准备了一件宝贝,要送小侄做礼物。”陈初六挠着头道:“二叔、三叔,大漠离丰州有多远?我想先去丰州一次……” “好啊你,原来是别有所图。”陈守义摇摇头,对陈守仁道:“大哥,这些是你教的?” 陈守仁站在旁边,扶着陈初六的肩膀,稍微矮了一点,还是像老农般憨厚一笑,道:“我哪里教了这些?不过,初六,你要去丰州做什么?” “我记得就是去年,曹将军北伐将丰州收复了。”陈守信缓缓道:“那个地方,可不太平,眼下就要开春了,估计又要打仗。六子,这可不是干就完了。” “咦?三叔这次怎么不是干就完了?” 陈守信有些傲娇,回到:“有些话说了,你可别不高兴。曹将军是条汉子,可他底下的人,不怎么样。以前在西凉人面前,只有招架之力。去年,西凉人跟吐蕃先打了一仗,他是趁这个机会才打赢的。万一这时候打一仗,你在里面可……” “三弟说得莽撞了些,但二叔也有些看法。去年曹将军北伐得胜,本该乘胜追击的,可这一年来,什么也没做。不过,依二叔看来,是那个调往边关的范雍,处处掣肘曹将军想打却打不了。”陈守义也回到,接着又道。 “六子,丰州离大漠不远,但在这期间,却有西凉人的重兵,想要来往只能绕道,这还得提心吊胆。六子想要去丰州,可到了宁化之后,再分开吧。这一路,好歹有个照应。” “唔……”陈初六点点头道:“也好,先一起走,但既然去了丰州,就得去大漠看看。二叔。前面是什么地方?” “马上就到了赤塘关,这天路程赶完之后,前面就是析州。” 第九百零四章 大侠之梦 “析州……”陈初六想起来了,这析州不就是当初被流民攻破的地方嘛,也不知道这里恢复得怎么样了。 陈初六骑着马,顶风踏雪,一边向陈守义讨教武功和塞外的情势。路过赤塘关时,休息了一阵,再走半天,到天边擦黑的时候,到了析州的一处驿站。 三两点星光,弯月在云雾中半隐半现,陈初六骑在马上,道:“男子汉大丈夫在世,首论人品心肠,再论才干事业,最末才是文治武功。” “六子何出此言?” “嘿嘿,小时候读书,曾遇到讲书的先生,他讲过一部书,叫《天龙八部》,里头就有这句话。书里有很多大侠,纵横江湖,刀光剑影,行侠仗义,扶弱济困,可谓潇洒!”陈初六笑着道:“若是能选,小侄也愿当一次大侠,以刀剑铲平世间不公,比现在这样在官场处处小心,要来得痛快。” “走江湖,哪里是什么潇洒?”陈守义这些人苦笑一声,看了一眼陈守仁,羡慕至极道:“要不是家破人亡,孤身流亡在塞外,我们也想跟你爹一样,守一间草房,种几亩良田,娶房媳妇,儿孙绕膝,这才潇洒。” “风餐露宿,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这滋味不好受。”陈守信朗声一笑,大声道:“等有一天,打跑了西凉人,官军收复了河西,我们一定要到西平府置百八十亩地。六子还想走江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谁还不曾有个大侠梦呢?” “大侠?什么是大侠?”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陈初六淡淡地回了一句,陈家三兄弟眼中,都是闪过一抹异色。陈守仁笑着,马鞭指着远处缓坡下一排房子,道:“行了行了,大侠,你去看看前面那驿站,够不够这一行百十号人吃饭夜宿。” 陈初六打马上前,陈长水紧随其后,拔出剑挥了挥,然后小声地道:“少爷,听你这么一说,当大侠的确比当大官好,我也想当大侠了。” 那一排房子,看似不远,但真跑起来,却还有一段距离。身后陈守义他们已经看不清了,那驿站却还挺远。 二人来到驿站门口,在外头喊了几句,里面骂骂咧咧,走出来一人,看着陈初六十分不耐烦道:“你们俩干什么的呀?” 陈长水上前拱拱手道:“我等是前往代州的客商,想再次投宿一晚。这位大哥,帮忙找些吃食和客房吧?” “你们两个人,也没带货物,真是客商?” “哪里,我们身后还有百十号人,货物也在后面。”陈长水回到,这下那人的脸色好了太多,笑着道:“百十号人,早说嘛,那好那好,我就是这里的驿丞,只是你们这么多人,恐怕睡不下。” “无妨,有客房就住客房,没房住大通铺,要是大通铺也没有,有个地方打地铺就行,但炭火要预备齐。” “行行行,您受委屈了。”驿丞笑盈盈接陈初六进了客栈,陈初六四处看了下,这驿站拢共没有超过十个人,四周荒凉得很,没有人家,孤零零一个驿站。 陈守义他们是赶车,陈初六这是骑快马,自然速度快很多。驿丞烧了些热水,走到跟前道:“这位公子,小站甚是简陋,只能备些干粮、粥和咸菜,要想吃细菜,现在天色晚了,最近的村子还有十多里路,赶不过去。” “有这些就行了。”陈初六淡淡地回到:“你们这驿站,怎么这么偏僻,离下一个驿站多远?” “这地方原本还好,来来往往人挺多的,逢红九的时候,四周的村子,都来这里赶集。但去年乱了一阵,唉,这事儿不好说。”驿丞摇了摇头,应当是在说去年流民攻下析州的事情。 随即又道:“这位公子,到了晚上,你可不要到处乱跑,这里有野狼,叼走你这身材的,那跟玩儿似的。哪怕晚上听到外面有什么响动,也不要出来。” 陈初六笑了一声道:“这地方还有狼?哈哈,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狼。” “客官,这可不是玩笑的事情。外面这狼,不是一只两只,是成群的。咱们驿站,没有马,就是全被狼叼走了。”驿丞回到:“公子,要是晚上听到马嘶,可千万不要心疼马出来找狼。” “哦……”陈初六好似听懂了的点点头,心里则是一笑,这个驿丞不简单,他还想发财呢。 客栈门口传来拍门声,驿丞往外不耐烦喊道:“谁啊,客满了,往别处去投宿吧!” “驿丞老爷,行行好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郊野岭,这会儿天色了,让我们去哪里投宿?听说这外面有狼,实在是不敢露宿啊。” “啧,麻烦。”驿丞不耐烦地打开门,看到门口两人,原来是一个老母亲,一个小后生,应当是两人年后去姥爷家里串亲戚,这时候才回来。驿丞看那两人不过是赶路的普通百姓,便更加看不起了,挡在门口,都不让他们进来。 驿丞叉着腰,挖着鼻孔道:“告诉你们,待会儿有百十号人住店,你们还有个女客,不方便,实在是腾不出地方了。走吧走吧走吧,兴许今晚上狼不饿了呢?” 那小后生回到:“驿丞老爷,菩萨心肠的老爷,就让我们待一晚吧,没地方睡也行,只要能待到天亮就行。我们,我们还能帮忙干活儿!” 听到这个,驿丞脸上虽然鄙夷,但也伸出手,问道:“有没有钱啊?” 小后生毕恭毕敬,递过来一些铜板,驿丞脸色一变,直接扔在地上:“呸,把劳资当叫花子呢,滚滚滚,这驿丞是朝廷的,只给老爷们住,百姓不能住,你算什么,有多远滚多远,别搅合了我的生意。” 那门外的两人,看着屋内烛火映照出来的灯光,满脸渴望,看看身后的原野,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噬人一般。 但那小后生,却也不再求人,捡起地上散落的铜板,道:“娘,孩儿不孝,咱们去找个地方躲一晚上,要是真有狼来,大不了让他们把我叼了去。” 驿丞对此嗤之以鼻,但这时陈初六却走了过来,看着门外两人道:“这外面的雪还未化,晚上冰寒侵体,又有野兽肆掠,危机四伏,何以能安度一夜?” 第九百零五章 何以生存 “公子,这确实没客房了,要是他们进来了……”驿丞想要解释,却被陈初六一眼瞪了回来。 “挤一百个人也是挤,挤一百零两个也是挤。无所谓,你们住客房,我随大家在外面打地铺就行了。” “这……”驿丞有些为难,但看陈初六这脸色,似乎是不容置疑的,便道:“公子,你心地善良,但让他们住客房,怎么说也不合适,但看公子这么说了,确实可以腾出来一间柴房给他们住,只是那地方有些冷。” “没事,没事,有个躲狼的地方就行了。”小后生赶紧作揖感谢,驿丞带着他母亲到了旁边的柴房,陈初六跟过去一看,这柴房根本没在房子里面,而是由猪圈打扫干净,临时存放柴火的地方,仅仅有圈墙围着而已。 驿丞指了指那柴火堆上面,道:“随便拾掇点草铺在上面,拿木板把四周漏风的地方挡一挡。但记住了,可不准在这里生火,要是烧了地方,算你们毁坏公物。” “有地方就行了,多谢老爷,多谢公子。”小后生又是一阵作揖,陈初六点点头,这地方虽然破烂,但干草还是很多的,凑合一晚,不算难事。 “不用谢……”驿丞摇了摇头,伸出手,那小后生稍微愣了一下,驿丞便大声斥道:“看什么看,给钱啊,想白住啊!?” “哦哦哦,罪过罪过,忘了。”小后生赶紧掏钱,又多拿了五文钱,道:“驿丞老爷,可否再讨碗粥喝。” “唔……”驿丞掂掂铜板,塞入兜里,满脸不屑地回到:“待会儿等这位公子的人吃完了,要是还有剩的,你来吃就行了。记住了,帮忙把碗刷了。” 小后生忙不迭答应了,感激地看了陈初六几眼,但没说什么话,现在陈初六的身份是客商,能仗义执言出手相助,已经难得,他不想给陈初六惹上什么麻烦。陈初六看到这一幕,微微叹了口气,底层百姓的生活,哦,不,是生存,还是十分艰难啊。 陈守义他们,总算是赶来了,看到百十号人到来,和闪着光的银锭放入手中,驿丞眼里的闪光更多了。这小小的驿丞,在普通百姓眼里还算是官儿,可在这大客商面前,他就只是伺候人的。 驿站确实不能让百姓住,可驿站旁边的客栈,就不一定了。利用这个漏洞,驿站才算能运转下去。 在客栈里简单吃了一顿,虽没什么荤腥,但却是热腾腾的。刚开始吃的时候,陈初六让陈长水去送了点吃的,给睡柴房的母子俩吃。热食入肚,这一天的疲劳就缓过去了,睡意袭来。 是夜,陈家这分两个房,陈初六与陈长水、陈守仁睡一间大的,房里有一大床,还有一个大桌子。陈守信、陈守义睡另一件,其余人就只能挤着睡,能挤得下的就挤下,挤不下的就在大堂里睡桌子,桌子也没得睡的,就在地上打地铺。 没过片刻,鼾声如雷。这百十号人,而且都是干力气活的人,可以想象,这宁静的夜晚是多么不宁静。要是有小偷走到门口,听到这动静,都会吓得赶紧跑。 陈长水早睡了,陈初六父子俩,却睡不着,陈守仁闭着眼睛睡不着,陈初六两只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许久,陈初六稍稍坐起,小声问道:“爹,你还没熟呢?” “你怎么知道?” “爹,你睡觉的时候,可不是这动静。在陈庄的时候,隔着墙都能听见。” “啥?都能听见,你还听见了些……”陈守仁声音停顿了一下:“算了,不问了,六儿,你是在想什么?” “嗯,太多事了。这次去丰州,孩儿其实是有件大事要做的,但思绪万千,根本理不清楚,不知道从哪里着手。”陈初六揉揉额头:“爹,那你怎么睡不着,你不会像我娘了吧?” “瞎说什么。”陈父笑骂了一句,道:“爹在想,六儿实在是长大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六儿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国为民。你当大官和当大侠,有什么区别呢?爹还在想,你这次去丰州想要做什么。” “哦?”陈初六来了兴趣:“爹怎么在想这件事……” “你翁翁在大漠这么多年,朝廷不给兵卒钱粮,甚至连音讯都没有,你猜你翁翁他们,靠什么生存?” “抢,当然是抢啊。抢党项贵族的东西,劫富济贫。”陈初六回到。 “如果只是靠抢,那和山大王有什么区别?并不是。”陈守仁缓缓地道:“党项贵族的东西,大多数不能吃也不能穿,抢来有什么用?抢党项贵族,不过是自卫的手段而已,真正让你翁翁他们存活这么久的,不是这个。” “同时,让你翁翁和西凉人打得不可开交的,也不是因为他们抢党项贵族,而是有一条商路,从你翁翁的大漠通过,同时给他们带来了所需的一切。” “嘶,商路……”陈初六被陈父的话惊到了,西夏立国之本,就是垄断了丝绸之路,一手把控大宋与西域的商贸来往。而陈翁手里,却有一条商路,这不就是给西凉人这艘船凿了一个洞? 一连串的问号,在陈初六脑海里浮现。现如今西域诸国蠢蠢欲动,来到了丰州寻求商路,难道是从陈翁那里来的? 西凉人现如今内忧外患,绝不会容忍西域和中原勾连其他,他们无法南下袭扰大宋,那就只能将这“船”上的漏洞不起来。 陈翁急着想见他一面,二叔、三叔他们预料有一场大仗要打,会不会是西凉人准备消灭他们?原来囤积粮食,是为了在大漠自守,跟敌人对耗到底。对耗到底的目的,则是为了等待大宋军队挥师北上,解救他们的困境。 可历史上,终究没有耗过去啊。陈初六想了许多,最后回到:“爹,这次去丰州,就是为了打通商路,连通西域,夹击西凉。” “果然是这样。这次去大漠,爹会尽力劝你翁翁南迁。可一旦这样,这唯一的商路就会断绝,你翁翁绝不会放弃这块地方,大宋和西域的联系彻底断绝,朝廷收复河西就更难了。你翁翁是个执拗的人,他大有可能不会离开。” 陈初六坐在床上沉思,远处传来几声苍凉的狼嚎。 第九百零六章 兔子被偷了 “万一翁翁坚持不回,爹,你……” “爹会回来的。”陈守仁在被子里,拍了拍陈初六的脚,意思是让他放心:“爹不是大侠,爹只想好好对你,还有你娘,你弟弟。为国为民,爹不想做。你和你翁翁很像,大侠,大侠……” 陈守仁念叨着,一种悲伤蔓延开来。人的欢悲并不想通,陈初六只能试着去理解他。这么久以来,被陈翁遗忘、被世人遗忘。 陈初六记得自己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陈守仁真的只是一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夫,一个担忧粮食、蔬菜、赋税、民役的普通人。 那时候,谁知道他也曾叱咤风云?没有人知道,哪怕他自己,也早已经将自己遗忘。但在这些年,他逐渐记起自己,由于受过这些遗忘的刺痛,他不想在遗忘自己的家人。或许他不是记起自己,而是寻找到了新的自己。 “爹,你才是大侠,你是我一个人大侠。”陈初六在黑夜中,眼睛冒着光亮说道:“这次去丰州,就是为了打通这条商路。既然翁翁那里有一条路,那就不用想别的了,孩儿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将敌人从大漠南边赶出去!”陈初六小声却激动地说道,刚才他愁的,是重新打造一条商路,需要很长时间。 但现在有了现成的,这自然简单多了。如果能在西凉人围攻大漠的时候,将大漠以南的地方全部收复,那不仅大漠之危可解,而整个北部的态势,也将重回到大宋有利的局面。一场棋局,在陈初六脑海里展开。 父子俩聊了许久,商量了一些不告诉给任何第三人的计划。心情逐渐平复,陈初六的睡意也逐渐深了。就在刚要合眼的前一刹那,耳厢边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奇怪的狼嚎。为何奇怪?只因这些狼嚎,听起来好像是高仿的。 陈初六来不及细想,双眼一合,轻微的鼾声响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初六感觉到身边的陈守仁踢了他一脚,随后将被子掀开,翻身起床。还没弄明白,窗外传来喊声:“快来人啊,狼来啦,有人偷马呀!” 寒光一闪,陈守仁已经拔出了剑,从窗口直接跳了下去。陈初六回过神,慌忙起床,在随身带着的箱子里一摸,又将摸到的东西放下,抽出自己的刀来,跑到桌边推醒陈长水,一不小心,把他从桌子上推下去了, 陈长水凌乱之际,陈初六顾不得这么多,也从窗口跳了下去,这时才知道,原来陈守义、陈守信也早已经持刀到了底下,陈守信还光着膀子。这大雪地里,敢这么出来的,绝对是勇士。 陈初六跑了过来,只看到有人骑着一匹马,在黑夜里狂奔而去,马厩里的马还都在,而去根本没有什么狼。 “怎么回事?” “有人偷马!” 陈初六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小后生,他急道:“小人根本没有睡,听到外头有狼叫,过来一看,是几个人在学狼叫,往马厩那边过去了。我一急,喊了出来,那有个人,偷了匹马逃了。” “谁敢偷马?” “是那个驿丞!”陈守信气呼呼地走过来道:“冻死我了,六子,那驿丞不是好玩意儿,他把你那匹马给偷走了。” “啥?!”陈初六赶紧跑到马厩一看,大呼道:“天杀的贼,兔子,我的兔子呢,我的兔子去哪里了?我的兔子真被偷了!” 陈初六拿着刀,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踪影,看到陈守义带人抓住了几个人,便跑过去问道:“你们获得不赖烦了?敢偷老子的兔子!” “我,我们没偷兔子……”那几人被揍得鼻青脸肿,现在却是欲哭无泪。 “废话,老子的马就叫兔子。”陈初六过去踢了一脚道:“老实交代,刚才偷马跑了的人,会去哪里。要是兔子掉了半根毫毛,让你们掉只胳膊!” “还不快招!”陈守义等人也是一并喊道。 “好,我们招,我们招,千万别打了。”那几人慌得一匹,稍加威吓,就一五一十倒豆子一样全交代了。他们交代是交代,但其实是有恃无恐。 那驿丞干的就是在驿站监守自盗这等勾当,没发现那就是狼叼走了,要是被人家发现了,你也没地方告发他去。来往客商,绝不会为难在这里自找麻烦。 按照那几人的交代,这里的驿丞,偷了东西,一般会去外面躲一些日子。什么时候回来,就不知道了。 这把陈初六给气得,拳打脚踢,又揍了他们一顿,他们才继续交代。这驿丞在析州城,有个亲戚,是他的背景靠山。只要那人发话了,驿丞一般就会如数奉还。 陈长水穿着衣服跑出来,警惕地四处看着,问道:“少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刚才好像梦到了流鼻血。” “你不是梦到流鼻血,你是真的在流鼻血。”陈初六想起陈长水刚才被自己推下桌子,也许是脸先着地,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唉,天杀的那个驿丞,监守自盗,把兔子给偷了。” “什么?兔子被偷了,那我的锅盖呢!”陈长水跑了出去,又跑了进来,缓了口气:“还好还好,我的锅盖还在。嗯?我的鼻子……” 闹了一晚上,大家也没睡好,派人守夜看住马厩和那几个人,又睡了个回笼觉。次日清晨,众人起床,还是的赶路。那母子俩,告辞而去,陈初六等人,赶往析州。 陈初六的这匹马,膘肥体壮,绝对的好马。就算贱卖,也值几十贯。价钱都是小事,主要是,这匹马是他精心养的,已经有了感情。若是别的客商遇到了这种事,只能骂一声晦气,可陈初六却不必忍着。 但不用官场上的力量,想召回这匹马,可能还有些麻烦。现在只能想办法赶往析州,看能不能想出来一些办法了。 走了一天时间,在傍晚之时,才赶到析州。析州襄定县,和阳曲县相比,这里小许多,但却有一堵矮矮的城墙守在四周。但这矮矮的城墙,却是破旧不堪。 因为陈初六要找马,故而陈守义让车队的人,找了家客栈,打算在这析州城修整两三天,补充一些物资。从这里到宁化的路,更加荒凉,必须预备些干粮什么的。 第九百零七章 造服百姓 析州襄定县,小小的城墙里,摆放着县衙、州衙这两处比较大的建筑, 剩下的地方,城东是富商、酒楼聚居之地,热闹繁华。城西则是普通百姓和小贩聚居之地,也算干净整洁。 但这襄定县的客栈委实少了,陈家这百十号人,几乎要将好一点的客房全包下来了一般。陈初六早早起来,这家酒楼的小二忙不迭过来送洗脸水,泡早醒茶。小二是会察言观色的,知道这位身份不简单,他对别人可没这么热情了。 小二笑着问道:“这位公子,早上想吃点什么,小店可以做些面条、粥、大饼,您要想吃点好的,还有红糖煮鸡蛋,这吃着能暖和一上午。” “来两碗红糖鸡蛋。”陈初六没心思顾忌吃什么,心里一心想着把兔子找回来,和陈长水坐在大堂,没多久小二端了两碗红糖鸡蛋过来。 陈初六见了微微一惊,一个碗里,搁八个鸡蛋,但仔细一些,古人可把鸡蛋当成滋补佳品,并不知道吃多了,其实也没多大用 大堂里十分热闹,有不少陈家的人在吃早饭,也有许多外面的客人进来打尖,陈初六匀给了陈家的人几个蛋,低着头慢慢吃了起来。 这时,外头却走进来几个吊儿郎当的人,歪着嘴,斜着身子,一步三晃,还一股臭气。那几人环顾一下大堂,不耐烦地道:“掌柜的,最近有没有蟊贼到你这里吃饭啊?” “哎呦,黄保长,哪有什么蟊贼?都是过路的客商,老老实实的百姓。再说了,就算是有蟊贼来了,他还能让我认出来吗?”掌柜的赔笑着说到。 “嗯?也就是说,这里头有蟊贼了!”黄保长对着在坐的人指了一个遍,拍桌道:“掌柜的,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窝藏蟊贼,来人,给劳资搜!” “别别别,黄保长……”掌柜的会做人,笑着道:“你看兄弟们也饿了,还没吃饭就搜蟊贼,这也太辛苦了,你看要不要先随便垫补垫补再搜呢?” “你看呢?”黄保长走着弯弯扭扭的路,走到陈初六旁边一桌子前,见桌上摆着肉,伸手就去拈来吃。桌上的人面露嫌弃,这下可惹怒了他,黄保长指着桌上一人道:“掌柜的,我看这个人怎么这么像蟊贼呢?” “黄保长……”那被指的人站了起来,高出黄保长一个头,吓得黄保长顿时往后一仰,要不是被人扶住,他就倒地上了。 那人继续道:“黄保长,小的是东关开干货铺的,您一天去小的那里拿三回吃的,您愣不知道我是谁?我这么像蟊贼嘛?” 黄保长斜着眼睛道:“少特么废话,走,跟我上县衙门一趟,好好审审,看你到底是不是蟊贼!” “哎呦,黄保长,看我的面子,我们还得做买卖呢。”掌柜的掏出一封包来,放到黄保长手上,黄保长掂掂手,喜笑颜开道:“行,今天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周围人皆是松了口气,黄保长看着那卖干货的掌柜,呦了一声,好像刚看见一般,惊奇地问道:“李掌柜,你怎么在这?吃饭呢?刚才没看见你,呵呵呵,赶紧吃完饭,回去开店,我还要吃瓜子儿呢。” 看到这一幕,众人敢怒不敢言,都是侧目瞪着,能走的赶紧把东西塞在嘴里,匆匆结账离开,这时基本只剩下陈家的人在吃了。 黄保长转悠了一阵,发现这些人都是干力气活的,打也打不赢,捞也没什么捞的,忽然眼前一亮,走到陈初六桌前,二话不说,把陈长水放在桌上的刀给拿上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扭头就往外走。 “嘿!光天化日抢东西?” “嗯?”黄保长回过头,他周围的小喽啰,都是把陈长水给围了过来,“黑小子,你刚才说什么?” “那是我的刀,你不能拿走。” “什么?你的刀!”黄保长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起来道:“你叫他一声,看他答应嘛?” “那是刀,怎么可能答应呢?” “既然你叫他,他不能答应,那这刀就是我的。”黄保长回到,周围的小喽喽也跟着喊,是黄保长的。 “这就不讲理了,这刀鞘上,还刻着我的名字呢!” “啊?”黄保长怒了,用他那死鱼一般的眼睛,瞪着陈长水问道:“你特么凭什么在我的刀鞘上,刻上你的名字呀?” “是啊,凭什么在黄保长的刀鞘上,刻你的名字?” 陈长水歪着脑袋一想,短时间被这几人的逻辑鬼才给镇住了,没想明白过来,这时陈初六站起来道:“小小一个保长,也敢如此欺压良善,搜刮民脂,难道这析州城里,就没有王法了么?” 那些吊儿郎当的人,闻言大笑了起来,但见陈初六是有钱人且是书生打扮,便嬉皮笑脸回到:“王法,当然有王法了,当今的知州老爷,是最讲王法的了。那什么,嘶,让我想想,对了,就是那什么要造福百姓,什么公平和特么那什么正义……” “原来你还知道这些,那就是知法犯法了?” “怎么就犯法了呀?”黄保长有些委屈,同时又理直气壮回到:“造,服,造,服,我寻思着,大概,应该,也许,保不齐,差不离,就是当官的使劲造,造着造着,百姓就不得不服,这就叫造服百姓,我不就是正在这里使劲造这些人嘛?” “对啊,搜捕匪徒,也是官府下发的文书,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这地方就被贼人攻破了。黄保长领着我们,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冒着丢小命的风险,为你们这群老百姓搜捕匪徒,吃你们一顿饭,拿你们点东西,这不是很公平嘛?” 陈初六冷笑一声,道:“以恶为善,黑白颠倒,看样子析州这片地方的官场,真是烂到了一定地步。黄保长,你要是能拿着这把刀,走出这家客栈,刀就送给你了。” “嘿,你小子看不起……”黄保长看了看周围,本来那些坐着的干力气活的人都站了起来,两倍于他身边的人,围了过来。 “怎么,能拿出去吗?” “嘿,我还就不信了。”黄保长把刀往桌子上一拍,恶狠狠地道:“不能,你敢把我怎么样?!” 第九百零八章 红糖鸡蛋 丢下刀。黄保长窜出客栈,走到门口站住了,回头指着道:“小子,这次算你厉害,你给我等着!” 掌柜的与伙计们,都往门口呸了一下,戳着脊梁骨骂这是什么,又一脸惊慌,回过头对陈初六道:“这位公子,您吃完赶紧走,那小子是个混不吝,他认了一个姓黄的干爹,在这一带没人敢惹他。” 陈初六摆摆手,正要说不用怕,却听得黄保长又窜了进来,拍拍胸脯道:“嘿嘿嘿,小子,只怪你出门没烧香。干爹,就是这小子,他手底下人带着刀,长得很凶,还差点打了我,我看他们绝对是匪徒!” 只见门口的百姓作鸟兽而散,外头走进来了一个壮汉,穿着大袄,更显得十分魁梧,他走到门口,环顾一周,身上有股血煞之气散开,令人有些不寒而栗。陈初六眼神示意了在场的其他陈家人,不要轻举妄动。 随后,装作没看见一样,把钱往桌上一拍,道:“掌柜的,结账,待会儿杀点草料,把马喂饱了,小爷出城还有要事。” 黄保长跳了进来,指着陈初六道:“还特么出城,劳资让你出殡,干爹,你看这人,八成就是江洋大盗!” 那被称作干爹的,却并未理他,走到大堂内,找了一把长凳坐下,翘起二郎腿道:“在下姓黄,单名一个力,练武之人,师承铁门镖局总把头苏,学开山铁拳二十六路。不知阁下是什么人?” 黄保长急了:“干爹,这臭小子还值得您自报家门么?您只要这么轻轻一攥,就能把他脑浆子给挤出来。” 黄力则是回头道:“有道是先礼后兵,先跟他谈,要是他不肯下跪磕头,再把他脑浆子挤出来,你要学着点……” 听到这里,陈初六笑了,看着眼前这干爹干儿子,问道:“这位壮士,你这干儿子,怎么显得比你年纪还要大?” “你小子,废特么什么话?让你说自己是什么人,你就直截了当说就完了,问这么多干嘛?”黄保长理直气壮嚷嚷道:“谁规定了儿子就要比爹年纪小,这年月爹跟儿子还管什么年龄?我爱乐意叫谁爹,就叫谁爹,你管得着吗?” “原来是这样,真是高论,管不着,确实管不着……”陈初六拱拱手,十分佩服道,旋即又自我介绍起来:“在下姓毕,名云涛,师承汴京八十万禁军总教头林,学的是刀,杨氏三十六路刀法。” “哈哈哈……”门口那些人,看着陈初六这么说,都是大笑起来,黄保长更是差点没笑岔气:“臭小子,瞎话都编不圆,林教头,怎么叫你的杨氏刀法?” 这当然是为了不暴露自己,这个黄力看样子是江湖人士,兴许他认得杨开,万一江湖上的恩怨再牵扯出来,就不好了,所以随便编了个教头出来。但听到杨氏三十六路刀法,那壮汉黄力还是稍微沉思了片刻。 但看陈初六这弱不禁风的样子,黄力也跟着笑了笑,转头问那掌柜的:“你们刚才给这位毕公子用了什么早膳?” “黄老爷,是红糖水煮的鸡蛋。”掌柜的战战兢兢回到。 “吃了几碗?” “一碗,两碗。” “到底特么是一碗还是两碗?” “他们两个人,吃了两碗。”掌柜的回到,有些瑟瑟发抖,低着脑袋,似乎知道了这黄力接下来要做什么。 “两个人吃了两碗,那就是一共吃了四碗,饭量可以嘛!”黄力站起来,上前走了两步,看了一眼桌上的钱,却道:“吃了四碗,为什么只给了两碗的钱?这位毕公子,黄某生于斯长于斯,团结邻里,爱护百姓,一向看不惯外人欺负本地人。” “胡说八道!”陈长水怒视黄力道:“我们是一个人吃一碗,两个人吃了两碗,一共才两碗,不是四碗。” “是啊,干爹,你是不是弄错了?”黄保长这时忽然话锋一转,替陈初六说起话来了:“这位公子,穿着华贵,应当是不会少给钱的,兴许是一时忘了。” “没忘,根本没忘,就是吃了两碗,给了两碗的钱。”陈初六极力解释,但陈初六却是冷眼旁观,眼前这情景,似乎有些熟悉啊。 “妈的,那就是这掌柜的撒谎。”黄力上前擒住掌柜的,捶了几拳,打得掌柜的嘶哑咧嘴,旁边的伙计,没有一个敢上前的,黄力打完了,骂道:“你这掌柜的原来是个奸商,人家就吃了两碗,你为什么要说四碗?黄某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人!” “到底吃了几碗?”黄保长凑近了问道。 “两碗……” “嗯?” “一人两碗!”掌柜的闭着眼睛喊道,随后就被丢在了地上,捂着肚子,还疼得直叫唤。 “听清楚了吧?”黄力瞅着陈初六冷笑道:“吃了四碗,只给两碗的钱,年轻小伙子,你不要为了这点钱,葬送了大好前程。” “你们……” “慢着慢着。”陈初六拦住了陈长水,重新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吃了四碗?吃了四碗什么?” “你小子装蒜,你吃了四碗红糖鸡蛋啊!” “红糖什么?” “你小子……红糖鸡蛋!” “什么鸡蛋?” “你信不信我……红糖鸡蛋!” “红什么蛋?” “我特么,你吃了四碗红糖鸡蛋,红糖鸡蛋!红糖鸡蛋!红糖鸡蛋!。”黄保长大怒道:“你特么敢再问,劳资弄死你!” “对哦,红糖鸡蛋。”陈初六恍然大悟,看了一眼桌上空空的碗,顿时勃然大怒道:“鸡蛋呢?我的红糖鸡蛋呢?钱都给了,鸡蛋呢?” 黄保长吃惊了:“哪还有鸡蛋,都被你吃进肚子里去了。臭小子,别以为你会耍赖就了不起了,比起耍赖,你可比劳资差远了!” “呵呵,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了?这明明是两只空碗,你们这不是冤枉人嘛,当我们外地人好欺负吧?”陈初六将桌上的钱收了起来,好在他听过六爷的故事。眼前这几个人,要的不是讲理,所以不能讲理。 “哼,胆子真不小,敢在劳资的地盘撒野,让你尝尝开山铁拳的厉害!”黄力揉揉拳头。 “那是你的拳头厉害,还是我的刀厉害?”陈初六和陈长水拔出刀来,周围陈家的人也站了起来,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第九百零九章 主持公道 “二位客官,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千万不要动武,要是伤着了哪一位,小店都吃罪不起啊!”掌柜的在一旁劝着,可没敢真上前拉架,只能心里祈祷,这次摔坏的桌椅板凳能少一点了。 “使刀?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析州城,县衙、州衙都在这里,你敢使刀?以匪类论处!”黄力冷笑着回到。 “那你试试啊。”陈初六拿着刀,也是全然不惧,双方对峙着,但黄力那帮人,明显是想过来诈财的,若因此挂彩,他们就一万个不愿意了。眼下陈初六这些人,摆出一股要和他们拼命的架势,更是有些退缩了。 黄力自己还有几把刷子,但他也知道,自己手底下这帮混混是些什么角色,朕真打起来,他是要吃亏的。哪怕时候他能动用官府的力量,但这疼痛是自己挨了,加上动用官府里的力量,肯定还得出一笔钱,得不偿失。 可若是他们退缩了,以后在这一带还怎么混? 就在对峙的这个时候,客栈门口忽然有人钻了进来,喊了一声道:“干爹,干爹,早打听到了你在这里,我有一件大事要跟你说!昨天夜里,我赚了一匹好马,啧啧,这马忒好了,就是有些不听话。” “不听话的好马?” “是啊,干爹,我骑着他往南跑,可这马不听话,他驮着我往析州城里赶来了,我,我还真拉不过他。”这人走了过来说到,陈初六见了,原来是前天投宿那个驿站的驿丞。 “啧啧啧,又有一个爹比自己小的人,看来黄壮士这癖好雅兴真是独特,专收这种儿子,难道是自己生不出来嘛?”陈初六幽幽地嘲讽到。 “咦?”驿丞揉了揉眼睛,盯着陈初六看了许久,一股惊恐从心头出现,叫了一声道:“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有缘千里来相会,有缘呗!” “哼哼,本来以为,就抓了匹马,白白让你给跑了。可现在看来,还能再发一笔大财了。”驿丞拉着黄力到了外面,指着那匹叫做兔子的马,小声道:“干爹,你看这马,膘肥体壮,马脖子上还系着红绳,百姓家里哪有这种马?这绝对是官马!” “你是说那小子是官府的人?”黄力有些害怕的问道。 “不是,绝对不是,他就算有点官府背景,但绝对不是衙门里的人。他看到那些穷酸百姓,怜悯得不行,就凭这个,他家里十八辈子也出不了官。我在驿站这么多年,看人的本事,没跑儿。”驿丞回到。 “原来如此。”黄力看了看这马,忽然想明白了,回头问道:“刚才你说发大财,是说这小子偷盗官马?” “没错!”驿丞兴奋地道:“偷盗官马,这是死罪,当前官府还在四处缉捕盗贼,而盗贼偷盗官马,这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吗?不止这匹马,这小子身边,还有百十号人,几十车的粮食,拉车的马,依我看都是塞外的马。” “干爹,一帮塞外的人,拿着武器,偷盗官马,来到了析州城,还欺压良善,这些罪名一起压上去,他们那几十车的粮食,几十匹马,不都是咱们,哦,都是干爹的了吗?知州老爷,不正是在要公道正义嘛,直接去把他找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好办法,这糊涂知州,真相他还能多当几年,真要是换了别人,咱们也不该这么快活。”黄力回过头来,大手一挥,道:“兄弟们,把这伙人给我看住了,一个也不要放出去,黄某这就要主持公道。来人,速去请知州大人!” 客栈里面,陈家三兄弟在二楼,颇有兴趣的看着底下,也在议论纷纷。陈守仁喝了口茶道:“这孩子有些机灵,但从小就是在书里长大的,还闯不了江湖。” “大哥的意思我们懂,这次六子去丰州,你放心不下吧?”陈守义笑着道:“等到了宁远,我派几个心腹暗中跟着保护就行了,大哥这下放心了吧?” “唔……”陈守仁点点头:“眼下这件事呢?” “这中原官场上的事,只能交给六子自己去做了,我们真没办法。”陈守义摊摊手,陈守信在一旁嘀咕道:“还愣着做什么,干就完了。” “三弟,这条路,今后还得走很多次,要是真得罪了知州,咱们陈家的生意可怎么办?”陈守仁意味深长的说到。 “还能走很多次么?唉……”其余两人都心知肚明,自知恐怕不能如他们所愿了,但陈守仁一脸自信,却令他们感到疑惑。 里面正议论着,外头依旧在对峙,没过多久,但听得十二声铜锣敲响,外头落下一轿,走出来一个穿着青衣的官员。 这析州是下州,连知州也只是穿青衣,不穿绯袍。同样是青绿色的,这知州偏向墨绿,而知县则偏向青绿,若其余不入了的小吏,有时候仅有一定简单的乌纱帽子。 知州一到,掌柜的连外面都不敢站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和那些伙计,全躲到了里头,找不到了。这析州知州,是个老头,从外面进来,也是被人扶着的,就这样还累得气喘吁吁,他瞅了一眼陈初六,道:“蟊贼,见了本官,还不下拜?” “老刺史,你可担不起我的一拜。”陈初六冷冷回到:“我说这析州城里这么多混混为祸,原来是你和他们混在了一起。” “哼,到了这时,你还敢混淆黑白。”知州拈须道:“来人啊,将他们给我拿下!” “凭什么拿人啊?” “自然凭的是朝廷律令,王道纲常,不过本官跟你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但你违反了朝廷律令,就是要将你抓起来。” “那好,我违反了哪一条朝廷律令?” “偷盗官马,携带刀具,欺压良善,盘剥商贾,为江洋大盗。”知州好似看穿了一切:“看你这模样,就不像是好人。” “呵呵呵,抓人也得让人心服口服吧?你有本事拿出证据来!” “狂妄!”知州勃然大怒:“难道有人告发你难道还不够吗?哼,如果不是你作恶,别人凭什么告发你,他怎么不去告发别人?苍蝇不叮无缝蛋,哪怕他是故意为之,也必是你有错在先,既然有错,自然要缉捕,还敢要证据,狂妄至极!” 第九百一十章 反了你了 苍蝇不叮无缝蛋,有人告发你,必定是你有错在先,别人才会告发你的。如果欺负人,凭什么他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一个? 就算这次你真是被冤枉了,那也是因果报应循环,肯定是你做多了坏事,才受这次冤枉的。什么?没做什么坏事,那是你今生没做还是,是你前世做了坏事。 今生所遭受的罪,是你前世造下的孽。这辈子吃苦没关系,下辈子就能过好日子。古时候为了让韭菜们老老实实被收割,可琢磨出了一些忽悠人的狗屁理论。 但这套狗屁理论,居然忽悠到了陈初六这里。那知州不知怎么,突然兴奋起来,在大堂之内,对公道正义侃侃而谈,仿佛是要以这些宏论,令陈初六感到羞愧。陈初六明白了一件事,每次开会,领导发言都长得可怕,这也是传统。 陈初六没羞愧,黄力那些人也没羞愧,他们压根就听不懂。黄保长自己倒茶自己喝,似乎这是常事,喝了有半壶茶,那知州总算是把话说完了,看着陈初六没有半点羞愧的样子,道:“都这么跟你说了,还无悔改之色,果然是对牛弹琴!” “对,牛弹琴。”陈初六回了一句,旁边的人听了都乐了起来,知州却没明白他们在乐什么,接着陈初六问道:“刺史大人,你妈是不是青楼女子?” 知州闻言憋红了脸,旋即咆哮道:“竖子,安敢辱我母亲,左右,将此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衙役什么的就要上前,可这个时候,陈长水和一众陈家的人,皆是围了过来,而门外也早有住在别的客栈的陈家人问讯赶来了。陈长水拿着刀,一齐喝到:“看谁敢动我家少爷,今天就拼个鱼死网破。哼哼,大家都是有家室的人,何必呢?” 陈长水几句话,说得知州身后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知州气得剧烈咳嗽起来,黄保长上去给他抚平了背,安慰道:“老刺史,别跟这王八蛋之气,你妈肯定不是青楼女子,我可以作证啊!” 啪! 王保长哎呦,捂着脸倒在地上,回头一看,是知州打得他,指着王保长道:“蠢货,还用得着你作证?” “那,那,大家都可以作证啊!”王保长也不知吃错了哪门子药,继续大声喊到,气得知州破口大骂。 陈初六闻言笑道:“原来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看来知州大人的母亲,生意不错嘛,在场这些人,说不定哪个就是你爹呢,都说你手下这里爹和儿子不分年纪,原来是从你这里来的。”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在小声偷笑。黄力、黄保长、还有那个驿丞,听了都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对干爹、干儿子,也知道自己是胡来。 “按照知州大人的说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被告发的人,必有罪行。现在我说你妈是青楼女子,跟这客栈的楼梯一样,被一群人上过,那你妈肯定是做过这种事,至少是红杏出墙,何人厮混,不知廉耻!” “啊!老夫,要抄你满门!” “怎么,知州大人这是要杀人灭口?”陈初六无所畏惧笑道,眼下这情况,对付不敢动武,要是动文,呵呵,放马过来吧! 知州闭着眼睛,似乎把自己的气沉了下来,冷笑道:“本官饱读圣贤之书,乃是雅正君子,君子不争,懒得和你做这些口舌之辩。” “不知大人是哪榜的进士,位列几名?” “老夫是特奏名进士,难道你还看不起。”知州冷哼一声:“你要想和本官辩论,还得读几本书才行。特奏名进士虽比不得状元,那也是穷经皓首,积日累月读书读出来的。算了,本想启发于你,没想到……” “呵呵,特奏名进士,那也叫饱读圣贤之书?那也叫穷经皓首?我看你的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陈初六大声斥道:“你只知道公道正义,可对眼前不公之事,不义之举,却视而不见。你也配说读过书,难道圣人教你的是偏听偏信吗?还说什么为百姓好,还说什么卫道守正,说什么公道正义,我看你就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 “你,你,胆敢……” “难道我说错了嘛?”陈初六一句一句大声数落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倒好,不打苍蝇却打蛋,你知不知道,走狗偷蛋可是不分有没有缝。” “这群狗腿子,四处搜刮百姓的时候你不去主持公道正义,偏偏他们遇到了厉害角色打不过的时候,你就来主持什么狗屁公道正义,简直愚不可及!” “一个特奏名进士,也敢说自己穷经皓首,这就是圣人教你的谦而有礼?老匹夫,你要是认真读了书,何至于成特奏名?” “我东翁是连中三元的进士,也未敢说自己是什么饱学,你算什么东西,连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都不懂,你配说自己饱读吗?” “啊,你,你,你……”知州老头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半天顺不过来。 “反了你了!”黄保长跳出来道:“敢把刺史老爷骂成这个样子,你是想造反吗!” “慢着……”黄力把黄保长往后拽了回去,走过来道:“你说你是谁家里的?连中三元的状元,那不是太原府知府陈大人,你真是陈大人家里的?” “什么?陈大人?”黄力底下的小喽啰,都是为之一惊,析州和太原府相隔不远,陈初六在太原府做的事情,自然传到了他们耳中。这其中甚至有几个人,是在太原府混不下去,才跑到析州来的。眼下听到陈初六的名号,自然是又敬又畏。 “不错,天下闻名的四为公,就是毕某的东翁。这次他差毕某押运一些粮草去北边,顺便办点差事,外面那匹官马,就是陈大人给毕某代步的。这几把刀,自然也是为了押运粮草才带着的,这外面毕竟有些乱嘛。”陈初六缓缓回到,便把之前这些人加在自己身上的几条罪状,一下子说清楚了。 “你有什么凭据吗?”黄保长恶狠狠问道。 “凭据?有!”陈初六笑着从怀里掏出,把一张公文丢了过去,黄保长接过来,旋转公文,看了好几遍。 “看懂了吗?” “看懂个屁,老子特么不认字儿!”黄保长脸色一变,挤出笑来,将公文递到知州手里,那知州看了一眼,顿时冷汗涔涔。 第九百一十一章 都是误会 “误会,误会了。” 知州一声误会,在场之人脸色都是变了,人家是有背景的,一脚踢在了铁板上。黄力脸上,有抹不易察觉的狠厉闪过。 “误会什么?” “哎呀,老朽昏聩,竟然阻拦了陈大人的公务,老朽真是昏聩。”知州态度大变,毕恭毕敬将那通关公文递到了陈初六手上,解释道:“阁下是陈大人的差办,老朽误会了,老朽对陈大人敬仰已久,请阁下多包涵。” “唔……这就叫不打不成交,解释清楚了,老刺史不抓我了吧?” “不抓了,当然不抓了。”知州回过头,诘问道:“刚才是告发的,诬告同其罪,将他押入大牢候审。” 衙役们看了一眼黄力,很快又将目光落到了刚才报信的那人脸上,在那人惊恐后悔的眼神之中将他带了下去。 黄力上前抱拳回到:“黄某误会了,请毕兄多多包涵。就说嘛,毕兄仪表堂堂,怎会短人饭钱,必是这掌柜的心怀鬼胎,待会儿我定叫他给毕兄好好赔礼道歉。” “原来阁下姓毕。”知州笑了笑道:“这位毕先生,从太原府来,为何没有住在驿站,却住在这里?哦,没别的意思,本官身为本州知州,未能招待好阁下,实在是有些愧疚。” “呵呵,原本住在驿站的,奈何在下的马匹,被人偷走了。喏,就是这个驿丞偷的。本来没想要在析州停留的,但为了找回马,不得不多留几天。”陈初六走到那黄力面前,与他对视道:“黄兄,这驿丞是你干儿子,那这马……” “自然是归还毕兄了。”黄力回头瞪了那驿丞一眼:“还不去把马牵来,好好跟人家道歉!” “是,是,”驿丞赶紧去把马牵来,随即跪下磕头请罪:“这位公子饶命,小的见了像是官马,想着过去仔细看看,确定一下。要真是官马,就得喂上等草料。没想到,那个住在柴房,却大喊大叫,说我是贼,一时说不清楚,我才骑马跑了的。公子,这都是误会啊!” “原来都是误会,呵呵,这还真巧。”陈初六走上前接过马,摸了摸马头,小声道:“兔子,这小子骑着往南跑,没想到你自己往北找到这里来了,难道你闻到了我的气味?这小子饿没饿着你?待会儿给你吃好东西。” 兔子打了一个响鼻,好像听懂了似的。知州也走上前,颇有些愧疚地道:“这位毕先生,没想到闹了这么大一个误会。干脆你在析州再留一天,明天再走,本官为你摆酒设宴,赔礼道歉。” “老刺史客气了。” “请毕先生务必赏光。” “也好,要是不去,显得在下气量狭小,丢了陈大人家里的气度。”陈初六拱了拱手道。 那知州此时还有些后怕,当即也是拱手,匆匆离开了。客栈门口这群虾兵蟹将,也如潮水般散去。黄力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陈初六正在盯着他看,又赶紧转过头走了。 客栈二楼,陈家三兄弟放声大笑,陈守信笑得格外粗犷:“没想到我这侄子,真有一嘴的铁齿铜牙,大哥,这骂人的功夫,难道也是从书里学来的?还是说跟你学来的……” 陈守仁闹了个红脸:“这些本事,都是他自己学来的。不过,那黄力说什么开山铁拳,又说什么铁门镖局总把头苏,好像是江湖人士。我久不在江湖,没听说过这路人,你们可曾听过?” “铁门镖局,前些年走镖的时候,被我们抢了。那个总把头,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走的镖都是血镖,连下九流都不如,没想到这里还有个余孽。”陈守义语气轻松的说到:“六子的意思,似乎这件事情还没完,咱们三兄弟,要不要试试刀?” “二哥说得对,大哥,六子肯定不肯放了那姓黄的。咱们三人,都不用带其他兄弟,直接把那姓黄的给灭了?”陈守信回答。 “先问问初六再说。”陈守仁却不肯鲁莽为之。 “问什么问,干就完了。” 客栈外头,掌柜的和一众伙计探头探脑走了出来,吞咽着口水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初六。陈初六从怀里重新拿出之前的那些饭钱,放在桌子上,然后对陈家的人道:“多谢大家助威,休息时间不多,都各自忙各自的去吧。” 又转过头看向掌柜,道:“这是饭钱,你点清楚收好了,两碗的。” 掌柜的拿着钱,心中的酸楚涌了上来,过来悲号道:“毕先生,你真是陈大人家里的人?小人听说了,陈大人可是大大的好官,请你一定要救救析州百姓啊!” 陈初六将他扶起来:“何出此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里头去说。你先说说,这位知州是什么时候来的。按理说,这特奏名进士,都是补学官,没有到地方为政的啊。” “唉……”掌柜的一边往里边走,一边唉声叹气回到:“去年贼寇攻破析州城,知州被杀。小人听说,朝廷想派一个知州来,可这地方仓储已经被抢空了,还有敢杀知州的贼寇,谁都不敢来。只有现在这位老刺史敢,所以才破例让他来的吧。” “这么说来,这位老刺史还是临危受命、挺身而出了。”陈初六问道:“可他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来,想必是个好官,为什么你们还过不了好日子呢?” “唉,这位老刺史刚来的时候,安抚流民,抚恤百姓,把衙门拾掇起来,还算不错。可没成想,老刺史突然弄什么重典治民,清理诉讼。只要有人敢告,他必审理。” “可这位老刺史,却是个老糊涂,几个讼师就把他骗得团团转。加上黄力这群人横行霸道,真正有冤枉的百姓,不敢去告,而地方上这些恶霸,欺负百姓和客商的时候,却能随意捏造罪名,屡试不爽。” “求毕先生想个办法救救这析州的百姓吧。再这么下去,又会有人上山为寇的!”掌柜的哀求道。 “如果是个老糊涂,事情就简单一些了。”陈初六念叨着说到,从那知州说的话里看,他对自己挺敬重的。清理诉讼,恐怕就是学的太原府清理诉讼,只可惜,他没陈初六清理诉讼的本事,只学到皮毛,反而被人耍的团团转。 第九百一十二章 任人之制 “他只是糊涂,可苦了百姓。上次有人在这里吃了碗面,那黄力说他没给钱,愣是闹得人家家破人亡,就是那知州断的案子。” “还有良人家的女子,被人强娶为妾,那老糊涂竟然说什么姻缘天定,让那女子乖顺。最后弄得上吊的上吊,跳河的跳河,现在没人敢让自家女子在外面走。” “有人斗殴,他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两个人打不成问题,打不赢活受罪,有个人就这么活活让人打死了。诸如此类,数都数不清。” “反正现在的析州,好的孬的,全都反转过来了。毕先生,陈大人是好官,想必你也是好人,您千万要想个办法,救这一方的百姓啊!” 掌柜的诉了苦,长吁短叹。陈初六背负着手,看着窗外,他早已经不敢看掌柜的眼睛。这便是一任知州,能给百姓带来的。 陈初六倒是愿意相信,这个知州本心不坏,但因为他是特奏名,官场上没有背景,家里也没势力,加上自己根本没有断案的本事,这才弄得鸡飞狗跳。他在想,若是自己没有本事,那在太原府推行的这一切都将走向反面。 “掌柜的,你放心,这件事情陈……陈大人,一定会想办法的。”陈初六十分肯定的回了一句,接着走到了陈守义他们这里,打算找他们帮忙。这件事情有燃眉之急,亦有心腹之患。 燃眉之急,就是黄力这些恶霸地痞,心腹之患,则是大宋王朝的任人之制。恶霸地痞,可借陈守义之手,将其除掉。可除掉之后,也只是暂时安宁罢了。如果知州的人选不换,不用半年,百姓照样水深火热。 这便是任人之制出了,或者本身就存在很大的问题。析州出事之后,朝廷那么多候补官吏,竟然没一人赶来,只有现在这个知州敢挺身而出。只可惜,这个知州的能力却十分堪忧,根本没法治理一州之事。 其实,这哪里是析州的问题?大宋的其余州县的正印官也是如此。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但科举偏重文理,忽视了实务,导致许多州县官德不配发,能不当责。 初任官虽然大多是副手,经过三年锻炼之后,才转为正职。这三年时间,有的人能长足进步,可有的人,却原地踏步。 庞大的官僚集团中,鱼目混珠,滥竽充数。王安石推行的新法遭遇挫折,有的良法亦成了恶法,恐怕也有一个原因是这样的。 要想改革任人之制,以陈初六现在的地位和威望,恐怕难以推行。想了片刻,陈初六决定先解决燃眉之急。 找到陈家三兄弟,还未说话,陈守信便率先站了起来:“六子,你是不是请我们去收拾那个黄力的,不用说,三叔答应你,现在就去把他给宰了。” 其余二人看向陈初六,却见他摇摇头道:“三叔,小侄没想让你把他宰了,小侄想的是请爹、二叔、三叔,带着人把他绑了,一定要活的。” “还要什么活的?”陈守信不满道:“难道这种人,六子还想把他送到官府,好好审问一番,再断案不成?” “这个黄力,还有些不简单,是得好好审。二叔、三叔,麻烦你们了。”陈初六看向陈父道:“爹,我去赴宴,怕他们设伏,还得请您跟着我一起去。” 三兄弟齐齐答应道:“放心吧,交给我们了。” 陈家在析州四处采买货物,补充到车队里面,析州城里的百姓,似乎察觉到这一天有些不对劲,平日里四处为祸的地痞,都没有出现。 过了小半天,知州派人来请陈初六赴宴,陈初六把枪带在身上,又拿着刀,和陈长水、陈守仁一同赴宴。陈守义、陈守信带着人,则前去找黄力的麻烦。 州衙修得还算整洁,但远称不上阔气,比太原府府衙,那是差远了。知州穿着常服,领着一州之官吏,在门口迎候。陈初六却警惕了起来,按照常理,他堂堂知州,再怎么也不应该来迎接一位幕僚,哪怕是陈大人的幕僚。 但从门口到里面,却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哪怕是陈守仁,也未察觉到这期间有什么不对劲。知州笑着道:“本州乃是下州,又遭逢匪乱,故而空缺通判。毕先生,本官设宴,一来是为之前的误会道歉,二来还有一件事情,求毕先生帮忙。” 原来是有求于人,陈初六略微放心下来:“之前的误会,已经过去了,在下不再追问,不过,老刺史还有何事,在下怎么可能帮得上忙呢?” “这……说来惭愧,本州承担输边之责,但遭逢匪乱,仓中为之一空,实在是筹备不出这么多东西。本该去年送去的,拖到了现在。” “要筹备一些什么?” “牛角、牛骨、牛筋之类的,但实在是筹集不了那么多。毕先生,看能不能写一封信,前去太原府,求陈大人借给我们一些,以解燃眉之急啊。” “燃眉之急,呵呵,牛筋可以借,但燃眉之急,却不是这些东西。”陈初六笑着回到,底下歌舞有些嘈杂,他凑到知州旁边,将自己的主张说了出来。 无非是告诉他,最近清理的这些诉讼,有许多冤案,让他停止清理诉讼,等请了刑名师爷,再行审案。大牢里的犯人,没有证据定罪的,登记之后全部放掉。同时,还要将几个地痞恶霸除掉。 知州听了,脸色逐渐变黑,回到:“毕先生,本州的事情,陈大人也不好插手吧?这些案子,本官自有公断。” 陈初六笑着反问道:“那这些案子之中,会不会也有像毕某这种误会呢?老刺史,在下直言不讳了,你在亲民事功的事情上,还没多少经验,老刺史还是长于治学,扬长避短才是正道。只要你肯答应毕某刚才说的那些,毕某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请说……” “输边延误,若是从严处置,也是重罪,老刺史也知道,边军那些人抓住了一点错,就绝不容说半句情。再者,借了太原府的东西,不是还得还嘛?”陈初六笑着回到:“除掉这些恶霸,既能收民心,还不用还太原府的东西。所得财物交给毕某,当做输边物资转送边关,他们必不敢说什么。如此一举多得,老刺史怎么肯拒绝呢?” 新年好呀,求月票~~~ 第九百一十三章 丰州丰州 “但问题是,毕先生嘴里的地痞、恶霸,到底是谁呢?”知州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摇头道:“本官身边都是良善之人,地痞、恶霸正是关进大牢的那些人。” “啧……”陈初六被这人的昏蒙惊讶到了,关键是以他看人的眼光,这个知州还是说的实话,并不是装不懂,他叹息道:“老刺史可知晋惠闻蛙?” “毕先生何须讥讽,若有利于州县百姓之言,但说无妨。”知州正义凛然回到,这令陈初六更是惊讶,这人和卢惟孝其实是一类人,但这水平却差之甚远。 “地痞、恶霸是谁,用不着问在下,只有问百姓方才知道。但在下这里却有一份名单,是这小半天内,在客栈打听到的。老刺史可有兴趣看一眼?” “愿闻其详。”知州将名单接过去了,陈初六在一旁介绍名单上的人,当然了,这些也都是从掌柜的嘴里听来的。 等这一些事情说完,这知州顿时颓废了起来。在听到这些之前,他虽老态,但精神奕奕,在客栈的时候,还长篇大论的申斥陈初六。但现在,他像是一个坐在轮椅上发霉的老头。 “毕先生,这,这些难道都是真的?” “萍水相逢,又没有什么可图你的,骗你做什么?”陈初六叹了一口气,回到:“老刺史,你也用不着伤心,并非所有人都适合主政一方。你虽有些小错,但比那些残害百姓的要强多了。” “那,那百姓,岂不是恨死老夫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民心不可欺,也不可弃,但民心可救。老刺史,当务之急是为民除害,拨乱反正。析州遭逢匪乱,更当息讼养民,此与太原完全不同。” 陈初六说完,那知州回到:“本官明白了,奈何老而无用,身边几个师爷,也头昏眼花,不堪驱使,为之奈何?” “行,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本官在这里,再帮你一个忙,让几个人来帮你的忙。但这个叫黄力的人,得交给在下处置。” “唔……成交。”知州点头答应下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陈守义带着人,早已经将黄力控制住了,其余那些不过是乌合之众,稍用计便一网打尽。 大牢之内的人,基本只是登记了一下,便全部放了出去,析州城内,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直呼天清气朗。知州暗中看到了这一切,自知以前罪过深重,下决心将重典治乱废除掉,改为息讼养民。 从知州以下,到百姓眼里,都只看到了为民除害一事。但在陈初六这里,对这件事情还有别的看法。黄力抓住之后,陈初六将他家财抄没,充入输边的物资之中。随后将黄力带到河边,找个破烂的小茅草屋,严加审问。 “黄兄,你练得一身好本事,想必是个识时务的人,到底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帮你交代,想清楚了。”陈初六脸色一厉道:“谁指使你的?!” “毕兄,黄某……”黄力稍微惊慌了一下,可随即又冷静了下来,回到:“毕兄,黄某没听明白,指使什么?” “还装蒜。”陈初六冷哼一声回到:“黄保长闹事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你会来,我打听了一下,你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很少到那客栈去。为何黄保长刚跑出去,就又跑回来了?你突然造访这客栈,想必不是来吃饭的吧?” “毕兄好眼力,可仅凭这个,难道就怀疑黄某?” “并非如此,只怪你自己,谁让你一开始就自保门户,把什么开山铁拳,还有什么镖局的事情说出来。狐冲山上,搜出来了一些信件,里头刚好有你的这些江湖名号。”陈初六淡淡地回到。 “失算了,失算了,没想到你和陈大人的关系如此密切,那种东西,竟然都让你看到了。”黄力无奈地摇头回到:“毕兄,黄某也是混口饭吃。眼下既没有做成功,何不放在下一马?” “老实交代,万事大吉。” “唉,那黄某就直说了。”黄力回到:“的确有人让黄某在此设伏,等一批来自太原的商人,也就是你们。但黄某那两个干儿子,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无意中掺和进来了。黄某得知你们到析州的消息,才匆匆赶来,刚好遇上了这些事。” “说清楚一点,谁让你来的,又是让你干嘛来了?” “额,这个是丰州的人让黄某做的,让黄某将你们这支商队拦下,将你们运的东西抢了就行,别的就没说什么了。黄某一时财迷心窍,没想别的,就答应下来了。敢我们这行的,也没习惯问个为什么。” “丰州的人,看样子这次丰州去对了。” “毕先生,这下误会解释清楚了,您大人大量,饶黄某一命,今后还要往来析州,黄某负责招待。”黄力现在是一副纯地痞的模样,没有半点拿着壮汉的霸气。 “用不着了。”陈初六看着五花大绑的黄力道:“你家里已经被衙门抄了,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家里那些女人、下人,听说你被抓了,都拍手称贺,选择立功赎罪,把你藏匿钱财的地方全招供出来。” “这群不要脸的王八蛋,你,你,我杀了你!”黄力大怒。 “你放心,只要罪孽不深重的,官府都放过了,还分了一些田地钱财给他们,让他们改过自新之后好过日子。只有你那两个干儿子,被百姓抓住,打了个半死。你还有个心狠手辣的小妾,会有人替你照顾的。黄兄你放心,陈某做事,向来稳当。” “什么?陈某?” “哎呦,一不小心说漏嘴了。不错,在下就是陈初六,真是幸会,幸会。”陈初六拱了拱手道:“黄兄,你既然知道这个秘密了,那可以一定要替我保密。” “保密,小人一定保密……”黄力后脊梁发冷,哪怕知道家被抄了,现在也不敢再发怒,只想着如何能求得一条生路。 “谢谢,抱歉。” 临近傍晚,河边小茅草屋中,响起砰的一声巨响。回声飘荡许久后,陈初六走了出来,丢了些柴火进去点燃。没多久,茅草屋燃起熊熊烈火,映照在河面的冰上。 “丰州,丰州,丰州!” 第九百一十四章 瞒天过海 从河边回来,陈守义等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明天一早开始赶路。在析州耽搁了这些时间,已经是误了不少事情。 黄力被陈初六一个人去审了,回来之后,陈守义、陈守信也没主动问。他们还不知道,陈初六抓黄力严审是为了什么。哪怕他们行走江湖多少年,毕竟没看过名单。 收拾好了一切,陈守义手底下的几个管事,都聚集起来商议事情,陈初六作为少主,自然也列席其中。 陈守义对众人道:“明日从襄定县出发,翻过程侯山,到析口寨,停留一晚。趁着河冰未解,渡过析川河,这里要格外提防,再到楼板寨停留一晚。翻过黄嵬山,这山上不平静,听说闹黄鬼,最好趁着天黑之前翻过去。哪怕天黑了,也得继续赶路,让大家备好的松脂火把可准备齐了?” “二当家的放心就是,松脂火把,都准备齐了。车马足够,粮草也都备好了,少主多给了许多钱,还买了许多肉呢!” “混账。”陈守义板起脸道:“怎么能收少主的钱?再说你也不是头一次出来,翻山越岭能带肉吗?黄嵬山之前,必须吃完。” “是是是,这冰天雪地,不是吃点肉暖和嘛。”底下人不敢嬉笑,老实回到。 “下不为例。”陈守义接着又道:“翻过黄嵬山,就到了宁化地界,这宁化是驻军之地,大家都要低调行事。到云内寨时,当格外注意,这里的守将,比较蛮横,但有钱好办事。特别是六子,你别到处行侠仗义了。” “嘿嘿,我早睡早起。”陈初六笑着回到。 “云内寨再往前,就到了宁化军。宁化军知军和六子有些关系,到时候大家可以四处再采买一些东西,从宁化军出发之后,直到回到大漠,咱们只能走销路,都不会再做长时间的停留,也不会有机会买东西。” “上次劫了那个党项贵族,西凉人不会放过我们的,恐怕已经在路上等着咱们了。”陈守信将刀拍在桌上:“各位兄弟,要是真遇上了,知道怎么做嘛?” “干就完了!” “没错,谁叫咱们干的是这刀口舔血的买卖。”陈守信回到:“再过上几年,等官军收复大漠,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到时候,都到太原府投奔少主,买几亩地,娶一房媳妇,嘿嘿,再也不用在大漠上吹沙了。” 说到这里,众人都是憧憬起来,这些人或许还不知道,他们的首领陈端,已经计划好了,要和西凉人斗到底。而官军收复大漠,这又是一件可望不可求的事。但眼下,大家对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耕田来我织布这种日子抱有极大希望。 千百年来,古人对生活的祈求,不过是安居乐业罢了。可这么小的追求,千百年来,也只是戏台上的咿咿呀呀的故事而已。 陈初六看着眼前这些喊自己少主的淳朴的人,心里动了恻隐之心,这次去丰州,得想个什么办法,让曹玮打一杖。这既是为了将大漠里的这些人救出来,也是为了趁着西凉尚未从上次旱灾缓过气来痛击一次。 见陈守信谈到了这个,他开口道:“二叔,三叔,西凉人不是有可能在路上设伏,而是一定在路上设伏。那个黄力,就是奔着咱们来的。” “哦?”陈守义、陈守信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黄力不是奔着六子来的?他人在哪里?” “死了,临死之前,我已经问过他,是丰州那边有人过来让他在这里拦截二叔、三叔,还说让黄力,把二叔三叔的货物都给截下。依我看来,丰州那边的人,早就有计划了,但一直没想清楚为何要对二叔、三叔下手,敢情是因为那配方被劫的事。” “照这么说来,这次回大漠,就一定会被人设伏。不成,咱们不怕打,可也不能往刀口上撞,伤了死了都是咱们自己的兄弟。”陈守义低着头,想了片刻,又抬头看着大家道:“看样子咱们专挑山地走,怕是不行了,说不定这些地方也有人埋伏。” “没错,二叔,析州刚好要往丰州押运一些物资,正好借他们的旗号。一路上,住驿站,大摇大摆。等到了宁化军,到时候再想办法,让知军折冒帮忙,虚虚实实,多弄一些人马。只要悄悄出了边境,那不就是二叔、三叔的天下了么?” “只是出边境的时候,还得小心着。丰州那边有人想要谋害我们,小侄猜想,一定是军中的人。既然如此,驻扎宁化的边军,说不定也有他们的人,到时候折冒不一定能镇得住他们。” “这不用六子担心了,我等行走江湖多少年,瞒天过海不敢说,但出边境不难。等出了边境之后,一头钻入戈壁,除非天要亡我,否则绝对遇不到别人的。”陈守义颇有自信的道。 听到这里,陈初六也放心下来了。他们在大漠生存了这么久,而且是在极端劣势的情况下,那他们肯定是有十分丰富的生存经验了。又商议了许多事情,于是一同前往宁化。大张旗鼓,不再翻山越岭,而是走官道直奔宁化军。 数日之后,抵达宁化。陈初六先去见了折冒,商量好了之后,才能安排陈守义他们住下。 折冒不愧是折家将里出来的人,不仅擅长文治一事,还对武略颇有了解,且出乎陈初六的意料。知军,比驻军将领要高出不少,名义上是驻军的统率。 但实际上,平日里训练和日常事务,仍然是将领在办。故而将领和边军的士卒较为亲密,一旦出事,士卒们不一定站在知军这一边。 但折冒在的这宁化军,却收拾得服服帖帖。陈初六找到折冒时,他甚至还穿着武将的铠甲,在军中操练兵马。宁化军百姓不多,只是两个个小县城罢了,治理起来十分简单,民政十分简单,军务才是重中之重。 折冒听了底下人的报告,奇怪地问道:“客人?什么客人?现在正在处理公务,不见私客,告诉他让他等着。” “折大人,难道连我也不见了?” “嗯?陈……” “在下毕云涛,陈大人手底下的人,折大人,这次东翁让在下过来,有点半公半私的事情。”陈初六走了上前,折云冲一愣,随即明白了:“原来是毕兄,幸会幸会。” 第九百一十五章 互相求 宁化沙场上,万人同操练,刀枪剑盾,阵型变化,脚步齐整。而沙场四周,仍然是白茫茫一遍。这练兵之地,就好似一个火炉一般,在融化天地。高台之上,折冒身边数名将领,一同观察练兵。陈初六多给了些钱,便和那报信的跟来了这里。 “折大人,在下替东翁前来有一事想请教,还望大人赐教。”陈初六抱拳长揖,好似弟子一般。 “客气,客气,陈大人哪里有事请教本官?”折冒笑了笑,也是抱拳拱拱手,又转向旁边道:“今天大家操练到这里就行了,都回营里去整理兵械,吃饭的时候,本官要带这客人一起来看,谁要是丢了本官的脸,吃二十军棍。” “是!”操场之上,将士们十分有气势的吼了一声,他们都知道,但凡折冒带着人来参观,特别是吃饭的时候来,那肯定就是改善伙食的时候了。 两人走到一旁,没别的外人,折冒再一次长揖道:“陈大人,请受下官一拜。若非大人,下官绝不能到宁化任知军。到了宁化之后,下官才知何为如鱼得水。” 陈初六点头道:“方才一路走来,百姓安居,军容整洁,宁化这交战之地,又在边关,能到这地步,真是不简单。” “惭愧,用尽解数,也不过为百姓,求得一个安字。富足繁荣,知礼尚贤,尚任重而道远!”折冒看向陈初六道:“陈大人为何这身装扮前来宁化?” “云冲,这次前来是有些密事,还有些有求于云冲的事。”陈初六将自己前来的事情说了一遍,想要他帮忙,运一支商队到塞外。至于这商队去塞外做什么,他自然是没说,只说是为太原府拓展商路。 “此事易耳,明日有人去细腰寨运粮食,你们可以一起运过去。”折冒低着头,偷笑了一声,随后不好意思地回到:“咳咳,下官这个知军,是大人给的。要不然再过五六年,也不一定能爬到这个位子。按说大人的事情,下官不该说半点别的。可是陈大人,下官也有一点事情求你。” “但说无妨,只要上利于国家,下利于黎民,帮得上的陈某都会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折冒有些说不出口:“前几个月,朝廷突然严查边军行商之事,不止宁化,就是别的边军,其实也捉襟见肘。缺衣少食,自然是不堪操练的。下官所求,是求陈大人能从三交口多运一点粮食来。” 陈初六听了这话,大笑了起来:“云冲可是折家的人,岂不闻孙子曰‘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呼?三交口运再多粮食来,也是杯水车薪。” “下官哪里不知?只是下官只是知军而已。只有统兵之权,却无调兵作战之权,除非西凉人打到家门口,否则哪里去食于敌?唉……” “食于敌虽不可,为何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呢?宁化军百姓少,而兵卒多,这数万人要是垦荒种田,到了秋天时,能收多少粮食?” “云冲,三交口是朝廷的军仓,不是我说给多少就给多少的,一杯水要端平,别的边军知道了,也过来问我要粮食,哪里给得出来嘛!你得体谅陈某。”陈初六轻描淡写的将折冒给拒绝了,但话里行间,却又透露着别的意思。 “陈大人的意思是军民同体?” “非也,军民同体,不是失败了么,还提那些做什么。”陈初六苦笑着摇摇头道:“曹将军去年打了一仗之后,一切都变了,本来是边境的地方,成了内地。百姓所忧着不是生死,而是贫富,加上吏治不振,故而军民一体必然失败。” “但在宁化,则是不同……”陈初六解释了起来,到了宁化之后,看到折冒的治理,他心里突然开始觉得,这军民一体在这里应当能实现。宁化地广而人少,有许多适宜开垦的地方,由于百姓流离变成了无人之地,故而不存在军民争地的情况。 加上折冒能力了得,手腕极强,如果让他来实行军屯,那数年之后,宁化不仅不再要粮食输边,而且还能成为粮仓。不久之后就开春了,大荒变大仓,正当时。陈初六突发奇想,让折冒在这里再实验一下,他对军民一体遭遇的挫折颇为不信。 “云冲,看在朋友的面子上,陈某可以帮你几个忙。农具和种子,都由太原府提供,到了秋天的时候,你们用粮食还就行了。还不用你们还到太原,只要三交口领物资的时候,少领一些即可。但现在的问题是,折大人手中的粮食还剩多长时间的?” “没办法,若是到秋天,还得好几个月呢,下官这里的粮食,只够半个月的了。” “真的?” “只够一个半月。” “云冲,我可是把你当朋友,你要是不说实话,有些忙我可不能帮。” “好,说实话,三个月就要吃完了,实在撑不到秋天。” “胡说,军中粮食明明还有六个多月的!”陈初六回了一句,折冒下巴差点掉了,随即警惕地看着陈初六,用那种看奸细的眼神,可看了半天,陈初六却不像奸细,他问道:“陈大人,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从三交口出来了多少粮食,你这里有多少人,每天吃多少,大概还剩多少,稍微算一下就清楚了,门清儿。” “唔……若是只吃饭,确实能撑六个月,但……”折冒开始为难了,要是每天只够吃饱肚子,谁会跟着他费力气操练?若是不操练,哪里来战斗力?兵卒和百姓,又如何会像现在这样安宁相处? “再从三交口调一季的钱粮,你看如何?” “要还嘛?” “不用,但你得答应施行军屯。如果所有人屯田不行,那就一半人屯田,一半人不行,就用三成的人轮替。陈某从汴京送几个善于农事的人,教你如何在北方种稻子。”陈初六淡淡地道。 从占城那边来的稻子,已经在汴京试种成功几次了。不断地优中选优,如今差不多已经选出一个比较产量、长速稳定的品种,正好拿到更北试验。 “成,下官答应了。陈大人手底下的人到了哪里?下官这就派人去招待。” “云冲,等到了外面,我就成了毕云涛。” 第九百一十六章 坐在石头上 咕噜噜响的车队进了宁化,陈守义等人都疲惫不堪。宁化城没那么多客栈,便都安排在城外扎营。折冒差人去送了几只羊、几坛酒,但也没多问什么,这正好合了陈守义等人心意。 而在宁化驻军之地,陈初六则被折冒带来巡看营寨,视察军容。只见宁化军中,兵强马壮,星旗电戟,士卒的眼睛里,好似藏着一把利剑。陈初六看了频频点头,上次在赤塘关有边军来支援,那些边军与眼前这些人可完全不一样。 折冒和陈初六走过各个营寨,对各营各寨的情况如数家珍,等走到尽头之后,又无不担忧地回道:“陈……毕兄,可惜,可惜,本官只有三年之任。在宁化任知军,三年免考升一级,却要调离此地。” “折兄担心的是三年之后,你练出来的这些兵全归与别人,若这些兵建功立业,也白白归了别人。还是担心三年之后,你一旦离开,人亡政息,这些练好的兵卒,又会回到以前那种样子?” “说实话,都有,但都不是折某真正担忧的。”折冒负手而立,惆怅道:“折家一直想出一名文臣,不是说折家想要弃武从文,只是想在朝廷之上,有个人替折家说话。现如今,靠毕兄的帮忙,提前升到了知军。” “折某担心的是,走得过快,官运就止步如此了。一旦在宁化当好了,就会升一级调到别的地方当知军。当得不好,是那种碌碌无为也没出坏事的不好,也会升一级调到别的地方但知军。不论哪样,这辈子就在知军任上来回调动了。” “难道就不能去枢密院?”陈初六神秘地道:“朝廷军制亟待改革,而宰相必起于州部,枢相也得起于州部。只要折兄勇出新意,在任上做出成绩来,必会得到天子垂青,到时候选练推陈出新的枢相,除了折兄还能有谁。” “呵呵,毕兄的话听起来不错,但折某却不敢想啊。”折冒稍微苦笑着,指着前面又道:“酒宴设在沙场上,毕兄可愿体会一番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豪放?毕兄会不会骑马?” 走了两炷香的功夫,来到一片野岭,四周有兵丁把守,还有一个高楼,似乎是烽火台,站在这里可以眺望塞外很远。这里生了几堆篝火,篝火上都烤着半扇羊肉,已有阵阵香味飘了过来,陈初六见了大喜。 折冒带着一众将领,都在这里宴饮,要么席地而坐,要么就坐在石头上。觥筹交错,不久之后便都放开了,一些不中听的荤段子,从各自的嘴里蹦出来。 折冒还挺不好意思的,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眼前坐着的这位,是文坛巨佬。在他面前使荤的,那可真够跌份的。 可他却看到陈初六被这些荤段子,逗笑得前仰后翻,众人起哄让他也说一个,他都没有生气,反而是问道:“毕某不会这些,但这里有个问题请教大家。” “毕兄请说。” “其实也不算问题,是一个语迷,大家猜一猜。” “语谜?字谜?那都是文人的把戏,我等哪里会玩。”众人听了觉得有些无趣,折冒却以为陈初六心里不愿说那些荤段子,想要借机换一个话题,他也正是这么想的,便道:“好好好,那请毕兄出谜面吧?” “你们看,咱们坐在石头上。”陈初六指了指底下:“毕某的谜面就是,要是一个男的什么都没穿坐在这石头上,猜一个荀子的典故,四个字的古人成语。” “嘁……”众人做深思之状。 “还用想嘛,这就是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哈哈哈,妙啊,妙啊!”众将领明白过来,皆是哈哈大笑,用看老司机的眼神看着陈初六。 “这,这为何是以卵击石?” “折大人,这简单,没穿衣服坐在石头上,可不就是以卵击石!” “啊?”折冒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上下打量陈初六,只见陈初六又问道:“诸位,要是一个女人,没穿坐在石头上,当是何典故?” “呃,不知,” “这会是什么典故呢?” “这还不简单?”陈初六笑道:“这叫做空穴来风嘛!” “哈哈哈……别说坐在石头上,坐在那里,那都是空穴来风。”众人哄然大笑:“读过书就是不一样,这话说起来,妙得很!” “那再问你们,要是两个男的,什么都不穿坐在石头上呢?” “一石二鸟!” …… 一群大老爷们在一起,别管怎么样,几杯酒下肚,再说几个段子,完了亲哥亲弟这么一称呼,这距离瞬间就拉近了许多。这一群将领,对陈初六就不是简单的好客了,现在是看成了哥们儿。 陈初六跟他们拉近距离,可不是无的放矢,为的还是推行自己的主张。但喝了许多酒,逐渐忘了本来要做什么。在这后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陈初六也记不清。只知道次日起来之时,陈守义他们已经准备启程了。 告别之时,陈初六也没多少话相赠,该说的和该商量的事情,早已经和陈守仁说过了。看着陈守义他们安全秘密出了边境,陈初六便也准备前往丰州了。陈守义留了五个人,跟在陈初六身边,此外还有陈长水。 回到宁化,和折冒谈了许久试行军屯之策。宁化是真正靠近边关的地方,折冒又十分清廉能干,从各类因素来看,比之前试行军民一体的地方都要合适。要是宁化军屯成功,收获大量的粮食,那延边各军也会自觉慢慢推行。 本来那些将领是极力反对的,但由于喝酒喝出了兄弟情,他们对陈初六的话便相信了不少,多数人打算试试。在宁化待了几天,便一心赶去了丰州。一路过去,看过岢岚军、保德军、火山军这些地方的驻军,陈初六愈加佩服折冒的治理能力。 而此时,丰州城内,兵马大总管曹玮与巡边安抚使范雍,开始了新的吵架。自范雍到这里“安抚”以来,曹玮的军制改革就开始寸步难行。但最重要的,还在是不是该和西凉人打一杖的问题。 范雍以为,当挥军北上,趁机收服土地。但曹玮却以为不然,西凉人的主力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些无人防备的空城。贸然深入,必会中了敌人诱敌之计。现在应当坚守不战,等待敌军主力出现。消灭敌军有生力量,那收复土地才是水到渠成。 第九百一十七章 打听 丰州城的城墙,比别的地方要高。这原本是西凉留下来的军事要塞,曹玮费了千辛万苦,把这里打了下来,吞并如此。西凉人的要塞,转眼成了大宋这边的壁垒。高筑墙、深挖沟,曹玮在此经营了一年,丰州城更是变得坚不可摧。 百姓在此,倒也还算安居乐业。特别是饭馆儿,在这里遍地都是,驻扎的几万人,时常下馆子改善伙食。 正街之上有家酒肉馆,此刻生意火爆,里头吃饭的,除了极少几个穿长衫的,其余都是兵丁和一些低级武官,如都头、押官、虞侯、承局之类。 有个老伙头,穿着油腻腻的衣服,喝得大醉,抱怨道:“他娘的,真是歪刺骨,这安抚使来之前,咱们就吃糠咽菜,这安抚使来了之后,咱们还是吃糠咽菜,这他娘的安抚使不是白来了嘛!” “谁说不是呢?”坐在他对面的一位虞侯问道:“不过,老伙头,都是这世上没有饿死的厨子,你在营里管着伙食,怎么还吃糠咽菜?” “饿死倒不至于,可一粒米多多不出来。半年多了,一点荤腥都没沾,这肚子都瘪了。那天晚上饿不住,差点把我这沾满油的衣服给吃了。后来一想,干脆扔锅里,烧开热水这么一煮,愣是煮出来了油星,衣服也洗干净了。” “嘿,这办法好!”那虞侯又道:“不对啊,瞧你隔三差五,就来下馆子喝酒,怎么能说没沾荤腥?” “就这,一盘猪肺,这叫荤腥?我看你小子,自小也是个穷人出身。想当初,还没打到丰州的时候,隔三差五吃的那是……”老伙头吐沫横飞,开始表演传统相声片段报菜名,听得在场的人,无不舌底生津。 听了半晌,那虞侯叹气道:“可说呢,现在在这丰州,打又不打,撤又不撤,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守多久。苦日子难熬啊……” 大堂内吃饭的兵丁,都是摇头叹息,他们何不是凑钱出来,吃点好的,喝点小酒。退回永兴军去,日子会好过一点,跟西凉人打一杖,抢些东西,日子也能好过许多,但就是守在这里,真是憋屈。 老伙头继续抱怨着,周围的人都劝他不要多说了,还说自安抚使来了之后,这四处都布有人家的眼线。说完之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大堂墙脚的两桌人。一个穿着长衫的少爷,外带五六个马弁,其中一个还长得特别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自然是陈初六一行人了。 “少爷,在太原和汴京,这牛肉可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吃,你多吃点,听说这牛肉吃了好。”陈长水笑着把一碗熟牛肉推到陈初六面前:“听说这是头公牛,到时候咱们去找掌柜的打听打听,看能不能落个牛鞭回去。” “这好东西还能留给咱们么?”陈初六笑了笑道:“黑子,再去叫一盘牛肉,我找人聊聊天。” 不久之后,过了饭点,这饭馆里的食客渐渐少了。但还剩下稀松几桌在聊天,陈初六观察了许久,端着一盘牛肉走到一桌前,放下道:“几位兄弟,这二斤牛肉请大家下酒,打听些许消息。” “哎呦,客气了。”桌旁几人站起身,以示客气,又请陈初六坐下,才道:“这位兄弟,是外地来的吧?要打听消息,可以,但要是打听军中的消息,我等可不能轻易泄露,还请您见谅。” “不会不会,我只是个做生意的,打听军中的消息做什么?”陈初六又喊了一声:“小二,这桌记在我账上,再上两个下酒菜,上一壶好酒!” “哎呦呦,这太客气了。”四方桌围坐着的三个人,都是抱拳道谢,这三人看样子都是虞侯、副都头之类的,比兵丁知道的事情多,又算不上什么官。 “请。”陈初六敬了一杯酒,才开始问道:“刚才听到了几句话,说这和西凉人的仗一时打不起来?你们看够不够出塞一趟?” “千万别出去,不是仗打不起来,而是没法打。咱们根本没找到西凉人在哪儿,咱们不打他们,并不是他们不打咱们。” “唉,听说兄弟们的伙食不好?你们看军中缺些什么,我能叫人运来。” “这个可以有,现在不是缺什么,是什么都缺。只要你肯运来,都能赚钱。只是你得提防,千万别往大街上推,这里的那个安抚使,不是好玩意儿,他喜欢征重税,轻易就让来这里的商贩亏本了。” “哦……那就不能来了。不过,我和你们大总管曹将军有些交情。不知走他的关系,能不能管点用。听说这边军里头,安抚使才是老大。” “啊呸!那安抚使,算个屁,要本事没本事,就知道把什么事情都搅黄了,给咱们捣乱。” “对,这小子不把咱们当人,他天天逼着曹将军北伐,都不管敌情如何。只要收复了失地,他就能立大功,在这之后,咱们出了事,他拍拍屁股就走。” “咱们这些兄弟,都看透了这老小子。但这老小子手底下,还有一帮军监,可恶的很,听说有好些背后议论的,被他们偷偷收拾了。” “原来是这样。”陈初六点点头,心说这范雍在这里,果然是最讨人嫌的,接着又小声问道:“几位兄弟,要是我想见曹将军一面,有无机会?” “你不是和曹将军……”几个人会心一笑,随后道:“见曹将军,委实难矣。操练兵马、出纳钱粮、审理军法,都是曹将军亲自过问的。出了自家最亲的几个亲戚,见不到曹将军。兄弟,我劝你还是别来这丰州做生意了,干点别的营生吧。” “明白了,再打听一个消息。听说曹将军账下,有个蒙面小将十分厉害,叫……叫做狄青,三位可知道如何找得到他?” “更找不到了。狄将军戍在边寨上,压根不在丰州城。”三人摇头回到,其中有个人有些醉了,开玩笑道:“你要想见着曹将军,倒是能走一步险棋,硬闯军营,犯几条军法,曹将军对处置军法,必定亲自过问。” “这不是瞎出主意吗?”其余两人都是责备了一声,又道:“小伙子,别听他的,他说着好玩的。” “嘿嘿嘿,知道,知道。”陈初六挠了挠头,心里却说,原来如此,那就好办了。 第九百一十八章 有密旨吗 在析州时,答应那知州将他们输边的物资送来,这是陈初六随口答应的,为的是赶紧将黄力那帮人一网打尽。原本想,凭借着他和曹玮之间的关系,这点小事还是十分简单的。 可到了这里之后,转念一想,输边晚了这么久,还全都折成了现钱,这要是送过去,会不会连曹玮都见不着,直接被粮秣官斩首了?那可太划不来了。陈初六一想,还是走私下的关系,先见到曹伟再说。 但现在听到曹玮会亲自处置有违军法的事情,那就不着急了,直接将这迟来的输边送过去就行。要杀要剐,见了面也就清楚了。 陈初六领着人直奔总管府,而此时,曹玮刚和范雍吵架回来,坐在总管府大气只喘,面前架着一直羊腿,拿着匕首随烤随切来吃。 “禀大总管,析州输的军用到了,但……但那人将军用换成了现钱,还迟了半年。” “哈哈哈……迟了半年,也敢送过来。天下这么多缺欠的州县,都不敢送来,他敢做这个出头鸟。”曹玮仰天大笑:“这人还机灵,知道把军用换成现钱,不然半路就被人搜刮得一干二净。有勇有谋,这押运的人,是什么官?” “回大总管,这押运的人,不像是个官,头顶上连乌纱也没有。对了,他让我将这个交给大总管。”报信的人递上一物,曹玮仔细看过之后,脸色更是慎重,割了一块羊肉,在嘴里细嚼慢咽,随后道:“把他带进来。” 大总管府,看似是个衙门,实则更像是行辕大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刀枪林立,旗鼓为阵,但凡心里有鬼的人,走到这里都要打一个寒战。陈初六定住脚步,左右看了看,然后好不心急,一步步平缓走进了总管府。 来到门口,陈初六推了推自己前面的一个人,小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刚才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吧?” 那人也回过头小声道:“记住了,少主,现在开始,我是陈初六。” 曹玮察觉到门口有人说话,看了过来,可惜这个时候,正好光从外面照进来,一时看不清对方的面貌。但见一书生长衫模样,却灰头土脸的人走过来,道:“禀大总管,小人陈初六,将析州军用押运至此,请曹将军清点。” 他身后有个小厮模样,却面容清秀之人站了出来,拱手道:“曹将军,敝州方经匪乱,物资一时不齐,故而年后才送来,又因路上盗匪响马丛生,故而将军用兑换成了银两银票,都在这里。” 曹玮看到这人,脸色从惊愕,到惊喜,再到强行压住欣喜的平淡,随后佯怒斥责道:“军用如此晚才送来,便是延误战机,延误战机按律当斩,但看在你二人实心用事的份上,饶你们一条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这二人押去大牢,五十军棍!” 这自然是不会真打了,等到了大牢里面,曹玮已经先派心腹的副将到了大牢,拦了下来。大牢之中,副将对陈初六拱拱手道:“陈大人,曹将军让在下前来问大人为何这副打扮到此,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配合你。” “唔,你告诉曹将军,陈某这次是秘密前来,让将军准备一些装束,隐瞒我和手下的身份。这次前来,特别是不能让范雍知道。具体的事情,见了将军的面再说。” “喏……”副将退了出去,没过多久又进来了,带来了一堆西域的服饰,有沙漠头巾的那种。陈初六和陈长水等人换上,把头巾一盖,只露出了眼睛,还真看不出什么来。总管府突然多出几个西域商人,而析州押运的人,消失不见。 数日之后,范雍才听到有个叫“陈初六”的人押运军用到了这里,他差点吓出汗,可打听了那长相之后,又放下心来,原来是同名同姓之人。 陈初六来到曹玮的密室,曹玮早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见了陈初六,立马站起来道:“知应,知应,我是真没想到,你怎么突然到了丰州?难道是太原府知府当得不舒心,弃官跑了?” “什么弃官,曹兄就不能盼我点好?”陈初六笑了笑道:“不过,那劳什子知府,确实当得不舒心,这才跑来你这里串串亲戚。没出正月都是年,给曹兄拜年了。” “哈哈哈……知应,你不用说,为兄知道,你是来看你那个小徒弟狄青的对不对?” “狄青在曹兄手底下,成长了不少,我没资格当他是徒弟啊。”陈初六站起身,把那头巾帽取下,问道:“这次前来,还有许多事想和曹兄商量。” “知应手里是不是还有赵官家的密旨?”曹玮问道。 “没有,这次前来,是小弟擅作主张的。太原府那边,对外说的是病了,需要调养。这件事情,也没有知会赵官家。狄青给小弟写来了一封信,说他调到宁化的事情黄了,还是西域那边来了几个商人,要和大宋通商?” “这小子,我要定他一个泄露军机的罪。”曹玮笑骂道:“调到宁化的事情的确是没办成,顶上有枢密院极力阻止,而为兄这里确实也离不开狄青。被看狄青年纪小,在治军一事上,比得上征战二十年的老将。” “哦?既然这样,那小弟也不便夺人所爱了。” “虽然狄青不能调去宁化,但为兄想办法调了几个温和稳重的将领去了宁化,又将宁化的几个刺头,调到了丰州。知应要是去过宁化,应当可见,宁化治军十分不错。” “原来这其中还有曹将军的功劳,那折冒一句话也没和我提啊!”陈初六笑了笑,又问道:“只要宁化、岢岚这两个地方稳住了,太原府就能安心治理。太原府如果治理好了,各边军的军用才能充足。” “是啊,说到这个,真得感谢知应。去年知应给的粮饷、炭火比往年都多,要不是靠着这个,说不定就撤出丰州,将辛苦打下来的地方,拱手让与他人了。”曹玮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沧桑和无奈。 “曹兄辛苦了。” “辛苦倒不辛苦,就是怄气。牵绊我的,不是敌人的阴谋诡计,而是自己人明争暗斗。本来以为只要带了密旨前来,把范雍那是宣回去,可现在没有……” “若是曹兄一定要,这个密旨也可以有。” 第九百一十九章 丰州五事 “兄弟,矫旨行事这种事可不能干。刚才你说你运来这些军用,到底是你找的借口,还是真的从析州运来的。” “找借口自己掏钱送这么一大笔?曹兄,你把小弟当什么人了。这笔钱,还真的是析州知州送来的。” “那这知州还不错,别人都想着能拖则拖,能赖则赖,这人还想着输边。” “这位知州是个老书生,讲死理,好也不好,在析州闹出了一些可笑的事情,但忠心可鉴。”陈初六说了一下析州的事情。 曹玮听了大笑,旋即又愁了起来:“去年,半数杂物输边的州县,都没送到丰州,剩下的还没给足。要不是三交口给足了军粮,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些钱,把丰州修了修。” 陈初六脸色凝重起来了:“半数州县没给足,半数州县没送来,曹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输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说不来就不来?曹兄,朝廷那边就没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有范雍在这里,朝廷哪里肯听一个边将的话?”曹玮走到刀架上,将佩刀拔了出来,寒光凛冽,倒映着曹玮狠厉的眼神,他道:“本来,延误军机,按律当斩,但范雍包庇那些人。” “说什么大军驻扎丰州,输边距离变长了,本该将输边的州县调换,没来得及调换,于是他们没有送来,也就合情合理了。他又说,既然边军没打仗,就用不着那么多物资,缺了的也正常。” “在他一手包庇之下,那些州县有恃无恐,我又成想杀鸡儆猴,可却没这胆子下手,在这里已经和枢密院闹得不可开交了。要是再得罪那些州县的人,定会有人参我专横跋扈、残暴不仁。” “朝廷怎会相信边将?顶不住压力,就会换别的人来镇守。换了别人镇守边关,我不仅当心这好不容易收复地方要被西凉人抢了去,更担心手底下这帮兄弟,唉……只能等汴京那边察觉到,想办法送物资来了。” 若放在别的时候,曹玮对这些延误军机之人,不管他的州县官员,还是自己手底下人,肯定都是立斩不赦。但现在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令他有些束手。 这些拖欠军用的州县官,都属文臣序列,他们在朝廷上的话语权,要比曹玮大很多,他们还有诸多“合理”的理由。曹玮不敢轻易得罪,只能等待汴京那边处理。 “曹兄,为何不以战养兵,食于敌?”陈初六问道,在这里他不打算提军民合一的事情。宁化军的作用是守,守则不动,而曹玮却是野战,就不适合军屯, “因为……”曹玮将刀收入刀鞘,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些跟你说了也没用,知应,你来丰州做什么打算?” “刚出发来的时候,只有两件事。可到了这里之后,打算做五件事。”陈初六伸出一直巴掌:“其一,铺设商路,与西域诸国通商,这条商路过从宁化入塞内,到太原府,如此南内贯通,钱货融洽,便可从中获取大利。” “但仔细一想,想把这条商路铺好,就得有个稳定的边境。可以绕道辽国,但那样就路远,所以只能将大漠以南的宁边、宁远、武州这三个地方收复。如此外可屏西凉,内可休养军民,商路也是水到渠成。助曹兄收复这三个地方,便是其二。” “到了丰州一看,曹兄真是外忧内患,自保尚且艰难如此,收复这些土地,谈何容易?所以内患者,范雍其人也!助曹兄解决范雍,让他不能再掣肘曹兄布置军务,改革军制,这是其三。” “从刚才一席话中得知,内患者还有后方各州县输边不力。路途遥远这些虽是借口,但也是事实。边关打仗,打的就是粮草,粮秣不济,何以能胜?这其四嘛,就是助曹兄解决粮草之忧,挥军灭敌。” “至于其五,那就是些私事、家事了,不足为曹兄道也。”陈初六一口气说完,听得曹玮一愣一愣的。这私事自然就是去大漠解开陈翁的困境,还有狄青,得再帮他一把。 还有析州黄力所说,丰州有人派人埋伏陈守义,为的是报复他们抢了配方。那说明上次倒卖军火案的人里面,丰州也有人参与。亦或者,西凉人在丰州有势力。这种事情,牵涉过广,不能跟曹玮说明白。 曹玮愣了愣,随即却大笑起来:“知应,你这是开多大的玩笑?五件事里头,有三件说是要帮我,还是这么三件大事,不是我看不起知应,这三件事,别说是你,就是朝中有宰相亲临丰州,也不一定能解决。” 陈初六笑了一声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有时候宰相办不到的,平头百姓能办到,这三件事之中,说到底是两个,军粮和范雍,曹兄最想先解决哪个?” 曹玮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摇头道:“算了算了,过上几天,让狄青从外面回来一趟见见他师父,那几个西域商人,你也想办法见见。打仗的事情,知应还是不用担心了。既然来了丰州,多玩几天,今后太原府的军粮、石炭还得仰仗老弟了。” “也行,那就在丰州多留几天。只不过嘛,我在太原府的病,可调养不了那么多日子,过不了多长时候就得回去。”陈初六拱拱手,便回到了曹玮安排的地方。要说这军粮和范雍这两件事,他现在也没想好的办法。 不过,有一张空白圣旨,足以摆平范雍。只要摆平范雍,各州县便少了一个庇护之人,再动用一点官场上的影响力,加紧运粮草过来,也能起到效果。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让曹玮立于不败之地,最终的目的是要收复大漠以南的宁边、宁远、武州三地。想要达到这目的,光靠立于不败之地还不行。 兵法上讲,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败于不败在于己,胜与不胜在于敌,可现如今却连西凉人的主力都找不到,谈何求胜呢? 宁边、宁远、武州三地的城池之中,并没有多少兵丁把守,曹玮可以派兵前去一举占领。可占着这些地,除了分散自己的兵力,拉长自己的补给线,别无他用。 一旦西凉人集中兵力攻一点,兵力分散收不回,那就得不偿失了。曹玮窝在丰州城受憋屈,也正是因为这个。 第九百二十章 凤兴楼 暂且在丰州住下,先打听打听情况,再去替曹玮想办法。陈初六把衣服换了,脸上贴着胡子,化了化妆,便在丰州的饭馆里四处逛。 丰州在西凉人手中的时候,也是屯兵重镇。屯兵多的地方,百姓一般不怎么过得好,丰州城也差不多百业萧条。可百业之中的娱乐业却有些繁荣得异常,赌场、青楼、酒馆之类的地方,遍布大街小巷。 遇到了感兴趣的消息,就请人半斤酒、两盘下酒菜。两三天时间里,还真搜集了不少消息。无非是抱怨戍边之苦,骂天骂地骂西凉人骂安抚使,骂上辈子骂上上辈子…… 除此之外,这些在酒馆厮混的兵丁,还在揣测西凉人的动向。有说西凉人撤回去了,有说西凉人藏在山里的,还有人说派出去的斥候带回来一个消息。这些消息有真有假,不可当真,但若细细将这些消息品味一番,还是察觉一些事情的。 这些消息之中,无不透露出驻扎在丰州的士卒,十分渴望打一场杖,恨不得西凉人明天就大军压境,和他们拼杀个你死我活。想打仗,不是他们好战,而是唯有一战,才能结束当前这种活受罪的苦日子。 陈初六在街上这么“目的明显”的溜达,也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这天,刚在酒楼和人喝了几杯酒,便有人凑了过来,指着地上的一个包裹道:“这位公子,您掉东西了。” “掉东西?”陈初六刚要问什么,那人转身出去了,仔细一想,将那包裹捡了起来,陈长水和饭桌上其他几位人凑了过来:“这怕不是碰瓷的?” “碰瓷,不会吧,这八成是银票……”陈初六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眼睛亮了,凑了过来,只见掂了掂包裹,十分的轻,好似是个空包袱,这时陈初六忽然警惕起来,大声道:“这里面恐怕藏了暗器,大家躲开一些!” “暗器?”有些听了,顿时跳出去八丈远。 陈初六将这包裹放在桌上,用筷子一点点挑开了,再看里面,还是一个包裹。又把里面那个包裹挑开了,还是包裹。一层布包着一层布,不知道包了多少层。 打开最后一层,众人脑袋往前一凑,却顿时兴致全无:“原来就他娘的是一封信,啊呸,包这么多干什么?这几块布,都比这信值钱!” 陈长水看了眼信封,信封之上只写着“亲启”两个字,却未说清楚谁亲启,挠挠头问道:“奇了怪了,谁写信,不写个名字的?” 陈初六缓缓打开,只见里头写道:敬启者,予梁浑,好结天下英雄好汉,以酒为友。在凤兴楼特备酒席…… “凤兴楼?”坐在陈初六对面的虞侯摇头道:“不要去,不是什么好地方。” “哦?” “凤兴楼,赌钱、卖肉,但他们玩下三滥的手段,要是生人去了,能骗得尽光尽。”虞侯摇着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曹将军来了之后,铲了好几个地头蛇。那时凤兴楼消失不见,等范雍来了之后,凤兴楼又出来了。” 陈初六眼睛眯了眯,将这信当场撕了:“原来是这么个地方,那还是有多远离多远吧,咱不过是想到这里玩些日子的。” “这位公子,我看见你好几次了,这丰州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去汴京,那烟花柳巷,瓦舍勾栏,才好玩哩!” “不瞒您说,打记事起,对那些吃喝嫖赌不感兴趣,也不爱读书,就像喜欢刀枪棍棒,行军打仗。家里也算殷实,结交了一帮朋友。这次到丰州来,就想看看,能不能跟着曹将军后面,跟着杀他几个西凉人!” “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来打仗。”虞侯摇摇头,表示想不明白:“那你为何不入伍呢?” “当我傻啊,真进去了,那就只是小兵,听人使唤。进去容易,出来难。要是真吃到苦头了,那就不叫玩了。”陈初六笑了笑,又说笑了一阵,带着人离开了。回到住处,曹玮突然派人来了,说是狄青已经回到了丰州。 陈初六闻言,便穿着那套头巾帽的西域服饰,重新到了总管府。半年多不见,狄青愈加显得成熟刚毅。上次私自带兵去救太原府之后,虽有陈初六的运作,狄青依旧被降为走卒。 但曹玮稍加变通,将狄青调到自己手底下的亲卫之中。一年前,朝廷命曹玮开始军制改革,授予他更大的兵权。他手底下有六千亲卫,他有着完全的调动指挥之权,这六千人的人事、财务,都是他一人独揽。 这六千亲卫的日子,比别的士卒要好过多了。吃的都是小灶,武器装备都是上乘,每月的饷银还比较多。在曹玮营中,大部分的士卒知道有这么一支人马,可大部分的士卒却连见都没见过。 这六千人,还都是从各营中挑选出来勇猛士卒,平日并不驻扎在丰州城,而是在最前线训练,刺探敌情,暗杀敌酋,几乎以实战为训练。狄青在这亲卫之中,手底下管着一千人。狄青善于骑战,这一千人都是骑兵。 “知应,多亏你发掘了这小子。”曹玮拍拍狄青的肩膀:“有他在手下,别提多得力了。只不过,这小子总算泄露军机。” “嘿嘿……”狄青跳到陈初六后面:“我师父跟赵官家是一家人,告诉他不叫泄露军机。将军,我师父来了,肯定能帮你忙的。” “这么说来?你写信给为师,就是让为师来帮曹将军忙的?那你把为师放在哪里了?”陈初六回头问道,狄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可曹玮听了却乐了起来,走过来把狄青护在身后道:“有你这么为难徒弟的?怎么,你以为曹某人能让你白帮忙?” “这么说来,曹兄想让我帮忙了?” “没错,但不是你说的那两件大事。”曹玮从袖中拿出一些碎纸,放在桌面上道:“知应,听说你今天收到了凤兴楼的信,是这封信?” “曹兄,你这是做什么?” “不用误会,原本是派人保护你的,可听到是凤兴楼,所以才捡的这个。据我观察,这个凤兴楼,恐怕和西凉人有勾结。为兄也正是因为这个,想求你帮个忙。”曹玮笑着道:“将计就计,借机潜入凤兴楼,查一查他们的底细。” 第九百二十一章 求战不能 “潜入?呵呵,这种事情,曹兄手底下能臣干将不有的是嘛?”陈初六打起了退堂鼓,潜入暗杀,说不定就被反杀了。 “靠得住的几人里面,基本都是熟面孔,就怕还没查呢,先被人家查了。知应,你是生面孔,又是机灵人,让你潜入,十拿九稳。” “十拿九稳,那就是还有一个不稳。” “师父,帮帮忙吧,如果能在凤兴楼里打听到一点消息,找到西凉主力打一仗,曹将军肩膀上的压力,就会小许多。现在不仅曹将军,就连汴京也是咬紧牙关,把粮食送来。曹将军驻军丰州,朝廷内外争议很大的。”狄青也在一旁求情。 “好了好了,答应还不行吗?”陈初六无奈道:“只不过,你们得找两个身手厉害的,给我当保镖。这凤兴楼如果真是西凉人的,那就还得提防这条小命。” “放心,保镖的事情好说。”曹玮拍了拍手,从外头进来一人,耳语一番,不久之后又有两个人被带了进来:“末将参见将军!” “知应,你看这二位保护你,可还得用?” “这二位……难道不是熟面孔?” “当然不是,他们做事沉稳、忠心耿耿,但为人木讷,不知变通。再说了,这二人也没收到凤兴楼的邀请,去了没用。知应,这个忙你一定得帮!” “行,看在狄青的面儿上了。”陈初六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听说凤兴楼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为何不派兵剿了他?” “你以为我不想?这凤兴楼手眼通天。”曹玮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入驻丰州的时候,凤兴楼便恰好躲过去了。等范雍到了丰州的时候,这凤兴楼的人又出现了。紧接着范雍以安抚使的名义,严令禁止干扰百姓,这凤兴楼自然也动不了。” “依我看来,这凤兴楼跟范雍之间就是有勾连,枢密院的人里通外国,又不是什么秘密……”狄青张口就道,曹、陈两人,赶紧捂住他的嘴。 “狄青,这些事情,心知肚明就行了,千万别说出口。”陈初六看着这个时候的狄青,又显得有些稚气未脱。 “陈老弟,只能拜托给你了。凤兴楼会面,估计只是试探试探你,看知应到底是什么人。知应先要假造一个自己的身份,编一点故事,让他们拉拢知应。” “身份……”陈初六低着脑袋开始想,忽然抬起头道:“就说我是塞外一富商家的公子,在中原读书,这应该挺常见的。又说家里近来生意不好做,想迁到中原来,于是派了几个家丁到丰州,又让我从汴京赶到这里和他们会面,做点安顿的准备。” “你哪里来的家丁?” “手底下刚好有几个塞外的人,对大漠、西凉人都比较熟悉。”陈初六叹了口气道:“随机应变吧,等会了面再说。” 曹玮拱拱手,不再说什么了,让陈初六与狄青待在一起,叙了会儿旧情。曹玮不在,师徒俩之间说话就简单多了。 狄青长呼一口气,看着那挂在墙上的地图,道:“师父,你看,只要收复大漠以南的这片土地,便可将宁化、岢岚、火山三军汇聚在一起。兵者宜聚不宜分,分开三处,只能据城自守,若是合兵一处,就还有机会出击。” “把战场摆在西凉人的地盘上,而不是每次都在咱们的地盘上打仗。在咱们地盘上打仗,就算是赢了,也是亏了,在他们地盘打仗,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哪怕输了,也是赚了。更要紧的是,师父铺就商路的大业,不就能成了?” “唔,不错,合兵一处,的确比分兵要好。听说西凉人的主力找不到,这是为何?会不会是他们战力萎缩,只能将这三个地方拱手相让?亦或是虚虚实实,他们故布疑兵之计,明明守不住,干脆撤走,让咱们找不到,反而不敢去取这三处城池。” “没道理,这三处地方,是大漠以南最大的三处城池。若是丢了,轻易取不会来,西凉人不会不知。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狄青左右看看,小声道:“曹将军派了去这三个地方收买当地的官员,已经有些成效了。” “直接改旗易帜,引敌人出动,妙计。但依我看来,这三地官员十分紧要,他们应当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了,比如家人充当人质,或者根本就是大宋逃过去的人,回也回不来的那种。” “师父料事如神,就是有这些麻烦。不过这些只是锦上添花,有就好,没有也成,真正收复失地,还得靠打一场硬仗。”狄青眼神坚定地道:“兵法上讲,攻其所必守,大不了提兵打到翔庆府去。” “翔庆府,在哪儿?这地图上怎么没有……” “这图太小了,翔庆府就是西凉人的老窝,也是西凉王的王都。”狄青从腰间拿出一块腰牌:“师父,凤兴楼不简单,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要是查不出来也得除掉。可以用这块腰牌去找个王老七的人,他手里有五百精兵可帮师父。” “好小子,兄弟挺多啊。”陈初六接过腰牌,心里大喜,要是真有五百可调动的精兵在手里,那底气就租了。 “救过他一命,所以这王老七现在听我的,他就在……”狄青把细节告诉给了陈初六,陪着吃了一顿饭,又匆匆赶去了最前线。看着狄青这个小徒弟都如此忙,陈初六要是不做点什么,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陈初六带着人继续在街上溜达,这次开始特意多打听了一下从西凉迁移过来,要做一些什么,有哪些门路。其实,他还在等凤兴楼的人,将这邀请信再送来一遍。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陈长水“捡到”了一封信。 这一次,信里的措辞明显比上一次要热情许多,看来这个“身份”起到了效果。陈初六想了片刻,决定先去探探口风,走到半路上,却不想遇见了一位熟人。 从城外押进来许多刺配的犯人,恰好和陈初六擦肩而过。陈初六看见了这位熟人,心中立马生出一计,走到押运犯人的牢头前,塞了一点银子。陈初六走到那刺配的犯人面前,笑了一声道:“黄保长,没想到在这儿又见面了!” 第九百二十二章 再遇黄保长 “啊?姓毕的,啊,毕公子,毕少爷,毕爷爷,求你救我一命吧,看在我死了还有余辜的份上,你就开开恩,救我一条小狗命吧……我一定涂那什么报,给您做牛做马,要不,我也叫你干爹得了!” 黄保长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在析州,这黄保长经常偷鸡摸狗、拔葵啖枣,跟着黄力做了不少坏事,但这人罪不至死。黄力出事之后,被百姓抓起来打了个半死,没想到又被发配到了丰州,这真是缘分啊。 押运犯人的押司走了过来,陈初六从袖中又拿出一点钱,放到押司手里道:“这位老爷,这人是在下的一个远方亲戚,不知犯了哪条罪状,容在下和他多说几句。” “原来是这样,话说,你怎么有这种亲戚?你人倒是好,这时候看了,还过来认他,看在你面上了。快说快说,还得押去大牢呢。” “好好好。”陈初六看向黄保长道:“你又不是死罪,只是刺配而已,入了大牢,老老实实做事,莫要胡思乱想。我隔三差五来给你送点吃的,你看行不行?” “爷爷……” “啊呸,叫,叫毕少爷。” “毕少爷,小人没钱,就怕那杀威棒。就我这身子骨,经不住三下就得死。”黄保长指了指自己枯瘦的身子,接着又道:“但小人这脑子,多活泛啊,跟少爷肯定有那什么,有,对,有灵犀。看在灵犀的面上,您就借我一笔钱饶杀威棒吧!” “呔!这个横死眼!莫糟践了人家的好心!谁说花钱能免杀威棒?杀威棒是朝廷的规矩,还敢行贿,我看你不要命了。”押司指着黄保长骂道,转向陈初六道:“这位兄弟,并不用误会,哪怕你给十贯钱也没用。” “哦,十贯啊……”陈初六说话就把手伸向兜里,黄保长却不乐意,跪在地上还十分不满:“啊?十贯?!你这是跳蚤张开大嘴巴了!” 陈初六听了莫名其妙,但在掏钱的时候,故意把狄青给的那块腰牌放到手上,举得高高的,然后另一只手在兜里翻找:“钱呢?我的钱呢?” 押司的表情经过一系列奇妙的变化,最后拦住陈初六:“这位毕官人,慢着慢着,这腰牌……哎呦,小人糊涂,小人糊涂,就这块腰牌,抵得一万贯。这位黄保长,是您的亲戚,放心,放心,小人一定照顾。” 黄保长看看陈初六,又看看那押司,知道自己抱对大腿了,赶忙又求道:“毕爷爷,啊不,毕少爷,你还有腰牌,那您可真是毕少爷!” 陈初六总算把钱掏出来了,放到押司手里:“不能让弟兄们白忙活,这里的钱你拿着让弟兄们喝杯茶。” “您放心,一定不会亏待他的。”押司小心翼翼接了过去,对身后的小兵丁大声斥道:“还看什么看,还不快把枷锁脚链给去了?” “是!” 黄保长的枷锁、脚链被拿走了,这是绝地逢生的感觉,顿时忍不住又开始嚎啕,还道:“毕少爷,你就是我爹娘再生,你真是菩萨花花肠,毕少爷一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贼心不死!” 陈长水在站了出来:“姓黄的,贼心不死,你骂谁呢?我少爷救了你命,你反过头就玩恩负义。” “骂人?我没骂人啊!您说,这心都被贼偷了,还能不死,这这这不活神仙了么?我是夸人,特别的长命……” “毕公子,你别见怪。自打这人赶路开始,他就一直疯疯癫癫,前言不搭后语,怕是脑子坏了。” “不见怪,远方亲戚嘛,早知道他这习惯了。他对造服百姓一词的解,至今记忆尤深啊!”陈初六笑了笑回到。 “毕少爷,这人还得带到大牢里走个过场,您看……” “好说好说,那边的事,请押司多担待了。”陈初六又拿了一笔钱,放到押司手中,于是那押司,重新带着踉踉跄跄的黄保长走了。 看着黄保长离开,还有陈初六救他的这些事,陈长水十分不解:“少爷,这种小人,救他做什么?让他死在杀威棒下,不是更好?” “小人有小人的用处,这个黄保长,是不世出的地痞人才。想要混进去凤兴楼,咱们这伙人一身正气,绝不可能的。” “一身正气吗?” “不是吗?” “是是是,特别是少爷。” 丰州城不大,街道就那么一些,不怕黄保长找不到自己。陈初六挨个馆子逛一逛,一边打听消息,一边散布谣言。这些消息和谣言搅合在一起,逛着逛着,陈初六居然还听到了自己散布出去的谣言,混在一起,真假难分。 转了一圈之后,那押司领着黄保长找到陈初六,显然是带着黄保长找地方吃了东西,又洗了洗,现在总算有个人模样了。押司交了人,道:“这位毕公子,托关系让人在簿册上说这人被杀威棒打死了,现在怎么办,看您的吩咐。” “这做得不错……”陈初六刚要把手伸进兜里掏钱,那押司忙摆手道:“毕公子,你千万别客气了,小的受之有愧。人已经交给您了,告辞,告辞。” “哼!”黄保长看着那押司走出去十丈开外,冷哼一声,骂道:“要是放在一年前,敢这么对劳资,劳资要把你的狗屎给打出来!” “黄保长,好威风啊?” “不威风不威风,毕公子,从现在起,我对毕公子的心,耿耿的。您就把我当狗使唤,哪怕您要拿我的尾巴,去续您的雕,我也乐意。”黄保长庆幸自己大难不死,说着眼睛往下看着。 “呸,那是狗尾续貂,续的是……反正不是这个雕,这个我还用得着续啊我……”陈初六摇摇头,看着黄保长道:“你读过书?怎么这嘴里,这么多典故成语?” “没读过,但以前认过一个干爹,他读过几本书。这些话,就是跟他学的,嘿嘿,你看我这脑子,够不够活泛吧。”黄保长开始有些自鸣得意了。 陈初六看着这人,真有些无语。但总是要用他做事的,他喜欢胡说八道,也不影响什么。想了片刻,陈初六道:“黄保长,我救你一命,不是白救的,你得帮我做点事。” “毕少爷,你吩咐,你让我拿哪只耗子,我就拿哪知耗子。”黄保长握紧拳头,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第九百二十三章 敌暗我也暗 丰州城中,一处小酒馆中,墙脚有桌人,好像是遇故知,正在那里吃喝叙旧,弄得鼻涕是鼻涕,眼泪是眼泪。 陈初六利用黄保长,做出了一个关系。他“毕少爷”是塞外某家族,用化名送到汴京读书的。塞外某家族认为,想要当上人上人,不能只靠做生意,还是得学而优则仕。近些年,大宋官军北伐的气势愈来愈厉害,某家族就想迁回内地。 于是乎就写信,让“毕少爷”在丰州打听消息。一来是,躲避西凉人的驻军,因为西凉严禁百姓南下入宋。二来是,联系一下大宋这边的人,好安顿营生。陈初六的书生模样,和大漠那边来的几个人,带着的西凉口音,这些都是证据。 而黄保长则和“毕少爷”是远房亲戚,在析州那边帮着黄力,拦截陈守义失败之后,才发配到了这丰州,意外才相见的。凤兴楼若是西凉人的窝点,必然会对拦截失败的原因感兴趣,黄保长借机转身投靠凤兴楼。 故而陈初六是一个无害的角色,但却给黄保长进入凤兴楼提供了机会,还给黄保长和陈初六的频繁见面提供了掩护,黄保长今后问一些敏感问题,也有了借口。 对凤兴楼而言,陈初六手中的那块腰牌,似乎表明了其不低的身份。他们借黄保长,可以从陈初六这里打听到一些军中的消息。 这其实是一场猎人和猎物随时都有可能转换的游戏,而猎物就是被诱饵迷惑的那一方,谁的诱饵更馋人,谁才有可能成为猎人。另一个关键之处,就在于黄保长了。 陈初六简单交代了一下,并没有将计划全都告诉黄保长,另外还旁敲侧击的暗示他,这么做对咱们有好处,对西凉有坏处。若是做得好了,保他富贵终身。 一场大戏徐徐展开,而在总管府中,却每天一场“文斗”的戏,重复上演。陈初六在住处刚用了午膳,曹炜便气急败坏地过来了。 “知应,知应,凤兴楼的事情,到底调查出来了没有啊?”曹炜气冲冲喊道,坐在桌子上自顾自倒了碗水,大口喝了起来:“再不查出来,就得胡打一仗了!” “曹兄消消气,要是这么容易就查出来,那查出来的消息,会有什么用呢?”陈初六笑了笑,又给曹炜倒了杯酒:“再说了,凭小弟一人的本事,还有些为难,眼下正有一件事求曹兄帮忙。” “什么事?” “能不能查明白凤兴楼,还得有两枚鱼饵,只怕曹兄不肯给。” “哦,知应已经下好套了?”曹炜听了来兴趣了:“怎么说?要什么,没有不给的,兄弟之间不用这些客套话的,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是曹某拿得出来的。” 陈初六在厅中稍站了会儿,看着窗外屋顶上的雪已经融了许多,漫山遍野和屋舍都显露出本色。吊在房檐下的冰溜子开始往下滴水,滴答滴答,声声入耳。 陡然间,一颗倒挂着的冰溜子从房檐断开,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儿,陈初六回过头道:“曹兄,只要你肯出城打仗,就是上好的鱼饵。” “啊?这不是放……我要是能出城打仗,还用得着在这里跟范雍那老瞎驴天天吵?呵,知应,你是不是对凤兴楼,根本没半点头绪呀。” “曹兄,曹将军,曹大总管,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范雍让你出城打仗,出城不就得了?何必跟他天天置气。”陈初六神秘一笑,曹炜刚想喷口而出的脏话又压下去了,仔细听陈初六娓娓道来。 “敌在暗,我在明,一举一动,无不被敌所察。找不到西凉人,求战不得,后方又催促得紧,万一没把持住,就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落入陷阱,落个仓皇北顾的下场。既然如此,何不如敌在暗,我亦在暗?” “敌在暗,我亦在暗?你是说出城遁入山林,也留下一座空城,让他们也摸不着头脑?!” “不行么?这样一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范雍不过是个没主见的安抚使,他能怎么办?倒是曹将军,可以将头疼的粮草调配、后方补给,一股脑推给他。若是调配不力就是他的责任,故而他不敢不力,将军的粮草也就无忧了。” “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合着本将吵了这么多天,愣是没吵明白这件事?”曹炜挠挠头,又笑道:“知应,快继续说明白一点。” “把烂摊子交给范雍,带着城中精壮,悄悄遁入山林,城中只留下老弱,同时还要让这些老弱,装作城中兵马很多的样子。曹将军这么多天吵着不出战,突然又把大军带出城,西凉人会怎么想?他们定然会慌,这一慌,必定露出马脚。” “这就是知应说的鱼饵?不对啊,你说的可是两枚鱼饵。” “没错,另一枚鱼饵比较麻烦。这几天看得出来,凤兴楼的人也在算计我。所以得找个鱼饵送给他们,让他们来钓我。此外,曹兄还得给个面子给我,风光一下,让凤兴楼的人觉得给我这个鱼饵值得。” “计中计……”曹炜眉头紧锁:“可以让狄青来做,让他率兵回城当成诱饵,陈老弟,你舍不舍得?” “你都舍得,我有什么舍不得的?”陈初六颇有深意的一笑,曹炜见了撇撇嘴,道:“要不怎么让文人治国,还是你们读书人坏。咱们只是些莽夫,比不得……对了,西域的那几个商人,刚见了范雍。” “怎么样?” “被狠狠骂了一通,说什么大宋无所不有,无须与尔等蕞尔小国通商,非我族着其心必异,还骂他们表面是为了经商,实则是潜入中原偷学。这些人还想去汴京碰碰运气的,范雍这几句话,也不用去了。” 陈初六觉得好生奇怪:“范雍怎么拒绝了,难道朝廷那边不想……这不可能,完全说不通,范雍真是这么严词拒绝,有没有私下里又把那些商人叫了过去?” 曹炜摇头道:“这他不敢,这些西域商人,打着的旗号,可是西域诸国进贡的使者。范雍只是想用拖字诀,拖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对了,知应,你不是要风光一下?这范雍让我派兵看住这些商贩,不如你来当个都头?” 第九百二十四章 回鹘高昌 次日正午,安抚使范雍脸都黑了。这胆子实在是太大了,曹炜竟然放他堂堂枢密副使的鸽子,每天的参议,几乎所有将领,全都缺席了。 一开始,范雍还洋洋得意,曹玮不来,不来正好,可以揪住这个小错,骂他一阵,嗬,骂他可好玩了,就喜欢曹炜那种想弄死我,却又弄不死我的眼神。可到了正午还没来,这就是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很快,去查的人跑着回来了,大喊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中丞大人,曹曹曹曹曹……” “混账!大堂之内,不可说粗语,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这点都不知吗?” “不是啊!中丞大人,曹将军不见了!” “不见了?你的意思是……死了?”范雍脸上的喜色稍瞬即逝,随即脸色沉了下来,道:“还不速速说清楚了,曹将军到底被谁……到底去了哪里?” “不知道,他手底下的将领,也都不见了,丰州城驻扎的十万人,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报信的人大喊道:“现在整个丰州城,只剩下几千老弱运粮的,还有一个粮秣官。” “什么?!”范雍脑门子上渗出密密的汗液出来:“丰州四战之地,本安抚使还这里,他就这么带兵离开了?若是敌人打过来了,怎么办!” 经过他这一提醒,其余在场的人也都是露出了惊吓之色:“这可如何是好?只剩下几千人,偌大个丰州城如何守得住?” “曹将军怎么就带兵离开了,他到底去了哪里,留没留下书信,期望西凉人不知道此事吧……” “要不要从后方再调兵过来?征集乡勇守城?干脆,干脆咱们撤了算了!” 议事堂中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又有人从外面急急忙忙:“中丞大人,这里有曹将军留下的一封书信,请您过目。” 在信中,曹炜夸赞范雍的表现,一唱一和,瞒过了所有人。就在所有人以为不会出兵的时候,曹炜却在暗中突然出兵。能做到这一步,全是范大人您的功劳。 这次出兵,请范大人用不着担心,曹某敢拿性命保证,西凉人绝对不会这个时候趁虚而入的。为了战胜,还请范大人在后方辛苦调集粮草。对了,城中的粮草,本将已经带走了。在本将派人来催粮的时候,范大人务必筹集多少多少粮食。 范雍看完了信,怒极将其揉成一团,拍在桌上道:“是可忍,孰不可忍,竖子安敢对本官呼来唤去!” 底下的范雍的人,都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信拿过去细看,看过之后,心底竖起了大拇指。曹将军这一招,还真高啊…… “本官要上奏朝廷,曹炜私自带兵出城,意图谋反!” “范大人请三思,前段时间,大人三番五次让曹将军出城击敌。这次曹将军带兵出城,可是奉了大人的命令行事,并非私自出城。” “曹炜此招歹毒,但大人光明磊落,此刻当以大局为重。暂时稳在丰州,若曹炜战有失,再收拾他不迟。” “没那么简单,若是战有失,曹炜肯定会将责任归咎到后方粮草不济上,到最后还不是落到咱们身上?范大人,咱们这是落入了曹炜的圈套。” “啊,为之奈何?”范雍长叹一声:“这丰州城,是朝廷费了大力气才打下来的,若是因此丢了,范某虽舍身护城,也难辞其咎。” “大人,为今之计,还是应当将这消息严锁,调集粮草,保证曹将军将这一仗打赢了。”底下的人道。 “唉……只好如此了。”范雍吩咐道:“吩咐下去,叫城中剩下的守军,严加防守,岗哨不可比平时少,千万别让外人看出丰州城空了。” 丰州城中,忽然之间戒备森严了起来。满街的小酒馆,客人也突然间萧条了起来,明眼人稍微一想就知道,原来是曹将军领兵出城打仗去了。丰州城内的戒备,并未阻止消息传播,而是在小半天内,就传遍了整个丰州城。 陈初六穿着一身都头的衣服,正在和西域的几位商人商谈。按照自己脑海里对西域那边的一点记忆,双方谈得十分欢快。西域人直夸陈初六,真是世上最广闻博学的都头。从这短暂的接触之中,陈初六已经知道了眼前这几个商人的目的。 在范雍看来,他们就是一群西域商人,在冒充使者。实际上恰恰相反,正是一群使者,在这里冒充商人。大宋与西域通商,西域诸国愿年年上贡、岁岁称臣。只不过,西域诸国到大宋的路途,被西凉人阻隔。 正逢大宋官军势盛,西凉人无暇四顾时,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才想办法来到了大宋。这个时候的西域,特别的乱。小国林立,占据绿洲即可称王。 在东方,西凉人正在崛起,南方吐蕃虎视眈眈,西方塞尔柱帝国正在兴起,北方稍微平静一些,只是辽国人。这些年由于通商的关系,辽国人对他们还算友善。可也有诸多的小游牧民族,干一些拦路打劫的勾当。 靠近西凉有一个较大的王国,叫做高昌。不是唐朝时那个“具有地区影响力的”大国高昌,现在这个高昌,是安史之乱后,回鹘占据成立的高昌,或成西州回鹘、西州龟兹。 这高昌王忧心忡忡,没本事一统西域,又担心自己被人吞灭。这次的使者,就是联合几个小国,一起来大宋试着请外援。当然了,他们也并不是真心想归顺。 而在历史上,中原这边,朝廷、地方各种混乱不断,中原王朝瞒着补漏,无暇外顾。几十年后,只能完全投靠辽国,沦为附属国。 高昌使者惋惜地道:“不才小时候,曾来过大宋,未曾想这一别之后,竟然这么多年了。” “贵使来过大宋?” “没错,西凉断绝商路,也就是这三十多年的事。”高昌使者眉头紧锁,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太平兴国,至于哪一年,不大记得了。我王遣使入贡,还称中原皇帝为舅舅,自称西州外甥。” “太平兴国,三四十年,说长不长,可说短吧,有的人一辈子,也就这么长。” “没错,三四十年,足以改天换地了。”高昌使者回到:“自那次入贡之后,双方贸易延续了十年左右,西凉人来了,才逐渐断绝。这贸易一断绝,西域也就……唉……” 第九百二十五章 转递国书 “诸位使者不辞辛苦,从千里之外而来,为国谋事,实为忠勇者也!在下敬佩不已,这杯酒惊诸位!”陈初六举起杯,几位使者也举杯饮下。 “不敢,不敢。西域诸国,自汉以降,受中原仁义教化已久。我回鹘一族,与中原本有秦晋之好,世代不忘。奈何天下大乱,分崩离析。这位都头,本使观你谈吐不俗、气质非凡,恐怕你不是都头这么简单吧?”高昌使者问道。 “呵呵呵呵……”陈初六借着喝酒的动作,稍作掩饰:“哪有什么不简单的,都不过是替朝廷做事的。奉总管府的命,看押诸位。但本都头以为,来者都是客,几位在此自然要好待着。诸位若有所求,只要本都头做得到的,定当尽力为之 。” “这位都头真有雅量,更不简单了。”高昌使者端起酒杯:“都头,你除了接到看押我等的命令,还接到了审问我等的命令吧?无妨,本使刚才所言,无半句虚言,皆是肺腑之言。本使的话都到了这一步,都头还不肯多说一点?” “相逢何必相识。”陈初六也把话撂出来了:“若是贵使想知道本都头的身份,那就帮不了忙。要是想让本都头帮忙,那就别问我是谁。阁下不惧路途艰辛,千里跋涉来此,不会连这点赌也不敢打吧?鸡都杀了,还舍不得多放点盐么?” “都头,不求你,还有别的路嘛?” “呃……让我想想……” “不用想了,就赌这一把了。”高昌使者说道,他旁边的几个使者,想拦一下,却最后也收回了手。高昌使者,从他在的这间房里,抠出一块砖,在里面拿出一叠皮纸,放到陈初六面前:“这里是上呈中原皇帝的国书,都头可能想办法递交?” “这太简单了。”陈初六接过国书,大笑道:“放心,这本国书,必定呈递到大宋天子面前,并且在一个月之内答复你。” “一个月?这恐怕……” “在这一个月内,你们就低调的呆在丰州。本都头,会全力保护你们的安全。若是范雍直接来把你们带走,那我就管不了了。” “啊?” “不不不,要是范雍直接把你们带走,我教你几句话,他必定不敢拿你们怎么样。”陈初六笑了笑道:“他不是说非我族着,其心必异么?你们便可拿出来,四十年前入贡的那件事,如果你们本就是大宋臣民,只是被迫分离,何来异族之说?” “他不是说什么大宋无所不有,无须与你们蕞尔小国通商。那你就跟他说,都受天子教化,岂可厚此薄彼。大宋虽然什么都不缺,但你们缺,天子不会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的。总之一句话,你们要咬定了,西域诸国归附大宋天子,便可无往不利。” “哦……”高昌使者低着头,想了半天,还是艰难地点点头:“眼下也只能暂时这么办了。” “那好,这份国书,我这就想办法递交朝廷。这酒有些醉人,先告辞了,你们慢慢喝,告辞。”陈初六来到门外,命手底下的人看护好,这些人都是曹炜精心挑选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来到自己的住所,陈初六拿着这份国书看了几眼,西域诸国提的几个条件,还算中肯,想要得到的东西,也不难。这国书上面,自然只是一些通商和入贡的事情,真正想联合大宋抗击西凉,只会见了面才会说,国书之上定不会提及。 陈初六看过国书之后,很快拟写了几条对此事的见解,包括商路选址,弥封到一起,赶紧差心腹送去了曹炜手上,再让曹炜快马加鞭送去汴京。做完这件事情,陈初六就松了口气,只要不出意外,时机恰当,太原府贯通南北的这条生财路就通了! 当然了,还得先把眼前这一仗给打赢了。陈初六正得意呢,黄保长从外头探头探脑进来了,陈初六一看到他,立马没皮没脸笑了起来,跑过来道:“毕少爷,我回来了。” “又是输了一贯钱?” “瞧您问的,这不是吃咸鱼蘸酱油,多举了一下么?您也没多给我一个子儿啊……” “嗯?” “哎,可是我这脑子活泛啊!别看您没多给我一个子儿,我输的可不止这点。今天输了一贯钱,我还借了一吊钱,也都全输光了,我这脑子多活泛……” 黄保长本来还挺得意,可这越说越觉得陈初六的脸色不对劲,停住小心翼翼问道:“毕少爷,你是不是要咬着牙齿发雷霆了……” “这都多少天了,你就愣没打听到一个消息?” “没有。”黄保长头摇得像拨浪鼓:“别看我没打听到消息,可我也没泄露出去啊?不过也够险的,要不是钱输得快,就差点,差点把毕少爷当了都头的这件事泄露出去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陈初六扶着额头,这当都头的事情,就是陈初六想要泄露出去的,没想到这反而没有泄露出去。不过就算真泄露出去了,黄保长也不知道吧。这也好,至少凤兴楼的人知道这黄保长,是真笨,没半点装的成分。 “塞翁?失马?”黄保长又在典故中迷失了自我:“毕少爷,我听到的,怎么是赛马,这赛翁又是什么跟谁赛?翁,嗡嗡嗡,马蜂?” “唉……赛马,是田忌赛马,塞翁失马,是说一个被称作塞翁的人,丢了马的故事。意思是丢了马,不一定就是倒霉。” “这塞翁也特么够笨的,丢了马不说,还死要面子,硬说不倒霉,属实没救了。上次我还听到叫什么华佗的老头,也够倒霉的,被人气死好几回……”黄保长扼腕长叹,对这俩人大为惋惜,但陈初六的脸很快又黑了,他不敢继续说下去。 “不跟你说这些了。”陈初六深感无力,又试探性问道:“黄保长,你在赌场里,可见到过什么西凉人?或者说西凉话的人?” “有,有一个。”黄保长回到:“就刚才,借我钱的那个人,就是说的西凉话,不过,我没听懂几句。” “黄保长怎么会说西凉话?” “那还不是认过一个会说西凉话的干爹么!” “博学……多才……”陈初六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听懂了哪几句?” “其实,没有几句,就,就两句话。”黄保长稍有些不好意思,回到:“吃了吗?吃了!然后他们再说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第九百二十六章 黄保长的进击 “毕少爷,您别忙着败坏,小的心里虽然没种树,可那两句话保证是正儿八经的西凉话。”黄保长说着说着,自己嘿嘿笑了两声。 “也罢,也罢。” “我也罢,我也罢。”黄保长附和到。 “对了,你欠了凤兴楼多少钱?” “不多不多,就一吊钱。” “可恶,本都知的面子,难道一吊钱也不值嘛?你只借一吊钱,他们还记在账上?”陈初六装作十分生气的道。 “对啊,这些人太不上道了。论赌钱,论耍赖,他们才入门几天,我在这里头摸爬滚打的时候,还没他们呢?在我面前还敢赢钱,活腻了,等明天,我要把他们的裤子都赢回来。想当初,我有一个干爹……” “黄保长,你到底有多少干爹?” “就七八个,只比我爹多一个。” “你爹?” “是啊,就是我妈的男人。从小,我就跟着我娘,这家住两年,那家住两年,我娘让我管他们叫爹,就是不知道哪个是我亲爹。后来,我娘死了,我也被赶出家门了,认了几个干爹。” 黄保长说这些的时候,好像是在谈论昨天晚上喝了几瓶酒一般随意,可这几句话下来,陈初六心里却是一震。 原来他还有这么一段经历,难怪这么疯疯癫癫了。在这些地痞混混中,黄保长属实算“好学”的了。如果生在正常一点的家庭,说不定……至少能安稳过一生吧。 “毕少爷,您不会听了这些话,也要赶我走吧?” “不会,黄保长,以后我就是你的靠山。”陈初六背过脸去:“在这丰州城中,我手中握着整整一百兵丁。过上几天,曹将军手底下最得力的小将狄青,要回防丰州城,清理内奸,这位狄青可是我打小认得的好友。” “啊?毕少爷,原来有这么大本事,难怪在析州的时候,能把那知州老爷都镇住!”黄保长欣喜道:“哼,看这什么狗屁凤兴楼的如风还敢不敢赢我的钱!” “对啊,等下次的时候,你就拿出我的名头来。要是他们不肯给面子,就全当奸细抓起来,反正他们都是西凉人。”陈初六疯狂带节奏。 “好嘞,坑蒙拐骗,这事儿我拿手啊!”黄保长大笑道:“毕少爷,您放心好了,这次保管让凤兴楼的人比巴交还老实!” “慢着,赌钱是赌钱,可你还得打听点消息。要是你坏了本都知的大事,把你当成奸细抓了,也是可以的。” “啊?”黄保长吓得退了两步,随后赶紧点头道:“毕少爷,您放心吧,我都记着呢,不能打草,也不能打蛇……咦,不对,不能打草,只能打蛇……还是不对,只能打草,不能打蛇!悄悄地、摸摸的……” “明白就好。”陈初六点了点头。 次日,黄保长拿着一贯钱,继续用他那目中无人、吊儿郎当的步伐,来到了凤兴楼。这凤兴楼伴着墙根,在丰州城内,并不显得瞩目。黄保长一来,凤兴楼里的人,都高兴得欢呼了起来。 “黄保长里边儿请!” “喝什么茶?坐哪方的座儿?” “别管什么茶,给我上最贵的。把东边的座儿都给劳资腾空了,劳资今天要在那里起一座东山。”黄保长拿着一把折扇,晃晃悠悠的指着在场的人道:“告诉你们,等会让劳资大杀三方的时候,你们可别哭。” “不是大杀四方吗?” “刚才不是说了,东方,劳资坐了,要大杀四方,不把自己也杀了么?你当我傻……”黄保长走到赌桌靠东的座位,赌客和看客都是起身想让。在这里的人,几乎都知道,黄保长已经陷入了这家凤兴楼的圈套,不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赢钱。 只不过嘛,人家每天来送一贯钱,不要白不要。这地方又不是汴京那种随随便便一掷千金之地,每天一贯的赌资,足以敞开了享用这里的茶水点心,还可以嚣张的随便挑坐。 众人表面上恭敬黄保长,暗地里却开始谋划起来。昨天黄保长已经开始借钱了,他背后的那毕少爷,却还把他放了出来,似乎是给了更多钱。 这说明今儿从黄保长捞出来的钱,绝对不止一贯。只要他借的多,输得多,在场这些人,老婆本都能赚出来。 “黄保长,本店最贵的茶,高末儿一壶!奉送五香肉一盘,您请慢用!” 黄保长在这里开始大杀三方,而在赌坊二楼上,却有人在那里暗中观察。看了半天,其中一人低声道:“昨夜,并没有出现可疑的情况,这个黄保长,要么真听不懂西凉话,要么他比咱们都聪明,知道这是陷阱。” “那他就是真的听不懂了。”另外一人笑了回到,手扶着栏杆,又道:“还查到一个消息,那个毕少爷,新当了都头。看样子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曹炜带兵突然出了城,老家没弄清楚情况,咱们也弄不懂,昨天差点头都被骂掉了。老家让咱们想办法调查此事,找出曹炜大军的动向,摸清楚丰州城的底细。” “这个姓黄的,可以利用利用。大当家,这件事要是成了,就能立一大功,就能和家人团聚了。” “可怎么利用他呢?” “只要他在这里输足了钱,就会听咱们的话。他在这里借了钱,再给那位毕少爷一点好处。对了,他家里人不是想迁入大宋?咱们可以用这个条件跟他谈。从他任都知的事上看,他家里在塞内也有关系。只要打赢了仗,还能除掉这一支吃里扒外的人,咱们兴许还能发点小财呢。” “嗯……叫底下人,全力围住那黄保长,捧着他,夸着他,让他输,借他钱。甭管输多少钱,天黑就行了。记住了,把白客支开,别让他们赚了咱们的钱。” 两人看着底下的黄保长,心里乐开了花,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宝,既能发财,还能立功。 昨天,他们特意让黄保长听到了一些情报,用西凉话说的。他们以为,如果黄保长是潜入来的,必定听得懂西凉话,昨晚的行动肯定会被破坏。可没想到,黄保长只能听懂前面两句。 “吃了吗,吃了,叽里呱啦……听力考试,开始,叽里呱啦……” 黄保长意外躲过了一场算计。 第九百二十七章 赢钱了 “押定离手!” “开!” “大!黄保长,恭喜,您赢了!” “他娘的,真是夜里下雨,从房顶漏到嘴里,凉丝丝的还塞牙,倒霉透了。”黄保长把折扇拍在桌子上,坐在一边置气,拈了一片五香肉放到嘴里。 “黄保长,赢了怎么还不高兴?来来来,再赌几把,黄保长定能大杀三方。”旁人都是劝道。 “大杀个屁的三方,早我就觉得不对劲了。”黄保长拍桌道:“等我输的时候,输出去的就是几百文钱,一两贯。等我赢的时候,就只赢几十文钱。这我得赢多少把才能赢回来?呸,赢多少把都赢不回来。” “能赢就是好事,还在乎赢多少呢?也许下一把,时来运转,能赢得更多呢?黄保长此言差矣……” “差矣,太差矣了。”黄保长横眉怒道:“我怎么感觉,你们这群人是在合起伙来坑我呢?” “呦,才三百多把,您就看出来了,真不简单。” “啊?”黄保长两撇小胡子气得要炸了:“还真是合伙骗劳资,劳资告诉你们,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赌不起就别赌,玩不起就别玩,现在耍赖,晚了?黄保长,你到底还能不能拿出钱,要是拿不出来了,可别耽误咱们玩。” “黄保长,你一共欠了二百贯钱,不知什么时候还?”管钱的那位走了过来,冷冷地看着黄保长问道。 “什么?二百贯,哪有这么多钱,我不是还赢了一百多把嘛?”黄保长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好啊,好啊,你们也合起来了,这钱不能算。” “还想赖账?黄保长,可对不住了,咱们只能问你要债了。” “你们爱要不要。”黄保长拿着折扇指着众人道:“你们知不知道,劳资是毕少爷的人,毕少爷是曹将军手底下的都知。哼,就在这几天,曹将军派狄青将军回防丰州城。说是回防,实际上就是来除内奸来了,你们敢要债,活腻了你们!” 凤兴楼的人听了都是一凛,管钱的那位,却装作不惧,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狄将军来了又怎样,他还能一手遮天不成?要是不肯还钱,我们就捅到安抚使那里去,看谁斗得过谁?你那毕少爷,到时候肯保着你么……” “啊,这……”黄保长低头紧张起来了,那管钱的人,却是对在场其他人对了对眼色,随即走到黄保长面前道:“黄保长,二百贯钱都是小事。我们当家的,看黄保长谈吐不俗,是性情中人,早就想见见黄保长了。” “见我?”黄保长狐疑地问道:“见我做什么?” “自然是交朋友啊,黄保长,请到内堂来。” 黄保长将信将疑,跟着来到了内堂。刚才黄保长将狄青要回防丰州的事情说漏了嘴,凤兴楼里的人为此惊讶不已。若放在别的地方还不一定,但凤兴楼这些人心里,可都是有鬼的,自然多想了一些。 旁敲侧击,在黄保长嘴里又套出来了许多话。他们发现,黄保长的价值远远不止先前所预料的。 边军所在的地方,没有不知道狄青的,特别是西凉人,那更是闻风丧胆。黄保长铁定能接触到,这一来,不仅能探听到曹炜大军的动向,还能想办法除掉这位狄青。 凤兴楼当家的,有意无意的让黄保长帮忙查一些东西,而且还许诺,将来给黄保长什么,这些事情,对“毕少爷”也是有利无害的。 对凤兴楼而言,这种威逼利诱的事情,是极为拿手的,更别提遇到的是黄保长。不到半个时辰,黄保长什么都答应下来了,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也全都一股脑说了出来。所幸的是,这些事情,正是陈初六要告诉凤兴楼的。 黄保长稀里糊涂,看着凤兴楼把自己借的钱一笔勾销,反而给了他一笔钱,还把他捧得高高的。黄保长高高兴兴,跑回陈初六的住所,乐不可支道:“毕少爷,毕少爷,赢钱了,我赢钱了,真是苦没了,干就来了!” “赢钱?”陈初六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连忙问了几句,才知道黄保长在计划中被收买了。 可在这时,却没料到黄保长脸色一变,拉着陈初六到一边,道:“毕少爷,说实话,这钱是凤兴楼的人给我的,他们想收买我。要是没收买我,还好说,他们只是一般江湖人,可拿钱收买我了,这就有点奇怪,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黄保长,你怎么看出来的?”陈初六惊奇的问道。 “凭脑子看出来的,您知道,我脑子多活泛啊?”黄保长洋洋得意:“凡是看我不顺眼的,基本都是好人。凡是那些跟我玩得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凤兴楼的人,跟我称兄道弟,还夸我什么谈吐临风,五个车子……这肯定是坏透了的人!” “哦……”陈初六觉得十分有道理,而黄保长又开口道:“这些人,让我打听这个,打听那个,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呢。毕少爷,狄将军什么时候来,叫他把这伙人全收拾了!” “不急,不急,你先说说他们让你打听什么。” “就是打听一下,毕少爷有没有媳妇,家里人什么时候过来,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仗,在什么地方打仗。”黄保长掰着手指头数着,随后又道:“原本欠了他们的钱,他们用欠钱的事要挟我,于是我假装答应下来。勾销之后,谁还管他们……” “难道就没有给我的好处?” “有,毕少爷不是让家里人跑到大送来么?嘿嘿,凤兴楼的人说可以帮忙,他们还说……” “不用说了。”陈初六拦手道:“只要能帮这个忙,什么消息都能告诉他。但在此之前,我也得打听一点消息,你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 半个时辰之后,黄保长又从住处赶往凤兴楼,一路上低着头十分不快,还骂骂咧咧地道:“这都什么玩意儿?这脑子,真够笨的,那凤兴楼的人铁定就是西凉人的奸细,怎么毕少爷愣是看不出来呢?唉,我算什么东西,懒得管了,爱咋咋地吧!” 说完之后,黄保长依旧不痛快,心里十分担心。但咬咬牙之后,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了。 第九百二十八章 泄露军机 到了傍晚,凤兴楼的产业,就不止是赌坊了。三三两两的大姐姐,在门口招揽生意,只是大军出城,大姐姐们的生意十分冷清。 黄保长走到门口,被大姐姐们围了起来,放在平日里,黄保长,肯定要接着机会吃吃豆腐的,可今天他却一点兴致也没有,挥着折扇道:“去去去,滚远点儿,黄爷来这里是有正事。” 大姐姐们败兴而归,黄保长走进去了。陈初六让他告诉给凤兴楼的消息,自然是狄青回防丰州的消息。而他让黄保长打听的消息,则是西凉军的驻扎之地。在西凉的家族南迁,必定要选一条能避过驻军的路。 黄保长在凤兴楼里,和他们交谈了许久。次日深夜,狄青从前线带兵回来。他知道自己这次的目的是诱敌,故而走得十分小心。 曹炜带兵遁入山林多日,四处打探的斥候,已经察觉到了西凉人有些坐不住了。这次狄青回防,便是引蛇出洞。 可事态发展,却并没有如愿。狄青一路从前线赶到丰州,一点意外都没出现,十分的安全。狄青匆匆从城外,赶到陈初六的住处,把正在深睡的陈初六摇了醒来。 “师父,师父,怎么没出事啊?” “没出事,那不是更好,你还想出事不成。嗯?狄青?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陈初六从迷迷糊糊逐渐清醒来了,听了狄青的解释,回到:“好生奇怪,难道是凤兴楼的人,根本不是奸细?还是他们识破了这一计策。” “师父,这一路上来,连埋伏的踪迹都没察觉到。但凤兴楼的人,肯定是奸细,这件事情是曹将军直接交代的,也绝不可能泄密。”狄青低着头想了想:“师父,这个诱敌的消息,是谁告诉给凤兴楼的?” “黄保长!难道是他出了问题!”陈初六一边起床穿衣,一边念叨着:“要么就是西凉人确实已经后撤了,要么就是他们并不急于决战……唉,这都说不通。徒弟,你在这一片的名声,应该不小吧?” “不小。” “那他们怎么对你无动于衷?”陈初六以拳击掌:“看来真是姓黄的那东西出问题了,走,咱找他去。” 黄保长也睡得正酣,陈初六直接把他从床上拎了出来。黄保长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总算是站稳了,道:“毕少爷,您这是干嘛呢?” “让你跟凤兴楼说的话,你全都说出去没有!” “说了,全都说了,一个字不差。”黄保长看到了站在旁边穿着铠甲拿着刀的狄青,心里一怕,又摇头道:“什么话,没说,一个字都没说。” “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 “那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呢?” “是我问你呢!”陈初六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又缓了缓,道:“黄保长,你得为你下半辈子着想啊,千万别为了这点事情,跟自己过不去。让你告诉凤兴楼的有些事情,你是不是没说?” “毕少爷,你是个好人,你让我说的那些事情,实在是……我,我……”黄保长好一阵纠结,随即瘫坐在床沿,哭诉道:“我黄某人,再特么不是东西,也不能把这些事情泄露出去,那可是卖国!” “嗯?” “打小我就没有爹,天天受人欺负,活得像个鬼一样,没人看得起.我想当个好人,想好好干活,哪怕捡粪球。可就算捡粪球,别人也欺负我,老老实实走在街上,也会有人暗地里踹脚,我恨,我恨这世道!” “可我不恨边军,这辈子唯一过了几天好日子,还是二十多年前,辽兵南下的时候,朝廷派兵打仗。一个老都头,带着我在军中吃了几天饱饭。他好心让我学点本事,活明白一点。还说人这一辈子,尽忠尽孝,到现在我还记得他。” “毕少爷,凤兴楼的那群人,不是好东西,一看就是西凉的奸细。怎么能把军中的情报,告诉给他们呢?要是为了这个,害死了前面的大军,等我到了下面,我哪里有脸去见老都头?我黄三,干爹可以乱认,反正不是好东西,可国家不能乱改!” 黄保长此刻大义凛然,开始教导起了陈初六:“毕少爷,你是好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一旦大宋败仗了,你的家族,从北边迁移过来,也会很难。一旦这件事情被人发现,你应该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不管你怎么说,别想让黄某人轻易泄露军机。” 陈初六和狄青愣在了原地,千算万算没想到黄保长这么有骨气,狄青回过神来,戳了戳陈初六:“师父,他是不是不想招?” “师父?”黄保长看看面前这位穿铠甲带着刀的将军,又瞧了瞧陈初六,忽然想起什么:“毕少爷,这位将军是你徒弟?这,这……” “是啊,怎么了?” “还以为是来抓我的呢……”黄保长擦擦冷汗,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九成是真的,但还有一个理由没说,他怕陈初六利用他当传声筒,事成之后,又把他当顶罪的。于是乎,在凤兴楼的时候,他把陈初六的话改了改。 “怎么这么乱呢……毕少爷,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把我给绕糊涂了!”黄保长放弃了思考:“我,我,我都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了。” “你先别问,回答我几个问题,狄青回防丰州的事情,你在凤兴楼说了没有?” “说了,我说狄将军,今天晚上就从保宁寨回来。” “不是交代清楚,是从靖化寨回来么?” “是啊,您是这么交代的,我不是怕狄将军,被西凉人埋伏么?就改成了保宁寨。” “这么说来,他们在保宁设伏。” “设?伏?这,这我不知道。”黄保长摇了摇头:“其实,其实我还打听到了俩消息,那些西凉人,以为我不会西凉话。可巧的是,我还会那么几句。除了‘吃了吗,吃了 ’外,还知道几个地名。在那里跟他们谈的时候,从外头走进来一报信的人,没有支开我。我听到他们反复说了什么地斤泽、暖泉峰这些地名。” “地斤泽、暖泉峰……这几个地名,怎么没在地图上见过?地图上的点都找过了,却没有敌军踪迹,那就是说,敌军在地图之外……” 第九百二十九章 大战在即 “没错,地斤泽是放羊的地方,我干爹,哦,就是读过书的那一位。他时常念道地斤泽,说什么那里水多,草也茂,还说什么他一直想回地斤泽。还是那里吹草就能看见牛羊,这不是瞎胡闹么,哪有牛羊,我吹过几百次草,连个蛐蛐儿都没有。” “还有这个暖泉峰,听说这山上有冒热气的泉眼,比大唐的华清池还要好洗澡。我一直弄不懂,在泉眼里洗澡,钻得进去么?这倒是其次,最搞不懂的,嘿嘿,这大唐是什么玩意儿,好吃么它?” “黄保长,这大唐……我也懒得跟你说了。”陈初六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这次,你算是误会我了,好心办了坏事。” “坏事可能,可我,好心?”黄保长一度怀疑陈初六是不是再说反话,确认之后,方才道:“对,我就是好心。” “黄保长,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凤兴楼的。” “那伙人不上道,我打进门,就不止一次的告诉他们。”黄保长指着空气,尽量还原当时的场景:“我是,小子,这次来不能直接问你西凉驻军的下落,我要旁边敲敲,侧面击击,你竖起耳朵听好了,别跟我说没听明白。那小子真能说,拐弯抹角,没过多久就把我给弄糊涂了,后来这事儿也就没问。” “好了好了……”陈初六庆幸自己还算年轻,不然就要心肌梗塞猝死在了这鬼地方,他摆摆手,让黄保长继续睡觉,随即出了房门。走了之后,又悄咪咪回来了,听到黄保长开始打鼾,似乎安心睡着了,方才又回到自己的住处。 黄保长这一捣乱,把陈初六的计划给打乱了,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在房间里,桌面上铺开了凡是现在能找到的所有地图,看过之后,陈初六看向狄青道:“狄青,军中用的地图,都是哪里来的?” “枢密院给的,这次行军,用的是从永兴军带来的,基本都是一个样子。到了丰州之后,我领着手底下的兵马,也探测了许多,把地图重新绘详实了些。” “哼,看来军中的确出了奸细。”陈初六指着地图道:“这些地图,从永兴军带来,对于丰州周围百里之地,绘得并不详细。而在百里之外,根本就没能出现在地图上。军中的奸细知道了这个,便让西凉人躲在地图之外,你们搜了半年多,当然连鸡毛都找不到。” “可恶!可这地图,很多人都能看到,就算是有奸细,也不可能查出来。师父,现在该怎么办?” “奸细是小事,眼下的情况是如何找到西凉人决战。他们能拖,咱们拖不了。狄青,你是要当主帅的人。”陈初六反倒是不急了:“你觉得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埋伏在保宁寨这条路上的人,没有等到我,肯定还没离开。既然这计划没成功,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就让我带兵去将他们剿灭。丰州城内,凤兴楼这余孽也要清除,这交给师父怎么样?” “不成,这样一来,就打草惊蛇了。范雍那个老东西又该拿扰民扰诋毁曹将军了。”狄青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师父,你先带人将凤兴楼的那些人控制住,然后严审。埋伏的那些人没看到我,会选择撤回大营去,我查明敌情之后,让人跟着他们,看西凉主力是不是在地斤泽,再去通知曹将军,让他带大军直捣地斤泽。” “唔……眼下只有这样算稳妥了。”陈初六看了看天色,满是担忧地道:“还有两个时辰就天明了,胜败在这一昼夜间,狄青,千万要仔细查明,不要反而中了他们的圈套。若是战况不利,你结阵自保。三天不闻胜报,为师想方设法去救。” 狄青笑了笑道:“师父,不是徒儿说您的坏话。师父的武功,还算上乘,可打仗和练武其实是两码事,您不会打仗,这丰州城里,也只有几千老弱,哪里有办法救?我倒是担心敌人会趁机偷袭丰州城,师父还是想办法把凤兴楼除掉吧。” “没兵就没办法了?为师一人,可抵一万精兵。”陈初六十分有底气的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若不能败敌,全军退则为胜。” “时间紧迫,徒儿告退。”狄青拱手而去,在门口的时候,又回头望了望,随即钻入黑夜之中,马不停蹄,赶去了保宁寨的路上。 刺探、跟踪,这些是曹炜手底下六千亲卫的拿手好戏。这之前陈初六不担心。可刀剑无眼,哪怕情报、兵力都占了优势还不一定能赢,而现在兵力却只是势均力敌。何况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战端一开,就是血流漂橹……慈不掌兵,说的就是他。 在丰州城内,除掉凤兴楼,这只算是小事一桩。但陈初六觉得,还能做更多一点事,翻箱倒柜,将那最后一封空白圣旨找了出来。 不久之后,陈初六集结兵丁,包括曹炜直接拨给他作为都知的一百人,还有狄青暗中给他的腰牌能叫来的人。包围凤兴楼,却是扑了一个空,里面除了几个伙计,其余人都消失不见了。 这凤兴楼的人,倒是谨慎。只要狄青遇袭,就一定会查到他们身上。于是,他们暂且躲藏起来,等风波过后在出来。毕竟,只要除掉了狄青,曹炜就会失掉一个左膀右臂,大宋这边士气跌落,各种消极因素顿时爆发,曹炜的大军很快就会拖垮。 只不过,陈初六在丰州城内,除了调查凤兴楼,还查了一下别的消息。凤兴楼绝不会完全离开,而是会伏在城中,继续暗中破坏。当下,陈初六按照这些消息,四面突击抓捕,丰州城内鸡犬不宁,可这一闹腾,却是将凤兴楼的人给闹了不少出来。 天亮之时,安抚使范雍才得到消息。手下一都头,自作主张乱抓人,这还了得?这还有没有把他安抚使放在眼里?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范雍正要震怒之际,门外却有一声高喝:“圣旨到!着安抚使范雍,不得干预军机,全力周济粮草军用。另着岢岚、火山、宁化三军,出兵分别占宁边、宁远、神武三地,援助曹炜,范雍周济粮草如前。” 第九百三十章 兵临城下 调集粮草,这四个字在范雍头上浇了凉水。在此之前,他还只是被曹炜捧着,拉不下面子,所以才配合他调集粮草。眼下可是圣旨来了,他调集粮草,就是天命,一旦出错,就是头点地。 原本支撑曹炜大军的粮草,已经十分艰难,现在还多了宁化、岢岚、火山三军,这就更令人焦头烂额了。范雍仔细端详着圣旨,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就是有些想不通,朝廷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道急旨。 想不明白,范雍只得写信前往岢岚、宁化、火山三军,和他们沟通一下,运粮押粮的地点。而这其实是陈初六的一步险棋,只希望折冒能体会其中的深意了。 在来之前,他和折冒商量了一些,其中便说过。万一丰州这边战况不利,便想办法让他调兵北上支援。可陈初六手中,就一张圣旨,却没有虎符,本是调兵不动的。 可如果说,范雍把粮食运到了塞外,宁化不得不去塞外取粮,这不就能名正言顺的派兵了么?折冒看到这封信,应当就能迅速明白,北方战局艰难,然后连同岢岚、火山两军,派兵北走。最后查起来,范雍就是替罪羊。 陈初六做了最坏的打算,曹炜哪怕兵败,也必定能给西凉军重挫,只要有援军加入,到时候便能将宁边、宁远、神武三地收入大宋。 曹炜之前说过,宁化、岢岚、火山三军凝聚在一起,可以比得上他手底下的大军。到那时,折家人带着府州的大军北上,便是丰州也能保住。如此折算过来,胜利还是大宋的,先前定下的目标,便也能成了。 可是这最坏的打算,还没有算到意料之外的事情。狄青暗中刺探到了敌军的埋伏地点,但因天黑,并未能查明敌军人数。他让手底下的人暗中继续跟踪刺探,自己找到曹炜,说明情况。 这些日子,大军隐匿起来,西凉人坐不住,露出了一些马脚,曹炜早已经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眼下与狄青带来的消息一对照,果然是不谋而合。当下决定,以狄青为前锋,自率大军奔袭地斤泽。 曹炜大军已经出去几十里了。而埋伏狄青的这伙西凉军,却并没有如预料中的那样后撤。天微微亮,也逐渐显露出了他们的样子。狄青的人稍微一看,吓出了冷汗,埋伏在这里的人,不是一点半点,估计应该在三万上下。 这也不知道西凉人怎么想的,或许他们觉得狄青难以战胜,哪怕是路上埋伏,也要派一大批人来。 或许这本就是西凉人的计策,将一支军队,摆在敌人心腹。或许只是这些埋伏的西凉军,厌倦了坚守不战。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便不想回去。主将更是想,既然在丰州城近在咫尺,那就先咬一口再说,要是咬不动,再走也不迟。 总的来说,一支全副武装且数目巨大的军队,摆在离丰州城不远的地方,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杀到丰州城。狄青留下的人,兵分两路,一是追赶曹炜,将这情况告诉给曹炜定夺。同时,另外一路,赶紧到丰州城告急。 消息是直接告诉陈初六的,他脑海里闪过一丝要逃走的想法,随即又消失了,对那报信的人道:“丰州不能丢,一旦丰州丢了,曹将军的努力全都白费,十万将士的性命,也将不保。但只要不自内乱,丰州也不会丢,你可愿听我的命令?” “卑职知道您就是陈大人,是狄将军的师父。临走时,狄将军已经交代了,我等只听您的号令。” “那好,我会想办法调集人手守城。城中老弱数千,还有百姓也可守城。丰州城城墙坚固,壕沟颇深,坚持几天不难。这股敌军虽然近在眼前,但深入敌后,必定不会待久了,撑过这段日子,必有援军到来。” “卑职明白,不知陈大人想让卑职做些什么。” “你带人去把这消息告诉范雍,若是范雍想逃走,立马将其看住,总管府一概人等的话,你都不要听。总之敌人一来,整个丰州城,都得听我的。”陈初六吩咐了一些事,最后道:“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 很快,丰州城内便传开了消息,敌人就在附近。于是乎,四门紧闭,城内人心惶惶,还发生了几起袭击守门官军的事情,但都被强力剿灭。 果不其然,范雍听到消息之后,首先就想着赶紧跑。但却被手底下的兵卒,看押了起来。紧接着,总管府以安抚使的名义,出来了一命令,任命一位都知为守城大将,城中军民皆为其号令。 陈初六名正言顺的开始掌握兵权,带着自己手底下能控制的兵丁,将守仓库、管押运、修筑城墙的边军、厢军全都控制在一起,又在城中招募乡勇,得人数千。 若说纸上谈兵,在战略上夸夸其谈,陈出来还能说出一些东西来。但行军打仗的事情,陈初六还真不懂。在赤塘关时,他参与守城,可那也是和一群流民打仗。而现在面对的,则是人数众多的西凉军。 雷厉地安稳好了城内,陈初六召集都知、老兵,一起商讨守城事宜。在这等情况之下,众人只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拖。只要这支西凉军,一时攻不下丰州,且让他们看不出城内的实力,那是他们便会撤军。 城外的敌军,也在这个时候,如期而至。西凉军兵临城下,却未急着进攻,围着城池转了一圈,他们发现一件怪事。城墙之上,没有半片旌旗,也看不到一个人,四门之中的南门,还堂而皇之的打开了。从门口看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这好像是一座空城。 西凉军,有些慌。而在城中,陈初六更慌。 “哦,明白了,这下全明白了。这姓罗的帮着姓诸的守空城,实际上兴诸的,他守不住。”黄保长捋了捋自己的小老鼠须:“毕少爷,可有一个问题,如果这座城是空的,那姓诸的为什么在,如果他在,这还叫空城么?” “是姓诸葛……跟你说不明白……只希望他这计策,真能管点用。可惜的是,我不会抚琴……”陈初六叹了口气,在暗处紧盯着城外,只有跟黄保长说说话,才能稍缓解一下紧张。 “抚琴就是弹琴吧?嘿,我会啊,我有个干爹,就是弹琴的……” 第九百三十一章 抚琴一曲 “黄保长,你怕死吗?” “死?这里头还有死的事?不是弹琴么……”黄保长缩了缩脖子,抱紧手中的一把刀,虽然他现在还没拔出来过,但好像抱着这把刀就能安全许多,他摇头道:“要是有死的事儿,那我还是别去了。” “那你能做什么?眼下兵临城下,都是你没把话传到位所致。”陈初六回到,其实多亏黄保长传错了话,埋伏狄青的人甚多,昨夜要不是意外错过,恐怕狄青就危险了。但现如今,却得让黄保长再帮个小忙。 “是是是,这都是我的错,您看……您看我能做点什么,毕少爷,只要不死的,做什么都成。” “那行……”陈初六盯着黄保长看了一会儿,黄保长连连后退:“毕少爷,您别盯着我看啊,我,我这心里头都毛了。” “黄保长,你去单挑西凉大将,怎样?” “单什么?” “单挑,就是和西凉的大将,一对一打斗。” “啊?”黄保长都要哭出来了:“那还打什么?我伸长了脖子让他宰,这不简单多了?毕少爷,您就饶了我吧……” “黄保长,这丰州城一旦攻破,西凉人入城屠杀,你我皆不能活。现在出去单挑,最多是个死,到那时候,也是死。黄保长,既然都是死,为何不拼一拼?” “毕少爷您说的道理,我都明白。”黄保长蹭了蹭鼻子:“可凭什么是我啊?我连刀都拔不出来,手里连缚鸡的力气都没有,这么多年净单身了,没单挑过。别说跟西凉人打架,就是跟娘们儿打,我也打不赢啊,要是能打赢,就不至于单身了……” “哼,胆小如鼠。”陈长水以及几位都知从旁边站了出来,一脸诚恳地道:“让我去吧!” “不用你们去,只能黄保长去。”陈初六缓缓回到:“外面的西凉人犹豫到了现在,肯定是因为不知城内的情况不敢贸然行动。咱们城高沟深,他们打不进来。战场主动权,已经在咱们手里,所以才要利用这主动权,戏耍戏耍他们。” “煮?”黄保长眉头紧锁,陈初六拉着他到了一旁,问道:“黄保长,你真的会弹琴?” 黄保长点点头,陈初六继续道:“你速去城中的那些酒楼里,找一把琴出来,待会儿在城上弹奏。西凉人见了,必会上前,本官……本都头在你身后,告诉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只要你按照我的办,不仅能保住小命,还能立一番功勋。你说你记得给你饭吃的那个老都头,现在不正是杀敌报恩的时候?” “哦……”黄保长听了,想起老都头来,眼中多了些许坚定的颜色:“毕少爷,你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等了许久,丰州城外的西凉人,还是在转悠,迟迟不敢进攻。其实,陈初六做了两手打算。如果西凉人按照空城计的路子撤军,固然最好,哪怕是迟疑不定,围而不打也好。 可一旦西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鲁莽十分的冲进来,就等他们冲了一些人进来之后,迅速将闸门放下。这闸门重千斤,曹炜特意打造的,陈初六把人埋伏在这门后。只等敌人冲进来,立马痛击之。 只要能让外头的西凉人吃点苦头,丰州城就能保住。但西凉人那边,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先围而不攻,然后在晚上或者别的什么时候,趁机偷袭。这扇城门,不可能整天打开。 如果自己关了,那就显得怂,被他们识破虚实。若是不关,他们偷袭的时候,必能一击得手。于是就得找个理由关门,或者激怒他们,让他们现在就冲入城中,要么就当即退走。 数个时辰之后,丰州城与外面,已经对峙了许久。中午造饭的时候,陈初六也特意让人在城中多设几处灶台,顺便把晚上的饭也坐了。让炊烟升到空中,显得城内人数很多。 傍晚时分,夕阳欲颓,城中却有一束孤烟,升向天空。黄保长抱着琴,来到城墙之上,一脸不愿意:“毕少爷,我会的曲子不多,有几首还不知道名字,真要弹?” “弹,就弹刚才那首,西凉人的曲子。没想到啊,干爹多了,还有这个好处。黄保长,今日若能退敌成功,你是头份的功劳。”陈初六笑着道,偷偷看着城外的敌军,心说没想到这黄保长会一首西凉人的家乡曲。 想当年,刘邦围项羽的时候,就有“四面楚歌”,让项羽手底下的兵卒,开始想家。再比如,当年刘琨啸月,吹奏胡笳退胡兵,这都是前例。正好城外的西凉军,也是出征许久没回家了。 黄保长端着琴,强壮镇定,看了一眼陈初六,抬起手拨动起了琴弦。琴音如潮水一般,在夕阳中涌到城下。思念亦如潮水,在西凉军营散开。那些西凉人,不由自主的竖起耳朵,往这边城墙靠拢,静静地在城下听琴。 待一曲终了,黄保长眼泪哗哗流:“不行了不行了,这弹得我特么都想家了。毕少爷,您看……” “你且退下,看我的了。”陈初六走到城垛口,对城外迷茫的西凉人,大声喊道:“城外的西凉兄弟听着,狄将军旧闻西凉兄弟,英勇好战,精通武术。但狄将军说,你们的武术,不过是中原武术的皮毛而已!师徒名分早在几百年前就有定论!” “我华夏人,都是爱好和平的。大家都是卖命的,没必要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狄将军提议,双方进行格斗吗,比较高低。狄将军担保,若是你们赢了,狄将军立即带兵出城,后撤三十里,你们也可以早日回家。但是不知道外面的你们,有种吗?” 陈初六喊完,底下便开始交头接耳,这时身后又站出来了一人,用西凉话再喊了一遍,虽然蹩脚,但看到底下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多了,陈初六确信他们听懂了。 这时,有人将弓拿来,绑上一封战书,射到了城外的土地上。西凉士兵犹豫了一下,把战书赶紧拿回了军营。 “黄保长,快去换好衣服,骑上马,到城外准备迎战吧?” “啊?就我一个人?” “放心,本都头亲自带三百人,在城门口接应你。”陈初六回头又喊道:“诸位,严密把守各处,以防他们不接战书,直接杀奔过来。” 第九百三十二章 黄保长的高光 西凉人答应单挑。 其实在他们那里,打不打丰州城,也存在争议。这一伙西凉人,奉命前来截杀狄青,不论完成还是没完成,都该回去。但主将却一时兴起,带着兵来了丰州城,看到陈初六布下的空城计。 打不打,犹豫了一天。出来的时候,口粮带的不多,若是不大,就该尽早撤走。还有人主张,临走也要试一试,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正在这个时候,陈初六的战书来了。看到这战书,营中很快便确定了,单挑完了,再走不迟。 若是输了,也没多大的损失。若是赢了,也不期望丰州城的人真的撤走,但带着兵回去的时候,总有点功劳吹嘘一下,顺带骂骂中原人不讲信用。 双方约定,西凉大军后撤三里。各自派三百兵士,以及单挑的勇士,在城下会面,中间相隔五百步。丰州南门口,黄保长牵着马,或许是马扶着他。 陈初六走到黄保长面前,看了看他全副武装,笑道:“黄保长,怎么不骑马?” 黄保长摇头道:“毕少爷,别为难我了,能站着就不错了。再说我也不会骑马,待会儿敌人冲过来了,还是腿跑起来比较快。” “难道就这么牵着马过去?”陈初六回到:“我扶着你上去,你坐稳了,待会儿别管什么,只管骂人就行了。要是他真冲过来,你调转马头,赶紧走。” “可是我使唤不动这匹马呀?!” “啊?”陈初六有些为难了,想了想道:“那好,我帮你牵马,这总行了吧,等敌人冲过来,我帮你调转马头,这总行了吧。” “那毕少爷你?” “这你就不用管了。” “好嘞!”黄保长看了看自己的左右手各拿的铁盾,一脸嫌弃的丢在了地上,往旁边又看中了一支枪,扛在肩膀上,由人扶着上马了。 双方擂鼓助威,西凉人那边出来一高猛大汉,骑着膘肥体壮的马,在军前耀武扬威。反观黄保长,骑着一匹容易驾驭的老马,扛着一把铁枪,走到前面,也能挥舞了几下,差点从手里脱落。 古时战争,不存在将领单挑。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更不会有主将亲自下场肉搏。但两军对峙过程中,为了威慑对方,也有派手底下勇力之士单挑的,但一般都是小将。有时比射箭,有时候比打斗。 双方站定,相隔百步之远,黄保长大声骂道:“对付的胡将听好了,你们西凉王是缩头乌龟,他不敢到军前跟狄将军比试,就连老子这种废人,他也未必打得过。对方胡将,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回去换个能打的来。” 骑马的西凉勇士听了,冷笑一声,看着黄保长,用生硬的中原话,回道:“就你?丰州城中难道没人?怎么派你这么个黄鼠狼出来了……” 黄保长怒道:“打归打,骂归骂,别乱叫劳资的小名!你看不起我,敢不敢和我大战一百回合?不敢就让你西凉人赶紧投降,我饶你们一命。” 西凉勇士也不笨,冷笑一声,回到:“和你打斗,脏了本将的手,速速去调换人马,再出来与本将决斗。” 黄保长当下慌了,低着头问道:“毕少爷,这可怎么办?对面那小子,好像怕了我,不敢来……” “他并非怕你,只是觉得你不够格。咳咳,黄保长,你难道不会骂人吗?激怒他,让他杀过来。” “骂人……”黄保长灵机一动,指着对方骂道:“胡将,你是不是只有三只脚的猫?你们西凉人,是不是都跟你一样,胆子小得跟兔子尾巴一样……” 黄保长骂人,不怎么带脏字,一嘴儿散装成语,漏了出去,西凉勇士听了大怒,d但还在忍,似乎在等身后的命令。 黄保长继续骂着:“怎么?生气了?胆敢跟我大战一百回合?我拿这铁枪,白枪头进去,红枪头出来!白枪头进去,绿枪头出来,扎你苦胆!白枪头进去,还是白枪头出来,扎你脑浆!白枪头进去,黄枪头出来,扎你屎包!” 城内城外的人听了,大战笼罩的恐惧,顿时烟消云散。西凉勇士,也已经得到身后的命令,指着黄保长骂道:“猖狂小儿,本将不杀无名之辈,速速报上名来!” “我叫黄三,官居保长。” “才保长?本将不杀这么小的官。” “哼,你不杀我,我还要杀你呢,铁枪扎你眼珠!” “嘿,放马过来。” “别跟我来这套,劳资的马,不听使唤,还是你放马过来。告诉你,本保长也不杀无名之人 !”黄保长问道:“你贵姓,官居何职?” 他这一问,西凉勇士听了大怒,以为是挑衅,大喝一声,提刀杀了过来。黄保长见了,把手中的铁枪,赶紧扔到地上,牵着马缰便想往后跑。 可这马的胆子,似乎比他的大不少,他这一动,马以为是向往前走,黄保长急得要哭了,但在陈初六的牵引下,马总算往回跑了。 西凉勇士喊了一声敌将休走,去听见耳厢边,有人“吁”了一声,坐下的马下意识想停下来,这速度就慢了不少。西凉勇士正要重新鞭马提速时,却看到那牵马的小卒,忽然转过身向他冲来。 还拿出一个黑黝黝的铁管,就在他快到眼前时,火花一闪,接着他就不知道自己的脑袋为何而碎! 他的刀还依着惯性砍来,但被陈初六稍微一躲就躲开了。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陈初六牵着马,拿着西凉勇士头盔扔起来,大喊道:“赢了!” 兵卒们将黄保长拥上前,也都是擂鼓喝彩起来。西凉那边傻了眼,这是怎么打的?敌将是个连吏都算不算的保长,开局丢武器,拨马往回走,只见一股烟冒了出来,轰隆一声,西凉将领就死了。 对方观战的主将,骂了一声可恶,挥手道:“中原人又耍诡计,杀进去报仇!” 事态急变,陈初六匆匆收兵回城,将城门关上。城楼上,箭矢石木如雨下,西凉人白折了许多人马,仓皇撤去。虽驻扎城外,一时未走,但丰州城也依旧城防坚固,且士气大涨。 是夜,西凉人得到一个消息。曹炜带着大军,杀奔地斤泽,城外大军只好急速退去。 第九百三十三章 攻守之势 “险胜、险胜。一环不扣,吾命休矣。”陈初六擦擦额头上的汗,看着远处人影攒动,西凉军匆匆撤去。 “吾命也休矣。”黄保长也疲惫不堪地瘫坐在地上,扶着他那酸爽地腰:“毕少爷,我还是想不明白,那人怎么就死了呢?我,我都没动手啊……” “黄保长,你就别客气了。不管你动没动手,这功劳就是你的。”陈初六回头对参与守城的人道:“当然了,功劳也是大家的。待曹将军胜利回事,吾与诸位同饮庆功酒!” 丰州城依旧派了许多斥候,四处去探查了许久,直到在丰州的地界内,都查不到又敌人的踪影,这才重新打开城门。安抚使出来的时候,知道了有人智退西凉人之后,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但又有人报与他,智退敌军的人,已经带着人马去找曹炜。找不到人,自己又不占理。再说遇敌便想着逃,被底下人看住了,这也怪没面子的,只好将这件事情搁置下来,不再过问。 陈初六让西域的那些使者,先离开丰州,前往太原府,还派了人护送和引路。而他自己,则领着陈长水、黄保长,带着一些兵丁,骑马赶往曹炜大营。 丰州城解围之后,陈初六忽然想到一点。本来和大宋势均力敌的西凉,眼下分兵三万,到了丰州城这里,曹炜大军不就在人数上占了优势? 本来五五之间的胜算,提高到了七成。丰州城守住了,只要折冒机灵一点,宁边、宁远、武州三地,也已经是囊中之物。 只要将西凉人打败,那铺设商路的目标,就算完成了。数年之后,大宋联合西域,一同将西凉征服,尽取河西之地。如此一来,有了河西养马之地,便能从南、西两个方向,钳制大辽。 此消彼长,再过数十年,大辽变得内困外忧,而大宋还在赵祯任上,陈初六也未死,国富民强,外攘内安,则攻守之势异也! 但眼下还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将陈翁解救出大漠。为了和大漠联系上,陈初六自然要去前线看看。 “少主,从宁化军出去,其实就是沿着西夏和大辽之间的一些戈壁北上。若是宁边真的拿下来了,就可以从宁边直接出去,往西北走六十里,就能进入地斤泽了。” “地斤泽,若是时间充足,得知地斤泽之后,就该派你回去打听打听,确认西凉人在那里之后,再让曹将军带兵去攻打。” “少主,地斤泽很大,有的地方寸草不生,有的地方是戈壁,有的地方是盐湖,还有一些绿洲。除了盐湖和绿洲外,别的地方都没多少人。咱们这些人,就靠着一片盐湖,还有一片绿洲过活。”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只要西凉人藏身一处,很难找到了。攻打你们和攻打大宋的西凉人,也并非一伙。”陈初六释然的一笑道:“罢了,都打起来的,管这些也没用了。” 接着走了许久,遇见一处小山谷。山谷坐落在大路上,似有扼守之状,只是这山谷由南而北比较平缓,山谷两侧的山也不是很大。山谷两旁,早已经被车行马踏,弄得寸草不生。陈初六登上山,眺望着北方。 “陈大人,此处已经出了丰州地界。前面可能就有流寇肆虐,陈大人还是在这里等候,卑职先去找到总管再说。” 陈初六点点头,道:“那就麻烦几位了,先去前线找曹将军,再回到此地找我们。此地有山可隐蔽,还有山谷可拒守。若有流寇前来,也能将他拦下。” 狄青派来的人,拱手而去,陈初六看向陈守义派的人:“你们在这里,可知道如何去大漠?” “少主放心吧,打小就在这片地方混,要是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那也不用混了。十天之内,我等肯定回来。少主要是去了别的地方,记得留信在此。” “好,没别的说的了,一路顺风!”陈初六目送众人离开,心里计算着时日,最多再待半个月,就得赶回太原。最好见了这一面之后,就把大漠那边的消息,告诉给曹炜,让他直接和陈翁联系。 在山坡上暂时藏了下来,黄保长生无可恋的靠在树上:“这什么鬼地方,鸟不拉屎,连个客栈都没有。要是碰上那什么,豆蔻,咱们就交代在这里了。” “是流寇,不是豆蔻。”陈长水提醒道。 “甭管什么扣了,现在这扣都系死了,解不开嘛!” “姓黄的,看来你是一个字都不认识啊?” “屁话,一字我能不认识吗?”黄保长哼了一声道:“长得黑的,别以为你跟着毕少爷年岁长,你就有多厉害了。要说比忠心,你比劳资差远了。跟着毕少爷出城打仗的,可是我。早点拍着点我,等将来,我好罩着你。” 陈长水摇了摇头,根本不在意黄保长。这时陈初六道:“黄保长,本想让你跟着那些西域商人一起去太原,可又怕你有些漏嘴,坏了我的大事,故而将你留在了这里。等这件事情过了之后,给你二十亩地,十贯钱,这还不算你的军功。” “嘿嘿嘿,这,这也太好了,毕少爷,您,您真是人面兽心……” “嗯?” “啊,不,人面善心呢!”黄保长笑眯了眼睛:“乐得我都找不着南了。毕少爷,那军功,军功有什么用呢?” “或许能让你当个官,比保长大一点,也许会当个捕头?” “啊?捕头?哎呦,可千万别!我天生是个做贼的……”黄保长摇着头,指着陈长水道:“毕少爷,这长得黑的没什么事做,你让他当捕头,我在跟您的身边,一起狼狈为奸算了!” “啊呸,说对一个典故,还用错了地方。”陈初六和陈长水皆是无语,但在旁边放哨的士卒,却发来一声提示,示意陈初六等人有情况。陈初六悄悄摸了过去,藏在树丛里,看着远处。 只见数千骑兵,从北而来,烟尘滚滚。陈初六心里一惊,难道说曹炜打了败仗,被西凉人反杀了? 曹炜大败,宋廷就只能与西凉议和。这两年取得的优势,也尽付东流。难道历史车辙,真的这么不可扭转? 陈初六由志得意满的悠闲,此刻陡然变得五内俱焚。 难道做任何努力,到头来都是白费? 但那些走得稍微近了,陈初六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些骑兵,不像是携战胜之余威追穷寇,反倒是像溃兵仓皇逃走。 踩点更新,疯狂试探 第九百三十四章 路遇败军 “少爷,看样子那些人要经过此处山坡,咱们还是到一边躲起来,等他们过去咱们再出来,想办法告知丰州。”陈长水在一旁建议到。 “不成……”陈初六回到:“此处山坡,北高南低,利于防备北边,而难于防备南边。依我看,他们是打了败仗,仓皇南逃。如果他们到了这处山坡,必定在此稍作停留,咱们这里有马,躲不住。再说丰州那边没防备,更不能让他们轻易过去。” “少爷,可是咱们才几十个人,这要是打起来,那……” “不用怕,咱们的马,刚才已经歇过了,而他们是长途奔袭。要是真的忽悠不了他们,咱们跑起来,他们也未必追得上。” “可我不会骑马啊!”黄保长急得原地打转转。 “那就留你在这里断后呗?” “我还没去媳妇呢,没后,真没后。毕少爷,千万别让我断后啊。”黄保长开始拜佛一样作揖。 “黄保长,别急,我现在去忽悠忽悠这些人。” “忽悠?”黄保长更怕了:“您别说忽悠,您上次说忽悠的时候,我可被赶出去单挑了。现在我也想单挑,奈何没琴,这怎么单挑?难不成,毕少爷还有空山计?” “呵,有我在,你就放心吧,这些人不会杀了咱们的,说不定还会好好招待咱们。”陈初六笑着道。 “哦……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毕少爷是想,先去和他们好好说话,跟他们求饶。等咱们投降的时候,好有个准备。” “去去去,你才投降。乌鸦嘴,谁让你刚才说什么流寇的,现在真来了吧?” “我说的可是豆蔻,你说的才是流寇!” “行了行了,别争了,玩的就是心跳。”陈初六站了起来,翻身上马:“黑子,骑上马,随我前去会会这帮西凉铁骑!” “是!”陈长水也翻身上马,回头不屑地看了一眼黄保长。 两人骑着马,从山谷中走了出来。可以看到的是,这山谷里面,有许多车行马踏的痕迹,曹炜他们也应当是从这里路过的。 出了山谷,便是开阔地势。突兀的站出两个人来,一下子被北方来的那些骑兵看到了。陈初六也没站太外面,就在山谷之中,保证自己随时能调转马头离开。 西凉骑兵,不知眼前这两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看到山谷两旁,草木阴翳,似乎能埋有伏兵,他们也不敢乱闯。逐渐停下来,将陈初六两人,围了一个半圆。 陈初六全然不惧,扛着已经装好的枪,打马上前,离西凉骑兵,不过三十步。双方眼力不差的,都能看见对方细微的表情。 那些骑兵拉弓的造成弓弦紧绷的声音,陈初六听的一清二楚,而骑兵们看到的,则是陈初六淡然微笑。 其实,陈初六想打听清楚,这些人是打败了曹炜,还是被曹炜打败了。虽然从表面上看来,他们是仓皇逃来的,但那只是猜测而已。走近一看,这些人样子狼狈,可谓丢盔卸甲,这应该是曹炜打赢了。想到这里,陈初六才发笑的。 “你们终于来了,在这里等你们很久了。”陈初六笑着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会说中原话的人?奉大宋天子令,凡归顺大宋之人,首领授团练使,赏赐白银万两、绢万匹、钱五万缗、茶五千斤。其余族人,赐田地、牧场使其自养,如大宋子民。你们可有愿意归顺大宋的人?” 话音刚落,陈初六听到有刀拔出了的声音,也有弓弦松缓了的声音,这说明这里头的人,有一部分动心了,还有一部分动怒了。 而在其中,却走出来一骑兵,带着贵族的帽子,一双虎目,看着陈初六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就两个人来了,你说的话能信么?” “呵呵呵,若是二十万大军等在这里,话倒是能信了,可阁下敢信么?”陈初六环视一周道:“面对两个人,你们都剑拔弩张,呵呵,西凉的勇士,不过如此嘛!” “见笑了。”那人抬了抬手,拱手道:“在下李元敖,大夏翊卫副指挥使,在中原朝廷,也叫我这官职为马军领庐。” “哦……翊卫副指挥使,那你和指挥使李元昊关系不错吧?” “哼,此膫儿不足道也!”李元敖骂了一句,憎恨的脸色被陈初六尽收眼底,随即李元敖又道:“阁下难道不自报一下姓名?” 陈初六随意编了一个官职,还算比较高的,又捏造了一个姓名。心里疾呼,千百年后,史书上会出现很多一掠而过的名字…… “看来你官不小么?范伯纯认识吗?” “安抚使范雍?认得,认得,这人是有名的草包将军,谁不认识?前些日子,曹将军还和他吵得不可开交。” “那你可知,他喜欢吃什么?” “这……这我倒是不知。”陈初六笑着道:“但你们翊卫指挥使李元昊,偷偷摸摸跑到大宋,被四为公陈初六教训了的事情,我可是有所耳闻啊。” “你知道这事……”李元敖有些想笑,又忍住了,但听到这件事情之后,他已然确定陈初六的身份,应该不低,随后问道:“刚才你说的那些奖赏,都是真的?” “呵呵,若说全真,也不尽然。”陈初六说出口,李元敖的脸都黑了,刀出鞘、弓满月,于是赶紧补充道:“这些奖赏,是几年前,吐蕃几个被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投靠大宋的千骑长的待遇。若说阁下这种,只会更高不会更低。当今天子,冲龄即位,继续建功立业,且是仁君,你们在这个时候投靠,奖赏只会多不会少。” “原来如此……”李元敖仔细打量了一下陈初六,随后道:“你的话,我还不能信,你可愿在我军中为质?” “这有何不可?”陈初六笑了笑道:“但需要在下的人,前去通知曹将军,而且你也得拿出一点诚意来。” “你的人?”李元敖有些恐惧的看了看陈初六身后的山谷。 “几十个人罢了。” “那行。”李元敖答应了下来。 投靠大宋一事,他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想了很久的。从北边匆匆跑来,其实是想去投靠安抚使范雍。但路上却打听到一个消息,前不久有三万兵马去攻打丰州城,愣是损兵折将,匆匆撤军。 他想着肯定是曹炜在丰州城留下了兵力埋伏,故而这一路上,忧心忡忡,犹豫不决。遇到陈初六,算是看到了救星。 第九百三十五章 兄弟内斗 党项,源于西羌,故又称“党项羌”。汉朝时,羌族迁移到河陇,逐渐懂得农事,由游牧部落,变为农耕。这一部分,早已同化为汉人。 但直到唐朝,还有许多游牧部落,以姓氏为部落名臣,逐渐形成党项八部,其中以拓跋氏最为强盛,也就是西夏立国的那个部落。 唐末,党项族宥州刺史拓跋思恭出兵勤王有功,获赐李姓,封夏国,自此拓跋氏有了夏、银、绥、宥、静等五州之地,握有兵权,从此割据一方。 适逢五季之乱,大宋初建,夏州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即附宋,并助兵对北汉作战。宋朝对李氏,依旧施行羁縻统治,意图逐步分解消化。 果不其然,在大宋的操作下,太平兴国五年,党项内部,发生了争权夺位的内乱。节度使的位子,传到一个叫李继捧的人手中。李继捧率族人归附中原,献五州之地,大宋这边把李继捧高高留在京城供起来。 本以为兵不血刃拿下,却不料李继捧之弟李继迁却毅然带领部曲,逃入地斤泽。五州之地,没有强力手腕的人把控,李继迁不久后复出,收服五州,还把不怀好意的西域诸国、吐蕃打了个落花流水,留下了今日西凉的一番基业。 李继捧留在了京城,他的子侄,却留在了五州之地,表面上是恩遇,让他们不必忍受离开故土的痛苦,实地里就是利用他们在当地的影响力,便于统治。李继迁打回来之后,并未报复这些人,而是宽厚待之。 这样一来,大宋这边算是哑巴吃黄连,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李继捧这些子侄这么不中用。又不敢杀李继捧,怕李继捧的子侄,完全倒向李继迁,还得好好供着。 李继迁之子,李德明就是当下的西平王(辽封),大夏国王(宋封),西凉王(俗称),这位比他爹还猛,拿着李继迁创下的基业,整整翻了几倍。上次偷偷去汴京找陈初六比试比试的,则是其子李元昊,又是一位传奇人物,一个叫日天的男人。 本应该祖孙三辈,开挂连连,最后称帝建国。但未曾想,在这个时候,遇到了陈初六,向朝廷提了建议,促使曹炜改革军制。改革之后,战力大增,北伐成功一次,最后在这地方对峙了起来。 陈初六用八十万石军粮骗了他们一遭,又加上他们刚刚经历过旱灾,对峙的这一年多,西凉朝野上下,可谓是拉紧裤腰带过日子。 百姓、商贩尚且时常南逃,那些贵族就更不用说了。除了立志高远、意志坚定的拓跋氏一族,还有其他部族,心中开始想要投靠大宋。 大宋早有话在前,凡是率部投靠的 授团练使,赏赐白银万两、绢万匹、钱五万缗、茶五千斤。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即便在拓跋氏内部,李继捧一支也早有异心。他们父辈李继捧,在大宋荣华富贵,顺风浪,逆风投,名正言顺。 这些人或许比拓跋氏之外的那些部族,更想投靠大宋,毕竟李继捧、李继迁之前,可是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的,他们随时有可能被斩草除根。 眼下陈初六遇到的李元敖,正是李继捧之孙,也叫拓拔砀。李元敖在山坡处驻扎下来,陈初六则遣陈长水带着剩余的人去寻找曹将军。 李元敖长叹一声,把水壶摔在地上,狠狠骂道:“燎儿!坚持不撤军死守的是他,大难临头跑得最快的也是他,誓要夺回领地的是他,撤出城池的也是他,两面三刀,出尔反尔,赤瓦不刺海!忽剌孩!” 陈初六闻言笑了,原来这次西凉的主帅是李元昊。他退兵地斤泽的计策,其实是上策。缩短了自己的补给线,延长了敌军的补给线。自己安心练兵,保住了有生力量,化整为零,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蚕食丰州驻军。 西凉小弱,不比大宋,退到地斤泽,乃是扬长避短。只是可惜,他没想到曹炜也把自己隐藏了起来,还把狄青拿出来但诱饵。 李元昊年轻气盛,十分好和人比较,狄青作为曹炜手下最勇猛的小将,屡屡以少数人马,破他大军,李元昊早就想杀之后快了。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位置早已经暴露了。曹炜大军突然奔袭而来,他还没做半点准备。不仅派了三万人出去截杀狄青,另外还有两万多人,在大漠之中,剿灭匪徒。留在营中的,也身未披甲、剑未傍身。 如果打下去,必定遭受重创。李元昊深知自己兵力不多,千万不能报销在这里,于是焚营北逃,又叫那些支姓旁族留下断后。 大漠里的两万、去了丰州的三万,如果不出意外,都能想办法逃回去,于是他就只损失了一两成的兵力,还都是早就想斩草除根的那些人。 李元敖却带着兵,一路南下,直到遇见了陈初六。而现在这个时候,曹炜应当忙着清理残敌,赶紧调兵遣将,将宁边、宁远、武州三地正式收入。 前面战况说完之后,陈初六笑了道:“这真是明智之举啊,河西与中原,本就是一家人,何必打打杀杀?怎么应当联合起来,对付辽国才是。李兄,听说你是大夏国王李继捧之孙,若是你有实证,到了汴京,或许还可以承袭王爷的爵位嘞!” “啊?”李元敖此刻十分惊喜,又有些担忧道:“可,可我毕竟不是嫡子。” “嫡子是汉人的规矩,又不是你们的规矩。再者说来,你是第一个投靠过来的,自然是由你先继承。别人再来,就只能退为侯爵了。”陈初六接着许诺条件:“当然了,你与西平王是叔侄关系,若是不肯兵戎相见,朝廷调你去打吐蕃,你可愿意?” 钱粮爵位,这的确是诱人,但俗话说得好,有命赚钱,就怕没命花钱。可陈初六后面提出来一个看似是“要求”的条件,却令李元敖更为激动。 去了大宋之后,朝廷要用他,这就表示不会将他禁锢起来,当成宠物一样养着,更不会在酒里放一点不可明说的东西,让他一觉不醒。 看李元敖的脸色,似乎是对这些条件很满足了,于是他也开始推心置腹:“大人这么有诚意,那我也不能不表示一下。这里有个情报,可以告诉大人。你们的安抚使,就是那位范伯纯,他可是……” 第九百三十六章 想去大漠 “哎哎哎……”陈初六赶紧拦住了:“李……李王爷,这种军中机密,可不要说给在下听。中原有句话,叫做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这些机密落入在下耳中,只能招来横祸,李王爷还是将这个写下来,直接交给曹将军比较合适。” “有理,有理……”李元敖对王爷二字十分受用。 “李王爷,下官想跟你打听一件事。”陈初六继续问道:“刚才你说,那李元昊分兵攻打大漠,大漠之中,是不是有一个首领叫陈点检的人?” “就是他们。” “战况如何?” “大漠里的那些人,比我们还懂躲藏。想当初,李继迁躲入地斤泽,才有机会保存实力,东山再起。没想到现在却反过来了,这起家的地方,被别人占了,却打不进去,夺不回来。” “自分兵起,李元昊的人马除了在地斤泽吃了风沙之外,也就打了几只鹰,几匹野鹿而已。”李元敖冷笑着道,从他话里可知,李元昊并没有占多大便宜。但这人故意贬低李元昊也是有可能的,李元昊作为传奇人物,不应该如此差劲才是。 聊了许久边关的战况,而在外面,陈长水和黄保长,带着人赶往了曹炜的大营。李元敖告诉了他们曹炜的大致方向,他们也用不着再去找。 一路上,黄保长哭哭啼啼,抹着眼泪,时不时问一句毕少爷的事情。陈长水这是沉默,并未回话,每次都拍了拍马鞭,好让马跑快点。行了许久,总算遇见了大宋的骑兵,一番交涉之后,见到了曹炜。 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一说,曹炜满面愁容,顿时消散。连夜派了副将,前去和李元敖接洽。先将李元敖与部下隔开,再将李元敖手下的将领与普通士卒隔开。数日之后,陈初六得以安全脱身。 关于这场大战,陈初六只看到了一些数据和残骸。杀敌一万二,缴获马匹数千,军用不计其数,更有好几个像李元敖这种人,投靠大宋。而曹炜手下的兵力,却并未折损过多。 这是一场大胜,却并未解除曹炜当前的忧心。西凉李元昊选择退兵自保,他的实力并未消减。也许下一次,就轮到他偷袭大宋,眼前的局面,顿时就能翻转过来。 大营之中,师徒俩和曹炜坐在一起,烤肉喝酒。 曹炜坦言道:“知应,听到有敌攻打丰州城,曹某并没有下令去救你。曹某想的是,只要敌人得知这里受到袭击,就会撤军。只是没想到,竟有三万多人。丰州城里,要不是你暗中来这么一下,或许就……不过,这三万人,本将手底下的斥候,却没察觉到他们的踪迹……知应,你不怪曹某无情无义吧?” “呵呵,这有什么,如果换做是我,在这种情况下,听说曹兄被围,也会继续攻打地斤泽,决不回援。”陈初六笑了笑道:“一来是,国家为上,二来是,兵法有云。曹兄,这里有份东西,你会感兴趣的。” 陈初六将李元敖写的一些东西,放到了曹炜手中,接着道:“大战之后,西凉虽败,却实力仍在。曹兄可屯兵丰州,休养生息,继续改革军制。但想要顺利一些,还得没人掣肘才行。” 曹炜看过之后,脸便黑了下来:“这个老匹夫,果真是吃里扒外。知应,这份东西,你没给别人看吧?” “当然没有。” “唔……”曹炜塞到袖子里,道:“这东西,暂时还不急着散出去。依我看来,范雍自己牵涉进来,还不大可能。但他向来糊涂,身边有几个宵小之辈,也实属难免。既然已经知道有奸细在军中,那就不急着剿灭,知应可明白?” “哈哈哈,曹兄可忘了,我来之前,说要做五件事。有这份东西在手,范雍不足虑也。在此之前,我想办法,让折冒带兵已经占据宁边、宁远、武州三地。等商路铺设之后,曹将军可下一令,军粮的问题,亦无忧也!” “什么令?” “可到宁边设立一通商之地,塞外商队与中原商人,可在此买卖。曹兄可下令,想要在此买卖,必须替大军押运粮草军需,凡如数押运至此,便可免商税在这里交易。用商人运粮,可比驱使地方用苦役好得多。” “这……直接在此交易,商人涌入这里,这难道不会抢了太原府的生意?” “有一些影响,但这对边军有好处。苟利国家生死以,我这个人向来如此。”陈初六回到,但心里却想着,对太原府而言,有了煤、铁两物,足以带动商贸。 而太原府有商会,马远山打造的储备仓库,有了这些,便足以随心所欲地掌控设立在这里的交易。哪怕不能掌控的,也都会经过太原府,雁过拔毛,只要能过陈初六的手,必定能留下油水。 “那行,五件事之中,前四件事,眼下都能成了。但第五件事,知应却不肯跟我说,现在难道是想说了?” “第五件事,只能和你,还有狄青说一说。”陈初六压低了声音,道:“大漠之中的陈点检,是我翁翁。” “啊?!”曹炜和狄青惊得差点把手里的羊腿掉地上,愣了半晌,陈初六和他们稍微说了一些。 “听说西凉人正在攻打大漠,不知现在的情况如何了。曹兄既然打了胜仗,就别急着回去。先驻兵于此,肃清残敌,多绘制一些地图。寻觅机会蚕食西凉。大漠那边一直忠于大宋,会给将军提供帮助的,也请曹兄多多照顾。” “知应放心,你翁翁,就是我翁翁,就是他师祖,能不照顾嘛?”曹炜指着狄青道:“现在正是好机会,让他带兵前往宁边,表面上是驻扎宁边,实际里却将其接管。到时候,不就如同知应之前想的,让他调往宁化是一个道理。” “如此,我就放心了。”陈初六又道:“大漠那边,我想亲自去一次。” “好说好说。”曹炜举起杯来,忽然想起什么,又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个姓黄的,是你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 “那真的把退敌的功劳,加在他身上?” “加不加功劳无所谓,他不懂这些。但我答应过他,让他荣华富贵,曹兄,这得劳烦你破费了。” 第九百三十七章 回来了 春雷惊蛰。 陈初六多日不出现,终于用生病疗养隐瞒不住了。汛期将近、开春之后各类迎送,府衙内的案牍堆积如山。宋祁在太原府主持堂议、处理政事,但还是有些事情没办法处置。陈初六原本说养一个月的病,但现在却是过了两个月,还未见踪影。 百姓们自是察觉不到,但县衙、府衙中的官吏,却都是在猜测,陈初六是不是已经出了意外,而宋祁是在这里狐假虎威,窃取官位。还有人听说,宋祁隔三差五就去陈家府上,于是坊间还有传言,宋祁谋人性命,还要窃其妻室云云。 而宋祁岂能不急,对于这些传言,他亦没什么办法。没有陈初六在,许多事情都不能由他定夺。这些事情已经堆积了许多,再不处理,恐怕就要出事了。其中有一件事情,却是令宋祁焦头烂额,也令太原府这些人对他的议论,喧嚣尘上。 这件事情便是河道的事。太原府的河堤,在陈初六的管理之下,修得十分坚固,但沿河州县这么多,定然也有没修好的。流经太原府的汾水,在龙门、韩城汇入黄河,而恰好这一段,都水监却检查出河堤糜烂。 若是汛期到了,水势稍微大一点,这里就会变成千里泽国。修河堤,上游强则伤下游,下游各县、各州向太原府施压,想要让太原府决堤泄洪,减轻下游压力。但这决堤泄洪,却是一件麻烦事。 若是做了,本府劳民伤财,成千上万百姓的夏税,无法交上去。可恶的事,底下那些州县,只让太原府泄洪,却没办法让太原府免税。若是不做,他们就联合起来,将这责任,堆在太原府身上。 下游哪些州县是真急了眼,可陈初六却迟迟没出现,弄得宋祁只能一拖再拖。不仅各州县派人来了,连朝廷也下派了官员。 宋祁去陈家催了好几次,前几次人家还用生病作为借口,到后来,陈家的人却坦言说陈初六去了塞北,这就令宋祁绝望了。 窗外雨潺潺,屋檐的如瀑布一般,雷声滚滚,宋祁负手而立,看着这半青色的雨。府衙里的吏员,忽然敲开了门:“司马,大家已经都到了签厅,还有汴京都水监的人也到了,问您什么时候过去议事。” “……”宋祁不说话,半晌后,回到:“暂时还不想去,你告诉他们,让他们等等,就说所议之事甚大,须请动陈大人才能议事。” “可陈大人……”吏员不敢再说,只得退身出去。宋祁将官帽,缓缓取下放在桌面上,熟视良久,忽然之间,门被撞开了,吏员去而又返,疾呼道:“宋司马,陈陈陈陈陈大人,回来了!” “你说什么?”宋祁顿时喜笑颜开,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哪个陈大人?” “就是咱们知府陈大人!” 宋祁感觉把桌上的乌纱帽拿起来,戴在头上,急急忙忙地便走出了大门,直奔签厅。本来有一避雨回廊通往签厅的,可宋祁却等不了,直接从雨中穿了过来,官靴都湿了,推门而入,但见陈初六坐在当中,正在高谈阔论,宋祁心里这气不打一处来。 “呦,宋司马来了,快入座,这还真有件急事。”陈初六笑着道,宋祁左右看看,冷冷地走到前面,也未行礼,气呼呼坐下。他这些日子在府衙里,也算立了威,他这模样走进来,压得别人不敢说话。 “陈大人,眼下这有件急事,可不是一般的急事。”宋祁指着外头的雨道:“汛期已至,不用半个月,河水便涨高了一倍,这比以往年份都要快。下游尚有浮冰、淤塞,河堤也为修缮。一旦决堤,便是生灵涂炭。陈大人在家中养病,不曾听到?” “听倒是听说过,本以为宋司马能处置好此事,没想到却是高估了。”陈初六知道宋祁是在生自己的气,但这时候,可不能让他做顺毛驴,得敲打敲打,他借着又道:“刚才这几位都水监的人已经有了计策,决堤泄洪,不就行了?” “说得轻巧!”宋祁回到:“一旦泄洪,本府百姓将安在?田地颗粒无收、房屋尽毁,无处安身。除非能免一年税赋,还要给予百姓高额补偿,而现在朝廷连赋税都不肯免,难道要让衙役,将百姓驱赶出来?” 底下与会的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别的州县来的那些人,脸色也是十分为难。绝地泄洪,害了别人,可若是不泄洪,就得害自己丢官赔命。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是面子能解决的问题。都水监的几个人,倒是泰然自若。 “只可惜天不等人,若是汛期再往后推迟半个月,韩城的河堤也就完工了。去年冬天,那些霸占河淤的人横加干涉,不肯让官府修堤,到了现在,又哭着喊着,怕大水淹了……” “刁民,全是一些刁民。韩城知县,太过忍让,现在倒好,不仅没能讨好百姓,还得自己担下这次麻烦。要我说,但凡有不听官府号令着,枷号就行了。对付这群刁民,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要是太原府不肯决堤,咱们还是早点变卖家产,准备四处打点吧……” 宋祁听着这些议论,故意不去制止,故意想让陈初六也焦头烂额一番。陈初六靠在椅背之上,听了这些议论,忽然发问道:“宋司马,你心里可有良策?” “呵呵……”宋祁摇头道:“没有良策,只有一个笨办法。那就是答应决堤泄洪,将百姓迁移出来。但迁移百姓成千上万,这等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的事情,下官可不会做。决堤之前,下官便弃官归去。丹书青史宁可无名,也不可留此恶名。” 宋祁这也算是古时候文人的特点了,旁边那些外面州县官员,生怕因为这句话,陈初六就不接受决堤,于是赶紧上前道:“禀陈大人,汾河水不大,就算将河堤全决,也只能淹一小部分地方。百姓那边,只要能给足钱粮补偿,不成问题。” “没错,吾等会一同上报朝廷,让朝廷免了泄洪处的赋税。另外,我等州县,也会凑出一笔钱,送给太原府作为补偿。” 陈初六暗笑一声,这群人真是打白条的高手。河堤出了问题,他们恨不得把这消息压在箱底下。只要勉强撑过汛期,这件事就是没有发生。这些人急了眼过来施压太原府,就是因为那边的河堤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了。 他们度过难关之后,这件事情同样不会上报朝廷。免税什么的,补偿什么的,就等着顾左右而言他吧。 第九百三十七章 关系深厚 外州县的官员使劲劝,而太原府的则是不以为然。宋祁担心的事情,他们一样担心。这些日子以来,宋祁不拒绝也不接受,弄得他们十分紧张。以他们的看法,这种事情,就该尽早拒绝掉。 若是下游发生了洪水,太原府责任再大,也不过如此,何况还有高个子的顶着。这些日子,他们想着怎么让宋祁丢官,如此一来,太原府再也不用想着决堤泄洪了。因为没有主政的人,其他人做不了这个决定。 听到那些人使劲劝,而陈初六则是“刚听到”这件事情,生怕陈初六一开口给答应了下来,于是他们也开口反驳起来了。 “免税、补偿不过是理所应当而已,请问把你家房子拆了,种了半年,庄稼快熟了的地毁了,再给你钱,你可愿意?” “更不用说,还有官差层层敲骨吸髓,百姓毁坏房子,毁坏田地,无家可归,最后得到的不过是像流民一般的对待。” “不错,这些百姓,是为朝廷做出了贡献,为别的地方免去了天灾,而非遭遇了天灾。不仅是给他们赔损,更要翻倍奖偿。” “再者说来,也不是钱就能摆平一切。在那些被淹没的地方,可有人家的祖坟,若是这些人闹起事来,你我都清楚,会落下一个什么罪名。” “下官倒是记得,十几年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结果当地百姓,将孔子牌位,摆在决堤之处。当政者决堤依旧,结果被仕林参劾,凄惨罢官。” 太原府的官员都是如此回到,无非就是一句话,这件事情,对我百害而无一利,我凭什么帮你这个忙? 陈初六也十分头大,没想到一回来,就遇见了这种麻烦事,而且这件事情,他也还真是刚听到而已。时至昨天,他才从塞北匆匆赶回。塞北、大漠,已无忧矣。 底下端来热茶,陈初六细细吹了吹,喝了一口,对大家道:“若是钱的事情,那就好办,可这其中,除了钱还有别的事情,确实有些棘手。不过,既然泄洪是为了减少 河水,那为何非得泄洪,不如阻洪?” 都水监的人回到:“大禹治水,便早已知之,堵不如疏。漫天大雨,想堵也堵不住。麦子在田里,可不能受涝,百姓也不会想要” “堵不如疏,有时候,堵也是疏,疏也是堵。”陈初六心里微微有了点眉头:“如果能将这些水,堵在有用的地方就好了。在汴京时,京畿转运使侯叔献曾有一法。汛期来临时,利用洪水,将淤泥冲至盐碱地。如此一来,不仅缓解了汛期的水情,还能治理盐碱地,多出万亩良田。” 宋祁听了眼前一亮,但又咬咬牙,又摆出一副“我很生气”的脸色,道:“別驾大人,太原府倒是有几处盐碱地,广袤无人烟。蒙山到狐突山,便有一大片盐碱地。这些地方,多半是一些黑户在居住,靠着贫瘠的土地,种一点粮食苟活。如果劝他们离开,这应当会简单一些。” “呵呵,这办法不就出来了么?”陈初六环顾一圈:“司户何在,速速将图册送来,查看哪些地方有盐碱地。” 陈初六这个法子,似乎是能走出本地外地都接受的路来。对外地州县而言,能缓解水情,对于本地的而言,能多几万亩淤田,这一大笔财富,可是在他们掌握之中。 都水监的几人,也凑了过来,束水攻沙,淤田变废为宝,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既然提供技术支持,那这其中的劳务费,也不能低了。 看着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一堂人,现在脑袋凑在一起和和气气的合计起来,宋祁凌乱了。刚刚陈初六提的这个是从哪里来的?侯叔献……那可是当世的实权人物。二府三司以下,京畿转运使作为天下转运使的排头,是能堪比开封府尹的。 这么一个人,在陈初六嘴里,不过是一个普通同事而已。这同事学了快捷键,他拿来用了,就这么简单。可别的人,却要花成千上百倍的努力,才能接触到这个人。 众人稍微商议了一阵之后,发现陈初六的这个办法可行,但还是有麻烦。太原府的地势较高,河堤比较浅,只有当河水漫过地平线的时候,河堤才起到效果。而在中下游,河水的有时候甚至在头顶上流过,称为地上河。 别的盐碱地,想要决堤,只能等到河水上涨。那时候决堤,却又晚了。只有一处盐碱地,比较低洼,可以低水势的时候决堤。但这盐碱地周围,还有一处庄子,属于京中某位大臣的,要是淹了,定叫底下人吃罪不起。 宋祁正要看陈初六的笑话,却见陈初六指着那块地方,回到:“原来就是陈参政的地方,这个好说,陈参政与我还有些交情,只要写一封信过去,陈参政必不会有什么意见。” “知应,向来便听说,在京为官,一年可抵三年。就算是这样,你和当今参政,能有多大交情?陈参政在这么远的地方有处庄子,说不定这庄子里,是特意种了什么药材,亦或是安排了他手底下某个交情很深的幕僚居住。万一碰到这些事情,吃罪不起啊。知应,你和陈参政的关系,是到了哪一步?” “呵呵呵……”陈初六出声道:“子京可放心,绝不会是点头之交,也不会是什么酒肉朋友。本官与陈参政的关系,有些不太好说,就是本官家里的产业,多半都由陈参政家里的管家打理。” 在场的官员听了这话,都好像被电到了一般。陈初六后台硬,他们还以为,仅有一个天子,最多再有一个王曾在撑腰,没想到他和陈参政也有这么深的交情。把产业交给对方,这种交情,还不是一般的深。 可这么深的关系,他怎么被贬到了太原?众人有些不解,但早已经没想法去思考这些了。当即听了陈初六的命令,去那盐碱地驱离百姓。一旦水位超过了多少,就要决堤泄洪,减轻中下游的压力。 各自忙去了,陈初六把宋祁叫到了书房,看着他的眼睛道:“子京,你在生本官的气?” “岂敢,岂敢,以別驾大人的身份,下官岂敢生气?別驾大人犯再大的错,也能找人摆平。下官可不行,头顶上这顶乌纱帽,战战兢兢的戴着,一点错都不敢犯。”宋祁走近了一点:“但为天下计,下官还得大着胆子问一句。陈大人,你这几十天到底去了哪里!” 第九百三十八章 确实出格了 “去了塞北。” “做什么?” “找亲戚。” “亲戚?” “家父,还有家尊。”陈初六淡淡地道:“子京,这个月的邸报,你可曾看过了?” “送过来了,还没来得及看。”宋祁回到,正好门吱呀一声,有吏员将邸报拿了进来。 宋祁接过来一看,喜上眉梢,随后念道:“官军大破西凉军,杀敌五万,拓地千里,副指挥使李元敖引兵来投,西域诸国提壶携浆呼为王师,乞入贡。” “西凉李氏不畏威,再战,又大胜,俘获牛马不计其数。以粮草尽,不可久守,乃还。随之有民数千,皆西凉百姓也。计功论赏,擢拔……” 念着念着,宋祁觉得不对劲起来,读完之后,在邸报之上再三寻找陈初六名字,却是找不到,只能问道:“大人,难道大人去了塞北,故而有了此番大胜?” 陈初六笑了笑,并未说话,坐在椅子上,淡淡地问道:“本官不在太原的这些日子,府衙里可有什么急事?” “呃……”宋祁摇头又点头:“有一点,刚才那件事,算是最急的了。开春之前,十分悠闲,开春之后,才渐渐多了事情。这里有几件事,大人不在,下官没办法拍板,还请大人酌定。若是得空,还当去各县走一走。” “唔, 河道之事,子京以后就不用管了。”陈初六又问道:“民政如何?阳曲的惠农商行,可还顺利?各地石炭场的生意如何?” 宋祁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向陈初六禀报了一番。虽说是他一个人在这里主政,但也井井有条。陈初六将一些需要联名的签了,随即道:“子京,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对了,你兄长宋公序,现任何职?” “判襄州。” “判襄州……”陈初六念叨几下,笑道:“本官身边,离不开你,本想帮你活动去汴京,再让你兄长来替太原府通判。可襄州,却是个上州,现在这个时候调来太原府,只能算是平调,委屈他了。” 宋祁低着脑袋不说话,听陈初六继续往下说:“不如换个办法,委屈子京在太原多待两年,让公序去汴京,升太子中允、直史馆,在三司六部历练历练。” “可这……家兄为人儒雅,是非分明,但为官日浅,升太子中允,这……”宋祁有些担忧地道。 “这件事情你不要跟外人再说。”陈初六低下了声音:“本官前去塞北,其实是瞒着朝廷的,但只是瞒着朝廷上那些官员。当今天子与太后,圣明烛照,本官无论如何,是不敢隐瞒的。” “这次去塞北,主要是和西域诸国来的几个商人,谈谈在太原府铺设商路的事情,没想到到了那里才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西凉诸国的使者。于是乎,在那里耽搁了许多时日,顺便还给曹将军出谋划策了一下。” “赵官家知道以后,传下密旨,在密旨中记了本官一个功劳,但却答应,让本官推举几人,可以重加提拔。思来想去,身边没多少人,于是加你了。这除了奖励奖励子京这些日子在太原独当一面,还得麻烦子京另一件事。” “敢问何事?”宋祁问道。 “这不是跟西域诸国商量好了么,他们的商路,都经过太原府。今后这条路上,便有了外族人做生意。这外族人习俗、语言都与中原人不同,故而就得圈出来一个地方,做他们的居住和贸易之所。想进入此地与他们交易的,都得加一笔税。” “哦……明白了。”宋祁的脸色阴霾尽扫,笑着拱手道:“陈大人,下官替兄长谢谢你了。安排外族商人的事情,交给下官就行了。” 陈初六看着宋祁出去,心里却嘀咕不已。这次大战之后,去了大漠,见到了陈翁,那时陈守仁还未离开,西凉清剿他们的兵力,也才刚刚撤去。陈初六到了之后,翁孙相见,可谓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大漠里稍微待了两天,体会了一番塞外的生活,还去劫了一次道,不过这次是黑吃黑,劫别的响马。 陈翁占据的那一片土地,有盐、铁产出,而且储量丰富。官军收复大漠以南之后,陈翁打算让陈家的人,长期占据那一方土地,还让朝廷封陈守义、陈守信二人为藩王。 这可着实让陈初六为难,但陈家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而几十年来,朝廷一直没有任何封赏。现在大漠里的人,襄助击败西凉有功,手底下还有过万的人马,讨要一个小王当当,实属情理之中。 大漠那片地方,只要守在里面,就是一块牛骨头,想要啃开,谁都得咬崩几颗牙。陈初六又在边关,来回折腾,把这件事情办妥。等到了赵祯的圣旨,方才回来,于是耽搁了这么久。 赵祯那边十分小心,封陈守义为德靖王,又封陈守信为都督,掌军马,再派了一位国相,表示这是藩国。最后,还让陈端,也就是陈翁进京养老。若是陈守义想要传位给子孙,还得看将来朝廷的意思。 这些封赏算得上十分隆重,但由于远在塞外,不论是朝廷还是百姓,都没多大反应。这或许,又是汴京那边故意压制了声音。大宋开国以来,有实封土地,且掌握军政大权的藩王,到这个地步的,绝无仅有。开此先河,还是要谨慎万分的。 但能开这一次先河,便表示赵祯愿意给陈初六、给陈家 这个面子。在密信之中,赵祯的语气,又是另外一番样子。这个小皇帝,在信中严厉训斥了一番陈初六,这也是他首次以君主训斥臣子语气。 这一次,陈初六功莫大焉,但也确实出格了。封疆大吏,勾结边军,还动用圣旨,私会异族使臣,这放在历朝历代,也是灭族的罪名。但在这里,赵祯只是 训斥而已,最末,还让陈初六推举一人。看似是奖赏安慰,也有可能是试探。 陈初六无奈,既不能推完全的陌生人,那会显得做贼心虚,反而令人起疑心,也不能推自己人,一旦推上去,这人的前途必然毁了。思前想后,只有宋庠妥当了。去了一趟塞北,摸清楚了边军的大致实力,也清楚了边军的短板。 回到太原府之后,陈初六想着,便要一心扑在治理上,让边军没有后顾之忧。 第九百四十章 水盐之苦 泥屯庄,陈府。 一位老者,正与吴思农在交谈,虽然一个较为文雅,一个话语较为粗俗,但这二人却十分投缘。 吴思农手执茶壶,对嘴而饮,手中很罕见的没有拿书,而是把书插在了腰带上,喝了口茶,笑道:“陈老兄,真羡慕你,有个好孙子。千万别过意不去,你虽然未能养育东翁,但俗话说得好,没有良种,岂有年丰。” 陈端则架着马步,穿着道袍,并未觉得有什么失礼的,回到:“吴老弟,陈某惭愧,十分惭愧啊。未能养育就算了,这次还给他惹这么大的祸。若不是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想要爵位,朝廷根本不知道六子去了塞北,也挨不到那通骂了。” “陈老哥真以为那通骂挨得不值么?”吴思农放下茶壶:“开疆拓土,赵官家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东翁虽然擅自离开太原,去边关和曹将军出谋划策。若是庸主,必会深以为忧,戒心顿生。但吴某观当今天子,确实稍有的圣主。” “哦?” “大战之后,边关满目疮痍,边军亦遭损伤,最重要的是保住战果,安定边境。陈老哥的人马和在大漠的影响力,就是一剂良药。” “就算你们不请,以天子之圣明,朝廷也会想办法加封。东翁主动邀功请赏,且坦白一切,这正是消除了汴京最后的疑虑。赵官家的这通骂,便是让别人再也无法拿此事对付东翁。”吴思农笑着道:“如果没有这通骂,反是不好,东翁说不定正为此事高兴。” “的确,这件事情迟早会被人知道。”陈端收回马步,走到墙根底下,翻身倒立在墙边,拿着大鼎,继续道:“六子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可就是有些下不了狠手,眼神也有些不济。他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陈老哥不愧是江湖中人,他身边的这个人,吴某也看出来了。”吴思农神神秘秘地道:“就是不知道我们俩看到的,是否为同一个人。” 听到这个,陈端的大鼎拿不住了,和吴思农对视了一下眼神,顿时明白了过来,就是同一个人。这时,吴思农道:“这个人的来路,有些奇怪。东翁恐怕也早已经察觉到了,依吴某看来,此人心术不坏,对东翁有利无弊。” 陈端的疑惑稍微逝去了些,坐在吴思农对面,道:“吴老弟,过上几天,陈某就要启程去汴京了。是否还能相见,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若是他想让我多活几天,咱们还能见得着。陈某请吴老弟,好生帮衬着六子,勿让他中了别人的奸计。” “知己难求,陈兄放心。东翁待某不薄,仅凭这个,吴某亦要舍命报答。”吴思农笑着回到。 陈端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便闭嘴不说,只见陈初六抱着陈小虎,从外头走了进来:“翁翁,吴先生,已经备好午饭,请过来一同用吧。” 两人收起架势,来到后亭,女眷们在室内用饭,祖孙三辈,外加孙先生、陈长水,徐良骏、何健京、刘沆、高阳这些人,则在外头摆了几桌,一同宴饮赏春。 陈翁虽是江湖人士,却并不饮酒,吴先生也不喝酒,故而以茶代酒。陈翁这也是头一次和家里的心腹见面,和他们交谈了一下,用他那老辣的眼睛,盯着每一个人看过,这是帮陈初六看看。 谈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陈翁又把茶杯放下,摇头道:“这茶喝着不对味,吴先生的茶,怎么好喝许多?六子,你是不是拿次茶叶,糊弄我呢?” 陈初六一愣,随即笑道:“不是茶的问题,是水的问题。吴先生烹茶的水,是将竹片置于山林,次日清晨,将附着在上的露水集起来的。眼下这水,则是井里打上来的。刚下过雨,这水……这水是差了一些。” 陈端微微点头,而在一旁,徐良骏忽然出声道:“这水虽然涩了一点,但稍微静置一下,煮沸之后,再静置一下,其中的杂味,便可消缺。这水的涩味,比不过本地的盐。东翁,弟子为了阳曲周刊,常去搜集农事诀窍,有时便在百姓家里用饭。弟子发现百姓吃的盐,都是带着苦涩的黄盐,不知百姓如何下咽的。” 众人听了都看向陈初六,这他却是不知。官员的柴米油盐,皆出自公门,公门之中的也都是上品,故而陈初六从未吃过那些苦涩的盐,这和井水不同。 高阳主动答道:“百姓只能买官盐,白净的私盐昂贵,只有有钱人家才能买来吃。河东本地就是产盐之地,官盐虽口味不佳,却比别的地方便宜。相比较于那些花高价买这官盐的,已经好许多了。百姓可以多买,在家里重溶凝一遍。” 徐良骏、何健京听了,脸色有些不快。高阳、刘沆是陈初六的幕僚,在官府来来往往,说出话来,自然带有官府的味道。看到问题,首先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说这个问题的存在是合理的,且相比较别的地方小得多。徐、何二人则是书生,还在理想主义阶段,听了自然不高兴。 刘沆忽然回到:“东翁,大雨停了之后,决堤泄洪之事也暂时停下来了。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韩城那边的河堤,在日夜追赶下,快修好了。决堤泄洪,似乎不用了。” “但现在才知道,原本要泄洪的那片盐碱地,是一处官盐盐场。每年要六月南风到的时候,才有盐产,故而显得荒废。若是泄洪淹了,数千的盐民,将无以生存。晋州、隆德、真定的官盐,也无法如期抵达。” 陈初六听了这些话,脑袋里的乱麻,突然被解开了一样,站起来道:“有了,这事儿还得麻烦翁翁啊。” “哦?” “依我看,河东的盐,既然粗而苦涩,何不求外盐。大漠中有盐湖,只需蒸煮,便可常年产盐,连南风都不用等。” “我也明白了。”陈端笑着道:“六子,大漠的盐,你随意取用。那是陈家的盐湖,也就是你的。” “这雨恐怕只是稍停几天。”陈初六看着天边道:“今年的汛期,恐怕还会提前,水情也比往年凶猛,决堤泄洪,依旧需要!” “妙计,妙计,东翁此计真是高啊!”吴思农也抚掌大笑,其余人则是一头雾水,他们可还一个比一个糊涂呢。 第九百四十一章 决堤泄洪 “东翁何以断定汛期会提前到来?” “冲之,提前不提前,没有关系。决堤泄洪,是为了百姓着想,哪怕汛期又延后了,也是我等好心办了坏事嘛。” 刘沆、高阳对视一眼:“还望东翁指明,这决堤泄洪和本地的盐之间有什么联系?东翁是想借泄洪之事,做些什么?” 陈端在一旁笑道:“六子,这两个后生,怎么能做你的左膀右臂,这都不懂。自古以来,盐、铁二事都是极为赚钱的买卖,故而为官府专营。决堤淹了盐场,半个河东的盐,就只能从六子手中买,利润非凡啊!” “不止如此。”陈初六补充着道:“官府对私盐管得不是很严,导致私盐泛滥,私盐泛滥,则使得无人搭理官盐。百姓吃不起私盐,只能买官盐,而官盐的品质……正如良骏所言,有些苦涩。百姓深受其苦,岂能坐视不管?” “哦,明白了。东翁所想,难道只有这些?”刘沆问道,他觉得陈初六的目的,还是有些单纯。 “呵呵呵。”陈初六继续道:“那天议事的时候,听大家说了本地的地势地形,又深知风调雨顺,靠天吃饭,实在不容易。于是乎,突然有个想法,在太原府挖沟修渠,大建水利,造福一方百姓。有了水沟和坡塘,就能防止旱涝,增加地的肥力。最重要的则是挖出几条运河,直通采煤场。” 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过来了,高阳点点头:“采煤场有了运河,两旁便有了浇灌之源,可多种水田,少耕旱地。盐场淹了,就能顺理成章,取塞外的入河东。以往塞外不平静,盐十分贵,现在平定塞外了,盐价肯定能大幅跌落。” 众人看了看陈初六,笑着道:“更不用说,这些盐还是东翁家里的,东翁爱民如子,定会薄利。” 陈初六喝了口茶,不置可否,想要修运河、修坡塘,涉及到的事情太多。在农业社会,百姓眼里最大的矛盾,就是土地矛盾。为了一条田埂,全家上阵打架的,不计其数。这些田地的划分,也十分混乱。 想要修一条渠道出来,穿过那么多人的土地,这只能是捅了马蜂窝。不过造出来的淤田和塞外来的白盐,便能安抚安抚马蜂。 数日后,陈端、陈守仁、周氏,启程去了汴京。王雨溪带着陈小影,也回了汴京,过不久是王肃之的生辰,去给父亲和外公拜寿。 太原府这边,则是正常运转。北方大战之后,大宋上下都把目光聚集去了北方,百姓们热情高涨,北方各州县,却是忧心忡忡。越是北伐,就意味着输边距离越远,北伐打下这么多地方来了,对他们而言,受益颇小,却要分担大量重建的任务。 但他们不知,在暗中,由于陈初六北上了一次,情况正在悄然变化。这次北伐,是在开春之后,宁边、宁远、武州三地,根本没有遭受战乱之苦。战乱造成的流民不多,边境负担压力小了许多。 折冒在军屯,很快就能带来示范效应。曹炜在招商引资,让想和西域诸国通商的商贩,押运粮草军用北上。只要朝廷正式颁布通商的法令,西域诸国的使者把买入的价格公布,各地商贩便会蜂涌前去边关。 北方多数商贩,在马思远、河东商会,以及陈初六有意的引导下,都会经过汾水北上,最终在太原府观察物价,以便寻找商机。 刚回来的时候,便让宋祁去设立一个对塞外商人贸易的区域,正在着手筹建,地点就定在晋阳古城。依照断壁残垣,挖空陷入城内的泥浆,稍加修缮,便能形成一个很好的封闭区域。 西域诸国带来的货物不多,主要是西域特产,牛羊、马匹这些。且西域那边,盛产金沙、珠宝、切糕……他们到大宋来,是为了买货物回去。 故而蜂聚太原府的商贩,回带大量货物来,于是就有空船、空车前往汴京,利用这些便能将石炭带往汴京。 这么多货物到太原,又这么多人来太原,太原的物价便会逐渐降低,百姓也能多许多赚钱的门路。做生意,是造福太原百姓,是为求实。 但除了造福百姓,陈初六还要推行自己的主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作为亲民官,为生民立命,显然是摆在首位。 去年,陈初六推行惠农商行、官商合营这些事,为世儒所不解。认为此举,是便宜了那些奸商,害苦了百姓。但到现在为止,百姓都深受其惠,再过两个月,小麦初熟,便是夏税征收的时候,也真是商贩来太原的时候。 兴修水利,运河,也是做出一些实事,让所有来太原府的人看到,再传去四方,正大光明的告诉天下世儒,事功之学可行。 相比较推行主张,眼下修建水渠、运河遭受的挫折,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反正愁掉头发的,也不是他这个知府。 晴了数日,忽然又连下了好几天大雨,河水果然暴涨,提前半个月淹没了内堤,大水涌入河边百姓抢种的麦田。许多百姓,望着辛苦劳作的田地,毁于一旦,在河堤上欲哭无泪。 中下游各地的告急文书,想雪花似的飞到陈初六案上,请求决堤泄洪。陈初六看着这些文书,冷笑一声,本来陈初六只是想接着泄洪的由头,推行这一切的。百姓有什么埋怨,就往外地州县上推,都是他们逼陈大人不得不决堤的。 但现在,汛期真的提前到了,陈初六反而有些担心。当下召集府衙内的官员,将商议好的泄洪方案,交代下去。 选址很是讲究,既要能束水攻沙,将河底的淤泥,带出来添满整个盐碱地。又要还有余力,将一些低洼地方添满。以防洪的名义,顺道将这些低洼的地方和小河小沟挖通,为开掘运河做准备。 这些被淹了的地方,官府会想办法赔偿。这里耕种的粮食,多半是毁了,救不回来了。官府除了补偿这一季的粮食之外,还会多补偿相同面积的淤田。有土地被淹的地方,还可以低价买淤田,搬迁住所重新落户。 一切准备就绪,陈初六打着雨伞,站在河堤上,一声令下,开始决堤。看着河水涌出来时,陈初六心中所想,只有几个字。 逝者如斯夫。 第九百四十二章 惠农商行的问题 咔嚓! 雷与闪电,在云中角力。 有了年会之后,各级吏员对陈初六的命令,都是十分高效的执行。决堤泄洪一事,还算顺利。看着水位下降,河岸边的百姓也欢呼雀跃起来,只要补救补救,还能收七八成的麦子,这可都是相当于外快。 阳曲码头上,陈初六和陈长匆匆走进来,掸掸身上的泥水,惋惜道:“衣服脏了,回去又得麻烦盼儿、巧儿洗。” 李拐子正在一深一浅,围着桌子擦拭,回头一看,笑道:“陈大人,你来了,前些日子,听说你大病一场,还十分担心嘞。” 陈初六找了个地方坐着,坦然道:“担心倒是不必,不过是去了一趟塞外,杀了几个外敌罢了。” 对陈初六把话说得如此透亮,李拐子顿时愣了愣,随后回到:“陈大人难道不怕拐子我把这事说出去?” “你可以试试,看有没有人信。” “呵呵,也是,也是。”李拐子问道:“陈大人来这里有何贵干?” “打听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消息,总之是打听消息。你在这里,接待的是八方客人,想必总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这次过来,就是想听听你这里有些什么有趣儿的。” “冒雨赶来听闲话,这可真够闲的。”李拐子把抹布洗了洗,随手搭在一旁晾着,也坐了下来,道:“要说有趣的消息,没有,这几天下大雨,连个客人也没有。倒是前几天的时候,有两个守支的盐商来了,埋怨了一大通。” “哦?”陈初六感兴趣,现在正好在准备从塞外买盐,但这盐业运行,场面上有一套,私底下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另一套。 “陈大人肯定知道,咱们老百姓买盐,都是从盐商手里买,盐商就得去盐官手里买盐引。咱们太原的盐场,都是天盐,和种地一样,靠天吃饭。有时多,有时少,故而这盐引,有时候就紧俏贵,有时候就便宜。” “那两个盐商,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这大雨一下,盐就出不来,跑遍了大小盐场,都说拿不到盐引。在别人手里头买,价格上去了。百姓买盐,又只能出得起那个价,他们的利润就薄了。