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痒》 七年之痒_1 ================ 书名:七年之痒 作者:桃灼灼 ================== ☆、第一章 “蒋绎,谈总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你这么胡作非为、专横跋扈吗!” 谈氏顶层会议室里,坐着一堆副总和几个董事,正座空空如也,一个中年男人拍案而起,咄咄逼人。 被指责的青年似笑非笑地暼了他一眼:“陈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做事不敢说兢兢业业,可也谈不上胡作非为、专横跋扈吧?” 蒋绎,男,二十八岁,谈氏总经理助理,年纪不大,权柄不小。 “收购NE这么大的事,你们却偏偏选在谈总不在的时候开这个会。”蒋绎眼波一扫,特地在其中几人脸上停留片刻:“非要说专横跋扈的话,可也轮不到我吧?” 陈总一脸横肉一阵青一阵红,指着蒋绎“你你你”了好一阵没说出话来。半晌,他突然抄起面前的文件狠狠摔在蒋绎面前,咆哮道:“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个签名是怎么回事!” 蒋绎也不恼,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难以置信的表情:“您觉得我伪造签名?陈总,这话可不好乱说。我敢做司法鉴定,您敢认诽谤罪吗?” 张总哼了一声:“我是说你私自动用谈总的手签章!” 蒋绎了然地点点头:“那就是秘书处失职咯。” 主题越跑越偏,牵扯越来越多,已经扯皮了两个多小时的会眼看着就要拖到下班。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赶紧清了清嗓子,温和地打断了两人的针锋相对:“小蒋,老陈不是这个意思。” 陈总见有人帮他说话,更加得意。他冷笑了一声:“赵哥说得没错,我指责的人就是你,跟秘书处没半点关系,你少攀咬!有些人啊,明明姓蒋,却在谈家的公司里,对我们这些谈家的老人指手画脚——” “陈久行!”蒋绎还没说话,刚才打圆场的那位赵总便厉声打断了他。 他看了蒋绎一眼,不知怎么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安。 蒋绎一直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将情绪遮得严严实实。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良久,蒋绎抬头看了陈久行一眼:“陈总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跟谈衡是合法配偶,我不算谈家人,难道您才算么?说到谈家老人……” 他淡淡扫视一周,不少人被他看得心虚地低下头:“我爸在世的时候手里还有谈氏百分之十七的股份——虽然现在没了——您当年也是这么跟他说话的么?” 蒋绎的语调连一丝起伏也无,随意得好像在谈论隔壁邻居家的猫,可偏偏就让人觉得咄咄逼人。 陈久行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 赵青连忙出来打圆场:“小绎啊,老陈口无遮拦惯了,你别放在心上。” 蒋绎笑了笑:“赵叔叔,跟您无关。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没有翻旧帐的意思。” 赵青有些尴尬;在坐不少人都有些尴尬。 当年蒋绎的父亲蒋世元突然去世,遗书也没来得及留下一封。有些人贪念起,动了些许手脚,将本该他独子继承的股份瓜分个一干二净。可谁也没想到不久之后蒋绎跟谈衡结婚,从那之后在谈氏一待就是六年,越走越高,越站越稳,到现在俨然已无法撼动。 本来气氛已经有了一丝缓和,可偏偏今天陈久行不知怎么,非得一意孤行地跟蒋绎作对。他冷不防一把把赵青按回到座位上,对蒋绎冷笑了一声:“什么新帐旧帐的,我哪句话说得不对了?蒋绎,你敢说你这么多年在谈氏,不是狐假虎威么!” 蒋绎只轻轻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是,我狐假虎威,可是诸位呢?你们的‘虎’呢!” “有些人趁着谈总不在家,联合起来逼我开这个会是什么意思?想让谈衡在外面辛苦谈下来的生意,回到家来轻飘飘地落一句‘没通过’?!”蒋绎抄起面前的文件,“啪”地往桌子上一拍:“诸位该认得吧?谈衡的签字,如假包换,可不是我伪造的!” 一纸千金,掷地有声。 蒋绎很少发火,一发起来就是雷霆之威。 在座不少人,年纪能比他大出去一倍,这会全萎了。赵青心里已经把陈久行骂了个狗血淋头,还不得不起来收场。他赔笑着拍了拍蒋绎的肩膀:“小蒋啊,坐。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嘛,这就是个研讨会,谈总不回来,谁敢做决定啊,你说是不是?” 蒋绎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原来在谈氏,还是谈总说了算的。” “那是,那是。”不少人连连附和。 “那好。”蒋绎屈起手指,轻轻扣了扣桌上那一纸被摔来摔去惨不忍睹的文件:“谈总已经决定了,就在这。诸位,签字吧。” 会议结束后,蒋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疲惫不堪地揉了揉眉心,今天这一场会实在耗费了他太多精力。蒋绎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觉得有点恍惚,于是就近拐进旁边的卫生间,准备洗把脸。 这一层的主要是会议室和会客厅,通常人不多。蒋绎刚刚在洗脸台前弯下腰,就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娇喘声从隔间里传了出来。 蒋绎下意识地瞟了那边的小便池一眼,确认是男洗手间无误。 “嗯……别。”那个“别”字说得很是抑扬顿挫、欲拒还迎,听着有点像是陈久行一个秘书的声音。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公司里显然有某些事显然是不该做的,蒋绎把手伸向水龙头,想着趁那边还没正式开始,隐晦地给他们提个醒。 “别什么别!”蒋绎的手一下子顿住了——这声音……可耳熟得很啊! 空气传来击打皮肉的“啪”的一声脆响,蒋绎顿时手足无措地尴尬起来。男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给老子转过去,没看见我憋了一肚子的火吗!” 秘书不敢再多话。短暂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结束后,陈久行似乎舒爽地叹了口气。这时,秘书才又带着哭腔,娇滴滴地开了口:“陈总,那、那姓蒋的惹了您,您干嘛拿人家撒气啊!” 蒋绎一听这里头原来还有自己的事,头也不晕了,脸也不洗了,干脆一声不吭地站定在原处,听八卦,再勉为其难地听一出买一赠一的活春宫。 陈久行应该挺吃这一套的,秘书含嗔带怨地撒两句娇,他心里舒服多了;也不知里头怎么弄的,反正后来那秘书夸张地喘了两声,陈久行就乌云尽散,刚才在会上吃了什么瘪都忘了,还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小秘书松了口气,赶紧趁热打铁地恭维道:“要我说啊,您是什么身份,就是谈总,不也得恭恭敬敬地叫您一声叔叔?您又干嘛跟那姓蒋的小子置气,他还不是仗着谈总给他撑腰嘛。” 她三两句把陈久行哄得笑了一声:“你懂什么。” 小秘书貌似天真地说道:“这有什么不懂的,咱们谈氏谁不知道,他蒋绎要不是嫁到谈家,谁能买他的账?就说您吧,时常让他三分,一来是因为他年纪小,二来还不是看在谈总的面子上?陈总,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隔间里又传来一声暧昧的拍打声,陈久行得意地一笑:“什么都对。” 小姑娘光顾着哄陈久行开心,好让自己少受点罪。她绝不知道蒋绎就在门外站着,不然恐怕半个字都不敢漏出来——嘴炮归嘴炮,可实际上她宁肯得罪谈衡,也不愿意得罪蒋绎。 可惜她不知道。 蒋绎一开始没往心里去,可听她越说越不堪,脸色也免不了阴沉了下来。陈久行似乎又含混地说了句什么,小秘书又娇声说道:“哎呀,您讨厌——我跟他能一样么?这男人要是靠了裙带发迹,那才最叫人瞧不起呢!更别说那些卖屁股上位的了。” 七年之痒_2 陈久行调笑道:“你这小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低俗?什么卖屁股,人家可是合法婚姻关系。” 这一唱一和的指桑骂槐可把蒋绎气得不轻,依着他原来的脾气,就要当场把陈久行揍一顿解了气再说。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蒋绎深深吸了一口气,硬是把怒火按捺了下去。 小秘书娇嗔了一句:“得了吧,谁不知道他们俩是协议婚姻!我看谈总这一年对他也就那样了,怕是等着协议时间一到,就要换人呢。” 陈久行听得开心,语气里也有几分赞同,可嘴里却道:“谈总要换人?你要是有本事,不如争一争,让他换成你啊。” 小秘书谄媚笑道:“我可不要,谈总哪有您好啊。您懂得怜香惜玉,知道疼人。可谈总喜欢男人,他看都不会看我一眼的。” 陈久行嗤笑了一声:“喜欢男人?那倒也未必。他会娶蒋绎,也不过是为了……” 余下的话没有必要再听了,蒋绎也不想知道。 他跟谈衡结婚六年多,感情一直不错;就算最近争吵多了,甜蜜少了,但是他最信任的,还是谈衡。 毕竟,他们是从最艰难的时候一起走过来的,无论如何,那都是他世上最亲的人。 ☆、第二章 蒋绎没多停留,转身离开洗手间,然后顺手给安保部打了个电话。 “……对,十七层最东边的洗手间。嗯,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见一个女人在男厕所的隔间里又哭又求饶,你们赶紧派人看看,可别出什么事。” 挂断了电话,蒋绎就靠在洗手间门口,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戏。 安保部的行动非常迅捷,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四个保安就冲到了事发地点。为首的是个愣头青,连个招呼都没跟蒋绎打,就急火火地冲进洗手间,循着声音跑了过去。 然后蒋绎就听见“咣当”一声,应该是隔间的门被直接踹掉了。 ……紧接着,世界安静了。 足足过了好几秒,里面突然就像炸开了锅一样。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还有保安慌张的道歉声。 蒋绎解气地笑了一声。 这个地方离电梯口很近,声音一起,楼上楼下等电梯的都能听见。谈氏大厦里很少出现这样的动静,所以这声音一起,不管是单纯好奇的还是真担心出事的,全都聚集到了事发地点。 蒋绎也没想到这事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偷偷瞥了一眼,陈久行跟秘书做好事的那个隔间门,惨兮兮地耷拉在一边,看样子是再也关不上了。男主角出离愤怒,就顾着跟保安大吵大嚷,女主角方寸大乱,好像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做了。围观群众一眼就看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就炸开了锅。 领导的八卦,尤其是这种背德的桃色新闻,永远是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没过多长时间,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谈氏,公关部都傻眼了,因为他们从来没处理过这类事情。 十分钟后,秘书处把电话打到了谈衡手机上。 谈衡刚刚结束了十个小时的疲惫旅途,刚下飞机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他爸谈岳的,老爷子急赤白脸地命令他赶紧回家一趟;然后紧接着就是这个匪夷所思的噩耗,谈衡简直连撞墙的心都有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司机先赶去谈氏。 刚出十七层电梯,谈衡就听见一阵嘈杂的动静,瞬间让他以为自己到了菜市场。其中一个男声异常醒目:“蒋绎!你给我说清楚!” 谈衡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不是陈久行的丑闻么,跟蒋绎又有什么关系?他赶紧分开人群,只见陈久行抓着蒋绎的领子,脸上的表情凶狠而愤怒。 “姓蒋的!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蒋绎冷笑了一声:“关我什么事?我是让你跟秘书偷情了,还是让你在公共场合打、炮了?”他甩开陈久行的手:“陈总,您讲点道理好吗?” 陈久行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狮子,不依不饶:“蒋绎!你别以为不承认就没事了!谁通知的安保部?你当我不会查记录去么!” 蒋绎耸耸肩,只说了三个字:“您随意。” 蒋绎波澜不惊的姿态更加刺激了陈久行,他突然推了蒋绎一把,蒋绎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紧接着,陈久行已经一拳挥了下来。 蒋绎不太擅长跟人动手,更何况还失了先机。他只来得及抬手挡一挡。 陈久行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身强体壮,肌肉发达的胳膊比蒋绎大腿都粗。可想而知,这一拳要是落在实处,不说伤筋动骨可也得仔细养上几天。 周围有几个小姑娘已经惊呼出声,蒋绎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漠然的平静。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今天挨的这一下,他日必定要加倍奉还。 不为别的,就为陈久行刚才的祸从口出。 “陈久行!”预料之中的拳头没砸下来,陈久行的手被人牢牢抓住,举在半空中落不下来。他回头一看,只见谈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脸色阴沉得可怕。 “胡闹!谈氏的脸都让你们丢光了!”半晌,谈衡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俩,上我办公室来!” 陈久行不依不饶地往谈衡面前一坐,不过气势上到底是收敛了一点。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谈总,今天的事你必须让他给我个说法。” 谈衡气急败坏地吼道:“说法!陈久行,你先给我个说法!” 蒋绎嗤笑了一声,理了理西装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站起来道:“我能不能先走了?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简直莫名其妙。” 陈久行怒道:“你敢说你没给安保部打电话吗!” 蒋绎瞥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久行:“NE研讨会!你刚跟我起了冲突,你最有动机!” 蒋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冲突我承认,那么请问,最后是谁赢了?” 陈久行不说话了。虽然会上他一直咄咄逼人,可蒋绎却最终力排众议让这个案子通过了,自己才是吃瘪的那个。 蒋绎翻了个白眼:“那么既然我赢了,我又为什么要报复你?如果说今天被举报的是我,那你的嫌疑倒是很大,这才符合人类普遍认知的逻辑。是吧,谈总?” 谈衡根本没听见蒋绎后面说了什么,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击中在了“NE研讨会”和“赢了”上面。这群人竟然趁着他不在开了这个会!但是赢了的却是蒋绎! 谈衡双眼放光:“小绎,通过了,是吗?” 蒋绎这才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是,通过了,咱们赢了。” 陈久行最后也没如愿,反倒被谈衡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通。他恨恨地砸了自己的杯子,然后匆忙地开始处理后事。 七年之痒_3 而谈衡则记挂着他父亲叫他回家的那个电话,还没到下班点就把蒋绎拐走了。 谈衡坐在副驾驶上,长途跋涉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兴高采烈。而蒋绎却异常沉默,没表现出一点喜悦。没过多久,谈衡也发觉了蒋绎的不对劲,他细细看了蒋绎半天,问道:“你怎么了,不开心?” 蒋绎没正面回答,只是说:“阿衡哥,你跟我说说话吧。咱们好像好久没好好聊过天了。” 谈衡有些愧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别闹……不是最近忙么。”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蒋绎总觉得谈衡目光有些躲闪。 他们结婚六年多,堪堪挨到七年之痒的魔咒。抛开谈衡家里那个顽固的爸爸不提的话,他们俩的感情一直不错,可是最近这段时间里,蒋绎却觉得谈衡有些奇怪。对他还是很好,工作上配合得依旧天衣无缝,可就是好像越来越不愿意跟他交流了。 蒋绎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阿衡哥,你给我说一说我爸的事,好么?” 蒋绎忙着开车,没看到谈衡的脸色变了一变,只听他笑着问道:“小绎,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来问爸爸了?” 谈衡跟蒋绎结婚的时候蒋世元已经不在了,可他这声爸叫的倒是纯熟自然。 蒋绎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了。” 谈衡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大腿,低语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当时我在F国,咱爸病了我当然得去看看。本来我是请了一段时间假准备照顾他的,可是……”谈衡停顿了一下,那语气里竟有说不出的遗憾:“他的病情……恶化得太快了,那假都没怎么用上。” 蒋世元去世的时候蒋绎还在上学,那件事对他的打击非常大。蒋世元对当年被他过度保护的蒋绎来说,不仅是相依为命的亲人,还是遮风挡雨的铜墙铁壁。父亲的突然离世一度让蒋绎一蹶不振,半年后谈衡回国时,几乎都不认识他了。幸好蒋绎的坚韧是刻在骨子里的,低迷了一段时间后,他挺过来了。 而现在的蒋绎,比当年的蒋世元只能说是青出于蓝。 蒋绎的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悲伤,谈衡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别想了,都过去了,你有我呢。” 本来是让人安心的一句话,蒋绎却不知怎么的,想到了下午陈久行说的那半句话。 “他肯娶蒋绎,也不过是为了……”为了什么呢? 越是在意,就越经不起挑拨;越是纯粹的信任,就越容不下疑点。 时隔多年,他突然很想问问谈衡当年为什么要跟他结婚。可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当年蒋家分崩离析,蒋绎什么都没有,谈衡除了爱他,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蒋绎又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陈久行说了那么多假话,这句也不过是其中之一;为什么他偏偏要在意? 想到这里,蒋绎短促地笑了一下:“没什么。阿衡哥,今天回爸那里有什么事么?” 谈衡耸耸肩说道:“现在还不太清楚,我爸电话里好像很急。不过……总归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第三章 谈岳近些年最喜欢住的地方是位于郊区的一栋高档别墅,住了几十年的谈家老宅倒是鲜少回去一趟。从位于市中心的谈氏大厦到谈岳的别墅开车要一个小时。谈衡跟蒋绎匆匆赶回家时,老管家白烈已经在门口等他了。蒋绎跳下车,把好几只袋子换到一只手上,用空出的那只手亲昵地抱了白烈一下:“白叔叔!” 白烈漠然推了他一把:“您规矩一点。”然后接过蒋绎手中所有东西,往屋里走去。 蒋绎却没松手,他整个人都挂在白烈身上,撒娇地说道:“口嫌体正直,您明明就很喜欢我。” 白烈白了他一眼,却任由这猴子挂在自己身上了。 谈岳在二楼书房,谈衡规规矩矩地敲了门,里面很快就应了:“进来吧。” 谈岳在宽大的黄花梨书桌后正襟危坐,谈衡和蒋绎不由得挺直了背,规规矩矩地叫了声:“爸。” 谈岳淡淡点点头:“好了,坐。” 谈衡和蒋绎落座后,谈岳半阖了眼睛,半天没说话。良久,他才悠悠开口道:“阿衡啊,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给我记住,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谈衡跟蒋绎都莫名其妙的。 谈岳没有看他的儿子,而是对着蒋绎不紧不慢地说道:“小绎,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催过你们,可不代表我心里不急。” 蒋绎隐约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谈岳继续说道:“你们已经结婚七年了,就没有考虑过生个孩子么?” 蒋绎有些尴尬。从社会科学角度来看,下一代是维持婚姻稳定的一个重要因素,可惜他跟谈衡都不具备这项功能。幸好他脑子转得快,立马点点头,开始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有的,等时机合适了,我们会找靠谱的代孕机构代孕一个的。” 谈岳微微颔首:“你有这个意识就好。只不过,我谈家的长孙不能由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来生。” 蒋绎:“这个您放心,我们会选口碑好的代孕机构,这些机构筛选非常严格……” “不。”谈岳打断了他。他撩起眼皮,眼中精光乍现:“再严格也不行,好人家的女儿会出去做这种生意吗?小绎,你有这个心就行了,人选不用你操心,我都选好了。” 蒋绎目瞪口呆。 谈岳淡淡道:“是很不错的女孩子,姓苏。家世家教都说得过去,相貌学历也不错。你放心,谈衡只需要跟她生一个孩子,对你们的婚姻不会有任何影响。” 不会有任何影响?蒋绎是不信的。基于婚姻中最基本的信任,他愿意相信谈衡跟“她”不会有任何感情。可是日久天长,当他们有了实实在在的血脉的牵绊,又会怎么样呢? 他跟谈衡的婚姻看起来正在进入倦怠期,激情即将消耗殆尽,亲情尚未根基牢固。在这个时候,谈衡跟另一个女人一起教养、培育了一个孩子,在他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也许会生出不一般的感情,也许就成了血脉相连的家人。然后他呢?他孤掌难鸣地跟那对母子站在同一个天平上,年少时的爱恋与实实在在的血脉相连针锋相对,血脉后来居上,他就成了那个家真正多余的人。 蒋绎还是爱谈衡,他可以原谅体贴纵容他,却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那毕竟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是那他又能怎么办呢?那个姑娘不是职业孕母,这也不是个钱货两讫的事。让他把人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据为己有么?蒋绎却又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爱人的父亲打算明晃晃地往他们的婚姻里塞进去一个第三者,最好能鸠占鹊巢的那种,蒋绎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碍着谈岳是长辈,蒋绎强压着没有发作,他皱着眉看了看谈衡,表情十分不悦。 谈衡叹了口气:“爸,你是要我人工授精……” 蒋绎登时勃然作色,他几乎跟谈岳同时说道:“不行!” 蒋绎愣住了。 只听谈岳断然道:“不行!我不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事已至此,看上去是真没法谈下去了。如果不是谈衡死死拉着蒋绎的手,他恐怕立时就要拂袖而去。谈衡道:“爸,这么大的事,您不能让我们当场决定。您给我点时间,我们回去商量商量,保证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好吗?” 七年之痒_4 蒋绎当时气得浑身发抖。正在这时,白烈端着两盘饺子走进饭厅:“别聊天了,吃饭吧。” 这一顿饭吃得无比沉默。尽管白烈包饺子是一绝,浓香的汤汁四溢,咬一口回味无穷,可是显然谁的心思都没放在上面。蒋绎只吃了半盘就放下了筷子,白烈看了他一眼:“怎么吃这么少?我亲自下厨的时候可不多。” 蒋绎还没答话,便听谈岳道:“吃饱了?我也吃好了,谈衡统共没吃两口,我看他是不饿。散了吧,小绎,去把碗洗了。” 谈衡赶紧放下筷子:“没事,我来。” 谈岳“啪”地把碗一放:“你给我坐下!你娶个男人回来是干什么的?孩子不能生,碗都不能洗,专门气你爸么!” 谈岳很少有这么不讲理的时候,看来今天是真急了。蒋绎心情不算好,但是已经没那么愤怒了。他一句话都没说,站起来收拾了碗筷。 谈衡跟蒋绎离开谈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路上的车非常少。 车里的空调开得足够暖,气氛却降至冰点。 谈衡心事重重,蒋绎则还在为刚才的事气愤不已。 “小绎……”行至半途,谈衡才犹豫着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蒋绎断然扬手打断了他:“别,你爸说的那件事没什么好商量的,领养代孕都可以,但是他指定人选不行;试管也不行!” “或者我们离婚,你爸应该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吧?” 谈衡叹了口气:“别说离婚,好吗?我跟你是一个意思,咱们家不会有别的女人和孩子。我会想办法说服我爸,不会让你为难的。” 蒋绎不置可否;他可还记恨着谈衡刚才那句“保证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呢。谈岳最满意的结果无非就是他们离婚,谈衡另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来。 蒋绎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书房,还锁了门。谈衡敲了一会,未果,只好转身去了厨房。人是铁饭是钢,他俩中午几乎没吃饭,他已经饿得不行了,他就不信蒋绎能坚持多久。 比起厨房只能摆着好看的蒋绎,谈衡的厨艺非常不错。松鼠鱼、宫保虾球、羊肉炖萝卜和清炒菜心接连上桌,香气四溢,他又手脚利索地煎了糍粑和饺子。这时蒋绎依旧没出来,谈衡于是稍微把窗户开了个小缝,又把菜挪到上风口的桌子上。冷风携着诱人的香气所向披靡,一股脑全灌进了书房里。 蒋绎:“……” 蒋绎中午吃的那半盘饺子早不知道消化到哪个爪哇国去了,这样的诱惑要他怎么抵挡?本来决定不理谈衡的蒋绎只花了三分钟时间就改变了策略:心灵鸡汤说得好,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生气已经很辛苦了,怎么能饿着肚子生呢? 于是三分钟后,书房门开了。 蒋绎瞥了谈衡一眼,冷淡而骄矜。谈衡却笑了。他走上前,一把抱住蒋绎,柔声道:“好了,吃饭了。” 饭桌上,谈衡绝口不提不愉快的事,并且为了不让蒋绎开口,接二连三地往他碗里夹菜。不得不说蒋绎还真吃这一套,一餐饭下来气氛无比和谐,就好像他们刚才没有任何嫌隙一样。 直到蒋绎放下筷子宣布道:“我吃饱了。” 正在挑鱼刺的谈衡并没有立刻抬头,而是认认真真地把一整块鱼挑得干干净净,放进蒋绎碗里,若无其事地说道:“再吃一块。” 蒋绎心软,这样的做法非常刷好感度,可谓屡试不爽。而且蒋绎这人只要吃好了,就会变得好说话许多,如果在这个时候你能让他感受到你的诚意的话,那将会是求帮忙求原谅的最佳时机。 谈衡怎么会错过?他把筷子一放,立马正襟危坐,好像要谈什么了不得的大生意一样。 “小绎,今天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咱俩都准备好了,并且确实想要一个孩子的话,那也是要领养或是代孕。” 多余的话没有一句,开门见山地摆明自己的态度,首先站稳立场。 蒋绎从来恩怨分明,谈岳做什么怎么做,很少迁怒到谈衡身上。谈衡又是做小伏低,又是表明立场,蒋绎的气早就消了。 唯一的难处是,谈岳一辈子说一不二,不管是他真的这么不相信科学,还是有意找蒋绎麻烦,这件事都很难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蒋绎问道:“那你爸那边呢?他一定要坚持,怎么办?” “那我也不能真听他的。”谈衡断然道:“我爸怂恿我婚内出轨,我要真听了才是真不孝,这是陷亲不义啊。” 蒋绎被他那张无懈可击的认真脸逗笑了,谈衡终于松了口气。 谈衡把手搭在蒋绎的椅背上,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只是爸年纪大了,很多事情讲不通,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让着他一点好不好?” 蒋绎抬头看着谈衡,下巴微微扬起:“我跟老人家计较什么?”说完他站起身:“洗澡去了。” 谈衡温柔地看着他走进浴室,雾气渐渐氤氲在玻璃上,清晰的轮廓只剩下模糊的影子。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疲惫地叹了口气。 ☆、第四章 蒋绎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规规矩矩地穿了居家服。谈衡却只围了一条浴巾,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上了床。他扑过来一把搂住蒋绎,兴奋地道:“快给我说说今天开会的事,你是怎么说服那帮老顽固的?” 蒋绎不自在地挣开他,眼睛瞥向一边:“我?威胁,恐吓,伪造签名,无所不用其极。文件放在你桌子上了,有一份是我签的名,我自以为天衣无缝,不过你最好抽空替换一下。” 谈衡可不管这个,一下把人扑倒在了床上。 “宝贝你可太棒了!”谈衡按着蒋绎就亲:“嗯,瘦了……” 这神展开绝对出乎蒋绎意料之外,一愣神的工夫就被剥得衣衫不整。谈衡的那块浴巾蹭了两下就掉了,某器官雄赳赳地顶在蒋绎大腿上,隔着薄软的布料威胁地散发着热度,顿时蒋绎浑身上下都红透了。 推拒的手被轻而易举地按在头顶,谈衡带着薄茧的大手在他身上肆意游走。他们结婚六年多,谈衡对蒋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无比熟悉。他熟练地挑动,却又恶劣地不给予满足,没一会工夫就把蒋绎弄得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吟。 “疼吗?”谈衡低下头,吻了吻蒋绎微微张开的唇。那双唇平日里总是带了苍白的淡粉色,现在却被情、欲染上了浓烈的薄红。谈衡看得下腹发紧,等不及他回答就又狠狠顶了几下。 蒋绎的脸色有点发白,谈衡太急迫,他们又很久没有做过了,怎么会不疼?可他固执地摇了摇头,也许是因为这样有些粗暴的水乳、交融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抚慰和安全感。他温顺地攀着谈衡的肩,呜咽出一声低叫,颤抖着仰起头去亲谈衡的嘴角,修长而白皙的脖颈上印着深深浅浅的吻痕,尽数暴露在男人视线里。谈衡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疾风暴雨的征伐。 酣畅淋漓,水乳、交融,情意绵绵。这场性、事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谈衡跟蒋绎相拥而眠。谈衡今天实在太累,几乎立刻就进入了梦乡。蒋绎却在黑暗中一直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估计着谈衡已经睡熟了,这才轻轻翻身下床,出了卧室。 蒋绎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的书房门口,轻轻推开房门。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桌后,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只型号老旧的手机。他神色复杂地摩挲着那只手机,解开了密码。 屏幕亮起,通讯录里只存了一个电话,并且没有名字。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蒋绎有点意外;这个手机是他爸去F国看病前留给他的,让他必要的时候用。在蒋世元刚刚去世的他最困难的那段时间里,蒋绎都没有拿出这只手机,可是今天,他却按捺不住想要求助了。 也许是下午的那场会上,他父亲的名字被那样突兀地提起;也许是因为谈岳,让他失去了安全感。 “……是,我姓蒋。嗯,我想请您帮我查一查,八年前的一桩旧事……”夜色静谧,蒋绎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房间里。 七年之痒_5 ====== 每年的元旦是要回谈家老宅过的,前一晚却并不用。三十一号下午,谈衡根本无心工作,他办公室门反锁着,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干嘛。 蒋绎的发型有点乱,西装外套半挂在沙发扶手上,衬衫皱巴巴地开了两个扣子。他此时正奋力把自己往那张宽大舒适的沙发角落里挤,而迫使他这样做的那个男人更加得寸进尺地扣着他的腰,压了过去。 “哎,这样也行。快,让我亲一口。” 谈衡一脸逼良为娼的流氓恶霸相,活脱脱展示着什么叫垂涎三尺。 “连着一个礼拜加班到十二点,你男人容易么?”谈衡无视蒋绎那一脸嫌弃,在他右边脸颊重重亲了一口:“你自己说说,我有多久没开过荤了?” 谈衡真想给全公司都提前放假,谁加班扣谁钱。没了门外来来回回的嘈杂脚步声,他媳妇能半推半就让他来一回心心念念的办公室play也说不准呢。 “谈衡,你放开我!”蒋绎一把拍开自己身上那只越来越不像话的咸猪手,压低声音愤怒地斥责道。 ……好吧,办公室play可能任重而道远。 谈衡慢慢将人放开,蒋绎立刻站了起来。谈衡瞄了他一眼:“你干嘛去?” 蒋绎怒道:“回去上班!” 谈衡慢条斯理地变出来一个镜子,递到蒋绎面前:“好好看看,你这样能出门吗?” 镜子里的人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衬衫扣子掉了一颗,脖子上还有个新鲜的吻痕;眼睛泛着水光,脸颊薄红,气息还因为刚才的奋力挣扎而有些不稳。再加上刚才谈衡还欲盖弥彰地锁了门,很难不让人多想。 蒋绎犹豫着,站着没动。 谈衡耸耸肩:“你这一脸春、情,让人一看就觉得……” 蒋绎眯着眼盯着他,谈衡连忙改口:“觉得我太快。” 蒋绎:“……” 谈衡笑眯眯地拉着蒋绎的手,把他拽回自己怀里:“行了,说正经事。” 蒋绎听见“正经事”三个字,放弃了挣扎。 只听谈衡说道:“晚上想吃什么?” 蒋绎:“……滚!” 谈衡按着蒋绎在办公室腻歪了一下午,荤虽然没开成,但是开胃小菜吃了个够。暮色四合,下班时间已经过了许久,谈衡在蒋绎耳边说道:“好了,外面没有人了,咱们走吧?” 蒋绎尽量把身上已经皱成咸菜的衣服理得整齐一点,就见谈衡已经拿起大衣帮他披在身上,狗腿地笑道:“待会想去哪吃?” 说完还拿眼神欲盖弥彰地在蒋绎身上扫了一圈:“没事,这大衣一遮,根本看不出来咱们刚才做了什么。” 那个“做”字被他说得暧昧无比,好像他们刚才真的怎么样了似的,蒋绎的耳朵登时就红了。 “吃什么,回家!”蒋绎切齿道。罩着大衣的确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在外头吃饭,还能不脱外衣么? 谈衡“哎”了一声,搂着蒋绎推开办公室的门:“咱先去取我定的龙虾,晚上给你做奶油焗龙虾,好不好?” 蒋绎回家以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一小时后,蒋绎穿着家居服从浴室出来时,餐厅空无一人,灯已经黑了。 “谈衡?”蒋绎疑惑地叫了一声。 眼睛被人从后面蒙住,蒋绎好笑地抓住后面那人的手:“别闹。” 谈衡却执拗地不肯松开。 蒋绎无奈:“你这样我怎么上楼啊?” 谈衡立马掏出一个眼罩给蒋绎戴上,然后把人往肩膀上一扛。蒋绎只觉得头重脚轻,不由地低呼了一声。 谈衡安抚地拍了拍蒋绎的腰:“别怕,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结婚这么多年,蒋绎早就习惯了谈衡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谈衡喜欢浪漫,喜欢故弄玄虚,可惜手段粗糙,总是脱不出恶俗偶像剧的那几样去。 蒋绎只看中他一样,就是心意。 哪知道这回,还真是惊喜了。 谈衡(冒着着火的危险)在他们的卧室里点了二十八根蜡烛,围了个心形。由于光线太差,蒋绎只能依稀辨认出蜡烛中间围了个盒子,是方是圆都看不出。谈衡一脸兴奋,尾巴都快摇成电风扇了,他咬在蒋绎耳边轻声问道:“喜欢么?” 如果蒋绎没被他呼出来的热气撩拨得心烦意乱的话,这会大概还能编几句鬼话哄他开心。可惜,蒋绎现在面红耳赤的,只剩下说实话的智商:“我……看不清。” 谈衡一点不觉得尴尬,他牵着蒋绎的手往前走了两步,鼓励地说道:“乖,把它拿出来。” 蒋绎就真的跟着了魔似的,跟着谈衡往前走去。他俯身拿起拉住中间的那只盒子,发现是一个十分少女的心形形状。 谈衡压抑着笑意:“打开看看。” 拆掉繁复的包装,蒋绎发现里面是一只精巧的孔雀蓝纸盒。 “Tiffany?什么东西?”蒋绎抽了抽嘴角。在谈衡期盼的目光下,蒋绎硬着头皮打开了最后一道包装,只见里面赫然是一对戒指。 蒋绎皱了皱眉:“谈衡,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绎对他们现在的这对戒指,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他们刚结婚时,他还在一家小公司做着名不见经传的小会计,而谈衡刚刚毕业。谈岳当时非常反对他们的婚事,硬是一分钱没给谈衡。他们结婚时没有婚礼,房子是租的,而那对戒指花了他们所有的积蓄。 而谈衡亲手戴在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他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当时谈衡对他说,过几年经济宽裕了一定要换一对好一点的戒指,定制的,独一无二的。每每蒋绎都是一笑置之,在他心里没有什么能真的比得上这对戒指。慢慢地,谈衡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可是没想到—— “小绎,我原来说过,等咱们有钱了,我一定给你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戒指。”谈衡深情地看着他,“你喜欢吗?高定,全世界仅此一对。” 七年之痒_6 蒋绎看着谈衡,烛火映得他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就等着自己说一句好。他不忍心说不喜欢,可也想违心说喜欢,最后只好折中地笑了笑。谈衡就真的因为这一笑兴高采烈。他一把搂住蒋绎,亲了他一口:“宝贝儿,过来,我给你戴上。” 旧戒指有些发乌,毕竟已经戴了六年多。它恋恋不舍地从蒋绎手指上脱下,被谈衡顺手放进口袋,然后它待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地方换了新戒指。铂金和碎钻交相辉映,被烛火映得那么刺眼。 他深情款款,却让他无端有些难过。 按照谈衡的想法,浪漫完了,礼物也圆满了,接下来就该进入主题了。他抱着蒋绎,手在他的背上轻柔而有技巧地抚摸着,口中呢喃着缠绵的情话,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蒋绎敏感的耳际。谈衡直到,蒋绎一直都很喜欢自己这样,可今天他却有些提不起兴致。 就在这当口,谈衡的手机响了。 最原始的铃音一声高过一声,蒋绎轻轻推了推他:“去接电话。” 这个时候把电话打到他的私人手机上的,不是亲近的人,就是要紧的事。 果然,电话是谈宅座机。 才刚刚交谈了几句,就见谈衡皱了皱眉,失声道:“您说什么?!” 蒋绎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谈衡的眉越皱越紧,到最后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您放心,我们马上回去。对,他们说什么您都先不要反驳,我马上回去处理。” 谈衡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对蒋绎说道:“换衣服,咱们得回家一趟。” 蒋绎早把两人的衣服准备好了,他一边系衬衫的扣子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谈衡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现在还不太清楚,但是看这情形,恐怕我是要多个便宜侄子了。” ☆、第五章 谈衡跟蒋绎匆匆赶回家时,发现谈宅竟然一改素日的萧索静谧,变得生机勃勃……好吧,鸡飞狗跳。 将近零下十度的冬夜,白烈就这么坐在寒风中,像一段枯朽的树枝。蒋绎赶紧上前握住老人的手,低声道:“白叔叔,您怎么不进屋?” 白烈摇摇头:“乱,太乱!” 谈衡劝道:“白叔,您先进去吧,别再冻病了。” 白烈嗤笑一声,道:“我这把老骨头可抗折腾得很——你问问小绎,我的手是不是比他还热?行了,你们快去吧,里面都快翻了天了。” 白烈在谈岳身边十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既然他都说“翻天了”,那大概是八九不离十的。果然,谈衡一推开门,就听见了哀切异常的哭声。声音不大,但是压抑而隐忍,把悲伤的气氛蔓延了一屋子。 大厅里只有三个人。谈老爷子正襟危坐,脸色十分难看。他下首的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人看着大约四十来岁,风韵犹存,保养得非常不错,掩面而泣时楚楚可怜。她旁边是个病弱苍白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地板。 可惜谈衡一个基佬,不太懂得怜香惜玉,只觉得被吵得脑仁疼。他皱着眉问谈岳道:“爸爸,这是怎么回事?” 谈岳没有回答,只淡淡道:“坐。” 然后他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厉声喝道:“够了!” 谈岳的气势摆在那,一声断喝吓得沙发上女人立刻吓得止住了哭声。谈岳又恢复了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仿佛刚才一瞬间的锋锐只是错觉。他半闭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哭能解决问题吗?我儿子回来了,把你刚才讲的那个故事,再跟他说一遍吧。” 那女人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怯生生看了谈衡一眼,又连忙低下了头。她小声道:“那不是故事,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谈先生,您好。我是苏美,谈毅从前的情人。” 谈毅是谈岳长子,比谈衡大了整整二十岁,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谈衡对他的这个哥哥几乎没有任何印象,谈岳也很少在家里提起他。时隔多年,谈毅从前的情人登门拜访,还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身份尚未挑明,却已呼之欲出。 如果一切属实的话。 谈毅年轻的时候风流又贪玩,整天飙车、泡妞、抽□□,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他们的父子关系一度非常糟糕,而这一切在谈毅某次车祸后戛然而止。谈毅醉酒后在高速路上跟人飙车,撞上一辆正常行驶的私家车,对方车主当场死亡,他也在被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去世。 当年谈衡只有三岁,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他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在之后两年里谈夫人郁郁寡欢,也跟着大儿子去了。从此谈家就剩下他们父子两人,谈岳对谈衡的管束非常严厉,大概是害怕他重蹈长子覆辙。 苏女士拿出那个青年的身份证和出生证明递给谈衡:“他叫苏正,今年二十七岁。” 谈岳不禁握紧了沙发扶手。 谈衡看了一眼苏美递过来的东西,二者日期一致,是在谈毅车祸后几个月。然而这东西太容易造假,就算是真的,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他反手将东西扣放在桌上,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么,苏女士,说说你的故事吧。” 苏美平复了一下情绪,幽幽道:“谈毅喜欢豪车和美人,喜欢威士忌和马丁尼,喜欢重盐重辣的鲁菜川菜,尤其是牛肉,但是不喜欢牛排,非常讨厌西餐。” 苏女士是聪明人,非常明白她手里那点所谓“证据”的分量。那些年代久远的东西,其实还真比不上她口述一些谈毅的生活细节来得靠谱。 果然,在她说完这些以后,谈岳有些动容了。 谈衡看看父亲的表情,就知道苏美说得没有差错。 “当时我只不过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会讨他欢心的。我从他那里得到了一辆车,几套首饰,还有一些钱。他喜新厌旧的速度非常快,我很清楚,我在他身边的日子不会太久。可是,”苏美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我们都没有想到,我怀孕了。” “我很忐忑,谈毅那么贪玩,应该是不喜欢孩子的。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我怕他不许我生下这个孩子。后来,四个月,瞒不住了。” “我没有想到,谈毅竟然很高兴。他送了我一套房子,还雇了两个人照顾我。那段时间他花了很多时间陪我,每天都问我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我知道,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有多喜欢我,而是因为他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 沉浸在回忆里的苏美看着谈岳,深吸了一口气:“有一次,谈毅对我说,等孩子生下来,他会把我们母子都带回家,给他的爸爸看看,成家立业,他总算做到了一条。他说,‘小美,别担心,我爸不喜欢我,可他会喜欢我们的孩子的。’” 苏美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着与她年纪不符的天真。她带着点期盼的样子看着谈岳,蒋绎突然有点明白,当年谈毅那么多情人,为什么偏偏她能脱颖而出了。 “好了,说重点吧。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我不想听。”谈岳打断了她。 蒋绎却听出谈岳的声音有点沙哑,他猜老爷子现在巴不得多听听那些关于他的长子的他不知道的事,却怕被人煽情过度影响了判断力。 谈岳老了,却依然足够冷静理智。 苏美顺从地继续说道:“后来他跟朋友出去玩,意外去世了。我生下正正,一直把他带大。说实话,这不太容易,正正先天有些不足,身体不好。我的钱不多,可好在没有让他吃太多苦。可现在不行了,我生病了,恐怕时日无多。我不希望我死了以后没有人照顾他;他明明还有亲人的。” 清理之中,漏洞也不是没有,但是基本符合事实的可能性比较大。最终能够一锤定音的证据就那一种,谈衡点点头,说道:“好的,我明白了。今天时间太晚了,我会让人安排你们母子的住处,明天我带他去医院,跟我做个亲缘关系的鉴定。” 七年之痒_7 “不用这么麻烦了。”谈岳打断了她:“家里地方多的是,找两间房给他们凑合一晚上就行。阿衡,你最近也忙,不用费心管这件事,鉴定的事我带他去做就可以了。” 谈衡愣了愣,然后很快笑道:“知道了,爸。” 然而说不管,他也不能真的不管。谈衡看得出来,谈岳对这件事已经信了大半,要不也不能让人住进家里。谈衡跟白烈一起安顿好这母子俩,临走前,他还对那个比他小不了几岁、却很可能是他侄子的青年伸出手:“你好,正正是吧?我是谈衡。” 苏正扭捏地握了握谈衡的手,又很快松开,整个过程他一句话没说,脸莫名其妙地红得像是被烫了似的。 谈衡和蒋绎回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往床上一躺只觉得如释重负,什么浪漫的心都没了。蒋绎疲惫地窝进谈衡怀里,感叹道:“这一天可真够折腾的。” 谈衡轻抚着他的背:“是啊,这么大一个侄子,就跟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似的。” 蒋绎笑了:“你这比喻……不过你们家总算后继有人了,你爸逼着你生孩子那事,是不是能缓缓了?” 谈衡:“但愿吧。不过看这孩子,不像是可造之材那一款的。快三十了,有事就躲在他妈后头,跟生人握个手都怯场。唉。” 蒋绎倒是宽心得很:“没关系,谁不是慢慢锻炼出来的?那孩子不过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罢了。我看你爸对这件事认真得很,你放心,只要是他打定主意要培养的,烂泥都能糊得固若金汤。” 三天后,鉴定结果出来,是谈岳亲自去医院取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换句话说,那个苏正就是谈岳的亲孙子无误了。 谈岳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再出来的时候,谈老爷子眼圈有点红,但是整个人就好像年轻了十岁,微微佝偻的背也挺直了。 他将全家人召集在一起,威严地宣布道 :“从此以后,正正就改名叫谈正,户口就落在老宅。这事阿衡亲自去跑。” 又对苏美点了点头:“你的病不要担心,我从F国请了专家,希望还很大。谈正以后跟我住,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谈衡对他父亲的种种做法并无异议,蒋绎更是乐得没有人再来处心积虑打扰他的生活。可是惊喜总是层出不穷,之后回想起来,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它看起来那样简单。 新年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谈氏发生了一件大事,从上到下都轰动了——已经整整五年没有露过面的董事长,竟然出现在了通往顶层的电梯里。 带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第六章 谈正来谈氏上班的第一天,是由谈岳亲自送来的。看见谈岳本人的不多,但是这件事却在之后的一个小时里传遍了整栋大楼,连保洁阿姨都知道,老董事长带来了一个后生,两人直接进了顶层总经理办公室。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我听说谈总刚来的时候,都没这么大的排场呢。” “何止是没有排场,谈总当年可是走得正经招聘流程。董事长那叫一个铁面无私哟,亲儿子,拿实习工资,干最累的活。我跟你们说啊,当时咱们这根本没人想得到这个小新人就是未来东家哪。” 谈衡看得出,父亲对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孙子是寄予厚望的。谈岳郑重其事地将谈正的手交到谈衡手里:“阿衡,谈正以后就跟着你。你先带他熟悉一下公司运营流程,观察一下他哪方面比较有天赋,着重培养一下。” 谈衡点头称是。 谈岳似乎很满意:“阿衡啊,我子女缘薄,到现在膝下也就只有你们两个。等过些年,我没了,谈正就是你的左膀右臂;而你就是谈正的依靠。” 谈岳又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番,走了。留下谈衡和谈正两人有些尴尬地大眼瞪小眼。看谈正的样子,似乎恨不得要把头埋进地底下,谈衡心道你就一直戳在这扮鸵鸟,我可上哪发现你的天赋点去。 他还有一堆事要忙,哪有时间真的带孩子。他想了想,拨了个电话:“小惠,叫蒋助理来我这里一趟。” “……总之,就是这样。你先带他一段时间,看看他适合什么工作,然后我来安排。”谈衡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蒋绎痛快地应下:“行,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话说在前头,我可真拿他当新人带,谈总,没问题吧?” 谈衡痛快地点头:“没问题,哎,不过你可温柔点。”他拍了拍谈正的肩膀:“去吧,跟着……蒋助理,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 然后就在谈衡等着谈正温顺地点头时,谈正终于说出了他今天来到谈衡办公室后的第一句话:“叔叔,你不管我了么?” 谈衡:“……” 蒋绎:“……” 这一声“叔叔”语调平平无奇,却透着浓重的不安与惶惑,听得蒋绎与谈衡齐齐打了个寒战。这话要是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自然是惹人怜惜的,可惜谈正不是,长得再年轻,他也是个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谈衡牙疼地强笑了一下:“没不管你。蒋绎跟我是一样的,而且他带新人比我强多了,你跟他能学到不少东西。还有,在公司叫我谈总。” 谈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肖似母亲,他有点可怜巴巴地看着谈衡,温顺地点了点头。 ……就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交代完了谈正的事,谈衡把他打发出去,只留了蒋绎一个人。 “蒋助理,坐。” 谈衡有些讨好地亲自给蒋绎倒了杯水,看得蒋绎莫名其妙,只不过直觉不妙。果然,谈衡干笑了两声后,开口道:“小绎,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一下。” “咱们NE的那个项目不是已经启动了吗?前段时间你也辛苦了,这个项目很忙,我想给你放个假……” “说真话。”蒋绎冷冷地打断了他。 谈衡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行吧,我是这么想的。之前你争取这个项目的时候手段太过激烈,恐怕现在有不少人正恨着你呢——你也知道,谈氏收购NE就意味着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所以吧,我想你要不就先遮遮锋芒,等这事过去了,你再正常工作,行吗?” 蒋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行啊,你是领导,你说了算。那么这段时间,我除了带带谈正,是不是就可以休息了?” 谈衡摆摆手:“不不不,有一点别的活。NE的那个总裁,当然现在是前任了,他也跟着过来了,我想让你帮我招待招待他,你也知道,我可能疼不出来这个时间。” ====== 蒋绎有间独立的办公室,不大,就在谈衡隔壁。他带着谈正走进去,找了个小秘书给他收拾出一张桌子来。这是谈岳的宝贝孙子,绝对怠慢不得,他可不能真的像带新人似的带他——谈氏被蒋绎骂哭的新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尤其是这一款的,看起来说话声稍微大点他就能哭出来。 “阿正——我叫你阿正行吧——你以前做过什么工作啊?”蒋绎调整了一下状态,摆出最平易近人的姿态,和蔼地问道。 谈正局促地绞着衣角,摇了摇头。 蒋绎:“……” 大哥,请问对于这种问题,你摇头是几个意思? 伶牙俐齿毒舌蒋深深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会点亮一句话冷场新技能;不过他认为这不能怪他,哑语好歹还有个手势,这位先生您是打算点头yes摇头no刷全场? 七年之痒_8 好在谈正沉默了半天,终于局促地开了口:“我博士还没毕业,没、没有工作……” 蒋绎就顺口说了一句:“还在上学啊,那要回去继续读书么?” 