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之环》 引言 妄想,就是去幻想、去相信在现实世界中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明知道是不可能、不可以、或是荒谬绝伦的事,但人们总是无法遏止脑中的种种妄想,并为之而着迷。 妄想,多少带点愚蠢与狂妄;但当中所透露的,却是人们最深藏的慾望。 正因为是不可实现的慾望,人们才会为之而疯狂。 妄想,由此而生。 这是每个人都在妄想的世界。 始 卷 炎夜:0. 爱的扭曲 0.爱的扭曲 也许打从一开始,徐斐然就发现了自己的扭曲情结吧。 当他带点好奇,又带点迷惑地轻吻熟睡的弟弟时,他就沦陷了。 当时的他并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可是在吻过之后,他只能注视弟弟,心头生出异样的情愫,催使他再一亲芳泽。他伏下身体,让四片嘴唇再次轻轻相碰;陶醉地闭上眼睛,让这微妙的触感一直在唇间逗留。 ──辰,徐语辰。 无声地唤着弟弟的名字,唇瓣也随之相相鬚磨,那种奇妙的感觉就更强烈了。他继续默唸着那熟识的名字,身形微挪,令唇片压得更深── 「徐斐然!你在做什么!」 铁锈般的怒吼使他马上弹开,全身僵硬地望向大开的房门;床上的少年也被震醒,用一双小手擦揉惺忪睡眼。 父亲正沉默地站在门边,剑刃似的冷白色睛光刺向徐斐然,迫得他渗出几星汗水,喉咙像被石头卡住了,嘶不出半句辩解来。 「你对语辰做什么!」 他不禁全身一抖,眼神瞬即缩开。闷吞一口口水,屈服垂下头来,打颤着的牙齿正为那冷冽的声音而惊恐。 然而父亲并没有就此放过他,怒热的视线化成炎红的绳索,紧紧勒至他身上,令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他想逃出去,逃出父亲的魔爪;但那自小就使他心生畏惧的巨大影子却堵住了门口。他只能僵硬着身体,被冷汗沾至全湿的手掌紧抓着被子……生怕父亲突然发狠,又再将他扯出去狠狠毒打。 回想起父亲的藤条,内脏彷彿反射性地紧缩在一起。 徬徨间,徐斐然感到手背传来一丝温暖,是那熟识不过的小手;回首所见,是弟弟担忧的眼神。 眼眶一热,心灵竟被这份无声的温柔净化了。 无论是任何时候,徐语辰总会与他分享喜怒哀乐,也必会在他脆弱的瞬间马上伸出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即使明知自己所能做到的可能只有安慰,徐语辰也一定会将整颗心呈献出来──为了他一人。 所以,他真的……很喜欢辰。 喜欢到,只要看到辰一眼,所有悲伤都会化为烟缕,随风而逝。 深深吸了一口气,徐斐然反握弟弟的手,转头迫视自己一直所畏惧的父亲,眼里竟浮现难得的倔强。 「……我、我只是想跟辰玩。」 自掘坟墓的答案。十四岁可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了,徐斐然当然知道两个人嘴唇间的触碰意味着什么:非常喜欢。 哪怕,是超出了兄弟之情的禁忌。 然而,在说出这句绷直的谎言时,他那股坚定的眼神,连父亲也无法击碎。 「……斐然,到我房里!」 看不过兄弟那紧扣着的手,更看不过徐斐然的反抗意识,父亲忿然转身,便消失在两人视线外。徐斐然浑身无力,正要随父亲的步履离开,徐语辰却紧抓住他的手,明亮的眼睛好像在说:不要去。 嗯?还在担心吗? 想到这里,徐斐然既是幸福又是无奈,只能勉强牵出苦笑来。 在过去,每次徐斐然被父亲唤进房间后,都必定会遭受皮肉之苦。霍霍的藤条声从门缝漏出,总会吓得在门外偷听的徐语辰寒慄。大门一开,徐斐然的两眼总是又红又湿,手臂上遍佈深红色的肿痕。这时徐语辰便会面露愁色,按着胸口轻扫哥哥的伤痕,几乎要哭出来。 后来,徐斐然不想让弟弟担心,在开门前必先擦乾眼泪,披件外套,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微笑;这让徐语辰更为痛苦。 徐语辰曾不只一次冒出代哥哥受罚的念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相当讨厌徐斐然,对徐语辰却万分宽容。很多时候,明明徐斐然并没有犯错,父亲都会对他予以厉色,甚至是狠狠的毒打;而母亲竟从不阻止,只是安坐一旁做自己的事。儘管如此,一旦徐语辰开口求情,徐斐然所得到的刑罚就会减轻。 两兄弟一直接受着截然不同的待遇。 不过,儘管受到如此无理的对待,徐斐然却从来没有怨恨过自己的弟弟。相反,拥有着天使般柔和气息的弟弟,永远能抚息自己偏移的情绪;徐语辰是他在这个「家」里唯一值得珍藏的宝物。父亲只将怨气发洩在他身上,母亲溺爱弟弟,幸好弟弟一直在父母的爱下快乐成长……每想到这里,他反而松一口气。 只要徐语辰还在他身边,再痛苦也能熬过去吧? 于是乎,接触到弟弟纤弱的眼神,徐斐然便用力扬起温柔的微笑,轻轻拂抚弟弟柔顺的头发,叫他别担心。 然后── 「对不起。」 ──为弄脏弟弟漂亮的双唇而道歉。 徐斐然轻轻松开那依恋着他的手,同时也将激烈的情感压到内心最深处;然而,无形中又似乎有万缕的细丝将两兄弟牵系着,是父亲的藤条所无法挥断的。接着,徐斐然离开了弟弟的房间,抱着炽热的情感,踏入父亲为他设下的冰冷地狱。 霍霍的声音再度洩出门缝,徐斐然痛苦的低鸣却不再可闻。 徐语辰一定又躲到门后默默等着他吧? 为了辰,一定要强忍着痛楚。 自此以后,徐斐然收敛起自己的感情,全心全意当个好哥哥,不再对弟弟有任何非份的举动。 并不是怕了父亲。 也不是害怕再被毒打。 但是,父亲说得对。 自己那已经扭曲的情慾,终有一天会完全变质,玷污纯洁而善良的弟弟。 所以,他必须要保持哥哥的身份,守护他最爱的弟弟。 而他的确做到了。 与徐语辰保持了兄弟间的距离,压下自己的妄念,做到相敬相亲。 直到六年后夏天的一个晚上。 一次错误下,徐语辰的身体失了控,灵魂跌入失序的世界。 妄想由此展开。 始 卷 炎夜:Ⅰ. 醉 1.醉 今夜如昔,是平凡的夏日之夜。外面世界依旧五光十色,地上耀目的灯饰夺去新月的华光,热闹之气尽铺人间;但那亦不过是外间的繁华。徐语辰独自瑟缩至窗边,紧抿下唇将绳子拉下,洁白的窗帘布就此遮挡住着光线,将他与外界隔绝。 在黑魅寂静的房间里,徐语辰往地板乱摸一通,当指心沾到冰凉的液体时,他无意识地勾出浅浅的笑意,兴奋地送入口中,瞇着双眼慢慢吸吮那清爽的甘甜。 薄荷水,即使掉落地面,依然无损它的醉人。 「我快要飞吗……好开心。」 徐语辰张开双手作展翅姿态,望着天花板摆动手臂,屈曲的膝盖起劲一跃,脚尖离开地面半秒后又瞬即下落,整个人埋入床单里。他不满地伸手拉扯衣服,可是浑身的汗水将衣服的每一角沾溼至半透明,令他花费数十秒才把背心甩到地上。 「唔……快点解开这些铁链,我、我要飞……」 喃喃自语着,他又慵懒地将短裤扯下,唯独内裤却乱成一团,死绕着脚底不放。闷哼一声,用力扭动双脚,内裤在皮肤与床单之间互相搓摩,却依然甩不出他的身体外。 不快感从脚底直衝上头顶,迫得他拉直右手,狠狠将那缠人的布条退去。当身上的衣服完全退去后,灵魂总算不再受任何束缚,汗水也与空气直接碰触,带来一阵凉意。可是,少年的体内却有一股更强大的热气在涡旋,涨红的脸蛋和皮肤都蒸出了星星汗水。 但他并不在意。撑起身体,望向天花板,他再次跳跃。 再次掉落。 他不甘心,不断以天花板为目标跳起,一次又一次尝试摆脱地心吸力;却也不过是幼稚的妄想。 「我还是飞不起来吗!骗人!不是喝了薄荷水就能飞吗!骗人骗人骗人!」 徐语辰恼怒地瘫倒床上,牙齿不断相互磨动着,默默地把徘徊在口腔的闷气啃掉。渐渐地,他好像想通了什么,紧皱的幼眉平缓下来,眼睛水灵灵地眨啊眨,嘴角再度牵出漂亮的弧度。 「对了……哥一定能带我飞的,他有翅膀啊,嗯!」他愉快地跳出床舖,却因一下不留神而摔倒地上。不过,他完全不觉痛楚。迅速站起来稳住身子,纯真的脸上仍是笑瞇瞇的:「嘿……好喜欢哥的翅膀,好喜欢……」 徐语辰眼珠一溜,目光便锁定到房门中央。摇摇晃晃地搬动双脚,碎步向前迈进;手扭转,木门开,淡黄色的灯光瞬即透进房内。他猛然心跳着,一心一意期待与兄长一同飞翔。 转眼间,少年已轻轻跨过门槛。 始 卷 炎夜:Ⅱ. 诱惑 2.诱惑 客厅里,柔和的淡黄色灯光轻笼着墙壁与傢俱,亦为安坐沙发上的徐斐然扫上泛金的轮廓。他正悠然翻阅《暗示学》一书,手指揭页的动作是何等优雅,三根手指将书页挑起,轻轻在空气中翻了半圈,然后无声落到对面。 快十一时了,不过徐斐然没有半点睡意,埋首于书中的理论。 要是以前的这个时段,父母一定还在客厅看电视,他只能躲进小房间里,侧卧在床上看书直至有睡意为止。不过自四年前父母车祸去世,两年前又搬离了叔父叔母的家出去租住,他总算能独佔夜间的安寧,舒适地看书。 徐斐然非常满足于现时的生活,不用再承受大人的责罚,还可以跟弟弟住在一起。虽然半工半读颇为辛苦,可是每晚回来都喝到徐语辰为他泡的热茶,用膳时都能够听着徐语辰用柔和的嗓音诉说高中趣事,日间的疲劳便全抵消了。 这种安寧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吧;起码在徐语辰交女朋友、结婚之前,他们的日子应该会是如此。 偶尔夜深人静,徐斐然便会有患得患失的心情,担心徐语辰终有一日会牵着别人的手离他而去;这是必然的将来。固此,他更珍惜这段只属于两个人的日子,尽心尽力饰演好哥哥的角色。 即使不可能是情人关係,但只要他是徐语辰最喜欢的兄长,只要他能在徐语辰心里佔据重要的位置,那就很足够了。 徐斐然对这方面从不强求,早已决定要跟徐语辰永远保持兄与弟的关係。 然而,从房间由远而近的步伐,打破了日常的安寧。 今夜,是二人失序的开幕。 「哥……」 听到这熟识的叫唤,徐斐然马上将视线从书本抽离,抬头一看;眼珠竟无法再移向别处。 徐语辰的身体,在只披了透明的浅黄色灯衣下,毫不吝嗇地呈现在他的眼前──那白净的颈项以下,是略显瘦削的身子,可在光晕之下却添置了几份弱态的美。再往下撇去,徐斐然的肌肉就僵实了;稀薄的黑色小林中,未受他人污染的分身就如此曝露在空气中,软软垂下。 这是徐斐然第一次看到弟弟的裸体。不知不觉间,这个比他小四岁的弟弟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现在的徐语辰,已经变成了一个能诱惑兄长犯罪的美少年。 徐斐然为这近在咫尺的身体入了迷,徐语辰却摇摇欲坠地走过来,囁嚅着打断了兄长对他每一处的注视:「飞……哥,我想飞。」 「飞?」 徐斐然一下子晃神过来,徐语辰似乎有点奇怪?他马上轻扶着弟弟的赤肩,伸手探向那烧红的脸颊。指尖轻触,少年的炙热迅速顺着血液扩散至兄长全身,使他猛然缩手,失神地看着这带着甜美笑容的少年。 越细心观看,越是觉得弟弟漂亮可爱,胸口越是有种难以按捺的衝动,令他想要紧紧拥抱这个赤裸着身子来诱惑自己的天使,独佔这个上帝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眼珠稍为下移,便见到那两颗精巧的乳头,淡淡的粉红色带着孩子般的青涩可人,不知含进口里又是什么味道…… 「哥?」 「啊、啊。」徐斐然把视线转回那可爱的表情上,可是这回连平常见惯的嘴唇也有股莫名的吸引力,轻嘟着的唇儿简直就是在叫人快点亲吻过去。徐斐然眨了眨眼,撇过头分散注意力:「辰,你在发烧吧,还是先穿好衣服?」 匆忙为徐语辰披上外套,却马上被对方脱下:「不要!别锁我!我要飞!」 激动地猛摇头,让徐斐然吓了一大跳;徐语辰从来不会这样的,看来是病得很严重吧?他慌忙从房间拿了一条被子盖到弟弟身上,想了想,便软声安慰:「辰,你听好……这、这是云衣,是云。」 「云?」 「嗯,所以要好好披着。」 见徐语辰终于平静下来,徐斐然稍稍松一口气,这才发现弟弟的发丝都紧黏在微湿溼的脸侧处,再加上仅用薄如纱布的被子包裹着身体,形成了相当挑逗性的画面。淫邪幻想刚升,很快就被驱出脑后,现时还是照顾弟弟最重要吧?徐斐然马上衝到药箱前找退烧片,并为倒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 吁一口气后,他勉力提起平日的微笑。 「吃完药就好好睡一觉吧?焗一身汗,明天就会好了。」 他温柔地叮嚀着,眼见对方把药丸服下去后才无力地坐回沙发上,决定用阅读来打发淫念。奈何他所钟爱着的少年却丝毫没有回房间的打算,步履摇晃地掉到沙发去,舒服地把整个人倚入兄长怀中,瞬即绽出甜蜜的笑容。 彷彿是在勾引;却又一言不发地盯着天花板,神情相当天然纯真。 徐斐然硬着头皮轻环着弟弟,双手继续捧着《暗示学》,可眼光和心思都不受控制地飘到眼前的肉体,心脏又为那压在胸口的灼热感而沸腾。 即使两人没有说话,空气里也自然地飘散出曖昧的气氛,小小的翻书动作亦会牵来怀中人的扭动,產出布料磨擦的声效,使人想入非非。不过是想拿杯水冷静头脑,弟弟已经匆忙搂着他,漂亮的肩膀就此滑出被子,直接诱惑徐斐然。 此刻的徐语辰傻傻兮兮的,就像坐落他手心的洋娃娃,可以任由他玩弄。 他把厚书拋到一旁,腾空出来的双手紧张地贴着徐语辰的背脊,然后稍稍挪移,让整个手臀可以包住这渴望多时的身体。上一次这样互相拥抱着是何时?好像已经相隔四年了吧,那时的徐语辰还只是个初中一年级生。 是久违的四年。 隔着被子抚摸这柔软的肌肤,徐斐然全心全意地享受着情人间的行为,不禁幸福地闭上眼。想像着自己的手已经穿过布料,直接触碰弟弟的身体;想像着怀里的弟弟的表情,也会像他一样,陶醉地微笑。画面清晰地呈现于脑海中,深爱的少年正在他眼前卸下被子,告诉他可以用力拥抱自己,尽情亲吻自己。 媚惑的眼神骚弄着他那一直压抑着的情感,诱导他将少年紧紧抱着,嘴唇轻印上少年娇红的脸儿,慢慢依循少年所呼出的热气摸索着那两片唇瓣的位置。 还没寻得着,美好的幻想却被徐语辰一声「哥」所轻轻划破。 徐斐然慌忙张开眼,只见对方蹙起秀眉,微扁着嘴巴。 他轻轻推开弟弟,不自觉露出了黯然的神色。 「……对、对不起,辰。」 徐语辰会为他而动情,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吧?内心的情慾瞬即冷却、沉淀,变成灰色的石子击落下去,胸口一阵促痛。他没有再望向弟弟,背后弟弟叮嚀几番,匆匆穿上运动外套便出门买热牛奶。 快点让弟弟乖乖喝完热牛奶睡一觉吧。再这样下去,他肯定压抑不住了。 始 卷 炎夜:Ⅲ. 天使 3.天使 空荡无人的家里,徐语辰独自缩在沙发上,脑里印着兄长出门前宽大的背影,无法运转至其他画面。他痴呆地「听」着门边站着兄长静止的背影,嘴角一扬,回以漂亮的微笑。 只要哥哥一转头,就可以看到他亲切的打招呼了。 「哥,欢迎光临!热热的牛奶买回来没?」 他指着紧闭的大门,向虚无说话,却得不到兄长的回应。他在冷清的客厅左瞻右望,只见这片被淡黄色覆盖的空间里,竟全都是那微笑的兄长,在看书,在泡奶茶,在开灯,在打电话,在脱鞋子,在发愣……这本应是极尽诡异的画面,但在少年看来,却是有趣而快乐的光景。 「好多哥啊!」 这回他可真是乐透了,这个哥哥去烧饭,那个哥哥去洗衫打扫,这边的去做功课,那边的去教他做功课,之前的去了买牛奶,之后的又去买零食,剩下来还有几个哥哥可以轮流陪他打理盆栽、聊天和下棋。哥哥总是很忙碌,害他常常苦闷地独自留在家中,眼见哥哥带着一身疲累回家,他也不好意思打扰,只能退回房间读书温习。现在有眾多哥哥,他可以随便扯一个陪他玩了。 他兴奋地指指点点,一个头一个头点着兄长的数量,却在两个兄长之间,发现了一颗有着亮丽金发的头。 看不清楚,但有着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徐语辰揉揉眼睛,再睁开眼时,兄长们被他刷去了,世界被他抹走了,一切都不留痕跡地被他摒除了。天地间,只剩下少年一人,以及飘现前方那身穿白袍的金发孩子。她的容姿绝非人界的词语所能描绘,那是超脱世俗的天界之貌,她的美是人们的审美观所不能品评的;然而,这个金发孩子是男是女,却是难以断定。 少年认为她是女的──花一般芬芳清甜的气质,曾经数度吸引着他、牵引着他的金发孩子,应该是个女孩吧。 他的心跳不断加速,脸孔也呈现粉红色光泽。他眨着明亮的眼睛凝视她,无比的兴奋就此迸出嘴巴:「天、天使……好久不见!」 被称为天使的金发女孩盈盈一笑,化为千缕温柔的问候,烘热了他的心窝。脚尖向后一蹭,他便轻巧地在空气中飘跃,弹落至天使前面。 「喝了薄荷水真的可以看到天使!萧沁华给的薄荷水真的有效……那、那我可以飞吗?跟哥一起飞……」徐语辰跪坐着傻笑一番,目光又紧系回漂亮的天使:「对了……你送我的天使之环,我有好好珍惜,你、你看。」 少年轻摸左手手腕的银白色窄身手环,向天使伸出手,像是剪完指甲的小孩子快活地要妈妈来检查称讚。朱唇啟,天使便散出有如天籟的轻笑,接着飘到他身前,两手按着自己的膝盖,精灵的眼珠随着手环的反光而流转。修长的食指轻抹着手环,原本耀目的银白色便褪至透明,只剩清透的银色轮廓,看得少年完全呆住了。 透明的手环,似乎也不错。 天使把整枚手环涂成透明色,最后以指背轻轻一敲,手环便应声裂出一道圆滑的小直缝,原本紧紧贴着手腕的冰凉触感亦随之解开。松弛地掛在手腕的透明圆环,跟平常矜贵华美却略嫌刺眼的银白色完全不同。他正好奇地把玩着天使之环时,天使却悠然挪动布鞋,往后飘移数步。 「呃?」 「你哥回来了。」 天使雾一般的声音回绕着,身影也似雾消隐;黄色的灯光再度来袭,让少年的眼角勾出客厅的孤寂境像。门孔的小金属发出清铜色的啷噹声,大门随即开啟。 兄长带着两瓶热牛奶回来,钥匙刚塞进袋口,便见少年光溜溜地跪坐在门前的地毯上,被子则已丢到一旁,顿时吓得三魂七魄都窜走了。他赶紧拋下牛奶瓶,衝前抱住少年,右脚用力向后一踢将门缝完全封上,生怕少年的裸姿被邻居竀见。才刚松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抱住了弟弟。少年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微笑地轻唤了一声:「哥。」 好听得让人不想离开。 双手,无意识地将弟弟紧拥起来。 「天使来了,她在那里。」少年兴致勃勃地摸了摸左手手腕,然后指着天使的位置。兄长循少年的手指望过去,却寻不着所谓的天使,只有空荡荡的墙壁。他瞬即又专注到少年身上,陶醉于少年唇舌的每个晃动,整个世界都被少年轻快的调子所牵引。 「这里,你还戴着天使送给你的礼物吗?」 忆起少年多次提及的天使以及天使之环,他便轻握着那空白的手腕,摸出一片粉红。少年兴奋地挥动手指,忽而将下巴蹭到兄长的肩上,双手一个横跨,便落在对方的背脊。突如其来的回抱一下子侵蚀了兄长残留的理性,然而少年丝毫不察觉,只是摸摸他的背部,接着伸延到空气中,描绘出一条曲线。 「哥和天使都有一双好漂亮的翅膀……不过哥跟天使不同,你的是淡紫色的。」少年的手在空气中轻轻一落,像是在抚摸哥哥的翅膀。「我的背上却一点东西也没有,哥和天使总是飞走,留下我在地面。」 紫色的翅膀?兄长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他没有多馀的心神去理解。少年直接传来的体温,以及耳际拂来的热空气,已经将他炽热的情慾连根拔起。他一手搔弄少年的腋下,另一隻手顺着汗水直下而去,不安份地在腰际上打圈。 少年眉头轻蹙,闭上嘴巴轻碎了一口。 「讨厌吗?」 少年没有答腔,半闭着眼皮含糊地「嗯」着,热情地勾着兄长的脖子,另一隻手则越过外套,探入兄长的背部,不知是要继续摸那紫色的翅膀呢,还是只是依循身体的感觉呢。得到少年的回应,兄长精神一振,灵蛇般的手指游览到大腿两侧,让耳边人吐出缕缕呻吟,呼出更热更重的空气。 「舒服吗?」 「嗯,舒、舒服……」随着兄长的手部运转的速度,少年也越用力抱紧他,闭上双眼全神感受腿间的触感。脸上原先发烧的病态逐渐变成曖昧的顏色,微微颤抖的身体在索求着原始的慾望。 兄长欣赏着他发红的耳根,情不自禁地往耳廓轻轻一印,再印,三印。 「……嗯、不要……好痒、哈……」 少年媚笑着,一喘,再喘,三喘。 真是可爱。兄长不禁逸出满意的微笑。真想佔有他。 真想佔有他。 ──对,佔有他吧。 落至地狱深渊的父亲已经不能再阻止你了。 去,佔有你最爱的弟弟吧。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要是不趁现在,两兄弟的距离就如同过去的十六年一样,像是隔了一道玻璃;他只能一直看着少年,却无法伸手触碰。 然后,他将看着弟弟恋爱、结婚、脱离自己的羽翼。 他则只能在妄想世界之中,疯狂地思念弟弟。 甘心吗? ……怎么可能! 自己不曾拥有过弟弟,却要将弟弟拱手让人……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心寒。 虽然老早劝服自己放弃这份爱,但是当赤裸的弟弟在他怀里呻吟,他还怎能放手? 乘人之危很卑鄙,但如果可以得到他的最爱,他情愿当小人。 即使只有短短一晚,也无所谓。 他想要得到弟弟。 佔有弟弟。 ──将妄想化为现实吧。 种种背德的想法与深层的慾望,将他作为哥哥的责任感彻底击沉。 「辰,想飞吗?」 「我没有、没翅膀……」 「我会带着你飞。」 少年疑惑了一会,随即便以鼻尖和嘴巴,来回摩蹭兄长的脖子。 「……呜嗯,哥,我要飞……不要再留下、我。」 一个撒娇的动作,一句无心的愿望,变成了强烈的催情药,将激情的电流传进兄长下身。大手再度循上身的曲线滑游而上,深入少年的发束;右手轻托起少年的下顎,让那潮乱的神情清楚烙入眼内。带点紧张,带点狂野,带点柔情,兄长凑近了少年的嘴唇,像在接触一块刚被烧过的铁片,小心翼翼地轻碰。 「嗯……」少年稍稍嚅动嘴唇,轻吟一声,不安份地扭动着身体。 「辰……你好敏感。」 兄长舔舔嘴唇,再次压上那片青涩的粉红。 「……嗯嗯……嗯啊啊……」 少年的情慾一下子又被挑逗起来,微微嚶嚀着,兄长便趁机与他的双唇叠在一起,轻轻下压,全神感受那柔软的触感。他生涩地翻弄着两片嫩叶,止于浅嚐,没有推进,但节奏却越发急促,指心开始失控地在少年的头发上揉搓。少年吟声连连,不断吐出迷乱的气息,全部鑽进兄长腔内,刺激着兄长的神经,使他更卖力地逗弄着少年,令纠缠在一起的肉体不断升温。终于,兄长将下体顶上少年的会阴,轻轻擦动,同时将舌尖伸进少年口中。 少年的下半身忠实地半挺起来。 「哥、哥!……呜啊、唔唔……嗯唔唔……」 少年无法自我地颤慄与呻吟,任由兄长放肆地向他求欢。 兄长眼角绽出悦乐的光芒,渐渐放缓了手边的抚摩。他挑起少年的背脊和大腿,温柔地抱入怀中,舌尖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过一秒,鞋子一挺,便迈步走到房间,将少年带入他的世界。 一晚。 一晚就够了。 天亮之时,所有污衊与罪孽都会被阳光所烧燬;少年不会记得今晚的事,他也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当少年的哥哥。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屋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当房门锁上后,淫糜又愉悦的乐章无歇止地在幽夜间回响。 始 卷 炎夜:Ⅳ. 慾乐之宴 4.慾乐之宴 「唔!……嗯唔唔……」 才刚吮出少年口中的薄荷味,兄长背脊便遭到反覆敲打,结果他只能依恋地将自己的嘴唇抽离。眼见少年无力地闭上双眼喘气,才知道自己的亲吻太过初涩,于少年而言也太过粗鲁了。 兄长演习地将舌头在自己的腔内打了一圈,幻想着该如何跟少年的舌头互相攀持。可一想,爱慾又绕上了心头。他温柔地拂扫少年为他而发红的脸颊,轻吻着;额头,耳际,眉毛,眼瞼,鼻子,嘴角,下巴通通不放过。少年敏感地一再别过脸避开,可这样子反而使他将那清秀的脸庞完全嚐遍。轻吻够了,兄长又望回少年那双明亮的唇片。原先略为乾燥,不过经过刚才的滋润,已浸满了诱人的光泽。 兄长打定决心,轻柔地用舌尖挑开粉辉红的窗子,慢慢捲了进去。这次他的动作放缓得多,少年也不再反抗,发出了美妙的呻吟。兄长没有着急,稍为加快速度,等少年适应后再给予更多的激情。 在床上互拥的两人,唇肉与舌尖缠绵地搅拌着,口水相互交斥,淅淅沥沥地传入他们耳内,不断加速着他们的心跳。也许终于吻累了,兄长的嘴巴放开了少年,学着少年用力吃着气。 不过嘴累,可不代表心累与身累。反之,仅是几番热吻与拥抱,已经将他的裤襠撑得死死的。看着躺在床上喘嘘嘘的少年,兄长忽然脸上一热。 「真的……要在辰面前露体,还要射出?」 看少年的裸体并不是什么一回事,可是轮到自己要脱裤子时却感到无比羞耻了。 尤其,要在天使般的少年面前裸露自己高举的慾望,总有种难以言喻的罪恶感。 那是玷污少年的纯洁。 但同时间,又有种摧毁一切、独佔少年的快感。 不过,事到如今,总不能停手不干吧? 兄长叹了一声,闭上双眼将牛仔裤和内裤通通拉下,扔到角落。身下的庞然大物得到解脱,精神奕奕地竖立;兄长的思绪也清明起来,转身背向少年,开始套弄起来。不过一想到身后的少年也许正盯着自己,手部摇动的速度就羞愧地慢下来,但同时间又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快感。 「……唔……唔唔……」 总算渐渐进入状态,迸发的慾望油然升起。 岂料腹部却突然被抱紧。 兄长身形一滞,但快到达高潮的身体却不允许左手慢下。 迷糊的少年趴在床上环抱兄长的腰际,手指向肚脐上指指划划:「哥,你也病了吗……是我传染给你的吧?」 也许,少年真的传染了他吧。 不用幻想少年在盯着自己,少年真的已经贴着自己的腰后,不知道会否随时翻身,看见自己放肆地自慰了。还来不及把少年推开,兄长阴囊一缩,白浊的液体已飞散到地上。 感觉到兄长那种生病似的震盪已经消失,少年悄悄探头一看,却被那小腹的高耸一吓。他战战兢兢伸手一捏,喃喃自语地说:「……比我大……」 兄长苦笑,轻轻脱开少年。要不是刚刚才射精,他一定会马上为那好奇的手发痛不已吧。他将少年拥到身边,认真注视少年的每一寸皮肤,双手开始确认每一处的触感。由颈项到胸口,溜到小腹间,一边轻柔地爱抚,一边倾听着少年所哼唱的高亢乐韵,细心地寻找敏。那是在鬱热的沙漠中寻找甘甜的绿洲的奇妙之旅,当嘴唇掠过白颈,指尖在腋下搔刮,手指沿椎骨拧揉,少年都有各种反应:或是双腿合紧,或是全身痉挛,或是环抱着他,伏在他的肩上轻咬。 兄长怜惜地托起少年的下巴,另一手则玩弄着他修长的手指。 「好可爱,辰、辰……你是属于我的……」 兄长将少年的食指含入嘴内,并脱掉外套,隔着背心压着他的上身,用力抚弄着。 「……我……属于……哥、哥……?唔啊啊!」 为什么?换作其他人有这么敏感的反应,大约会被当成淫荡吧。 不过若是少年,似乎再怎么激情扭动,也只能被詮释成可爱。 每个摇晃都直率可人,连被吮着手指的呻吟也有若小孩。 「啊……哥……我、我好像真的发烧了……」 娇媚的幽咽在耳边徘徊,兄长忽然生了个有点邪恶的主意。 少年是处男,虽然在学校颇受欢迎,不过未有女朋友。直至现在这一刻,他仍是个未经任何人开採的纯情男生。但只要再过不久,他就会在血亲哥哥怀中释放,将自己的第一次乖乖献出。 拍下少年的第一次做爱似乎会是很刺激的事。 反正,他不是只有这一夜会跟少年疯狂吗? 再之后,就永远都看不到少年这可爱的彆扭了。 念及此处,兄长胸口一阵抽痛,暂且放下少年,啟动那台设有视像录影装置的电脑,将镜头调整至适合的角度和倍率,又马上回头── 少年曲着身子躺在床上,一脸不满足地用手掸着自己的挺立。 兄长再度苦笑,为自己的疏忽而摇头。他马上将少年拥入怀中,让少年坐在他两腿之间,自己的下体则捲进了少年的股缝。不论是谁的身体在扭动,下面也会传来触电般的快感。 兄长一手轻捻少年粉红色的蓓蕾,一手则紧张地握住少年的私处,却在这关键时刻迟疑起来。 「那个,辰……你平时是怎样打……怎样自慰?」 他希望少年能够舒服地、完全投入地在他的手里发洩出自己的慾望。所以,若是知道少年平时怎自慰,就会知道他喜欢受怎样的刺激吧。 「我、我不自慰……于俊衡也……也说他不自慰啊……嗯……」 兄长记得,于俊衡是少年最好的朋友,似乎很喜欢拈花惹草。大约是因为有女孩帮他消火才不用自慰吧? 心念一转,兄长便漾出邪气的微笑:「辰,你不用自慰。哥哥会让你舒服的。」 「舒服?什么意……嗯、哥!……啊啊……」 左手一转,倏地疯狂套弄着那未被玷染的挺立,酥麻的快感瞬即窜遍全身的肌肉,少年身子一软,便是倒进兄长的怀里。兄长的舌头也没有间着,掠过少年稀疏的腋下,便跟右手各佔一颗乳头,轮流地吸吮与捏搓,娇嫩的两颗马上从平地探出头,像是在索求更深入的爱弄。 少年不停扭动屁股,粉红的身体弓了起来,惹得股间那属于兄长的都膨胀起来。但兄长却皱起眉头,担心自己又再射精。少年虽然是敏感体质,迷乱的叫声并无间断,下体早从初吻时已高高抬头,可是为什么少年这么久还未解放?而自己却已经两度勃起。是技术不够好吗?带点不安地,兄长调整呼吸,手边的动作稍稍放缓。 可是── 「啊……哥、呜……哥……别停……再、再快点……」 兄长未及反应,少年已大胆地张开双腿,一把抓住那隻套着自己分身的手,迫使他作出更激烈的动作。耳边回盪着少年热切的渴求,感觉多少有点不真实;但或许正因为不真实,才显得甘甜吧。兄长捨弃了温柔,放纵自己,一边啃咬少年的乳头,一边用力抽动着少年身下的发涨,很快便使少年腰间一阵抽搐。兄长右手马上往双球一压,阴口即射出数道浓热的液体,喷洒到他的大掌中,可是量实在多了点,黏稠从指缝间滑下,沾到被单上。 少年筋疲力尽累倒在兄长胸膛,闭上眼瞼似要入睡,但兄长并没有放开舌头和双手,一个翻身便将少年压倒在身下,继续亲吻着少年每个部位。当吻到大腿内侧时,兄长的脸频搔痒到那还未软下的东西。少年闷咽一声,用力转身,圆润的屁股就朝了向兄长眼前。 「好有弹性喔。」 兄长轻拍他的屁股几下,然后半闭着眼将屁股当成水枕,安稳地把头躺到上面。虽然有点变态,但感觉还蛮不错,只要少年不要又突然转身就行。 两人的呼吸渐趋平和。 「哥,好软绵绵的云喔。」少年用拳头搓着纯白色的枕头,趴着就把头埋了入去。 「嗯嗯,真的好软绵绵。」兄长轻咬着少年的屁股,好像当成了绵花糖。 「为什么天空也会有虫子?」少年抬高屁股,伸手将兄长的牙齿拍走。 「虫、虫子?」兄长咬咬牙,多少有点不忿。他们不是在做爱吗?咬一下也被当成虫子?该不会刚才的爱抚会被视为蟑螂爬过,捏乳头也会被当成蜜蜂叮吧?想到这里,兄长多少有点无力感,随即打量起眼前的屁股,寻找着细小的后门,锁定目标,口水往手指一吐── 「这样才叫虫子吧?」 指头像虫子般蠕动着,鑽了进去。 「好痛──!」 少年痛得往前一跌,跪爬着逃走,额头一下子就撞到墙壁了。兄长一吓,本来只是想跟少年玩玩,没想到少年竟有如此大反应。眼见少年吓得全身发抖滚落床下,他便拥紧少年,一直说着「对不起」「不要怕」「不痛不痛」,手指回復温柔地揉着少年的上面的额头和下面的后庭。 他并不是仅仅要从少年身上得到快感,他想得到的是双向的悦乐。如果少年得到的竟是痛楚,那么,他真想死。 亲密地抚吻着少年的发丝。 轻轻握着少年的手掌。 将手移到少年的胸口,希望可以卸去斡旋当中的慌乱。 也许是时间将惊惧抚平,也许是感受到身后的柔情,少年止住了不安的慄动,转身抱紧兄长,低头颤道:「……哥,你不会像天使那样飞走吧?」 「不,我不会丢下你,辰。」兄长不是很明白少年的意思,但他还是率直地回答了。他扫抚着少年的头发的动作,既像哥哥,亦像情人;只是对于少年来说,那亦不过是亲人的疼爱。所以对于自己的告白,他才能回以如此纯真的笑容吧。 「辰,我喜欢你。」 ──以及纯真的答案。 「哈嗯,我也喜欢哥,超喜欢呢。」 大约这个在爱护下成长的十六岁少年,只懂得喜欢二字,不会知道爱情中的喜欢,竟是包含着何等激烈的情感与独佔慾吧。尤其是他哥哥一直所压抑着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情火──他根本不可能明白。 即使如此,兄长还是沉醉于那句「我也喜欢哥」。 因为那并不是现实里可以听到的。 那,是来自妄想世界的甘毒囈语。 「辰,你想再舒服一次吗?」 「唔……」少年想了一会,便合起双手套到兄长的分身上,灿烂一笑:「像这样吗?」 真聪明。兄长本来想这样称讚他,不过在这种事上聪明实在太奇怪了点。兄长幸福地将脸庞没入少年的颈项,鼻尖挑逗着少年的肌肤,断断续续地用鼻息轻吐着「辰」这字,并灌进毛孔。 少年已经适应了兄长的气息,半闭着眼享受着颈边的情意。忽而,在天空的乐园中现出一袭洁白的身影。再看真点,少年精灵地眨着眼睛,傻傻笑了。 「天使!哥,天使在看着我们。」 天使? 兄长将目光轻撇向时鐘的方向,看着时针指向十二时。 「天使吗?」 他始终不能看到少年的天使。 不过,如果天使真的一直在看着他们,天使一定也默许了这炎夜的一切吧。 「哈。」 兄长失笑,转身又把少年压下,肉体好像永远无法得到满足似的,身下的炙热一度为少年的娇姿燃起。 「不但是爸,就连天使也阻止不了我对辰的爱!」 无视世人所定下的道德规律,兄长含笑地解开乱伦的枷锁,继续恣意亲吻身下的少年,陷入无止尽的欢愉。 浑然不觉烙在身上的背德,意识不清的少年将注意力从天使撇开,凝神看着顶在他身上的人,身体热烈地回应那绵绵不断的刺激,哼伊地为那人的言语、嘘气和抚摩,没有间断地起伏着。 沉默的天使悄悄看着他们,任凭兄长那紫色的翅膀将少年的身影完全笼罩着。 炎,无法扑熄。 夜,漫长无止。 始卷炎夜-完 第壹卷 曜日:0. 禁忌的童话 0.禁忌的童话 徐语辰做了一个怪梦。 地上有一个巨大的环形栏栅,他和哥哥跟多数人一样,在栏栅内颓废地蹲坐着。因为太无聊了吧?哥哥带他四处游逛。来到栏栅处附近,他看到栏栅外也有零零星星的人影,相较于栏内人的腐迂,这些人就像是吸了大麻一样,飘飘欲仙,口水不受控制似地流出来。虽然他讨厌环内的人,但环外的人却使他感到可怕。可是哥哥微笑地将他一扯,二人便跳到栏栅外。 「辰,想飞吗?」 原先哥哥身后那对沉寂多年的翅膀,竟似孔雀般展开。跟天使一样,哥哥的翅膀远不像鸟类的羽翼,那是淡紫色的半透明薄纱,轻柔,但又结实。哥哥拉着他的手,脚尖一踮,他俩便离开了地面。栏栅内的父母和栏栅外的朋友们纷纷叫唤他,伸手想将他拉下;但哥哥的手臂是何等有力,把他紧紧捉住。翅膀银光闪烁,两人就扶摇直上,衝上云霄。 「辰,你是属于我的。」 迎面拂来的清风虽然怡人,但又稀薄得让人窒息。停下来后,他坐到无边际的白云上,像吃棉花糖一样弯身咬起来。多年的梦想终于成真,他兴奋得全身像发了烧一样,乐呵呵地在云上打滚。哥哥坐在他身旁,含笑看着他童稚的失态,眼神是多么平静。接着他又牵着哥哥,俯瞰下面雾茫茫的大海与平地上耸立的一座泥色高山。 「辰,哥哥会让你舒服的。」 他不是很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见哥哥淘气一笑,一下子就将他搂入怀中,紫色的薄翼灿出更闪耀的银色了。紧接着的,是接近光速的飞行。眼睛根本看不到任何风景,耳朵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五官全失了知觉,只有哥哥的怀抱最真实。意识到自己化成一束银光,穿梭于天空的世界,他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强烈快感,灵魂好像要脱离肉体。 「辰,我不会丢下你。」 心中一阵感动,驱使他大声对着云下的世界高呼自己和哥哥的名字,得意地宣告着:即使自己没有翅膀,但只要紧抱着哥哥,还是可以脱离地面的囚狱!没多久,他见到天使了。他兴奋地向天使招手,但天使没有飞过来,仅是遥遥地、沉默地看着他们,眼神中隐藏着几份忧鬱。本想飘去问明天使,但哥哥似乎看不见天使,继续带他驰际天空。 「辰,我喜欢你。」 大约是哥哥温柔地吐着这句让人心跳不已的耳语,又像爸爸一样摸着他的头,才使他不再回头看那悲伤的天使,甘心情愿跟着哥哥飞走吧。 梦醒之后,徐语辰还是头昏昏的,全身的力气被吸乾了似的。昨晚喝了同班同学萧沁华给的薄荷水后,整个人都变得奇怪起来,先是发烧,然后做了个感觉很真实的怪梦。 最意外的是,醒来时衣物已经换成另一套了。 也许昨晚真的病得很严重,连换衣服也要哥哥帮忙吧?想及此处,徐语辰既是不好意思又是感激,到洗手间梳洗一番,再连忙走到客厅找哥哥,果然看到徐斐然正搅拌着咖啡,餐桌上早已摆好丰富的早餐了。拉开椅子坐好,徐斐然一如以往地向他微笑。 儘管他觉得哥哥的笑容有点不自然,他还是选择不过问,照常聊天。 「哥,我做了一个梦,我跟你一起在飞!」 徐语辰晃着灵动的眼珠,滔滔谈起昨晚的梦。他回忆着地面的腐败国度,天空的世界,还有那超高速的飞行之旅。 他平时说话不多,不过如果对象是徐斐然,他就会率真地将生命中的大小事情全盘诉出,毫不隐暪。每谈到有趣的地方,他必会兴奋得腮儿散出淡红,轻举起手指摇啊摇,彷彿这样做便会把梦中的情景摇出来。 这样可爱的徐语辰,真的让徐斐然很喜欢。 所以徐斐然总是投入于弟弟各式各样的趣事,适时插几句轻松的感想,鼓励弟弟再说多点,让他可以多听这快乐的声音。 今晨,两兄弟也跟平常无异。 「真的好有趣,云团真的好像枕头,睡上去软绵绵好好玩呢!不过有块云有点硬,坐上去感觉很奇怪。」 徐斐然一直保持着兄长式的微笑,想学习过去那样聆听弟弟所说的天空之旅。然而,他仅是做到如此而已;他无法说出任何感想。 可能是因为他不想听下去。 「有些鸟儿飞到我身上喙我,不过没有我想像中会痛,反而是痒痒的好舒服。」 可是喜欢天空的徐语辰却源源不绝地说着,真心真意的跟哥哥分享他那小小的快乐,希望哥哥也会受感染,愉快地展现笑顏,插嘴说句「如果我能飞,我一定会带辰飞」。 期待着这句话出现的他,卖力地诉说天空的各种事物。 「对了,云里面竟然也有虫子,还咬了我两下,超痛的。」 听到这里,徐斐然的胸口便是一阵绞痛,笑容不再。轻垂下头凝视咖啡杯,本应反映着现实世界的水面却浮现了妄想世界的那名少年;他们曾经亲吻过,拥抱过,爱抚过,并且互相勾起对方的情慾,达至高潮。少年魅惑的喘息声,又在耳边回响,挥之不去。 昨夜的少年也是喊痛地说有虫子在咬人,然后紧紧躲进他的怀里渴求安抚,最后还跟他说「喜欢哥」吧? 可是徐语辰却不承认他们曾经做爱。他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一场有关天空与飞翔的梦,一场纯洁无害、温馨动人的梦。 那徐斐然所经歷过的浪漫与激情,是否也只是一场梦? 「哥……你不喜欢天空吗?」 轻轻的一问,便把徐斐然的魂魄勾回来,只见徐语辰挂着淡淡的微笑,但神情里显然有着失落。倾听那过于美丽的天空童话使他痛苦,可是弟弟的叹息会使他再要痛苦上千百倍。所以,他故作开朗地敲了敲头,像笨蛋一样笑了:「不,我很喜欢天空。昨晚失眠,所以现在精神不足吧。辰,你继续说下去,我会当个好听眾的。」 果然,徐语辰开心地点头,又继续聊起他的梦了。 徐斐然硬着头皮,拚命搅伴咖啡;不知不觉间,杯子冷却了。 童话般的美梦,到底会持续多久? 第壹卷 曜日:Ⅰ. 规条 1.规条 徐语辰总是很早便抵达南风高中,即使今天只是试卷讲解也不例外。 每次回到二年级课室,同学们不分男女都会咧开笑容跟他打招呼,而他仅会轻轻回个礼,跟大家一起聊天。不过与其说是聊天,更多时候他只是含着微笑在旁倾听,等到对方点名时才会道出自己的想法。同学们为了不让这个文静的男生一直保持沉默,老爱指着他大声命令:「哎哎,徐语辰又如何?这回该到你,别旨意逃掉不说喔!」 作为全学年第一名的徐语辰没有半分嚣张,相反,个性上的随和安静与平易近人倒是深得老师和同学喜爱;他是班中的宝贝。 不过,要是谈话内容转到他不擅长的话题,他就会悄悄溜开。 例如是,是非。 「去死吧!烧到要中暑了还要迫人扣钮,瞧着走,姓丁的!」刚回来的男同学把紧扣的钮子马上拆开,一肚气地把背包拋到桌上臭骂起训导主任来,还拿着手提电风扇吹起自己汗湿的头发。恰巧,另一个女同学也鼓着腮回到课室,才刚关上门便把怨气溢出,梳着微鬈的头发大骂训导主任的不是,并声称自己本来就是天然鬈。 徐语辰不自觉地摸了摸他略长的头发。发尾长至衣领尚未到被训导的地步,不过他的头发却是天生地易乱,所以剪了个较碎散的发型;虽然蛮好看,但似乎不甚符合这所名校的规矩。结果他得每天早上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个十分鐘才能出门上学。 谨守校规的他从未被训导主任抓住,操行与整洁一直以甲等通过。 至于那些操行和整洁没有甲等的同学就远不像徐语辰这么好脾气了。男生有男生的拍桌解衣,女生有女生的毒舌讽刺,大批数落校方与老师的不是,举凡是今年的还是去年的、本班的还是邻班的,总之是恶劣风评的事件就通通翻出来骂。即使是性格内向的同学也忍不住语带委屈地吐几句,令这场战火炒得更旺。 不过徐语辰完全没有兴趣。 学生往往要等到触犯校规后才会懂得什么叫校规,然后埋怨校规太严格,实在很可笑。更可笑的是,这班大肆批评校规缺漏的学生总会在第二天纠正过来,起码会在老师和风纪面前表现得乖乖的,不再重犯。 但徐语辰从来没有这种忧虑。他是在开学天便乖乖把校规看了几遍的乖乖牌模范生,就连体育课的注意事项、实验室守则和请假手续都记得一清二楚──儘管在过去两年,他从没试过因事请假,即使感冒发烧也不理会哥哥劝喻,吃颗特效药、戴上口罩便来上学。 触犯校规?这种事离他太遥远了。 所以当全班同学都唇枪舌剑之时,他便无视週围的吵杂声,倚着窗边看蓝天,陶醉在那迸出数道金光的白云。儘管有点刺眼,但天空里初升的太阳,将整个云上世界映照得一片明媚亮丽,正是他最喜欢的时刻;梦里的天空,也是如此晴朗吧? 回想起前天夜里哥哥抱着他驰骋天际的梦,他不禁绽出清澈如水的微笑。 「徐君,怎么一个人在傻笑?该、该不会你终于到了思春期吧!」 听到熟识的声音,徐语辰完全没有吓到,因为那位老友经常如此。他单手托腮,侧着脸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于俊衡俏皮一笑,默不作声,表情间彷彿在说:这是秘密。 「不说就不说!唉,徐君的春天总算来了,但他竟然不跟他最好的朋友分享,把秘密藏起来。于俊衡啊于俊衡,你真没资格当他的朋友!」于俊衡故作叹息,也跟随徐语辰撑在窗边斜站着,喝了一口汽水又说:「也对也对。反正你是天使啊,凡人的我又怎可能知道你的心思?」 除了「徐君」外,「天使」也是于俊衡对徐语辰的称呼之一,有些同学向他借功课时都会跟着叫声「天使大人」。事实上,徐语辰还挺喜欢这种叫法,不过他深知自己不是天使;天使可是个长有一双雪白翅膀的美丽少女呢。 所以,对于于俊衡又春天又天使的说话内容,他仅是维持平常的微笑,没有答腔。眼睛瞟了瞟友人手中的汽水罐后,他才缓缓开口:「于先生,课室里不可以喝饮品的。」 「天使啊天使,反正我更厉害的事都做过了,哪会怕这种无聊校规啊。」 于俊衡炫耀似的把汽水罐在徐语辰面前摇了摇,然后又马上喝了一大口。 「要不你也来当共犯吧?嘘,汽水给你。」 「我才不要。」 徐语辰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根本不喜欢喝汽水。小时候还很喜欢那种又甜又刺激的感觉,可是长大后就讨厌起那过份的甜味来,而且喝完后一堆气卡在喉咙简直说不出话来,很难受。 于是徐语辰又把头撇回窗外,悠间地继续眺望遥远的天空。 第壹卷 曜日:Ⅱ. 表象 2.表象 徐语辰接过写上"verygood!"的物理试卷,随便翻看错误的地方便盖上。前阵子,他已经在家中将不懂的问题再做一遍,又请求哥哥亲自教导,此刻实在不想再听老师的讲解了。眼睛撇了撇讲台上那位年逾四十的老师,每句说话都平板得令人打瞌睡,远及不上哥哥的温柔与耐性。哥哥解释时还会突然插入一两句冷笑话,令自己又气又笑呢。 他无意识地玩着原子笔,脑里再次回忆着与哥哥的生活趣事,最后想到那个跟哥哥翔游天际的梦,不知不觉便忆出一抹微笑来。 课堂就这样胡混过去,徐语辰继续做着白日梦,结果连于俊衡来到身旁也不察觉:「唉,徐君重色轻友啊,竟然单思成这个样子!」 徐语辰只是顺应地点头:「我的确是重色轻友呢。」 「……欸?你、你是认真的?说,到底喜欢谁了?」 当徐语辰托着腮子偷笑,于俊衡就知道自己受骗了,正是收紧脸部肌肉打算严肃地训导他不应该向朋友说谎、爱情不能拿来开玩笑、他日有喜欢的女生时一定要跟朋友倾诉之时,班房木门被一位高大的学长猛然推开。那人的目光一逮,便锁定在徐语辰和于俊衡的方向,直走过来。 「喔,这回到我的风流债追到来了。」于俊衡侃侃而谈着,转身面向那名学长;班房的声量突然变小了,数道旁观式的视线随即射落两人之上。 徐语辰一时间搞不清楚所谓的风流债是指什么,他只记得曾经看过两个女生也是这样衝进来,跟于俊衡吵闹一番后便红着眼睛跑出去。他这位好友的最大问题是对爱情不认真──不,徐语辰觉得那根本称不上拍拖、谈恋爱,否则怎可能半个月不到就把女孩子气哭? 不过这回来的,是个男生…… 同性恋? 这个可笑的想法马上被打破,因为于俊衡微昂下顎,嘴角勾出轻佻的笑容,表情里尽是嘲弄,怎么看也不像是对待情人的态度。而那位学长的脸则一块红一块紫的,绷紧地放在两边的拳头握得青筋暴现,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于俊衡率先打破沉默:「欸?学长又要来告我一状吗?」 听上去,他们已经有不下一次的争执。 学长依然不发一言,暴怒的眼神厉向于俊衡,但对方却满脸不在意,还故意摆出一副无聊的样子打个假呵欠。 「学长啊学长,你不是想求我将你女友还回去吧?……啊,说错了,是前女友。」 「你、你……卑鄙!无耻!」 「哈!我就是卑鄙无耻。那你应该是寡情薄幸吧,所以她才会跟你分手,对吗?哎,对了,容容的嘴唇真的非常美妙,樱桃小嘴──」 「混帐!你要玩报復就针对我好了,不要扯其他人下水!你不觉得羞耻吗!」 整个人向前一倒,衣领被高高扯起,但于俊衡依然是吊儿郎当的脸,拧头笑道:「徐君,你来说,追别人的女朋友有没有触犯法例?」 为什么要扯到他身上了?徐语辰万般无奈,却也只能照实回答:「当然没有。」 「那校园暴力呢?」 「这……」徐语辰看了看怒气衝天的学长,缓缓说:「轻则记大过,重则退学。」 「就是这样。学长啊,你可千万别为了一个不再爱你的女人而动手啊,于某很担心你呢。」 果然经过于俊衡和徐语辰简短的问答环节后,学长即使脸色再差也只得松手,咬着牙怒瞪着于俊衡;突然,拳头重重地打落木桌子,沉哑的撞击声瞬即令班房鸦雀无声。良久,他才忿恨地离开课室,等到木门完全关上时,同学们才陆逐把视线抽离,班房又像平时般充满了各人的聊天。 于俊衡摸摸被打的桌子,摇头叹息:「唉唉,他怎可以破坏学校公物?再说这又不是我的桌子……」 这是属于无辜的徐语辰的桌子。 徐语辰歪了歪头,欲言又止。刚才的事件就是:学长得罪了于俊衡,于是于俊衡抢走了学长的女朋友作为报復,结果学长跑过来差点要动手打人……应该是这样吧。他想说于俊衡不对,可是凭什么说他不对? 因为于俊衡的态度充满挑衅性,所以不对?于俊衡不该抢了学长的女朋友?还是于俊衡抱持不该报復心态?他想义正词严教训于俊衡,可是却寻不出问题癥结所在。 奇怪,如果没问题,那就不会有讨厌的感觉吧。 「徐君,你看来很不满耶?」徐语辰心虚地急速眨了几次眼,抬首聆听于俊衡散漫的辩解:「我来告诉你吧,他摆出受害人的面孔,而我掛着那种好像大奸角的表情,所以你会觉得他可怜,是受了委屈才会忍不住找我算帐吧?可是你想真一点,是谁这么幼稚,丢了女友就找人出气,骂人卑鄙无耻,还想动手?徐君啊徐君,别被表象所蒙骗啊!」 听上去非常有道理,但于俊衡的奸角形象始终抹不去。整理一下想法,徐语辰缓缓道:「是你先挑衅他吧?抢走他的女朋友。」 「嘖,只看到这一幕就断定是我先挑衅他吗?再说!我又没有强暴他女友,他女友把持不住,见异思迁,就一口咬定我犯了『抢劫罪』吗?」于俊衡平静地坐在徐语辰前面,转身将双手平放在徐语辰桌上,神色认真而冷淡。可是,不一会他又咧出孩子气的笑脸:「哈!所以,你还是太嫩了!」 虽然不甘心于最后一句话,不过于俊衡的说话似乎很有道理──至少徐语辰一时间想不出反驳。越是循着好友的思维摸索下去,越觉得那名学长才是无理取闹的人,突然闯进别的班房对学弟开骂…… 「人就是太执着于表象,所以会被误导。眼睛所见到的并不代表真实啊。」 于俊衡咳了一声,开始大摆哲学家的姿态来。 「徐君啊徐君,如果你只看到父亲毒打儿子的一幕,你会觉得父亲太过份,是吧?要是有人告诉你儿子误入歧途去走私,所以父亲才要狠狠教训儿子,你就会大叫:『打得好!』是吧?这就是我于俊衡所说:表象的误导性。」于俊衡瞄了瞄瞠大眼睛的徐语辰,不禁抿嘴窃笑。他的剑眉自信地上扬,随手拿起桌面上的学生手册,掀着纸页续道:「还有,你看过几十次的校规,也是无聊到透的表象。」 「嗯?愿闻其详。」 于俊衡翻到学生须知的一页,悠然回答:「那班校长老师总会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校规其实是为学生好啊,每条校规的设立都有原因啊,之类。可是不准学生染发算啥?他们会说,那是为了保持纯朴的校风。可是为什么染发会联想到不纯朴,会沾污校风?原因呢?」 倒也是。不染发就是纯朴吗?只是显得纯朴罢了。在现实社会的薰陶下,人们会默默接受一套价值观,认定了这些「表象」代表真实,例如染发、纹身就是花巧,又或者性交就是骯脏。这个世界,很多奇怪的观念与规则都根据这些表象而形成。 对于这番言论,徐语辰虽然不敢完全认同,却也觉得十分微妙,值得思考。片刻,他露出了成功解决一道难题时的得意表情:「嗯,我懂了。所以于先生说的话也是表象。」 「欸欸欸?」 这回终于轮到于俊衡疑惑不已,徐语辰掩嘴窃笑:「你不是常常说想染金发吗?你一方面说校规无聊到透,一方面又不敢染发,所以你刚才伟大的长篇大论都是表象,真相是你在趁机发牢骚。」 于俊衡愕了一愕,然后忍不住竖起姆指大笑。 「没错没错,我只是个被学校踩的学生啊,怎敢真的去犯校规?顶多只能对着镜子妄想一下金发的自己!唉,徐君真不愧是考第一的优秀学生啊,举一反三。小的佩服,佩服!」 第壹卷 曜日:Ⅲ. 栏栅 3.栏栅 「……哥……嗯……再、再来……」 「……好舒服……啊……飞的感觉……」 「……好喜欢哥……翅膀真的很漂亮,好想要……」 电脑萤幕内,播放着当夜乱伦的证据。 电脑萤幕外,坐着那痴迷于与弟弟肉体交缠的男子。 床被翻腾的声音和诱惑的喘息没有在房间兴起,仅是透过耳筒,传递给托着腮的徐斐然。画面上,画出了少年幼细的皮肤,温软的嘴唇,醉迷的双眸;少年伸手触碰他背部的翅膀,漾起灿烂的笑容,嘴儿可爱地喃喃着,不断请求他带自己飞至天际…… 那个已经十六岁的少年,多诱人啊。 像大麻一样,只要嚐过一次,就足以令人忘怀,甘愿为那销魂的感觉而倾家荡產,放弃一切。 ──很想抱辰,再次吸吮他的味道。 徐斐然注视着萤幕里的人儿,右手缓缓伸进裤内。 乾脆地闭上双眼,徐斐然逐渐投入妄想的世界。 影片骚人的声音依然溜进耳中,可眼前不再是那个发烧得神智不清的弟弟,而是会脉脉凝望他,甘心情愿卸去衣服,幸福地伏在他怀里的少年。他轻挑几束头发玩弄,或是坏心地偷吻几遍,或是突如其来的搔痒攻势;少年被闹得嘻哈大笑,然后不甘心地灿出白牙,在他肩膀、手臂、胸膛、嘴唇上乱咬一番。 他们欢愉地做爱,看尽对方的每一处,亲吻、舐舔、抚摸、搓揉……最后,他听着少年的喘息,进入少年的私密之处,然后一同达至高潮…… 体内的慾望随着这幅幅画面倾泻而出,可是徐斐然完事后并没有稍作歇息,反是马上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沉溺于肉慾中,心里的苦涩也能暂时忘记;然而发洩过后,更突显出胸口的空虚感。 那个会像恋人般爱着他的少年,只存在于妄想世界之中。 返回客厅,再次翻开《暗示学》,眼睛望向书页,思绪依然胡乱飘游。 跟徐语辰一同享受过性爱悦乐之后,他忽然不甘于这种兄弟关係。 一直以来他便喜欢着徐语辰。可是,明明是近在咫尺,却不能表达心中的情感,只能像哥哥一样守护着他。 仅因为性别差异、血缘相系,就不应该追求这份爱? 他既懂,也不懂。 他懂,这种被视为不伦的爱亦不过是由世人所制定的标准。在造物者的设计下,人体构造不允许同性相爱,血亲乱伦所诞下的孩子多会有先天性缺憾;而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则基于传宗接代、优生学以及稳定社会、维持良好风气为理由,建下所谓的伦理道德,在爱之上设置名为「禁忌」的栏栅,让人却步。 他不懂,为什么他爱得如此艰难。 事实上,他可以义无反顾去喜欢自己的弟弟;哪怕是受人憎厌、受人鄙视,他也不会在乎。 但徐语辰不同。 故且不论徐语辰对他的感情是深是浅,这个品行优良的少年对于社会所制定的规则异常执着,一直乖乖安坐于栏栅之内,根本不可能会对他抱持兄长以外的感情。倘若他直接表明他的爱,徐语辰必定会拒绝,并从此疏远他。 徐斐然不能太接近徐语辰。 中午一时正,太阳高悬于天际,地面都烧得炎红了,热空气蒸腾飞散至半空,透过大开的窗户溜入单位。突然,思索得茫然的徐斐然感到喉咙非常乾燥,这才回了神,喝杯水后便关好门窗开冷气。 也好,让冷风把过热的脑袋吹凉吧。 双脚踮起,冷气便直打落后脑。 如果这能让爱慾降温就好了。 「咦?哥?」 徐斐然睁眼,拧头。 徐语辰刚回到家里,悄然间已经关好大门,把背上轻盈的书包甩至沙发上,可从他一进来就没有忽略哥哥脸上的忧郁。他灵动的圆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徐斐然,然后瞟了瞟日历,问:「你不是约了朋友吗?」 「嗯,主角临时有事所以要延期了。」 「所以你就寂寞的吹冷气吗?嘿,我来捨命陪君子吧。」 徐语辰展露出清爽的笑容,轻踏步走到冷气机旁边,攀上小沙发,学习徐斐然那样吹冷气,前额的发丝都高高竖飞了。徐语辰嘟着嘴盯着冷气口,两眼精灵地眨啊眨,眉头轻皱,看来这么猛的冷风确实把他的头颅都吹到晕眩眩吧。 徐斐然所喜欢的弟弟,正是这个文静中略带几分俏皮的少年。 既可爱,又清秀。 纯白的衬衫被汗水沾至半透明,额上掛着点点薄汗,脸颊因为炎热而变成粉红色。 窗外的阳光落在少年的侧脸,精巧的脸蛋绽出金白的色彩,越发明亮照人。 徐语辰真是受太阳所照耀的少年呢。 好想拥抱他。 好想。 ──兄弟之间只是不能太接近罢了,接近还是可以吧? 徐斐然伸出双手,从后搂住他最心爱的少年。 「呃?」 徐语辰身形一颤,不解地回头看向徐斐然,只见对方依然露出那微微忧伤的脸孔,宛如深潭的墨黑色眼瞳似是载着一丝寂寞,正待人安抚。想了想,徐语辰选择乖乖地轻垂下头,任由哥哥抱住。迟疑片刻,他又用纤瘦的手拍拍系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并非暗示对方放手。那柔柔的力道,给予徐斐然无声的安慰,好像在说:哥,我就在这儿。 徐斐然所喜欢的弟弟,总能卸去他心中的愁苦。 他小心翼翼地拥着怀里的少年,静静听着那微喘的呼吸声,感受着对方小小的慄动。 好想在辰的粉颊上亲一口。 好想碰碰辰的嘴唇。 好想将多年以来所隐藏的爱告诉辰。 但一向敬爱兄长的徐语辰必然是排斥这种乱伦之爱。 ──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產生恋人的爱情。 可是,抱一下并不会超越界线;继续拥抱下去吧。 那…… 嘴唇不可以吻,脸颊不可以吻,颈项不可以吻,皮肤的每一处都不可以吻…… 若是吻头发,应该不会发觉吧? 他偷偷靠拢,眼下便是被冷气吹乱了的头发,黑色的一丝丝左右轻摇,剎是好看。 犹豫了数秒,徐斐然却突然失去吻下去的勇气。他瞇起双眼,吁出长长的叹息,然后把脸颊轻傍在上面,后面原本摇曳不止的头发就此被压住了动势,缓和下来。 这样……就够了。 碍于社会的伦理规条,这种点到即止的触碰,便是徐斐然的表象。 表象背后的真相,徐语辰会猜到吗? 徐斐然苦笑。 遗忘自己打破规条的事实,跟兄长犯下乱伦之罪的少年, 毫无自觉地继续犯罪前那一片光明和煦的生活,从容接受兄长的关爱。 这幸福的少年,宛如曜日的少年。 习惯于曜日下的安寧,少年轻轻把头枕向兄长的胸膛,视兄长的这份温暖为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 第壹卷曜日-完 第贰卷 隐月:0. 大小姐 0.大小姐 今天是南风高中二年级的三日两夜宿营的大日子。儘管时间尚早,多数学生已经聚集在班房中,把肥嘟嘟的背囊摊在桌上,不断掏出各式物品跟同学聊天嬉玩。徐语辰也不例外,在靠窗的座位跟两个朋友互相查看对方携带的物品。 其中一位老是自认为徐语辰的最好朋友的于俊衡已经把手伸进徐语辰的背囊里寻宝。扑克牌,这很正常,是外出旅游的必备消遣物。六合一棋盘,也很正常,作为棋艺学会副会长的徐语辰最喜欢与人下棋,据说他每晚都要跟徐家哥哥玩一局来联络感情。丰厚的蔬果三明治,还是正常,是徐家哥哥特意做给弟弟吃的,里面夹了很多还泛着水气的生菜,证明是今早新鲜炮製。还有…… 「手机?」于俊衡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部闪亮的手提电话,泛白的银色机壳搭上淡紫色的边线,一打开便听到音色清丽的预设音乐,还有清晰的天空待机画面。按了几按,高清画面,音质极佳,附设上网和邮件功能,当然少不了拍照功能,不愧是最新型号的手机,于俊衡不禁瞠目点头。 「想不到徐君也有手机啊?」 「嗯,前天才买的,我哥说宿营一定要带手机旁身。」 「喔?原来是徐家哥哥嘛。好了,快把号码交出来。」 「呃……我不知道。」 徐斐然只教了简单的用法,像是拨电话和通讯录的操作,却没有告诉他号码。于俊衡好心地帮他查了,然后翻了翻通讯录,里面果然只有「家」和「哥」两项,便点点头的加入了「于俊衡大人」的资料。 坐在旁边的另一位朋友──陈依柔,远不像于俊衡般多手。她穿着一身简朴的单色短袖衣物,两束细长的马尾乖巧地落至胸前,没有抖动半分。下盘坐稳,双手平静地放在桌上,淡雅的瓜子脸微侧,似湖水的双眸正看着徐语辰和于俊衡,一直绽放着使人心神安寧的神奇笑顏。 她是个恬静的女孩,虽然偶尔会让人觉得太静了点。 不过正因为静,她才看到徐语辰虽然一直跟于俊衡聊着,但每隔十几秒就会将眼珠撇向远处。好奇地顺着那道视线看过去,没什么特别,就只是班房的木门罢了。 等人吗? 被发现心不在焉的徐语辰依然保持平日的微笑,不过却心虚地眨眨眼,稍稍垂头。 心虚?对,因为他的确在等待某人。 其实没必要心虚,他等的不过是一位关係良好的女同学罢了。平时徐语辰跟于俊衡、陈依柔和她会凑成四人组,一起讨论作业、一起吃午餐、一起谈天说地……他们之间,就是一般好同学的相处模式。 那么,好同学送他一瓶甜美的饮料,也是很平常的事。 好比说上星期,那位好同学的手里便把玩着些什么,惹来他的好奇一问。 「嗯?徐语辰你想知道?呵呵……小心好奇心会害死猫喔。」 「嘿,幸好我不是猫。」 「嗯哼,不是猫吗,那我告诉你吧。这个……」 少女优雅地握着一个没有贴上标籤的小瓶子,里面装着七分满的绿色液体。 「──是实现愿望的薄荷水喔。」 少女以修长的三指夹着瓶身,姆指和食指向上一甩,瓶盖便随之脱开。她把瓶口递至少年鼻前,果然有清新的薄荷味从中飘出,带来一丝甘甜的诱惑。少年凝视这晶莹的绿,轻轻一笑。 「喝完后可以得到第三隻眼,看见天使吗?」 「呵,当然可以。」 「飞上天也行?」 「嗯哼。只要你想得出,就没有办不到的事喔。」 少女灵巧地把樽盖塞回,把薄荷水放入少年掌心,美丽的嘴唇弯出新月的弧度。 「那我就把实现愿望的神奇薄荷水送给你囉,徐语辰。」 若然那少女优雅地以两指夹着一小瓶没有贴上标籤的绿色液体,宣称那是能实现愿望的「薄荷水」? 若然少年把她的说话当成开玩笑,回家后的夜里把「薄荷水」一饮而尽? 若然少年喝完后愿望成真,真的看见久违的天使,真的跟最敬爱的兄长飞驰天际──哪怕只是发烧时作的一场梦? 若然少年到事后才忽然记起:那个少女是知名药业的千金? 那么,徐语辰应该怎么办? 萧氏药业总裁的独生女,宛如公主般拥有迷醉眾生的美貌与令人羡妒不已的身材,校内成绩卓越,亦是学生会干部。儘管不时会因为奉了父亲之命外出交际应酬而早退或缺席,但人缘还不算差。 而这样出眾的大小姐,或多或少会有点高傲,甚至有点不顾他人死活。 她给徐语辰的真的只是薄荷水吗? 不是别的东西? 不是药品? 未免太过不负责任。 ……可是。 大小姐没有欺骗他,那确实是实现愿望的薄荷水。在那安寧的夜里,他来到温暖的天空,被哥哥的紫色羽翼紧紧包着;跟哥哥一起飞离地面了。 那种逼真得近似现实的感觉,哪怕只是妄想,还是让人无法忘怀。 只要再得到薄荷水,就可以再次…… 随着时间推移,大门开啟。 徐语辰猛然回神,等待已久的大小姐终于出现。今天的她梳了头略为复杂的发型,原本长达腰际的长发都束至后脑,发尾掰成辫子扎在左方,刘海则以发夹整理妥当,颇为清爽。那轻便的旅行装束和设计简单的旅行袋,给人容易亲近的感觉;可是高挑的柳眉,锐利的凤眼,轻扬的嘴角,全都散发出贵族式的自信。 她的目光瞬即移至徐语辰这边,见徐语辰也正看着她,便瞇眼展出灿烂的微笑,提起修长的五指摆了摆,神态悠然地走过来。 这个送了徐语辰「实现愿望的薄荷水」的萧氏药业大小姐,名叫萧沁华。 第贰卷 隐月:Ⅰ. 抵触 1.抵触 随着司机向踏板一踩,载着南风高中二年级学生的旅游车便意气风发地放个臭屁,兴滚滚的引擎声与少男少女们的歌唱互相搭应起来。由繁忙迂回的都市公路转折入宽阔畅通的高速公路,再拐几个弯位,车子便驶进了略为偏僻的山路。原本窗子框住的栋栋灰色大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水平望过去是那蔚蓝的天空,俯望则是一株株高高矮矮的小树。 车程已逾大半个小时,学生也显得略为疲累,有的人开始吃零食或玩集体游戏打起精神来,有的人静静望向窗外的茂绿风光,也有的人已经挨着邻座的肩膀呼呼入睡了。 徐语辰正独个儿玩着他的新手机。他对潮流玩意并不熟识,单是通讯录和行事历都觉得新奇无比,然后好奇地按进游戏一项,只看到一些扑克牌,还没搞清楚玩法就被手机的清脆游戏音效吓倒。 「哇勒?天使大人终于有手机了?喂,借来看看嘛!」 后座的同学一叫,手机被借走,突然造就了车厢的小轰动。醒着的学生都纷纷研究起徐语辰手机的上网功能和各款游戏,而被吵醒的同学也瞇起惺忪睡眼,跟大家一同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输入进去,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徐语辰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新手机穿梭在各同学手中,不禁觉得有点可怜,可是见大家都守规守矩地像传送习作一样一个接一个,却无法狠下心肠中断了。 就连于俊衡也摆出大义凛然的模样劝说:「徐君,弄坏了大不了叫他们赔钱,我会帮你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徐语辰淡淡撇了于俊衡一眼,然后继续追踪他的手机位置:「于先生,那是我哥挑了半个小时买下来送我的。任何人都赔不起。」 「唉,徐君啊徐君,你的恋兄情结又发作了吗?」 「这跟恋兄情结无关吧?」徐语辰无奈地看着手机又后面传到前面,不禁叹了一口气,「去年你送我的翼龙模型也被一个学弟撞散啊。那时你虽然敲诈了他一笔,可是你说生日礼物一定要完整无缺交到我手上,结果整个午休时间都在砌模型,之后还蹺课去保健室继续砌吧。」 想到此处,徐语辰的嘴角不自觉地轻轻扬起。 「……喂喂,干什么烧到我这边了?还笑成这样子啊!你的手机还没进入安全期啊。」 「呃……嘿。」被对方泼了一壶冷水,徐语辰的笑容马上冻结,「我只是想证明『赔不起』跟『恋兄情结』毫无关係,今日换作是那隻翼龙模型被传来传去,我也会说同样的话啊。」 于俊衡看了徐语辰一眼,举起手准备拍拍他的肩膀却想起这男生有严重洁癖,结果手掌只能拍到自己大腿上:「徐君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同窗!不过你想清楚:要是你没有恋兄情结,要是你一点也不在意徐家哥哥,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焦急吗?不可能吧?不可能!手机是『赔得起』的,抵触了你的『恋兄情结』才是真正的『赔不起』!」 听罢,徐语辰的苦笑越发无奈。这位好同窗真是嘴上饶不了人啊,难道要乖乖宣佈自己有恋兄情结他才心死?所以徐语辰选择不回话,免得有些人越来越得意。 正当于俊衡组织着新一轮的嘴炮攻势,坐在他俩前面的陈依柔悄然脱下耳筒,把快要掉落大腿的mp3机搬回正位,整个动作都是轻而柔的,就连手指头也没有跨越到邻座的萧沁华身上。她将头稍稍探到座位外,向前后扫视一次,然后以极为清丽的音质说:「不好意思,请你们把徐语辰的手机还回去吧?想要跟他交换号码,等一下再问他,好吗?」 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在混杂的、嘈吵的车厢内却產生了奇妙的效果,就像在狂热演唱会内突然敲起铁三角,格格不入的清叮声,很容易吸引週围的注意力。 更何况陈依柔是班长。几个人听到了,就把她的旨意传达给听不到的人,如涟漪般一直扩散至整个湖面;不消片刻,那隻银紫色的手机便高速传送过来,平安回到徐语辰身边。 徐语辰笑笑道谢:「感谢帮忙,依柔同学!嘿,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 「这样吗?」陈依柔漾出了如水的微笑,话音彷若露珠滑入湖水般清雅怡人:「那语辰同学就欠我一个人情了哟,我记进脑子了。」 「哇,原来柔妹帮徐君夺回手机是有阴谋的?还有……你之前不是在听歌吗?怎么会知道徐君恋兄情结发作?」于俊衡忽然从后袭击,指了指她的耳筒和mp3机。 「我是好心帮语辰同学的。掛耳筒不一定是听歌,而且你们的说话很大声,所以我才知道语辰同学丢了手机,也才知道恋兄情结原来是不可以抵触的。」陈依柔看了徐语辰一眼,轻轻拂手掩着嘴边的笑容。要是换了别人,这动作大约很无礼;不过用在陈依柔身上却是温柔女子的可爱俏皮。 「啊啊?柔妹啊柔妹,真的没有不安好心吗?」 「当然喔。」 「好好,那你说的记录人情帐到底是……」 于俊衡和陈依柔两人嘻闹着间聊胡扯一番后,陈依柔便再次掛起耳筒,调整mp3机的音量了,于俊衡则无聊地看看四週,不安份地观察其他同学的行动。眼见他们对话完毕,徐语辰便确认手机没有弄脏、没被弄坏,然后把手机好好收回外套口袋里;他不敢再乱拿出来了。 看着窗外没有太大变动的景色,徐语辰也觉得有点无聊。偷偷探头往前一看,前座的萧沁华一直都没有说话,原来正在专心看书。再靠近一点,恰巧看到书页内的某章标题:「天使的阶级?」 眼皮一跳,徐语辰下意识地抚摸左边手腕微微发热的天使之环,视线聚焦。往下瞟,就看到用粗体印着炽天使(seraphim)、智天使(cherubim)和座天使(ofanim)的几隻字,内文还有细字解释。 萧沁华没有回头,两指放在正阅读的页数,姆指则俐落地把书本盖上,凹着幼细羽毛及边缘纹饰的白胶封面便呈现在徐语辰眼里,中上方以秀雅的毛笔字体印着金灿灿的「天使学」三字,下面还有潦草的一笔圆圈,看起来像是天使的光环。 徐语辰想了想,他的金发天使头上倒是没有光环呢,只有洁白的翅膀;要说到环的话,就只有天使送的银白色窄身手环了。 徐语辰压止不住他的好奇心,手指随着思绪轻轻放在手腕上来回摩擦:「这本书说什么的?」 萧沁华依然不肯花费半丝力气转过头望向后座,翻到目录,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向每章标题,优雅贵丽的声线中略带几分慵懒与散慢:「天使学导论、歷史及着作、天界的阶层、天使的阶级、御座前的天使、其他天使……之类嘛。」 「啊呀?」再把头挤前一点。 感觉到头顶上的轻轻的呼吸声,萧沁华坏心地垂着头窃笑,书页不断翻动着,却故意不停留半秒时间给身后的人看清楚:「嗯哼,徐语辰,你好像说过你喜欢天使吗?这本书就是讲天使了,不过有点复杂喔。」 「徐君,不是吧?你喜欢天使?」于俊衡又插话了,头颅也跟着挤过来。 徐语辰默然点头,目光继续捕捉着书里的字粒。 「我刚才看的『天使的阶级』,大意是说天使有九个阶级,分为上级、中级和下级。」萧沁华揭回原本的页数,略长的指甲把简介上的说法圈了圈,「上级有炽天使、智天使、座天使,中级有主天使、能天使、力天使,下级的便是权天使、大天使和天使。」 徐语辰一愣,稍为后退,纳闷地把头靠在窗边。 「嗯哼,这里还说……多数天使都是只有灵体,没有实体。天使是纯善的,所以祂们不能接近有罪者,也就是指──所有生命体,包括你和我,天使都不会接近喔,因为我们全部都有原罪。呵,好奇妙的说法。」 徐语辰眨了眨眼,然后望向窗外,心神又往那片天蓝的世界徘徊。 「啊?奇怪,我记得angel的原意是使者?怎么连人都不可以接近啊,那干什么使者的?」于俊衡皱着眉细看书里的内容,果然发现这种怪异之处。 「嗯哼。也许只是不能直接接触吧。」萧沁华微笑着耸耸肩,肩头上扬的那刻眼皮也配合地垂下,简单的动作里散发出富家小姐的贵气,「angel在希腊原文里确实是指使者呢。嗯……书上还说,天使的诞生完全是为了神,祂们会不断讚美神,又或者执行神的命令,例如跟堕落天使开战啊,向人类报喜讯啊,惩罚罪人等等。」 徐语辰再后退了一点,将背脊和头部的重量完全放落椅背上。 「还有一些很有趣的资料呢,嘻,原来天使形体化后可能会有几个头、几百隻手臂喔?而且有些头是动物的头,例如狮子啊,鹰啊,什么的。」 于俊衡摸着脖子想像了一下,忽而露出鄙笑,原本已毫不正经的表情就变得更轻佻了:「啊?萧妹,这真是好有趣啊,跟动漫画完全不同。如果真有这样的生命体出现在我眼前,我肯定会『呜哇!』哭起来叫妈妈了……啊,不不不,应该是马上打电话给记者,说这边有头自称天使的怪物出现了!」 「嗯哼,然后你就会上电视,变成大名人了?」 「对对对!到时候任何人想会见我都要先交见面费!想跟我说话就每六秒一元!哈哈!当然当然,要是真正的天使大驾光临,我绝对不收费!真正的天使相貌佳,人品好,气质高,又会教人做功课,冒牌的多头多手型天使根本比不上!喂,徐君,够感动了吧?」 被于俊衡唤作「真正的天使」的徐语辰却彷若未闻,视线依然落在窗外的天空,灵魂好像也随之而飘泊在那片辽阔的云际间,只有右手仍高速擦动着左手平滑的手腕,原本白晢的皮肤竟是整个泛红,足见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已维持甚久。 于俊衡愕然,方才笑得细尖的眼睛也禁不住张得圆滚滚的。 「徐、徐君?」 得不到反应。 「喂喂喂……徐语辰!」 少年的肩膀被那音震了一震,然后转过头来,轻声问:「……怎么了?」 于俊衡嘘了一声,摆出流氓姿态大蹺起脚,很拽地单手托着脸:「我问你怎么了才对啊!你在发什么呆了?」 徐语辰再次掛起无辜的苦笑,正是搔搔头准备解释,前座的萧沁华已经率先回答,声线怪异地飘飘忽忽的: 「我们的说话抵触了徐语辰心目中的『天使』吧。」 并不是反问句,而是直接的陈述句。 徐语辰苦笑几声,秀眉撇成八字,略带委屈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书上说的这种天使很奇怪,阶级、没有形体、数个头和手、只是为了神而存在、不会接近罪人……嘿,有点讨厌呢。」 儘管语气平淡,但若然连这样温驯得有如天使的少年也把「有点讨厌」说出口,那就肯定不是「有点讨厌」,而是「非常讨厌」。 萧沁华好像颇为理解,头部随着惯性的一声「嗯哼」点了点,不过仍然没有转身,面向前方继续说话:「童话里的天使是善良温柔的,长得很漂亮,而且是人型喔──所以任何人都会觉得这种天使很接近我们,很亲切,是我们的朋友。」 「不过从宗教的角度出发,天使其实距离我们很远呢,纯善的祂们跟带着原罪的我们完全不同,我们对祂们要有着『敬畏』的心态。嗯哼,这就是天使的真实面了,绝对会摧毁所有小孩子对天使的幻想,挺残酷的呢。」 「什么真实面?」徐语辰横起两眉,微歪着头不满地质问,样子却是挺纯真可爱的:「任何宗教都没有证据足够证明神的存在,更莫说是天使了。宗教本身就有不能相信之处,那么从宗教角度下的天使论也根本不能相信,所以你书上描述的那种天使根本不能说是天使的真实面。」 「啊,我又不小心抵触了徐语辰的天使了。」萧沁华毫不在乎地吐吐舌,单手把书本盖上,「那么,徐语辰,难道你又知道天使的真实面?」 这一问,可真把徐语辰的嘴巴完全堵塞了。 他从前就能看到他那位漂亮温柔的天使,也能听到天使曼妙脱俗的声音,甚至手腕上还戴着天使送给他的银白色手环,洗澡时也决不离身。他还记住了天使的温度,虽然没有碰触,却让人如沐春风,一阵温暖奇妙地飘散到四週。 对徐语辰来说,这就是天使存在的证据,也是天使的真实面。 然而,一旦怀着诚心去问:你看到天使吗?朋友们就会说他爱幻想,又或者满脸无聊地指着天使石像,又或者开玩笑地说徐语辰就是天使。即使是那跟天使一样拥有翅膀的哥哥,也显得一脸茫然,笑笑说也许徐语辰有第三隻眼,并从网上查得一种说法:心灵越像小孩子单纯,越能看到世界上的灵。 但徐语辰不相信有灵的存在,不相信任何宗教,他只相信天使,也只看到天使。仅此而已。 除了哥哥外,他没有告诉别人自己跟天使相处的经验,也深知道即使把他的奇妙体验跟萧沁华全盘说清,萧沁华也只会傲慢地轻笑一声,敷衍地说句「真神奇呢」便继续跟于俊衡家常便饭般间聊着天使去。 稍为实际一点的人,都会视徐语辰的这种体验为天真的妄想。 徐语辰不禁微微叹气。某程度上,萧沁华的口才跟于俊衡有得拚,对于她的问题,徐语辰自问除了一句「不知道」外就答不出别的答案;可是真要答「不知道」的话又不甘心。 他……知道啊。真的。 但他只能保持沉默。 所以,当口才了得的好同窗于俊衡缓缓地发表见解时,那就彷如救星: 「其实天使是唯心的存在吧。」 「嗯哼?于俊衡,你要用唯心论解释了?」 「徐君说得对啊,宗教是靠不住的,你不觉得你这本天使学里谈及的天使太过接近人的想像吗?例如阶级、职责、外表等,全部都很像是人类会想像出来的。想要证实这些说法到底是幻想还是事实?