在这里喝醉了,骂了你一顿。” “骂我?骂我做什么……唉,这下明白了。”陈初六心里说,这盐引就相当于期货或者股票,大盐商屯盐引,小盐商贩卖盐。不论产量高低,官府稳赚不赔,大盐商趁势割韭,小盐商利薄难撑,只能往盐里掺东西,最后苦了百姓。 “这盐政的弊端,历朝历代都有。”李拐子接着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陈大人应该想听,是跟惠农商行有关的。” “什么事?” “这开春之后,小家小户的粮食,都有些发潮。便想着送到惠农商行去存着,这不仅能免了发潮,还能多几两的利息。可送到惠农商行的时候,那里的人都不收。陈大人,你这惠农商行,还真的挺惠农啊。” 陈初六脸有些微红,疑惑道:“为何不收?和惠农商行,就是可以随时存、随时取……” “这事也麻烦,存进去的,许是受了潮的。不仅放不了,而且也比晒干的还重许多。”李拐子回到:“可取出来的粮食,却是干的,好的。要是百姓都这么去存取,惠农商行也亏本。不好办,不好办……” 陈初六站了起来,陈长水留了一串钱在桌上,便跟着出来了。这惠农商行,原本就是为了惠及小农,将小农的余粮,聚集起来,方便管理,同时利用这些粮食放贷,产生效益。 在临川的时候,那是南方潮湿的气候,这一部分收益和损失相抵之外,还能让官府、散户、管理商行的士绅小赚一笔。到了太原府之后,只是多了一个以工期抵偿借款的东西,难道说这笔钱就不够了? 惠农商行,可是陈初六事功之学落到实处的一项举措,若是这个失败了,就给了那些义理派的人一个借口。 陈初六想着办法,便往阳曲的惠农商行赶。不久之后,二人来到了阳曲一处山庄之中,这周围造了许多仓库,大门上悬挂着的牌匾,写的正是“惠农商行”。 陈长水走上前去,敲开了商行的门,里头走出来一人,见陈初六身后连轿子也没有,稍微拱了拱手,道:“这位客官,此处是惠农商行,是存粮、取粮之地,眼下播种还未开始,收麦子也还早,商行里不做别的生意。” 陈初六笑了一声,问道:“难道借粮不行?这惠农商行,不是说能放贷嘛?” 那出来的小厮,眼睛忽然亮了道:“原来是借钱的,快请进,快请进,二位做什么生意的,要借钱做什么买卖?” “盐商。” “哦……清楚了,盐引涨价了,二位是想筹点银钱买盐引。”小厮忙着引路进去,这商行里有许多力夫,管事的比较少,而现在正是清闲的时候,只有一个掌柜的在这里。力夫此时正在吃饭,陈初六看了一眼,那几个力夫,却有些胆怯,赶紧把那一大盆馒头给藏起来。 小厮见了,赶紧解释道:“这商行里的粮食,放在这里也是烂,这快烂了的,就赶紧拿出来吃掉,别看都是馒头,大白馒头,但是不好吃。” “我信,我信。”陈初六问道:“你们掌柜的呢?怎么这么久还不来,我们想借的钱,可不是一点半点,要是你们这里借不了,大不了找别人去借就成。若不是陈大人有言在先,说在这里借钱的,能方便租码头,我们才不来这里。” “掌柜的,掌柜的还在出恭,这位客官不妨交代一下小人,到底要借多少?这商行里头,存的现钱不多,都是一些粮食。” “呵呵,既然这样,你们有多少,我就借多少。几万石盐,洒洒水……”陈初六从怀里拿出来两个核桃,放在手上盘了起来,这语气,这神态,一看就是狗大户。 “嚯,这这这……”小厮吃惊起来,赶紧把桌上的高末撤走了,问道:“失礼了,客官稍微坐,小的这就去泡一壶好茶。” 也就泡一壶茶的功夫,掌柜的迎了出来。 第九百四十三章 必须收粮 “这位公子贵姓?” “姓陈,名初六,草字知应,请教了。” “啊?”掌柜的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再仔细盯着陈初六看了几眼,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又把目光看向陈长水,好似确定了些什么东西,赶紧请罪道:“小人有眼无珠,瞎了狗眼,没认出是知府大人,请大人赎罪!” “哎,本官现在还只是少尹,暂代知府事罢了,还不是知府。”陈初六喝了口茶,道:“起来吧,这惠农商行,怎么没生意啊?” “回大人,这下雨天,自然客人稀少了。”掌柜的心里合计着,陈初六这次来是想做什么。 “不对吧?刚才给本官开门的那个小厮,说什么现在都是清闲时候,除了往外借钱,别的生意都不做,这是和缘由?” “小人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瞒着大人,确实如此,生意不景气。这惠农商行,本就只给小农百姓借钱的。可大人到太原之后,风调雨顺,百姓都不愿借钱。去年,百姓更是把这里当成发工钱的地方。借多少钱,全用工抵了。” 陈初六仔细听着,那掌柜的回到:“咱们商行存着的多是粮食,缺少现钱,别的做生意的,也不愿意来这里借。这一来二去,生意并不冷清。惠农商行冷清,这反而是件好事,托大人的福,没有百姓需要借钱,不是么?” “为何不把一部分存粮,转卖出去?” “本地买粮食吃的人很少,各家酒楼背后,又都有自己的庄子,用不着买咱们的。本府的粮食,大多是待官府收买军粮之时卖出去。陈大人,实在是没办法啊。”掌柜的苦恼的道,他已经明白了,陈初六兴许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过来质询的。 “原来还有这些事。”陈初六仔细回忆在临川的义仓,设立义仓之时,陈家在临川已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 陈家的生意分布十分广,本地那些士绅,愿意建立义仓,其中有很重要的原因,是想和陈家搞好关系,好做生意。故而粮变钱、钱变粮是十分简单的,义仓于是得以推行。 但在这里,惠农商行只是用来惠及百姓的,而主办商行的各大家族,却不会因此多一些什么生意。就是这一点差别,使得钱粮间的流通成了问题,粮食放在仓库里,肯定只能天天贬值,也难怪惠农商行不肯收散户的了。 各大家族明争暗斗,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成立商行的这几家,本是想借陈初六的影响力,打压打压其余几家。 可现在陈初六不止没帮忙打压,而且还招来了许多外地商人,和本地商人抢市场。拒收散户存粮,表面上是商业上的无奈之举,实际则蕴藏着对陈初六的不满。 若想让惠农商行运转下去,若想让惠农商行真正惠及百姓,看来还得先给这些商人一些实质性的好处。先富带动……呃…… 看着掌柜的诉苦了许久,陈初六拒绝道:“贷不贷得出去钱,这是你们的事,本官不管,这商行为官商合营,本官也算你们半个东家。从即日起,但凡百姓愿存粮,都照收不误,决不允许将百姓拒之门外。” “啊?可,大人,这亏损……” “不止要收存粮,更要给利息。利息可以调低一些,这不要紧,甚至可以用别的货物作为利息偿还。”陈初六看着眼前这个掌柜的,自知这人被留在了这里,肯定不是什么说得上话的,只是一个混日子的主。对于这种,自然要严厉一些。 接着,陈初六吩咐道:“你不用怕其他几位东家说什么,立刻挂出招牌,定好利息,收散户粮食,五十斤起,上不设限。若是怠慢了,官府便没收了这仓库里的钱粮。” “大人饶命。”掌柜的深知利害,这仓库里存的东西,都是他背后几个东家的出资,这偌大个惠农商行,差不多成了他们存粮的地方。要是被陈初六这么耍赖没收了,就是不是亏损的问题了。 “行了,想要让本官饶命,自然只有按照本官的去做。你们东家若有什么不愿意,带着这把折扇,直接到太原府去找本官商量。这商行是的官商合营的,自然也有一半的公事,生意上的事情,也算一半。” 陈初六说完,在这惠农商行中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的粮食,保存得还算井井有条,各仓底下都有火炕,时刻保持仓内干燥。 回到府衙之后,陈初六召来马思远、刘沆,又把陈家埠头留下来的人叫来,让他们前去大漠买盐。车队是现成的,盐场被淹没之后,数千盐民正好没事情可做,便可差遣他们去大漠取盐。 大漠的盐,是从盐湖里取出来的,成本和品质都与海盐一样。但这品质高一些的盐,求大于供,价格自然也得高一些。 陈初六打算在大漠这里进盐回来,对于河东路而言,大漠这边的盐供给肯定不够,对太原府而言的影响则大一些,能让普通百姓中家底稍微殷实一些的,能买得起品质较好的盐。 淹没的盐场,其实只是一部分,太原府乃至河东路其他地方,依旧还有许多盐场,有了大漠过来到底盐,他们亦将想办法提高盐的品质。 古时候,随着漕运的发展,海盐占据很大比例。但在河东、河南这些内陆,还是靠的天盐,若是到了川贵,则又有不同,他们能买到岩盐,也就是杨开。塞外正是湖盐、岩盐多的地方,都可以通过陈家在大漠的势力,运往太原。 到时候,陈初六又弄一个什么官商合营,把这一笔盐握在自己手里,发行盐引,这便是数不尽的财富。盐引是什么?一张白纸而已。只要他手里有盐,百姓需要盐,这一张白纸,就能当钞票来用。欠陈尧佐的三百万贯,那都是小意思。 陈初六坐在府衙的书房之中,抚着一把琴,看了黄保长抚琴之后,他觉得这东西也不是那么难学。琴棋书画,这古琴是君子之乐,学一学,实是能提升逼格。 刚拨弄了没几下,外头来人道:“陈大人,宋司马差人送来了刚才签厅议定的事情,请大人酌定。外头有几拨人等着求见,有惠农商行的,还有几个州县的县丞,阳曲县学、府学的先生,还有都水监、漕运司……” “都请进来,先让都水监的人来。” 第九百四十四章 敲打一下 都水监,上司是侯叔献,负责水利,是职事官,技术性官员。有了这两层关系,都水监和陈初六的关系还不错。稍有异议的,就是觉得陈初六光说不练假把式,但不管怎样,大多都承认,陈初六事功之学,为他们正了名。若是以前,他们在朝堂之上,和吏员待在一鄙视链上差不多的位置。 很明显,这两个都水监的人,是侯叔献挑选过一番的干将,决堤泄洪的大部分事情,陈初六都放心交给了他们,这两人忙前忙后,倒也妥当。 这俩人进了书房,拱手道:“禀陈大人,水势已经退去,依我二人所观天色,一月之内,无涨洪之忧。此番决堤,水排了三天三夜,水褪去之后,能造淤田两万三千亩,还有大小水塘三十余处。离河岸远的地方,尚有可用的盐场。” “两万三千亩……”陈初六脸上似乎有些不满意,都水监的两人,只好又解释道:“陈大人,这淤田多少,还得看天。汾水不比黄河,泥沙少,水劲也小,故而所淤之田,不过是两万多亩。” 又走上前,献上一图道:“这里是我二人仔细勘察出的地形,清源、阳曲、榆次三县的煤场,可依已有的小河以及涂水、洞过水、漂河这些水系,稍加改变,即可成运河,只是这挖掘、修堤的钱,所耗甚大,还望陈大人三思。” 这时陈初六才笑了:“不愧是侯大人手底下练出来的兵,二位辛苦了,这图本官收下了。二位这是要回汴京?” “不错,决堤之后,河水不会再涨。陈大人只需派人将决口堵起来修好即可,注意了,这修补决口,要比别的河堤修得更宽一些,外堤要用圆拱支撑起来,入冬之后,再重新修缮,这才稳妥。这些事情,太原府的人自然会,卑职回京复命了。” “哦……稍等。”陈初六拿出两张纸,在上面写了几句话:“这两张纸,一张是可以拿给侯大人看,夸你们的。另外一张,你们可拿着陈家,两人各取五百贯,就当本官的一点心意。” “这……” “别忙着拒绝。”陈初六笑道:“还得麻烦两件事,你们回京的时候,顺道将这一季的石炭押往汴京,交到陈家的人手里。回京之后,能否帮本官物色物色人才,方便到太原来帮忙。” 二人连忙拱手称谢,随后又有数人前来书房,有道谢的,太原府决堤泄洪,帮了他们大忙。陈初六也清楚,这些人就是那种提上裤子不认人的,便也没要求他们多少。只是太原府今后的商队,恐怕走水路的多。他们作为沿岸的州县,能行与方便,自是要行与方便。 本府之内,安置盐民,又要把运河的路线敲定下来。陈初六把都水监的图,交给司户,让他去仔细探索。府学、县学的学子来府衙,这已经是常事了。等这些人都接见了之后,等在门外,坐也不能坐的几个士绅,以及等得快要尿失禁了。 这些人年纪可不小,作为百姓,吏员并未给他们设座,还不断上茶水。他们看着一拨又一拨的人进去了,就连八九岁的小孩子,也比他们先进去,心里便紧张万分,不断喝水。喝了水,又不好意思问恭房在哪里,只能在原地跺脚。 “诸位乡老。”吏员的声音传来,这几日好似听到了天籁之音,都凑过脸来,期待地问到:“能进去面见陈大人了吗?” “呵呵,陈大人丰富了,诸位乡老都是士绅先贤。此时天色已晚,诸位想必也乏了,这个时候……” “不乏,不乏,我们精神得很!” “恐怕您误会了,陈大人的意思是,设了宴席,请几位喝一杯茶,稍解困乏,有什么事情,在宴上交谈便是。” “茶?”这几人下意识捂着肚子。 “酒。”吏员回到:“诸位不必紧张,宴席还要准备半个时辰,诸位可在这院子里随意逛。从这扇门绕进去,便能找到恭房。” “多谢!”这几个士绅一溜烟的便跑了,暗中观察着的陈初六,笑了一声,又吩咐底下人,去将马思远、刘沆、高阳这些人,请到了宴席之中。 这些士绅,便是管理惠农商行的几个家族。来的这些人,并非是家族掌控者,而是家族事务的管理者。陈初六去了一趟惠农商行,敲山震虎,便将这些人震来了府衙。刚才故意不接见他们,也是敲打一番。 半个时辰,宴席才开始,这几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到了宴席上,见了陈初六只好,这几人便也不饿不困,开始诉苦求饶了:“陈大人,我等都是薄利小本的买卖,实在是经不住这亏损。” “这惠农商行,本是不赚钱的,而这粮食生意,不赚就是亏了。若是收了散户的,就是不给利息,也会亏得更多。还请陈大人看在我等有心为善的份上,收回成命,不要小人等再收散户小百姓的存粮,否则就要血本无回了。” 这些话,陈初六早有预料,便申斥道:“每年用役雇工,你们赚了多少工钱,每年修建,你们又赚了多少料钱?这惠农商行,给你们行了多少便利,你们不谈,等要让你们让出一分利的时候,就都吵起来了。” 士绅低下了头,确实靠着惠农商行赚了钱的,就拿去年,百姓故意借粮,然后用工期抵偿。官府的役夫钱,全都给了他们,而百姓的工期,能抵多少钱,还不是他们说的?这上上下下赚了多少,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现在让出一分利,只是少赚了而已,骂完了之后,陈初六便占据了道德高地,紧接着又道:“瞧你们那抠门的样子,这也是做大生意的?哼,本打算让你们赚点大钱,没想到这么不中用。那这许多盐引,只能让外地人拿去了。” “什么?盐引?”几个士绅,沮丧的脑袋,忽然抬了起来,看着陈初六笑着问道:“大人可卖盐引给我们?只是,只是,现在盐迟迟未出,哪里来的盐引?” “盐场被淹了一个,太原府的盐引,本就紧俏。陈大人的意思是,这些盐引,只能让我等买下?这,这太好了……” “你们说对了一点。”陈初六微微颔首,指着桌上两盆汤,道:“你们先尝尝这两碗汤,这两碗汤,用的食材一样,只有盐不相同。” 第九百四十五章 盐引换钱 众人这才察觉起来,桌上的菜式十分奇怪,没有什么八荤八素,却是摆着好几大碗的汤。这些汤也很奇怪,看汤里的食材,全都是一样的。陈初六指着左边两碗,让大家各自尝了。 先尝第一口,士绅觉得,这汤鲜美,却是平淡无奇,只是家常菜而已,人人都能做出来。可换了另外一碗汤,尝了一口,在座的这些人,却是眉头紧皱。要不是在陈初六眼底下,这些人当即就要掀桌子骂人了。 见到这一幕,陈初六笑道:“怎么?这一碗汤,不合诸位的口味?” 士绅带着歉意回到:“还请大人恕我等无礼,此汤……此汤甚是好喝,就是,……就是有些苦涩,正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难道陈大人是想借这碗汤,告诉我等忆苦思甜,苦尽甘来之道理?” “呵呵呵,非也。”陈初六摇了摇头,又指着右边那两碗道:“诸位乡贤,再请尝尝这两碗。” “呃,是。”众士绅不敢不从,一如之前,又舀了一些汤来尝。只不过,这次两碗汤都没什么问题。 尝到这里,大家都是满头雾水,坐在陈初六旁边的马思远站了起来:“诸位,晚辈为大家讲讲陈大人的用意。左边这两碗汤,一碗用的是市场上买的私盐,一碗则是用的官盐,大家尝到味道不好的那一碗,便是后者。” 众人点点头,马思远紧接着道:“右边这两碗,同样的,一碗用的是私盐,另外一碗,则是用的塞外湖盐?” “塞外?鬍盐?鬍人的盐?” “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其本字却是湖水的湖,塞外有湖,其水咸,蒸晒得盐,曰湖盐。自官军在边塞打了胜仗,这塞外的湖盐,便可以想办法兜售入中原。不瞒大家说,晚辈在塞外还有些人脉。” 马思远侃侃而谈:“这塞外的湖盐,以成本论,只比本地的官盐略高,以品质论,则胜官盐许多,大家刚才都尝过了。若是将这湖盐,贩卖到太原府,这会有多大的生意?只是可惜,非常可惜,这塞外的盐,却是私盐。一旦抢了官盐的生意,将来可……” 众人看向了陈初六,官盐这种东西,朝廷那边只要州县能交一定数额的钱就不会管。这笔钱在谁手里呢?那还不是在陈初六的手里。动官盐的生意,就是动陈初六的钱袋,而现在,陈初六却坐在这里,这说明什么? 在座的这些人,只是眼界低了,并没有哪个十分笨,现在想明白了,便有人问道:“这位马公子,如此好的赚钱机会,怎么告诉我等?” “呵呵,这生意太大了。塞北的湖盐,那是想要多少,便有多少。这么大的生意,晚辈独自吃不下。”马思远捧着这些人道:“诸位都是本地的乡贤,马某一个外地人来这里做生意,还得仰仗诸位襄助。” 这话其实并非全是拍马屁,陈初六迟早要离任,本地家族才是长久的权势者,马思远结交他们,是为将来做打算。 马思远继续道:“得陈大人的首肯,晚辈将引入这些私盐,在太原售卖。这些私盐,只有拿到盐引,而且还得借了惠农商行的钱才能买。诸位,有何感想?” “嘶,这散户的存粮,似乎可以收。我等为富为贵,不能不仁,街坊巷里,想要存粮,怎么能拒绝呢?” “散户的存粮,只要他们将其烘干,祛其败烂,存到一起,也无妨的。放在一起管理,还能大大降低损耗。这点损耗,和街坊邻里想必,算的了什么呢?” “是啊,这等利国利民之事,刚才谁说不同意的?”士绅们相互看看,最后不约而同地把眼光落在了势力最弱的那个士绅身上,斥责道:“刚才就是你说不收存粮的吧?哼,为富不仁,总算认清楚了你!” “各位乡贤,请听晚辈将话说完。”马思远紧接着道:“大家也知道,这前不久水势暴涨,不得不决堤泄洪。现在洪水褪去,要重新修补堤坝。另外,陈大人想要修运河,需要迁移百姓。这些事情,都要钱和人到位。” 士绅们心里一凛,通过惠农商行借买盐引,这能让他们大赚一笔,近水楼台先得月。可现在说这些话,他们心里便在嘀咕,这不会是要借一大笔钱吧? 这会儿刘沆开口道:“不必惊慌,不是找你们借钱的,当然了,还得麻烦大家筹集一些钱。这修建堤坝,不能误了时辰,陈大人想的是,提前将这盐引卖给你们。等盐到了之后,你们可以提前支取。” “还有迁移百姓,官府不能硬请,也不是白迁移。凡是迁移了的,官府给地、给钱,必让大家衣食无异。只是地面上,有些地痞无赖,喜欢诬蔑官府。为了避免那些没必要的纷争,还得请诸位帮忙劝劝百姓。” “原来是这样……”士绅们乐开了花:“这几件事简单,十分简单。陈大人,要多少钱,您说就是了!” “不多,修个堤坝而已。”陈初六笑着挥挥手,让底下人将这几碗汤撤去,将正菜摆上了,推杯换盏,将事情定了下来。 边境平稳之后,用这买盐的机会,让惠农商行能运转起来,又用这盐引为自己筹钱,空手套白狼,也不过如此。 阳曲城中,百姓们聚在告示牌前,两个书生在此摇头晃脑的读。读的并非是墙上的告示,而是书生手中的阳曲周刊。 周刊之上,惠农商行刊登了一则广告,广收钱粮。五十斤粮食、或五十文钱以上,可存入商行,还有利息。不过这利息十分低,一百斤存一年,可能就几个鸡蛋,甚至几斤麸皮。但这对百姓而言,就已经很好了。 惠农商行重要的部分,还是让百姓在青黄未接的时候有粮可吃,有粮种可借,少去借那些驴打滚的钱。 陈初六安顿好阳曲这边,又去府下各县转了一圈。这是知府每年例行的检查,看看各地仓库,是否完备。 十几天过去,陈初六检查好了河堤只好,塞外来了消息。西夏国王李德明称臣乞和,但依旧不愿遣子入京为质,只愿赔钱,且不索要土地。而大宋这边,也需要一段时日休养生息,便答应了下来,让李德明报销了军费了事。 第九百四十六章 大兴土木 塞北来的快信,送到陈初六岸上,共三千石盐,从大漠运往太原。一路上,打着德靖王的旗号,号称入贡押解来的。盐的价格和肉差不多,一斤猪肉,十文钱上下,牛羊肉稍贵,十几文钱一斤。 百姓须得逢年过节,才能买点肉来吃。吃一顿肉,指不定就吃了半年的盐钱。这还只是品质一般的官盐,若是私盐,这价格能翻两番。这三千石盐,放在陈初六的手里,价值就过万贯,当然,还没有去掉成本了。 一路运来的,还有巨量铁矿石,和首批来太原府做生意的塞外商人。只要运达宁化,便能沿着汾水,用船只运到太原府。陈初六着急挖开运河,便是为了迎接这矿石和盐。 在陈初六的号召之下,太原府临近汾河的几个县,便开始忙了起来。征集民役,调用物料,在太原府上下看来,百姓有了赚钱的机会,建设热情高涨。可在太原府以外的人看来,却是觉得这边大兴土木,百姓一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河堤决口,陈初六带着手底下的人,站在这里。邢学林领着一众吏员,左手拿着书册,右手拿着笔,在这里勘探。这决口外,则是两万三千亩的淤田,现在站在这里的,还有迁移过来的百姓。 在较为远的地方,这次泄洪未能波及到的地方,百姓在那里先挖开了地穴暂居,带房子建成之后,能有一个繁荣的村子在附近诞生了。这些百姓,将自己的土地卖出去,又花钱买了淤田,再加上官府的补偿,个个都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看着把决口封上,陈初六来到百姓这里,身边只有两个护卫,稍微的和百姓隔开一下。此刻,这些淤田之上,涨满了小小的青草,已有牧童牵着牛在远处喂养。这种草,人吃起来也有些微甜。牛吃了这种草,能涨好些力气,迎接接下来的春耕。 陈初六走在草地上,缓缓问道:“从家里迁移到此,可有谁是不愿意的?又有谁,没有拿到补偿的?” “这还能有谁不愿意?”有个百姓,乐呵呵笑道:“你看这地,比白面还要细,哪怕年成不佳,也比别的田多收好几斗。” “是啊,多亏大人,才有这等好田给咱们种。迁移到这里,除了有些麻烦之外,没有别的不好了。若是能多拉几车抛在田里,这收成肯定翻番。” “苦干两三年,家里那臭小子,就能娶一房媳妇了!姑娘的嫁妆也不愁了,三儿子,还能去读点书,四儿子……” “挺能生啊?!”百姓笑了起来,空气之中,充满着愉悦和轻松。 “不错,唯有勤劳才是本。”陈初六负着手往前走,道:“可大家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淤田就肥,而种久了的,地力就小多了呢?” “这应该就跟骡子一样,年纪大了,自然力气就小了。” “别乱说话,人家陈大人是读书人,难道还不比你明白么?别以为陈大人是在问你,人家是在教你。” 百姓们交头接耳,用着他们的大嗓门窃窃私语,陈初六闻言一笑,指着土地道:“有些人的土地,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有上田、中田、下田,可为什么有的上田,能祖祖辈辈都是上田?要说田会老,这种田不成了老妖精?” 这一次,百姓们只是笑,陈初六又道:“诚然,这土地若是不加维护,地力自然会下降。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水土流失。你们看,这河底的淤泥,为什么地力很强?全是因为雨水,把地上的地力,推到了河里。” “哦……”百姓们似懂非懂,陈初六这只是打个比方,他接着又道:“有水的土地,往往地力较足,也是这个原因。眼前这些淤田,过上几年,地力也会下降。大家总不能每年都把河道挖开决一次堤吧?如何保住这地力呢?” “这,当然是多浇粪了。”百姓们齐齐答道,但陈初六却摇头:“就算你们五口之家,再加上鸡、牛、猪这些,又能凑出来多少肥料?大家又不是地主老财,还能去街上买粪肥。” “还有草木灰,也能当肥料。”有个百姓耿直地回到,把陈初六的话又堵在了喉咙里,陈初六只好耍点赖,道:“这些肥料当然不够,不然为什么,这地种几年就会地力下降?” 百姓摇头表示不知,这时陈初六才开始大谈水土流失。水土流失,导致导致地力下降,而又是植被的缺少,导致的水土流失。转了一圈,陈初六绕到了保护环境。 在古代,这保护环境依旧是重要的。虽然古时候没有太多化工污染,但水土流失带来的地力下降,却依旧关系到百姓的生存。早在宋代,便已经有人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并且提出来一个循环经济体系。 桑树、池塘、田地、牲畜。桑树用来养蚕织布,蚕粪是上好的鱼饲料,鱼可以吃,池塘可以灌溉田地,池塘底部的淤泥,可以用来肥田。在这中间,养一些牲畜,再种一些果树,便足以循环不息,且衣食无忧。 但实际上,这很难做到。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这些全做到。再加上各种田地划分的纷争,水源的抢夺,这几乎只有桃花源才能做到。但在这个用淤泥凑成的新村之中,却有一个尝试的机会。 若能实验成功,留下一缕保护环境的精神,传之后世。待华夏的蒸汽船开到英吉利放炮时,自己的家乡,并不会有雾都产生。 运河的事情,差不多敲定下来。又去晋阳古城看了看,宋祁已经将这里改造了一番,至少没了荒凉破败,多了一分整洁。梧桐树已经栽好了,只等凤凰来栖。 这些事情忙完,陈初六正在家中带孩子。府衙之中,却急忙忙来了一吏员,见到陈初六,说是潞州那边来了消息。路府帅司,召集很多州县官员,前去路府议事,陈初六正在其中。 而且这时间还有些紧张,陈初六需要在这几日出发。又不久,宋祁亲自登门,跟陈初六说,这次路府议事,是为了分朝廷上拨下来的款项。还有一事须得注意,河东路其他州县,对太原府大兴土木一事,颇有异议。此番去路府,陈初六还得准备好一套说辞。 第九百四十七章 去潞州 大兴土木,这条被历朝历代的人都视作洪水猛兽。不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官府,都更倾向与无为而治,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而五千年的皇朝史,也验证了这一点。 可大兴土木,也不一定就会拖累国家,这还得看这土木兴是为了什么,也看这土木兴的到底是什么。史书上那些有害的大兴土木,自然是会拖累国家的。 有些大兴土木,是好大喜功,粉饰太平,有的便纯粹是修建这些亭台楼阁,供自己享用。对此影响最大的,便是一国之君。往往大兴土木之后,便有了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始而惭焉,久而安焉。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 然而这里面还有一类与众不同,那便是基建狂魔。基建狂魔,有时候也会好大喜功,但这总归会对百姓有好处。投入一贯大兴土木,往往能赚回来一贯多。 陈初六在太原府大兴土木,主要是开挖运河,这都是造福百姓的。然而外人不知,只以为陈初六在这里强征暴敛,鱼肉百姓。 宋祁便是从潞州上党调过来的,那边的消息,他比较熟悉,陈初六接了信,便来找到了宋祁。找到他时,已过午时许久,但宋祁还在用饭。桌上摆着一盘鱼,一碟青菜,陈初六也没敲门,径直走了进来。 “子京?呵呵,怎么现在才用午饭,是忙于公务吧?” “哦,陈大人。”宋祁就要起身,陈初六拦住了,他笑了笑道:“也不是忙于公务,只是下官从小习惯了,晚上不再吃,便这个时候用饭了。” “原来如此,怎么才两个菜?” “吃不了那么些,这条鱼两斤重,还不够吃么?”宋祁笑了笑道,毫不矫情,继续夹菜扒饭,嘟嘟囔囔道:“陈大人,这里没外人,下官就不讲那么多礼数了。” “好好好……”陈初六反而一身轻松,随意坐了下来,问道:“潞州那边的来信,子京看过了吧?子京在潞州为过一任官,不妨说说那里的情况。” “这简单,潞州乃是本府路府驻扎之地,为整个河东府之首。上承朝廷,下安州县,别看路府几个衙门,对州县并无直接统率之权,但任何一个拿出来,也足以让州县官吃不了兜着走。”宋祁一边说着,一边吐鱼刺。 “他们利用手中权力,卡各处的脖子,这还不说。就说帅司、宪司、漕司、仓司手中,握着州县官的考评之大权,谁会和他们过不去?看似无统率之权,但却是四人都能统率。” “四司之中,宪司邢自珍,仓司廖晋鹏,大人已经见过了。还有漕司林德润,帅司俞高宜二人未见。俞高宜年纪大一些,为人落落不合,不因人热,在路府之中,自成一派。林德润八面玲珑,在路府左右逢源,但也自成一派。唯有邢大人和廖大人,关系尚好。” 陈初六微微颔首,邢自珍,自己见过,廖晋鹏,自己也见过,还打赌赢了他两条大船。这帅司俞高宜,他也见过,狐冲山出事的时候,他穿着便服来找陈初六求情,宋祁并不知道。林德润左右逢源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宋祁又介绍了路府之中的一些掌权者,让陈初六对潞州那边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下,但却对陈初六此行不作评价。回到家中,寻到吴先生,将这件事情一说,想听听他的看法。 吴先生笑道:“东翁,既然路府为首的四位大人,并不会对东翁有恶意,那东翁此行,当是无虞的。路府那边召东翁过去,或许是想学东翁的办法。” “哦?”陈初六仔细一想:“难道他们也想做石炭生意?” “也许是。”吴先生接着又道:“但依吴某看来,东翁在太原府,决堤泄洪,又挖掘如此多的运河,这些事情传到外地,早已经变成了两样。吴某猜测,定是有人责怪东翁大兴土木吧?” “不错,我大兴土木,也没用朝廷一文钱,都是筹的款……” “正是如此!”吴思农拦住陈初六道:“东翁,你不拿朝廷一文钱,就做了这么多事,呵呵,这让其他州县的人,把脸放在哪里?于是乎,他们只好污蔑东翁,横征暴敛,来为自己开脱。路府那边,拗不过众意如此,只好让东翁过去。” “哎呀,明白了。”陈初六恍然大悟:“难怪那送信的人,让我准备好一套说辞,原来这句话,是有人想告诉我的。” “东翁的钱从何出来?又往何处去?” 陈初六负着手在原地踱步,半晌之后,忽然抬头道:“这次决堤泄洪,开淤田两万三千亩。本是用来安置为了运河迁移的百姓,不如就说,这钱是从这里来的。两万三千亩,这也许还不够,造个明账,就说二十万亩,如何?” “天降巨富,自无不可。”吴思农淡淡地道:“可兜售淤田,难道就不是榨取百姓的钱财?若是那些人真想和东翁作对,这个借口,恐怕还难以搪过去。现在东翁只是猜测,他们会就此事发难,可到了潞州,才知道他们手里准备了多少东西。” “只怕他们还盯上了盐引,还有太原府的商税。”陈初六笑了一声道:“刚发了笔小财,就被这些人盯上了。吴先生,此去潞州,办的都是公门经事,还望吴先生与我同去,也可临机应变。” 吴思农点点头:“也好,吴某也想出去走走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以修静敬之大德。” 陈初六明白,儒家有一派修身之法,便是“我想静敬”。这时,吴思农又提出来道:“东翁官居少尹,暂代太原府知府事,又是行河东路兵马粮草转运总督。比职权,也不比路府的差,甚至可以平起平坐。若是他们召之即去,未免太掉面子了。东翁,以吴某看来,这事还得拖上一些时日。” “拖多久?” “呵呵,拖两个月也无妨。最好等到运河挖成了,夏税收得了,账面都安排清楚了再去。到那时,生米煮成熟饭,东翁拿开账面,左右就是一个空字,别人便对东翁做不了什么了。” 第九百四十八章 小麦熟了 四月末,小麦熟了。 漫山遍野,都是收庄稼的庄户人和麦客。镰刀划过割破麦秆,汁水溅出来,整个天地间,都是浓郁的麦香味。在山岗上远眺,心旷神怡。 陈初六带着府学、县学的几个学子,还有徐良骏这些阳曲周刊的人,来到田野间,帮老农捡麦穗,学为农事。本来是想帮忙割麦子的,老农们都怕陈初六这些人不会割,反而浪费了他们辛苦种的粮食。 待一丘田收完,陈初六这些人,各自拿着一把麦穗,放在老农的小推车上。老农给大家倒了一碗水,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还真是奇了怪了,以往哪里有读书人肯下田里来?” 陈初六笑着不答,却问道:“老伯,今年这收成怎么样?比以往是多了,还是少了?” 老农抽出麦穗,指着上面道:“年成还过得去,看着颗粒,能多收个两三斗。不过,咱们就是看天吃饭。” 何健京忽然问道:“老伯,敢问这一亩地,能收多少麦子?” 老农闻言,却是警惕起来,作势要起身,冷冷地道:“能收多少?还不够吃的,多谢你们帮忙,我还得去割山那边的麦子哩!” “老伯。”陈初六起身,将那老农拦下来:“这几个人,平日里没有下过地,不知这种地的事情,刚才那一问,是无意的。” 老农上下看看陈初六,又坐了下来,解释道:“你们别见怪,这年成要是好了,租子自然也加了。好不容易盼个好日头,又空欢喜了。” “加租?老伯是种的别人的田?” “谁说的,这些土地,可是我家里祖祖辈辈都种的,你问这泥,他叫着我家的姓呢!”老农颇有些作为自耕农的骄傲,笑着道:“也不瞒你们了,这年成好一些的时候,这种地,也只够收七八斗粮食。若是那种上好的淤田,收两三石也不奇怪。” “竟然差距这么大?” “可不嘛,要不然,那些人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去河堤里抢着种。不过,今年倒是不好,河水涨得太快,种在河里的,也就收个七八斗。” 徐良骏挠挠头道:“老伯,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加租呢?人丁、田赋,这是朝廷定下来的,难道随年成好坏,还要多收不成?” 老农叹了口气:“朝廷的租子是朝廷的,咱们交租子,又不是当面和赵官家点清楚。只要年成好了些,他们想多收,能有一箩筐的主意。” 对于这些,陈初六还算了解,地方吏员收粮食,是要算耗损的。收的时候,撒多少在地上,都算是“运输过程中的损失”。故而收粮食的时候,就得故意往箩筐上踢一脚。 这些手段多如牛毛,且普天下的吏员,竟好似在一个学校培训出来一样,都熟悉这一套。只是这种事情,陈初六也没办法。吏员们有法子多收,百姓们也有办法少交,你来我往,斗了千年之久。 老农走后,陈初六带着人继续在田野上逛,四处都能看到百姓喜悦的笑容。年成的好与坏,都在着笑容之中了。 “十五文的盐,在贩子那里买,掺着泥只有八两。到了盐场里,可能买一斤。只是盐场论百斤的卖,咱们庄子这十几户人,可以凑钱合买一石,在分来用,便宜很多。”几个农夫在田埂上聊天。 “听说东集那里,有骡子可买,咱们几户人家,也可以凑钱买一匹小的回来。养个半年,骡子干的活,比咱们加起来还多。” “是啊,缴租、还债、解会钱,对付过去,还能剩许多。别买骡子了,买头牛 怎么样?” 这些学子们,听了农夫们的对话,心里有了不少想法。用树枝划拉着地,又摇了摇头。徐良骏、何健京见到这一幕,开口笑道:“先生,河东路正是人杰地灵,这几个人,好像心里有了文章。” 陈初六看过去,原来是府学的几个人。这几个人,和他相比,只算是资质平平,和陈思怀相比,也差之甚远。但这几个人,还算勤奋,善学善思,故而被陈初六带在身边。这时候,只看到他们好像满肚子的话,却说不出口。 察觉到陈初六的目光,府学的几个人中,站出来一位,先长揖之后,才问道:“先生,学生看到这丰收景象,本想作一首诗,奈何却写不出来,不论怎样遣词,也难达心意。想写一篇文章,可又觉得,这些小事写在纸上之后,就有一种太过隆重的样子,十分不称。” “你们没有看过阳曲周报?” “这自然看过。” “周报之上,便有白话,为何不尝试用大白话写文章?”陈初六问道,在场之人都陷入了沉思。 徐良骏首先道:“先生,我也有这种感觉。有些事情,用白话说来,就情真意切,可要是付诸纸上,成为诗文,就显得矫揉做作,斧凿痕迹太重了。可这白话,不是为了让不识字的百姓听懂,才这么写的么?” “非也,白话本就是存于世间的,怎么会是为了不识字的百姓而存在?”陈初六给他们指明道路:“白话就是白话,和文言一样,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之处,不可相替。既然诗文不成,为何不尝试用白话写文章?” “那一篇文章,得多少字?”何健京笑了笑:“先生,你可曾有白话的文章?” “这倒是没有。”陈初六不好意思,随即看看天,看看地,乐道:“既如此,何不在此,口诵文章?这次就用纯白话,谁记性好的,可默记在心。” “口诵文章,好!” 田野中,这群人盘膝而坐,谈至傍晚,方才各自散去。在场这些人,心里感悟良多。特别是徐良骏、何健京,他们管着报刊很长时间,对白话的写作,有一定基础。只不过,在他们看来,这白话只是把文言说得简单一些,但简单的文言,也是文言。从未想到,这些白话,或许是另外一种可能。 但陈初六却未给他们答案,夏税收了之后,稳固好太原府,将府衙一并交给宋祁,带着吴思农、陈长水便去了潞州。按吴先生的建议,这账面早已经“安排”好了,这次去潞州,还得哭穷才是。 以往出行,陈初六都穿便服,到了地方,才换官服。但这次去潞州,却是自阳曲,一路坐官船,用粮草转运总督的依仗,铜锣开道,十分高调。 第九百四十九章 狐仙之命 从阳曲出发,坐船随汾水南下,到太谷县,从太谷水坐船又到南关镇,走不到十里路,便又转到威胜军,在涅水上坐船南下,入漳水,便可一路到隆德府。换两次水路,中间相隔的距离都不长。单论赶路,走水路真的远比陆路要方便多了。 涅水起自南关镇的护甲山,《水经》上讲,涅水西出覆甑山,而东流与西汤溪水合,……涅水又东南流,注于漳水。而漳水却分为两条,分别叫做清漳水和浊漳水。后世的漳河仅仅是一支流,而古漳河最初却是黄河中下流的最大支流。 论及漕运,这漳河的漕运能力,远胜汾水。只不过,漳水之所以分为“清”和“浊”两条,只因浊漳水中的河水里含沙量比较大。正印为含沙量大,这浊漳水常常淤积,以致于改变河道。到后来,漳水逐渐被淤塞,河道变窄了很多。 涅水是漳水的一条支流,虽说宋代以后这漳水才逐渐淤塞,可现在陈初六在涅水上行船,便已经感受到了这条河确实应该好好疏通一下了。只可惜涅水流经威胜军,这地方是驻军之地,和别的州县相比,更加不会有人来清理了。 四月末,五月初,这雨水多的时候,竟然还得换小船,大船根本行不动。这一段水路,走得陈初六都有些晕船了。还未到傍晚,便随意靠在一片河滩上歇息。威胜军靠着太原府送军粮,陈初六到此,知军领着部下前来探望。 不过,这威胜军不算陈初六的部下,稍微见了见面,知军带着人又回去了。坐在小篷船中,月光撒在河面上,水声潺潺。船中吊着一盏小灯,陈初六手执一卷,半卧半坐,在百无聊赖的翻着书。 忽然间,听见河边的丛林里,一阵鸟雀惊起,夜空变得十分嘈杂。坐在船尾钓夜鱼的陈长水警觉了起来,把钓竿放在旁边,仔细盯着鸟雀惊起的那一方。 其他随行的船只中,也是有护卫出来查探。这次陈初六出来,带足了衙役和家丁,本是要充面子的,压根没想会有人胆大包天,在这种地方动他。陈长水盯了许久,却听见鸟雀乱飞逐渐安静了下来。 陈长水嘟囔一句,又拿起钓竿,稍微拨弄会儿,惊喜道:“嘿,有鱼上钩了,大鱼,好大的鱼,少爷,我拉不动!” 咔嚓,竹竿断了。 只见得水底下,一个人头冒了出来,痛得大叫一声。 “有鬼!”陈长水吓了一跳,拿着半截竹竿就往那人头砸去,又回过身拿刀,就在这一瞬间,船尾上扎上了一排极细的银针。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光,被陈初六一眼看见了,腾的站起来,把陈长水拉着趴在船上。 “有刺客?” “有刺客!” 其他随行船上的人回答了陈长水的疑问,只听得陈初六拿刀,斩断了锚绳,船只随着水流,缓缓动了起来。反手又将灯灭了,四周暗了下来。 在船舱之中,陈初六大声喊道:“大家都别动,这群蟊贼会使暗器。本官没事,让他们冲着本官来!” “果真不怕死,奉狐仙之命,诛杀陈初六!” “狐大仙?”陈初六冷笑一声,拍了拍陈长水,小声告诉他,让他做好准备,对外高声喊道:“大家都别动,听本官的命令。” 说完,又将刀拔了出来,拿起书扔了出去,但见袖箭声音响起,船舱上多了些箭矢。千钧一发之时,陈初六和陈长水,同时从船尾船头冲了出去,跳到了别的船上。 到了另外的船上,陈初六和陈长水都不说话。船慢慢的随着河水起伏,陈初六自己的那艘船,已经随着河水漂远了。陈初六现在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次来的敌人,似乎是做好了十分全备的准备,贸然走出去,只会中了他们的毒手。 陈初六肩膀上忽然落下一只手,猛然回头一看,原来是吴思农,陈初六跳到了吴思农的这条船上。 吴思农小声道:“东翁,这狐大仙,怎么没死?” 陈初六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让他不说话。现在在船上,陈初六有好几十人,衙役、家丁也都是能战之士。但这一打起来,说不定就有伤亡。朝廷命官,在路上被袭击,就这事儿,又得引起满城风雨,陈初六在官场上,也多了一个笑话。 稍等了一会儿,其实说起来也不长,一两分钟而已。刚才鸟雀惊起的那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疑惑之际,那边的人喊道:“恩公,我们来救你了!” “杀贼,保护陈大人!” “漠北台吉,报恩来了!” 但见此起彼伏的落水、划水声,从岸上来的那些人,和水里的那些刺客,厮杀在了一起。 吴思农凑过来,按住陈初六道:“东翁,静观其变,这伙人是不是来救东翁的,还说不定。指不定,这些人是引东翁出去的。” 陈初六拿着刀,心里也惊疑不定,这台吉,就是上次纠集流民攻打赤塘关的那伙响马。他们好像是躲到了太行山中,怎么又跑回来了? 河水之中,厮杀了一会儿,陈初六也忍不住了,大喊道:“听本官号令,砍断船锚,准备杀贼!” 其余船上的人,也都钻了出来。把船锚砍断,向下流划去,走了一段时间,陈初六带着人,走了出来,拿着遮挡之物,靠着月光,看清楚了水里厮杀的人。看样子,是真的在厮杀,有些尸体,从水面上飘荡而下。 而在岸边,却又钻出来一人,喊道:“陈大人,我是李拐子,狐大仙被我除掉了!” 说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被李拐子扔到了船上。吴思农见了,躲到船舱里干呕去了,这时,李拐子又道:“陈大人,李某这次是来报仇的,台吉大当家,是来报恩的。您且去前面稍等,我们结果完这些蟊贼之后,再来找您会面。” 陈初六微微点头,命人将船划到岸边,找了块地方,衙役、家丁护卫了四十多人,护卫在周围,观察着水中的乱动。没过多久,台吉大当家和李拐子,两人来到了陈初六面前。 台吉一脸疲倦,满身伤痕,指尖还滴着血,扑通跪在地上:“陈大人,求您赐给我一条生路吧!” 第九百五十章 留点心眼 “大当家何出此言?” 陈初六走上前,看了一眼李拐子,又低头看着地上跪着的台吉道:“台吉大当家,又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台吉大当家一脸疑惑:“不对,这不是陈大人让我们来的嘛?去了太行山后,虽然是逃了官军的捕杀,可却到了人家的地盘。咱们这些人,是大漠里混的人,斗不过山里混的。被人收了,二当家死了,三当家成了他们的人。 “咱们这些弟兄,被人家欺负得要紧,所以就带着这些弟兄跑出来。又被官府围剿,万不得已才回到了太原府。到了太原府,就收到您的消息,说是这几天到涅水岸边,等着陈大人来。陈大人一到这里,咱们就赶来了。又,又遇见了这位李大哥。” “我的消息?我什么时候派人告诉你的。”陈初六又看向李拐子:“你又是怎么来了这里?” “李某这条腿,就是拜狐大仙所致。这次李某到太原府来,你师傅杨开出的主意。可到了之后,陈大人就剿灭了狐冲山。本来觉得可惜,亲手报不了仇了,正要走的时候,神秘人告诉李某,狐大仙没死。” “哦?又是神秘人?”陈初六嘀咕起来了,这人让台吉大当家来,又让李拐子过来,恰好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别人刺杀,这如果是人操纵,这人的本事……陈初六又问道:“那狐大仙这次是死了?” “没死,刚才那个根本不是狐大仙。”李拐子摇头道:“李某在阳曲等着,接到神秘人的消息,跟着陈大人来的。路上发现了台吉,他们也收到了消息。到了晚上,咱们才一起赶来。” “哦……这么说来,有个神秘人,在暗中调派你们保护本官。”陈初六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心说难道是赵雅?这不可能,她即便做了,也会第一时间跟陈初六说明,可其他就更不可能了。虽然看得出来,这个神秘人在保护他,但这种保护,更像是被人牵着走,受制于人的感觉,有些可怕。 “陈大人,求你看在这次替你杀刺客的份上,赐给我们一条生路吧!”台吉大当家悲戚道:“这五六十个弟兄,下辈子只想好好过日子了,再也不想到处打打杀杀了。” “好吧。”陈初六点点头:“只不过,你们终究是匪寇,若是留在中原,万一被人发现,本官罪责难逃。你们来自大漠,那就还是回大漠去吧。这里有个信物,你去阳曲码头,找到陈家埠头,把这个给他们。黑子,从盘缠里拿些银子出来。” 台吉大当家感恩戴德,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他亲眼看着千人的人马,打到现在,只剩下六七十人,心腹死的死,叛的叛,可谓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拿了钱和信物,也没多说话,便走了。还说想要杀人放火又不方便的时候,可以叫他效劳。 他是走了,陈初六命人把河里的这些捞出来,放把火烧了。出了这件事后,虽是半夜,大家再也睡不着了。让人划船,去把先飘走的那一艘船找回来,重新换了个平坦的地方,生了篝火,开始聊天。 让陈初六感到可怕的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动向,还比自己知道暗中那些敌人的动向。还能随意调动各种想不到的资源,为自己做些事情。过了半个时辰,大家逐渐平静下来了,吴思农重新回船睡去了。 这时,李拐子凑到陈初六旁边:“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走到一旁,李拐子叹了口气,道:“不管狐大仙死没死,李某都要离开了。这些日子,我打听了许多,这狐大仙,恐怕早已经在狐冲山上死了。如若不然,他绝不会拖到现在这种时候才动陈大人。” 陈初六不说话,李拐子又道:“李某和陈大人的缘分,恐怕到这里了。当初,陈大人救了李某,不是救了李某的命,是救了李某的心。临走之时,就给陈大人提个醒吧。也不知道陈大人察觉没察觉到,您身边有个人……” “人?” “没错,是个什么人,李某不好说。总之,这个人在陈大人身边,到底是好是坏,也不知道。但凭李某这双眼睛,不会看错,这人许多地方瞒着陈大人,比如今天这件事。此人打着陈大人的旗号,把我们召来,陈大人却毫不知情。” 李拐子话说到一半,却不肯细说,只是道:“陈大人,你总归处处留点心,不要什么事情都交给别人。太原府这边,有了陈大人,日子要好过了。告辞,告辞。” 陈初六看着李拐子离开,心中感慨万千,属于他的江湖,已经消失了,属于江湖的他,也消失了。那个侠客纵横的乱世,只留下支离破碎的笑谈。 仔细琢磨回味着李拐子的话,陈初六心里惴惴不安起来。今时不同往日,陈初六在朝堂之上,已经成了一股势力,军、政两界,都有关系,百姓、仕林,皆有颇高的威望。上到天子,下到朝中其他大臣,都会想方设法,在他身边安插耳目。 而现在给陈初六办秘密差事的,还都是赵雅或者塞外陈家的人,这些人虽然忠心耿耿,却有一个坏处,能指挥他们的人,太多了。 就陈初六身边,刘沆、高阳、徐良骏、何健京、陈长水、吴思农这一大堆人,都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且能让他们帮着做事。这也是迫不得已的,毕竟陈初六喜欢当甩手掌柜。可要是自己去重新拉一支自己的人,那也是难事,且远水难解近火。 想了半天,在大家都差不多睡着的时候,陈初六写了一封信,摇醒了一位心腹,让他送信去了赵雅手上。 信中,陈初六告诉赵雅,今后手底下的人,没有她和陈初六的亲笔和信物,不得为别人做任何事情。如果有人擅自用陈初六的名义,让他们做事,就秘密报上来。又让赵雅将这封信重新抄了一遍,送去了塞外陈家的人手里。 这件事做完,总算是踏实了一点。只是那个狐大仙生死真相,却令陈初六有些如鲠在喉。 若是今后有谁再来刺杀,到底是借狐大仙名分,还是狐大仙自己来刺杀,再也弄不清楚了。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狐大仙,就这样阴魂不散了。 第九百五十一章 官场积威 次日,便抵达了黄碾,据上党四十里,为潞州北部一处大的驿站。陈初六抵达之时,早有人在此恭候。 原来是上党知县,他在黄碾岸边摆了茶点,待陈初六的船队来了,上了岸之后,走上前来道:“下官席朋义,请陈大人下船稍歇片刻,再高升一步换坐轿子。” 陈初六点了点头,这席朋义来自年纪轻轻,便能在上党县这种地方当知县,看来手腕和背景都不差,陈初六问道:“席大人拜谁为先生?” 席朋义向天拱拱手:“回陈大人,夏学士。” 陈初六了然道:“原来是子京兄,子京兄为文章典雅藻丽,自经史、百家、阴阳、律历、至佛老之书,无不通晓,听说去年刚升为枢密副使?实在令人艳羡啊……” “陈大人与夏学士私交甚厚?”席朋义其实是有些不在意的,眼前这位陈大人,年前还闹得京城满城风雨,是天下闻名的才子。 但席朋义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都说为京官一任,不是树大也根深,他觉得陈初六与夏竦,可能认识,但也不会有什么私交。故意说出来,倒想让陈初六别轻视他。 “私交还行,也就是吃过几顿饭,互换了一些诗文罢了。”陈初六轻描淡写地说道,却让席朋义心里一惊。作为他比较看得起的弟子,席朋义至今也就在先生家里吃过一顿饭,平日里都是站着听训而已。至于互换诗文,呵呵…… “原来陈大人是先生的好友,那也是下官长辈了,失敬,失敬。”席朋义并未多纠缠,赶紧换了脸色,道:“下官带来了潞州的特产,请陈大人品尝。又有一个本地的戏班,新编了两出戏,为大人助兴。” “什么戏?” “倩女幽魂和五猪救母,这两出戏,本是汴京里有人唱,陈大人说不定也听过。这便是汴京的戏班子学的,改成了咱们本地的戏,别有一番风味。”席朋义尚不知道,这两出戏就是眼前这位写的。 陈初六也不揭破,喝茶看戏之后,便有从黄碾赶到了隆德府,潞州在这个时候,绝对算是大城市。西北有鹿台山,传说当初纣王在此修建鹿台,东南有伏牛山,漳水、烽水流经此地,天生的聚宝盆。 到了潞州城之后,先安排进了太原的院舍中安顿。河东路总的来说,还是上一级的衙门,手中握有资源和权力,不得不重视。各州县,都在这潞州城中有一块地盘,打听消息,传递文书,也安排本州县的公干来这里居住。 在这里当值的官员,一般都是幕职人员,由知府亲自任命。古时候,消息灵通的程度,有时候决定了一个官员的升降。只要打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便赶紧通知本州县的人,平日里也全力讨好、巴结路府中的人。 有的紧急情况下,在这院舍中的幕职,甚至还有权替知府做一些决定。当然了,现在这个院舍的幕职,还是上一任任命的,自然也就替陈初六做不了什么。对陈初六这种不想升官的而言,路府的影响就小多了。 到了这里时,已是傍晚。敢坐了下来,腹中有些饥饿,陈初六不由问道:“吴先生,到了这个时候,是去见了面再用晚膳,还是干脆明天去见面?” “呵呵,早一步去,晚一步去,都无妨。东翁已经晚了这么多时日,哪里还差这一点?”吴思农一瘸一拐,到处看了看,笑了声道:“倒是这个地方,是有多久没修缮了,怎么破成这个样子?” 伺候在一旁的长随回到:“以往时候,太原府的知府,哪里会亲自来隆德府?都是和路府分庭抗礼,从来不示弱的。于是乎,咱们拿到的钱,少之又少。不过也无妨,以往最多只要招待推官老爷。” 吴思农微微颔首,对陈初六道:“东翁,知道了吧?只因总管府改为总督府,东翁才要赶来这里,要是以往,派个推官来就行了。虽说改为总督府了,但东翁仍然不输路府。” 陈初六转头道:“黑子,给他们拿一百贯钱。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在隆德府,就是太原府的脸面。即日去置办齐家伙,不够再拿。再说了,你们在这里上下打点,用钱的地方也多了去了。” 院舍的长随感恩戴德,忙请陈初六到里屋坐下,又问要吃点什么,他去附近的酒楼,点上一桌酒席。陈初六这些人,随意点了几个菜,长随便置办去了。没多久,酒菜端了回来,主食却是自己做。 每人一大碗羊肉汤面,热腾腾的,盖着八片大肉,光吃这面便十分美味了。刚才点的那几道菜,反而逊色不少。陈初六叫这长随,在一起吃饭,吃得差不多了,上了一壶好茶,陈初六喝着茶,问道:“这潞州城里,可有什么事情?” 长随自然知道陈初六要打听的东西,便回到:“眼下倒也平静,没什么大事,只是这潞州城里有传言,陈大人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但坊间传言,又不一样。官场上还说,陈大人不过是个暂代的知府,却比张秉还威风什么的。” “若是这次不给陈大人的考评上写好话,朝廷就会新派一个知府来。还有曹将军北伐的军费,咱们路也分摊了不少。朝廷那边有人说,在太原府设了对西域通商的地点,商税多收了,自然要多摊一笔钱,一共又十七万贯。” “而这笔钱,路府这边想要摊在太原府。还有重新募兵,补充禁军一事,好像也要摊给太原府。当然了,这些人是痴心妄想。只要陈大人咬牙不允,他们也绝无办法,只是这样一来,咱们河东府其他州县可就……” 陈初六听了问道:“这些事情,路府是议了,还是没议,本官这么长时间没来,这边又有什么风言风语?” “说实话?” “嗯,说实话。” “左不过是说您,恃宠而骄,专横跋扈,目中无人什么的……还有些难听的话,都是气话,卑职不敢提。”长随把脑袋低了下去。 “这我就放心了,还是这些陈词滥调。”陈初六笑道:“吴先生,如你所料,这些人拿本官没办法,只能背地里骂人。” “东翁……”吴思农却担心起来:“吴某低估了考评一事,东翁这暂代之位,实是有些特殊,从未有暂代这么长时间的。果真如他们所言,派一个新知府来,可就不妙了。” 过年这几天,聚会很多,更新会慢一些,祝大家开心。 初一到初三,会在咪咕红包广场发红包,晚八点。 第九百五十二章 磨勘转秩 用了饭之后,对从长随嘴里听到的消息,有了一些猜想。来到书房,陈初六和吴思农一起商量。 “自太宗其,朝廷官员考评便分三等,曰‘政绩尤异者为上,恪居官次、职务粗治者为中,临事驰慢、所莅无状者为下。’” “至道三年,先帝又重拟考评,曰‘公勤廉干,文武可取,利益于国,惠及于民者为上;干事而无廉誉,清白而无治声者为次;畏懦而贪,漫公不治,赃状未露,滥声颇彰者为下’。” “干事而无廉誉,清白而无治声,这还可为中?”陈初六笑了起来,只要能做事,贪一些也无妨,清廉如水,不能做事也只是中等。只有那些既做不了事,又贪婪无比,而且还鱼肉百姓的,才是下等。 陈初六心说自己至少也是个中等。但这却有个陷阱,一旦评了中等,岂不是说非贪即笨?这要是说出去,堂堂事功之学的泰斗,天下文人之宗,士子之望,当了官之后,非贪即笨。传远了,指不定就成了又贪又笨。这对事功的声望打击可谓不小。 这时吴思农拄着拐棍,又接着道:“方才说的是大略,如何评三等,还得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举荐贤才、二曰案劾贪谬、三曰实户口、四曰财用充足、五曰兴利除害。” “又有磨勘、历纸、巡视三制。磨勘者,栓法之中流也。举削改官、磨勘转秩。每年一考,三年一任,到时升迁,论资排辈而已。东翁自入官场以来,数次越矩提拔,已是十分罕见。现在任上,早已超过年限多矣。” 这官场上的掌故,吴思农早已经烂熟于心,但陈初六却不甚了了。这些事情,都是修修补补的,也只有钻研十几年的老吏,方能将这些事情记清楚。 吴思农侃侃而谈:“又有历纸者,分为二种。一种是东翁自己填写,交与吏部,一种是路府填写,交给审官院复查。考课虽密,而莫重于官给历纸,验考批书。官员奖赏升迁,特别是差遣实职的分给,历纸最重要。至于巡视,就无定规了。” 这下陈初六明白了,磨勘转秩就是加工资等级,所以论资排辈。历纸才是管真正权力升迁的考核。暂代知府事,这其实是“差遣”,也就是按照历纸考核。 路府的仓司、宪司、帅司、漕司、学司五个路府衙门,分别考察或者交叉考察财用充足、兴利除害、案劾贪谬、实户口、举荐贤才。由这五个路府衙门的长官,下批考语。若是给陈初六评了下,朝廷自会派人来顶替陈初六。若是评了中,陈初六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眼下这局势,便是非得要评一个上。 这下就犯难了,陈初六这次过来,就是来哭穷的。别人说他劳民伤财,他都准备举双手同意了,然后再说什么决堤泄洪、支援边军花了很多钱,把摊在太原府的钱,一并推脱掉。管他什么上中下,凭他的关系,怎么也不会太差。 吴思农瞧见了陈初六这模样,拈须笑道:“东翁勿忧,这路府会揖,普天之下,都不是什么君子之争。都是剑拔弩张,唇枪舌剑,用尽手段,推掉一切摊费,揽下一切好处。其实上至庙堂,下至县衙,莫不如此。” “这下好了,摩拳擦掌,准备应付别人发难吧。”陈初六用手指敲着桌面:“不过,总得弄出一个什么功绩,既显得我有政绩,又不会令人眼红。” “此事易耳。”吴思农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陈初六顿时恍然大悟,接着吴思农风淡云轻地道:“凭东翁的才能,得个上不费吹灰之力。吴某担心的是,汴京那边,现在如何看待东翁的。” “哦?” “东翁去了边境,见了曹将军,还打了胜仗。东翁家里的势力,越来越大,在塞外还有藩王。朝廷最为忌惮的,就是这文武合璧。”吴思农几乎一字一顿地说着,言外之意,赵祯对现在的陈初六,可能有些提防了。 “天威难测,东翁,吴某有察人之能,却无抗天之力。这次路府会揖,东翁本可以派宋子京前来的,但吴某未说,力主让东翁亲自前来,便是为了这个。能否借路府之口,借汴京那边的担心。” “吴先生提醒得是,天威难测,君心难测。”陈初六的眼睛里,透露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眼神。说一千道一万,这还是大宋,一个君主集权的封建王朝,一个在兵变中诞生的王朝。 他倒是不怕自己从此被雪藏,就怕自己的主张,被看做是夺取民心的手段,从此以后被朝廷搁置。在太原府所做的一切,付诸东流。人亡则政息,谋事者,先谋人……陈初六心里充满着纠结。 但他现在觉得,有陈思怀在汴京,赵祯还是信任他的。陈守仁、周氏他们回了汴京,赵祯也没理由怀疑陈初六会有不臣之心。只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但行好事,莫问是非,陈初六想了片刻,觉得还是先当好这一任知府再说。 次日,先派长随去五个路司衙门,和潞州知州、隆德府知府府上送帖子,拿到了各方回寄的帖子,陈初六方才去拜访。拜访的这些人,倒也客客气气的,并未透露半点消息,而是异口同声说了一件事。 原来,陈初六这么大张旗鼓,从太原府赶来,各地州县的人,也得到了消息。太原府知府的影响力,就是这么大。各州县生怕陈初六抢了他们的好处,把摊费留给他们,于是乎,也纷纷启程,赶来了隆德府,许多人比陈初六还要早来。 有些路途遥远,尚在路上。路府衙门便让陈初六稍微等一天,等人到齐了,再一起会揖,把这一年河东路的大小事情给定下来。陈初六在潞州城逛了两天,院舍中的长随,却又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別驾老爷,敢从路府中传来消息。朝廷下旨让各路清理亏空、坏账、欠款,似乎还比较认真,若是清理不力,就地革职。咱们河东路,亏空甚大。而这亏空,又是底下各州县经年累月积起来的,咱们,咱们太原府,好像也欠了一些。” “嘶,朝廷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要清账,难道是要做什么大事缺钱了?” 肝了肝,维持住了两更。 第九百五十三章 要钱 “太原府欠路府多少?” “东翁,这钱不是欠路府的,其实这是本府的账面。自张秉之后,太原府的账面已经平了。”吴思农满是不解:“只是吴某也想不清楚,北边刚刚经历大战,就算要军费,也不会这么急着施压地方州县吧?” “许是别的州县出了大窟窿,天子震怒,于是让其他州县都清查一遍。”陈初六松了口气:“只要太原府的账面清了就行,别的地方咱管不着。” 过了两天,整个河东路的州府正印到得差不多了。便在漕司衙门,开始会揖。由于这些事情,主要涉及到钱粮,于是漕司衙门挂头,其余衙门配合。上党知县席朋义,前来请陈初六赴会。 两人轿子并行在路上,席朋义的稍后。他本是要行在陈初六的轿子后头的,但现在是陈初六故意叫让他上前,有些事情问他。 “朋义。”陈初六问道:“听说路府要清理各州府亏空,这好像是首府的事,你这首县知县能不能透一点消息给陈某?” 席朋义满脸的愁色:“陈大人,下官惭愧。下官只知道,这一任的官员里,恐怕有许多人要当替罪羊了。这件事情实在有些不好办……” “朋义有什么难处,本官或许可以帮帮忙?” “陈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下官愁的,不是钱粮亏空查不清,愁的是眼力不济,误查了这账簿、仓库。官场上这些同僚,哪个也不是等闲之物。眼下这次清理亏空,对他们而言,也许是洗清自己的机会。” “这是为何?” “只要趁乱在账簿上下手,把办事查库的人糊弄过去,多年积下的亏空,换不清的亏空,便在这个白纸黑字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实际上的亏空,就全成了咱们的亏空。”席朋义回到。 “原来只是这些……”陈初六笑了笑,回到:“本官这次前来,倒是带来了几个干练的老吏,左右无事,可以借朋义做点事情。” 席朋义眼前一亮,笑问道:“若是如此,那可感激不尽了。下官……下官手底下,老吏也不少,但是却一个有眼力的人。临近查亏空,在账面上动手的机会不多,难度也大,于是别的州县只好用珍玩来抵押。下官这里,最缺一个懂珍玩的。” 陈初六微微点头:“本官有一西席,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但这位先生,可就见而不去屈致。” “明白,明白,能人都有些怪癖,但不知这位喜好什么?” “好品茶,好古籍。” 稍微聊了几句,从席朋义的话里,打听不出什么消息,只是知道朝廷这次查亏空的态度似乎十分坚决,路府这边,若不重办几人,就没法向上面交代了。 来到了漕司衙门,陈初六进来一扫,便看见了十二人,都穿着绯服,乃是太原府几个大州的知州。这几人看到陈初六来了,都起身相迎。 “看着气象,难道是状元公?” “自然就是陈大人了,除了陈大人,谁在这个年纪,便一身绯服!” “失敬失敬,久仰久仰!” “去年张秉一案,后来狐冲山一案,牵连过广,若不是陈大人仁义,我等俱已为阶下囚了。” “卢惟孝这老儒生,嗬!还是陈大人懂事,本路能得状元公,实属大幸。” 大家说了一些好话,陈初六也用好话回了。最上面摆着许多桌椅,空着,底下两排,在陈初六右手旁,最靠里的地方,空着一座。这一座应该是给隆德府知府的,对面则是给潞州知州,陈初六一时却找不到自己的座。 周围这些人,哪里不知道,都站着不坐,也不提起这件事情,只是和陈初六不断说着半痛不痒的话。过了许久,堂外传来喊声,便是隆德府知府裘承基到了。 众官员又跟鹜鸟一般,拥了过去,对袭承基恭维起来。这袭承基也不过是隆德府知府,官衔只比面前这些知州高半级,与陈初六更是平起平坐。但他因是首府,自然又高了半级。只不过,陈初六还有粮草转运总督一职,便高了一级。算下来,袭承基还是低了陈初六半级。 袭承基上前道:“让陈大人久等了,袭某这几日公务繁忙,可真是连轴转,脚不点地。” 呵呵,陈初六心中冷笑,什么公务繁忙,要是朝廷派人来,你会公务繁忙,让人久等?眼下陈初六虽高他半级,但来这里,却是向他“汇报”来了,袭承基故意让人久等,是想宣示一下自己主场优势。 看破不说破,陈初六笑着道:“袭大人为国操劳,真可为我等表率。既然公务繁忙,那就不用多寒暄了,现在就议事把?” 袭承基点点头道:“不愧是状元公,雷厉风行,早已经传遍了河东路。” 陈初六固然摇头道:“袭大人,去年天子开了恩科,这新科状元,已经是别人了,这状元公的名号,可称呼不得本官了。” 袭承基道:“那边不称状元公了,这清理亏空的事情,向来是首府、首县办差,漕台与诸位路府大人,今日就不来了。陈大人,听说你在太原府,决堤淤田,造了不少淤田,缓了水势。可决堤易补堤难,太原府本就不富,用不用再拨一些款过去?” 听了他这么发问,其他人都是暗自笑了起来,这是欲擒故纵之计。决堤泄洪救了下游一事,中下游那些州县绝不会承认的,他们只会说,这河堤固若金汤,没有什么救不救的。袭承基嘴里,也是决堤淤田而已。 若是陈初六说还要钱,就是乱用朝廷的公款,决堤淤田是得不偿失,严重的失职。拨了一点钱之后,那别的款项,就可借机相应减少,且减得更多。 袭承基倒不是敌视陈初六,只因他隆德府作为首府分到的钱,是分完之后剩下的。作为知府,他对每个州县都是如此,连哄带骗,减了别人的钱。其他人笑,只是笑陈初六年轻,恐怕不知这其中的陷阱,见钱就要。 陈初六却摇了摇头,正色道:“朝廷的钱,都须用在实处,太原府的河堤,早已经修好,本官岂敢问朝廷要钱?不仅不问朝廷要钱,这决堤、修堤,更是连留府的钱,也没花一文!” “没花一文官府的钱?你这河堤,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第九百五十四章 清理积欠 “都说信口开河为胡言乱语,但也比不上陈大人信口修堤。不用官府一文钱,陈大人这话,足以令河东乃至天下震动!”袭承基脸上客气的假笑,逐渐收敛了起来,道:“没花官府一文钱,这话说得也太满了,难道民役就不算钱了吗?” 在场其他人,心里都是在想,刚才陈初六口出狂言,足见其不知天高地厚。刚才他那句话,平日说固然可以,一文钱可算作故意夸张。但这个时候,这一文钱,却极易成为别人的把柄。 换了别人,肯定是早已经拱手作揖,主动认错,免得真的被人揪住这句话,逼得没半点退路。识时务者为俊杰,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早低头啊。 只见陈初六笑了笑:“信口开河固然是胡言乱语,但若是开一代先河,又岂是胡言乱语?陈某修补河堤,确实没用留府的钱。” 袭承基脸色愈加冷峻了,其余人也一愣,这陈初六当真是疯了么?刚才口不择言,便说了这么一句授人以柄的话,眼下还不知进退。这种人,如何在官场上活到现在的?又如何在那么多危机之中翰旋过来的? 难道说……这陈初六是在故意设下陷阱,想来一记反杀?亦或是,自恃官阶比袭承基要高一些,又是天子的心腹,根本不惧眼前的袭承基? 可那又怎样?君臣之间,本就隔墙如隔世,何况眼下山高皇帝远。就算昔日君臣亲密无间,过了这段日子,天子身边的人才走马灯似的换,陈初六在天子心里的地位,恐怕早已大不如前。这种时候,你姓陈的还敢恃宠而骄? 袭承基冷峻的面色,忽然又挤出了笑,说了几句话,好似对陈初六刚才的冒犯之举,毫不在意,但大家都知道,这才是准备拿住不放的姿势。先高高拿起,再才能低低放下,现在低低放下,则是秋后算账。 大家排座,陈初六与袭承基并列而坐,袭承基对眼前这十二个州的正印官,开口道:“朝廷在西北用兵,国库的压力颇大,此番清查各地积累的欠款,旨在稳固西北大局。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当为君分忧。” “没错,为君分忧。”各知州都连连答应,但却是低着脑袋,不敢和袭承基对视,场面一度尴尬。 袭承基冷哼一声,又叹了口气道:“各位大人,这清查亏空、积欠的事情,是户部司三令五申查下来的,连首相也点头答允了。本官在这隆德府当差,这些事情无奈落在本官肩上。本官也为经历过这种事情,不知巧力,只有一心为国。若有得罪之处,诸位尽管今后报复回来就是。” 这番话的意思,就是告诉在场的这些人,这次清查的态度,十分坚决,他不怕别人威胁。 于是众人回道:“袭大人一心为国,吾等自当全力配合。为官多日,我等也早就想清查亏空、欠款,以报国恩。” 袭承基这才点点头,拍了两下手掌,有两个吏员十分吃力的抬着一堆账簿,从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排,二十个拿算盘的计吏。为首的一名胡子花白、眼神精干的老吏,走了上前:“各位大人,经过我等日以继夜的算,路府中各县盈亏已经算出来了,可与各县对照,以此本为准。” “隰州知州是哪一位?”袭承基随意拿起一本总账,看着上面的属地问道。 倒数第二个坐着的站了起来,袭承基翻着账簿念,道:“隰州这三年内,秋税、夏税、杂税这些,都没交齐,今年能否补齐?” 隰州知州低着脑袋,叹气道:“袭大人不是不知道,隰州这几年都欠缴,这三年不是没交齐,而是钱都拿来补三年前的了,结果年年都欠多了。” “不用说这些借口,你只说能不能还清吧?” “咬咬牙,憋憋劲,兴许,兴许能还清去年的。”隰州知州面上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语气中夹杂着一副不怕的意思,摇头道:“三年中欠下的,数去年最多,若是……” “不成。”袭承基断然拒绝道:“所有积欠,必须全部还清。” 隰州知州在原地转了转,又道:“还清也行,但今年不行,最少也得明年夏粮熟的时候,就能勉强还清了。只不过,还得老天爷给面子,风调雨顺才行。” 袭承基听了,点点头道:“看样子的确有困难,但你们隰州也得给出点诚意,秋税之后,至少还清七成,这是本官最后的让步。” 那隰州知州坐了下来,闭目沉思,却耳听八方。 “绛州?” “这里。” “绛州的情况稍微好些,但也还有一万五千贯的税钱没有交齐。还有乾元节,长宁节,你曾借辽州八千贯上寿,故而辽州欠的钱里,还有八千贯该你们绛州还。” “袭大人放心,本官一定尽力。” “辽州?” “在……” “虽除了这八千贯,你们仍欠四万六千贯。”袭承基将账簿摔在桌上,大声斥责道:“寅吃卯粮,年年拖欠,你们正印、贰佐都等着吃瓜落吧!” 辽州知州一哆嗦,差点把乌纱帽抖掉了,话到这里,他已经是知道,自己是替罪羊之一,当场便驳斥道:“你只问辽州寅吃卯粮,怎么不问,年年辽州摊派的劳役最多?” “呵,本官现在谈的是积欠,摊派的事情呢,不归本官管。”袭承基冷冷地回到,那辽州知州满脸怒容,拂袖而去。 怀州、相州、卫州、泽州、汾州、石州、晋州、绛州、慈州、析州、辽州、宪州,这便是河东路没有驻军的十二个州,袭承基一个接着一个的询问结束。 除了拂袖而去的辽州知州,剩下的这些人,大多都没到当替罪羊的地步。有奖有罚,其实也不看欠了多少,全看和这袭承基关系的好坏,和自己后台背景的深浅。 袭承基敲打完了这么多人之后,身上已是带上了一股威压,将那一大堆的账簿之中,抽出了最后一本,慵懒地道:“太原府?” 陈初六只是眼睛稍微动了动,好似刚才一直在呆坐,现在才回过神来一般。 “嗯?!”袭承基对他这反应十分不满。 “嗯哼?” “嗯什么嗯?” “嗯什么嗯什么嗯?” 第九百五十五章 要是全还了呢? “哼!” “哈?” 面对面坐着的陈、袭俩人,一人一个语气,愣是不说半句话,袭承基忍不住了,将账簿放下,问道:“陈大人,这太原府的账簿,还是四年前的。” “哦。”陈初六又不说话了。 “陈大人,每年夏税时,都要将本府账簿,送到路府衙门对账,为何四年都未见太原府送来?” “袭大人恐怕忘了,本官去年才到太原府为官,暂代知府事也没多久,四年前的事情,恐怕与本官没多大关系吧?” “呃……”袭承基闹了个大红脸,往旁边问道:“太原府的账簿,为何还是四年前的?” “回大人。”计吏答道:“四年前,路府派人去催促款项,结果被张秉拘禁起来了,现在……现在还没回来。路府几位大人,也只是上奏弹劾,可朝廷那边连个回响也没有。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去太原府了。” 陈初六听了,对这个前任不由佩服起来了,张秉如果不是贪咨暴虐,吃了倪正祥死了的亏,现在恐怕还没人对付得了他。毕竟,贪而有用,是中等评价。只不过,自张秉倒台之后,太原府清理亏空,也将这积欠一并清理掉了。 袭承基不知,又拿起了账簿,道:“即便如此,根据四年前的看来,太原府是本路州县之中积欠最厉害的,这陈大人总该知道吧?而太原府地瘠民贫,这陈大人也不会不知吧?” 不容陈初六回答,袭承基接着道:“在这种情况之下,陈大人本应该轻徭薄赋,开源节流,可本官却听见,陈大人在太原府还大兴土木。不知陈大人怎么还清太原府累年的欠款,又如何向朝廷交代!” “轻徭薄赋,开源节流,这不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么?既然已经轻徭薄赋,又如何开源?”陈初六笑着问道。 “哼,巧舌如簧,本官话语有失,用不着你来挑刺。开源不行,难道节流不行?”袭承基拿着账簿道:“四年前,太原府便拖欠了六万三千贯,且是一年比一年多,到了今年,不知积欠了多少,陈大人准备怎么还?” “凭本事欠下的钱,为什么要还?” “你……” “袭大人,莫要动怒,怒火伤肝。大人刚才说了,太原府地瘠民贫,又摊派繁重,朝廷用兵北方,太原府也……” “你要是早说这些该多好?现在说晚了,还是到朝廷上,与审官院的去说吧!”袭承基对陈初六这怂样十分高兴,他继续道:“太原府有难处,别的州县也有难处,若是没难处,朝廷选拔官员,还用科举做什么?”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太原府的积欠,属本路之最。辽州知州,都要评一个下等,若是太原府还不上,至少也得是个下等。本官并非对陈大人有私怨,只是不这么做,难以服众,难以向朝廷,向天子交代。” “陈大人词臣出身,不知治理地方也属正常,念在你为官还算清廉的份上,本官不与你多计较。如若不然,你这么急功近利,为了能出政绩,就劳民伤财这一条,便可让你这身功名作废!” “各位同僚……”袭承基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大声道:“诸位都看到了,本官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说着说着,袭承基捶胸顿足起来,好似痛不欲生似的。袭承基其实不愿与陈初六对着来的,官场上被去惹陈初六最后落个悲惨下场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袭承基如此,只是不愿在这个时候输了自己的官威。 这次清理亏空上面的压力,下面人的抵抗,首府、首县便是首当其冲。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若是陈初六之前肯认个错,也不会到这地步了。 周围人也看出来了,陈初六年轻气盛,不愿吃亏,不认错就是怕摊费重。只不过,本路官场不能闹翻了,那时就会伤到所有人的利益。特别是太原府和隆德府这两大府之间,尤其不能出事,不然就是大笑话了。 于是纷纷劝了起来:“陈大人,到了这个地步,您就松个口吧。” “就是就是,陈大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陈大人初次为官,就算犯了一点小错,认个错,大家也能原谅。” “陈大人,就算摊费重了一些,大家也可以想办法嘛,百姓又不知道。陈大人既然要建功立业,多摊一些钱,也是为朝廷分忧嘛。” 袭承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这议论纷纷如过堂风而已,等着陈初六上前,他再言辞斥责。这件事之后,隆德府总算有了首府的面子了。 可这时候,陈初六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点波动都没有,大家催得紧了,他才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众人齐齐看向他,以为他要作揖道歉时,陈初六却道:“太原府的积欠,数年以来越来越多,历任知府都没办法,若是本官将这些积欠,一口气抹了,能不能得个上评?” “嘶……” 本官将这些积欠一口气抹了。 这几个字掷地有声,在场这些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愣了愣,袭承基确实笑了两声。道:“陈大人,把账簿私自改了,这可不行。路府这里没有留存,朝廷那边,可是一文钱都不差都记录在案。” 众人也跟着袭承基笑了起来:“陈大人方才说的是抹去啊,还以为是全部还清呢。” “呵呵,就是全部还清,本官这次带来的账簿,正好是从汴京请来的。”陈初六好似要有准备似的,从怀里拿出来一本东西,放在了众人面前。 袭承基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拿起账簿看了看厚度,陈初六接着补充道:“当然了,这只是其中一本,本官不可能全部带来,大人要是想看,本官这就差人去拿。” 袭承基看了半天,不敢再看下去了,靠在椅背上,这就不如之前那样轻松了,而是扶着椅子,看怪物一样看着陈初六。 心里在狂想,这小子难道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能收买朝廷里的人为他全免了? 太原府本来就穷,又连年积欠,还减免商税,大兴土木,这些史书上的错和忌讳,太原府都犯了。现在这个时候,就该穷得叮当响,哪里来钱。把这连年的积欠全还了。 难怪陈初六说抹去了,原来是十分轻松,当真是天上掉钱么? 第九百五十六章 有钱真好 在场之人,无不都是为官多年的人,被陈初六惊到了之后,也很快平静下来了。袭承基回过神,心说好个姓陈的,竟然早有这么多的准备,低估你了,那么多人在你这条阴沟里翻了船,一点都不冤枉。 这考评,也轮不到袭承基来办,但这次清理积欠,却是他在主持。这件事情又属朝廷中的一件大事,故此袭承基的评语,是有相当重的分量的。即便如此,明面上不能答应或者不答应什么,免得落人口实。 袭承基思考了一下,凛然道:“陈大人,本官痴长你几岁,就教你几句话。为官一任,确保治下财用充足,仓库充盈。上交与下放的钱粮,都能到位。将太原府的积欠清理完毕,只不过是本职工作罢了。本官私度之,这不该自诩为功劳。当然了,本官又不是给知应写历纸的,无权过问,也下不了结论。” “袭大人此言有理,虽说太原府积欠有些重,但清理完毕,这也只是恪守本职罢了,算不得尤异。” 其余人纷纷附和道,但心底却是尴尬地很,陈初六这不过是恪守本职,那他们对比下来,不就是连本职工作也未能完成?不过,到时候他们有另外一套说辞。 袭承基见众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微微松了口气,道:“陈大人为官不过一年,就能力革旧弊,可谓实心任事。只不过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万不可自衿自傲。” “举趾高,心不固矣。”有人跟着道:“吾等与陈大人肝胆相照,这些事情当然可以玩笑玩笑,但要是真当成了不起的功劳说到外面去,那可真叫人取笑了。” 这群人也怕陈初六这事情传出去,到时候显得他们无能。听了这些人的“高论”,陈初六心底发笑,面上却装作忧伤的样子,碎碎道:“可惜……实在是可惜,要说……唉……罢了,本想……还是算了,可惜,可惜,太可惜了。” “可惜?”袭承基不明就里,“陈大人难道还放不下那评上等的事情?本官好言相劝,陈大人却是不听,那本官再把话说的明亮一些。” “不知陈大人用了什么方法,把这经年累月的积欠给清除掉了。但本官却知道,太原府地瘠民贫,想要这么快清楚积欠,决不能走常路。而这其中有哪些歪门邪道,本官也略微听到过一些。抹平账面容易,但把缺口补上却难。” “拆东墙、补西墙,终究不是长远之道,万一下一任到了,发现太原府账面充实,府库却空无一物,朝廷同样会追查到陈大人身上。当然了,本官也没说陈大人就用了歪门邪道,只是好言相劝一句。” “这就难办了……”陈初六嘀咕了一句,随后又看着袭承基道:“袭大人,你这意思,到底还是怀疑陈某在腾挪辗转借钱清除的积欠?” “本官可没这么说。”袭承基摇着头道。 “唉,可惜。”陈初六摊摊手道:“本来还想将未来五年,太原府该摊的费用和该上缴的钱粮,提前交上来的。没想到你们却怀疑本官这帐是假的,好吧,假的就假的吧,既然是假的,那本官这仓库之中,就空无一物了。反正本府的帐已经清了,天塌了也砸不到本官的头,以后……也拖着吧……” “咳咳咳!”大堂内传来一阵干咳。 “诸位大人这是……这是一齐染了风寒?”陈初六掩着鼻子,退了三步,关切地问道。 众人又是十分有默契的清起了嗓子,心里却还没回过神来。自他们当官起,听到的见到的做到的,只有拖、赖二字。先四处找关系拖着,拖完了这一任,就万事大吉,要是拖不了了,索性赖掉。 普天之下,哪有提前交钱的道理? 陈初六在一旁继续碎碎念:“可惜,着实可惜。本府仓库中,那可都是大把大把的现银……既然你们嫌弃,那就算了……这清理积欠,最缺的不就是现银么?算了,那都是假的……罢了,何必呢?” “袭大人,你身子可好些了,要是议不了事,那本官就先行离开了。” “慢慢慢……”袭承基堆着笑,站了起来,道:“陈大人方才所言非虚?何不早说呢?眼下河东路积欠颇多,一时筹不到这么多钱粮,啧啧,若是陈大人将五年该交的钱粮一并交齐,那就能缓缓催缴的时日了。” 另外十一名知州也纷纷上前:“陈大人,这种时候可不是好俚语之时。太原府虽说不富,但体量却大,每年的摊费和税钱,都是排在前列的。” “陈大人若是真一次交五年的,那可真是救我等于危难之中!” 陈初六气定神闲地靠在椅背上,好不着急地道:“你们不是怀疑本官的这账簿是拆东墙补西墙么?” “哪里哪里,刚才只是开个玩笑。陈大人在太原府公勤廉干,文武可取,上利于国,下惠于民,河东路谁人不知?” “不错不错,民间都有了歌谣了。歌曰:‘状元及第陈青天,不取百姓一寸棉。廉风两袖降阳曲,汾河流水密如泉。’” 袭承基咳嗽了两声,也点头道:“陈大人……陈大人的政绩,也是有目共睹的,在这个年纪,吾等拍马难及。” “诸位莫要取笑陈某了?” “岂敢取笑,这都是心里话。” “呵呵,好,那既然是这样。陈某若是一齐交了五年的,这个官评,能不能得个上字?”陈初六看着众人问道。 听了这个,在场的人差点惊掉了下巴,提前交五年的钱,就为了得个上评?这,五年的钱,拿去随便做点小买卖,五年之后,都能赚翻了。这位陈大人,竟然一口气全拿出来……这,唉,有钱真好…… 都看向袭承基,只见他无奈地道:“本官不能保证陈大人能得上评,但本官会尽力推举的,在场诸位,也会一并推举陈大人的。” 陈初六点点头,袭承基还得顾忌面子,便看着其余人道:“你们都看到了吧?陈大人是如何为朝廷分忧的?唉,若是你们都肯如陈大人一般用这份心思,天下何愁不治?” 众人嘴上都说惭愧,心里却道,如陈大人一般,呵,劳资还想中状元嘞…… 第九百五十七章 顺逆之势 “太原府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哪怕是隆德府,也一次性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袭承基负着手,看着陈初六离开的背影,缓缓说到。窗外的夏蝉叫得聒噪,热浪扑来,也没人听见他这几句话。 刚才,陈初六和他一起答允下来,按照前五年摊派的平均费用,太原府一次性交齐五年,且全部折做现钱。这相当于太原府的摊费,在五年之内不必增长。在这之后分派摊费的会揖上,太原府的摊费也就定下来。 虽是口头协定,陈初六也不怕这些人反悔。钱在陈初六手里,整个河东路都缺现钱,他们若临时变卦,陈初六不给钱,他们就得抓光头发去清这些积欠。 袭承基送走了其他知州,让心腹去太原府秘密调查,用心查一查,陈初六的钱,到底是怎么来的。 太原府的院舍中,席朋义拿着许多重物前来找吴思农掌眼,两人捎带着还聊了几句陈初六去会揖的事情。 “知府会揖、知州带着计吏查账,我这知县就得四处跑腿,清点仓库。”席朋义无精打采地说到。 “这个唐三彩,釉有些薄,胎的捏塑、堆塑都显得僵硬,这些翘皮纹更显得呆板。就这路货色,市井中的小作坊也能仿得出来,都是一些附庸风雅的人,买去装饰房子的。”吴思农放下一个彩瓶。 “嗯?”席朋义拿着仔细看了看,也发现了一些问题,便放到左手边。吩咐下人拿去退了。但这掌眼的事情,也并没完全在他心上,只见他又说家常的一般道:“朋义到任上党之后,太原府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有些事情,足以惊世骇俗,但也不知真假,吴先生,你是陈大人的西席,这次陈大人去会揖,你可知道要做什么?” 吴思农不理他,接着品评手上的器物:“这匹三彩马,也不真。李唐时,武德充沛,那时的马都是西域大宛马,头小颈长,膘肥体壮,望之雄健。这匹马也塑得俊美,却少了一丝雄壮,好似养来给人观赏的马。不过,仿得还算不错,线条 、色彩都有了相当水准。即便是当成仿品卖,亦能估得不菲的价钱。” 席朋义将这个放到右手边,依旧心不在焉,他随身的师爷,便小心翼翼将这彩马拿去装好,接着他又问道:“吴先生,本官听到的那些消息,有真有假,有恶意中伤,也有故意谄媚,只不过本官也听到了一些可靠的消息。不说别的,陈大人对百姓做的事情,可以称得上一个‘仁’字了。” “没错,陈大人的确是好官。”吴思农看着剩下不多的那些器物,觉得这些里头没多少好东西了,便也不找借口躲避席朋义的话,他接着道:“吴某这一生,侍奉过许多东翁,就是在开封府,前前后后,在五位知府手下都做过幕宾。” 听到这里,席朋义敬意油然而生:“吴先生如此大才,何不去金銮殿考个进士,自己主政一方?” 吴思农笑了笑:“从小屡试不中,早已经认命了,这辈子没有当官的命数。加上又有腿疾,自古以来,哪有残疾之人高居庙堂之上的。给被人做幕宾也好,知者言之,不知者不言,力所能及者为之,力所不能及者不为。若是真当了官,便有许多事情要赶鸭子上架。” 席朋义笑着摆摆手:“吴先生这是在暗讽本官了,不过说的也对,确实是赶鸭子上架,这不,来讨教您来了。” 吴思农微微一笑:“吴某在这么多人手底下当过师爷,可唯独只有陈大人,尊称吴某一声先生,还四处搜寻古籍,为吴某解嗜书之苦,呵呵,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吴某本不愿离开汴京的,但为了这声先生,也得不顾腿疾,跟着来了。” “对吴某礼遇有加,这是其一。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若是陈大人当官一心满足私欲,而不知造福百姓,吴某岂能效力?只因陈大人当官,上以平治天下为己任,中以革除旧弊为本职,下以造福百姓为善乐,吴某愿成人之美啊……” “这么说来,陈大人真是好官了。”席朋义摇了摇头道:“只是可惜,这官场上,也唯有好官才当不下去。朝廷力查各路积欠,层层追查下来,到了百姓这里,不知出现多少家破人亡。席某……席某惭愧,什么也做不了,陈大人这次恐怕也……” “席大人多虑了。”吴思农捋须道:“这次追查积欠,是赵官家一时兴起,正如席大人所言,层层追查下来,会弄得百姓家破人亡。正是如此,追查下来,便会受到层层阻力。到时候,这件事情照样是雷声大、雨点小,赵官家不得不搁置一旁。” “哦?这么说,只要拖一拖,就自有办法解决了?”席朋义高兴起来,站起身深深地长揖道:“还请吴先生不吝赐教。” “不然,好说。” “这……” “拖一拖就自有办法,不然;赐教,好说。”吴思农继续道:“有上下二策,先说下策。席大人自可拖着,等到朝廷受阻,把这件事情搁置下来,不费吹灰之力,躲过去此事。但这只是解了大人之忧,却埋藏了朝廷之忧,终有一天,天倾地陷,而袭大人也终究也是碌碌。” “另有一上策,在天下州府都说难办的时候,席大人迎难而上,将这件事办成了。到时候席大人的名字,便会出现在赵官家的案上。官场之上,迷雾重重,人心向下,什么时候和光同尘,什么时候脱颖而出?” 吴思农说到这里,席朋义沉思起来了。对他一个小知县而言,这大势的分析却是难得。听了这些之后,他也知道,自己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办成了这件事,朝廷肯定会对自己大家青睐。可他就是一个小知县,在本路都没有威望,又如何完成这件事呢?为了朝廷的青睐,得罪这么多人,又是否值得呢? 却在俩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大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席朋义抬头望去,只见陈初六从外面走了进来,十分平静。席朋义十分诧异,上前行礼,道:“陈大人回来了,这次去路府,没遇见什么烦心事吧?。” 陈初六点头道:“席大人也在这里,要说烦心的,确实有一件,就是回来的时候,轿夫踩到了烂泥,滑了一跤,差点连人带轿全摔在了路上,叫百姓笑了许久。要本官说,这轿子有什么好坐的,还是马车坐起来舒坦。” “就这?” 第九百五十八章 两番景象 “就着?” 袭承基十分惊讶,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只见陈初六反而有些愣了,思考了一会儿回到:“还有这天气,热,实在是太热了。在家舒坦,还有冰镇西瓜吃,这地方只能打点井水歇歇凉。席大人,贵衙有冰室没有?” “陈大人……”袭承基紧盯着陈初六看了两下,看不出半点掩饰之色,只得放弃,松了口气道:“看样子,袭知府没有刁难陈大人。” 陈初六点点头道:“并没什么刁难,席大人还夸本官年轻有为,让其他人都学本官嘞……” “这就好,这就好。”席朋义挠挠头,将账簿收拢,道:“这次是来找吴先生看看东西的,公务繁忙,下官便先告辞了。这里是一点心意,还请陈大人和吴先生收下。” 他身后的师爷,递上来几张银票,陈初六接了过来,顺势便递给了吴思农,这是凭本事挣来的。可等席朋义走到房门的时候,陈初六却是叫住了他,道:“席大人,方才忘了,本官其实还有一事请你帮忙。” 陈初六在隆德府留了数日,各方处置好了之后,便回了太原。转眼又过去了三月,热浪退去,便入了秋。 朝廷这次清查积欠的力度,比众人所预料的要重,看来不止是赵祯一意孤行,太后、政事堂可能也在背后施压。朝廷催各路,各路便以历纸考评逼各州府,各州府为了乌纱帽,也只得铁面催底下。 大宋二十四路,全都顶着压力在催促。本以为,天塌了是高个子顶着,却没想到,这天塌下来,那些大户、富户连皮毛都没伤到,却是老百姓家破人亡。 百姓整年辛苦劳作,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地里饱满的谷子,被县衙无情的拉走。北方粮少,粮食被直接拉去填补,南方粮多却贱,只好变卖成银钱,再去填补,都逃不过这一劫。 缺衣少食,饥寒交迫,人间处处是炼狱。有的州县官,也曾违抗,但马上就被革职拿问,还被罗织罪名,打臣罪魁祸首,拿去给百姓泄愤。 想不通的,就汆了水,上了山。还有贱卖了田地只求保命,那些大户、富户,则趁机低价收了许多田地,大赚一笔。 除了富户,僧道巫婆也发了横财。稍有野心的人,甚至假借天书,弄了一出陈胜吴广的戏码,啸聚山林。顿时天下各处,便是盗贼蜂起。 而在太原府,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这里的县衙吏,都懒得去乡下催缴秋税,他们知道,老百姓会老老实实的推着小车送到眼前。就算有些缺斤少两,他们也不在意。与其去和这些种田的吵来吵去,倒不如去做点小生意。 阳曲码头、晋阳码头、古城、阳曲新城皆可谓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商人大批大批的来,在阳曲城里,都新开了好几家青楼。 石炭矿山上,大批精壮汉子在这里甩开膀子卖力气。石炭随着商人的船队,全部运往了汴京。在隆德府会揖的时候,陈初六还顺道和各州县的人达成了协议,让陈家的石炭生意,进入他们各州县。 陈初六每天倒在床上,看着刘沆、高阳送来的账簿。而在汴京,四方的奏报如秋叶一样,全落到了大内之中。赵祯案上堆积如山,全是反对这次清查积欠的声音。只不过,赵祯看着这些奏报的表情,却是十分平静。 赵祯拿着这些奏折,言积欠的丢到一边,言其他事情的,丢到另外一边。看了一半,不想看了,便转向一旁道:“思怀,帮朕分拣分拣这些折子。” 陈思怀谨慎上前道:“陛下,这些奏折都是朝政密事,小臣不敢看。” 赵祯摆摆手道:“什么密事,这都是一些繁琐重复的小事,你清理清理。朕在问你一件事,这次为了清查积欠,朕明明知道百姓会因此遭殃,却为何要坚持清理积欠?” “这……容小臣想想。”陈思怀回到,赵祯无所谓的点了点头,然后让陈思怀替他分拣奏折。陈思怀慢慢的分拣,对奏折里的事情,根本看不进去,只是稍微看了一下字而已,而他心里,却也在琢磨赵祯这次的决定。 与别人不同,跟在赵祯身边,陈思怀自然知道这次清理积欠前前后后的事情。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不明白,当今天子,这位风评十分仁爱的天子,为何会突然下严旨清理积欠。哪怕底下反对的意见十分多,他依旧坚持。 为了钱?朝廷眼下并不缺钱,岁入年年增加,北方用兵确实烧钱,除此之外,便还有整顿河务的事情。有些事情,赵祯面上不知道,但实际上却是一清二楚。整顿河务,乃是当务之急,河务不清,便是血脉不通。可就是这两件事,加起来也完全没有到让国库有窘况的地步。 难道是为了立威,为了显示一言九鼎的天子之威?这代价也有些太大了。至于横征暴敛满足私欲,这更不可能了。赵祯在宫中,虽谈不上节衣缩食,但衣食也都是中规中矩。有时候,宫里还为后宫人数不盛担心不已。 这件事情,陈初六也没给陈思怀写信,太原府那边的消息,全靠这些奏折。陈思怀看过一本又一本的奏折,忽然眼前一亮,这是河东路来的奏折。看到这个,陈思怀便多注意看了两眼。 连续好几本,陈思怀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他小心将河东路的奏折分出来,递到赵祯面前道:“陛下,小臣愚钝,踹摸不透圣意。这里有几本奏折,与其他不同。” 赵祯听了不生气,有些得意地笑笑:“猜不透吧?嘿嘿,就是你先生来了,也猜不透。这些都是河东路的奏折……咦,朕要的就是这个!” 陈思怀闻言脱口而出:“陛下难道是想借此机会,简拔人才?这……这……陛下……” “怎么不说下去?”赵祯问道。 “小臣……小臣以为,这代价实属太大。小臣听说,爱惜百姓的官员,被人罗织罪名弹压停职。那些还清了积欠的,却又是拆东墙补西墙,四处腾挪辗转,横征暴敛。若是以有没有还清积欠为准简拔人才,那简拔上来的,会是什么人呢?”陈思华大胆又小心的回到。 第九百五十九章 治大国者 “思怀,治大国者,如烹小鲜,此句何解?” “此句当出《道德经》第六十章,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韩非子》、《三国志》、《后汉书》中多一‘者’字。” 陈思怀有条不紊地回答道:“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又云烹小鱼不去肠,不去鳞,不敢挠,恐其糜也。不论如何解,此句之要义在于,静则全真四个字。故其国弥大,而其主弥静,然后乃能广的众心矣。” 赵祯听了,未置可否,只是笑了笑道:“汝读书上所说,皆是一些书生所言,他们几时治过大国?古今以来,治大国者,帝王将相,能有几何?治大国者,如烹小鲜,说是静则全真也没错。” “但朕为天子,却有另外的想法。小鲜,固然不能乱扰,可什么是动呢?朝廷法令早已在此,各地却屡屡拖欠,朝廷的威严何在?不管,才是乱动,管,才是不动。思怀可明白?” 陈思怀挠挠头,半懂半不懂,接着赵祯又道:“思怀,朕跟你说几句心里话,这次清查积欠,就是为了让那些目无朝廷的地方官胆怵。杀几个积欠严重的,除掉几个办事不力的。清理积欠不重要,清理这些硕鼠,才最为重要。” “陛下圣明。” “无须奉承,你心里自然在问,为了这些祸及百姓,是否合适。”赵祯无奈地道:“朕早已习惯,朝廷但凡发诏令,不论好坏,都会伤及百姓。朕亦心痛,可痛多了,也就习惯了。这次弄得盗贼四起,有些麻烦罢了。” 陈思怀看着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的少年脸上,充满了沧桑之色,眼中的深奥,早已是自己看不懂的了。忽然,赵祯看向陈思怀,嘴角向上道:“怎么,这么看着朕,可不是为臣的礼数。” “小臣有罪。”陈思怀赶紧请罪,接着又道:“小臣只是一时被陛下英气所摄,加之方才一直在想事。” “什么事?” “为何全天下的州县,全都艰难,而河东府整府却是全部还清了积欠。”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你先生的功劳。”赵祯揉了揉眉头:“杀贪官、酷吏以安百姓,收盗贼以充边军,收积欠赈四方,便可撑过去。卖了田的百姓,却收不回来田地,投河上吊的,也不能复生。还有一桩事令朕头疼,该怎么犒赏你先生呢?” 陈思怀上前一步道:“陛下,先生已经有几月未来书信。河东路发生的事情,小臣不知。小臣以为,先生所愿,不过是将自己的主张推行出去而已。陛下可遣天使前往河东路,一来是褒奖河东路官员,二来则是其中的奥妙,并让其他州县效仿。” “也好,朕的女儿也要封公主了,作为长女,这封地自不能少了。河东路情况好一些,便在河东路封户吧……”赵祯答应下来了,便派了王中正以及另外一名太监秦九,前往太原府。 不到半月,清查积欠的热度消减了下来。朝廷上往下严查了许久,反转了一些错案,被冤枉的爱民之官,免去了责罚。有些趁着这次机会浑水摸鱼的,则是杀的杀头,革职的革职。朝廷也有了钱和兵,输送到了边关。 清理积欠没还清的,又免了一部分,把查抄贪官的钱拿出来一部分,赈济灾民。被逼得卖田卖地的,官府还将钱给他们,让他们能赎回来,或者划一些野地,给足口粮、种粮任他们开荒。 本没什么天灾,只是一些人祸,朝廷这一宽和,四处的损失就小了许多。只是诚如赵祯的感叹,死者不复生矣…… 河东府的官员,上上下下受到了嘉奖,对待百姓,更是宽仁,好似要做出的这个样子,天下州县都会仰望他们。 然而,王中正和秦九下来的消息,却是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太监是所有臣民之中,最的天家宠信的,而王中正和秦九,则是太监中的一些顶尖人物。现在大内之中,太监分为几派。 最得势力的,则是太后手下,一名姓邓的公公。这位邓公公,身无半点职位,穿着也十分朴素。可哪怕封疆大吏,也不敢在他怎么样。 还有一派,便是亲天子手底下的亲信,以王中正为首,且都是青壮。在这之外,郭皇后、张氏则分庭抗礼。郭皇后虽贵为皇后,却不得天子宠爱。史书上讲,这位皇后抑郁而终,连洞房都没有。 但这位郭皇后,却是皇家联姻的重要枢纽,太后对其不薄。张氏最得赵祯宠爱,还诞下一女,更是宠冠后宫。这两家面和心不和,明争暗斗,宫内宫外除了赵祯,皆已是知晓。 这赵九便是张氏的亲信,这次前来河东府,便是想为赵祯的长女,物色一处好地方,作为公主的封地。 宋代宗室的枝叶一直不是很繁茂,并无藩王之祸。但作为赵祯的长女,选用封地、建造公主府,这也是一笔大钱。朝廷那边还没有明示,派赵九下来,便是要钱要地来了。 这太监下来,与别的人不同。太监是没下面的,故而到下面来,也行事无所顾忌。他们不是官场上的人,只要受天家宠幸,便是在地方搅个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事。再加上大内中的斗争,早已经将他们的心性磨炼得十分阴狠。一个又狠又什么都不怕的人来要钱要地,这如何能易于得了? 传旨的太监,尚好对付。他们手里无权,多给点钱就能打发的了。眼下这两人,可都是实权人物,更何况,王中正和秦九之间这两人,还有些不睦。 王中正固然是除了邓公公之外的首席太监,长随天子身边,威风无比。但这秦九,却是张氏的亲信,他能劝动张氏,而张氏又能劝动赵祯。 有那么好几次,赵祯都偏向秦九,敲打王中正。王中正心里知道,照着这是在半开玩笑。但作为一个太监,他还是有些自我修养的,这些事情,在他心里藏了许久,秦九也是他心里的头号威胁人物。 就这么两个人,底下人万一不小心端错了茶,敬错了酒,那还了得? 第九百六十章 天使和瘟神 秦九与王中正前来河东府,面上是奉天子之命,为长公主择封地,筹款、划地建公主府。公主是张氏所生,秦九是张氏的心腹,秦九便是代-表张氏。出京之后,王中正便对外称偶感风寒,躲在轿子里避客不见。 有了王中正的让步,秦九则成了另一个样子。自汴京出发之后,本来只有几十个人的护送队伍,却很快有了近二百人。这多出来的人里头,多半是秦九的干儿子。这些干儿子,和黄保长那种也差不多,都是一些地痞无赖,跟蝗虫一样,所过之处,民怨四起,官府胆颤。 总算是来到了隆德府,但见岸上路府四司,知府、知州、知县俱是到了,在岸边拜了香案,打算接旨。秦九坐在船上,小开窗户,看见这一大帮人在岸上,吹着颇有些凉意的河风等自己,心底有一种莫名的快意。 秦九正要下去,身旁的随从却是拦住了:“且慢,这时候外面的风大,干爹身负重任,万望保重身体。还是等外面的风小些了,再出去见他们吧。” “这,这不合适,外面可都是封疆大吏。” “干爹,这些封疆大吏,哪里比得上天子近臣?干爹不远千里、远路跋涉而来,这些人体谅干爹也是应该的。他们若是不体谅,便是对圣旨不敬,谅他们也不敢。” 旁边的随从劝道,若没有这随从的话,秦九倒也没想到这一点。正因为这随从提了一句,秦九来了兴趣,便又坐了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岸上的人等他。 岸上的人,皆是奇怪,为何船靠岸了这么久,也不见船上的人下来。俞高宜、廖晋鹏、邢自珍、林德润脸上逐渐有了怒色,其余跟着来的官员,则是按捺不住,小声议论了起来。 到了这种时候,秦九才带着人,从船上下来。俞高宜领头,带着众人前去迎接,秦九拱手道:“出宫时算了一卦,要避开刚才那个时辰,唉,诸位大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咱家是个缺零件儿的,就信这个,故而迟了,还请大人们海涵。” 邢自珍冷哼了一声,廖晋鹏拉了拉他的袖子,俞高宜道了一声无妨,林德润堆着笑道:“天使路途奔波,身负宣旨之任,休息休息,养足精神,宣旨才能出朝廷威仪,秦贵使用心了。” 秦九被这么捧着,心里得意了起来,便道:“既如此,那咱家可宣旨了。河东府,听旨!” 旨意自然是让河东路用行心办好这次皇差,这安顿公主封地的事情,对地方没半点好处,对百姓没半点好处。但在这个时代,这种事情却是无比正义的。有时候,地方州县还得装作得了天大的好处,十分高兴的样子哭着喊着抢着办。 可在这岸边,吹够了河风的众官员,脸色有些不好看。俞高宜替大家接下圣旨,便安排秦九等人歇息去了。这安顿公主封地,应当好办,难办的是眼前这个秦九,不知如何对付。阎王易过,小鬼难缠么…… 回到衙门,众人开始议论,这个瓜该落到谁的头上。议来议去,也没议出个结果,却在这时候,席朋义匆匆赶到了议事的地方。 席朋义是上党知县,本是没资格来参加这种议事的,但见他来得匆忙,隆德府知府袭承基还是沉声问道:“席知县,你不在县衙处理公务,跑来这里何事?” 席朋义脸上悲愤交加,道:“诸位大人,秦九那帮人,简直太不是东西了。秦九手下一百多人,四处抢掠民财。才不到半天,县衙已是接到八十多起报案。抢东西也罢了,他们还强抢民女,四户良家女子,被他们糟蹋了。” “什么?!”河东路众人都站了起来,明显被惊得不小,这哪里是天使驾到,这根本是土匪进城嘛! “哼,这群无法无天之人,定要严惩严办!”邢自珍大怒道。 “邢大人冷静,这中宫的人,只受天子管。哪怕他们犯了天大的事,也只能天子来罚,诸位难道不记得倪正祥的事情了么?”有人劝道。 听了这个,激愤的众人,皆是坐了下来,低头沉思。俞高宜现在亦是愤愤不平,他道:“本官早已收到消息,这群人一路之上,大肆压榨驿站,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没想到是抱薪与火,现在变本加厉,竟敢胡闹到这个地步了!如何是好?” 邢自珍沉吟起来,他也不能不为自己的官位着想,便道:“依本官所见,当立即上折子,在天子面前参劾这些败类。吾等虽不敢动天使,但他手底下那些喽喽,却是要严惩不贷,不然何以平民愤。” “有理,有理,邢大人所言确实有理。” “可这样会不会令那秦九心生怨恨,在天子面前,说我等的坏话?” “万一激起百姓生乱,把这个秦九打死了……”有人说了一句,在场之人都是看向他,到那个时候,就是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沉默了片刻,俞高宜对隆德府知府道:“袭大人,此事交给你去办,速速去与秦九交涉,告诉他让他手底下的人,把抢来的财物、良家女子还回去。你们府里,再出些钱私了,务必不让那些衙役从中折了钱,否则会民怨沸腾的。” “还有潞州知州、席知县,你们赶紧派人通知百姓,让他们这几日尽量闭门不出,就跟躲瘟神一般,万不可出乱子。”林德润补充道。 “我等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把这瘟神送走。有句不能往外说的话,这再大也只是个公主府,又不是藩王。公主年幼,还不知道能不能到咱们河东路来。咱们只需把这帐造得漂亮一些,剩下的,全当多收一笔杂税了。” 众人点头称是,席朋义赶紧跑出去,叫百姓开始躲瘟神。这么一来,还是有些效果的,但没过多久,河东路这些人,又是被秦九惊到了。 想要把东西、女人还回去,可以,但河东路要出一笔银子赎回。官府上下,都开始骂街起来,这也太不要脸了! 第九百六十一章 阉竖为祸 秦九前来河东路的消息,太原府也早已悉知,他这一路上鱼肉地方,这边也早有耳闻。 陈府里,陈小虎规规矩矩坐在吴思农面前,捧着一本比他头还大的识字书在读来读去。陈初六带着自家人,便在一旁看着,这是陈小虎试着读书的第一天。 读了有小半个时辰,吴思农将书一合,道:“每日学十个字,一年便是三千字。识得三千字,便可始读孝经、论语、蒙诗。读通之后,手掌便不再稚嫩,可握笔书写。此时无须再多读书,这些开蒙的拿来练笔,可读至十岁,直到读烂在肚子里。” 说完这个,吴思农又笑了笑道:“这是平常人该这么做,东翁年少便已成宗师,想必更有一套读书速成之法。小公子,自是聪慧过人。” “不敢当,不敢当。先生方才言十岁之前,让他熟读蒙学几本书,能读会写,这亦是我的想法。”陈初六淡淡地道:“只不过,君子有六艺,在这之外,还当内练品德,外练筋骨,兼而识数、天文、地理,亦需博览。” 吴思农觉得十分新鲜,不由问道:“学这些,会不会误了正道?呵呵,当然了,这是吴某朽儒之见。但不知东翁望子成什么?” 陈初六摸了摸陈小虎的脑袋,道:“我想的,便是让他成为他自己,一个会思考的自己。若说成就,不用出将入相,做个欧美总督什么的,也就不算辱没家风了。” “欧美总督?”吴思农摇着脑袋笑了:“东翁博识,吴某虽终生遍读群书,不能及也。” 陈初六也不再继续与他谈这个,而是问道:“河东路在清理积欠一事中,可谓鹤立鸡群,但没想到转身就接到了这么一桩差事,还真是该财不露白。吴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 吴思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赵雅,稍稍作了作揖,问道:“吴某斗胆,问公主一件事。天子后宫之中,有多少妃嫔,是争是休?” 赵雅与陈初六对视一眼,不明白吴思农为什么问她这个,想了想道:“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帝王家里。赵官家的妃嫔,数百人之多,哪怕是侍寝了的也有百人之多。只不过大多出身不行,就是侍寝了,也会赐药,怀不上孩子。都说江湖险恶,这后宫之中,也不缺刀光剑影啊。” 吴思农笑了起来:“公主自小不在宫中,没想到也能说出这番话。公主所言不错,宫中亦是刀光剑影啊。宫中看似于外朝无干系,实际上却有甚密的联系。若是内外勾结而争斗不休,则朝廷危矣。” 陈初六闻言道:“不错,唐明皇可称明君,只可惜内有杨玉环惑其心神,外有奸臣暗中谋事,在此之前,便是內宫、外朝党争不断,最后一方做大,致使内外之祸不可制,一招爆发,由盛转衰。” “东翁娶公主,贵为国戚,看这种事时,便不可想其他人那样,要多看一步,看到宫中的事。” “唔……除秦九外,还有王中正来了,这人乃是天子近臣,反倒不如那秦九嚣张跋扈。”吴思农转而看向陈小虎:“小虎,刚才东翁说要教你算术,那先生问你一个问题。今天给你一粒米,明天给你两粒,后天三粒……两个月之后,你有多少米?” 陈小虎认认真真倒着手指,没算几下就抓耳挠腮起来,用上了脚趾,然后摇头道:“数不清楚,好多好多米。” “整个大宋的米拿来,也不不够啊。”陈初六自然是知道答案,只是没想到吴思农竟然也知道。 吴思农听了有些无奈,这问题拿出去随便问哪个朝廷重臣,也不会有陈初六这个见地,他指着后园里的小池塘道:“这满池的水,若是像刚才那样每天少一滴,等到池水干竭的两天前,池水还有七成满啊……” “宫中的内斗,恰如斯也。赵官家派人下来,若全是为了为公主挑选封地,为何要将王中正也派下来?呵呵,这个秦九只是死前风光罢了。天子登高望远,这一步走得十分远。内忧外患,一并解决了。” 陈初六听到这里,便是什么都明白了。天子清理积欠,为的是培养嫡系,这有两部分。一是培养一批人,二是将手底下最得力的陈初六的主张推广出去。 随后便是改革弊政,这次清理积欠,连燃眉之急也不用解,赵祯如此做,就是为了让底下人求情求饶。到了那时,赵祯再用改革作为交换条件。相信不久之后,朝廷便会颁布几条新政。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有时候天子与士大夫就得交换一些利益才成。这些事情,和朝廷上层的重臣恐怕早已达成利益一致,于是闹到这个地步,才有缓和的迹象。有了人事、制度的变动,赵祯方能逐步将太后手中的权力接过来。 宫中的内斗,赵祯恐怕早就知道了。他不忍让张氏委屈,只好借这次机会,把秦九这个心腹给除掉,让张氏手底下无人,如此便斗也都不起来了。再让王中正在后宫中做大,保证内外都在自己掌上。 陈初六却是好奇,这些大巧若拙法子,都是谁给赵祯出的? 而在隆德府、潞州城,此刻正是乌烟瘴气的时候。秦九手底下一帮人,简直比土匪还土匪。官府让百姓关门闭户躲瘟神,这群人在街上抢不到东西,便盯上了那些富人家里。数十人闯进去,乱打乱砸,看到未出嫁的女子便抢走。 百姓愤怒不已,若是这之前,他们欺负的还是普通老百姓,现在欺负的,可是士绅阶级!隆德府这种路府所在的地方,却任由一群阉竖小人欺负仕人而不管,这传出去了,他们的官声也不用管了。 可州县官,哪怕隆德府知府,也是不敢惹。只能一个劲的平息百姓,可这有钱的士绅家里,又是花钱可平息的? 隆德府知府,只好去和秦九交代。可秦九却是更加无奈,偏要隆德府拿钱来赎。可赎回去的,又是一些什么? 四司长官联名,隆德府诸州县官联名上书,公开弹劾秦九! 第九百六十二章 阉竖爱财 “这茶算不得上品。” 秦九叹息道,身旁的随从,赶忙一脸紧张兮兮,道:“不知干爹哪里不满意,只是,干爹是从宫里来的,这外头的东西再好,也难企及宫里的。” “仅仅不如宫中,也还罢了,这便是万不如西湖的。”秦九呷了口水,又感叹地放在桌上,道:“十年前,秦某去过一趟西湖,还是跟着别人去的。听说那茶,都是十五岁的姑娘,雾未散开时,用嘴含下来的。” 底下的人听了,都是露出憧憬之色,这十五岁的姑娘用嘴叼下来的茶叶,会是什么滋味呢? 却没想到,秦九接着道:“那茶汤倒没什么好呷的,只是当地那些当官的,想见和我们一面,喝杯茶,便是整整八百贯。一杯茶,八百贯,一盏茶能煮多少杯?会一次客,能拿多少钱?若是想吃一顿饭,一千八百贯。若想单独会面,钱再多也不管用,还得有点别的稀奇的宝贝不可。” 众人恍然,原来那种茶好喝是因为这个啊。到那个地步,别说是茶了,就是白开水也好喝。 “难怪了这几日干爹说饭菜也不可口,儿没能领会到这意思,真是惭愧。”底下人纷纷道。 “干爹,都是这河东路的人,太不知礼数了。” 秦九脸冷了下来:“这帮读书人,以为自己考了个出身,就可以肆意妄为,目中无人。秦某先懒得和他们谈正事,先替天子敲打敲打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了。别的不说,就说漕司林德润,当初若不是娘娘家里给他吹吹风,他能到现在这品阶?现如今娘娘诞下公主,他不知全力筹钱划地,真乃忘恩负义的小人!” “干爹英明!这就是个白眼狼!” “这群人道貌岸然,实则败絮其中。干爹,依儿看来,就该二话不说,在赵官家面前告他们一个抗旨不遵!”一个读书多年却只知吃喝嫖赌的书生说到。 “用不着用不着,这点小事,怎么能惊动天子呢?”秦九心里也知道,自己这看似无比大的权力,只有拿在手上,悬于半空的时候才最有用。一旦真的上奏天子,那群文官也一定不甘示弱上奏,最后吃亏的还是他。 “可总这么小打小闹,也不成体统,这几日抢了……筹了多少钱了?” “干爹,小十万了。”底下人激动地道,秦九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摇头道:“这算不得什么,还有那个王中正,什么事也没做,可不拿三成的钱,堵不住他的口。你们去查一查,河东路最值钱的,又能顺当送到公主府的是什么?” “呃……这个……无非就是田地?”有人建议道:“长公主封户,千户以上。若是能有一千个大户,每户百顷田,那长公主的封户,可就有十万顷田。不过,如何让这河东路把这十万顷田老实拿出来,就得靠干爹了。” “十万顷……”秦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这田还得是上田,最好是临河的田地,公主的封户,自然不能种下田。” “干爹,儿还有一个办法。” “哦?就数你有鬼点子,不愧干爹平日里疼你,快说,说好了,干爹重重有赏。”秦九大笑道。 “其实这办法,干爹肯定早知道,只是不想说,想儿捞点功劳。”那人继续捧着,看到秦九十分受用,他接着道:“干爹,这田地是值钱,可难免遇到风不调雨不顺的时候,田里没有出产,公主吃什么,穿什么?若论旱涝保收,还得是盐引。” 秦九眼前一亮,那人继续道:“让河东路,每年出三万张盐引,送给长公主。这三万张盐引,再交给咱们的人去取盐卖出去。干爹,您知道的。” “盐引可是他们的财路,这岂能答应?” “就看他们心里有没有天家,有没有娘娘了。娘娘宠冠后宫,又生有长公主。小人大胆说一句,娘娘迟早要生太子爷的。今日的娘娘,可就是他日的太后,到时候谁最孝敬,娘娘心里自然有数。这群当官的,不得为自己的前途出把子力么?” 秦九高兴极了,便对眼前这人道:“划地的事情先不用急,速速去告诉路府的人这盐引的条件!” “是……” 对北方地区而言,商业相对不算繁华,故而商税占地方财政的比例就小许多了。北方官府的钱袋子,便是夏秋两税,还有就是这盐引了。虽说本地的盐只有普通百姓在买,可基数大,且是专卖,还是能提供一大笔钱的。 整个河东路的盐,产量低于盐引的发售量的。不止陈初六看到了这盐引的纸票价值,其余人也看到了。故而每年加印一成的盐引,用来赚钱,故而这才有人炒作盐引,当成股票一样卖来卖去,其实都是寅吃卯粮。 若是让给秦九三万张盐引,这三万张盐引的盐从何而来?这三万张盐引少了钱,这么大一个缺口,又从哪里补?长公主又不用交税! 简直忍无可忍。 秦九的条件送到之时,路府正在激烈的辩论,要不要和秦九斗一番。这个时候,在场的意见还都是五五开。当这个条件说完之后,路府的意见统一了,于是一纸是二十余名官员联名的弹劾奏折,快马递去了汴京。 送信的人被浇了一碗茶水在头上,狼狈至极的被扔出了路府的大门,那人跑到秦九的住处。知道自己这件事情办砸了,惹了大祸,若是就这么说出去,秦九肯定要拿他做挡箭牌,想了片刻,踏入门便疾呼:“不好了,反了,河东路这群人要反了!” 秦九被惊了一跳,急忙问道:“怎么了?反军打到了哪里?” 那人摇头道:“干爹,他们没造反,他们只是抗旨。刚才儿子去提条件,还没说话,他们就先出恶言。说什么,长公主又不能继承香火,当不得太高的礼仪。还说娘娘又不是正宫,更不该这么跋扈。又说干爹,干爹是个不全的人,没资格跟他谈条件,要朝廷派文臣前来洽商。” “好大的胆子,反了,反了,全反了!”秦九伸手一扫,桌上的白玉茶具跌在地上全摔碎了,接着又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还说……还说要联名弹劾干爹。儿把这盐引的事情说了出来,据理力争,没想到这群人冥顽不化,竟是当面将弹劾的奏折写完,送去了汴京,还浇了孩儿一杯茶水,踢着孩儿的屁股,让孩儿出来的。这哪里是踢儿的屁股,这简直是打干爹您的脸啊!” 第九百六十三章 不知用何典故 听到这里,秦九火冒三丈,用他那尖尖的嗓子,咒骂遍了河东路的官。这一次出宫,虽说王中正为首,但自出京之后,王中正也不敢与他争锋,自己退让出来。有了王中正的退让,他这一路才敢如此嚣张。 秦九这段时间,在宫里的权势也与日俱增。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主子,张氏宠冠后宫,生了天子的长女。而秦九长期在宫里,这视野和眼光便被限制了许多。到了河东路之后,便觉得天老大他老二。 河东路这些人竟然敢弹劾他?这在他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秦九怒火中烧,脑海里想着的全是该怎么报复,只见这时候,外头又跑来一个干儿子,道:“干爹,隆德府知府袭承基上门拜见。” “什么?他还敢来?”秦九怒道:“去把小的们叫来,咱家要打断他两条腿,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周围的人听了有些不敢,忙劝道:“干爹,这外头比不得宫里。若是宫里,干爹打断几条腿都没事,可这外头,要是真伤了他,就惹得整个官场跟干爹作对。虽说干爹不怕这些,但可给赵官家带了不少麻烦啊。” 秦九稍稍冷静了一点,可还是十分愤怒,报信的那人,忽然又道:“干爹,这袭承基好像带了礼来了,还不轻的样子。” “哦?”秦九这才点点头:“既然这样,先请他进来。叫上小的们,都待在这周围,要是那袭承基敢口出狂言,就要打烂他的嘴。” 底下人吩咐下去了,袭承基走了进来,两边看看,这些人凶神恶煞看着他。袭承基从知县一步步做到今天,不说一身的浩然正气,至少也是满身的官威,环顾一圈,他并未感到多害怕,那些围着的人先退了三步。 秦九阴阳怪气地道:“袭大人,你是堂堂父母官,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来这里是想给咱家道喜来了么?” 袭承基笑了笑道:“秦公公真是料事如神啊,本官正是来给秦公公道喜的。秦公公为日思夜劳,不辞辛苦,本官这次来,顺道是想尽尽地主之谊。这里便是河东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只见袭承基将带来的盒子放在秦九面前,打开了一条小缝,金光灿灿,闪了出来,里头都是拇指大小的金瓜子,排得整整齐齐。秦九见了,便是什么气也消了大半,笑了起来道:“袭大人有心了。” 袭承基将盒子,交给秦九身旁的一个干儿子,接着又道:“这点东西,算不得是河东路的地主之谊,只算是本官的。” 秦九点了点头,收了钱,只是缓了关系,但他在宫里这么久,自然不会因为这点钱,就忘乎所以,不然也活不到今天。 “袭大人,咱家不像你们这些读书人,学富五车,满肚子的墨水。可咱家在宫里,耳濡目染,也听觉了几个故事。这唇亡齿寒、假道伐虢的故事,咱家倒也听过。这虞国收了晋国的礼,才被晋国顺道坑害了。可这先坑害了再送礼,不知大人依的是什么典故?” 袭承基闻言直呼冤枉:“秦公公,本官也是无奈。河东路十几人都联名上奏,下官若是不上奏,便是自决于官场,故而为时局所迫,不得不也联名上书,实非所愿也!本官岂能不知,秦公公高风亮节、怀瑾握瑜,自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是秦公公手底下有些害群之马,败坏秦公公的名声。” 秦九这是也不再护短,对在场围着的这些干儿子道:“早教你们守规矩,知礼数,不可扰民,不可给官府添麻烦,你们不听,这下好了吧?人家袭知府,到这里告状来了。谁做了错事,赶紧更袭大人认错,再行补救。” 这些人都有气无力说知错,袭承基也知这些人无药可救,绝不会真的认错,稍稍答应了,又叹了口气道: “赵官家遣公公来河东路为长公主挑选封地,应当是看在河东路还清了历年积欠的份上。只不过,这次还清积欠,河东路亦是伤筋动骨。若是再分派长公主的封地,这恐怕有些难办。” “难办也要办,谁让你们是为臣的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件事情,就算是刀山火海,下官走过去也是无怨无悔。只是……为长公主划封地,是为君分忧,可为天子牧民,也是为君分忧。这两者之间,孰轻孰重?”袭承基反问道。 “这……这咱家不知,但这封地,自然先要让娘娘满意,那些百姓,袭知府难道没办法?”秦九掸掸衣角:“且不谈这个,就说你们联名上奏之事。这点小事,非得弄得满城风雨才行?” “这件事还有一些原由,秦公公不知的。河东路州县都是一心为君分忧,可总也有些人既不畏威,也不怀德的。这次大家本不愿联名弹劾的,可就是太原府的知府率先说要弹劾秦公公,还说是公开的。公公也知道,我等读书人,最注重名声。他若是弹劾,我们不跟着弹劾,就会有许多人说三道四,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原来是这么回事,朝廷里的那些御史也是如此,本来是一人想搏一搏名声,可其他人跟着上奏。这么说来,倒是错怪了袭大人和河东路的几位大人。” “咱家也不惧这些弹劾的,咱家在宫里吃的弹劾奏折不下十封,这不也照样没事?咱家在赵官家眼里,只要一个忠字,有了这个忠字,比什么都强,袭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秦九问道。 “秦公公说得是极了。” “袭大人来此,不是特意为了跟咱家说这点小事的吧?”秦九问道,他早已经听出弦外之音,这袭承基似乎想借他的手,除掉太原府知府。只要他肯出得起足够的好处,秦九倒也可以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秦公公刚才说,对这些弹劾的奏章,全然不惧,可那是您在宫里的时候。眼下秦公公出了宫,这时候有人在天子面前进献谗言,挑拨离间,恐怕公公也……”袭承基笑看着秦九的脸色,逐渐变得惊恐起来。大内之中,向来不缺这些事情。 (昨天出了个大笑话,应该是第一天一粒,第二天两粒,第三天应该是四粒的,和那个棋盘的故事一样,指数) 第九百六十四章 以毒攻毒 论及狠毒阴险,太监绝对是高亮的存在,无出其右。若论及腹黑焉儿坏,那还是袭承基这等读书人更胜一筹。几句话之间,袭承基便让秦九心慌了起来。 “袭知府,咱家在宫里当差,对这官场上的事情,还有些不太熟悉。这太原府知府,为何要与咱家作对?” “秦公公不知,河东路最富的,乃是这太原府,若是给公主划分封地,首选便是在太原府。故而这太原府知府便是百般阻挠,诋毁秦公公。”袭承基回到。 “不对吧,咱家来的时候,也打听过了。整个河东路,就数袭大人之下的隆德府最富,怎么又成了太原府?” “呃……这个……”袭承基语气一滞,解释道:“隆德府人口、田地确实多一些,可秦公公想啊,这路府四司都在这里,隆德府的摊派,可是最重的。虽然底子厚一点,可花钱的地方多,实在是拿不出多少钱了。而太原府则不同,他们的余钱多。” “明白了。”秦公公着急起来:“袭大人,咱家现在担心的是那封联名弹劾的奏折,若是真有人挑拨离间,咱家这差事,也特么别当了。若是在这里受挫了,别人就会效仿。长公主的封地再想选出来,可就难了。” “秦公公方才说了,赵官家看中公公的,唯有这一个忠字。只要公公忠心耿耿,便是一万封弹劾奏折也无妨。可远在这河东路,公公如何向天子示忠呢?” “如何?” “呵呵,秦公公,这太原府知府上折,就是为了百般阻挠公主封地的选取,这便是不忠之至。若是秦公公能不顾阻挠,将这封地选好了,再把这个不忠之人揭露除掉,这不就示忠了?” “有理!”秦九站起来,喘着冷气:“办好了差事,这便是最大的忠心。咱家来河东路,手底下的人确实做了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可这算的了什么?他们不过是看咱家是个无根之人,便合起伙来欺负咱家。若是弹劾咱家的人,自己是个大奸之人,那这弹劾还起什么作用?哼,袭大人,多谢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 “对了,咱家怎么觉得,这太原府知府,有些耳熟。”秦九问道:“袭大人,太原府知府,是个什么人呐?” “太原府知府暂时没有实任,只有太原府少尹暂代,此人名叫陈初六,呵呵,秦公公认得?”袭承基问道。 “当然认得……慢着……你刚才说谁?陈初六!”秦九吓得坐在了椅子上:“咱家怎么听着这太原府知府这么熟悉,原来是陈大人,袭知府,你怎么不早说啊!” “怎么了?”袭承基不明就里,这秦九是天子近臣,又是天家最信任的太监,连路府四司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听到陈初六的名字,会惊讶成这个样子。 河东路联名上书弹劾秦九的奏折之中,根本没有太原府的联名,袭承基刚才所说不过是为了忽悠秦九而已。但在议事的时候,大家议定了,这公主府的地方,最好放到太原府。 于是,便在奏折之中,附上了给朝廷的建议。太原府,再加上河东路几个最穷的州县,这么一来,太原府必定会被朝廷选中,其余地方便不用担心钱袋子被掏空了。 弹劾秦九不过是保住面子而已,大家都知道这弹劾的作用有多大。但这里夹着的建议,才是保住里子。 袭承基到秦九这里来,便是为了祸水东引。 可秦九这祸水,却不愿意东去。身在后宫,可以不认识字,但绝对不能不认识人。有些人,往死了欺负他,不论他反抗不反抗,都没什么。有些人,敢对他有一丁点不客气,下场一定是凄惨的。 整个大宋,秦九只服三个人,算入后一种,头一个太后,次一个天子,三一个张氏。除了这三个,也就是几位相爷,还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勉强一起归为后一种。剩下的那些大臣,统统可归为前一类。 这便是为何秦九敢一路祸害到隆德府的原因。 有一说一,陈初六则绝对是异类。 他有一条标准衡量,那就是私下见天子的次数。太后是天天见的,故而最牛,娘娘也差不多天天见,但每个月也有几天带戒指不见的。 这两人之后,就是姓邓的和姓王的,然后就是陈初六,最后才是那些大臣相爷。秦九和几位相爷去见太后、天子,还得经过邓公公、王中正的点头,而陈初六是不用管这俩人,横冲直撞进去的。 于是,陈初六在秦九眼里,那是高于相爷,略低于王中正的地位。这一条,他秦九觉得自己拍马也赶不上。袭承基作为外官,想见一次天子,可谓是难上加难,有的外官终身也只见过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陈初六与天子间的关系。 可秦九转念一想,这陈初六为什么要和咱家作对?这陈初六既然被贬出来了,那应当也不如以前了。而且这是他先动手的,也只能硬接一招了。 得罪咱家的人,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可得罪陈初六的,下场虽然凄惨了些,可还有那么多人活得好好的。可见咱家虽然得罪不起,但那群同为文臣的人,却不惧他。 秦九思绪翻涌,顿时便有了以毒攻毒,借力打力的想法。先不说让陈初六身败名裂这种高难度挑战,只要能让陈初六改变口风,再老实拿钱出来,也就罢了。 想清楚这个,秦九脸色恢复平静,淡淡地道:“没什么,只是见到熟人了而已,陈大人在汴京时,咱家也时常见到,颇有些交情。只是没想到,他为何会弹劾咱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不可直视啊。” “秦公公这句话说得好,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陈大人的文章写得好,看起来是谦谦君子,可实际上却是傲慢无耻的小人。” “哦?” “秦公公不知,这陈初六多印盐引卖出去,才帮太原府还清了积欠,河东路的压力也小了许多。” “咱家有些听不懂,这不是好事嘛?” “若是陈大人一片为公之心 ,这的确是好事,只不过嘛……”袭承基冷笑了几声,拿出了一本账簿,放在了秦九眼前。 第九百六十五章 围魏救赵 “这些是?” “年初时,汛期忽然提前。在这时候,陈初六趁此机会,便决堤淹没了太原府的盐场,数千盐民生计无存。而陈初六,却将塞外来的盐,用盐引售出,大获其利。” “最可恶的是,这陈初六拿了一成出来,替河东路清了积欠,还说往后五年,不再摊一文钱。又拿出少许,对其治下的小民施以小恩小惠。而这其中八成的钱,全都不知所踪。敢问秦公公,天下还有比这厮无耻的小人吗?” “混蛋!果然无耻!贪得无厌!赃官!”秦九顿时暴跳如雷,对陈初六大骂了起来,心里还有一句话,实在是太卑鄙了,捞这么多钱,竟然还不肯给咱家分一点。 “公公,这里便是陈初六的罪证。”袭承基指了指桌上的账簿:“这可是本官花了大力气才找到的,只要拿出去,不怕他不认账。” “哼!”秦九拿起账簿翻来覆去,看得愈加怒火中烧:“才拿出一成,便替河东路还清了积欠,他自己拿了九成,这发多大的财?到了替天子分忧的时候,他却百般阻挠,这等奸佞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骂了一通,秦九稍稍冷静了一些,又问道:“慢着,袭大人,这盐引再怎么值钱,怎么可能用一成的盐引,就还清了河东路的积欠。” “一来是,积欠本就少。陈初六他只是帮了大忙,咱们各州县出的力,也不比他少。二来嘛,他的盐是从塞外运来的。塞外的那叫湖盐,就和海盐一样,比咱们本地的天盐,要贵几倍,于是他的盐引才值钱。” “原来如此!”秦九冷笑道:“这小子还敢弹劾咱家,真是后脑勺长疙瘩,看不见自己多烂!只要这账簿捅出去,天下比群起而攻之,天子也会厌恨此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他了。” “秦公公所言极是,本官没别的事了,这就告辞了。” “慢走,这件事上,只是在这件事上,袭大人还要出点力。”秦九拱了拱手,看着袭承基的背影,心里暗道,这袭承基城府真的很深啊。先将弹劾的奏折,递上去,弄得他不得不阻止陈初六,袭承基也好借此机会,除掉陈初六,还洗脱了自己的干系,不怕陈初六的势力找他报复。 这一步一步,明显都是预谋好的在利用他,只不过,秦九倒也不在意了。陈初六手中有一大笔盐引,其中的一成,即可让河东路的积欠无忧,这一大笔钱,他秦九便要见者有份的。 在宫里这么多年,秦九深知什么都靠不住,只有钱还能靠得住。他们这种无根之人,混到这个地步,极少有能得善终的。不过,要是能有一笔钱,还能把命买出去。 秦九在宫外,早已秘密置办好了田产,若出了祸事,还有一条退路。秦九虽然无根,却并非无后,他兄弟有个儿子,过继给了他。百年之后,倒也有人给他上香。 想着想着,秦九有些忘神了。忽然身旁有人轻咳了一声,他才忽然发觉还有这么多干儿子在自己身边,冷哼一声,道:“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四处败坏爹的名声,咱家不计较你们。可到了用你们的时候,你们可别往后缩。” 那些干儿子便齐齐道:“干爹,我等都听您的吩咐,这就去散布风声,说陈初六是个贪官,让他身败名裂!” 秦九爆喝道:“糊涂,陈初六成了贪官,他的那点钱,就成了朝廷的了,那咱们还发什么财?这账簿的事情,你们谁都不能告诉,谁要是走漏了风声,别怪咱家请他进宫当差。” 听到进宫当差,众人都是捂了捂下面,有人却还是问道:“干爹,这陈初六背后坑害咱们,要是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岂不太便宜他了。” “便宜他?你们啊,做事得有点脑子。别没教训到别人,先伤着了自己。这陈初六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多少人在他面前吃了大亏。再说了,咱们来这地方,又不是为了找不痛快的,更不是为了替朝廷锄奸的。”秦九淡淡地回到。显然也是不敢真和陈初六作对。 “还是干爹深谋远虑,和谁过不去,都别和钱过不去。” “干爹,有什么事情,您直接吩咐我们吧!”这些个干儿子,一个个如春风拂面,拱手请道。 “没别的,你们别再隆德府祸害了,马上赶去太原府,先探探口风,最好抓住他几个把柄。”秦九一挥手,那些干儿子便齐齐出发去了太原府。原本在隆德府,有些人跟着他们这些人为恶,顿时失去了靠山。官府速出拳痛击,把这些本地的败类一网打尽。 远在太原府,陈初六还在收拾温室,准备迎接冬天到来。王雨溪省亲回来,小别胜新婚,比陈小虎还要缠人。倒是陈小虎,自从开始和吴思农认字起,便规矩了不少。 王雨溪与陈初六二人在园中下棋,便收到了太原府的密报。 读完密报,王雨溪把玩着棋子,摇头道:“奇怪,十分的奇怪,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叫上夫君呢?按说河东路这些官里头,夫君的官可不小。” “他们早已暗中商议定了,让太原府做这个冤大头,自然不告诉我了。” “不知道。”王雨溪一只手在陈初六眼前晃了一下,另外一只手快速将棋子投下,笑道:“我只知道,夫君输了。” “好啊,你还敢偷换棋子,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陈初六伸手过去“惩罚”。 “没换没换,明明是夫君输了不认。” 陈初六撇撇嘴道:“可你都输了三盘了,什么时候把钱给我?” “哎呀,现在不是剩下两盘了吗?怕夫君乱花钱,刚才赢的钱就放在我正啦~”王雨溪调皮的笑了笑,全没个做了母亲的样子,顿了顿,又道:“说个正事,回太原府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道士,这道士叫什么妙羽真人。” “妙羽真人?”陈初六又惊又喜:“还以为这老小子行骗被人抓去喂猪了呢,没想到还活着,他跟你说什么了?” 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仙风道骨的人刚看见一家大宅子里面“妖气冲天”,却忽然打了个喷嚏,摇了摇头道:“此妖似乎有些厉害,以后再来收……” 在离开汴京之前,妙羽真人提醒陈初六最好激流勇退,后来便遇到了许多麻烦,才到了太原。 “妙羽真人说,夫君这几天之内,有场血光之灾。” 第九百六十六章 无法染指 “血光之灾?” “没错,而且他说的就是这几日,而且按历法算的。”王雨溪将棋盘里的棋子慢慢挑出来,然后过来坐在陈初六腿上,揽着他的脖子道:“夫君,要不这几日你还是少出门吧?” “嘿嘿,你是不是拿妙羽真人做借口。”陈初六坏笑的:“不是你才每个月有血光之灾么?” “哎呀,说正经事呢!”王雨溪站起来,叉着小蛮腰道:“没错啊,那妙羽真人说的就是太原府这几天管事的会有血光之灾,难道太原府管事的,不是你?” “管事的?那指定不是我呀……”陈初六笑了起来,道:“雨溪您就别担心这些事情了,那个妙羽真人,就是个胡说八道的假道士,除了骗吃骗喝,没别的本事。” 很远很远地地方,妙羽真人打了个喷嚏,差点跌在路上,朝四周骂骂咧咧了几句。 陈初六这时又道:“夫君这里倒是有一桩事,让别人去做,总算不太放心,你和雅儿肯不肯帮忙?” “我帮就行了,不麻烦雅儿姐了。”王雨溪笑着道:“到底什么事啊?” “清理门户。”陈初六的脸色稍稍变得冷峻了一些,道:“前不久,有人收买咱们的心腹,好在咱们的人还算忠心,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了。我让他将计就计,想要查个水落石出。没想到却还算有意料之外的损失,看样子家里真出了家贼。” “这些人里头,既有雅儿手底下的江湖人士,也有咱们手底下的那些掌柜。现在已经查出盯上一部分了,我想让你们两个合力将剩下的那些查出来。只等长公主封地的这件事情一过,你和雅儿便动手,一个也不要放过。” 王雨溪随着冷冷地道:“普天之下,没有比陈家更待好下人的了,这群人居然还想着吃里扒外。放心吧,交给我就行了 。” “唔……先把输棋的钱给我,不用给现钱,我要你……给我下面吃……” 秦九手底下的人,如蝗虫一般,祸害到了太原府。从阳曲码头上岸,正好这阳曲码头之上,便是繁华非常,好似汴梁城的一角。 这些人一到,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到了。这一路走来,虽然祸害了不少地方,可那也是“穷开心”。遇到了这“小汴梁”,愈加忘乎所以起来。 码头之上,这群人敢开始肆无忌惮闹事,便受到了阻碍。他们发觉,这些在码头上的人,根本不惧他们。就算他们亮出了底牌,码头上也没人搭理他们。 这群人本就是狗仗人势,码头上人多,闹不过,他们便又找到了一些太原府的地痞无赖,这群人臭味相投,蜂涌到了乡下。美其名曰勘察地形,实则如在隆德府一般,蛮横的闯入人家里,抢夺财物,强占女子。 只可惜,他们刚动手,宋祁、邢学林便带着府里、县里的人马赶来了。这群无耻败类,被抓了一个现行。 宋祁早知道这些人在路上为祸百姓,心中义愤填膺,现在他们送上了门,更是不会客气了。于是,一律加以严刑拷打,不出两日,便死了两个,其余的轻伤、重伤,还有许多。 消息传到隆德府,秦九断没想到,这一次陈初六连手都没出,而是他手底下的通判,和小小一个县令便如此大胆,将他手底下的人全抓了。 “干爹,求您发发威,不然孩儿那些兄弟们,都会死在狱中啊!”底下有人哭诉着,他倒是有个亲兄弟,这次跟着去了太原府,而他却因为那天醉宿在外,没得到消息,还留在秦九身边。 “宋祁、邢学林,这两人的消息打听清楚没有?” “呃……还,还没有……” “啪!废物!”秦九直接抡圆了每人给了一个大嘴巴,接着怒斥道:“让你们不要给咱家招惹是非,你们偏不听。现在好了,人都死了两个。” 底下的人哭诉道:“干爹,儿子们即便有千般不是,可终究是您的人啊,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该由干爹来。那小小的通判、知县,有什么资格打死咱们的人?这口恶气,干爹能忍,我们不能忍!” “不能忍,也得再忍几天。你们各自先去将自己的屁股擦干净,这种时候,咱们不能落人口实。稍等几天,这种大事,咱家还要问问娘娘才行。” 秦九这个时候,其实心里早怒极了。但陈初六尚没出手,只是手底下的人在动手,而且动得有理有据。他若是贸然去管,就只能适得其反,别说救人了,他这么强行护短,极容易把自己给搭进去。 在这之前,还得先破了别人的“理”才行。秦九立即写信回京,先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张氏,让她在赵祯面前吹风。又派人去找路府里的人,想逼着路府的人,去查太原府,还污蔑太原府一个滥杀无辜如草薙禽狝一般的罪名。 只不过,秦九派人去找的这几位路司,皆是称病不见外人。不论从情分也好,还是胆量本事也好,这些人岂会和陈初六作对?秦九吃了一个闭门羹。 弹劾秦九的奏折,如泥牛入海,朝廷上悄无声息。这份奏折的作用,无非是两个。路府的官员告诉别人,自己尽职尽力了,此事涉及到天家的事,能不能成,就不是人能决定的了。其次便是提给赵祯建议,让赵祯能下发一道圣旨,将长公主的封地放在太原府内。这两个作用起到了,其他那些知晓此事的,便都懂得闭嘴。 秦九的这封密信,到了张氏手里,便让张氏颇为震怒。这种时候,张氏并不愿自己手底下的人,传来什么不利于她的消息。张氏在后宫中,受宠惯了,却也有些糊涂。她处理此事,不是惩罚教训秦九,反倒是想让秦九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得了这份授权,秦九自然是愈加目中无人。硬闯到了邢自珍家里,逼他一起前往太原府,势要找回这个场子。 去找邢自珍,秦九倒有两点考虑。阳曲县知县邢学林和邢自珍是同族关系,这是其一,邢自珍身为宪司,以正直闻名,逼着邢自珍去对付陈初六,既可转嫁危机,也可令人心服口服。 如何逼他?既不用钱,也不用权,只用将那账簿的事情,告诉邢自珍,且公开告诉了他这件事。若是他不肯查,那就是包庇之罪。 第九百六十七章 谁要抓陈大人 旨意传到了隆德府,朝廷已经定了,长公主的封地就设在太原府。着王中正、秦九会同河东路、太原府共同斟办。 秦九有了这封旨意的撑腰,愈加猖狂。便和邢自珍,一路赶到了太原府。整个河东路,这时松了口气。揣着手,看起了太原府的笑话。 阳曲县城外,落下一轿。邢自珍冷着脸走下轿,邢学林忙是迎了过来,问道:“不知宪司到此有何贵干?” “学林啊,老夫惭愧,惭愧啊……”邢自珍摇了摇头道:“秦九来了,拦都拦不住,恐怕要给陈大人添麻烦了。” 邢学林一脸平静,缓缓道:“下官为官也有几任了,却只在太原府,方知为官之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宪司不必担心,下官相信,天地间自有正气在!” 邢自珍深深地看了自己这个后辈,叹了口气,点头道:“且看那秦九作何妖法,若是想颠倒黑白,本官定不答应。只要陈大人有理,本官也定会帮忙。学林,你速速和本官说一下,陈初六到底算是清官,还是贪官?” “不愧于天地,不愧于先圣,不愧于君王,不愧于万民。至于清官还是贪官,下官不知。”邢学林淡淡地回到。 邢自珍一时不知该再问什么,但看到他这么平静,也放心了不少。刚松口气,只听得身后人嘈马急,秦九坐着轿子,带着数百兵丁,来到了太原府。 从汴京出来,秦九带了几十个护卫,这些护卫,算是宋代的特种兵。除了这些人,还有隆德府派的三百护卫,也都是善战之士。 秦九的轿子停下,走出来,道:“邢大人,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这位,这位就是阳曲知县吧?邢大人走这么快,是为了照顾照顾自己人,这倒是应当的,咱家理解。邢大人放心,咱家手上有分寸……” 邢学林也上前道:“下官有礼了。” 秦九微微点头,居高临下问道:“邢知县,听说你们擅自抓捕了咱家手底下的人,还污蔑他们为祸百姓,你族叔在此,你问问他,看这有没有道理?!” “下官不知,抓捕这些人时,他们确实是在行不轨之事,证据确凿无疑。” “哼!”秦九一脸鄙夷之色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是在闹着玩呢?小小一个知县,说话就这么肆无忌惮,可见你们这个太原府的上梁也是不正!” 邢学林就要反驳,邢自珍却是将他拦了下来。秦九看了看邢自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懒得跟你计较了,小小一个知县,也管不了什么吧?来人,去将太原府,给我围起来!” 秦九身后的这些兵丁,便一齐出发,很快便将太原府的出入口全部封住了。大门外,此刻刀枪林立。 真要治陈初六的罪,秦九是不敢拿那账簿出来的,那个只是战略武器。一旦拿出来,那就是鱼死网破。秦九虽不怕网破,却怕鱼死。此刻将太原府围了起来,却不闯不闹,就是为了等着。秦九断然不信,陈初六在太原府就没得罪一个人。 秦九抵达太原府的消息,早在他登上码头的时候,就已经传了很远。阳曲县这里消息灵通,本地的百姓,也早已经知晓,这个秦九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在这种情况之下,忽然生出一个传言。 这个死太监,要来抓陈大人! 秦九底下的人,在太原府欺男霸女虽然没成功,但也早已经激起百姓的怒火。官府惩恶扬善,正让百姓庆贺。这种时候,他们得知秦九护短来了,还要谋害陈大人,顿时激愤无比。 若是让这个死太监谋害了陈大人,正义何在?良心何安?还有一个十分切身的理由,陈大人这样的好官,要是被人冤枉了,那今后谁还敢到太原府当好官? 阳曲城内城外,百姓相约而至。这其中有贫有富,也有老有少,但他们脸上,都是正义凛然。 秦九看着这些人走了过来,笑了起来,对左右道:“诸位,看到了吧?太原府果然民不聊生,主持正义的人来了,百姓便来喊冤的来了。看来百姓生怨已久啊……” “死太监,滚出太原去!” “没种的玩意儿,休到太原府作妖!” “滚出去,不然要再阉你一遍!” 百姓的怒吼,像在秦九脸上打了一记清脆的耳光,他当即不高兴起来:“这,这,这群刁民,哪里来的?” 邢自珍冷笑一声:“自然是慕秦公公的大名而来了。” 秦九一愣,看着这些百姓,急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府衙的大门,喊道:“太原府的这群当官的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出来!他们,他们胆敢让刁民伤了咱家不成?” 底下的人道:“干爹,刚才你让我们把大门封住了,他们出不来,现在要不要放开?” “混蛋,还不快快放开!” 这些人才把大门上钉着的马钉撬开,这时,宋祁带着人从外头走了出来。秦九见了,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他指着宋祁怒喝道:“来人,将这个掀动百姓的人拿下!” 兵丁听了令,虽不明白,但也照做了,上前将宋祁绑了起来。这时百姓更加愤怒了,围了过来,丢臭鸡蛋、烂菜叶在秦九身上:“阉货,怎么乱抓人?宋通判可是好官,你纵容自己手底下的人四处祸害不管,却来抓宋大人,你真该没卵子!” “冤枉啊!没天理了,朝廷怎么派了这么个孽障下来了!” “大家伙,要是宋大人、陈大人被冤枉了,咱们不做点什么,今后去了别的地方,会被戳脊梁骨的!” “杀阉货,救好官!” 秦九听得头皮发麻,心惊胆战,他在后宫,可从没遇到这种阵仗。刚才下令抓宋祁,就是为了枪打出头鸟,吓唬吓唬这些百姓,没想到却是适得其反。 他身边的兵丁,都将手弩拿了出来,拦在他和百姓之间,挡住了那许多菜叶和臭鸡蛋。有了这道有力的屏障,秦九又恢复了一点信心,冷哼道:“果然不错,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么多刁民,可见本府的父母官,是些什么东西。” 转头看向宋祁道:“你就是宋祁吧?身为签判,一味跟着陈初六为虎作伥,还敢教唆这么多百姓来闹事。看你的这眼神,难道是不服,你敢说这些百姓不是被你喊来的?” “姓秦的,百姓为何携怨而来,你难道不知!” 第九百六十八章 自赵高起 “哼,好一个反咬一口。” 秦九倨傲地盯着被押着的宋祁,宋祁艰难地扭转脑袋,如盯着死物一般盯着他,于是秦九只好这么强行的说一遍。 宋祁在府衙之内,听到秦九上门找麻烦的消息之后,早已视死如归,走了出来。秦九手底下的人,是他抓的,也是他审死的。他从未想过后果,这次秦九来了,他打算据理力争。 百姓指着秦九,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哪怕站在兵丁背后,秦九依旧怒不可遏。百姓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且人数越来越多,抓住宋祁的几个兵丁,此刻却不敢继续押着他。宋祁整理整理衣冠,上前一步,对百姓们道:“诸位父老乡亲,宋某在这里感谢大家仗义执言了!” 百姓们都是道:“宋大人说得哪里话,大人做的事情,我等都看在眼里。要不是大人及时出手,我们这些人,早和隆德府一样,被这群狗东西害了。” “是啊,要不是宋大人和陈大人,咱们哪有今日的好日子?谁要是敢动你们两个,我们就和他拼了!” “朝廷又怎么样?我们不怕,大不了起炉灶另过!” 秦九听了这话,指着宋祁的鼻子道:“好啊,这下你总该承认了吧?你治下的百姓,竟然说出了这种话,若是传出去了,整个太原府的头也不够砍的!” 宋祁仰天大笑:“千年皇朝,自赵高起,阉竖乱国者,不绝于史书。如今视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矣!” “姓秦的,本官早就听说了,你从汴京出来,这一路横行霸道,无法无天。鱼肉百姓,欺男霸女之事不胜枚举。弄得臭名远昭,百姓视你如虎狼。呵呵,眼前这些百姓,皆是因你这恶名,加上你手底下那些混账为非作歹,才到这里来的。这要是传到了汴京,恐怕你的命,也不够赎罪的吧!” 秦九大笑一声,猖狂道:“河东路联名弹劾咱家,那又怎样?水花也没有……你们这些手段,对咱家没有。姓宋的,你现在栽在了咱家手里,还不老老实实认罪?再说了,眼前这些不过是些刁民,没事他们也要闹事,这些人算不得民意。” “宋大人,你年纪轻轻,何必和前途过不去?方才还以为是陈初六走出来了,咱家才下令抓了,你且不用生气。咱家也知道,陈初六在这这太原府一手遮天,你犯些错,也是可以谅解的。那么,陈初六现在在哪里,他怎么躲着不敢见咱家?” “陈大人殚精毕思,常在民间巡访,并不在府中。”宋祁平平地回了一句,接着又道:“只不过嘛,人,是本官抓的,也是本官审死的,若有罪责,皆在本官身上。本官既然敢来这里,就早已不想什么前途了。” “你……”秦九心说,好个愣头青,你不怕死,爷还不稀罕你死呢,你死了屁用没有,刮干净你的油,能卖多少钱? 其实,宋祁现在这般挺身而出,便是在豪赌一把。在他眼里,这天地间,还是有正义可言的。秦九这次前来,要么借助强权,整垮陈初六,要么给惩处抹黑。但秦九能瞒住别人,却瞒不住太原府的悠悠众口,真相总会大白。 哪怕这次整垮了陈初六,却并不能动摇陈初六在仕林中的声望,反而借助对抗阉竖的事,更涨几分威望。而他挺身而出,便能立下大功,借名涨势。不过赋闲几年,定会受到朝廷征召。若是陈初六这次赢了,他亦能播名四海。 当然了,宋祁在这个时候,并未想得这么清楚,只是有那么一种直觉,要和眼前这秦九干上才是对的。 这时,秦九向前走了一步,小声道:“宋司马,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你为陈初六担责操心,可他如何待你的?他卖出那么多盐引,九成落入了他自己的腰包里,可曾分给你过?你不要被他蒙蔽了……” 宋祁脸上只是稍有疑顿,但随即却眼光坚定起来了,坚定之中,似乎还有些嘲讽地意思?秦九十分不解,只见宋祁道:“秦公公,这恐怕是你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陈大人经天纬地之才,岂能看得上这如粪土般的钱财!” “若是陈大人看得上这点钱,眼前这些百姓就不会来了。秦公公,宋某年纪虽然不大,可在这里,却托大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千万不要作茧自缚。” “你,你……”秦九阴阳怪气道:“你这是威胁我?咱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会怕你?” 在这谈话的时间里,围在外面的百姓,由几十个,顿时变成了几百人,早已超过了在这里的兵丁护卫数目的好几倍。 人多势众,百姓们的胆子,也大了不少。臭鸡蛋、烂菜叶甚至石子,也是再一次向这边打来,兵丁只是堪堪抵挡罢了。 “阉竖滚出太原府!” “杀阉竖,保清官!” “这群丘八就知道护着那个败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我半个萝卜!” 也不知谁的力气大眼力好,竟将半根萝卜甩了过来,且绕过了那些兵丁,便砸在了秦九脑袋上,砸得秦九尖着嗓子乱叫。秦九这下子,若是不做点什么,就是颜面扫地了,当即他推着身边的将官道:“快,快放箭,杀了这些刁民!” 将官岂敢?当即回到:“公公,这些可都是平头百姓,卑职不敢。本地的百姓,十分排外,且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杀了他们,咱们会被更多的百姓围起来,连回去都难了!” “要你杀,你就杀,一切罪责都是咱家的。告诉你,要是这群刁民冲进来了,你脑袋先掉!” 将官扛不住这压力,只好下令叫大家把刀拔了出来,又列出一排,将手弩拿好。百姓见到了这寒光闪闪的刀刃和箭头,只是稍微迟缓了一点,便又激动了起来。这时,只见一个身影,冲了出去。 宋祁,站在了百姓一边,凛然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食君之禄,为君牧民。若想动本官治下之百姓,先灭本官之躯干!” “嗖!” “啊!” “不好,宋大人!” “谁让你松的弦?” “快救人!” “出大事了……” 第九百六十九章 赶紧治伤 “什么?妙羽真人的预言,居然应验了。管太原府事的,实际上是宋祁,血光之灾,真应验了。” 陈初六赶往府衙的半路途中,见到了从府衙来找他的衙役,听到了宋祁受伤的消息。脸色从震惊,变成了愧疚,随即又愤怒起来:“子京若出事了,我就成了千古罪人。黑子,不惜马力,速速赶往府衙。” 在家里的时候,他便以及收到了秦九来到太原府的消息。只不过他觉得,这秦九天大的本事,到了太原府也肯定没有施展之处。秦九最大的能耐,不过是将别人的前途当要挟,而宋祁却是不怕。 既然不怕,宋祁堂堂一个通判,且实际上握有实权,他想让秦九有多难堪,那就能让他有多难堪。陈初六想的是,让宋祁先和秦九纠缠片刻,看看能不能压住秦九,那时他再出马。 万没想到,秦九竟敢下令伤害朝廷命官! 陈长水挥鞭赶着车,回头问道:“少爷,宋大人都被伤了,咱们要不要带点人马过去,以防不测。” “来不及了,救人要紧。”陈初六在颠簸的马车上找了找,找到了一个箱子,这里头是赵雅给配的一些药物。 “对了,少爷,这宋大人……宋大人受伤,会不会是故意演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他这是早有把握,故意受伤的?”陈初六叹了口气,道:“且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也不论他有什么打算,但他都是被阉竖所伤,他也是我的朋友同僚。” “嗯,少爷,这秦九会不会倒打一耙,反口污蔑我们?” 陈初六想了片刻道:“若是这样,我倒要让他尝尝得罪我的下场。” 正在赶路,又听得身后有人疾呼,骑着快马追赶来临了。陈初六叫陈长水将马车拉慢了些,那人接近之后,道:“少爷,隆德府来了密信,公主交代了,这是一位姓王的夫人送来的。” “姓王的夫人?隆德府?” 停下马车,把信接了过来,这哪里是什么王夫人,这就是王中正写的信。在这封信里,王中正坦言让自己除掉这个秦九,封地的事情,直接和他处置。 陈初六恍然道:“难怪王中正这么要强的人,出了京城之后,便悄无声息,原来是韬光养晦之策。眼下秦九撞到了我手底下,王中正就写信来了。” “那少爷,有了王中正帮忙,秦九这厮,就可以方兴大胆的宰了?” “非也,非也,正是这样,咱们才不能动手,只有想办法让王中正来动手。” “为何?” “呵,终究是君威难测。这秦九说到底,还是赵家的狗,只有狗咬狗,才和咱们没关系。”陈初六淡淡地道:“赶车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救子京。” 府衙之内,秦九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邢自珍却靠在椅背之上,悠闲地闭目养神。 秦九转过身,叹道:“邢大人,为今之计,如之奈何?刚才,刚才咱家可只叫杀那些刁民,万没想到宋大人这么护民心切。这,这,这件事最后会怪罪谁?那将官?那放箭的?还是……” 邢自珍摇了摇头,闭口不答。外头走进来了郎中,满手的血,秦九急忙问道:“怎么样了?” “血流不止,刚才那手弩箭头上,似乎还有毒。这等伤,只有宫里的御医能治。” “什么?治不好,治不好抄你全家!” “大人,抄家不管用。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可以冒险一试,就是……” “不用就是,速速说来。” 郎中回到:“用大牢里的烙铁,烧红了,往伤口上这么一烙,要是撑过去了,就能把血止住。要是没撑过去,就会被活活疼死。” 邢自珍睁开眼睛道:“不可,万万不可。这哪里是救人,这明明是杀人。” 门外高喊一声,陈大人到,只见陈初六匆匆走了进来。左右看看,问道:“宋大人呢?” 郎中沮丧地回到:“在房里,止不住血,箭头还有毒,实在没办法了。” 陈初六深深地看了一眼秦九,转头便去了宋祁的房间。秦九尖着嗓子,拍案而起道:“他他他,他这是什么眼神?!敢这么看咱家,胆子太大了!” 接着秦九又自己安慰自己:“这真是曹操背时遇蒋干,倒霉事儿全来了。钱没要到,地没要到,反而摊上了这么一档子破事,这造的什么孽?不过,咱家倒也不是很怕。大不了,随意抓几个替罪羊就行了。死个不痛不痒的知府,还危及不论咱家。” “秦公公说错了,宋大人是通判。”邢自珍冷笑道:“秦公公还忘了,这府衙外头,可还有成百上千的百姓,等着你给他们交代。若是宋大人真治不好,咱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要说倒霉,邢某才是倒霉,闭眼听见乌鸦叫,睁眼看见扫帚星。” 秦九闻言一愣,心说对啊,外头还有那么多刁民,喊打喊杀,要再阉他一遍呢! 却不知,在府衙门口,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探头探脑想进去,脸色还十分焦急。看了半天,也不见外头来人。正好这时,肩膀上落下一只手,将他一拽。 这道士就是妙羽真人,他猛然回过头,惊喜道:“嘿,嘿,黑子!” 陈长水拽着他到一边,问道:“你这老道,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难道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坑蒙拐骗?” “别的先不说,贫道什么时候拐过?”妙羽真人回了一句,又严肃道:“说正事,贫道这次过来,是想帮忙的。这里头是不是有个当官的被打伤了,别人没办法治,只有贫道才有办法。” 陈长水听了,赶紧带着妙羽真人绕远门,来到了府衙之内。这种伤治学倒是不难处理,就是这箭头上的毒,令这血流不止,陈初六与一众郎中,都没有办法。却巧得很,妙羽真人这里有解药。 妙羽真人一到,伤情也稳定下来了。宋祁面色惨白,但面容却是轻松了许多,他看着陈初六道:“陈大人,幸不逝命,可以让秦九那厮死了。” “子京如此恨那秦九么?” “非私恨也。”宋祁躺在床上,苦笑一声道:“陈大人难道还没看出来,下官这是求清正之名。” “明白了,那本官就帮你成这个清正之名。” 第九百七十章 义乌小商品 一座偏房之中,秦九与几个心腹在这里休息。邢自珍给他的脸色不好看,又要靠着他,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关键邢自珍若是拐弯抹角笑话他骂他,他还听不懂,以为是在夸他。 跟这么一个人待在一起,那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只能离开。坐着吃了口糕点,又被呛到了,咳嗽几声,将糕点放下。邢自珍开卡道:“咱家这些儿子里头,就你们这几个还算有点长进。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咱家得靠你们出点主意。” 底下的人现在也是忧心忡忡,听他这么一问,有人上前:“干爹,儿以为这件事情,全看在宋大人这伤势上。若是伤得轻,那咱们就没事,随意找几个人替罪就行了。就怕……” 秦九眉毛一动,房门被推开了,有人进来道:“干爹,好消息,好消息,那宋祁活过来了。” “嗯?” “外头来了个道士,手法神了。本来血流不止,他烧了道符,血也不流了,那宋大人也不疼得叫唤了。听那道士讲了,现在只剩下一点皮外伤,断死不了了 。” “呼……”房内几人都松了口气,秦九勉强的笑了笑,随即扶着额头叹气道:“终归还是得罪了太原府,外头这些百姓,又如何劝走呢?这陈初六果然不凡,在汴京的时候,他便十分能蛊惑人心。没想到在这太原府,也将上上下下,官民都给蛊惑了。” 房内众人点点头,秦九又道:“只是这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要是办不好这个差事,这点罪过够咱们都掉脑袋,现在在这里是进退两难。要么赔礼道歉,就怕陈初六得寸进尺,继续弹劾咱们。要么和他做个鱼死网破,这兴许还有一点希望。” “干爹的意思是?”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一不做,二不休,把咱们的底牌拿出来。”秦九回到,站起来握紧拳头:“只要陈初六身败名裂,整个河东路,无人敢再弹劾本官。除掉陈初六,朝廷上那些人,也只会睁眼看笑话。” “干爹所言极是,但不知孩儿等该做些什么。” “你过来……”秦九叫来一个人,在他耳边稍微说了几句话,那人便跑出去了。 来到门外,这人口称是去恭房,然后四处转悠了起来。待真的来到恭房的时候,只见这里站着另外一个鬼鬼祟祟的人。那人见了他,过来问道:“这位兄台,昨夜里可听到柜子跳舞?” “是放那件蓝呢衫的柜子吧!” “哎呀,终于来了,是秦公公让你来的吧?邹乐安!” “正是!东西呢?” “东西都在这里,但太多了,在下须当面见过秦公公,方能讲清楚这里头,还请兄台带路。” “往这边走。” “慢着,我先把东西那山。”邹乐安转身在恭房里,翻出来一个包裹,臭烘烘的,又把包裹皮扔掉了,拿出里面的东西,跟着那人来到了秦九这房里。 见过了之后,秦九急切的问道:“袭知府让你查的东西,到底查出来没有?” 邹乐安又是紧张又是高兴道:“回公公的话,查到了,这陈初六果然是大贪官一名!” “哦?” “先不说远了的,那都被他销毁证据了。且说最近这一年来,他将塞外的盐那在自己手里兜售盐引,就有整整十三万贯钱不翼而飞。天不知地不晓,这钱上面不知,下面不知,账面上消失了。” “十三万贯?”秦九恨得牙痒痒:“好个奸佞小人,竟敢贪这么多,真不要脸!” “额……”邹乐安有些尴尬,但强忍住了,回到:“其实太原府公账上有的银子,比这多得多了。若按这个来算,陈大人拿到自己手里的,就不算多了。” “哼!你这是替他在说话了?” “小人不敢。”邹乐安现在虽然是出卖了陈初六,可好歹受过陈初六的一点恩情,替他这么说一句话,便安慰了自己的良心。接着他又道:“其他地方的帐,小人碰不到,只有这盐引的事情,一直有小人在负责。这些账簿,都是一手帐,铁证如山。” 秦九接过来,冷笑一声道:“你说是铁证,那就是铁证?咱家怎么知道,你不是弄几本假东西,骗咱家的赏钱?” “啊?这,这……”邹乐安慌了:“公公明鉴,小人送来的这些,可都是真的,和之前送给袭大人的一样。公公不信的话,可以当场查验。” 秦九环顾一圈自己的这些干儿子,发现他们都不敢与自己对视,便知道了这些人没一个看得懂这帐。既然看不懂,秦九也不想就这么放弃,便指着上头道:“若是真的,那你在这上头找几处铁证来。记住了,得给咱家讲明白些。” 邹乐安捧着账簿,熟稔地翻到一处,指着上头道:“秦公公看这里,这里说有二百斤盐,卖给了福建路南剑云州沙县的一个商贩,但据在下所知,根本没有这个人,也根本没有水晶蒸饺这种货物!” “还有这个两浙路义乌县的小商品贩子,也查无此人。更过分的是,这个义乌县还是前朝的名字,现在叫浦阳县!还有这个兴化军的莆田,说卖假乔丹,在下只听说过仁丹,根本没有乔丹。” “嘶,真的有这么离谱?”秦九看着这一例一例,道:“陈初六手底下聘的幕府是谁?呵呵,他这可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聘了这么几个人?出这么大纰漏!” “秦公公,这几处地名人名,都是陈大人亲自定的。这是比较蹊跷的,也还有不少难看出来一些的。比如这个,此人三十年前便去世了,却又在这里买了盐引。” “唔……”秦九满意地呷了口茶:“的确不少嘛,呵呵,这陈初六缺个钱谷师爷。” “谁说不是呢?”邹乐安随意回了那么一句。 啪! 秦九忽然拍案,然后指着邹乐安斥责道:“那你为何不顾主顾之恩,将这账簿拿出来,陷害与他?不瞒你说,咱家是个没根的人,见多了腌攒事,从来就不信肯出卖主子的!” “我……按道理,我本不是陈大人的幕僚……只是陈学的追随者罢了。” “那你为何要背信弃义?” 第九百七十一章 清理门户 “在汴京时,仰慕陈大人四为之言,随他在四为诗社习事功之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此宏伟之言,当传万世,深击在下之心。” “在他被贬之时,亦追随不弃。本想参悟事功之学,可到如今,这事功之学成了什么样子?要么和那些争利的商人打交道,要么和那些作田扒粪的走一起,实在是有辱士子的身份。” “更可恶的是,看到陈大人表里不一。在外头,他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可在这里面,却是无所不贪。既然对这道,对这人都失望了,那还继续跟随做什么呢?” “不是在下背叛了陈大人,而是陈大人背叛了他自己的道。在下将这账簿拿出来,也是为了替朝廷出一分力,除掉这奸臣。若是陈大人能感痛知返,在下又何尝是在背叛他呢?” “说的漂亮!”秦九摇了摇头道 :“但咱家从来不信这些大头话,什么道,什么正义,呵呵,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邹乐安低着头,眼珠一转道:“来这里的时候,满腔抱负,本想跟在陈大人身边指点江山的。可没想到,在这里,他让我们先在书坊里憋屈了许久。好不容易到了这府衙里头,也只能跟着那些计吏学,一点实权也没有。” “这么说来,你是想当官了?” “不错,在下家里不富,这年纪也不小了……” “行了行了,只要你有所求,咱家就放心。”秦九眼珠一转道:“你既然自视如此甚高,咱家就考考你,也验一验你的心。这些账簿,既然是从你这里拿出来的,就该由你去检举。” “秦公公,袭大人可说了,在下只负责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别的可……” “呵呵,袭大人是袭大人,他在隆德府,不知道这里生了变故。”秦九冷笑道:“也不用你做太多的事,只要你写点东西,然后交给宪司邢自珍邢大人就行了。” “写什么?” “这咱家也不会,咱家来念着,你自己斟酌着写。”袭承基笑着回到,随即便念了起来。邹乐安无奈,只好提笔开始写。 半个时辰之后,邹乐安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跌跌撞撞走在路上,说是浑浑噩噩的醉鬼也不为过。直到几个脏兮兮的乞儿,十分高兴地围过来,十分熟络的一口一个邹大人喊着,他才回过神来。 邹乐安挤出一丝笑道:“好了好了,不用争抢,都有都有,每人两文钱。来,告诉本官,你们这几日可吃了饱饭?” “托邹大人的福,小民这里风调雨顺,日子越过越好!”几个小乞儿便如拜见知县一般,朝他作揖。邹乐安见到眼前这一幕,眼里含了沙子,摆摆手道,叫他们起来,又说了一番让他们好好做人之类的劝诫,最后每人散了两文钱。 乞儿拿到了钱,便如云一般散了,正如他们如云一般聚来。邹乐安清醒了不少,握了握拳头。隔三差五,他便要来这里走一走,感受感受当官的乐趣。而今日,邹乐安忽然想明白了。 眼前这逢场作戏的官,当再多也不过瘾,还是得谋个真正的官差来当一当。邹乐安心里是端不承认自己是个官迷的,他只觉得自己只是想有个施展本事的地方。 邹乐安回到自己的住处,把细软收拾了一些。来到太原府这么多天,作为陈初六身边的人,不论怎样,他还是捞了一些钱的。特别是掌管这盐引的事以来,受益颇大。再加上袭承基和秦九给的,现在的他回到家里,也能置许多地,娶许多媳妇了。 敢收拾了细软,叫上自己雇的小厮,正打算出门远走高飞。却见的有两个官差,一高一矮的走了过来,道:“敢问是邹先生?” “正是,你们是……”邹乐安警惕地问道。 “邹先生。”矮的那个官差回道:“刚才邢大人收到了你的书信和那些账簿,可邢大人身边没个计吏,便想请你过去一趟,帮忙指出来。” “哦……”邹乐安低头想了想,答道:“这有些难办,在下这里有些急事,不如这样,在下将这里头的事情,再用书信写详细一些,送给邢大人怎样?” “不用了。”高的那个衙役冷笑道:“你还是先见过二夫人再说吧。” “二夫人?”邹乐安惊恐的四顾,发现王雨溪带着人赶了过来,把他团团围住。 “还不束手就擒?!”王雨溪喝到。 “二夫人,饶命啊!” 府衙之内,秦九既得了检举的书信,也得了铁证,便交了一部分给邢自珍。邢自珍看了大怒,当即将太原府、阳曲县所有官员都叫到了大堂之内。 府衙之外,百姓越聚越多,邢学林带了不少人过来护卫府衙,但杯水车薪,在百姓的人数面前,仍然显得十分弱势。要不是凭着官威押着,百姓恐怕就要占据上风来了。 除了宋祁之外,整个太原府最有权势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宪司邢自珍坐上位,面前的案上放着一封圣旨,秦九在一旁坐着,闭目养神。陈初六则坐在下面,也是最尊的位子。 直等到所有人都来齐了,邢自珍便带着众人,对圣旨行礼,随即打开传诵了一遍。 旨意十分清楚,长公主的封地,就要坐落在太原府。但旨意又十分模糊,只说让太原府用心办理。 可什么叫用心呢?是精心挑选上好的田地,还是要到达某种数目,亦或是买通了秦九这等人就行了呢? 太原府的众官员,尚不知道秦九的打算,他们所担心的,就是这长公主的封地一旦来了,就会让日子过得本不富裕的百姓雪上加霜。 读过圣旨之后,众人重新落座,邢自珍看了一眼这济济满堂,转头对那秦九道:“秦公公,是你先说,还是本官先说?” “按理说来,咱家是宫里的人,本不该掺和你们的。可咱家却是娘娘手底下的人,娘娘待咱家恩重如山,不得不用心办差。”秦九笑了笑道:“若是宪司不介意,咱家想说几句丑话。” 邢自珍自然不会拒绝,在上堂之前,便早已经商量好了。先谈清楚陈初六这贪墨之事,再去定封地的事情。 我发现章节数已经完全对不上号了,和系统默认的差八章…… 第九百七十二章 人畜无害 “在座各位,皆是饱读诗书,通晓礼义的进士。咱家没读过书,但也听说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臣之人,应尽臣道。” “何为臣?道坤道也,坤至柔而动,也刚……”秦九闭着眼睛一字一句的读,虽然读的字句都对,但断句却不对,听起来好像是机器人朗诵一般。 这句话,当为“何为臣道?坤道也,坤至柔而动也刚”,秦九读来,就完全不是这两句话了。读到这里,秦九还出现了一下比较长的停顿,偷偷瞄了眼袖子里。 底下的人都低头听着,自然看不到这一幕,只能艰难地听着秦九继续念道:“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也……盖言顺也。” 秦九读的是易经中的坤卦,在坐都是读过易经的,虽不是研究的深入,但背得至少滚瓜烂熟。秦九虽然读得烂,大家也还听得懂。 读完之后,秦九看着底下的人道:“咱家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们这底下的有些人,不要以为有点才气,便可肆意妄为。别忘了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作为臣子,该替谁办事。” “咱家这次来河东路,便受到了许多阻拦和污蔑。就是你们这其中的人,说咱家鱼肉百姓,压榨地方。可他自己呢?贪墨十万贯钱的时候,怎么忘了为臣之德?呵!” 秦九说的是谁,大家都知道了,但却都低着脑袋,并未作出半点反应。秦九觉得无趣,请人捉笔,写了这么一大段他有些听不懂的有文化的句子,念完之后,这些人居然没反应,这不白写了么? 随意指了一个官员道:“方才咱家说这么多,你倒是来谈谈,该如何对待长公主的封地?” 那官员无法,偷偷看了一眼陈初六,只见陈初六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便挺胸站了出来道:“长公主的封地,摊到了太原府,这是整个太原府的荣幸。下官等,自然要全心办理。只不过,宗室的封地,早已经有了朝廷的规矩……” “嗯?朝廷的规矩?哼,要是能按着朝廷的规矩来办,还用得着咱家亲自到太原府来么?”秦九冷哼道:“这是天子的长公主,你们要是怠慢了,咱家可不好回去交差。” “那……”官员想了想,道:“封地可以划阔绰些,千户之家,大不了都划成田地,少划山林。这地没问题,但这公主府和庆贺的现钱,却一时拿不出那么多来。” “看来你们心底还是没把天家放在心里呀!”秦九张口就来:“要是你们真想为君分忧,难道拿不出钱么?人有多大胆……府里没钱,你们不会收税么?” “下官不知。”那官员自己退了下去。 “收税?好啊……”李司户向前一步,道:“下官这就想办法,上报户部司,批准太原府加税。” “慢着……”秦九知道李司户这话里的诡计,便打住了他,道:“咱家可没教唆你加税,百姓负担已经很重了,当今圣上,爱民如子,怎么肯加税呢!” “敢问秦公公有何妙计?” “百姓没有,那士绅有没有?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长公主的封地到了这里,他们也应当出点力。”秦九大言不惭道:“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咱家这一来来,和路上的大户,都亲切交流了一下,他们都愿出钱。难道太原府就不行了?” 众人听了汗颜,这狗东西阉竖,这一路差不多就是打家劫舍来的,到了他嘴里,却成了为长公主的封地筹款。 无耻之尤! 便有人心底盛怒,昂首道:“秦公公,你的意思是让太原府的人,都学着你去抢人家财,夺人妻女,糟蹋享用了之后,再让他拿钱来赎回去?这办法好啊,待下官奏明朝廷,再办不迟!” 这可是刺痛了秦九那颗柔软的心脏,当即暴怒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敢和咱家这么说话?” 陈初六总算是抬起脑袋,睁开眼睛,看着秦九道:“此人乃是太原府度支掌书记。” 度支掌书记?秦九脑海里转了转,愣是想不出这个人是几品官,于是也懒得搭理了。秦九不太了解外官制度,他没听说过的,那肯定都是小到看不见的官。 这种人他懒得搭理,就算一巴掌拍死了他,也嫌他膈手。更别提这个时候,陈初六搭话了,他更顾不得去和那人纠缠。直接转头看向陈初六,问道:“既是加税也不肯,向富人筹款也不肯,咱家这里可没办法了。不知陈大人有何办法?” 陈初六摆了摆衣袖,站在了太原府所有官员前面。在他身后,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不是特别伟岸,但看着就踏实。 看似正在组织语言,实则早已经料到,这秦九要趁着他的话刚出来的时候,踩着他的话头,继续说什么。这样一来,在别人眼里,陈初六变身急于说话,又被压下去,看起来地契不足。 可他一点也不着急说话,秦九反而堵了一嘴的话在喉咙里,愣了一下,才道:“怎么?陈大人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陈初六这时忽然“回”过神来了,一脸人畜无害地问道:“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秦公公,你问什么?” 噗…… 大堂之内,本来是紧绷着的,陈初六这一句话,却是令众人为之一松。当然了,秦九除外。 秦九黑着脸道:“咱家懒得再问了,太原府拿出二十万贯现钱给公主,这事就算成了。咱家也不问你们要孝敬了……” 这话说的,给京里的座师或者族叔之类帕仪,才叫孝敬。你个阉货,也敢要孝敬?不过真令众人惊讶的是,这阉货竟然敢敢开口要二十万贯,这是九头狮子大张嘴! 大家都看向陈初六,都在猜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听到了这等无理要求,会作何反应?当场拔刀杀人,还是啐他一脸口水? 可陈初六听了,却只是脸色有些为难,开口道:“二十万贯,这个嘛……府里的钱,都交给宋大人管着,只有他知道有多少钱,本官不知道啊!” 秦九嘴角抽了抽,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明知宋祁受伤不能动,却在这里装傻。秦九也没多迟疑,紧逼问道:“陈大人的意思是,要是有这么多钱,就答应给了?其实一时拿不出,倒也无妨,写个成文就行了。” 陈初六继续挠头,十分为难,道:“本官这个知府,只是暂代,像二十万贯这么大的一笔钱,恐怕没权限批准,还得报请路府和朝廷才行。” 第九百七十三章 怎么误解 不知道,不关我事,管不了。 陈初六踢皮球三连,弄得秦九一愣一愣的。堂堂宪司在场,再加上整个太原府的下属在背后看着,你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一问三不知?还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弄死我的表情,恐怕普天下也就陈初六敢这样了。 秦九气极,握着拳头锤在桌面上,怒道:“陈初六,别跟咱家打岔,这二十万贯,你就是出也得出,不出也得不出。倒不如早早应承下来,别特么拖着了!要不然,咱家也要让你尝尝宋大人的下场!” 邢自珍听了这话,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秦九。 这时陈初六不知如何,身上便有了一股如猛虎下山的气势,指着秦九,暴喝道:“什么?让本官尝尝宋大人的下场?呵呵,原来宋大人的伤是你下的令?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阉竖,尔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秦九想要骂回去,却回过味来了,嘴张了一半,又合了起来,心底惊慌失措了。 他秦九背景再大,只要不是天子授意的钦差,也不敢明面上对朝廷命官如何,只能用他们的前途要挟。可刚才那一句话,却是差点让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 秦九早就知道,陈初六会接着宋祁的事情刁难于他,他手底下的人,也早已经做好了应对。可这个时候,却是他慌乱之下,自己坑害了自己,授人以柄。 愣了片刻,秦九才回神,矢口否认:“陈大人不要扣这些字眼,宋大人的伤,怎么会是咱家下令的呢?这明明是他擅自袒护外头那些闹事的刁民才致受伤的……对了,咱家还没跟他算账呢!” 在场之人听了,心底开始用最恶毒的话诅咒秦九。宋祁乃是堂堂太原府签判,他被秦九手底下的人打伤,哪怕就是失误,秦九总得找个借口认个错吧? 而他现在的意思,却是反过来说宋祁咎由自取。秦九说完,心里又狠狠地想了想,眼下这情况,不能指望陈初六服软主动交出来二十万贯了。而且,只除掉一个陈初六可能是不够了,还要连根拔起,除掉宋祁一干人等才行。 想到这里,秦九安稳地坐好了,揉了揉脖子。而陈初六却继续问道:“哦,依秦公公的意思,宋大人为了袒护刁民,自己拿手弩往自己身上射的了?” 秦九又坐不安稳了,回到:“这,这怎么可能呢?陈大人误解了咱家的意思。” “误解?” “怎么误解?” “既然这是误解,那秦公公的意思,就是那些刁民把宋大人给射伤了,宋大人还袒护那些射伤他的百姓?” 秦九脸色挂不住,正要狡辩,却见陈初六又大声道:“既然不是百姓伤的,也不是他自己伤的,难道是那手弩成了精不成!” “谁是刁民?百姓想让自己的财物不被你这种小人掠夺,想让自己的子女不被你这种人糟蹋,这就成了刁民?” “保护治下百姓,据理抗争尔等不义之举,这难道成了袒护?成了有罪?要不是宋大人命好,朝廷命官就死在了你手底下!堂堂签判你都敢下令射杀,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射杀?秦九被陈初六这一句句诘问要吓得哭出来了,心里在想,刚才还特么是射伤,怎么这三言两语,就特么成了下令射杀?这伤人和杀人,可是截然不同的! “姓陈的,你太放肆了!”秦九抓着桌沿,长长的指甲,有的扣进了桌面,他以为这样,就能吓退陈初六。可陈初六这时候,却浑然如泰山一般稳当,反而显得秦九是条疯狗。 不仅秦九怒了,陈初六这几句话,更是让身后的这些太原府官员,皆是怒了。 文官和宦官,自古以来就是斗争不休的。更别提大宋,士大夫看不起一切的时候。 眼下这个死没卵子,一句话竟然敢要了他们的命,这可严重伤了他们作为士大夫的自尊! 邢自珍坐在正中间,秦九本来可以坐这里的,但他却主动要求坐在一旁。这除了给邢自珍面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秦九能随时看到大堂后面,那里站着一些他的随从,可以出主意。 眼下他又惊又怒,满脑子没注意,站在这身后的人,便悄悄走过来了一个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就这一句话,秦九眼睛一亮,冷哼一声道:“陈大人,果然是巧舌如簧,名不虚传啊!” “咱家都被你绕晕了,咱们本来是在谈二十万贯的事情,你休要故意把这话引到别的地方去。宋大人的事情,就算咱家有罪,需要千刀万剐,那也得等到长公主的封地谈妥了之后再议。” 陈初六愕然,没想到他回过神了,当下指着秦九背后站着的那些人,道:“尔等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府衙,来人,将他们拉下去,押入大牢!” “你敢?!”秦九尖着嗓子急道:“陈初六,让你拿出二十万贯,你只知道在这里油嘴滑舌,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根本拿出来这笔钱?呵呵,你拿不出,倒也情有可原。” “咱家就在这里挑明了吧!陈初六,你自暂代知府以来,贪墨钱粮无数。远的就不说了,就在今年,你决堤淹没盐田,让数万盐民生计全无。又从塞外异族手里,调来了盐作为盐引卖出去。” “这笔盐引经过了你的手,只有一成到了公家和百姓手里,就成落入到了你自己的手里。咱家没记错的话,至少有十三万贯吧?难怪你不肯拿钱出来,你打算将这笔钱神不知鬼不觉吞掉吧?” “淹没自己的盐田,还要从塞外异族手中买盐,你这是吃里扒外,除了贪墨之罪,还当治你一个里通外国之罪!还有拿宋祁,他肯定和你狼狈为奸。才在咱家到了的时候,千方百计阻止,呵呵,还用了苦肉计,真是难为你们了!”秦九一转攻势,大声呵斥道。 “慢着,慢着……” 陈初六身上的怒色消失,又成了那个踢皮球的模样问道:“本官有一个疑问,这盐是从德靖王手中买来的,而德靖王是天子封的王爷,按理来说就是大宋臣民。为何到了秦公公口里,这就成了异族?你这是把国土国民送给了异族,哼,你才是里通外国!” 第九百七十四章 冰山一角 “德靖王?真有这件事?” “的确有,本官可以作证,这德靖王封王还没一年。”邢自珍缓缓说道。 “哦……咱家口误了,既是这样,那就不是塞外异族。”秦九擦了擦汗。 “口误?”陈初六却不肯放过:“秦公公身处深宫,长随天子左右,对于这等大事,竟然不知道?奇怪,本官现在就该怀疑,你是不是真正的秦公公!” “咱家?咱家当然是秦九,德靖王的事情,放在朝中算不得大事,咱家不记得实属平常。”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你啊?” “我我我我……”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你爹生的?” “这这这这……”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你爹的你爹的你爹的爹的后人?” “姓陈的,不准再打岔了!议钱的事情,是在议钱的事情!”秦九这会是真急了,拍桌子道:“你要是再敢打岔,咱家,咱家罚你去宫里当差!” “你怎么证据证明本官在打岔?” “艹!割了你的舌头信不信?”秦九看着桌面上摆着的账簿,赶紧拿出来一本:“行,你要证据是不是,这里就是铁证如山。这里是你手底下人邹乐安亲自拿出来账簿,清楚的记载了你如何一笔一笔贪墨的,看你还如何抵赖!” “那你怎么证明这几本帐是真的,而不是假的呢?”陈初六淡淡地问道。 “好了……”邢自珍这是开口了,秦九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这贪墨一事,他作为宪司,还是要管的,他开口道:“这几本帐一式三份,只要去府衙里拿出另外两本对比即可,作不得假。眼下本官担保,这几本是真的。” “既然宪司说了是真的,那就算是真的……”陈初六上前一步,看着这些账簿道:“这里头如何能证明本官就贪墨了呢?” “呵呵,只怪你作假账,也不用心了。”秦九自以为掌握了主动权,翻开这些账簿,指着标记出来的那些道:“你看这个义乌小商品贩子,根本没有义乌这个地方,哪里来的这个人呢?” “还有这里,沙县、莆田和这些商人,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不仅户籍不对,买盐的数目也不对。还有许多地名,这都是什么鬼地名,布宜诺斯艾利斯?陈大人,你可长点心吧!” 秦九说了这些话,陈初六身后的这些官员,便皆是大惊失色。这账簿若是真的,那眼下这些可笑的地名,便也都是真的了?那陈初六贪墨之事,也都是真的了? 官府之中,大家都默认了,收到的哪些钱,可以自己拿着,又有哪些钱,必须交公,然后再重新分配。若是陈初六卖了一些面子,大家都不会觉得这算贪墨。 可这卖盐引的钱,却是要交公的,陈初六一声不吭拿了,这就是既坏了朝廷的规矩,也坏了底下的规矩。一时间,在场这些人对陈初六的看法,便大落了不少。? 只见秦九指了十几处之后,又靠着椅背了,打算欣赏陈初六面部表情。可当他看到陈初六一脸平静之后,心底不由感叹,真是后生可畏,此子城府之深,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但芝兰当道,不得不除,凭你什么麒麟子,现在也要将你除掉才行! 秦九拿出了邹乐安检举的信,叫在场之人,都看了一遍。这信虽然是邹乐安手书不错,可却都是秦九念给他写的。如何抹黑,如何诋毁,秦九自然是十分熟悉的了。 其中所写的事情,把陈初六贬得一无是处。往日站在道德山顶上的人,忽然发现却是沟里的烂泥鳅。 秦九现在再看陈初六的表情,就不觉得是平静了,而觉得他应该是“吓呆了”。 “怎么样?陈大人作何辩解?”秦九笑着道:“陈大人应当说不出话来了吧?呵呵,咱家与陈大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本也不该让你如此没面子的,奈何你屡屡逼迫咱家。” “听说河东路联名弹劾咱家,就是你起的头,呵呵,就你这种肮脏的小人,也敢污蔑咱家。呵呵,咱家倒是奇怪,你弹劾咱家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你都亲力亲为过了?” “如今水落石出,大家都看看,看看这个表里不一的小人。这十三万贯的巨款,只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还有多少钱被他暗中放在了自己的腰包里!” 秦九冷笑着问道:“陈大人,你当真不说话,咱家可否觉得你是默认了呢?若是这样,宪司大人,可以查下去了。定要将陈初六在这里的党羽,杀个一干二净。” 陈初六忽然开口,问道:“慢着,倒有一事不明。秦公公,河东路联名弹劾你的事情,本官连知都不知道,如何起头的?” “哦?你这是求情?哼哼,晚了!” “不不不,绝没想求情。只不过,这冤有头债有主,若是你想报复弹劾你的人,恐怕就找错了。这件事情,你可以先问问宪司,看那弹劾你的奏折上,有没有本官的名字。” 邢自珍拈须,点头道:“陈大人所说不错,那弹劾的奏折上,只有路府、隆德府、潞州这些的联名,在外的州县,根本来不及联名。” “什么?”秦九惊了,心道好个袭承基,竟然敢算计劳资。本以为袭承基说陈初六起头,是为了祸水东引,可没想到,陈初六连名字都没写上。这……这骑虎难下了呀。 “就是没这联名又如何?”秦九大言不惭道:“咱家揭露此事,是为了朝廷,是为了正义,岂是为了私怨?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陈初六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这多半是王中正在暗中捣鬼,和袭承基一起,想除掉这秦九。这时他心里想,这俩老狐狸,为何偏偏要借小爷的刀? 这俩老狐狸,不是什么好货。不管他借小爷的刀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削苹果,那也不能就这么让他顺顺利利借刀。 陈初六挠挠头,叹了口气,表情终于有些退让,道:“秦公公,这盐引的事情,其实大家都有些误会。” “你的意思是,这账簿是假的喽?”秦九淡淡地回到,似乎是在把玩势在必得的猎物。 “账簿是真的不错,可这件事情……陈某劝秦公公一句,不要再查下去了。若是再查下去,恐怕最后吃亏的是你!” 有人辞世归昆仑 有人漏夜悬铜壶 第九百七十五章 你敢诈我 “吃亏的是咱家?信你个鬼,你以为咱家是吓大的?” “不然你还是北大的?” “???”秦九讥笑着道:“都说你陈初六如何如何了得,依咱家看,你也就只有一副嘴。可你这副嘴,再怎么铁齿铜牙,可也比不过铁证如山。” “秦公公,本官真心劝你,不要再插下去了。再查下去的,你一定没有好下场。” “是啊,是啊……”太原府的其余人,也都站了出来劝到,他们倒不是愿意和陈初六站在一边,只是现在不站在一边,那也得站在一边。秦九这九头狮子大开口,吃掉的是他们共同的肉。 “不,咱家就是要查下去!”秦九忽然生出满腔的正义感,凛然道:“咱家从小入宫,吃的是天家的饭,穿的是天家的衣,深受天家的恩情,自然要提天家办事。” “你这大奸似忠之辈,咱家就是拼了这命不要,也要将你除掉,以造福天下!你有本事杀了咱家,杀了一个秦九,还有千千万万个秦九!无耻小人,你怕了吗?” “想当初,你初入宫里,咱家便见过你。那时候,先帝和当今天子是如何信任你的?你对得起他们的信任吗!不,你辜负了,好个白眼狼!” “算了,多余的话咱家就不说了。相信刚才的几句话,已经触及到了你的良心。”秦九说完,甚是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如此慷慨激昂,催人尿下,以致于竟然沁出了眼泪。 陈初六仰天大笑:“秦公公想必肯定不是白眼狼了,你可是一条好狗啊!养你的那个人,是张氏吧?” “放肆!娘娘也是你可以直呼的?死到临头,丧心病狂。都说你饱读诗书,可你却连礼法都忘却了!” “礼法上讲,不可直呼长辈的名分。论及辈分,张氏不过是本官小舅子的妾室,直呼她的名讳,算是看得起他。”陈初六冷冷道:“若是看她养了你这么条恶狗,应该还骂她几句才应当!” 陈初六说的,这倒是没错。宋的皇家礼法,比明清的宽松一些。不可直呼长辈的名字,长辈的范围很广,师父、君父都是长辈,故而也不能直呼,除此之外,还有太后、皇后为国母。 对于宗室里的其他人,大臣若是直呼其名,也是可以的。再者说来,陈初六可不是一般的大臣,乃是天家皇婿。后宫之中,皇后郭氏见了他,还得礼敬三分,一个张氏又如何了? 秦九却不同,在他的世界观里,张氏可是只比天低一些的存在,陈初六敢直呼张氏,在他这里绝对算是惊世骇俗之语,连忙指着陈初六道:“你,你这个乱臣贼子,来人,将他拿下!” 邢自珍知道事情轻重,也明白陈初六有理有据,当下道:“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本官无权捉拿。” “难道他贪墨之事,邢大人也不管了?” “不管了。”邢自珍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官记性有些差,方才陈大人的话倒是提醒了本官。陈大人是皇婿,不归河东路管。若是出了事,现在河东路只有一人可以拿他。” “谁?” “永平公主!” “啊?归……归公主管?”秦九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他知道陈初六和公主的关系,比历史上任何一个驸马和公主都要恩爱,想要让公主来查陈初六,那不是左手打右手么? 就算是闹到了汴京,吃亏的也一定是他。现在的秦九,脑海里闪过袭承基送给自己的那一盒金瓜子,实在想不通,袭承基为何要告诉他,是陈初六起头联名弹劾他呢? 看到陈初六得意的笑里头,迸发出一束尖锐的眼神! 陈初六上前一步:“宪司在上,下官这里倒有一些招供出来的罪状。都是前些日子,这秦九手底下的人来本府闹事,被本府抓了,严审到今日招出来,上头都画押了的。” “不可能!”秦九断然否认:“那些人和咱家没关系,他们招供的一切,也和咱家没关系!” “本官可没说和你有关系……” “姓陈的,你,你敢诈我!”秦九知自己退路已无,喝了一声,冲上去双手做掐人状,冲了过来:“咱家和你拼了!” 陈初六习武之人,岂会被这阴阳人给抓到?身形一闪,便绕到了秦九侧面,伸出脚一横,秦九在地上摔了一个狗啃泥。 转过身来,指着地上的秦九道:“来人啊,秦公公得了失心疯,速速将他拿下!” 在门外的衙役,冲了进来,便将秦九五花大绑起来。秦九被绑了还不依不饶,要和陈初六拼个你死我活。 陈初六对邢自珍道:“宪司都看到了,秦公公手底下的人做了这么多坏事,他却不察。眼下又突发癔症,这定是失心疯得了很久了。事急从权,为了秦公公的安危,还是先将他绑起来,交给王中正处置吧?” “唔……”邢自珍自始至终都是被迫营业,心底对这秦九也是厌恶至极,便点了点头道:“也好,就如陈大人所说。先将他带下去。他身边那些随从,也一并抓起来,好好审问,一并交给王公公处理。” 秦九挣扎了起来,大骂道:“原来这背后,都是王中正在指使你们,他想借刀杀人除掉咱家,休想!” 这时候大堂的门被突然推开,从外头走近来十几个彪悍的护卫,护卫则簇拥着一个中等身材,面白无须的人进来了,那人扫了一眼,用着和秦九差不多的尖嗓子,呼道: “呦,这,这不是秦公公么?你怎么这副德行,快快起来。方才还听你提了咱家的名讳,不知有什么事情?什么又是借刀杀人,谁又得了癔症失心疯?” “王……王公公……”秦九此刻如看到了救命稻草,哭丧着求道:“王公公,不论往日你我之间,有什么恩怨,小九子都在这儿跟您赔礼道歉。眼下小九子被这些人坑害,还请王公公救命啊!” 王中正捂着嘴,感觉受到了惊吓,道:“小九子,什么救命,难道有人想要杀你?这里头还有人胆敢杀你?不用怕,咱家定护你周全。来人啊,还不快快给秦公公松绑?” “咦……”陈初六见到这一幕,心里有些想不明白,这王中山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欲除此人而后快么?半日前,他还在写信给自己,怎么转眼间,又到了太原府。 第九百七十六章 替天行道 但见秦九被松了绑,心底比陈初六还要疑惑,但此刻容不得他想别的事了,指着陈初六对王中正道:“王公公,都是他陷害小九子,他把他太原府一些地痞无赖的罪名,全加在我什么,这可如何得了啊!” 王中正闻言,看向了陈初六,问道:“陈大人,若是咱家所料不错,这位秦公公,可是今日才到的阳曲县。马不停蹄,便赶到了府衙里,这哪里有时间做那么错事?” 陈初六回到:“并非是秦公公亲自做的,都是他手底下那帮人做的。” “既然是这样,那秦公公最多也就有个管束不严之罪,你又如何要杀了他?” “本官并未说要杀他,只是误以为他犯了失心疯,突发癔症,才将他绑起来。至于他这管束不严之罪,即便是有,也轮不到本官处置,本官只是想要将他交给王公公处置。” “哦,原来如此……”王中正的脸色和善了些,朝在场的官员见了礼,又和邢自珍交谈片刻,便知道了刚才的事情,坐在了王中正的位子上,俯看着底下的人,道:“陈大人方才讲,秦公公手底下的人犯了许多事,到底有些什么事情?” 陈初六便将秦九那些干儿子做的肮脏事,全都说了一遍,王中正闻言笑道:“糟蹋良家女子,呵呵,陈大人说笑了。秦公公手底下的人,可做不到这一点。” 底下的人听了,面上还是保持一派严肃的样子,心底却玩味了起来。 秦九顺着王中正的话说了下去:“没错,咱家手底下的人,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哪里做得了这些坏事?至于那些打着咱家旗号做坏事的人,陈大人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但那些人与咱家没半点关系,总不能有人借咱家的名行凶,这罪名都要挂到咱家头上吧?若是这样,咱家也可借着陈大人的名头做坏事,是不是也要将罪名挂在陈大人的头上?” 有了王中正撑腰,秦九的脑袋都清醒了许多。陈初六现在却是忽然明白了,王中正的意思是,想除掉秦九,靠这点罪名可不行,何况这些罪名还经不起“推敲”。 实际上,什么罪名也不成。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强抢民女这种事情,只有平头百姓、低级小官做了,才会被杀头。若是一方大员、皇亲国戚做了这些事情,就多半会遮掩过去。 何况是太监? 只不过有两件事,面前还算说得过去。秦九若是当着大家的面背叛天家,当然可以将其拿下,但这件事情却难出现,也难捏造。其次便是,失手杀人了。 陈初六这时抖了抖衣袖,问道:“那些不是他亲手所为的,且放在一边不论。可他下令伤了本府签判宋祁,又捏造证据,陷害污蔑本官,欲以此为要挟,索要钱财,这在场之人都看到了,又该当何罪?” 秦九跳了出来,把那些账簿抱了起来:“胡说,咱家哪里捏造了证据,你这无耻小人,竟然敢颠倒黑白?呵呵,只可惜,王公公早来了一步,你没工夫将这铁证销毁。” “哦?”王中正没有胡子,只得捏了捏下巴,作沉思之状。 “王公公,你看看……”秦九将账簿翻开,在王中正眼前展示起来:“义乌、沙县、莆田、棒棒鸡、钵钵鸡……少说也有十、二十万贯,这么多钱,全被这小子给收到自己口袋去了。 “可笑!”陈初六好像被说急了似的,上前一步,道:“本官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天下如此之大,你又如何知道这上面的地名是假的?还请王公公、宪司为本官主持公道!” “你还想要公道?”秦九倨傲道:“你以为本官识不得字么?这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还是老老实实将这二十万贯交出来,当做公主府的营建之费吧!” “无稽之谈!”陈初六冷哼一声:“本府地瘠民贫,这年府上已经交了五年的赋税,且都是折现交上去的。再加上为了缓解下游水情,决堤修堤,耗去了不知多少钱。敢问若是本官贪墨了这么多钱,又哪里来钱做这么多事呢!” “你,你,你……”秦九这时气极了。 “你什么你?”陈初六直指秦九道:“区区一个阉货,谅你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下令射杀朝廷命官,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陈初六,咱家和你拼了。” “又来?”陈初六这次没有伸腿拌他,而是稍稍一躲,擒住他的身子,抡起大手在他啪啪啪啪啪就是六个大嘴巴子。 “不好,我等牙!”秦九啐了口血出来,说来倒也奇怪,不过是打了几个大嘴巴子,却见秦九面部抽搐了起来,眨眼功夫,嘴里白沫直飞,又过了会儿,倒地气绝。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这秦九竟然死了! 陈初六这时缓缓念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也。狗贼,便以吾命换尔命!” 带陈初六念完了,在场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看向陈初六的眼神,就变了不少。 陈初六独自将这么大的罪扛下来,虽凭他的身份,不至于让他身死,却足以让他这辈子身陷囹吾,无数人羡慕不来的前途,全都毁在了这里,对于他而言,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一命换一命,这难道就是陈初六孤身入敌营时的胆气么? 众人想起了陈初六的殿试文章,作为状元的文章,通常会被刊载在邸报之上传之四海,更别提陈初六这种有盛名的大儒了。 其中有句曰“以是人而当死生之际,吾惟见其求无惭于心焉耳”,又曰“天下之事变无常,而生死之所系甚大。固有临难苟免,亦有见危授命,而杀身以成仁者焉!”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大仁之极,而大勇生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心,知其不可而为之。 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杀身成仁,替天行道,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所惧也! 当下便有人效仿陈初六,站了出来,在秦九身上踩了一脚,慷慨激昂道:“下官也动手了,若是受罪,也算我一个!” “不错!自古以来,士可杀,不可辱,此阉贼视我等士大夫如草芥,杀之又如何?也算我一个!” “若是在汉唐之时,拔刀杀之,还是义举,下官也愿与诸位同舟共济!” 第九百七十七章 死了 满大堂的人,皆是热血沸腾。唯有王中正不高兴,心说你们不要一棒子打死所有阉货,阉货里头,啊呸,宦官里头,还是有好人的,比如王某。 看到秦九已然气绝,王中正心里的巨石也就落下来了。这件事也就在太原府能办得这么顺畅,放到别处,早操碎了心。 但眼下还不能表现得太过高兴,王中正与邢自珍亲自走了下来,制住大家,探了探王中正鼻子下面,叹气摇了摇头。 陈初六回头对众人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秦九为祸的事情,不宜四处传,有伤国体。秦九为天家奴仆,他死在太原府,要是咱们众志成城,一齐与朝廷作对,则有失君臣之间的信任。这件事情,让本人一力承担就是了。” “陈大人,你……”有人要坚持和陈初六同舟共济,有人说这话但腿却往后缩了。 “不用,诸位也知道,本官在天子面前,还说得上几句话。本官既然贪墨了这么多钱,至少还可做个富家翁,呵呵呵呵……”陈初六笑得十分坦然。 “慢着,你们谁也不要争了。”王中正这时开口道:“这秦九并非死于陈大人手底下,而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 “不错,宫里的人,多半会在嘴里藏一粒毒丸,以防失势时被人折磨。方才双方处于盛怒之下,秦九先动手,陈大人无意之中,失手伤了秦九,正好毒丸发作,才死于非命的。” “唔……”邢自珍查看过后,道:“口吐白沫,的确是中毒之症状,本官可作证,这的确是中毒而死,他毒死了他自己。” 转眼间,从杀害到失手再到几乎“自杀”,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正是这群人的本事。众人听了,皆是会心地点点头。 有人却道:“邢大人,在这里说得清楚,可这死的毕竟是宫里的人。不知传到汴京,赵官家会不会取信。” “这你且放心,赵官家那里,咱家去说。”王中正说了一句,大家便放心了下来。 这次两个太监出来,秦九一路上为祸百姓,可以说是恶贯满盈,倒是王中正装病不出,到因此少了许多负面消息。只不过,秦九这叫闷声发大财。 他虽然装病不出,但秦九每拿一份,必要分他三到五成。如此避了恶名之祸,又得了实惠,境界比秦九高出了不少,不愧是赵祯身边的狗腿子。 众人心想,眼前这些人再如何上报,也不如王中正说一句话令天子信任。他既然答允了下来,应当也能处理好了。 这时,王中正又道:“诸位大人,这秦九死在了这里,总归是个麻烦事。他的死因,咱家说得清楚。可天子要是问起,陈大人和秦九如何争执起来了,争执的什么,咱家该如何向天子交代?” 大堂之内,众人都是垂首思考。秦九的死,还可以敷衍过去,可这贪墨的银两,账簿之上,如何向朝廷交代,却还没有头绪。 “难道就说他伤了宋大人?所以双方才起了争执不成?”王中正看向了邢自珍,想问问他的意见。 “呼……”邢自珍叹了口气:“天子圣明烛照,若是有所隐瞒,他日若是查出来了,在座诸位,都脱不了一个包庇的干系。依本官看来,倒不如实话实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众人念着这句话,心中感触颇,言下之意,却都不愿提起。 “算了,本官就直说了吧。”邢自珍把最后一层纸捅破:“解铃换需系铃人,现在只有请陈大人屈尊降贵,诣路府将此事说清楚了。” “什么?这岂不是要治陈大人的罪!”大堂内陈初六培养的嫡系,都是紧张和义愤填膺起来。 “诸位不用激动,带陈大人去,并不是要治陈大人的罪。”王中正赶紧道:“再者说了,咱家岂敢治陈大人的罪?让陈大人去路府一趟,是为了让大家都看到陈大人的清白。” 陈初六可以不归路府管,但他为了表示态度友好,去路府主动接受发落,这也显得光明磊落。 秦九之死,虽是罪有应得,但他毕竟是代天子传旨来的。死在了这里,前前后后的事情,都会被查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么……众人交头接耳一阵,也没了别的办法,只好点头答应了。 “还有一事,外头的百姓,如何退去?” “只好借秦九这副身躯一用了,此贼祸国殃民,也是替他还点报应了。”王中正脸色平静地道。 他这话一出,自己没有察觉,但听的人却都听出了别的意思。刚才表现得护短一样,眼下秦九一死,嘴里就把“此贼”说了出来,这只能说明,王中正心底高兴得不行啊。 众人只能感叹,神仙打架…… 府衙门口,还有不少人连大堂也进不了的,只能在这里等候。只见得里面,抬出来了一具仅用烂草席裹着的尸体,皆是伸颈去望。抬尸首的人骂道:“别挡着,晦气不晦气!” “这,这是谁死了?” “还能是谁,就是射伤宋大人的那个死太监呗!” “啊?”秦九留在门外的一些护卫和随从,皆是下巴都惊掉了,还有些不敢相信,问道:“是,是秦公公杀了人?” “不对,是被人杀了。” “不,不可能,这是干爹?”一人盯着草席,忽然这里头掉下来一只鞋子,那人便吓得坐在了地上,“干爹真的死了。”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杀秦公公!?”有人怒吼道,却又听得大堂里一声爆喝传了出来:“将秦九手底下的人全部抓起来,细细审问。若是官兵和宫里的人,一律交给王公公处置。” 府衙之内,便开始抓人,那些跟着秦九来的,顿时翻脸不认,自称吃瓜群众。可没想到,早有人暗中记住了他们,一抓即中。 抬尸首的人将秦九抬到府衙门外,丢在了百姓眼前,叫人防止百姓冲撞,才大声道:“诸位乡亲,这就是伤了宋大人的那个死太监,现在他被陈大人打死了!” 这消息随着阳曲码头繁华的人来人往,一天之内,传到了许多地方,继而如爆炸传到了各州县。 次日,河东路整个官场都开始震动了。 第九百七十八章 相送相迎 晚秋时节,寒风瑟瑟,一处茶楼里头,坐着一些追捕盗贼捕快。捕快缉捕盗贼,却并未像后世那样崇高,几乎和下九流的行当一样。除了微薄的俸禄外,全都靠卖命赚钱。 前些日子,这些捕快为百姓仗义出手,将秦九的干儿子抓了几个。可没想到,县衙里却叫他们把人放了,把动手抓人的关进了大牢。这一下,这群捕快正郁郁寡欢,心里对这秦九恨透了。 桌面上洒满了芸豆,就着这芸豆喝闷酒,只有一人面前,摆着五香肉,这是捕头。这时从外头,又新进来了一个捕快。 “兄弟们,出大事了。” “什么事?”捕头站了起来,以为是山贼又下山了。 “秦九死了!”那捕快激动地道:“王捕头,就是前几天来的那个太监,他去了太原府,被人打死了!” “哦?”在座的都激动了起来,忙问是谁打死的,又是为何打死了他,最后有人叹气道:“哥几个,看来又要破费了。咱们早早凑点钱,去照顾照顾这位出手的兄弟家里。杀了这个死太监,不诛三族,也逃不了一个死。” “不会!杀那死太监的,不是咱们这些不快,而是陈大人。” “哪个陈大人?” “还能是哪个陈大人,还不就是太原府的那个状元知府。” “这秦九死了,那前些日子,抓了他干儿子的那几个兄弟,会不会就可以免罪了?” “有道理,秦九都死了,现在该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了。兄弟们,咱们不用憋屈了。等下买斤肉,买壶酒,去牢里看看他们哥几个。” “要我说,这天底下就陈大人还算好官。”捕头高兴道:“只有陈大人敢做些好事。” 新进来的捕快闭着嘴不说话,喝了口黄酒,脸上浮现了一醉红,锤着桌面,忍不住了,道:“可我又听说,陈大人被另外一个姓王的太监抓走了,这次陈大人要遭殃了。” 满座寂静。 捕头满饮了一大口,拍桌道:“呔!这天底下,果然容不下好官。” “陈大人是为了百姓才抓走了的,要是他出事了,天底下可还有人肯为百姓做事?” “若陈大人出事了,就活该咱们整个河东路旱三年……” “小心说话,莫要作高声。咱有一个主意,刑房师爷是我舅子,找他问问情况,写个告示,让百姓也知道知道这件事情。就算咱们不能救陈大人,至少要念他的好,记住这位好官啊。” 这些捕快,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听了这件事情之后,都是捶胸顿足,唾骂阉竖。可又无可奈何,他们为陈初六做不了什么。只有睡前在窗前放一碗清水,向他们所信仰的神明祷告。 往高处走一点,官场上,一群想看太原府笑话的州县官员,现在再也没有半点看笑话的想法了。伪君子,他们是看不起的,但经此一事之后,陈初六无疑成了真君子! 一命抵一命,算你是条汉子。 只可惜,找到真相之后,真相却即将成为灰烬。 陈初六临走之时,百姓十里相送。登上船之后,整个汾水两岸,人头济济,百姓高呼陈大人一定要回来,回响经久不散。 王中正和邢自珍坐在船里头,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待船行远了,陈初六回到舱中,邢自珍看着他道:“老夫给陈大人评了一个上等,果真是评对了。” “仕人与百姓本就如鱼水,而非水火。”陈初六坐了下来,安心品茗。 “这些百姓知不知道陈大人贪墨了十三万贯银钱?”王中正忽然发问道:“若是他们知道,还会如此对陈大人,咱家才是真服了。” “怎么,王公公也觉得本官真的贪墨了十三万贯钱?” “难不成还有假。”王中正拿出一个包裹,正是那些账簿,不只有三本,还有更多,府衙里的另外一式两份,他也拿了过来,道:“这账簿上写得明明白白,陈大人还是仔细想想该如何交代。虽有这么多百姓相赠,但咱家也只会如实禀报。” “王公公就不肯给点面子吗?” “给了,对你的事情,咱家只是如实禀报而已,还未添油加醋嘞!”王中正回到:“不对,陈大人,要是你没贪墨,你怕什么?” 到了隆德府,又是无数百姓在码头上相迎。十里相送,可以理解,太原府百姓受了陈初六的恩。为何这里还有万人空巷相迎?这么多百姓,又不会是陈初六买来的。 这就是人心向背?这就是公道自在人心? 为官如此,夫复何求!只可惜老夫年岁已高,官位虽不低,但要是放在整个官场中来说,仍然位卑言轻。让自己不同流合污已是很难,鼎力革新更是难于登天! 恐怕真得有陈初六这等杀伐果断之人,才能真正为朝廷带来活水吧。邢自珍面沉如水,心底则是早已是翻过了许多事情,最后暗道,哪怕陈初六真有贪墨,自己也要想办法将他遮掩下去。 可为何中饱私囊之辈,偏偏这么受百姓爱戴,难道真是百姓愚昧不成?邢自珍觉得自己为官数十年,算是白干了,完全看不透陈初六的所作所为。 与此同时,陈初六也在奇怪。从王中正的反应来看,他似乎不知道这些账簿,是袭承基暗中派人查出来的。或许他知道,但也惊讶陈初六竟然是个这么大的“黑手”,也想查下去。 若是这样,袭承基到底是在为谁做事呢?陈初六想起了前不久,在来隆德府的途中,便遇到了自称狐大仙的一群人刺杀。那刺杀的事情,无头无尾,连李拐子也摸不着头脑,临走之时,还警告陈初六身边有个暗中操纵的人。 虽有万人空巷相迎,来到了隆德府之后,同样不免有一番阶下囚的遭遇。陈初六被关入大牢,豪华大床房,且可以让陈长水跟进来伺候,衣食住行,皆可用自己的人,仅仅只是限制了行动而已。 隆德府的府衙之中,一名师爷走入袭承基的书房,道:“东翁,路府几位大人,还有王公公,说有急事,让东翁过去议一议。” “知道了。”袭承基拿起刚写的东西,吹干墨迹,装入信封盖好泥章,道:“老韩,你将这封信,连同这些折子,一同送去汴京。加急,务必要快。” 第九百七十九章 大牢之中 隆德府、太原府,越来越多的百姓,得知陈初六杀了死太监获罪,一传十、十传百,这消息经过人嘴这么一交换,又多出来了许多戏剧性的事情。 而在大牢之中,陈初六伏案写文作画,若此刻在在家里,心里还装着交作业的事情。被抓了出来,反而轻松舒畅不少。被抓来两天,没有官场上的人前来探望,亦无要提审的消息。 陈长水在大牢外打瞌睡,有他在此,不用担心别人下毒暗杀。这时,来了几个狱吏,惊扰了陈长水。 几个狱吏笑了笑:“勿惊,勿惊,卑职等前来,是为孝敬陈大人的。” 陈初六不作声,陈长水将他们拦住,道:“什么孝敬?这里有我伺候,用不着你们。” “这位大哥误会了。”狱吏笑着道:“卑职这几天,听到了陈大人的一些事情,原来是陈大人杀了那做尽恶事的死太监,才被人污蔑贪墨的。” “那又如何?” “自然是不同的了。”狱吏回到:“以往也有不少脏官被抓进来,但只要是赃官,卑职等都会叫他尝尝滋味。一碗水,十贯钱,一个馊馒头,二十贯,这也是常事。” 又一人说道:“这几天没为难陈大人,也是因为这一两年,百姓都在说,陈大人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看来你们这狱吏,是肥差才是。怎么,你们是打算把钱找回去?”陈长水沉声问道。 “不敢不敢……”狱吏提着一个食盒:“卑职非但不要陈大人的钱,还给陈大人送这么多吃的了。” “嗯?”陈长水接过来食盒,打开一看,里头都是铜板,有的油光,有的绿锈,一看就是来自不同人的手里。 “这都是百姓和咱们这些跑腿人的一点心意,还请陈大人不要嫌礼薄。”那几个狱吏,皆是拱手道。 “收下吧……”陈初六将案上的字、画拿起来,稍稍卷了卷,递出牢房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几幅字画就赠给你们了。上面写的都是家训之语,拿出去裱装一番,挂在厅中,略添书卷之气,诗礼传家嘛……” 几个狱吏受宠若惊,擦了擦手,才接了过去:“状元公的字,那可是一字值千金,小人愧领了。在这地方,陈大人若是想要什么,只管和卑职讲,只要卑职做得到的,拼命也给大人做到。” “呵呵呵……”陈初六笑了笑道:“不必拼命,本官只与你们打听一件事。本官被押在此,也有几天了,为何路府那边不见传召?” “回大人的话,小人听说,大人的事,已在路府中讨论,但却有很大的争执,故而才拖了几天。只不过,卑职听说,上头议出来的事情,似乎对陈大人不利……” 狱吏说完,下意识 看了一眼刚才那个食盒,原来他们现在送钱过来,有一点给陈初六送最后一顿饭的意思。陈初六胸中了然,却是笑得更甚,丝毫不慌。 “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对了,秦九手底下的那伙人,你们怎么处置的,抓没抓起来?” “不用抓了。”狱吏笑着道:“秦九一死,根本不用咱们去抓,百姓暗地里就把那些畜-生打死沉江了。官府视而不见,也没去说百姓的不是。只是可惜了,秦九手底下还有几个死太监,被那个姓王的死太监护起来了。” “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了。”陈初六叹了口气回到。 路府中,还在为陈初六的事情,争得不可开交。属宪司的人,大声斥道:“想当初秦九在隆德府弄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的时候,你们在座诸位有谁敢挺胸而出?你们不敢,人之常情。可等到别人做出了此事,你们不仅不敢帮忙声援,却还要落井下石!你们扪心自问,良心何安?” “你这话说得不对,什么叫不敢?吾等不为,是为不能为也。发乎情,止乎礼。吾等谁不想将秦九那厮,杀之而后快,可朝廷有礼制,不允许我等杀人,故而吾等不杀。” “就是就是,君不见吾等联名弹劾秦九了么?陈大人杀之,本就有违礼制。” “除贼有功,违礼有过,功过相抵。但陈大人贪墨一罪,与此事并无干系,根本不能功过相抵。” 宪司的人再一次被口水淹没了,这几日下来,为他们说话的越来越少,邢自珍失望的看着场上,摇了摇头:“罢了,既然你们坚持要定陈大人的罪,那老夫也不阻拦了。只不过这奏折之上,断不会有宪司衙门的名字!” 在他对面,俞高宜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陈初六贪墨之银两,用作长公主封地营建之费,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当然了,君子和而不同,邢大人若是不署名,本官也不强求。” 大堂之内一片叫好,邢自珍闭上了眼睛。 俞高宜这时又道:“这件事情,还有些麻烦。吾等虽已经议定了,但陈大人却是皇亲国戚,他若是不认罪,今后到了汴京,天家袒护,将他这罪遮掩下去,反而显得我们陷害他。若是能让陈大人自己认罪,就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了,此事谁可去做?” 底下袭承基向前一步道:“禀大人,下官与陈大人略有私交,若是下官前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定能劝陈大人认错。” 这些日子,站在邢自珍一边的人越来越少,就是这个袭承基弄的。邢自珍不善左右逢源,其余几位路司衙门的人,背后也不干净。袭承基将这利益牵动三分,便能和邢自珍对抗了。 众人看向他,心底都是有些惧怕。这件事之中,这袭承基上蹿下跳,先借刀除了秦九,现在又很快让陈初六身败名裂,其心狠手辣,阴谋诡计,着实令人胆寒。 陈初六的太原府,一次交齐五年的赋税,这实在是是太过耀眼。袭承基去审陈初六,必能威逼利诱,让他将太原府的利让出来。若是顺利转移到了隆德府,他袭承基便可平步青云。 次日清晨,大牢之中,一伙狱吏匆匆闯了进来。不同于昨日那些和善些的,看眼前这些人的面貌,就是一副刁毒模样。 走到陈初六这里,顿时一怔,随即皮笑肉不笑:“陈大人起得可真早啊……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九百八十章 菩萨在屋檐下 大牢内,唯有烛火闪烁了一下。 此时天还未亮,对古人而言,这都算起得早的。陈初六这几日吃了睡、睡了吃,自不缺觉,故而醒得早。早早醒来,便掌灯在此写什么东西。 面前这些凶神恶煞的狱吏,本想趁着陈初六睡得深沉的时候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没想到,赶来的时候,陈初六已经醒了许久。 他们问了这一句,陈初六许久都未搭理他们。这几个狱吏对视一眼,不满之色浮现在了脸上,目视坐着的陈初六,道:“陈大人,袭大人命我等前来带你出去审问,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初六抬起头,看了那狱吏一眼。狱吏眼中的光影,就好像大晚上,陈初六拿着手电筒从自己下巴往上照的那种感觉,吓得后退了两步,看到比手腕还粗的牢房柱子,他才放心不少。 “你刚才说什么?”陈初六十分平淡地问道,但语气之中,却有种威压,令人不由心惊肉跳。 “卑职,卑职……”狱吏不敢再嚣张,带着人认认真真行礼之后,才道:“陈大人,卑职奉命前来请您。” “唔,这话还像点样子。”陈初六不着急回答,问道:“你们袭大人起得挺早啊,这么早就来请本官了。” “呃……其实,其实也不着急。袭大人压根还没起来,陈大人要是想在休息片刻,卑职也不催促。”狱吏低着脑袋回到。 “不用了。回去告诉你们袭大人,本官不去。他要想问什么,就亲自来这里问本官。”陈初六说罢,头也不抬,手中笔继续不停的写。外头的狱吏局促了一阵,仍不肯走。 半晌后,有人又道:“陈大人,若是在这里问您事情,恐怕与您的身份不合。万一袭大人发怒了,这里头可容易冒犯陈大人。卑职劝大人三思,还是去袭大人那里。” “怎么?这里不行?他姓袭的,还敢对本官用刑不成。”陈初六搁下笔,直视那些狱吏道:“告诉姓袭的,本官就是不出去。他要想问事,就亲自过来。还告诉他,本官什么都不怕,死在了这里,恐怕比秦九死了,还要让他头疼十倍。” “大人……” “滚!”陈初六一声怒喝,在大牢里回响,狱吏们无奈,只好转身出去了。 带到夜尽天明,陈初六已是写好了。牢房里静悄悄,又是封闭的,故而十分远的声音,都能传到这里来。 若是心里有鬼的人,听了从门口传来的脚步、镣铐的声音,短短的几分钟,就会让他们心里防线崩溃。 但直到那脚步接近,陈初六也在一心一意做着自己的事情。拿出一些印泥来,放在烛火上慢慢烤化。 门吱呀一声,一个穿绯袍的人走了进来,正是袭承基。袭承基叫人站在外头,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冷笑了一声道:“陈大人好雅兴,在这里还能写字作画。不知袭某可否求一幅墨宝?” “墨宝不敢当,但润笔还是要的。袭大人想写大字,还是写小字,是要刻匾,还是临摹啊?”陈初六笑着回到,言外之意,是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学字? “不知陈大人的润笔须多少?”袭承基没听懂,接着又道。 “有缘人一文不取,无缘千金不卖。”陈初六将印泥倒在信封上,将信封弥封起来,做的有条不紊,印泥不多一滴不少一滴。 “你这是在写信?有心提醒你,现在求谁都晚了。”袭承基此刻仿佛胜券在握,一点也不着急逼迫陈初六,反而面对这状元公,他有一种咬文嚼字的想法。关公面前耍大刀,若是在麦城,也未必不可。 “本官想起一个典故。”袭承基找了个杌子,扫了扫灰尘,端坐下来,仿佛在审问陈初六一般,居高临下道: “有一信男去拜菩萨,求一些事情。可刚跪在菩萨面前,却见身旁有一妇人。信男余光瞥见,只见这妇人的样貌,与菩萨一模一样。惊呼问其是否为菩萨,妇人曰是。” “信男又问,菩萨为何也来求菩萨。妇人,也就是菩萨答曰,非求菩萨也,乃是求自己,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是也。但不知陈大人如今这境遇,该求谁才是?” “袭大人果真博学多才,这佛门典故,亦是顺手拈来,本官佩服。