没想到,蒋绎这话一出口,谈正立即从扭扭捏捏变成泫然欲泣。 “我妈说,要来B城找爷爷,让我退学了。” 蒋绎赶紧安慰他,心里把谈衡骂了个狗血淋头。随便聊个天都能踩到你家小公举的雷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以及,我才不想知道“看爷爷”和“退学”有半毛钱关系! 不过看这孩子这样可能真挺热爱学术的,谈正眼圈一红,蒋绎又动了恻隐之心,嘴贱说道:“没关系,爷爷也看了,你想回去把书念完的话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把退学申请压下来。” 谈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爷爷想让我留下来。” 蒋绎活了二十八年,从来没见过这么烂的烂泥。他心想你一个男人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不是听你妈的就是听你爷爷的。谈衡说得一点没错,想把这位培养成材可能真是挺难的。 蒋绎觉得自己那一脸假笑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脸上的笑马上就要糊不住了,赶紧问道:“那你打算干点什么呢?” 反正依谈正这个性子,八成是要说“干什么都行”,当然,也有可能是“人家什么都干不了”。总之不管是哪一种,蒋绎都打算把人丢到研发部去,那边怪博士比较多,说不定真有人看得上这一款的。然而出乎蒋绎意料的是,谈正这一回竟然能做自己的主了,他说:“我想给谈总当助理。” 谈衡秘书处里有二十来个风华正茂的姑娘小伙,然而助理就只有蒋绎一个。蒋绎是特别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谈衡的爱人,更因为他跟了谈衡六年,从最艰难的日子一步步走过来,到如今哪怕有一天谈衡不在了,总经理换成一个谈正这德行的,他还能撑得起这摊子。 蒋绎相信谈正可能是真的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也相信谈正这辈子都干不了这个活,所以即使被人直接告知“我要抢你饭碗”,也没特别介意。他只是笑了笑,敷衍地说道:“谈总的助理可不太好做。” 意思是,这活你干不了醒醒吧少年。 蒋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真是挺直白的了,可没想到他还是高估了谈正的理解能力。谈正的眼睛里闪烁起前所未有的光芒,他坚定地看着蒋绎,保证道:“没关系,我不怕苦,您教我!” 蒋绎:“……” 最后蒋绎找了个姓陈的小秘书,让她去教谈正用复印机,终于得了一会清净。 中午,蒋绎照例和谈衡一起吃饭。 下午约了Frank去打球,蒋绎就事先换了运动装,一下年轻了好几岁,显得青春逼人。谈衡的眼睛粘在他身上就撕不下来了,吃着饭脚就在桌子底下去勾蒋绎的小腿。 蒋绎威胁地瞪了他一眼。 可惜谈衡丝毫没有被威胁到,反而还得寸进尺地挪到了蒋绎旁边。 “媳妇,你这身衣服真好看。”谈衡咬着蒋绎的耳朵说道。 蒋绎:“离我远点,你晚上是不是不想上床了?” 这话才算是有点威慑力,谈衡立马坐正了。然而不过片刻,他就又凑到了蒋绎耳边:“小绎,你今天晚上能不能穿这身……” 蒋绎一肘子捣在他胃部,清了清嗓子,眼睛越过谈衡,微笑道:“要一起吃么?” 谈衡顿时不悦。谈氏上下都极有眼色,从来不在谈总和谈总夫人,哦不,谈总助理一起吃饭的时候打扰他们。因为谈总是个人来疯,秀起恩爱来简直不要脸,不止一个人被他刺激得要去买狗粮。 谈衡回头一看,他身边怯生生立着个人,被他这么一瞪,苍白的手立即攥紧了托盘,病态的颜色几乎透明。 谈正。 谈衡一见是他,满脸杀气立即强行切换成微笑:“谈正啊,来吃饭?” 谈衡这纯属没话找话,搭讪水平拙劣且不走心。可是谈正满脸喜色地点了点头,似乎只要谈衡跟他说话了就足够让他喜出望外。 这孩子一定是太缺少父爱。 蒋绎笑了笑:“坐吧,第一天来公司,还习惯么?” 谈正腼腆地对他一笑,紧接着目光又转到了谈衡身上。令人惊奇的是,他这回竟然主动说话了,尽管那声音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 他一脸兴高采烈:“谈总,我学会用复印机了!” 谈衡愣了愣:“复印机?” 谈正使劲点了点头:“以后您要复印东西,我就可以帮您了!” 谈衡:“……嗯,谢谢?”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有些责怪地看了蒋绎一眼。 蒋绎望天,打算回去再跟他解释。他今天这事做得的确有点敷衍,可……他自以为也算情有可原。 “你们吃吧,”蒋绎迅速解决了盘子里的东西,在谈正期盼的目光中站起身来:“我下午约了Frank,先走了。”然后这个Mr.trouble就交给你了,你最好能明白我没什么要教他用复印机。 然而谈衡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Frank?带谈正一起去吧,以后也是合作伙伴了,刚好先让他认识一下。”谈衡说得有理有据,蒋绎并没有办法反驳,只好从命。 而他们都没有看到,谈正的目光沉默地黯淡了下来。 ☆、第七章 NE的老总Frank先生是非常好的客人,他热情、随和、开朗,对什么都不太挑剔,蒋绎的主要工作只是招待他的话,其实就跟放假没什么两样。 可惜半路杀出一个不省心的新人给他带。 Frank好像把这次出差当成了一次纯粹的度假,也不知道是不是卖了公司就打算金盆洗手了。蒋绎带他见了几次B城商场上的人,他都兴趣缺缺。倒是蒋绎有几个搞学术、搞文艺的发小,更对Frank的胃口。 Frank没有车,而作为一个面临破产的企业老总,他来到B城以后显然也没舍得单独租一辆车。 所以,蒋绎还得去接他。 “嘿,蒋!”蒋绎今天开的是辆白色的一系小宝马,Frank一米九的个子坐进去要微微佝偻着背,显得空间十分逼仄。蒋绎有点愧疚;他今天一上午被谈正折腾得连自己限号都忘了,临出门了发现没有车开,只好临时问秘书处的小姑娘借一辆。 Frank倒是不介意,他灿烂一笑,对蒋绎说道:“别这么说,蒋,让你来接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说完他一眼看见后排座位上的谈正,热情洋溢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果然不出所料,谈正吓了一跳,直不安地看蒋绎。 七年之痒_9 Frank有点发愣,也看着蒋绎。 蒋绎苦笑了一下,对Frank道:“这是谈老董事长的孙子,谈正;阿正,这是NE的Frank先生。” 谈正嗫嚅了一句谁也没听清的话,算是打了招呼;Frank则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孙子?天呐,谈先生可真能干!” 蒋绎:“……Frank,阿正只比谈衡小三岁,是他哥哥的儿子。” Frank恍然大悟:“哇,你看起来可真年轻!” 他们今天要去打高尔夫,蒋绎约了几个朋友。Frank看起来非常兴奋:“我们快点走吧,今天秉白也会去呢!” 傅秉白是蒋绎和谈衡共同的朋友,因为是幺子,不用承担什么家庭责任,自己弄了个工作室给人设计造型,因为对客人极度挑剔而远近闻名,不过Frank显然非常喜欢他。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午后慵懒的阳光洒在人身上,竟然有点温暖的感觉。高尔夫球场只有零星几伙人。傅秉白和另外两个人已经到了,蒋绎远远看见他们,挥了挥手。 然后Frank先生就像一匹脱肛的野狗一样从蒋绎身边飞奔出去,给了傅秉白一个热情的拥抱。 幸好Frank抱得比较结实,要不傅秉白非得让他撞飞了不行。 “嘿,秉白!好久不见,我很想你!”Frank湛蓝的眼睛里溢满笑意,无端让人觉得这个三十多岁的老外非常天真。 傅秉白淡淡看了他一眼:“很久么?我记得咱们前天才一起吃过饭。” Frank:“是吗?哦,一定是这样,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 蒋绎眼看傅秉白就要不耐烦应付Frank了,连忙上前揽住他的肩膀:“秉白,年后约个时间,我去你那剪个头发。” 傅秉白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说了多少次,我那工作室不是理发店!” 蒋绎无所谓地摊摊手:“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只能看出来你手艺好。” “哦,不不不,蒋,造型可是艺术。”Frank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到了傅秉白身边:“造型师就是艺术家,我说得对不对,秉白?” 傅秉白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疑似可称为一个浅笑。 蒋绎:“……”他敢肯定这个毛熊绝对不懂什么艺术,但是见鬼说鬼话倒是蛮在行。他回去一定要问问谈衡,NE的这个老总到底是来谈生意的,还是来泡汉子的?! 他们一行五个人坐着小电瓶车进了球场。蒋绎和傅秉白都不太爱玩这个,水平一般,打得也随性。而谈正畏畏缩缩地往旁边一戳,比树桩子多不了多少存在感。 蒋绎只好拜托傅秉白招待Frank,他亲自伺候这个小祖宗。 “阿正,玩过这个么?”蒋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点。 谈正眨着小鹿一样的眼睛摇了摇头。 蒋绎笑了:“没关系,我教你。” “……手再往下一点拿,对,腰再低一点。不,不是这样。”蒋绎抹了把额上的汗,在他的教导下,谈正的杆连球都没碰过一次。虽然他教的确实不太专业,可谈正学得也确实太慢了。 人际交往不行,也不擅长运动,从他那个传说中还没能拿到手的博士学位来看,谈正以后大概只能进研发部碰碰运气了。 可是这样的话,谈岳恐怕不会满意。 “算了。”蒋绎头疼地抚了抚额,走到谈正身边,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扶着他的腰,将他摆出一个正确的姿势。然而这也不太容易,因为蒋绎一碰到谈正的身体,他整个人就僵得不行了。 搞得蒋绎觉得自己特别像强抢良家妇男的恶棍。 “不不不,你这样是不行的,蒋。”不知什么时候,Frank走到蒋绎身后,“我来教他,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他一定打得比你还好。” 他压低声音对蒋绎说道:“看看秉白,他不知道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蒋绎心想他不高兴绝对是因为你。而Frank已经不由分说搭上了谈正的肩膀:“嘿,谈!学高尔夫要找我,蒋的水平太差了!” 谈正不负众望地抖了一下,Frank一脸不明所以。 蒋绎惨不忍睹地转过脸,拉开Frank:“好了,他认生;傅秉白也没事,你让他自己待一会就好了。” Frank非常遗憾地离开了,蒋绎安慰地拍了拍谈正的肩膀:“没事,Frank没有恶意的。” “太随便了。”谈正小声嘟囔道。 蒋绎一愣:“什么?” 谈正抬起头,浑身微微颤抖着,眼圈有点发红:“Frank先生,太随便了!他、他……” 蒋绎失笑:“Frank先生是很好的人,只不过F国人都比较奔放,习惯了就好。阿正,你刚才有点失礼了,Frank不会计较,可是换了别人就很难说了。以后学着轻松一点跟人交往,别让谈衡为难,好吗?” 蒋绎说得十分委婉,语气也温柔,可谈正硬是从里面听出了责怪的意思。他红着眼圈,嗫嚅道:“我只是、只是……你是叔叔的妻子,他怎么能随便抱你?也许你说得对,我见识少,不懂文化差异而已。反正,对不起,我是不是让你丢脸了?” 蒋绎听完这话掀桌的心都有了,明明只是正常的肢体接触,却活生生被谈正说得像偷情。可是他偏偏一脸真诚的委屈,让人发火都不知道从何下手。蒋绎压抑了半天怒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有,你别多心。” 他活了二十八年,也算见多识广八面玲珑,然而在这一刻,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谈正相处。气氛有些尴尬,蒋绎懒得说话,谈正一脸惶惑不安。 “小绎!”傅秉白从背后拍了蒋绎一巴掌:“怎么不去玩?” 傅秉白的到来适时缓解了紧绷的气氛,蒋绎终于用不着勉强自己跟谈正说话了,因此他对傅秉白也就格外热情:“没事,不太想打。” 傅秉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是,高尔夫有什么好玩的。”说完他一眼看见谈正,笑着对他扬了扬手:“谈衡的侄子是吧?你好,我是谈衡的朋友。” 谈正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您好,傅叔叔。” 傅秉白当场就喷了。他连连摆手:“别别,咱俩差不多大,你叫我哥就行。” 谈正询问地看向蒋绎,蒋绎点点头:“听他的,千金难买他乐意,这样以后我就是他的长辈了。” 谈正有些羡慕地看着两人笑闹,默默低下头。蒋绎生怕自己照顾不周伤着谈少爷的玻璃心,赶紧问道:“阿正,哪里不舒服吗?” 谈正摇摇头:“没事,我去厕所。” 蒋绎站起来:“我陪你去。” 谈正羞涩地笑了笑:“不用了,我能找到。” 七年之痒_10 蒋绎十分欣慰,深觉自己这大半天的工夫没白费,他们家大少爷总算能独立了——尽管只是独立上个厕所。 傅秉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哎,你们家这小公举,没断奶呢?” 蒋绎白了他一眼,这货这嘴还是这么缺德!他不怎么看得上谈正,却也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癖好,只含糊地说了句:“胡说什么,认生。” 傅秉白嗤笑了一声,却不再多说什么。他“哎”了一声,神神秘秘地对蒋绎比了个附耳来听的手势:“你知道么,那个谁回来了。” 蒋绎:“故弄玄虚。” 傅秉白牵起嘴角,笑了笑:“就是你那个初恋啊,林……”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玩味地看着蒋绎。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们。只见谈正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们身后,也不知把两人刚才的那番对话听去了多少。 蒋绎奇异地发觉,谈正的眼里闪着莫名其妙的怒意,他浑身紧绷,背部不自然地挺直,活像是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小义士。 ☆、第八章 谈岳是个风流坯子,谈毅更是青出于蓝的不像话,他们二位决计想不到他们的子孙竟然被人矫枉过正地养成了一个极度迂腐的卫道士,整个人就像是不知从几千年的朽物堆里刨出来的老古董。对于谈正这种人来说,既然平常的肢体接触都是不道德的,那么“初恋”二字想必是更加不堪入耳的存在。 果然,谈正的反应比他被Frank“非礼”了还要大。 他仿佛鼓起了所有勇气,才没头没脑地问了蒋绎一句:“你、你要去见他吗?” 蒋绎:? 下一句是:“小叔叔知道吗?” 蒋绎被他气笑了,反问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你怎么、怎么能!”谈正眼圈一红,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落泪:“跟我是没有关系,可是小叔叔呢?难道你随便要去见什么、什么情人,小叔叔连知情都不能?” 蒋绎:“……”字字槽点,他竟然不知道从何反驳。看着谈正可怜兮兮的样子,怒气又有点偃旗息鼓:跟一个家教不健全、念书念傻了的孩子计较什么呢?他想说这的确跟谈衡没什么关系;如果两个人已经连这些小事的信任都没有,那这段感情也就离尽头没多远了。 不过蒋绎觉得谈正的那个脑子估计理解不了这些,于是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他。 谈正却不知道蒋绎这是手下留情,还觉得是他理亏。他深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挽救了(……)他小叔叔的家庭,没让他戴上什么颜色奇怪的东西。而且他还是头一次长篇大论说这么多规劝的话,整个人生都不一样了呢。 谈正再接再厉:“你是谈夫人,是小叔叔的妻子,就要为他考虑……” 一天之内蒋绎连着听见几次“妻子”、“谈夫人”之类的超纲词汇,浑身一阵恶寒,头皮发麻。他还没说话,傅秉白先嗤笑了一声,他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捏了捏谈正的下巴,居高临下地说道:“谈夫人?你又怎么知道不是蒋夫人?” “什…” “谈衡啊。”傅秉白恶意地笑了笑:“蒋夫人。” 谈正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傅秉白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这个圈子不太流行这样的说法,我是为你好,省得以后出门去,给你爷爷你叔叔丢人。人家夫夫之间的事最好少多嘴,谈衡尚且不敢对蒋绎指手画脚,你又凭什么?” 谈正被他几句话说得眼圈发红,眼泪要掉不掉,蒋绎生怕他哭出声来,息事宁人地拉了拉看上去意犹未尽的傅秉白:“行了。” 傅秉白瞪了他一眼:“得了,搅和得人都没兴致了。我走了,你好好招待那只毛熊吧。” 听说傅秉白要走,Frank也不玩了,一群人坐着电瓶车离开球场。蒋绎带着个惴惴不安的谈正,心烦意乱。被傅秉白讥讽了一顿后,他似乎头一回发觉了世界的不友好,老老实实跟在蒋绎后面,一句话不敢多说。 出了球场,蒋绎一眼就看见了谈衡的车。 谈衡也不怕冷,只穿了件黑色羊绒大衣,手上戴着小羊皮手套,镶着一圈中看不中用的貂毛。他左手撑在车门上,见蒋绎他们往这边走过来,这货摘下墨镜,露出一个绅(zhuang)士(bi)的微笑。 大概是因为有点了解自己侄子是个什么货色,特地早早下班来赔罪的? 蒋绎看见他,心里的阴霾总算稍稍散去了点。他一贯大度且恩怨分明,尽管谈岳不讲理谈正神经病,他也不大会迁怒到谈衡身上。不过谈衡还是来了,是因为他觉得他辛苦一趟,就能让蒋绎舒服点。 然而指望有些人稍微长些许眼色,的确是他们要求太高。 甚至还没等蒋绎对谈衡微笑一下,他身边就有个人风一样地冲了出去。 “小叔叔!”谈正眼睛发亮,堪堪在离谈衡一步远处停下:“你来啦?” 谈衡:“……” 蒋绎心里那点没来得及散完的阴霾瞬间变成了乌云密布。傅秉白冷笑了一声:“谈叔叔想孙子想疯了吧,从哪刨出来这么朵奇葩,就迫不及待地往自己名下划拉?” 蒋绎耸耸肩:“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还巴不得这吉祥物在老爷子眼皮地下多新鲜几年呢。” 这时,他们离谈衡已经不远了,谈正清亮的声音恰好能传进众人耳朵里:“小叔叔,你是来接我的么?” 傅秉白:“……” 蒋绎:“……” 谈衡没好意思拒绝他这个玻璃心侄子,含糊地“嗯”了一声。 顿时,谈正安心且幸福的笑容简直能闪瞎人眼,谈衡只好抽了抽嘴角:“上车吧。” ……他本来打算接走媳妇过二人世界的!一个快三十的大小伙子不能自己回家这种事纯属意外;他活了这三十年,压根想都没想过。 蒋绎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谈衡赶紧上前两步,抓住蒋绎的胳膊:“哎,你这是干嘛啊,咱大不了绕个路把他送回爸爸那,然后该干嘛干嘛呗。” 蒋绎一把甩开他:“你自己送吧,我得回去把车还给露露。” 说完谁也不理,转身就走;反正谈衡在,也不怕怠慢了Frank。 至于这个跟谈·艺术品·正亲密接触一小时的机会,还是留给他自己享用吧。 七年之痒_11 谈衡觉得蒋绎这脾气发得十分没道理,莫名其妙地看了傅秉白一眼。傅秉白似笑非笑地回过去:“谈衡,你这个侄子挺特别的。” 谈衡:“啊?” 傅秉白不欲多说,话说多了显得他挑拨人家家庭关系。他对谈衡挥挥手:“处理你的家务事吧,我替你送Frank。” Frank喜出望外,连忙跟上,堪称整个下午最大赢家。 蒋绎给小姑娘还完车,正好是晚高峰。蒋绎有点不想回家,而且他车也还开不了,干脆回公司加班。 陪了Frank好几天的蒋绎,对自己的本职工作还颇有点想念。 ……结果有点投入,本来打算七点下楼吃饭八点回家,一抬头发现已经九点了。 蒋绎加完班神清气爽,发觉下午的那点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他开车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只忐忑不安的谈衡。 蒋绎走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一口:“行了,我哪有那么小气?” 谈衡好像松了口气,可看起来总觉得笑得有点勉强。 时间不早,蒋绎洗了个澡爬上床,关了灯就准备睡觉,谈衡却八爪鱼一般裹了上来,贴在蒋绎耳边说道:“小绎,林正彦回来了。” 蒋绎:“……” 下一秒,他反手拍开台灯开关,翻身坐起,怒道:“谈衡,这件事我以为咱俩早就说明白了,如果你现在还有什么疑问,请听我说完再提问。而且你最好一次问完,我不希望咱们一直因为一个外人节外生枝!” “第一,这件事是下午傅秉白告诉我的;第二,我没有非要见他;第三,以后让你们家那个宝贝侄子离我远一点!” 谈衡有些惊讶。 谈正不讨人喜欢——他自己血脉相连都很难做到,更遑论蒋绎一个外人。可是蒋绎涵养多好啊,这才不过一天时间,谈正再怎么作,能惹他这么反感? 蒋绎冷笑了一声:“谈正都跟你说什么了?” 谈衡摇了摇头:“没什么啊,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孩子跟人握个手都脸红,怎么可能主动跟我说话。” 蒋绎:“那你怎么知道林正彦回来了的?” “他下午来公司了啊。”谈衡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来谈合作。” 蒋绎:“……” 错怪了谈正一回,蒋绎有点过意不去,连谈正下午的所作所为似乎都没有那么可恶了。他默默地关灯睡下,谈衡翻了个身,把他抱进怀里。 林正彦是个过去式,属于蒋绎年少无知的青葱岁月。 蒋绎小时候很乖,十六岁情窦初开,在这个初恋普遍在小学的大环境下不算早。 当时谈衡十八岁,大一,揣着某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已经不知有多久了。 可是蒋绎的初恋不是他。 林家那小子比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在他就知道为蒋绎打架的时候,林家小子都是送蒋绎限量版球鞋,游戏机,原版游戏碟,讨人欢心的手段吊打十个谈衡。没过多久,蒋绎就毫无悬念地跟他在一起了。 回想起谈衡当年的心情,大概跟自己精心呵护舍不得下口的白菜,被一头半路杀出的野猪给拱了的心情差不多,痛悔交加,痛心疾首,痛不欲生。好在老天有眼,蒋绎的初恋跟大多数人一样,没能顺利地走到最后。仅仅几个月后,随着林正彦的不告而别,蒋绎短暂的初恋也无疾而终了。 谈衡以己度人,比少年蒋绎更加小心翼翼,他一直尽力避免在蒋绎面前提起林正彦的名字,久而久之,反倒成了烙在他心底的一块新病。 却不想少年心性,哪有那么多的刻骨铭心。 ☆、第九章 夜色静好,夜……长梦多。 跑,拼命跑。 路,仿佛永无尽头。 惨烈的白,凄厉的红,浓墨重彩,前途未卜。 嘈杂,恐慌,疑窦重重。是谁气若游丝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照……照顾好小绎,求你!” 而他最后看到的,只有一只手,五指成爪,骨瘦如柴,死不瞑目。 谈衡猛地从床上弹起,急促地喘息着。月光温柔,夜色静谧,身边的爱人睡颜安然,这一切都与可怖的梦境格格不入。谈衡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噩梦却占据着脑海,不肯散去。 床单都被自己的汗给洇湿了。谈衡睡意全无,打算去书房抽一支烟,他尽量轻地掀开被子,却还是惊动了浅眠的蒋绎。 “阿衡哥,怎么了?” 旧时的称呼与经年的噩梦交织在一处,谈衡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俯身轻轻捂住了蒋绎的眼睛,低声道:“没事,上厕所。” 幸好,触感依旧是温热的。 谈衡走进书房,点燃一根烟。他轻车熟路地从沙发垫子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保险柜。 他的保险柜,内有乾坤。 谈衡撬开夹层,里面还有个窄窄的空间,刚好挤得下一只厚文件袋。蒋世元遗言犹在耳:“如果你撑不下去了,就打开它看看,说不定有一线出路。” 谈衡伸出手,摩挲着那只发旧的牛皮纸袋,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又小心地放好隔层,锁了柜子,把钥匙藏回沙发里。 烟即将燃尽,谈衡将它拿起来,最后深深吸了一口。 第二天蒋绎醒来时,发现谈衡就坐在床头静静地凝视着他,吓了他一跳,瞬间人就精神了。 蒋绎抱怨道:“一大早你在这装什么望夫石呢,吓死人了。” 谈衡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发:“小绎,我得出差一趟,等着跟你道别呢。” 七年之痒_12 蒋绎一愣:“出差?” 谈衡点点头:“有点急事。小绎,NE没有太多事,你不用管;谈正你再带他几天,就到我回来,好不好?” 蒋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我昨天说气话的。” 谈衡俯身亲了亲他的头发,拖着箱子走了。 蒋绎又在床上躺了一会,才悠闲地起床洗漱。他今天不打算去公司了,反正也没什么事。 蒋绎要去见一个人,已经拖了好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刚好谈衡出差,他一走蒋绎去书房拿出他爸给他留下的旧手机,匆忙出了门。 那人把见面地点约在了郊区的一个咖啡馆,离蒋绎家十八公里,人迹罕至。蒋绎下了高速就看见一片布局杂乱的破旧楼房,按照导航穿过一条狭窄的土路后,他的旧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 “在路口的悦己花店买一支带着露珠的新鲜红色玫瑰。” 蒋绎:“……” 他果然在路口看见了一个名叫悦己的花店,门口摆着玫瑰百合小雏菊满天星各种花,不过打眼一看都蔫得很,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拿着只喷壶,正在给花喷水。 蒋绎抽着嘴角下了车,彬彬有礼地问道:“老板,请问您这有带露珠的新鲜红玫瑰么?” 男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蒋绎一眼,又看了看他开的车,然后一言不发地进了店。片刻后,男人拿着一小束刚剪下来的玫瑰出来了。他往上面喷了点水,对蒋绎道:“新鲜的,一百一枝。” 蒋绎:“……” 蒋绎无语地看着这位狮子大开口的花店老板,可惜他实在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经验,半天才没什么底气地说道:“五十……吧?” 老板摇头。 蒋绎:“八十!” 老板拿着花转身就要走。 蒋绎忙道:“好好好,一百就一百!” 蒋绎买了他这辈子最贵的一支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把它安置在车上。启动车子时,他又收到了第二条信息。 “去约定的咖啡店,中间那一排第三个位置坐着等我。五分钟后,我会过去问你‘先生,请问您有烟吗?’然后你拿出玫瑰花递给我,咱们就算接上头了。” ……一个私家侦探,有必要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么。 然而不管怎么说,蒋绎到了咖啡馆后,还是按照对方的意思在指定位置坐好,并且要了一杯美式咖啡。蒋绎人长得很好,咖啡店的小姑娘还没话找话地多跟他说了几句。 “先生,您不要再来点甜点吗?我们店里的提拉米苏是特色哦,老板自己烤的。” 蒋绎委婉地拒绝了:“先不用,我等一个朋友。等人来了让他点吧。” 不得不说,这间咖啡店是蒋绎今天见过的最赏心悦目的东西。周围的环境实在太差,内部装饰稍微华丽新潮一点就会显得特别突兀。而这个咖啡店装修得非常简单,整体光线偏暗,再配上一些小饰物,营造出了一种怀旧的气氛。 蒋绎很喜欢这里。 当然是在咖啡端上来之前。 咖啡杯是小清新风格的,挺漂亮,然而这杯美式的味道还比不上雀巢速溶。蒋绎只抿了一口就把杯子放在了一边,看都不再看一眼。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妙龄女郎。她站在门口往里面扫视了一圈,然后直冲着蒋绎走了过来。她纤长洁白的手染着正红色指甲油,搭在蒋绎对面的椅子上。 “这位先生,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蒋绎看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抱歉,我在等人。” 女郎白了他一眼,一步三摇地走了。 第二个出现在店门口的,是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看上去还有点猥琐。他走到蒋绎面前,低声道:“先生,请问您有烟么?” 蒋绎:“!!!” 他硬着头皮拿起桌子上的玫瑰花,递到了大叔手里。 咖啡店的小姑娘看蒋绎的眼神立刻微妙了。她本来站在离蒋绎很近的地方,在围观了蒋绎拒绝美女却给大叔送花之后,立刻远远躲到了吧台后面。 真是个口味独特的死基佬啊。 蒋绎抽了抽嘴角,低声道:“您是孟老板?” 大叔点点头:“孟竞知,幸会幸会。” 说实话,蒋绎的心情有点急迫。这位孟老板也没吊他胃口,直截了当地掏出一只牛皮纸袋子,递到蒋绎手里:“您看看吧,您想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蒋绎也没客气,当场就把东西掏出来,略略翻了一遍。那里面只有几张纸,大多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还有一颗旧弹壳,锈蚀的表面染着一点可疑的暗红。蒋绎一惊:“这是……” “证据。”孟竞知懒洋洋地说道:“蒋先生,您可以去化验一下,虽然年头有点久了,不过以现在的技术应该还是能查出来的。总结报告在最下面,您可以看看,然后咱们把尾款结一下——我做事,您放心,那上面每一个字都是有理有据的。” 蒋绎点点头,口中道谢。他的手有一点抖,就好像带着恐惧似的。孟竞知也不催他,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里,见过太多类似的画面。很多人都是这样,当期待已久的真相近在咫尺时,他们反倒不敢面对了。 而比如他面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养尊处优,家教极好,可能比普通人还要更脆弱一点。 也许他根本没有胆子看到那个残酷的真相吧,孟竞知这样想道。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蒋绎只犹豫了片刻,就把那页纸翻了出来。他带着急切,几乎一目十行地从头看到尾,喃喃道:“竟然……竟然是他!” 蒋绎嫌恶地丢开那一页纸,然后迅速平静向来。他给孟竞知签了支票,只是几度欲言又止,孟竞知笑了:“怎么,蒋先生还有事?” 蒋绎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点了头。 “我想……再下一个单。” ====== 蒋绎撞上左前方的那辆厢式货车时,只觉得脑子里混沌一片,连怎么被人扶出来的都不知道。货车驾驶员看见宾利的车标就吓坏了,尽管可以大致确定是对方的责任,但是巨额赔偿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性。也足够让他觉得心惊胆战。他连声道歉,蒋绎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没事,不好意思啊,是我的责任,我现在就给我的保险公司打电话。” 可是不知怎么的,蒋绎却把电话打到了谈衡手机上。 七年之痒_13 谈衡的私人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正表情凝重地站在一间小旅馆的窗前。他手边有一只装着高度烈性酒的杯子,里面浸了一只纸团,火焰刚刚燃起。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闪动的蒋绎的名字,神色颇为挣扎。 可是最后,他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小绎?怎么了?” 谈衡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可是蒋绎心里太乱了,竟然没听出来。蒋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最后他说道:“阿衡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谈衡一愣:“怎么,想我了?我……”他沉默了一会,说道:“对不起啊小绎,我可能得晚两天回家,这边的事有点麻烦。” 蒋绎:“阿衡哥,我车撞了,可我不记得保险公司的电话了。” 谈衡一下就慌了:“怎么回事?严重吗?我马上回去!” “不用不用!”蒋绎赶紧说道:“只是车不能开了,我人没事。” 谈衡似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这把保险公司电话给你发过去。” 这一通电话前后打了不到一分钟,可蒋绎心里的阴霾却奇异地散了大半。 他只是突然很想谈衡。 都说父债子偿,可是,这都什么年代了,株连那一套早该作废了。 酒杯里的火焰已经差不多要熄灭了,杯底只剩了点丑陋的灰烬。谈衡闭着眼,表情十分痛苦。他喃喃自语道:“竟然是你……真的是你!” “你让我怎么办,爸……” ☆、第十章 蒋绎实在太想早点见到谈衡,好像只有见到谈衡,他才能稍稍汲取一点安慰。 他父亲的死与爱人的父亲有着莫大的关系,这样的结果他要怎么接受? 蒋绎甚至没想好,他该怎么办。 蒋绎处理好车祸事故后,第一件事就是回谈氏加班。不管NE的麻烦出在什么地方,只要他赶紧解决掉,谈衡不就能回来了吗? 重新坐在办公桌前的蒋绎似乎获得了平静的力量,他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Frank的电话,打算跟他沟通一下。 Frank那边吵得很,也不知在干什么。电话一接通,他就兴奋地大声道:“嘿,蒋!” 蒋绎:“……” Frank不喜欢在外面谈公事,所以蒋绎跟他接触这么久,基本没有过问过NE的事。听听这嘈杂的环境恐怕今天也不适合,然而蒋绎有点心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Frank,你们究竟哪里不满意,能不能跟我沟通一下?” Frank:“没有没有,蒋,你是非常好的朋友,你们的国家也很有意思,我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你。” 蒋绎扶额,找Frank谈公事果然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这位先生大概就是那种家族唯一的继承人,还是二世祖那一款的。 还得靠自己。问题出在哪里只要翻翻文件就知道了,不过是麻烦点而已。蒋绎这么想着,转身进了谈衡的办公室。 可令人惊讶的是,他把所有文件都翻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而且NE连合同都签了,现在应该在交接阶段。交接一般能出什么问题?货不对板?可是看谈衡的反应却不像啊。 蒋绎决定找NE技术部的人沟通一下,然而不幸的是,整个NE的人他就只认识Frank一个。不得不说,谈衡真是挖得一手好坑,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得像一个新手一样,从最基本的客户资料看起。 技术部那个老爷子看起来固执又刻板,好像不太好说话;不过陪同的那个秘书好像慈眉善目的,还是个亚裔,可能可以从他下手…… 蒋绎一边翻着资料,一边给秘书处挂了个电话。 “小惠,帮我查一下NE宋秘书的喜好。” 结果李惠无情地拒绝了他:“蒋助理,谈总特别交代过不让你插手NE的事,你就别管了,我们可以处理。” 蒋绎非常郁闷:“可是现在不是有麻烦么?” 李惠:“有麻烦也是老板的麻烦,你操什么心?我不能跟你说太多,不然谈总回来炒了我怎么办?” 蒋绎几乎要吐血,你爸是大股东你是独生女,谈衡要怎么炒你,把谈氏分家么!他愤愤挂断电话,心想这条路竟然还不如Frank靠谱。 ……可是说到Frank,他刚才好像没看到Frank的资料啊。 蒋绎好奇心起,把那整只文件夹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确实没有Frank! 而,在好几份带有与会人员简介的文件里,虽然有Frank的名字,但是照片却一点也不像! 蒋绎把材料收好,狐疑地皱起眉头。 Frank不是NE董事长?那他又是谁呢?是他骗了谈衡,还是谈衡骗了自己? 其实蒋绎明白得很,谈衡被Frank欺骗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不过比火星撞地球的概率大不了多少;可是谈衡为什么要骗他? B城著名的酒吧一条街,一家坐落于角落里的酒吧门口。 一看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进进出出的人看起来都是流氓、混混、非主流,蒋绎没穿正装,可是那身质地优良裁剪得体、最主要是款式很正经的衣服,依然让他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蒋绎难以置信地再次确认了地址,发现并没有错;据可靠消息,“Frank”竟然真的就在这里。 果然没过多久,里面就走出来一个喝得醉醺醺的Frank。他根本没发觉有人跟着他,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了两三公里。 渐渐的,高楼大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年久失修的低矮平房甚至破棚子。蒋绎亲眼看着Frank轻车熟路地走到其中一间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 蒋绎:“……” 七年之痒_14 Frank着实醉的不轻,连蒋绎跟在他身后进了家门都不知道。Frank伸手拉了一下灯绳,昏黄的灯光亮起,他如释重负地把自己砸在破了一个洞的沙发上,沙发发出咯吱一声惨叫,看上去随时可能寿终正寝。 如果说刚才看到Frank出入那个破酒吧还勉强可以用“口味特别”来解释,那么现在亲眼看见了Frank的家之后,蒋绎终于可以断定,这个Frank跟NE的那个绝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也不知道谈衡从哪找来了这么一个货色;更不知道谈衡这么大费周章地骗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Frank。”蒋绎站在这个不知名的醉鬼面前,轻声道。 “哦,蒋。”Frank仔细辨别了一下,傻兮兮地对蒋绎一笑,然而这个笑还没等完全绽开就迅速凝固,Frank以极度不符合醉鬼的敏捷从破沙发上弹了起来:“蒋蒋蒋蒋绎!” 三分钟后,企图夺门而逃未遂的Frank颓丧地缩成一个球,窝在角落里。蒋绎抱着肩膀站在他面前,平静地说道:“Frank,这是怎么回事?” Frank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取代了生硬的翻译腔:“我不叫Frank,我叫关佑来,F国人,来中国十年了,工作是当群众演员和跑龙套。这事我不太清楚,谈先生找我的时候也没多说,就让我充当这么个人,干这么件事。一个月吧,给我五万,还说要捧我。他捧不捧我我倒是没当回事,毕竟我没长着张能红的脸,但是五万块钱够我活一年了,干嘛不答应?” 蒋绎脸色铁青,真想把面前这人揍一顿,但是这事主要还真不能怪人家。蒋绎忍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做,转身就走。 关佑来却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蒋先生!您能不能先把工资给我结了?我演了半个月,给我结一半吧……不,三分之一也行。” 蒋绎:“……” 关佑来也不怕他,还在说:“我知道,您一定会去找谈先生,这么一来我就拿不到钱头。为了这个工作我一个月没接活,拿不到钱我就过不下去了。您夫夫两尊大神打架,殃及的都是我这样的小虾米啊。” 蒋绎本来就心烦,又被他喋喋不休念叨的难受,赶紧伸手制止了他:“行了行了,我没带那么多现金,你跟我回家吧。” 关佑来:“啊?不是应该一张支票甩到我脸上么?” 蒋绎怒道:“谁没事身上带支票!别废话赶紧走——毕竟出了这个门我就不一定想的起来这件事了,你要找我这样的人讨债也不太容易。” 关佑来愣了愣,立马跟了上去。 蒋绎自己的车是辆宾利,空间非常大,关佑来惬意地坐在副驾驶上,赞叹道:“别说,是比上次那辆小宝马强多了。” 蒋绎:“……关先生,我觉得你一定能红。谈衡不捧你,我也可以捧你。” 关佑来一愣,很快又笑了:“不用了,蒋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更多了。” 蒋绎嗤笑一声:“我自己做投资,还真不为了套你那几句话。你骗了我半个月,足以证明你演技过硬;而且现在看来,心理素质不错,神经也足够粗大,的确有红的潜质。” 这回轮到关佑来目瞪口呆了。 “不过。”蒋绎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进关佑来耳朵里:“离秉白远一点。” 关佑来表情一僵,很快又自嘲地笑了:“是我痴心妄想……” 转过天来,谈衡出差回来,他一下飞机就接到了李惠的电话:“谈总,蒋助理已经在您办公室里坐了一整天了,我看您还是直接回家吧。” 谈衡:“……”果然这一年都没什么好事!他刚刚在F国确认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刚回来就发现后院起火了! 谈衡的办公室没开灯,蒋绎坐在谈衡的位子上,被影子遮去了半张脸。谈衡打开灯,轻声道:“小绎。” 蒋绎深深看了谈衡一眼。他的眼睛深邃而清明,好像一切秘密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谈衡最不喜欢蒋绎这种神态,让他总觉得自己像个犯错的孩子。 蒋绎慢慢拉开抽屉,慢慢从里面掏出几份文件,慢慢递到谈衡面前。整个过程他的动作都非常缓慢,无形中施以人巨大的压力。谈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动作缓缓游移,最终停留在自己的手上。 蒋绎强硬地把那几份文件塞进谈衡手里:“看看,您有什么想说的吗,谈总?” 谈衡第一反应就是东窗事发。Frank这个没用的东西,他不过才离开了三天,居然就这么露馅了。但他不知道蒋绎现在都知道了什么,知道多少,是不是还有圆谎的可能性。 所以谈衡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 “那个啊,那是Frank原来留胡子的时候照的。”谈衡若无其事地说道。 蒋绎:“谈衡你骗我的时候能走点心吗?那照片上的Frank是个黑人!” 谈衡:“……漂白了!你最喜欢的那个歌手不也漂白了吗!” “谈衡!”蒋绎勃然大怒:“别再胡说八道了,Frank什么都告诉我了!” ☆、第十一章 蒋绎不明白,谈衡为什么非要骗他。如果谈衡不希望蒋绎参与这个项目的话,他大可以对蒋绎直言不讳,蒋绎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即使他之前一直为了这个项目殚精竭虑,不知道熬了多少通宵。可现在,谈衡却用了一种这么迂回的方式,自以为更委婉,实则更伤人。 蒋绎最最看重的东西,就是信任。 谈衡被拆穿,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蒋绎有些期盼地等着他解释,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绎,我……没法解释。可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为了你好。”最后谈衡这样说道。 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蒋绎失望地冷笑一声:“我相信你?可你相信我了吗?” 谈衡出差回家的第一天,在办公室里跟蒋绎吵了一架,蒋绎拂袖而去。 他没有追,只是呆呆坐在办公桌前,最后疲惫地叹了口气。 谈衡拎着箱子回到家,果然不出所料,蒋绎不在家。 他一个人没精打采地洗了澡,胡乱吃了几口东西,然后一头栽在沙发上,心情十分低落。他这回去F国,很是有些收获:他终于确定了一个真相;一个如果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知道的真相。 怎么面对爱人?怎么正视父亲?以及……他多年前对他父亲说的那个谎话,正在透过时光,威胁地向他吐出犀利的毒牙。 蒋绎一夜未归,谈衡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两人各自顶着一对熊猫眼在谈氏大门口相遇。 谈衡很小心地觑着他,蒋绎倒是一派公事公办的坦然:“谈总,早。” 谈衡抽了抽嘴角,跟蒋绎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七年之痒_15 电梯门一关,谈衡就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蒋绎的手:“小绎,你昨天去哪了?” 蒋绎淡漠地转过脸,指了指头顶:“摄像头。” 谈衡:“……”气性还不小,任重而道远。可,他现在偏偏没有心情哄人。 谈衡本以为蒋绎这回跟他闹脾气得过好几天才能好,可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冷战(单方面的)竟然在这个上午就被打破了。 上午十点,蒋绎正聚精会神埋首在办公桌前,突然一道黑影遮了他的光。蒋绎抬起头,只见谈正期期艾艾地站在他面前。 蒋绎扯出一个笑脸:“怎么了?” 谈正的眼睛直往谈衡紧闭的办公室门上瞟,他悄声对蒋绎说道:“谈总……他……” 蒋绎听了半天,谈正也没支吾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本来心情就差,这下耐心更是要消耗殆尽了。就在他决定重新低下头不理谈正了的时候,谈正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口气说道:“谈总一直没出来过。” 蒋绎:“什么?” 这要是换一个人站在蒋绎面前,依他的脾气非得当场掀桌不行。但是比起痛快地宣泄情绪,蒋绎显然更加顾忌谈正那颗晶莹剔透的玻璃心。因此蒋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有事找谈总啊?去敲门吧,没事的。” 谈正却摇了摇头:“不是,谈总这么久都没出来过,也没喝一口水,你都不给他送一杯吗?” 蒋绎:“…………” 谈正状似天真地偏了偏头:“你不是他的助理吗?” 蒋绎皱起眉:“助理不是给他端茶送水的,一般会有小秘书管这些琐事;而且谈衡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自己渴不渴他不知道吗?好了,别操心了,回去干活吧。你要是实在没事干,就去李惠那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蒋绎觉得,以谈正这种被陌生人碰一下就能吓得花容失色的性格,自己这番算不上严厉的话也足够让他上洗手间里去哭一场了。然而谈正总能给他惊喜;他竟然没有哭,并且还毫不退让地看着蒋绎。 愤怒,失望,以及微妙的嫉妒,种种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饱满得呼之欲出。蒋绎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那么多浓烈的情感,一时间都怔住了。 然而只有一瞬,下一秒,谈正的眼睛里泛起水光,掩盖了一切,快得让蒋绎几乎以为刚才只是他的错觉。谈正凑到蒋绎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说道:“你不关心他,也不为他着想。你不管他渴不渴,饿不饿,昨天晚上吃了什么,有没有孤枕难眠。你就只关心你自己。他刚走你就迫不及待地去见你的乱七八糟的情人;他刚回来你就跟他吵架。你昨天晚上去哪了,去见了谁,别以为没人知道!” 蒋绎错愕地看着他。老实说,这样莫名其妙的指责他还是头一次听见。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他跟谈衡的婚姻状态刚刚好:有默契,有恰到好处的自由,倦怠期也只是暂时的,他们有良好的感情基础、共同的利益关系、以及充分的信任。至于谈正自以为理想的那种、整天跟在谈衡身后逼问他吃什么要去哪的老妈子状态,他没有这个时间,谈衡也未必喜欢。 反正对象换成蒋绎自己的话,他只要想想就是一阵恶寒。 然而蒋绎现在没有给人当心灵导师的兴趣,他更加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谈正,你跟踪我?” 蒋绎很难想象,谈正一个内向怯懦,并且连车都不会开的人,是如何做到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的。因为从理论上来讲,他既不具备这个胆量,也没有必备技能。 “跟踪你?不,不是我。”谈正短促地笑了一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不是心里有鬼,你怕什么?” 这逻辑简直无懈可击。蒋绎懒得跟他废话,敷衍道:“行了,我跟谈衡的事你就别管了,做你自己的事去吧。” 对待这种莫名其妙的挑衅,蒋绎之前的对策是一概不理。谈正愤恨地瞪着他,但已经不再说话。蒋绎本来以为这段小插曲就到这结束了,然而就在这时,谈衡办公室的门开了。 大概是被某人念叨的,谈总端着杯子出来打水了。 然后蒋绎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谈正前一秒还盛气凌人的脸,瞬间变成了泫然欲泣,并且适时地呜咽出一声哭泣。 蒋绎:“……”这孩子来谈氏真是屈才了,他要是去混娱乐圈的话,影帝什么的保证三年拿俩! 谈衡听见声音,往这边瞥了一眼。他这几天殚精竭虑,昨天更是几乎一夜没睡,现在有些恹恹的。听见这边动静似乎不太对,谈衡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讶然道:“这是怎么了?” 蒋绎现在的心情则是,不想见到任何一个姓谈的人。 谈正梨花带雨地转过身,抽噎道:“没、没什么。” 谈衡正心烦意乱,谈正这哀哀切切的哭声吵得他头疼。他递了张纸巾给谈正,又对蒋绎说道:“小绎,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婉转一点说,新人嘛,不能要求他们每个都和你一样厉害啊。” 其实谈衡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根据,蒋绎是有前科的,而且还不少。他的脾气向来不温和,被他骂哭的新人实在太多了,更别说谈正了,他看上去就是一幅软懦的性子。谈衡觉得蒋绎一旦控制不住脾气,把他说哭简直太正常了。 而且蒋绎昨天生了那么大的气,现在脾气不大才怪呢。 可惜谈衡的息事宁人一点没奏效,蒋绎冷笑了一声,当着谈正的面拂袖而去。 谈衡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这么大火气。” 谈正抽噎着说:“都、都怪我。” 这倒是句大实话,可惜谈衡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心不在焉地安慰了谈正几句,好容易让他止住哭声,谈正低声道:“我、我去给您泡杯茶吧。” 谈衡:“什么?” 谈正小心地觑了他一眼,又重复了一遍:“我去给您泡杯茶,金骏眉还是明前?” 谈衡被这急速转变的画风惊得不知所措,他胡乱摆了摆手:“都行。” 谈正看上去开心了许多,没一会功夫,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杯热茶进了谈衡办公室。 谈衡忙不迭接过杯子,连连道谢:“哎,你还帮我把杯子洗了。下回别做这样的事了,爸知道了该骂我了。” 谈正羞涩地笑了笑:“总要有人做的,你们又都不注意。刚才蒋助理还因为给你倒水的事生气了……” 谈衡一愣:“生气了?蒋绎就因为你要给我打水,生气了?” 谈正很懂得点到即止,他不再说下去。 他很期待谈衡的反应。 哪知谈衡的眼睛迅速亮了一下,哈哈笑道:“一定是因为他想自己给我倒水!” 谈正:“……” 然而谈衡神色很快又黯淡了下来。这怎么可能,他那么忙,才不会想到这些事,何况他还在气头上,想拿热水泼自己还差不多。谈衡觉得蒋绎发脾气一定是因为迁怒,但是这不好跟谈正说,因为他忌惮谈岳;但是又没脸跟蒋绎开口,让他控制自己的脾气。一团乱麻的家务事让谈衡心烦意乱,最后他决定,还是找个借口,把两个人分开比较好。 七年之痒_16 ☆、第十二章 过了两天,蒋绎的火气消得差不多了,又若无其事地搬了回去。只不过这么一闹,家里的气氛更沉默了。夫夫两人各自心事重重,倒是谁都没发现对方的不对劲。 蒋绎的车被送去大修,现在暂时坐谈衡的车上班。周一一大早,蒋绎一上车就把副驾驶的座位放倒,开始假寐。 谈衡皱了皱眉:“你昨天晚上八点就睡了,还没睡够么?起来,车还没热呢,小心着凉。” 蒋绎固执地摇摇头:“我困。” 谈衡霸道地把座椅摇了起来:“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蒋绎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谈衡不知怎么的,被他看的有点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说道:“NE的交接已经完成了,我想,你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赶紧回来干活吧。” 蒋绎惊奇地“哦”了一声:“谈总,您这么朝令夕改不太好吧。前两天还口口声声说为我好,怎么,现在不为了?” 谈衡一向说不过他,只好当没听见:“……总之,待会去我办公室一趟,我跟你交代一下,你尽快跟进。” 蒋绎轻哼了一声,把头偏到一边。虽然他嘴上冷嘲热讽的,可心里总算是稍微高兴点了。 蒋绎接手NE之后非常忙碌,他跟谈衡还是半冷战着。谈衡大概更忙,也没有再特地跟他道歉。两人一起上班,不过不一定一起下班;一起吃早饭,不过午饭晚饭都没准点;到了晚上就各睡各的,反正两米二的大床,一人占一边还有富余,根本不必担心碰到对方。 腊月初八那天,最低气温零下十三度,蒋绎连续工作了十五个小时,头昏脑胀。他拎包锁门下楼,电梯下到九楼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没车。当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恐怕连车都打不着。 于是蒋绎在大厅蹭着公司的网,下了个软件。 滴滴打车已经流行了有些年头了,然而不怎么与时俱进的蒋绎还是头一回用。不过这软件操作简单,没能难倒蒋绎那颗锈住的大脑,一分钟后,蒋绎成功叫到了人生中第一单快车。 奔驰GLK ,尾号三个八。 蒋绎头一回觉得自己跟社会脱节得这么厉害,难道这年头出租车已经这么挣钱了么?还真有人开着辆两百万的车,大半夜的满世界拉活?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师傅挺快,两分钟功夫就到了,蒋绎不愿让人多等,匆匆把围巾往脖子上一搭就匆匆出了门。 “您好。”白色的车在黑夜里非常有辨识度,蒋绎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让您久……” 蒋绎往司机师傅脸上一瞥,突然说不下去了。 司机师傅大约三十左右,长了一幅温润儒雅的好相貌,风度翩翩。最重要的是,蒋绎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师傅转过脸,对蒋绎一笑:“真的是你啊,小绎。” 蒋绎目瞪口呆:“正、正彦!”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蒋绎只觉得自己被一盆狗血泼了一脸,打车打到阔别十二年的前男友,这得是什么样的运气啊! 车里的气氛微微有点尴尬——蒋绎单方面的。本来他已经把这个人忘得七七八八了,要不也不至于第一眼见都没认出来。但是谈衡前些天刚郑重地提过这个人,导致蒋绎心里也有点芥蒂。他现在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不动声色地要求林正彦把车停到离他家远一点的地方,并且不会很失礼。 林正彦作为当年一声不吭结束这段感情的人,倒是显得非常淡定。他若无其事地跟蒋绎寒暄着,还打趣地说道:“小绎,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蒋绎干笑着回了句你也是,心里把谈衡骂了个狗血淋头。 蒋绎离家还有一条街的时候,硬着头皮道:“好、好了,我到了。” 林正彦惊讶地把车停在路边,看了眼手机:“导航说还有一条街才到呢啊,又出问题了么。