那又是不可能的事。哈,要是真的有个三头六臂的天使从天而降,一堆科学家都会认为那是et,要对祂进行解剖吧?说不定还有人认为那是从研究所跑出来的异变怪物,拥有特殊能力,企图要征服地球啊。」 「嘻嘻……厉害。说得没错呢,说下去。」 「所以要是被视为最正统的『宗教角度上的天使』都无法证实了,那天使就只能充当为唯心的存在,对吧?小孩子相信那些善良亲切的童话天使,宗教狂人相信那些三头六臂的宗教天使,而我就相信徐语辰是天使又或者天使转生。眾多类型的天使任君选择,可以挑选喜欢的类型来相信,谁也不犯着谁,哈,世界多和平!」 「嗯哼。于俊衡,虽然你的歪理有点瑕疵,不过由于本小姐很喜欢,所以就放你一马吧。」 「呃?有瑕疵吗?……算了,萧妹你可千万别说出来啊,不指证出来就是没瑕疵了!哈哈哈!」 徐语辰找不到有瑕疵,大约是他自己无形中偏心于这种唯心的说法吧? 只要他坚持是真的,绝对相信自己的感官,那即使有人拿整本《天使学》来指证他的天使是假的,也不会动摇他的信仰。 对,自己相信是真的就足够了。 想到此处,徐语辰开怀地笑了,回復平日的模范生神态,瞇瞇眼儿说:「嘿,虽然于先生说天使是唯心的存在,不过我知道所有天使都有某种特徵。」 「喔?徐君,那是什么?」 「动漫画的天使不一定是善良的,也不一定是为神存在的,对吧?」徐语辰扳起食指看了看于俊衡,见对方点头后又继续悠悠回答:「可是,天使背后都一定有羽翼。」 「而且,天使一旦展开羽翼,就能在天空的世界自由飞翔了。」 说到后面,声音便小得像喃喃自语。 徐语辰依然掛着平易近人的微笑,然后望向窗外。路上的景色已有转变,从当初偏僻的山边公路拐入山中草地,隐隐看到房屋和栏子,近处有几个小孩在玩踢球,看来旅游车距离渡假村已不远了。 不过只要稍稍抬头,熟悉的天空还是静静地罩着每处土地,即使旅游车跑到哪也甩不掉天空的俯视。 徐语辰托头再度观望他最爱的天空,忽然偷偷瞄了前座一眼。 想飞上天空的话,就得依仗萧沁华的薄荷水了吧? ──那是,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薄荷水。 第贰卷 隐月:Ⅱ. 朋友 2.朋友 徐语辰是个有如阳光的少年,温文有礼,言行端正,乐于助人,又没有高材生的骄傲和脾气,只要跟他相处过就不可能会不喜欢他。故此,于俊衡曾经拿他的名字大造文章:「徐君,你是辰光,是早上太阳升起时的辰光,总是让人无法抗拒啊……」 儘管徐语辰确实给人清晨时份辰光的感觉,很柔和,不猛烈;可是他本人不喜欢接触阳光。 徐语辰天生皮肤敏感,晒久了就会出红斑,所以他每次出门前都会做足防晒操施。好比现在,他就顶着哥哥为他买的太阳帽,戴着哥哥为他挑的太阳眼镜,穿着哥哥为他选的夏装外套……可说是有整个保护罩包围着他了。 此刻,穿着一身保护装的他正在找几位朋友。来到宿屋后他只顾着宿屋的每个细节,兴奋地要坐在宿屋外的小鞦韆上乘凉不肯离开,结果于俊衡就自己一个跑去别处玩了。 ──到哪里去了? 轻快地走在弯弯曲曲的小径上,含着爽朗的笑容欣赏渡假村的林野风光,头顶上还有纯净的天蓝色世界,看不见城市的一丝烟尘。徐语辰双手插着口袋,一个拐弯便转入属于女子宿屋的d区。 于俊衡很可能会来这边寻女生们的乐子,即使不是,也会找萧沁华和陈依柔;毕竟他们从来就是四人党。 徐语辰、于俊衡、萧沁华和陈依柔自高中一年级就被编入精英班,又在各种机缘之下互相结识,从此成为好友。无论是课堂前还是课堂后,或是聊天,或是温习,或是游玩,或是休憩,他们经常会待在一起。 一般少年人都会有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徐语辰也不例外。 从这点看来,徐语辰自问跟一般人一样,是有着知心朋友的少年人。 寻着编号来到萧沁华和陈依柔的宿屋,便从同屋的女学生口中得知于俊衡果真来找她们了,还把她们带出去玩。徐语辰问过他们离去的方向后,再次走在渡假村的小径上。 ──他的朋友们,到哪里去了? 于俊衡是回家部学生,不过他其实是一位高度活跃份子,总爱跑到别班串门子,或是跟男生吵闹,或是跟女生耍嘴皮,或是跟不顺眼的人来场挑衅游戏,故此不认得他也难。 萧沁华是学生会干部,又是萧氏药业的千金大小姐,更是一位才貌兼备的美人儿,走到哪儿都闪闪生辉。 陈依柔则是文静沉着的人,行事低调。不过自从三个月前她到了学校附近的咖啡屋当侍应后,她的一身侍女装倒是获得大家的青睞,从此更有人称她为「侍女小姐」呢。 这三个人真确是南风高中的小名人,所以要向路过的同学打探他们的行踪并不困难。 在小径上不断左拐右转,学生为他指的方向也越来越奇怪;渐渐地,幽森气息扑进鼻子,他已抵达树林阵的矮铁栏前方。一棵棵白樺树稀疏地坐落于草丛间,透过缝隙望向深处,也只能看到尽头的一片茂绿,不知伸延到多远。徐语辰睁眼扫视四週,这儿已经偏离小径有一段距离,看不见一隻人影,附近也没有任何特别设施或景点。 ──那三个朋友,到哪里去了? 徐语辰托了托鼻樑上的太阳眼镜,碎步沿着铁栏游走,耳朵凝神捕捉各方声音。驀地,与草木不协调的嗡嗡声从远方飘来,如雾般含糊不清,彷彿载着一缕缕的秘密。 举目搜寻,眼角瞬即掠过了三个熟识的人影。 白樺林之中,叶子的隙间内,隐隐可以看到身穿轻便装束的一男两女。男的扳起双脚坐在草地上,两个女的则互相靠拢,状似亲密。徐语辰瞇起眼睛打量了一下,三人距离他太远,看不清他们的相貌;不过打扮跟于俊衡、萧沁华和陈依柔一模一样,绝对是他们了。 徐语辰轻快一笑,幸而没有白走一趟呢。 他再靠近几步,傍着铁栏向前倾,正想大开嗓子叫唤他们,空气间漫延的诡异色彩却首先塞住了他的喉咙,压下他的兴奋。 他们在……做什么? ──那三个他所熟识的脸孔,到哪里去了? 从这里看不清萧沁华的正面,只知她从皮包拿出淡粉色和海蓝色的小瓶子,轻轻递给另外两人。 此刻的陈依柔少了平日的淡恬与沉着,满眼怯懦地弯着腰低着头,恭恭敬敬地两掌贴着朝天,接过淡粉色瓶子,退后。 于俊衡见两个女孩交接完毕,便爽快地接过剩下的海蓝色瓶子,握着瓶身急速摇了摇,一群白色小泡沫便迸出液体之外,倏地升上水面。他嘴角郁动着说了两句,抬头时已换上嘲讽的表情。 萧沁华稍稍转身,那自信傲慢的笑容便映入眼中──很刺眼,很不舒服。她来到陈依柔身边,指甲循着那秀美的瓜子脸轻轻一扫,竟毫不犹豫吻进那粉色唇瓣上。接着,她又放开了陈依柔,左手往皮包一掏,五指间便出现了长方形的本子,并从中撕下一张,在上面签了字,再递给于俊衡。凝神一看,似是张支票。 徐语辰默默远观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眼睛瞪大了,轻咬着牙压止内心的颤动。 ──那三个人,到哪里去了? 他们的秘密交易使他不安,他们的表情更使他毛管直竖。他们理应是朋友,为何当中竟隐藏着一种不对等关係、一种明显的嘲讽、一种自我中心姿态?徐语辰揉揉额角,他所认识的朋友理应是亲切又善良,不会摆出这种或狰狞或可怜的神色。 然而,心中冒起另一种更强烈的感觉,酸溜溜的,很不舒服。 好朋友四人组,有一个被摒除于外,完全无法融入其中。他能做的,只能远观,默不作声,乖乖地不去打扰朋友们的「正事」。 徐语辰细长地吐气,试着放松。 可能……是认错人了,根本不是他们。 对。 怀抱着一点希望,他脱下太阳眼镜,顿时所有顏色都出来了──熟识的脸孔,熟识的服装,除了那三个人还有谁? 咬紧下唇,徐语辰无力地闔上双眼,手指逐渐放开那冰冷的铁栏。 以为自己有朋友,却发现身边空零零的,看不见他们的影子。 不被重视、不被喜欢、不被接纳…… 幸好,他没有被所有人拋弃。 他还有兄长,一个永远不会割捨他的兄长。 即使朋友这样将他遗弃,但兄长绝对会陪在他身边。 他绝不会忘记兄长送他手机时脸上如沐春风的微笑,还有那把温柔的嗓音: 「辰,到了渡假村后,记着要打电话回来报平安喔?」 手指悄然伸入口袋,爱恋地摸着那部新款手机,开机画面是最喜欢的天空。 这时候,他特别想念兄长背后那双幻惑的紫色纱羽,那双将他带上天空世界的翅膀。 好想跟兄长再度在天空飞翔,地面世界的人和事全都拋开不管。 好想……尽情飞扬。 「──徐语辰?」 茫然间,高亢而清脆的女声穿插进他的脑海,划破他的思索。张开眼睛,只见萧沁华领在前头缓缓走近,脸上正挂着带点小邪气的笑容,完全没有方才的阴冷与势利。 陈依柔也回復平静的姿态,两手交叉放在胸口前,安详的眉目间不见一丝异色。于俊衡亦不例外,插着裤袋大踏步走来,嘴角咧出大笑:「啊?徐君你在找我们吗?寂寞了?」还若无其事地吹起口哨来。 ──若无其事。 徐语辰脸色无声地黯然下去。 「好好好,我就来陪你出去逛吧!怎样?徐君你想去哪里?」于俊衡灵巧一跃便跳过铁栏,挥挥手叫徐语辰跟着来,可是徐语辰却纹风不动。 「喂喂,徐君?」于俊衡继续叫唤。 「语辰同学,怎么了?」陈依柔也小心地攀过铁栏,站到两个男生旁边。 徐语辰勉强地笑笑,又下意识地勾勒着口袋中手机的轮廓,银紫色的机身瞬间清晰地浮在脑海,:「没什么,我想跟萧沁华谈谈。」 定神看着萧沁华,又补充了一句:「嗯,那个,于先生和依柔同学可以先走。」 逐客令?这两个人当然听得出蹊蹺,表情变得有点不自在。陈依柔搓了一下手指,微笑说声「等会见」便先行转身离开;于俊衡也只得耸肩转身,挥手说:「徐君你想跟萧妹大谈天使学吗?那我还是跟柔妹一起私奔了!」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徐语辰轻轻回过头,确认二人已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松一口气。再次望向萧沁华时,对方依然带着千金小姐的自信笑容,眉末上扬,似是早已预料到徐语辰的行动。她盈盈后退数步,两指轻覆着软润的朱唇,一隻隻字有如珍珠落地,轻细地敲出:「徐语辰,你想问『薄荷水』的事吧?」 徐语辰摸着手机按钮的凸纹,缓缓点头。 「嗯哼,那你就跳过来这边吧?」 徐语辰仰头看着那遥远的天际,那伸手不及的云空,那只属于拥有翅膀的人才能踏足的国度,内心不禁泛起一阵涟漪;深层的,波动的,却毫不混乱。 想要什么,他早已想得很清楚。 下一秒,脚尖向前轻踮,少年再度越过栏栅。 第贰卷 隐月:Ⅲ. 薄荷水 3.薄荷水 林荫间,一片青葱气息混和于空气中,本应让人心旷神怡;然而,无形中,隐没在白樺树间的两人都同时嗅到鼓惑人心的薄荷清香。 ──是从记忆深处飘来的气味。 萧沁华仅是拿出那瓶翠绿色的液体,就令徐语辰整个忘神,一下微颤,灵魂彷似飞升至天空世界了。 平时表现得清心寡欲的徐语辰真的被薄荷水迷住了?说萧沁华不感到意外是假的。徐语辰成绩优秀、人缘良好、生活美满,又容易满足,对物质兴趣不大,怎么可能仍会沉醉于薄荷水带来的快感? 连这样的人也抵受不了妄想的诱惑? 沉思着,她瞇起那双宛如鑽石的眼睛,缝间透露出耀目却又深沉的光芒:「徐语辰,你想问我薄荷水到底是什么吗?」 徐语辰一下子回过神来,却是轻轻摇头:「不,我不想问。我只是想向你再要。」 「嗯?」这答案真是远超出萧沁华的预料,该不会徐语辰真以为这是普通的薄荷水吧?凝视着他一如以往的安间笑脸,萧沁华没有多作感想,灵巧地舞动着手腕,手背向上,指骨伸直平握,遮掩掌内之物,瞬间已是俐落地送入徐语辰手上。 「我只带了这瓶喔,要是你真的想要,回去后再问我吧。」 徐语辰点头,眼梢向左右偷瞄,确认附近没有别人才打开瓶子的活塞,嚥一下口水滋润乾涩的喉咙。学着萧沁华的动作,他以手挡住小瓶,仰头将里面的绿色液体倒入腔内;不消片处,甘甜的味道便直入胃腹,凉快的气息灌通了喉咙和鼻道,连耳朵也奇妙地有种清新乾净的感觉。 萧沁华若无其事地收拾皮包,锐利的眼神却锁定了眼前的少年。 ──这个少年也会为了美好的幻觉而自甘堕落,在深渊间徘徊吗? 正是思索着,只见徐语辰眨眨眼,勉强向她一笑。 当中带点无奈,但亦充满盼望。 剎那间,萧沁华恍然大悟,有点诧异地看着徐语辰。 「嘿,那……我们还是快点追上于先生和依柔同学吧?」徐语辰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打哈哈地别过头率先离开,走回小径上。 然后,他悄然拿出一张纸巾,把空溜溜的小瓶子包得密不透风,小心翼翼地丢进垃圾箱内。 徐语辰当然猜到薄荷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迷幻药吧? 不过,明知那是让人堕落的药水,徐语辰还是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他只是想再一嚐飞翔的滋味。 确确切切,疑幻疑真。那种体验,就像做梦一样美好。 但那并非做梦。他是确切地感受到自己在飞。 没有薄荷水的帮助,他就永远无法逃离地下束缚着他双脚的锁链,跟哥哥飞往梦寐以求的天之国度。他也不能再见到温柔美丽的天使,在自己的身前跳出华丽的舞姿。 他不会贪心的。 再一次就好了。 然后他会当回乖学生,不会再要。 这会是最后一次的了。 真的,最后一次。可以吧? 第贰卷 隐月:Ⅳ. 迷途 4.迷途 沸热、 乏力、 失焦。 徐语辰不适地轻扶头脑,再从背包内抓出水樽,狠狠喝下几口清水,试图保持几分清醒。 才不过是十五分鐘,薄荷水已经发挥效力了吗? 他暗地作出各种小动作,伸缩手指,脚步变移,测量薄荷水对身体的影响。眉心紧皱,费力地察望四周的风景,他骇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于有别现实的诡譎空间中。 地面突然长出无数疙瘩,踩上去还有种气球一样的不实感,忽然噗滋数声,又像水泡般爆开,化为彩色的雨水。柔弱的小草一受到滋润,竟马上耿成鞭子般的蔓藤,缚着他的双脚,急速缠绕至脖子,死箍;呼吸困难。徐语辰神色痛苦,倒抽一口气,并未有挣扎,继续向前踏步。他很清楚这不是真实,而是身体某处所驱使出来的幻觉。 可是,这幻觉实在逼真得可怕,即使提醒自己「这是假的」千百遍也无法撇甩。被扭曲的感官系统关闭不能,无休止地向自己传递着虚假的讯息,无法拒绝。 当幻觉能箍着自己,使自己窒息,幻觉会否成为现实? 「……喂!徐君、徐君!没事吧?中暑吗?」 肩膀被厚劲的掌力一搭,令徐语辰全身一缩,马上醒了过来。 然后,他并未回首看身后的人,却侧头以微妙的目光盯着肩上的那隻手。 「于先生,请你放手。」 「啊、啊嗯……」于俊衡乖乖把手缩回去,撅起嘴巴喃喃自语:「嘖,好重的洁癖啊,我又没有传染病……」 嘴里说得不满,但心里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徐语辰的奇怪洁癖是全班皆知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徐语辰很讨厌与别人触碰。每次只要有人一碰他,无论是陌生人还是摰友,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得领教他一反常态的冷凛目光。 「嘖,我明明记得你跟徐家哥哥有多亲密啊,每一幅都有牵手和抱抱呢,还笑得多开心啊。唔?果然是恋兄情结。」想起徐语辰曾经给他看的照片,在旅游车上提出的恋兄情结说法再度得到印证,于俊衡便满意地点头,略带嘲弄地等候好友如常反驳。 却是没有任何回音。 「……喂,徐君?怎么了?」 「啊,没事,有点热而已。」勉强笑了笑,故意走快一点表示自己很有精神。 「别死撑啊,中暑倒下去我就要拖你回去,我可不想好好的旅行要照顾病人啊。」 「嘿,放心,我也不想被别人拖走呢。」 硬是噤住了牙齿的打颤,徐语辰提起精神打了个胜利手势。 然而才过了几分鐘,徐语辰又感到一阵清晰的晕眩;视界出现了裂痕,景物化为一块块碎片,有如旋涡般捲入中心的黑点之内。一时间,徐语辰从心底升出强烈的恐惧,彷彿自己也会碎成千块。 「萧、萧沁华!……萧沁华在哪里……」 害怕地闭上眼睛,口里禁不住叫唤那送给他薄荷水的魔女的名字。但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渡假村的绿色世界又恢復过来──甚至,草地上散着朵朵幽丽小花,叶子上的水珠被阳光映照得闪闪发亮,耳边还能听到雀鸟哼歌。剎那间,所有负面情绪化散开去,徐语辰的心境已平静下来,有种安详的感觉。 看了看走在前头的萧沁华和陈依柔,只觉那两道少女身影化为两滩模糊的黑雾,霍地凝缩成两点黑斑,再脱蛹而出两隻黑蝴蝶。牠们若叠在一起,翼上美丽的纹理就像刺绣般精巧;然而若是分开,却会变成两头丑陋的飞蛾,扑向树荫内的光。 「大小姐跟侍女嘻玩得正好。少年,你不要插入她们之间。小心大小姐杀了你。」 于俊衡的声音像是被机器过滤了一样,沙哑又低沉,连文字都像是被人换过似的,听得人莫名其妙。不过,这使徐语辰止住了脚步,不再追逐那双美丽的蝴蝶,只有默默地看着牠们相互缠绕,击撞,在光之火焰上跳出绝望悽惋的舞蹈。 「大小姐不是说过吗?侍女是属于她的。大小姐以阳光为誓契,要以爱束绑侍女,与之永结。少年,你忘记了吗?」 「有……这回事吗?」 「少年,你真善忘。」 徐语辰不解地看着那两隻蝴蝶,牠们彷彿在泣笑,伊伊哈哈的笑声不绝于耳,震盪着大脑。感觉就要死了,刺耳得使身体打起冷颤,痛苦地磨起牙。徐语辰不自觉地摸着空白的左手手腕,焦急地旋转摩擦,终于将天使之环摸了出来,顿时肌肉一松。 昂起头,天使正向他頷首而笑。 ──天使! 徐语辰的意识清明起来,脚步跟随天使而远离。 「喂,徐君!你要到哪里!你不看瀑布吗?」 「下次吧,我有点事。」 徐语辰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便摸着手环,追逐他的天使去。 徐语辰用力跑着,双脚翻翻覆覆踏过平地、野草、软泥,鞋子和裤脚已沾了几块泥巴,连小甲虫咬在袜子上也不察觉。在直路奔跑,转弯拐角,不知越过多少障碍。但是,他不觉得疲累,也不觉得辛苦:天使就在前方逗着他玩闪躲游戏呢。他笑呵呵地张开双手,想要学鸟儿那般飞翔,然而地面的触感依然如此真实,使他有点愕然。 「……为什么喝了薄荷水还是不能飞?」 跑速加快,拍动双手,却依然徒劳无功。正是失望之际,天使对他笑了笑,悠然绕着他飞了一圈,银白色的闪粉便飘散在身边,剎是漂亮。 「唔……能跟天使一起玩就很开心了,徐语辰!别贪心啊!」 徐语辰望了天空一眼,然后甩甩头,全心全意继续与天使嬉戏。 这时溪泉附近出现一个女孩,徬徨地左望右望。最初徐语辰以为又是幻觉,不过天使却飘到女孩旁边停下。他正觉得奇怪,只见女孩眼睛一亮,像隻纸飞机般乘风溜到他身前:「哥哥,请问你知道c区在哪儿吗?」 哥哥?徐语辰扭向后面,倒是看不见自己的哥哥。 「哥哥?c区……你不知道吗?」 天使以手指轻弹徐语辰的耳朵,徐语辰便马上醒过来,将女孩的问题抓住:「啊,c区吗?我知道,我同学也是待在那一区。」 徐语辰查看周围的环境和路标,一下子便推测到他们的位置及行走方向,便带着女生一起同行。天使飞在两人之间,好像是守护这两个孩子似的,让徐语辰不住傻笑。女孩频频瞟向他,心中直道这少年是怪人。 儘管如此,女生倒是相当健谈,她主动跟徐语辰聊天,说话时手臂、手腕和手指不断转啊转的,将原本平淡的话添上各种顏色,为回程的路途说出一番趣味。 她的名字叫邱乙纯,比徐语辰小四岁。因为在海边村庄长大,所以皮肤晒得黑黝黝的,全身散发健康活力。不怕生的她吱吱渣渣地说着自己迷路的经过:她是跟随父母一起来这儿玩的,当父母坐在树下欣赏风景时,她就耐不住性子跑去别处玩。果然,不听父母的话是该打屁屁的,她一下子就跑到很远,游逛得很快乐,却迷路了。 「所以父母说的话一定要听呢,否则就会迷路。虽然那好像是被剥夺了自由,不过要在栏栅里才会安全啊。牧羊人都是为了保护小羊,才将小羊放到栏栅里呢。要不然,小羊跑掉了,不就不能宰来吃吗,哈哈!」前半段很正气,最后一句却带点现实的味道……徐语辰不自觉地说出这种话,结果惹来邱乙纯的苦笑。 「语辰哥,你好残忍,想不到原来你是大野狼呢。」 连天使都可爱地嘟起嘴唇说着「差劲」,戳着他的太阳穴。不过这让徐语辰更兴奋了,托着太阳眼镜,哗啦啦地将各种平时会说的话和不会说的话,享受着小姑娘的笑骂,以及天使在他的脑门一戳再戳。 虽然这次没有飞,不过,感觉真的很好。 藉由进入妄想世界将鬱藏在心底的闷话儿迸洩出来,但并没有受到别人的指责,大家都嘻嘻哈哈的。邱乙纯是个可爱的妹妹,让徐语辰有种当哥哥的感觉;天使也难得地俏皮,陪着他一起玩闹。 抵达c区时,眼见邱乙纯热情地向他挥手说再见,他真有点不捨得。 不过,迷途的小羊回到栏栅了,迷茫的路途也该终结。 徐语辰轻笑,默默转过身。 天使不再。 第贰卷 隐月:Ⅴ. 夜里的问候 5.夜里的问候 「于先生,今晚一起玩好吗?」 「既然徐君你诚心恳求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了,等我洗个澡再上床陪你慢慢玩通宵吧。对了!要玩火辣辣的惩罚游戏吗?」 「嘿,算了吧,我不喜欢惩罚人呢。」 徐语辰捧着新买的六合一棋盘,闪烁的眼睛花心地捕着各款棋子,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白色棋子变成千军万马,在壮丽的沙场上与于俊衡的黑色十字军对抗。然而他的美梦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他满心欢喜地看见他的敌手半裸着上身从浴室走出来,一名穿衣甚少的女同学忽然衝进宿屋里将于俊衡擒住,两人挽着手臂痴缠地离开。 「还会回来睡吗?」 徐语辰可怜兮兮地收起棋盘,纳闷着走出宿屋。 今夜月色很好,不失为漫步草林的好时机,方才的怨怒很快便一扫而空。徐语辰逕行于小路间,静思下午的事:薄荷水、天使、迷途女生,心头空荡荡的。他鼓起勇气喝下薄荷水,一心盼望着飞,却未能如愿。捧得高高的期待得不到回应,即使跟天使你追我逐,或是跟邱乙纯聊天,也无法填补这种掏空心脏的感觉。 沉思间,他意识到一件事。 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是不可能飞的。 于俊衡、萧沁华、陈依柔、邱乙纯等人,也不会带他飞。 因为,他们全都没有翅膀。 澄明的答案立即浮上水面,是那闪烁银光的淡紫。徐语辰往之伸手,尚未触及,外套就传出绿袖子的手机铃声。他心中一凛,慌忙提起手机,萤幕上「哥」的字正随着预设的特效,上下弹跳着等待接听。 「糟了。」当初徐斐然坚持买手机给他,是怕他在宿营期间有什么特殊需要;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希望他打来报平安。 而他竟然忘了。 徐语辰咋舌,连忙按下接听键:「哥。」 「辰,没事吧?」 「……什么没事?」 「你没有打电话来吧,我怕你发生什么事。」 即使经过重重光波转化与干扰,哥哥的声音始终轻柔清澈──不,那比平时更柔软了,关爱的脸孔似乎浮到眼前,令徐语辰觉得自己是做了坏事的孩子,脸颊烧红着。 「没事,我……」徐语辰摸了摸发热的耳朵,訕笑地把话题转到另一边:「嘿,我刚才正想起你,你就打电话来了,好巧呢。心灵感应吗?」 电话的对面传来轻笑声:「心灵感应?哈,可是我不知道你在想我的什么坏话呢。」 「猜错了,我在幻想着你帮我实现愿望。」 「嗯?什么愿望?」 「嘿。」徐语辰并不回答,又转向下一个话题:「哥,你现在做着什么了?」 平时这个时间,他们两个就会坐在沙发前边看电视,边谈天说地呢。 只闻那人俏皮一笑:「嗯,我在禁慾。不过我还是忍不住了,现正解禁中。」 「禁慾?」徐语辰听得一头雾水,有什么要禁?然而徐斐然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只是再问他今天和明天的行程,便说声「晚安」掛线了。把手机放回口袋中,徐语辰还是对那句「我在禁慾」非常在意,一边提起脚步,一边疑惑着哥哥是否有什么不良习惯。可一想,就不禁越来越佩服哥哥了。 在他的印象中,哥哥实在没有什么缺点,至少品行和个性都是无从挑剔。 「啊,难道是那个?」最近几天见哥哥常躲在房里对着电脑,戴着听筒脸红耳赤的,不知道在看什么。有次徐语辰偷偷潜进他的房间想看清楚,结果把他吓得马上关掉萤幕,还猛眨眼装傻,像隻偷了腥的猫。徐语辰觉得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可以说,即使那是三级片他也会隻眼开隻眼闭,不过……哥哥的反应还挺有趣嘛。 徐语辰偷偷回味着哥哥的窘样和狡辩,正想笑出来,却听到蛊魅的笑声在耳际回盪。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笑声不自觉漏出嘴巴,可是为嘴巴拉上拉链后,依然听到那份娇媚在静止的空气里飘遥。徐语辰好奇地循着声音走去,脚尖悄悄放落地上,只闻妖艳的笑声更清晰了;但同时间,又似乎有另一个含糊的声音,似苦似乐,两者构成一种微妙的调和。 大脑响起警报,叫他不要再靠近。然而,草缝间的女装衬衣和皮包,彷彿在哪里看过。 他只是想看清楚那是谁的衬衣。 转个角度,看到衬衣的主人时,他就僵住了──连「后悔」二字也僵在意识的底部。 「……嗯啊……沁……沁华……」 「呵呵……小依柔,有没有觉得舒服啊?」 「……不、不要这样,会被人看到的……」 月下,是少年既熟识又陌生的两枚丽蝶。 第贰卷 隐月:Ⅵ. 月下 6.月下 萧沁华和陈依柔……吗? 真的是她们? 又是下午所看到的形势与不协调感。理应是好朋友的两个女孩子,摆出来的姿势竟充满了妖魅的气息,并散发出强烈的尊卑色彩:前者高挺起胸脯与小腰,浅浅地压着对方,双手覆盖在对方的头顶;后者竟半跪在地上,乞求似地弯腰仰望。看上去,她们分别就像尊贵傲慢的大小姐与卑贱顺从的侍女。 朋友?萧沁华和陈依柔? 不,是大小姐和侍女吧。 那不断在草原间播放着的淫乱乐章是什么? 少年躲在一株小树后,眼见大小姐一下俐落伸手,便把两人的衫裙全部卸下,连内裤也毫不例外。 剎那间,少年晃神了。 ──好美丽。 大小姐解下了红色丝带所绑成的华丽发髻,让亮丽的黑发如瀑布般泻下,只有零零落落间才能看见黑丝下所隐藏的洁白。她把丝带含进嘴里,再轻碰了侍女的唇瓣,舌尖一推,丝带便没入侍女两唇之间,两端沿嘴角落下,一高一低地散发出倾颓的美感。 侍女的两频泛起迷人的羞红,抿着嘴儿将丝带紧含着,闭上双眼,不再作声,似是接受了那份情意。 只觉两条马尾被轻轻一绕,便被带到胸前,发尾在腰间搔动着,促成一阵怪异的乱麻。侍女偷偷地微睁双眼,却又被大小姐吻上睫毛,迫得她收起眼皮,任由大小姐把玩她的头发。 「小依柔绑着马尾的样子很清纯可爱呢,可是只要一解开,你对我的爱意也会奔放吧?对不对?」 大小姐哼笑一声,轻轻将马尾解开;两束秀丽的头发随之散开,一下子便随着锁骨之下的两座雪丘的斜度而倾落,滑至两腋。 那束微捲的长发,让他全身一颤。 在模糊的记忆中,他曾经这么说过。某天,陈依柔在体育课贫血头晕,当他小休时跑去保健室探望她时,见到陈依柔安静地倚在床头,一双马尾放了下来,微捲着披在胸前,他不禁看呆了,竖起姆指称讚:「嘿,依柔同学,放下马尾变漂亮了呢!」 而她只是脸上一红,抱住枕头说「别开玩笑」,碧蓝的眼珠儿溜了下去。 陈依柔应该是个这样纯洁的女孩子,而非受人摆佈的侍女。 应该……是这样。 ──好美丽,又率情。 大小姐打开侍女的双腿,安坐中间,舒爽地环抱着侍女的腰,两手不断揉摸着那份少女的纤幼,享受那嫩滑的触感。忽然,大小姐身下轻轻一撞,私处互相衝击,一阵强烈的电流由下边直涌上脑门,将理性打沉。 「啊、啊……」 大小姐比侍女先一步轻喘起来,然而当她察觉自己先行失态,她却满是不甘心,带点恼气地倔着眼儿,嘟起嘴唇,像是对咬紧丝带的侍女强压下身体快感的沉默抗议。然而沉默抗议很快便结束,大小姐的玉手轻轻一爬捏住眼前那圆润的胸脯,挤了几下,又用舌尖上下翻覆衝击那双暗红的乳尖,薄薄的口水一层一层涂了上去,连乳晕都隐隐反射出水样的异光。 可是侍女仍保守着矜持,低下緋红的脸儿瞟向别处,紧闭的嘴缝不容许半点慾望流出。 「嗯哼……小依柔你又不乖了,我这么努力想让你舒服……你都不给我反应,好坏……」 大小姐用少年从未听过的娇声爱吟着,便是伸手握紧侍女的臀部。侍女全身一紧,像是要将身子绷硬起来,以抵抗大小姐的攻势;果不期然,大小姐坐得更进入了,蛮腰轻扭,二人四腿间的黑色丛森便用力地摩擦起来。 啪沙沙…… 「呜、沁!……别、别……唔呜……」 啪沙沙…… 「……嗯啊……啊……小、小依柔……尽情叫出来嘛……啊……」 啪沙沙…… 啪沙沙? 那微弱而淫乱的摩擦,乘着合时的微风,震盪着他的耳膜,一段小小的记忆随之復甦。 一年级期末考后,全级去了农村进行学习旅行,帮忙当地的农夫骑着机器翻泥播种,有时要亲自落田,整个人都一团脏。到了下午阳光渐去,终于轮到他和萧沁华的休息时间,他俩快快溜到附近的草原,倾听风下的草声。 啪沙沙…… 他很喜欢大自然,一直嚮往倾听大自然的声音,当下便是一阵欢喜:「好好听,跟我想像的一样!好棒!嘿,萧沁华,你觉得呢?」 「嗯哼,没错呢,好听。不过,想听这种声音,不一定要到草原喔。」 萧沁华神秘兮兮地靠近他的脸,手指优美地轻弹他头顶上一根竖起的头发,像是要把他头上热切的问号剔走。 「阴毛互相磨擦的声音,跟草声很相像喔。」 啪沙沙…… 他五指紧抓住头发,想要将这讨厌的黄色记忆给扯出体外。然而越是拉扯,萧沁华那糜烂的调笑声越是在耳边回响。 「呵呵……徐语辰,怎么听个笑话都会面红啊,好纯情呢。」 ──不、那根本……不是笑话,对吧? 不安的躁热感在体内回旋流窜,让他热气渐腾,眼前忽像是结了层雾霜。 啪沙沙…… 不应该……是这样。 ──好美丽,又率情;同时也使人噁心得作呕。 现场上演着两位好友的同性相交戏码,对少年来说,就是黑色笑话。 大小姐向侍女的漂亮屁股不断施压,不准侍女逃出下体间的挪动。侍女不断连声轻嘘,与大小姐放浪的叫唤螺旋交替,似是极苦,似是极乐,似是接受,似是拒绝;她那对消极的小手终于在肉慾的驱动下在空中游移,想找一个扶手,一下子便摸着大小姐弹动的双乳。没有犹豫,她抓住那两枚软肉了,小力地按摩起来。 「嗯啊……小依柔……终于、呵哈……想要了吧?……」 随着屁股的扭动越来越快,两个人的呻吟也越来越高,散涣的意志使她们更投入于慾乐的领域。大小姐抖着唇儿润润舌头,舌尖又开始在对方的肌肤上攀爬,溜过锁骨,然后往那细白的幼颈打着圈儿,印下道道水痕。 空气更湿漉了。 「……沁华……我、我……吻我……」 侍女幽幽啟唇,红润的嘴儿吐出撩人的香气,骚弄着前面的人。大小姐受到如此诱惑,依然没有动容,抚着侍女那红苹果的脸儿,然后便细细地轻吻她脸上的每处:额头,耳际,眉毛,眼瞼,鼻子,嘴角,下巴,但却迟迟都不肯理会她的香唇,似是要更深一步挖出她的慾望。 侍女闭上朦朦双眼,紧紧拥抱了大小姐,以求得到回应。大小姐妖媚一笑,也回抱了侍女,将侍女嘴内的所有深情都吸吮进去。 吸吮进去。 少年紧抿着嘴唇看着这一切,脸色不知不觉间变得苍白无比。 胃部在搅动着,脑汁在翻腾着,心脏噗噗噗噗乱衝。 诡异的似曾相识感,剎那间袭上了心头。 奇妙的,熟识感。 刻印在身体的感觉。 ──为什么?那像春风一样的手,拂着自己发烧的脸…… 少年感到眼前的景物扭成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了。 ──温柔地、爱恋地以嘴唇轻印着各个地方…… 少年摸了摸不知为什么会发麻的耳朵。 ──吻上耳际时,那酥麻得使自己别过头的触感…… 少年捏住自己发乾的喉咙。 ──忽然地,进入口中的东西,跟自己互相交换着湿气…… 脑中浮现起一些奇怪的五官感觉,却模糊得完全捉不住。 难道,自己也曾经体会过……吗? 等等。 体会过什么? 好像是很美好、很舒服的事,想再要。 但同时间,又是根源至深处的讨厌与噁心。 胃液似乎会随着记忆的復甦而吐出来,将全身呕脏。 ──对,千万不要记起。 角落,隐约看到了迷惑人心的淡紫色。 薄薄的一双,似纱。 到底……是什么? ──不,完全不想知道。 够了。 停止吧。 就这样监禁着吧。 不要让这段记忆再偷溜进来。 以那坚固的栏栅木条,建成一座囚牢,把自己留在其中吧。 这样才会安全的。 少年失神一笑,朦胧间,脚步不定,重重践在丛草中,沙沙的两声縈回在凄静的草地中。两个少女身形一滞,惊恐地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徐语辰?」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身体僵实了,耳边只剩一片刺耳的嗡呜。 强势的大小姐足踝一软,发出幽魅的轻笑,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少年眉头轻皱,完全搞不懂这笑声的由来,只觉胸口的噁心感更强烈了;顿时,毛管直竖,不得不用犀利的目光注视两人。 大小姐为侍女披上一件外衣,挺胸站了起来,向少年的方向勾勾手指:「徐语辰,过来。」 少年没有移动。 「嗯哼,来吧?」 少年实在猜不到她想做什么。 「徐语辰?」 但在再三催促下,少年便屈服于大小姐的强势下,上前踏进一步。 「再过来啊,我有事要跟你说。」 是要帮忙保守秘密吗?少年倒抽一口气,顺应大小姐的旨意,悄声来到她俩身旁。 只见大小姐嫣然一笑,驀地将他扑倒地上,以全身的力气坐着他的大腿,双手压着他的胸膛。 「依柔!捉住他的手!」 「等、等等!……」 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少年已经被大小姐和侍女完全压制,手脚锁死,挣扎无效。他感觉到双手在颤抖,不知是为两女的举动而吓倒,还是由于侍女在不知不觉间竟哭泣起来,强忍的哭声使她全身不断抽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一滴滴的泪珠已穿过他的外套,渗入皮肤之内。 少年微抖,再度把目光置落大小姐身上,失声叫喊:「……萧、萧沁华,你想做什么!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嗯哼。依照你的乖乖牌个性,确实不会说出去。」眼见少年没有挣扎的馀地,大小姐安心地梳好凌乱的头发,将地上的红色丝带捡起,回復原先的发型。然而,她没有穿回衣服,任由她青春诱人的胴体在月光下沐浴。 少年屏息着,不敢看她的两峰,可也不敢移开视线,只能迫自己紧盯她那抹毛骨悚然的微笑。 「不过,既然被你看到了……嘻,徐语辰,你必须成为我们的共犯。」 ──共犯? 大小姐没有给他时间思索,只是直接擒住少年裤内的肿胀,挑逗性地游摸。少年吓得瞪大了眼,用尽全力反抗──可是有用吗?被遏制着的双手、双脚越是动弹,越是发麻,能完全施力的地方只有颈部,他只能磨着牙,咽声承受下腹的热力。 「嗯哼,徐语辰,你很兴奋嘛,这里已经蹺起来了,真是意想不到呢。偷看很久吗?」 「不是、你放手……」 可大小姐并无答允。 只见她手指一拑,拉链直落,裤内的肿胀便清晰地呈现眼前。 第贰卷 隐月:Ⅶ. 谈判 7.谈判 儘管他们是朋友,还是有着必须隐藏的秘密。 儘管他们是朋友,还是有着比起友谊更重要的事物。 儘管他们是朋友,也不代表他们有完全接纳对方。 比方说:有人会喜欢徐语辰的清纯洁净,轻轻的一个微笑就能润泽别人的心,彷彿被带进纯白的世界里。老是被他人叫作「天使」不是没原因的,作为男生却不喜运动,不喜谈论是非,不喜聊扯女色,不喜作弄同学……往往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适时微笑着跟大家一起聊天与游乐。 这种人,总会让人喜爱不已,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然而有人在亲近的同时,会越发感到自身之不洁,继而嫉妒,继而厌恶「纯洁」这种应被褒扬的优点。是以,他们会将「愚蠢」、「无知」等字眼强行加诸在「纯洁」身上,从而认为自己的不纯洁反才是现今的处世之道。 那位萧沁华大小姐倒没有这么幼稚,跟一般人玩这种精神胜利法。 要是有人纯洁得让自己不舒服的话,那就毁灭它吧。 ──就像现在。 作为朋友的徐语辰亲眼目睹她俩在草丛间的性爱游戏,吓得瞪圆两眼,合不拢嘴的模样;用极其无辜的眼神看着她们,受惊地不敢踏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把她们的秘密洩露出去,死命挣扎…… 这种态度,实在令萧沁华极度厌恶。 彷彿她干了什么污秽的坏事。 所以,徐语辰才会摆出这副撞破他人丑事之相貌,显得不知所措,急欲逃走。 天使般的少年,竟在无形中将她判下重罪。 「你啊,有时候真是纯情得令人讨厌呢,徐语辰。可是……」 大小姐酣笑,手指恶意地循着拉链挑弄少年的胯下,不断上下磨擦;搔痒般的不适感微弱地侵袭少年的意志,虽不强烈,却让人头皮发麻。 少年挣扎得更厉害了,使劲抬起的四肢往往在下一秒被两女共同压下。想来个突击式的反扑,却像是被大小姐看穿了似的轻易被抵制住,徒劳无功。 「呵呵呵……」 大小姐把他的每个动作收入眼内,那红着脸又扯着眉头的恼怒神色,可让她笑得花枝招展了。 少年深深吸气,尽力控制着脸部的神经,不让自己流露任何惧意。再吸气,他轻声细问:「等等……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嗯哼,看不出来吗?我要你成为『共犯』,跟我们做相同的事。」 「什么意──啊!等、停……」 大小姐扯下少年的裤子,乾净的内裤瞬即暴露于晚风中,在凄清月下可见里面的微勃。她又乐得呵笑一声,微伏着身子,手掌试探地反覆按压他急于跃立的下体;少年倒抽一口气,身体的感觉变得很奇怪,好像不属于自己似的。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无法挤出半点力气去反抗…… 他以前根本没有这种经验,就连自己手淫也未曾试过,怎么能禁受得起一个女生的触摸?再用力挣扎几遍,腰际只会传来诡异的酥麻,里面像长了一根根小刺似地针击着皮肤下的血肉,很难受。他不敢再乱动了,否则后果似乎很严重。他咬了咬牙,开口道:「别这样,我、我──」 下一秒,他脸涨得更红了,马上把嘴巴闭上。 「呵呵?徐语辰啊……」大小姐稍为暂停,漂亮的手指往少年鼻尖轻轻一点,戏謔意味十足:「再叫啊?没想到你的声音挺诱人呢,听上去很舒服,没有半丝粗糙,真是意想不到……」 本想好好来番谈判,岂料声音一出口竟扭曲得……像、像方才大小姐和侍女做爱时所发出的呻吟,那种在平时绝不可能出现的变质声调。少年的嘴角勾动了一下,心中满是苦涩:他现在到底怎么了啊,竟然被两个女孩子压着来欺负,身体和声音都完全变调了。对方还好像意犹未尽,势要做完全场戏目呢。 心里这样哀怨着,却不防大小姐的手抓住内裤边,企图将内裤脱下。反射动作下,少年急抬起头,又再次拚命挣扎,歪着嘴角大叫:「萧沁华!你停手!老师!老师──」 大声的叫喊果然吓得大小姐瞪大眼睛,急忙掩着少年的嘴巴,再打个眼色示意静默的侍女好好把少年按紧。才刚制止了少年的声音,想凝神细听四方八面的动静,掌心却竟然被吐口水,满是湿答答的感觉惹得大小姐毛管直竖,马上把手移开。只闻少年喘了几口气,又想开腔求救,大小姐先行冷起脸哼笑着:「徐语辰,你真的不怕被别人看到你这个模样吗?好好一个男人居然被两个女同学压在身下,你不怕?」 少年虽有点无力,但答话倒是十分乾脆:「不怕。被发现的话,你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 大小姐一怔。 换作别的男性被这样玩弄,大不了就乾脆地被玩弄一次罢;虽然会有点丢脸,但总好过被别人知道自己竟如此无能。对绝大多数男性而言,面子绝对不能丢,否则会被人耻笑;至于那些贞操啊、纯洁之类的搞笑东西,全都可以为面子而牺牲。所以她才这么肆无忌惮地玩弄着。 但,少年恰巧属于那少数。 并不是说他不顾面子,而是相比之下,他心中似乎有一道有如神旨般必须严格遵守的法则。是故,少年寧愿丢尽自己的脸,把丑事宣告天下,也不打算成为她俩的共犯。 就这方面而言,少年意外地倔强。 她缓缓说:「就当老师来了,可是你觉得老师会信谁的说话?是我和小依柔罪大恶极想要强暴你呢,还是你这个男生一时想不开,血气方刚想找人洩欲?是男生错,还是女生错?你觉得……别人会相信哪个版本?」 少年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但答覆却冷静理性:「……如果有人到场发现我身上有着挣扎过的痕跡,而你们丝毫无损,他还会认为是我犯罪?」 于是大小姐沉默。 这里是渡假村,她可不能把他绑到宿屋里再慢慢戏弄一番,而且老师也会定时查房。没想到这个乖乖牌好学生被迫紧了点就想来同归于尽,这实在是她的失算。现在不可能继续欺负他了,但现在就释放他似乎又有点不对劲,好像自己真的奈何不了他。 弄了一大轮却什么也办不到,岂不是显得她像个无用的人? 空气中已然消去那阵惑人的草声与呻吟,静默在三人的呼吸间交互着,那彷似永不消失的压力迫得人胸口鬱闷;不单是少年鬱闷,不单是侍女鬱闷,被这两人紧盯着的大小姐也感到疲倦。在这盛夏之夜,月色圆满,汗水因为炎热与曖昧,渗出身体之外,却排不走体内的半丝紧急感。 无语间,忽而传来绿袖子的手机铃声。 温婉优美,宛如清泉流水,倾泻在这个过份安静的灰色世界中。 ──哥? 听着口袋里的手机逸出秀雅的音调,少年眉目一软,眼眶间终于透出几份湿气。 这种时候,兄长温柔的音调反而使他想哭。 口袋被探了探,大小姐便将他的手机握到手中,皱眉说:「你哥。怎么这种时候还会打过来?」 绿袖子的曲调越来越响,在这遍凄清的草原上敲完一曲后,又进入了回圈,美妙的演奏重新开始。反反覆覆奏上好几遍,手机铃声却没有中止,似乎没有人接听,曲子就不会结束。 优美的旋律一颗颗弹入大小姐的耳朵,隐约感到不安;忽然地,大小姐脸上的诧异转化成恍然大悟,可两眉间的皱痕抽得更紧了。她轻叹一声,将手机递到少年耳边。 嘟的一声,指甲便戳下接听键。 「……辰?」 再度听到兄长关切的声线,少年眼上瞬即多了一幕雾水,糊住了大小姐冷凛的脸孔。 「辰,辰!说句话吧?辰?」 「哥……」 天天都会说的一隻字,现在说起来却万份艰难。才说了出来,身子一软,积存的力气已统统流走。 「辰,没事吧?」 「……没。」 「你跟同学在一起吗?现在做着什么?」 少年咬住腔肉,让痛楚抑住哭的衝动。 半晌,传入耳内的音调低沉得使人发冷,如坐冷毡: 「我想跟你的同学谈谈。」 「……欸?」 少年以为兄长会有所解释,岂料对方只予以沉默;那是无声的命令。少年脑内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大小姐:「我、我哥想跟你谈……」 大小姐却是毫不惊讶,紧盯着那银色的手机,似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她向侍女轻轻摆手,示意她放开少年,便站了起来,走到五米之远接听电话去。 束缚消失后,少年手脚全都麻掉了。举掌一看,手掌的顏色被黑夜所掳走,但他猜那应该成了深红,甚至紫白色吧,因为他一时间无法屈曲手指了。手指用不了,他就用手背将长裤夹上来,脚跟和屁股急急互撑着后退几步,再用衫袖印走泪花。 不经意间,少年与侍女有了眼神接触。侍女触电般抖了一个,急忙别过脸来。 少年无奈地揉揉太阳穴。 他是无心碰见两个女孩禁断情事的目击者,大小姐是企图将他变成「共犯」的行刑者,至于侍女则是默默坐在一旁的帮兇。无论是大小姐还是侍女,他一样不想看到,也就跟着扭过头去。 可是即使不再对望,相互听见对方的微喘,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心中的芥蒂彷似会越长越大,所以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里,望向大小姐的方向,想要以别的东西将尷尬感推走。 不同的是,侍女注视的是一副商人模样的大小姐,少年所关心的是手机对面的那人。 大小姐背着他俩,嘴巴半掩着,阻挡了声音的张扬。到底兄长跟大小姐在说什么?除了正在对话的二人外,恐怕不会有人知道。没多久,大小姐的脸颊终于离开了手机,又再走过来,吓得少年连连退后。 「嗯哼,好了啦,徐语辰,我不会拿走你的童贞啦,呵呵。」大小姐双手叉腰地勾起微笑,回復平时一贯的雅丽与俏皮。但少年还是警戒着,谨慎地接过手机,不与大小姐多作靠近。大小姐倒是一脸不介怀:「今晚的事我们就当作不曾发生过,明天如常一起去玩,行了吗?现在快点回宿屋吧,查房时间快到了,明天见!小依柔,我们走。」 真的就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大小姐的眼神完全没有闪缩,穿衣服的动作也像刚洗了个舒服的澡后穿上浴衣那般自然,拖着侍女的动作也跟白天一样明朗爽快。 如此轻松地穿梭于草原间,草儿轻碰,然后双双地飘远。 夜间的蝴蝶,过于艳丽,是沾满毒粉的赤体,跟日间的怡人清爽相差太远。然而,双蝶翩然起舞的娇态,无论是阳光下还是月下都没有差别。 两隻蝴蝶离去后,草原似乎失却了所有色彩,没有极端的白与黑,仅剩难分边界的灰色,而原本银色壳子的手机的光芒也被夺走,绿袖子的乐章不再,馀下的是一片死寂。 少年看着手机,心中浮现无数疑问,很想向兄长问个明白;但他还是选择把手机收回口袋。 太累了,骨头都散掉了。让他特别不自在的是,四肢软瘫瘫,下胯的东西却挺住了内裤。反正他的室友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了,乾脆好好浇个冷水澡吧,再好好睡一觉。 把今晚的事当成做了场噩梦算罢? 第贰卷 隐月:Ⅷ. 共犯 8.共犯 真的只是做了场梦吗? 儘管徐语辰如此希望着,但萧沁华和陈依柔二人一如往常的反应,实在使他无法适应。 例如早上,他因为睡不好,早了起床四处散步,结果陈依柔竟然完全没有昨晚的尷尬和畏缩,以一身素衣打扮来到徐语辰身边,脸上的微笑就是去渡假村旅行那种单纯。 唯一留下来的,就只有那双微肿的眼睛。不过,到了明天就再也不着痕跡吧? 「好像不太精神耶,昨晚睡不好吗?」昨晚因为被发现秘密,吓得泪流成河的陈依柔竟然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关心他的睡眠品质,实在令徐语辰感到大惑不解。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啊,只能闭嘴,听她说早上的空气有多好、摆脱城市的感觉很棒、今天的行程怎样、诸如此类。 要不是突然一个敏感问题,徐语辰也许真的会以为昨晚只是做了一场梦:「语辰同学,你有喜欢的人吗?恋爱的那种喜欢。」 他乾哑着摇头,而陈依柔的声音更是柔和了。 「也对,语辰同学总是在拒绝女生们的倒追吧?」她把手置在胸前,话音清丽柔软,剎是动人:「恋爱、不,是喜欢一个人……并不见得是幸福,喜欢的过程可以很痛苦呢,尤其是喜欢上不合适的人,可能需要牺牲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但是,那种美好的感觉,会让人觉得,就算掉进abyss也没关係。」 「……abyss?」 陈依柔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叠着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其中六隻。她忽然停下来,露出异常灿烂的笑顏:「其实,我很开心你知道了昨晚的事!」 「欸?」 「被信任的朋友知道自己的秘密,以后不用再隐藏,不好吗?」 陈依柔的说话,他似懂非懂,但他其实完全不想知道她和萧沁华的那种关係,也不想知道她们的恋爱是否如陈依柔所说般,「很痛苦」。昨夜半睡半醒间,徐语辰认真地问自己:可不可以接受同性恋?可不可以接受身边两个最好的朋友是同性恋?想了一整晚,他还是不清楚。要是以前,他大约会爽快地说句「不介意」;可是,之所以会不介意,是因为他并不认为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吧? 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是普通人,朋友就是普通的朋友。当中也许有些像于俊衡那种跑去跟女同学宿屋过夜的朋友,但是……同性恋的朋友? 当萧沁华和陈依柔一同出现在自己面前,徐语辰不觉得厌恶,只是感到害怕,昨晚差点被当成玩物的记忆又浮现脑中,那双蝴蝶的的幕幕纵情慾舞又呈现眼前。 到底自己是否很厌恶她们,徐语辰说不出,他只是全心放在压抑自己的惊惧,想要表现得像平时一样的他。 吃过早餐后跟大家一起玩飞行棋,是徐语辰早在宿营前就一直期待着的。难得萧沁华和陈依柔有按照之前的约定,早餐后便来到他和于俊衡的宿屋陪自己下棋,于俊衡也为昨晚没有跟他大战三百回合而抱歉,并扬言要展露真正实力。他应该很高兴才对。 应该。 可是当徐语辰看到那两个女生触碰了自己的棋盘,夹住了属于他的棋子时,他就觉得骯脏。昨天晚上,她们就是用那双手抚摸对方,求得跨越性别界限的慾乐。就是那双手吧? 徐语辰苦笑,说不定自己真的有严重洁癖吧。不喜欢被别人碰,也不希望别人弄脏他的拥有物。 其实,于俊衡昨晚也有碰过女同学的身体吧,但徐语辰并不介意。 因为他没有真正看过。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骯脏的地方。不过,只要自己看不见,听不到,就不会觉得那是一回事。这就好比……深受学生爱戴的女老师,倘若被学生看见她跟丈夫做爱,美好形象就会彻底破灭。 骯脏与否,仅在于自己有没有看见。 实在很讽刺呢。 也许正是因为分心思考这回事,徐语辰才不发觉他后面已杀到一隻红色飞机──那是萧沁华派出的突击队。骰子从她手中一滑,便标明了幸运女神是站在她这方的。3步,恰巧可以打飞徐语辰的绿色棋子。 萧沁华哼笑数声,意气风发地挑起她的突击机:「徐语辰,我们做个交易吧?」 徐语辰身形一滞。 「如果你答应做我的共犯,我们合力打下于俊衡,我就不走这一步囉。」萧沁华玩味地看着他的反应,然后以手指轻弹了前面那隻绿色飞机,使它稍稍挤出轨道,「否则,我就吃了你。如何?」 徐语辰紧张地看着萧沁华,只觉她的眼中尽是剑刃般的锋芒,笑意间似乎蕴含着刺骨的冰寒。他没有回答,因为不敢。 「萧妹,过份!怎么只针对我!哼哼,徐君,我们共同对付这么邪恶的魔女吧,只要我们两个联手,就是天下无敌了!怎样?……喂,徐君?你怎样了。」 于俊衡正值斗志旺盛,想要跟萧沁华一较高下,但闻徐语辰迟迟不作声,这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劲。困惑逐渐淹满整颗大脑,于俊衡刚想问他是否生病了,但当眼光掠过萧沁华时,思绪中的一处便澄明了。 于俊衡脸上突然一块紫一块青的,俊俏端正的相貌在扭曲着,而嘴边咬出的话儿,似飞镖:阴暗、迅速、精准。 「『共犯』,原来如此。萧沁华,你想把徐君『吃』了啊?」 徐语辰霍地抬头,心脏再次急速跳动。 ──连于俊衡也知道萧沁华与陈依柔的秘密吗? 只见陈依柔抿着嘴唇,又劝又拉地将于俊衡拖进房间内;小客厅顿时剩下徐语辰和萧沁华二人。 萧沁华把棋子放回原位,正容道:「我不会再为难你,放松点吧。不过,我要你成为我的共犯,这句话是真的。」 徐语辰满是疑惑与不信任,但他还是缓缓点头。 「……嗯。那、共犯是什么意思?」 「我要让你站在跟我同等的位置。我和小依柔已经堕落了,我绝对不会否认这一点。可是,我看不过你一副可怜受害者的模样望着我们。当初于俊衡知道了,完全没有看不起我们。为什么?因为,他本来就是我们的『共犯』。」 「等等,于俊衡……?不,我不懂,所谓的共犯。」他实在听得一头雾水,所谓同等位置是什么意思?共犯是要叫他做些什么事? 他压根儿不想听。 但是,萧沁华才不会管他懂不懂,想不想知道。 「嗯哼,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以后的日子,我会定期给你『薄荷水』,是喝了它,还是把它掉到垃圾桶,就任凭你决定了。总之,只要你收下『薄荷水』,你就是我们的『共犯』。怎样?你是选择做『共犯』呢,还是跟我们断绝关係呢,这就随你了。」 也许是被萧沁华绝对的气势所吓怕了,也许是觉得成为共犯看似并不可怕,也许是认定自己会把薄荷水扔掉,也许是怕失去最要好的朋友,也许是害怕一旦断绝关係,整个高中三年级就无法面对她们……林林总总的也许,让徐语辰只能点头答应。 与栏栅外的人接触,成为他们的共犯。 华月之下,少女的秘密被发现,违背道德与伦理的契约由此订立, 浸淫着罪的种子。 第贰卷隐月-完 第参卷 白痕:0. 贵妇 0.贵妇 于俊衡很不爽。 自称为徐语辰最好的死党,一直将徐语辰当成天使的他,要是昨晚不受那个从外面俗到里面的庸脂俗粉引诱,而是洗完澡便跟徐语辰一起下棋直至天亮,那么萧沁华这个邪恶魔女就不会有机可乘了。 当萧沁华故意摆出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两隻手掌模拟水母游泳般的诡异动作,灿烂地形容着徐语辰苦苦挣扎的表情,以及徐语辰「那里」的手感与热度时,于俊衡除了骂她是色女、妓女外,就是骂她变态、下流、无耻、贱格。萧沁华笑得更迷人了,于俊衡没好气地再骂她是m,但她依然保持了嘴唇的曲线。 「嗯?呵呵呵……你不觉得我是s才对吗?」 「啊,没错,彻彻底底的s,真没想到我们的大小姐还有自知之明呢!」 于俊衡冷冷地说,然后忿忿离开。 萧沁华,外表是成熟能干的学生会干部,知名药商的千金小姐,但骨子里的汁都是毒药的,脑里全都是害人的鬼主意。敢情是被徐语辰撞破了她跟陈依柔的关係,她便藉机欺负他,企图得到某些叫征服感的无聊东西。 幸好陈依柔说萧沁华的征服行动不到五分鐘就终止了,徐语辰的内裤由始至终都穿得好好的,再加上萧沁华已表示不会再侵犯徐语辰,以后会跟他保持朋友的距离,于俊衡才稍稍松一口气。 萧沁华心计高,但本身极其高傲,所以答应了的事绝不反悔。 不过,纵使有这种保证,在紧接的两天,于俊衡不再跟任何女同学勾搭了,像个护卫般死守在徐语辰旁边。 对于于俊衡这番贴身保护,徐语辰虽感到不自在之馀却也是无限感激,他可以肯定于俊衡确实是他最好的朋友了,人生得一知己,于愿足矣。反正徐语辰也不想再单独面对萧沁华和陈依柔,于俊衡的存在倒是能定惊。 但是,徐语辰对于那句「于俊衡本来就是她们的共犯」却耿耿于怀,只差不敢开口询问。 直到三日两夜的宿营终于结束,那两个女孩跟他们岔路道别,徐语辰才宽心了。前往咖啡店的路上,他便问于俊衡是否早已知道萧沁华和陈依柔的秘密。 于俊衡没有隐瞒,爽快地点头。 「那、萧沁华没有做什么吗?」 于俊衡还是爽快地点头:「当然有,那个魔女怎可能放过我。那时我吓了一跳,一下不留神就被她们暴力突袭然后全身绑住。唔──萧妹企图强暴我,还威胁我要乖乖听话,否则就将我的裸照卖出去。」 「这……」徐语辰只是幻想一下,便已经毛管直竖了;所以萧沁华对自己已经很仁慈吗? 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于俊衡竟然露出了不屑的邪笑:「嘖嘖,她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实在太天真了点。」 「呃?」 「萧妹跟柔妹都是美女吧,被她们服务肯定好爽吧?还会有一堆人找着我来骂!拍裸照也不错,萧妹负责帮我发售,利润归我这个模特儿!可惜啊,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干。」于俊衡伸个懒腰,把手放在后头,整个人看起来更像那种擅于玩弄女人的风流才子了:「说到底,哎,萧妹还是有顾念到朋友情谊吧,不敢真的伤害我。」 徐语辰吞吞口水,他从以前就知道于俊衡跟自己是两类人,不过到现在才发现他们的差异。「之后呢?」 「萧妹既然威胁不了我,就放了我啊。后来她查了我的事,我们进行了交易。」 话题尚未结束,两人已经来到咖啡店了。领在前头的于俊衡儼然是瀟洒公子的样儿,身上有淡淡的男性香水味;跟在后面的徐语辰却是秀逸的天使,要是肯笑一个必定很漂亮吧?引人注目的二人组就这样共坐一桌,于俊衡叫了两份精选蛋糕和奶茶,静静用茶,徐语辰也配合地没有说话,先吃几口蛋糕。等到别人好奇的目光渐渐淡去,于俊衡才轻轻说: 「你记得我妈妈要长期住院吧?」 「嗯。」 「萧妹的交易是,她可以安排我妈妈入住私家医院接受完善治疗,不用担心医药费或手术费,但我绝对不可以洩露她和柔妹的关係,也不可以威胁她们。」 听完于俊衡的故事,徐语辰暗叹。这是不是叫因祸得福? 班上暗地里散播着各种有关于俊衡的传闻,例如他父亲已经跟别的女人跑了,家境陷入困境。徐语辰并不这样认为,因为他的用品和衣服一点也不残旧,相反地,有些更是名牌子,还会有心情买古龙水,看来是比父母双亡的自己奢华很多。然而,确实从未听过于俊衡说有关自己家庭的事,作文题目也会故意跳开家庭题材。 像于俊衡这种外貌非凡又身世神秘的帅气男生,总会让人感到万分好奇。作为朋友的徐语辰也不例外。然而,徐语辰并不打算相信班中各种关于他的荒诞传说,外遇、后母、孤儿、贵族后裔等各种版本的流言满天飞,使人讨厌。 人们就是这样,总爱找些话题来聊,即使是事不关己,别人的私事也可以拿来畅谈一番,加盐加醋就将不实谣言散播,甚至可以在暗角里正气凛然地数落别人的缺点和丑事,加以指责。这时候,徐语辰总会悄悄溜开,返回座位静静看书,或是眺望窗外的云朵,以寻求一处心灵休息处。 纵使他的人缘很好,但其实徐语辰并不特别喜欢亲近人群──他讨厌「俗人」。 徐语辰是那种眼见为实的人,除非亲眼看见,或者对方可以绝对信任,否则决不会轻信流言。 所以,当一个打扮艳俗的女人进入咖啡店,大摇大摆地来到于俊衡旁边,徐语辰实在吃了一惊。戴着蓝色大宝石耳环,脂粉满涂的粉白脖子上掛着三串金灿灿的项鍊,手上还有数枚不同款式的戒指,显然是有钱人格局。那女人的手不知怎的很奇怪,涂得一团鲜红的长指甲勾划着于俊衡的毫无斑点的脖子,不规矩地慢慢向下溜。到底最后那隻手摸到哪里,徐语辰看不见,因为腹肌以下全被桌子遮住。 眼见徐语辰尷尬地低着头不断用叉子切蛋糕却没放进嘴里,于俊衡的脸色比起玩飞行棋时更难看了,眉头深锁;但那女人好像看不见,旁若无人地吐出句句禁语: 「哟,小俊,你终于回来啦,有想我么?」 「是……有。」 徐语辰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他只能装聋扮哑,把听到的说话当成耳边风,匆忙把蛋糕和奶茶塞进嘴里。 「这阵子可真闷坏我了,我发现其他男人根本比不上你呢。年长的我不喜欢,年轻的技术又不够你好。」 「……是吗?」 「所以你要好好让我舒服啊,要是做得我高兴,我会给你双倍价钱啊。」 「……尽力吧。」 「喂喂,这个可爱小男生是谁?多少钱?」 「别乱打主意,他是我的朋友……不对。总之,他绝对不是商品。」 「真是可惜呢,明明就是上等货。」 「够了,住口。」 「好兇喔,随口问问嘛,难得你这么紧张呢。不过,有朋友很好嘛,小俊。」 银色的钥匙反射出的光芒,在奶茶上映成一道刺眼的白痕。 「来,钥匙拿住。星期日晚十一时东都酒店,101号房。」 「……是。」 「哎哟,半个月没找你做了,好期待哟,你呢?」 「……是,很期待。」 「嘻嘻嘻,怎么今天这么冷淡啊小俊,以前我在你同学面前逗你玩你也不会这样啊,真的很过份呢,在渡假村遇到不开心的事吗?……」 到底于俊衡的脸色有多白,眼中载着多少痛苦?徐语辰不知道。他吃完蛋糕后连奶茶都没喝,二话不说便放下钱逃出店外,跌跌撞撞地拐到街尾的街市,凝神听那鸡飞狗走的叫价声:白菜四元一斤,梅头肉十二元一块,洋葱五元一袋,鸡蛋十元一排……只要让脑袋塞满这些名称、价格和份量,就不会再记得那些咖啡店听到的那些话了。 人的短期记忆很有限,这么多的对话一下子就会忘记了。 然而,浮在肉色奶茶上的白痕,无论如何也冲不走。 第参卷 白痕:Ⅰ. 安寧之地 1.安寧之地 徐斐然坐在饭桌前,无神地看着两枚黄色的布丁互靠地屹立于碟子上。下午的阳光太猛烈了,拉上窗帘,过滤下来便是一幕柔和的金光,安稳地映亮客厅的事物。布丁儿闪闪发亮地炫耀着自己的润泽,呼叫身前人快点把它们吃掉。可惜徐斐然对它们不感兴趣,放在桌面的手又再换个动作,惹得布丁跳出齣齣火辣舞姿。 看到它们的跃动,徐斐然更是鬱躁。 自从跟心爱的弟弟发生肉体关係后,他的心便不再安寧。如果不找点事做分散注意力,徐语辰的幻影就会出现,清彻透人的眼神会诱惑他啟动电脑,来到一处,将炎夜所遗留的证据打开。 即使徐语辰以为那夜只有飞翔的梦,然而,当兄弟俩在床上慾肉交缠的片段摆上萤幕,任谁也无法否定这个真实。 徐斐然是,徐语辰也是。 一旦嚐过世上最甜美的酒酿,其他的酒就不是味儿了。 拥有过弟弟纯洁的身体后,徐斐然发觉自己上了癮。每次见到徐语辰爬到沙发上看日落,白晢的腰际因裤子向下微扯而直入视线内,他就会回味那幼滑的触感;看到徐语辰文静中略带俏皮的笑容,他就会想起徐语辰带着一颗笑脸捉住他的炙热,率直地问他那到底有多舒服。 要是能再来一次就好了。不,要是能得到徐语辰的爱,即使折寿十年,或是二十年,那又有什么所谓。否则,徐斐然会变成彻底的窃听狂,故意为徐语辰买下设有监听装置的手提电话,让自己能随时听见那让他动心的声音,并当成最温柔的安眠曲。 然而,徐语辰对自己好像爱理不理,一点也不想念他。在宿营的三天里,每次都是徐斐然亲自打电话过去。当然,徐斐然不怪他,自从萧沁华的强暴大计差点得逞后,徐语辰似乎一直处于心神恍惚的状态,振作不起来。 所以徐斐然决定要让他打回精神。他一大清早便跑到超级市场买布丁粉和花奶,再去买了几块鲜豆腐。下午茶是甜甜的布丁,晚餐是杂菜煲牛肉和豆腐汤。不知道为什么,徐语辰就是喜欢清清淡淡的豆腐汤,每回都喝得津津有味。比较让徐斐然头痛的是,他对豆腐不在行,每次汤舀一搅,豆腐就会四分五裂。 应该不要紧吧,慢慢煮就好。先不管这个,他全神贯注做布丁,故意挑个漂亮的模子,力求让布丁看起来更美味。见时间差不多了,他便换上新的桌布,将两客布丁从冰箱放到碟上,旁边再放瓶花奶。早早准备的全心讨好,想必能让徐语辰暂时拋开烦恼吧? 可是,等了半个多小时,原本冰冷的布丁也在沸腾。 鬱闷。 在徐斐然望向放在玻璃柜上的手机时,徐语辰终于回来,喘着把钥匙插进门孔,衝进来后又见鬼似的匆匆关上门,然后整个人累倒在沙发上,呼呼吸气。 「辰?怎么了?」 徐语辰把背包掉下来,怔怔看着天花板。等到呼吸调顺了,看到哥哥,才放松一笑:「回到家里感觉真好……」 离开哥哥的三天,徐语辰从没想过是这么恐佈。以前,他的三位朋友都是善良守法的好学生,虽然萧沁华偶尔会摆出小姐架子,于俊衡喜欢不断呛他,陈依柔爱收收藏藏的装神秘,但他们还是让徐语辰十分喜欢──毕竟已是相处了两年的好朋友。 可惜,现在徐语辰对他们并非单纯的讨厌;而是厌恶。 彷彿他们再也不是他们了,又或者是徐语辰从来未认识过他们。也许徐语辰确实太单纯,把朋友想得太简单,等到发现朋友们做出他所无法接受的事,便对朋友產生排斥感。 然而,无可否认地,朋友就是朋友。之所以为朋友,不是在于朋友的品格如何,而在于有没有与己交心。一方面深明这个道理,另一方面自己的心理洁癖使他无法接受萧沁华及陈依柔的相欢、于俊衡的援助交际,两种心情使他异常矛盾。 回到家里,感觉实在很好,与外界隔绝了,只有温柔的哥哥相伴左右。这里是属于他的安寧之地,烦恼能在一瞬间消失。 毕竟,哥哥绝对不会背叛自己。 徐斐然向他招招手,故意轻摇碟内的布丁,引诱他吃美味的下午茶。徐语辰看了一眼,便摸着肚子无辜地说:「我刚刚吃过蛋糕了。」 他觉得要是再吃下去,胃里的东西全都要吐出来了;不过,如果吐一下就可以把这几天的事冲进大海,那么现在再吃几餐他也甘愿。 想着想着,徐语辰发觉客厅静得有点奇怪。一撇过眼,便对上哥哥迟滞的目光,只见他缓缓将碟子放回桌上,绷直的嘴角拉出僵硬的笑:「这样吗。」 「哥,你先吃吧,不用等我。我想留作饭后甜品。」徐语辰急急补充,可惜这番话实在不机灵。他马上走向厨房找保鲜纸,忽觉一道力从后将他紧系着,是无法挣脱的捆缚。徐语辰身体微颤一下,没有挣扎,只是任由身后的人抱着自己。 「哥?」徐语辰将手搭到腹前的那对手背上,稍稍侧头:「有事的话,你可以跟我说,说出来会舒服很多。」 其实在宿营前他就觉得徐斐然有点古怪,老是神秘兮兮地说「没事」,原本以为过几天真的会没事吧,怎料还是一副鬱闷的样儿。 徐斐然没有说话,健壮的手臂化为一根粗绳,让徐语辰不得离开自己的怀里;但他知道即使不用力,徐语辰还是不会甩开他的双手。 徐语辰就像一头认了主人的小猫,虽然很抗拒他人接触自己,但从来不会抗拒哥哥;毕竟哥哥就是哥哥,是天天都在一起的哥哥,是最了解自己的哥哥。仗着「哥哥」的身份,享用着「哥哥」的权利,作为「哥哥」的徐斐然才敢用力拥抱徐语辰,得到他的关心。如果徐斐然不是「哥哥」,那就连轻碰徐语辰的机会也没。有时候,他对「哥哥」这个身份真是又爱又恨。 嗯,所以现在只是哥哥跟弟弟的拥抱,徐语辰是不会拒绝的。徐斐然想着,脸更是肆意埋入那松软的秀发。 以前的他总是提醒自己是哥哥,不可以乱来;不过事实的真相是,只有哥哥才有「权利」对弟弟乱来,可不是吗? 怀里的少年默不作声,感受背脊飞快的心跳声,思考那律动的原因。渐渐地,他因为太热的关係而把外套拉链扯落,卡滋卡滋的小声音在安寧的客厅里格外清晰,真是诱人犯罪。徐斐然握住他的手,心中忽然出了个主意。 「辰,暑假我们一起去海滩玩几天,好吗?」 「啊,嗯嗯,要去要去。嘿,这次我要捡多些石头回来!」 一如所料,徐语辰一口答应了,想必脸上又是率性的傻笑吧。徐斐然依然拥抱住那纤瘦的身体,夏天的二人世界计划便一串串涌上头顶。要去的话,当然要去偏僻幽静的海滩,最好是讯号不通,这样朋友们就不可能骚扰他俩了。最理想是待在一间海边小屋,三两步就能跳进海里跟弟弟玩。至于行程则越长越好,不过也不能太长,否则就会把弟弟闷倒,而且也会没钱。对了,要多买几瓶太阳油,弟弟可是皮肤敏感呢…… 想着想着,双眼便静静闭上。贪婪地吸进鼻尖的发精香气,徐斐然仍没有放开徐语辰,心中悄悄编织起安寧的妄想。 第参卷 白痕:Ⅱ. 花 2.花 徐斐然说:他们的海滩之旅,最少也要玩上七天,即使把打工的钱完全耗尽也在所不惜。 他说这句话时的严肃,以及抽出银行存摺和帐簿,边看本子边按计算机边列出支出预算的动作,逗得徐语辰笑开了。见徐斐然认真得傻里傻气,徐语辰就忍不住开他的玩笑,吵吵闹闹的,最后也坐在旁边跟他讨论要买的用品。 跟哥哥相处的时光实在很快乐,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宿营间发生的事就会一扫而空。别了哥哥三天,徐语辰觉得哥哥比以前耀目得多,可能是由于对朋友產生厌恶感下的对比,也可能是哥哥为了让他快乐,竭尽所能逗他笑吧,结果说出来的笑话不好笑,反而是不说笑时才好笑。徐斐然频频皱眉苦想笑话的模样,令他笑得几乎要拍桌子。 徐语辰很期待他们的海滩之旅,也跟着哥哥一同进行筹备计划,于是他在星期六便来到花店买自动浇水器。他才不想过了疯狂的七天,结果回家看见盆栽全部死掉呢。 可这一晃,竟然巧遇于俊衝。他手中捧着朴丽的小花束,笑瞇瞇地走过来。 「徐君,我们果然是好兄弟,两个男生在事前没有联络就同时出现在花店,天命也。咦,这个是自动浇水器啊……」 跟萧沁华和陈依柔一样,被发现秘密后也可以装作完全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这种态度,徐语辰感到无法适应,像是看到个做了坏事被揭破还厚着脸皮嘻哈大笑的犯罪者。 对方带着微笑,嘴巴不断动弹着。到底他说了些什么? 徐语辰好像突然失聪了似的,勉强陪个笑脸,两手紧抓着浇水器的胶袋,半句话儿都听不进脑。让他回神的说话,是于俊衡看看手錶,走出花店时的一句: 「我现在要去医院看我妈妈了。唔……你可以陪我去吗?妈妈应该会很喜欢你啊,然后我们去吃午餐,我请客,如何?」 「不要,哥在等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 徐语辰闪闪缩缩地撇过眼,双脚自动向医院的相反方向走去;即使那明明不是回家的路。 目送那远去的朋友,于俊衡清明的脸容逐渐转化为黯然的尘沙,手指无意识捏入花束间,弄得新凈的玻璃纸裂出数道印痕,几根花叶不自然地向外屈曲。 那句道别的话,宛如深红色的猛剧毒药,令各个内脏不住抽搐。下毒的人也许不察觉自己下了毒,但服毒的人却心知肚明。 ──「不要」,比起纯粹的「不」包含更深远的意思。 意识到自己被最重视的朋友所厌恶,于俊衡忽而失笑。 第参卷 白痕:Ⅲ. 罪 3.罪 只要不多想那几位朋友,乖乖待在家里看书、下棋,徐语辰也可以像于俊衡或陈依柔那样,忘记宿营之夜、忘记咖啡店的贵妇,回復平常的开朗。他暗自忖度,整个暑假不要跟他们去玩罢。等到高中三年级的开学日,一定可以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四年前父母车祸过世,外界的各种说法,亲友和邻居间的耳语,也让他沉鬱了一个月之久。现在他有的是整个暑假的时间去调适,一定没问题的。 但朋友总是不请自来。手机铃声一响,陈依柔三隻字就在画面上跳动起来,开首便是公式化的寒暄。 「嗯,语辰同学,你好吗?」 「……嗯。」 「请问……你在哪里?」 「……家。」 「在忙吗?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 为什么朋友之间会有这么客套的问候?徐语辰将手机贴紧脸颊,靠着墙边坐在床上,手指往大腿上捏了捏。之前他受不了陈依柔一脸虚偽地装作纯情,还说什么被朋友知道秘密后心情放松很多,可是现在这种疏离感又使他忐忑不安。听着她抓不着重点的无聊话,徐语辰换了握手机的手,把手汗抹到床单,沉声质问:「陈依柔,你是有事找我吗?」 似乎是被他变调的嗓音一吓,对方顿了顿,才缓缓说:「那个,语辰同学……你知道了俊衡的事吧?我是指……」又顿了顿,寻找合适的措辞,「打工的事。」 在封闭的房间之中,夕阳的残暉透入窗内,射出床上少年的冷凛笑容。 「嗯,我知道,打工的事。」 「……所以你也要用那种态度对俊衡吗?」 「那种态度」,这说法真使人感觉恶劣。做错的人是于俊衡,是陈依柔,是萧沁华吧?援助交际和同性恋,听上去好像是个人选择,你情我愿,没有伤害任何人。然而,这已经偏离了社会的公义、道德的规条,可不是吗? 徐语辰叹了一声:「我……没有这么宽容。我没有办法学你们,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 接着,便是沉默。 手机的对面没有说话,连呼吸声也微弱得听不见,只有肃杀的静。良久,漂亮的轻笑声敲了徐语辰的耳膜一下,让他不安一抖。只闻那熟悉的软弱音语竟带上串串利刺: 「语辰同学……那你希望我们表现得如何呢?」 「搏人同情的求饶吗?」 「向你懺悔,承认自己是带罪之人吗?」 「处处避开你吗?」 「语辰同学,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做呢?」 会怎样做? 如果做了这种事的人是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做?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徐语辰,脑袋瞬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轰住,空白一片。等到意识渐渐清醒,他却无可自控地陷进问题的漩涡当中。 换作自己的话,会怎样做? 他紧咬下唇,手肘一动,五指便掐入纯白的枕头,造成五个凹槽。 应该、应该会、会、会…… 越是思考这个问题,头脑就越感到疼痛难当。 眼前有一道大开的铁门,门后便是这问题的答案。 他不打算进去。 门后是悦乐的圣域,同时是无底的深渊。 他也不打算看门后的世界。 因为仅是偷看一下,就足以让他精神崩溃。 所以,他选择闭上眼睛。 剎那间,体内乱窜的气息便平伏下来,回復应有的清静。 「抱歉,我答不出。我根本不会做那种事情。」 第参卷 白痕:Ⅳ. 101号房 4.101号房 「俊衡被你知道了他的事,一直都很担忧。」 晚上十时五十五分,徐语辰乘坐计程车,眺望窗外夜景。他并不喜欢黑暗,每栋大厦、每棵树木、每轮车子、每个邮筒、每个垃圾、每个行人,一切都只剩失调的黑与灰,原有的鲜明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射出黄光的街灯、车头灯他也不喜欢,那种贴近肤色的顏色总使人皮下產生一阵怪异的骚动,教人心绪不寧。 计程车的速度逐渐放缓,最终停止。徐语辰走出车外,定神看了看眼前的碧华建筑。 东都酒店。 「其实……俊衡没有什么朋友。虽然他好像跟大家很投契,可是,语辰同学,你应该知道吧?大家都是前面一个样儿,后面是另一个样儿,平时好像很友善,背地里却谈论他的私事。当然,他打工的事也传得很盛。你有听过吧?」 回想着陈依柔的说话,徐语辰的步履更为沉重;那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大殿的环形楼梯,走廊上的红纹地毯,全都让他浑身不自在。平滑光丽的房门上,镶着银色的数字。 徐语辰所要寻找的禁忌之数,便是101。 不知何时,房间的数字竟代表了徐语辰的心跳速度。随着银色数字越来越大,徐语辰越是紧张,走一步路便费了他一半力气。终于,他走入90一列。 「所以,你是他唯一的男性朋友,最重视的朋友。你一定不知道吧?俊衡很多时候都会开玩笑说,要是被你发现了就马上把你打晕,让你以为只是在作梦。我们都知道,你并不是可以轻松接受这种事的人,你对这种事很介怀。语辰同学,毕竟你不是我们的共犯……」 陈依柔似乎很了解于俊衡,这二人的关係比徐语辰想像中好上十倍有多。于俊衡似乎一有心事,就会向陈依柔倾谈。明明都是认识了两年的朋友,于俊衡选择的是陈依柔,而非同为男生的他。 陈依柔也是。一直以来,她会直接叫萧沁华和于俊衡的名字,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只叫他做「语辰同学」,彷彿他有点什么不一样。 其实这些,徐语辰从以前就察觉到了,只是不懂得原因。 