只不过,本官还听过一个典故,不知袭大人有没有兴趣听。” “左右无事,请陈大人赐教。” “有一日,狂风暴雨。某人打伞在街上走过,见到菩萨在屋檐下躲雨,便说要渡菩萨一程。菩萨却道,‘你在雨中,我在檐下,该是我渡你,而非你渡我。’”陈初六说完也不做解释。 “陈大人的意思,你是屋檐下的菩萨,我是打伞路过的人,现在袭某该求你给,留一寸地方避雨?可本官就有伞在手,何须屋檐下避雨?”袭承基问完,自己也笑了起来。 “小风小雨,撑伞亦可渡己。若是狂风暴雨,伞还有用么?那撑伞的人,走远之后,伞果然被大风刮破。可身边早已没有了屋舍,想躲也没处躲了。” 袭承基低头沉思起来,被陈初六这么说了一句,本来自信满满,又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了。 从秦九入隆德府的一刻,他便想好了到现在的计划。秦九死在太原府,袭承基原本没预料到。不论秦九死不死在陈初六手中,他都可借秦九的口,将陈初六贪墨的事情揭露出来。 接下来,他上可和俞高宜等人在官场上弹劾陈初六,下可煽动百姓,将陈初六的名声搞臭。 太原府与隆德府,两雄相争,只有一方能顺利高升,要么升路府,成为一方封疆大吏。要么去汴京,为两府三司的主事。 不论哪一种,都算是成为了官上官。不然当一万年的知府,也只是别人的棋子。 袭承基自知争不过陈初六,只好用这办法陈初六手里的资源,也是他亟需的。他背后的人,也在暗中助他。他心底里倒不是恨陈初六,只是官做到了这一步,也只有争到这一步了。 既决高下,也定生死。 刚才陈初六这几句话,去让他觉得尽在掌握的东西,并非是明珠,而是沙子。虽然有一大捧,可一旦用力握紧,沙子就会从指缝中流走。想了片刻,袭承基道:“少装了,你以为凭这封信,就可以反转眼前的局面。可笑!你以为你能把这封信送出去?” 第九百八十一章 此节无解 “送不送出去,全看袭大人的了。”陈初六站起来,将信递给袭承基,又道:“这信送不送出去,我不关心。” “虚虚实实,你想糊弄本官?”袭承基拿着信,虽然现在他还无法相信,陈初六就这么将信交给了他。 “本官一向光明磊落,从不糊弄人。”陈初六回到,接着又道:“只不过,袭大人到这大牢里来,不只是为了和本官讨论两则佛门经典吧?” “自然不是了,路府几位大人派本官前来问询。”袭承基把玩着手中的信,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相识一场即是缘分,本官还是劝你几句。朝廷之上,从来都不缺贪墨之事。” “贪墨之人,只要不是无能之辈,朝廷亦不会追责过重。可若是顽抗到底,弄得满朝都知道了,百姓也知道了,朝廷也只好杀一儆百,从重处罚了。” “故而本官劝陈大人,还是自己将事情交代一遍。陈大人盐引账簿之上,十三万的巨款,去了哪里?”袭承基将信伸到墙壁上的挂灯点燃一角,小火苗冒着青羊,烟火中,袭承基笑得十分开心。 “没去哪里,给了太后。其实不止十三万贯,盐引里头抽了十八万贯,若加上这一段时间的,总计有五十三万贯,送给了太后和赵官家做体己钱。” “呀!”袭承基拿着信忽然全身僵住了,知道信上的火苗烧到了手,他才哆嗦一下,信掉在了地上。猛然转过头,抓着牢房的木柱,厉声道:“你在胡说八道,赵官家怎么会要你的钱!” “天子富有四海,怎么会要本官的钱?呵呵,袭大人很奇怪吧?” “哦,明白了,你说的是长宁节,和乾元节,为天子和太后祝寿。可据本官所知,这祝寿的钱,也该从正道出。陈大人却腾挪辗转,弄这些假账出来,是心虚了吧?” 袭承基问了这话,其实他心底却已经有七分信了陈初六的话,这种事情,凭谁也不会拿来撒谎。 陈初六却淡淡地答道:“长宁节,乾元节的钱是另算的,这里单只有私下里给的。” 袭承基连连退了几步,满眼不信,陈初六仿佛看破了一般,笑着问道:“袭大人是不是已经将那账簿当成铁证,快马加鞭送去了汴京?呵呵,天子和太后要是看到了。” “你,你早就看破了,一直在将计就计,算计本官?”袭承基反应过来,下意识便这么问道。 “非也,也就是昨天,听到了路府议定的消息之后,才想到的。刚才那封信,其实是替袭大人求情的。只可惜……”陈初六看着地上的那一摊灰烬,摇头咂舌道:“袭大人送账簿的时候,肯定是命手下不惜马力,急行去了汴京吧?呵呵,除非前面的人,遇到了山洪挡路,否则追不上喽。” 袭承基绝望了,这种季节,哪里会有什么山洪。那账簿去了汴京,而且直呈御前,这回出了大笑话了。那些账簿连同弹劾陈初六的奏章,并不会直接对他造成坏的影响。毕竟言者无罪,朝廷最多说他做事过于急躁。 甚至有可能,这件事情根本不会拿到明面上来。送过去的那份东西,会悄无声息按下来。可赵祯会知道,这是谁送来的,也会记得,有人差点让他下不来台。 袭承基闭目沉思了很久,摇了摇头道:“你还是撒谎了,从一开始,就是你算计好的。” 陈初六这次不置可否了,只是道:“佛门的典故毕竟是胡方传来的,看看也罢,不可深信。中原古有圣贤,袭大人何不多读几本?” “老子曰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虽智大迷,是为要妙。” “本官从未算计你,那账簿里的漏洞,如此明显,便是想告诉那些查到的人,本官不惧于此,你们尽管揭发。可惜你却想个苍蝇一般嗡嗡乱叫,以为自己找到了美味,实则只是腐物而已。” “你也不想想,本官家里的生意,年入六十万贯。难道为了区区十三万贯,会作这等下作之事?何为作茧自缚,何为自讨苦吃?不正是你这样,可惜,可惜,本官不是圣人,只能救你一次。”陈初六摇了摇头道。 “哼,陈大人读过兵书没有?”袭承基眼里皆是愤恨,语气强硬起来:“本官已入死地,难道你还能求全?本官告你一个污蔑天家,大逆不道的罪,现在就能让你死在这里,你信不信?” “袭大人以为本官到隆德府,真是一个人来的吗?”陈初六回到:“我那随从去了秦公公住处,也该回来了。” 说完,外头传来跑动的脚步,没多久陈长水走了进来,大笑道:“少爷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秦公公去找路府的人了。” “黑子,你以后说话,得看看周围情况,别吓着某些人了。”陈初六指了指脸色惊骇的袭承基,陈长水挠挠头道:“这,这不是袭大人么?怎么站在这里,话也不说,还,还差点吓我一跳呢……” 见阴的明的,已经都玩不过陈初六了,袭承基倒也能伸能缩,当下便服软了,上前一步道:“陈大人,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已经赢了。若是除掉在下,对你没什么好处,若是肯留着在下,今后你便多一个朋友了。” “多一个朋友?呵呵,什么朋友?是残害百姓的朋友,还是陷害同僚的朋友,亦或是谄媚上司的朋友?”陈初六这时勃然大怒道:“似尔这般利欲熏心之辈,和本官做朋友?本官嫌你脏!” “那秦九到了隆德府,你不思保护百姓,反而是弄什么联名弹劾,保全自己的虚名。弹劾之后,还祸水东引,说是本官牵的头。年初汛期提前要决堤,太原府是决堤的好地方?你隆德府占漳水为大,才是决堤的好地方吧!” “你不决堤,逼着他们找到太原府。待决堤之后,你又给在路府这里生事,污蔑本官大兴土木,淹没盐民生计。太原府慷慨解囊,你觉得好欺负,还想将本官扳倒之后,一口吞掉。你这么大的胃口,只可惜牙口不好。” “本官倒是可以再提醒你一句,事到如今,再做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现在只有写下一封请罪书,看天子能不能宽宏大量了。” 第九百八十二章 大内之议 “请罪?请什么罪,本官就是请罪,又从何处请啊……”袭承基仰天长叹,这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件事情,要顾忌天家颜面,他不能直接拿来请罪,还得自己找别的罪。可他扪心自问,为官多少年,也犯什么规矩之外的大错。犯的那些都是小错,或者是擦边球,不够自行请罪的。 想要请罪,还得诬陷自己一些罪名。被陈初六扇了六个巴掌,秦九自己毒死自己,被陈初六一席话,他自己诬陷自己。下场落得和太监一样,传了出去,不知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袭承基默默地看着,路府的人,前来将陈初六放走。大牢中人来人往,无人敢来打搅他。坐到了傍晚,家里人寻来,才把如行尸走肉的袭承基带走了。 而数日之后,大内御前已是收到了袭承基递上去的弹劾奏折和账簿,只是这一堆东西并不是由底下的太监递上来的,而是王曾亲自送了过来。 面对王曾的目光,赵祯十分惭愧。虽说这天下都是他的,但他的用度却也是有度的,在此之外,偷偷摸摸找发小要钱,怎么也不像明君所为。 赵祯只好解释了一番:“王先生有所不知,朕拿了这些钱,并未用在享乐之上,而是都置办了些宝物,赏给手底下有功之人。” 王曾也不追问了,点了点头道:“只怪那陈初六,做事太不稳当了,连个地名都是假的,叫人一抓就抓到了把柄。” “这些地名……”赵祯挤出一丝笑容道:“其实这些地名并非是假的,知应还在汴京时,和朕说过这些事情。只是知应说得太过天马行空,有些事情,朕现在还不明白。” 王曾从袖中又拿出一折子来:“陛下,这里还有一件事,也是陈初六所为。” “什么?秦九死在知应手中!”赵祯看着奏折十分震惊,但随即便平稳下来了。 秦九死的这份折子,是路府递上来的,弹劾陈初六的,则是袭承基递上来的。本来弹劾陈初六贪墨,也是要路府联名的。 但袭承基以为吃定了陈初六,便想抢这个头功,叫人快马加鞭寄了一份单独弹劾的折子上来。赵祯看了这两份折子,心中十分疑惑:“这两件事,难道有什么关联?” “眼下只有这两份奏折,政事堂也拿不定注意。只不过这两份奏折寄来之时,虽用的是密函,但看到的兴许也不少。不谷猜想定会有人说出去,置陈初六于风口浪尖。” “看谁敢兴风作浪!”赵祯将奏折丢在桌面上,脑海里则是将这两件事,不断地琢磨着,最后龙目一亮,道:“隆德府知府,是谁的人?” “自然是陛下的人。” “王先生误会了,朕问的不是这个。”赵祯回到:“朕的意思是,这隆德府知府在朝中,有什么靠山?” 王曾这下不敢再打装傻,回道:“臣只知道隆德府知府袭承基曾是吕相取的进士。” 赵祯微微颔首:“吕夷简不是八王爷的人?他为何会陷害知应……知应离京之前,朕便知道,他们两个就有些不睦了。只是吕相和知应,都是朕的臂膀,缺一不可。” “朕只好让知应调离京城,没想到党争之祸,能蔓延这么远。即便到了河东,也还是有人算计知应。这党争确为大患,不管对与不对,不管贤于不贤,只要不同于己,便用尽办法陷害对方。” 赵祯淡淡地说着,眼中十分纠结。 陈初六初进汴京时,就是受到吕夷简照顾的,加上八王爷的一层关系,那时候两人关系还不错。直到后来,朝廷上势力新旧交替,弄出了好几场风波。 吕夷简为登上相位,只好抛弃了两人之间的友好关系。吕夷简手底下的人,对陈初六也用了许多口诛笔伐。直到看到赵祯肯为陈初六杀人,他们方才胆怵松了手。 他们对陈初六,也和袭承基一样,私下的关系并没有仇怨,甚至还有互赠诗文,这种外官看起来交情甚笃的事情。若是陈初六只是一名毫无实权驸马,或许就能成为知心朋友。 只可惜,陈初六冉冉新星,在朝中已经自成一派。派别党系的权力之争,往往完全不顾私人感情。 每个人,不是在做权力的游戏。每个人,只是权力的游戏而已。 陈初六调到了太原府,权力也不放过他们。不论如何,陈初六杀了一名太监,又贪墨了这么多银两。赵祯不想公然说出来真相,陈初六这说到底,就只能算是贪墨。 难道要再一次委屈陈初六了? 赵祯搀着脑袋沉思,王曾也没什么办法,因为他亦是局中一子。叹了口气,便告退了。书房之中,帘影闪动了一下。赵祯看向一旁,在屏风背后,有一位少年专心练字。 虽是晚秋时节,天气十分凉爽的时候,那少年的额头上,竟然也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可见其握笔之用力。 赵祯敲了一下桌上的笔架,问道:“思怀,你且停下手中之事,朕问你两件事。” 陈思怀走了过来,赵祯递给了他刚才那两个折子,陈思怀笑了起来:“陛下,这一定是有人污蔑先生。先生脾气十分好,怎么会无缘无故杀人?先生家财万贯,也看不上这点钱。” 赵祯苦笑了两声:“这两件事,都是千真万确的。朕叫你过来,是想问若这两件罪非定不可,如何能免你先生的处罚?” 陈思怀愣住了,看着这奏折,心里暗道,这明明无罪,又为何要定罪?既然定罪,为何又要免罚? 这皇帝当的,是不是脑子都当坏了?难怪先生嘱咐我,没事儿别往宫里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早知道这个,什么都装傻,这傻皇帝也不会总那这些问题来问我了。 在宫里这些日子,陈思怀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他发现这高高在上,恍如神明的人,其实也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凡人。特别是眼前这位,甚至还有些傻乎乎的。 不过,这些话他也不敢说出来,只敢在心里腹诽几句,就凭这个,足见其深得陈学之精髓。 一边腹诽着,一边仔细看了一下两份奏折,陈思怀忽然咦了一声,道:“陛下,小臣有办法了。” “速速说来。” 第九百八十三章 谁都没错 “小臣斗胆问陛下。”陈思怀看着赵祯,问道:“陛下身为天子,富有四海,治兆万民,日理万机,心力憔悴。想多要一些体己钱休养身心,这错了吗?” 赵祯脸色有些挂不住,心说你这小子,到底是来出主意的,还是来拆台的? 陈思怀则替他回答了:“陛下自然没错,天下之物,本就是陛下的,取舍予夺,也全凭陛下处理。眼下,陛下不忍压榨百姓,而在小臣先生这里拿钱,这更是仁义之举,这有何错?” 赵祯点了点头,陈思怀又问道:“先生身为臣子,又是陛下心腹之臣,在外为官时,造福百姓之外,还有余钱恭敬陛下。一片公忠体国的拳拳之心,这错了吗?” “这也没错……” “外头那些御史言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闻风而奏,进而弄得满朝风雨。只不过,闻风而奏,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其余大臣,此刻弹劾先生,亦是有理有据,他们错了吗?” “照你这么说来,谁都没用错,那这件事情,本就是对的,可这……”赵祯越听越糊涂。 “这件事中,陛下、先生、诸位大臣,都没错,错的人早已经死了。” “秦九!” “就是此人,若不是此人将事情抖漏出来,过了几年,自会尘归尘,土归土。这世间的人并不喜欢真相,他们甚至讨厌知道了真相。”陈思华回到:“小臣之见,先生杀了这秦九,就是为了封住他的口,没想到底下的官员,却是没能意会。” “这递奏折的人……”赵祯盯着奏折上的署名,眼神十分狠厉。 “为今之计,也只有为先生的这两件事正名了。这其中自然不能提陛下拿了这笔钱。”陈思怀替赵祯作解释:“士大夫尚且知其一,百姓更是连一都无法知了,他们听了此事,便会生怨,倒不如不告诉他们。” “那如何为你先生正名?难道说这五十万贯,是朕借给他的,他不过是还债?” “五十万贯!”陈思怀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被赵祯白了一眼,赶紧低下头,道:“陛下,小臣以为,既然这里头不能提为君着想。若想为先生正名,也就只有为国为民可以提了。” “杀秦九,便是为民除害。可这钱呢?为国,为国贪墨,这 也说不通啊……” “的确说不通,但朝廷若是有了大事,急需用钱,朝廷又拿不出这笔钱,先生的钱,不正好有用?就说先生未雨绸缪,早有预料。却怕引起没必要的纷乱,故而秘密筹集了这些钱。” “忽然有了大事,急需用钱,能有什么大事,难不成谎称辽国打来了?”赵祯被自己逗笑了,可笑着笑着,他的脸色又逐渐严肃起来了。 为何不可呢? 想朕继承的这大好江山,就是这么从柴家手中骗来的。这么一来,不仅可以免了知应的罪,还为他多立了一功。 赵祯并未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陈思怀,转而又问道:“方才王相说,这袭承基乃是吕夷简的人,陷害你先生的亦是此人,这背后的事情,思怀可想过?” 陈思怀沉默了有一会儿,才抬起头道:“陛下,袭承基是吕相的人,若说他们利用此事做派系之争,倒是还能说得过去。” “可秦九自出京城,一直在民间胡闹,到了太原府才民怨沸腾,最后死在先生失手之下。小臣想不通,难道从秦九出京城,就被吕相操纵了么?若是这样,那也太……” 陈思怀的话到这里就打住了,言外之意,要么就是吕夷简手伸得也太远了,该收手了。可如果不是吕夷简,还有另外的人,已经在秦九身边安插了人。 赵祯这么一想,便觉得寒风嗖嗖,拍案道:“知应是朕的臂膀,想害知应,就是想害朕,这次绝对不能对只有有半点不利。朕若退让一分,这背后之人,必会得寸进尺。” ---- 次日,果然不出王曾所料,虽然那两份奏折,乃是秘密的送入了大内,可却更早一步传到了汴京的每个角落。 张氏抱着孩子,跑到太后那里哭诉:“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了那陈初六,不过是想给孩子,寻几亩薄田和几个良善百姓供养,求一些衣食罢了。那姓陈的,竟然动手杀了的人。太后评评理,这状元公,难道就会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么?” 太后握着张氏的手:“别生那些人的气,他们在底下对付那些刁民,也难得很。再说了,人家也不是没有道理。天子那边,你去说过了么?” “还……还没敢去,皇上日理万机,不敢拿这些事去烦他。再说皇上和这个姓陈的,关系还可好。只怕,只怕皇上因为这事,从此就冷落我了。” “好孩子!”太后欢喜地笑了,牵着张氏的手,站了起来,道:“你识大体,知轻重,体谅皇上的辛苦和难处,果然是个好孩子,皇上没有宠错你。哀家帮你这一次,替你去说说情。” “谢太后……” 对于外官而言,秦九之死,乃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旦处理不好,哪怕奏折上用词不妥,找来的都是诛三族的大罪。可对于宫里的人而言,这不过是又死了条狗,最多引起一点“家庭纷争”罢了。 在太后的调和之下,赵祯与张氏只见的感情没有多大的变化。而在这宫墙皇城之外,就不是这么平静了。街头巷尾,勾栏瓦舍,芸芸众生,贩夫走卒,亦是知道了这两件大事,对此便议论纷纷起来。 陈初六离开汴京,已有差不多两年了。但在这片市井繁华的地方,却总是缺不了关于他的传闻。这传闻多半有真有假,假的多半是附会之说。 明明是江南某官员的政绩,用故事说出来,无一卖座。如果将这故事原封不动,将主角和第一配角的名字换成陈初六和黑小伙,那这个故事准卖座。 至于陈初六为何能一天之内,从太原走到杭州,说书人解释说,好心的人,都有神仙帮忙。 再加上汴京中说书的人,多半是从醉桃源中出来的,故而编出来的这些故事,都是陈初六机智勇猛,为民做主的故事。故而在民间,陈初六逐渐便有了如包青天那种形象。 第九百八十四章 还算不算文人? 陈初六杀人?陈初六是贪官? 忽然传出来这两件事,百姓听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在这市井之中,这种事情极容易变质。不到两天功夫,说书人皆是统一了口径。 这件事情的真相,就是有个太监贪墨银两,被为民除害的陈初六杀了。这下子,便全解释清楚了。 若是不这样说,这些说书人苦苦背好的故事,不全都要推翻重来?陈初六的形象,必须是好人好官,否则他们的饭碗,可就砸了。 幕后散布消息的人,没料到陈初六的身份,早已经关系到了市井中口舌的饭碗,听了这反向的故事,就差惊掉了下巴。 往高处一些,便是汴京里各处书坊和文社了。陈初六的四为诗社离开之后,不仅没能打击士子们议政的风气,反而是诗社、文社如春笋一般长了出来。 这些诗社、文社,背后其实都要朝中大臣资助。这些文人、学子,还是能接触到一些消息的。 “诸位,你们说这四为公,到底还算不算文人?”一名穿着蓝呢长衫的士子问道。 “何出此言?” “在汴京之时,还时常看见四为公的文章、著作,可他到了太原之后,咱们看到的、听到的是什么?”蓝呢士子继续道:“咱们看到的,是阳曲周刊,上面全无汴京时报的文雅之气。” “咱们听到的又是什么,要么是四为公与一群商贩混在一起,要么是他大兴土木,眼下又听到了他杀人。呵呵,想这么一个人,到底还算不算文人?唉,官场之熏陶,实乃可怖,连四为公这样的人,也都同其尘了。” “阁下这话有失偏颇了,在地方为官,比不得在京为官清贵,面对的不是鸿儒雅士,正是那些平头百姓。陈大人做这些事,亦是亲力亲为,践行他的事功之学。” “呵呵,总之不论做什么,你们这些陈学的徒子徒孙,总要说他是事功。可事了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才有功呢?” “在京时,你们说四为公只在口头事功。在外为官时,才不过两年,你们又急不可耐的催促功绩显著。合着别人做再多的事,也不如你上嘴皮和下嘴皮这么一碰吧?” 茶楼之中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茶楼的老板,却只是稍微抬头看了看,不仅不急,还有些高兴。 吵吧,吵吧,你们吵干了喉舌,就得续茶水。一群书生,又不会打破桌椅板凳,随便吵。今日没有吵明白,欢迎明天再来。最好就这么吵个几十年,我这茶楼的生意就不愁了。 “说不出功绩也就罢了,他做这些事情,总该惠及百姓吧?”蓝呢士子大声道:“可四为公做了这么多事情,哪一桩又让百姓称赞的呢?在座诸位,可有听见过?” “你坐在这里,自然听不见太原府的百姓称赞。只不过,你若是去街上走一走,亦能听到不少。” “那,那些愚夫愚妇,最喜欢以讹传讹,他们连京畿都没出去过,说的能有几分真的?”蓝呢士子不屑一顾:“事功之学,已经被逐出汴京,早已经沦为末学。连四为公都事功不了,你们这些人抱残守缺,天天拿事功说事,能有什么用?” “呵呵,若是四为公的功绩还不算事功,普天下还有谁算得上事功?” “抬杠?呵呵,你知道我所说的事功,乃是他在太原府的事功。而且要是对百姓,不,对农人和仕人的功绩,别的不算。” 蓝呢士子冷哼一声,竖起三根手指做了一个要发誓的样子,对众人道:“只要有一万个太原府的百姓,说四为公做的这些事情对他们好,在下便服输,认同你的话不错。并且发誓,从此不再踏入汴京一步。” “哦?”在坐之人皆是交头接耳,这无耻的程度,就好像有人指着天上的太阳说,你要是能把太阳放手里三秒钟,我就叫你一声爸爸。这…… 拥护陈学的人听了,骂了一句不值一驳,也没说别的了。蓝呢士子大笑,身旁他的好友则是捧着他道:“若是不入汴京,你可就考不了礼部试了?阁下何必将自己一辈子的前途搭上了。” 蓝呢士子却摇头,自以为尽在掌握,装作视死如归一般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若能求道问真,搭上一辈子的前途又何妨?在下的话,向来是一言九鼎,千金不易。” 却在此时,茶楼之外闯入人来,也是一名书生,上气不接下气,道:“诸,诸,诸位兄台,太原府的百姓,告御状来了!” “啊?告御状?” “嘿,告御状!” 茶楼中的人听到消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蓝呢士子,自然是最后一种,又惊又喜,他道:“太原府的百姓告御状来了,这必是被陈初六施行的那些**压迫得忍无可忍了!” 跑进来的那书生,又是缓了口气,摇头道:“不不不,刚才口不择言说错了,不是告御状,是上书来了。” “那有什么不同呢?难道太原府百姓,千里迢迢上书,还是为了夸人不成?” “正是!” “啊?” “嘿!” 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但和之前的恰恰反了过来。只见蓝呢士子上前,抓着那人问道:“你别左一句右一句,赶紧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在开封府门口,太原府的几十个百姓,再加上在汴京的太原籍士子,都在那里请求知府见面。他们手里拿着一封万民书,乃是求朝廷饶免陈大人的陈情!” “万民书?!” “书中所言何事?” “书中便是讴歌陈大人到太原府,为百姓所做的点点滴滴,又言陈大人杀了秦九,也是为民除害,救人无数。百姓感其恩情,求超脱免了四为公的罪。太原府加上河东路其他州县的百姓,在上面都摁了手印。虽说是万民书,可上面却绝对不止万人,足足压满了五辆马车!” “不止万人……哈哈哈哈……”支持陈学的书生,皆是站了起来,指着那蓝呢士子道:“你方才所言,还作不作数?这万民书中的手印,能不能算陈大人的功绩!” “这,这,我……”蓝呢士子心里慌了,心说怎么如此背时,拿钱骂街,还骂出了祸,当下他便摇头道:“什么万民书,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要亲眼看到才行。” 说罢,此人提起长衫,一溜烟便走了,身后传来众人大笑。 第九百八十五章 一转攻势 万民书的事情,继续引爆了整个汴京。太原府百姓现身说法,再加上太原籍的士子、书生四处宣讲,这下大家便已经知道,陈初六在太原府为百姓做了多少实事! 天子大朝,百官入殿。 都知道今天这一次朝会,必要围绕陈初六这两件事说,各自都低着头打腹稿,耳朵却没落下半点声响。 只见天子面向百官,开口道:“御史何在?” 底下一排人站了出来,只见天子指着他们道:“秦九出京月余,所到之处,民怨沸腾,尔等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朝廷设尔等言官何用?” 御史们不知赵祯忽然有这一问,当下便收回了袖中的弹劾奏折,齐齐请罪起来。 赵祯又道:“请罪?请罪能让死在秦九手底下的人活过来,能洗清被秦九手底下人糟蹋的女子?能让朕的民心回来么!尔等,枉食君禄,尸位素餐,手持弹劾之权,却只知恃强凌弱,摇唇鼓舌。空为党争之刀剑!” 这群清流御史,只知道纸上谈兵,空谈仁义道德。若是他们能作为表率,纠劾朝风的话,倒也有存在的意义。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既不为赵祯掌握,做事也全系于了党争。 赵祯早就想收拾他们了。 只见这底下,吕夷简站了出来,启奏道:“陛下,秦九乃是内监,天子家奴,御史们有所顾虑,实属平常。还请陛下念起辛劳,饶他们一次吧。” “哦?既然吕相求情,朕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赵祯在桌上拿出一份奏折,道:“只是这里有一份请罪的奏折,乃是吕相你的门生写来的密折,不如就由你来念给大家听听。” 有太监将这请罪的密折,递给了吕夷简,只见他扫了一眼,便是脸色大变。心里道,这个袭承基,真是个蠢货,他些什么狗屁请罪书,朝廷这边都还没有定论! 其实,这请罪书是陈初六吓出来的。若是他不写,等到吕夷简在朝廷把水搅混,照样可以定陈初六的罪,而和他无关。只可惜,袭承基被吓破了胆。 也难怪他,袭承基这辈子只见过天子一面,还是先帝的时候。他以为天子真的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又看到陈初六竟然私底下给天子数十万贯,于是就信了陈初六那坦白从宽的鬼话。 自己编了一些罪名,扣在自己脑袋上。 这一些罪名,正好也是这些御史该查出来弹劾的,却一个也没查出来。吕夷简拿着这份奏折,念也不少,不念也不是,只好对着那些御史破口大骂:“无能之辈,本相错为你们说话了。” 又转过头,向天子请罪,这时赵祯摆手道:“那群御史错了,与吕相何干?吕相乃是国之倚柱,万不可自责如此。吕相,你以为当如何处置这些御史?” “既然是渎职,当夺职外放。”吕夷简叹了口气。 “好!就依吕相所言。”赵祯指着那些御史道:“来人,将他们官袍夺去,命他们自行去吏部拣官,放远点,不立大功,终身不得回京。” “陛下,冤枉啊……” “带出去!” 赵祯这一次是格外的强硬,瞬间就讲二十多名御史撤了。百官冷眼看着,心底却计较了起来。 这御史本就是天子用来监察百官的,有一个重要的职能,便是制约相权。现在赵祯一口气裁掉了二十多个御史,必定就要安排自己的人,这矛头对准的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于是不少人将自己袖子中的奏折,又往里塞了塞。吕夷简现在额头上也滑下来了冷汗,他和王曾不同,王曾可是先帝安排的辅臣,他则是赵祯提拔上来的。 面对赵祯的愤怒,吕夷简不得不怕。只是这时,外头忽然有人举着鸡毛血令箭上来,大喊边关急报。 百官俱是一惊,赵祯见了急报之后,拍在桌上道:“辽国见大宋用兵西凉,借口辽宋乃是兄弟之国,也出兵西凉。只不过他们出兵却往南走,似要逼近,放言让大宋出八十万贯军费,才肯退去。” “什么?这不是打劫么?无耻之尤!” “难不成辽国要撕毁和约,南下攻宋?完了完了,又要兴兵祸!” “他们必是怕大宋收复了河西,对他构成夹击之势。这八十万贯是挑衅,若是不满足他,便会授予他口实,南下撕毁和约。” “这军费给不得,这是割肉为虎,最终养虎为患啊。先派人去和他们谈,拖一阵,至少把这费降一些。” “可要是不给,他南下伐我,谁能当之?朝廷重兵皆在西北,幽州数地兵力不强。还是破财免灾……” 百官交头接耳了好一阵,但听得出来,这其中敢打仗的,除了几个武将,少之又少。要么骂辽国无耻,要么已经怕得哆嗦起来,要么就准备答应了辽国的这无理要求。 赵祯闻言,脸色露出一抹愠色。眼下这事情,是他烽火戏诸侯,可若是来真的,眼前这些人,有谁靠得住? 底下陈尧佐走上前,道:“朝廷用兵西北,又刚刚在各地平了匪乱,整顿河务这些事情,也十分花钱。明年开春之后,防汛、赈灾又是需要一大笔钱。这国库里头,委实有些不足。” 赵祯淡淡地道:“就算是国库充沛,也不能给辽国人钱,大宋的钱,取自于大宋百姓,岂可用来便宜了他们?这八十万贯,倒不如给镇守北部边疆的将士。” “陛下英明。”百官齐呼道。 “可这钱哪里来呢?” “陈初六为朕准备了这些钱。”赵祯按照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告诉给了大家。说什么陈初六早有未雨绸缪之计,故而暗地里准备了一些钱。但为了不泄露军机,便抛洒诡谲,作了一些假账。 此言一出,再想议陈初六罪名的,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了。赵祯这一次主动出击,令百官大开眼界。赵祯满意地看着地下垂着的脑袋,便道:“接下来,便议一议陈初六这次失手杀了秦九的事吧?” “陈大人是为民除害!” “哦?这么说来,陈初六以及太原府的官,在这件事上还立了功。”赵祯笑道:“那诸位爱卿议一议,如何奖赏吧?” 第九百八十六章 事功四法 一场风雪,覆盖了太原府。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江山如此多娇。 无际的汾水两岸,空旷无人。而在阳曲城里、阳曲码头和晋阳码头,却是繁华依旧。各家商铺,都由小厮在外头扫雪,白天也点燃火红的灯笼,招揽顾客。 肉香、酒香,飘在街上。稍有余钱的人,都在街上乱逛。这在别的地方,可不常见。 陈初六来至宋祁住处看望,自他受伤以后,府里的事情,便压在了陈初六自己肩上。缺了宋祁,还真有些辛苦。 伤筋动骨一百天,宋祁这伤也差不多了。秦九身边这几个护卫,本就是天子身边的近卫,手段十分厉害。放在别处,箭上的毒没清除,就会一直流血。就算止住血了,一旦感染,就只能等死。 为不让宋祁感到自己被边缘化了,陈初六还带了几本公文,与他讨论之后再与定夺。将这几件公务议论之后,宋祁问道:“下官不在这些日子,辛苦陈大人分担了。” “哪里说这些,本官不在时,也多有辛苦宋大人。”陈初六笑了笑道:“你且在这里安心养病,读书也克制些,不要挑灯夜读,你我皆不是少年的身体了。” 陈初六这话老气横秋,宋祁笑着摇了摇头,道:“陈大人好像还未到而立之年吧?下官并不担心这身体,只是担心朝廷对太原府的处置。” “这有何担心的?本官才用担心,最不用担心的便是你了。” “下官也担心,若是大人被朝廷贬了,士风、民心会不会江河日下。”宋祁苦笑一声:“下官也藏有私心,心里总是放心不下。知应是天子心腹、皇亲国戚,这件事情不会对你如何。若需有一人拿来当替罪羊,那便是下官了。” “不会,不会,当今天子以仁德之名盛,子京舍命护百姓。天子不仅不会责怪,还会大加褒奖。”陈初六摇了摇头:“子京高升之后,本官会被平调到其他州县,任知州或者知府。本官担心的是,在太原府经营了这么久,却功亏一篑。” “祁的目光不如知应远,这半年来,见阳曲百姓,在知应治下已经食饱衣暖。放在别处,堪称大治,知应官声,也当垂名千古。但知应却说功亏一篑,不知知应心里想要的是哪一番景象?” “子京可知事功之学?”陈初六问了一句,又回答道:“事功之学的道统,上呈尧、舜、禹、孔子、子贡,下接荀子、留侯、武侯等先圣,陈某所求,便是先圣所求,陈某心里的景象,便是先圣想要的景象。”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陈初六将礼运大同篇缓缓读了出来,宋祁听之,心中疑惑逐渐消失,却在消失到了一半的时候,又停住了,他道:“这便是四为句的起源吧?但当今太原府,还称不上大同么?” 宋祁是这个时代的人,且是寒门出身,在他眼里,眼下太原府的百姓,足算得上享福了。若是当年,他也在陈初六手底下当百姓,或许就安心种地,再做点小生意了,想不起发奋读书。 “非也,太原府这只能称得上改善了些。若是换了一个人当知府,又是一夜回到从前。”陈初六回到:“若是天下皆如此,陈某离开之后,甚至过世之后,就不会再往回退了。” “太原府的政举可推行四海否?”宋祁忽然发问道。 “不能,太原府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亦有与众不同的劣势,若是推行四海,便是四海皆不行。”陈初六也会问了一句:“子京可知陈某推行的事功之学,有几门功法?” “功法?惭愧,祁不知。事功之学,已有了道统,又有了立身之本,亦有义理之辨析,但何为事功之学的功法?” “事功之学,有四门功法。一曰训诂,对古籍去伪存真、实事求是,不止步于古籍,更是对这世上所有的事,皆当如此。” “二曰致知,训诂乃正本清源之法,正本清源之后,便格考思辩其中之精义,晓其因果。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 “那这训诂致知,不就是格物致知?” “格物致知,乃是求新之道。训诂致知,则不止求新,兼顾先圣之学,略有不同。”陈初六接着又道:“三曰实践,再怎么正本清源,再怎么穷究经义,也是束之高阁,全无用处。” “若是不能在当下试用一下,谁也不知道对不对。其实,训诂、致知,或许只有博学之人可以做,平常人也可以不要。只有这实践却不能不要,唯有实践出真知。” “四曰思辨,实践之后,与故事有所同有所不同,故而要对比不同之处,善者继之,不善者改之,化为己用,好比下棋之后复盘一般。本官年末开年会,便是如此。” “这四门功法,才是知应想要推行天下的事功之学?” “或许吧……”陈初六叹息一声:“摸着石头过河,未出京之时,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来到太原府之后,才知道纸上谈来终觉浅。” 两人沉默了许久,宋祁使劲将陈初六这一席话记在心里,脸色疑惑之色,却仍然未消除,似乎心里有话,不愿现在说出来。 “子京,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这……罢了,下官也是差点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宋祁纠结了一番:“知应,你真贪墨了十三万贯盐引钱?这笔钱,你断不会是自己拿了,那你是给了路府的人,还是给了王中正,亦或是贿赂了朝中的人?” 陈初六听了这话,脸色一变,道:“子京,你这是不信任陈某?为何问这件事……” 宋祁叹了口气,先在腹中酝酿好了词语,才道:“知应欲求大同之世,难道这贪墨,也是不得不用的?” 第九百八十七章 不说就不说 “取公器逞私欲,刮民脂化家财,欲求不满为贪也。这些盐引,本是朝廷的,本官拿去公用,造福百姓,有何不可?怎么能叫贪呢?”陈初六正色道。 “大人是将这笔钱,用到了百姓身上?下官斗胆,再问一句,这钱是如何用在百姓身上的?” “这不能和你说……”陈初六摇头道:“子京,告诉你一句心里话,这次本官杀了那秦九,非但无过,而且有功。只是天子碍于一些情面,不好奖赏本官。而你作为贰佐,这天大的奖赏,就会落在你的头上。若是你非要问这件事情,这一切恐怕与你无缘了。” “大人不肯说,也就算了。”宋祁自顾自道:“以大人的身份,自不会将这钱捞入自己口袋,那这笔钱去了哪里呢?为何又要做哪些假账呢?盐引只是其一,河东商会才是重头戏。” 陈初六脸色一变,看着宋祁,警惕起来,道:“你竟敢偷偷地抹本官的底?” 宋祁笑了一声道:“大人不必如此,下官身为签判,负有监府之责,这大大小小的事情,虽然不管,却仍是要查一查的。有数十万贯的钱,从河东商会的那个会长马思远手中溜走。” 陈初六脸色有些冷,道:“既然你都查出来了,还来问本官作甚?” 宋祁挠挠头道:“其实……惭愧,下官追查不到,只是查到马思远这里,便再也查不下去了。十三万贯的盐引,来自塞外,也本是官府运作盈余之钱,而非百姓的血汗正税。” “这一部分钱,哪怕大人真的贪墨了,下官也不说什么。可从马思远手中走的数十万贯,却是百姓从地里辛苦种出来的钱。大人既说这钱是为百姓谋了福,下官得问个清楚,这福在哪里?” “罢了,就告诉你吧……”陈初六叹了口气,微微抬起下巴,看着宋祁道:“这福,不能跟你说,也不想跟你说,你要是想弹劾本官,便趁着朝廷还没来旨意,趁早去弹劾吧。” 爱咋咋地,我就不告诉你! 陈初六这语气神情,比秦九还要嚣张,完全就是有恃无恐的模样。这下可让宋祁,对他大有改观,有一种终于看到了你真实模样的惊讶。 宋祁并非迂腐之辈,但却对友情有种“洁癖”。他心里将陈初六当做朋友,故而才非得问清楚这件事情,他可不愿自己的至交是个伪装起来的无耻小人。 但现在,陈初六摊派了,不装了,我就是小人,你有本事弄死我? 宋祁惊讶之余,反而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而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让他尘埃落定,再无人提起。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背黑锅就要背到下辈子。 这件事情,不让宋祁知道,也是对他的保护。陈初六拍着宋祁的肩膀道:“小宋啊,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犹如黑夜行路,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何必冒险去踏呢?” “若是不踏,何以知道那地方是实是虚,又何以知道这世上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简单,待天明之时,那在暗影里是实是虚,便都知道了。” “待天明之时?”宋祁摇头道:“也未必吧,过几年,陈大人借着这些钱,讨好朝中之人,扶摇直上,或调往他处。假账自有后任去填,而这些不翼而飞的钱去了哪里,便再也无人知道。” “宋大人,你若是铁了心觉得本官拿了这钱,你便去弹劾就是,你若是不弹劾,可就有了包庇之罪。”陈初六毫无愧意道。 “唉!弹劾,弹劾又有何用?知应,宋某是想拉你一把,不是想推你下去,你却将我当成在诘难你。唉,罢了……” 宋祁见劝解不了,如受气的小媳妇一般,转身到另一边,道:“宋某不回去弹劾知应的,但知应也要不忘了为官的初衷,要对得起太原府这万千百姓才是。” 陈初六歪着脑袋思考了一阵,然后肯定地点点头:“对得起,良心没有一点问题。” 窗外飞雪,将二人的对话,藏在了屋内。陈初六带着毛帽,捧着暖壶,从宋祁住处走回府衙。这里有一段距离,走到一半,见到有人站在半路上,原来是妙羽真人。 “骗子,你在这里做什么?”陈初六看着一副超然于世、道骨仙风的妙羽喊道,气得他跺脚大骂:“你你你你你这小子,怎么一开口就讨人嫌,从小就这样!不和你废话,只问你那姓宋的恢复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好了,调理一个月,估计就差不多了。” “看吧?贫道的医术还是听高明的吧?要是你小子哪天受伤了,贫道绝不会帮你的,谁叫你每次都叫贫道骗子。” “没错没错,你医术还可以。”陈初六点点头道:“只不过,为什么那天你这么巧来了太原府?” “贫道掐指一算……”妙羽真人感受到了陈初六唯物主义钛合金眼光,闭上了嘴巴,嘟囔一句埋怨的话,又对陈初六道:“上次过来,确实是赶巧了。” “贫道游山玩水,对你传的那道德真经,有了更深的感悟。过几日要去龙虎山同张道陵二十五世孙乾曜号虚靖先生辩经,故而来化一份缘,不知你可愿意?” “道家也讲缘分。” “既然世间有缘分,为何不讲呢?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妙羽真人打了个稽首:“贫道去龙虎山,须回汴京携弟子一同前往。这其中还得敲锣打鼓,有些世俗礼节。” “明白了,你是缺盘缠。”陈初六点点头道:“这事好办,我助你去龙虎山便是,只是我也有点小请求。” “欲求名邪?” “然也。” “贫道也是这么想的,这一路上,必定将你太原府的治况,告诉沿途的州县。教化黎民,亦是贫道之责。”妙羽真人昂首回到,陈初六实是想出言讥他的,想了想又忍住了。 “龙虎山辩论之后,你这一门,能发扬光大吗?”陈初六问道。 “尚未可知……”妙羽真人叹了口气,说什么神机妙算,他对自己的前途,还迷茫得很,他道:“贫道算不准自己,却给你算了两卦。汴京有恶虎,你不能回去,太原府有一天灾,躲不过去。” 第九百八十八章 视察温室 由于大雪封路,朝廷的政令下达不了,地方也上传不了奏折。一晃又是过了一年,这便是天圣八年,赵祯登基的第八个年头。 从汴京传来消息,赵祯想要让五代时大臣的后代,通过荫补的方式出来做官,只需有三名保官即可。但御史台主簿衮州石介上疏以为不可,于是就没有执行。 天子求才心切,又急命各地贡士,特开恩旨,遴选抡才。与此同时,被大雪阻拦的消息,亦从汴京传得到了太原府。 去年,太原府大兴土木。其实就是重建晋阳古城,作为对外通商的地方,其次便是挖掘运河,从石炭场挖掘一条通往汾水的水道。事实证明这两次大兴土木,都是一本万利的。 古城里的外贸,为太原府带来了大量商税,为百姓带来了充沛的物资和打零工的机会。商业繁华,各类商品价格不升反降。本来只惠及码头周围的,有了运河之后,其他县里也能得许多实惠。 当然,这其中赚得最多的,便是陈初六了。 冰雪初化,太原府还有一桩大生意可做。汾水岸边,有一大片农庄。这农庄与别的地方不同,田地四周被围墙围了起来,顶上还盖着琉璃。 这农庄里是陈初六联合惠农商行的几个大户,一起办的温室,眼下正好是出菜的时候了。若是种早一些,菜运不到汴京,卖不出去,种晚了的话,野地里的荠菜什么的也长起来了。 农庄之内并没有农民,全是在这里种地的长工。陈初六带着人来到长工住的门外,忽然闻到了牛肉的香味。 这房子里头,十几个长工,正围坐在一起,各自手里拿了一块牛肉,大快朵颐,大口喝酒。面前的煤炉上,架着一口大锅,里头还煮着许多吃的。 正在此时,大门忽然被人踢开了,工头张嘴便骂道:“哪个不长眼的?这里是知府陈大人的农户,你们也敢进来。” 说罢,便见到虚掩未锁的二门推开,一行人走了进来。工头一看,手中的肉啪嗒掉入了锅里。 “陈大人恕罪,小的狗眼不识泰山,陈大人饶罪……” 陈初六环顾这里头一周,笑了一声道:“挺滋润嘛,小酒喝着,牛肉伺候着,不过这牛如何叫你们宰了?” 工头回到:“大人,这牛是冻死的,兄弟们见死了也可惜,便分了吃了,正打算按市价各自凑出点钱,再买一头来。” “冻死了牛?你们干什么吃的。”陈初六骂道:“这庄子里还有两头牛吧?喂草了么?烧柴了么!地里供暖了么?” “还,还没……”工头低下了脑袋。 “温室种菜,就注重恒温。每天添三次炭,让你们累着了?竟然把牛都冻死了。是不是这清闲日子过久了,皮肉欠松了。”陈长水上前一步,指着那些呵斥。 “回老爷的话,这牛是昨天冻死的,不知为什么,牛棚里的火,熄了……这牛本也老了……” “还要废话!”陈长水怒道:“你们可知,这温室里的菜,多少钱一斤?你们以为这是平常那些不值钱的菜叶?要是出了问题,你们担当得起吗!” 工头带着一众长工,赶忙磕头请罪。但陈初六却摇了摇头,对身后的人道:“去地里看看,若是菜叶发黄,眼前这些人,都抓入大牢。若是菜生得正常,且免他们的公罪。” 那人去菜地里看了看,回来道:“地里的菜,还算可以,这些人当是近几天懒散了。” 工头担忧地看着陈初六,只见他道:“罢了,既然菜没事,那且饶你们一次。来人,将这工头拖下去,叫他围着这庄子跑十圈,活动活动筋骨。” 工头无奈只好去外面跑去了,剩下的人,陈初六对他们语重心长道:“这温室种菜,乃是一门可以养家糊口的本领。本官见你们心地淳朴,才将这东西交给你们。若是下次再看见你们如此吊儿郎当,定叫你们尝尝牢狱的滋味。” 众长工皆是口称不敢,陈初六指着带来的一人道:“此人今后便是你们的监工,这些日子该做些什么,由他告诉你们。” 随即便离开了,众人给监工收拾了一间房。那工头跑完十圈之后,又聚在了一起,监工道:“刚才陈大人临走的时候,念你们过年也这里没回家,便赏你们些许钱。待开春把菜卖完了之后,再给一份,是这个的五倍。” 长工们欢呼雀跃起来,跑得要废了的工头,也不说什么了。陈初六离开了温室,又去四处看了看,回到了府衙。 宋祁在暗中观察着,越看越觉得糊涂。听说朝廷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难道陈大人得到了消息?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还未开春,便四处忙碌,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难道是要罢官?趁着这个机会,再过一把瘾? 正在疑惑之时,府里的两位推官,却是推门而入,恭贺道:“宋大人,恭喜恭喜,恭喜您高升了!” 宋祁听了又惊又喜:“二位大人,这是何意,什么高升,宋某全不知道啊?” 两位推官相视一眼,笑道:“这等事情都是外人知道得比本人早,明天这个时候,宋大人须在府衙里备好香案,好消息就要来了。” 宋祁激动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搓着手半天,问道:“不知宋某得授何职?咱们陈大人,又升往何处?” 两位推广一愣,随即道:“司马得授何职,下官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出来,否则可是私传圣旨,有违臣礼。至于陈大人的消息,下官尚未打听得到。” 宋祁点了点头,只见外头又有人提着礼物进来了,见了大笑道:“二位州架捷足先登了,吾等恭贺来迟,还望司马恕罪。” “恭贺司马高升!” “司马高升之后,还请多多关照下官。” “略备薄礼,乃是酬和之物,不成敬意。” “司马请笑纳……” 宋祁见到贺喜的人越来越多,好似全天下都知道了自己要升官,唯独瞒着他一个人而已。只不过,这道恭喜之词,就该在旨意到达之前,才显得真诚。 等旨意到达之后再恭贺,就显得一开始是绝不相信“传言是真的”,言外之意就是不配,等到旨意才无奈承认。 而这门外,陈初六的确是一脸无奈。 第九百八十九章 为啥就他 送钱的是自己,背锅的也是自己,最能办事的更是自己,等旨意下来,升官的却是别人。 你买了鸡,拔了毛,劈柴烧水煮了,等熟了摆好盘,没你什么事儿了,还不给钱。这…… 这叫陈初六的脸如何不能黑? 袭承基自表其罪,便被剥职还乡,河东路隆德府的知府一职,便空缺了下来。按道理来,让陈初六顺利升首府知府,同时在路府里兼任一个职位,最恰当不过了。 可偏偏宋朝有个什么鬼口号,叫“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大官任免,天子一个人不能拿主意。而是由底下的人,提名三五个人,再由天子圈定。 可提名了几次,天子却是全都驳回。谁都知道,赵祯想要的是陈初六,可底下吕夷简坚决不允。吕夷简自然不会自己出来和天子对战,而是让手底下的人不断反对和劝诫。 赵祯将这些反对的人,免职的免职,罚俸的罚俸,结果弄得越来越多的人反对。拉锯了许久,才折中又折中,定下来了是宋祁,这也是为什么硬生生拖到了今年的原因。 宋祁升隆德府知府,还是有些勉强,故而并非判隆德府,也并非知隆德府,而是权领隆德府。职位比职务低,就叫权且领事,比陈初六这个暂代,好听一些。 但不论是判、知还是权,这都是正式职务,三年一任。拿的工资,也是知府的工资。现如今陈初六这个,还是拿的少尹的工资,只是多一份津贴而已。 只不过,经过秦九这件事情之后,除了陈初六手刃阉竖出了大名,其次便是宋祁不畏强权护百姓,扬名立万了。再者说来,外人都视宋祁为陈初六一派。 宋祁任隆德府知府这个安排,虽有些升迁得过快,但无疑是各方利益的妥协又接受的结果。 陈初六在门外平缓了一会儿心情,才推门而入,抱拳拱手道:“宋司马,恭喜高升,这真是一鸣惊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众人听了这声音,赶紧站起来,转身向陈初六作揖,笑道:“別驾大人……” 陈初六点点头,说起了客套话:“原来大家都在啊,本官倒是来迟了。” 宋祁这时脑子里的喜气,也逐渐淡去,看向陈初六,有意无意地道:“可见这天底下,曲直自有公断,庙堂之上,殿陛之间的大臣,也是有远见卓识的。” “天子最看重的,并非是拔苗助长的旁门左道,而是脚踏实地、正大光明的治国之道。” 言外之意,你陈初六贪墨了那些钱,就是旁门左道,宋某这才是正大光明,因此被提拔了,而你没有。 陈初六听了,面色不改,宋祁这时却对陈初六深深一揖:“自调任太原府通判以来,下官在別驾这里学到的东西,远胜从前二十余年读书所学。 “別驾经世济民事功之才,天下无出其右。祁若调任他处,亦将以別驾事功之学为师,造福一方百姓。若他日果能让百姓衣食无忧,治下之功,半数归于別驾。祁,再拜而谢!” 陈初六愣了愣,原来宋祁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你用的事功之学,乃是正大光明的治国之道,而贪墨了那些钱,虽然是旁门左道,下官不会学。 既然你没有升官,说明天子已经“罚”了你这旁门左道,那下官也不会再想别人提起了。 围在二人四周的官员,皆是频频颔首,以为宋祁之言,可称君子。 次日,便是王中正来到了太原府。自秦九死后,他一直留在河东路,朝廷那边,也没有下旨让他回去。 阳曲城外三里,再次摆了香案,宋祁陈初六携阳曲百姓、士子再次恭候圣旨。士子们为八佾之舞,一佾就是八个人一列,八佾就是六十四个人,合周天之数,为迎接天子的礼仪。 百姓在远远恭候,繁杂的礼数,他们不懂,待会儿只要猛地跪下就行。原本迎接圣旨,是不必要这么隆重的,这次特意让百姓过来,也是让他们与有荣焉。 这次能斩除奸佞,申大义于天下,还日月于昭昭,不仅仅是陈初六一众人的功劳,亦是百姓的功劳! 待王中正到了,见到眼前这场面,心底也十分高兴。走到准备好的宣旨台上,宣旨台旁边摆着九个大水缸,这是相当于扩音器。古时候唱戏,便在戏台下摆水缸。王中正用他那尖尖的嗓音开始读旨意,每读一句,底下还有九个壮汉大声重复一遍。 先是一声敕曰,随后夸赞宋祁一大段话,无非是清正廉明、忠君爱民之类的话,随后授宋祁宣正大夫、权知隆德府,并赐十千钱。京中升官可直接赐官服,在外为官,则赐钱让其自行置办。 待旨意宣过,陈初六从悻悻然,忽然又看得开了一些。事功之学到如今,早就要到了开枝散叶的时候了,宋祁虽然有些读书人的死板,但却是事功之学的忠粉。他去了隆德府当知府,那在这河东路,事功之学足以算是显学了。 在这旨意过后,全无下文。陈初六心中一丝波澜,随即消失不见。千辛万苦垒起了万丈高山,却偏偏又崩塌,化为灰烬,回到原地。这或许是世间最大的一种打击吧…… 对其余人而言,这多少算是一桩喜事。与宋祁交好的人,便多了一位官场上的靠山,与宋祁没多大关系的人,也可忙着去恭贺几句。再过几天,想这么简单见到堂堂知府大人,可就难了。 陈初六无奈回到家里,看着后山上还未融化的雪,算了算年头。天圣八年了,印象中明清以前的年号都不是很长,而宋仁宗真正亲政,就是换了年号之后。这样算来的话,估计只有两三年了吧? 正在这边发愣,吴思农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缓缓念道:“沧浪濯缨尘化雪,清泉烹茶团碎月。吴某煮了茶,东翁能饮一杯无?” “吴先生的美意,怎敢推却。常年久苦睡为祟,好事新分安乐茶。更得小瓢吾事足,山家风味似僧家。”陈初六笑着道:“正好困了,喝杯茶解解乏。” “东翁并非是困乏了,依吴某看,东翁定是心忧才是。”吴思农笑了笑,回到书房,将茶沏上,道:“东翁所忧者,可是天子的旨意?” 第九百九十章 名利互换 “什么都瞒不过吴先生啊!”陈初六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由口入喉,细细品其芳香甘甜,带茶香从鼻腔中散去,方才又睁开眼睛道:“两年多没回汴京了,世间最容易变的,莫过人心,人心最难测的,便是君心。连一封旨意都没有,也不知那边是如何了。” “呵呵,东翁可知这次宋大人高升,而东翁连旨意都没有的原因是什么?” “要谁知道,也就不在这里唉声叹气了。”陈初六又喝了口茶道:“只是猜了一下,朝中不想让我升官的,可谓十分之多。兴许就是这些人在赵官家面前进献谗言,又或许赵官家欲提拔我,却受到十分大的阻力。” “没错没错。”吴思农点了点头道:“固然有人不喜东翁,可阻拦东翁提拔,总要有个由头,东翁以为,他们借什么由头?” “无非是贪墨罢了……以功抵过……” “非也,非也。”吴思农笑着答道:“若真是贪墨,那宋大人断不会升官,而是会被当做替罪羊。” “吴先生以为呢?” “在下以为,朝中大臣想要阻拦东翁的提拔,无非只有一条理由。这件事情,前前后后,东翁并无大功啊。”吴思农一句一句分析着:“东翁虽杀了秦九,但却是过失,既然是过失,便既无过也无功。” “宋大人没有大功,身居贰佐,但不畏强权,在东翁出现之前,舍身保护百姓,这乃是大仁之功,也扬了大名。恰逢袭承基空下了一个位子,让宋大人去顶替,于情于理,都是十分妥切的了。” “诚然,这是各方利益博弈之后的结果,可若是宋大人没有本事,没有名声,再好的机会,也轮不到他。这便是天数不可测,而人情可独。东翁的本事已经足了,各方利益也不用讲。眼下只需一个引子,便可起到推波助澜。” “引子……”陈初六满脸迷惑:“难道还得给钱?” “不不不,钱不够,给天子的钱,便足以让天子心里认可东翁。这个引子不是别的,和宋大人一样,也是需要名声。”吴思农淡淡地道:“东翁名传天下,乃是科名、学名,前不久有万民书送至汴京,这造出了一些声势。可还差点……” 陈初六看着吴思农,心里感到疑惑,这万民书在古时候,相当于连上半个月的热搜第一,就这还不算名声?虽然这万民书…… 想当初,陈初六也知道自己这次闯了祸。便自己暗中派人去码头,拿着几匹布,让百姓按手印。本来准备给每个百姓发一斗粮食作为酬谢的,但万人摁了手印之后,却只发出去百十斗米。大部分百姓不要,这令陈初六颇为感动。 吴思农缓了半晌,故意让陈初六疑惑着,待喝了三盅茶,方才道:“万民书这毕竟是百姓上供的东西,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百姓的话能有什么用?还需贵人相助……” “贵人?” “贵人已经到了太原府了。” 听到这里,陈初六恍然大悟,这个贵人不是别人,就是王中正。陈初六没有得到旨意,不过是失意而已。王中正在太原府没得到旨意,那紧张的程度,绝对和当年丢根之时有得一拼。 这次汴京肯定派来了别的宣旨的太监,但宣旨的却是王中正,他这么中途截胡的目的,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权力。越是如此,便证明他心里越是担心汴京那边已经出了什么变故。 秦九是张氏的人,现在死在了河东府,她肯定会猜想是王中正陷害。最毒不过妇人心,何况是张氏那种深宫里的女人……事到如今,也只有帮忙把长公主府的事情办好了,他才有恕罪的机会。 想要办好这件事,就得出钱,这钱可在陈初六的手里。如今王中正想要钱,陈初六想要他在京里运作,这笔买卖似乎好做。 过了一日,陈初六在府衙替宋祁办好交接,将他手中的事情,分给其他几个人暂时署理。又为宋祁摆了贺宴,送他离开。在这过程中,和王中正虽共处一室,但却一句话也不交谈。 王中正还频送秋波暗示,可陈初六却装作看不懂,还问了几句王公公的是不是有眼疾之类的话,把王中正气得牙痒痒。 宋祁是陈初六手底下一名干将,他走之后,太原府的政务,空下来了一大块。陈初六自己承担了一部分,其余分散给了别人。这处理公务,他并不觉得难,只是太简单,故而觉得繁琐。 次日,陈初六刚从府衙回家,还未来得及将官服换下,外头便有人来通报可。 “少爷,外头有个没胡子的老头来找,坐轿子的,脸白得很,可惜没提什么东西,见还是不见?” “没提东西,那一律……”陈初六一怔,又改口道:“原来是他,请进书房吧,好生待客。” “是!” 陈初六回来将衣服换了,便到了书房见面。王中正来得十分低调,见了陈初六,便是一笑道:“陈大人公务繁忙,咱家本不愿来打搅的,只是京里来了这么几则消息,考虑了许久,还是觉得要告诉陈大人好。” “哎呀,这个王公公的消息,自然珍贵无比。”陈初六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只见那王中正,缓缓地讲了起来。 “天子十分想念陈大人,时常念起,恨不得现在就将陈大人调回身边,好在有思怀陪着。京里的情况,十分不好,赵官家怕调陈大人回去,会遭到吕相手底下的人陷害。倒不如让陈大人安心在太原府,为朝廷分担了一方大事。” “天子明见万里,本官也想地方多历练历练。” “陈大人这么想就好了。只不过,赵官家觉得十分委屈了陈大人,过意不去。”王中正笑道:“咱家还听说了,要是长公主长大成人,可婚配给令郎。当然这些只是平常的玩笑话,可也见得在赵官家心里,陈大人是何种地位。” “犬子何德何能……”陈初六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在想,就赵祯那磕碜模样,生的女儿能是什么样子,这岂不误了咱们陈家的基因?何况还是傲娇公主,你想嫁,我还不想娶嘞,以后抱孙子,抱个萌一点的才好玩。 第九百九十一章 互帮互助 什么长公主将来要嫁给令郎,这只是王中正的一句话引子,随即他又道:“陈大人真是好福分,这天底下,就没有不羡慕的。说到长公主,这封地的事情……咳咳,朝廷的意思应当是按以前的来,还是在太原府落地。” 陈初六笑着道:“这事简单,按照朝廷宗室旧律就可以了。又因是长公主,天子待本官亦是恩重,翻倍即可,最多再多拿一些钱就行了。其实长公主哪里会缺这点衣食,只是要办得风光,才显得既有皇家威仪,又有天子对长公主的宠爱。” 王中正深深地点头道:“就是这样,咱家不会和那秦九一般,只要给封地办得风风光光,让娘娘脸上有光就行了。” “本官却还有两件小事,想让公公帮个忙。” “嗯,好说好说……嗯?慢着,陈大人想要咱家做什么。”王中正脸上浮现出奸商的嘴脸:“两件小事?” “这第一件小事么……本官命人将公主封地的事情办好,公公这几日就要回汴京交差吧?回京之时,公公可否帮本官将那些温室里的蔬菜带去汴京。本官知道王公公在汴京交游广泛……” “不,不,咱家可不是爱交游的人。”王中正摇了摇头道:“若是陈大人想要咱家把这些菜带回去,倒也不可。顺手为之而已,那,还有一件事呢?” “这件事,容我慢慢说来。”陈初六便是将让他帮忙给自己扬名立万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得十分细致,听得王中正眉头紧皱。 王中正摇头道:“这可不是小事,做起来着实有些麻烦。这耗费的精力钱财,咱家这里可……有些……” “王公公不必担心,钱的事情,本官一定给足,不会让你吃亏。这精力的事情,本官可以送给公公一样东西,保证公公有精力。” “什么东西?” “名声。” “呵!咱家要名声有什么用,是陈大人要名声才是。”王中正有些摸不着头脑。 “史书之上,亦有宦官列传,难道公公不想青史留名?”陈初六看到他嘴巴微微张了张,接着又道:“公公滞留河东这么久,宫里发生了什么,恐怕你也不知道吧?若是有人在天子面前进献谗言,公公的地位可就危矣了!” “这……陈大人有何妙计?”王中正直截了当问道。 “公公与秦九来河东路,秦九一路上为非作歹,弄得乌烟瘴气,不论百姓还是官绅都是厌恶。倒是公公这一路上,低调行事,从不扰乱百姓,官场上和民间,都在夸赞公公的品行端正。” “这是真的?”王中正兴奋地问道,可看到陈初六的微笑之后,眼神又悻悻地黯淡了下来,问这个是自讨没趣。 “公公若是肯在太原扶危济困,为百姓做点好事,如捐一座桥,一条路,一座庙什么的,那本官就可以为公公写一篇文章。”陈初六笑着道:“当然这捐桥捐庙的钱,也不用公公常用。” “捐庙?这不是便宜了那些和尚。”王中正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倒不如捐漏泽园、安济坊、居养院这些地方,就以替天子恩泽百姓的名分。这其中的钱,咱家尽量出一些,但咱家这也清贫得很,出不了多少,还得陈大人帮忙。” 漏泽园,就是无人送终的人埋葬的地方,安济坊,则是病而无医去治疗的地方,居养院,则是鳏寡孤独、老而无养的人居住的地方,亦有乞丐居住。 这三处地方,算是最低的保障,历朝历代都兴过。这里白吃白喝白治病,自然有人横蛮无礼霸占去。这本来提供给弱者的地方,逐渐被人霸占、夺走。 王中正愿捐修这些地方,的确是比庙要实用得多。至于他说自己清贫,那就是胡说八道,陈初六也没信。就秦九捞的哪些钱,他至少占了三成还没吐出来。 商量好了这件事,王中正开心了起来:“咱家就算是失势,恐怕也能得一善终,咱家这没后的人,便只有这点念想了。陈大人,若是咱家还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来。对了,陈大人几时想回京?咱家在天子面前……” 陈初六摇了摇头,道:“还不急着回京,汴京那边,本官倒是想问一句,朝中现在谁握权最重?有没有什么大事?” 王中山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咱家是内官,这外朝的事,既不能问,也不能管,更是参悟不透。不过,陈大人问起,咱家也就随口说两句。” “王相乃是首相,可谓群臣之首。但王相去年便有些身体不好,朝中诸务委任吕相了,要说握权最重的,便是吕相了。” “太后赐吕相直面之权,不经过天子。赵官家眼里,只是借王相钳制吕相,又与太后之间均衡。唉,太后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疑心也重了不少。” “太后身体不好?” “哎,这事儿陈大人可别说出去。太后与天子的身体好坏,若是泄露出去,够得上杀头的罪名,且一杀就是杀咱家的头。”王中正压低了声音:“先帝驾崩之前,办了许多糊涂事,也乱斩了许多乱麻。陈大人近两三年不回汴京,确实是明智之举。” 陈初六心里还在想一件事,就是赵祯他娘的……他的生母,其实并非当今太后刘氏,而是李氏。李氏生下赵祯之后,便母子分离,对外声称是刘氏所生。 刘氏进封德妃,李氏仅仅封为崇阳县君。后来李氏还生了个女儿,才勉强晋封为裁人。宋仁宗即位之后,刘氏晋李氏为顺容,遣往真宗永定陵守陵。终其一生,也未能听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叫一声娘。 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人,朝中并不多。陈初六的大岳父赵元俨算是一个,在他即位之后,赵元俨将这真相告诉了赵祯。 陈初六担心的是,因为有了他的存在,导致赵祯现在的本事比历史上高多了。若是他听到了风言风语,查出来了什么,会不会闹出大事? 这些知晓真相的人,便都会成为欺君的罪人。陈初六心里想,还有几年就能熬到赵祯亲政,这时候他可不想出什么风波。本来想问问王中正的,想了想,又闭上了嘴巴。 第九百九十二章 亲如兄弟 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被王中正拿去四处炫耀去了。他既要拿着这个为自己贴金,就得使劲的夸陈初六。 王中正在太原府捐了漏泽园、居养院、安济坊的事情,已是传了很远,跟着陈初六的文章,沿途也有不少人写文章拍王中正的马屁。这次王中正到外头转一圈,虽是没捞到什么银子,却获得了一大捧好名声。 回宫复命之时,赵祯亦是龙颜大悦。 “不错不错,秦九给朕闯了祸,丢了民心。你却懂得爱惜自己的名声,又知道替照顾百姓。” “陛下,奴婢做的这点事,微不足道,就算百姓称颂,也全是称颂陛下的。可陈大人在太原府做的事,真个让奴婢长见识了。” “如何长见识了?” “这一路上,奴婢确实见了不少民间疾苦。但途中并未施与百姓,奴婢知道,就算施与百姓了,这些钱最后也会落到别人手中。可到了太原府,奴婢才算是明白,什么叫安康的日子。” “无一人冻饿而死,各村的社学,书声琅琅。哪怕大雪连天,码头、街道上亦有人做买卖,好似一个缩小了的汴京。奴婢捐这点钱,只是看到了陈大人为政的稍有不足之处。” “钱交给陈大人,奴婢放心,定会一丝一毫,都落到百姓身上。只是……”王中正说着说着,眼睛便湿润了起来:“陈大人夙兴夜寐,劳苦不堪,才不到两年没见,这身子……” 王中正擦了擦眼角,赵祯闻言闭上了眼睛,叹息道:“知应是南方人,到了太原府,定有些水土不服吧……他是读书人,正要做亲民官,却是比别人要累……唉,是朕的错……” 见到赵祯懊悔起来,王中正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位了,接着又道:“陛下,陈大人无所好,奴婢临走之时,他却托付了一件事。” “何事?” “他听闻汴京之中,有许多人在编言诋毁他。陈大人鞠躬尽瘁的好官,他若有所图的话,定然也是图一世清名了。故而托付奴婢,让奴保他名声清白。” “知应……好兄弟……”赵祯听了痛心疾首起来,连忙答应帮陈初六。 赵祯亲自将陈守仁、陈端请到宫里,拉着他们的手,嘘寒问暖,还放言传出去: 朕与知应,亲如兄弟。知应在外为官,无法尽孝,那朕便替他尽孝。 满城艳羡。 暗地里,赵祯还暗中让外面的说书人,为陈初六编了几个好故事,这些事情,半真半假,若是去查确有其事,但没说得这么邪乎。百姓、仕人对陈初六的了解,亦是由屡破奇案陈青天,变成了一心为民陈知府。 水涨船高,朝中便有人开始提议,要不要赏赐一些。酝酿了一段时日,反陈一派,自觉不可逆大势而为,故而不再反对给陈初六加官进爵,一封圣旨,从汴京飞奔至了太原府。 三月。 资政殿学士晏殊权知礼部贡举。 甲子,御崇政殿试礼部奏名进士;丙寅,试诸科。丁卯,赐进士咸平王拱寿等二百人及第,四十九人同出身;己巳,赐诸科及第、同出身者又五百七十三人。诏更拱寿名曰拱辰。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平常百姓家。又是一年科第花落,千余人从此以后,退下褐色百姓服饰,穿上了官袍。而这其中能“大红”或者“大紫”的,又是凤毛麟角。 新科状元王拱寿,出身寒门,幼年丧父。取中中状元之后,因当初赵祯被封寿王,故而又被赐名“拱辰”。王拱辰以诗传名天下,刷新了陈初六的记录,十七岁便中了状元。 少年登科,名声大噪。 太原府邻近的晋州,也传来一则少年的英勇事迹,陈初六听了十分耳熟。 说的是一群孩子在捉迷藏,有个孩子掉在了水缸里。其他孩子都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其中一个孩子,拿起石头砸破水缸,救了落水的孩子。这便是司马缸……司马光砸缸。 打听了之后,果真那知州姓司马,名池,膝下一子,果真就是司马光。司马池为官,以气节文名,政绩也还算显著。只不过看司马光作为保守派巨佬,他家里肯定也是保守派。陈初六这种事功之学,似乎和他们天生走不到一起。 山寺桃花始盛开。 陈初六带着一家人,从山上踏春下来,刚到山脚下,便见到府衙里来了人,高喊道:“知府老爷,来圣旨了,恭喜知府老爷!” 见他高喊知府老爷,陈初六心里便是一喜,赶忙回到府衙接旨,那宣旨的,是个年纪小的太监。 “敕曰,着升陈初六为太原府知府,赐枢密院直学士,加兵部侍郎衔!” “封临川国男,随食邑五百户!” 陈初六谢恩接旨,心里却十分震惊了。在宋代,封爵其实没多大意义,食邑五百户,可能只有实封二百户。而且并不是划二百户农民拿给你,而是可以每个月在官府领一定的钱。 每户每月二十五文,这便是五千文,这还不够陈家烧柴用的钱。 但这可是爵位,开国男,这说出去,陈初六也是一国之君!虽然这个国很小很小,这个一国之君的意义,实际上也没有了。 可在宋代,还是有相当多的人,向往周天子手底下士大夫的封地的,认为这是臣道的极致。开国男虽不大,但这便是士大夫中极少见的。 封爵的除了辅臣级别的宰相之外,大多数是赐予皇亲国戚。陈初六算是皇亲国戚,但却握有实权,故而更算大臣。在官场之上,只要没有爵位,不论多大的官,都得先跟陈初六行礼。 这个爵位,面子大于里子,不过陈初六却喜欢。如今他算是正式成为了太原府的知府,做什么事情也名正言顺。除了加官进爵,还有别的一些赏赐,都是超规格的隆重。 朝廷还派来了几名新的官员,补太原府的缺。来给陈初六作通判的,乃是一个叫简德元的新科进士,此人二十多岁的年纪,做事有些生手,人品也还靠谱。 拿着圣旨,陈初六用知府的礼仪升堂拜印,便正式用知府号令行事了。 第九百九十四章 突击查账 太谷县。 上次陈初六去隆德府,便是从这里先入辽州,从浊漳水顺流而下,过威胜军,抵达潞州。 眼下陈初六又来到了这里,只因听说帅司俞高宜,突袭太谷县查账。经略安抚使掌一路兵民之事,听其狱讼,颁其禁令,定其赏罚,稽其钱谷的职责。 稽其钱谷,就是查账查仓储。这件事情传来,陈初六觉得不大对劲。太原府的仓储,已是达到了七成左右,比别的州县多不少。从去年一次交五年的豪举中,也足以看出太原府财大气粗。 陈初六还一头雾水,安排在隆德府的眼线,回报了一个消息。朝廷上有风声,陈尧佐主持的整顿河务,已经逐步向外拓展。似乎要下发三十万贯钱到河东路,让河东路自己先做一个先期的整顿。 这个消息还没传开,路府里的人已是想着如何将这笔钱,拿在自己手里。俞高宜来太谷县的意图,也正是如此了。 太谷县知县庄昱,携六房司吏,心里七上八下,从衙门口,来到了县里仓库。 俞高宜已经是在这里坐了许久了,庄昱到了仓库外头,他叫人把人拦了下来,故意让他在外等候。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可是官大不知多少级了。 堂堂经略安抚使亲自来查,拿着大炮打蚊子,庄昱已经不明白了。被拦在外头吃西北方,心里头更是绝望起来。这到底是得罪了谁? 庄昱身材有些肥胖,在外等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便是两腿酸软,汗如雨下,俞高宜这才把他叫了进去,而且只需他带两个人。 县丞、司库二人随庄昱入内,只见俞高宜左右两边各站二十个威风凛凛的带刀护卫,这外头还有几十个护卫随从。 “太谷县知县庄昱,你可知罪?” “下官惶恐,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制台示下。”庄昱低着脑袋回到。 俞高宜冷笑一声,又道:“好一个不知,本官且问你,你可知这仓储之事,对于州县而言,是何等重要?” “回制台,刑狱、钱粮二举并重,这仓储自然就是重中之重。” “谅你这事不敢再说不知了。”俞高宜沉声道:“你既然知道这仓储乃是重中之重,那为何这仓房是如此破旧不堪。这等仓房,每年要无故耗损多少粮食?仓储之事,系于民生大计,岂可如此忽视。” 庄昱心中暗暗叫苦,这俞高宜真是来挑刺的。他治下的太谷县,虽不说富足,但由于陈初六治下甚严,太谷县仓是十分充足的。虽然也不是十成十,但任何上官来查,也足以交差了。俞高宜挑不出仓储有什么麻烦,却在这仓房上挑刺。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俞高宜问道。 “回制台的话……”庄昱说到这里,又停了半晌,才回到:“这仓房已在五年前修过了,待这天晴稳了,正打算再修一次。” “本官来了,你就说再修,本官要是不来,你且不是要拖到这房梁自己断了?”俞高宜一拍桌面怒道,可他这一拍,真让房顶上掉下来一些瓦砾,房内众人惊恐躲避,提心吊胆的看着这房顶。 “下官这就叫人去修房!” “还有用吗?朝廷每年也拨了钱修仓房,你就是这么给朝廷办事的?在其位,不谋其事,枉食君禄,你可对得起你头顶上十年寒窗换来的乌纱帽!?” “下官知罪!”庄昱吓坏了,连忙道:“县衙里公务繁多,来钱少用钱多,一时疏忽大意,将这仓房漏掉了,制台大人,下官上有老母,下游幼子,还请大人放下官一马吧……” 俞高宜见庄昱成了这样子,却换了一副面孔,温和地道:“起来吧,来人,给庄大人搬把椅子来。” 庄昱坐下,俞高宜又道:“本官不是特意来刁难庄大人的,以张子房之足智,亦有古博浪沙之失,颍川之困,何况吾等?只是这本官职责所系,不得不发问。令慈身体还好吧,令郎读书没有,有无功名?” 听了语气大变的这几句唠家常的话,庄昱慌张害怕的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对俞高宜的敬爱、钦服之情,回了两句。 “这仓房乃是存粮食的,不可不重视啊。”俞高宜话锋一转,问道:“方才听你说了,来钱的地方少,用钱的地方多,这是何意,是不是府里克扣你们的钱啊?” 庄昱心底一凛,猛然明白了俞高宜这次来的目的。在他沉思的时候,屋顶上又落下一片瓦砾,屋内的人忧心忡忡,俞高宜只好道:“这房子也不甚结实,还是到外头去说比较好。庄大人,你也好好想想,你该怎么说比较好吧!” 众人来到外头,庄昱便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俞高宜要针对的,无非就是陈初六刚才问那个,就是要他说出对陈初六不利的话来。 只不过,他庄昱得罪不起经略安抚使,同样的也得罪不起陈初六。到了外头,找了个地方重新摆好椅子坐下,俞高宜再一次问起。 庄昱只得硬着头皮道:“制台,下官忽然想起来了,这仓房虽说有些久了,可存在这里的,却是一些耐用之物,并非粮食。容易耗损的粮食,是存在好的仓房。仓房好坏,只要保住仓储就行了,然而本县的仓储却十分充沛。” 俞高宜脸色一变,冷冷道:“仓储充沛就脱得了干系了?那每年用在修仓房的钱呢?就修成这样,你把钱用在了什么地方?仓房没修好,只是疏忽大意,若是本官查出来挪用公款,庄大人,你是知道轻重的。” “制台……”庄昱感受到俞高宜的压力,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看到跑来了一个小吏,先与县丞说了几句话,县丞又递了话到他耳朵里。 “出什么事了?”俞高宜问道。 “回制台的话,知府大人到了。” “什么?!”俞高宜站了起来,心说陈初六怎么恰巧来了,转眼一想,自己这次出行,并不是多机密,陈初六得了消息赶来,倒也河里。压住了脸上的惊讶,对那庄昱道:“庄大人,说话注意些,多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九百九十四章 一个也不放 多给自己留条后路? 庄昱心里嘀咕着,俞高宜这难道也是怕了,不然他就不会这么说了。他会说,庄大人,说话注意些,要是本官不高兴,你就完了。 俞高宜没有做得这么绝,他让庄昱留条后路,就是不逼他当着陈初六的面说坏话,当然也不提刚才的事情。 经略安抚使官虽大,却不直管他,陈初六作为知府,庄昱而言,才是头顶上的天。若是一定要得罪一个,庄昱绝对不会选陈初六。那是什么样的存在?杀了天子近臣,到现在还活蹦乱跳,居然还升官了的人。 庄昱低眉瞅着俞高宜,心说这家伙又是个来找死的,只可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就算找死,死之前也能拉我垫背。 但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陈初六从车上走了下来,穿着绯红的官袍,极为惹眼,俞高宜紧要了一下牙关,脸色不快起来。 俞高宜和陈初六打交道,是因为狐冲山的事,他有个上门女婿,失了职,花了大价钱买通陈初六,这件事后来还被卢惟孝弄得心惊胆战。总的来说,在俞高宜心里,陈初六是赚了他大便宜的人。 他时常在想,我俞某人行走官场数十年,居然被一个小辈捏在手里,此仇不报非君子。那件事情,晾陈初六也不敢提起了。 陈初六走了过来,见到认错之状的庄昱,便直接开口道:“制台忽然来查太谷县,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亦或者有什么急事?” 俞高宜毕竟为官数十年,这脸色控制,还是十分熟练的,当下便挤出一丝看不出任何杂质的笑,道:“并无什么急事,这不是快要收夏税了么?为了防那些吃浮油的人,故而四处查看查看。走水路来的,刚好就到了太谷县。” 这个刚好,听得陈初六心里膈应,但他也是笑着回到:“既然如此,那太谷县的仓储,没什么大恙吧?” 俞高宜一时语滞,他原本想的是庄昱把不利陈初六的话说出来,再把这芝麻粒的事情放大,让别人都知道而已。 “贪墨”十三万贯,陈初六还升官了。俞高宜也没想着这件事情会对陈初六如何,他不过是想出了这件事之后,在分朝廷下拨的三十万贯整顿河务的钱时,隆德府就更有话语权了。 路府就在隆德府,近水楼台先得月,三十万贯放在隆德府,他俞高宜自然也能处处沾光。若放在太原府,就全叫那些狗屁老百姓赚去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件事情想要从芝麻到西瓜,还需一段时间运作,眼下却还是一粒芝麻,俞高宜自然是不知从何说起了。 俞高宜看了一眼庄昱,只见庄昱主动站了出来,满脸愧疚道:“太尊,制台,都是下官昏头,忽视修理仓房,让鼠类钻入仓房,耗损掉了许多粮食,下官决心限期整改,一定将仓房修好!” 陈初六扫了一眼,庄昱两条腿忍不住发抖,便已是知道了,俞高宜定是逼他说了什么。可俞高宜为何要逼他这么说呢?陈初六也没想清楚,这会不会是一个连环计,要么护短,这就会落下个包庇之罪,要么…… 在场之人,心眼全在滴溜溜地乱转,这时陈初六率先开口,指着庄昱道:“你还有脸说出来!修理仓房的钱,春秋两季,一文不少发给你,你都放到哪里去了?说你是玩忽职守还轻了,你这是挪用公款!” 听了的人皆是一惊,有,有这么卖队友的?俞高宜却拍案叫绝,好啊,玩忽职守芝麻小,挪用公款这罪名可大!这陈初六难道真的刚正不阿,竟然主动加罪! 庄昱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和俞高宜串通一气了,他当下也没办法,连忙请罪求饶起来了。 陈初六却极为铁面无私:“仓储关系一方黎民百姓之生计,其中一丝一缕,皆是百姓的血汗,你竟然让这些血汗钱,任由那些不要脸的硕鼠叼走。若是生了饥荒,你拿什么赈灾,如何向朝廷交代?还求饶免罪,这等草菅人命大罪,谁能免得了!” 众人撇撇嘴,陈知府话里有话啊,说老鼠就说老鼠,干嘛说不要脸的硕鼠,老鼠有什么要脸不要脸,这个不要脸是指的谁啊? 只是听他这些话,从玩忽职守,到挪用公款,几句话之后,便到了草菅人命,这陈大人是不是和这庄昱有仇? “下官,下官,下官……”庄昱脑袋里一片空白,成了一个冒得感情的复读机。 俞高宜都有些看不下去,觉得这件事情也不用闹得这么大,他开口劝道:“陈大人消消气,这仓房虽有些破旧,但仓储还算充沛,可知庄大人还算做了事的。” “制台不用求情,这等事情,定要惩前毖后,杀一儆百!” “杀一儆百?”庄昱白眼直翻,还差一点就要倒下去了。 俞高宜听了,也不做反驳,而是道:“陈大人治下之严,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这庄大人挪用了修仓房的钱,恐怕牵涉有些广,如何查,查哪些人?” “自然是查该查之人,追查到底,上上下下,一个也不放过!” 陈初六正义凛然回道,俞高宜听了觉得不对劲起来,接着听见他又道:“还是那一句话,这仓储关系民生大计,治理不好,那就是草菅人命。不止从这挪用的公款里得利了的要查,就连监管不严的,也要查。这件事情,本官亦有责任,本官会写奏折自陈己过。再让朝廷往下继续查,查到户部司该责之人为止!” 俞高宜退了两步,这陈初六是不要命啊?查到户部司,这种话也敢说出来!查到户部司之前,是不是先得查他俞高宜?那查个屁! 庄昱这时陡然明白过来了,陈初六这是反其道而行之,用正大之言,反逼俞高宜那些阴谋诡计无所遁形。 何为三寸不烂之舌?这就是! 俞高宜松了松腰带,吞下了满嘴碎牙,连忙劝道:“不用不用,用不着做得这么绝。陈大人防微杜渐,固然可敬,但用不着小题大做。只要庄大人限期改正,便不过再问了,若改正不了,再罚不迟,陈大人以为如何?” “制台才是管此事的人,下官都听制台的。”陈初六的语气忽然放松下来,微笑地注视着俞高宜又气又无奈的表情。 无视章节编号吧……我数不清数…… 第九百九十五章 凄风冷雨听不得 “好,好,好……”俞高宜连说了许多个好字,点点头道:“本官从前只听说过陈大人的本事,今日算是见着了。本官还有些公务,就不在这里耽搁了。” “对了……”俞高宜又转过身来:“提前问陈大人说一句,过几日在辽州榆社,请附近州县官员议事,此事也关太原府,不知陈大人能不能到场。” 陈初六故意多想了片刻,显得自己赏他的光一般,点头道:“这几日公务繁忙,但既然关系到太原府,本官也只好夜以继日将公务办.完,去辽州议事了。” 俞高宜知道自己已经败下了阵,拱了拱手便离开了。庄昱这时如从虎口脱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缓了口气,赶紧向陈初六道谢:“陈大人出言相救,下官感激不尽。” 陈初六居高临下看着庄昱,语气有些冷漠地道:“你以为本官在救你?那俞高宜说得一点没错,仓储乃是民生大计,你怎可玩忽职守。眼前这些仓房,存不了东西也就罢了,若是仓房塌了,伤了这里的库丁,你该当何罪?” 听了陈初六的话,周围那些本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库丁,皆是感动不已。 庄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到:“大人的话,下官记在心里了。下官以为这些仓房存放的是不易腐烂的东西,便未加重视,今后不敢这样了。” “只不过,修理仓房的费用,的确是少了。给费的定额,还是五十多年前定的,而今县衙的仓房多了十倍不止。大人到了太原府之后,仓仓爆满,用的人工也多,故而……” “故而你就滥竽充数了?若是钱不够,为何不上报府衙,下面要用钱,本官何时吝啬过?”陈初六问道。 “下官知错了……”庄昱汗如雨下,面对比自己小十岁的陈初六,他心底全是敬畏,哪怕陈初六的语气十分平淡,他也如看见老虎的血盆大口一般战栗胆寒。 “本官这次来,也并非专门为了会俞高宜,还有一事要亲自交代你。”陈初六吩咐道:“太谷县与辽州、威胜军接界,而辽州、威胜军之内,又有漳水留下,你派人去仔细勘探一番,怎么能将漳水和太谷县内的几条河连起来,形成商路。” 说到这里,庄昱心里忽然清醒了些,这种事情他恰好知道,便抬头道:“陈大人,这漳水分为两条,一则为浊漳水,二则为清漳水。这浊漳水又有两条,一条是浊漳水北源,还有涅水、五乡水两条,分别在威胜军、辽州。涅水、五乡水与太谷县十分近。” “还有浊漳水南源,则是全在隆德府境内,而清漳水则皆在辽州境内。论及漕运行商,涅水水量大且平缓,比别的都要好。但却在威胜军里头,这过兵丁的防口,有些麻烦。” “故而他们宁远饶五乡水,去辽州歇一脚,再走陆路来太谷县。在这几条河里行商的,多是真定府、河北东路、大名府的人,也有辽国的人。” 陈初六听到了这里,不由点了点头,道:“难得你对水文如此熟悉,本官可以告诉你,你这太谷县,将来就是太原府向东通商的门户,其中的利益,你可以看看阳曲县,不用本官多说。” “可既然是门户,既有无限风光,也是险峰所在,你得经得住考验。若是你这里没治理好,让本官的计划落空了,或者给本官招来了祸事,本官定让你知道,什么叫凄风冷雨听不得。过几日,送两千贯钱来,你将这仓房好好修修。” 庄昱连忙点头,待送走了陈初六,方才松了口气,心说差点就凉在这里了,还好腹中有点干货。回过神来,转头对手底下的人问道:“司库何在?” 司库上前一步,庄昱顿时勃然大怒,指着司库的脑袋,骂了个狗血淋头:“刚才陈大人讲了,要是没有把仓房修好,就要让本官知道知道什么叫凄风冷雨不可听,那你呢,要是本官去听凄风冷雨了,定然叫你把这凄风冷雨唱出来!” “老爷饶命……”司库满头大汗起来,被训了半天,庄昱开口道:“给你八百贯钱,限你在十五日之内,把这仓房全部修好,要不然你就等着瞧!” 说吧,庄昱转身离开了。司库便也回过了神,把管这一片仓房的库丁全叫了过来:“你们这二十几个废物,连个仓房都管不好,害劳资被骂。每人发五贯钱,十天之内,把这些仓房推了重建,修不好,就等着抄家吧!” 一众库丁皆是懵了,最后只得大骂,去找些乞丐来,一日三顿给他们吃,再让他们干活了。 太谷县这小风波,倒是转头平息下去了。庄昱心底对陈初六又敬又怕,勘探一事,迅速吩咐下去了。太谷县因为傍太谷水而得名,这里有一条通往河北的古道。 威胜军尚未出现之前,这里的商贸还算繁华,南关镇、胡甲山皆是远近闻名的商商业点。 可威胜军驻扎在这里之后,兵丁设卡拦截过往商路,只允许威胜军自己的商路和一些关系硬的通过,故而这商路渐渐稀少了。除此外,浊漳水支流涅水淤塞严重,亦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朝廷在太原府要整顿河务,重点就得放在这条漳河之上。漳河的运力比汾水要强许多,上下游官府互相推诿扯皮,才使得一年比一年淤塞严重起来。若是清理淤塞,则有多个选择。 一是清理在辽州的五乡水,二是清理威胜军的涅水,三是清理全段都在隆德府的浊漳水南源。 这三处地方,与太原府的直接关系都不大,但清理哪一条,却对陈初六拓展太原府商业有着不浅的影响。 辽州、南源都远了,即便清理好了,就算是肥水也留在别人家里。若是涅水清理好了,倒是可以有利于太原府。 毕竟太原府可是威胜军的奶妈,只要陈初六去运作一下,立马可以让这些闹事的兵丁安分下来,不仅不设卡,还未来往的商人提供各种护卫。 商人求利,又岂会舍近求远。 南通汴京,北通塞外,东连河北大地,西连黄河上下,东西南北的商路,汇集在太原府。若能保持十年左右,太原府的都会关于繁华到什么地步呢? 第九百九十六章 提前迟到 过了十天左右,俞高宜送来了信,请陈初六去辽州榆社议事。这件事情放在地方上,算得上一件大事,故而陈初六带着命麴学文留下,带着新来的通判简德元前往辽州。 上次清理拖欠的时候,被骂之后生气出去的那个,就是辽州知州。不出意料,去年的考语,他就是评的下等,结果被放去了别的县为知县。那人气不过,罢官归去,听说赋闲了许久,前不久朝廷又征召他去做官了。 来到榆社地界,刚好天降大雨。晴掩贫,雨生困,大好晴天,在这古时候,看不出一个地方的贫富。 百姓在外面,古人有穷人在期间,却并不突兀。而下了大雨之后,还在街上的,便都是无家可归之人,这便一眼看出来了贫富。 陈初六抵达榆社,只见这里比之阳曲,差了十万八千里。别说县城四周的民房,都是低矮破旧,就连县衙也是一副凄凉的模样。街道两旁,蹲着一些乞丐,眼神空洞,没有一点生气。还 见到有几队官差,沿街将这些在屋檐下躲雨的乞丐,驱散至城外其他地方。诺大个天下,竟没有这些人的容身之所。 陈初六心里不是滋味,也颇为感慨,走出太原府,方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情的作用有多大。 去年冬天到现在,陈初六去各地私访的时候,再也没有听到饿死一人,冻死一人,连邻村殴斗,大姓欺负外姓的事情,也大为减小。不说阳曲,哪怕是太谷县,百姓都在安居乐业,勤劳致富。 陈初六一行来到县衙,不过是打开车帘看了一眼,县衙里眼尖的门子,便看到了车里坐着的是绯袍大官。 连忙撑开大伞,端来热水,炭火,干净的靴子、长袜,站在两旁恭候。靴子、长袜是为了给湿了鞋子的官员更换,但都是坐车而来,都没有下地走一步,又岂会弄湿鞋子。 陈初六摆摆手,只是接来热水和毛巾擦了把脸,问道:“制台大人在这里?” 门子回到:“回大人的话,制台大人与武乡、辽山、襄垣、黎城、屯留、壶关数县的县老爷都到了一日了。” “哦?怎么来这么早?” “大人,这不早了。”门子笑着回到:“听别的大人那些随从说,本是今日就要到齐的。只不过天降大雨,大人迟了也无妨。” 简德元与陈初六对视一眼,他们俩人接到的消息,明明就是后天议事,他可是提前了两天到来,没想到居然还是迟了。 简德元低头思考了一下,抬头问道:“太尊,制台会不会是故意让人在我们面前说迟两天,让咱们还没到,现在礼数上弱了一份,进去之后,他可以用此事指责我等?” 陈初六笑道:“可能如此,但拿这件事指责,分量太小。本官猜想,他们必是像趁本官没来,就讲事情定下。待本官一到,便说木已成舟,无法改变。” “这可如何是好?” “德元,有兴趣打个赌嘛?” “呵呵呵……”简德元不好意思挠挠头道:“下官已是在太尊面前输了两次,这次恐怕也……唉,还是赌吧……” “唔,待会儿进去之后,制台大人必已经与别的大人在一起议事了。” “下官以为不会,刚才大人到的时候,已是有人进去通报了,眼下还没出来,必是里头正忙着躲开。就算太尊方才猜的都对,但也看不到他们在一起议事。” “哦?你什么时候看到了?” “下官先掀开车帘,故而看到了。” 陈初六抚掌大笑,从袖中给了一文钱,放在简德元手中,笑着走了进去。 二人绕过大堂,来到二堂,远远地便听见二堂内热闹非凡。门口有个小厮见了陈初六,正如老鼠见了猫,吓得跳了一下溜走了。 陈初六见此快步上前,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济济满堂,大小官员三十余位,此时正吵得不可开交。 坐在上首的俞高宜,脸色铁青,他这正是知道了陈初六要来,想劝开这些吵架的人,先避一避。可这些人已经吵得劝不开了,他的话一句也听不进,故而俞高宜坐着生暗气起来。 更令俞高宜生气的是,陈初六推门而入,四周这三十多名大小官员争吵的声音,却意外的小了下来,最后全都垂首不说话。 什么?本官刚才劝你们,你们照吵不误,他陈初六来了,一句话都没说,你们就都别想吓得不敢说话了?混账! 俞高宜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开口道:“陈大人终于来了,下着大雨赶路,辛苦陈大人了。” 陈初六笑了笑,并未提及别俞高宜故意报迟时间的事情,这种事情没有文字,就算提出来,他矢口否认便是了。而简德元则悄悄将一文钱,放在了他手里,又多放了一文钱。 陈初六看着鸦雀无声的满堂,若是自己不说话回那俞高宜,着实落了下风,这也不是他的风格,他环顾一周,看了看那些知县,心生一计,笑道: “诸位奉公勤勉,着实让本官钦佩。这不过迟来了一个时辰,你们就迫不及待议事起来,想必县里还有许多公务吧?”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分钱的时候,敢把本官择在外头,今后你们小心着点。 底下的人忙称不敢,俞高宜也只好道:“陈大人说的哪里话,没有你来,大家只是胡乱瞎议一议。陈大人来了,方能议出个所以然来。陈大人入座吧……” 在场之人,陈初六的地位,仅次于俞高宜,便在一旁入座。简德元带着太原府其他几个一同来的官员,在底下坐着。 俞高宜对陈初六稍稍欠身,开口道:“朝廷整顿河务,有意让太原府先在本府做一些事。整顿河务,再与减少沉淤,本府漳水、汾水皆有泥沙汇入黄河,但漳水泥沙最多。” “故而本府与漕司诸位大人商量过后,决心先将漳河的淤泥清理干净,再稳固河堤,阻止泥沙入河。同时用漕运运粮,亦可惠及诸县。朝廷本意只给三十万贯,本官上了几次书,朝廷才肯多加五万贯。” “这三十五万贯整顿河务的钱,也不能将漳河全部清理干净。须有先后之分,循序渐进,现在便请诸位议一议,该先从哪段河开始清理?” 第九百九十七章 争钱夺利 俞高宜问了一句,屋内的人便又吵得不可开交起来,说话的声音,逐渐盖过了窗外面的风声、雨声和雷声。 “钱不能足用,那自然要集中力量使在一处。漳河南源,皆在隆德府境内,这些理所当然应该在隆德府才是。” “一派胡言,这钱是你的,是我的?这钱是朝廷的!咱们这些人,拿了钱是要为朝廷办差的,又不是把钱放在自己口袋里,争来争去成何体统?!” “既然是给朝廷办差,那就得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依我看来,五乡水乃是三河之中最长的一条,理应先清理才对。” “你们说的都不对,三十万贯怎能放在一条河上?倒不如一分为三,按照河流长度,均分就是了。” “呵呵,你这就更不对了,这钱放在一起,尚能成事,若是分开,便处处做不成事……” 这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在场之人,都想把钱留在自己地盘,引经据典一大堆,吐沫横飞,陈初六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妙处,吃颗蚕豆以表庆贺。 只不过他倒是奇怪,怎么宋祁没有赶来,这是在玩退避三舍? 争吵之间,忽然有一人站了起来,两手压了压,让众人都静下来,才道:“诸位听某一样,刚才大家说的,其实都有理。只不过,这钱被咱们分来分去,不论如何总不妥切的。倒不如将这笔钱,交给路府,让漕司、帅司拿主意。” 此言一出立即遭到众人驳斥,俞高宜坐在上首,其实准备夸赞这个办法的,有吞入了肚子里头。想这样直接拿来议事,其实根本议不了什么的。真正的议事,全在开会之前就已经议过了。 俞高宜拿来,便是想看看底下的人,谁会为自己着想。待中间歇息了之后,再单个的叫过去谈话,做出利于自己的决定。 可没想到,陈初六来了,提前来了。底下的人吵吵闹闹,俞高宜咳了咳,带声音稍小了些,他大声道:“朝廷清理这淤塞,不是为了养鱼的,是为了通漕运。漳河上下关系道几十个州县的漕运,若漕运不顺,便会误税期,也会在青黄不接时饿死百姓。” “制台所言有理,我等为官,为君为民。若是漕运最重之地在哪里?潞州!流经潞州的河是哪一条?南源!南源通不通,关系到整个隆德府的漕运,这才是重中之重。” 隆德府的官员多一些,这声音自然大。但别的州县,也不肯气势弱下去,强硬地回到:“隆德府百姓虽多,但靠近沁水,哪怕漳河全堵了,也能勉强漕运。可五乡水和涅水不同,你去榆社县外头看看,多少进城乞讨的百姓?” “什么?进城乞讨的百姓,没看见!沁水离得是近,可也不是哪条河都适合漕运,沁水就不适合。” “南源在三河之中最短,三十多万贯,就是再开一条河也是足了,你们全要了过去,凭什么?” “谁说全要了去,就会全用完,这等大事,自然是要万无一失才是。谁知道这清理淤塞时,会不会出现其他问题?更何况要修堤,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万万出不得一点闪失,还是什么都多预备一些才是。若用不完,再分派给你们诸县……” 吵了许久,陈初六脑子都有些嗡嗡的了,倒茶的小厮,里里外外跑了上百次,外头的雨歇了又下,下了又歇。即便这样,陈初六也不说话,好似老僧入定一般。 吵到口干舌燥,又要喝茶,喝茶多了,便都在憋尿。到憋不住的时候,也就都停了下来,上了一趟恭房,回到二堂内面面相觑。 俞高宜冷眼看着底下,问道:“整顿河务乃是朝廷的大计,当然要将每一份银子,都用在实处。你们各州县每年也都有一笔钱用作水利之上,其实也可用作清淤之上。” 底下的人都点头,可谁也不说,俞高宜接着又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本官也是为难,这点钱散了无用,聚在一起,又会厚此薄彼。但若是非要下个决定,按本官的意思,则是先把南源清理了再说。” “一来,这么大规模清理淤泥,谁也没有把握。隆德府人多力众,全力先清理了南源,便可以得一些经验,以后清理其他河,就顺手了。二来嘛,只要隆德府的漕运疏通了,四周的州县,也能跟着受益。” “诸位以为如何呢?”俞高宜环顾一周,没人敢抬头和他对视,他的眼神于是落在了陈初六身上:“陈知府,你觉得本官说的有没有道理?” 陈初六端着一杯新倒的茶,吹了吹热气,又放下了茶杯,道:“制台所言有理,只不过制台刚才也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南源清理了之后,五乡水和涅水却迟迟不清理,这恐怕会寒了其余州县的心。” “再者说来,漳河这三条支流,具有泥沙。若是只清理一处,就算清理好了,对漳河漕运的改善也不大。如此说来,为君为民,便是一事无成。” 你说的十分有理,但却狗屁不通,这就是陈初六的意思,俞高宜听了,把茶杯盖拈起来,又放下。 陈初六身旁坐着的简德元,站起来道:“下官有一言,恰如陈知府所言,三河只治一处,不如不治。倒不如将各州县自己治河的钱拿出来,与朝廷下拨的这笔钱合在一处,谁出的钱多,就从谁哪里开始治理。将治河的工期,分为三期,如此或许可以使得钱充沛节省一些……” 众人闻之,便是笑了起来,道:“陈大人,这位简司马是新科进士吧?不简单,这话十分有见地嘛……” 听起来是夸人,可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陈初六知道这些人只肯拿钱,不肯出钱,故而招呼简德元坐下。不过,在刚才那些提议之中,陈初六倒是觉得只要简德元的办法高出一筹。 陈初六这时忽然道:“隆德府知府宋大人,还在太原府时,本官记得他说过。太原府以商惠农之策,若是能得涅水、漳河之助,便可惠及整个河东。若是宋知府,恐怕会主张先清理涅水,可惜他没来,要不要派人去问问?” 第九百九十八章 主动认输 啊呸! 听了陈初六的话,众人无不大骂。宋祁没来的原因,是刚接手隆德府知府,还有许多事情没有交接完成,但他手底下还是有几个知县来了的。 当初宋祁在太原府的时候,当然想着为太原府好,可他现在到了隆德府,屁股决定脑袋,这些话恐怕宋大人本人也不会认了吧?你陈初六还拿他这些话来说,这不是太卑鄙了些么? 先不说这些,涅水既不是最长的,也不是漕运最繁重的,还路过威胜军那个鬼地方。难道只因为利于你太原府,就先清理涅水? 还说什么以商惠农,能惠及整个河东,这句话是最不要脸的了。在场的人都知道,吃下去的的东西,最难吐出来,还惠及整个河东,你能分一口汤,就算你大公无私了。 俞高宜高兴了起来,没想到陈初六一时口误,把这种话给说了出来。拿宋知府说是,真是一招臭棋! 但这些心底的暗喜,不能拿出来说,俞高宜装作认真思考了一番陈初六的话,才对底下道:“陈知府将这话拿出来,其实也没错。宋大人的这番话,自然是有见地的,只不过当初宋大人说的,肯定不是用朝廷临时下拨的钱来清理涅水。” “更不用说,现如今宋大人高升隆德府知府,所识所见,自有不同于往日者,所思所虑,亦有不同与往日者,岂能固用当日之论?” “宋大人舍身护百姓,名震八方,可知其一心为民。当日舍生取义,乃是舍小取大,而今将河工排个先后,亦是舍小取大。为政者不可有私心,更不可有私情,当讲大德上德。陈大人偏袒太原府百姓,虽然也是一心为民,难免是小仁小义,落于下乘了。” 说得好! 其余人听了俞高宜的话,皆是面露钦佩之色。 何为一针见血?何为持之有故,言之成理? 何为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俞高宜这几句话,便把这几个词表现得十分透彻了。这等本事,该是陈知府所没有的。 像这等光明正大之语,你陈初六就算有三寸不烂之舌,听了这些话,也只能张目结舌。巧言善辩,不过是小智罢了,终究上不得庙堂之高。 这些人倒是一时忘了,陈初六可是清贵的词臣出身,铜牙铁齿,可是有赫赫凶名! 但这个时候的陈初六,仿佛真的降智了一般,又开口道:“宋大人的话放在一边,当初王公公从隆德来太原,就是路过这涅水。” “他与本官抱怨,涅水上只能行小船,有时还需要拉纤。若朝廷派人下来了,总要在那里耽搁,十分不便。若不想让朝廷的人不悦,还是要把涅水清理干净才好。” 呵呵,你陈初六就这个水平么? 俞高宜冷笑一声,这几句话,比之前的话还要愚蠢。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大宋朝文人都自视甚高,现在陈初六说这几句话,算是捅了娄子。 果不其然,便有人躲在一旁,讥笑了起来:“难怪陈大人写文章称颂王公公,原来陈大人所为,皆是那姓王的阉竖教会的……” “不知陈大人掌掴秦九,是不是也得了王中正的暗示。只不过,不论陈大人如何崇敬那阉竖,吾等肯定是不会谄媚的!” “整顿河务,乃是为君为民,岂能为了谄媚上司,便将这钱随意花掉?” “谬之千里矣……”众人皆是对陈初六摇头,好似这时候的他们,比站在百姓面前挡弩箭的宋祁还要厉害似的! 这其中声音最大的那几个,则是隆德府的几个。想当初秦九来祸害百姓时,他们又在哪里忍气吞声呢? 眼下见陈初六说了这几句话,便好似看穿了一切罢了,把陈初六的作为贬得一无是处,让他们心里那稍有愧疚的心,变得好受起来。 只不过,陈初六不在意,更加有些得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俞高宜看着陈初六道:“在座诸位之中,唯有陈大人年纪最轻,而官位却仅次于本官。但为官优劣,不在于官位之高低,升迁得快,也不是好事。若是不走正途,则不如不升官。陈大人还当多学多看,才能当好这一任知府。” 言外之意,你陈初六升官,原来就是靠巴结阉竖。升这么快有什么用?什么都不会,只会拍马屁,迟早会有揭露真相的那一天。 说完之后,简德元有些坐不住了,正要开口为陈初六说话,却只见陈初六道:“制台所言,下官受教了。” 俞高宜一怔,见陈初六又道:“整顿河务,这几条河皆不在太原府内,本官过来,也只是提几个建议的。本官言已尽,诸公若是觉得不妥,本官也无话可说了。到底该如何,请制台大人做主就行了。” 听了这话,在场之人反而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歪着脑袋盯了陈初六好一会儿,又仔细琢磨了一下话,看有没有话外之音。 可琢磨来,琢磨去,也没琢磨出陈初六有什么言外之意。转念一想,太原府和这件事情,好像的确沾不上边,不论是清理哪条河,他太原府得到的利益也少之又少。 陈初六刚才那几句话,看似愚蠢,其实是大智若愚。与其得罪满场之人,去争那一点蝇头小利,倒不如示弱快速离场。 俞高宜还有些不相信,又追问道:“陈知府的意思,是支持本官的决定,也就是先从南源开始清理了?” 陈初六点点头,并不否认。这时俞高宜抚掌笑了,觉得陈初六真是前所未有的可爱,他又开口道:“朝廷这次整顿河务的决心是十分大的,这次清理淤泥,只是做一点初步的准备,过一两年,朝廷便连同涅水、五乡水一并治好。” 其实,俞高宜争的也不是这点钱。这么多年了,他早看开了。他想要将这笔钱放在自己手里,便是想争一次功劳。他没说假话,这次朝廷的决心十分大,故而清理淤泥成功的几率十分大。 这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若是在他手底下完成,那他在官场上的地位,就可以再往上爬一爬了。年纪大了,总不能天天和小辈去争。 俞高宜笑着对陈初六道:“诸位都累了吧?本官带来了一个戏班,搭了一台戏,一同去听听戏,解解乏,喝杯小酒?” 第九百九十九章 什么是清官 众人皆是点头,朝廷的这笔钱,已经定了,放在俞高宜手中,那其他人也就不想了。但这钱怎么用,用料、用工从哪几个县出,这还需要议一议。若是能议好了,也能得一些小利。 听戏、喝酒,唯独陈初六带来的这几个太原府官员闷闷不乐,俞高宜便看向这边问道:“陈知府,可否赏光?” 陈初六张开嘴巴,还未发声,那俞高宜则是先声夺人,摇头道:“仗着赐不敢辞,陈知府就算公务再怎么繁忙,也不差听会儿戏的时间。本官好不容易请来的苏州班子,陈知府不去,就是看不起本官了。” “不敢不敢……”陈初六摇头道:“下官不懂戏,怕听不到妙处,让大家笑话了。让人笑话倒也好,就怕扫了制台的雅兴。” “不会!不怕你扫雅兴,就算你扫了雅兴,本官也不怪你。”俞高宜摆手道,脸色极为高兴,道:“陈知府乃是词臣出身,定是清雅至极,能与陈知府一起听戏,若寻得一联诗,岂不美哉?” 说到这里,在场之人皆是点头,这一点不得不认。若是谁得了陈初六赠的一首诗,必定要当成传家宝,代代相传。而且走出这扇门之后,必定逢人则夸陈初六,把他捧到天上,听到说陈初六的坏话的,当即就会大声驳斥。 陈初六淡淡地一笑,答应了下来。这辽州榆社县,不算富庶,可也选了一处园子,搭了个避雨亭。虽是风雨交加,在这里头也能安稳的坐着听戏。 只不过,待众人出来之后,这外头的雨早已停了。俞高宜出门在外,随行不止带了戏班,而且还带了二十多个厨子。不论是四面八方各大菜系做的,就是京里江南塞北川蜀的小吃,也做得十分到位。 安排的戏唱的是救时宰相姚崇,时契丹侵扰河北,连陷数州,军务繁杂,檄书如雪。姚崇剖析若流,皆有条理。且为官清廉,以不贪为宝,以廉慎为师,耸廉勤之节,塞贪竞之门。堂堂宰相,买不起二环内的房子,只好住在郊外。 最开始,这戏唱的是姚崇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计出如水,谋断似电。这几场戏,看得在坐这些为官之人,皆是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能如此。但这些人,除了陈初六外,对相位也只能想想罢了。 俞高宜看得也十分入迷,待一声高腔过后,不由得拿起酒杯,道:“诸位同僚,昔者契丹为祸,姚相运筹帷幄之中,而今北辽亦为大患,恨不能御敌于边。不过,今日在此商议整顿河务,便是疏通了漕运,亦是为国分忧了,当浮一大白!” 说起辽国,这些士大夫还是十分同心协力的,便皆是举杯。戏唱到中段时,忽然急转直下,姚崇受奸人诬陷,屡遭陷害。在之后,就是展现其清官的一面了。 戏台上清廉如水,戏台之下,桌面上则是玉盘珍羞,金杯清酒,一著下去,就是百姓之家,半月的口粮。 众人看了看戏台,又看了看面前,觉得颇有些讽刺,便皆是停下不吃了。俞高宜平日听这后半段戏时,倒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妥。毕竟眼前这山珍海味,他早就习以为常,觉得甚是平庸。 可看到大家都停下了筷子,面露惭愧自责之色,他也是想起了这件事器。但他转眼看到陈初六,却发现陈初六对戏台上的咿咿呀呀充耳不闻,端着一大碗白米饭,夹菜猛吃。扒了几口,又是喝汤。桌上的菜,仿佛是为他一人准备的。 其他官员看到,更不知是笑还是不笑。陈初六这里,有他们羡慕不来的东西。 只见俞高宜,半似好奇半似刁难地问道:“陈知府果然是不懂听戏,本官手底下这些厨子做的菜,还算合陈知府的胃口?” 陈初六连连点头,嘴里还不闲着,嘟嘟囔囔道:“不愧是制台大人的厨子,手艺不俗,十分不俗。本官平日里在家吃腻了,换这些口味,觉得甚是不错。” 俞高宜拈须道:“陈知府平日也吃这些东西?不知你喜欢做什么样的口味,不妨告诉本官,让本官也换换口味……” 陈初六心底冷笑一声,摇头道:“下官家里可吃不上这些山珍海味,只不过家里养了猪羊鸡鸭,还挖塘养了鱼,荤腥是不缺的。当然了,远远比不上制台大人的。” “其实本官平日也是粗茶淡饭,都是为了招待大家,才特意准备了这些。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俞高宜笑了笑,指着戏台上道:“陈知府状元出生,这救时宰相的典故必定烂熟于心,刚才的戏难道一句也没听进去?” “听了听了……哎呀这鱼真nun啊……救时宰相嘛,姚相……鲜……”陈初六吃得酣畅淋漓,在另一桌坐着的太原府几人,也学着大口吃菜,大口吃肉起来。 但俞高宜却叹气了,道:“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令伯《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 “方才观姚相鞠躬尽瘁,清贫自守,乃是吾等之表率。刚才听了他的戏,本官心头十分沉重,虽功绩万不能及姚相,但清廉自守还是可以学一学的。眼前这山珍海味,故而食不下咽。不知陈大人听了这戏,为何却吃得津津有味?” 俞高宜这么一问,闻者不由叫好起来,太原府这些人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之中,不知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只见陈初六将碗底的饭全都送入嘴中,又喝了口头,细嚼慢咽吞下去,才回到:“姚相清廉自守,必然十分节俭。这么多上好的饭菜,已是做出来了,若不吃完,就全都浪费了,这算清廉嘛?” “听戏只是消遣罢了,与其在这厢听戏惭愧不已,倒不如去外头为百姓谋一斗口粮、一件寒衣、一件遮风挡雨之地。下官听了这戏,并未吃不下饭,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听不下去了。” 俞高宜冷哼一声,问道:“陈知府这是在责本官不该将这戏班带来?诸位大人日理万机,稍乘雅兴,也全被你扫了。” 陈初六淡淡地回道:“制台大人不是早就说了,不怕下官扫雅兴,就是扫了雅兴,也不怪罪下官。” 第一千章 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这……” 俞高宜彻底摸不准现在陈初六的想法了,之前不是已经主动服输了么?怎么现在又炸毛了……本来想趁着陈初六认输,在嘴皮子上多占他一点便宜的,没想到陈初六非但不配合,还胆敢反驳。 果然是个巧言善辩的小人,到什么时候都忘不了逞口舌之利。 俞高宜面带怒色,问到:“本官是说过那些话,只是当时只觉得陈知府不懂听戏,而现在陈知府是故意来扰大家的雅兴。若是这样,本官就无话可说了。” 坐在俞高宜右边的一名通判,也是跟着道:“制台方才不过是劝教几句,陈知府何必阴阳怪气的讥刺?为官为人,切不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无论何时,还须得虚心求学才是。” 在坐之人皆是微微颔首,陈初六筷子放下,拿出帕巾擦擦嘴,笑着道:“这位司马说得有理,为官为人,切不可目中无人。只不过,本官这里倒想问在座诸位一件事。” “去年太原府,一次交了五年的摊费,百姓无一人冻饿而死。青黄不接时,粮价不升反降。社学、县学多了三千七百名学生,敢问诸位,你们可做到了这些?” “不说别的,只说解决了百姓饥寒之困,无人冻死、饿死,就这一条,在座诸位治下哪个做到了?若是有人敢对天说做熬了,陈某这就拜他为师!”陈初六自己 倒了一杯酒,看着屋内众人大声道。 不是我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陈初六说罢,无人敢抬头与他对视,唯独太原府的几名官员,把脑袋抬得高高的,脸上似乎泛着光芒,与有荣焉。 陈初六冷笑一声,道:“既然没有,那陈某就在此斗胆,劝教劝教诸位了。你们方才说清廉,什么是清廉?若是百姓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为官的天天吃土,亦会怨声载道。” “清廉不是穷,更不是听着戏,吃着上等的宴席,坐在这县衙之内无病呻吟!而是在其位谋其政,为百姓做多少事,就拿多少俸禄。一事无成之人,便是只拿一文钱的俸禄,每天吃糠咽菜,身上打一百个补丁,也是贪腐!” “百姓要父母官,不是为了看父母官有多穷的。” 啪! 不是有人鼓掌,而是有人拍案而起,怒气冲天,但又怒极反笑起来:“哈哈哈哈,原以为陈知府连中三元的状元,又是词臣出身,为官治民必有高论。没想到说出如此粗鄙之语,按照陈知府所说,这清官便一无是处,反不如贪官了?” “本官未有此言……” “你,你刚才所言,安敢矢口否认?” “本官方才从未说清官不如贪官,说的是碌碌无为之辈,治下民不聊生,却还在装腔作势,博取清名,心无愧就领取朝廷俸禄,这等人不配称作清官。” “呵呵,陈知府不要以为自己科名比吾等高,就可以随意杜撰。在座诸位都是考进士的,也都熟了经书,下官怎么就猜不出陈大人所说的出自哪里。” “敢问陈知府,你这话可有出处?” “当然有。” “哪里?” “这都是先帝告诉本官的。”陈初六淡淡地道,然后用极为无耻的眼神,环顾了四周那些僵硬的脸庞。 先……先帝……这……你,你也太无赖了吧!竟然说是先帝的话,这谁知道是不是?可陈初六十几岁入宫给当今天子当侍读,先帝说过一些什么,旁人自然不知道了。就算陈初六是捏造的,可谁敢这时候去质疑? 这些人本想群起攻之,教训教训这个巧燕舌辩的小人的。可现在呢?刚把水果刀齐眉棍狼牙棒掏出来,人家从怀里掏出一把枪。 那些没有拍案而起的人,心底庆幸不已,这下至少不用被陈初六气死。俞高宜此刻也收回了目光,笑着道:“诸位,陈知府这是醉了,醉了。方才说的都是酒后之言,就不要传出去了。戏怎么不唱了,继续唱……” 戏台之上,被陈初六打断的戏又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只不过台上台下,都已经没心思了。 俞高宜又招呼道:“方才陈知府所言也有道理,这菜做都做好了,不吃就浪费了,再说了,要是不吃,有人该说咱们心里有愧。” “对,大口的吃,正好饿了。” “来来来,让本官夹块肥肉,润润喉咙!” 正在这些人拿起筷子夹菜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个小厮撞开门进来了,看了一圈,找到俞高宜,跑来在他耳边小声道:“制台大人,朝廷来了旨意。” “旨意?”俞高宜惊讶的问道:“什么旨意会送到这破地方?榆社知县何在,是不是吏部派人来拿你的了?” 榆社知县一脸懵逼,那小厮摇头道:“不知道是什么旨意,只知道那拿着圣旨的人,穿着的官服不是红的,也不少青的。” 俞高宜站了起来,在场红袍只有陈初六,绿袍青袍一大堆,若这两个都不是,那就只有俞高宜身上的衣服了,紫袍! 斗帝强者骑马赶来! “难道朝廷诸公明见万里,早已准备将这河务,交给俞某去做?”俞高宜面带喜色,顾不得别人的眼光,走到了外头。其余官员,也跟着鱼贯而出。 榆社县衙之外,数十人驻足,俞高宜走出来一看,认不出穿紫袍的人。但他身边却有个西席,是从京里来的,便在他耳边道:“东翁,这是陈参政。” 参政二字,在俞高宜脑海中翻江倒海,脸上则是堆起了笑容,走上前道:“下官河东路经略安抚使俞高宜,拜见陈参政。” 陈尧佐点了点头:“本相奉朝廷之命,前来河东路视察河况,路过榆社县,天降大雨,故而停留在此。偶然听见俞大人在此召集官员议事,顺道就过来了。本相这里还有一封圣旨……” 俞高宜二话不说赶紧跪了下来:“臣接旨。” 陈尧佐拈须笑了笑:“俞大人快快请起,这封圣旨不是给你的。听说太原府知府陈初六也在这里议事,速速唤他出来接旨?” “什么?”俞高宜跪在地上抬起头,显得狼狈不已,后头的人赶紧将他扶起来,他还是不敢置信:“陈参政,这,这……” “怎么,陈知府不在这里?” 一千章了,求个月票,求个好评呀 第一千零一章 一起吃柠檬 “在倒是在,只不过嘛……”俞高宜心生一计,道:“只不过陈知府是来旁听的,并不参与议事。” “哦?”陈尧佐沉吟一下,直接迈步走了进来,在里面张望的那些官员见了,慌忙排得整整齐齐,恭敬地迎了陈尧佐进来。 俞高宜乃是封疆大吏,见过世面,离部堂京官也只差一步之遥。可就算是他,在陈尧佐面前,也不敢有半点架子。 这些穿绿袍的州县、通判,那更是连抬头都不敢了。陈尧佐一眼便看见了万绿丛中一抹红,也就是陈初六,迈步向前,笑道:“知应,知应!别来无恙?” 啧啧啧,旁人听了,心底又榨碎了百十颗柠檬。朝廷派宣旨的下来,见了该接旨的人,不先宣旨,而是一副要叙旧的样子,这只能表示,两人关系之密切,已经到了非同寻常的地步。 按照规矩来,宣旨的人,手持圣旨便如天子亲临,故而都要行君臣之礼,先宣读了圣旨之后,才要干嘛干嘛。除非……这个宣旨的人足够牛,但凡看见的人,都不敢以此事说三道四。 陈尧佐身为参知政事,排得上大宋权位前十的人物,更不用说他家族里门生故吏遍天下,树大根深。他到了这里跺跺脚,整个河东路都要抖上三抖。 这等人物,却如老友一般,走过来拉着陈初六,便若无旁人的叙旧起来:“知应啊知应,两年前一别,许久未在一起作诗了。本官进来拈得一首,可惜还残缺一句,正要向知应请教。” 什么?请教?众官低着脑袋,再吃亿颗柠檬。 陈初六摇头笑道:“岂敢岂敢,下官应当向参政请教才是。阔别这么久,下官倒是想念参政家里备的益气膏,上次赠下官的,去年就吃完了,这四处也没地方找到。” 陈尧佐心底大骂,好小子,竟然让本官跟你益气撒谎,哪有什么狗屁益气膏?只不过,你话已出口,本官就帮你撑撑面子。 “知应何不早说?这药不难寻,只是这配方,乃是本官家里祖传的,待会儿写个方子给你就是了。说道理,你上次送的百年海南灵芝,也用得差不多了。” 周围的人,早已是酸倒了一片,只见一名知县上前,挤出笑脸道:“陈参政若是要用,下官倒是偶得了些灵芝。” 陈尧佐不说话,只是看着那知县,看了两眼,给个眼神,让他体会去了。那知县也不蠢,顿时便明白了,这哪里是要用什么灵芝,分明是要“陈初六”送的灵芝,谁送的才是最关键的。 两人就这般叙旧,让众人感到生不逢时,人比人气死人,回去就要把月历上的第六天全部涂黑…… 陈尧佐环顾了一圈,又问俞高宜道:“俞大人,听说你们在此议的便是河务,不知议出了什么结果,本官可否打听一下?” 俞高宜冷汗涔涔,回到:“这个嘛……倒是议出了一个办法,只不过还需要看朝廷的意思。既然陈参政在此,本官也不妨献丑。本官以及诸位大人以为,这钱并不够用。” “加上如此大规模整顿河务,并无把握。故而打算选一能服众之人,将这笔钱放在他手中,让他牵头先从小处开始治河。再逐步推而广之,预计至少要分三期,用两年才能完成。” “选一服众之人,三期,两年……”陈尧佐点了点头,算是对俞高宜的话比较认同,他又问道:“这服众之人,选出来没有?” 俞高宜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这次议事,本官也只是问问周边的各州县的情况,没打算定下来。选这人还需路府、更多州县一同商议,最重要的是朝廷同意。” 众人听了不由大骂,刚才明示暗示告诉大家,这服众的人就是他俞某人,现在却又说根本没选出来。但陈初六却并未揭穿此事,笑着问道:“制台大人所说不虚,眼下我等正在用午膳,准备午后再议,陈参政不如一起喝杯酒?” 俞高宜感激地看了一眼陈初六,也是点头道:“陈参政舟车劳顿,本官这就让底下人去重新摆宴。” 陈尧佐摇头道:“不用不用,避雨之时,已是用过了。本官与陈知府许久未见,倒是想借俞大人的酒,与陈知府喝几杯。” “应当的,应当的……” 俞高宜与众人皆是不敢阻拦,陈尧佐与陈初六来到了刚才用饭的地方,站在桌前,看到桌上的菜色,陈尧佐脸色便冷了下来。 “本官来时,看到路上有许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百姓在乞讨,可知本地并不富裕。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外头百姓饥寒交迫,诸位却在这里享用山珍海味,这恐怕有些不妥。” 陈尧佐又看了一眼,发现有两桌菜被吃得七七八八了,不由又道:“你们竟然还吃得下去,真不知如何说你们才是。你们看陈知府这桌,连筷子都是干的,可知人家心忧天下,寝食不安啊。” 在场官员都转头一看,陈初六坐在一张饭菜完全没动的桌子 前,满脸无辜的看着陈尧佐。自俞高宜以下,皆是瞠目结舌,这这这,这些可都是陈初六和他手底下人吃的! 但这要是说出来了,不久打了陈尧佐的脸?谁敢打堂堂参知政事的脸? 陈初六在一旁窃笑,还是当大官好,说什么是什么,说错了也是对的,无人敢反驳。像他这样,随便说什么,都有人上来抬杠。所谓铜牙铁齿,都是被他们那群杠精逼出来的,唉! 陈尧佐拍了拍陈初六的肩膀:“知应,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多少吃两口吧?” “吃不下了,确实吃不下。” 俞高宜受不了他这欠打的模样,在一旁提醒道:“陈参政,若是朝廷有旨意,还是先宣了旨再说……本官也等着恭贺陈大人的喜事,到时候一同敬酒也好。” 周围人跟着点头称是,陈尧佐沉吟片刻,找了个宽敞一些的地方,准备好了,陈初六上前领旨。 陈尧佐念到:“敕曰,责成河东路兵马粮草转运总督陈初六总管河东路河务整顿之事……各州、府、县,凡河务皆听命陈初六调动……河东路漕、仓、帅、宪各司,务必桴鼓相应……” 第一千零二章 河道总督 总管整顿河务,各州县听其调遣,路府各司桴鼓相应,全力配合。宣旨之后,满堂寂静。 “臣陈初六领旨。”陈初六接过圣旨之后,四周的人,方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们脑海还在急速运转,陈初六今后在河东府排在第几? 陈初六也有些惊讶,这圣旨上没有将整顿河务的事情,交给陈知府,而是交给了陈总督,这有何不同呢? 知府说到底是个文官,总督却算得上武官。文官任免,天子须与吏部商议,牵涉的利益十分广,可武官任免的权力,却牢牢握在天子手中!再大胆的文官,也不敢贸然伸手军国大事,对武官任免叽叽歪歪。 赵祯正是想到了这一点,便用这总督来替代知府。其次,这河东路兵马转运总督的前身,乃是河东路兵马总管,这算半个路一级的职位。 朝廷将整顿河务划给了总督府之后,这摇身一变,就足以和漕、帅、宪、仓诸司平起平坐。陈初六不仅可以调动各州县原来专管河务的人,还能调动河东路这些驻军来参与治河。 陈初六想明白了这两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身份,与后世明清两代的河道总督有些类似。 河道总督有多牛? 河道总督的,加兵部侍郎右副都御史衔,其下属官员,有文有武。文职有道员、同知、通判及州县官,武职有河标副将、河营参将、守备、千总、把总等。 官居正二品,江南一人,驻淮安清江浦;山东、河南一人,驻济宁;直隶一人,以总督兼任。 全天下只有三个! 宣旨之后,陈初六在河东路的权势。足以和其他四司平起平坐,甚至要比仓库保管员头头的仓司还要高半截。陈初六忽然感受到身旁的人,喘气的声音变得急促了不少。 “下官屯留知县广敏学恭喜陈大人!” “哎呀呀,下官黎城县知县冀安宁贺喜陈大人,青云直上!” “下官辽州通判……” 周围的人,皆是围拢了过来,敬酒的敬酒,祝贺的祝贺,语气里透着真切和谄媚,无不搜肠刮肚,把夸人的话抖了出来。 俞高宜亦是上前一步,拱手道:“陈知府德才兼备,朝廷责成陈知府总管整顿河务,乃是知人善用。本官心底也早就这么想了,那个能服众的人,舍陈知府其谁呢?” 众人汗颜,论及说假话的能力谁最强,也是舍你俞高宜其谁了。俞高宜丢了大脸,现在能表现得一点不满都没有,倒也是十分难得,不愧他的官能做到这一步。 陈初六回谢过了众人,不动声色将之前议定的事情全部否掉了,告诉大家众人,改日再从长计议。这些人带着艳羡之色,便纷纷离开了。俞高宜找了个借口,带着他那庞大的后勤服务团,也是匆匆离开。 天色不早了,榆社知县安排陈初六与陈尧佐住下。二人喝茶叙旧一番,陈初六忽然奇怪了起来。 “陈参政这次来河东,不是为了这点小事吧?” “来河东就是的确只是为了看看河务的,没想到漳河淤塞成这样了。”陈尧佐回到:“若是漳河能顺畅一些,就不会在榆社停下,直接去了太谷县。没想到知应也在,这还真是巧了。” “这里没有外人,陈参政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你小子……”陈尧佐笑着道:“先别急着问我是怎么来的,先跟你说说这圣旨上的事情。这旨意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朝廷让你整顿河东路的河务,却不会给你一文钱,也不会给你添一人。” “什么?不是三十五万贯?” “知应难道忘了,你还答应了我三百万贯,钱就是从这里头出来的。”陈尧佐笑着道。 “这外头的人,无不羡慕我得了个好差事,既是权位又是肥差,谁知道还要倒贴钱……”陈初六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又道:“不过这也好,我也早就想办这件事了。用三年时间,将这汾水、漳河修成运河,为朝廷做点贡献。” “知应打算怎么整顿?” “先是决堤,用束水攻沙之法,将淤泥放出。这样一来,可以淤田卖钱,卖的钱用来补贴因为整顿河务受影响的沿岸百姓,还能剩下一笔钱,用来修河堤。清理淤泥只是治标,防止水土流失,才是治本之法。” “想要防止水土流失,则要将稳固河堤,将河堤用土石夯实。松散易垮之处,更要如修城墙一般,筑好河堤。在这之后,要在河堤两侧三丈之内植树木花草,可以栽种果树瓜藤,这样百姓就不会大为不满,也能大大减少河里的泥沙。” “知应心有成竹,我也就放心了。虽说朝廷不给钱不给人,但我会抽调一些治水的能吏过来的,官场上的事情,也会尽力帮忙。” “但……”陈尧佐忽然停了下来,郑重其事地道:“但知应还是得尽量少得罪人,汴京那边,情势有些不稳。” “怎么?” “王相的身体有些不好,在朝中步步退让。赵官家有些不满吕相,可太后那边,却重用吕相。这么一来……我猜近些日子,必有人被贬出京。” 陈初六闻之默然不语,陈尧佐继续道:“太后已是提了几次,要大修宫殿,王相左右不肯。这次王、吕二相之争,王相恐怕要落下风了。我亲自到河东路来视察河务,就是为了避避风头,免得殃及池鱼。” 连陈尧佐都怕成为“池鱼”,陈初六不由感叹那权力中心的争斗,有多么残酷。王曾是一位不多得的贤相,吕夷简也是一位不多得的贤相,若是二人同心协力,便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只可惜,更上面那位,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对陈初六而言,朝中没了靠山,无疑办什么事都多了一丝麻烦。但不论怎样,也就这三五年。 陈尧佐在河东路转了一圈,派手底下人在各处采集水文,告诉给陈初六。夏税收了之后,汴京传来消息,后宫起火了。 不是那种妃子间吵架的火,是真的火。太后追究失火的责任,首当其冲的就是王曾,就是你不让哀家大修宫殿的,这下失火了吧? 于是王曾被贬,以吏部尚书、知天雄军,在河北。 第一千零三章 八千十里 太谷县,庄昱刻意换了一身旧官服,命底下人也都换成旧官服。若不是陈初六,庄昱这一辈子,可能就是混几任知县,最多升个知府。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堂堂参知政事。 得知陈尧佐要到他太谷县来视察,庄昱一夜都没睡得着觉。等了许久,头顶上太阳毒辣,但见两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庄昱擦了擦汗,又重新振奋了精神。 马车停在跟前,从下来两人,便是陈尧佐和陈初六,陈尧佐笑道:“知应,这坐马车的确是舒服多了,那轿子又慢又闷。” 陈初六也是笑着道:“为官这么多年,做轿子的次数寥寥无几。陈参政,这里便是太谷县了,预计从这里修一条河,汇通漳河。只要通了这条河,这十几个州县,便能深得其利。” “下官太谷县知县庄昱拜见二位大人。” “唔……”陈尧佐点点头,看庄昱背心的汗已经湿透了衣衫,便道:“庄大人在这外头也热够了吧?入凉舍谈吧。” 一行人便进了县衙的一处凉亭,这里放了许多瓦罐,有人在瓦罐上浇凉水,扇风,整个亭子显得十分凉爽。 陈尧佐开门见山地道:“从太谷县到漳河,连同的乃是涅水和太谷水,这两条河连同之后,运力有多少,又要耗费多少钱?” 陈初六看向庄昱,这时庄昱胸有成竹地上前道:“回参政的话,下官派人去勘探过了,发现太谷水与漳河之间,本来就有一条运河。问遍了老人,说这条运河是唐朝时修的,叫济谷渠,长四十六里。” “五十年前,还能看到断断续续的小溪小河,现在只能看到断壁残垣,有几处河道,成了池塘。若是借用旧渠,兼开新渠,这成本就能大大减小。下官算过了,这运河挖开宽一丈五,可行两条中船。来往商船足够用,还可灌溉两边的田地。粗略算来,十里须用八千贯。” 陈尧佐听了点点头:“挖开新河,虽可以借旧河故道,但总比维护旧河的堤坝要强吧?你这里十里要用八千贯,那清理漳河,总不能比这个还多吧?三条河共四百六十里,节省一些应当还够用。” 他这里说的,是陈初六整顿河务,三十五万贯应当够用。虽然这三十五万贯都要让陈初六出,但陈尧佐还是斤斤计较得很。 庄昱拱手道:“其实挖河、清淤这些难的都不是钱,而是人,一旦动工,便要牵涉万千户百姓的田地屋舍。这些又不是在陈知府治下,故而麻烦得很。” 陈尧佐默然,他在汴京整顿河务,岂不也是举步维艰?可汴京整顿河务牵涉到的利益,这河东路还是远远比不了的。陈尧佐在汴京都差不多已经将河务整顿到八成了,他也相信陈初六在河东路定然也能成功的。 “知应,本官离开太谷县之后,便会立即回京。这里你若还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我能帮则帮。” “没别的什么难处,只是不在家父家母身边,还望陈参政帮忙照看。” “放心吧,令弟与小女有了婚约,你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陈尧佐深深地看了陈初六一眼,拱手道:“知应,告辞了,这里一切,都交给你了。” 说吧,陈尧佐上了马车。他的轿子和随行,都在码头等候,并未赶到这里来,看着陈尧佐远远离开,庄昱还是两腿发软。 陈初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走远了,庄知县,你可知罪?” 庄昱一愣,忙是摇头道:“下官不知,还请知府示下。” “方才你凭什么说十里只要八千贯?这等事情,为何不事前问过本官再说?”陈初六沉声问道:“你要是说十里一万贯,这修河的钱,不就多了么?” “啊?这……”庄昱万万没想到,陈初六居然还有这么一手,他只好道:“下官见了陈参政,便不敢有半点其他的想法,只敢老老实实说了。” “知道你胆子小……胆子小一点好,就不会胡作非为了。”陈初六负着手道:“这次过来,一是听听你调查这些天的成果,二也是来给你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 庄昱眼前一亮,竖起耳朵听了起来,陈初六拈须道:“这次整顿河务,是一件大事,本官手底下,懂河务的知县,只有你一人。若是此事顺利成了,本官的功劳簿上,必有你的大名。” “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用不着赴汤蹈火,但刚才你也说了,这件事情难就难在人身上。沿途百姓的田地、屋舍,这才是最难解决的。”陈初六缓缓道:“从太原府到威胜军,这里沿途百姓比较少。你要是能做出一个榜样来,让百姓看到好处,这今后就简单了。” “挖河和清理淤泥,这本不一样的,你除了挖这段运河,还负责把涅水清理干净。威胜军那边稍微有点麻烦,本官会帮你去疏通好。”陈初六看着天花板,搓了搓手道:“钱的事情嘛,你先去府里那十万贯。” “十万贯?”庄昱笑了起来,只要是有了钱,他这腰板就直了。 “别先急着高兴,本官还有要求。”陈初六十分严肃道:“其一,不可让百姓生怨,这里的百姓,是那些平头百姓。若是让本官听见下头,接着这河务的事情,让百姓吃了亏,算起账来,你就算有功,在本官这里也抵不了过。” “下官谨记,太尊眼底,百姓永远是在第一位。” “其二,百姓得罪不了,巨室大族同样也得罪不了。但这里的得罪,是指的你自己做错了事,授人以柄。”陈初六继续道:“若是得罪了巨室,本官弹压不下,就只好拿你做替罪羊。你若现在反悔说不做,还来得及,本官不会怪你。” 庄昱正色道:“下官科名不显,这辈子本事浑浑噩噩,碌碌无为的。幸得遇大人,才能做一点事,在百姓心中,史书之上留下半个名字。再者说来,富贵险中求,下官哪怕做错了事,绝不会连累到太尊。” “为政之难,不罪巨室。只要你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他们拿不住你的把柄,便也无妨。”陈初六承诺道:“你且放心,只要你实心任事,本官保你全身而退。再不济,来本官手底下的商会做管事,也是一个富家翁啊。” 第一千零四章 派师爷 “太尊,若是万一,下官说的是万一,百姓与大族相争起来,非要得罪一个,该得罪谁?”庄昱擦着汗问道:“是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百姓与大族相争,是多少百姓?若是成千上百的百姓,那自然是以百姓为重,若是一个两个百姓……若是一个两个平头百姓,你都安抚不了,本官也就不用你去治河了。” “是,是,是……”庄昱赶紧点头。 “你若是拿捏不稳,便写信来问本官就是了。”陈初六沉吟片刻,心里想着宋祁不在身边,阳曲那边无人可当大任,而他自己又喜欢四处去暗访,若是找不到就玛法了。 忽然心生一计,道:“本官手底下倒是有几个跟随许久的学子,深知本官,可借与你当师爷。你若有不决之事,可问他们,若是按着他们的话做错了,本官就不怪你。” 庄昱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陈初六的话有两面意思,一方面是派个人帮庄昱的忙,也确实是帮了忙。庄昱手底下的那些师爷,混混官场还行,但分处刑名、钱粮就有些不堪用了。另一方面,则是派一个人来监督庄昱,必要时候,还能作为知府的亲信管着他。 对庄昱而言,有好有坏。而陈初六觉得这个办法十分不错,这就回了阳曲,将徐良骏、何健京这些从汴京跟着来的学子叫在了一起。 自陈初六暂代知府以来,他们就在府衙里做事,手里有一星半点的权力。上次有个邹乐安,不满足于此,出卖陈初六,结果被王雨溪逮着了,现在正在大牢里。 等待他的,不是死亡,不是流放,而是牢底坐穿。那间牢房就是他后半辈子的天地,反正他早已井底之蛙。 陈初六找了些关系,将徐良骏、何健京派派去漳河沿岸各县作为师爷。明里暗里告诉那些知县,河务的事情,全都听这位师爷的。如若不如,定叫他们好看。 跟着陈初六来的这些人,除了一个邹乐安,其他人都觉得自己大有长进。颇有一番学生出了社会,真正开始独立生活的感觉。 陈初六许诺他们,待河务整顿完毕之后,便让他们去汴京科举。这些年他们读书也未落下一点,只要温习数月,加上务实得来的体会,考个进士不是难的。再不济,待陈初六重返汴京时,使点小计谋让他们考中就行了。 一月之后,便到了晚夏。天气不再炎热得吓人,雨也小了稀了。这时,陈初六也已经将漳河上下勘探完成。隆德府、太原府、辽州、威胜军沿河各县,均是发布了整顿河务的告文。 墙头上的告文,在陈初六的主张之下,借用白话写了一遍,可还是有许多百姓不识字。而在隆德府上党县外,离城不愿的地方,有一群乞丐,打着瓦片,在路口向百姓解释这告示上所写的。 古时候有句话,叫皇权不下县。意思是朝廷的旨意,只能传达到县一级,再往下面传,就不是朝廷能控制的了。一定程度上,算得上是族长、乡绅自治。 县衙也不管百姓知不知道朝廷的旨意,只要每年将钱粮交上去,让治下那些刁民都不敢闹事,这就算可以了。故而对那些族长、乡绅在地方为威作福,县衙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乎,那些族长、乡绅便扯虎皮,做大旗,拿着上头云里雾里的告文,忽悠百姓,尽量捞钱到自己手里。若是县衙、府衙敢出不利于他们的事,他们就反其道而行,让百姓都来反对。 为政之难,不罪巨室。官字两张口,不喂饱上面这张口,下面那张口就得饿着。县衙既要靠这些族长、乡绅维稳,亦要由着他们,顺着他们,最后许许多多的人,选择和他们一起鱼肉百姓。 这整顿河务的事情,牵涉之广,前所未有。若想喂饱了上面那张口,再喂下面,别说三十五万贯了,就是三百五十万贯,也不够用的。故而陈初六也就绕过了这些族长、乡绅,让那些乞丐,到处去解释整顿河务这一举措。 这一个月来,庄昱在威胜军和太谷县做出了一些动静,在百姓这里早已有了看法。加上这么一宣传,百姓自己也口口相传起来,知晓此事的人,便越来越多。反而真正的告文发布,比百姓知晓此事,还晚了许多。 辽州榆社县,一处叫李家村的庄子,十几个穿着短打的壮汉,故意绕开族长,凑在牛棚里头商议。 “确定了,县衙门真是要决堤放淤,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一位老汉说道,他靠着门口,时不时打量一下牛棚外头。 “告示发了?” “发了,连夜赶回来,就是跟你们说这个的。” “不对,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把我们叫过来,到底想说什么?什么决堤放淤,这堤好好的,决了干嘛?”有些人对这件事还不清楚。 “咱们现在这些地,收的粮食论斗来计,可这淤泥盖了的田,收的粮食,就是用石来算。咱们忙一整年,种十亩地,也只有人家三四亩田多。” “那这跟咱们有什么好处?” “这放淤肯定不能往高处放,只能往低洼地放,那些好田好地,肯定不会被淹了。能放淤的地方,只有那些下田。” “咱们李家村能沾上光?”牛棚里的汉子们,眼睛都冒出光来,若真是一年粮食能翻个几倍,那孩子上学钱也有了,姑娘不用再穿她娘的旧衣服了。 “咱们村里的好田,差不多让族长占了一半去,剩下的咱们分来,只够缴租子的。剩下还有将近一千亩地,都是下田,还有两千亩的地,根本种不出东西。可那些地,都是咱们的。” “只要县衙门放淤,到时候那些地,就都成咱们的了。在这里说,就是为了避开族长。这些日子,你们千万可别被人骗了,守住家里的地,特别是别让族长骗了去。” “完了……”一名瘦弱的汉子,瘫坐在地上,绝望的道:“俺娃儿去年病了,问族长借钱买药,还不上。昨天族长叫我用十亩地抵给他,还买了二十亩……” “什么?他怎么这么早得了信?” “多少钱卖的?” “二十亩地,才卖了两贯钱,原想着都是荒地,谁想得到,谁想得到!” (低头看了看)没太监啊,怎么评论区有人问是不是太监了…… 第一千零五章 不作数 “李二伯,不是昨天才发告文?”牛棚中的村人皆是疑惑不清。 “谁知道,族长跟县里向来有关系,消息比咱们灵通才是。” 精瘦汉子捶打着自己,痛恨不已,转而又看向那个回村报信的人道:“我家里就靠着这几十亩地翻身,现在丢了,以后怎么向孩子交代啊……李二伯,你是识字的,求你帮忙想个注意。” 田地的确是百姓心头上比命还重要的,眼下有个翻身成富农的机会,自然看得十分重。 老汉低着头一想,道:“这次决堤放淤是太原府陈大人做的主,你的田被收了,那肯定还有很多人的田被收了。依我看,陈大人肯定会为咱们做主……” “陈大人能替我把田要回来?” “那就不知道了,要是陈大人都不帮忙,那就只能认倒霉了,毕竟钱货两讫,又不是人家逼你的。”李老伯看着他那模样,只得叹了口气道:“也行,明天再去县城想想办法,你小子跟我一起去,打十斤烧酒给我吃!” 次日,二人想办法又来到了县城。只见县衙门口,人头济济站着许多人,听大家议论的事情,好似都是这田地的事情。 有了陈初六的宣传之后,沿河百姓深知其利,可也还有一些人不知,故而还有许多人的田地被骗着卖走了。这些被骗的人,都是穷人,他们的土地多半贫瘠,甚至是盐碱地、石头地。 这些盐碱地、石头地便是决堤放淤的首选地,故而这次决堤放淤,若是能办成,绝对是造福穷人的事情。眼下那些族长、乡绅借着自己消息灵通,便提前将土地买下,穷人反而是吃亏得很。 这些人聚在县衙门口,是听说县衙会出布告,办大家解决此事。李家村的两个人,算是来得晚的了,甚至还有十天之前便卖了田的,眼下也跑过来伸冤。 “唉,没办法的,白纸黑字写了的,反悔也没用,大家还是都散了吧……”有人摇着脑袋道,说罢,还往外走了几步,可看到那些在县衙门口的百姓,都红着眼睛,攥着卖田的契,直愣愣看着门口不动,他撇撇嘴,又站了回来。 半晌之后,又在人群中阴阳怪气地道:“让你们等你们还真的敢等,要是惹恼了县衙门的老爷,把你们抓进去打八十大板,关半年,让你们拿钱来赎。” 这几句话之后,倒有几个百姓松动,但还是一副不肯走的模样。那人气急败坏了:“你们这群刁民,竟然软硬不吃,从古至今,哪个当官的在乎过你们这群你泥腿子?也不想想买你们地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地绝不可能还回去的!” 守在门口的百姓,总算是有人开口了,道:“这位小兄弟,看你这模样,应当是还未成家的吧?你不懂我们的苦,挨打的也不是你,休要在此聒噪。” 又有一人道:“是谁差你来乱说话的?以为这么说几句,就能让我们认栽……要是在别人手下,这件事我们就认了,可这次是陈大人办的事,他是为民做主的好官。” 那人被揭穿了,霎时脸红起来,却伸着脖子不肯认,道:“你们就算能要回这些田地,钱怎么办,你们有钱还回去吗?” “谁说没有?”县衙门口一人站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叠布告纸,道:“即日起,咱们榆社县有了惠农商行,有田的带着地契来,没田的只要五人互保,都可以借钱。借了钱之后,参加整顿河务,就可以把钱赚回来。” “什么?惠农商行?” “我听说过,也是太原府的。百姓借钱,不用担心利滚利。”百姓议论纷纷道,又看向那拿着布告的人,问道:“这位老爷,你是?” “哦,忘了说了。太原府知府陈大人,便是我的先生,用你们的话说,我就是陈大人的徒弟。”拿布告的书生笑着回到,百姓一听这个,相视一眼,放心了不少。 “这位老爷,惠农商行真的可用做工还钱,一天工钱抵多少,平日里能借钱嘛?” “当然能借,平日里没钱用,就可以来惠农商行借。要是钱有富裕,可以存在惠农商行,还能给你们息钱嘞!”拿着布告的书生笑道:“整顿河务招工,沿河三十里之内的百姓都可以参加,包吃不包住,工钱每天十五文钱。若是做满一个月,另加一百文钱。若家里有田正好是放淤之地,便不给工钱了。” “一天十五文,做满一个月,不就有了五百多文,还白吃了饭?现在又没什么农活儿,这活计好啊!” “有田正好是放淤之地,那还要什么工钱?等到河里的淤一下来,一亩田值两贯钱!我要去干河工,尽快让淤放到我家田里!” “慢着慢着,那,那这个卖田的事情呢?” 书生看着大家道:“但凡是放淤之地,买卖田地都不作数,沿河五里之内,也全都不作数。当然了,钱还是要还回去的。若是有人敢威逼你们,直接告到我这里。这件事情,县衙门干涉不了,凡犯事的,直接送往陈大人那里!” 听众哗然,直接送给陈知府,这岂不是说不用怕官官相护了?陈初六以总督的名义,确实也能长臂管辖。 可底下有人慌了,指着书生道:“这田地买卖,你情我愿,又不是强买强卖,陈大人凭什么干预,还有没有王法了?” “问得好!”书生看着他道:“开宝九年,朝廷颁布律法,严禁民间土地流转。若按照王法来办,凡是土地买卖,都是无效的,而且擅自买卖土地的,双方各杖六十。” “开宝九年?” “没错,算起来,应当是四十多年前了吧。” “啊?四十年前!”底下出声质疑的人,立马又反驳道:“四十年前,我还没生,这如何算的数。算不得算不得,这白纸黑字,改不得!” “什么?你竟敢说太祖遗训算不得数……”书生挥了挥手道:“将这乱臣贼子拿下,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见衙役扑来,底下那些阴阳怪气的人,全都如鸟兽散去。百姓欢呼雀跃,齐呼道陈大人英明。 不远处,有几个颇有钱的人听了这话,看着手中收来的田契,冷哼道:“听到没有?这个陈初六是要跟咱们对着干,好好一次发财的机会,咱们可不能干等着被人搅黄了。” “要么让我们发财,要么大家都别好过。” 第一千零六章 放淤 “果然还是泄露了风声,底下的人都在变着法的买田。这有拿田抵债的,有拿上田换下田的,低价买田的人在这里头,竟还算正派。看看,这里还有打血脉官司的,都请出家谱,论到十三辈祖宗上去了,还有强买,甚至明抢。” “东翁,强买乃至官商勾结,甚至明抢的,虽为少数,但也不得不防。”刘沆回到:“徐良骏他们去各县当师爷,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对付。” “太原府情况如何?” “倒是不错,底下没报上来一例强买强卖的事情,百姓早在几天前,就得知了此事,谁也不肯把田卖出去。我还去底下打听了,确实是没有。”高阳笑着道:“这一下,太原府与其他州县,高下立判了。” “那你有没有打听,太原府的人,偷偷去其他州县买田?” “这……” “还是去查查吧,别让人家说我只顾自己治下,不顾其他百姓死活。”陈初六看着眼前满桌子的公文,心累不已,整顿河务这等大事,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事事都不简单。 “隆德府那边有子京在,倒是不怎么担心。威胜军这边,也还好。你们着重看着辽州榆社县地段,那里恐怕会有人闹事。去那里作师爷的是哪一位?” “回东翁,乃是陶会。” “哦……”陈初六脑海里浮现出一位十分憨厚寡言的人,这叫陶会的在跟随陈初六来的人里面,并无什么出色之处,做事踏实沉稳,也没犯过什么错误。 想到这里,陈初六叹了口气:“当时没想到榆社县,乃是本官阵眼,陶会不知能不能担此重任。罢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们打听到了俞高宜的动向没有?” “在隆德府的线人来报,俞制台从来不议论河务,遇到别人问,他就直言这是陈知府管的,与他无关。” “密切监视,他若是个漕台,死了七八回了。可惜他是帅台,一路之尊,朝中朝外树大根深,一时撼动不了他。” 俞高宜在河东路为官资历最老,官阶最高,上次狐冲山虽然出了点事,陈初六本想要严办下去的,但看到了他的势力之后,才重新考虑。 漳河整治主要在上游三条河,隆德府那边,有宋祁在。陈初六现在不是他的上司,但两人追求的目标一致,而宋祁作风正派,能力也不错,故而不用担心。整顿河务一事,在隆德府只要没有俞高宜掣肘,定能推行。 五乡水流经辽州,乃是三条源头中最长的。这条河长,必然会涉及到更多利益。辽州的大族比较少,但小族群林立。 陈初六行事之前,尽量减少了敌对者。势力能影响整个河东路的,这些便都结交起来,让他们去办惠农商行,又教他们在本地承包石炭。这些大族,自然也不会去争那点小利。 大族虽不会因此全力支持陈初六,但在站队时,至少能保持中立,自然不乏有得了便宜还暗中捅刀的。他们若是下暗手,陈初六当然不会客气,比来阴的,还真没怕过谁。所有的人,只能用明面上的规则玩游戏。 但那些小族,却是难了。群龙无首,各自为战,撮合不了,更不在陈初六管辖之下,根本没办法治他们。陈初六下了一道令,将扰乱河务的收至自己手底下,但分量有多大,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人在县衙势力颇大,总能利用关系和势力,另辟蹊径。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最可恶的是,这些小族充当人家的炮灰,灭了也于事无补。 利益损害最大的,敌意最大的,也是这群人。其实说到底,他们也没损失什么利益,这些人想的是,出门不捡钱,那就是亏了。 陈初六与刘沆、高阳议了一阵,这等事情算是陈初六这一派经历的大事,夹在中间,上面下面都得罪不起,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拿出一些属于县衙的荒地,卖给那些小族,让他们赚便宜。至少让他们配合河务,让本村的人出河工。买卖田地虽然制住了,可仍有一些官府管不到的地方,百姓被人欺负得紧。 七月末,河务整顿还算顺利。秋粮在地里,已是不需要太多水,于是各地选好的决口,开始放淤了。 河堤之上,皆是站着百姓,手里都是拿着铁锹,脚底下摆满了麻袋。只要决口一开,眼前这片盐碱地,就能成了一亩能种一石的肥田。 这些百姓,既是来见证这一刻,也是准备等下投入河务之中。忽然间,河堤上的百姓,都伸头看向远处。 “是陈大人来了!” “陈大人到俺们水牛庄来了!” “听说陈大人可是星宿下凡,被星宿踩一踩,咱们村这块地能种出金疙瘩来了!” 陈初六向百姓点点头,随手抱了个孩子,那孩子吓哭得稀里哗啦,又只好放了下来。朝在场的百姓挥挥手,道:“各位父老乡亲,此地决口乃是漳河上决口最大的。束水攻沙,贵在速战速决,诸位的一膀子力气定要使在一处,陈某在这里拜托乡亲们了!” 说罢,陈初六便是行礼,天下哪个当官的肯想百姓弯腰?百姓顿时热泪盈眶,道:“陈大人真是把咱们老百姓,放在了心上。” “待会儿决堤,这一丈土归我,谁也别跟我抢!” “放淤之事,明明我们得了利,陈大人还在谢咱们,谁要是不出力,我这锄头就往他脑袋上挖!” 又有一些和尚道士乃至巫婆神棍,走上了河堤,各自摆了自己的道场,敲锣打鼓,念经焚香,跳舞上身,算卦卜筮,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待这些人纷纷算完了,高喊道:“陈大人,此时开河决堤,乃是大吉大利,功德无量啊!” 这时陈初六才故作深沉道:“好,决堤!” 河堤本来就被挖成了薄薄的一层,全靠后面的支架撑着,百十个汉子,背着绳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这支架全都一个个拉上来,拉到一半时,剩下的支架终于支撑不住了,轰然倒塌。 河水翻涌,退着河里的淤泥,冲下河堤。百姓们看着那黄水流入自己的土地,皆是激动地落泪起来。 放淤之后,过了一日,陈初六又来这里看着将决口修好。这河堤之下,已有了数千亩良田。转身一看,上次抱着猛哭的那个小孩弱弱地跟了过来,伸手过来道:“知府大人,送给你吃,干虾!” 陈初六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干虾,那是一竹篓的蚂蚱。 第一千零七章 又生蝗患 “小孩,你这些蚂蚱是从哪里捉来的?”陈初六问道,那小孩躲了躲眼神,弱弱地回到:“都是田里抓的,就这几天,好多蚂蚱,到处都是,这几天多起来的,抓这些烤着吃,特香。” 陈初六随行的几个人,俱是眉头一皱,刘沆看着那小孩,板着脸道:“小孩,说谎可是要被关进大牢里的,田里真的有很多蚂蚱,那什么时候多起来的?” 小孩退了两步,吓得不敢说话。陈初六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放在那小孩手里:“行了,玩去吧。” 又回头道:“这件事情,还是找个老农问问的好。不过,这是人家黎城县的地盘,我不便四处去找,你们派几个人去问问,要问仔细了。唔……这四周的几个县,也要问清楚。” 陈初六看着放淤的决口,心中在想,难道那妙羽真人真的一语成谶,果真还有一次天灾不成? 刘沆派人调查去了,陈初六又沿岸返回了太原府。放淤只是为了民得其利,同时降低水位,清理河水中已经有了的泥沙。但这终究只是治标,并非治本。 整条漳河上,有好几处河段,泥沙直接被推走,汛期来临时,河水暴涨,十年已是有了七次洪涝。这些地方,便用石头、砖块将河堤砌起来。 其余河段,亦是夯实河堤,并将河岸一里之内的农田废除,全部种植果木,或者种一些瓜果。 夯实河堤、砌砖,这些见效快,百姓倒也认可。可这河岸边不允许种地,百姓看不见其中的好处,便都有些不愿了。 陈初六回到太原府,去两个码头看了看,又在晋阳旧城瞧了瞧。几天之后,陈初六在府学之中与众学子讲课,这讲的乃是一门十分现代的课,人与自然。其中穿插了一些玄学的东西,什么天地人之类的。 学子们听得懵懵懂懂,只听得外头马蹄声传来,不久之后,有人匆匆进来了。陈初六定睛一看,乃是刘沆。 “东翁,怕是要出事了。”刘沆拉着陈初六到一旁:“我和高阳调查到的消息一样,田里的蚂蚱,比往年都要多,闹不好真会出蝗灾。” 陈初六脸色平静,刘沆继续道:“还有一个消息,不知是不是真的。河北西路今年有旱情,靠近河东路的几个州县,早已有了蝗灾。” “但有人却将这件事情的消息压了下来,现如今那些蝗虫飞入河东路,已有了小患,可最初发现的那几个州县,也都没有将此事说出来。” “奇怪奇怪,不说出来,不是害人又害己?”陈初六沉思起来,片刻之后,心里便明白,想到了刚才跟这些学子们谈的天人之变,古人认为,天数有异,必是人的过错。故而像这等蝗灾,只要能压制得住,便不会往上报,免得被人借机攻讦。 此外还有一点,谁先往上报的灾,那上面便会认为这灾出自哪里。若是升迁之时出了这么一件事,那便又黄了仕途。故而这件事情能压则压,能拖则拖,等到别人治下爆出了此事之后,便能坐在自家菜地,吃别人家的瓜了。 不过,这件事情被陈初六看到了,却还得多想那么一步。这件事情若不上报,对地方上的乡绅有什么好处?这些人会不会趁机,对整顿河务百般阻挠。 这种事情,吴思农比陈初六清楚。到家里一问,吴思农也觉得满是麻烦,拿拐杖敲着石头道:“但凡有天灾时,百姓受苦,那些乡绅大户,却是无忧。不仅无忧,那些乡绅大户,还能趁此机会,压低价格买百姓的土地,甚至人口,大发横财。” “若朝廷发现了有灾,便会派人下来赈灾,那时百姓就得救了,自然也就不会卖田卖地,卖儿卖女脂微球一条活路了。吴某在官场上这么多年,也未有办法,真是惭愧,惭愧……” 陈初六长叹一声道:“刘沆、高阳他们派人去看了,蝗灾已是有了小成,不论往不往上报,都要想办法阻止。吴先生可有办法尽量减少百姓的损害?” 吴思农点了点头:“办法倒是有,但却是做不到,让百姓都能得救。吴某说这些,是望东翁不必过于苛求让百姓都得救。” 陈初六默然不语,吴思农又缓缓道:“救蝗重在保粮,故而应当迅速召集百姓在田间抓捕蝗虫,让各地将蝗虫多少报上来,官府阻止人力,在严重的地方,挖沟烧火焚灭蝗虫。只要秋粮保住了,那这蝗虫再多也无所谓了。” “但以吴某所见,就算上下齐心,保粮也最多三五成。而东翁现在,还不知道要不要公开此事,故而这三五成也保不了。故而就得作坏的打算,若是保粮保不住,就只好保仓。东翁,不知太原府的常平仓可算充沛?” “这个吴先生不用担心,各大仓都算满。本地粮商也多,应当不用担心粮食。”陈初六又道:“但太原府之外那些州县的仓,可是虚得很。我最担心的,则是他们利用此事,阻挠河务。” “东翁不是下令,不准沿河交换土地?或许他们会借这个闹事,说东翁这是草菅人命,让百姓换不到救命的粮食。吴某只有一个笨办法,那就是让惠农商行贷粮出去,防止那些乡绅大户,趁机巧取豪夺百姓的田地。” “惠农商行……”陈初六默念着这四个字,半晌之后,摇头道:“罢了罢了,有舍才有得。” “东翁想怎么办?” “上报蝗灾,让朝廷赈灾免税,再召集百姓灭蝗虫,先保住太原府再说。我亲自去和那些大粮商谈价,用高出市价一成拿下粮食,再通过惠农商行,用在河工之上。百姓只要参加河工,便能得食糊口。如此,或许还能救一些百姓吧。” 吴思农闻言,手中敲打石头的拐杖,停在了半空,他知道这么一来,对百姓是好了,可对陈初六的仕途,肯定是大有影响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么下去,那些乡绅怎会善罢甘休? 可吴思农也深知,自己这位东翁是什么性格,他只好道:“东翁,上次去隆德府,吴某见了几个老友,也都是咱们幕僚江湖上的好手,此时或许可以用一用了。” “幕僚也有江湖?” “那自然是了。” 第一千零八章 天有异象,必有五毛 “哎,吆喝着卖干虾,不要干鲫鱼,再看看这干虾,袋袋不相同,瞧瞧这个虾,你看看这个色,没有褒贬没有味儿儿没有糠虫眼儿,这是什么色,这是泥黄色,它怎么那么黄,怎么那么黄,你说怎么那么黄?” 街道之上,有人挑着干货在街上吆喝,正在向围着的百姓吹嘘他的干鱼干虾,最后一句问完,挂笑看着路人们。 路人一脸懵,皆是问道:“它怎么这么黄呢?” “因为它是黄的。” “废话!”路人哄然大笑,那吆喝着又道:“不止是黄,还喷喷香,怎么这么香?气死八月桂,不让二月兰,一把汆成汤,能下一斤米。各位看官,要不要来一斤半斤的?” “凭你这嗓子,给我来半斤……” 便有路人掏钱买干货,却在这时,外头有人说了:“这干虾有什么好吃的,还要钱,现在田间地头全是蚂蚱,拿油炸一炸,不比你这香多了?” 吆喝的并不恼,笑着道:“各有各的味道,那蚂蚱炸起来不是还有些费油么?再者说了,哪有那么多蚂蚱可抓?” “谁讲没有?官府都发告示了,在太谷县闹了蝗灾,再过个几天,就到咱们阳曲 了。” “什么?闹蝗灾了?”路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目光都放在了那人身上,只见那人高声道:“怎么?不信?不信你们现在去太谷县啊,官府早已让百姓去田里抓蚂蚱了,过不久就轮到咱们了。” 路人脸色都是布满忧色,刚才说话的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叉着手道:“你们还是早早准备的好,这次蝗灾,躲不过去了。大家都知道,这蝗灾肯定是蝗妖下山来了,陈知府下令捕杀蝗虫,肯定把他惹急了,说不定就要把太原府往死里整。” “不会吧,我听说陈知府可是星宿下凡,手底下有三千个小鬼,又是个大名鼎鼎的清官,就算真的来了蝗虫颗粒无收,他也能保着咱们。” “星宿下凡,你还真信,你们知不知道这蝗灾怎么来的?” 围观之人皆是摇头,那人神神秘秘道:“就是陈知府带着人去挖河决堤放淤,坏了咱们河东路的风水,这蝗灾才突然爆发出来的。” 人群低低地哦了一声,其中走出来两人,长得黑的那个问:“风水?这位兄弟,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消息?” “你是?” “生意人,倒腾一些粮食的。” “哦……”那人笑了起来:“我这消息自然是从太谷县听来的,你若有兴趣,还可以跟你多说一点。但大家要知道,若不是陈知府破坏风水,这蝗灾就不会来。要不然咱们太原府二十多年没闹蝗灾了,怎么非得是今年闹出来?” “要是陈知府真是星宿下凡,他怎么会不懂风水?”那人加了一句,对这些百姓并无兴趣,却回头看着站出来的两个人,道:“两位兄弟,我这里还有点消息,对二位的生意有所裨益,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好啊,去喝杯茶如何?”长得黑的那人,指着身旁的人道:“这位是陈公子,家里可是河南的大粮商。” “真是年少有为……小人茅七,辽州榆社县人氏。” “辽州榆社县……”陈公子也就是陈初六,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番,心中有些明白了。他刚才和几位粮商见过了面,凡在阳曲的这几位,口头上都表示不会哄抬物价,愿将粮食以高出现在市价一成,先卖给官府一部分。 来到街上之后,便听见这人在这里大谈蝗灾之事。可奇怪的是,陈初六还没来得及在太谷县发布告,更没有现在就让百姓去捕杀蝗虫。 来到一间茶楼,三人坐下,见此刻茶楼之中,并无多少客人,那矛九便开门见山道:“二位是粮食,应当知道,这蝗灾一旦起来,粮价暴涨,就是发财的时候了。” “不错,继续说下去。” “这次蝗灾,不止太原府,就是河东府恐怕都有。我这里有消息,河北西路连夏粮也损失大半,已是有饿死的人了。隆德府有两个老板,让我过来联系粮商,看能不能连起来控制粮价。” “你?你说的话算话?”陈初六不由问道,看茅七的穿着,的确算不得是管事的人。 “嗬,陈公子,瞧你说的。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比如陈公子你,年纪轻轻,谁能知道您已经做大生意了?”茅七奉承着,笑道:“别看我茅七这打扮,却是给隆德府那两个粮商手下做事的。” “哄抬粮价,难道不怕官府?” “哪怕什么,咱们手里有粮,别说这地方官府了,就是朝廷派大员下来,也得求着咱们。只可惜,这蝗灾还太小了,千万不能叫那些泥腿子去捕杀蝗虫,不然粮价上不去,低价掉不下。”茅七用着和圈内人说话的语气,毫无忌惮地道:“那些个泥腿子,反正也得穷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还不如让我们发一笔财。” “有意思,看来你真是见过世面,做大事的人了。”陈初六缓缓道:“只不过,和你说话,还是有些不便。这样吧,你家老爷是谁,我派人去和他商谈。” “这……”茅七看着银光闪闪的锭子来到眼前,半点顾虑也打消了,回到:“其实,这次来太原府,我不是一个人,有许多人,我们头儿就在阳曲码头。” 陈初六点点头,这下谁还不明白。天降异象,必有妖孽,眼下这妖孽就出来为祸了,这些人组队而来,便是在民间散布谣言,阻挠抗击蝗灾。 只不过,这些人显然还算低级,五毛党而已。在整顿河务开始时,这些五毛最多了。得知这些人的地址之后,陈初六便派“自己人”,去找到了他们的头儿。 半日之后,太原府下发公文,宣告了蝗灾之事。并派信使去隆德府告急,去四周其他州县通报,更是大张旗鼓,直接写了奏折,直通汴京! 窗户纸捅破了,蝗灾的消息,顿时如雷霆一般,令朝野皆是一震。河东路亦是谣言四起,粮价暴增,田间地头,百姓无哭无泪地望着成群的蝗虫飞来,不到十分钟,便将地里的希望啃食赶紧,又冲天而去。 更有妖言惑众,曰,蝗虫千万杀不得。 第一千零九章 三步棋 田野之上,各村里长、乡老、族长、保甲,皆是带着男女老少,蹲候在田间等待蝗虫来临。 这批蝗虫,自进入太原府境以来,日子就不太好过了。那些拿着簸箕、箩筐的两脚兽,正在漫山遍野找他们,最可恶的是那些幼年两脚兽,竟然拿他们的同伴就地烤着吃,笑得跟过节了一样。 那些成年两脚兽脸色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却诡计多端,手底下鸭兵鸡将,捕杀了不知多少蝗兄蝗弟。 这些还是小群零散的蝗虫,等到蝗虫大军一到的时候,这些两脚兽才真的放了大招。蝗虫还没落到地上田间地头已是点燃了篝火,蝗虫扑腾下去,就地火葬。 虽然蝗虫每前进一步,都要损失不少。可凭借蝗虫大军的威势,还是吃掉了不少庄稼,令那些可恶的两脚兽损失惨重。 令人稍微好受一些的是,太原府发布了减税令,家里每个成年人,可减免五亩的地租和一半的人头税。 这厢边,太原府正在全力抗击蝗灾,维持地面平静,粮价稍微涨了一些,可也还算稳定。那厢边,陈初六公布蝗灾之后,州府县衙,皆是乱成了一锅粥。 “陈知府将这窗户纸捅破了,不久之后,朝廷就会派人下来查。告诉那些粮商,先将粮食送到官仓屯着,不要卖出去。他姓陈的不是有惠农商行可以借钱么?有钱又怎样,叫他有钱也买不到粮食,等粮价一高了,他的钱就到了咱们手里。” “制台大人,太原府的那几个粮商,也想挣钱,可惜那陈大人不让。前不久来了消息,他们纷纷倒戈,想要见大人一面。”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什么是道?道者,路也,断人财路,太原府那些人倒戈,并不奇怪。只不过也得好好查一查,当心这是陈初六的计谋。” 俞高宜拿过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道:“粮食的事情你们去办就是了,可这毕竟是小钱,要想赚大钱,还得买田买地。上次狐冲山的事情,本官将这十年赚到的田地都变卖出去,吃了大亏,这次定要补回来。” “请东翁吩咐。” “这次蝗灾,乃是绝好的良机。本官有三步棋,现在走了一步,也就是屯粮抬价,扰乱地方政务,让他们赈不论灾。”俞高宜表情十分平淡,似乎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对他而言和打个酱油一样平常,他接着又道:“粮价抬高之后,百姓必然有怨,于是就得将他们的怨引到别处。” “你们几个还要继续放出话去,将这次蝗灾的罪过,全压在姓陈的身上。他现在不是将河工钱换成了粮食么?就说他买下这么多粮食,是他抬高了粮价。这便是第二步,叫做嫁祸江东。” “这次大灾之后,百姓饿死的饿死,逃荒的逃荒,就如野草一般,留不下什么东西。故而这第三步,就是照顾本地读书人、士子、乡绅,只有他们才能在书上留下笔墨,让他们归顺咱们,也让他们去对付陈初六。” “东翁妙计!”底下的师爷皆是一并拱手,但心底却暗骂了一句老贼,竟然将整个河东路的百姓当成野草,来成一己之私。 “唔……”俞高宜拈须道:“待事情过了之后,本官也许就能去汴京了,到时候诸位亦有平步青云的时候。” “东翁公侯万代!” “在外面的时候,你们还是得注意,千万不要让外人发觉,本官和这件事器有什么瓜葛。拿几百两银子,换成铜钱,去街上散给穷人,就说这是本官省吃俭用给他们赈灾的。”俞高宜挥了挥手,这群师爷退下去了,他闭着眼睛,击节哼起了戏。 在俞高宜的手段之下,不论是底层百姓,还是乡绅世族,此时都对陈初六与这整顿河务一事,心生了怨念。民间对陈初六的风评,亦是急转直下。 河堤之上的工棚,被百姓拿着锄头砸坏,提高了河工的钱,也没人肯来。已经修好了的河堤,甚至还有人肆意毁坏。 百姓既不来做河工,地里的秋粮也毁了,没地方吃饭。市面上粮价比天还高,唯有用田地交换,才能换来足够的粮食,于是暗地里的田地买卖,又兴盛起来。 又过了数日,百姓啸聚抢了工棚,将里面囤放的粮食、用具全都抢走。整顿河务的大计,正要毁于一旦。 河东路仕林中,士子们早已义愤填膺。 “说正事,眼下蝗虫肆虐,生民犹如累卵之危。而这些蝗虫,听说都是陈知府坏了本路风水,才导致成灾的。”一个叫戴结奏的书生高声说道。 “早就说了,这河动不得。里面泥沙淤积,这本是天地所为,乃是天道昭彰,可惜陈知府却要逆天而为,擅自改动,这不正是遭了天谴么?” “好好的河,干嘛要去整顿?这好好的河堤,也是挖开了,又补起来,这不是没事做?朝廷的钱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难道就这么容他糟蹋了?” “唉,还不是因为他急于建功,展示自己的事功之学?现在倒好,惹怒了蝗妖,叫大家一起吃罪。还是俞制台心善,省吃俭用,将体己钱散给穷人。” “不成,我等读书人,便要有上报国家、下安黎民之志,当此之时,定然要挺身而出,为这天下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 但见一名士子站了起来,慷慨激昂道:“此事因河务之事起,我等一起前去太原府,找到陈知府,劝他停了河务。只要河务一听,再向天地忏罪,天有好生之德,必然就收了蝗虫。” “不错,一同前去太原府。陈知府也许只是一时糊涂,只要我等前去劝诫,他必定会改过。” “诸位如此义举,在下不能不管不顾,前去太原府的盘缠,就由在下出了!” “算我一个!” 数个州县的学子,便是浩浩荡荡聚集起来,赶来了太原府。打算请命。而在河东路各地,乡绅们趁乱浑水摸鱼,已是赚得盆满钵满。蝗虫所过之处,百姓哭干了泪水,秋粮所剩无几。 第一千零一十章 三板斧 “原来这就是俞高宜的三板斧,哄抬粮价,祸水东引,笼络世族。”陈初六语气轻松地说道。 正在各地读书人纷纷前来太原府请命的时候,吴思农这里也收到了幕僚江湖传来的内幕消息,正在将俞高宜的三步棋,讲给陈初六细听。 “东翁,虽说这三板斧是老法子,可经不住次次都灵验,斧斧都要嗜血杀人,敲骨吸髓,不可轻视啊。” “吴先生既然讲出来了,必有对付他的高招。” “不不不,吴某这次是真的没有法子,只能寻觅几个消息给东翁。”吴思农愁眉苦脸道:“吴某只有一个退身之策,那便是将这河务上的利,分给人家。官场上的事情,没人会做得那么绝情的,多半会各退一步。东翁最多将自己得的那一份,补偿给百姓就是了。” “吴先生这是说的心里话,但我却不想这样。”陈初六负着手站在窗口,意味深长地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东翁的意思是?” “吴先生刚才说了,谁也不会将事情做得绝情,而我却偏要绝情一次看看。”陈初六踔厉风发地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偏要破一破他这三板斧!” 吴思农喜爱者,唯古籍、新茶、棋局三者耳,跟随在陈初六身边,古籍时常有,新茶更是享用不尽,可这棋却越下越没意思。但听了陈初六这几句话,顿时勾起了他心底的棋瘾,死局死局,偏要破他一破! “东翁何以应对?” “哄抬粮价,怎么哄抬?无非是囤货而已,把市面上的粮食全部收走,粮价就抬高了。他们能收多少粮食,我就放多少粮食。” 陈初六胸有成竹地道:“在太原府的几个大粮商,都是从江南贩粮来的,在太原府不知屯了多少粮食。他们不会在这里卖田卖地,前些日子,我与他们商量好了,高出市价一成,有多少收多少。” “东翁的意思用手里的粮食,大水漫灌平抑粮价?” “不错,大水漫灌,粮商手里的,太原府仓库里的,再加上三交口军仓的,看他们胃口有多大,他们吃得下还则罢了,要是吃不下,就得低价贱卖,原原本本吐出来,到时候咱们再收回来就是。” “只要有了粮食,百姓的日子就还能过下去。眼下还没有到收秋粮的时候,百姓家里应当是有一些存粮的。现在困顿的那些人,恐怕并非农人,而是匠人,亦或是夏粮都没收到的,而闹事的那些,多数本就是刁民。” “唔,不错,一般的农户家里,应当有粮食。”陈初六低着头想了想:“前些日子,抢劫河堤工棚的,应当是那些乡绅和地痞流氓。若是这样,就得拿出一点铁腕了。我这就写一封信去威胜军,让他们调沿河每个县派二百兵丁,扮作河兵,驻守工棚。但凡有闹事者,全部捉拿到太原府来。” “不错,只要稳住局面,公道自在人心,任他如何祸水东引,也抵不过实实在在的粮食。没人闹事,河工都会回来,介时还怕没有澄清的机会?”吴思农拈须笑了笑,可随即又有了隐忧:“东翁,那这第三板斧如何处置?” “那些人笼络世族,必定引起仕林震动,此时此刻,不知多少未明真相的读书人正在对东翁行口诛笔伐之事。百姓骂一骂,还传不出去,这些人骂起来,可是能传千里。”吴思农问道。 “这个我暂时还没有办法,吴先生,倒是想拜托你去查一件事。”陈初六若有所思地道:“平抑粮价,还是得查一查,俞高宜手底下有多少钱,他们能存多少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此事易耳,交给吴某便是。” 漳河之上,多了一群上下巡逻的兵丁,闹事的那些人,果真不敢再来。随即消息传开,凡是参与河工的,工钱都折算成粮食发放,而且还是按照之前的粮价折算。除此之外,每天还有一定量的粮食平价出售。 顿时百姓便蜂涌至此,工棚之中,自有陈初六手底下一群熟悉公关的人,在百姓面前将误会解释清楚,而且还反其道而行之。 你说蝗妖为祸,是整顿河务动了风水,那我就说,这次蝗灾是因为河水中淤泥,才导致蝗虫暴增。不然朝廷为什么选择在这一年整顿河务呢?难道朝廷的监天司,还比不上你们村那些个巫婆神汉? 官方忽悠,最为致命。再加上有实打实的平价粮食,一般百姓的误会,便弱下去了不少,整顿河务的事情,也逐步恢复了起来。 只不过,每天平价卖出的粮食,大部分都被“不愿透露姓名的人”收购走了,但四五天下来,那些人收粮的时间,便是越来越晚,百姓能买到的也越来越多。 浩浩荡荡从河东路各地前往太原府的学子,十几天才汇集到太谷县,这里是太原府受灾最严重的县城。 可到这里一看,却发现这里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他们本来想着,既然是蝗虫过境,必然是如书上所写,百姓饿得面黄肌瘦,饿殍满地,易子相食…… 而事实情况却完全相反,这里的百姓生活如常,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偶尔看到几个乞丐,还在敲着瓦片,唱陈知府啊陈知府,你的光芒像太阳。 他们到这里来,就是来替百姓抱不平,顺道满足满足自己那颗悲天悯人的心,可这么一来,还抱什么不平? 确实没什么不平,蝗虫过境,损失了不少秋粮,可在大家合力灭蝗之下,还是保住了五成左右。官府这时又将税免了一半,还从太谷县修运河去涅水,只要肯出一份力,不比平常的丰收之年差多少。 许多义愤填膺的读书人,冷静下来了。思考了之后,觉得羞愧难当,悄悄离开了。浩浩荡荡那么多人,抵达阳曲县的,才不过百十号人罢了。 这群人顿时显得势单力薄,当初放言“得道者多助”,眼下他们这百十号人,反而显得是“失道者寡助”。 为首之人脸上有些过不去,便对众人道:“末路之难,行百里者半九十,诸位兄台,既来之则安之,只待那陈初六出来,我等便以光明正大煌煌之言,骂他个狗血淋头、自惭形秽,让他不得不停止整顿河务。只怕那陈初六,连出来见我们都不敢!”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事实胜于雄辩 “来了多少人?” “回太尊,才来了不到一百,正在府衙外面骂街。太尊要是不想出去,下官这就派人轰走他们。” “才这么点人?”陈初六饶有兴趣地问道:“太谷县来消息不是说有好几百人么?呵呵,怎么到阳曲,剩下这么点?” “这些人必然是看到太谷县并未生乱,全无蝗灾之惨象,故而自愧不已,相继走了。” “事实胜于雄辩,离开的那些人,还算清醒。到了阳曲的这些人嘛,非蠢既坏……”陈初六想了片刻,回到:“不用急着轰走他们,将他们带去阳曲学院中,就说中午时分,本官在那里款待他们。” “慢着,再命人去备一头猪,一只羊,于南郊设香案,请一些佛道来念经焚香,本官要有大用。” “是,太尊。” 没多久,那些来请命的书生,便来到了府学。陈初六在太原府每个县设县学,从本县各处社学中遴选优秀学童,花钱帮他们支付束脩。又从县学、社学中选出年龄较大的一些,到府学,将本府的举人、士子聘来教书。 故而这府学里头,基本上都是“陈学”弟子。那些请命的书生去哪里都可以继续忽悠一些人,但唯独到了这里,自有人和他们对着干。 为首有两人,一人叫杨宽,家中颇有钱财,此番前来,亦是有人许诺了他一些什么,再加上陈初六断了他家里的财路。还有一人,陈初六还认得。 想当初,陈初六刚暂代太原府时,清理累积的案子。这个寿乐山,便公然闯入公堂,质疑陈初六只敢拍蚊子,不敢打老虎。当时陈初六见他是举人,并未生气,而是设座让他旁听了。 只不过,当初陈初六便知道,此人是那种有一点学问,但又沉迷于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之中,无法自拔。胆子大,家里十分殷实,似乎在朝中还有族叔为京官,故而敢和地方官当面锣,对面鼓。 来到府学,这两人带着人,二话不说,开口闭口便开始指责起了陈初六这些日子,在整顿河务之上所下的所有政令。 “奇怪,奇怪……”府学中一位书生,反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整顿河务,才导致蝗虫泛滥,你们有什么依据?” 杨宽笑了一声道:“天地的事情,人怎么能够参悟得透呢?整顿河务导致蝗虫泛滥,并没有什么依据,可也没有依据,表示这两者之间没关系啊?” “可在下听说,这蝗虫乃是从河北西路飞过来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别人骗你的?”杨宽大声驳斥道:“小小一个蝗虫,怎么能从那么远的地方飞过来,难道河北没有庄稼可食,蝗虫何必舍近求远?可笑!就算是从那里来的,也必是老天操纵,谴责你们动了风水!” “一派胡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口口声声不离风水神鬼,这些年的书难道都白读了?” “呵呵,你州试第几啊?”寿乐山冷笑一声问道,府学之中的学子,皆是说不出话来了,眼下也只有寿乐山是举人,谁还能指责他没读过书? “州试第五!” 众人回过头,只见陈初六带着人过来了,便皆是起身行礼。陈初六到了跟前,笑道:“本官州试第五,应天书院发解试第一,礼部试第一,殿试第一,本官说的话,可还算回事?” 寿乐山忙道不敢,拱着手道:“在下不敢,但理存于气,也不由陈知府所改。陈知府能不能为在下告诉在下,这整顿河务和蝗灾无关?” “何其简单,寿孝廉,读书不要死读书,还是多看看这大千世界,方能练达人情世故,圣人云,学而不思则罔啊……”陈初六笑着道:“本官且问你,这蝗虫,从虫卵长成现在这样,需要多长时间?” “这……在下不知。” “本官告诉你,近两个月。从虫卵孵化,二十天到若虫,七天一次蜕皮,五次之后方能成虫。两个月之前,整顿河务还在勘察期间,又如何破坏风水?呵呵,再者说来,太原府的蝗虫,已是强弩之末,接近尾声,显然来自别处。故而怎么说来,这都与整顿河务,无半点关系。” “那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编造的谎言?河务会不会早就在暗中进行,只是没人知道?”杨宽在一旁一句句问道。 “哦?这位是……” “在下杨宽,辽州人氏。” “你怎么知道你是辽州人氏?” “家父便是辽州人氏。” “那你又如何知道,令尊就真的是令尊,你会不会是捡的,如果不是,会不会是你周围的人为了照顾你的感受,这么多年一直在骗你?” “我……”杨宽哑口无言,愣了半天,只好回到:“陈大人用此巧辩之语,在下不能服。” “不错,那本官就不用巧辩。”陈初六精神抖擞道:“事实胜于雄辩,你们既然不信本官说的,总该相信这一路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吧?” “这一路走来,你们可还看到蝗虫满天飞?你们应当还看到,有不少百姓,吃着油炸蝗虫,街上还有人拿这个来卖。若这真是什么天谴,区区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捕杀这么多蝗虫呢?盖汝言之缪也!” “若是还不信,你们可以回河堤上去看看,河务已是全面复工了。你们若有功夫,还可以亲自去河北看看,问问那里的百姓,这蝗虫哪里来的!还告诉你们一句圣人言,思而不学则殆,你们上下嘴皮一碰,就说是什么狗屁鬼神发力,忘了敬而远之的圣训吗?” 陈初六这几句话,说得不少赶来的士子,都是惭愧地低下了脑袋,皆是知道自己听信他人之言来到这里,是有多么蠢了。可这其中,还有一些人,属于非蠢既坏的后者。 见情势不对,杨宽只好道:“本来以为,陈知府不敢出来见我们,但现在陈知府出来了,可知陈知府心里坦荡磊落。我等前来,也就是问个真假,陈知府既然说不是因为风水,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陈初六拦住了他的去路,道:“杨公子,别急着走啊,本官还有些事情问你。” 杨宽一脸疑惑,转头一看,便看到大门口进来了一群衙役,手中皆是拿着草绳枷锁。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祭蝗 “陈知府,这是何意?” “这位杨公子,想必你听说了,漳河河堤之上的工棚,被人抢掠一空,耽误了多日工期。这些日子,更有人四处散播谣言,诋毁本官的清誉,还有哄抬粮价……”陈初六说到这里,看着杨宽。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杨宽有些心虚的问道。 “有人向本官透露,这些都和你有关系。既然你到了太原府,那就留下来,好好配合调查吧!”陈初六回到。 “你,你,你敢!”杨宽顿时惊怒道:“我是读书人,你敢抓我?” “读书人难道就不要遵纪守法,读书人难道就可以胡作非为!” “陈知府,事情还没查清楚……”寿乐山真想要说话,陈初六却等着他道:“住口,你以为你就干净了么?来人,将这几个人,一并抓起来!” 寿乐山咆哮道:“我是举人,你,你抓不了我!” 陈初六冷哼一声:“本官不是以知府的名义抓的,而是以总督河务的名义抓的,管你什么举人不举人!若是查出来了,便报请提学,革了你的功名。若是查出来和你无关,本官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寿乐山等人还要挣扎,却被那些衙役,不由分说绑了出去。头巾打落在地,披头散发,满脸惊恐,狼狈至极。 陈初六抓他们,手中自然有了证据。这还得归功于吴思农在“幕僚江湖”中有一定的地位。 在家俞高宜手底下的那些师爷,相信这世间有因果报应,生怕帮着俞高宜做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会遭报应,早就想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吴思农稍微一动用,这些人便将给俞高宜做事的那些世族,连同他们为祸的证据,全都给了出来。 在寿乐山和杨宽还未到阳曲时,陈初六本就想用这个办法,将这些人强压下去,可看到他们只有百十人到阳曲,便决定还是劝导一番。 抓了这些人,陈初六解气了许多,对剩下的人道:“诸位远道而来,本官不能怠慢了你们,特设小宴招待诸位。不过在此之前,还望诸位帮本官一个忙。” “太守尽管吩咐!” “本官于南郊设坛,打算效仿昌黎先生,祷告天地,为百姓祛除蝗祸。诸位在此,不如做个见证。”陈初六说道,在场之人皆是点头答允,一同来到了南郊。 但见陈初六将猪羊,投入大火之中,两边佛道,各自焚香诵了真经,他才拿出来了祷文,站在祭坛之上,高声道: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川,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山河表里,尚皆弃之以与戎、狄、羌、契丹;于是漳河之淤,塞有千里之远! 蝗虫之涵淹卵育于此,亦睅然不安郊野,据处食民稻、黍、稷、麦、菽,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太守受天子命治此民,量力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睍睍,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 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蝗虫告:尽三日,其率丑类南遁于林,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尔冥顽不灵,不听太守其言,不徙以避之。 夫傲天子之命吏,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太守则选材技吏民,操火杖毒矢,以与蝗虫从事,必尽杀乃止。 其无悔!” 众人闻之,不由得心生疑窦,这不是将昌黎先生的鳄鱼文翻版了么?陈初六看着大家这疑惑的表情,心里得意地道,就是翻版,你奈我何?本官这叫效仿先贤,用这文章,就是那些清流,也不敢指摘什么了。 韩昌黎祭鳄,陈初六祭蝗,这说出去说不定还会脍炙人口。而这一次祭蝗的用处,在于将俞高宜抡起来的第三板斧给破掉,并将这次蝗灾的起因说清楚,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同时也没有嫁祸别人。 这蝗灾的起因是什么呢? 漳河淤塞,蝗虫之涵淹卵育于此。想要消除这次蝗灾,不仅不能停止河工,还得加紧清理淤泥才行。 只不过,这第三板斧破掉了,但却还破不了第二板斧。俞高宜笼络世族,官商勾结,这是一张利益网,想要破掉,就不是写一篇祭文能了结的了。 去和隆德府粮商谈生意的人,应当也回来了。陈初六现将寿乐山和杨宽等人,关在大牢里,这些人家里,几乎全是家底殷实的世族,其中以寿乐山背景最硬。又故意放出话去,让他们背后的世族,主动跳出来。 等了两天,马思远带着几个粮商,从隆德府回来了。早些天,隆德府粮商想联合太原府粮商把控粮价,威逼官府。陈初六当时派了一些人过去,一来是探查对方的情况,二来则是想办法借力打力。 这马思远回来了,找到陈初六,极为高兴道:“叔父,那群粮商撑不住了,他们吃不下惠农商行放出去的粮食,想要将粮食卖给我们,只要八成价钱。现在我们左手收回来,右手又卖给他们,这生意好做极了!” 陈初六笑着道:“早就说了,你们哄抬粮价,赚的都是亏心钱,眼下这样赚钱,难道不好得多?” 马思远连忙摆手道:“侄儿可从没想过要哄抬粮价,这次去隆德府,侄儿跟他们讲,太原府的储粮也差不多没了。他们一兴奋,还抵押了许多田地房产,借钱收购市面上的粮食,保持粮价虚高。” “俞高宜难道不知晓此事?” “不知,这次去,根本没见到他。听人说,这人平日最不屑和商人来往,可商人给的钱,他却照收不误。”马思远笑着道:“侄儿告诉那些粮商,我们将粮食存在三交口军仓之中。到现在他们还以为叔父被蒙在鼓里,殊不知蒙在鼓里的是他们。” 陈初六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不过还得托你再去一次隆德府,这些人不能只是打,还得用一用。过上些日子,他们抵押的钱,恐怕都收不回来了,见收粮没效之后,便会慌忙补救。这个时候你和他们去谈条件,让他们不与本官作对,这样本官就能放他们一马。” 见马思远还有些疑虑,陈初六补充道:“当然了,本官不会让你白做事,这次你去,有个筹码,那便是温室种菜,本官想和他们一起赚这笔钱。”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自然有原告 “温室种菜?” 马思远摇摇头道:“叔父,这温室种菜虽然赚得多,可要这么推广出去,恐怕就赚不了那么多了。还有便是,这事有些惊世骇俗,别到时候又叫别人拿了把柄,将一些空穴来风的事情堆罪在叔父身上。” “不怕,这温室种菜,乃是妙羽真人传授给我的,且经过天子允许。”陈初六胸有成竹地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即便真有人将温室种菜和别的灾难联系在一起,陈初六也不怕了,因为上有赵祯,中有妙羽大骗子,下有众多士子百姓,会为他说话。 这次蝗灾之后,百姓损失惨重。太原府的百姓尚还能保持无虞,可其他州县就有些惨了,有的地方颗粒无收,有的地方连夏粮也没收。当时灾情尚未上报,故而还被征了夏税,不知多少百姓背井离乡,甚至饿死。 要不是官府层层瞒报,早已震动天下了。眼下陈初六报上去了,朝廷的赈灾粮,又不知道几时能下来。一直到明年夏粮成熟,这一大段日子里,百姓无法生产粮食。故而陈初六想将这温室种植,推广出去。 百姓虽承担不起,但大户们确实承担得起,百姓可以借机赚一些钱。或者五户、十户百姓合起来温室种菜,再拿去换粮食。在这一大段时间内,百姓能生产粮食,不怕赈灾粮被层层剥削,显然要比老办法赈灾要好的多了。 让利于民,平头百姓有好处,大户亦有利得,而陈初六作为这背后的人,自然受益也是不少。这便是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 河工重新恢复,便稳步推进起来。工棚里供应的粮食,不仅没少,反而是每天都有所增加,隆德府那些卡粮价的人越来越觉得这是个无底洞。可投入了那么多钱进去 ,要想全身而退,早已没有了可能。 但他们却听到了一个消息,太原府的粮食早已经没多少存量了。这时正好赶上朝廷派了钦差前来,先查一查河东路本地的仓储情况。俞高宜二话不说,就带着钦差,赶到了太原府。 “太尊,太尊……”小厮急忙走来到:“太尊,钦差大人到了,俞大人也亲自来了。他们没来这里,直接赶去了粮仓。” “等了好久了,终于来了。”陈初六吩咐道:“去通知左右司马,三把衙役,立即升堂,将寿乐山、杨宽二人从大牢里提出来,开始审案!” 粮仓那边,俞高宜急急忙忙带着钦差赶过去将大门内外封锁,躲在粮仓里查账查粮,还说什么在查清楚之前,一概人等都不得出入,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开门。 陈初六根本没去,而是在府衙之内,升堂审案起来。寿乐山、杨宽二人带上堂来,仍旧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既不行跪也不见礼,而是倨傲道:“陈知府,在下通过了州试,这位杨兄文理通顺,皆可为士子。朝廷优待仕人,可见官不拜。” “哦?你是举人,不错,可免跪堂。但这姓杨的,怎么算他文理通顺?”陈初六看向那杨宽问道:“本官问你一句,你若回答得上来,便算你是读书人。” “陈知府请问……” “回家的回字有十二种写法,你可知道?”陈初六居高临下坐着,看着底下的那些士子道:“其余谁只要写出来了八种写法,也可免礼,当你们是读书人。” 底下交头接耳起来,当下便有人扑通跪下,周围人惊诧地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也相继行了民见官的跪礼。倒是杨宽,在手掌心里写了几笔,又摇了摇头,实在是想不出有十二种写法。 寿乐山也低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看向陈初六道:“陈知府,你这是故意刁难我等,回字岂能有十二种写法?” 陈初六也并未说话,直接在案上取了笔墨,唰唰唰,便写了十一个回字,“囘、囬、[口中加目]、廻、[廴加囘]、迴、佪、徊、[魚加囘]、違、韋,再加上“回”本字,便是十二个回字的写法。其实还有更多,生拼硬凑出现过的,有三十种写法。 写完之后,啪地扔在地上,道:“好好看看,连字都不认识,还敢枉称自己读过书。遇见了那些学艺不精的人,你们还能蒙混过关,可在本官这里,你们想也不用想。” 什么叫鲁班门前弄大斧?什么叫关公面前舞大刀?什么又叫和郭德纲对骂?在陈初六这里比学问,就成了连字都不认识的文盲,还能怎么办? 跪。 但寿乐山不用跪,陈初六便先提审他。惊堂木一拍,喝到:“漳河十架工棚被毁,九人被打成重伤,还有八人轻伤,被抢走了七千六百石粮食,耽误了五天四夜,这三二罪状,皆与你寿乐山一人有关,你敢不认罪?” 寿乐山大笑道:“陈知府,你这叫巧立名目,罗织罪名!即便这些都是真的,好像也轮不到陈知府来审案,漳河流过了太原府哪寸土地?” 陈初六冷笑一声道:“你睁眼好好看看这案上的令牌,本官难道是在用知府的身份审你?本官奉天子之命,整顿河务,早已下令,但凡与河工有关的,一并交与本官处理,你又不服,可以去路府喊冤。” 案上并非红漆令牌,而是金漆,原来是行的总督令,寿乐山有些感到窒息,继而勃然大怒道:“那请问陈知府,你刚才所说的这些罪名,人证物证何在,在下是被告,原告又在哪里呢?原告都没有,你凭什么抓我?” “原告……”陈初六战术后仰,笑了笑道:“原告自然有,本官这里接到了知情者的举报信,故而抓你。但慑于你人多势众,为了保护证人,本官便不让他们出来。对了,这举报信,你想不想看一眼?” 看个屁,寿乐山大骂卑鄙无耻,结果又心生一计,道:“在下赴京科考,未中皇榜,这几日才从京师回来,路上驿站皆可为证。抢劫工棚,在下实在不知,望陈总督明察。这次过来请命,在下也是听了消息,对,就是这杨宽召集的士子!”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让我康康 “他杨宽才是为首之人,要查也要先查他!”寿乐山心生一计,便是弃卒保车之计,杨宽才是在前面做事的那一个,他在幕后,手比脸都要干净,毕竟没有比没有的东西更干净的说法。 只要向杨家施压,让杨宽把罪全认下来,陈初六就算是天大的本事,总不能捏造一起冤案吧?若果真如此,他寿家在朝中,还有那么几个人,可以帮帮忙的。 却不料,这个时候,陈初六看向杨宽,笑了笑道:“杨公子,本官没说错吧,你杨家相比于他寿家,不过是个小门小户,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处?用你时,你便是棋子,不用你时,你便是弃子。” 杨宽颤抖着指着寿乐山,怒道:“你,你,你这个无耻小人,竟然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我,我要告你!” 寿乐山心头大惊,他还不知道,早在他们关进去的那一天,陈初六便劝了杨宽几句,还立下赌约。若寿乐山推卸责任,他杨宽便站出来检举。 陈初六手中有许多证据,都是吴思农从别的师爷手中买来的,这堂中这些士子,皆是那些小族子弟,而他手中的证据,对付这些人,八九不离十。可他没想到,寿乐山竟然也是为首之人,而且看起来比这些小族子弟藏得更深。 这一次审案,陈初六要给最顶上的那位一个痛击,若是没有让那位感到疼,眼前这些虾兵蟹将,灭了又会再有。倒是寿乐山,看样子就比虾兵蟹将,更高级一些了。 杨宽走上前道:“陈总督,在下有证据,这寿乐山和制台俞高宜勾结在一起,抢劫工棚,哄抬粮价,封锁消息,干扰县衙防灾,散布谣言,他们为逼百姓卖田卖地,已经把人命视为无误了!” “姓杨的,你不想活了?”寿乐山大惊失色,发觉自己话有些不对,又改口道:“姓杨的,你血口喷人!” 杨宽这个时候,却看向陈初六继续道:“陈总督,你答应过的,只要我招了,就能放我一条生路,我这里有证据,铁证!我想活着,我想活着!” 陈初六对自己施压的效果感到十分满意,还有些惊讶。在他劝的时候,这杨宽一语不发,只是点头摇头,没想到还直接知道俞高宜的事情,这可是意外之喜。 而在粮仓之中,俞高宜好整以暇喝着茶,坐在椅子上喝茶。不到一会儿,俞高宜带来的一个人,将粮仓中一个写着“庚”的大粮仓打开。可没想到,刚一打开,里头便顿时腾起一阵白灰,呛得周围人连忙躲避。 见到这一幕,俞高宜看着钦差,用揶揄的口气道:“钦差大人,这仓里的灰还真不少。” 一旁愁眉苦脸的仓大使只好解释道:“这是粮食陈了,陈了的粮食就这样子,灰多。” 却在这时,粮草最里头的一间房里,跑出来了一个满头灰白的人,骂骂咧咧道:“太无耻了,正要断子绝孙,在粮食里掺些沙土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这么多石灰!” 俞高宜都微微吓了一跳,钦差铁青着脸,仓大使急忙道:“你们弄错了,又不要我们帮忙,那个仓里的石灰是用来毒耗子,防潮防虫的。别拿手蹭眼睛,快去拿茶油过来。” 钦差亲自站了起来,走到粮仓面前,在粮仓里抓了一把粮食出来,看了看,哪怕是去掉灰尘,也都是生霉了的,丢在地上怒道:“太原府号称仓储比别的地方都满,就是这样满起来的?难道叫本官拿这样的粮食去给灾民吃!” 俞高宜心底也不快,他心里想着,太原府的粮食将尽,总不该是这些次粮吧?要是粮食将尽,就把剩下的全部拉回去,可这些粮食,拉回去有什么用,猪都不吃。 当下骂了陈初六一句贪官,然后道:“钦差大人,依下官见,不用再查下去了,事情已经明了。应当尽早去调集其他地方的粮食赈灾,百姓的命最重要啊。” “天子对陈初六如此信任,他这都是做了些什么?”钦差大人拍案道:“闻某官职虽小,却是奉天子之命而来,在筹粮之前,也要现将此獠拿下,不然事后,他将这些掩盖过去,岂不是让天下又多了一个巨奸?” “闻钦差英明。”俞高宜转头看向那个仓大使,冷冷地道:“你好大的胆子,堂堂官仓,关乎民生大计,你就这样管的?河东路七万灾民的命,你赔得起么?” 仓大使吓得跪了下来:“小人知罪,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小人一命吧!” 俞高宜冷哼一声:“饶了你的命,七万灾民的命,谁饶呢?只不过嘛,谅你胆子再大,也不敢私自将粮食换成这些,定然是陈初六教你办的。不论威逼还是利诱,你只是个从犯,老实交代,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小命。” 仓大使老老实实交代之际,杨宽也在府衙之中老老实实交代,寿乐山之外的那些书生,也纷纷将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 当下将案子写明白了,定了下来,直接发送路府。请学提将寿乐山的功名夺去,其余那些人,便是打了板子,再压在牢里,等他们的家里人拿钱来赎。等他们家里来人时,再看他们的态度。 态度好的,主动配合整顿河务的,那既往不咎。态度不好的,自然是一查到底,将其哄抬粮价的罪行定实,弄得他家破人亡。证据都在陈初六手中,用于不用,就看他们的了。唯独这寿乐山,陈初六则是定要重办。 刚刚拍板定下,下了堂,陈长水找了过来,道:“少爷,粮仓那边有人传来消息,让少爷去见钦差大人。” 陈初六揉了揉肩膀,笑着问道:“太原府那么多粮仓不去查,为什么非得去那个粮仓?黑子,你觉得呢?” “自然是少爷让他们去的。” “哈哈哈……不能这么说,眼线是他自己安插的,人手也是他自己安排的,我又没拦他送情报,这只能算他们自己想去 的。”陈初六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官服,摇头道道:“黑子,这身官服得缓一缓,你去将我那套开国临川县男的官服拿来,对付那两个人,得在身份上压他们一头才行。” 求月票呀~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粮食多着呢 粮仓之内,闻宏伯与俞高宜等候在此,俞高宜早已迫不及待,想看看陈初六脸上那吃鳖的表情,可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心头的期许,以化为不耐烦了。 “来人,再去请一次陈知府。”俞高宜吩咐道,又转头对闻宏伯道:“大人,已是请了两次,这陈初六还不来,定然是心虚了。事不过三,若是这次还未请来,只能劳驾闻大人前去了。” “制台大人,不用请了……”底下的人回到:“去请了两次,回来的兄弟告诉小的,陈知府正在审一件大案,等审完了这案子,立马就赶过来。” “哦?堂堂一个知府,亲自处理什么诉讼,何况是现在这个时候,他分不清孰轻孰重么?”闻宏伯语气有些重,然后问道:“到底什么案子啊?” “小的不明白,听说被抓的人里头,还有个举人老爷,叫寿乐山的。还听说,好像是跟河务有关。” “什么?”俞高宜听了寿乐山这个名字,顿时一惊,低着眼睛想了想,却听得外头一声高喊,乃是陈初六来了。 “临川县男,兵部侍郎,太原府知府兼河东路兵马粮草转运总督陈大人到!” 俞高宜、闻宏伯皆是站了起来,对视一眼,他们听到这赞名里的不对劲,忽然想起,陈初六还是爵爷。陈初六有爵,他们俩无爵,从官位上陈初六并不比他们弱,可这爵位却压了他们一头。 当下二人便不敢坐在椅子上等陈初六进来,而是站起来走到门口,见陈初六从马车上下来,拱手道:“陈爵爷降贵而来,实不敢当。” 陈初六便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道:“二位大人前来,下官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寒暄了几句,见陈初六语气温和,俞高宜心中计较起来。不知那寿乐山,到底是招了还是没招,他手中可是有自己的不少证据。不过,若是寿乐山招了,凭陈初六睚眦必报的性格,难道不会当场发作? 而他现在……估计寿乐山咬住了口,看样子这小子还算懂事。只不过,陈初六腰上刑讯逼供,这小子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倒不如让他永远的闭嘴,死在陈初六大狱之中,如此对本官还更加有利。 “制台大人?怎么走神了?” “哦,不好意思,刚才想事情去了。”俞高宜又摆出一副长者教训晚辈的样子,对陈初六道:“陈知府,为官一任,自当恪尽职守,尔为太原府知府,自当保一府百姓平安,眼下蝗灾来袭,不知你作了什么准备?” “呀,制台大人不会也相信整顿河务,从而破坏风水导致蝗灾的传言吧?” “本官自是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何况现在蝗灾已起,再去追查起因,也于事无补。眼下最重要的,乃是钱粮二字,唯有钱粮得济,方能救民于水火。”俞高宜来到粮仓旁边,随手抓起一把粮食道:“陈知府,难道你想要拿这样的粮食去给灾民?” 陈初六大吃一惊,脸色一变,怛然失色,面如土色,瞠目而视,走上前接过那一把粮食,仔细看了看,发黄发霉,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东西能称之为粮食。 俞高宜见此,好好欣赏了欣赏,随即冷笑一声,问道:“陈知府如此惊讶,不要说你对此是一点也不知道,你是太原府正印官,理当知晓。” 闻宏伯也开口道:“陈知府,你为官不久,不知道官奸吏滑。只不过就算如此,那也是渎职之罪。这次奉皇命来赈灾,连太原府都是这般模样,本官也没法向天子交差,但在此之前,也定要问罪陈知府。” 陈初六这时道:“可下官确实不知道啊!” 俞高宜顿时怒了:“你以为你一句不知道就能免罪了?你知不知道,七八万灾民现在缺衣少食,眼下就要入秋入冬了,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你一句不知道,能变出粮食来吗?” “粮食?原来你说的是粮食啊,粮食有啊!”陈初六好像恍然大悟:“下官不知道的是,这些陈粮早该丢了,怎么还在仓库里没有搬出去,但粮食有啊!” “哦?”俞高宜和闻宏伯吃了一惊,问道:“粮食当真还有?那这个仓库里头……” “当然有了,太原府新建了十几个粮仓,都在郊外,又有放在惠农商行里的粮食,多得很!”陈初六回到:“这个仓库只是一些陈粮,都是该扔掉的,下官不知为何还没有扔掉。” “不可能,绝不可能。”俞高宜摇摇头道:“本官的师爷说了,你将太原府的粮食,放到其余州县大量出售平抑粮价,都这么久了,你怎么可能还有粮食!” “制台大人的这位师爷,是不是姓徐?” 俞高宜闻言退了两步,大吃两惊,脸色两变,怛然失色,面如土色,瞠目而视,但见陈初六又问道:“仓大使何在?” 角落里站着的仓大使走了过来,瑟瑟发抖道:“太尊饶命,太尊饶命,小人不敢未得到上面的指令,不敢擅自丢弃。” 陈初六冷着脸道:“徐老四,你与制台大人那位姓徐的师爷什么关系?你这个仓大使,就是靠这位师爷当上来的吧?” 俞高宜脸色大变,知道陈初六这是掌握了不少的东西,仓大使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了,闻宏伯倒是看穿了一切。 “俞制台,陈知府那自己府里的粮食,用去平抑其他州县的粮价,这件事情你怎么没说?方才你还说是你花了大力气平抑粮价,眼下为何又是陈知府在做?” “这,这个……”俞高宜脸色慌张起来,闻宏伯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问道:“这仓大使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你还故意陷害于人?” 俞高宜这下才回过神来,看了地下那仓大使一样,解释道:“兴许是同姓之人吧,巧合而已。若和本官有关系,就不会只当一个仓大使了……额,不要误会,本官的意思不是任人唯亲。” 这下换到陈初六欣赏他的表情了,但他那副老脸,看着有些想吐,于是陈初六帮他救场,道:“钦差大人,赈灾为重,不如移步去别的粮仓看看,那里粮食都是很充沛的。”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以工代赈 于是陈初六带着众人来到了附近的其他几个粮仓,这里的粮食,粒粒饱满,还散发着清香。满仓爆仓的粮食,看得俞高宜血压骤升,两腿发软。 原来陈初六还有这么多粮食,那就算他把这条老命拿去抵钱,也不可能靠收购将粮价抬起来呀! 这小子哪里来那么多粮食,难道他地里头一年种二十季粮食吗?难不成都是借了粮商的在这里充数?可那些粮商怎会借给他,不是说好了带本官一起玩么?果然那些奸商都是不讲信誉的,全世界都欺负本官! 看到最后,俞高宜彻底绝望下来了。这一次,被陈初六抓住了把柄不说,还把钱都赔进去了,想要再买通上下,都不可能了。但俞高宜毕竟为官多年,这面上的镇静,还是维持得住的。 “粮食足,灾民安,本官这心也就放下了。都陈知府德才兼备,往日本官只相信陈知府衣袖清风,今日一见,才知道陈知府才干卓绝,非同凡响。”俞高宜拱了拱手道:“本官公务繁忙,这就告辞了。” “制台大人,不留下来喝一杯酒么?”陈初六问了一句,俞高宜连连摆手退去,可等到俞高宜到了门槛的时候,陈初六又喊道:“俞大人,你回去告诉杨家的人,他儿子杨宽在太原府被捕入狱。” 闻言,俞高宜被门槛绊了一下,趔趄着出去了,连头也来不及回一下,跌跌撞撞狼狈走了。 回过头来,陈初六目光落到了那个仓大使身上,自出了俞高宜视察的那个粮仓之后,他便一直跟着。这人知道,自己早已经在陈初六五指之中,他的审判之日已经到了,逃是逃不掉的。 陈初六缓缓地道:“本府二十三处粮仓,别的地方,本官每月都要巡查,仓里有一只耗子,仓大使便要吃十棍子,你可知道为何你这里,本官却是从来不到,任由你在这里尸位素餐?” 仓大使叹了口气:“还说什么,陈知府果然有天纵奇才,俞大人他糊涂了。陈知府想要如何惩罚,小人都认了,但陈知府绝对从小人嘴里,套不出半句话的。” “那也算你一片忠心,本官放你一条生路,滚出河东路,再也不要回来了。”陈初六冷冷地道,那仓大使也是连忙走了。 “陈知府果真好手段啊……”闻宏伯夸了一句,但在这种情况下,夸这么一句,他心里多少带着一些害怕,又有些自觉疏远的意思。 “让钦差大人见笑了。”陈初六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便出了大仓,道:“相信大人多少也有所耳闻,这次蝗灾,起自河北,向西蔓延至河东。州县欺上瞒下,不肯如实赈灾,方才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百姓逃荒的逃荒,死的死,这已是不可挽回。我等父母官能做的,也就是用心全力保住剩下的人。在地方为官,有三种人最难对付,世族、胥吏、仕人。这些人想趁灾发财,结果被本官断了财路,故而做出了许多污蔑本官的事情。” “望钦差大人明察明鉴,在朝廷上周护陈某的清白,陈某他日定有重谢。”陈初六说到这里,闻宏伯只是低头细听,他又接着道:“本次赈灾,本官以为不可直接发粮发钱,只有以工代赈,因势利导,将整顿河务之事交给灾民去做,方收一举两得之功效。” “陈知府之言,可谓振聋发聩。”闻宏伯顺着陈初六的话想了想,问道:“可是漳河就这么长,就算整顿河务,也救不了那么多百姓。何况陈知府整顿河务,朝廷拨的钱也不宽裕吧?” “确实不宽裕,除去料钱之后,剩下的工钱,若是按照赈灾的额花费,就能将工钱压低许多。这次整顿河务,本官定要修出一条百年不淤的好河出来,自然这河务会多许多。”陈初六笑了笑:“本官这样说,不是不缺钱,朝廷赈灾还是要拨钱的。” 闻宏伯大笑了一声道:“陈知府放心,本官回京之后,立即报明圣上,请朝廷下拨钱粮用于赈灾,这其中一部分,直接划入总督府的账上,让陈知府拿着以工代赈。” 陈初六拱手行礼:“陈某就在此谢过闻大人了,也替河东路的万千百姓,谢过闻大人了。” 闻宏伯摆了摆手:“陈知府若是这样说,闻某就惭愧无地了,百姓受灾,闻某心急如焚,却不能为百姓做半点事。眼下能将实情上达天听,帮点小忙罢了,比起陈知府亲力亲为,差之千里。” 于是二人商业互捧,又各自打出几个战术谦虚。回到府衙,闻宏伯喝了口茶水,缓了口气,见两旁没有什么外人,又说了起来。 “这次闻某前来,除了查明真实灾情,其实还带了密旨过来。” “嗯?”陈初六做出一副要行礼的样子,闻宏伯赶紧拦住了:“陈知府,不必不必,这件事,也是陛下私下里交代的。” “王相被贬天雄军,赵官家想念得很。赵官家明见万里,发觉这次蝗灾可能出自河北,天雄军正在河北。赵官家虽未直说,但本官听得出其中的意思,赵官家想让陈知府想办法帮帮河北,保住王相的声誉。” “天雄军……据本官所知,这蝗灾始出之地,与天雄军离得甚远。”陈初六疑惑地回到。 “谁说不是呢?可若有小人作祟,便能将白的变成黑的,黑的变成白的,与王相无干的,也要硬扯到他身上。”闻宏伯满脸担忧地道:“想当初,寇相被贬时,便是找了各种小罪名,一贬再贬再贬,最后贬去了雷州,客死他乡。” “若说这是本官的私心,本官也认了,本官实不愿王相也受此苦难,这算是求陈知府的了。” “王相的人品,从闻大人这里足以见识到了。王相对陈某也恩重如山啊……”陈初六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帮助王曾,他也是愿意的。 “这就放心了。”闻宏伯脸色放松了一些,道:“官场上,向来是勾心斗角,阴谋诡计,闻某也是见过一些。这位俞制台似乎对陈知府你……呵呵,不知陈知府,有什么事情,要本官顺手带去汴京的么?” “确有小事一桩。”陈初六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告状 随着俞高宜回了隆德府,太原府这边的两大消息,也传了过去。其一,粮食充沛,就算隆德府那些粮食,把家底掏空了,也于事无补。其二,陈初六抓捕了十几个士子,已经审案判了,还让拿钱去赎。 消息传来,河东路上下顿时抖了三抖。俞高宜自己最先做出反应,将自己手中的囤积的粮食大量抛售出去,以求自保。在他的带领下,其余那些粮商也纷纷抛售,可怜了那些借钱屯粮的人,顿时破产,哀鸿遍野。 正在那些粮商打算将粮食烧毁,维持价格的时候,马思远趁势出击,带着太原府的粮商,将隆德府粮商控制住了。按照陈初六的办法,化敌为友,一同用心治蝗。河东路整体的粮价平稳了下来,河堤上招募了许多逃荒之人。 巩固河堤,清理淤泥,还得在河堤上种上植被,治住水土流失,挖出存淤坝,使得可以年年清淤。除了漳河,还有汾水也可以开始整顿河务,反正陈初六手中有粮也有钱。河北、河东这次蝗灾,使得人工费用大降,正好一鼓作气,将河修好。 而隆德府,被抓的那些人家里,皆是急了起来。小一些的家族,脑袋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着赶紧凑钱,将人赎回来。这些人家里,往往家里有人当过官,但这人已经不在世了。 那些势力稍微强一些的,比如家里有个族亲,当过官却已经致仕在家。官场上只要人在便情在,这种稍微好一点,拿钱去官场疏通关系,再找陈初六赎人。在官场上,陈初六是出了名的,拿钱好办事,见了熟人也慷慨打折的。 还有稍微强一些的,便是家里有现任官,若是什么州县官,自然还和上一种一样,拿钱疏通关系。若在京里有当官的,那这便是顶强的了。这些人聚在一起,便还有想法和陈初六对着来,这之中最厉害的,则是寿乐山家里。 隆德府内,宋祁正在书房内翻阅文书,但见外头来了一个小厮,道:“太尊,有几个百姓前来喊冤,看样子的确有冤情。” 宋祁眼睛微微抬了起来,小厮连忙将状书递了过来。宋祁翻了翻,便是冷笑了两声,这状书里头写的,是说漳河工棚里的兵丁擅自抓人,擅用私刑。当然,这背后还是直指陈初六了。 “这是谁递的状纸?你收了多少钱?”宋祁笑了两声,并未责怪那小厮收钱办事,只是回到:“不管谁送来的,咱们都得办陈知府。把这状纸扔出去,就告诉他们,河务的事情,一概由陈大人署理,隆德府没有管辖之权。若是还要告,就赏他三十大板。” 没过多久,路府那边,也是来了一些人。这些人身着长衫,显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有名的讼棍。 宪司邢自珍正在与学提刘立诚说话,一个近御史,一个学官,这俩人天生就离得近。在河东路有学提以前,邢自珍都没人说话。 “陈知应最近出了新作,叫祭蝗文,邢兄可看过了?”刘立诚笑着问道。 “看过,不过是仿昌黎先生的祭鳄文罢了,并无什么新意。”邢自珍叹了口气道:“倒是陈知应手底下的府学里,有几篇文章流出来,驳斥风水之论,可谓鞭辟入里,颇得当日陈初六那篇论漕弊之风,还可看看。” “哦?”刘立诚笑了笑道:“若是这样,邢兄不如将那几篇文章给本官看看,本官虽是学提,可也想为灾情做一些事情,这正本清源,匡正舆情,也许能起到一点用吧。” “呵呵……”邢自珍靠在椅背上,笑着喝了口茶,道:“这你就不如邢某了,刚才你说的那篇祭蝗闻,虽是陈初六仿了韩昌黎的祭鳄文,可邢某却弄到了一篇手稿,乃是陈知应亲手所写。” “什么?手稿?那,那不是一把火烧了么?” “烧了的那一份,乃是誉写的。这一份才是陈知应亲笔书写的初稿,上面虽有涂鸦,但作文之时,气势如江水直下,诉诸笔端,字字如兰,似乎能为藏品。” “可否让在下看一眼?”刘立诚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正在这时,门口有人过来了,在邢自珍耳边说了几句,邢自珍眉头一皱,道:“让他们进来吧。” 没过多久,那几个讼棍进来了,见了邢自珍扑通跪下,大声道:“宪台大人,晚生又一关乎百姓的要事相禀,还望大人为晚生做主!” 刘立诚见此,替邢自珍喝到:“好大的胆子,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闯到这里来喊冤,来人,将他们打出去!” 底下的书生俱是悲号起来,却跪着不肯走,邢自珍摆了摆手:“慢着,既然来了,本官就不能坐视不理。你们切说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书生们哭丧着道:“晚生有一挚友,名叫寿乐山,前不久去太原府为百姓请命,但不料却被太原府知府给拿了下来!寿乐山乃是过了州试的举人,太原府知府擅自抓了,简直是故意辱没士绅。求大人为晚生主持公道!” 邢自珍眉头一皱,擅自抓了举人,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只不过嘛,旁边就是学提,若是他点头了,举人也是可以抓的。邢自珍对那几个人道:“你们且细细说一下,陈知府为何要抓他?” 那几人回到:“按照陈知府所讲,是寿乐山哄抬粮价,密谋哄抢工棚,阻碍河务,又煽动百姓、仕人闹事,故而抓了,听说还要流放。可我等皆可作证,寿乐山是清白的,还请大人明鉴。” 刘立诚看了一眼邢自珍,眼神之中有些埋怨,似乎再说,你怎么把这个烂摊子踢给了我?想了片刻,只好道:“此事本官还需发函去问,你们若是愿意等几天,便过几天再来喊冤吧。” 底下的人,有些手足无措,眼前这两个路府大官,听见了陈初六这名字之后,都互相推诿起来,难道陈初六真有这么大的能量? 但他们还有下一招,拱手道:“二位大人,陈知府不知抓了寿乐山,还抓捕了上百名士子,要将这上百名士子的家人也一并抓了。二位大人不管,若真到了这一步,河东路仕林遭殃,天下将如何看待?”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寿家的报应 听了这话,邢自珍与刘立诚二人脸上,皆是有了愠色。他们身居高位,平日里谁敢说他们的不是?眼前这些讼棍,却用天下人来压,平常在县衙门诉讼,这一招屡试不爽,可在堂堂宪司与学提面前,这只能是算作摸了老虎的屁股。 刘立诚板起了脸,邢自珍伸头过去,小声道:“整顿河务一事,陈初六背后有天子撑腰,他现在硬气得很,誓要办成此事不可。谁要是在这个时候坏他的事,以后就得被他记恨在心。再者说来,别人不信陈初六的人品,你我二人怎么会不信?” “邢兄说得有理,只不过本官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本地的一些世族,合起来在暗地里整陈初六,要是咱们刻意帮陈初六的忙,会不会惹祸上身?” “这……”邢自珍拈须起来,对刘立诚道:“那寿乐山是举人,确实棘手,别的没事。刘兄方才其实说得好,若是寿乐山真做了此事,便是举人也护不了他,要夺了他的功名。若是寿乐山没做这些事,咱们再说不迟。” “可要是这样,邢兄身为宪司……”刘立诚低着声音回到:“这些人会不会再拿邢兄做文章?” “啧啧,刘兄这是高估他们了。对付陈知应,足够让他们焦头烂额到了。”邢自珍转头看着底下那几个书生打扮的讼棍道:“你们几个听好了,陈知应这次是用总督府的令牌行事,而本官也只是提刑司,与他是平级。若他是用知府令牌行事,本官还可以管一管,眼下是平级,怎么管?你们若是有冤,还是去别处吧。” “宪司大人,求您主持公道啊!”底下的人一并呼道,这时候刘立诚与邢自珍脸色都难看起来,站在他们身边的人,指着底下斥道:“好大的胆子,敢在这里咆哮,来人,将这伙人叉出去!” “冤枉啊……” 数日之后,太原府寿阳县,在几十年前,寿阳还写作受阳,自从寿家发迹之后,不知从那一年开始,县境入口处新立了石碑,成了寿阳县。多少年风雨流转,多少光阴流逝,寿家在寿阳县,已是成了数一数二的大族。 寿家在河东路,还算不得大族,可在这寿阳县,绝对有地位。想当年,周九升官閤门副使,陈初六入京侍读,那个时候陈家在临川的地位,还比不过寿家现在在寿阳的地位。自唐代起,寿家过个七八载,便有人中进士。 直到今日,还有三五个现任官,更了不起的是,在京城里头,寿家还有一个族亲。官居礼部仪部主事,从六品。别看官不大,可却是有一点实权的,而且还能有那么一丝机会,和天子说上话。 寿家老爷子,也是举人出身,做过两任知县,回到家乡养老,亲自教导后辈子弟,为一家之主。 “乐山是寿家最有希望中进士的后辈,只要他中了进士,寿家往后十年,便用不着担心衰败。子子孙孙,享福不尽,可这陈初六,却是要毁了他的前程,真是可恶至极!”寿老爷子回到。 “还不是因为整顿河务那件事?”一名中年人叹了口气:“早就说了,不要去和那个姓俞的勾结在一起,这下好了,俞高宜弃卒保车,陈初六又拿住了咱们的把柄。” “整顿河务,你知道咱们寿家在漳河边,买了多少顷地?他陈初六一句话,就给废了。”寿老爷子道:“不要怕,小小一个陈初六,动不了咱们寿家。咱们寿家见过多少强势的知府?比陈初六强势的也不少,那些都过去了,他还能翻得了什么天。” “可听说这个陈初六是个狠角色,和天子称兄道弟,杀了太监,现在还升官了的人物。” 寿老爷子摇着脑袋,直说不信:“他陈初六最多,就是任过一次京官,现在还被贬出来了,咱们寿家也有人在京为官,只要外放,也能做到知府知州,何须怕他?” “只不过,老夫看着后生,倒是有些手腕。毕竟他娶了公主,比别人背景硬一些。但在这寿阳县,他却奈何不了咱们,除非他想看到寿阳县麻烦不断。整顿河务这件事,他得罪的不止是咱们寿家。” “河东路难么多人,他哪里收拾得过来,更不用说俞高宜对他也怀恨在心。官大一级压死人,俞高宜比陈初六,谁官大,谁官小?只是这俞高宜,忽然抛空粮食,退出粮市,倒是奇怪得很。” 众人听了寿老爷子这些话,心中安定了一些,有人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陈初六就算能扳倒俞高宜,也绝对对付不了咱们。寿家万千口人,他难道还能全杀了不成?” 这是寿老爷子笑了起来:“不要总说这些不吉利话,但你说得对,人多这才是立家之本。对了,派去隆德府运作的几个人,带回来了什么消息啊?” “呸,那群狗官,一个个只知道明哲保身,都精着呢!” “怎么说?” “去隆德府喊冤的几个人,被宋祁直接打了出来。这宋祁原来是给陈初六当狗腿子的,这不奇怪。去宪司告状,刚好遇见了学提也在。这两人只说陈初六与他们平级,管不了这件事,把我们的人轰了出来。” “有传言说,刘学提许久之前,就收到了太原府的公文。知道了事情始末,当时他却故意推脱不知,说什么查了之后再定夺。他这明显就是不想管,这些当官的都这样,根本靠不住啊!但这也看出来了,路府那些当官的,同样也不敢得罪咱们寿家!” “哦……”寿老爷子淡淡地回了一声,而他脑中却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想当年,寿家为了侵吞田地,将几户外姓、小姓的人赶出寿阳。被赶出去的人,告到县衙,被打了出来,去府里拦驾,直接被打断了腿,最后还说要告到京师,却死在了路上。 寿老爷子还记得十分清楚,有户人家,汉子被打断了腿,他老婆和一个小儿子,抬着那汉子离开寿阳。当时寿老爷子,还是青年,他与寿家人拿着锄头,提防那几个人回来,却听到他们回头喊了一句:“吃人的恶寿,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那个声音,还在寿老爷子脑海里空响。 难道这真的是报应来了么? 可明明寿家已经成了人上人了啊。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出了意外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出了意外 报应二字,让寿老爷子的凉意从脚底窜到后脑勺,有种眼睁睁看着车轮往自己身上碾来的感觉。 “寿家,不会败。”寿老爷子提醒了自己几句,才又道:“从提学和宪司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就是不愿与陈初六作对,同样也不想和咱们作对。” “可朗朗乾坤,他陈初六废了咱们的田契,这是逆信,阻止灾民卖田自保,这是废仁,擅自抓捕读书人给读书人定罪,这就是无道,咱们占着这份理,只要将此事闹大了,就会有更多的人出来声援咱们,到时候朝廷就得主持公道!” “爹,那陈初六一锤定音了,如何能翻案?”中年男人回到:“别的读书人,他只是训诫,让他们拿钱赎人,并未定罪。只是咱们寿家……儿想不通的就在这里,凭什么对咱们寿家,如此心狠手辣?”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看重寿家在寿阳县的权势,想收买咱们罢了。”寿老爷子靠在椅背上,缓缓道:“若是被他收买了,咱们寿家在寿阳,说话就算不上数了。宁可拿钱去巴结路府、朝廷的大员,也绝不能被眼前的人收买。” “爹,那现在当如何是好?路府不敢管,朝廷那边,要不要写一封信告诉二弟,让他在朝廷上散布一些谣言,二弟可是清流,这些事情,他们最擅长不过了!” “混账话,什么谣言?那是仗义执言!”寿老爷子话说急了,气有些缓不过来:“寿家这些儿孙里头,有出息的不多,树大招风,树大招风,咱们寿家要是能出一个部堂大员,才能永世不衰。” “依我看……”寿老爷子低头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道:“依我看,过不久朝廷就会再派钦差下来督赈,看他与寿二的关系如何,只要收买了他,便可以将这件事情翻转过来。这些日子,先派人去太原府。一来是,免得乐山受苦,二来则是让陈初六放松警觉。只要能保住寿家,便是花再多钱也不可惜。” 听他将这话说完了,底下寿家掌权的众人,两眼仍然迷茫。却在这时,外头走进来了既然,众人看了过去,发现是寿家在隆德府常驻的人。他们寿家作为寿阳首屈一指的大族,自然要巴结路府,方能压制得了知县。 “你怎么回来了?路府那边,难不成出了急事?”中年男人急切地问道,寿老爷子闭着眼睛,可发颤的眼皮却说出了他心里的担忧。 “花再多钱也不管用了。”回来的那人道:“在宪司那里喊冤不管用之后,过了几日,朝廷督赈的钦差就到了地界。我派人又去拦钦差的驾,可钦差却提前知晓了此事。你们猜,他怎么说?” “怎么讲的,快说!” “他讲乐山既然是举人,必然是熟读圣贤之书,深谙圣贤之道。为何在此蝗灾起时,不思救民,还去官府闹事,这书是读到了狗肚子里!” “钦差还说,既然他如此不明事理,就理应夺了他的举人之名,如此德才相配,方为正道。去拦驾的人喊冤,被打断了腿。” 打断了腿……寿老爷子忽然睁开眼睛,他脑海里再一次响起了报应二字。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当年被寿家害得流离失所,不得不背井离乡的人! “这钦差,也和陈初六穿一条裤子吗?