不过,”他抬头看着旁边的公园,揶揄道:“小绎,你住这么?” 幸亏车里光线不好,否则蒋绎一张尴尬的红脸必然暴露无遗。他底气不足地说道:“不是,晚上吃多了,打算溜溜食。这点路我就溜达回去吧,再见啊,正彦。” 说着蒋绎迅速解开安全带,逃也似的下了车,林正彦在他身后低笑了一声:“小绎,你不必这样的;我把车停在你们小区门口,谈衡也不会看到。” 蒋绎:“……”话说得是没错,可是……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就好像他们刚刚偷完情似的。 林正彦:“小绎,哪天有空出来叙个旧怎么样?” 蒋绎心想不怎么样,只不过他跟谈衡还没和好,实在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打了个哈哈:“再说吧。” 林正彦看起来有点失望,不过很快他又说道:“那留个联系方式吧?” 蒋绎真是不太忍心拒绝这个再正常不过的要求,不过想想谈衡,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吧。” 而林正彦竟也没有很失望,他摊了摊手:“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有了。”说着对蒋绎扬了扬手机。 蒋绎:“……”他实在没脸待下去了,跟林正彦道了个别,就急匆匆地往他家小区方向走去。可还没等他走出去五米远,就听林正彦又在他身后大声叫道:“小绎!” 蒋绎条件反射地一回头,却恍惚看见一道寒光闪过。他本能地后退两步,瞎猫碰死耗子地避过一击。 蒋绎仔细一看,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气势汹汹地朝他冲了过来。 “小绎!”林正彦哐地一声甩上车门,手里拿着两根高尔夫球杆。 他从那男人后面,一杆冲他后脑打去。 那人一偏头,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他的身手好像非常不错,一点也不像是个寻常的劫匪。然而蒋绎还是冷静地问道:“先生,您想要什么?” 不是“你要多少钱”,也不是“我把东西都给你”,而是“您想要什么”。这个人一定是有特殊的目的,才会出现在这;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正常的劫匪谁会选在这种随时可能被发现的主干道上打劫? 然而那人什么都没说,下一秒,利器割开皮肉的声音刺耳地绽开在静谧的夜里,血,喷涌而出。 蒋绎被匕首刺中时,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自己死在这里怎么办,却是如果他死在这里谈衡该有多伤心。他在这个世界上没别的亲人,大概也只有谈衡一个会因为他的死痛不欲生。一想到这里,蒋绎就特别后悔他这几天执意不肯同谈衡和好,其实说到底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谈衡骗了他一回又怎么样?他又何尝没有骗过谈衡呢? 蒋绎左肩上插着一把锋锐的匕首,血流如注,疼痛和恐惧充斥了他的全部感官,大脑却反而异常清楚。蒋绎不知所措地想道:为什么? 蒋绎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锋芒毕露,得罪人肯定是有的。但是他从来不做把人逼上绝路的事,无论如何都会想方设法给人留一线回圜的生机。  他不敢说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正大光明,但是至少问心无愧。所以蒋绎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人这样恨他? 甚至恨到要杀了他。 暗黄色的路灯下,血迹并不明显,可露在外面的那半扎长的匕首却是寒光慑人。林正彦大惊失色,赶紧冲到蒋绎身边,一把扶住他,失声叫道:“你怎么样!” 蒋绎竭力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跑啊!” 七年之痒_17 林正彦却没有动。他是斯文人,从来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怎么不怕?可他尽管怕得浑身都发抖了,依然固执地挡在蒋绎前面,死死握着那根一碰就会断的高尔夫球杆,如临大敌地做出一个防御的姿态。 ……隔着口罩,蒋绎似乎都看得见凶手轻蔑的笑意。 行凶者原地不动,活动了几下脖子。他每动一下,林正彦就会条件反射似的做出一个拙劣的攻击姿态,然而每一次他都发现是虚惊一场。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却觉得好像过了一整夜。行凶者突然发难,林正彦愣是比人反应慢了两秒,不过堪堪够将球杆挡在他跟蒋绎面前。然而那人只是轻轻一拨,昂贵的球杆就脆弱地断做两截,林正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掀到一边,踉跄着摔了一跤。 人为刀俎,蒋绎竟还冷静地笑了笑:“你要什么?要我的命可不太划算。这里是B城,我要是死了,你也跑不了,何必呢?” 那人的声音嘶哑难听,嘲讽道:“你们这些有钱人不是都怕死得很么,你还能跟我讨价还价?不过你放心,我对你的命没兴趣,我只是拿我的东西而已。” 那人出手如电,蒋绎根本来不及反抗。他只觉得一阵剧痛,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第十三章 等蒋绎意识恢复的时候,他已经在林正彦的车上了。左肩的匕首不见了,伤口被人用极不专业的手法处理的一下,止血效果比较有限。不过好在那一刀既没伤筋动骨,也没碰着要紧的血管,蒋绎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应该是死不了的。 林正彦却比他更紧张。他死死地握着方向盘,就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指骨因为用力而泛起了青白色。他发现蒋绎醒来的时候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不住地颤声说道:“没事,没事了,咱们马上就到医院了,你坚持一下,啊。” 也不知道是说给蒋绎,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蒋绎刚才短暂的昏迷应该是疼的,那人下刀极有分寸。因为蒋绎发现那一刀其实本来都要扎到心脏的位置了,却在刺入肌肉的一瞬间硬生生偏离了几寸。 那人没打算杀他,所以蒋绎刚才才敢跟他拖延时间,企图等警察来抓住他,或者至少把匕首留在自己身上。 那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和证据,上面肯定有罪犯的指纹或者□□什么的。看他这个专业的手法应该不是新手,说不定公安局都有案底,到时候一对便知。 可谁知道那人伤人之后,还能那么缜密冷静地善后。 ========== 蒋绎被推出手术室时,脸上身上的血迹已经都处理干净了,他换了身柔软的病号服,显得脸色异常苍白。蒋绎冲着林正彦虚弱地笑了笑:“谢谢。”然后是:“谈衡呢?” 那一刻,林正彦觉得有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蛇一样缠紧在自己心间。 接到林正彦的电话后,谈衡只用了五分钟时间就飙到了医院。他还穿着睡衣和拖鞋,好像不知道冷似的。谈衡一见林正彦就急吼吼地叫道:“小绎呢?他怎么样了?” 不是“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也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此时的谈衡只关心蒋绎一个人,一件事。林正彦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见到蒋绎的时候犹自志得意满,可现在却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后半夜的时候,蒋绎被伤口疼醒了。他先是手抽动了一下,立刻被人握住,熟悉的声音急切地在他耳边说道:“小绎?” 蒋绎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谈衡立即大为紧张:“怎么了?疼得厉害?” 蒋绎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谈衡就像脱了力似的,捧着蒋绎的手把脸埋了进去。随着蒋绎醒来,谈衡焦虑的心情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后悔和后怕。他根本不敢想,如果蒋绎真的出了什么事, 蒋绎受伤的消息就像长了腿似的不胫而走,顷刻传遍了他整个朋友圈子。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傅秉白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他对蒋绎扬了扬手里的食盒,笑道:“没什么好东西,半夜没人给做吃的,都是来的路上现打包的。不过你也不能多吃。”说着他打开食盒,各色茶点小吃铺了一桌子,最后他盛了一小碗白粥递到蒋绎面前:“这个是你的,别的只能给你看看。” 蒋绎怒道:“那你带这么多东西来干什么!” 傅秉白无辜地耸耸肩:“我们俩吃啊。我跟你说,往后几天你往病床上一趟可省心了,辛苦的可是我们俩。你的伤情鉴定已经出来了,伤口平整,凶器应该非常锋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歹徒太有经验,伤口避开了要害,好好修养就能恢复。麻烦在于,事发地点没有摄像头。” 蒋绎目瞪口呆:“没有摄像头?那怎么可能!那可是二环里的主干道!” 傅秉白无奈道:“本来是有的,但是刚巧被人暴力破坏了,应该就是当天的事。” 说到这里,他们真不知应该感叹歹徒运气好,还是蒋绎太倒霉。 傅秉白同情地拍了拍蒋绎的肩:“我觉得这回可能真是你运气不好。那歹徒要是存心打埋伏,为什么选在那个地方?谁知道你会在那个地方下车啊。” 谈衡皱了皱眉:“无差别犯罪?但是也说不通啊,要是打劫的话谁会选在那种地方?而且那人为什么什么都不要,捅了小绎一刀就走了。” 傅秉白叹道:“那就只有天知道咯,这个世界上神经病还是不少的,你没法用你的思维方式去分析他们的行为。” 谈衡哑然无语,蒋绎却道:“我不信。我还是觉得那人应该是一直跟踪我到那个地方的,只是摄像头刚好坏了。他当时戴着鸭舌帽和黑色的口罩,根本看不清楚脸。”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性。他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我——毕竟从公司到我家的距离那么长,如果一直有人跟着的话我不可能不发觉——在正彦停车的当口破坏了最近的一个摄像头,然后冲上来,那件事就发生了。” 谈衡和傅秉白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谈衡才说道:“这个……操作难度有点大吧。” 蒋绎:“但是理论上可行,只要对周围的环境非常熟悉就能做到,毕竟破坏摄像头很容易。至于时间,完全来得及,因为我当时还跟林正彦说了几句话;即使我不跟他说话,砸个摄像头也用不了多久,他只要追上来就行了。” 傅秉白抽了抽嘴角:“但是如果你开车了呢?你开车的话会直接进地库,然后从那个电梯上楼。他就算能混进你家小区,也进不了地库啊。” 蒋绎冷静地摇了摇头:“可是我没开车啊;我的车坏了。他要么查一查我哪天限号,这个容易;要么,就是那个人知道我的车送去修了。” 蒋绎说到这,谈衡紧紧蹙起了眉头。如果他这个匪夷所思的分析恰好就是实情的话,那么不消说,这个不安定因素一定就在他们身边,并且对他们的生活了如指掌。三个人同时沉默下来,这个可能性……细思恐极。 就在这时,病房门又响了。 敲门的是林正彦,他似乎也没休息好,神色非常憔悴。他怀里捧了一束花,其他什么都没带,展示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客套而疏离。 谈衡看起来挺满意的,还找了个花瓶接了水,把那束花仔细地插了进去。他一回头,林正彦已经在他刚才的位置上坐下了,他恳切地看着蒋绎,问候道:“小绎,还好吧?” 蒋绎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没事。” 谈衡觉得自己眼睛都要冒火了。他一记记眼刀一个劲地往林正彦身上甩,要是目光能化作实体,恐怕林正彦这时候都得抬进手术室抢救了。可惜谈衡没这功能,林正彦浑然不觉,倒是蒋绎,尴尬地瞪了谈衡一眼。 林正彦敏感地顺着蒋绎的目光看去,谈衡还没来得及收起凶狠的表情。林正彦也不在意,他又关切地嘱咐了蒋绎几句,然后就在谈衡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突然对他说道:“阿衡,这件事有点眉目了。” 于是谈衡硬生生地把还未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真的?”紧接着又皱了皱眉:“不对吧,我才是受害人家属,警察怎么不通知我,反倒告诉你了?” 林正彦:“因为我找的不是公安,是个退休的老刑侦专家。” 林正彦有个位高权重的叔叔,在B城公安系统干过一段时间,有不少门路。林正彦昨晚一夜没睡,一直跟进调查情况,后来发现出事地点摄像头被暴力破坏,调查进行不下去了,他又连夜求到了叔叔那里。 林家长孙半夜被人打劫,尽管没受什么伤,想想也够令人后怕的。林叔叔连夜汇总了一下手头的线索,天一亮就小题大做地给几个熟人挨个打了电话,并且把资料给没人发了一份。 七年之痒_18 可巧,有位已经退休多年的老爷子,一见到伤情报告上附的伤口照片,眼睛就放了光。 早上七点不到,老爷子不请自来,亢奋地敲开了林家大门。 “刺伤小绎的那把刀不是普通匕首,而是特别定制的,只属于一个人。那人不知道真名是什么,只知道有个外号叫黑虎,活跃于十几二十年前。老爷子跟他周旋了很多年,始终没有抓到人,很是遗憾。”林正彦面色凝重:“小绎,你能想起来什么吗?你怎么会惹到这种人?” 蒋绎愕然:“黑虎是谁?” “黑虎”在二十年前是名噪一时的大盗,犯下无数大案,极其狡猾,一点线索都没留下过。 直到现在,许多案件都快过了追诉期了,黑虎依然逍遥法外。除了他常用的那把刀,警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可是那个时候,蒋绎和谈衡都还小,不可能跟他有什么交集。 所以消失二十年的黑虎重出江湖,如果不是为了报仇,那么就只剩下一种情况:有人不惜重金,买凶伤人。 蒋绎自嘲地耸耸肩:“找一个传说级别的大盗,一定花了不少财力物力,而目的竟然是为了捅我一刀,真是任性。他为什么不上大街上直接雇个小流氓呢?估计也就几万块。” 谈衡面色凝重:“你还有心思调侃!医院鱼龙混杂,太不安全了,我马上去办出院手续,咱们这就回家!” ☆、第十四章 谈衡托朋友雇了个可靠的男护工照顾蒋绎,据说这人身上还有点功夫。他回家安置好蒋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查关于“黑虎”的消息。 这个人一开始是独来独往,后来被某个名噪一时的黑老大收入门下。这个人叫白小楼,谈衡有印象,因为他是个成功的企业家,有段时间几乎天天上新闻。跟了白小楼以后,黑虎消停了好一段时间,可惜好景不长,后来黑虎参与贩毒,被白小楼一脚踢出帮派。再后来白小楼死在了他们自己人手里,黑虎就突然销声匿迹了。 谈衡还翻到一篇八卦,叫做“八一八当年的黑白配”。这篇贴子用平实的笔触描述了黑虎跟白小楼的相遇相知,相爱相杀,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不过结尾的那句话引起了谈衡的注意:“各自归隐,相忘于江湖。” 可是,白小楼不是死了么? 谈衡就抓着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找人去查了这个IP。他自己则转而去找白小楼的资料。这人从前经常抛头露面,倒是能挖到一些东西,不过毕竟已经二十年了,能找到的大多就是一些空泛的生平和几张不算高清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眉眼周正,气势很威严,跟他的名字不太搭。全身照看起来健壮魁梧,倒是个适合当大哥的样子。谈衡不抱希望地把搜罗到的几十张照片导入谈氏技术部开发的一个软件里,这个软件可以识别一组照片上的共同点或是相似点,然后反馈给使用者,从而得到某种线索。 软件搜索到的共同点里,排名最靠前的无非就是五官什么的,翻到第二页,还出现了一些背景里的小细节,应该是白小楼经常出没的地方。谈衡觉得这些线索可能比较有价值,可惜他辨别不出来,只好先往下翻。 然后,谈衡突然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搜索结果第三页第二位,是一串平平无奇的木质手串。 问题是,这手串谈衡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就算只是一张陈年旧照片,像素渣成狗,谈衡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上好的海南黄花梨,在他父亲的腕子上带了小十年。 这是怎么回事?! 谈家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谈氏的业务谈衡也清楚得很,没有一样能跟白小楼这种人沾边的。但是那串白小楼经常带在手上,明显非常喜欢的手串,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父亲那里? 是巧合么?毕竟谈衡对这个东西有印象也就是这不到十年的事,而当时白小楼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也许这东西是他爸从谁那里辗转买来的也说不定。 还是说,他当时得到了这件东西之后,特地收藏过几年才拿出来带的? 谈衡把书房门一锁,拐到隔壁卧室对蒋绎道:“小绎,我要回老爷子那一趟,楼下厨房煨了汤,饿了的话就让他们端给你。” 蒋绎脸色有点不好,不过谈衡心烦意乱的,急匆匆地走了。 谈衡一路风驰电掣飙到谈岳家,然后一个漂移准确地把车泊进车位。正在花园里剪松枝的白烈被他吓了一跳:“少爷!” 谈衡对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白叔,爸爸在吗?” 谈岳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新闻,谈正就在一边陪他。见谈衡进来,他撩了撩眼皮,说道:“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谈衡微微低头:“爸,我有话跟您说。” 半晌,谈岳撑着拐杖慢慢站起身体:“上来吧,去我书房。” “说吧。”谈岳跟谈衡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桌子,好像隔着一道越不过的鸿沟。 谈衡深吸了一口气:“爸,你还记得七年前,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么?” 七年前,谈衡还在F国留学,适逢蒋世元在他的城市治病,他有时便会过去照料。当时蒋世元已经病得很重了,就剩一口气拿昂贵的药物吊着,只等蒋绎赶来见最后一面。 谈衡最后一次去看他的时候,蒋世元看起来好像精神了不少,谈衡当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怕不是回光返照吧。 谈衡记得,蒋世元突然问他:“阿衡,你喜欢小绎吧。” 他当时就有种被X光扫描了大脑的不适感,心里藏了许多年的秘密无所遁形。而蒋世元还对他笑了笑:“喜欢的话,不如跟他结婚啊。” 谈衡永远不会忘记他当时的心情,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猝不及防地侵袭而来,整个人都无所适从。可惜这份欢喜并没能持续很久,病房门“咔哒”一声清响,蒋世元的脸色登时就变得灰败了。 他以一个与重病之人毫不匹配的速度跳下床,拉着谈衡迅速矮身,躲过了一枚呼啸而过的子弹。子弹擦着他们的头顶,将玻璃窗击得粉碎。而蒋世元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枪,拉开保险对着门连开三枪,也不知道打没打中。 当年的谈衡不过是个学生,见过的混乱场面也不过是小孩子打打群架。他手足无措地被蒋世元一把推出窗外,紧接着那个病弱的老人也跟着跳了出来,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蒋世元已经没力气了。 当时的情景在谈衡的脑海里是混乱的,他无暇思考无暇回忆,只管抱着蒋世元拼命逃,慌不择路。谈衡把蒋世元带回了他的住处,可惜重病加上刚才的劳神劳力,蒋世元已经是油尽灯枯。他在谈衡的床上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终究是没等到他的儿子。 蒋世元临死前留给谈衡一只平平无奇的牛皮纸袋子,他戏称它为“潘多拉的魔盒”,以及一句话:“照顾好小绎。” 半年后谈衡回国,坚持要跟蒋绎结婚。谈岳根本不同意,他当时对儿子直言不讳:“蒋世元一死,蒋家也倒了,你跟蒋绎结婚有什么好处?我倒宁愿你娶个穷人家的女儿,起码还能生儿育女。” 谈衡苦求不得,情急之下走了一招臭棋。他对谈岳编造了拙劣谎话,他说:“蒋伯伯去世前我刚好在他身边,我知道他的遗嘱。他给小绎留了东西的,足够他东山再起,只不过现在被冻结了,要到七年后才能生效。” 蒋世元家大业大,摔得也惨,想要东山再起谈何容易,如果这东西真的存在,必是价值连城。不知道是不是利欲熏心,谈岳竟然信了。 就这样,蒋绎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一笔巨大财富的主人。当时谈衡的想法很简单,这个谎言要到七年后才会被揭穿,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谈岳难道还能逼他们离婚么? 七年之痒_19 就这样,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蒋绎成了一笔巨大财富的主人。当时的谈衡怎么也没想到,他年少时编造的那个谎言在时间的沉淀下竟然愈发逼真,渐渐成了爱人头上高高悬起的一把利刃。 谈岳抬起头,轻描淡写地说道:“记得,怎么了?” 谈衡的脸色难看至极,真恨不得回到七年前,活活抽死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要是当年没有他,蒋绎就当个小会计想必现在也能过得不错,总不会有生命危险。蒋世元求他照顾他,他却最终害了他。 谈岳冷笑了一声:“听说蒋绎受伤了,别这么看我,我也是刚知道的。放心,我好好地等了七年,不急这几个月。倒是你啊,谈衡,”谈岳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吃里爬外!” 谈衡被谈岳训了一顿,心里却舒服了许多。无论如何,谈岳那句话还是没错,他确实没必要急这几个月。那么黑虎就不是他主使的,手串的事也许真是巧合? 说到手串—— “咦?”谈衡的目光落在谈岳腕子上,“爸,你的手串呢?丢了?” “当见面礼给正正了。”谈岳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小物件,你用不着放在心上。” 谈衡下楼的时候,白烈和谈正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白烈年纪大了,熬不住困意似的头一点一点。谈正见谈衡下楼来,惊喜地叫道:“小叔叔!” 谈衡礼貌地对他点点头,白烈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走啦?不吃点东西么,我包了饺子。” 谈衡摇摇头:“不了,我还要回家照顾小绎,他胳膊不方便,我怕他不好意思叫护工。” 白烈皱了皱眉,额间蹙成了一个“川”字:“小绎的胳膊?他怎么了?” 谈衡见他担心,忙道:“受了点伤,不重,养着就好。” 白烈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不重他就不疼了吗?你就不知道疼人!是摔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谈衡哭笑不得地想我这还不是怕您担心么,可是看这架势他要是不说明白,老爷子晚上怕是要睡不好了。白烈虽然凶,可是一直很疼蒋绎,谈衡就因为这个也非常感激他。 他只好简短地叙述道:“下班路上出了点意外,遇着打劫的了。不过您放心,以后我会送他上下班,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白烈看起来一点放心的意思都没有:“你跟他一起就没事啦?再遇着打劫的,你是能打得过人家是怎么的?” 谈衡:“……” 白烈:“算了,你赶紧回去吧,我送你出去——B城的治安什么时候也这么差了,凶手抓住了吗?” 谈衡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有个老专家怀疑,行凶的是消失了二十年的黑虎……” 白烈突然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谈衡:“您知道他?哦,对,这人您这年纪的应该都听过。有个老专家看了小绎的验伤报告,认出了他的刀。” 院子里光线不好,谈衡看不清白烈脸上的表情,只听他淡淡说道:“撞上这种江洋大盗的运气,一辈子也就一次了。不用担心,小绎没那么倒霉——回去炖点猪肝汤,那刀伤失血可不少。” ☆、第十五章 白烈神神叨叨地说了那么一番话,谈衡却不知怎么,就跟吃了颗定心丸一样。 谈衡回家时,卧室里只开了床头灯,蒋绎已经坐起来了,看到他便道:“阿衡哥,我要饿死了。” 谈衡走过去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不叫护工呢?我给你盛汤去。” 结果谈衡到厨房一看,那锅汤被他大火煮了一下午,早就干得差不多了。谈衡抽了抽嘴角,使劲捞了半天凑了一小碗,捧着端出厨房。一回头蒋绎居然已经自己下来,在餐桌旁坐定了,可把谈衡吓了一跳:“你怎么下来了?!” 蒋绎耸耸肩:“我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左手不碍事,过两天我都能上班去了。” 谈衡看了他一眼:“别胡说了,你给我在家养着。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你没伤着骨头,也得养一个月吧。公司那点事有什么好想的?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多休息休息,在家养几两肉出来,没事就多想想我。” 蒋绎哭笑不得:“我看你是被迫害妄想症又犯了,你是不是觉得那个黑虎现在就在咱们家门外,就等着我一出门就要一刀捅死我?” 谈衡哼了一声:“他敢!看我不跟他拼命!当年我也是打遍全校无敌手,而那个什么黑虎成名于二十年前,现在都什么岁数了?我是正值盛年他是宝刀老矣,哪能是你男人对手?” 蒋绎:“……” 蒋绎抽了抽嘴角,桌子上唯一的一碗汤说道:“阿衡哥,咱们晚上就吃这个?” 而谈衡刚好在几乎同一时刻说道:“我一直想问你,那天你怎么会跟林正彦在一起?” 这话一出口,谈衡和蒋绎面面相觑,谈衡见蒋绎慢慢眯起了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说这句话的时机糟透了。 果然,蒋绎怒道:“谈衡!就因为我坐了林正彦的车,你就要饿死我吗!” 谈衡:“不没这回事!我一点都不介意,我只是……好奇!对,我好奇不行吗!” 蒋绎:“那为什么整顿晚饭只有一碗汤,还是这么小的碗!” 谈衡:“那汤也是你的好吗亲爱的?要饿死也是我饿死……” 蒋绎看着诺大的餐桌上那孤零零的一小碗汤,一怒之下将它端到自己面前,恶狠狠地舀了一勺:“你自己说的,你一口也别想……”他说着说着突然僵住了,片刻后,他默默将勺子放回碗里,声音低了八度:“谈衡,你其实是想咸死我,然后自己吃顿好的,是吗?” 谈衡的厨艺水平很高,很多年没有出现过咸了淡了这种事故了。他狐疑地拿过勺子自己尝了一口,这味道果然……一言难尽。 其实那锅汤熬了一下午,本该剩半锅的量被活生生熬成一小碗,怎么会不咸呢? 谈衡赶在蒋绎发怒之前,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蒋绎猝不及防地惊呼了一声:“谈衡!你干什么!” 谈衡“嘿嘿”狞笑了两声:“干你。” 当然这句话注定只能是一句空谈,谈衡再禽兽也不能对着重伤的媳妇兽性大发。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亲亲抱抱吃吃豆腐,用迅速抬头的部位在蒋绎大腿上下、流地蹭。 