原来,差别在于他并非他们的共犯。 「你现在还肯听我说话,大约你仍当我是朋友吧?我真的很希望高中三年级,我们四个还能像以前一样,俊衡也是这样希望的。」 可惜徐语辰并不希望如此。 继续以前的生活,意味着继续被他所重视的朋友拋离。 当徐语辰来到101号房的门前,已经超过11时了。他看了看走廊两端,确认没有人经过,才敢倚着门边坐下,平缓酥麻的双脚。忽而,房内的声音轻轻震动木门,耳内瞬即响起一浪浪的淫吟: 「……嗯啊、嗯……小俊,来啊!快来……」 徐语辰马上瞠大双目,嘴脸歪成一团。听不见那位「小俊」的声音,只有那贵妇的妖音兜入木门粒子间的处处缝隙: 「……嘻……还要逗人,啊……我当然是要你的大鸡巴啊……」 大鸡巴?什么?是指那个?徐语辰耳根一红,思绪紊乱,意识彷彿抽离了身体;可房间的颤动,却听得更是清清楚楚: 「……啊、啊啊……快点……再快点嘛……」 门外的少年脑门热气回流不息,心跳急遽,整张嘴埋进微颤的手肘中,不许潮乱的呼吸从口里喷出。紧抱两膝,努力挪动身体至墙边,不再把背部挨向木门,免得里面的淫秽浪语把大脑震坏。他再看看左右,确定仍没有人经过,鬼祟的手便溜到腿下,摸到胯间的微鼓。 好逊。徐语辰把手抽回来,责罚地咬咬手臀。听到里面的女声,脑里就会放映出浪荡女人裸露出姣好的肉体,手手脚脚紧箍着男生的腰背,交合的下体不断高速抽插着……徐语辰生平只看过一次色情片,甚至还不算真正看过。那是深夜的客厅里,哥哥手边拿着摇控,整个人蹲在电视机前,而萤幕中则有对男女两体互拥,正值性事高潮。才看了没多久,就被哥哥慌忙赶回房间去。 因此,脑里的影像朦胧得像经过了电脑处理,私密之处总会打上厚厚的马赛克;可也足够让徐语辰体内一阵骚闷。当房内的叫声逐渐消逝,他暗暗松一口气,打算敲门,却又听见贵妇媚扬一句「再来啊」,登时热躁感传遍整个走廊,空气也染上了地毯的殷红。徐语辰用力吸入冷气,闭上眼瞼,脑里忽然闪过诡异的想法。 ──萧沁华和陈依柔的呻吟,好听得多。 发现自己竟有这种邪恶思想,徐语辰又是惩罚性地咬住腔肉,拍打自己的额头。可是念至那美丽的双蝶,略带娇羞的喘息,轻轻飘摇于草原上,带点迷朦之美,剎是好听。即使那是两个女生的交欢,是同性相爱,其实也异常美妙动人,让人想一再回味…… 正是神游得远了,震盪又再结束。徐语辰担心馀震未了,便提起耳朵全神倾听,果然里面热情不再,只剩隐隐的几句说话。灯一灭,门隙的一条淡色小线便糊黑了,让徐语辰得知内里的安静。他站了起来,左右盼顾以确认未有人经过,终于大着胆子,用力敲了101号房门三下。 「谁啊?」 那是年轻男子的声音,虽然略显疲乏,但徐语辰还是认得那把声音。想了一想,少年便回答道:「找于先生。」 说了出来,徐语辰也觉得好笑。因为开玩笑而用到的这种称呼,可现在还真是讽刺了,那个跟他同龄的十六岁朋友,竟然真也成了位「先生」,可以跟小姐们在酒店里共欢一夜,像大人般赚钱了。 正自想着,绿袖子再度响起,手机画面显示着「于俊衡大人」五字,「大人」二字是当初于俊衡擅自加上去的。 徐语辰深呼吸,轻松笑说:「喂,于俊衡大人。」 可对方似乎不怎么轻松,语气生硬得尤如碎石:「你……怎么来了。」 「嘿,小人想亲自跟大人您说声对不起。」眼见门上的鱼眼孔儿打开了,猜想里面的男生正靠在门边盯着自己吧,于是徐语辰退后两步,向101号房作了个九十度鞠躬:「小人花费了一整晚的时间好好反省过了,终于明白朋友的真諦,特意为前几天冒犯大人之事赔个罪,想邀大人吃宵夜。」 「啊?……赔罪?」 「咖啡店的蛋糕啊,今天再去看,原来小人给的钱根本不够,难为于大人要为小人付尾数,实使小人愧疚万分。还有花店那次,大人诚意邀请小人共探令堂,但小人断然拒绝。为此种种失礼,小人专程来此道歉。若大人原谅小人的话,就出来跟小人吃个宵夜吧。」 对方一时间失了言语,让徐语辰不由得紧张起来,毛管也为太猛的冷气而收缩。良久,只闻斗大的一下抽气声,那人鼻音一浓,语调中既是爽朗又是兴奋。 「……哈,好啊!我、我先去洗澡,再跟你去吃宵夜吧,我知道哪里有好吃又便宜的。」 「嗯,快点,我要饿死了。」 徐语辰终止对话,便倚墙而立,马上露出放松的微笑。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嘴里头说已经不再介意援交之事,他们仍是好朋友;不过自己却故意挑现在此刻找于俊衡吃宵夜,测试他到底是重视朋友还是重视金钱,到底会跟自己一起走还是跟那女人一起睡至天亮。幸好,于俊衡还是重视朋友的,这样徐语辰就能找到藉口原谅他的罪行。 或许徐语辰早已知道结果是这样吧,于俊衡是一定会听自己的话,陈依柔也如此保证。差别只在于,若事实摆在眼前,徐语辰更能确定它的真实性吧。所以徐语辰才不顾徐斐然的反对,夜间跑到酒店里找于俊衡,实行他的试探计划。 那么,如果于俊衡的选择是留在酒店呢? 徐语辰苦笑,没有多想。 当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其他的如果只会是无聊的幻想。 第参卷 白痕:Ⅴ. 失常 5.失常 「把客人丢下来好吗?说到底那还是个女的吧,于先生。」 「嘖嘖,那个年龄是我两倍的女人我才不稀罕。难得天使邀我吃宵夜,我岂有不奉陪之理。」 买了宵夜,往于俊衡家中时,两人之间出现了一如以往的安静,但当中又带点尷尬。徐语辰专注于手边的宵夜,默默跟着走。良久,于俊衡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在初中一年级已经开始那档子的交易。」 于俊衡偷撇了旁边的人一眼,见他孩童般地睁开眼睛眨动着,轻轻点头示意自己继续,便压低嗓音,话语少了平日的轻佻,滤剩青铜的音调: 「因为妈妈患了重病,老爸四处借钱,结果被高利贷的干掉了吧。之后我开始受到债主骚扰,最初是被人揪去后巷打,后来是泼红漆。为了还清那笔死人债,我每晚都去帮男人口交,一天最多可以赚几千元……」 「等等。你、你说,你帮男人……」 「口交。」于俊衡完全不顾徐语辰那发青的脸,毫不顾忌地讲下去:「只有十三、四岁的话,连毛也没长成,根本钓不到什么女人。反而一些男人非常钟好那种年龄的男孩,会给不少钱,我也有了几个常客。过了差不多一年,债务已经连本带利还清。我是到一年前才接女人生意。」 「为什么?不是还了债……」 「──屋租怎么办?水电费不用付吗?生活费呢?学费哪里来?还有妈妈的医药费?我习惯了,反正做不做都是一样,我不会因为不做了就圣洁起来。一旦做了,永远都洗不乾净。」 听罢,徐语辰便皱起眉头了,即使能挣再多钱他也不愿意干这种事情。可是心念一转,他之所以不能理解,恐怕是因为他太幸福了吧?即使父母双亡,靠着遗產及哥哥的散工,生活还算不错,根本不需要担心生活开支,一年里还可以去一两次旅行呢。 体认着自己的幸福,徐语辰竟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来到旧宅区。徐语辰看不清楚週围的环境,因为此刻已经快12时了,莫说天空全黑,月亮不知移到哪边;看不见眩目的霓虹灯,也难见住宅窗户透出灯光,连街灯也稀少得可怜,唯有刚刚泊岸的计程车帮他们照亮道路。 于俊衡便领在前头,走进其中一栋住宅大楼。原先徐语辰还以为会是残破的唐楼,不过情况比想像中好,白色的灯管照亮了管理处,也有两部升降机,虽然款式较为老旧但乘搭时双脚很稳妥,闸门打开时也没有听到生銹的机械声。当于俊衡抽出一圈钥匙打开住所的门,里面又是意想不到的光景。 这个单位确实不大,比起他和哥哥现在租住的二人单位还要小,连饭桌也没有地方可放,但傢俱全都不便宜。那清新活泼的圆形沙发组合,围着一个澄蓝色的蛋形玻璃柜,上面放了一个刻上精緻流泉纹理的杯子和半瓶红酒,对面便是32吋plasma大电视。茶几上的小檯灯绳子一拉,跟他家客厅一样的淡黄色光芒便泛亮了四週,与天花板的白光相互辉映,使一切更添幽雅舒逸之情。 「好漂亮。」虽然这里并没有很多东西而且很整洁,但徐语辰也看得眼花撩乱了,那是他再过十年也拥有不了的居家设施啊,真让人恨不得咬咬牙。可是一听到于俊衡语带自嘲的说「当然,用漂亮女人的钱换来的」,也不再多言,逕自坐在沙发上,将宵夜从胶袋里拿出。 可是那位于先生并没有坐到他对面。 「怎么了?」 「徐君,你不介意我的赚钱方式,不过你总会认同不了我另一个秘密吧?那是……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的事。」 少年倾斜地托着腮,清澈的眼瞳里带着几份好奇。 「欸?你说说看吧,于先生。」 相较于紧张或担忧,少年反而觉得兴奋,因为那是只属于于先生的秘密,连大小姐和侍女都不知道的秘密。所以,少年也不管自己能否认同,便点点头催促他说出来。 于先生神色凝重,眼神里半带点沉鬱的墨黑。也许是被重要的朋友知道秘密后,就不想再隐瞒任何东西,决意将底牌全数亮出吧。只见于先生进了厨房后一阵子,原本空空的双手,现在都拿着不同的东西。他的左手拿着一根不明的粗糙柱状物体,表面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半掩在身后;右手则拿着一把尖锐的生果刀,刃口将纯白的灯光反射出去,直落少年的眼白上。 一时间,少年心慌起来,瞠目结舌,静观对方的各个细节。 于先生深呼吸了一下,没有靠近,将那根柱状物体从后整个抽出──在它的末端,竟是一个大巴巴的手掌! 少年脸色瞬即惨白,凝神一看,那断臂冰碎之下已无人色,仅有代表着死亡的紫灰,上面更有斑斑黑点,看来已腐坏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冷藏味包裹着的烂臭,却没有因时光飞逝而消失,只有越积越浓。然而,最叫人心寒的,却是断臂上面竟有无数砍痕,本应是好好覆盖着腐肉的白霜凹凸不平,有条条坑位,足见这一切斩痕皆在冷藏后才被製造出来。 少年斗大的双眼转移到于先生的另一隻手上,白芒的水果刀依然闪闪发亮。 「这是我老爸的手。当年他被放高利贷的人捉住,被人斩断右手,寄回家里。这东西好歹是老爸的遗物啊,但是又不可以被妈妈看见,我就买了个小冰箱,将这隻手放了进去。」 手起刀落,白光一闪,冰雪鏘鏘崩裂,只见那已经彻底颓坏的手又见一条疤痕。 「真是的……全赖老爸,现在他的儿子变成职业男妓了,首先是被男人餵饱,然后就是满足女人,哈。钱赚得真多,不知道性病是不是也赚到不少了,哈哈。老爸啊,可真是指点了他儿子一条明路了,哈哈哈。为了报答他的大恩大德,我每做完一次,都一定会回来在他手上割一刀,以示孝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先生疯狂地扭曲脸容,炙热的喉咙失去了控制,漏出妖邪的大笑,充斥着这雅丽得不适合他居住的小宅,黄色与白色的灯光将他的神色照射得更阴森了。双手用力向外一甩,断臀便「砰」的一声击到墙上,又反弹回地面;那枚刺出道道白痕的利器,却巧合地撞到玻璃圆柜的矮脚,受力一阻,刀尖便在少年脚边急速旋转。在黄光与白光互相映照下,它成了绚丽的万花筒,刃口上于先生的颠狂和少年的安寧不断交错,生成黑与白的对比美。 待到水果刀终于停止了螺旋舞曲,少年俯身将它捡到手中,细细地抹去上面的雪花。 然后。 「嘿。」 听到这不合拍的一声诡笑,于先生脸色徒僵,立时停止了喉咙的痴乱。 少年握紧黑色刀柄,在玻璃柜面轻轻一划,刻出哼然的清啸。 「……徐、徐君?」 「嗯?」 「……你在……做什么?」 「只是在划一些根本没有生命的东西。」 少年安然放下刀子,神情是天使般的寧静。 「于先生,还是把你爸爸的手收好吧?我想吃宵夜了。」 「啊?……啊、啊。」 于先生心中无限困惑,只能呆板地遵照少年的指示,硬生生收起跌在墙边的冰冷断臂和玻璃柜的水果刀,慢慢步入厨房。少年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然后回望玻璃柜。忽而,在玻璃之内,他看到他最爱的棋盒了,便逕自将它拿出,将盒内的棋子小心翼翼地倒至桌面。 真好,可以一边下棋一边吃宵夜了。 少年轻快地挑起一颗白色棋子,反覆扭动细看,转出一道灿烂的白痕。 第参卷白痕-完 第肆卷 纯夏:0. 结业礼 0.结业礼 结业礼,也就是徐语辰高中二年级生涯的最后一天。徐语辰今日格外兴奋,除了因为结业礼完结后他将会跟哥哥渡过悠长快乐的海滩假期,更是因为他发觉自己对那几位朋友的抗拒已随时日而淡化,一切似乎又回復到最初的寧静。 但是,又跟最初稍有不同。 当陈依柔知道徐语辰已经跟于俊衡和好,便微笑地道出语带双关的一句:「恭喜,语辰同学!下学年度请继续努力吧?」 徐语辰有点尷尬地陪笑。陈依柔就像成熟的姐姐,被她称讚总有种奇妙的幸福感。 至于于俊衡,大约还是为上次的事莫名奇妙,大清早便一把徐语辰拖到角落,支支吾吾地问:不觉得他是个大变态吗?故意留下老爸的手臂来洩愤,不是太邪恶吗?但很快地,他就败给了徐语辰傻笑的答覆: 「嘿嘿,那时候,其实我担心的是你会斩死我。所以一发现原来只是想太多,我还松一口气呢。」 当危及自己的安全时,别人顾不顾伦理道德也与我无尤──这是徐语辰被萧沁华意图侵犯、看见于俊衡父亲的断臂后所得的感悟。 很自私,但这就是人性。 最后就是萧沁华。面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徐语辰始终未能做到彻底的平静。尤其是她将自己带到无人的小暗角时,徐语辰完全不敢说话,只想快点逃跑。不过,当萧沁华像以往般淘气一笑,将握在手里的东西塞进他的校服衫袋时,徐语辰很快便明白是什么回事,马上放松。他隔着布料往袋口摸了摸,感觉到有三瓶小东西。 「后天我便要去法国渡假,所以给你整个暑假的份量。正如我上次所说,你可以随便处置它们,丢掉也没关係,不过手脚要乾净点。如果你想服用,起码隔一星期才喝。『薄荷水』会让你產生严重的心理依赖,小心点吧。」 徐语辰乖乖点头,趁四下无人之时偷溜进洗手间厕格,将衫袋里的小瓶子捧到手心。这是一支幼细的小瓶子,樽口以白色小胶塞封住,令里面清绿色的沁凉液体无法溜出。在手指灵活的操弄下,绿色的波浪儿不断在瓶内起浪,激起一两粒气泡。徐语辰没有即时喝了它,而是五指紧合,拿出数张纸巾将三瓶子包得整整齐齐,再小心翼翼的送入背包暗格,并关上拉链。 徐语辰离开洗手间,淡淡吁出一口气,两手像拥抱婴儿一样抱着背包,迈步走向礼堂。礼堂上到底表演着什么,谁在说话,何时到自己上台领学业奖,并不重要。在漆黑的礼堂里,他悄悄闭上眼,心里只有一片无际的云朵,以及漂亮的天使翅膀。心的慄动忽然加速,是那迷惑人心的淡紫色,牵引着只属于两人的天空,飘送满星幸福。无意识地,装载希望瓶子的背包被缠得更紧了,喉咙正是微热,渴望着将藏在心里的话儿告诸世界。 ──这次,这次一定要跟哥一起飞。 想着想着,少年的嘴角便漏了一抹幸福的笑容。 第肆卷 纯夏:Ⅰ. 读者 1.读者 「哥!快过来听听……啊,你先关门吧。」 徐斐然将旅行袋放到房间一角,关上门后,便带着一脸笑意来到少年身边。靠在窗前,闭上双眼,倾耳聆听,是那大海的呼声,一次次涌上沙堆,又一次次退回心脏。自然的音乐剎是好听,再张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灿出金光的湛蓝之海,水影舞动,天空的打光灯跟着它的旋律流移,亮出波波炫目的华光。 「好棒,临海的房间啊,可以一直听海声睡觉!哥,我想要这边的床!」见哥哥点头答应,徐语辰便乐得整个人倒在靠窗的床上,静听空气中传来的海浪声。不过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兴奋地整理行李了。 果然没有选错地方──徐斐然不禁偷偷得意。这儿远离大都市,週围一带尽是僻静山林,由海滩顺沿梯级直上,就有个小林村,住着朴实的村民。暑假里,这寧静的海滩渡假旅馆多了不少游客,徐斐然和徐语辰便是其中之一。他们背着旅行袋时,路过的村民都跟他们热情挥手,愿他们喜欢这里,玩得尽兴,让他们感到阵阵暖意。 这里的另一大好处是手机接收不良,这样就没有任何人可以用手机来骚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了。想到这里,徐斐然露出小小的奸笑。 这美好的九天,是完全只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 在旅馆餐厅稍为填过肚子,二人便换了衣服上海滩。 徐语辰不想吃饱后就游泳,又加上他皮肤敏感,不能长时间曝晒,他还是穿了一身薄薄的长袖衫裤、顶上太阳帽、戴着深蓝色太阳眼镜,打算一个人在海边漫步听浪。显然地,徐斐然才不会刚来到这里就放下徐语辰一人了,要漫步就一起漫步,要听浪就一起听浪,两个人……在一起吧? 徐语辰当然不会阻止,因为他习惯哥哥的存在,哥哥的存在是一种自然。跟同学在一起,他得无时无刻顾及同学的感受,适时开口说话,以免冷场;跟朋友在一起,虽然快乐无比,但心情总会处于高亢状态,不得平静。但是,亲人不同。即使两人不说话,也绝对不会感到不自在。他也可以随时绷出无厘头的一句而不用担心被嘲笑,哥哥甚至会跟他一唱一和,陪他一起疯。 无所顾忌的平静,只有作为哥哥的徐斐然可以给他。 结果他们没有欣赏风景,反而比赛去捡沙下的特色小石头。将宝物全都塞进衫袋,孩子般的游戏也玩得乐而忘返,两小时就此过去。当他们把收成倒出来后,还不断贬对方的碎石,显自己的宝石。保留几个喜欢的石子,馀下的就全扔去海里,将所有烦恼和鬱闷沉到海底。 之后,徐斐然便穿剩汗衣和泳裤去游泳了,徐语辰正式他的海滩漫步之旅。 看海、看浪、看石、看峭、看沙、看人、看天。明明这里地方不大,却让人眼珠不断溜转。沙地很快就被踏遍了,从这边、到那头,直到无路可走,才回头。可天空还是无限广阔,伸手无法捉及。徐语辰仰望天空,那是距离他太远的国度,天使的居所,让他不禁有点苦闷。摸摸那虚无的手环,他又再惦念那飘遥天际的紫色翅膀了。 「好想要哥。」 才一溜出口,徐语辰便滑出苦笑。这是什么鬼话了?见天色渐晚,他便先行回旅馆打发时间。 旅馆前厅是休息厅,海风穿入至此,清爽怡人。徐语辰捧了数本小说到这儿看。 近来,也许是受到萧沁华、于俊衡和陈依柔的影响,他想看口味较重的小说。结果跟着网路的推荐,他便在图书馆借了几本回来,十八禁的小说还要偷偷问同学借。 心慌意乱下,徐语辰随手抽了最上面的小说来看,恰巧就是情色小说。他嚥下口水,打开来看。最初还觉得很厌恶,见到黄色情节就跳开,可是剧情却把他牵引着,令他静下心神阅读,晃神间已是半个小时。这时一个半秃的老头儿穿着泳裤坐下来,一见到徐语辰身旁的数本小说便说:「噯,小伙子,可以借几本来看看么,谢囉。」 徐语辰未及阻止,老头儿便拿了最上面的书来看。不过,反正十八禁的小说就只有他手头上的这本,随老头儿喜欢吧。 可才过了一会儿,老头儿就把书盖上,挑挑牙道:「哎呀,你喜欢看这种口味麻,妓院的女同性恋搞在一起的疯故事,看到就想吐。」 「对不起。」徐语辰说着又想着:果然这些小说只能在家里偷偷看吧? 老头儿又换了一本看,他似乎看出一点兴趣来,神色投入,皱皮的嘴角正微微向上提。徐语辰暗自松一口气,又再看自己的书去。 原来这本小说内容虽然情色,但看起来相当有味道,当中的男女主角在情与慾、罪与罚之间挣扎,祈求能从禁忌的关係逃出,却只有剪不断,理还乱,越是挣扎,越是痴缠,构成一波又一波扣人心弦的剧目。 「嘖,有趣、有趣。」忽然的讚赏打断了徐语辰的思维,只见老头儿又把书盖上,不过指甲却勾在书页中间,彷彿里面的文字可以经由手指读出来。徐语辰好奇一问,老头儿就反问:「唔?小伙子还没看吗?」 小伙子摇摇头,闪烁着好奇的大眼珠盯着那本书。 「哎,这本麻,讲是一个小丫头为了再见到在父亲丧礼上出现的俊俏年轻人,就杀了母亲,被送入狱喔。」徐语辰听着,心觉这果然是本重口味的小说啊,为了想再见到喜欢的人就连妈妈也杀害?不过原来这只是故事的开端:「小丫头在囚牢里装乖呀,终于查清楚牢外的年轻人的底细,然后佈下天罗地网引他犯罪……」 「入狱计划吗?之后呢?」 「欸,我又没看完,这样吧,今晚你将这本借我,我住8号房喔。」 还未得徐语辰同意,老头儿又擅自把书收入怀里,但徐语辰是个尊敬长辈又随遇而安的人,倒也不怎么介怀了。反倒是老头儿用发现猎物的目光看着他手头上的书,惹得他浑身不自在。突然,老头儿凑近,杀他一个措手不及,里面的文字便被苍哑的嗓音唸出: 「雅儿的两块花瓣有阵醉人的艳香,魅得我目眩神迷,忍不住要掀开它们,让丽泽的粉红色蜜心尽现眼前。我是隻贪婪的小蜜蜂,但我一生只爱这朵花,只愿採擷她所流的甘蜜。我要用我的手,我的舌,我的爱去嚐尽雅儿的味道。 「我爱雅儿,雅儿,我的姐姐。雅儿甘心情愿将她的身体送给我,但她爱我吗?不爱。她只是想藉着和我做爱去忘记那天杀的陆景诚。可是,即使那仅是我单方面的做爱,床上的我们比起情侣更疯狂。正因为我们都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所以只能沉沦于肉慾世界的糜烂与淫乐之中,奢求小小的安慰…… 「喂,小伙子,原来你喜欢看这类呀,你够岁吗?」 「啊,我、我十八了。」徐语辰心脏砰砰暴跳,血液由脸颊涌到耳根,瞪大眼儿举起双手投降般打着谎言,「纯情」二字全写在脸上,教得让老头儿嗤笑起来。瞧这少年的外表,确实是十八上下,即使还没有也快了吧,老头儿不打算计较,半掩咧开的大嘴挥手说算了算了,不过还是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他和他手上的十八禁乱系小说。 「不过,其实里面的内容很好看……呃,我是指剧情,例如这段……」徐语辰有点焦急了,马上掀回前页指着那优美的文字,其中所讲述的是主角跟雅儿离别在即,曖昧的感情在二人的对话中溢出,使人揪心不已。他又尽力讲解小说里的情慾交错及两位主角的复杂心理,以及其中所架构而成的灰暗与绝望意境。老头儿笑笑点头,盖上书叫他别再说。 「呵呵,我知啦我知啦,这是好书,对麻?男孩子偶尔看下色情书也不是坏事,不要跟着学坏就行啦。」 老头儿亲切地拍拍少年的肩头,使他终于放松下来,原来这老头儿虽然不太有礼貌,但还是很好相处嘛。可是想到自己刚才竟然努力为一本情色小说滔滔辩解,脸颊和耳朵的羞红就久久不能退。世上好书千万,不独这一本,为什么要花时间护着这种宣扬乱伦意识及充满堕落气味的淫书? 正是奇怪着,老头儿已拋给他一个答案: 「也对啦,我也喜欢看黑暗的书啊。又不是里面的主角,当然可以旁观者清,还可以评论小说人物,大评谁善谁恶嚕。哎,小说嘛是妄想,搬到现实就自然是另一回事嚕。所以小伙子也不要紧张啦,反正你只是读者,平时学好就够嘛。」 第肆卷 纯夏:Ⅱ. 俯瞰的世界 2.俯瞰的世界 是这样吧。 其实,徐语辰之所以变得较能接受他的同性恋朋友及卖身朋友,并不是因为他宽大了、接受能力高了、对朋友更谅解了,也不是他更投入朋友的世界,成为了所谓的「共犯」;相反,那是因为他下意识地更抽离了那个地方。在不知不觉间,对朋友所犯下的罪行,徐语辰选择以一种读者的心态去面对。 只要他们没有伤害自己,那就不用怕了吧? 正因如此,他能够对于俊衡和陈依柔放开心怀,继续做朋友,但对于曾经意图侵犯自己的萧沁华却无法放松。 一直细心观察着自己内在世界的徐语辰,多少有点困惑。 「哥,你对乱伦有什么看法?」 夜里,徐语辰看完那本情感交错的乱伦系情色小说后,便好奇地托着手肘,一副可爱小狗的样儿问徐斐然。原本还陶醉地看着自家弟弟看书的徐斐然被这突如其来一吓,结果舌头全打结了。 「唔?我、我只是好奇……想知道哥对乱伦啊,同性恋啊,援交等等的看法。」谈到敏感话题,徐语辰也略显害羞,双脚八字型跪坐在床上,两手将书抱在胸前,微嘟的嘴唇露出了粉红的唇肉,扭着的眉头带点俏皮的倔气,一双黑珍珠圆碌碌地锁定哥哥的视线,让哥哥只能注视自己一个。 虽然即使徐语辰不摆出这表情,徐斐然也只会看着他。脸上半带点緋红,衬衫上面的两枚钮子解开,让玲瓏的锁骨和透白的肌肤尽展眼前,再配上他可爱的姿势和神情,只有让徐斐然心猿意马,想马上搂着他又怕吓着他,左右为难。结果在徐语辰再三催促下,他回復了平日的清澈微笑,坐到弟弟旁边。 「违反伦理吗?我想,到了现在,我还是会用回天空的角度吧?」 「天空?」 「嗯,天空。」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就跟弟弟说过了。不过弟弟应该将这件事忘记了吧。 ──或者,该说是弟弟选择将这个小小的回忆也连同悲伤一起抹去。 看到弟弟的热切求问的眼神,徐斐然只有无声地看着窗外的幽月,那是能令人心境平静的月,但又浪漫得勾起人的种种情怀。他温柔的展开双臂,让弟弟倚在自己怀里,让他的羽翼可以使弟弟温暖。弟弟是多么的惹人怜爱,多么的惹人保护,生怕他会被世界的尘埃所沾污,迷失了心性。 带着弟弟飞离地面,直上天空,寻找弟弟最喜欢的天使。这不单是弟弟的心愿,也是徐斐然的希望。 回想着那久违的天空,兄长挽起少年的手,在床单上画了一个圆圈。 「所谓道德伦理,就是像这样的栏栅。它规范着人类的各种思想与行为,藉此达成一个社会团体。人一出生,便身处于栏栅之内,只能在栏栅里移动。不过,也有人选择跨越栏栅,进入栏栅外的世界。辰,像是你所说的乱伦,以及其他违反伦理道德的事,都是隶属栏栅外的范围呢。」 少年看着床上那无形的圆环,彷彿那成了一列铁牢般的栏栅,囚禁人们于其中。他觉得有点悲哀,可是栏栅里的人其实也是受到栏栅的保护吧? 兄长牵着少年的手,从床单上慢慢升高,那就是飞吧?两手来到眼睛附近的高度便定了下来,少年眨眨眼,尝试把自己抽离于地面世界,到达云端。 「一旦来到天空,就是摆脱了环形栏栅,以俯瞰的角度看待地面世界。这时候,地面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吧?无须分辨那是栏栅内还是栏栅外,只需要尽情飞翔,以欣赏玩味的态度去观看下面世界的种种变化。」 回想着之前的梦,少年心中也建构起属于自己的天空国度,试着用另一种目光看待地面世界。可是,像兄长那种超脱的想法,似乎太难做到了。栏栅外的人所犯的罪,可以被轻易宽恕吗?栏栅内守着的规条,说不定陈旧腐败,但还是有点道理吧?人真的可以就此无视栏栅的存在? 无论是从地面望去,还是由云朵儿望去,栏栅依然存在。到底兄长所说的天空的角度算是什么?兄长到底是反对不反对乱伦这等事? 只觉兄长微微一笑,似乎早已猜透少年心中所惑。兄弟俩重叠的双手,依然悬垂在眼睛的位置,久久不落。 「辰,栏栅是由人建成的。」 「嗯?」 「最初,栏栅是不存在的。为了保护自己,避免自己踏进误区,人才会用自己的双手亲自打造栏栅,这也是一种聪明的表现吧。不过,栏栅就只有这种用途而已,它并不是绝对的,人可以随意对栏栅的范围进行修改。」兄长用另一隻手将床单扫了一扫,栏栅内外的东西彷彿便捲在一起,混淆不清。只有飘浮在眼前的双手,才是最真实的存在:「栏栅是人的產物,不是天使的规条呢。栏栅只对地面的人起作用,对天空的人和天使没有意义。相反,由天空看着栏栅内的人斥责栏栅外的人,栏栅外的人远观着栏栅,所谓的栏栅──更会觉得可笑呢。这就是用天空的角度,俯瞰地面世界。」 兄长将目光由床单转移到身旁那明丽的双瞳,注视其中深沉幽黑里的一星华辉,绝对的色彩异感带出了怀中少年的两种格调,是黑与白的揉合。 「辰,你明白吗?」 「有点。」 兄长悄声将两人的手放下,轻轻松开少年的手。然而才一放开,那隻修白的手又瞬间将他捉住;坚实的力度,代表着不想分开的意思。只见少年仰顎望着他,眼里的光芒更是璀璨,一眨一眨的带着满星的期盼:「哥,可是我没有翅膀,我不会飞。」 翅膀吗?兄长看看少年的手腕,再度想起天使之环。到底那是什么,兄长也猜不透,那是少年的妄想吗?兄长身后真的有翅膀吗?没有任何人看得见,只有少年看得见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 ──不过,如果少年认为是存在,对他而言一定是真实的存在吧。 想及此处,兄长的眼神添上更深的柔情,以有力的手掌将少年的手紧紧抱握。 「我会带你飞,去到天空的世界。」 少年靦腆笑了,是天使般清纯的笑脸,他视线飘落到兄长的胸膛,然后轻轻的,悄悄的,将脸埋入里面,感受那滚热的心跳。一手依然捉着兄长的手不放,另一手就绕到兄长身后,先是搭到腰间,再偷偷滑到背脊,抚着那看不见的羽翼根部。 「哥,我是不是太不成熟?可、可是我真的想捉住哥不放手。」 微弱的声音带着率真与天然,总是勾起兄长的保护慾。 「嗯,我很喜欢这样的辰啊,你可以一直捉住我。」 撒娇的弟弟真是十分可爱,大约这时候的他说出什么请求,兄长都会点头答应吧?兄长闭上双眼,将少年拥护入他的紫色纱翼下,全心感受着少年身体的气息与呼吸的脉搏,幸福感渐渐暖和了他,翅膀彷彿也快乐地轻拍着,使少年看着那紫色的空气都出了神。 大约,他们也发现了,自己对对方的需要早已远超越一般兄弟的感情吧。 哥哥的爱,既纯粹又迷乱。 弟弟的依赖,包含着更深远的意味。 可是这又怎样?兄长笑了一笑。反正自己全心全意爱着少年就足够了,所谓栏栅,栏栅外与栏栅内,根本无须理会。地面世界愚蠢的规条是不可能规限他的爱。如果少年没有翅膀,不能抵达天空,他一定会想办法将少年拯救出地面的牢笼,他会带着少年一起去到天空的国度,达成少年的心愿。 对,是属于两个人的天空。 不经意间,兄长在少年的发丝上落下轻吻。 约定了。 辰,我一定会让你去到你最喜欢的天空世界。 ──哪怕是牺牲我的性命。 第肆卷 纯夏:Ⅲ. 酒 3.酒 晨风吹至,将海的水气送入皮肤,带来一点清爽悠间之意。海滩上坐着两个相貌出眾的男子,后面的青年轻拥着身前的少年,让少年的头枕在他怀里,姿势实在相当曖昧缠绵,惹得早起的路人们都忍不住向他们瞟几眼,目中尽是一片诡异之色,有个中年秃汉更是厌恶地撇了他俩一眼。那眼神恰巧被少年逮到,心中一慌,便稍稍移离那坚实的胸膛。然而转念间,少年又将头挨回去,五指寻索,又捉住了青年的手。 「哥,很奇怪……」 「嗯?」 「如果是十年前,别人看到我们搂在一起是说好可爱吧?」 「嗯。」 「人长大了,有什么不同?为什么长大了,眼光就不同呢。」 「辰你也是吧?初中三年级便不再黏我了。」 「哥也是啊。三年级吗……那年我们搬出叔父叔母家吧,你开始打散工,我也要专心学业,所以总是很少时间在一起?也许是这样?唔,不想了。」 徐语辰閤上眼皮,彷彿也为过去盖上白布。自从父母车祸死后,他和哥哥被叔父叔母接回家中,日子并不算好过,他顿时失去了父母的百般宠爱,得来的只有义务性的抚养;比较兴幸的是哥哥没有再受谁的虐打,然而冷言冷语还是少不得。 事实上,那些冷言冷语,本该是泼在徐语辰身上。只是哥哥帮他承受了。 直到徐斐然十八岁成年后,才马上靠着父母的遗產脱离叔父叔母,终于展开只属于两兄弟的平淡生活。生活算是有点儿苦,徐斐然半工半读,徐语辰总是自己一人在家,只有假日才能好好相聚。但相较以前,这似乎是最好的生活。 经过种种家变,徐语辰也由当初总是依赖哥哥的孩子,变得越来越独立。 「辰。」 「嗯?」 「你喜欢我吗?」 轻轻挑着怀中人的发丝,不自觉就问出这种问题。说来也奇怪,徐斐然并没有预期中的紧张,心境清如温柔的海风。徐语辰也一样,听到这问题时顿了一顿,不过安寧的表情丝毫不变,闭上眼睛简单回答: 「你喜欢我的话,我也喜欢你啊。」 答案反而是徐斐然预想之外,心跳一声,便想入非非去。然而他很快就回復过来,因为这只是作为弟弟的一个机灵答案而已,绝无其他意思。 「如果我说不喜欢你?」 「那么我也不会喜欢你。」 「真决绝。」 「不过,哥,你喜欢我。以前和现在,未来都是。」绝对肯定的语气,没由来的自信与他信,却让听的人不得不承认,亦让说的人的脸颊稍稍变热,「所以我根本不用考虑你不喜欢我的假设,无谓的空想还是免了吧。」 徐斐然禁不住苦笑,这孩子真是又聪明又现实呢。可是心念一转,既然自己永远喜欢辰,那么徐语辰其实也正在表明:他永远喜欢哥。这还真是隐晦又含蓄的告白呢。即使两种喜欢差天共地,徐斐然还是乐得心头烘热,手臂的力度不自觉稍稍加强,脑里不断考虑着等下子要跟最爱的辰如何渡过。 互相倚偎着的兄弟,如此醉倒在似是而非的曖昧里,散发着清淡又浓烈的酒香。大约正是因为这香气实在太过甘甜了,才会引来一隻小野猫的好奇探访吧? 「语辰哥?真的是你啊!你来这里玩吗?」 熟人?徐语辰急急睁眼,脱开徐斐然双手,转头一看,那是个俏丽的小姑娘,穿着纯白的薄背心和皱褶短裙,微鼓胸脯可见小小的两珠,而脚上只有竹製拖鞋。她黑黝黝的脸上是一片活泼可人,无邪的笑顏非常眼熟,好像曾几何时见过。 「……啊,语辰哥忘了我吧。我是上次在渡假村那位可怜的迷路小姑娘喔!是语辰哥带我回去的,你途中还跟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呢,记得吗记得吗?」 小姑娘两手平放在两侧,明亮的大眼睛就像阳光般惹人注目。徐语辰暗暗苦思,浅绿色的药水跟深绿色的茂林相互交叠,终于从含糊的记忆里抽出这个女孩的名字:「记得了。邱乙纯,是吧?」 小姑娘用力地嗯了一声,大大的点了三个头,握紧的双拳还在胸前挥动着,煞是可爱,看得那两兄弟都不禁微笑了。徐语辰手指往唇边轻点,又说:「你住在这里?」 她又是大大的点了三个头,指着渡假旅馆上方的小森林,甜腻腻地咧嘴笑着:「上面是林村呢!很漂亮很舒服啊,我带你上上面玩玩吧!啊,还有,我家是酒馆喔,不过语辰哥你有没有十八?……嘿,这位哥哥呢,语辰哥的大哥吗?也来酒馆喝几回嘛?我爸爸酿製的酒啊,客人都很喜欢的,你也一定会喜欢啊!」 徐斐然笑笑摆手拒绝,这个口齿伶俐的小女孩可真会做生意呢。 「唉,可惜呢,哥哥你会后悔哟。那么语辰哥呢?为了答谢你上次的救命之恩,我带你四处参观吧,也叫妈妈给你吃煎饼!嘿嘿,这跟城市的是不同哟,原味十足!语辰哥你一定要试试!」 「这样吗?」徐语辰望了哥哥一眼,他哥哥只是笑笑点头随他去,并指着大海表示自己要去游泳。徐语辰愉快一笑,笑顏也变得跟女孩一样灿烂,亮丽如海边晴空。「嗯,那我们出发吧。」 脚踝一跨,怀中的人便离开了怀中。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喔,那语辰哥够十八岁吗?」 「不,所以不用向我推销你的酒馆了。」 「欸欸,那真是很可惜啊!嗯,先带你到哪里玩好呢……」 原本已经搂紧的最爱,正含笑跟那个女孩越走越远,只剩模糊的身影。 最终无法可见。 兄长的笑容悄然淡去,随而代之是没有表情的脸孔。 右手奋力一抓,沙堆上便显现五道深坑,泥色的沙粒刮入指甲缝内,捲入手心内,乾硬感将先前柔软的触感彻底抹去。 手一举起,沙儿便如水般循指缝泻下,只馀小滩残沙遗留掌中。 挥手一拍,残沙便全数掉落,不留痕跡。 兄长无神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唇角轻动,没有声音,只有口形。 ──乙纯? 让弟弟受到迷惑,使弟弟脱离自己羽翼的芳香乙醇吗。 忽然,兄长勾起一抹迷人的浅笑。 「辰,未成年不可以喝酒喔。」 第肆卷 纯夏:Ⅳ. 妹妹 4.妹妹 「辰,刚才跟邱乙纯去玩吗?」 「嗯!哥,下午我们去了看一个深渊,真的很深呢,望下去会头晕……」 又是这样了。 总是这样。 因为弟弟喜欢他,所以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将每一天遇到的趣事告诉他。在树林间见到小兔子吓了一跳,结果被邱乙纯捧着肚子笑了一大顿。在村子里不断被邱乙纯介绍成「救命恩人」,害得他只能羞怯怯地回应村民的热络。被三两个小孩子缠着,只能尷尬地搔头说起城市生活。吃到新鲜出炉的煎饼,便大着胆子向伯母再要了一块,再用纸包好。 「手信。」徐语辰笑瞇瞇的将包装得整整齐齐的煎饼从身后拿出,递到哥哥手里。徐斐然珍惜接过,才刚拆开纸包装,嗅到那香喷喷的气味,徐语辰又继续了:「伯母说我很关心你,所以我很乖呢,哈。邱乙纯还很羡慕想要我当她哥哥,真的好可爱,我好像多了个妹妹一样。」 可惜这种种说话,徐斐然不想听。 并不是他不喜欢徐语辰去看兔子、跟村民聊天、跟小孩子说故事、吃煎饼;不过,他希望在徐语辰旁边,能覷见那活泼笑顏的人,能让徐语辰得到快乐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这是一种无理的独佔慾吧,自从发现自己爱上了弟弟的那一刻,就希望弟弟是只属于他一人,将他珍藏到羽翼下好好爱护。直到佔有了弟弟的身体后,独佔慾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明知道这样不太正确,但徐斐然不打算压抑;因为爱着,所以想拥有,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感情了,可不是吗? 「哥,下次你也跟我和邱乙纯玩吧,你一定会喜欢她。」 「不用了。」 「欸?」 徐斐然吃过煎饼,把废纸丢到垃圾桶内,便换上鞋子扭开门柄,轻轻回答。 「因为我现在就想找那位妹妹玩呢。」 第肆卷 纯夏:Ⅴ. 玻璃瓶 5.玻璃瓶 徐语辰正坐在海边听海浪。虽然只有自己一人,但是清静闲逸的气氛还是能让他自得其来,全心投注在深蓝的世界。 到底徐斐然昨天有没有真的去找邱乙纯?徐语辰不知道。徐斐然晚上确实很迟才回旅馆,而今早也没见到邱乙纯找自己玩。这是徐斐然的人身自由,徐语辰不打算干涉,毕竟他现在也享受着孤伶的韵味。 驀地,他发现海水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推上崖壁附近的沙岸。好奇地提起,玻璃瓶上的贴纸已经面目全非,似是被盐水浸蚀了一段长时间。环回转了一圈,徐语辰在透彻的破璃面看到瓶里竟装满沙粒。再把眼球靠近过去,就可以看到粒粒胖小的星星,像一块块美味的迷你曲奇饼。 「星砂!应该……是别人丢掉不要的吧?」 这么美丽的星砂,彷彿能洁净人的心灵,怎么看也不会惹人讨厌。徐语辰不太相信是有人丢的,但眼见瓶面沾满黑泥与沙粒,时日有多,恐怕还是瓶子的主人所遗弃的吧。现在,玻璃瓶的主人就是他。徐语辰心一宽,便兴奋地跑落海边清洗瓶子,再将瓶上的腐烂贴纸捽走。约莫五分鐘过后,瓶子表面已经乾净许多,印在上面的少量残垢大约再用清洁剂擦擦就能清除吧。他将瓶子举向太阳,彷彿就看到无数星星在蓝空下闪闪发亮。 「好漂亮。」这是第一个念头。 「嘿,给哥看。」第二个念头。 有什么趣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哥;同样,有什么好东西,一定要第一时间跟哥分享。虽然有点孩子气,不过这也成了徐语辰的反射动作。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徐语辰带着星样的笑容在海滩穿梭,寻找哥哥的身影。相较于自己,哥哥的头发很短而且很整齐,身材适中。不过很奇怪地,明明不怕太阳晒,哥哥无论晒太阳还是下水畅泳,都必会披件短袖衬衫或背心,而他总是以傻笑来回避这好奇一问。当然,这更有助徐语辰的寻兄之旅。 兜了一个圈,海滩上寻不着哥哥的踪影。徐语辰沮丧地回到旅馆一瞧,却马上在休息厅里发现了熟悉的侧脸,整个人顿时开朗起来。温柔的微笑,予人又坚实又信赖的感觉,除了哥哥还有谁? 正想叫出口,已有把响亮的声音先在厅内回响。 「哇,飞机!斐然哥,可以飞了没?」 「只成了个形呢,距离终极姿态还差很远。跟着囉,在这里再对折一次……」 熟识的脸孔不只一个。徐语辰有点吃惊地看着坐在木桌上折纸飞机的徐斐然和对面的邱乙纯。他们似乎相当要好,哥哥一脸认真,女孩眼睛发亮地凑过去,不像是刚刚认识。 是……什么时候的事?昨天吗?哥哥真的有去找邱乙纯? 「啊!等等啊,我跟不上,再折一遍好吗?」 徐斐然只是保持他一贯的笑脸,温柔地握着邱乙纯的手,引导她把白纸折成理想的形状,还在她耳边细语着正确折法。随着悉心教导,邱乙纯展开了漂亮的梨窝,丽黑的脸珠上搽上淡淡的粉红,小头兴奋地不断猛点,撒娇的嚷着徐斐然快点继续教她。 感觉实在很温馨。 就像……哥哥跟妹妹。 徐语辰轻快的表情逐渐退去,退成完全失却顏色,没有黑,也没有白,却又不是透明。也许该说是,一种混沌将所有顏色彻底吞噬了吧。本来想把亲切的称呼唤出来,但一种微弱的疼痛感卡住了喉咙,使他张开了嘴唇,又只能合回去。手里握着想给谁人看的玻璃瓶,也悄悄地被收入衫袋中,将最初发现星砂的喜悦隐藏起来。 「完成啦。」 「我也完成了!这是我的飞机!万岁,我可以飞了!斐然哥,我们一起去海滩那边飞吧!」 「好,那现在就飞囉。」 ──飞。 少年的胸口好像被剑刺穿了一样,可是脸上依然不能反应。 飞。 兄长从来未曾教过他折纸飞机。 也没有牵着他的手,教过他折些什么东西。 忽然,兄长送给那小姑娘一双翅膀。 是少年一直渴望拥有的翅膀。 那两个人笑着,捉住纸飞机的翅膀,非常快乐。 他们要一起飞了。 但少年却什么也没有。 只有那瓶刚从沙堆里捡过来,被人丢弃的星砂。 是,被人丢弃了。 被兄长遗留在地面世界的牢笼了。 「辰?」 轻轻的一语,让少年反射性地抬起头来,反射性地作出微笑。只是眼中的神采已然尽失,微笑里失去了平日对兄长的热度。 「语辰哥,你也一起来折纸飞机!斐然哥真的教得好棒喔,跟别人折的飞机是不同款的耶!一起吧!」 小姑娘一手捧着他兄长教她折的纸飞机,一手拉着他兄长的手,阳光般的容顏刺眼得使少年不想直视。兄长也向她回以温暖的笑容,然后炫耀似的把手里的纸飞机向少年挥扬起来。 少年看了看兄长手上漂亮的纸飞机,机翼分成两段,是自己所不会折的样式。 小姑娘手上也拿着自己所不会折的纸飞机。 「对了,辰,我也从来没教过你折飞机呢。我来教你吧?」 少年看着那两隻相同款式的纸飞机,无神的目光忽而略过一丝冰冷。 ──如果他不是第一个得到哥哥教导纸飞机折法的人,他完全没兴趣学。 淡淡地,少年划出一抹笑容,手掌隔着衣服抚摸口袋里的玻璃瓶。 「我有点累了,想看书。」 的而且确,他倦了。 擦过兄长的身旁时,只觉身体的力气完全流失,心脏好像也要沉落地面,再无法托回胸口。 第肆卷 纯夏:Ⅵ. 伤口 6.伤口 不知何时,邱乙纯约了徐斐然去堆砌沙堡。 当徐语辰晨步完毕,便看到邱乙纯拿着几个胶铲向他用力挥手,叫他也一起过来玩。 「嗯。」徐语辰面露笑容快步跑了过来,发现他们其实才刚借了堆沙道具,并未正式动手。眼见两个水桶空空如也,徐语辰便主动请缨去海边打水。只是一转过身来,耳边就传来吱吱喳喳的鸟叫,嘈个不停: 「斐然哥,我想弄个这么大的城堡!喔,要有三层高的!可以吗?」 「在城堡中间还要有条水道,可以通向大海的!」 「不如弄好之后,再找块树叶插到楼顶吧!一定好可爱!」 ──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徐语辰挽着空荡荡的水桶想。纯真直率的要求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是任性,只是逗人喜欢的撒娇;她是人人都想疼爱的妹妹。由于她活泼健谈又主动积极,在林村里,她是半个孩子王,一方面跟村里的其他孩子打成一遍,另一方面亦深得大人宠爱。 反观自己,只是个内向的人。虽然在学校有很多朋友,老师也讚许有嘉,但充其量亦不过是温驯模范生的那种受欢迎。因为做得好,行为符合规矩,又没有架子跟同学交际,所以才会得到喜欢。 他和邱乙纯的受欢迎,完全是两回事。 事实上,大家都会比较喜欢邱乙纯。 徐语辰蹲到海边,清凉的海水浸住双脚,让身体的温度又下降了些许。 ──弟弟和妹妹,哥哥是不是会更疼爱妹妹? 徐语辰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如果没有妹妹,那么哥哥就只能全副精神照顾弟弟。反之,弟弟只能分得一半的爱。 缺陷的。 非完全的。 少年的表情没有变动,默默掏了一桶水。拿着第二个桶,手掌往沙堆一撑,指肉却被什么贯穿,刮出一道血痕。鲜红的液体迅速滴落海面后,裂开的皮肉又盛放出新的艳丽红花,将整个指头染得一片血红。 少年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木然凝视插在沙央上的尖锐铝片。 「快点装水回去。」他以微弱的声线喃喃自语,彷似一种自我催眠。他拉高衫袖,将食指贴在手肘上。无视神经传达的疼痛感,把食指狠狠压下去,一直擦落手腕──白晢的皮肤登时出现了毛笔般的血液,首处因为水份太多而沿势滴入海面,红墨一触,又被白色浪花所彻底淹没。 他往手肘不同地方猛将剩馀的血强压出来,等海风把血液吹乾为血印,他才把衫袖的纯白扯回来,将这片衡突的顏色完全覆盖。将两桶水装满后,他又往那伤人的铝片瞟了瞟。 在略带黑垢的银铝尖端上,彷若看到童色的枣红。 再仔细一看,更能见到光滑面上浮现了串串稚拙的泪珠。 少年被这诡譎异色所吸引着,两根手指将铝片轻轻拔出,让它重见天日。 烈日下,铝片上的鲜红更加耀目了。 若无其事地提着满满的水桶回来时,少年眼里也是满满的愉悦。 三个人齐齐拿着塑胶铲,动工建造理想中那个比电视机更巨大的沙城。反覆挖着、拨着、堆着,虽是相当孩子气的玩意,但他们都不亦乐乎。最初的平地变成了大山丘,再变成三层冰淇淋,再进化为三个阶梯般的盒子。擦着脸上的汗水,深色的沙粒就黏到皮肤上,有时变成烂面人一样,笑得他们直指着对方笑骂。 城堡的雏型已经形成,接下来他们拋开铲子,开始用手指修饰细部。邱乙纯抢着设计城堡的正面,徐语辰便无所谓地来到城堡背面以单手拍打泥沙。 才过了一会,徐语辰的手被轻轻提起。 转过头来,是徐斐然紧紧凝视着他手指的伤口,那道仍泛出一点红光的裂痕使徐斐然忍不住皱起眉头。 徐语辰苦笑,兄长的眼睛真是锐利呢。 「什么时间弄伤的?辰,有伤口不能沾海水和碰沙,你不知道吗?跟我回旅馆,先去贴胶布再继续吧。」 「不用了,反正再等一下就会好,血都凝固得差不多。我只用右手就行。」他将满是黄沙的右手伸出来,表示自己还有一隻手可以用。 「我还是拿胶布过来吧。」 「不、不用。」 徐语辰马上捉住正要站起来的哥哥,不自觉用上恳求的目光。这下徐斐然也心软了,叹气一声,双手往衬衫衣摆拍几下,将沙粒甩下来。往手背再吹一口气,他便将徐语辰那隻受伤的手搭到自己的右手手背上,脸庞忽而冒出一朵温柔的淡红。 「那……辰,你用我的手吧。」 徐语辰的手指微微一颤,不由来地心跳起来。 两人的心跳,好像被牵在一起。 随着徐斐然的引导,他们重叠的手便搭到沙堆城堡上,扫去上面的凸沙。徐语辰嚥下口水,手指向内微弯,施力带着两隻手来到另一凸起处。一个用力,多馀的沙粒便坠落地面。 微妙的幸福感滋生着,却又让人感到不好意思。 「还、还是不用了,哥。」徐语辰羞涩地缩开手望向另一边,忽然发现水桶已经不剩半分水。「呃,没水了。」 「嗯,我去装。」 徐斐然马上挑起水桶,轻轻往海边进发。见他远去后,徐语辰的心跳才稍稍放缓,漾出浅浅的微笑。刚才的感觉是什么呢?很幸福,却又有点难为情。 但徐语辰没有多想,看了城堡一眼,手指便探入口袋。 坚硬的、冰凉的、尖锐的──对,正是方才那片银铝的美妙触感。 脸上的浅笑,渐渐酝酿得更甜美了。 又再确认哥哥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便在沙堡的第一层挖了个小洞穴,瞬间将铝片放进里面。悄悄撇眼望向四週,没人注意自己。他将铝片尖角的位置稍作调整,用沙粒把它完全埋好,城堡又回復原先的完整。 少年呼一口气,伸出脖子向城堡对面轻唤:「邱乙纯。」 「嗯嗯?怎样囉?」 「你要挖水道吗?」 「嗯!要挖要挖!」 小姑娘满身是沙地爬到城堡背后,只见少年笑盈盈地在中间位置划了一圈,示意她负责用她的小手挖掘城堡的通水道,自己则负责在旁边挖个大水坝,等兄长回来后,就可以把水倒进去了。小姑娘猛地点头,不顾一身汗水又埋首狂挖。 少年带着轻烟般的微笑,背过身去挖他的水坝。 时间渐渐流逝。 平静地。 欢乐地。 少年轻敲沙坑,计算着时间。 只见远方的兄长挑着两水桶走过来。 少年眉头轻轻一抖, 恰好抖出期待已久的叫鸣声, 尖厉的惨叫很快就变成连绵的呜咽, 回头一看, 正是先前在铝色平面所看到的朱红与泪串。 这让少年绷紧的肩头放松下去, 嘴角再次勾出日常的弧度。 「呜哇啊!语、语辰哥……」 小姑娘的眼睛在那短短的时间已变得红丝佈满,整张脸除了潺流的两条水柱,还有鼻水不断涌出,滑入那扁成两条小香肠的嘴缝内。她辛苦地用力喘着气,胸口疯狂地起伏,发抖的手则扶着受伤的手,那细小的银铝正嵌在她的掌心内,微薄的血液在根处徘徊,渗热了那锋利的冷片。 少年略带讶异地眨眨眼,这比他想像中来得严重。他将小姑娘的手捉紧,若无其事就将铝片高速拔出,鲜红的液体得到解放,瞬即奔腾而出,将手掌染成鲜红。 见到这大量的血,小姑娘的抽泣声更是厉害,呜啦啦的大喊吸引了不远处的人的注意;少年则紧盯着那白嫩小手上的一滩红水,听着她凄厉的哭声,体内的血也彷彿呼应地热烈歌舞起来。 发现异状的兄长急急跑过来,见到小姑娘的伤口时吃了一惊:「……发生什么事?」 少年晃动了那根兇器,然后将它插入城堡顶楼。 兄长会意地轻叹一声,正是轻摸着小姑娘的头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他却感到有股微妙的异样感,令人不寒而慄。他困惑地再看了少年一眼,寻找那异样感的根源。 少年跟平常没有不同。 一如往日。 ──淡若清风地微笑着。 「辰,是你吗?」 少年肩膀一抖,笑容间涌现了一丝苦涩。 「哥,你不喜欢我吗?」 兄长轻拍着小姑娘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喜欢。」 他极尽哥哥的风范,温柔地呵护哭泣的小姑娘,拥着她走向旅馆。 沙地上剩下那退去了笑容的少年,郁闷地坐回沙垒的背面,将左手压在沙堆上,让乾燥的黄粒衝入尚未癒合的皮肉,直入他心里的伤口。 少年受伤的手,失去了方才保护着他的温暖手背。 第肆卷 纯夏:Ⅶ. 萤火虫 7.萤火虫 那天晚上,徐斐然没有教训徐语辰,神情中亦没有任何责怪的意味。 「辰,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这种超出了兄弟范围的说话,实在令人困惑不已。但是那始终温柔的语气,以及眼里所透射出来的深情,无形间安抚了徐语辰的情绪,使他内心的波浪不致于激烈翻腾。 接下来的几天,邱乙纯依然笑嘻嘻地跑来玩,还卖弄着手上的绷带,将她受伤的事当成笑话来聊。徐语辰托着腮子忖思,要是这个无知的女孩知道她的伤口并非意外,而是他故意设下的陷阱,她会怎么反应? 徐语辰遵照哥哥的暗示,不再打任何鬼主意。然而徐斐然却不再允许他和邱乙纯独处,总是插入两人中间,大约是防范他会作出什么行动吧。眼见哥哥越来越保护邱乙纯,徐语辰就觉得心脏有根刺在不断搔痒,一不留神就会将心脏刺穿。 鬱闷感在囤积着。 九天的海边渡假似乎不怎么愉快。 徐语辰在行李袋的暗格拿出一瓶薄荷水,没有犹豫便喝下去。 他只是想排解烦闷,好好睡一觉。然而飞上天空的期待又使他精神大振,鬱躁瞬间被压下去。 「找哥。」虽然薄荷水的神奇效力尚未发挥,但徐语辰已经兴奋起来,脑里尽是天空的画面。只要哥哥在身旁,让那淡紫色翅膀的主人拥抱着自己,他就可以在天空的世界里任意飞翔。 对,只要有哥哥就行。 走出旅馆,天色已晚。徐语辰猜想哥哥应该没跑很远,便绕着旅馆附近四处搜寻。找不着,心便急,眼前的一切也產生异变:四处都是哥哥,但每一个都不是哥哥。真正的哥哥在哪里? 在茫茫幻影中,唯一泛着柔和光彩的天使出现了,尤如天地间的指标。徐语辰笑了笑,跟着天使向前方走,哥哥的假象也随之陆续消失,视力彷彿又比较正常点。当他看见那黑黝黝的海边姑娘又跑到自己跟前,天使也跟着最后一个哥哥的幻象消失。 「少年,一起去看萤火虫吧?」 电子声? 徐语辰惊愕地瞪大双眼,猛力抓扯自己的头发,希望这种电子式的童稚女声尽快消失。但是他又「看」到邱乙纯怪异至极的声音: 「与兄长一起去,三个人去看萤火虫。约定囉,今晚十时,abyss左边的山洞口等。」 小姑娘说完,就化身为黑黝黝的纸飞机,绕着他低飞了一圈,顺着石阶直滑入森林处。徐语辰呆若木鸡留在原地,忽觉脑部一下刺击,万物便失去轮廓,天、地、海再看不清界线,光与暗无法分辨,道德与背德间的木栏突然人间蒸发。 他痛苦地双手环胸,在幻化的景物里迈步前进,寻找小姑娘口中所说的萤火虫。在夜里发光的东西,应该很好找吧。abyss?他好像也知道在哪,可是他现正身处什么地方呢? 浑身颤抖着,脚步轻浮不定。 徐语辰不断喘气,慌张地乱咬五指,轻跑向前方。眼前忽然呈现了一些黄色,是皮肤的色彩。原本好像有两道分明的黑线将肤色包住,但那两滩顏色只是轻轻碰触,黑线便完全融化──就像肥皂泡的合併,两个独立的个体结合成一个完整之物。但是,他所看到的却远比肥皂泡激烈千万倍。 到底是什么呢? 交和在一起,很舒服的事,而且会让人很幸福。 渴望感充斥了整个人,撩得身体各个部位都滚沸得灼人,有些什么强烈的东西要爆发出体外;连毛孔也喷出连连热气,直衝天际。听着这些热气聚集、化为云团,徐语辰用力搂住自己的身体,盼求将身体的温度再提高,变成蒸气,好让他也跟着飞昇云层。 剎那间,他好像看到淡紫色的薄纱。 ──哥。 心跳越发急剧,火热的鲜血不断在血管内回圈。力气全拼在燃热自己,徐语辰飘飘然的脚步因无力而减缓了速度。不要紧,那对翅膀越来越接近了,马上就能拥进去。马上就能飞了。 当他整个人醉倒在令他痴迷的紫色翅膀后,内心的火焰似乎烧得更旺盛,皮肤更是变得痒痒的,好像在叫人快点来搔弄。 ──好想要哥。 徐语辰尽力调和着呼吸,试图令自己较为清醒。 静下心神,慾望的字句便诚实地写满大脑每一处。 ──好想要哥、好想要哥、好想要哥、好想要哥、好想要哥、好想要哥…… 第肆卷 纯夏:Ⅷ. 深渊 8.深渊 「辰,你有看到小狗吗?」 「嗯。」 「在哪里?昨天还在……」 「小狗走了,不会再回来的。」 「……辰?」 那孩子淡淡地微笑。 「哥,你不喜欢我吗?」 回忆里,小时候的辰跟现在的辰重叠了。 清澈透亮的目光下,是能勾出他人凉意的率性与纯粹。 绝对的矛盾艳丽得使人心颤。 徐斐然手掌托腮手肘撑膝,在寧静的岸边倾听小时候兄弟间的话语。回想那时候,他才只有十三岁,某天在公园隐蔽处发现了纸皮箱内的小狗。牠有一身棕色短毛,脚上有溃伤,毛有点脏乱,但丝毫不损牠天生的可爱,汪汪的小叫声让他忍不住伸手去逗牠。 徐斐然一直很想养狗,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养。 小时候,父母不喜欢他,玩具永远是弟弟送的。自知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他当然不敢提出养狗这等放肆的要求。当他遇上那隻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后,也许是出自喜欢动物的天性,又也许是同病相怜的慨叹,徐斐然天天都会到公园照顾牠,餵牠吃麵包、给牠喝水、为牠换纱布、帮牠冲身……每日如是。小狗好像把他当成新主人了,每次见到他都会碌起大眼摆弄尾巴,高兴地吐舌舔舐,逗得他满脸都痒痒的。 徐语辰很快便知道这件事,总爱跟着哥哥探望那隻可爱的小狗。一时间,小狗又多了个温柔的小主人。 ……真的温柔吗? 是的。徐斐然可以肯定,徐语辰是真的喜欢小狗。在那年秋天,他还会把小狗捲入外衣里,孩子气地跟小狗互顶鼻尖,睁着眼儿开怀大笑。那个可爱又温柔的辰,绝对不是假象。 只是在某一天,小狗不见了。 小小的辰在空置的纸皮箱旁边,带着平日的笑容等待哥哥。 温柔地询问。 「哥,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 徐语辰轻点头,彷彿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他把头鑽进哥哥的外套里,像小狗般磨蹭着,脸上载满了幸福的喜悦。 小狗在哪里?不知道。可是怀中只有那小小的辰可以拥抱。 十三岁的徐斐然不了解爱,也不懂得徐语辰的想法。到了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徐语辰对自己过于强烈的独佔慾。不允许他将爱投注在另一事物上,只许他用所有时间来注视自己──即使,徐语辰不会用所有时间去注视他。 徐语辰喜欢哥哥,喜欢得有点过火。 忆起邱乙纯手掌的血泉、徐语辰手上的铝片,徐斐然不禁苦闷地叹息。这种毁灭式的喜欢不是第一次了,小时候已经发生过好几次,直到父母车祸身亡后,徐语辰才停止了这种行为。原本徐斐然以为这种事不会再发生,岂料他一接近邱乙纯,徐语辰就动手了。到底徐语辰为什么会压抑不住? 苦笑。 老实说,在无奈的同时,徐斐然也是很开心的。说到底,徐语辰一直都为他吃醋,没有终止。 不过真的意想不到呢。原先徐斐然不喜欢徐语辰和邱乙纯两个人一起,才故意接近邱乙纯,插入两人之间;岂料一下子什么都倒转过来了。一方面要保护那无邪的小姑娘免受伤害,一方面又要安抚辰的情绪,这个假期还真累,完全没有想像中美好。 徐斐然不是不喜欢邱乙纯,可是她的出现真不合时。 有时候,他心里也禁不住咕噥一句:要是没有这小姑娘,整个海边假期只有他和辰,那一定会相当圆满。 徐斐然叹了一声,撑着身子站起来,告别海边。走了没多久,他便远远看到徐语辰一跌一摔地走向他。那细小的身影与夜间的一切交融,又与万物区分开来;既是黑暗的零件,亦是耀眼的灯光。徐斐然眼梢一瞟,快快跑了过去,还未来得及把他拥住,浮游的身体便整个跌进他怀中。 两人的身体一触碰,便驳通了电路,电流不断从他的心脏送达他的心脏,没有间歇。 徐斐然眉毛微颤,只觉有个烫热的东西顶着自己的大腿。 为什么会勃起了? 「辰,你……」 「哥,带我飞,好吗。」 徐语辰用下巴勾住哥哥的肩膀,双手也搭到他的背脊,手指像毛虫乱爬,追踪着那双能实现愿望的紫色翅膀。纤瘦的身体不知是害怕还是怎样,不断往哥哥的身体上下扭动,撑着裤子的东西也热情地在对方的大腿打圈,彷彿在勾引对方的慾望。 「辰,感冒吗?发烧?」 徐语辰没有回答,只是激烈地摇头,嘴唇朝下轻咬着哥哥肩处的恤衫。 徐斐然难耐地叹了一声,轻拥着那火烧的慾体,只觉怀中一抖,原先探着背部翅膀的双手竟揪紧地抱着他,两人的身体一下子压得更深,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荡漾的激情。 要是没有衣服妨碍,一定能更真切地体验到那份炽热吧? 双手无意识地潜入少年薄薄的衬衫内,细腰处的点点汗水增加了皮肤的湿度,原本幼滑的肌肤亦因此多了一层障碍;使得双手只能更用力地拥抱着、挤压着,以驱走这层障碍物。少年咬着牙强咽下喘息,害羞似地逃避那双大手,两人的身体反而更靠近,那半挣扎的娇媚姿彩映落在海浪上,跟着不断翻腾。 要是他们都没有衣服…… 徐斐然闭上眼,脑里搜索着数星期前的记忆。那时候,辰也是这样搂着自己,在自己的背脊寻找翅膀,不断在自己耳边喷出骚人的热气。 不过,那时候的辰是完全赤裸。 虽是赤裸,却圣洁无比。 此刻的辰,穿着简朴的纯白色长袖衣物,却高举了他的慾望,在徐斐然身上不断摩擦。虽称不上淫糜,却让週围浸满了情色的空气,海浪也变成化为淘淘的慾海呼声,与怀中人急促的吸气不断交替演奏。 徐斐然循着弟弟的发根扫到发尾,顺势将那秀逸的脸蛋挑起,只见徐语辰一脸緋红,半瞇着的眼瞳迷离地反射了月光的清雅,微张的薄唇正魅惑着他忠诚的爱慕者。 「辰,可以吻你吗?」 没有回应,就当成默许。徐斐然看着那迷人的朱唇,把弟弟的脸孔勾上来,然而最终却仅往额头蜻蜓点水。 「……我们回旅馆吧。」 说到底还是不可以在公眾地方发情。他收起自己那对不检点的手,轻轻推开徐语辰,思绪已经飘到十分鐘后的旅馆房间,妄想着最喜欢的人儿全裸在床上的情景。不过那位受宠爱的少年却一把挽住他的手臂,向前强走了几步:「哥,我们要去看萤火虫,去abyss。」 兄长楞住了。 「abyss?」 「不,只是abyss旁边的洞穴。」 不明就里的徐斐然并不赞同,即使他可以忍欲负重,可徐语辰的下面已经有反应了还要四处走?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然而,徐语辰的迷濛眼神彷彿穿透了他的灵魂,使他只能被牵着走。 为免被别人看到徐语辰的异状,徐斐然挡在前面领航。但徐斐然的忧虑显然是多心了,溜到旅馆后门走上百级石阶,在狭窄的小路上行走,完全看不见半个旅客或村民,只有夏虫不断蟀蟀鸣叫,为毫无人气的山路添置天然音乐。 这是走往林村的必经之路,徐斐然也曾经走过几次。之前他亲自送邱乙纯回家,老是在这里碰到村民向他们打招呼。跟弟弟共同前来倒是第一次。 想深一层,都市人都是一堆夜猫子,整晚开着电灯,高楼大厦与霓虹灯灿出各种色彩,晚上反而热闹。但这些偏僻小村庄不同。虽然也有电灯泡和手电筒,但他们始终是早睡早起的老实人,大约除了节庆外,这种时间是不会外出走动的。 看到路牌时,徐语辰拉拉哥哥的手臂,二人便转入了远离村庄的道路。这个地方,徐斐然没有来过。沿着前人踩成的枯草路,他们在黑森森的杂草丛间继续前行,徐斐然暗暗记住回去的路线,尽量寻找特别的风景或引人注目的大石块。 他有点担心。不知道徐语辰是不是懂得路?不是在发烧吗? 今夜的徐语辰跟上次发烧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除了上次是没穿衣服。 想及此处,徐斐然心神一动,脱开挽着自己的徐语辰,直接掳住他的腰。徐语辰没有抵抗,反是从侧面抱着他,半边脸就这样靠在他胸怀里,斜着眼儿观看四处的景色。 这样子在月下相拥漫步,真有情侣的感觉。 在昏暗的野外迷糊乱走,曖昧感更是流泻天地。 正为这种小事沾沾自喜之际,徐语辰又扯扯他的衫袖指着前方:「到了,abyss。」 二人往前一看,在这片荒芜的领域尽头处,有着无尽的深渊。也许是夜的关係,大地竭成毫无朝气的灰黑色,月光照亮了的几根孤伶小草,为它们披上凄华的白裳,更映衬出此处的空虚。儘管山头的虫鸣没有片刻喘息,传到这儿也筋疲力竭了,只凑合成一遍遍绝望的浅泣。这哭,又被渊谷的最深处所吞噬,不再传出任何回音。 站在渊边,看着这深不见底的幽暗世界,徐斐然的眼神也展露了几份黯然。 「abyss……」 才刚说出口,这五个英文字母也堕入了abyss。 谁带辰来这种地方?邱乙纯?是谁给这儿起这种名字?辰吗? 虽然不怎么喜欢,可是abyss这个意味着堕落与奈落的英文名字又确实很贴合此处。单是站在这里就感到寒风入骨了,但这里明明没有一丝风,凄冷得可怜。 徐斐然想离开这深渊了。低头一看,却发现怀里的少年消去了之前的轻浮,茫茫双目正悲伤地注视深渊的黑暗,灵魂好像沉淀进去那片漆黑的国度,静静长眠,任谁也无法再唤醒。 「辰?」 没有回应,像是完全听不到。 徐斐然爱惜地轻抚那人的脸儿,托起下巴,头垂下,便为徐语辰送上温柔的吻。迟滞的眼瞳略过一丝光彩,沉睡的人儿可爱地眨了几遍眼睛,然后悄悄退出那厚实的嘴唇,眷恋地与他的哥哥对望。沉默一会,他把兄长抱得更紧,细微的嗓音自喉咙深处发出:「哥……要是我进入了abyss那怎么办……」 「不,辰不会在那种地方。」 「如、如果我真的在abyss?」 徐斐然轻笑了,呵护地抚着弟弟的头发,像是叫他不用担心。 「你忘了吗?我有翅膀。我会永远陪着辰,即使你到了abyss,我也会去找你,将你带回天空。」 听到这番承诺,徐语辰放松里溢出快乐,快乐间又载着一点羞涩,嘴角含蓄地上弯了一点,内敛的笑顏正是要把哥哥送给他的幸福乖乖珍藏,不要洩出来丢掉。徐斐然看着,心里实在甜丝丝的难以自拔,牵起轻轻的微笑再次,贴着徐语辰的双唇;淡淡的吻没有半丝慾火,只载着无限的深情。 很深、很长的吻。 彷彿持续了很久,但对他俩而言又太过短暂。 不过,即使是深邃的abyss,也绝对无法否定这一吻的永恆。 徐斐然悄然移离那涨得朱红的脸孔,在徐语辰依赖的眼神内,他似乎看到了别样的情愫。被吻的人始终保持那美丽的笑脸,十指像在弹琴似地乐乐敲打徐斐然的背脊,并望向了左边。 「哥,山洞在那边,我们去看萤火虫吧。」 第肆卷 纯夏:Ⅹ. 失约 x.失约 内裤湿了。 这天清晨五时多醒来,徐语辰尷尬地摸到跨下,发现自己梦遗了。 他鬼鬼祟祟地抓着被子,偷瞟旁边睡得正熟的哥哥,那睡相真是温柔得让人心动,使他思绪一下子又飘到刚才的梦,血液忽然衝上脸颊,被子抓得更紧了。 同样是飞上天空的梦,但跟前一次有颇大出入。 会让人害羞,会让人感到胸口不舒服,不禁狠狠责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话虽如此,徐语辰还是很喜欢那个有点诡异的梦。他不但再次跟哥哥抵达了天空,还看到地面世界的全貌,身体的每一处好像得到解放似的,思想也脱离了可怕的牢笼,终于得到嚮往已久的自由,在大气中随意起舞。 回想梦境的同时,徐语辰也小心翼翼地下床寻找衣物,踮起脚趾往浴室前进,不时回头察看哥哥有没有被吵醒。安全抵达目的地,便马上换过内裤,不断用清水和洗衣皂把湿成一片的脏物处理。手里洗着,心里又感到有点奇怪。 他又不是做春梦,只是个有点害羞的梦,怎么会梦遗了……梦遗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哥哥? 而且,明明睡了一觉,整个人都清醒了,但身体的疲累并未完全驱除。 很奇怪。 仔细回想的话,其实昨晚的记忆很是朦胧。 喝了一瓶薄荷水,然后遇上小姑娘,又遇上兄长。他们好像要去村庄野原外的深渊,走远一点可以见到有座山洞。原本约定要捉萤火虫看,结果他和兄长在洞外等待了一个多小时仍见不到小姑娘,只好死心回旅馆,躺到床上便睡着了,梦到天空。 事件大致上都有印象,可是细节却怎样也记不起,说不定是薄荷水作怪。 「邱乙纯失约吗。」 低声喃语着,肯定了这句话的真实性后,徐语辰便纳闷地扭乾内裤,躡手躡脚去到露台的衫架晾晒去。 「出了事?」 虽然他之前抱怨邱乙纯老是缠着徐斐然,有点讨厌;不过,她是很可爱的女孩子,是拥有漂亮酒涡的海边村童。原本预定的看萤火虫计划因为她的缺席而告终,在失望的同时,也禁不住担心她是否生病了,或是在路途上弄伤了腿。 有一刻,他想:说不定是邱乙纯的恶作剧,故意叫他们吃西北风? 这个无理的怀疑很快被打消。那个前几天还笑嘻嘻卖弄手心伤口的小姑娘怎可能做出这种事。不怎么喜欢邱乙纯是事实,但总不能诬蔑她。 叹了一声,徐语辰回到洗手间梳洗,出来时看见哥哥还酣睡着,便靠着露台栏杆眺望最爱的天空。 天空总是不断在变化,有时是天气的转变,有时是云朵分佈的不同,有时是顏色的递进。几分鐘前还蓝得发黑的天空,现在正铺上一层又一层的浅蓝色薄膜,覆盖成冷傲的深蓝,再变成暗瓦的蓝色,没什么生气。不过再稍等一会,阳光便会透出来,让天空泛出柔和的纯白吧。 徐语辰托着腮倾听海浪的乐章,静静等待黑暗的退去。 等到天色泛白,徐斐然也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坐好。徐语辰听到身后的被褥声,回过头悠然打招呼:「哥,早安。」 徐斐然用力眨几下眼,凝神观察弟弟与平日相符的泰然,那彷彿是忘了昨晚的事。略带疑惑地回了句早,他便走下床,慢条斯理的细步来到徐语辰身后,仰首注视白云的世界,吸几口清新海风。 呆了一会,徐语辰淡淡问:「你觉得邱乙纯昨晚为什么没有来?」 简短精要的奇怪问题几乎把徐斐然敲醒,他竭力保持平静的脸容,瞄了似乎又把事实扭曲了的弟弟一眼,想了一想,才缓缓道出心虚的见解:「应该是门禁吧。」 徐语辰把头偏向他,询问的目光马上映入眼帘。 「邱乙纯还是小孩子,当然有门禁。」徐斐然脸不红气不喘地编织起答案来,不断搔着头,好像这样便能加速脑部齿轮的运转:「即使她对村庄附近的地形相当熟识,但是终究是夜晚,离开村庄在野外跑还是让大人很担心吧,所以得乖乖留在家里了。」 徐语辰虽然点点头认同,不过又不解地皱眉:「我以为她是跟父母说了才约我们去看萤火虫呢。」 心脏猛然一跳,徐斐然的脸色依然保持镇定:「大约,她不知道夜晚的郊野会黑到什么都看不见,以为还可以像白天一样玩吧。」 徐语辰釐清了疑惑,没有追问,继续带着满满的间意欣赏万变的天空。可是徐斐然却被他的问题搞得心神慌了,不知道那个纯真的小女孩会不会哭着把她见到的一切告诉父母,然后村民蜂拥而上,将整间旅馆包围要他们浸猪笼?虽然这种想法有点滑稽,而且凭他们还能好好睡上一觉,就表示现在他们仍很安全吧。 不过被忐忑不安的心催弄着,徐斐然已经不想再留在此地了。 「辰,我们今天就回去。」 「啊?」徐语辰马上转过头来,诧异的扬起秀眉,「不是明天才走吗?」 「唔,因为,钱不太够,这里又没有银行……」 徐语辰理解地嗯了一声,笑笑说:「临走前跟邱乙纯说声再见吧,看不到萤火虫真的有点可惜。」 想到马上要离开此地,邱乙纯不能再烦着自家哥哥,徐语辰对她的讨厌便一扫而空,最初那种想要妹妹的感觉又再浮现胸口。想到先前还因为自己的私心而伤害她,徐语辰也自觉惭愧,手心捽出一点内疚的汗水。 还是,说声再见吧? 不过徐斐然否决了。 「还是……不好了。要是我们去到村落被强留下来吃饭,或是收到饯行礼物会很不好意思吧?」 眼见徐语辰又是赞同地点点头,徐斐然除了暗地里称讚弟弟是个懂事的少年外,也不禁佩服自己的说谎能力,看来自己的口才还算不错。于是他马上吩咐弟弟收拾东西,自己先去梳洗整理一番。当他从洗手间走出来时,徐语辰却晃了神地抖了一下,手里搾着原先掛在衣架的几件衣物,怯怯问:「可、可不可以中午才退房?」 徐斐然瞟了瞟衣架,尚有几件衣服在风中飘扬。除了徐语辰刚处理的内裤,还有之前他们做爱时穿着的衫裤,那是徐斐然昨夜回到旅馆后马上清洗的。 一堆罪证掛在那边等太阳出来晒乾,两兄弟愣着互相对望,大眼瞪小眼,各自有各自的尷尬。 「那……待会儿我去要几个胶袋装着吧。」徐斐然歪着头说,心想一定要用黑色胶袋才行。 徐语辰喔了一声,虽然不太满意,但还是乖巧地顺从了。 于是二人便收拾细软,挽起行李袋和装着湿衣物的黑色胶袋走出房间,到柜台办理退房手续。这时还未到八点鐘,除了店老闆和那个曾经跟徐语辰一同看书的老头儿在休息厅坐着喝茶,视野里便看不到其他旅客的身影。徐语辰向老头儿点头道别后,就离开了旅馆。临别前再看了看与水平线连为一体的美丽晴空,摸摸手腕的环,再看着身前宽阔的背脊,徐语辰轻轻微笑。接着,他头也不回地紧随兄长身后,静静追逐着他最喜欢的翅膀,眼里只剩那片浅紫色的世界。 少年与兄长率情而纯粹的夏天渡假之旅,随着二人轻快的脚步声正式告一段落了。 第肆卷纯夏-完 第伍卷 若梦:0. 自我囚禁 0.自我囚禁 徐语辰做了一个怪梦。 他再次处身于环形栏栅之内,迷路似地四处晃走,不过他也不像是迷路。迷路的话,还会知道自己有个目标,是因为靠不近目标才会迷失;然而,他只是大海里的一根木屑,随波逐流,彷彿没有靠岸的一天。栏栅内,有些人跟他一样乱了脚步,更多的却是安然蹲坐在地上,满身尽是腐朽的沙尘,大约是太久没站起来活动吧。有个眼熟的老人家也是多数人的一份子,老人家半掩着嘴巴阅读书本,不时摇头忍笑。 不知不觉间,他看到栏栅。栏栅以外有着他的三位朋友,那妖魅的千金小姐坐在地上,爱抚着旁边的女同学,挑颐蔑视栏栅内的牢笼,不时发出痴狂的嗤笑。被千金小姐所爱抚的女同学却面无表情,如同木偶般的身体任人拉扯,只有眼珠儿畏缩地在栏栅内和栏栅外两处犹豫不定,表示她仍有生命。剩下那跟他最要好的男性朋友在另一处轻倚着栏栅,一动不动,两眼空洞地仰望高空。 他这时才想起哥哥。抬头望上天空,却看不见紫色的翅膀。 疑惑地望回栏栅内,只见一个夏天的女孩子眨着水灵灵的双眼,在不远处向他问路。他摇头表示不知道,女孩子便向其他或坐着或站着的人不断询问,拜谢过后又快乐地跑去别处。跟踪着女孩子的足跡,他终于瞧见哥哥了。女孩子一脸无知地走到哥哥面前问路,原本神色淡然的哥哥竟然温柔地笑了,还拍拍女孩子的头顶,使他心里很不舒服。但哥哥没有跟女孩子说话,转身便甩开女孩子,朝着他走过来。 剎那间,他被哥哥抱住了。 没有犹豫,他马上回抱哥哥,并予以期待的眼神。只见哥哥轻轻一笑,身后的紫纱翅膀也跟着笑容而展开,同样是多么的纯粹又美丽,使他的灵魂只能紧系至哥哥身上,捨不得放开。脚尖渐渐离开地面,他们第二次在空中划出紫色的轨跡。 当两人停在一块大云朵上,他又兴冲冲地爬到云界中心,往软绵绵的白云挖个小洞,偷窥地面的世界。圆形的洞穴里,他看到令人心惊的景象:毫无疑问,下面尽是一块大荒地,一道环形栏栅把眾人囚在中央位置,少数人则在栏栅外逗留。这批少数人一移动,总是趋向栏栅的相反方向;当中只有零星几个才会回望栏栅,再度走进去。 诡譎的是,原来远离中心的栏栅一直走,竟会走到更外面的、把眾人包围住的环形深渊──abyss! 地面的世界,由中心向外伸延,就是栏栅内、栏栅、栏栅外、深渊,此数个圆环所组成的平面图形。人们若由中心向外前进,必会先跨越栏栅,不断迈步,最后坠落深渊。 「最初,栏栅是不存在的。为了保护自己,避免自己堕入abyss,人才会用自己的双手亲自打造栏栅。辰,你明白吗?」 有点,他略带愁意地点头,继续俯瞰云下景况。那是个看不见底的漆黑深渊,比海洋更辽阔、更深邃,一旦失足掉下去肯定无法再回到地面。碰巧地,一个人影在深渊旁边跺着脚,忽然向前踏空,身影便越来越小,最终与深渊融为一体。 他睁大双眼,骇然一抖。要是他也进入了abyss那怎么办? 「辰,我会守护你的。」 有了哥哥的保证,他很快便放下担忧,正想别过眼不再看,却见那千金小姐携着女同学悄悄移动,往深渊再靠近一步。他大声叫喊阻止,然而那狂傲的千金小姐似乎听不见他,只去注视地面的万物,不知不觉间又更接近了深渊。 激动之下一个不慎,他的脚践穿了云层的薄处,整个人陷了下去;幸而身体马上被扶住,整个人跌在温暖的胸膛里,被飘渺的纱翼紧紧包住。他不好意思地咬舌,而哥哥就温柔地扫着他的背脊,有点痒,却很舒服。 「辰,你是属于我的,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他轻轻点头,眼角瞟了瞟地面的世界后,他便用云团把洞穴填好,霎时间微妙的感觉顿生,既是对地面世界的不捨,又是对脱离地面的欣喜。迟疑之际,哥哥把他抱得更紧了。脚底与云层的接触忽然消失,他便紧勾着哥哥的颈部,看见哥哥脸上的柔和与配合。在近距离的注视下,第一次,他发觉哥哥的五官相当端正完美,再配合身后的那对翅膀,真的好像天使。 他把哥哥再抱紧了点。 接着,在哥哥的引领下化为光束,身体不断穿插于稀薄的云团,使他几乎无法呼吸,肺部好像被压下去似的。但同时间,这种压迫感与窒息感却带给他忘我的快感,无论是闭上眼,还是张开眼,都只剩哥哥温柔的脸孔与那片透彻心灵的淡紫色,彷彿整个天空只有哥哥的存在。 