我就不信,这钦差连钱也看不上!” “花钱不管用了。”回来的那个人,说寿乐山的事情,脸上还不是很绝望,可随即下来,他才绝望万分起来,道:“钦差和俞高宜见了面之后,俞高宜大病一场,递交辞呈,告老还乡。” “俞高宜告老了?”中年男子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摇头道:“他告老还乡,肯定是吃了大亏,他的人脉和情面,比我们寿家不知要强多少,连他都没办法,那我们岂不是……” “或许他不是因为陈初六才……”寿老爷子说了半句话,又停了下来,仿佛老了十岁,神情颓靡,可还是不愿承认他寿家万万斗不过陈初六的,于是道:“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钦差大人,何必这么照顾陈初六呢?” “你们知不知道,俞高宜在朝廷,可是有吕相撑腰。而陈初六是谁的人?是王曾一派,前不久王曾被贬去了河北。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俞高宜和陈初六对上了,那吕相必然也会回护俞高宜,这钦差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吕相的人?”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寿老爷子忽然意气风发起来:“我就不信,朝廷里头就没有一个人敢主持公道,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了王法,我就不信,他陈初六凭着天高皇帝远,肆意妄为,专横跋扈。钦差不管这件事,就告上京里去,寿家上上下下几千口写万人书,上京告状!” 底下的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味,这怎么说的,刚好就是寿家做的事情。中年男人深深地看了寿老爷子一眼,知道老爷子年纪大了,得失心太重,一时难舍寿家的脸面。 还写万人书去汴京告状,这除了作死,根本没有别的作用。京里那么多人,哪些人是陈初六的拥趸?哪些人又和陈初六交恶?哪些人负责审案,喜好一些什么,哪些人能接触到吕夷简,哪些人能接触到大内? 这些统统不知! 他寿家在京里有个人当官,这才是他们寿家现在赖以维持风光的根本。如果这么贸然去告京状,连眼前的风光,也会一扫而空。 其余人皆是觉得,老爷子已经糊涂了,表面上连连称是,可心底里却已经在盘算退路了。 摆平这件事情之后,寿家蛰伏起来,陈初六早晚有一天离开太原府,到那个时候,再谈风光不迟。 陈初六不是喜欢钱么?那就给陈初六送钱去。陈初六不是要修河?那就派寿家的人去修河。陈初六不是要赈灾?那就主动接济灾民。 等了几天隆德府传来消息,钦差会同宪司重审了此案,对陈初六的判决基本认同,只改了一处。那个叫杨宽的,叛得有些轻了,他虽是从犯,可也是从犯中为恶最多的,只能比寿乐山的罪稍轻一些。 寿老爷子听了,命赴黄泉。 第一千零二十章 陈公堤 府学之中。 秋收时节,昨日众学子去采风而归,各有所悟,写下诗文,请陈初六品评。 “小策盘旋草舍东,东西拾穗走儿童。村家閒有秋收处,愁语酣歌自不同。这首诗为谁所作?不错不错,有点意思。”陈初六笑了笑,将这首诗递出去给众人穿越,而这首诗的作者,脸上已是泛起浮光。 “方才那一首,可做小品,而这一首诗,当为今日众诗之魁!”陈初六笑着,拿起一张纸,念道:“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这首《咏柳》,当为传世之作。” “不错,不错,这是哪位兄台所做?”众人左看右看,却没看到谁的脸上有油光,觉得疑惑之际,坐在最后的一个人站了起来。 “太尊,这首诗,乃是侍生在隆德府抄来的,作此诗的,乃是徐良骏!” “徐兄?哎呀,徐兄去地方事功之后,便没了新作。而这一出手,就是这等不凡之作,看来文章与事功,真有互通之处!”底下的士子们顿时茅塞顿开。 “是啊,吾等也不能关在房里读死书,要走出去参悟大道!” “但不知这诗中咏柳,为何这么写?徐兄在隆德府事功,又是做了什么,才有此感悟?” 陈初六听了士子们的话,稍作沉吟,便开口道:“本官也不知道,猜想这首诗,应当是徐良骏在河堤上所写的。整顿河务,需要固堤,固堤需要种树,柳树便是易成活扎根生的树,乃是最好的护堤植被。” 那个抄诗的人笑着回到:“太尊所言不错,现在百里漳河两旁,皆是种满了柳树,徐兄有所感悟,故而立笔写成了此诗。本来还想带几株柳树回来,但听人说什么桃精柳鬼,便没带回来了。” “什么桃精柳鬼?府学之中,可不能说鬼神之事。”有士子提醒道。 “桃树结桃,又有桃油,于是有狐、鼠之类常来,柳树招虫,常常蚊虫成群,故而才有桃精柳鬼之说。”陈初六淡淡地笑了两声,又道:“你们既然都已经发觉这事功对文章有益,那本官倒有一个提议,大家一起去河堤上帮忙提土如何?” “为何不种树?” “现在都深秋了,种树是种不活的。你这闭门读书,也读得太深了吧?” 众人一并大笑,陈初六带着这些士子,便一同来到了太谷县。汾水的河务,也开始招募灾民整顿起来。众人选了一处河堤,同老河工请教起来。这河堤用的土,并不是随意挖的,要老淤土,比白面还要细腻。 这些读书人,倒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基本都是农家子弟,也有一把力气。众人在河堤之上,踏踏实实干了半天,连老河工都连连夸赞。 忙了许久,众人精疲力竭,走到河堤上,看着自己参与修的这一小段河堤固若金汤,欣喜不已。陈初六心中,也颇为感慨,不知百年之后,这段河堤,会不会随自己一同留名? 陈公堤?四为堤?叫什么好呢? 河堤之上,走来两人,原来是刘沆和高阳来了。陈初六招呼这些士子们就近去休息,与刘沆他们来到一旁,问道:“怎么,又有什么新消息?” “东翁,两个大消息,俞高宜递交了辞呈,钦差大人,将咱们的案子重审了一下,维持不变,还将杨宽重判了。” “重判?唉,坦白从宽,将他重判了,不是让我失信了么?”陈初六反而有些不高兴了,问道:“这位钦差这么帮忙,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 “没有,咱们的人还没有出手,钦差便主动做了这些。马思远在隆德府,本来还遇到了不少阻拦,俞高宜告老之后,一切便都顺利起来。官场之上,各州县也不敢再拖拖拉拉办事。” “哦,这位钦差叫什么,改日还是得谢谢他。”陈初六说着话,表情十分平静,似乎这个谢谢,真的就只需要一句谢谢而已。 “东翁,这不用重谢么?这钦差可是吕相的人,吕相不护短,而帮忙,要是不重谢一番,会不会……还有就是,俞高宜既然告老了,那咱们还用不用下手,寿家那边,又怎么办?” “俞高宜是吕相的人,这次却帮了我,你以为他这是为什么?他这没办法的办法。虽然我与吕相其实属于两派,但不管他如何争权,都要有人做事。这整顿河务乃是朝廷的大事,而俞高宜不仅不作为,还借蝗灾一事极尽阻挠。” “吕相逼俞高宜告老,还是俞高宜自己不争气,吕相为了办成整顿河务的大事,不得不帮我而已。但我与俞高宜,却不止这点恩怨。他想告老还乡,全身而退,还得看我答不答应。至于寿家……”陈初六十分有把握地说道。 “本官在这太原府,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汴京,要是不杀鸡儆猴一下,那些世族就够我头疼的。寿家在寿阳,敢一手遮天,府里的政令,到了寿阳,便入不了百姓耳中,早就应该铲一铲了。” 刘沆、高阳点了点头,知道寿家这次,算是要遭罪了。但是,也并不会所有人都遭罪,只是寿家里那些掌权的,会被陈初六收拾一番。 高阳笑着问道:“东翁,寿家藓芥之疾,且放在一边。那俞高宜呢,东翁答不答应,让俞高宜全身而退?” 陈初六也是笑道:“这也得看俞高宜自己的作为了,他手里有什么保命的东西,尽 早拿出来。你们不用再用心在这些事情上了,过些日子,秋粮就要熟了。各地百姓,应该还是能补救一些的。” “冲之去督促各地惠农商行帮百姓建温室,高阳管着贸易,把税钱收上来。这次整顿河务,真正要感谢的,隆德府知府宋祁,算是一个。隆德府出了大力气,他手里的钱少,咱们得拨一些过去帮忙。” “是,东翁。” 刚说完这个,有人走过来道:“太尊,寿阳县知县求见,还带了几个寿家的人,看样子是为了寿乐山的事情而来。太尊要不要见他?” “知县亲自到了?那如何能不见。只不过,这时候赶来,又有何用,寿乐山已经押到了隆德府。”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大获全胜 “下官郭谦,拜见太尊。” 寿阳县知县是个十分瘦的中年人,在陈初六面前,好似枯枝一般。陈初六故意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了寿家,竟然亲自过来,收了多少钱?” 郭谦十分惶恐,本来有些大的官袍,微微颤动着,回到:“下官不敢,下官没有收钱,与那寿家也没什么私交。” 陈初六笑了笑,将桌面上泡好了的茶,递过去了一杯,笑道:“不要紧张,本官就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说。” 郭谦双手捧着茶杯,十分恭敬地坐下,回到:“太尊,下官这次前来,的确是为了他们寿家的事情。下官以为,为父母官,必要行父母之事。孩子犯了错,也该好好教导,不能一句话就将孩子打死。” 陈初六点了点头道:“郭知县说得不错,寿阳县寿家乃是大族,有数千人之多,恐怕你寿阳半数的户口,要么是寿家人,要么是寿家亲戚,要么和寿家有关系。” “唉……的确如此,下官在寿阳,唯有依仗寿家,方能将这一县管得住。除寿家之外,别的大户,都不足以为用。下官来替寿家说话,也是为了维护地方平稳,绝不是收了钱……” “郭知县这话扯远了,本官没有怪罪你的意思。”陈初六摆了摆手道:“本官相信你是为了寿阳百姓考虑,只要是为了百姓,便是做错了事,也是可以原谅的。就好像曹孟德打了胜仗,也没有杀了那些主张不打的人,你别怕……” 郭谦缩了缩脖子,这能不害怕么,可在这时候,郭知县的脑子灵光一闪,回到:“下官这次来,只是给寿家牵线搭桥,让他们有个机会跟太尊请罪,绕不饶恕他们,就看他们请罪到不到位了。下官听说了,他们还带了一点东西过来。” 陈初六点点头道:“既然郭知县肯替寿家说话,那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官便见他们一见。” 于是寿家人带了上来,头上还绑着麻带,看样子这是在戴孝。陈初六看到了这个,心里忽然明白寿家人如此快就范的原由了。 寿家是地头蛇,俞高宜的死只是让他们少了一个靠山,用一句现代的话讲,寿家的基本盘还没乱。寿家的基本盘便是,上头有人,下面有地。 可寿老爷子一死,寿家便完了。寿老爷子的子辈,便要赶紧回家守孝,那个什么礼部主事,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滚回来。上头没了人,寿家最大的靠山就崩塌了。 陈初六反而玩味地问道:“寿乐山被捕这么久,你们寿家的人都没来找本官,现在来找,是不是晚了点?你们之前找谁去了?宪司?钦差?听说你们还找到了隆德府知府。要不要再找一两个人,朝廷去了没有?听说你们寿家还有个礼部主事,哎呦,是不是要守制了?哎呀,啧啧啧,节哀顺变……” 不提守制这事儿,我们还能做朋友,你要提了这件事,那,那我也求着和你做朋友。 赵家的人俱是口称不敢,再三请罪,连头都磕破皮了,陈初六方才颔首:“既然请罪,本官须得见到你们的诚意。” “太尊,寿家已是组织人物,前去帮朝廷赈灾,帮官府修河堤。小人知道,太尊定是看不上这些俗物的,故而没带来。小人只带来了一样东西,太尊定会感兴趣的。” 赵家人递上来了一个盒子,里面并非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些书信,信封之上,还有俞高宜的名字。这下子陈初六明白了,寿家原本是主犯,唆使别人破坏河务。可只要把俞高宜供出来了,那这主犯就成了他。 寿乐山呢?只不过是被一个封疆大吏威胁的无知小儿罢了。 俞高宜自从在太原府查了粮之后,连出了两步昏招。一个是卖队友,撤出粮市,这让各大粮商把老婆本、棺材本都赔光了。其次便是提交辞呈,墙倒众人推,寿家只是先来推墙的人罢了。 陈初六的脸上,总算是放松了一些,对寿家人道:“行了,这东西你们留着也没用,也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了。本官不能保证别的,只保证留寿乐山一条命,他这举人名分,就看学提开恩不开恩了。” 说罢,陈初六端起茶喝了一口,见者便都是知道,他这是不容分说了。看了一眼郭谦,道:“回去之后,好好地方寿家。这地方大族,既要用也要防,既要捧也要时不时抽他们的嘴巴。若是府里的政令,再传不入寿阳,本官可不会这么给你面子了。” “下官不敢……”郭谦退了出去,留着陈初六在书房之中,独自看了一下那些信件。这些信,可是寿家的底牌。 等了几天,俞高宜还没有派人过来。于是陈初六没有继续等下去,将这些信,还有通过吴思农搜集到的证据,一并送到了钦差府上,还将其中一些公之于众,顿时舆论哗然。 俞高宜递交了辞呈,一般来说能安心告老还乡。可陈初六这些证据一出,他的退身之路,也被堵了起来。而他身边的幕僚,早已得了消息,树倒猢狲散。钦差没办法,只好严查下去,俞高宜的人被连根拔起。 朝廷那边,特别是吕相,对陈初六这赶尽杀绝,也没做太多反应。陈初六冒着得罪官场,也要将俞高宜拿下,便是两个目的。 修河要钱,陈初六又抠门,恰好俞高宜伸脑袋过来了,还理直气壮对陈初六大喊,你有本事砍死我?隆德府负责抄俞高宜的家,这钱也到了宋祁手里。陈初六便从自己这里,挤出来了一些钱粮,去天雄军支援王曾。 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立威了。这一件事,陈初六大获全胜。而实际上自此之后,整个河东路无人再敢于陈初六为敌。整顿河务,顺利无比推行了下去。往后几年,直到陈初六调回京师之前,河东路的河务,一直在不断优化。 待陈初六离任之后,汾水、漳河两条河,已成了大宋北部的两条大动脉。汾水通黄河进而通汴京,漳河直通河北真定府、大名府。带来了商业繁荣,也方便了朝廷的粮草调运,还能每年淤出许多良田。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岳父查岗来了 利在千秋不妨让后人去说。可眼下这段日子,百姓仍然水深火热。随着俞高宜被打倒,陈初六在河东路政坛之上,可谓风光无限、威震八方。 这世上的官,有两种。一种是,拿了钱夺了权占尽便宜和好处,还不肯为国为民出半分力气。什么清官,清之一字,就是便宜和好处,只不过与钱不同而已。世上有多少罪恶,以“清廉”之名而行之。 还有一种,是拿了钱夺了权占了便宜和好处,会为国谋事,为民谋福。官者,管也,不仅要管事,还得管用。前一种,便是俞高宜那等,后一种,陈初六自以为是。 可俞高宜最终还是逃了杀头的劫难,抄家贬为庶民,迁往琼州。但还未抵达,死在了半路上。听说,一路南下,都有人将他认出来。 求食,不得;求水,不得;求医,不得;求遮风挡雨之片瓦,不得。 将死之时,俞高宜还毫无悔意,甚至高呼:生时无一物,死时无一物,但余一生荣华富贵,饮食声色,享用无尽,长留世间,也不过如此,足矣,足矣!余死之前,众生皆苦,唯我独乐,余死之后,众生仍苦,应孰生悔意邪? 俞高宜离任之后,河东路经略安抚使便有了缺口。朝廷经过一番议论,将侯叔献外放为经略安抚使。侯叔献是那种拿钱办事,不仅不缺钱,还能把事情办好,最后省下一大笔的人。侯叔献也是治水名臣,让他来河东路,也是想帮陈初六的忙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侯叔献在汴京之中,与吕夷简闹翻了。天子为了保护侯叔献,便把他送来了河东路。河东路如同是赵祯的自留地,太后也好、宰相也好,都染指不得。凡是赵祯心里的人才,又在汴京待不了的,就送来河东路。 这些人到了河东路之后,自然或多或少的会受到事功之学的感染,也学到了陈初六通商惠工、惠农的妙处之所在,故而陈初六离任之后,河东路便有一大批官员跟着平步青云。十年之后,事功之学在朝廷上已是郁郁成林了。 转眼间,便到了天圣九年末。大宋朝做了一次人口普查,天下户部主户有为五百九十七万八千六十五,口一千三百二十一万九百二十四,客户三百四十万二千七百四十二,人口五百七十二万五千一百四十二。 过了天圣九年,朝廷宣布改元“明道”,是为明道元年。 太原府,阳曲县。晋阳古城,这里是塞外商贩与大宋商贩交易之地,无论谁进来,都得先交一笔保证金,要是破坏了这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就得照价赔偿。若是有违朝廷律法,也得罚钱。 在这古城之中,客如云来,自然也少不了摩擦。陈初六在这里设一监场,无品衔,但官俸比他这个知府都要高。而在古城入口,则书二十一个大字,曰:“汉汉相犯,从汉律;胡汉相犯,从汉律;胡胡相犯,从胡律。” 这里大宋与塞外人行走在街上,表面上看起来都一样,但仔细一看,凡是大宋的百姓,看塞外人的眼光,必定带着一丝骄傲。而那塞外人就算腰缠万贯,见了大宋一个推车的,也不敢倨傲。 何为民族自信?这或许就是。 而这一日,在古城外,却是来了数十名奇怪的客人。为首一名老者作商人打扮,可他的眼神却完全不像商人。这人点了点头,道:“这便是太原府税银取之不尽的聚宝盆?不错,像点样子。” “王爷,驸马爷年轻有为,河东路这么多人里,驸马爷才是第一!”底下的人奉承起来。 “太原府风调雨顺,这些年百姓富足安康,整个河东路是有目共睹的!” “八王爷,要进去看看嘛?” 赵元俨驻足,在古城门口,看了一会儿,道:“孤对这些商贩,并不关心,孤这次过来,只关心普通百姓的生活如何。听说有不少百姓在这里做长工贴补家用,那应该是勤劳之人,进去看看倒也无妨。” 手底下的人,立马过去将关节打通了,回头到赵元俨的跟前,摸着脑门子上的汗道:“奇了怪了,给他们塞钱不要,非要让我们买什么准入证。结果买了那什么准入证之后,花的钱还少得多。” 赵元俨笑了笑道:“你们不知道,驸马鬼点子多,御下的本事,更是无人能及。驸马一定是给这些吏员定下了严苛的律法,而且肯定早已是喂饱了,故而才看不上你们这点钱。” 周围人都点了点头,但心底却是不信,哪有吏员能喂饱的时候?那群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要是他们能喂饱,那水就能往天上流了。 赵元俨带着这些人,进了古城,穿过繁华的街道,来到了一处较为人少的街道。只见路中间,有个老头被这背篓在地上捡驴粪蛋,赵元俨叫身旁的人留下,只带了几个人过去。赵元俨身旁一人,走上前拦住了老头,拱了拱手道:“这位老丈,我们老爷是来太原的客商,可否跟您打听几个消息?” 老者见了,憨厚一笑,将粪篓子放下,回到:“一看你们就是大贵的人,就怕这东西,弄脏了你们的衣服,有什么事情,你们尽管问吧,老头子在这里活了五十多年了,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哪儿是哪儿。” 赵元俨走上前,打量了一下老者,发觉他脚上穿的还是布鞋,便笑着问道:“老丈家里够孝顺的,家里的布鞋,让给你穿了?” 老者一脸奇怪,回到:“家里倒是不缺布鞋,这双鞋是官府发的嘞。别看小老头在这里拾粪球,那也是吃的皇粮。” 随行的人远远跟着,都竖起耳朵在听,老者这话,让他们皆是满头雾水。赵元俨也是不解,听那老者解释道:“咱能吃上皇粮,还不是沾了陈大人的福气?这些年,太原府的日子好过了,官府为了让这些外地商人住得好一些,专门聘了许多人打扫街道,一个月给五百文钱,四季有衣服发,要是不在官府吃饭,每月领二十斤米。” “什么?就为了伺候那些商人,官府雇人给他们扫街?那他这不是乱花钱么……”众人下意识地环顾街道,发觉这地方比别的地方干净不少。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对付辽国 “谁说乱花钱?” 老者听他们说陈初六的坏话,脸色带了一点愠色,拿着捡粪球的那个夹子,在这些人面前挥了挥道:“陈大人这是在照顾咱们,你可知道,我一个儿子,去年修河的时候折了腿。陈大人亲自登门赔罪,还给我安排了这么个差事。” “等我死了,这个差事,还能让我那儿子顶替。他现在在家,还能做些事情,我在这里捡粪球,也没什么累的。你说陈大人乱花钱,他这是体恤咱们这些为官府出过力的百姓。再说了,这街扫干净了,在这里大把花钱的人多了不少。” “老丈……”赵元俨身旁一人问道:“要是谁为了官府做事受了伤,就能得到一份你这种差事,会不会有很多人故意受伤?” “为什么?脑子坏掉了?”老者越看眼前这些人,越觉得不对劲,回到:“我这点钱算什么,有力气的汉子,去石炭矿里,去码头卸货,去岸边拉纤,哪个不比我挣得多?” 老者拿手一指,指着街口,那里许多人三三两两的在等候。有的人拿着扁担锄头铲子,这些人蹲着或者坐在地上,还有人拿着算盘,坐在桌前慢慢喝茶。 “瞧见那些人没有?他们都是有本事的,在那里等活,有时候一个月不下两贯钱,他们用得着打断自己腿,换老头子这个差事么?”老者有些不耐烦了:“你们要是找人干活,找他们去。” 说罢,老者转身走了。赵元俨与身旁的人,俱是站在原地发愣,过了一会儿,赵元俨问道:“古城再怎么大,也不可能让整个太原府的人,都在这里有事可做吧?咱们再去河堤上,去田间地头看看。” 在阳曲县周围四处走了走,问了问,赵元俨打听到了,在太原府,只要谁想挣钱,必有办法,只是有的累有的不累,有的多有的少而已。商业的繁并没有让百姓受苦,反而让百姓得利。 赵元俨腿都酸了,叹气道:“若不是亲自来看一下,谁能想到,这天底下的百姓还有这等好日子?孤都不想回王府了,在这里做一老翁,亦是快哉!” “王爷说笑了,王爷的身份何等尊贵?” “陈大人能成就这大治之象,靠的是两个办法,一个是引商,一个是通漕,还要借助天时、地利、人和。” 而在府衙之内,陈初六忽然听到赵元俨带人来的消息,顿时惊讶万分。岳父忽然来查岗,岂能不惊?其次,赵元俨乃是八王爷,太后当政的时候,他一直蛰伏,深居简出,为何却忽然到了太原府? 陈初六兴冲冲带着人,来到码头上寻找,却是扑了一个空,待到天黑之时,家里却传来了消息,赵元俨已是到了。 赵元俨的年纪,比陈守仁大不了多少。这些年赵元俨未操劳政务,不仅没有老许多,反而精神矍铄了不少。陈初六回到家里,老头子一手抱着陈小虎,一手抱着陈小影,正在享受怡孙之乐。 翁婿相见,甚是开心。用过了饭之后,谈起了正事,赵雅也跟着在谈。赵元俨不作废话,直说道:“这次来要办两件事,雅儿前不久来信,她已是没有精力管手下的娘子军,想要交给别人。朝廷的意思,是让我这个当王爷的,亲自监督着。” 陈初六看了一眼赵雅,只见赵雅道:“官人,雅儿离开江湖数年了,忘却了江湖上的事情,若再握着权,娘子军就举步维艰。这候选之人,乃是家兄赵允迪的长女,也就是我的侄女。” “哦……将娘子军交出去,我也是赞成的。家里的人越来越多,需要雅儿帮忙来管。”陈初六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只是没想到,允迪兄女儿这么大了,不知他在岭南如何了,余寇肃清没有,当初与他一起创办了大宋水师,现在又如何了?” “大宋水师,这些年在南洋可谓蛟龙得水。肃清流寇之后,南洋诸小国、部落酋长,皆是上贡称臣。南洋珍珠,铜矿、银矿皆为朝廷所有。西域诸国有言,在大西之地,还有许多国度,不必大宋弱小。朝廷已经派人渡海,去寻找那些国度。” “爹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呢?”陈初六问道。 “我正要说,自从讨伐西凉大胜之后,这些年朝廷一直没有对北方用兵,原由在于辽国正在蠢蠢欲动。这两年,边境休养生息,但仍旧不够。朝廷担心,一旦辽国对宋用兵,这将眼前这大好局面,全部打破。” 陈初六闻言也低头沉思起来,太原府的商路,主要还是靠着辽国与大宋还算和睦,若是辽宋关系破坏了,这条商路就得断了。但又不能因为这个,就对辽国屡屡退让,养虎为患,那朝廷的意思是…… 赵元俨继续道:“贤婿,辽主耶律隆绪病入膏肓,显然时日不多了。朝廷封你二位叔叔为德靖王,眼下便想借你两位叔叔之力,在辽国边境上做点事情。这次我过来,也是要去德靖王属地看看的。” 陈初六这些犯难了,摇头道:“说是德靖王,其实他们手底下,加上骑兵,也不到万人而已,比起草原上的一名小可汗都差远了。” 赵元俨回到:“如果朝廷将草原上投靠来的部族拨给他们,让他们统率更多人,自然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德靖王在外,娘子军在内,内外呼应,定要让辽国内乱,无暇外顾,方能清剿西凉,一举收复。” “明白了,朝廷这是有钱了,想做许多大事。”陈初六点头笑道:“爹,朝廷想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就是了。那两位叔叔,绝非平庸之人,若能为朝廷所用,便能一展抱负了。” “这件事……不是一句话能说明白。”赵元俨想了想,又道:“如果硬要一句话说出来,也行,那就是想尽办法,帮你一切能帮的,搅乱辽国。” “还可以告诉你,太后的阳寿,也就是这一年之内了,她召本王进宫,说看不到大宋的汉唐盛世,只想看一眼大宋四周的强敌衰败之象。” “大宋之强敌,不在四周,而在朝廷。”陈初六颇有感触:“既然太后有所这念想,那我也只好帮她了。”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时代变了 辽主耶律隆绪崩,谥曰圣宗。圣宗在位期间,锐意求治,施行汉契同法,改革契丹,减缓汉契矛盾,后来签订澶渊之盟,的确可称作一名贤君。 圣宗时期乃是辽国鼎盛之时,其子耶律宗真继位之后,将耶律隆绪定下的“汉契同法”实质上废除了,汉契矛盾深化,辽国国势内耗严重,最终被兴起的金国所灭。 赵元俨代朝廷北上,巡视德靖王以及封在塞外边境的几个可汗、侯爷,暗中将这些势力聚集一处,干扰辽国。又联合高丽、女真等势力,夹击辽国。于是这才有了北方的稳定,陈初六这一套“聚宝盆”的办法,才安稳推行数十年。 明道一年,十一月,进封孟王赵元俨为荆王。 癸巳,西平王李德明薨,大宋封李元昊为检校太师兼侍中、定难节度使、西平王,辽国则直接封李元昊为夏国国王。 明道二年三月,大宋朝第一位临朝称制的太后,刘娥崩逝,谥号章献明肃皇后。刘娥一生,算是多姿多彩。小时候嫁给一名银匠,后来与宋真宗“二婚”,逐步爬上天下权力的巅峰,接近了吕雉、武则天的地位。 文学形象中,这是狸猫换太子的奸妃,但在史书上,称其为“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 太后崩逝,举国哀恸。天子辍朝,尊奉皇太妃为皇太后,同样也垂帘听政。但这个时候,百官就不答应了,请这位新的太后,还政给天子。天子拒绝,百官再请,如此三次,天子和太后才答应下来。 赵祯正式亲政,举国上下,既有鸡犬升天,也有暗淡退场,赵祯手底下培养的人才,便要接二连三粉墨登场了。对官场而言,即将天翻地覆。 大人,时代变了。 太原府汾水的一处小码头上,陈初六与徐良骏等人立于此。徐良骏、何健京身上,背着包袱,脸上尽是不舍之色。 “记住了,这次回去之后,先回家看看。不要四处去联系四为诗社的人,在家好好陪一陪家人。待明年春闱之时,诸位回来,高中进士,光耀门楣。” “先生,这几年虽先生在此学事功,先生传道授业解惑之恩,永世难忘,离别之际,请先生受我等一拜!” “陈某与你们,绝非师生,而是亦师亦友。这些年,诸位对本官,亦有诸多裨益,在此陈某也感谢大家了,快快起来。要是再不走,就又该下雨了。” 陈初六抱拳,将徐良骏这些跟随前来太原的人送走。自然还有几位不肯走,他们已是将家人借来,打算留在这太原府,石炭场、古城,坚守陈初六所定下来的制度。 送走了这些人,陈初六长出一口气,看着汪汪汾水,这片流血流汗的土地,心中还有些不舍。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就是不想离开,也不行了。太原府的陈家,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分拨运往汴京。 还有答应陈尧佐的三百万贯钱,也是送了过去,扣除了整顿河务用掉的六十万贯,原本那三十五万贯,后来又加了一些。 可是,自从俞高宜倒台之后,河东路没人再敢惹陈初六。于是乎,陈初六似乎性情大变,这段日子老老实实,并没有做出十分出格的事情。而汴京那边,人来人往,最记不住的,便是人了。 街头巷尾的说书人,甚至已经将陈初六冒险记作为怀旧节目了,更不用说朝廷之上。太后崩逝之后,留下的权力真空,已是让人迷醉其中。 天子早朝之后,百官散去,各自去自己部堂办事。有许多人前往政事堂,但其中有二位紫袍的人,甚是惹眼。 左边一位,不仅紫袍,还有金玉腰带,看他身上的饰物,便知道此人已是位极人臣。右边一位,也是紫袍,但逊色得多了。 这两人真是吕夷简,与礼部左侍郎王随。王曾离开之后,礼部尚书一职,由他带走了,可他在那么远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判吏部事。于是乎,知吏部事的重任,落在了左侍郎身上。 吕夷简乃是现今的首相,次相则是宋绶,宋绶是个学官出身,说起朝斗,连吕夷简半根手指都斗不过,故而政事堂便是吕夷简的一言堂。虽说如此,可天子并不会让相权膨胀到这个地步,这吏部和言台,便一直都是赵祯亲自掌握。 换句话说,朝中掌握实权的两个宰相,实际上就是吕夷简和这位王随。这两人走在一起,犹如猛虎下山,路上的官员,胆子小面子小的赶紧躲开,胆子大面子大的才敢远远地行礼。 两人虽是交谈,但王随还是慢了半步,似乎是在后面亦步亦趋,他道:“京中外放提拔了一些官员,空出了许多实缺。下官想从外地调来几人补缺,不知吕相心中,可有人选?” 吕夷简含笑道:“王侍郎这是什么话,天子交给侍郎掌管吏部,这官员栓选,自然由你做主,仆岂敢多言?” 王随沉吟片刻,知道吕夷简这是不满,但他心底,也有纠结。这次天子想提拔的人,实在是让他有些担忧。 想到这里,王随长叹一声道:“吕相,下官实话说了。底下传来一份名单,想也不用想,这是天子的意思。其中用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一些只会夸夸其谈的人,论及做实事,便是一窍不通。” “这次提拔的人,今后都是要在庙堂之上的。宰相起于州部,这条祖制,自有它的道理。这些人写文章倒是华丽,却连知县也没当过,更不知钱粮、刑名为何物,若是用这些人在朝廷上,必然遗毒无穷。” 说到这里,吕夷简也不得不重视,问道:“到底有哪些人?” 王随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交给吕夷简过目。这时吕夷简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这纸上的几个名字,张存、周昌、硃云、辛毘事,算是他耳熟能详的。 想当初,那些御史弹劾陈初六,天子大怒,将那些人全秃噜了。现在的御史,全是天子亲自提拔的,刚中进士,就选为了御史。 这些人仗着天子撑腰,言者无罪,便在朝中肆意攻讦,比之当年弹劾陈初六的人,有过之无不及,现在提拔的这几位,便全都是嘴强王者。 毘:读如“皮”。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调选京官 通往政事堂的路上,吕夷简脚步听了下来,盯着手中的纸看了半晌,脸色平静,但旁人还是看得出来,他的情绪有波动。众人皆是好奇那张纸上,到底是什么能让权倾朝野的吕相都驻足不动? 吕夷简又将纸推入王随手中,道:“若是这些人爬上来了,便带了一个坏头,朝野皆知只要胡乱弹劾就能升官,数年之后,谁还肯实心任事?朝中衮衮诸公,都是要看实绩的,这些人断不能用。” 王随叹了口气道:“京畿转运使侯叔献手底下原本有一人,治理汴水有大功,朝廷本想提拔一下的,可这人视察水情时,与几名在河上赋诗的清流相遇,双方发生争执,那治河的人,落入水中,得了伤寒,重病而死。” 吕夷简脸色波动了一下:“你说的这个人,仆认得,为了这件事情,侯大人还和本官争论了许久,生气去了河东。朝野有议,说本官气走了他。” 王随做了恍然之色:“原来如此,只可惜那能吏死了,而那些清流,却仍然能鼓噪不停,就连吕相也背了黑锅。” 吕夷简摩挲着手掌,回到:“这单子到底从何而来,你确不确定是宫里的意思?若真是宫里的意思,吾等不尊奉,会落得什么下场?” 王随低着脑袋不说话,陪着吕夷简走了一段路,方才道:“若是让他们上位,吕相与下官今后的日子,更不好过。长痛不如短痛,陛下那边……我就不信,难道陛下心中,就没有一个有为之人,非得全都提拔这些人。” 吕夷简不说话,实是心里不愿说话,天子心里倒是有那么一个人,可调他回来了,日子就会好过了么?这群人只会摇唇鼓舌,那一位可是既有三寸不烂之舌,还有纵横四海之才。 沉默了半晌,吕夷简只好道:“若真是天子的意思,为臣者自然不好违拗,但也不可随着天子的性子来。清流言官不是不能用,而是要斟酌着用。朝廷上为官之风气,也不可不正,否则就会以恶生恶,子正,你掌管吏部,用人时当多多注意啊。” 说罢,吕夷简快走了一步,便进了政事堂,留下王随的满头雾水。吕夷简这话,好像是说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琢磨了半天,王随忽然想到,什么正风气,这意思不就是,多提拔几个上来,将这几个清流的稀释一下,这样朝野上下就不会有“弹劾就能升官”这种歪心思么? 王随忽然想到,以毒攻毒怎么样? 比嘴炮,世上谁比得过陈初六,比实心任事,一个事功大宗也要比别人强。再者说来,陈初六这人,惹是生非,不走寻常之路,而那些清流又是吹毛求疵之辈,谁斗得过谁? 清流本是指的词臣和御史,但在陈初六离开京师之后,这些年的清流,已经分化瓦解了。这些御史经过大裁撤之后,他们依附天子而生存,又都是新晋的进士,天子看谁不顺眼,他们便群起弹劾谁。 到后来,这些御史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从天子看谁不顺眼就弹劾谁,到他们看谁不顺眼就弹劾谁。一次,张存在家中晒书,有鸟飞过掉了鸟粪,张存上书弹劾,朝野讥笑其为“弹鸟御史”。 吕夷简是被弹劾得最多的人,但这弹劾对吕夷简一点用也没有,到现在吕夷简依旧权倾朝野。但对手无实权的词臣,这弹劾就有用了。 那些词臣有被罢官的,有被降职的,有被外放的,就算弹劾没用,也有受不了污蔑的。这些词臣被弹劾得怀疑人生,心说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群队友? 痛定思痛之后,他们发现了清谈之弊,恰好从太原府不断传来事功的好消息,那些词臣开始倒向事功,逐步务实起来。 现在这些清流,专指那些嘴炮御史,清流清流,没用清尽是流。 大宋栓选,在于磨勘、历纸,磨勘是论资排辈,历纸才是决定能从地方调任京师的。掌管历纸的,则是吏部审官院。 吏部右侍郎权审官院,名叫马解林,官不大,四品罢了,但就算是宪司、帅司这一级官员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每年地方有多少冰敬、炭敬是进了这一个人的腰包。马解林在审官院,王随走了进来。 马解林见了自己的上官,还不敢坐着,起身相迎道:“王少宰,难得啊,这是那一阵祥风将您吹来了。” 王随摆了摆手道:“马大人,各地的历纸送了上来么?有什么政绩卓异的人?天子亲政,有意提拔一批人充实庙堂。” 马解林在桌上找了找,拿出一张名单,笑着道:“两广还未送来,这里是地方评的卓异,有二十三人。王少宰看一看,谁能提拔到京城来?” “这次调选京官,朝廷是准备培养一批部堂大员,至少要甲科进士,不论能力以及清望,都要优异才行,还须得是任过上州的正印官,唯有这些人,将来才有上辅天子,下安庶民之才。”王随接过名单看了起来。 “下官明白了。” “这些人里面……”王随没有找到陈初六的名字,有些奇怪道:“河东路的历纸还没送来吧?马大人心中有什么人选?” “河东路的历纸送来了,却没有选一个卓异。”马解林淡淡地道:“这历纸之上,有一人叫范仲淹、宋庠、富弼、包拯、贺枝吟,这些人才堪足用,至少也藩制之才,可以提拔上来看看。” “贺枝吟?”王随再看了一眼手上的名单,发现马解林说的这几个人,并非全在卓异的名单之上,而这个贺枝吟,应该是马解林的人,他现在说出这些,是在和自己谈条件。 “要是这样,言台那边会不会指责我们?” “少宰,不怕他们指责,宫里不正想提拔几个言台的人吗?只要将那几个弹鸟御史放在名单上,他们还指责嘛?”马解林笑着道:“这件事情不怕言台那几个人叽叽歪歪,就怕宫里不愿意。要想宫里愿意,还需提拔一人上来。” “马大人,本官这里也有一人?” “哦?”王随止住了马解林的话,沾了沾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六字,马解林见了,也是微微点头。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天下第一知府 “只是奇怪。”马解林叹了口气道:“这位陈初六,深得天子信任,为何宫里这次的意思里,却根本没提他?” “这有何奇怪?”王随解释道:“天子下旨,政事堂还可以概不奉诏,只有经过吏部磨勘,审官院查验历纸,过了这层层步骤,陈初六才走得踏实。天子这不是忘了陈初六,而是准备大用啊!” “王少宰老成谋国,下官实不如也。”马解林这时笑着从书桌上,抽出来了另外一封纸,道:“这是河东路送来的历纸,政绩突出,才能优异者称之为卓异,而卓异之中也有卓异。河东路另起一份历纸,将陈初六的政绩列为卓异之上,超群绝伦!” “难怪卓异的名单之上没有他!” 京郊天王山中,天子正带着人,前来视察火器营。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味,不时传来热浪与声响。这在后世,也不过是一个大年夜的晚上,但在大宋朝,普通百姓见了这场景,足以吓得两腿发软。 赵祯回过头,底下的人递上鲜梅,尝了一个,道:“赐给思怀,让他到这里陪朕看火器。” 没多久,一个翩翩少年,走了上来,赵祯看向他,笑道:“思怀,你看这些火器,可否北扫西凉,威服四方?” 陈思怀笑着道:“天子恩泽四海,仁爱天下,就是拿着木剑木枪,也能使四方朝服,称臣入贡。” 赵祯闻言高兴极了,这马屁拍得他十分舒坦,又问道:“你先生说了,在大西之地,还有许多国度。马远山游记上也写了,朕派了船队出去,但不知道能不能寻得到。朕以为这些利器,绝不止用在对付草原骑兵上。” 陈思怀不说话,这时王中正走了上前,将一份折子递了过来:“陛下,大理国派遣使者来京,祭奠太后,入贡白银三千斤。” 赵祯顿时大笑道:“大理国也来了,不简单,确实不简单。去年岁入涨了一倍,将各地驻军的军备换了一套,连大理国也来入贡了,这可都是知应的功劳啊。” 王中正趁机道:“陈卿家确实是十年百年一出的良臣,陛下则是百年难遇的圣君,老天爷这是将良臣配贤君了啊……” 自从王中正被陈初六的文章夸了之后,现在就是有机会就夸陈初六,遇到别人就捧着陈初六,一点也不觉得累。 赵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道:“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在朕这里夸他。这次吏部栓选,有知应的消息吗?” 王中正挠挠头:“其实也不少奴婢夸陈初六,这次吏部的历纸,也在夸陈初六。一共二十三个卓异,陈卿家不在其列,而在其上。河东路说陈卿家的政绩,乃是超群绝伦的!” 赵祯看向陈思怀:“思怀,看来你的办法奏效了。弄几个吕相讨厌的人,才有办法将朕想要的人提拔上来,河东路的人做的也不错。摆驾回宫,等着吏部的人将名单送上来。这么多年,委屈知应了,朕一定要让知应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回汴京!” 吏部的人选了二十个人,递到政事堂,由吕夷简、宋绶、陈尧佐、鲁宗道等几人看过了之后,最后定下一十二人,作为这次选调京官的人选,再由天子定夺。 这名单送到宫里,却被退了回来。吕夷简亲自操刀,将用词用句改了之后,递到宫里,却再一次被退了回来。吕夷简亲自到宫里请旨,这才得到天子满意的旨意。一封圣旨,从汴京快马加鞭,赶往了太原府。 此刻太原府河堤之上,陈初六拉起裤腿,站在泥水之中,看着河水的涨势。汾水这等大河,河堤坚固不用担心,可太原府开挖的那些运河,却没来得及筑堤。有几处运河的水漫出来了,陈初六问讯赶来视察。 河堤上飘下一艘乌篷船,停在陈初六这段河上,船上有十几个专管河工河务的吏员,一身湿漉漉地,来不及撑伞,走到陈初六面前:“太尊,各段河堤都十分稳固,不用担心。只是这么大的雨,和前几年一样,就怕下流的人,又让咱们决堤泄洪。” 陈初六听了问道:“河水中泥沙多不多,你们称没称水?” 管河工的吏员又回到:“太尊也放心,泥沙不多,和两年前相比,只有不到一成泥沙。若是没有这场大雨,水中的泥沙更少了。” 陈初六点了点头:“不错,只要泥沙不淤积,下游的河水就不会堵塞。这场雨下不久,不会要决堤泄洪的。你们准备将这几处河段的河堤修补一下,本官先去别的地方了。” “太尊,注意身体啊,刮西风的时候,就不要出来淋雨!” “唔……”陈初六觉得身上有了些许寒意,回到屋中,将衣服换了,烤着火还从随行的箱子之中,拿出公文来看。周围的吏员见了,皆是眼中含泪。 其实,这也不是陈初六故意在这里卖弄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事情确实多,他想离任之后,自己在太原府创造的一切还能继续保持下去,故而就得把这一切安排好。哪怕继任者不如所愿,也能维持五到十年。 十年之后,陈初六觉得自己要么身处庙堂之高,要么身处江湖之远。身处庙堂之高,就能安排合自己心意的人到太原府,身处江湖之远,则大势难以扭转,著书立说,将这些学说传到后代,让后世的人去发展这些。 陈初六心里明白,这次就算不回汴京,也会离开太原。就不知道那个赵祯会不会也是善变的男人,已经将他忘了。 大雨稍微停了一些,不远处出现了两顶轿子,又有人骑马赶了过来,飞奔至陈初六面前,喜道:“少爷,少爷,大喜啊,大喜!” 陈初六翻了一下书,脸色平静,底下的人好奇地问道:“少爷,这可是真正的大喜,你怎么不高兴啊?”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时人间四大喜事,我都已经经历过了,哪里还有别的喜事?”陈初六笑了笑,但已是忍不住了,问道:“黑子,你还卖什么关子,速速说来,到底何喜?” “赵官家赐超群绝伦匾,封少爷为天下第一知府!”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事了拂衣去 “天下第一知府!” “是啊,宪司、帅司、藩司的人都来祝贺了,邢大人、林大人乘轿子就在后面,侯大人的马车陷在泥里头了,也在赶来。”陈长水往外面一指,两辆轿子落下,邢自珍、林德润从上面走了下来。 “知应,恭喜恭喜!”二人走过来道:“御赐天下第一知府,古往今来,谁有这等恩遇?陈大人平步青云,公侯万代,谁不羡慕啊?” “下官能得此殊荣,还要多谢二位大人的教诲。” “教诲谈不上,最多就是帮了点小忙。知应在太原府所做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功劳。” “不敢不敢……上有天子之仁德,下有官吏鼎力相助,陈某微薄之力,岂敢挂齿。”陈初六回头看向诸位河工、河务的吏员,拱了拱手道:“诸位辛苦了。” 府衙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早已是恭候多时了。邢学林、简德元二人,带领众官,齐齐道喜。陈初六看着府衙里的人与物,心里感慨万千。 想当初,被贬而来,还担心有朝一日成为倪正祥第二。面对张秉之威压,他在府衙里面如坐针毡。掌权之后,用严刑峻法约束吏员,府衙里上上下下,可谓是离心离德。还好撑过去了一年,年会之后,大家也是理解了陈初六。 直到现在,府衙上下和睦相处。太原府日新月异,都是大家齐心合力的功劳。而再过几天,这一切又与陈初六无关了。陈初六感慨万千,其余那些吏员,也是十分有感触。陈初六如平时一般,从签厅到公食堂,都视察了一遍,这是最后一遍。 “陈大人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好日子过。”以为年长的吏员,站在门口,遥望着陈初六的背影:“陈大人在太原府这几年,算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几年了。” “舒心?但也是真累啊,呵呵,要不是知府大人赏钱给得痛快,谁会愿意跟着他这么干?” “等下一任知府上任之后,咱们兴许用不着这么累了,总算能睡个好一点的晌午觉。” “我倒是愿意太尊留下来不走,其实咱们累,太尊比咱们更累。要是换了别人,咱们也得累,而且累不出半点功劳来。” “天下第一知府,只有陈知府配得上!” “说得没错,只有陈知府,才是天下第一知府!” 吏员们议论纷纷,却都认同下了这一句。对陈初六的离开,多有不舍,可也没多大放不下的。铁打的吏员,流水的官,这府衙的椅子上,来来回回走了许多人,不堪留,不堪留啊…… 邢自珍、林德润、侯叔献来了太原府,除了道喜之外,其实还有一件事。如今之太原府的重要性,不说比河东路更高,至少能和河东路平起平坐。太原府今后之兴衰,就是河东路今后之兴衰。 陈初六在太原府留下的这巨大的产业,将来交给谁来管理,又如何才能管好,这三人过来,还得跟陈初六请教一番。 书房之中,陈初六与三人对坐,缓缓道:“太原府的这点产业,其实就是士农工商学五个部分。为士者讲的就是官,清廉自守,知变通,从官到吏,皆一心为民,才能保证农、工、商三者各安其道。” “养吏如养儿,平日里怎么教导儿子,就怎么教训那些吏员,这话自然不要说出去了。若用官话说来,就是赏罚分明。下官在太原府,施行了绩效与年会两个制度,府里两位司马,十分熟悉,他们二人治理官吏,足以胜任。” “再说农,太原府的创举便是惠农商行。本官离开之后,惠农商行可能是最难保住的。这断了那些放贷的财路,且盈利不大。都是地方上的大族,看在本官的面子上做的。但邢学林知道义仓之举,退而求其次,也能保七八成。” “至于工,主要是永利监、石炭场与河工河务三处地方注意,石炭乃是基本,只要有石炭在,百姓就有钱,百姓有钱,就会有粮商运来粮食。只要太原府的粮仓不出现大亏空,粮价平稳,太原府百姓可保衣食无忧。” “有了钱粮之后,永利监便可做许多器具赚钱,河工河务也不用担心了。侯大人乃是治河能臣,自然不用下官多言了。随后便是商了,太原府如今占尽了地利,贯通南北,坐拥塞内塞外商业之便,这里的商税,足以比得上江南苏杭富庶之地。” “商税为重,不能一味加征,而是要减免一些,吸引商人过来。这样便能多出许多养活人的行当,百姓的日子,也能过得更随意了。这个若是遇到了困难,可以去找河东商会的马思远。” “最后,便是学了。太原府已有了县学、府学,求真务实、求同存异、求道无止、知行合一,这是下官培养的学风。士子有了刊文之阳曲周刊,如有了喉舌,治学制度已是十分完善,循序渐进便可。” 陈初六一句一句,仔仔细细交代好,每个重要的地方,都留了一个人选。说到最后,邢自珍却是问道:“知应,说了这么多,到底谁能替你当这个太原府知府呢?” “我心底有一个人,可惜他不在这里。暂时简德元能替下官,等下官回京之后,再向天子荐人吧。若是太原府这些制度,连离开下官一天都不行,那就证明这个行不通,也没必要在意了。” “原来知应都思虑清楚了,我等这就放心了。” 陈初六又花了点时间,将三交口的军仓安排好,拿出一笔钱,馈赠给了太原府的老友。忽然一天,官员与百姓醒来之后,发现陈初六已经悄然离开了。没有告别,也没有十里相送,就这么平平淡淡,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而太阳照常升起,汾水照常流淌,月圆月缺,草枯草荣。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片大地,似乎什么也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从阳曲坐船随汾水而下,渡黄河而到河中府,再随黄河东去,忽然天降暴雨,陈初六只得在西京洛阳停下。刚踏上岸,便有人在岸上等候,凑近了一打听,原来是判河南府事派人来接他了。这个人还是个熟人,前宰相李迪!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朝中局势 先帝时,寇准被丁谓污蔑,外贬雷州。真宗便任免丁谓和李迪为宰相,而丁谓专权,故而排挤李迪。再加上李迪和刘娥也有一些旧仇,宰相没当几天,就被罢免,出知郓州,几乎要被迫害致死,和寇准落得一个悲惨下场。 好在李迪撑到了王曾计逐丁谓,这才停止对他迫害,提拔为知州,历任江宁府尹,又在青州等地待了几年,眼下便以兵部侍郎衔知河南府,与陈初六以兵部侍郎知太原府,差不多的。 太原府知府,有一个粮草转运总督,算是半个路级,管了河务之后,更是能和漕司并驾齐驱。而河南府,则又是不同,这西京洛阳所在地,乃是重中之重,在官序之中,西京知府、知县可都算作京官的。 北宋有四京,北-京大名府,西京洛阳河南府,南京宋城应天府,都城则是在东京开封府。四京的府、县正印官,皆算京官,内调外放不算被贬。别的州县官员,调到这里任正印官,也算得上入了京官序列。 李迪身为前宰相,朝中势力不知多少,可一旦被贬出京,在外辗转这么多年,才重新回到京官之中。而陈初六被贬之后,几乎也爬到了这一位置。由此可知,陈初六这是开了多少挂了。 赵化腾:氪,使劲氪,你不氪金,怎么能变得更强呢? 陈初六早已实锤氪金玩家,故而见了李迪这等技术大佬,不敢倨傲,便是走出伞下,拱手道:“李知府在上,请受晚辈陈初六一拜。” 李迪在雨声中大笑一声:“知应何须多礼,现在大雨滂沱,行船不得。本官在舍下备足了热酒热茶,一起来避避雨吧!” 陈初六于是带着家眷,跟着李迪来到了官邸之中。这没办法,家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四个老婆,四个孩子,还有一大帮丫鬟伙计,他们也有老婆孩子。别的不说,就这些孩子吵起来,那叫一个头脑爆炸。 来到官邸,换了干衣服,李迪差人送来了热姜汤。房中两个小一点的孩子睡着了,小虎小影也疲惫不堪,陈小虎凑过来问道:“刚才那个官,比爹的官大还是比爹的官小?” 陈初六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官没有大小之分,只有称职与不称职,为国为民就是称职的官,方才那位李伯伯,便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好官。” 陈小虎又问道:“那这位李伯伯,他中没中状元?” 陈初六点了点头,李迪的确是状元。景德二年状元及第,十三年之后,在天禧二年便做到了吏部侍郎兼太子少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算是运气和本事都十分厉害的人物了。 换过了衣服,喝姜汤缓了口气,李迪重新亲自来请,叙礼之后,来到了宴厅。赵雅、王雨溪、盼儿、巧儿带着女孩子,用帘子隔开,在旁边另设宴席。陈初六则带着陈长水和男孩子,来到正厅用宴。 李迪一挥手,从后堂出来六人,年长者与陈初六一般大,年幼者只比陈小虎大几岁,李迪介绍道:“犬子及二位小孙,李柬之、李肃之、李承之、李及之,孙子李孝寿、李孝基,还不速速拜见陈大人?” 不论大小,在陈初六面前执弟子礼而拜,陈初六赶紧扶了起来。陈初六的心理年龄,倒是比他们大许多岁,故而也不尴尬,道:“李大人教子有方,皆可为千里驹啊!小儿便不成器了,这是陈小虎,小的是陈小易,咦?小易呢?可能有些怕生,躲他娘那里去了。” 李迪抚掌而笑道:“陈大人年轻力壮,家室又如此之多,还是要多生几个,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嘛!” 陈初六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在孩子面前开车了,但他其实也想的。巧儿和雨溪没有生儿子,这些日子,总有意无意,骗他努力播种,向一雪前耻来着。 李迪笑着摇了摇头,道:“知应在太原府的所作所为,可是名传天下,天下第一知府,本官亦是只有羡慕的份。” 陈初六闻言心中只有苦笑,这天下第一知府,的确很亮,可这次回汴京,还不知有什么事情要等待着他,便叹了口气道:“李大人,什么天下第一知府,也免不了群起攻之,挡不了明枪暗箭。” 李迪对此深有感触,想当初他身为宰相只是,也是被丁谓陷害被贬,半点辩驳的机会也没有。但事到如今,仔细一想,先帝这是故意放纵丁谓,且留住了一批人才给当今的天子。 想到这里,李迪劝慰道:“这官场上的路,你要么彻底不走了,除此外,不管你愿不愿意,就会被逼着走下去。前路凶险,若是不一鼓作气踏过去,这些凶险还是会找到你。更不用说,知应有如此盛名了。” “李大人,你在京这么久,对朝中的情况,可有些了解?不妨给小弟说说,这样小弟去了汴京之后,多少也能避一些麻烦了。” “京中吕夷简为首相,独揽大权,宋绶乃是词臣出身,手腕比不过吕夷简,虽为次相,实则只是修史,做些文词上的事情。陈尧佐为参政,主管天下之河务,故而身兼工部,鲁宗道则兼管礼部,御史大夫。” “自御史台归了御史中丞范讽之后,鲁参政便只管着礼部了,御史之首,只是名义上的了。枢密使张奢,枢密副使有赵稹、杨崇勋,三司使则有户部司晏殊、度支司李谘、盐铁司胡则画。此外吏部有王随,审官院则是马解林。” 李迪为陈初六娓娓道来,朝中有权有势,能排得上号的人物,都梳理了一遍。这些人里头,有些人熟悉,有些不熟悉,听完之后,只是感慨道:“晏殊原来做到了户部司使,那现在应天府知府是谁?” “晏殊之后则是宋绶,没过多久,宋绶直接调为次相,现在则是一个叫范仲淹的人,此人初授官职低微,但政绩了得,这些年屡屡高升,听说天子十分欣赏。” “范仲淹……”陈初六笑了起来:“这人的确了得,他的政绩,我也有所耳闻。李大人在西京为父母官,政绩十分卓越,不久之后定能再度为相!” “哎,知应这就有些言重了,不如,再多说几句吧?” “哈哈哈……”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真英雄者 “休作俚语,知应,本官还要和你多说几句。朝政虽由吕夷简把持,但吕夷简也不是一手遮天的。朝中的势力,还有好几个人,知应最好一个也不得罪。” “吏部审官院马解林,知应最好不要得罪。吏部侍郎王随,倒是一个不错的人,为人正直,深居简出。枢密使张奢,稳居多年的枢密使,大风大浪都不败。枢密副使赵稹、杨崇勋两个人,都是皇亲国戚。关系大,脾气大,本事不大。” “从来不缺这些人。”陈初六摇了摇头,好在削弱了枢密院边军的掌控,不然这些人一捣起乱来,边军会被他们弄成什么样子。 “这些人虽然可恶,但只要不惹他们,他们大概也不会来惹你。在汴京里,唯独要提防两种人。”李迪这下子神情认真了起来:“一是那些御史,以范讽为首,弹鸟御史张存、周昌、硃云、辛毘事,这些人都是臭名远扬的。” “御史嘛,倒也好对付。”陈初六笑着道:“不就是一些只会拿嘴说的么,而且还是替人说话。不知范讽这些人背后,站着的是谁?” “天子!”李迪回到:“这正是本官担心的,知应简在帝心,按说背靠天子,便是立于不败之地。可那些人,也是天子的人。只不过,平日里他们看谁不顺眼,就弹劾谁,如疯狗一般。知应勿要与他们起冲突,免得天子误会。” “赵官家,赵官家为何要养这帮疯狗?”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百官知道天威难测,就自然畏威怀惧,不敢有乱心,这是天子亲政的一步。” “两类人,这疯狗是一类,还有一类人呢?” “不得不说,那就是你们陈家人。”李迪的脸色从认真,变为了凝重:“你不知道,在你离开汴京的这些年月,你们陈家,在汴京已是成了一个多大的家族。靠你们陈家吃饭的,不计其数。打着你陈家办坏事的,也不少。” “陈尧佐整顿河务,开封府大大小小的家族,都和他扯上关系,他任参知政事之后,手底下围着的人,和你家不相上下。几年前,汴京百姓还时常夸赞陈家,为富有仁。但近些日子,本官手底下听到汴京百姓议论起两个陈家,可是什么丑话都有。” “许久之前,赵官家亲手拉着你父母,说这也是他的父母,这更是让朝里朝外,无人敢惹陈家。哪怕是那群御史疯狗,也视而不见。比起外面人的陷害,自家人不争气更是要害。这些直话也只有本官说了,知应不会不喜欢听吧?” 陈初六听了这个,脸色一阵黑,一阵红。自家人在汴京,垄断的产业太多了,半数的河务工料,都要经过陈家的手。还有全部的石炭、温室蔬菜,再加上其余一些酒楼饭馆,几乎各行各业,陈家都占尽优势了。 而在汴京,只有陈守仁、周氏两人在,他们也不太懂生意上的事情,哪怕有陈尧佐家里帮着管,那也是管不过来,出几个败类,实属正常。李迪这些话,对陈初六而言,比之前那些话都要有用。 陈初六想着想着,冷汗都下来了。一是怕,自家下人在汴京,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情,伤害到了百姓。二是怕,家里人在自己不在家的情况之下,胡作非为,甚至反客为主,犯上作乱,伤害周氏他们。 皮肉之苦,估计不会,陈守仁在那里,陈端也在那里。但逼他们就范的方法太多了,比如先做些坏事,再用这些坏事,来要挟陈初六的仕途。上次陈初六回临川的时候,周九他们就被软禁在了别的庄子。 若再有这种事情,就免不得陈初六大开杀戒。若是没有这种事情,陈初六也打算将家里的产业砍掉许多。陈家的钱,就算是十辈子也用不完,但要是有这么多人一起败家,用不了十年,就能全霍霍完。 李迪拈须道:“知应,也不用这么愁眉苦脸。家大招贼,这是自然的了。本官家里,时不时也有那么一个奸细,替外面人赚钱办事的。” 这话还有深意,陈初六微微颔首,拱手道:“李大人赠此几言,真乃是千金不易,在下无以报答,惭愧惭愧。” 李迪摆了摆手:“你我二人,志同道合,互帮互助,都是理所应当的。知应不用惭愧,本官不会让你难为情的。早就听说了,知应最不喜欢欠人情。本官这里倒有两件小事,还请知应帮忙。” “哈哈哈,李大人直爽人,请说。只要……呃,你先说来听听?” “那本官便直说了吧?朝廷要整顿河务,早就轮到河南府了。本官也想学太原府,做个大治的景象出来,知应可否能帮帮忙,出点主意?”李迪话到这里,稍作停顿,又道:“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帮忙解决一点缺钱你的问题。” 原来是伸手要钱,这下陈初六放心了,还以为这是要帮忙在汴京运作一下。只不过,若是李迪真想让他在汴京运作,运作陈初六也是会答应的。李迪回了汴京,至少也能成为三司使之内的角色,到那时,自己的靠山又多了起来。 陈初六满口答应了下来,河南府的河务整顿,到了后期,只需一笔钱收尾即可。答应下来之后,陈初六主动道:“李大人想不想回汴京?” 李迪意味深长地道:“本官是拜过平章事的,就这么回去了,摆在什么位置?算了算了,能不能回去,都要看天意啊。” 陈小虎钻到陈初六怀里,那筷子头沾了沾酒,放到舌尖上一尝,被辣的龇牙咧嘴,陈初六取下他手中的筷子,看向李迪道:“天子亲政,欲革旧鼎新,朝中衮衮诸公,也盼望一时阴阳和济的局面。” 话说到这里,李迪重新低头沉思起来,半晌之后,回到:“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鹏之翱翔于天际,必有九万里南风斯在下矣,风之积也**,则其负大翼也无力,奈何?” 这是用逍遥游的典故,是在跟陈初六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且是欠一场轰轰烈烈的巨风! 陈初六闻言大笑一声:“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真英雄者,何惧无用武之地,誓造风云之势,而纵横四海!” 第一千零三十章 路上堵船 “造风云而纵横四海!”李迪念着这句话,连连称赞,心中沉寂多年的志向,又重新燃了起来,想了片刻,问道:“敢问知应,这风云该如何造得?” “文以载道嘛……”陈初六笑了笑,李迪长子,便立即将纸笔拿了过来,不到盏茶功夫,一篇文章写了下来。 “这是一篇与民同乐的文章,若是三月之内,风调雨顺,就可以拿出去,若是三月之内,出了什么天灾人祸,李大人就只能用别的办法了。” “有此文章,大事可定矣!”李迪笑了笑。 大雨连下了几天,陈初六一行在河南府多呆了几天。在这里领略一番当地风土人情,同时将太原府的成功经验,告诉给李迪。 数日之后,便重新启程回汴京。顺流而下,过了一个叫孤柏岭的地方,便到了河阳,河阳县乃是重镇。这里有个“汴口”,乃是从黄河引水到汴河的口子,黄河上想要入京的船,便都要通过这里进入。 从汴口到汴京,这里是人工挖掘出来的渠道,故而这一段叫汴渠。到了汴京之后再往外流的,乃是古汴河,那一段才叫汴水。 汴渠最窄之地,都有五丈之宽,但繁忙时节,还是经常有船相撞,堵在河中,从另外一方面,也足见汴梁城四周水运之发达。 陈初六的船驶到汴口,靠边停了下来。其实这里还离汴口足有五六里,但前面皆是停下来的船只,浩浩荡荡,望不见边际。前面的船只,船夫早已酣睡起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告诉陈初六这次“堵船”,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多日赶路,他还受得了,可孩子还小,若困在这船上几天,必定又会大哭大闹。岂有父亲不疼孩子的,陈初六走到甲板上,朝旁边一艘乌篷船,问道:“船老大,在下急着入京,不知这船要堵到什么时候?” 那船老大眼睛斜着一瞥,看到是官船,立马肃然起敬,站起来回道:“下了大雨,黄河涨水,汴口关了闸门。汴京地势低,不能让这水全到汴河里头去了,不然淹了天家,这管汴口的官员,全要杀头。” “原来是这样,这要等到几时去?!” “老爷,平日里最多等半天,就能过汴口。可现在涨了大水,汴口每日只开闸放五百条船,咱们这没钱没势的民船,只有等到老天开眼,水位降了,恐怕才能进去。不过您这是官船,兴许能快一些。要不转旱路,走三五日,就能到汴京。” 陈初六看了看岸上,也是湿漉漉的,偶尔还下小雨,船上这么多人,上岸麻烦更多。黄河还是很宽敞的,河里停的船,都是靠边停着,一来是不费力,二来若谁敢乱停,被巡河的兵丁抓到了,没钱给他们的话,船都给你凿沉了。 河中的确有许多小舸,来来回回的穿梭,速度很快,那便是巡河的兵丁。旁边那艘船的船老大,这时又道:“老爷,你们是官船,不用在这里等着的,直接开到前面去,专有官船等候的地方,那些兵丁不会拦。” 陈初六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子,扔到船老大手里,又回头道:“黑子,告诉船夫开船,从河中绕过去。” 船夫得令,撑起桨来,高喝道:“开船喽!慢转舵!” 这一声高喝,相当于起步之前鸣笛一声,提醒前后船只,这里有船开出来。 可他却不知道,在他身后,也有几艘官船,也停在岸边,找人问清楚情况。刚问清楚,也打算开船从河中绕过去。听到陈初六的船开动了,他们却连避让也没有,直接开了出来。 这一下没避得及时,两艘船擦到了船边,皆是传来一声巨大的震响。陈初六还没站稳,听到后面那艘船,有人喝到:“前面那艘船,瞎了狗眼了!敢挡你爷爷的道,活得不赖烦了?” 陈初六回头一看,只见那船上写着“贡”字,心中忽然警惕起来。若是地方输税去汴京,那边会写“税”,这“贡”就是税之外的了。 要么是地方官、王爷在天子诞辰、太后诞辰的时候,送一些礼物。要么就是塞外的一些属国、小诸侯上贡给天子。 这些上贡的诸侯,都是不老实的,仗着大宋地方官治不了他们,便在河道上多行一些不苟之事。 在驿站胡吃海塞,甚至打劫百姓,遇见了商船,还要故意上去撞一下,然后让人赔得倾家荡产。 黄河自西而东,那这就是来自西北的人,那边有些什么属国,难道遇上碰瓷的了? 陈初六船上的人站稳了,陈长水站了出来,朝中后面那船,也是骂了起来:“撞了别人的船,你还有理了不成?撅屁股看天,有眼无珠!不怕你眼紧,我这有大棒槌!蛤蟆秧子跟着甲鱼转,装什么王八孙子?” “还敢骂我们,谁给你的胆子?!蛤蟆转长虫又托生了个王八,三辈没眼眉的东西!高粱地里种荞麦,你这个野杂种,木鱼改梆子,欠敲的货!好好瞧瞧你爷爷这一肚子墨水,今天不把你骂出绿屎来,就算你没吃过韭菜!” 陈长水骂完了,长吁一口气:“在这船上都憋疯我了,遇上这么一个不长眼的,呵呵……这谁骂赢了,谁就有理,少爷,你看我的吧!” 这一通骂下去,连陈初六都侧目而视。更不用提身后那艘船了,当下便无人敢和他对骂下去了,只是道:“前面那船,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你们可知道这船上是谁,撞你一下怎么了,还敢骂人!?” 陈长水冷哼一声:“你们船上是什么人我不管,可我这艘船上的人,你绝对惹不起。” 官场之上,不到逼不得已,没人会虚张声势,毕竟一旦戳破了,就会落得很惨的下场,当下那艘船上,议论了一阵,又有人问道:“敢问阁下这艘船上,是哪位大人?” 陈长水则是笑了一声,回到:“我家大人的名讳,你还不配打听。就算是转运使坐着船从这里过,也得停船靠岸,让我家大人先过。” 的确如此,陈初六这船上可是坐着公主。退一万步不提这个,还有赵祯的圣旨上写明白了,路上赐“一品”的待遇,转运使可没有一品。 当下,那艘船便不敢再回声,而是拱手说了告罪,让陈初六的船先行离开了。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班佑草原 又向前驶了一段距离,可以站在船上,看到汴口的闸门了,才再一次听了下来。河中有几艘小舸靠了过来,拿了赏钱,就说在此等候,有什么要吃的喝的,可以差他们去岸上买,只是需要另外给钱。 陈初六所在的这一条河道,停有几十艘船,虽然还是有点多,但却是那种看得着希望的多。要是在民船那边等着,就感觉下辈子都住在船上。 旁边刚好停着一艘船,也是官船,陈初六走到甲板上,朝那艘船上的人拱了拱手,道:“有礼了,敢问阁下是在哪里高就?” 但见对面那船上的人,脸色带着一丝骄傲,对陈初六也拱了拱手:“在下并未在衙门里做事,只是家父在衙门里,故而接着家父的名头,挂了官船的名号。兄台在何处高就?” 陈初六摆了摆手,笑道:“在下也是籍父之名,对了,这船还要多久方能开动,这闸口一天能过多少船?” 对面那艘船上的人回到:“每天只能过五百艘船,各地漕粮税贡,可以过三百艘船,民船八十,官船一百二。这闸口是两头的,所以从这边过去,就得打个对折,每天只能走六十艘船。还要烧香拜佛,朝廷不要有急事。” 陈初六叹了口气,说了句这该如何是好,对面那艘船的人又道:“要是水位下去了,一天就能过去,要是水位下不去,就得看官位大小。像我们这种,肯定是排在最后的了,但呆在这里,总比和那些平头百姓要舒服一些。” “在下有急事进京,不知什么地方能疏通疏通关系?” “不会是令尊被贬了,急着去接他吧?”对面那船问道,脸上还有一丝替人伤心的颜色,指着前头道:“只要找个小舸问问,他们就能带你去疏通关系,给的钱多,就能走前面。” “多谢了。”陈初六照着那人的指点,带着陈长水,招了一个小舸,上了岸,去寻找看守闸门的官员,让他们先走。 民船那边,谁给得钱多,谁就先走;官船这边,谁的官大,谁就先走;漕船那边,谁的人能打,谁就先走。各有各的江湖,各有各的天理王法。 陈初六走到闸口,周围的官吏抬头看了一眼,又是低下头去了,像陈初六这般年轻,又一点市侩之气也没有的,自然就是毛头小子,不用去管,来了也是白来。 但陈初六还是径直走了过去,找了个有官服的知事面前,淡淡地问道:“若想先走,要多少银子?” 知事微微张嘴,周围那些官吏,俱是惋惜起来,这等有钱而且肯出钱的人,可是不多。 随即,那知事皮笑肉不笑地道:“不错,开门见山,你这后生,很有前途。一天只能过六十艘官船,眼下只剩下十艘的名额了,你是刚来的吧?看看外头那些船,至少要等到三天之后,你说这三天,值多少钱?” 陈初六若是将圣旨拿出来,这些人岂敢阻拦。但听了李迪的警告之后,他还是决定悄悄回家,要是家里真有那些恶奴,就可以出其不意。 知事见他不说话,冷笑一声道:“要是不肯出钱,就对不住了。谁到这里来,都得按章程办事,您请回吧。”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阴阳怪气道:“呦,这不是刚才那人么,嘴皮子厉害,在这里怎么不耍了?还以为你有天大的本事,没想到连个河都进不了吧?” 陈长水握紧了拳头,陈初六按住了他的肩膀,小声道:“这家伙的船上写着一个贡,姑且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 周围的官吏见来的那人是押贡的,皆是不敢怠慢,连知事也站起来,绕过陈初六两人,讨好的过去了。 “奉秦风路帅司令,押送班佑草原,若尔盖可汗的贡品入京。速速安排我们过去,若是耽误了入贡,天子责问下来,你们全都得贬为庶民。” “是是是,这贡船算作漕船,马上开闸,让他们过去。”知事挥手道,那人又回头看了一眼陈初六和陈长水,指着道:“这两个人刚才坐的可是官船,依我看来,他们就是冒名顶替,还望知事严惩。” 知事回头爆喝一声道:“好大的胆子,还敢冒名顶替官船,来人,将他们压下去打二十鞭子,把他们的船,赶到民船那河道上去。” 陈初六大笑一声,道:“班佑草原,原本属吐蕃的地方,你们那个什么若尔盖可汗,竟然跑到大宋来入贡,难道不怕被吐蕃灭了?” 那人脸色一变:“胡说什么,班佑草原若尔盖可汗,很早就归附大宋了。” 陈初六这是冷冷道:“下封可汗、藩王,皆归属路一级管辖,各可汗、藩王入贡,皆有时日。秦风路的可汗、藩王,应当是开春化雪时入贡,你们怎么现在就来了?” “用得着你来管?你算什么东西?” “放肆,他们既然乘的是贡船,就算不是若尔盖可汗的人,那也是算漕船,便能即可过闸。”知事冷笑道:“你这小子,自己的事情还没解释清楚,休要来多管闲事,你且将你的牙牌卤簿拿来看看,若不是官身,本官要将你的船凿沉在此。” 陈初六笑了笑,道:“黑子,将牙牌卤簿给他们看一眼,告诉他们,本官现在就要过河,不论漕船也好,官船也罢,都要排在本官后面。” 知事心里不明白,眼前这人的调子,怎么会这么高。陈长水拿着牙牌卤簿,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知事顿时便明白了,上下牙齿敲个不停。 只让他看了一眼,陈长水边将卤簿、牙牌收了回来,道:“还不去开闸,等着做什么?” “下官遵命。”知事大惊,转头过去声嘶力竭地喊道:“快快快,快去开闸,放这位大人的船过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排在后头!” 陈初六不作声,转身而去。闸门下的众人这才问道:“知事,这位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就是天子御赐的天下第一知府陈初六!” “什么?是他?哎呦,我这嘴要不得了,听说陈大人可是天上的星宿,刚才骂了他,我这嘴要生疽了!” 贡船上的那几位,脸色阴阳变化了许久,除了惊讶之外,没人知道他们还在想什么。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风光回京 “少爷,为什么放过那个人?要是我,就接着闸口的人,好好整一整他,让他在这里耽误几天功夫。” “耽搁不得啊,秦风路入贡的时间,就是开春化雪时。刚才他们的船,撞上了咱们的船,说明吃水要比咱们的轻。这个时候入贡,又没带什么东西,你以为这真是入贡的?”陈初六叹了口气道:“西境有些不安稳啊……” “难道要打仗了!他们是来告急的?” “打仗还不一定,告急是肯定的。只不过,不按时入贡,他们连宫都进不了。若真是边关有急,到时候还不知道如何是好。黑子,派个人上岸,去盯着他们。” 陈初六吩咐了一句,陈长水安排人手去了。河中便有小舸划了过来,将陈初六前头候着的船,全都分开,请陈初六的船过去。 这时,陈初六听见两旁的船,皆是在破口大骂,但这种骂声,听起来反而有种舒服的感觉。 有权真是好啊!省钱又省时。 从闸门入了汴口,一路畅通无阻,又歇了一夜,才总算是抵达了汴京。在闸门的时候,陈初六重新体会到了一件事。 天子脚下,乌纱帽可谓遮天蔽日,站在街上扔一块砖头下去,就能砸到不少。在这种环境之中,想要免除麻烦,必须要高调一些。 靠了岸之后,顿时爆竹声起,码头上的人,皆是看了过来。而在腾空而起的烟雾之中,铜锣开道,几个彪形大汉,攒足了力气,大喊道: “贤良方正!” “连中三元!” “赐进士及第!” “翰林侍读!” “驸马都尉!” “临川开国县男!” “兵部侍郎!” “钦定天下第一知府!” 码头上的百姓,忽然涌动了起来。平日里,来个什么大官,就会引人围观,而今日却亮出了这么多名头,这在百姓心中,那就是大得不得了的官。 更重要的是,陈初六在汴京,上到老下到小,都听过他的传说。在汴京若是问当今宰相是哪一位,普通百姓或许还答不出来。可若问陈初六是谁,百姓必然竖起大拇指:那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官啊! 百姓停下了脚步,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伸着脑袋往前看,有的则是奔走相告,高呼陈初六回来了,陈青天回来了! 直到开封府的衙役前来,百姓才恋恋不舍离开,陈初六也才下了船。在码头一处角落之中,有几个读书人在茶摊大发感慨。 “嗟乎,大丈夫当如此,彼可取而代之!” “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古之圣贤,也不过如此吧?” “要是能这么风光一次,死而无憾!” 茶摊的老板,看着几个酸文人,在这里点一杯高末,竟然聊了大半天,早有些不乐意了,便在一旁有意无意地道:“想这么风光一次,你们得先娶了公主再说。” “什么?” “刚才陈青天这些名头里,状元、天下第一知府,你们就不用想了,只有一个驸马都尉,还是你们能想一想的。”茶摊老板笑道:“可公主不止看才,还看脸嘞,你们长得这样……” 几个书生闻言,顿时面红耳赤,丢下几个铜板,拂袖而去。倒有一人脸上并无愧疚之色,不急不忙,喝下杯中的茶,将茶钱摆出来,道:“今日之陈青天,必是他日之吕溱,风光不敢比,只敢比为国为民的一片心。” 茶摊老板微微惊讶,却也不太在意,这些年头,疯言疯语的人多了去了。却说陈初六那边,抵达了京师之后,百姓奔走相告,官场之上也热闹极了,都是在暗中观察,这位陈知府回京会做些什么。 陈初六回京,自然就是回家了。周氏和陈守仁,前些年还到太原府看他,可这些年,却是没来了。年纪来了,受不了舟车劳顿,只能写信来往。信中八个字永远不变,一切安好,吾儿勿忧。 但陈守仁和周氏,并没有住在城中,而是住在郊外。陈初六叫人将用具,先运到城中的房子里,带着赵雅她们回了郊外。 一家人总算团聚,受够了离别之苦,眼下自然有无数的话要说,不便赘述。自回家之后,陈初六还在一直留意。 家里里里外外的下人,没有多少心浮气躁,一个个十分沉稳干练。想当初,赵元俨在陕州任都督,陈初六第一次去拜见这位岳父,感觉到了真正的豪门之中是什么样子。 下人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底蕴,不论来者是谁,都客客气气的,哪怕拒绝别人,也不会使人恼火,更不会以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看不起别人。反观这些年遇到了许多大族,家里下人都是势利眼,只知道欺软怕硬,这都是暴发户。 这次回到家里之后,陈初六便看到自己家里的下人,正如当初在陕州感受到的一样。想这种情况下,出了什么不争气的,应该就只是害群之马了。 看到家里一切安好,陈初六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叙了家常之后,陈初六回到房中。满身疲惫,盼儿、巧儿一个捶背,一个捏腿,王雨溪、赵雅坐在另外一边,带着孩子。 王雨溪忽然感慨道:“这次回了汴京之后,再也不要离开了,这么远的路程,去的时候,还都不觉得累,回来这一趟是真的受罪。” 陈初六笑着道:“去的时候,游山玩水,自然不觉得累了。” 巧儿抬起头,问道:“赵官家把少爷叫回来,肯定是要让少爷当大官了,少爷想当什么官?能不能找个轻松点的,不用做太多事的。” 巧儿这一句话,让其他几女都点了点头,四道幽怨的眼光,就要将陈初六的身体穿透了。 陈初六挠了挠头道:“要我来说,这官不当也罢。家里的钱赚够了,当多大的官也无所谓了。只是徐良骏他们,欧阳修他们,还有周俊,现在刚步入官场,我要是不当了,他们升官考这谁?你们放心,回了汴京,也就是做词臣,大不了天天早退。” 这次回家,听到最好的消息,莫过于欧阳修、李云平、周俊这些跟着自己事功的人,还有文彦博、富弼、韩琦这些曾经自己的拥趸,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如今这官场上,年轻一辈中出色的,几乎都是“陈派”。 不过,这么多队友操作猛如虎,还是比不上自己拿全场最佳,巧儿这话也问到了陈初六心坎里。 这次回京,能当上什么官呢?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总要挨弹劾 回到家中,暂且休息了几天。圣旨上只是让陈初六回京,却没让陈初六面圣。若放在以前,陈初六就直接走进宫里去了,可现在他反而是有些不敢。 以前赵祯没亲政,他径直走进去,赵祯会觉得,他这是想尽办法入宫来帮他。可如今赵祯亲政了,再这么进去,赵祯就会觉得陈初六这是冒犯他的皇威了。 其次便是,陈初六以前官小,做这些事情,还不那么引人注目,别人懒得拿着大炮打蚊子。可现在却不同了,官做大了,牛刀用得上了。 在家这几天,用来陪伴家人,处理家务。在路上的时候,陈初六就想着要将家里这些产业全部砍掉。卖的卖,赠的赠。但和太原府有关的,则不能放手。 陈初六虽然离开了太原府,可太原府这可是他事功的作品。至少在十年之内,不能出什么问题,要不然就会令天下耻笑。 家务之外,陈初六还在等一个人,那便是陈思怀了。等了两天,陈思怀根本没有上家来看他。陈初六在码头上闹出这么大动静,陈思怀不可能不知道,他没主动上家来,这令陈初六感到有些不快。 当初让陈思怀到赵祯身边侍读,就是想让他能为自己多说点话。可回京这么多天,没有得到进宫的旨意,陈思怀到底再做什么? 陈府。 “怎么连赌坊都有了?这不行,将这几处赌坊,拨到娘子军账下吧……”陈初六一目十行,翻看着自家的产业:“这几家酒楼就在京城?改天过去看看,尝尝厨子的手艺。要是不好吃,就送给别人。” 陈父和周氏一脸惋惜,心中直呼败家。这个时候,陈长水忽然走了进来,打断了陈初六“败家”的行为,道:“少爷,明白了,原来陈思怀那个小子,回了老家。” “什么?”陈初六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看向周氏,却见周氏摇头道:“前些日子思怀这孩子就住在了宫里,许久没来消息了,什么时候回了老家,我也不知道。” “思怀回老家,恐怕是赵官家的旨意。”陈长水喝了口水,道:“这还是找了个太监才打听到的,赵官家让思怀回去,准备不久之后应试。赵官家应当是下了严旨,也下了密旨,故而家里才不知道。” “要是这样……”陈初六忽然明白了什么:“看样子,看在我回了汴京,赵官家刻意将思怀调回家里去了。” “这是为何?” “不知道,天威难测。”陈初六心中的不快消失了,赵祯的这点小心思,他一看就破了,放下账簿,开口道:“既然不急着入宫,那就去别的地方转一转,今日正好是沐休之日,去陈尧佐府上转一转。” 过了一会儿,陈初六坐车来到了陈尧佐府上。陈家一门两状元,两世三宰相,屋宇的气概,比陈初六家里要阔绰许多了。听说陈初六下人,便有五百多人,一天杀两头猪还不够吃。 陈初六来到陈府,刚下了车,立马就有人迎了过来:“陈大人,我家老爷说了,您若是到了,直接去书房找他。” 陈长水在一旁笑着道:“你眼力不错,怎么刚一下车,就知道是我家少爷来了?” 门子笑着道:“那还用说嘛,普天之下,能有这番气度,又如此年轻之人,除了陈大人,还能有谁呢?嘿嘿,此外小的还有一技之长,便是认得马。京中这些大官家里的马,小的只要看过一眼,便能知道是谁家的。” 陈初六点了点,道了一个赏字,步入陈府之中。由下人带领,才来到了书房,将房门推开,但见窗口摆着瓦罐,有个侍女在上面轻轻地浇水。陈尧佐就靠着瓦罐而坐,取其凉意,正在读书。 陈尧佐发觉有人进来,回头看了一眼,放下书笑道:“知应来了,快坐,来人,去切西瓜果品来。” 侍女走后,陈尧佐笑着又道:“我估计到了,就在这几天,知应一定要到这里来的,怎么,没有旨意让知应入宫,心里有些着急吧?” 陈初六随意坐了下来,缓缓道:“着急倒谈不上,休息几天正好,这几年来,就没也个悠闲的时候。只是奇怪,赵官家在这种时候,召我回来,却置之不理。” 这时侍女将果盘摆了上来,陈尧佐递给陈初六半个,自己拿了半个,在西瓜芯最红最甜的那里用银勺舀了一块,送入嘴中,道:“知应可知现在是几月?” 陈初六不解,回道:“不正是五月间?” 陈尧佐点点头道:“是啊,五月间,汛期来了,夏粮也是这个时候收,秋粮也是这个时候种。农业为立国之本,这个时候,最容易出事。在这种时候,你却回了京城,要是太原府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陈初六一拍额头道:“当时没想这么多,接到圣旨之后,不敢多耽误,冒着雨赶回了汴京。但我还是有把握的,太原府的河堤,足以抵御汛期,在各地修建的运河坡塘,也能留足灌溉的水源,旱涝不愁。” 陈尧佐将西瓜的芯吃了几口,便放了下来,用帕子擦擦嘴,道:“你有把握,可赵官家没把握。你现在是天下第一知府,回了汴京之后,必定就要大用。要是这个时候,太原府出了大事,赵官家该如何是好?” 陈初六低头不言,赵祯不下旨让他入宫,就是想缓冲一下时间,等到这段紧张的时日过去,太原府平安无恙,甚至到新太原府知府上任之后,才好召他入宫。 这时,陈尧佐又道:“过不了几天,朝中就会有人察觉此事,趁势而起,弹劾你临阵脱逃之责。那群弹鸟御史,可是见缝插针的高手。” 陈初六挠了挠头道:“早知道,就过些日子再回来了,冒雨回来,路上一点也不爽快。” 陈尧佐摇头道:“你若是晚回来一些日子,那些御史照样会弹劾你,目无君上,违抗圣旨。不管你来或者不来,早或者晚,总要挨一折子。” “那群人无所事事,总要说些坏话才活得了似的,你习惯就好了。何况你现在名声大噪,乃是炙手可热人物,赵官家若想用你,得先有人泼冷水去去热才行。” “在路上就听说了弹鸟御史的威风,朝中有此一弊,为何大家都不愿将其除掉?” “除掉他们?那我们想弹劾人的时候找谁呢?难道还自己去,那可不行。有这群人当喉舌,比咱们自己人上强许多。”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陈尧佐出主意 这下陈初六明白了那群弹鸟御史为什么现在还存在了,朝中各派将他们当成了白手套,想要弹劾别人的时候,就唆使这些人去闹。 但听了这个,陈初六心里仍然不快。自己受点委屈倒是无妨,可这天下还有许多辛辛苦苦、任劳任怨的官员,他们呕心沥血几十年,还要被无端指责。如此下去,朝堂之上的人,谁还肯实心任事? 御史台是设置监察机构,设立御史,就是为了惩恶扬善,扬正气树新风。但现在御史成了工具人,被党争用来打击对手。这件事情,陈尧佐是没办法改变了,陈初六埋在心里,并未再说什么。 陈尧佐忽然又道:“听说知应这次去了洛阳,那边的百姓的日子如何?” 这哪里是问什么百姓的日子,陈初六回到:“百姓富足安康,安居乐业。这次去洛阳,正好赶上下雨,上岸便见到了李复古。还记得几年之前,李复古被丁谓陷害,迄今有些日子了。” 陈尧佐拈须道:“复古兄是难得的人才,国之重臣,先帝将他贬黜,是为了避免丁谓迫害,给赵官家留下一位相才。其实,这与知应去太原是一样的,太后其实是为了保护知应。知应羽翼未满,暂时还不能重用啊。” 说到太后,陈初六心中颇有些感慨。这个才比吕、武的奇女子,对他这一生影响可谓重大,却在这最后连一面都没见上,就这么没了。 现在看来,陈初六在太后眼里,也不是多么特殊的存在,只是他为赵祯培养的诸多棋子中的一个罢了。 不及多想,陈尧佐问道:“李复古对朝中局势如何看待?” 陈初六老老实实回到:“没说什么,只是不断提醒我,让我不去惹朝中那些人,还告诉我说,陈家出了一些害群之马,回京之后,好好清理门户。” 陈尧佐听了这话,脸色露出愕然之色,道:“哪里有什么害群之马?有些人是我特意留着的,这些人是给别人卖命的,让他们留在家里,还可作反间之用。” 陈初六摇头道:“我可没有陈大人这么大的本事,只想简简单单过日子,家里的产业,能少尽量就少了。” 陈尧佐脸色平静了些,仔细想了片刻之后,叹气道:“知应这样快刀斩乱麻也对,朝中局势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吕相渐有一手遮天之势,吏部也好,次相也罢,完全不能将其掣肘。要是李大人能回来就好了。” “不止李大人,还有王相,也该迎回来。赵官家这一次调选京官,选了许多天圣年间的进士,可先帝留下的那些相才,却是一个都没提拔。身在京城,都摸不透赵官家的想法,惭愧,惭愧……” 陈初六低头一想,正色道:“陈参政也需要快刀斩乱麻,吕相权倾朝野,只会越来越权重,最后有妨皇权。真到了那个时候,就再也无法动摇他了。陈参政,不如就用捧杀一招,加吕相太师之衔……” 陈尧佐手中的帕巾掉在地上,对陈初六的话不置可否,半晌之后,叹气道:“以吕相之智,这点小计谋,也瞒不过他。现如今吕相最大的持仗,就是军国大事,都离不开他。满朝文武,连赵官家也不喜欢他这强势,可却离不开呀!” 陈初六还要说什么,陈尧佐却是拦住了:“不说这个了,说说知应你吧,这次回京之后,不论如何,都是要大用的,知应意在何职?” 意在何职? 这下陈初六没有注意了,宰相起于州部,他又是头名状元,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他一开始就外放为官,就是从隆德府潞州通判这个位子开始做,逐步升首府的知府,或者路府的贰佐官,再调回京师做学士,去太常寺、国子监做学官。 再逐步在三司六部中担任重要官职,再次外放判河南府、开封府,或者直接任转运使、提刑司这些,最后再回京师,做到翰林学士,在吏部、枢密院、政事堂中掌权,随即便拜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之类的官职,步入相位。 但陈初六一开始,就是在京任官,最后还到了昭文馆直馆,少詹事,还直经筵侍讲。这就相当于是走到了翰林学士的前夕,再进一步就是妥妥的预备宰相。可在这时天有不测风云,被贬出京,一切从零开始。 那现在陈初六是该去国子监、太常寺这种清水衙门当学官呢?还是在吏部、枢密院、政事堂这些地方,当个实权之人? 见陈初六琢磨不定,陈尧佐开口道:“知应,既然你想不明白,那就听一句,不要去争权,那些权不过是印把子而已,看起来实在,实则虚无缥缈。还是回昭文馆,直经筵侍讲。这样一来,便可接触到天子,这才是实打实的权力。” “这还免得你今后想现在这样,进宫面圣还要等旨意。这次调回京的人,可是有不少人,那些御史也提拔了许多。你若去和这些新进士争,还显得吃相难看。听我一句劝,先受点委屈,来日方长嘛……” 陈初六微微颔首,陈尧佐的这个建议,倒是实在。反正他现在对朝中的局势,也把握不清楚,回干老本行,这反而能快速熟悉。 “那就听陈参政的了,若是陛下问起,我就这样请命便是。”陈初六笑了笑,接着换了话题道:“陈参政,舍弟快成年了,听说前不久已是过了州试。明年舍弟入京参加礼部试,这婚事可不可以……” 陈尧佐抚掌大笑道:“你啊你,难道以为本官忘了此事?放心,不会忘,只要礼部试过了,即可成婚。我们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定会传为美谈。” “美谈就不知道了,但可以知道那些弹鸟御史,肯定会弹劾我们朋党!” 在陈府聊了许久,双方还约了一场饭局,陈尧佐要请京城这些算是队友的人,与陈初六一起吃个便饭,见见面,握握手,免得今后转错了枪头。 刚出大门,走到大街上,听得有人匆匆去了陈府。转头一看,像是来了什么急切的消息,但陈初六这时已是上了马车,只听得“草原”二字。 难道是班佑草原真出了什么事?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入宫面圣 “陈卿家,陛下宣你进宫。” 陈初六刚回到家里的时候,王中正忽然来到了陈府,身边既没有带许多太监,也没有让陈家摆香案接旨,好像赵祯这个旨意,只是临时想起的。 可刚才在陈尧佐家里的时候,听他已经分析过了。现在太原府正值汛期,天子生怕那边出什么事,让他下不来台,故而一时不敢给陈初六授官。 既然不授官,那把他叫到宫里去做什么? 陈初六将王中正带到一旁,问道:“王公公,不知陛下忽然宣陈某入宫,为了什么?若是有事,公公稍微提醒几句吧?” 说着,陈初六不声不响,就是递了一张银票过去。王中正同样不声不响地接了过去,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才逐渐显露出担忧之色来。 王中正轻叹一声:“皇太后既崩,宫中便有一些传言,怎么也压不下去,还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听见。说起这件事,不知陈卿家知不知道。当今天子,并非太后所生,而是先帝之宸妃所生。” 陈初六闻言倒吸一口冷气,眼珠一转,哎呀一声:“这,这是假的吧?这绝不可能啊,怎么以前都没听说过?” 王公公战术后仰,将陈初六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狐疑道:“陈卿家当真不知道此事?不过,八王爷肯定是知道的。” 陈初六抿着嘴忍住笑,他自然是知道此事,他还知道赵祯刚出生时,差点被刘娥给弄死,后来被宸妃的贴身侍女,偷偷送到八王爷家里,这才活了下来。 后来,宸妃答应将这个赵祯,放在刘娥手底下养着,终身不提自己是孩子的母亲,赵祯这才活了。可事实上,宸妃终其一生,也没听见自己亲生儿子叫一声娘。 现在赵祯知道了这件事,在朝野中,那就是石破天惊的一个消息。陈初六自然是不能说出来了,唯有装作不知道,才能掌握一丝主动。 这时王中正又道:“既然陈卿家不知这件事,咱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陛下宣陈卿家到宫里去,多半就是为了这件事。” 陈初六点了点头,稍微准备了一下,十分简单低调随着王中正入了宫。他虽然简单低调,可还是有许多人知道了此事。毕竟王中正现在是天下第一太监,陈初六是天下第一知府,这两个高光人物碰面,别人不想知道也不行了。 赵祯正在崇政殿西厢,来到这里,天色已暮。晚风吹来,散去了一些炎热,阴暗之处,有蚊虫飞出。但宫中各处,都点了陈氏驱蚊棒。 王曾被罢官的那次,宫里起了大火,听说就这些艾棒惹的祸。但就算有隐患,宫里宫外,天家和百姓都已是离不开这艾棒了。 不过,赵祯一般很少在崇政殿处理政务,一般都是在文德殿。王中正先进去了一趟,再出来的时候,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了,对陈初六道:“陈卿家,陛下,陛下趴在案上恸哭不已,已是两眼发红,陈卿家快进去劝劝陛下。” 陈初六脸色一沉,推门而入,听到里面传来了哭声,是那种强忍住让声音变小的哭声。但陈初六不慌不忙,整理衣冠,打算行大礼。 这时赵祯却说话了,带着哭腔道:“知应见了朕也生分了么?这里没有别人,快快免礼。” 陈初六道了一声谢,走了过去,还没到跟前,赵祯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朕为天子,却不能孝敬生身之母,可谓禽-兽乎?知应,太后弃朕而去,普天之下,再无近亲,此等孤家寡人之情,你可能体会得到?” 何谓亲人?就是不管你身处何等境遇,都爱你爱得义无反顾又毫无保留的人。但赵祯放眼望去,普天之下,何人会这么爱他? 无论是大臣、百姓、嫔妃,都不过是爱这个天子宝位而已。这正是一个人的寂寞不是寂寞,身处闹市的寂寞,才是寂寞。繁华热闹,都是别人的,只有寂寞是自己的,这便是孤家寡人的味道了。 这种味道,陈初六固然无法体会,只得抚其背道:“陛下,天下万民皆为子,何谓孤家寡人?还望陛下珍重龙体,以国事为重。” 赵祯松开陈初六,别过脸去,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娘子一般,埋怨道:“知应离开汴京这么多年,真的变得生分了,只会拿这些话来搪塞朕。去去去,一边去,朕再也不把你当兄弟了。” 这时陈初六才笑道:“都是你下旨贬我出去的,天威难测,我这才不得不谨慎小心一些啊……” 赵祯回头过来,道:“这还算句兄弟间的话,但贬你出去,可不是朕的主意。现在朕将你调回来了,你可愿不计较了?” 陈初六摇头道:“要是不封个大官给我,我就一直计较下去。” 赵祯叹了口气,表示有些犯难,道:“知应先在家里多休息些日子,陪陪家里人,朕这次算是理解了,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还记得朕在翊善堂读书的时候,天气燥热,可先帝也好,御医大臣也罢,都不允许朕用冰。” “朕在翊善堂内穿得扎实至极,一丝风都不透,只有一把扇子,读书的时候还不让扇动。身上热出了痱子又只得喝药,喝得上吐下泻,这全是热出来的病。” “只有后来,宸妃悄悄差身边的太监送来冷饮,又裁了冰蚕丝作衣,朕才好受许多。还有那些纸鸢、糖人……平日里见她时,她的眼神也格外不同。那时朕就知道,只有宸妃真的待朕是亲骨肉,而不是一国之储君。” “可直到现在,朕才知道,他是朕的生身之母。”赵祯将记忆中宸妃的点点滴滴,一吐为快,说完之后,心情便好了许多,看向窗外。 好像窗户底下,宸妃又差了一个小太监,用衣服裹着,偷偷将一碗的冰镇梅子汤送来。那只碗是天青色的,冰块碰撞,发出叮当脆响。 伤心事,说出来也就好了,赵祯心情平复了不少。陈初六沉默不言,心里却在想,赵祯童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当个太子也太惨了吧,照他们这样养孩子,赵祯活到大真不简单,难怪宋代皇子夭折率那么高。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人言不可信 “知应,你觉得太后当朕是亲儿子嘛?”赵祯忽然问道,转过身来,与陈初六对视起来。 “臣入京之后,出京之前的这些年,臣观太后的举动,定是将陛下视如己出,后来这些年,太后也在为陛下亲政扫清一切障碍,如果这还不算将陛下视如己出,那什么能算呢?”陈初六不假思索地答道。 “唔……朕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太后生前,真的想要做武后?” “陛下切不可信这些无稽之言,陛下登基之后,两宫之和,陛下之仁孝,天下传为美谈。这些传言,必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捏造的,目的是为了挑拨两宫之间的关系,趁势让自己做从龙之臣。” “可若是这样,太后为何不告诉朕真相?”赵祯再一次问道:“知应,朕的生身之母乃是宸妃,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臣,不知道,断不知道!”陈初六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太后当时掌握军国大事,朝廷内外,有多少心怀不轨之人,若是将这件事情拿出来说了,必将引得朝野混乱。太后隐瞒此事,也是迫不得已的。” “什么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就是迫不得已嘛……”陈初六回到:“只怪当时将此事瞒了下来 ,故而就只能一个谎连着一个谎瞒下去。陛下现在知道了,就问太后生前为何不说,若是太后生前说了,陛下又会问为何前十年不说。” “这……”赵祯皱了皱眉头,道:“知应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但宫里还有一个传言,若是真的,太后就不是迫不得已隐瞒此事,而是别有用意。” “还有一个传言?”陈初六心里啐了一口,造谣的人真特么该杀,造谣就造谣被,你造谁的谣不好,非得造天子的谣,还传到这里来了。要不是赵祯听了这些,也就不会突然召他入宫了。 “这传言是说,宸妃并非死于正命,而是被太后毒死的,且丧不成礼。一想到生母在地下尸骨未寒,朕便揪心不已。知应,这你可知道?” “若是陛下有疑,则当亲自将去看看真假。若是让这传言再传下去,陛下心里便会永世愧疚不安,太后的声誉也会造人诋毁。”陈初六拱手道:“臣以为,陛下可亲赴宸妃梓宫,查其丧礼。” “若是这样,天下人不会耻笑朕?不会有人借机生乱?” “陛下这是行孝道,天理人情,俱不为错。谁要是敢在背后乱嚼舌根,把他抓起来割了舌头。”陈初六恶狠狠地道,但其实这是意有所指的,那群御史,正是乱嚼舌根的人。 “有理,有理,既然有疑,只有亲眼目睹,方能知道真相。”赵祯振作起来了,拍了拍陈初六的肩膀:“知应,随朕一起去看一眼吧?” “臣遵旨。” 赵祯连夜将太后的弟弟李用和(赐姓李)宣入宫里,让他跟随一起去找宸妃下葬的地方,将梓宫迁出来,打开一看,宸妃在里面“容貌如生”、“服饰严具”,不仅没有半点克扣不如的地方,反而处处超过了一名普通妃子的礼节。 陈初六对此早就猜到了,刘娥能做到这一步,绝非那种小肚鸡肠的女人,更绝非那种愚蠢之人。就算她对宸妃心怀芥蒂,也会顾忌自己死后的事情,对宸妃肯定不会差。何况这么多年来,宸妃能忍得住,说明刘娥待她却是不薄。 赵祯见了,放心下来,大声叹道:“人言其可信哉!” 遂诏宸妃改葬永定陵,以大行皇太后山陵五使并兼追尊皇太后园陵使,同时将刘娥家人都厚加奖赏。一时皆称太后这是赢得了生前身后名,可谓圆满。那些言官更不敢对这件事多说什么,反而各自上表,对赵祯这举动猛加夸赞。 而在另外一些人的眼中,陈初六入了宫之后,官不加,爵不长,连个赏钱的旨意都没有,这在外人看来,无疑就是陈初六“失宠”了。 陈尧佐做了一个饭局,请朝中好友,也就是他这一派的人前来赴宴,与陈初六交换一番看法。自王曾离开之后,他手底下的人,要么被贬了,稍微厉害一点的,抱团取暖,其余的就是倒戈或者改旗易帜,也有不少人投到陈尧佐手下。 广泛的“王派”,其实包括陈尧佐的。与“吕派”不同之处,主要就是在政见之上。王派以为,为官也好,为相也好,都只是臣子,臣子的职责,那就是辅佐君王。王派之先,便是从冯拯那里来,可以算作“柔道”。 吕派却不这么以为,他们以为,朝廷想要长久治安,那就必须是虚君实相。相权要能独揽朝政,君王垂拱而治。这一派,则来自寇准、丁谓。不得不说,这种办法在历史长河之上,是更为先进一些的。 但眼下这个时候,陈初六是赵祯的心腹,君权有多大,他的权力就有多大。自然是不能搞虚君实相,而是应该尊王而辅佐之。这就是陈初六为何与王曾、陈尧佐这一派合得来,与吕夷简终究分道扬镳的原因。 陈初六入宫之后没有得到授官这件事情,陈尧佐这些人也是知道了。来到宴厅,陈初六看到陈尧佐坐在正中,旁边一位,真是礼部左侍郎王随。其下,还有许多人,见了陈初六皆是起身叙礼。 陈尧佐看到这一幕,眼中十分满意,介绍了一番,指着最后一人道:“知应,这位是范仲淹,字希文。前不久才入京,现为拜为右司谏。刘太后崩逝之后,朝中有人欲立杨太妃为皇太后,参与军国大事。” “希文便上奏天子,言明频立太后,有皇帝不能亲政之嫌。赵官家采纳,罢黜太后册名,但称谓不变。这也是一名敢言能干、文武皆通之人。” 陈初六朝范仲淹远揖一下,算是表达了敬意。范仲淹是何等人物,自然不要别人多说了,他比谁都清楚。 在太原府时,他就听到范仲淹力上数道奏疏,力主还政天子,后来被排挤出京,但还是十分简在帝心。故而太后一死,范仲淹立马提拔上来了。他也是自己人,这陈初六就放心不少了。 介绍完毕之后,陈尧佐看向陈初六,小心问道:“知应,陛下召你入宫,为何没有授予一官半职?”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饭局 “惭愧,入宫之后,天子只与本官说了些家事,并未提及授官的事情。”陈初六叹了口气,对赵祯那一场嚎啕大哭,自然有意不提起了。 众人听了,皆是轻叹一声,这谁能想到。范仲淹授右谏司,韩琦直集贤院、监左藏库,宋庠授太子中允、直史馆,富弼授开封府推官、国子祭酒,那些被调入京的人之中,陈初六又熟悉的,只有包拯未能留在京中。 包拯直而犯上,在吏部的时候得罪人,入吏部听选时,被外放为和州监税。至于为何得罪吏部,王随当面和陈初六说了。吏部的想法,是想大大提拔重用,可包拯念及父母年迈,想离家乡任官,于是就放回去当了监税。 总之而言,陈初六的这些后进之事,乃是同一时间选调入京的,几乎都已除授官职,反而他这个前辈,却还在家里候旨。 不过,这些调选回来的,除了范仲淹之外,都是新科进士。他们在地方为官,都是贰佐官,故而干系不大,就算把政绩夸上天,一般也不会出问题。 陈尧佐叹了口气道:“这兴许正是好事多磨吧,外官调任京职,京职再外调主政一方,最后回京城任职,再步步小心,才能走入人臣之位。” 王随在一旁拈须道:“吏部没有得到半点消息,这本官也无能为力,再者说来,吏部也不是本官一言之堂,那个马解林,哼!” 旁人问道:“吏部左右侍郎不睦,朝中百官,早有耳闻。但不知那马解林如何想的,他深居简出,不与人来往,到底算是谁的人马?” 王随闭嘴不说,底下的人自然也不问了。这时陈尧佐抚掌道:“赵官家叫知应去谈家事,从这里还是可以看出,知应简在帝心。在这官场上,失意得意,都是常有的事,也许这正是好事多磨,等待知应的,将是大用,故而晚来。” “希望如此吧……”陈初六看了一眼范仲淹,笑道:“古之仁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吾向往之。” 陈尧佐、王随、范仲淹俱是眼前一亮:“知应所言,切中吾等之心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虽有暴风雷雨而弗迷,当浮一大白!” 饭局散了之后,还有四五人留在厅中,又转至书房议事。陈尧佐、王随、范仲淹,此外还有一人,跟在王随身后,刚才宴会时并未出现,宴会散了才赶来。 坐定之后,王随笑道:“知应,这位便是流内栓杜衍,字世昌,原本是查案定刑出的名,现在管着磨勘院。” 审官院、磨勘院、三班院,这分别是考核天下官员的三大院。审官注重历纸,磨勘论资排辈,三班院则是管着武官的。 历纸最重,故而审官院最重,外地官员想要调入京中,都得靠审官院。磨勘院照样不弱,磨勘虽然是论资排辈的,但还是需要课考的,考试不过,就连论资排辈也没用。天下官员想要入京,历纸再漂亮,官阶不够,那也得降级调选。 杜衍就是管着磨勘院,陈初六拱手一笑,算是见礼过了。众人喝过了一杯醒酒的茶,那杜衍开口道:“下官在吏部值夜,刚才听见一个消息,匆匆赶来这里。” 陈初六摇头笑了笑:“这次入宫没有能授官,有负众望,不会是有人想墙倒众人推,联名弹劾我吧?” 杜衍肃然道:“正是!” 这下陈初六说不出话来了,陈尧佐让杜衍快快细说,杜衍又道:“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张存上书弹劾知应,说知应离任之前,搜刮民脂民膏,将太原府的仓银掠夺一空,百姓连修河补堤的钱都被带走了。” “他们还有消息,这钱是分两批带走的,头一批二百三十万贯,压得船沉沉的,次一批则是一百六十万贯。这两笔钱可都是现钱,既不算货物,也不算折换成交子的钱,这笔钱足以抵得朝廷岁入的大半了。张存那些人,弹劾知应为巨贪!” “他们还说,知应瞒着太原府大小官吏和百姓,将这些钱运走之后,连赠别都不敢,半夜里偷偷溜走的。一路上借钦此一品待遇,肆意妄为,与沿途官吏来往不断,要挟其给钱,比之当年的秦九有过之而无不及。” “胡说八道!”陈初六听了都有些生气:“确实是半夜才走的,可本官那是怕惊扰百姓。要是百姓挽留,一时走不得,在路上耽搁时日。” “二百三十万贯……这笔钱是知应交给本官用来整顿河务的。”陈尧佐的脸也黑了下来:“看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不是冲着知应去的,而是冲着本官来的。” “陈参政先慢……”王随问道:“这二百三十万贯,你用来整顿河务了,可还有那一百多万贯,哪里去了?” 这时,四个人俱是看向了陈初六,只见陈初六脸色忽然平静下来了:“这些钱都是合理合法的,那石炭厂赚的钱。这些钱,赵官家还分了许多,他们拿这件事来弹劾,无疑是找死。” 范仲淹低头一想,道:“下官身为右谏司,是不是也要跟风弹劾一下,免得他们怀疑?还是说独树一帜,闭口不谈。” 陈初六看向他道:“希文,你是右谏言,乃是规劝天子的,而不是弹劾百官的。姑且按兵不动,只需将他们弹劾的奏章,全都送给本官来看一看。这弹劾的事情,本官自有办法应付。” 几人有对朝中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交换了一番意见,次日,范仲淹便将这些奏折,全都抄了一遍,送到了陈府。陈初六看了之后,反而心情好了许多。这些弹劾的奏章大同小异,都没有切中要害。 什么搜刮仓银,什么路上骚扰百姓,这都是编出来的。陈初六在任上,足够算得上两袖清风,毕竟官府里的钱,他是一文不取,反而经常倒贴。他赚的钱,都是跟赵祯一起合伙赚的。 但刘沆、高阳看了这些,皆是气愤不已:“东翁多不容易,这,这群人是不是疯了,为何要抓着东翁不放?” 陈初六将最后一封奏折淡淡放下:“无非是想借我上位,或许单纯只是嫉妒罢了。”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是他想做忠臣 “知应这几日在家急得团团转吧?”赵祯拨弄着眼前的英武,那鹦鹉十分乖巧,学人说话,喊皇上万岁。 “额……回陛下,线人的消息,陈卿家这几日,并无异常。”王中正低着脑袋道:“前天去了大相国寺上香,在院子里练武,说要再生四个。昨日又穿着百姓的衣服,在他家的酒楼里尝尝厨子的手艺。有手艺差的酒楼,当下就被卖了。” “什么?”赵祯回过身,一脸羡慕嫉妒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朕有时候真是羡慕知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有朕,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什么天下之主……” “陛下切不可这么想,陈卿家本事再大,也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陛下一句话,他可就是不想做什么,也得做什么。” “你不懂他,自朕与知应结识,他向来只做他想做的。先帝在时,他也未曾给先帝面子。”赵祯摇头道:“想让他照朕的意愿做事,难于上青天!” “陈卿家可是大大的忠臣啊!” “没错,知应是忠臣。但这是他想做忠臣,所以才是忠臣的。他想辅佐朕,所以才辅佐朕。既不是怕什么,也不是图什么名利。或许看在朕与他关系不错的份上,他就做了忠臣。要是……朕真的伤了他,他想掀翻这个天,也不是太难。” “陛下……”王中正不敢再搭话了,说到对陈初六的了解,赵祯算得上十分深入的人了。 “不说了,让他看了朕那一次笑话,朕也故意让他当成笑话被别人看几天。可没想到,他浑然不觉。不能再让他等下去了,若是他真的一心过平常日子,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赵祯丢下拨弄鹦鹉的羽毛,吩咐道:“去政事堂,朕要见吕夷简。” 赵祯转身离开了,那鹦鹉还在一个劲的喊“皇上万岁”,不过这一次,他是对着喂它食物的那个太监喊的。 政事堂内,吕夷简一目十行,笔不加点,在处理政事。对于国家而言,吕夷简可谓能臣和忠臣,鞠躬尽瘁都能算得上。 王中正来到政事堂,却是被拦住了。自吕夷简执政之后,太监宣旨只要不带正式加盖印玺的圣旨,都不准进入。说是军国大事,不准阉竖涉足。 门子替王中正传了话之后,赵祯没过多久,才步入政事堂。在他踏进政事堂的前一步,吕夷简才停下笔。赵祯走到桌前,看了看案上未干的墨迹,笑道:“吕相不愧是国之倚柱,真是辛苦你了。” 吕夷简忙道不敢,又道:“陛下,当下大河上下,都入了汛期,各地都有许多告急的文书递来。看样子今年又有一些地方减产,朝廷还是要开源节流。” 赵祯听了这话有些不快,以往都是天子向朝廷伸手要钱,现在赵祯在陈初六这里合伙赚钱之后,每年还要给朝廷拨款。但现在他还不想提这个,而是问道:“不知太原府的水清查清楚了没有?” 吕夷简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收到太原府的奏报,每日派人在河边守着,连羊报也是没有。不过水位没有大幅波动,应当没有没事。” 羊报就是用羊皮筏子冒死往下游通报水情,这是迫不得已的办法,若是羊报一到,就说明上游快成了泽国。 赵祯又问道:“京中还有什么缺没有,选调京官的那些位,都授了什么官职?” 吕夷简如数家珍,将最近的授官,都说了一遍。待说完之后,看了一眼赵祯,发现赵祯脸上不是特别高兴,又紧着道:“陛下,唯有陈初六还未能授官。” “为何不授?” “最近弹劾陈初六的人有些多,若是这时候授官,恐怕会招来非议。”吕夷简从桌上拿出一份单子来:“这里是张存、周昌、硃云、辛毘事等人的授官都确定好了,他们是词臣,按例不该加实职,故而加了虚衔。” “嗯?”赵祯看了一眼,放在案上道:“吕相,朕有一个意思,你若是觉得不好,可以概不奉旨。这些人里面,凡是有弹劾陈初六的,都不加官。” 吕夷简闻言,稍微想了想,点头道:“陛下圣明,这些人对陈初六的弹劾,都是不实之词,这群搬弄是非之人,岂可加官进爵?” 对这些御史,吕夷简的态度也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把他们当成疯狗看。之前有传言,说要提拔这些人,是赵祯的意思。吕夷简为了调剂阴阳,便做出了让步。可眼下赵祯又亲自说了不升官,他巴不得贬官才好,岂能不立马答应? 只是赵祯让步的筹码又是什么呢? 赵祯来到吕夷简的位子上,做了下来,大大方方靠在椅子上,笑道:“吕相,你这位子真是舒服,冬暖夏凉,比朕的位子,舒服多了。” 吕夷简当下汗如雨下,道:“臣惶恐,臣这就叫人去将椅子换了。” 赵祯摆了摆手,笑道:“朕没有别的意思,吕相为国操劳,这桌椅舒服,朕才放心。要是坐都坐不好,那朕岂不是亏待了吕相?太后在天之灵,也必要责怪朕的。” 吕夷简擦擦汗,在赵祯面前,似乎比在太后面前,还有紧张一分。太后在时,可是依靠着他,而眼前这位天子,却不一定。 赵祯看他这模样,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站起身来,负手背对着吕夷简,站在窗前,道:“吕相以为,知应该授何官为好?” 吕夷简恭敬地回到:“陛下,陈初六乃是钦定天下第一知府,朝野无不仰望,这次授官,不可轻妄。臣以为,可以按照朝廷循吏,从主政一方的任上回京的,当领大学士衔,除六部郎中。也可以回归原职,昭文馆直馆,再进一步,令其知制诰。” “知制诰?”赵祯仔细想了想,这知制诰就是跟随在赵祯身边,随时拟旨。想当初他在赵祯身边,修过起居注,也就是记录天子的日常。现在带着天下第一知府的声誉回来,自然不能比之前还差,这知制诰一职,还算妥当。 只是,太原府的水清,还未查清。万一有失,那就令天下看笑话了。正在犹豫之时,外头有人匆匆跑了进来:“吕相,太原府的终于来了。”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开启民智 “啊?陛下,臣失礼了。” “无妨,速速将太原府的水情念来。”赵祯挥了挥袖子道。 “只有两个字,无虞。”都水监的人拱手道:“陛下,这几日测得水重,比以前轻了不少,上游的洪汛,暂时过去了。微臣派去太原府的人,都说太原府这次大水,若放在别的地方,足以引发五十年不遇的洪水,陈大人真是修了一条好堤啊!” “哈哈哈……”赵祯大笑了起来,点头道:“你这个喜讯来得好,着升你一级,赐银腰带。” 说罢,赵祯转身离开了。那都水监的人,喜从天降,还一时无法接受,吕夷简在一旁看了他一眼:“还不速速谢恩?” “臣谢陛下隆恩!”都水监这人脸色红润,四野里吹牛去了。 转眼间,陈初六回京也有一个月了。太原府的水清查明了,又过了些日子,继续查明等汛期过了,朝野对他的议论,这才停止。 陈初六在家这些日子,陪伴家人,清理家产,把陈家家里害群之马做的坏事,主动去赔礼道歉,将影响消除。 打铁还需自身硬,若止步于主政一方,陈初六便可以不顾自家人好坏。可他的志向,至少要封侯拜相,赢得万古流芳,这就得严于律己了。 最热的天气,已经接近末尾。汴京繁华依旧,丰富的水系周围,荻花飘舞。而在京城外面,往日汴京时报的士子,悄悄地从应天府赶到了陈初六家里。 这些年,他们在应天府扎根,借着应天书院,募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陈学”在汴京、应天府最冷寂的时候,他们依旧不愿舍弃。对陈初六而言,这些志同道合的士子,像是长征过后的老兵。 陈初六着手重启报社,兴办义学! 重启报社,是为了上达民意,下传旨意,让百姓与天子能有一个对话的机会,从而防止中间那些奸官滑吏欺上瞒下,阳奉阴违。 兴办义学,就是让更多的老百姓,能够读书、识字,掌握知识。他们读书,也许不是为了当官,但只要能看懂官府的白话告示,这就能免多少欺骗? 唯有开启民智,方能真正造福于天下,造福于民族,而非造福一家一姓。若是民智未启,百姓就只能任由那些掌握知识的人摆布。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了。 你说要精简机构,那我就削减边防,让外族入侵。你说要兴办义仓,用官府的粮食作为本金借给百姓,那我就逼不缺粮的百姓也来借。 你说官府要收购滞销产品,保护百姓和商人,那我就接近垄断这个行业,逼得商人破产,百姓买不到。你说要让百姓花钱免除劳役,那我就借机横征暴敛。 所谓阳奉阴违,不过就是这些罢了。弄得百姓怨声载道,良法成了恶法。这些情况,正在三十六年之后,等待王安石的意气风发。 若百姓能真正理解朝廷的用意,而朝廷也立信于民,这样的事就会少许多了。陈初六在太原府,能办下这么多事,就是有了一个阳曲周刊,取得了百姓的信任。 汴京时报,就算是治标之方,能应付眼下的情况,帮赵家朝廷的忙。而兴办义学,则是治本之策。 陈初六兴办的这个义学,除了基础的识字、识数之外,还有医学、农学、工学、武学等科目,可以择其优者教导。陈家年入几十万贯,陈初六从太原府也带回来了一百多万贯,自然不能放在家里生锈,拿出来办这些实事就行。 这些事情,不是能一步到位的,但却要一步一个脚印。陈初六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朝中的弹劾,视而不见,专心致志办自己的事情。没过了多久,他收到了简德元的信,说是太原府夏粮丰收,百姓为陈初六立生祠纪念,每月初六,烧香祭拜。 陈初六闻言,放心了下来。又写了一封回信,信中自然谦虚地说这不是我的功劳,都是天子的功劳云云。 这一日,陈初六正在与几位老中医,详谈筹建医科之学的事情,却听得礼部传话来了。处暑解气,天子邀在京官员摆宴,赐“水面”和“银苗菜”。 说是在京官员,其实不然,还得是在职的。像那些“候补”官员,则是不能入宴,但陈初六这种不是“候补”,只能算是太原府知府入京觐见,故而也能算既在京又在职,何况陈初六还是驸马都尉,不看这个官的面子,还得看这身份的面子。 可礼部的人传话,却让陈初六按照“兵部侍郎”的衔入座。兵部侍郎就是一个闲差,哪怕兵部尚书,也只是管着武官卤簿和厢军。这闲差能入席,可离得很远,赵祯坐在上面,往下一看,都分不出是男是女的那种距离。 陈初六不慌不忙,先把医科的事情谈妥了,才和吴思农商量起来。吴思农很是不解:“以东翁之名望地位,至少要与三司六部的尚书并列,为何要入座在侍郎席,还是兵部侍郎。依吴某看,必是这兵部侍郎周围的人有些机关。” “难不成又要舌战群儒?”陈初六笑了一声道:“这是天子赐宴,便是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与他们浪费口舌,简直是辜负韶华光阴。” “东翁应该去!”吴思农开口道:“太后崩逝,这才不到半年,天子本该受制,减少宴会的,为何这次处暑这等小节气,也要举办宴会?” “难道是……”陈初六茅塞顿开,点了点头道:“可这样一来,免不得又要得罪一些人。” “东翁现在德才兼备,要是不得罪几个人,天子怎么放心得下?”吴思农笑了笑:“吴某离京也有许多年了,对京里的情况,那叫一个两眼一抹黑。东翁正好来了,吴某有件事情想和东翁说。” “吴先生尽管说吧。” “吴某擅长刑名之学,在官场上这都只算阴谋诡计,在地方州县中,或许还足用,可到了庙堂之上,还是要用光明正大之阳谋。东翁青云直上就在眼前,吴某对东翁也没多大用了,想回乡养老。” “吴先生……吴先生是要离开陈某了吗?”陈初六站了起来,道:“这些年陈某一直视吴先生为师,这一朝离去,陈某想请教问题,该问谁呢?” 第一千零四十章 吴思农归乡 书房之中,吴思农突然提出要辞幕回乡,这令陈初六错愕万分。从去太原府开始到回来汴京,吴思农一直充当他的智囊团。平日里大小事情,都会与吴思农商量。 许多时候,吴思农也帮着陈初六化险为夷。特别是整顿河务开始的时候,要不是吴思农动用自己的能量,帮陈初六扳倒俞高宜,从此以后河东路无人敢再逼逼赖赖。 现在这么一位智囊说要离开,陈初六颇有些遭受雷霆之击的感觉。 陈初六劝道:“吴先生家里不是早已不堪回首了么?不如就待在京城,陈某侍奉吴先生,给吴先生养老。” 吴思农有些感动,却是摇头道:“吴某能遇见陈大人这种东家,可谓三生有幸。风光也风光过了,神气也神气过了,虽然没有当官,却在官场上叱咤风云,足够了。可人一老,还总想着落叶归根。” “东翁,东翁视吴某为师,吴某也斗胆,将东翁当成了亲传弟子。吴某不过是个师爷,这些年见多识广,还算小有本事。可这么长时间,吴某再有本事,也都已经被东翁学走了。在东翁身边,吴某已经成了老糊涂了。” “如今东翁就要在庙堂之上大展拳脚,吴某在东翁身边,早已帮不上什么忙了。这倒还放在其次,若是东翁哪天问吴某事情,吴某出了一个注意,结果害了东翁,那这如何是好?东翁,月满即亏,我们主顾间的情分,只能到这里了。” 吴思农说完了,陈初六低头不言,半晌之后,才抬头道:“吴先生真奇人也,现如今归隐而去,再也无须为世间之事忧愁,陈某真是羡慕不及。不过,吴先生回乡之后没了依靠,这该如何是好?” 这时吴思农道:“东翁,这正是吴某求你的事情。吴某无后,这些年虽然攒了一些钱,可一旦年老体衰,便是孩童也能轻易将这些夺走,到时候饿死在荒郊野外,连收尸的都没有。” “吴某只求两件事,这些年吴某物色了一个老实孩子,这人在东翁府上,他也无爹娘,吴某想收他为义子,养老送终。百年之后,吴某的东西,就都传给他,至于本事,就看他自己能学多少。” “这没问题,我答应了,还有一件事呢?” “东翁舍不得吴某,吴某其实也舍不得东翁。刚才想了一下,回乡之后,亲友皆将吴某视作摇钱树,若是这样,不如不回去。吴某便想,能不能去临川过下半辈子。这样东翁能找到吴某,吴某想念东翁,也能前来看望。” “这更要答应了!”陈初六笑了起来道:“吴先生想得如此周全,我也不好强留吴先生了。过几日,我去替吴先生买个一官半职,吴先生用这闲差养着可好?” “东翁,这……好吧,好吧。” “临川那边,我外祖翁、岳父都在,只需一封书信,自然能安顿好吴先生。”陈初六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给吴思农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吴思农在陈初六幕府之中,乃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这一离开,幕府之中就缺了一大块。但回了汴京,以前汴京时报的士子,也才堪足用,便募了一些人进幕府,分担刘沆、高阳的事情。 陈初六一家子,皆是来送吴思农离京。待吴思农的坐的船,在河面上摇摇晃晃离开,赵雅在一旁忽然道:“官人,吴先生替你做了那么多机密的事情,就这么放他离开了?” “吴先生是信得过的人,他又没有家室,与我作对,没有好下场,凭他的聪明才智,怎么会这点都想不清楚?”陈初六握着赵雅的手道:“不过雅儿也说得对,给吴先生做事的一些人,就该除掉了。太原府那边……” “夫君放心,太原府那边,能除掉的早已除掉了。”王雨溪凑了过来,陈初六又握住她的手,又见她道:“夫君心底柔软,来了汴京,没有将那些坏人处理干净。结果到了汴京之后,就有人拿运来的那几百万贯银子弹劾。于是,雅儿姐姐和我商量了一下,派人回去把人除掉了。” “你们想得真是周到。”陈初六感叹道,有些时候,他还真的狠不下那个心。赵雅和王雨溪,则是补全了他这一部分的缺陷,盼儿、巧儿在这一方面就不足了,和陈初六一样,几乎就是菩萨心肠,这也许和她们小时候吃苦有关。 “呵呵,他最终还是走了。” “翁翁来了?”陈初六回过头,看到下人扶着陈端走了过来,陈端前些年还能上马杀敌,眼下就需要搀着走了。 “是啊,是啊,刚才想吃茴香豆了,抽空去吃了点才赶回来的。”陈端看着吴思农的船只,消失在地平线:“孙儿,还记得翁翁跟你说过,你身边有一个神秘人物,不知好坏吗?” “哦?”陈初六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幕幕画面,许多时候,有个神秘人出现在他身边,安排好了救兵。比如有一次,他去隆德府路上遭遇了号称狐大仙的匪徒袭击,就是有人率先安排好了台吉大当家来救,还让李拐子也来了。 当时李拐子也给陈初六提醒了,有个神秘人在暗中调动一切。处处帮着陈初六,但陈初六却对此浑然不觉。这个人和陈端所说的一个人,原来就是吴思农。当时,陈初六觉得后怕,对自家的密探做了要求,不得亲手信,不得听任何人调动。 自此之后,神秘人出现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可现在又得问,如果吴思农做这些事是为了陈初六好,为何又瞒着陈初六呢?难道他一直不是自己的人? 赵祯不可能,别人也没这个本事,那他应该是……太后的人!吴思农应当是想帮陈初六,但是得瞒着太后的眼线,故而只能来了一个套娃之计。 这么算来,他还是自己人。 陈端看着远去的船只:“罢了罢了,孙儿也不用想了。这个人总没做什么坏事的,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吧。” 陈初六看着碧波荡漾的汴河,这河水之中,埋葬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陈初六释然一笑道:“算了,确实都过去了。” 吴思农走后,处暑节气也很快到了,陈初六便入宫参加宴会去了。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处暑宴 每逢节气、节日,天子和太后的生辰,都要在宫里举办宴会。便是平日里天子开经筵听讲,也要赐讲臣廊下食。 这宴会有大有小,廊下食吃白水煮肉,吃完之后,银盘银杯可以带走,这种乃是小宴。像这一次处暑节气,在宫里赐“水面”和“银苗菜”,这算是中宴。三节两寿举办的,那才叫大宴。 宫门口有爆竹燃放,还有民间看不到的烟花。这烟花对陈初六而言,只能算简陋,可在大宋这里,却只有皇宫中能看到。烟花之下,百官缓缓走过,时不时抬头观瞧,看那一朵朵绚烂的花,在空中绽放和凋落。 宋朝君臣关系还算和睦,赴宴的官员,脸上的神色都十分放松。走在路上,不时交谈几句,见了熟人,更是停下来打招呼。 许世安与贺枝吟驻足在白玉柱前,抬头看着烟花。许世安便是当年得罪陈初六,却被冯拯、王曾求情保下来的人,此人才华高于常人,也是年少得意。 陈初六被贬出京这些年,许世安攀上了吕夷简的高枝,加上他自己也争气,故而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许世安的平步青云,或许比陈初六这个还更为踏实,他走的路是朝廷百官默认的一条循例。而陈初六的平步青云,则是另辟蹊径,开挂人生。 贺枝吟则是另一种人,本事不如许世安,却十分圆滑,诗情才气不错,官场上到处都是朋友。 这次他能与富弼、范仲淹这些人一同调入京城,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是前度支司使贺飞驰的族亲,贺飞驰就是当年被称作贺半瞎的那一位。致仕回乡是,还送了陈初六一本书,乃是他在度支司多年的一点心得。 凭本事也好,凭关系也罢,这两个人都能算官场上认可的年轻有为,与陈初六那种可耻的挂壁是不一样的。故而这两人惺惺相惜,十分相投。 而这俩人都是吕夷简的得意门生,朝廷之上,自然有许多人真想巴结。看了几眼烟花,这俩人自是走入了宴席中,周围人都来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从这里也可看得出其地位了。 虽是如此,贺枝吟与许世安也同样拱手道:“在下来晚了,让诸位久等,待会儿定要自罚一杯,向诸位赔礼道歉。” 席间张存、周昌站了起来,远远拱手道:“少宗伯,贺部郎请入座,你们来得不算晚,还有一人来得晚,待会儿他才要自罚一杯。” 许世安现在官阶为礼部侍郎,称少宗伯,贺枝吟则为刑部郎中。张存、周昌这群御史,也挂郎中、员外郎的衔,故而这些人坐在一起,算是同一个区域。当然许世安坐在最前面、其余人则是按官阶落座,大家心里都有数。 可众人却看到,在这些位子的前端,却还是空了两个,中间位置还空了一个,算了许世安的之外,中间那个是贺枝吟的,那么最前面还有一人。 许世安不敢去坐,便问道:“二位都官,不知还有哪位大人没来呢?” 张存、周昌摇头说不知,但席中却有人知道,开口道:“还有一位,听说是兵部侍郎,驸马都尉,太原府知府陈大人。” 这下众人皆是恍然,看了看周围安排的这些人,心中明白这是特意安排的。许世安笑道:“原来是天下第一知府陈大人,本官与陈大人也有些交情的。陈知府从太原府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自然当坐在最前面。” 张存在一旁摇头道:“少宗伯有所不知,这位陈大人一个月前便到了汴京,当时圣旨一到,他便立马弃百姓于不顾,赶来了京城。还将太原府钱粮席卷一空,贪墨之银两,足有数百万巨。” 席间有人问道:“听说这次太原府汛期,没有遭受半点损害,都是陈大人修堤之功。倘若陈大人贪墨如此多的银两,又哪里来钱给百姓修这么好的河堤呢?” 张存并不说话,周昌在一旁冷笑起来:“这位大人好像亲眼见到了太原府的河堤一般,若是没有见到,还是不要乱说的好。这次太原府没有洪涝,全凭天子睿明,与他陈初六有何干系?” 那质疑的人不敢再说话,要是再说,下一个被弹劾的,说不定就是他了。这是许世安却作起了好人:“盛名之下无虚士,陈知府乃是钦此天下第一知府,可能这些事情,都另有隐情吧?” 张存笑了一声道:“这就不知道了,但陈初六一向能言善辩、大伪似忠,什么河堤,说不定都是他夸大的政绩。太原府的河堤,兴许修得是好一点,可别的地方也修的不差,这一年来,黄河上下游都无水灾。” “各地水情都报上来了,天子早已明知一切,不然这位陈知府到了京城这么多天,为何还未授官?”周昌说了一句,环顾一周,无人敢站起来反驳,顿时有种满足感充斥他的胸腔。 “周都官言之有理……”贺枝吟听了这话,心中大快,可他也不想公然与陈初六为敌,这群御史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打了个圆场道:“但陈知府之事,朝廷自有公断,我等还是不要妄加议论。” 众人刚要坐下,许世安忽然又站了起来,笑道:“知应!你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你来得真巧啊。” 陈初六走了过来,左右看看,问道:“哦,不知诸位大人,在说本官什么呢?” 许世安忙道:“知应乃是钦此天下第一知府,如此名动天下,便是为官治学做人做事,都值得说一说。” 陈初六摆摆手笑道:“陈某何德何能,皆是承蒙陛下之盛德,方能有一二作为。诸位大人是陈某的前辈,陈某还该向你们讨教才是。” 张存、周昌暗地里骂了一句虚伪,不敢大声说话。虽是小声,可也落入到了陈初六的耳边,连贺枝吟也是听见了的。 这时贺枝吟心里在想,这个座次安排得有意思,张存、周昌那两条疯狗在这里,何不使一个驱狼吞虎之计,让他们和陈初六对起来?最好一死一伤的局面,再用扰乱宴会,有违礼法的借口,将两边都除掉。 贺枝吟与许世安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是看到了这一计策。于是,贺枝吟站了起来道:“像陈大人这种为官清廉,又政绩卓越的人,真是世间少有,下官佩服!”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御史下面 听了贺枝吟的话,张存、周昌等这些御史,便顿时坐不住了。什么政绩卓越?那都是夸大虚词。什么为官清廉,这完全是颠倒黑白,陈初六明明是巨贪且无能之人。 朝中本有传言,要升御史的官。可在这些御史弹劾了陈初六之后,却是一个也没升,那些没有弹劾陈初六的御史,反而是升了一级。这些御史便不由想到,是不是陈初六暗中坏了他们的好事。 眼下这些人没有对夸人的贺枝吟说三道四,而是交头接耳议论了一下,由张存站了出来道:“陈大人身负如此盛名,下官倒是有几个疑惑,想当面问问你,不知可否?” 陈初六反问道:“你都这么说了,本官要是说不可,你会不问吗?” 张存稍一迟疑,没管陈初六的这句话,自顾自道:“好,那下官就问了。都说陈大人政绩卓越,清廉如水,可下官却有疑惑。” “陈大人在太原府的政绩,无非是修了一条河堤。眼下这条河堤,没有出事,可别的河堤也没有出事,请问太原府的河堤,比别的河堤好在哪里?据下官所知,陈大人的河堤,可是花了好几倍的钱,为了这点看不到的好处,这些钱花的值吗?” “至于其余的政绩,更是不足挂齿。仓禀充实,这是为官之本分。引入塞外商贩,增加商税,这是朝廷通商之惠,与你无关。此外,陈大人治下的刑狱,比别的地方多得多,每年通过州试、考中进士的却少之又少,这就是陈大人行的教化?” “这等政绩,何以能称之为卓越?” “至于清廉如水,更是无稽之谈。陈大人若是清廉如水,何以家财万贯?太原府每年凭空多出那么多淤田,还发行那么多盐引,可据本官所知,其中足有四成不知所踪。回来的路上,陈大人还运了十几船的钱,这你不会否认吧?” “入汴口的时候,陈大人还与漕船发生争执,仗着自己是官船,强行令闸关打开闸门放过去。视百于不顾,视朝廷漕运于不顾,闸口一开,大水涌入,危及汴京,你还视天家之安危与不顾!陈大人,这些你作何解释?” 张存说完这些,附近这群侍郎、郎中、员外郎,俱是静了下来,场面落针可闻。众人心底颇有些胆战心惊的感觉,庆幸张存这次针对的不是自己。就他这没事也能说出十条罪状的口才,谁敢得罪?不知陈初六该如何应对。 陈初六一字一句地听完了,连打断张存这一席话的意愿都没有,等他说完了,好像还有韵味一般,摇头品了品,问道:“阁下是传闻中的弹鸟御史张存?” 张存点了点头:“陈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张某身为御史,闻风而奏,见不平之事,自然都要弹劾。弹劾一只鸟算什么,没想到陈大人身为知府,还有闲心打听这些事情。” 贺枝吟与许世安又对视了一眼,当下忍俊不禁起来。有了张存这些疯狗,便可坐山观虎斗,尽享渔翁之利。 只是今日这座次,确实是有人有意安排的。这俩人不用多问,心中了然,而且知道这是谁安排的,安排成这样是为了什么。若是这点悟性都没有,他们也不会成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 不过,陈初六这时还镇定得很,没有一丝慌乱。他当然知道,张存这些话是早已经打好了腹稿的,皆是以偏概全,乃至瞎编乱造,纯属无稽之谈。像这等话,要是直接去解释,只会越解释越乱。 若是正人君子遇到了,认真去一句句解释,说不定还真要中招。解释不清之后,就会争吵起来。在这种场合争吵,那更是自讨苦吃。陈初六想到这里,看了一眼周围人,心中十分敞亮,这群看客之中,还有煽阴风点鬼火的人在。 想明白了这个,陈初六当即大笑了起来。 张存疑道:“陈大人为何忽然大笑,是想用这大笑,将此事掩盖过去?不过要告诉你,张某愚笨,却懂得锲而不舍的道理。” 陈初六摇头道:“没有没有,本官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不知在场诸位大人,有没有兴趣一听?” 底下的官员点头道:“能听四为公讲故事,这是三生有幸啊!” 张存也不好说什么,便听陈初六说了起来:“话说某日,中官、御史路过山丘,各提一鸟笼,笼中各有珍鸟。待众人休息时,有一笼中之鸟不见了。” “这只鸟在众鸟之中,最为昂贵,必是有人盗走了。遍问之后,都说没有拿。丢鸟的人,又将其余人的衣袖搜过,也没有。” “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可以藏了,那便是衣摆之下。丢鸟之人,于是一个一个去寻找。先将中官下面寻了,没有,再去找御史下面,你们猜怎么着?” 当然大家都以为鸟在御史衣摆下面,陈初六这是编了一个故事,笑话那些御史,专门挑别人的刺,自己其实手也脏。 却不料,这时陈初六话锋一转道:“丢鸟之人发现,这御史下面,和中官一样,下面连鸟都没有。” 御史下面没鸟,在场之人,都是伏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道埋头笑成了什么样子。中官就是太监,就是文官最看不起的阉竖。好你个陈初六,竟然敢骂御史跟阉竖一样,你……你真是太有才了! 那张存的脸更是精彩了,退了几步,他刚才口若悬河,说了那么多直逼人心的话诘难陈初六,本以为要逼得陈初六颜面尽失,可没想到陈初六反嘴就骂他是个阉竖。 “陈初六,你,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骂我?” “没有没有,张都官不要误会,这个故事并无有意所指。”陈初六笑着解释起来,道:“御史下面和中官一样没有鸟,这不正是还了御史一个清白?不过,这鸟要是真的藏在御史衣摆之下,是该弹劾御史,还是弹劾鸟呢?” 哐当! 不知是哪个笑得太厉害,将桌上的盘子给推到在地上了,这一下更是打破了大家伏桌而笑的局面,皆是仰天大笑起来:“陈知应名不虚传啊,竟然将这两件事合在了一起,今后称张都官为弹鸟御史还是没鸟御史呢?原来鸟是被弹没的啊!” “如此巧舌如簧,看来陈大人这些年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不减当年 “陈知应骂得好,真是痛快。这群御史天天鸡蛋里挑骨头,四处诋毁别人,好似五漏之身的长舌妇一般,骂他们下面没有,岂不正好?” “这群人仗着受天子宠信,便肆无忌惮,在朝中搬弄是非,说起来的确与阉竖无异,陈知应这一骂可传千年,还便宜了那群弹鸟御史流名于后。” “总算有个人来收拾他们了,陈知应在外为官这么多年,少了许多当年的锋芒毕露,可这功力却不减反增,以远超当年了。” 许世安与贺枝吟此刻才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没想到陈初六敢在堂堂国宴之上,用这种下三滥的办法,将一名御史骂得这么体无完肤。 可谁能说他这是骂人呢?一个脏字都没有啊! 张存更是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平日里他再如何威风,也不过是刚中进士,只能算刚进官场的新人,怎么应付得了陈初六这等老油条。 想他们这些御史,最大的依仗就是政治正确,拿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纲上线,上到宰相,下到一只鸟,他们都敢弹劾,还自诩不畏权贵。 可眼下,该用什么政治正确?难道说陈初六说得不对?御史衣摆底下有鸟,那不是说御史是盗鸟之人,砸了自己的脚么? 而且别人还会继续讽刺,御史连下面的鸟都是偷来的。不论如何,张存再怎么也想不清楚,自己会因为这个,和鸟接下不解之缘。 周昌见他被陈初六的话噎住了,便从他身后站了出来,怒斥道:“陈大人真是巧舌如簧,竟敢当众编造故事编排御史,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只不过就算你无中生有一个故事,也改变不了你贪且无能的事实。” “天地之间自有正气,我等御史官位虽卑,但愿做扑火之飞蛾,一个人弹劾你不行,那就两个人,两个人不行就三个人,誓要让你这厮原形毕露。” 众御史听了,皆是叫好。许世安也看向陈初六,这周昌并未多说什么有用的话,而是将自己摆在了弱者的位置,又是一副以弱抗强,且受到强者欺压的姿态。 周昌还特意将自己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试图引起更多人来围观此事,到那时他的弱者姿态,自然会引起有人来帮他,这一招屡试不爽。 果不其然,周围人看了过来,还有人议论纷纷。反而这时陈初六却道:“周都官,你身为御史,难道不懂宴礼?有什么事情,自可在朝会之上争辩,你在此大喊大叫,失了官仪,也扫了诸位大人的兴,这实属不该啊!” 周昌愕然中发现,周围人在议论纷纷,并不是在说陈初六的不是,而是在对他指指点点。刚才他一番举动,放在朝会之上,的确没问题,可若放在这里,就有种裹挟众情,乃至撒泼打滚的样子。 脸面尽失。 周昌也和张存一般,站在原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其余御史,更是没这个胆子敢再站出来。 许世安心中暗道高明,数年之前,陈初六便在朝中所向无敌。数年之后,此子的城府手段,不知又精进了多少,岂是张存之辈能动摇得了的? 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贺枝吟更是有些冷汗涔涔,以往听说陈初六如何了得,亲眼一见之后,方才明白传言非虚,果然了得。此人挡在自己的晋升之梯上,不得不除,可与这样的人为敌,实在是有些棘手。 想到这里,贺枝吟站出来笑道:“陈大人,诸位都官,大家同朝为臣,还是不要伤了和气。宴会之上,不谈政事,大家来谈文章诗词如何?在此道,陈大人建树颇多,可谓一宗,这总没有异议了吧?” 陈初六道了一声岂敢,环顾一圈,便径直走到了最前面那张桌子坐下,连问都没有问许世安一句。不过,许世安也没有多说什么,落座在陈初六之后。 这场小插曲总算过去了,周围的人却没有将这件事放下。回京之后,这是陈初六头一次亮相在公众场合,而且一出现,就闹出了这动静,自然要议论议论。在京为官有些年月的人,感慨起了被状元公支配的那些岁月。 “哈哈哈……” 紫宸殿后殿之中,赵祯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周围的宫女也赔着笑了两声,那些太监也赔着笑,可笑得有些勉强。 “知应越来越不正经了,竟敢当众说这等俚语。”赵祯看向王中正道:“王中正,你觉得这个笑话好笑吗?” “好笑好笑,陛下高兴,我就高兴。”王中正苦笑道,陈初六骂人就骂人,为什么非得拉上他们呢,还揭他们的伤疤,就不能举别的例子么?好像也没别的例子可以举了,女人?故事的张力和效果,好像确实不如。 赵祯微微点头,笑过之后,脸上又布满了忧色,道:“从边关传来消息,李元昊继位之后,有意称帝建国,撕破脸皮,而且就在这几年了。太后离开了朕,现在这朝廷内外,麻烦都来了。” 王中正低着头道:“陛下英明神武,定能攘外安内,鼎定乾坤,成就先帝和太后的遗愿。” 赵祯叹了口气:“朕英明神武,算得了什么呢?还是要君臣一心,方能成就大业。王中正,去宣布宴会开始吧!” “是,陛下。” 王中正先去通知了礼部,礼部采取外面主持宴会。赵祯从后殿,移步到前殿,凡是坐在殿中的,要么是宠臣,要么是重臣,一般的人,只能在殿外坐着。 于是歌舞齐奏,文武官员四品以上入殿,五品以下立阶梯之上,行赞拜之礼。随后入座,跟随礼部的人,饮九爵酒,赐“水面”,就是清汤面,银苗菜,就是用藕做的一道菜。其余各种按酒肉食美味,自然不少。 宴中,天子一般要褒奖一些人。有消息说,这次处暑宴会,正是天子提拔自己人马的时候,故而百官都是翘首以盼。要是这次被天子看中了,便可平步青云,就算没有被看中,也可以从中看出天子的用人偏向,今后往哪个方向靠一靠就行了。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应得的封赏 “宣太原府太谷县知县庄昱上殿!” 尖细的声音,划破歌舞之声,宴会上的众人,俱是竖起耳朵听。可听完之后,无一不是满头雾水。 太谷县在哪里? 知县是什么官? 庄昱是个什么人? 小小一个知县,怎么也会在这宴会之上。别说他们了,陈初六听了这个,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庄昱不是还在太原府么?怎么大老远跑到了这里来了。 只见席末,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出现了。穿着崭新的绿袍,走路的样子有些滑稽,看样子是十分紧张的了。庄昱在官场上,属于透明状态,别说面见皇上了,就是见府里的官员,也会汗流浃背。 但这一次,庄昱来这里,的确是好事。虽然紧张,但不用说多少话,只需入殿之后,磕头介绍自己,然后就听封了。里面宣旨之后,外面依旧会有人宣旨一次。 “敕曰,太原府太谷县知县庄昱,疏浚太谷渠,造福百姓,功莫大焉。着加工部员外郎衔,升河东路河务通判。” 陈初六欣慰的笑了,在太谷县的时候,他答应了庄昱,只要他老实做事,功劳簿上定有他的大名。眼下庄昱连升三级,在官场上足以令人羡慕不已,这远超当日陈初六的承诺了。 要不然像他那种透明知县,还不知道要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搜刮百姓的钱粮,才能疏通关系,升个一级半级,不然到死都只是个知县。 但台上那旨意,还未宣读完毕,继续有人喊道:“敕曰,着升太原府阳曲县知县邢学林兵部郎中,权太原府事。升隆德府知府为礼部侍郎,总督河东路兵马粮草转运及河务。” 于是满堂哗然,太原府知府和兵马总管,乃是旧制。在陈初六任上,兵马总管降格为粮草总督,现在就彻底与知府分开了。又将河务和粮草总督合并在一起,这就成了一个全新的官职。 宋祁在太原府时,也帮着陈初六做了不少粮草总督的事情,到了隆德府,又和太原府一道整顿河务。让他当这个官,正是十分恰当的。邢学林和宋祁都没有入京,一同宣旨,这是让庄昱带着圣旨回去。 不止他们,随后太原府的几名官员,还各有封赏,河东路的几名知县、知府,也有随着封赏的。这一次河东路和太原府,着实是高光时刻。但众人却十分奇怪,这么多属官都升了,为何正印官却连授官也没有? 有人暗中奚落,有人暗中扼腕, 但听得大殿之中又有人喊道:“左、右巡使张存、周昌,廊下使硃云,监香使辛毘事入殿!” 左、右巡使,分纠文武官员之违失,祭祀时兼监察使,掌受誓戒致斋,检视纠劾。廊下使,掌入阁监食;监香使,掌国忌行香,通称五使,都是御史的名称。平日里五使分别监督一部分事情,但也有闻风而奏的权力,可以越俎代庖。 这些人正好坐在侍郎席中,听了这个,俱是喜上眉梢。前不久传言要升他们的官,后来又传言,弹劾了陈初六的都不升了。 可眼下看来,后面这条传言是假的啊,嘿嘿,不会是陈初六亲自编造的吧?姓陈的真是小人! 刚才太原府的属官都升了,就陈初六没有升,看样子这是天子有意为之。陈初六定是失了天子的信任,弹劾他正中天子下怀,这就要升官了,真是不负我等不畏权贵,据理力争啊! 张存等人站了起来,装模作样的将衣冠整理整理,周围的人,都是拱手道喜,这令这几人,更为高兴了起来。走到了陈初六旁边,还故意停了下来,带着笑看着他,可陈初六只是不慌不忙,将肉送入嘴中,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恭喜。 看陈初六的反应如此平淡,张存等人的高兴荡然无存,反而勃然大怒,重重地冷哼一声道:“陈大人,这世间邪不胜正,你等着瞧吧!” 陈初六将筷子放下,回到:“张都官,不要让赵官家久等了。” 张存这才意识到失礼,赶紧和这些人一起,走入了大殿之中。许世安目送他们离开,笑了一声道:“陈大人,你是不是失算了?” “哦?何以见得?” “天子请张都官他们入殿,必是大加封赏。陈大人将他们得罪到底,恐怕将来更要遭他们诋毁。愚兄真替陈大人不值,英雄一世,竟然在这些小人面前,遭了毒手。” “虎落平阳被犬欺……”陈初六笑了笑道:“但许大人何以知道,他们进去,必然就是受封赏呢?” “难道不是么?”许世安反问道。 “陛下方才提拔奖赏之人,皆是实心任事之人,可有一人因胡言乱语而得到封赏的。许大人,本官别的不知道,但知道当今天子,乃是一位明君,断不会让张存那等小人得逞!”陈初六十分肯定地道,也不在意别人的反应,低头吃菜。 “呵呵,陈大人还真是……独具一格。”许世安摇了摇头,在场其他人听见陈初六的话,也都是摇头道:“看来陈大人这是一时无法接受了,这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还是太年轻了。” 可在这时,却听得大殿门口,传来一声哀嚎。随即便看见张存等人,被金殿卫士提了出来,推到殿外。 “敕曰,升左、右巡使张存、周昌为防御使,别有廊下使硃云、监香使辛毘事,为团练使,拣州外放!” 御史外放! 还是团练使、防御使这种专门用来安置贬官的官职! 许世安手中的筷子,掉落在了地上,看了看陈初六,忽然觉得心乱如麻。还有许多人的下巴都有些合不拢了,看着张存等人失魂落魄地倒在地上,被卫士拖着离开。 刚才大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有陈初六淡定地擦了擦嘴,正襟危坐,似乎在做什么等待。就在大家还没有想清楚张存他们为何外放的时候,殿上王中正亲自走了出来,喊道: “陛下有旨,宣临川开国男兵部侍郎驸马都尉前太原府知府河东路兵马粮草转运兼河务总督陈初六入殿!” 话音刚落,大殿之中钟鼓齐鸣,奏《文德颂》。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内相 紫宸殿外,百官停下了饮酒。看着陈初六步入殿中,这才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许世安叹了一口气道:“陈初六这一次,定将大用。龙腾四海,非我等能比拟。” 贺枝吟不自知何,也站到了他身后,道:“还好得罪他的,并非是我等。但不知这一次,陈初六会授得何官。” 许世安沉吟道:“自陈初六为官以来,两下两上。前一次,由南房管事夺职待查,后一次由权知昭文馆直馆被贬为太原府知府。这番回京,天时地利人和,他无一不占,就算是拜参知政事,本官也是相信。” 贺枝吟颇为惊讶:“这不可能吧,参知政事,这么年轻的宰相?” 许世安苦笑一声道:“只是这么说的,现在相位不缺,故而他还当不得宰相。但只需等待相位有缺,就是他拜相之日了。” “许兄是说,储相?” 许世安不愿相信,但还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其实,在场其他人,何尝不是心里发苦? 而这时,大殿之上。陈初六风度翩翩,走了进来。这里两旁皆是重臣,门口都是绯袍大官,数百道精明的眼光看了过来,令陈初六也有些不自然了。 离开汴京这些年,坐在这里的人,早已换了一茬又一茬,能认识陈初六的不多。多数人还是从外地调来的,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天下第一知府的真貌。 行礼之后,但见天子在屏风之后,清了清嗓子,大殿之内便安静下来了。赵祯开口道:“想当年,知应十几岁入京,天禧五年,朕与知应初识。还记得刚见知应时,知应便问了朕一个问题。” 底下的臣子都做倾听之状,赵祯继续道:“知应问的是,两块石头,一轻一重,从同一高处掉落,谁先落在地上。朕冥思苦想,以为重石头先落,可后来不论如何试,两个石头都是同时落地。” “朕从此知道,理所当然的想法,似乎并不合理。唯有实事求是,方能求得真理,也唯有事必躬亲,才能去伪存真。自从那次以后,朕与知应亦师亦友,是君臣也是兄弟,相助相长,至今已有十六年了。” 说到这里,无人不向陈初六投来羡慕的目光。天子评价很高,或许不是好事,说不定是忌惮你。可天子却当众和你拉近乎,从小玩到大……其实,还有许多房中的事情没有说出来,不然满朝文武,连下巴都要惊掉了。 “陛下圣明。” 赵祯又道:“求真求实,这便是朕想做的。朕身为天子,天下百姓皆是朕的子民,唯有求真求实,方能为百姓谋福。诸卿皆是饱读圣贤之书,深谙圣贤之道的,望诸卿像陈初六一般,为朕分忧,共治天下。” 说到这里,大家更惊讶了,这等于是号召满朝文武向陈初六一人学习。陈初六则低着头不说话,说实话,他现在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赵祯似乎说够了,对旁边道:“王中正,宣旨吧。” 殿外,又是一轮烟花腾空而飞。这时来了宣旨郎,大声喊道:“升原临川开国男兵部侍郎驸马都尉前太原府知府河东路兵马粮草转运兼河务总督陈初六。 为临川开国县男国子祭酒翰林侍讲学士驸马都尉知昭文馆、特赐中书门下行走录事、知制诰!” 殿内,陈初六听完,瞠目结舌,心道特么这是想累死我?殿外,众人听完,筷子杯子下巴掉落在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一堆官职之中,国子祭酒乃是寄禄官,并无实权。开国县男、驸马都尉这些不变,而剩下的则都是有一定实权的。 翰林侍讲学士,原来陈初六就是侍读学士,现在进了一步,成为了侍讲。原来半步走入了“帝师”行列,现在则进来了大半个身子了。 知昭文馆不变,原来是直昭文馆,现在则是改为了“知”。这昭文馆大学士,就是吕夷简,但他一般不管馆内的事情。用陈初六知昭文馆,多半就是为了制约吕夷简。陈初六原来就在昭文馆,现在官复原职,没有比这说得通的了。 接下来还有重办,特赐中书门下行走录事。中书门下就是政事堂,但确实广义的政事堂,包裹政事堂下辖的机构。吏、枢机、户、刑、礼五房。 陈初六可以自由在这些地方行走,看到什么都能记在小本本里。整个大宋朝,最高执政机构的一切机密,都无条件向陈初六开放。这是何等权力? 然而最重要的,则是知制诰三个字。 这个官一般是由翰林学士兼任,专掌内命。皇帝下旨,一般要通过政事堂,才能正式生效。可在特殊时候,可以通过翰林学士知制诰下旨,无须政事堂同意,这就叫“专掌内命”。 大宋朝的翰林学士满编只有六人,皆是皇帝亲自任命。虽说只有六人,可这六人的编制一般填不满,可知翰林学士之珍贵。 可陈初六现在只是翰林侍讲学士,离翰林学士只差一步之遥。这等于就是说,只要假以时日,陈初六早晚就是翰林学士。 知制诰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内相”。若是举行小规模的宴会,知制诰位居宰相之下,一品大员之上。 宋代的皇权、相权相互节制,皇帝有任免宰相的权力。宰相固然可以概不奉诏,皇帝也可还一个听自己话的。那谁换人的时候,是从外朝中选一个简单,还是从内朝中选一个人更好? 故而这内相,就是妥妥的排着队当宰相。陈初六这一次,前面的道路就十分清楚了。 翰林侍讲学士、权知昭文馆、知制诰,到翰林学士、六部尚书或三司使、知制诰,再进一步,就是某阁、某殿大学士、六部尚书、参知政事或者枢密副使,到了这一步就已经算正式的宰相了。 再往前一步,那就是位极人臣,24k纯宰相。 宣旨之后,陈初六就没从大殿里出来了。当场换了新的官服,坐在了宰相之后,其余一品大员之前。这里的宰相,是包括平章事、参知政事、枢密使、枢密副使和三司使了的。 陈初六环顾一周,周围都是熟人啊。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志同道合 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吕夷简为首相,集贤殿大学士宋绶为次相。参知政事、工部尚书陈尧佐,参知政事、御史大夫鲁宗道。盐铁使张茂直、度支使晏殊、户部使李谘,枢密使张奢,枢密副使杨崇勋。 这是坐在陈初六前面的,唯独这个杨崇勋,陈初六还不太熟悉。与陈初六同坐的,还有翰林学士,也是都是当年做词臣的时候认识的。 身后则是吏部侍郎王随,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的一些官员,这些人认不认识,就无所谓了,毕竟都不用看见他们。 周围的人纷纷拱手道:“知应升了内相,这正是众望所归,我等终于又可以同朝为官了,这可让我望穿了秋水!” “翰林侍讲、国子祭酒,清贵至极,知应身为文宗,开一派之文脉,晋为内相,此乃朝廷之福。” “知应有一句话,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处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等振聋发聩之语,与当年四为句不相上下!” 官做到了这一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撕破脸皮。每个人都有许多面孔,而且每一副面孔,都是真实的。眼下这些人恭喜陈初六是真的,羡慕敬佩都是真的,可背地里诋毁陷害鄙视,却也是真的。 在众人的恭贺之中,唯独鲁宗道板着一副脸道:“知应,你升得内相,还应该戒骄戒躁。数年前,你做事一点也不沉稳,不知在地方任亲民官这么久,是不是沉稳了一些。老夫告诉你,当年敢拿着棍子,追着你满处跑,现在老夫还敢!” 陈初六顿时老脸红了,鲁宗道这老头子说话,可真是算数的。想当初为了物华阁的事情,鲁宗道真追了他半天。 周围人都是笑了一声,算帮陈初六遮了过去。至于殿外,一群人将掉落在地上的杯子筷子捡起来,无精打采地坐下。 早知如此,就在陈初六入殿之时,说一句恭喜的话了。到了这个时候,想拍马屁也拍不成。 在陈初六入殿的时候,他们尚不敢说恭喜的话。在陈初六之前,他们就恭喜张存、周昌这些人来着,结果被贬黜了。 这奶有毒啊! 可现在看来,该奶的没奶,不该奶的已经被奶死了。暗地里这些人都抽自己的大嘴巴子,这些年的官都是白当了。 许世安痛饮了一杯闷酒,想当年,得罪了陈初六。结果陈初六借着南房管事的一丁点权力,把累活都交给他。本想这次陈初六回来,可以报报小仇,可现在陈初六已经站在他头顶上了,而且可望不可及。 宴会不久之后散去,许世安与贺枝吟,又走在一块,双双叹气道:“吕相还是斗不过天子的,这朝廷之上,今后还有谁阻挡得了陈初六?” “吕相或许还能压制得了,可他简在帝心,就算压制又有何用?他任太原府知府,这算压制吧,压了六年,现在一飞冲天。” “只希望陈知应尚未察觉我等方才的举动,不然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尽可将我二人捏在掌中揉碎。” “谁说不是呢?”许世安忽然停下了脚步,身上散发着酒气,却异常清醒,他道:“不论如何,吕相现在依旧是权倾朝野,天子、朝廷都离不开吕相。这段时间不应与陈初六为敌,应当趁机再往上爬一爬,以后再做别的打算了。” “那又未必,这次陈初六能升为内相,定是天子与吕相博弈之后的结果。不然吕相怎会放任一个政敌,爬到现在的地步?”贺枝吟叹了口气道:“许兄,现在你我二人最难做人,就算我们不想得罪陈初六,可吕相那边……” “宫里那个贾进禄,贺兄可认得?静妃那里,也可以活动活动。” “从内侍省……枕边风……这倒是破局之法。” 大内之中,有一名官员,提着官袍奔跑,急匆匆来到集贤殿中。宫里举行宴会,在京官员都去,可四处还是有人留守的。集贤殿中,便还有许多人在挑灯夜战,现在编纂的一本书叫《崇文总目》。 欧阳修仕途不是特别顺畅,这次以才华调入京师,回到这里校勘书籍,算是到了当年陈初六在右文殿混的最好的时候那种地步,这就是未得前三甲的缘故。 跑的这个人是谁呢? 名叫韩琦,乃是陈初六当考官时,中了进士的人,他现在直集贤院、监左藏库,比欧阳修要好一些。韩琦能去参加宴会,欧阳修还要挑灯夜战。 听了陈初六授官的消息,韩琦赶紧跑了回来,刚跑到集贤院门口,忽然眼前黑影一闪,和别人一下撞了上来。 “哎呦,谁啊?” “稚圭?!” “伯庠?!你不是在史馆吗?跑来集贤院做什么!” “哎呀,真是来和永叔说一件大喜事。”宋庠站起身来,拍拍官袍上的灰,将乌纱帽捡起来,没有带上,揣在怀里往集贤院里面一边走一边说:“陈大人 升了内相,永叔听了这个消息,定会高兴!” “原来……原来你也是说这件事的,我也是为了来说这个。”韩琦笑着道:“等下还要去开封府告诉富弼,不知他有没有参加宴会,人实在太多了,没有看到他。”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会在这里。不过,你们却是来晚了!”两人从集贤院中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是富弼,开封府推官,另一人则是欧阳修了,四人见面,俱是大喜:“谁讲好事不出门,这眨眼功夫,大家都知道了。” “总算能放心了。”欧阳修在这之中,算是长者,他感慨万千道:“知应入京这么久没有授官,我等都不敢去拜访,生怕那些御史再安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现在不怕了,张存那些人,被赵官家贬了出去。”富弼笑道:“永叔,咱们四为诗社的人这下在朝中相聚,结党而不营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我们的志向!” “说得不错,过不了几年,朝中志同道合的朋友会越来越多,汇集成河、成海,波涛巨浪,皆为我们所掌!” “但在这之前,还得去陈学士家里,喝一杯升官酒才行。”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宦官之议 深宫之中,宴会散去之后,这里还是千年不变的重垣叠锁,御沟流叶。内侍省,便是明清的太监二十四衙门和敬事房。这内侍一般来说指的是太监,可同时也指一些不是太监的随身武将、卫士,后逐渐成为宦官的专用名词。 宋初置内侍省,太监的权力很低,仅仅掌拱侍殿中、备洒扫之职、役使杂品者。换句话说,这个时候太监就是个搬桌子扫地的,就算他们动了歪心思,也翻不起多大浪头,最多向外面的官索要钱财。 但在太宗时,内侍省名存实亡,分为黄门班院、入内内侍班院,两院分立。 由“省”变为“班院”,这其实是将宦官的地位进一步降低了。内侍省是国家机构,与尚书省、中书省这些同用“省”,班院则只能算部委下辖了。 宦官由贵入贱,这是太宗想要将内廷的宦官与外朝的大臣,彻底割裂开来,厌烦内侍与外臣有染。其实也由此可见,宋太宗继位,应当是依靠了太监的力量,才“烛影斧声”,让太祖暴毙了。 毕竟太祖黄袍加身,就削武将兵权,怕的是自己重蹈覆辙,太宗降低太监地位,不也是怕重蹈覆辙? 到了真宗时期,将入内内侍班院,提升为入内内侍省,又将内东门司并入其中。内侍省实则只掌握黄门班院,称为前省,入内内侍省掌入内内侍班院,称为后省。 何为入内?就是真正进入天子核心生活区域的宦官。总的来说,入内内侍省,才是宦官中最厉害的,内侍省黄门班院,依旧只是打杂扫地搬桌子…… 从地理位置来看,也足见入内内侍省的地位。入内内侍省与太子东宫邻近,并到入内内侍省的“内东门司”,离枢密院和政事堂也只隔了一条街。 赵祯继位之后,孤儿寡母秉政,想要对抗强势的大臣,就得将他们的权削掉,交给太监,也就是入内内侍省手上。 入内内侍省中,又有诸多机构,其中又以内东门司和御药院最为倚重。御药院是给皇帝配药的,这个药不是治病的药,而是修仙的药。宋代崇道,皇帝大多喜欢服用仙丹。肯吃你配的药,这自然是十分信任的了。 像皇帝通过翰林学士绕过政事堂下达旨意,这其中就是御药院的宦官在递交书信。不止如此,外朝送来的奏折,也是由御药院来分类,甚至还可以誉写。大臣想要见天子,也是御药院的在安排顺序。可以说国家机密,御药院基本都知道。 而内东门司,则是另外一个极为重要的宦官机构。皇帝赐给臣子密折专奏之权,这密折就是由内东门司转交。这内东门司,就是皇帝与外界传递消息的秘密或者私人通道。刘娥垂帘听政的时候,重用宦官,内东门司在她手里权柄变得愈加重了。 王中正现居入内内侍省都知,乃是宦官之中权柄最重的。可他的位子也不是稳如泰山,底下内东门司、内侍省都不是他的人。唯独御药院的御药供奉,乃是他手底下的人,这人叫王进玉,原姓不是王,拜王中正做干爹,这才信了王。 此刻,王中正看着眼前那个年轻点的太监,叹气道:“真是信了你的邪,咱家与陈知应关系这般好,你却去这么安排宴席座位,你这眼睛挖了喂狗算了。” 王进玉扑通跪下道:“干爹,我以为陈初六这么就没授官,上次到了宫里,好消息还和赵官家在崇政殿西厢里吵了起来,故而……” 王中正冷笑道:“你以为陈初六这就要被冷落了?真是白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可知道,那天在崇政殿西厢里,赵官家扑在陈初六怀里痛哭流涕。赵官家就是在太后面前,在咱家面前,也未曾这样失态,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王进玉磕头起来:“陈初六圣眷优渥,孩儿知道错了,还请干爹看在孩儿这么多年的份上,救孩儿一命吧!” 王中正摇了摇脑袋:“得罪了陈初六,你是知道下场的,秦九死的那天,你也跟着咱家在太原府。陈初六与咱家还有点交情,咱家只好拉下这副老练替你说情。不过,这亲自上门、负荆请罪,还得那你亲自去。” 王进玉犹豫了一下,道:“干爹,要是我亲自去了,那陈初六能宽宏大量嘛?” 王中正摇了摇头道:“要是你亲自去,没有咱家这情面,别说负荆请罪了,就是煮开了油锅炸你自己,陈初六也不见得搭理你。可要是有了咱家的这情面,成与不成,还要看你。咱家现在问你,这件事里,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王进玉想了想道:“孩儿错就错在,不该收了这钱办事,不该去陷害和干爹有交情的人。” “什么?你还收了钱?” “亿点点,亿点点。” “哼,为了这一点点钱,你就肯去陷害陈初六,见钱胆肥。”王中正敲了敲王进玉的脑袋道:“干爹这次最后再教你一次,你有两个错。” “请干爹训示。” “一错,错在擅自揣摩圣意。你本事不大胆子大,你以为赵官家现在还是以前小时候,咱家都揣摩不透圣意,你敢,你赶着去死!” “这二错,便错在擅自和外朝那些大臣勾结串联,你有几颗脑袋,这件事情要不是咱家帮你遮过去,你早就皇城司的抓去洗干净了。” 洗干净……王进玉听到这三个字,心底便是一个寒颤。这可是用密密的铁针,在人身上将肉全部刮掉。 “这一次你犯了两个大错。”王中正淡淡地道:“只不过,凭你的本事,还不敢这样。仔细交代了吧,到底是谁命你调的座次。陈初六原本以驸马都尉之尊,在殿上入座,谁这么大的胆子,将他挪出去了?” “干爹,是吕相!”王进玉苦着脸道:“那天大宴,我奉旨去政事堂告诉吕相宴会的事情,就是那个时候,他提了几句。礼部有个官员和孩儿有点来往,我就让他办了这件事。干爹,吕相安排的这件事,我也不敢不做啊。” “要是你说的是实话,这事就怪不得你了……”王中正眯了眯眼睛道:“吕相为何要借你的手去做这件事?他直接知会礼部的不方便么?” “干爹,孩儿说的千真万确,绝无半句敢骗干爹的!”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谋万世谋全局 “谅你也不敢。” “干爹,那……” “陈初六那边,你放心就行了,现在棘手的是吕相这边。”王中正接着道:“你可知道咱家身为一个阉竖,为何能呼风唤雨,那些威风八面的一品大员见了咱家,也要摆出谦虚之姿?” “还不是因为干爹深受陛下信任?” “那干爹我又为何深受信任?” “儿不……哦,知道了。”王进玉低着声音道:“若不是干爹这些年在宫里,为赵官家争来一星半点的权……” “混账!朽木脑袋!”王中正又敲了一下王进玉的脑袋:“真是不成才,这种事情能说吗?记住了,在这宫里头,你为赵官家做了多少事,都不要说出来。” “那干爹的意思是?” “咱家虽然是一个阉竖,赵官家肯重用咱家,没别的,那就是咱家能重用。这个位子,换了别人,贾进禄那个王八蛋?他能做得了咱家这么多事情?他能每月从拿来十几万贯钱给陛下做体己钱?” 说到这里,王中正十分骄傲地道:“陛下重用咱家,一是看在咱家的忠心,除了陈初六,从来不与别的大臣来往过深,反而勒索他们的钱财,得罪不少人。你学着点,那些大臣,你不要怕得罪了。你得罪的越多,陛下反而放心。” “二是看在咱家能做事,跟了陛下这么多年,对他的衣食住行,比自己还了解。能为陛下分忧,这是咱家和陈初六都为陛下重用的原由。只要有了这两条,陛下就会重用咱们。” “干爹真是高啊!”王进玉奉承着道:“但孩儿有一个不解,陛下重用陈初六不错,可提拔他还得经过吕相,为何吕相同意了,又派人调换陈初六的座次?” ----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谁都应该为自己留条后路。”这句话不是王中正说的,而是在吕相府上,吕夷简看着眼前许世安和贺枝吟,对自己心里说的话。 宴会过后,这两人身上的酒气还未散去,便跑到了吕相府上喊冤,可吕夷简却连连叹气:“这真是注定了的,本相安排你们与陈初六坐一起,是为了让你们与他重新结识一番,而你们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他在地方上与胥吏、乡绅斗,不曾落入下风,连俞高宜都被他扳倒了。你们这点计谋,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原来吕相是这个意思,还以为……”许世安叹气道:“都怪下官自作聪明,不知如何能补救,请吕相示下?” “事情已经做了,就不用多想。你们二人酒醉未醒,且在客房睡下,明日再与你们相谈。”吕夷简说道,看着这俩人走到门口,又淡淡地说了一句:“陈初六到了这个位子上,也不好坐啊。” 这一夜,多少人辗转反侧。陈初六回到家里时,亦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了。表面上看来,陈初六“宠辱不惊”,甚至还有点嫌弃赵祯给他的职位太多了。可心底里还是高兴的,这可是走到了以往不敢想的位置。 次日,宫里带来了圣旨,重新在陈府宣了一次。给陈家其他人,都各升了不浅的待遇。全家欢喜,又将欧阳修他们请来了家里叙旧。现如今在官场上,陈初六也算有了自己的小班子了。 “宫里最近有些什么事情?” “没什么大事,就算是有,我们就是一些修书的,怎么会知道?”韩琦指了指富弼道:“他在开封府做推官,是我们这群人里官最大的了。” “彦国,你没什么消息吗?” “过不久,开封府就要秋试了。估计明年有春闱,现在朝中正在开始选主考。以往主考、副考都要从大学士、翰林学士中选。这次陈大人升为侍讲学士,还是大有可能的。”富弼回到。 “这个好,到时候多取事功之学的士子,让咱们在朝中的势力更大。过不了十年,满朝皆是事功郎,就是知应封侯拜相的时候了。” “这说得有些过头了。”陈初六摇头笑了笑,又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某一时。多取事功之人,这只是谋一时,封侯拜相,掌握朝局,这也不过是谋一域。” “那什么才是谋全局,什么又是谋万世?”欧阳修等人皆是问道。 “试举两例,纵观天下,不论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也不管是中原大地,还是塞外边疆,何处会生大变?生了大变之后,对大宋又有什么影响?这就是谋全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兴办义学,开启民智,便是谋万世之道。” “纵观天下,非我所能也。”韩琦摇头道:“不过,这兴办义学的事情,倒是可以商量。不知陈大人为何会想兴办义学?” “孔子创办私学,传弟子三千人,为万世师表。虽春秋战国之乱,也将礼法传了下来。此授学之功也!事功之学,也许并不在本官手上发扬光大,但只要能传学于后世,那定有发扬光大的那一天。” 陈初六便一口气,将自己的办法说了出来。但他的办法,却还有别的。他现在可以利用各部门之间的争斗,劝赵祯弄出一个绩效而来,谁绩效高,谁就拜相。这么一来,各部就得全力提高自己的效率。 内部效率提高之后,就得追求外部效率。于是要立信于民,于是就要办报,办报就需要百姓能识字,识字则要兴办义学。百姓识字既然是追求实用,那接地气的事功之学,就会大行其道。当知识不再为一小部分人所有,量变就会产生质变。 这是一盘大棋,也是一块大饼,陈初六画在了面前这几个人面前。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将来都是出将入相的杰出之辈,若那时他们还记得今日陈初六所说,这大饼的成功率就大大提高了。 畅谈了一日,陈初六还是得穿上官袍,又恢复了极早醒来去上朝的日子。上朝之后,正往昭文馆走去,身后却走来了两人。 “知应留步。”许世安走了过来,身旁则是一名礼部的官员。 “少宗伯,不知有何事啊?”陈初六笑脸回到。 “正是为了处暑宴上,知应座次之事。”许世安拱手道,那礼部官员听了上前一步,长揖道:“下官错将陈大人的座次,设在了殿外,请陈大人训斥。”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回昭文馆 “唔,本官坐哪里无所谓,可本官乃是皇婿,你将座次安在殿外,这成何体统,你将宗室威仪放在哪里?这才是你错的地方,下次注意就行了,本官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陈初六回到。 “啊?下官知错了。”礼部官员低下脑袋,陈初六这一通话,并没有将私怨宣泄在他身上,而是谆谆善诱,教他错误的本质,这令他打心底生出了愧疚。 “知应一身正气,下官钦佩。”许世安在一旁笑道,那礼部官员趁机溜走了,许世安进而道:“下官还有一件事,正想请教陈学士。” “少宗伯不会也是想问本官在太原府那四成盐引的去向吧?” “陈学士说笑了。”许世安干笑了两声,回到:“下官前不久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赵官家想废掉现在这位皇后。这本是天子家事,为臣者不该多问。但这皇后乃是国母,涉及到皇子庶嫡,轻言废立,恐使得朝中生乱。” “哦?”陈初六沉吟片刻,又问:“少宗伯为何这时候将此事告诉本官呢?这种事情应该去与谏院说,本官人微言轻,不敢越俎代庖。” 谏院就是劝谏天子的地方,范仲淹就是任右谏言。这谏院乃是劝谏天子的,必然就要跟在天子身边,这其实算是一个亲近天子的职位。 “知应谦虚了,天子圣明,若是将此事拿去谏院,岂不是有伤天子圣明?何况这还只是天子有了这个意思,而并未做出来。知应乃是翰林侍讲,何不防患于未然?下官将这件事告诉陈学士,无非也是这么想了。” “唔……”陈初六还没摸透许世安的意思,他这个理由说得通,但事情却绝非这么简单,想了片刻,道:“这件事本官知道了,多谢许大人告诉,他日若有机会,本官必劝天子三思而后行。” 许世安没再说什么,便是拱了拱手,看着陈初六离开。待陈初六的身影转身离开之后,淡淡地道:“看样子,这人的路,必然与许某不同了。” 而在那边,陈初六已是来到了昭文馆。数年过去,门口的树又长大了几寸,眼下处暑刚过,落了不少树叶。地上如此多落叶,却无人打扫,门口连个门子也没有,陈初六脸上稍有愠色。 新官上任,昭文馆中的属官、属吏不出来迎接也就罢了,居然连卫生也没打扫好,门卫都擅离职守,这成何体统? 步入亭中,却是听到里头传来骂声,一着红袍的官员,坐在大堂之中,在那里吐沫横飞的骂人,昭文馆的属官属吏,站在底下头都不敢抬。 这就该说道说道了,跑到小爷的衙门里来,坐着小爷的位子,还骂小爷的属下,好大的胆子? 陈初六咳嗽了两声,出现在了门口。大堂内的骂声戛然而止,属官、属吏俱是回过头来看,一名跑堂欣喜道:“呀,是陈大人,陈大人来了!” “笑什么笑?喊什么喊?今天就是谁来了也没用!”堂上的红袍官又转向陈初六,问道:“来者可是知昭文馆,陈初六陈大人啊?” “还未请教阁下是谁。”陈初六回到。 “本官吏部右侍郎,知审官院,马解林。” 陈初六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个人,吏部右侍郎知审官院,这个身份,倒是有这个资格和他这么说话。但也仅仅如此,他敢这么板着脸跟陈初六说话,可陈初六也不怕他,上前一步,问道:“马大人知审官院,不在审官院待着,却来昭文馆训斥官吏,有些不妥吧?” 马解林脸色一变,以他审官院的权柄,就是路府进京,也得和和气气跟他说话,当然不料陈初六语气这么横,便道:“怎么着,难道本官训几个顽劣胥吏,陈大人还要护短么?” 陈初六笑了一声,又往里面走了走,道:“就算是顽劣胥吏,也该由本官自己来训,马大人在审官院,该知道越俎代庖可是不行的。” 马解林冷笑回到:“陈大人既然知道越俎代庖不好,那想必也知道尸位素餐不行,你手底下的属吏做错了事,你后知后觉,还要护短,本官倒要问一问,你就是这样治理昭文馆的嘛?” 陈初六觉得奇怪,反问道:“下官今日才到昭文馆上任,怎么会管得了他们以前的错,马大人难道是你儿子生的吗?” 马解林被这一反问,问得愕然,随即勃然大怒:“陈大人,你不要忘了,你能钦此天下第一知府,全是本官将你的历纸,送到陛下眼前,不然你现在还在太原府。敢和本官这么无礼,你简直就是玩恩负义。” 陈初六大笑一声:“陈某今日之成就,不忘陛下知遇之恩,不忘父母养育之恩,不忘师友襄助之恩,不忘百姓辛劳之恩,不忘自己勤学之恩,不知这里面,马大人何在呢?” “敕封本官为天下第一知府,此乃人心所向,更是天子明见万里。马大人在审官院,选贤举能,乃是本职所在,本官又何来忘恩负义?难不成马大人为天子选官,是为了卖人情给别人,他日收取报酬的?” 马解林顿时语滞,支支吾吾半天,才道:“罢了,不跟你说这些废话。本官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一本书,但这本书他们找不到,你说怎么办吧?” “哪本书啊?” “《左氏膏肓》,陈学士可知在哪里?” “这本书乃是汉朝司空掾何休所撰,答贾逵事,因记左氏所短,颇受流布学者所赞赏,但不算史家正道。这本书只有九卷,丢失了第七卷,应当放在史馆之中,按字去寻就是了。” “哦!原来是史书!”吏员拍额道:“看到膏肓二字,还以为是医典。大人稍等,属下这就去取来。” “这些吏员没读过多少书。”陈初六看向马解林道:“马大人取书时,还是提醒一句好,子曰:‘不教而诛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望马大人知晓。” “还用你说……”马解林冷哼一声,又道:“还有一本书,旧唐书,李世勣、许敬宗二人之事,本官有急用。” “速去为马大人取来。”陈初六挥了挥手,底下的属借着这个机会,离开了大堂,只剩下陈初六与马解林堂上堂下对视。 第一千零五十章 翰林办报 对视了许久,马解林总算是败下了阵,不动声色从堂上站起来,走到堂下,与陈初六平齐的位置,道:“陈大人平步青云,骤升内相,还是不要锋芒太露,否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些古人说的话,还是相信的好。” 陈初六只是淡淡地回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自陈某懂事以来,便是这么做的,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奈何栋梁皆有参天之志,让风刮就是了!” 马解林瞳孔微微放大了,道了一声了不起,外头的人拿来了书,他接过来便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陈初六既是新官上任,又是重回老本行,自然别有一番作风。在外为官这么多年,对付这些吏员,陈初六还是有些心得的。 昭文馆吏员不多,陈初六先选了原来的老吏员,这些人在昭文馆,还依着陈初六的步子,将图书分门别类。故而陈初六刚才有把握,让他们去史馆寻找,可以说这些人还是有些功劳的。 在昭文馆这边安排好了,便又四处逛了逛。什么右文殿、集贤殿、舍人院、秘阁都要去串一串门。就这么半天过去了,陈初六这才步入资善堂。 作为翰林侍讲学士,陈初六肯定是要安排讲经筵的。天子亲政之后,经筵少了许多,但每五天还是有一次经筵的。 翰林学士现有晏殊、浦成章,侍讲、侍读学士,陈初六算一个,还有薛奎、夏竦,这些人唯有浦城章、薛奎是新晋学士,其余陈初六也都认得。 一番叙旧之后,晏殊开口道:“知应离京之后,本官在应天府没多久,又被调回了京师,知应托付的汴京时报,未能再度兴盛。本官想再办新报,也未能成功,真是惭愧啊。” 夏竦拈须道:“说起汴京时报,本官也十分想念啊。想当年洛阳纸贵之时,真是盛况。大街小巷,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平头百姓,手执一份,或在读报亭中听书,百姓这等好学之风,上古亦未有之。” 陈初六笑着道:“本官在太原府时,还办了一份阳曲周刊,现在还有。手底下人才齐备,只要想办报,随时能办出来。” 晏殊摆了摆手道:“不成,不成,朝廷早有严令,不准民间办报。徐嘉志老先生,知应还记得吧?就是在关中一带的大儒。徐老先生在关中讲学,收弟子、门人不计其数。知应被贬之前,他对知应的事功之学,攻讦很多。” “知应被贬之后,反而为为事功之学说了不少好话。他在关内想接着办学办报,以他的本事,都被官府阻止了,何况我等?再说了,我等翰林要是办学,必会引起民间跟风的。” “徐老先生?”陈初六想到了一个可敬的老头,问道:“不知徐老先生现在如何了?” “前几年便离世了。”一直不说话的浦城章回到,接着又说到:“关中学派,顿时式微。现在关中学子,要将事功与义理结合,新成一派,但反响平平。不止关中,别的地方,就连朝中对事功之学,也大有改观。” “徐老先生声音笑貌,尚在眼前,他是真正的学者。”陈初六叹了口气,颇为感慨,但接着又道:“世间本不只有一种学问,事功之学只是其中之一,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之时,诸子之言方能传万世。” “办报之事,本官倒是有一个想法。民间不能办,的确不错,可我等翰林,为何不能以翰林的名义办呢?所刊载的无非就是经学、诗文。翰林乃是天子内制,翰林对时事的看法,便是天子对时事的看法,如此百姓也可知晓天意了,如此教化万方。” “用翰林的名义办?”晏殊仔细思考了一阵:“这合规矩吗?” “这或许可以办,我等翰林,人称内相,但离朝政实在太远。若是能办一份报,便可像孔子一样,微言大义,掌控风评了。” “这件事情只要陛下同意了,就没有合不合规矩的。朝廷虽然禁止民间办报,可从未禁止官府办报。” “翰林办报了,那别的地方呢?吏部,政事堂,枢密院,各府各州各县,岂不是都要学着办报?” 这些人讨论了一阵,陈初六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等他们讨论出结果,半晌之后,晏殊看着陈初六问道:“知应,这报可以办,但陛下那里,你有把握吗?” 陈初六笑了笑,放下茶杯道:“陛下亲政,身边的臣子,只有我们几个翰林。翰林办报了,岂不就是陛下办报了?这件事情,十有八九陛下会同意。” 晏殊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知应就先去陛下那里问一问,若是陛下答允,那就不妨办一办报纸。” “唔,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诸位商量商量,这报纸该叫什么好?” “学士报?翰林报?经筵讲刊?” 陈初六见此大喜,从翰林开始突破,这里办报之后,只要尝出了甜头,别的地方便会蜂拥而至,学着办报。再未引入绩效之前,这报纸的确也还有不少好处。引入绩效之后,更是功德无量。 翰林也是有事情要做的,譬如晏殊,就任度支司使。会面之后,纷纷散去,陈初六也来到了延福宫,打算去找赵祯说说自己的想法。 来到延福宫东门,南门只要天子才能出入,东门则是连接百官政事堂的地方,也是臣子出入的地方。陈初六以往出入此地,都无须出示任何东西,可这一次来,却是被人拦住了。 “这位大人,陛下没有宣人,为何擅闯禁地。奴婢没读过书,也知道些大内的规矩,还望这位大人不要乱走才是。” “你是?”陈初六看着眼前这个太监,也面生得很。 “奴婢贾进禄,在这东门司里当差。凡是进出这东门,都需陛下的旨意才行。”贾进禄皮笑肉不笑道:“大人不要为难奴婢了。” “不错,你倒是受得住规矩。但本官找陛下有些急事,麻烦你通报一声,这总行吧?不然你去告诉王中正,本官与他还有些交情。” 不提王中正还好,一提起王中正,贾进禄就板起了脸,转而又阴笑起来:“这位大人,内廷内侍从来不与外臣有交往,王中正真的和大人有交情?”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虚张声势 “有交情又如何,没交情又怎样呢?”陈初六问道,但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眼前这个贾进禄,似乎与王中正有些不对付。 内侍与大臣的交往,文臣与武官之间的交往,一直都是比较敏感的。不论是谁当皇帝,都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如果陈初六承认与王中正交情颇深,那这个贾进禄就会拿这个当做借口,攻讦王中正。 可是,陈初六又有些不同,他和王中正的交情,都是靠赵祯才有的。哪怕是他贾进禄到了王中正的位置,也得跟陈初六有些交情才行。 但贾进禄却依旧用这种话来阻拦陈初六,说他不认识陈初六,那是绝不可能的。这宫里的太监,也许还认不全自家院里的太监,但对朝中有权有势的人物,绝对是了如指掌。这东门司太监,更不可能连陈初六都不认识。 听了陈初六的问话,贾进禄回到:“若有交情,下次陈大人先去找王公公,让他在门口等着,咱家可以看王公公的面子,放陈大人进去。至于现在,贾某及手底下的人,都不敢擅离职守。若是没有交情,呵呵,那就请陈大人往回走吧。” “但不论有没有交情,贾某都会将陈大人此行记录在案,以备有司查问。在此之后,贾某还得在陛下面前将这些说出来。” “这么说来,你是怎么也不肯让本官进去了?”陈初六问道。 “那是自然,职责所在,虽卑未敢忘却。” “那就算了,既然贾公公不方便,那本官就不进去了。反正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若耽误了,也不过是杀几个人的头而已,这对贾公公而言,算什么大事?”陈初六转身离开,还一边嘀咕了起来。 “哎,你慢着……”贾进禄眼睛里尽是狐疑之色,叫了几声,陈初六却是不停下来,他急了,跑到前头拦住了道:“陈大人慢着,刚才你说有急事要禀报?” “不急不急。” “那就是要事?” “也不是要事,只是若他日陛下问起,恐怕……”陈初六话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看着贾进禄的眼神中颇有些悲悯,他道:“贾公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想吃什么吃什么,千万不要苛刻了自己。” “陈大人什么意思,你这是想诈咱家?” “岂敢岂敢,本官来这里,是几位翰林商量着让本官来的。若是贾公公不让我进去,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才能不济,进不了宫,到时候什么 ” ”贾进禄脸色一变,挤出笑脸道:“陈大人何须动怒?刚才奴婢不过是例行公事,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陈大人可不是外人。陈大人要是有急事,这就进去吧?还是陈大人的事要紧。” “和不会坏了宫里的规矩吧?”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事急从权,奴婢也是知道的。” “哎呀,不成不成,规矩更加重要。” “陈大人,你进不进去!”贾进禄又生气了:“陈大人身为翰林,有要事急事立即禀报陛下,这是你的职责所在。若是陈大人转身走了,贾某这就向陛下告状!” 陈初六还未说话,贾进禄便推着陈初六从东门进去了。待陈初六消失在视线之中,贾进禄身旁的小太监,问道:“干爹,我看这个陈大人是虚张声势。” 贾进禄看了那小太监一眼:“你能看得出来的,咱家能看不出来么?虚张声势不可怕,咱家怕的是,他要来真的,不比这虚张出来的声势弱。今天他没要事,哪天要真带了要事前来,故意设套,咱们怎会提防得了?” “那吕相那边……” “吕相想让咱家把陈初六挡在外头,无非就是想防着这位内相。只要陈初六见不到天子,那官再大,权位再高,也无济于事。”贾进禄眼神仿佛知晓一切了似的,回到:“可咱家怎么会替他去做这个恶人呢?” 小太监点了点头道:“陈大人本事大,在陛下眼里是通红的人,咱们的确惹不起。要是吕相问起,就说拦不住?” 贾进禄将手中的拂尘晃了晃,道:“你这般和吕相的人说就是了,但要记住,咱们要对付的,不是陈初六。陈初六再如何厉害,也不会抢咱们的饭碗。咱们的敌人,是王都知。” 小太监问道:“王都知和陈大人有交情,王都知肯定在陛下面前,说了许多陈大人的好话。只要离间了陈大人和陛下之间的关系,那下一次王都知再提陈大人说好话的时候,不久肯定会……” 贾进禄眼前一亮道:“你小子有点长进,尚娘娘、杨娘娘那里,你叫手底下的人多扇些阴风、点些鬼火。现在陛下亲政了,就不像太后在的时候,张娘娘不再宠冠后宫,皇后娘娘更没了靠山,是百凤争鸣的时候。这后宫要是乱起来,可比辽兵南下还要猛。只要生乱了,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陈初六在宫里找人稍微打听了一下,便来到了御苑。到了这里,陈初六还是不敢冒冒失失过去的,万一人家喜欢和众妃子打野呢? 叫人过去通报了一声,发现赵祯果然和嫔妃在一起。处暑已过,御苑中各色菊花,皆是已初盛。院中菊花姹紫嫣红,嫔妃宫女也是莺莺燕燕,陈初六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时辰。 赵祯看过来,笑道:“知应,速来速来,此番美景,与朕共赏。众位爱妃,知应乃是自家人,不必回避。见此美景,知应定当诗兴大发,你们好好瞧瞧状元公的才华。” 陈初六摸了摸鼻子,心说自己就该听贾进禄的劝告,转头离开。可走到了这里,也是回去不得,便是笑道:“臣心中正有一首诗。” 赵祯笑道:“陈卿家念,朕这就叫人记下来。” 陈初六站定了,看着御苑之中别致的菊丛,假山楼阁池塘河流,稍加思索,便开口道:“黄花照眼又经秋,山自青青水自流。多谢龙头鳌禁客,江天寥廓话封侯。” 赵祯听了这首诗,仔细琢磨起来,底下的太监写好了,先交给陈初六看了一眼,再又放到赵祯面前。看了这首诗,赵祯顿时便明白了。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废后之乱 诗言志,陈初六即兴拈出来的这四句诗,意味深长。黄花照眼又经秋,山自青青水自流,这一联诗,便是在隐晦地告诉赵祯,你身边这些妃子,就是这每年都会开、每年都会谢的菊花,但她们都像水一样流走。 多谢龙头鳌禁客,江天寥廓话封侯。这后一联诗,就是表达不满了。中状元又有独占鳌头之说,多谢龙头鳌禁客,就是多谢陛下将我提拔为状元。 臣正想一展拳脚,报答陛下知遇之恩,陛下怎么为了和这些妃子寻欢作乐,把大臣放在一边呢?原来江天寥廓,臣在陛下眼里,与那些菊花也无异。 赵祯怎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将写了这首诗的纸拿了过来,折了折放在袖中,对陈初六道:“知应来这里可有什么要事?” 陈初六回到:“臣与几位翰林前辈商量了一下,发觉陛下与子民之间,有鸿沟万丈,历来就有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的说法。朝廷虽设乡老在民间为天子传德音,奈何地方上宗族太强,皇命难抵百姓心中。” 赵祯沉吟片刻,道:“知应在地方为官这么多年,你说的朕相信。但历来如此,为之奈何?” 这时陈初六正要说自己那一套义学、办报、启民智的办法,周围那些嫔妃却老大不愿意了,好不容易有那么一次争宠的机会,你个外人却来搅合。 当下便有两人一左一右,娇滴滴的道:“陛下,陛下陛下陛下,陛下日理万机,劳神劳力,好不容易赏赏菊,怎么又操心起了政务。” 也有人叉着腰质问陈初六:“你这做臣子的,难道就不知道为君分忧么?你是状元公,这点小事,还要来问陛下,你这状元到底怎么考来的?”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群女人撒娇、撒泼起来,陈初六头皮都麻了。忽然看到赵祯嘴角浮现一抹坏笑,意思是在说,看到了吧,你也招架不住。坏笑之中,还有一点无可奈何,想逃却逃不了。 陈初六讪讪笑了一声,从袖中拿出折子,交给赵祯道:“陛下,臣简单的写了一点呢,陛下安心赏菊,臣告退了。” 看着陈初六落荒而逃,赵祯抚掌大笑。但陈初六不知道自己这一走,却是间接了 造成了一件大事。 赵祯拿着那一份折子,稍微看了两眼,对陈初六所说之事,颇为感兴趣。便是众妃子依依不饶,他也让她们都回去了。只剩下了杨氏、尚氏二人,陪着赵祯来到福宁宫,这便是赵祯常居的寝宫。宋代帝后不分,故而皇后也在这里。 郭皇后虽然不得赵祯宠幸,可也十分本分。而赵祯是不想立这位郭皇后的,奈何刘太后执意要求。当时赵祯还是少年,本就处于逆反期,表面上是顺从了太后的懿旨立了郭皇后,可心里却这郭皇后十分不喜的。这么多年,俩人只是做到了相敬如宾。 赵祯回来之后,郭皇后照旧要安排太监、宫女更衣、奉茶,做一些皇后能做的事情。可没想到,这时候尚氏却醋意大发。当着赵祯的面,对郭皇后说三道四。郭皇后心底更是积怨已久,不肯忍气吞声,便要掌掴那位尚氏。 这时,赵祯下意识的前去护住尚氏,郭皇后的手没停住,就打到了赵祯的身上。这还了得,后宫之后久积的矛盾,顿时爆发,赵祯龙颜大怒。 这时陈初六已是回到家中,当然不知道这件事。等到次日入朝之后,才发现这件事情,早已是闹得沸沸扬扬了。 禁中传来消息,说是天子想要废皇后。这件事传到政事堂,吕夷简拿这件事情去问范讽,范讽答“后立九年无子,义当废”,吕夷简大加赞赏,等于是同意了赵祯废后。可这件事情,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古人常以前朝之失为诫,那前朝是那一朝呢?五代不算朝代,在宋代只被称为“五季”,那前朝就只能是唐朝。 唐朝有废皇后的事情吗?有。唐高宗李治就将原配皇后王氏废掉了,新立了一个皇帝,叫武则天。而这位武则天,则是首位女帝,窃李唐之国,改国号为周。在后世,对武则天的评价或许还不错,至少伟人评其为唐朝两个半明君中的一个。 但在古时候男权社会,武则天这类人就是洪水猛兽。更不用说,整个朝廷刚从刘娥太后的恐惧下恢复,又怎会容许另一个强势的女人出现?哪怕是这个苗头,也坚决不能出现。 于是朝廷上,先以谏院右谏言范仲淹公然反对此事,然后便是左谏言孔道辅,率领一众谏院大小官吏,跑到垂拱殿门外据理力争,想劝天子回心转意。但赵祯似乎不想搭理这些人,连门都不开,孔道辅等人便敲着殿外的铜鼎大呼“皇后不可废”。 这一幕,令人记忆犹新。 陈初六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天子与百官不合,最终得利的会是谁你呢?陈初六也是拿不定注意,便来到了陈尧佐办事的工部大堂。 找到陈尧佐,竟发现王随、范仲淹,甚至还有晏殊,皆是在这里。一个个愁眉苦脸,在为什么事情忧心。 众人一看陈初六,便道:“知应也来了,就不说客套话了,废后的事情,知应听说了吧?你说说你的看法。” 陈初六叹了口气,看向范仲淹道:“希文,这件事你做得太急了。宫里传来消息,还未坐实,你怎么就传开了呢?眼下弄得满朝皆知,实在不好收拾了。” 范仲淹这时也摇头道:“知应,你误会了。并非范某说出来的,而是吕相。吕相将我与范讽一同叫去,说一个右谏言,一个御史中丞,该如何劝天子收回成命。” “我还能如何,自然是极力反对。却不料,那范讽却并不反对,而是支持。说什么立后九年无子,义当废。我与他争执许久,回到谏院,就发现大家都知道了。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希文做事妥当,这件事八成就是老狐狸放出来的。”王随叹气道:“但这下就麻烦了。” “吕相为何要放出此事,还要推卸到希文头上?”陈初六问道,但在场之人用眼神回答了他,我们正想问你这个问题呢!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伏閤请对 “有点乱,咱们捋一捋。”陈初六看向范仲淹问道:“希文,你还未正式上谏书吧?” “哪里来得及,范某有没有陈大人的才思敏捷。上朝之前,才得到消息,到了之后,立即就被叫到了吕相那里,与范讽说了两个时辰方才出来。可就算是没有上谏书,可满朝文武,都已是知道我这个右谏言,公然反对此事。” “是啊,谏院一旦反对,就算开了端。这件事情,定会有人随谏院之后,上书表态。现在左谏言孔道辅、知谏院孙祖德率右正言蒋堂、左正言刘涣,还有郭劝、杨偕、马绛、段少连,这些人都跑去了垂拱殿伏奏。”晏殊如此说到。 “这群人若是得不到赵官家的回复,或者赵官家不纳谏,就会找更多人上书,到时候朝中就会立分两派。支持废后的,也有反对废后的。支持废后,便是支持陛下,反对废后,就是与陛下作对。” 在场之人的眉头,都是皱了起来,陈初六回到:“这样看来,吕相似乎是始作俑者,他是支持废后的,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陈尧佐这时开口道:“吕相一直想增强相权,他不能去夺陛下的权,只好夺百官的权。眼下他虽权倾朝野,但吏部、三司,都不听他的,于是处处掣肘。现在出了这件事,显然就是想借机除掉一部分人。” 王随脸色凝重起来:“好计谋啊,这样一来,吕相既不用得罪陛下,还可以将百官之权收到自己手底下。” 陈尧佐又淡淡地道:“这看样子是冲着百官去的,但其实是专门奔着本官来的,这若废皇后,我等就不得不出言反对了。” “为何?” “希文已经出言反对了,诸多谏院同僚也出言反对了,若是我们不出言反对,朝廷百官怎么看待我们?亲者痛,仇者快,我等王佐一派必是离心离德。”陈尧佐回到:“反对废后,则失帝心,支持废后,则失友僚,前有狼后有虎,为之奈何?” “罢了,罢了,宁失友僚,勿失帝心。”范仲淹颓然坐下:“大不了被贬就是了,有诸公在朝中,自然有回来的时候。” “希文能想明白,谏院其他人恐怕不能。”陈尧佐劝道:“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也许陛下回心转意,纳谏不废后了呢?” 众人眼睛里头,燃起一丝希望之火,陈初六却摇了摇头道:“郭皇后定会被废,此事绝无可回转。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吕相也拉下水来。” 晏殊拈须问道:“是让吕相也不得不反对?对了,待本官去问问,吕相他们支持废后,所依何典?若是能知道他们所依何典,就釜底抽薪,驳倒他们的依据。” 陈初六回到:“恐怕是许敬宗、李世勣之事。昨天,马解林跑到昭文馆,将这两个人的传借了过去。若果真如此,这就是吕相谋划已久的事情。” 在场之人都是骂了一声老狐狸,眉头紧锁,却一个办法也想不出来。这时候,从外头来了一人,乃是陈尧佐的幕僚,道:“大事不好,孔道辅在垂拱殿没见到陛下,带着人冲政事堂找吕相说理去了。” 陈尧佐站了起来:“什么?唉,孔道辅这一次,恐怕有些危险了。不过,吕相支持废后,并无经典可引。无凭无据,故而吕相也未上书。孔道辅若是面斥吕相,若是吕相拿不出一个说服百官的理由,那就会自乱阵脚。” 晏殊在一旁沉吟道:“吕相既然早早谋划了此事,那就必然有了对策,咱们还是得多想出来一条路。到底是风雨同舟,还是壮士断腕。” 陈初六忽然一笑道:“既不用风雨同舟,也用不着壮士断腕。在戏台之上,有种人叫反串,不知诸位平日听不听戏?” “反串?不知……”众人皆是摇头,陈初六忽然想到,反串一词,其实是现代词汇,这古人中或叫“男旦”,或曰“假妇”,这在明朝以前都不兴盛,明代男风盛行,许多内臣养男子为小宠。 “不知就算了。”陈初六回到:“孔道辅去找吕相对质,吕相多半不会当面回他,但在政事堂,孔道辅闹不出来多大风波。吕相多半会劝孔道辅等人离开,明日大朝,孔道辅等人自会上殿。” “那好,就听知应的。”陈尧佐点头道,“本官还有一计,这次吕相想借机翦灭本官一派,引起我等与天子不睦。诸位各自准备一封弹劾奏折,明日上朝,若是吕相支持废后,就一起弹劾吕相。就说吕相蒙蔽圣听,而不可说陛下的不是。” “陈参政老成谋国。”晏殊拱手道:“下官稍作准备,明日在大朝之上,准备与吕相一争高下!” “这……”陈初六心中在说,你们若是这样办,那还怎么反串,只希望明天别伤到了友军才是。 却说谏院众官,跑到了政事堂,二话不说冲了进去,指着吕夷简痛骂起来。堂堂宰相,百官之首,却被这些人面斥,吕夷简自己也没料到。怎么说也说不清,当下只能告诉那些孔道辅等人,明日上朝之后在天子面前再说。 孔道辅等人便褪去了,打算叫上更多的人,明日朝议之时,与吕夷简说明白。可孔道辅这些人,正义感很足,胆子也不小,就是心眼少了一些。等他们一走,吕夷简立马翻脸,上奏天子,“台谏伏閤请对,非太平美事,请逐道辅”。 谏院在垂拱殿门口请命,这不是太平世界应该出现的事情,破坏稳定,请将他们逐出京城。 这件事情还有前例,当年太后生病的时候,不肯还政于天子,张知白、冯元这些老臣,就去“伏閤请对”。太后虽然服软,可这些老臣却有一个算一个,全被贬了。 赵祯那边,估计怒火未消,当下就准了。下诏,左谏言孔道辅出知泰州,知谏院孙祖德等其他谏院官员,各罚铜二十斤,连范仲淹也被贬了,出知睦州。 宫里又再一次下诏,让谏官、御史从今之后,只允许上密折,不允许公开上书,更不能相率请对,免得骇动中外。 满朝哗然,半夜三更的时候,陈府的门都被别人敲烂了。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朝斗 “少爷,这日子真不如在太原府,连个觉都睡不好。”陈长水赶着车往陈尧佐府上去,车厢中的陈初六也睡眼惺忪。 “有得有失,不过这日子的确不好受。在太原府,咱们算得上老天爷,无人敢惹。可到了这京城,老天爷成了别人,敢惹咱们的多了。”陈初六揉了揉眼睛:“这次还不知道弄出多大事情来。” “听说这次是吕夷简使得坏,他以为他多厉害,少爷,他有几个儿子,肯定有那些不端的人,抓住一个,弹劾他家风不正。”陈长水骂骂咧咧道。 “可惜,吕夷简家风很正,他的几个儿子,虽然不怎么成器,可在官场这些纨绔之中,算是品行良好的了。”陈初六揉着眉头道:“这件事情麻烦之处就在,我不能和赵官家作对,可也不能一句话不说。” “少爷,赵官家怎么突然要休妻啊?这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怎么就要休妻呢?” “黑子,这天家的事情你不懂。赵官家后宫,每年选秀三百名宫女,你要是每年新娶三百个妾,还会守着糟糠之妻不放?” “三百个?!”马车一阵颠簸,似乎是陈长水被这个数字触动到了,稍稍沉默了一番,他道:“赵官家年纪太小了,再过几年,他就知道还是糟糠之妻好。” “谁说不是呢?可这位郭皇后是太后让赵官家娶的,不是赵官家想要的,郭皇后至今无子无孕,赵官家连碰也没碰他。” “要是这样,连吕相都不是赵官家拜的,是太后拜的相。若是为了这个废后,那就得先将宰相废了。”陈长水嘀咕道。 “咦?”陈初六困意全消:“有办法了,黑子,你说得不错啊。我把赵官家想得简单了,他可不是当年那个好无城府的小孩。太后崩逝后,他凭一己之力,稳定朝局,顺利亲政,还将太后的懿旨作废了,不简单啊。” 陈初六心里在想,赵祯想废后,并不是单单生气。吕相想巩固相权,赵祯难道不想巩固皇权?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便到了陈尧佐府上。门楼上挂着的灯笼像是刚换过,看来陈府的客人还不少嘛。 陈初六轻车熟路,来到书房,陈尧佐穿着一件道袍,坐在里面,其余几位还是老熟人。 “知应来了,眼下如何是好?”陈尧佐问道:“希文、孔道辅都要被贬出京,咱们救还是不救?” “罢黜谏言,陛下下旨可不够,必须要由谏官提交辞呈,才能算正式罢黜。”陈初六回到:“眼下还没有提交辞呈,希文先留在汴京不要走。今日朝会,必有大变,若无大变,再走不迟。” 陈尧佐、王随、晏殊皆是疑惑:“还能有什么变化?谏院遭此重创,可见天子与吕相,都是铁了心的,别说无人再敢反驳,就是有人反驳,又斗得过吗?” 陈初六看着眼前这几人,知道他们心里对赵祯还是有些轻视,便提醒道:“别忘了,赵官家亲政以来,一直在于吕相周旋,这次怎肯轻易让他得逞?” 陈尧佐一凛,拍了一下额头,忽然茅塞顿开,道:“明白了,看来吕夷简这个老狐狸,也要被赵官家耍了!” 晏殊王随面面相觑:“陈参政,知应,你们仔细说说。” 陈初六摇头一笑,道:“晏学士,少冢宰,你们就不要问了。朝会之上,尽管对吕相群起攻之就行了。” 过了一个时辰,卯时快到了,便一同去上朝。这一日上朝,与平日里不同,众人这时遇见了,也不在外面三三两两的交谈,各自神情肃穆的站着。吕夷简闭目养神,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 可在刚要上朝的时候,忽然一阵喧哗,孔道辅和范仲淹,带着谏院的一些人赶来了,斥道:“凭什么不让我们上朝?本官还未递交辞呈,你们凭什么不让本官上朝!” 吕夷简睁开眼睛,冷冷道:“何人在此喧哗,卫士何在,叉出去!” 孔道辅忽然从手中取出一块红色令牌,大声道:“太祖御赐直言令,见此令如见太祖,君不得阻言,臣不得拦驾,谁敢阻拦?” 吕夷简脸色一变道:“孔道辅,你胆子好大,太祖御赐的直言令,乃是到万分危急之时,才能动用!” “现在就是万分危急之时!”孔道辅手持直言令,威风八面,无人敢拦,殿外百官让出来一条道路。孔道辅站在吕夷简面前,大声问道:“臣事君,犹如子事父,父母不和,固宜劝谏而和止,有跟着父亲赶走母亲的道理吗?” 此语一出,顿时哗然。这个例子,可谓直击要害。在这个时代,孔道辅的话,就是常识,也是真理。臣子没有支持废后的权力,只有劝谏帝后和睦的义务。 有了孔道辅这句话,众人议论纷纷起来,吕夷简脸上挂不住,回到:“废后自有故事,你懂什么。” 范仲淹上前一步,大声道:“人臣应该辅佐君王成为尧、舜,汉、唐的先例怎么能用来作为依据呢?吕相不过是引汉光武劝上之典故耳,此光武失德,何足效法也?” 吕夷简脸一红,拱立道:“既然你们来了,那就一起上朝吧。私下议论帝后,非臣子之礼也。一起去陛下面前,将此事说清楚。” 殿外鞭响,钟鼓齐鸣,赵祯乘皇舆来到垂拱殿。随即入朝,百官行礼,上问有何事禀报,只见孔道辅愤然出列,道:“臣有本要奏。” “陛下,皇后自居中宫,不闻有过;陛下忽然废斥,物议腾涌。自太祖、太宗、真宗三后未尝有此。陛下为人子孙,不能守祖考之训,而遂有废后之事。治家尚不以道,奈天下何!” 当下便有人出列反驳:“陛下早有旨意,台谏只可上密折,尔何以在朝会之上,乱议后宫之事?夫废妻,乃家事,外臣干预陛下家事,此人臣之礼乎?” 陈初六看了过去,正是当日借旧唐书的知审官院马解林,孔道辅不说话,晏殊则立即出列道:“夫废后谓之家事而不听外臣者,此乃唐之奸臣许敬宗、李世勣谗佞之辞,陛下不可取信!” 朝中大臣,立即分为两派,互相辩驳了起来。陈初六在下,赵祯在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明天咪咕杯读者开始投票啦,在app上点进投票页面 ,然后历史赛区,宋朝大官人。会员可投三十票,非会员十票,这个对小作者特别重要,请求大家支持一下!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两面三刀 “陛下以万乘之尊,废一妇人,甚为小事,然所损之体则大,纵私忿不顾公议,取笑四方,臣甚为陛下不取也。” “既然是小事,为何损体又大?夫为妻纲,君为臣纲,这是古今共通之理,废一妇人罢了,安敢耸人听闻?” “匹夫庶民休妻,亦须告父母,父母许,然后敢休妻。陛下贵为天子,且太后和陛下生母的山陵刚落成,坟土都未干,便废黜皇后。不告宗庙,是不敬父母也。” “那告宗庙就是了,尔等将此事翻来覆去说,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殿内众臣你来我往争论不休,早已有了胶着之状,谁也没有说服谁。事情到了这一步,早已有些不同寻常了。就连吕夷简也没想到,会引起朝中这么大的反应。 郭皇后在后宫之中,并没有地位,后宫不和,影响的是赵祯。吕夷简让贾进禄在宫里,扇阴风点鬼火,让赵祯现在最宠的杨氏、尚氏二人挑起后宫纷争。但没想到,这俩人挑得过火了。郭皇后失手打了赵祯,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吕夷简本想一步一步,削弱陈尧佐这些人的影响。但那是在他能掌控局势的情况下,可现在看来,他自己也有些下不来台了。左右一想,那群反对废后的人,应当已经失了帝心,倒不如…… 不对,陈初六怎么一直没说话? 吕夷简扫视过殿内的人,翰林、御史、台谏、磨勘院、工部、度支司,这些不是自己人,但他们是一盘散沙。审官院、礼部、御史中丞、盐铁司还有大大小小的官员,这些是自己人。另外一些,户部司估计是中间人。 平日里看过了这个之后,吕夷简心底就会十分自信,可今天看过了之后,吕夷简心底却十分没底。 难道这一次要阴沟里翻船了吗? 吕夷简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陈初六的身上。而此刻朝中的争论,双方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典故驳斥对方,逐渐到了耍无赖,问候对方女性家族成员的份上。这群文官骂起人来,陈初六反而听得津津有味起来。 可这段时间不长,赵祯拦住了众人,环顾一圈,总算开口道:“诸位稍静,你们说的,朕都听到了。朕还听你们说吕相支持废后,但吕相至此未发一言。吕相公忠体国,乃是朕之国柱,思虑定为周全,不妨先听吕相讲一讲。” 吕夷简站出来道:“郭皇后之立,非帝意,浸见疏。天子万乘之君,立后为国储君,若立后非天子之意,何以有储君?且皇后挟太后之权势,在中宫颇骄,乃至于以手击帝,何为无罪?” 此言一出,吕夷简一派的人,纷纷站出来附议。晏殊、孔道辅一派,则无人站出来说什么,哪怕是有,也比不过吕夷简号召力大。次相宋绶见此,更是闭上了眼睛。 赵祯略微点头道:“吕相所言不错,皇后之立,非朕之意。时年弱,尚不知皇后为何意。若今日选后,朕必斟酌三思。” 孔道辅等人俱是泣泪道:“陛下,民间百姓休妻,也有七去。乃是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还有义绝,三不去。皇后何罪,犯了其中哪一条?若陛下不重此道,天下必将礼崩乐坏!” 吕夷简问道:“皇后九年无子,不正是七去之中?” 孔道辅看着吕夷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大声怒道:“皇后年未及三十,何谓无子?若以无子去,那太后也无子,难打要先将太后移出陵墓改葬不成?” 当今天子乃是宸妃所生,太后刘娥也没儿子,若是因为没儿子,就该被废,那就该先废了太后。这句话,可谓是惊天动地,又拉低了吵架的下限。虽然这句话巩固了论点,可晏殊、范仲淹等人,不敢附议。 吕夷简喝止了孔道辅的话,大殿之中变得十分寂静,这时,赵祯又看向了陈初六问道:“陈卿家,你今日为何一语不发,朕想听听你的说法。” 满朝大臣皆是看了过来,心说对啊,怎么这个巧舌如簧的人,今日却是一语不发? 这时陈初六缓缓站了起来,列于殿中,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吕相方才所言有理。” “什么?”孔道辅看着陈初六,眼神充满了不敢相信,还有一众反对废后的官员,皆是露出震惊之色。 不管怎样,陈初六乃是翰林,其余几位翰林,都已是表达了反对废后的意思,你陈初六却独树一帜,这不是自绝于翰林院? 况且不少人知道,陈初六乃是陈尧佐一派,难道说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亦或者是,陈初六见吕相出手,吓得有些胆破,故而临阵倒戈? 陈尧佐和晏殊等几位,却忽然想到,这应当是陈初六的“反串”之计了。可反串到底是什么,他们还有些不知道。 但见陈初六继续道:“皇后之立,的确非陛下之意。陛下当时年幼,尚不知房中之术,已而成年,当重选皇后。如若不然,皇后久无子,则无皇嗣,国本何安?” “就算其他妃子生了孩子,也会过继给郭皇后。陛下已受母子分离之苦,岂肯皇子皇孙也受这等痛苦?故而皇后非帝意所立,为私为公,都应该废后另立。” “只不过,皇后以手击陛下,这只能算是误会。皇后本意是想教训杨氏、尚氏二人,正妻教训妾室,何错之有?误及陛下,不当为皇后之错,而当为杨氏、尚氏二人之错。” “皇后立九年,无过错,虽废不减其尊,当另封尊号,以礼待之,遣其为太后守陵,以示陛下之仁德。” “陈初六!乱臣贼子!”孔道辅目眦欲裂,怒斥道:“你身为内相,竟敢说出这种无耻之语,谗佞之臣,本官与你势不两立!” “道辅兄说得对,与你势不两立。”范仲淹上前一步,指着陈初六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哪能根据自己的意愿所改呢?陈初六,你这胡说八道!”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那吕相你呢 在场之人,便是跟着范仲淹、孔道辅二人对陈初六又是一顿斥责。就连陈尧佐、晏殊这些人,也是开口诘问。 陈尧佐他们心里半信半疑,但官场之上,真来了什么事,没有那么多事先商量好了的,出了意外,容不得犹豫。 现在陈初六说出了与他们不同的观点,那就要即刻诘问,就算上了友军,那也得事后在厚葬,假戏也得当真的那么演。 但见陈初六也恼羞成怒,与晏殊他们来回引经据典。吕夷简这边的人,有了陈初六加入,那叫一个意外之喜,士气大涨,人多势众,渐渐占据了上风。 吕夷简心里猜想,陈初六乃是天子的人,跟着陈尧佐他们,不过是天子让他这么做的。眼下天子和陈尧佐有了矛盾,自然陈初六就得义无反顾,替天子说话了。 被吵了两个时辰,凭谁也会头脑发昏,想到这里,吕夷简想当然的将陈初六当成了暂时性的盟友,出声道:“陈学士乃是词林大家,更是事功之宗,他说的难道没有道理?你们对经典,比陈大人更熟?” 陈初六开口道:“古人语,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孔道辅你睁眼看看这满朝大臣,站在哪一边的人更多?你不要自以为是……立后非帝意,故而应该废黜,只要不是陛下做的主,现在陛下亲政了,都应该重新请陛下重新做主,这才是天理!” 站在陈初六身后的众人叫了一声好,道:“陈学士说得对,陛下亲政了,就应该按陛下的来。” 吕夷简却有些疑惑,这到底对吗? 殿陛之上,赵祯在屏风之后,微微一笑。殿陛之下,孔道辅左看看,右看看,长叹道:“言不听计不从,有道则出,无道则隐,不去何为,不去何为!臣,当面,向陛下请辞!” 孔道辅将乌纱帽取下,失魂落魄离开了大殿,几名谏院官员,也长叹一声,将乌纱帽放下来,转身离开大殿了。吕夷简这时得意地笑了一声:“天理昭昭,岂有歪理邪说在殿堂之上耀武扬威?” 回过身来到:“陛下,朝议已定,废黜皇后,全凭陛下做主。方才那些胡言乱语的人,皆是大逆不道之徒,敢请陛下将其全部外放,以肃朝纲!” 赵祯在殿陛上,淡淡地回到:“废黜皇后,外放谏官,那吕相,你呢?” 吕夷简一愣:“什,什么?” 陈初六趁势出击,道:“吕相,方才说了。只要不是陛下做的主,现在陛下亲政了,都应该重新请陛下重新做主,皇后乃是太后所立,吕相也是太后所拜。那吕相要不要先暂退相位,让陛下重新拜相?” “什么?”众人挖了挖耳朵,陈初六的声音,还在大殿上回响,大家听得清清楚楚,陈初六这话锋一转,怎么又对准了吕相? 刚才吕相都承认了,只要不是陛下做的主,现在陛下亲政了,都应该重新请陛下重新做主。转眼之间,这句话就到了他头上,原来陈初六是想擒贼先擒王,自损八百而杀敌一千! 要是吕夷简不同意,那就是当众扇自己的脸。愣了半晌之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问道:“以吕相之尊,宰相之重,怎么能和别人一样?” “难道吕相比皇后还要尊贵?!” “这……吕相……皇后……这……”那人败下阵去,吕夷简这时大笑一声,看向陈初六,道:“好,好,好,果然是后生可畏。不过,这满朝文武,都不是陛下选任的,要不要满朝文武都递交辞呈呢?” “要是吕相递交辞呈,我等也辞官不做了。” “陛下,陈初六乃反复无常之小人,不可取信!” “吕相乃是国柱,若吕相被罢,则朝纲不振,社稷危矣!” 百官皆是请命,很快矛头又对准了陈初六:“陈初六尽献谗佞之词,使君臣不和,忠臣蒙罪,臣请陛下逐贬陈初六!” “没错,陈初六小人当诛!” “陛下有旨!”王中正在殿陛上宣旨道:“朕身不豫,暂且退朝,废后罢相之事,明日再议!” 宣旨之后,赵祯已是离开了。大殿之中,顿时乱了起来,指着陈初六窃窃私语起来,什么赶走了孔道辅,现在又出卖吕夷简,真是两面三刀的小人云云。 陈初六对这些议论,只当做耳边风罢了。吕夷简权倾朝野,自然不会因为言语之失,而被罢相。陈初六刚才在朝议上,令他下不来台,这不过是刚打了一拳而已。 退朝之后,陈初六赶紧来到陈尧佐府上。众人都在,见到陈初六,皆是满脸忧色地道:“知应,你这一步棋,下得太过于风险了。官场上只讲左右逢源,你现在却左右都得罪,就算扳倒吕相,你今后也只能做孤臣了。” 陈初六摆了摆手笑道:“不是还有你们理解我么?至少现在该安心的不是咱们,而是吕相的人。废后一事,对咱们没有损失。至于之后的事情,我还没有想过。” “不论如何,知应你的下一步,当如何走?” “胜者为王败者寇,此古今不易之理。”陈初六目光闪烁道:“诸位不用担心陈某,天下非之的时候,陈某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朝议之中,赵官家已有罢相之意,吕相不可能察觉不到。吕相会怎么做呢?” “吕相原本附太后而拜相,现在不是罢相不罢相的事情了,而是这个相位,到底谁才有任免之权的问题。”陈尧佐逐渐明白了一些,道:“知应宁肯将自己的名声打进去,便是要将郭皇后的事情,变成相权君授之事。” “若是吕相坚守不辞,咱们就能弹劾他谋逆,那时他只能停职待查。吕相必不会轻易放过,他会选择请辞,以示自己忠心和公心。但必然是辞职不辞事,仍会政事堂主政。不过,知应的名声就得救了。” “这是为何?” “因为吕相想证明自己的忠心和公心,就必然要说知应做得对,否则就没必要请辞了。”晏殊回到:“朝中的人很快也会明白,知应不是两面三刀,而是一以贯之,唯独忠于陛下而已。再有骂的,不过是骂知应谄谀陛下而已,这早就有了的。” 陈初六笑而不语。 咪咕杯**开始了,首页横幅点进去,历史赛区,宋朝大官人,还可以抢会员,大家动动小手指,给宋朝大官人投几票吧,谢谢大家了! (会员可投三十,嘿嘿,全给我吧。)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上表请辞 次日。 吕夷简上表请辞。 这边上表请辞,那边就有一群人上表,请赵祯留住吕夷简。其实这才是吕夷简的本钱,党羽众多,一旦他离开了,这些人就不能用了。 可若是不用这些人,谁来运行庞大的赵氏王朝呢? “吕夷简手持太阿,秉政多年。朝堂之上,无人能顶替发的位置。朕担心的不是吕相不辞,而是吕相辞了之后,谁来顶替他的位置,谁有这个本事填补这个空缺。” 赵祯并未回福宁宫,而是在文德殿写御批。面对朝中这个窘况,他也愁眉不展,叹了口气道:“这一次知应误会了朕的意思。” “陛下深谋远虑,陈卿家他们做臣子的,本不该擅自揣度。奴婢看来,陈卿家似乎与陈参政他们走得很近。” 赵祯的脸色,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波动。这一次废黜皇后的风波,正是他酝酿已久的计划。 在陈初六眼里,皇权相权之争,乃是赵祯心里的大事。可在赵祯心里,朝中的党派纷争,才是更为棘手的事情。 这其实是眼界的区别,陈初六陷入了朝局之中,能看到皇权相权之争,已是超出了寻常人的眼光。可赵祯乃是天子,一思一想,都是从天下出发。 而天下是个什么样子呢? 四海升平,内忧外患,像极了安史之乱前的大唐。 在太后崩逝之前,便命陈尧佐整顿河务。同时借着整顿河务之事,将沿岸的州县政务也整顿好,如此便能保证南北运输通畅,边军供给不断,打仗打的是钱粮。 可这些年河务整顿下来之后,赵祯发现作用并不大。汴京、河东路、应天府、河南府,这些地方还算有些效果,可别的地方,不管骰多少钱下去,都是肉包子打狗。 这些有效果的地方,要么是天子脚下,要么是四京之地,要么是陈初六管着的。赵祯钦此天下第一知府,就是为了起一个示范作用。 可河务整顿一事,却暴露了朝廷中的问题,那便是党派纷争。地方上想要整顿河务,除非有陈初六这么强硬的手腕。 不然州县与州县之间,路府官员之间,都是相互掣肘的。而且这种相互掣肘的制度,就是老赵家自己弄出来的,就是为了让地方不能强大。 没想到这种制度最终坑了自己。 地方州县的相互掣肘,还在其次,他们各自在朝中有人,其中所体现出来的,正是朝中的党派之争。 各派之中,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各派之间,难以配合,相互攻讦。朝廷想要办什么大事,都办不了。 赵祯想削弱相权,这是不错,可他更想要以为强势的宰相,能独掌朝纲,手持太阿,为自己办事。吕夷简,正是最佳人选。 这次废后风波,赵祯想的就是帮吕夷简弹压百官,将朝中的这个派,那个党,全都削了。不是党派相争么?那就一派独大! 同时,提拔一批自己的人,培养自己的派系,就像陈初六、富弼、范仲淹等人。一开始,还只是先将御史台收到麾下,奈何那群御史烂泥扶不上墙。有了随时可替代吕夷简的人马之后,逐步削弱吕夷简,将权力握回在自己手中。 这是赵祯的计划,可这个计划却被陈初六打乱了。赵祯想要削弱吕夷简的事情被提前了,而朝局比以前更加混乱,党争更为激烈了。 “罢了,知应既然做出了这件事。只好配合知应,演完这场戏了。上一次,吕夷简与知应之间,太后让朕选了吕夷简,这一次,朕要选知应。” “陛下,倒不如先辞了吕相。再整顿了朝廷之后,将吕相接回来。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贾进禄低着头道。 “内廷不得干预朝政。”赵祯淡淡地回到,贾进禄立马将头低得更低,轻轻地回了一个是。 政事堂中,宋绶仍旧坐在次相的位子上。凡是前来准备恭贺的人,都被他训斥走了,宋绶看了看吕夷简那张空位,心中未免有些局促不安。看着面前一位官员,问道:“吕相请辞之后,就没有留下什么话嘛?” “吕相说了,朝中不可一日无相。还请宋大人暂另劳苦,居中书门下处理二相之政务,尽早请陛下另立贤人。” “吕相真这么说?”宋绶面前那人点了点头,这时宋绶摇了摇头:“这下子可算将本相,逼到了两难的境地。吕相请辞,陛下定会不允,这朝中之事,还是得吕相做主。来人,将这些奏折全都打回去,急件送去吕相家中。” “宋相,这是不是有些……” “住口,本相只想好好将这几本书修完,然后全身而退,不愿参与朝中的纷争。再者说来,这些政务,本相也不会处理。”宋绶摇了摇头,道:“政事堂一切都维持吕相在时的样子,连花盆都不要移动半步。” “下官告退。”范讽退了出去,来到了户部司李谘堂上,许世安也在此处。这三人乃是吕相手底下的得力干将,吕夷简请辞之后,这三人察觉到了一丝别的味道。 范讽来到堂前,朝李谘深施一礼道:“计相,宋公垂虽为次相,却是凤毛鸡胆,处处明哲保身,不敢稍逾矩。刚才他将政事堂中的公文全部打回原处,要件、急件竟然要送去吕相家中。” 李谘闻言笑了起来:“宋公垂这是看破了尘世,或许更是大智大勇。只不过,仆为官之道,在于进取,不能学他。” 许世安、范讽皆是拱手道:“计相老成谋国,德隆望重,既录百揆,内外群僚皆应尽敬。” 百揆就是百官,既录百揆就是为群臣之首,这是在劝李谘为相。只见李谘摆了摆手:“李某德浅才薄,弗如吕相远矣,其堪太阿之重?” 许世安、范讽闻言,知道这话要反着听,顿时心中明了,原来你早有拜相的想法了。这眼下吕相请辞,你巴不得他回不来才好。 可从朝议之中看来,大内早已对吕夷简心怀不满。吕相迟早有一天,要树倒猢狲散,确实应该尽早谋划新的靠山。李谘身为计相,位居三司使之首。朝中大僚之中,也唯有李谘各方面能顶替吕相之位。 若真的罢免了吕相,李谘最有可能拜平章事了。 咪咕杯投票活动开始啦! 卑微作者在线求投票,各位读者,可以在历史赛区找到宋朝大官人,非会员可投十张,会员可投三十张,求大家支持一下~ 可以从书简介页或者首页精选顶端的横幅进入,在历史赛区找到宋朝大官人。 (凌晨更新,白天还会更新)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改旗易帜 政事堂中一般有两个宰相,首相为秉笔宰相,称执笔,或称执政事笔。若首相有缺,则次相与诸参政执笔,或一人知十日,或一人直一日,处理日常公务、承帝旨。 吕夷简请辞居家,本该由宋绶执笔的。可宋绶胆子小,接连几天,都退还公文,又将要件、急件送去吕夷简家中。可吕夷简岂肯这时候还招惹麻烦,宋绶将公文送来,他也一并退回。 于是朝廷各房,皆是堆满了公文。朝廷上请吕夷简回来的声音,也达到了顶峰。而大内之中,对吕夷简之事,连个风声也没透出来。 “看来这一次吕相是真的要阴沟里翻船了,本官早就说了,这辞呈写不得。”范讽十分可惜地摇了摇头,又看向李谘道:“只不过,这或许是天赐良机,计相,是该做点什么了。” “国朝以来,拜计相为中书者,有之,但十分少,李某就没那个想法了。”李谘摇了摇头,回到:“吕相任首相之时,也离不开户部司,再加上你们礼部、御史,根本不需要拜相,只需站在幕后,将首相握在手里就行。” “计相的意思是……宋绶那个胆小的,正可以做首相。那次相是谁呢?”许世安低头一想,又道:“计相,不如谋次相之位。对外,宋公垂是首相,对内,计相才是首揆。想当初王曾为次相时,冯拯为首相,但事情却全在王曾手里。” “是啊,若是不拜相,总算缺了什么。”范讽上前一步道:“下官这就命手底下的御史,弹劾吕夷简和两个参知政事,到时候计相就稳登宰相之位。” “可是你们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嘛?”李谘看向二人道:“这天下说到底是赵家的天下,这朝廷也是赵家的朝廷,宰相拜谁不拜谁,及不看什么高风亮节,也不看什么老成谋国,只看得不得陛下之心。” “这有何难?吕夷简欲独揽朝政,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还政于天子。宫里买通贾进禄,将王中正扳倒,到时候宫中府中,不都是计相的了么?”许世安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道:“计相,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一条康庄之道,正在眼前啊!” 李谘喘起了粗气,负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走着。本来他有稳妥的办法的,可经不住两个人左一个天赐良机,右一个德高望重的劝。 “济邦。”李谘看向许世安道:“在这之中,陈初六的作用颇大,估计就是陛下在幕后撺掇起来的这件事情。从放言废黜皇后,再到朝中诱导吕相,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一套连环计下来,若果真是陛下所为,这件事就有得商量了。” “下官这就去叹叹陈初六的口风。”范讽起身要走,李谘却叫住了,转而看向许世安道:“济邦,你是吕相重用之人。由你去和陈出来说,身段要放得卑微一些,跟他求情,让他想办法救吕相。” “高,真是高……这便一下子知道了陈初六的立场,也知道了陛下的想法。”许世安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李谘与范讽看着他的背影,对视了一眼,李谘这时又道:“补之,你看陈初六会不会帮吕夷简?” 范讽沉吟片刻道:“帮与不帮,并不是陈初六想如何就如何的。但不管他帮还是不帮,计相都可以以不变应万变。这个不变,就是以威福还主上,反吕夷简其道而行之,赢得陛下信任。暂且还须和陈初六交好,只有他能和陛下说上话。” 以威福还主上,这乃是陈尧佐这些“王佐”一派的主张。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范讽本是吕夷简的人,应该走“虚君实相”一条路,现在转眼就改旗易帜,可见其本没有什么立场,只有利益。 李谘脸色舒心许多了,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事情,笑着道:“补之,这正是本官为何派许世安去和陈初六求情。此二人交恶已久,只是明面上看不出来罢了。许世安此去求情,陈初六不仅不会帮他,而且还会下更重的手。” 范讽点了点头:“下官这就去让底下人给陈初六说些好话,再替他除掉许世安,这个投名状,应当是够了。” 李谘微微点头,眼睛里是捉摸不透的光在闪烁。 而陈初六,每日在昭文馆中读书藏书,似乎对朝中这纷乱的场面,一点也不在乎,对权力争来斗去,也丝毫不感兴趣。 昭文馆的吏员都觉得奇怪,这昭文馆直馆,可是个能常接触到天子的人,可这几日陈初六一次都没去过。 平日里,赵祯想看什么书,就会派太监来取。以往的直馆,都会亲自送过去,以备询问,可陈初六都是差底下人去的。 昭文馆的吏员也读书勤奋,不比那些一般的读书人要差。在送书过去之前,陈初六便会提前“押题”,赵祯会问些什么。 有了押题,再加上他们自己读书的体会,便回答了赵祯几个问题,让龙颜大悦,已是拿了不少赏钱。 就这几天之内,竟然还有一个吏员直接外派了一任县丞,这叫别的地方的吏员,皆是艳羡不已。 中午,陈初六刚泡了一壶茶,听得传来一阵脚步。陈初六站了起来,在门口拱手道:“臣陈初六恭迎陛下。” 但见门外传来一声大笑:“不愧是知应,这大内之中,能听出朕的脚步声的,也只有你了。” 陈初六笑了笑,心说在这大内之中,一般的人走路都是十分轻的,若是走重了,那必是有急事。脚敢踏得这么实在,又走得这么闲庭信步的,也只有赵祯唯二的人了。另外一个,就是陈初六。 赵祯来到昭文馆大堂中的书架底下,叹了口气道:“王中正那东西不知怎么回事,这个节骨眼,生了大病。现在朕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其他那些东西,手脚都笨极了,看着都烦。” 王中正生了大病,这消息陈初六倒是知道。但赵祯烦心的事情,肯定不是这个,陈初六上前一步道:“陛下,朝中物议沸腾,当尽早落实宰相人选。” 赵祯回过头,撇撇嘴道:“要不是你逼得吕相上表请辞,岂会生此乱?朕现在也不知如何是好,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拙于谋身 “陛下,吕相手持太阿以来,虽在朝中党同伐异,过于强势。可这些年鞠躬尽瘁,为朝廷做了许多事情的。臣离京之时,还没看到吕相头发白了,这次回来之后,便看到了吕相满头花白了。” “嗯?”赵祯回过头道:“知应怎么替他说话?” “臣在陛下面前,不敢有半点隐瞒。臣不是替吕相说话,而是吕相在臣眼里,就是一个工于谋国,拙于谋身之人,德才相彰,可又自视甚高。这才在陛下与他自己之间,摆错了位置。” 陈初六这般说着,赵祯十分认真的倾听,接着他又道:“臣在地方为官多年,体会到了为政之难,绝非纸上谈兵那样简单。吕相拙于谋身,也是一心为朝廷的见证。臣心里对吕相是十分敬佩的,为可在吕相错了,臣只能义无反顾替他改正错误。” 赵祯闻言点了点头:“知应的话是心里话,吕相的确是国之倚柱,任劳任怨,朕看在眼里的。本想让吕相将朝堂收拾妥当,再将他一步步削弱,可知应那天朝议却逼得吕相请辞,眼下棘手得很啊。” 陈初六愣了片刻,心说难怪赵祯这些日子什么都不说,原来是自己弄错了。这该如何是好呢?但见陈初六道:“陛下,不如给吕相加衔,明升实降。这既可安老城之心,也可服百官之望。” “知应心中可有首揆人选?” “微臣岂敢。”陈初六垂首道:“首揆乃是天子亲授,微臣岂敢胡言乱语。” “知应用不着这么见外,朕问你,你直接说就行了。”赵祯接着又问道:“你说陈尧佐如何?他整顿河务这么多年,是到了拜相的时候了吧?” “陈参政整顿河务,牵扯到了太多是是非非。若是陈参政拜相,定会使得朝中更为混乱,陈参政不可。”陈初六淡淡道:“若是陛下真想让……慢着,好像有人来了。” 陈初六与赵祯,皆是看向门口,吏员走了进来,看到赵祯在,吓得腿发软。陈初六问道:“有什么事情?” “许,许,许侍郎来了。” “哦?他来做什么。”陈初六嘀咕了一句,赵祯笑了笑道:“知应,朕到旁边暂且避一避。” 赵祯躲到旁边那房子去了,那吏员松了口气,道:“大人,许大人在外等候多时了,乃是为了给吕相求情,要与您商量点事情。” “请他进来吧。” 没过多久,许世安从外面走了过来。环顾一圈,强笑一声道:“知应这里僻静得好,是个读书的地方。能在这里读书,乃是多少天下读书人愿望,可真到了这里,还能读得下书的,看来只有知应能做到了。” 陈初六摆摆手道:“清闲衙门,自然如此,刚沏好了茶,济邦尝一尝。我这里是清闲衙门,礼部可不是,不知许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许世安叹了口气道:“自吕相请辞之后,整个政事堂都停了事,公文一大堆,但却清闲得很,世上竟有这等怪事。许某这次过来,其实也是为了这件事。” 陈初六不说话,等许世安的话,只见他道:“许某乃是吕相提拔而来,深知吕相的作为,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求陈大人帮忙。为公而言,吕相鞠躬尽瘁,他若是不会来,朝廷就会瘫痪的。为私而言,吕相提拔许某……” 说到这里,许世安还抹了抹眼泪:“知应,许某知道你在陛下面前,颇能说得上话,许某求知应替吕相说几句好话。” 陈初六听了,明白了一些,原来是给老恩师求情的。吕夷简请辞几天,宫里既没有留也没有准,许世安还能来求情,这人倒是知恩重义。但赵祯就在旁边,自然是不能答应下来了。 “本官不知道什么是好话,也不知道什么是坏话。在朝堂之上,只能说真话,在陛下面前,更是如此。”陈初六义正言辞地回到。 “这……”许世安讨了一个没趣,脸色的泪水顿时收住了,擦了擦,低着脑袋道:“下官也知道,吕相在任上,对陈大人颇有一些不道义的陷害,可吕相这一切都是无奈之举,陈大人何必介怀于心?” “嗯?”陈初六眼睛眯了眯,之前那一段话,这许世安还颇有些知恩重义的样子,可这一句话……虽然也是在劝陈初六,可这几句话,不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吕相与本官的私交一直不错,只是政见颇有些不同。哪怕有人陷害,也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人擅自做主罢了,本官岂会介怀?只是吕相在朝中尽夺主上之威福,揽诸司之政务,还欲夺公论之赏罚。天下人无不侧目,有遮天蔽日之嫌。” 遮天蔽日是委婉说法,就是说吕夷简要架空皇帝。许世安听到这里,忽然激灵了一下。 “本官逼他请辞,这并非是妒忌他,更不是报复他。而是为其悬崖勒马,免得走到亢龙有悔之日。眼下吕相欲以政务要挟陛下留他,这定是自取灭亡之道。许大人,你还是回去劝一劝吕相,让他上表一封真诚些的辞呈来吧!” “陈大人!”许世安的脸色换了,会呼吸也急促了一些,道:“陈大人看来真的是正人君子,下官方才所言,皆是试探陈大人的。下官在吕相手下做事,表面上受他提拔之恩,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是忍辱偷生啊。” “什么?” “陈大人你别不信,上次给你调换座次的事,就是吕相一手操办的。不止如此,他还用这种办法陷害了不少官员,党同伐异。可最终都有那些御史替他弹劾,白白的做了他的爪牙,且吕相向来与御史交恶,无人知道是吕相在背后操纵。” 许世安一副苦大仇深的面目,连说了数道吕夷简的大罪。陈初六听了惊诧,旁边的赵祯听了,更恨不得现在就赐死吕夷简。许世安说完了,道:“陈大人,下官特意将这些说出来,还望陈大人秉公执正,将吕夷简的真实面目大白天下!” “许大人,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口说无凭吧……” “就知道陈大人会这么问,许某带来了吕相的一些往来书信,可做凭据。” 陈初六倒吸了一口冷气,吕相啊吕相,你可真是工与谋国,拙于谋身,才离开相位几天,这背刺之人就出现了。 继续求**,可以从书简介页或者首页精选顶端的横幅进入,在历史赛区找到宋朝大官人。非会员可投十张,会员可投三十张,求大家支持一下~(小声说,支持有偿,非会员1.5,会员5,入读者群就行六二五六 七一五六六星空的朋友) 第一千零六十章 算计 “许大人,你……”陈初六接过来这些书信,扫了一眼,怒道:“吕相一心为朝廷办事,虽有错,但瑕不掩瑜,这些事情,吕相岂能为之?是不是你捏造的!” “天可怜见!”许世安指着那些书信道:“这些书信都是真真实实的,若是许某捏造,那便天打五雷轰,轰死吕夷简。陈大人,下官卧薪尝胆这么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揭穿其罪,陈大人明鉴啊。” “呵呵,不会是许大人被骗了吧?”陈初六摇了摇头,道:“许大人,就算这些事情是真的,也不算大错,朝中党争之时,用些阴谋乃是常事。且吕相对你有恩,于公于私,你这岂不是忘恩负义?” “陈大人,许某只知父母之恩,君臣之义,一心为公,其他不论!”许世安大义凛然地道:“吕夷简虽有恩于许某,却只是想利用许某而已。许某忠于朝廷,忠于陛下,从来不是忠于吕夷简。” “好吧……”陈初六叹了口气,刚才他是给许世安最后一个机会,奈何他一心找死。在朝廷之上,要么就当面锣对面鼓,像张存那些御史一样,参得吕夷简下来不来台,要么就忠心耿耿替人做事。最不受待见的就是那些轻易背叛的人,无人敢用。 “陈大人说好吧的意思是?” “本官会将这些证据,和许大人的话,转交给陛下。”陈初六回到,想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许大人放心,本官不会贪功冒领,定会向陛下说清楚,这都是许大人亲自送来的。” “下官感激不尽了。”许世安长揖道,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道:“陈大人,下官这里有句提醒。吕相被罢免之后,朝廷还要立新相。依下官看来,朝中德高望重能堪首揆者,惟计相之首李大人是也!” “天官之任,臣子岂可胡言,许大人,本官也提醒你一句。不该操心的不要操心,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为官最重要的,还是一个慎字。” “领教了。”许世安转身离去,来到昭文馆门外,脸色黑了下来,心中暗道,你陈初六算个什么东西,攀附天子,才有如今这般风光,你有什么资格说本官? 从李谘处出来之后,许世安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为吕夷简求情,求得不好,这就会和陈初六闹翻,也就是得罪了天子。 谁都可以得罪,但却不能得罪天子。而现在天子正想除掉吕夷简,却几天都没有消息,这定是手中缺少证据。 这个时候若是给天子送去了证据,那定然是瞌睡了送枕头,从此他许世安也能攀附上天子。 许世安来陈初六这里,其实并不认为陈初六会真的将这些转交天子。在他看来,陈初六会将这一笔功劳贪在自己手中。 故而许世安还买通了贾进禄,先上了一道密疏。若是陈初六在天子面前,将这功劳冒领,定会当场揭穿。那时会有谁能独得圣眷?要是陈初六真的转交过去了,许世安也有说法。就说贾进禄与吕夷简有勾搭,故意拦下了就行。 真是算无遗策啊! 许世安心里美滋滋,自以为身在局外。转眼回了李谘那里,将这里的事情说了一下,也就回了礼部。 昭文馆中,赵祯从旁边走了过来,脸色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总之他的表情十分出彩。 陈初六苦笑一声,将那些书信递了过去:“陛下都听到了,臣就不复述了。许世安的话,不太能取信,这些书信,虽然的确是吕相的笔迹,但却不全,极有可能是管中窥豹,不得全貌。” 赵祯略微扫了一眼,冷哼道:“这些书信,朕早就看过了。吕相做这些事情,都是上了密疏的,只有这一封信没见过。” 陈初六眼睛一瞥,便知道了,那是底下的官员,为了巴结吕夷简,给吕相四子科考的时候放水,让他高中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不知道为什么,让许世安截留了这封书信,还留下来了。 赵祯拿着这些书信,丢到了刚才陈初六烹茶用的炉子里,看着它们化为灰烬,只留下科举那一封,道:“许世安,这等狼心狗肺之辈,岂能重用?知应,你方才说,谁可以当宰相?” 陈初六拱手道:“臣心中有二人可任,天雄军王曾、河南府李迪。此二人德高望重,一个陛下是信任的,另外一个,也是先帝替陛下留下的二府之才。” 赵祯点了点头,又问道:“这户部司使李谘能当宰相吗?” 陈初六认真地道:“不可,李谘和陈尧佐是一样的,有大功大才,可牵涉的利益过多,一旦任用他为宰相,朝中定会更加混乱不堪。” 赵祯将那封书信,交给陈初六,道:“朕这就去召王曾、李迪入京,知应,麻烦你去吕府一趟,好好劝一劝吕夷简。告诉他,朕绝不会亏待了他。” 说罢,赵祯便离开了。陈初六却犯难了,劝吕相放弃,这怕不是比登天还难。若是劝他有用的话,就不会出现的眼下这局面了。 陈初六在昭文馆等着,朝中那边不断出现新的消息。有尊宋绶为首相,宋绶再一次拒绝,又尊参政薛奎为相,薛奎也拒绝了。 可众议到了陈尧佐的时候,就有一堆人来弹劾陈尧佐,参得陈尧佐上书,主动请辞受查。但宫里马上传出旨意,留住了陈尧佐。 还有好事者,想推陈初六拜相的,直接被撤职外放了。朝廷根本无法运行,可谓大乱。吏部侍郎审官院马解林,纠集了朝中一群官员,来到了吕府,哭声震天,求吕夷简官复原职,重新执政。 而李谘、许世安、范讽等人,却是一个都没到场。这下便足以看得出来,世态炎凉,人心之暗。 陈初六亦是来到了吕府门前,刚下马车,马解林便看到了,顿时气急败坏,带着人围了过来,指着陈初六大骂道:“奸贼,你害吕相请辞,朝廷上下,皆已废政,你这等大奸之人,这里不欢迎你!” “陈初六,你还有什么脸到这里来?吕相被你气成这样还不够?” “滚远点,不然我们可不客气了!” 第一千零六十一张 上门劝退 吕府门前,众人义愤填膺,陈初六成了众矢之的。陈长水和家里几个人,将陈初六护在身后,而吕府的大门,却在这时候打开了,从里面走了个老管家出来。 众人放下陈初六,连忙将那个老管家围住了:“秦老,是不是吕相肯见我们了?吕相答应回朝了?” 老管家十分无奈:“诸位大人怎么还在这里?我家老爷这次,是断不会见诸位的,诸位还是回去吧……” 马解林这时竟一屁股坐了下来:“若吕相不在,朝中不知要出来多少魑魅魍魉,必然弄得乌烟瘴气。吕相若不回朝,本官为何还要在这里呢?天下无道,圣上昏蒙啊!” 这时陈初六道:“马大人,慎言啊,这话是你能说的?” 马解林回过头道:“马某说什么话,还轮不到你来管教。圣上被你蒙蔽得了一时,却不会被你蒙蔽一世,天理昭昭,总有一天,你会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陈长水闻言顿时大怒,刚要动手,陈初六拦住了他。吕府的管家挤了过来,拱了拱手道:“这位大人就是陈大人吧?我家老爷说了,只要陈大人到了,就请进去。” “什么?吕相请他进去?” “秦管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是啊,吕相怎么会请他过去?” 老管家这时劝道:“诸位大人,我家老爷就是这么说的。陈大人一到,就要请他进去。诸位大人还是让一让,陈大人请往这边走。” 众人不让,陈初六这时看着马解林道:“马大人,也许吕相叫本官进去,正是为了面斥本官呢?” “什么说不定,定然是为了痛斥你这贼子!”马解林先让开了,道:“诸位,既然是吕相发话了,就让他进去。” 陈初六这才得偿所愿,来到了吕府之中。吕夷简正在院中打五禽戏,看起来精神奕奕,一点也没有紧张之色。陈初六走上前,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行了弟子礼,而后道:“下官拜见吕相。” 吕夷简做了一个收功的动作,长吁了一口气,道:“知应无须多礼,此番前来,是奉旨前来,还是自己要来的?” 陈初六回到:“两天前,陛下亲自来昭文馆,让下官劝吕相辞了相位。下官犹豫了多时,今日才下定决心要来。” “知应,你请坐……”吕夷简坐了下来,淡淡地说道:“陛下还有别的话让你转告老夫?” “有一封信,无足轻重的。”陈初六将一封书信,放在吕夷简面前,也坐了下来,道:“吕相清闲了几日,这气色明显要好多了。” “真的?”吕夷简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一个公园里的练功老头,笑着道:“老夫这几日也感觉到了,神清气爽,从未有过如此舒适的时候。” 说到这里,吕夷简打开书信看了一下,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堪,摇头叹道:“这封信知应是从哪里得到的?惭愧惭愧,这封信这件事,老夫到现在才知道。” 陈初六微微点头:“下官想着也是,这封信要么是假造的,要么就是被人截留了,想要以此要挟吕相。圣上明鉴,让下官将此信交还给吕相。” 吕夷简拈须道:“圣上虽然年少,但英明睿勇,不输太祖太宗。太后崩逝以后,陛下亲政,老夫早已预料到了今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知应看来,吕某还有无可能再度为相?” 陈初六想了想,只是回到:“吕相受太后托付辅佐陛下,公忠体国,鞠躬尽瘁,无可指摘。陛下深知吕相之忠心,故而还说,绝不会亏待吕相。” 吕夷简闻言却是一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况当今圣上,乃是古往今来都难有的仁君。老夫不愁会落个悲惨下场,只是怕心中抱负,无法施展。” 陈初六刚要开口问,只见吕夷简回到:“老夫在政事堂中执笔多年,无愧于心,无愧于天下。至于忿怒与过失,常人之过也,不足言。若现在离位而去,唯有两件事情放不下来。” “愿闻其详。” “一件是外事,西凉人李元昊裂土称帝之心不死,联合吐蕃断西北之路,为中原之大患是也。另一件则是内事,吕某执政多年,深知朝中党争之烈,暗流之深,但无计可施。唯有自成一派,压倒其他,才能做出一些事情。” “可老夫却发现,压倒了别的派别之后,自己手底下的人,却也分了派别,争斗无休。党争,党争,党争,为何人一多起来,就会有党争呢?!老夫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老夫甘愿辞退相位的,也是因为这个。” “老夫未尝没有试过革新朝廷的制度,可收效甚微。若是现在离去,谁有本事收拾这个党争的局面?老夫若是留下,也没本事控制这个党争的局面。进也难,退也难,骑虎难下。陛下也没有注意吧?” 陈初六这时开口道:“敢问吕相,这党争一事,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吕夷简回到:“这自然是坏,党争起来,就不管对与不对,好与不好,都入恶兽一般撕咬对手。知应,你又不是没有吃过这个的亏。” 陈初六笑了起来道:“下官的确吃过亏,若不是吃这次亏,下官也想不通这个党争的事情。在太原府时,各县之间有争,各房之间也有争,可并不会像朝中这般党争激烈。这其中难道是人多人少的区别?” “下官以为不是,只要有两个人,便会有争。若是朝廷上无人争了,那就是都成了看破红尘名利的人了,同样也做不成一件事。若是这个免不了党争,为何不承认党争的存在呢?子曰,君子不争,可孔子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 “知应,你……”吕夷简被陈初六这话惊到了,可仔细一想,又冷静下来,问道:“知应以为应该如何看待党争?”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党争不可免,那就立一个党争的规矩。下官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叫议会制。” “知应细细说来。”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答应退让 “议会制,这与朝议有什么不同?” “朝议只议不决,或者朝议定了之后,有人转头就不遵守,甚至公然破坏朝议上所做的决定。”陈初六回到:“下官以为,党争虽争也要和,争在庙堂内,和在庙堂外。朝议时做的决定,双方都要遵守,谁不遵守,就除掉他下一次朝议的权力。” “这能参加朝议的,下官称之为议员。议员由各部、各省按权力之大小选派,总计一百人。朝议之中,设会长一员,主持朝议。” “议员可以提交议案,一起议论可否,议事时分为两派,采用**制。若赞成的超过反对的,则议案成立。若是重大事情,则要超过三分之二。” “议案通过之后,由陛下批准,就成了大家都要遵守的了。将党争放在朝议之中,而绝于朝议之外,这就是议会制与朝议的不同。” 陈初六简单说了一下议会制,说得很浅。其实还可以用更加先进的,可在这个时代,提出议会制度,已是十分令人惊骇的了。步子跨大了,容易扯着蛋。 吕夷简听了之后,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嗤之以鼻,道:“知应将党争看得太浅了,你说的这议会制与朝议没多大的区别。老夫以为,这党争之事,本不在朝中这些官员相互斗来斗去,也不是陛下与大臣之间争斗。” “朝廷之上有师生朋友,这就是政见不同之争。朝廷之上有同年同榜,这就有了新旧之争。朝廷之上,有同乡同族,这便是各路之争。党争,其根本在于民间的利益之争,就是仕林、望族、商贾、工匠之间的争斗,走进了朝廷。” “你刚才说的那议员,不该按每个部权力大小确定人数,而要看这个议员能代替多少民间的利益集团。可若是那样?岂不是让百姓来决定国家大事?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若让百姓来决定,岂不谬矣!” 陈初六闻言心底顿生敬佩之情,吕夷简竟一语道破了个中关键,不愧是宰相啊。 吕夷简笑着道:“知应,你来劝老夫退相,难道就准备了这点话来?若是那样,老夫反而要拖上几天,偏不退,让你难堪。” 陈初六的确难堪,低头想了想道:“党争之弊,任重道远。时也势也,绝非一日之功能革此弊。吕相以一己之力,在朝廷之上肃清政敌,推行主张,取得了今日内外毕安之功。但吕相刚才也说了,吕相手底下的党争,也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 吕夷简眼睛耷拉了下来,陈初六指着那封信道:“送这封信来的,就是许世安,送信之后,还说计相李谘可为宰相。这几日朝中议立新相,也唯有李谘尚未有人弹劾。吕相手底下,恐怕只有门外的马解林,尚算得忠心。” “李仲询?他也想为相!”吕夷简满脸看不起:“他手底下的人,难道就不争了?况且他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他身后又是些什么人?都是各地的富商,巨室。若是让他为相,这个天下就完了。” “没想到济邦也投靠了他,范补之也弃老夫而去。世态炎凉,真是令人寒心啊……”吕夷简长叹一声道:“可老夫在家里,还能做些什么呢?” “清理门户的事情,交给别人都不合适,只有吕相合适。”陈初六回到:“吕相有大功于朝廷,现在请辞,陛下定会下旨挽留。吕相趁此间隙,清理门户,将这几人除掉。” “除掉?那谁来替补?”吕夷简问道:“知应,老夫若退了相位,那谁又能替老夫的位?” “吕相,天下俊杰多矣,岂会无人呢?” 吕夷简沉默良久,问道:“知应,老夫差点让你丢官罢职,还害你去了太原府,在太原府时,还让手底下的人干预你。你到现在,恨不恨老夫?” 陈初六也沉默了许久 ,才回到:“要说没有,那是假话。但下官已经披荆斩棘到了这一步,自然就有比恨更重要的东西了。” 吕夷简点了点头:“若是这样,老夫就放心了。放眼当下群臣,能成就老夫志向 的人,只有知应你了。于公,老夫该让贤了。于私,老夫还有一件事拜托知应。” “吕相请直说。” “无非就是托付家人而已,老夫这一离开之后,不知朝中有多少人欲落井下石。可以给你说句心里话,老夫也怕身败名裂啊。” “唔……”陈初六认真地回到:“陛下说过,绝不会亏待了吕相。下官也答应,若有一天,下官能成首揆,定保吕相名位。” “君子之约,善!”吕夷简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三本奏折:“三辞三留,老夫也是要面子的。在这三辞之间,老夫会将朝廷这个烂摊子收拾好的,知应放心。你出去的时候,让马解林进来,其他人回去吧。” 陈初六心底松了口气,吕夷简肯主动退出,这是最好的方式。若是吕夷简坚持不退,和陈初六周旋起来,定是两败俱伤。不过,吕夷简是聪明人。他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些辞呈,就等着陈初六上门来了。 还有一点,陈初六因为“反串”一计,逼得吕夷简请辞,也被朝中百官诟病不已。反复无常,几乎犯了和许世安一样的错。可这个辞呈交给了陈初六之后,这些非议就可以消失了。 陈初六拿着辞呈,长揖道:“多谢吕相,将这洗脱恶名之物,赠给下官。” 吕夷简摆了摆手,背过身去,走入了书房之中,并未再说什么了。陈初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出来。 走到门口,在门口等消息的众官员围拢了过来。看了看陈初六的脸色,不由问道:“你,你小子怎么还笑着出来了?” “为何不能笑?” “吕相没有痛斥你这小贼嘛!” “并没有,吕相还答应回朝了。”陈初六淡淡地回到。 “什么?答应回朝了!这,朝廷之幸啊!” “陈大人,你不是说的假话吧?”门外的人皆是面露喜色,陈初六默然不应,只是看向马解林道:“马大人,吕相还让你进去议事,其余大人都可以回去了。” ****,继续**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以政务还诸司 大内挽留,吕夷简回朝执政,于是三司六部的公文,得以快速处理掉。五天之后大朝,许世安以受贿当场罢官,贬为团练使。还有其余几人,统统外放。 接着吕夷简上疏八事,正朝纲,塞邪径,禁贿赂,辨佞壬,绝女谒,疏近习,罢力役,节冗费,其语甚切。这八条可以算是吕夷简的政治方略,既是对执政数年的总结,也是对后来者的告诫。 吕夷简再一次上书请辞,赵祯再一次下旨挽留。下朝之后,吕夷简再上书一次,宫里再挽留。回家之后,吕夷简再上书一次,这次大内答应了。 吕夷简加武胜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澶州。节度使加平章事,仅仅是一个荣誉而已。不止吕夷简被罢官,还有一连串的人被罢官。 参知政事薛奎罢为礼部尚书,知襄州,寻改颍州;参知政事陈尧佐罢为户部侍郎,知永兴军;参知政事鲁宗道为户部侍郎,知荆南府,寻改扬州,又改陕州;吏部侍郎马解林罢为尚书左丞,知河中府;度支司使晏殊罢为礼部尚书,知江宁府…… 这里有人真的被罢免,也有人只是走了个过场。过了十几天,又有一系列加官,重新任命了一批。 宰臣宋绶加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河南府李迪加集贤殿大学士,同平章事;吏部左侍郎王随参知政事,晏殊进位为参知政事。陈尧佐加资政殿大学士、工部尚书、判都省、领河务。马解林升检校太保、佥署度支司。 这一系列官职变动,在朝廷乃至天下的官场上,不可谓不是一场大地震。李迪回朝为相,却是次相。马解林佥署度支司,相当于是半个计相了。吕夷简手下,临阵倒戈许世安已经永世不得翻身,忠心耿耿马解林,却高升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可不敬慎。 陈尧佐实际上降了官职,但仍旧署理河务,和他之前的职位相差不大。马解林被贬,杜衍知审官院,王随为参知政事,仍然兼领吏部事。倒是李谘、范讽二人仍然不变官职,这令陈初六有些惊讶。 官职调整之后,郭皇后正式被废。诏书上将,皇后因为没生儿子,愿意入道观修道。特封玉京冲妙仙师,赐名清悟,别居长宁宫,又封净妃,干净的净。 “吕相真的走了,现已经出了京畿。计相,现如今李迪为次相,这个人不好对付,可宋绶那个老糊涂当了首相,只能依靠咱们。” “李相还未回朝吧?” “旨意可能刚到河南府,从那里交接之后过来,至少也得半个月。”范讽缓缓说到:“计相,应当在这半个月内,尽早图谋。” “宋绶为人中庸,李迪处事尚可,却只是次相。陛下这样安排,就是为了将权柄拿到自己手中。”李谘低着头道:“朝中诸务,不要去争了,将宋绶控制了就行了。倒是可以去宫里活动活动。陛下权柄大增,必然要分权与那些阉竖。” “王中正最为陛下所器重,是不是?” “不,补之可知道三国贾诩?”李谘笑了笑,自顾自道:“时曹操与袁绍战于官渡,袁军强而曹军弱,张绣欲投袁绍。贾诩为张绣谋事,曰,若投袁绍必然不为其所重。若投曹操则是雪中送炭。张绣投曹操,果然应验。宫中孰是曹操,孰是袁绍?” “下官明白了。”范讽点了点头,又道:“吕夷简留下两个人,一个便是贾进禄,另一个便是马解林。咱们要收买贾进禄,可对马解林这种什么都不怕的人,就只能打压了。” “吕相在时,本官便于马解林不和,他也早就知道,本官与吕相面和心不和,眼下他管了度支司,那还得了?这个人除是一定要除的。” 李谘拿起面前一块糕点,送入嘴中含着,半晌之后,道:“听说马解林有个门生叫做贺枝吟,上次调选入京,似乎就是凭关系来的。” 范讽嘴角浮现一抹微笑:“既然如此,交给下官便是了。” 政事堂中,宋绶移座首相之位。百官称贺,陈初六也不能免俗。政事堂中高挂一副孔子的画像,宋绶带着百官拜了孔子,接过一杆金笔,再受百官之拜。 坐于堂中,宋绶开口道:“自上初立,太后临朝十馀年,内外无间,天下晏然,夷简之功为多。本相初掌执笔,必以吕相之政为效,萧规曹随是也。让吕相执笔之时,主上年幼,当今主上亲政,因时不同而处不同之事。” “本相以为,当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望诸位同僚,同舟共济,报效朝廷。” 说到这里,陈初六眉头一皱。宋绶一开始说了要萧规曹随,可后面几句,可谓截然不同,乃是完全相反。 以政务还诸司? 陈初六偷偷地看了一下在场之人,诸司之中,权柄最重者乃是计相之首,李谘。眼下度支司是马解林管着,盐铁司乃是张茂直,这两人一个资历太浅,一个根本不会来争权多利。 好个李谘,他也想当宰相?陈初六想起了吕夷简的这句话,也明白了为什么李谘还能在这里。 吕夷简临走时,将朝中一些上窜下跳的人贬走,却唯独没有动李谘。一来是,李谘势力不小,想要动他,时间不够。若是为了斩草除根,等吕夷简离开相位之后,必遭报复。二来是,这李谘自己也有些自作孽。 当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这讨好了天子,收拢了权力,这第三步,还博得了言台谏院的好感。如此三步棋,真可谓找找命中要害。 那言台谏院归谁管呢?不就是御史中丞范讽么。陈初六心里明白了此事,刚走出来政事堂,身后便有人叫住了他。 回头一看,一名吏员走了过来,笑道:“陈大人,户部司李大人请陈大人过去,等下有一场堂议,请陈大人旁听,出一出办法。” “哦?为何要让本官去?这岂不是又越俎代庖之嫌?” “现在又加中书门下行走录事一职,何来越俎代庖之嫌?陈大人在太原府整顿河务,声名远扬,所议之事,便于河务有关。” “原来是这样,你带本官前去吧。”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淮南盐积 三司议事,乃是每年入冬第一个月。审定天下租赋、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涂之利,岁计所出而支调之,以近及远,与中书门下议定乃奏。 户部司、度支司、盐铁司。户部司掌天下户口、税赋之籍,以及榷酒、工作、衣储之事。盐铁使,掌盐铁专卖,兼及矿冶,以聚敛军资。掌会计天下财赋之数,每岁均其有无、制其出入,以计邦国用。 其中盐铁使,虽然位在三位计相之下,可对朝廷的用处,却十分重要。户部司收税上来,养着庞大的官僚系统,一部分拨付给军队用。而盐铁司的利润,基本都拨付用作军资。 这一次三司议事,除了往常寻常的事情之外,还有一件特别的事情,那就是大宋朝的产能过剩问题。 盐铁司上奏,淮南积盐一千五百万石,仓库都堆满了,只能放在野外,任由其损耗。盐多得堆不下,盐户就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就啸聚山林为盗贼。 于是有人提议,让商贾自由贩卖,快速消除库存。别的地方有产能过剩的,将这些过剩的东西,运去淮南,将盐换出来。 可这样一来,盐铁司赚不到钱,军费就成问题。于是,盐铁司就要求户部司,让底下的州县出钱,把淮南盐提前买回去,储存两三年的盐都行。 若按前一种办法,盐铁司赚不到钱,后一种办法,则是户部司要大出血。两边谁也不肯让谁,便争了起来。 陈初六赶来三司议事时,没多久就看到大家在吵这件事。李谘左边还坐着参知政事王随,张茂直、马解林坐在两旁。 “国用以军用为上,若军用不足,则国难屡生,民不安其业。诸位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军用充沛,不过保社稷之一方而已,若百姓不安,则社稷何存?” “狡辩,民与社稷为一体,覆巢之下无完卵,社稷不存,民何安也?” “哦?”有人看向陈初六,又道:“陈学士说过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社稷怎么比得上天下兴亡呢?凭什么让天下百姓,都来负担淮盐?” 众人都看向了陈初六,意思是寻找他的答案,只见陈初六笑了笑,道:“天下本就是一体,社稷于百姓便如手足一般,故而才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盐铁司的人俱是笑道:“陈学士亲口说了,难道还有错?户部司的人,就不要强词夺理了。” 这时陈初六却又道:“只不过淮盐只是盐铁司中的一小块,就算这边出了问题,也用不着让天下州县,都来买盐吧?” 户部司的人拍手道:“陈学士这话有见底,你们盐铁司就不知道调配一番,将多余的盐,调去缺盐的地方?” “要是这么简单,就用不着在这里吵了!” “你以为我想吵?他娘的!” 几句话不对头,这群文官又撸起了袖子,似乎要干架似的。可双方对骂许久,却连一个指头都没动。还是李谘站了出来,将双方叫住了,道:“三司本是一个衙门,大家同朝为官,还是别伤了和气。” 这时双方才停歇下来,喝茶消气,李谘拈须又道:“户部司是收税的,盐铁司也是敛资的,两个衙门收钱,要是互相之间做买卖,这好像于制不合。既耽误朝廷正税,还让名不正言不顺。” “不如让度支司的马大人,想个办法。将各县买盐的钱,放在预算之中,由朝廷拨钱下去,这至少算个章程。” “嗯?”马解林闻言,立即摇头道:“朝廷的钱,都已经有了用处。若是岁入不增加,肯定是没有余钱拿来买盐了。” “何况……”马解林看了看陈初六,在一旁冷冷地道:“本官听说陈大人从塞外引入许多湖盐,整个河东路的盐,只能销往别处。依本官看来,只要断了太原府的湖盐,淮南积盐便无忧了。” “河东路盐农,皆以停止产盐。太原府不过是将原本产于河东路的盐,用塞外的盐替换掉了而已。盐民得利,官府得利,百姓也能吃到好盐,这与淮南路有何干系?”陈初反问道。 “怎么没干系?四方百姓,都在想吃河东路的湖盐,自然就不买淮南的盐了,不患寡而患不均。”马解林不遗余力的逢陈必反。 可马解林却不知道,现在早已经不是吕夷简在的时候了。吕夷简在时,他在三司议事中直言无讳,别人都敬他。他和李谘之间,虽有摩擦,但还算友军。 若是那时,陈初六在这里,肯定是外人,被孤立的那个。可现在,在场的人里面,陈初六早已不是那个为众人所孤立的对象,而他马解林自己才是。 参知政事王随,原来在礼部左侍郎,就和他这个右侍郎不对付。李谘欲除之而后快,陈初六与他也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盐铁司张茂直,为了保住自己衙门的钱袋子,只能逼马解林出血。 这场三司议事中,与其说是为了解决淮南盐的问题,倒不如说就是冲着他马解林来的。他这话一出来,当场便有人为陈初六说话。 李谘道:“马大人,你这句话说得就有些吹毛求疵,颠倒黑白了。陈大人身为太原府知府,做的这些也是为了太原府百姓,与淮南有什么干系?” “马大人,度支司刚递上来的公文,本官看过了。”张茂直开口道:“你刚才说买盐解救淮南盐民没钱,可这里为何又批了二十万贯为宫里置办饰物?” “什么?二十万贯?太后崩逝不足一年,宫里就要如此奢靡了吗?”王随沉声问道:“马大人就是这样献媚与陛下的?” 众人议论纷纷起来,马解林立马就像猜到了尾巴的猫,站起来道:“陛下亲政之后,后宫嫔妃日渐增多,为何就不能打造一点饰物?陛下向来节俭,偶尔用个二十万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句话惹了众怒,刚才争得不可开交的人,俱是对着马解林斥责起来。而马解林身旁那些度支司的官员,一个个的都是低头不说话。 马解林一张嘴岂能说得过这么多嘴,被人说得哑口无言,当下便道:“好啊,本官明白了。你们这是要合伙害本官,本官要去陛下面前弹劾你们!”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清理淮盐 “陈学士见笑了。马大人本是审官院的,盛气凌人惯了,才到三司来,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办事。陈学士在地方任亲民官数年,应当深有体会,当家难,柴米油盐贵。” “计相所言极是。”陈初六点了点头道:“但人心齐,泰山移,淮南盐又不是少了,而是多了。多了简单,缺了才难办。” “陈学士有何见解?”李谘问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本官特意请陈学士前来,就是为了向陈学士请教的,还望学士不吝赐教。” “李大人言重了,下官方才听了许久,就斗胆说几句。”陈初六沉吟片刻,对坐在上首的几个拱拱手道:“王参政,三位计相,下官以为淮南近海,这其中积压下来的盐,就有海、也有田盐,不知哪一种比较多?” “陈大热果然广闻博见,淮南的盐多是海盐。”张茂直回到:“在通、泰、楚、海、真、扬州,皆有海盐盐田,涟水、高邮更是数不尽数。” “海盐在诸多盐中,可算得上品关内陕州之地,就算是苦盐,也卖得出去,为何海盐却卖不出去?”陈初六回到:“这必是各地争相自守,而隔贸易也。” “不错,海盐再好再便宜,若运去关内,也会被当地官员查没。不过这也怪不了他们,每年各地要上缴正税,若是令外地的盐进来了,州县的财政就要少了一大块。” “下官以为,倒是可以让那些地方官府,发一个专卖票。让其去淮南贩盐,淮南盐商可以降价出售,先清仓再说。往来运输的人力,可用本地的盐农。” “降价?”张茂直脸色有些不好看,若是降价,全国各地的盐都得降价,他盐铁司就会赔大钱了。 “当然只降一点,而且是有条件的。”陈初六笑道:“下官在太原府的时候,曾与边军商量,凡是能运军粮到边关的,才能买到塞外的湖盐。盐铁司既然是筹措军资的,何不利用这一招,省下一笔军费呢?这剩下的也是钱啊。” “这个倒是有意思。”张茂直点了点头:“太原府上来的盐税,的确比别的州县都足,原来还有这个办法。” 这是李谘大笑了一声,对旁边的王随道:“王参政,陈学士这个办法,或许可行。不如做两手打算,让张大人降淮盐的价,本官也差底下州县,购置盐存储起来。再用陈大人的这个办法,先将淮南的盐农稳定下来再说。” 王随略微颔首:“不谷就将诸位大人的这几条陈条,上报给陛下。命监司督造船只,再拨钱给淮南盐民,让他们将存盐重洗,炼制精盐,如此也可减少一些无用之功。” 底下李谘、张茂直一并道:“王参政之言稳妥可行,三司定照遵不改!” 这场三司议事,不长不短,陈初六有种被特意请来当观众的感觉。既然被请来当观众,那必是要有点观后感了。 果不其然,议事之后,张茂直拉住了陈初六道:“知应,回京之后,你也没上张某家里来一趟。张某平日公务繁忙,也正是十分惭愧,没有为知应接风洗尘。今日刚好在这里,本官想请你放衙之后,到府上喝杯小酒,如何?” 陈初六点头笑道:“下官不胜荣幸。” 如果排座次的话,张茂直这个盐铁使,应当是宰相之中最末的。这人处事圆滑,八面玲珑,不论做什么,都是两不得罪的。 这次叫陈初六过去,估计只是做个中间人。至于另外一方是谁,不用想也知道,必是李谘等人。吕夷简离开之后,宋绶虽为首相,却权柄旁落,只能依靠李谘。 故而这满朝的人中,唯有李谘的权柄最重。在此之外,陈尧佐、王随、薛奎等人亦是不容小觑,但这些人自成一派,乃是李谘的对手。 那么剩下的便是陈初六了,他在朝中权柄不算大,可深得天子信任,这就是足以和其他人相提并论的资本。现在陈初六又是处在,帮谁谁赢的局面,李谘定是想拉拢一下了。 放衙之后,便是来到了张府。盐铁使权力虽然不比别人大,可这算得上是朝中首屈一指的肥缺,而且这个官,早已公然的贪了。只要他每年给朝廷筹够了军费,就不会拿他。 上次喝茶,有一个茶园,这次喝酒,便有一个酒楼。张家的管家,在门口迎候:“陈大人大驾光临,犹如空谷足音,小人带您进去。” “老丈乃是计相家宰,如此屈尊,本官有些承受不住啊。” “陈大人这话……”管家听了那叫一个容光泛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陈大人,我家老爷还未回来,由我家公子接待大人。京中这几位大官的公子,也悉数到场。” “哦?本官也想见识见识京中的才子。”陈初六来到酒楼之中,这偌大个酒楼,可谓处处奢华,陈长水和陈初六是见过世面的人,到了这里,也不由赞叹。 没过多久,来到一间雅舍之中,推门而入,便见到了四五个读书人。见了陈初六,都是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站起身来道:“晚辈拜见陈学士。” 陈初六摆摆手道:“免礼,免礼,本官平日并不拘礼,你们随意便是。” 堂堂内相,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能这般随和,这反而令在场这几位读书人更加敬佩。有人开口道:“陈学士,李京、张极二人已经等候多时,刚离开一步,正要去取陈大人的一副字画。” 说话间,从里屋便是出来二人,忙是赔礼道:“陈学士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李京、张极二人长相都十分富态,但才华还是有的,不愧为官宦人家。暂且看来,人品也还可以,在陈初六面前,谦逊得很。 一个是李谘的三子,一个是张茂直的次子,众人笑谈了许久,只是谈了一些文章诗词。忽然间,李京话锋一转:“陈学士,明年三月春闱,朝中欲选考官。陈学士贵为内相,晚辈想请教一下。” “对了,晚辈可不是想问陈学士考题。”李京摇着头道:“只是问个考官,好提前做点准备,笨鸟先飞嘛,这不算违制的。”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李谘舞剑 考官人选,这的确算不得违制。根据考官的文风、主张,揣测有可能的考题,或是莫非类似的文章,这是科场之上常用的手段,也是大家默许允许的。 可李京问这个,却深有意味。 陈初六回到:“考官之事,大内之中也没消息,但按历次科考来看,就是几位大学士、翰林,还有礼部尚书、侍郎,三司六部的堂官。若官场上没有大的变动,就是这些人了。你们家里都有人在朝,打听这些应当简单才是。” 李京点了点头:“陈学士说的是,就怕朝中这些日子会有变动。” 张极在一旁道:“曾听家父说了一件怪事,宋相移位之后,李相也从河南府调来京师任次相。本想让夏学士去河南府做一任地方官的,而且宫里府里都同意了,奈何到了吏部,却来了一个概不奉诏。” 陈初六眼睛瞥了李京一样,然后装作惊讶道:“竟然还有此事?本官在昭文馆中,并未听到这些个消息。” 李京笑道:“陈学士专注于治学,定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不过,吏部现在由王参政管着,他与家父,向来不和。” 陈初六会心一笑,这是正剧要来了。只见其他几位读书人,都是打量着房内摆放的这些玩物,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悄无声息去了角落,只留下李京与张极二人。 “王参政虽然与家父不和,但为人正直,在夏学士任河南府知府的事情上是点了头的。干预搅混了此事的,便只有马大人了。” 李京一句一句说道:“马大人虽离开了吏部,但在吏部人脉很广,哪怕他不在,只需稍微动用一点人力,就能撺掇别人阻拦。” 张极感慨道:“概不奉诏,这是多大的胆子。连政事堂都不敢如此,吏部竟然敢比政事堂的胆子还要大?不过,这怎么会是马大人,他与夏学士有仇?” 陈初六心底沉吟,马解林原本是吏部右侍郎,在审官院掌握着官员的历纸。在他手中,肯定有不少官员的把柄,这或许是他有恃无恐敢和李谘叫板的本钱。 但这有好有坏,多一个人的把柄,就多一个人欲杀之而后快。眼前这两人,肯定是替他们爹来探口风的,这时陈初六回到:“马大人与夏学士没什么仇隙,马大人阻拦此事,只是有一官场循例。” “什么循例?” “李复古拜相之后,若是没有任命河南府知府,就要尽快到京师来。可若是任命了河南府知府,按例就应该新知府带上敕命去河南府宣旨,交割府事。” “李相就算到了半路,也得回河南府候旨。若是别的官倒也没这么繁琐细致,可这是拜相,李相定不好在礼仪上有半点失误。”陈初六淡淡地回到:“拖延李相入京,对谁有利,就不得而知了。” “哎呀,看来官场上的事情,不是晚辈等能琢磨透的。陈学士能平步青云,而立之年便为内相,这眼光真是深邃。”李京拱手道。 “朝中之事,本官不是特别关心。直道而行,不问是非,忠于陛下,心怀苍生。”陈初六淡淡地回到。 “呃……”李京没想到陈初六竟然不上道,有些尴尬,又道:“晚辈也从家父那里听来一个消息,淮南盐积一事之上,马大人还想自己上奏一次,让朝廷断绝塞外的湖盐。” “本官早已不在太原府了,淮盐也不少本官在管,马大人上奏,那是马大人的事。”陈初六说道看向张极道:“张小兄弟,你将来倒是有一番作为的。” 李京尴尬一笑,看了看张极,转移了话题道:“张兄,你看陈学士都夸你了,你以后可就有名气了。” 张极低着头道:“晚辈惶恐。” 陈初六对他道:“无须惶恐,圣人云,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望你明白其中的道理,若没有霸王之力,与两牛相争,唯有退让一边了。” 这话对张极说的,但实际上是让李京说的。这便是用李京的嘴,去告诉他爹李谘。你们若是打起来,我谁都不帮。 简单一句话,李京听了却愣了下来,手中的茶杯,早已倾倒出茶水到自己身上,都未能察觉。 李京这次过来,其实是有八成把握的。就算不能拉拢陈初六,也必能让陈初六也来对付马解林。马解林阻碍了夏竦下去镀金,又还想干涉太原府的一条财路,陈初六居然还能忍。 陈初六的胆子可不小,心胸也不宽广,为何能忍?不仅能忍,还能屡屡道破他李家的小动作。李京觉得眼前这个年纪相仿的人,城府之深,早已不是他能窥探的了。 李京回过神来,发现在场的人,早已是盯着他看了许久,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忙掩面道:“方才听了陈学士的话,胜读十年书,一时深思去了。” 陈初六点了点头,张茂直很快回来了,于是来到设宴的大厅之内。宴会之上,就没什么事情了。刚才陈初六夸张极,其实是在夸张茂直。设了这个宴,为两家提供一个交谈的机会,但其实是两不相帮的,这和陈初六的立场是一样的。 虽说两不相帮,可这也只是说说。马解林原本是吏部的,升了计相之后,虽说表面风光无限,但这位子却不如以前舒服。 李谘位居三计相之首,自然不能容忍有人在卧榻之侧聒噪。可马解林终究只是单打独斗的人物,李谘舞剑,哪位才是沛公呢? 回家之后,陈初六连夜派人去守着汴口。再沿河而上,寻找李迪的船只,告诉李迪,让他速速入京。同时派人去知会陈尧佐、王随、晏殊,让他们防范一切。 次日大朝。 朝会出乎意料的平稳,散朝之后,陈初六在赵祯这里写了几封诰书,也就回了昭文馆。在赵祯那里,同样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回到昭文馆之后,马解林忽然匆匆赶来,将先前借的三本书还了回来。旧唐书中李世勣、许敬宗的传,还有一本《左氏膏肓》。 还了书,马解林在昭文馆站了许久,随即不吐不快道:“马某跟随吕相凡十余年,只有陈学士在吕相眼里,有可继寇相之才。奈何时运不济,马某不能看到这一天了。” 求票求票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亮剑了 “马大人何出此言?” “陈学士,有些事情不能与你细说。但李谘其人,不得不除。李谘千方百计阻止李迪入京拜相,马某识破了他一次,但还有这么多天,恐怕会生变。故而马某只能豁出去了,这次不成功便成仁。”马解林回到。 “马大人想用一封奏折,弹劾李谘?”陈初六笑了一声,不是特别相信。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兴许能成呢?若不能成,朝中只能看陈学士的了。”马解林回了一句,又问道:“陈学士,本官问你一件事。天子明知宋公垂不适合为相,为何还要拜他为首相?” “呵呵,谁说宋公垂不适合了?”陈初六反问道:“别的不知道,宋公垂可是吕相推荐的人选。” “哦?”马解林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放下心来,拱了拱手,转身便离开了。 陈初六松了口气,要想往前走一步,不是钻入朝廷的党争,反而是要跳出来。吕夷简不敢自己收拾李谘,便留下了马解林,将李谘一派打个七零八落。让李迪新官上任三把火,将吕夷简自己收拾不了的局面,一把火收拾干净了。 对陈初六而言,便是趁着双方都要利用自己的时候,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陈初六想做的事情,便是放眼十年之后。 兴办义学,创办官报,在考官人选上占据一席,取中“陈学”子弟,壮大自己的势力,为将来拜相做准备。 陈初六离开昭文馆,前往翰林院,打算将官报一时,仔细跟其他几位翰林说清楚。走在半路上,却见御史中丞范讽拦在了半路。 “陈大人,这是从何处而来?”范讽皮笑肉不笑问道。 “下官从昭文馆出来,不知中丞往何处去?” “哎,陈大人这声下官,让本官吓了一跳。”范讽忙是摆手道:“陈学士贵为内相,与本官平级相称就是了。” “中丞有何见教?” “不敢当,本官只是问一件小事。”范讽盯着陈初六的眼睛道:“方才马解林马大人到了昭文馆,可是找陈大人说了什么话?” 陈初六心底冷笑,这范讽乃是李谘的人。李谘派李京来联系陈初六,只得了个“两不相帮”的回答,这令他如何能安?故而一见到马解林往昭文馆跑,自然就要来问一问了。 马解林到昭文馆,还了书之后,只说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想来是为了和李谘鱼死网破,最后见一见陈初六。毕竟陈初六和他,只是政见不同,并未有利益冲突。 看着范讽,陈初六冷笑一声道:“来昭文馆借书还书的人多了,中丞大人何不派人在昭文馆门口等着?你自己来门口蹲着也行,本官不会赶你走的。” 范讽脸色一变道:“陈学士,你不要想不明白,眼下朝局如何,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该和谁走得近,该和谁离得远。你虽为内相,可也要目中有人啊。” 陈初六勃然大怒,冷冷地道:“范中丞,你身为御史中丞,连这点规矩都不懂,昭文馆属政事堂,有五事不外言,你三番两次试探本官到底居心何在?本官和马大人说了什么,你要想知道,去问马大人不就成了?或者,让李谘来问本官!” 这可是在路上,周围还有不少官员来来往往,陈初六这几句斥责,立马招来别人看过来。范讽气得气都出得不顺畅了,他指着陈初六道:“好,好,好,你有本事,你信不信本官这就去参你一本?” 陈初六冷哼一声:“本官光明磊落,你想参就去参,本官还有事,告辞了。” 范讽也是拂袖而去,但转头便来到了李谘堂前。将这件事情与李谘说了,没想到李谘非但没有半点共情,反而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范讽。 “跟你多少回了,现在不能得罪陈初六,他是属犟驴的,你这样逼他,以他的性格,说不定就要和咱们对着来。李迪快回来了,要是不能掌控朝局,就要被别人掌控了。” “下官知错了,当时本来无意间问到的,可那陈大人不知为何,好像是戳中了什么似的,和下官吵了起来。” 李谘叹了口气道:“补之,你在京里为官这么多年了,连宰相都不知看着走了多少,怎么连这些规矩都不懂。不过,你为何和他在路上争了起来?” 范讽见状解释道:“下官看到马解林去了昭文馆,说是去还书,可他身为计相,哪有要亲自去还书的道理?下官以为,他们定是有别的猫腻。下官还看到,马解林走时,十分高兴。” 李谘的眼睛稍微眯了眯,拈须道:“有消息说,马解林上了密折,要弹劾本官,与本官不死不休,看样子他是做好了准备。” “难道就是陈初六?他去了翰林院,下官这就去昭文馆,看看马解林在里面做了什么。” “不,你不能去。依我看能让他亲自送去的那几本书,肯定是有问题的。派马解林衙门里的人去,就说又要将那几本书拿回去。”李谘回到:“你去东门司,买通贾进禄,让他将马解林的弹劾奏折拦下来。” 前些日子,天子有下诏,弹劾和谏言都只能密折,不能公开。范讽则又是问道:“那马解林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要是拦下了他的奏折,他难道不会闹起来?” 李谘笑着道:“又不是将他的奏折丢掉,只是将他的奏折拦下来,在东门司留那么一晚上。然后让你的人,抢先弹劾马解林。这么一来,他的奏折,岂不就成了畏罪狡辩?” 范讽不由得眼前一亮,道:“这下马解林就是自讨苦吃,只是要当心一件事,这件事陛下不一定看得出来,但那王中正多半会知道。” 李谘握了握掌:“一个阉竖而已,宫里御药院、东门司的太监,必须是咱们自己的。贾进禄也想除掉王中正,何况王中正现在正在病中,这下正是好时机,一举将宫中府中,都控制在本官手里。” “计相虽非平章事,却权倾朝野,而且身居幕后。就算李迪回了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了,到时候恐怕陛下也……” “范中丞,慎言,慎言呐!”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黄泥巴掉裤裆 次日。 陈初六刚来到大内,正准备对昭文馆中的那些吏员点卯,却听得底下的吏员,正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没有?昨夜陛下在福宁宫龙颜大怒,要抄度支司马解林马大人的家,!” “还不是因为马解林,在吏部的时候,任人唯亲,听说他还掌握了朝中百官的一些罪证,握住了所有人的把柄!” “这不是找死么?握住所有人把柄,这就能号令百官,这是想图谋篡位呀!” “范讽带着御史连夜弹劾马解林,现在大内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 陈初六在屏风之后听着,这时走出来,咳嗽了两声,叫来一人,问道:“你们刚才说马大人被人弹劾,可知马大人有没有上书弹劾别人?” 底下一名吏员恭敬地回到:“陈大人,马大人的确也上书了。下官还听说,若没有这本上书,陛下接到那些弹劾的奏折,也只会置之不理。可马大人这一上书,陛下顿时震怒无比。” 陈初六脸色凝重起来了,从外头匆匆赶来一人,乃是宋绶身边的一名官员,他走入堂中,道:“陈学士,宋相急召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片刻之后,陈初六便跟着来到了政事堂。宋绶一人坐在政事堂中,有半堂的灯烛没有点亮,显得颇为昏暗。而点亮了的那一半灯烛,并非是在宋绶周围,反而是在次相所在的地方。 宋绶面前,仅一盏灯亮着,次相桌上,则有一盏灯不亮。这看起来就好像宋绶原本在次相桌上办公,只是提着这盏灯,走到了首相的位子上。 陈初六走上前去,拱手道:“下官陈初六,见过宋相公!” 宋绶将手中一本公文放下,瞥了一眼陈初六,道:“知应来了,无须多礼。方才陛下传旨中书,欲以夏竦判河南府,你掌知制诰,速你一份旨意来。” 陈初六听了,心中警觉顿生,李迪还未入京,若是任命了判河南府,定是又要耽搁一些时日。现在马解林和李谘,正斗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李迪入京,才能收一个渔翁之利。 宋绶现在让陈初六写诏书,因为陈初六乃是翰林侍讲学士,掌知制诰,乃是内相。若是他写了诏书,就能绕过政事堂,也绕过吏部,直接下达旨意。 但陈初六岂会如他的意? 当下便回到:“下官虽掌知制诰,但任免知府,非下官之职位,此舍人之职也!” 舍人就是中书舍人,笔杆子,也是用来写诏书的。但他们写的诏书,必须通过政事堂才能奏效,也就绕不开吏部了。 宋绶不快,问道:“这是陛下的旨意,知应既然掌知制诰,就应当起草。这和舍人之职有何关系?这是依何典故?” 陈初六回到:“先帝在时,先是冯拯以兵部尚书判都省,帝欲加拯吏部尚书、参知政事,召学士杨亿起草诏书。亿曰:“此舍人职也。若除枢密使同平章事,则制书乃学士所当草也。” 天子想要绕过政事堂发布旨意,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味道,故而一般来说,只有在罢相、拜相的时候,才会动用这一权利。杨亿乃是前朝非常有名的翰林,把他的名字抬出来,宋绶也不敢不尊敬。 陈初六接着又道:“学士承旨,唯有天子亲开尊口之时,方能起草。未免假传错传,其他人的转述,本学士一概不应,还望宋相公见谅。” 宋绶只得点了点头,强颜笑道:“知应果真博闻强记,既然你不写,那就找别人写,总有人愿意写的。本相问你,昨日马解林跑到昭文馆,将三本百官行述交到你的手里,你藏到哪里去了?!” “什么百官行述?” “还在装糊涂!”宋绶语气激动,气流让他面前的烛火摇摇晃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影子也跟着张牙舞爪,显得狰狞至极,他接着道:“马解林任吏部知审官院时,偷偷将百官的大小过失,欲以此要挟百官。” “范讽等御史发现此时,连夜向天子奏报弹劾。本相得知,昨日马解林到了你昭文馆,还了几本书,就是百官行述。” “污蔑,这纯属污蔑!”陈初六大声道:“那三本书明明是《左氏膏肓》,旧唐书《旧唐书李世勣传》《旧唐书许敬宗传》,什么百官行述,本官不知道!” 其实这时候的陈初六,心里已经开始发毛了。昨天马解林匆匆还了书,陈初六还根本没有去看,让吏员直接还回去了。 如果那真是所谓的百官行述,这就是黄泥巴掉在了裤裆里,想解释都解释不清楚了。这百官行述,固然可以要挟百官,可要是公然说出来了,就只能成为众矢之的。 可马解林将这烫手的山芋交给陈初六做什么呢? 还未想得清楚,宋绶开口道:“你以为你不知道,就没有这回事了吗?马解林身为计相,亲自送书到你衙门,这等奇怪的事,你说一点察觉也没有,岂不怪哉? ” 陈初六心慌面不慌,回到:“马大人确实亲自来了昭文馆一趟,他来只是为了托本官做一件事,还书只不过是顺手为之。” “做什么事?” “无可奉告,下官还有要务,先告退了。”陈初六转身离去,留下宋绶在摇曳的烛光中盯着他的背影,一阵风过来,烛光熄灭,宋绶沉浸在暗色之中。 走到门口,陈初六着实奇怪。这宋绶一向以糊涂示人,不参与党争,也不管太多事情,为何这一次忽然热衷起来。 回到昭文馆,陈初六连忙派人去找马解林送来的三本书,可将整个昭文馆都找了一遍,却是连毛都没找到。最后找出来一人,说是马解林回去之后,又派人过来,说还要用那三本书,故而又取回去了。 这绝不会是马解林拿走了,难道是范讽、李谘暗中派人拿走了? 陈初六感受到一张网向他扑来,而且是马解林,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百官行述在陈初六手里丢了,这已是解释不清楚了。就算再找出来,并且当众销毁掉,可凭你陈三元过目不忘之能,岂不是还能再写一本? 沉思了片刻,陈初六叫昭文馆的吏员,先将大门关闭,不许外人出入,随后便赶去了福宁宫。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行述之谜 福宁宫中,赵祯一脸沉郁,端坐在御坐之后。陈初六这次入东门,并未得到贾进禄的阻拦。 见陈初六来了,赵祯脸上的沉郁,才稍稍缓解,道:“知应,你总算来了,这马解林做得太不像话了。执掌审官院,竟然敢私编百官行述。朝中百官,他到底握住了多少人的把柄,还有多少人没有把柄,朕可以信任谁呢?” 陈初六这话,心中初定。赵祯生气,似乎并不在于马解林私编了这百官行述,而是这百官行述揭露了一件事。那便是朝中这些大臣,全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过错,被刻意隐瞒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欺君,这才是赵祯生气的原由。但陈初六也知道,这是赵祯在给他一个自己说的机会,便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与这件事,也有些干系。马大人昨天来了昭文馆一趟,外面有传言,他将百官行述给了臣。” 赵祯问道:“那马解林到底给没给你?” 陈初六回到:“臣不知,他的确是还了三本书来了,可那是以前借走的。臣看也没看,就放在昭文馆里了。刚才听到消息去找,这三本书已经消失不见了,听人说是马解林的人又拿回去了。若果真是百官行述,臣请罪。” 赵祯摆了摆手道:“知应从狐冲山找出来的那一箱子信,都原封不动交给了朕,这百官行述多大的能耐,知应还能看得上不成?朕信你,但你昭文馆的吏员,知不知道是谁又拿走了这本书?” 陈初六回到:“臣派人去查了,底下的人说不出那人的脸,只记住了一个名字,但查下去之后……” “根本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不,有四个,而且都不是这个人。”陈初六叹了口气:“查不出此人是谁,百官行述落入他人之手,这就是个隐患。” “知应说得不错。”赵祯击打着桌面道:“朕担心的便是这个,谁拿着这个,便能在朝中呼风唤雨了。知应可有什么办法嘛?” 两人正在说话之时,外头有个小太监来了:“陛下,马解林马大人,正在殿外叩首求罪!” 赵祯不由分说,立即道:“不见!” 那小太监胆子小,犹豫了一番,小声问道:“陛下,马大人刚才还说了,要是陛下不见,他就一直跪在外面。” 赵祯仍然回道:“让他跪着吧,朕不见!” 说是这样说,赵祯深思了一番,还是带着人,走到了离东门比较近的一幢楼上。这时节已是深秋了,而且是在这大内之中,更加显得冷。 马解林孤零零的一个人跪在东门外面,赵祯带着人看着,淡淡地问道:“知应,你觉得马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初六也看着马解林,回道:“马解林掌吏部,还算恪尽职守。在那个位子上,助长其骄纵、跋扈、目中无人,可他能做到秉公评官,而使得朝廷人才济济,这算是十分难得了。” “马解林与臣有一个相似之处,性格与群臣不合。若是有靠山,则能成就大事,若是没有靠山,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但臣比他幸运,幸运不少。” 这等于是在说,臣今日的成就,都是靠陛下的支持才有的。小小一个马屁,令赵祯的神色好看了许多。但百官行述一事,太过了些。 赵祯沉吟片刻,道:“知应,马解林去了昭文馆,除了还书之外,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些什么?朕觉得,他堂堂一个计相,亲自还书,要么是书有问题,要么就是跟你说了什么。朕不是怀疑你,朕只是觉得,马解林在说暗语,你一时没有领会。” 陈初六原原本本,一字不改的,将和那马解林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赵祯闻言,踱步了起来,摇头道:“看来真是那两本书有问题了,这个马解林,他要给你百官行述,直接给不好吗?非要这样,害得知应也要蒙受不白之冤。” 听了这话,陈初六心中一暖,古今之君臣,能信任到这个地步的,也为数不多了吧? 东门外,贾进禄带着几个太监,前去劝走马解林。这时却不料,马解林站起来,指着贾进禄破口大骂:“放肆,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尔等阉竖,却阻隔本官面见天子,你们居心何在,你们用意何在?” “朝廷待尔等不为薄矣,竟敢在此阻拦忠言,蒙蔽圣听。呜呼!吾辈进退不苟,死生唯命,务请尚方之剑,斩尔头颅,头悬国门,以儆朝中奸臣!” 马解林骂得贾进禄只好关了大门,退到里面来了。没过多久,贾进禄到了赵祯这里,道:“陛下,马解林这定是疯了!” 说话间,马解林在外喊得声嘶力竭,朝宫里喊道:“陛下,臣只想见你一面,心中有不平之事,只能向陛下诉说,让臣进去面圣一次吧!” 原来只是求见,陈初六这些明白了,刚才报信的那人,估计是贾进禄的人。贾进禄在东门司办差,外头想面圣的人,都得通过他来通报。求见、请罪,这可是天差地别! 百官行述一事,解铃换需系铃人,关键之处,还在马解林身上。在这之外 ,陈初六也颇有些心软,如他之前所说,马解林与他又相似之处,故而兔死狐悲吧。 向前走了一步,刚想说话,贾进禄走到冷哼了一声,眼睛瞪了过来。陈初六岂能示弱,也瞪了回去,上前一步,道:“陛下,马解林最后见了臣一面,臣现在去见他一面,顺便问问他百官行述的事情。” 赵祯点了点头,陈初六便出了东门,来到马解林身边,又有一个太监跟了过来,还算脸熟,算得上王中正手底下一个跟班。在宫里头,这可是实权人物。 陈初六看着马解林道:“计相,何必如此呢,这件事情的败局早就定了,就算见了陛下又如何呢?” 马解林嘶哑着喉咙道:“马某明白,就算见了陛下,也定然没有挽回的余地。马某之前以为,还能有鱼死网破的时候,可现在看来,马某只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只是有负吕相所托啊!” “马大人不用担心,陛下明晰一切,一切都在掌握。只是有一件事麻烦,你昨天送来的那三本书,不见了。” “知应也以为那是百官行述?” 第一千零七十章 王中正的绝地 “不然……难道不是百官行述?” “当然不是了。”马解林回到:“昭文馆有了知应当值之后,规矩大,还书都要一一验核有无破损、涂改,怎么会调换成百官行述?马某那天的确是想将这百官行述告诉知应,然后逼着知应和李谘对着干的。” “可那天听到知应谈了宋相是吕相举荐的人之后,心中便放弃了此事,将百官行述付之一炬。”马解林说到这里,语气一变:“将百官行述付之一炬之后,却恍然发现,马上就有人拿这件事弹劾本官,还波及到了知应。” “马某仔细想了想,这百官行述并不只有马某,别人也有。只不过马某在吏部为官多年,故而……咳咳,这搜集得多一些。朝中还有一人也在吏部为官多年,那便是当今首相宋公垂。” “知应,你身为内相,常在天子身边,无论如何要提醒天子,哪怕设三相分权,也勿将事情交给内侍。还有一些事情,马某只能当面告诉天子。既然天子不见臣,那就可说可不说了,唉,不说罢了。” 马解林长叹一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离去了。陈初六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跟在陈初六身后的那个小太监道:“陈学士,马大人走远了,咱们回去向天子禀报吧?” 陈初六回过神来,便也回赵祯这里。将马解林的话一转述,商量了一下对策。晚秋时节,便是天天有雨,道路泥泞不堪。黄河汴口,也受着秋汛的压力。李迪迟迟没有出现在汴京,整个大内都人心惶惶的。 没多久,马解林以吏部侍郎衔致仕。百官行述一事的风波,却仍旧在涌动。 书到哪里去了? 真正的百官行述已经被烧掉了,那剩下的就是假的。陈初六笑了一声,将刘沆、高阳叫到了昭文馆中,写了个书稿,让他们拿到赵雅那里去。赵雅的人神通广大,那一本书出来做点旧,这还是小意思的。 这事再和赵祯通气一下,那偷出去的那一本,就成了假的,在昭文馆的这本,才是真的。至于百官行述,那就是别人捏造出来,陷害马解林和陈初六的。 那弹劾的那些人,不就是无中生有,污蔑同僚?堂堂计相都被这么污蔑陷害,堂堂内相都敢波及,这到底是多大的罪过?呵呵,看来又要收割一群御史了。 但还有一个贼喊捉贼的人,尚没有办法处置。 宫里有身份的太监,都宫外有家室,安排干儿子在宫外打理产业。能跟着住在皇帝、妃子身边的,平日就住在宫里,但若是病了、伤了,就会住在外面。若一般的小太监生病,便只会丢到冷僻的宫房之中自生自灭。 王中正生了一场大病,便住在外头。御药院一名太监,为王中正把了脉之后温声道:“王公公的病不过是小恙,是劳累所致,将这点仙丹吃完,在家调息几天,便可恢复了。” 王中正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都说劳累所致,咱家在家躺了这么久,也不见得好转,这仙丹,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效果。” 那太监回到:“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王公公你是劳心不劳力,哪怕躺着不动,还在操心宫里的事情,这样调息是没有用的。王公公还是放下心中的杂事,配合这仙丹,才有事倍功半的效果。” 王中正眼睛里湿润了一些:“老了老了,本就是个残缺不全之人,这些年在宫里勾心斗角,日夜操劳,也的确累着了。可咱家不操心,能行么?就是伺候陛下,交给了别人,咱家都不大放心,也不知道王进玉那小兔崽子,有没有长进。” 那太监低着头,回了几句,小王公公在宫里很好的话。王中正便摆了摆手,那御药院的太监便退了出去。 这时从外头又进来一名太监,这些太监都是排着队给王中正汇报事情。哪怕养病在家,王中正对宫里的事情,还是 十分有把握的,不然他也不敢在宫外安心养病。 那太监在王中正的面前说了几句,只见王中正翻身起来了:“什么?这件事情你怎么不早跟我说?马大人被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回公公的话,就是昨儿的事。小的想办法跑出宫里,才敢到干爹这里来汇报。还有一事,这几日王进玉被遣到太后那里去了,赵官家身边跟着另外一个小太监。” “坏了!”王中正走下病床,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怒道:“马解林才上任没几天的计相,就这么被贬了,这么大的手笔,没有宫里的人支持,绝做不到。咱家得了个小病,宫里难不成就要变天了吗?” “请王公公保重身体,卧床休息。” “保重个屁?再休息下去,就入土为安了!”王中正这时脑袋一阵眩晕,倒在了床上,对身旁那太监道:“快,快,快将仙丹递给咱家。” 入服了一粒仙丹,王中正缓过来了,但却四肢无力,只能靠在床上。瞥了一眼旁边那太监,有气无力地道:“咱家恐怕时日不多了,还有几个人的帐没要回来。你去那箱子里,把那欠条拿出来,差人去将帐要回来,咱家给你一半。” 那太监眼睛一亮,赶紧谢恩,拿着这些欠条出去了。王中正闭上眼睛,手握的紧紧的,这些欠条中,最大的一笔的债主,便是陈初六。 当然欠债是假,递消息才是真的。这是陈初六与王中正商量出来的暗号,只要收到这借条,陈初六便会赶来。 王中正发觉自己四肢无力,头脑昏沉,身边的人,只怕是也早已离心离德。现在他的,连屋子都出不了。 而那些太监,都是贪财好货之人,这欠条拿到手,必会前去要债。王中正倒在床上,谁也看不出他心中慌乱得只剩下一个念头。 屋子里静了许久:“吕坦夫啊吕坦夫,坦荡丈夫,还是你在朝中好,至少这些妖魔邪祟,全都不敢出来作乱。” 吕夷简在时,虽然比较强势,权倾朝野,和他王中正不对付。可吕夷简十分厌恶内侍蒙蔽圣听的太监,而王中正却是不同。作为太监,王中正还能起到讽言劝谏天子的作用,这可在太监之中足以算清流得很了。 故而吕夷简对王中正,打压却不会下死手,而现在却不同了。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仙丹有毒 内廷外朝之间,绝不能有染。若宫中府中俱为一体,就必将导致权相诞生。这个权相若是正人君子,则有周公、伊尹之功,若这个权相是伪君子,那就有王莽之祸。 吕夷简权倾朝野,还算的不权相。宫里的事情,他就染指不得,哪怕外朝之中,言台、吏部、三司中也有人敢与他对着来。 可等吕夷简走了之后,马解林堂堂计相,就这么轻易被贬了,这便有一丝新上任的人,比吕夷简还有厉害的味道。 马解林有自作孽的成分在,但就算是这样,想要让一个计相这么轻易被贬,也是比较难的。光让那些御史弹劾还不够,必须得有宫里的人在做手脚。 一个在外朝比吕夷简还强势,在内廷还有关系的人,便很快成了权相。于公,王中正不愿看到此人出现,于私,内廷和那个人有关系的太监,并非王中正,他想得善终都难了。 没过多久,陈初六赶来了王中正府邸。不由分说,将府邸上下的下人、仆役、干儿子全都控制住了,这才来到王中正房里。 王中正这时抬起眼睛,看到是陈初六,顿时老泪纵横:“陈卿家你总算来了,咱家,咱家这就要没命了!” 陈初六看他这模样,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嘴唇发紫,脸色发黑,走到床前,扶他坐好了,道:“黑子,去外面弄点马尿过来。” “马尿?”陈长水一愣,转头出去弄了,陈初六吩咐完,对王中正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宫里府里都稳得住 。” “看见知应你,咱家就踏实了。”王中正拉着陈初六的手,叹气道:“听说马大人被贬了,这肯定是有人内外勾结。陈学士,有人蒙蔽圣听,要警惕啊。陛下心善,又容易相信别人,若是……” “王公公,你暂且放心,陛下那边很好,至少本官进出大内,都没有受到阻碍。马大人被贬,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编了什么百官行述,惹陛下生气了。”陈初六问道:“倒是你,这些日子在家调息,怎么气色还差了许多?” “谁知道呢?也许是天命来了,吃仙丹也不见好。” “仙丹?” “没错,这都是傍陛下的福气。御药院炼了一炉仙丹,供给陛下,陛下嫌成色不好,就赐给了老奴。这御药院的仙丹,可是珍集了许多名贵药材,乃至海外的仙药。炼了一个多月,才炼成的。” 王中正颇为高兴地说道,可说着说着,脸上的高兴之色,便消失不见了,唉声叹气道:“只是人不与天斗,命数到了,就是吃仙丹,也续不了命了。陈卿家,咱家请你过来,就是要商量一下,咱家去后的事情。” “马解林被贬,这只是开端。他们敢将堂堂计相贬出去,下一个就是咱家,再下一个就是参政,然后便是吕相和吕相留下的八条奏疏。整顿河务、改革兵务,朝中务实之风,便会被人推翻……” 陈初六想了一下,将他的话打断了,问道:“王公公,你身后的事情且慢些说,你这病是吃仙丹之前得的,还是吃仙丹之后,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仙丹有问题?” 王中正立即摆手道:“怎么会有问题,这可是晋给陛下服用的,御药院炼丹的那些术士,自己也续吃下验毒,到了咱家手里,定是没问题的……可……” 说到这里,王中正忽然犹豫疑惑起来了:“可咱家这病,倒的确是吃了之后……可,可,这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御药院炼的仙丹,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陈初六这时回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王公公,这世上用毒可是有许多办法的。可以减小剂量,经年累月服毒,积小成多。也可以那仙丹本身没毒,可同时吃别的东西却有毒。本官看你这脸色,的确有点像中了毒的感觉。” 王中正慌了神:“那如何是好?咱家,咱家刚才还服了三粒仙丹!” 这个时候,陈长水从外头进来了,端着一大盆,道:“少爷,这马尿找到了,还冒着热气儿呢,你要做什么用,要不要放凉了?” “先放着吧,黑子,你再去找一找,看有没有鹦鹉之类的小鸟。” “这……”陈长水挠了挠头,跑出去找鸟去了,王中正看着陈初六这么吩咐,自然也是明白了。有毒没毒,试一试便知道了。 王中正府邸上,有养的鹦鹉、八哥这些鸟。陈长水捉了一只来,这是平常王中正最喜爱的一只鸟,但这会儿在陈长水手里挣扎,他却一点怜惜的神色都没有。 陈初六将那仙丹取出来一些,碾碎了喂给了鸟吃。然后将鸟,放在笼子里,看着它的变化。 这鸟一开始还蹦蹦跳跳的,一分一秒过去,才一盏茶的功夫,这鸟就没那么活泼了。又过了一会儿,眼皮开始撑不住,然后一头栽倒在了笼子里,动也不动了。 看到这一幕,王中正脸上写满了害怕,捂着自己的胸口,作干呕之状。陈初六则是拍了拍手:“这下马尿派上用场了,王公公,你得受点罪了。” 马尿有催吐之用,可以清理一些腹中毒素。然后又叫人去拿了一些鸡蛋、大蒜过来。古时候的毒药,特别是这仙丹,主要是汞的毒。 蛋清可以减少毒素,大蒜能促进身体排毒。在没有外科手术的情况下,只有这两种办法靠谱了。王中正还活着,这说明中毒不深。只要不再服用,还是不用弃疗的。 又是灌马尿,又是吃生鸡蛋,还被逼着吃了半斤生大蒜,王中正已是丢了半条命,但气色却好了一些。缓过劲来,王中正后怕不已:“这丹药幸好没有给陛下服用,要是陛下服用了……谁担待得起啊?” 陈初六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历代皇帝不论明君昏君,都有求仙问道,长生不老的愿望,服用所谓的仙丹,让许多皇帝神志不清。这瓶丹药,本来就是给天子的,只是王中正挡了一枪。 到底是有意放毒,还是那炼丹的人根本不懂,这还得好好琢磨一下。王中正喝了口温水,忽然道:“不好,御药院的掌院太监被掉了人,算日子又有一炉仙丹出来,陈卿家,赶紧去宫里!”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背水一战 “不急不急,眼下本是多事之秋,有了百官行述一事,陛下对百官已是不信了。若是这件事情再告诉陛下,他对内侍也会不信,到时候陛下相信谁?” “陈卿家说得有理……”王中正低着脑袋道:“不能这么告诉陛下,能鲁莽行事,只能暗地里将那御药院里的术士一并杀了。只是……只是陛下若想要服用仙丹,该如何是好?” “王公公,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丹?从古至今,那么多皇帝,穷尽天下之力寻找仙丹,都没有一个可以长生不老,这只能说明仙丹之事,根本就是那些术士捏造的。要是陛下问起仙丹的事情,你就将那些补气壮阳的搓成仙丹,这还好一些。” “这,这不是欺君嘛?” “你不说,我不说,哪里来的欺君呢?再者说来,咱们可是为了陛下着想。就算有一天别人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们。” “不错,咱家问心无愧。只是咱家现在病在这里,对宫里的事,实在是插手不进 啊……”王中正眼角渗出泪水:“要是吕相在就好了,这些人哪敢做这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卿家,这该如何是好啊?” 王中正算是有大局的太监了,陈初六这时沉稳地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起来这一波波的事情,各不相干。但在本官看来,这些事情可能就是一件事。” “一件事?” “没错,你想想这仙丹成色不好,为何会晋给陛下?这是算定了,肯定会赐给王公公。本官估计,王公公平日里,还有偷吃偷用陛下的东西的习惯吧?”陈初六带着笑意问道。 “陈卿家,这件事你可不要说出去了。咱家也是看着那些东西,浪费了太可惜,这才用的。你也知道,陛下是仁君,十分节俭,但宫里又要将帝王排场,这钱内库没有,咱家就得拿这些体己钱补贴。” “王公公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的,可惜这习惯不好,让人钻了空子。”陈初六缓缓说道:“这些仙丹,就算想害陛下,这毒药的剂量也高了一些。别人正是知道你会吃这些仙丹,故而把剂量调高了。” “针对咱家来的?害死了咱家,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王公公圣眷不减,宫里头的人想上位,只能凭这种办法了。能用这办法的,必是在外朝有人支撑。于是先挑起郭皇后与陛下之间的矛盾爆发,再将这件事引到吕相身上,现在又利用百官行述,把马解林也赶跑了。” “如果真是有人谋划的,那这个人也太可怕了,会是谁呢?” “对谁最有利?”陈初六反问道,很快自己又回答了:“对于外朝,那就是宋公垂、李仲询,对内廷,那就是贾进禄。这三人之中,必有两人勾搭在一起。” “为何不是李迪,陈尧佐?李迪拜了相,陈尧佐向来与吕相不合。宫里那么多太监,贾进禄在东门司,未必就不如咱家。再说他虽然是个坏小子,可对陛下的忠心还是日月可鉴的。” “就怕权欲熏心,被人利用了。”陈初六回到:“李迪拜相,在吕相离开之前,并非定论。陈尧佐自己也知道,这时候不可能拜相,这两个人是不可能的。” “陈卿家……现在该怎么办?” “本官没有办法。”陈初六叹了口气:“这几人虽然使了一点阴谋诡计,却抓不住他们的把柄。王公公,你可有办法?” “咱家居于深宫之中,哪里懂得这么多?”王中正摇了摇头,眉眼间似乎有话却不肯说出来。 “咳咳,王公公……”陈初六的语气稍微有点冷地道:“这毒不是仙丹里的,只要是不除掉这几个人,恐怕你的菜里、酒里、茶里,甚至衣服、床上,都会有毒。” 王中正脸色一变,立即将盖在身上的薄被掀掉了,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起来,道:“陈卿家,咱家帮你这个忙。想要除掉一个太监,莫过于将他与外臣勾结的事情揭露出来,要想除掉一个宰相,最快的办法,就是让栽赃他和枢府勾结。” 陈初六其实早就知道,但这种事情,他却不会做,这时他装作茅塞顿开、恍然大悟的样子,道:“王公公妙计,奈何这些事情,本官不知怎么做啊!” “不用你做,咱家和他们拼了!”王中正恶狠狠道,转眼又道:“陈卿家,你最好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待在咱家身边。家里有家贼,咱家要靠人清理门户。” “这你放心,咱家这可是背水一战了。只是还有两个人,李谘还有那个范讽,你看……” “这个就交给本官了。”陈初六淡淡地一笑,商量了半天,从王中正这边出来了,留了几个可信的人。如何清理门户,就看他的了。 三本书的造假已经做好了,而且被陈初六稍微改动了几个地方。这个局已然布好,只等别人来钻了。 可对方显然不简单,根本没继续追究百官行述的事,而是继续阻拦李迪入京。宫里也起了幺蛾子,去看王中正的御医,回禀王中正年月不久了,天子于是下旨,让王中正在家里安心养病。 这个旨意,在太监眼里,便成了王中正失宠的标志。王中正活不久了的消息,也传遍了四方。 自赵祯登基继位起,这王中正就跟在赵祯身边。在内廷之中,可谓力压群阉,外朝中尚书以下,见了王中正,都要恭恭敬敬的。 吕夷简离开了,王中正也在家养病了,顿时有了一种时代要变了的感觉。朝中那些想求上进的人,便纷纷站了出来,对吕夷简、王中正的反攻倒算便开始了。 世态炎凉,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日退朝之后,陈初六刚准备回昭文馆,却被人叫住了。还未转身,陈初六看到身旁那些走过的官员,都是加快脚步散去了,留下了他一人在此。 这时,宋绶走了过来,绷着脸,语气彻寒地道:“陈学士,不谷找你有点事,你随我到政事堂一趟!”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两个选择 彻寒一语,陈初六陡然有种被叫到教务处的惊悚。机械地转过身来,跟着宋绶来到了政事堂。 身后的人指指点点,都在议论纷纷,说陈初六这次要完了。从垂拱殿出来,到政事堂这段路,的确是也陈初六最难走的。 回京之后,陈初六一步走到内相,可谓风光无限。但仔细想来,其实是没有什么权力可言的。最大的恃仗,就是能见天子。但朝斗起来,就吃亏了。 刚来到政事堂门口,便看到了参政的大堂之中,传来声声斥问。接着便有几个皇城司的逻卒,带着一个人出来了。定睛一看,陈初六不由得失声喊了出来。 “鲁参政!” 被押着的人,正是鲁宗道。鲁宗道在吕夷简罢相之后,以户部侍郎,知荆南府,寻改扬州,又改陕州,最后又调回来了为参知政事。朝中有三位参政,王随、晏殊、鲁宗道。 鲁宗道被押着,抬头看了一眼陈初六和宋绶,眼睛里满是怒火,但并未说什么,冷哼一声,睁开逻卒的手,拂袖而去。 陈初六这下心底都寒了,上一个是计相,这一下是参政,而且是鲁宗道。先帝在时,鲁宗道便是参政,一直是朝中正气所在,眼下就被贬了。 宋绶叫陈初六过来,还是为了让他专门看到这一幕。这不是杀鸡儆猴啊,这是杀大象吓老鼠。宋绶轻轻咳嗽了一声,陈初六回过神来,这才走到了政事堂。 到了里面之后,这感觉大不相同。吕夷简在时,或者以前王曾、冯拯在时,都可以看到,政事堂案上的公务,都处理得七七八八。别的官员基本上是拿着公文在门口等着,当面询问批改。 可宋绶在这里时,政事堂中的公文,却是积了一大堆。宋绶本是学官出身,谈经论道还算可以,可要处理实务,定是远不如吕夷简了。 陈初六心中的彻寒消失了,变得无比的宁静。 宋绶低沉着声音道:“知应,这些日子,朝中的风声,你可曾听到一些?听了这些风声,你又作何感想?” 陈初六拱手道:“下官愚笨,听了不少风声,却没有什么感想。为臣者,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行了,下官也没去打听。” 宋绶拈须道:“你愚笨,那就没人聪明了。你不用在这里装傻,你既然听了这些风声,那便应当做好准备。百官行述,你到底放在了哪里?早早交出来公之于众,免得吃苦。” 陈初六恍然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下官从未见过百官行述,早就和宋相公说了。” 宋绶冷笑着问道:“陈学士,百官行述一事,你说没有,本相可以姑且信你。但你不要以为能仗着陛下的信任,就能为所欲为。这次叫你来,只为了给你提提醒。” 陈初六反而语气变得十分强硬,道:“下官没有为所欲为,有人在为所欲为。鲁参政多年参政,连朝都未上,就被逻卒带走了。用这等阴谋诡计的手段,算计堂堂参政。下官也想提醒提醒做这件事的人,终有一日身败名裂。” 宋绶愕然,站起身道:“陈学士,你真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吗?要不是本官于吕相向陛下推荐你,你现在还在京外那个地方,和那些刁民混在一起。” “世人皆以为本相只会做学问,岂不知只是本相的为官之道,在于韬光养晦。别人看不起本相,而今苦胆尝毕,也是铩铩那些人的锐气了,鲁宗道就是榜样。” “本相念你才华横溢,不忍将你捂杀。只要你为本相做点事情,位列公卿,就是指日可待。是和本相作对,还是和本相做事,你仔细想想再和本相说话吧!” 这就是宋绶给陈初六抛出了橄榄枝,要么就为他做事,顺便将百官行述这么一件把柄交到他的手上。要么就是和他作对,下场就是鲁宗道。 没想到宋绶在次相时,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当了宰相之后,竟然露出了这副獠牙。看样子阻止李迪入京,也是他的主意了。 宋绶对政务力有不逮,若是投靠他的话,这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恐怕就是陈初六在做主了。只不过,这种权力,是陈初六想要的么?宋绶的这种为官之道,迟早要被罢相,投靠他就是从雨里,躲到了一间岌岌可危的破房子里。 倒不如,大不了,再被贬一次,都要比投靠他,强千倍百倍。陈初六脑海中稍微这么一想,则是问道:“宋相公,既有为官之道,可有为政之能?这个季节,公务疏松,这里都积累了这么多公务,长此以往,朝廷还是朝廷?” “眼下朝中党争激烈,宋相无半点济时之策,反而纵容御史言官攻讦朝中务实、持正之人,这与祸乱朝政有何区别?下官是事功之学的人,与宋相绝非一路人。下官看来,宋相还是与吕相一样,退位让贤,或可保全晚节!” 宋绶听了,大笑了起来:“不错,本相正是当初反对事功之学,反得最厉害的人。不止当年反对,现在也反对。手持太阿,自然不用事事亲为,事功之学只是事官的学问,而非宰相的学问。不过,陈学士说这些事情,是想掩饰什么?” 陈初六回到:“下官并非想掩饰什么,只是宋相须记得来日方长,你对别人做了什么,就得提防别人对你做了什么。若宋相稳住局面,保住吕坦夫留下的功绩,那宋相在史书之上,必也是贤相一名。反之,也必受他人清算之罪。” 宋绶摇头道:“本相从未想过,要对吕相如何。本相所为,无不都是为朝廷着想,一片忠心,天地可鉴。陈学士,你不要听信外头的传言呐!” 陈初六淡淡地回到:“下官还是那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宋相身居首揆,一举一动都应该慎之又慎。” 宋绶已是失去了耐心,挥了挥手道:“陈学士不用多说了,你既然不可投诚本相,那就回你的昭文馆去吧,不要怪本官心狠手辣。” 陈初六转身就走,半点疑虑也没有。 求投票,求月票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李迪入京 政事堂中,宋绶抬头看着这堂中的一切,又闭上眼睛想了想。过了许久,从外面进来一人,左右一看,拱手道:“宋相,陈知应怎么说的?” 宋绶回到:“陈知应并非吕党,但也和本相不是一路人。只是百官行述一事,他始终都说没见过。你去打听到了别的消息吗?” 那人低着头道:“下官去昭文馆、三司都打听了,那日马解林还了书之后,确实又有人去打着马解林的名义把这三本书借走了。陈知应不知这三本书,或许说的是实话,马解林总不能自己又拿回去了吧?下官以为,这百官行述……” 宋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别人之后,才让那人开口,那人道:“听朝里的人说,这百官行述是被李谘和范讽拿走了。李谘以前乃是吕党,定是知道百官行述一事。现在和范讽这个御史中丞勾结在一起,有了百官行述之后,一个手握罪证,一个可以随时弹劾,这就是如虎添翼了。” 宋绶听了,冷哼一声道:“就李谘,他想做什么,要不是本相看重他,他也和马解林一样早就被贬了。他拿了这百官行述,还能翻天不成?” 那人问道:“宋庠,李仲询乃是计相之首,权柄甚重,不可轻视。若百官行述在他手里,到时候这个首相是您还是李仲询,可就不一定了。” 宋绶淡淡地道:“百官行述,虽是利器,却也是祸端。既然朝中都说是李谘拿了这个,那就放出话去,逼李谘解释此事。这两本书你拿出去,就说是在李谘处找出来的,记住了,还得把这名头嫁祸给陈初六,让他们狗咬狗去。” “这是……旧唐书?” “那本《左氏膏肓》找不到,只有昭文馆存了一本。旧唐书还不是到处都有,这本还是本相家里的藏本。”宋绶挥了挥手,那人拿着书出去了。 马解林被罢免之后,百官行述逐渐沉寂下去了,而现在却再度成为话题,顿时朝野哗然,百官人人自危。 人人自危的结果,必然是大乱,每个人都开始合力攻讦那些有可能拿着百官行述的人。这件事是别人有意挑起来的,但这场舆论,早已失去了任何一方的掌控。 吕夷简在时,弹劾奏折很少能起到作用。而现在弹劾的奏折成了密折,御史失职,大家都成了御史,这些弹劾就有用了,也是从马解林开始的。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这是宋绶拜相之日说的主张,如今看来,这三条全都废了。 政务完全荒废,用舍刑赏完全失去了控制,天子每天面对无数告状弹劾的奏折,更无半点威福可言。 更是有许多弹劾的奏折,指责起了宋绶。说他也在吏部任职多年,手里也有百官行述。凡是在吏部待过的,都要查一遍。 宋绶气得差点大病一场,连忙上书请辞,宫里自然不会让他这个时候离开。压力再大,现在也是首相在顶着,他要是走了,就得天子来顶这个压力了。 到了这个局面,宋绶想起了陈初六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要是早早平息此事,退位让贤,或许就不会出现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了。 而现在,宋绶也只能仰天长叹,然后拉下自己的脸面,写了一封信给陈初六:陈学士既然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一天,定然也想好了办法,还请到家一叙。 这封信送到陈府,送到陈初六手上时,便有两人笑了起来。一个是陈初六,另个一个则是李迪了。 “李相,这下你可以回京了。不用等明天了,现在就可以入宫,明天入座政事堂,一扫朝中阴霾,收安定国朝之功。” “要不是知应派人在半路中接本官来京,那现在还到不了京师。”李迪长叹一声,又问道:“只可惜本官独自一人入京,不知道当年的同年、同僚,几个还认本官到底面子。” “朝中忠臣,都盼着局面稳定。这不是党争,而是势争。党争无正邪之分,势争则有正邪之分。稳定朝局,就是顺应人心,顺势而为,得道多助。” “好,李某这就入宫面圣。”李迪站了起来,道:“前面是刀山也好,火海也罢,在所不惜了!” 李迪连夜入宫面圣,宋绶也好、李谘也罢,顿时瞠目结舌。在他们的消息网中,李迪还须好几天才能入京,现在却忽然出现在此。等李迪一到,政事堂中便不再是宋绶一言堂了,李谘等人,自然也无法站在宋绶背后糊弄不过去了。 而陈初六仍旧拿着宋绶的信,来到了宋府之中。宋绶这次没有东拉西扯,刚一见面,就叹气道:“本相悔不听知应之言,导致了现在的局面,惭愧惭愧。知应既然有了当初的预见,想必定是有了处理这局面的办法。” 陈初六不置可否,淡淡地道:“通常是乱起来容易,治起来难。宋相,朝中局势虽乱,却也很清晰。无非是宋相、李仲询、陈尧佐、王随、晏殊这么几个人,其他人不过是自危罢了。” 宋绶的脸色不是很好看,问道:“知应看得倒很透彻嘛,陈希元、王子正、晏同叔这三人,虽然与本相有些不和,但还算得正人君子。只有那个李谘,却是十足的小人,本相与他貌合神离,现在更是斗得胶着了。李复古昨夜入京了,李谘恐怕要傻眼了吧!知应,你可能助我除掉李谘?” 陈初六沉吟片刻,则是笑道:“下官在太原府为官时,曾审理不少案件,却发现一件事,十分有趣。” 宋绶不知陈初六的意思,只听他缓缓道来:“有两个悍匪,拒不认罪。下官将他们分开关押,并对他们讲。谁先认罪,谁就可免死罪,另外一人处死。若都不认罪,则都打二十大板,若是同时认罪了,就改为流放。宋相以为,这两个悍匪,当如何选择?” 宋绶思考片刻,顿时明白过来了:“本相与李谘之间,正是这两个悍匪。你的意思是,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陈初六摇了摇头:“什么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下官是提醒宋相,别让李谘先认罪。这等囚徒困境,从未见过合则两利的时候。”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改元景祐 博弈。 陈初六这个例子,令宋绶茅塞顿开。朝局已经乱了,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只有除掉几个大势力的人,才能重新稳下来。 李迪已然入京,他正式进入政事堂之后,就是一股新生势力。是宋绶联合李迪击倒李谘,还是李谘联合李迪击倒宋绶,这便是博弈。谁先动手,谁就能赢。 “知应,若是本相除掉李谘,这个相位能保得住吗?退而求其次,本相的名位保得住吗?” “下官不敢保证什么,但天理昭昭。若宋相拨乱反正,这是建功,若宋相积非成是,这就是自绝于朝廷,自绝于天下。”陈初六说到这里,又道:“下官与李复古颇有些交情,与陈希元、王子正的关系也不错,到时候总可以替宋相说话的。” “唔……”宋绶沉着脸,又问道:“本相与李迪、陈尧佐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他们为何要害本相呢?” “吕相被罢之后,宋相由次相升首相,李迪拜次相却不得入京,次相一位虚悬。宋相治学无出其右,可为政嘛,下官直言,不如吕相远矣。吕相在时,亦无法调和李谘、马解林之争,眼下吕相走了,宋相更是没办法。” “表面上是宋相为首相,但宋相事事都要靠李谘,故而实际上,乃是李谘掌握了大权。李复古、陈希元等人,并非与宋相有隔阂,而是不愿看到李谘权倾朝野。宋相明鉴,看下官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绶笑了起来:“他们不愿看到李谘掌权,难道就愿看到本相掌权?若本相对李谘落井下石,下一个名败身裂的,不就是本相了?” 陈初六摇头道:“宋相乃是吕相推荐的首相人选,陈希元、李复古等人,希望稳定朝局,那就必然先要萧规曹随,不会大举反对吕相,宋相之相位、名位,暂时可保无忧。何况宋相不动李谘,那李谘就不会落井下石了嘛?” “宋相乃是老臣,应戒之在得了。王曾、冯拯在时,冯拯也尊为首相,但处事皆由王曾,至今还有人称赞这一段故事。宋相应当也知道吧?” 宋绶沉思了起来,他的确想做一番事业,可他也清楚自己没有那个金刚钻,也揽不了这个瓷器活。若是能效冯、王二人的故事,到时候也是传为美谈。 何必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宋绶这时点头道:“陈学士数年之内,拜为内相,果然都是真本事。” 陈初六拱手道:“下官这点浅知薄见,能为宋相出一点主意,不胜荣幸。宋相眼下应当做的,就是率先迎李迪入政事堂为相,让朝廷上下,看看宋相的决心。” 宋绶点了点头,这时陈初六又道:“宋相,下官有一个好友,名叫范仲淹。因劝陛下收回废后之命,被贬知睦州。” 这话一出,宋绶立即明白了,陈初六来出这个主意,并不是白出的。不过,听了这个要求之后,宋绶反而放心了。官做到这一步,早就知道天下没有白赚的便宜,陈初六肯出这个价,自然卖的就是好货了。 宋绶拈须又问道:“知应,你还有多少好友?” 陈初六会心一笑,不好意思低下头道:“下官好友还有不少,可暂时还在历练,不急着升官。倒是明年春闱,眼下正是要选考官的时候。下官有几个不成器的学生,想照拂照拂。” 宋绶脸色一变,断言拒绝道:“科举乃是朝中抡才大典,不是私相授受的地方。考官也是天子所定,本相哪里有办法?陈学士,你还是说点别的吧!” 陈初六心底大喜,宋绶这是答应下来了,考官人选没得跑了。眼珠一转,陈初六开口道:“那说一说别的吧,想要除掉李谘,还得拿百官行述做文章。宋相只需想办法,逼李谘到昭文馆对质就行了。” 宋绶点了点头,既是想明白了,也是达成了协议,便下定了决心,联合李迪,是时候除李谘了。 李谘那方,很快饱受指责,朝中许多人都在怀疑他们拿了百官行述。李迪拜相移座之后,询问起了这件事情,李谘只好把这件事情引到了陈初六身上。 宋绶这时站出来回护陈初六,逼着李谘前来昭文馆对质。对质时,李谘果真拿出来了那三本书,上面印着昭文馆的印。这三本书一出,再交给众人一看,便可证明他没有拿百官行述,之前流传出来的两本旧唐书,也是假的。 但这个时候,陈初六冷笑一声,当着众人的面,从昭文馆里,也拿出来三本一模一样的书,斥责李谘竟然拿三本假书出来糊弄大家。这时李谘就百口莫辩,宋绶连同李迪,加上陈尧佐、王随、晏殊这一群人,集体改了口风。 李谘要么承认自己拿了百官行述,要么就是捏造罪名诬陷同僚。百官行述早已被马解林烧掉了,李谘承认不了,同时深知大势已去,只好默认了捏造罪名一事。 朝中风向一变,李谘、范讽同时被罢。宋绶将大权交给李迪,自己仅仅过问一下,专注于修史和春闱。 李迪为实相,政务之上,力求延续吕夷简留下来的一切,萧规曹随。同时大力平息党争,连同陈尧佐、王随、晏殊等人,为乱局中被无辜受罚的人平反。 待平息了这一切之后,李迪上书,改明年的年号为“景祐”。改年号一事,不大不小,算是很微妙的,年号表示朝廷对未来的期许。 比如东汉末年,献帝回到洛阳,改年号“建安”,想为国家建立安宁。曹操死后,汉朝改年号为“延康”,延续现在这种小康的局面,千万别让朕禅位。 唐朝末年两个年号“天复”、“天佑”,一心求老天帮忙。北宋末年,“政和、重和、宣和”,一心求和,最后一个当然成了靖康。明清就不能以此类推了。 改年号为景祐,这其中透露出的意味,颇有些耐人寻味。但外朝的局势稳定下来了,内廷之中,可还有许多麻烦。 王中正卧病在家,虽然有了些好转,但眼瞧着陛下派来看望他的御医渐渐稀松,心中便如焚烧一般着急。这一日,又派人来请陈初六,要商量出一个重返宫里的办法。 有月票的都投一下吧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舍人院祭酒 宫外一间华屋之中,王中正的气色好了许多,但眉眼间的愁色更加深了。坐在书房中,长吁短叹,唉声叹气,忽然大门打开了,王中正赶紧打开窗户,看了过去。 只见陈初六走了进来,手放在嘴边吹了口气。初冬时节,汴京中已是有些冻手了。王中正迈步出来,连忙拉着陈初六进了屋,道:“知应,朝中李迪拜相,李谘被罢,你倒是得偿所愿,可咱家还在这里等着呢!” 陈初六不解地问道:“王公公到底在等什么?” 王中正诧异万分:“都是知应你有过目不忘之能,怎么不记得这件事情了。咱家在等着你收拾了贾进禄那个王八蛋,让陛下叫咱家回宫里去。再待在家里等着,咱家就得等死了。” 陈初六摇了摇头道:“贾进禄死了,宫里的太监还有千千万万。比王公公会拍马屁的,有之,比王公公更小心仔细的,也未必没有。这些日子,你不在宫里,陛下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你想想,就算贾进禄死了,陛下就一定让你回宫里?” 王中正听了脸色一变道:“陈初六,你这叫什么话,你答应咱家的事情,又反悔了不成?” 陈初六道:“本官说话,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不过这件事情,不是本官一个人就能做到的。王公公仔细想想,陛下有什么离开你就做不了的事情。要是没有,这回去可就难了。” 王中正这时忽然生出伤心泪来,擦着眼角道:“咱家的死活,倒是并不紧要。可御药院是陛下的随身内班,里面的药有毒。咱家进不去,就除不了那些贼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有毒的仙丹晋到陛下面前。” 说到这里,王中正也算得上是真情流露了。陈初六看不下去,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本官只好提醒一下了。自郭皇后被废之后,陛下逐渐冷落了杨氏、尚氏二人,又烧起了张氏的冷灶。安排公主府的时候,你对张氏颇有恩情,不妨让张氏替你说说话。” “本官还听说,陛下在大内房事越来越少,这应当是没有一个人懂陛下的想法,这也只有你这种从小跟着陛下的人才懂了。陛下房事少,这对朝廷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从这里入手,兴许还能得朝中大臣的支持。” “哦……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知应这几句话,点醒了咱家,懂陛下口味的人,舍我其谁?那咱家就从选秀一事入手?” “李谘被罢免之后,贾进禄的调子低了许多,这人老辣多谋,比李谘难对付得多了。还有宋绶,他也收敛了许多。但他只是吃了眼前的亏罢了,长此以往,依旧会处处掣肘本官。要是王公公有办法……” “知应放心,只要咱家回了宫里,便是一万个办法也想得出来,没有回宫,便是想一万个办法也是空想。” 从王中正府上出来,陈初六转头又去了李迪府上。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乃是争取到春闱考官,甚至是主考。 但依照李迪的意思,陈初六这个翰林侍讲学士,虽然十分清贵了,但资历尚浅。任考官的话简单,但要是想任主考、副主考,恐怕有些难。 商量了半天,李迪最终给陈初六指了一条路。先不去争考官人选,先争舍人院祭酒一职。 舍人院就是朝廷的笔杆子,这一群笔杆子,入不入舍人院,则是将来能不能走向相位的一个重要资历。 故而这里还分两种人,一种是即将进入舍人院的,诸殿、阁学士、直学士、编撰、待制,都须在舍人院“进修”,以期能补入舍人院。还有一种,则是进入了舍人院之后,已经成为舍人,舍人院祭酒,则有办法让其中一人走向更高的位置。 舍人院祭酒,就是舍人院的教师爷,这官职不常置,平日由龙图阁、集贤院中有资历的学士共同署理祭酒之职,从而向朝廷举荐良才,培育良才。陈初六身为翰林侍讲学士,又是昭文馆直馆,只是有资格来争这个。 争这个比争主考简单,若争到了,就算没有成为主考官,也能利用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将那些已经中进士的人培养成自己人。要是能成为主考官,更是锦上添花了。 舍人院,陈初六也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记得,当初汴京难得一见西瓜,陈初六给了太后。太后大喜,让群臣各自赋诗,也只有陈初六的诗,得到了赞许。太后又将这西瓜赐下,舍人院众人分食。 不知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分瓜的情分。 陈初六来到了舍人院,众舍人无论年长年轻,都是起身上前道:“拜见陈学士!” 见了眼前一幕,陈初六并未客客气气地让他们免礼,而是如视察一般,环顾了一周,才道:“无须多礼,入冬之后,公务渐渐不再繁多,正是治学的好时候。舍人院群英荟萃,可打算学做什么文章?” 其中一名中书舍人,拱手道:“陈学士,下官等准备召集大家,读一读杨文公的《西昆酬唱集》,此书乃是集朝廷文章众家之所长,精炼而成。常温常读,必有新知。” 陈初六看向说话的这个人,心中玩味着此人的话。杨文公就是杨亿,北宋朝廷的样板诗词,华而不实。自杨亿离开之后,更加显得臃肿虚浮,至今占据朝中文风的半壁江山。像这种问题,陈初六向来是反对的,重事功的人,也是反对。 听他们在学这种陈词滥调,陈初六不由摇头道:“《西昆酬唱集》乃是续唐代李商隐之风,但却邯郸学步,不足取法。与其学西昆,不如直接学李义山,昭文馆中藏《樊南甲集》二十卷,《樊南乙集》二十卷,《玉奚生诗》三卷,尽可取来读。” “再者说来,唱和点缀不如经世致用。诗词歌赋,虽然是舍人傍身之法,却非为臣之道。吕相曾书八条奏疏,曰正朝纲,塞邪径,禁贿赂,辨佞壬,绝女谒,疏近习,罢力役,节冗费。此八条陈义,条条切中时弊,诸位不如用心看看此疏。” 众人不语,只有一人长叹一声道:“陈学士说经世致用,无非又是在大谈事功。可惜陈学士的事功之心,只在京外才能奏效,到了汴京之后,就又成了嘴上事功。” 求月票呀~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高深莫测 “嘴上事功?”陈初六带着威严的眼神,看向了说话之人,这又是刚才那个说要读《西昆酬唱集》的那个人,那人见了陈初六的眼神,不退反进,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陈初六问道:“阁下姓什么叫什么,官居何职?” “在下焦德元,天圣五年王尧臣榜进士。陈学士如今身为内相,不会暗地里给下官使袢子,报复下官吧?下官倒也不怕。” “哦?”陈初六点了点头,天圣五年王尧臣榜,就是陈初六离京之前的那一榜进士。对于这一榜进士,陈初六印象颇深的。 那也正是陈初六和清流斗得最凶的时刻,当时加上考题泄露,这些士子聚众请命,事功之学借此机会广为传播,陈初六则一人出城,面对众士子讲道,假传圣旨免了他们的罪,双方算是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这个焦德元在当年并不闻名,现在能爬到舍人之位,说明这个人“事功”是绝对不错的,可怎么忽然对事功冷嘲热讽起来,陈初六没想明白。 陈初六笑道:“什么报复不报复的,既然是治学,自然有见解不同,本官难道是那种捂杀异见之人?不过,真理越辩越明,哪怕本官现在被你辩倒,他日也定要讨教回来。” 焦德元先是一诧,随即恢复平常,舍人院中众人也是为之松了口气。陈初六乃是知制诰,名义上是舍人院顶头上司。若陈初六是小肚鸡肠之人,争起来了,这就会让舍人院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但陈初六既然说了这话,他们就不怕了。他们乃是舍人,陈初六乃是内相,若双方不耍阴谋诡计,这些中书舍人仗着人多,还不算真怕了陈初六。 焦德元虽然嘲讽,但却并无什么实质的进攻,倒是从旁边一书案,走出来一人,拱手道:“陈学士既然用治学之心与我等交谈,那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学士愿不愿意听。” “洗耳……咦,你是……”陈初六回过头一看这人,却是愣住了,这人长得和宋祁有那么三四分相像,一个傲气满满的青年,出现在了陈初六脑海之中。 又是熟人啊。 当初陈初六去应天书院,宋庠可是北方士子的领军人物。当时天下士子,将宋庠视作北方众举人第一,陈初六、毕云涛看做南方士子第一,后来发现陈初六和毕云涛乃是一个人两个马甲,宋庠气得拂袖而去,那时便再也没见过了。 直到后来,陈初六在太原府和宋祁有了些交际,这才打听到了宋庠消息。放在陈初六之外的人里面,这宋庠同样也算是平步青云的了。 “原来是宋公序,久仰久仰,不知公序有何高见,本官洗耳恭听。” “没想到内相认得下官,就凭这个,下官更要说这句话了。”宋庠开口道:“陈学士入京也有小半年了,先在家里呆了两个月,未被授官,这也情有可原。现在授内相之职,位不可谓不尊也,为何只听说陈大人在昭文馆与书为伴,不提半句事功?” 焦德元这时也上前道:“陈学士,下官方才说话有些不知礼数,还请您宽宏大量。但下官的意思,和宋公序一样。陈学士在出京之前,尚能为事功之学呼喊,在太原府时,下官听说您更是将事功之学落到了实处。” “到如今,陈学士对事功之学的领悟,便是道也有了,器也有了。为何入京这么久,却什么事也没做。什么都没做也还好,为何陈学士走到舍人院,二话不说便让我等来事功?难道陈学士自己不敢再提事功,便让我等当马前卒?” 陈初六闻言大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出京之前的陈初六,在太原府的陈初六,和现在的陈初六,事功之心从未改变。但这些年在地方任亲民官,却对事功有了更深的领悟,深知并非一句话一振臂,就能推行得了的。” “愿闻其详。” “汝可知道事功之学的道统,张良何许人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是事功吗?孔子何许人也,周游列国,无人可用,这又为何列在事功的道统之中?还有诸葛孔明,事必躬亲,同样运筹帷幄,却终究不能复兴汉室,这也是事功吗?” 焦德元低下了头,宋庠开口道:“难道事功好比农夫种田,种田虽辛苦,但能不能获得丰收,还要看风是否调、雨是否顺,也要看有没有人愿意给他地种?” 陈初六眼睛一亮,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公序说得不错,但仍未能达本官之意。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故有君子谋其力之所及,强其知之所能者,思不出其位也!” 说了之后,陈初六看了舍人院中这十几个人一眼,只见他们脸上都露出深思的神色。陈初六这句话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陈初六还引申了一下,没有能力,便不要占据其位,更不要谋其政,外行不要指挥内行。 陈初六回京这么久,事情做得少,也是因为根本不熟悉京里的情况,更不清楚大宋现在最需要什么。提了义学、办报两件事,也仅仅是提议而已。 唯有能力、权位、时势、气运都顺遂的时候,方能事功成功。当这些不足时,就要先想办法改善这些。陈初六回京之后,虽为做什么事,可权力斗争之中,总少不了他的身影,这就是在为事功做准备。 宋庠想明白之后,顿时怅然若失,半晌之后,才拱手道:“当日读陈学士修改的《大学句章》,下官便觉得陈学士之学问,犹如大海深林,窥不见底。这些年不曾有懈怠,本以为与陈学士走得近了一些,现在一看仍然是高深莫测。” 焦德元与其余舍人,不论年老年幼,一并拱手道:“下官同样佩服。” 陈初六微微点头,舍人院祭酒,乃是舍人进修之师。若是先将他们收拾服帖了,那争这一职位,便有把握得多了。陈初六的话传出去之后,还多久宫里便有了消息。许多殿阁学士,在请命让陈初六担任舍人院祭酒。 三日后,大内来了消息,急召陈初六入宫。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元昊谋反 宫里来人时,又是深更半夜,也不知宫里出了什么急事。要是大事的话,陈初六定会很快见到陈尧佐、王随、李迪派来的家丁,可这一次,谁家都没来。 陈初六有种自己这一群人被一网打尽的感觉。 等待了许久,陈初六还是入宫面圣了。入宫之后,看到宫里灯火通明,一位熟悉之人,王中正迎了过来,脸上不知是喜还是忧。 陈初六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公公,本官有心恭喜你重回大内,可看你脸色,又想劝你节哀,纠结啊……” 王中正叹了口气道:“陈卿家,别说笑了,你要想劝节哀,这倒是没错。不是咱家节哀,是陛下节哀。” 陈初六脸色一变:“什么?宫里出什么事了?” 王中正嘴唇颤抖着,回到:“张娘娘走了,陛下最宠幸的一位妃子走了。陛下废了郭后,本想立张娘娘为后,可张娘娘没等到这一天。” 陈初六怔住了,赵祯这一年,可不算平静。刘娥走了,刚得知自己的生身母亲,又是早已入了土的人,现在连心爱之人,也走了。帝王虽天下第一,遭受这等离别之痛,又哪里比得过阖家幸福的小民百姓呢? 但有些奇怪,张氏一直受赵祯宠幸,为何会在这个年纪去世。从来都是听说没有犁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赵祯都没问题,张氏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世。 王中正稍微解释了一下,原来自刘娥崩逝之后,后宫的这些个嫔妃,便敢争宠了。郭皇后被废的原因中,后宫争宠便占据了很大的部分。 赵祯没了人管制,面对这后宫佳丽三千,一时也花了眼。心里有着张氏,但身体却一点也不老实。这半年多来,张氏见他次数,还比不上郭皇后的。 在这后宫之中,宫斗日益激烈,见不到天子,这足以令一位恃宠而骄的嫔妃心惊胆战。更重要的是,这位张氏没有生下男丁。 仅仅半年,张氏生了一场大病,等到赵祯想起她的时候,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无力了。外朝李谘、宋绶等人斗得正欢的时候,赵祯并未插手管太多,便是他在陪着张氏走完最后一程。 这一夜香消玉殒,大内之中,灯火通明。陈初六记忆之中,恍惚想起了当年天子大婚的那一天夜里,也是这般灯火通明。在陈初六所不知道的地方,赵祯对张氏许下君无戏言,朕一定要让你当皇后! 王中正说到最后,也是感叹:“张娘娘是好人,比起郭皇后,虽然骄纵了一些,可比起其他那些娘娘来,那可是好了许多。” “临走之时,张娘娘念及福康公主,想起了咱家替公主争来了公主府、封地,替咱家说了一句公道话,陛下下旨让咱家回来了。” “说到底,陈大人失算了。咱家在陛下这里,可不是只懂一点房中事。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陛下身边的人都离开了,而咱家是从小到大陪着陛下的人,宫里谁比咱家会做事,可也不如咱家看着顺眼。” “原来如此……本官果然失算了,但王公公可别忘了在御药院清理门户。”陈初六深吸一口气,步入深宫之中。在延福宫里,赵祯正坐在此,背对着大门,面前是一盏长明灯,和一个隐隐约约躺在地上的人。 在门口停了停,陈初六走上前一步,赵祯头也不回,语气平淡地道:“知应,是你来了吗?” 陈初六回到:“回陛下,是臣来了。刚才听到……臣请陛下节哀,千万以龙体为重。” 赵祯摆了摆手:“朕没事,找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件事的。刚才曹炜从边关发来八百里鸡毛血急报,定难节度使、西平王李元昊,拓跋氏之李、赵姓氏,改姓“嵬名氏”,更名曩霄,号“兀卒”。借口避父讳,改元显道。” 唐朝给拓跋氏赐国姓,宋朝也给拓跋氏赐国姓,于是拓跋氏有“李、赵”二姓。在宋史之中,称其为“赵元昊”,在辽史之中,则称其为“李元昊”。但不论哪个,这位拓跋元昊,全都不姓了,重新恢复部族的姓,叫嵬名曩霄。 赐国姓通常是宗主国给藩国的礼节,乍听起来不刺耳,仔细一琢磨,这赐国姓的意思就是“我是你爹,所以你跟着我姓”。拓跋元昊这一举动,在宋廷看来,就是连爹都不认了。 更加可恶的是,改宋建元明道为“显道”。年号对藩国和宗主国而言,相当于血脉联系了。明朝灭亡之后,某鲜沿用“崇祯”年号二百六十五年,就是不认清朝,从中可见一斑。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辽国太强了打不过,宋廷勉强承认什么兄弟之国。可拓跋元昊这么一改,离自立为皇帝,只差一身黄袍了。 西凉与宋彻底翻脸,这对大宋而言是个巨大的挑战。 这种谋反之举,你要是不出兵教训教训,那朝廷颜面何在?天子颜面何存?四方那些大大小小的藩国,岂不是个个都要出来称帝,天下便多了大大小小无数个皇帝,凭什么听你姓赵这个皇帝的话?即便是不称帝,也要趁机施压,找宋廷要点好处。 要是出兵教训,怎么打,拿什么来打,打的赢吗?刘娥不在了,赵祯一体担下了军国大事,亲自面临外忧内困,这可不是当年了。能否打赢,赵祯心里十分没底。 陈初六半天不说话,赵祯也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他喉咙里积痰甚多,可见刚才还是哭过了的。清了嗓子之后,赵祯继续头也不回地,问道:“知应,怎么不说话?西凉人这次敢当着大宋、辽国的面,做这些悖逆的事情,想必已是做好了万全之策。朕该怎么办,你能不能替朕想个办法出来?” 这时陈初六的脑袋,也是乱乱哄哄的。西凉前几年遭受重创,这几年恢复过来也是可能的,但也最多是恢复元气罢了,李元昊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敢同时得罪辽和宋?虚张声势,还是花样作死。 想了片刻,陈初六道:“陛下,临此大乱,还是先探明虚实为好。有曹将军在北边,就算赵元昊南下,也不用害怕。就怕中原自己生了内乱,现在急需下旨,严控各地的驻军,不许调动一兵一卒。查整禁军,以防生变。”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拟旨 “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将乱未乱之际,人心叵测,严防各地驻军之策,朕听知应的。”赵祯依旧不回头,道:“知应,你来拟旨吧!” “臣遵旨。”陈初六搬了张桌子来,将纸铺好了,蘸饱了墨水,道:“请陛下口谕德音。” “各地守将提前调防,随行人员不得超过十二,京畿天王山以外驻军,调往……朕就这样念着,知应斟酌着用词……”赵祯有条不紊,像个围棋高手,根本不用棋盘,口占棋子,便能调动整个棋局。 陈初六手中的笔,看似轻如鸿毛,但实则重若千钧。落到纸上,整个大宋都要跟着动起来,这便是堂堂内相! 连书了十道诏书,发往各地驻军。曹炜率军拒北,严防西凉袭扰,但不可冒然进军,亦不可随意调动。宋辽边境也要严防,这次元昊敢声势浩大的改年号、去赐姓,还不知道是不是辽国那边的阴谋。 其中有一封诏书,发往岭南赵允迪处,让他收拢军队,若是江南楚地有人敢起兵谋反,赵允迪立即可以挥兵北上,来一个釜底抽薪。 还有一封诏书,乃是发往赵元俨,命他入京,坐镇京师。这并非是提防赵元俨,也不是拿他做人质,而是赵祯十分信任这位德高望重的八叔。对于军国大事,赵祯还有些稚弱,也唯有召八王爷入京,才能镇得住局面。 元昊做出这一步,其实早有征兆。在陈初六入京的时候,班佑大草原上有个可汗派人入京,想要脱离吐蕃投靠大宋。但这人人微言轻,根本没得到朝廷重视。 应该就是那时候,元昊挥军入吐蕃,洗掠一番,不仅将西凉的元气恢复了,还给西凉打了一针兴奋剂,想称帝也就不稀奇了。 元昊打吐蕃,占了吐蕃与西域的商路,这是又一条财路。不仅发了财,还给宋廷带来了大麻烦。 元昊占据黄河上游,若是乘船而下,则是一日千里。汴京与黄河通了水运,要是元昊大局进攻,便可绕过了曹炜大军的防守,直取汴京。 封锁这条水路之后,大宋与吐蕃的来往,变得困难,与西域之间的沟通,也难上加难。若是北方从太原府来的那条商路断了之后,这就彻底断了联系。朝廷想借商路强国家之输运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元昊占据了战略优势,则可以多方出击,宋廷要重兵防守的地方太多,且基本防了没用又不得不防。养兵最需要的就是钱,朝廷的财政,并不宽裕,要想防守,就得征兵、加税,这在经济上将会带了一次打击。 赵祯一面下诏在黄河沿岸,打造拦船铁索,调用京师兵力驻守汴口,同时还派人去筹一笔急用款,准备应付不时之需。又下诏让陈初六的两个便宜叔叔,也就是德靖王想办法将商路保住,再下诏派人去吐蕃,要联合吐蕃,将黄河上游夺回来。 这地方放在吐蕃手里,只是守地,他们会派重兵防守,却不敢将这重兵调开。放在元昊手里,这就是快跳板,没准哪天夜里就跳到了汴京。 赵祯调度完了这些,思考了片刻,想不出还有什么了,便问道:“知应,你看朕刚才这些吩咐,可还有遗漏之处?” 陈初六拿起圣旨,吹干了墨迹,道:“陛下,要不要召见辽国使臣,让他带国书 回辽国,商议一起对付西凉。” 赵祯摆了摆手道:“用不着,西凉乃是大宋的国土,这里生了叛乱,自然要由大宋官军来收拾,岂有用辽国的道理?知应,这件事情暂且搁下,看看情况再说。” “你再拟两道旨,敕封贵妃张氏为温成皇后,以皇后之礼下葬,但百官百姓不发丧。封福康公主为陈国大长公主。知应,朕还敕命你兼领舍人院祭酒,于冬季开坛讲学。上教导百官,下教化百姓,朕也会来听的。” “臣谢陛下!”陈初六不敢露出太多喜色,将诏书写成,给赵祯看过,加盖印玺,绕过了政事堂,直接发出去。做完这些,天已是蒙蒙亮了。 赵祯一夜未睡,王中正劝他节哀去休息了,陈初六也挂黑眼圈,从大内出来了。刚到门口,便见到了一众官员等在这里。 皆是围了过来:“陈学士,宫里出了什么事?你在宫里这么久,做了什么?” 陈初六环顾一周,这里没有几个自己人,便板着脸道:“不该问的不要问,卯时快到了,速速各司其职,去自己衙门点卯。” 底下的众官员听了,都是一副自讨没趣的表情,纷纷转身离开了。陈长水这才挤了过来,擦着头上的汗道:“少爷,这群文官,力气怎么这般大?硬是没能挤进来!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初六见四下无人,这才露出一点笑:“这里不方便说话,先上车再说。黑子,说不定咱们还会去狄青那里一次。” 上了车,陈长水问道:“怎么,是西凉人又皮痒痒了?” 陈初六摇了摇头:“不是皮痒痒,他们这次是翅膀硬了,明年估计要打大仗。唉,只是可怜了赵官家,张贵妃死了,连个伤心的地方都没有,不容易啊……” 陈长水跟着叹气连连:“少爷,你半夜去了宫里,现在回家睡觉吗?” 陈初六想了片刻,觉得一点困意都没有,摇了摇头道:“不用回家,现在去西城秦凤楼。” “秦凤楼?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秦凤路在京的办事处,就相当于太原府在隆德府也有一座大院子。在汴口撞我们船的那几个人,应该是班佑草原来求救的,但朝中半点风声也没有。估摸着是吃了瘪,他们定会想办法去秦凤路找关系。” “少爷找他们做什么?这群人守不住自己的家园,跑到汴京连关系都打不通,一路上还那么交横跋扈,这种没用的人,少爷不会是想帮他们吧?” “帮是懒得帮的,不过,西凉人的事情,早已在关外有了端倪。有人特意来汴京告知,却连消息都送不进来。大战在即,这样闭塞言路,会延误战机的。”陈初六揉了揉眉头,道:“不同于别的事,打仗关乎天下兴亡,我必须为此事操心一下。” 第一千零八十章 秦风楼 秦凤楼,这里是秦凤路在京的办事处,但也不仅于此。在别的地方,秦凤路还有官场上正式的办事处,但只能做场面上的事情。实质上的办事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秦凤楼就是介乎两者之间的。 秦凤楼对外经营,乃是一座酒楼,故而外人要打通秦凤路的关节,就可以跑到秦凤楼来。里面有人想要将消息传到秦凤路,借助官驿肯定靠不住的,但若借助这其中的商旅,便信得过了。 步入秦凤路,一股胭脂粉的味道扑面而来。刚下车,陈长水拉住了陈初六,问道:“少爷,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人?还是不要去了吧!” 话音刚落,陈初六旁边一声惊呼:“陈学……陈兄!” 转过头去便看到张极一脸惊讶地走了过来,越是走近脸色便越是抑制不住的洋溢着高兴,走到跟前,小声道:“没想到陈学士也喜欢来这种地方,晚辈倒是头一次见着。咦?陈学士的脸怎么有些憔悴,是刚从这里出来?” 陈初六摇了摇头道:“好个张极,你竟敢说起了本官?你敢到这种地方来,信不信我这就去告诉你爹。” 这时张极已是将陈初六看做性情中人了,便摇头道:“陈学士尽管去说,家父早就知道了的。” 陈初六无奈地摇摇头,这张极虽是纨绔,倒也不遮遮掩掩,装个正人君子的样子。不过陈初六也好奇,现在这是上午了,这个点到这种地方来,会不会晚了点? 问了一句,张极笑着答道:“看来陈学士真是不常来这种地方的,别的时候,的确是晚上才来。可明年不是有春闱了么?春闱之前,京中各大青楼,都会提前三个月选一个花魁。选花魁是文雅得很的事情,要写诗作赋,晚上不方便来。” “再者说来,晚上在这里都喝得醉醺醺的,那些姑娘都抹的浓妆,能看出什么好来?上次晚辈到这里来,次日清晨,待醒了之后再看姑娘,差点没吓出毛病来。自此以后,晚辈下定决心,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陈初六点了点头:“原来还有这些说法,看来本官运气好,撞上了选花魁的日子。你带本官进去看看,不要声张,本官来这里,是为了查一点事情。” 张极拍着胸脯道:“陈学士放心,一切都交给晚辈来。陈学士想要查什么,不如直接告诉晚辈,让晚辈去查就行了。趁此巧遇,晚辈带陈学士在这里乐呵乐呵!” 陈初六不置可否,也不说自己查什么,还不知道这张极是不是吹大牛的。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之多,不可不防。 走到秦凤楼里面,众人都是看了过来,莺莺燕燕的女子,也是围着张极一口一个张公子的喊。张极则是一个劲的朝着陈初六的身上使眼色,让那些姑娘陪陈初六来。 不过,陈初六对这些庸脂俗粉,岂是能看得上眼的?一副冷峻的面孔,让那些女子皆是不敢靠近。 张极摇了摇头道:“你们这群没出息的人,平日学的那些机灵话,怎么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格局,格局太小,难怪你们当不上花魁!” 此刻陈初六脑海中,却只是回忆到了当初,到汴京不久时,跑到青楼斗词为自己扬名。当时是用柳永的词,斗得柳永服服帖帖的。回京之后,却是见不到了柳永。 恍然间,来到了雅间。这里倒是有几个化着淡妆,带着面纱的女子,显得超凡脱俗,与外面那些截然不同。五个人,琴书画各一人,还有两人在对弈。 张极进来了,这五人皆是过来行礼。张极指着那位弹琴的女子道:“这位是柳姑娘,抚琴妙绝,天籁之音。” 凑近了看,这位柳姑娘倒也不算绝美之人,但有了这琴艺加持,才脱颖而出。这女子到陈初六面前,却是掐了一个手决,才欠身行万福之礼。 陈初六一怔,好家伙,这秦凤楼恐怕又是自家产业。这个柳姑娘掐的手决,正是娘子军里的手决。陈初六点了点头,对陈长水道:“黑子,赏。” 那柳姑娘欠了欠身,道:“多谢这位公子。” 张极点了点头:“这位柳姑娘,不仅是这秦凤楼的花魁,也是整个汴京的花魁。和潘家楼的柳姑娘,并称二柳。潘家楼那位柳姑娘,以诗词见长。但潘家楼那位,好僻静,不常待客,这位柳姑娘,倒是喜欢广交天下英雄好汉。” 陈初六表面上,继续与张极对这些姑娘评头论足,说几句荤话。可眼睛却四处看,看了半天,看见了一些塞外的人,只是看不出是从哪里来的。 张极看出来不对劲了,挥挥手带着陈初六来到一旁,问道:“陈学士,你到底在找什么?这几位姑娘,可是绝无仅有的。” 陈初六叹了口气,回到:“本官在找几个塞外的人,罢了,反正也只是来碰碰运气,找不找得到,还两说呢。” 张极吃惊道:“这这这……异域风情?” 陈初六摇了摇头道:“罢了,你自己去玩吧,让那位柳姑娘过来。本官要听她抚琴……” 张极乐了,便将那柳姑娘叫了过来。见了她之后,陈初六也不藏着掖着了,问道:“柳姑娘,这几个月,有没有草原上的人到这秦凤楼来?” 柳姑娘笑了笑道:“姑爷,小女子在这里,哪里记得住那么多的人。只不过,小女子知道姑爷想要问哪几个人。” “哦,你怎么知道?” “猜的。”柳姑娘笑道:“到这地方来的塞外人,都是大把花钱。那几个人不肯花钱,还想托人办事,在这里闹了一阵,还咒骂朝廷,小女子注意他们很久了。” “不错,不错。”陈初六眼前一亮,道:“正是这几个人,他们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就在街对面,这几日选花魁,他们每天都在门口候着。姑爷要是真的找他们,还须小心些。小女子得到的消息,也是这几天,还有人盯着他们,不怀好意。” “多谢多谢。对了,这秦凤楼也是你们的产业?” “不算,小女子也是奉命来秦凤楼的,姑爷也知道这秦凤楼是什么地方。小女子过来,就是盯着秦风路的人。”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处处碰壁 根据柳姑娘给的消息,陈初六找个借口,来到秦凤楼门口。等了片刻,却未找到那几个草原上的人。若是他们在这里等待机会,应当时刻不离才对。 正嘀咕之时,街对过有间旅馆中,掌柜的带着几个伙计,骂骂咧咧的将几个人赶了出来:“几个穷鬼,伴成草原人在这里骗吃骗喝,滚出去!” 陈初六定睛一看,这便是当初撞船的那几人了。不过,现在的他们,早已没了当初坐着贡船时的威风。身上的衣服被掌柜的扒走了,如丧家之犬一般。 陈长水骂了一句活该,又看到从街上来了一队衙役,走到那几人面前,冷冷地问道:“你就是扎木吧?你们部落已经归顺西凉人了,官府只好把你们抓起来以示惩罚了!” 陈初六眼睛一眯,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就算是抓人,这并非是犯了大宋刑律而抓。而是由于两国处于敌对状态而抓,这种抓人,也该由金吾卫来抓人,派几个开封府的衙役来抓,算是哪门子道理? 但被推出来的几个人,早已经心灰意冷,仍有那几个衙役枷起来搜身。搜了半天,那衙役道:“倒霉,碰上个光杆,什么都没有。只好把他送到西门骡马店,当牲口贱买了。” 陈初六上前一步,喝止道:“住手,谁让你们在这里抓人的?” 衙役们回过头冷笑道:“可笑可笑,你是什么人,刚从秦凤楼出来,酒还没醒呢?以为这儿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倒是那个叫扎木的,眼前一亮,挣扎了起来:“陈大人,是你,陈大人,小人扎木,那天狗眼不识泰山,惊扰了您的大驾,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让小人跟你说几句话吧!” “什么?陈大人?”衙役们退了两步,上下一看陈初六,道:“朝廷命官,怎么会来这种烟花之地?” “这几个人是本官的朋友,你们就当什么也没看见。”陈初六说罢,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丢在了衙役手中,衙役便半句不满也没有了,乐呵呵道:“多谢陈大人,多谢陈大人,这几个人既然是您朋友,那就不抓了。其实这也不是我想抓的……” “不是你想抓的?那是谁?” “有人花钱写信来要抓的,说不清楚是谁。”衙役们嘀咕了一声,将那几个人肩膀上的枷锁退去,便转身离开了。 “陈大人,多谢陈大人救命之恩!”扎木痛哭流涕,在陈初六脚前,号道:“那日在汴口,小人太过于心急了,这才冲撞了大人。小人有件事情,必须要跟大人说,这件事情还要请大人禀报朝廷……” “哎,不急不急。”陈初六摆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到本官家里再说。” “嗯!”扎木跟着陈初六回了家。 稍微那衣食安顿了一番,陈初六也喝了一杯浓茶。书房之中,赵雅跟着陈初六坐在一起,对面是扎木,拘禁地坐在椅子上。对草原而言,椅子的推广,显然不如京城里头,草原上尽是杌子。 扎木喝了口茶,回到:“陈大人,小人这些日子,在京中听了你不少事情,知道你是为民请命的好官,也深受大宋皇帝的信任。这件事情,只有跟陈大人你说,才能让皇帝陛下知道。” 陈初六道了一句请说,那扎木回到:“小人的家乡,在班佑草原,而班佑草原,在黄河之南。班佑可汗虽然是吐蕃人氏,但一直以来,就亲顺大宋,从来没有挑起过兵戈之争,小人也是从小学大宋的文字、语言。” “过冬时,班佑草原上得到消息。吐蕃西南方受到天竺的攻击,调兵前往西南拒敌,而北方西凉人也虎视眈眈。班佑可汗预计西凉人会趁虚而入,便派了小人到大宋求援,可到了汴京之后,小人处处碰壁,已是将钱花光了,连个大官都没见到。” “在汴京白耗了这么久的功夫,本来还想去找秦凤楼的人帮帮忙,结果人家也连见都不肯见。小人要是没见到陈大人,早已没了活着的念头了。” 陈初六听了这个扎木说的,心里明白了一些。这是一个对大宋十分崇拜的人,但却不常来汴京,只是在秦凤路那边。扎木所在的部落,并不算大宋的附属,他能搞到贡船,说明在秦凤路还是有些影响力的。 这种人初来汴京,要么十分低调,要么让自己显得嚣张一些,这扎木走了后面一种。可汴京的官场,比地方的官场,水深了不知多少。扎木如此高调入京,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有一部分,专门就是骗钱的。声称自己认识多少多少大人物,然后收取一大笔钱去打通关节。等钱一到手,便是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了。 陈初六刚这样说了两句,扎木则是摇头道:“陈大人,小人遇到的那位,不是骗子。小人来汴京少,可也来过一两次,和这个人有些交情,知道他是在枢密院做事的人。” “哦?枢密院?那人姓甚名谁,现在官居何职?” “那人叫朱阜,当的什么官,小人不知,但他有个靠山,叫杨崇勋,是枢密副使。”扎木回到。 “唔……”陈初六看向赵雅,示意她注意这件事,那扎木继续道:“小人带来的钱,几乎全给了这个朱阜,他原本答应的好好的,一个半月可以见到,但到时间了,却突然变卦。唉,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草原上到底怎么样了。” 打听不出别的事情,陈初六挥手给了这几人一些银子,让他们在京中继续等消息,暗中又派人去盯着他们。 这扎木和陈初六一同入京的,当时正值夏汛,现在都到了初冬,半年多了,这人竟然还在秦凤楼待着寻求机会。把求救的事情耽误了这么久,看来也并非是被骗那么简单。 这件事情关系到京城与地方之间的军情传递,而大宋又习惯用枢密院长臂管辖,军情传递对打赢一场仗,可谓至关重要,故而陈初六必须得管一管。 忙完这件事,陈初六也困得不行了。半夜被赵祯叫宫里去写诏书,又去秦凤楼评头论足了半天,也是该累了。 元昊改名换姓,又自立年号的事情,也很快传开了。朝野立分两派,有主张现在一起杀过去的,也有主张像对辽国一样,承认西凉已然立国的事实让其称帝算了的。 而陈初六在舍人院讲学的时候也到了,正值战和两派争得最凶的时候,都在想陈初六是主战还是主和?朝廷上下,翘首以盼。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人人皆可为尧舜 冬日政务稀疏,众文臣皆是聚于暖阁。到这里来的,倒是没什么职事官,都是朝政舞文弄墨的一群人。 下到殿阁学士、直学士、编撰、待制,再到史馆、秘阁,再到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乃至朝中宰相,都列位旁听。 以往时刻,要么是昭文馆大学士、要么是集贤殿大学士,换句话说就是一个首相一个次相在主持讲学。 舍人院讲学,就有定基调、指方向、明任务的作用,但并非最有效的,故而类似于后世的光明日报。 这次讲学的既不是首相也不是次相,而是内相。所谓定基调、明任务,不是定天下的基调,明天下的任务,而是定天子的基调,明天子的任务。 因此这讲学其实还在考验宰相对圣意的揣摩能力,要是揣摩错了,还有罢相的危险。但这次讲学的是内相,乃是天子眼前的红人,根本不用揣摩圣意,而是直接能知道圣意,于是来听的人更加多了。 济济满堂的人,俱是闭目养神,不做交谈。陈初六尚未出现,但听得殿外一声高喝皇上驾到,众臣皆是面露惊讶,站起身来。 舍人院的讲学,天子亲临可不多见,比祭酒来得更早,更是绝无仅有。底下一些人都开始替陈初六担心,会不会有人拿这个借口弹劾他。 但见赵祯坐到上首,道:“重道故尊师,朕亲政以来,尚未有经筵。这次舍人院讲学,朕提前一步来听讲,便是尊仁义之道,重师传之礼。” 赵祯的这个意思,就好比刘备请了诸葛亮,将剑印交给他,然后亲自站在下面听命,捧起来一个人,还给他撑腰。同时,赵祯说的这个理由,也绝对站得住脚,尊师重道,便是维护仕人,百官闻言,皆是拱手道:“陛下圣明!” 这时陈初六才从外面进来,不慌不忙,一脸平静。向天子心里行礼之后,转过身来,又与百官一并拱手相互行礼。 接着有两个吏员,在一面屏风之上,将遮挡的锦布取下,露出了屏风上挂着的一幅字,上面写着三个大字,“致良知”。 场面停滞了一瞬,随即议论纷纷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讲战和论的么?这致良知又是什么,可有哪位仁兄知道?” “良知二字,出自孟子。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但这个致字,本官却是不解。” “孟子还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大致天下也。难道这次讲学,是要讲孝悌?” “这……这怎么会,依本官看来,陈学士的嘴向来刁毒,定是借机训斥那赵元昊不知孝悌之义,欺师灭祖,竟敢擅改姓氏,伪冒年号。” “不用说了,听陈大人自己说吧!” 众人逐渐静了下来,眼光都看向了陈初六。感受到这齐刷刷的目光,陈初六心中的一丝惶恐消失不见,缓缓道:“前几天,本官到舍人院,问众学士现在读何书?学士答曰,准备重温西昆酬唱集。” “本官便道,学西昆体不如法李义山,点缀唱和不如经世致用。还说吕相辞相时上书八条陈义,曰正朝纲,塞邪径,禁贿赂,辨佞壬,绝女谒,疏近习,罢力役,节冗费。其语甚切,窥见其中一慧,可受用无穷。” “任由学士质问本官,为何在太原府事功不断,回了汴京便只能在嘴上事功。本官答曰,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故有君子谋其力之所及,强其知之所能者,思不出其位也!” 陈初六在舍人院中的话,早已传遍了大内,但在场之人听陈初六亲口说出来了,仍然是忍不住称赞,这个回答妙极。 思不出其位,力不及,知不能,不谋其位。力量、知识、权位,决定一个人该不该去管一件事。换句话说,屁股决定脑袋。 但在这时,陈初六又问道:“若是权位、能力皆是不足,就应当主动去提高,那又该如何提高呢?本官的回答是,致良知。” “良知者,人人皆有,仁义、孝悌、忠信,不教而知。什么又是致良知呢?致,推也,也是磨炼,见诸事实。将自觉之知推致知行合一,知善知恶,为善去恶。致良知,便是兼知兼行。良知生而有之,人人皆可为尧舜?孟子曰,然也!” 致良知乃是心学的主张,强调的就是人人皆可为尧舜。既然人人皆可为尧舜,那兴办义学、创办报刊,才能名正言顺。 既然良知是生而有之,这又维护了儒家的仁义礼智信,便是朝廷、仕人都不会反对,这是稍取了一点王阳明的精髓。 只是这一主张,底下的人却有些难以接受,既然人人皆可为尧舜,那当朝大臣与贩夫走卒,岂不是一样了? 便有人拱手道:“陈学士,下官不能苟同。百姓若没有贤愚之分,岂有上下贵贱之别?” 陈初六笑着反问道:“若天子拜阁下为相,世人当如何议论?” 那人一愕,随即摆手道:“陈学士不用笑话下官,下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为官资历深浅,本事不足,若拜下官为相,必遭天下耻笑。” 陈初六点了点头:“此时拜阁下为相,会遭天下耻笑,那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德高望重之人,是生下来就德高望重吗?不是。人人生而知孝,世上却有不孝之子,为何?这正是性相近,习相远也。贤愚之分,非生而有之,习而分之!” 性相近、习相远,这是孔子的原话。这下反对的人逐渐少了,陈初六看向众人道:“诸位饱读诗书,故而能高坐庙堂之上,为天下计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人人又皆可为圣贤,故而百年强国之计,应以教化为本!”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这是响当当的话,但陈初六决定还背诵另外一篇全文:“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必谋也,利在一时不谋也,利在万世必谋也……”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重策问轻诗赋 虽未听到陈初六对西凉事件的见解和态度,但却听到了致良知、人人皆可为尧舜、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等宏论。 在场官员,早已是忘了自己来的目的。陈初六将管子写的文章全文背诵下来,满场静得落针可闻,又觉得陈初六的声音,绕梁回响,在心中澎湃。 背完全文之后,陈初六话锋一转,将自己的论述收了回来:“兴教化、办义学、开民智,使百姓知忠信仁义,便可垂拱而治。自古有皇权不下县之语,百姓多为胥吏、地方豪强所欺,百姓不知有天下,更不知有天子。” “本官在太原府,两任为官,便不懈地将天子恩威传及百姓心中。吕相八条陈义之中,振朝纲为其首。当今天子有没有大权旁落,何为振朝纲?这就是振朝纲。不是让读书人知道朝纲,而是让百姓知朝纲。振朝纲,也是致良知。” 陈初六开讲时提了吕夷简,现在说完了,又提了吕夷简。看似举着吕夷简的大气,实质上他就是在兜售自己的事功之学,拿自己太原府的政绩出来吹一吹,顺便夹带一点私货,让这些朝廷上的词臣,同意自己大肆开办义学。 层层套娃之下,在场大多数人,都是稀里糊涂,觉得陈初六就是说得对。但总还有几个人,看破了陈初六的想法,便站出来道:“陛下,臣有一言。” 这时大家才想起还有赵祯在这里,不过赵祯似乎还沉浸在陈初六的那段话里,摆了摆手道:“无须多礼,朕只是过来旁听的,一切皆按照你们舍人院平时的规矩就行。” “臣遵旨……”席间走出来一人,就是前几天那个焦德元,陈初六见了,不由心想,这人是不是又皮痒痒了? “陈学士,下官有一疑问。”焦德元拱了拱手,这次倒像是真的请教问题而不是抬杠,他道:“陈学士在太原府办了许多义学,说兴教化、开民智,那为何太原府中进士的人,却没有增加,这教化之功何在呢?” 满堂哗然,皆是道:“太原府的举人、进士都未能增加,的确未见到教化之功。陈学士乃是三连状元,他办的义学都未能其作用,那我等……” “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兴办义学正是取法乎下,得乎其无。依本官看来,还是按老办法好,劝课农桑,让百姓安心耕织就行了。” “难道这义学,根本不是为了科举当官的?可读书、入学不为了科举当官,那又是为了什么?”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读书就是为了当官,这才是古人的价值逻辑所在,因此兴办义学,也只能为了科举而兴办义学。 若是告诉这些人职业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当官经商都是一样,那陈初六就会被当场轰出去。这时陈初六沉吟片刻,又道:“读书不是为了当官,读书是为了明理,读书是为了知善知恶。” “况且本官说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本官在太原府兴办义学,也不过五六年而已。读书以十年为期,方有小得。义学就算有成效,至少也是十年之后,现在岂能看到?再者说来,汴京取士,每路皆有定额,州试已有定额,哪怕太原府贤士再多,也被限在了定额之内,阁下以为然否?” 焦德元点了点头:“下官明白了。” 陈初六这事又道:“致良知乃是兼知兼行、知行合一,故本官以为,朝廷取士,也应当知行并重。应当先试策问,而后经义诗赋!” 当前朝廷取士,凡进士,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 先诗赋,而后论,最后策五道。帖经墨义,可以忽略不计。看似三者并重,但这三者的权重,却并不一样。 朝中以词臣知贡举,而词臣却最是擅长诗赋,故而诗赋写得好不好,便是重中之重。论,就是论经义,这也是数黄论黑的门道,考官对此内行。但策问就不同了,策问有实策、时务等,词臣对此的了解,就低了不止一个层次。 不止考官如此,读书人也是如此。诗赋声病易学,而策论汗漫难知。诗赋、经义,捧着书读,总有一些成就。但策论却要通达人情世故,闭门造车是写不出来的。 朝廷虽然还是规定了一定比例的职事官考官,历任宰相在殿试之中,也重实务取士,可仍旧是扭转不了风气。 一篇赋洋洋洒洒八百字,一篇论也一气呵成千余字。可到了策问,就开始妄肆胸臆,看似指点江山豪气纵横,实则胡言乱语,狗屁不通,说是纸上谈兵都算是夸奖了,更有一些顾左右而言他,想到什么些什么,谈的根本不是策文题目。 考官也好,考生也罢,对策问都十分敷衍。根本不需要写出什么真知灼见,只需要面上能过去就行了。只有前二甲,出现名次高低不决的时候,才翻看策问。晋给天子定名次的几份卷,也需看策。 整个官僚系统,都是靠着诗赋经义上来的,在这样的环境中想推行经世致用,可谓举步维艰。这就非得改变取士之道,将策五道提到前面来。先试策论,而后经义,最后诗赋,还要加判语,考验实务能力。 只是这仅仅是陈初六的想法,在场之人跟他的想法却是不同。听了陈初六的话,都是察觉到了不对劲,这私货夹带得也太多了吧! 在堂堂舍人院中,说要重实务而非轻经义诗赋,这就是跑到川菜馆让他们别放辣椒花椒。没被人打死,就是好的了。 你陈初六乃是事功之学一宗,你主张重实务,不就是想掌握科举话语权,到时候想取自己人,就取自己人?想开后门,那就直接说嘛,何必遮遮掩掩! 胆子不小啊,当了内相之后,终于开始出来夺权来了。若是让你取了那么多重实务的进士,那朝堂之中,岂有我等立足之地? 小小诡计,一望而知! 于是又有人站出来道:“下官以为不然,科举之法,祖宗以来,莫之有改,得栋梁之才多矣。朝中衮衮诸公,都不是什么知行合一来的。诗赋可见其心性,策问实务,当官之后,自然可以循序渐进学。”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策问为先 说得好! 众人朝说话的人看了过去,心中暗道好戏开场了,这乃是李若谷,翰林侍读学士,比陈初六稍低一些,但资历年份都不知高了多少。李若谷有子名李淑,现已官居枢密直学士了。 李若谷在翰林院,与陈初六关系尚好。平日两人并无恩怨,但在这件事情上,两个人则是政见不同了。 他的意思便是,你说诗赋、论、策的顺序不对,可自太祖太宗以来,就是这个规矩,朝廷也得到了许多人才,而且是比你陈初六厉害得多的人才。 要是论起来,你陈初六也是这些人教出来的,你现在翻脸不认人,这不正是欺师灭祖? 李若谷一针见血,众人皆是心道,不愧是老翰林。但陈初六心中却是笑了,你看到的都是我让你看到的,破绽自然也是。 这时另外一名翰林学士,也开口道:“诗赋、经义,对错高下,十分清楚。若以策问为重,则高低对错难分。明年开春即有礼部试,眼下骤然改制,不仅朝廷考官适应不过来,就连各地考生,也会适应不过来,再说这对陈大人的清名也有贬损。” 一番话下来,比李若谷的稍微温和了一些,但却比李若谷的高明了一下。陈初六看了过去,原来是浦城章,当下清流领袖,得罪不得的人物。 李若谷给陈初六戴欺师灭祖的帽子,但却私心立见。浦城章的几句话,却是为公直言,另外还替陈初六在考虑。 以策问为重,如何衡量高低上下?都是纸上谈兵,若是二者文采一样,两个人的办法谁更高明?考前突然重新划重点,考生会不会造反?策问五道,涉及经史子集,还要人情世故,这要求会不会太高了? 朝中擅长策问的,就是你陈初六了,若是这样改了,岂不是你陈初六说谁写得好,谁就写得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没想到刚提出科举重实务,就连浦城章这等人物,都跳出来唱反调了。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利益不同嘛。 陈初六不敢硬碰硬,于是道:“浦学士之言,乃是真知灼见,但却是误会了。本官以为,祖宗之法设诗赋、论、策三者,乃是将且三者并重。本官只是说先策问而后经义、诗赋,并未说重策问而轻经义、诗赋。有先后之分,而无轻重之别。” 一开始就是诗赋、论、策三者并重,这算是回答了李若谷的祖宗之法不可变,但有先后而无轻重,则是回应了浦城章的话。并非单独以策问为重,同样也要衡量诗赋、经义。 李若谷说祖宗之法不可变,可从国朝初立以来,变了好几次。一开始,殿试只试诗赋各一首,这是继承唐代重诗赋的取士制度。太平兴国三年,加论一篇。 到真宗时,才把策论也提高到十分重要的位置,在这之前,策论只是在礼部试时存在,殿试上根本没有。 国朝初立时,朝中大臣都是刀山火海滚出来的,比较务实。凭借诗赋取士上来的人,不务实的越来越多,故而又加论一首。可加了论之后,不务实的人还是在增加,于是又拔高了策问的地位。 这其实体现了一件事,朝中数黄论黑的冗官越来越多,对务实职事官的需求与日俱增。只是能做事的人通常不会说话,很难掌握话语权,故而有苦难言。到了庆历年间,范仲淹改革取士之法,这才把策问提到头场考试。 但群臣与士子纷纷不满,旋踵又废除了,一如旧法。神宗即位时,将诗赋、帖经、墨义这些全部废除不考,只考经义与策问。选取诗、书、礼记、周易、周礼为本经,论语、孟子为兼经,分开考试。 可到了司马光执政时,又恢复了原貌。北宋默契,双方争斗不休,将进士一分为二,称为诗赋进士、经义进士。但北宋后来怎么样,大家都知道了。 陈初六只是将范仲淹做的事情提前一些,先试策问,以策问定其去留,后试经义、诗赋,以经义、诗赋定其高低。在这之前,朝廷也有这个说法,但由于策问是第三场,只要里面不出现十分忌讳和荒谬的事情便算是过了。 将策问提到头场,再设一条定去留的线,这就能保证一条,考中进士的人,至少还是正常人,不是钻在书堆里的书呆子。 听了陈初六的解释,浦城章略微的点了点头。陈初六此举对清流并无损害,朝廷取士反正也只取几百人,筛选掉一批对实务一窍不通的,这对朝廷也是有所裨益的。 再者说来,若是定去留的话,陈初六也就无法从中开多少后门。留下来的人里,仍旧需要筛选一大批。若真取得了文辞、务实皆通的,那对朝廷肯定是好事。于公于私,都没有害处。浦城章并非食古不化之人,当下便不再反对了。 一旁的李若谷想了片刻,仍是疑问道:“陈学士,下官还有一事要问。这策问到底如何衡文,陈大人可否能赐教下官?” 陈初六随即笑了一声道:“策问定去留,可先定三条底线,其一,合乎题目,不能敷陈他事;其二,言之有物,不能堆砌辞藻、滥竽充数;其三,言之有理,不可违背天下之纲常。至于剩下的,诗赋、论如何衡文,那策问就如何衡文。诸位皆是饱读之士,对策问不会一窍不通吧?” 李若谷老脸一红,坐了下来。陈初六扫过全场,心中定了下来。有赵祯镇场,再加上浦城章这个清流领袖也没多说什么,一时没人敢站出来反对了。 这其实算是意外之喜,陈初六想将这策问提前到头场,实则是为了掩盖兴办义学的事情。若是他们反对这件事,那就会忽视义学一事。 场上稍微静了片刻,又有人抬上来一扇屏风,将锦布揭开,这是陈初六接下来要讲的事情,这次是两个字,“立信”。 民无信不立,立信于民,这是论语里的话。对在场之人而言,这都是滚瓜烂熟的了,陈初六在这里讲学,却偏偏取这么一个题目,不知到底想说什么。 众人重振了精神,皆作倾听之状。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考官定了 “本官在太原府时……”陈初六刚开口说了这么几个字,底下就有人不喜,舍人院讲学,怎么总是不离吹嘘你在太原府的那些功绩,英雄不提当年勇不知道吗?再者说来,我等文臣前来听讲,就想听听锦绣文章,你处处讲实事,又是如何。 但听陈初六接下里说的,便是在太原府设立阳曲周刊的事情。上一次,陈初六在民间兴办汴京时报,只是为了积累经验。由于权位不足,最后被人查封了。到了眼下这个时候,朝中多半掌权之人,都是自己人,报刊一事,也可正大光明说出来了。 前不久,陈初六就将义学、官办报刊一事和几个翰林商量过,又取得了宋绶的支持,陈尧佐、王随、晏殊,再加上欧阳修、富弼等人,这声势之大自不用多说了。更重要的是,陈初六上书给了赵祯,他亦未反对。 陈初六现在将报刊一事拿出来讲,就是要告诉百官办报是有实际好处的。民间办报早已成风,官府若是不办报,就会任由民间乱议朝政。陈初六娓娓道来的叙事,在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贯通事功之学,说得满堂大臣,都是频频点头。 虽有不喜、不乐者,但也都忍住了。陈初六的这一席话,就是那种感情上不喜欢听,可听了之后却有觉得有些道理,无法反驳。 讲完了报刊之事,陈初六照样将吕夷简抬了出来:“当前言道混乱,吕相留下八条陈义其二,便是塞邪径。官办报刊,便是匡正言道,上补朝政之失,下谕百姓之明,故而邪说不得扰乱也。” 接下来数日,陈初六将吕夷简的八条陈义,正朝纲,塞邪径,禁贿赂,辨佞壬,绝女谒,疏近习,罢力役,节冗费,统统结合在太原府的经验,说了一遍。可西凉反叛之事,一字未提。 倒是因为陈初六这些日子大谈事功,令朝中百官的关注点,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在西凉那边看来,宋廷根本不把改年号当成多大的事,只是看做了小孩子玩闹。可西凉的高层,却是察觉到了宋廷军队的动向,知道宋廷对此十分重视。 表面上毫不关心,私底下调兵遣将,这是要打大仗的预兆。元昊准备新年登基称帝的事情,又搁置了下来,仅改了年号而已。 舍人院祭酒之后,陈初六展现了自己治学一面的功底,在朝中树立起了威望。赵祯适时颁布圣旨,命浦城章为主考、晏殊、陈初六为副主考,另选考官数名,知贡举。陈初六不在汴京这些年,陈学早已不像当年那样被人视作异端。 现在不管哪一派的人,对“四为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些句子,早已挂在了嘴边,当成名言。陈初六现在正式成为考官,这就表示陈学已然在朝中成为一股势力,就算现在有人来打压,那也必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有在考场衡文之时,尚能有机会阻碍陈学。若陈学在朝中再多一个状元,那其他学派必将日渐式微,接着就是其他政派衰落。 陈初六想学韩愈、柳宗元的办法,先改革文学,然后用文学推动政治,如此自下而上逐步掌权。眼下看来,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一半了。 颁布了圣旨之后,汴京便落下大雪。汴河冰封起来了,而大雪之中,河面上来了一群奇怪的人。说是车队,没有轮子,说是船队,河水早已冰封,根本没法行船。 仔细一看,在冰面上滑行的,都是一艘艘小乌篷船改的,在底部加了什么东西。只见这上面还写着太原二字,应当是从太原府赶来的。几十艘在雪中行进,从前头望不见后头,颇为壮观,引得不少百姓都冒着雪出来看稀奇。 这些都是温室大棚种出来的蔬菜水果,把这些东西封在船里面,冷藏又不至于冻坏了。从太原府出发,刚好这时候运抵京师。 陈初六带着家里人,在码头上等着。等船只靠岸了,陈初六从船里头取出绿油油的蔬菜,围观百姓,都是发出了一阵惊呼。 但这些蔬菜,百姓可吃不起,只有看的份了。陈初六检查了一下这些蔬菜,虽然比不上刚摘下来的,但看着绿油油的颜色,就是舒坦。 陈初六对底下运菜的人道:“各自先去领五十钱上前,在醉桃源喝杯热酒。这次的工钱、菜钱,过几天再结算。” 那些押运的人,冻得面红耳赤,现在都是搓着手笑了起来。运了这一趟菜,可比得上他们种大半年的田。 陈初六转身又吩咐自己带来的人:“速速按照刚才的吩咐,将这些菜分出来,五品以上京官,三品以上地方官在京的府邸,都要去送一份。二品以上,再加上这份名单上的,都要送双份。” 赵雅撇撇嘴道:“这头茬的菜,路上没有下雪,最新鲜不过。往后再想送来,可就难了。几十艘船的菜,就这么白白送出去,岂不是浪费了?” 陈初六笑了笑道:“吃人手软,拿人手短,这菜要是拿着卖出去,一些眼红心酸的人,必定借机挑刺。说什么有违天时,把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嫁祸在我头上。要么就说劳民伤财之类的,总之麻烦多。” “这蔬菜又缺不了,咱们缺不了,和咱们关系好的几家,也缺不了。朝中这么多的大臣,用度奢靡,不差这几匡菜。只是要找个机会,堵住这些人的嘴,从而推行温室。雅儿,你可知道为夫为何要推行温室?” “这是官人一片为民之心,有了这温室蔬菜,就有多少人可以靠着种这个菜活下来。”赵雅笑回到,但仔细一想,又道:“权贵奢侈之物多矣,但这些奢侈之物,都未能养活多少百姓,反而是让百姓因此受苦。” “唔……不错。现在百姓能得其小惠,但若是任由其发展,也许在十几年后,这温室就会成为百姓新的负担。”陈初六沉吟道:“天下百姓最重的负担,莫过于输边、输京。” “这蔬菜乃是奢侈之物,边境不会要,要也是自己造温室,故而只有京城了。只要京城有了足够的温室,便不会让地方种植了。但这温室的作用,远不止这一点。雅儿,外面天气冷,还是到里面去说。”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入贡院 回到屋中,坐在火炉旁边,喝着一碗红枣姜茶。这次出来,陈初六特意带了赵雅一起,其实是有事要和她说。 “温室推行之后,益处有很多。但现在我只想用这温室,三年之内,筹出一笔军费来。”陈初六淡淡地说道,赵雅虽有些惊讶,但却并未开口。 陈初六继续道:“这笔军费用来练新军,这新军用新式武器,人数也无须太多,千人足矣。若是让我一人练新军,那就难了,所以我想先练出几个带兵之将来,将来才好练千人。” 赵雅笑了起来:“知道了,官人的新式武器,就是那种可以冒火光的铁管吧?练带兵之将,就是想要几个信得过的人,这简单。只不过,官人想要练新军,赵官家那边会不会?” 陈初六点点头道:“这件事我想过,我会和赵官家说清楚的。现在大雪封山,正好找个地方练一练。先和他卖个关子,等练出了结果,再找赵官家细说。” 赵雅又问道:“这种事情不是在家里随便一句话就说了的么?怎么还拉着我一起出来了?” 陈初六随即一笑道:“难道带你出来看看雪景不成么?她们的那几个小孩,都还太小,粘人,小虎长大了,可以读书了。” 赵雅点了点头,就轻靠在了陈初六身旁,道:“过些日子,小叔也该来京了。盼儿、巧儿的爹,也会过来。汴京里头,上上下下就有好几十口人,热闹得不行。” 陈初六也叹了口气:“只不过,这次春闱,我帮不了他什么。早些年,他已是有了命身,入京参加锁厅试。等春闱之后,善修就能与陈尧佐家成亲,过不了几年,亲戚都有百人之多了。” “当年谁能想到呢?” “是啊,当年,谁能想到呢……” 汴京中的官员,皆是收到了一份蔬菜,而且这菜都是交给了管家,而非家主人。不过是一篮子菜而已,那些管家瞧着稀奇,却也不觉得有多贵重。于是,京官的餐桌之上,都是端上了这么一盘。 冬至,年末最后一次大朝,并赐冬至宴,百官还要向天子献礼。自此之后到开春时,都只需留一些人守在宫里便可,直到来年开春。在这期间,陈初六也只是在昭文馆读书,偶尔去找几个翰林吹吹牛,喝喝茶而已。 转眼到了次年,去年年末,早已改元,于是这一年便是景祐元年。 陈府,书房之内。 陈善修正在提笔写文章,陈初六则在一旁读书,不时看他一眼。这个亲兄弟,已是长大成人,长相和陈初六颇有相似之处,但锋芒却是内敛的,不像陈初六当年那般锐气。 这时,陈善修做了一个收笔的动作,道:“哥,你看看这篇判语写得如何?” 锁厅试是有官身的人参加的考试,早在很多年前,陈善修也好,陈小虎也好,都靠着陈初六的功劳,得到了官身。锁厅试就比较简单了,也有诗赋、论、策问,但却重判语,也就是比策问更加务实的考试。 陈初六接过来一看,只见开头写到,“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陈初六略思一下,道:“语出庄子,二弟什么时候读道家的书了。” 陈善修笑着道:“这是吴先生教我的,这次赴京锁厅试,吴先生让我多用道家的无,少用儒门的有。” 陈初六听到这是吴思农的建议,不由奇怪问道:“吴先生还说了别的什么吗?为何要用道家的无?” 陈善修回到:“吴先生讲了,儒门、道家其实殊途同归,儒家将,你必须这么做,道家就讲,你不能不这样做,其实说的是一件事。他说了,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次入京要想得平稳,就要和哥你说不一样的话。” 听到这里,陈初六点了点头:“吴先生深谋远虑,不是愚兄能比的。吴先生的意思是,你现在表面上反着来,实地里做一件事。哪怕有朝一日,愚兄行差踏错,还有你在朝中,照样能做同样的事。” 陈初六且将判语放在一边,道:“善修,你自小不算吃苦,要清楚走入官场之后,就会有颇多身不由己之处。天南地北,不知离家多远,你可做好了准备?” 陈善修认真地道:“哥,你就放心吧。胸中有万策,若是不用一用,岂不是太可惜了?何况天下人,谁敢为难陈知应的亲弟弟。” 兄弟俩相视一笑,这点唱双簧的默契还是有的。陈初六低头再看陈善修写的判语,稍微点了几句。而外头便是来了礼部的人,陈初六领礼部侍郎衔,便正式要去贡院里了。自此之后,关在贡院,知道礼部试之后,才能回家。 陈初六带齐了衣物,常用的茶叶、砚台、墨、笔。来到贡院时,浦城章、晏殊已是在这里多时了。陈初六见此拱手道:“下官失礼了,让二位大人等候多时。” 浦城章摇头道:“无妨,陈大人这是刚入贡院,一时忙不过来也属正常。除衣物、吃食、文用之外,陈大人可还有常用的药,也不要忘了。” 晏殊在一旁道:“知应而立之年,要服什么药?本官倒是知道,知应喜欢练功,只怕这贡院的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这时陈初六听了一笑道:“真英雄就不怕无用武之地,尺寸之地,就能练尺寸之功。何况监考、衡文,哪里还有时间做别的?” 稍加寒暄,先将房间收拾好了,众考官也是陆陆续续来齐了。在贡院要准备好一个月的吃用之物,确实会有些慌张。一声钟鸣,但见外头进来两个太监,带着皇城司的逻卒、御史台御史赶来了,定睛一看,那两个太监原来是贾进禄、王进玉。 双方见礼之后,贾进禄道:“奴婢奉旨意,前来护卫三位总裁。即日起,贡院封门,内外之事,皆有奴婢伺候,非有旨意,不可出门。眼下几位总裁,可还有别的事要出门的?” “没有,请中使封门便是!”浦城章淡淡地道,又转向几个御史,道:“请几位都官,一同前去拜请孔圣先师!” 这群文官走了,留下几个太监。王进玉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满,贾进禄却看见了,冷笑一声道:“孔夫子又不是咱们的祖师爷,拜不上你还可惜什么。” “那咱们的祖师爷是谁?” “你干爹不教你读书?咱们的祖师爷叫竖刁。”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言之有物 贡院封闭之后,尚没有什么事情可做。陈初六在房中,点着一盏灯,仔细琢磨这次恩科的事情。 陈初六在舍人院提过了之后,朝廷打算尝试一番,将策问提到头场。这群考官之中,浦城章是清流领袖,经学大家,诗赋、论都是能来的,他也在地方为官数年,对实务估计也不会太外行。 晏殊则是文坛巨匠,也是领袖一般的人物,又是多年的翰林,神童入仕,威望颇高。盛名之下无虚士,晏殊的本事,陈初六是知道了。 想要在这两人的眼皮底下,为徐良骏、何健京他们开点后门,可谓难于上青天。不过,陈初六也根本没想给他们开后门。徐良骏等人早已入京,上门拜访的时候都吃了闭门羹。陈初六倒是不怕风言风语,但不能误了他们。 策问一般是考五道,凡诗赋进士,子策、史策各一道,时务二道。子就是诸子,除了儒家意外的道家、法家之类,史就是史书,一共十七本史书。 古人读书的顺序,一般是用论语、孝经启蒙,而后深读儒家经典。这些书滚瓜烂熟,便需十年寒窗。十年之后,才可缓缓的读史、读诸子之言。若是都读通透了,少说也要十年。 蒙学七岁起,二十年之后,就是二十七。若是不勤奋的人,恐怕到三四十岁,也还读不通透。三十年埋首书堆,这种人就算读出来了,极少有不是书呆子的。 古人当官,其实也是按照这个顺序去读。先开蒙,再读儒家经典作为立身之本,知仁义道德。再读史书,以史为鉴,才知道一些处事的手段。最后读诸子之言,便懂得了变通之法,读到最后,便是道家的经典,然后就是周易了。 这个时间太长,现实情况很难允许,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读到通透的那一天。科举乃是抡才大典,便只能妥协一下,重才华而轻实务。那些诗赋经义的,至少有一个好一点的脑子,将来再学别的也容易了。 这个顺序是天然的,陈初六无法改变。虽然倡导事功,也没有要重实务而轻诗赋,而是先策问而后诗赋,没有轻重之分,只有先后之别。 策问五道的题,基本只能陈初六来拿定。若是出得偏僻了,考生不知道,当场骂娘然后胡写。若是出的题大家都知道,要么早已盖棺定论,要么争议颇多,想要看题拿分,就比较难了。 考虑了考生之外,还得考虑考场之外的。譬如若是考史策,那就不能让考生容易联想到当今之事,若是考时务,也要避重就轻,不能触及到相关利益。若是考诸子之书,至少要选一些利于维护统治的。 想定下考题,可谓难矣,陈初六暂时还没办法。这次考官之中,除了主考、副主考之外,还有二十名考官。二十人中,有十人是初考官,还有十人是覆考官。此外还有编排官、弥封官,这些以御史、内侍充任。 考试之时,每个考生都有一间小房子。写卷之后,内臣收之,交给编排官。编排官就讲卷首的姓名籍贯去掉,用编号排好,又交给弥封官。 弥封官誉写一遍,在校勘一遍,用御书院印盖好,便送初考官看卷。初考官看完之后,定下等次,再交给覆考官再定一次。 若是两次不同,就再送另外一名考官定夺,三次相差都比较较大,则给主考定夺。若是出现十分了不得的文章,也可以直接向主考和副主考举荐。看卷之后,主考和副主考也会抽查。 二十名考官,其中十四位乃是清流那边的,还有六名,则是职事官,三司各派一人,吏部、工部、刑部各派一人。 浦城章召集众人,聚在一起议考题之事。浦城章坐在上首,道:“考场之中的规矩,本官就讲到这里了,谁要是徇私舞弊,不要怪本官无情。还有一事,这次礼部试,与往年不同,先考策问,策问定其去留。故而考试之后,便要先审衡策文。” 这时浦城章看了陈初六一眼,道:“策问须学贯经史,还需通达实务。对策问衡文,本官不敢担此重任,还请陈学士来讲一下,策问的衡文规矩。” 陈初六也未客气,沉吟片刻,道:“策问衡文,与平日衡文相差不大,一看学识、二看词理、三看才思、四看气象、五看文采……但策问又有不同之处,本官早在舍人院就说了,策问不能任之由之,要将敷衍了事之人,拦在金殿之外。” “一道诸子之言、一道史策、三道时务。本官想了又想,这次科举的改变,士子们还未能适应下来。故而本官建议,诸子、史策多出一道题,共出七道题,任由士子们从中挑选三道题作答。若是连三道题都选不出来,恐怕也并无真才实学了。” 浦城章、晏殊点了点头:“这办法倒是好,但这题也不可出得太偏了。诸子之言,要有能与孔孟之道相合之处。史家之言,也要能与当下时政呼应。至于三道时务,最需要避讳,不可让士子在考场中,因言获罪。” 陈初六道:“浦学士、晏学士所言极是,这七道考题,都是与诸位考官一同商量的,下官再说一下衡文的规矩。” “策,出谋划策之意。故而衡文必有两条规矩,一是必须言之有物,二是必须与题相合。计谋高低,这是将来可以锻炼的,但若言之无物,或者答不对题,就是心术不正,想蒙混过关。” “达到这两条规矩之后,就看学识、才思、气象,至于词理、文采都放在最末。策问原本须六百字以上,现在减为选取三道,故而须八百字以上。” 前面一些话,众位考官也觉得应当如此。策问就是要出谋划策,言之有物,答之对题,这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若是将词理、文采放在最末,那些擅长诗赋的士子,岂不就太吃亏了?何况策问六百字,就要考堆砌辞藻,增至八百,还要言之有物,这岂不就是难上加难?这一要求,应当会有人不满。 陈初六已是做好了与众人辩驳的准备,但说完之后,再看向底下那些考官,却见他们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谁赞成谁反对,反对的举手啊?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考题商定 虽有人不满,但却无人敢反对。宁得罪天下小人,切莫得罪陈初六,在这件事上,无论清流不清流,都变得越来越务实起来。 陈初六微微颔首,看来大家都同意了,便又道:“衡文之事,将来还可以缓缓再议。策问定其去留,考完之后,先审策问就是。” 众人点了点头,又议了许久,方才退回各自的房中。浦城章、晏殊、陈初六则是留了下来,还要定考题。 浦城章拈须道:“知应,这次贡举改动颇大,虽然提前三个月通晓天下士子,可那是冬日,有些人收不到消息。故而这次出题,万不可太难了。” 陈初六点头道:“策问首当验其心术、其次考其学识,小题亦可大做。下官这里,倒是有几个题目,还请二位学士过目。” 浦城章、晏殊相视一眼,便看得陈初六拿了一张纸来,上面写着七个题目。看过之后,晏殊嘀咕道:“诸子之言,考庄子、吕氏春秋,这两道皆与经合拢,凡熟读经典的人,都应当知道。哪怕不知道,也能站在儒门的立场,写出一篇论来。” 浦城章疑惑道:“那这与经义之论有什么区别?” 陈初六回到:“区别不大,但题中有一个要求,考生需联系实际,将题中内容结合起来写策问。” 浦城章则又是看向三篇时事道:“近来时事之中议论最多的,无非是郭皇后之废、吕相之辞、西凉之叛,为何这三件事,时事之中一件也没有?” 陈初六擦了擦汗,晏殊在一旁解释道:“浦学士,时事历来要避讳,这三件事朝中早已有了定论,还让士子来议论,略有不妥。” 浦城章一想,点头认可了,陈初六这时又道:“下官选的时事,一是淮盐之弊、二是西域诸国之进贡、三是节减冗兵冗费之策。” 晏殊笑道:“这几件事,关乎财用四夷,皆是军国大事。但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本官以为甚为妥切。只是这史策,却是难了,本官读书这么久,也不敢说答得多好。” 陈初六笑了起来,想要开窗透气,就得说要把房顶掀开,这办法屡试不爽,他又道:“那下官再改一改?二位学士有何建议,下官都听你们的。” 于是三人又将这考题敲定下来了,写在了一张纸上,提请御批。浦城章身为主考,也只能在这时出一次贡院,亲自将考题呈上去。 大宋景祐元年,礼部试考题如下: 头场,策七题,任选三道答之,时务必选一道。 题一,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决然无主,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以实事求是,辩儒道之异。 题二,《吕览》有言:仁义之术外也。夫以外胜内,匹夫徒步不能行,教者术犹不能行,又况乎人主?唯通乎性命之情,而仁义之术自行矣。试问何法可取,以仁义之术教化百姓? 题三,《史记》所缺,褚少孙补之。诸侯列为世家,宜矣,而孔子亦次其间,其义安在? 题四,江淹有言:“修史之难,无出于志。”郑樵以史志不备,乃作《通志》二十,略可详言其得失。 题五,淮南盐积伤民策。 题六,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西域诸国称臣,安抚四夷策。 题七,浮费弥广,削减冗积策。 次场,诗一首,赋一篇。 《房心为明堂赋》 《和气致祥诗》 三场,论一篇。 《积善成德论》 转眼到了临近考试的日子,天气放晴,街上三三两两的士子,聚在一起晒太阳,顺道去大相国寺求签问卦,卜得一个好兆头。 这时徐良骏、何健京也是到了,显得意气风发,这二人搀着这一位老者,这人乃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押题王穆修,也是陈初六将四为诗社托付的一人。 穆修不押题已经多年了,离开官场之后,消息不甚灵通。这次来汴京,许是他最后一次来了,也是最后一次将自己辅导过的士子,送入科场。 这次徐良骏、何健京乃是名声在外的,早在太原府时,这两个人就跟着陈初六写文章,常列于陈初六的名字之下。这两个人,被民间士子视作陈初六的关门弟子。在太原府历练多年回来,更是将学问积淀得十分深厚。 还有两人人,也是呼声很高。一人是山东青州张唐卿,字希元,以孝名闻天下。还有一人是庐州杨察,字隐甫,官宦之后,以文章声名远播。 大相国寺,荷花池旁,徐良骏看着池子里的鲤鱼,投下一枚铜钱,摇头道:“这鱼怎么会叼铜钱?池中这么多钱,都让寺里的僧人吃了。” 穆修在一旁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你们两人跟着陈知应这么多年,应当摸清了他的秉性,就算是没有面授机宜,也该能猜到题才对。” 何健京也将一枚铜钱丢入池中,鲤鱼非但不叼,反而受惊一哄而散。何健京脸色失望地道:“去了几次先生府上,连门都没进去。” 穆修笑道:“你们这时候去,当然进不去。你先生不怕非议,是怕你们受到非议。本来能高中的,去了之后,大家这么一传,就只能让你们低低过了。高中与低中看似差不多,却差之千里。想要爬到一个位置,十年的差别都弥补不了。” “陈善修也要考,他是先生的亲弟弟,在家里为何就没问题?” “他是亲弟弟,大家都是知道的,这反而无妨。何况锁厅试与春闱不一般,那是吏部主持。” “听穆先生的意思,这次我们二人,一定能中?” “一定能中,诗社里的人,这次能中进士的,不下二十人。若真是这样,将来四为诗社又会令世人趋之若鹜。”穆修笑着回到,这个时候,当然是只能说吉利话了,但徐良骏、何健京实力还是有的,他又道: “这次的张唐卿、杨察,名声虽望,但其实难副。抵京这些士子中,能与你们争的,老夫尚未看到,剩下的只看考场之上了。” “若说谁与你们有一争之力的,只有两人。徐嘉志长孙徐翰海,徐嘉志深得知应事功之精髓,传之其长孙,徐翰海定是能通实务的。还有一人,便是柳景庄,才华实为士子中的第一。此人屡试不第,若是能痛定思痛,安心读书,定是无人能比。” “柳景庄,可惜他音讯全无,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几章又慢又伤神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景佑元宝 外城,西宝康桥门底下,有一间客栈。一条尽是生活污水的小河流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这是南城,靠近太学和国子监。国子监中,各州发解来的士子,都在此寄宿。但这里的学舍,都靠关系占用,许多根本还没有拿到发解资格的士子,也在此居住。故而抵京晚一些的士子,常常要在外面寻求客栈。 礼部试前后一些日子,汴京之中客栈爆满,房价也一个比一个高,这令一些贫寒子弟,颇为头疼。 眼下便在西宝康桥门底下,这一家叫傍水居的客栈,也是人满为患了。客栈门口,走来了两人,一个中年人,一个小厮。 “七爷,那家的掌柜也太势利了,说好了房价,见市价抬高了,竟将我们赶出来了,眼下怕是只有这个地方的客栈,还能住得起。” “唔……反正只有几天了,随便找个房子住下来吧。” “七爷,您这是何苦呢?想当年,你在汴京时,别说这种什么也没有的客栈了,就是潘家大楼,花魁陪上一晚,那也没人敢收您的钱啊!” “休说那些没用的,还不去找房!”柳永板起脸道,小厮嘟囔一句,便是进了客栈。比起当年那个风.流洒脱的才子,现在这个柳永,则是沉稳得多。眼中的多愁善感,变得看不透了,身上的衣物饰物,也都十分朴素,甚至显得凄凉。 掌柜的跟着小厮一起出来了,打量了一下柳永,便是脸上的喜色都黯淡了下来,一声蔑笑,道:“这就是正主啊,你们想住店?进京赶考?到底有钱没钱?告诉你们,这房价可不低了。” 柳永听了这话,脸色十分平静,道:“只是住几晚罢了,你这可还有什么房间?” 掌柜的眼睛一转,回到:“本来没什么房间的,你要是真想住店,小店还有一间柴房,房钱也不贵,一个月才三贯钱。” 小厮顿时吃惊道:“什么?一个月三贯,那每天不就是一百文?呵呵,平日里就是住上房,也只是这个价。” 掌柜的冷哼道:“平日里的价,能和现在比么?现在到处都是读书人,连孔庙都住满了,你们要是想住便宜的,那就去城外吧。可倒是误了进贡院的时辰,可别怪我了。” “三贯便三贯,先交半月的钱。”柳永毫不在意的道。 “七爷,这……”小厮十分不情愿的将钱拿了出来,交到那掌柜的手里,这时那掌柜的才眉开眼笑:“你瞧,还是这位正主痛快,不愧是读书人,依我看啊,这位老爷是必中的。柴房僻静,好温习功课,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柴字当头,这是要高中的!二位且进去吧,店里正好有几尾鲫鱼,这就给二位做好送来。” “还有鱼?”小厮眼前一亮,顿时觉得三贯一月也值了。掌柜则在他们身后,摇头道:“各州发解来的,都给了盘缠。像这等落魄之人,定是屡试不中的人,家也不敢回,只敢在汴京熬着。这种人要是能考中,我的王字倒着写。” 大内之中,百官在忙着另外一件事。改元景祐之后,朝廷准备印制一轮新币,便是“景佑元宝”。但印制新币,这新币中铜、铅的比例,却是一个大问题。 刘太后垂帘听政时,朝廷试着发行了交子,也就是纸笔。库里有一百文,那交子上就有一百文。但那是兑换旧币如此,铜铅的比例是定下来的。兑换一百文钱,就只有那么多铜。 可制新钱时,铜的比例就要提高一些,这样显得金光灿灿。那样一来,原本兑换一百文的交子,就能换到更多的铜。百姓拿去兑换,就能换到更多的铜,再熔化炼制之后,就等于多了一笔钱。但真正受益的,却又并非是百姓。 铸币之外,清流们聚在一起,也要写一些崇德报功清明盛德大业象天之类的文章来粉饰。这群人聚在一起,议得最多便是这科举之事。 但见翰林侍读李若谷道:“这次改为策问为头场,但浦学士、晏学士仍是长于诗赋、经义,二十名考官之中,能认事功的,也不过是三四位罢了。若是谁觉得,将策问改为头场就会重策问轻诗赋,那可要倒霉了。” 旁边有人问道:“李学士何出此言?” 李若谷拈须回道:“赴考士子,若是觉得重策问而轻诗赋,那必然就会将功用在策问题上。可这些士子,哪个又知道写策问?耽误在策问题上,便是浪费功夫,答诗赋、经义就没有时间了。这就是既丢了芝麻,也丢了西瓜。” 这时有两个年轻官员摇头,一人便是韩琦,一人便是宋庠。李若谷见了,便是问道:“稚圭、公序,你们二人以为如何?公序你来先说……” 宋庠乃是史馆之人,与陈初六的道并不相合,算是清流。韩琦在集贤院,也是清流,但却是当年跟着陈初六一起请命的那些士子中的。 但见宋庠拱手道:“李学士,下官以为,贸然将策问摆在头场,甚为不妥。反正都是考完之后再看,先考后考有什么区别呢?这无疑是陈学士的一点小伎俩罢了。但下官以为,这次考题会比较简单,故而不用担心没有时间写诗作赋。” 李若谷听了,又看向韩琦,只见韩琦拱手道:“事功之人,必知取舍。唯有一心钻营,趋炎附势之人,才会将精力全用在策问之上。这等急功近利之人,就算罢落了,也无妨的。” 两人的意见不同,李若谷并未多说不快,而是道:“索性没有别的事,本官在此与你们猜个结果。别的不说,前三十名中,不会有一人的文章主张事功,同样还是按照诗赋及论定名次。” “三十名太难,不如就猜状元。若是状元乃是主张事功之人,李学士要将家中那一片珍藏的寒食帖拿出来给大家一品!” “若是没有,你们要各赠本官一次帕仪,别的不要,就要江南的茶叶。”李若谷摇着头道:“别看事功之学大热,但那只是喧嚣尘上,待到尘埃落定之时,才能看清真貌。诸位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本官劝你们一句,还是老路子靠得住一些。” 第一千零九十章 礼部试开考 贡院之中,临近考试的前一晚。陈初六在外头议完最后一个章程,回房歇息,刚躺在床上,却觉得被子里有异物。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封信。 陈初六翻身而起,左右看看,没有任何别的痕迹。明日就要开考了,今夜送来一封信,看都不用看,便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了。 但陈初六还是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籍贯姓名,却没有别的条件。能在这个时候将信送来的,肯定本事不小,他可能以为根本不用提条件。 这封信应当如何处理,这贡院之中,每日都有人打扫。哪怕是点灯烧了,也会留下灰烬,必会被人发现。陈初六叹了口气,这还颇有些麻烦。 一夜少眠,陈初六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当年参加科举时,也没有这样过,反而成了考官之后,有些心怀畏惧了。 一勾一点,便可以定夺别人的一生。若是错了一点,就让没有真才实学的人走入朝廷,挤走那些有真才实学的。有的寒门士子,可能终身只能如今考一次,在此之后,就不得不寻一份工作养家糊口。 次日天光微亮,陈初六脑袋昏昏沉沉,拿凉水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了一些,来到了明远楼。 明远楼有三层高,四方形,四面皆窗,站在楼顶,可俯瞰全场,故而为监临、监视考场之处。在明远楼东西两侧,便是布满了号舍。 号舍之间,摆了许多大水缸,以防起火。进入贡院的大门处,两侧有蓄水池,下雨时可以防止考场内涝。每次开考之时,都有士子争相挤入考场掉入水池中淹死。 在贡院之后,有一座桥,便是飞虹桥。这是考试和阅卷的分界点,两旁雕着大字,一路连科,青云直上。 走过飞虹桥,便是至公堂,一路上挂着八面旗帜:明经进士、为国求贤、青云直上、天开文运、连中三元、指日高升、鹏程万里、状元及第。 来到明远楼上,浦城章、晏殊早已到了,其余考官,也正在陆陆续续赶来。见了面之后,皆是笑道:“看来知应也没睡好。” 陈初六看着大家都挂着黑眼圈,不由笑了出来:“为国举贤,上不负天恩,下不负众望,实为难矣。” 晏殊点了点头:“知应这是头次主考,睡不着也无妨。这几日不看卷,过几日才看卷,那时便习惯了。” 浦城章看着涌入门中的士子,叹气道:“想起当年读书应试之艰难,本官多想将这些人全取了,可惜若是全取了,就辜负了那些真正发奋的读书人。” 接着浦城章又道:“这座楼叫明远楼,看卷的楼叫至公堂,知应可知道这两个名字出自何典故?” 众考官都是看向陈初六,只见陈初六沉吟片刻,笑道:“明远一词,出自晋书,贾充传,所谓雅量弘高,达见明远,武有折冲之威,文怀经国之虑,信结人心,名震域外。至公出自吕氏春秋,汤立为天下,夏民大说,如得慈亲,朝不易位,农不去畴,商不变肆,此为至公。” 晏殊点了点头,陈初六这两个答案,其实不对,但答出这两句话来,肯定是知道真正答案的,只是不愿抢风头而已。 浦城章这时道:“知应这是留面子给本官了,明远一词,确实在晋书有载,但其义却源自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矣。至公出自管子,统体之道,在乎至无無私,与天下均其欲,故而今称考官为至公明远。” 众考官皆是点了点头,浦城章接着这句话,开口道:“既然要明远,诸位就要不低头看着自己的私利,既要至公,便不能徇私。本官再说一遍,谁要是暗地里与考官有来往,一经发现,立即罢黜。” “下官等遵命。” 贡院之外,兵丁将闲杂百姓尽皆驱赶走了。这时远远地,有两个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一人提着箱子,道:“七爷,这该死的掌柜,不仅没给咱们留车,连叫都没有叫咱们一声。” 柳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用多说了,你将箱子给我,再耽误一会儿,可就晚了。” 小厮递了过去:“七爷,当心别把考凭和干粮掉了!” 临末了,柳永总算是跑到了贡院门口。这外头,也就站着几十个人了。喘匀了气,官差把他这行李都看过一遍,结果连个想要的衣服也没翻到,便大失所望。 柳永虽然有些波折,但还算顺利,到了考场之中,士子们皆是待在号舍之中,开始用饭。柳永看了看自己行李之中,被剪的细碎的大饼,叹了口气,倒了一碗凉水泡了泡便也用饭起来。 自从离开汴京之后,柳永参悟事功之学,无意之中,却是改变了人生轨迹。不是历史上那个破罐子破摔,奉旨填词的柳三变,而是一个潜心学问、脚踏实地的柳永。 考生都入了贡院之后,浦城章领着这些考官,便一个号舍一个号舍看过去。徐良骏、何健京,还有四为诗社的一群人,都已是到了,陈初六心中初定。不过,看到这副模样的柳永时,陈初六着实惊讶了一番。 次日开考,便是七道策问发下,贡院之中,顿时哀鸿遍野。 “儒道之异?这太多了,公而不党,易而无私,这是出自什么道家哪个人物?” “吕览好像就是吕氏春秋,竟然敢抨击仁义之术!” “史记晚生倒是读过,可这位褚少是哪一位?江淹又是谁?通志是什么书?淮南又在哪里,跟盐有什么关系?头疼……” 一名考生扶着脑袋,当下便有交了空卷回家的念头。可一入了考场,就算是死了,也只能把尸体放在贡院里,考完之后才能放出去。 但并非所有人都叫苦连天,还是有些看到了这几道题的诀窍所在:“看似是策问,且是这前面四道,都不离入门经义。儒道之异虽不清楚,可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这可是儒家的主张,尚书中的原话。而道家的主张,反正离不开无为。而付轻也好,从众也罢,这是有为。儒道之异,便可从这里破题。” “吕览之言不足取,若问何法可教化百姓,这还不简单?孔子与诸侯并列,适合吗?自然不适合。其后两道题,都是关乎财用的,一道是关乎四夷的。唔……妙啊,这几道题,皆可用所学一一破解,这难道就是一以贯之吗?” 感谢大家咪咕杯投票,求月票啦~~~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敷衍的很多 头场策问,算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宫里的太监,将这些卷都收好了,交给编排官、弥封官,最后送到了至公堂。 按理来说,现在便可以看文章了。毕竟策问定去留,提前罢落一些,便可减少后面阅卷的工作量。 收上来一看,却令陈初六惊讶万分。虽然三令五申,要言之有物,但仍然有许多人乱答一通。 “题问,以实事求是,辩儒道之异。” “答曰,实事求是,儒道确实有异。” “题问,何法可取,以仁义之术教化百姓?” “答曰,有法可取,以仁义之术教化百姓。” “其义安在?” “其义在此。” “略可详言其得失。” “有得失其详略。” 避重就轻,偷换概念,将题干照搬下来,然后用废话大加阐述,凑齐八百字,这就算交了卷。看到这些卷,陈初六的脸都绿了。 出七题选三题,而且每个题,都能用经义来破题,这是陈初六做出的巨大让步。可这些考生却钻了这个空子,全都避实就虚,那这些文章来敷衍。 这是想让天下人看本官的笑话吗? 主考副考有三人,便是各管三个部分。陈初六虽然不是主考官,但在策问一道题上,却有着十分重的话语权。便想召集考官,让他们将这些文章一一罢落。 次场仍在继续,考的是诗赋。陈初六于诗赋一道上,造诣不是很深。巡考之时,走至柳永的号舍,将其考卷拿起来看了看,随即不动声色又放了下来。 转身回了至公堂,便听见里头有人在议论:“怎么这种文章都写出来了?策问尚未提到头场之时,也不曾见到这么敷衍的文章啊!” 另外一名考官,也是冷着声音道:“这是本官看过的最差一届的文章,这种文章简直是狗屁不通,就算是两广的举子,也不可能这么差。” 这是另外一名刘姓考官不乐意了,带着两广口音,颇有些不快道:“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两广的举人,就写不了文章?本官就是两广的。” 宋时,两广岭南乃是落后之地,且南方士子口音一般都有些重,故而屡受嘲讽。再加上南方士子中进士的本就少,在人心中就有刻板印象,觉得两广士子的文章写得不好。 张同方回到:“刘兄,本官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奇怪,这狗屁不通的文章,比起往年更为猖獗,到底是为何?你看这篇,还犯了皇讳。难道真是因为陈知应将策问改成头场的缘故?那也不该这样啊!” 那位刘姓考官压低了声音,用着乡音很重的话道:“若是因为陈知应,那大家应当会认真写这策问才是,偏偏这么乱写,只有一个可能。” 张同方闻言一愣,随即两眼瞪得很大,压了压手道:“不可再说,本官对此毫不知情,刘兄最好也不好说。考前早有风声……” 虽然说了不要再说,可张同方转眼就把自己听到的说了出来,那刘姓考官低头一看,这才察觉到了奇怪之处。 两人看了一眼,这是陈初六推门进来了,手中的卷顿时跌落在地。陈初六见到这一幕,不由道:“不好意思,本官来得急了。” 这两人慌张地将卷收起来了,拱手道:“看入了神,不察副总裁到此,有失礼仪,还望恕罪。” 陈初六摆了摆手道:“本官到这里来,则是为了策问题而言。本官去其余几房看过了,诸位学士都说,本次策问反而大不如从前,敷衍充数的文章,不知多少。你们这里可有这些文章?” 张同方点了点头,却是摇头道:“不知为何,这几篇文章,都有凑句之嫌。可这凑出来的句子,偏偏狗屁不通,与题无干。唉,仕林风气不正,实在无奈!” 刘姓考官张了张嘴,却是没将这话说出来。陈初六看在了眼里,又道:“只需拣得出三百份即可,那些敷衍的文章,全都罢落。为国举贤,宁缺毋滥,不可狗尾续貂。” 二人皆称是,但在陈初六走后,却又嘀咕起来了,道:“看样子这是外头有人打通了关节,可偏偏遇到了陈知应将策问改为头场。 要是这种文章都取了,陈知应这次策问改革,就算败了,从此以后在朝中的威望一落千丈。若是不取这文章,恐怕又要得罪朝中权势。能把这里的关节打通之人,怕是并非寻常人。” 那厢边,陈初六转身回了自己的房,刚到了房间,却见的桌上又多了一张纸。看过之后,不由怒从心头起,将纸揉得粉碎。 昨日送来了名单,今日便将这妙诀送了过来,这三个字,便是“丕休哉”。这是出自尚书中的一句话,算是骂人的。 这信上所说,那就是只要文章中出现了这个,就要开后门过。一般来说,能送信进来的,肯定是厉害人物,考官没办法,估计会低低的给过。 但这次不同了,要是这东西出现在策论里,可这篇策论又十分的差,陈初六还给过了,这就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想起刚才那两个考官慌张的神色,陈初六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差了人,去将那刘姓考官叫了过来。刘姓考官一进来,额头上便有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陈初六更加有把握了,便道:“刘大人,你听到了什么风声,若是隐瞒不报,你知道后果的。” 刘姓考官乃是清流,不擅长官场的术势,顿时一激灵,回到:“下官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可下官并无实据,只是猜测而已。” 陈初六道:“唔……本官信你,你不妨说一说听到了什么风声。本官保证,绝不会泄露风声。刘大人,为国抡才,自当秉公,否则有负平生所学,你难道还有瞒着本官?” 刘姓考官回到:“陈大人,下官听到风声,说是王中正指使的。本来此事十分绝密,但不知谁泄露了秘密,传开了一些所谓的的关节举子。现在满场的士子,都知道了此事。故而士子们都竭力凑句,弄得这些文章,全都狗屁不通。” “原来是这样。”陈初六脸色沉了下来,若说这件事是王中正指使的,那就难办了,至少现在来说,他和王中正还是一条战线的。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考场舞弊 “陈学士请看……”刘姓考官从袖中取出几卷,问道:“传言有严本、王世维、鲍之钟、程远四人托了关系,打通了关节。只要将名字写在卷中,便能保过了。” 陈初六一怔,这和他那张纸上写的不一样,便问道:“名字在考时,当会糊掉,写在卷中,岂不一眼便看出来了,这等人当真如此大胆?” 刘姓考官摇头道:“他们自有别的办法,譬如这个严本,就写‘人心本浑然也,而要必严办于动静之殊’,王世维,卷中有‘维皇降衷’之句,鲍之钟,文中用‘包含上下’之句。程沅,卷内用‘成之者性也’。” “这几句话,都在国子监传遍了,现在来考的士子,都想尽了办法,把这几句话插到文中。这一来就算查出来有问题,他不是严本、王世维,故而也没有舞弊的嫌疑。但现在却都在凑这个句子,以至于整篇文章都散了败了。” 陈初六沉吟了片刻,冷哼道:“一律罢落便是,这些人全都是心存侥幸之人,必无真才实学。” 刘姓考官低着脑袋不说话,陈初六则是想到自己收到的那封信,上面的办法和这个办法不同。这是留名字,那是留暗号,暗号是“否休哉”。 能进贡院的,只有那么一点人。这边是王进玉,那边估计是贾进禄了。王进玉背后是王中正,现在他把事情闹得这么开,哪怕是同一条战线的,也不能在帮他了。 王中正的不能帮,贾进禄的自然也不能帮,陈初六看了一眼那刘姓官员道:“刘大人现居何职?” “下官刘安志,御史台知杂、刑部判事,这番是作为职事官前来,任初考官。这几张卷,是下官搜寻了找出来的。” “唔……刘知事,本官想借你的一样东西。” “陈学士想借下官的东西?下官哪里有什么东西借给陈学士。” “本官想借你的嘴一用。”陈初六笑了笑,道:“你到本官房里来,别的考官很快便都知道了。若是本官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别人不会怪罪本官,只会怪你多管闲事。到时候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这……”刘安志吞了吞口水:“陈学士想借下官的嘴,说些什么?” “本官想让你将这件事彻底捅出去,待会儿本官会指责你的事情子虚乌有,将你赶出去,你则指责本官参与舞弊,不能秉公监考。”陈初六淡淡地道:“你也许会以为,本官是用你来担了这个风险,其实不然。” “这件事情既然已经泄露成这样了,那就绝瞒不住。朝廷迟早查出来,到时候降罪我等考官,而这么多考官,定会找个替罪羊。二十位考官之中,那几人最合适做替罪羊?不过,你若肯说出来,那就大不一样了。” “有何不一样?” “其一,浦学士、晏学士都会为你做主。其二,你博得清正之名,就不会止步于刑部知杂了。”陈初六淡淡地道:“这件事情大办,就是小事,小办不办,就会成大事。你是想当替罪羊,还是想搏一搏,你自己做主。” 陈初六说完,将刘安志这几张卷放在了手边上,然后看着他。这其实就是要挟刘安志,你不听本官的,将来就第一个拿你做替罪羊。刘安志身为一个刑部知杂,被推到了贡院里来,其实是十分弱势的。哪怕陈初六不动手,替罪羊也第一个是他。 刘安志自认倒霉,只好垂首道:“请陈学士吩咐。” 陈初六这是笑道:“你放心,这件事本官保你无虞。你出去之后,速找贾进禄哭诉,将此事告诉他,还得说本官不愿管此事。贾进禄与王中正之间,颇有一些仇隙,只要你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他必会将剩下的事情做完。” 这时刘安志明白了,贾进禄抓住了王中正的把柄,必会将这件事的功劳,算在自己身上,到时候他就被人忽略了。但这里还有些奇怪,如何让贾进禄知道此事?若是贾进禄来对付陈初六,又当如何? 刘安志生怕自己被人卖了,便是壮着胆子也要将此事问清楚。这时陈初六却停住了,道:“贾进禄若是冲着本官来,本官自有办法,不会害你就是了。” 听到这里,刘安志再壮着胆子,也没了胆子,道:“下官做了,这就去找贾进禄。” 等他走了,陈初六转就拿着前几天夜里收到的一封信,再加上刚拿到的这张纸,直奔浦城章那里。 而贡院之中,刘安志很快就让贾进禄知晓了此事。贾进禄果然大喜过望,却得难得的机会总算来了,暗道:王公公啊王公公,都是你这干儿子做的好事,阴沟里翻船,谁叫你养了这么个没用的干儿子呢? 贾进禄气呼呼跑到考官所在的地方,将这件事情义正言辞那么一说,把功劳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连刘安志的名字都没带上。 但这样并不耽误引得考官义愤填膺起来:“若果真如此,那应当先告诉陈学士,若陈学士不管,那便能算他尸位素餐。” 底下有考官脸色阴晴变化,但眼下也只能跟着大家说道:“不错,幸好贾公公及时发现了此时,不然就被蒙蔽过去了。下官以为,应当向查出这四个名字的读书人,先行罢落再说。” “你们可知这四人是谁?这几句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外人有意编造出此事,用来攻讦比自己才华高的学子,又当如何是好?” “不可放过一人,也不可冤枉一人。”贾进禄这时大义凛然道:“现将这件事,禀报给浦学士,他是君子,会给出一个公道之事的。若是不行,咱家这就去禀报皇上!” “贾公公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啊!” 考场之中的士子,都在埋头奋笔疾书,却不知在至公堂内,却是掀起了一阵的风波。而在浦城章的厅内,陈初六急步而入,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道:“浦学士,出了大事,下官听到有人买通考官,欲行舞弊之事。” 浦城章听了眉头一皱:“知应,你慢慢说,这件事还没有和别人说吧?这事若无真凭实据,万不可将话传出去。若闹大了,你我可是要担责的。”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借嘴一用 “下官这里暂无多少实据,只有几张卷,上面正好有传言所讲的暗号。”陈初六低着头道:“这件事情下官是从贾公公那里听来的,赶紧查了一下,才发现的这些卷子。” “哦?贾公公?没想到一个宦官,竟然如此忠直。”浦城章点了点头,这时正好听到外头脚步声起,乃是贾进禄领着一众考官,前来请命。 “浦学士至公之人,贾某有要事相告。”贾进禄走进来气愤不已道:“此番策问,贾某听到不少舞弊之传言,士子将名字留在卷中,以期走歪门邪道,取中进士。还望浦学士秉公策士,为国罢黜这些小人之儒的卷子,追查舞弊之人。” “贾公公……”浦城章难得一见的朝贾进禄拱了拱手:“贾公公所言之事,陈学士已经告诉本官了。” “陈学士?”贾进禄陡然一愣,看向站在旁边的陈初六,颇为疑惑,难道陈初六见王中正漏了陷,现在想要撇下他?墙倒众人推,古今不易之理。陈初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眼下还是王中正那个不要脸的更加可恶。 当下贾进禄对陈初六道:“陈学士果然直臣风范,咱家还未到,陈学士已经前来禀报浦学士了。” 陈初六则是十分正经地道:“出了这等事,当然要首先与浦学士先说了,贾公公到处说,恐怕有些不合宜。本官怕出事,便跑来这里了,还望贾公公不要觉得本官是在抢你的功劳。” 贾进禄摆手道:“不会,咱家这是一心为了抡才大典,岂有半点贪功之念?还是陈大人做事沉稳,咱家佩服。” 陈初六点了点头道:“贾公公谬赞了,本官也不过是做一点该做的。但本官手上,没有半分证据,听说贾公公手上有实据?” 贾进禄一愣,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但他进来便觉得这是将王中正一举踩下去的好机会,便还是道:“咱家这里的确有点证据,但算不上多。这件事简单,只要把卷都看一遍,全挑出来罢落就行了。” 浦城章这时看了一眼,考官、内侍基本都在场了,道:“这件事情自然是要查的,但不能这么大张旗鼓的查。要是引出天圣五年那种事情,在座诸位,谁能担待得起?” 底下众考官都是摇头,这件事情一旦闹大了,那就是谁也担待不了。这个时候,可不是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而是掉进了泥坑里,能爬出去的只有高个子,剩下的只能当成替罪羊。他们不说话,贾进禄自然也闭上了嘴。 浦城章这时又道:“这件事情,只能在贡院之中处理,切不可传到外面。本官会上密折给陛下,将这里的事情说明白。传言中的几个名字,与本次策问的题都不太相符,若查出来了,必是心存侥幸,想要钻空子的人。” “这群人汲汲于名利,将圣人教的仁义礼智信全抛在了脑后,哪怕文章诗赋写得再好,也成不了什么大器。诸位当细心盘查,将嵌入了这几日姓名的卷全部找出来,就以文理不同为由罢落。只要考中的人里没有,外面就不会闹起来。” “这……”贾进禄眼珠一转,要是这样的话,他想扳倒王中正岂不是成了空话?于是开口问道:“咱家以为,这次舞弊,不是考生独自为之,而是有内鬼。若是不查出来,恐怕还有人在暗中进行。” “贾公公的意思是一查到底,将科场舞弊之人,全部罢落,再将背后指使的内鬼,也要一并除掉?” “那是自然了!”贾进禄认真道:“陈学士难道怕么?你怕,咱家可不怕。哪怕你们不查,咱家回了宫里,也要当面和陛下说这件事情。” “这恐怕有些……”陈初六显得有些不想,贾进禄看在眼里,便以为陈初六这是想替王中正想办法,毕竟只查考生,背后之人不会有什么,陈初六这是想办王中正壮士断腕。 “陈学士这是怕了?”贾进禄眯着眼睛道:“难道陈学士参与了此事,不敢查下去了。” “当然不可能!”陈初六断言道:“要查便查,本官只是担心,这一查下去,会伤及无辜。在场诸位考官,还有外头的监考,诸位御史,都有一个不严之罪。” “这无妨,这是无心之失。只要每人将这嵌入姓名的文章找出来,洗清诸位的嫌疑便可。至于御史、监考,他们与这种舞弊扯不上关系,唯有审卷衡文之人才能参与。若是找出夹带的,那才要追究他们的失职之责,其余不论。” “唔,贾公公不愧是跟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处事沉稳,滴水不漏。”陈初六笑了起来,听到了舞弊这件事之后,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保住策问头场的地位。 将暗语藏在策问里,一是策问的字数多,藏得住,二是以往策问的地位低,不受人重视。 这次舞弊的事情,若是不阻止,那就会选出很多狗屁不通的策问,那时陈初六这次改革便可宣告失败。但若是阻止了,无疑是树敌无数,策问头场的事情,会有无数人来掣肘。 故而陈初六一边要阻止此事,一边还要让人家替自己当个马前卒。于是借刘安志的嘴,再借贾进禄的嘴。贾进禄正好也是要除掉的人,何不卖王中正一个面子呢? 王中正的暗语泄露了,往小了说,也是个鬻卷的罪,被赵祯疏远是必然的。除非这个时候,有一个比他还可恶的人,或许还可保住地位。 贾进禄一再坚持严查,浦城章便道:“严查的事情,本官自会向陛下陈奏,眼下先将这些带有暗语的卷查出来再说。” “浦学士公正,不愧是文坛泰斗!”贾进禄回头看了一样:“诸位速速去将那些嵌入姓名的卷找出来吧?” “慢着……”浦城章这时又道:“不止嵌入姓名的要查,还有其他暗语,譬如这个丕休哉,谁要是看到了这三个字,也要一一找出来!” “丕休哉?”考官们交头接耳,陈初六则是暗中看着贾进禄的神色,从兴奋喜悦,逐渐变成吃惊,随即有种被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到脚的懊悔和痛楚。 “诸位记住了,凡带有这些暗语的,全部罢落,但罢落之卷,要送到本官这里来另存一处,将来禀报陛下有用。”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日久见人心 头场策问之后,便是诗赋,诗赋之后便是论。诗是和气致祥诗,赋是房心为明堂赋,论则是积善成德论。这三道题,可谓科场之上的经典题,也都是堆砌辞藻的西昆体所擅长的诗。 和气致祥诗,则是要将和气致祥这四个字,化用到诗里。和气致祥,喜神多瑞,祥和瑞气,这种诗再怎么写,也离不开歌颂天子,风调雨顺,四海升平之语。 房心是房宿、心宿的并称,宋时将房心象征明堂,而明堂则是宣明政教的地方,也就是举办朝会、祭祀等大典之地。房心为明堂,写出一篇赋,这就看考生如何联系了,但大抵是歌功颂德的一篇赋文。 还有一篇积善成德论,这出自荀子劝学篇,曰,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而这又与周易有一些联系,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要写成这篇文章,则要懂荀子和周易两本书,还要从自身的善、朝廷的善、君臣二者的善联系起来,就看如何破题承题,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想法了。 礼部试最后一日中午,贡院大门便已打开,交卷的士子,现在便可出贡院。不管来贡院之前,多么光鲜亮丽,可出贡院时,都是一副蓬头垢面、提心吊胆的模样。当然,也有一些人是蓬头垢面、一脸放下重担的轻松。 还有些人则在贡院之中抓耳挠腮,搜肠刮肚。天气有些不好,浦城章叫人将贡院中的大蜡烛,全都准备好了,在号舍四周点亮,帮士子们照明。但子夜钟声一响,考官们便要赶人了。 但在天光将尽时,一名士子蹒跚着走到了门口,长吁一口气。两旁的吏员,皆是拱了拱手:“老爷步步高升!” 平日里,都是要给银子打赏的,但这名士子,却是摸了摸口袋,空无一文,只得尴尬地低着脑袋,往前走了。那些吏员这时倒是没有冷嘲热讽,交头接耳,议论了了起来:“看见这位没有?三日之前便已是交卷了,断了两天口粮,这是饿着肚子出来的。依我看,这位文思如泉涌,至少是进士出身。” “不错,这些日子巡考,个个人脸上都是愁眉苦脸,只有这位的脸上,好似吃了蜜似的。凭我这么多年的眼光来看,这位真会是老爷。” “只是这也太落魄了些,不过,这科场之上,不看你的贫富,就看真本事。陈知应不就是穷人出身么?连中三元,现在已是身为内相!” “你们听说没有,这次好像好出了一点小事,听说那几位藏暗语的,刚考完头场,就被罢落了卷子,还傻乎乎考了这么久,真是活该!” 而那个落魄的年轻人,揣着手来到了街口。左右看了看,长叹了一声,腹中空空如也,荷包空空如也,这便是柳永了。 想当年那也是大把大把花钱的爷,哪个什么叫灯彩佳话,哪个什么叫繁花似锦,哪个什么又叫纸醉金迷,他都尝过了。 现如今成了一名寒士,连温饱都难支撑。但柳永此时,却并未感到失望,长叹一声,只是觉得心有不甘,考卷之中,有一笔失误之处。 天光尽去,街道上两旁灯火人家,透映出一些光,还算看得清楚路。这时柳永身后有人惊喜地喊道:“七爷,原来你在这里,害得我好等啊。” 柳永转过身去,只见那小厮过来了,捧着一大包梨子,笑道:“七爷,我在这里等了一天,肚子饿,去寻吃的,看见一家大户人家倒去年的梨。这梨是藏在窖里的,坏了许多,可还有一些没坏,择吧择吧还能吃。” 柳永闻言大喜,拿过一个梨子,擦了擦便开始吃了起来。两天水米未入,这么晚出来,不是卷没写完,而是饿晕在了考场。 “七爷,你慢些吃。”小厮回到:“这几日,我去外头找了几天零工,应当还能等几天,但也只能撑几天,要是回家里,怕是还得找熟人借盘缠。” “唔唔唔……”柳永大口嚼着梨子,汁水四溅,听了小厮的话,柳永心中觉得大幸,路远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小厮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实在是难得。 不过,柳永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考了许多次都没考中 ,这次必然也难考中,他就在商量回家了。想到这里,柳永笑道:“兴许这次不用回家了,有种感觉,这次能中。考场之上,陈知应认出我来了,还看了我的卷。” “能中?”小厮低着头,不肯说话,他在想,前几次风风光光,前呼后拥来贡院,结果都是名落孙山,这次孤孤单单一人前来,能中才是怪了。但这时也不好说什么了,二人在街头大口嚼梨起来。 而在贡院之内,至公堂中,自浦城章以下,各位考官都是掌灯看卷。这是一件苦差事,烛火摇曳,要瞪大了眼睛,才能看清楚卷面。这种时候,谁得字若是写得不好,那可算是蚂蚱碰上斗鸡,活该倒霉。 陈初六也在看卷,这都是底下人荐上来的卷,他再细看一遍。但在陈初六房门口,却是跪着一人,脸色十分沮丧惧怕,似乎在等着陈初六发落。 看完了一卷,陈初六揉了揉眼睛,道:“就你这点手段,在宫里活到现在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这件事情,你到底是打着王中正的旗号在办,还是王中正真的吩咐你办的?” 王进玉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陈学士,这件事干爹他不过问的,但是他知道这件事。奴婢得来的钱,大半要交给干爹。” 陈初六瞥了一眼,问道:“收了多少钱?除了这些被泄露出来的,还有多少人?” 王进玉一点也不敢隐瞒,回到:“一个人五万贯,收了四个人的。还有一个人没收钱,这人有恩于奴婢,奴婢写了一封信将暗语告诉给他,至于他用不用就另说了。别人也不知道,暗……暗语是,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此人名字便是徐翰海。” 陈初六微微惊讶了一下,若是用这个暗语,那翰海就是个地名,也作瀚海。史记中有载,卫青率骑兵北击匈奴,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而这个徐翰海,陈初六也知道,这是徐嘉志的长孙。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买通了 “徐翰海远在关中,专心务学,怎么会于你有恩?你不要编造故事,来糊弄本官。”陈初六沉声道。 “陈学士有所不知,早年间徐老学士在朝为官,徐翰海亦在京中。一次先帝赐宴,徐翰海亦随徐老学士入宫,奴婢就在伺候宴席。” “结果一不小心打碎了御盘,差点就死了,徐翰海大胆开口,言仁义之君不以物杀人,先帝大喜,称其少年胆略不俗,故而奴婢的小命得免。这份救命之恩,奴婢至今铭记在心,想着也没别的办法报答,只好出此下策。” “这个徐翰海看来还有点意思。”陈初六看向王进玉又道:“这暗语你写信交给他,那如何保证这暗语有用。考官二十余位,你难道全都买通?” “不用不用,只需买通弥封官、编排官,将他的文章,送到一个考官和覆考官处,事情就简单了。”王进玉解释道:“徐翰海的学识不算差,只要能稳入荐卷,何愁考不中进士?” “人家本来能凭本事入选的,你这么一帮,差点就帮了倒忙。”陈初六靠在椅子上:“这件事情,浦学士早已写了密折,陛下肯定早就知道了。有司不会拿你怎样,但陛下绝不会放过你。你老实交代,给你钱的那些人里,可有朝中大臣?” “没有,一个也没有,连官场都不算。那些人都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不止是买通了奴婢,连发解的资格,也都是买来的,从下买到上……” “住口!”陈初六打断了他的话:“你就说买通你的,都是商人便是了,其他不用多说,这还能有活命的机会。而且你要将你这次收的钱,加上你自己存的钱全拿出来,上缴内库,这样陛下才会放你一马,破财免灾。” “啊?”王进玉一脸肉疼的模样。 “不用觉着心疼,保住这条命,你才有机会赚钱,以后记住,少赚这些来路不正的钱。”陈初六又吩咐道:“记住了,你将钱拿出去,要说这些钱都是鬻卷来的,这鬻卷的价越高,你保命的机会才越大。” “奴婢……奴婢明白了。”王进玉赶紧退了出去。 “呼,鬻爵舞弊,有钱便可自下而上全部买通,这就是朝廷的抡才大典么?”陈初六看着面前的那一堆卷,面色十分深沉。 但这是更加深的事情,不仅关乎科场,还关乎地方利益。地方官不贪百姓钱财,不拿朝廷财用,卖几个进京贡士名额还是不过分的,但难就难在防微杜渐。 陈初六还在想,想要杜绝科场上的贪腐,光治科场不行,需要将整个官场治治,方才能起到廉学的效果。 拨清思绪,陈初六定了定神,还是看起了卷。看得正入神时,门外头人影一闪,从门缝这里飘进来一张纸。陈初六蹭地站起身来,打开门一看,却是什么也没看到。这就跟住酒店,永远看不到塞小卡片的人一样。 捡起这张纸一看,只见上头写的话比以前都多,陈初六看过之后忽然乐起来了。这个贾进禄,比起王进玉本事大了一些,可比起王中正,还是差了一些。 贾进禄也买通了编排官和弥封官,想让他们将写有丕休哉的卷送到固定的考官手中。毕竟从收卷、到看卷,这其中的传递环节,全都是内侍在负责,买通这两个人之后,一切便都能控制在内侍手中。 可贾进禄万没想到,自己手底下有王中正的人。他想将这暗语、名单告诉考官,却被送到了陈初六这里,陈初六转手又借贾进禄自己的口,把丕休哉追查了下去。这个时候的贾进禄,不知躲在哪里哭。 但贾进禄想清楚了,这件事还得找陈初六,他底下那人,便来报信了。陈初六在房中等了片刻,但见贾进禄偷偷摸摸,做贼一般,走进来了扑通跪下:“陈学士,饶奴婢一命,饶奴婢一条贱命吧?” 陈初六“大为惊骇”地扶起贾进禄:“贾公公,何出此言呐?” 贾进禄叹气道:“陈学士手段高明,奴婢佩服,您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奴婢也不问。但眼下已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奴婢只求陈学士能出个办法,宽恕奴婢这一次。下次奴婢再也不敢在科场上收钱了。” 看到这一幕,陈初六知道,贾进禄这是彻底慌了神。天子亲政之后,求才之心那是人人皆知,就连五代时那些大官的后代他都想提拔上来当官,何况这科举呢? 再者说来,天子最得意的一件事,莫过于亲自取了陈初六为状元。不论怎么讲,赵祯对科举的重视,可比贾进禄的命要强得多。 贾进禄敢在这里胡来,还被发现了,那必然会在宫中失信失宠,下场只会比王进玉更惨。现在来求陈初六,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陈初六照例,像对王进玉那般,装作沉思,冷落了贾进禄一阵,才又问贾进禄这是拿了谁得钱,受了谁得请托。 贾进禄回到:“奴婢这次没直接收钱,都是杨崇勋出的主意,他从中间拿了一道,非得让我这么干。” 这杨崇勋乃是枢密副使,乃是杨太后家里的人,与当年陈初六除掉的国舅,也是一家子。这人没什么本事,但却刚好让天家信得过,于是让他在枢密院了。 陈初六低着头沉吟一番,道:“贾公公,你在宫里应当知道,陛下常常缩衣节食,为朝廷省下财用。若是陛下知道,你手里有大把大把的钱财,却看着他缩衣节食也不肯拿出来,陛下会怎么想?” 贾进禄猛然抬头,这时陈初六又道:“你在陛下面前,不可提半个钱字,要提也只能往少了说。枢密副使乃是二品大员,官不小,你可以说是他逼你办的这件事。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将他供出来,陛下是信他还是信你?” “陛下,陛下当然是信奴婢了。”贾进禄有些捉摸不定:“可杨崇勋是皇亲国戚,又是枢密副使,陛下会动他嘛?” “堂堂皇亲国戚,手伸到了科场之上,你以为陛下会放过他吗?再者说来,这舞弊一事,是由你先报给浦学士的,由此可见你并未屈服与杨崇勋,还是与他智斗。陛下看在这个份上,当然会放你一马。” “对对对,只要不提钱的事情,陛下没理由责怪咱家。”贾进禄点了点头:“谢陈学士指点迷津,将来有报效之处,贾某一定尽心尽力。”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买通了2 阅卷衡文虽是苦差事,可对考官而言,看到令人耳目一新的文章时,精神也会为之一振。若遇到了真正的好文章,那更是如同捡了宝一样,要欢呼雀跃。 毕竟好文章高中的几率大,若是状元榜眼出自自己手下,那就说明自己颇具慧眼,是认得千里马的伯乐。 自开考以来,考场之上屡生不快之事,陈初六心底本有些烦闷的,可看到一篇文章之后,阴霾顿扫,还击节朗诵起来。 “……观夫明堂之宏壮也,乍明乍蒙,若大古元气之结空。若嵬若嶪,似天地之开阖……冠百王而垂勋,烛万象而腾文……峥嵘嶒嶷,粲宇宙兮光辉;崔嵬赫奕,张天地之神威……献房心以开凿,瞻少阳而举措。” “近则万木森下,千宫对出。熠乎光碧之堂,炅乎琼华之室。锦烂霞驳,星错波沏……亘以复道,接乎宫掖。