谈衡小心地压着蒋绎的右半边身子,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最敏感的耳际。蒋绎被他蹭得也有了感觉,不由得恼怒:“你走开!” 这种时候谈衡哪里会听他的。他往下摸了一把,薄软的睡裤悄悄支起一个小帐篷,瞬间乐了:“宝贝儿,要不要你男人帮你解决一下啊?” 蒋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不过那眼神有点湿漉漉的,看起来非常可口。谈衡舔了舔唇,狞笑着压了下去。 “啊……干什么!你别……” 七年之痒_20 月色如水,谈衡大剌剌地倚在床上,神思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蒋绎乖乖窝在他怀里,眼睛要闭不闭。谈衡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先别睡,我定的餐差不多该到了。” 蒋绎轻轻“嗯”了一声。 蒋绎难得有这么乖巧的时候,谈衡舔舔唇,想道刚才他在床上的模样也是各种任人宰割。谈衡一想到他那个予取予求的样子,血就直往下腹涌,什么糟心事都抛去了九霄云外,只想好好抱着人温存。 “阿衡哥。”这时,蒋绎软软地开了口。 谈衡正满足着,连忙应道:“怎么了?” 蒋绎:“我后天想去上班。” 谈衡:“没问题,你……等等,你想干嘛?!” 谈衡腾地翻身坐起,对他怒目而视。蒋绎撑起身体,被单从他身上滑下,露出印着各种不明痕迹的白皙胸膛。他也不在意,得意地对谈衡笑了笑:“反正你答应了。” 谈衡从来一言九鼎,最重诺言,因此这会尽管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通色令智昏,也怎么都说不出反悔的话。他狠狠瞪了蒋绎一眼:“行啊,学会算计你男人了,嗯?” 蒋绎根本不怕他:“你中招太快了,我本来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的。” 谈衡使劲掐了他的脸一把:“你这是□□,知道吗!” 不管怎么说,谈衡自己种下的苦果只好自己咽。那一天谈衡起了个大早,把文火慢炖熬了一夜的汤汤水水装进保温杯,又捡了几样蒋绎爱吃的点心。蒋绎洗漱完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谈衡在收拾锅铲,他无语地问道:“一大早的你干嘛呢?” 谈衡头也不回:“在公司放几个锅。” 蒋绎:“……” 最后谈衡无视了蒋绎的一切抗议,挑来拣去带了一只炒锅和一个炖盅,并且还有点意犹未尽。蒋绎坐进车里时还拒绝跟他说话,因为刚才他在抗议“公司里怎么能做饭”的时候,被谈衡骄傲地否决了:“老子有独立办公室,我准备把那个休息间改造成厨房。” 当时蒋绎极其无语:“那你怎么睡觉?” 谈衡哈哈大笑:“有沙发呢。我那沙发那么大,不仅够睡我一个,我就是在上面睡你都不嫌挤。” 蒋绎一到公司就马不停蹄地投入了工作中,两天下来,他办公桌上的各种文件都快堆成山了。秘书处的小姑娘们早听书了他受伤的事,组团来看过他一回,被李惠挡了回去。李惠看着整整三大摞能把蒋绎挡得严严实实的文件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需要帮忙的话叫我啊,我最近不忙。” 正在这时,谈正推门进来了,看见李惠,乖巧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小惠姐。” 李惠笑笑回了礼,回头压低声音对蒋绎八卦道:“他可比刚来的时候大方多了,都能叫人了。” 蒋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姑娘说得不像什么好话。 李惠怕耽误了蒋绎时间,没待多久就走了。她一走,谈正就就走到蒋绎面前,挑衅地看了他受伤的左肩一眼:“听说你受伤了。” 蒋绎点了点头:“是啊,年底了,治安不好。你下班了就赶紧回家,在外头玩不要紧,别像我一样,到时候估计没人照顾你。” 谈正嗤笑一声:“我可没得罪过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你受伤倒是不要紧,可苦了我小叔叔,每天忙成这样,还得照顾你这个拖油瓶。” 蒋绎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看来你心情不错,那我就放心了。行了,你上一边美去吧,我要工作了。” 就在这时,谈衡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谈正立马恢复了平常温和无害的样子。谈衡左右看看,来来往往的人都行色匆匆,要么忙着新上的NE项目,要么忙着年终总结。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一眼扫见了谈正。 “阿正!哎,太好了。怎么样,不忙吧?”谈衡眉开眼笑地对他扬了扬手。 谈正赶紧摇了摇头:“不、不忙。” 谈衡:“太好了。哎,帮我个忙,待会对面商场开门了去帮我买一只电磁炉回来,要好点的;如果你没经验的话就买最贵的。拜托了啊,我实在走不开。” 谈正使劲点了点头,神色里全是被需要的幸福感,立刻就出发了。谈衡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然而回头跟蒋绎说道:“这孩子虽然笨了点,但是胜在勤快。” 蒋绎一点也不想评价谈家人,便问道:“你买电磁炉干什么?” 谈衡:“别提了,我不是带了锅么,结果刚才想给你热汤的时候,才发现没有火。” 蒋绎:“……” ☆、第十六章 蒋绎左肩的伤一点没耽误他的工作效率,而且因为休息了两天,他还更加精神抖擞,积压了三天的文件不到中午就处理完了。中午谈衡叫他去自己办公室,做贼似的只肯把门开一点缝,并且等他一进去立刻就关了门。蒋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就闻见了饭菜的香味。 蒋绎:“……” 谈衡殷勤地给他盛了碗汤,香气四溢,温度刚好能入口。然后谈衡又变戏法似的端出两盘素菜,清香扑鼻,他邀功似的看着蒋绎,蒋绎抽了抽嘴角,无奈地喝了口汤。 谈衡眉开眼笑:“媳妇,我把咱家冰箱搬来好不好?” 蒋绎瞥了他一眼:“你真想把总经理办公室改厨房?回头你爸哪天心血来潮过来看一眼,发现满墙都是陈年的油烟,你说他会不会把你打死?” 不管怎么说,蒋绎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这顿饭。谈衡的手艺比食堂大师傅好太多了,人在受伤的时候总会脆弱一点,比平时更加放纵自己。 秘书处。 秘书甲:“我怎么好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秘书乙:“好像是谈总屋里传出来的……你们谁帮他叫的外卖?好香哦,我下次也要订这家!” 李惠翻了个白眼,心里把这对没节操的夫夫挨个骂了一遍,然后带着几个小姑娘吃食堂去了。 谁也没看见谈正就在不远处,脸色阴郁。 蒋绎只喝了一小碗汤就饱了,谈衡却不肯,非得逼着他再喝一碗。这时蒋绎兜里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于是他对谈衡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起了电话。 “您好,蒋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关于您上次拜托我们的那单生意,已经有结果了。” 蒋绎一惊,这才想起来,原来这是那个私家侦探!他下意识地看了谈衡一眼,说道:“您稍等一下……”说着站起身,径直离开了谈衡的办公室。 蒋绎将办公室门反锁,又确认了两次才对对方说道:“您好,现在可以说了。” 那男人哈哈一笑:“是这样,我们听说您最近受伤了,大概不太方便出来面谈,而这东西邮寄或者快递都不保险,所以才冒昧给您打了这个电话,没打扰您吧?” 七年之痒_21 蒋绎对最终的那个结果有点紧张,此时根本无暇顾及男人的客套话,他连道无妨,便有些急切地切入主题:“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那枚子弹头上沾到的疑似液体为血液无误,跟您确实有血缘关系。鉴定报告只能做到这些,至于是怎么沾上去的已经无法追究;第二件嘛,您的父亲临终前,身边确实只有谈衡一人,地点为谈衡当时位于F国的公寓。至于令尊的死是否跟他有关,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从目前我们手里的线索来看,他不知情的可能性比较大。” 蒋绎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跟人道谢、寒暄,又是怎么挂断电话的,事实上,他当时的行为十分有条理,甚至还在第一时间算好尾款给人汇了过去。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冷静的、与平常无异的行为模式下,他的脑子里其实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他当时的状态并不适合工作,他根本没这个心情。 他父亲的死已经确定跟谈岳有关,这对他来说是非常棘手的一件事,虽然他跟谈岳的关系并不融洽,但是谈岳有他“爱人的父亲”这一重身份,就足以让他为难了。至于谈衡对内情并不清楚,大体在蒋绎的意料之中,所以这个结果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安慰。 蒋绎可以确定的只有一点,就是他会继续追究这件事,直到幕后主使和凶手都付出等同的代价,这是他为人子必须做的。即使他报复了谈岳势必会伤害到谈衡,蒋绎此时也已经顾不得了。他心里很乱,满脑子只有一件事——我要怎么补偿他呢? 蒋绎双手轻轻抱住头,狠狠地抓了把头发。 整个下午,蒋绎什么都没干,就枯坐在办公桌前,任由心绪烦乱。反正高高的文件一挡,谁也不知道他在干嘛;也不会有人不长眼地来打扰他。直到夕阳西下时,谈衡屈着手指在他桌子上轻敲了两下:“想什么呢?下班了。” 蒋绎只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由于背光的缘故,谈衡此时根本看不清蒋绎脸上的表情,他还在继续说道:“走吧,今天要去爸那里吃晚饭,去晚了他——” “我不去!”蒋绎突然打断了他,情绪似乎有些激烈。 谈衡讶然:“小绎,你怎么了?” 蒋绎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我不想去。” 谈衡犹豫了一下:“那我送你回家吧。” 蒋绎摇摇头:“不了,我这里还有点事,待会我自己会叫车的。” “别!”谈衡现在如同惊弓之鸟,对打车、叫车这一类的词汇都比较敏感,他说:“那你就在公司等我,我从老爷子那回来以后过来接你。” 郊外,谈岳别墅。 谈家三个男人也勉强凑了个三世同堂,再加上老管家白烈,正好是一桌麻将。四个人围着谈岳那张巨大的餐桌吃饭,充分执行着食不言的规矩——就算能说话,这距离不大点声还真听不清。 谈岳年纪大了,吃几口就饱,率先放下了筷子。谈衡和谈正见状,也不管自己饱没饱,都不吃了。只有白烈又慢悠悠地喝了半碗粥,喝完还对他们笑笑:“年纪轻轻的,还没有我一个老人家吃得多。” 谈衡起身收碗筷,谈正扶着爷爷去客厅坐,白烈跟在谈衡后面进了厨房,低声问道:“小绎的伤怎么样了?他怎么没跟你过来?” 谈衡笑了笑:“才一天,哪能看出来好了多少?他带着伤不方便跑来跑去,等他好了,我立马就让他来看您。” 白烈摆摆手:“我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可别让他专门跑一趟。”他压低了声音:“还要受你爸那闲气。” 谈衡没忍住,笑出了声。 谈衡急着去接蒋绎,收拾完碗筷就打算跟谈岳告辞,却被他叫住了。 “没回来都急着走,外头有什么好东西勾着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谈衡无法,只好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这两天我跟阿正商量了,我这里太远,他上班不方便。可我又不想搬回老宅,所以从今天开始,每周的周天到周四,让阿正住在你家,刚好可以跟你一起上下班。” 谈衡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当场就呆住了。 白烈却笑了:“我说你老糊涂了吧?开始说好的不是让阿正住兰庭那套房子嘛,过户都办好了。” 谈岳固执地摇头:“不行,阿正一个人住我不放心,谁照顾他?再说,谈衡的住处离苏美的医院近,谈正以后就可以经常去看她了。” 白烈:“你让阿正住在叔叔家,跟住在咱们这有什么区别?万一人家想谈个恋爱什么的,多不方便?到时候你可别抱怨抱不上重孙。” “重孙”这个字眼刺激了谈岳的耳朵,成功地让他有了一丝犹豫。谈岳看着谈正,问道:“阿正,你怎么想的?” 谈正露出一个乖巧腼腆的笑容:“我听爷爷的。” 谈岳的眼睛里也有了一丝笑意:“好!那就这么定了。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吧?待会就跟谈衡走吧。” 当事人谈衡自始至终没能插上一句话,虽然他现在住的那套房产完全是他跟蒋绎的财产,不过似乎对谈老爷子来说,主人的意见一点也不重要。 奇怪的是,谈衡也没有反驳。他自始至终低着头,只瞥过一眼谈正左手手腕上的那串黄花梨。等到谈岳决定好了,他才抬起头笑了笑:“行啊,那走吧。” 谈岳倒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谈衡耸耸肩,半开玩笑地说道:“您只要以后对小绎态度好点,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谈岳哼了一声,转身上楼了。 谈正扶谈岳上楼,剩谈衡和白烈在客厅里相顾无言。良久,白烈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小绎见着他能不生气吗?你啊,太小心了,那天我都告诉你不要过于担心,你偏不信。你说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谈衡眼中精光乍现,复又迅速湮灭,他故意说道:“白叔叔,您怎么能这么笃定?我现在只敢小心小心再小心,我可不敢拿小绎的命来赌。” 白烈不满地哼了一声:“我都多大年纪啦,我过的独木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这时,谈正拿着一只28寸的大行李箱和一个旅行包下了楼,背上还背着一只双肩包。谈衡惊讶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多东西!” 谈正提得十分吃力,却还是对谈衡笑了笑。谈衡口中说着“我去开车”,便扬长而去,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第十七章 谈衡把车开到别墅门口,打开后备箱,看着谈正吃力地把行李一件件塞进去。谈衡面沉似水:带这么多东西,真打算在他家常住? 他有些烦躁地想,早知道今天开辆smart过来好了。 谈正放置好行李,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规矩地系好安全带。他对谈衡微笑了一下:“谢谢小叔叔。” 谈衡敷衍地点点头,一脚油门冲出了院子。 “阿正,住我那可能比住爷爷家自在一点,上下班也不用这么辛苦,不过嘛,”谈衡一脚刹车狠狠把车顿在停止线前,“我们家也有约法三章,不多,没有老爷子规矩大,稍微注意一下就行了。” 七年之痒_22 谈正忙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姿态。 红灯变绿,谈衡又暴躁地启动了车子:“第一,出去玩可以,但是不能夜不归宿;第二,交朋友可以,但是少跟乱七八糟的人接触,不是正经人再投脾气也不能理。第三……算了,没有第三了。” “正经人”里可不包括什么黑虎白猫的,谈衡隐晦而不着痕迹地警告了他,这样的话以后再要是出了事就不能怪他了——都是成年人,他还能天天看着谈正跟谁结交么? 谈衡用眼角的余光瞟了那串黄花梨手串一眼,它就安安静静地挂在谈正左手上,色泽古朴而柔和。一件东西有多要紧,还得看它在谁手上。如果是谈岳的话由不得他不忌惮,但是谈正……谈正手里就是有玉玺,谈衡也不怕;人放在他眼皮底下,他就更不担心了。 谈正天真地点了点头:“好。我没什么朋友,也不爱出去玩,以后下班我就回家,买菜做晚饭。小叔叔,待会你给我指一指小区的超市菜市场都在哪,好不好?” 谈衡:“……”这对话的走向,好像有点出人意料啊! 于是这一路上谈衡再也没说过话,到了小区门口,他停车配了把钥匙给谈正,然后把车往楼下一停,说道:“不好意思啊,我得去趟公司,就不送你上去了。你住楼下朝南的那个客房,家政前两天刚打扫过,床单什么的都是新换的,我走了啊。” 谈衡一边往公司赶,一边头疼地想待会该怎么跟蒋绎解释。说为了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安心么?那他一定要问为什么,说不定就会扯出白小楼的手串和黑虎,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万一蒋绎知道了谈岳和蒋世元的恩怨…… 谈衡苦恼地捶了把方向盘,他真是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谈衡寝食难安。蒋绎绝对是有知情权的,可是谈衡私心里绝不想让他知道,父辈恩怨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们两个的婚姻真的还能保得住么?就算他们侥幸熬了过去,以后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毫无芥蒂么? 晚高峰已经过去,几公里的距离很快就到了,谈衡到公司,停车,上楼。在电梯里,谈衡对着镜子努力了半天,调整出一个看起来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大步踏出电梯,推开蒋绎办公室的门:“小绎,我来……” 办公室里黑着灯,空无一人。 “……接你了。”谈衡喃喃说完这句话,立马变成了一只受了惊的野兽,颈后的绒毛都炸了起来。挟持?绑架?最坏的可能性一股脑涌入他的脑海,却不想谁能在戒备森严的谈氏大楼里,悄无声息地绑走一个成年男人? 谈衡急切地掏出手机,拨号的时候手都有点抖,所幸电话很快通了,蒋绎的声音非常平和:“怎么了?” 谈衡吞了口口水:“你、你没事吧?” 蒋绎奇怪地说道:“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我进电梯了,回家再说吧。” 谈衡挂断电话,长出了一口气:回家了就好,回家……蒋绎回家了!那不就是说他马上就要见到谈正了! 谈衡当时就抓狂了,他还没想好怎么跟蒋绎解释啊! 不过,现在看来是不用想了。 蒋绎在楼下看到家里没关灯时还皱了皱眉,心想谈衡还绕路回了趟家,怪不得这么晚都没去接他。他掏钥匙开门,把包放在玄关的架子上,换鞋,这时蒋绎一低头,意外地发现地上多了一双从没见过的鞋子。 蒋绎狐疑地扫视了一周,客厅里没有人;难道是小偷么?可是什么小偷上别人家偷东西会把大灯打开,还堂而皇之地换了鞋? 蒋绎下意识地往手边摸了摸,结果发现除了他的电脑,他手边长得最像武器的是门后挂着的那根鞋拔子,只好转而开始考虑是先报警还是先给谈衡打电话。 “小叔叔!”还没等蒋绎想明白,旁边的客房里就兴冲冲地跑出来一个人,蒋绎一愣,顿时抑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 “怎么是你啊。”谈正一见是他,大失所望。 蒋绎今天的心情差到极点,一回家又莫名其妙地看见了自己最近最不喜欢的人,差点当场发作。他再没看谈正一眼,冷淡地说道:“这是我家,我回家不是很正常?倒是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谈正罕见地对他笑了笑:“我?我在你家借住啊。怎么,小叔叔没告诉你么?” 谈正以为他能见到愤怒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划破蒋绎那副总是无懈可击的表情,然而并没有。蒋绎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是啊,他没告诉我。” 而下一句话是:“带着你的东西,从我家出去。” 混杂着得意与期待的神色猝不及防地凝固在了谈正脸上,他好像没听清蒋绎的话似的,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蒋绎一字不差地重复道:“带着你的东西,从我家出去。” 这回谈正听清了,他期待的神色终于出现在了自己脸上:“我不!这是小叔叔的家,你赶走他的客人都不需要跟他说一声么!” 蒋绎摇摇头:“不需要。这也是我的家,他带客人回家的时候没有争取我的同意,那么我赶走他的客人也不需要争取他的同意,很公平。” 通常来说,蒋绎虽然不常口下留德,但是对晚辈的容忍度还是很高的,尽管这晚辈比他小不了多少。不过今天是个例外,他脾气特别暴躁,压根没打算给谈正留脸面,显然谈正不太适应。谈正的脸上一会青一会红,突然冷笑了一声,说道:“公平?这房子在这个地段,得两千来万吧,难道不是小叔叔的钱?别说夫妻共同财产,你总得对出钱的人适当尊重一点吧?” 蒋绎讥讽地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还懂房价呢?不过嘛,一来这房子我们买的时候没这么贵;二来谈衡的收入是比我高那么一点,但是几套房子我自己还是供得起的。所以这种小事你就不用替我们计较谁吃亏谁占便宜了。” 谈正看着他:“你?你不过是个……” “对啊,我不过是个助理。”蒋绎耸耸肩:“可是你知道我经手的一个项目能给谈氏带来多少净收益吗?你知道我的分成比例吗?不要以为你拿五千的工资,别的助理就跟你一样。哦,当然啦,以后你可能会比我有钱得多,你爷爷会给你股份嘛。行了谈正,咱俩算不上师徒一场,但我还是给你留句忠告吧:以后跟谈岳或者谈衡出门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说话。” 蒋绎右手端着杯子,抬起左手轻笑着拍了拍谈正的染缸脸:“为爱你的人们留点脸面吧。” 谈衡一路狂飙,连闯了两个红灯,幸亏街上人少没出什么事。虽然他理智上知道蒋绎肯定已经看见谈正,他再怎么都于事无补了,可是感情上他还是希望自己更早到家一点,这样也许事情就不会变得更糟。 ……好吧,这只是个美好的希望。 谈衡冲出电梯,将早就准备好的钥匙捅进锁孔,另一只手大力扶在门把手上。然而还没等他转动钥匙,就一个趔趄进了屋。 门不仅没锁,而且连掩都掩得不怎么严实。 谈衡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谈正弯着腰,一脸痛苦,右边脸颊还印着一个清晰的掌印;蒋绎站在离他不远处,抬头望天。 谈衡头疼欲裂:“这是怎么回事?” 谈正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小叔叔,我、我还是回爷爷家吧……” 蒋绎:“太好了,好走不送。” 谈正:“……” 谈衡:“……” 谈衡安抚地拍了拍谈正的肩:“那什么,冰箱里好像有冰棍,你敷一下哈,明天要是不消肿我给你放假。”说完使劲拉了拉蒋绎,低声道:“先回屋,你听我给你解释。” 蒋绎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听他解释,可惜力气没人家大,活生生被拽回了卧室。 谈衡把蒋绎按在床上坐下,自己则单膝跪在他面前,十分认真地凝视着他:“小绎,今天的事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第十八章 七年之痒_23 谈衡认真地看着蒋绎:“小绎,今天的事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蒋绎想了想:“没想到你家谈正是个疤痕体质。” 谈衡:“……什么?” 对于时常无法跟上媳妇思路的这种事,谈衡相信许多人都跟他一样有种一言难尽的痛苦。每当这个时候,蒋绎脸上那种无比认真的神情总会让他有种夫纲不振的错觉,然而这种悲愤要么化为食欲要么化为性、欲,总之与智商的增长毫无益处。 果然,蒋绎偏偏头,认真地说道:“字面意思。谈正那脸,嫩得一碰就留印子,不过他看起来皮肤也不怎么细致啊。” 谈衡:“……别告诉我你真打他了。” 蒋绎挑了挑眉:“你说呢?” 谈衡:“……别闹,他肿的是右脸,那印子一看就是左手打的;你左手能动了?” 说起来谈正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只看着蒋绎右手端着杯子,所以为求逼真拿左手打了右脸,反应不可谓不机敏,但他却忘了蒋绎受伤的事。 蒋绎不再理他,开始换衣服。他左臂还基本动不了,需要谈衡非常小心地帮他脱衬衫,再套上睡衣。谈衡今天更加尽心尽力,恨不得连牙都替他刷了。而蒋绎全程非常平和,以至于谈衡几乎都生出一种侥幸心理,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了。 然而,就在蒋绎在床头靠好,拿起一本书的时候,他突然看了谈衡一眼。 谈衡被他看得惴惴的,赶忙说道:“你躺着,我去给你热牛奶。” “牙都刷了还喝什么牛奶?”蒋绎开口叫住他:“阿衡哥,过来。” 谈衡:“……”完蛋,要来了! 谈衡硬着头皮坐到蒋绎身边,蒋绎拍了拍他的手:“咱们家楼下平白无故多了个新房客,你不要跟我解释一下么?” 谈衡到现在也没编好理由,在蒋绎颇有压迫感的注视下,他只好实话实说:“那什么,爸心疼他上下班辛苦,让他工作日住在咱们家里。” “咱们?”蒋绎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什么咱们,我怎么不知道?谈衡,你要是觉得这里还是‘咱们的家’,明天就让他滚!” 谈衡急忙握住他的手:“你别生气,别生气。这样行不行,谈正就住一段时间,回头我想办法跟爸说,让他去住公司的公寓。” 谈氏有给员工准备的宿舍,是早年间他们自己开发的一个楼盘中的一栋,离公司非常近。只不过现在那个地方寸土寸金,渐渐地只提供给高端管理和技术人才了。谈衡都想好了,过段时间等他觉得谈正没威胁了,就把他打发到那去。至于理由嘛,当然是因为他太孤僻,应该跟同事们多接触,谈衡甚至打算专门招个博士给他当室友。 “我觉得不怎么样。”蒋绎说道:“我个人认为你这种以权谋私的行为不太妥当,不过公司的事你跟你爸说了算。但是这个家,做主的不是你爸,我不管你以后打算怎么安置他,但是现在我只希望他立刻从我家消失。” 蒋绎大多时候比较随和,但是一旦脾气上来就会变得特别固执,非常难以说服。谈衡苦劝不成,只好说道:“小绎,我确实有让谈正在家里住一段时间的理由,但是……一个月,我保证一个月一到立刻送他走,而且把他从你身边调走行不行?” 谈衡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这段时间,他想弄清楚谈正和黑虎关系,还有那串手串的作用。难得他刚要打瞌睡他爸就给他递了个枕头,说实在的,谈衡还真不太想放过这次机会。 蒋绎不说话,谈衡又咬了咬牙:“三个星期!”他算算时间,三星期真的不算充裕了。 蒋绎还是不说话,谈衡叹了口气:“小绎,算我求你。你也稍微让一次步,好不好?” 蒋绎轻声道:“你求我?就为了他?” 谈正:“不是……” “行了。”蒋绎满脸失望地垂下头:“这也是你的家,你也有一半的决定权。如果你执意要让他留下,那就这样吧。” “谢谢,谢谢你,小绎!”谈衡一脸不合时宜的喜出望外,蒋绎直接把头偏到了一边。 可是想想他即将要做的事情,蒋绎又开始觉得有点对不起谈衡。他暗暗叹了口气,不就是让谈正住上一个月么,大不了他一回家就上楼,也用不着看见他。 谈正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谈衡下楼的时候发现他连早饭都做好了。谈衡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道:“以后不要做这些事了,老爷子让你住我家是为了让你休息好,不是为了让你做早饭的。”说完他看着谈正皱了皱眉:“脸还肿呢?今天别去上班了,待会我让人给你送点消肿的药。” 被谈衡关心了几句,谈正立刻容光焕发了。他低头笑了笑,又开始动手盛粥。谈衡还真不太习惯被人伺候,往那一坐竟有点手足无措。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咕哝道:“你先吃,我去叫小绎起床。都要迟到了,真不像话。” “你说谁呢?”谈衡一回头,当事人就站在楼梯口,蹙着眉头,似乎还有点迷糊。 谈衡难得说人坏话,还被当场抓包,少见地没话唠乖乖吃早饭。而他不说话,蒋绎和谈正都不想理对方,所以前半顿饭吃得还算安静,当然,这脆弱的平静只持续到蒋绎彻底清醒前。 蒋绎喝了半碗粥就推给谈衡,说道:“熬粥放这么多枣干什么,你又不是女人。” 