「辰,在地面的世界,我爱你是罪,吻你是罪,抱你是罪;我对辰所做的一切,我对辰全部的感情,我的爱是不被允许的。只有飞到天空,才能摆脱栏栅,跟你永远在一起……」 心脏猛然跳动,剎那间整张脸都涨红了,只能闭上眼睛全身感受飞翔的速度。等到两人都累了,他们又回到原本的那团大白云坐好。他轻垂脸庞偷瞟哥哥,发现哥哥也跟自己一样脸上緋红,但黑色的瞳孔内却埋着深不见底的柔情。 「辰,我喜欢你……」 哥哥轻扶着他,用鼻尖在他的额头、眼角、耳垂轻扫着,曖昧的气氛如泉涌流。可是,他没有反抗。不是喜欢,却也不讨厌。对于哥哥对自己所作的一切行为,从小到大,他都绝不反抗;与其说是对哥哥的信任,不如说是习惯性的心理罢了。 「辰,你知道『我带你飞』是什么意思吗?」 哥哥离开了他的脸庞,正面直视他,语气里还是那永远的轻柔。他被盯得有点不自在,双脚发麻,忍不住狂眨眼,好像这样就能遮住几份尷尬。良久,他把五指掐住身下那松软的云被,抿了一下嘴,眸里只剩哥哥那双魅惑的瞳孔。 「我知道。」 语毕,他身体轻轻靠前,颤闔双目,在哥哥的唇上印下浅吻。 那句「我知道」到底是知道了什么?徐语辰虽然是梦中的主角,但事实上他也无法理解梦里的他为何会说出这三隻字。很多时候,人们回想梦里的林林总总,就像是以读者的角度观察书中主角,书中并无交待之事,读者永远不会知道,只能揣测。 徐语辰纵然聪明,也揣测不出「飞」的意思。 当然,他更不明白梦中的他为什么会跟哥哥做出那种……跟情侣没两样的事情。 也许在梦中,他感受到的是幸福美满;但清醒过后,就会不禁搔头苦笑,对那害羞又荒谬的情节嘲笑个不留馀地。 在删减叫人羞怯不已的情节后,他就喜滋滋地向徐斐然详细讲述梦中所见与他们的对话,还有自己的感受。他发觉,这个梦跟哥哥提到的天空世界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表现了相当有趣的现实社会格式。 「栏栅外的人就是违反了伦理的人,其实我猜多数人都曾经跨越栏栅,走到栏栅外。不过他们的罪很轻,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不合规矩,所以很快又会回到栏栅里面。」徐语辰将地面的世界粗略画在纸上,摆起高材生的样儿分析:「至于abyss,就是完全的堕落,是犯了死罪,註定终生监禁。」 徐斐然点着下巴聆听着,看着徐语辰和纸上的眼里相当复杂,沉思着。 「栏栅以外的地区其实是道德世界和堕落世界的交界区,人可以选择认罪回到栏栅内,又或者继续堕落步向abyss。不过真奇怪,有什么事是罪大恶极,会令人永远堕落呢?是杀人罪吗?令生命永远消逝……」 无意识间,沉默已久的徐斐然把正确答案说出来。 「是自我囚禁。」 徐语辰一楞,乖乖住嘴恭候哥哥的见解。徐斐然没有犹豫,淡淡解释: 「认为自己有罪,继而封闭自己,不断说自己有罪,祈求解脱;可是,自己是无法原谅自己的。将自己结成茧,不许别人接触,不断在罪与自责的环里自我伤害,就是自我囚禁。这就好像堕入abyss一样,再也无法回到地面。」 徐斐然解释之妙,令徐语辰笑逐顏开,不断和应着点头:「太厉害了,哥!」 徐斐然却没有笑,仅是幽幽凝视纸上所描绘的一个个圆圈。 「因为这是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 「欸?」 「辰,你选择性遗忘了好多事呢。」 「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我不懂。」 「我也不懂。」 原本温柔体贴的哥哥突然异常冷淡,徐语辰想问清楚却又怕伤和气,晃到嘴边的问题不断吞回肚里,表情也渐渐变得冷淡起来。然而徐斐然突然发出尷尬的笑声,脸上回復了平时陪着他时的一点傻气,僵持的空气剎那间便被彻底驱走。徐语辰眨眨眼睛,哥哥真是古怪呢。 「不不,辰,你不用介意我的说话。试想想,你的记忆是完整无缺的吧?昨晚到了山洞,看不到邱乙纯,回到旅馆睡觉……你人生里的记忆,是完全被填满了吧?」 徐斐然微笑地双手轻托在大腿上,十指陷入指缝隙间,无意义地作出轻微的摩擦。 「所以,我刚才说,我曾经跟你说过有关abyss的事,只不过是我的妄想而已。」 第伍卷 若梦:Ⅰ. 相识 1.相识 「哥,给你!」 晚上,徐语辰偷偷摸摸地从洗手间走到徐斐然面前,并排的双手像变魔术一样俐落分开,只见手心间放着一隻娇小的玻璃瓶──这正是他在海滩所捡到的星砂瓶。徐斐然伸出姆指轻轻拭着瓶身,感觉到一阵清凉;放到眼前近距离凝视,更嗅到淡淡的肥皂香。 是刚刚清洗过吧。玻璃瓶身完美地反射出灯光,显示了它的剔透乾净。 看着一颗颗可爱的星砂,听着徐语辰开朗地讲述他是在美好黄昏下漫步海边,然后命运般发现了精緻漂亮的星砂瓶时,徐斐然不禁有点悔恨。因为要陪邱乙纯的关係,自己似乎不怎么有跟徐语辰好好相处过,徐语辰在海边假期里竟然没有现在这么开心地绽放笑容。 正当徐斐然暗暗决定以后要对徐语辰更好、更好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徐语辰忽然用俏皮的微笑说:「如果那时候有个漂亮的女孩子问我星砂是从哪里买来的,我一定会送给她,哈……」 徐斐然眉毛一抖,不过下一秒脸色已经回復过来,表现得若无其事。 「那……那么,辰,你还是留着将来送你的女朋友吧。」带着点醋意,但徐斐然还是很有气度地露出迷人的微笑,轻轻把星砂瓶放回徐语辰手上。 「……欸?我还不打算交女朋友啦。」 看着被退回手上的小礼物,又再看了看哥哥,徐语辰感到有点尷尬,又有点心虚。不过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怎么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个上? 其实,即使撇除萧沁华和陈依柔两位气质截然不同的美少女外,学校中并不缺少漂亮的女孩子,而品学兼优、相貌不俗的他也不愁没有女朋友,他早已经被告白过两次了。但是,他并不打算交女朋友;在这方面,他是莫名地兴趣缺缺。这点徐斐然应该也知道吧? 真要说的话,交女朋友是一件麻烦的事。儘管他人缘不错,但他本来就不特别喜欢与人打交道,更何况是女生。光是想像自己要不时花钱买礼物哄少女芳心就已经令他大皱眉头了,还要时刻体贴少女的心思,连于俊衡这种对爱情毫不认真的人也曾经黑着脸说:「唉!徐君啊徐君,那你就不懂了……女人心,海底针!」 再说,现在的生活已经使他很满足了,女朋友?拋到一边吧。 「哥,女人心,海底针啊。」回想那位于先生的说话,徐语辰搬出开朗的微笑,把星砂瓶又放回徐斐然的手心,「送给女生的话说不定会被骂『啊,徐语辰你竟然把海边捡来的垃圾送给我?』,可是送给你的话,你一定会笑瞇瞇接受呢。」 看着徐斐然果然被逗笑了,徐语辰机灵地合起他的手,半强迫地要他接受礼物:「而且你一定会好好收藏在房间的,要是我心血来潮想拿来看也很方便。」 「喔?这还叫做送给我啊,比较像是被人当成收藏柜呢。」 「嘿,当然不是,不过你的就是我的。」 「不公平吧。那你的是我的吗?」 徐语辰顿了一顿,歪着脑儿装出认真思考的模样,然后回答: 「哥,你问我要东西时,我有哪次没给你吗?」 看着弟弟撒娇似的指着自己的笑脸,徐斐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追溯下去又真的如此。他们之间总是这样,要是突然有不愉快的气氛,其中一方就会先退让一步,以温柔去体贴对方的心情;要是被要求到了,他们都会把自己拥有的东西与对方一同分享。 相处上虽没有什么高低起伏,但十分愉快舒服。 徐语辰坐在哥哥旁边,正想打开瓶盖继续讨论星砂的事,手机的绿袖子铃声恰巧响起,小萤幕上出现萧沁华三字。他的心一慄跳,还没说个「喂」字,手机对面已传来熟识的优雅语调: 「嗯哼,徐语辰,你渡假完毕啦。」 「嗯,今天刚回来。你怎么打来了?」 原本他应该是明天才结束海滩之旅,照道理萧沁华应该也知道,为何她还会打给他?可对方却以娇艳迷人的轻笑说她根本忘了徐语辰的渡假有多长,实在让人无力。 这正正符合她千金小姐的风格吧,自我意识太高,即使是朋友的事也不甚在意。不过徐语辰已经习惯了,而且他认为这未尝不是好事。要是这位大小姐记得自己的事,那就代表她盯上了他,噩运即将降临。 至于萧沁华打电话的用意,原来是要向那位全学年第一的模范生问功课。平时她有家庭教师指导,可是现在她正隻身游览法国,功课方面遇到一点障碍。她大大方方把有困难的题目题号拋出去,叫徐语辰完成后就回覆她。 两人之间的聊天很平静,徐语辰原先淡淡的慌张感随时间化去,正是聊得差不多,萧沁华忽然说:「你回来了,代表你哥也回来囉?」 语气里是肯定的。徐语辰虽然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不解,但也嗯了一声回应。 「嗯哼,那我找你哥聊了,拜。」 「欸?」 可是在「拜」之后的,是少女的无声,背景杂音的消灭。才刚盖上手提电话,却轮到徐斐然的衣袋传出手机铃声。徐语辰猛然心跳,只能目瞪口呆注视着哥哥扳起手机聊了起来。虽然语气里略带调侃,回话的句子也很短,但徐斐然的脸上却保持了由心而发的温柔微笑。就这样听上去,似乎真的在跟女生聊天。 真的是萧沁华?徐语辰实在不太相信。 忽然的一句,便确定了那句话的真实性。 「难得萧大小姐还记得我,真是十分荣幸呢。」 还……记得? 记得些……什么? 什么意思? 不知道。 对,不知道。 好像……不知道。 等到徐斐然跟对方的简短对话终于结束,徐语辰便抿抿微颤的嘴唇,原来该望向哥哥的眼珠却在聚焦前一刻马上弹开,逃到左方的玻璃柜里面,只剩眼角能隐隐透出哥哥的手臂,身体和脸孔都被无情地撇至视线之外。 明明,问一句是谁打来的电话,徐斐然一定会义不容辞告诉自己。 不过,似乎再追问下去,会得到不太想知道的结论。 「辰?」 出于关心,徐斐然平常地轻唤了他的名字。每次都是如此温柔,化为一泉温暖的流水,缓缓注满他的内心,使他想说的话能由心底浮上水面。 徐语辰将目光移得更开了。 否则,他不敢把疑问说出来。 「哥……你刚才跟谁聊天?」 「嗯,萧沁华,你的那位大小姐同学。」 徐斐然爽快的回答,更让徐语辰感到舌头打结。 「你们……认识的?」 「唔?算起来也有四年吧。」 四年?这么久?恰巧是父母车祸去世、徐斐然开始兄代父职的那一年。 「所以你们一直都……有在联络?」 「不,最近才恢復联络呢。」 那么徐语辰无话可说了。 因为,他已经得到结论。 ──哥是知道的。 在那凄冷凌人的满月之夜,萧沁华对自己所作的侵犯,以及他因被触摸及挣扎而隐抽的喘息,完全被徐斐然听到。所以那时候,徐斐然才会及时打过来,跟那位认识了足足四年的萧沁华进行谈判。 徐斐然与萧沁华之间,彷彿存在着比朋友更深厚的感情。所以对于徐语辰的请求,萧沁华选择无视;对于徐斐然的要求,她却选择接受,故此跟徐斐然倾谈后便没有再刁难他。 彷彿……那个让人不屑回想的晚上,他的命运就如此被操弄在两个人的手上。即使他再努力反抗,也不过是被棋手所恣意玩弄的棋子,根本没有选择的馀地。 而这两个棋手,一个是哥哥,一个是朋友。 他的双眼渐发朦胧,当晚的事彷彿又在眼前重演;眼皮累了。 徐斐然疑惑与担忧的表情,徐斐然想触碰他却又退去的手指,徐斐然那双被黯然所包住的眼睛,他完全看不见,因为他的视线早已由透彻的玻璃柜移至通往房间的幽暗走廊了。没理会哥哥在身后的叫唤,徐语辰不安地磨着牙迈步向前,缓慢却碎离的脚步声融入安寧的黑夜里,最终随着房门的上锁声,结束了这段短促的愁乐。 握着手机,将整个脸枕在被褥内,他全身被无力感所充斥着、吞噬着。 惊讶哥哥和萧沁华早已认识吗?被哥哥知道自己的丑事而羞耻,不想面对哥哥吗?被人当作傻瓜一样玩弄,感到自尊受创吗?不满哥哥一直在监视自己吗?憎恨哥哥竟然对曾经企图侵犯自己的萧沁华这么温柔亲切吗?讨厌自己每次都把所有事情告诉哥哥,但哥哥却对自己有所隐瞒吗? 厌恶哥哥吗? 不,他不知道。 心情过于复杂难测,无数负面情绪交叠在一起,无法抓住核心。当这团混浊的灰色跟他对哥哥的敬爱互相碰撞时,便像水与油一样无法相容,却又偏要搅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 因此,他选择闭上双眼,努力学习萧沁华、陈依柔和于俊衡,可以很轻松地将不愉快的事完全遮掩,当成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继续笑脸迎人。 可是,每个人都各自有排解苦闷的办法。在那彷若很自然的微笑背后,当事人可能歷尽了千次万次的戏剧训练,才能把自己的愁绪推到灵魂的谷处,让他人无法看见。 而徐语辰并不是这种擅于戏剧的人。 夜深了,万籟也随天空而沉睡。 房间内的少年也一样,几乎没有了呼吸与心跳,全身都进入沉静的梦里。 只有那隻握着手机的手向上提起,关节处微微屈曲。 然后, 兄长亲自买给他的手提电话被直击到房门上,激烈地反弹落地面,再画了两三个小弧形。 黄色的电源灯倏地沉睡,不復甦醒。 第伍卷 若梦:Ⅱ. 修理 2.修理 到了第二天,徐语辰看到地上那个盖子脱落、机身出现一道大裂痕的手提电话时,他顿时内疚非常,双手轻轻把机身和机盖拾起,尝试把它们拼合在一起。不过这种损坏已经不是鏍丝松脱这么简单,而是整隻角都崩碎。轻叹一声,他的心更慌乱了。 人总是这样,被愤怒充塞头脑时再多解释也听不进耳,只想以暴力来发洩不满;也许发洩的时候会理直气壮,然而一旦怒意随时间而淡化,理性又回復过来时,就会醒悟自己做了蠢事而深深后悔。 徐语辰正是拥有这种典型人格的一员。平常大家待他很好,所有人都对他加以爱护,再者他也是玩得起的类型,所以很少发怒。可能正因如此,他发怒时会比一般人更为激烈,更不懂得控制吧。 不过徐语辰又是个理性而现实的人,把手提电话摔破后懊恼了一会,便马上拿起听筒找于俊衡,问他哪里有手机维修店。 「……嗯嗯,好啊。那徐君,待会儿见吧!」 结果一下子就把于俊衡约了出来。 飞快换件衣服,将手机用纸袋包好,便走出房间。在客厅翻看着《暗示学》的徐斐然讶异地问:「辰,去哪里?」 「呃?」 徐语辰眼神略带闪缩,手指往衫袋摸了摸,眼珠往对方掠过,那人关爱的神色在瞬间印入了脑海,无法驱散。最后,他将焦点凝聚到哥哥脸上,吸了一口气,逸出日常的微笑:「我跟朋友出去玩,午餐不回来吃了。」 「……嗯。」 「下午我一定准时回来看vcd,哥不要自己偷看。」 又再深呼吸了一次,徐语辰便向徐斐然挥挥手出门了。 面对徐斐然时,徐语辰果然还是为那种复杂情绪而感到不太舒服。可是当眼角馀光瞄到哥哥略带失望的表情时,说自己要跟朋友出去玩而不陪他,然后摆出可怜的姿态嗯着回应时,保证下午准时回家陪他,最后展现开心的微笑时──看到哥哥这种种变化,那种负面情绪很快就荡然消失。 不管怎么说,徐斐然真的待他很好。 其实徐语辰意识到这件事很久了。每次当他说要跟哥哥一起,徐斐然就会表现得很快乐;反之,若是有事不能陪哥哥,徐斐然就会表现得鬱鬱不欢,却又要微笑着说不介意。徐斐然的表情变化虽然不大,可是跟他相处日久的徐语辰一眼就看穿了。 在徐语辰心目中,徐斐然是个成熟又可靠,同时却单纯又恋弟的哥哥。 这种世间少有的好哥哥,徐语辰实在没有办法去怨恨他,对他恶言相向;否则,自己一定会后悔吧。他们是一对从来没试过争吵的兄弟。 再者,徐斐然的单纯和恋弟,严重程度达至傻瓜的境界。 平常只要哄几句,徐斐然就会放下手头上的作业,马上满足自己的各种需要。不过徐语辰是个懂事的少年,而且也相当体谅哥哥,所以即使平常只有一个人在家里苦闷不已,也不会动用到弟弟的权力,把正在工作的哥哥招回家里为自己解闷。 对徐语辰来说,只要看到这个恋弟哥哥亲切的微笑,所有不愉快的心情都会马上消失吧。 「徐君啊徐君,看来你的恋兄情结还是这么炽热啊。破成这样还要拿去修理……」 在前往维修店的路途上,于俊衡把玩着那个被摔得面目全非的手机,不禁为它短暂的生命而默哀。才买了半个月左右,这部由徐语辰最敬爱的兄长大人送予的最新型号手机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在婉惜的同时,于俊衡也马上发觉疑点:「你怎么会把它弄成这样?」 徐语辰仅是用一个微笑将这问题敷衍过去。 于俊衡并不勉强,摸了摸萤幕的小裂痕又说:「我说啊,直接买新的不好吗?反正你哥这么疼你。」 「不,修理就好。」 他可不想被哥哥知道自己把手机摔坏的事。 「啊,我知道了,你还没告诉你哥吧!徐君,并不是我想打击你。不过破成这样,反正大部份零件都要换掉吧,还是买新的比较划算,修理时间也可以省掉啊。要不然你哥突然问起你手机的事那该怎么办?」 「修理跟买部全新的意义不同吧?即使零件换了很多,机壳也要整个换新,但这是基于原机进行改造吧?所以无论如何,我哥对我的恩赐我还是有好好保留下来呢,这是尊重。」 修理是基于对徐斐然的尊重,也是基于自己的良心。一方面他不可以用新手机完全代替旧手机,这是对哥哥的心意的蹂躪;另一方面,虽然哥哥在手机加装窃听系统是哥哥的错,但把手机摔坏是他的责任。买新手机,即意味着要把所有责任推卸到哥哥身上。 虽然零件需要大幅度更换,但起码他也有承担这份责任了。 徐语辰轻轻摆了个胜利手势,然后手上的剪刀灵巧地把手机纸袋夺回来。于俊衡在路上一直调侃着徐语辰是个兄控,可惜这个天使般纯情的少年显然不知道「控」的解释,结果二人笑笑骂骂畅聊一番,不一会就到了手机维修店。 于俊衡跑到一旁观看各款二手手机,徐语辰则乖乖坐下,像忧心的病人等待修理技师的检查。兴幸的是,虽然手机的表面很残破,但内里多是零件松脱和移位,底板丝毫无损。徐语辰当然是二话不说点头确定进行修理了。 「嗯,好。请问徐先生是不是仍然保留窃听装置?」 徐语辰搔搔嘴角想了想,细思数秒,然后点头。 倒也不是说他喜欢被哥哥窃听,他绝对是不喜欢。但想深一层,其实他没有真的很在意,毕竟他从不干坏事,从不说下三流的话,没有任何不见得光的事不能让人知道。 现在已经知道手提电话有窃听装置,只要平时做点小手脚封住声音的溜进孔就没有问题了。 要是拆掉窃听装置,揭破真相,他和哥哥的关係就会马上僵化,两个人碰面时只会一脸尷尬吧,他非常不愿意这种冷战情况会发生。所以乾脆接受看看,要是受不了才跟哥哥好好坐下来倾谈也未迟。 而且,银色的机身带着淡紫色的边,开机画面设成天空;徐斐然送的这份宿营礼物,徐语辰是真的很喜欢,所以更想尽力保留它的完整性。 就好像是,自己即使仍处身于地面世界的牢笼,但在上方的天空世界里,有着紫色羽翼的哥哥总是把视线专注在自己身上,默不作声地守护着。 即使相隔万丈,二人还能依靠手机互相联系。 第伍卷 若梦:Ⅲ. 灰色翅膀 3.灰色翅膀 夏日海边渡假完毕后,徐家两兄弟便回復了过往的生活。徐斐然由打散工变成了打暑期工,在朋友父亲的公司见习去,穿着一身整齐西装上班,朝九晚五,真有大人的味道。至于徐语辰就努力为升高中三年级的暑期作业而奋斗,当然也少不了买菜和做家务了。 两人相处的时间缩短了,只有晚上才能见面。徐语辰并不是很在意,倒是徐斐然在跟弟弟发生了两次亲密接触后越来越温柔体贴,每天上班前都要进房间偷看在熟睡中的弟弟才离家,下班后总是面带笑容把好吃的小食递到弟弟眼前,尽心尽力讨好他。 正因为徐斐然是个这么棒的哥哥,徐语辰也被那过份的温柔所逐渐淹没,对哥哥跟萧沁华的关係也不再过于执着了。 由于正值暑假,徐语辰的空馀时间便多得发闲,闲得发慌。整天都去租书、租电影来打发时间似乎过于沉闷,所以便常常翻报纸寻找暑期工,偶尔便跟于俊衡和陈依柔两个一起吃顿饭,日子还算过得简单而愉快。 有时候,于俊衡会携同功课和电影光碟登门拜访。对于这位最好的朋友,徐语辰当然无任欢迎,总是摆出主人家的风范大方地邀他入屋。 今天,这两个男生还是照着平时的礼数,揖手躬身故作古人风格。敬礼完毕,徐语辰这才看到于俊衡橙色恤衫上有枚红印,立时一滞。他以为那是女人的唇印,故视而不见,低下头默默做功课和借出功课。可是心里就是介怀着,害他不断按错计算机,计算步骤与答案不断在草稿纸上被删掉。徐语辰心神不舍撇向于俊衡的上衣,忽然发觉那根本不是什么唇印。手指一拈,便将那片红色夹住。 红色的花瓣。 该不会是送给女人的花? 于俊衡「啊」了一声后回答:「不小心黏到的吧,来这里之前我去了医院。」 「医院?」 「嗯,探我妈妈。」提起妈妈,于俊衡由心而笑。「几个月前妈妈试了新药后,病情就慢慢转好了,每餐都吃大半碗饭。原本她只会吞个几口饭,菜也只吃两三条啊!医生说那些新药效果很好,在妈妈身上没有太大副作用,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再过不久就可以出院了!当然之后还是要定期做检查了,哈!徐君啊徐君,到时候我就不能这么间老是找你玩了,你可别太想我啊。」 徐语辰搔了搔头,他还以为是骗女人用的花呢。 虽然徐语辰对伯母的病情完全不了解,也鲜少听闻于俊衡提及自己的家人,可是见到眼前这灿烂率直的笑脸,他便被彻底感染了,放下笔专心聆听。 「近来妈妈的精神好了很多,天天都跟我聊上半小时,不过她老是问我有没有乖乖做功课,还赶我走,好长气。啊,我有在妈妈面前提起你,我说你真是个天使,是我学业的救星!唔,徐君,有机会一定要让你见我妈妈,等到妈妈出院后你来我家吧!我妈妈煮的菜超好吃的,哎呀,可是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进厨房……」 于俊衡将手上的笔转了又转,将所有的好心情都转了出来,口里还说个不停。徐语辰边听边点头,只能够不停「嗯」着回应。第一次,于俊衡有这么坦诚地跟自己笑说家庭事;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终于能融入朋友的世界了,甘甜的幸福感正慢慢滋生。 有朋友,感觉真的很好。 说着说着,于俊衡也感到不好意思,别过脸又低头做功课。徐语辰才想嘲笑他有恋母情结,不过难得见他连做功课也夹着微笑,也就收起玩心,乖乖努力。大约勤奋了十几分鐘,于俊衡又说话了。 「唔,徐君。」 不同于先前行云流水的说故事,这回是简短而细微的呼叫,不急着说下文。徐语辰识相地放下笔望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于俊衡吸了一口气,忽然向徐语辰扬起胜利手势,露齿而笑。 「我啊……已经金盆洗手了!」 「嗯?」 「嗯什么啊!我是说,我已经没有再去服侍那些老女人啦!」于俊衡故意把眼瞼扁成一条线,略带紧张地斜睨着他,默默等待对方的表示;徐语辰搔搔头,无辜的眼睛眨动了几遍,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把这句话消化过来。 然后,开心地笑了。 「嘿,金盆洗手之后要重新做人啊。」 徐语辰不太清楚为什么于俊衡会突然下了这种决心,说不定是由于自己选择接纳了他?又或者是由于母亲的病情好转,再过几个月即可回家,使他决定痛改前非?但不管如何,于俊衡的改变确实让人非常欣慰。 于俊衡哈哈笑了几声,虽然不是捧腹大笑,却把脸都笑得涨红了。他尷尬似的又转过头俯身做功课,不过从哪个角度看来,他都是把全副精神放在脸上那纯粹至极的笑容吧?眼睛明明盯着功课本子,手里确实握着笔,但笔尖只是悬浮在本子之上,吝嗇地不挤落半点墨水。 这个理应是徐语辰一生中所认知的于俊衡最呆却也最乐的表情了,率真灿烂的笑顏比起海边姑娘邱乙纯还要耀眼,简直让徐语辰无法移开视线。忽然,当徐语辰回神想继续用功时,却看到于俊衡的背脊上有些什么在晃动。 「金盆洗手后我就要另外找工作了,到时候赚了钱就等我来请你吃饭吧!」 「……嗯。」徐语辰用力瞇起双眼想看出那背脊的究竟来,那是朦胧的一双雾影,但到底是什么? 「不过只怕理财不週,到月尾时可能要向你讨饭吃了,哈!」 「……好。」徐语辰揉揉眼睛,再往前望过去;那让人在意的影子依然黏在于俊衡身上,较为清楚的灰色根部由衣服内穿透而出,彷彿是从于俊衡身上长出来的模样。 「柔妹说到时候她会给我做便当,好棒!那徐君,你就负责给我买零食吧,哈哈!唉,不过萧妹好绝情,她劈头就说我已经不再是共犯了,不会提供宵夜,叫我好好独立啊。」 ──不是共犯? 不知为何,徐语辰的胸口好似缺了一块碎片,不舒服的阴风乘势入侵。搓了搓胸口,视线仍锁定在前面的诡异点,只见两片半透明的灰色若隐若现,彷彿随着于俊衡的心情摇曳;当他的嗓音随着说话内容而提高时,灰影就会清晰起来,一条幼白的细线勾勒出它的轮廓,其形渐见。 这是,在背后长成两片灰色的…… 「可是她说得对。以后我再不是靠女人靠男人的混蛋小子了,是靠老闆,哈。我绝对不会让萧妹看扁的,早晚我也会变得比萧妹更有钱,哈哈。」 徐语辰看到了。 在这展现出阳光笑容的男生身上,在这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朋友身上, 长出灰色的翅膀。 不知为何,看着这闪烁着光华的灰翼,看着这灰翼在精神抖擞地轻轻拍动,看着这拍动牵引着週围的空气……感受着他跟哥哥的家被这种超脱的光芒所入侵,徐语辰便生起微妙的排斥感。 ──为什么于俊衡会有翅膀? 徐语辰小时候就看到天使的洁白纱羽,也总爱抱着哥哥,撒娇地伸手偷摸那轻柔的淡紫色羽翼。对他而言,天使和哥哥拥有翅膀,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为什么连于俊衡也有翅膀? ──为什么连这种骯脏的人也能够拥有翅膀? 徐语辰再度搓了搓胸口,让这黑色的异样感化散开去。但是黑色才刚被按走,又有道新的黑气从身体深处倾流而出,将他的内脏完全覆盖。他咬着腔肉,用力把他正不自然地微抖着的眉毛拉扯平,小声地作出深呼吸。即使这道黑色已经流遍全身的血液,也绝对不可以将它洩漏出去。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数秒后,确定自己没有情感外露,他才渐渐放松身体,不去多想。 右手无意识地伸到自己背脊,迷失似地在不同位置上摸摸拍拍。 很平滑,没有任何突兀感。 他失笑。 而眼前的人还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翅膀,不懂得好好收藏,还要在他面前炫耀。 那种灰色……实在太碍眼了。 黑色的波动在少年体内蕴酿着,彷彿随时都会爆炸。 但是,一定要忍耐。 倘若暴露出会让眾人讨厌的一面,现在平静安逸的生活都会被自己彻底粉碎。 必须收藏起来。藏到连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 「……喂,徐君?没事吧?」 听到于俊衡带点担心的问候,徐语辰随即拉出平日的微笑,展开双手双脚伸个懒腰,用轻松亲切的口吻回答:「嘿,只是有点累,没想到专心听于大人的说话会比做功课还累呢。为了庆祝于大人金盆洗手,正式步入未来的康庄大道,就让小人去买几件西饼和果汁为大人庆祝吧。」 「啊?好啊,功课就丢了吧!今日徐君你要陪我好好玩一餐吧!哈!那我就趁你去买下午茶先佔领电脑了?」 「嗯,没问题。」 于俊衡的脸上依然泛着喜悦的红光,快快地收拾乱在桌上的作业和笔,样子实在傻得可爱;惹得徐语辰都禁不住笑了。他回到房间换过衣服后,跟于俊衡嘻玩地躬身道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家中,踏着散漫的脚步走往西饼店。 混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看不见任何熟识的脸孔。 少年叹了口气,安心地把肌肉松弛下来,脸上的笑容瞬即无声消逝。 第伍卷 若梦:Ⅳ. 事实与妄想 4.事实与妄想 向最好的朋友亲口说出自己的决定,接受对方微笑的祝贺,确实让于俊衡处于高亢状态。从此以后,他真的可以正面跟那天使般的朋友谈天说地,不用再隐瞒了吧? 好像得到新生命一样。 说到朋友,于俊衡真的最喜欢徐语辰了。萧沁华和陈依柔是他的共犯,所以他们三个的朋友关係多少带着互舔伤口的味道;唯独徐语辰,竟是以一种无垢的气息闯入这个罪人的世界,是隐月下的温暖烛光。面对徐语辰,他既是想亲近,但亦抱持深深的罪恶感。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向徐语辰坦诚说出自己的污秽,也终于要改过自新。过去的,就由它过去吧。在未来的日子,他不会再做出违背自己的事,他会把妈妈接回家中,过着有亲人有朋友的生活。 这不是妄想,是可以看得见的将来。 愉快地收拾好桌面,笑着目送徐语辰出门后,他就跑到徐家哥哥的房间借用电脑了。他把在自家烧好的光碟放了进去,里面有些漫画和动画是用来跟徐语辰一边吃下午茶一边看的。反正间着也是间着,于俊衡便肆无忌惮地开啟了影片播放程式,随意在「最近播放」一栏翻看,忽然让他看到有趣的东西。 是一个埋在system资料夹的default.dll档案。 为什么会播放dll档?很明显,徐家哥哥一定是将什么不见得光的影片偽装成系统档案,怕被纯洁的弟弟看到吧。不过没好好清理掉最近播放的记录,真不小心。 于俊衡对徐语辰最爱的兄长大人所收藏的影片充满了好奇,这也是认识这位徐家哥哥的一种途径吧?按了下去,等待缓衝,于俊衡心里觉得这不外乎是三级片吧,所以他并不紧张。就算是四级片他也不会怕,大不了就是看得兴奋了借用洗手间来解决解决嘛…… 一阵微弱的娇喘声从喇叭播出,彻底打断了他的间思。 剎那间,脑袋被惊愕所填满。 ──是男生的娇喘。 镜头由上转移至水平角度,然后放大,只见一个全裸的少年躺在床上,捲曲着身子,不太像在自慰地在身下的挺立处胡摸。接下来,是另一名只穿着背心的男子坐到床边,紧紧看着床上的少年。 男子把少年拥至怀里,亲热地吻着对方的每一处皮肤,并不断含糊地咬出一隻字:「辰」。 这时于俊衡才反应过来,调高音量,将影片设成全萤幕,将焦点放在这两个人的脸孔上。实在眼熟得让人不敢承认。 一个是每天上学都会见到的天使脸孔,另一个是在相簿里看过好几遍的俊秀人物。 少年──徐语辰。 少年的兄长──徐斐然。 影片中的徐语辰脸上緋红,眼神迷濛,喘声不断,口齿不清地叫唤着「哥」,当中夹杂着与平常相距甚远的童稚与娇嫩。徐斐然带着温柔却充满情慾的笑意,轻盈而急速地在弟弟身上吻完又吻,手里则服侍着弟弟的慾望,让弟弟只能在自己怀中扭腰索求更深的快感。 怀里的人在自己手中解放过后,这两兄弟好像尚未满足。在一阵小歇之后,徐斐然把徐语辰压到床上,虽看不清楚两人的动作,只听到一阵「唔唔」声,却也知道他们在接吻。徐语辰的呻吟彷似痛苦难耐,却又是诱人堕落的毒药。对于哥哥的一切行为,他并没有作出抵抗,而是双手环住对方的身体,热情地将全身迎上去接受侍候。 互相拥抱,抚摸,激吻,在床上不断翻滚,作出各种诱人姿态。那是邪魅,是悦乐,是淫慾之饗宴。徐斐然是恶魔,不断吸吮着亲弟的一切,以聆听那酥人的喘息为乐;徐斐然也是天使,从表情乃至动作中流露的幸福与怜爱,让人无法置疑。 那么──于俊衡那位最好的朋友,徐语辰呢? 像被下了药。 失去了平时的温文与理智,神情迷乱而醉人,无自觉地向自己的兄长施以情色的挑衅,让体内最原始的性欲完全发洩出来。 ──是被下了药吧? 可是……被下药、纵慾的徐语辰,确实超出于俊衡的想像范围。 像于俊衡这种自认为有罪的人,对于徐语辰这般洁净的人一直有所憧憬,偶尔也会故意想像他朝一日徐语辰结婚后,在床上会有什么姿态?这种有洁癖、讨厌与人接触、不喜欢谈论性的朋友,脱下衣服后与女生交合的情形到底会是…… 这是一种恶意的幻想。企图藉此摧毁一个人的圣洁形象,将高高在上的人拉扯至自己的水平,以抵消自卑感。 当然了,于俊衡这些幻想在几秒后就会彻底打消,因为这实在太无谓了,令他也感到自我厌恶;更重要的是他想像不到。他只能约略猜测徐语辰的表现会是比较保守含蓄。 然而,床上的徐语辰跟他的猜想產生很大出入。 那少年向自己的哥哥肆意求欢,孩子气的撒娇情色而不色情,身体好像脱离了什么束缚,顺着内心的欲望往四方摆动,但丝毫不觉不雅,反之竟成了一种唯美──也许,是那率真迷人的笑容所致使的错觉? 这样的徐语辰,一点也不觉污浊。 再看清楚的话,其实不单是徐语辰,整个画面都散发出美感。 兄长满载柔情,少年一脸纯真。 是床上的缠情。 会让人觉得…… 徐语辰根本不是被下药。 是有意识的回应。 这个画面, 根本是相爱的兄弟所作出最亲密的接触吧。 等到整部影片播放完毕,于俊衡靠着椅背,无神地把影片播放程式关闭。他慢慢把头扭到后面,眼前正是那张两兄弟做爱的床铺,被子和枕头都整齐地摆放着,丝毫不觉凌乱。 不过,即使故意装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发生了的事始终发生了。 正是陷入一阵迷惘之中,却闻玄关传来钥匙声,伴随的是脚步声的放大,直至那名少年走入房间,微笑道:「嘿,于大人想睡觉还是回自己家睡吧,不要盯着我哥的床了。」 于俊衡转身望向那天使般的笑容,却把眼神缩到角落处,考虑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徐语辰疑惑,无言等待对方说话。 终于,对方洩出了细声的问句: 「徐君,你……你跟你哥关係很好?」 「嗯,是啊。」 毫不犹豫的回答,还附送灿烂的笑顏。 可是…… 「那……好到哪种地步?」才刚说出这句,于俊衡就发觉说错话了,急忙改口:「你哥会对你做些什么吗?」 越说越糟。 虽然徐语辰没有什么反应,但于俊衡决定拚出去了,抬头正视那无辜的眼神,直接询问:「那个,徐君,其实要是你真的……呃,我不会管。不过……」 于俊衡搔搔头,将心中最大的疑问说出。 「你是不是曾经被下药?」 徐语辰眉毛一跳,但神情依旧平静。 「没有,我的记忆是完整的。怎么样,我哥有下药?」 「啊、嗯,不,那你当我什么都没问好了。」 「当成什么都没问?」 于俊衡低下头,沉默不语。 原本想着既然不是被人下药就好了,他也不想管这么多,岂料徐语辰却开始质问起来。 「你说我哥向我下药?」 继续的质问, 以及无言。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于俊衡叹了一声,接着故意提起笑脸,走去门边打哈哈:「徐君,你买了什么西饼回来?哈哈,我先告诉你,你别跟我抢──」 「于俊衡,不回答吗?」 徐语辰木无表情,没有阻挡他的去路,以冷淡的语气作出最后的质问。 连名字也直叫出来了。 要是不乖乖回答,直接离开这房间,后果将会是友情的断绝? 于俊衡察觉自己踩进了很大的雷区。 他又再不安地搔头,另一隻手则往裤子拭掉汗水。话儿在牙齿缝里不断打转,终于因为徐语辰的迫视,紧封的嘴唇再次打开,将兄弟的禁忌说出: 「你……你是在自愿的情况下,跟你哥上床?」 甫一说完,他的足踝就遭到猛力一踢,整个人向后摔倒。还没爬起来,一道黑色的身影就遮挡住灯光;徐语辰高高在上地望向他,脸上掛起了平日的微笑,没有再踢下去,却也没有伸手扶起他。 「于先生,上床是什么意思?」 平淡得使人打颤的语气。 于俊衡可不敢再说下去了,不敢。现在这个样子的徐语辰是他前所未见的,这是在生气吧?他马上爬起来,眼角馀光瞟了瞟房门,一心想尽快离开。 但徐语辰却在装不懂,再三询问:「你说的上床,是指我跟我哥一同在床上,还是……嘿,还是你想指,做爱?」 于俊衡受不了,咬紧牙关回答:「对,我就是指做爱。你跟你哥有做爱吧?」 果然才刚说完,徐语辰又想伸脚踢他,不过这次他早有准备,一下子就闪开了。 徐语辰的脸上依然平静得很。 一把揪住于俊衡的衣领,将他强扯出房外。 「你太过份了,于俊衡。不要乱造谣。我哥绝对没有对我做出过份的事。」 冰冷的空气在朋友之间凝结着,沉淀着。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詆毁我和我哥,总之我不想再见到你了,请你马上出去。」 求之不得。 于俊衡无视这个几近疯狂的徐语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直接离开。 心中一直鬱着闷气,直到走出大楼才忍不住往街上吐了一声: 「干!」 骂出来后,心情马上平缓了不少,总算回復一点理智。回想着徐语辰刚才的表现,于俊衡实在很不舒服,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徐语辰真正的发怒。脸色很平静,但话语却冰冷无比,彷彿他俩不存在半点友谊。 想到此处,于俊衡焦躁地踢着石头,然后快快跳上小巴,回家。 乘着车窗外爽快的凉风,却化解不了体内的闷热。要是当初不多事,像平时那样,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么现在的他应该还会在徐家一边吃着西饼,一边跟徐语辰看漫画,开心地不断大笑直至黄昏吧? 可是他实在不甘心。他只是担心他最重要的朋友被下了迷药,连自己被哥哥侵犯了都不知道,结果却无端受罪! 即使离开了那房间,那屋子,于俊衡依然心烦无比。 思绪一直流转,忽然,他理解到一件事。 ──事实是,不管徐语辰是不是被下了药,他根本是自愿跟自己的哥哥做爱。 徐语辰在床上欢愉的表情可以是因为下药之故,但方才那种态度……不过问自己为什么会问他是否被下药,对于血亲相姦全盘否定,急着赶走自己。 似乎,是一种老羞成怒。 怎么回事?向他人否认兄弟乱伦,内里却暗自偷欢? 大略猜测完毕后,于俊衡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既然徐语辰是自愿跟哥哥做爱,他果然是不该揭破这个秘密吧。可是越想下去,越觉得奇妙,使他不禁失笑了。 原来徐语辰也是「共犯」。 他自己、萧沁华、陈依柔,乃至表现得纯洁无垢的徐语辰,全都是「共犯」啊。 带着这奇妙的感觉,于俊衡下了车,缓步走回大厦,搭上升降机。他想,再等一段时间,待徐语辰的气消了,他才正式道歉吧?还是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跟徐语辰嘻闹下去好呢? 兄弟乱伦,于俊衡才不介意。现在他只担心徐语辰会从此讨厌他罢了。 才刚决定要开始新生活,怎可以先让自己的朋友开溜掉? 来到自己的单位,抽出钥匙,于俊衡仍在考虑徐语辰的事。 忘我地进入思考的世界。 驀地,后面急速伸出两隻手,一手把他的脖子紧箍,一手用纸巾掩着他的口鼻。 于俊衡下意识地瞪大双眼,拼命挣扎,却奈何不了身后那人的健壮。他痛苦地吸气,却招来一阵强烈的晕眩感,使他全身剎那间失了力气。自知处境危急,他只能尽力「唔」出求救声,双脚不断向后踢;然而,最终也不过是无谓的挣扎。 两手无力垂落,紧拧着两眉令自己不要闭上眼睛。 只觉身后那人终于松手,耳边隐隐传来细微的一句话: 「得罪了,尹光少爷。」 在双眼的迷雾间,闪过了母亲温柔的倩影。 ──继而,是一个他所憎恨的男人浮现于脑海。 可是,于俊衡已经无力憎恨了。 随着纸巾的迷晕药,两眼悄然閤上。 视界消失。 第伍卷 若梦:Ⅴ. 杀 5.杀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馀暉柔和地洒落床褥,让躺在上面的少年彷彿变成了金色的天使。 不过,这少年没有翅膀。 他是属于地面世界的人。 原本,此刻的他应该跟最要好的朋友一起游乐,说不定是看什么好笑的影片,说不定是听对方说些无聊的笑话,说不定是继续前几天的棋斗…… 但现在,他才不想要这种竟敢说他和哥哥坏话的人作朋友。 跟哥……做爱? 他从来没有幻想过跟女孩子做爱,更何况是跟男人做爱,更何况对象是自己的哥哥。 跟哥……做爱。 闔起眼睛,徐语辰想一窥这禁忌的异色世界。然而,跟哥哥共躺在同一张床的幻想才刚拼出来,幻想之门又马上关闭,上锁。 那是一幅不应存在的噁心画面。 可是,身体的各处,却被这来自妄想世界的黄色不断挑衅。即使画面已经被撇除于脑外,但「跟哥做爱」的念头已被刻入脑中,无论头怎么大力摇也甩不走这四隻字。欲念逐渐侵蚀着大脑的每一角,皮肤正骚痒地等待谁人的安抚,炙热的血液在跳跃、在翻腾、在渴望。 ──渴望什么? 不知道。 不想知道。 快点……沉下去吧。 这种奇怪的感觉…… 驀然,电话铃声自客厅传来,终断了徐语辰的自我挣扎。他慵懒地爬起来走出房门,拿起听筒后即无力地倒在沙发上,随意应了声。 「嗯哼,徐语辰啊。」那傲慢美丽的嗓门显然是出自正于法国渡假的大小姐萧沁华之口,她的语气非常轻松写意,週围还听到一点拍水声。这次她似乎不是问功课,而是极尽朋友之谊,向徐语辰介绍法国的特色商品以及询问他想要什么手信。可是才刚说了几句,徐语辰已经笔直地打断她的说话:「萧沁华,我问你……你跟我哥怎样认识的?」 「嗯?」 「听我哥说……你跟他是四年前就认识?」 对方没有回答,只有微弱的呼吸声由听筒的那一边传至这一边,为沉静的世界添置一丝气息。 滞止不动的时间,忽地,被水花挑起的声音所轻轻溅动。 「是呢……四年前就认识啊。那时你也有跟你哥一起来吧?」 「什……么?」 一起来? 来哪里? 四年前的……哪时? 「嗯哼,你忘了?啊,也对,你也只来了几次吧。」徐语辰越听越摸不着边际,记忆被重重迷雾所遮罩;偏偏那名少女却不容他多想,略带愁意地忆述当年事:「想起来,你们的父母真的很……奇怪,怎么会想毒死自己的儿子……」 头壳似乎被重重一敲,碎了。 有什么潜藏于深处的事物,好像化成徐徐雾气,细缓地越过裂缝溢出。 「你哥的饭菜被下毒了,那毒药是我们药厂的地下研发,慢性毒药。幸好你哥是在早期发现,直接拿着药粉来到药厂这边,要求解药呢。嗯哼,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认识你哥。」 那大小姐的话音相当平静,淡淡地叙述着曾经发生过的事件;却彻底渗凉了少年的皮与肉。 像这种荒谬绝伦的事…… 既有印象,亦无印象。 这种事,应该,是绝对不会有印象才对的吧? 「唉……你哥是想秘密解决这件事吧?要不然,闹到公立医院的话,这种事情就会变成报章头条了。继续让父母谋害自己,又坚持不揭发父母的罪行,真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对……当时的哥为什么还能忍住? 换作是他,早就── 嗯……? 早就? 早就什么? ……当时的哥? 徐语辰猛然摇头,思绪陷入黑色的漩涡里,平常的理性冷静也随之瓦解;而耳边有如恶魔的惑音继续兴起,搅翻着他的记忆。 被压制着的禁忌正被连根掘起。 「当然了,我们药厂不可能直接给他解药,只好叫他每天到我们这边乖乖吃药,顺便为他做个身体检查囉,我也是偶然经过才认识了你哥呢。他的精神很好,还对我笑呢,完全看不出是被父母落毒杀害的人……你哥喔,真的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跟他在一起会很舒服。」 当时的哥…… 当时的哥,总是对他非常温柔地笑着,说只是出去一下,很快会回家。 很温柔,很温柔。 所以才会被亲生父母如此对待还不吭半句。 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 所以才会── 「嗯,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吧?好像是你跟踪你哥,发现他常常来医院才开始起疑吧。」 不对。 是先起疑,才跟踪,最后来到那间纯白色的私家医院。 接着的日子,因为他的坚持,哥哥只好答应他,每天黄昏的吃药时间都会携同他到医院,让他不用太担心。 「然后你就经常跟着你哥来吧?我都有看到你喔,像小孩子一样握着你哥的手,老是要你哥来哄才肯放手。可是我们没有聊过,所以你才会不记得我吧。」 最后的话化为利刃,刺穿少年记忆的枷锁,让箱底的片段逃出。 「……说谎,我们根本有聊过。」 「嗯?……啊,那个也算聊天吗?你记得?」 明知对方不会看到,但徐语辰却选择不回话,只作抿唇点头,表示确定。 拿着听筒的手无意识地发抖,另一隻手则放在胸口上,把心脏的悸动压下去。 被封印的记忆,不应记起的那日。 四年前的夕阳下,在纯白色建筑物的后庭园,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等候哥哥,静静地让橘红色的幕帘覆盖在身上,渴求着几份温暖。忽然,有一名跟自己同年龄的女孩子走到自己面前,翘着手托腮,儼然摆出大小姐的架势。 不清楚这女孩的来意,他选择了把头撇向别处,不予直视。可是女孩却用鄙夷的语气低骂:「真是个没用的弟弟。」 这句话使他马上抬起头,目露疑问。 「你不知道斐然哥哥是被父母下毒吗?」 他知道,可是知道得太迟了,无法阻止。后悔与怨恨驀然生起,使他的幼眉忍不住拧起来。 「为什么像你这种没用的人还能安然无恙,像斐然哥哥这么好的人却会被父母虐待?他全身都是伤痕,可是你似乎一点事都没有呢!真是令人讨厌。」 那是因为……父亲和母亲,宠他,凡事迁就他。 可是父母在生活上的所有怨气,全都会发洩在他最喜欢的哥哥身上。 有这样的父母,他实在觉得很可佈。 简直不敢面对。 「斐然哥哥一日再留在那种家里,一日都会再受到可怕的摧残;而你这个没用的傢伙就舒适地享受,还装出一副无辜脸,专程跑到这里看斐然哥哥怎样痛苦吗?噁心。斐然哥哥不会再留在那种地方,他不会再跟你回去受刑了,我会让他离开。」 女孩信誓旦旦的宣言,让他的心登时塌歪,乱扭,搾出一滴滴痛苦的血液。 她说得很正确,太正确了。即使他曾经多次向父母求情,那还是没用的,他丝毫起不了作用,哥哥依然会受到虐待:先是父亲的虐打,现在是毒药。要不是哥哥够警觉,说不定哥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离开他了吧? 这次落毒不成,下次又会是什么? 父母的行动一直升级,哥哥本来就应该离开。 事实上,哥哥已经好几次提及想要离家出走,不再回来了。 可是…… 他捨不得哥哥离开。 捨不得。 不愿意。 不可以。 不能。 不准。 不准把哥哥带走。 「你没有资格带我哥离开。」 他轻轻站起来,以冷漠的眼神直视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孩,语气里尽是不容否定的霸气。 「徐斐然是我的,我不准任何人抢走我哥。他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接近我哥?」 一解平常的柔顺外壳,他脸上瞬间浮现出无比的刚强与冷傲,眼角射出气势迫人的阴冷馀光,实教女孩看呆了,不禁一蹙柳眉。但他毫不在乎女孩的反应,只是睨着她不放,用力压下的双眉积聚了几分怒气,却是淡淡的;那是一团冰蓝色的火焰。 他要向这自大的女孩作出宣告。 同时,也要向所有人作出宣告。 「哥是我的,你无须操心我哥的安全。我……不会让我哥再受到伤害,绝对不会。我会将我爸和我妈──」 顷刻间,红日之光,倾泻在四年前的少年身上。 绚烂的夕阳悄然落下,前一刻的艳红已经完全隐退抹灭,取而代之的是此际的暗蓝。如此安寧,彷彿太阳的馀炎不曾留落于人间,天地里不曾存在过任何激情。白色的少年倒卧在黑色沙发上,纯白色的上衣跟那片纯黑色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完全不觉突兀,反是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而那长大了的女孩则在世界的另一边嘻戏着水花,淅淅水声与清脆的嗓音交互重叠,奏出明亮撼人的小夜曲。 「嗯哼,不过真的好巧呢。我记得你父母也是四年前意外死去吧?好像是车祸吗?」 「对,好巧,车祸。」 语毕,徐语辰不等对方的回应,手指往电话键上一按,直接中断二人的对话。他疲累地把电话丢到玻璃桌上,闭合眼皮,让混乱的记忆有喘息的空暇。不过,即使不让自己看见,桌上的电话却闯入视网膜,四年前萧沁华那极具破坏力的话语又再衝破耳膜,使他不得安寧。 他鬱躁地伸手握住电话,把它塞进木柜里,让自己不再见到,然后又爬回沙发上蜷缩着身子。紧闭着双眼,用手堵住耳朵,反覆地咬着下唇,低吟着「没有」二字;不许任何感知涌进体内,也不许体内自行產生错乱的感知。 时间无声地向后推移,天空也由原初的暗蓝化为噬灭一切的黑暗。 第伍卷 若梦:Ⅵ. 少年的仰望 6.少年的仰望 四年前。 少年曾经哭泣着逃到街上,胡乱地在马路上横衝直撞。车头灯在黑夜里充刺着他的眼睛,司机的吵骂搅合着汽车的喧鸣,堵塞了他的耳朵。他失笑,不断询问:为什么他还能看到,还能听到?他,不是个该死的罪人吗? ──被判无罪。 无罪吗? 朦胧间,少年又见到週围的大人堆出亲切和善的笑容,转过身后便瞬间变了脸,相互窃窃私语着,说他犯了滔天大罪。对于这种指责,他选择默默承认,让罪孽的重量不断压在自己背上。然而,一旦这些好事之人将他的罪恶强加诸到他最喜欢的兄长身上,无数的辩护被歪曲成兄长的指示,他只能保持沉默,忍受无理的针对。 自己所犯下的罪,竟然令他最想保护的人受到伤害。 他想逃到无人的世界,一个绝对清静的领域。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天桥底坐下,无神的双瞳注视着自马路左右飞驰而来,而又离去的车辆。 到底是往哪处去? 他把下顎置在两膝之间,灵魂飘游至没有快乐、没有痛苦的虚空中,故意让自己迷失方向。唯有这样做,他才不会看到那让人心惶的罪。 在凄冷的空气里,忽然涌过一阵窝心的暖流,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着。少年转过头来,在街灯的影射下,他看见了从背后温柔地抱住他的兄长,穿着淡紫色的秋季外套,正在用衣袖轻轻印去他脸上的泪跡。 温柔的举动,令少年泪如雨下。 兄长没有说话,嘴角牵出一抹痛心的苦笑,紧紧拥着他,静静地为他拭去眼泪和鼻涕。少年强忍着呜咽,把脸乱擦一番,再抬头望向兄长,沙哑地问: 「……哥,你还喜欢我吗?」 听罢,兄长将他整张可怜脸儿搂入自己怀中,下巴往他那细软的头发轻轻磨蹭。 「喜欢。」 「可是──」 「最喜欢。我最喜欢的是你,辰。」兄长轻扫着少年的背脊,宠溺的语调如昔:「你是为了我才会做出你不愿意做的事,我……真的很开心,真的。」 少年不明白为什么兄长还会原谅他,可是,兄长的一言一语都渗热了他全身;他,没有被拋弃,他最敬爱的兄长仍然接纳了他。渐渐地,少年不再哭啕,脸上的潮湿也被夜风所吹乾,仅剩浅浅的泪痕。 兄长拂着他的头发,遥遥斜望上漆黑的天空。 「辰,你会觉得这么痛苦,是因为你并非身处天空的世界。」 「天空?」 少年不禁仰望远空,那个距离他千尺的幻丽世界。 「人在地面世界精心打造了名为『道德伦理』的栏栅,希望凭这样去束缚每个人的行为与思想。所以,当辰穿越了这个栏栅,其他人就会以栏栅作为正义的准则,以罪作为武器,向你施压。辰,因为你很在意别人的眼光吧,所以你会觉得特别痛苦。」说着,兄长倾了倾头,望向天空的眼神也倾得虚无縹緲:「不过,只要抵达天空,你就会脱离栏栅,不用再为这种事烦恼了。」 少年不是很明白。可是,一旦飞上天空,自己就不用再承受罪吗? 然而,他的灵魂早已被从地面冒出的锁链所困死,人世间的罪沉重地压在他头上,使他无法翻身。他还有能力飞往广阔的天际吗? 像是看穿了少年的心思,兄长淡淡地说:「若是你的心仍然在地面的世界,那么,就幻想自己飞上了天空吧,辰。」 幻想……? 少年困惑地仰望空无一物的洁净世界,兄长的说话在耳边自行重播,他也半瞇起双眼来,想像身处天空的感觉。驀地,稀薄的凉风忽地升起,盘绕着他的身边,为他卸去手脚上无数个锁镣,两脚变得轻浮了;异样的快感逐渐随着幻想而流遍血管,吸毒般的兴奋与无忧驱逐了这段日子所积聚的伤痛。 那是天下间最美好的妄想。 「我想飞。」 少年张开眼皮,只见他所仰望的天空里忽然闪过雪白的影子──那,是天使吗?天使? 正想转身问清楚兄长,却发现兄长的身后冒出了一对淡丽的紫色纱羽。虽然没有像刚才那位天使一样,翅膀大展,但紫色之中所包含的是高贵与圣洁。相比之下,少年不禁自惭形秽。 兄长是天空国度的人,他却是地面牢笼的罪犯。 儘管意识到自身的卑微与丑陋,少年还是忍不住,悄悄地抱住了兄长,紧张的小手偷溜到只有他才看得见的紫色翅膀。 「我想跟哥一起飞到天空上。」 仰望着天空的少年如此期待着,如此妄想着。 静夜里,徐语辰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所见到的不是谁,正是他那位长有淡紫色羽翼的哥哥徐斐然。 亲切温柔的笑容依旧,这使他安心。 「醒了吗,下次还是回房间睡吧。嗯,现在先来吃晚饭?」 徐斐然收起披在弟弟身上的西装,正想走去收拾饭桌,却被徐语辰紧紧抓住了衣袖。他回过头蹲下,只见徐语辰略为害羞地将他抱住,犹豫半刻,又将脸儿依偎到他的胸膛上,迷濛的神绪里尽是丝缕般的情怀。 「哥,你会讨厌吗?这样,抱着……」 虽然声细如蚊,但在寂静的客厅里却鲜明可闻。徐斐然顿了顿,接着轻搂着对方,靦腆一笑,直接给予他可以触摸的答案。 「那么……你还喜欢我吗,哥?」 「喜欢。」 即使再问多少遍,还是会得到这个回答吧。 徐语辰放松了肌肉,轻轻把脸抬起,率情地仰望哥哥,目中所透露的是泉水般的依赖,深厚而长久。徐斐然心中一动,右手不自觉间捧到徐语辰的脑儿,整个心神都专注在那略显疲惫的漂亮脸蛋上。略显苍白的嘴唇勾出浅浅的笑容,特别惹人怜惜,让他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体温传进去。然而,徐斐然选择按捺着这股衝动,适当地予以作为兄长的关爱。 「刚才是做噩梦吗?辰。」 「嗯,噩梦。今日一整天都在做噩梦。」徐语辰抚着胸口,淡淡说:「幸好,只是做梦。」 「是吗。既然是噩梦,就忘记它吧。」 徐语辰点头,又甩了甩头,将那使他慌惶的噩梦拋诸脑后。 悄然间,他的双手再次伸向他最爱的淡紫色中,感受着翅膀的柔软触感。 然后,头微昂,眼锁定。 此夜,徐语辰一直仰望徐斐然,目光没有飘移,截至连串的梦被窗外的微风轻轻吹散。 第伍卷若梦-完 第陆卷 狂狱:0. 异变 0.异变 八月,徐语辰经陈依柔的推荐下,暪着哥哥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屋兼职。虽说他们并不缺钱,但终究在渡假村旅行上花费了不少,还是尽量帮补一下吧,否则年底的圣诞就不用吃火鸡和买圣诞树了。 虽然徐斐然反对徐语辰兼职,但他还是想尽一份力去赚点钱;哥哥为了家计不惜辛苦地半工读,他怎可能坐在家里等饭吃? 他已经十六岁了,再过一个月便十七岁。 想到这里,徐语辰忽然觉得这一年过得很久……正确来说,是夏天过得很久。 似乎在喝下薄荷水后,他眼中的好朋友全都走了样,作为班长的陈依柔是女同性恋者,更是大刺刺地在毕业旅行中跟萧沁华做爱;萧沁华不但与女生行欢,父亲更是私下製造禁药,而她竟然定期把禁药「送」给他;原以为只是太花心的于俊衡也曾为了金钱而出卖肉体,每次做完交易后更要以刀划割父亲的断臂。 哥哥徐斐然……似乎也有点问题。相较于以往更为宠溺他、爱护他,注视他的目光也柔如泉水;但是,也奇妙地十分热情。这理应是值得开心的事,但徐语辰又隐隐觉得不妥…… 那么他自己呢? 他想说自己没有任何改变,但是认真细想下,那还是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薄荷水有什么副作用,偶尔在他心中会出现极度不正确的「嫉妒」──纯真无邪的邱乙纯讨厌得让人想要一再伤害,最好是能看见她放声嚎哭的蠢样;长有灰色翅膀的于俊衡使他感到噁心,恨不得诅咒他从此折翼。 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黑暗的想法? 一定是薄荷水作怪吧,奇事的渊源都在薄荷水之上,不是吗?他可是受老师、受同学、受亲人、受眾人所公认的优良学生,品行端正,他已经做得这么完美,连他也挑不出有多少缺点,身体内怎可能还会存在这种连他也无法接受的丑陋? 一定是薄荷水,是这包着糖衣的甘甜毒物。错不了。 让身心都產生异变的薄荷水。 然而,要他把萧沁华的薄荷水全部丢弃吗?他却办不到。从以前便一直渴望到达的天空世界,是只有透过至深的妄想才能达成的愿望。每每看着徐斐然,为那紫色的羽翼痴迷不已,多想永远被这份可以看到、触碰到的温柔所包裹,一同离开充满罪与罚的地面世界……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抵达天空,那么,就让薄荷水继续渗入自己的血液吧。 没关係的,他会全力压制体内的异变。 不会……有问题的。 远眺高耸的雪白云层,指尖轻拂手腕上的银白色手环,他想念起圣洁无垢的天使,那只有他看得见的、专属他一人的美丽天使。 心中,不禁诚恳地默唸: 天使,请指引我吧。 第陆卷 狂狱:Ⅰ. 病态爱恋 1.病态爱恋 南风高中附近的咖啡屋每到六、七点鐘就会变得较为冷清,在没有学生的暑假里就显得更空间。进来光顾的客人大都只图一杯味美的饮料,要不就是那种把下午茶当作晚餐的怪傢伙,专程进来点东点西。每到这个时候,徐语辰便会偷懒来到厨房喝杯饮料,同是来打工的陈依柔自然与他作伴。 他们都穿着简单整齐的侍应生服,素色淡雅的装扮相当适合成熟得体的陈依柔,再加上细长的马尾、友善的眼神、温柔的笑容,怪不得同学偶尔会戏称她为「侍女小姐」。反观徐语辰自己就不喜欢这种衣服,比校服更麻烦,紧缚的领带箍得他很不舒服。 即使穿得再好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那对情侣好夸张……」 此刻,徐语辰正伏在厨房的桌上偷间,手里捧着一杯香浓的冰咖啡,脸上印着几分涨红,苦笑着聊起刚来光顾的那对情侣。 毫无顾忌地在公眾场合与对方互相用嘴餵食,水乳交融,有时是含着饮料送到对方嘴里,几滴淌至衣物上还能相视而笑;有时是来个惊艳的蛇吻,男女双方均用高超的技巧交换舌尖上的蛋糕,整张嘴都湿漉漉的。店员和客人都目不转睛瞪着他们,可他们仅仅只是朝了眾人一眼,然后笑骂是对方的错,继续调情。 真是甜蜜得让人受不了,还可以看到一些与友相伴的男人女人都看得牙痒痒的。 「任何地方都会发生这种事的,只是咖啡屋情侣特别多。」陈依柔蛮不在乎地说着,可是一想到当时纯情的徐语辰吓得两腮通红,她不禁掩嘴轻笑:「呵,不过……真的有点夸张呢,我也是第一次见。」 一语双关。 徐语辰并不察觉,跟着笑了几声,啜口咖啡又道:「嗯,可是看起来还挺好玩的呢,哈哈。」 「喔?」 「呃,我是说……他们看起来玩得很乐。」意识到自己口误了,徐语辰顿了一顿,「而且很难得会看到这种情景,机会难逢,所以很有趣。」 短短的暑假工倒是令他的眼界扩阔了不少。 陈依柔把徐语辰的话嚼了一遍,嘴角忽然弯起漂亮的弧度,瞇着眼儿说:「语辰同学,那你打算找谁来玩?」 「呃?」 「嘻嘻,你说的,觉得那很好玩啊。你要找谁?」 徐语辰的脸涨得更红了,低头又喝口咖啡冷静一下,訕笑两声:「哈哈哈,我又没有女朋友,即使有也不会像他们那样啦。」 陈依柔没有回话,倒了一瓶冰水轻轻搅伴。冰儿融化了,可她依然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长长的睫毛下隐隐透出锐利的目光,盯得徐语辰浑身不自在,低着头猛地喝咖啡,一下子便到了杯底。 过了好一会儿,陈依柔发出清铃般悦耳的声音:「语辰同学,你真的没有女朋友?」 「我看起来像有吗?」 「嗯。」陈依柔毫不犹豫地回答,「总觉得你比以前有点不同……像是,有时会傻笑,有时会心不在焉,看起来像是恋爱中的少年。记得暑假以前你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恋爱中?」 被这样说到,徐语辰不禁愣住。 一不小心就跟陈依柔在这种奇怪的话题上开谈了。 他当然没有女朋友,最亲近的女性也只有陈依柔和萧沁华两位朋友,而她们两个却是那种关係……可是,他会傻笑,会心不在焉吗? 「嗯,我没有恋爱中,只是,也许……」 是接近恋爱般的心情吧? 如果恋爱使人兴奋、使人心跳加速、使人感到幸福,那么他只要悄声伏在那人身上,触摸那圣洁雅丽的紫色薄翼,深深吸进那彷如天空的净洁气息,他也一样能嚐到「恋爱」的滋味。 仅是轻轻靠拢,就会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若想「热恋」一番,那就必须来到至深层的妄想世界中,让那人把自己捧至天空的国度,与他一同飞驰。 想到那紫羽的主人,想到那绝对的温柔,徐语辰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陈依柔默默把他的表情收入眼底,没有多加戏弄,倒是贴心地把话题轻轻转往另一处:「不过今日你发誓不会跟未来的女朋友玩这种餵食游戏,难保他日会忍不住喔。」 「嘿,我才不会。」 「凡事有点保留嘛,语辰同学,你又没谈过恋爱。」陈依柔笑道。 徐语辰马上打住。除了是因为他真确没有谈过恋爱,更是因为眼前这有恋爱经验的少女有着畸形的恋爱──与同为女性的萧沁华相爱,更在这高中生的年纪跟萧沁华一同做爱,享受性爱欢愉。想及这里,徐语辰不自觉地蹙起眉毛,即使是朋友,他终究不能大方接受。 这分明是病态的。 他真不想多听,他一点也不想跨越雷池。 然而,陈依柔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反应,继续说下去:「新闻上经常有人因为情变而失控,也有人因为配偶死去而得到创伤后压力症;为爱情而喜悦,为爱情而痴缠,为爱情而扭曲……爱情二字真是可怕呢。」 徐语辰偷偷吁了口气,幸而陈依柔没有提起她的禁断恋情呢,不然他真是不敢回应。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对爱情这种话题实在提不起兴趣;但,打断别人的说话并不礼貌,惟有等对方停下了。 不要紧。只要没有触及边界,听听也没关係。 「我常常会觉得……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肯定会有一方先变心,然后就会发生悲剧。」陈依柔淡淡地说,喝了一口冰水,续道:「其实也不一定是爱情,在很激烈的感情下……也是一样的。当爱到某个程度,爱到无可自拔时,人就会甘愿堕落。」 「堕落吗……」 想到自己为了追逐天空而陷入薄荷水的迷阵中,徐语辰的思绪也跟着运转:确实,有时候正是因为太过喜欢,无法放手,所以明知自己服用的肯定是禁药也不想回头。 这真是一种疯狂的病态爱恋。 陈依柔托起尖细的瓜子脸,水波般的双眸迷离地扣在杯中的冰水上,啟唇接续: 「抱着这份爱,明知自己太过执着,但还是捨不得放开……语辰同学,你试过吗?我有时候,因为希望一直拥有着,便想把我所喜欢的一切亲手破坏、杀死。我总觉得我的心生病了。」 第一次听到陈依柔对自己真心剖白,却让徐语辰不知该兴幸还是怎样,倒是有点摸不着头。 「把喜欢的一切破坏、杀死?」 「嗯,连同自己。」陈依柔的语气还是不高不低的,好像在说家常话:「有点……像是要陪葬品的感觉吧?终日担心自己拥有的事物会被人抢走,害怕喜欢的人不爱自己……因为捨不得,便在自己还拥有这一切时,先把一切连同自己一同毁灭,这样自己就能永远拥有了。」 徐语辰再度皱起眉头,他觉得陈依柔的想法真的很病态,病态得难以理解。 因为要永远地拥有,所以要给予永远的毁灭? 害怕不能拥有,故此毁灭「拥有」的能力? 担心所爱之物被抢走,所爱之人会离开,便要让所爱的一切消失于世上? 爱就是毁灭? 徐语辰在脑中反覆思索,大约,这种早早有工作经验及恋爱经验的少女就是有这种近乎玄幻的情怀吧?不过,回想海边渡假时曾经看过的几本情爱小说,似乎女生们都有类似的思维,而她们会称之为「浪漫」。 病态,真是病态呢,而且还让人搞不懂。他不禁苦笑摇头。 凝视平滑的桌面,手指轻敲着下巴,徐语辰缓缓说出自己的感想:「我觉得这种想法好奇怪,不能理解……嘿,要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杀死喜欢的人然后自杀,而是刚刚相反吧?」 陈依柔猛然回过神来。 「刚刚相反?」 「与其跟喜欢的人来个同生共死这么悲惨,还不如杀光所有妨碍自己的人,这才叫真正拥有吧?」 徐语辰若无其事地回答,言语间隐隐透露出一种自信,彷彿他的见解才是最佳答案。 坐在对面的陈依柔微张着眼皮,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 沉默良久,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注意到直射向他的诡异目光,略带疑惑地问:「……怎么了?」 陈依柔稍稍摇头,透出一点好奇的微笑:「没。只是想不到语辰同学会说这种话。」 「咦?……很奇怪吗?」 「有点像爱情剧集里的奸角吧,会为得到喜欢的人不择手段,甚至杀人也在所不惜。」 还没到徐语辰抗议,陈依柔已经整整制服站起来,朝他笑了数声,毫不在乎地说:「可是语辰同学不可能是奸角吧?这种话说得轻松,拍戏也容易,但在现实里受到种种束缚,无论是你和我都不可能因为『喜欢』而真的去杀人吧。嘻,其实我们都想太多了。」 言下之意是认为他俩都把话说得太简单了,不切实际。 徐语辰不甘心,站起来说: 「我当然──」 ──哥,爸和妈今天就要死了,你不要走吧? 脑门忽然传来闪电似的剧痛,迫使他坐回椅上。 「怎么了?」 耳边传来侍女的询问。 他用力按捏太阳穴,睁着眼睛说「没事」。 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的痛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竟已遁逃得无影无踪,彷彿刚才那贯穿头脑的痛楚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真讨厌……」 徐语辰闭上双目喃喃着,渐渐将手放落大腿上。 待了一会儿,痛楚没有再出现,甚至自己也在这短短的时间中把剧痛的感觉遗忘掉。 ……真是太奇怪了,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真的是幻觉。 徐语辰在心里喃喃着。 第陆卷 狂狱:Ⅱ. 告别 2.告别 晚间七时十分。 咖啡屋已经关好铁闸,徐语辰和陈依柔换回便服一同离去。来到岔道口,本应与陈依柔说声道别,岂料对方盈盈一笑,继续与他同行。还没到徐语辰问出口,陈依柔便率先问道:「语辰同学,你最近有跟俊衡连络吗?」 徐语辰轻拧眉毛:「没有。」 「嗯……最近都没有俊衡的电话呢,打到他的手机还是家里也没人听。」 「是吗……」 徐语辰转头望向路上行驶的公车,眼神有点飘忽。 「我现在打算去俊衡家看看,语辰同学要不要跟来呢?」 「不,我现在有点事。」 摇首拒绝。 其实,说徐语辰丁点也不关心于俊衡的近况是假的。自从上次于俊衡来过他家后,他俩已经有两个礼拜没见过面了,就连电话都没半个,即时通上也不见影子,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徐语辰完全不担心于俊衡。 最后一次见到于俊衡时,他不是还高高兴兴地告知他的母亲很快就能出院,从今以后不再跟男人女人上床,自此要跟大家蹭便当蹭零食么?当时那双灰色翅膀还兴奋地轻轻晃动,好像要把他也带到无忧的天空上呢。 辞退了淫贱的工作,在同学面前笑呵呵地炫耀,什么都还没开始便已经妄想日后的生活会有多幸福多写意…… 现在的他可不是共犯了,不就很快乐吗? 还用得着担心吗? 陈依柔的探访根本是多馀至极。 「那就在这里告别吧,依柔同学。」来到公车站,徐语辰淡笑着跟陈依柔道别。少女显然对他的淡泊有点意外,俏丽的明目在街灯下闪烁出疑惑的光芒,微张的嘴唇似是想询问些什么,却也仅仅化为轻灵的一声再见。毫不犹豫地转身,落在背上的马尾闪过眼前,少女已走在分别的道路。 徐语辰挑起眼眉注视她的背影,有点纳闷。 好个观察敏锐的女孩,大约已经猜出他跟于俊衡正陷入冷战期吧。她从来就是这样,默默地待在一旁,把所有人的举动收入眼底却不作半声,等到关键时刻才会出来说句话。 班长真不愧是班长。 徐语辰缓缓地吁出半口气,从衫袋抽出一张单据。虽说他确实是由于不想见于俊衡而故意推唐,但自己有点事办倒是真的,他那部摔坏了的银色手机今天可以拿回来,现在舖子还没关门。 看着单据上「徐先生」的三隻字,他想到的倒不是自己,而是徐斐然。 「对不起……」喃喃的道歉声,很快便被汽车所刮起的风所冲走。 收好单据,双手插着口袋,他悠然地看向有点空荡的大道,等待公车。久等未至,有点沉闷,他忍不住打个呵欠。水雾凝湿了眼瞼,眼前所见变得朦朦胧胧,城市内五光十色的灯光化为串串炫目的残影,相互交错,甚是梦幻。 驀地,点点灯饰中耀出一道与别不同的纯洁白光,悠悠划过天空,极其美丽。他心一慄动,不敢闭上眼睛,恍惚见到一双洁白的翅膀正完全展开,金发的少女自由地在天空滑翔。 天使。 指尖轻抚冰凉的银白色手环,徐语辰的眼睛瞇成幸福的线儿。想到现在还不算晚,手机明天再拿也没关係,他的膝盖便不由自主地提高,鞋子随天使起舞。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上,少年轻抬起头,再度追逐天使的身影。 儘管他怀着这么纯粹的心跟着天使,不过还是不时把眼珠撇回地面,观察四周的景象。与此同时,他的脑袋催生出一点疑惑:他很久没试过在清醒状态下看见天使了。前几次,他都得依仗薄荷水带领他进入天空世界呢。 对比一下,两种状态下所看到的天使好像有丁点儿出入。 以前天使总会离他一段距离,他也看不清天使的漂亮脸孔,虽听到天使的声音,却听不清楚其中的发音;但喝下薄荷水后,天使的形象总会变得十分清晰,反之,手环就变成透明色。 也许在薄荷水之下,什么事物都凑入了自己的部份幻想吧? 渐渐地,天使的白光往地面降落,徐语辰拐了几个弯,忽觉附近的景象有点熟识。思索了一遍,这里正是于俊衡住的附近。 嘴唇微微一紧,他还是继续跟随天使的轨跡,直至白光完全隐没到旧式建筑物之间。 这里,仍然是阴暗又少人的地区,广大的空间里几乎听不见半点声音,只有黄色的灯光摇摇欲坠,彷似随时会熄灭,使徐语辰略感不安。脚步悄悄放缓,他抱着疑惑左右张望,走往天使消失的方向,转入小路。 经过停泊在旁的私家车时,他却看见不得了的景象。 不是故意去偷看的,只是眼角馀光刚好扫到车内的人,不是故意的。 不、不是。 脚步自动地向前走,但两腿像是拖着两块巨铅,步伐无法抑制地变慢;不止心脏猛地急跳,肌肉也僵硬起来,脸色越发苍白。 ──陈依柔倒在车上后座,昏迷。 他忽然感到头痛。 不,哪是昏迷,只是睡着而已。别胡猜。 可是,她不是要去于俊衡的家吗?怎可能会突然在车上睡着?这是谁的车辆? 也可能只是他太累了,眼花了,那根本不是陈依柔。 应该是这样……吧。 然而,车上那女子的衣着在脑海中却越来越鲜明:清淡素雅的连身长裙,由股间而落的小花边,上身还穿着一件不及腰的小背心,儼然是今天跟他谈笑风生的清丽少女…… 不是陈依柔吧?不是吧? 不是的。 绝对不是。 不是! 脚步终于因为无法再向前拖动而停下。 徐语辰捏紧双拳,头颅发颤地往后挪移,视线缓慢地由空虚的前方落至右边颓坏的灰黑色泥墙,再而── 他真的不打算探究清楚。 就算那人是他的好友陈依柔,就算他的好友真的被劫匪捉住了,他也不会见义勇为的。 朋友之间的帮忙,总得要有相应的能力。 他没有,根本没有。 不过是因为不敢置信才使他回头的。 仅是这样。 从来没想过要帮忙的。 他不想多管间事,也不要这样。 当脖子被身后的人紧紧勒着,窒息感充斥大脑,所有无辜的想法都被捏走了。 只有绝望,以及不知何来的怨恨。 第陆卷 狂狱:Ⅲ. 侍女 3.侍女 男人们的对话一句句打入耳膜内,宛如被过滤似的,震出收音机音质的沙状声响。 「……红……侍女……药业大小姐……凌虐……」 「……双胞胎姐妹……背叛……」 「……恨……杀……」 在说什么? 听不清楚。 当徐语辰猛然醒来,发觉自己正坐在一轮私家车的后座,身体随车辆的急行而颠簸不停,双手被绳子捆绑在后面,嘴里被一大团纸巾塞住。他的瞳孔因惊恐而迅速扩张,不敢置信地把眼睛左右回撇,只见身旁躺着昏睡的陈依柔,以及前座两名男人的后脑。通过倒后镜,他看到司机粗直的眼眉,凌厉的眼神直让人发抖,呼吸停顿。 发生什么事?徐语辰紧闭双目,咬舌祈求这一切都只是作梦。 然而,耳边却传来真实世界的调侃话语:「天哪!所以红姐在之前已经被男人搞烂了?真看不出啊!可是……红姐的手段有够辣,要是我,我就算有多讨厌自己的兄弟也不会下这样的毒手。」 「哼。相比之下,萧沁华才是狠角色。」另一人淡淡回应,顿了片刻,一团混浊的烟草味袭至车厢后座,「十岁已经在玩这种惩罚游戏吗,萧氏药业要是由她接管真不知道会怎样了。」 徐语辰用力咬着牙肉,藉着舔含那慢慢绽开的苦液,再一次告诉自己: 别怕,这是梦,只是梦。 回应徐语辰的是私家车前行的震盪声,以及男人的对话。 「哎……你说得对啊!我朋友也曾经提起过她呢!哈哈……陶哥啊,那个小子怎么处理?是随便找个地方放走他还是……」 「也不知道他跟踪了多久,明明跟红的姐姐在公车站分手了,结果还是跟了上来。」 「那……」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知好歹罢了,教训一下,完事后再放他走。」 到底他们在说什么,徐语辰完全不想搞懂,但心头的颤动更猛烈了。 汽车辗出厉烈的呼啸,车窗外灯影晃荡,座座高楼大厦一闪而过。不多时,天色似乎变得更森暗了,道路上难见一丝人气,彷彿车子正在地狱之路奔驰。 十分鐘后,车轮的转速逐渐减缓。徐语辰一睁大眼睛,他已经被人硬拖至一个闸门半开的货仓,空气中混着陈臭味。灯亮,黑压压的空间被白光照射开来,只见灰色的水泥地上,一排排满胀的纸皮箱整齐地靠着墙壁层层叠上,除此之外就只有几轮货推车在角落处。 他被推倒在纸皮箱前,陈依柔也被狠狠拋向旁边,头部撞上箱子,因撞击而皱起眉毛,闭合的睫毛悄然抖动。 还是未醒。 徐语辰眼巴巴看着身穿背心牛仔裤的健壮男人拉扯陈依柔美丽的长发,绑好的马尾乱了,几束头发弯弯曲曲地垂在男人手下,如同没有生命的杂草。陈依柔终于痛苦地睁开眼,斜斜地看了男人一眼,并未开口。 接着又被狠狠摔开。 「陶哥。」健壮男人向那名黑衣男子低唤一声。 黑衣男子看着陈依柔的表情相当冷淡,腔调中却蕴含了诡譎的笑意:「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抓你吗?」 