坌入西楼,实为昆仑。前承后疑,正仪躅以出入;九夷五狄,顺四方而来奔!” “而圣主犹夕惕若厉,惧人未安,乃目极于天,耳下于泉……黜滋味而贵理国,其若梦华胥之故乡……此真所谓我大君登明堂之政化也。四门启兮万国来,考休征兮进贤才。俨若皇居而作固,穷千祀兮悠哉!” 这篇房心为明堂赋,可谓上品。骈散结合,错落有致。文章语言精练,工整而不堆砌,富丽而不浮华,气势雄健,风格豪放。 若是止步于歌颂,那这篇赋不过是平平而已。但就是在点了“房心”“明堂”的题之后,笔锋一转,开始接着房心为明堂,抒发自己的政见。 劝天子不要一味穷奢极欲,要“目极于天,耳下于泉”,才能让天下达到“华胥之故乡”那种大同之世,让百姓安居乐业,归顺朝廷的“政化”。 这几句政见,虽未指出具体的策略谋划,但却写出了忧国忧民、匡世济俗的情怀,读其文,犹如读离骚,看到如屈原一般的文人,在江边踌躇。但屈原的踌躇,是悲伤的,这位的踌躇,却是踌躇满志的。 再看此卷中的策问,也是颇有见地,丝毫没有敷衍之意,诗、论皆是言之有物。陈初六便在卷上画了一个圈,将其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看完一卷,揉了揉眼睛,外头又有内侍推开门,道:“陈学士,这是下面荐上来的十份卷,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陈初六接过卷,听见外头谯楼之上,鼓打三更,这已是过了半夜了。 月黑风高,四下无人,陈初六闭上眼睛,静听了许久,确定没人了之后,从袖中取出一杆笔,一盒黑墨汁。从面前那一堆卷中,取出压在最底下的一张。 陈初六笑着摇了摇头,道:“遇到了本官,算你家祖坟上冒青烟。这篇文章好是好,可写得太快了,连避讳也忘了。” 只见这卷上的文章,乃是和气致祥诗中的。陈初六想办这人一把,只因看在他策问、论都写得不错,诗赋也到了水平,若是因为避讳罢落了,是在太可惜。 仲冬至仲春,阴隔久不雨。耕农将失时,光颖未出土。帝心实焦劳,日夜不安处。……和气能致祥,是日云蔽午……已见尧为君,安问谁为辅。 这首诗也是歌颂的,夸陛下日理万机,日夜不安,百姓知道了都撸起袖子加油干。当今天下,尧舜一样的人成为了君主,那谁来辅佐尧舜呢? 我呀! 但这首诗写得有些急了,光颖未出土的“光”字,需要避讳的并未避讳。宋代的避讳,颇有些繁琐,简直就是王大娘的裹脚布。到了宋末,想要写一篇文章,也只能写一些鸡零狗碎的凑数而已,这从另一方面也助长了朝廷脱实向虚的趋势。 宋太宗叫赵光义,故而“光”“义”两字都需缺笔。这两个字实在是太过于常用了,故而宋太祖亲自改名为赵炅,下旨再也无须避讳这两个字。可到了真宗时,又改了回来,还是要避讳。 还好这诗的字数少,要是策论写错了,陈初六才懒得给他改。陈初六面前铺了一张白纸,将这首诗重新誉写了一遍,将原卷放在一边不管。 改了文章,陈初六也就睡了下去。接下来便是连着几日审文了,审了之后将考生名单送去宫里,加盖玉玺。会试的文章,天子一般是看不到的。 大雨连绵,正好赶上了朝廷放榜。贡院之外,雨水落在地面上,都被密密麻麻的人挡住了,这才是真正的水泄不通。 士子们将衣摆围在腰上,像极了插秧的老农,举着雨伞,踮着脚往前看,虽然什么也看不到。还有一些人,则是根本没到这里来。 傍水居的掌柜,倚着门框看这大雨,嘀咕道:“瞧瞧,水就是财,下雨就是掉钱,可惜咱们这店小,没得那个盆碗去接财。” 身后的几个伙计,知道掌柜的是在讲什么。只要一下雨,这住店的人肯定要多上好几倍,可傍水居连柴房都住满了,自然只能看着那些客商调转离开了。 掌柜的愁眉苦脸,一名伙计道:“这群穷书生,就会住店,连酒也不肯吃。眼看这天气暖和了,雨水也多了,来往的客商那可是舍得花钱的人,应该趁早把那些穷书生赶出去,腾窝引凤。” “不错,可谁知道这里头会不会出一个进士老爷,要是真出了,咱们这小店也有蓬荜生辉之日。”掌柜的笑着道,但又脸色一变:“中了的,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赶不得惹不得,那些没中的,明儿就让他们收拾铺盖滚蛋。” “是,掌柜的。这大雨下的急,那几间客房指定漏了,到时候就把剩下的店前全扣下,让他们赔。” “嗯……”掌柜的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在傍水居,柴房之中,柳永则是颇为得意:“这正是时来运转,否极泰来。本想着住柴房不好,可事到如今,别的地方又湿又潮,唯独这里是一滴水也进不来。” 小厮笑着道:“七爷,你的运气要是再好一点就好了。等雨停了,咱们去河边上捞河,兴许能凑一点盘缠。” 柳永苦笑着摇了摇头,但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听声音是那些士子书生相继冒着大雨赶回来了。 榜已经放了么? 柳永心中咯噔一下,多年炼出来的持重,竟在这刹那间破去。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高中榜首 既然持重都已经破了,柳永索性也不装着了,来到客栈大堂之内,拱了拱手大声道:“各位年兄,可是听榜回来了?不知哪位高中了?” 大堂内站着几个书生,吵着让掌柜去生火,那姜汤过来,听了柳永的话,回过头道:“哪有听到什么榜?贡院的人说了,免得雨水湿了皇榜,要雨停了才肯放榜。要是今儿晌午之前雨没停下来,就得另择吉日。” “我等都是在贡院外面淋了半天雨,听了这消息,匆匆赶回来的。”有人看向柳永,发现他身上的衣物虽然破旧,但却是一尘不染,于是有些不平道:“倒是阁下一滴雨都没淋到,我们一回来就跑来打听,怕是像那不义之举。” “抱歉抱歉……”柳永拱手道:“在下体弱,实在是淋不得雨。” “他哪里是淋不得雨?明明是知道自己中不了进士,专侯在这里,等你们哪位高中了,便来讨要赏钱,这种人我见到了。” 众人转过头去,看到是掌柜的在说这句话。这群考试跑回来要姜汤要生火,掌柜的要多不愿意就有多不愿意,又实在得罪不起这么多人,正是一肚子毛火没地方去撒,便在一旁对柳永冷嘲热讽。 “你们可知,这人也是考生,寒酸到住在了柴房。堂堂举人,落到这种地步,定是将州里送的发解钱,拿去挥霍了。这等不学无术之徒,要是中了进士……” “要是中了进士又如何?”小厮站了出来,十分护住地道:“我家七爷,那可是名震京师的才子,若报出当年的名来,你们还不得好吃好喝,掏尽了肚子里的好话来阿谀奉承?” “就他?名震京师的才子?”掌柜的与一众书生皆是捧腹大笑:“传闻中才子都是一字千金,花街柳巷争相斥重金、献花魁求留宿一晚,可你家这七爷,呵呵……” “笑什么笑?七爷那是……”小厮刚想据理力争,却被柳永拦住了,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怎么?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吧?”掌柜的自以为捡着了软柿子,回到:“你们的店钱,可快到期了。小店正好缺个伙计,那个小厮,我看你做事还算机灵,留下来如何?” “谁稀罕在你这里当伙计?”小厮摇头道:“等我家七爷高登皇榜之日,定叫你们把这话都收回去。” “小店有规矩,若是住店的人里头,有人考中了,那边一日房钱也不要,还要倒贴一笔钱,给这位进士老爷买新衣。”掌柜的夸张地挥舞着手,道:“现在我把话撂在这里,他要是登了皇榜,不管第几名,住店的所有人,都免三日店钱。” “才三日。”柳永笑着摇摇头道:“掌柜的这等手笔,看来只能做点小生意了。某倒想阔气一把,若是榜列于前十名,你把在场之人的店钱全免了如何。若是某在榜上无名,便卖身在你这傍水居,做一辈子伙计。” “哦?”掌柜的被这一赌吓住了。 “这位仁兄,三思而后行啊。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举人,回到州县当个教谕,办个社学,照样是能清贵一世的,何须下这种赌局?”旁边那几位淋湿了的书生,都是这般劝了起来,至少柳永还是读书人,自然不会看着读书人被一开店的掌柜的欺负。 “不错,方才我等的言语有些过激,让年兄有些下不来台,是我等之过。还望年兄消消气,这时运是说不准的,一时不济,过不了几年,就能把运气扇起来。” “诸位年兄。”柳永抱了抱拳,颇有些感慨道,道:“某大中祥符二年入京参加礼部试,自信“定然魁甲登高第”。结果属辞浮糜,名落孙山。大中祥符八年再考,在此落第。天禧二年,第三次榜上无名。天圣二年,第四次榜上无名!” 在场之人听了,眼中本有些嘲笑的,眼下却都有一丝敬佩和悲悯了。科举终究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过去了的是少数,掉在桥下面摔死的才是大多数。 科举之路上,可谓步步泣血。在场有考了一次的,两次的,但还没有考四次的。柳永考了四次都未考中,他们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又要考多少次呢? 只听得柳永这时又道:“如今某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再考一次,便是考不中,也真的知天命了。这偌大个汴京,便是某的葬身之所。” 掌柜的听了,此刻也不敢冷嘲热讽了,改口道:“罢了,罢了。你要是上榜了,我还是给你筹钱买新衣,戴红花。你要是没上榜,我也不问你要什么。” 正在这时忽听得外头有铜锣声接近,众人好奇心顿生,这榜还未贴出来,难道是谁家做喜事? 伸头出去一看,却偏偏见得是衙役们举着大红的牌子前来报喜。没一会儿,一群衙役是走了过来,问道:“沂州费县柳老爷讳永的可是在这里下榻?” 柳永? 众人心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却是一时想不起来。报喜的衙役又问道:“沂州费县贵姓柳讳永,字耆卿的老爷,可在住在这里?” 沉默了一会儿,但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清嗓子的咳嗽,柳永开口道:“在下便是!” 掌柜的与一众书生,差点没把脖子扭断了,赶紧回头看向柳永,瞠目结舌看着他从怀中取出考凭,走上前道:“在下便是柳永,还请差人验看考凭。” 那衙役只是瞥了一眼,转眼便大喜道:“找到了,找到了,真是柳老爷。快放响子,快放响子,吹起来,敲起来!恭喜柳老爷高中礼部试第一名,名列榜首!” 小厮这时跳了出来,用一种近乎疯狂的语气问道:“你们说什么?七爷中了榜首?不会是你们拿七爷打嚓吧?现在榜还未放出来,你们怎么知道的中了。” 衙役这时不敢动怒,挤着笑脸道:“这位老爷说笑了,贡院那边本想推迟放榜的,可浦学士说了,哪有推迟放榜的道理?便叫吏员们打着伞,搭着棚,将这皇榜贴了出来。咱们知道了柳老爷高中榜首,一口气没歇着就赶来了。老爷要是不信,二报马上就来了,你看……” 话音刚落,二报、三报便是接连而至。这时雨也小了,上百个衙役、差役、宫人都是在门口等着领喜钱。而柳永却恍如隔世,一时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破茧成蝶 “七爷,七爷!”小厮摇了摇柳永,道:“七爷,别愣着了。衙役们说了,中了之后要去金殿面圣!” “好!”柳永这时开口道:“诸位朋友,柳某先行一步了。” “省魁老爷,省魁老爷!”掌柜的跑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省魁老爷,往日小店多有不周之处,还望省魁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小店出了一位省魁,可是比迎娶送嫁还要大的喜事,求老爷留下一笔墨宝!” “唔……”柳永四周看了一眼这傍水居,笑道:“柳某还要多谢店家安排了柴房,还说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字当头,住柴房乃是大吉之兆,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下次柳某故地重游,还望掌柜的为柳某收拾一间没有蚁鼠的柴房。” 其余书生,听了此言,皆是扼腕叹息,恨不能现在就搬去柴房。但掌柜的听了,心中膈应得不行,低着头不敢说话。 但见柳永稍一沉吟,道:“数年前,柳某与陈知应在潘家大楼斗词,当时陈知应还未入仕,柳某也屡试不第,正是迷惘之时。只不过陈知应却是醉中有醒,迷中有明,写了一首词,如当头棒喝,令柳某清醒了过来。” 底下的人自然好奇,陈知应可是文坛巨擘,柳永乃是省魁,这两人之间当初的文墨之交,会有多精彩呢? 柳永继续道:“陈知应填的乃是一首八声甘州,柳某还记得十分清楚。词曰: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对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出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这两阙词,点醒了梦中之人,柳某自此与陈知应结识,一改颓废,去艳词而务实学,恍然间到了今日。” 在场之人皆是点了点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能有贵人指点迷津,这就是行了大运。 柳永这时道:“当初见了此词,柳某甘拜下风。时到今日,柳某忽然心中有了文思,能写一篇与这首八声甘州相媲美的词。” 掌柜的赶紧将文房四宝递了上来,但见柳永蘸饱了墨水,在纸上挥就:“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人看了这首词之后,心中皆是暗叹,专作情语而绝妙,古今少见。放在今日文坛之上,不说多了,只说一句,不愧出自省魁之手! 但取了省魁之后,应当是大喜,为何又是春绸,又是强乐无味?这个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个“伊人”又是哪一位? 可惜柳永写完之后,丢下笔转身便离开了,什么也不作解释。掌柜的收起这墨宝,才听得小厮感叹道:“不错,不错,七爷四次礼部试,四次皆为罢落,到如今已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还在赶考,这便是终不悔。衣带渐宽,这是饿的呀!” 贡院沸腾了,刚散去的书生,又争相跑回来了。老天也很给面子,本来小了不少的雨,又猛然下了起来。 大内之中,也早已有人将这榜抄来了。舍人院中,李若谷抚掌大笑道:“看样子本官走了财运,诸位且看,这省魁乃是柳永。这位柳永钻研艳词,不算事功之人吧?且看榜上前十,可有事功学的人?” 底下的人提醒道:“李学士,你看清楚了。这前十里面,还真有好几位。省试第第二名徐良骏,第四名徐翰海,第七、第八、第九皆从陈初六治过学。剩下的虽未与陈初六有过接触,但……但也不好说。” 李若谷板起脸道:“徐翰海其祖乃是徐嘉志老学士,徐老学士与陈初六有过辩论,怎么会是事功学之人?第二名徐良骏,确实是陈知应的跟随之人。但策问定去留,诗赋定高低,他若是事功学之人,诗赋怎会写得这么好?” 周围的人皆是一笑,李若谷这话忒有些无耻了。难道别人就不能是通才?但柳永终归是清流的,万万算不得是事功学的拥趸。 这时,忽然有人走进了舍人院,开口道:“真是想不到,新科省魁柳耆卿竟与陈知应有这样深的交情,方才在路上,本官听到了柳耆卿的新作,其中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一句,可谓妙哉。” 李若谷闻言一愣,忙是问道:“这位学士,你方才说陈知应与柳永颇有交情?可这与这一句词有何关系?” 那人笑道:“本来没关系的,这首词的全篇,下官写在了此处,还有数年前,陈知应与柳耆卿斗词时写的一篇,诸位学士可欣赏一番。本来柳耆卿这首词,与陈知应也是无关的。但柳耆卿入宫面圣,便有不少人追问此句的伊人是谁。” 舍人院中的人都是面带一丝不妙,考生在殿试唱名之前,都要谨言慎行,万一在这个时候被人抓了把柄,殿试落选,那就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柳永刚考中了省魁,应当写一些歌颂的诗词,却忽然写了这么一首颇带失意之情的词,这的确不妥。 这伊人是谁?是哪个青楼女子?衣带渐宽,谁给你宽衣的?为伊消得人憔悴,日渐憔悴,这是公然开车啊! 但那位带着词进来的学士却是笑道:“追问柳耆卿数遍之后,他才透露口风,这词里的人,并不是真的人,而是化物拟人。” “柳耆卿道,自从与陈知应相遇之后,对其甘拜下风,钻研事功之道,摒弃以往浮华的艳词之学,亲自去民间体会疾苦,又暗中去太原府的一县衙之中为幕职。” “正是有了这番经历,柳耆卿可谓大彻大悟,将满腹经纶,化作了经世致用。这首词中的人,其实也就是事功之学。柳耆卿这番,真有破茧成蝶之意!” “破茧成蝶?”李若谷从发愣中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那张皇榜,面有不甘,摸了摸鼻子道:“这下好了,本官珍藏的那张寒食帖要交公了。没想到柳耆卿以经学入事功,真能获此大悟,但,但这定然也是经学起了作用!”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以身殉道 舍人院外,李若谷涨红了脸,从里面走出来。嘴里还在争辩,柳永精通诗赋文章,熟谙经义,这样的人事功,能算事功么?这明明厚积薄发,触类旁通。 转过一个巷尾,迎头碰到一人,李若谷刚要抱歉,却见来人是李淑。李若谷板着脸道:“淑儿,为何急急忙忙,连路也不看?” 李淑低着头,恭恭敬敬道:“父亲,三馆及秘阁藏书,谬乱不全,儿与翰林学士张观等人,校其废存,伪谬者删去,漏略者补写,仿唐代《开元四部书目》,详加著录,校正条目,撰得《崇文总目》六十余卷。” 李若谷听了颇为欣赏,点了点头道:“不错,孔子作《春秋》,左丘著《国语》,不韦迁蜀传《吕览》,《诗》三百篇,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先圣先贤写书既有悟道,也是体道,更是传道,这才是文臣应当做的事情。” 李淑依旧是恭恭敬敬道:“撰《崇文总目》时,张学士也是这么说的。张学士还说了,翰林侍读学士的一句话说得好,为往圣继绝学。看来事功之学,真是能囊括败家之言,其实百家争鸣,但只要能做出实事……” 李若谷打断了李淑的话,怒道:“住口,你懂什么,事功之学,那是歪理邪说,你整天挂在嘴上,在朝堂之上,只怕是寸步难行。还有一件事,今后在大内之中,你不可叫我父亲,叫李大人,自称也不可称儿了,免得别人说三道四。” 李淑点了点头道:“是,李大人。” 这时李若谷又道:“你十二岁那年,先帝驻跸亳州,见你文章不错,赐你童子出身。自那时起,你便在秘书阁。你要记住自己吃的是哪一碗饭,切不可忘本,去附和别人的学说,不然你就别想升官。对了,你匆匆忙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淑一愣,神色有些犹豫。李若谷板着脸追问,李淑干咽了一下,回到:“李大人,下官升任翰林侍读学士了,仍领校书郎馆校勘。” 李若谷脸色一变,他这个当爹的,也是翰林侍读学士,刚才还在教训儿子升官无望,眼下就和自己平级了,有这么打脸的嘛? 李淑这时拱手道:“李大人,下官这正是想递一封公文去舍人院,请朝廷允许下官在朝议时列于李大人之后。” 说到这里李淑顿了顿,又道:“爹,陈知应屡建奇功,身为内相。眼下又将这次知贡举办成了,榜上多多少少也有一百多人与他志同道合,这说明事功之学,早已不是偏门,而是已经成了显学。” 李若谷听到这里,下意思四周看看,摇头道:“罢了,罢了,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书生了,为父不管你。只是这事功之学,毕竟是新学,现在呼声很高,极易涌入杂七杂八之人。就算陈知应一身正气,也顶不住别人抹黑,你还是不要太热衷于此。” 李淑点了点头,这便去了舍人院。李若谷思考良久,却是转头去了政事堂。礼部试之后,朝里朝外对此事皆是津津乐道,柳永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了出来,有好有坏,已是物议沸腾。 而在陈府,当年四为诗社之骨干,凡是在京城的,几乎都聚集到了这里。李云平、颜子义、包拯这些人还为官在外,欧阳修、富弼、韩琦,连宋庠都是赶来了这里。来这里的目的,自然就是祝贺诗社这次参加了礼部试的人了。 徐良骏中了第二,还有十几人也是上了皇榜,只是令人有些惊讶的是,往常与徐良骏同样受人期许的何健京,却是榜上无名。 陈初六看向何健京,语气中并无半点责备,只是问道:“健京,考场之上,我看你写得还不错,为何最后却落榜了。” 众人都看向何健京,欧阳修沉吟道:“健京的文章不比良骏要差,哪怕不能并列,至少可入前十,难不成这次是犯了忌讳?” 其余人也有一番猜测,何健京摇了摇头道:“都不是,何某在考场之中,刚写完策问,写的真是淮盐、四夷、浮费弥广三策。” 陈初六这时微微惊讶了一下,这三道题乃是策问之中最难的。策问不过是定去留,凭何健京的本事,完全可以将策问写成中上,花精力将诗赋论写好。 何健京察觉到大家眼中的疑问,又解释道:“淮南盐积伤民,我对的是将淮盐精炼,每年定量生产,打击私盐贩卖。四夷之策,我对通商结友,远交近攻。浮费弥广,我对的便是令各部争游,不进则退,从而裁汰冗官。” 陈初六略微点头,何健京的对策,基本上是从太原府学来的。若是这么写, 何健京考中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何健京这时笑了一声,又道:“可写完了这三策之后,我忽然心想,难道当官做事,这就是事功之学吗?这就是唯一的事功之道吗?为官入仕,这就是何某托付一生的事情吗?即便是托付一生,又能事多少功呢” “弟子以为,事功之人,当以天下为计。事功之道,但为天下之大道。一人难有千钧之力,万人少有移山填海之能。弟子在考场之上,将已经写完了的三道题,全都涂掉了,弟子想为先生之道补缺。” “哦?”陈初六问道:“你以为我的道是什么?” “先生之道,虽然也是事功,但这事功却有不同。先生说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木、树人都是事功,若为官入仕,身处朝堂为天下谋福,这便是树木。但先生不止树木,而且创办诗社,又屡兴义学,这便是树人。” “学生想回家乡,在西湖岸边,创办义学,为事功之道树百年人!事功之人犹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这便是事功之中的为往生继绝学,也是古之圣贤的薪火相传。若与天下、与万世相比,何某的仕途何足挂齿呢?尽付与大道吧!”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事功之学在朝堂之上,已是有了立足之地,那就让我何某,前去那些没有事功之学的地方传道吧!唯有如此,事功才能飞龙在天,成为天下显学。 几近殉道者。 就连陈初六这时满是敬佩之情。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天下显学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天下显学 事功一道,在陈初六这里,其实是逼出来的。陈初六知道,现如今的大宋虽然歌舞升平,但百姓的负担却一日比一日重。朝廷的兵员、官员日渐增多,可真正做事的人,却越来越少。数十年之后,病急乱投医,最终半死不活的马被治成了死马。 在醉生梦死中,看到滚滚狼烟,草原铁骑冲破黄河,抵达汴梁城下。徽钦二帝,掳而北狩,皇室女眷,受尽侮辱。忠臣烈士,含恨而终。再过一百多年,便是崖山。 但这那场改革如果能早一点,那就用不着病急乱投医了。正所谓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 陈初六已是看到了大宋的病,就是满朝文武,仕林风气,都在务虚不务实,这才导致从朝廷到地方一步一步的腐朽。唯有为做实事的人正名,甚至要将务实的人压过务虚的人,这才能刹住垮落的车。 从个人而言,陈初六也想封侯拜相,名留青史。故而想到了用改扭转学风,推行古文运动,再用学派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派,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陈初六甚至已是做好了自己这一辈不成功,将希望留给陈思怀他们的打算。 只是不料,四为诗社在这次礼部试中大获全胜。大获全胜之后,却又留下来了一个难题。这些骨干全都去了官场,陈初六也暂时无心治学,这就会失去传承。那下一次科举,事功之学的人,岂不是要大败了? 这时候何健京主动站出来挑大梁,不仅要传承事功,还要去苏杭传道,保证事功薪火相传,在科场之上,能连连得胜。 陈初六这时问道:“健京,‘颜子没而圣学亡’,此语可有疑?” 何健京回到:“见圣道之全者惟颜子。道之全体,圣人亦难以语人,须学者自修自悟。颜子‘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见意。望道未见,乃是真见。” 其余人听了皆是大为疑惑,什么是颜子没而圣学亡,这不是道统论说的?有什么是文王望道未见意。望道未见,乃是真见,怎么听起来是道家的学说? 可陈初六与何健京,似乎是已经进入了神交之状,无视了其他人的疑惑。陈初六又问道:“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盖闻前哲首务,佐国理民,有云为也。健京此去苏杭,何以下学、何以上达?何以佐国理民?” “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弟子此去苏杭,以百业为下学。但弟子岂有先生上达之能?佐国理民,还待来日。” “唔……”陈初六点了点头,又问道:“孔门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礼乐。多少实用?及曾皙说来,却似耍的事。圣人却许他,是意何如?” “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三子所谓‘汝器也’,曾点便有不器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无实者。故夫子亦皆许之。” “健京得道矣。”陈初六大笑起来,半晌之后,道:“此去苏杭,便不入仕途了么?” “这……”何健京低头想了想:“不入了,治学也是事功,何必非要入仕途呢?” “不行,不行。治学虽是事功,但穷首书屋得其理,自然要亲自为之,相互印证。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陈初六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唤下人将笔墨纸砚取来,写了一封信。 “带着这封信去镇江找知府颜子义,办学之需,尽管开口便是。你在他手底下,还可以继续做幕职,知行合一嘛。”陈初六将纸吹了吹,装入信封之中,递给何健京道:“仕途还是要入的,下次开恩科的时候再回来。” “先生保重。”何健京收下信件,拜年转身离去了,在场其他人全都是一头雾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吾道南矣,事功真要成为天下显学了。”陈初六看着何健京的背影淡淡地道,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知道何健京这是去做什么了。 “少爷!”陈长水跑了过来,大喜道:“省魁老爷到家里来了!” “柳景庄?不,好像改了表字,现在是柳耆卿了。”陈初六同样也是大喜道:“还以为他中了省元,便不肯来见老朋友了。诸位,咱们一起去讨贺喜钱了!” 于是众人哦豁一声,跟着陈初六来“打劫”柳永了。只不过柳永现在,那叫一个落魄,连衣服都是傍水居的老板资助的。 大内之中,福宁宫内。王进玉与贾进禄瑟瑟发抖,跪在赵祯面前,王中正阴着脸站在一旁。虽是三月暖春时节了,可这里面的气氛,却冷的让人牙齿打颤。 “朕即位之初,亲自见到雷允恭撞柱而死。你们都是朕的心腹,若做了什么不忠之事,朕就当自己瞎了眼,不追究你们,你们自己找根柱子撞死吧?” 这特么叫不追究么?难道还追到阴曹地府不成? 贾进禄伏在地上做哭泣之状,王进玉看了看王中正,却是半点回应都没有,赶紧磕头道:“陛下,奴婢有罪,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不该贪图那点钱财,扰乱国家的抡才大典。奴婢财迷心窍,求陛下看在奴婢还能为陛下端一端恭桶的份上,让奴婢再伺候陛下几年吧。” 别看平时王进玉有些糊涂,可到了这时候,他就想起了王中正和陈初六的忠告。前往不要提功劳,不提就有,提了就是死路一条,故而他提自己的用处。王中正屹立不倒,就是有用。其次提钱,说自己财迷心窍,而且有多少捐多少。 赵祯听了,盛怒不已,大喝道:“王进玉,你一个无根之人,又无子孙后辈,你贪那么多钱做什么?你可知道,这科举选上来的人,都要当官的。若是选了一个唯利是图之辈,有多少百姓要被害得家破人亡?你这种人死不足惜!” 王进玉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哭诉道:“陛下,奴婢家里苦,从小到大见过的钱,也没有这笔钱百分之一多。奴婢一时迷了心窍,但奴婢想明白了,要这钱有什么用?眼下朝廷急需军费,奴婢愿将这笔钱全都拿出来,充作军费!” 第一千一百章 死不足惜 等王进玉哭诉完,王中正指着他骂道:“你真是狗娘养的东西,陛下求贤若渴,视科举为头等大事,你为了一点钱,就敢鬻卷?死不足惜!” “王公公,那可不是一点钱,那是整整八十万贯。一人一贯一月,可养兵八十万人。”王进玉脑袋跟捣蒜一般:“陛下,奴婢愿将这八十万贯充公。” “陛下视钱财如粪土,你这是拿粪土羞煞陛下?”王中正依旧指着他骂:“别想了,你这八十万贯,哪怕不交出来,也会充公。” “唔……”赵祯沉吟起来,看着面前痛哭的王进玉,心中却有另一番打算,挥挥手道:“去皇城司听候发落便是,贾进禄你呢?” “奴婢……奴婢没有收钱。”贾进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赵祯刚才让王进玉去皇城司是什么意思,但从他回宫之时起,身上的一切职权便都停了下来。 “贾公公倒是清廉,比那个王进玉算个人多了。”王中正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但不知贾公公既然没收钱,为何还要替任鬻卷?” “奴,奴婢是被人所逼迫,万般无奈之下,这才鬻卷的。” “谁逼的你?” “枢密副使杨崇勋,他在先送了奴婢几万贯钱,却拿这个要挟奴婢。若是奴婢不从他鬻卷,他就到陛下面前告奴婢的刁状。”贾进禄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声音颤抖着道:“陛下,老奴在宫里差不多一辈子了,这条命早就准备留在宫里。” “生是这深宫中的人,死是这深宫中的鬼。陛下看在老奴没有功劳有苦劳的份上,绕过老奴的一条贱命吧……老奴愿将这几十年积攒的钱财,全都充公,为陛下养军,老奴愿去为太后守陵。” 赵祯半天不说话,似乎在想什么,忽然又道:“马解林、李谘与范讽上书言事,为何李谘、范讽二人的奏折后发而先至,马解林的奏折先发而后至?” 贾进禄的身躯一震,赵祯又问道:“班佑草原的一名使者,前来汴京告急求救,找到了你手底下的人,把钱都使光了,为何连杨崇勋的面都没见着?” “老奴……老奴……”贾进禄的喉咙早已干涩无比,无力地回到:“老奴,老奴只求一死,求陛下赐死老奴。” “罢了,不问了。”赵祯挥了挥手道:“王中正,带他出去,该如何处置,任凭你做决定了。” “遵旨!”王中正冷笑一声,却不料,贾进禄脑袋一歪,从嘴角渗出一丝血,王中正喊道:“不好,这老东西服毒自尽了。” “拖出去,厚葬了吧……” 礼部试总算是结束了,接着便是殿试。殿试只定高低,而不罢落,故而通过了礼部试之后,差不多已是定了,至少有个官身。 而礼部试则是天子问策,也是天子阅卷。考生与考官之间,有师生情谊,故而进士出身,便都是天子门生。天子虽是阅卷,但最多只看前十名的,剩下的仍然是陈初六等人在看了。 在金殿之上,众士子皆在认真作答。陈初六身为内相,便在赵祯左右侍候,只有注起居录与几位太监一起跟在这里。宰相、参政、其余翰林学士这些人则是在大殿的中央,看着考生作答。 赵祯认真看着一篇文章,随即又放在了桌上,道:“徐良骏与柳永的文章,不相上下,省试第三这位张唐卿则是差了一截。” 王中正见状从旁边抽出来一份卷道:“陛下,这是杨察的文章,位列第四。其祖钧乃伪蜀旧臣,均从孟昶归朝,生居简,仕真宗时,至尚书都官员外郎。” “官宦之后?”赵祯拿过卷一看,却是热情大减,随意看了几眼,便丢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向陈初六问道:“知应,朕倒是想听听徐良骏的故事,你与徐良骏如何结识的,他这人怎么样?” “当年,臣受人无污蔑,停职待劾,回家省亲的路上,便与徐良骏结识了。那时他便可以赴京科举,当时正要去五峰书院参加诗会。臣当时还写了一篇文章,记有徐良骏的一件小事。” “五峰山中松树颇多,若有风来,松叶沙沙作响,声若飞涛。臣笑对徐良骏曰,此乃美人环佩声,若受具戒呼,宜避去。良骏瞠目结舌,不知所谓。” 赵祯听了大笑起来:“知应在外,真别有一面,竟喜欢这等俚语,不过这倒是妙趣横生。这么多年来,徐良骏一直跟着知应,一定也学到了不少本事吧?” 陈初六点了点头道:“举贤不避亲,臣不敢妄言,徐良骏跟在臣的身边,任劳任怨,勤学勤做,的确不错。在太原府时,良骏亲自去县衙当幕职,亲自在河堤上守了四个多月,整顿河务。不论是为民之心、为国之心,皆是天地可鉴的。” 接着,陈初六又开始安利起了徐良骏,将徐良骏的一些轶事讲给了赵祯听。这些轶事既是表现了徐良骏有才,且又十分有趣,赵祯时不时点头称赞。 而金殿之中,已是有一人将卷子答完,交给宋祁之后,在殿下行了大礼,随即退出去了。 赵祯拿着柳永和徐良骏的文章,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读,忽然又问道:“听说这柳永考了四次都不中,为何这次又中了?朕还听说,先帝以属辞浮糜将其罢落,他竟然以此为傲,在青楼奉旨填词。” 陈初六汗颜,柳永中了省魁之后,物议沸腾,多少有一些入了赵祯的耳朵。当年的柳永,的确有些不像样子,这个没得洗。 陈初六只好道:“陛下,大方无隅,大器晚成,柳永早年虽有不羁之时,但这次乃是痛定思痛之后,厚积薄发而取得的省魁。众位考官皆是公允取卷,柳永之才华的确有可取之处。圣主欲用贤才,何须瞩目前嫌?” 赵祯听陈初六替柳永求情,但心中仍有些介怀,摇头道:“柳永既然已是取了省元,那就用不着再取一个状元了吧?本朝连中三元的,有一位就行了。” 话虽这么讲,赵祯拿着柳永的省试卷,却仍旧爱不释手,叹气道:“当年属辞浮糜的那个柳永,和现在胸怀治国之策的柳永,岂能是一个人,这实在有些难以决断。” “陛下不如等殿试卷出来了再定不迟。”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请你认错 殿试结束之后,宋祁带着朝中大小学士,皆是在殿内看卷。三日之后,便将这结果,送到了赵祯手中。启开前面十卷,都是当初礼部试的取的前十人。这对当初知贡举的蒲成章、晏殊、陈初六三人而言,是一种十分大的肯定。 但这前三甲的人如何定,这又是一场影响朝局的大事。礼部试也就是省试,这里面抉择出来的省魁,和榜上前三十的人,足以看得出朝中大势,进一步而言,其实体现的是相权。 故而礼部试结果一出来,满朝大臣都在谈论,事功之学真正在朝廷上占据了一方之地。 殿试的前三甲则有些不同,体现的乃是皇权,天子的想法。殿试考什么?乃是考策问,赵祯在上面随意拿一件事情问策,底下的士子则提出对策。 若取用谁进前三甲,就表示有可能要用他的这份“对策”,同时也是表示,对朝中持有类似政见的热呢,要大家重用提拔。这是对官员而言,对国家而言,前三甲还代-表着脸面。 宋绶、李迪、王随、浦城章将考卷送入宫中,按例应该由辅臣读卷,而不是天子亲自看卷。而陈初六这时则不能入内了,看了卷之后,他便转身去了皇城司。 吕夷简罢相之后,宋绶位居首相,处事慵懒,专心于党同伐异。参政之中有一人鲁宗道,十分看不惯宋绶,出言攻讦,却是被宋绶关进了皇城司,至今还未解救出来。陈初六来皇城司,便是看望看望鲁宗道。 上次来皇城司,陈初六享受的可是贵宾待遇。故而这皇城司虽然凶险,但只要在外头没有失势,那也不存在什么凶险。 陈初六到了,皇城司都知不敢丝毫怠慢,亲自出来迎接,道:“陈大人,下官未能远迎,还望恕罪。但不知陈大人来此,可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陈初六摇了摇头道:“本官前来是私底下拜访鲁大人,并未奉陛下旨意。据本官所知,鲁大人并无定罪,在这里还算不得羁押,只是待劾吧?” 都知笑了笑回到:“的确如此,但若是看别人,下官也不敢让陈大人进去,但若是看鲁大人,下官就愿意壮着胆子让陈大人进去。” “这是为何?” “鲁参政谁也不肯见,只见他随身的一个跟班。还放下话来,陈大人来了,可以进去。”都知笑道:“但下官想不清楚为何,不知陈大人可知道为何?” “不知,本官也不知。”陈初六摇了摇头:“但本官倒是听说过一则故事,不知都知有没有兴趣听一下。” “能听陈学士讲掌故,下官三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陈大人请讲。” “适有顽童捕鸟握于掌中,遇老僧问掌中鸟之死活,若是猜错,则老僧犯了妄语之戒。老僧笑曰,若贫僧说是活鸟,则小童捏死此鸟。若贫僧说是死鸟,小童则会放飞此鸟。鸟之死活在于小童,若问贫僧,那就是死鸟吧,兴许它还能活哩!” “哦?陈大人是什么意思?”都知笑着问道。 “本官的意思 ,这正是都知你的意思,你刚才说,鲁大人谁也不见只见本官,然后问本官这是为何。都知早已将自己想要的握在了掌中,不论本官如何答,你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陈初六笑着道。 “这……”都知讪讪一笑,回到:“陈大人误会了,下官没这个意思。但鲁大人乃是宋相和陛下都嘱咐过要看紧的人,下官不敢马虎。” “其实本官还有一个意思,鲁参政如今就是都知手中的那只鸟,若是本官这次去看了鲁参政,然后鲁参政出了什么问题,你说是不是别人会不会怪本官?” “下官不敢。”都知拱手道:“皇城司中但凡有人出了意外,不管什么原因,下官身为都知,都要吃一个擅离职守之罪,故而下官万万不敢做别的。” “这就好……”陈初六从袖中取出两张银票,或许叫做交子,递过去道:“一茶之敬,还望都知不要到处乱说。” “陈大人出手果真阔绰,眼下市面上的银票,都涨高了价。一百贯的票,要一百一十贯才拿得到,谁要是屯了银票,等新钱一印出来,那可都赚翻了。”都知笑着道,又道:“陈大人放心,除非赵官家问起此事,否则下官绝不会说的。” “唔,这就好。”陈初六点了点头,便去找鲁宗道了,但心底还在疑惑之中。他在贡院锁了半个月,马上又殿试,再加上平日里他也不当家,自然是不知道新钱的事情了。这件事情先藏在心里,陈初六走到了鲁宗道牢房面前。 鲁宗道被莫须有下了牢狱,名曰在此待劾,自省其过,其实就是将他软禁在此。等几个月过去之后,再放他出来,外头早已平平静静了。 本以为被关了几个月,大牢里的鲁宗道定是颓废了,但现在一看,没有半点颓废之色,反而显得精神矍铄,连头上的白发也是少了许多。 “知应?”鲁宗道十分惊讶,站起来忙是问道:“知应,是陛下要放本官出来了?” “鲁参政勿急,陛下并未有此意,下官只是趁着清闲,来这里看看。”陈初六淡淡地道:“外头的事,鲁参政可听说了一些?” “不错,西凉人的事,本官听说了。西凉不臣之心,早已有之,奈何朝中有人处处掣肘,官军施展不开手脚。”鲁宗道叹了口气,又道:“科举的事情,本官也听了,将策问提为头场,一改虚浮之气,知应这一步走得不错!” “看来鲁参政的消息,还算是灵通的嘛……”陈初六低着头道:“下官这次前来,倒有一事相求。” “知应请讲,只是老夫现在身在大牢,又如何帮得了知应呢?”鲁宗道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他不知道,陈初六比他还有犹豫,低着头想了许久,才下定决心,最终开口道:“鲁参政,下官知道你是喊冤入狱,在此自省其过,也是根本没有的事。但下官请鲁参政向陛下认错受罚,换取出狱的机会。” 鲁宗道脸色一变:“知应,老夫无错,又何来认错一说?若是认错受罚,岂不是欺君?老夫又其实拿着委曲求全之人?这断不可为!” 第一千零一百零二章 重新执掌言台 “鲁参政,下官请教一句,何为君子?” 陈初六面对鲁宗道问道,只见鲁宗道背过身去,答道:“君子小人本无常,行善事则为君子,行恶事则为小人。自添无咎之罪,自请无错之罚,委曲求全,这便是行恶事,乃是小人之行径,老夫宁折不屈。” 听了这话,陈初六冷笑一声道:“好个宁折不屈,可鲁参政却忘了圣人的教导。圣人云;‘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鲁参政为了自己的名声,固守牢狱之中,而让天子蒙受禁锢忠臣的恶名,这就是君子所为?” “卖直取名,陷君于恶名,这是君臣之义嘛?身为参政,稍有委屈,便暴弃政事,这是为臣之礼吗?目无君上,顽固傲慢,这是君子的谦逊吗?鲁参政之所为,君子之不为也。你说你无错,这正是犯了自衿自大之错。” “这……知应,你……”鲁宗道被说得满脸通红,不肯转过头来,也不肯底下头,负手回到:“你先说说你让本官重掌言台做什么吧。” “朝中言台榱崩栋折,上不可匡政补阙,下不可纠察弹压,只成了党争之口舌。东风吹来向西倒,西风吹来向东倒。朝廷若无言台,无良之辈,定会在朝中步步高升,兴风作浪。言台如此,唯有以鲁参政之威望,方能一扫颓风,重振朝纲。” “知应少带帽子,你说的本官都知道一些。但此弊病之灶根,不在言台榱崩栋折。”鲁宗道终于转过身来了,问道:“知应到底想让本官做什么,不妨直说。” “科举之时,出了两次舞弊之时,虽然压下去了,但背后之人却还没被处理。”陈初六淡淡地说道,但他这一句话,则是引起了鲁宗道的注意。 “背后之人查出来了,一人是东门司贾进禄,一人则是枢密副使杨崇勋,这两人勾结在一起鬻卷,有十一名考生。结果消息泄露了,竟有数百人牵连其中,全部被罢落了卷。”陈初六脸色十分惋惜。 “既是这样,为何没能处置他们?” “如何处置?有没有真凭实据,只能上密折告诉陛下罢了。再者说来,考场上的舞弊,不能声张,否则引起朝野震动,就不是这点损失了。”陈初六回到:“还有一件事,与西凉反叛有关。班佑草原早有人来通风报信,奈何使尽了钱财,都未能见到杨崇勋,朝廷被这个延误了多少良机。” “可恶!”鲁宗道怒了:“枢密院乃是掌握军机大事之地,岂能任由这等东西占据尊位?” “谁说不是呢,估计连陛下也早就想动手了。只是枢密院毕竟是敏感之处,陛下也有些投鼠忌器。鲁参政,下官恳请你想办法出狱,重新执掌言台。西凉公然反叛,可以说大战在即,若是再延误了良机,可是要死伤兵民的!” “知应,你说得对。老夫若是不出来做点什么事,便真是老糊涂了。”鲁宗道总算是答应了下来,又提要求道:“但老夫虽认错,只向天子认错,不向宋绶认错。知应,你能保证只要老夫认错,天子便能让老夫执掌言台?” “这就交给下官去做了……”陈初六道,商量了片刻,便从鲁宗道这里走出来,出门没多久,却看到一鼻青脸肿、衣衫破烂透着血气的人被拖着出来了。 这人虽然面目全非,但听声音,陈初六还是将其人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王中正的干儿子王进玉。陈初六叫住逻卒,递了一张银票,低头道:“王进玉?你怎么落到这般地步了。” 王进玉被放在地上,微微转头,睁开肿着的眼睛,顿时有千言万语一般,缓了缓道:“陈学士,奴婢,奴婢正是为了鬻卷的事情。钱都充公了,还落一顿毒打。不过,比贾进禄好许多了,他服毒自杀了,哈哈哈咳咳咳……” 陈初六偏过视线,不去看他,实在是有些血肉淋漓。当初王进玉求活命之策,陈初六给了他,但没想到,没钱之后,王进玉到皇城司走一趟,便成了这副惨状。既是见着了,便不能不管。何况陈初六听到贾进禄服毒自尽的消息,心中还算高兴。 又拿了一张银票,交给一旁的逻卒,道:“些许小钱,免了下面的刑罚,买一点要给王公公敷上,再买点东西给他补一补。” 逻卒接了过去,王进玉在地上气若游丝地道:“陈学士,多谢了。咱这命贱是贱,当时硬得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好好养伤,若是伤好了些,多读点书。你干爹那边,本官替你去求情,想你们父子情分不是一天两天,你干爹不会绝情的。” “多谢陈大人……” 抽空到皇城司一趟,别人都还未察觉出来。回到翰林院,便看到有内侍在此等候,见了陈初六,赶忙带他入宫了。 福宁宫中,宋绶、李迪等人,正一人捧着一卷,向天子读卷,让赵祯从中选出前三甲来。陈初六从外面悄悄地进来,与赵祯对视一眼,发觉龙颜大悦,似乎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往旁边一看,恍然大悟,原来这时是浦城章在读卷。 在场四位读卷的,乃是宋绶、李迪、王随、浦城章,宋绶乃是赵州人,李迪乃是赵郡人,都是河北籍贯,王随河南人。 简单说来,这三人都是北方人,在大宋时口音相近。浦城章则是福建人,虽然在京十余年,但说话仍夹杂方言。读起来音调失和,令人忍俊不禁。 但见读完了卷,赵祯还如听笑话似的,回过神之后,摇头道:“不成不成,这份卷欠佳,就列为第十吧!” 浦城章点了点头,黯然退了下去。赵祯这时又问道:“诸位卿家,你们刚才读了这么多卷,到底谁能列为状元?” 宋绶拱手道:“陛下,列为状元的文章,臣等暂时还未读。这里有三份卷,臣等以为,皆可列为状元,还请陛下定夺。” 赵祯看向旁边的陈初六道:“这四位读卷都读得口干舌燥了,知应你来读剩下的三卷如何?” 陈初六拱手道:“微臣遵旨。”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新科状元 “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这篇文采斐然,又处处切中时弊,果然是卓尔不群。”赵祯大喜道:“这是谁的文章?” “回陛下,此乃山东费县柳永之文章。” “柳永?”赵祯的脸色黯淡了不少,其实赵祯心底,对柳永还是不太喜欢,便又道:“知应,再读下一篇。” 陈初六拿起文章,稍微扫了一眼,便读了起来。读完之后,这篇文章,与之前那篇相比,更为华丽,可谓锦绣文章。但这一篇读下来,实事少水分多。 读完之后,陈初六道:“此乃山东青州人,张唐卿,以孝行文名,没想到文章也写得这么好。” 赵祯则是道:“继续读下去,索性将剩下那一篇也读完。” 陈初六自然是继续读了,这一篇文章,陈初六读来就知道是徐良骏的。比起柳永那篇,可谓不分上下。但和张唐卿的相比,文采也是略逊一筹。 赵祯十分难以抉择了,敲了得有十分钟桌面,问道:“这三人都有多大年纪了,你们可知道?” 李迪拱手道:“陛下,张唐卿年二十四,徐良骏年二十八,柳永年已五十了。” 赵祯这时摇了摇头道:“这张唐卿年纪有些小,难怪文章之中实词少虚浮多,但也难得他肯下功夫。进士杏园初宴,谓之探花宴,差少俊二人为探花使。这张唐卿便未少俊之人,让他当探花,列为第三便可。” 宋绶闻言,提笔将张唐卿的名字写下。剩下两个人,赵祯又敲了一盏茶功夫的桌面。他这时不好以年纪大为由,拒绝柳永了,毕竟在场这几位,年纪都不小了。 于是赵祯问道:“这柳永生的何等面貌?几等身材?徐良骏又当如何?那日殿试之时,朕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并未瞧得仔细。诸位在殿下监考,应当看得清楚。” 这时在底下站着的几位,面面相觑起来,问面貌身材,这到底是选士呢?还是选秀呢?但赵祯此问,却是有些正经,也在情理之中。 凡面部刺字、残疾、丑陋之人,不可居于庙堂之上。三鼎甲乃是朝廷的颜面,又如何能在颜值上随随便便呢? 可问起这个,就是李迪也支支吾吾,有些不好说了。赵祯见此,拿手一指陈初六道:“你们说徐良骏与柳永的面貌,与知应想比,谁好一些?” 陈初六:“……” 李迪则是笑道:“若是与陈初六想比,那二人皆弗如也。但二人之中,徐良骏身材挺拔,面貌俊朗,比柳永又稍胜一筹。柳永毕竟是五十岁人了,哪怕潘安宋玉到了五十岁,也会年老色衰吧……” 其实李迪早就知道赵祯是想找借口不取柳永为状元,相貌什么的,只是借口罢了。何况柳永五十岁的人,哪怕当了状元又如何?只是照顾他省魁的面子,委屈委屈,列为第二吧。 赵祯听了果然立马敲定了:“状元就是徐良骏了,柳永列为榜眼,张唐卿列为谈话,其余皆有诸位爱卿定夺便是。朕有些乏了,暂歇政务,知应陪朕去御苑之中散散心,如何?” 李迪等人皆是羡慕的看了陈初六一眼,低着头离开了。赵祯的确是乏了,亲政之后才知道日理万机,真的只是寻常日子而已。一个举动,牵连着万千百姓的性命,有选择困难症的童鞋,应当能体会一点这种痛苦。 御苑之中,百花争艳,姹紫嫣红。若是在哪个荒郊野外,山岭之中,同样也能看到这番景象,但御苑之中又有不同。这里的花,都是有意摆起来的,虽然别致,但年年月月都是这一个模样,还是有些看厌了的。 陈初六心中已是开始打腹稿,上次来了,就写了一首菊花诗,估摸着这次来散心,还得些这个花那个花。 但一路走走停停,赵祯却只是聊了许多闲天,什么你爹娘身体如何,朕许久没去看望了,前些日子高丽国进贡了许多人参,你挑几根最大的回去。春汛又要来了,朕实在是忧虑…… 赵祯忽然停了下来:“知应,过几天八叔就进京了,也就是你岳丈。八叔入京之后,朕的意思,是让他在枢密院坐镇。但历来就没有藩王摄政的时候,你是八叔入京之后,朕给他安排一个什么职位,可以名正言顺,管着枢密院呢?” 这话放在别人身上,那是送命题,但陈初六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回到:“陛下,藩王不可摄政,哪怕让八王爷管枢密院,明面上也不可开此先例。陛下与八王爷亲密无间,八王爷也是一心为陛下之江山,但往后就说不清楚了。” “可名不正言不顺,八王爷不任职位,又如何管枢密院?” “臣斗胆,说一句犯忌讳的话。”陈初六随意取下一朵花,嗅了嗅花香道:“八王爷重在威望,有八王爷在京,便是谁也不敢作乱。其次,在八王爷手下打过仗流过血卖过命的将士也有很多,八王爷对此知根知底,可以任用。” “唔……”赵祯也摘下一朵花,学着陈初六的闻了闻,露出欣然之色,道:“八叔的事情,等他回京之后在做定夺。普天之下,朕信得过的人,除了知应,便是八叔了。若八叔有二心,朕连御林军都不调。” 一日之后,赵元俨回了京师,当下敕封中书令,名义上为最高的宰相。朝议之上列席,有参政之权,但无具体执掌。同时,枢密院中悄悄提拔了一些人。这些人一看就不同,身上带着血煞之气,颇为凶狠,乃是从塞外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 同时殿试放榜,金殿传胪,临轩唱第,赐官袍,换官服,又是骑马夸街,探花宴,汴京又是热闹了一阵子。 又诏:“礼部贡院,诸科举人,应七举者,更不限年,并许特奏名。” 己卯,试诸科。辛巳,试特奏名。已而得进士诸科八百八十三人,特奏名八百五十七人,赐及第、出身。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正奏明进士科,取士三百二十四人,便是:“第一名,徐良骏;第二名,柳永;第三名,张唐卿,随后便有杨察、徐绶、徐翰海、张极……” 新科进士的风头,在繁华的汴梁城中回响,终也不过是纸醉金迷中的一响罢了。这些回响还未来得及消散,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则又是飞来飞去了。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授官之深意 唱名之后,便释褐授官。徐良骏、柳永、张唐卿皆授将作监丞,分别通判陕州、宿州、湖州,徐绶、徐翰海、张极授大理评事,州节度掌书记。随后苗振、任中立直到第十人,秘书省校书郎、知县。 第十人之后,到一百名,乃是授两使职官,也就是录事参军、司户参军之类。一百名之后,到二百名,则是主簿、县尉,甚至是县里的六房长官,这得看那个县的大小如何,大县则授六房、小县就能当主簿。 二百名到三百名,也能但主簿、县尉、六房,但在这官职前面加一个“试衔”。至于三百名开外的,在加上特奏名,就只能“候补”。过个几年没死的话,能去国子监、太学,或者别的什么县当个学官,运气好的人攀关系花钱还是能当官的。 除了进士科,还有九经科,第一人国子监主簿,授知县,第二人授主簿、县尉,第二人之后授六房、或者“试衔”。还有锁厅试,这差别就很大了。参加锁厅试的,基本都是已经有了官身的,故而一般授官较高。 但锁厅试更看背景,若是凭借祖上功劳荫补的官身,就看现如今的靠山高不高硬不硬,像陈善修参加锁厅试,便被授了河南府观察推官,可谓一步登天。若是背景差一些的,至少也是知县起步了。 授官之后,宋绶带着一众考官,为这些新官摆宴送行。宋绶看着满堂的新科状元,脸色红润,显得十分高兴。 举起一杯酒来,对众士子道:“本官在景德二年,便对天子问策,授大理评事,至今已有三十年了。三十年岁月,一晃而过,想起来颇为感慨。如今看到诸位,想到了当初临轩唱第之时。” 李迪在一旁笑道:“宋相为官一生,自然有许多心得。眼下各位新科进士,即将赴远任职,宋相不如传授一点心得,也好让这些后生,知道怎么为官。这为官之道,在书本上可是学不来的。” 宋绶点了点李迪,笑骂道:“李复古啊李复古,你这是在背后推本相。也罢也罢,相见便是有缘,本官便教你们一点。本官为官,只学五个慎字。” “慎独、慎言、慎行、慎始、慎终。君子慎独,哪怕独占大权,也不要贪墨一文钱。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慎之又慎。慎始慎终更不用细说了,大家都知道。” “这五个慎字,虽然无人不知,但能常常记在心中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望诸位常温圣贤之教导,勿忘为官之初愿。” 堂堂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是简单的几句话,底下的人便抬头做仰望之状,也有人一副恨不得现在就施展抱负的样子。 宋绶说得其实也很好,官场之上,祸福都是一个慎字,人人如履薄冰,不慎重的人早已摔成了八瓣。 若说宋绶拜相之前,他的确做到了这个五个慎字,可拜相之后,官位已是走到了巅峰,这五个慎字,似乎就开始忘记了。 李迪也说了一番,转头又指着陈初六道:“知应,你乃是举世闻名的状元,眼下这位新科状元徐良骏,又与你颇有交情,两个状元在此,本相想在场诸位,都想见识见识你们二位的本事,不如你也说几句如何?” 徐良骏当下口称不敢,陈初六也推让了一番,奈何这宴席上大家都喝了一口酒,又趁着大笑,礼数有些放松,两人皆是没能推辞得过。 这时陈初六也只好道:“李相有命,下官不敢不从。一首小诗,赠与诸位新科进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众人未及赞叹之时,徐良骏旋即回到:“下官也有拙诗,请陈学士指点。玉殿传金榜,君恩赐状头。英雄三百辈,附我步瀛洲。慷慨丈夫志,生当忠孝门,为官须作相,端的是男儿!” 陈初六讲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徐良骏为官须作相,短的是男儿,这一唱一和,尽显师生之情,这也是两个状元之间才能有的唱和,那些二百名开外的,只有羡慕的份了。 这宴会之后,徐良骏、柳永带着这次授官的人,到了陈府,陈善修与陈初六早已在家等候了。刚才那宴会上讲的事情,差不多都是真的,但有些话在那种地方讲不了。这次授官还是有些深意的,陈初六需要给他们交代一下。 官场之上,凡是给出来的理由,其实都是不重要的。比如陈初六中状元之后,并没有外放州县,而是留在了汴京。 给的理由是,龙飞榜状元,连中三元,应当比别的状元待遇高。实质上就是赵祯想留一个信得过且用得上的人在身边,就算不是龙飞榜,随便找个别的理由,比如长得帅,就能留在汴京。 这次柳永与徐良骏的文章不相上下,柳永却只能得榜眼,赵祯找的理由就算柳永长得不如徐良骏,实质是嫌他年纪大、又有一些令人印象不太好的前科。这次徐良骏授陕州通判、柳永授宿州通判,便可看得出来对两人的期许,完全不同。 陕州位于西北,乃是西北边军之屯粮之地,这就好比太原府,乃是永兴军屯粮之地一般。派徐良骏前去当通判,这自然是希望徐良骏用在陈初六手底下学的办法,在陕州治出一个太原府第二来。 宿州则是东南,坐落在大运河岸边,乃是富庶之地。宿州又是交通要道,南北都是文兴之地。柳永年纪虽然大了,若放在文教之上,定是能发光发热。 于是陈初六嘱咐徐良骏,在陕州多屯粮查仓,又让柳永在宿州兴办学校,影响那边的士风,多为朝廷进贡一些有真才实学之人。 两人的前途,也早定了。柳永再如何厉害,也只是礼部侍郎,徐良骏若是能做到陈初六一半的功劳,将来便可出将入相了。 但比他们更好的,则是陈善修了。陈善修任河南府推官,便在洛阳。陕州控制西北粮饷,洛阳则是控制陕州的不二之地,这地方李迪曾任知府,现在乃是翰林学士夏竦在当知府。陈初六写两封信,让陈善修带去了。 至于剩下那些知县,就没多少深意了,说了些勉励的话。做完这些,陈家出了一件大喜事,令汴京内外的人,无一不羡慕。 陈善修与陈尧佐之女大婚。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整顿枢府 “本王表兄有个孙女,贤惠可人,待嫁闺中。”赵元俨满脸责怪地看着陈初六道:“你说善修怎么就和陈尧佐家里的成婚了,要是和赵家成婚该多好啊?” “善修心中有一番抱负,他又不像我,与雅儿提前许久认识了。何况他与那女子一见钟情,便多年不忘,难得他一片痴情。”陈初六笑着道:“岳丈回来之前,可路过了太原府了?” “嗯,路过看了看。”赵元俨端着杯子,喝了口小酒,砸么砸么其中的滋味,问道:“贤婿,你这酒是从哪里来的,数十年前本王也喝过这酒,但近些年都没喝到了?” “这是西域通商之后,从西域来的吧?” “才不是,少爷,这是岭南允迪大哥送来的。”盼儿在一旁为陈初六斟酒,笑着道:“不止有这酒,还来了一些香料,说是可以拌饭,你看这个,就是用那种香料和羊肉一起做的。” “嗯?”陈初六取来一尝,一种熟悉的味道涌上心头,这不是阿三的灵魂食物咖喱么?! “这是咖喱?” “少爷原来早就知道了。”盼儿又惊又喜道:“听说这是从天竺国贩来的,那边可是佛祖的发源之地,这香料想必也是佛祖吃的,佛祖吃了能成佛,少爷也要多吃点。” “盼儿有所不知,佛祖吃什么都能成佛,我吃什么也是个凡俗之辈。”陈初六握住盼儿的手,让她放下酒壶,又笑着道:“陪孩子去吧。” “嗯,少爷。” 赵元俨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又喝了口酒,掩饰一番心中的不快。从古至今,哪有去了公主还敢纳妾的人?还敢当着岳父大人的面秀一波的,更是没这个人了。 盼儿起身离开之后,赵元俨开口道:“贤婿,允迪在岭南与域外之民通商,每年交给朝廷数百万贯的军费,但如你所见,数年前曹炜还能率军北进,而现在赵元昊做出这种不忠不孝之举,朝廷却只能忍气吞声。” 陈初六低着头道:“这几年各地频发灾害,一旦有了流民聚集,只好将其募为兵士。虽然只有短短几年,但整个大宋的兵员,暴增了十万人。这十万人在军中吃了皇粮之后,便懒惰成性,真正能拉出来打仗的,恐怕一万人都不到。” “更何况兵员多了,种地的百姓也就少了。其他百姓看到了这条路之后,一旦遇到什么灾害,不想着去救灾,而是聚为流民,劫掠县衙,等待朝廷降至招安。此风一长,各地军费也就长了,允迪兄就算能给再多的钱,也是泥牛入海。” “据本王所知,各地驻军吃空饷十分严重,十名在籍兵员中,真正驻扎在营中的有七人便算好的了。”赵元俨回到:“大宋承平日久,本想着能如汉之文景一般,国储充盈北击匈奴。但现在却是武备松弛,连自保大楼只是勉为其难。” “依小婿看,这烂已是烂在了根子里。”陈初六缓缓道:“方才小婿问岳丈回来是否路过太原府,其实是想问一件事,太原府的皮革生意,现在是谁在做?只不过这种事情,岳丈应当是不会在意的。” “不,不,不。”赵元俨摇了摇头道:“塞外的皮革,乃是上品,本是你几位叔叔在做。本王这次回来,便带了一些皮革,但路上无意中被人拦下了,出示凭证之后再吓得他们赶紧放行,知应问这个的意思是……” “小婿给岳丈说个狐大仙的故事。”陈初六缓缓道来,他初任太原府少尹的时候知道了三交口的烂摊子,连倪正祥都死在了里面,张秉自己也栽在了里头。在此之后,又逐步遇到了狐冲山上的匪徒,从中知晓了枢密院在太原府安插的势力。 剿灭了狐冲山匪徒之后,枢密院这些势力在太原府可谓销声匿迹,就连在河东路也是退化了。没想到这刚一离开,那些人便急不可耐的回来了。若是枢密院的人仅仅在那里贪一点钱财,陈初六还不会觉得问题严重,烂到了根里。 可那些势力可能早已不是枢密院所能控制的了,不仅要搜刮民脂民膏,还要吃里扒外,与塞外的势力勾结,做一些出卖国家的事情。譬如许久之前,一份过时但仍旧是机密的火药配方就被人卖了出去。 有烂到这个程度的机构在指挥整个大宋的军队,这样的军队焉能有战斗力? 陈初六将狐冲山的事情一说,赵元俨的脸色便变得十分凝重起来了。作为朝野威望十足的八贤王,无论是担当还是能力,赵元俨都是十分强的。 “贤婿,你以为枢密院之弊,当如何革之?”赵元俨叹了口气:“本王知道枢密院烂,可没想到烂到了这个地步。刘太后不会不知,但肯定投鼠忌器。怕贸然大改之后,引起各地驻军揭反旗,她自己连善终都难。” “陛下召岳丈回京,就是想让岳丈坐镇京师。只要有八贤王在京,各地那些心怀不轨之人,都要掂量再三了。”陈初六又道:“但小婿说句不得体的话,岳丈镇得住一时,镇不住一世,这枢密院的弊病,应当尽早革除。” “如何革除?” “小婿以为,若贸然夺权,必引起枢密院上下利益关系的反抗,只有分而治之,缓缓将其兵权分化,然后再另起一个炉灶。”陈初六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岳丈坐镇京师都督兵马,与枢密使职权相冲,这早晚会其冲突,故当先下手为强。” “枢密院中,获利最多关系最广,乃是枢密使张奢,暂不可动。杨崇勋关系最浅,可先将他拉下,来一记敲山震虎,再在枢密院安插一些人,从中破之。再迎回王曾代替宋绶,用政事堂遏制枢府,防止张奢狗急跳墙。” “不成,这太慢了!”赵元俨摇头道:“张奢也好,杨崇勋也罢,这几个人要一并除掉,本王倒想看看这几个人能翻出多大的浪来。翻不出来还则罢了,要是翻出来浪了,本王倒是可以将其一起清理掉!” “岳丈,这……”陈初六觉得这有些急切,但赵元俨却是不想听了。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新币争议 陈府大婚之后,赵元俨与陈初六商定如何改革枢府,已在暗中进行。虽然翁婿二人一个主张缓缓图之,一个主张一次性搞定,但总体来说这几步棋还是走得差不多的。先将枢府高层撤换为自己人,然后自上而下清洗一遍。 清洗之后,要么另立一个班底,要么就另立一个机构,替代眼前的这枢密院。不过在陈初六看来,还是另起炉灶的好,这枢密院上下就是一个大酱缸,早就没了清白的人。这件事暗中进行,朝中又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鲁宗道自陈己过,上了密折,大内留中不发,让鲁宗道稍降一级。由御史大夫,降为权御史中丞。但这明降实升了,御史大夫不管言台,权御史中丞才管。 当了权御史中丞之后,鲁宗道就做起了正事。 先是建议朝廷改革科举衡文制度,以往衡文,是交给弥封官、编排官誉写之后看卷。上交的时候,只交这一份誉写好了的,原卷是不交的,就算核对,原卷也是不核对的。鲁宗道以为不可,今后连原卷也要核对。 这个建议,赵祯下发讨论,政事堂又部议之后,觉得可以,于是接受了鲁宗道的建议。这件事情到了陈初六耳朵里,却觉得有些异样了。衡文的时候,他就帮一个考生重新誉写了一遍,将其一个犯忌讳的错遮过去了。 鲁宗道想必是知道了,但念在陈初六的情分,没有指名道姓。也可能是其他考官也做了,鲁宗道并未针对陈初六,但陈初六听了多少不是滋味。 这件事完了之后,鲁宗道弹劾盐铁使张茂直,责其铸造新钱,一味逢迎主上,粉饰太平,而致仕百姓失利。铸造新钱一事,在朝野本来就有一些风声,这封弹劾奏折一出来,更是闹得沸沸扬扬起来了。 这次主持铸办新钱的,便是盐铁使张茂直。张茂直在盐铁使任上稳居多年,靠的便是左右逢源,既能猜透上面的心意,也能交好周围百官。但不料,这次铸造新钱,却是两头都要得罪了,为的还是一句话,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新钱要有新朝气象,就得多放铜。若是铜的价值高于钱币面值,就会被大肆收购,而且引起交子兑换铜钱的混乱。但无论如何,那些权贵肯定是不吃亏的,吃亏的就是天下百姓。 天子亲政,铸币要新朝气象,有了。士大夫想赚钱,钱赚到了。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一句里百姓算老几?百姓什么都不算。 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又不能不算。不会因为这句话,百姓就不用吃饭、不用穿衣了。故而有见识的士大夫,还是将百姓算进来的。若要算进来,就会让天子与士大夫都吃亏,故而这就是两面不讨好了。 张茂直宁可牺牲百姓,也要铸造有新朝气象的高铜新币,讨好天子和士大夫,就是这个原因。碰到了鲁宗道,顿时他和他的新币,成了众矢之的。 赵祯急召重臣议事,陈初六敬陪末位,张奢意外地也在这里了。陈初六略微沉思一番,觉得不是很奇怪。 淮南盐积,盐铁司没钱支付盐农的工钱。朝廷铸造新钱之后,有一大笔要从张茂直手中流出去。张茂直铸造了新钱,多添加一些铜,换了旧币之后,多出的钱都入了自己腰包。可盐铁司的钱,基本用来筹措军费,故而张茂直列席议事就说得通了。 但见张茂直从怀中取出一个红包裹,打开之后取出几枚铜钱,在场之人都是递了一个,接着对赵祯道:“陛下,这是臣铸造的新钱,陛下请过目。若是陛下满意,臣这就让人大批铸造。” 赵祯翻来覆去看了一下,点了点头,回到:“这钱倒是不错,金光灿灿的,彰显朝廷威仪富丽。但鲁宗道上折子说了,这钱有伤民利,你可想过了?” “鲁大人所虑,臣早已想到了。”张茂直低着头道:“所谓有伤民利,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民间将这钱收去,无疑是锻造铜器,或者融化重铸铜钱获利。民间的良币被收走了,剩下的都是劣币,百姓就没有钱来做买卖,不便于流通而已。” “臣略施小计,便能解决此事。”张茂直继续道:“重新融化、铸造,不论是铜器还是铜钱,都是需要成本的,这个叫做火耗。朝廷大规模铸造,火耗可以压制最低,民间则是不能,故而火耗较大。” “臣以为只要多加的铜,价值小于民间炼化重铸的火耗成本,那民间收购铜钱,便是赔本买卖,没人会做。即便是有,也只是一些大户人家,不计成本收铜铸器,这对天下百姓而言,影响甚小。与陛下的威仪想比,这点影响又算的了什么呢?” “哦?若是这样,张爱卿就做的不错,是鲁宗道多虑了。”赵祯问道:“但略微加了一点铜,就能比旧币光亮这么多?张爱卿可能保证,这钱多添的铜币重铸的成本小?” “臣可以保证!”张茂直拱手道。 陈初六在底下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张茂直这话听起来不错,但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哪怕是现在市面上流通的旧币,一枚铜钱中金属的价值,也要略高于钱币的面值的。暗地里有人专门收良币,铸造劣币获利,这早已是都知道的事情。 此外,张茂直讲朝廷铸造钱币的成本小,民间融化重铸的火耗成本大,这也完全不对。朝廷铸造钱币的确是大规模的,但却要炼铜、刻模,有诸多繁琐的细节,其中的火耗损失,根本不是规模能抵冲的。而民间融化重铸,成本就小得多了。 张茂直这几句话,偏偏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赵祯还是可以,但在场其余这些从地方州县爬上来的人,却是难了。 陈初六环顾一周,却见大家都低着脑袋不说话,张了张嘴,也是低着脑袋不语。赵祯见大家都无异议,便对旁边的太监道:“传鲁宗道入宫。”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钱法弊政 福宁宫中,众人都盯着手上的景祐通宝,翻来覆去的看。这景祐通宝没什么好看的,一文钱而已,就算平日里在场之人,除了陈初六之外,根本没机会见到这一文钱的机会,那这一文钱也看不了这么久。 这铜钱的铜比太高,众人心底皆是知道的。按理来说,这钱金属本身的价值,要比面值稍低一些才好,这样才能保证不被别人收去。但若是那样,不就得罪完了上上下下么? 只要等这前几批铜钱铸造完了,让天子高兴过了,再将这比例改回来,这样损失也不大。可以在私下用官谋改善的事情,完全没必要这时候扫了赵祯的兴。本着官场上欺上不瞒下的原则,故而李迪、陈初六皆是闭嘴不谈。 稍过了一会儿,鲁宗道入宫,听了张茂直复述一遍之后,走到跟前,对赵祯拱手道:“陛下,臣有几句话想问张茂直。” 赵祯点了点头,鲁宗道看向张茂直问道:“张大人,你可知市面上一两银子的交子,能换多少制钱吗?” 张茂直坦然回到:“这还用问吗?一两银子能换一贯的制钱了,这是谁都知道的。” 鲁宗道摇头反驳道:“不对,这是朝廷的官价,但在民间一两银子,只能换到九百文、八百文,历代都是银贵铜贱,为何现在兑换的铜钱还不如官价了?就因为现在制钱中的铜占比太高!” 这话一出,张茂直脸色就变了,赵祯的脸色也暗了下来,鲁宗道这是又道:“这并非是银价掉了,而是制钱中的铜含量太多了。旧币的铜含量已是高了,还说什么添的铜少于重铸的火耗成本?缪也,大谬也!” 这下好了,在场之人都不说话了,连赵祯也是说不出什么来。鲁宗道对赵祯又拱手道:“陛下,朝廷铸造钱币,不是为了粉饰太平的,而是为了方便民间流通的。朝廷应当以民为重,不仅不添铜,而且还应当减铜。” 张茂直这时站出来了:“鲁大人此言差矣,以民为重,那就应当让利于民。这铜钱放在百姓手里,你减少其铜量,这叫让利于民嘛?这分明是与民争利。” 鲁宗道凛然道:“普通百姓要交一百二十文的身丁钱,可百姓以种地为生,哪里来钱呢?只能将粮食卖掉,换取制钱。这就和银换铜一般,钱价太贵,一斗粮食换的钱就少了,若是钱价不贵,百姓就不用卖那么多粮食了。这才是让利于民,张大人说得恰恰相反,你那才是与民争利。” 张茂直这时又改口道:“不对,若是将制钱中的铜减少了,制钱就会变得乌黑,何来朝廷威仪,何来新朝气象?” 鲁宗道听了不屑一顾,道:“只要有民心,就有朝廷威仪、新朝气象,若是失了民心,那朝廷威仪,就是桀之酷刑,新朝气象,便是纣之酒池肉林。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一直未说话的张奢忽然站起来道:“鲁宗道,你这是在和陛下说话吗?别管看你脸君臣礼数都忘了!” 赵祯伸手一拦,让张奢稍安勿躁,看向张茂直道:“如今炼出来的钱币,铜铅是按多少配的?” 张茂直回到:“旧钱都是半铜半铅,新钱则是铜六铅四。陛下,只加了一成,这根本不足挂齿,鲁大人这是在危言耸听。” 赵祯并未说什么,看向鲁宗道,说到:“鲁爱卿,这铜多铅低,到底是如何伤了小民百姓的,你仔细说说。” 鲁宗道拱手道:“朝廷收取百姓田赋、身丁二税,其中田赋交的乃是田产,身丁收的乃是制钱。小民百姓手中没有制钱,便只好卖掉自家的粮食,去换制钱。” “制钱在民间分两种,一种是良币、一种是劣币。百姓交身丁钱,只能交良币,若是交了劣币,就得按照地方官府的定价补齐。” “百姓要想换良币,要卖掉的粮食更多了。官府收了税钱之后,不论是良币劣币其实都是比一百二十文钱要多得多的。” “各地交上来的税,又不分良币劣币,故而朝廷只能收到一百二十文的劣币。每年朝廷要重新将铜钱融化重铸,花费一大笔冤枉钱。” “其实这一大笔冤枉钱,都是被天下层层官吏分着吃了。这其中的门道还有许多,说都说不尽,臣一时说不尽。” “这……”赵祯看了底下一圈,目光落到了李迪身上,道:“李迪,鲁大人所说的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陛下,鲁大人所言不虚。”李迪站出来道:“但这铸钱的弊政,乃是古已有之,先帝与庄献明肃太后在时,对此也早已知之。为何以先帝、太后之圣明,也并未改革此弊政,一直按照半铜半铅的祖制铸钱。” “宋先生怎么看这件事?” “陛下,世上之事,本就难以两全。唯有半铜半铅,钱上的字迹才会清晰。这些制钱不少是要流传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若是字迹模糊不清,恐怕照样让流通不便。何况模糊不清的钱币流传后世,比史书还要真切,这不是让后世的人笑话么?”宋绶站在底下说道。 “臣难以苟同,劣币字迹模糊,照样能在民间流通,而且在百姓手中更为常见。先帝和庄献明肃太后为了改革铸钱的弊政,才发行交子,用纸币替代铜钱。若是为了粉饰太平加了这一成铜,太后做的又是白费了心机。” “鲁宗道,你什么意思!”张茂直恼羞成怒,道:“什么叫太后做的又白费心机,你的意思是太后许多事情都做错了?上一次是哪一次?” “张……” “行了行了。”赵祯制住要吵起来的两人,缓缓道:“钱法弊政,的确每年要花费朝廷许多钱,不止要补齐良币,还有开矿炼铜。若是能省下这一笔花费,便可拨与军费。宋先生与鲁宗道所言,各有道理。加铜还是减铜,如何是好?” 听到这里,陈初六忽然明白了,赵祯哪里是要什么新朝气象,分明是想筹措军费。改革钱法,便能省下一大笔钱。但他明白钱法弊政维持到了今日,定是有大量既得利益者,改革改革,就是要割这些人的肉。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良币不良 加铜减铜一事,鲁宗道竭力反对,但其余诸位,要么是利相干,坚持要加铜。要么就是觉得减铜得罪的人多,不肯表明态度。 陈初六一个个人看过去,心中在想赵祯凑的这个局。宋绶身为首相,稳定局面,笼络人心这是他的首要利益,自然是不会支持减铜而是支持加铜的。 李迪身为次相,在这件事情上,与宋绶也十分类似。但李迪的态度,似乎又比宋绶要缓和一些。宋绶将减铜不好,李迪只说半铜半铅乃是祖制。 张茂直乃是利益相关者,是钱法弊政的既得者,恐怕还是其领头羊。张奢算什么人?他是枢密使,从盐铁使手中掏钱的。盐铁使钱多,他得到的也多。 但赵祯刚才说了,铸钱省下的一部分拨作军费。不论是加铜减铜,张奢都有一份得,只是大小不同罢了。可枢密院拿钱拿到的乃是良币,也就是含铜高的,若今后发给他的钱含铜低了,这就是一大笔损失,估计他还是偏向减铜。 至于鲁宗道就是搅局者,只要有人开口反对这个,赵祯就可以位居幕后,暗中看各种利益既得者跳出来,然后用别的罪名将其除掉。言台,那是天子的耳目口舌。 赵祯想要军费,又联系到赵元俨整顿枢密院,陈初六这时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有一言。” 赵祯眼前一亮,忙是道:“知应快说。” 陈初六回到:“陛下,鲁参政与宋相都无私意,一心为了朝廷,所议钱法都有道理。愿陛下弃其非而取其是,集思广益,让百官再提良法,似乎更为妥切。” 赵祯揉了揉眉头,摇头道:“罢了,朕今日有些乏了,此事改日再议。李迪、陈初六留下,其他人先退下去吧。” 陈初六心中一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揣摩错了圣意?不对,若是错了,就不会留下来了。待众人走后,底下有人呈上来两个宝盒,在陈初六与李迪二人面前打开了,里面乃是一粒通红的丸子。 赵祯笑道:“复古、知应,这是御药院新炼出来的朱果丹,朕吃了觉得神清气爽,身轻体健,你二人为国操劳,也服用一颗补补身子吧……” 李迪拱手道:“臣不敢,此乃御药,天子享用。” 陈初六心里其实也在说臣不敢的,上次王中正吃了御药院的仙丹,差点没暴死在自己家里,现在还然我吃?可看了王中正一眼,只见他投来放心的眼神,陈初六才稍稍安定,这朱果丹吃一粒应当不会死吧? 赵祯再赐,李迪便也不再推脱了,与陈初六一人吃了一粒。果不其然,甜丝丝儿,酸不几儿,就是山楂味,里面应当还放了薄荷之内的,难怪吃了神清气爽,这东西的功效相当于健胃消食片。 用了朱果丹之后,赵祯才道:“二位爱卿,军国财用,朕时时忧心。元昊攻下了吐蕃一块土地,占据黄河上游,时刻威胁中原之安危。朝廷欲拨款调兵,却发现四海之内无兵可调,偌大的国库挤不出一文钱来。朕缩衣节食,也只是杯水车薪。” 李迪道:“大宋承平日久,国库应当富足,但眼下为何贫瘠?臣以为,应当开源节流。方才陛下有意改革钱法,这其实颇为困难。臣以为铜量不当增加,也不当减少,维持不变,更能稳定人心。要想开源,该从别出下手。” 赵祯摇头道:“钱法弊政虽然严重,但朝廷贴本铸币,这笔冤枉钱只是多少的问题,朕看中的不是这点蝇头小利。既然影响人心,这铜钱维持旧制就行了,不增不减,朕无意大作改动。” 李迪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道:“臣这就放心了,只要陛下不减铜,那朝廷的压力就会小许多。虽然钱法弊政已经成了顽疾,但这军民百姓都是适应了这一套办法。贸然改动,只会引起大乱。” 陈初六明白李迪的意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头说要改革钱法弊政,到了底下就是向百姓加征身丁税,反正皇权不下县,王命不入乡。 这时陈初六道:“这改钱法虽然难,但太后用发行交子的方法,将弊政带来的损失减少了许多,或许陛下可再用这办法。” 赵祯低头沉思起来,又抬起头道:“复古刚才说了要开源节流,朕想改朝廷财用之法,整顿枢密院,正是为了这个。枢密院自张奢以下,皆在吃朝廷空饷,吃得膀大腰粗,却要兵没有,要将没有。” “朕就是想将钱法弊政摆在明面上了,那就因势利导,让百官大议钱法,再暗中将枢密院的根本枝叶一并除掉。只是这件事不能波及太广,需有一个收口的办法。也就是说钱法议定之后,需要有一个可行之法,你们二人可有办法?” 陈初六听到这里,心道一句果然如此,这就是帝王惯用伎俩,用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吸引注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李迪很快也明白过来了,于是回到:“莫如再印发一些交子,这也可宣扬新朝气象,而制钱按原来的铸办。” 又发行纸币?陈初六知道,这纸币不能乱印。宋代的交子,都是大额面值,把钱印成了纸,那就得将市面上的钱质押起来。市面上的钱少了,钱价就高了,这同样不利于百姓。还有一个不好,那就是通货膨胀。 沉思片刻之后,陈初六忽然想到了什么,整顿枢密院,我所欲也,改革钱法,亦我所欲也。 陈初六道:“良币不良,劣币不劣,朝廷为了维持良币的数量,耗费了大量钱财,而市面上却通行劣币。臣以为可用加铜之法,另铸一批算劣币的新钱,这便能为朝廷节省费用。” 加铜?还是劣币? 赵祯与李迪俱是不解,陈初六解释道:“半铜半铅是旧钱,若是将四枚旧钱的铜放在一个钱币之中,在用铜六铅四的比例加铅,不就是这种金灿灿的铜钱了?” “四枚铜钱铸在一个里面,必然要大许多,故而臣愿称之为大钱。一枚大钱,官方定价可换五枚制钱。” “民间可能拒绝兑换,故而这个铜量可以再高一点,但不能高到算作良币。要与市面上通行的劣币相平,这就可以为朝廷节省一笔钱了。”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整顿开始 “四枚旧钱铸为一枚大钱,朝廷主动造劣币。但这里有一个疑问,百姓上缴身丁钱时,若缴纳劣币,须补齐良币。若是地方官府也不收这大钱怎么办?” “唔……百姓,百姓反正是要补齐的,这短时间之内,恐怕难以改变。但这为朝廷剩下了一笔钱,仅此而已……”陈初六有些尴尬地回到,他倒是忽略了一件事,这钱法弊政其实不在良币劣币,而是在于朝廷根本没有银行。 只要没有银行,钱法就掌握在豪门手中,不管什么良币劣币,都会是剥削百姓的手段。只有朝廷有了银行,才能将豪门剥削的钱……转移到国家来。对百姓而言,损失的钱差不多,但前者只是变成了别人碗里的大鱼大肉,后者多多少少还有一丝感受不到但确实存在的实惠。比如边境的安宁,河道的通畅。 陈初六出的这个办法,便只是让朝廷省一笔钱。市面上的良币越来越少之后,百姓换良币的成本会提升一点,但随后百姓会用劣币补齐的办法。但正如李迪所言,虽有不公,但百姓早已习惯了。 这时李迪又道:“若是朝廷自己印了劣币,那外面会不会让劣币更劣?现在说的劣币,其实并不是不能用。这劣币只是稍微差一点,让那些收铜钱的无钱可挣罢了。若是再劣等下去,可就成了假币,到时候朝廷便失信于天下啦。” 赵祯微微颔首,又为难道:“知应许多年前谢过漕弊论,朕至今记得。若是京中对各地贡银赋税查得严,无疑又是让那些胥吏有了盘剥的借口。世上之事,实在是难两全。” 陈初六叹道:“自尧舜以来,世上日新月异,未曾一日不变,惟愿陛下日日维新,与时俱进,方能享国万载。” 赵祯从旁边取下一物,定睛一看,乃是虎符,看向在场三人,陈初六、李迪、王中正,道:“整顿枢密院,犹如汉末袁本初与何遂高清理宦官,稍有不慎,就会闯下大祸。朕不得不慎重为之,将重任交付你们三人。” 听了这话,三人皆是肃然,在赵祯面前拱手听令。 赵祯将虎符交给陈初六道;“此为天王山虎符令,知应持此虎符,去天王山联系丁度与曾公亮,一月之内,按住驻扎天王山的火器营与五万禁军不动。若外地有动乱,则率军抵御,若京中有动乱,则入城清剿。” “李迪,朕密拜你为首相。宋公垂年老力衰,不足以弹压百官。整顿枢密院,就怕他们联合作乱,你务必将其分而治之,在其未成势之前,便将其灭杀。朕不想看到朝廷明面上又任何乱子,除了大议钱法。” “王中正,你现在便去东门司,一切密旨、密揭都由你亲自递来。特别是知应、复古二人的密信,你若是误了,便是死罪。” “臣领旨。” “朕未亲政时,便以掌握大内密探与护卫、皇城司逻卒、羽林军。这次要将枢密院、殿司、马司、步司都撤换一遍,与各处关键、宫门之守将,也要撤换一遍。京畿以内之关隘、驿站,同样要撤换一遍。变动之大,须得谨慎快速。” “文事要有武备,武时要有文备。陛下武备已是充沛,但这文备,似乎有些不足。臣不是趁着这个时候要挟陛下,只是替陛下着想,这朝廷办报一事,还望陛下考虑一下。” “事后收了钱法大议,便让百官议你的报法。”赵祯站起身来,并无半点惶惶不安,而是一副尽在掌握的颜色。陈初六握着手中的虎符,心中却在想另一件事。 天王山上曾公亮与丁度,正是研究火器的。何不趁着这个时候,将冬季培养的几个火器能手荐过去呢?这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大宋火器提升一个档次,又免得皇家怀疑他暗藏凶器图谋不轨。 至于那个什么枢密院,终究是一群贪财好利之辈。贪财的人,大多都怕死,他们才不会绝地反击,狗急跳墙呢……再者说来,史书上也没写仁宗朝有叛乱,陈初六根本不担心这件事。 自陈初六回家之后,便上了一道重病请假的奏疏,速到天王山上去了。汴京城中依旧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却不知朝廷之上,已是磨刀霍霍了。 只是有一个谣言传出来,说赵元俨回京之后,插手军国大事,变成了实际上的枢密使,天下兵马大都督元帅。但朝廷对此持否认态度,据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员声称,张奢由于在家种菜时砸伤了脚趾,病重无法处理政务,请辞枢密使。 天子仁爱之心,福泽四海,自然是准许张奢回家养伤,拜为左仆射、护国节度使,判许州,还允许不赴任,在家养伤。很快枢密院中,又有许多人在种菜、浇花、洗浴、穿衣的时候砸到脚、扭到手、摔了腚、拉伤胯,便都回家养伤去了。 据另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员指出,张奢当了这么多年枢密使,家里竟然清贫如洗,在御街旁边的那一座大豪宅,竟然是借了皇家的。不止枢密使是清官,张奢以身作则,使得枢密使上上下下差不多都成了清官。 天子念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是赐了一些金银细软,还给了一座不错的宅子,就在内城中,旁边就有皇城司的逻卒巡逻,十分安全。 而朝廷筹划从四地召集兵马,重新练一支新军,赶赴西北抵御西凉。消息传出来了,在市井之中引起了不小的争论,但朝廷随即宣布国库充盈,不用加税,百姓遂放心下来了。 当然,赵元俨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元帅的传言,定是谣言。为惩治妖言惑众者,逮捕数百人,但念其乃是小人,小人又无知,不足治,便只打了几个人的板子。 这等消息传来,朝廷上懂的都不敢乱说,不懂的只当是笑谈。哪怕是有人想结伙生乱,也早已被李迪扼杀在了摇篮之中,根本闹不起来。市井之中更是如此了,街头巷尾议论了几句,便抛之脑后了。京畿以外,更是鲜有议论者。 有一件事更值得议论,那就是朝廷要铸造的大钱,一个顶五个,这毕竟与每一位百姓都有切身关系。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出现了一点问题,就说陈初六和赵元俨翁婿两人合计起来整枢密院,已经补发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虎符监军 当时陈初六还在太原府时,河北便有旱蝗。那一年,陈初六率百姓将蝗虫捕杀,故而之后几年,太原府乃至河东路都未见有旱蝗。但河北那边,百姓畏蝗如妖,不敢捕杀。一旦遇到旱情,蝗灾便相继爆发。 汴京之中正在对枢密院整顿时,那边有蝗灾的消息传了过来。天子召宋绶问策,宋绶大谈天人感应,蝗灾乃是天灾,必是朝中有奸臣。于是言台弹劾其无所建明,宋绶请辞,但大内出言挽留。 宋绶其实并非无所建明,大事大约,小事谨慎,地方有了灾情,无非就是调度粮草赈灾,朝中做一点节衣缩食的表率。宋绶虽然是学官,但并非一点事功都不会。 他将这蝗灾说成是天人感应,其实是看到了朝廷赈灾整顿枢密院,想给赵祯送去一个整顿枢密院的好理由。只是没想到,赵祯想要收拾的人里就有他在。 在这一日生了一件怪事。枢密院高层之中,剩下最后一人杨崇勋。宋绶那日上朝之时,路过杨崇勋门口,见杨崇勋正在门口摆宴喝酒。 遣人去问了一声,原来是杨崇勋高寿,正在摆宴。宋绶见同朝为官,便亲自下车去道了一声贺寿,推脱不了,又喝了一杯酒。于是鲁宗道立即组织于是弹劾,政、枢二相有私交,故而应当将二者同时罢免。 这一次大内之中不再挽留,而是将两人同时罢免。罢为左仆射,判河南府,原河南府知府夏竦调回京,枢密副使杨崇勋罢为河南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判许州。节度使加平章事,仅仅只是荣衔,杨崇勋同样也是特许不去赴任。 而河北又传来一个消息,王曾在天雄军多有积粟,灾情来时,便分发给饥民,救活了无数百姓。这次蝗灾虽然来得快,但损失并不大。朝中缺少一位宰相,便将王曾调到了汴京,拜为首相。 到王曾从天雄军抵达汴京时,整顿枢密院的事情,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其中虎口拔牙之险,壮士断腕之痛,也唯有那些知情的人知道。朝廷令王曙加检校太傅,充枢密使,佥署枢密院事王德用为枢密副使,这已是雨过天晴了。 天王山上,陈初六手持虎符,坐镇于此,着实当了一回威风八面监军。当然在这里陈初六也难以脱俗,“外行”指挥了一下内行。 “陈学士,下官以为将这种火药填装在铁管之中,必会烧毁铁管。如同爆竹一般炸裂开了,还未伤到敌人便伤了自己人,下官觉得这有些危险。” “不用你觉得,要用本官觉得。”陈初六一副不容反驳的语气,开口道:“骑兵多快?如迅雷一般,冲过来。你们这些火药虽猛,但不免慢了一些。本官在山中打猎时,便用火堆驱赶野兽,你这效果也差不多。” “这……”曾公亮与丁度差点没被气死,这些火器在曾公亮手上那可是当做头等利器来看待的,丁度虽然不认可火器,但他觉得,这火药虽然派不上大用场,可要是拿来和打猎的火堆相比,就真有点欺负人的意思了。 “若陈学士坚持让我们用烈药,伤了人之后,这责任,陈学士你肯承担嘛?”曾公亮问道:“陈学士若是不肯承担责任,那下官也不会拿底下人的性命去冒险。” “这个问题不需要商量,本官是监军,手持虎符,这件事情必须听本官的。至于会不会伤人,那是你的问题,你必须解决。”陈初六不容置疑道:“这种烈药,本官看到了,只要不爆开铁管,便会在铁管中形成一股强风。若是在铁管口子上,放一块石头,这石头便可如箭矢一般射出去。” 陈初六在天王山上,“无意”中发现有一种配错了的火药,放在铁管之中会有一种不错的效果,这些日子便在反复让曾公亮他们试一试。曾公亮等人闲着无事,再说陈初六握着虎符,便跟着他瞎忙活,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 可临走这几日,陈初六却忽然强硬起来,逼着他们做这种新式火器,一副想要拿着这个新式火器去邀功的模样。 听了陈初六这几句话,曾公亮与丁度勃然大怒:“铁管本身都会爆裂,还放一个石头堵住?陈学士,你这是草菅人命。” “再者说了,既然效果只是相当于弩箭,那为何不用弩箭呢?陈学士,你读书治经、教化黎民,下官拍马不及,但在这火器之上,陈学士切莫胡说,这可是要死人的。” “不管,本官说什么就是什么,限一日之内,照着本官这份图纸上的造出来。”陈初六从袖中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图纸,放在桌上道:“这可是本官的心血之作,你们要是不肯做,那便不用呆在天王山了!” “这……”曾公亮与丁度面面相觑,陈初六手持虎符,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们倒想转身就走,图个痛快,可心中却有一份责任,便是痛快都不行了。只是陈初六拿出了图纸,令他们颇有些惊讶,便拿起了图纸看了看。 “这便是陈学士的新式火器?”曾公亮拿着图纸翻来覆去的看,又看了一眼陈初六:“这种新式火器,若是真如陈大人所说,能抵得上弓弩之强,那就有一点好处。南北作院,年产强弩不过万张。若是用了这个,月产一万也足足有余。” “依本官看来,这东西肯定不如弓弩精准。但在草原之上,官军排成一排,面对千军万马一齐放射,这便用不着精准,胡打也能打中。”陈初六淡淡地道:“至于威力嘛,还要二位试过才知道,本官不敢乱说了。” “唔,就怕伤了人。”丁度也低头沉思起来,指着图纸上一点道:“莫若将这里的一条线牵长许多,点燃之后,站得远远地,便不会伤人了。” “陈学士之命,下官听了。”曾公亮打算将图纸交下去,却又收了回来,道:“还是本官亲自去做这个新式火器,丁大人则去将这配错了的火药配比查出来,若是真的能用,这可是一件大杀器。” “这才对了嘛,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处,何不试一试呢?军中无戏言,这要是成功了,本官定会向天子奏明二位的功劳,自己绝不领寸功!” “原来陈学士乃是一心为国,下官等方才误会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办报之先行 天王山上,一处火器的校验场地内,四周被护卫把守得十分严密,而这些护卫也只能站在墙底下,背对着场地。除了曾公亮、丁度,便只剩下几个老匠人在此,还有陈初六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喝茶,看着他们操作。 曾公亮为了铁管不爆裂,加厚了管壁,不过这样做了之后,倒是不像枪,而有点像炮了。陈初六在一旁看着,这个方向已经指明了,将来发展成什么样子,便不是他管的了。若真成了炮,那更好了。 一盏茶的功夫,天王山中响起一声巨响,四周的鸟雀皆是受惊腾空而起,附近的马厩中,马匹也惴惴不安起来。 “有点意思,不错,这个的确有点意思。”曾公亮看着那铁管前面被击穿的厚木板,连连称赞道:“若是摆出一排,一齐放出,迎面前来的马匹,不仅会被射伤,而且这震天的响声和烟火,也会震慑骑兵的士气。” “铁管并未有多烫……”丁度亲自上前摸了摸:“铁管的厚度还可以降一些,这火药虽然性烈,但很快就烧完了,这厚度只要不被爆开就行。” “此物有些笨重,另外还需填药、装弹,两到三人才可共用一支。但这只需在远战时用,一旦敌人接近,便可拔刀搏斗。”曾公亮点了点头,越想越觉得厉害:“此物若是成军,能攻能守,精度稍差,操练也没用,索性连操练的功夫也省了。” “咳咳……”陈初六清了清嗓子,道:“二位将军,若觉得此物好用,那就多锻造一些,至少一百支以上。趁着这段时间,稍微操练一番,若果能成军,本官定表二位为枢密使。” “不敢不敢。”丁度拱手道:“此物威猛,但越是威猛之物,我等便越不敢自作主张。要知道一旦传了出去,落到别人手中,那就是是祸不是福了……陈学士,下官二人这就写奏折上报朝廷,不知陈学士可愿联名?” “有何不愿!”陈初六笑着道:“本官不要寸功,但却还有一个小条件,不知二位可能答应?” “陈学士请讲。” “本官手底下,有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想找一碗饭吃。”陈初六叹了口气,无奈道:“说起来,这件事还有些丢脸。为了这两个人,本官操了不少心,只因他们父母在本官手底下效命,而且丢了命,故而本官不得不帮他们。” “陈大人的意思是想将他们安排在这天王山?” “不错,这两人别的不行,倒是有一身力气,当个兵绰绰有余。若是放到塞外去,怕他们误了战机,杀了头还算小事,耽误了打仗可罪过不小。这天王山上,倒是个好去处,二位帮忙安排个打杂的事情便可。” “唔……正好天王庙少了守庙的……” “这就随曾大人、丁大人安排了。”陈初六笑了笑,这两个人当然不是什么不成器的人,反而是陈初六在冬季悉心教了三个月的人,将火枪以及用火枪打仗时,其中的一些奥妙说给了他们听。 只要将这两人安排在天王山,迟早有一天,曾公亮会忽然发现这钉子户天赋异禀,然后采纳他们俩的建议。 山上的事情差不多了,山下的事情也搞定了,于是陈初六下山来。等陈初六回汴京时,朝中的权力排位变成了如下: 首相王曾、次相李迪、参知政事晏殊、王随、三司使陈尧佐、程琳、薛奎,枢密使王曙、步司衙门枢密副使王德用,马司衙门枢密副使韩亿,殿前司知枢密院事石中立。放眼望去,焕然一新,又全是自己人了。 整个朝堂党争不再,效率大为提高。对陈初六而言,这便是如鱼得水,也是风云际会纵横四海的好机会。但陈初六在这大好时机,似乎仍在无所事事。 仗着身兼中书门下行走录事的差事,便在各个衙门里穿来穿去,到处骗茶喝,还弄了个中书门下名茶录,把刑部侍郎的名茶排为第一。结果人家都跑去刑部蹭茶,闹得刑部侍郎告病在家多日不来,等茶的热度过了,方才回来办事。 这其实并不是陈初六不做事,而是真的无事可做。朝局稳定,身为知制诰,没那么多诰书要写,昭文馆又是个闲差。陈初六所能做的,便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为办报造声势。看似他在到处闲逛,实则是有意无意的为办报讲利。 许久之前,陈初六便将办官报、兴义学的两条陈义,在翰林院中说过了,还提交给了赵祯。但当时的情况,实在是不利于陈初六做太多的事情。眼下局势有利了,陈初六便重提此案。 经过陈初六十几天的游说,朝中百官对办报一事也热衷起来了。办报不是为了印擦屁股的纸,办报是为了说话,向谁说话?向天下人说话。谁要向天下人说话?向天下人说什么话? 陈初六告诉百官,向天下人说“公正”二字。天下是天子的,不是百姓的,按理来说,什么事情只要告诉天子就行了,用不着告诉百姓。但公正二字关乎天下兴亡,却唯独与天子无关。只有平民百姓才要公正,达官贵人并不需要。 朝中公正之表率,便只有史馆、御史台、翰林院三者了。 御史台上有言事谏诤之责,下有纠劾文武官员之权,乃是朝中清正之表率,也是朝廷对外的口舌,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翰林院其实应当叫翰林学士院,掌撰文之事,还承办进士朝考、会试诸事,乃是天下文人仰望之地,也是诸位宰相必经之路。 史馆掌修国史,凡天地日月之祥、山川封域之分、昭穆继代之序、礼乐师旅之事、诛赏废兴之政,皆本于起居注、时政记,以为实录。修撰史书正是为了惩恶扬善,唯有公正,方能克绍其裘、继往开来,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这三个地方,原来史馆下置一报房,专门向外抄录邸报,邸报上记录诏令章奏之类,随时向地方传报。史馆不仅需要公正,而且自己本来就有一个报房,若是要办报,史馆为不二之地。 于是作为试点先行的办报三个衙门,便是翰林院、史馆、御史台三者。这三个衙门,不仅适合办报,而且时间充沛,都是清水衙门么。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三份报纸 翰林学士院、御史台、史馆筹划办报之事,三者皆是朝中公正之表率。看似这三处地方都是清水衙门,而实际上这三个地方亦是利益所在。 御史台眼下是鲁宗道在管着,自成一派。学士院中的人,将来至少是参政、三司使级别的人物,至于史馆就更了不得了。挂名兼修史馆的是哪一位?是首相。 这三者之间的关系,若把握平衡不了,就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那些官员被罢官夺爵,陈初六不关心,就是怕别人借由这些事情,将办报的事情喊停了。 故而这三者各有侧重之处,御史台更加偏重于时政,而翰林学士院则更加注重文章诗赋、科举学业,至于史馆既然是编纂史书劝人向善的,那自然就注重教化了。原本属于史馆报房的时政,则落到了御史台手中。 三者各有侧重,但却都能影响朝中舆论。若打个比方,那就是人民日报、高考考试范围和作文题目、感动时代人物评选,都能影响舆论,只是方式和方向有所不同。 但无论如何,朝廷办报的事情已是定了下来,早已不存在能不能办,可不可以办的问题,只有怎么办,怎么办好的问题。 这首要之事,便是钱从何来? 史馆的解决办法,十分简单。原来不就是有一个报房么?那就将报房的资源调动起来,给报纸定个市场价,半强制的卖给各地州县就是。 这种注重教化的东西,而且是朝廷办的,你敢不买?那等你到吏部评定的时候,先定一个有失教化的罪。 这不仅有钱办报了,还能给清水衙门一笔进项。史馆那边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将报纸给办了出来,取名“春秋时报”。春秋乃是儒家六经之一,相传为孔子所做,以春秋为名,不仅排面足,而且春秋二字,有种道尽古今天下事的沧桑,韵味悠长。 史馆春秋时报所载,皆是四方各地的忠臣、孝子、烈女的好人好事故故事以煽情的文笔,写这些感人肺腑的故事,动之以情,最后晓之以理。这报纸一出来,先是强迫各地州县买,到后来各地州县竟然抢着要买。 教化百姓,这是许多州县官都要头疼的事情。教化读书人容易,跟他们讲圣贤之书即可,可百姓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也就听几则这种故事感化一下了。 可那些州县官的文笔情怀都不怎么地,编不出什么故事,地方上也没有这么多好人好事发生。有了这春秋时报,可谓久旱逢甘霖。 只需找几个读过书的人,拿着报纸四处去讲故事便可以了。至于效果,各地州县发现本地的盗匪都变得少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春秋时报的功劳。 欧阳修就在史馆编书,他原本跟陈初六有经验,有这个办报的经验,故而一路高升,从小小的修撰,直接升到史馆检讨,挂礼部主事的衔了。 至于御史台办报,也很简单。他们对朝中的奏章诏书都有查看之权,闻风而奏,又使得他们的鼻子耳朵都十分灵敏,故而办起报来的速度不慢。 御史台主要是刊载时事,这时事不是百姓发生了什么,也不少那个青楼的花魁出轨了,更不是什么多人运动和字母圈,而是朝堂上的大事。 哪里出现了祥瑞,哪里起了天灾,哪处边境起了冲突,又有什么外邦前来入贡,朝中哪个官员娶了小妾十分不要脸,官军在何处打了胜仗。谁升官了,谁降职了,谁受罚谁领赏了,这些都要刊载,还要评论。 于是御史台的报刊名称,那就是“至公社论”。但各司抄录所颁发之上谕及本章折件,未交发科抄之件,不得刊发。有应慎密之本章折件,须十日后方许抄发。故而至公社论先半月一发,而后三日一发。 至公社论的对象,仍旧是之前邸报的对象。但邸报只是简单的抄录、记录,而至公社论则是对事情进行了评价。这要是发出去,那些远在天边的州县官员,便可从这上面知道朝中的真实动向,舆论走向,比邸报更具有信息价值。 这两个衙门的报纸办出来了,反倒是翰林学士院的报纸,还迟迟不肯露面。要知道可是陈初六在翰林学士院先将这办报的主张提出来的,眼下翰林学士院反而落后了,这不得不令人笑话了几日。 其实翰林学士院有翰林学士院的难处,真正的翰林学士,满编才六七人,加上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也不过是十几人,而且大多数人还是挂衔。譬如晏殊,他本身是在三司办事,只是兼任翰林学士而已。 故而翰林学士院影响虽大,但人力不足。人力不足倒也罢了,财力也不足,翰林学士院根本没有拨款。史馆编纂史书,好歹还有朝廷拨款,而翰林学士院没有别的任务,就只有写诏书,每年拨来都是笔墨纸砚,一文钱都见不着。 陈初六想自己出钱办报,这也不行,若全由他出钱,那朝野会不会说这是陈初六裹挟公器,将翰林学士的报,变成了自己的私报?这种做了好事海得挨骂的事情,陈初六也懒得去做。 要钱又要人,没钱又没人,实在是难以有所施为。但时间是过去了,陈初六在大内之中四处闲逛,这一头又看到了集贤院大门,不由得拍手称贺道:“不错不错,就是这里了。” 集贤院掌修书之事,里面也是人才济济。这一片区域,还有陈初六当年待过的右文殿,还有集英殿、秘阁等多处学士云集的地方。在外人看来,“翰林”一词中,其实也包括这一群人。 平日里这些学士,也暗暗以翰林学士院为首。毕竟翰林学士院掌院学士浦城章,乃是清流领袖。这些人不卖陈初六的面子,也得卖浦城章的面子。 对陈初六的到来,集贤殿中的人俱是行礼相迎。只见一熟人走了出来,乃是集贤院直学士韩琦,走到陈初六面前笑道:“陈学士,下官这厢有礼了。今日正是下官在直集贤院,不知大人到此可有什么公干?” 说罢,韩琦手往天上拱了拱,然后看着陈初六,这就是在问有没有圣旨什么的 ,陈初六摆摆手道:“本官就是随意逛逛,稚圭无须多礼,集贤院现在正在修什么书啊?”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报刊偏向 “自崇文总目修撰完毕之后,集贤殿内暂无大的修书,有几卷古籍,还待矫正,做一些修修补补的事情。”韩琦笑着回到,左右看看那些修书的学士,吩咐道:“陈学士难得来一次,诸位还不速将自己修的部分让陈学士指点指点?” “哎呀,一时高兴冲昏了。”众人俱是散开,纷纷拿出自己修撰的文章出来,表面上是请陈初六看一下指点指点,实则是把自己最得意的拿出来,好让陈初六夸奖几句,或者看到心里,相中自己的才干,从此平步青云。 “唔……”陈初六倒也不推辞,接过来稍加指点,以他现在的水平和威望,随便说几句都会令这些人茅塞顿开,大伟佩服,若是一时指点不出来,那就说几句不知所云的话,让他们去揣摩就行。 于是在这里指点了小半个时辰,底下学士将茶水送来,陈初六接着喝茶的档口,问道:“想必诸位也听说了,翰林学士院最近在办一份官报,不知诸位有什么想法没有?” 别人没说话,韩琦率先道:“下官听说了,朝廷要办三份报纸,御史台侧重时政,史馆侧重教化,翰林学士院侧重的乃是科举文教。但这科举文教,具体又是哪一方面呢?是只重进士科,还是偏重诸科都重?” 陈初六听着韩琦的话,低着头想了起来。这些日子他也想了不少,这翰林学士院中无一不是进士出身,这报纸就得多刊登一些进士应试的技巧。可那样一来,这报纸的路就走得十分窄了,远达不到陈初六想要的事功目的。 考进士,看似是只考诗赋论与策问,但不论是诗、是赋、还是策问,都不仅仅只需要通晓经义,更要通晓人情世故。换而言之,闭门造车是不行的,想要写一篇好文章,那就得视野广阔。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于是陈初六打算编纂这么五个板块,一是往年科场上的好文章,二是往年科场上意外被罢落的文章,换而言之,一个是满分作文锦集,一个是零分作文锦集。 另外还有史书掌故一版,子集一版,这些选取儒家经典之外又暗合儒家主张的故事,选取一部分,然后推荐读者去阅读剩下的,这类似推荐书目。 最后一版,陈初六就得夹带私货了。考中进士之后,多半是要去地方任实职,锻炼三年之后,才能选调。在此之前,大部分人都不懂为官之凶险。于是,陈初六打算在这最后一版之上,刊载一些实务,刑名、钱粮、仓储、漕运等事务的处置方式。 改头换面之后,明明是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改头换面之后,就成了事功报,若和春秋时报、至公社论结合起来,这不就成了当年的汴京时报? 韩琦说完之后,其余学士也交头接耳,讨论了起来,有人道:“下官看了春秋时报、至公社论,这二者所刊载之文章,可谓有的放矢。” “春秋时报刊载什么?忠臣孝子,皆是百姓之中的故事,看了之后感人肺腑。地方各县令,都是抢着买这个。至公社论又刊载什么?乃是时政,这本来是就是各路邸报要抄录的,眼下不用抄录,花钱买就是了,故而社论也是引得洛阳纸贵。” “故而下官以为,翰林学士院所编撰的报纸偏向哪一科,这得看谁买报纸看。谁买的多,那就印谁喜欢看的文章。”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点头认可。但又有一人道:“陈学士在朝中主张办官报时,便早已说过了。这报纸既是为了方便朝廷,也是为了方便百姓。故而下官以为,至公社论与春秋时报都十分热销,但至公社论乃是远远不如春秋时报的。” “毕竟春秋时报,能教化百姓,乃是官民皆得其利。而至公社论,再怎么至公,也只是官场上的人看,对普通百姓而言,其实没多少利益。” “至于翰林学士院的报纸,若想真的利国利民,就不能止步于科举文教。陈学士有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翰林学士院办的报纸,应当要劝人自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你叫什么?”陈初六站起身来问道,只见那人拱手道:“下官苏涣,天圣五年进士,初为宝鸡主簿、调凤州司法,以能擢为集贤校理。下官久闻陈学士事功之学,心向往之,还望陈学士不吝赐教。” 这话出口,有人别过脸去,脸色不快起来。呵呵,什么心向往之,见到陈学士就攀附起来,真是谄媚小人! 倒是陈初六盯着眼前这个苏涣看来看去,心中疑惑起来,半晌之后问道:“苏涣,苏学士,你家住何方?” 苏涣低着头,虽然不知道 陈初六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一点也不犹豫地道:“回大人,下官家住眉州眉山。” 陈初六面露惊喜起来,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这苏轼一家子,也该有点消息了吧?这个苏涣,会不会跟苏轼有关系? 但陈初六估计,这个时候苏轼尚是小孩,但他爹苏洵也是大文人,而且早年就有名声,号苏老泉么。但这苏洵一开始不愿读书,中老年才发奋,想要找到他,似乎有些难办。 陈初六试探性地问道:“苏学士,眉州眉山有一人名叫苏洵,好任侠壮游,自号老泉,你可认得?” 苏涣全身一颤,慌张的拱手回到:“陈学士,这位苏洵正是舍弟。未想到舍弟之恶名,竟传到了陈学士耳中,下官惶恐。舍弟那篇攻讦事功学的文章,乃是年幼无知,亦是下官教导失方。若是陈学士要怪罪,怪罪下官就是,前往不要怪罪苏洵。” 陈初六抚掌大笑,没想到这苏涣还有些宠弟,他岂会怪罪苏洵,他还期望苏洵生几个了不起的大文豪,为自己的事功之学做传人呢。 “令弟之文章,古朴凝练,妙语连篇。文如其人,人如其文,虽然与本官主张不同,但本官对令弟还算喜欢,几时得空,不如让本官见上一面?” “下官待舍弟谢过陈学士,只是舍弟行迹散漫,下官一时也不知舍弟在何处。”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群策群力 苏涣与陈初六攀谈上了,在场之人都是不解为何。苏涣的文章、科名在这些人之中,只算是比较低的,难道因为一个不成器的兄弟,反而得了陈初六的青眼? 这时,只见又有人道:“诚然,如公群所言,这科举文章的编纂,早已有了民间的书坊在印,哪怕是在坐之人,当初科举时也买过一本状元文抄、科场实录之类的书。若将这些印在学士院的报纸上,十分略微不足?” “都买过状元文抄?”陈初六疑惑地问道,但见众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恍然明白了,淡淡地回到:“本官倒是从不知有这一类书。” “呃……”韩琦在一旁道:“外面虽有文抄,但鲜有恰如其是的点评。那些民间点评之人,自己科名就不高,且是照猫画虎,将箭头射中的地方,画上一个靶心。这样的文抄,自然是比不上翰林学士院出的评文。” “那是自然。”苏涣笑道:“有陈学士执笔,天下仕人谁不买一本挑灯夜读?但下官以为,这止步于科举文教着实可惜,自缚手脚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若止步于文教,那翰林学士院的报纸在朝廷三份官报之中,恐怕沦为末流了。” “公群言之有理。”陈初六点了点头道,其他两份报纸,一份面向百姓、一份面向官场,直接的读者群体的数量摆在这里。 哪怕是毫不相干的人,也可以买来读一读,春秋时报的文章,可以当言情小说来读。读了至公社论之后,平日里与人吹牛,指点江山时,也能说得更加头头是道。 但科举文教的报纸,别人买来读什么?读怎么说好话给天子听?直接读者群体数量也不显著,初学者不用读,近年不应考的也不用读,有真才实学的人更不会读。若这份报纸干货还少,新鲜劲一过之后,就真的擦屁股也嫌其不爽。 陈初六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有什么见解,尽可一一说来,本官来集贤院,便是为了群策群力的。” 只听得一人道:“下官以为,至公社论的报纸,不过就是在原来的邸报之上,添加了社论罢了。御史都官们,意在用这社论维护朝纲王法,但官场上的人,谁不是饱读圣贤之书之人?这朝纲王法,也是懂的人早就懂了,不懂的只是状做不懂罢了。” “朝廷开恩科的日子不定,但每年秋试却是定的。下官以为,翰林学士院在秋试前三个月、开恩科前的半年,连续刊载特版,将科举文教之事。但在平日里,科举文教之事可以适当少一些。” “对,平日里用不着都讲科举文教之事。陈学士讲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平日的报上,不如多刊载世事人情。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好也不好,好就是专注于圣贤之书,不好就在忘了与时俱进。” “既然将策问提到了头场,头场之中又有时务策,何不多刊载一些时务?但至公社论也刊载时务,他们有社论,但对事情之略述其大致。翰林院的便可不评不论,只将这件事详尽经过刊载其中,让读者自学自思。这也免了与那些御史发生争执。” “还有各州县的判语,也可以刊入……下官以为,御史台的至公社论、史馆的春秋时报,都注重其专要,翰林学士院的报纸,莫过于注重博广。不止仕林,就连工农商医兵天文地理,皆可刊入其中。” “就好比这次礼部试中的策问,淮南盐积伤民一策,诸生便不知淮南在哪里,不知朝廷的盐策,也不知盐农如何制盐,更不知商人如何贩盐。陈学士讲了,读书要一以贯之,翰林学士院的报纸注重博广,便是劝导诸生‘贯’之。” “……” 到集贤院来一趟,陈初六收获颇丰。果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群策群力远远要比独自苦思要来的好。 讲到最后,陈初六看着苏涣道:“方才诸位讲得都有道理,本官受益颇丰。眼下翰林学士院的这报刊一事,缺少人手,不知苏学士与诸位学士可有时间来翰林学士院帮个忙?本官可以奏请陛下批准,给诸位另加寄禄。” 苏涣与一众学士俱是大喜,有这等上进的机会,谁还往后退?众人皆是答应,要来翰林学士院,共撰新报。 只见韩琦笑着道:“故先王之所重者,唯始与终,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利,翰林学士院要办报,还须先定下一个名字。最好将春秋时报、至公社论的风头该过去,不然何以显得翰林学士院乃仕林之望?” 陈初六听了,为难起来。春秋时报、至公社论,两个名字取得水平不低,更是已经印发一月有余了,想要在名头上压一头,何其难也! “翰林学士院偏重于科举文教,科举文教乃是国家抡才大典。天子开恩科,便是向天下求才,那这报纸的名字可以是……”陈初六在众人面前,背负双手,紧锁眉头思索起来。 这报纸的名字,他倒是想直接叫事功报,但他不可能总是呆在翰林院,若人走茶凉呢?何况哪怕与施工学挨一点边儿,也会被人看做将公器变为私学兜售之处。 若是取用别的名字,那又显得不是那么威风。正如韩琦所讲,名头就弱了一分,今后朝廷要缩减报纸,岂不是就先那这个弱的开刀? 陈初六忽然眼前一亮。他心里在想,若是朝廷真想要缩减报纸,你就是取名天霸也没用……但如果这报纸的名字,乃是当今圣上亲自取的,还是他亲自提写的,那这分量……不就是比排面么?爷又要开挂了。 想到这里,陈初六只得抱拳对众人道:“惭愧惭愧,胸中平时有万言,但到了此刻,却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好名字。本官回昭文馆好好翻翻书,确定一个妥切的名字,再告诉诸位。” “但此事可以先行,方才商定的几位学士,这几日可到翰林学士院找本官于浦学士,一同先将这首刊报纸做出来。过不了几月,又是秋试了,翰林学士院的报纸,民间正在千呼万唤。慎始慎终,先赢一个开门红才好。” (名字确实没想好)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请陛下提名 翰林学士院的报纸,在千呼万唤中总算出来了。但还只是将版刻好,将这首份报纸弄出来而已。大内之中,陈初六拿着这一份报纸,来到文德殿。 若是别人来文德殿,那就得先找到御药院或者东门司太监,让他们排个顺序,在外头等着,等到天子得空了,就按顺序觐见。 站在文德殿外头,冬天没火取暖,夏天没一口水喝,若想要取暖喝水,也可以,等到天子想起来外头还站着一群人,赏赐火堆或者井水。要么向太监买,那价格自然不菲了。倒不是太监贪这点小财,这办法其实是天子的意思。 若是每天那么多人接二连三来见天子,这岂不是要累死天子?岂不是要耽误天子处理政务?这办法就相当于后世,在办事大厅不装空调不装饮水机…… 对陈初六来说,自然就可以跳过这一阶段了。眼下内侍之中,王中正一人独大,不会有人敢为难陈初六。 陈初六直接进了文德殿,路上却碰到了往外走来的王中正。宫里的太监,衣着也分三六九等,这时王中正却穿着罪末等的衣服,陈初六心中不由赞叹,这王中正除掉了贾进禄之后,更懂得锋芒内敛了。 “陈卿家,少见少见。”王中正作了个揖道:“陛下正在念叨陈卿家,说陈卿家当了这个内相之后,反而与宫里来往得少了。” “王公公有所不知,高处往往不胜寒啊……”陈初六笑了笑道:“不知宫里,最近有何动向?” “咱家能知道什么?”王中正笑了笑道:“底下礼部尚书上书言,喘疾甚重,几于窒息,看样子过不了几日,礼部尚书就要告老还乡了。这公卿之中,个个都是国之栋梁,岂能有缺,陛下正为此事忧心着呢……” “哦?为臣者,自当为陛下解忧,本官明白了。”陈初六笑了笑道,礼部尚书除却,这倒是个好机会,如果能入主礼部,这便是在拜相之路上,又多走了一步。 “瞧咱家这又犯了糊涂,差点耽搁了正是。陛下遣奴婢去开封府宣旨,着升开封府推官富弼升通判,可算朝升官了。听说富弼与陈大人交好,这下陈大人又有好酒喝了。咱家先走一步了……”王中正转身离去,陈初六步入文德殿,御厅。 文德殿常朝视事,陈初六见到赵祯接见一人,殿中传来赵祯的声音:“开封府乃是京城,朕将这京城托付给你,你要好生对待本府百姓。” 底下一人道:“臣庞籍领旨!” 陈初六心中明了,原来这就是庞籍。程琳为开封府知府,升为三司使,原来的通判庞籍则升任知府,而推官富弼则升通判,这是一个接替一个。庞籍走了出来,陈初六对他笑了笑,庞籍则是回揖一下。 随即陈初六走上前,道:“臣直昭文馆陈初六,携翰林学士院新一期的报,请陛下提名。” 赵祯闻言一喜道:“原来是知应来了,快快进来,无须多礼。你说什么?翰林学士院的新报出来了,速让朕来看一看。” 陈初六递了上去,赵祯接过细细看了起来。在集贤殿群策群力,吸取了不少建议,回到翰林院与诸位翰林商量过后,确定下来了这新报的版面。 众人商议这份新报总体上,应当以“博广”为主,只在秋试春闱前一季或者半年,才专用作科举。平日里,共分六个板块。 一天文、二地理、三经史、四亲民、五农桑、六工商,天文之中涵盖历法、星辰,还包括与“君权天授”相关的一系列儒家经典。地理则涵盖水文、地形、军事、各地习俗、漕运。经史则是经史子集,荐书与读者。 亲民便是为亲民官应当注意到,刑名、钱粮、豪绅、胥吏、赋税、丁役,所谓为生民立命之策也。农桑主要是农业相关,这说起来乃是国本。为官者,必须在宏观之上懂得春耕夏种秋收冬藏的农业规律,方能不误农时。 其中争议最大的,乃是工商一版。工者求巧,商者求利,求巧求利这些都不是儒家所倡导的。故而陈初六提出的角度,则是批判性的刊载。譬如这次淮南盐积伤民,这就是工商界的弊端。而淮南官场上,又有谁看到了这个弊端?谁有办法解决? 没有,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工商。对那些异议者,陈初六讲了,咱们可以不用巧,不求利,但必须要懂,要知彼知己。 一番争辩之后,众人还是接受了陈初六的建议。只不过,他们恐怕不知道,这个工商一版陈初六还有大用处。 去集贤殿走一趟,陈初六群策群力,得到了人力。可翰林学士院却拨不下钱来,这该如何是好?报纸嘛,要恰饭的啦……工商一版,陈初六的目的,便是用来拉广告,不拿朝廷一文钱,办出一份好报纸。当然那广告也不能太过明显,还得写一篇软文,将广告藏起来。 赵祯从上看到下,连眼睛都不离开一下,中途只是让太监给陈初六将椅子拿来了,又赐茶水。小半个时辰过去,赵祯将报纸收了起来,道:“知应,你这一份报,乃是三份报中朕最喜欢的。读起来趣意盎然,又有东西可学,真是不错。可为何这份报还空了这一大片白的地方,这份报的名字是什么?” 陈初六拱手回到:“臣想了许久,一时尚未想到妥切的名字。陛下圣明,臣以为这份报纸的命名之人,应当是陛下才是。” 赵祯摆了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但陈初六的奉承,他一向十分受用,当下也不拒绝,念叨起来:“天下第一知府办的报,难道用天下第一作名?” “不可不可,这堵住了后人上进之路,后人不会答应的。文以载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难道叫天下为公报?这也不可,御史台已经有了一份至公报。” “济世安民,济世安邦,这个济字多好?难道就叫济世报?嘶……不太好,只有乱世才要济世,现在乃是太平盛世,取济世二字,有不祥之兆。” 只见赵祯低着头思索良久,忽然回过头道:“知应,翰林学士院乃天下文人之望,天下文人又争做天子门生,这学士院的报,算得上国报。大宋以火德王,古称炎宋,故取名炎宋日报如何?” 炎宋日报? 陈初六心底笑开了花。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炎宋皇报 炎宋日报,这倒是不错。陈初六心里想着,可日报那是一天一出,哪有那么多东西可刊?周报?旬报? 陈初六心中一明,拱手道:“陛下,既以炎宋为名,缀以日报恐怕难以媲尊,臣以为,或许可名为炎宋皇报?” “皇报?”赵祯听了,仔细琢磨起来:“皇报,皇家报纸,既以炎宋为名,那自然应当是皇家报纸,妥切,妥切,顺理成章,就依了知应,翰林学士院的报纸,就叫炎宋皇报了!” “臣这就为陛下研墨,请陛下提名。”陈初六走上前,指着那一块空白的地方道:“陛下,就是此处,写在这里。这一份报纸,将供在翰林学士院的报房之中。” 报名一出,整个京师都为之震动! 满朝官员心底都不服气,一个报纸竟然以国号为名,有尊为皇报,你好大的胆子?什么?是陛下亲自提名的?那好,那就当本官什么也没说。 春秋时报再畅销又如何?皇报一出,谁敢不买?买春秋时报而不买皇报,是不是瞧不起皇报?至公社论再厉害又如何?你这至公还能比天子更加至公无私?倒是有人定胜天这么一句话,可你敢公然用在这种地方么? 炎宋皇报名字一出,不服的人也只是心不服,嘴上那是不得不服。陈初六将苏涣提拔上来,又连韩琦等集贤院的学士,顺顺利利将这个炎宋皇报给办下来了。 但在这之外,朝廷又令大理寺设审报院,设知院官一至二人,详议官六人,皆以朝官充任。各期报纸发布之前,应当交给大理寺审报院断谳,若发现有谬误犯讳之处,则将其标记,然后关报大理寺,由大理寺定成文草上奏皇帝,再下中书审议。 这审报院的设立,本身并没有封驳之权,只有详审之权。而且一旦发现有谬误,则由大理寺直接上报给天子,由天子定夺,再下发中书审议。 这样一来,将责任层层分担了,在报刊上写文章的人,不用怕因为一点失误,被人揪住不放,招来家破人亡之祸,大约可以避免出现文字之狱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炎宋皇报也是如此。报名一事,将这份报纸的名声打响了,可陈初六的小九九,工商版的秘密,也很快被人发现了。 居然敢打广告? 以国号为名,又冠以皇字,这报刊的地位,可谓崇高无比。而你陈初六,竟然利用这种地位的报纸,为一些取巧求利的工匠商人广而告之。 堂堂皇报,满纸铜臭,撰报之人居心何在?真是太过分了! 世上腐儒还是很多的,这群人联合起来,坚决抵制炎宋皇报。他们的口号与主张,也不是直接抵制炎宋皇报,大抵是“奸臣乱政、清君侧”之类的话,只说这个主持办报的陈初六是小人,应当除掉。 对这些腐儒的抵制,陈初六满不在乎。有一个腐儒抵制,便有十个人反感腐儒的人来买炎宋皇报。何况炎宋皇报在三报之中,版面最多、纸质最好、字迹最清、干货最多,而价格却是最低! 无他,收了广告费而已。由于价格最低,不少商人还将这些报纸买去销往外地,根本用不着用官府的驿站来输送,省却了不知多少费用。在此之外,翰林学士院的报房还富裕了一大笔钱,用来给编辑、作者润笔。 不过,自从汴京时报被查封之后,开封府这一块地方,民间报刊在暗中十分盛行。最初变名叫什么汴梁时报、小汴京日报、开封时报、水卞日报之类的。凡是带报字的,都会被查封,于是又改名叫什么“汴京手抄”,“开封传纸”之类的。 屡禁不止,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民间确实有需求,而且这个需求很大,大到足以让商贩、工匠想尽办法去打擦边球。 但如今朝廷的官报一出来,这些民间报纸,就与官报形成了利益冲突。从上至下,下定决心查封民间小报,除了成书的之外,剩下的民间著作,几乎都被波及到了。这算得上是不小的损失,但也是前进路上不得不受的小伤。 还有一个好消息,民间小报的盛行,带动了百姓好学、好读书认字的风气。哪怕没义学,百姓们的识字率也大大提高了。一些简单的文字,自己的姓名,儒家经典中常出现的话,什么仁啊,义啊,百姓都知道了。 在汴京时报办报时,报纸下角标注了页码,使用的正是阿拉伯数字。这个被人发现之后,一些酒楼、客栈开始用这种十分简便的方式,而且一天比一天红火。有了这些基础,朝廷的三份报纸一出市场,便又造就了洛阳纸贵的局面。 朝廷即遇秋税、秋试,炎宋皇报作科举专题,而秋税一事,却有些麻烦。这个麻烦每年都有,百姓交税时,种了什么,就得交什么。某家三亩地,一亩豆子、一亩稻子、一亩小麦,那交税的时候,便要分三种来交。这对百姓而言,十分麻烦。 朝廷也难,储粮食时还要分开,如不分开,就得杂七杂八堆在一起,耗损极大。只是便宜了地方官府,他们虽然累一点,但可以搜刮好几次,中饱私囊。 与往年有所不同的是,今年朝廷还铸造了大钱,这等于是往本来复杂的一件事里又增添了麻烦。再加上朝廷严令禁止京中诸仓收劣币、劣粮,那些地方官府,不会就此服软,而是会想尽办法压榨百姓,保住自己得到的那一部分。 于是三司使程琳提议,将诸多种类的田赋,合并为一种。百姓富余什么,便可以用什么来缴纳田赋,地方官府也是如此,什么富余便往京师缴纳什么,但不必是一种了。诸物价格不同,则按照朝廷拟定的折价汇算。 天子嘉纳此令,交给了三份报纸晓谕天下军民。陈初六则在炎宋皇报之上,点出了下面官府的几条应对之策。有的地方官,不论朝廷下有什么惠民之举,他都照办,但实际上却给你办歪,办得过火。 你说诸税汇一,那就将其中一种的税钱拔高,其余照收。或者看到当地缺少什么物品,价格很高,偏偏逼着百姓缴纳这个,弄得民怨沸腾。 可报上这么揭明了,各州县官员皆是肉疼:朝中有奸臣啊!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寇入西北 主办炎宋日报,与陈初六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便是掌握了话语权。有了话语权之后,即可事功又可宣传事功,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鱼与熊掌皆可得。 朝中礼部出缺,陈初六威望与日俱增,于是不少人议论纷纷,似乎陈初六要任礼部尚书,要么就是侍郎,总之要高升补实缺了。 但这件事情,机宜皆在中枢,外人都只是猜测罢了。但这一日,京中却又传来一个消息,赵元昊率兵趁着秋收,寇掠秦风路。秦风路经略安抚使,亲自领守备军御敌,却战死在了城外,全军覆没。 青唐城、邈川城的守备军,难以抵挡来势汹汹的元昊骑兵,更不敢出城。于是赵元昊领兵从西宁一路南下,到了秦州。 秦州是什么地方?渭水流域,如果赵元昊的骑兵能带船,就能绕过在黄河上游的拦江铁索,直逼汴京。 但赵元昊似乎无意继续南下,劫掠一番,在德顺、镇戎、积石三军姗姗合围之前,潇洒而去,留下一地狼烟与血泪。 举国震动。 赵祯急召平章事王曾、同平章事李迪,枢密使王曙、枢密副使王德用、殿前指挥使曹琮、马司姚宝、步司种谔,外加一个陈初六前来议事。 到了福宁宫之后,陈初六方才知道自己为何是“外加的”了。前四位不用讲了,这殿前指挥使曹琮乃是曹炜的弟弟,姚宝赫赫有名姚家将,种谔也是有名的种家将,这几家人都比传说中的杨家将要厉害许多。 军门世家,陈初六肃然起敬。 曹琮与曹炜长得有三分相似,但脸色却更为冷酷,姚宝的年纪稍大,一副老成精干的模样,种谔乃是种世衡长子,年纪略小,但眉宇间英武之气,还是十分逼人的。气氛到了冰点,每个人脸上又是愤怒又是凝重。 只见王曾目光冷冷地道:“刚整顿枢密院,西北就出了这么大篓子,德顺、镇戎、积石再加上怀德军整整十二万人马,还有各州守备,不下十五万人马,竟然放着赵元昊打到了秦州,却连赵元昊一根毛都没留下。” 李迪双目更是寒光迸发:“前些年,曹将军北伐,西凉元气大伤,何以短短几年,便强至如此?依本官看,不是西凉变强了,而是官军腐朽了。若不是赵元昊主动撤去,会变成什么样子,还未可知!” 两位宰相的话,说得比较重了。张奢在时,这两人便已是高了一头,眼下更是怒不可遏了,军国之事,他们平日里不问,可这个时候就不得不问了。 赵祯亲政之后,尚未经历兵事,这下也不否认两位宰相的质问,在一旁看向枢密院与三衙的问道:“赵元昊为何突然退走?” 但见姚宝拱手道:“陛下,眼下并未受到西凉后方生乱的消息,末将以为,赵元昊定是得到了三军合围的消息,故而才撤去。此役大败在于经略安抚使率兵冒进,青唐城兵力空虚,赵元才敢大举入关。三军合围速度缓慢,这其实……” 姚宝想说,这其实是老毛病了。在外驻扎的官军,没有朝廷旨意,根本不敢调动,合围慢了不能怪他们。毕竟做出调动的决定来,这就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了,至少这些率兵出征的将士,对朝廷忠心无二。 这整件事情之中,只有一个疑点。那经略安抚使,为何会如此轻率,领兵出征。对方可是赵元昊率兵亲征,以他手底下的人马,率兵出征,不是送羊入虎口? 这时曹琮拱手道:“经略安抚使兵败身死,青唐城危在虎口。一旦赵元昊再次入寇,青唐城定然被取,到时候整个秦凤路可守支险要,也就少了一个。眼下要紧之事,便是挑选一能征善战之将,率兵前往西北守住青唐城。” 种谔这时慷慨道:“陛下,小将只需一万铁骑,定能横扫西北,生擒赵元俨来给陛下乾元节贺寿!” “种家时代忠良,但你还年轻,可为前锋,不可急着为主帅。”赵祯摆了摆手,苦笑一声道:“这番兵败,实在是蹊跷。西北诸军,以往与吐蕃打仗的时候,屡屡得胜,不算羸弱。为何一遇见了赵元昊,就吃下了这么大的亏?” “刚才王先生讲了,这场兵败,正好是整顿枢密院之后,整顿与此有关?” 众人心中一凛,整顿枢密院只是整顿了高层,剩下的还需要王曙、王德用去清理中层,随后再顺藤摸瓜,将细枝末节上的人,一并取缔。赵元俨坐镇京师,就是防止四方驻军有反意。 但见底下王德用道:“启奏陛下,西北打仗,便是靠西京的供给的粮草。下官将西京这边的人撤换过了,却还来不及撤换秦风路的。” 听了这话,王曾脸色更为凝重道:“西京留守乃是宋绶,宋公垂治学尚可,可这治理地方,却……这如何得了?对了,陈初六之弟陈善修,还有那 位徐良骏,似乎一个去了洛阳,一个去了陕州。” 陈初六听了立即拱手道:“陛下,确实如此。臣这就修书一封,提醒二人万事慎重,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密报京师。” 赵祯叹了口气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在坐诸位卿家,都是先帝与大娘娘留给朕的肱股之臣,还望诸位替朕分忧啊。” 底下众人皆是称是,陈初六建议道:“陛下,秦风路虚实不知,但遭此大败,朝廷若不闻不问,恐滋生骄纵。当派一名重臣前往秦风路,诘问诸军,查出兵败之因。但此时若查,定会遭到层层隐瞒,故而应当暗中再派一路。” 李迪沉吟片刻道:“臣曾判河南,对西京与西北之事,略有所知。臣请往西北,严查此事,代经略安抚使一职,整肃西北兵马。” 赵祯摆了摆手道:“复古,你身为大臣,朝廷怎么离得开你呢?若是赵元昊去而复返,还是另选一人去吧,还有安抚流民需要一人……元昊入寇,劫掠中原,不可就这么算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卧薪尝胆,待时而动了。” 只听见房门吱呀一声,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位妃嫔走了进来,于是皆低头数脚指头。这进来的妃嫔,乃是尚美人,自张美人死去之后,此人又爬了上来。 尚美人扫了一圈,看到大家凝重的脸色,反而是一声笑了出来:“陛下,怎么大家都一脸凶像,奴婢好害怕呀……”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尚美人 西北兵败,死伤无数军民,传之京城,官民无不愤慨沉痛。大内之中,更是屏息凝神,生怕一丝轻浮,便扰动了西北那些英魂。 虽说在福宁宫议事,但外头会有人拦着,妃嫔不能闯进来的,至于尚美人为何进来了,这本就令几位重臣不快。 而这个尚美人,在众人议事时跑进来,又扭捏作态,说什么大家脸色这么凶害怕什么的,这一句话令人在坐重臣皆是将不快的脸色摆在脸上了。 陈初六见状,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大内议事,后妃不便旁听。还望陛下以国事为重,将尚氏请出去。” 尚美人脸色一冷,宫里传言,皇后一位虚悬,唯有她能得此尊位,故而平日里别人都尊他一声娘娘。而这陈初六却直呼尚氏,这是什么意思? 赵祯看了看底下的重臣,又看了看尚美人,沉下脸道:“美人不在后宫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门口的内侍,没有跟你说正在议事?” 尚美人嘴巴一嘟,媚态尽现,摇着头道:“陛下,臣妾忧心陛下操劳国事,便煲了补汤,过来送给陛下。万没想到各位大人都在这里,臣妾身居深宫,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若言语上有冒犯,还请陛下责罚。” 陈初六心中暗暗道,这个尚美人短短时间内,重获赵祯之宠,的确不简单。再看赵祯的脸色,果真如喝了迷魂汤似的,摆摆手道:“美人无心之失,朕岂会怪罪?几位爱卿,也不会怪罪的。美人暂且出去,让朕与爱卿们议事再说。” 尚美人却是不依,赵祯劝了好几句,方才出去。可尚美人出去了,可要刚才那议事的气氛却是没了,赵祯讪讪道:“诸位爱卿议一议,选两人出来,一人前往西北整顿军务,一人前往西北安抚流民。此外还有粮草调度,也许尽快出来一个章程。” “臣等告退。” 陈初六与王曾等人,俱是出了大殿,曹琮、种谔二人一句话也不说,径直走了。倒是姚宝稍稍停了一步,对王曾、李迪道:“王相、李相,此番兵败出乎意料,却也在意料之中。西北募兵不断,往年一兵之费,现在需要养三兵。而兵士战死逃逸,兵籍不销,账面上虽有三兵之数,实际上却只有一兵。” “朝廷日益增加军费,可兵卒的或是给养却一日比一日少。若不痛革此弊,来年仍有大败。姚某只知带兵打仗,沙场撒血,这些事情只能如实告诉二位宰相,办法却是想不出来。言尽于此,告辞。” “唉……如何得了,如何得了啊……文臣搜刮民脂民膏,武将贪吃空饷。国朝承平日益繁华,可朝廷的钱却为何越来越少。”王曾摇头叹息,去天雄军待几年,王曾头发变得黑了,可回来这才多久,似乎又见鬓角斑白。 “王相,听说辽国攻打高丽,又吃了败仗。”陈初六边走边谈,道:“为何辽国在小小高丽面前屡战屡败,却仍旧称得上军力强盛?而高丽对大宋俯首称臣,而大宋在西北又屡吃败仗。下官倒是有些糊涂了,到底谁更厉害?” 这一问,王曾、李迪、王曙、王德用皆是停下了脚步,看向陈初六问道:“那知应以为,到底孰强孰弱?” 陈初六怔住了,摇头道:“下官也不知道,只不过这倒是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大宋也好,辽国也罢,谁都不是金刚罗汉下凡。只要兵粮足,军略得当,就能大胜仗。这次赵元昊慌忙撤军,应当是怕曹炜得到消息之后,北伐抢了他的老家。” 枢密院二人闻言,点头道:“知应说得对,西凉再如何强,要么从秦凤路来,要么就从永兴军南下。若是在永兴军、秦凤路之间,设立情报互通,元昊西来我们便北伐,南下则我们西进,如此可以制衡。” 众人走到门口,瞅见了门口站着的太监,陈初六扫了一圈,只见一个太监低着头捂着脸,陈初六走上前,果不其然,这人的脸都被打肿了。见陈初六在打量他,那太监转过身打算离开。 陈初六叫住了,沉声问道:“站住,刚才尚氏是怎么进去的?你连个门都看不住,吃了这么多年饭都白吃了?” 那太监不得不回过头,低着头道:“陈卿家,你知道的,尚娘娘先在是陛下最得宠的妃子,这后宫之中,尚娘娘就是皇后。奴婢只是说了一句要去通报一声,尚娘娘手底下的宫女就招呼过来了。” 陈初六微微颔首,道:“得了,这次不怪你,你且找王中正领罚。别让陛下回过神来,到时候就得退层皮了。” 那太监转身离开,陈初六追上了王曾等人。王曙、王德用已是朝枢密院方向离开,陈初六亦步亦趋跟在李迪身后,道:“这尚氏似乎有些专横跋扈,皇后一位虚悬,杨太后又管不了太多事情。后宫不稳,赵官家恐怕难以有心处理政务。” 王曾在最前面奏折,李迪又慢王曾半步,这时他淡淡地道:“天子家事,还是不要干预过多,后宫嫔妃跋扈,只需有一位得力的皇后便可。可那尚氏,出身寒微,又没有为天子诞下自私,难以为后。若陛下执意立她,这就有些麻烦了。” 说到这里,李迪又问道:“知应,礼部有了空缺,秦凤路也有了空缺,眼下朝廷正缺两位重臣赶赴秦凤路安抚军民,你意下如何?” 陈初六摇摇头道:“下官倒是想为朝廷做些什么,可秦凤路那边……若是曹炜手底下,还好说……秦凤路那边的将领,下官一个也不认识,官场上更是没有交际。就算去了,也是两眼一抹黑,下官自以为不适合。” “那谁人适合?” “这次选派钦差,既需要懂军事、还得懂政事,既要忠心,还要仁义,否则容易有失偏颇,要么降罪过广,要么安抚不了军民。西北兵向来骄纵,打了败仗,心气不平,若是做得不好,引起哗变,那就闯了天大的祸了。” “嘶……”王曾、李迪听了,心说的确如此,既然是这样,那陈初六这个闯祸苗子就更不能派去秦凤路了,可朝中还有谁有德才能担此重任?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一瓢冷水 “秦凤楼那边,可有什么异动?”陈初六在书房之中走来走去,负着手对赵雅问道,只见赵雅摸了摸凸起来的肚子,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消息,秦凤楼四周街道,都布了咱们的人,这几日出来日常的报纸,并没有别的从里面出来。” “报纸?”陈初六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次西北大败,为夫本想去闯一闯的,但你们几个又都有了身孕,为夫岂肯离开这么远?” “孩子……”赵雅低着头摸了摸肚子,着实不忍心陈初六离开,又问道:“官人,何不去找爹问一问,他现在名为虚王,实则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次兵败,应当问他才是。再说了,连赵祯都满不在乎,咱们担心什么。” “赵……”陈初六苦笑一声,敢这么直呼当今天子的,恐怕独赵雅一份了,不过这比当初骂赵祯小王八蛋还被他听见,似乎弱了一分,陈初六又问道:“雅儿,你说赵祯都满不在乎,这是为何?” “这是雨溪说的,她大着肚子,还喜欢跟京中那些贵妇去喝茶,看那些龙精虎猛的小伙子踢蹴鞠……这不,就听到那个姓尚的女人,嘀咕了不少赵祯的事情。”赵雅缓缓说道,赵祯果真被女色带坏了,轻松整顿枢密院,又要飘了。 “慢着慢着,那些事情先放一边再说。你刚才讲雨溪喜欢跟着那些贵妇去看什么?踢蹴鞠?龙精虎猛的小伙子?”陈初六醋意大发:“什么意思,这就嫌我不行了嘛?要不是她怀着孩子,我就让她见识见识进不去球的蹴鞠有多厉害!” “进不去球?”赵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轻轻锤了一下陈初六,锤得他龇牙咧嘴,道:“你这坏人,又不正经了。雨溪其实是去谈生意的,那些踢蹴鞠的有什么好看,我一拳能打死三个。” “我信,我信,你放下手。”陈初六揉了揉-胸口,低着头一想,道:“这次在福宁宫议事,八王爷根本没有过来。若是谈论兵事,为何不叫他呢?” “隔日去问问就行了。”赵雅问道:“秦凤楼那边的人,是不是可以撤下来了?娘子军中人手不够。” “撤下来吧,看来没什么线索了。对了,买几张报纸,偷偷将他们送出去的报纸换下来,我还想研究一下。”陈初六回到,赵雅自无不可。 西北兵败一事,算是将陈初六从美梦中拽醒来了。本以为在太原府建立了通往西域的路,又将事功之学推而广之,又让曹炜改革了军务,大宋上上下下,已是变得更强,绝不会在对外战争中吃亏了。 可一场大败,算是给陈初六泼了冷水。似乎这一切,都白做了。大宋还是那个大宋,富庶繁华却又积贫积弱,周围群狼环饶,每咬一口,就让中原流一地血。 鲸吞蚕食之下,大厦轰然倒塌,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历史上,西夏、辽国都是大宋的心腹之患,本以为可以改变的,本以为已经改变的……这场大败的原因,陈初六比赵祯都更想弄清楚。 但在此之前,陈初六肯定要做一件事的。宋仁宗在历史上,算得上是仁德之君,但却又太过于仁慈软弱,以至于留下了诸多后患。表面上大好的江山社稷,实际上则是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若要切实改革,靠着修修补补,裱糊裱糊,似乎是行不通的。只有让赵祯变得更为强硬,方能有机会让大宋变得强起来。可赵祯从小生长着女威之下,又如何能变得强硬?若是真的改不了,那唯有…… 陈初六心中一个念想闪过,却很快又掐灭了。若是天命在中华,那谁为天子都一样,若天命归于陈家,那陈初六也只想做个周文王。 不过,陈初六心里还是有了别的想法,这一代不行,何不放眼下一代?历史上仁宗无子,在是收养了宋真宗之弟商王赵元份的孙子,也就是赵祯堂兄濮安懿王赵允让的第十三子,是为宋英宗。宋英宗长子,便是宋神宗。 陈初六的思绪,便被敲门声打断了,从外面进来一个黑脸,笑道:“少爷,好消息,范希文、包希仁从外地回来了,似乎要有高升。陈计相家中的仆役送来帖子,是要少爷过去喝酒议事。” 陈初六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道:“宋公垂在中书时,我便向他们讲了,要让希仁、希文回京,不知这次能得授什么官职。” 陈长水笑着道:“早就有消息了,这次范希文要入朝为吏部主事,包拯则为开封府推官。范希文比少爷中进士还要早很久,现在到了这一步,可谓历经千辛万苦,算是值了。只希望不要再有磨难就好……” 听到这个消息,陈初六还是相当高兴的,便来到了陈尧佐家中。陈尧佐离开了权力中心,但手中的职权却一点没有减少,在汴京整顿河务,以初见成效。京畿百姓,都念着陈尧佐的好。 前些年,陈尧佐结交了不少人,其中有黑有白,鱼龙混杂。若不是这样,这整顿河务一事,在汴京便要失败。可近些日子,陈尧佐却在想办法和这些人离远一些。让他离开权力中心,也正是要大用他的意思。 西北军务,陈初六不敢提及,别人也不敢问。范仲淹、包拯回京授官,这乃是大喜事,众人忍不住问起了范仲淹的主张。谈了一下,无非是整顿吏治,但范仲淹提出来的有先后之分。开封府乃天下之首府,故而应当先整顿,所法者为太原是也。 众人皆是表示支持,开封乃是天子脚下,但这地方水十分深,是该有人好好治一治了。何况陈尧佐整顿河务时,在开封府留下了不少隐患,有范仲淹、包拯回来,再加上富弼,刚好将这些隐患一并除掉。 谈了一圈之后,却是议到了开封府新任知府庞籍的身上。只见陈尧佐道:“这个庞籍原本是殿中侍御史,在言官之中算得上不党不群,言之有事的清流。只不过,他任开封府知府之后,却提出要减免工人市租。还放出消息来,这是效法知应在太原府减免商税的办法,知应你如何看这件事?”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礼部的空缺 “减免市租未尝不可,但这免掉的钱从何而来。不能免掉之后,又让官府节衣缩食。如此一来,那些胥吏只会变本加厉,这样减免市租,就适得其反了。” “那太原府减免了商税,这少掉的钱从何而来?” “呵呵,太原府减免商税,不单单只这一步。”陈初六缓缓讲道:“减免商税之后,将船埠租出去,又将许多废弃不用的官仓,租给商人作为储存货物的地方。何况有石炭、塞外的盐等诸多生意,故而商贸来玩不断。商税虽然减免了三成,可商人却多了至少五倍,这钱就这么回来了。”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生财之道。但这办法,也只有太原府能用。庞籍减免汴京市租,这不知是好是坏。”陈尧佐叹了口气道:“这位庞籍倒是一名正直忠勇之人,希文在开封府若想整顿吏治,可与他联手。” “开封府吏治,别的不坏,坏的便是漕运。”范仲淹回到:“漕运乃天下命脉,京中有这么多大粮仓,乃是天下之中枢。京中粮仓丰沛,于是大河有水小河涨,四方粮仓才能丰沛。下官若整肃吏治,想要拿漕运开刀。” “唔……许多年轻,本官写了一篇论漕弊,如今看来,当初看得还是太浅。”陈初六笑道:“仔细想想,庞籍减免市租,似乎也是意在漕运。汴京与太原府不同,太原府必须放开商税,还要有石炭、湖盐这种硬货,才能吸引商人去做生意。” “但汴京不同了,这里是天子脚下,人口众多,不管商税减不减免,都会有大批商贩云集汴京,这里可做的生意实在太多了!然而汴京又有许多工坊,每日都大批大批吃进原料,又吐出货物。” “减免市租,惠及在汴京的诸多工匠。如此货物的价格可以降下来,收购原料的价格也可以微微提高,上下都得惠,便可以从其他地方将税收回来。这还要感谢陈计相将汴京四周的河道疏通挖深,不然汴河上每日都要有船搁浅了。” “知应又说笑了……”陈尧佐抚掌大笑道:“不如说说你,在昭文馆待了一年,清闲够了吧?当下礼部尚书会空出来,想必是提拔一位侍郎上去。到底是吏部郎中,还是刑部侍郎,还是别的就不得而知了。总归是空出一个侍郎位子来,知应打算争一争?” “这个,侍郎乃是古之三公九卿,尊贵之至,岂敢企望?”陈初六摇着头道。 “原来知应志在必得,但还是不可轻视,该尽早谋划一下,这个位子多少人都盯着,都在想办法坐上去。”陈尧佐靠在椅背上:“朝中各宰相参政,也有自己的门生,若是知应想上去,还得拿得出足够的利益。你什么都足够,只是年纪才堪堪而立。还有,若是别人找你的把柄……找不找得到?” “这就说不准了。”陈初六无奈地摇摇头,爬到了这种高度,陈初六不再是单打独斗的人了,在哪个山头都是待,爱搭不搭,爱理不理。现在是自成一股势力的小山头,一块地盘空出来了,想去占着,就得拜拜周围的山头。 侍郎之职,可比三公九卿。没了三公九卿,只算豪门,出了三公九卿,那就是望族了,虽说豪门也好望族也罢,现在都没什么用了,但仍旧是个说法。 六部之中,兵部、户部、工部都无实权,只有吏部、礼部、刑部有点实权。而六部的衔,也可以多人同领,譬如礼部试的时候,浦城章加礼部尚书、陈初六加礼部侍郎,但这都没用,只有在前面加一个“判”字,才真的掌握实权。 判礼部兼都省,判都省,都省掌佐天子议大政,也就是各种大型会议的组织者,再加上礼部还有贡举、礼乐等诸多事情。这个位子,既不与钱打交道,又管不了人事,却可以给朝中任何一个人穿小鞋。 判礼部空缺,就需要从侍郎、主事、郎中中挑选,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进便有人出,于是就会空缺出一个人。 陈初六若想进去,要么就是在礼部、刑部当有实权的侍郎,要么就是在兵部户部这种地方当无权的侍郎,虽说经历都是一样,但却要再浪费几年。若是那样,入不入侍郎,对陈初六而言无所谓了。 可事到如今,陈初六被西北兵败的事情议刺激,觉得不可不做点什么了。本想百年树人,但十年树木都等不及了,必须做点眼前的事情。 这一日,陈初六在昭文馆稍坐,但听得外头有人进来。 陈初六头也不抬,道:“左右,看是哪位大人来了,问他要什么书,带他去书库里拿书便是。” 可陈初六左右的吏员皆是没动,从外头走来一年轻官员,笑着道:“陈大人,是下官来了。下官不是为了借书的,是来找陈大人谈一件公务。” 听了这话,陈初六十分疑惑,这是谁有这么大-逼格啊? 抬起头来一看,左边的吏员凑了过来道:“陈大人,这是尚娘娘的家兄,尚概,与王拱辰一榜的进士,现在是刑部员外郎。” 王拱辰一榜的进士,陈初六心中冷哼一声,连王拱辰都没能从外地调回京师,这家伙居然爬到了刑部员外郎。原来是那位尚美人的家兄,这就难怪了。 天子宠幸尚美人,这家伙在外头只需祸害官场就行了。别人不敢得罪,只好将他荐到汴京来。 陈初六打量了尚概一眼,只见这人倒也不显山不漏水,看不出太多狂妄,可这人毕竟年轻,言语之中还是夹杂一些傲气的。 陈初六并未多说什么,稍微笑了笑道:“原来是少司寇,不知来昭文馆,谈什么公务?本官可未曾犯禁酒令,禁锦令也与本官不合啊。左右,去给少司寇端茶来。” 左右听了,退了出去将门带上了,这端茶只需一个人,两个人出去,自然就是故意支开他们了。禁酒令、禁锦令,便是禁止民间饮酒,又禁止百姓用锦缎做衣服。 这两条罪是刑部管着的,也是他们创收的两条发财之路。平日里不抓,看到哪家有钱无势的人家里在饮酒,一抓一个准。这两条令,在民间是臭名昭著。陈初六提了这个,尚概也未动怒,笑道:“下官不敢,下官过来的确有件小事想说。” “小事?那你站着说就行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想入报房 “陈学士面前,下官应当执弟子礼,岂敢坐下?”尚概一点都未被陈初六的话语所激怒,拱手道:“下官想说的,既是公事,也是私事。下官身为刑部员外郎,参管了不少刑案,对这刑狱之事略知一二。” “刑狱处天下公正而断善恶,不公不正,则盗贼猖起而六畜不安,唯有公正,方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故而刑狱,也是事功。只不过人各有天资,下官愚钝,在刑狱一事之上,资质平平。但在文章一道上,自以为……” 说到这里,陈初六伸手一拦,道:“听尚大人的话,似乎是想调动,本官身在词林,手中可没这个权。若不是调动,还望尚大人直说,不要东拉西扯。本官等下还要入宫,跟陛下说点东西。” 尚概愣了愣,只好回到:“陈大人,下官这就直说了。下官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到翰林学士院中,为炎宋皇报尽一份力。这官职暂时无须变动,下官也不贪图翰林之名,就是下官没有学士之名,想为朝廷尽一份心力,也是难啊。” 陈初六闻言淡淡地回到:“炎宋皇报之版面,向天下有识之士征稿,只要有真才实学,无论高低贵贱,皆可上报,还有一笔薄薄地润笔。现在主编乃是苏涣,尚大人要是想尽一份力,何不向苏涣投稿呢?” 尚概的脑袋低了下来,眼神之中上过一抹不耐烦的颜色,随即又抬头,道:“陈大人,投稿虽然也能上报,但总不如在报房之中,亲自汇编。下官这里,其实也是有点私意,下官看欧阳修、苏涣等人,编修报刊之后,皆名动京城,徒有羡鱼情啊!” 这话倒是不错,谁的文章罢落,谁的文章选用,体现的乃是编辑的水平。文章虽好,也不能天天登刊,而编辑之名,却是刊刊上报。而且编辑的文章,自然是更容易上报的了。这报纸上到天子下到百官都看,名字越多,岂不是更能有机会简在帝心? 只不过这么好的事情,陈初六自己人还没便宜够,怎么会给别的人?真拿爷当好人了吗?但眼下别人是来求人的,还得看看他能拿出什么条件来了。 陈初六靠在椅背上,淡淡地道:“你这话倒是心里话,只不过翰林学士院的报纸,乃是偏重科举文教,又注重博广。你说你懂得刑狱,却又说自己没天分,这……尚大人乃是王君贶一榜的进士,你列第几名?” “下官惭愧,堪堪上榜,二百六十四名。” “哦……”陈初六的脸色,更显得有些瞧不起人了,淡淡地道:“尚老弟,你要是想在报上扬名立万,何不去御史台办的至公社论?一篇社论洋洋洒洒,可尽显尚老弟的才气。春秋日报也不错,听说地方州县,要得很多,每次印都印不够。” “唉,下官想过了。凭借下官的本事,若是做社论,远远不足。若是写那些教化百姓的,须用白话,下官不习惯。”尚概低着脑袋道:“还望陈学士看在家父的面子上,让下官到翰林学士院办报。” “令尊?”陈初六心中冷笑,这小子将底牌亮出来了,问道:“本官为何令尊情面,何况这是公事,岂可私相授受?” “眼下吏部缺任,必有人补缺。家父现在官居大理寺卿,可以帮陈学士运作一番,让陈学士升有实权的侍郎。”尚概笑着道:“陈学士比下官要清楚,吏部侍郎、礼部侍郎、兵部侍郎三者都是侍郎,可差距却比天地人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侍郎一职,牵扯利益甚广。需要百官之中利益协调,再由百官与天子之间均衡利益。但百官之中,也不少人人都有本事干预此事。按照循例,能提议侍郎级别人选的,只有那么十四五人。大理寺卿,正是其中之一。 陈初六想要升侍郎,就得和这十四五人进行利益交换。可现在他还没去找人,别人已是找上了他。这其实也说明,别人看好了他,想做这个顺水人情。要是不答应,尚概的爹可能也阻止不住陈初六,但绝对会恶心人。 “是令尊让你过来的?” “下官的确和家父商量了……” “令尊这么交代了,要是令妹反对,你爹敢说什么么?”陈初六冷哼一声道:“前天在宫里,本官说了直话,怕令妹还有些不快。” “这,家父乃是长辈,岂会听小妹的。”尚概摸了摸鼻子,掩盖脸上的慌张,回到:“小妹的事情,下官也听说了。这是小妹有错在先,不该耽误大臣议事。” “尚老弟,你不肯说实话?”陈初六站起身来,在桌面上收拾起了书本,做出一副马上就要出门的样子,道:“令尊这个大理寺卿是怎么来的?你当本官不知?令妹好手段啊!令妹到底交代了什么条件,你要是不肯说,别怪本官不理了。” “慢着,慢着……”尚概急切地道:“小妹说了,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只需陈学士帮着小妹,将王中正那个宦官除掉,从今往后,尚家便力挺陈学士。” “哦?她想除掉王中正?呵呵,恐怕有些痴心妄想吧。”陈初六冷笑道:“你尚家的力挺,本官丝毫不在意,之前的不愉快,勾不勾销,本官也不在乎。” “陈学士难道这么绝情?宫里那个王中山十分碍事,小妹只需除掉他,便能当上皇后。尚家绝不会忘了这份恩情,堂堂皇后的支持,陈学士难道可以忽视?” 尚概脸色稍稍冷了下来:“况且陈学士与王中正交往过深,难道不怕……到时候,八王爷也保不了陈学士。” 陈初六将书本揣在怀里:“你倒是真敢说,令妹想当皇后用不着除掉什么太监,只要能剩下一个皇子,皇位自然能保住。不过,和你说这些也没用了,你且走吧,本官还有公务要处理。” 尚概愣愣的看着陈初六走到门口,耳边又传来一句话:“尚家,贪心不足蛇吞象,呵呵,还是太不起眼了。” 听了这话,尚概才明白过来了。尚家能爬到现在这个地位,已是逆天了。可虽然是沾了皇亲,但在朝中只算寒门。这样的小家族,想要当皇后,那定是难上加难的。可刘太后还是再嫁女,不照样秉政十年? 陈初六的背影消失了,尚概也低着头离开了昭文馆。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尚家的想法 尚家的心思,陈初六门清儿。在后宫里,尚氏与王中正的权势平分秋色。尚氏想要当皇后,就得防止天子见到别的女人。而王中正听了陈初六意见,发挥自己知道天子口味的特长,给赵祯选秀女。 于是乎,尚氏想除王中正而后快。只要王中正离开了,她扶持自己的人上来,就能一手遮天。后宫这些妃嫔,见不到天子也就罢了,还会生出许多冤案被一一丢入冷宫,再来一次狸猫换太子的事情也说不定。 尚家想着赵元俨已经老了,迟早一天离开,陈初六的大靠山就会崩塌,到时候寻觅新的靠山,最好不过是皇后了。尚氏想联合陈初六,还给出全力支持这种虚头巴脑的条件,陈初六怎么会答应? 王中正虽是宦官,人品还算不错,关键是他听陈初六的话。若是换了尚氏在后宫,陈初六将来想随时入宫找天子,还有没有这么顺利了? 何况,陈初六与王中正关系好,那都是在赵祯眼皮底下关系好。这中内侍与外臣有关系,也仅限于这种情况不会被皇帝处理掉了。要是陈初六攀附起了皇后,赵祯还会不会有这种容忍度?说不定了。 至于侍郎的事情,陈初六满不在乎,大理寺卿又不是话语权多重的人,只要别的重臣同意就行了。 皇宫之中,尚氏在偏苑之中。尚和豫、尚概皆坐在面前,三人似乎在议事。在宋朝,妃嫔与家人相见还是比较简单的。 “尚娘娘。”尚和豫看着眼前的女儿道:“这次侍郎出缺,外头有几个官员联系到了为父。当朝翰林侍读学士,李淑、李若谷同族的人,秦凤路漕司李荣贵愿出八十万贯。他早已打点好了其他人,还请尚娘娘在陛下面前……” “八十万贯,这么多钱……”尚氏眉头皱了皱,道:“爹,这再多的钱,也不如一个听话又能做事的人,咱家不缺钱。这李荣贵是秦凤路的漕司,听说秦凤路可打了败仗,那他会不会……” “漕司只管运粮食,打仗和他什么关系?”尚和豫摇头道:“刚才你弟弟去找陈初六问过了,要是他愿意还好说,可他……可他根本看不上咱们尚家,你让你弟弟跟你说一下。” “尚娘娘,陈初六的确目中无人。”尚概叹息道:“本想着愚兄能借机调去报房,将来在官途上就能走得更加顺畅,可没想到他连这点小事都不愿答应。扶他当了侍郎,将来还要处处与咱们家作对。” “嗯,此子的确棘手。既然这样,也怪不得本宫心狠手辣了。”尚氏沉吟片刻,缓缓道:“爹,二哥,你们一人在大理寺,一人在刑部,皆是管着刑狱之事。他陈初六又不是什么两袖清风之辈,何不查一查?” “查他?他的确手不干净,可他却为陛下担下了黑锅。谁知道查下去,会不会查到陛下头上?以往多少人想拿着这一条扳倒陈初六,都吃了大亏。” “那就查他底下的人,他那个诗社不是挺多人么?上梁不正下梁歪,本宫不信,他那些徒子徒孙会是什么好人。只要查出来,也不怕他不心疼。”尚氏叹了口气,道:“宫里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王中正那个王八蛋,又在选秀女。你们在外头,还需多多提防,家里的产业,也不可放松了,宫里要花钱呐……” “知道,知道,就拿这次侍郎出缺的事情来说,为父可是收了七八个人的钱,多家通吃。”尚和豫笑着道:“咱们父子在大理寺和刑部,也没闲着。宫里要花钱的地方,你尽管花钱,只要当了皇后,尚家也算是世族了。” “对了,尚娘娘,咱们家里的产业,多是一些工坊。”尚概提议道:“听说庞籍要减免京中工人市租,这对咱们家颇有利得。可朝中那些大臣似乎有些异议,尚娘娘在陛下面前,吹吹耳边风。” “唉,总说吹耳边风,可这在陛下面前谈多了政事也不好,不讨人喜。”尚氏想了想道:“行吧,这件事本宫另想办法,既是别人提出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 而在宫外,陈初六行色匆匆。那天他让赵雅,将秦凤楼往秦凤路送的报纸截下来,偷偷替换掉,再将秦凤楼中的眼线撤走。拿到那份报纸之后,陈初六却从中看出来了一点蹊跷。 报纸的确是报纸,可有那么几份报纸上的字被扣走了。陈初六按照文法,将这些字复原,再拼凑起来,似乎是一些句子,可又十分不通顺,看不出实际的意思。 这几份报纸,皆是许久之前的老报,连陈初六也记不清楚了。陈初六来到宫外,找到陈长水,便就近去了有黑报的茶楼。 走进茶楼,陈初六反而气定神闲下来了。这报纸中的字被扣掉了,又组成不了通顺的句子。如果有人想用这个传递消息,那这报纸上就应当还有别的玄机? 陈初六脑海里想着,先看看原版报纸,把这些缺掉的字补齐才行。毕竟按照文法补出来的,也许有不小的差错。 茶楼之中飘香过来了,陈初六腹中一响,竟是饿了。左右看了看,原来茶楼中正在打糍,还做了许多小吃。秋收时节,民间流行做这些个小吃。 陈初六索性将报纸塞在袖子里,找了个桌子坐下。要了四个烤糍,与陈长水一人两个,又要了两碗羹汤。这羹汤里有肉丝、蘑菇、木耳,闻起来一股浓烈的胡椒味,应当是与后世的胡辣汤有些像,只是没辣椒罢了。 端起汤来喝了一口,又尝了口烤糍,陈初六道:“这糍粑倒是有些南方风味,可仍然不足。想当年刚打了米,就打糍粑,那烤出来才香呢!” 店家似乎听到了,笑道:“客官说得对,从南边运到这汴京来,路上费了十几天。别看就差了这点时间,这米在船舱里闷着,味道也是差了许多。汴京中只有一些临川米,那些米打不得糍粑。” 临川米应当是陈初六早些年引进的占城稻,现在在汴京已是有了规模,没想到被人说成了临川米。陈初六吃着烤糍,这时从外头进来一人,觅着角落坐下。 陈初六在官场这么多年,不说火眼金睛,可一眼看过去,还是猜得出八成的。这人估计是被人追着来的,还有可能是乔装起来的大盗。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劣币的工坊 “吸溜~~”陈长水低着头喝羹汤,陈初六则注意起了刚才慌张进来的男子,那人时不时的看门口,坐在角落,一副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不像是在等人。 可仔细看他的眼神,并没有目露凶光,袖中腰间也未藏有利器。陈初六暗暗里想着,京中三教九流云集,暗地里许多帮派相互血拼,稍大一点的,互派奸细也是有可能的。 陈初六拿筷子头,稍稍点了一下陈长水的手,让他注意。喝了口羹汤,但见外头进来四个彪形差役,目光一扫,便盯紧了坐在角落的那男人。 那男子顿时面露悚色,大喝一声,抄起板凳朝陈初六砸来。陈初六身手矫健,往旁边一躲,陈长水一个侧踢,便将这板凳踢飞了。那男子见状,便往二楼走去,可那二楼之上,则是早有人等候在此,那男子便刚好被抓了起来。 那些差役大笑道:“好好好,总算将这个泼皮逮住了,走走走,赶紧回刑部交差,领了赏钱,大家去花巷子里耍耍!” 陈长水回头道:“少爷,没事吧?这家伙是不是疯了,是差役抓他,他拿板凳打咱们做什么?” 陈初六见自己桌上的东西都被打掉了,看向那些人,沉声道:“慢着!此人冲撞了本官,似有行刺之状,难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本官? 那些差役闻言,只好挤了一丝笑脸道:“小的有眼无珠,没认出大人来。但刚才他只是扔了个板凳,又没砸到大人,大人有大量,放他跟着咱们离开吧。” 陈初六淡淡地道:“什么叫只是扔了个板凳,本官朝你脑袋上扔板凳行不行?谁让你们来抓的人,你们回去就说是本官将他留下来了就行。” 差役们犹豫了起来,陈初六从宫里出来,在外头套了一件便衣,故而别人轻易看不出他的官位。那几个差役交头接耳一阵,只见一人出来道:“这位大人,这小子是刑部直接发文要抓的人。他刚才朝您扔了板凳,您要是不解气,小的们替您将他打一顿如何?” 陈初六摇头道:“朝廷自有公法在此,本官岂可动用私刑?就算是真的打了本官,这人也只能交给有司问处。你们将这人交给本官,本官好好审问一番,再去交给刑部。你们刑部的几位主事,本官没有不认识的。” 那几个差役皆是诧异的看了看陈初六,几位主事全都认识,那这个人的来路不小嘛,但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正在疑惑之际,陈初六又问道:“这人到底犯了什么事?要是犯的事不重,压在本官这里,你们上司也不会怪你们。黑子,将本官的牙牌给他们看看。” 陈长水从袖子里拿出牙牌,在那些个差役面前一晃,那些差役皆是冷汗涔涔,这牙牌可是上朝的,看这颜色质地,那就是天天上朝,而且比他们上头的上头还上头的人,道:“回大人的话,这人乃是刑部发了海捕文书的奸贼,他倒是不偷不抢,可这东西在民间收铜铸币,做的全是假的,祸害百姓。” 陈初六听了点点头:“犯的事不大嘛,将此人交给本官,你回去交差……你回去交差就拿上本官的帖子。此人方才想伤本官,查明此事之后,即可押他去刑部。” 那些差役接过了陈初六的帖子,脸上的恭敬变成了敬畏:“原来是陈学士,小人狗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 陈初六摆摆手道:“将此人留下,枷锁不要去掉了。黑子,你将此人押往家中,交给家里人好好审问。” 陈长水虽是照做了,却颇有些疑惑。这小子将板凳砸向陈初六,看起来是无心之举,陈初六硬是要将他留下,自己审问,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一点也不值当。而陈初六却正是因为这个,才要将此人留下。 这人就算要跑,应当是把板凳扔向那些差役,千不该万不该朝着陈初六扔来。故而陈初六估计,这人是看出来了他的身份,故意这么做,想让他留下来的。刚才听了那些差役一说,原来这小子是做假币的,陈初六更来兴趣了。 稍微吃了点东西,买了要用的报纸,陈初六回昭文馆看了一眼,便回到了家中。刚回来,便听见陈长水讲了,那人经受不住拷问,已是将事情交代了出来。原来这人在一家小工坊中做劣币,干的是那种有技术的事情。 但这小工坊背后的东家被别的人收拾了,覆巢之下无完卵,这小工坊自然也覆灭了。然而这场覆灭,实际上是由于朝廷打击劣币,并且有了官铸大钱劣币,故而劣币的市场萎缩,产生竞争。 这小工坊,便是被那些做劣币的大工坊吞并了。可这小工坊能开这么多年,也是有自己的本事的。首先便是这个男子的手艺不错,其次便是这小工坊有一条搞到好铜的来路。别人费力去收良币,他们不需要。 只是因为这小工坊背后的靠山太弱了,一直不敢声张过多。在朝廷打压之下,别的人都承受不住了,他们这才成了众矢之的。 陈长水笑着道:“这小子还说了,他在一个地方,藏了万贯铜钱。这人说只要放走了他,就将这藏钱的地方告诉咱们。” 陈初六笑了笑道:“暂时不能信,找半夜的时候,将这人摇醒了,把他说过的话,再问他一遍。要是说得不错,那就明天后天,找不同的人,再问几遍。要是吻合,这事情才算真的。堂堂刑部动手拿这个人,这就是拿着大炮打蚊子。” “刑部为何亲自下场,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样子查封工坊的背后之人,与刑部的关系不浅。铸劣币蚕食国家,本官倒要看看,谁吃着朝廷俸禄,还要挖朝廷的财用墙根。” “少爷,这件事交给黑子就行了。”陈长水问道:“报纸的事情,找出了蹊跷没有?” “那些挖掉的字,根本组成不了通顺的话。这秦凤楼有蹊跷,但暂时查不出来,还要看将来如何。”陈初六将这些报纸按照原本的样子装好了,吩咐道:“派人追上秦凤楼派信之人,将这报纸换回去,不可惊动了别人。” “是,少爷。”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三人争位 开封府知府庞籍上书请免工人市租,朝中热议,受到层层阻挠,宫里尚未有消息,可他却见到了一位太监,乃是尚氏派来的传教旨的。 本以为庞籍会满口答应,却没想到庞籍却断然拒绝,说什么旨意只能由中书门下下发,岂能由一个内侍传旨? 庞籍这一拒绝,便在朝中引起掀然大波。传教旨的内侍当即被廷杖而亡,尚氏也受到赵祯的责备,但恩宠依旧优渥。减免市租一事,就此不了了之。 大内放衙之后,王曾刚回到府上,便听得下人来报,说是陈初六来了。两人于是在书房会面,坐定之后,王曾叹了口气道:“遍问群臣,无人敢去西北。天子怠于政务,提议恢复先帝晚年时只日视事的旧例。天子血气方刚的年纪,有这种想法,实在是于国不利。知应,你能随时进宫,还是要多劝一下陛下。” 陈初六脸色凝重:“西北这么大的事情,天子竟然这么快就看淡了。那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天子重视呢?只不过我倒是以为,天子并非怠政。自赵官家登基以来,从未独自运筹过兵事,遭此大败,赵官家只是一时不愿承认,躲避罢了。” 王曾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只不过西北仍需派人过去。知应现在过来,是想说什么,愿意去西北,还是有好的人选?” 陈初六回到:“这次过来,只为了两件事。一件事,与钱法有关,一件事则是与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减免市租一事有关。那天下官在街上,碰到一人……” 这几日不断审问那天抓到的人,陈初六从他嘴里,撬出来了一点有用的东西。这人原来的工坊主人,知道一处废弃的铜矿矿山,里头还是有些残铜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挖出来了一条小矿脉,那工坊主人世代以此谋生,挣下了十分阔气的家业。 只不过那矿山挖矿,不少百姓因此丧生,那工坊主人每次都是草草了之,说是草菅人命也未尝不可。为了不让外人知道这个铜矿,工坊主人还做了许多不良心的事情。成也铜矿,非也铜矿,还是被人查封了工坊,霸占了田庄。 那铜矿虽是小秘密,但对今时今日的陈初六而言,也就是个点心,压根没什么价值。对那些灭掉这工坊想夺此小矿的人,恐怕也并没多大价值。但那个男子将覆灭工坊的背后之人给说了出来,无巧不成书,正是尚家。 陈初六说了这件事,转眼又讲起了秦凤路的事情,道:“姚帅讲过,西北流民不断,于是募兵不断。一万人的费用,要养三万人。这军费少了,练兵打仗士气便都会低落。要想解决西北的事情,还得改变西北的募兵之法。” 王曾拈着胡须低头问道:“知应的意思,是要在西北改革军制,像在北边一样,施行府兵屯田制?” 陈初六摇了摇头:“府兵屯田,乃是谋十年之后的计策。朝廷将精锐抽调给了曹炜,曹将军才北伐大胜,但府兵屯田的优势,现在才体现出来。北边重兵驻扎,消耗的粮草反而比较少。” 王曾微微点头:“可赵元昊重兵压境,时不时入寇,可有别的办法,凝聚西北战力?” 陈初六回到:“停止募兵,一旦有缺,让其在厢军中选取精锐补入。若是驻军有老弱,则降为守备。若西北再生流民,即用迁徙之法,让其在西北屯垦。” 听了这话,王者面露喜色:“知应胸有成竹,看来是准备奔赴西北,替朝廷解忧了。不错不错,侍郎之职,眼下不过是蝇头小利,对知应并没有多大用处。去西北强军安民,才是大功。知应回京之后,便是尚书也不难了。” 没想到陈初六却摇了摇头:“王相,下官没想过要去西北。这番提议一下,只是给朝廷出个办法,这侍郎之职,下官才是志在必得。” “哦?那这西北,谁能去呢?” “参知政事程琳,另有富弼、韩琦、欧阳修等人,皆有大才,可去安民。范仲淹知兵事、政事,可为安抚使,与姚宝、种谔一同去西北抚军。”陈初六长叹一声,缓缓道:“但西北之败,真正的原因,还是在汴京,下官必须留下来。” “明白了,知应刚才说尚家制造劣币,还在打压京中其他作坊,就是想以此要挟尚家,让他们在你任侍郎时举手赞成?”王曾想了片刻,道:“这次能入侍郎的人里,只有那么几个,你是其中之一。” “还有秦凤路漕司李荣贵,刑部主事虞鸿信。估计礼部侍郎补上判礼部的缺,故而就是你们三人,争这礼部试郎的位子,判宴享及学校之政,与各路学司打交道。” “李荣贵是外官,也能争这个位子?只不过这漕司,一般……刑部主事虞鸿信,会不会和这次灭劣币工坊的事情有关?有趣,有趣得很。”陈初六摸了摸下巴,道:“尚家倒是来提过一次条件,让我帮他们扳倒王中正,扶尚氏为后。” “知应断不会答应。”王曾笑着道。 “那是当然,这等自找麻烦的事情,我要是答应了,那这些年的官不是白当了吗?”陈初六笑着道:“但这个尚家,凭借尚氏还不知道会做出多少事情,要是不尽早打压,恐怕将来难以处置了。” “唔……”王曾点点头道:“减免市租一事中,足以看出,尚氏在后宫之中,已是到了嚣张跋扈的程度。这礼部侍郎只有三人堪任,你不觉得奇怪?” “的确,朝中能任侍郎的,不下二十位,这些人怎么都不发言?” “尚家一个在刑部一个在大理寺,要想扶别人上位,岂会给那些无关人等机会?其他那些人,要么被尚家抓住了把柄,要么已经被尚家公然弹劾,就算资历都够,却在眼前出事,只能退让给别人。” “只需留下两人,给陛下选择。”陈初六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道:“也就是在省议之时,尚家定会陡然发难,将一概罪名加在下官头上?” “不错,若是提前说了,知应能想办法压下去,抹干净。若是在省议之时说出来,在场有权推荐之人,便不得不考虑一下了。剩下的那两人,虞鸿信定会败给李荣贵。”王曾满眼忧虑地道。 “没想到小小一个尚家,却能凭一己之力左右朝局。”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闭门羹 “左右朝局,倒也说不上。只是这次尚家,取了巧劲。特别是尚氏传教旨还未受到冷落,朝中许多大臣便不敢招惹尚家。仆与李相回朝都不久,程琳、晏殊也是如此,手底下的人能用的都已是派上用场,眼下是真的无人可用。” “礼部侍郎,这礼部侍郎,虽说还算重要,但还是比不得吏部,好钢用在刀刃上。只是王相难道就眼看着,这个尚家在官场上羽翼渐丰,而不加阻止?”陈初六拱了拱手道:“王相,我虽说也算是后戚,可比尚家要好一些。” 这话就是诛心了,后戚干预朝政,这是从汉代便开始,每个朝代大臣百官都最为忌惮之事。陈初六虽然也和后戚沾边,可他只是和八王爷有直接关系,而皇后的后戚将来就不同了,万一再弄一个太后垂帘听政…… 王曾的脸色变了变,道:“知应可有办法?就凭这个铸造假币的罪名,恐怕动不了尚家,只是让尚家推出来一替罪羊罢了。可尚家对知应,恐怕早已想好了办法。知应,本相劝你还是暂避一时,不要针尖对麦芒。” “暂避一时?难道自请不参与这个侍郎之争?我只是担心,早已无法退场。若是主动退出,他们就看到了我的心虚,必有落井下石之人。尚概找到我要紧报房,被我几句讥讽的话,直接拒绝了。”陈初六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既是已经得罪了尚家,那就没得选了。”王曾拈须道:“本相尽量拖延几日再推选侍郎,你要想动尚家,还须去找八王爷,只有八王爷才有办法。” “多谢王相。”陈初六拱了拱手,便从王曾府上出来了。但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让陈长水从王曾家里赶着马车出来,这马车是空的,直接回府,而陈初六则是换乘另外的马车,直奔赵元俨的府上。 赵元俨回京之后,坐镇京师,手中虽无半点兵权,但整顿枢密院,上下官员皆是他的亲信。自从这个之后,赵元俨深居简出,不预半点朝政,更别提面见朝廷重臣了。陈初六分为两路,便是为了不招惹麻烦。 没过多久,便是来到了赵元俨府上。在王曾府上时,已是傍晚,到了赵元俨家中,更是满天星斗的时刻了。 王爷府邸,那比王曾这些人的府邸戒备森严得多了。陈初六下车敲开了门,但见里头出来一人,道:“哪位贵客?王爷交代了,不会私客,还望阁下见谅。” 陈初六当下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跟着八王爷的?连本官都不认识。” 那门子这才定睛观瞧,随即恍然道:“原来是陈学士,但不知陈学士到八王爷府上有何要紧事?八王爷交代了,谁也不能进去。” 陈初六眉头一皱,上老丈人家里,还让人给拦下了?可到这里来,那就是小心翼翼的,陈初六不好声张,便回到:“你且去通报一声,见与不见,王爷自有分断。” 没想到这门子却摇头道:“别说是您,就是几位小王爷回家了,王爷说不见就不见。小的通报了,也是白通报,还要挨骂。陈学士,还望您体谅咱们下人的辛苦。” 放在许多年轻,陈初六赶到赵元俨府上,只觉得这府上处处和蔼。不论是说什么话,都令人如沐春风,可眼下……陈初六板起脸道:“你让还是不让?” 门子摇摇头道:“望陈学士恕罪。” 说罢,大门两旁,走出来两位护卫,凶神恶煞地盯着陈初六。陈初六知道,赵元俨身边的护卫,个个都不好惹,脸色一沉,却是原地返回。 一边往回走,陈初六一边心里嘀咕不已。本来想翻墙进去的,可没想到赵元俨府上的守卫,那叫一个严丝合缝,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在岳丈府上碰了一鼻子灰,陈初六悻悻而归。 这尚家无非就是想出一个皇后,于是就得扫清障碍,王中正便是最大的障碍。王中正能屹立不倒,凭的便是“洁身自好”,属于内侍的那种洁身自好。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与陈初六有联盟,且不会让赵祯起疑心。 其次,尚家还得不断捞钱,才能收买人心。收买人心除了真金白银,还得肥缺实任,有了自己的人马,尚家方能在朝中引得大臣们的支持。到时候,宫里宫外都无异议了,那尚氏进位为皇后,便也是指日可待了。 没有子嗣,这也好办,刘太后不就是收养别的后妃的孩子么? 陈初六在这之中,只是一个十分碍事的人。拉拢不了,只要有他存在,那就是处处要提防被他拌脚。可陈初六对尚家,好感也没多少。 尚和豫当上大理寺卿,的确靠的是本事,可自从尚氏得宠之后,尚家不少子弟入朝为官,那可就是靠的裙带。比如这个尚概,仗着裙带关系,竟然想要入报房。陈初六想推行事功之学,在这口舌之中,断不会让这种砂砾藏进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双方之利益,从本质上就是冲突的,无法调和的。这竞争侍郎一位,便是双方利益冲突到了一起。 若退一步,如王曾所说,对方怕是会得寸进尺。若进一步,眼下陈初六手中掌握了一点尚家的把柄,可既没有铁证如山,这点把柄的效果也不大。 这次去找赵元俨,吃了闭门羹,这让陈初六心中焦躁起来了。扪心自问一下,在太原府时,尚有一些污点。可到了汴京之后,陈初六整日在昭文馆读书,岂有把柄让别人抓?周围的人,也没人会闯祸才是。 陈初六忽然想起,苏涣的弟弟,后世封的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洵,现在可是一个放荡不羁之人。要是他出问题,苏涣必定会求陈初六,而陈初六也不得不保。陈初六心底是想保苏洵,在外人看来,陈初六是在保苏涣。 苏涣眼下是报房的总编,陈初六提拔此人在翰林学士院主办报纸,一旦出问题,那就是陈初六用人失当。报刊,可是陈初六办的一件大事。唯有如此,才能让陈初六惹上麻烦,影响陈初六在侍郎一职上的竞争,还能借题发挥。 陈初六想明白了这件事,便找到了陈长水:“上次抓的那人,交代说藏了一万贯假币,让他说出藏着的地点,可以饶他一命。”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推选侍郎 “少爷,要这假币做什么?”陈长水不解地问道:“虽说有万贯之多,但那小子肯定是编出来想蒙混过关的,估计有个几千贯就了不得了。这还是假币,用不得的,少爷家里还看得上这点东西么?” “看是看不上了。”陈初六笑着道:“只不过可以拿来陷害陈家?” “陈家?哪个陈家?” “就是这个陈家呀。”陈初六指着自家门匾道:“黑子,你找到那些假币之后,全都用上好的樟木箱子装好,若是不足一万贯,那就补齐一万贯,都要用假币。对了,等下我再写一封信,将这封信藏在箱子底下。” “装了之后,放在哪里呢?” “交给苏家,再让苏洵将这钱送到咱们家里。在这路上,定会有大理寺的人前来查封,让他们查封便是。”陈初六淡淡地说道,大理寺知道的消息,自然是陈初六透露出去的了。 陈长水转身去了,陈初六找来几个机灵可信的下人,让他们分头去布局了。又派人去找王中正、王曾、陈尧佐,向他们透了消息。王曾得信之后,很快便宣布,两日之后开始省议公推侍郎之人选! 时间一到,二相二参政三司使,六部尚书加两位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及大理寺卿皆是聚集在中书省。 前面三位乃是虚相,实际上不掌权,只坐镇而已,能有权推荐的,便只有后面一十七人,礼部、刑部、工部的尚书已有宰相、参政兼任,故而只剩下了十四人。 还有内侍省派人前来代天子旁听。还有赵元俨,坐镇在此。此外还有一些有机会的人,也安排坐在了底下。陈初六坐在下方,偷偷观瞧赵元俨的脸色,见他并无异样,这才稍稍放心。 赵元俨不肯帮他,让他吃了闭门羹,这陈初六理解。毕竟赵元俨要先考虑自家子孙的安稳,不能与陈初六走得太近了。就怕是有人在故意陷害赵元俨,让他见不着外人。但今日一看,并无异样,陈初六也就放心了。 自当今天子即位之后,赵元俨屡加封赏。拜太尉、尚书令兼中书令,京兆尹,雍州、凤翔牧、行荆州、扬州牧、淮南节度大使,赐赞拜不名、又赐诏书不名、又赐剑履上殿,又赐入朝不趋。 以赵元俨的身份,这才是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子召他入京,本意让他坐镇汴京,以制天下兵马,可也不仅仅如此。有八贤王之称的赵元俨,只要坐在这里,哪怕一句话不说,大家也隐隐觉得有了主心骨。 这次侍郎推选,不知为何,总感觉气氛不对。王曾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可今日却满脸皆是愤慨,只见他手中一叠各部推举、推荐上来的人选折子,可在他桌上还摆着另外一叠折子,则是弹劾这些推举上来人的折子。 王曾看着底下的众人道:“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朝廷百官唯有和睦相处,方能治国平天下。现推举侍郎,这几天将人选出来,还未公推,这弹劾的奏折就紧接着来了。要是一心秉公,为何早不弹劾,晚不弹劾,非要这个时候?” “陛下数番教导,言朝廷之上,党争乃是大忌。德才兼备者上,德才不备者下,结党营私,而谋己位置事,且不可为。天理昭昭,诸位试看德不配位之人,都是什么下场。罢了,本相也不多说了,不知八王爷与李相,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赵元俨与李迪皆是摇了摇头,王曾便开口:“那便开始公推吧,鲁大人,你将这几封弹劾的奏疏,念给大家听一下。不管是不是挑在这个时候才弹劾,但朝中选材,也必须德才兼备。” 鲁宗道拿起一份奏疏,道:“这是弹劾太常寺卿邱全波,官商勾结,与民争利,夺百姓田舍,纵子弟为祸乡里!邱全波何在?汝可有证据自证清白?” 只见邱全波在底下拱手道:“下官冤枉,此俱为不实之词,望鲁大人明察秋毫!” 鲁宗道拈须道:“两年前,你尚未入京,收下本族富商邱引桂六十顷,说是寄挂在你的名下,这六十顷田地,皆是乘着灾荒收购的,你可知道?” 邱全波伏在地上:“此乃无中生有之事,鲁大人可派钦差,前往邱某家乡。” 鲁宗道摇头道:“既然邱大人,无法自证清白,那这次推选便只能可惜了。” 邱全波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下官年近五旬,知天命了!下官甘愿退出推选,只望鲁大人能还下官清白。” “这还有一封奏疏,弹劾翰林侍读学士、中书舍人左都,撰文不当,词务不工,文辞粗鄙,有失词臣风范!”鲁宗道念完之后:“左都本就是凭资历选入翰林,无所建明,何堪入选侍郎?” 但见李迪摇头道:“这次选侍郎,掌管天下学校,岂能轻任?既需要有地方上佳的政绩,也需要有治学之才,左大人年纪也大了……那还是另选吧!” 底下那左都听不真着,是一旁的人跟他复述了一遍,他这才颤颤巍巍道:“下官原为朝廷鞠躬尽瘁,报效先帝知遇之恩,奈何老眼昏花,自当退让给后进之士。” 鲁宗道连念了数条,果不其然,在场那些有资格竞争侍郎一职的人,全都被弹劾了。不论是无中生有,还是空穴来风,亦或是真的有有这件事,只要不能当场自证清白的,都只能放弃这一次的资格。 鲁宗道谈了这些之后,只见一名前来旁听的内侍开口道:“鲁大人是不是漏了什么,咱家听说,昨日大理寺又接到了一起案子,与在座这些推举之人,都有关系。” 只见鲁宗道脸色变了变,道:“弹劾奏折自从变成密折之后,便先至中宫再传至本官,由御史台查明正式弹劾。但中贵人所言之事,尚未奏折传至本官手中,故而不论。” “这何必呢?”那内侍笑道:“既然是要选德才兼备之人,自当查明一切,岂能因为尚未有奏折传下,便弃之不查?何况大理寺卿尚和豫就在此处,让尚大人说一说,不就行了?” “这……”鲁宗道看向王曾、李迪,只见王曾不假思索,回到:“选拔侍郎,自当谨慎为之,那就让大理寺卿尚大人将此事说一说吧。”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有眼无珠 “这件事情,本官本就是不得不说的。方才那几位受到弹劾,但并未有真凭实据,只是陷入两难之中,退而待清白之日。可这件事情,却是铁证如山!” 大理寺卿尚和豫做了一个要做深情演讲的深呼吸动作,一副与恶势力斗争到底的面孔,道:“庙堂之上,殿陛之间,自当用君子为政,尽逐小人之流。侍郎虽是佐官,却要开厅视事,座下亦有百十号人,用人得当,更是做好侍郎之要。” 王曾这时回到:“尚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本官有些听不明白。若是真有事情,不妨敞开直说。” 尚和豫拱手道:“下官遵命,昨日本官在大理寺稍坐,便听得底下人匆匆来报。集贤殿学士苏涣之弟苏洵,饮酒闹事。念其年轻疏狂,本官便派人去制止,却未曾想此人对本官派去的人大打出手。” “这与推选侍郎有何关系?” “下官正要说来,诸位慢慢听。”尚和豫缓缓道:“本官仍然念在同僚情谊之上,将那苏洵带到大理寺中,本想替苏家教训教训他,可在大理寺,苏洵仍然口出狂悖之语。还说什么苏家给陈初六家里,送了一万贯钱,靠山十分硬的一些话……” “当时苏洵乃是醉酒,酒后吐真言。下官心里想着,苏涣正在主持翰林学士院报刊编纂,堂堂炎宋皇报的主编,岂能是这种钻营之辈?但既然知道了,便要去查一查,一查果然,找到了苏涣行贿陈初六的几箱子大钱。” “不对吧,尚大人,要是苏家行贿陈初六,为何恰好让你知道,又恰好让你抓住了?” “这……本官担任大理寺卿这么多年,自然是消息灵敏了。”尚和豫回到:“据本官所知,苏涣行贿陈初六不是一次两次。不然以苏涣的科名,陈初六凭什么让他主持翰林学士院报房主编?” “苏涣乃是小人,陈初六重任之。他日若是也有人给陈初六使钱,礼部上下的官岂不是都会变成陈初六卖官鬻爵的货物?本官以为,兹事体大,不可不拿出来说一说,望诸位明察。” 尚和豫缓缓讲完,又历数陈初六的几大罪,可那些罪名都是老生常谈了,与这件事比起来,就远远不如了。讲完之后,尚和豫,觉得有些不过瘾,这一点也不对劲嘛,为何陈初六如此镇定? 陈初六确实镇定,本想着这尚和豫能多来几手,却没想到,竟然就说了这件事。只见李迪开口问道:“据本相所知,陈知应家财万贯。如此富庶,岂能看得上一点钱财,铤而走险,行卖官鬻爵之事?” 尚和豫马上回到:“李相,下官以为,乃是这次钱多之故。下官查封整整十个大箱子,里面有两万贯,更有许多玉器,金器。下官早就听说了,这翰林学士院的报纸,刊登富商之广告。可万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内,就搜刮出了这么多钱财。” 陈初六闻言心中大喜,明明只拿了一万贯,尚和豫偏说是两万贯,还说有那么金器、玉器。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尚家在陈初六设策之前,就已经准备这么做了。 兵法云,守其必攻,攻其必守。早就料到尚家会拿这件事做文章,他们就真的拿这件事做文章了。陈初六心中感慨,多亏了洁身自好,要是处处给人留下把柄,那就不知道要提防哪里了。 尚和豫讲完,众议哗然,若果真如他所说,堂堂炎宋皇报,可就真成了私相授受,捞钱的地方。不然凭借小小的一个集贤殿修撰,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捞这么多钱竟然独吞,可恶! 但见鲁宗道运目扫视,目光落到了陈初六身上,问道:“陈学士可有辩解?” 众人看着陈初六从座位直了直身子,淡淡地道:“这世上之事,只看实据,若是铁证如山,就算是空穴来风,也能坐实了。若是没有真凭实据,那就算有这件事情,也能赖说没有。既然尚大人口口声声有真凭实据,何不拿出来让众位瞧瞧?” 尚和豫马上回到:“陈学士这话中有话呀,什么叫铁证如山,空穴来风也能坐实了?你的意思,是在说本官有捏造证据之嫌?” 陈初六笑了笑道:“本官没这个意思,其实没必要捏造证据,哪怕没有铁证如山,只是空穴来风,就能让堪任侍郎之人,无法获推。朝廷推选七位侍郎,现在已有四位被弹劾,难不成朝廷上衮衮诸公都是有眼无珠,平日看不见么?” 尚和豫一愣,冷笑道:“又不是本官揭发的,就算有人专营取巧,陈学士之罪证如山,也与他们无关。陈学士休要巧言令色,查封之木箱,皆在大理寺,本官昨日一一查验过了,现在可一并拿过来!” 坐在一旁的那位内侍道:“既然可以拿过来,那就速速去差人拿过来。尚大人,你查验的时候到底看清楚了没有?陈学士乃是朝中重臣,一旦弄错了,那朝廷的损失可不小啊。” 尚和豫大声道:“本官在大理寺为官数载,未曾冤枉过一人。昨日之案,本官为了陈大人之清誉,查了又查,审了又审,确实没错。若是冤枉了陈大人,本官这就上表辞官,回家种田去了!” 没过多久,大理寺便将那些箱子运了过来。将这些箱子打开摆在堂下,在场众人皆是伸长了脖子定睛观瞧,只见几只箱子里头摆着金玉之器,几只箱子里摆着银锭铜钱,这让众人倒吸了一口气,果真铁证如山。 但鲁宗道脸色平静,走上前稍微看了一眼,问道:“尚大人,这东西确实在这里,可怎么能证明是送给陈大人行贿的呢?” 有人为陈初六说话,道:“这东西虽多,恐怕不足以定陈大人的罪过。如果是别人栽赃陷害,又怎么算呢?” 尚和豫冷笑道:“好一个栽赃陷害,若是别人查出来了赃物,都说是栽赃陷害,那还了得?这些东西都是苏涣送给陈初六的,押运的人也被本官看住了,可谓人证物证俱在,还有苏涣亲弟弟的供词,陈学士,你有什么话要说?”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排好的戏 “慢着,供词何在?”鲁宗道先拦下来了,看着尚和豫问道。 “供词在此,常言道酒后吐真言,那苏洵说出行贿一事,还籍此为傲,自以为有了陈初六做靠山,就没人能治得了他了。”尚和豫回到:“这话其实半真半假,真的是行贿一事,假的则是没人治得了他。” “尚大人这话倒是有理,只不过……只不过,本官不信这个,陈大人能看得上这点东西?” “本官也以为这其实是假的,如何改供词,在座的又不是不知道。” “呵呵,不要乱说话,本官可不知道这种事情。这供词在这里,苏洵就在大理寺,为何供词物证都带来了,这人却不敢带来?” 尚和豫听了这些议论,顿时回头道:“现在苏洵酒醒了,说的话还是真话吗?现在苏洵正在大牢里痛哭流涕,怒骂本官,呵呵,与那些犯事了的人一模一样。要是把他带来了,不仅会悍然翻供,而且也惊扰了诸位大人。” 鲁宗道将供词接了过来,道:“供词上讲,眼下这一些财物,行贿给陈初六,为的是取得报房一职。可苏涣已是在报房月余,为何现在才送来?” 尚和豫稍一思考,回到:“想必是赊账吧?这笔钱并非谁能轻易拿得出来的,自然是事后再给。” 这话一出,别人更不相信了。在官场之上,白纸黑字的东西都不能信,只有真家伙到手才能相信,不如天天上你家打白条,你受得了受不了?让我还,偏不还,你奈我如何,待本官走马上任他处,这烂账谁爱还谁还去! 更何况这笔钱,乃是实实在在的黑钱,还能听别人口许诺言?自然不能了。若是受黑钱,自当是明码标价概不赊账,不管你从哪里借来的抢来的,得先交钱才说。在场这些人,在官场摸爬滚打,表面上不会说这码事,但心底无一不清楚。 可这种事偏偏说不得,只得心底替陈初六捏了一把汗,若是陈初六拿不出切实的证据,别说这个侍郎没戏了,就是本职也要停职待劾。 鲁宗道看着这些个供词,摇了摇头,看向赵元俨道:“八王爷,不知您对这供词可有高见?” 尚和豫脸色一变,在场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怕,因为有尚氏在宫里撑腰,哪怕是王曾回护陈初六,他也会据理力争。可赵元俨就不同了,尚氏再厉害,厉害不过赵元俨,要是赵元俨肯放下身段帮陈初六,那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赵元俨只是摇摇头:“老眼昏花,看不真切了。” 鲁宗道似乎是放弃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将这供词丢到陈初六手中:“陈学士,你自己好好看看,当着朝中诸公,好好解释一下吧!” 陈初六接过供词,却是递给了尚和豫,道:“尚大人,这供词没必要看,若是真出自苏洵口中,那本官可以大意不离的背出来。这供词,正是本官教苏洵说的!” 什么?供词是教的? 尚和豫看着陈初六的眼睛,感觉到一张大网朝自己扑来,但他何所惧,冷笑着回到:“陈学士,你这是慌不择言,承认自己与苏家颇有交情了?居然连行贿被抓之后的供词都早就准备好了。” 陈初六这时脸色也是一变,正色道:“尚大人,混淆视听,强行说理,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捏造证据,陷害同僚,欲壑难填,这是你更不对了。” 尚和豫张开了嘴巴,陈初六伸手一拦道:“尚大人,你不用急着说别的,本官向来不打妄语,说你是捏造证据,那必然就有证据。诸位且看那些箱子之中,有几口樟木箱,里面装了万贯铜钱,其中有八千贯乃是假币。” 鲁宗道闻言眼前一亮,挥手道:“堂下吏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速速将箱子打开,让大家查验?” 吏员照办了,将箱子打开,面上一层,都是良币,而且比较新。每串一百枚,一串一串在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只见那吏员在箱子中拨拉了一阵,很快翻开一层,底下的铜钱,就完全不同了,乌漆嘛黑,像是用了许久的铜钱一样。 那吏员拿起铜钱,仔细观瞧,上面字迹十分模糊。有用双指夹住,稍一用力,那铜钱便扭曲了,吏员拱手道:“这的确是假币,几个箱子之中,都有这么多假币,估算下来,的确是八千贯左右。” 内侍不信,走到箱子跟前,翻来覆去一看,的确是假币,下意识回过头看向尚和豫:“尚大人,这,这怎么会是假币呢?” 尚和豫差点没气死,你当这是什么地方,问我做什么,当下回到:“本官怎么会知道!” 陈初六在一旁道:“尚大人当然不知道,因为这几口箱子,乃是本官亲自交给苏洵的。本官早就料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污蔑陷害本官,于是亲自排了这一出戏,安排苏洵假装行贿。” 尚和豫嘴角抽了抽:“原来是这样啊,陈大人真是做事滴水不漏,高,高啊,呵呵……” 陈初六知道这是他慌神了,便道:“只是有一个地方比较奇怪,本官只安排了一万贯,还有八千假钱,为何这多出来了一万贯,又如何还有这么多金器、玉器?” 王曾与李迪俱是站了起来,走到箱子这里,看向尚和豫道:“尚大人,为何会比这还多?” 尚和豫的后背上,皆是冷汗,回到:“这这这,这本官也不知道,兴许是底下人弄错了吧?” 王曾板着脸道:“弄错了?可笑,这种事情能弄错?” 尚和豫脑中一片空白,只好认错。不过陈初六可不愿意放过他,而是道:“王相,李相,诸位大人。这箱子里是假币,还不足以证明本官的清白。本官早在箱子底下,留下了一封奏疏,已是将这件事情写在了上面,诸位看看,本官这也算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啊!” 众人很快找出陈初六在箱子底下藏着的信,上面写着陈初六的猜测,竟然与今日堂上发生的十分吻合。 陈初六深吸一口气,道:“这些假币,不是别的地方来的,皆是从尚家的工坊里头搜出来的。本官在这里一并请王相、李相做主,将尚家的工坊查封!”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入宫抓人 本来陈初六说出这假币的事情来,尚和豫还有反驳的机会,他若是聪明一点,当机立断回到:“若是今后行贿之人,都在赃物之中放一万假钱,又放一封这样的信,岂不是就都是清白的了?” 可尚和豫的思路,却被打断了。先是那个内侍,当众问他怎么会是假币,在场之人谁看不出他们这是预谋在先?其次,陈初六当众说出尚家办工坊铸造假币一事,这就是让他顾首不顾尾了。 就在这个时候,赵元俨开口道:“尚大人,你就在这里待着吧,王相、李相,你们二人速速派人去将尚家工坊全部查封,上下有关人等,全部抓起来。” 大内之中,尚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站在身旁,有一个脸窄身薄,皮黄肉干的太监,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最终叹气道:“七位人选,娘娘想办法除掉了两位,可又是谁在算计娘娘,想办法除掉了另外三位? “现在只剩下陈初六、李荣贵二人,按朝廷的规矩,应当是正推、陪推、末推三位,交给陛下亲选。眼下只剩下两位了,这次推选怕是无功而返,娘娘布下的局已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果然不可小觑了外朝那些书生,明知本宫要扶人上位,他们偏偏鱼死网破,搅浑了这局。”尚氏叹了口气,按照她的想法,除掉两个有竞争力的,又把陈初六排除在外,便只剩下四位了,其中还有一个刑部主事虞鸿信,那是自己人。 本来真正有资格的人,就只有三个,陈初六、虞鸿信、李荣贵,其他人都是过来凑数的。只要排除陈初六,那李荣贵便能顺利上位,稍加调动,虞鸿信也能高升。 可不知是谁动手,七位人选,已有五位被弹劾,虞鸿信根本没能入选。这样一来,推选人数只剩下两位,这次推选十有八九重新来过。 尚氏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陈初六早已是反咬一口尚和豫,让她尚家惹下了解释不清的麻烦。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从外面跑进来了:“娘娘,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尚大人被皇城司抓住了,连小尚大人也被抓了!” 尚氏勃然大怒:“什么?是谁?谁这么大的胆子?” 宫女回到:“这是八王爷亲自开的口,又是王相、李相亲自使的人,尚大人一句话也没反驳,就让他们给抓了。听说,听说,听说是假币的事情!” 尚氏闻言气得笑了:“私传教旨,陛下都没有把本官如何,铸几枚假币,这有什么关系?真是可笑!还有什么事情?” “还有,还有……奴婢说不清楚,但听外面的人说了,娘娘派去旁听的也被人抓取审问去了。他们还说,陈初六拿出了铁证,说是尚大人栽赃陷害他。” “栽赃陷害怎么还有铁证,本宫明明……”尚氏面色一黑,却是道:“陈初六在外朝,声望可不小,手中掌握着炎宋皇报,要是他往报纸上刊登了此事,那还了得?不成,本宫现在就要去找陛下。” 尚氏离开自己的地方,前去福宁宫找天子。可她不走还好,这一走,外面一群皇城司的逻卒,便闯了进来。号称是八王爷有令,王曾、李相派人,前来捉拿要犯。 什么要犯? 来的人都不说,按着一份单子上的名字,按着人头抓,单子没名字的,一概不问。那些人在这宫里头,翻箱倒柜一阵子,搜出了一些东西,匆匆而去。 而在宫外,赵元俨将陈初六叫在了身边,负着手道:“贤婿啊贤婿,那日你到本王府上,让你吃了一个闭门羹,实是不好意思。” 陈初六跟在身后,笑着道:“王爷深居简出,明哲保身之道,小婿怎么会不知道呢?那日过来,只是为了想办法,对付一下尚家而已。” 赵元俨微微点头,道:“你这一计,着实精妙,可却是一步险棋,行差踏错会是什么下场?况且凭借栽赃同僚、锻造假币两个罪名,也听不到尚家墙塌的声响。你以为可以一争侍郎之位,只怕也落空了。” 陈初六不言语,天子宠幸尚氏,若是真到了那种言听计从的地步,那也真没救了,但陈初六以为赵祯尚不会沦落至此。 现在出手动了尚家,尚氏在赵祯身边那么一吹风,君臣二人之间,会出现裂痕。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尚氏终有年老色衰之日,而陈初六则是越老越值钱。 赵元俨的意思,陈初六也明白,这次推选风波之后,怕是一干人等都不能再次推选。尽管陈初六赢了尚家,但这侍郎一位嘛,可能还是花落他家。 见陈初六满脸失落,赵元俨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不用担心,你这一计,对尚家而言,算不上灭家之祸。可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尚家这次是载在了自己手里。” 赵元俨从袖中拿出一些报纸出来,递给陈初六道:“仔细看看,这几份报纸有何不同?” 陈初六接过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只见这报纸如那天在秦凤楼换出来的一样,在报纸上扣掉了一些字眼。当初陈初六试着将这些字眼组合成句子,奈何都是一些零散的并不通顺的句子,找不出情报。 赵元俨微微笑着道:“本王猜你也猜到了,还看过了,可你毕竟是一个人,查不出这其中的门道。你且看被扣去的字,左列同行,往下数第五个字。” 陈初六闻言拜年认真看了起来,一目十行,那叫一个快,猛然间,陈初六抬起头道:“这,这不是,我向王相建议,让西北军从厢军中调选精锐补充的办法么?” 赵元俨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不错,尚氏乃是天子最宠幸的嫔妃,身边竟然被人安插了奸细。本王的人,早就查到了,奈何那些人十分警惕,一直找不到机会,冲入尚氏宫中,一举将那些人全部擒获。只要有漏网之鱼,这件事就不好办了。” 陈初六明白,查奸细最好不让敌人发现奸细已经被查,而是让敌人继续联系,便于设下陷阱。也好顺藤摸瓜,将其余奸细也一并抓获。 赵元俨又道:“此次推选侍郎,准备在推选那李荣贵时,摆出铁证说李荣贵与宫中勾结,再入宫里抓人。本王还故意将这次推选搅浑,让七位人选中五位被弹劾,那此次推选不作数,贤婿下次就有了机会。可没想到,知应已是先动手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请逐尚氏 听了八王爷赵元俨的话,陈初六脸色尚显得平静,可心里却在惊讶。连尚氏身边都出了奸细,陈初六给王曾的建议,本是军机的,转眼便被人泄露了出去。 在这之中,尚氏多半是不知情的。因她在天子身边十分得宠,能出入后宫,又着迷于皇后一位,故而身边就出了奸细,应当是遭人利用了。 不过,尚家自己也不干净。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欺行霸市,一心一意做着皇亲国戚,世家大族的美梦。只是他们不知道,房梁不正,又岂有壮丽华屋? 赵元俨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对外就说是查了尚家,对陛下就说,在查假币一案的时候,意外查出了奸细的事情。” 陈初六听了,心底却在沉思,摇摇头道:“可这还是堵不住悠悠众口吧?这次八王爷闯入宫里抓人,陛下那边……” 赵元俨苦笑一声,抬头看了看天,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身在帝王之家,本就要受那孤寡绝情之苦,谁又逃得掉呢?世人谓我八贤王,本王也要还世人一个贤字,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难怪要闭门不见了,陈初六低着头,赵元俨接着道:“本王也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身体还不错。蒙受益器重信任,还能回京为朝廷办点小事。受益心软,大不了就是让本王再做一辈子闲王而已,本王都习惯了。” 赵元俨的本事,不比宋真宗要小,若是让他继宋太宗的位子,也许历史上就能出一个“宋世宗”,而不是“真宗”了。 “真”是庙号,而不是谥号,宋代的谥号多选好词,没有了褒贬之意。庙号虽然比不上谥号严格,可也暗含着褒贬,甚至替代了谥号的这一功用。 创立基业曰“太”,功高者曰“高”,世代祭祀曰“世”,中兴者曰“中宗”或者“宪宗”。哲宗、兴宗就是有所作为,神宗、英宗就是功业不足,德宗、宁宗就是懦弱有缺,真宗、理宗便是好道务虚。 还有文宗、武宗明褒实贬,文宗就是不够英明武断,让权臣宦官当道是常事,武宗就是文治不行,十分残暴,可以参考三武一宗灭佛。穆宗、敬宗便是过失颇多,光宗、熹宗就是昏庸无道,哀宗、思宗那就是 “故国后-庭花”。 赵元俨这么一说,陈初六着实觉得遗憾。但这种事情,岂是他能插手得了的?帝位的斗争,玄妙之极,得了善终没几个人。 果不其然,这件事情并没有捂得住。至公社论一篇论文,偷偷摸摸绕过了大理寺刊了出去,结果就是弄得满城风雨。尚氏之嘴脸,令百官惊骇。 天子意在压住此事,低调处理,奈何百官不允。 南京留守推官,石介贻上书曰:“主上即位十有三年,不好游畋,不近声色,恭俭之德,闻于天下。乃正月以来,闻既废郭皇后,宠幸尚美人,宫庭传言渐有失德。自七、八月来,所闻又甚,倡优妇人,朋淫宫内,饮乐无时……” 这奏疏送到大内,撕碎了送出来,传出话来,龙颜大怒。而在这个时候,天上的星象出现了变化,监天司说这是大灾。赵祯恰好病了一场,朝野震怒,将这些事情,都怪罪到了尚氏头上。 僵持了十几天,杨太后也出面劝赵祯逐出尚氏,王中正更是夹杂在旁边,说了不少尚氏的坏话,赵祯总算是松口了。 诏赵元俨、王曾、李迪、晏殊、陈初六到延和殿议事,随即传诏:“净妃郭氏出居于外,美人尚氏为道士洞真宫,杨氏别宅安置。长秋之位,不可久虚,当求德门以正内治。” 又特意让陈初六留了下来,似乎还有事情要谈。赵祯满脸不快,嘴唇发白,的确是病了,病得还不轻。 赵祯用帕子轻拭嘴,对陈初六招了招手:“知应,坐到朕跟前来,朕的嗓子生疼,说不了大声的话。” 陈初六轻轻应了一声,搬着椅子一点人臣之礼也没有,坐了过去,这一幕让赵祯见了,反而面露高兴起来了。 赵祯稍稍面露高兴,马上又沉郁下来:“尚氏何辜?一女子而已,百官如此逼迫朕,让朕做此绝情之事。” 陈初六老老实实道:“八王爷向臣透露了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说是尚氏身边,有外人安插的眼线,偷盗朝中机密。” 赵祯紧盯着陈初六的眼睛,看向别处:“这朕早就知道,岂是只有尚氏身边有眼线?外朝百官,又何尝不是偷偷买通内侍,想打听消息?” 说到这里,赵祯顿了顿,随即问道:“知应,朕本不愿向百官妥协,本想着学大娘娘的那样,罢免几个带头闹事的老臣。可仔细一想,还是放弃了,还是把尚氏搬出宫外算了,也免得那群文臣在史书上,把她写成红颜祸水。” 陈初六心底一笑,明明就是你怂了,不敢和百官硬刚,还找什么借口。刘太后敢撕破脸皮,那是因为撕破之后,还有赵祯出来接手,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可赵祯要是撕破脸皮,那可…… 赵祯自顾自又解释道:“朕改变心意,不是因百官觐见,而是因为这病。朕即位十有三年,尚无子嗣,若朕病死在这榻上,撒手人寰,大宋的江山谁能继承?” 陈初六这时候就不能沉默了,拱手道:“陛下春秋鼎盛,偶然小疾,根本不足担忧。陛下安心养着,不日就会康复。” 赵祯摆摆手道:“不然不然,现在是小疾,可以后呢?朕还能活几个十三年?眼下连一幼子都没有。知应,朕听说你家里那几位,好像又要生了?” 陈初六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赵祯抿了抿嘴巴,忽然问道:“若朕命里无子,知应且看诸王之中的子嗣,谁有德才能继承大宝,为人君者?” 闻听此言,陈初六心中暗道,我当然知道,可却不能说呀,只好道:“陛下,臣只知道八王爷底下有几个,可也没见过几次,其他诸王,更是闻所未闻。” “臣以为,陛下现在还不当忧心此事。臣还听说,习武之人常常子孙颇丰,陛下理政之暇,不妨骑马练剑,强身健体一番。”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倒打一耙 “骑马?”赵祯低头一看,拍了拍自己的小肚腩,又舔了舔发白的嘴唇,叹了口气道:“知应要是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吧。尚氏离宫,朕不愿去送她,免得哭哭啼啼,又不忍心了。朕对别人也不信任,怕别人趁势陷害尚氏。知应乃是朕之心腹手足,替朕送尚氏出宫吧……” “臣领旨。”陈初六略加沉思,又道:“陛下,常言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军国大事,事关机密,今后议事,陛下可独设机密之处,让重臣在此密议,选择内阁中谨密者入值抄写密旨,由皇城司传之各地。” “又加设衙门?”赵祯有些忧虑地道:“朝中的衙门,已是冗积了许多,若再加设机构,岂不助长冗费?” “回陛下,这机密之处,并非临设一衙门。而是陛下选用重臣,加行走之权,遇事则聚而密议,无事则诸位重臣回自己衙门办事。”陈初六看了看赵祯,嘴里吐出一句话:“臣将这叫做军机处。” “军机处。”赵祯点了点头,身为在位十三年的帝王,赵祯自然是察觉到了陈初六这话里的意思,这军机处看似是选一处议事的地方,可背后却是集权。 陈初六提这句话做什么? 自古相权、君权便在互相拔河,有权相黯君,亦有强君虚相。这相权、君权的交换背后,也有双方的让步。 朕给你相位,你听朕的话。 陈初六提出来这军机处的办法,就是让皇帝的权力更为集中了,这难不成是在送投名状?赵祯颇有些惊讶,若是答应了,那岂不是就要等价交换,让陈初六当宰相?这……这暂时还定不了,他缓缓道:“知应,这件事朕会与王相、八叔议一议。” 陈初六拱了拱手:“臣告退,这就去送尚氏出宫。” 赵祯摆了摆手,看着陈初六出门,揉了揉眼睛,这时从旁边走来一位穿着艳丽的嫔妃,嫣然一笑,娇声道:“陛下,臣妾熬了鸽子汤,给陛下补一补身子。” “俞美人,你今日抹的什么胭脂?”赵祯信手抱过眼前这位俞美人,这正是一茬一茬的小姑娘中的一个。 来到尚氏宫门口,只见尚氏早已登上了马车。身旁站着几个宫女太监,而她宫中早已是空空如也,人去楼空。马车孤零零在此等候,颇有些萧索之感。 听到陈初六的脚步声,尚氏撩开窗帘,看到是他迟疑了一下,但仍然是颇有些期待地问道:“陈学士,陛下派学士前来,是让小女子回宫吗?” 陈初六停下了脚步,道:“陛下派本官前来,是护送您离开的。” 尚氏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放下车帘,在里面问道:“陈学士,小女子与你何愁何怨,你为何要对小女子下此狠手。” 陈初六在车外,淡淡地回到:“尚氏,你在宫中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真当别人不知道吗?” 尚氏带了一丝怒气,回到:“铸造假币,收外臣的钱,这两条何止小女子做过?小女子虽然跋扈一些,可唯有这样,才能在后宫爬到所有人的头顶上。陈学士跟家兄说过尚家不行,不知你又知不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道理?” 陈初六站在车旁,心里在想,这尚氏还算有些志向的。倒不是陈初六看不起她,也不是看不起她尚家,但想要上位,仅靠阴谋诡计,还是不行的。尚家之失,则是失在了没有笼络人心。还没有当上皇后,就在用皇后的身份发号施令。 但话不能这么说,陈初六只是道:“时也,势也,若不是陛下生病了,你也许还能留在宫里。可你尚家,唉……何况也不少本官先动手的,乃是你尚家先对本官动手的,难道本官就该忍着让你们欺负不成?” 尚氏在车里,冷笑了一声,回到:“陈学士,陛下让你来送我,你可知道是为什么?本宫知道,陛下还是念在往日旧情,不忍让别的人来欺负本宫。 “哼,你对尚家下此毒手,本宫连冷宫都待不下去,搬去了道观里,这个仇,本宫这就报一报。”尚氏不知为何,从车上走了下来,手中拿着匕首,陈初六拿手护在身前,却不料尚氏并未刺他,而是转身刺向了马脖子。 令人惊讶的是,那匹老马竟然不动,甘心让尚氏刺穿脖子,血流满地,轰然倒在了地上。 尚氏冷冷地对身后的宫女太监道:“本宫思念陛下,想见一面再走,陈学士断然不让,刺马而死,喝令本宫乃是婢女,应当步行出宫,尔等念在这几年主仆之情,谨记这几句话,出去之后,就这么说与人听。” 又转身对陈初六道:“陈学士,你不是想要盛名么?你不是想要天下士子的人心么?本宫反正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你如此威风斥骂本宫,应当会再一次名动天下吧?” 陈初六心中一凛,左右环看,可惜这周围没有别人看见,这里头发生的事情,尚氏手底下几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尚氏清楚,天子是被逼无奈,才将她赶走的。虽说后宫之中,佳丽有三千之众,不久之后就会将她忘记。可当今天子,也算得上重情之人,听到了这个事情之后,定会觉得不快,而与陈初六产生间隙。 这时候宫里宫外,对陈初六这么一称赞,到时候天子就会认为。陈初六为了仕途,背信弃义,欺凌尚氏博取名声。 明明托付你好好送走尚氏,如此信任你,你却如此欺凌尚氏。那时候在赵祯眼里,陈初六成了什么人?为了升官不择手段的小人。本来这件事情,就让赵祯对陈初六有了一丝不喜,这样一来,更是让君臣二人之间,有了更多猜忌。 最毒妇人心,莫过于此了。 尚氏往前走着,身边几个宫女太监护卫着,陈初六嘴角抽了抽,也没什么办法,只是感叹,这个时候居然还让这女人倒打了一耙,真是有点倒霉。 还别说,尚氏的这个毒,还真的见效。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宫外对陈初六又是一阵夸赞,可宫里头却传来消息,让陈初六这些日子不入宫了。 侍郎一事,王曾又举行了一次会揖推选,将陈初六、李荣贵和另外一人推举上来,可宫里却迟迟不出结果,似乎是都不满意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曰砲曰铳 陈小虎、陈小影、陈小玄、陈小易四人,皆在陈初六的书房之中。自入京之后,陈初六身居闲职,在家里陪家人的时间,也多得多了。几个孩子长大了,不论男女,陈初六一眼教他们读书识字。 窗外是斜晖落日,松影映在窗台上。庭中的一潭池水上,飘着秋叶,池中几尾鲤鱼顶着那秋叶正在嬉戏。 陈初六这段时间,对家里的布局也十分上心。在郊外有一座宅子,沐休之日才去看看。平日里,就住在了城中。 不远处就是大相国寺、国子监,故而这一条街上,来往的以读书人和香客居多。虽是闹街,却好似有一团和气。陈初六在家中多植松柏,养鲤鱼,房子虽然不大,却有“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的感觉。 教子读书,黄卷青灯,玉带金鱼。 悠闲是悠闲,只是身处朝中,而不在野,心中自然是放不下朝中之事。逐出尚氏之后,赵祯的身体,非但没好而且是一日不如一日,整个朝廷都提心吊胆。 而且赵祯一病,便是谁也不见,王曾、李迪都不能入宫面圣。这两人只好时不时让陈初六想办法入宫,看看赵祯的状况到底如何。 要是病危,那就得提前择一名储君出来。若是无碍,那就得劝赵祯支撑着出来见见群臣,不然文武百官都打着拥立新君的想法,国朝难安。 可逐走尚氏一事中,陈初六与赵祯之间的关系,遭到了破坏。他又如何能入宫?那不是去找不痛快么? 但陈初六却清楚,赵祯的病乃是心病。赵祯比李元昊小七岁,却是万乘之君,名义上还是四海之主。大宋四海升平,强盛如此。却被李元昊一支骑兵,打得溃不成军,打碎了美梦,掉入了现实。 赵祯不愿面对现实,故而夜夜笙箫,待在后宫之中,不愿问政。这身体哪里吃得消,理所当然的就会生病。要想治好赵祯的病,还得有一个让他觉得能必胜的信心。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捧着书读得十分痛苦的四个小脑袋瓜,往外面瞅去,陈初六也看了过去,只见一名弱冠之年的年轻人,站在门口长揖道:“先生,思怀考中州试第一,入京听先生的教诲来了。” 陈初六笑了起来:“思怀啊,考中州试第一,不错,比先生当年强许多。来来来,快进来坐,小虎,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二娘房中读书去。” 陈小虎点点头,带着大家出去了。陈初六召陈思怀对面而坐,只见陈思怀从怀里掏出来许多信件:“先生,这是家乡的朋友,寄来的书信。临川那边,一切都好,义仓更是办得红红火火。兴办义学、兴修义渠,民风淳朴,做事只凭一个义字。” 陈初六微微颔首,这就是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这同时也是兴办义学,开启民智之功效。当然陈思怀报喜不报忧,这也不能有多么准确。 只见陈思怀从那一堆信件之中,找出来了一封书信,递过来道:“路过天王山下时,遇到一名大官叫曾公亮的。他得知我的身份,便写下了这份书信,让弟子一定转交给先生,说是有要事相告。” 陈初六当下拆开信件,顿时面露喜色,只见那信上写的是: 知应,见字如面。上次在天王山时,知应教曾某爆火之药法,曾某探索许久,已初见成效。现有大小二铁管,大者曰砲,小者曰铳。 曰砲者,以骡马牵引,有充药、装弹、点火、压砲、令旗五人共用一炮。点火引发,声震如雷,石弹飞闪如电,百丈开外,碎石崩山,无所不破。阵前操作得当,可发三砲,三砲止,而敌又近,可引刀近战。 曰铳者,充药装弹点火皆可一人操用。点火引发,声震如洪钟,铁丸飞如隼掠。排兵布阵成三行,前者引发而后者充填,反复无穷无尽,十丈之内,草木俱焚,兵马皆伤,无人可挡,远胜弓弩。 若练成新军,则大宋……此皆知应之功也,曾某不敢独占,密入大内,将这二者面呈陛下,为知应请功。 陈初六心中大喜,赵祯的心病可以治愈了,这药可是他陈某人帮忙想出来的,君臣之间的芥蒂,可以解开了。 陈思怀在一旁有些疑惑,问道:“先生如此大喜,弟子可否知道知道?” 陈初六看着陈思怀,心底稍微一想,认真地道:“这可以告诉你,但从此之后,你就不要告诉给别人,烂在心里,除非有一天全天下都知道了这个,你才能跟别人说你知道。” 陈思怀却是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弟子嘴风不严,还是不要知道了。” 陈初六岂能放过,而是道:“既然你在这里,那就必须与先生一起同喜同喜。这一封信里,藏着大宋强军之梦啊。” 师徒二人,在书房之中说了许久。陈思怀在陈家用饭,又住了下来。陈思怀回到汴京,其实是想求学,不求学经书,而是求真正的治国平天下的学问。 陈初六为他摆了两条道路,一是入大内,在昭文馆中饱读天下藏书,二是去找何健京,何健京在苏杭一带兴办学校,传播事功之学,陈思怀也可以过去。等到何健京从苏杭回来,他也可以一切回来,参加科举。 陈思怀倒是憨厚一笑,想要鱼与熊掌兼得。回家乡去参加州试,这多少是赵祯的“口谕”,现在参加州试结束,自然得回大内复命。陈思怀想着去见了赵祯之后,让他给何健京办的书院提一块牌匾,带着这块牌匾,前去找何健京。 陈思怀抚掌大笑,这个陈思怀还学得真快,陈初六上书请赵祯给炎宋皇报提名的妙处,他现在就学过去了。这还有一个好处,陈思怀可接着机会,替陈初六说说话。 就说陈学士从陛下身边离开,又怎么随身带了匕首?况且陈学士一向正人君子,又岂会欺负一名女子,显然是有人陷害,挑拨离间君臣关系,望陛下明鉴。 这样一说,赵祯就有台阶可下,再过些日子,陈学士就可以变成陈侍郎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攻城利器 京郊的皇家园林之中,有一片大的围猎场,这都是太祖、太宗在时,时常去打猎的地方。到了真宗和赵祯时,这马上功夫就不太行了,故而围猎场也成了荒山野岭,倒是便宜了里面一群麋鹿、狍子。 而这一天,不同凡响。赵祯领着大队人马,前来围场,而且还出乎意料的骑着马。骑着马的赵祯,身边还有七八个壮汉跟着,生怕他从马上跌落下来,又怕这马惊着了,伤到了赵祯。 赵祯骑在马上,嘟囔道:“知应说这骑马,也能强身健体,朕怎么觉得,这骑马比走路还要轻松,只是不如坐辇而已。” 身旁的人皆是道:“陛下龙精虎猛,哪里需要强身健体。太祖、太宗当年,就曾经征南讨北,陛下自然也有天赋。只不过陛下日理万机,没时间练而已了。” 赵祯摆了摆手道:“朕小时候也练,弯弓射箭,飞马夺棋,蹴鞠摔跤,倒是样样都会一些,当时在宫里,也没人打得过朕。” 底下的人一听,那是,你当时可是太子爷,先帝唯一的血脉,谁敢打赢你?别说一个人了,就是一万个人也打不赢你。 只见前面,有人骑马过来,定睛一看,正是曾公亮。曾公亮拱手道:“陛下,围场之中已是布置好了,臣前来接陛下前去查验新式火器!” 赵祯点了点头:“你为何不在围场之中等朕?” 曾公亮脸上一抹异色,是那种十分纠结的颜色,道:“陛下,这种新式火器威力实在凶猛。若是臣不跟在陛下身边,恐怕有小人会弹劾微臣谋害陛下。” 赵祯脸色一变:“这是为何?” 曾公亮回到:“臣的嘴笨,陛下到了围场,见了那两种新式火器,自然就知道了。” 赵祯也不问了,来到了围场之中,又将无关人等疏散开啦。围场中站着一百兵丁,火把插在地上,许多管装的武器,摆成了军阵。 往前一看,赵祯摇摇头笑道:“就凭这一百人,就能攻城拔寨,拒敌千人?朕不相信,难不成这一百人,都是天兵下凡。” 曾公亮也不言语,总不能说陛下你错了,只是埋头捣鼓。一声令下,先是有火铳兵充药填弹,随即曾公亮将令旗交给了赵祯。赵祯将令旗挥下,五十个火铳兵齐齐发射,只见声爆雾起,如山崩地裂,而火铳兵前面一排靶子,皆是裂成了碎片。 赵祯眼前一亮,往前走了几步,又抑制住了。这小小的铁管,便有如此威力,那摆在地上,五个人才能用的大铁管呢? 接着,赵祯命砲兵点火。十门砲,一齐点火,只相差几秒钟,接二连三放射出去。这下不止山崩地裂,而是天塌地陷了。砲兵放砲,并无靶子,但砲弹飞向的林子里,树干崩裂,百鸟腾飞,走兽惊腾。 若是这等火器,用在攻城拔寨之上,那岂不如履平地?西凉、辽国的铁骑南下,只要有这等雷霆之威,恐怕那些马匹都会惊得无法控制。 敌军之长,再也不足恃了! 入冬之后汴京落了大雪,百官沐休,只剩下极少的官员,尚在朝中当值。皇城东门之外,有一片繁华街市。这里离大内近,经常有官员在这里预定外卖,也有官员闲暇来此歇息,故而这一片的街市,都深谙官场上的规矩。 既是沐休了,除了回乡探望,远地方的人,拜年只能留在京中了。留在京中,不能在家闲着,自然要出来走动走动。 一家卖炸货、糜子茶小店之内,坐着几个谈吐不俗的人。都是穿着便服,可小店的伙计眼睛十分老辣,瞧得出来,这几人定是朝中什么大官。伙计小心伺候着,忙得满头大汗,耳厢边听这几人在议论。 “这面圈儿,和这糜子茶一起吃,是在下家乡的味道。在下吃遍了汴梁城的糜子茶,不如这里的好吃。” “的确是不错,这面圈儿格外焦脆,只稍微撒了点盐,在下比以往都能多吃一些。家中的厨子,硬是做不出来这味道。”一人看向那伙计道:“小伙计,你炸这面圈儿可有诀窍?” “回老爷的话,小人哪里有什么诀窍,可家里三辈儿干这个,倒是摸出来了一点门道。”那伙计赔笑着道:“这面圈儿过油炸一遍,稍微放一下就不脆了,应当过油炸两边,才能一直脆。