然后又咬了口鸡蛋:“谈衡,蛋煎老了。” “磨豆浆的时候为什么没放花生?” “包子是上个月买的那袋吧?” “怎么煎了芹菜馅的饺子?” …… 谈衡简直目瞪口呆,今天的蒋绎简直挑剔得判若两人。要知道,蒋绎一直都是“只要不让我做饭别人做什么吃什么”的人,而今天的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样,刻薄得欠揍。 谈衡悄悄在桌子下头拽了拽他的袖子。 哪知蒋绎正大光明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做错了还不准人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刚愎自用了?” 谈衡:“……” 谈正已经几乎吃不下去了。 好在蒋绎已经放下了筷子——桌子上的东西反正都挑剔完一遍了——他似乎这才想起有谈正这么个人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哟,阿正,你的脸还没消肿呢?” 谈正使劲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和情绪。谈衡揽住蒋绎的肩膀:“好了我吃完了,快迟到了吧?赶紧走吧!”不由分说就把蒋绎拉走了。 那天他们出门的时候才刚七点半,谈衡直到把蒋绎塞进车里才长出了一口气。他帮蒋绎系好安全带,顺手掐了掐他的脸:“今天的饭不是我做的。” 蒋绎垂眸:“我吃出来了。” 谈衡:“所以说你是故意的吧!” 蒋绎淡淡道:“是啊,怎么样?” 谈衡无奈道:“……没有。不过谈正就住一个月而已,你就不能当他不存在么?” 蒋绎瞪着他,半晌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早上起来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心里是什么感觉么?对,就是非常烦躁。怎么,你非得把他放在我眼皮底下碍眼,还不准我发泄一下么?谈衡,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七年之痒_24 谈衡叹了口气,不再劝他。反正他知道,谈正这样的人做对手太过无趣,等过几天蒋绎玩够了,自己就会放弃的。 因为出来得早,今天路上特别空,他们二十分钟就到公司了。谈衡把车停在门口便利店外头,蒋绎配合默契地解开安全带,两人一同下了车。蒋绎早上只把每种东西咬了一口,而谈衡只喝了半碗粥,显然两个人都没吃饱。 当谈衡在车里捧着半温不热的金枪鱼饭团啃的时候,突然说道:“以后咱们早上出来吃饭吧。” 蒋绎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好。” 蒋绎不是个小气的人,脾气过去就算过了,只是时间长一点短一点的问题。而投入工作的蒋绎会明显加速这一进程,深谙这一点的谈衡为了让自己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好过一点,一到公司就把人拖进了自己办公室。他一脸假笑地对蒋绎说道:“蒋助理,上次我不是让你跟NE这个项目吗?现在我正式通知你,这个项目由你全权接手了,我知道接下来的工作会很忙,但是能者多劳,这一次的奖金我给你多提百分之一!” 蒋绎的奖金一般都是千分之几甚至是万分之几地涨,因为他经手的全是大项目,而且从来都是高收益,万分之一往往都是相当可观的数字。而这回谈衡一下给他加了百分之一……除了一丁点愧疚的因素在里面,简直就是红果果地在说:老子要压榨你了! 可蒋绎偏偏很喜欢,他皮笑肉不笑地应下:“没问题,什么时候交接?” 谈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现在。然后十点钟正源的人回来谈合作事宜,你就替我去吧。” 蒋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林正彦的公司?” ……谈衡的表情突然就凝固了:对啊,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第十九章 一没留神给自己挖了个坑的谈总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尽管他现在隐隐有种满头环保色的错觉。死都不肯在媳妇面前丢面子的谈衡硬撑着大度地笑了笑:“是啊,林正彦自己的公司,他做这方面已经有几年了,比咱们有经验。我上回跟他谈了一下,觉得合作前景非常好,就让李惠给我约了今天。真是凑巧啊哈哈哈……” 蒋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了算。材料给我,我要准备一下。” 谈衡慢吞吞地把文档和资料整理到一个文件袋里,拖到实在不像话了才不得不把东西递给蒋绎,蒋绎忍住笑,接过那个袋子:“谈总,那我走了。” 谈衡咬着后槽牙说了声:“好。” 上午十点,蒋绎让人开了3A会客厅,跟几个副总一起等着正源的人过来。 因为这次只是双方第一次正式接触,准备探讨的问题也都是比较浅显随意的,所以蒋绎没有准备会议室。会议室的气氛实在太严肃了,正式会议和签合同什么的很合适,但是在培养友好的气氛这一点上,蒋绎觉得还是会客室比较合适。 让蒋绎没想到的,是正源对这次合作的重视程度:竟是林正彦亲自带人过来。这样一来,谈衡不在就显得有点失礼了。蒋绎迎着林正彦走了过去,一边对旁边的小秘书吩咐道:“去叫一下谈总。” 林正彦笑得满面春风,大大方方地跟蒋绎握了个手。他和蔼地叫住小秘书:“小姑娘,别跑了。”又打趣地对蒋绎说道:“小绎,比起你们谈总,我还是跟你更谈得来。” 林正彦在F国留学的时候修过一个相关方面的二学位,新能源在他自己的公司也是主营业务,所以林正彦对这方面知识的了解非常透彻。蒋绎跟他谈了两个小时,确实获益匪浅。眼看着该吃午饭了,蒋绎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场对话。 “这边,正彦。”蒋绎亲自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留下来吃饭吧,我们公司楼下有一家非常好的川菜——我记得好像是你最喜欢的?” 林正彦温和地笑了笑:“你还记得啊,真让我惊喜。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两人说笑着走向电梯,后面跟着谈氏和正源的几位高管。蒋绎刚刚按下电梯,就见李惠行色匆匆地向他走来。李惠老远看见他,似乎松了口气,蒋绎皱了皱眉:“小惠,怎么了?” 李惠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更严肃一些,她礼貌地跟林正彦打了个招呼,然后对蒋绎道:“谈总说,他今天没能亲自接待贵客,十分过意不去,让你务必好好招待他们。他已经订好韵安饭店了,你现在带他们过去刚刚好。” 蒋绎:“……什么?” 韵安饭店不说是B城最好最贵的饭店,也是数一数二的,谈衡愿意在那边招待贵客无可厚非。但问题是,那个饭店离谈氏和正源公司都有点远,他是没关系,可人家下午要是还有别的安排呢? 蒋绎压低声音问道:“谈衡又抽什么风!” 李惠一脸为难地迟疑了一下。 蒋绎立即敏感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惠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说道:“不是谈总。是……董事长。” 蒋绎转身就走,甚至都没顾上跟林正彦打个招呼。 许多年没在谈氏露过面的谈岳最近来公司有点频繁,难以遏制地引得许多人浮想联翩。然而蒋绎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在路上光顾着平复自己的情绪了。自从他确认了那件事后,还没有当面见过谈岳。其实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做心理建设才可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在他稍微清醒过来之前,已经敲开了谈衡的门。 “进来。”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说道。 蒋绎觉得自己有点莽撞了,但是现在后悔肯定是来不及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气氛不是很好,谈岳坐在谈衡的办公桌后面,谈衡站在一边。见他进来,谈衡忙迎了上去:“上午谈的怎么样?我这走不开,你去帮我招待一下他们。” 蒋绎没看他,只顾直勾勾地盯着谈岳。 如果谈衡不是心烦意乱的话,肯定已经看出蒋绎不对劲了。但是谈岳一开口,就把他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谈岳慢慢道:“小绎,听说谈正来了公司以后,一直是你在带的?” 蒋绎点点头:“是。” 谈岳了然:“那么他今天为什么没来上班?” 谈衡笑着插嘴道:“爸,谈正生病请假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谈岳哼了一声:“请假?为什么他在你家刚住了一天就病了?谈衡,你给我说实话!” 谈衡当然不能说谈正抽风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只好赔笑着安抚。谈岳本来就固执,在他的宝贝孙子这件事上就更不讲理了。任谈衡说破了嘴皮,谈岳就是不听,最后甚至还说道:“阿衡,他是你的亲侄子,你怎么就不能对他好一点?” 这可真是让谈衡百口莫辩,他觉得他对谈正够好的了,要忌惮他爸的手段,以及顾及这点微薄的血脉情分,他第一天就让谈正有多远滚多远了。 更要命的是,他眼看着怎么都哄不住谈岳,偏偏蒋绎还要火上浇油。他突然淡淡地插了一句:“您要是担心我们虐待谈正,就把他领回去吧。” 谈衡的笑容僵在脸上,谈岳愣了一下,继而勃然大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容不下他!尤其是你!”谈岳霍然站了起来,指着蒋绎说道:“我也活不了几年了,不过就想要个孙子,过分吗!你自己不能生,又不许别人生,甚至我儿子的遗腹子,你都要对他百般刁难!” “我没有区别对待他,更别说刁难了。事实上,我对他比对别人宽容得多,要不是看在他是谈衡侄子的份上,这种不会工作不会交际的废物我看一眼都嫌多,别说教导他了。”蒋绎垂下眼睛:“至于生孩子,以您的智慧应该一早就看得出我不能生吧?您要是这么介意这件事,为什么当初要同意谈衡跟我结婚?” 蒋绎这话说完,心里隐隐有了那么一点发泄的快意。谈衡惨不忍睹地闭上眼,下意识地把他往身后挡了一挡。 谈岳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他一直不喜欢蒋绎,可也没怎么难为过他,偶尔有那么一两次蒋绎都能容忍,所以这么多年下来,蒋绎还是头一次对他不恭敬。不过这何止是不恭敬啊,简直就是—— 七年之痒_25 “目无尊长!” 谈岳气得手都有点抖,大概有二十年了吧,二十年里从来就没人敢顶撞过他。他高高在上,被人供在神坛,他的手里有别人想象不到的力量,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忤逆他。谈岳说一不二,早就忘了被人反驳是什么滋味,蒋绎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对他来说已经几乎算得上是羞辱了。 谈岳当即就控制不住地砸了一个杯子。 他急步走到蒋绎面前,冷笑了一声:“小子,你很有种,跟你爸简直一模一样。谈衡跟你结婚,是为了可怜你,为了……”谈岳突然顿住:“现在看来你一点都不值得我谈家可怜,我给你钱,给你工作,原来是养了头白眼狼!既然这样,从现在起,你被解雇了!” 以谈岳的老谋深算,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愤怒到了极点。蒋绎反倒不生气了,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行啊,您的公司,您说了算。那我抓紧时间交接一下……” “小绎!”谈衡赶紧打断了他:“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林总他们连饭都没吃,你快去吧,别显得咱们失礼。” 蒋绎想说我都被解雇了谁还跟你咱们,但是谈衡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强硬地把他推了出去。 蒋绎现在觉得一味地避着谈岳果然不是什么好主意,比如刚才,他看着谈岳气急败坏的样子简直神清气爽,脑子都清醒了不少呢。 招待好了林正彦,蒋绎顺手又买了两身衣服,逛到四点才回去上班。谈岳已经走了,谈衡躺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似的。 不知道谈衡是怎么劝谈岳的,总之谈岳已经暂时打消了辞掉蒋绎的念头。 “小绎。”谈衡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他:“我跟爸爸说好了,会让你跟谈正在工作中少接触。” 蒋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以后就用不着接触了吧,你爸不是已经把我辞了么?” 谈衡叹了口气:“被胡说了,爸说气话的,怎么可能真的辞了你。” 蒋绎对谈衡这种隐含着“老爷子还是关心你”的傻甜白语气嗤之以鼻,不过他也不想拆穿谈衡。于是问道:“你打算把谈正调到哪里去?” 谈衡沉默了一下,表情壮烈:“不……小绎,财务总监马上要离职了,你交接一下,准备接替他的工作吧。” ☆、第二十章 蒋绎给谈衡当了六年助理,非常习惯并且喜欢他的职位。谈衡更巴不得把蒋绎拘在身边,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蒋绎在谈氏已经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提过要给他换个职位什么的。 但是现在因为谈岳一句话,多年的习惯即将被打破。 蒋绎冷笑了一声:“我走?可以啊,谁接我的摊子?” 谈衡摇摇头:“没人能接,我也没打算让别人接。只不过你辛苦一点,要把财务的事也管起来了。” 蒋绎看着他:“谈衡,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蒋绎抱着手臂,毫不退让地看着谈衡。谈衡无奈,只得实话实说:“谈正。” 蒋绎讥讽地笑了笑:“那可真是辛苦你了,你们家小少爷什么都干不了不说,不给你惹祸就不错了。” 谈衡无奈:“小绎,过段时间我再想办法调你回来。” 蒋绎:“过段时间?你是打算抹黑我一下给我降职吗?我觉得升迁也挺好,不想回来了。” 沉重的实木门在谈衡面前摔得震天响。 下班的时候蒋绎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搬空了,而且没等谈衡,问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谈衡立马暴躁了,冲回办公室拨了个电话:“你们那边进展得怎么样了?什么?没进展!没进展你还好意思收钱?什么叫‘才’两天!……废话,老子能不急么!你们再给我拖下去,老子媳妇都要没了!” 谈衡怒气冲冲地摔了电话,心想这群废物价钱要得挺高,事办得可不怎么样,看来他得想点别的办法了。 不到一个小时,谈衡的几个酒肉朋友就全知道蒋绎跟他吵架,摔了门离家出走了,纷纷假惺惺地表示唏嘘。谈衡本来打算一个人找个酒吧喝闷酒的,结果走到一半,收到了一条特别欠揍的信息:“哈哈哈哈哈哈哈恭喜啊!”发件人陈思勉,配图是他搂着一个半裸少年的自拍。 这种赤、裸裸的挑衅和炫耀谈衡绝对不能忍,于是陈先生光荣地获得了陪谈总喝酒的荣耀。 谈衡先到酒吧,点了一杯马提尼,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灌,满脸愁云惨淡。没过几分钟,陈思勉也到了,他一见谈衡的样子,乐了:“衡哥,你现在这样特别像公司倒闭走投无路躲债的中年大叔,啧啧,怪不得小绎不爱你了——我能拍照吗?” 谈衡慢慢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突然一拍吧台,把调酒小哥吓了一跳。陈思勉赶紧安抚道:“不像,你最帅,最帅!” 谈衡却不领情,大声吼道:“谁说小绎不爱我了!” 这一嗓子引来了不少关注,听见的客人立刻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原来是失恋了啊,哎,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帅哥。 谈衡相貌好气质好身材好,而且一看就是1,没多久就有小0按捺不住坐到了他身边:“哥,你能给我买杯酒吗?” 谈衡头都没抬:“滚。” 他声音不大,但是透着浓重的低沉可怖,搭讪的小0一怔,浑身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立马跑了。 陈思勉摇摇头:“我就不爱跟你一块出来,你往我旁边一坐,人家看都不看我一眼。哎,刚才那小孩长得还不错啊。” 谈衡嗤笑了一声:“胆小如鼠,我才说了一个字他就吓跑了,要是小绎……” 陈思勉翻了个白眼:“你可真勇敢,不如回家试试也让蒋绎滚?” 谈衡:“……” 陈思勉搬回一局,神清气爽。他往旁边张望了一眼,见刚才那少年还躲在一边的沙发里,时不时还会偷偷瞄一眼。陈思勉悄声对谈衡说道:“那孩子还看你呢,长得真挺好的,腰看着也软……” 蒋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烦不烦?我跟你说,我最讨厌那个类型的了!而且要是没有小绎,我肯定还是喜欢胸大腿长的姑娘。” 谈衡连要了三杯烈酒,一杯喝得比一杯快,陈思勉都有点吓着了。在蒋绎开始要第四杯的时候,他赶紧伸手拦了下来:“行了行了,咱们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好不好?” 谈衡眼神还是清明的,只不过说话有点不利索。他定定地看着陈思勉,半晌,竟然点头同意了。 陈思勉松了口气,半扶着谈衡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哪知谈衡一出门就开始作妖,大冷天地非要去路边唯一营业的一家大排档,陈思勉无奈,只好同意。他正盘算着多给老板点钱让老板给他弄点粥来,就听见那边还没坐稳的谈衡大喊了一声:“老板,来两瓶二锅头!” 陈思勉:“……”原来他同意从酒吧出来是因为嫌里头的酒不够劲! 陈思勉来不及阻止,就听见谈衡又叫道:“要56度的!” 七年之痒_26 ……他还挺清醒么。 陈思勉粥没要成,欲哭无泪地陪谈衡灌了三瓶高度白酒——虽然大部分都进了谈衡的胃。终于,谈衡趴在桌子上不动了,陈思勉立刻长出了一口气。他甚至来不及叫司机,伸手拦了辆车就把谈衡塞了进去。 其间谈衡差点吐人师傅一车,好在不知怎么没吐出来。好不容易到了谈衡家,陈思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上楼。他脱力般地撑着谈衡家的门,按了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陈思勉拖着几乎人事不醒的谈衡,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往人怀里塞,一边塞还一边说:“这可真不怪我,是他自己非要喝的,你可千万别找我算账啊嫂……嗯?你是谁?” 陈思勉一抬头,面前的男人怯生生地看着他,让他生出一种荒谬的违和感。他愣了愣,把谈衡又捞了回来,只见男人腼腆对对他笑了笑:“您好,我是谈正。” 陈思勉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谈老爷子新认的孙子。还真是挺……特别的。 陈思勉立马正经摆出礼貌的笑脸:“我知道你。那什么,蒋绎回来了吗?” 谈正摇了摇头。 陈思勉:“哦,那你能不能让一下,让我把这个醉鬼弄进去?” 谈正跟陈思勉一起把谈衡扶进门,期间谈衡各种不配合,没走出几米就把两人累得满头大汗。陈思勉暗搓搓地踩了谈衡一脚,然后对谈正道:“我看他这样是上不了楼了,就把他扔一楼客房吧,行吗?” 谈正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的脸有点红。 谈正引着陈思勉,把谈衡弄进了自己在住的那间卧室。 陈思勉不疑有他,歇了一会就告辞了,谈正看着自己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谈衡,露出了一个迷恋的笑容。 谈正尽心尽力地帮谈衡擦脸,带了凉意的毛巾一触到谈衡脸上,他立刻就皱了皱眉。谈衡动了动,迷离地睁开眼,只是目光涣散,似乎根本不认得人。 谈正大着胆子,抚了抚谈衡的眉眼。 谈衡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暴躁地皱着眉,但是非常乖。 谈正嘴角牵起一抹浅笑,恋恋不舍地站起身,到外面卫生间去换毛巾,走的时候还轻轻带上了房门。 卫生间响起稀里哗啦的水声,床上的谈衡突然睁开眼,眼里哪里还有醉意。他从床上一跃而起,首先冲到门口,反锁了卧室门。 紧接着,谈衡迅速从衬衫兜里掏出一只小东西,站在床上小心地把它放置在烟雾报警器上。早些年蒋绎有一回熬粥的时候烧了厨房,人还在楼上什么都不知道,从那以后他们家的每一个房间里就都装了烟雾报警器。那东西常年闪着微弱的红光,恰好能盖住谈衡放置在上面的东西启动后发出的光。谈衡又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角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打算把门锁打开接着装睡。 可不知什么时候,卫生间的水声已经停了。 谈衡还没来得及善后,谈正就已经回到了门口。谈衡眼睁睁地看着门把手向下旋动,门却没开。 谈正好像迟疑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谈衡的手心竟微微有些冒汗,然而紧接着,他就带着浓重的醉意高声叫道:“不开!我就不开!你不是摔门吗,不是离家出走吗?那你今天就给我睡书房吧!” 谈正哭笑不得:“小叔叔,是我啊。” 谈衡“哼”了一声:“没用!别以为找了别人来敲我就会给你开门!” 谈正:“……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信你仔细看看,你睡得是我的房间啊。” “胡说,这就是老子家!”谈衡听起来蛮不讲理,他醉醺醺地嘟囔了一阵不知所谓的话,渐渐地,声音低了下去。 鼾声响起。 谈正无奈地听着醉鬼打鼾,只好收了毛巾。本来一楼还有另一间客房可以睡,可是他犹豫了一下,抱着自己的外衣躺在了沙发上。 谈衡一边高高低低地打着鼾,一边仔细检查了他的微型摄录仪,这东西是个新研的样品,可以准确地记录视频和声音并事实发送到特定设备后。在确定东西可以正常工作并且藏得天衣无缝了之后,谈衡得意地躺回了床上。 ☆、第二十一章 谈衡在谈正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一点没睡着,还得发出高高低低的鼾声,十分辛苦。后来他估计着差不多了,这才翻身下床,故意弄出一阵响动。他跌跌撞撞地摸索到门口,发出“咣当”一声。 谈正在谈衡脚步声刚刚响起时就醒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动。然后就听见一声闷响,谈衡似乎吃痛地哼了一声,紧接着破口大骂:“蒋绎,你他妈敢把老子关在外头!” 从谈正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卧室门口,只见门把手动了好几下,然后门锁咔哒一响,大门从里面被猛地拉开。谈衡在门口站了好几秒,然后……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对面的洗手间。 谈正紧张地撑起一点身体,偷偷瞄着那边的动静。 水声和马桶抽水的轰鸣声音此起彼伏,谈正的心跳跟着水声一点点加速,卫生间的门再次打开时,他觉得那颗心都快跳出胸腔了。谈衡重重一下拍开地灯,迷迷糊糊地摸到楼梯口。暖黄色的光线四散蔓延开来,昏暗又暧昧。谈正再也忍不住了,他撑起身体,低声叫道:“小叔叔。” 谈衡似乎怔了一下,他回头循着声音走过来,只见谈正半倚在沙发上,身上只盖了一件大衣。谈衡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你怎么睡这了?” 谈正垂下眼眸:“你、你喝醉了,睡在了我的房间,还、还把门锁了……” 谈衡愣了愣,干笑了一声:“是吗?我不记得了。那不好意思哈,我这人酒品不大好,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谈正摇摇头:“没有。” 谈衡松了口气:“那就好,回屋睡去吧,家里暖气开得虽然足,客厅还是有点冷的。” 谈正对他笑了笑,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谈衡赶紧递了纸巾给他,担忧地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没发烧吧,你要是发烧了我罪过可就大了,老爷子非得活剥了我不成……”谈衡家一楼客厅的长沙发正对着玄关,十分不隐私。本来蒋绎早年弄过一排玻璃架子用来遮挡,可是谈衡某次喝得醉醺醺的,一进门就撞碎了一个架子,幸好人没事。当时蒋绎吓了一跳,再不敢弄这些又脆又硬的东西,生怕哪天谈衡不小心伤着自己。 所以当大门被推开时,站在门口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沙发上的情形。 从蒋绎那个角度看过来,谈衡半跪在沙发前,他的一只手还轻轻搭在谈正脸颊附近,形状十分暧昧。他不动声色地打开客厅的顶灯,抱着手臂站在门口:“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谈衡:“……” 老实说,白天蒋绎跟他吵完架之后狗急跳墙地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是因为他以为蒋绎今晚不会回来了。蒋绎自己有别的房子,每次他们争执比较大的时候他都喜欢去别的房子,因为“分开一晚上有助于恢复冷静”。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成了惯例,所以谈衡根本没想到蒋绎今天会回来。 他第一反应是惊喜,因为蒋绎肯回来就说明他差不多消气了;第二反应则是惊吓:□□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居然被媳妇撞破了,以后他做攻的脸可往哪搁! 谈衡根本想不到,蒋绎看到的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一进门就看见谈衡的手不知刚碰完还是要去碰谈正的脸,灯一开,谈衡惊愕,谈正羞怯。偏偏在这时,谈正开始欲言又止地解释了:“没、没干嘛,他喝醉了……” 七年之痒_27 然后就低头,说不下去了! 蒋绎冷笑一声,转身就往楼上走去。 谈衡目瞪口呆地看了谈正一眼,从地上一跃而起追了上去:“小绎!” 谈衡的行动力是惊人的,他三两步就赶上了蒋绎,一把抓住他的手:“小绎,你别生气,我真喝醉了!” 蒋绎被他拉得动弹不得,慢慢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谈衡虽然是装醉的,但是到底是实打实地灌了这么多酒,脑子确实不太灵光。他话都说出口了才觉得不太对,又急忙辩解道:“不,不是!我虽然是真喝醉了,但是我保证我什么都没做!” 蒋绎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你想做什么!” 谈衡:“不不不我什么都不想做!我没想到你会回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被一扇门隔绝,再也听不清。谈正直勾勾地盯着谈衡离开的方向,嘴角牵起一个扭曲的笑容。 房间里,蒋绎一言不发地往箱子里塞东西。衣服,洗漱包,充电器,谈衡吓得呆了两秒,然后嗷地一声扑过来,二话不说就把蒋绎塞进箱子里的东西往外扔。 蒋绎怒道:“你干什么!” 谈衡左手抱着两件衬衫,右手抓着笔记本充电器,誓死不放开:“小绎,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平时吵架你要出去冷静一晚上,我都由你了,但是!你要离家出走绝对不行!” 蒋绎:“……你给我放开,我要出差!” 谈衡:“不!我不……你要干嘛?” 蒋绎趁着他呆住的两秒钟里飞快地抢过自己的衣服重新塞回箱子里:“出差!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大半夜跑回来?” 