陈依柔抬头,可怜的脸容尽是茫然一片。 「我们是奉我们大姐的意思来的。」黑衣男子半蹲下,三指捏住陈依柔的腮子,「你这副清纯无辜的样子……果真令人讨厌呢。」 他伸手触碰陈依柔的胸部,陈依柔总算立即清醒,退到旁边:「你、你们到底……!」 喊得连声音都走调了。 「阿坤,交给你。」 健壮男人走过来,一下子从旁架住了少女,巨掌一扯,伴随衣服撕裂的声音,锁骨间的肌肤露出一大片。巨掌使劲扭捏住她的胸部,几番扯动,连身裙下的衬衫亦被裂破,露出鲜明的乳沟。 「放手!嗯啊!你们是谁!」陈依柔眼泛泪光,用尽全身的力气阻挡男人的侵犯,可是衣服的破口却越来越大,耳边也传来了极具色欲的粗野喘气。 退至角落位置的她难以反抗,微弱的哭腔在幽静的工厂用地里特别悽凉。不消片刻,破烂的衣服已经被丢到地上,有如碎布,身上只剩歪落的胸罩。陈依柔不断高呼求救,双手拚命与男人纠葛,可是男人以壮臂抓住她的两腕,猛劲内扭,少女的喉咙立即迸出划破空气的惨叫:「啊啊──!」 黑衣男子依然冷淡无比。 把这惨况挤入眼里的徐语辰仅能待在原地,哑然接受眼前的一切。他不敢帮忙,他也不想多看一眼,他只想离开这可怕的黑暗之中;但他的全身早已软得无法动弹。 他只能成为这场强暴案的旁观者。 心虚地瞟向那紧闭的大门,那边没有丝毫动静,没有人会来打救他们。他脸色一暗,心更沉了。 「哼。」只闻那儿前方又传出低沉的冷哼,健壮男人稍微挪后,黑衣男子半伏下身,挑起陈依柔葱削的下巴:「这张脸跟红长得一样,但气质完全不同。」 黑衣男子拍拍陈依柔外露的胸部,两个奶子轻轻摇摆,但少女却没有反抗,竟是木然了。 「什么一样……红……是谁?」 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颤音。她柔细的嗓音虽气弱如丝,却带着一份诡譎的平静,宛如被扯直的线条般平定;但又隐隐有着断裂的兆头。 意识到少女的精神状态,黑衣男子勾出冷酷的微笑,一手将少女马尾的黑色缎带扯下来,一头微卷的丽发随即散开,凌乱中竟潜藏异色的野性与妖绕。 黑衣男子把弄着她耳边的发丝,回答说:「红啊,她不是你妹妹么?」 「哈?」少女的双眼儘管朝向男子,但眼珠却失去焦点。 「红的本名叫陈依雪,母亲吕霞早就跟陈乐澧离婚,吕霞为了供自己的小儿子读书生活,结果将两个女儿卖去萧家,变成萧沁华的玩具。」 少女战战兢兢地垂下头,即使自己浑圆的双乳被肆意玩捏也似是全不在乎。粉红的乳尖被用力扯前,整团胸都被揪拉变形,白嫩的皮肤一下子都渗出血红。这时健壮男人也悄然扑至,掰开少女的双脚,粗大的手从裙底直撩入大腿内侧,两指高速在那凹处搓动起来。 「明明是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可是你似乎深得萧沁华的欢心,为什么?」 少女依然没有反抗,甚至乎失笑一声,呼吸变急。 健壮男人粗暴地抓住她的头发,硬是将她的鼻与嘴贴往自己的下胯。少女低微呻吟,忽而嘴唇勾出异样的曲线,齿间舌头轻伸,极其嫵媚。 徐语辰胸口作闷,看得直想吐。 陈依柔有如坏掉的玩具,单是远望过去也能感觉到那种诡异与残缺:美丽的侍女哦,破烂的玩偶哦,将她训练成这样的大小姐哦,残虐着她的两个男人哦,还有……? 健壮男人也被这清纯少女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到,却更兴奋了,立即解开裤链:「哎呀?这女的怎么突然浪起来?哈,她那时就是这样取悦那个萧家小姐啊?」 「别傻了。」黑衣男子从裤袋中抽出烟,点燃:「萧家小姐再变态,那时也只有十岁吧?」 他含了一会儿,徐徐吐出一团白烟。 「陈依柔背叛了自己的双胞胎妹妹陈依雪,结果陈依柔得宠,陈依雪被萧沁华当狗一般虐待,想想就觉得好笑。那个厉害的红嘛,曾经发生过那种事……陈依柔,你也不比萧沁华差嘛。」 陈依柔闭上双眼,伸手往阴部的小唇爱抚起来,嘴里则含着健壮男人紫黑的阳具,主动地吞吐,还「嗯嗯」的发出极其享受的声音。那熟练的动作,全然不像纯粹的女同性恋者,更像是有着许多性交经验的成熟女人。 徐语辰咽了咽口水,狂颤的双手使劲向后撑,身体悄悄移向门口。 眼前的这一切,完全没有实感。 这根本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 想逃!想逃!想逃!哪怕是能拉远一点点的距离也好! 只是当他终于跨出一步准备逃走之时,黑衣男子的目光如老鹰般逮住他,笑问:「小子,你别以为我忘记了你。」 徐语辰的双脚马上定住,额前尽是冷汗。 那可怕的男子施然踏前,扬声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来?」 「没、没有……」少年的手指慌乱地弹着地板,「我根本不想来,我想要天使……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男子诧异地提起眉:「天使?」 「是……是天使,天使她……她明明飞到这边的!天使!天使!」 徐语辰驀地站起来,昂起头,在那灰漆漆的货厂天花板上寻找天使那套雪白的衣裳。缓缓地原地转圈,把最阴暗的地方都扫遍了,可天使又在何方? 健壮男人满足地在那旁低喘着,插了一句话:「这人是疯子吗?」 黑衣男子拧起眉观察这个浑然失神的少年,最终吸入一口烟,摇摇头:「他是陈依柔的同学,不可能是疯子。吓傻了吧,或是在装傻。」 他流星大步来到徐语辰身后,迅速地揪住他的衣领,推他至墙壁。徐语辰的喉咙绷出小叫声,惊惊愕愕地转过头:「你……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我走!你们抓错人了……」 黑衣男子凝视徐语辰懦弱又窝囊的脸,揣思片刻,轻轻将他推到冰冷的地上。 「行,你来做我们的共犯,我放你走。」 共犯? 脑中闪过一线黑色的痛。 下一秒,徐语辰的头发被抓起,脸朝向上边,陈依柔主动地抱着壮健男人的熊腰,头颅前后抖动得极快,美丽的双瞳载着疯狂的气息,紧紧锁着男人的脸。湿润的嘴唇把那根暗紫数度吞入吞出,嘴角慢慢溢出一缕白液,带着淫邪的气味。她缓缓将退开,却依然崇拜似地跪在那巨根之下,伸出舌头将精液舔入嘴内。 健壮男人更兴奋了,如狼似虎地将陈依柔扑倒地上,啃咬她的香肩,右手急不及待撕裂那碍事的长裙与内裤,女性柔美的胴体立即完全呈现。 陈依柔幽幽笑着,幼白的双手环住了男人,将身体的敏感带迎了上去,如浪起伏。 身后,那阴冷的声线再度响起:「上了她,我放你自由。」 徐语辰看着身前这两个交缠在一起、极度骯脏的身体,喉咙猛然涌起强烈的反胃感,抱着肚子不住乾呕。 第陆卷 狂狱:Ⅳ. 摧残 4.摧残 黑衣男子冷眼看着徐语辰,天花板的灯泡忽明忽暗,货箱的灰影一次又一次覆盖到少年的身上,将他的顏色带走。这一切,都似是无声的讥笑。 徐语辰捂着胸腔,抬头。 过往温婉善良的陈依柔已化作成堕落的恶魔,曼妙的四肢勾搭在男人的腰背上,眉宇间透出浓浓的妖魅。睫毛飘动,竟能使男性迷醉。上弯的唇,一下子凑上健壮男人的鬚根,在男人的深铜色的身体留下片片女性香吻。 徐语辰勉力睁开眼缝,肠胃痛得绞成一团。 这就是不久前拥着少女情怀,向他高谈自己的恋爱理论的好朋友? 还记得那外宿的夜晚,这名侍女在大小姐面前分明是一副含羞答答的模样,浑身散发着柔弱的美感,尤如小小的花蝶,极易破碎,教人想要保护。可现在这又算什么回事?什么时候变成这放浪的样儿了? 难道……一切都只是虚情的偽装吗? 「哼,怎么样?这女的怎么说都是个小美人,难道你一点兴趣都没有?」黑衣男子升起残酷的微笑,轻拍徐语辰的脸:「还是觉得做我们的共犯很委屈你?」 徐语辰忽然「哈」的一声,失笑了。 不错,他居然会忘记了。 陈依柔也是「共犯」之一。 解开马尾,微捲如浪的长发凌乱披散,两眼拋送碧波,含着舌尖,两唇带着湿润的艳红。张开双腿,主动迎上男人硬直的性器,让光滑的身体尽是男人的口水与体液……这个陈依柔,才是真正的陈依柔。 跟随在萧沁华身边的侍女啊…… 如此卑贱地被健壮的男人压在身下,竟自行伸手摸向敏感处,掰开自己的阴唇,爱液溢流,尤如在飢渴恳求。男人难得遇上如此放荡的少女,二话不说便把巨根插进她的小穴中,狠狠抽插,紫黑色的阴茎一下下捣进肚子里,淫秽的水汁噗噗而流,伴随着少女与男人愉悦放肆的呻吟。 昂起头,细软的唇间溢出丝缕般的娇喘,却是含着媚人的笑意,将双腿跨得更开。壮健男人神色猥褻,两手反覆捏着眼前的双峰,气粗地叫:「……小贱人!喜欢不喜欢啊?爽死你吧对不对!」 侍女没有回应,微闔眼瞼,更显得风情万种。 「喂,记住别射进去。」黑衣男子显然对这番云山巫雨毫无兴趣,甚至嗤之以鼻,根本没瞧向那边几眼。 少女乖顺的服从已经没有任何看头了。 相反,观看身前这个懦弱的少年到底会怎么哭丧着脸反抗求饶,摧残一个无辜人类的精神,使对方乖乖听话,是更为有趣的黑暗游戏。 「为什么……我偏要受这种罪?」徐语辰沉吟着,发颤的双手企图抓着空无的地板,「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他急促喘了好几口气,又似把那骯脏的空气吸进身体,再度摸着肚乾呕。 「要怪就怪你太多事吧,小子。」男子挑起他的下巴,赏玩这少年可怜的脸容,「怎样?不去上了她吗?」 徐语辰再瞄了瞄那丑陋的男女一眼,慌张地低下头:「不……我不要……」 「喔?」男子从裤袋中描出一把瑞士刀,快速地抓住徐语辰的手腕,将刀片置在他的皮肉之上,「即使身上被割成一条条也没有关係?」 似乎只需轻轻一压,或是费力挣扎,锋利的刃光便会刺入手肘。徐语辰咬着下唇摇头,脸色青白,喉咙只能含糊地嗌出个「不」字。 那旁的健壮男人看来并不只是全然享受少女的嫵媚。他让陈依柔摆出狗爬式的姿态,下体不断啪啪地撞击她的屁股,嘴里则向这边喊道:「……哼啊!陶哥,红姐的交待是……不要伤及无辜吧?」 「是啊。可是这小子不听话,我怎么能放他走这么便宜?」 「放我走……你、你到底要怎样才放我走?」 听见徐语辰筋疲力竭的话音,黑衣男子以刀身轻敲徐语辰的脸,刃锋在脸上压出幼细的凹槽。 「我早就告诉过你要怎么做吧?」男子一把将他拖到水泥地上,扯起他的头发,让他的脸直迫向那对正在交合的男女的私处。他马上就把头转过去,但男子偏要把他推得更前,鼻子差点就碰上陈依柔的大腿。 徐语辰激烈地摇头,空气中的湿气使他咳嗽,睫毛沾上了泪。肉体碰撞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朵,带着异样的溅水声,每一下都使他感到恶寒。 但他不敢闭眼,只能把眼珠直直望向健壮男人的小腿随着激烈的抽插而摇动。 「不要不要,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放我走吧……」 脑袋一片空白,强烈的晕眩感甚至带来了轻微的头痛,但是所见之物、所听的声、所嗅之气却比平时清晰十倍。 健壮男人的粗喘更大声了,连同陈依柔酥软的叫喘也更响亮;似乎有些什么声音特别刺耳,是在交合处中……徐语辰微扬起头,只见男人已经把阳具自少女的身体抽出,在黝黑的阴毛上射出一束精液,鼓动几秒,又射出第二发,然后把精液全数滴在那美臀上。 「不……不……」 人类面临危机时所提昇的感官能力,此刻反成了徐语辰的痛苦来源。他拼命地低声恳求,岂料背部再度被蛮劲推前,侧脸已经压在陈依柔的大腿。那微溼的触感是汗?还是更骯脏的液体? 「……不要!我不要!」他胡乱地挥手,将身前的男女推开,自己则跌倒地上。 「喂,陶哥!怎搞啊你,要玩这个小子也不要把他带过来嘛!」健壮男人不满地吼道,将陈依柔抱远了点。 黑衣男子见男人的姿态似乎已忘了自己的任务,眉头皱深了。 「阿坤,你滚开。」 「啊?」 健壮男人显然捨不得怀中美人,不过还是穿好裤子退到旁边,眼瞳仍紧紧注视着侍女的娇态。 黑衣男子又把徐语辰扯起来,狠狠推到陈依柔身上。徐语辰的感觉到衫上传来些湿气,已经知道那是什么,当场失控高叫,马上避开,看着少女身上的那滩白浊,呆若木鸡。意外的是,少女方才媚惑的表情有了轻微的扭动,粉唇在剎那间褪去了笑容。 眼尖的黑衣男子没有把这细小的变化漏掉。 「原来如此……」黑衣男子低喃着,对眼前的情况已有了一定掌握。 他们这次拐走陈依柔并不是为了虐待或是杀害。红的意思,是要令她的双胞胎姐姐陈依柔承受一辈子的屈辱。如果只是单纯的殴打或者恐吓,那么事过境迁,陈依柔会慢慢恢復过来;对于一般女性而言,强暴,才是最残酷的对待。 但从陈依柔纯熟的技巧看来,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女,分明已经试过跟不止一个男人上床。 大胆推断的话,她已经习惯被强暴。 可是,这个在外面表现得温驯乖巧的女孩,没有办法跟自己的朋友做爱,在人前彻底暴露自己淫荡的受虐体质吧? 「小子,你不上陈依柔的话我不勉强你。」黑衣男子冷淡的声线中隐藏着嗜虐,「将她身上的精液舔乾净的话,你和她都可以走。」 尤其有趣的是,跟陈依柔一起的少年竟然纯情至此,好像有严重洁癖。 「我不要!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情!为什么偏是我遇上这种事!」徐语辰霍地站起来,但下一刻又被男子用武力强行压下,将脸贴在陈依柔的臀部,被强迫亲吻那腥臭的精液与汗水。 胃部再次翻腾,徐语辰却不敢张嘴呕吐,闭着眼,飞快吸进右方比较乾净的空气,使劲挣扎。 隐隐感觉到陈依柔也开始瑟缩,细长的眼眉微微拧起,却并不多作反抗。 黑衣男子把细节收入眼内,扯着徐语辰的头发,把陈依柔翻过身来,露出密森森的三角地带。陈依柔眼中一闪,大概也猜到对方的下一步行动,咬紧下唇,将双腿合紧。 「哼。果然在意了吧,红的姐姐?刚才的淫荡表演真要称讚你了,表现真好。」 黑衣男子冷笑着,再度将徐语辰的脸迫向陈依柔的小腹,然后直落阴部。陈依柔瞪大眼,打了个哆嗦,儘管神情镇定,可是眼里的惊惧已经表现出她心里的波涛。 下身痕痒不已。她垂头,徐语辰被迫伏在她的腿间,脸颊、鼻子、嘴唇尽是那健壮男人的精液。他痛苦地扬起眉,整张脸都是呕心的湿腻。才刚抬起头咳出胸口的污气,男子的手掌已然落下,粗暴地用徐语辰的脸将男人留下的「白色证据」一抹再抹。 徐语辰被弄得头昏脑胀,食道被反胃感搾得不断抽搐,发狂地抓住男子的手臂,右脚不断向后踢向后踩,但无论怎么做都踏了个空。脸在黑色的阴毛上擦动不止,鼻尖甚至数度被恶意埋入那淫靡不堪的阴唇,即使强忍住呼吸,里面的气味似乎已溜进他的鼻腔中,将嗅觉彻底搅乱。几经辛苦才挣扎至上方得以喘息,却发现交合的恶臭竟滞留在鼻子里。 他颤抖着,刚刚倔强扭起的眉毛渐渐缓落,整个人失了神。 好怕睁开眼睛,睫毛脏液就会掉入眼里。 好怕吸入空气,悬在鼻孔外的脏液就会直闯入肺部再也呼不出来。 好怕啟唇作吐,就会让脏液侵入口中,嚐到那秽俗的味道。 身体如同奴隶般被他人控制舞弄。那么,残存在身体里的意识还能办到什么?是为了让他认清现实,感受痛楚? 他只是个平凡的学生,就读普通的学校,每日上学、放学。他有爱护他的父母,疼惜他的哥哥,一班良善的同学,以及几个个性独特的朋友。论出身,论行为,他根本是栏栅内的人。 对,他是极其平凡的。他如此深信着。 即使杀害父母、兄长代罪、与朋友结为共犯……只要没有其他人知道,在世界的视点下,他也是芸芸眾生中一个不起眼的存在罢了。 对,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是最无辜的人。 最无辜的人是他。 那为什么偏偏是他要受这种苦? 少年的意识逐渐模糊。 快要窒息了。 快要无力了。 快要失控了。 快要崩溃了。 快要死了! 「停……停手。」 灰暗的货仓突然传来少女微弱的声音。两名男人同时把目光放在少女的脸上,只见她疲惫的神色间隐隐透出微妙的不协调感,像是……掌握了些什么。当下黑衣男子最先反应过来,暂且将少年放开。 徐语辰匆促喘气,捏着喉咙不住吐出几丝胆汁,眼睛微睁,观看那边的动静。 陈依柔冷眼瞟了瞟沉着的黑衣男子,没多久,淡淡转向站在一旁候命的健壮男人。 手指轻举。 「放我们走。」 健壮男人失笑道:「啊?你在开玩笑嘛?」 黑衣男子沉默不语,闇黑的瞳光安静地注视陈依柔苍白的唇,暗地揣摩她想说的话。 陈依柔微闔眼瞼,理了理长发,伸手将被撕裂的衣衫披回身上。衣衫不整的姿态显得她更为虚弱,有如驯羊。 可是,她的唇角勾出了细小的弧度。 「你以为,萧沁华的玩物……是安全的玩物吗?」她向徐语辰打了个眼色,然后缓缓站起:「我身体里,有药。」 果不期然,方才那位跟陈依柔交合的男人立即变了脸。 第陆卷 狂狱:Ⅴ. 不洁的罪人 5.不洁的罪人 徐语辰和陈依柔两人拿着他们的背包和手袋,刚跑上计程车。 老司机看见两人衣衫裂破,惊魂未定的样子,大约猜到两人遇上了什么事。他相当镇定,确认倒后镜没有映出可疑人物或车辆,立即开车驶至大路,高速疾驰。过了一会儿,他才压低声线问:「欸,你们……被黑社会找麻烦嘛?」 两人默不作声,似是默认。老司机说:「这一带治安不太好,你们小心吧。要往哪去?警局?」 「不……」 陈依柔想了想,说出徐家的区域,然后踌躇地把视线撇向窗外,告诉徐语辰:「那个,我……刚刚我说的……有药,是假的。」 顾虑到刚才发生的事,想到这件事的源由只是自己一人,陈依柔便心虚得难以放声说话。 然而,少年的反应不如自己想像中的慌惶或愤恨。 「我知道。」 话音清轻鏗然,是冷静,更是冷漠。陈依柔更感害怕,身体挪至窗边,眼角馀光悄然落至少年脸上。同时间,少年亦淡泊地瞟了她一眼,但很快又转到窗外的声色浮华的市区。 ──我身体里,有药。 也亏那男人会相信。要是真的有毒,陈依柔就不会健康无事上学和打工,那位药厂大千金萧沁华也不会跟陈依柔交合,愚蠢地让自己犯险。而且,如果那是真话,如同陈依柔所说:故意把男人色诱过来,让男人中毒……陈依柔并不会在他受辱之后才「揭穿真相」。 「既然并不是故意色诱,那就是天性淫贱吧。」徐语辰若无其事地说。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商业街肆意挥洒着光芒,透过玻璃窗鑽入车厢,将少女瓦白的脸染下青蓝的顏色。她咬着唇,把衣服的破裂处抓紧。 少年无心理会,仅是藉着车子的倒后镜看向后方,以确认自己的安全。 陈依柔话中的可疑之处,再加上黑衣男子亦断定那只是谎言,徐语辰便更肯定了。察见健壮男人面如死灰,他便看准地上的背包手袋,在男人们发生内訌的期间跟陈依柔迅速离开。 真好笑。即使黑衣男子想把陈依柔抓回来,反而被同伴挡住去路,还说什么那陈依柔已经教训过,红的命令也算是完成,叫他别追上去;又或是等几天后拿了解药,再把陈依柔捉过来也未迟…… 越想下去,越觉得那男人真蠢。该说是情急之下,继而完全失却思考能力,还是由伤、病、死亡所產生的恐惧是人的本质? 害怕消失于世的一种疯狂。 不过,相比之下,自己更加窝囊。 一旦面对人类的动物性,便是地位再高、才智过人,人类所谓的理性和道德都会灰飞烟灭。 胆怯、暴力、性,以及无尽的慾望。 徐语辰将手指贴在玻璃窗上,双眼聚焦,凝视窗镜所映照出来的自己。微喘口气,胃部的不适感又涌上来了。 在男子松开他后他有草草抹过脸,逃跑之时亦拿出水樽,将清水全往脸上倒。当然,这样子是洗不乾净。精液黏稠的感觉仍残留在皮肤,鼻子依然能嗅到脏臭的味道,神经却已经被折腾得有点麻木。 单是被黑社会份子架住身体就使他想吐了,脸还要被涂上精液,那液体在风中乾化、渗透皮肤……徐语辰微掐颈项,伸手往背包又抽出几张纸巾抹脸,直至将纸巾擦裂才丢置一旁。 ──还是很脏。 过了二十多分鐘,可怕的感觉已经退隐,可是脑里仍不断浮现当时的画面,似是要提醒他这个世界的不洁。 他亦是身陷在这不洁的世界当中。 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保存自己? 被玷污的人,能再度復归纯白吗? 「语辰同学,你……你要不要先打电话回家?」 忽地,旁边的少女传来战战兢兢的话儿,使徐语辰从沉思中抖醒。他在心中低唸这句话,猛然一颤,瞪大双眼注视背包。慢慢地,那眼瞳中流转出异色的光芒,思绪变得清明至极。 银色的手机并不在他身边。 但哥哥正等着自己回家。 天使在人间都市中飞远了,定然是带着悲伤的脸容,在无声的角落静看这污秽不堪的世界。他瞟至窗外,夜空已不再存在天使的倩影,不见一丝残光,就连星月也被乌云遮蔽,一片空虚灰黑。 可是,为什么他要追逐纯洁无垢的天使? 那根本绝非他可以接触的。便是看见天使,此刻的他亦只会自惭形秽,天使雪白的衣角也足够刺眼。 相反,拥有紫色纱羽,一直陪伴自己身旁的哥哥是绝对不会捨弃自己的。失去天使,有哥哥,这不就很足够吗? 不期然地,心跳开始加速。 身处狱中的罪人若想得到宽恕,惟有狱外之人才能予以拯救。 可不是吗? 第陆卷狂狱-完 第柒卷 缚茧:0. 破裂之环 0.破裂之环 晚上十时多,到家。 「……再见。」陈依柔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徐语辰根本没瞅她一眼,付了自己那份儿的钱便出了计程车,关门。目光锁定在自己的家,待计程车走远了,他才施然步出。 不知道等下子该怎样面对哥哥。 这件事太难说出口,很丢脸;可是这个时候又很想得到哥哥最多的关心,完全地依赖。 徐语辰缓步走上楼,摸着下巴思索,微摇头。停在家门前,踌躇片刻,台词慢慢在脑中积砌起来,配合各种反问的可能性,自动删减了些字眼。他深呼吸,将钥匙轻轻推入孔中。 悄声推门,只见缝隙中透出家的灯光,徐斐然正坐在沙发上按手机。他似是听见开门声,将头转过来。 徐语辰清楚听到他松一口气的叹息。 可是当徐语辰半垂着头走进屋,徐斐然显然是被他衣衫上的灰尘和一两处裂口吓呆了。他马上走到徐语辰身前,瞪着眼,只说了一个字:「……辰?」 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个场面,但真正面对这个最关心他的哥哥,徐语辰还是忍不住眼眶微湿。他勉强提起微笑,不自在地搔头:「嗯……那个、那个,我碰到黑社会吧。」 徐斐然没有说话,大约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各种可能性。 「刚刚真的……好惨。」脑中不期然浮起当时的情况,徐语辰乾笑几声,努嘴忍着眼泪:「其实被黑社会找上的是同学而不是我,我只是无辜被捲入去……嗯。然后就遭殃了。」 不愿回想,不愿多作描述。 诚实地道出自己的遭遇,不过将细节全数删去,包括那个纯良朋友极其放荡的一面,还有自己受到的侮辱。这样,也算差不多了。 徐斐然还是愣愣的模样,没有说话。 两人静默不语,安寧的客厅清楚放送出时鐘的滴答声,显得十分刺耳。徐语辰别过身,扭着眉脱下鞋袜,心里渐渐慌张起来:该不会自己的脸上仍残留着白色精液?还是哥哥嗅出了那污浊的气味,把事情摸出了轮廓? 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匆忙放下背包,把头垂得更低了。 这时,身后总算传来哥哥的话音。 「那……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像是生怕碰触到他的伤口,徐斐然的语气小心翼翼。徐语辰回望身后,那人的脸写上了满满的担心,右手伸至空气中似乎想搭上他的肩,或是要将他搂住,给予一些安慰。 「呃。」徐语辰稍微退后,看见哥哥更加愕然之后,才露出宽心的浅笑。 果然啊…… 朋友是不可信的。 要胁他的萧沁华、诬蔑他的于俊衡、连累他的陈依柔……全都是如此可恶。 天使是不可信的。 他喜爱天使,天使却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刻失踪无影。 天底间唯一能依赖的就只有哥哥徐斐然,那个永远支持着他的人。 「不要紧……我没事了。顶多是有些瘀伤而已。」 徐语辰摆摆手,郁闷的心情一下子被扫清。他禁不住凝神看着哥哥的双眼,在当中寻找自己的影子,一道暖流迅速窜遍全身,教人幸福。 比起世上许多困苦的孩子,自己身边还有爱他的人呢。 「那……瘀伤不要紧吧?我帮你涂点药?」 「不、待会儿好了。我想先洗澡。嗯。」 哥哥就是这么体贴的人,也许还称得上是太体贴了。即使是很想搞清楚的事,他也绝对不会强迫自己说些不想说的事,也不会作出任何试探,只会不断不断地作出关心,令对方乖乖软化那保护自己的壳子,将真相道出来。 嘿,有些狡猾吧? 徐语辰这么想着,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一下。他回復平常的状态,跟哥哥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真的没事,便拿着替换衣服走进浴室。 一关门,整个空间剩下他一人,剎那间又感到不安了。 他挑起眉毛,急忙将骯脏的衣服脱下。 当衬衫脱落双手,擦过手腕处,徐语辰忽然发现天使送的银白色手环似乎有点太浅色,变成了半透明。正是奇怪,手指往上一摸,居然感觉到那细滑的金属竟出现了一、两条裂纹。儘管只是很小,他还是免不了心痛起来。 「是刚才弄的吗?可恶……」 当下少年脸色一沉,紧抿着唇,禁不住咬出那个害他受伤的少女的名字。 然后,哼出气,平板着脸走入浴缸里,把莲蓬头对准自己的脸开水。 第柒卷 缚茧:Ⅰ. 化学公式 1.化学公式 「辰,在看化学书吗?」 温柔的询问飘入耳际,徐语辰转头,迎来的是哥哥宠溺的微笑。哥哥坐在他旁边,饶有趣味地看着书页上的文字,看了看他,问:「对你来说会不会太难?」 「嘿,是有点难。」未长喉核的咽喉发出了清亮的嗓音,轻快爽朗。徐语辰翻至另一页,双眼却没有放在书上,反是痴迷地看着哥哥,「不过你会教我吧?」 「当然会。」徐斐然抚上他的脸颊,闭上眼,两人已经嘴唇相贴,交换着甜蜜的津液。只觉灯灭,身体被温柔地爱抚着,敏感处被捏弄、细咬,他禁不住曲了腰,连绵嗌出一丝丝或断或续的呻吟。 「辰,我喜欢你……」 哥哥往他的耳里吹入柔声的告白,轻咬一口,又引领他飞往无忧的领域。 无比悦乐。 ──不对。 满脸尽是白色的淫液,仅是让嘴唇微张,可怕的念头就会充斥大脑:会滴到嘴里的、会舔到那骯脏的黏液、要是被身体所吸收便无法排出体外,註定一辈子成为不洁的人。 他那咬着唇。 千万不可以吸气,一旦那秽俗的气味闯入来,一直以来的努力都会完蛋。 崖下的一切令人却步。侍女的淫态,壮汉的搞动,还有男子那赏玩的目光皆是黑暗深渊的呼唤,诉说着堕落者、摧毁者、崩坏者的领地。 昂起头,那位不知所踪的友人正站在他身前,笑得不羈:「徐君啊徐君,你待着的世界真是充满了爱与和平啊!」 徐语辰看着那双大张灰色的翅膀,在大气中轻灵拍动,任何污浊与罪恶都无法扑近。 不自觉地,手摸上了自己黏稠一片的脸孔。 「你看,羊群的栏栅就在那边呢!」灰翼之人快乐地在空中舞旋,伸出手臂,直指向远方的人群,「那班人蠢蠢呆呆的在栏栅里,把自己定位为地面最厉害的人,看到栏栅外面的人就突然充满了『正义感』,站起来教训别人。」 徐语辰顺着他的手指眺望过去,自己曾经待过的地方竟变得灰濛了,根本看不清。 「徐君,不要想着可以再回去了,一旦做了,永远都洗不乾净。越过栏栅的人没有资格留在那个地方,回去了,只会承受没必要的侮辱。」 徐语辰搓了搓指心的白液,向后踏了一步,两眼无神。 乾旱壁裂的峭崖边,深渊的风不断向上吹拂,把他那整齐的头发吹得散乱。 漏入衣服的清风可真凉快啊。 ──不对。 硝胺炸药捲起的风到底会有何等炽热?会把人的皮肉烧成焦黑吗? 真想亲眼看看。 徐语辰紧牵着徐斐然的手,小巧的脸伏上了他的手臂,在淡色的红痕上轻轻地亲吻。 「哥,那种人不配当我们的父母。虐待儿子、在饭菜里下毒,为什么那种人能够平平安安活在世上?」 徐斐然一脸愕然。 一定是高兴得发傻了吧?徐语辰低笑了,摸向口袋里装了炸药粉末的小瓶子,闭上眼,枕到哥哥的胸膛里,感受那份极柔的温暖。 他的父母可以为了私慾而杀害自己的亲儿子,他当然也可以为了哥哥而杀害自己的父母。 人们禁止人们杀人,人们亦容许人们杀人。 现实世界的倡导。 「他们该死。」 ──不对。 「你的父母死了。恭喜。」 夕阳下,某着名药业辖下的医学研究院漂亮安寧,如水的光将青绿庭园浸成一片丽红。 徐语辰对面站着一个美丽的小人儿,衣着华贵,鸟黑的长发以白丝带捲成两个小髻,深沉的黑瞳隐隐荡出如水波光;眼瞼收半,瞳子的馀光便似利箭直射而至,灵气迫人。 她绕起双手,嘴唇勾出傲慢的微笑:「你总算做了正确的事。讨厌的傢伙剷除了,你的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徐语辰颤抖地后退。 「嗯哼,徐语辰,你想逃?」 女孩子的嗓音甜蜜得有如酒毒。 「你已经是罪人了,不要否认。匿藏自己的原罪的人都是没胆鬼,笨蛋,自欺欺人。」她微微拉出笑意,却竟笑得比火焰更为张狂,眼神得意至极,「看看你现在是怎样的脸。又臭又脏,跟被强姦没两样,噁心。」 徐语辰抓着胸口,无法抑制痛苦的喘气。 「如果你不偽装成无罪的人,根本不用活受罪呢。嗯哼,你要是随身携带炸药,那两个黑社会根本不敢伤害你,还要向你低头乞求呢。」 女孩子望上天空,嘲讽地嗤笑一声。 「无视自身的罪孽,创造天使……这就是你奢求救赎的报应喔。」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这是一个有天使的世界,天使绝对不只是唯心的存在。 对对对,客观地存在着,无时无刻守护自己旁边。 哥哥?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哥哥到底在哪里? 没有回应。 hno3(aq)+nh3(g)→nh4no3(aq) 「呜……!」 徐语辰使劲睁眼,视野一片黑暗,好不容易才捕捉到周围阴暗的轮廓。 在房间。 夜已深,月亮已踏入倾末的西轨,逐渐隐没,闹市的灯饰亦随之而熄灭,只馀几颗如星的灯仍在发亮,安静地点缀着。淡薄的光透进房间,在地板上印上了淡光的框子,带着一两分柔和。 徐语辰抓紧被子,凝望那个黑暗中唯一发亮的框子。 他爬起床,战竞地伸出手指,却在快要触碰的那一刻疾地缩回来。 ──越过栏栅的人没有资格留在那个地方。 他沉哑着嗓门,无意识地发出连声乾笑,在墙壁间空虚地回荡、消失。 「不对。」 他抓了抓头,脚步沉沉落落,抓到了门柄,开门。遵循内心的呼唤,他摸进徐斐然的房间,进去,笑了。 只见床边的黑影微微一动,耳边传来自己所钟爱的声音:「……欸,辰?睡不着吗?」 徐语辰拼命地摇头,按捺着激烈的心跳来到床边。 「哥……我、我想跟你睡。」 哥哥是很温柔的。 徐语辰得到许可后,绷紧的身体立即放松,像隻小猫般鑽到哥哥身旁。 「可以抱吗?」 哥哥是关心他的。 他害羞地把身子靠前,头往下移了少许,悄然将脸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哥哥定然是懂得他心中的徬徨,体贴地把双手放在他的背脊,手心施力,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 徐语辰安心地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 用只有你我才能听得见的耳语问。 「不吻我?」 徐斐然是他的哥哥。 「欸?……辰,怎么了?有心事吗?」哥哥轻柔地扫着他的背脊,软语询问。徐语辰感觉到,哥哥身体的每一处都没有异样,顶多的顶多,是胸口热了些。 他笑笑摇头,回了句「没什么,我睡昏脑袋了」便不再说话,思绪无声运转。 绝对是多心了。 他的哥哥怎么可能会对他干出那种事? 不可能。 ──我喜欢你。 即使哥哥真的存在这种念头,他也不会在意。 因为,徐斐然只是他的哥哥。 第柒卷 缚茧:Ⅱ. 隔离 2.隔离 徐语辰挑了个时间,将咖啡店的工作无声息地辞去了,并没有碰上陈依柔。而后夏意逐渐消散,久违的开学日总算再度来临。 即使暑假里经歷了这多或大或小的事情,徐语辰作为好学生的形象始终没有减退。早早回到南风高中的他来到了新课室,向同学们礼貌性地微笑,然后眼睛在台下一扫,很快挑了个过往未曾坐过的窗边座位。 课室和座位转换了,窗下的景物亦随之转为大马路的方向,不论是油柏路还是路灯建筑,都是一压灰黑色;朝望上方,唯独是他最喜爱的世界,依然由碧天与白云所交织而成,是多么和谐的配搭。 他托腮仰望着,笑了笑。再配上他最喜欢的淡紫色就更完美了。 第一道鐘声在十数分鐘后响起,徐语辰这才慢慢回头,课室早已坐满了人,大家喧哗不止,互相诉说近况。有的学生早有小情报,得知这学期的老师又换了谁,嬉笑声响个不停。 开学第一天果然要好好跟同学谈天说地吧?眼见课室彷彿只有他一人独立于外,他内心有点儿慌,立即把视线调整至旁边及前面的两位同学身上。虽然不算是很熟的同学,但徐语辰跟所有人的关係都不错,所以,加入聊天并不困难。 毕竟,他根本不可能是被排挤的对象啊。 「嗯……」徐语辰双手搭在桌上,倾听同学们假期里做了些什么蠢事,但是越听下去,笑上去的嘴角却越是想垂下。 打游戏,去旅行,去滑浪,踢足球,大家的生活有的平凡没趣,有的丰富充实,综合起来还是幸福的。为什么偏是他的暑假跟好友绝交、遇上那种黑社会、还有许多讨厌的片段陆续浮上大脑? 世界很不公平。 他把微微出汗的手放到桌下的两腿上,耐着性子观看大家欢笑的脸孔。 并不是嫉妒他人的幸福,因为这种幸福太过简单平淡,过去的他亦曾享受过。只是心里却会怨恨那个不存在的上帝,或是所谓的命令:为什么只有他是这样? 一旦跨出了栏栅,永远都无法再回头当正常人了吗…… 等等。谁正常?谁不正常? 徐语辰烦恼地按按脑门,当同学一脸热切地笑问他的暑期生活时,徐语辰只能訕笑几声,装出傻愣愣的样子,无法作答。 过了一会儿,正式上课的鐘声响起,美丽的大小姐在最后一刻姍然步进课室,这阵子虽是待在国外游玩,白晢的皮肤却全无晒黑的跡象。当两人的视线终于对上,萧沁华仅是微微一笑,然后在剩下的空位随便挑个坐下。 环视课室,那位曝露了丑态的班长陈依柔没有来,就连于俊衡也没有出现。 他看着斜前方较接近自己的空座位。 于先生,他最好的朋友,很久也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了。徐语辰半伏在书桌上,不禁想起那朋友阳光似的灿烂笑脸,还有兴奋地跟他说要开始新生活的那天。 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而把于俊衡赶出去? 记不得。 或许,根本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罢。区区朋友间的吵架,与连绵的噩梦,以及不久前所遭到的惨况相比,完全不算是一回事。 恐怕是人的劣根性吧?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想着要原谅于俊衡,祈求和好如初。 一旦身边已经没有其他可以信赖的朋友,人们才会抓着救命的草般,拼命伸出手来。 哪怕不是朋友,只是共犯,可以互相倾诉的共犯……这也好啊。 他难以无视潜藏在自己身体里的污秽,反覆的梦境彷彿是在提示自己正步向黑暗的深渊,栏栅已远。恐怕,唯一能救赎自己的只有哥哥…… ──你哥会对你做些什么吗? 不对。 跟于俊衡的最后一次对话驀地从虚无中高高响盪,吓得徐语辰打了个激灵,脑中再度闪过的幻惑肉色算是什么了? 慾求的眼神。 高点的快感。 紧贴的身体。 在闇黑夜里某些禁断画面,忽然硬是覆盖在他美丽无边的天空,碧蓝雪白的世界瞬间被扭曲成诡异的色彩。唯有淡紫色的纱羽,即使画面怎么凌乱灰残,它仍散发着独有的淡光,轻柔地把他包裹着。这,到底是来自至高处的圣洁,还是幽魅缝隙溢出的妖邪? 不可能的,肯定有些什么搞错了。 徐语辰不自觉地冒出冷汗,双手不安地放到桌子之下,低着头,不再听同学们的聊天,把集中力全放到自己纯黑色的校裤上。就这样注视着,但愿黑色能将这一切无稽事物掩盖住吧…… 「喂,徐语辰?」 旁边的同学在呼唤他。 「……啊,没事吧?」 徐语辰勉强提起僵硬的嘴角,摇头否认,然后却又点头:「我有一点点晕……趴下来就好。」 邻座同学应允,向刚进来不久的班主任报告了状况,接着徐语辰伏在桌上,闭闔眼睛。那些令他反感的记忆如拼图般一块块散开在湖面,破碎,却没有缺漏;不过少年没有把他们拾起,也没有思考想像拼图的原初影像,只是毫无意义地看。 儘管没有把它们刻进脑里,但是有些事实,未免太过明显。 全都是很不好的东西。 那双能够温暖他的紫色纱羽啊…… 他微微抓着有点乱掉的头发,五指一撇,开始轻抚他的天使手环,努力将那些罪恶排开。 少年甚至记不得这个开学日到底持续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听到陆续传来收拾桌面的声音,同学告诉他已经放学,他才悠悠把头抬起,心里松一口气。有了生病这理由,他自然没有跟别人多谈半句话,立即背起书包离去。 「嗯哼,徐语辰,我听说了,你真可怜呢。」 刚踏出课室,就听到大小姐那久违的甜美声线,散发着一丝傲慢与戏謔,她彷彿一直在等候着这个对话时机。然而,徐语辰压根儿不想多理,也不想知道萧沁华到底听说了什么。他的双眼虽然随着话音斜看向旁边,但终究没有转身与她对望。停了会儿,又逕自提起离去的脚步。 当然,萧沁华并不会只说一句就放他离开。但听身后踏踏地轻步及至,并且来到自己旁边的皮鞋声音,徐语辰终于不耐烦地看过来。 整个暑假不见,萧沁华迷人得好比带刺蔷薇的笑顏犹在。她低头,上身靠近,不动声息地把一小瓶透绿色的液体塞入他的手里。 「你的,没忘记吧?」 徐语辰根本还没搞清楚情况,萧沁华已经离去,一缕缕亮丽的黑色长发正好在楼梯间的转角位消失。徐语辰垂着眼帘看了看,确定四週没人才收入书包,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独自离开。 走出学校,原来天空不知不觉盖上了阴霾。他咬着牙,朝着家的方向,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第柒卷 缚茧:Ⅲ. 在手中 3.在手中 屋子外一片灰濛。由水泥建筑而成的灰色世界凑集了零零星星的污点,如同墨汁般,徐徐渗透开去。 房间的窗帘再度被关上,不剩一丝光线。灯没有亮,房门紧闭,外界的风与光都难以窜进来。只有倒在床上的那名少年紧张的喘息,才能为这狭小的空间带来一点声音。 然而,亦仅止于此。 衝入房间后,他没有开灯和开窗,只是坐在床上,将背脊靠向冰冷的墙壁,一动不动。他微闔上眼瞼,慢慢调息他略嫌急促的呼吸,直至呼吸近乎无声。 良久,他看向白色的天花板,划出一抹嘲讽似的笑容。 即使是白色的物件,若然週围没有任何光芒,它就只是一团丑陋的灰黑。 自己亲手设计的完美白衣,每天穿上身,又真能让他映出白色吗? 每个人总会走到阳光所照射不到的地方。哪怕仅是片刻之间,被高楼的影子罩住,他也不再是「穿着白衣的人」──他只是个,跟其他俗人无异的,丑陋的人。 「啊.哈.哈。」 喉咙深处发出了略为沙哑的乾笑声。 不对,他真的要承认自己是那种罪人、共犯喔? 要跟眾人说:他一直以来,其实都是在扮演纯洁的小丑啊? 不对不对不对吧。 徐语辰缓缓地倒在床上,把脸埋入灰沉色的枕头里,轻声叹息。 每个人都希望成为洁白无罪的人。 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与喜爱。 希望自己不会受到伤害。 希望自己的所爱一直相伴。 这有什么错?一点错也没有吧──这理应是活在人世,最幸福的状态。 「我会带着你飞。」 这是美丽幻想的呼唤,在舒爽的白云间浮沉,幸福写意。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肺部便被洁净的空气充满了,多么让人留恋。 「辰……你是我的……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那是禁忌现实的诅咒。 ──怎么可能没有错?这当然有错!当然错!错极了!当记忆一下下如浪扑至,无所遁逃,连他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同性相爱、兄弟乱伦、肛门淫乱! 噁心!噁心极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偏要发生在他身上! 受够了,真是受够了! 为什么要让他记起这些该死的事! 即使自己的本质根本恶劣不堪,腐败噁烂,自己一直以来只是在扮演好学生的角色,这难道又有错?他,徐语辰,明明已经完全投入进一早设计好的角色躯壳,遗忘了所有罪恶,不希望伤害任何人,也不希望被任何人伤害…… 即使温驯善良只是偽装,这又有错吗! 他有伤害别人吗? 没有。没有!从来没有! 他没有帮助别人吗? 有。有!哪怕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受到帮助的人不也是很高兴吗! 谁错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难道渴求摆脱这个沾满罪恶的地面牢笼,每个人的出生地,仰望天空,便是他的最初原罪? 还是该说…… 一切,都是徐斐然的错! 「辰……你好敏感。」 这算是什么! 「辰,你也有感觉吧?」 兄弟之间会有这种对话吗! 「辰……你这里很舒服吧,被我玩得……」 兄弟两人,是谁僭越了身份!是徐斐然,一直对他呵护备至的徐斐然,在他神智不清的情况下两度侵犯他! 谁是犯罪者! 谁是受害者! 这真是该千刀万剐的罪行!这是有计划的侵犯行为、而且是针对男性、针对自己的弟弟! 亏他一直这么敬重哥哥徐斐然,一切的温柔亲切都只是幻觉吗? 侵犯、佔有、甚至是进入,这才是徐斐然的真面目? 天空更阴沉了。屋外传来了下雨的声音,滴答、滴答地织满了整个城市,水泥城市浑浊的顏色因为雨水而变得暗瓦无光,一团漆灰。 听到雨声的徐语辰微微转过头,脸颊有两道湿润的泪痕。 天空……也不是自己想像中的白色。 或许除了天使,并没有任何事物能永远保持璀璨的纯白。 浑噩间,他伸手摸向撇在地上的书包,在暗格拿出了一小瓶液体。 他止住了微弱的呜咽,将小瓶子握在手中。 ──是实现愿望的薄荷水喔。 是眼睛糊了吗?他眨眨眼睛,总觉得在这无光的房间内,薄荷水依然盛放着萤绿色的炫目光彩,宛如会发光的绿宝石。 徐语辰擦了擦眼泪,凝视着这瑰丽的绿,不禁勾起浅笑,心情稍微平伏了少许。 其实一切都是幻觉吧? 因为喝了薄荷水,所以到了大白天还会有断断续续的画面冒出脑海,并误以为自己曾经是个满身罪恶的人,曾经干过某些坏事。 什么啊……杀死父母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要哥哥为他顶罪,这也不可能。 哥哥侵犯他,这更不可能。 全都是幻觉啊。 「嘿嘿。」 他喷笑了出来,又再抹去自己过多的眼泪。 自己真的太傻了。哥哥对他的好,是从小时候开始的;他啊,是绝对绝对不能因为噁心的幻觉就质疑最关爱他的哥哥哦? 与同性做爱,很噁心吧? 趁对方神智不清时强暴,很噁心吧? 跟自己的兄弟赤裸地搞在一起,很噁心吧? 亲吻,噁心?唾液交缠,噁心?性器相抵,噁心?挑逗戏玩身体,噁心?掰开肛门试探入侵,噁心? 噁心吧?噁心不?噁心喔?极噁心?怎么可能会不噁心? 徐斐然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弟弟作出这么噁心的事? 不可能啊,他的哥哥不可能这么噁心的哦? 即使世上有这种噁心的人,也绝对不会是哥哥喔,哥哥才没有这么噁心呢? 徐语辰捲缩起身体,换了左手握着薄荷水。 对嘛?因为大小姐给予的是一瓶幻觉药水啊。 他用食指与姆指脱开了瓶盖,让晶莹的绿色液体与外面的空气相触。他将唇贴在玻璃瓶缘,半瞇着眼,轻嗅着鼻尖前的薄荷香气。 所有污秽都是假的。 那种噁心的哥哥绝对不存在。 绝对不存在……。 第柒卷 缚茧:Ⅳ. 伦理的天秤 4.伦理的天秤 夜之光从外面五光十色的世界透射而至,在空虚寂静的客厅加入一丝光线,斜出两格光影。座落窗户正下方的沙发由于角度问题,未能分得半点照耀,只能隐约看见少年瑟缩的影子。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捲缩的坐姿没有偏移,只有右手缓慢地摸着自己的头顶,转了又转,转了不知多久。 夜很静,世界很安寧,如此的景状并不存在半丝污垢。 只有在人与人接触相交的情况下,罪孽、罪名、罪疚,才会像银色的铁链般把人们重重扣上,教人无法逃开。 明月西移,光线徐徐地斜向玄关处;此时,木门喀嚓地被转开了,外面走廊的灯光霎时把屋内的一切映照得清清楚楚。 徐语辰侧坐在沙发上,身上的校服仍未脱下,领带松开,从领口而下的钮釦解开了三颗,露出了白晢的锁骨带。 刚下班回家的徐斐然愣了愣,放下公事包,亮了灯,诧异地唤了一声:「辰?」 突如其来的灯光使徐语辰瞇了瞇眼,目光从天花板游移至金黄色的灯泡,定神注视,彷彿要把那道光印入视网膜上。 忽然,他的嘴角向上勾起,痴痴笑了。 什么也没有说。 徐斐然看着弟弟那发红的脸,带着点湿润的粉唇,看来是刚刚沾了水,那层水光在亮灯之下特别曖昧迷人。他凝了凝神,歇力把心神放到雪白的墙壁上,在那片单纯的顏色中寻求冷静。 他不太清楚徐语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一直留意着徐语辰的他确实感受到弟弟这几个月来细微的变化。 最近这几天,弟弟似乎埋藏了更多心事,常常发獃,显得很不安。 徐斐然看了看桌面上的一瓶空玻璃瓶,底部还残馀着数滴的绿色液体,带着半透明的晶莹。 「辰,听到到我的话吗?」徐斐然轻声探问。 一如他所料,徐语辰像是个喝了酒的样子,把视线投射至更高的地方,咯咯笑了两声:「好热……」 又是这样子。 清纯的嗓音带着些微沙哑,如同刚刚睡醒,却足以令徐斐然感到心神一荡。区区两隻字,就像是在寂静的夜里暗示着某些愉悦的事物…… 热吗? 徐斐然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不应该发情、不应该想太多。 他最心爱的弟弟……近来定是遇到不称心的事吧,前阵子还遇上黑社会,回家时的模样少见地狼狈。 弟弟够累了,他不能老是被身体的慾望牵着鼻子走。 ──即使,弟弟现在的诱人姿态,让他不自觉地想到那些美丽的晚上。 他挑起那卧倒在桌上的玻璃瓶身瞧了一眼,没有标籤;把剩馀的那微许的液体滴至舌尖,舔了舔,清甜可口,带着一阵沁凉,是薄荷水吧。 徐斐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问题。他来到徐语辰身旁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柔声说:「发烧吧?我送你回房间,好不?」 真的发热了。 他紧紧牵着弟弟意外地略冰的手,另一隻手环过弟弟的腰,想要扶起。才刚曲起双脚,徐语辰却整个人失衡地扑到他身上,将他压回沙发上。 「唔……哥、斐然哥……头在痛……好晕……」 徐语辰把脸埋到徐斐然的胸前,断断续续地呢喃。身体压过来的力道很重,看来病得不轻,少年的气息、体温全都紧密地靠拢过来,让人眷恋不已。 徐斐然轻叹一声,禁不住诱惑把对方抱在怀里,轻抚他柔顺的头发。 在平时,根本不能拥有这么靠近的接触。 总是只有趁着弟弟意识不清的时候,才能这样紧抱、亲吻、做爱。 单方面的付出与爱恋听起来高尚,可是,那只不过是愚人的天真而已。对自己没有好处,对方也不会因此而爱上自己。 他让弟弟的脸稍微退出些,垂头亲吻那发热的额。 对方蹙起了眉,眼睛也因此而瞇得又细又长,喉咙发出可爱的支吾声。 「如果我能够光明正大地爱你,有多好……」 嘴唇缓缓向下移动,跨过鼻尖,终于来到对方的唇上。他不禁闭上双目,舌尖轻轻依恋着那软糖一样的唇,然后推进两唇之间,在口腔里寻找鲜甜的薄荷味道。 「唔……」徐语辰没有反抗,也没有主动,只是笨拙地承受着那舌头的入侵,迷离的双眼紧紧地钉在徐斐然沉醉的脸容。 两人的舌头相互交缠着,窒息般的快感充满了喉咙,呼吸渐快,抽着鼻子所吸入的尽是对方的气息。淅淅的深吻声在持续着,伴随着甘甜的喘息,好像永不休止。 良久,徐斐然恋恋不捨地退出,睁开了双眼,看见了徐语辰更加发红的脸、被吻得饱满的双唇。 以及一双清洌如冰的眼神。 「……够了吧,哥?」 无视对方的错愕,徐语辰厌恶地皱着眉,用衫袖抹去那黏湿的嘴唇,用尽了左袖,又用右袖子,抹了一遍又一遍,彷彿永远都不足够。 或许对徐语辰来说,这确实是到达至深的噁心。 徐斐然的表情已然从刚才的震惊回復平静,眉间带着淡淡的哀伤。纵然无法理解弟弟的神智会如此清醒,为何弟弟刻意要假装发烧,过去那两次亲密接触的幸福感到底算是什么;不过眼前的状况,他还是大致理解。 自己最丑陋的一面……不,该说是,最深沉的欲望已经被揭穿。 无论是感情上的,还是肉体上的。 「辰……」 「别叫我……噁心。噁心死了。」 徐语辰冷冷地睨了徐斐然一眼,语气没有半丝火爆味道,像是早已经预知了最坏的情况,接受了可恨的事实。他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喉咙却又涌出了作呕的感觉。 接吻的味道依然残留在口腔,久久不去。 他捏着喉咙乾呕了一下,再用袖子猛抹那骯脏的嘴唇。 徐斐然神态平静地注视着,轻问一句:「为什么觉得噁心?」 徐语辰冷哼笑了:「这……还要问吗?难道你半点羞耻都没有?作为男性,竟然对自己的弟弟作出这种……猥琐不堪的事。徐斐然,你真的要我说出口吗?」 「我确实没有羞耻心吧。」那语气云淡清风,声量虽轻,却又坚定得无容置疑:「我从来不认为,我爱上徐语辰有任何错。其他人的想法,我不管。」 徐语辰倒抽了一口凉气,感觉头眩感更强烈。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哥哥? 为什么他的哥哥会这么不知羞耻? 为什么他的哥哥居然像个疯子般说他爱上他的弟弟? 徐斐然,徐语辰的兄长。 在徐语辰眼中,哥哥明明是这么让他心悦诚服的人,如此温柔亲切,认真而有责任感,一直都亦兄亦父地照顾他、倾听他的各种心事……这样的哥哥,理应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吧? 即使被说成是恋兄,这也是很正常吧? 换作徐斐然生于其他家庭,成为别人的哥哥,他的弟妹必然也会对他敬爱万分;哪怕是再骄傲、再任性的孩子,也必会被徐斐然那比水更温柔的宠溺所征服。 徐斐然本来就有这种魅力。 可是…… 徐语辰抹了抹嘴,哼声失笑。 原来徐斐然对自己的温柔,全是由于那种猥琐的男色喜好吗?想要利用无尽的宠溺与关怀来欺骗他,接着,侵犯他? 作呕,太令人作呕了。 爱情? 对日夕相对的亲弟弟產生爱情,只会是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最可恨的背叛。 「我不想再听到这种疯话……」 才刚说得一半,徐语辰已被从后抱着,后颈、耳际间传来了足以令人发热的碎吻。他浑身起颤,摆动手肘挣扎,却被对方抱得更紧。 「辰……」那人的手伸进了领口内部,两指夹着他的乳头,「除了这儿,你还能去其他地方吗?」 徐语辰垂下头,只觉他的心冷得快要停歇。 明明是这么厌恶,可是被挑逗的地方却如同被火撩起,那手指在乳晕上转了一圈,乳尖竟自然地挺立。 「除了我,你还有谁能依靠吗,辰。」 对方一步步解开他校服的钮扣,然后摸向他的裤档,把那脆弱的地方轻轻捏着,用中指按着顶端处。 徐语辰咬着牙打了个激灵,微微曲着身子,清楚地意识到下腹的反应。 兴奋而可耻。 「难道……嗯啊……」徐语辰哆嗦着,忍不住吐出一口舒适的喘息,「你……真的不把我当成弟弟吗?我明明是你弟……」 这句问话换来的是一声听惯了温柔浅笑。 「即使我们有血缘关係又怎样?我依然天天想着你,想要吻你,碰你,得到你……」 「你!禽兽、变态……嗯……!」 裤链被解开,白色的内裤被扯下了一边,只见那隻手已经越过稀疏的阴毛,把他越来越热的分身握在掌心,细细搓弄。 「哈……若是担起禽兽、变态的名字就能跟你在一起,这不是很划算吗?辰。」 「不懂、我不懂!为什么要这样!」 身体好像早已习惯对方的抚摸,即使徐语辰打从心底里排斥着,用力拔开对方的手,可是尚未得到满足的下体却感到酸酸的,宛如被蚊子咬得发痒,却不能搔痒一样。 双手发抖,想要把裤子拉回去,但是对方却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 「辰,」那人含着他的耳朵,在耳珠处细细地咬了一口,「不觉得舒服吗?」 尤如毒酒般的话语吹进了耳里,少年整齐的校裤连同内裤被拉至更下方,抵达膝盖。徐语辰硬生生地咽下口水,脸色緋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露出了双腿,对方的手一溜,已经鑽入大腿内侧色情地爱抚,指头不时在下阴撩拨,把玩他的双球。 「你竟然……呜……」 为什么要问这种可恨的问题? 身体渐发无力,大脑似乎当机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可以怎么办。 过往温柔的哥哥变得完全不同。不、那触摸依然如此温柔和暖,让人心跳,可是徐语辰却十分害怕。 迷惘间,他被扶回去沙发上,背脊傍到那人怀里,被拥抱着,亲吻着,逗弄着。领带早已经歪了在一边,白色衬衫由于亲密的举动而折出一道道皱痕,胸口的两点尽露于外,早已由于手指的夹弄和嘴唇的吸吮而发成樱桃似的深红色,高高突起。 徐语辰的双手伸到空气中,想要向某个方向挣扎,望着天花板、望着沙发、望着墙壁、望着地板……然后眼睛一黑,只觉那人的脸靠近了他的额头,在眉毛处轻轻亲吻着。 那人……是谁? 那人单手依恋地包住了他的分身,上下套弄,徐语辰清楚听到那个部位被扯动的声音,嘰咕、嘰咕、嘰咕,没有停过。那里不知从何时便硬挺充血,晶亮的透明液体从端口处挤出来,里面好像还有更多的,在等待着全部发洩迸开。 抽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被人抓住了的快点不断被刺激着,时而捏紧,把他的欲望锁紧在发热的小腹。他肩头缩起,脑袋更倾向了身后那宽阔的身体上,鼻子呼出又重又急的气息。 不觉得舒服吗? 怎么可能会不舒服呢。 上次、还有上次,那意识迷糊的自己、只被身体快感所驱使的徐语辰,根本从没反抗过这么舒服的禁忌行为,甚至乎,从头到尾在享受! 那隻带点硬皮的手与分身的皱褶谱出了一丝丝斩不断的欢愉,顺着那迅速膨胀的兴奋,屁股竟然微微在扭曲,回应着那人的动作。 这不显眼的举止并没有逃过对方的双目,只闻对方笑了一声,用姆指逗逗隐约发颤的顶部,爱液溅出,茎身又兴奋地跳动了几遍。 徐语辰封着嘴唇,竭力不让喉咙喊出一丝奇怪的呻吟。 很舒服,确实很舒服……。 如果自己喝了萧沁华的迷幻药,现在就会爽得死去活来,毫不犹豫地喘息吧? 之前的他,也是多么的噁心。 每个敏感的地带都被摸遍了,随着如浪涛般的悦乐袭至全身,对方魔术师似的手指越来越急,徐语辰终于忍不住张了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身体屈曲,铃口已经射出了一道白液,大半都泻到那人的手里。 那人的手依然在挤压他的炙热处,转了转,撩了撩,把残馀的快感全弄出来,并慢慢地亲吻着他的脖子,什么话也没有说。 徐语辰有点昏晕的意识逐渐冷却,眼见下身的污秽,校裤还沾到了两滴精液,顿觉得胸口鬱闷到不行,难以呼吸。 他痛苦地歪过头,使劲将双手搭到沙发上。 那人仍然抱着他,一个个轻柔的吻全落在他的身上。 热情似乎永远不会褪去般。 那人……到底是谁? 不是他所认识的哥哥。 「辰……我不会再勉强你。」 那夜更深的时份,徐斐然轻搂着失神的徐语辰,用只有你我才能听到的声量细语着。 「明天起,我不会再这样子对你,你可以安心留在这里,不用逃开。」他含着浅浅的笑意,拂扫着徐语辰柔顺的头发,「我会供你读完高中,升上大学,让你起码有独立的能力。即使你现在除了这里便没有其他依靠,到了将来,你也能离开这里吧?」 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徐斐然叹了一声,停顿片刻后才不捨地放开怀里的人儿。 「不过,如果辰真的走了……我一定会去死吧?」 徐语辰倒在沙发上,斜眼撇向那个裤襠鼓胀的哥哥来到餐桌前倒水来喝,厌恶地、冷冷地失笑。 除了侵犯自己的弟弟,便没有其他生存的欲望吗? 徐语辰抓着衣领,哈了一声:「哥,你真可怜。」 第柒卷 缚茧:Ⅴ. 掌心外 5.掌心外 徐语辰再度看见了那座环形的巨大栏栅,用灰棕色的木枝所架建而成,将地面世界划分成两边。 不同的是,过往的他一直待在栏栅之内,混杂在人群之中,自身的顏色理应早已被同化、被容纳;此刻的他,却隻身一人弧立在栏栅之外,光裸的双脚踏在乾燥冰冷的土地,脚趾一动,便能清楚感受到地面的裂痕,如同世界在崩坏殆烂着。 到底他是在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徐语辰拍拍脚底的沙粒,提起脚尖往他熟识的场所前进,从碎步变成急步,越走越快。然而视线所及,只有那远至水平线的栏栅,彷彿用尽全力奔跑也永无抵返的一天;在这里,他看不到栏栅内的无罪之人,却也没碰见栏栅外的背离者。 这是一片虚无的、极广阔、凋零的龟裂地域。 只消一会儿,脚底已被沙粒和小石子磨得破损,整个又灰又红,每踏一步都很痛。徐语辰勉强支撑了十多分鐘,那线栏栅依然遥遥地屹立在远方,距离似乎没有缩短过。他抓着胸口,眺望那使他安心无忧的地方,眼睛湿了。 他在什么时候跑得这么远了? 痛得发颤的双脚终于颓下,身体轻坠,徐语辰已经跌坐在乾涸的土地上,内心尚未屈服,焦躁地张望。栏栅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人,例如那不可一世的富家大小姐萧沁华,或是以良善来掩饰低微丑态的侍女陈依柔,或是其他同样犯了罪恶的人…… 对,犯罪的人应该不止他一个,应该佈满了整片大地才对。 明明身处于同一片土地,怎么会碰不见一隻人影? 尤如置身于无边际的沙漠里,没有路人,甚至连可以解渴的绿洲也没有。徐语辰沉重地叹了一声,双手无力地撑着地板,不再理会沾脏了掌心的尘沙。 ──要是有共犯就好了。 可笑地,曾经对「共犯」二字极为排斥的他,现在居然会浮出这种念头。 要是看到认识的朋友跟自己一样犯了重罪。 啊,肯定是非常喜悦吧? 晴朗的天空下,阳光依然赐予栏栅内外的世界平等的光线,却不带半丝热力。身心疲惫的徐语辰选择躺在地上,如同即将死亡,无力地睁着眼皮,仰视晨光熹微的蓝白色天空;那是跟灰泥色的地面完全不同的美丽静土。 最接近太阳的世界啊,必定很温暖吧? 他抱着胸口打了个寒颤。 迷朦地眨了眨眼,一小片温柔的淡紫色像花瓣般从云上飘落,使人心境安寧。他不禁笑了,目光紧紧追随着这抚慰人心的丽紫,慢慢提起左手,放在眼前,让那紫色被夹进食指和中指之间。 要是能够拥有这片紫色,无论是牢里牢外,他都可以得到幸福吧? 内心不期然盪出这个想法来,驱使他转动眼珠,爬了起来。 他伸出手抓向空中,紫羽比他想像中来得更轻、更透明,原来正要降落到他身上,现在却被他的动作所拂走,飘摇至他的后方。 徐语辰凝视空空如也的掌心,然后转头。 他所钟爱的淡紫,正安然落在后方不远处的地面,只要回头走,便能够轻易取得;这里没有其他人,没有人会跟他争夺。 是他的。 是他的了。 徐语辰眼瞪瞪地注视落地的飘羽,抱膝坐在原地,脚趾不安份地挪动着,但始终没有站起来。 良久,他转头,远眺那相反方向的栏栅世界。 接着,犹豫了很久、很久。 早已化作为茧的规条,即使逃至新的地域也无法摆脱;只因他身为人类。 那是,伦理良知与真实价值所构成的捆缚。 第柒卷缚茧-完 第捌卷 卸罪:0. 记忆的瓶口 0.记忆的瓶口 凌晨两点多,夜阑人静,窗外夜市的繁嚣与热闹已然随着更深的黑暗而消隐,路上没有半个人影,只剩街灯缄默的照耀,和霓虹灯永不竭息的射光,使街道保持明亮。 这并不代表夜里的人已经进入梦乡。还在活动的人,全都隐藏在某个角落里、某条暗巷内、某个建筑物中,在不干事者绝对看不见的地方。 浴室的门口被打开,腾腾白雾从内冒出,然后倏地消散无踪。 徐语辰刚刚洗完第三次澡,泡水很久,手脚的皮肤都变皱了,略长的湿头发安静地凝聚水珠,而后滑落地面。他紧抓着略为蓬松的长衣,瞟了走廊对面哥哥的房间确实地关上了门,方才躡手躡脚地返回客厅。 以后到底该怎么做? 虽然徐斐然表示,他再也不会干出那种过份的事……不过,这可信吗? 相信强暴犯的承诺是一件极愚蠢的行为。 不可以再留在这个地方,不可以再跟那个人住在一起。只要想到那人亲切的脸孔,温柔的笑容,过去的关怀呵护,以及、刚刚所受到的对待,徐语辰便很想哭,心脏扭痛得厉害。 徐斐然是他最信任的人,最信任的人却重重地伤害了他。 萧沁华和陈依柔,高一、高二时的朋友,是将他引向罪恶、拉入丑陋世界的人。 一直以来最好的朋友,于俊衡,当初他说的话是真实的。然而,这位朋友现时却下落不明,尤如人间蒸发。 身边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即使不是能够依赖的对象,有个倾诉对象,也足以使他安慰吧? 但这样的人并不存在。 徐语辰无力地倒在沙发上,把身体的重量全部陷下去,两指插入湿溼的头发里。寂静的客厅里只残存着他烦躁不安的呼吸声,不剩别的东西。 他没有父母。没有哥哥。没有朋友。 父母因车祸去世后,成为小孤儿的两兄弟被带到叔父和叔母家,作为累赘般的存在,一直寄人篱下,受人白眼。每次回到那个没有半点亲情的房子,他便会感到一阵反胃。 那个时候,唯一照亮他生命的,其后又将他带离那地方的人,是作为哥哥的徐斐然。 他掩唇,咯咯失笑。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哥哥啊。不过,要是他失去了「哥哥」,馀下的日子可以怎么办? 在空虚孤寂的晚上,如同蜡烛般带来一丝微弱火光的,只有埋藏于抽屉深处的联络簿。徐语辰哆嗦着走过去,打开抽屉翻了许久,终于把一本尘封已久的本子拿出来。 那是记载着亲人们的电话及地址的联络簿,由于数年来没有碰过,厚实的黑皮早已经铺上了一层薄尘。翻开内页,纸张变得脆弱易碎了,偶尔看见一、两个小孔,纸角还黏在一块儿。 徐语辰再次确定徐斐然没有走出房间,他才稍微松口气,双手把本子捧到沙发上仔细阅读。 徐家两兄弟没有什么亲人。爷爷和奶奶早逝,只剩下父亲跟叔叔两兄弟,不过父亲在少年时期已经四处游荡,其后没有跟叔叔有过太多接触。至于母亲,她的家族根源自某个隐蔽的村落里,不过到底在哪儿,母亲从来没提及过;母亲的亲人,也是素未谋面。 在陈旧的联络簿里,只有父母、叔父和朋友们的联络方式,还有某些常用的电话号码。 徐语辰看着这一个个父母亲的朋友名字,心跳加剧:没有谁是认识的。 除了叔父、叔母的家,就不剩其他可以投靠的处所了。然而,相较之下,徐语辰寧愿跟作为强暴者的哥哥继续住在一起,也不愿意回去那个讨厌的房子。 叔父和叔母的存在,真的使他深感厌恶呢…… ──那两个孩子杀了自己的父母,怎么可以让他们住进来! 讨厌!这又是什么东西? 徐语辰把视线从叔父家的电话号码挪开,身形如同被风吹袭的枝椏般摇摆不定,最终跌到沙发上。手指一甩,那无用的联络簿便被摔到地上,发出「啪」的响声,在暗夜里特别鲜明。 ──连当叔叔的也不照顾两个小孩,会被人瞧不起的!再忍耐一下,看在遗產的份上…… 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为什么这个世界存在着这么多讨厌的人? 徐语辰咬了咬下唇,觉得头部隐隐作痛,越来越多的东西拋到耳边。他拚命地甩头,阻止这些来自过去的幻觉继续入侵,他要保住现在的自己! 记忆的瓶口,为什么堵不住呢? ──辰……不能上法庭,他是个很容易接受暗示的小孩…… 熟悉的声音,还有温柔的眼神,总是让他迷恋不已。 然后,是已经遗忘的说话。 ──辰,不要怕,忘掉这一切,重新开始吧。 还有。 ──辰,我喜欢你。 「头好痛、好痛、好痛、讨厌……」 黑暗中,徐语辰抱着发涨的脑袋,不断发颤呢喃着。 第捌卷 卸罪:Ⅰ. 两端的未来 1.两端的未来 听见徐斐然的房间有动静,早已换上校服的徐语辰便背起书包,悄声步出家门。未见太阳的天空依然灰淡无光,道路的一切事物均带着似夜的暗,在灰与黑的交界下失去了轮廓。徐语辰双眼茫然,踏着机械式的脚步前往学校。 他是第一次在六时正的清晨出门。这条上学的道路,本是再熟识不过,只是时间不同,光影不同,眼前的画面竟尤如从未见过,那街灯、那小卖店、那车站牌子……全都置换成陌生的色调。 这才是事物的真实面貌吗? 那些红、苹、蓝、绿、紫,万千色彩的綺云,终究是灯光下的幻觉;看得见彩色的人是瞎的,被蒙在丽色之中,只有瞎子才能看见未经修饰的本质,碰触事物的真象。 徐语辰失笑了,伸出两指轻轻摸向自己的脖子。 这里,还有这里,以及这里……浑身上下,几乎每处都被那人吻遍了。一旦忆起那暗夜,那魅色,那触感,那轻语,徐语辰便觉得身体变得奇怪起来,好像不受控制的。 ──在期待什么吗? 也理所当然地,在憎厌着什么。 徐斐然是他最喜欢的人,那么跟最喜欢的人温柔地做爱,应当是幸福甜蜜的事吗?可是这「最喜欢」的意思打从根本地不符合。 即使徐语辰已经是高中生,但心思从未放在男女情爱上,更别说是性。 他最喜欢徐斐然,跟爱情,丝毫扯不上关係。而这突如其来的悖伦之爱,以及最亲密的身体接触……只会让他彻底混乱。 彩色的世界突然变成沉灰色。 学校才刚开门,工友们才刚开始工作不久,有点忙碌。这是以往从未见过的景象。 徐语辰慢慢扫视空荡荡的学校,看不见一个学生。步入走廊,也不见任何熟悉的老师,只有工友拿着扫帚和抹布穿梭在各班房,低头清洁。徐语辰隔着玻璃观察,慢慢来到自己的课室前,把手放在门柄上。 锁了。 徐语辰歪了歪头,平常他回到学校,班长早已经打开了课室呢。他默默注视阴暗无光的课室,了无人气,这才是课室的本来面貌。感受着这份与平日有着遥远距离的空隙感,徐语辰又再失笑,接着踏上阶梯。 沿路步来,他很快便来到天台,这是除了操场外唯一能够暂时休歇的舒适场所。然而,铁门一开,他便看见那名柔美的粉发少女靠着边缘处的铁杆而坐,双手把弄着细长的马尾,透白色的瓜子脸正斜斜地撇向栏杆之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语辰愣住了,正犹豫着该离去还是留下,陈依柔已先把眼神幽幽飘来。她丽发略为凌乱,眼瞼半闔,神情淡然中却带着几分摄人的媚醉,儼然跟平常的好班长形象、或是温驯的咖啡厅侍应形象截然不同。 该说什么呢,是美丽吗? 徐语辰不自觉地踏前,把铁门关上。 然后嘿嘿沉笑两声。 「陈依柔,这才是真正的你吧。」 明明前几天才遭遇到货仓内被黑社会欺凌的情况,此刻徐语辰居然完全没有鸡皮疙瘩,带着如风般轻松的笑意来到陈依柔身前,说:「你根本不是好学生。你是无论跟男人还是女人,都能够搞在一起,取悦对方的人。」 陈依柔正视他,勾起浅浅的笑意,当中带着一两分自嘲:「语辰同学,你很没礼貌呢。」 「嘿,我有说错吗?」 陈依柔没有回答,仅是以五指把弄着柔软地披在胸前的马尾。良久,她叹了一声,将目光转向暗灰蓝的天空。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好学生呢。」她把白晢的脸孔贴在栏杆上,「不过,我的人生剩下多少选择呢?我家很穷,母亲为了给儿子看病、唸书,在我跟我的孪生姐姐还小的时候给卖去萧氏药厂,听说价钱很便宜。」 徐语辰倚在栏杆旁边安静倾听。 不是由于他俩是朋友,不是由于少年的好奇心,仅是在这个没有谁能够依靠的罪之世界里,寻找与自己相同的共犯。 「本来我和姐姐会被当作试药人,大约试一试,整个身体就不能用了。不过在那之前,药厂的千金突然需要几名玩伴。」 徐语辰挑眉问:「萧沁华?」 「嗯。」陈依柔顿了一顿,闭起双眼,扬手拭去额上的清汗:「我和姐姐都想,当玩伴自然比当试药人好,而且听带走我们的人说,我们可以吃好的,穿好的,还可以跟正常的孩子一样上学唸书。」 「后来……你跟萧沁华……?」 「后来,就是像狗一般的生活,不,连狗也不如吧?」 陈依柔没有张眼,也没有理会徐语辰的问题,只是独自沉浸在过去的世界中。 「那时候,我和姐姐根本算不上什么,沁华喜欢的时候唤过来,不喜欢就把我们锁在黑房里几天,只可以喝水,什么东西也不能吃。后来长大一点点,有几个男的把我们两个强暴了,不止一两次,似乎是沁华的什么亲戚。最后是沁华发现了这件事,制止了他们,却……将我们,变成她的玩物。」 听到此处,徐语辰也不禁重重地吁一口气,手指在掌心上戳了又戳。这种几近梦幻的情节,真的曾发生在这位个性乖巧的女生上吗? 难以置信。 陈依柔的脸上不见任何痛苦,却苍白。她勉强一笑,继续述说:「我姐姐很倔强,她一直都不肯向任何人屈服,她一直在反抗沁华,受了好多苦,最后浑身是伤的逃出去。而我,既胆小又懦弱,所以……只能用尽所有方法讨好别人。」 「包括捨弃尊严?」 「嗯。」她的声音略显哽哑,「想平安地活下去,还是想过着受难的日子?语辰同学,我呀,是选择了平安地活下去,而拋弃尊严,背叛了我的孪生姐姐。」 纵使徐语辰无法完全相信这番自白,但他彷彿能够明白。 眼前这名少女,他的朋友,在人前分明是个善良温柔的好学生,大家所敬爱的尽责班长;为何在萧沁华的手下,偶尔会变得怯弱无力,在仓库内,会展露出那种勾引男性的媚态。 因为,这正是侍女的生存之法。 那卑微的存在方式,让她能拥有今日在人前的平凡秀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她是永远善良无邪的少女。 是反抗,还是接受。 全都握在自己的掌心上,视乎自己的一念之差。 那么,他又该何从选择呢……想到此处,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处境跟陈依柔很相像,不禁摇了摇头,把心神定稳。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没有兴趣知道。」 「嗯。没有人会对别人的悲情故事有兴趣吧。」陈依柔轻笑一声,坦然道:「也许……我只是想把自己的往事告诉随便的一个人,那么,即使我死了感觉还是蛮好的,因为我的事没随着我的死而湮没。」 徐语辰把背脊移离铁杆,皱眉道:「你要死?」 「嗯。」 陈依柔终于微微张开明亮的双眸,眸中沉淀着同龄少女所没有的忧愁。她的手指依然捻着发丝,暖风缓拂,衣服与头发轻摆,霎时间,徐语辰觉得她的身姿跟濒死的蝴蝶没有分别。 「生与死,现在让我选择的话,我想得到死亡。」 「……是吗。」 徐语辰深深吸了一口气,意外着自己竟然会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两隻字。 踏出栏栅的人终免不了要承受良心的苛责,绝望地死去,恐怕是理所当然的道路。 那么,终有一天会轮到他吗? 第捌卷 卸罪:Ⅱ. 罚 2.罚 当天,陈依柔没有死。 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徐语辰并不认为前一刻仍在天台跟自己倾诉秘密的少女,下一刻已如皂泡般飞散幻灭。徐语辰沉默地坐在课室的座位上,眼角瞄向正与同学谈笑风生的萧沁华,然后瞟向坐在后排,望着黑板出了神的陈依柔。 要死吗?大约也是不久后的事。 不,或许这名少女早已经死了。自从她被卖去萧家,出卖自我,成为最低下的侍女委曲求存之时,陈依柔已经死去了。可是这样想是错误的,要不然,今晨对他说「我想死」的少女又是谁人? 徐语辰托着腮子,自顾自地勾起抹浅笑。 反正,该死的人就尽快死掉吧──一切都是为了抵偿自身的罪孽啊。 明明同样是共犯,徐语辰却乐于看见陈依柔那憔悴的脸容,背地里幸灾乐祸起来。到底是本质的劣根性呢,还是洁癖发作,渴望污秽的事物永远消失? 不过谁能定义污秽呢?谁能定下他人之罪?也许,只有纯洁无垢的天使知道吧。 徐语辰这么想。 那么,当初到底又是谁把天使定义出来? 当天,拥有灰羽的友人依然没有在学校出现。 当天,以及第二天,侍女也尚未离开这个牢笼的世界。 而徐语辰所敬爱的兄长也没有再回来。 过去两天,徐家两兄弟未曾碰面,只有藉着客厅物品的移动来确认对方的存在。 徐语辰到了第三天才发现,他根本用不着每朝未天亮便爬起床,也用不着刻意每夜在他所不熟识的大型商场流连,直至大街人烟稀少之时才慢步回家。因为徐斐然已经如他所愿,自行回避。 徐语辰如同昨日于天明中醒来,悄声关好房门,来到客厅。大约是近日睡得不好,使他醒来时神智不清,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那人,竟一时间未及认出来,呆呆地顿在原地。 徐斐然像在等待着。他已经穿上西装,手掌扣在公事包上,上身微微前倾。他深深凝视弟弟的脸,却也仅是片刻之间,没有逗留。他没有说任何话,连眼睛也没有眨动,仅是以木然的脸提起公事包,然后出门。 这不过是短短一分鐘内发生的事,以致徐语辰回神过来,情绪还是一团乱的。 「这到底……」 算什么? 徐语辰松下肩膀,刚睡醒的他居然感到十分疲惫,一下子便坠倒在沙发上。脸颊轻倚,他清楚感觉到沙发上仍残留着兄长的体温,似乎徐斐然在这里已经坐了很久。 直至见到他的那一刻,才无声遁去。 到底是为了什么?既不是要侵犯他,又没有说半句话,更没有赶他离开这个家。就这么入迷的一瞥,却又翩然离开,彷彿不再留恋这个家的一切…… 徐语辰深深吸气,彷彿从沙发里嗅到徐斐然的气息,独特的男人味道。 「算什么……这算什么啊。徐斐然……」 他含着唇冷然哼笑,讥讽这个扭曲的世界。 这种感觉,有够像是被最疼爱定的哥哥再背叛一次。 难道是过往从哥哥身上奢求了太多的温暖,现在上天要彻底收回?徐斐然方才的冷淡,是他从小到大都未曾碰见的。即使是在那淫糜的一夜,哥哥仍然无时无刻注视他,指间的动作,何等温柔。 即使被罪恶所薰陶,他还是可以依偎进那一直陪伴他的紫色羽翼之中。 徐语辰摸向喉咙,乾吞一口口水,试图冷静。 不行的。 他不能再如此迷恋下去的了。若然想斩断罪根,这种小小的惩罚是必然的,他以后要度过这种没有兄长爱护的日子,一个人生活。 ……未来,真的会这样吗? 不期然地,胸腔竟涌出一团怒火。 谁能把哥哥还给他! 谁能把哥哥还给他! 谁能把哥哥还给他! 