等客人来了,稍微炸一下,就又香又脆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简单。”称赞糜子面的人笑了笑,排出一锭小银锞子,道:“这是赏你的,要不是这店在,我这思乡之情,也无法解了。” “李兄不过是思乡,可令尊也在朝中为官,而且父子二人,都是侍读学士,清贵至极,至少这就没有思家之苦。”一名年轻官员叹气道:“自来了汴京,还不知家里如何,离开家乡时,孩子还在咿呀学语,不知道忘没忘了我。” “唉,有得必有失,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十年寒窗,就为了当官,总不能为了家里妻子,就抛弃这顶乌纱吧?”姓李的官员,正是有神童之称,与父亲并列的李淑了,他道:“齐家治国,治国齐家,一心为公,终有一天能福庇家人的。” “齐家治国,治国启家,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李兄此语说得好啊!”周围人皆是奉承,李淑在年轻一辈,的确是十分不错的了。 “可是……可是……”旁边有一人,咬了口面儿圈,道:“听说李兄有一族叔,讳荣贵的大人,自秦凤路入京述职,本来是可以一争礼部侍郎的位子的。可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还不是因为尚氏从中搅合?”有人也是道:“若是族叔也入京为官,那李兄一家子可都在汴梁城了,这着实让人艳羡不已啊!只是听说推选三人之中,还有陈初六……” “这怕什么?李兄如此追捧事功之学,帮了陈学士这么大的忙,看在这个面子上,陈学士也应当主动退出推选,让李兄的族叔当这个侍郎。” “额,这个嘛……”李淑脸色有些尴尬,从袖中抽出一份报纸来,道:“侍郎之位的人选,已是定了,族叔落选,天子钦定陈学士为礼部侍郎,主管宴乐及天下学校。陈学士卸任直昭文馆,也不管炎宋皇报了,却兼知大理寺监报院,把三份报纸都管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上乘事功 “哦?报上都登了?”糜子茶小店里的这些位,都接过了报纸看了看,一脸惋惜道:“可惜可惜,这陈学士怎么一点也不肯想让。他直昭文馆,三年一任都不到,又生了侍郎。” “听说这次朝廷推选七位,有五位都被弹劾落选,只剩下了李荣贵。你们说这五位是谁弹劾的?不会是别人,肯定是剩下这两位呗!” “啧啧,李大人落选,又未被弹劾,看来是真的两袖清风,没有半点瑕疵的了。李学士,这陈学士倒是表里不一呀……” 在场这几位,虽说沐休在家,但却还在京城,这消息是灵通的。就算不灵通,总不能比报纸还慢。等这件事情刊登在了报上,消息都已经在汴京城转了一个圈了。 他们装作不知,其实就算想挑事儿。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攀上李淑,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再跟他谈自己想要的事情,这是拍马屁的变种。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至于有的人挑事儿是不是想借陈初六之手除掉李淑,然后自己上位,那就不得而知了。可这几句话,李淑却是听进去了,脸色阴晴不定,喝了口糜子茶,道:“其实,本官支持事功之学,但对陈学士之主张,却不大认可。” 旁边的人闻听此言,心底皆是笑了,但面上仍旧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道:“李大人为官数十载,自小以神童入朝,说起来也不差他陈初六多少。要不是陈初六仗着是皇亲国戚,定是远远比不上李学士的。” 李淑摆摆手道:“谬赞了,陈学士的本事还是有的,他在太原府,成就一番如此大的事业,本官是远远不及他的,只不过李某也有自恃比陈学士强的地方。” “愿闻其详……” “陈学士重振事功之威风,叙道统而强枝叶,发宏愿而广其经,于国于民,有大功是也!”李淑缓缓道:“只不过,陈学士之事功,格局太小。本官曾听他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陈学士现今所为,树木也,十年之功也!” “不错,十年之后,太原府数任地方官之后,屡更其法,何况太原府地下的石炭,又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太原府之治,恐怕难以为继。” “唔,自古以来,春种夏耕秋收冬藏,陈学士建立之温床,有损天时地利,也不能继之以远,其余功绩,概而论之,皆以十年为期也,的确是十年树木。” “陈学士既然说出了百年树人,那就定是知道这要比十年树木要好,本官看他也做了几件树人之事,只是差强人意。”李淑说起这件事,原本是为了遮盖李荣贵落选一事的尴尬,但说到这里,他却是越说越激动,腹内思绪泉涌。 “本官与几位学士,编纂崇文总目共六十六卷,经部八卷九类,史部十五卷十三类,子部三十三卷二十类,集部十卷三类。涵盖经史子集、农桑、巫、医、乐、百工之学。里面字字皆是前人的学问,一点水分也没有。” “试想百年之后,这里有一门手艺失传,岂不是可以回过头来,翻书查看,重新学起来?”李淑自傲不已道:“陈学士有四句话,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四句话煌煌之言,震铄古今,但李某以为,顺序不对。” “应该是,为往圣继绝学,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为生民立命。天地之心何在?三皇五帝,尧舜之学,方可称之为天地之心。唯有为往圣继绝学,天地才有正心。故而李某以为,这为往圣继绝学,乃是事功之学中的上乘学问!” “为往圣继绝学,这就是卫道,与以往清流所注重的经学、道学有相通之处。这才是大道,法万千而道唯一嘛,继绝学,就是词林之学。为天地立心,这就差一点,但也还是御史之学。至于开太平,那是路部之学。为生民立命,就是州县之学了。” 李淑这么一说,旁边的这几位,皆是点点头。这个点头,不是巴结奉承,而是觉得李淑所说,真有那么一番道理。 官场之中,清贵莫过于词林,词林就是这些学士。这还包括了宰相、计相这些重臣,毕竟宰相都有大学士之称。其次,就是御史了。御史在朝中,也算清贵。 李淑所说,词林就是做学问,继绝学是最重要的,这是大道。为天地立心,这是卫道,卫道就不如本身是大道了,有点落于器中了。至于开万世太平,那就是六部、路府的学问了,牧受镇压一方百姓。 至于为生民立命,那更是末流之学了。百姓?百姓的命?那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百姓只要饿不死,只要不造反就行了。什么大道啊,天地之心啊,与他们无关。 这就是李淑的事功之学,注重传承。虽说这也是事功,但其出发点,恰恰与陈初六刚好相反。陈初六的想法,是强国富民,造福天下百姓,而非天子,更非仕人。 还别说,李淑此论一出,倒是吸引了不少拥趸。原本那些腐儒,看到事功之学喧嚣尘上,天子对此颇有好感,而“改良”版的事功之学,也不是不能接受嘛!还有一些事功之学学不会,觉得难的人,也纷纷去学李淑的事功之学了。 于是朝野纷纷传言,陈初六的事功之学,那叫小乘事功,十年之学,李淑的事功之学,才叫大乘事功,百年之学。 的确,百年之后,陈初六的学问,早已化作春泥。在民间、朝廷之上,各有不同的派别,提出来的主张,比陈初六精进了很多很多。 而李淑的学问,却一成不变,但甚是为那些腐儒推崇。不错,百年之后,腐儒还是腐儒,酸都是一脉相承的酸。自诩大乘事功,如何如何不得了。 那已是后话了,而现在这个时候,年轻的陈侍郎,换了新官衣,踏入礼部衙门。这一刻大雪停歇,他一路走过留下的脚印,经久不消。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礼部右衙门 礼部,六部之中的权力,仅次于吏部。吏部乃是真正的权利所在,故而礼部尚书只能由宰相兼任,而礼部侍郎则不能兼任他官,否则权柄太重。 尚书及侍郎,尚书判礼部,眼下是康仲荣字仪父,这人表字取得不错,别人一不小心就叫成了“义父”。但此人好饮酒,淡泊名利,也看淡名声,别人都叫他酒学士。与陈初六一样,此人也是知制诰,在西掖八年,才有的学士之名。 礼部旧制,尚书、侍郎都要是知制诰、翰林学士、老资格的中书省人才能充任。侍郎两人,左侍郎掌奏补太庙及郊社斋郎、都省集议、兼管贡院。右侍郎掌百官谢贺章表,诸州申报祥瑞,兼管府学、州学、县学,陈初六正是后者。 站在门口稍等了片刻,听得身后有人踩雪踩得咯吱咯吱想,陈初六回头一看,只见一名老吏哎呦道:“卑职拜见少宗伯!没想到少宗伯来这么早,卑职罪该万死!” 陈初六确实来得早了许多,对那老吏道:“新官上任,早就睡不着了。” 老吏点点头道:“卑职真是佩服,官当到这个份上,还能有新官上任的劲头。这大雪天,衙门里没有事,大人来这么早,着实委屈您了。小的这就去生火,给大人暖暖身子。” 陈初六拦住了,道:“不忙,不忙,你与本官在这衙门四周走一走,本官还有事情要问你。” 老吏在这礼部衙门里干了一辈子,看着这侍郎走了又来,来了又走。走的时候,有人高升自然高兴,也有人被贬满脸沮丧。可来的时候,却无一不是颓丧得很,哪有像陈初六这样还兴奋得睡不着觉的。 何况这来来去去的侍郎,从来未将他这个每天来得最早,离得最迟的侍郎放在眼里,甚至都不知道,唯有陈初六比他还早,他这才和这来来去去的侍郎说上话。 知官莫如吏,陈初六到了这礼部,自然是要打探一番,这老吏在礼部多年,里头的弯弯绕绕,基本都知道一些。 陈初六稳了许久,礼部右衙门的人相继前来。现在虽是沐休之时,可凡是在京的这些礼部官员,谁敢不来庆贺?要是你不来,别人来了,人家的官可就升了。 不仅右衙门的来了,判礼部康仲荣、礼部左侍郎方承教俱是到场。康仲荣到了,陈初六也需要让开尊位,站列身旁。 康仲荣嘴巴里微微带着酒气,看着底下众人道:“陈学士弱冠高中,不到十年之间,从八品升到了三品,十年升了二十级。这二十级,放在别人身上,那都是血泪斑斑,知应平步青云,着实令本官也是羡慕。” 陈初六心底在想,这酒学士不会是来拆台的吧? 可康仲荣接下来又道:“不过,康某观陈学士之学问,功绩绝不下朝中任何一位三品大员,不论别人怎么想的,本官是心服口服的。陈学士,将来再次高升时,还要提携本官一番呀。” 这康仲荣是好酒淡利之人,可这眼力不浅啊,这句话肯定了陈初六的地位,至少礼部是没人敢对陈初六如何不服了。这个顺水人情,陈初六是要还的。 但陈初六就要谦虚了,回到:“下官蒙天子恩遇,同僚相助,十分走运,下官心里记着,时刻提醒自己,不能骄纵。其实,说是平步青云,也并非如此,两下而三上,才有了今日之地位。” 两下三山,陈初六被停止回乡一次,被贬到太原府一次。这两次“下”,并非正常任期的到地方镀金,而是真真实实地,被贬了。这么一说,大家才想起来,陈初六这一路也是风险不断,搁谁身上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礼部左侍郎方承教也站了出来,用一种告诫的语气,对底下人道:“诸位,陈学士虽然年轻,但走过步步皆是脚踏实地。诸位切不可见陈学士之成功,而心中生出旁门左道的心思。” 陈初六笑了笑,也未说话。底下老老少少,礼部的这些官员,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到底是喜是忧。 康仲荣在一旁道:“陈学士对做官一道之上,还是有些心得的。诸位何不趁此机会,多请教一下?” 底下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有胆子大的,站出来道:“陈学士,下官这句话,只在这里问的。” 众人都点点头,既然这么说了,就是让大家保密。这种事情,大家还是保密得了的,谁要是泄密了,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人问道:“下官看陈学士的官途,不是从天圣二年高中第一甲第一名开始,而是自陈学士写下爱莲说开始,那时陈学士便已是简在帝心。这么多年,陈学士与天家的关系,都十分密切。” “古今之君臣,能互信到这个地步的,敢问还有谁?就算是昭烈帝与武侯也谈不上吧?下官想问的,就是陈学士有何妙诀,能取得陛下信任?” “唔……”陈初六思考了起来,这到底有何妙诀呢?他也说不准,但赵祯自小与他一起读书,可谓知根知底,不仅知面还知心,赵祯于是肯将许多密任交给陈初六。况且陈初六能力了得,交给什么就办成了什么。 这简在帝心,君臣之间亲密无间,不是一时一日成就的,而是长年累月养成的。陈初六抬起头,笑道:“诸位也是朝廷命官,官位有大有小,可无一不是朝廷的要职,陛下授予要职给诸位,难道不是对诸位的信任?” 那问话的人一凛,谁敢说自己的位子对朝廷是多余的? 这时陈初六又道:“陛下乃是圣君,任用诸位为官,就是信任。只不过任人唯贤,也要知人善任。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诸位所在之位,对朝廷不可或缺,换作陈某也不一定能做的比诸位好啊。” 众人点点头,被他这么一说,脸色都有些荣光了,这个提问算是遮过去了,陈初六看了看康仲荣,可康仲荣的眼睛刚好看向了别处。就在这个空档,底下又有人鼓起胆子,道:“陈学士,下官有一问。” “近日,翰林侍读学士李淑,谈到事功之学,说陈学士的事功之学乃是小乘事功,四为句中只有为往圣继绝学才是上乘事功。陈学士对此,不知有何看法?” 这问题一出来,礼部右衙门内的众人,皆是精神一振。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论心不论迹 “呵,谬论矣!本官早就说了,事功不分本末 高下,身体力行,有大能者事大功,有小能者事小功,发一份热、一份光。若立什么高下之分,辩什么本末之别,那就是忘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之理。”陈初六淡淡地回到。 “唔……有道理。”底下的人点点头,只见礼部左侍郎方承教转过身道:“陈学士,那你心中,这事功也是有大有小的了。既然有大有小,那自然人人都想成大功。李学士有言,为往圣继绝学乃是最大功,陈学士以为如何?” “孔子整理诗经、易经、春秋,教弟子三千人,开私学之先,可谓继往圣之绝学,那为何孔子还要周游列国,求一明君?”陈初六缓缓道:“盖绝学之是非,并不在书上,而是在事中。” “继往圣之绝学,不是传抄文字,而是将这学问,用于实事之中。若这学问真的有益,自然就不会成为绝学。继往圣之绝学,岂能与其他几句割裂开来?”陈初六又道:“不错,本官说过,功有大小,但世上有论心不论迹,也有论迹不论心。”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道;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迹世上无完人。论心,事功无高低本末,论迹,事功确实有大小之分。诸位以为,一个人是心重要,还是迹重要呢?” “那自然是心重要了。”众人皆是回到,从古至今,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也不是人人都有数得出的事迹,自然是就是论心了。 “陈学士之语,振聋发聩,本官钦佩。”康仲荣拱了拱手道:“陈学士担任礼部侍郎,敢问准备什么事功?” 这就是在问陈初六的具体举措了,刚才被陈初六几句话说得十分激动的满堂官员,此刻更是竖起耳朵,在一旁听着。 陈初六却有些不好意思,拿眼睛一扫底下的人,道:“本想着等右衙门议事的时候,再说这件事的。但宗伯问起,本官也不得不从命了。右侍郎之职,掌天下府学、州学、县学,本官有一举措,便是在每个县设立义学!” “义学?” “不错,现在开封府各县设立义学,义学共有五年,朝廷与官府聘请先生,不收百姓一文钱的学费。凡愿读书者,七岁入学,授文字、算学课三年到十岁,择其优良且自愿者,习经义、诗赋。其不愿者,则让其学一门养家糊口的手艺。 “其后两年,两年之内,朝廷负担学费,还将择优良者,给予薪烛之费。两年之后,前者若学业优良,则可入县学,有了免租之权。后者若技艺娴熟,可让其继续在官府做工,边学边做,亦有一门傍身的手艺。” “义学?陈学士,这办学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国朝至今,还有许多贫困的县没有县学,只有当地一些富人,才请了私塾先生。若想推广义学,还让官府掏钱,这谈何容易?朝廷办事,还是那两句话要问,钱从哪里来,人从哪里来?” “这本官想过了,先在开封府办义学,然后在四京办义学,随后推广到富裕的州县。这些地方,本来就有了学校,只需增添校舍便可。古人重视文武之道,而今偏向文教,这还是圣人教的中庸之道吗?” 陈初六站在康仲荣身边,看向底下的人道:“义学不仅免了学生的学费,还要免费发书。本官找翰林学士院,编三本教材,用于初三年的开蒙之学。有人问,那这钱从哪里来?义学虽然不能让人人当官,但圣贤之道却能深入人心。多办一所学校,便可少办一所大狱,也可以少养活一些招安的流民。教化之义,便在于此了。” “人从哪里来?本官方才说了,从开封府推广至全天下,这学校里出来的人,便可让其去别的地方作教授。这一来是还朝廷供养之恩,二来也解决了用人的问题,一举两得。从开封府推广至全天下,须用数十年之久。本官任上,便是要在开封府先树立标杆,让想读书的百姓,人人都能读得起书。” 开封府乃是都城所在,人口最多,工匠最多,产业也最完善,许多行业更是天下顶尖的存在。换句话说,这里的名师肯定会很多,造血能力最强。 办义学,就算有成就,那也至少在五年之后,甚至是十年之后才能初见成效。可在这十年之中,朝廷财用若是出现了问题,若是义学有了什么纰漏,那陈初六此举,极有可能就是费力不讨好。 何况陈初六将来是要拜相的,若义学失败了,他就算离开了侍郎之任,也逃脱不了干系。恐怕那时,他还是会牵连其中,吃下瓜落。 自古为官者,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自己任上,能大放光彩之事。像陈初六这样,纯属自讨苦吃。这可真是应了赵元俨那句话,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礼部尚书康仲荣闻言有些愁眉,礼部左侍郎方承教的脸色,看不出什么信息,底下的一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搭茬的。 特别是礼部右衙门这些位,心里呜呼哀哉,完蛋,新来的陈侍郎准备瞎胡闹。礼部本就是清水衙门,这义学要是办下去,别清水了,全都吐水吧。要是反对,呵呵,人家简在帝心,皇亲国戚,而立之年身居三品,以往反对他的人都蹲在哪个旮旯里? 陈初六在这里提出主张举措,正打算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一把火点在了湿柴上,没冒火星子尽冒黑烟。 正在尴尬之时,康仲荣在一旁打圆场:“陈学士忧心国事,提出兴办义学一事。方才说了,论心不论迹,陈学士有此志向,乃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至于对错,还要陈学士做了才能知道。陈学士一心为公,才是我等要共勉的。” 这话对陈初六的提议不置可否,算是两不得罪,这件事情也就算遮过去了。底下那一群官员都是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拱手道:“共勉,共勉!” 接下来便是大小官员,争相前来祝贺陈初六高升。陈初六与众人强颜欢笑,但是心底还是有些冰凉的。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扶桑国的宝物 兴办义学困难重重,陈初六写下文书,发往开封府下辖十六个县,询问当地学校的情况。但十六封公文,差不多都是泥牛入海,十六个县只有最近的祥符县、开封县发回了文书。但文书之中,尽是敷衍之词,没半句实话。 开封府这十六个县的情况,陈初六根本用不着发文书去了解情况,发文过去,只是看看这些人的态度。眼下一看,果真不怎么样。 上任当日,陈初六辩驳李淑谬论,算是护住了自己事功学的立场。但耐不住李淑那谬论,虽然谬误,却是十分吸引人。陈初六随后提出兴办义学之事,又颇不为人所接受。开封府这十六个县的县令,消息灵通,自然不肯买陈初六的帐了。 地方忧心的事情,倒有三个。这其一便是,办不办义学,这关系到朝中的派系斗争。若是办了义学,就会被人视作“陈党”,枪打出头鸟,柿子捡软的捏,那些地方官员,自认为无法承受。 二是雷打不动的困难,陈初六必须解决资金来源。若是运气好发现了地方官府一笔多余的款项,那义学就办得顺利,不如就得发力,让他们搁置下来一件事。可这搁置下来的事情,又是哪位朝中大佬的举措? 其三,这义学花了钱、站了队、费了精力,三年六年之后能不能因此升官呢?若是升不了官,岂不是白做了? 礼部右衙门那边,由于还在冬季,故而事情也不多,陈初六一直筹划解决这三个难题。升官的事情好办,陈初六把这十六个县的县令,换成自己人,到时候升官,还用凭什么政绩?直接走后门就可以了。 事到如今,支持自己的人,在朝中也不少了。要是比起人脉,陈初六还是有的。哪怕不能换成事功的自己人,也可以换成同阵营的自己人,利益交换一下即可。 党争之事也好办,这件事情只要赢得共识,将礼部右衙门的事情,办成朝廷的事情,那就简单了。 这一日,陈初六正在礼部坐堂,外头时不时进来官员,递交冬至、春节这些节气的文章,让陈初六批阅。陈初六的主要职责,还不在学校的事情上,而是在百官谢贺章表,诸州申报祥瑞,这一类文字之事上。 阅尽一篇章表,陈初六提笔勾画。这时底下走来一人,笑着道:“陈大人,有稀奇了,又出了祥瑞。” 陈初六自然知道,这各地报上来的祥瑞,都是瞎编乱造的,但仍是笑道:“什么祥瑞,从哪里来的?” “两广来的,听说是一尊大鼎,乃是当年禹传九鼎之一,大鼎的形状乃是一头猛虎,古气扑面,天子甚为喜欢。”底下的吏员笑着道:“还有一本古帖,叫丧乱帖,是王羲之的贴,名字有些不好听,但却是珍贵至极啊。” “丧乱帖?”陈初六闻言站了起来:“不对啊,听说唐朝的时候,由鉴真和尚渡东洋去了扶桑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兴许也是临摹的草本吧。这些祥瑞,就在文德殿,还未搬走,陈学士过去肯定是能看得到的。” “唔……丧乱帖久闻名于世,若是真迹,有幸观得,此生无憾矣。”陈初六笑着道:“若是来了公文,且放在这里,本官回来,只需稍看一眼,就能看完。” “是,大人慢走。外头天冷,披上一件披风吧……” “免了,文德殿不远。”陈初六离开了礼部前往文德殿,赵祯正在这里,接见从岭南过来的官员。自从上次尚氏的事情之后,赵祯一直没有接见过陈初六,可听王中正传来的消息说,赵祯是一天天的,总在念叨他。 果不其然,陈初六在殿外准备按普通臣子的礼节,让那门口的太监通报时,太监吓得不轻,连忙赔罪起来。陈初六一如往常,顺顺利利来至文德殿,只见大殿之中,摆着许多箱子,十八个力士,围着铜鼎,还有一名穿着武官服的将军。 陈初六看那背影,顿时惊讶道:“赵允迪,你怎么回来了!” 大殿内的卫士,听到门口这么一声,忙是探出头来一看,看到陈初六之后,下意识将名字报了出来:“礼部侍郎陈初六上殿!” 赵祯抬起头,赵允迪也回过头,陈初六本来想在门口再看看的,现在也只好整理整理衣冠,走进大殿。赵祯下来问道:“知应前来,可是有要事?” 陈初六拱手道:“陛下,臣听说有祥瑞现世,故而前来祝贺陛下。臣还听说有一份王羲之的丧乱帖,心中十分想看一眼。” 赵祯抚掌大笑道:“朕就知道你会来,这还要说赵允迪,他在岭南,海面上打了一场大胜仗,东逐扶桑国海寇,打到了扶桑国都城。斩王杀贵,将中华传授之宝物,全部夺回。你看这里还有一方大汉年间,颁赐的王印。” 陈初六心中大骇,扶桑国,那不就是日……哎呦,这猛虎鼎、丧乱帖,原来是从那地方抢回来的。陈初六大骇之后,心中又是大喜,海外掠夺,这算是吃到了甜头。但不知赵允迪打了胜仗,回来做什么。 只见陈初六问道:“陛下,既然打进了扶桑国的都城,斩王杀贵,掠尽宝物。为何不划为郡县,派遣军队驻扎,使其成为大宋的国土?” 赵祯笑了一声:“蕞尔小国,听允迪说,不过是几个荒岛罢了。百姓愚昧无知,若是列为郡县,恐怕又要增加朝廷负担。” 陈初六低头一笑,那几个岛对大宋而言,的确是鸡肋。 赵允迪在一旁笑道:“知应有所不知,这次打仗,其实是意外。要不是商队屡屡被掠夺,本将也不会出击。再加上琉球国前来求救,本将被迫率船队出击。可没想到风顺帆正,一路追击,一不小心就打到了扶桑国。” 他又叹了口气道:“擅自率军出征,这是违反了朝廷的规定。某从岭南赶回来,正是向陛下请罪来了。” 赵祯在上面道:“允迪,朕早说了,免你无罪。回京也好,八叔也在京城,你们父子好好相见之后,朕还委派你去岭南,坐镇大宋海师。知应,你与允迪是好兄弟,你也去陪他叙旧吧!” 底下两人口称遵旨,这时陈初六略微犹豫了一下,上前道:“陛下,臣听说那扶桑国颇有许多银矿,银贱而铜贵,若是派兵将其银矿守住,岂不为朝廷增一财用?”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发财就在扶桑 “几处小岛,能有多少银子?” “禀陛下。”赵允迪拱手道:“知应所言,确实不错。有与扶桑国之往来商人,用铜钱换银,常常市得暴力。只不过,扶桑国现在正是内乱之时,其国主暗弱不明,东北源氏甚是强盛。臣趁此机会,才能攻上都城,如履平地。” “哦?”赵祯低下头一想,看向赵允迪道:“那扶桑国真这么弱么?” “陛下,本来扶桑国乃是海岛之国,其水师应该算强的。只不过陛下知道,知应随臣南下,将岭南、琉球之海师改造,用阿拉伯之战船,故而四海之内,应该没有大宋海师之敌手。”赵允迪回到。 “唔……扶桑国远在重洋之外,若劳师远征而不得其利,恐有穷兵黩武之嫌。当下朝廷用兵西北,无力再开战场,此事容以后再议。”赵祯随手拿起一个木盒来:“知应,这是王羲之的丧乱帖,你且拿去看吧!” “臣,谢恩。”陈初六拿了丧乱帖,又在殿中看了几样来自扶桑国的宝物,便随赵允迪走出了大内,直奔赵元俨八王爷府上。 一路之上,赵允迪慷慨激昂,诉说这些年在岭南的风光。又说西边来的那些外商越发多了起来,什么蓝眼睛黄头发黑皮肤白皮肤,全都来了,带来的新物种也数不胜数。赵允迪在岭南,引入这些物种,还筛选出来了几种不错的粮食产物。 扶桑国海盗,也闻讯而来,不断掠夺商船,甚是麻烦。而扶桑又远,商船护卫就算被掠也不敢追敌过远。那日不巧,扶桑国抢了南洋小国向赵祯进贡的船,赵允迪一气之下,便率军追击,一直打到人家的老巢。 正因为如此,赵祯不仅不为赵允迪擅自出兵而生气,反而高兴得很。赵允迪此战,也是大宋海师经过改制之后,经历的第一场大战。陈初六听赵允迪如此说着,脑海里浮现了当初那几位外族朋友。 赵允迪忽又笑道:“这扶桑国还有一件事,听来有趣。这国人身材短小,甚是丑陋,于是在掠夺商船之时,将大宋长相俊秀之男子,全部留下。有时干脆乘一小船,船中有女子,到海岸寻渔民人家过夜,谓之度种。” 陈初六闻言笑了起来,这度种就是改良人种,没想到那扶桑国,自古就有这种传统,难怪……话到这里,陈初六淡淡地道:“岭南战船之坚利,震慑群宵,可朝中大臣与陛下,皆未见过。方才陛下担心劳师远征,正是如此。若陛下见过了之后,自然就觉得征讨扶桑,乃是如履平地了。” 赵允迪反而是有些疑惑:“知应,这扶桑国与你何仇何怨,你为何憋着要把扶桑国打下来?” 何仇何怨?深仇大怨。陈初六心里嘀咕,有些事情,和赵允迪说也说不清楚,但他还是可以说一些与当下利益相关的事情。 来到了赵元俨门口,左右看看无人,陈初六拉住赵允迪到一旁道:“允迪兄有所不知,本官正想办一件大事,可惜缺钱,朝廷也拿不出这笔钱来。” “你还会缺钱?”赵允迪满眼不相信地道:“知应,你想办的这件事不小啊,为何连你都会缺钱?” “要是我自己出钱,那这件事早就办成了。可这是朝廷的事情,我就算是有钱也不能出。”陈初六回到:“不过,要是朝廷能在海外增加一项岁入,这就能多出一笔钱,用来兴办义学。” “这笔钱知应能保证不被别人分走?”赵允迪淡淡地道:“回京时,为兄在路上,也听到了你要兴办义学的事情。”赵允迪问道:“兴办义学,本是好事,地方兴教化科举,这是本该做的,朝廷肯额外拨款给他们,他们没理由拒绝。” “可兴办义学,知应却要培养工匠,这对地方官而言,就算办好了,也没有半点政绩可言。不如将这义学,全用去走科举一道,就算是义学三年,地方官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抵触。” “额……这个嘛,其实兴办义学,这科举一道,有没有都无所谓。倒是允迪兄口中的工匠一道,反而少不得。”陈初六缓缓解释道:“其实,这并不是培养工匠,而让工匠能够识字读书,明白道理,不至于让胥吏欺骗。” “总之,这义学就是穷人上升的阶梯。对朝廷而言,不断有新人往上爬,才能借力打力制衡老朽,永葆不败。” “唔……明白一点了,那这义学,岂不是还能培养将才?岭南那边,为兄要打造战船,的确缺少一大批工匠。听说朝廷这边,兵器的产量也一年比一年低,长此以往,如何了得?”赵允迪回到:“只要扶桑国真有银矿,这笔钱为兄定会给知应送来。” “允迪兄,这办义学其实花不了多少钱。”陈初六笑着道:“扶桑国那边,驻军可能不变,可将扶桑国分而治之,使其双方皆为我所用。只要过些日子,允迪兄将战船开到汴京,让那些大臣一看,这出兵的事情,自然不成问题了。” “唔……等黄河解冻之时,为兄就请命回岭南,再派战船过来。”赵允迪看了看王府的大门,又道:“知应,不知家父,头发白了吗?” “泰山这些日子十分舒心,头发白了少许,但还是当年的八贤王。”陈初六敲开了大门,还是当初那个将他拦在门外的门子,不过这一次,那门子似乎是忘了那天的事情,堆着笑将两人迎了进去。父子相见,自然是许多话要说。陈初六在赵元俨府上,待了小半天,才回到家中。 西北传来消息,赵元昊颁布秃发令,三日不从令,杀之。赵元昊坐居西凉,僭越之事越来越放肆,改年号为开运。其母族的人想阻止赵元昊公开与宋、辽为敌,于是暗中想谋杀元昊,赵元昊发觉之后,大怒,元昊鸩其母杀之,沉母族于河。 杀母之后,赵元昊还派使者前来大宋,让大宋派人抚恤问候。不过,据小道消息,赵元昊身边这场叛乱,幕后指使就是宋廷。实际情况,谁也不知道。但大宋这边,还是派了使者,前去吊唁。只不过,大宋与西凉的关系,愈加降至冰点了。 参政程琳、曾公亮前往西北抚民,范仲淹、姚宝前往西北抚军。与陈初六争侍郎之位的李荣贵,遣还秦凤路,由转运使任经略安抚使 ,替补那位战死的安抚使之位。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愿为大宋属国 “当求德门,以正内治。” 文德殿内,几名重臣在此,议论立新皇后的事情。眼下百官沐休,只有几位重臣在此,不管议什么事情,都简单得多。 按照赵祯的意思,是想立一名“陈氏”的女子,但这女子出身于一名茶商之家,几位重臣都不答应。一番议论之后,诏立皇后曹氏,也就是曹彬的孙女,曹炜的侄孙女。命宰相李迪为册礼使,参知政事王随副之,晏殊撰册文,并书册宝。 册立皇后,算是景祐元年末,最后一桩大事。冬去春来,是为景祐二年。新春的气氛尚未散去,陈初六府上,却是来了几位客人。 “什么?东瀛源氏人?”陈初六看着这拜门的帖子,不由得微微一惊,不久之前,赵允迪去扶桑国岛上扫荡了那么一次,眼下这扶桑国的源氏就跑到了汴京。不过,这源氏的人,为何过来专程找他呢? 若是以前,陈初六未在朝中任职,或者人微言轻之时,随便接见外族人。就算在番邦外国出了名,那也只能算“威震四海”。但眼下陈初六是礼部侍郎、翰林学士、知制诰兼知监报院,这职位就差没入常了,响当当的实权人物。 在这种时候,要是与外族人勾搭在一起,虽说陈初六也不在意,但总归是不好的。陈初六拿着这份拜门贴,反复看了那么几眼,道:“黑子,让毛利义广进来。” 没多久,只见一人穿着唐装走了进来。宋代的服饰,承唐代的遗风,日本什么都学大唐,其服饰、文化也都是承接大唐的,只不过也有一点变化。大宋的自然是恢复了当年盛唐时的华丽,扶桑国自然是越来越小气。 毛利义广从外面进来,满脸都是期待、激动的神色,看到陈初六之后,愣在了原地,犹如看到了天神一般,垂泪起来。 “桥豆麻袋,莫西莫西,呦西呦西,八嘎呀路,阿里嘎多够咋衣麻斯!”陈初六看着嗯啊毛利义广,把自己记忆中的一些日语给说了出来。 “这……”毛利义广一愣,听不太明白,用十分标准的大宋雅音道:“陈学士,晚辈毛利义广参见!不过,陈学士方才所言,似乎是东瀛之方言。果然陈学士学识广博,就连东瀛之方言也知道。” “呵呵,过奖过奖。”陈初六尬笑一声,其实这个时代,那东瀛岛国之上,对大宋的崇拜,差不多一心想并入大宋了。无论是语言文字还是文武制度,全都学习大宋,连人种都想借大宋的回去改良。 故而大宋的语言,在东瀛岛国之上,乃是上流社会从小说的语言,只有底层才说当地的方言。这毛利义广乃是源氏家族的,而这源氏家族源自天皇一家,眼下霸占东国与天皇分庭抗礼,自然算得上上流社会,会说大宋雅音,不足为奇。 “毛利义广,你来自东瀛,不去拜见我皇,却来本官私邸谒见,这难道是你们东瀛扶桑之地的礼数嘛?” “陈学士见谅,晚辈在东瀛之时,便久闻陈学士之大名,如雷贯耳,钦佩至极。在东瀛之地,百姓拜佛祖、拜孔圣,孔圣之下,颜回、孟子,其三便是陈学士。佛祖之下,陈学士还有眼光定力佛之尊。” “啊?”陈初六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在那岛国之上,修成正果,成了佛了,只不过那东瀛岛远在重洋之外,他说什么也只能先相信标点符号。陈初六神色稍缓,又道:“即便如此,本官在大宋也不过是平平之姿。” “当今天子,乃是睿明圣仁千古之君,尔等不去求天子降圣法,却来找本官求末法,实属不智啊。只不过你们既然来了,本官也不赶你走。有什么事情要说,有什么事情要问,直接说来便是。” “唉,一言难尽。”毛利义广叹气道:“陈学士,眼下东瀛诸地,纷争不断。天皇难以统摄全域,源氏代其管关东。然关东之外,有东瀛寇类,袭击大宋商船,皆为源氏所不耻。奈何天皇未加制止,才酿成大祸。” 陈初六听着话里话外,明白过来了。这毛利义广是源氏的人,所谓代管关东,其实就是藩镇割据,独霸一方,但又无法灭掉天皇。他嘴里的这大祸,就是指的赵允迪怒发冲冠,率领船队打到了岛上,将猛虎鼎、丧乱帖等一些宝物抢走了。 而这毛利义广,在陈初六面前,将这一切的罪过,推到了天皇的脑袋上。当然了,这其中的官司,肯定不是在陈初六这里打的。到底谁冤枉谁有理,陈初六也不想管,但听他这意思,似乎是想借大宋威风,索性灭掉天皇,来个风水轮流转。 别看陈初六现在是才三十岁,但加上前世二十多岁,那就是活了将近六十年,六十岁的老怪物,还不是看什么都跟明镜似的。早在年前,他就想让赵允迪插手扶桑国,利用其内乱,分而治之,然后用驭民而夺其矿为我所用。 可这毛利义广一来,不就是瞌睡了送枕头么? 陈初六语气温和了一些,道:“大宋天子明见万里,当然知道这是一些刁民闹事,稍加惩戒也就行了。如若不如,大军压境,那几座小岛之上,早已书同文、车同轨,成了大宋某某州、某某县了。” 毛利义广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在吓唬他,他感慨万千道:“大宋不愧是中华泱泱大国,小国鄙民,钦服不已!陈学士,晚辈到想说一句,自中华五季以来,东瀛继位之天皇,都未得到中华之封授,实属僭越。” 陈初六听了,这小子心底的意思要出来了,毛利义广果然道:“陈学士,儒家讲天人合一,眼下东瀛诸岛之上,百姓不服当前之国主,而服关东源氏,这便是天意人心。晚辈这次前来,其实就是想借陈学士之口,问问大宋天子。” “能不能封授源氏东瀛国主,顺便降下天兵,助源氏执掌东瀛。只要源氏掌国,则去天皇之尊号,降而为王,岁岁称臣,年年进贡,甘愿为大宋海外属国。” “唔……”陈初六心中道,你还想一统东瀛岛,我还不愿意呢,你要是一统东瀛岛了,那岂不是翅膀硬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引荐引荐 “大宋……大宋向来秉持和平外交,绝不干涉别国内政。”陈初六摇头晃脑说出这么几句来,毛利义广一听急了,忙是道:“陈学士,晚辈虽姓毛利,却是源氏族中最强武士之子。若是大宋答应帮源氏上位,源氏愿遣子为质。” “不不不,本官知道,你们那里,下克上乃是常事。”陈初六看着眼前这位毛利义广毕竟年轻,沉不住气,微微带着笑意道:“但你们也得替大宋想想,若是大宋朝廷支持你们下克上,那周边番邦会怎么想?大宋的臣子,又会怎么想?” “可……” “不用再说了,你们东瀛岛上的事情,由你们自己决定。大宋万国来朝,也不差你一个属国,何况用这种不义之举得来的属国,又怎么靠得住呢?”陈初六摇摇头道,摆明了话,你提的这条件,打动不了本官。 “陈学士,晚辈这次前来,主要还是想请教学问的。”毛利义广也不迟钝,赶紧换了话题,从袖中取出来一物,道:“晚辈备了小礼,还望陈学士笑纳。” “哎哎哎,你这是做什么,下不为例啊!”陈初六将帖子接了过来,看了一眼,眼神黯淡下来了,还以为有什么东瀛特产呢,没想到就是一些金银珠宝,俗气的很,他递回去了道:“这东西,本官不要你的,但看你有这片心意,这东西就交给礼部,朝廷正好要办一件事情。” “作为交换,本官可以给你一个引荐的机会。有什么事情,与当今天子去谈。本官身为臣子,做不得这与番邦外国的决定。本官身为礼部侍郎,引荐引荐番邦使臣,倒是职责所在。” “多谢陈学士。”毛利义广想要将帖子接回去的手,又收了回去,他来陈初六这里,除了拜见拜见偶像之外,其实也是为了通过陈初六,见到赵祯。同样是求事情,通过别人求见的效果,兴许远远比不上通过陈初六这个渠道。 毛利义广要了几幅字,便也转身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陈初六倒是觉得自己办义学的钱,这下更加有着落了。 先前想的是,陈初六借赵允迪的手,利用扶桑内乱,控制其银矿,顺便找到自己的代言人,远程遥控那些个岛。有了银矿之后,就能挖矿赚钱。赵允迪将这笔钱交给陈初六,让陈初六办学校。 表面上,赵允迪声称这是为大宋水师,培养专门的人才。可实际上,则是和陈初六先前想的义学是一样的。培养工匠,让百姓有一技傍身,普及文字,让工匠能读书识字。 再者说来,这义学的教材,乃是翰林学士院编纂的。而陈初六现在身为知监报院,对三份报纸皆有监管之权,到时候在这教材之中,塞一些现代知识进去,岂不是易如反掌?这兴办义学,正是开启民智,百年树人之大计。 但现在不用那么麻烦了,赵允迪还是好好练他的海师,保持在东瀛海上,有足够的威慑力即可。转手可在源氏、天皇一世中找到代言人,把控东瀛。毛利义广的到来,就是提供了这样一条捷径。 送走了毛利义广,又派人跟着他们,陈初六转身便来到了大内。赵祯不在文德殿视事,听底下太监说,赵祯这是去御苑之中骑马去了。陈初六又来到了御苑,只见此处四门紧闭,卫士林立,外头的卫士见了是陈初六,方才道:“陈学士,陛下吩咐过来,旁人不得入内。若是陈学士想进去,还须通报一声。” 陈初六拦住卫士,问道:“不知陛下在御苑之中,与谁在一起,又是在做什么?要是与妃嫔在一起,那本官可……” 要是与妃嫔在一起,那本官可不进去添麻烦了,要是赵祯又拉着他写诗,可真耽误时间。 卫士回到:“陈学士,里头并无嫔妃,陛下是在骑马。只是……只是不知为何,每次陛下骑马,只带着几个人进去,还下了严旨,不能有任何人接近。里头不时传来震天的响声,我等心底担心陛下,也皆是不敢张望。” 陈初六点点头,上次曾公亮拖陈思怀带来了一封信,写的清楚。在天王山上,已经研制出来了两种新式火器,一种曰砲,一种曰铳,想必赵祯见了这新式火器,十分喜爱,在这里试验、把玩。 其实,自从陈初六接了那封信之后,就明显感觉到,赵祯的气色好了许多,宫里早些日子就传出吉祥的消息。陈思怀求匾得匾,已经带着御笔亲题的匾,去了杭州找何健京。西北也派了人去,安抚军民。 抚民派的是参知政事程琳与研究这新式火器的曾公亮,看来这抚民两人,其实还带着别的目的去的。 中原缺战马,打仗就得靠堆钱堆人,赵祯要想挥军北上,这先愁的就是钱粮。这新式火器一出来,这个担心就小了不少。毕竟弓弩不能量产,全靠老师傅老眼老手把握,造价大得多。 陈初六在门外等着,也还听到御苑之中,传来响声,这定是新式火器不错了。按说陈初六自己家里,其实也研究了。只不过只敢偷偷来,而且也只有他一个人,这效果说不定还比不上曾公亮研制出来的。 没过多久,里头便是出来了一名太监,并非王中正,可见了陈初六也客客气气地:“陈学士,陛下让您进去,但进去之前,还得穿上这件金缕衣。” 陈初六一瞧,这金缕衣就是链甲么,赵祯玩个枪,防护工作做的不错嘛。穿好金缕衣,又骑着一匹马,绕过一个山坳,才来到了一处校场,这里还有一重守卫。 跟在旁边那太监,指着前面一个小胖子,小胖子站在校场的台阶上,指着面前几个放铳的人,让他们赶紧填药,太监道:“陈学士,陛下就在那里。” 陈初六点点头走了过去,刚一走近,便听得那几个放铳的人道:“陛下,这铳不能放了,这管子都烫手了,再放会出大事的。” 赵祯满脸不高兴:“不放了?这才放多少?你们刚才还说上刀山下火海,这下子居然怕烫,若是上了战场,眼前就是敌人,你们也会如此怕烫吗?” 陈初六见状,心道还好来得早,不然这铳要是照这么放下去,早晚会放炸了膛的,于是赶紧走上前道:“臣有事禀报。”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降低规格 听到陈初六的声音,赵祯对面前那些放铳的,嘀咕了一句,朕回头再来收拾你们,随即转向陈初六,笑道:“原来是知应来了,快看,这便是你向曾公亮建议要铸造的新式火器,这叫铳,你见没见过?” 陈初六摇头道:“臣在天王山上,也就是稍微提了一句,没想到曾大人就做出来了,臣没见过这个。” 赵祯抚掌大笑道:“世上皆道知应乃是学识广博第一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朕在知应面前,就是一个未开蒙的孩童,没想到今日却是遇到了知应也不知道的了。来来来,朕让你好好看看,这个国之利器。” 陈初六摸了摸鼻子,心中暗笑一声,呵呵,弟弟行为。不过,看赵祯这个兴奋的劲头,也不好打灭,便拉着他问来问去,让底下人将这铳管冷却下来,这才陪着赵祯看了几响这个铳。 赵祯对这个火铳十分喜爱,可在陈初六看来,这还差强人意的。这是用引线点燃发射,既不安全,也不快速。其实可用硬纸片,包裹火药,做出便于填充的弹药,再安装燧发装置。那装填射击的速度,能提高一倍不止,才真正算枪! 演示了一阵,赵祯满足了心中小小的虚荣心,看向陈初六道:“知应这些年,主动来找朕的日子越来越少了,这次过来,定然是有要事吧?” 陈初六笑了笑道:“臣俗务繁忙,实在是分身乏术。这次过来,的确是有要事。陛下,赵允迪打败的东瀛扶桑国,有一叫源氏的大族,派了使者前来,还特意到了臣的家里。” 赵祯十分不解道:“既是番邦外国使者,为何不来朝廷,却去知应私邸?哦,朕没有怀疑知应的意思,只是这些人形迹可疑,知应要当心呐。你现在是朝廷重臣,切不可轻见外人。他们找知应,有什么事?” 陈初六回到:“这东瀛扶桑国,在汉代时遣使到中原,汉武帝赐以金印,其国号曰倭,历来与中原有来往,与唐为盛。至今其国仰大宋为祖宗上国,不论文武兵政,文字医农皆学中原。” “现在东瀛扶桑国国主,乃是藤原氏,但其部下叛乱,割据自守,分庭抗礼。有和清和源氏、桓武平氏两大藩镇,其国内乃是三足鼎立之势,犹以源氏最强。这次源氏过来,无非就是想借大宋之天威,一举推翻东瀛扶桑国旧国主藤原氏。” 赵祯听着这个故事,觉得这剧本怎么有些耳熟啊,当下不快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清和源氏想要谋朝篡位,虽是番邦外国,朕岂能与逆贼同道?知应应当断然拒绝了吧?” 陈初六心道,果不其然,这赵家听到下克上之事,格外不快,他点了点头道:“臣正是断然不允,晓之以理,那源氏嘴上倒是服了。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心里恐怕不服。” “臣略作思考,觉得这东瀛扶桑国三分之势,还能不断袭扰岭南海上商路。若是让他一统其国,岂不更成了大患?臣以为,这源氏前来,既不能答应了他,但也不能拒绝了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其相互掣肘制约,永不能袭扰大宋海疆。” 赵祯原本是有些不屑的,毕竟在他心里,几个小岛而已,根本不值得在意。哪怕这几个小岛,连成一片,在大宋周边的陆地上,也只能是属国,半个歪心思都不敢动,何况还在重洋之外。 可听了陈初六之言,再加上陈初六先前说了,那东瀛扶桑国银贱如铜,若是分而治之,则可为大宋所用。 再者说来,有哪个帝王抵得住开疆拓土的诱惑? 陈初六看到赵祯的脸色,上前一步道:“陛下,臣答应了那东瀛扶桑国的使者,替他们在陛下请一个见面的机会。到时候,那使者提出来让大宋援助,陛下不可答应,但却可以赐下王印,给他们一个番邦属国的名分。” 赵祯笑着点点头,陈初六又道:“这个名分对源氏而言,实属鸡肋,可他们终究是能拿着大宋的名头,在东瀛喝令群雄。而那藤原氏、平氏不甘心,也会相继派人前来,朝廷皆可一一赐印。” “这是驭犬之道……”赵祯笑道:“用绳子拴住三条狗,从小到大,若忽然解开了一条狗的绳子,那条狗定会垂头丧气,威风尽丧。犬类以其为荣也!这驭犬之道,也算光明正大的阳谋。” “陛下圣明。”陈初六低着头一笑:“臣这里还有一事,其实就是兴办义学。万事开头难,那东瀛扶桑国源氏使者,送了臣一点金银,臣想用来给义学先支个架子出来,将来再做其他打算。” “义学之事,朕与几位大臣都谈过了。”赵祯出乎陈初六之意料地道:“王先生、李迪说了,这义学不宜摊得太开了。一来是,山高皇帝远,到了两广四川那种地方,朝廷管不了,这好事就能办成坏事。二来是,外地山穷水恶,要是为了办这件事,挪动其他款项,也甚是不妥。” “陛下说的是,那这义学……” “这义学就在开封府办,这不是朝廷的事情,而是下放开封府的事情。开封府这十六个县,人口众多,又靠近都城,便于管理。若是办得好了,其他三京,外带苏杭、太原几个富裕之地,也学着办,但都只能看他们自己的意思。” 赵祯的意思简单,比陈初六的更切实际,这义学就在开封府办,朝廷便于管辖,哪怕拨下款去,也知道钱落没落到地。要是拨到两广去,兴许在路上就有一半没了。 这义学之事,本来就是州县的财用有了富余之后才办的,强行推广,招致的反对声音肯定大了。开封府十六个县的人敢不鸟陈初六的文书,就是背后还有天下州县的官员撑腰。若是主动降下这级别,只在开封府办,他们就没了靠山。 这算是以退为进了。只不过,这对陈初六而言,影响力就大为下降了。去其虚而务其实,倒也不错,能在开封府办义学并且办出效果,这本来就不简单。推广至全国,那也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陈初六点点头,不再言语,赵祯见此,知道陈初六这是有些不乐意,心底也有些不忍,于是开口道:“这样吧,朕许你每年二十个金头御匠之名,让你兴办义学之事,也有利可诱之。”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金头御匠 “金头御匠?” “不错,这金头二字,本是赏赐给大内侍卫的,御匠则是皇庄之中,专门为宗室打造用具的匠人。”赵祯缓缓道:“知应办义学,朕看得出来,是为了培养工匠。虽然朕与几位大臣都不理解知应这是在做什么,但……” “但知应是朕十几年的兄弟,这十几年来,知应做的事情,又错了几件呢?朕无条件信任知应,只要知应想办的,朕定会支持。外面那些能工巧匠,有时候花钱也请不来,有了这金头御匠的名头之后,知应不就又方便一些?” “哈哈……有陛下这金头御匠的名头,外面那些能工巧匠,定会趋之若鹜,为陛下办事的。”陈初六拱手道,随即便从御苑中出来了,脚步都轻快了些。 从赵祯这里,陈初六已是得到了支持,而且从他口中,陈初六更是知道了朝中这几位大臣对此的态度。既然这样,腰杆就硬了许多。 回到礼部右衙门,陈初六将先前发往开封十六个县的文书又拿了出来,将其中的措辞改得极为严厉,不可商量。 朝廷三品大员,礼部侍郎,堂堂内相,用这等严厉的用词,一群芝麻粒大的县令,就算胆子再大,有岂敢再次违拗?陈初六要是真来了脾气,就算你身后靠山再硬,也能在你扳倒陈初六之前,先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官威! 但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道陈初六这是得了谁的支持,竟敢强行推行义学。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外头议论不止了。在这之中,颇为尴尬的一人,便是开封府知府庞籍。庞籍为人正直,倒是名臣。 陈初六绕过他,直接发文给县里,这就是忽视了他这个知府,有了僭越的嫌疑。按朝廷的规矩,朝廷再大的事情,也需要层层下发。像这样绕过一级直接下发,除非是特事特办,过后还是得要解释的。而陈初六这边,一句解释也没有。 礼部右衙门之中,刘沆、高阳二人,俱是穿着官服。宋代幕职官,皆是朝廷供养,陈初六给刘沆、高阳二人,捐了一个监生的出身,眼下这两人也是六品的礼部员外郎,算是光耀门楣了。 可以说只要陈初六不倒,这两人将来就一直有官可做,做到六部主事,甚至路府大员也说不定的事情。要是得到天子赏识,赐个进士出身,那更了不得了。 要是陈初六一不小心行差踏错,这二人也照样可在官场之中,安度一生。至少说,这辈子乃至子孙都不要受普通百姓之苦了。 刘沆捧着一堆公文来了,道:“东翁,这是十四个县报回来的公文,还有两个县没消息,估摸着这几天会报来,但估摸着也不会来了。还有这里是新出来的三份报纸,东翁看过之后,明日就要印发了。” 陈初六拿过报纸,将上面的标题,稍微扫了一眼,看到其中有对义学的评论,便多看了一眼,随即交给高阳道:“高阳,你且将这些文章仔细看看,若有谬误就圈出来,打回去即可。” 高阳接了过去,道:“东翁,这几篇批义学的文章,不用删掉?” 陈初六信心满满地道:“有批评的是好事,说明咱们的义学,至少打开了名声。有人批,自然也有人写文章批批咱们的人,这早已用不着咱们下场与他们做过多纠缠。何况这些人,也没批到点子上。” “就拿李淑这篇文章来说,无非就是说义学之办五年,还只教三年的文字,谈不到为往圣继绝学,乃是下乘事功。但事功不分高低,本官早已将此谬论驳斥了,他却老调重弹,真乃黔驴技穷耳!” “对了,听说李淑李学士,也要在开封府兴办义学。”刘沆忽然在一旁道:“只不过听底下的人说,李学士正是为了与东翁怄气,东翁办这偏重工匠的义学,他却 要办……办那什么师学,也就是将授课也当成一门学问。” “师范?”陈初六眉头一皱,这李淑别误打误撞,将师范给弄出来了,仔细一问,还真有那么一点回事。但李淑此举,完全只是为了怄气而已。 陈初六招收七岁蒙童,李淑则是招收七七四十九岁老头。这七岁蒙童没读过书,而那七七四十九岁的老头,则是读书读到了一半,结果没考上功名的人。他将这些人聚集起来,聘请名师,教导这些老头教书的办法。 也是三年制,这些老头学了教书的办法之后,就能在村里开办社学,招收蒙童开蒙。这从面上来看,是给了那些落魄仕人面子,照顾了仕人阶层。按陈初六想来,他要是办成了,这也是一番功绩,青史留名啊…… 况且李淑若真培养了这么多教书匠,那这些教书匠再给孩子们开蒙之时,会说陈初六的好话么?果然如李淑自己所讲,他擅长百年树人,现在就挖陈初六墙脚来了。 但这件事好是好,可让朝廷出钱,或者让官府抠出嘴里一块肉来,去照顾那些落魄仕人,这也是一件难事。地方官府抵触义学,说不能便宜了那些工匠,其实是借口,归根结底他们就是不想出钱罢了。 陈初六想到这里,摇头一笑:“这个李献臣是个人才,只可惜性格上有些狭仄,格局太小,要是他与本官联手,办这义学,不早就踏上了登天之梯?为了他那位族叔的事情,竟然要与本官相斗,实属不智。” 刘沆、高阳在一旁俱是道:“东翁,这等跳梁小丑,不值得东翁拿正眼瞧他一眼,就如东翁方才所讲,自然有人会去骂他的。” 陈初六微微颔首:“只不过,他想办的这义学,我倒是觉得有点意思,将来也许我也要拿来用的。对了,你们去找黑子,让他驾车在门外等我,要去开封府。” “找庞知府么?” “不错,越过他传文十六县,在场面上算是伤了他的面子。这是我特意这么办的,现在时机成熟了,也是时候找他说清楚此事。”陈初六将那十四封文书收拢收拢,便从礼部右衙门前往东门。可在半道上,却是不巧,迎面碰到了李淑。 陈初六还未开口,那李淑简单行了一个下官之礼,抬起头便开口道:“陈学士匆匆行走是去哪里?下官那篇文章,你是看了吧,不知能否印发?”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拜谒开封府 知监报院,陈初六一般只是看看标题,剩下的都交给高阳、刘沆或者监报院下面的人去看。若是有不过的,打回重审,若是再报上来还是一样,那就上呈天子御览。 这一次,三份报纸之上,刊登了一些关于义学的文章,陈初六才仔细看了几眼。虽说只有几眼,但他有过目不忘之能,这几眼也记了个大概。没想到半路上遇见了李淑,他问这话,其实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以为批评了几句义学,陈初六就会将他的文章打回。只要打回去了,他就能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将陈初六骂个狗血淋头。 但见陈初六稍一沉吟,看着那李淑笑道:“原来是献臣,你那篇文章本官看过了,写得很好嘛,只不过有一典故,用错了地方。” 李淑有些不信,问道:“敢问何处,请陈学士指教。” 陈初六回到:“就是‘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这句,你借孟子这句话,侃侃而谈。言平治天下,比方圆要重要,故而仁政就比规矩重要,尧舜之道就比工巧之道重要。” 李淑闻言点了点头道:“难道不对吗?” 陈初六带着微笑摇了摇头道:“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工巧也好,仁政也罢,皆是尧舜之道,怎么能说尧舜之道当然要比工巧之道厉害。可这不等于在说,父亲年龄比儿子年龄大的废话?” 李淑闻言一愣,脑海中飞转。若是遇见了别人,李淑定是能很快反应过来,只因信心十足而已。可在陈初六面前,他就不得不多想那么一会儿,生怕陈初六抓住了他一点漏洞,让他颜面无存。 可这一想,时间有点长了,陈初六不再给他机会:“李学士?你这篇文章,虽然用典有些谬误,可本官还是让底下人发出去了。不巧,本官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李学士见谅。” 说罢,陈初六转身就走,李淑这下再要解释,支支吾吾,却是说不出口,只能看着陈初六的背影,越走越远。转过身来,李淑叹了口气,心道这陈初六果然不好惹,明知他用典有误,却偏要发出去,想看李某人的笑话。呵呵,小人! 就算你寻章摘句,能找出一点本官的无心之失,那又有什么用?你想办义学,你的钱呢?你的人呢?发文十六个县只有两个县回文,简直就是翰林之耻!不过嘛,你办义学没有钱,本官办义学可是有钱的! 到时候你办不成,而本官办成了,天下人会怎么想? 却说陈初六出了东门,赶奔开封府府衙找庞籍。一路上,陈初六还在想,既然这笔钱由东瀛扶桑国出,不会经过别人手里,而是从陈初六手里出来。 既然如此,那还办什么义学?若是科举、工匠两者一起办,在当下这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环境下,学业优良者肯定都选科举一道,这就坏了他的规矩。 这义学不如办成技校算了,不从七岁招人,而是从十岁招人。十岁的孩子,学东西也快一些,五年之后,就是十五岁了,很快就能养家糊口。 马车一停,车厢摇晃,陈初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就是开封府。别地的府衙、县衙都是一座大宅院,开封府独不同,这府衙像是一座城楼,大门也是城门。 拿眼一瞧,一块巨石巍然耸立在旁,上面刻有三个大字,乃是“公、生、明”,这就是“戒石”。 背后还有几句话,乃是“尔奉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戒石的对面,就是鸣冤鼓。但那鸣冤鼓已是长满了藤蔓,以示天下太平,没有冤情。真是可惜了“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八个字,而陈初六要做的,就是让“下民难虐”。 鸣冤鼓前有人守着,美其名曰守鼓,实则是防民,见一座民间马车停着不动,那人便走上前来,喝到:“府衙之外,百姓不得逗留!” 陈长水跟着陈初六这么多年,轻描淡写的一撇,那看鸣冤鼓的吏员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换了语气道:“不知这位老爷,要拜谒哪位大人?” 陈初六撩起车帘道:“你们庞知府,可在府上?” 吏员点点头:“正在府衙之内,只不过……只不过这位老爷,要找庞大人。小的劝您一句,还是别找了。只要犯在了庞大人的手上,找也没有,如果不是犯在他手上,叫他知道了,也要插手来管。” 陈长水从袖中找出一锭银子,陈初六走下车厢,便进了开封府。吏员不再阻拦,对门口喊了一声,里面的人也不阻拦。吏员回过头道:“这位大哥,你这位老爷气度非凡,为何不怕庞青天呢?” 陈长水笑了笑道:“呵呵,我家老爷也是青天,人称林青天,而且我家老爷被人叫做青天的时候,比庞大人早得多。” 开封府内,庞籍闻听有人找他,本想拒绝私谒,可一看帖子是陈初六,这才让陈初六来到书房。房门大开,以示没有私相授受之事。 寒暄一番,陈初六笑道:“庞大人真是谨慎小心得很,本官来找你,所谓公事,而非私事,何须大开房门?” 庞籍拈须一笑:“身在这天子脚下,自然要慎之又慎。陈大人既是为了公事,何不移文来此,亲自到此,下官颇有些惶恐。” 陈初六带着的布包中取出那十四个县的回信,道:“庞大人,虽是公事,但这公事之中,又有些私怨。本官特意绕过开封府,直接发文开封十六县,对庞大人之名望有些伤损,亲自过来,要表一表歉意。” 庞籍摆摆手:“陈学士发文十六县,的确有些不妥。但下官岂敢心存私怨,陈学士既然到此,那就谈公事便是。” 陈初六点点头道:“这十四个县的回信,似乎是早已通了气的,全都是一个调子。对义学之事,表示支持,可却又说,本县财用匮乏,难以办成。” “本官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这一手。庞大人,这不是穷山恶水,这可是天子脚下,都说采用匮乏,大人不要查一查底下的账簿?若真是财用匮乏,那县里是不是该将增置公产停一停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办学章程 听了陈初六的话,庞籍不由得心中暗惊,这陈初六而立之年,高升少宗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就这一份城府,那是五十岁人也不应有的。 僭越绕过了开封府,直接责问十六个县的情况,别人都以为他这是在耍官威。那底下的人,不敢直接拒绝,只敢暗地里敷衍。可没想到,这陈初六转手就将这些文书,交给了庞籍,当成了他们的把柄。 你不是说没钱么?那好,县里要增添马匹、船只、轿子,不准,你还是走路吧。要征力役,不准,还是与民休息吧。既然没钱,那就什么都按最省钱的来。 若是陈初六将这文书握在自己手中,再去要挟他们,未免有点逼着别人省钱给自己办事的嫌疑。可他将这文书,交给了庞籍,这就将他自己择出去了。只不过嘛,这还得庞籍肯帮忙才行。 只见庞籍将文书放在了一旁,道:“陈学士,你想先在开封府办义学,的确需要开封府拿出钱来。若是你将文书给本官,本官的回复会和这些人一样,那就是缺钱。本府虽然财用并不匮乏,但一个将军一个令,一个和尚一本经,这钱不能挪用。” 陈初六略微摇了摇头道:“这义学不用开封府出一分钱,这几所义学都由礼部直接拨款,但是要地方上划出一块地方,筹建校舍,聘请本地的读书人。地方虽不用出钱,也少不了一些麻烦,本官发文问问情况,其实就是看方不方便。” 庞籍听了这个,脸色好看了些,道:“既然如此,于公于私,本官也不该拒绝了。可知应……陈学士,为何要绕着一圈,让底下的人心生抵触?” 陈初六心中道,要是赵祯早点将扶桑上贡的钱给他办义学,又给他二十个金头御匠的名额,他才不会问这些呢。可有了赵祯的支持之后,他还是耍了一下官威,这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耍官威而已。 当然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庞籍之前说的,为工人减免市租一事,陈初六颇为感兴趣。要是能借这件事,与庞籍做个联合,义学就能顺利得多。 陈初六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去年,庞大人向朝廷提议减免工人市租,但被尚氏所扰,不得落实。这实是一种惠民之举,本官很有兴趣,但不知庞大人为何要提议此事?” 庞籍闻言叹气道:“陈学士有所不知,朝廷又诸多将作之务,需要征集工匠,全是在开封府征集。但近些年来,市租增长,而工匠借隐匿户籍,投奔大户人家,不肯出来为朝廷办事。要么提高为征集的工价,但那不是饮鸩止渴么?” 陈初六听明白了,朝廷并不长时间雇用工匠,要用的时候才临时征集。一般是开封府按着户籍,一户户去“征”,但那些工匠在朝廷这里赚不到钱,还要给朝廷交市租,于是都隐匿户籍,甘愿躲到大户人家当黑户,专门为大户人家一家服务。 朝廷想征集工匠,就得加工钱。但庞籍认为,这不是治本之道,应当见面市租,让工人都愿意出来,到时候朝廷不加工钱,也能征集到工匠。减免掉的市租,在工钱那里就能找补回来,这是庞籍的取舍之道。 陈初六听到这里笑了,看来他和庞籍两人想做的事情,有相合之处。陈初六笑道:“醇之兄,兴办义学,也能增加工匠,这是长远之道嘛。陛下赐陈某二十个金头御匠的牌子,可以奖赏给朝廷做过贡献的工匠。” “陛下赐了二十个金头御匠?”庞籍这时的脸色,才是真的变了:“那就是说,陛下支持陈学士的这件事情?那陈学士还要多说别的什么,直接吩咐下官就行了。只要陛下亲允之事,下官定然恪遵不疑。” “这不是还要商量嘛……”陈初六从怀里又拿出来了一本东西:“这是办义学的章程,请庞大人帮本官看看。工人减免市租一事,本官可在朝廷上重新提一下。” “多谢陈学士,本官正为此事发愁。要是不能减免市租,那就只能加工价了。”庞籍接过那章程,扫了一眼,点头道:“不过是协办而已,这事十分简单,本官这就下发公文,让地方照着章程办。如若不办,自然有人收拾他们!” “好,好……”陈初六又道:“这十四个县,好歹还给本官回信了,还有两个县没有回信,劳驾庞大人能帮本官问问。到底是何原因,让他们竟敢忽视礼部之公文呐?” “这两个县,哦,这两个县有些麻烦。”庞籍回到:“别说陈大人的公文,他们不回,就是本官召集议事,他们也不一定过来。好几次,都是派县丞前来。” “还有这等事?胆子不小嘛,庞大人可知他们仗着谁的势力?” “王中正。”庞籍回到,陈初六听了,却是愣住了,如果是王中正手底下的人,那还真得小心对待了,说不准还和赵祯有关系。即便没有,陈初六与王中正的关系在这里,大狗还得看主人,是不是应当和他商量商量? “陈学士,正好你在这里,说到了王中正的事情。”庞籍压低了声音,道:“本官上任以来,除暴安良,为民做主。哪个是京中权贵,哪个是地主豪绅,本官都不惧,谁敢犯朝廷律令,一概按律处置。” “唯有这王中正手底下的几个太监,本官还有些投鼠忌器,就怕与赵官家有切肤的关系,一旦往下查,有失天家的面子。”庞籍担忧地道:“可若是不查,下官除暴安良,也就有人钻空子了。” 陈初六知道,这几句话说给他听,就是想让他在赵祯面前说几句,节制节制那王中正。陈初六心中也暗道,这王中正在后宫,根本没人治得了,就开始胡作非为起来了。而且在外面胡作非为时,常常打着天子的旗号,就连庞籍也不敢管。太监势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可王中正对陈初六,又是十分有用的盟友,轻易不能得罪。 这一时之间,陈初六也没有办法,只好道:“这件事本官记住了,若有机会,本官在陛下面前奏上一本。眼下礼部还有些事情,告辞告辞……”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郊庙吉乐 到开封府走了一趟,陈初六清楚,这义学之事,想要办下来已是无碍了。朝廷之上,放眼望去,无人敢于自己作对,也无人能与自己作对。 想到这里,仔细一想,虽说没有谁能以一己之力与陈初六作对,但还是有许多利益既得的集团,是挡在面前的一堵堵墙。 就在开封府的地方,陈初六在庞籍口中,听到了一些王中正的事情,这还是一件麻烦得很的事情。想去和王中正直接开口说,这又怎么开口呢? 过了几天,庞籍那边反馈过来了消息。有他出手,再加上陈初六那几本文书作为要挟,十四个县的县令,俱是答应办义学。 义学招三百个适龄儿童,十岁以上,家中略有家资,不用经常回家干活的那种,但不收有钱人家里的,既要聪明也要老实。义学聘用二十名教书的,分别授以文字、算数等识字开蒙之学,用的乃是翰林学士院的教材。 凡是前来读书的,不用出一文钱学费,学校还提供两干一湿三顿饭。逢年过节理应给先生一点礼物,但礼不可太重,若是礼物过重,就请先生辞馆、学生退学。 十四个县只需将一些个不用的官房、官舍拿出来,亦或是找个旧庙,便能将这校舍安顿下来,其中营建的费用,谈不上多大。今后义学的费用,皆从礼部出来,地方只是协调办理而已。每个技校有一名校长,由陈初六直接派人下去,统辖人员。 兴建校舍,招募教师,陈初六还在默默进行,用毛利义广送的那一笔钱在花。朝廷正在批给陈初六的钱,却一时还未到。故而陈初六做这些的时候,也并没有声张,还是默默做着礼部的事情。 还有一个不肯到处说的原因,那就是开封府下辖十六个县,只有十四个县有回信,这十四个县都按庞籍的办了技校。可还剩下两个县,压根就没有消息,看样子那庞籍也是没有办法了,还得亲自去一趟。 这一日,陈初六手下一名主事,叫做燕肃的,前来报事:“陈大人,再过两个月就是乾元节,乃是当今天子二十五岁之诞辰。郊庙宜奏五十一曲吉乐,但上次奏五十一曲吉乐,还是三十八年前,先帝二十五岁诞辰时奏乐。” “到如今,乐师死的已经死了,没死的也是老眼昏花,不能奏乐。年轻一辈,尚不知五十一曲吉乐为何物,尚需考定。还有一处关键,奏乐之编钟也丢失了不少。若是不合古法,恐怕有伤天和啊。” “唔……”陈初六凝眉一皱,这可是大事一件,不过这吉乐五十一曲,就连乐师也有些不精通,那胡乱奏上几曲不就成了?但也有的,是明明知道,却故意说不知道,等着看陈初六的笑话。沉吟片刻,陈初六问道:“政事堂那边还有有交代吗?宗伯康大人、左侍郎方大人的意思呢?” “回大人,政事堂只是将这件事办下来,康大人的意思是,要是礼部办不成这件事情,往后他没脸去政事堂要钱了。左侍郎方大人只说这不是归他管,郊庙的事情,乃是陈学士管的,他们不能僭越。” “嗯?”陈初六闻言,心中暗道,这俩人倒是择得干净,颇有点欺负新人的感觉嘛。 “陈学士。”燕肃见陈初六久久不说话,便道:“欧阳修欧阳学士,在编纂五季史,这庆乐之事,他或许知道。” “不用麻烦别人,这本官都知道。不就是礼乐么?这是儒者本门学问,有什么难的?”陈初六开口道:“吩咐下去,礼部有司官员全都到宝阁会面,本官要考定乐器,再让锡庆院工匠前来,本官要一一嘱咐。” 史馆之中,欧阳修等人,却是忙得满头大汗。眼下欧阳修兼着要做报纸主编,还要参与五季史的编纂,故而十分恼怒。可在这忙得不行的时候,搜集来的史料文献,却丢了一卷,正是五代时的礼乐一卷,丢失不见。 欧阳修看着底下老老少少,一众学士,眼下他在朝中势力大增,面上也带有一些官威了,沉声问道:“这书难道还能插上翅膀飞了?要是找不出来这本书,谁也别想走,就在这间校书房里打地铺。” 众人下意识看了看脚底下,这地上滴满了残墨,在这里打地铺,那一身衣服都别想要了。 欧阳修扫视了一眼,道:“本官主持编纂以来,的确是严厉了些。况且本官年轻,资历尚浅,主持编纂,定会有人不服。若是以往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诸位谅解本官,以大局为重。将这书拿出来,莫要误了大家的事情。” 但见一人站了出来,欧阳修眼睛一眯看着那人,却又十分失望,这个人在这一群人里头,就是那种透明人。只见那人拱手道:“欧阳学士,这房中之人,断不会将这书藏起来。而这书,也不会插上翅膀飞出去。不过,在欧阳学士出去时,下官倒是见到翰林院李学士过来了一趟。” 欧阳修拿手一按桌面,附身问道:“李学士?李淑学士?他来做什么,为何要趁着本官不在之时,跑到这里来?” 那人支支吾吾回到:“李学士没做什么,就是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言语之中,似乎是要挑选几个人,帮他做事。那时我等都腾不出手来,再说李学士也是出名的抠,故而都没有过多理睬他。” 众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上次我们几个人,去帮李学士校勘崇文总目,到头来连个名都没挂上去。” 欧阳修闻听此言,想了片刻,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一章礼乐暂且放下,诸位先从别的地方开始吧,本官有事出去一趟。” 众人摸了摸头,只有不解的份,倒是几个老成的学士,低头嘀咕道:“这李学士也要学陈学士一样办义学,你们猜钱从哪里来的?” 放下这群人不管,欧阳修走出史馆,直奔礼部,却见陈初六不在,又奔宝阁。走到这里,却是被卫士拦住了,说天子在此,他官职尚低,不可闯入。欧阳修无奈,转头便去找鲁宗道,二话不说,便说史馆失窃,丢失前朝史料。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宝阁之中 宝阁之外,卫士林立。这里称之为宝阁,其实就是大内之中,存放礼器的地方。平日里天子自己的奇珍异宝,都在宫里,这里存放的礼器算不得奇珍异宝,只能算是“重宝”,价值贵重,这份量也十分重,大多数青铜器。 况且这些个重宝的份量做法,都是从上古尧舜时候传下来的,经过周朝整理礼法,这才传下来的这么一些乐器。其中颇有一些平常时候用不着甚至失传的,也就是朝廷还有一些记录和传承。 当今天子对自己二十五岁诞辰,似乎比较重视。故而亲自前来宝阁,要查一查这五十一曲吉乐的乐器与乐师,是否齐备。若只按赵祯自己的意思,就算重视此事,那也就是派王中正过来瞧瞧,亲自前来,这少不了有人撺掇。 这正是经筵之上,侍读学士李若谷、李淑,一同说起了此事,还说得十分严重,故而赵祯下了经筵之后,便赶奔宝阁。身旁侍立的,正是李淑。 李淑站在赵祯身侧偏后,看着陈初六,已然一副得意的神情,似乎是在说,你陈初六简在帝心傍上天子的大腿,李某也能办到。 但见赵祯喊了一句知应,李淑才又回过神来,陈初六在赵祯眼里,可是亲如手足。面色微沉,旁人看不出来,他上前一步,在赵祯身旁稍稍拱手,道:“陛下,礼者,事神致福也,礼乐者,先王之制,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 赵祯本来想和陈初六说话的,听了这个,转而问道:“这便是方才经筵之上将的礼乐?” 李淑点了点头道:“礼乐顺天地之诚,达神明之德。乐者敦和,率神而从天;礼者辨宜,居鬼而从地。故圣人作和应天,作礼以配地。天子二十五岁诞辰,奏五十一曲吉乐,这古往今来,能享此吉乐的帝王,可不多啊。” “为何?” “陛下,二十五岁之前登基的帝王,这就不多,还能像陛下这般,英明神武而国内四海升平的更是罕见。” “哈哈哈……朕何英明?先帝就听过此吉乐,朕岂能比得上先帝?”赵祯笑了笑,看向陈初六道:“知应,这里面的乐器和乐师,可还齐备?” “回禀陛下。”陈初六拱手道:“这宝阁之中的乐器,略微陈旧,这些铜钟多年未用,已是生了铜锈,音律不合。还有丝竹乐器,更是腐朽不堪,皆需重新打造。还有乐师,多年不练,技艺生疏,还需排练。” “哦……还好,乾元节在五月。”赵祯指了指李淑道:“多亏这位李淑说起这个古礼,不然朕也不知道此事。知应,这位李淑也想办义学,你们二位可以多聊一聊,相互印证这义学的得失。” 宝阁里头,可是站着许多礼部的官员,而且都是陈初六自己的属下,赵祯却让陈初六多于李淑相互印证。大家都知道,陈初六的事功与李淑的事功,看似一样实则既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这相互印证,那就是打了陈初六的脸嘛。陈初六沉吟一下,没有立马遵旨,而是看向李淑道:“李学士,本官倒要请教一件事,你之前不是在报上说过,这工巧之事,远比不上尧舜之事,可这工巧不存,礼乐何存?礼乐不存,尧舜之道有焉将存在?” 陈初六这一问,李淑不由一愣,这是过往的伤疤,你来揭什么揭呢?赵祯可听见了,看向李淑道:“李淑,陈学士问你话,你何以不答啊?” 李淑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礼乐不过是尧舜之道的皮毛枝叶,仁政方是根本,枝叶难道不比根本低微嘛?陛下兴王道、行仁政,方能大兴礼乐,五季之事,诸国兴霸道、行苛政,故而礼崩乐坏。由此可知,仁政乃是尧舜之根本,何以不是呢?” 陈初六点了点头,却不理会他,看向赵祯道:“李学士之言有些道理,陛下兴王道、行仁政,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可臣却听见,民间有些工匠,竟然无力偿给市租,而隐蔽户籍,降身为奴。陛下之仁政,当遍泽四海万民,何以弃下工匠啊?” 李淑听了,心里呦了一声,本以为陈初六要与他在天子面前,争个输赢,怎么这话锋一转,说起了这档子事情?李淑不明白,陈初六早已看透了这些个输输赢赢,他只想见缝插针,找个机会就推行自己的主张。 赵祯面露愁色道:“确然,这工匠若是不在了,这许多礼乐器用,便皆不能存世。就算是施行仁政,就算是天下太平,可这不是锦衣夜行么?知应,你方才说这工人交不起市租,是不是市租太高了?” “陛下圣明,开封府知府庞籍,先前提议降低市租,后因有事阻挠,故而搁置下来了。如今臣旧事重提,乃是看在陛下二十五岁圣诞之喜,应当让利于民,以求民心依附。这钟鼓齐鸣,不如万民齐颂。” “唔,甚是有道理。”赵祯点了点头,旁边的李淑闻听,陈初六又来为民请命这一套,要是赵祯答应了,陈初六的名望不又压他一头么? “是啊……”李淑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在此吉庆之是,应当遍赏群臣,大赦天下,以安民心啊。” “不然,群臣食君禄忠君事,何须额外添赏?即便群臣当赏,狱中悍匪,岂可轻易放过?若是将悍匪放走,莫若放虎归山,百姓恨不能言,岂有安定民心之功?”陈初六板起脸,驳斥道:“李学士,你这是利民还是害民?” “陈学士,下官……” “罢了,罢了。”赵祯摆了摆手道:“李淑,你虽长陈学士几岁,可这做事治学,还是要和陈学士学啊。知应说过了,多建一所学校,就少修一座监狱,朕深以为然,故而才拨款、拨名筹建义学。” “陛下圣明……”李淑只得回道,可心中却又不服,看着陈初六道:“别的事情且不忙说,陈学士方才说了,这乐器、乐师皆有所缺,不知陈学士知不知道缺了哪些,又该补哪些呢?这些乐器三十多年未动,陈学士也不过而立之年。想必是没听过,也没见过吧?”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君前斗 宝阁之中这些乐器,三十年不见天日,三十年前陈初六还在老娘肚子里打滚,若说他连着都见过,那就是世间奇闻,生而知之了。 陈初六断不敢否认,摇头道:“这里头的乐器,本官是没见过。但书上写了,本官只需查一查前朝的记录,不就知道了?” 李淑听到这个,喜上眉梢,道:“陈学士前来清查乐器,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知道有哪些乐器才能过来清查。这庆典乃是陛下的大事,陛下就在眼前,陈学士不妨试着说一下。若是缺了哪样,庆锡院也好马上开工去办。” 陈初六沉吟起来,要说别的事情,他博览群书,还知道许多。可乐器相关的,就连朝廷的准备都不足,算是碰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即便这样,稍加思索,便用礼记之上的话回了一句,这五十一曲乐,乃是从周朝传下来的,无非就是从诗经中大雅、颂二部分之中选吉乐。 李淑见陈初六避实就虚,只敢往大了说,不敢往小了讲,知道他这是心虚,便开口道:“郊庙五十一曲,乐器之大小、轻重、厚薄、长短之差,铜锡之比,丝竹之形,乃是代代相传。陈学士身居礼部右侍郎,可说得出来嘛?” 到这会儿,赵祯也看出来了,他跟陈初六的关系好是好。可身为君臣,就比不得当年手足时节。到如今,陈初六在朝中叱咤风云,赵祯倒是也有一些想法。 赵祯心中自信,敢打赌陈初六绝不会造他的反。可陈家若是风光好几辈,而赵祯自己脸孩子都还没有,到时候造不造反,也是陈初六与他都控制不了的了。 自古为臣者,就没有一方独大的时候,这时候,赵祯便想用李淑,压一压陈初六的风头。压得住自然好,陈初六不是那么容易气馁之人,还是能为朕所用。压不住也无妨,伤的也是李淑,朕与知应还是情同手足。儿孙后辈的事情,以后再想办法。 顺着李淑这话的尾音,赵祯便开口,转向那些礼部的官员道:“李学士问起,你们这些人之中,可有知道的嘛?” 底下的那些礼部官员,皆称不知,赵祯面色微露不喜,转身又道:“知应,你学识广博,天下有名。你又是礼部侍郎,李学士问起,你不妨说说,也让这群草包好好长长见识。” 陈初六心里一个“淦”字蹦了出来,本来就下不来台,这不是更下不来台了么?这当皇帝的也特么够缺德的,往上面拱火。 忽然灵机一动,这李淑所恃者,应当是他知道前朝礼乐。毕竟这李淑主持编过了崇文总目,若说这朝中博览群书之人,陈初六以下,李淑绝对排得上号。 可这五代十国,大宋从来不认那是“前朝”,只认那是“前季”,故而五代称作“五季”,什么十国,那都是反贼。陈初六仔细一想,大宋是后周“禅位”而来的,什么都基本继承后周的。可后周有个宰相叫王朴,这却是一个改革派。 陈初六摇了摇头道:“这礼乐自古以来,须暗合五行之势,大宋火德,应当用火德之礼乐。就算是唐之礼乐,本朝也有所不能用的。前季礼乐,本官更是知之甚少,只因前季礼坏乐崩,似乎这柴氏之礼乐,用不了啊。” 李淑脸色一变:“不对,先帝也用了,难道不对么?陈学士,你当先帝之文臣,皆不如你么?” 陈初六摆手回到:“那自然不会,柴氏禅位,国朝承其德用。但自先帝末年,天授祥符,国朝君权才由天授,这德用自然要变了。” 这话一说出来,陈初六连自己都佩服,还暗道一声谢,先帝爷,多亏你你装神弄鬼,晚年搞一个天授相符,泰山封禅。 其实,宋真宗泰山封禅,其实也不是一心信鬼神。只不过,大宋得果略有不正,前朝柴氏后世,也是内外勾结,想要夺回江山。宋真宗内外忧困,在于辽国打仗时,才畏惧不前,只能签下澶渊之盟。 在真宗临死、赵祯继位之际,宫里还生出了内乱。陈初六当时,就参与平乱了。故而真宗泰山封禅、天授祥符,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宣示大宋的正统,与前朝一刀两断,再无半点关系。 陈初六急中生智,将这件事情拿出来说,李淑顿时瞠目结舌,心说这胡说八道的本事,那可真是不如你姓陈的。 赵祯听了陈初六这话,倒是十分开心,道:“知应说得对,不能与柴氏类似,要与古法相同。” 李淑低下眉毛,道:“陈学士知道古法?” 陈初六笑了,要是问古法,他还真知道一些,道:“乐音高二律,击黄钟则为仲吕,击夹钟则为夷则,是冬兴夏令,春召秋气。” 又看向赵祯道:“昔者,轩辕氏命伶伦截竹为律。又令神瞽协其中声,其乐传之夐古。臣依神瞽律法,试铸编钟一佺,可使度量权衡协和。” 赵祯也不太懂,看了一眼李淑,李淑在袖子里塞了塞,把那本从史馆里拿出来的书往里面塞了塞,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学士是礼部侍郎,你说的算。” 赵祯眼神略有失望,挥手道:“礼部那些官员,全都退下去吧,知应,你那义学办得怎么样了?” “臣已经将义学的架子搭起来了,只需民间的双抢结束,便可招收学员。” “唔……”赵祯缓缓道:“刚才你说起先帝,朕刚好想起。宋辽二国,签订澶渊之盟,已有三十年了。当年签订这条盟约之人,差不多都不在了。过些日子,辽国会派遣使臣入宋。到时候,与辽国使臣接洽,知应是首推人选。” “臣明白,辽宋两国眼下宜和不宜战,臣定将不失天朝威严,也不失两国和气。”陈初六回到。 “对了,前些日子,你提议的军机处,朕已然决定办了。”赵祯淡淡地道:“拟你与王曾、李迪、王德用、曹琮五人,为军机大臣。若是军机议事,则由阎文应与你通报。” 旁边的李淑一听,越来越不是滋味,陈初六这就成了五大顶尖人物了? 但赵祯这时没有管他,转身离去,撤去宝阁的卫士。陈、李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心底冷笑。别看陈初六为自己解了围,找了台阶下来,但也仅此而已。前朝的礼乐都学不会,还学古法? 李淑不说这个,而是问道:“陈学士,听说你要在十六个县办义学,眼下还有两个县连信都没回,你怎么说架子搭好了,这不是欺君么?”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吵起来了 这两个县没消息,算得上是陈初六眼下的心头大事,旁人都不敢提,生怕惹了他。李淑却故意提起此事,为刚才在赵祯面前落了下风,找补回来。 陈初六心里是个六十岁老头子,精得很,岂能看不清楚刚才李淑的想法?就连赵祯想要借李淑打压打压他,陈初六也是看出来了的。只不过,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 那两个县的义学,陈初六决定要和王中正谈一谈,先问主子,再打狗子。想到这里,陈初六看向李淑道:“只要有一个县,按照章程办出了义学,这就是搭起了架子,哪里有欺君之嫌?李大人,你也说要办义学,不知你的义学办得如何了?” 李淑十分得意道:“下官比不得陈大人,也只是将钱筹齐了,又把这章程定下来了,发到地方,只要他们同意,一年便有八千贯钱拨下去。下官也是在这十六个县办义学,还没有回信的,陈大人以为如何?” 陈初六暗暗惊讶,一年八千贯,十六个县那就是十三万贯。这点钱对陈初六家里而言,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对朝廷而言便是沧海一粟。可李淑身为翰林侍读学士,也只是个词臣,哪里来这么一大笔钱,将这义学办出来? 李淑问道:“陈学士,你是不是想知道本官这钱,是从何而来?” 陈初六微微颔首,道:“请李学士指教。” 李淑微微一笑,买了个关子道:“陈学士,本官自然有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就暂时和你说不得。你的钱从天上来,本官的钱从地上来,天上地下,你我各逞其能,这义学谁办得成,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说罢,李淑转身离去,留下陈初六在这宝阁之中,孤身一人。四周皆是国之重器,钟鼓如山,丝竹似海,却是万籁俱寂。 陈初六凝了凝神,想起赵允迪正要赶赴岭南,率领大宋海师,为大宋保住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这一去,又不知多少年才能相见,陈初六还得去送送赵允迪。 可刚回到礼部,陈初六却是听得底下的众人,议论纷纷。史馆丢失一卷关乎前朝礼乐的史料,欧阳修直接将这件事情,推到了御史台,说有人窝藏前朝史料,腹中怀念前朝旧事,想要以此谋逆。 啧啧啧,这罪名可不小。可他这件事情,李淑不知道。李淑从宝阁之中出来,好不容易拿来的这一卷材料,被陈初六直接架空了,根本用不上。故而悻悻将这书,还到了史馆之中。 若是不还,也没人找到他的头上,这一还就成了自投罗网。李淑当然要自辩清白,说这是他借走的。可史馆之中的材料,事关前朝秘辛,故而算得上是朝廷机密。有道是片纸不出,李淑就算是借,也不能借出去。 更何况还到了史馆那里之后,欧阳修拿了书一看,头差点没摇掉,断然回到,这本书不是史馆的,你把那本真的交出来。李淑勃然大怒,便与欧阳修在史馆争了起来。 陈初六刚听到史馆丢书的事情,转眼就有人跑过来道:“少宗伯,不好了,欧阳学士与李学士在史馆争起来了,富学士也牵扯其中,越闹越大了。” 闻听此言,陈初六立马站了起来。欧阳修、富弼皆为一时俊杰,但要想跟李淑斗起来,那还是要吃大亏的。陈初六也知道,欧阳修与富弼就是为了替自己打抱不平,故而与李淑相争,可这又怎么争得过呢? 陈初六立马赶到了史馆,扫了一眼,却见这里不是两个人骂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都在这里互相骂,李淑身后也站着不少人。 见到这副场景,陈初六也是脸色一沉,独自一人,走到了众人面前。目光一扫,官威展现,便有不少人闭上了嘴巴,他沉声问道:“诸位都是朝廷命官,在这大内之中,聚众争吵撒泼,成何体统?目中还有礼法么?” 这么一问,底下更是寂静无声了。陈初六在太原府待了六年,腹中养成的官威,自然不是这些词臣能够比的了。 唯有李淑,敢于上前一步,道:“陈学士,你还管不管你这些拥趸了。他们捏造证据,污蔑本官,说本官有谋逆的嫌疑。朝廷三令五申,严禁营私结党,陈初六,你要是不管,本官这就去陛下面前与你打官司!” 陈初六看向了欧阳修与富弼,欧阳修脸色倒是沉稳,看不出心底想的什么,富弼正是年轻气盛,满脸怒容。陈初六问道:“永叔,到底所为何事,为何在此争论不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在场之人,唯有陈初六的官位最高,声望最大,他这一问,众人皆是目光锁定二人,想看看陈初六能不能当众将这一碗水端平了。 欧阳修拱手回到:“陈大人,下官在史馆修前朝史,却遗失一卷史料,找遍了史馆也找不到。遗失史料,按朝廷律法,就是泄露机密啊,下官不敢疏忽,立马报与有司。这里有下官的辞呈,愿承担这次罪过。” “可回到史馆,却见李学士将这史料还回来了。下官心中虽有怒火,但只要史料齐全,那边无妨。可仔细一看,李学士这本史料,却是一本假的,经过了篡改。下官便请李学士拿出真史料,没想到李学士勃然大怒。” “不,不是这样的!”李淑把话给拦住了:“本官将书送回来,他便骂本官是偷书泄密的盗贼,然后才说的这史料有假。” “那么说,李学士确实拿了?”陈初六问道。 “不,不错,本官是拿了。这些史料,又不算太过打紧的机密。平日本官过来,也拿过,从未见人说不行。”李淑淡然地回到:“更何况,本官岂会篡改史料,这不是凭空捏造么?这些人听了打抱不平,过来替本官伸冤的。” “唔,明白了。”陈初六看向欧阳修道:“你可有方法证明,李学士还回来的,那本史料是被篡改了的?” “回大人的话,自然有了。”欧阳修将那卷书拿了出来,翻开礼乐那几章,指着上面道:“诸位请看,这九页纸是被替换掉的,并非原来的旧纸。新旧之别如此明显,李学士,你还说没有篡改?”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假痴不癫 那么丢失的那一卷史料,有没有篡改呢?有。但不是李淑篡改的,而是欧阳修篡改的。为什么要改呢?欧阳修想帮陈初六的忙。 在这之前,欧阳修便知道了郊庙五十一曲的事情,去史料堆中翻找,将相关的史料招了出来。可看过之后,哎呦我去,这都是啥啥啥?欧阳修不同陈初六整天埋在书堆里,他自入京为官之后,不多的消遣就是各种声乐。 故而欧阳修对朝野之中,这些个乐器,颇有精通。一看郊庙五十一曲的乐器,有小半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就想着陈初六肯定也十分为难。 于是乎,欧阳修就将这九页删去,重新补九页。这些史料,都是用绳子拴起来的,只需解开绳子,便能替换。但这解绳子和重新栓绳子,不是一时能完成的。欧阳修提前做好这些,放在史馆之中,就想陈初六有需要,就把这个拿出去。 可不曾想,李淑把这本书给拿了。欧阳修以为这是别人发现了,偷偷将这个告诉李淑,藏起来要陷害他。故而顿时大怒,跑到御史台打算来一个“恶人”先告状。可更没想到的是,李淑把这史料又还了回来。 就这一堆意料之外的巧合之下,李淑莫名其妙成了篡改之人,欧阳修倒是十分委屈。不过,李淑若不是自己想把这一卷藏起来卡陈初六,也不止于此。但他知道自己这是被冤枉的,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叫来这一帮人为自己伸冤。 “新纸?”众人皆是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可又不敢离陈初六太近,但也是看得出来,这九页纸的确不同,更为白净,不泛黄。即便如此,李淑身后的人,还在嘀咕:“这是新纸吗?这看着不像啊,又有那么一点像,可这与李大人何干?” “陈大人,诸位同僚。”欧阳修回到:“史馆之中的史料,皆是前朝所留,无一字更改,故而全都是旧纸。这李大人还回来的这一本,史馆众位都看清楚了,他里面可是夹杂九页新纸。这让下官如何收得下呢?” “这,这,这是你栽赃污蔑!”李淑面色慌了,他其实看出来了,这九页纸乃是新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是新的,也就没有在意,谁曾想被欧阳修拿住不放了。 “慢!”陈初六伸手一拦,道:“永叔所言不无道理,这本书是由李学士,在史馆无人知道的情况下‘借走’的,既然你还回来了,那这件事就是对的了?” 李淑点点头,眼神却在告诉陈初六,就算这样,你能奈我何,只听得陈初六又道:“还回来的时候,卷中有纸被替换,诸位都看见了,这是铁证如山。但这是谁还的呢?” “反正不是本官。” “没说是李大人,但李大人既然拿了过去,就算是被别人替换掉了,那也有监守不力之失。”陈初六语气陡然严肃:“李大人既然不问而借,借走之后,又被人篡改了史料,这其中的责任,由谁来负呢?” 听了此话,众人心中皆是点点头,陈初六这就算一碗水端平了。若是别人,说不定就要护短了,借题发挥,逼得你李淑脸面尽失。陈初六要是狠逼下去,倒是有人想为李淑与陈初六斗一斗,眼下这么一说,他们就打起了退堂鼓。 李淑闻言,陈初六说得有道理,千择万择,这监守不力之事,却是择不干净,便也点点头道:“陈学士之语,甚是公允,这监守不力之罪,本官认了便是。但到底是不是本官篡改的?这还有交有司查办,欧阳修上来就说是本官篡改的,实属污蔑。” 陈初六微微颔首道:“此事乃是欧阳修与李学士之间的误会,无干人等速速离开,不然就以挑拨之罪论处。” 虽说陈初六没有定罪的权力,但他这么一说,大家也不敢不往心里去,这群人就悻悻散了去了,留下了欧阳修、李淑、富弼等几人在此。陈初六沉吟一下,道:“诸位,首相监修国史,这史馆出了事情,本官看二位还是去找王相断决吧。” 富弼正想说话,陈初六板着脸道:“彦国,你不要再掺和了,跟本官过来。” 李淑冷哼一声,与欧阳修找王曾去了,富弼不情不愿,低着脑袋,跟着陈初六来到了一旁。陈初六问道:“彦国啊彦国,你让本官如何说你。这种事情,你掺和进来做什么?在朝中为官,切记不可意气用事。” 富弼长叹一声:“知应,富某是心有不甘啊。这修前朝史书,乃是永叔的事情,只要办成了,高升不在话下。可永叔修史之时,却是处处掣肘,那李淑三天两头就到史馆去扰乱人心。词林之中,对永叔也是颇有敌对。” 陈初六有些不解,富弼继续道:“永叔早有弃官而去的想法,与富某说了好几次了。这次他是借李淑的事情,装疯卖傻,假痴不癫,故意如此鲁莽,给自己找一个罪名,离开汴京这个是非之地。富某想着要走一起走,便一头扎了进来。” 听到这里,陈初六才明白了。难怪欧阳修一脸平静,原来他是早有计划。不同于陈初六,欧阳修的背景弱许多,受到这么大的压力,生了离开的想法,实属无奈。陈初六又问道:“那这一卷史料为何又被篡改了?” 富弼回到:“这谁还看不出来?必是那李淑换了。他趁着知应去宝阁查乐器,就把这书藏起来了,还把里面给篡改了,想要害知应你啊。永叔此举,既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金蝉脱壳离开京城的路,又是替知应你出了口恶气。” 这听得陈初六也是叹气连连:“永叔辛苦了,他主持春秋时报以来,刊刊皆不下炎宋皇报,他这一走,这春秋时报还有谁能主持呢?彦国,这件事你不要再掺和了。永叔向来稳重,他这样做必是深思熟虑过了的。” 不久之后,消息传来。欧阳修与上官争论,有失朝臣风范,于是外放知州,还是上州知州,有一点明升暗降的意思。而李淑,坚守不力,则是罚俸半年。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透着蹊跷,朝中这些位也是看破不说破,知道天子是发力保下了李淑。对李淑这人虽然处处与陈初六作对,可他没放下什么大错,陈初六一时也没有办法。刚好赵允迪与欧阳修都要离京,陈初六一并前去相送。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赵允迪的提醒 “陈初六,你现在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这是官当得越大,就越是怕事。欧阳修被人欺负了,你怎么就能忍了呢?干啊,有什么怕的,那李淑算个屁,你怎么不敢跟他干呢?”赵允迪骂骂咧咧说道。 “岂会怕他?只是这次离京,是永叔自己一手策划的。他想离开京城,得罪李淑不过是一个计策耳,故而我没拦他。还有就是义学的事情,只要不办成,就确实不敢得罪人。”陈初六骑在马上,跟在赵允迪的车队之中,这一段路上,欧阳修也跟在一旁。三个人说起史馆这件事,赵允迪破口大骂。 “小王爷,下官的确是想离开汴京。这里水太深了,下官正好也是到任流转之时。若是按照平常的规矩,下官最多也只是留在本职,继续修这五季史。可这本书浩瀚如海,岂是一时能修得了的?”欧阳修摇了摇头道。 “况且就这短短一个多月,下官主持修了不到一卷,大内之中便有议论纷纷。那李淑修了崇文总目,还想修这五季史。下官若守在汴京,长此以往,恐怕要给别人做嫁妆,还不如离开汴京,去地方事功。” “说那些……”赵允迪撇撇嘴道:“这还是得怪陈初六胆小怕事,要是他肯护着你,朝中谁敢欺负?这样,永叔兄,我看你满腹经纶不比姓陈的少,不如你跟着我去岭南,当我的幕僚?到了岭南,我让你管提刑司,不比知州厉害?” “哎呀,赵允迪,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陈初六笑道:“永叔这次出京,可是去乾州,富庶之地,过了三年,又能调回汴京,你别误了他的前程。” “唉……”赵允迪摇头道:“算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也不是人人都如我一样,什么都随性情去做便可,做与不做,总是个王爷。不过,我倒是要提醒你们二位一句。当下朝廷之上,暗流涌动啊……” “哦?”陈初六细细听来,赵元俨长时间不出来,兴许赵允迪这番话,可就是赵元俨让带来的。 “政事堂中,李相、王相,可谓老成谋国,晏殊、程琳、王随、陈尧佐等人,皆是治国之能臣。但唯有一点缺陷,当今朝廷之上,动兵事之人,却少得可怜。姚宝、曹琮二位将军,有七八年不到战场上了,依我看来,技艺生疏。” “枢密院中王曙、王德用,虽是忠臣,但用兵处事过于迂腐,在枢密院这等机敏之地,难堪大用。种谔倒是人才,但又年轻,且官职不高,说不上话。整个朝堂之上,懂兵事的没几个,知应觉得这会是好事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正因为此,陛下才请泰山回京坐镇。”陈初六叹了口气道:“就算前枢密使张奢罢落了,也得留在京中,听说陛下还派人去探视过,想要问一问这边防的事情。” “不错,家父倒是知兵事,但他身份敏感,不能干预过多。枢密院这等地方,须有一日主持日常兵事。眼下没有,家父与我,可看出来许多不对劲的地方。”赵允迪回到:“就比如王曙、王德用二人,尽信奏折上的事情,没有自己的人马,这会出大事的。” “张奢就因为有自己的人马,这才被陛下贬下。王曙、王德用哪里敢再自己有人马?”陈初六嘀咕道:“他们没有,陛下总该有的吧?” “你还记不记得秦凤楼的事情?” “呦,还真忘了。”陈初六这些日子忙着义学的事情,加上又知道赵元俨已经干预了此事,便抛在了脑后。 一看他这模样,赵允迪满脸鄙夷,撇着大嘴道:“瞧瞧,瞧瞧,陈初六啊陈初六,这种事情你都能忘了,你事再多的功,也是纸造的房子,一把火起来,就全都烧了。” 陈初六无奈,被自己兄弟鄙视,那就得认呐,道:“允迪兄,秦凤楼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得跟我说一说啊。” 赵允迪一摆手:“家父交代了,这件事情可以跟你提一下,但不能细说了。你注意就行了,北边传来消息,辽国与赵元昊那东西,暗中签了和约。去年赵元昊从秦风路打过来,成功得意,今年肯定还回来。” 陈初六脸色稍稍沉了下来,赵允迪的话要是应验了,那大宋能抵抗得住么?枢密院整顿的后续,他现在也不知道。 赵允迪在一旁乐了,但随即脸色也凝重起来,拍了拍陈初六的肩膀道:“兄弟,我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只要有我在,南国小半壁的江山,都保无虞,什么大理国,那都是囊中之物。可这汴京……得靠兄弟你了。忙完了这礼部的事情,你跟那大堂弟说一声,让他把你调到枢密院里。” 大堂弟可就是赵祯,赵允迪在陈初六面前才这么放肆,旁边的欧阳修闻言,把扇子拿了出来,看扇面上的字。 陈初六摊摊手道:“可我也不懂兵事啊。” 赵允迪用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道:“你在太原府时,曹炜北伐西凉,大获全胜,这其中难道没有贤弟你的身影么?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千里之外的我。只要你在枢密院,军国之事方能从根上回转。” “提防辽与赵元昊,北方要置三个重兵。若果真赵元昊入寇,依我的看法,就应当诱敌深入,围而击之。唯有将赵元昊围杀,方能断了西凉的裂土之想。临走之前,兄弟我也没什么相赠的了,这里有一枚虎符,你拿着。” “这是?” “不要怕,这是我几位兄弟手底下跟随多年的老兵。按知应你许多年前提的办法,我让他们都安置在了汴口附近。一旦到了危急时刻,只需将这虎符送到这个人手上,便有老兵相助,抵挡一时。”赵允迪说罢,又将一个信封,交到了陈初六手上。 “还有欧阳修,你前往乾州,那是扼守渭水、泾水之要害,你还需仔细地方,做一些守备之事。”赵允迪拱了拱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前头就是分转马头之地,贤弟、永叔,二位别送了,赵某扬鞭走了!” 其实,赵允迪的随从行李,尽早出发了,眼下他扬鞭跃马,便是一骑绝尘而去。欧阳修这才将扇子收起来,感慨道:“这真是一位侠王呀!”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罪魁祸首 “侠王?他听了,会十分高兴的。方才侠王的嘱咐,永叔可听到了?”陈初六收回送别的眼神,问道。 “唔……乾州,上次赵元昊入寇,就打到了渭水河畔。乾州不算屯粮屯兵之地,也不是山川险固之所在,需要做的,那便是提防赵元昊顺流而下。”欧阳修犹豫了一番,又道:“方才侠王还有一句话没说透,那就是秦凤楼的事情。他的不肯说的话,我倒是猜出了一点,不知对不对了。” “我也猜出了一点。”陈初六眼珠一转,道:“在前面折一根树枝,我们各自在地上写出来,看能不能相互对应上?” “好啊!”欧阳修下了马,找了块地方,蹲着在地上写了几笔,道:“知应,我只写了一个字。” “我也只写了一个字。”陈初六回到,与欧阳修交换一看,只见陈初六写得乃是藩镇的藩字,欧阳修写的便是割据的据字,二人相视一笑。 秦凤楼乃是秦凤路在京中的情报机构,胆子大到这个份上,还能存在这么久,说明秦凤楼在天下其他诸路之中,只算平常的,不然早就枪打出头鸟了。各路都这番野心和实力,一旦赵元昊打进汴京城,而赵祯又没有孩子,那会是什么结果? 天下大乱,又回到了五代十国! 赵元昊趁此机会,立后周宗室之后为傀儡,夺取大片土地,等休养好了,再继续冬出一统天下。即便不能一统天下,也能做一做北魏、后周那样的北朝皇帝。赵允迪不肯说出此事,其实知道陈初六早已明白了。 陈初六长叹一声,本想着由内而外,先从底下改革,缓慢的推进国富民强,奈何时不我待,势由天成。虽说历史之上,没有这件事情,可陈初六现在做的这些事功,可正是为了改变历史。凭什么赵元昊就得按照原来的历史做事呢? 看样子,这义学还得尽快办好,拖延不得了。回过头来,欧阳修也到了分别之事,陈初六抱拳拱手道:“永叔,你我自幼便在一起长大,你长我几岁,我叫你一声大哥。你到了乾州,离近西北,务必与善修、良骏多加联系,互成犄角,还要多为我送来一些,奏折上说不得的消息。” 欧阳修这时也只是点点头,相望一眼,转头离去了。陈初六的几个随从,也远远的加快马匹的速度,跟了上来,禀道:“少爷,方才你与小王爷慢慢骑马,宫里那位王公公,从另外一条路赶到了小王爷的那些随从那里。王公公也是奉命前来送小王爷的,他还派人吩咐,等下从这条路回来,想要与少爷谈一谈。” 陈初六觉得好生奇怪,王中正奉旨来送赵允迪,为何偷偷摸摸的,还赶超到了前面去了。陈初六牵着马,在原地歇了许久,才见得路尽头,王中正的轿子缓缓靠近了。在不远处,轿子停下,王中正也换骑马。 他骑马不熟练,晃晃悠悠紧握着缰绳,走到了陈初六这里来。在马上拱了拱手:“陈学士,惭愧惭愧,出门的时候,这不争气的轿夫闹了肚子,耽搁了一阵。只好从小路抄过去,没想到小王爷与你在这后头闲聊。” 陈初六自然听得出这是借口,支开身旁的随从,道:“王公公,你想找本官聊一聊,何须趁着这个时候啊?” 王中正拿帕子擦了擦汗:“咱家在宫里头,不方便呐,这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才能‘顺道’与陈学士闲聊几句,不然这耳目,可真有点多啊。听说陛下新组建了个军机处,只有五位大臣,其中一位就是陈学士?” 陈初六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本官。但这军机处,乃是机密之事,任何关于军机处的事情,本官都不便透露呀。” 王中正摆手道:“咱家就想知道知道,那个阎文应,算个屁啊?不就是傍上了曹皇后的大腿么,还敢蹭鼻子上脸了。这军机处,这么重要的地方,凭什么陛下让他通知军机处五位大臣?这事儿怎么说,也该是咱家办呐!” 原来是这件事情,陈初六心中一笑,你王中正手底下的人,连本官都爱答不理,你也活该被人家抢了权。不为别的,就为你太飘了。 王中正着急了:“陈学士,你别不言语啊,这到底怎么办,你这么聪明,肯定是能帮咱家想出一个办法的。要不,咱家撺掇陛下,再废后一次?” 陈初六愕然:“别冲动,陛下将吃穿住行都交给你,这就是最为信任你,自然不会让你和外朝的人有过多接触。再者说来,你自己也有些不检点嘛。” 王中正一拍胸脯道:“陈学士这是什么话,王某人问心无愧,这宫里宫外,咱家什么时候拿钱不办事了?什么时候,办不成的事情,也瞎收人家钱了?咱家手里可都是辛苦钱呐……” 陈初六回到:“那长垣、东明二县,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官与开封府知府庞籍,三令五申让他们办义学,还不用他们花钱,可这两个县连回信都没有。本官可听别人说了,这两个县的县令,家里供着您老人家的佛像,根本不用把本官放在眼里啊。” 王中正听了陈初六这讥讽的话,脸色变了,觉得自己的职业道德被污蔑了似的,道:“长垣、东明二县,与咱家没多大干系,他们仗着我的势,这不应该啊?咱从来都是办一件事才收一回钱,岂会与这两个县令,有这么长的瓜葛?那咱家不就成了收保护费的痞头了?陈学士,你到底听谁说的?” 陈初六一听,这也有道理,那长垣、东明的人花钱,王中正会替他们摆平某件事情,可摆平之后,就是陌生人,两不相认。可庞籍不是瞎猜乱说的人,说的不会有假,想到这里,陈初六问道:“你仔细想想,难道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王中正低着脑袋,仔细想了一下,忽然抬起头道:“好像有一点关系,年年陛下诞辰,这地方官送礼的时候,也饶咱家一份。这长垣、东明二县,好像给得格外多,咱家说过要照拂照拂他们之类的话。” 陈初六佯装大怒:“好啊好啊,陛下让本官办义学,办了半年多都办不成,原来这罪魁祸首,就是你啊!走,到陛下面前说理去!”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陇西李氏 “饶罪饶罪,误会误会!”王中正拱手正要说抱歉,却松开了缰绳,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吓个半死,又紧紧拉住了缰绳,偏着脑袋道:“陈学士,咱家说要照拂的人,可太多了,是这两个县的县令不懂规矩,他们真拿这当回事呢?” “若是以前,你说这照拂的话,还不打紧。可眼吧前儿,内侍省中为你独尊,这时候你再敢说这些照拂的话,别人拿出去,可就真是护身符了。”陈初六回到:“既然长垣、东明两个县打了你的招牌,那这清理门户的事情,还得交给你去办呐!” “别别别,陈学士,长垣、东明二县,虽说打了咱家的招牌,但咱家仔细这么一琢磨,这件事情不对劲。”王中正脸色沉郁,道:“就算打咱家的招牌,谁敢这么嚣张?这不是故意砸招牌么,陈学士有所不知,长垣、东明的县令,皆是荫补出身。” “荫补?”陈初六眼睛一眯,这荫补县令,可了不得了,补在这京畿为县令,那就更加了不得了,非得是大族大官之后,方有荫补到这里的本事。 “不错,那两位,乃是陇西李氏之后。李氏一族,自唐末之后,便落魄下来。但累世豪门,又是帝王之后,故而朝中大大小小,还是有不少门生故吏。长垣、东明二县之县令,虽然献金与咱家,可他们真正的靠山,乃是李氏家门。” “王中正,谁叫你到处敛财,这不是惹祸上门么?”陈初六语气严肃地道:“眼下收了他们的钱,他们拿着你的招牌,到处得罪人,你这可是自找的。你怎么样,本官不管,可这义学的事情,本官可跟陛下说了,已经搭起了架子。要是这两个县不肯照办,陛下追问下来,本官只好将王公公您拿出来当挡箭牌了。” “别呀,别呀,陈学士,咱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在这里,您可不能做的这么绝。唉,也怨咱家,这钱要是收多了,就晕头转向了。”王中正回到:“陇西李氏,在朝中还有两位大臣,就是李淑和李若谷,要是陈学士能和他们说和说和,这件事也就成了。” “我?我去和他们俩说?”陈初六摇头道:“王公公,你在宫里头可真是一点风声也听不见,我和李淑就差没打架了。” “啊,这……”王中正一拍马脖子,似乎下了一个决心,可这马察觉到有人拍他,可听话了,抬高蹄子就往前快步走了,吓得王中正不轻。陈初六驱马上前,为他拉住了马,问道:“王公公,你有办法了?” “有了,咱家这就派一亲信,随陈大人的幕僚,赶奔长垣、东明二县。要是他们敢抬本官的招牌来,咱家的人当场就要骂他们一个狗血淋头。要是他们抬陇西李家的威风,那咱家没办法,这就得陈大人在官场上运作了。” “就这?” “只要他们不敢拿着咱家的招牌做事,不就成了充草的老虎了么?陇西李家,岂会为了他们,与陈学士作对。要是这还不行,咱家就在陛下耳边吹吹风,把几个罪名按在他们脑袋上,没有下不去的官。”王中正颇有信心的回到。 “成,只要能办成义学,本官也不找王公公的麻烦。要是办不成,那这瓜落就得王公公与本官一起吃。”陈初六回到,其实王中正帮不帮忙,倒在其次。 那两个县打着他的招牌顶撞自己,陈初六怕的不是王中正,就怕这背后有赵祯的干系在里头。到时候大水冲了龙王庙,就不好了。只要知道与赵祯无关,那就算王中正护短,他也不怕。 话到这里,王中正在一旁讨好似地道:“陈学士,咱们俩这么些年的交情,难免有些误会,您别往心里去。最可恶的,还是阎文应那王八蛋,说不准的,这件事就是他掺和在里头……” 陈初六摆摆手道:“这内侍的事情,本官管不了。阎文应何许人也,本官也只是见过一两次。只要王公公你能洁身自好、忠心为君,你的地位不会有人抢得走。曹皇后虽是皇后,只要她还没生孩子,那在宫里宫外,影响力也不大。” 王中正点点头,陈初六一夹马腹已是走在了前头,看着陈初六的背影,他嘀咕起来:“洁身自好?咱家都割了,还特么不够洁身自好么?这长垣、东明二县县令,到底是个什么草包,惹谁不好,非得惹这陈初六?害咱家的进项又少一大笔。” 送走了赵允迪、欧阳修,陈初六知道现在情况不好,这义学之事绝不能一拖再拖了。便叫来高阳、刘沆,派这二人以礼部员外郎之身份,携带公文,前去长垣、东明二县斥询。而天子诞辰庆典将近,陈初六还须留在宫中,清查乐器,排演乐曲。 过了几天,在大内之中,皇宫之内,一声婴儿之啼哭,响彻整座院落。在院落门口,王中正满头的紧张,放下心来了。这座宫中,乃是延安郡君俞氏俞美人。 自尚氏离开宫里之后,天子宠幸的美人之中,以俞美人最为得宠。故而喜得龙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眼下是生了孩子。 王中正擦了擦头上的汗,这女人生孩子,都是过一趟鬼门关,要是过去了,他王中正去报喜的时候,可就能看到赵祯的笑脸了。赵祯已是有了几个女儿,夭折了大半,故而没想着过来。 但在此时,这座宫门被猛然撞开,一名太监飞奔地跑到王中正身边,几乎喜极而泣,道:“干爹,干爹,大喜,大喜啊!” 王中正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双手抓住那太监的肩膀,道:“何喜之有,速速说来!” 那太监被王中正抓得生疼,赶紧道:“干爹,这次生的,是皇子,皇长子降生了!” 王中正差点没窒息在此,脑袋里面一片空白,身子就往后躺,别人将他扶住了,又是揉肩摸背,才悠悠回过神来,抓住那报信的太监道:“真的是皇子?你看见了么?你看见带的把了么?” 那太监也是激动地要哭出来了:“干爹,小的现在没有,可也带过那么十几年,还能不认得么?真的,真的是带把的,小的亲眼看见龙-根了的!” 王中正仰天道:“苍天啊!”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皇长子 俞美人诞下皇子,乃是当今天子的皇元子。这绝对是普天同庆、万民同贺之大事。自从儒家成为治世之学以来,孝悌之义就是人们心中价值取向最为认同之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传递香火,也成了从天子到庶民,都逃不开的追求。天子已有二十五岁,登基也有一十三载,至今没有子嗣。生过几位皇女,也只留下了一位还活着,剩下的全都夭折。 这个时候,朝野上下都是比较担心的。生不出孩子,陛下您佳丽三千,总不会是三千佳丽的毛病吧?生一个夭折一个,会不会是陛下这个这个龙种有些毛病呢? 古往今来,英年早逝的皇帝,也不在少数。若是当今陛下突然死去,这万里江山社稷,该有谁来继承呢?若是由此生出大乱,不知道多少黎民百姓要流离失所,也不知道多少文官武将要抛头洒血。 故而不论官绅军民,都关心此事。哪怕赵祯自己,也为这件事操碎了蛋,可就是生不出皇子。生病之时,还跟陈初六提过要择选诸藩王之中,贤良之人为储君。而如今,皇元子诞生了,这就给天下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不用说,此子出生之后,定是有万般宠爱。但王中正这个时候,没时间想这些,只能瘫在地上以泪洗面。这可是王中正真情流露,说实在的,他还是忠心耿耿的。 哭了许久,王中正面北而拜,抬头告天。而这群太监里面,也有一人,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转身离去。 俞美人宫外,宫女太监跪倒了一地。王中正受人搀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产房外头,道:“老奴贺喜娘娘千岁,喜得皇子。这是陛下的皇元子,将来继承皇位,娘娘可就是太后了。” 产房里面,俞美人,声音虽小,但精神还显得不错:“本宫倒没想这孩子将来继承这江山社稷,只愿他能平安长大,为父分忧,做一名孝贤的王爷,也就是了。” 王中正得到了这个喜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通知陛下。只因为这孩子生产之后,母子都未脱离危险,故而稍等片刻,探清楚情况之后,才能前去报喜。 听得俞美人精神尚好,方才皇元子的啼哭,也是响彻云霄,中气十足,王中正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旁边一看,招来伺候生产的一些接生婆,小声问道:“情况如何?” 接生婆回到:“顺产,万事亨通,母子平安。小皇子,估摸着有八斤多,胖乎乎,大富大贵长寿的面相。” 王中正这才微微颔首,吩咐这产房之外的人道:“好生伺候,若是出了半点差池,这满院之人,一个也别想逃。咱家这就去给陛下报喜,陛下见了皇元子之后,你们这满院之人,皆有一场富贵。” 众人磕头道谢,王中正随手点了一个身材健壮的太监,道:“来,你来背着干爹,赶紧往陛下的寝宫去!” 就这样,那太监背着王中正,一路小跑,就跑到了赵祯身边。将消息报给赵祯,赵祯将手中的奏折就地一扔,就摆驾俞美人的宫中。 可到了俞美人的宫中一看,这里已经来了人了。王中正脸色一变,知道这是皇后来了。可谁率先去通知皇后的呢?皇后没孩子,俞美人生了皇子,王中正哎呦一声,这别出什么娄子呀! 赵祯现在也是将喜色按下,来到了俞美人宫中。冷眼一瞧旁边的太监,问道:“皇后在哪里?” 那太监回到:“陛下,皇后娘娘,刚进产房,是看俞美人和皇元子去了。” 赵祯脸色一沉,赶紧迈步进来,却在这时,产房门自己开了。曹皇后从里面走出来,见到赵祯,一脸惊讶,随即喜上眉梢,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俞美人生下了皇元子,而且母子平安啊……” 瞧她这模样,赵祯没瞧出蹊跷来,便稍带笑意,回到:“梓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曹皇后笑了笑道:“陛下,妾身早就知道,俞美人要产子。故而一晚未睡,等在宫里,这还准备了许多产后应用之物。赶到这里一看,这群伺候人的,太不懂事了。俞美人在产房产子,里面也没人收拾。就是陛下来看,也不大方便。” 赵祯闻言,点点头道:“哦,那梓童可就有心了。眼下俞美人与皇子,可还安好?” 曹皇后笑道:“母子平安,只是有些疲倦。眼下这里头应当是收拾好了,陛下进去瞧一眼就行,千万不要逗留过久。” 赵祯瞧瞧推开门,里面尚有一丝血腥之气。但赵祯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来到了俞美人床前,便是一阵温存安慰。还问了问皇后来这里做什么。俞美人倒也实话实说,曹皇后到这里来没别的,就是为了照顾她的,无半点非分之想。 可在这外头,王中正却将刚才那些太监,都叫到了跟前。稍加审问,便将这报信之人找了出来。从今往后,谁也没瞧见过他了。这宫里的明争暗斗暂且不表,这消息迅速传到宫外之后,这满京城的官员,全都从床上翻下来了。 这就是破天荒的大事啊,什么开疆拓土,什么治水抗旱,都不如皇位得继的事情要大。这件事情,可是绝不会失手的拍马屁好机会,加上赵祯的二十五史,这就是双喜临门。 政事堂按下那些报忧的奏折,先不上奏,专挑选各地报上来的祥瑞奇观,昭示皇元子降生之日,天清地明、百瑞腾升,乃是福降。故而看史书上记载的历代帝王,出生的时候,总是天有异象,什么紫气东来之类的。 但在群臣纷纷上表贺喜之时,陈初六却是有不同看法。各州报上来的祥瑞格外多,他忙得不可开交。但他知道,这些祥瑞报上来,也是白报。赵祯终其一生,都没有孩子。 可陈初六在想,要是保下来这位皇子,自己亲自培养,岂不是比那收养的要好?收养的就是英宗、神宗,在这之后哲宗,再之后就是徽宗、钦宗,亡国之君了。 犹豫了半天,刚要随大流上表贺喜,却听得礼部堂官报上事情来,辽国使臣抵达汴京,需要陈初六以礼部侍郎的身份前去迎接。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辽国使臣 “辽国使臣来多少人?” “回陈大人的话,三百多人带着牛羊马鹿,浩浩荡荡已是到了百里之外。辽宋二国乃是兄弟之交,应当出城三十里相迎。”那报事的人道:“按理这件事是少宗伯您的事,不过可还得陛下下旨。” “这无妨,陛下早些日子,就交代了本官。”陈初六提笔快速写了几笔,将自己这一封上表贺喜的奏折写完了,吹干墨迹,将自己这一封,放在最底下,吩咐道:“底下的人,你将这奏折送去政事堂,切不可动了这个顺序。” 那底下报事的人知道,这些奏折到了政事堂还要再看一遍。陈初六将自己的放在最下面,等政事堂看过之后,可就到了最上头。哪怕别的人起早贪黑,连夜上表贺喜,也远不如陈初六这小小的调换。 将这奏章交付政事堂,陈初六又道:“传膳部、主客二司主事,按朝廷礼制,布置宴飨招待四方来使。城外黄土垫道,洒酒洗街,于三十里处摆下接风之地,本官这就请旨,前去接待辽国使臣。” 自澶渊讲和之后,辽与大宋互为兄弟,而非君臣。宋纳岁币换来两境安宁和睦,互相通商。大宋靠着通商所得的关税,比这点岁币多得多。眼下大宋对辽国,官方文书上,称作“契丹”。 辽国前朝皇帝,乃是辽圣宗,辽景宗背后乃是萧太后,萧太后执政长达二十七年之久。但别看是一位女子,但却知道重农桑、兴水利,把辽国诸王治服,百姓安居乐业,国中汉族起义逐渐平息。 随着寇准、萧太后、宋真宗、辽圣宗、刘太后这一群人的去世,前朝的事情,也早已经成为故事。放眼朝廷之中,王曾、李迪还算参与过澶渊之盟,可剩下的文武官员,大多已是没有参与过的。 比起三十年前,天下局势有了微微的变化。宋仁宗亲政展现出了好的一面,朝政逐渐稳定下来。而辽圣宗死后、新皇登基,就是辽兴宗。现在自然还不能称作辽兴宗,但为了表达方便。 辽兴宗即位之初,又落入到了皇太后摄政的局面,自己没半点权力。摄政就摄政,若是有萧太后、刘太后的能力,那也无妨。 可这位皇太后,却是个慈禧式的人物,吃喝享乐天下第一,治国理政蠢货一个,而且权欲十分强盛。这位皇太后乃是辽国皇帝的生母,号法天太后。 法天太后将皇帝养母齐天太后逼死,重用其娘家人,重新启用在辽圣宗时代被裁示永不录用的贪官污吏。辽兴宗暗恨在心,母子结怨。 这件事情旁人不知道,可陈初六身为朝廷重臣,倒是在一些秘密会揖中听到过这些情报。这次接待辽国使臣,与这件事情,关系十分之大。 辽国使臣这次过来,既有为赵祯贺寿的目的,也有巩固澶渊之盟的意思。依陈初六所见,后者可能是更为重要的。澶渊之盟又不是几句话的盟约,里面还有许多细则,比如停火线之类的,需要重新让双方的掌权人清楚明白。 再者基础上,指不定还会签订新的附加条约,或者将这上面的约定稍微修改一番。看似是两国的盟约,但实质上就是两国利益集团的利益互换。法天太后派人过来谈,谈出来的条约定是符合法天太后自己的利益的。 要是这样,辽兴宗肯定就不愿意了。他俩母子不和,大宋这边肯定要做长远规划,不能与法天太后,离得太近。一旦辽国权力震动,也不至于和宋廷撕破脸皮。多多少少,也得给辽兴宗一个不小的面子。 陈初六在这边安排好了四夷馆,以及接风洗尘的宴,又立即率人前去城外,布置歇脚的地方。这些事情,都是按照已有的章程办事,也不用陈初六操太多的心。 汴京城外,辽国使团浩浩荡荡而来。陈初六带着开封府知府庞籍,以及礼部之中大大小小的一群官员,来到了城外。 站在迎接之地,陈初六回头道:“庞大人,不知义学推进速度如何,长垣、东明二县还是办不了么?” 庞籍扶了扶额头:“陈大人,下官现在焦头烂额,恕下官分身乏力,实在是兼顾义学的事情。要不是辽国使臣过来,带了大批的牛羊马鹿需要安置,下官连今天都不会出来。长垣、东明二县,对,这两个县不仅是不搭理陈大人你的义学,这几日竟然练出命案,出了十六具无头尸案!” 陈初六闻言,不知从哪里问起。这无头尸案,倒是刺激。这等事情,出在天子脚下,可谓骇人听闻。庞籍为这件事,不知要愁白多少头发。可一听这无头尸案,刚好也出在长垣、东明二县,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啊……高阳、刘沆二人,前去那边训斥县令,让他们限期办出义学的架子。难不成,他们……想到这里,陈初六也有些心不在焉了。 只见外头鞭炮齐响,钟鼓齐鸣,辽国使臣到了。先有小厮前来报告,随即只见一文一武,文官坐轿、武官骑马,来到了陈初六的面前。二人皆从轿上、马上下来,陈初六便是高声宣旨,表示一下大宋天子的好客。 宣旨之后,陈初六又道:“在下乃是大宋翰林学士、礼部侍郎陈初六,诸位贵使在此稍加歇息,等下再入京城,面见吾皇。” 那武官上前,颇有倨傲,道:“陈大人,在下萧孝友,辽国左武卫大将军、检校太保,辽国太后的三弟,辽国天子的舅子。” 文官在一旁并不着急,缓缓道:“在下郑弘节,辽国翰林学士、给事中,这次过来,在下的岳丈,特意提点在下要与陈学士多学一学事功。” 陈初六抚掌一笑,这两个人都不简单啊。一个国舅,法天太后的亲弟弟,后面这一位,虽没说他岳丈是谁,但陈初六早就查清楚了。乃是辽国三朝老臣张俭,这人不简单,犹如辽国之寇准,但这人修身之法,比寇准好了许多。 庞籍上前一步,也是介绍了自己,这时陈初六看向郑弘节笑道:“张大人身体可还好?” “赋闲在家,身体硬朗。”郑弘节拱手道,但眼中却闪过一抹异色,似乎下了个决心,上前一步,道:“陈学士之名,在辽国可谓如雷贯耳。时人皆说陈学士乃是大宋第一才子,本官有一事不明,正要向陈学士讨教一番。”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一头异兽 来了,陈初六心中道,我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迎接使臣时,总免不了一份文争武斗。对方乃是三朝老臣的女婿,又是辽国的翰林学士,估计差不多就是辽国第一才子,见了自己这大宋第一才子,自然是要比较比较了。 旁边那位萧孝友,眼睛微微睁开,并不说话,但看得出来,他似乎在打量庞籍。辽国非是汉族执政,故而与满清一般,有一个汉不掌兵、契丹不点元的规矩。其实说白了,就是汉人总要矮一头。 陈初六笑着拱了拱手道:“岂敢岂敢,有萧大人在此,他见多识广,文武全才,郑大人不妨问问他?” 萧孝友打量庞籍的眼神收了回来,摇摇头道:“陈大人莫谦让了,早就听说你见多识广,这件事情,非你不能解答。” 陈初六这才点点头,道:“既然萧大人也这么说了,那本官可就献丑了。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不知郑大人要问的是什么啊?” 郑弘节沉吟一番:“既不是诗词歌赋,也不是经史子集。三个月前,辽国勇士在外发现一头异兽,力大无穷,吼声如雷。辽国用三百名勇士,方才降服这头异兽,但遍问群臣,无人识得。想大宋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定是有人识得。” “这次来宋国出使,就将这头异兽带了过来,就在车队之后。若是陈大人识得,辽国愿将这头异兽,送给宋国陛下。若是陈大人识不得,可就伤了辽宋二国的兄弟之情,只好将此异兽,带回辽国。” “唔……”陈初六听了这话心说,什么动物是异兽,动物世界我也看过不少,你们不认得的,我兴许认得,既然你们不认得,那我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么?可我要是说出来了,你们不认又当如何? “郑大人,贵国对这异兽一无所知,若是本官说出来了,你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是对还是错呢?” “不错,陈大人若是说出来了,我等也是难辨真假。故而说出来了名字不算,还得说出此兽之习性,吃什么喝什么,都得说出来。” “好,既然如此,就将那头野兽牵过了,让本官看看。” “不不不,这头猛兽过于凶猛,方才说了,力大无穷,三百勇士才将其制服,谁也无法将其牵过来。”郑弘节回到:“这头野兽,正在铁笼里面关着,六匹壮马才能将其拉动。陈大人,你可愿过去一看?” “成,过去看看。”陈初六满口答应,但听这郑弘节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郑弘节话里有话。 走到地方一看,果不其然,六匹马拉着车,车上摆着大铁箱子,大铁箱子被一块黑布给蒙上了,只露出一些边边角角。马车周围的人,都是持矛拿刀,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感受着这气氛,就令人不寒而栗。 又走近了些,问道一股臭味,这应当是那猛兽的味道。仔细一听,马车里面传来一些声音,似乎是这猛兽的喘息声。陈初六心中暗道,果然不凡,喘息之声如此大,难道真有异兽不成? 周围人皆是不敢言语,郑弘节与萧孝友也是冷眼看着陈初六的反应,但见陈初六抬手一喝,吓得众人皆是往下半蹲,这时陈初六才道:“郑大人,本官既是到了,为何还不将这铁笼打开,你这又不是送嫁的姑娘。” 郑弘节拍了拍胸口,心说你看就看嘛,吼那么大声干什么,你又不是异兽。本想让陈初六吓一跳的,可没想到陈初六吓了他一跳,哪怕揭开黑布,再吓到了陈初六,那这效果也是大不如了。 不愧是大宋第一才子,这些东西,难以让其有什么波动。郑弘节叹了口气,挥手道:“还不速速揭开黑布,让陈大人观瞧观瞧。” 围在马车周围这些护卫,小心翼翼,生怕咬了手似的,将黑布打开。铁笼中的异兽,逐渐展露凶貌。 “啊!” 陈初六大喝一声,吓得众人又是一抖,可这时陈初六却大笑了起来,看样子这是在故意逗他们。众人看向陈初六时,想杀他的心都有了。你这大宋第一才子,怎么这么调皮呢? 庞籍也是吓得不轻,但可这个时候,就只能跟着陈初六大笑,好像再说,本官刚才捂眼睛是为了配合陈大人滴,才没有被吓到。 郑弘节深呼吸一口,喘匀了这呼吸,道:“陈大人,没有吓到你吧?不知这头猛兽,陈学士可否识得?” 陈初六笑了笑道:“本官不是吓到了,只是见大家都十分紧张,故而开个小玩笑,轻松轻松气氛吗。” 众人:mmp。 陈初六接着又道:“这有何难?大宋南国北疆、长江黄河、海滨沙漠,幅员辽阔万里。自然物产丰富,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无所不有。这在大宋,算得猛兽,可也算不得异兽。别说本官了,就是山野村夫,恐怕也认得出来。” 你就吹吧! 要说陈初六认不认得呢?不认得。乍看下去,这还真是一头异兽。但不管认不认得,都要说认得,还得说得很快。该怎么忽悠,那是接下来的事情。趁着说这些自卖自夸的废话时,陈初六仔细打量起来。 观其全貌,像是一头牛,可一般的黄牛、水牛,都不如这头牛大。这体型比之牦牛还要大一些。这头异兽之所以是异兽,就是因为还有不少奇异之处。 别看像是牛,可它有三只牛角,皮上有荆棘一般的花纹,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爆裂出来,又好似鱼鳞。眼睛是绿的,尾巴拖到了地上,嘴里的牙齿,根本不是食草动物的牙齿,倒像是食肉动物的。 见到黑布打开,那头异兽在铁笼之中暴躁了起来,顶撞铁笼,周围人见此皆是紧握手中武器,欲与那猛兽搏杀。 郑弘节忙是道:“还不快将这黑布罩起来,要是跑出来了,谁制得住?呼,陈大人,你说识得这头猛兽,还请赐教在下一番。” 陈初六再三看了一下那头异兽,忽然清醒过来了,这世间哪有异兽?这根本不是什么异兽,只是一头长得怪的牛罢了。长得怪那是另有原因,但打到天边那也是一头牛。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外貌呢?事出反常必有妖,而妖都是人作起来了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胡说异兽 “这头异兽,名叫犆,生于火山之中,也死于火山之内。无父而有母,其母生而不养。天之星辰,壁水獐侵觜火猴,阴收阳火,火山之中焰气消减。犆无所食,方才出山。出山之后,转动地形而变天象,治之而返。” 陈初六缓缓说道,听得周围这些人,一愣一愣的。可他这说的是什么呢?什么也不是,就是瞎说。别看是瞎说,但并非无的放矢,这群听的人里面,有听懂了的。 萧孝友以及护卫这些人,听得神乎其神,觉得煞有其事。他们没看过动物世界,倒是有人看过山海经,故而觉得陈初六说的,并非不可能,极有可能乃是真的。真正听懂了弦外之音的,就是郑弘节。 这头猛兽,六匹马拉车。陈初六知道这个之后,就觉得这其中不简单。车驾之礼,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猛兽再大,也是一头牛而已,大不了两头牛的重量,加上这铁笼子,也用不着六匹马拉车。敢用六匹马拉车,这僭越之责他们担得起吗?故而可以肯定,这是故意为之,有意传递信息。 这六匹马拉的不是异兽,而是辽国天子的暗示。力大无穷,却被关在笼子里面,虽然就是一头牛,可却没人认识。认得出来的,没人敢说出真相,这已经到了指鹿为马的地步。指鹿为马之人是谁?法天太后。 让别人过来,不知道辽国天子和太后之间早已暗中接下怨恨,就不会想到这件事。陈初六既然想到了,就也得按着黑话来说。 什么“壁水獐侵觜火猴,阴收阳火”,这就是阴盛阳衰的天象,郑弘节听了肯定是懂的。辽兴宗是法天太后生的,可却是齐天太后养大的,现在辽兴宗的父皇死了,才传位于他,这不就是“无父而有母,其母生而不养”么?就差直接点名了。 陈初六说这番话,意在告诉郑弘节,你要暗示的事情,本官知道了。这猛兽出山,是为了治理阴盛阳衰的天象,你过来是想求大宋帮你们辽兴宗扳倒法天太后,这个目的,本官也知道了。 但答不答应,陈初六不说。他这一卖关子,那郑弘节上前一步,紧着问道:“陈学士既然说出来了这异兽的名字,那定是知道它的习性,这异兽吃什么喝什么,又是如何转动地形而变天象的?” 陈初六淡淡地道:“犆要转动地形,故而力大无穷。你看见它那三只角没有,就是靠那三只角转动地形。正因为在火山之上,故而这异兽的皮上被火山的石头,烫出来了如此多的条纹。” 众人点点头,陈初六继续道:“天有异象,非常时也。这头异兽孔武有力,加之天道相助,二者结合,自然能扭转天象,以正胜邪。只不过,这头异兽似乎病了,本官治其病因症结,却不知其对症之药,还须请佛道问天才行。” 郑弘节发出长长的一个哦字,陈初六的意思,就是告诉他邪不胜正,那法天太后做的,都是不得人心的逆举。先帝留下来的侍卫之臣、忠志之士,这都是辽兴宗可以借的武力。言尽于此,其他的你得问大宋天子才行。 萧孝友这些人,尚不知道陈初六的弦外之音,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好似真的长了见识一般。见陈初六不说了,萧孝友催促道:“陈学士,这异兽到底吃什么喝什么,你知不知道啊?” 陈初六沉吟片刻道:“在山上,此兽餐岩饮焰,下了山,始食百草。但这异兽最喜欢吃的,就是益母草。最喜欢喝的,乃是米酒。” 这也是瞎说,但陈初六有把握,刚才给郑弘节说的这些话,希望他听了明白。果不其然,派人去将益母草取来,给这异兽一服,平日里什么都不吃的,忽然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也没有暴躁地撞铁笼了。米酒送来,咕嘟咕嘟喝了,倒头大睡。 其实,这头所谓的异兽,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这头牛生得十分巨大,倒是无意之中发现的。身形巨大,便有力大无穷。虽说不要三百人制服,但也需要一些人。 这头牛暗中被辽兴宗派人喂养、驯服,那头上多出来的角,便是人造之物,身上的那些条纹,也都是烙铁给烙出来的。要的便是让人认不出来,也不敢认出来。 被驯服之后,这头牛可谓令行禁止。只要驯兽之人让他不吃不喝,它就不吃不喝,让它暴躁,它就暴跳如雷。方才揭开黑布、又重新盖上,就有人在旁边暗中指挥,陈初六都观察到了。 这也就是他,根本不信异兽,才想的起来要去观察这个,换了别人,早就被这异兽的凶貌吓得不敢东张西望了。 一路之上,这头牛白天不吃不喝,晚上驯兽之人,就送一些食物和水喂养,这头牛勉强得活。但也仅仅是勉强而已,这头牛还是很饿、很渴的。一路上不吃东西,这也是一个“怪异”之处。 等到陈初六与郑弘节,用似是而非的这种黑话一说,郑弘节知道,这头牛的用处起到了。故而暗中下令,让驯兽人给牛下令吃喝。牛早就饿得不行了,益母草和米酒送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猛吃起来。 平日里谁会给牛喂这个?故而表面上看来,就好像陈初六真知道这头异兽的习性一般。庞籍低着头沉思,也是暗中笑了起来,好个才思敏捷的陈初六。 郑弘节见那头牛睡着了,让人重新盖好了黑布,道:“大宋第一才子,果然名不虚传,郑某佩服,佩服。也不枉家中岳丈再三嘱托,让郑某向陈学士请教。待入京拜见宋国天子之后,郑某还要上家去请教,还望陈学士不要让郑某吃闭门羹啊。” 陈初六笑着便商业互捧起来,道:“岂敢岂敢,有郑大人光临敝舍,那是蓬荜生辉啊。眼下使团休憩已久,不知可否随本官入京?” 郑弘节点点头,陈初六与庞籍带着人转过身来,正准备要走,但听得身后有人大喝:“比了文的还没比武的,陈学士慢走,萧某还未讨教一番。” 陈初六又转过身来,只见萧孝友指着他身旁的庞籍道:“陈学士是第一才子,那这位庞大人肯定就是大宋第一高手了,来来来,刀枪还是拳脚,萧某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庞籍一脸惊诧:“啊?”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比试比试 汴梁城外三十里,陈初六与一众礼部有司官员,在这里摆接风洗尘宴,迎接辽国使臣。使臣之中,郑弘节用一头似牛的异兽,试探了陈初六的底线。辽兴宗托付的事情,虽没有得到十分肯定的回应,但根据陈初六的话,这件事情可以商量。 陈初六本以为这件事情就算完了,正要回身离开带着辽国使臣回京,却不料萧孝友叫住了众人,指着庞籍就嚷嚷起来,要和他比武。 庞籍一介书生,不会武术,就会捂树,闻听此言摆手道:“萧大人,下官乃是开封府知府,手无缚鸡之力,比不了武,实在比不了武。” 萧孝友刚开始就盯着庞籍不放,原来以为陈初六是文而他是武,眼下庞籍一摆手,他也看出来了,这人不会武功,便道:“陈大人,你们前来迎接,连个练家子也没有?要是不比上一场,萧某不去了。” 说这话,萧孝友可就上了马,不是骑马了,而是直接躺在了马背之上。陈初六随手点了个护卫,道:“萧大人既然要打,来来来,你去跟他打一架。” 护卫一脸蒙圈,萧孝友从马上蹦了下来,道:“陈大人,这场比武,要是你们输了,上殿见了宋国皇帝,萧某可要不客气了。” 话说你要是不客气,能不客气到哪里去?但这次辽国使臣前来,有意重新商讨澶渊之盟的细节之处。而契丹那边,毕竟是尚武的,若是宋国比武输了,他们那边好战一派,指不定就要兴风作浪。 再者说来,赵祯二十五岁诞辰,又是皇元子降生,双喜临门的大好时节,要是在这个地方输了一阵,那可丢面子极了。可问题在于,并未来得及做相关的准备。 陈初六沉吟片刻,将刚才点的那位护卫叫了回来,回头看向自己这一帮人,道:“有谁敢去和萧大人比比武啊?” 跟着陈初六来的这些护卫,也都是练家子,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不为过,故而陈初六刚才,才敢随手点了那么一位。 但萧孝友这样子,是要把这件事当成大事。陈初六这么一问,护卫们都是踊跃起来:“陈大人,在下愿去,但不知萧大人要比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拳打脚踢还是骑马弯弓。再者说来,刀枪无眼,拳脚无情,要是打伤了萧大人可怎么办呢?” 对了,打输了不好,打赢了要是伤到人家了,也不好,要是失手过重打死人了,这就出了大事。萧孝友敢这么逞强,定是武艺不俗,陈初六还担心自己人被打伤了。 环看这群护卫,他们虽是比一般人强许多,但要想游刃有余,既能够打赢萧孝友,又不伤到他,怕是有些男的。 但见萧孝友在一旁道:“若是真有人有本事伤到萧某,萧某绝对不追究半分责任,还要与其结拜为兄弟。至于比什么,呃……骑马弯弓,乃是契丹人的与生俱来的本事,比这个就是欺负你们了。至于其他,任你们挑选。” 陈初六眼光落到了那护卫的刀上,杨开传给他的刀法,再加上这些年,与赵雅时不时的切磋,他的身手可是日益精深。 放在十年前,陈初六要是在镖局,也是能独自护送一趟镖的镖师。而现在不敢说数一数二,至少三百回合之内,能与赵雅战个不落下风。当然,赵雅高来高去的轻功以及江湖暗器,那可是陈初六不会的,真打起来,陈初六连怎么死的也不明白。 至于萧孝友,陈初六看他这身形,再怎么厉害,最多与自己不相上下。略胜一筹的,可能他在军中,多一些实战的经验。要是自己与他打,他恐怕也不敢伤到我,就算是输了,陈初六心想,我是文官,输了也不上面子。 “萧大人,这场比武,就当是给你接风洗尘。输了赢了,与他事无干,你要是看得起,不如就由本官……” “少爷!”身后一声断喝,拦住了陈初六,一个黑影闪了过来:“少爷,黑子愿与萧大人比一比拳脚功夫。” “哦?”陈初六看着陈长水,心中也是许然,陈长水跟在自己身边,耳濡目染,书读得不比一般读书人要少,稍加提点去应试科举,也能考中个二三百名的进士。 这武功也练得不比陈初六要少,鞍前马后这些年也经过多少事情,再加之陈长水从小就是干力气活长大的,故而这一身的本领,也不必那些当兵出身的护卫要差。 萧孝友不解这人是谁,但看他虎虎生威,便不由问道:“陈大人,这是何人,他身居何职,官拜几品呐?” 陈初六摇摇头道:“无官无品,乃是陈某幕下一名护卫。今日前来接贵使者,未想要比试武艺,要是萧大人不嫌弃,就帮陈某指点指点他的拳脚,如何?” 郑弘节这时开口道:“慢着,本官觉得,比试武艺也有些伤和气,也有些耽搁时辰。在这里已然耽搁有些久了,若是晚了时辰,便是失了礼节。萧大人,下官有个提议。俗话说一力降十会,不如你们二人,比一比力气如何?” 萧孝友皱了皱眉毛,但也点点头,他比陈长水高了一个头,比力气应当不会落入下风,看向郑弘节又问道:“那怎么比啊?掰手腕啊?” 陈长水闻声应道:“掰手腕就掰手腕,谁怕谁!” 双方摆好了架势,围着二人看热闹。陈初六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比掰手腕,他不担心陈长水会输。这边在比力气,而在开封府东明县的边境上,高阳、刘沆二人带着十几名护卫,神色匆匆奔出县境。 来到东明县外,刘沆摸了摸受伤的右臂,忍着痛咬着牙,开口道:“多亏诸位舍命护卫,不然刘某便身首异处了。刚才这一路上,还有人跟着咱们,要不是防备周密,他们还要下手。” 护卫们不说话,仍是看着四周,只有高阳吁了口气道:“这东明县,水太深了。换了别人,早就没命了。冲之,这义学的事情虽然办妥了,但东明县定是阳奉阴违。回去之后,要将这里的事情,告诉给东翁。” “还有一个,八王爷要查的这件事情,刚知道一点头目,线索就被掐断了。十六具无头尸,就是咱们要找的人。东明县这般气焰嚣张,还算不算大宋朝的王土了?这件事如何禀明东翁,让赵官家也知道知道啊。” “唔……这里不是商量的地方,赶紧回城里要紧。”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品护卫 高阳、刘沆在护送之下,有惊无险,回到了陈府。这时陈初六尚在宫里,安顿辽国使臣,还回不了家。一看刘沆受了红伤,陈府上上下下都帮忙疗伤,问清楚事由之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天子脚下,礼部派员,竟敢派人暗杀,这要是传出去了,那还不得当成造反?这胆子也太大了一点。当然了,也没什么证据,说是东明县的人刺杀刘沆。这件事情看起来,更有可能是误打误撞。 刘沆、高阳奉陈初六礼部之命,前去长垣、东明二县责问义学之事,但在出城的时候,却遇见了赵元俨。赵元俨别看不务朝政,但枢密院上上下下,都是他的门生故吏,他也按赵祯的意思,在暗中查秦凤楼的事情。 这一查便查到了东明县,再想查下去,对方便有了防备。正好刘沆、高阳要去,还带了王中正的人,于是他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刘沆到了东明县一查,刚查到一点线索,对方就察觉到了。 就在刘沆的眼皮子底下,将那线索掐灭了,杀了他全家十六口人,脑袋砍了,抛尸荒野,这才有庞籍头疼不已、百姓骇然的十六具无头尸案。刘沆救援不及,还被贼人伤到了。匆匆离开东明县,还一直提心吊胆,万幸是有惊无险。 赵雅听了刘沆缓缓说来,埋汰道:“爹也真是的,你们两个人,查查民案也就是了,这事情比江湖都险恶,他怎么让你们去查。” 刘沆捂着手臂,回到:“公主,东明县那边水太深了,在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区区一个县罢了,怎么会有这么多龌龊?要提醒东翁一下。” 高阳在一旁也是道:“义学的事情,那边怕是阳奉阴违。这件事情,凭两个县令的胆子,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就算是将那县令裁撤掉,怕是也没用。但现在已然打草惊蛇,就看东翁能不能下个狠手了。” 这边正在商量着话,但见外头传来大笑:“哈哈哈哈,黑子我也是大内一品护卫了,少爷,那辽国大将萧孝友也不过如此嘛,连掰手腕都掰不过。” 又有陈初六的声音传来,带着笑回到:“萧孝友虽是草原生草原长,但也养尊处优多年了,比不过你,还有些马失前蹄的意思。你当了这大内一品护卫,手底下恐怕还得管着一队人马啊。” 陈长水与萧孝友在外面比掰手腕,一局下来,萧孝友不敌,败给了陈长水。可他又说一局不算,要三局两胜,再比一局,陈长水又轻敌输了。到了第三局上,两人奋力拼搏,陈长水略胜一筹,施了点巧劲,算是生了。 文争武斗,俱是压了辽国使者一头,萧孝友与郑弘节入京,皆是十分低调。赵祯得知此事,加上皇元子降生的喜悦,便赏给了陈长兴许多奖励,这也算露了回脸。 可一走到里头,陈初六与陈长水二人,俱是看到大家的脸色十分沉郁。陈初六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这些人都是陈府的心腹,这事情他们都知道,便回到:“少爷,刘大哥、高大哥去东明县,被人欺负了,刘大哥还受了伤。” 陈初六脸色一变,想起了庞籍说的无头尸案,赶忙走到屋子里面,看见赵雅与刘沆、高阳愁容满面。不过,看到刘沆、高阳还在,他也就放心不少,问道:“那边什么情况,东明县这么大胆子么?” 刘沆、高阳俱是起身回到:“东翁,东明县倒是十分客气,王中正的人一到,立马就答应要办这义学。但八王爷让我们查这个案子,刚好遇见了此事。” 陈长水闻听此言,顿时怒了:“这哪里是巧遇了。这明显就是冲着你们去的,少爷,黑子愿意领一队人马,过去东明县,平了他们。” “黑子,你不要刚得了一个大内一品护卫,就一味喊打了。这件事情,不在于将那些死士给处理掉。要看这些死士,是再给谁办事,肯花这么大的代价遮掩此事,又是为了什么。”陈初六摆摆手,又看向赵雅道:“雅儿,这件事情官场恐怕找不到解决的门路。” 赵雅微微颔首,回道:“只有请我师父下山了。这件事情,不管是谁做的,都是为了阻拦查秦凤楼。既然他们敢当着刘沆的面断了线索,那用不着查下去了,直接派人将秦凤楼办了就成,管他是谁在背后捣鬼。” 陈长水听此乐了:“少爷,你看吧,公主也这么说,管他谁在背后捣鬼,也不能看着他们伤了刘沆,连个报复都不敢了。要是这样,陈府在这一片地方,以后说话就不算数了。” 刘沆在底下,摇头道:“东翁,黑子,刘某只是受了一点小伤罢了。切莫为了刘某的小伤,莽撞行事啊。东明县再怎么厉害也是天子脚下,这件事还需双管齐下。” 陈初六这才道:“好吧,刘沆,你既然受伤了,就暂且休养几日。黑子,你带着家里的护卫,前去八王爷家里。他在查这件事情,看他怎么吩咐,你们照着八王爷的吩咐,过去把秦凤楼剿灭了。高阳,你带着几个护卫去开封府,帮庞大人查这个案子,务必保护庞大人的安全。” 众人点点头,分头行动去了。留下赵雅、陈初六二人留在房中,两人对视一眼,陈初六叹了口气大:“朝里这边,皇长子刚出生,辽国使臣又来了,义学的事情刻不容缓,庆典的礼乐也十分繁琐,这四件大事,都抽不开身啊。” 赵雅走过来,扶了扶陈初六的肩膀:“官人,雅儿都懂你。雅儿刚才说了,去请师父、师娘下山,你怎么还让黑子去秦凤楼?” 陈初六拍了拍赵雅的手:“黑子刚得了这个一品护卫,心里高兴,他既然愿意去,那就让他去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托付你和杨大哥他们。” “什么事?” “陇西李家,自李唐以来,可谓树大根深、百年大族。要比家族的底蕴,难有比李家更深的了。眼前这大大小小的事情,在我看来,都和李家有关系。根本不用顺藤摸瓜,要查就直接查李家。让杨大哥他们,把李家在汴京的势力,寻出来就成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爱我大宋 对陈初六而言,长垣、东明二县的事情,得排在前十之后。派人去查了之后,自己也就一心在朝中办事。如今他是知道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了,朝中这些事情,只要稍微出了点差池,就成了别人的把柄。 皇长子诞生,便是百官进献贺礼,俞美人晋封为德妃。曹皇后并无夺子之意,而是认了这个皇子为干儿子。按理说曹皇后是妻,俞美人是妾,妾生了孩子,妻想抢走就抢走,天大的道理都在妻这一边。 但曹皇后并无这番举动,倒是以退为进,迎得了朝里朝外的齐声赞和,更重要的是,赵祯对她亦是更为宠爱。其实,也因为曹皇后乃是曹家之女,于是做什么都对,没有人敢说她的不是。 自皇长子诞生之后,赵祯气色大变,精神奕奕处理政务,满朝文武见了都十分高兴。至于这位皇长子,那更了不得了,伺候他的宫女太监护卫,都是选最得力的。吃的穿的用的,更不用提了,凡是皇长子身上的东西,都是国中之最。 富贵不过帝王家。 宝阁之内,众乐师正在演礼。五十一曲吉乐,已经练出来了大半,可还差那么两三首。练成了的,一般都是在其他场合也能用到,虽然时间跨度有点长,但还是能接上的。可剩下这两三首,会的乐师已经太老了,根本无从练起。 陈初六见这实在没有办法,索性叫来了一众乐师,道:“五十一曲吉乐,排练好的四十八曲,就按原先的定了。剩下的三曲,改用新乐。” 底下的人一听,摇头晃脑,议论纷纷:“陈学士,启用新乐,要新编乐曲,这本就十分困难。这新编出来的妥不妥当,能不能经得住风言风语,卑职等俱不敢保证,还望陈学士三思而后行。” 陈初六闻听此言,摆手道:“用不着你们来保证,也不用你们来新编这乐曲,本官早已经编好了,只等你们前来排演。” 众乐师皆是惊诧,但见其中一位老者,回到:“陈学士,朝廷用乐,要中正雅亮,还要文质彬彬。这些传下来的吉乐,都是历朝历代的乐师,经过推敲打磨才成的。陈学士虽有旷世之才,可想要编一曲现在就能用的吉乐,恐怕也是为难啊。” 陈初六笑了一声道:“这么说来,这五十一曲吉乐,也是历朝历代都有变化的了?那好,既然历朝历代都有变化,他们能改,本官就能改。” 这群乐师,知道万一出了事,就是他们背锅,陈初六多半没事。听陈初六要来楞的,皆是劝道:“陈学士,不可鲁莽啊,这乐曲要是出了问题,陛下怪罪下来……” 陈初六摆摆手:“与尔等无关,这三曲新编乐曲,乃是本官冥思苦想多日的。以往那些乐曲,也就是朝中大臣听的。可如今陛下双喜临门,自然要与民同乐。这三曲新乐,就是百姓也能串唱的。” “百姓串唱?那,那不成了花街柳巷的小曲儿了么?陈学士,这更不行了,下里巴人的小曲儿,怎么能登大雅之堂,不妥,不妥。”一群老乐师,全都摇头,他们倒是出自好意公心。 “好啊,不用本官的新编乐曲,你们用旧的嘛。”陈初六靠在椅背上,看着底下那些乐师道:“三日之内,排演不出来剩下的三曲,你们全都卷铺盖回家吧!” 乐师心里在讲,卷铺盖就卷铺盖,没了咱们,看你这礼部侍郎从哪里变出来这么多乐师,去办庆典。但这话只能在心里讲,陈初六要治他们,有一万种办法。 几位老乐师面面相觑:“唉,陈学士之言诛心呐!也罢,全赖我等将祖宗的手艺失传了。陈学士不妨将这乐曲拿出来,我等全力排演,一边排演,一边帮陈学士推敲推敲这新编的乐曲。” 陈初六心中暗笑,这还用你们推敲,但面上也点了点头,道:“这三曲新乐,不仅有曲而且有词,这词不在诗经中取,也是本官新编的。” 底下人忍住了冲动,听陈初六继续道:“这第一首,就叫《爱我大宋》,你们听我唱一遍。赛罗赛罗赛罗赛罗赛罗赛罗,嘿……二十三个星座二十三棵松……爱我大宋,二十三路兄弟姐妹,士农工商语言汇成一句话,爱我大宋,爱我中华!” 陈初六将后世歌颂的曲子拿来稍加改动,将用二十三路替换五十六个民族。听了陈初六这一唱,底下人要怎么不是滋味,就怎么不是滋味:陈大人,自己人,别开腔! “本官唱得怎么样,你们倒是言语一声啊。”陈初六看着这群乐师问道,可底下的乐师都低着脑袋,没人敢抬头说什么。 “不说话?好,本官再给你们唱一曲,这一曲叫做《好运来》。还有这第三首,叫做《越来越好》。”陈初六站在宝阁里面,对着空旷的大厅,和低头不敢作声的乐师,将这几首歌唱了出来。 这三首歌,在编曲的时候,广泛采用广西、云南的山歌。这对大宋而言,那就是称不上雅乐。陈初六的这些词,又用语粗浅白话。不论是曲是词,都难登大雅之堂。这要是放在郊庙庆典上,打死都不多,当场就得凌迟处死五马分尸。 陈初六摸了摸头,也有点怀疑自己,真有这么难听么?给陈小虎唱的时候,他也没说什么不好听啊,只是在陈初六手里挣扎着逃不出去,还一个劲的感动的哭。想到这里,外头刚好来了人,道:“陈大人,宫里传旨,陛下在德妃宫中,让您过去一趟。” 众乐师松了口气,拿余光打量陈初六,只见陈初六阴着脸,有些不甘心,随即对众人道:“好生排演四十八曲旧乐,这三首新乐,本官回来再教你们。只要你们找不到那剩下的三首旧乐,就得学这三首新的。” 来到宝阁外,陈初六才看清楚,原来这传旨的乃是阎文应,而非王中正。陈初六见了他,问道:“阎公公,不知陛下传我,有何要事?” 阎文应皮笑肉不笑,回到:“为了皇元子的事情,陛下对小皇子疼爱至极,既是疼爱,便整日忧心忡忡。一想身边这些可信之人,唯有陈学士生育了许多孩子,定是有带孩子的经验,故而……”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二事相求 听了阎文应的话,陈初六觉得亚历山大。赵祯现在叫他过去,就是想到了他生的几个女儿都夭折了,按照这个概率,皇长子多半也是有厄。要是这皇长子夭折了,可要把他的心都疼碎了。 故而心血来潮,想起陈初六膝下儿女有那么多,个个都长成了。左右一想,打算向陈初六讨教讨教这育儿经验。 这就是一桩麻烦事,陈初六心里清楚,赵祯没儿子,这皇长子多半是活不了的。要是他说了这育儿经验,倒是怪罪岂不是首当其冲? 心里这么想着,阎文应却在一旁,问道:“陈学士,奴婢听说,那长垣、东明二县颇有些不听您的话,这义学之事,难以推进?” 陈初六不知他怎么问起这件事情了,便回到:“有些波折,但大体之上,还算顺利。长垣、东明二县,已是筹划起了义学,不久便能招生开学。” 阎文应皮笑肉不笑:“陈学士,奴婢冒昧。从宫外头传来的消息,可是与陈学士说的不一样啊。长明县出了惊天的无头命案,这好像与义学还有些关系?” 陈初六脸色微变,回到:“阎公公在这深宫之中,消息倒是十分灵通啊。” 阎文应摆摆手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刮了风,下了雨,听见了些风雨之声,小道消息。这件事情开封府尹庞大人,怕是要愁白了头发呦。十六具尸体,全家老小都被杀了,死无对证,连个拿得出来的证人也没有。” 确实没证人,刘沆、高阳看见了,可那些死士逃之夭夭,他们没抓到。可即便这样,他们不能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只可私下密语,不可公堂对簿。 陈初六道:“既然阎公公这么说了,那定是有办法了?不妨说一说,庞大人是本官的老友,本官到时候转告给他,让他多谢谢阎公公。” 阎文应停下了脚步,抬眼道:“王中正有眼线的地方,奴婢就有。长明县既然能打他的招牌行凶作恶,那长明县定然也奴婢的人手,安插在那里。这十六具无头尸,死都已经死了,为何还要把头给剁了,陈学士这么聪明,怎么不愿意想想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既然是要将线索恰当,杀人也就行了,死人还能交代什么?做出这种惊世骇俗之举,定然还有别的目的,他们想掩盖的事情,是死人能说的话。死人能说什么话呢? 只要头还在,那么就知道死的人是谁。如果要杀的人已经死了,掐断线索阻止对方查下去的目的就达到了,无须多费这个事。既然他们多此一举,那也就是说,该死的那位还根本……没有死! 陈初六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惊讶,而是道:“阎公公不仅这消息灵通,目力也是十分厉害嘛。为何这十六人被杀之后还会遭此毒手,本官不知,还请阎公公指教。” 阎文应笑着道:“指教不敢当,奴婢倒有两件事有求与陈学士。当然了,奴婢乃是一个无根之人,本应当无欲无求。奈何皇后娘娘,对奴婢有回生之恩,奴婢这是为曹皇后求陈学士。” “请阎公公细说。” “待会儿啊,陛下要请教陈学士,这孩子的养育之事,说不定还要将皇长子托付给陈学士。”阎文应语气之中,确实透露了一些恳求的意思,道:“陈学士务必将此事答应下来,不要推脱,帮陛下养育皇长子。” “哦?这是为何,曹皇后这么亲口嘱托你的?” “奴婢知道,陈学士定是怀疑,曹皇后一介女流之辈,怎会有如此好的心肠,要养别人的孩子。”阎文应解释起来:“其实陈学士有所不知,俞德妃出身不佳,在这宫里头,无依无靠。眼下诞下皇长子,母凭子贵,定然成为了众矢之的。” “这深宫之中的水到底有多深,奴婢在这里几十年,也未探到。佳丽三千,个个都眼红俞德妃,万一有人心术不正,做出什么事情来,让皇长子夭折了,不用说,曹皇后洗脱不了干系。曹皇后眼下没有孩子,一旦失宠也是终身无子。” “哦,明白了。曹皇后不愧是将门之女,这境界绝不是那些闺房绣花之女能比得了的。赢得陛下欢心了,才是真的皇后,曹皇后这才有母仪天下的样子。”陈初六点了点头,心底却对阎文应的话将信将疑,难道交给我,这孩子就不会遭人暗算了么? “陈学士,奴婢求您这件事了。”阎文应拱手道:“只要有陈学士帮忙,定能有办法护得小皇子的周全,将来小皇子长大,也会一辈子念陈学士的恩。若这小皇子他日有天子之命,陈学士……” “哎,阎公公,勿谈天机。”陈初六将手一拦:“这件事,本官暂且能答应。但到了德妃宫里,见了陛下和小皇子,我才能真的答应。你要是等不了,那就没办法了。” “唉……陈学士话说到这个份上,奴婢十分感谢了。”阎文应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奴婢还有一事相求,舍下有一名远房亲戚,惹了人命官司,想要求人帮忙。奴婢看这人实是被冤枉的,左右一想,唯有托付给陈学士了。” “哦?哦,好。”陈初六不动声色接过来,知道这并非是阎文应求于他,而是与那无头尸案有关系。两人不过是在半路上说了几句话,旁人看来,无非是寒暄罢了,也许还有外官与内侍之间一点私相授受,平常事情罢了,也就没人注意。 没过多久,陈初六与阎文应,来到了德妃宫里。四周护卫森严,平日里赵祯出行,也没见过有这么多的护卫。进来一看,里面十七八个宫女在外边伺候,手里都捧着一样东西,要什么就谁送去。 陈初六挠挠头,怕被暗算,还故意安排这么多人在身边?阎文应推开门,陈初六迈步进来,里头却传来了一阵轻轻地惊呼。 屋子里站着一排奶妈,正在这里验奶。 一个奶妈两个奶,两个奶妈四个奶,四个奶妈八个奶,八个奶妈十六个奶,这屋子里头,胖瘦高挨各不同的奶妈,加起来那是整整二十个奶。 陈初六一捂眼睛,脚底下都有些发软,不成不成,臣晕啊。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帮忙养孩子 大户人家的孩子吃奶,都有许多讲究。富贵不过帝王家,眼下皇长子诞生,这吃奶的讲究,那更是数不胜数了。 请的奶妈,三辈之内,要出身良家,没有犯人,旁查五族之内,也得都是良善人家。奶妈自身要没有病,还不能是太穷的人家,小富的人家,营养足,奶水多。眼下这几位奶妈,都是在朝为官的主动请缨送来的,士大夫家里的奶,更显尊贵了。 到了宫里之后,孩子要吃奶了,就一排排站好。十个奶妈二十个奶,挤出来一小盅的奶。对着光一看,上面飘着油光的,这不能喝。奶水太清的,没营养不能喝。往墙上一泼,杯底留下了奶水,这太粘稠不能喝。 就做完了这一切步骤之后,还得打听打听,这奶妈近几日吃的什么。当然,再过几天就不用打听了,奶妈的食宿皇宫大内包了。 可有一遭,这奶妈入宫之后,她自己的孩子,可就不能喂了。堂堂皇子,怎可和庶民臣子咬一个奶呢? 陈初六走进来,看到这晕晃晃的一幕,脚下趔趄一下,差点狼狈地摔倒在地。房中的人稍一愣住,随即皆是笑了起来。 赵祯挥了挥手道:“德妃,你带着孩子去后头选,朕与知应有话要说。” 这些奶妈低着头离开,赵祯看着陈初六道:“知应,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这些东西。其实,朕盯在这里,都是一心为了小皇子啊。” 陈初六心说我信你个鬼,你能帮上什么忙,你丫的就是想看。但嘴上不能这么说,他便不提刚才那件事情,回到:“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赵祯问道:“听说知应家里,几位夫人,可都要生孩子了。朕有一事,想与知应商量。知应,你我情同手足,十数年君臣情谊。百姓家的情谊,都是子一辈父一辈。眼下你我这一辈的情分已经在这里了,接下来就是往子一辈传了。” 陈初六心底其实是一万个不愿意的,这时赵祯又道:“知应,你不用担心。这皇长子既然由你的几位夫人养大,也可认你为干爹。而且德妃宫中,里里外外的事情,都交给知应你,人凭你趋势,事任你安排,连朕都不能干预。” 一听这个,陈初六心中倒是觉得,这件事情可以商量了。陈初六要是让家里几位过来,赵祯还看着她们喂奶,那这……不就头顶一片大草原?想到这里,陈初六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臣不敢。” 赵祯一愣,他都让皇长子拜陈初六为干爹了,这放在满朝文武,谁不会感激涕零赶紧哭鼻子抹泪,誓死效忠?陈初六偏不,可对他,赵祯还真没好的办法,沉下气问道:“知应,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这宫里宫外,真能托付之人,还有谁呢?” 阎文应在一旁,稍微咳嗽除了声音。陈初六心底叹了口气,这不答应还不行了,可家里那几位,陈初六抬头道:“陛下,臣有两个难处。一是家里几位,要是她们同意,这事就简单了。要是不同意,臣绝不会为难她们。 “二是这里里外外的人太多了,臣一个也不认得。既是要谨重,那人多不如人少。臣请陛下先将这些人带走,这里面只留下德妃与陛下可以信任的人。将来臣家里几位入宫之后,还可以添几个人手。” “唔……”赵祯点点头:“知应,你一人儿女成群,你比朕熟悉得多。这件事情,朕谁的也不听,就听你的。” “陛下,皇长子虽然金贵无比,但陛下仍要以国事为重啊。”陈初六道:“过几日,郊庙祭祀就要开始。臣为陛下新编了三曲歌谣,上可为陛下助兴,下可让百姓传唱。只是这吉乐,有些不按旧俗,怕朝野不允,还请陛下能赐臣一道旨意。” “此事易耳,等下让阎文应随你去一趟就行。”赵祯又道:“里面应当是喂好了奶,知应,你随朕一同去见见你的侄子如何?” 陈初六来到后房之中,四周看了一下,倒是还算安全谨重。这些位奶妈,陈初六见了觉得颇为不妥,便道:“陛下,外人的奶再好,岂有亲娘的奶来得好?这些奶妈,小皇子吃惯了,便留下一两位,还是让德妃亲自喂奶吧。” 赵祯颔首答应下来,陈初六一看那孩子,闭着眼睛,睡得正是香甜。按理说,陈初六心里可是近六十岁的人了,看到小孩,心中还是有些欢喜的。不论是情是理,这个忙凭什么不帮呢?哪怕当成买卖算计,陈初六也是必定要帮了。 不就是个孩子么,眼皮底下,还能让人给害了?陈初六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看了看这小侄子之后,便也回了宝阁。宝阁之中,众乐师尚在排演,陈初六与阎文应双双来到,只见陈初六大手一挥道:“奉圣谕,五十一曲吉乐改三首为新乐,本官这里已是将词抄了下来,诸位先记熟了。明日,本官教你们唱。” 既然是天子的意思,那这群乐师,谁还敢逼逼赖赖,皆是点头答应了。那这三首失传了的乐曲,便是《爱我大宋》《好运来》《越来越好》三首。 自定下来了这个之后,剩下那些乐曲,便越来越没人听了,逐渐失传。在民间,这新乐曲成为一个流派,而且越来越多。后人将这样的新曲发扬光大,都是后话了。 从宝阁之中出来,陈初六拿着信封,便直奔目的地。十六具无头尸,没有一个是该杀的,真正该灭口的,被阎文应悄悄护了起来。 阎文应的手段比对方还要高明,但他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只是嘱咐底下的人,凡是王中正势力所及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大事,都得留下一点什么人证物证。总有一日,这就是对付王中正的办法。可没想到,却帮了陈初六的大忙。 那个人被安排在京中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差不多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陈初六将这人解救下来,回到家中,细细盘查。不查则已,可这一查,就有不得了的事情了。 这位小皇子的性命,可关乎天下兴亡。不管陈初六愿不愿意,都得全力帮着赵祯抚养这孩子。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阎文应救的人 “你到底是如何接触到这件事上的?” “小的家中还算殷实,家父当了个小官,又做了些生意,故而在长明县还算大户人家。家父为小的说了一门亲事,乃是陇西李氏旁支的女子。按理说娶穷嫁富,小的这就算是高攀了李家。全指望有朝一日,能借着李家的势力,谋个一官半职,却不知正因为这个,才引来了灭门惨祸……” 说到这里,那位阎文应救下来的小哥,面露痛苦之色,好似撕心裂肺一般,哭已是哭不出来了,早就哭干了泪。 陈初六拍了拍他肩膀:“不用着急,慢慢道来。你娶了李氏之后,难道是得罪了什么人,引来了这塌天的大祸?” 小哥叹了口气:“不错,娶了李氏之后,小的与长明县县令有些亲戚关系。已然成家还未立业,故而就提着礼上门走动走动。接着,被管家安排在了一间房里,却无意之中听到了县令家里有人在密议。” “这一听可就不得了,他们暗中勾结西凉人,似乎要卖国求荣。计划在京中招募大批死士,要入宫行刺,杀了朝中贵族。扶持李家的人上位,上位之后,就可以里通外国,夺走大宋的江山社稷。” “慢着……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密议,又怎么会轻易被你听见。”陈初六板着脸喝道:“老实交代,不要添油加醋!” “小的,小的说的,有些自己猜的地方。”小哥仔细回忆,道:“那两人不算正式密议,只是临时碰上,互相吹嘘一下。说什么代宗之时,就有借兵重塑江山之故事,现在李氏也可借兵。对了,还有秦凤楼,已经卖给了西凉人人。” “哦?”陈初六眼前一亮,先前那小哥说的玄乎,但不算有价值,可后面这一句,就与陈初六知道的事情连上了,这才算有价值。 “那两个议事的,一个就是东明县县令的刑名师爷,一个就是秦凤楼的掌柜。这两个人以为没人听见,就说起了这些没边没际的话。”小哥回到:“陈大人,灭门之仇,又是卖国之奸,大人一定要为小的做主啊。” 听起来这小哥说的,倒像是真的了。秦凤楼的掌柜到东明县议事,以为旁边没有外人,又遇见了自己人,不由得畅想了一下未来,结果被他听见了。这陇西李氏勾结赵元昊,想要重塑河山,还引出了代宗的典故。 代宗借回鹘之兵力,平定安史之乱。但往后数十年里,对回鹘忍气吞声,又是和亲又是岁币,让回鹘人在洛阳城中大肆劫掠,这种局面,却也是代宗的典故。陇西李氏想要办这种事情,的确是卖主求荣。 只不过,陇西李氏树大根深,枝叶散得十分开。就算有卖国求荣之辈,也定然是里面一点害群之马。不说别的地方,就是在这开封府,李家也有不少人。现在就得弄清楚,到底是李家哪些人在密谋这件事情。总不能一网打尽,反让别人增添势力。 陈初六细细盘问道:“你再仔细想想,听没听到几个名字,到底这陇西李家中,谁在密谋这件事情?” 那位小哥摇了摇头:“那时听了这些话,小的吓个不轻,确实说了几个名字,可小的不认得,也就没记住。不过,听他们的话,似乎对本族之中一些人,颇为不屑。对了,那位秦凤楼掌柜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拿了许多钱要去养活那些穷酸书生,还希望到时候这些穷酸书生有用一点。这小的不知是什么意思,但小的记得清楚。自回来之后,家周围那些落魄老书生,都领了钱粮听说还要再读一回书。” “小的听说了这些事之后,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发现没发现,埋在心里不敢声张。可没想到,事情过了这么久,还是惹祸上身了。就在那几天,东明县的管家暴毙而亡,一个人将我蒙晕了带走。没想到反而救了一命……” “那你妻子李氏呢?” “也死在了家中,她只是那李家旁系而已。” “哦,你既然到了汴京,本官一定护你周全。等下去领二百贯钱,在近处的客栈住下来,有什么事情,只管到陈府来便是。你可不能寻短见,好好活着,到日子得让你去开封府,打个关系,为你一家老小的性命申冤报仇。” 陈初六吩咐道,那小哥便出去了,事情原委已是清楚了。某个大族暗中勾结李元昊,想要里应外合,夺取大宋奖赏。姑且将这个大族看做李家,其实并不一定。李家这么大一个家族,兴许是被人陷害了。 但看东明县这件事情,足以知道对方手段之凶狠毒辣,从这手段的狠毒来看,也足以看出他们在汴京周围,已经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这股势力不是一年两年形成的,兴许就是赵雅跟着陈初六离开汴京去了太原的这几年,才窜出来的。 天子脚下,已然暗流涌动,想必那西凉的铁骑,也蠢蠢欲动了吧?陈初六忽然想到,要是小皇子再次夭折,万一赵祯遇害,那这皇位后继无人,必定天下大乱。但只要小皇子在这里,那他就是铁定的继位人。 到时候立德妃为皇太后,垂帘听政,八王爷赵元俨威震天下兵马,朝中这些老臣鼎力相助,倒还乱不得。故而从这里可知,小皇子的性命联系天下安危。但宫里危机四伏,争宠不断,没有别人帮忙,这小皇子定是难逃厄运! 陈初六想到这里,与家里几位一商量,家里几位倒是没有回绝。先让周氏入宫陪伴,过几日家里几位也生了二胎。有了经验,早已不似当初那么手忙脚乱,满是慌张,带着孩子轮流前去宫里照顾。 德妃宫里,基本全由陈家接了下来,除了赵祯和曹皇后时常进来看一看,别的人根本进不来。陈家喝的穿的用的,与德妃全都一样,要是出了问题,可就真见鬼了。 皇长子在陈家人的照顾之下,竟是扭转了历史,没有夭折,而是长大成人。虽没有登基称帝,但也是名留青史一代贤王。 将来曹皇后生嫡长子继承大统,对这位哥哥礼遇有加,兄弟二人亲密无间,全无帝王家的凶险,亦是为人称道。当然,这全赖陈初六的教导培养。至于嫡长子、皇长子兄弟二人,都对陈初六既叫干爹又叫师父,敬重有加,那都是后话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小叔指路 德妃宫外,如林的卫士,已然撤去了,只留下明哨暗哨少许亲信在这里看守。明哨乃是朝廷的护卫,暗哨则是陈府带了的几个,皆是高手。陈初六让自己家里几位过来陪德妃养孩子,这安全的问题,自然是比谁都要看得重。 这些护卫需要经过筛选,必须是上有老下有小,肩上有负担的,不能是光棍一个。武艺高强,并且还不能喝酒。但赏银颇多,不论是曹皇后、赵祯还是陈初六过来,都会给赏钱。 而且宫里早有放话。只要有人收买他们,报到宫里,价格翻一倍。要是有人利用他们过往的错误要挟他们,报到宫里,全都免了。只要保得小皇子周全,升三级赏一百亩地。 郊庙庆典,已是临近了,五十一曲吉乐,全都排演好了。前四十八首都已经让政事堂的人过来抽检了一遍,顺利通过。只剩下最末三首,便还未公开。 陈初六来到了德妃宫外,护卫围了过来,一见是他,便笑道:“陈学士,卑职这厢有礼了。陈学士是要进去见见夫人吧?卑职这就给您打开宫门。” 陈初六从袖中取出银票,道:“拿去让几位弟兄吃茶,这岗哨不可有半点失误。这几日,宫里都吃了些什么?” 护卫接过银票,笑道:“谢陈学士赏,这几日宫里吃的,都是从陈府送来的,鸡鸭鱼肉瓜果蔬菜一应俱全。娘娘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稍有不同的,那就是娘娘喝了些滋阴的补药,是几位陈夫人亲手熬的。” 陈初六点了点头,这应当没问题了。迈步往里走,但见得王雨溪与巧儿,正在与德妃一起做纸鸢,孩子应当是刚吃饱,在一旁香睡。 宫门打开,皆是看了过来,巧儿颇为惊喜,站起来道:“少爷来了,快看快看,这是我做的纸鸢。德妃娘娘这宫十分大,到时候就在这院子里,都能放纸鸢。” 陈初六点点头道:“也好,出不了门,放放纸鸢也好。对了,那几副纸牌和麻将也可带过来,教德妃娘娘打几盘。” 德妃听了这些东西,觉得十分新奇:“小叔,不知这纸牌和麻将是什么,怎么听起来与外间赌坊的有些相似。” 王雨溪点点头道:“正是一种能赌钱的把戏,不过咱们不耍钱,就图个乐子。玩法法还算许多,就这坐月子的时候,足够玩了。” 德妃面露微笑,看了一眼孩子,又道:“小叔,几位姐姐,这孩子总不能从小养在这座院子里,不让他出去吧?本宫能受得了,可孩子一长大,哪里受得了这憋屈呢?” 王雨溪也是道:“不错,德妃娘娘说得对。孩子总归要长大的,我们总不能一直陪着看着护着。满了周岁之后,孩子就能安稳了。” 陈初六在一旁道:“就算满了周岁,也不一定啊。德妃娘娘,这小皇子之所以容易受明枪暗箭的伤害,就算因为他是一根独苗,让人眼红。” 德妃一脸恳求:“小叔,陛下视你为亲兄弟一般,外头这文武百官也都说小叔是大宋第一才子,还请小叔为俞氏指一条明路。” “这说起来简单,只要其他娘娘生了孩子,小皇子的便没有了性命之忧,但德妃娘娘得看来一些了。小皇子之尊贵,以其稀也,若是其他娘娘生了孩子,小皇子今日所受之隆恩,德妃娘娘之殊遇,恐怕不能有了。” “唉……”德妃紧着眉头道:“什么荣华富贵,那都是假的。只要孩子平安长大,才是真的,再说他身为皇长子,不说继承大宝,但当个闲心王爷,又何愁没有荣华富贵呢?本官只有一个念想,就是保他无虞啊。” “这就简单了。德妃娘娘喜得贵子,陛下对你肯定是百依百顺。这时候你多向陛下,介绍几位秀女。最紧要的是,让赵官家多临幸曹皇后,让他怀上孩子,方才能让这小皇子,安度一生。”陈初六回到。 “小叔的话,俞氏记住了。” “哎,这宫里头……”巧儿在一旁叹气连连:“确实不如宫外头,少爷娶了我们四个,也未见争风吃醋到这地步。谁的孩子,不是一起带着长大的?” “巧儿妹妹这话,俞姐姐听了更伤心了。”俞德妃半喜半忧,拉住了巧儿的手,好似闺蜜大姐一般,道:“但咱们女人啊,都有一条命,要认命啊。” 巧儿偷偷看了一眼陈初六,眼神飘忽,俞德妃在宫里的这日子,她体会不了。故而俞德妃这认命的样子,她更是体会不了,要是认命,她们就该随着父母一起,跳入河中,也就不会在出现在陈家家门口了。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陈初六倒也没说什么,嘱咐了几句三位好些养身子,提防各处动静,便出了俞德妃的宫。正准备回礼部,却看见有一群文官从对面走来,满面怒火,义愤填膺,皆是以拳击掌,骂着什么。 陈初六背着手,在路旁一站,那些人走了过来,怒气再大,也不得不低头拱手向陈初六行礼:“内相,下官等这厢有礼了。” 现在陈初六乃是词林大寮,文官中的前辈,看着眼前这些人老老实实行礼,陈初六故作沉吟,颔首道:“为官做事,皆须修清净,修了清净方能修敬慎。有了这些城府,做起事来,方能有的放矢,收发自如。你们这么火急火燎,所为何事啊?” 但见一名青年官员,站出来道:“陈学士,你有所不知。那辽国使臣,实在是放肆。他们过来修订澶渊盟约,却连着十几天,只字不提,只在城中走马放鹰,吃喝玩乐。眼看着这庆典就要开始了,他们却倒把这件事拿出来了。还说什么庆典之后就要走人,到时候想谈也谈不成了。” “这等计策不算高明,你们在朝中也常见到嘛,为何对这辽国使臣掉以轻心。这澶渊盟约是件大事,于我如此,于辽国也是如此,他们不签,回去怎么交代?”陈初六回到:“他们想拖,那你们就比他们更拖,庆典照常举行,这盟约无所谓。” “但本官猜想,你们如此义愤填膺,定是那辽国使臣,还提了什么十分过分的要求吧?” “内相说得正是,辽国使臣说了,岁币翻倍,关税减半。要大宋国将公主嫁过去和亲,还要将边关一块水草丰茂的土地,当做嫁妆给他们围场打猎。”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战忽局 岁币翻倍,关税减半,和亲割地。这三个条件,说白了,那就是要钱、要人、要地,而且是狮子大张口,偏找你绝不可能答应的几个条件。 要钱还好说,岁币翻倍,对大宋而言,只是一笔小钱而已,当打发要饭的了。可这关税减半,就是要把大宋养边的费用连底抄掉。大宋能在宋辽边境布置重兵,这比关税可是重中之重,其作用远不可由岁币能比拟的。 至于和亲,这是对大宋辈分上的欺负。赵祯若嫁公主过去,只能嫁给辽国当今天子,而不能嫁给皇子,否则这和亲也就没意思了。辽宋两国既是兄弟之国,那两国君主便是兄弟的辈分。可嫁了女儿之后,还是兄弟,这就太说不过去了。 要一块土地过去做嫁妆,这更是十分过分的条件。华夏自古便是重农立国,对土地的执念,仅次于传宗接代了。辽国使臣提出这等刁钻的条件,这也是市面上那些奸商惯用之伎俩,坐地起价落地还钱,狮子大张口在声势上压倒对手。 陈初六对这些义愤填膺的官员摆了摆手:“不要着急,辽国使臣提什么条件,也得咱们答应才成。这是做买卖,又不是占山为王拦路打劫,由不得他们说什么是什么。本官且问你们,这次一同去与辽国使臣谈的人,都有哪些人呐?” 底下的官员略举了那么几位,不是兵部尚书,就是工部侍郎,尚书令、侍中之类的,全都是虚头巴脑地。这些官员德高望重,在面前这些官眼里,确实还算那么回事,可在陈初六看来,这就跟没去一样。 但官场上面子还是要的,陈初六对众人道:“诸位更不用担心了,这几位在朝中皆是有名望的老前辈,做事稳妥,定然也不会随了辽国使臣的愿。只不过,辽国使臣提起这些,也许还是有意为之,嫌咱们派的人低了。” 众人闻言皆是受了点拨一般,纷纷点头,前一句老前辈是明捧,后一句才是紧要的话。一名青年官员回到:“还是陈学士老成谋国,听说陈学士在汴京城外,把这辽国使臣的刁难都给破解了,这次谈澶渊盟约,也当是陈学士牵头啊。” 陈初六不置可否,告诫了这些官员几句,让他们不要到处胡说,也不要妄加猜测,安心做自己的事便是。 可劝走了他们,陈初六自己却犯嘀咕了。辽国使臣之中,有郑弘节、萧孝友二人,这二人明着是同僚,暗着则是各为其主。 郑弘节乃是辽国三朝老臣张俭的女婿,又用异兽之事,暗暗地表达了自己是辽兴宗的人。萧孝友则是法天太后的兄弟,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向着法天太后的。 这两人来到大宋,都是为了寻求大宋的支持。辽宋二国休战之后,两边百姓互通往来,这其中的利润,被两国的利益集团瓜分殆尽。寻求大宋的支持,就是想要大宋配合他们双方中的一方,把这块蛋糕分给一人吃。 只要有了大宋的支持,法天太后临朝执政,就能让她手握大权,让萧家上下连鸡犬鸭鹅都享用荣华富贵不尽。掌握财权,才能完全掌握兵权,有了兵权,那法天太后连废立之事,也可随意拿出来办了。 这些过分的条件,虽说是唬人的,可虚虚实实,这其中也是透露了一点辽国那边的态度的,但不知是哪一方提出来的。自辽国使臣入京之后,四处游玩耍闹,不仅不务正业,就连暗中派人到陈家来也是没有。 陈初六一时想不明白,回到礼部,也听到底下的大小官员,都在议论此事。而且在这道听途说的时候,还有人添油加醋。陈初六便听到有人说,要是大宋不答应这些条件,辽国就要举兵南侵。 于是朝中沉寂已久,主和主战的两派,就又闹了起来。陈初六冷眼旁观也是无可奈何,别人随便几句话,便搅得大宋朝廷文武不和,这又能如何呢?可陈初六现在闲得慌,坐在房中一想,计上心来。 便在别人刚好在议论此事的时候,陈初六又走了过去。众人发觉之后,皆是闭嘴不谈,陈初六这时道:“怎么?有新鲜事,不让本官知道?” 几位礼部郎中,皆称不敢,到:“少宗伯,下官等所议之事,就是辽国使臣。大内之中有传言,又要打仗。陈学士,下官还听说,接下来陛下要派您前去谈判 。” 陈初六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回道:“辽国提出这些过分的要求,也只是虚张声势,掩盖其心虚罢了。你们难道不知,辽国即将要生内乱么?当今辽国天子,已然成人,法天太后,却要垂帘听政,把持朝政。” “别看他们现在叫得挺欢,可不过是面子而已,朝廷一点都不慌乱,现在只要大宋发难,辽国立马就要分为两派,内乱自生。不仅不打算答应他们这些要求,还打算将这岁币减半,关税加三成,让辽国遣子入大宋为人质,归还燕云十六州!” “哦?这是真的吗?” “本官还会说假话吗?”陈初六看向面前这些人,那些人的眼神丝毫不怀疑陈初六说的是假话,这时陈初六又嘱咐道:“这件事情,也就是咱们礼部之内说一说,你们切不可传到外面。伤了两国的面子,也是不好的嘛。” “是,下官知道。”底下人点点头,但等陈初六离开,这消息也就不知从谁的嘴里说出去了。风向一变,主张委曲求全的一派,声音顿时消减,主张打一仗教训教训辽国的声音,颇有压倒之势。不过半日,满朝文武皆是喊打。 由内而外,这汴京的百姓,亦是沸腾了。一时间,辽国使臣都不敢上街,一旦上街,就会被小偷光顾,时不时丢个什么。盗亦有道,在这里体现出来了。就算是上街,也要穿上汉人的服饰,而且不能说话。 有了这个成功的经验,陈初六在宫里兼见了别人,都说几句半真半假的话,就算居家而坐,也隔两个时辰就派人出去散布谣言,战忽局、战恐局悄然上线。 没过几天,门外落下一轿,门子来报,辽国使臣,翰林学士、给事中郑弘节前来私谒,说是要请教圣贤先王之道。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宋国的条件 陈府门外,郑弘节既不敢高声叫门,又不敢坐在轿子里。在门口四处张望,生怕别人将他认出来。可既是说来请教学问的,他也只得稳稳站着,用余光四处看。 忽然大门打开,陈初六从里头朗笑一声,出来大声道:“郑大人,别来无恙啊,入京这么久了,你怎么才来啊?” 郑弘节心里话说,陈大人啊陈大人,我就怕别人知道我来了,特意换了行头低调出门,你怎么还大声嚷嚷啊,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郑弘节忍着心气,道:“陈学士,你我二人,就不要客套了,也论兄弟,以字相称便是。知应,在下草字稚卿。” 陈初六点点头,拉住了郑弘节的手腕,往里一边走一边道:“稚卿啊,那头异兽可还好?” 郑弘节脸色微红:“小小伎俩,瞒不过陈大人的眼睛。那萧孝友不知道,郑某可知道。犆就是公牛,公牛就是犆,陈学士早已经看出来了,后面那些星辰五行阴阳的话,都是特意说给郑某听的。” 接着郑弘节命跟班将几份礼品递了上来,陈初六暂且手下。刚才故意大声嚷嚷,就是想让郑弘节红红脸、出出汗,眼下也不必再三戏弄了,带到了书房,两人就坐,只见那郑弘节开口道:“知应,郑某这几日在汴京城中,听到了不少百姓要与辽国为敌,这可是贵国朝廷在暗中支使?” 陈初六摇摇头道:“本官不过是个礼部侍郎,整日忙着筹划那庆典的事情,这些事情轮不到我来管。到底是不是朝廷支使的,也说不清楚。你看,就在开封府办十六座义学,这都半年了,还没办成。稚卿,本官在这大宋国实在人微言轻呐……” 郑弘节心说你个糟老头子,这话也能说出来,你不怕天打雷劈,鼻子变长么?可陈初六的话意思很明显,不愿谈这件事情,他便道:“罢了,不谈这件事情。” 稍一沉吟,郑弘节又道:“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陈学士,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这所因之物,乃是什么?” 此语一出,陈初六心中不由感叹,辽国虽是契丹治国,可也不乏大儒啊。商朝继承夏朝、周朝继承商朝,减少和增添的礼仪制度,是可以知道的。故而周朝百世之后,也有人知道礼乐制度的传承变化。 但郑弘节想问的并非是这个,而是所因之物是什么。这乃是汉代大儒何晏引用了孔子玄孙孔融的结论,讲这所因之物就是三纲五常。君臣、父子、夫妻为三钢,像他这样换着角度来说,无非就是说法天太后的事情。 陈初六用何晏的话回答了郑弘节的话,又道:“稚卿,你饱读诗书,何以不知这个,难道辽国那边,失了这一卷书?” 郑弘节点头道:“这一卷书,的确丢失了,不仅丢了书,还丢了节啊。知应,郑某在来的时候,我主赐下密旨,让郑某前来大宋请援。只要大宋与法天太后断绝盟约,他们手下那些见利忘义的小人,定然会生出乱子,到时候我主平定内乱,再与大宋签订盟约,重为兄弟之国,世代友好。” 陈初六连忙摆手道:“这种事情,跟我说做什么?” 郑弘节站起身来抱拳拱手,行下官之礼,道:“陈大人,谁不知道你与大宋天子,乃是亲如兄弟。就连皇长子,都认您做了干爹,哪怕是宰相枢相在大宋天子的心里,也没有陈大人重要。” 陈初六知道躲不过了,便沉声道:“既然你有求与大宋,那为何还提出那几条这么过分的条件,难道想得了便宜还卖瓜么?” 郑弘节叹了口气:“那都是萧孝友的主意,与郑某无关。郑某的意思,是保持澶渊之盟不变,双方重申其义。但萧孝友这等无耻小人,见了大宋富庶,便心生歹念,想要得寸进尺。” 陈初六拍了桌子道:“你以为本官不知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你们辽国太后与天子之间的事情,本官不清楚,本官只知道她们母子二人,总不会兵戎相见。你说得这么危急,本官如何知道是不是真的?” 其实陈初六知道,法天太后和辽兴宗之间有矛盾。郑弘节闻言,叠手而叹,满脸焦急道:“罢了,罢了,知应,你说吧,大宋天子,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肯帮帮我主?” 陈初六不知道赵祯想要什么,但郑弘节既然问了价,那也开一个吧,便道:“大宋国倒是别无他求,只是燕云十六州,本就是汉地。汉民百姓,都想回归祖国,与宗亲团圆。若是辽国肯归还燕云十六州,那什么都好谈。” 郑弘节的脸色大变,这燕云十六州,就是大宋北部的门户,也是契丹南部的门户。谁占据了这里,就进可攻退可守,自从被石敬瑭卖出去之后,这燕云十六州,再也没回中原王朝。为此,汴京城外广植树木,就是防止北部来的骑兵。 要是肯归还燕云十六州,的确是什么条件都可以谈了。毕竟大宋掌握了这个地方,北部就无须派如今的这等重兵防守,腾出手来,想打谁就打谁,耗个一两年,辽国皇帝屈尊降贵为王爵也是有可能滴。 陈初六见他这脸色,冷笑道:“稚卿,你做不了这个主吧?既然如此,那何不去与萧大人商量商量,再来谈这件事情。” 郑弘节回到:“这件事情在郑某这里都做不了主,到了萧大人那里,更不用说了。陈大人,郑某听说,西凉人改换年号,似有僭越称帝之举。去年赵元昊南下,劫掠而还,大宋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这还是辽国这个兄弟之国,在北边帮忙牵制的结果。要是辽国不再牵制,放任西凉南下,试问大宋官军,能不能抵挡得住?不论如何,宋国在这个时候,怕是不愿兄弟变敌人吧?若是大宋皇帝,坚决不肯帮忙,那我主大不了卧薪尝胆一次。” “但凡我主有能龙御天下之日,试问大宋能抵得住辽国与西凉两路铁骑的冲击吗?陈大人,希望你仔细替赵官家和宋国的黎民百姓着想啊。”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萧墙之祸 软的不行来硬的,陈初六早就料到了这一手。但真有铁骑前来,陈初六一点也不会怕。外敌对大宋的威胁,真要说起来,远不如内鬼要来得厉害。 只要华夏战天斗地的英魂存世,大宋军民众志成城,两路铁骑?就是十八路铁骑,也给他扫平了。再不济,陈初六紧急号召工匠打造枪炮,何愁敌寇不亡? 但内鬼,就不同了。百万禁军,也许无人可用,枪炮万千,也许为敌所恃,万里江山,一日之间尽为所盗。故而陈初六真正忧心的,不是那西凉人打到汴梁城下,而是汴梁城中内外勾结。 故而郑弘节说起了西凉人的事情,陈初六一点慌张之色都没有,反而觉得他这威胁颇为可笑。只见陈初六道:“稚卿,大宋立国之初,百业不兴,民生凋敝,师老兵靡,四境皆乱。时辽国之强盛,可为天下之雄。可辽国又可曾亡了大宋?” 郑弘节脸色阴沉,嘴上却是尬笑几声,道:“陈大人,怕是不那么简单,此一时彼一时。况且就算不能灭亡大宋,可也要死伤无数军民,血流漂橹,陈大人难道不想一想这个?” 陈初六这才觉得能入耳一点,点头道:“罢了,你我皆是为臣之人,各为其主,你说出这番话来,无非就是想大宋朝廷帮你们一下。与法天太后和萧孝友翻脸,大宋朝廷不会办,但本官可以保证,不给辽国皇帝添麻烦就行了。” 郑弘节这才放心下来,道:“不添麻烦就行了,澶渊盟约一如往常,不改一字,也算对得起先帝了。若萧孝友再提别的非分之想,陈大人一概回绝便是。郑某可以透露一个底线,这次前来,其实就是想看看宋国对这盟约的态度。” 陈初六点点头,郑弘节这句话,让他放心了不少。辽国内有萧墙之祸,只想与大宋和平相处。要是派他过去谈盟约,那就可以摆出一副好不退让的架势,卖卖人设了。但辽国这次过来施压,也是想看看西凉要打大宋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而且大宋惧怕,那他们也可以趁火打劫。若是假的,大宋非但不怕还能腾出手来应付两路敌军,他们自然就与大宋和平相处,且去西凉趁火打劫。内部的矛盾虽然有,但外面到处打劫也不能停,一如后世某大国。 郑弘节离开了,陈初六又叫来一位下人,道:“你去拿几吊钱,到茶楼瓦子听听戏,聊聊天,散布一个这样的消息。” “少爷,这好事总算到我的身上了,要散布什么消息,您吩咐就是。” “辽国使臣文武不和,郑弘节身为汉人,受到契丹人萧孝友的打压。且郑弘节的岳丈乃是张俭,家里许多子弟,都在辽国当官,但不受重视,故而郑弘节就想企图投靠大宋。”陈初六吩咐道:“这两个人的名字,你可要记清楚了。” “郑弘节、萧孝友,嗯,好嘞。”那下人点点头道:“少爷放心,明天一早,这个消息就能传遍整个汴梁城。” “唔,去吧,多拿些钱,吃点好的喝点好的。”陈初六摆摆手让他离开了,他心中在想,对大宋而言,辽国宜乱不宜治。什么天子与太后不睦,呵呵,巴不得你自家人打起来,打得你死我活这才好嘞…… 郑弘节想要大宋帮辽兴宗制约法天太后,这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大宋与辽兴宗有了盟约,可与萧家没有盟约。赵祯与辽兴宗是纸面上的兄弟,兄弟有难,当然要办兄弟了。再者说来,郑弘节拿三纲五常出来说话,就是为了寻找相同的立场。 大宋在明面之上,不论如何,都得办辽兴宗重新执政。这样在情理之上,才说得上话。可暗地里,陈初六却想办法天太后。法天太后何许人也?慈禧一样的人,有这样的人在辽国,何愁辽国不乱呀。 散布谣言,陷害陷害郑弘节,让萧孝友这群法天太后的亲戚掌握实权,这就是陈初六的一步棋了。可还得向辽国那边拱拱火,陈初六找到了陈端,让陈翁帮着写上一封密信,发往两位在边关叔叔,让他们在宋辽边境,也散布一些谣言。 办完了这些,陈初六又准备去排演礼乐。来到门口,准备上自家的马车,可看到车夫不是陈长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着陈长水去八王爷家里,联合八王爷剿灭秦凤楼,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见半点消息回来。 刚想到这里,但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定睛一看正是陈长水跑了回来。马匹停在门口,陈长水从马上跳了下来,抱拳道:“少爷,事情办妥了,黑子回来给您复命。那地方的人……” 陈初六伸手一拦,将他拉到没人的地方,方才道:“怎么样,秦凤楼的人,有没有与西凉人勾结,灭没灭掉?” 陈长水点点头道:“秦凤楼已经暗中卖给西凉人许多年了,平日里却还做着接待秦凤路那些官员的生意,故而凡是秦凤路与朝廷的一些机密之事,全被西凉人听了去了,他们还接着秦凤路的名头,给自己传递消息,简直就是鸠占鹊巢。” “不过,这秦凤楼的人再怎么聪明,也还是瞒不过八王爷的眼线,这次一并剿灭了。不得不说,这秦凤楼的掌柜,本事还真是很大。养了好上百的死士,个个身手了得,穷文富武,真不知道他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还能是从哪里来的?西凉人可真有钱,在这里下了血本。”陈初六颇为感慨,又问道:“对了,秦凤楼的掌柜,你见到了吗?抓到了吗?” “少爷,可惜了,黑子只见过这老小子一面,但却没能抓住他。”陈长水叹了口气:“这小子莫名其妙消失不见,应当是在这京城中,还有内应。但灭了他手下上百死士,想必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了。少爷八王爷看我武艺不错,想让我领兵去边关作战,但我当时就回绝了。杀敌立功虽然好,可黑子还是想过安稳日子。” “唔,我身边可缺不了你了。这些日子赶车的车夫,不说他偷懒,可他确实是不熟悉。有时要快,有时要慢,更不知我喜欢哪家店。”陈初六摆了摆手,叹气连连:“对了,这次猎杀秦凤楼,你既然参与了,可也得保护一下家里人,免得遭人报复啊。”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郊庙庆典 乾元节越来越近,汴梁城中,里里外外的张灯结彩,也多了许多巡逻的胥吏。自朝廷减免了部分工匠的市租之后,市井之中的商品更多了。 自从上次谈判失败之后,朝廷未派其他人去与辽国使臣谈判。辽国使臣见此,便不断地往朝廷请求派人。朝廷这才又派人与辽国使臣谈了一次,辽国使臣依旧咄咄逼人,谈判不了了之。 自此之后,朝廷又不搭理辽国使臣了,辽国使臣也不搭理朝廷。等到庆典前一日,朝廷都不搭理辽国使臣,对方反而请求朝廷再给他们派人商谈。这时候陈初六就领旨,带着礼部、三司等一群官员,与萧孝友谈判。 礼部负责一下外事,可以说职责之类。有了三司随着,便有了在其他方面拍板的权力。派一些词臣过去,除了争论一下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毫无用处。连一文钱、一根线、一根针这种芝麻粒大小的事情,也决定不了。 谈判过程之中,自然也是十分激烈。但陈初六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里,而他自己也十分有底气,故而从头到尾,一步不让。别说那些难以接受的条件,全部被驳回了,就是可以接受吃点小亏的,陈初六也一概回绝。 这一下,陈初六可算是出尽了风头。在这第一次谈判之后,满朝文武与军民,在战忽局和战恐局的双重带领下,对辽国喊打喊杀。陈初六在这里寸步不让,就是顺应了人心。 虽说是寸步不让,但除了维持澶渊之盟原本的那些约定之外,还新增了不少条款。若是辽国人在大宋犯罪,流放以上都要交还辽国自己审理,在大宋的人在辽国犯事了,也是如此,交由本国审理,但流放以下的其余刑法,则由对方处置。 多多少少,添了一些条款,主要是方便双方的百姓来往。又是让双方的军营,各退三十里,空出六十里地,作为缓冲区,免得双方的兵丁起冲突。争了一天,且将这澶渊之盟,定了下来,转过天来,便是郊庙庆典。 乾元节,各地官员皆是入京面圣,大街小巷的百姓,都要跑过来看天子,瞻仰天颜,热闹至极。再加上各国使臣也在京中,就人多且乱。 而且这一天,赵祯与文武重臣都要从御街出行去南郊,在御街时,赵祯还喜欢看看百姓。要是在这个时候,出了半点问题,那就有不少人要抄家灭门了。故而这安全就得十分重视,在京大小官吏,头顶上都仿佛顶着一桶水似的。 鸣锣开道,洒水净街。城内御街上,有砖块铺垫,故而不用黄土垫道。若是平时,还要拿黄布将街道两旁挡住,不能让百姓看到天子。可乾元节不同,一来是赵祯想看看百姓,而来百姓也要贺寿不是。 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前面有白马将军开道,文武官员则是跟在皇辇背后,亦步亦趋。长了点心眼的,都用余光四处留神,快到出城的时候。离黄碾比较近的,就是朝中重臣、宠臣。 百姓密密麻麻在街道两旁山呼万岁,忽然间那皇辇却是停了下来。众臣抬头一看,只见赵祯从车上探出头来。赵祯不听则已,百姓还是照常山呼万岁,可他这一停又探头出来,周围的百姓反而是安静了下来,瑟瑟发抖。 几位重臣皆是上前,拱手道:“陛下,忽然停下,不知是有什么事情,臣等侍候一旁。” 赵祯摆摆手道:“没什么大事,你们且看那里,有一群孩童,衣衫褴褛,颇为寒苦。几位爱卿,朕想赏他们几两银子,多少合适啊?” 王曾稍一沉吟,摇头道:“陛下,穷苦百姓多乎哉,若是在这里公然施与,恐怕让别的百姓也嫉恨。臣观这几位孩童,也没有大人在身旁,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是给了钱给他们,怕是要被人抢夺而走。陛下所赐,这些孩子感恩戴德不肯给别人,厮打起来,反而伤了他们的性命。” 赵祯叹了口气:“朕只是触景生情,这些孩童这般年纪,就要吃这么大的苦么?” 李迪则是回到:“陛下爱民之心,臣等明白。不过,大宋百姓千千万,有贫有富都是命里有数。若是他们发愤图强,读书还有晋升之梯。朝廷抡才大典,正是为了这样的寒门学子准备的。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陛下若真可怜这些孩子,不如多办学校,而不是给一点用了就没有的钱。” 赵祯听了这个,才收回了心,刚一坐下,感慨道:“朕现在才知道,知应披荆斩棘也要办这义学的用意所在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知应有孩子,也看到了这群孤苦孩童无依无靠,想要替他们谋生。” 王曾、李迪俱是面带喜色:“陛下圣明,陈初六要办的这个义学,虽不能让百姓当官,却能让他们有了养家糊口的本领,等到下一辈,就可以读书了。诗礼传家,陈学士功莫大焉。” 赵祯回头看了看,在群臣队伍中的陈初六,也没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声起驾,便直奔南门外去了。一开始,有礼部、御史台的官员,在道路两旁管着,百官都兢兢战战,只敢低头往前走。可到后来,御史们也管的不严了。 赵祯坐车,后来又邀请重臣同坐。后面这些文官,平日里哪里走过路,两条腿走不过四条腿,于是队伍也就散了开来。好在百姓的热情消减,也纷纷散去了。百官徐徐走着,也在议论纷纷。 “都听说了嘛?这次五十一曲吉乐,听说有陈学士新编的三曲。陈学士真可谓大学士,而且肯为这件事情操心,也不愧陛下如此重用他。” “什么啊,这新编三曲乐曲,是无可奈何的做法。但凡陈大人能凑齐五十一曲吉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里会新编乐曲,自找麻烦?不过,说他大才,本官也是认的,就是有些恃才傲物。可说他用心,那呵呵……” “似乎不对吧,这五十一曲吉乐,你知道?还是我知道?这朝中能说明白的,又有哪个?连那些乐师,也不一定知道。陈学士要想糊弄,重新选三首不就行了。陈学士肯新编三曲,定是有深意。” “听翰林院李学士所言,这三曲乐曲用的是俚音,还用的是白话……朝堂之上,郊庙之中,这恐怕……”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朕十分自责 总算是到了郊庙,开始祭拜天地。天子是先帝亲生儿子,也是上天的亲生儿子。古人生日之时,并不一定要庆祝自己长了一岁,而是一定要感念父母养育之恩。在这里祭拜天地,也是如此,不忘天地哺育之恩。 在这里祭祀天地,定是要十分整齐划一的,百官为此编了个小曲,形容这郊庙祭祀的流程。 “一曰乌合,二曰蝇聚,三曰鹊噪,四曰鹄立。” 众人从汴梁城赶过来,快得快慢得慢,累得气喘吁吁,一个个弯腰驼背,衣冠不整,犹如一群乌合之众。在这里乱哄哄找水喝、找地方歇息,这时候礼部有司官员也没来管理,就跟无头苍蝇一般,犹如苍蝇聚集。 找了半天水找不到,这里办事的吏员刚把天子安置好,腾出手来,就被百官呼来喝去,让他们伺候,好似鹊鸟在乱叫,于是叫“鹊噪”。过不了多久,礼部和御史纷纷赶来维持秩序,百官不敢乱来,一个个肃然而立,犹如鹄立。 “五曰鹤惊,六曰凫趋,七曰鱼贯,八曰鹭伏。” 郊庙之中,大钟响起,激荡人心,百官刚喘匀气,正是精神放松的时候,被这钟声吓了一跳,犹如被惊起的野鹤一般。随即低头趋走,鱼贯而入,来到了郊庙之中,低身一拜,犹如鹭鸟伏身。 “九曰蛙坐,十曰猿献,十一曰鸭听,十二曰狐疑。” 行礼之后,典礼开始,百官远远地在祭台之下坐着,抬头看着天子在祭台之上念祷文,形状犹如田野间正在觅食的青蛙。随即众臣献表心意与贺词,则为猿献。 献表之后,天子训话,百官聆听着,但离得太远,听也听不清楚,加上个个都累得什么似的,有些人水也没喝到,故而天子的训话,全是耳边风,故而百官看起来,都成了呆头鸭。 但在场之人,哪个又不是城府很深的人?表面上看去像是呆头鹅,但心底却还在飞速运转,观察周围的一举一动,从而揣测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这便是狐疑。 “十三曰虎威,十四曰狼餐,十五曰牛眠,十六曰蚂蚁梦”。 天子训话之后,暂且去了一旁,重臣、礼部和御史,都去天子跟前,对一对这典礼的流程。百官没人监管了,一个个又牛气十足起来,对那些吏员呼来喝去,动辄还要打骂,虎虎生威。 接下来天子赐宴,百官饿坏了,在底下狼吞虎咽,谓之狼餐。狼餐之后,百官就可以自行回家。由于有这庆典,大家起得十分早,赶紧回去补觉,于是有了牛眠,鼾声大作。在这朝廷之上,大部分官员也犹如蝼蚁一般,做美梦去了。 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也不过是这样,逢场作戏,欺软怕强。眼下这郊庙庆典,已是到了鸭听、狐疑的地步。天子在台上所讲,底下人基本都听腻了,个个都是呆头鸭。可在来的路上,大家都听到了一个消息。 那就是陈初六新编三曲吉乐,用的是白话文,还用了许多俚俗之音。放在别人身上,这叫胆大妄为,放在陈初六身上,这叫艺高人胆大。不管他是胆大妄为,还是艺高人大胆,众人心底都想听听这大宋第一才子编的三曲新乐是什么。 这种乐曲,说是传承自上古,但也没谁就知道。只要是天子喜欢,那就是自古以来,要是天子不喜欢,自古以来也是废话。 忽听得,祭台之上,赵祯顿了顿片刻,看向众官员,提高了声音,道:“方才在来的路上,诸位爱卿想必也是看见了。街道两旁的百姓,有富有贫。富者,绫罗绸缎加其身,贫者衣不蔽体。这还是汴京城中,试问天下之贫富悬殊,又有何巨呢?” “朕为天子,继统万民,视民如子,乃是朕之本分。可朕之子,岂有贫富悬殊如此之巨的道理?若果真如此,朕定然也不是一位好的君父。想到这里,朕十分自责,十分惭愧啊。” 这几句话,由于赵祯的语气变了,故而底下的百官,还是听了一点的。听到赵祯说自责,百官纷纷回到:“陛下龙御天下,日理万机,万千子民,有几个照顾不周,都是臣等的过错,陛下千万不要自责啊。” 赵祯点点头,道:“诸位爱卿,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唯有黎民百姓立命之本稳固,朕之江山才能稳固。翰林学士陈初六,就深为朕解忧。他提出义学亦是,于己无半点私利,却能让贫寒百姓,有立命之本。” “但朕却听说,底下有两个县,却是不配合。朕倒要看看,他们说得出什么样的理由来。京畿十六县县令,可都到了这郊庙里来?” 众人一看,这不得了,天子在这种时候,要给陈初六站台撑腰,还要亲自惩处那两个不配合的县。 开封府十六个县的县令,全都来到跟前一跪,赵祯沉声问道:“长垣、东明二县县令是哪两位啊?” “臣在……” “其余十四人,着赏三月俸禄,赐锦十匹。朝廷出资,为你们县中的义学,划分五百亩土地,以资学业。” “臣谢恩,臣替县中百姓谢恩。”十四人转身离开,只剩下两个县令,在那里瑟瑟发抖。 “底下二人,义学之事,可曾办妥了?”赵祯眼睛一眯,瞪着他们道:“朕把你们叫来,可不是无的放矢,要是说了谎,那就是欺君之罪。” “陛下,臣等有罪。义学之事,尚未办妥。只因县中财用匮乏,而且校舍之选用,未能……” “住嘴!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你们这个县令,也不用当了。”赵祯又问道:“你们二人是哪年哪科的进士啊?” “回陛下,臣等二人,乃是荫补出身。” “荫补,难怪了。难怪你们要阻碍贫穷百姓的晋升之梯,若是贫穷百姓都能当官了,那你们不就当不了吗?”赵祯指了指底下道:“将这二人夺职,降为白身,命大理寺严查二人,看他们还有别的徇私之罪没有。” 底下重臣闻言,心中一凛。这可是李家的两个荫补县令,迁往下县任用也是好的,直接降为白身,这不是要打李家的脸么? 奈何君无戏言,出口即是圣旨,少年天子,最是看重政由己出,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他们现在才明白,赵祯之前自责,全是为了套他们的话。既然你们说都是“臣的错”,那朕当然要找个人罚一罚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郊庙祭礼 李家长垣、东明两位县令,被当场扒去官服。被扒去官服了,还放在一边,可还带出来了那么一句话: “荫补,难怪了。难怪你们要阻碍贫穷百姓的晋升之梯,若是贫穷百姓都能当官了,那你们不就当不了吗?” 这一句话轻若鸿毛,但说出来却是重若千钧,将在场那些由荫补入仕的人心中打了一拳似的。与李家有关的一些官员,更是觉得这句话扎耳朵,脸色阴晴不定。 难道是要与世家作对,从今往后打压荫补的官员?不错,大宋立国以来,对进士科颇有偏袒,贫寒子弟,借此机会登堂入室。 然而世家大族的影响力,一点也不弱。毕竟这些进士,都是贫寒子弟,一盘散沙。入仕之后,要结交朝中权贵,这些世家大族,便是首选。虽比不得魏晋南北朝时,可朝廷想要天下安稳,还是会与世家大族妥协的。 天子训话之后,带着重臣、吏部有司官员、御史暂时到一旁歇息。陈初六身为内相,又是礼部侍郎,自然要离席前往一处。留下的百官,便是“十三曰虎威”,皆是对吏员呼来喝去。 这些耍官威的多,衬得场面乱哄哄的,而在这混乱之中,刚才“狐疑”的一群人,则是趁机交流看法。翰林侍读学士李淑,往前走了走,站在其父背后。外人看来,父子俩一前一后的站着十分老实,但这两人实则是在小声说话。 “父亲,话已经散出去了。孩儿去听过那三首新编乐曲,实在是下里巴人之曲,上不了这等场面。只要众人一起吆喝,指责陈初六干扰郊庙,得罪了天地,那就连陛下也没有办法护短了。” “唔……淑儿,你还是有些年轻气盛啊。不过,既然陈初六自寻死路,咱们也不能放过他了。淑儿,你仔细想一下,这三曲新编乐曲,当真是有如此不堪么?” “父亲,孩儿放平心态,也听不出那乐曲之中,有半点好处,倒有讨好天子的句子在里面。何况可这郊庙五十一曲乐曲,乃是给上天听的,要是不遵循古乐,再好听又有什么用呢?这满朝文武之中,也只有父亲熟知这些了。” “只可惜为父的才识,不为人所知。”李若谷叹了口气,摇头道:“男儿当国,惟祀与戎,若是在这郊庙庆典之上,天子都护短按陈初六那种小人,那变数赵氏失了天命。听说秦凤楼已然败露了,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陈初六不在,孩儿才能封侯拜相,当了宰相之后,家里那些豪强,便都会依附咱们了,到时候父亲就成了族长。这次扳倒陈初六成功了的话,孩儿这就与家族那边断绝关系,打扫干净。要是不成功的话,也只能搏一搏了……” “淑儿比陈初六有一个长处,那就是学会了左右逢源。那陈初六一味逢迎陛下,就知道讨好那些贱民百姓裹挟民意,忽视了与百官的关系。得人心者得天下,淑儿左右逢源,能走的路比他宽得多。” “父亲说的是,君子坦荡荡,自然走的路宽得多。”李淑回到,也听得四处的人都接二连三议论了起来,李淑所做的,就是让这些人先入为主的认为,陈初六新编的是辣鸡乐曲,难以入耳。 但听得乐班齐响,各类编钟、丝竹传来响声。天子赐宴,各国使臣相继上来献礼,辽国使臣在谈判上没有占到便宜,萧孝友、郑弘节都没有脸过来,派了底下一个连大宋雅音都不会讲的人来。 各国使臣之后,就是外地官员,接着是在京的这几位重臣,争相献上了贺词贺诗。王曾是咸平五年的状元、李迪是景德二年的状元、晏殊是神童,这些位重臣的科名文采,对上意的揣度,皆不下于陈初六。要比起来,唯有博闻广识不如陈初六。 这下子齐齐出来露上一手,百官这才感叹。平日里,只知道有一个大宋第一才子陈初六,现在忽然想起来,这些位重臣都是曾经的大宋第一才子,只不过现在并没有这等虚名了。从这方面看来,陈初六与这老几位相比,还是差得很远啊。 就在这些臣子,争相贺喜的时候,乐班也在一旁将这五十一曲吉乐,缓缓奏来,并伴有歌舞助兴。这些乐曲,曲高寡和,而且不合时下的口味,故而大家也只当这些乐曲,是个背景音乐,半自动的忽视了。 宴会转眼间,到了末尾,五十一曲吉乐,也已经演奏了四十八首。这第四十八首,是陈初六能凑齐的最后一首,也是原本的倒数第四首,乃是“民劳”。这一首选自诗经大雅,甚为宏大缓和,听起来有点儿像新闻联播开场曲。 在这之后,就是定轴压轴大轴三曲,可以说是整场乐曲的高氵朝部分了。百官都打起了精神,竖起耳朵听。心中暗暗道,这陈初六胆子果真不小,新编三曲还不算,竟然把这三曲,放在了最后。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式遏寇虐,无俾民忧。无弃尔劳,以为王休。民亦劳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师,以绥四国……敬慎威仪,以近有德……式遏寇虐,无俾正败。戎虽小子,而式弘大!” 民劳的尾音,逐渐在场中消散。只见得那底下,忽然走来五十个穿着澜衫的年轻士子,一个个脸上可谓“青春洋溢”。这五十个年轻士子,都站成了一个小方阵,在他们前面,则是站着一个人,拿着一个棍子悬在半空不懂。 这是在做什么? 有点新鲜…… 赵祯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殊不知底下有人正在打别的算盘,等下便要让他下不来台,除非严惩陈初六。郊庙之中,稍微安静了一下,众人放下酒杯和筷子,看着场中。也有人看着陈初六,想从陈初六的脸色之中,看出他的慌张。 只可惜,陈初六面带微笑,一脸平静,丝毫波澜都没有,还好整以暇的喝着小酒。什么叫胸有成竹?什么叫尽在掌握?什么叫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恐怕这就是了! 咚咚咚咚咚,鼓声响起,众人回过神来。只见那拿着棍棒的人,忽然挥舞了起来,在他的棍棒起伏之下,那五十个穿澜衫的士子,开口唱道:“赛罗赛罗赛罗赛罗赛罗赛罗……嘿!二十三个星座,二十三棵松……爱我大宋!”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你站起来做什么 “爱我大宋!” “嘿!” 穿着澜衫的士子,鞠躬下台。放眼望去,从赵祯到底下的太监,再到门口站着的护卫和轿夫,天上的云,地上的风,全都静止不动了。 嘿? 嘿个妹啊嘿,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可底下的人,这个时候偏偏不敢说话了。为何?只因别人都不说话,就算有人想骂,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敢做出头鸟的,也得看几位重臣和天子的脸色,可他们的脸色现在却看不出喜怒。 在开场之前,在场之人,都被人告知,这三曲新乐,十分不堪入耳。可现在一听,并没有那么不堪,这就产生了一个反差的好感。再仔细一听,这旋律简单,歌词朗朗上口,那些唱的人离开之后,仍然觉得耳边有余音绕梁。 再者说来,这首歌就叫“爱我大宋”,你觉得这爱我大宋不好? 李淑左右看了看,心里那个恨啊,这群人怎么这么不争气,倒是跳出来一个骂街。可他也不敢公然站出来,稍一迟疑,紧接着第五十曲乐曲的人也站齐了,乐曲又奏了起来,这一曲便是《好运来》。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愿大宋的皇帝天天好运来……” 一曲歌罢,百官也还是低着脑袋,这首歌比前面那首,少一些“赛罗赛罗赛罗”的俚语,曲风欢快、喜庆祥和,听起来更好了,也应景衬祥。 众人悄悄地抬头往赵祯脸上看去,只见赵祯的龙颜颇为高兴,饮酒点头,还与几位重臣敬酒。看到这一幕,那些想骂街的,也只敢在心里骂了,却一点也不敢说出来。心里骂完了之后,这群人还在想着,该怎么夸这几首歌呢? 又稍一犹豫,最后一首大轴曲,上来了。 “善人多了小偷少了,感觉越来越好,粮食多了收成高了,日子越来越好,商品多了价格降了,心情越来越好…… 越来越好,来……越来越好,来……越来越好,来……幸福的笑容天天挂眉梢,越来越好,哎……” 等着声音停了下来,众人耳边感觉还有人在喊“越来越好”,一时还十分沉浸无法自拔。李淑见此,叹了口气,心一横眼一闭,站了起来,正要开口,但听得至高位上赵祯大喊一声:“好,这三曲新乐,编得好啊!” 哗……百官皆是拱手道:“陛下圣明,这三曲新乐,词曲皆是应景衬祥,竟有超过古人的气势。陈学士之才,陛下任人之贤,可为天下人称道!” 赵祯点了点头道:“唔,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遍赏乐班半年俸禄,将此三曲新乐,定为永制,命百姓串唱。” 百官皆是山呼道:“陛下圣明,陛下万岁!” 赵祯颇为运转龙目,扫了一眼,看见百官席中,站起来了一个人, 定睛一看,原来是李淑。李淑站起来,准备挥手疾呼骂陈初六的,可赵祯在他之前,已经定了基调额,而且这群文武百官也特别没节操的,顺着赵祯的话奉承。 李淑忽然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好嘛!大家都坐着,他蹭地站了起来,又愣在了原地,此时此刻,李淑只觉得万箭穿心一般,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颜面。 赵祯不明白了,伸手一指,问道:“李淑,你为何站了起来,难道说你有什么事情要说么?” 李淑也是急中生智,赶紧改口道:“陛下,臣也觉得陈学士的新曲,编得十分好,听到妙处,不禁站起来为他喝彩。臣失仪了,臣失仪了,请陛下降罪!” 好你个李淑,开场之前,你到处说人坏话。可到了这个时候,你又冲到最前面奉承天子,反复小人,莫过于此! 李淑的确丢尽了脸面,但他已是不在乎了,与李若谷对视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希望了。从上到下,满朝文武,都顺着陈初六去了。回天无力,唯有鱼死网破,方能有一线生机。 若是不拜相,也不配合家族那边,李家与他李淑谋划的事情一白露,那就是万劫不复。只有封侯拜相,或者配合家族那边鱼死网破,才能有能力擦去这些污点。 陈初六坐在席中,却仿佛早就知道了这般结果。什么叫先入为主?大宋第一才子无所不能,这才是先入为主。你说他编的新曲不堪入耳,大家从心里不会信,只要稍微好那么一点,反而成了反差。 再者说来,这朝中眼红陈初六的人的确多,恨他明天就倒大霉。可想攀上陈初六这条大腿的,也不在少数。何况谁也不敢,公然与陈初六扳手腕,更不敢在这种时候,来挑天子的眼。 改换乐曲,惹怒上天,那打断郊庙庆典,岂不是更加惹怒上天?在坐这些官员,为官做事不一定很厉害,可这孰轻孰重,都是辨认得出来的。 宴会之后,百官坐轿回家,沉睡做梦去了。陈初六家里那么多孩子,自然也要回去帮着照顾。这些放下暂且不提,且说李淑,气愤不已来到了郊庙外头。 李淑平复了一下心情,可耳边《爱我大宋》《好运来》《越来越好》三个曲子,就跟缠上了他一般,一曲未尽一曲又起。敢走到门口,听得几个护卫在那里哼唱,有心骂几句,可这么多人看着。 忍着气找到自己轿子旁边,敢上了轿子抬起来,旁边的轿夫道:“大人,刚才那几首歌可真好听,咱们一学就会了。您靠在轿子里面好生休息,咱们给你唱个曲儿,助助兴。赛罗赛罗赛罗……” 李淑腾地撩开车帘,破口大骂道:“唱个屁,都给我闭上嘴巴,本官今后要是听见谁唱这几首歌,就整死他!” 轿夫们被训得莫名其妙,闭上了嘴巴。李淑走到家门口,听得门子竟然也在赛罗赛罗,敢平息下去的火气,又窜了起来,训斥了一顿。到了内屋,大姑娘小丫鬟都在哼唱,刚把孩子叫来,这头一句便是:“爹,我给你唱个小曲儿,刚在街上学来的!” 啪! 孩子脸色五个手指头印,血红血红的,哇的一声跑出去。这时候李若谷刚好后一脚进了门:“淑儿,孩子错在哪里了,你打他做什么?勿要动怒,乱了自家阵脚。” 李淑从郊庙回来,心中的怒火熄灭了又点燃熄灭了有点燃,这怒火逐渐的可就邪性了,只见他一咬牙一跺脚:“唉,拼了,反正也都是死路!”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查不下去 新编三曲,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汴京城,老少妇孺都会哼上那么几句,有的人家做喜事,能请来会唱这三支曲目的戏团,就是倍有面子了。 乾元节之后,各国使臣也纷纷离开。辽国使臣这次到大宋来,半点便宜都没有赚到。当然,对郑弘节来说,得到了陈初六的承诺,不帮助法天太后,这对他就是莫大的帮助。但陈初六却更加希望辽国混乱,祸起萧墙,无力干预外部。 在乾元节郊庙庆典时,那郑弘节与萧孝友双双缺席,实际上是陈初六的离间计起了作用。萧孝友不再信任郑弘节,文武不和,连在大宋面前演戏也不肯了。 这次萧孝友没有占到便宜,回去之后,肯定在法天太后面前说三道四。至于辽兴宗,也不会对大宋中立态度,抱有太多感恩之心。 治国在于事功,平天下则在于“纵横”二字。战国之时,张仪苏秦合纵连横,配六国相印,搅动天下之局势。 而当今天下局势,大宋北部有恶狼待伺,西南亦有蠢蠢欲动之强敌。关键在于辽国和西凉,只要平定这两个地方,剩下最强的也就是吐蕃和高丽了,打这两个就是四星难度。赢了这两个之后,就可以让赵祯当一当“天可汗”。 眼线传来消息,萧孝友与郑弘节吵得不可开交,萧孝友竟然一马当先,带着亲信先行一步走了,陈初六见此机会,赶紧派人与萧孝友联系。陈初六想要谈的是一笔大买卖,不买别的,就买战马。 萧家提出来要岁币翻倍,可见其十分缺钱。这岁币翻倍,听起来就好像是保护费翻倍,于情于理,大宋朝廷都不答应。可要是双方做买卖,那就不一样了,价格上吃点亏也无妨,兄弟之国嘛,照顾生意。 于是,陈初六打算用两倍的价,买辽国的战马。私下里进行,这多出来的价格,相当于岁币,资助法天太后祸害辽国群臣去。 大宋国面子上过得去,目的是让辽国内乱,这也不算是吃亏。再者说大宋缺马,自己养的战马质量不好,价格也差不了太多,故而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陈初六派去商议的人,很快便回来了,萧孝友欣然答应。买卖战马,宋辽之间本来是禁止的,民间连驽马都不让买卖。但辽国江山不是萧家的,萧孝友要的是钱,这笔买卖能答应下来,倒也在意料之中。 辽国使臣此番过来,试探西凉人的事情,未能试探出来,便宜也占到。在陈初六暗中派战忽局、战恐局的谣言攻势之下,其内部矛盾重重,便没了外顾的余力。 而汴京之中,陈初六还得忙着办义学的事情。乾元节中礼部办的庆典十分出彩,朝廷爽快的拨下来一大笔款项,陈初六的右衙门更是拿到了比往常更多的钱。 陈初六拿着这笔钱,赏了一遍右衙门上上下下的官员。随即又将各县义学所需的钱,送到了账上。 长垣、东明二县的县令被撤换,当地的义学,自然推进速度十分快。高阳去了一趟长远、东明两个县,回来报信,开封府十六个县,皆是准备好了招生开学。 义学开学,陈初六决定亲自下去,办一办这开学典礼。汴京城两个县,陈初六去看过了几次,外面那些县,也去过几个,都差不多。况且这些县,还算配合,陈初六不大担心。这一去,便决定前去东明县看上一看。 从开封到东明县,不远不近二百里地。陈初六轻装简行,只带了十几个护卫。眼下陈初六内相之尊,军机五大臣之重,带十几个护卫,那就叫低调得跟泥土一样。 陈初六立于舟头,听刘沆道:“东翁,这几日在家养伤,我也没闲着。打听了许久,李淑要办的义学,也要开张了。听说还办得十分红火,在仕林之中的声望,比咱们的要大许多。” 高阳在船里面煮着米粉,咕嘟咕嘟冒泡,又道:“东翁,我只有一个不明白。李淑办这些事情,到底哪里来的钱?” 陈初六回到:“李家在官场上,枝繁叶茂,各部各司几乎都有人情面子,想要调集一点钱,还算什么难事?就说这东明县前任县令,便是李家的。不用管李淑,跳梁小丑,办这些事情,不过是为了与本官怄气罢了,早晚撑不下去。” 高阳又道:“不知东翁在朝中,可听到了什么关于那十六具无头尸案的消息,还有什么异动没有?” 陈初六摇了摇头道:“什么消息也没有,庞大人那边呢?开封府查案子的能手,可是不少,明知这案子就是李家的人办的,还查不出来线索?” 高阳将米粉用筷子挑出来,舀了一勺酱,那筷子在那里一边拌,一边回到:“可说呢,就是一点进展也没有。秦凤楼都给灭了,京中养的那些死士,也都全部杀了。按说这案子,就要水落石出,可愣是查不下去了。” 陈初六停了一下,心里想着,李家勾结西凉人,竟然查不下去了。要知道查的人里面,八王爷赵元俨、陈家赵雅的娘子军、开封府查案子的捕快,这三股势力合起来,那就是全天下最强的查案能手。 况且这案子,已然知道查的方向,还查不下去了,这是遇到了多大的阻力?当然陈初六也知道,这一查出来定然是惊天巨案,将暗中的矛盾激化抬到了明面上。 陈初六略微权衡了一下利弊,回到:“那边的事情,先别管了。等办完了这义学,我要亲自过去查一查。管他是谁在阻拦查案,这个案子必须查下去。” 刘沆却是不解:“东翁,为何要查下去?这明显是,有人舍了命在阻拦。咱们虽然谁都不怕,可为何要得罪这人呢?” 陈初六笑了一声,问道:“外敌来时不可测,唯有除掉内贼,方能安枕无忧啊。有些事情我还没告诉你们。” 阎文应救的那个人,赵允迪的警告,高阳、刘沆还不知道。却说这一行人,来到了东明县。由水路换陆路,忽然听得路旁边百姓在纷纷赶往一个地方,嘴里还在说什么。 “快走快走,教书学校开学了,听说发米呢!” “一升米一吊钱,快走,去晚了可就没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跪了就给钱 “教书学校是什么学校?教书的还用的着学么?” “那肯定啊,咱们村那么多读了半吊子书的,也开不了馆。听说在这里再读三年书,就能开馆教书,朝廷给钱粮养着。” “哦……话说还是这读书好,读半吊子也好啊……” “也不一定,这群半吊子的老书生,平日里也就帮人写写字。整身的酸气,比俺家里酸菜缸都酸,而且一个个都是单身汉,这日子跟你换,你换么?” “不换,不换,俺可有四个孩子,日子苦是苦了点,可说什么也不和他换。” 这些百姓议论纷纷,都往一个方向跑去。陈初六回头看看众人,笑道:“这才叫机缘巧合啊,既然李学士的学校要开学了,咱们一起去捧捧场?” 高阳、刘沆、陈长水加上护卫们,皆是叫好。于是乎,众人跟着这些村民百姓,来到了一座旧庙之中。 这座旧庙,并非孔庙,而是一座佛庙,墙上还隐隐有个佛字。只不过风吹雨打去,僧也走了,庙也破了,修缮一番,才用作学校的。这等古庙作为学校,算得上十分不错。 古庙大门紧闭,但外面已是站了一群百姓,手里拿着口袋和竹升。这时候日头高照,正是热的时候,百姓个个喘着粗气,大汗淋漓。 这一吊钱一斗米,可比他们在地里劳作一天要值多了。眼下这时候,地里也没多少事情可做。来这里领了钱米,就能给孩子吃的粥里,少放一碗水,多撒几粒米了。想到孩子,百姓们还是擦擦汗站在了这里。 陈初六挥了挥手,对那些护卫道:“你们去四周转转,找个阴凉之地。或者牵着马去前面探探路,找个有茶喝的地方,用教你们的办法,做点冰红茶。” 护卫们拱手离开,便只剩下了陈初六、刘沆、高阳与陈长水四个人,穿着看得出是书生模样。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出来两位年纪颇大的书生。两人在门口,相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年兄请……” “哎,年弟先请。” “长者先幼者后,年兄先请。” “贤不让愚,年弟先请。” “先进于礼乐,君子也,年兄先请……” “……” 这两人来来回回,搜肠刮肚,把自己这些客气话全掏了出来,说相声似的互捧拉这么一段,年长那位才拍板,道:“一起一起,不分先后。” “唔,年兄,弟我这可就冒昧了。” “年弟,兄我这就失礼了。” 陈初六在门外远远瞧着,回头道:“啧啧,这酸萝卜味,隔这么老远都能闻到。要是走近了,还不得辣眼睛?” 高阳笑道:“若果真如传言所说,这些老书生,也算得上是有了一份皇粮。吃上皇粮就算入仕了,光耀门楣呢……不过,为何只有两个老头子?” 那两个老书生,看着百姓道:“各位乡邻,奉朝廷之命,在这里办学校。给十里八乡的读书人,一份钱粮,让他们高台教化。