他重重地喘了一声,独自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在这尚未透出阳光的时间,他真的觉得好冷,冷得想要回房间继续沉睡,直至温暖再度降临。 哥哥、徐斐然、哥哥、徐斐然、哥哥、徐斐然…… 唇齿细咬着这两个称谓,反覆地。 徐语辰闭上双目,微微颤抖着的身体依恋在温热的沙发上,然后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把唇轻轻碰向那残留的暖意上,亲了一次,冷笑,再亲,復又冷笑,直至那人的气息完全消失为止。 第捌卷 卸罪:Ⅲ. 妄想之药 3.妄想之药 清彻芳香的透绿色,散发着甜蜜的薄荷气息;手指夹着玻璃小瓶瓶身,皮肤便传来惑人的沁凉,是夏天的最佳触感。 到底是何等醉人的饮料?它的名称是什么? 「嗯哼,没有名字呢,只有家人。」高贵夺目的学生会副会长露出美丽的酣笑,双掌一展,她的十指之间,竟忽然冒出了八支不同色彩的小瓶饮料,宛如表演魔术。红、橙、黄、绿、蓝、靛、紫七色小瓶,象徵着这个变幻无常的色彩世界;第八支却是吞噬一切的黑色,如同要跟七色对抗。 徐语辰不禁笑欢了,看了看他看熟识的绿色,接着望向自己最钟爱的柔紫色,尤如那人的纱羽那么美丽无垢,教人入迷。 萧沁华放下瓶子,独独挑起那支浅紫色的小瓶说:「绿色的是薄荷水,这紫色的就是葡萄汁了,甜中带着微酸。嗯哼,就像谈恋爱的味道了。」 「恋爱的酸甜?」徐语辰慢慢从那幻美的紫色抽回神,拿起红如鲜血的小瓶问:「这个呢?嘿,该不会是血液的苦涩吧?」 「呵呵,这是特别深红的草莓,少女的最爱,象徵着初恋的青涩无知。」 「这两个,是橙和柠檬?嘿嘿,怎么萧氏只有这种酸甜的东西呢。」 「橙色的是失败的、嫉妒的恋爱,无论喝多少口,都会觉得酸味多于甜味呢,很好玩吧?黄色的你可是猜错了,这个是清甜的菊花茶,跟你喜欢的薄荷水是两种不同的甜味哦。」 徐语辰打开淡黄色的小瓶嗅了嗅,点头说:「真的是菊花茶,蛮清淡的。」 「嗯哼,要比喻的话……这就是隐逸的爱慕了。」 「那这瓶蓝色的是?」 「这是酒,名为梦幻海洋,意味为无穷尽的沉溺喔。」 「无穷尽的沉溺吗?嘿嘿,听上去真快乐呢,什么烦恼事都不用管了。」 「嗯哼,这样说也没错呢,徐语辰。」萧沁华玩味地看着把玩观赏这些瓶子的徐语辰,又捧起还没介绍的靛色液体,说:「这也是酒,名为靛之珊瑚,跟梦幻海洋是一对喔。有猜到它的含意吗?」 「寻找宝物?」 「呵,准确一点说,是恋爱的肉慾探索。嗯哼,这的确是曼妙的宝物呢。」 徐语辰连连点头,觉得这些所谓的「恋爱饮料」好笑极了。他凝视那七瓶彩色的液体一阵子,犹豫过后,还是挑起他看惯了的绿色,问:「薄荷水又是什么涵意?」 萧沁华甜美地笑答:「老师的宝贝学生──徐语辰同学,薄荷的花语是『美德』喔。」 徐语辰摸着肚子哈哈笑了,这些不同的色彩的药液果真是有趣到不行。 「那么……」徐语辰兴奋地舔了舔唇,两眼在桌上的七色徘徊不断。最终,他把手指点向那紫色的小瓶上,「我想要这个。」 萧沁华侧头,长长的睫毛在晃动着,眼瞼下是疑惑的目光。 徐语辰打开瓶盖,放在鼻尖前,浸淫在那又酸又甜的气味里。 「嘿嘿,我只是想验证一下,吃不到的葡萄到底是酸的还是甜的而已。」 第捌卷 卸罪:Ⅳ. 葡萄 4.葡萄 今天,徐语辰特意依照既往的时间,在下课后没有流连于大型商场和百货公司,直接回家。 单位理所当然地清静。这是除了他和哥哥之外便不存在任何第三者的家,是欢乐无忧的乐园。 哥哥为了这个家庭,每天都很努力在外工作,有时候过了晚饭时间还没回来。儘管要兄兼父职,他从来没有怨言,总是带着温柔的微笑面对弟弟。 弟弟是优秀的年轻人,所有人眼中的模范生。由于他的良好品行和突出成绩,再加上课外活动、校外比赛均有不俗的表现,所以他每年都能取得一定的奖学金。 这真确是相当和谐、相当完美的两人家庭──如果,那两兄弟没有任何肉体关係。 如果弟弟没有跟栏栅外的友人有所接触。 如果弟弟从没服下薄荷水。 对,要是这样的话,一切都很美好吧? 然而,发生了的事实终究无法删除。想要从中摆脱,要么妄想罪恶从未发生,要么,便得赤裸裸地站在那黑色的指责面前,正视自身的污秽。 不过,真的需要正视吗? 还是…… 「真香。好像是相当甜美的葡萄啊。」 双手捧着灌注了淡紫色液体的小瓶,细细地放到鼻尖前,吸一吸,鲜甜的气息便闯入整个鼻腔,连带喉咙处也感到一阵微甜。徐语辰如待珍宝般轻转瓶身,瓶中的淡紫在浮动,反射着下午的阳光,宛若兄长的翅膀般好看。 当然,两者还是无可比拟的。 徐斐然的羽翼是绝对圣洁的,不带一丝尘俗的污垢;眼前这瓶由人类刻意製成的美丽紫色,只不过是假象。 不过,假象也有存在价值的,可不是吗? 在沙漠中看到海市蜃楼,使探险者继续撑下去,不断往前行。 而这瓶淡紫色的药水,便是紫色纱羽在地面世界的投影。 所以,这是天下间最美妙的葡萄呢。 徐语辰把小瓶用纸巾包住,放进小盒中,再藏入抽屉的最深处。然后他碎步走入哥哥的房间。 在过去,徐斐然的房间一直是他的另一个窝,可自从怀疑哥哥侵犯自己之后,徐语辰已经没有再来过这房间了。他下意识地坐在这张床上,躺下,内心立即涌现出强烈的厌恶感。 在他含糊的记忆中,他跟徐斐然确实在这张床上做爱。不,该说是,他被最敬爱的哥哥所强暴。 而后,哥哥又两度侵犯了自己…… 难道追求那遨翔于天际的美丽纱羽的代价,就得是献出肉体吗? 可笑,真的可笑。 他倒在床上,一边思念着以前徐斐然作为哥哥的温柔,一边压抑着胸口的反胃感。 良久,他睡醒似地爬起来,走到电脑前,开啟电源,很快便看到了熟识的视窗欢迎画面。他靠着椅背,慢慢等待着。 尤记得与于俊衡决裂的那一天,原本于俊衡还满脸得意,灰色的羽翼在这空间里显得多么耀眼。不过,在于俊衡来到徐斐然的房间,电脑用了一阵子后,他的脸色就全变了。 ──你……你是在自愿的情况下,跟你哥上床? 到底于俊衡看到了什么? 输入密码,徐语辰的心有点乱,该不会等下子便看到他和哥哥二人合照的桌布吧? 系统正在载入,桌布是预设的天空与绿草,相当安寧。徐语辰不禁笑自己的傻,哥哥怎么可能会放置奇怪的桌布呀? 搔着头,眼睛瞄到了萤幕旁边的摄录机。 徐语辰的的笑容立即凝住,全身的血液在倒流。 该不会、该不会…… 他马上点开影片资料夹,仔细地翻看了一下,都是些文化知识类的节目记录,没有异样。 对嘛对嘛?哥哥怎么会连那种事也干得出? 应该是搞错了吧。 心里如此维护着徐斐然不可磨灭的形象,但徐语辰还是无法松下肩膀,滑鼠一点,他开啟了影片播放软件。 按进媒体柜中,他看见了一个特别是以dll为副档名的影片,并未分类,很是古怪。徐语辰几乎是颤抖着手指,双击。 接着,自喇叭中悠扬升起的,是他的呻吟,以及那人的情话。 萤幕上,是两兄弟全身赤裸,在床上互相拥抱、接吻、爱抚的画面。 即使徐语辰已经得悉哥哥对他的侵犯。 即使徐语辰满以为自己已有心理准备。 即使徐语辰还下定决心要正视……。 但这个影片,就是两兄弟乱伦的确切证据,以及徐斐然每夜所遥望的葡萄。 徐语辰的脸变得忽红忽白,他紧紧注视萤幕内那个在淫荡地索求肉慾的自己,还有徐斐然含笑玩弄自己的经过,两腿之间热了,在蠢蠢欲动。 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搭上裤襠。 下一刻,他的手转到了胸前,不断乾呕。 第捌卷 卸罪:Ⅴ. 崖下、崖边 5.崖下、崖边 星期五,往往是一星期里令学生最兴奋、最散漫的一天。 在午休时间,南风高中的学生们纷纷谈论着明天要往哪儿玩、要去哪儿补习,或是要去亲友的家……都是那么简单,那么平静的谈话。 徐语辰坐在自己的座位,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仅是露出微微的笑意以作敷衍。 週末到底要做什么?对徐语辰来说,就是留在家中,面对自己最喜欢的哥哥,同时亦是蓄意强暴他的那人。该说是高兴还是还是悲哀呢,徐语辰也难以回答。 到底明天该如何面对哥哥呢…… 他托着头,双眼的方向虽朝着正在聊天的同学们,却完全没有细听他们的说话。 反正都是一群过着无聊又平庸的生活的同学。 那么,谁才是不庸俗的?难道要处身于栏栅之外才称得上人生灿烂?这也是天大的笑话。 那只不过是从羡慕变成了嫉妒,奢盼着与平常人相同的生活罢了。 即使浑浑噩噩,永远受困于栏栅之中,也未嚐不是好事。 徐语辰静静地思索,忽然看见两抹轻盈如蝴蝶的身影从眼前闪过,不禁愕了一愕。她们从原本正在聊天的人群中离开了,牵着手来到窗边,怎么看都只是一对十分要好的女同学而已。 只有同为共犯的徐语辰,才能明白她们到底是怎么样猥褻的关係。 大小姐与侍女。 主人与玩具。 不自不觉间,徐语辰已将集中力放在她们身上,脑里冒出陈依柔那天在天台上说过的话。 ──我想得到死亡。 大约是真实的吧? 陈依柔对萧沁华总有点慌惶,唯唯诺诺的,也是因为这层关係吧。 百叶帘已升起,两女所傍靠着的窗户正打开着,从徐语辰的角度可以看见大树的枝叶随风摇曳,掉落了几片叶子,一片片的深绿陆续变得青黄;秋天快到了。 秋风之下,陈依柔柔弱的身子轻贴在窗櫺,秀长的四指抓着被风吹舞的发丝。她双眉和眼神平缓,好比小草般安寧自然。 萧沁华仍是那副大小姐的样儿,神色倨傲,不过脸上并不见往日的笑容。陈依柔的嘴里喃喃着什么,萧沁华偶然插一两句话,然后又安静倾听。 徐语辰纳闷地托头。 她们到底正在聊什么呢? 他禁不住打了个呵欠。 时间渐渐流去,午休时间快将结束,出外吃饭或办事的同学陆续回来,载着满脸的欢笑。有些学生已经安份地坐回自己的座位,掀开习作做练习了。 于俊衡的座位仍是没有人。 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已经被邻座的同学所占据,作为摆放美术用具和课本的地方。 徐语辰无聊地观察每个同学的动静,忽然瞥见站在黑板前的女生瞠大了双眼,喉咙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徐语辰马上顺着少女所望的方向转头。 那是已经凝止的空气。 温顺的少女陈依柔靠在窗后,伸出两手抱住萧沁华。 不知何时,陈依柔大半个身体已经露出窗外,只馀头部仍悬在窗櫺上;萧沁华的脸上尽是不可置信,那惊吓的模样,徐语辰倒是第一次看见。 终于要开始了吗? 徐语辰的心急跳了一下,他掩着嘴巴,隐隐有种想吐的感觉。 陈依柔正在自杀。 而她的陪葬品,是那名跟她发生了多次性关係,好像很喜欢她,却同时把她当成玩具的绝色美女萧沁华。 两枚美丽的蝴蝶在相互纠缠着。 萧沁华的上半身由于陈依柔的勾扯而露出窗外,她的左脚已经离地,剩下的右脚也只有脚尖连地,纤细的手指抓着窗缘,不断抖动,似乎快抓不稳了。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似乎在下一秒,就会被对方硬生生抓下去。 不过,这里才四楼高,应该是死不了人的。 陈依柔真的要自杀? 到底陈依柔在想什么呢? 徐语辰站了起来,眼前好几位男生已经赶忙跑到两名少女的身边,两人合力拉住萧沁华,另一名男生则抓上陈依柔的手,几个人合力在营救。 角落的窗边没有空间让更多的同学前来帮忙。于是徐语辰跟大多数同学一样,拉开窗子,伸出头看向外面。 陈依柔的身体宛如一具毫无朝气的玩偶,软趴趴地吊在学校的外墙上,彷彿一下子就会被风吹走。 陈依柔死了吗? 不。 她双眼紧紧凝视着上方的人群,含着浅浅的微笑,甩掉抓住他的男生的手。萧沁华不禁轻叫一声,冷汗渗出,身体又坠下了半分。幸而男生的力气终究比女生大得多,两名男同心协力,转眼间便把萧沁华拉回原位。 陈依柔被同学一拉一扶,好不容易刚升上去一点,她却刻意摆动自己的身体,男生们猝不及防,几个人又一齐向前坠下了些。 「喂,别乱动啊!」 「你该不会想死吧!喂,我们来倒数,一起来!」 抓着萧沁华的男生才刚数了个「一」字,陈依柔却展露出有如毒花般艳美、却诡譎的笑意。这回她没有乱动,而是将双脚踏在学校的外墙上,用力向外一蹭。那些男生岂料到她会这样做?一下子,几位好心帮忙的男同学几乎都摔倒窗框之上。 萧沁华脸色煞白,双脚已经离地,手指抖得更厉害了。 不止女生在尖叫,连男生都慌了。 一个平凡人是不应该目睹这种不平凡的情景。 这种自杀的少女,理应是远离他们的生活当中才对的。这类只会在新闻上出现的事,千万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要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 徐语辰掐着喉咙,胸腔如潮水般翻滚不止,但他依然忍耐着不适感继续观看──观看那位寻求死亡的共犯的下场。 以及,那罪恶的送药者会不会跟随离去。 有人已经衝出去寻找老师。更多人知道悬在学校外墙的少女很不对劲,齐齐屏息,不敢尖叫,怕是一个近乎无声的呢喃,也会使少女有所行动。 上前营救的同学并没有多说半句废话,他们学乖了,相互打眼色和动唇形,利用身后的教师书桌,藉力拉起她们。这回男生们已经咬紧牙关,两手抓得冒出骨头青筋,任陈依柔再挣扎他们也绝不打算放松。 不过,早已预想到这情况的陈依柔,却是笑了;这笑声音高而轻长,在沉默的课室里特别分明。 到底是笑什么呢? 徐语辰摸了摸喉核,眼见陈依柔的嘴唇又再张啟,说出风铃般的话语: 「如果你们真要救我,为什么现在才来救我?」 课室内的正常者不懂她话中的绝望,全都定住,在心里胡乱猜测。 然后,陈依柔又笑了,像烛火的残光,像露珠的挥发。 原本紧紧抱着萧沁华不放的她,陡地松开了双手。 捉着陈依柔的男生被她的身体硬扯下来,冒汗的手心一滑,少女的指尖已经溜了出外,再也触碰不了任何物体。 眾人尖叫高呼。 几位男生已经在第一时间伸出手往下拉,手中却只有空气的微热。 萧沁华按着起伏不止的胸口,双眼无法控制地瞪大了。 秋天清凉的风彷彿是从地面吹过来,把侍女的发丝向上吹得散开了。 没有人能理解眼下的景况。只有那身体坠落的声音,碰隆一声巨响,嗄然而止,混合着液体溅出的呜呜滋滋声…… 围观的人群在尖叫。 红色在漫延着。 在那一剎那,明明大家都见睹了少女的尸体,却没有人上前查看少女是否仍有起色;便是有想要衝上去救援的人,一时间也呆住了,被其他人的惊慄所感染。只有同样作为共犯的人动了。 逃出一劫的萧沁华心有馀悸,脚跟在地上蹉跎,快要倒下。但是她的手仍未落到前排书桌上,她又逕自站稳,紧抿着唇,柳眉飞扬。 「笨蛋,我是不会死的,我绝对不会死的……」 她瞟了那大开的窗户最后一眼,竟似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安安份份地走点自已的座位,坐下,应许是等待老师前来问话。 徐语辰凝神地盯着那一团模糊的东西。 一个人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大约还不至于死。但徐语辰清楚明白:那个总是把粉色头发束成两条细马尾的温柔少女,确实是死了。 死得彻彻底底。 徐语辰好不容易才压下呕心感,将原本贴在喉咙的手缓缓放下。 然后淡笑了。 ──即使同为不被世人所接纳的罪人,他也不会有如此可笑的下场的。 不会。 绝对不可能。 他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坐下来,跟萧沁华一模一样的动作。 第捌卷 卸罪:Ⅵ. 旁人 6.旁人 陈依柔死了。 明明只是四层楼的高度,身体与灰白色的水泥墙壁相互摩擦之下,纵使有皮外伤,也不至于死。 可是,陈依柔真的死了。 于俊衡失踪,陈依柔自杀,现在只剩下少年徐语辰和大小姐萧沁华仍存在于这个密满规条的空间,继续扮演普通人,充当大家眼中的高材生。 他们对于陈依柔这次的惨剧,同样地「表示遗憾」。 除了「表示遗憾」,他们还能怎样? 不管陈依柔的死是罪人的必然,抑或是纯粹的个人选择,徐语辰并不打算像其他学生一样,对死人给予多馀的同情或怜悯。 ──陈依柔是个乖学生。 对,她也是眾人眼中的乖学生、好班长。 ──陈依柔一定是受了什么冤屈才会自杀。 对,活得快乐、没有受委屈的人根本不会自杀。 ──陈依柔很可怜。 对,但世上无数穷苦孩子比她更可怜。 ──将陈依柔推向深渊的人真该死。 真的吗? 这个兇手,到底是指萧沁华,陈依柔自己,还是整个风气腐败的社会、那个被画上了栏栅与深渊的沉色世界?如果是后者,那么世上所有人也真该死,全都应该去死。 死法就跟陈依柔一样吧。 徐语辰在心里凉凉地忖量,淡泊的眼神没有丝毫流动。 在全班同学失措、害怕、渭然落泪的时候,总会这些人在说「班长不会这样的」、「太惨了」之类的废言。儘管如此,这似乎比绝对的安静能够抚慰人心。 起码,思绪不会一直在那个画面打转,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身旁仍待着其他拥有相同经歷的人。 一旦话音结束,班房便会陷入冻结状态。人人都只能屏着息,将集中力放在跟死者有所争扯的大小姐身上,心中想着共同的问题: 陈依柔为什么要扯着萧沁华跳下去? 萧沁华闭目而坐,神态冷静,保持一贯的高贵学生会副会长的美丽容姿;前一刻的惊愕与失神,血色与可佈,彷彿从来没有沾上她的裙摆。坐在课室中央的她好比最艳红的玫瑰,容不得别人接近。 当老师前来,警察赶至,她才不急不徐地挑起裙子站起来,微昂起头,翩然跟随大人们前往空课室。 课室进来了另一位年轻的老师负责安定现场学生,可是她看起来就是手忙脚乱,双眼左瞟右瞄,一副硬是装镇定的模样。徐语辰歪着脖子观察,又望向窗外。 地面已不见了粉发少女的身体,只馀一滩暗红色的血液。 徐语辰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原来,相交两年的共犯可以这么轻易地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真是有趣。 正如他那早逝的父母。 什么叫作:人死了,他仍活在亲人的心中? 笑话。 当碍事的父母终于消失了,他和哥哥的生活只有变得更快乐;而陈依柔的死,也会让他的生命变得更平和。 没错的,只要把哥哥的事情解决了。 学校的事扰攘了很久,作为「陈依柔的好友」的徐语辰也免不了受到盘问,诸如:陈依柔是个怎样的人?她的人际关係?她近来有没有异常?都是这些无聊问题。 尤其是在旁守候的班主任和社工还显露出关心悲痛的脸孔,说什么「不想说的话别勉强」,徐语辰就觉得可笑了。 但徐语辰没有笑。他只是用不紧不松的口吻答:「她是学业优秀的好学生,我们的班长,非常有礼温和。平常只跟我们几个人玩,不过全班所有同学都跟她处得不错。近来……因为踏入高三的关係,我父母早逝,手头比较紧絀,所以专注在课业上,没有多留意她的情况。」 同样作为「好学生」的徐语辰并没有被警察扣留多久。任谁听闻他良好的品行及困难的家境,都会联想到他是个身处社会低下阶级、却勤奋学习的年轻人──而不会特别翻查他父母的死因。 同样优秀的大小姐萧沁华反而由于其富庶且复杂的药业千金背景,被警察们紧盯上了。 徐语辰轻巧地随着一眾学生早退。 大伙儿一踏出校门,嘴巴上的锁鍊便自动解开了,大家都聒噪起来,但使用的是细细私语。 不甘心把自己的想法憋在心里,却也不愿意但又要担心说出来的话会得罪人,被别人当成攻击对象,于是几个密友走在一块儿笑谈少女自杀的内幕,或是明天报纸上会不会有学校的报导。 真是好笑,好笑。 好笑的规条。好笑的栏栅。 徐语辰与学生们擦身而过,听见旁观者对罪人的无数猜论,不禁皱起眉头。 他真是对地面世界的一切厌恶至极了。 他甚至没有多跟同学应酬半句,假装身体不适便马上回家。虽然是下午,但外面猛烈的阳光并没有透射到屋子内,客厅略显阴沉;就连那白色的沙发也好像失却了顏色,融入其他的傢具当中,矇成了淡灰。 徐语辰把书包拋到沙发上,简单地解开衣钮,然后前往房间。不多时,他捧着一支葡萄色的小瓶子走出来。打开瓶盖,将一圈紫色拈到嘴唇,伸出舌头轻舔一下。 醉甜。 「甜葡萄啊……嘿。」 他轻含着下唇,瞇出了如同高佻小猫似的眼神,目光风似地扫向餐桌。他伸手摸向徐斐然的棕色杯子,将小瓶往杯缘倾斜。 不过也仅止而已。 细思一会儿,他又把瓶子抽回来,凝视那半透明的紫。 并未漏出半滴。 他点头笑了笑,像是在肯定自己及时住手的做法。 接着他手心一转,打开餐桌上的冷水瓶盖子,将甜美的葡萄汁以指尖缓缓地涂满了瓶口,并放到阴影处──跟棕色杯子并放在一起。 第捌卷 卸罪:Ⅶ. 断裂的手环 7.断裂的手环 起初是漫佈云霞的橙红暮色,残日烧遍了整个天际,地面也被染成金红。太阳缓缓地往地平线沉没,像在宣告人们黑暗的来临。地面上赶忙下班的人们都带着倦容,车辆停止了叫嚣,世界逐步回归寂静。 徐斐然也不例外。徐语辰如此深信着。 此刻的他,必然是如同往常般,先是找个位置坐下来,等到列车行驶了一、两个站,车厢再也没有空座位了,便让座给老人家或小孩,自己却傍在车门昏昏欲睡。 斜阳洒下,金色的光芒越过车门玻璃,温柔地披落在他的紫色纱翼上,甚是美丽。他宛如落入凡世的天使,安静地站在一旁,闔上眼睛在人间睡着了,半透明的翅膀轻轻地将他包裹在其中。 偶然听到孩子与父母的谈笑声,他又会无声息地张开双目,凝视那欢乐的景象微笑。 即使那人是个顺从自己的慾望,不顾及他的心情,将他数次强暴……但他对任何人的温柔,始终不会改变。 向他承诺不会再侵犯他,并且小心翼翼地避开与他相见,与他对话;徐斐然是个绝对不会背弃承诺的人。 徐语辰就是知道,他知道的。 已经相对十七年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窗外的红天已褪变成暗瓦之蓝,屋子没有亮灯,剎那间亦随着世界变色而坠入闇暗。少年隐没在灰黑色的世界里,书包、鞋子都被挤到房间角落,装作自己尚未回家。他无声地靠在墙边,双手压着床头,细心倾听各种动静。 闹鐘萤光绿的时针与分针不起眼地动了一动,八时正。 与此同时,钥匙清哼作响,紧接是大门被推开的声音。这是哥哥回来了。 不由自主地,他按着自己加速不已的心跳声;是兴奋,还是害怕呢? 他咽下口水,把整隻右耳朵贴到墙壁上,脸上竟慢慢露出了一丝陶醉。下唇向内轻捲,竟能舔出幻想中的甜味。 他静下心神倾听着,徐斐然亮灯后似乎没有什么动静,只听到公事包被放到沙发的声音,连脚步声也没有。到底是站着换衣服呢,还是已经坐下来闭眼休息? 被褥挪动,徐语辰换了个趴身的姿态继续侧听,依然听不见客厅有一丝声音。 奇怪? 作为一个窃听者,最担心的便是自己所追寻的声音骤然消失,马上就会想到:自己被发现了吗? 瞟了瞟那道紧关的房门,徐语辰决定耐心等待。 外面大约静默了十多分鐘后,总算听到些碗碟相碰的声音,清脆的由远而近,看来是从厨房拿到餐桌上。徐语辰这才想起,已经有一星期没有跟哥哥一同进餐了。 以前他有多么珍惜两人聚在一起的时光,一边吃着,一边聊学校里发生的事。徐斐然总是会含着微微的笑意细心聆听,时而插入一两句俏皮话,连吃饭也能变得充满欢笑。 所以……他一直都这么喜欢哥哥啊。 甚至明知道自己太依赖徐斐然,常常被于俊衡调侃他恋兄,他也没有在乎。 真想马上衝出去抱着哥哥呢。 徐语辰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意,双脚依然屈曲在床上没有动弹,仅是随意地掀了掀自己的裤脚,露出雪白的足踝。 不多时,厨房先后传来了流水声,以及炒菜的声音,啪啦啪啦作响。徐语辰愕了一愕,这才想起过去这星期他都在外吃饭,但徐斐然似乎是坚持回家烧菜。 现在已经八时多了,不怕饿吗? 难道哥哥担心他会没吃晚餐吗? 他咬着下唇,凭他对徐斐然的了解,这种傻瓜的执着确实有可能啊…… 毕竟徐斐然是个极善良的人。 不只是对他,对其他人也非常亲切的。 徐斐然与徐语辰,明明是流着相同的血的兄弟,但本质上却相差甚远……那居住在天空世界的哥哥,远得连徐语辰一直以来也只能「仰望」。 自己怎样去模仿、追随,始终无法向天空迈出一步。 徐斐然并没有弄很多菜色,简单一下子就完成了,拉开木椅坐下进食。不知道是不是一人进食太过无聊,他开了不是常常看的电视,从声音判断,现正播放着无聊老梗的连续剧。 电视机的声音与徐斐然的声音混合在一块儿,朦胧得什么都听不清;就连收拾碗碟的声音,也差点被徐语辰误听为是源自电视里的世界。 徐语辰略带酸软地翻了个身,把背脊贴在墙壁上,双眼半瞇。 走廊忽然传来那人的脚步声,徐语辰立即提起精神,警戒着哥哥会否突然进来。不过这一切显然是他作贼心虚,徐斐然先绕进房间一会儿,接着浴室那儿又「砰」地关上门。 徐语辰悄悄呼出口气,肩膀放下。 不久,莲蓬头喷出了哗啦哗啦的水线,不断击落在浴缸、遮帘、墙壁以及那人的身体上。剎那间,徐语辰的脑里竟然浮现了哥哥洗澡的景象,当即红了脸,窘迫地甩头,想要把这种该死的淫思甩走。 但是哥哥裸体的影像却模糊地在脑里形成,甚至不断扩张,佔据整个思绪。 徐斐然过去没有参加任何运动社团,平常只是把运动当成休间,什么运动都玩玩,没有真的去操练。但他尤记得,那男人的身体是健康的麦色;在影片中,当他被对方拥抱时,他的肤色就显得太白、骨架太瘦…… 他咽下口水,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指。 徐斐然并不及电视上那些运动员来得精壮霸气,但是那宽阔的胸膛,还是不会比杂志上的帅男模特儿有所逊色。他想起了那人的触感与热度:肩膀和背脊都是结实的,搭上去,混揉了汗水的一点黏湿。 那天使般的羽翼滑在指心,相当温暖。 徐语辰恼怒地把脸陷入两膝之间,耳根烧得发烫。满脑子尽是这种色情事儿,连他自己也想作呕。 哥哥其实只是喜欢上他的肉体吧?哥哥才是犯错的人,但徐语辰竟因此而感到莫名的兴奋,心脏卜通卜通地乱跳。这样不断不断地想下去,居然会有种自己在侵犯哥哥的感觉。 脑里的哥哥,正是一丝不掛地站在浴室半透明的帘幕之内吧。 自己真的跟天使般的哥哥,发生了那种关係吗?现在回想,徐语辰觉得这简直是一场谎言,那温柔的哥哥强暴了他?可现在的他却对这个强暴犯抱有淫思? 徐语辰两指捏住咽喉,喉咙乾巴巴地吐了一口气、两口气。 好不容易压抑住胃部涌出不适感,他的身体渐见平缓;同时,他勾出邪惑而疯狂的笑意。 他最亲爱的哥哥,确实曾经趁他神智不清时脱掉他的衣服,在房间床上行淫作乐。就正如上星期的晚上,徐斐然从后抱着他,硬是压到沙发上,手掌柔柔地爱抚他的私处,握在掌心玩弄──直至他喘着气射精才放过他。 徐斐然在事后向他保证不会再僭越这层兄弟关係,不过,如果徐斐然是这么坚定,为何一开始又要碰他? 而如果真的是保持兄弟关係,那现在他们之间的关係怎么会这么僵? 真讨厌啊…… 徐语辰安静地听着墙壁对面的声音,闭上眼睛,心中喃喃说着「不要想」,但是漆黑的意识世界里依然飘荡着不该出现的画面:徐斐然此时应是浑身被热水所湿透,肌肉在浅黄色的灯光下照得晶亮迷人…… 水声停止,徐语辰又禁不住联想:雪白的乳液应该已涂满徐斐然身体的每一处,散发着清新的香味…… 直到最后,莲蓬头被掛回原位,徐斐然拿着毛巾抹乾身上的水滴,然后拉开幕帘走出浴缸…… 他迷惘地把脑袋往膝盖上鑽了鑽,深深地吸了口气。 要是被那人紧紧抱着的话。 要是被那人抚摸的话。 要是被那人亲吻的话……。 夜深了,而后又变得更深更沉。 当客厅已然没有任何声音,徐语辰才躡手躡足地打开房门,从门缝中偷偷察看。走廊上鸦雀无声,黑暗的通道上,只有徐斐然的房间隐隐透出灯光,看来还没睡觉。 ──该发作了吧? 徐语辰想起萧沁华给的药水,该是这个时段吧。他轻步来到无人的客厅,亮了灯,电饭锅还没关掉。他抿唇,转身走入厨房,冰箱里原来有着简单的菜餚,炒茄子、香葱炒蛋,还有一小碗的杂菜汤。 都是为他预备的吧…… 徐语辰叹了一声,果然是这样。明天週六……再好好地一起吃吧? 至于现在要做的,可不是吃晚餐。 徐语辰挑开水瓶盖子看看,七分满的水现在变少了些,瓶口的葡萄汁已经不见了,被喝下去了。 他笑了,笑得有点得意,却也有点落寞。 为什么他们两兄弟会走到这一步呢? 可能的话,他并不想用到这种方法去束缚那双漂亮紫翼的拥有者。 可能自己永远地蒙在鼓里,反而会比较开心。 徐语辰捧起哥哥的水杯,倒了半杯,徐徐喝下去。走到这一步,来到这一刻,他也说不出现在他的心情是激昂还是悲哀,唯一能确定的是心跳变得更为剧烈了,身体各处都在燃烧。 至于他的下一步。 下一步。 他回转脚跟,步向走廊,来到徐斐然的房间前。没有敲门,他已经握着手把,轻巧地推开木门。 被淡黄色灯光所照耀的房间整齐乾净,没有多馀杂物,无论是设计典雅大方的组合式电脑桌,抑或是衣柜旁边的旧书胶箱,还是床下的阴暗角落、或是床上的人与物……没有哪儿不被光明所遍及。 因此,徐语辰很清楚地看见捲缩在床上,将薄被散乱地覆盖着自己下身的男子。 那人脸色泛红,侧卧着,右手搭在左臂之上,左手则伸入被子内,慢慢地挪动。当徐语辰狭笑着把双脚踮进来,他才停下手掌的动作,但是看着闯入者的目光依然甚为呆滞;好像是没有睡醒,那神情宛如婴儿般无知单纯。 但徐语辰却知道得很清楚。 都是拜那几滴紫色药水的忙,使徐斐然会露出这种茫然的表情。 徐语辰把指心放落嘴唇,柔软地向下压,其动作竟载着难以言喻的魅惑。 「哥……感觉怎么样?」徐语辰如鸟儿般轻灵来到床边,略为宽大的睡衣袖子被甩在后面,看起来就像一双彩色的翅膀。 徐斐然愕愕地瞪着他,仔细地凝望弟弟那双上勾的嘴角,良久才吐出一声:「辰……」 这声音在空气间嗄然而止。徐斐然像是意识到眼前人的某些异常,将正要发出的第二个音节硬吞下肚,两唇紧合。 徐语辰弯起了眼眉,忽而伸手挑起徐斐然的被子,只见阴影之下的一切都被看透了,徐斐然衣衫不整,紧身内裤捲开,隐隐露出了腰际的皮肤、密森色的阴毛,以及那性器的形状。 而徐斐然的左手,则伸进了裤子里面。 徐语辰有点尷尬地搔搔脸珠,喃喃自语道:「果然……这样还是很奇怪……」 徐斐然迟疑了足足五秒鐘才伸出手,把裤子拉回去;过了几十秘,他才缓慢地爬坐好,有点不知所措地说:「辰……你……该不会……」 徐斐然一脸茫然,明知眼前的人行动和言语不对劲,却未能抓住此刻异状的因由。 只见徐语辰将双手搭在床缘,身体往前微倾,更迫近徐斐然了。 冷静得匪夷所思的神情、伴着几丝媚意的莹莹目光、以及上勾的粉色嘴唇……着实跟平常相距太遥远了。 「哥,身体很奇怪吧?」徐语辰以指尖轻点自已的下巴,弯起眉笑说:「我就知道,嘿嘿。」 「你知道……?」 「嗯。」 徐语辰毫不在乎似地斜望向那隐藏于裤子内的硬挺,快速地眨了眨眼,然后将视线移至那宽阔的胸膛,定神道:「因为是葡萄酒啊。」 那是意味着慾望满溢的紫葡萄。 伴随时间的发酵,便能酝酿出带着或甜或酸的淡紫色滋味,散发浓郁香气的葡萄美酒。 月夜下的紫之酒液,是何等地诱人。 只是酒醉,人更醉;这酒紫色虽美,却远不及那片飘扬于天之国度的幻紫薄纱来得高洁贵丽,让人遥望,让人沉迷。 看见徐斐然的脸上流露出慾望与压抑,但再没有作出任何动作,只是紧紧地注视他,徐语辰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已尽在自己的掌握盘算之内。 ──其实现在拿出刀子杀死这强暴犯也不错哦? 他饶有趣味地观察对方现在这副可怜模样,暗自冷笑一声。 ──乾脆现在把这强暴犯囚禁在这儿,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虐待他? 他提起右手,将食指含进口中,慢慢把牙齿咬入指肉。 ──甚至乎,把这强暴犯绑在床上,强暴个一千遍、一万遍也绝不成问题喔? 他更用力地咬下去,十秒后抽出食指时,皮肉已冒现血痕。 萧氏药厂的「葡萄酒」果然效力惊人,只是小小的一瓶,渗入几滴,已经让眼前这人的头脑昏昏沉沉,偷偷缩在被窝里自慰了,要是把一整瓶都注进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徐语辰从口袋里挪出装载淡紫色液体的小瓶,挑起樽盖。 「哥,再多喝吧。」 左手轻扶,瓶子倾斜,酒色的药液已落入徐斐然的口腔内;有一两滴掉了出来,顺延而下,但馀下的,全都填满了喉咙。 徐斐然迟了半拍,眉头深锁,正要吐出来,但徐语辰却一把掩着他的嘴巴,封住他的鼻孔,直至看见徐斐然咳嗽着把酒液硬咽下去,徐语辰才抽开被咳得湿了的手,任由他摀着嘴猛抽气。 「……咳咳!……那、那是什么?」 「嘿嘿,哥你没留心听我说吧。」少年的双眼骨溜溜地转向天花板,故意说得温温吞吞,「那是鲜甜的葡萄酒。」 徐斐然轻摸向自己的胸口,即使脑袋仍未搞清楚什么叫「葡萄酒」,但是胸口所流过残滚的炽热,尤如一堆被火烧过的碎石在乱闯,心脏越跳越急。 也许是致命的毒药吧……。 在那一刻,徐斐然只是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死在弟弟手上,或许是挺不错的事吧。 但是徐语辰没有这种打算。 他忽然爬到床上,换了抱膝姿势坐在徐斐然身旁,安静了几分鐘。接着,他解开了睡衣最上面的钮子,舔着唇看向徐斐然,脸上的笑容竟绽出一丝扭曲:「哥,强暴我吧?」 徐斐然迟滞地睁大双眼,久久不能说话,是听错了?他只觉身体变得比云还要轻,好像会飞翔似的,但同时又像是被金属链子捆锁住,无法展翅。 是药力开始发作吧? 他按着越来越涨的脑袋,甩头,再将精神专注在身旁的少年。 徐语辰的笑容越发怪异,甚至显得狰狞。 宽松睡衣的钮子已然被解开了三颗,缝隙间露出带点汗湿的光亮锁骨,而徐语辰手指的动作仍未停止。 徐斐然挣扎着爬起来,试图压下体内乱窜的情慾:「辰,为什么……?」 徐语辰微微歪头,略长的头发披落肩头,竟有着比从前胜上百倍的媚人姿采。那半瞇的两眼刺出尖锐的寒芒,好似是满溢的恨意,但更似是彻底的疯狂。 「为什么?」他再度伸舌舔唇,「因为共犯死了一个。」 「……共犯?」 「哥,你明明是个人人憎恶的强暴犯,怎么你还能这么光明磊落地过日子,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还可以天天对我笑呢?」 徐斐然的表情维持着一派的淡然,似乎被弟弟唤作「强暴犯」多少遍,他也不会感到惭愧。 徐语辰将眼睛瞇成一条线。 「所以──哥,你不是很想上了我?继续强暴我吧?」 他悄然将目光从徐斐然的脸上挪开至那两片紫色的羽翼,即使到了现在,纱羽依然被柔和的淡光所环绕,没有一点污垢,好比天使。 为什么徐斐然能够拥有翅膀? 为什么他没有翅膀? 「……哥,跟我一同犯罪吧。」 他不禁把身体靠过去,伸手去触碰那双仍然让他着迷沉溺的紫。 在指尖与纱翼相碰的那一刻,他被翻身躺下,被徐斐然爱怜地拥抱着,亲吻着头发。 说不出这到底是温暖还是噁心,但他完全没有抗拒,仅是任由对方抚摸他的眼瞼,他的发丝,他的皮肤。 「笨蛋。辰,我会成为你的共犯,我不可能捨下你一个……」 徐语辰没有说话,只闻龟裂的声音自银白色手环响起,然后一轻,再也感觉不到紧箍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看见一片羽毛大小的紫色,从他的手指处飘然脱落。 禁忌的约定在秋夜里悄然成立。 这是,寻求卸罪的少年以及与其共罪的兄长,以罪所互相缚束的肉慾条文。 第捌卷卸罪-完 第玖卷 悦牢:0. 淫糜晨色 0.淫糜晨色 早晨终于来临,和熙的阳光如同白色的扫子,轻轻地为黑色的天空抹上一层层水彩式的浅白,而后是专属于晴天的蔚蓝。夜里那被黑暗所遮蔽隐没的街道,此刻也被涂上七彩顏色。人们陆续从房屋内走出来,如蚂蚁般填满这个地面世界。 不意外地,晨曦之光也随着时间迁移转到两兄弟欢淫悦乐的房间。然而,当阳光正要洒落少年的脸庞时,徐斐然却选择把窗帘紧紧拉上,不容那丝刺眼的光线吵醒心爱之人。 徐语辰正是酣睡。 他双手抓着枕头,纤白的脸孔既没有昨夜的媚色,自然垂落的两眉也不见一丝怨怒,嘴唇也没有浮现欢愉的笑或悲伤的苦。他仅是安稳地吸气、吐息,单纯无垢的睡容宛若昨夜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身体没有跟任何人纠缠。 就这么看来,徐语辰好比睡着了的天使,一尘不染。 注视久了,还会让人不禁微笑,多想珍爱这个可爱的少年。 白日的光芒如纱般渗透进安寧的房间内,映得墙壁见白。徐斐然躡手躡脚回到床边,看着弟弟入睡的脸容,不由得温柔地笑了笑,伸手轻抚弟弟的棕色头发。 到底昨晚是怎么一回事? 深夜里身体的燥热与失控,亲弟的主动勾引,悦乐的呻吟,还有合二为一的奇妙快感……即使有点含糊,但徐斐然还是把他所记得的每个细节一再回想,牢牢记住。 弟弟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事? 他舔了舔唇,那理应消散的葡萄甜酸,似乎仍徘徊在唇齿间。 到底那是什么药? 虽然是相处十多年的兄弟,但是对于徐语辰心中的真实想法,他还是会有无法理解的时候。所谓的「共犯」,是弟弟孤立无援而创造的特定词语吗? 徐斐然拂过徐语辰的脸庞,然后把手指叠到那唇上。清晨的时候,徐语辰的嘴唇比普通人特别显得苍白,再淡一点就跟皮肤的顏色相同了吧? 徐斐然怜惜地摸着弟弟柔软的唇,却没料到嘴唇轻轻一动,竟把他的指头含了进去。 「啊……?」 他看见徐语辰缓缓张开了双目,大约是才刚睡雪不久,双眼只维持在半开状态。他张唇说话,虽然带着懒音,但是脑袋显然已经清晰地在运转:「哥,你怎么不断摸我的脸?我很讨厌。」 即使已经发生了亲密的肉体关係,依然厌恶他人的碰触,包括他? 徐斐然犹豫地将手抽回来:「对不起。」 徐语辰温吞地爬起床,盖在身上的被子随着移动向下滑,肩膀与胸膛的肌肤立即露出,上面印有几枚浅红色的吻痕。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彷彿是感到太过清凉。 徐斐然马上把地上的睡衣拿起来,拍几拍,还是跑去徐语辰的房间拿件新的给他穿。 不知道是不是刚起床的关係,徐语辰的反应很迟钝,过了十几秒才将手伸往衣服。 然后,越过衣服,双手攀上徐斐然的宽肩。 「哥,来做吧?」 「欸?」徐斐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徐语辰的脸,竟又是昨夜的媚笑,慵懒的眼神带着点邪狡。 到底弟弟发生了什么事? 是以前的侵犯,对他產生了太大刺激?还是…… 徐语辰没有给予徐斐然思考的时间。他仅是把双脚也挪出被子外,嘲讽地讥笑:「你只拿衣服给我,不拿内裤,不就是要做吗?」 「不……」徐斐然尷尬地笑了一笑,看着弟弟光裸的大腿,内侧隐现汗光,「我现在去拿。你要先洗个澡吗?」 「我要洗澡。」徐语辰将双手移到徐斐然白衣的领口,还是那样子的语气:「在那之前,先来做一次吧?」 徐斐然只觉一阵热气涌上胸口,他生平第一次產生了想狠骂弟弟的衝动,但他还是压下了,用冷淡的口吻质问:「辰,为什么?」 少年像是听到些什么好笑的说话,嘿嘿数声,眼睛竟然笑得弯了。 接着,他不急不徐地解下白衣的钮子。 「哥,老实地回答哦,你不喜欢跟我上床?」 徐斐然哑然。 「你不是一直妄想着这种生活?」 徐斐然想说话,但是面对这个内心某部份已然扭曲的少年,还有尖锐得刺痛的说法,他竟然无法像以往般把自己的想法倾吐而出。 在一切尚在迷雾中之时。 他有预感,再殷切真诚的劝喻,也会被对方的一声嗤笑所化去。 「妄想成真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还要向我要求什么?」 在说话的同时,徐语辰已经解开徐斐然的衣服,将双手放在对方的腰侧上抚摩,并将拇指挪至小腹,摸向下方、再下方。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斐然自嘲地闭上双眼,放松身体去感受弟弟修长的手指所带来的刺激。他感觉到徐语辰两指一挑,指头已窜进他的他的内裤里面,摸上他的阴茎根部。 撩起一阵可佈的灼热。 如果徐语辰是这么讨厌他这个强暴犯,为何现在还要继续做这种事? 「辰,我不懂……」徐斐然幽幽一叹。自制力再强的人,也难以在自己喜欢的人的挑逗下继续压抑;更何况,现在徐语辰还是全身赤裸。 在略为昏暗的环境下,少年的身体反添几分美丽的迷濛。原来是淡粉红的乳头,现在多了一层阴影;原来白晢的肌肤,也因而显得暗色。他的身影覆盖在弟弟身上,正好落在徐语辰的下半身,使私处显得模糊不清。 这反而更让人遐想,使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曖昧。 「不懂?那么,哥,你最好永远不用懂……只管好好享受。」 徐斐然刻意别开脸,但是身体却难以反抗弟弟的爱抚。抚在自己身上的柔软触感,使他压根儿不想挪动自己的脚步,逃离这份诱惑。 弟弟说得不错。 这不是他一直以来所偷偷渴望的关係吗……? 「嘿。」徐语辰伸手捉住徐斐然的双脚,把他拉到床上,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没有昨夜第一次的羞怯,或是通过昨夜在药物下的性爱,徐语辰已经将心中的恶魔彻底解放吧……他仍是用着那个诡异的邪笑迎向徐斐然,但是身体已经靠前。 当徐语辰的大腿紧贴他的腰腹,两腿中间那柔软的性物压在他的下体,徐斐然禁不住发出舒服的叹息。 徐语辰抱着他的身体,手指紧贴在他的背上,上下扭动自己的屁股,使两人的私处不断磨擦;性具与粗糙的长裤之间製造出「嚓嗦嚓嗦」的声响,在安寧的清晨显得特别巨大。 不消片刻,徐语辰柔嫩的分身已经磨成一片深红色,因充血而挺立。 「呼……」他轻咬下唇,抹去额上因微痛而冒出的汗水。眨一眨眼,那目光又如蛇一般紧紧锁着徐斐然:「哥,要不要?」 徐斐然没有答腔,那眼神已经呈现飘飘然的迷醉。他抓着被褥的双手终于渐渐放开,抬起,然后摸向弟弟的背椎,如游鱼般飞快地滑溜而下,来到那充满弹性的浑圆上。 他托起少年,让少年的屁股坐落在自己肿胀不已的地方,再度轻轻磨擦。 「唔……!」少年的身体立即变得绷紧,邪气的笑意剎那间换成了窘迫的脸容,顿时失措了,微张着嘴巴望向别处。 徐斐然这时终于满足地笑了起来,彷彿此刻才真正捕捉到自己想得到的可爱猎物。他追着那白中透红的脸孔,往嘴唇亲了一亲,再咬了一下对方略乾的下唇。 「辰,我一主动你就慌了?」 「唔……」徐语辰低头,撅起唇来。 兄长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没有什么不对吧?偶尔像是毫无罪恶感地做出大胆的事情,还会露出难以理解的笑脸,彷如无罪的小恶魔;但更多的时候,也会表现得怯弱、退缩,想要逃离一切似的……。 徐斐然再度咬着他的唇,手也没有间着,把自己高高勃起的阴茎从裤内掏出来,然后更深地掰开弟弟的股沟,让茎身溜进那温暖的缝间中。 他模仿弟弟之前诱惑他的动作,上下移动下身。 徐语辰猛然打了个激灵,抱着哥哥的手捉得更紧:「呜!哥……要、要进去?嗯啊……啊……」 「哈,没有,只是让你稍微适应。」 「我怎么会需要适……唔!啊、啊啊……」 鼓胀的分身被两边臀肉包裹,随着徐语辰紧张的呼吸,肌肉缩紧,把他夹得更深入了。徐斐然捧着弟弟的屁股,来回擦动,顶端一次次撞上紧闭的小穴。 他的唇轻吻着弟弟不断晃动的头发,嘴角上扬,用力地把阴茎往上一顶。 只觉他怀里的那副身躯敏感地打了个颤,头脑摇动几下,伴随的是甜腻的低吟:「别、别突然……呼哈……啊……」 徐斐然暂时停下,温柔地问:「怕吗?」 徐语辰没有回答,只是在喘气。 「辰,如果不想我进去,要说出来。」他轻吻了对方发颤的嘴唇,右手如风般扫着那起伏不定的背部,笑了一声,「还有,不想做的话……不要勉强自己,送我一巴掌,直接离开我吧。」 徐语辰昂起头,注视兄长的神情有点复杂。 是恨?喜欢?后悔?厌恶?抱歉?难过? 徐斐然顿了一顿,仍是一如以往的温和:「我不知道你所指的共犯到底是什么……可是,辰,即使我们不是这种关係,我也乐意成为你的共犯。」 想深一层,共犯这个词汇相当浪漫呢,那是他们两人共同拥有的承担,黑暗里的秘密。 「很荣幸能被你选中为你的共犯呢,辰。」 或许这就是拥有翅膀的人特有的魅力吧?徐斐然只不过是摆出跟平常一样的微笑,便是再坠落的人也会被软化,跟着他一同笑,渴望被他带到天空。 即使是在这种环境下,股间夹着慾望的巨物,徐语辰刻板紧张的脸孔也逐渐缓和了。 他无力地把身子软在徐斐然身上,闭上双眼:「你很讨厌……」 「嗯?是吗。」 被拒绝了吗?徐斐然轻咬着唇,正是自嘲地把抱着弟弟的双手放开,但徐语辰却把他抱得更紧,让自己的后庭在那炙热的端口处细细磨动,好像在诱惑对方马上插进来,享受那至高的快感。 徐斐然放开了的手再度拥紧弟弟瘦削的身体,分身一下子胀得难受。当弟弟红着脸,让自己柔软的小穴压下去时,他只觉茎身掠过一阵微弱的电流,铃口已冒出透明的爱液,沾湿了弟弟的入口。 很舒服……徐斐然恨不得马上把分身刺进少年的体内,让他溢出甜蜜的声音,再好好地亲他、吻他。 如果现在还不理解徐语辰的那句「我讨厌你」,那他这个当哥哥的未免太迟钝了。 「辰,我真的很喜欢你呢……」 他把徐语辰侧放在床上,暗红色的肉棒仍恋恋不捨地埋在对方的缝间温存,同时间,他指爬到少年的尾椎之下,股沟的上方,用力地按下去。 「呜!」的一声,少年立即张开了水濛濛的双眼。 徐斐然马上吻向他的眉心,食指再往下落,在那片柔软的地带如弹琴般轻轻按摩。徐语辰的眼瞼难以抑制地颤动,口中尽是吞吐着含混不清的单音节,身体慢慢呈虾子状的弯曲瑟缩。 徐斐然稍微换了个姿势,当手指顺延的美好的曲线摸索至臀部与双球之间的敏感带时,徐语辰着实忍不住了,挣扎着把双脚合起来,低头喊道:「哥、别乱摸……好痒,不舒服……」 「嗯?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徐斐然用指背扫了扫。 「不!不……真的好痒……」 这片敏感带的皮肤特别薄,又是位于性器官附近,哪怕是轻轻的一个动作也能使人浑身打颤。 徐语辰握住哥哥的手腕,无声的阻止着。 徐斐然却不怀好意地翻转握住他的手,让他自己的纤细手指去爱抚自己的胯部。突然感觉到右手被操控着,还在「自行抚摸」那敏感的地方,显得特别色情。 「够了。」徐语辰反射性地把手甩开,放在自己的背后,坚决不再给对方放肆。 徐斐然玩味地观看弟弟别扭似的表情,快乐地笑问:「不舒服吗?」 「嗯。」 「那么,插进去舒服吗?」 「欸?」 当徐语辰反应过来时,兄长已经捉住他的大腿根部,掰开他的双脚,让他的屁股正面暴露在对方的眼前。 白色的窗帘逐渐柔成了金黄,太阳已经升上天空,映照进房间,使房间内的事物恢復原来的色彩与光泽。徐斐然将食指放在那蜜色的皮肤上,挑动穴口的细小皱褶,然后把指头放进穴里,一下子已滑入半隻手指。 前方传来轻轻的抽气声,弟弟的双手揪紧了被单,但是身体却乖顺地没有退缩。 「辰,昨晚的婴儿油还在里面呢……」那人悠悠地说着,手指顺延着黏湿的甬道继续深入,让指根也埋进去,「精液也在里面吧?」 他毫不犹豫地压至更深处,指尖在挑撩着肉壁的各处,眼睛却不忘观察弟弟緋红的脸频,还有那频频张合的鼻翼。 真是美丽的画面。 一直想要拥有、一直想要得到的人,确确实实就躺在他的身下。 徐斐然小心地把手指抽出来,只见指头是连绵的透明黏液,即使手指已经完全拔出,但仍有一、两丝黏在小穴内。他忽然想起,昨夜因为担心徐语辰会痛,几乎把半瓶婴儿油都倒进去…… 是太多了吗?这也好,起码现在可以省掉了。 徐斐然含着笑意搓了搓食指上的黏液,说得温柔:「辰,舒服吗?」 「嗯……」 徐语辰没力没气地回答,听不出那是认同那声舒服还是单纯的应答。 徐斐然让中指沾点婴儿油,撑开身下人的后穴,慢慢将两指推进去。只见那白晢的身体微微一颤,后穴立即缩紧,小嘴像是欢迎地将两根手指夹得滋滋作响,溢出点点透明的液体。 徐斐然开始来回抽插,透明的润滑油在手指的律动下被抽而出,一滴滴地从小穴倾泻,络绎不绝,将床单弄成一滩滩的湿润。 浓郁的淫色之气充斥着整个房间,徐语辰难受地翻了半身,雪裸的背上已是一片香汗。徐斐然侧抱着他,轻咬他的肩头,眼中的情慾也越来越重,越发不可收拾。 当第三根手指也悄然鑽进去,徐语辰终于无法按耐,嘴唇一紧:「唔……不要……慢、点……」 徐斐然知道弟弟的理智已经被身体本能蚕食得七七八八,把弟弟的脸推到自己前方,挑起他暗棕色的发丝,把嘴唇轻碰,忍不住坏心地挑逗:「辰,如果我说不要?」 「……啊?」 徐斐然笑了一声,嘴里的气轻轻喷在少年的鼻尖,下方的手指保持速度,继续探索里面的世界。 「……嗯啊……啊……」徐语辰闭眼粗喘,试图挣开,却被对方的身体半压过来。 「辰,你是想要的吧?」徐斐然伸出舌头舔去少年流至唇角的津液,细味品嚐,然后把三根手指完全没入至甬道,指隙深深压着后穴,指头则往内壁各方撩拨。 「……啊!」 受到突如其来的刺入,徐语辰只觉肉壁好像烧起来似的,指头的每个动弹,都在侵蚀着身体的每一部份。他不自觉地弓起纤腰,胸腔逸出酒醉似的音调说:「……嗯……哥,好、好深啊……啊……」 他屈曲的双脚明显地颤抖着,好像在下一秒就会碎了,被弄坏了。 徐斐然加快了手指的速度,顿时,徐语辰的呻吟更加猛烈,下体竟逕自硬了,龟头也渗出了点点爱液;在三隻手指的翻弄下,昨夜残留在体内的润滑液与精液也同时溢满了整个股沟。 在稀薄的阳光下,少年的屁股、大腿皆是一片潮湿,被微肿了的粉红色小穴扣着的手指依然在里面的世界捣弄、刺进,肛户的皮肤不断被扯动着,剎是诱人。 少年的身体被兄长箝制其中,不但逃不开,此刻也溺死在肉慾的支配中,只想继续沉沦,被对方肆意地索取、吞噬、占有。 「辰,我真的好想佔有你……永远佔有你……」 徐斐然的性致越来越高昂,他掏出他那早已硬得难受的分身,反覆掠过弟弟已成一片水色的股沟,而手指的速度更是越来越快,每一次挤入,对少年而言都是至欢的享受;抽出之时,则是销魂得连灵魂也要抽走,整个失神。 徐语辰一下咬唇,一下叹息,一下失声叫唤,最后竟是搂住了兄长,埋入他的肩膀,双脚慢慢地分开、一磨一磨地攀上兄长的腰部,如树熊般紧紧扣着自己的兄长,不再松手。 这时,徐斐然放缓了速度,将手指稍稍退出小穴。徐语辰微微一颤,竟然感到十分空虚,像是少了些应有的什么。 「……嗯啊、啊……好奇怪……奇怪……」少年一边呢喃,一边扭动自己的腰枝,不容那人温暖的手指离开他的体内。 徐斐然转了转手指,倏地将两隻手指抽出,只馀食指在小穴内轻轻抚弄。 他越发难以自制,体内的慾火已经无法忍耐,可是看见少年如小猫般抖动的身体,还是刻意停下,一边舔咬弟弟的嘴唇,一边笑着问:「辰,是奇怪还是舒服?」 「唔……」徐语辰抿了抿唇。 「还是……又奇怪又舒服?」徐斐然把食指缓缓退出,只让指头逗留在门口处,又往弟弟的耳边吹气:「辰,你的那里好像不是手指能够满足吧?」 「你……」徐语辰茫然地眨着眼睛,虽然身体各处已经被对方摸了完全,可是这样下流的话他还是生平第一次听见,一时间醒了醒。 可是那兴奋的心跳证明了他的期待,使他喉咙哽住,脸更红了。 「……哥,我、我那儿……」 经过三隻手指的刺激后,这时后穴正在一开一合,剩下的食指根本无法满足他的缺失感。 「我想要……」 想要更多、更深,不只是手指;想要尤如昨晚那样,被硕大的肉刃所贯穿,泛着微痛,却有着浓烈羞耻的快意与极乐…… 「嗯?」朦胧间,哥哥的嗓音带着一丝作弄与甜蜜。 徐语辰没有回答,仅是抬起自己的臀部,离开那隻手指,两瓣却夹着擦过那人的阴茎,龟头与他黏滑的小穴相抵廝磨。小穴一再迎上去,张合不休的粉色小嘴像是想把目标塞进里面,只是撞了几遍,依然不得要领。 「想要……」 馀音未尽,对方已经吻住他的唇,舌头在里面尽情掳掠。待到兄长将连着他们的那丝唾液咬断,他的屁股便被整个提起,膝盖向后翻了超过九十度,差点碰到自己的肩头。 只见徐斐然的笑意更甜,像是把棉花糖含在嘴里的天真孩子,连眉间都是满泻了的欢愉。 「辰,抱着自己的脚,我来满足你。」 徐语辰的眼里倒影着深情的兄长,心里百般滋味难以说清,甚至也理不断;但是身体的渴求还是驱使他点头答应,逕自抱住双脚,掰开股瓣,让那淫糜的后庭清楚地暴露在徐斐然眼前。 小穴仍然在呼吸,张开时,隐隐可见缠绕在门口处的白液,那是昨晚遗留的疯狂。 因为穴道已经有足够的润滑,徐斐然稍微把婴儿油沾上自己的顶端,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把肉棒送入洞内。 「啊!……」 为了避免弄伤少年,徐斐然的硬挺只是缓缓地扦进去,不敢将先前那般急侠。小心深入的同时,又伏身吻向弟弟的肌肤,每过之处,皆留下不重不轻的紫红色吻痕,像是要把对方的身体撒满情爱的印记。 「……啊啊,嗯……哥……」少年忘情地昂起下巴,在兄长的胸膛覆盖在他身上时,单手勾上兄长的脖子。 面对兄长剎那间的愕然,他投以一丝几近不可见的浅笑,让自己的脸贴到对方的脸上,轻轻蹭了蹭。 自喉咙溢出的娇喘宛如被人轻轻揉碎的叶子,带着几分沙哑,却也清彻动人。兄长笑笑地把手指贴在弟弟的嘴上,沿着粉唇柔柔描了一圈。 身下人没有反抗,反是更热情地将下身倾前,让那人的炙热更深入他急欲填满的穴道,撞击他暗自发痒的肉壁。只觉兄长倒抽一口气,下身终于往他的体内使劲一顶,伴随轻微的痛楚,却是无穷快感浑然袭至全身,使他不禁发颤。 「辰……」 嘖嘖的水声不停在交合处回盪,肿胀的分身被少年的小穴所包裹着,紧緻温暖,有着说不出的舒服。后门因不断的抽插而扩张收缩,当插进去时,后庭便放松开来;抽出来的时候,可爱的小嘴却把兄长的硕大夹住,反覆刺激着他的下体,使他產生强烈的射精感。 徐斐然长长地叹了一声,终于遵从身体的慾望,放肆地在弟弟的身体里移撞。这下拔出了一半,下一秒却狠狠地刺入里面,顶端一次又一次更深入肠道,直至把分身的根部都送入弟弟的身体里,他又扶起徐语辰的上身,换成坐着的姿势继续猛干。 徐语辰的鼻息混浊,他觉得后面像是要被撕开了,脑袋也变得神智不清了,眼神氤氳,可是吐出口中的声音却越是变调。 「快、再快一点……」 那绝对是享受的、愉悦的、媚惑的声音。 徐斐然依他所愿,两人的结合处不断撞击在一块儿,兄长的双球一再拍上他的屁股,皮肤上的汗水已是湿成一片光泽。 徐斐然捧着他的脸频,亲了一口:「……哈,也许你不懂吧?辰,我喜欢你很久了,真的喜欢,绝对……不只是肉体上的喜欢……」 徐语辰与自己的亲兄脉脉对望,然后被他吻住,吻得更深入,像是一场吸取灵魂与爱情的深吻。 他闭上双眼,卖力摇动自己的腰枝,让对方的肉刃完全地把自己摧残殆尽,脑中只馀最本能性的快感。 双手抓得更紧,两人的身体相贴无缝,汗水交互;深入私密处的阴茎插得越来越急,如暴雨,如骇浪,一波波地涌过来,痛楚与爱慾却偏偏在这时升至顶峰。 再一次,兄长贯穿了他,情爱的热液射进他的体内至深处,缓慢外流。 房间逐渐变亮些了,是窗帘无法完全遮住外面光线。太阳的光束穿透了薄云,挥洒在地面上、牢笼里的华金,不单把一切照得分明,更是传来了无比暖意。 比起过往那些寻欢作乐,大着胆子在昏沉的少年身上索求爱情蜜意的幽暗晚上,或是昨日服药后思绪含混下的性爱之夜,徐斐然觉得到了此时此刻,才是真正占有了徐语辰,真正夺得徐语辰的第一次。 就在白日的照耀下。 就在自己的怀抱中。 徐斐然把弟弟陶醉痴痴的脸容暗暗印在心中,接着,情不自禁又是一吻。 第玖卷 悦牢:Ⅰ. 透明之物 1.透明之物 只要看不见湖底的污秽,从外面看来,湖水便是清澈得反射出碎落碧光的洁净无垢,让人以为湖水定必甘甜。 浅嚐过湖水的人,也许会察觉到其中的不妥,带着厌恶远离之;也许会觉得自己湖水的味道再奇怪,自己也得咽下去,好去滋润乾枯失声的咽喉;又也许,自觉冰凉可口,惊异于湖水独特的味道,催使自己一再细味、爱惜。 徐斐然坐在沙发,眼前的电视机在介绍世界各地风光,喇叭徐徐播放着关于大明湖畔的风光与特色,但徐斐然根本没有放上心。一双眼睛,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凝聚到那名少年身上。 徐语辰正坐在另一旁的沙发上看报纸。 衬衫整齐得不见一丝皱褶,领口、手袖的每一颗钮子都扣上了,长度恰宜的西裤和皮带,还有黑得发亮的皮鞋──徐语辰合腿而坐,背骨挺直,神色淡然地扫看报纸上的黑色文字。 瞧着这副禁欲的姿态,谁也不会想像到这名清秀文气的少年,前一刻仍温顺地躺在床上,纤瘦的身躯在性慾鼓吹之下都出尽了薄汗,染上了粉红。 现在他的眼里已没有羞怯或激情,皮肤上甚至没有汗,一切都离他这么遥远。 那,彷彿乾净得不容玷污。 乾净得,可以把所有低劣的记忆完全隔离处理。 徐斐然看着弟弟的脸,心里所想,就是想抱他,想吻他,想逗他;想像情人般加以疼惜,想像兄长般予以呵护。 不过,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徐语辰没有再刻意回避他,与他作爱,与他共坐客厅,却并不代表两人的芥蒂已经消除。当报纸放下,两人目光相碰,徐斐然清楚看见了少年眼底的冷漠。 徐斐然握着电视摇控器,轻声说:「辰,你讨厌我吧。」 「没有。」少年回答得极爽快,「我从不打算跟讨厌的人上床。」 「可是你也不喜欢我。」 少年的嘴唇方张开,又马上抿起来,没有作答。 徐斐然心下暸然,倒也不感到忧愁。他宽怀一笑,转了转手上的摇控器,又用上天性似的温柔态度:「嗯。辰,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跟我上床?你想要什么?」 徐语辰依然没有答腔,微微垂头,略长的头发阴影将双眼覆盖住。 手上的摇控器又转了一圈,按个键,电视跳到另一节目,主播操着流利的英文讲述自然生态。 徐斐然弯起眉笑道:「要是你想要的话,说出来,我给你,千万不要做委屈自己的事呢。我但愿能被你一再利用。」 哪怕只是被索求,被利用,也远胜于含糊不清,蕴含着欺骗与隐暪的恶意关係。 对于少年而言,自己终究是有价值的吧,不管是十多年来的感情,抑或是别的缘故……徐斐然如此相信着。 徐语辰十指垂落,低声说:「利用?没有,你想太多。」 「真的?」 徐语辰顿了一顿,忽然弯下腰,伸手往地板上捞起了什么。再坐好之时,他扬起自己的手,姆指与食指之间彷彿夹住了某些东西。 「不过,」少年的嘴唇泛现了一抹不知名的笑意,「哥,你的身上,确实拥有我想要的东西……」 兄长愣愣地看着少年空无一物的手心:「那是什么?我给你。」 「嘿,翅膀啊。」 徐语辰忽然笑得如以往般灿烂,他一边摇着指尖间的空气,一边将眼珠转上,直视兄长的背后,似乎看见了一双绝丽的羽翼在轻柔拍动,每根羽毛都闪烁着晴空的光采,让人心动。 徐斐然不由得摸向自己的背脊,手掌合起,什么也抓不着。 记忆中,这并非第一次被弟弟说是拥有翅膀的人。 可是所谓的翅膀到底是什么? 迷失在对方曖昧的言辞之中,徐斐然又失措地把弄手里的摇控器,好一会儿才能重拾语言:「我……可以给你翅膀吗?」 徐语辰愕了一愕,復又回復笑脸:「你是装傻还是太天真呢?把天使的翅膀拔下来,再黏到人类的背上,人类就能飞,人类就能变成天使?」 徐斐然继续在自己的背上寻找着透明的羽毛,摸索着。 「我有翅膀,可是你没有吗?既然你不能夺去我的翅膀,那你为什么要留在我身边,跟我做爱?你想要的翅膀,真的是我身上的翅膀吗?」 少年眉毛轻颤,脸色变得不悦了,显然这番话刺中他的心事。 「辰,我帮你寻找你的翅膀……」兄长放下摇控器,忽又甩头:「不,该不会翅膀是天生的吧,所以不能在地面寻得着,黏上背脊也没有用?」 徐语辰抿唇,声音略显沙哑:「……不知道。无聊的问题。」 「是吗。」 徐斐然浅笑着,依然把他的全副精神用来注视少年。 他原以为爱上自己的弟弟,不能向人诉说,已经是一件极伤脑筋的事儿;但是用心观察,眼前这名表现得冷漠又高傲的少年,或许有着更大的烦恼。 到底是什么烦恼?不知道。 到底翅膀是什么?不知道。 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係?不知道。 不过…… 「如果我有翅膀,我带你飞。」徐斐然探入自己的衣服,摸着平坦的背部,眼神越发柔情:「你要是不能飞,我就捧你上天空,绝不会放手。」 徐语辰聆听着,脸上依然是那沉静的表情,没有半丝喜悦。 到底他想要的是什么?徐斐然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良久,他别过脸来,低声说:「我先回学校。」 只见徐语辰再也没有将眼光放到兄长身上,他把指间之物揉入掌心,然后把棋艺学会的本学年计划书塞进书包,以有点不自然的动作绕过了,离开房子。 徐斐然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仍是什么也见不着。 第玖卷 悦牢:Ⅱ. 过份的温柔 2.过份的温柔 白衬衫湿成一块块,裤头掉落到小腿之下。随着身体碰撞,辟啪作响。 对方的性器进入了他的私密处,磨擦不断,悦乐的爱液在身体内外滑溜着。爱液被那炙热推压到甬道的更深处,抽出时,只见一丝丝的透明黏液呈网状连着两人的私处,继而溅到大腿上,如雨痕般缓缓流落,沾湿了沙发。 下身的动作越发激烈,感受到埋入体内的性具似乎变得更粗涨了些,几乎要把穴口撕成两边,他终究是抵受不了,甜腻的喘息终于放任地溢出嘴巴,竟无法再收住。 在快感一浪浪的衝击下,少年好不容易才张开了一条眼缝。 眼前这个带领他享受成人之乐的男性,不能称得上是爱人,而是一直以来,亦兄亦父地照顾他的哥哥,他的血亲。 这个人,也许在他尚未懂事的时候,已经对他抱持了污秽的妄想,在脑子里用各种姿势把他侵犯了数百次。 所谓的兄弟亲情,温柔备至的呵护,到头来竟然是源自如此齷齪的欲念。 身上湿答答的触感实在让人反胃。 不自觉地,徐语辰露出了冷漠的笑,厌世的目光载着满满的嘲弄。 陷在情慾当中的徐斐然没有遗漏他的神情,眉目轻皱,然后将身下的动作放缓,轻柔地在他的脸颊上予以亲吻,嘴唇碰触一下,已然放开,不带半点情色。 徐语辰像是从睡梦中恍然清醒,嘴角倏地落下,眼神也立即软化。迷迷茫地看了徐斐然一眼,他终究是敌不过对方过份的宠溺与柔情,别过脸,轻轻扭动腰肢,让那顶端剌入自己的深处。 接着,下体交合,淅沥水声再次回响。徐语辰侧身躺落沙发,眼皮缓缓闭合,撑开双脚,任由身上的人继续进入。不久后,客厅又传出淫糜的低吟。 他的手再度绕过兄长的背脊,在空气中用力一抓,五指合拢,神情间闪过一丝满足。 管那所谓的伦理道德,兄友弟恭,此刻的激情才是最真实的感受。 当高潮灭顶而至,不论是对方是情人还是施暴者,残馀的理性都会灰飞烟灭,除却性慾,什么也不剩。 完事后,徐斐然仍然搂着他不放,手掌在弟弟裸露的胸部爱抚,似是意犹未尽,又似是无意识的动作。 徐语辰脸上是一片艳丽的潮红,眼眶泛着迷离水光,视线失焦地朝向天花板。儘管已经做了好几次,但是性爱的生活对他而言始终不太能适应;欢愉之后所铺下来的,是比天空更无边的空虚感。 他按着徐斐然的手,喃喃道:「你还想再做?」 说罢,粉色的唇还勾出了好比蜜糖的浅笑。 徐斐然把手抽回来,眼神里分明流转着淡淡的愁绪,但他偏要提起笑容,空气里传播的是明朗的调子:「我抱你去洗个澡吧。」 「在浴室做?」 徐斐然没有说什么,不慍不火,这几天他已经听惯了少年这些伤人的说话,看尽了少年脸上的傲慢与不屑。他逕自抱起徐语辰,依恋着手掌那柔滑的触感,怀里的体温。 翩然转身,如风般迈出步履,没有迟滞,顶多是推开浴室门口时有点狼狈。他如待珍宝般把弟弟放在浴缸内,伸手触碰那套白色的校服。 徐语辰立即缩起身子,显得有点羞怯:「……我自己脱。」 「嗯。我帮你拿衣服过来。」 徐斐然觉得有点好笑,怎么到事后才懂得害羞呢?他没有为难徐语辰,关好门便走去房间拿替换衣物。 回来时,徐语辰已经光秃秃地蹲在浴缸内调节水温,脏衣物都丢到塑胶桶内。 徐斐然没敢多逗留,掛上衣服便离去,甚至没偷瞟一眼。 「你在装什么温柔,装什么关心?」 又是那熟悉的冷言冷语。 这回徐斐然禁不住转头,只见徐语辰坐在浴缸内,手握莲蓬头,温热的水从小孔中喷射而出,洒在略长的棕发上。 徐语辰凝视着自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眼皮微收,无论是秀眉还是薄唇的线条,皆没有起伏,那么冷漠,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反正你最大的妄想不就是引诱自己的弟弟到床上去?你即使不再理我,我还不是会听你的话,乖乖在你面前脱衣服?」他抿了抿唇,「你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 说到最后,他竟有点虚弱,声音悄然融入水声中。 徐斐然怔怔地望着少年,没有愤怒,反而升起满腔悵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是相处十多年的弟弟,但有时候,他真的完全摸不透弟弟的想法。 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人终究是独立的个体。哪怕是身体结合,甚至是所谓的心灵相通,这世上始终没有能够完全理解对方的二人。 因此── 「辰。」 脚板踏过冰凉的瓦砖,徐斐然来到少年身旁,一双结实的手臂环住少年的肩膀,尤如自天上徐徐降落的羽毛,多么的轻柔,即使这样的姿势保持一整天也绝不会留下红印。 「你愿意的话,我会为你做更多更多的事情。你若是不喜欢,我也不会勉强。我只求你过得快乐。」 徐语辰关掉水龙头,说:「嘿,要是我叫你死呢?你也会做吗?」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问题,徐斐然顿时困惑了,脑子像是进了水般,认真思考许久。最终,他放开了少年,将自己的气息抽离,傍在墙壁上:「不知道,大概不会吧。」 「好诚实呢。」 「只是事实。相比之下,我会更想知道你要我死的理由吧。」 如果立即回答「死也没关係」的人,必然是没有经过一番思虑吧。即使他把所爱之人放在比生命更高的位置,也不代表他得顺从爱人的说话去死。 便是要死,也该死得有价值吧?情痴会为了救爱人一命而牺牲自己,却不会单纯地为了一句「你去死」而自寻短见。 「如果我死了,能换来你下半生的幸福,那也未尝不好。幸好除了神,谁都不能断定我死后就能得到幸福,你也不能。」徐斐然淡淡地说着,嚼出一丝得意:「我没有这么伟大。如果你只是讨厌我,恨我,不想看见我,我会偷偷溜走吧?」 徐语辰掩住莲蓬头的喷射口,疲惫一笑:「这是装死?」 「嗯,可是我不用装死吧。因为你根本没打算叫我去死。」 「嘿嘿,我为什么要你死?你是我哥,我又不讨厌你。」 徐语辰这才昂起头,身下水影荡漾折曲,水花细溅。他朝着徐斐然,忽而把莲蓬头转向,往上倾侧,一线线的水将徐斐然的脸洒湿,连带衬衫也暗成一块块。 他关掉水龙头,满脸兴致地欣赏青年的窘态:「我只是,很讨厌你的态度。」 徐斐然茫然地拍掉头顶的水珠,语气还是一贯的冷静:「态度?你希望我对你怎样?」 「……你就是这样子最讨厌。」 即使是强暴犯,跟弟弟上床这么多次,兄长仍是处之泰然,彷彿永远得到纱翼的保护而不会被尘俗所沾染。 然后,用纯白的目光直视身处于地面的他。 「我要洗澡了。」徐语辰悠悠说着,没有再多瞟兄长半刻鐘,逕自挤出沐浴乳。 这番话再也明白不过,徐斐然挑起自己的毛巾,披在头发上,在离开前还是用温柔的笑说着:「辰,你慢慢洗,我先出去买点东西。」 门轻柔地关上,几乎没有半点声响。 徐语辰握紧手心,让沐浴乳流到自己的疲倦而已的身体上,然后深深叹息。 第玖卷 悦牢:Ⅲ. 堕天使与魔鬼 3.堕天使与魔鬼 萧沁华瑰丽如昔,添了秋色愁情的轮廓,孤独的侧影,轻淡的虚笑,竟将她整个人勾划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韵味。徐语辰托着下顎暗地观察,看得入神,方才发觉这位千金小姐身上的变化。 留意萧沁华只是最近两天的事。 两天前,他又听见徐斐然含着笑意跟萧沁华讲电话,「大小姐」前「大小姐」后的调侃,颇为亲密。讲到最后,他还跟萧沁华确认日期时间,二人似是准备约会。 当徐语辰发觉自己无法不在乎时,心头立即蹦出了奇怪的想法:该不会在床上干啊干的便爱上了徐斐然,现在来嫉妒吧? ──当然不可能。 他凝神注视坐在前排的萧沁华,指心抚向胸口,丝毫感觉不到半点酸意或妒恨。 有的,只是陌生感。 垂落的鬈发仍是长至腰部,同样的瓜子脸,带着傲气的眼瞳,高雅的举止,明明跟以往没两样。可是,他怎么也记不起数个月前,他到底是如何跟这位大小姐攀起话题,高谈阔论;记不起两年前的初识,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聊天。自从他选择顺从徐斐然的愿望,徐语辰也同时选择了与同学疏离,不关心别人,也不让别人关心,使自己显得孤僻。 另一方面,在陈依柔自杀后,萧沁华似乎跌入了泥沼里,难以动弹;陈依柔作为萧家的奴隶,有吸食毒品的倾向,且跟萧沁华关係亲密,因此萧氏药厂花了好大力气才能包住一切状况,将陈依柔的死与萧氏撇清。 当萧沁华再度回校,受尽老师、主任的问候,以及学生们诡异的目光,少女的脸上天天掛着疲惫──不过,她浑身依然充满了自信与骄傲,彷若陈依柔的死的确与自己毫无关係,自己的生活依然正常。 可是此刻这憔悴的模样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一隻玫瑰雕纹的酒杯,横卧在书桌上,好像快要滚动至边缘,然后堕落、破碎。 下课铃声刚响起,萧沁华的两肩微颤,终于从课本中晃神过来,脖子迅即扭向课室门口,单手摸向背包。几秒后,她又缓慢地将视线撇回来,向老师躬身再见后,便坐下来默默发呆。 其他同学再度吵闹起来,椅脚与地板摩擦的声音乱响个不停,书本与笔袋全塞进书包。课室内欢唱的,是结束一天忙碌后的离别乐章。 萧沁华依然温吞,单是摸起一枝原子笔送入笔袋也费了不少时间,彷彿她不想回家。 课室内只馀零丁学生。徐语辰走上前,斜阳下的影子拖落在少女的半边脸。 她昂起头,瞼眸上扬,对于来者并不惊讶。 「嗯哼,好学生,难得你会主动找我呢。」萧沁华捧起下巴,嘴唇轻啟:「无事不登三宝典,你有什么事?」 徐语辰回头一看,最后的几个学生也团在一块儿,离开教室,空间顿时回归了安寧。 他翻身坐在萧沁华的正后方,两手像弹钢琴般在桌子上轻奏,忽而停下,露出孩童似的笑意:「嘿,你猜呢?」 大小姐歪了歪头,摸向她修剪得恰到好处的长指甲。 「薄荷水?前阵子才连同葡萄一起拿走吧。」 她的指心慢慢从食指指甲游到了中指之上。 「我的小依柔?大概她死了你还比较开心,她可是全校唯一目睹你那可怜样儿的人喔。」 他将手指拂向新月般弯起的淡色嘴唇。 「那是……你哥的事?因为生怕你那天使的哥哥被魔鬼的萧沁华抢走,所以急不及待赶过来,要把魔鬼推下地狱?」 少女把手指合拢,将身体转至聊天对象前面。 少年挑起她耳旁的一束黑色长发,仔细感受那柔顺的触感,忽然放声大笑。 「嘿嘿,魔鬼吗?」徐语辰玩味地把手里的发丝捲了一圈,捲出魔鬼的螺旋:「那我不就是天使的弟弟,魔鬼的共犯?那么,我是天使,还是魔鬼呢──」 「呵,是堕落天使吧。」 被削去翅膀、无法重回天空的堕落天使吗? 真可笑。 可是他喜欢得紧。 徐语辰笑得更大声,连墙壁都撞出了回音,最终传回他的耳内,依然酣畅淋漓。他反覆咀嚼这个负面的称号,竟觉欲罢不能,胸口燃起一团不知名的烈火,非常烫。 原来……他是染上污秽的堕落天使,恶魔的共犯喔? 良久,他抿了抿笑得张狂的唇,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一双半闔的眼睛正闪烁着夕阳最后的光辉,睫毛晃动,竟显得甚为艳丽:「那么,魔鬼,你找我的天使哥哥是有什么事情呢?」 「嗯哼,没事不能找他吗?」 「不能。」徐语辰完全无须思考,挑眉回道:「你跟他算什么关係?你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沁华十指交错在一起,左手的,右手的。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摆出理所当然的表情问了一个问题:「……徐语辰,你喜欢你哥吗?」 徐语辰的脑袋剎那间成了空白。 ……该不会,是知道了? 大小姐指间紧拢,迷离的眼眸吐出幽夜似的情思:「他是尘世间的天使,谁都会喜欢他的;不论是凡人,还是恶魔,还是堕天使。是吧?」 原来不是指那种喜欢。少年暗地松一口气之际,少女以小猫的姿态趴在书桌上,半闔着眼儿,忽而笑了出来: 「嗯,要是把斐然哥哥永远囚在我家有多好呢?」 徐语辰的眼影立即抹上了阴霾。 前方的少女表现得太过从容,毫无防备,像是经过一天的学习后,疲累地伸个懒腰便睡。 此刻的她,活像个无害的、软弱的恶魔。 ──这模样,真是令人厌恶。 斜阳的光影被大树所拖长,灰色疏落地缠绕在少年的脸上,越来越深,然后踏过那套意味着规条与道德的纯白色服装,直达少年的胸腔。 他一张嘴,影子便把黑色的花枝勾出来。 「嘿,斐然哥哥?叫得真亲切呢,亲切得……好像你会变成我嫂子一样吗?」 转瞬间,黑影已抓住了少女的纤纤手腕,指头揉入少女的皮肤。 「萧沁华,你把我哥叫出来,不会是打算把他囚禁住,硬是要当我的嫂子吧?嘿,那未免太好笑……」 「我不配吧?」 「欸?」 「他是连恶魔看见了,都会自惭形秽的天使。哪怕是跟他牵手,还得先洗手吧?」萧沁华缓缓抬起头,冰冷的眼神扫向少年无礼的手,「倒是你,徐语辰,你那惹人厌的洁癖消失了?」 手一扭,立场逆转,剎那间萧沁华已经扣住徐语辰的手腕。 伴随而至,是属于深渊的恶魔,那独有的轻慢的笑意:「嗯哼,你和你哥果然是完全相反的人吧?」 「什么意思?」 「你哥无论跟谁握手,他还是比清水还乾净。不过呢,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没用鬼,只要稍微跟别人接触,披好了的白衣就会脏得要命,是吧?」 恶魔的嘲讽如同涂了毒汁的银矛,优美却也尖锐,顶端的光芒特别刺目。 徐语辰压紧眉心,当即把手狠狠抽开,收到桌子下面、对方无法看见的暗影之中。 手指确实如同心脏般在颤抖。 「暑假前你的白色面具戴得很完美嘛?现在看到你这副模样,真是乐得我抱着肚子笑呢,呵,你是我最完美的共犯,比小依柔和于大少爷还出色。你嘛,徐语辰,你真是……」 徐语辰咬着牙,而后慢慢放松。当他再度直视萧沁华时,眼底的灰影已经混成一团,与最深处的墨黑结合。 他歪着头,如同坏掉的木偶,嘿嘿笑说:「脏了?早就脏了。」 少女的洋洋得意立即化为寂寥,与没有常人存在的课室產生共鸣。 那个曾经自傲、自认为无罪的优等生,已经从这个牢笼彻底消失了? 「脏了,可以变得更脏。」 「是啊。」 萧沁华黑鞋挪起,身形晃动,冬季的黑色百褶校裙犹如正在盛放的毒之黑花,或是从遥远栏栅以外的森林飞来的乌鸦,或是一湖不断向四方扩散的黑曜色泉水…… 比墨汁更深沉的水拍落徐语辰的裤上,一步步探至更深处。 「真想不到呢。难道你想一直变脏?」 少年任由大小姐攀到自己身上,伸手。慢慢地,身体涌出一股热流,女性的香媚酥软充满了整个鼻腔,让人霎时神迷。 徐语辰轻扶着少女的细腰,情感上有几分凌乱,但大脑却意外地清醒:「萧家的大小姐,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有吗?嗯,或许吧?或许是想让讨厌的你变得更脏吧?」大小姐舔唇说,神态越来越像隻慵懒的猫,「倒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我真的想不透。」 「没什么,本来就是这样子。」 「呵呵,可以跟讨厌的人这样子做爱吗?」 「没关係,我不讨厌你。我怎么可能讨厌自己的共犯?」 情况跟暑期学校旅行时有点相似。萧沁华细滑的手已经拔下他的裤链,拉下他的内裤,在他已有反应的性器上搓摩玩弄,从根部摸到顶部。一点儿也不生疏的动作,表明少女早已跟男性有过性接触。 除了作为同学的陈依柔外,尚有更多的玩物吗…… 徐语辰面无表情,隔着蕾丝布料抚摸大小姐的臀部,以及前方的私处。 女生的、湿润的、柔软的部位,夹开内裤,手指挤入幽森的花蕾中──这才是让正常男人兴奋的性行为吧? 「恶魔才是我的朋友。我讨厌的只有天使。」 「……嗯?」 少女正想追问,却被对方的动作搞得软了身子,背脊傍向桌面,骄傲的个性迫使她哽住喉咙间的呻吟,匆匆调息呼吸。 少年也许是知道她的疑问,笑着说:「我知道你过去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因为,我也很讨厌我哥。他的存在简直让我要死。」 ──这是秘密。 一个徐斐然无须知道的秘密。 一个可以跟同样罪孽深重的共犯互相分享的秘密。 「嘿嘿,你喜欢我哥吗?觉得我哥很亲切?可当你每一天都要看着他炫耀自己的翅膀,每当他流露半点不高兴的时候就必定是自己犯错,哪怕他干了令人厌恶至极的事情,犯错的人始终不会是天使,而是别的人……」 徐语辰站了起来,不理会萧沁华的错愕与困惑,逕自褪去她的内裤。 「如果徐斐然是你的哥哥,你绝对会讨厌他的存在。」 当性器刺进女性的阴道内,萧沁华满腹的疑问便化为缕缕快感,眉头一展,乾脆什么也不细想了,什么事情也不好奇了。 没有爱情,没有温情,没有激情;无须爱情,无须温情,无须激情,只有最真实的慾望在血液里盘旋。人类的肢体是机械,一旦做了某些事情便能產生感觉,不论对象。 天色渐渐暗下,学校对面的大街上已不剩一名学生,成年人也慌忙踏上归去的路途,大地再度被悽黑所佔据。 窗帘落下后,路灯形同熄灭,熟识的空间无光。 一次欢愉之后,年轻的男女继续在课室逗留,再一次抽取对方的寂寞来填充自身的空虚──直至体力耗尽,自己的内外均沾满污秽。 第玖卷 悦牢:Ⅳ. 极限线 4.极限线 ──如果真的这么讨厌他,为何会在意他眼里那一闪即逝的悲伤? 当天夜晚,正如徐语辰所想,徐斐然几乎是一进屋便嗅到他身上的女性香气、以及性爱独有的气息。那是愕然,是晃神,是刻印在灵魂上的痛,宛如遭到背叛。 然而,徐斐然仅是安静地说句「我回来了」,接着一如以往。 把刚买回来的烧肉夹到他的饭碗里。 跟他坐在沙发上,一起看新闻。 床上,没有每夜会发生的荒诞,因为徐斐然不会主动抱他;但他依然清楚感觉到从背脊传来,流达至全身的暖意。 ──谁当上徐斐然的爱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他竟然生起这样的想法。更意外地,自己竟然花不到几分鐘便在徐斐然的怀抱中沉沉入睡,一觉天明。 醒来时,自己的双手已经搭上了徐斐然的手背,霎时间也说不清这是何等滋味。 他们两人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关係? 不是兄弟,更不是情人,但也绝非只是肤浅的肉体关係。 早已扭曲变调的墨绿组曲,他压根儿不想探究。 三天后的星期日下午,徐斐然果然赴了萧沁华的约会。徐语辰待在房间,根本没有理睬哥哥的道别与叮嚀,自个儿复习高三的课业。徐斐然没有在意,这段日子他已习惯徐语辰的冷漠,挤出微笑,放轻腕力让房门无声关上。 整齐的书桌上早已陈列了各本理科生的习作与参考书,摊开的数学课本,正展示着三角函数的极限问题解答,落落长地填了近两页。公式旁边以铅笔写着简单的补充,乾净俐落。 徐语辰看着f(x)的上极限,心不在焉地转动铅笔。 ──要是萧沁华不在,今天会怎样度过? 也许,他还会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房间,继续温习数学;也许,他又会放纵自己的任性,装作情人似地偎入徐斐然身上,来场淫秽的纠缠吧。或许是在房间床上内,或许乾脆在沙发上完事,哪怕是在最骯脏的地板上呢…… 也许,徐斐然会一如既往地温柔待他,带他逛街。哪怕只是一起去超市买生活用品,徐斐然也必会在他不留意的时候,偷偷把他喜爱的糯米滋放进购物车里。 徐语辰咬了咬笔头,将课本翻到另一页。 ──要是萧沁华不存在,今天会怎样度过? 一定会……很和平吧。 ──要是萧沁华从未存在过,他到底会过着怎样的人生? 寧静得有如淙淙流水的生活,从未被薄荷水的异色世界所诱惑,徐斐然仍是他最敬重的兄长,二人的关係不会被污秽所沾染;陈依柔不会自杀,她仍是善解人意的好女生;于俊衡仍是他最好的朋友,整天在他耳边唱着「徐君啊徐君」。 徐语辰用五指抓至课本下一页。 于俊衡没有自杀,可是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出现,学校里也全然失去了踪影。在断绝友情之前,这位友人仍在关心他吧? 于俊衡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徐语辰乾脆把课本盖上,叠在书桌一角。身体坠落床上,力气被烦躁的思绪逐渐抽乾,就连眼皮也无法睁开。 他,到底该过些怎样的生活? 真的要继续跟徐斐然过这种荒谬的日子? 迷迷糊糊间,他看见自己佇立于悬崖侧。冰冷的栏栅已经消失于眼际,地面世界那群可笑的奴隶也失却了身影,昂头,也再寻不着他所眷恋的美丽天使。天与地,只有他一人独处崖边。 若是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他就可以放肆地拆掉他所厌倦的围栏木枝,然后以这些木材打造天梯,抵达天空吧? 即使他没有翅膀,即使他不会飞,他依然可以回归头顶那片无垢的纯白,伸手触摸软绵绵的云层,用力吸入稀薄却乾净得带点儿水漾的空气。 阳光像刷子般扫至八方,天空宛如被清水洗亮了,白色的皂沫悠间地飘浮,偶尔香喷喷地聚成一团,偶尔又如丝幕似地散开来。那份美,仅是远眺,也足以洗涤污跡密佈的心灵。 仰望上方的世界,竖起鼻尖,鼻翼轻颤,进入肺部的,却是徐语辰熟识至极的人间气息。 他咳了几声,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左手手腕。 那银白色的、光滑洁亮的手环,他曾经所珍视至极的宝物,确实是消失了,再也无法回来了。即使拚命妄想,银环化作碎片的景象也牢牢地刻划在记忆之海,怎么样也无法扭曲。 此刻的他,太清醒。 既然自己能想像到天空世界的气味与触感,想像到驰骋于风中的绝妙快感,甚至想像到那拥有紫纱的男子将自己捧上天空,俯视云下的世界……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像过自己长出雪白的翅膀?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像过自己是天使? 为什么,他从来得想像天使在他身旁? 恐怕从一开始,已经太清醒了。 少年将空虚的左手叠在眼睛上,等待良久,然后才张开沉重的眼皮。 白色的。 不是他所渴望的天之国度。压在他头顶之上的,是白得死寂的水泥天花板,光管正是昏暗着;转了转头,傍在他旁边的是巨大的墙壁,隐隐散发着工业物料的化学气味,带着冰冷。 他再度摸了摸他的手腕。 果然,他的形体,从来没有离开这座水泥森林。 为什么,他要在这个牢笼里受苦呢。 「不行吗……」 意识仍是迷迷糊糊,眼前的世界也跟着矇成了雾水,缓缓滴落。只觉脸频确实滑过些什么,他试着用力,不听唤的五指轻轻地打了个颤,但是手并未提起,血液也似未流动。 然而,当那隻温暖的手贴上他的脖子,仔细地为他拭上泪痕,血管彷彿又活跃起来。 他使劲眨眼,直到脸颊又变得更湿了些,视野不再模糊。原来待在自己身边的人,依然是那永远不变的温柔。 还有,那双透着淡光的美丽紫羽…… 少年缓慢地爬起来,勾住徐斐然的颈项。 「你回来了。」 「嗯。」 「我以为你不捨得回来呢……」徐语辰咬着他的肩头,两手再次摸向世间最美丽的紫色纱羽,「我以为你会捨不得萧沁华呢。」 被少年环抱的男子怔了一怔:「为什么?」 兄长对自身的事情恐怕很是迟钝吧?少年偎入男子的怀里,像隻温驯的家猫,用自己身体的各处磨蹭着对方,藏在背后的手依然留恋在羽翼的温暖间,难以自拔。 「美丽,聪明,有才艺的药厂千金大小姐,竟然肯花时间跟你约会……就好像来了一笔横财吧。」 徐斐然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露出单纯的笑容:「她吗?就像妹妹,美丽聪明的妹妹。」 妹妹……吗?徐语辰几乎想要放声嘲笑。 将没有血缘关係的女生视为妹妹。 将有血缘关係的亲弟弟当成恋人。 错了,倒置了,根本是乱了。 无论是容姿雅丽的千金小姐萧沁华,亦或是住在海边的纯朴村童邱乙纯,对于千娇百媚的妹妹们,徐斐然总会予以亲切的爱护;如同花朵般的女孩儿,当然比作为男性的弟弟,能够佔据更多的权利,得到更多的宠爱。 当然,徐语辰在徐斐然心中,可并不只是弟弟这么简单── 把脸堆在兄长的胸前,双手潜入衣服内,感觉非常和暖、非常的情色意味,让人一下子沉溺至深处。他再度磨蹭,觉得灵魂已经坠入极乐中。 诱他犯罪的男子却显得迟疑,泛红着脸将他拥住,轻吻他冰凉的耳际,没有过多的行动,嘴边仍是温温的直达人心的语调:「怎么了?」 「我说……」他用膝盖碰了碰徐斐然的裤襠,声音剎那间沙哑了几许:「要我帮你吗?」 「什么?」 徐语辰的头顶转了转,轻触男子的胸襟,脸朝下。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下,他闭上眼睛,舌尖慢慢地绕着嘴唇滑溜了一圈。 「口……交。你不想吗?」 徐斐然抚着他的头,诧异道:「为什么?」 「要是你以后也不再跟萧沁华见面,那么你想怎样就怎样。」 「辰……我不懂,为什么?」 少年低笑数声,说:「为什么?因为我讨厌萧沁华,非常讨厌。」 兄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为什么会非常讨厌呢?她虽然有点傲气,不过是个挺不错的女孩吧。」说着,尾音里还带着笑意,像是在回忆少女的美丽。 在他身前的少年不禁摸着肚子,笑得更响。 「挺不错,萧沁华?嘿!那只不过是一个丑陋的魔鬼遇上天使,刻意将自己粉饰成大善人,希祈搏取同情。我啊,我是绝对不会这样做……」 装载在自己身上的罪已经涌泻而出,即使重复暗示自己是无辜的人,依然无法断去皮肤里渗出的墨黑。他不像兄长,衣服被尘埃惹脏了,拍拍衣服便再度復归纯白。 他不是天使,也不会做天使会做的事情。 那拥有羽翼的男子却扫了扫他的头发,对于他、还是那位药厂千金,似乎抱着永远的信赖:「哈,也许你有点太片面呢。今天临走前,她还叫我要好好照顾你。」 「是吗?」徐语辰微睁开眼皮,笑得散漫:「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最近变得很奇怪,在学校少了跟人来往,上课也常常望向窗外,好像烦恼着很多无谓的事。」 「烦恼?嘿……偽善,她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偽善者呢。」 「或许只是看的角度不同吧,就我看来,她没有偽善。」 少年安静地嚼着嘴唇,没有急着反驳。细小的房间再度回归幽寧,但是哥哥的气息,无间断地繚绕在他的耳廓:温热的、柔软的、包容的,明明知道这是有违伦常的血色,他却难以拒绝。 「或许吧,哥看一切的角度都跟我不一样。」 ──那是,天空与地面的差异。 自小被父母虐待的兄长,理应会痛恨这个无理的世界;为何哥哥仍能活得这么光明自在?相较之下,自己为何会变成这个模样…… 他忍不住再抚摸那薄纱般的羽翼,半透明的透出点点淡光,将他的手染上美丽的幻彩。 少年退后半步,冷笑着低头:「如果我说……昨天我看到的角度,是她裙底下的地方?」 房间顿时失去了光芒,只剩下徐斐然深长的抽气声。 ──被彻底讨厌了吧。 哥哥绝对不会忘记他昨日身上的气息,绝对会明白他说的这句话蕴含的意思。当好孩子的谎言被揭穿,精巧的面具裂出黑纹,附加身上的信任也会烟消云散吧。 徐语辰偷偷触摸掌心的羽毛,内心正在忖度:哥哥现在的表情是怎样?也许,是载满了整张脸的迷惘,以及对他的鄙视吧。 他远没有哥哥想像中来得乖顺单纯,他只是个为了叛逆,什么事情也干得出的坏小子。性爱之事,其实跟任何人也是没关係的,只要性功能健全就会產生快感。 这是谁都可以的事情。哪怕是再讨厌的人也没问题。 只是,哥哥的翅膀,果然特别和暖呢…… 徐语辰的目光轻轻地留恋在那片淡紫上,悄声把手抽回,退出那人温暖的胸口。然而,对方的身体却靠近了他,把他紧紧搂回去,不剩半点间隙。 「为什么要这样?」 「嗯?」 「既然你讨厌萧沁华,为什么要跟她发生关係?」那人说着,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如果你恨我,我寧愿你把我骂到半死,为什么……」 「我没有恨你。」 「你有。」 「那么,喜欢还会再多一些……不,或许,是多了很多。正数和负数相加后,得出来的还是正数。」 徐斐然没有说话,只是身体颤了一颤,接着,几乎是无可控制地吻上弟弟的左耳,舌尖上下舔弄那颗耳珠。一会儿后,他才停下来,捧起徐语辰的下巴,强行压住了变得急促的鼻息。 「辰,你听好。」那腔音里仍是那满泻的柔情,从未改变,「只要你说讨厌我,我会立即放开你。」 听罢,徐语辰忽然瞇起眼睛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连腰到倾后。男子还懵然地搞不清楚状况,只见少年的双手已勾着他的脖子。微红的脸珠,弯弯的媚笑,眼里流转着几星纯真,分明是个幻惑人心的堕落天使。 「嘿,你在装傻还是卖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徐语辰凝视眼前的人,笑得俏皮:「或许,我真的很讨厌你,或许比起那个自以为是的萧沁华,我最讨厌的人是你。不过,喜欢的份量更多。那么──嘿,哥,你还是要放开我吗?」 不待徐斐然回答,少年已经主动凑到对方嘴上,生涩地在唇片间细弄,流转出甘甜的味道。 徐斐然的神情从惊讶转为茫然,最后化为酒醉般的痴迷。 少年的衣服被脱去,丢到了床边。欢愉间,隐约听到铅笔滚动落地的声音,在地上翻滚了十数圈才止住,那是窗外秋风的戏弄。倒卧床上的人咬着下唇,急速喘气,心里居然想起自己还没复习完功课。 但这想法很快便随着兄长的拥抱而拋诸脑后。后穴一次又一次承受着衝刺,比以前更猛烈的力道,使他不大能适应。晶莹的汗珠铺满了少年的背脊,随着下身的晃动,汗珠摇摇欲坠,将床被沾成雪花似的水印。 甬道扯出了微弱的痛楚,但少年看着男子的脸,却感到异常满足。 虽然讨厌,却又过于喜欢;喜欢的心情正如一条递增函数,在长久的相处下越酿越浓。也许,只要再往上多走几步,便会抵达函数的极限线吧。 如果说他某一天会对这个温柔的人產生爱情,似乎是极其自然的事。 然而,世事不过就是这样。 顶多就是喜欢、是爱──但并不是有了爱,就能够继续犯罪。 悖乱伦常的污垢并不会因爱而变得美丽,只会将自己的生活扭曲毁坏,再也无法回到正轨。不单止自己,还包括他的哥哥。 这一切,到底会在何时结束? 徐语辰淡淡地将目光转移到那人身后的羽翼,手指轻繚。 一片紫色再度飘出,在空气里盪了几回,然后落地。 第玖卷 悦牢:Ⅴ. 葬之园 5.葬之园 也许,这儿就是他罪恶的根源地吧。 今天是无风的秋日,墓园远离人烟稠密的都市,连飘叶的声音也听不见;反覆在耳边践起的,是自己黑皮鞋悠慢的步伐。 徐语辰穿着一套暗棕色的便服,隻身在一排排的石碑间徘徊。 这是一片被世人遗弃的亡者之地,建成阶梯状的土坡密麻麻地堆满了去世者的墓碑,石身被野草缠绕着。放目四周,尽是不认识的名字,它们的真身在泥土里,似是等候亲人探视而一直逗留于此。 徐语辰并不熟识这个地方。没有多少亲友的他,对坟场的唯一记忆便是父母的石碑。 印象很模糊,彷彿已经很多年前没来过这儿了,父母的坟墓在哪里,他一时间竟途失了方向。然而屈指一算,原来葬礼距今才不过是短短的四年。 他,就这样平静了四年,逃避了四年。 徐语辰数着石阶,渐渐回忆起那两次的景象:那时的天气都比现在冷,杂草比现在更枯瘦。第一次他是战战竞竞地跟随姑母前来,穿着一套不合身的黑色套装。后来哥哥回家了,又牵着哥哥的手来了这儿一趟。 两次来到墓园,他都数到第十四级的石阶高出了好几公分,而那一行正巧没有坟墓;他的父母,正埋在第十五级石阶的那一列。 徐语辰循着记忆停下脚步,低头扫视不久,很快便寻到了那块矮小的石头。在这之下的,则是父母合葬之地。 他迟疑地蹲下来,故且向早已入土的父母点头,微笑。这种感觉很微妙,自己曾经受过他们的宠爱,但如今再面对他们,竟然没有半点怀念。 埋葬于此地的人好像从未逝去,在少年眼前是如此鲜明:严肃寡言的父亲,虽然赚钱不多,但两、三个月便会为他买新玩具,逗他开心;朴实的母亲手艺一流,每逢节日准能把餐桌填满香喷喷的饭菜,令人垂涎三尺。 回想起来,他的父母对他真的好。如果几年前的事件没有发生,他到底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徐语辰伸出食指,点向眼前的大石。 如果父亲和母亲还在,那么徐斐然就不可能还在。 如果徐斐然当初没有被毒杀,也一定会拋下那对虐待长子的父母,离弟弟而去,在自己所嚮往的世界自由展翅。 尤记得那阵子,才十七岁的哥哥已经不断翻找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以哥哥的头脑与人缘,绝对可以找位朋友就此寄宿,或是跟朋友合租小房子,一起生活…… 如果没有那件事,徐斐然选择的会是朋友,而不是徐语辰。 那时候的哥哥对他还没有如此执着。那种喜欢,一定还远不够多。 少年跟着石碑上红色的墨汁描画父母的名字,嘴角挑高,带着几分自嘲。 最初,执着的人并不是哥哥,而是他。 过份的独佔欲,幼稚的思想,并未完善的计划,才会令哥哥犹豫却步,为他顶罪,陪伴在他身边。因此,今天他俩的关係才会变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驀地,鞋声从遥远的那方响起,打破了安寧。在幽僻的园地里,踏踏的磨擦声不断扩张,迫近身前。 徐语辰猜是同样来拜祭亲友的人,没有多理,但头顶却被对方的影子所遮罩。上方传来的是奔跑过后的喘气,还有熟悉的叫唤: 「……喂、哈、徐君!你怎么会在这儿!」 徐语辰瞪圆了双眼,匆忙抬头,只见那位久别的朋友就在自己前方,背光而立。透明的空气间,那灰色的完美曲线未曾消失,在太阳下更是灿出了夺目的银粼。 少年懵然站起来,细緻地打量于俊衡的全身。两个月没有于俊衡的消息了,这会儿的偶遇,让徐语辰的脑筋绞结成一团,他竟觉得眼前人异常陌生。 这人身上没有再沾上女人的香水味,反倒是传来男性香水的味道,好似深海;他不再穿着名牌子的休间服,套在他身上的,是一套没有半点皱褶的纯白色西装,袋口掛着金笔,脖子还系着天蓝色领带。 于俊衡的后方还有个同样穿得十分端整的男孩,暗灰色的背心与长裤,衣领束着一根幼细的红缎带。那恭敬地垂头,将手放在两边的姿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侍应──或许,更贴切的说法是僕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语辰的思绪霎时被抽光了,怎么也理解不到眼前的状况。但是,于俊衡一如以往地展开友善的笑脸,在他的眼睛前猛挥手:「喂喂,怎么了?只不过了一会儿不见,高材生都变成呆子了?」 若不是这往昔的口吻,徐语辰怕是怎么也反应不来。渐渐地,他的心跳随着眼前人的笑脸而平復,心脏右侧好像被柔软的绵花填满。 似乎,他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朋友。 搔搔下巴盯着这副大少爷模样的旧友,徐语辰不由得笑了出来:「于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啊,没有啦,就是……探探柔妹而已,你也知道。」于俊衡黯然道,瞧了瞧徐语辰身前的墓地,大约也猜到他在拜访谁,于是说:「你有去陈依柔那边看过吗,等会儿一起看看她吧?」 「现在去也可以。」 徐语辰踢开地上的枯草,斜望父母的安息地最后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跟着于俊衡离去。 身后,穿着侍从服装的男孩下巴轻垂,一言不发地尾随于俊衡,宛如影子,连脚步声也轻轻地融入大地里,听不见。 他们都异常安静。徐语辰和于俊衡拾级而上,没有朋友间热情的寒喧,各怀心思。芒草在他们脚下拂摇出寂寞的清唱,沙沙哑哑,像在诉说着两名少年身上所流过的时间痕跡。 于俊衡变了,像个有钱人……更像贵族少爷。徐语辰半步之差落后于俊衡,清楚察见他走路的姿势与以前的豪放踏步截然不同,黑皮鞋在墓园间错落的声音,竟也显得优雅。 徐语辰当然想知道改变背后的原因。然则仔细一想,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样?不过是满足了自己微小的好奇心。 那一边的于俊衡也必然是看见他已卸下偽装,对他的冷淡大惑不解吧。 哪怕是朋友,都无法向对方倾吐心中的哀思;他们的关係恐怕从来没有这么深厚。 不深厚吗?那么,「最好的朋友」,到底又是个怎样的存在呢。徐语辰暗自苦笑,只在心中静默地回忆旧时的回忆,无忧快乐的日子果然是离去了。 秋风送吹,凉意更深了。 陈依柔的坟墓其实并没有多远,但两人都走得慢。大约是按捺不住持久的沉默,于俊衡率先清了清喉咙,追忆起那名葬于此地的少女。 原来陈依柔有个弟弟和双胞胎妹妹,由于父亲早死,母亲为了医治病弱的儿子,于是把两个女儿都卖给萧家作僕人。后来发生了意外,陈依柔跟妹妹失散,自此孤苦伶仃,只能在萧家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几年后,傲慢的大小姐看中了她。 听到这里,徐语辰冷道:「所以,她依靠萧沁华?」 「啊。」友人的眉头立即皱起来,似乎对于那位药厂千金的名字颇为感冒,「你想想,柔妹跟萧沁华是同年纪的,当时两人都只是小孩,理所当然,她一进萧家就会马上被派到萧沁华身边,久而久之就会有感情……」 「于是,她选择赖在萧沁华身边。」 「唉,就当作是吧!可是柔妹不待在那个变态女身边,还可以找谁呢?每个人都得依靠别人才能生存下去,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死在家里也没人来收尸。」 「变态女?」徐语辰忍不住「哈」的一声嘖笑出来。固且算是他丑陋的心理作怪,早就想嘲笑那个跟自己一样差劲的人吧……但是,「变态女」这称号确实异常吻合那位药厂千金,那个艳丽的、极端的女性。 原本只是随口说说的于俊衡也拉起了笑意,悠然说:「对,她不是变态女还是什么嘛。不过你要想想,如果你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个变态,而且这个变态能保证你的三餐温饱,那你还能怎么办呢?」 既然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好歹还能改变自己的态度──哪怕是载满了扭曲的变奏音律。 将自己痛恨不已的大变态,变成无法割捨的爱人,成就病态的爱恋。对于主宰她人生的萧沁华,陈依柔原来是选择了这种策略。 徐语辰知道,他确切地理解。 「所以嘛,想自己活得好一点,不爱还得爱。」于俊衡说。 「不爱还得爱……?」徐语辰喃喃地反覆,嘴角轻扬。 也许,他跟陈依柔是相似的,跟于俊衡也是相似的──陈依柔被卖为婢僕,于俊衡为生计而讨好女人,他也甘愿为他所希冀的翅膀而付出一切,包括肉体、包括感情、包括良知。 不同的是,他确实是被深爱着的。他跟陈依柔和于俊衡,有着这种彻底的分别。 所以…… 徐语辰不可能学陈依柔那样,在跳下去之前抓住徐斐然的衫袖,要他伴随自己一同坠落至永恆的深渊;同时间,也不可能像于俊衡那样,可以断然割裂自己带罪的过去,展开灰色的翅膀,泳出闪烁的银光。 他跟那两个共犯,终究会有不同的结局。 之后,他们来到陈依柔的墓地前。几分鐘前才听说陈依柔无亲无故,徐语辰以为这儿会是个清静的地方,甚至有点荒芜寂寞。岂料这儿非但没有一根野草,在石碑之前,还有一大束艳红色的朱槿整齐地摆放在中间,花芯向天展开,在整个墓园中非常夺目。 「欸……」徐语辰弯腰查看,艳若火烧的红色花瓣有着颗颗小水珠,应该是刚刚从花店买回来,喷了清水,才放在少女的墓前。 于俊衡屈下双膝,从容的表情证明他早已预料到红花的出现:「嗯,好像柔妹走了以后,每天都有傻瓜来送花吧?」 盛开的娟红色充满生命力,丝毫没有凋谢的跡象。 「不过,这真可笑呀。」 「呃?」 于俊衡笑得很自然,而他扣着红花花萼、以两指折断花茎的动作也自然得像是在打招呼。 徐语辰安寧地看着,没有说话。他忽然记起了那记忆中的那一幕:冰硬的断臂没有血液流动的跡象,于先生拿着刀子,在那物的表面上划出无数裂痕。 灰色的羽翼之光不稳定地晃了晃。 「柔妹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受宠爱过呢,死了以后就有人懂得珍惜?真好笑啊!」 少年站在友人身后,看到那两片半透明的灰色纱翼倏地濛茫了,如同坏掉的天线般收讯不良。 灰翼的拥有者低下头,轻易地又折断了另一朵花;然后,继续伸手往旁边那朵,手指灵巧地活动着。他一边折着,一边说:「人都不在了,那人以为这样就叫做为对方付出吗?况且柔妹想要的又不是这种东西,送来干嘛?」 心中產生了莫名的悸动,但少年却说不清那是从何而来。他咽下口水,将手指伸往友人那片泛着银光的灰。 「哈,这真是的,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傻子……徐君,你说是吧?」 于俊衡把身体转过来。 一瞬间,徐语辰清楚感觉到手指擦过羽翼时那死寂的冰凉。 「喂,徐君?」 他睁圆了双目,事物的真象变得更为分明:无容置疑,那是跟兄长相似的纱之翅膀,轻柔和美,乘载着风。但眼前这人确实无法飞翔于天空之间。 过份完美的灰色流线彷如被精心雕琢过,没有半点瑕疵。 羽毛,被剪过。 难耐的寒意迫得少年从心底打了个哆嗦,眼睛半闔,世间又变含糊了。 灰色的鸟儿一如他们再会时那般,将手放在他的眼前,左挥挥,右挥挥:「喂喂,怎么了?你是肚子痛还是怎样?」 「没……没……」他的喉咙微弱地震动着,状似喃喃自语:「羽毛……还会再长出来吗?」 「啊?什么羽毛啊?」 「被剪过的羽毛,会回来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徐君你哪时候养小雀了?」灰色的鸟儿摸摸下巴,说:「我没有养过,但萧妹她家就有养了,剪羽之后羽毛还会再长出来,所以要定期剪呢。」 「那,为什么要剪?不是喜欢看到他飞才……」 「当然是不想看到鸟儿飞走才要剪啊,要是都飞上天空了,怎么抓回来?奇怪,徐君你总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 这不正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所以,他才会选择纠缠,而非放手。 绚丽的紫色幻影在脑海里回盪不休,丝线般的愁思织满了少年的视界,怎么也逃不出。他用力吸入墓园的空气,冷凝的气息随之灌进肺部,胸口变凉。 旧友察觉到他的面色越发青白,正想搀扶,徐语辰却退后了一步,然后双脚再度跨向后方。 「对不起,我想先走。」徐语辰说罢,神色痛苦地紧抿着下唇,没正眼跟于俊衡对望便快步往墓园的出口离去。 于俊衡愕然看着少年的背影,等到对方被树叶所遮蔽,怎么也看不见了,才悵然叹息,暗地责怪对方怎么跑得这么爽快。 这一别,不知道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再会了。 侍从打扮的男孩这时才踱步至他身边,恭敬地压下头,笑说:「少爷,飞也飞够了,是时候该回笼了。」 「好好,回笼就回笼!」于俊衡甩了甩西装上的尘,大步越过男孩,「先吃他个精光,然后再飞!」 「少爷真有大志。」 「本大爷本来就很有大志。要是被剪羽了,就去坐飞机,都一样!」 悽凉的墓园里,只传来鸟儿低飞的拍翼声,渐行越远。 第玖卷 悦牢:Ⅵ. 痕 6.痕 好不容易才等到夜晚,好不容易才等到哥哥回家,好不容易才感受到他最为渴求的温暖──亲情也罢,爱情也罢,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依靠。 徐斐然放下公事包,柔声问:「怎么了?」 徐语辰没有回答,只是撒娇似地在兄长怀里蹭了几蹭,好一会儿后,他才把脸转过来,小心翼翼地以指尖捧起兄长背后的紫羽,仔细地端详手指所拂过的每一处。从羽首至羽末,反覆确认没有任何突后,才敢检查下一片。 徐斐然配合着他,没有作声,只是换了个姿势坐到客厅椅子上。 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什么意思,不过,在徐斐然看来这绝对是关心吧。自从两人的兄弟关係破裂后,拥抱变了质,对话变了味,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 他搂住徐语辰的腰,安静地等待着。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桌上的饭菜已经不再冒烟。徐语辰心脏乱跳地看完那对紫羽,这才宽心地展开了笑容,松一口气,一下子竟倾回哥哥的胸前。 「哥。」 「嗯?」 「没什么。」他得意地嘿嘿低笑,安稳地闭上眼睛。 徐斐然也跟着笑了,轻声问:「怎么睡了?你还未吃饭吧。」 「再等一会儿吧,我不饿。可以抱我回房间吗?」 「嗯,你捉紧。」 刚从劳碌的工作中解脱回家,这下子还要服侍少年,着实有点使不上力气;但是,内心甜如蜜饯。 就这么一个晚上,没有争吵,没有冷漠,温馨的交流……已经能让他有很大的满足感。 珍爱地把少年抱回房间,放到床上。这时少年张开双目,搂着哥哥脖子的他顺势地亲上哥哥的嘴唇,舌尖在里面挠了一回便退出。 仅仅如此,哥哥的脸颊已经红了两片,压根儿不像个会作爱的男人,纯情得可爱。徐语辰扬起眉,笑得灿烂:「怎么了,强暴犯?」 虽然如此称呼着,但少年的眼里没有半点不悦,彷如单纯的开玩笑──不,也许正是开玩笑吧。 确实是不带恶意的表情。 徐斐然反应不过来,唯有摸摸弟弟的头发,问:「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嘿,刚好听到朋友说:要到对方死了才懂得珍惜,是傻瓜才有的行为。所以想要珍惜了。」 徐斐然顿时无语。 如果眼前的男生是个普通的孩子,那么,这句话所包藏的必然是纯粹的善意;但徐语辰并不是个容易理解的人。哪怕是相处十数年,将目光完全投放在少年身上的兄长,至今仍无法完全拿握对方的心思。 突如其来的温顺,反而让他感到微微的不安。 果然,还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少年再度将手掌放到他的背脊后,在空气里摇摆,也许是在翅膀的位置。那温柔的动作像是织布,轻轻地拨起了暖流。 「哥,我好像从来没看过你的背脊?」 「嗯?」 少年顺着他人所看不见的弧度,将手慢慢滑到徐斐然的背部:「我想看。」 徐斐然不禁苦笑,有时候弟弟的要求真的很古怪:「没什么好看吧。」 「我也不觉得我自己有什么好看。那么,你为什么总是要看?你先给个理由。」 徐斐然笑得有点尷尬:「喜欢的东西,想要多看几眼是很正常吧?」 「那么我也喜欢你,给我看。」 「我真的没什么好看的。」 见他一再拒绝,少年很乾脆地放弃请求,直接脱掉他的外衣。 自家弟弟一向文静,根本从未试过这样「动粗」;而他自然绝不会对弟弟还手。这瞬间的晃神,扣着脖子的领带已经跌在床头,徐语辰正将双手袭向他的白衬衫钮子。 真是好气又好笑。徐斐然按下徐语辰勤奋的双手,说:「行……你真的想看也没关係,我自己脱。」 「嗯。」徐语辰这才乖乖把手抽回来,晶亮的眼膜上闪过一丝兔子般的狡黠。 或许,打从喜欢上的一刻,徐斐然便彻底败北了吧。 虽然不太愿意,但徐斐然还是转过身来,将衬衫和背心逐一解下。 当皮肤露出,原本兴致勃勃的少年终于变了脸色,一股难言的怒意涌到喉咙。 在羽翼根部的附近,竟然有五、六条暗红色的疤痕。 「这个……应该很难看,没吓倒你吧。」有着紫羽的天使居然还能装出毫不在意的口吻,将手叠在背上那最为突兀的伤处。 这到底是无意识的动作,还是被自卑所驱使,让他遮住伤口,不给任何人看? 徐语辰这才知道,为何徐斐然跟自己作爱时总是不脱上衣。那不是他所猜想的急色,而是…… 「辰,看完了没?我就说没什么好看。」 兄长正想把衣服披上去,徐语辰却一把将衣服都摔到地上,立即将男人抱住,柔软的唇轻轻贴上其中一处疤痕。他很想说什么,然而,没有任何简单的话语能够将这些多年前所留下的伤口抚平。 他几近疯狂地亲吻这些早已经癒合的痕跡,脑里如幻灯片般飞闪着朦胧的过去: 父亲手上时常执着一根藤条,霍霍声在哥哥房间响起,没有间断。 这么细小的木条,竟能劈开了风,将完整的皮肉打裂。 虽然木门是关着的,但他很清楚里面发生着什么事。起初,他还会焦急地望向心肠软的母亲,而后者只会自顾自地切菜、煮肉,秀丽的眼眉没有任何波纹。 徐语辰像是被魔鬼扯高了两边嘴角,低笑道:「嘿!死得真好。」 简单的几隻字竟说得变调。 徐斐然皱上眉头,没有反驳,仅是用平淡的语气说:「辰,你看到中间有两道紫黑色的印吗?」 徐语辰在兄长的背上扫视了好几回,才知道哥哥所说的印纹位于翅膀的根部,正巧被那半透明的淡紫色掩盖。这似乎是长出翅膀的地方吧?可是仔细一看,与紫纱相接的两道暗纹没有他预想中来得对称,一长一短,也略有偏斜。 徐斐然顿了一顿,温言道:「虽然我看不见,不过,那是胎记,一出世就有了。」 徐语辰平静下来,两掌覆在哥哥的背上。 「爸和妈的故乡本来就信鬼神,所以他们也有一套鬼神思想。他们觉得我那两条印痕是恶魔爪出来的,我是个不祥的人。」 「听说最初他们也不愿意相信,好像待你一样的照顾我,不过在我出生后的那几年确实发生了不少怪事。亲人和邻居陆续得了重病,有的在车祸里死了,叔母也难產,再也不能生小孩。」 「所以,一定是我的存在令其他人死了吧。」 徐语辰实在听不下去,冷笑说:「把责任全部推到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身上?」 人类就是这么丑陋的生物,一旦遇上不如意的事,便会将罪加诸于别人身上,不择手段。 他们当然必须这样做。 建筑规条,打造银环,架起迷信之都,人们就这样含着虚幻的笑意,在妄想出来的和平里溺死。即使嘴角淌出了腥红的酒液,那,依然是他们所坚信的正义。 徐斐然听见弟弟为他的辩护,顿感宽怀。他十指交扣,继续述说这个故事:「不过辰,这些怪事在妈怀了你之后就消失了。」 「咦?」 「听以前的邻居,就是王伯说……爸和妈本来就想把我偷偷杀了。」他勾起浅浅的笑容,「但是那时候妈怀了你,那么还是不沾血为妙吧?结果接下来的几年,谁也没有死,週围的世界很安寧。」 「嘿,难道我是神,所以大家都安然无恙吗?一切都是巧合。」 徐斐然闭上眼,心境像是融进了无云的天空:「辰,你是我的天使。」 少年的心顿时漏了一拍。 「我不是天使。」 「你是。」 「我不是。别逗人笑──」 「你说我有翅膀,是吧?虽然我看不见,不过你的确看得到,所以我也相信我有翅膀,我可以带你飞。」 徐斐然深深吸了口气,说出来的话,就像清风吹过那么自然舒服。 「辰,你是天使。无论你怎么否认也好,你始终是我最爱的天使呢。」 话音刚落,徐语辰已经紧紧地把自己的哥哥搂住,不知何时湿润的双眸一闔,泪已滴在那充满伤痕的背部。他咬紧下唇,忍着可怜的啜泣声,额头抵上了紫色的翼片。 「你才是天使……无论我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是我最喜欢的天使……」 徐斐然下意识地握住少年的手,正好是在他胸口的位置。 「辰,跟我一起吧?」 徐语辰没有答腔,印着泪痕的脸缓缓靠了上去,跟兄长接吻。唇际碗住了露水似的甘甜。 他根本不是天使,他是个渴望能够像天使一样飞翔的妄想者。这一点,作为魔鬼的萧沁华很清楚,而他亦心知肚明。 只是……果然。 ──谁爱上徐斐然,一定会很幸福吧? 与紫翼的天使在一起,哪怕是亲吻,也乾净得像雪花,没有半点污垢。 兄弟相姦,理该是令人反胃的事;但若是徐斐然,似乎只要爱上了,一切的伦理界线都会隐没消散。 也许,自己在兄长的眼中,的确是独一无二的天使吧……。 徐语辰弓起身子,微微喘息着,给予更深更入的吻。 要是徐斐然失去他会怎样? 要是徐斐然爱上别人会怎样? 他舔去嘴边的水跡,在哥哥的注视下褪去身上的衣物。然后,房门闭上,灯灭。 当两人的身体重叠时,徐语辰目见透紫色的碎片从哥哥的羽翼里翩然飞出,在人间起舞,彷如萤火虫。美丽的羽毛在他眼前摇摇晃晃,点点滴滴,终于在地面反弹出百片星光,接着,瞬间被黑暗彻底噬没。 悦乐的性爱又再开始。 然后,结束得理所当然。 第玖卷 悦牢:Ⅶ. 离笼 7.离笼 幽暗绞合着城市的万千霓虹灯光,化为夜的金刃,斜映在乖乖地躺在床上的男人的眼皮上。 坐在床边的少年拨开自己刚洗过的头发,外边的光照得他上弯的薄唇发亮,氤氳水色,载着惑人的姿采。他迷恋地看着已经熟睡的兄长,头轻垂,将嘴唇贴到对方的嘴唇,然后迅速分开,彷彿是俏皮的孩子在捉弄大人。 「接吻喔。哥,你最喜欢吧?」 少年用两指掩住唇,朝着那没有反应的男人笑了笑。 「跟你在一起真的很满足……即使我不可能爱上你,我竟然也会觉得,就这样子,永远地持续这种不伦不类的关係也没差。真可笑。」 对面的商业大楼关了灯,褪去了一层光幕。 手指在空气间挥动,造成了摇晃不定的光影,不断打落在兄长的眼瞼。然而,那人根本没有睁开双眼,仅是维持着过份平稳的呼吸的脉动。 这是少年所愿,亦是少年所能预测的。 他没有再对着进入深梦里的人说半句话,抓起椅上的白色秋季外套,穿上。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点不称身,袖子需要捲一圈,跟他里面穿的森绿色衬衫也不太相配,但少年却喜欢这衣服的气息。 有好多次,兄长穿着这件外套,将他抱在怀里。 他稍微晃神于回忆里,后又回復过来,打开行李箱。埋在衣服下面的是几本相簿,数一数,五本都齐全;可惜没有装载近期的回忆。 结果竟然捨不得丢掉。他自嘲地逐一摸了摸封面,此刻他实在觉得五本实在太少,远远不够填补心中的空虚。 然而,他还是得把行李箱关上,走到门前。 他本不想再看男人一眼,但是强烈的情感却迫得他胸口发痛,鼻子一片酸溜溜。正如于俊衡墓前的讥笑:到了跟这一切告别的时刻,人才会懂得珍惜、后悔了。 反正都要走了,再看一眼,也没差吧? 少年转身,抱着行李箱,走近兄长。 这张脸,或许永远也看不见。 那份温柔,或许永远也不能拥有。 只是……可以保存的吧? 不属于人间的翅膀、总是向人们温和地微笑、绝对纯洁的紫色天使。 「傻瓜,你不知道吗?即使你觉得乱伦没有问题,别人会怎看你?你以为是背后说几句就算吗?」 少年强忍着悲伤低吼,晕眩的脚步停下了,他伸手,将被子好好地盖在兄长身上──儘管那早已在几分鐘前整理过。 很快地,他又冷静过来,将行李箱牢牢地抓住。 「你绝对不可以跟我一起掉进深渊的……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天使了,不是吗?不是天使的你,我绝对不可能会喜欢,更枉论会爱上。」 刻意冷漠的声音始终压止不住感情,苦涩涌上喉咙,一切话语都被封住。 他闭上眼睛,用力调整呼吸后才走出房间,悄声地将门关上,踏出玄关之外。只见升降机前的走廊上,萧家的大小姐靠在转角处的墙边,神情冰冷若霜,但注视着少年的目光有些复杂。 少年强拉出个笑容,模仿大小姐的语调说:「嗯哼,让你久等了呢,魔鬼。」 大小姐没有笑,轻轻地将眼角馀光掠到那个细小的单位前,眉心锁紧:「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 「我不知道你到底跟你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哥对你很好吧?你也跟你哥相处得很好吧?」大小姐咬住下唇,她也在拚命压抑着内心的不满:「徐语辰,你真是残忍。」 「嘿,没想到最残忍的魔鬼也会说别人残忍啊。不过也没办法,谁叫我是堕天使?」 少年踏出了轻快的脚步,越过少女,按下升降机的按钮。 「我跟你说过吧,徐斐然是我的,不是你的。但是,他跟我、跟你根本不是同一类人,我……不要他成为我的共犯。」 作为共犯的少女沉默不语。 不久,升降机打开了闸门,少年立即窜进去,少女尾随。然后,深夜的走廊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 堕落的天使以巧手砌起世间最美丽的银牢,让里面堆满了两人悦乐的证明,记载了两人共罪的依据。 如今,却又不得不亲手毁灭。 只为了看见紫色的羽翼在他所无法接近的天空再度起舞。 第玖卷悦牢-完 番 外:全世界最喜欢的人 「你的哥哥平时对你怎样?」 肃静的法庭内,那位穿着黑袍的男人悠悠走到自己旁边,挺着胸膛询问他。纵然他知道这人是来帮他和哥哥的,但是,看着这人凌厉的鹰眼,瞳孔里闪过自信却冷漠的光芒,彷彿能把一切颠倒……他实在忍不住缩一缩肩膀。 儘管如此,他还是保持微微昂头的姿势,双人平放在檯面,摆出成熟稳重的样子。 不要畏缩,不要逃避,这样他的说话才显得可信,才会被人接纳。 「我哥从小就对我很好,非常非常的好。爸爸和妈妈都要外出工作,家里很多时候都只有我和我哥两个人,一直以来都是他教我做功课,陪我玩;如果我做错事,他会教训我,不过永远只是搂着我,告诉我那样是不对的,从来不会打我或者骂我。我哥很温柔,我很喜欢他。」幽幽的话语像水珠般敲入寂静的空气中,却混着一丝沙哑,「我哥……徐斐然,是我全世界最喜欢的人。」 两行泪水倏地滑下,他急忙提起手背擦去;他可忘不了上一次正是因为一句「情绪激动」便被人带出庭外,这次,他绝对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可是擦拭的动作却引出更多的眼泪来,眼瞼飞快眨动,串串泪珠便倾盆而出,直把檯面滴湿。 幸而律师没有再多问他几句,法官也没有追究,他悄声离开席上。 坐在一旁,眼睛很自然地撇向那方,发现哥哥也在望着他。 眼里是淡淡的忧伤。 嘴唇微微张开,舌尖轻弹,是他十分熟悉的嘴形──「辰」,就这么一个字。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差点又因此决堤。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腕,指甲都陷进肉里了,视线一直落在哥哥的脸上,小声地叫了声「哥」,然后已无法再说出任何话来。 庭上控辩双方依然继续力申他们的论点,可是他没有半句听得进去。 「……我的当事人一直品行优良,他在学校是老师所欣赏的模范学生,跟同学也很合得来,更被同学称为『天使』;在邻居眼里,他亦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少年。而在他弟弟心目中的地位更是不轻,他是他弟弟『全世界最喜欢的人』……」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哥哥,像是生怕一个眨眼,哥哥就会消失一样。 「……但是,像当事人这样一个理应前途无限的优秀少年,居然从小就遭到父母残忍的虐待,更甚者,父母还在他的饭菜里下毒。而我当事人面对这样的父母,生命不断受到威胁,又鑑于,对方是自己的父母而不敢向他人举报……」 哥哥也在望向他。即使法庭上的人们仍然继续着他们的工作,哥哥的视线还是没有离开他一眼。 「……我当事人的行动只是出于正当防卫。……」 到底律师说了些什么,法官说了什么,他实在无法记住。唯一知道的,就是谋杀罪硬改为正当防卫,原来很严重的刑罚硬变成了送入感化院五年,而自己,亦从「有罪」硬扭成了「无罪」…… 傻愣愣地跟在叔母身后走出来,眼角却忽然闪过女孩黑色的身影,追上几步,女孩霍地转过身来,一双乌黑的明目里尽是说不出的冰冷。 「徐语辰,你真是全世界最没用的人。」 明知道这句话是针对那句「全世界最喜欢的人」而说,可是他无从反驳;因为这是实话。 据说眼前这个跟他一样大的女孩亦在这件事上出了一份力。基于他的爸爸在生前于萧氏的地下製药厂工作,哥哥徐斐然手握萧氏的一部份重要资料,而身为总裁千金的女孩又为哥哥求情,令萧氏总裁不得不在这案件上掺隻脚。 要不然,谋杀这般重罪又怎可能只得这样的判刑?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难道真的不能把哥哥判为无罪吗?真的要将哥哥送入感化院? 回应他的只有女孩的冷漠,以及远去的脚步声。 纯洁的紫色纱羽上印烙了属于他的罪孽。 没有人再把他最敬爱的哥哥称作「天使」。 他那全世界最喜欢的人,此刻并不在他的身旁。 在叔父、叔母家里,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平常总是躲在房间内,只有吃饭或洗澡时才会走出来;那也是要等到叔父、叔母不在客厅的时候。一旦碰上他们,免不了会看到鄙夷的眼神,像是看见细菌般如此厌恶。 他恨不得把这两个人杀死。 然而,当他握着美工刀时,他却只有喃喃地跟自己说:「别再犯错了,徐语辰,别再犯错了……」 时日渐久,平滑的书桌上刻了一道道坑纹深长的刀痕。 六个月后,哥哥因为表现良好而提早被放出来,但他认为萧氏在此亦做了些疏通;他再度为自己的无能而深深怨恨。 当天他怀着紧张的心情去接哥哥,哥哥的打扮很是整齐乾净,略长的头发被梳至脑后,下巴的鬍鬚已然剃得乾乾净净,身穿简朴的淡蓝色衬衫,显得十分清爽。哥哥远远地看着他,如同数个月之前,笑出一缕让人心动的温柔。 他也跟着露出微笑,儘管多少带点涩意。 哥哥走到来他身边时,冷不防地,将他轻轻抱在怀中,深深地呼吸着。过了很久很久,才往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辰,我回来了。」 「嗯,哥。」他拚命地抱着哥哥,捨不得松手,「你回来了。」 便是等到二人上了计程车,牵系的双手亦未曾放开,手心间溢出星星汗水。 没有愉快的聊天。哥哥带着清淡的笑意望向外面久违的世界,并未显得有多兴奋;而他,只有默然低着头,疲惫地闔上双眼。 车子逐渐靠近叔父与叔母的家。 终于,他缓缓开口:「……我绝对不会再犯任何错误的。」 近乎自言自语的声线,在颠簸的车子上轻轻震盪,不知隐没至何处;哥哥回过头来,平静的脸容上有着一分疑惑。 当车子停下,他绽出了一抹纯粹的浅笑,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 「哥,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成了一个人人称羡的模范生。 每次上台领奖必有他的名字,同学有什么要分享,也总会把他叫过来。 无数的奖状,从容的微笑,亲切的脸顏,他是受人欢迎的孩子,大家唤作的「天使」──原本不甚喜欢他的叔父和叔母,也因为他而添了光采,对两兄弟的态度稍稍缓和。 忍耐、沉默、偽装、遗忘、捨弃……为了他全天下最喜欢的人,这又算得上什么。 连父母也能痛下杀手,这些小事,又怎可能会办不到。 那女孩说:「你真是全世界最没用的人。」 能为了一个人而放弃一切,又怎可能是全世界最没用的人。 只要能让哥哥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即便是再施行任何手段,把自我完全扭曲,亦完全不是问题。 哪怕是要他悖乱伦常,也只会心甘情愿。 ──只因为,徐斐然是他全世界最喜欢的人。 第拾卷 晴空:0. 空 0.空 徐语辰不见了。 新一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徐斐然从昏沉得厉害的脑袋中挣扎醒来,发觉本应抱着弟弟的双手空空如也。手臂试着合拢,依然抓不着任何东西,只觉压在身上的被子十分沉重,简直无法推开。 是生病了吗?或是仍在梦中? 所以,才会有徐语辰不见了的错觉? 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浑身淋漓大汗,像是曾经被噩梦的气根狠狠地勒住,皮肉都在隐隐作痛。 他按着胸口,环视自己的房间。 徐语辰不见了。 墙上的掛鐘显示为十时二十四分,换作平时他早已醒了,不知为何会睡了这么久,幸而今天是休息日,无须上班。茫茫然离开房间,客厅、厨房都寻不着少年的身影。驻足凝视眼前这乾净整洁的客厅,徐斐然拧起眉心,觉得有点不对劲。 乾净得没有人佔据过似的。 抡着不安感,他快步奔入弟弟的房间,却被眼前的画面所吓呆,无法动弹。 空。 床仍在、书桌仍在、床柜仍在;但被褥与床单都换成了新的,一尘不染地悬在那头。床几上的闹鐘和斜塔模型消失了,平滑的木头显得十分光亮,静默地反射着阳光。 徐斐然缓步走向房间中心,惆悵跌坐在床上。 书柜,书柜的书整齐地排放着,或许数漏了那么几本,或许是少了那么几本;数不清到底是那几本,但是书本之间的空虚似乎在不断扩张。他试着单起右眼,将手指放在眼前,将空隙遮挡。 只有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才能运用想像,将内心所渴求的画面塑造出来。 旁边的书桌也空荡荡的,英语辞典精确地贴着边缘,没有斜出桌子半分。杯状的笔筒,原该放满了文具;天蓝色的办公椅上,原该坐着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年,专注地阅读课本,两指转动着圆硃笔,凝神思考。 徐斐然喜欢看着少年含着浅浅的笑意阅读,忽而眨动眼睛,飞快地在书页上写下几句的神态。当他带点恶作剧地拍拍弟弟的肩,弟弟便会着凉似地一颤,然后瞇起猫样的眼儿望向他。 现在,都消失了吧,都看不见吧。 徐斐然竖起三根手指,遮挡了大部份视野,只剩下几片现实的瓦砾。 哥。 曾经排斥的称谓,此刻反而显得极其珍贵,好像一串珍珠搜入玻璃瓶,那么清澈撩人。但是当他环视四方,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那么,熟识的声音只能是通过幻想而存在。 「哈……哈哈。」 喉咙咽出了无力的笑声,竭力驱除幻觉。他放任地把背倾倒在弟弟的床上,盖上眼皮。 若是以前,那个爱乾净的弟弟一定不会允许他乱来,所以他不会这么斗胆,大咧咧地睡在弟弟的床上。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关係了。 徐语辰,不会再回来了吧。 平躺的姿势使胸膛向外撑开,把心脏扯得很痛,像是从中间撕开了一道裂口,虽不致命,裂口却一滴滴地渗出了鲜血,混合着痛楚,漏向五脏六腑。 他挪动身体,将自己曲成虾子状。不久,他抓住旁边的棉被,就这么往身上一捲,不再动弹。 反正,徐语辰是不会回来了。 无须打手机确认,手机肯定也打不通了。 鞋子?一定也随着徐语辰的脚步而消失在这房子中,不会再踏进来。 徐斐然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牙齿在哆嗦。 能怪谁呢?若然当初便将心底的感情彻底冰封,那么他们现在仍会是兄弟,那么弟弟现在必定在他身边,跟他一同度过周末的早晨。 按捺不了「像情人般在一起」的诱惑,一再伸手触摸,打破坚固的磨身玻璃。那么,自然也要预料身体会被玻璃的碎片刺伤,也要预料玻璃对面的人不会容忍。 因为对少年付出了所有的爱意、全副的心思,所以必定能获得对方回报? 这只不过是一想情愿的妄想。 这是早已预想到的结局。空荡得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嫌吵的单位,这场景,徐斐然已想像了几百次。 可是,果然很难受。 房间的窗帘拉上了一半,金色的光片烙在那旁的书桌上,却没有半分照到伏在床的徐斐然。迷濛间,他把自己裹得更紧。 秋天,变得冷了些。眼皮,也越来越重,重得无力再张开。 弟弟离开的时候,有多穿一件衣服吗? 他忽然记起,弟弟总是说他有一双极其美丽的紫色翅膀。弟弟似乎觉得,他就是天使。弟弟打从最初便不断冀望,抱着天使,无拘无束地穿梭于白云间。 那么,无能的天使。 你到底能办到什么? 黑暗的梦里,在那片遥远又荒芜的大地上,穿着纯白衬衫的少年紧握着一根近乎透明的紫羽,踏着赤脚,在悬崖边缘慢慢地走。週围没有别人,少年彷彿也不需要别人,冷漠的目光倾斜到崖下的幽闇之域。 越过尖锐的石峦峰,跳上盘岩,少年来到了地面上较高的位置。 没有仰望。头微垂,少年依然牢牢地注视着深渊之下,没有放松。 他安静地俯视梦里的世界、梦里的人,双翅没有移动,只有高空的冷风拨动着他的头发与羽毛,紫光飘摇。 无能的天使。 你到底能办到什么? 第拾卷 晴空:Ⅰ. 望天 1.望天 一直在天空的梦里轮回不止。 直到第二天中午,无论是身体抑或精神,终究是支撑不住了。 天气变得清凉了不少,想是冬天将近。伏在床上的徐斐然半睡半醒,翻来覆去,忽然被一针针的寒意刺醒。他缓缓地睁开眼皮,所见的一切跟入梦前没有分别:充满棱角的房间依然是一片空虚,透落墙壁上的阳光,反射出墙漆那死寂的白;几分鐘过后,光线仍逗留在这位置。 他自嘲地牵动嘴角,拖着乏力的肢体爬起来。 徐语辰不在。 再次体认到这个事实,此刻徐斐然的情绪已不再翻滚,馀下伤情的海浪,因着吸力而轻轻拍打岸边。 看似回復平静的大海,永远在天与地之间摇晃。 睡了一天半,后脑、左右两侧、头顶都整个作痛,还有点晕眩感,十分难受。另一方面,肚子也直饿着,喉咙乾得似吞了沙粒,想用口水稍稍滋润却发现连口水都没有,只觉眼睛湿润。 回去自己的房间,添了外套;走到客厅,倒了杯水,吞下头痛药,马上回復了精神。他这才开始了平常的活动,梳洗、煮快熟麵、进食。事后,他本来想打扫一下,但地板很是乾净,看不见明显的灰尘,看来弟弟离开前不但把自己的东西带走,还把整个房子收拾过。 男子坐在沙发上,按着头,继续思考往常週日的行动。 过去,他的世界一直以徐语辰为中心,难得的休息日总会留在家里。除非是跟弟弟一起,否则鲜少外出。 下下棋,租些影片来看,或而指点弟弟的功课,或而坐在沙发上谈天说地。 那种平淡的日子,忽然变得很遥远。 到底有多久没看过徐语辰真心的笑容呢? 掰着手指,一隻隻手指顺着时间而屈曲,直到两手都握成拳头。徐斐然茫然看着自己的双手,最终还是疲惫地甩到大腿两旁。 数不到…… 徐语辰留在他身边并非怨恨,但是,也非关幸福。 徐语辰说过,他是为了一双能在天际飞翔的紫色羽翼。 那么昨日的离开,到底意味着什么?徐斐然并不懂得。也许徐语辰已经从他的身上取得了翅膀的鳞片,也许徐语辰放弃了这心愿,也许他的翅膀在不自不觉间消失,变成没价值的人了。 少年所追逐的翅膀,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少年的身心如此地依赖他。 如果,少年从那一刻便被自己所彻底俘虏。 如果,少年此刻亦然。 如果…… 少年还牢牢记住数年前的夜晚,他们站在马路对面,天桥旁边;没有将目光放向地面的人群,而是陶醉在上方的另一个国度,无休止地幻想着、渴望着…… ──我想跟哥一起飞到天空上。 不知何时,陷入思索的徐斐然流出一把冷汗,汗衫微湿。他伸手往额上一抹,吐了口凉气,斜眼瞄向沙发上的《暗示学》,顿生躁意,当即把它埋进旁边小木柜的抽屉里,用力关上。 他再度提起右手,想要擦拭额上的汗,却发现根本施不上力气。 「我……我怎么会跟你说这种话?」 他咬紧下唇站起来,脚跟发颤着,慢慢扭转,将身体转向客厅的窗户,抬头。 天空美丽得惊人。 他以为眼球上会浮现一个蔚蓝色的世界,但随着时间流动到中午,天空也变得极其明媚。上空是柔和的青蓝色,秋天的太阳悬在远处商业大楼之上,向四面扩张着光之网,飘渺的云端被破出了一层又一层的金晕,彷如宝盒。 徐斐然略显笨拙地爬上沙发,打开窗,清爽的风徐徐吹来,没有城市的废气味。 那是来自高处的风。 不一会儿,薄云挪开了它的幔帷,躲到看不见的高楼后;剎那间,天地被光明所覆盖。徐斐然的左边脸颊被烙上白色的光,有点刺眼,但他没有就此闭眼、或是退开。 轻皱着眉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天空靠拢一步,让更多的光照耀到身上。 温柔的热力晒在他的胸口上,变得十分暖和。 「……没有拘束的天空,果然,美得不太真实吧?」 这世上,到底有谁能够摆脱地面的枷锁,飞往云间? 徐斐然迷惘地,向辉华色的天空伸出手,感受着在指间融化的热度。 然后,光芒渐淡,最终跟随太阳的轨跡而消失于城市的后方。幽暗的水泥影子再度压下,皮肤瞬间变凉。 第拾卷 晴空:Ⅱ. 地面的明星 2.地面的明星 徐语辰彷彿从来没存在过。 那并不是小孩子赌气要离家出走,而是真正的,想要跟自己的哥哥、跟过往的自己断绝关係。 徐语辰似乎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了,或是丢弃了──不止钱包和存摺,就连文具、课本、毛巾、衣服等各种琐碎的用品,竟然全数消失。 如今四四方方的书桌只馀下一盏檯灯,连纸屑也不剩。曾几何时,鐘塔模型和勾在上面的天使钥匙扣都安份地待在桌头,如今也许瑟缩在主人的行李箱内,随着主人的脚步而颤颤巍巍。 徐语辰所处理的并不只有属于自己的物品。当徐斐然清点其他物品时,他很快察觉到相簿全部不见了。 这意味着,徐语辰决意斩断兄弟两人的羈绊吧。 不出所料,他连电脑里、手机里的相片资料和影片资料全不放过。两人在床上朦胧的第一次的影片,也被翻了出来,彻底删除。 没有回忆,不剩怀缅。 到底这个不再称得上是家的屋子里,还剩什么? 轻轻抚摸着徐语辰的书桌,回忆着少年坐在这儿专心致志地学习,优秀得让人惊讶。小时候的徐语辰,虽然乖巧驯良,但是对于学习并没有如此热衷。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许是不想添麻烦,徐语辰很少会为了课业问题而打扰哥哥。待到比较空间的週末,就会把过去一星期所累积的问题重新思考,下午才会向徐斐然请教剩下的难题。 在这书桌旁边,徐斐然在阅读题目时总会刻意弯下身,与少年的身体相贴。听着他的呼吸,看着他的微笑,握着他执笔的手;转头时,嘴唇往往会轻吻到他柔顺的头发。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呢?喜欢到,一旦视角失去了他的身影,就不想再活下去。 陷入了病态爱恋的自己,除了爱情,竟然没有别的执着。 因为唯一的执着是徐语辰,所以他从来没有主动放手;但对于徐语辰而言,即使生命中抹去「徐斐然」这人,他仍然有活下去的动力,所以他才能走得这么乾脆。 「我真可悲啊。」 徐斐然漫不经心地自嘲着,忽然想起弟弟送给自己的各种礼物,大都保存得不错。他走回自己的房间,床头的玻璃瓶子不正是好好的放着吗? 冰冷的触感抵上皮肤,带着海滩味道的瓶内,记录了两人曾经亲密快乐的夏天,令人不禁将眉毛舒展开来。指尖的对岸,一颗颗星砂因徐斐然的摆弄而滑出新的平面,依旧美丽。 他躺在床上,头发跟着手中的星砂倾斜向左边。 本应在天上的星星,怎么会跑到地面呢? 他打开玻璃瓶的栓,从里面拈出几片天空的碎片,仔细端详。 身在地面,真的有这么痛苦吗? 感受着星砂那近乎虚无的触感,徐斐然再度闔上眼瞼,瞬间让黑色吞噬自己。 第拾卷 晴空:Ⅲ. 寻觅晴空 3.寻觅晴空 连徐斐然自己也不大清楚日子是怎么熬下去的。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只要想消磨时间,那谁都能找到无数事情来堵塞间暇。徐斐然本来就是半工半读,这一年他透过大学教授的推荐,在物流公司开始新生涯,工作量自然不会少。 在家里容易胡思乱想,乾脆在公司夜夜加班,被同事笑说用不着如此拼命。徐斐然仅是一笑带过,继续处理手头上的文件。 深夜归回,房间的灯没有亮起。徐斐然总会打开电视,在沙发上静坐片刻,听听萤幕内的人群的各种声音,托着腮发呆。 有时候,他也会想:说不定在某天,他对徐语辰的热恋将会褪色。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能与自己共守一生的伴侣,同样等待着爱。 徐斐然不是悲观的人。徐语辰的离开必然是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他,总算可以埋葬心底长久的感情,拓展新的未来,迎向晴空。 週日,他约同朋友前往老人院做义工,照顾这些与他同样孤独的老人。茫茫然地扫着长辈的背部谈笑,茫茫然地接受院长的感谢,茫茫然地想像他的人生,心头有种说不出的纠结。 ──没有最爱相伴的人生,就会是这样吧? 人人都说他是个认真、热心、善良的青年。机械式地做着在他人眼中极有意义的事情,填充每一天,其实只为了驱散寂寞。 不止他,每个人也是这样。 人间亦不过如此。 日子过得很快,半个月后,徐斐然意外地接到萧沁华的电话。在星期三晚上,徐斐然准时出门,简朴的棕色皮鞋踏进车水马龙的商业大街,各色霓虹灯射在人们的脸孔,覆盖在皮肤上,映成迷人幻彩的面具。 数道光芒交织而成的光,令人目眩。 徐斐然不适地瞇了瞇眼,循着万千光影寻找少女,却寻不着,恐怕对方还未到来。他这么想着时,眼角刚巧扫到夜市的某个露天摊档,与他相约的少女正安然坐在篷盖布的影子下,双手捧着一小碗冬瓜汤。 药厂千金难得来到街边小摊子吃晚饭,也换上了一身平凡的布衣牛仔裤,乌黑的长发用红绳简单束成马尾,甩在背后。贵气敛下不少,但另有一番娇俏迷人的风味。 徐斐然抚着胸口,慢慢来到她的对面:「想不到你也会来这种地方呢。」 「因为状况不好嘛。」萧沁华勾出一抹浅不可见的笑,无声啜了些汤水。 较早前徐斐然已听闻过萧家的情况。 陈依柔在学校跳窗自杀的事件曾经造成一时哄动,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验尸报告指出陈依柔有嗑药习惯,警方深入调查陈依柔的出生、行事方式、交友状况等,很自然便追查到萧氏药厂,矛头直指那位千金小姐。 现在这风波已随着时间而淡化,学生们早已恢復心情上课,萧沁华继续扮演着她的富家子女角色,但警方对萧家的调查仍未终止。 早在事件发生前,警方已经常常监视药厂的动静,这次算是将衝突正式搬上檯面。 「再过一阵子应该会没事。」萧沁华抽出纸巾抹嘴,看向餐单:「你呢,最近过得还好吗?」 「不好。」 少女的指甲抹向最贵的菜色,漫不经心:「嗯哼,是徐语辰吧。」 「嗯。」 两人霎时无言以对,随意点了菜,便陷入诡异的沉默。徐斐然大约猜到少女这次约他出来是为了何事,但摸不透,故且含笑而不作声。 不久,两大碗汤麵已送到他们眼前,看上去极为普通,料子倒是很丰足,热腾腾的蒸气透发出牛肉汤汁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徐斐然不客气地先执起双筷,夹起放在麵上的牛肉片,忽然记起自己很久没有跟弟弟一同往大排档吃饭。这么想着,咬着肉块,虽然多汁鲜味,却已少了几分胃口。 对面的少女拿着匙子,端起汤,然后倾斜汤匙,让液体流回碗里。反覆地做了几次,直至汤麵的雾气渐去,她才揣揣不安地拧眉,最后低声叹息。 「斐然哥哥,你不想知道徐语辰去了哪里?」 果然是为了这个吧,徐斐然苦笑。 离开家门前,徐斐然早已想得很清楚:只要徐语辰愿意回去,他会准备好最丰盛的菜餚,亲自迎接;要是徐语辰不想回来,就别去追问。 不知道徐语辰的下落,意味着他仍能幻想「徐语辰过得很幸福」、「自己将来也能得到幸福」。 不过…… 「你知道辰在哪里吗?」他终究还是放下筷子,左手掐紧西裤。 他从没有主动打听弟弟的消息。然而,当知情者就坐在自己的正前方,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焦急的火团走遍全身,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很想知道。 徐语辰在哪里? 徐语辰在做什么? 徐语辰是否已经找到他想要的翅膀? 「他不想让你知道。」 「……那么,他过得还好吗?」 萧沁华似有所思,刻意将几根麵条夹进嘴里慢慢咀嚼,让时间慢慢嚼逝。烘热的蒸气将她的表情遮盖,连带声音也带着磨沙玻璃般的迷濛:「嗯,他衣食无忧,应该是过得不错。」 「『应该』?他……不是住在你那儿吗?」 「不是哟。」 「……咦?我……一直以为……」 徐斐然心中一紧。对于弟弟的交际状况,他虽不是全盘了解,但仍知道他的朋友颇多,其中较为亲密、并且能够予以他各种生活需求的,应该只有萧沁华。 毕竟这是离家出走。他不可能在老师家借宿,也不可能在一般朋友的家庭长住,打扰别人。 ──当然,少年不寻求萧家大小姐的帮忙,也许是不想跟她再有牵扯。 但凡是发生过肉体关係的人,都不想再接触;徐斐然也包含在内? 风吹过,白烟散开。只见乌发的少女以纸巾轻抹下巴,眼珠盈盈向上流转,向对面的人勾出清丽柔雅的微笑。 「放心吧,徐语辰在朋友的家里暂住,于俊衡,也许你听过?」 「啊、嗯……」徐斐然松下肩膀,喝了半口汤底:「听辰提起过,为人有点不正经,不过是很不错的朋友吧。」 「是呢,很不错哦?为了自己的母亲而放下身段苦干着,一句怨言都没有,这种男生很少见呢……嗯哼,良善得让人可恨,恨不得亲手毁掉,引诱他变成自己的共犯啊?」 「共犯吗?」 「对啊,变成永远的共犯。」 徐斐然搓了搓手,感觉手汗逐渐变多:「为什么要这样?看到善良的人,应该是希望对方能够永远地保持这份善良吧?」 宛如孩子天真烂漫,不带半分虚假的笑容。 正因为在这个世界变得越渐稀少,所以格外可爱、让人產生保护欲。 「呵呵?真善良。」 萧沁华终于笑了,然而,无论是眉梢或是嘴唇,甜蜜的弧度里着实包藏了太多讽刺: 「看来斐然哥哥不明白呢,怪不得徐语辰会走。自己得不到的,凭什么别人能得到?我身上是没有了什么吧……既然如此,便希望别人也同样没有了什么。这是人性。」 徐斐然冷静地说:「这只是嫉妒。」 「嗯哼,那为什么会有嫉妒?因为神不公平,祂赐予一些人光明的道路,又把有些人创造成欠缺良善、浑身罪恶的魔鬼呢。」 把自己的缺陷推卸到不存在的神上面吗? 儘管冒出这样的第一想法,但徐斐然没有反驳。少女的话语,使他深刻地体认到某件事。 同样作为人类,个体差异恐怕非常巨大。以萧沁华的说法,这不是由于什么,而是神的不公。 「斐然哥哥,你有试过站在徐语辰的角度吗?」 徐斐然猛然抬头,那是少女妖嬈地将木筷点向嘴唇,尖锐的目光,透着玩味。 「不是我想引诱你做坏事喔?只是看见你们这样,连我也觉得碍眼。」像是紧张,她舔了舔唇、喘了喘气,接着把身体靠向木桌,「其实……只要你跟他同样处于罪人的位置,他就会回去了。」 「咦?」 「徐语辰那个笨蛋呢,不是一直跟着你后面跑吗?他想接近你,结果现在才发现自己跟你的距离太远,连站在一起都觉得讨厌。所以,他才会离家出走,远离你嘛,不是吗?」 萧家的千金小姐理应对他们两兄弟的纠葛毫不知情,但这番说话却切中要害。 这确实是一名聪明、敏锐,甚至奸诈的美丽魔女。 「你要悬崖下的人独自爬上去,太难了,也太累。不过,你若要去悬崖的下面就十分容易──只要走一步,一步就够了。」 闹市踏入了更深的夜,路灯全数亮起,霓虹灯继续刺出红蓝绿的光芒,与手机上的各色画面相互交错,光泉泻遍地面。现在是人们最活跃的时刻,下班、下课,然后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无穷放纵。 没有人在意食档角落的这两人。 没有人留意普通的木桌上闪过的奇异绿光。 晶莹剔透的瓶子,装载了无穷的妄想。 勾心而动人的绿。 坐在少女对面的男子默然注视这熟识的色彩,没有半点惊讶,反而露出几分自嘲:「你们,希望看见我自甘堕落吗?犯错之后,再来互舔伤口,这样的蠢事?」 「徐语辰不会想看见你堕落。硬要说的话,是我自己的想法。」 她吞下口水,顿了顿,又捧起麵汤喝了点,彷彿这样就能滋润喉咙的强烈乾燥。但当她再张嘴时,声音反而更沙哑。 「本来……我很喜欢这样子的你,跟你聊天很开心。但是看到徐语辰的情况,我才终于明白。」她低头,笑得哀戚,「我们的世界不需要天使。」 哪怕天空是多么的明媚照人,人类的生活终究是地面,而非天空。 哪怕人类的科技达到了某个顶点,哪怕人类筑起天空之城……早已习惯双脚踏地的人们,充其量就是在天空建筑地面,竖立另一道栏栅。 人类并不需要天空。 住在天空的紫羽天使,也不被任何人需要。 在萧沁华冷漠的注视下,徐斐然毫不犹豫地伸手,将那薄荷绿的小瓶收入口袋。 第拾卷 晴空:Ⅳ. 终站 4.终站 ──只要堕落,就能够跟徐语辰一起吧? 漫步在夜市的徐斐然独自行走。这儿是闹市区,入夜后,行人的肩膀互相摩擦,没有一声抱歉,每个人都极具默契地无视对方,继续自己的路。 茫然来到马路口,一根根灰色的柱子屹立在两旁,漆黑车轮有如鬼魅,飞闪而过,湮没于不知名的另一端。 路灯转了。聚集在马路前的人群摆动双脚,如木偶般共同踏向前方,与灯号的滴答声相互交错,节奏恰到好处,没有间断。徐斐然被身后的人轻轻一撞,身不由己,顺着人流来到马路的彼端。 他惋然而立,四处张望,好不容易才选定回家的方向前行。 旁边,冰冷的气息从店舖传来。那是一间小酒吧,紧闭的玻璃门内,隐约看见五顏六色的男女举杯畅饮,饮着五顏六色的酒液。睁眼一看,坐在吧台前的男女,身体靠得很近、很近、很近。 ──找个女人,来次一夜情,到底会怎样呢? 才刚浮现这念头,弟弟的名字立即伴随而至,在心中回响。他甩头,继续踏上回家的路。 人之所以堕落,源自内心不可表露的欲望。 无论是成人世界追求舒适快活的贪婪,抑或孩童般单纯得有如吃糖果的想法,都足以驱动心底的黑丝,让齿轮卡嚓卡嗦地旋转。 欲望满足后,又会產生更多的欲望。 由堕落与黑暗所孕育的花,即使美丽无边,散发异样妖香;然而,不足以令徐斐然伸手採摘。 他心有所系,而且是唯一的牵系。 喜欢上与自己相同性别、甚至是拥有相同血缘的弟弟,在世人眼中,早已是堕落罢。爱恋直到此刻仍未消除,疯狂记掛着,更是不可救药。 藉着「兄长」的名义亲近弟弟,数度上床──他就是个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既然自己只是个无耻小人,他与徐语辰的距离应该十分贴近,绝非天空与地面的差距。 若是如此,早已堕落的他,根本用不着堕落吧。 很想、很想跟徐语辰在一起。 徐斐然摸入口袋,玻璃瓶的冰凉触感让人联想到冒烟的冰块,或是清凉的薄荷。 街上没有警察。 他跟其他人一样,同样在幽暗中行走。 没有迟疑,他打开瓶盖,将绿色的液体全灌进喉咙,彷彿正在喝的只不过是清水。 喝下去,让天使消失,使自己变得跟弟弟一样。 ──萧沁华,真是个可怕的魔鬼呢。 徐斐然随手把空瓶子丢开,斜斜地歪着头,含笑回想起许久以前的那夜,与徐语辰接吻时,唇边的确也有着香甜的薄荷吧。神智不清的弟弟,就这么懵懂地跟他上了几次床。 直到清醒之后,清澈的眼神骤变,混揉了欲望。 如今同样喝下魔鬼赐予的薄荷水的自己,到底会干出什么事? 睁开双目后所看到的世界,到底会被染色成怎个模样? 红绿交错,徐斐然察觉到自己的双脚越来越轻,鞋子像是从双脚挣脱而出,飞弹到高空中。他向上疾跑,搓了搓汗湿的额头,好不容易让目光聚焦在一点,却只能看见延绵不断的黑色。 伸手,试着抓住什么,但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没有想像中的暖色光线,没有想像中的柔软白绵,没有想像中的凉珊珊的风。他眨眨眼,猛然意识到什么。 天空本来就是无色的黑。 是谁把蔚蓝涂了上去,以星辰作为明灯,将童话里的天使带到这儿? 少年到底将什么描绘进心中的天空呢。而如今被遗留在地面的,到底又剩下了谁。 徐斐然双手紧抓着栏杆,不顾视界越渐昏花,依然仔细寻找躲藏在楼层后面,高掛在天空的亮光。 理应是天上的星星,不可能存在于地面。 如果他真的有翅膀,怎么可能出现在地上? 「辰,我喜欢你……!」 他尝试撕着嗓门向天吶喊,嘴边却喷出轻柔的、载满了思念的吐息。从瞇眼到闭眼,不消半秒鐘,他在心里再度用力宣告了一次。 「辰……因为我喜欢你。如果我有翅膀,我一定会捧着你飞往天空。」 脚尖飘起,膝盖代替了手掌跨到铁杆上。 背上到底有什么? 「如果没有,那么……」 自嘲的笑意顿在脸上,接着头发飞扬,一切被清风承走。 结局是怎么样,不必在乎。 只愿睁眼以后的世界,是属于你的晴空。 第拾卷晴空-完 终 卷 落羽:0. 电话 0.电话 七时十分,本应是阳光穿过透薄的窗帘,落到眼皮的时间,然而今日天色阴暗,灰云一层一层地罩住了这个地面世界,毫无生气。 于俊衡张开一线眼缝,斜瞄窗外灰濛濛的云朵,迷糊间直觉得天空丑陋无比。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天空,然后继续赖在丝质枕头上。 「少爷,既然你已经醒了,麻烦你先回个电话吧。」 前方传来男孩冷淡的声音,明显包含了不耐烦。