当然了,朝廷的恩泽,自然是要遍及万名百姓的,故而也给诸位乡邻一份钱粮。” 百姓们皆是作揖感恩,说了些好话。可那两个老书生,似乎是并不愿意这么爽快将钱给出来,而是道:“当然了,你们这群作田扒粪的下人,要想拿这份钱粮,也是有条件的。别人读了书,你们还能比得了?” “要我们做什么?是抬桌子搬椅子,还是扫地挖沟?” “嗬,用不着做哪些。都说了,要高抬教化,你们想要领钱粮,那就得听教化。”老书生往门里面指了指,又指着那道门槛道:“看见这道门槛没有,这就是上人和下人的区别,走进去了,就是上人。” “你们这群作田扒粪的下人,从今往后,不能迈进这里一步。你们要清楚,人都有一个命数,你们的命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们就该被人管着,下人就该被上人管着。” “从今往后,凡是到这里读过书的人,不论是谁,不论在什么地方,你们见了,都要喊老爷要下跪作揖,知不知道?要是得罪了老爷,那老爷对你们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谁要是敢还嘴还手,就要烂手烂嘴。这就是你们的命数!” 听了这话,不论陈初六等人还是底下那些百姓,脸色都是一变。就算是施舍乞丐,也不能说这种话么。这句话的味道,似乎不对。陈初六眼睛一眯,觉得那个老书生说出这些话来,并不是自己心中所想,而是背出来的。 看来这教书学校的义学,还有统一的话术。陈初六默不作声,看着百姓们交头接耳起来: “什么?单身刘那个酸书生,他不过读了两年书,认得的字也不多。从今往后,俺还得叫他老爷?” “对啊,那个姓齐的老东西,隔三差五到我家打秋风。现在他得了势了,翻脸不认人,还当了老爷了?” “什么东西啊!” 那两个老书生见此,板起脸又道:“你们到底想不想要这钱粮了?一群未开智的小民,懒得跟你们多废话。你们服也好,不服也好,从今往后,这里头的都是你们的老爷。你们跪在门口,磕三个头,等下里面的人出来了,你们再磕三个头,喊一声老爷。等他们进去,再磕三个头,这叫三跪九叩。一吊钱,一斗粮,发给你们了。” “还要磕头下跪?放屁,保长来了,俺也不曾下跪的。男儿只跪天地君亲师,他们算个什么东西?” “师啊!”两位老书生回到:“这里面的人学出来了,就开馆教学,不就成了先生么?哎,天地君亲师,你们就该跪。爱磕头不磕头,这大白米饭,这哗楞哗楞的铜子儿,有的是人要。” “咳咳!”陈初六感觉到身旁有人走上前,定睛一看原来是陈长水,陈长水迈步到了众百姓的身后,指着那前头骂道:“呔,一群穷酸书生,不知得了什么势了,也敢受百姓三跪九叩之礼。还说你是老爷,敢问你们可有功名在身啊?” “谁在那里胡说八道,站出来!” “嘿嘿,正是不才。”陈长水上前一步道:“诸位相邻,今日谁也不要拜,只要进去朝孔圣人作个揖,他们发多少钱,我给双份!”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要请的人在后头 “嘿,你这不是砸场子么!” “哪里来的猢狲,竟敢在这里闹事,你不要命了吗?”两个老书生指着陈长水喝到,居高临下,一副蔑视众生的模样。 “呵呵……”陈长水冷笑一声,指着那两个老书生道:“老畜生,你们何德何能,读书不过蒙学罢了,也敢自称先生,你们可知先生二字,为何以?满口君子仁义道德,满肚子穷酸腐臭。满受损、谦受益,圣人中庸之道,尔等学到哪里去了!” “出口成脏,你真该到学校里好好学学。”两个老书生看到了陈长水的服饰,便是先入为主,以为他也是普通的百姓,又道:“圣人之学,只有读书人才能学。你们这群人,命里没有书,还敢说什么中庸之道。我不知道,难道你还知道么?” “你生下来就会读书么?那你牙牙学语之时,怎么没有烂嘴呢?” “额,这个,这个。你不懂,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老书生说不过,但故作鄙夷别人的眼神,道:“这学校是县衙办的,县衙之上,是朝廷办的。这可是开封府地界,你敢在这里闹事,难道不怕吃板子嘛?” 一听吃板子,周围的百姓皆是往后一退,对陈长水劝道:“这位小伙子,算了算了,他们看不起人,用不着跟他们争。要是真吃了板子,那可得在床上躺几月呢!” 陈长水摆摆手道:“就是县老爷来了,也没人敢打我。但现在,这两个老家伙,绝对不能放过。朝廷下发钱粮,让他们教化地方,不是让他们欺负百姓。” 又指着那两个老书生道:“你们自己交代,刚才那些话,谁让你们讲的。就你们这点本事,又怎么进这学校里。剩下的人呢,都给我叫出来!” 听到这里,陈初六与刘沆、高阳也是走上前。乍看陈长水不过是个卖力气的而已,但看到陈初六与刘沆、高阳之后,就是再差的眼力,也是知道这三个人不简单。 两个老书生扫了一眼,走到刘沆面前,一副奉承的模样:“这位年兄,不知来此有何贵干。小的纵有礼数不周的地方,也请年兄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朝廷的份上,多多包涵。里头摆了酒席,年兄上座?” 刘沆伸出手来,啪的就是一巴掌,打得那老书生满地找牙,往后一挥手:“瞎了你的眼了,你该请的人在后头呢!” 百姓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忽然觉得看这场戏,比领一点钱粮要值得多了。剩下那位老书生,更为惊悚了,吞了吞口水,走到高阳面前猛作揖:“老爷老爷,这位老爷,不知小的哪里得罪了老爷,还请老爷恕罪。” 高阳也伸出手来,抡圆了给这老书生一巴掌,啐道:“你活该滚回娘肚子里生过,就你这两双眼睛,别要了成吗?你该请罪的人,在后头。” 两个老书生在地上把牙齿给找到了,颇有些恼羞成怒,跑到学校门口,朝里面喊道:“你们这群王八蛋,都聋了啊,有人闹事,难道还没听见么?” 哗,从里头走出来一帮人,老老少少不一而足。老的,都是这老书生一般,瘦的不行,满身酸气。年轻一些的,似乎就是这些老书生的子侄。手里端着碗,拿着筷子,有的还在抢一只鸡腿。 两个老书生爬起来,怒火上涌,又差点没当场栽倒,道:“你们这群不争气的,好心让你们在这里吃一份钱粮,你们这点耐心都没有。我们俩被人打了,你们竟在里头先吃了起来,叫我说你们什么好啊!” 那些人一起哄,回到:“叔公,我们又没读过书,不认得字,哪里懂得了那么多道理。” 陈初六心中暗笑,这李淑都是养了些什么人。好好办个学校,也算事功一件,陈初六本不想说什么坏话的。可这些人,能有一个有用的?除了拖家带口过来骗吃骗喝,还有什么用。这可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李淑想要事功,还是只学了个皮毛嘛。 想到这里,陈初六也不沉默了,走上前从上到下用视线扫过。陈初六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官威,便有不怒而威之感。陈初六从袖中取出一物:“奉礼部右侍郎督查东明县学校,谁是此地管事之人,站出来相见。” 两个老书生接过陈初六的东西一看,当即像是五雷轰顶一般,带着那些骗吃骗喝的人齐齐跪下:“大人,学生在此地管事,多有失职之处,望大人责罚。” 这些老书生,虽说酸腐愚昧,可他们心里对嘴上说的那一套,还是十分信的。故而陈初六哪怕一个人到这里,只要拿出东西给他一看,他就打心里服了。说要做出什么反抗不服之举,那是不可能的。若是一个打猎的山野村夫,你哪怕拿出玉玺过来,他兴许反而要一刀捅了你。 陈初六点点头:“收拾收拾这里头,无关闲杂人等,全部离开。你们带着百姓进去拜孔夫子,为百姓讲解忠义二字。若是忠义二字讲得好了,本官免你之罪过。若是讲得不好,那本官可要严加惩处。” 陈长水在一旁嚷道:“既然他们这么看不起百姓,还得让他们亲手,把许诺的钱粮,发给百姓。” 周围的百姓,皆是拍手称谢。两个老书生连忙答应,瑟瑟发抖给百姓讲什么叫忠义。说得自然是十分垮的了,陈初六在一旁稍加提点,也算饶了他一次,让他分了钱粮给百姓。众人散去之后,陈初六才将这两人叫到近旁,细细盘问了起来。 一来是,那些话术,到底是谁教的。二来是,这学校既然办出来了,可为何却没人来管,任由他们在这里胡来。那两位老书生,也说不大清楚。只知道这些钱粮,都是朝廷李大人让他们办的,而且许多钱并不是来自朝廷,而是来自民间资助。 这些学校,都是地方官府,与民间大户一起办的。开了这学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几个年长的书生,作为掌院,教其他几个稍微年幼的书生。说是年幼,但都往五十岁上了。除了这些,还留下几句话。 说是让他们记住,吃的谁的,穿的谁的,用的谁的,这地位靠的是谁。等临近大事的时候,应当听谁的。 这几句话,两个老书生倒是明白。无他,就是想借他们在民间的影响力,到时候四处造造风声,给人当口舌罢了。半截入土之人,也没有别的念想,于是就答应下来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巡学 在那“师范”学校出来,陈初六大致清楚了李淑办这些学校的目的。不是为了事功,也不是为了什么继往圣之绝学,就是为了养一群口舌。到了时候,就把这些口舌倒出来为他们做舆论攻势。 陈初六现在已是最后确定了,那李淑就是要鱼死网破。但如今的陈初六,办事也更为妥当了。这还是吃一堑,长一智,有些事情能够在无形之中消磨的,就用不着弄得天下震动。 心底早已洞悉了李淑的想法,但面上陈初六仍是十分平静。追上那几个护卫,喝了口冰茶,在东明县县城之中住了一晚,打听好了义学的地点,此人赶奔东明义学。 东明县县令尚未上任,现在是一名姓齐的主簿管着县里的事情。陈初六在县城里住了一晚,虽为声张,可这位齐主簿也闻声而至,大清早就在客栈门口等着了。 陈初六见此也不藏着掖着了,将官服换上,出行的依仗,也全都摆上,前往东明义学。在赶往义学的路上,齐主簿也不免将县里拿得出手的政绩,抖搂那么两三件, 齐主簿道:“这些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六畜安宁。在东明县城外,有一座东明山,县里筹资修了一座道观。听说妙羽真人,在龙虎山辩论大胜而归,眼看着就要广收门徒,汴京城里的庙,兴许是住不下了,正好让他住,这样说事功了吧?” 陈长水、刘沆等人,皆是暗笑,这小小一个主簿,也把这大兴土木的事情,往事功之上扯。但见陈初六道:“风调雨顺非年年有,人丁兴旺、流传安宁,修道观不如扩仓储,以防灾年呐。” “不过,这道观修了,也就修了吧。本官也是认得妙羽真人的,他虽是道门之学,可他那入世的道门,与本官的事功,颇有互相印合之处。” “是是是,儒道两门皆是先贤所创,自古就有互补之意。”齐主簿回了一句,可也不敢多说,在陈初六面前,轮不到他班门弄斧,他又问道:“陈大人,下官原本是在前任知县下管地方学校的,这义学之事,也是下官一手在办。” “下官斗胆说几句真话。义学推进之难,也不在前任知县一味推脱此事,其实百姓也不乐意。初办这义学时,百姓倒是热心,可一听这读书,既不能当官又不能吃皇粮,读了三年书,还要给人去当学徒,便都不愿意了。” “百姓心里,只觉得读书就该当官。哪怕当不了官,也能跟那些个教书先生的学校一般,能领一份钱粮,由朝廷养着。可这义学却不能让人当官,还白耽误三年,远不如直接将孩子送去当学徒。” “唔,这话的确是真的。”陈初六点点了点头,百姓这么想也是应当的,十岁的孩子在家里能帮着干活了,生火煮饭养鸭喂鸡,放牛看水扒谷捡柴,三年时间用来读书,读书之后没有半点实在,这算是浪费了。 “陈大人,义学招了三百学生,这都是七拼八凑出来的。县里许诺,每月多给他们几斤口粮,他们才来读书。” “这无妨,但你能不能保证,这三百名学生,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会在这里面有富家子弟吧?” “回大人,下官以乌纱保证。这三百人里,家里都是四等五等人家。”齐主簿认真地回到,四等就是自耕农,五等就是半自耕农。 “那就好,这义学本就不是给他们当官的。”陈初六淡淡地道,又问:“还有多远的路程?” “不远了,前面拐弯,有一座寿道院。本是前朝一位大官的四家园林,几近荒废。里面有一座池子,长满了杂草,蚊虫飞舞。下官派人,将那里的淤泥挖开,把江水引进来,这个寿道院才算是能进去人。” “哦?”陈初六这才正眼看了看眼前这位齐主簿,道:“实心任事,不错,本官回京之后保你一个县令。” “下官拜谢陈大人。”齐主簿算是得了利了,带着陈初六又转了几个圈,陈初六这才忽然发觉,这条路好像走过。这个齐主簿,带着他在这里转了几圈,若不是他答应给他一个前程,似乎还要多绕几圈。 各个义学的开学典礼,其实已经办过了。拜师,拜孔圣人,这些礼节也都行过了。陈初六过来,算是巡学。陈长水走到学校门口,一声高喝,里面的师生似乎早早地准备好了,在院子之中等候。 一看这院子,果真不错。就是某些地方的州学,也不过如此。放眼望去,三百名学生,年纪相仿,故而个高个矮相差不大,十分齐整。有的孩子低头不敢直视,有的则是忽闪忽闪睁大了眼睛。 旁边站着十多个先生,都是穿着澜衫,说明这十几个人有些功名。学院之中,还有打杂的伙夫、书墨房的伙计,都在这里站着。照旧叙礼寒暄之后,陈初六看着这群孩子,开口问出了那句几乎所有人都会被问道的问题:“你们读书,为了什么?” 一句话说完,底下人寂静无声。陈初六又补充了一句,问道:“你们读书为了什么,在这里说话,没有任何机会。谁要是敢回答,本官有赏,谁要是答得好了,本官重重有赏。” 旁边那些位先生,便都劝道:“陈大人问了,你们谁敢出来说一说啊?” 只听得一个小孩怯怯地道:“我娘说,过来读书,能吃饱肚子,不用在家里饿肚子了。我读书,就是为了吃饱肚子。” “来人,赏一吊钱。” “嚯……”院中传来一阵惊呼,那得了赏的小孩,也是满脸惊讶,在先生的提醒之下,才想起感谢的事情来。 “大人,我读书也是为了吃饱饭的。” “哎,不能说一样的。”陈初六吩咐道:“你们要说自己心里话,谁要是说谎了,本官可要打他的掌心。你们读书为了什么,或者问,你们觉得读书有什么用。” “啊?还打手心?” “读书有什么用?”孩子们低头一想,这些孩子里,也有成熟一些的,壮着胆子开口道:“读书的用处就是当官。可先生说,这个义学当不了官,那读书还有什么用,我就不知道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读书之用 “唔,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自古以来,就是读书人心中之梦。可你们仔细想想,读书真的是为了当官,读书就只能当官吗?孔夫子当年也没说一定要当官。”陈初六看着地底下众人道。 “陈大人方才说得对,你们以后都要学的。”一旁的齐主簿道:“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孔夫子将笃信好学,是为了守死善道,知礼明智,而不是当官。当今天子乃是有道之君,各位学子,但笃信好学,出世事功,求富且贵也。”齐主簿说罢,看向陈初六意在求认可。 “虽不中,亦不远矣。”陈初六淡淡地回到,看向底下那些小孩:“方才齐主簿所讲,你们也许还听不懂。本官问你们一句,你们家里,一年打多少谷子,这些谷子留下自己吃的之后,交了税之后,还能卖多少钱?” 在场的都是农家子弟,问别的不知道,可从稍微有点力气开始,就跟着干农活了。对家里这些事情,还是比较了解的。 但这些孩子的三言两语之间,都是有些委屈。一年农忙下来,能吃饱就不错了,还能卖钱,那就是望。就算有几个家里还算殷实的,多出来的钱,也要用在娶媳妇、修房子、打农具的这些事情上,也没多少。 这时陈初六又问道:“可你们知不知道,男子七岁入学,从小到大,开蒙诗、孝经等开蒙书,不下八本。再有论语、孟子十三经,加上注释之后,不下三十本。读诗选、文选,交游印证,博览经史子集,还要习帖练字。” “人人都说,穷文富武,可没有钱,连书也读不下去的。试问你们在坐的这些人,谁家里有钱读书?” “这……”一堆堆的小脑袋瓜,都下了脑袋,平民百姓真正有钱读书,新世纪都没能解决,这群孩子,自然也是没钱读书的了。 “可,可,陈大人,那我们还读书做什么呢?” “没错,你们现在读不了书。但有了一门手艺傍身之后,就可以积攒家财,你们的孩子就能读书,就能当官,这就叫诗礼传家,也是你们读书的目的。”陈初六笑着道:“但又有人要问了,学手艺就行了,那为何要读书认字呢?” 孩子们又再一次窃窃私语了起来,陈初六不待他们说,便开口道:“世上会手艺的人多了去了,可谁的孩子,当了大官?” 等着众人沉思,确实找不出哪个手艺人的孩子当官的,但也并非没有,只因为工匠的孩子,按道理不能考科举,故而大多数人都隐瞒。也没人考中了进士之后,还让父母做手艺的人。 陈初六等大家想了片刻,又道:“为什么这些手艺人的孩子,当不了官呢?就因为他们没有读书,也就教不了孩子读书。为了孩子能读书当官,这还是有些远。咱们就说一说近一点的。” “义学教书,不止教读书认字。还教你们算术,学了算术之后,你们平日里交税纳粮,借钱还债,就不会任人喊价了,将来或许还可以做点买卖。”陈初六又道:“还有一点,朝廷有三十道金头御匠,也只有读了书的人才能当,为朝廷做事,也只有读了书的人才能入宫,这些可都是锦绣前程,不比当官要差啊。” 听了陈初六这话,孩子们心中疑惑顿消,又有了许多期许。似乎不再是为了来吃饱肚子,真有了对未来的一点规划。 齐主簿在一旁道:“不愧是陈学士,通晓因材施教。我等对这些百姓晓之以理,远没有陈学士这三言两语,让人信服。陈学士这话要是传出去,学馆的门槛又要被人踏破了。” 陈初六摆了摆手,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个小人可不是道德意义上的小人,这小人就是平头百姓。对百姓,说那些假大空的官话没用,就要说一点实际点的利益所在。 在这义学学馆之中,陈初六又说了那么几句。底下的先生,早已备好了学膳,就在这学馆之中用饭。陈初六看孩子们吃的用的住的,都还不错,也就放心下来了。东明县都能这样了,其他县也不用担心了。 办义学的章程,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办好了。包括一天几节课,都教一些什么东西,都早已白纸黑字写清楚了。陈初六过来是查一遍,就是为了看他们执行得如何。方才的讲话,由刘沆、高阳记下来,编成“答诸生问”,发与其余十五座义学。 东明县一行,陈初六半道上在李淑办的义学里,知道了他办义学的目的之所在。按说在那个时候,陈初六心中就十分焦急了,可仍旧面不改色,丝毫也不慌张,没有立即折返汴京城,而是继续巡学。 在东明县之后,还转头去了一趟长垣县,又一路从别的县,绕着往汴京城走。就这一路上,刘沆、高阳悄悄离开了,在护卫的护送之下,回去了汴京。陈初六与陈长水,则另买了一辆马车,赶着车往回赶。 汴京城中,一家糜子茶的小店之中,李淑与几位家乡好友,照常来到这里吃糜子茶。李淑时常到这里来,就因为这小店的糜子茶,比较像家乡的味道。 “李大人,下官颇有些不解,冒昧问一句。这糜子茶乃是江南的特产。您是陇西人氏,不知为何,却以这糜子茶为家乡口味?” “与陇西李家的祖上,乃是一家人。但本官从小,在江南长大。如今身居高位,陇西的人又找上门来,说要续亲,本官也就答应了下来。本官与诸位的同乡之谊,不变的,不变的。”李淑笑着回到,又道:“托付几位的事情,不知办成了没有?” “李大人的事情,怎么办不成呢?”那几位皆是放下糜子茶,在京中养尊处优,对着小吃早已是吃不惯了,颇有请功的模样,将一些证明,放在了桌上,道:“李大人,那您答应的……” “好说,好说,本官答应的事,绝不会忘。”李淑端起糜子茶的碗,让这几人喝茶,那几人高兴之下,也就端起来喝了。可李淑却将自己这一碗给放下了,而糜子茶小店的掌柜,早已在柜台旁吓得脸都白了,水坐干了也未发觉。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天威难测 汴梁城外,一处山庄之内。数月之前,这山庄便只许就不许出,到后来连进也不让进了。山庄里的百姓,多少天没有出过山庄,外界传言这里闹了土匪。 而对于山庄之内的百姓来说,比闹土匪也差不了许多。不过,这群土匪,倒是并不烧杀抢掠,要吃什么喝什么,也是从外面拿来,让山庄里的人伺候人罢了。 住在山庄里这群人,不下五百之众,个个腰间都有武器傍身,一看还颇有身手,满脸的凶恶之气,说的都不是本地话。 六月,壬午朔,辽主在黑岭打猎,路过祖州白马山,见到养母齐天太后的坟冢,其坟头草三尺高,落叶遍地,甚是荒秽,四周没有供养的人家,恻然而泣。 大宋这边,天子封宰臣王曾为申国公,李迪为沂国公,并加恩百官。城里城外,一片欣欣向荣、歌舞升平之感。 在陕州、洛阳的徐良骏与陈善修,却是写了十多封密信,派底下的亲信,走不同的路赶紧送往汴京。这十多封密信,内容相同。之所以要从不同的路派送,就是怕有人在中途拦截。只要有一封信送到,就能提醒一下陈初六早做准备了。 可这个时候的陈初六,才从开封府的几个县将义学巡完,坐着马车与陈长水缓缓往汴京城赶。 马走得比较慢,陈长水几乎是信马由缰,回头道:“少爷,走过前面那座山,就到了开封县,可少爷说的人,怎么还没出现呢?” 陈初六在马车之中,擦拭着一把宝刀,笑道:“不出现岂不是更好?命刘沆、高阳他们另走一路回开封府,就是免得到时候连接应的人都没有。要是没出现,他们就再也出现不了了……” 陈长水闻言,往四周看了看。这是两个县交界之处,人烟稀少而丛林茂密。六月间,最热的时刻,眼下又是中午,热得马都喘起了粗气,丛林里的蝉噪得十分大声,也听不到路旁边丛林里的动静。 见此状况,陈初六拿马鞭一指,指着前头一处小河旁,道:“少爷,那条河浅,咱们到河边饮马休息一下。要是刘沆、高阳回去了,接应的人也早该到了,在这里等一下,他们来了就好了。” 陈初六自无不可,跟着陈长水到了河边。河边地势开阔,如果来了什么人,远远地也就看到了。只要在这里休息一下,一鼓作气,便能趁着白天,赶回汴梁城。还可以如陈长水说的,遇见刘沆、高阳带来的人。 下了马车,陈初六忽然发现,这河边上插着一块木牌,这是表明地点的木牌。走进一看,脸色一变,恍惚失神一般,低着头碎碎念道:“这条小河,竟然有名字,六倒河六倒河,这么奇怪的名字,难道是为我准备的么?这就是陈某人的落凤坡?” 陈长水闻言脸色也是一变,上前就是一脚,将这木牌踢碎了,啐道:“什么六倒河,什么落凤坡,回去就叫人把这名字改了,不,回去就叫人把这条河给断了!” 陈初六似乎魔怔了,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没听到陈长水的话一般。陈长水不由得一惊,上前抱着陈初六的肩膀使劲的摇了起来,又觉得后脊梁发冷,四周远远的那些丛林之中,总透着一丝诡异。 “少爷,少爷,你可别吓黑子啊!赶紧上车,咱们这就把马往死了赶,不远就能到有人烟的地方,就什么都好了!” 陈长水摇了半天,可陈初六这时不知怎的,就是愣住了,急得陈长水拍腿大骂:“这是遭什么罪,这么一大学士,被一条河的名字给吓着了。少爷要是清醒,就是龙潭虎穴,也跳的得出去。少爷要是不清醒……算了,我也不瞎想了。用水给他泼一下,让他清醒清醒。” 陈长水将河水舀起来,往陈初六身上一浇。这时候,陈初六忽然一激灵,指着六倒河上游道:“黑子,看,下雨了。” “下什么雨?这么大的太阳,哪里有雨?” “六倒河上游,下了雨。你仔细看,那里乌云满天,雷声阵阵。下雨了,真的下大雨了。”陈初六往前指着道,陈长水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隐隐约约看到六倒河上游的山后面,确实有一点下雨的痕迹,可实在太远,看不清楚。 “少爷,别管他什么雨了,咱们赶路要紧。”陈长水叹了口气:“要不是少爷想办这义学,用不着出来巡学。就是出来,也会带齐护卫,不用怕吓到那些童生。少爷,从今往后,你身边的护卫,绝不能离身。” “唉,人算不如天算,再多的人,挡不住天威难测。办义学,启民智,这可是真正的逆天之举。天地岂能容我?”陈初六似乎看得十分通透:“罢了,逃是逃不走的。黑子,将这匹马卸下来,烦它一条生路吧!” “少爷,您这是什么话?”陈长水从未见过,陈初六这副面孔,话语间若有翻天覆地之变,可语气之中,又十分地风淡云轻。 这难道就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黑子,将这匹马放了吧。天无绝人之路,若真有缘,这匹马还能与我们再次相见。”陈初六虽是吩咐,可也没等陈长水想明白,自己就牵着马,走到河边,将马揭开,用力挥了一鞭子,马吃痛不住,一溜烟就跑没了。 “唉……”陈长水还是想不明白,摸了摸头,无奈地叹气罢了。 到了马蹄声消失的一刻,陈长水忽然间,看到了离小河几百米远的丛林之中,出来一群黑压压的人,走到刚才他们马车走的那条路上。要是刚才将马车赶过去,定是要中了他们的埋伏。 想到这里,陈长水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也将刀抽了出来,护在陈初六的身前。可丛林里出来的杀手人数实在有些多了,陈长水捉刀的手有些颤抖。陈初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天威难测,可天也有好生之德。不用怕,天无绝人之路。” “哈哈哈……”一声狂笑传来:“陈初六,人皆称你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没想到命理之数你也精通啊!放走马匹,积了阴德,可这又怎么抵偿得了,你往日做的那些恶事呢?陈初六,你给自己算一命,今日这个局面,你逃得了么?”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天无绝人之路 “人有血脉,命也有命脉,算命就是号脉查病灶之所在,从而趋吉避凶。医者不自医,算命也是算天算地算人不算己。”陈初六丝毫不见慌张,缓缓道:“不过既然说到这里了,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李家算一命。” “哦?”领头的那位,似乎听见李家二字,停了停脚步,随即从仅露出来的二目之中,迸发出狰狞的笑意,道:“你猜错了,眼下要杀你的,可不是李家。只不过你也不用知道了,小的们,别废话,上!” 反派居然人狠话不多,陈初六心道一声,天亡我也。手中紧握宝刀,正要准备与陈长水一起与他们殊死搏斗。但听见丛林之中,呼啦啦又跑出来二百人。领头之人用西北口音,大喝道:“前面的贼子,休伤他性命,他的命是爷爷我的!” 先来的那一批人,赶忙抽刀回身护着,上前喝道:“站住,杀猪抢肠子,先到先得。先来后到的规矩不懂,就得麻利一点。迟来了的,黄花菜凉了你吃不上,动了怒气,那你也得对着坛子里放屁,把气憋起来!” 迟来的人顿时怒火三丈:“要放屁也是你放屁,爷三个鼻孔出气,多出你这口气算什么。那个陈初六,我们老爷吩咐要留活的,你们要是敢杀他。那我们算命先生说气话,舍得几条命不要,也要让你们韭菜打汤满锅飘。” “嘿,这可是呛火。” “呛死你活该。” 两派的人,在这里吵着。陈初六与陈长水,退到了小河边上。陈长水看了一眼河水,过膝高的河水,叹了口气道:“少爷,狼虎在前,确实插翅难飞。” 陈初六这时却笑了笑道:“不作死就不会死,我也不知道,除了李家还有谁会来暗杀。不过,要作死就多作一次,也许负负得正,你看这不就是了么?” 陈长水摇了摇头,道:“少爷,不对劲,他们好像说和了。” 陈初六一愣,但听得造来的一群人,道:“你们要活的,我们要死的。咱们别吵起来,让他占了便宜。各退一步,打个折扣,来一个半死不活的。只要废了陈初六,拿一条胳膊一条腿回去,也算是有了交代。” “唔,有道理,那也免得咱们厮杀。我上头的人说,只要活着就行了。那这卸胳膊卸腿的事情,就劳兄弟你的力气了。但兄弟你的手可要快,咱们都是混江湖的人,没那个耐性。瞧,还起风了,等这阵风停了,人,我可要带走了。” “成,兄弟办事,向来手快。起风了就行,不腥气。”早来的那位头领,看向陈初六道:“小子,你走运了,留你一条狗命。兄弟们,上!” 一声令下,杀手顿时围了过来。真得是陈初六,练过杨开亲授的三十六刀法,这些年与赵雅切磋武艺,眼下也算得高手一个。再加上陈长水的本事,也是不弱。两人不退反进,将冲在前头的四五个喽喽兵杀手,就地砍刀。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溅满了一身,二人双目通红,气势如下山猛虎。困兽之斗,最为凶险,别看杀手众多,可以说拿钱办事,见这状况,皆是不敢上前。 那头领骂了一声废物,手中提了镔铁枪,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这兵刃本是一寸长一寸强,陈初六刀法虽然精湛,可在镔铁枪的面前,就有些使不上力了。陈长水被其他喽喽兵骚扰,一时也帮不上忙。 双方打得是一个激烈,陈初六明显感觉到,这个头领的武艺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一招一式都是老辣狠毒要人命的招式,没有半点虚浮。来回战了三五十回合,陈长水与陈初六身上也落了轻伤。 那位头领也不好受,看着陈初六一副书生模样,可打起架来,比十个趟子手都要强。可若是拿不下陈初六,身后那一群人,可不会看着他们磨磨蹭蹭。一旦上前,自己就成了人家手中的鱼肉。 酣战之时,迟来的那群人,看得津津有味,起哄道:“哎!这风可停了,一百人打两个人都要这么久,你们到底吃没吃饭?一群纸元宝,腹中空啊!瞧,又起风了,这一阵风大,再让你们打一次。要是这阵风停了,还没完事,那我们可就要一并把你们拿了!” 与陈初六打在一起的头领,觉得不能拖下去了,向往后撤,可陈初六这个时候却忽然使起了下三路的招术,生生将他拖着撤不走。那头领暗道,这小子是想拖下去,让后面来的那些位把水搅浑,他可趁机逃走。 “小子,你打得好算盘,看招!”头领猛提了一口气,发力拼了三招,打退陈初六往后退去,喽喽兵见此也往后退。退了十步,那头领挥手道:“不打了,给我放箭!” “嘿,这小子翻脸不认了,乱箭之下,谁知道是死是活?”迟来的一群人不乐意了,大叫道:“不能让他们放箭,兄弟们,杀!” 局势顿时混乱不堪,陈初六与陈长水,退至河边,躲在了马车之后。马虽然跑了,可车还是停在这里。 陈初六往六倒河上游一看,远远地那乌云,已是离京了这里。刚才过膝深的河水,不知何时,已是齐腰了,而且十分湍急。看样子上游下了十分大的暴雨。 “黑子,天无绝人之路,河水涨起来了。咱们趁乱,把马车丢在河里,让车顶当做船,躲在车里,趁着河水湍急,来个金蝉脱壳。” “原来少爷早就想好了!少爷,小心暗箭!”陈长水与陈初六舞刀,将这流矢挡开,好在那两拨人厮杀的厮杀,对峙的对峙,一时顾不上陈初六。 稍稍有了喘息之机,陈初六将马车上不重要的一些东西,全都劈掉,与陈长水二人,将马车推在河中。原本这马车,就停在了河边。那时候河水浅,这时候河水涨上来了,早已淹没了半个马车。若不是这样,两个人还真不一定抬得动。 马车噗通一声,倒在了水中,严密的车顶朝下,刚好让马车浮起来,像是带着两个轮子的乌篷船。陈初六与陈长水,迅速躲在车厢之内,拿腿蹬了一下岸边,便随着河水飘荡而去。 岸上的人察觉到了不妙,可也打得胶着,分不开了。那头领见此,提着镔铁枪,拿了弓箭,一个猛子扎入河中,追了过去。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逃出生天 岸上的人,往往也没料到。这地方又没有下雨,六倒河却水位暴涨,水流湍急。而陈初六趁机将马车推下六倒河,飘着走了。 想追吧?这些人基本是北方人,水性不佳。知道一点水性的,见大家都不追,自己也懒得追了。再者说来,这两批人,谁也不敢将后背交给对方。看着陈初六的马车,在水中越飘越远,在河道转弯之处不见了。 早来的那一批人,见到头领一个猛子扎在水里消失不见,便也做鸟兽散了。迟来的那一批人的质量,显然不如早来的那一批人,在原地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找了找,方才从原地散了。 不说这些杀手,却说陈初六。将马车推到河里,当成船之后,陈初六很快便觉得不对劲。这马车顶十分严密,平日里在雨里行车,绝对没有半点水漏下来。本以为用这个车顶,当成船底十分合适,可没想到不行。 走不了多远,就开始漏水了。要不是整个车是木质结构,本身具有一定浮力,这艘船早就翻了。其次,这艘船在河里晃来晃去,走得也不是很快。刚推下河的时候,这马车防了暗箭,可眼下却成了累赘。 看着车里的水越来越多,陈初六当机立断:“黑子,你跳下河,憋住气,能在水底下游多远就多远,这水浑浊,上头看不见。” “那少爷你呢?” “嘿嘿,少爷我,还要给他们留一个礼物。”陈初六将陈长水一推,陈长水扎入水中消失不见,陈初六将车窗关起来,拿梢子插好了。车门也用东西绑起来,只留下一个小洞,整个看起来就是拿着捕鱼的地笼一般。 又在车顶或者说船底戳了几个洞,那水更是冒得快了。做完这些,陈初六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在水下猛划了起来。这六倒河上游,下了一场暴雨,这些河水是山洪滚下来的,十分湍急。 接着水流的速度猛划,便不知陈初六划到多远去了。可说那头领也是不慢,陈初六跳下水之后,也就赶了过来。绕了一圈,才找到陈初六留的那个小洞。先用镔铁枪往里面扎了几枪,钻进去一看,空无一人,心里方才明白中了计。 可这时马车里的水,已是太多了,想要爬出来,再也来不及了。头领用镔铁枪乱扎,最后如何逃出这水底牢笼,暂且不提。但陈初六接着这水流,已是将追兵甩在身后,说是插翅膀飞了,也有人信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初六只记得自己,潜在水底,被水中的浮木打了很多次。浮到水面短暂的换了几口气,然后又忍着痛,一直往前划水。直到潜在水中,脑袋发晕,浮到水面,力气全无,方才找了个岸边停下来。 刚停下来,喘了口气,水面上有人抱着一块木头,跟咸鱼似的飘了过来。仔细一看,也被浮木打得鼻青脸肿,正是陈长水。见到陈初六,陈长水也是惊喜万分,抱着浮木飘过来:“少爷,咱们逃出来了!” 陈初六点点头,又道:“这里离方才那地方,最多有个七八里路。要是留在这里,他们眨眼间就能追到,得赶紧脱身。” 陈长水摇头道:“这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开封县的河,大多都会汇入汴河。只要跟着这条河走,过不了多远,就能找到码头。可是……少爷,刚才那两拨人,手段不简单,能在这里拦截咱们。想必做了万全之准备,故而……” “故而这河道之上的码头,早已经布好了他们的人呢?” “不敢说,但小心为上。再者说来,少爷,你我二人这副模样,就算不是他们的人,也怕别人心生歹意。” “唔……”陈初六低头一看,自己的刀也丢了,衣衫破烂,但看得出来家境优渥,要是别人心生歹意想抢他一波,来个杀人灭迹,这就不妙了。仔细一想,不沿着河道走,又能往哪里去呢? “黑子,你听!”陈初六小声道,陈长水赶紧抄起石头木棍,准备防御敌人,可仔细一听,似乎不是敌人来了,是有人在唱歌。 “赛罗赛罗赛罗赛罗……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陈初六点头笑了笑道:“就是这里了,听到这首歌,我心里就踏实了。这首歌是我传出去的,要是串唱这首歌的人,还能害了我,那我也认命了。” 陈长水不置可否,眼下没有别的路可选了。试着喊了一声,丛林之中出来一位樵夫,见了陈初六,问道:“两位小兄弟,这是怎么了?” 陈初六叹了口气:“马受惊了,将马车拉到了河里,实在是倒霉。敢为这位兄弟,前面是什么地界,怎么才能前往汴梁城?” 樵夫往下游一指道:“从这里往前走,就是能找到一个庄子,叫六大人庄,庄主人十分不错,叫黄三。” “黄三?” “对,人家也叫他黄保长,太原人。谁不知道,太原人最能赚钱了,这黄保长赚了大钱,到这里买房买地,不过几年,就有了一座庄园。虽是偏僻,可里面也有二三百人,都是在别的地方过不下去,到这里投黄三来了。” “呼,这就是缘分啊。”陈初六与陈长水对视一眼,但见陈长水又小声道:“少爷,只能去找黄三了。就算咱们不去找,那些匪类恐怕也会找过去。倒不如现在就过去,提醒一下庄子里的人。” “也没别的办法了,到了庄子之后找一艘船。”陈初六朝那樵夫道:“大哥,你带我们去庄子里,到时候,我有重谢。” 樵夫心地善良,听到还有重谢,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带着陈初六,往下又走了二里路,才到了一个庄子。走到这里,地势才开阔起来,不再是荒芜的丛林,而是漫山遍野的良田,种的都是稻子。 这庄子就叫六大人庄,黄三自离开陈初六之后,来到了这汴京,从来未望陈初六的恩情,才叫下了这个名字。陈初六来到这庄子,找到黄三,两人相见,自然是颇为感慨,放下不说。 却说那钻进了马车的头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逃了出来。但往前追也不知往哪里追了,却也没犹豫。在周围收拢了人手,准备补刀。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城内大乱 “黄三,你现在也是老爷了。记得你还有把官身,躺着这么多田地,连税都不用上吧?”陈长水拍着黄三的肩膀笑道。 “赚了点小钱,都是承了陈大人福。但不知陈大人这样子,是遭了什么难?”黄三担忧的问道:“罢了,小的不该多问您的事。黄三的命是您的,只要是黄三能做得到的,您尽管吩咐。” “也用不着什么,你尽快让我换个衣服,送我前去汴京城。其次,你快将这庄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叫回来,恐怕有匪类逼近。但你也无须着急,只要本官回了汴京城,立马派兵到你庄子里来。” “这六倒河直通汴水,可却是已经出了汴京,还得往回溯,才能到汴京城。陈大人要船,我这就让人去准备。”黄三说说罢,又回过身,道:“陈大人,那匪类是什么,是不是就是土匪,厉不厉害?” “不厉害,也就是几百人而已。” “啊?” “别怕,我教你一个办法。”陈初六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等下你将这件衣服绑在稻草人上,丢在河里,他们就不会来这里了。你也放心,只需两三个时辰,我便能带着人赶到这里。这些土匪,就是为了来抓我的,只要抓不到我了,他们也就不会做什么了。” “黄三,我的衣服,你也拿去。”陈长水也脱了外套:“还有一件事要问你,这条河为什么叫六倒河?” “哦,这条河啊。大河涨水小河也涨水,那汴河从黄河引水。每年黄河上游下了大雨,河水暴涨,而我们这里没有下雨,那汴河的水就会暴涨。这条河里的水,就会倒着流回去。一年之中,有那么几次。也不知谁数了,就叫了个六倒河。” “原来是这样……”陈初六摇了摇头:“从今往后,你把命底下人把这条河叫过别的名字。” “为什么?” “别问了,怪吓人的。”陈初六摇了摇头,来到外头,乘舟离开了这刘大人庄。转眼之间,那追杀的人也就到了。可看到这庄子里,根本没多少动静,又看到河里隐隐约约飘走了陈初六的衣服,再追下去发现是稻草,也顾不上在庄子里了搜索。 到了这里,陈初六才真正逃离追杀。但在半路之中,陈初六冷静下来了,心里的疑惑便是越来越多。 这一路之上,陈初六经过的山口丛林,不知多少,却没能遇到埋伏。眼看着到了开封县,却遇到了。要知道汴梁城两个县,算得上就在陈家的势力范围之内。高阳、刘沆早早回了汴京,定是要早早在这里准备接应了。 接应的迟来一步,若不是天公相助,在那六倒河上游降下大雨,陈初六定是插翅难逃了。想到这里,陈初六与陈长水心里都不由得埋汰起了高阳、刘沆,这两人误事差点就误大了。 却不知,汴京城早已是大乱了。醉桃源将饭菜送去宫里的时候,半路上遭人行刺,不过对方就是虚晃一枪,稍一袭扰,也就离开了。就便是这么简单袭扰,这些方才也全都不能用了。 刘沆、高阳二人,回是回来了。刚到汴京,便请命领着人马,过去接应陈初六。可发生了这件事之后,却又只好回来。给宫里送饭菜平日里都有护卫,刚缺了一次,就遇袭了。那家里要是少了,岂不是也会有人袭扰? 很明显,对方就是用的这个办法。想要在这一边,将陈家的人手,死死拖在城中,顾头不顾尾。一旦城中的人手离开了,就即将奇转正,真的要将陈家上下斩杀尽。刘沆、高阳分身乏力,就迟了两天。 可这毕竟是陈家,还是很快抽调了一些机灵得力之人,先去路上接应陈初六。如果遇到了事情,就在暗中相助,通知城内,刘沆、高阳就可以迅速带着人来救援。 陈初六回来这一天,陈家的人早已发觉路上的埋伏,而且很快便发现有两拨人。想要强救陈初六,已是不可能,便想着将这两拨人,引到一个地方,拖延一下时间。 可他们也没想到,汴京城中已是大乱,陈家的这些护卫,都被调往一个地方。当然,他们更没想到,陈初六借六倒河逃出生天。 汴京城的大乱,不是因为陈家,而是因为八王爷赵元俨,被人行刺了。先帝还在时,八王爷就是御前最得信任的皇弟。故而刘娥垂帘听政,防备最多的人,就是八王爷赵元俨。赵祯即位之后,对赵元俨的封赏与信任,再次到达巅峰。 朝野之中,赵元俨的传奇故事,可不比陈初六要少。赵元俨威望极高,特别是在军中,可谓一呼百应。这样一个八王爷,那就是赵祯真正的倚柱,朝廷的靠山。这样一位王爷被行刺,那不比天子被行刺的事情要少。 当即整个汴梁城,九门紧闭,皇城司的人带着大街小巷,到处查人。这一下陈家的人,也就出来不了,在外面的人,也进不去。赵雅不知陈初六在城外的紧急,带着人就为父报仇去了。 万幸的是,赵元俨虽然被行刺,但却只是受了一点小伤。这受伤本来也是可以避免的,赵元俨非得拿刀下场,亲自与人搏斗,故而才受了一点小伤。汴梁城中尚在搜查,陈初六才由汴河回溯到了这里。 到了城门口一看,陈初六也一脸蒙圈,许多百姓都聚在这里吵着要入城,奈何守城的兵丁,都躲在城上,根本不予搭理。 陈长水上前一步,瞅了瞅觉得不对劲:“少爷,汴梁城进进出出,一天得有好几万人,连这外城的城门都管了。好像城里出的乱子,比咱们遇到的还大,不会是赵官家被人行刺了吧?” 陈初六愕然,也就陈长水这么大胆子了,他低头沉吟,道:“城西有一员守将,乃是八王爷的将领,咱们绕到西城找他,便能入城。” 一路走来,各个入城的小道暗门,竟然都有人把守。陈初六看着这一幕,那叫一个越看越心慌。陈初六心里忐忑,从西城门找关系入了城。刚来到自己家里附近,便听得门口跪满了百姓,哭声震天。 还有一些百姓,一边走一边忙着往脑袋上扎孝,道:“陈初六陈大人被人刺杀了,连尸首都没有,只剩下一身血衣回家。陈大人活着的时候,咱们不能报答他的恩情,他死了咱们得给他戴孝!”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活出殡 我死了? 我怎么不知道? 谁说我死了?反弹,反弹,永久反弹! 陈初六心里一嘀咕,可就看到了陈府里面,出来一位老管家。对门外的百姓劝道:“各位父老乡亲,我家少爷没死。就是回来了一件血衣,确实是他的衣服,可那上面的血是不是我家少爷的还不一定。还请各位稍安勿躁,家里已经派了很多人去找我家少爷了。” 百姓们面面相觑,哭声也逐渐平息下来了,问道:“老管家,你不是在说笑话吧,陈大人是朝廷命官,他的衣服怎么成了血衣,还找不到了?” 老管家只得回道:“却是如此,我家少爷来无影去无踪,高来高走,经常的找不到人,这又不是一次。” 可百姓还是不放心:“老管家,听说八王爷也被人行刺了。陈大人会不会和八王爷,一起呗……” 老管家现在也是忧心忡忡,长叹一声道:“具体事情,我也不知道。只不过,老爷和夫人,还有少夫人,都不准说陈大人出事了,你们也都先别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见到我家少爷的人之前,大家还是别在这里发丧了吧,晦气啊。” 百姓们低着脑袋,也不愿离开。陈初六与陈长水远远地这么看着,只见陈初六冷笑一声道:“黑子,这是有人要将这水搅乱,浑水摸鱼。当今天下,诸多变革之事,宜治不宜乱。但乱一乱也好,倒要看看有多少乱臣贼子!” 陈长水听了,试着问道:“这些人,刺杀八王爷,又刺杀少爷,一文一武,八王爷与少爷可是陛下,最为信任之人。要是成功了,那陛下再无可信之人。到时候君臣相疑,才是天下大乱之时。既然如此,那他们必然准备好了文武两条路。” “文,这次巡学已然知道了,那些李淑办的义学,就是为了收买民间的老书生,为他们做口舌,放出风声。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这些人好办。可对手在武一道,到底是做了什么准备。少爷,这可得掂量掂量。” “嘶……那就更不能忍着了,引蛇出洞,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初六仔细一想,便从围墙翻过来,回到了自己家中。见到了一家老小,只见一家人茶不思饭不想,满面愁容,心中深感惭愧。 但一家人见到了他,就不只是惭愧了,都恨不得把陈初六绑在家里,让他出不了家门半步。短时间内,陈初六也不想出去,稍稍了解了一下城内的情况,便把家里人都聚在一起,思虑良久,道:“我仔细想过了,既然他们想让我死,造成混乱,那我就随了他们的愿。” 家里人皆是抬头,陈初六又解释道:“当然是假的死了,平日在百姓家里,要是谁算命算出有了血光之灾,就用活出殡来躲一躲,咱们也用这个办法。明日,家里家外全都庄严肃穆,穿孝戴白,请百姓来哭丧。” 陈守仁与周氏相视一眼,十分为难,道:“儿啊,这好端端的,为何要活出殡,这多多少少有些晦气。你在外头知道的事情多,爹和你娘都是农民,知道的事情少。你仔细说说,为什么非得这样?” 陈初六长叹一声,道:“爹,娘,眼下真是遇到了大事,据我估计眼下这正是关口。只能将计就计,让他们先出手,才好将他们连根拔起。八王爷遇刺,估摸着也会装作重伤,难以痊愈,掌不了兵了。” “亲家也会这样?” “不错,八王爷虽然有些武艺,可多年不亲自下场了。只剩下架子,他绝不会轻易下场与刺客搏斗。就是他想,底下人也会坚决阻止。八王爷这次受伤,就是故意为之。”陈初六淡淡地道:“眼下看来,天子与八王爷,早已有了别的计划了。” “官人说得对。”门外传来一声,赵雅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没有半点受伤的陈初六,放下了心,长出了一口气,问道:“官人,外面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雅儿,这件事情说来话长。”陈初六缓缓道:“刺杀我的人有两拨,一拨人是李家的,还有一拨人,身手不错,一看就是真的杀过人的,只不过我还不知道,这一拨人是哪里来的。不知八王爷的伤势如何了?” “这里没有外人,雅儿就直接说了。我爹伤势无大碍,但大家对外要说八王爷深受重伤,撑不了多久了,这是我爹和天子的一个密谋。”赵雅看着大家吩咐道,又看向陈初六:“刺杀八王爷的那些人,身手也不简单。只不过,这些人似乎是刚来汴京,对这里的路不熟悉,被咱们的人反杀了回去。” “对方下狠手了。”陈初六意识到事态严重,吩咐大家道:“家里的几位,这些日子定是要注意,要是你们受到伤害,那我在外面做多大的事情,也是白做了。明日清晨,我去宫里找陛下,你们在家里发丧便是。” “唉,他爹,孩子现在可是大宋第一才子,咱们还是听他的吧。外头那些老百姓,都念着咱孩子的恩,咱孩子早就不是咱们俩的了。”周氏这时道:“这等情况以前又是没遇到过,还不是都过来了。” 将家里的事情吩咐完,陈初六将高阳、刘沆二人叫来,问他们为何不去接应。这两人将城里的情况一说,实在是难以抉择,也怪不得他们。 次日,陈初六秘密进入宫里,陈家哭声震天,对外宣布陈初六已是身亡。死亡原因,遇刺,深受重伤,潜水逃走,出血过多,晕厥在水中,溺亡。同时还有一个消息,八王爷遇刺,深受重伤,已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不日也要离世。 朝野震动。 汴梁城外,从徐良骏和陈善修那里过来的信使,急得团团转。信里的事情,他们略知一二,那是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要是送不进去,不知又有多少生灵涂炭。大内之中,陈初六换了一身太监的衣服,站在了赵祯身后。 赵祯头也不回,脸上有种君上特有的威严,旁人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淡淡地道:“那朕也配合知应演这场戏,辍朝三日,以示哀悼。只不过,行刺你的人,为何会有两拨人?”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扶柩回乡 “李家有一拨人,这是意料之中。这一拨人,不想要臣的命,恐怕也是不敢要臣的命。故而这两拨人闹了起来,臣才有机会逃走。”陈初六在赵祯身后低着头站着,回到:“另一拨人,下手十分狠,根本不留情面,就欲杀我而后快。” “留一份情面的,说明这是利益之争,只想拉拢打压知应。你死我活的,必然就是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知应,你与谁有这么大的仇恨?” “臣?臣一想与人为善,从来不做这些事啊。”陈初六厚着脸皮说到,赵祯龙躯一震,忍不住回过头,一脸不信,陈初六这才改口道:“臣与人为善,只是别人总算来害臣啊。” “那谁与知应有这么大的过节?” “有这么大过节,又有这么大本事。”陈初六仔细一想,抬头道:“那就只有枢密院,那一大帮被整顿的旧臣了。” “哦?”赵祯的脸色十分慎重了起来:“不用多想,就是他们了。自从整顿枢密院以来,各地皆有一些异动,朕早已知道了。只是没想到,这群人如此果断决绝,风雨欲来,看来这场浩劫,是躲不过去了。” “陛下,那……”陈初六上前一步,道:“宜将小皇子,移出汴京,安置在应天府也好。等将汴京这一锅乱粥平定之后,再接孩子回来。” “不止皇儿,知应你的家人,也应当一起离开。到明日,知应借口扶棺柩回乡,把家人都送去应天府吧。”赵祯摊摊手道:“若是文武皆乱,朕可顾不得那么全了。李家、枢密院旧臣、赵元昊,这三方定是不会缺的。” “臣领旨。”陈初六往后退了出去,本来陈初六脸上胡须就少,穿着这太监的衣服,稍微化点妆容,倒也十分相似。故而,陈初六在宫里宫外低着脑袋穿梭,倒也没人发现。 陈府发丧,陈初六的“死”已然成了定局,上至仕人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听见陈初六的这个消息,无一不是悲痛不已。满城的百姓都来哭丧,陈府上下的人,也悲伤不已,毕竟那些下人乃至管家,都没有看到陈初六。 于李家宅院之中,派去刺杀陈初六的一群人,听到了陈初六死了的消息,于是将与另外一拨人相遇的事情掩盖下来了,以求独揽大功。只不过原本的命令是要活陈初六不要死陈初六,眼下死了,雇主多少有些不快。 李若谷,还有一众李家派来的人,围坐在房中,脸色喜忧参半,唯有李淑在房中踱步,走来走去,犹豫不定,道:“父亲,诸位,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对。陈初六这小子,不该这么容易死了啊。” “为何,难不成他还是大罗金仙?” “陈初六何许人也?那是刀山火海、枪林箭雨之中闯出来的,在太原府都没人治得了他,又怎么会在这地方轻易被人刺杀了?”李淑眼中皆是疑惑之色:“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 “孩儿,这世上没人有三头六臂九条命,都是一条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步不慎就是身死命亡。死就是死了,哪怕是他陈初六,也是如此。陈初六死了,八王爷也重伤不起了。只要西凉人一到,咱们就可以逼宫。” “唔……”众人皆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咱们与赵元昊,早已是约定好了,他在汴京城外虚晃一枪,咱们在汴京城中夺权抢班。到时候,赵元昊兵退洛阳,城中的人丁财富,皆可由他掠去。赵元昊是生意人,这种买卖最顺手了。” “什么?满洛阳的人丁财物,都由他掠去?”李淑瞠目结舌:“你们之前怎么没说?” “怎么,洛阳城有你的亲戚不成?哼,有得必有失,更何况赵元俨狼子野心,想要喂饱他,一点残羹冷炙可不成。洛阳城富庶人口多,这块肥肉才能喂饱他。放宽心,这与咱们没多大关系。” “可西凉人要是大开杀戮?” “那也是杀了一群平头百姓,咱们李家是何等家族?帝王之后,那些刁民的死活,与我等何干?”李家派来的几位人板着脸道:“都到这个时候了,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李淑,你赶紧下定决心吧!” “好,好吧,那就按说好的行动便是。”李淑长叹一声,其实他心里也不是太愿意的,但走到了这一步,也早已由不得他了。 城中搜捕刺杀八王爷的贼人,只抓了许多根本不重要的小喽啰。可百姓进出城门的需求大,若再关下去,定是要出大乱子。不得已,只得翻开城门。城内城外,原本隔绝开来,故而消息也不流通。 这一放开城门,城内城外流传的消息一交汇,便引出了十分惊爆之传言。有的讲天子也遇刺了,有的讲西凉人要打过来了…… 一时间,大宋崩溃论,在街头巷尾成为了人人都在谈论的话题。 陈青天、八贤王,这两个人在民间的威望有多大,那这次事情造成的恐慌就有多大。 这些造成恐慌的传言,一部分来自李淑养的那些个老书生,这些人传出来的,多半是假的编的,忙着诋毁陈初六。说陈初六被天雷打了,被水鬼抓了,这都是应得的报应。但这类话说出来,马上就有人抽嘴巴,在背后扔石头。 还有一类传言,传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徐良骏、陈善修在洛阳、陕州发回来的信使传播的。他们在城外被拦住了,不能进城,想着只要把信里的内容传到汴京,就算是达到了目的。左思右想,没有别的办法了,就在百姓间疯传这类消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把这些消息,说得更加耸人听闻。只要百姓知道了,总能传到城内的。确实也如他们所想,在城门开放之前,城内皇城司潜伏的逻卒,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已是报上了大内。 陈府发丧三日,朝廷辍朝三日,三日之后,陈家人扶着棺柩回乡。这落叶归根的习俗,乃是十分正常,百姓不疑有他,十里相送,颇为壮观。但这棺是空棺,小皇子与德妃,跟着陈家一家老小,借此机会悄悄转移到了应天府。 办完这些,汴京城在此城门紧闭,清理门户的血夜逐渐拉开序幕。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弹劾谋反 天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有他在后面推动,这清理门户的速度和效率,就高了不少了。开封府审理一批陈年旧案,将罪名罗织起来。 这些罪名,也就是个表,真正的罪过,其实是赵祯想借这次机会,将汴京城中这些细作一网打尽。当然更重要的是,将那尚处于萌芽状态的反叛,捂杀在襁褓之中。 暗中清理门户,明面上的功夫,可是一点都没有落下。别的人都觉得有些奇怪,明明陈初六已然死了,那礼部、监报院、翰林院这几处地方就该有新官上任。可眼下并没有新官上任,这几处地方的事情,却一件也没落下。 不仅没有落下,而且从礼部、监报院、翰林院这些地方出来的文章分格,也与以前完全相同,宛如陈初六在世一般! 李淑本来收买了一批人,想趁机控制住这三大报纸的舆论,却是全然无功。百姓不听民间那些老书生瞎说,就跑到读报亭,听官府的消息。立信于民,陈初六的这一条方略,初见成效。 里应外合,需要党同伐异,尽量在朝中掌握更多力量。推翻陈初六,这便是推翻王曾、李迪等人的开始。可陈初六虽然“身死”,可在朝中的声誉不减反增,这令李淑闹了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他想着,要陈初六的活人,逼得陈初六就范。到那个时候,自然就能拿捏陈初六,让他自废武功。抢班夺权,不费吹灰之力。等事情结束之后,还可给陈初六一个荣衔,以示自己宽仁之心,收买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但陈初六却好端端的死了,这就打乱了他的阵脚。李淑心想,一个死的陈初六,他都斗不过,越想越气,当即召集爪牙,给陈初六编了一条,塌天之罪。 天子辍朝三日,但也要上朝的。这一日大朝,天子御崇政殿听政。虽说这些日子,赵祯不留情面的清理门户,可在朝中那些无干的文武之间,尚未掀起什么波澜。 朝议宣过了之后,赵祯坐定君位,陈初六仍旧是一个小太监的模样,站在赵祯身后。低着脑袋,目不斜视,听着殿内的动静。 群臣之中,迈步出来一人,定睛一看,真是开封府知府庞籍,他道:“启奏陛下,汴梁城已是封锁多日。内外困顿,商旅不行,城中百姓无处就食、无处居住,抢盗者屡禁不止。监天司预计这几日有雨,若是大雨一下,恐怕……” 赵祯俯瞰群臣:“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只见刑部、大理寺的官员,皆是上前道:“陛下,汴梁城内,有几十万百姓。城中不产粮草,都仰仗城外供给。如今缺了数日,百姓穷困潦倒,工匠也没地方买粮食。臣以为,汴梁城中,已经抓了这么多人,剩下的都可以顺藤摸瓜,无须封闭城门。” 赵祯不语,看着地下的群臣道:“前一次关闭城门,就已经抓了不少人,要跑的早跑了,跑不了的也可以顺藤摸瓜,按道理就没必要再度关闭城门。朕再度关闭城门,是在想一件事情。若是有敌来犯,围困汴梁城。无须进攻,汴梁城中岂不是要自生内乱?朕想问的是,若汴梁城被敌军围困,可坚守多久?” 此话一出,底下群臣皆是议论纷纷,有人道:“陛下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件事,难道坊间传言所说,西凉人要打过来了,事情是真的?” “就算西凉人打过来,也不用担心。开封虽然无险可守,可从西凉到这里,那是层层关隘,还有黄河天堑。只要拒黄河而守,也不用点心汴梁城生乱吧?” “对了,城里几十万禁军,都是木头人么?根本不用担心,围城之困,在开封建都的有不少,谁经历了围城之困?杞人忧天而已吧……” “陛下,臣等以为,根本不用担心。以陛下之英明,王相、李相之相国……”群臣皆是拱手拍马屁,劝赵祯不用担心,却是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应对之策。 但见王曾、李迪等重臣,俱是闭口不言。大家都这么说了,他们自然不会这个时候站出来,与众人作对,众议不可违。何可这等军国之事,文臣们也没资格多说。这些位重臣不言语,但心底都明白。 一旦汴梁城被围,那城中这几十万军民,都如图关在了饿笼之中一样。就算是将官仓、内仓开放,也最多撑一个月。估计到了那个时候,就得有人出来屠戮百姓,节省粮食了。 赵祯见自己的意思,也没人领会得道,悻悻道:“那就将城门开放,一切恢复如常便是。户部司,命尔等清查城中粮仓、漕运,一定要让仓房中的粮食,足以供应禁军。” “臣等遵旨。” “臣,有一事启奏。”李淑迈步除了朝班,将一副册子,递了过来叫到王中正的手上,身后陆陆续续又有十几位官员跟在了他的生活,李淑紧着道: “臣得知一个消息,陈初六在家中、汴口等处,阴养私兵达数千之众。意图与各地驻军谋反,里应外合。陈初六虽遭暗杀,但此罪不可免,余孽不可留,臣参陈初六谋反之罪,满门抄斩,并将其同党,一网打尽。” “啊?”听到这话,百官皆是一震,王中正拿着折子要走到赵祯面前,半途被梯子给绊倒,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陈初六谋反?阴养私兵达数千之众?”有人站出来,指着李淑道:“李学士,话可不能乱说。陈学士尸骨未寒,你说出这等事情,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你这就是有辱死者,太过分了。” “哼,你就是陈初六的同党吧,这么着急就出来维护陈初六了?”李淑回到:“臣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定是有证据的。不止是臣,臣身后这些位官员,手中皆有铁证,还望陛下钧鉴。” “唔……”赵祯不置可否,将折子拿了过来,扫了一眼,道:“朕早有旨意,凡是弹劾同朝官员,皆上密折,你为何又公然弹劾?” “臣知罪,但陈初六一人身死,不在朝中为官。再说,臣刚知道这件事情,加上这件事情重大,故而来不及写密折,直接在这里弹劾了。若能将余孽除掉,臣甘愿辞官归隐,以补违旨之罪。”李淑在殿中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地回到。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作茧自缚 殿上纷纷扰扰,百官交头接耳,对李淑的话,半信半疑。陈初六其人,虽然算不上完人,小节有亏,但大节上还是没有瑕疵的。何况陈初六现在死了,要想借这个打击他,铁证如山都少了,至少得铁证如喜马拉雅山。 毕竟还得证明,陈初六谋划的这一些东西,在他死后仍然在进行。不然人都已经死了,谁会追着不放。当然,李淑敢这个时候拿出来说,肯定是深思熟虑十分有把握的,从这一面讲,陈初六说不定还真做出了这等事情让别人抓住了把柄。 而在赵祯身后,陈初六低头站着。赵祯也不看他,而他也不解释什么,王中正将奏折打开,放在赵祯面前。底下李淑继续大声道:“陛下,臣上呈之物,其中有陈初六所养私兵之花名册,共计四千六百余户,请陛下明察。” 赵祯将信将疑,将奏折拿起来一看,疑惑地问道:“李爱卿,这不是花名册,这不是地方衙门编纂的民籍户册么?” 李淑回到:“陛下圣明,这的确就是户册。但这四千六百余户人家,月月都能领到陈家配给的钱粮。据称所知,每月钱十贯、粮一石,比公门之中的吏员还要有钱。在此之外,这些人家里还有田地山川,可谓十分富庶。” “陛下,这些人能有这么富庶的家底,都是陈家给的。试问陈初六凭什么,他哪里来这么多钱,养活了这么一大批人?臣以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与外臣勾结。臣又试问,陈初六养这么多人,又是做什么呢?” “这个四千六百余户,这些人家也都是富庶人家,家里少不得还有下人,有子孙。要是这四千余户在陈初六一声令下,聚集起来,那就得有上万人。陛下,哪怕陈初六没有造反的想法,可他也已经有了造反的实力!” “嘶……”王曾、李迪等重臣,也不由自主睁开了眼睛,李淑这句话可是杀人诛心,没有造反的想法,已有造反的实力,这就是杀头之罪。底下的臣子贪,贪再多也无妨,可要是打造兵器、私养死士,那不论是做什么,一律当成造反处理。 “陈初六阴养私兵,还需调查,不可凭你一口之言,就断定陈初六造反。再者说来,陈初六在汴京城,生意做得十分大,养一些家丁,倒也无妨。还有一件事,你说陈初六与外臣勾结,可有证据?” “回陛下,臣查到的这四千六百余户,都不是什么做生意、干力活的活计。这四千余户就在汴口,现在就可派人去捉拿。”李淑毫不畏惧地道:“至于与外臣勾结,臣这里也有些证据。” “哦?”赵祯眉头一皱,不由自主往身后看了看,可底下的群臣,也看不太清楚他的这个小动作,赵祯看着陈初六,不假思索,小声问道:“朕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李淑捏造的手法,还挺多呀。” “呵呵,全是捏造,怕也并非这么像。陛下,这其中有真有假。”陈初六在赵祯身后笑着回到,赵祯身为天子,这么无条件信任他,倒也难得。 “有真的?”赵祯一怔,摇了摇头,看着底下道:“既然有铁证,那就呈上来吧?” “臣遵旨。”李淑上前一步道:“前些日子,朝中死了七名官员,这七名官员,皆是陈初六用来与外臣商量谋逆之事的中间人。前些日子,这些人造成了东明县无头尸案,震惊寰宇。庞大人查案,这些人才畏罪自杀。” “庞籍,真有此事?” “禀陛下,无头尸案,的确是有。但至今还未能查出真凶,臣也不知道,这七名官员畏罪自杀的事情。”庞籍在当下回到。 “庞大人,你用不着帮忙回护陈初六,这件事情,你也许还不知道,但本官早已经查清楚了。当然,诸位要问,我一介词臣,怎么去查案子去了?这事说来也巧,家里有一位亲戚,过来喊冤,我便派家里人查了下去。”李淑风淡云轻地道。 “当然,还有的人证物证,臣都已经查到了。但臣以为这等机密之事,在这里不方便透露。”李淑回到:“况且在这殿中站着的一些人,恐怕还是陈初六的同党。臣要是说出来了,恐怕遭人污蔑。” “李淑……”王曾睁开眼睛,开口发声,百官都看了过来,王曾站了起来,走到李淑旁边,看着道:“你说陈初六谋反,还拿出了证据,自有天子明断,本相不问你的是非。只不过那七名官员之死,本相倒是要问一问。” “哦?王相有何高见?” “自鲁宗道为御史中丞以来,为防止朋党,定了一条规矩。官员在外私会超过五人,或者接见无关的百姓,都先须报备御史台,否则就按照朋党弹劾。这条规矩定下以来,大寮鲜有遵从,五品以下的官员,倒是严守此律。” 李淑听了这话,嘴巴微张,显然是愣住了一下。这时王曾好整以暇,看向鲁宗道,只见鲁宗道迈出一步:“启奏陛下,的确如此。” 王曾这时又道:“那七名官员死了,而且死在了两天之内,臣觉得蹊跷,便去找来一看。那七名官员之中,有四名官员,在报备之时,写上了与李淑李大人一同去街上品家乡小吃。次日便相继离世,不知这是什么巧合?李大人,你解释一下。” “这,这,这……”李淑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忘了这件事情。他先借那七名官员办了一些陈初六造反的铁证,随后将他们全部鸠杀,来个死无对证,铁证如山。 本来想用这个来要挟陈初六屈服,也没想到拿到朝廷上来说的。可陈初六一死,他就只得将这个拿出来到朝堂之上做证据,但没想到让王曾一眼看出来了破绽。 这还真是作茧自缚! 李淑硬着嘴回到:“王相这是什么意思?本官的确是请他们去品尝家乡小吃,难道这有什么不妥?唉,也只怪本官识人不明,谁知道他们是那种人?” 王曾目光冷森:“那剩下三名,都报备过去李大人府上拜谒,当天就死了。七名官员,都见了李大人才死,李大人不觉得需要解释一下?” 李淑冷汗下来了:“真的吗?我不信。”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反兵将至 “不信?将报备的簿子,呈上来吧。”王曾挥手道,底下该管此事的郎中便将簿子找了出来,交上来一看,果不其然,那七名官员死前,都曾见过李淑。 “李学士,你有何话说?” “这……呵,算了,王相与陈初六情同师生,天下谁人不知?王相知天雄军时,遇到了蝗灾,还是陈初六解粮相救。只是您要报私恩,怎可不顾国家?”李淑叹了口气:“李某立志舍身为国,当堂说出此事来,也就不怕陈初六同党攻讦。” “李某死则死矣,但各地反军,不会因为李某之死而消失不见。陛下,纣杀比干,吴王屠伍子胥,自食恶果。今李淑叩首于庭,劾奸臣陈初六,若陛下以为臣这是污蔑,尽可将臣绑起来。但臣请陛下晚杀成一个月,免得陛下落个桀纣的骂名。” “哗……”满殿朝臣,皆是哗然,李淑这句话,那就是与天子对着干起来了。在他身后站着的那些人,顿时觉得被出卖了,他们敢站出来,也是看着陈初六已然身死,而李淑手里也有着他们的把柄。 欺负死鬼可以,与天子对着干?那这些人哪里还敢,纷纷从李淑的背后离开。这些人不知道李淑心里的想法,眼下这个时候,只有死鸭子嘴硬,方能有一线生机。若是退后一步,不止是他李淑,还有李家上上下下,恐怕都…… 也只有李若谷,依旧站在李淑旁边了。父子俩颇为相像,只是李若谷头发上,忙是斑白之色。这一次搏李家的命,已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口了。 李若谷用了一辈子爬上来的官位,李淑才不过十余年,本以为李淑就是人中龙凤,能改天换地。即便不能,也可以拜为宰相,让他李家光耀一番。可没想到,中途出了个陈初六,完全将他的光芒掩盖。 到后来,有何陇西那个帝王李家之后,扯上了关系。这一和他们有了关系,往日的美梦就成了噩梦。这些日子,李若谷的吃也吃不下,谁也睡不着。走到殿上来,短短一盏茶功夫,恍如隔世。 忽然之间,殿外高声喝到:“急报,急报!军情急报!” 殿内的臣子们,静了下来,眉头一皱,觉得十分颇有些不简单。陈初六在赵祯身后,也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赵元昊打过来了? 军情急报,直入殿中。王中正跑着拿了上来,赵祯一看,脸色大变,忙是询问道:“无为军在哪里?” 底下臣子稍一迟疑,便有人回到:“陛下,无为军正在淮南西路。” 话音刚落,殿外又有急报传来,这一次连密信都不是了,当场在殿外就大声喊道:“急报,急报,濠州知州被杀,濠州寇聚三万人,沿途烧杀抢掠,直奔汴京而来。” “急报!急报!光州知州与寇合流,聚众十万,往汴京杀来!” “急报!怀宁、桐城二地,聚寇八万!” 前前后后,又来了几十道急报。听着这些个急报传来,殿内的这些人稍微算了算,加起来怕不是有百万人马,杀往汴京来。这明明是盛世,为何会有大厦将倾之感? 群臣面如土色,但见李迪站了出来,大喝道:“慌什么,这是贼兵虚张声势,怀宁、桐城二县,乃是属舒州,本官清楚,那两个县百姓也不过十万上下,哪里来的八万贼寇?!” 听到这个,大家猜稍稍安心下来,的确如此,没有大灾大难,岂会有百万百姓,会冒死为寇。但刚才赵祯忽然问无为军在哪里,这才是要害之所在。 无为军驻扎在淮西,这地方四通八达,乃是中原腹地,周围没有别的驻军,就这 一支驻军而已。故而这支驻军数目不小,有七八万人马。再加上此地驻军,衣食最为不愁,凡是轮到淮西驻扎,那就是好好休整的时候。所以这地方的驻军,算得精锐。 要是这一支军队起兵谋反,那可真是棘手的事情。这还只是知道的,还有这大大小小各地的贼寇,加起来的力量,够十几万之众,足以和朝廷打一仗了。若是朝廷吃了败仗,各地岂不是要冒出来许多拥兵自重的枭雄? 李迪呵斥之后,群臣安静下来了片刻,可马上有慌乱起来了。李迪看向那些信使,问道:“你们可有谁知道,这群逆贼谋反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什么都不为,就起兵了吧?” 那几名信使互相看了看,一人瑟瑟回道:“大人,小的只是听说。那几路反兵,说是要为一位叫陈大人的报仇,说朝廷冤杀了陈大人,害了八王爷。” “是是是,小的也听说了。但这些贼寇,只是抢掠而已,与一般的土匪无二。各地的州县,也组织乡勇在抵御了。可这些贼寇,毕竟声势浩大呀。” “好像还有清君侧什么的。” “哈哈哈……”李淑在殿中,笑得有些放浪,大声道:“看看看,陈初六与外臣勾结的事实,这再也用不着李某来复述了。” “呼,反兵将至,还请陛下先除内鬼,免得有些人勾结反贼,攻入汴梁城啊!” 李若谷也是在一旁咬着牙齿道。 “慢着,慢着。”赵祯站了起来,看向那些信使,道:“你们方才说,这些反贼是为了给陈初六报仇?” “回陛下,小人等确实这么听说的。不止为陈大人,还为了八王爷。听说陈大人、八王爷被刺杀,他们以为是陛下身边又奸臣,于是就起兵清君侧。但一路护送急报,这是不是真的,小人还未来得及查。” “嗯,既然你们都听说了,那这个传言,就相当可信了。”赵祯脸色的慌张,这个时候已经消散了,本以为出了什么纰漏的,可现在一看,一切都在计划之内。这就是故意试探,却没想到试探出来了,多少有些惊讶。 “请陛下乾坤独断,尽早下旨除掉内贼,以安天下!”李淑拱手道,不少大臣也加入了他的队列:“请陛下下旨除内贼!” “何必呢?不就是几路反贼么。”赵祯忽然笑了出来,底下群臣都觉得十分奇怪,赵祯这时道:“他们既然要为陈初六报仇,那朕如果让陈初六死而复生,那他们还报什么仇?” “陛下,这……” “他们既然与陈初六内外勾结,那为何不知道,陈初六根本没死!”赵祯指着李淑道:“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李氏父子二人拿下!知应,你出来让大家看看吧!”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荆王上殿 “什么?陈大人没死?诈尸了?” “陛下是不是思念陈大人过度,魔怔了呀?” “世上真有死而复生之事么!” 满朝文武都伸长了脖子,在这大殿之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找了一遍,却为发现陈初六的身影。正是疑惑之际,陈初六从赵祯身后站了出来,朝殿中百官长揖道:“诸位大人,初六这厢有礼了。” 只听得满殿诸公,皆是倒吸一口冷气,看着陈初六的身影,都有些想跑路。可好在陈初六底下,还有人影晃动。即便这样,底下的人心里还是不由害怕了起来。 “完了,陈大人的葬礼,我只送了二十两银子。以陈大人视财如命的性格,那他现在死而复生,不是要找我的不是?” “你还去送了二十两银子,我可倒好,没去啊。不成,得赶紧派人去追上陈大人的灵柩,送几百两银子,借钱也要送。” “啧,陈大人怎么是个这副打扮?那天,有个小太监撞了本官,本官当时就踢了他一脚,好像和陈大人这个样子比较像啊。” 有害怕的,也有高兴的,陈尧佐在重臣席间,见到陈初六,几乎都要高兴得手舞足蹈了,他笑道:“这小子没死,这小子没死,就是有塌天的大祸,也能被这小子给炼石补天了。” 王曾、李迪俱是松了一口气:“瞒我们瞒的好苦啊,我等身为百官之首,竟然也不知道,真是惭愧。等下朝了,让这小子好好做几个菜给咱们下酒。别看他身居内相,厨房里的手艺,可是一绝。” 忽然王曾又道:“陈大人假死,那八王爷会不会也是……” 这个时候,陈初六缓缓走到了殿中,与李淑站了一个对脸。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官员,扫了一眼,问道:“还有谁要弹劾本官谋反啊?” 就这一问,李淑身后的那些官员,低着脑袋站回了自己的位置,这就叫威压。李淑见了,冷笑一声:“陈初六,你想指鹿为马吗?” 陈初六笑了笑道:“赵高指鹿为马,秦二世不敢答。难道李大人的意思,是当今天子,也是秦二世那种混账嘛?” 陈初六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扣帽子的手法,也是没谁了。李淑气得后退,李若谷护子心切,站出来道:“陈大人,巧言令色,倒打一耙,难道你那些罪名就能洗脱了么?你还是解释解释,与外臣勾结一事吧!” 这时陈初六看向那些信使,又道:“方才他们说了,那些反贼,高喊为本官报仇的口号。但本官未死,说明他们并不知道本官这是假死。若是本官故意假死,又岂会在陛下身边?” “还有你说的本官阴养私兵,不错,本官家里的确是养了一些看家护院的家丁,人数还不少。可你要知道,陈家是什么家庭,公主就住在家里,这看家护院的人能少么?至于汴口那些,根本不是本官的人,这是八王爷为了照顾戍边有功的老兵,特意买下了一块地方,赡养这些老兵的,为的是为国雄武。” “八王爷受了重伤,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了。”李淑已是开始耍赖了,回到:“再者说来,八王爷与你有翁婿之情,你借着他的名号,去办这些事情,又有何不可呢?” “呵呵,你胆子也不大嘛。”陈初六笑了起来,这李淑绕了一圈,只敢说陈初六接八王爷的名头,而丝毫不敢说是八王爷阴养私兵。这是因为,八王爷膝下儿女,都与朝中许多大家族联姻联亲,敢污蔑八王爷,那是死无葬身之地。李淑虽到了这个地步,心中也不忘这个底线,可见八王爷的威力了。 “什么意思?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李某弹劾八王爷,好惹祸上身?你想错了,八王爷高风亮节,乃是贤王,定然不会做出这等谋反只是。” “没什么,你觉得八王爷高风亮节就行了。八王爷之行凶品行,陈某古人不敢比。但陈某却能请八王爷到殿上来。”陈初六又道:“是不是只要八王爷,亲口承认那些私兵是他的,不是我的,李淑,你就认了自己诬告之实?” “这……本官绝不可能诬告!” “呵呵,除了诬告之外,还有那七名官员暴死之事,东明县无头尸案,刺杀八王爷与本官的人,这桩桩件件骇人听闻之事,你李淑躲得了么?”陈初六大声斥道:“乱臣贼子,你就是了!” “陈初六,有本事你就请荆王上殿。”李若谷大声回到:“你也就是仗着荆王重伤不能前来,还有这些大臣的庇护,才敢在这里颠倒黑白。” “陛下,请陛下明断啊!”父子二人在殿中哭嚎,但现在谁都看出来了,这两人人才是狼子野心 ,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了这么多事情,却是作茧自缚,落到这般下场。再怎么狡辩,也无济于事了。 却在这时,令李氏父子二人心中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但见殿外传来一声高喝,满殿在此哗然。 “荆王上殿!” 随即只见得一华贵之人,龙行虎步,迈进了大殿。与别人入殿不同,八王爷走进来,那就是进了自家房子一般,比天子都略嚣张一点,腰间还带着宝剑。 这就是八王爷的待遇,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众臣一看赵元俨,这哪里是受伤的模样。八王爷这身体的样子,比他们这些亚健康的人强了不止一倍好不好? 赵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八叔,请赵元俨坐下。赵元俨这一来,瞥了李淑一眼,根本连话都不用说,李淑已是颓然坐下了。赵祯挥了挥手,道:“将这两人的乌纱扒去,拉到殿外,押入大牢。” 哗啦哗啦一阵,李淑李若谷二人出去了。赵祯这时对赵元俨道:“八叔,听急报传来,淮西诸多州县有多路反贼将至,不知八叔可有办法平定这些反贼?” 赵元俨缓缓答道:“既无天灾,那便是人心作祟。这群反贼,不过是瘙痒而已,但起了刀兵,百姓受苦。故朝廷应当速发天兵,平息寇乱,以安百姓。至于谁去平定,这群反贼乃是乌合之众,朝中随意点选一名将军,便可手到擒来,还请陛下勿忧。”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剪除奸党 荆王的话,让朝中诸公心中稍稍安定了下来。汴京城中,布防了几十万禁军,抽调五万人马出去,还是十分富裕的。 赵祯这时遍观群臣,道:“诸位爱卿,陈初六早些日子,在城外遇刺,荆王也在街上遇刺。这些刺客,都是真的。但天佑大宋,这二位国柱,皆是无恙。陈初六奉命活出殡,就是为了引蛇出洞,没想到真有人露出了狼子野心。”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推之以恕道,行之以不党,圣人也。朕本想若是他们知道悔改,自此住手,改过自新,便放过他们。没想到,这群人还是勾结串联起来。他们想做什么?不过是陇西李家几位老糊涂白日做梦,想复唐而已!” “可笑至极,就这群人上不知敬天,下不知恤命,文不密武不周,残暴不仁,贪比虎狼之辈,还想蹈覆江山?众臣听旨!”赵祯忽然喝到。 “臣等听旨!”群臣肃然道。 “翰林侍读学士李淑、李若谷,纠结馆阁学士闻立诚、鲍宜年,刑部侍郎李喆、礼部郎中李思谨、大理寺卿李孟西等朋比为奸,欺君枉法,谋害忠良,误国害民。朕再三警醒,尔等却终然不改,罪无可赦。着抄没家产,尽数革职,永不录用!” “朕即位十数载,如今才动怒一次。看看这几个人,哪个不是朝廷的栋梁,哪个不是两朝的老臣,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的学士。可他们烂了,朕心要随了。先帝将江山交给朕的手里,可眼下却内外交困,朕愧对于天地,愧对列祖列祖!” “可你们剩下的人,虽然朕不罚你们,可你们比李氏父子二人就要干净吗?你们有的人,比李氏父子更可恶,但朕劝你们一句,莫伸手,早收手。朕本以为西凉裂土,乃是强敌,但朕现在才知道,大宋的强敌,就在这朝堂之上。” “朝廷里烂一点,这天下就烂一片。淮西贼寇,就是朝廷有一群人烂了。这次朕引蛇出洞,试出来了一块烂地,但是朕不高兴。退朝!” 赵祯的话在金殿之上回响,众臣心里皆是悚然。少年天子继位以来,可能这是下手最狠的一次。听赵祯的不假思索的念出这些名字,那肯定是很早之前,就已经把这些人查得明明白白,把他们的计划也摸得清清楚楚。 但赵祯也一直在警醒他们,让他们收手。可这几个人却得寸进尺,丝毫没有察觉到。赵祯这一手恩威并济,可以说让群臣叹服。这才是天子之威,天子之仁。不少心中有鬼之人,都在想着,等下就自陈己过,求一个心安吧! 百官悚然,可赵元俨、陈初六、王曾、李迪等人,却还在忧心。在朝中这些奸党,已然根除,城中的死士杀手,也已经灭尽。就算是余孽犹在,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来了,可这也只是第一步而已。 淮西还有无为军反叛,又有数路反贼杀掠百姓。刚才赵元俨说派五万人,那是打无为军够了,要想快速清除那些据山而守的贼寇,再加五万也是不够。 万一吃了败仗,各地驻军会如何看待?这些都是不得不考虑的。为了稳打胜仗,故而大军的人数,还得增添。朝廷就算派二十万人马过去,就还得调集粮草,犒赏士兵,这一笔钱可不小。 这二十万人马,从汴京抽调,还是从地方抽调?从地方抽调,会不会再次有驻军反叛,导致敌军势力大增。若是从汴京抽调,汴京驻军一下少了二十万,再遇到别的事情,又该如何抵御? 李氏父子在朝中被抓了起来,陇西李家又会作何反应?虽说只是一些害群之马在作祟,可他们蛊惑百姓的办法,还是有一手的。陇西又邻近边关,要是与外敌勾结,那整个陇西之地,可就尽付敌手了。 退朝之后,陈初六死而复生的消息,在汴京城中传开了。要知道,陈初六死的时候,半个汴京城的百姓都自发哭丧吊唁,眼下又说陈初六活过来了,这叫别人怎么能相信呢? 但陈初六又在各大书坊和自家的醉香楼现身,百姓这才由惊转喜。坊间那些说书人,又文思泉涌,编了陈初六下黄泉判厉鬼、阎王殿审贪官之类的事情。说什么贪官就算死了,也逃不脱陈初六的掌心。 民间神乎其神,陈府空空如也。一家老小,都和小皇子与德妃一起前去了应天府避难,陈府上下只剩下陈长水,和一些维持院落干净整洁的家丁。还有高阳、刘沆二人,在家里操持一些陈家的密事。 陈初六刚回至家中,陈长水与刘沆、高阳,俱是拿着东西过来了。陈长水从将几封信交到陈初六手上:“少爷,二少爷和良骏从寄回来的信,都因为封城,这几封信已经迟了很多天了。” “信上说什么?” “说西北似有叛军与赵元昊勾结,又说朝中有人在当中隐瞒此事。他们不得不派身边的亲信,分好几路将信送来。”陈长水回到:“现在猜测,这与外人勾结的,怕不就是李氏父子?” “不,不是。”刘沆、高阳摇了摇头道:“东翁,剑云与杨开两位过来送了信,他们查出来两件事情。正因为朝廷整顿河务,触犯了陇西李家的利益,故而李家一些掌权之人,对朝廷颇为不满。就是因为这个,李氏父子二人才做出后续这些事情。” “只不过李家虽然可恶,但他们人心不齐,只有几个害群之马,在筹划这件事情。虽然砸的钱不少,但还是如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至于这黄雀是谁,他们二位说查不下去了。” “哦?”陈初六眉头一皱:“连他们俩也查不下去。” “不过,他们说用不着查了。”刘沆又道:“整顿枢密院,比整顿河务的动静更大。只怕各地驻军,在枢密院旧臣的怂恿之下,揭竿而起。眼下淮西生乱,正是如此。但淮西只有一处驻军,别的地方都有多处,相互牵制,这或许也是淮西生乱的原因之一。” “东翁,其实高某以为,朝廷眼下发生的事情,别的原因都是次要的。唯有这整顿枢密院以及兵务,带来的动荡,才是主因。”高阳在一旁道。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唯有国强,方有民安,这兵务必须盖下去。这些动荡,要一个一个平了他!”陈初六正义凛然道:“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得救之道,就在其中!”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大牢审讯 李氏父子等奸党,被清扫一空,暂时在天牢关押了下来。朝廷暗流涌动,但百姓还是感受不到太多,虽有些传言,百姓也不太在乎。毕竟饭有吃衣有穿,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其他事情也轮不到他们去担心。 陈初六提着两个食盒,走到天牢门口。阎文应早就等在门口了,拱拱手道:“陈学士,奴婢这就带您去审李淑。哎,陈学士这是带的什么?” 陈初六打开食盒,里面冷碟热菜,香喷喷满满齐,指着回到:“一点吃的罢了,李淑这个人,颇具才气,平日里交游甚广,但内里的性格却是十分孤傲。对此人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刑讯伺候,倒不如推心置腹的与他谈一谈。” 阎文应点了点头:“好,陈学士果真是行家。那奴婢便在一旁伺候,也不让李淑看见了。陈学士,请……” 陈初六便提着食盒,来到了天牢之中。天牢里关押要犯,都是一人一室,且一般不准旁人探视。关押不重要的,就是一个牢房一堆人,塞到塞不下。 李淑被捕入狱之后,家里也被抄没,全家大小关在牢里,是隔开的,李淑至今还未见过家里任何一位。 想到这里,陈初六来到了关押李淑家人的牢里。李淑毕竟是为官之人,家人入狱虽是狼狈不已,但比别人还是要体面一些。 陈初六来到此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找到李淑的孩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子,等下把孩子带到李淑旁边,他一心软,陈初六想知道什么,他就全倒出来了。李淑家人护子心切,自然还是费了一番力气的。 总算来到李淑牢房面前,只见李淑在牢房之中,坐得端端正正。手上拿着一根筷子,沾着水在地上写字。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道:“不是说了么,本官不吃饭,拿回去。别耽误本官写陈罪书……” 陈初六站着不动,李淑皱着眉头抬头一看,随即惊讶万分:“你,你,呵呵……你来做什么,为了看本官的笑话?” 李淑又看到陈初六身旁,站着小孩是自己的孩子,脸色一变道:“陈初六,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情冲本官来,你对孩子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谁说我是英雄好汉了,我就是个小人。再者说来,你现在不过是个百姓,还口称本官本官的,不太合适吧?”陈初六在一旁缓缓道:“你也不用自陈罪了,你没有上折的权力。本官过来,是奉旨意审你的。” “那本官无可奉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李淑闭上了眼睛。 “呵呵,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陛下说对你永不录用,可你孩子还是有机会的。”陈初六把食盒交给了孩子,道:“去,给你爹送饭去。” 牢头打开门,小孩领着食盒过去。李淑的脸色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但他还是打开了食盒一看,看到里面的都是好菜,嗤之以鼻道:“想毒死我?陈初六,你这是要在天牢里面杀人灭口?” 陈初六无奈地摇摇头:“想杀你灭口的人多了去了,唯有本官不需要。你不吃饭,想必也是怕别人下毒,死了之后,再也翻不了身了吧?本官可以保证,你死不死都难以翻身,故而这饭菜你放心吃。” 李淑惨笑一声:“也是,也是,没想到昔日之死敌,眼下成了唯一可信之人。昔日之盟友伙伴,眼下恨不得我现在就死。李淑本不信沧海桑田之说,如今一看,沧海岂不成了桑田一般?” 陈初六回到:“你与我,不知何时成了死敌。一路走来,本官所作所为,难道有与你不死不休之处?” 李淑擦了擦筷子,夹菜一边吃一边道:“既生瑜,何生亮,若是没有你,本官便是下一位晏殊晏大人,奈何有你,本官之才,显得平平无奇了。你还记不记得,秦凤路李荣贵,这人打通了关系,要当侍郎,结果被你夺去了。” “若是李荣贵能入侍郎之位,本官倒也安心,在朝中总算有了实权的同族。为了他这侍郎之位,本官给了尚家多少钱?竹篮打水一场空。李荣贵背后的李家,联系到本官。若不是你处处压着本官,本官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李荣贵?李荣贵这个人,短短一任漕司,就捞到了这么多钱。怎么能让他当侍郎?就算本官不当这侍郎,也不能让他当这侍郎。”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淑回到:“礼部侍郎是清水衙门,他当礼部侍郎,过些年就致仕了,再也贪不了多少。他将终身积蓄都拿出来打点上下,这便是还了贪债。若是以前不贪,又怎么爬得上来。陈初六,你就没贪过么?” “呵呵,确实也不算一清如水,但本官向来主张与民分利,民也得利,官也得利。不过这也是与献臣不同之处,就是这个。献臣视民如草芥,视民如牛羊,这已是失去了仁之道,心中无仁,义、礼、智、信又何存焉?” “百姓……”李淑夹着菜,不紧不慢吃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从食盒中拣了几样好菜,交给小孩道:“去,把这些菜拿去给你翁翁。” 小孩有些慌张,陈初六点点头,让牢头带着小孩去了另外的牢房,那里关着李若谷。等这些人都离开之后,李淑面前也就只剩下陈初六一个人了。到这时,李淑才将这筷子放下,回到:“李某知道,你过来是想做什么。” “哦?你说说看。” “你是不是想问,暗杀你和八王爷的是谁,还有李家后续的计划是什么,而你一定也想知道,赵元俨何时会攻打大宋。” “唔,猜对了一个。暗杀我的,我已经查清楚了,两拨人,一拨人是你们派的,要活口留我一命。还有一拨人,是枢密院那些旧臣派的,下死手不留活口。赵元俨何时攻打大宋,知道了没用,他们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死。”陈初六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只想知道,李家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既然被打断了,他们还会不会另外找人办成这件事情。” “那我凭什么告诉你呢?” “凭你一家大小八十余口的性命。”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军机议事 “还凭你一家满屋子的书,那可是你一辈子的心血,若是没人看护,那些书说不准就被人拿去烧了。” “陈初六,你还查得挺细致。你要是拿李某全家八十余口的性命要挟,李某决然不会理你。李家虽然落魄了,可没有一个志屈的。倒是那些书,的确是李某的心血,李某嗜书如命,一辈子的念想,也就在这些书上了。” 李淑说罢,自顾自吃起了菜,似乎在等陈初六如何处理他那些藏书。若是说得不对不好了,他是决然不会轻易说出李家的阴谋的。 陈初六在来这里之前,早已是准备好了说辞,他道:“李家虽抄没家财,但陛下仁爱,并未痛下杀手。遣你们返回原籍,也就是了。到时候,本官给你一笔钱,用于营建书院,让你在家乡开关授课。这书存在书院之中,以为流传,不正合你意?说句别的话,这也让你后半辈子有个养家的地方。” 李淑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你做到这一步,算至仁至义了。只不过,李某能否全身而退,还不一定呢。也罢,李家那些阴谋,李某烂在肚子里,到了地底下,也睡不安稳。李家的计划,无非就是……” 陈初六听李淑,将李家那些人,准备勾结西凉人,来一次逼宫的事情说了出来。还有李家打算,把整个洛阳城及周边百姓家财,送给西凉人作为回报。李淑倾吐自己所能知道的一切,末了,又道:“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李某觉得李家是被利用了,还有别人在推动此事。上次辽国使臣前来,李某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陈初六眼睛中一丝惊讶之色闪过,料到了西凉人、想到了枢密院旧臣,可这个辽国又是怎么回事? 李淑接着道:“辽国使臣来了之后,满街吃喝玩乐,并不急着去谈事情。李某觉得蹊跷,便多留意了几下。陈大人,你猜他们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 陈初六脸色沉了下来:“大国之交,合纵连横,倒是陈某格局小了。本以为,这群辽国使臣,因为法天太后和辽天子内乱之事,无法外顾。没想到,他们还是在大宋埋下了陷阱。” 李淑回到:“辽国内乱不假,他怕大宋趁火打劫,更怕西凉人趁火打劫。这番过来,就是想查清楚西凉人的动向,暗中与他们结为盟友,让西凉人先对大宋下手。若是成了,他们还可浑水摸鱼。” 陈初六站起身来,凝眉而立,李淑却是乐了,问道:“怎么,这等情况之下,陈学士可有良策?当此之时,唯有安抚陇西李氏,让他们与西凉人断绝来往,保住西北之安稳,才能图后续。” “呵呵,献臣这番话,似乎还想着自己,有那么一线生机啊。告诉你,本官愁的可不是西凉人与辽国狼狈为奸。而是李家如此势大,整顿河务之时,阳奉阴违,借朝廷的良法行了多少恶事。百姓吃苦,对朝廷又是如何看待。” “你还真是……还真是忧国忧民。李家那边的事情,李某不清楚,李某与那边,早已是断绝了香火之联。”李淑眼中最后一丝亮光,似乎都被熄灭,回到:“李某这里,已然无可奉告。接下来,就等着回乡开馆教书了。” “陈大人……”牢房外面有人道:“陈大人,奴婢传旨,请陈大人前去密议军机之事,还望陈大人从速。” “献臣,保重了。这个牢头,本官安排的人,你吃什么他吃什么,都且放心。” “唔,家父知道的事情,并不比李某多。家父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又遭遇这等事情,陈大人念在同僚一场,还请不要去打扰家父。”李淑恳求道。 “自然是了。”陈初六自无不可,答应下来便离开了天牢,从李淑口中,知道了许多这次阴谋的具体细节。对这次事情,陈初六心底也有了预计。 淮西驻军只是出头鸟,可一旦没有平息这次叛乱,天下各州县会有更多的叛乱。从前枢密院的枝叶,伸得实在是太长了。 赵元昊也一定会来,而且要在立冬之前。留给陈初六的时间,可不多了。但不幸中的万幸,赵元昊就算来了,内应之人也早已清除掉了。只要打赢了这场仗,就能擒杀赵元昊,一举收复西凉。 陈初六虽然懂一点兵法,可对真正的军机大事,还是不太清楚的。故而他知道赵元昊一定回来,可却想不出赵元昊从哪里进攻,从哪里迂回,故而也就难以想出办法,提前预防赵元昊。 现在也许称呼拓跋元昊合适一点了。 来至大内深宫,就在皇帝平日里起居之处,旁边一间小院之内。这里挂牌军机处,平日里护卫森严,极少有人能进来这里。但今日开了小门,门外枢密院与一群武官,在这里就坐。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坐在这门外,倒不算热也不算能。 赵元俨、王曾、李迪,与两位枢密使相继进去了,随着陈初六走进去,那扇小门彻底的关上了。里面在议什么,外面的人不知道。 里面传出片纸,也只有指定的人可以看到,看了之后,连表情都不允许有,就拿着纸条去办事去了。若有人不听,或者有异议的,当场罢免革职。底下的副职,立刻转为正职。平日里枢密院,倒不必这样。凡是军机处传令,一般都是急令。 却说陈初六来到军机处里头,这里的氛围,倒是不像外头那么紧张兮兮。陈初六刚到这里,听得赵元俨在谈:“霖雨时节,秋汛降至,这时候行军打仗,既要带雨具,还要防止粮草潮湿,都颇为不便。又是劳师远征,兵马都要更为齐备才行。” “现在已经查明,反贼主要是无为军的几万人马,剩下的还有数路贼寇,不足为惧。只不过,这些贼寇,一般州县的守备还抵挡不了。本王的意思,出兵八万直扑无为军老巢,再左右各处两路三万人马,清扫那些贼寇,合围无为军,以备不测。” “这场仗,最好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叛乱平息。哪怕是有一点的迟钝,各地驻军都会做别的想法。” “加上运粮草的,怕不是要动用十五万人马?”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祭河之礼 “天子之师,不仅要战必胜,而且气势要宏大。”陈初六这时在席末,开口解释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臣刚才审讯了李淑,知道图谋不轨的人还有不少。这番平定淮西之乱,还需驻守一些时日,震慑群宵。” “知应说得不错,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特别是那些山贼,据山作乱已是多时了。朝廷派兵攻打,这群人肯定会投降,但过不了几日,反意又生。这一次前去淮西,便要将当地的匪类,一举荡平。”赵元俨回到。 “可,可汴京若是调走了十五万人马,岂不显得空.虚了?再者说来,这十五万人马把寨征讨淮西,粮草什么的……”王曾有些担忧地道。 “王曾啊,这你就不懂了。这次出征,乃是王师出征,粮草皆可取用途径州县。取用之后,朝廷再将这粮草补给州县就行了,故而这粮草,无须担心。至于城中空虚,这却是一个计谋啊。”赵元俨笑着道。 “八叔的计谋,不知有谁猜得中?”赵祯看向房中这几位问道。 “呵呵,故技重施,引蛇出洞之计耳!”陈初六笑道:“得知汴京城中,兵力空虚,拓跋元昊才会放心的长驱直入。” “知应不愧是八王爷的贤婿啊。”赵祯点点头道:“如此,那元昊长驱直入,为了尽早兵临城下,也可避免他过度劫掠沿途的百姓。” “陛下圣明。”底下的几位重臣皆是回到,但心底却知道赵祯这是在想当然了,西凉铁骑入侵大宋,从来都不带多少粮食,到了哪里便抢掠到哪里。故而百姓都知道,拓跋元昊的大军经过的地方,皆是寸草不生。 若是拓跋元昊想要兵指汴京,必然会在途中加重掠夺,以备不时之需。故而赵祯这个想法,怕是要落空了。只不过要将这件事,告诉给赵祯的话,他又会茶不思饭不想。这就是一个道德陷阱的题目,凭谁过来答也找不出十全十美的方案。 如你架势一个火车,刹车突然失灵了。前面两条铁路,一条铁路上绑着四个人,一条铁路上绑着三个人,你会往哪里压过去? 军机处内,君臣共议大事。这与清朝的军机处不同,清朝军机处大臣都是跪录圣旨,难有议事的权力。不久之后,确定下来了大事方略。 赵元俨亲自挂帅,领兵前去淮西,号称带兵三十万,浩浩荡荡开出城去。而汴京城中,内紧外松,严加防守,修缮城墙。又密令各地,防备拓跋元昊的南下。 朝廷计划只要拓跋元昊敢带着他的骑兵直奔汴京,便靠着汴京四周水系发达,将他的骑兵分割成数群,再利用大宋较为擅长的水仗,将敢于渡河的人杀灭在包围之中。在没有陈初六的新式火器之前,大宋尚且不惧这一战,现在有了新式火器这种未出世的大杀器,更是不怕了,甚至还有点期盼拓跋元昊的到来。 八月,下起了秋霖雨。这霖雨不像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得快,这霖雨一下,就是绵绵无期数日,而且又冷。百姓赶着这个时候,要将地里的粮食收上来,交完了朝廷的赋税。能剩下多少,是喜是忧,也就各凭本事了。 这个八月,放在任何一个人的一生之中,放在一个城镇村落的兴衰过程之中,放在大宋几百年的国祚之中,都是十分不起眼的一个八月。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觉得这不过是平常的一个月罢了。 黄河的水,由于秋霖雨涨了上来。春雨如油,秋雨如刀,春汛固然要提防,可庄稼可以靠着春汛灌溉。秋汛却是不同,若是排汛不及时,就会把地里的粮食泡烂了。而在黄河的某处提防上,李家一众人站在河堤之上。 这些人站在此处,看似是在护堤,但看得出来,他们的目标并非是那涨上来的河水,而是横在河面之上那一条条比手臂还粗的铁链。这些铁链横在河面之上,为的是阻止敌人从上游突然攻打下来。 毕竟这一条黄河,能直通汴京。水路的速度,也比陆上快得多了,而且完全无险可守。也只有在河面上,铁锁横江,方能起到一点抵挡的作用。 只见几名声音洪亮之人,站在河堤之上,大喊道:“这条河就是咱们的命脉,朝廷拿这些铁链,就是为了锁住咱们的风水。咱们李家是什么家,祖辈当过皇帝,哪里轮得到赵家锁咱们的风水?” 底下的百姓听了,紧握手中的拳头和锄头,群情激愤地吼:“没错!轮不到赵家来锁咱们的风水!” “赵家皇帝年年加税,要推翻了他!” “今年收成不好,肯定就是这些铁索!拆了!” 那些声音洪亮之人,又齐声喊道:“乡亲们,把铁索扔到河里去!迎元昊大王喽!” 令出山摇动,百姓一拥上前,顾不上掉到河里的风险,将固定铁索的锚杆,撬起来扔到了河里,也有人偷偷将这些铁给藏起来。去铁匠铺打铁的时候,带上这些铁,能少不少钱呢。 铁锁横江也不是整条河流都有铁索,只在一些特殊河段,会有几百根铁索拦着。平日里都有兵丁守护,但这一日,却不知兵丁跑去哪里了。百姓将铁索扔到了河里,才有人敲锣打鼓过来驱赶。 但这些人敲锣打鼓,反而成了笑话。聚在河边的百姓越来越多,很快也有了敲锣打鼓的来了,还抬着香案,牵了猪牛羊过来。一般看热闹的百姓,都被驱赶至一旁,独剩下一群乡绅,在这河边举行祭河之礼。 百姓们的确收成欠佳,可县衙和乡绅依旧强说朝廷加税,然后又扯到了这铁锁横江影响风水的事情,将百姓的仇恨,引向了朝廷。这里不比汴京和太原,报刊在这边的影响远远没那么大。 祭河仪式到了一半的时候,河面上忽然出现了一艘艘的大船。河水因为秋汛速度很快,没过多久,那群大船便开了过来。 主持祭河的几百名乡绅,赶紧迎了过去,跪满了一地,山呼万岁道:“臣等恭迎元昊陛下!” 不久,船停了下来,从上头走下来一名威武将军,龙行虎步,器宇轩昂,正是西凉王拓跋元昊。一群西凉兵,从船上齐整整下来,刀枪林立,甚是威风。 这群乡绅本以为飞黄腾达,就在近日,没想到拓跋元昊拔出刀来往前一指道:“来人,将这群卖国求荣、鱼肉百姓之辈,拉到河边全都砍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大战在即 “杀?” “元昊大王,饶命啊,臣等有何过错啊?”这群乡绅们惊恐万分,不知道自己这一片热忱如何换来了杀身之祸。 “也罢,让你们死个明白。” 拓跋元昊大声道:“乡亲们,我是李元昊,朝廷敕封的西凉王,与大家一衣带水、血脉相通,同为一国之人。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带兵前来,便是为了惩奸攘凶、匡扶社稷。” “时年收成不加,朝廷减免了本地的税务,这群衣冠却阴奉阳违,明目张胆和朝廷对着干,还给你们加税。你们多缴的粮食,都进了这群衣冠的口袋里。他们却还怂恿你们跟朝廷作对,让你们破财还丢命。” “哗……” 李元昊这一番话,犹如振臂一呼,百姓们听了顿时大怒,沸沸扬扬声讨那群乡绅。乡绅虽有好几百人,可百姓人数更多,想解释已是解释不清了。 这时李元昊又道:“本王姓李,与诸位乡亲们,都是一个李字,咱们的祖宗,都是一百年前的李家,咱们可是同族同宗。当然,现在咱们李家不是皇帝了,传给了赵家。可这大片江山,毕竟以前是咱们李家的,风水轮流转,说不定还得回到李家。” “故而这大好江山,咱们李家人也得帮着管着点。本王听到大宋皇帝身边有几个奸臣,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帮大宋皇帝,除掉这几个奸臣,绝不惊扰各位乡亲们。但路过贵宝地,却发现这几个衣冠竟然欺负百姓。” “本王向来爱民如子,与乡亲们又是同血同宗的,现在便要为各位乡亲们做主。各位乡亲多缴的粮,全部返还,每户还可多领五斗,作为补偿。”李元昊又转身对底下人道:“所有人,不可伤百姓一人,不可抢百姓一物,若有犯者,斩立决!” “把这群卖国求荣、鱼肉百姓的衣冠,拉去河边杀了,丢到河里喂鱼,抄家灭门!”李元昊大喝道。 “冤啊!” 一阵嘈杂之后,血染河水,如红布一般。李元昊的兵丁,带着人马前去抄家,又把县衙给攻破了,把粮食发给百姓。从边关打进来,有李家的帮助,李元昊几乎是兵不血刃,在边军根本没有察觉的情况之下,悄然无声乘坐大船到了这里。 李家原本的计划,是李淑在朝中做内应,眼下李淑被捕,眼看着就要东窗事发,故而李家当即决定,把李元昊迎来。就算恢复不了当初皇亲国戚的地位,也可做个从龙之臣,开国之元勋。 却没想到,李元昊一来就对他们痛下杀手,抄家灭族。却对本来的那些普通百姓,留下了生机。其实这就是李元昊的高明之处了。 放过百姓,李元昊没有半点损失。将那些乡绅抄家,便有了大把大把的钱粮。笼络人心之后,他便能张举义旗,所过之处 ,传檄而定,根本不会遭到百姓的死命抵抗。那对付大宋,便只要对付那些官军了。 而李元昊早就知道,大宋整顿枢密院时,各地官军的利益,都遭到了损失。对付这样一群官军,又又很难呢?直奔汴京,拿下赵祯之后,摇身一变成为大宋的宰相,随后一步步攫取权力,让赵祯的儿子登基,来一个天命降于大夏! 方才李元昊还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李姓,这话没别的意思,就是在说自己从法理之上,有继承江山的依据。这次出征,李元昊在文武两道之上,做好了万全准备。 李元昊还承认了自己与大宋是一个国家的事情,这便有了“清君侧”和“匡扶社稷”这两个口号的法理依据。别看只是两个口号,那就叫师出有名。这一次过来,李元昊不想再和以前一样,跟土匪一样,抢了东西就跑。 这一次过来,是要问鼎中原! 大河之上,一群想要巴结李元昊的乡绅,遭受血洗。李元昊偷偷入关,就得轻装简行,本没有带多少粮食。这些大船,也都是李家从各处搜刮来的,没想到是割肉喂虎,演绎了农夫与蛇。 李元昊长驱直入,而在秦凤路边关之上,范仲淹、姚崇、王随、曾公亮却毫无察觉。无察觉的原因,一来是有李家作为内应,二来则是吐蕃人卷土重来。秦凤路以西,向来被吐蕃人占领,直到去年,被西凉人击退。 吐蕃人卷土重来,姚崇和曾公亮只得全心盯着吐蕃人。至于范仲淹与王随,在秦凤路只做做粮草调配之事,虽有一点武略,但在姚崇与曾公亮面前用不上。为了抵御吐蕃人,秦凤路已经周边的驻军,严整待命,竟然也未察觉到李元昊的动静。 在北方,西凉人虚张声势,牵制住了曹炜的军队。整个中原大地,眼下正是空虚得很。不愧是李元昊,瞅准了这个时机,带了整整十万人马,已是深入腹地了。 却在淮西,赵元俨带领八万人马,来到了这里。无为军叛乱,却如无头苍蝇一般,虽说是进军汴京,却由于内部意见不统一,留在了淮西不懂。不过也是干一些劫掠百姓富商的事情,如土匪一般。 赵元俨并不擅长用兵,却擅长于用将,他手底下的将领,都是从底层一步步凭着军功打上来的,可谓骁勇多谋。带着大军,一如淮西,号称精英的无为军,便迅速溃退。几个叛乱的头子,带着数千人吗,上山躲藏起来打算招安。 这次进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乃是朝廷露了露肌肉,的确是震慑住了各地驻军,不敢跟着淮西生乱。可这一次过来,赵祯早有决心,既要破心中贼,也要灭山中贼,要斩草除根。 别说是无为军叛乱的人马了,就是那些跟着作乱的土匪,也要杀尽灭绝。赵元俨将州县恢复之后,拜年驻扎在了淮西,一手主持恢复民生,一手清剿剩下的土匪。 淮西自从当初淮南盐积之弊以来,也是连年收成不好。今年也许并没有天灾,可连年的积弊端,在这里爆发,也是意料之中的。 就在赵元俨刚将大军安顿下来,想要扫尾时,洛阳城外却是烽火连天。眼下在河南府洛阳城任知府的,乃是当初的宰相宋绶。 宋绶站在城头之上,转头问道:“善修,城中守备兵力不足,何以御敌?你和你长兄一样,向来多谋,眼下如何是好?”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洛阳阻击 “太尊,洛阳城城高而坚固,守备兵力虽然有限,但掉进城内兵力据城而守,尚可拖延数月。西凉人向来来得快去得快,只要他们打不下,便会撤离。”陈善修在一旁道:“咱们不怕他打,就怕他不打。” “怕他不打,这是为何?” “他们若是不打,上可攻打陕州,那可是西北军屯粮重地,一旦有失,西北军过冬的军粮,便没有了。若是不去陕州,下可直入汴京。八王爷带兵平定淮西,眼下汴京那边正是空虚之时,若是李元昊去了,可就……” “哦?”宋绶脸色大变:“那可不成,就算是死,也要把西凉人死死拖在这里,万万不可让李元昊,奔入汴京。” “太尊,方才探子来报,西凉人先锋一到八十里外,眼下烽火腾空,怕是又近了许多。他们乘船而来,势不可挡,咱们已是来不及做准备了。”陈善修回到:“眼下只有发布预警,告知军民百姓,速速躲避刀兵之祸了。” “还有一事,太尊。”陈善修又道:“李元昊能悄无声息打到洛阳,不知边关那些驻军如何了,但下官猜想,必有内应。这洛阳城中,不知有没有他们的内应,还需召集亲信人马,保护太尊的安全啊。” “唔……善修心思缜密,不下于汝兄。”宋绶脸色的神色稍缓,又道:“其实,可以给善修透露一点。本官猜想,这一次李元昊能悄然无声抵达洛阳,不是他本身大,而是朝廷希望他深入腹地。” “哦?这是诱敌深入,然后层层阻击之法?”陈善修眼前一亮:“难怪八王爷带兵出城,一旦李元昊敢围城,他便可带兵回来,来一个反包围,内外夹击,将李元昊的骑兵全部吞掉。” “没错,朝廷越是想要李元昊深入腹地,咱们就越要配合一下。要是拦急了 ,李元昊不去汴京,往陕州去了。要是不拦,汴京那边准备不足,或者李元昊生疑不去了,这也是麻烦事。” “太尊所虑不错,下官倒有一计。征集民船,在河中布下暗礁、铁索,若是李元昊行舟至此,定会遭遇暗礁,船破而沉。到时候,咱们埋下伏兵,将西凉人射杀在水中。若是李元昊下船来攻,咱们就撤回洛阳城与他对峙。” “不错不错,武库之中,火油箭矢都很充沛。善修,你与本官,一同去布置防御吧。”宋绶吩咐道,便跟着陈善修,速速召集军民御敌去了。 这次洛阳城的目标,便是自保外加袭扰。洛阳城乃是西京重镇,一旦有失,李元昊就可以据城而守,进而贪图整个西北。再者说来,洛阳城乃是西北屏障,若是不起到一点屏障的作用,那以后这里的官员,也没有颜面见人了。 很快洛阳城大门紧闭,洛阳城外的黄河河段之上,又增添了许多铁索。黄河两旁,又临时添了一些箭跺。洛阳城守备兵力虽然不多,但毕竟是西京,王化之地,征集乡勇民船也是十分快的。 洛阳城中,在守备兵力之外,又多出来上万乡勇。各村各乡也迅速将男丁集结起来,随时准备护送老少妇孺上山躲避。 做完这些之后,不到半日,李元昊的船队便到了。十万人的船队,连人带马还有许多粮草,这船只就有好几百艘了。这船只有大有小,有民船商船,也有沿途劫掠的战船,浩浩荡荡顺流而下。 一路之上,见铁链便拆铁链,若是拆了铁链,还要连带着攻下县衙,把粮食抢走,并分给百姓。攻下县衙的这些地方,大户人家也被劫掠一空,剩下的百姓,过得并不安稳。一些山贼、土匪,拉帮结派而横行霸道。 李元昊大军一路上,仅遇到了零星的抵抗,却大获其财,不免得心高气傲。坐在船上,李元昊鞭指远方,道:“本王早些年到这大宋来过,还到了汴京,早就看透了这个大宋。看似富庶强大,但实地里贫富悬殊,士大夫不知百姓疾苦,百姓不知士大夫的仁义礼智,二者相憎,泱泱中原大地,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 在他身旁,有几员大将,一人苏奴儿一人安子罗,乃是李元昊的左膀右臂,还有几名文臣,算是智囊。 但见苏奴儿脸色颇为慎重,上前一步道:“王上,这大宋立国百年,怎么会这么轻松就被咱们攻打进来了?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这大宋朝再无能腐朽,总不能武备松弛到这等地步。” 李元昊听了这话,又道:“也对,李家来联系本王,本王就想过了,这会不会是李家与大宋朝廷勾结设下了计策。故而一到这里,本王就将那群衣冠杀了,哪怕真的栽在了这里,也算提前报仇了。” 安子罗在一旁道:“王上此次出征,定然是大获全胜,只不过汉人向来诡计多端,还是要提防提防啊。那个陈初六,不知王上还记不记得?” 李元昊嗤笑一声道:“陈初六倒是有点本事,可惜谋事不谋身,被那个昏庸的宋国皇帝给派人暗杀了。若是他在这里,本王或许还得费一番心思,但他死了,大宋再无人是本王的敌手。只不过嘛,以前与他交手一番,不知现在他手段如何了。本王孤独求败,还真想和他再比试比试。” 周围的人听了这个,皆是点了点头。这是李元昊又道:“这宋国皇帝,简直糊涂透顶,将一群老臣赶尽杀绝,连他八叔也遭刺杀。这天底下,还有谁敢动八王爷?淮西叛乱,不由得请他八叔过去平定么。” 苏奴儿神色放松,道:“果真愚蠢透顶,王上,这宋国的大好江山,就应该给您来坐啊!” 李元昊笑着摇摇头:“天若有命,本王愿意做个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而事。天若无命,这次过来,便要吞他半壁江山,再等下回。” 周围人都明白,这次过去,李元昊就像攻入汴京,控制赵祯,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将大宋的江山划到西凉治下。若有人起兵勤王,就污蔑他造反,用大宋的兵力与之消耗。 等赵祯“意外死亡”,孤儿寡母临朝,再等赵家绝后,他自然而然就有了天命,禅位登基了。李元昊也是算准了,辽国人祸起萧墙,一时管不了外面的事情。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镇守汴口 深夜中的汴梁城,潘家大楼还亮着红灯,唱戏的勾栏瓦舍刚下台,街上的人也还未散去。数匹急马,从城外跑进了宫里。 一声急报,划破了秋夜,卷动寒星。大内之中,顿时纷纷扰扰,急召在京诸位重臣入内觐见。陈初六在半梦半醒之中,也被吵了醒来,急急忙忙来到大内,听了消息,也是有些惊慌失措。 陈初六料到李元昊必来,可却没料到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洛阳。更加不料他对途径过百姓,秋毫无犯,反而是劫掠大户,放粮给百姓,笼络人心。从边关到中原腹地,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 眨眼间,李元昊即将抵达汴京。陈初六却忽然发现,自己对兵事,似乎什么都不懂。在这以前,纸上谈兵,还能侃侃而谈,可到了这临战之时,还真有些怯战,想立马离开的想法。 “陈学士,您怎么在这里站着,陛下与诸位大臣,都想听听你的看法。”王中正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冷雨冷风的吹拂,陈初六忽然清醒了过来。 “没什么,本官想起了什么。”陈初六定了定心神,就在刚才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已然是这个国家金字塔的顶尖人物,身上肩负的使命和责任巨大,谁都可以临阵脱逃,但他绝不能够。何况情况比眼下更为险恶的时候,又是没有过。 方才的阴霾尽扫,陈初六正了正衣冠,徐徐走入军机处。几位军机重臣都在,还多了三司衙门的主管,曹琮也在。 陈初六走了进来,将头上的帽子取下,放在一旁晾干。赵祯招了招手,道:“知应且坐下议事,王相受了风寒,在家里养病,来不了。” 坐了下来,陈初六心里却嘀咕,昨日见王曾还是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受了风寒,真的是受了风寒么? 但见王德用开口道:“汴京城中禁卫军有十五万人马,粮草充沛,只需将城门紧闭,便是千军万马也打不进来。等到八王爷回援勤王,李元昊不战而退。” 王德用这话,让在座几位的脸色好看了些,可曹琮却道:“据报,李元昊就来了十万人马,西凉人善于野.战,不擅长攻城。十万人马,就敢深入腹地,他凭什么这么大的胆子?” 李迪张了张嘴,问道:“难不成那李元昊,还有内应不成?” 曹琮摆摆手:“李相无须惊慌,下官说的不是这个。汴京城布防,城内十五万,城外三十万,再加上天王山上的,共有五十五万人马。八王爷带十五万人离城,乃是按着花名册随意点的。哪怕李元昊在我军之中有内应,也早已削弱了许多。” 赵祯这时道:“那就更加奇怪了,就算八叔带着十五万人马离开,那汴京城中,还有四十万人马,他十万人来攻,凭什么胆子这么大?” 曹琮将桌上的一份地图铺开:“开封府内,有两大京仓,还有天王山、皇庄、皇陵,皇亲国戚之庄园等诸多地方,城外百姓以十万计,这汴梁城又分内城与外城。故而禁军虽多,但要防守的地方也多。” “平日里看不出来,可一旦敌军打到了城下,这城外的京仓、天王山、皇庄、皇陵都需派兵驻守。不然打下哪一个地方,朝廷都要费大力气恢复。而且内城外城,也都要不知差不多的兵力。敌军从一处攻破外城,内城若是兵力薄弱,就守不住,也多不会外城的缺口。” “其实这些都不是关键。”曹琮一直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道:“秋汛抢堤,若是汴口失守,李元昊将这闸门一开,这汴京几十万禁军,不久成了鱼虾?” “汴口!这是要害之处!”李迪急得开口道:“必须派重兵前往汴口,将汴口守住,闸门万万不可失!” “谁可前去?”赵祯也是跟着问道:“曹琮、种谔,你们二位,谁可带兵前去汴口驻守?” “这……”曹琮、种谔二人俱是为难起来:“陛下,汴口虽是要害,却无险可守啊。拦下了李元昊的船队之后,他们依旧可以改换别的地方,打到汴京城下。若是在汴口驻守重兵,李元昊绕袭汴京,岂不危矣?” “不,他们不敢。”陈初六忽然开口道,众人都是看向他,陈初六这才解释起来了,道:“只要秋汛还在,李元昊就不敢绕道别的地方,攻打汴梁。这水能淹咱们,也能淹他,他比咱们更怕淹!” “这说不好吧?”曹琮低头一沉思,回到:“也罢,汴口总要守的。臣愿带一万人马,前去汴口镇守。” “曹将军镇守汴京为紧要,小小汴口,种某愿去!”种谔站了起来:“自末将为朝廷效力以来,尚未立大功,这一去,愿肝脑涂地报效朝廷!” “唔……二位将军,皆忠臣也。”赵祯看着这两个人,心底却有自己的小算盘,曹琮乃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曹家世代忠良,可以信任。但种谔却是异族,李元昊也是异族,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把握不准。 其次,种谔未经历过大战,就算他想立大功,怕是也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赵祯在想着,原枢密院中的官员,能用的不多,这两个人最好留在汴京。曹琮与种谔还可相互牵制,可汴口那边,又怎么办呢? 赵祯忽然问道:“李元昊深入腹地,其实是一招险棋,只要时间拖久一些,他便只有败没有胜了。而这秋汛,估计也持续不了多久,秋汛一过,汴口便用不着守了。” 曹琮点点头道:“汴口无险可守,当用避而不战之法,与其对耗时日。按照往年时候的估计,臣以为只需守住汴口十五日,李元昊便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祯点了点头,道:“汴口宜用巧兵,而不宜用重兵。朕倒是觉得有一人可去,知应,你去如何。只要是你去,李元昊便会在汴口与你斗上一番。” 众人看向陈初六,眼神之中微有惊诧,这是赵祯解释道:“你们不知道,陈大学士在太原市,偷偷跑到曹炜营中,已是打败了李元昊一回。” 听了这个,众人才释疑,陈初六笑了笑道:“只需多派弓弩手,多派战船,臣愿领一万精兵,前去汴口镇守。”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驻守汴口 “一万人马,当真够了?” “必是不够的,但抵挡住李元昊一次进攻,还是的够的。”陈初六回到:“汴口只留一万人,引李元昊猛攻。然后每日汴京从城中,再调选人马补充伤亡,如此才能既对耗时日,也损敌伤亡。”陈初六回到。 “陈学士乃国之才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下曹玮将军并不在汴京,陈学士怕是斗不过那李元昊啊。”种谔站起来道:“陛下,臣愿往汴口,只需五千人马,还是别让陈学士去吧!” “种将军,本官倒想托付您一件事情。”陈初六拱手道:“汴口由本官去守,你还要带几万人马,去镇守另外一处地方。李元昊十万人马就敢打汴京,肯定留有后手,必须要未雨绸缪,隐藏下一支奇兵,免得到时候慌乱。” “不错,内城十万人,外城十万人,城外京仓、皇陵各处关隘十万人马,天王山五万人马,种谔带骠骑五万绕道去袭扰。”曹琮缓缓道。 “为今之计,也没别的办法了,这样安排,甚是妥切了。”赵祯略微点点头,吩咐道:“陈初六、种谔,朕命你二人,带兵出城御敌。曹琮掌管全城军事,李迪负责调配粮秣。刀兵一至,百姓必然慌乱,提前疏解百姓为上计。” “诸位记住了,李元昊只有十万人马,汴京城的兵力,四倍于他,就是把他撕碎了吃了,也是如此。但李元昊乃是大宋之臣,朕不能全力跟他打,也决不能让他打到城下,也不能让他伤朕的百姓。”赵祯吩咐道:“最好是将李元昊抓起来……” “臣等领旨!”陈初六等人退了出来,各自又颁赐了虎符,便由曹炜前去点兵。来到大内之外,几个人站在一起,曹炜吩咐道:“陛下心怀仁术,又少知兵事。李元昊此来气势汹汹,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抵达洛阳,便可见一斑。” “诸位行事之时,勿要轻敌。特别是知应,慈不掌兵,你驻守的汴口,乃是要害所在。那个地方,就是本官也不一定抵挡得了李元昊。”曹琮吩咐道:“陛下虽说你在太原府时,在永兴军帮过家兄御敌,但你毕竟没有打过仗。若是见到了尸山血海,不知你能忍得了么?” “曹将军勿忧,陈某都见过了。”陈初六回到:“这次去汴口驻防,先在汴口两旁高搭箭塔,筑造围墙,在汴口的河底,沉下若干暗礁,并留下一条河道,方便朝廷开船回击。又在两旁布满蒺藜,以拒其马蹄。” “若是李元昊敢从水路进攻,定叫他有来无回。若是李元昊弃船登岸,亦用箭塔御敌,再使官军战船出击,烧其船舶。真守不住汴口的时候,本官就将汴口的闸门彻底堵上。十五天罢了,本官有把握。” “唔……”曹琮盯着陈初六,问道:“若是李元昊水陆并进,你又当如何?他可是十万大军。” “唯有血战而已。”陈初六回到,靠着汴京城的兵力,绝对是能战胜李元昊的,但朝野百姓对西凉人李元昊,多少有些恐慌。怕的是李元昊联合枢密院那些旧臣,在汴京禁军之中早就埋伏好了一支大军。 故而汴京城中的禁军虽多,但可用也不可用。可以派出去用,但不能在城下用。要拒敌于城门之外,不然一旦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只好将大军栓在赵祯手里,足够应付任何叛乱。还得内城外城互相牵制,派一支就算叛变也不怕的军队出去御敌。 赵祯也是好面子的人,身为天子,身为君主,岂肯拼尽全力?为百姓计,也要将李元昊堵在汴口之外。当然,这些还在其次,关键在于能不能在李元昊抵达汴口之前,将这派出的一万人马点出来。 陈初六脑海中想了许多,但也仅仅一瞬罢了,便又道:“若敌进攻,便有血战。若敌进攻不止,便唯有血战不止。本官连夜去汴口,还望曹将军早早点齐人马,派往汴口驻守。” 曹琮拱了拱手道:“知应有此血战之志,不愁此战不胜。” 说罢,陈初六与诸位,也只是拱拱手,便低着头往家里走了。陈初六走了不远,身后却传来脚步声,陈初六回头一看,只见是种谔到了跟前。但见种谔一脸气愤,推了一下陈初六道:“陈大学士,你凭什么是军机处大臣,你领兵出城,你打的赢仗么?” 陈初六看了一眼种谔,这在朝中算是青年将领了,城府果真有些浅。只不过被他推了一下,陈初六却是浑然不动,这下轮到种谔惊讶起来了。趁着这时,陈初六开口道:“将军,你不觉得今日这次议事颇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并不还是看不起咱种家,只信任他曹家。咱种家想要造反,就算造反了又能怎么样?我看他曹家有皇后,造反更有可能呢!”种谔气愤地道,他能把这话说出来,说明还是信任陈初六的。 “哎哎哎……慎言慎言。”陈初六赶紧拦住了:“种将军仔细品一品,曹琮将军的奇怪之处。” 种谔一愣:“奇怪,倒是有些奇怪。曹琮将军,没有去边关镇守一方,就是性子比曹炜将军急躁,可这一次,为何也畏首畏尾起来?还有王相也没来。这等大事,王相就算受了风寒,也不会不来吧。” 陈初六点了点头:“不错,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在朝中为三司长官,这禁军吃空饷有多重,你不是不知道吧?这禁军虽然号称精良,可装备都输往边关,而禁军又少有实战,这真正的战力,你也是知道的吧?” 种谔摸了摸嘴巴,有些不好意思讲出来,陈初六拍了拍种谔的肩膀,道:“陛下将几万精锐交到你我手中,就是想拖延时间。禁军再如何也是精锐,稍加整练就能成势。陛下拨给种将军五万骠骑,其实意有所指啊。” “所指何处?” “上次有人刺杀本官,你可还记得?”陈初六问道,种谔点了点头,陈初六又道:“刺杀本官的人有两拨,李家一拨,现在知道了。另外一拨,便是从外地驻军中调过来的。离汴京最近的一处地方驻军,乃是光华军。”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无险可守 “光华军?” “不错,上次刺杀本官的人里面,就有光华军的人。种将军,若是光华军生乱,可取西京洛阳,也可东取汴京。本官料定,李元昊另有大军在西北牵制西北军,他才能顺流而下抵达洛阳。” “若洛阳失守,光华军反戈,李元昊在汴京虚晃一枪,夹击西北军,那到时候整个西北,便不再为朝廷所有。到时候能千里奔袭平定的光华军,夺回洛阳城的便只有将军你了。”陈初六解释道。 “原来如此,淮西寇乱已是牵制朝廷大军,若是光华军叛乱,还得十五万人马平定,朝廷哪里来这么多兵?唉,真没想到这太平天下,竟有这么多逆贼。”种谔扼腕长叹道。 “朝廷兵制,积弊已久。兵丁粮饷不足,武将受制于文官,虽然朝廷投入十分多了,但上上下下无不怨声载道。整顿枢密院,便是要痛革此弊端。生疽割肉,岂有不痛的道理?”陈初六也叹了口气: “种将军,你们种家素来以家兵为本,与朝廷这些武勋世家的利益干系不大。曹家乃是朝廷的名门,门生故吏多如牛毛,深陷其中。若是曹琮做得过激,势必影响曹炜驻扎在北方的大军,这便是陛下不让曹琮领这五万骠骑的原因。” “行行行,陈学士说服种某了,种某再无半句怨言。这就去连夜披甲,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告辞了!”种谔拱了拱手,便也迈步往远处走去,此时天色正是黎明前的一两个时辰,暗得十分厉害。 而在深宫之中,赵祯看着眼前的五份奏报,脸色三分愠怒七分冷意,似乎要用眼光将这五份奏报给撕碎一般。 赵祯拿起来一份一份打量:“李元昊分三路进攻,辽国人陈兵北境,淮西叛乱虽然平定了,但八叔却被山中匪寇牵制住了。这一次,朕绝不招安了事。光华军密谋叛乱,吐蕃也来横插一脚。” 这便是只有赵祯,才知道的军机,连陈初六也不知道。就在李元昊抵达洛阳之时,赵祯早已是知道了他分三路大军,但没想到的是,李元昊亲自率领一路大军,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了洛阳。 还有两路大军,袭扰曹炜和西北军。这就是李元昊的兵法,奇正变化。若是西北军或者曹炜回军来救援,那这两路大军就将西北或者漠北夺走。若是这两路兵马没有回军勤王, 西北、曹炜的驻军,有另外两路大军,都不能勤王,淮西生乱,江南太远,剩下能驰援的,也就是宋辽边境的驻军。辽国人则是像商量好了似的,在北方准备陈兵,只等宋国内乱,或者驻军南下勤王,他们就趁火打劫。 李元昊尚且算势小,若是辽国人南下,那就真是塌天大祸了。故而赵祯密派王曾,带着圣旨去宋辽边境,严禁一兵一卒擅离职守。但对外声称,王曾染了风寒 宋国之大,四面八方,却全不能来勤王。李元昊看中了这一点,便勾结枢密院旧臣,放放心心深入腹地打汴京。这也是一招极限施压,只要四面八方的守军,谁没有沉住气,往后这么一撤,李元昊的目的就达到了,大宋说不准就成南宋了。 至于来犯的那些吐蕃人,也不过是李元昊的人马而已。淮西那边,无为军虽然很快平定了,但还有许多人遁入山林为寇,若是不剿灭干净,依旧是朝廷的祸患,更威胁到南北运河的安全,故而八王爷一时也撤不回。 赵祯将这几份奏折收拾收拾,揉了揉额头,挥手便让一人进来了:“将这五份奏折去送给陈学士,密调二百军士,时刻不离守在陈学士身边。若是陈学士掉了半根毫毛,你们都不用回来见朕了。” “臣领旨!” 但见得陈府,陈长水带着几十个护卫连夜护着陈初六,一同骑马赶到了汴口。在去之前,陈初六还吩咐家里管家,通知陈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产业,都要准备应对刀兵之灾。一旦西凉人到来的消息,在百姓间散布开来,汴京的治安可不会太好。 赶到了汴口,已是一天之后。若是平日里,从汴京到汴口,足有两天的路程。从汴口到汴京,则只需要半日。 黄河自西而东从这里流过,这里有一处缺口,引水流入汴河。两旁都有个小山坡。这里河堤缺口,常年有水流洗刷。故而每年都要在这里填土,再加上每年清淤堆积的土,故而形成了这座小山坡。 小山坡高二丈有余,山上建着衙门。这里并没有多少用于防备敌军的设施,仅有一处水寨,这水寨平日里防范匪类的,一些河兵驻扎在此处。这些河兵,欺负百姓是一手,可要打起仗来,说不准比谁都跑得快。在汴口四周,还有许多人家。 汴口有许多闸门,闸门开得越多,流入汴河的水也越多。维持汴河的水位,便是汴口闸门的作用。看到这里的地形之后,陈初六忽然感觉十分为难了。等敌军一来,两军相见,几乎就是在野地里遭遇。大宋的军队,与骑兵相遇,很是吃亏。 在这里的河兵,尚不知道兵情,见到一位大官到了,皆是出来相迎。陈初六扫了一眼,道:“各位在汴口这里做事,多少年了?本官有几件事想问。” 只见一名什长站了出来道:“大人,小的子一辈父一辈,在这汴口干营生,已有几十年了。对着汴口了如指掌,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了。” 陈初六指着黄河道:“本官想知道,这从这里往上游,哪一段河流暗礁比较多?” 什长稍加思考,回到:“那可远了,这最近的上下几十里,水路都很通常。大人想问这暗礁,不知是做什么?” 陈初六回到:“朝廷有令,要将这黄河的通航阻断一个月。本官要在这近处的河段之中,布下一些暗礁。” 河兵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那什长问道:“大人,为何要断航?” 陈长水在一旁板着脸道:“这是朝廷的旨意,你问什么问,赶紧想办法。就在这汴口,没有暗礁,也要造出暗礁来。” 什长听了,急中生智忽然道:“以前汴口修过一次,替换了十二个铜人闸门,眼下的闸门上面是十二生肖。那十二个铜人,摆在河神庙里,要是吧这几个铜人闸门丢下去,就能当暗礁了。就是那些渔民,把这个当成宝贝,轻易不肯让人拿动。”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铜人闸门 “十二个铜人闸门,若是不用了,为何还不让别人动呢?” “那些渔民说这十二个铜人,镇守水怪几十年了,初一十五月月有人祭拜,早就成了神,比菩萨还灵。这闸门换成了畜生的,就得把铜人放在庙里受香火,不然水怪就又会作乱的。”什长解释道:“官府想拿去融了铸钱,好几次都没能成。” “铸钱当然不成,眼下是把这铜人放在河里,也是要镇守水怪。本官去说一说,定然能说得通。”陈初六又吩咐道:“即日起,这里断航,所有船只不得进黄河,下游的不允许上去。但凡放过了一人,你们就等着吃板子吧!” “这这这……”河兵们面面相觑:“这位大人,小的斗胆再问一句,到底是为何要断这航,小的也好心领神会,帮大人办事啊!” “唉,罢了,不告诉你,你过不久也就知道。”陈初六指着上游道:“西凉人打过来了,估摸着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就会打到这里。” “噗……啥?西凉人?这里离西凉那么远,怎么会打到这里来!”河兵们脸上俱是惊恐之色,下意识的想跑。 “你们要是想跑,本官绝不阻拦。但你们看着汴口后头,这千千万万的百姓,有你们的家人和朋友,你们最好带着他们一起跑。只不过,从今往后,你们别想回公门做事。”陈初六淡淡地道:“谁要是肯留下来,陈某他日一定有所报答。” 底下一片安静,陈初六这时又道:“留下来的,去征集壮丁准备布防,只要将这黄河布满了暗礁,让李元昊的船不敢靠近,这汴口就能守得住了。还有,要在一天之内,在这汴口造出一座城堡抵御李元昊十万大军,你们可有什么办法?” 在黄河布满暗礁,一天之内造出一座城堡,抵御李元昊十万大军。底下这些河兵皆是低下了头,几个人眼珠子滴溜溜转,赶紧敷衍地答应了下来,道:“成成成,大人吩咐的事情,咱们肯定办成。” 陈初六叹了口气:“用不着假情假意的答应,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你们想跑,本官绝不拦着。” 众人一看,你不拦着,可你身后那些个兵丁,可都是把手按在了刀把上。这会儿谁要是跑了,还不得一刀一个给杀了喂鱼?可答应下来吧,这几件事情,谁能在一天半的时间里办成? 只见河兵之中,走出来一魁梧汉子,抱了抱拳道:“这位大人,这件事情小的有办法。” 什长回过头怒道:“回去,你懂什么玩意儿?!” 陈初六指了指,让他继续说出来,那魁梧汉子道:“暗礁好办,把那些铜人,往五艘船一放,然后从铜人底下,缓缓将船撤走。但放一个铜人,就得沉一艘船。城堡的事情也好办,河堤之上工料是现成的,木头石头,一应俱全。” “只要人手足,哪有做不到的?大人,西凉人来了,要是不打跑他们,天下就会打乱,到时候咱们跑了也没用。咱的饭碗就在这汴口,谁敢来砸都不成!” “对!”底下的河兵有人应和起来:“咱祖孙三辈,都靠着这汴口当河兵养活一家子,这是铁庄稼,咱还得靠着给孩子娶媳妇呢!谁要是敢来抢咱的铁庄稼,咱就跟他拼命!” “西凉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可是在黄河之上,比起水上的功夫,他得喊咱们祖宗!只要把这些水上人家集结起来,他再多人马也没用!” “唔……”陈初六点点头,从身后叫来一人,对众人道:“谁想留下来,在他这里登记一下,你们做了什么事情,也告诉这位。等赶走西凉人之后,陈某必有重谢。现在本官要去找那十二个铜人,先走一步。” 走了不远,陈初六吩咐带来的这些人,各自分头去办事。在来的路上,陈初六早就安排好了。哪些人去疏导百姓,哪些人去征集民夫,谁又去探查敌情,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交给陈长水去办了。 早些时候,赵允迪将一个虎符交给他,说是在汴口这个地方,有数千老兵住在这里。当时赵允迪早已经料到李元昊打到中原腹地,这汴口的确是汴京的要害所在,在这里安置老兵,也是他用意很深的了。 陈长水拿着虎符,按照约定去找人。陈初六要挑选一万精锐弓弩手,还要筹划京中的战船到汴口。 可李元昊来打汴京,就是有恃于枢密院旧臣对朝廷有怨恨,会在各种地方横加干涉,故而这次调兵点兵,肯定会出问题。李元昊夕至汴口,陈初六得用这数千老兵,才能抵挡一时。 陈初六前往一个渔村的庙中,找十二个铜人。而在开封府这片大地之上,西凉人到来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大宋的百姓,血性倒是不错,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竟然没有慌乱,而是大街上聚起来,喊打喊杀,恨不得当即将西凉人赶走。 普通百姓,毕竟是种地为生,想跑也跑不到那里去,只能留下来骂街。还有各大诗社、文社,都是各自写文章、写诗,痛斥西凉人。仗义多是屠狗辈,读书人也不是负心郎。倒是那些有钱人家,纷纷关门闭户,拖家带口往别的地方赶去了。 当然了,遇到这种紧急关头,总有人趁机作乱。上街抢的偷的,多亏了庞籍痛下狠手,才堪堪维持住偌大个汴京城的治安。即便如此,繁荣的汴京街市,也顿时冷清下来了,如凛冬到了一般。 朝廷下令,自一更到五更,全城宵禁戒严,不许进出,不许上街。一应与军用相关的物资,全都被官府把控。而在黄河之上,河面上开来浩浩荡荡的船队。 越往汴京走,这船队遇到的抵抗便越来越多,时不时遭到地方守备的阻拦。但这些零星的阻拦,都起不到作用,西凉人势如破竹,反而士气大涨。 但见三名骑兵,自汴口往上游狂奔,远远地看到了船队之后,便从马上拿下来一块牌子,又拿出一份信,绑在了牌子之上,然后将木牌也插在河岸上。做这一切,李元昊船上的人,肯定是能看到的,但打不到而已。 做完这些,三个骑兵拿出弓箭,朝着 船队空射三箭,随即调转马头,消失在了岸上。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一纸阻敌 李元昊的船队,在岸边停了下来。有人将那木牌和信取走,交给了李元昊查看。只见木牌之上,写了三个字“落嵬津”。津就是渡口码头,李元昊名字很多,拓跋嵬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落嵬津是陈初六按照落凤坡那么取的,在六倒河那边,陈初六就被这个吓了一大跳。最后查明是枢密院与李元昊勾结,暗杀陈初六的。故而陈初六也要学一学这个计策,对李元昊也用一次。 不过,这大河两岸,没有地方埋藏伏笔,陈初六也没有伏兵可埋。 李元昊看着落嵬津三个字,稍稍皱起了眉头。将信封拆开,只见上头写道:“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大宋礼部侍郎陈初六,敬上。” 看完这个,李元昊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对身旁的将领们道:“本王上次来这汴京,已是十五年前了。当初与陈初六约定,十年双方不用计,十年之后决战一场,现在想来也是意气风发啊。” 安子罗在一旁道:“王上春秋正盛,而陈初六早已入土成了朽骨了,王上这是不战而胜呀……” 李元昊摇了摇头,将信递给了旁边的人:“陈初六没死,他正在前头等着咱们。叫大家将船停下,就在落嵬津修整几日,倒要看看他凭什么让本王落在这里。传命将士们,眼下临近汴京,要对百姓秋毫无犯。” “还要放出话去,咱们是为了大宋的百姓,来清剿朝廷上的奸臣。为的不是贪图富贵,而是为了给黎民百姓过上好日子。唯有这样,那汴京城中,官民才能离心离德,大宋皇帝也能真正失去民心。” “王上圣明!” “王上,是不是别人假借陈初六的名字,写这封信故意拖延时间?那陈初六总不能死而复生……”苏奴儿问道:“咱们顺流而下,宜速攻而不宜缓兵,只要能打下汴口,水淹汴京,便能一举定乾坤啊。” “奴儿说得有理,咱们远道奔袭,不宜对峙。且将歇片刻,去抓几个百姓过来,问问陈初六的情况,便全都知晓了。”李元昊又叹了口气:“况且正是由于远道奔袭,本王才不能鲁莽行事。” “汉人的兵法,十分精妙。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宋国官民心在一处,咱们以少取多,难胜矣!再看这黄河之水,涨得还不够高,本王想等几日之后,再猛攻汴口。汴口无城,易取至极!” “取下汴口之后,汴京驻军出动,城内必然空虚。咱们再让船只佯装大军从汴水前往汴京,而亲率骑兵绕道取汴梁,如此便有了必胜之把握,这才是妥当的用兵之法。不过,苏奴儿随本王这些年,知道查天时探地利,思而后动,已是有了长足之长进,本王甚是欣慰。此次攻打宋国,汝为首功耳!” “哈哈哈……”苏奴儿抚掌大笑,倒是安子罗在一旁,笑着问道:“王上,若是末将生擒宋国皇帝,那这首功能给末将吗?” 众将闻言皆是大笑了起来,趁机说了几句便宜话,安子罗、苏奴儿在李元昊跟前乃是十分受重用的大将,这两人争功,李元昊心底也十分高兴。带着人马在这里下船歇息,派着骑兵四处去搜集情报,散布谣言,倒是对百姓秋毫无犯。 但李元昊查了陈初六的消息回来,这才知道,陈初六遇刺是遇刺了,出殡也是真的出殡了,但陈初六却没死,或者说死而复生了。 这一刻,李元昊顿时有两个想法。一是陈初六本事比他大得多,将计就计,故意将他引来,这次准备见他带来的西凉人一网打尽。二是陈初六本事没他大,但他的情报网被收买了,传回来的是假情报。 但不论哪种,对李元昊而言,都是决定生死的。又想起了这落嵬津的事情,李元昊心中便觉得陈初六颇有些琢磨不透了,而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故而便下令全军修整,又派新的斥候去探查情报。 渔村的一座河神庙中,陈初六手持三竖香,对着河神拜了三拜。而渔民们,纷纷都赶了过来,正要拿着鱼叉赶人,却听到这个官员是陈初六,这是众渔民才放下鱼叉。若是别的人来了,那就得赶出去,若是陈初六来了,可以先商量商量。 陈初六拜了拜河神,回过头道:“诸位乡亲,本官这次过来,只带了两个人。大家不用怕,本官绝不会强迫大家做什么的,而是来求大家一件事情的,还望诸位乡亲,帮帮陈某这个忙。” 一听这话,渔民们的议论也小了些,有长者出来道:“都是陈大人是青天大老爷,陈大人都说了一个求字,咱们要是不给面子,那就说不过去了。什么事情都好说,只是这十二个铜人,绝不能拿去铸钱就行了!” 陈初六摇摇头道:“不瞒大家,本官就是为了这十二个铜人而来,但本官不是拿去铸铜。而是请河神,发这十二个铜人镇守黄河。这十二个铜人,本来就是河神手下的力士神兵,请过去镇守黄河,这难道不是归了正途?” 几位长者惊喜道:“什么,是要重新启用这十二个铜人做闸门?就说嘛,早就该用这个,老祖宗用的就是这个。自从朝廷改换了那十二个畜生闸门之后,河里的河鲜都被他们给吃走了。” 陈初六长叹一声:“不不不,诸位细听本官言。大家也许还不知道,西凉人打了过来,再过几天,就到了汴口,到时候大家都没好果子吃。这十二个铜人,要沉在黄河底作为暗礁,便能挡住西凉人的船队。” 就在陈初六说完西凉人打过来的事情之后,渔民们皆是怒道:“什么,西凉人打到了这种地方,朝廷的官兵都是干什么吃的?” “哎呦,我可听说西凉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他们要是打过来了,中那么这些水上人家,可怎么办呢?” “这位陈大人,不会是骗人的吧?可陈大人好像不缺这点钱,要说这样,还真得先赶走西凉人再说。” “可咱们也不能白做这事情啊……西凉人也好,他赵官家也罢,咱们都是苦命人。”渔民们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对陈初六的话将信将疑。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民心可用 陈初六看着渔民将信将疑,心中也是着急,便板着脸道:“你们兴许听说过,本官乃是星宿下凡,到了阎罗殿审了小鬼的人。眼下国难当头,请河神他老兄帮帮忙,你们还敢阻拦,信不信本官去把你们的阳寿给改了?” 别看轻飘飘的几句话,可比十几个衙役还要管用,便有人带头道:“陈学士,咱们虽说是一群打鱼的,可也知道当良民。这十二个铜人,既然是送到河里,那也算归了正途,陈大人想拿就拿走吧?” “拿走?说笑了,这十二个铜人,凭本官一己之力,怎么拿得动?还得请诸位乡亲帮忙……”陈初六又拿出了大饼:“事成之后,本官许诺诸位免身丁徭役,如何?” 渔民们一听这个,皆是粲然一笑,回到:“那还说什么,眼下秋汛,也不好打鱼,全凭陈大人吩咐了!” 若非陈初六名声在外、立信于民,若非陈初六熟知百姓的想法、恩威并用,若非百姓日子过得尚可,良知尚存,这件事情恐怕就办不成了,而且三者缺一不可。 在汴口四周的百姓之中,这等事情也相继发生。只要拿出陈初六的名号来,百姓无不拥护。壮丁们集结起来,妇孺老幼则收拾东西,前往山上躲避。集结起来的壮丁,到河堤上取河工料,或者去伐木,一批一批运往汴口。 汴口的河兵们都愣了,这可是头一次见到百姓这么积极。平日里就算是大水漫过了河堤,想要百姓来护堤,也是一个比一个不愿意来,而今日却是一窝蜂像是到这里领钱粮似的来了。 而且也没有人监督,更没人数数,百姓还一个接着一个,将材料源源不断送到了跟前。不久之后,汴口四周的手艺人,木匠泥匠也全都到了现场。稍一商量,便确定了城池的基本模样,招呼大家赶紧开工了。 这城堡说难不难,不过是四面墙罢了,但说简单也不简单,这四面墙要和汴口的地形相契合,起到相得映彰的御敌效果。来的这些工匠,虽不是什么殿堂级工匠,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么多人出主意,倒也是想了个办法。 为了省工省料,将这个城池修成半圆形。黄河与汴河的夹角,修两个四分之一圆,沿着黄河岸边,倚着河堤晚上继续修一道直线,并留下水门。又在四周搭建箭塔,箭塔与城池搭了桥梁,可以从头顶上互通,但底下不留门。 若是朝廷将强弩带了过来,那便有可以覆盖半个黄河的射程。城墙很高,里面的结构是木头,外面则用淤泥、石头加固,足以抵御刀剑和火攻。城墙中有两层可以站立弓弩手的地方,只要人手和箭足够,便能保曹操证密集的压制。 曹琮挑选的禁军尚未抵达,若是靠着几个不堪重用的河兵来修筑城堡,那就是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成功。陈初六从渔村回来,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热泪盈眶,这就是民心可用啊! 整整两个日夜,与天地抢时间,汴口原地起高楼,一座城堡如凭空出现。若不是城墙表面的泥浆没有干透,那真不知道这城堡怎么出来的了。十二道闸门,都被围在了里面,城墙背后有搭起来棚子,可以住人和存放粮食。 十二道闸门,用水门关起来。还在水门之外,略高于水面的地方,修了拱道,里面布满陷阱,防止敌人从水门打进来。这城算得上固若金汤,只要有血战到底的念头,敌人便难以攻进来。 陈初六看着十二个铜人,在黄河中放了下来。又用了许多木头、巨石,配合这十二个铜人,布下了暗礁阵。只要有稍大一点的船只行船到此,撞到了暗礁,必定会船底漏水。只要不得通航,那西凉人就包围不了汴口。 他们要是敢绕道强渡黄河,或者强渡汴河,都会在水里被大宋官兵痛打落水归。只要合围不了,汴口便能源源不断获得支援,从而细水长流,用一小部分兵牵制住西凉大军。朝廷的军队,便能做别的事情了。 陈初六登上城墙,看着城墙外头散去的百姓,心中稍稍放心下来了。这个时候,秋收已然结束,百姓家中还算殷实,躲在山上,便不用怕西凉人劫掠。小城之中,还存着许多工料,等曹琮派兵来了之后,可以继续加固修缮。 除了大堆大堆的工料,和缓缓流动的河水,便只有几十个人守在城墙上。陈长水拿着虎符,走到陈初六旁边,道:“少爷,那几个接头的人,已然通知到了。他们也需要一点时间,方能将那些老兵重新集结起来。” 陈初六点点头道:“若是老兵在天黑之前到齐了,你就带着他们前往孤柏岭,搜集船只,一旦李元昊率兵全部出动,你们就袭击其背后,将其船只全部焚毁。本官料定,粮草搬运困难,他们必定将粮草藏在船上。” “这四周的百姓,早已躲去了山上,可谓坚壁清野之时,到时候西凉大军饥寒交迫,必生内乱。若是这些老兵,在天黑之前到不齐,你就带着这封信,去找种谔,让他帮忙烧了西凉人的粮草。” “少爷,这件事情随便派人去就行了,我想留在少爷身边杀敌!” “不,这个虎符只能交给你,本官才放心。”陈初六郑重其事的道:“这次与李元昊对战,咱们处于劣势。只有等秋汛过去,八王爷带兵回来,才能一转攻势。若是等不到,本官也只能弃守汴口。” “但弃守容易,可置汴京与危险之中,却是十分难听了。到时候,朝野非议沸腾,陛下要追究责任,岂不是要杀我的头以平民愤?这时候若是烧了西凉人的粮草,使其大军混乱,我也就有了托词。” “少爷在外杀敌,他们在背后说风凉话,真想让李元昊打进城去,把这些人一刀一个先杀一遍。”陈长水愤愤不平说道。 “黑子,你与我乃是一辈子的兄弟了,这时候交代一句心里话。这场仗,我有必胜的把握。这是我头一次,明面上手握兵权,若是能胜,借这次胜利之余威,必要清除一批军中异党,提拔一批自己的人手。而这紧要的事情,知应交给你,我才放心啊。”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连夜奔袭 “拔地而起的城池?”李元昊听得探子来报,便是又气又好笑:“他陈初六竟敢耍我?一片纸,就把本王吓在了这里。他耍了本王,也就罢了,居然是想临时搭建一个城池,可笑,可气!陈初六毕竟是书生啊,纸上谈兵尚可,一出来就昏招频现。” “王上,何不趁今夜月黑,奔袭汴口。让那个陈初六,尝尝中那么的厉害。别说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城了,就是汴京城又当如何?”安子罗在一旁道:“咱们花重金请来的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 “不可,那些人要留到汴京城下采用,不可在这里有半分半毫之损失。至于陈初六,本王还是有些顾虑,他真的这么傻么?以为一个土楼,就挡得住本王十万大军。至于那暗礁,更是可笑了,随意找个看见了的百姓,不就能找出来了?” “王上的意思是……陈初六故意显得不知兵事,引咱们去打?汴京城四十万大军,也不是吃素的,的确该谨慎。”苏奴儿回到:“但咱们在这里,总想着陈初六多厉害也不成,还是得探探虚实。” “唔……”李元昊沉吟片刻,眉头一皱大手一挥,道:“苏奴儿,本王命你率三千铁骑,连夜奔袭汴口。记住了,若遇强敌不可恋战。汴口之后乃是郑州,你们可逃至郑州,截断汴口之后援,待本王大军赶到。” “末将领命!”苏奴儿迈开大步,走到船舷口,但听得李元昊又喊道:“苏奴儿,若是遇到了陈初六,一定要杀了他!” 一支骑兵,飞奔向了汴口。李元昊在船上思索良久,又叫人去查了一下水位,发觉又涨了一些,才放心下来。邻近夜晚之时,从远处来 人报信,自称无为军中的使者,愿听李元昊的差遣。 听到这个消息,李元昊更是放心了。又叫来心腹之人,让他前去汴京,联系在汴京之中的内应。在李元昊看来,大宋虽壮如牛,但眼下是大宋最虚弱之时。趁着这个时候攻入汴京,引起大宋天下大乱,就必能成就一段传奇之时。 一想到这个,李元昊的脑子便飞速的转了起来。看向安子罗道:“从这里往下游去,有一座山,名曰孤柏岭,这四周能藏兵的地方,就只有这一个。你率一万人马去将孤柏岭守住。守住这里,便可保证身后无忧。” 安子罗问道:“听说不少百姓都上山躲避,若是遇到了百姓怎么办?” 李元昊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要秋毫无犯的,告诉将士们,就当是遇到了家乡人一般对待。当然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不对百姓动手,传到汴京之后,便没有百姓会决心抵御本王。等汴京中的人一运作,百姓们反戈都说不定。” 安子罗一拱手道:“那末将这就去了。” 天色很快便晚了下来,刚停下的霖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又冷又湿,让所有事物都显得沉郁。而在汴京城中,曹琮拿着花名册,调集齐了一万精锐弓弩手,还有五十艘战船。 又调集五万精锐骑兵,与那一万弓弩手和战船交给种谔带出京城。种谔先去汴口.交付一万弓弩手和战船,随后将自己的人马隐匿起来。 做完这些,看着用朱笔划掉的名册,曹琮仰天长叹:“整顿枢密院,若再迟二十年,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这些用朱笔划掉的,全都是有名无人。这次点兵,底下的人百般阻挠。因为一旦重新率兵出征,点出来的兵员,就会重新登记造册,那原来的名册也就作废了,那些吃空饷大大小小的官,也就丢了饭碗。 整顿枢密院,只是将几个高层之人弄下来了。可这一层一层,靠着蛀食枢密院的人,却还是如跗骨之蛆一般。而且等顶上的换人了之后,底下这群人完全失去了控制。由于枢密院与其他地方干系不大,故而这里烂成一片,别的地方也意识不到。 朝廷若是率大军出击,恐怕十天也出不了城。让陈初六率大军前去汴口镇守,实属无奈之举。种谔率大军刚出去,朝廷却又发布军令,要继续点选花名册,清除掉所有的空饷。此令一出,满京城的驻军皆是震动了。 眼下正是大敌来临的时候,本以为朝廷会将以往的过错一笔勾销,用来凝聚军心。却没想到,朝廷却要在这种时候,下定决心清理空饷。这莫过于临阵斩大将,乃是下下之策了。 一场乱,在京城中酝酿。而在汴口,小城的城墙已然变得十分坚固,陈初六却仍然等不到朝廷派的人。陈长水看着天色,却仍然不愿走:“少爷,这群老兵也不来,朝廷的人马也不来,咱们也撂挑子别干了,赶紧走吧?” 陈初六则是好整以暇,看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道:“时候到了,速速拿着这封信去找种谔将军。种谔将军,看了这封信便知道了。” 只见城下有人跑了过来,挥手道:“陈大人,小人葛洪亮,携五千乡勇,前来守城。不知陈大人可否让在下入城?” 陈长水与陈初六皆是面露喜色,站起来道:“五千乡勇何在,怎么只见你一个人过来?” 底下那葛洪亮道:“陈大人,我等知道陈大人在此守城。若是这么多人马贸然接近,陈大人分不清敌友,岂不造成误会?若是陈大人以为可用,葛某这就将五千人马,带到城下,让陈学士查验!” 陈初六挥手道:“速速带来!” 葛洪亮从腰间取出火把,用火石将其点燃,登高而呼,对着远处的黑暗处挥舞了几下。刹那间那黑暗之中,也是火星直冒,很快便有数千火把接连亮了起来,明如白昼。如山洪一般的吼声,从远处滚滚而来。 看着这五千人来到城下,陈初六却是奇怪:“本官记得,这些人应当都是老兵,可本官看着,为何会还有许多年轻人?” 陈长水在一旁道:“少爷,那些老兵,多有伤残。在汴口这些日子,家中殷实,便收养了孩子,养了家丁,这次过来的,就是这些人了。” 陈初六点点头,可又道:“但不知这些人,能不能打仗啊。” 第一千二百章 并肩作战 小城之下,五千乡勇举着火把。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穿着皮甲,另外一只手,拿着镔铁枪,腰间带着长刀,背上还背着一把弯弓和箭。这若是在唐朝,就是一个标准的府兵装备。 待众乡勇站好了,葛洪亮上前一步道:“陈大人,我等已是准备好了。这些乡勇,平日里干的也是看家护院的活儿,不说以一当十,但绝对都是练家子。刀枪箭,无一不会!” 陈初六在城墙之上,回到:“刀枪棍棒,固然重要,但战场厮杀,却不是花拳绣腿能用得上的。到了杀得眼红之时,什么阴招毒招都要用上, 最重要的是不怕死,你们怕死吗?” “呃……” “慢着,用不着急着回答本官。”陈初六伸手拦住了:“告诉你们,这座城要经受十万大军的猛攻,在场各位凶多吉少。若是谁现在想走,说出来,本官看在他来了的份上,给他记上一功。” “让他回去,也有个交代。则免得到了拼命的时候,他不仅不拼命,反而在咱们背后捅刀子。若是谁留下来送死,没错,就是送死,本官也在这里送死。留下来的,谁要是敢动摇军心,立斩不赦。等打完了仗,本官保你们一个荣华富贵。” 夜晚的风从空中划过,微雨打在了脸上,地下的火把不知不觉,熄灭了一些。这一刻,很是漫长。陈初六说的是场面话,心里当然希望大家都留下来。可这生死的考验,岂是那么简单的? 过了一会儿,底下终于有人说话了:“陈大人,小的要不是遇见了咱爹,五年前就饿死了。俺爹让俺来的,他把俺的命,交到了陈大人手上,那俺的命就是陈大人的了。” “只想在俺死了之后,陈大人帮俺养着爹。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生死兄弟,还说这些做什么?本官上有双亲,下有妻、子十余人,也在这里送死。诸位兄弟,谁要是活了下来,都要帮死了的人,赡养父母。本官若是没死,你们的爹娘,就是本官的爹娘。” “那还说什么,我等誓死与陈大人并肩作战!” “我等誓死与陈大人并肩作战!” 虽灭了几支火把,但这场面依旧是亮堂堂的。陈初六命人把放进来,又对陈长水道:“黑子,你可以带着信去种将军那里了。信送到之后,便不用回来了,去家里操持家中上上下下的产业,不要在战时慌乱。” 陈长水摇摇头道:“少爷,你这就别想了,黑子还要带兵杀回来的,我可是大内侍卫,宋国勇士!” 陈初六叹了口气,见他语气坚决,便指着黄河对面道:“你若是想帮忙,就去对面,将船只搜集起来,别让李元昊找到。他若是从这里通不过,就一定绕到对面从岸上包围这座城。” 陈长水想了片刻:“那少爷……这一次,就是你一个人在这里了……” 陈初六负手而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本就是我一个人与天公比高,雄关漫道真如铁,忧患增人慧,艰难玉汝成。死灰犹可活,百折莫吞声。” 陈长水长叹一声:“可惜世人皆在井中,不知少爷看到的那一方天地!” 陈初六回过头道:“我相信百姓是有大智慧的,他们一定会懂,百姓万岁!黑子,走吧!” 陈长水抱拳离开,五千乡勇,已是到了城内。葛洪亮迈步过来,走近了看,才知道他年纪不小了,两鬓斑白,但孔武有力。 葛洪亮拱手道:“陈大人,小人从前在曹祎将军帐下卖命,狄青小将军也认得。打的就是西凉人,知道他们攻城只有三板斧。” 陈初六问道:“哪三板斧?” 葛洪亮伸出一个手指头:“西凉人善骑兵,且搭弓射箭的准头一点也不差。这座城矮了,他们肯定先把咱们诱上城墙,再骑马过来轮番射箭。每射一箭,就退回咱们的射程之外,如此一来,咱们就只有挨打的份。” “乍听起来,的确如此,那接下来呢?” “等到咱们不敢露头的时候,就派人架梯子强攻。等有人爬上来了之后,就是第三板斧,他们就靠近一些,往城内放点燃了的火箭,让城内顾首不顾尾。如此三板斧,也是屡试不爽。” “那何以御敌呢?” “陈大人,这三板斧凶狠是凶狠,可却也容易解开。方才葛某看了一圈,这座城居然有二层,只需在二层放箭,再与那些箭塔配合,那西凉人的头一板斧便用不上。” “头一板斧用不上,那二板斧三板斧就更用不上了。但还需防备一个,要将城内的粮草物资保护好,若是他们放火焚毁了这些,那就不攻自破了。”葛洪亮继续道:“这也简单,毕竟在河边,只需找一切水草盖着,便可以防止被烧了。” “唔……箭矢沾了水,粮食沾了水,会不会……”陈初六问道:“会不会影响战斗力和士气?”。 “箭矢沾水之后,倒是有些影响,不如用牛皮包起来。” “哪来的牛皮?”陈初六问道,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道:“哪里来的箭矢?” “嗯?”葛洪亮一愣:“陈大人来守城,朝廷没有拨付物资?” “拨付倒是拨付了,还有一万人马,可是……可是都在路上。”陈初六叹了口气:“眼下正是无兵无粮无箭矢,若是西凉人连夜奔袭,可怎么办呢?” “嘶……”葛洪亮倒吸一口冷气,这就像匹配了王者,对面发语音发现是他六年级小弟在玩,他都想直接挂机了。可这会儿跑,怕不是要终身封号? “陈大人所虑有道理,若是西凉人连夜奔袭,那此城危矣!西凉人晚上不怕看不见,咱们的人可是有很多人晚上看不见,最怕的便是夜战。” 陈初六知道这是夜盲症,西凉铁骑草原习俗不缺肉食,大宋这边就不同了,缺少肉食,晚上许多兵卒就看不见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葛洪亮想了片刻,回到:“陈大人,这些乡勇家中殷实,倒是不担心晚上看不见的事情。可西凉人夜袭,却很是麻烦。倒不如将他们骗进城来,待他们没马的时候,将入城之人赶尽杀绝,如此可重挫其锐气!”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计策识破 “这叫请君入瓮之计?” “好像是,陈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葛某没读过什么书,不懂请君入瓮。”葛洪亮回到:“只需稍微布置一下,将咱们的人藏起来就行。不过,陈大人,这城太高了,若是西凉人来了,他们怎么进来呢?” “这……”陈初六看了看这座小城,城墙很高,就算是自己人进出,也要靠一个罐笼上下提升,若是西凉人来了,岂会乖乖爬上来?想了片刻,陈初六忽然心生一计,回道:“这边爬不上来,本官料那西凉人,必会想办法从汴水渡过去。” “哦?”葛洪亮看了看身后的汴河,只见水浪翻滚,水势不深,他又道:“停几艘船在他们对岸,再把闸门关小一些。若是他们来了,看到水不深,才会渡过去。若是今夜没等到他们来,等明日清晨,再把闸门打开,免得误了汴京的用水。” “若是他们渡河过去,必然要丢下马匹,就在他们渡河之时,咱们万箭齐发,那他们便一个也跑不了。” “唔……如此请君入瓮的计策,算是成了。”陈初六看着黑漆漆的原野,一声令下,便让葛洪亮带着人过去布置去了。忙活了大半宿,来的这五千乡勇,逐渐也热情消散,疲惫的感觉上来。 这群人虽说平日里干一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可还是第一次处在这种情况之下。葛洪亮不愧是老兵,对所有人嘘寒问暖。待埋伏的时候,要将灯火熄灭,表现得这座小城,只有很少的人马。 在这个季节,若是没有烤火的地方,住在四舍五入等于露天的地方,那还是有些寒冷的。就是这样,大家还不能睡,更来不及生火做饭。这正是又饿又冷又困之时,但陈初六也知道,只要撑过了今夜,就不怕被敌军夜袭了。 在汴河之上,还有一群人在连夜赶路。夜里行舟,本是很危险的,但这群人却在半夜也喊着号子,在往汴河上游赶。忽然,一艘船忽然发出一声震动,有人喊道:“不好了,搁浅了!不对啊,这水位怎么降得这么多了。” 这几十艘战船上,便是种谔带过来的六万人马。五万骠骑,外加一万精锐弓弩手。种谔与陈长水正在船上已是,听到这些呼喊,便出来查看。不止一艘船搁浅了,许多船纷纷搁浅,停了下来。 种谔往河里一看,暗道一声糟糕:“这一段汴河,都是人工挖出来的渠,并无别的支流,若是水位下降,那必然是闸门关了。不好,汴口那边有事情。众将听令,弃船陆行,骑兵随本将驰援汴口。陈长水,你带着那一万人马跟着后头。” 而在汴口,苏奴儿带着三千人马,已是赶到了。虽说这是三千人马,可却都是苏奴儿的亲信,个顶个的精锐。到了小城面前,苏奴儿派人四周打探了许久,并没有发现什么动静,苏奴儿顿时笑了起来。 “宋国皇帝昏庸,宋国臣子也无一有用,那陈初六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苏奴儿指着这座城道:“若派一万人马驻扎于此,王上便对其无可奈何,只好弃此地而去攻打汴梁城。” “将军,听说宋国有几十万人马,为何连一万人都分不出来?” “几十万人?”苏奴儿蔑笑一声:“王上率十万人到这里来,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汴京城中几十万人,都成了废物。能打仗的,被八王爷带出去了。剩下能打仗的,倒是在赵祯手里握着,可他敢把这些人交给别人么?” “那苏将军,这座城该怎么打下来呢?” 苏奴儿嘴上虽说对大宋嗤之以鼻,但他也是沙场老将,心底里自然还是较为慎重的,回到:“这是座空城,但不知陈初六在不在这里,若是不在,拿下来用处也不大。倒不如围而不打,等他们的人来,咱们就能在城外杀敌。” “攻城,咱们的短处,战于野,就是咱们的长处,这叫扬长避短。况且这乌漆嘛黑的,也摸不清楚敌情,贸然攻打,只怕有损军力。可要是不打,咱们如何交差呢?围而不攻,咱们这点人手也不够啊!” “将军,只要打下来这里,宋人必定也会派兵来救。到时候咱们还能将此城用于屯兵,进可攻退可守。王上也说了,这是要害所在。” “将军,小的刚才去看了,汴河水浅,可以游过去。对面还有几艘船,城门必然摆在那边,只要过去了,便可兵不血刃拿下这里。明天天亮,就能在里面蒸馒头吃了!” “让本将想想,水浅,还有船,蹊跷,实在是太蹊跷了。”苏奴儿紧握缰绳,觉得胯下的马有些不安,这是老战友了,苏奴儿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也想诱骗本将上钩。看我把你们打出来……” 苏奴儿随意点了几个人,指着城墙上几个站岗的道:“你们去把那几个人射下来,记住了,只准射杀其中的一半。他们要是没有半点反应,那就肯定是有埋伏!” “他们要是有动静,就暴露了城内的人数。只要咱们骑着马,这城里有再多的人,咱们也不怕。” “卑职遵命!”几名骑兵拍马上前,疾驰到城脚下,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之间便搭弓射出三支箭,城墙上巡逻站岗的,应声而倒。 只不过,这倒下的还不是人,乃是用稻草扎成的假人罢了。一半的稻草人倒下,城内城外埋伏的这群人,俱是愣了。 说好了西凉人渡河的时候,一齐出动,咱们箭都搭好了,就等着他们过来。可他们不过来,就派这四五个人过来,给你射了几箭。“人”都死了,那到底是给点反应,还是不给反应? 就是给出反应,又打不到人家?葛洪亮压住众人的动作,道:“万万不要出去,西凉骑兵不是盖的,出去就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了。对付这几个人,交给陈大人便是。” 但见城墙之上,一个人站了出来,当然还拿了一把盾,对着底下大笑道:“西凉能打到这里,果真是不简单,竟然如此慎重。只不过你们西凉王赵元昊,一向以英雄自居,今日为何畏首畏尾躲在后头?既然到了,何不请他来与本官相见啊?”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射中了嘛 回应陈初六的,乃是三支飞过的铁箭。还好陈初六带了盾牌,早有提防,加上他 手脚也算快,不然脑袋就射穿了。 陈初六躲了起来,喊道:“全城守备!” 城墙之上,亮起了火把。在城墙的第二层,陈初六带来的几十个随身护卫,放出弩箭出去,将一匹马给射翻了,但人却跑了。 隐藏在黑暗之处的苏奴儿见此,抚掌大笑道:“这小城里头没什么人,这是故弄玄虚。陈初六虽然来了,但朝廷还没派兵过来。兄弟们,准备攻城,生擒陈初六!” 西凉兵叫喊着冲到了城下,却又被强弩射退了回来,苏奴儿看着高高地城墙,沉声道:“远道而来,未曾准备攻城器械,这可如何是好?宋国人躲在城墙里面放冷箭,咱们也用不上啊……” 在他旁边有一人道:“将军,这边没有城墙,宋国人定是将那城墙放在了那边。咱们在正面装作攻城,让他们死死防备,在派人从那河里面游过去,从背后偷袭。这座小城刚建起来,肯定没有坚固的大门。” 苏奴儿看着城墙,又看了看汴河那边黑漆漆的草丛,开始思考了起来。这汴口乃是此战的要害之处,陈初六又是李元昊心中十分重要的人,若是一齐拿下了这两个,那就是攻打汴京的首功。 他与安子罗秉承左膀右臂,两大虎将,若是拿到了这首功,说不定就可以升为头员虎将了。只是苏奴儿毕竟是为臣的,就算当上了头员虎将,也不过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究是为臣的。 到底值不值得冒险呢? 一瞬间的时间,苏奴儿脑海里闪过很多事情。但在这个时候,城墙之上站出来一个人,陈初六朝着底下的西凉军喊道:“尔等战又不战,退又不退,若是想要投降大宋,何不下马卸刀,来城下叩拜?” 苏奴儿驱马上前,挥鞭一指道:“陈初六,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你舒服不了多久。本将就在这里围而不打,阻隔援军,等到西凉王一到,你以为你能插翅而逃?” 陈初六大笑一声:“你们西凉王派人来暗杀本官,以为可以让本官身首异处,本官不也好好的在这里么?城下西凉将领,何不报上名来,本官向来不杀无名之辈。” 苏奴儿拿着强弓在手上,拉如满月,箭头对着陈初六,却并不放箭。苏奴儿在于陈初六对峙,看陈初六躲不躲开,可陈初六却连动都不动。苏奴儿放下了弓,大声回到:“本将苏奴儿,承蒙西凉王看重,列为先锋,本将在西凉,不过是平平而已。” 陈初六对来犯之地,也了解了一番,回到:“身为西凉王身边的左膀右臂,将军还如此自谦,果然不简单。只不过,西凉王为何派你前来,不派安子罗呢?” 苏奴儿回到:“安子罗步步为营,用兵沉稳。本将善于奔袭,百里之外如雷霆瞬至。陈初六,你想挑拨咱们的关!,那就是做白日梦,看箭!” 话音刚落,便只见一支冷箭,直奔陈初六的脑门。可这一次,陈初六似乎躲晚了一些,箭头一扎,陈初六应声倒在了城头上。顿时城墙之上,一片慌乱,护卫们皆是围了过来。低头一看,原来是陈初六用手握住了箭,顺势倒下来的。 陈初六压住了众人道:“带着本官,从葛洪亮他们埋伏的地方离开,要让那苏奴儿看到。” 众护卫顿时明白了过来,而苏奴儿却还没反应过来。堂堂大宋第一才子,居然被他一箭给射到了,这难道是天命不成?但苏奴儿也不想靠近,只见得城墙上的火把逐渐熄灭了,一行人在河岸对面举着火把匆匆离开。 苏奴儿这时才喊道:“陈初六负伤想跑,所有人快随本将渡河,取陈初六首级者,赏千金!” 一声令下,这些早已按捺不住的骑兵,便赶紧催马,飞奔到了河边。闸门关闭了,汴河之中水并不流动,但还是有些深的。若想骑马过去,也比较困难,而且在这黑夜之中,更看不清水深。 众骑兵在河边犹豫,苏奴儿大喝一声:“都给我让开,本将先游过去!” 苏奴儿能混到这个地步,最初靠的便是身先士卒,敢一个人冲在最前面。苏奴儿身边几个亲信,也想都没想,便跟了上去。剩下的骑兵,为了在苏奴儿面前露一手,纷纷下马游泳。这群人游泳还行,但毕竟是西凉人氏,游得不是那么熟练。 刚游到河中的时候,岸边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有些人试图骑着马走过去,也在河中便再也无法往前走了,水实在太深。却在这个时候,苏奴儿看到对岸,刚刚举着火把离开的那些人,忽然停了下来,而且朝反方向走来。 苏奴儿心中一惊,不对劲啊,要是陈初六被射中了想弃城而逃,为何要专门点上火把呢? 唉,不该追他的,应当称着小城空虚,将城池拿下来才是稳妥之道。苏奴儿停在河中,回头吩咐道:“岸上的人不要下水,速速爬上城墙,将城池拿下来!” “哈哈,现在才想起来,晚了!”葛洪亮在对岸的草丛中站起来,大喝道:“兄弟们,对着河里把箭全都放光!” 耳边响起阵阵破空之声,下一秒钟,冰冷的箭如雨一般,落了下来。河里面的西凉兵,慌不择路往后退,早已是乱了阵脚。 岸上的西凉兵见此,也纷纷搭弓朝着河对岸射箭。但他们在明处,葛洪亮在暗处,且西凉人在岸上的不到一千人,这样对射下来,自然落了下风。 河里面能爬上来的,差不多爬上来了,爬不上来的,便永远也爬不上来了。岸上的人,退至远处,慌忙寻找起来:“苏将军呢?苏将军回来没有?” 找了一圈,有人悲呼道:“苏将军冲在最前面,乃是第一个游到河里的,他离岸最远,怕是……” 西凉人中剩下的将官,皆是大惊:“折损战将,咱们就算回去了,也逃不过一死。兄弟们,咱们至少要将苏将军的抢回来!” “对,把城也夺下来!不然见了王上,咱们没法交代!” “可对面有多少人,咱们也不知道,就算过去,能打赢么?不如先奔往郑州,暂避一时?”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援军来了 就在西凉兵如无头苍蝇一般原地乱撞时,葛洪亮已然带着人马,将河里的人赶尽杀绝。苏奴儿也在乱箭之中,被射杀了,连个英勇就义的口号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倒在了河里面。 陈初六带着护卫们,也赶到了河边。在陈初六这边的岸上,听着几艘船,故而他们游过河面,比西凉人方便多了。五千人游的游,划船的划船,便到了对岸。 葛洪亮朝中众人吩咐道:“不要乱了阵脚,他们人少,咱们到了弩箭射程之内就停下来打他们。陈大人,你跟在最后面……” 陈初六拔出腰间的刀,怒道:“凭什么让我跟在最后头?赶紧拉住西凉人的这些马,能上马的上马,跟着本官冲!” 说罢,陈初六翻身上马,陈家的几十个护卫和乡勇中能上马的,皆是拉住刚才西凉人丢下的马匹,跟着陈初六冲了起来。葛洪亮见此,带着弓弩手在后面紧紧的跟随。剩下的西凉人,丢失了头领战将,本已经乱成一团。 陈初六带着人冲过来,也是命人先放弩箭,一阵箭雨之后,再带人杀了过去。西凉人遇见这个,也抵挡不住,拼杀了一段时间,便做鸟兽散了。虽说陈初六等人骑了马,可要想追上西凉人,那也是痴人说梦。 叫住了人马,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葛洪亮指着前头大笑道:“这西凉人也没什么厉害的嘛,一打就跑了。各位兄弟,首战高捷了!” 众人皆是大喜,陈初六收敛兵马与遗落在战场上的马匹、箭矢,撤回了河对岸。在河里面,将苏奴儿的尸首找到,一看他的盔甲,竟是镶金的铁甲,啧啧,那自然是笑纳了,配印与佩剑也一一收下。 这首战告捷,倒是挺意外的。苏奴儿差不多看穿了陈初六的计策,只要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再进攻,那指不定还有一番血战。但苏奴儿却马失前蹄,一时迷了心窍。陈初六写好一封战报,送去了汴京。 希望首战告捷之消息,能安文武群臣之心。天亮之时,种谔带着骑兵赶到了这里,一看这里的战斗的痕迹,种谔放下心来。带兵来到小城之外,陈初六出城来看,却是一脸惊讶:“种将军难道没有接到本官的信?” 种谔拱手回到:“陈大人的信,本将早已接到。只不过皇命在身,还是要先带一万人马到此。陈大人,这西凉人已然到了?” 陈初六点点头道:“不错,这不过是西凉人的先锋罢了,昨夜埋伏了他们一手,还斩杀了一员大将。” “哦?谁?” “苏奴儿……” “哎呀,这可是李元昊的左膀右臂。斩杀了他,李元昊手中其余将领,皆不足为惧。但不知陈大人,如何斩杀的?难道就凭陈大人手底下几十个护卫?” “这……这其实算是意外收获。”陈初六将昨夜的事情,简单说了一番,种谔听了,啧啧称奇,回到:“陈大人看来还是一员福将啊,两天两夜建出城池,又招募了五千乡勇,这便是拔地为城、撒豆成兵都比不过了。” “侥幸而已,种将军,朝中派兵为何如此之慢,那边没出什么状况吧?” “暂时安宁,只不过点兵的时候,各级各层都受到了阻力。要不是曹琮亲自到营里点兵,现在还点不齐。”种谔回到:“等那一万人到了之后,本将便带兵去 孤柏岭驻扎。” “不,去孤柏岭的事情先慢着。”陈初六拦了拦道:“曹将军点兵之时,既然受到了阻力,那这一万弓弩手,定是十分不情愿来的了?” “那倒不是。”种谔回到:“曹将军爱兵如子,这次点兵,也是将赏钱亲自送到了手上,往年的积欠,也一概结清,还多给许多养家糊口的钱。大宋的兵,对外敌的血性还是有的,陈大人不用担心这个。” “唔,那就好。”陈初六又问道:“汴京里的情况如何?” “还是那样,点兵出来,招致许多不满。可出来之后,朝廷对空饷之事十分震怒,要彻底清查。在这个时候清查,怕是有些……”种谔问道:“若汴京生乱,陈大人,该如何是好?” “内乱,不过是一群宵小之辈罢了,拦路拌脚尚可,但算不得什么大的威胁。陛下端居圣明,自是能独掌乾坤,扫清寰宇。咱们需要做的,便是剿灭西凉叛匪。”陈初六道:“既然种将军来了,那本官交代几句。” “此去上游,唯有孤柏岭能屯兵,进可攻退可守,将军务必拿下。本官料定,李元昊也早已经看到了孤柏岭的价值,在那里屯有重兵。光华军要是想叛乱,那就在近期,种将军势必雷霆一般将其击溃平叛。” “唔……陈大人用不着交代这些,本将心里有数。”种谔还是有些衿傲的,要不是看着陈初六斩杀了西凉大将苏奴儿,他就要来一手阴招,派两个副官,一人领五千人,将陈初六架空在这里。 种谔带着大军,在小城这里,帮着陈初六忙活了许久。将城内屯的工料也全都用完了,又在城外增加了许多箭塔,挖了护城河,埋下陷阱。直到陈长水带着一万人马,和船队来到小城。 昨夜关了闸门之后,船队走不动了,赶走西凉人之后,又放开了闸门,汴河戍卫上涨,船队往上走,遇到了陈长水,这才一起到了小城。 一万弓弩手,五十艘战船,船上还有大把大把的箭矢和粮草。种谔带着人,帮忙全都运进小城。陈初六将兵马一分为二,一部分交给葛洪亮,一部分自己掌握,葛洪亮手中加上那些乡勇,便有一万人之多,陈初六手中五千人和船队。 种谔帮陈初六布置好了小城的防备,临走之时,陈初六将西凉人留下了的马匹,全都送给了种谔。种谔见此,不由道:“陈大人不留几匹马,以备不时之需么?” 陈初六苦笑一声:“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种谔点点头:“也对,那本将就祝陈大人福运如鸿了!” 两人正要分别之时,但见汴京方向,有传令之人飞奔至此,道:“种将军、陈大人,陛下密旨。光华军直扑应天府,意在图谋小皇子,汴京城中守备作乱,朝廷无法派兵出征。陛下旨意,让种将军放下手中之事,前去阻拦光华军!”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什么?” 陈初六接过密旨,心底大骇,小皇子什么的他现在管不着了,关键是他的一家老小也在应天府。这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光华军总不能平白无辜,就往应天府打去。 只不过这场大战一开始,朝里朝外的各种内鬼叛徒,便出动了。小皇子离开汴京也有些时日了,这秘密保不住也正常。 “可恶,本想趁着这个时候偷袭李元昊一下,现在又得奔应天府去了,偷袭不成了。陈大人,那这边就托付给你了。” “行,种将军赶紧去。唔……光华军毕竟是朝廷官兵,将乱兵不乱,攻心为上,攻旅为下,务必在其到应天府的中途击破。” “放心放心,陈大人在这里守城,也要攻心为上。李元昊敢来,必然有恃无恐,要想击退李元昊,务必将其所恃之物全都击碎,西凉人自然是不战而退。但陛下的意思,却是要歼灭李元昊,这其中如何推敲,就看陈大人的本事了。” “只要本官不死,李元昊便不会走。”陈初六胸有成竹地回到,送走了种谔的五万铁骑,回到城中,陈初六又吩咐众人继续完善城中的防备。 眼下小城之中,一万五千人马,葛洪亮领一万人马布防。陈初六则坐居中军,领五千人随时支援。当然,还有一件事,才是陈初六这一战有必胜把握的关键之处。 在小城之中,还有原来汴口的一些官衙,这里原本就是要停靠许多船只,等候过闸门的,陈初六在这里还被卡过一回。在官衙里面,陈初六请了许多木匠、铁匠过来,乃是为了铸造火器。 只要有了火器,装备个千把人,便足以威慑西凉人了。李元昊见了这等神兵利器,知其必败,但恃其人多,会想要将火器抢走,以备西凉之壮。这番深入大宋,李元昊何不是背负极大的风险。 他只带了十万人马过来,那是只能带十万人马,剩下的那些人,属于别的部族。跟着打掩护,或者顺风抢一把还行,一旦李元昊兵败,恐怕他回西凉重登王位都难了。但要是夺回了火器,便能保王位坐得稳。 小城中的战船,布置在了暗礁之后,还临时搭了水寨,以防西凉人晚上游过来。水寨与小城互为犄角,一旦岸上的战斗吃紧,战船便可出动,在水中用弓弩射杀敌人,如同移动的箭塔。若是水中的战斗吃紧,岸上可将床弩移过来,击破敌军的战船。陈长水带了一些人,赶往对岸,以备李元昊的绕路偷袭。 马上就要打仗了,葛洪亮在那边激励士卒。葛洪亮看来是当过官的人,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葛洪亮又是基层出来的,故而在士卒们里也混得开,说上几个在边关的英勇故事,对士卒嘘寒问暖一下,便将这一万人马治得服服帖帖。 而陈初六则拿了一根吊杆,就坐在黄河岸边,挖了点蚯蚓,抛竿而下,垂钓江边。虽比不得姜太公钓鱼,但也要愿者上钩。 天色暗了下来,没有半点晚霞。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若是没有晚霞,说不定这雨还得下上好几天。陈初六带着斗笠,看着大河滚滚,雨打蒲叶,陈初六倒是想起了苏轼的一首词中的几句。 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傍晚时分,但听得马蹄敲打得地面砰砰响。葛洪亮翻身而起,伏在地面上听了听,扯了扯衣领子,敞开嗓子喊道:“兄弟们,敌袭!速速归阵!” 一声令下,小城之中人影窜动。众人纷纷各就其位,转瞬之间,西凉兵便如蝗虫一般,压了过来。这真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茫茫一片,显得这座小城十分脆弱。西凉人到这里之后,二话不说便水陆并进,猛攻起来。 要说打仗,便没什么可说的了,无非就是血管里的血液,往外面迸罢了。陈初六自知对守城之事,算不算里手,低着头只顾钓鱼,似乎这场大仗,与自己无干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这里的血煞之气过于浓厚,陈初六许久都未能钓上一条鱼来,连咬勾的都没有。这一钓,便是小半天,连腿都坐麻了。 直到肩膀上,有人拍了一下,陈初六才恍然回过神来。回头一看,原来是葛洪亮,松了口气,问道:“打得怎么样,咱们死了多少人?” 葛洪亮回到:“对面暂时撤了,双方各死了一些人,他们的伤亡比咱们大,但天色晚了,咱们看不清楚。这些人的意图,估计是想看看咱们的箭矢储备,想用车轮战耗尽咱们的箭矢。” 陈初六扶着缓缓站了起来,伸了伸腿,道:“稍等片刻,让人把城下的箭矢都捡上来,种将军说了,咱们储备足够支撑十天,可也怕他们连续猛攻。葛洪亮,你看今夜,那李元昊会不会来夜袭?” 葛洪亮点点头道:“这个猜不到,但得做好准备。陈大人,你那五千人休息好了,去替换五千人下来。受了伤的也需治愈一番啊……” 陈初六挥挥手,表示自己并无意见。登上城墙,在各处箭塔走了走。随即登上最高处,看着远处的西凉军营,他能感受到,李元昊也在那个隐秘之处,正在盯着他看。首攻如此猛烈,也未能攻入小城半寸,李元昊想必锐气受到了重挫。 但接下来几天,李元昊会变本加厉,崩了牙也要啃下这城池来。陈初六回头一看,道:“来人,将苏奴儿的盔甲印剑,都挂在城墙之上,让这群叛军看看,与朝廷作对的下场!” 不疯魔,不成活,看着苏奴儿的盔甲挂在城墙上,陈初六在大笑三声,忽然唱起了汴京城中烟花巷的小曲儿:“耳听谯楼一更梆,烟花院困住了秦重卖油郎,花魁酒醉牙床上,好似杨妃醉卧在龙床,无奈我在楼上来等。” “耳听谯楼二更梆,二更二点月光华,八仙桌四个盖碗儿一壶茶,一壶暖茶温在了手,又不凉又不热又不咂牙,茶壶紧对樱桃口,花魁醒了好喝茶。” “我在楼上寻方便,三更三点月发白,花魁女酒醉她起不了身来,满头珠翠床上来滚,一件件拾起来放到梳妆台,伸手掐住描花儿腕,再叫姑娘细说明白,花魁,你醒了木有啊……”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安居平五路 西北。 胡天八月即飞雪,眼下已是到了九月深秋,虽未见下雪,但也是寒风凛冽,如刀子一般,肆意的割破荒野。 陈善修从洛阳出发,直奔陕州,见了徐良骏之后,便又速速前往西北军营。来至青唐城,才发觉吐蕃数族大军,皆已被击退。宋国这边的伤亡,也是不小,正在与那西凉的十万大军对峙。 秦凤路乃是主战场,经略安抚司李荣贵乃是军事主官,但朝廷派了王随、曾公亮、范仲淹等人过来,那李荣贵就只算五名开外的人物了。再者说来,德顺、积石二路大军,也只听朝廷调遣。 于是大战一开,李荣贵便被调到了香子城押运军粮去了。位于前线的青唐、宗哥、定远、宣威、古骨龙等用于作战的城池,还掌握在了王随手中。 徐良骏与陈善修,借着押粮送兵,便来到了边境。将李元昊早已深入腹地的消息一说,果不其然,王随等人还被瞒在鼓里。李元昊神不知鬼不觉到了中原腹地,这定然是有内鬼。若是这个内鬼,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可就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了。 王随等人,紧急的在边境清理内鬼。而这时又传来消息,河边李家衣冠被李元昊抄家灭族,而经略安抚司李荣贵,自知东窗事发,便逃窜去了辽国。 偌大个天下,大宋容不下他,西凉将他一家杀了,也未必容得下他,到了辽国,身无分文,也是苟活罢了。李荣贵一下,一众他的随从,也被诛杀殆尽。内鬼被诛杀,与西凉人的对峙天平,开始扭转起来。 这一次派曾公亮到西北来,朝廷便是想在这里试一下新式火器的威力。只见得青唐城外,西凉兵在这里打也打不进,退也不能退,粮草日益耗损,也是烦躁不已。 更何况这么冷的天气中,大宋这边是躲在城里,他们可是住在荒郊野外。当然,宋国这边也早已疲惫不已。 若是西凉人现在撤离,死的人就白死了,这次 就在西凉人打算再一次进攻之时,却发现青唐城城门打开,城内的驻军,全都在城外列阵。西凉人一见,这是要决战的势头,便把人都叫了过来。 但在城墙之上,一些巨大的铁管悄悄地伸了出来。曾公亮站在这后头,回头道:“良骏、善修,你们捂住耳朵看好了,等下就让这群人尝尝天威的厉害!” 陈善修、徐良骏淡淡看着,只见曾公亮嘴角浮现出一抹坏笑,心底不知为何。其实,曾公亮早知道这炮声震天响,耳朵里早已塞了一些丝絮。 远远看去,西凉人调集马步兵,兵分三路向青唐城扑来。而大宋这边的官兵,却是一个都没有动,连弓弩都没有用。但见大宋的阵型之中,盾牌分开,从两块盾牌之间,也出现了一些铁管。 西凉大军正在疑惑,大宋国这些人是被打傻了?站出来让人砍?呵呵,整个大宋也就靠着弓弩强一点,才能挡住他们,若是他们不趁着这个击退西凉,等到了近身作战,那就只能被西凉骑兵屠戮殆尽了。 对于宋国这种洗干净了脖子等着被宰的行为,西凉兵表示虽然疑惑,但是十分喜闻乐见,一鞭子挥下去,胯下的马又快了几分。 可下一秒钟,西凉兵便见得宋军城楼上,烟雾腾空而起。随即耳边响起滚滚雷声,眨眼之间,漫天的石弹飞舞而来。 “这是什么东西?”骑在马上的西凉兵刚看清楚,便有许多人被石弹击落在地,连马匹都有被当场打翻在地的,这便是人仰马翻。城上的石弹打了人之后,上面还绑者一包药,落到地上刚好炸裂开来,又在西凉人的身旁炸一次。 等这群人跑到更近一点的地方,盾牌后面的铁管也点火了,一阵烟雾,一阵响声,接着就是飞来的暗器。若是弓箭,好歹还能躲一躲,能看得见,可这些暗器,又快又小根本躲都不知道往哪里躲。 遇到这局面,西凉人脑袋一下就懵了,地上躺了许多兵马的尸体,不少人被绊倒了,更容易被打到。能侥幸躲过的,也一下冲到了大宋的兵阵之中,眨眼之间就被钩子钩下马,然后被大卸八块。 不仅西凉的骑兵,打得一脸蒙,而且西凉的将领,也全都愣了。在枪炮轰鸣声中,他们的嘶吼显得似乎十分微弱,根本指挥不动一兵一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军冲向恶兽的嘴里。 西北战场,在新式火器的的助攻之下,迅速扭转了对峙局面。战后,曾公亮也仔细将一切火器与火药,都回收了过来,防止军机泄露。 而在北境,天上已是下起了微微小雪。狄青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过,在他身后,西凉大将带着人追赶。狄青逃离的方向,一直往北,而不是往南,故而他们身后西凉大军,并不犹豫,一直追赶。 只见狄青带着人,头也不回的钻进了一片雪林,西凉大军在雪林外面停了下来,一员大将走上前来,嘀咕道:“李元昊带着大军,到中原抢东西去了,吃的喝的女人大把大把的有,把咱们留在这雪地里,啥也没有,天逮狍子玩儿,还得被狄青那小子吓得天天不敢出门。” “嘿嘿,狄青这小子,毕竟是中原人,一到下雪的时候,就连方向也摸不清楚了,钻到这片林子里,只要三天,就是咱们这些人,也活不了。” “不错,他若胆敢生火,呵呵……不过,狄青这小子狡猾得很,咱们不能让兄弟们去送死,且围他三天再说。”西凉大将挥手道:“来人,将这片林子围起来,连一只老鼠,都不要放走!” 而在林子之中,曹炜将狄青接了进来,笑道:“狄青,快去拜见你师叔祖,德靖王这次可帮了咱们大忙。” 狄青赶紧进去,只见陈守义在这里等候。早在数天前,陈守义带着曹炜的大军,从一条小路,悄悄进了这座山,只等狄青将人引过来了。 陈守义拍了拍狄青的肩膀:“不错,不错,侄儿收的徒弟就是好。外头西凉兵来了多少啊?” 狄青拱手道:“外面足有数万西凉兵,只要灭了这群人,那西凉便再无振作的时候了。唉,饿死了,能不能吃点东西再说。” 曹炜笑道:“给你下一碗牛肉面如何?多亏了你师父给的无烟煤,这才能隐匿在这山中,不让西凉哨骑发觉。过午用饭,休息片刻,傍晚时分突击山外敌营!”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只剩下一路 淮西群山密林之中,朝廷官兵亦将这里围困了许久。朝廷官兵乃是中秋前来的,那时候山里还没准备屯粮,这些躲进山里的人,又是仓促而来。在山里这几十天,可谓弹尽粮绝,连鸟兽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若是吃树根,若是肯吃树根,这群人何必上山当土匪呢? 在山上过了几天苦日子,便有许多人偷偷下山。下山的人越多,贼军军心动摇,暴露出来的藏身之所也就越多。再加上赵元昊这边,对主动下山的贼军采取不放也不杀的手段,故而山上的人,纷纷开始逃窜。 官军割据战的优势,越来越大,总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官兵攻入山上,将盘踞在淮西多年的土匪,和无为军叛军全都清剿干净。一时军民同喜,赵元俨也总算松了口气,淮西平定,便是震慑其他路的宵小。 赵元俨大军前往淮西的时候,各州各县拿粮食出来,都是抠抠搜搜的,三年以上的陈米,也拿出来酬军。到了淮西,击败无为军的时候,周围的州县,都如上贡一般送钱粮到淮西军营。可等道赵元俨回来之时,各州县就送钱粮的态度,就比较正常了。 无为军叛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地方对汴京发起了挑战,胜负未分的时候,各地不知倒向谁比较好,故而都是明哲保身,将粮食放在手里,以防天下大乱。 赵元俨将叛军平定了,这时天下还是赵家的。可很快大家又看到,赵元俨平叛之后仍然不回京,名曰剿匪,实则像是在养寇自重。结合赵元俨平叛之速来看,似乎是早有预谋的。赵元俨率兵出城,与无为军兵合一处,想要与赵祯翻脸。 在赵祯与赵元俨之间,大家还是清楚立场的,肯定是要站在赵元俨身边。赵祯虽说是十三年的皇帝,可还是个小毛孩,比不过人家一辈子的王爷。何况赵元俨没有军队在手,还不一定能斗得过赵元俨,可他手上整整二十文大军,那可说不定了。 各地州县,便将赵元俨看做自己的进身之阶,纷纷将钱粮如上贡一般送来。这等热情的程度,虽说是暗示赵元俨起兵,可在明面上却打着帮朝廷平叛的旗号。各地州县前倨后恭,转变如此,但也都是别人的狂欢。 剿灭淮西叛匪,赵元昊拔军而还,那些狂欢的人,都只是深深叹息罢了。故而在赵元俨回京之时,各地的钱粮,也不过是如常送来。 淮西平叛大军回京之时,种谔带着五万铁骑,也是直奔光华军。到了这里一看,只剩下了一半光华军。种谔还以为光华军另外一半,走了别的地方,一打听才知道,就从光华军到应天府的路上,光华军的人马已是走散了一半。 种谔的大军,势如破竹,将光华叛军剿灭,应天府一片安详。而在汴京城中,曹琮带着禁军,也很快将城中的作乱的一群人剿灭。 大内之中,赵祯刚煮好了一壶茶,在哪里好整以暇的自己倒茶自己喝。但举手投足只见看得出来,赵祯这是在学陈初六的闲暇。 底下有李迪、王德用等人,赵祯看着他们道:“古有诸葛亮安居平五路,眼下朕在汴京城中,一步未动,四路兵已然全部击退,只剩下赵元昊独木难支。” 李迪脸上也是露出喜色:“天子居天下之中而御四方,能如此迅速平定叛逆,这是陛下治理贤明,用人得当。但这五路兵马之中,辽国人虽然内乱,但还是不容小觑,李元昊虽然被抵挡在了汴口,可仍然是一处大患。” 赵祯站起身来:“辽国国主,已然与法天太后动了兵戈。朕看来这两人,一时还分不出胜负,不论谁胜谁负,期年之内,都无法对大宋做什么。朕眼下担心的便是西北的战局,漠北的战局,还有朕的兄弟,在汴口与李元昊拼杀。” 李迪拱手道:“陛下,眼下朝廷腾出手来了,正好可以就近,去帮陈初六将李元昊击败。” 赵祯却在这个时候犹豫了起来,拈须道:“你们不知道,知应去迎战李元昊,其实心底是有万分把握的。其次,他身赴刀口,其实是有一点好胜之心的。大宋第一才子是他,放眼天下,也唯有西凉王能与他斗上一斗了。” 李迪脸色有些难看:“可陛下,再拖不下去了,秋汛以至最高,这几天李元昊会猛攻汴口,一旦城破,那陈初六可就……” 赵祯回到:“朕难道不知道?一旦城破,不止知应会遭遇不测,就是汴京城也有可能被水淹没。但朕料定,王随与曹炜肯定派兵勤王了,到时候合围李元昊,朕要将他这十万大军,一个不剩的杀掉。” 王德用则是劝道:“陛下,斥候查明,西凉人在孤柏岭留下一万人马,屯兵屯粮,也是他们的后撤之路。莫若派兵前去孤柏岭,如此可以牵制赵元昊,也可减轻汴口的压力。陈大人哪里,也可派兵在一旁守候,一旦有危,便可驰援陈大人。” 赵祯这时才点点头:“这是朕的想法,王德用,你速速调遣人马去办。李迪,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办。这次平了几路大军,天下虽未生乱,但已是震动。你去让炎宋皇报、春秋时报、至公社论,多写点文章,晓谕军民百姓,何为天下正道!还有民间的那些小报,朕不愿看到有人在平叛的事情说,说出别的什么花来。” 李迪心里清楚,天子这又开始好大喜功了,大功才到一半,他已是准备要刻石永记,传于后世了。可汴口那边,陈初六当真有必胜的把握? 汴口,十余日的厮杀,河边的水草上,早已沾满了人血,整天都有蚊虫飞舞。而小城也变得破烂不堪,由于河水上涨,小城沿着黄河岸边的一面城墙,早已坍塌。眼下就是几艘战船,用铁锁连起来,摆在河边罢了。 这十余日,李元昊攻城的手段,都已经用尽了。还好这上下的河堤并不高,秋汛也比不得平常的河水暴涨,故而他没办法决堤。而城内陈初六这十余天也没掉上半条鱼来,气得把钓竿撅了。在此之外,也就是每天半夜,唱上一首歌,给西凉兵助助雅兴了。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血战到底 “这几日伤亡如何?” “死伤过万,这城中的人几乎已经全部换了一遍。若不是朝廷派兵时时将伤员替换出去,城内恐怕都堆不满人了。不过,西凉人的伤亡也不小,这些日连续猛攻,只怕是有两万余人没了。”葛洪亮在一旁道。 “河水暴涨,城墙已经塌了一面。本官估计,这一两日内,西凉人定会发动猛攻,你觉得他们还会想什么办法?”陈初六问道。 “他们的老办法都已经用过一遍了,新想出来的办法,也就那么几个路数。若是不出奇招,咱们一定还能抵御一段时日。那一面坍塌了的墙,的确是个麻烦,咱们的战船只有那几艘了,水上的防守甚是薄弱。” “唔……”陈初六看着那几艘靠在岸边充当围墙的船只,心中暗道,这几日李元昊早就摸清楚了河水中布下的暗礁,若是率大军从这里进攻,城中这一万多人,如何抵挡得住呢?是时候将准备多时的新式火器拿出来了。 “命人将那靠在岸边的战船撤走,停于对岸,若是李元昊从水路进攻,则可形成夹击之势。这里还有几样东西,你随本官来看一看。”陈初六带着葛洪亮,将十门打造出来的炮,搬到了黄河岸边。 一开始的时候,陈初六就带了一些铁匠过来,在这里锻造火炮。本来想着以防万一,但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就得拿出来用了。陈初六的这些火炮,比朝廷的肯定差远了,攻城拔寨、在平原上覆盖,可能差一些。但打一打木质船,这还是足够的。 西凉营寨之中,李元昊的脸庞沧桑了许多,这一次过来,一开始还以为只需一天就定能攻克,可连续猛攻了三天,一点效果也没有。到后来,李元昊转变态度,认真攻打城池,可依旧被眼前这座小城给挡住了。 李元昊发觉,宋国每天给陈初六补充兵员,故而小城之中的精兵从来不见减少,杀多少都杀不完。虽然李元昊明白,这是宋国在用汴口小城当做诱饵在这里吊他的胃口,但李元昊心中的好胜之意一点也未消减。 从轻视到认真到玩命,李元昊在汴口小城外,用尽了全身解数,也未能撼动分毫。李元昊不禁怀疑,若是眼前这座小城都攻不下,那还能打下汴京么? 眼前毫无进展,而汴京城中、淮西、光华军那边,一个个不好的消息传来。西凉军营之中,士卒都像霜打了的茄子,耷拉着脑袋。 李元昊在营中走了一圈,回至中军掌中,沉郁道:“苏奴儿战死,这么兄弟都死在了汴口,要是不将汴口打下,用什么告慰他们?” 只见底下一名司粮官道:“王上,军中粮饷不足,要是王上还想打下去,可就得放开底下的人问宋国百姓要粮食。” 李元昊一听,要是那样,他这次伐宋举出来的大义旗帜,不就自己倒了么?故而摆摆手道:“告诉将士们,过几天就走,等回去的时候,咱们一路打猎回去,如往年一样。这大宋咱再也不准备灭了……” 又有人道:“王上,还有一事。从西域买来的五千阔剑兵,这些日子都没有参与攻城。底下的士卒怨声载道,说什么他们的命珍贵,王上把阔剑兵当成宝贝,二八自己人当成牛马什么的……” 李元昊叹了口气:“那五千阔剑兵,本是用来攻城拔寨,出奇制胜的。本王打算让其攻打汴梁城时用上,谁知在汴口就被挡住了。” 这阔剑兵,便是从西域逃窜而来的,其实是波斯或者罗马的逃兵。李元昊在东征西讨之时,收留了这群人,发现他们就是善于攻城,甭管多刁难的城堡,也能想办法攻下来。李元昊赏赐他们土地与金钱,就留了下来。 李元昊这五千阔剑兵,也是他手中的王牌了。看了看水情,李元昊清楚,自己若是再不拿下汴口,那不仅打不进汴京,就连全身而退的可能性都没有。只要能拿下汴口,趁着这个时候开堤水淹汴京,便至少可以牵制大宋的大部分力量,潇洒退去,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说不准还能趁乱攻进去。 想到这里,李元昊点点头道:“鼓响十通,召集众将,号令三军,今日最后一次攻打汴口,拼了!” 天上顿时阴云密布,深秋时刻,竟有雷声传来。陈初六看了看天色,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了。来到河边,查看了一下火炮,吩咐大家将火药和引线都遮好,防止雨水打湿。 刚做完这些,便听得城外牛角号声传来,登高而望,只见八万人马,水陆并进,如黑云一般压来。陈初六见此状况,回头喝到:“不用留预备了,所有人都上城,李元昊这是要玩命,打赢了这一仗大家就都回去抱孩子了!” 陈初六的话,让小城内所有人,皆是暗自打气,拿起武器,按部就班都到了城墙上。没过多久,李元昊带着人兵临城下。西凉的战船,从水路进攻,轻松绕过了暗礁,载着满满的西凉兵,直奔而来。 “点火,放!” 陈初六亲自下令,还拿了一个火把,将面前的炮点燃。但听得一声巨响,石弹闪电一般飞出去。不论敌友,皆是心魂借散。一瞬间之后,大宋这边的士卒,无不振奋,而西凉那边,更多的则是惊愕。 石弹落下的地方,木质的船只,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击。几轮炮轰下去,便有许多西凉战船,侧翻在了河里。一群不会水的人,在水里扑腾,而停靠在对岸的宋国战船,趁势出动,将落水之人诛杀。 不过,陈初六这点火炮,明显不够用。放了两三轮,西凉战船已是到了面前,陈初六将火炮撤下,带着五千人守在岸边。接下来,便是厮杀了。双方战至中午,小城内死伤过半。西凉兵打进来数次,都被陈初六带兵击退。 西凉兵稍稍隐退,而在这个时候,李元昊手中的阔剑兵出动了。只见这些阔剑兵,手持铁盾,结阵而行。城楼之上,弓弩射过去,都被铁盾挡了下来。也只有床弩,还能打得动一些,但被打掉的人,很快就有人补上。 铁盾阵一步一步接近,城上的人一时束手无策。而西凉战船上,又下来同样的一拨人,从河岸上打了过来。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云开雨收 “这,这群人,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怪物,怎么刀枪不入啊?” “不好了,他们打进来了!” “根本打不退这群怪物啊!” 小城之中的人,眼看着阔剑兵,拿着盾牌一步步接近,城墙之上的阔剑兵,也打了进来。葛洪亮边打边退,小城之内的兵,倒也并没有溃散。守军漏了这么大的缺口,在城外的西凉兵,趁虚而入,趁乱厮杀一片。 陈初六握着刀,对眼前这情景,也是一筹莫展。这些人他倒是知道,这是罗马那边的兵,但不知为何到了这里来。按理说这五千阔剑兵,还要配合长枪、骑兵使用,这些铁盾刀枪不入,再用长枪驱散敌人,逼得敌人步步后撤,最后用骑兵清扫。 但这几千人,却只是阔剑兵。陈初六边打边退,忽然心生一计,带着自己的护卫,来到存放火药的这里面。来的时候,陈初六带来了大批火药,本来想着可以多放几炮的,但没想到就放了这么几下就没了。 朝廷派兵出征的时候,也会配一些火药。但这些日子,靠着弓弩守卫,再加上天气不好,故而这些火药都没能派上用场。陈初六看着这些火药,计上心来,对着另外一边的葛洪亮道:“这群人刀枪不入,那就用火烧他们,用火药烧他们!” 葛洪亮听了,也是顿时明白了过来,赶紧指挥底下的士卒,将火药撒了一圈,又堆了一些。小城被汴河分为两部分,陈初六带着人先退到另外一部分,等那阔剑兵到了眼前,这才点燃火药。 这些撒出去的,都是朝廷配的火药,还是助燃的那种,并不是新研制出来的烈性药,一经点燃,便烧得很久。再加上城内,本就放了一些东西,被这火点燃之后,更是烧得猛了。 没过多久,那些铁盾便开始变得烫人。可进来容易,撤出去就难了,铁盾纷纷掉落在地,阔剑兵的阵型一乱,葛洪亮就下令放箭。阔剑兵被射杀了很多,可从城外头还是纷纷涌入进来。 这时陈初六也心生恐惧了,可他怕起来,那就是要玩命的,招呼身边的人,将自家带来的那些烈性药,装成小包,接上引线,随即点燃扔过去。一旦有半点不慎,那就在手上炸了。 但这个时候,天佑陈初六。就在陈初六将一个个火药包丢过去之后,敌人好像见了鬼神一半,吓得纷纷撤去。葛洪亮趁机反扑过去,又将大半个城夺了回来。但河岸那些兵,由于靠近河水,不怕烧也没炸到,故而重新结阵守在那里。 陈初六手中的法宝,可都用完了,看着那些个阔剑兵,心里恨得牙痒痒。再看河对面,自家的战船,已经全部战沉。哪怕他们只需转舵一下,便能顺流而下逃走的,那没有一艘船这样做了。 河面上没了防备,西凉兵大批大批的从河岸上涌过来。葛洪亮见了这个,也是着急起来了:“陈大人,我等在此坚守十五日,这已是超过了朝廷的期限。再守下去,只能任由他们宰割,没这个必要了,撤吧!” “撤?撤去哪里?这城外一马平川,不论水陆,咱们只凭两条腿,根本跑不过他们,只有把城夺回来,才能守得住!” “可……”葛洪亮心里想着,陈大人不肯走,那是要担责,看来是陈大人想演一场戏,让咱们架着他跑,就算他不这么想,那也得架着他离开,不然全都得交代在这里了。葛洪亮正要下令,只见得河岸上的西凉兵一阵骚乱。 “这是?” “朝廷的援兵来了!” “嘶,真的来了援兵?”陈初六看了看城外,哪里有什么援兵,又转头看到河面上,这才看见浩浩荡荡,几十艘战船逆流而上。这些战船,与大宋汴京里的那些战船不一样,这些船小一些,但更适合战斗。 陈初六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惊呼道:“这是赵允迪派来的船队!” 数个月前,赵允迪离京的时候,陈初六让他将手底下的战船派过来几艘,给天子看一眼。看过了之后,赵祯就放心让赵允迪去攻打东瀛,到时候借东瀛的银矿,就能减轻大宋百姓的赋税了。 但这件事情,过了许久,陈初六自己都有些不记得了。但没想到,赵允迪派来的船队,却在这个时候到了。 大量西凉兵登上船,打算包围汴口小城,赵允迪的船队到了之后,他们还在河里来不及上岸。赵允迪的船队,可是大宋最为精锐的船队,对付起西凉战船这种二把刀,自然是势如破竹。 援军一来,大宋这边竟然士气暴涨。陈初六率兵反击,将上了岸的赶到岸边,涌弓弩猛射,于是又稍稍占了上风。却在这时,但听得城外又传来高呼: “奉旨讨贼,杀敌报国!杀呀!” “这才是朝廷的援兵!”陈初六听了这声音,愈加激动了,拿着自己的刀冲到前头就是一顿乱杀,身上都负伤好几处了,仍然是拼杀不已。 这后面来的一路援军,便是朝廷安排在附近的。为了不吓走李元昊,朝廷不直接在汴口增兵,而是等汴口危急之时,再出兵相救。若是赵允迪的船队不来,他们也照样会出现。 一场大战在汴口打开,宋军三路并进,将汴口小城重新夺了下来。虽没能够将西凉大军打败,但汴口守住了,那只需等待,便是胜利了。 李元昊眼看着到手的城池,又被夺走,愤怒不已,却只是无能狂怒罢了。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很快李元昊又收到噩耗。在孤柏岭驻扎的安子罗一万人马,被种谔击破溃散,安子罗也被种谔生擒,失节降了大宋。 兵败如山倒,李元昊清楚,若是自己再不跑,就真的把命都留在了大宋。仔细想来,这次出征,便受了许多人的怂恿,看样子是中了计了。 李元昊回头一看,城楼上陈初六仍在远望着他,而李元昊看了一眼这个他打不败的人,和这座攻不下的成,不情不愿下令道:“撤!” 一声令下,如黑云压城一般的西凉大军,如水一般退去。李元昊率领残兵败将,仓皇西逃。 本以为可以像往常一般,抢掠一番,还可潇洒离开,却不想遇见了西北军回援之兵,激战不胜,又往北而逃。受到各州各县节节阻击,十万大军便只剩下了数千人,却还未逃出生天。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西凉王死 穷途末路,李元昊下令将一座县城屠戮,这支屡战屡败的军队,总算饮了血,堪堪维持住没有溃散。但李元昊自己也觉得,把控不住这支败兵了,靠着杀戮抢掠维持不散,这就是土匪,他们迟早会想换老大的。 带着这群人,根本回不了西凉。李元昊一心想的,就是回西凉。哪怕他知道,在西凉那边也是树敌无数,但他敢出来打大宋,必然还是有一些留守在那边的亲信,只要能回得了西凉,不怕不能东山再起。 夜深人静之时,李元昊看着悬在天边的圆月,倒也回想起了自己这一生。三十年前,其父李德明继立为夏州定难军留后,尚未称王,定下“联辽睦宋”之策,使党项李氏迅速壮大。 尚在髫龄的李元昊,便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幼读兵书,熟知军旅之事。长大之后,便对父亲的睦宋政策不能理解。长大之后,常常带了百余骑兵出行,自乘骏马,前有两名旗手开道,后有侍卫步卒张青色伞盖相随,从骑杂沓,耀武扬威。 比起一般人,李元昊绝对算是天才。精通党项、汉、藏等许多语言,又懂佛学,还精心钻研过各国法律。可谓文有韬略、武有谋勇,放眼天下,乃是一时英豪!? 到后来,李元昊继位,独霸西域西凉,逐渐有了与大宋、辽国对抗的能力,最近几年,李元昊一心想的就是称帝。 称帝! 李元昊忽然睁开眼睛,想到了称帝的事情,令他重新振作起来了。这次若是能回西凉,便要克服千难万阻,也要称帝。唯有称帝,才能真正掌握大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遇到百姓不敢杀,在汴口耽误时日。 以顺讨逆,敢不从者,不论官民军,皆杀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方是枭雄当为之事! 想到这里,李元昊强打精神。借着巡视营区的机会,将几个心腹之人带在身边,又将军中一些细软值钱的东西拿上。在众人睡了之后,借着夜色狂奔而去。 西凉兵屠杀县城的消息传开,很快便有官军将这里合围。次日清晨,梦中醒来的西凉兵惊慌的发现,自己的西凉王早已经消失不见。等待这群西凉人的,是大宋官军愤怒的报复,一个不留,全都成了肥料。 李元昊往北狂奔了一天一夜,胯下的战马再也撑不住,倒在了路边。荒郊野外,天寒地冻,李元昊悲呼道:“天亡我也……” 旁边几个心腹,皆是上前道:“还望王上振作威风,我等皆愿与王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王上骑我的马,快走吧!” 李元昊一时心中感慨不已,摆摆手道:“将马放走便是,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咱们乔装成百姓,再伺机回西凉。只要是……” 话音未落,但听得四周的山林之中,传来喊杀的声音。一个带着面具的将军,从远处带着骑兵赶来,李元昊大脑里一片空白,旋即那带着面具的将军,到了眼前,李元昊四周围着不知多少大宋官兵。 那带着面具的将军,跳下马将面具取下,露出有些刀疤却掩盖不住英俊的脸庞,指着李元昊道:“你就是西凉王吧,还想往哪里逃?” 李元昊仰天长啸,剑指那个小将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想当初楚霸王乌江自刎,失身被四人分斩,那四个无名之辈,各封二千五百户,真是可笑,凄惨!你若是无名之辈,本王这个脑袋,断不会借给你立功。” 狄青冷笑一声:“本将军乃是曹炜将军底下前锋狄青,你应该听说过本将军。还告诉你,本将军师承陈初六,我是他文武双全的大徒弟!” 李元昊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是你,你不是在漠北?哦,明白了,想必是漠北那群废物,已经被你灭了。本王在西凉时,你这小将便最让本王头疼,原来是陈初六的弟子,那就难怪了。如此看来,陈初六远胜本王了。” “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本王这颗脑袋,借给你去立功,免了万骨枯,也是积了功德。我死之后,不知会不会下阿鼻地狱。狄青,本王倒有一句遗言,你帮本王带给陈初六,可否?” “但说无妨……” “本王输了,输得彻底。若是陈初六为西凉王,本王为其先锋,定鼎天下,必然能成。狄将军之兵道,不下于本王。若是狄将军与你师父一道谋大事,何愁天下不到手。本王观那宋国皇帝,将你师父放在汴口独自迎战,应是早已提防的意思。” “告诉你师父,若是不博一下,他终不免于伍子胥、周勃等忠勇老臣的下场。若是你师父,稍微用点心,这大宋江山,可就……” “住口!”狄青大喝道:“好你个李元昊,临死之时,还在挑拨离间,你算什么英雄,蛇蝎妇人罢了!天子与我师父情同手足,就凭你也想离间?” “你……你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们没当过君,自然不知道君是如何想的。罢了,本王且问你,曹炜在北边,可打到了西凉兴庆府了?” “西凉王何不去地下问?”狄青也不再跟他废话,众人弩矢一放,这个叱咤风云、震动宋辽两国的西凉王李元昊,也就倒在了血泊之中。别看西凉王也称得上英姿雄发,可死的时候,该多难看还得多难看。 汴京,西凉大军撤去之后,仍旧待了两天。天气放晴,云收雨霁。这一日,汴梁城外,彩旗飘飘,钟鼓齐鸣。上至皇亲贵胄,下至黎民百姓,都在城外的渡口等候得胜归朝的陈初六。 这一次大战,不仅消灭了李元昊,还在西北、漠北将强敌击退,赵元俨平定淮西,朝廷更是将整顿枢密院的事情,贯彻到了最底层,所有空饷都被清除了。这样一场大战,既与人斗,也与自己斗,斗赢了,就仿佛把慢性病一气治好了一般舒泰。 在这场胜利之中,功劳绝不是陈初六一个人的,朝廷之所以大费周章,迎接他得胜回朝,便是要将这场胜利的功劳,算在他头上。 城外众人等了许久,只听得身后传来整齐的步伐,一声尖细的高呼之后,城外军民皆是行起了大礼。 天子亲自来迎接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大结局上 “诏曰:礼部侍郎陈初六自入仕以来,述正道、兴教化、富河东、强军旅,屡建奇伟之功,而今率军抵御西凉叛匪,戍卫京师有扶天之大功。百官齐荐,万民同颂。故拜陈初六为临川侯、礼部尚书、翰林学士、龙图阁大学士、同平章事监修国史及报刊,同授军机处大臣,钦此!” 汴河浩荡,天地悠悠,就在这座汴梁城外,天官宣麻,拜陈初六为宰相。这一决定出来,在场之人无不感慨。 常置二相,首相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次相集贤殿大学士,若是置三相,则第三相监修国史。本想着陈初六这一次回来,就能升为六部尚书,甚至当上参知政事,可没想到直接宣麻拜相了。 嫉妒者有之,羡慕者有之,但这群人打心里,对陈初六已然服气了。他们也知道不管造什么谣言,也再也无法撼动陈初六的地位。陈初六今时今日的地位,也都是凭本事来的。 但一日为相,便在朝中多出**。陈初六趁着这场大仗,叙功之后,将自己的亲信一一提拔。徐良骏、陈善修皆有助战之功,曾公亮发明火器,用处很多,功莫大焉。还有朝中富弼、韩琦、欧阳修等年轻一辈,都被陈初六一一提拔。 当然,这也不是一天之内,便做得到的。陈初六拜相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宋的时候,北方却传来消息。辽兴宗对法天太后痛下狠手,发动兵变,将法天太后一家人斩杀殆尽,又将法天太后囚禁,正式掌握了辽国大权。 掌控大权之后,辽兴宗知道西凉打了败仗,李元昊死在了大宋,便兴数十万大军陈兵宋国汴京。放出话来,西夏国乃是辽国敕封的诸侯国,若是宋国敢入侵西夏,那辽国绝不能坐视不管。 辽兴宗这样一办,被打怕了的西凉人,一边倒向了辽国。但在西北军和曹炜的进攻之下,还是夺下了大片土地。西北能够与西域想通,而漠北再无西凉之势力。换而言之,眼下的大宋,已有了当初汉文帝、汉景帝之时的疆域。 其次,吐蕃臣服,大理等**诸国,也在赵允迪的军力震慑之下,采取了臣服的态度。大理国主,在外交辞令之上,也开始称臣。 宋国与西域的沟通,等于是包抄了辽国。辽兴宗与赵祯的水平相比,差了不少。而大宋这边,枢密院整顿之后,朝廷的军费可以真正落到实处,故而战斗力强得不是一星半点。才半年功夫,隐隐有了与辽国对抗的优势。 却说陈初六拜相之后,位居王曾、李迪之下,但朝中庶务,基本都由陈初六来处理,而由王曾、李迪把关。 上任之初,陈初六便提出了十项改革意见:“立议会、抑党争、明黜陟、精贡举、开民智、修武备、厚农桑、平工商、开化海外、减赋四方。” 明黜陟、精贡举,乃是老生常谈之事。宋代官僚体系混乱复杂,常常上令无法下达,权责无法对等,各级官吏唯唯诺诺,庸庸碌碌,陈初六痛恨此弊。故拿出了在太原府和礼部都试过了的绩效管理办法,用绩效来选拔提升官吏。 进士的待遇,也有所调整。三十名之外,直接下放为吏员,从最基层开始做事。每年还与吏员一同参与遴选,只是吏员的比例稍微低一些。普通吏员要入官场五年之后,方能参加遴选,而且还多一门文化课。此举扩大基层吏员的上升渠道,他们有了前途,那些吏员便不会一味的在基层荼毒百姓了。 开民智、修武备,说的就是兴办义学和报刊,在汴京屯兵屯田,减少输边的损耗。西北的国土拓宽了,将来输边和调兵更不容易,到了那个时候,屯边屯兵便可以体现得出来价值了。 厚农桑、平工商,便是要在重视农民的情况之下,给予商人和工人同等待遇。当然,这商人强大起来了,也是十分麻烦的事情。 故陈初六早早定下商人,即便当官,不改商籍,赚得越多,便交税越多。三代不经商,才能免除商籍。 此外,商人能担任的最高官职,还有一些不能担任的官职,也另有规定。若真到了那一天,资本能推翻封建统治的那一天,这个世界自然会有新的法则。 前面这六条,可以说是陈初六在拜相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而还有剩下四条,则是陈初六将来要做的。 立议会,抑党争。从古至今,多少王朝一旦兴盛起来,朝中就会有党争,无论怎么遏制,这党争也遏制不住。既然遏制不住,那不如加以规范。朝中部议、省议之外,再设一种议会,议会的作用便是立法。 每个人都有提案的权力,表决以多数为胜。无论事情权责大小,都以明文规定作为约束。如此一来,朝廷人与人之间的党争就会淡化,将来形成的是部门之间的党争。宰相说的话,也不再是法旨了,这样对巩固皇权,也是十分有利。 还有最后一条,才是陈初六平天下的大计。“开化海外”,意思就是给海外那些蛮夷送温暖,送去光明。但一寸光阴一寸金,这光明的收费嘛……也是有点贵的。换而言之,陈初六是在这里搞资本原始积累。 用掠夺海外的财富,来替代大宋的百姓承担赋税,这就自然能“减赋四方”了。大宋的百姓有了钱,在海边的百姓,就会生出探索海外的念头,组成船队掠夺白奴,在海外种甘蔗、棉花。等数百年后,这种滚雪球的办法越来越大。那时,忽然在陈初六故居发现一张图纸,画的竟然是蒸汽机…… 陈初六为相五载,从末相到首相,大宋开疆千里,百姓富足安康,天下大治,称为盛世。陈初六虽然步步高升,但君臣和睦,也传为佳话。天子有了皇子公主,都拜陈初六为干爹,陈初六有了儿子女儿,也拜赵祯为干爹,令天下人艳羡不已。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陈初六在这个时候,忽然向天子提交了辞呈,想要归隐田园,不再劳心朝中之事。其实原因无他,周九、陈端相继离世,而周氏、陈守仁也都垂垂老矣,陈初六一心想的,也只是陪陪家人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大结局下 (ωoо1⒏υi “知应当真要离开朕?若是朕这里有做得好的地方,知应何不直言相劝,这些年来朕对知应言听计从,知应难道还不知道吗?”赵祯真挚地道,当年少年天子,眼下多了许多睿智沉稳的气息。 “陛下英明神武,并无什么过错。倒是臣年逾不惑,暮心颓志,如同熬干了的药渣儿,早已是没用了。”陈初六笑着摇了摇头道:“为相五载八个月,臣无愧于陛下殊遇,无愧于天下。如今已是无用之人了,不敢在高居相位。” “知应这话……知应不当官,那去哪里呢?朕安排你在别的任上,也没人敢给知应做上官呐。”赵祯又道:“知应想去哪里?” “父母在不远游,在汴京也好,在临川也好。赡养父母,教导子女,收几个学生,种几亩良田,然后著书立说。不念有益于千古,但求将此生之过错,做一个总结,让后人有所借鉴也就是了。”陈初六回到。 “罢了罢了,看样子知应决心已定。”赵祯想了片刻,道:“知应,你就用不着种田了,朕派人给你种地。封你为临川国公、中书令、开封书院院长,你便在开封府里,朕有事情,也可以去问你,几位皇子,也可时常去见你,如何?” “臣谢陛下隆恩。”陈初六这时又道:“但臣父母要是想回临川看看,臣也随着过去,臣还想去太原府看看哩……” “知应想去哪里,朕都不管了。”赵祯长叹一声:“陈思怀、徐良骏、何健京、陈善修这四人之外,知应还有什么人可以举荐?十年之后能继知应的志向的。” “富弼、韩琦、欧阳修、范仲淹、包拯皆一时英杰,苏洵、苏轼、司马光、文彦博等尚未及第者也都是有大才的。这些人政见或许有些异同,但对朝廷都是一片赤诚。陛下用人当重用循吏而慎用清流,多务实少务虚。” “天下承平日久,一些撑场面的事情就多了。知应,若是你不在朝廷,朝野奢靡成性,又当如何遏制?” “富则生逸,无可遏制。只要天下富贵,不集中与一家一姓就行了。再者说来,普通百姓是不会富到安逸的,有衣有食之后,还得有车有房。”陈初六笑着回到,却在这时,门外推门而入,王中正步入。 “陛下,陈先生,大喜事。”王中正拿着几份密折过来:“东瀛传来消息,赵王爷打下了东瀛岛,将东瀛直接平定,列为海外州县。赵王爷发现了许多银矿,这是请朝廷委派州县过去,统御其民。” “还有一件大喜事,狄青狄将军率兵,将西凉叛军余部一举平定,将伪西凉王捆绑入京。而辽国四境不安,派兵前来帮忙,曹将军率大军东进,歼灭辽国五万兵马,夺下数州之地。高丽国也趁机出击,也痛击辽国。” “辽国四面楚歌,与曹将军约定停战,不久之后就要派使者过来与陛下和谈,重新签订盟约。” “哦?”赵祯结果密折,笑道:“这些成果,皆是知应定策之功。若是没有知应定策,如今这两个地方,平不下来。” “唔……东瀛遥远,兵锋难至,若想要长治久安,还得用佛道之流,教化其名。至于辽国,不过是汉时匈奴,只要蚕食其土地便可。这次谈判,先去其尊号,削减岁币,若是不从,就率军攻打。眼下要当心一点的,乃是高丽国,这几年以战养战,已经成了不小隐患。若是在东瀛立足安稳,或可从海上威胁高丽。” 赵祯点了点头,将陈初六的话一句一句记在心里。其实他知道,陈初六并非没有计策可出了,但为相五载,才四十岁的陈初六,已有了白发。高处不胜寒,宰相的位子实在是过于劳累。 陈初六虽然离开相位,但他培养出来了几十个小陈初六,只要陈初六仍在汴京,随时能找到,赵祯倒也安心。 从私心来看,赵祯还想陈初六多活几年,帮自己坐这江山。想陈初六这种人才,又忠心耿耿,爱民如子,却丝毫不会与他作对的人,就是翻遍了三山五岳,也找不出这么一个人来。 征服东瀛、辽国之后,便可以派人去美洲大陆了。陈初六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这些事情说给赵祯听,他未必能好的用上。若是因此弄得大宋穷兵黩武,那就得不偿失了。俯瞰天下,倒也没多少事情,能再让陈初六操心。 不久之后,陈初六以中书令、临川国公,从朝中淡去。初时,朝野闻听这个消息,还有一丝惊恐,但听到陈初六仍在开封府,这心也就放在了肚子里。 从陈初六封侯拜相,到往后十余年,大宋国蒸蒸日上,百姓富足安康。直到陈初六、赵祯、富弼、韩琦、苏轼这一大群英杰纷纷故去,大宋已是雄霸大陆,成为了不下于汉唐时期的大帝国。 又传百余年,大帝国才有衰败的迹象,但也是内部的衰败,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别的外敌能够威胁到华夏! 陈初六想成为的千古名相,俨然是做到了。 史学家评曰:“时天下纷纷,初六知其然,慨然而出其身。奋乾刚,行慧断,宫府内外,一听于己。赏罚予夺,悉决于心。所患者,志不行而事功不立,所忧者,天下百姓也!履鼎贵之位,竖震世之勋。汉唐以来,以功业炳史册者,至若意量广远,气充识定,志以天下为己任而才又能副其志者,则惟宋陈初六一人而已!” 卸去宰相之位,陈初六在开封府一座山林之中,耕读传家。三节两寿或者朝廷遇到了麻烦的时候,便来请他出山或者出主意。 陈初六回了临川小住了几个月,离开之后,也没再回去。去太原府的次数,倒是多一些,毕竟河流疏通了运道,来回都十分方便。到后来徐良骏、陈善修、狄青、陈小虎相继在朝中手握大权,陈初六在位期间所做的一切,也都延续下来了。而陈初六的子孙,开始去别的大陆当总督,也是王侯辈出。 终于有一日,街头巷尾不再谈论陈初六的传奇,而有了新的故事,新的英雄。但哪怕到了千年之后,这个世界的人,只要愿意回想一下昨天,总绕不过的主角,便是陈初六。 全书完。首-发:po18bb.com (woo18u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