于俊衡厌倦地又转了身,觉得这侍从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即使不把他当主人,也该保持朋友间的礼貌,不要打扰朋友睡觉吧? 一会儿后,于俊衡才说梦囈似地应道:「……谁电话啊?」 「萧氏药厂大小姐的私人电话,昨晚两点四十分曾经打过来。」 于俊衡嚼着舌头慢慢消化,好不容易才察觉到怪异之处,只好不情不愿地坐好,将脚板套进毛绒绒的拖鞋里。 「手机。」 「吶。」 主僕默契无间,不消片刻手机已安稳地握在主人手中,萤幕贴心地显示了二时四十分的来电记录。于俊衡看了看,按下通话键。 等待的音乐铃声徐徐响起,奏完了半曲后,少女的嗓音才传递而来。 「啊,尹光大少爷?你起床了啊。」 于俊衡冷静地磨牙切齿。他清楚知道,这个变态女人要是搬出这种称谓,必然没有好事发生──事实上,她每次打来的电话都没说过什么好事。 「萧大小姐,说吧,有何贵干?」 话筒对面静默了十数秒后,才传来轻轻的讯息:「……有看今早的报纸吗?」 「没看,才刚醒来。」于俊衡向侍从打了个眼色。侍从皱着眉沉思,一边喃喃着「你以为我是你肚里的寄生虫?」,一边拿份报纸递过去。 于俊衡快速瞄了头几版,并不觉得世界出了什么大事。夸诞的报纸里,一如既往地铺满了慈善机构贪污案、未成年少女弃婴事件、家庭暴力等各种问题。 轰动性较低的事件,例如青年吸毒堕楼,就被塞到不显眼的角落里,用最精简的篇幅填充。 「报纸上有什么?」 「徐语辰的哥哥,他……」经数位化过滤的少女声音断断截截的,显得虚弱:「他,从十五楼高的天台……跳了下来。」 「啊?不是吧。」 于俊衡深深地锁住眉心。虽然跟徐家哥哥素未谋面,没有感情,但终究是好友最亲近的哥哥啊。他马上翻到青年堕楼的报导,原来篇幅短小也是因为意外发生时间是昨晚,距离现在才十二小时不够。 根据报导,徐家哥哥掉下的位置正巧有个大篷子,幸运地并没有当场死亡,之后立即送院抢救,并发觉他在坠楼前曾经服毒,现时情况严重。警方无法联络其家人,稍后会作进一步调查云云。 他以指甲勾着「服毒」二字,第一个想到的人当然正是毒品商千金的萧沁华。如果兇手真的是萧沁华,那么警方再调查下去,定必对萧氏药厂极为不利吧。 前阵子是萧家僕人陈依柔的死,如今是徐语辰的兄长。 「我看完了,那个坠楼案新闻,感谢告知。」他咽下口水,语气凉凉的:「我不管你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连,不过本大爷还是会好好通知徐语辰,你安心吧。」 「……那就拜託了。再见。」 「唔、再见。」 本来于俊衡还想继续讽刺这个傲慢的大小姐,但是对方的声线实在太过虚弱,简直像是快要死掉了似的。昨晚二时四十分还没睡?恐怕她一整晚都为这事掛心着吧。 亏这人还会有点良知啊。 放下手机,于俊衡又把侍从唤去办事了。梳洗更衣后,他没有吃早餐,告知管家他要去哪儿后便逕自走出大门。年轻的侍从已经打点好一切,为他拉开车子的门;坐在前排的司机也准备就绪,两手稳扶在方向盘上。 七时二十五分,于俊衡打着呵欠离开自家大宅,脑袋傍到车窗上发呆。 现在前往的是于俊衡亲生父亲出钱、于俊衡名下的一栋小楼房,车程仅需十分鐘。不久前听闻徐语辰要离家出走,萧家形势复杂不便收留,便由于俊衡接手,把房子给他寄宿了。 不过,于俊衡自己的情势也很复杂,为免招惹麻烦,他几乎是送了房子后就没再跟徐语辰见面。 「少爷,」坐在旁边的侍从问:「你打算怎么跟你那朋友说?」 于俊衡托着腮说:「哈,还有怎样?就照实讲。那傢伙虽然黏他哥黏得让人发毛,也不至于听到这消息就要活要死。」 「不过,你朋友之所以离家出走,应该是跟他哥哥闹翻了。」 「所以更应该马上通知他,要是他哥真的出了什么差池,他就只能怨恨自己一辈子了!」 「哦──」 侍从和应的尾音随着车子转了个u弯而拉长,接着又随着司机的收脚而终止。不知不觉间,目的地已到。 两人的双脚才刚着地不久,一个穿着侍女装的年轻僕人已经慌张地从屋里跑出来,缩起两肩躬身:「光少爷,对、对不起!那个、徐先生他……」 「啊。」于俊衡镇定地摸摸下巴,「他跑了?」 「对不起!徐先生看完报纸后说他哥哥出事了,坚持要出外,还拿着刀子,我、我们阻不了他……」 「行了行了,我又没怪你。他是我朋友,可不是什么囚犯……」 大少爷不满地低喃,接着转头,对近身僕从笑说: 「好、好、好!这下我不用担惊受怕地跟他说他哥跳楼了!晓阳,我们回去!」 「是,知道了。」 小侍从乖乖听命,跟司机交待了几句,两人又坐回车内。呼呼两声,车子再度在道路上高速奔驰。 时间滴答地溜去,天空的乌云依然滞留不止,让大地继续在灰色中沉睡。 终 卷 落羽:Ⅰ. 地面的景貌1 1.地面的景貌1 徐语辰独自在大街漫步,独自观察着这个世界。 灵亮的目光静悄悄地扫视四週,或许是乌云密佈的关係,高楼、汽车、电线桿、红绿灯、行人……原来在夜里十色璀璨的事物,现在是全然的灰溜溜,姿彩尽褪。少年双脚游移,来到转角口,眼珠轻摇,又把另一方的事物收入眼底。 清晨七时半的空气跟下午一样混浊。汽车随红灯减缓速度,驾驶者的手摆在方向盘上,两眼焦距不一地眺望车外的远方;建筑工人赤胸露肩,木头下的胳膊竟红得冒汗,而他似乎并未在意,继续成为楼房的僕人。 在这样教人鬱卒的天气下,上班族和学生也得按照既定的规则,滑进这个暗红色的大锅炉里,然后自己把炉火开到最猛,叫烈火在皮肤上刺出一道道的疼痛。 少年不知觉地舔舔嘴唇,像是看到丰盛的海鲜套餐后,伸舌想像入口的甜味。 二十几分鐘后,他来到久违的学校。 这时天空的云层露出点间隙,太阳把操场地面晒出灿黄的光,荡漾着生气;有些人已经抱着篮球练习。他稍微瞇起眼,只见校门铁栅大开,像是展开双手,欢迎学生进入。 他垂目看看自己的一身便服,自觉好笑,脸部便拉起了笑意。少年循着学校外围的行人道前行,隔着水泥与栏杆,观看这所他唸了两年多的高中。 位于学校左翼四楼的,正是他的三年级课室。曾几何时,他贴在窗户,目睹同学的自杀;旁边的老榕树,亦是少女的死的见证者。如今,这沾过死者血跡的地带被视为不祥之地,除了爱试胆的学生,大家都不愿意靠近。 即使是曾经与少女谈天说地的学生,他们也极力回避着这儿,极力回避着少女的存在,继续度过他们的日子。自杀的少女,彷彿不再被任何人记得,如尘埃般逝去。 徐语辰默默注视着那空虚的位置,似乎连校工也很少经过,枯叶散乱地落在地上,只能等待寒风吹走。 这里是陈依柔终结生命的地方。 不久,鐘声响起,迟到的同学匆匆奔向即将关闭的铁闸。人人整装待发,站到被编排的那一格子空间,参与早晨集会。 徘徊的少年没有半点依恋,一转头,已坐上了公车。 阳光褪去,乌云带同毛毛细雨降临大地,小圆点打在玻璃窗上,逐渐将外面的世界模糊化。少年的目光越过雨水间的空隙,眺望到一群古旧的住宅楼宇,发现到几名肩挑背负的男人,捕捉到于俊衡曾经的住所。 曾经污秽的人生,曾经拋开过去、寻找光明的决心……跟徐语辰同样年纪的男生,曾经孤独地住在那里,忍受痛苦,后来却觅得了世间最珍贵的翅膀。 即使现在已然折翼,那种好比遨翔天际的逍遥态度仍然未变。 徐语辰抵上车窗,想要看清楚些,但地面的绿灯已经将他引领到更遥远的路途。 几个拐弯后,公车越过旧区的分界线,徐语辰看见了隶属萧氏的医院──更精准来说,是医药研究所附加医院。 就他所知,这儿表面上是间普通的私家医院,暗地里为萧氏进行了不少清理工作。当年兄长被父母下毒,正是前往此处求药;而于俊衡那位长年患病的母亲,据闻亦是在这里留医。 医院前方正好有个车站。公车靠站,徐语辰回头张望,纵使视野被水滴冲散,但医院庭园的那片茵绿,在白茫茫的世界上显得甚为注目。 小时候,在那绿园子的长椅前,他与傲气的千金小姐第一次见面;如今回想,印象难忘。 年幼的萧沁华的几句冷言冷语,便使他下定决心,施计将亲父母推往死亡的炼狱。其后,兄长为他代罪,他被送到冷漠的叔父和叔母家里。 长大后的萧沁华的一瓶礼物,便足以将他和他兄长的关係彻底扭曲。他懵然不知,直到好几个月之后,怨恨、绝望、疯狂,矛盾的情绪几近吞噬了他的心灵。 萧沁华是魔鬼。但是,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过。 堕落的行使权,终究落在自己的手中。 他把上半身放松到椅背上,张唇叹气,涣散的眼神透出几丝疲惫。 乘客落,乘客上,引擎再次啟动,载着人们驰往下一个目的地。徐语辰也是其中一员,此刻无所事事,只能等待流逝的光阴将他带到别处。 公车继续越过无数他熟识的、或是未曾晃过的区域。 雨水又缓和了步履,变成了羽毛似的,在空气间轻轻横飘,让人感觉到清爽的湿意。 徐语辰在闹市中下车,搓了搓落在指心的雨水,然后顺着上班族浪潮的相反方向,来到一处不起眼的住宅大厦。昂头眺望,他看见红白色的胶带围住了天台。 他瞧了瞧,退后到对面的街道。他的视线从地面慢慢升到天台,再端详一次。 十五楼,以一座建筑物而言,是说高不高说矮不矮的层数。可是徐语辰还是得仰着头才能看见。 他立在电灯柱旁边,久久注视天台的铁锈色栏杆。 昨晚,一个青年越过栏栅,从高处掉落地面。 「……蠢材。」 徐语辰喃喃自语,神情绷紧地抓住胸口微喘,好不容易才回过气来,愁容未去。他轻轻叹息,再度仰望天台,那个并非天空,却远远超越他头顶的领域。 直到雨水变大了些,他才惘然抹抹湿润的脸,慢步走出这个舞台。 终 卷 落羽:Ⅱ. 地面的景貌2 2.地面的景貌2 徐语辰独自在崖边漫步,独自观察着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呈环状构造的箱笼。中央那片泥红色的岛屿是地面世界,亦即人们所居住的地方;岛屿之外,却不是蔚蓝无际的海水,而是万丈深渊。 地面的人并不知道深渊下方是个怎样的领域,从悬崖坠落的人,似乎没有谁再爬上来。大家只知道,那是个极其可怕的、致死的地狱。 如同手銬的环状深渊,又名abyss。 如今,徐语辰正走在abyss旁边的石地,只消踏出半步,便会坠入无边际的黑洞中。 风从深渊内部涌出,刮过徐语辰的脸。他立即闭上眼睛,原以为刺痛可怕的阴风,却是清凉如水,彷彿把身上的尘垢都拂走。 他微微张开眼睛,崖下的风没有污秽,没有罪恶,舒爽得让人莫名其妙。 怎么会这样呢? 曾几何时,这个黑色领域使他极为恐惧,如同多数人一样。他跟着大家来到栏栅内,安安份份地度过了数年的人生──同时,冷眼瞟过栏栅外人们的痴态,觉得自己选择正确。 某一天,他仰望天空,忽然觉得天空是多么澄清:跟地面不同,头顶的国度是光明之源,单是昂起头,便能感到一阵温暖,全身立即提起劲来。 他向天空伸手,跟随天空中的一双紫色而行。 为了那紫色的梦,他甘愿跨出木栏,不断向前,在大漠上抓着紫色的羽毛,然后放开,最后的最后,不自不觉便到了这个地方。 abyss的一步之遥。 徐语辰再度看了看天空,继续沿着崖边走。目的地是何处?不知道。有人结伴吗?不知道。应该回到栏栅吗?不知道。或是──该直接跳到abyss下面就好了? 不知道。 从炎炎暑假转折到深深之秋,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缠着紫色的天使不放,于是他放手了。放手之后的下一步,却是雾色的含糊。 「嗯哼,少年,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见到你呢。」 声音是从后方传来的。他回头一望,美丽的少女正把弄着自己两条的长辫子,赤足坐在崖边,细白的脚板在空气里缓缓摇摆。徐语辰有点讶异,在这荒芜的地带,少女仍然穿着华丽的全黑礼服,半透明的高领纱衣,有百片黑色珠片密镶在胸前,蕾丝纹的纱裙一层层地从腰腹披到小腿,若隐若现。 美艳,性感──但是,她没有化妆。略显苍色的脸与唇,还有疲乏的眼神,反而为她添上些柔弱的女性美。 徐语辰停下步伐,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女含笑回答:「问得好,我呢,在等我的地狱,一直在等。」 「地狱吗。嘿,大小姐,你也会有良知,也会知道自己会下地狱?」 少女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视线从徐语辰那边,转移到崖下那片看不见底的黑色。 「嗯哼,我是魔鬼嘛,地狱当然是我的归宿,我早晚会下去的。倒是你,一直在这附近兜圈子,你找到你最后的归宿地了?」 还没。不过他并不打算乖顺地回答「没找到」。 无论他们两人的内在有多相似,他也不打算将自己的命运跟大小姐相提并论。 他将手放入口袋,问:「萧沁华,你不打算回去吗?」 「嗯?」 「回去那里。」徐语辰伸手指向深渊的反方向,那个已经不在视线范围内的圆形牢笼,「在那里,你是大家心目中最完美的千金小姐吧?一个人坐在这里是为什么?」 像是知道他所指着的地方,少女根本没有动,映透着深渊的眸子如同黑咖啡,有点浓,有点沉。她双手叠在大腿上,呵呵低笑:「啊啊……你说那个丑陋的地方?连你这个胆小鬼都不回去,我怎么会回去?」 他饶有趣味地绕起双手:「丑陋?」 「你记得吧?你离家出走时,我跟你在车上的说过。由于我的缘故,我的妹妹做了植物人七年,睡了七年,结果我的父母决定要让她安乐死,我阻都阻不了呢。」 「记得。」 「我的父母都在栏栅里面呢……用慈悲为由,杀死了令他们伤神七年的小女儿。」 陷入沉睡、心脏依然扑通扑通跳动着的女孩,到底会为自己无法清醒而痛苦不堪,渴求死亡;还是闭着双眼,做着甜梦,享受着梦里的一切? 没人知道。 所以,人们顺从自己的意愿,捏造出最恰当的理由。 害得妹妹变成植物人的大小姐,妄想妹妹一直在梦里活得很幸福。 让小女儿安乐死的药业夫妇,妄想小女儿过得很痛苦,自己的选择算是积了德。 「嘛,犯罪总需要理由嘛?」少女缩了缩肩,笑得妖丽:「只要跟别人牵扯出关係,就会招来罪孽,然后用美丽的理由来包裹。那个地方啊,根本没什么值得留恋,只是一个罪人们互相欺骗的乐园。」 徐语辰沉默片刻,渐渐勾出嘲讽的微笑:「……你说得对。」 「嗯哼,我当然说得对。如果我妹妹能醒过来,我会好好待她……当然现在是绝对不可能,所以这些是自我安慰的好听话。」 少女白皙的脚踝轻轻踢向前方,然后,她望向徐语辰,平静地说:「少年,那你呢,你不打算回去?嗯哼,不过你肯定不会想跟我一起坐在这儿呢,对吧?」 徐语辰没有说话,仅是迈出了原来的脚步,离开大小姐所身处的区域,以行动代替了答案。 少女的话使他感到烦躁,脚边的速度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深渊的路兜兜转转,弯弯曲曲,有时得绕过像山似的石群才能继续前进。他靠在一块像山高的大石旁边,稍作喘息,静静思索,忽然发现自己已经非常习惯在这样的沙石地上行走。 大小姐说得不错。人们所聚居的环形栏牢,以及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其实都是同样的。所谓的栏栅,所谓的界线,只不过是屠杀异己、相互残害的工具。 住在木栏内的可不是温驯的羊群。若是真正的小羊,敢诚已被披着羊皮的豹狼宰掉吧? 环内的、是饱满后继续追求更多欲望的狼。 环外的、是飢渴得把自己咬裂的狼。 没有翅膀的自己,到底该前往哪儿栖息? 徐语辰坐在巨石旁,一如所料,石壁传来没有温度的彻凉。他叹气,正想闭眼小睡片刻,一根羽毛正巧飘落他的鼻尖前,倏他令他呆住。他拈起羽根,这是状似透明的浅灰色羽毛。 抱着丝丝困惑,他瞧向上方。高高地越过他的头顶,在他身后、坐在十几米高石峰上的人,果然是他所认识的灰鸟。 灰鸟儼然是贵气富公子的装扮。穿着灰色的西装,灰色的长裤,黑领带、白衬衣,黑皮鞋,银色椭圆形吊坠。他身上的衣物没有何任皱摺,甚至是由于坐姿而產生的自然波纹也没有,一层层黑、白、灰相间而成,从头到脚都那么笔直、那么整齐。 不过他不似社会上流的西装男女那样表现严谨。他半哈着腰,像个小孩般睁圆了左眼,仔细盯着指间的一朵艳色朱槿。 徐语辰望向灰鸟的背后,灰色的翅膀悠然轻拍,剎是漂亮。一根根柔和似纱的羽毛竟像是被雨水洒过似地,在阳光照射下闪闪生辉,灵气迫人。 徐语辰退后一步,向灰鸟大叫:「于先生──!」 灰鸟转动脖子,左右张望,衣领依然不见半点皱痕。徐语辰又再呼唤一次,他才把目光转向下方,露出金灿灿的笑容。 「少年啊少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从哪儿逃出来了啊!」 两人的距离着实有点远,声音被风滤走了力度,有点模糊,但徐语辰无法攀爬上去,对方似乎也没有飞下来的打算。 徐语辰依然没有回答,高声反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嘿,该不会像大小姐一样在等待地狱吧?」 灰鸟吃吃笑道:「我要跟那个笼子讲byebye,跑啊跑就来到这里了!」 「追求自由吗?」 「没这么崇高!只是想吸吸新鲜空气而已!」灰鸟装出无奈状,一边摆手一边摇头:「说不定几分鐘后就会被抓回去了。」 「被谁抓回去?」 「试问还会有谁呢?当然是笼子里的人啊。」 徐语辰忍俊不禁,笑得弯起了秀眉:「笼子里的人怎么抓笼子外的鸟?」 「唉!少年啊少年,那你就有所不知了。本大爷来告诉你!」 灰鸟换了姿势盘脚而坐,衣服竟然仍是工整得让人吃惊。他笔直地伸出握花的手,让红色的花心指往深渊的反方向,人们所居住的圆形领地。当然,那个地方太过遥远,徐语辰只能看到地平线。 坐在石峦峰上的灰鸟是否看得见? 「少年,无论是人还是鸟,都是群居动物!」 「嗯。」 「群居动物要是离群了会发生什么事?」 徐语辰垂下眼瞼,抿唇答:「不知道。」 「没什么的,只不过是生活很艰难,说不定会死翘翘。所以人离群后往往会回到人群当中。」灰鸟笑着耸肩,说得轻描淡写,「放走了的金丝雀也会飞回笼里!没法子,谁叫食物都在笼子里呢?想要求温饱就要乖乖被管束,勿乱飞!」 说罢,他突然站起来,在石峰上自转了两个圈儿,活像隻无拘无束、即将展翅高飞的鸟。 徐语辰低笑一声,反问:「既然如此,于先生怎么不好好呆在笼里?」 原以为灰鸟必会嘻皮笑脸地继续回答他的问题,岂料对方却朝他扮了个鬼脸,用朱槿花指向他的头顶。 「少年,这样不公平呢!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也不知道。」 「去!敷衍到不行的答案!你……对,你是个恋兄癖狂魔,你在找你哥吧?」 「不是。」 「肯定是!你看你,压根儿不像个独居少年,你分明是想回去吧?我来猜猜吧……」灰鸟软趴趴地倒在石头上,灰色的翅膀像是兴奋地加快了拍动,但他依然没有飞,「你那完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哥哥大人肯定不在笼子里,对不?于是娇生惯养的你便逃了出来,在这儿晃来晃去的,依然找不到。」 「你……」 徐语辰按着胸部粗喘了口气,心里有种莫名的酸苦,却又难以捉住它,将它拨走。他决定直接拋下灰鸟,闭起眼睛继续向不知名的世界前进。 「哥哥大人一定是像天仙一样住在天空吧?于是你希望他会下来接你走……」 不是天仙,而是天使,有着温柔得令人心醉的紫纱双翼。 可是,因为他任性的央求,使兄长屡次从天空降落到这个充满罪恶的地面;兄长为了带他一同翔游天际,结果,从天空碎落了一片片淡紫色。 徐语辰不顾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疾步奔跑,好几次都差点绊倒。 他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也许正如于先生所言,他最终还是会回归他所熟识的栏栅,继续当个普通人──即使,曾经在栏栅里的朋友,一个又一个都渴望外面的世界,一个又一个来到外面。 栏栅的外面,除了无尽的空虚,到底有什么吸引? 触不及的天际,除了静默得让人寂寞的云白色,还剩什么?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有何价值、他的存在有何意义? 自己所追逐的到底是什么? 当徐语辰失足倒地,他的理智才被疼痛感慢慢刺醒,脑袋迅速冷却。他甩头,按着膝盖坐好,终于再度张开自己眼睛。 映入眼里的,竟是他最喜欢的色彩。 半透明的柔紫色。 心脏砰然激动,他吃惊地站起来,瞪大眼睛仰望前方。 在他脚前,是一道从崖边直达云端之上的天之梯。 是谁打造的? 一格格的紫色从地面一层层悬空铺上去,呈螺旋状,连扶手也没有,完全没有半点花巧。不过,泛着淡淡紫光的楼梯线条相当柔和,如同魔法般的建筑,显出了极简美感,更带着纯净的气息。 徐语辰锁紧眉心,小心翼翼地让手指触摸眼前的紫色天梯,从左边,慢慢地摸到最右边,指尖在发抖。 他只觉,每一阶级,薄如羽毛。 终 卷 落羽:Ⅲ. 天之梯1 3.天之梯1 这梯级走过无数次了。 徐语辰跟着兄长搬到这栋住宅大厦,每次出入,必定会踩上这几级楼梯,没有例外。离家出走后半个月的今天,他又再度踏上来。 他拍拍因雨水而半湿的头发,狼狈地走过大闸门的地毯,跟久违的管理员大伯轻轻打了声招呼。对方向他举起手掌,算是回应,然后没有多聊半句,逕自垂头阅报。 少年显然并不在乎,按了升降机的键,显示器的数字便逐步递降。 不久,升降机门开了。徐语辰在门前迟疑了一阵子才进去,接着升降机上升,直至抵达他的回归之所。 他掏出钥匙,略带忧伤地来到他与哥哥曾经的家门前。 他没有立刻推门而入,反而按了电铃,让单调的电子音乐在他耳际完整地跑了一遍。 安静过后,里面没有人跑出来为他开门。 徐语辰抱胸深呼吸,理该是调整心情的动作,却显得甚为辛苦,好似自己所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一团痛楚。额头无力地坠到铁门前,手指反覆把弄着钥匙的凹凸纹理,却迟迟不肯将它插到匙孔内。 走廊窗外,淅沥雨水慢慢趋缓,化成了比丝线更细腻的灰网,串串飘下,无声地罩住人们所居住的世界。 在这没有太阳的日子,空气似乎变得更凄冷了。徐语辰忽地打了个哆嗦,手臂竖起鸡皮。 他咬着牙,终于把钥匙鑽进去,步入久违的家。 眼前的每个摆设,全都跟他离开前没有多少变化,让他有点意外。饭桌依然在他的大门右边,中间放了支酱油,现在只剩不到一半。木头恐龙模型仍乖乖待在玻璃柜子内,那是前年圣诞徐斐然玩抽奖游戏得到的小礼物。 仍是老样子。电视机上摆着月历,翻到现在的十一月页面,旁边垂了十字架形状的银色钥匙扣;小小的茶几挤不了什么东西,一隻杯子、一份报纸已足够将空间填满。 徐语辰拾起报纸,最上方以小号字体印着昨天的日期,即是徐斐然最后回家的日子。 他默不作声把报纸丢开,微微喘息。 他离开沙发再往别处稍作巡视,住宅打理得很好,整齐乾净,显然天天都有回家收拾;地板没有尘埃,厨房没看见污水渍,看来这段时间里,徐斐然的生活应该十分安定。 「活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要那样……」 徐语辰喃喃低吟,声量小得如银针落地,瞬间已被呼吸所吹走。他半闔上眼,将手放在微凉的额头,前发弯曲,滞在上面的雨水露珠一下子滑到他的手腕,如泪。 晃动的脚步来到徐斐然的房间,他从门缝偷看,里面果然没人。 推门而入,这儿跟客厅相同,没有多少改变,棉被摺成四方形放在床的角落。他来到徐斐然的床边,坐下。不一会儿,他慢慢地躺下去,把脸贴到哥哥的枕头上。 小时候,他偶尔会爬到哥哥身上,一起睡懒觉。 长大了些,他会捧着棋盒闯入哥哥的房间,有时候会直接坐在床上玩。 半个月前,他几乎每一晚都被哥哥抱着。有时是激流般的作爱,在幽黑里被亲吻到浑身灼热;有时是什么也没干,被温暖地拥在怀里,耳边是并不甜腻,却充满了温柔与呵护的密语。 越是陷入回忆,精神越是疲惫,脸上尽是憔悴不安。 他解开湿溼的衬衣,丢在地板,然后挑起床几旁边的纸盒,那是安眠药。打开来看,共有二十片,拆开了四片。 就他所知,过去徐斐然没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对方是否因为他的缘故而失眠,自然也无从得知。 旁边有水杯,他便拿了颗安眠药来吃,跟兄长一样。咽下之后,他又拿出第二颗,放进嘴里。喝了水,再来一颗。 他无神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像是吃糖似地将药丸逐颗吞进肚子。 「……该去医院了,徐语辰。」 徐语辰自言自语着爬起床,食指摸向药丸的下一格位置,来到凸起的位置,指尖发力,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举起鍚纸包装,原来安眠药已经没剩了。 他立即皱眉,以三指按着喉咙,慢慢站起来。没有大碍,连睡觉的意欲也未出现,药效显然没有发挥得这么迅速。 早上九时了。 厚重的雨云未散,一团团地堆积在原本透明蓝的天空,令人觉得心情压抑,幸而现时雨已停,只有霏霏水气瀰漫在都市间,将污浊的空气洗涤乾净,带来些许清新气息。 正是适合出门。也没有理由不出门。 徐语辰捡回地上的衣服,把整杯水喝光。当他把杯子放回原位时,手背撞跌了床几上的东西,「砰」的一声,玻璃破开,金色洒地。 徐语辰呆了呆,低头注视落在地上的粉末。 那是他夏天在海边捡到的星砂瓶,里面埋满了五角形、六角星,在阳光下会闪闪发亮。这漂亮得紧的小东西,意味着平凡生活中的喜悦,是天使送给他的礼物,因此他特地刷去瓶上的泥污,笑哈哈地推入哥哥的掌心。 如今,这份礼物却碎在他的脚边。 他显得有点慌张了。手忙脚乱地捧起砂粒,但是玻璃瓶已整个裂开,一时间找不到其他器皿,他只觉脑袋胀得要命,却想不到该用什么来装载。 不留神间,星星如流水般从他指缝间泻开,又滑落地面。 终 卷 落羽:Ⅳ. 天之梯2 4.天之梯2 渴求羽翼的少年,背上没有翅膀,因此他无法飞翔。 过去的他总是认为,哥哥是他的紫羽天使,只要跟着哥哥身后,踩着哥哥的脚印,紧紧捉住哥哥不放,终有一天也能拥有翅膀。 哥哥是认真唸书,他也跟着认真唸书;哥哥待人亲切有礼,他也跟着待人亲切有礼;哥哥热心助人,他也跟着热心助人……崇拜也罢,耳濡目染也罢,盲目模仿也罢,他小时候便已经将徐斐然作为自己的榜样。 想成为像哥哥那样受大家喜爱的人。 他们两人果然是有血缘关係的兄弟吧?别人怎么看,都只会觉得两兄弟非常相像,无论是处事方式、待人接物还是喜好兴趣,都有诸多重叠之处。 邻居也曾经说过,他们连笑的方式也一样,眉毛向内轻弯,浅浅的勾起嘴角,温和舒服。 被人说是跟哥哥很相似呢。 自己跟那个拥有翅膀的紫纱天使很相似。 自己跟哥哥流着相同的血液。 那么,说不定自己有天也能飞。 就算现在还不行,自己也有绝对的资格站在紫羽天使的身边,接受他的爱护,享受他的拥抱,然后,被他抱着、驰骋于蓝天之间。那是专属于少年的权利。 ──不过,他跟徐斐然果然完全不同。 徐斐然的洁白,就像星光,任谁都无法撼动。 他徐语辰只是白色油漆,被别人摸一下,便会变黑、变脏。 恶魔的少女说得不错。他和徐斐然都有着相同的天使之血,独独只有他不能飞,是因为哥哥是真正的天使;而他,充其量是折翼的堕天使罢了。 少年并不是灰色的鸟,剪羽之后,耐心等待羽毛长出来,便能振翅高飞。 他永远地失去翅膀。 不知道原因,不知道恢復翅膀的方法,他只知道自己无法飞。 同时,他也不能再把哥哥扯落地面,这里不是天使应该生活的地方。 一切该终止了吧。 既然天空的国度遥不可及,就得俐落地放手。 没有翅膀的徐语辰这样告诉自己。目标消失,斗志尽丧,漫无目的在环形的世界徘徊不休。回到栏栅并非难事,只要认清回头的路,带上面具,又能顶着眾人送予他的辰光之冠,继续偽装成最完美的学生、社会人。 那样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吧?乖乖遵守眾人的秩序,互不伤害,将危险的人赶出栏外,日子还是可以过得很足够。 大家都是这样生存。自己没必要当例外,承受他人冷漠的目光。 况且,他根本没看过天空的全貌,只是仰个头就羡慕起来,幻想天空有多美吗? 天空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依恋呢? ──天空,有什么? 徐语辰仰望着天空,提起膝盖,一步一步踏上由紫色羽毛所筑成的天之梯。看似易碎如玻璃、薄得透明的羽毛阶梯,竟能支撑少年的体重,完全没有摇晃。 羽毛折射着天空的光,闪出片片霞彩。 置身于半空中,踩着梦幻的天梯,步向白云。下方的飞扬着滚滚灰尘的地面箱笼,此刻融化成美丽的风光:栏栅是铜色的戒指,里面住着很多人,有着不同的肤色、穿着不同的衣服,全都小得像豆子了;他们聚在一起,砌成了万彩的森林。 望向边缘处,他曾经绕着来走的环形abyss,现在观看,好像一道深邃的夜之河川,也像包裹着小岛的幽魅海洋。这个无人的黑色角落,一旦将心神放在其中,很自然会陷入那种寂静的悽美感中。 与永远璀璨光明的天之国度不同,在地面以下的深渊,是他从未见过的神秘之境。无论他怎么睁大双眼,往下张望无数遍,深渊还是不肯透露半句私语,只会送来轻柔的风,让他倾听风的声音。 abyss,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以前他认为,abyss是不断堕落的罪人最终的归宿地,等永远的囚牢。 大小姐说,她之所以守在abyss旁边,是为了随时能够拥抱地狱。 就连兄长也平淡地解释过,在abyss里面,人们无法求得原谅,被自身的罪缠成茧状,不断在黑暗的环里自我伤害,拒绝接触他人。他们将永远无法回到地面。 那应该是个,沾满了无数罪恶的坑洞,比起地面、比起栏栅更加令人恐惧。 ──然而,那个漫无止境的漆黑之渊,为什么会这么吸引? 在那里头,彷彿埋藏了一节迷人的乐章;在那里头,彷彿蕴酿了一份至深的痴愁。 是自己犯的罪太多、太深,所以被深渊那相同的色彩所深深吸引了吗? 他不认为大小姐和兄长的见解出错。不过,他也确实知道,大小姐和兄长并未看过深渊的景象──下了去的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地面世界上。 对所有人来说,abyss始终是个充满谜样氛围的界线。 无尽的深渊,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徐语辰看了看顶头的道路,决定还是先停下来稍作歇息。他谨慎地坐在羽梯上,扶稳两旁,以免自己失足跌落。 他再次俯视他所熟识的地面世界。也许距离模糊了一切污痕,原本可憎至极的事物,纷纷展现出不为人知的姿采。 角度不同,变化就会这么大。 当然他也十分明白,现在觉得美丽无边的地上箱庭,跑下去体会一阵子,又会觉得讨厌。大小姐、侍女与灰鸟的逃离,正正反映出箱庭的无情。 于是,他想到了:从前所渴望的天空国度,说不定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抵达天空后,自己所得到的可能是空虚与寂寞。 像他这样的人闯入天使的居所,心境未必能得到祥和……可能会更焦躁不安,不断发现内心的不完美,自卑不已吧。 徐语辰平静地思考着,望向自己刚才所走过的地方。 那个如蚂蚁的黑点是大小姐,她依然面向悬崖,什么事也没做,仅是以五指梳理自己的长发,安謐地等待着,看起来都要跟深渊融为一体了。 先前比他高出太多的灰鸟,现在身处于他视线之下,时而懒洋洋地枕在石峦,时而玩弄红花,时而望东望西,时而跳下来四处逛逛,动弹不停。 这两位好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有明确的方向。 至于,少年的未来── 徐语辰搥搥肩胛,撑起身体,继续步上天空之程。 从未想过,原来翅膀以外,仍有其他方法可以前往天空。 越是拾级而上,眼前的事物越是熙亮,天空与云朵并不是单纯的蓝与白,而是揉合了光的七色。他好像来到一间立体画室,彩虹薄烟可以随意涂到任何地方,流星般的笔触,轻盈爽快,画出万千风光,每一次皆是妙笔,不会让人感到突兀。 随着辰光萤萤流转,云端的彩墨忽明忽暗,金银穿透,交织出截然不同的新面貌。 天空的绚丽实在百看不厌。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儿是兄长所居住的世界,他从小便一直仰望,直到现在仍恋慕不已的和谐国度。 天梯之路很漫长,意味着两个世界的距离有多遥远。渐渐地,徐语辰的双脚有点发抖了,气力不继下,每走一步都得全神贯注。高处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多跑几步,就会两眼晕眩,不得不摊倒在阶梯上小休。 徐语辰慢慢地调整呼吸,脱掉鞋子,按摩发痛的小腿肌肉。 已经走了五分之四的路程。只要再努力些,他就能够靠着自己的双脚,奔向属于兄长的晴空。 一想到兄长,徐语辰的胸口便会被锤子钉啊钉,不断泛痛。他呼了口气,又爬起来。 只要再努力些,就能追到哥哥了。 脚尖用力撑上一级,瞧,又近了。 从天梯的一端来到另一端,着实花了太多时间;不过当目标在前,过往的一切又显得微不足道。 只要再努力些,就能看见坐在云层上的哥哥。 他不顾身体的吼叫,匆匆拖着双脚向上跑。 只要再努力些…… 当他踩上天梯的第七阶时,白云已近在咫尺。徐语辰终于压不住笑意了,清秀的脸颊带着几分病弱青白,却满载兴奋和愉悦。 他喘息着,伸手将盖在头顶的厚云拨开,挖出一个小洞。 再上几级,将云朵掰开,手指总算突破了云层的厚度,到达另一端。只觉天上放明,映照在额头的阳光刺眼又温热。他连忙以小洞为中心,用力把云撇到旁边。 「哥……」 他的精神在呼喊着。 「哥……!哥!」 他走完紫色天梯的全程,越过云洞,双脚一下子跃到云团之上。 如他所想,如他所曾经看过:清澈澄灵的天空,放眼过去,是无边辽阔,看不见尽头的蔚蓝,可以让天使肆意飞翔起舞的广大空间。这里的空气对人类而言未免太过稀薄,但十分清新。提起鼻尖,可以清楚感觉到纯净的气息在肺部溶化的感觉,带着丝丝如雨般的水气。 他试着踏出去,皮鞋旋即陷落,陷到某个深度时,白云又会把重量支撑起来,有股浮力般的能量,让他能安然站立。转了几个圈后,徐语辰才领略到在云上游走而不失平衡的窍门,不由得得意地一笑。 美丽的天空世界,美丽的天空国境,嚮往已久的梦中乐园。 只是,哥哥躲在哪里了? 四週都是又蓝又白,偶尔远方的云朵混杂了七光的迷彩,但是没有属于哥哥的淡紫色。 栏栅外的世界是荒凉的静默,明知道道路曾经有人踏足过,但背后必然是让人伤心的故事;天空的世界也极为安寧,可那是另一种。远离世间烟尘的最高处,人们所仰望的焦点,巴比伦之塔根本无从相比的净土。 没有人……没有人在。 其他人不在不要紧,只要紫羽的兄长在这里,天空便是少年最温柔的归所。 但是,天空太过安静,自己的脚步没有声响,週围也没有羽翼的振动声。 他小心翼翼地搜索,深深呼吸,大叫:「哥──!徐斐然──!」 然后,他听到前方传来挪动的作响。 只见不远处的云团上,正蜷缩着一名白袍的孩子。她像日被吵醒似地揉揉眼睛,便弯起膝盖跪坐,背后洁白灿亮的翅膀轻轻拍动,把后发扇开了。她抬头与徐语辰对望,那是张带点婴儿肥、稚气而可爱的脸,湛蓝如海的眼睛带着睡意,水光在其中闪转了一圈。 跟记忆中那个美得无法描绘的印象完全不同。 但是,这无疑是── 「……天使?」 久违的天使,送予懵懂少年银色手环的白袍天使,最初的天使。 天使将双手叠在大腿上,粉唇向外提起,露出甜蜜的笑容:「辰,好久不见。」 辰?天使是这样唤他的吗?徐语辰尝试回忆过去跟天使的相处,意外地发现他从未跟天使交谈过。 只知道她曾经送给他天使之环,要他好好保管。 「……嗯,好久不见。」 乾哑的嗓音从喉咙发出。眼前明明是他最爱的天使,为什么没有半点兴奋,反而觉得陌生? 他甩甩头,试着抓住天使在他心中的印象:不似水,而是似雾,竟连一点也捉不住。 天使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笑吟吟说:「你终于来到天空了,觉得这里怎样?」 「很棒。」 溢出嘴唇的两隻字显得太冷淡。徐语辰暗自揣思,这是因为心头太多疑问,所以精神依然绷紧着吗? 以紫色羽毛建构成的天之梯,没有紫羽天使的天空,以及突然出现的白袍天使……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没有实感。 甚至,让他慌张不已。 「以后在这里生活吧。」天使友好地拍拍旁边的云团,表示欢迎,「在这里,你不用受罪,也不用担心别人,把自己做好就足够了。」 「做好自己……」 「嗯!你是个怎样的人,就做怎样的人,不需要顾虑别的。」 徐语辰听罢,显得颇为迷惘:「即使我是罪人?把……把亲父母杀了的我、人格差劲到透的我……也没关係?」 天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竟抱着肚哈哈大笑:「地面的那一套在天空不适用呢。来到天空的大家,都是为了寻求俗世的解脱,怎么可能还有罪、还有枷锁?」 「咦?」 「辰,你有什么问题吗?」 奇怪。依照天使的说法,彷彿这片无忧恬静的天空,不是人们所梦寐以求的乐园,而是逃避地面束缚的避难所?他辛辛苦苦爬上天梯,来到天空,终究是在逃避? 这种想法未免太失礼了──无论是对天使,还是对自己。 徐语辰不知所措地搔搔脸颊,似乎对天空、对地面多了一层理解,但也衍生出更多疑问。 「天空……天空到底是什么地方?」 天使欢乐地咧开笑顏,话正要出口,却又硬生生地吞回去。她的表情渐渐凝缩,目不转睛地则着对面的少年,并未作声,似乎是在思考最适合的答案。 这不是可以立即回答的问题吗?徐语辰皱眉推敲,并没有急着追问。 良久,直至晨光流转到天使的金发上,她才平淡地回答:「天空是避难所,也是你最好的归宿地。」 两个难以关联的名词在徐语辰脑中互相衝击,却没有火花迸现。 「为什么是避难所?归宿地?」 天使悠扬地换了坐姿,抱着膝盖说:「天空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相同。辰,如果你珍惜地面箱庭,你所看见的会是另一个世界,所以不会急切地想上来天空。换言之,天空是你的避难所。」 ……是这样吗? 如果地面不是荒地,而是飘摇在浩翰大海中心的绿庭,四处开满了花。用木头打造的栏子里,勤奋的人们努力自己的工作,共同创建最美的家园……想到这里,徐语辰的嘴角忍不住上牵。 妄想也该有个限度。 或许天使说得正确,如果他懂得珍惜,地面会露出与现在不同的新面貌,变成值得他眷恋的世界;可是绝对不会像妄想中那么富足安乐。 否则,大小姐、侍女和灰鸟的悲剧便无法解释了。 只不过……珍惜,吗? 徐语辰通过云朵间的隙缝俯视大地,这片他生存了十七年,泥灰色的地方,原来他没有半分留恋。 所以,他才会这么决断地离开。 「我明了。因为我不懂得珍惜地面,所以那儿不是我的归宿地吧?」 「活了十七年,对那儿的人与事只有厌恶,你还要留在那边吗?你留在天空的话,就不会再有烦恼。」 徐语辰瞇起眼,调皮地嘿嘿低笑:「不,对不起,现在我还是有点烦恼呢。」 「嗯哼?」 「我哥在哪?」 金发的天使听后没什么反应,双手托着粉嫩的脸颊,海蓝色的眼睛依然是圆溜溜地看着对方,没有笑,没有皱眉,仅是很平静地答:「不知道。」 徐语辰一愕:「不知道?」 「我不喜欢你哥。他此刻不在天空,不过在哪儿,我不知道。」天使说着,脸上始终没有流露任何「不喜欢」或「讨厌」的色彩,「我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你哥徐斐然,是个很不守规则的人。」 少年倏地失笑:「嘿,规则?你不是说过天空没有这玩儿吗?原来天空也有栏栅?」 「天空的栏栅……」 天使全然没有动怒,悠悠间,只见她那雪白的手掌轻轻印在承载着他和她的云团上。 「不就是这里吗?」 徐语辰瞬间意会了。 其实,看到紫羽天梯的时候,他早就该清楚明白了。 血液迅速僵冻。寒意从那双踏着天空栏栅的脚底伸展到五脏六腑,冰冷了心脏,苍白了脸顏,连灵魂都因为冰锥般的刺痛而吠吼。 徐语辰紧抿颤抖的唇,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栏栅?规则?我以前……在地上,也见过你好多次,你还送我天使之环……」 天使摇头:「错了,我们不是在地面见面的。现在的我们也不是在天空相见。」 「……我听不懂。嘿,那现在我们在哪里呢?」 「辰,我是谁?」 「不知道,也没兴趣!既然天使在这里,为什么我哥不在这!他、他明明也是天使……!」 白羽天使眨了眨亮晶晶的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甚至是没有继续跟徐语辰谈话。她自顾自地伸了个大懒腰,拍着嘴巴打呵欠,然后又蜷缩在软绵绵的白云上,闭合眼睛,睡觉去。 全程看不见任何表情变化,神秘莫测的举止,到底是怒了?还是代表什么? 徐语辰无暇理解。 他转身,如飞箭般逃开了天空灿烂的辰光,顾不得那根本难以站稳的大片浮云,寻着先前的脚印快步往回跑。不消片刻,他穿过云洞,脱离栏栅,回到紫色的天梯上。 他曾在荒地走了很久。 他曾在紫梯上俯望很久。 如今他身处白云之下、半空之中,很轻易便能够看见地面那端,继续坐在崖边的大小姐,向着牢笼轻松踏步的灰鸟,还有他手中的随风飘扬的朱槿。可是他找了好几回,根本没有发现兄长。 天空,没有。 地面,没有。 在这片宽敞的天与地,唯一的紫色,只有自己身下的天之梯。 徐语辰紧紧捉着紫色的阶级──或者,该说是,紫羽天使的翅膀。 「拜託……带我去哥那里。」 少年无力地倒抽一口气。 「放弃天空也罢,回不了地面也罢,到头来……我只是想跟哥一起而已。」 然后。 紫色的翅膀如星星般碎开,化作闪紫色的粉末,缓缓泻散。 徐语辰双脚踏空,从世界的顶端急速下坠。 他拨开乱飞的瀏海,逆着风往他所跌落的方向望过去。 紫光流向之处,是纯黑的abyss。 终 卷 落羽:Ⅴ. 深渊的天使1 5.深渊的天使1 雨已经停了。徐语辰护着怀里新的星砂瓶子,践过地面的水沟,飞快上了计程车。说出医院地址后,司机马上扭动方向盘起程。 徐语辰没有再眺望车窗外面了。车厢为了空气流通,在这秋末冬初的季节仍然开冷气,使他感到阵阵寒意,从皮肤直达头脑,冷却了脑内的万千思绪。 他把瓶子放在大衣口袋内,用两隻手掌隔着布料包裹好,星砂瓶暖烘烘的。 天雨路滑,再加上刚过了上班上学的繁忙时间,无论是行人道还是马路都比较空荡。车子行驶得颇快,隐隐听着冷气和引擎单调的交互声,机械转动连绵不断,嘰嘰呼呼,害徐语辰差点睡着。他用力捏自己的脸,依然觉得又累又睏。 眼睛开开合合,脑袋垂钓了好几遍,倒后镜中频频映出司机疑惑的目光。等到目的地到达了,还是司机将这倦怠不已的少年叫醒。 他温吞地将纸钱摸出来,小心数了找回来的零钱几遍,这才把钱袋收好,下车。一着地,双腿便自然地因无力而屈曲,几乎站不稳。 「哈,真是自作自受……」 徐语辰心知肚明,这是过量安眠药的后遗症开始发作。 若是因此死亡,其过程并不痛苦,甚至可说是轻松愉快的。只要闭上双眼,找个舒适安静的地方睡一觉,便能解脱尘世的桎梏。以现代的说法,这也称得上是安乐死。 不过,即使作出这么危险的行为,他也不一定就会死去。 陈依柔从学校四楼跳下,明明已经有人为她做紧急处理,但送院后证实不治。 徐斐然从十五楼跳下,却并未死去。 死亡难以用常理来判断。 徐语辰进入医院,来到服务台附近向忙碌的护士询问两句,便被对方带走了。 走廊上,护士一边领着他前行,一边抱着白色本子向他解释兄长的情形。他实在听不清楚,好不容易将一句话听完了,正要回头想把词语组织妥当再来消化,他已经将句子遗忘。朦胧间,他得知哥哥昨晚成功做完手术,现在已经脱离危险期。不自觉间,他的肩膀便松开了点,眉头跟着放缓。 中途护士止住脚步,看见他青白得要紧的唇色就察觉到不太对劲,但徐语辰急着探望兄长,只道晚些会去检查。 护士以为徐语辰是得知哥哥跳楼的消息才会身体不适,口头上关心几句,没有多理。 然后,他们来到病房里。 在这儿,属于医院的消毒药水味似乎更浓郁,有些刺鼻。简陋的白色床褥,旁边掛着点滴,看起来带点复杂。徐语辰擦擦眼睛,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刚带着他的护士已经走了。 徐语辰深呼吸,昏沉的目光总算透出亮泽。他撩开前额的头发,缓步来到病床旁边。 他清楚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的脸。 他坐在木椅,半趴在床边,感觉到被子的温暖,笑了笑。接着,他伸出三指,越过氧气罩,近乎爱恋地攀到那人的短发上、细细抚摸。 嘴边所吐出的,也是近乎爱恋的轻声耳语。 「哥,我回来了。该醒了吧?」 终 卷 落羽:Ⅵ. 深渊的天使2 6.深渊的天使2 徐语辰睁开双目时,他几乎以为眼睛仍是紧闭着,或是突然失明了。他伸出手踏前几步,直至指尖感觉到冰冷与僵硬,摸上去锐角颇多,猜测是石壁,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坠入深渊当中。 他眨了眨眼,确定深渊无光,便昂头望向上方──那是无顶的闇暗。 掉进万丈深渊,连晴朗光明的天空也无法仰望了吗?这岂非比活在地面更令人无奈? 徐语辰哑然失笑,却也仅是歪歪头,继续摸索着凹凸不平的墙壁前行。 他害怕黑暗。 也害怕死亡。 在未知的领域中独自前进,身边没有可以聊天的伴儿,甚至连小动物的叫声、走动声、呼吸声都没有,耳朵被虚无寂静所充塞。在绝对的黑暗所煎熬下,人们所剩下的,就只有本能性的恐惧。 妄想自己被诸多看不见的幽灵所包围,妄想四週埋伏了野兽,全都虎视耽耽,准备在最适合的时候扑上来,把自己的颈动脉撕断,再慢慢品味。 人的欲望是生存下去,但脑海满是这种无法抑压的可怕妄想。 ──明知道,可怕的事不会发生。 深黑得令人窒息的深渊,是连幽灵也难以忍受的世界。 更何况是别的动物。深渊是夜行动物也会迷失方向的场所。 徐语辰乾脆闭上眼睛,摸索着石壁的纹理,脚尖温吞地向前踢。他在心里描绘着地图,开闢盲者之路。走到尽头处,他就会忍不住蹙眉,仔细寻找有没有梯级或越过对面的方法。 紫色的羽毛带他来到这个地方。所以,哥哥也在这里,也许就在石块的对面,也许就在他旁边坐着,也许早已经发现了他,悄悄跟在他身后。 ──当然,这依然是一重妄想。 人类总是妄想着许多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同时,也妄想着许多并不知道的、无法了解的事情。 在abyss的人,更是无法不妄想。 徐语辰叹了一口气,小心地往回头走,从记忆仓库查找上一次岔路点。越过t字路口后,他试着张起单眼,驀地发现远方有一个细小的淡紫色光点。 喜悦感立即充满了全身,徐语辰以紫光作为自己的目标,两手像游泳般快速探索前方的障碍物,两脚也从谨慎的磨蹭变成急行。 哥哥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情,捨弃他美丽无垢的紫色翅膀? 哥哥陷入abyss是心甘情愿的?跟他一样? 面对这看不见的一切,哥哥到底抱持什么心态?会怕吗? 崩溃的思念如泡沫般不断溢出,这一颗才刚破了,就会有新的泡沫急着涌出来,无法好好整理。 只要自己愿意踏前一步,就能够将对方完全掳住。 少年再度想起,兄长跟他说过abyss的事。 abyss是罪人自我捆缚的恶果。abyss的人们认知到双手已沾上罪孽,他们渴求宽恕,然而只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原谅自己的罪。在极度自责下,他们将自身缚成茧,无法再听见别人的说话,堕入abyss的黑暗循环。 若要问徐语辰为何在abyss,也许,的确是罪孽太重。对亲人冷酷,对朋友无情,为了得到翅膀便跟自己的兄长上床。 荒谬的过去,连徐语辰也感到极度厌恶。 无法拋开一切,无法前往天空,唯有仰望。没有归宿的场所,在世界的角落独自徘徊的他,的确只能是abyss的罪人。 然而…… 兄长跟他、跟其他人是不同的。 徐斐然,不是罪人,也不可能会成为罪人;他是无罪的天使,怎么也不会染上污秽。 既然如此,哥哥为什么会在深渊之中? 渐渐地,徐语辰看见前方出现了十数片羽毛,它们自上方徐徐飘落,在这至深的漆黑之境成了会发光的雪花,紫色的小灯笼。剎那间,徐语辰着迷了,他一边避开地上的羽毛走,一边任由飞舞的羽毛擦过他的脸,落到他的肩膀。 萤萤紫光开拓出道路,昏暗的光线隐约地勾出深渊的轮廓,指引少年的方向。他看到暗棕红的石墙,脚下有个崎嶇的螺旋斜坡;在坡后,紫光似乎又更耀眼些。 这是散落的羽毛送给他的最后礼物吗? 徐语辰抓着身旁的大石,在心里默默倒数,然后瞄准目标,紧张兮兮地跳下两米多高的坡道中断位。回首一望,自己已落到更深的地带,怕是难以跳上去走回头路。 他毫不犹豫地继续下坡,并且绕到石路后方。 他先笑了一下。不久,他笑得更深,两颊微微呈红,眼眉弯得向外展开──那是极单纯、极真诚的笑容。 天使羽毛更密集、更显眼。 飘落的羽毛全都降落在坡下这片宽敞又平坦的石地上,像是被魔力牵引着,它们集中在左边的墙壁,呈环状铺散开去,把傍着墙壁睡觉的那人包围了、拥抱了。一根羽毛正好落到那人的头发上,但那人睡得很安稳,羽毛就这么依傍着他,没有动过,像是为他戴上温暖的紫色帽子。 那人还没醒。原本属于那人的羽毛,继续从天空缓慢地落下。 在这个荒凉的世界里,这般的画面,等同奇蹟。比起触不及的洁白天空,还是各色交错、人群交织的地面,深渊的天使反而充满了莫名的悽美感。 「……终于找到你了,哥。」 徐语辰揉揉有点发酸的眼睛,走到兄长那边,将地上的羽毛暂且放到旁边,让紫色的环开出一个缺口。他含着微笑,跪坐在紫羽天使的正对面,安静地凝视对方的睡脸。不久,他伸出手,越过紫色羽毛,近乎爱恋地攀到兄长的短发上、细细抚摸。 嘴边所吐出的,也是近乎爱恋的轻声耳语。 「哥,我回来了。该醒了吧?」 如果换作别人,一定不能理解为何天使会失去羽翼,在深渊的最深处沉睡。 不过,徐语辰知道。 徐斐然是为了他,才会从天上坠落。 也许他早就知道吧。从他诱惑徐斐然的那一刻,便能预想羽毛纷飞的景象;兄长必定会为了他,甘愿堕天,来到地面陪伴他。 只是他没想到,作为天使的徐斐然会堕落到如斯程度,竟会深陷abyss,一直沉睡。 情爱的引力真的有这么巨大吗? 徐语辰不知道。 「哥,我喜欢你。」坠入abyss的少年轻轻呢喃,放在兄长发上的手向下滑落,然后捉住对方的手,「可是,我不爱你。嘿,你从一开始就找错对象了吧?」 紫羽的天使在abyss中作茧自缚,并非恳求宽恕,而是渴望一份圆满的爱情。 可是,到底有谁能够给予这份爱? 徐语辰垂下头,身体向前倾,头顶贴到徐斐然的胸膛上。他试着捉紧兄长的双手,但对方仍然不肯醒来,眼皮根本没有抖动。 像他这样自私又势利的人,跟那个魔鬼的大小姐相同,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徐斐然在虚假恋爱中所得到的甜蜜,恐怕他永远都无法品嚐吧;偷偷舔一口,传到味蕾的,大约是罪一样的苦涩。 他不爱徐斐然。 徐语辰不爱徐斐然。 「不过你别伤心。嘿,你始终是我最重要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你希望……我们是恋人吗?不过用这个来称呼我们的关係,很奇怪吧?」 少年说着这些难为情的话,连耳根都发红了。他紧张地闭上眼,五指的力道不自觉变得更加紧:「哥哥,嘿,哥哥这叫法也很奇怪呢?发生了关係还会是兄弟这么简单吗?我们到底算是什么?」 以兄弟作为两人的羈绊,未免太浅薄。 以情人将两人连系在一起,同样太过单纯。 他明明不可能爱人,他对徐斐然没有爱恋之情,为何愿意为了徐斐然而放弃天空,自行跌进深渊的黑色旋涡? 「反正你不喜欢我叫你哥。那么,你听好了……徐、徐斐然。」 他深深吸气,唤出对他而言太过陌生的称呼。 「我是因为你才会来到abyss。」他顿了一顿,乾脆用力搂住徐斐然,把脸埋入对方怀里,「如果你不快点醒过来,我也会一辈子在abyss吧?毕竟,abyss是自我缚束者的世界,对吧?」 令人徬徨恐惧的万丈深渊。 自我缚束者的悲惨剧院。 但是从更高的角度看过去,这是一座漆黑如夜空,隐藏了颗颗紫色明星的幽丽庄园。 「所以,徐斐然,有本事的话……就带我飞。」 终 卷 落羽:Ⅶ. 白与黑 7.白与黑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熟识的嗓音,好像在说着不怎么亲切的话,让人有点生气,让人有点失落;但是,他的心头只有更多的眷恋。 以为不会再出现的人,忽然回来了。 那个少年就伏在他的怀里,努力地向他说出自己的心底话,那是多么的率真。他好想伸出手回抱对方,讲些抚慰的说话,但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连动根手指也很困难。 像是浑身麻痺了,简直没有触感。 于是,他张开眼睛,从黑暗中甦醒过来。 白得让人不安的房间内,他所钟爱的少年温驯地躺在他的胸前,双手交叉放在床上,手心还有一小瓶闪亮的星砂。他无声地睡着,清秀的侧脸掛着微笑,似是做着甜蜜的梦,令人不忍吵醒。 明明是这么安详的画面,他只觉胸口一寒,不好的预感迅即浮上水面。 他慢慢扭动有点痛的脖子,花了些时间才把视线凝聚到少年的正脸。 太过苍白的脸,几乎跟床单混为一色。 嘴唇好像没有血液流过,那弯弯的柔和的笑,显得太过虚无飘渺,没有丝毫真实感。 两人重叠的手没有传来暖意,一点点的手汗在积压着,有点寒。 他心头一痛,痛得迸住了呼吸,脑海被空白所抹杀。 因此,他才猛然察觉到,少年已经没有了呼吸;听不见呼吸声,鼻翼没有动,胸口、背脊也没有睡觉时正常的微细起伏。 或许是被强烈的担忧所驱使,他的手忽然能动了,他飞快握住少年的手,反覆地摸,希祈能够给予些许暖流。 他的手逐渐变热了。 少年依然没有任何起色,与几分鐘前无异。 世界一步步被冷却。 「辰……」 他不自觉地张开了喉咙,吐出他所朝思暮想的、那个少年的美丽名字。 声音撞到氧气罩后便在内部散开,无法通往外面。 而他仍未察觉,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呼唤着属于他的少年。 终卷落羽-完 结幕 结幕 灰黄色的环形大地上,有一道环形的栏栅,那是由住在栏栅内的人亲手打造的。 如今,在栅栏以外遥远的辽阔区域里,有一道新的围栏刚刚落成。那是由细小的石块堆砌而成,只有拳头般的高度,餐碟般的大小,迷你得逗趣。被石子环绕着的是一块略为凸起的土丘,泥土显然被翻挖过,有点松散。 少年用沾满泥屑的手往上面压几下,露出满意的样子,然后在旁边插了小木板,上面写着「勿碰」二字。 兄长好奇地用手指摸摸木板上的二字,说:「这个有点多馀吧?」 「咦?」少年拨走挡住眼睛的小束长发,秀气的脸立即变得脏糊糊的,「多馀吗?」 「会走出栏栅的人只是少数,应该不会这么巧经过这里吧。而且,如果他们真有心想碰这里,这个小小的木牌也阻不了他们吧。」 「嘿,起码他们会很嫉妒啊。」 「为什么?」 「在栏栅外的我们居然有这种间情逸致种花,还加了个自我意识很强的『勿碰』,他们看到一定会很讶异,然后又羡慕又嫉妒。」 少年俏皮地勾起嘴角,那爽朗光明的脸,跟以前截然不同。注视着少年,兄长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他不禁握着少年的右手,两人共同挑起水壶,将水洒到刚埋好的种子上。 乾燥的泥沙很快便温润起来,结成团状。接着,兄长打开了星砂瓶子,将四分一的星儿沿着石栏的内圈洒过去,小巧的庭园地变得更可爱,充满生机。 虽然兄长并不迷信,但是他此刻真心祈求上天:希望种子能够顺利发芽,平平安安地长出绿叶,等到花开之时,蝴蝶会出现,蜜蜂会为之播种。 少年再看顾一阵子,朝着兄长笑了。 那笑容灿烂得像是阳光,快要熔化似的,剎是迷人。兄长看得胸口乱跳,勉强挤出笑顏,有点不知所措地别过脸来。 接着他们离开了小小的花园,漫无目的地散步,如同以往少年在地面的生活。不过,身边有没有人陪伴,对于散步的心情大约也是一个重要影响。 少年和兄长没有握手,只是很自然地并肩而行,参观着这个没有绿色的地面世界。眼前的一切平平无奇,枯燥得让少年直打呵欠。兄长为人忠厚善良,倒并不就是个木訥的人,鬼点子一冒出来,他便踢高地上的石头,把它当成足球玩。少年孩童心性,很快便觉得有趣味,含着手指默默揣思,就是要把兄长的石子抢过来。 累了,他们便坐在荒漠之地休息。兄长随便拾起一根乾木柴,当成笔枝,在沙地上画了棋盘和棋子。少年乐哈哈地低笑,很快又倾前上身,开心地跟兄长对奕。 玩了两盘,他们又继续愉快的旅程,从一成不变的风景中寻找有趣话题。 「为什么明明没有半棵树,人类还有能力打造木栏呢?」 「真是难答……」 「嘿,徐斐然,随便猜也行。我想听你的答案。」 「我猜,原本有树,后来为了打造栏栅才会全部砍掉吧。」 后来他们不知不觉地来到深渊附近。仔细看看,兄长立即发现这是他和少年曾经跌落的位置。 少年似乎也记起这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坐在悬崖边:「是这里呢……」 「嗯。」兄长的语气有点梗咽。 abyss是他和少年再度相遇的场所,同时是囚禁着他俩的幽黑监牢。如果没有abyss,他和心爱的人也许会永远相隔两端,连关切地慰问几句也办不到。 那么,他是不是该感谢这个深沉的缚锁领域? 兄长入神地凝视着深渊的底部,那个被漆黑所彻底吞噬的世界,拳头不自觉握紧起来。 「徐斐然,你记得我在abyss里说过什么吗?」 少年的话音打断了兄长的思绪,他稍微回神,但目光依然锁定了深渊的黑色,没有放开:「嗯,记得。」 少年微笑,笑得似遥远的星光般模糊:「那就带我飞,可以吗?」 兄长把自己的两手叠在一起,十指紧扣。 「你知道『我带你飞』是什么意思吗?」 说着的同时,一阵凉风从深渊底部缓缓吹起,将他的说话吹散了,字词全飞开去,直到声音小得完全听不见。 「徐斐然,你刚刚说什么?我听不到。」少年睁圆双眼,把手放在耳边,要求对方再说一次。 只是兄长没有这个意欲。 而且也没有这种必要。 他仅是温柔而悲伤地笑着,悄然将手伸入口袋,摸向里面的星砂瓶子。孤独地感受崖下风的低语,无休止地凝望深渊没有尽头似的昏暗。 「辰,我会带你飞,还会跟你种花,跟你四处走,跟你下棋……」 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做。 有更多更多的事情想跟对方一起做。 「等你醒来后,我会把你以前所忽略的一切美好全部带给你。」 说罢,他把星砂洒入abyss。 金色的星花徐徐降下,为陷在深渊最底部的人送予辰光。 《妄想之环》完 后记番外-饵 后记番外-饵 有人不想再活在这个世界,因此毁掉自己的身体与精神,永远闭上双眼。 有人为了跟所爱之人重逢,忍耐着浑身上下的不适,拚命睁开眼睛,反覆唸着对方的名字。 那么,自己又是为什么会醒来呢? 徐语辰也不清楚。或许,只是单纯地被从无间断的低喃声所唤醒吧。 吃下过量安眠药,住院的三个多月后,他终于从深度昏睡中清醒过来,双眼来回,落在他视野里的,不是病房的天花板,而是哥哥。 温柔如昔的笑脸。 「辰,欢迎回来。」 家常便饭般的说话,让他这个卧床的病人还以为自己在作梦。等到意识总算能够凝聚起来,慢慢试着取回身体的操控权,他才发现徐斐然一直牵着他的手,掌心很热。 也许自己永远忘不了这一幕吧。 即使是出院的现在此刻回想,依然觉得太微妙,甚至不真实。他穿上哥哥为他准备的新外套,在升降机的镜面前观看自己的模样,不禁莞尔。 「在想什么?」 镜子中,站在他旁边的徐斐然穿着西服,与他一同微笑。左手提着公事包,儼然是刚刚下班,赶着在午饭时间准时接他;背上掛着他的背包,那是住院期间所积聚的各种用品;手心内,还有覆诊通知单据,有够狼狈的。 徐语辰双手插袋,笑了出声:「嘿,我想了很多事。」 「嗯?」 「例如……」他慢慢地细味昨日一整天的思考,十指在口袋里轻快地跳着舞:「面对睡了几个月后终于醒来的亲人,你应该像连续剧那样,高兴得又哭又笑,抱着我不停说『太好了』吧?」 徐斐然苦笑:「我又不是要演连续剧。」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你怎么会说『欢迎回来』?」 徐斐然听后一怔,想来也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奇怪,侧头答:「不知道呢,自然而然就说了。」 「嘿,真神奇,这就像……」 「嗯?」 徐斐然好似勾勾手指,便能够从星辰的明度里推算出他会在何时醒来,于是待在他床边。然后,为他说声「欢迎回来」。 徐语辰小步跟在兄长身后,隐隐地漏出笑意。 踏出医院大门,双目不太适应地半瞇起来,眼睛眨动几遍,总算习惯户外的光线,环视这久违的地面世界。寧静的医院街道没有几个行人,晨光照耀下,万物都化为彩色。竹竿似的灯柱如老人般守候黄昏,红彤彤的邮筒站立在旁,对面的住宅大厦一栋一栋地并排,宛如积木。偶然银色车辆驶过,刮起一阵热风,接着在红灯前却步。 徐语辰随着兄长走在斑马线上,左脚踩着白色,右脚踩着黑色,目光依然离不开週围的一切事物。 卧床三个月,对他而言只是比较长的睡眠,进入无数的深渊之梦。醒来后,三个月前发生的事尤如昨日,只消歪头细想,甚至连他在于俊衡家吃了什么早餐都记得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 为什么睡了一觉,世界没有三个月前那么讨厌? 车辆的飞跑声从左方传来,扰乱了徐语辰的思绪,他匆匆牵着哥哥的衣袖,快步来到马路的另一边。 徐斐然朝他一笑,说:「辰,你好像没睡醒呢?」 徐语辰晃了晃脑袋,仰头望天:「或许吧。脑子里充斥了太多问题……」 哥哥为何坠楼? 哥哥为何不问他服食安眠药的理由?他离家出走的事呢? 哥哥在他离家的半个月,还有他昏睡的三个月里,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时间能够冲淡感情,世上没有一辈子的羈绊。在分离的这段时光,说不定徐斐然已经将他从心中的第一位逐渐放低,让其他人补上。 维系着人与人之间的线极为脆弱。哪怕是温柔又专情,总是关心着他的兄长,也不见得会永远喜欢他。 少年彷如受到诱惑,不断猜测对方的心思,脸上依然保持着轻快如风的表情。 徐斐然不时低头望向身旁的少年,眼眉轻压,嘴唇始终浮现着带点温柔、带点傻气、带点痴心的微笑。 四十五分鐘后,徐语辰和徐斐然终于到家。 大约是太久没回来,熟识的家竟显得陌生。明明是熟识的傢俱,熟识的佈置,熟识的气息……手指摸上桌子,也是熟识的冰凉触感。 正因为太过熟识,所以对于自己所看不见的那段时间的缝隙,特别在乎。 自己并不在旁的那段光阴…… 「辰。」 玄关大门闭上,公事包落地,传来啪碰的声响。徐语辰瞬间感觉到那人从背后拥住他,嘴唇扫到他的头发、耳际,最后停留在敏感的脖子上。 暖热的呼气一缕缕落在皮肤上。 「你终于回来了……我很想你……」 唇瓣在廝磨,惹来一阵扰心的痕痒,使少年不禁缩起肩膀。身后的人把他抱得更紧,衣服扭出数道褶皱,身体相贴,他好像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乱响;仔细倾听,却又像是自己的心跳。 即使相隔了数个月的时光,徐斐然依然喜欢着他。想及此处,徐语辰不自觉地笑了,但也感到几分茫然。 自欺,纠缠,逃开,最后还是回归哥哥的身边。 这样恶劣的镜中倒影,连他自己也深恶痛绝,为什么紫羽天使仍会爱上? 只闻身后的呼吸慢慢放缓,双手松开。徐斐然解下大衣,脸颊泛红:「那个,你该累了吧,辰?你先去洗澡,我去煮午餐。」 徐语辰凝视兄长的背影,愣愣地摸着发热的后颈。 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的头脑果然糊得像熔化的塑胶,乱糟糟的。于是他乖乖听话,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但他才刚脱下衣服,又忍不住疑惑: 在他住院的三个月,是谁帮他洗澡? 徐语辰甩了甩头,红着脸面对手中的内衣。 既然死不掉,当初就不该猛地吃安眠药,把自己弄到医院里。不过此刻,后悔也没用了。 「笨蛋……」 他哀怨地跪到地上,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不禁连连叹气。 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之时,竟是一个小时之后。徐斐然已把咖哩饭做好,还有清淡滋润的青红萝卜汤,搭配有点奇怪,但客厅香气四溢。少年抱着毛巾,脑里仍装满了各种关于医院生活的猜想,尷尬得不敢抬头跟哥哥对视。 两人就这样以怪异的气氛进食。 「好吃吗?」 「嗯、嗯……」 「你住院的那段时间,我把厨艺苦练了好几次,要煮出好吃的还真不简单呢。」 「嗯、嗯……」 「可是一下不小心煮太多了,你多吃点。」 「嗯、嗯……」 徐斐然全程都留意着弟弟闪缩的表情,慢吞吞地嚥下咖哩里的马铃薯,苦笑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是。」徐语辰马上低头猛地吃饭,嚼了一会儿才答:「别在意,我在想事情。」 「嗯?」 这轻轻的疑问语气并没有引出更多对话。「住院期间谁帮他洗澡」、「大小便如何解决」、「有喉管插满身体吗」,诸如此类的问题令人好奇,但是也非常丢脸,光是想像那个画面就想逃了。 徐语辰大口大口地咬着牛肉,心想绝对不能让哥哥得知他的疑问。 徐斐然安静地把整碟饭吃光,端了汤,饶有趣味地发表感想:「哈,你回来后一直发呆呢,真可爱。」 徐语辰立即抬起头,不信任的目光斜斜地射着自己的兄长。 「……可爱?」 「嗯,辰你真的很可爱。」 说着,徐斐然还笑得很满足,连眼睛都快要瞇成一条线。他托着腮端起一匙汤,看着少年的眼神,像是逗弄,像是玩味,又混杂了坏心眼似的。 少年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的嘴巴无声地张张合合,始终没有说话。他终究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也不是个为了小事便拍桌大吵的小男生,除了略带不满地给个瞪眼,倒也没有特别行为。 最后,他保持冷静把午餐吃完,然后放下汤匙,把纸巾印到嘴巴上。 「……徐斐然。」 还不习惯弟弟这种叫法的徐斐然顿了一顿,迟滞地应道:「嗯?」 徐语辰抓着纸巾,狐疑地问:「你为什么说我可爱?」 徐斐然「哈」的一声匆匆掩嘴,眉间更得意了:「你这么在意吗?」 「不。」他爽快地否定,「可是……从很久以前起,我就有这种问题。」 「嗯?」 「为什么你会喜欢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如果因为他「可爱」,所以喜欢,那么这世界真是简单得可爱。 他稍微暂停,倒了杯水润喉。 然而,疑问一旦溜出口,便越发不可收拾: 「我是男的,你怎么会喜欢男人?你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弟弟?即使不管这些,你应该认识很多比我更好的人,为什么会是我而不是别人?我不爱你,我也没有特别对你好,你是看上我哪点?像我这样的人,连父母也不放过,连哥哥也可以勾引上床,还像个癮君子一样,最后睡到不醒人事……徐斐然,你说得出我有哪里好吗? 「即使你能数出许多喜欢我的理由,不过,你在我身上投注这么多心思,值得吗?徐斐然,我不爱你,我不断在伤害你,你不觉得你爱我便是在自虐吗?如果我永远不爱你,你还会这么温柔对我吗?你对我付出这么多,到底想得到什么?」 长久以来的积压终于寻得抒发渠道,发洩似地一口气说完后,对面的徐斐然呆若木鸡,瞠目结舌。 安静了十几秒,兄长却把脸朝向天花板:「辰,你第一次发表这么长的言论呢。」 「……也许吧。」 「你还一直说你不爱我。」 「……只是事实罢了。」 徐斐然沉默不语,依旧望向上方,显得有点落寞。少年偷偷地循着对方的目光瞟过去,白色的天花板连隻蚊子都看不见,日光灯没有亮,化作一团暗灰色,悬掛在上面。 刚才的话再次伤害了哥哥吧? 然而,若是他不搞清楚这一切,若是哥哥把他们的关係想得太美满,将来肯定会后悔。 以为人生没有任何变数,平凡的日子能永远持续,未免太天真。他才十七岁,兄长也不过是二十出头,年纪轻轻便妄想着「爱」、「永恆」,以为眼前的人便是自己的全部,未免太狂妄。 说不定某天,他会下定决心,跟徐斐然来次真正的道别。 说不定某天,徐斐然会觅得心爱的女子,与她结婚、生子。 现在觉得对方是无可取代的第一位,但是再过几年、或是十年、或是二十年──心灵逐渐被其他事物所支配,更复杂的人际关係会捲进生命中,过往的真实遽然瓦解。 现在徐斐然喜欢他、觉得他可爱,并不代表徐斐然真的会永远喜欢他。 这就是现实。 徐语辰冷静地思考,收拾碗碟,可是对面的手却抢先伸过来,牵入他的手心。 徐语辰愣了愣,只闻那人已来到身旁,在他的耳旁低声问:「还有其他事情想问吗?」 「……欸?」 「或许很没说服力,不过,我真的说不出我喜欢你的原因。硬要说出原因……嗯,衣服穿久了也捨不得丢,更何况是人?恰恰你是我眾多衣服中最喜欢的一套,无论看了再多衣服,依然觉得你才是最好。」 听罢,徐语辰讶异地瞪圆了眼,刚刚的负面情绪完全消失:「嘿,我是你的衣服?真失礼呢。」 「对不起,比喻失当,反正你明白就行。」兄长的语调轻松俏皮,含着一丝丝笑意:「至于其他问题,例如我们的将来……辰,你先答我一个问题,我才告诉你。」 「……什么问题?」 「你知道『我带你飞』是什么意思吗?」 徐语辰心头猛地一颤,视野瞬间被薄雾环绕。 他清楚记得这个问题。那时候他尚未知道兄长曾经侵犯自己,喝下薄荷水的他抵达天空之梦,与梦中的紫羽天使一同飞翔、并坐在云团上俯视地面的万物。 梦中的天使与他极为亲暱,宛若情人。他们脸庞相贴,对方的鼻尖轻轻扫过他的五官,彷彿会在他不留神的时候再靠近些、偷吻他、再吻他几遍。 面对这么亲密的接触,梦中的他,由始至终没有反抗。 身体如此靠拢,心的距离也极其相近。 ──辰,你知道『我带你飞』是什么意思吗? 不期然地,徐语辰反握那人的手。跟作梦不同,这是最真实的触感,最温暖的地方;哥哥的手掌有点硬,拇指、食指都长了茧,手背还有一道幼细的痕,大约是前几天不小心割伤。 徐语辰将另一隻手也叠上去,把徐斐然的手完全包裹。 梦中的他是怎么回答兄长的问题呢? 于他而言,「飞」是世间束缚的解脱。 徐斐然正是如风那么轻盈,不被拘束,能够自由飞翔的紫翼天使。 大约只要待在哥哥身旁,被几句魔法般的温言软语安抚,他背上的担子便会瞬间变轻,再也感受不到压力;只有哥哥,才能为他带来这份力量。 不过…… 「徐斐然,你说的『飞』跟我说的『飞』根本不一样吧?」 「嗯,应该是。」 两种不同的意思,却有着微妙的共通处──少年清楚知道。 他是知道的。 徐语辰轻巧地伸出三根手指,勾住兄长的下巴,弯如新月的眼梢流转出朦胧的妖嬈:「你说的『飞』是指做爱?」 「呃?」 「嘿,我有点印象呢。」少年侧头,略长的发丝也随之而摆动,「虽然不是很记得……不过,当初我傻兮兮地被你摆佈,你好几次说那就是『飞』吧?你一边跟我做爱,一边说要带我『飞』。」 「不,辰、你误会了,我……」 徐斐然听到一半已耳根发红,满脸窘态,逃跑似地企图把被握住的手抽出来,大约是想退后几步摇头否定。 「嗯?」徐语辰手指更加用力,含笑靠近,快乐地雪了刚才被说「可爱」之仇。 「可爱」这种形容词,绝对不适合套用到他身上。 徐斐然被盯得背椎发寒,这才投降似地悲叹一声,说:「辰,你真的误会了……我承认我对你有欲望,我渴望每天都能跟你那么亲密,我总是在脑里想要对你胡作非为……对不起,我总是有这种很卑劣的妄想。只是……嗯,我所说的『飞』是指──」 「我知道。」少年抿抿唇,「刚才逗你玩的。」 「……呃,是开玩笑?」 「嘿,要不然?」 那个可恶的哥哥,趁他神智不清时侵犯他的哥哥,很喜欢抱住他谈心的哥哥,温柔对待任何人的哥哥,老是不自觉地说出肉麻说话的哥哥,从没捨弃他的哥哥,屡次承诺会拥他上天空的哥哥…… 深情地说的「我带你飞」那句话,绝对不是指上床作爱。 那是指只要徐语辰一声愿意,徐斐然便会用尽所有办法,实现他的愿望。 「我带你飞」,是一句甜蜜到令人融化的咒语,温柔至极的陷阱。 面对兄长的问题,梦中的少年回答「我知道」。 「我知道。」 徐语辰模仿梦中的自己,微闔起眼,捕捉住对方的呼气,将嘴唇凑上去。 没有半点犹豫。 软唇在对方的脸颊磨了个小圈,细细摸索:这儿是嘴角,再过一点儿便是鼻尖,手指托着的位置是下巴……最后,唇对着唇,浅浅地往前一印。 久违的吻,如水滴般轻灵地滑入池塘中,勾起一串涟漪。这么单纯的吻,却让他感到呼吸困难,胸口跳得越来越快。 徐语辰悄声挪开了几公分。 「我知道……『我带你飞』,唔、是告白吧?」 「我带你飞」,背后的引申义,不就是──「我会带你在天空起舞,只要你与我在一起」。与其说是告白,说是哄孩子的诱饵恐怕更为贴切。 偏偏这对少年极为奏效。 良久,徐斐然将手放到他肩膀上,声音有点乾涩:「……可是,你不爱我。」 「嗯。」 爱情小说总是如此描述:看到喜欢的人,心会砰砰乱跳,脑袋像是发烧似地失去理性,无时无刻记掛着对方…… 以前徐语辰没有这种感觉。后来跟徐斐然一起会心跳、思绪会乱、无法不在意兄长的存在,也仅仅是因为兄弟二人的扭曲关係。 「没错,我不爱你。可是这不是我给你的答案。」徐语辰温缓地说,「你昏迷时,我有跟你说过……你没听到吧──」 尾音刚落,徐斐然便俯身吻了过去,徐语辰剎那间难以呼吸,然后软下身体,背椎在椅柄上完全放松,接受这热情的吻。 他回想起深渊之下,他说过的答案。 ──所以,徐斐然,有本事的话……就带我飞。 徐斐然绝对是有听到吧,因此现在才会这么放肆。 虽然放肆,却不讨厌,毕竟这是他最喜欢的人向他展现的真实情怀。徐语辰别过脸喘了口气,白了对方一眼,接着环抱眼前的人,继续方才的缠绵。 他不爱徐斐然。但是,面对这么温柔对待自己的人,大约将来的某一天,他会情不自禁,无可自拔地爱上吧。 徐斐然对他的爱会持续多久? 他真的能接受这种近乎病态的爱恋吗? 徐语辰不知道。 他只是闭上双目,将外面的世界从视网膜上完全抽离,用身体感受那人的体温、那人的感情,此际的真实。 不管未来如何,故且在这一刻尽情飞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