谈衡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不是离家出走?不对,你要出差我怎么不知道?” 蒋绎冷笑了一声:“谈衡,我已经不是你的助理了,你忘了吗?” 谈衡立刻哑了。 蒋绎往箱子塞了十几件衬衫,六条裤子,三件西装外套,袜子内衣什么的更没数了。谈衡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去多久啊?” 蒋绎头也不抬:“两个星期。” 谈衡:“……还说你不是离家出走!” 蒋绎把最后一点东西塞进箱子里,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对谈衡吼道:“突然要出差怪谁啊!是谁当初在谈NE项目的时候雇了个十八流群演让我陪啊,啊?!” 谈衡:“……” 谈衡这人有点选择性遗忘的特性,在他潜意识里,他会强迫自己把对他不利的事迅速忘掉,所以那个Frank早就被他抛诸脑后了。蒋绎突然提起这事来,谈衡尴尬地一笑:“当时……不是没想到么。好了,大半夜的,赶紧睡吧。明天几点的飞机,我送你去机场。” 说完不由分说把蒋绎拉上床,迅速关了灯,八爪鱼似的把人圈进了怀里。 大概蒋绎是真累了,没一会呼吸就变得平稳均匀,谈衡在无声地笑了笑,也闭上了眼睛。 蒋绎一走,谈衡的日子也变得忙碌了起来。说实话,自从换了谈正这个助理后,谈衡就觉得自己的工作强度陡然增加了一倍。他们家大少爷实在不太适合助理的职位,既不能独当一面,也不懂看人眼色,除了每两个小时殷勤地给谈衡弄一杯不重样的饮品外,什么都不会做。 上午十点半,谈衡的视频会议被进来送咖啡的谈正强行打断,他简直掀桌的心都有了。看了看视频另一头的林正彦,谈衡只好干笑了两声。林正彦从来都是周全有礼的,即使心里笑翻了天也不会表露出来,可谈衡就是觉得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揶揄,神色间不由露出几分不善。林正彦见好就收:“看来这件事我们双方都还需要再考虑一下,谈总,您先忙,咱们过两天再谈。” 切断了视频,谈衡翻了翻桌子上的几分文件,发现都不是非常着急,就暂且扔在了一边。他鬼鬼祟祟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只MacBook air,插上耳机,聚精会神地看起了视频。 视频非常枯燥,里面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大多数时候都非常安静,看书或是打游戏,往往一件事能持续很久。 这正是他偷偷录到的谈正房间的监控视频。可是三天过去了,他什么线索都没有查到。 蒋绎走后的第一天,他的好朋友傅秉白在回家的路上跟一辆违规行驶的卡车迎面相撞,车头撞得惨不忍睹,卡车随即逃逸。万幸,傅秉白的车结实,虽然得送去大修,但是人只是受了点小伤。 包括当事人和警方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一个意外,除了谈衡。 因为事故发生的那个路段,摄像头刚好也坏了。 然而谈正的行为无比正常。每天跟他一起上下班,上班在常年纷杂的秘书处,他不可能有什么动作;而下班回家以后谈正基本在房间里一待就是整晚,除了洗漱和上厕所不会出去。他会非常规律地看两个小时书,然后打两个小时游戏,其间只喝一杯水。三天里他只接过两个电话,事后证明一个是谈岳的,一个是苏美的。而且这两个电话都非常短暂,根本看不出异常。 谈衡有些暴躁了,这件事毫无进展,而他本来是希望能在蒋绎回来之前处理好谈正,然后尽快修补夫夫关系的。 可是谈正不应酬没交际,回家连个电话都少打,这一天除了自己,他几乎就不会接触别的人,他究竟是怎么跟黑虎保持联系的呢? 谈衡耐着性子,又把视频翻了一遍,突然,谈衡摒住呼吸,眼睛直勾勾地定在了屏幕上。 ☆、第二十二章 在这一段段冗长的、正常得令人乏味的视频里,令谈衡觉得唯一有点反常的一件事,就是谈正打游戏的时候竟然会跟别人聊天,而且时而会聊得很频繁。 比如傅秉白车祸前的那一晚。 谈正这人没什么朋友,也不太爱跟人交流,谈衡很难想象他在游戏里跟某个或是某几个人话唠的样子。而且他玩的那种游戏很要求操作速度,队友之间的交流大多靠语音,像谈正那样一次打这么多字是非常不合时宜且浪费时间的。 谈衡很想看看谈正都跟人说了些什么,可惜摄像头分辨率不高,图片放得太大肉眼很难识别。 谈衡想了想,截了几帧图像发给自己公安系统的朋友,让他帮忙看看能不能把图处理一下。 做完这些,谈衡又特地给谈岳打了个电话。 “……对,傅秉白,就是他们家最受宠的那个老幺,前两天出车祸了。嗯?我去看过了,您放心好了。” 谈岳在电话那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你都处理好了,还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谈衡哈哈一笑:“这不是跟您说明天带谈正回家吃饭,顺便闲扯两句吗?还好傅家人以为是意外,没掀起什么风浪,否则就傅老大那个护短的性子还不得闹得满城风雨哦。” 谈岳不耐地打断了他:“傅秉初闹不闹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谈衡,你今天很奇怪,好端端的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七年之痒_28 谈衡:“就想让您高兴一下,真没别的意思。” 谈岳不悦:“你胡说什么呢!小辈受了伤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谈衡讶然:“还不是傅秉白那张嘴,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第一回见面就差点把谈正说哭了。我看这回这事对他来说也是个教训,好了以后就该知道怎么做人了。” 说完谈衡挂断了电话,看起来心情很好,甚至还哼了句歌。 而电话那头的谈岳气得差点摔了电话。 谈衡大概是在隐晦地提醒他,但是没有一句中听的话,大概是还为了蒋绎的事赌气。儿子翅膀硬了,整天就为了一个男人跟自己对着干;宝贝孙子本来乖巧可爱,可现在看起来也不让人省心。 谈岳疲惫地站起来踱了两步,他现在有点后悔自己头脑一热,就把黑虎带给谈正认识了。黑虎无疑是一把利刃,但是谈正却像一个三岁的奶娃娃。可以想见,让一个孩子手持利刃,固然会胡乱伤人,还更容易伤到自己。 何况黑虎又怎么会仅仅是把削金断玉的宝刀,他固执而危险,可是个连自己都要小心周旋的狠角色啊。 谈岳叹了口气,推开紧闭的大门,让阳光洒了一点进来。 白烈在院子里侍弄他的那些宝贝花草。夜里梅花开了,老管家早晨起来一看,兴奋得连早饭都没做。谈岳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白哥。” 白烈循声抬头,诧异地看了谈岳一眼:“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 谈岳沉吟了一下,慎重地说道:“白哥,我大概有小陈的消息了。” ============= 谈衡的心情非常不错,中午胃口大开,吃了三碗米饭,一大盘红烧牛肉,还有蔬菜若干。事实上,如果不是下午还要忙,他都想开瓶酒了。但是一直在一边偷偷看着他的谈正却一脸忧色,似乎非常担心。 谈衡心满意足地回到办公室,可还没来得及拉上窗帘睡个午觉,门就被敲响了。 被人打断的谈衡不太高兴,但是这个时候打扰他的一般都有比较重要的事,于是他赶紧坐到了办公桌后,正色道:“请进。” 哪知,进来的却是谈正。 谈正手里端着个杯子,热气蒸腾而出,谈衡一怔:“这是什么?” 谈正带着点期盼的笑意:“山楂茶。” 然而用不着他回答,谈衡已经闻出来了。 山楂是谈衡最讨厌的食物之一,连带着被嫌弃的还有各种山楂制品。谈正手里的这杯东西一闻就知道加的料很足,那味道酸得谈衡流出来了。 谈衡赶紧伸手推拒:“不不不不用了,阿正,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杯水我就不喝了啊。” 谈正一脸委屈:“可是您今天中午吃得太多了,需要一点助消化的东西。” 谈衡:“……不用,我消化能力可强了,睡一觉就又饿了。你别担心了啊,我真不是拂你的好意,我……山楂过敏!” 谈正听见这话虽然还是有点失望,可还是顺从地把山楂茶端了出去。谈衡长出了一口气,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吐完,那边谈正就又推门进来了:“小叔叔。” 谈衡挤出了一个笑脸:“还有什么事?” 谈正一本正经地问道:“小叔叔,如果是蒋先生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谈衡:“什么?” 谈正认真地重复道:“蒋先生啊。如果蒋先生见到您午饭吃多了,他会怎么做呢?” 谈衡心想蒋绎才不会管我午饭吃了多少,只要不动他的那份。然而他还是贴心地给了谈正一个答案:“他啊,大概会抽掉我的筷子,威胁我说:‘晚饭没有了!’” 谈正好像吓了一跳,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迅速关起门走了。 谈衡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盘算着下午让秘书去给他定做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一边锁上了办公室的门。 然而这个中午,似乎注定了谈衡是睡不成觉的。 谈衡觉得自己刚刚入睡十分钟,手机就响了。 他暴躁地把手机抓过来一看,只见是他那个公安朋友,立刻就精神了。他先是谨慎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确实锁门了,这才接通电话。 那边是来通知他,他上午发过去的图片已经处理好了。 谈衡有些意外:“这么快?” 那边哈哈一笑:“谈总吩咐的事当然要快了。哈哈,说笑的,你给我打包的那几章图啊,画质都很清晰,处理起来很容易。” 谈衡再三感谢,并且约了人吃饭,这才挂断了电话。 电话刚断,谈衡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然后一跃而起跑到电脑前去查邮件。在他看到自己收件箱里安安静静地躺着的那个图片压缩包时,激动得手都有点抖了。甚至连等待解压的那十几秒时间,都显得无比漫长。 警察蜀黍的科技手段不得不说是先进的,画面变得清晰了很多,尤其是电脑屏幕上的字,边缘被勾勒了一下,大多都能辨别出来了。前几张图上没有什么聊天记录,有也是零星几句诸如“A区”、“快”这样简短而没什么意义的话。而在文字记录比较多的图片上,这些话也不少,只不过中间还夹着几句指向比较明显的话。 比如,“我家住TX小区。” 公频聊几句私事也无所谓,谁都不会注意。但谈衡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因为无论是他家还是谈岳家,都不在TX小区。 而更让谈衡觉得证据确凿的,是后面几张里的一句:“我姓傅,行五。” 谈正随父姓谈,随母姓苏,是独子;而行五的那个傅姓人,大概刚好是傅秉白。 再看一眼时间,果然就在傅秉白车祸的前一晚。 只不过这些东西只能算是印证了谈衡的猜测,并不能真的当作证据。可谈衡依旧十分激动:只要能锁定跟谈正聊天的那一个或者几个人,他就有把握揪出黑虎了! 谈衡立刻联系了合作过几次的黑客,许诺了数目可观的报酬,并且痛快地支付了一大笔定金。黑虎或许身手了得,还有非常强大的反侦察技能,不过谈衡推测,他应该是个没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年男子,对近年来迅速兴起的网络计算机可能不会很精通。也许在他看来这种传递消息的手段非常隐蔽——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但是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在一个精通此道的有心人眼里简直无所遁形。 谈衡惬意地仰在椅子上,他遗憾地想道:这个逍遥法外二十年的独行大盗,大概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竟会栽在自己的队友手里。 ☆、第二十三章 七年之痒_29 几乎与B城位于同一纬度的F国这几天阴雨连绵,潮湿的寒气直往人骨缝里钻,轻而易举就能瓦解厚重的大衣好不容易积攒下的那一点温度。 如果有可能,蒋绎其实一点都不想出门。 白天的小酒吧里没有几个人,吧台后面只有一个调酒师,专心致志地擦着廉价的玻璃杯。蒋绎选了离壁炉最近的一张桌子,那里面燃着货真价实的柴火,只有聊胜于无的几分暖意,飘出来的烟气却熏得人眼睛有点疼。 蒋绎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半个小时,杯子里的牛奶都凉透了。 蒋绎往快要冻僵的手上哈了一口气,暖和没觉出来,雾气倒先漫上眼镜,遮住了视线。 酒吧门口那扇看起来有点年头的木头门吱吱呀呀地响了一阵,蒋绎觉得它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进来的似乎依然不是他要等的人,蒋绎焦躁地低下头,开始擦拭自己的眼镜,压根没注意到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的女人坐到了他对面。 “先生,借个火吧。”女人这样说道。 蒋绎惊讶地抬起头,只见对面的华裔女子大约四十上下,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然而风韵却到了最好的时候。短暂的愣怔后,蒋绎掏出路上特地买的银灰色Zippo递给女人:“送给您,我不抽烟的。” 女人也不客气,接过崭新的打火机揣进自己大衣口袋里。这就算接上头了,她坐在蒋绎对面,低声道:“你好,周月浓,你可以叫我周阿姨。” 蒋绎有点意外地看着她,周月浓笑了笑:“我跟你的父亲有过几面之缘,谈得上一点小交情,绝对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 周月浓这熟稔的语气让蒋绎觉得,她口中的这“一点小交情”绝不是仅仅像她说的那样;他们就算不是很好的朋友,应该也是关系密切的合作伙伴。想到这里,蒋绎的目光不免带了几分热切,因为蒋世元生前,还真没有多少至交好友。 周月浓恍若不见,脸上又带了公事公办的礼貌笑容:“那么,蒋先生这次约我们见面,是想委托些什么业务呢?” “我……”蒋绎开口竟有些犹豫:“我想知道一些我爸生前的事。” 周月浓很痛快地点点头:“这个容易,我现在就能给您。报酬两千,成交吗?” 蒋绎有点诧异:“这么便宜?” 周月浓笑了笑,拿出一只档案袋递给蒋绎:“我可以先交货,咱们老搭档了,我信得过你。” 蒋绎也没客气,三两下拆开拿出里面的东西,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半晌,他抽了抽嘴角:“就这样?” 周月浓交给蒋绎的这份文件里确实有一些蒋世元不为人知的往事,比如他曾经在比较困难的时候给蒋绎存下一大笔钱以保证他的生活;比如他在查出肺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蒋绎买了一个岛。这些事对蒋绎来说弥足珍贵,其价值远远不是两千块钱可以比拟的。但是—— 蒋绎擦了擦微微湿润的眼睛,说道:“您该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些。” 周月浓漫不经心地缕了缕头发:“别的啊,别的我们就不是很清楚了。” 蒋绎心领神会地拿出支票本。 周月浓看了他一眼,笑了:“小绎,我刚才那句话就是字面意思,你付给我再多钱,我也没法告诉你。因为我们真的不是很清楚。” 坦白说,这番说辞蒋绎是不相信的。这些人能挖得出八年前蒋世元遇害的真相,而且还能拿到证据,足见手段高明。而现在周月浓却一口咬定他们“不清楚”蒋世元的往事,甚至都不肯听一听蒋绎要问的是什么。她是真的束手无策吗?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周月浓正色道:“小绎,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父辈的事情你没有必要知道得太清楚。”她见蒋绎一脸茫然不甘的样子,叹了口气:“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 她说完就走了,留下蒋绎一个人坐在酒吧里若有所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酒吧渐渐嘈杂起来,蒋绎这才回过神,发觉自己的腿都冻的麻了。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还起了风,冰凉的雨点打在蒋绎脸上,又冷又疼。蒋绎把他花了两千块钱买的那只珍贵的档案袋小心地护在怀里,半边身子都被雨淋湿了。他爸不希望他追究以前的事,也许是怕他有危险,也许只是单纯希望他好好生活,可是……到底意难平。 B城。 谈衡让人跟踪黑虎已经三天了。他找的黑客很快就查到了跟谈正一起在线打游戏的那几个人,把具体地址定位了个七七八八,谈衡又派了人监视,拍到了一堆可疑人员的照片,最终在林正彦的帮助下,锁定了黑虎。 谈衡听说了这个消息后,立马打了鸡血似的要冲出去亲自上阵,幸好被及时拦下了。手下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个人警惕性很高的,住的地方鱼龙混杂,自己也非常谨慎,深居简出,周围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能觉察出来,这么多天我们也只拍到了一张照片。谈先生,必要的时候我们一定会请您过去,不过这个人的跟踪工作必须要由手段高明的专业人员做,不然很容易被他发现。” 言下之意,就是没事的时候您千万别去添乱。 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的谈衡还有点不满,左右颇觉得有点压力。幸好,这时一个电话拯救了他们。谈总在看到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立马就坐直了身体,一边示意他们赶紧出去,一边接通了电话,声音无比温柔:“怎么了,小绎。” 这是蒋绎到达F国之后,给谈衡打的第一个电话。 谈衡先是高兴,继而又有点担忧:F国的这个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蒋绎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里,谈衡一下子紧张了起来,F国可不比B城,他鞭长莫及,蒋绎万一有点什么事,他就是飞过去都来不及。谈衡等不及那边说话,就迫不及待地又问道:“你没事吧?” 幸好蒋绎的声音很平和,就是透着浓浓的疲惫,让谈衡松了口气,又有些心疼。他说:“忙完了就赶紧回来吧,出差太辛苦,吃饭睡觉都没个准点的。” 蒋绎敷衍地“嗯”了一声,公事公办地说道:“谈总,我需要给NE注资。” 谈衡有些惊讶:“你半夜打电话过来就为了这事?吓我一跳。NE怎么这么快就要钱了,你要多少?” 蒋绎:“两亿,要现金或是流动性高的资产。” 谈衡:“……这么多啊。唔,这事其实等你回来更好,如果实在等不及的话我去查一下账,晚点给你批复吧。年底了,你也懂的,公司的现金可不太充裕啊。” 蒋绎点点头:“可以,文件我传真给你了,你尽快批下去走手续吧,等我回来恐怕就要第二次注资了。账……你去查一查也可以,我前些天交接的时候查过的,现金足够。” 谈衡对他很放心:“你确认了就可以,我收到传真以后会立刻给你签字。不过这注资也太频繁了,为什么啊?” 蒋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一二三说得天衣无缝,谈衡点点头:“我明白了。宝贝,你这个想法不错,前期投入虽然大,但是能保证收益稳定丰厚。不愧是我媳妇,真厉害!” 蒋绎难得地什么都没有说。 谈衡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不过他没有多少时间胡思乱想,因为负责跟踪黑虎的人联系他了。 “谈总,目标出动了。您能马上来青山路112号底商食来大排档一趟吗,目标刚刚在这里坐下,没有点菜,看样子是在等人。” 谈衡风风火火地赶到青山路的时候,黑虎还坐在大排档里等人。谈衡的人隐藏在马路对面半人高的灌木丛后面,因为是长青植物,所以冬天也能把人挡得严严实实。谈衡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望远镜,只见黑虎坐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这个角度视线很好。 这个时间饭馆里根本没几个人,这个大排档又小,找准了角度就是一览无余,黑虎就是有心找遮蔽物都找不到。不过他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每隔十几秒,就会不安地瞄一眼手表。 谈衡悄声问道:“他在这坐了多久了?” “大概二十分钟。” 能让黑虎等二十分钟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会是谁呢?谈正那样的肯定不可能,难道……会是谈岳吗? 谈衡突然觉得,如果真的监视到自己的父亲,那可太尴尬了。 七年之痒_30 谈衡看见黑虎突然跳起来,奔向门口,却又站在了几步之外,一幅近乡情怯的样子。他的姿态有些滑稽,却能让人清楚地察觉出敬重的意味。谈衡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点点走进他的视线范围,然后定格在了中央。 黑虎等的“大人物”,竟是他家的老管家白烈! ☆、第二十四章 谈衡目瞪口呆。 他刚才还觉得跟踪到自己的父亲未免尴尬,可此时此刻他却宁愿出现在这里的是谈岳。 他们家这个默默无闻的老管家跟黑虎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不是一贯只管种花弄草包饺子么,他不是一向最疼蒋绎的么! 大排档里白烈和黑虎也不落座,就直接站在原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有点激动,就像是就别重逢的老友一般。又过了一会,他们好像是叙完旧了,白烈渐渐严肃起来,而黑虎则低着头,目光躲闪。 此时,谈衡脸上的神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而当谈衡看到黑虎在大排档里当场就给白烈跪下的时候,只觉得两腿发软,好像有点想跟着一起下跪。他脸色铁青,手一抖就把望远镜扔了。然后他一个字都没有说,扔下面面相觑的手下扬长而去。 谈衡翘了半天班,直接回家往他跟蒋绎的那张大床上一躺,郁闷地把枕头蒙在了脸上。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白烈深藏不露的事实让他到现在都没消化完。白烈在他们家待了快二十年了,一直低调安分,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气势,是那种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人。可这位深藏不露的老爷子会是谁呢?白小楼吗?可是年龄和长相都对不上啊。 谈衡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 大概是这些天他一直心事重重没休息好的缘故,谈衡的这一觉睡得非常好,还不合时宜地做了个春梦。梦里蒋绎不知为什么离家出走了,他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准备囚禁play,这样那样了很久,正要开始吃的时候,他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谈衡一时间还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因为梦里他也正是在这张大床上。可惜一觉醒来他身边并没有一个被捆绑得可怜又诱人的蒋绎,透过卧室门传进来的是谈正的声音:“小叔叔,你在家吧?要吃饭吗?” 起床气加上没吃上大餐的欲求不满让谈衡非常生气,他没好气地说道:“我很累,你自己吃吧。” 外面沉默了一下,然后犹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谈衡又躺回了床上,努力闭起眼睛想要把那个梦继续下去——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挫败地叹了口气,继续思索白烈和黑虎的关系。 想来想去,谈衡觉得如果白烈不是白小楼的话,那大概就只能是黑虎的亲爹了,要不黑虎干嘛跪他呢?谈衡干笑了两声,被自己的脑洞折服了。 不过无论如何,白烈对黑虎来说是非常重要且值得尊敬的人就是了。这就意味着他的调查又多了一条路。想到这里,谈衡打起精神一跃而起,给上次跟自己合作的那个工作室拨了一个电话。 白烈在他们家待了这么多年,谈衡潜意识里对他是相当放心的,所以今天这件事带给他的冲击才会这么大。不过谈衡一缓过这个劲来就好了——比起他亲爹杀了他亲岳父,还是老管家有可能是隐藏Boss这件事接受起来更容易。 那边一句话都没多问,痛痛快快地给了谈衡回复:“……对,还是那个价钱……嗯,谈先生,您放心,这个容易,最晚明天我们就能给您至少一条线索。” 谈衡对他们承诺的调查速度显然是满意的:“好,越快越好,随时可以给我电话。老爷子在我们家小二十年了,深居简出,行程也相当固定。三天去一次花卉市场,一星期去一趟图书馆,一个月去一趟银行,基本情况就这些,我等你们消息。” 交代出去一桩大事,谈衡胸口堵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挪了挪位,给了他一口喘气的余地,然后谈衡就见缝插针地饿了。谈衡下床打算去找吃的,却在拉开门的一瞬间愣住了。 谈正就站在他的房间门口。 谈衡额角的青筋不动声色地跳了两跳。 他站在这多久了?刚才的电话他听见了没有,听见了多少?自己有没有说什么明确的敏感话题?谈衡脑子里飞速转着,面带笑容地问谈正道:“有什么事吗?你这孩子真是的,也不说敲门,咱们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谈正手里端着和托盘,里面有一小碗米饭和一盘菜,一脸被谈衡灿烂笑容闪瞎眼的羞涩:“没、没有很久,听到您好像在打电话,怕打扰您就没有敲门。” 他这么一说谈衡倒不担心了,承认得这么坦然说明谈正至少没有听清。谈衡笑了笑:“没事,下回别这么拘束了。给我送饭啊?谢谢。刚才我睡觉呢,态度不好别往心里去啊……” 谈衡一夜醒了五回,生怕自己漏掉了电话或者邮件,可惜一个也没有。天刚蒙蒙亮时,谈衡的手机响了,他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扑到床头柜去够手机,结果微微让他有些失望。 不是他雇的侦探。 蒋绎疲惫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谈衡,你查过账了吗?” 谈衡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件事。蒋绎也许一直等着他,整晚都没睡,谈衡觉得有些愧疚:“对不起啊小绎,今天有点急事,我给忘了。你先睡,我一上班就给你签,签完我替你发。” 蒋绎没有说话,谈衡以为他生气了,赶紧说道:“小绎,你别急,要不我现在就去公司。” “不用!”蒋绎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也不是很急,你还是去核一下账吧,毕竟这么大的数目。” 谈衡笑了:“不用,你过目了的东西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小绎,你今天有点奇怪啊。” 蒋绎顿了顿:“是吗,可能太累了吧。” 谈衡赶紧道:“那你休息一下,那边忙完就早点回来。” 放下电话,谈衡彻底精神了。他干脆去冲了个澡,换好衣服直接下楼去了公司。他现在越来越没耐心跟谈正一起吃饭,尤其昨天白烈的事搅和得他心烦意乱,他真怕自己一个冲动,就演不下去了。 也幸亏他今天没等谈正,因为半路上就接到了私家侦探的电话,约他见面详谈。 谈衡火急火燎地赶到约定地点,对方已经在等了。这回来见他的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谈衡不由得皱了皱眉:要知道,这么漂亮的女人坐在这里可是很惹人注目的,尽管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女人对他笑了笑,优雅地伸出一只手:“谈总,我是周月浓。” “您要查的这位白先生可严谨得很,您要详情的话恐怕还得加钱。”周月浓道:“基本资料都在这里,这是官方登记信息,平平无奇。至于生活方面,实在不好意思,时间仓促,我们得到的信息跟您提供的非常接近。只有一点,白先生每个月去银行,都会给一个帐号汇钱。” 周月浓递给谈衡一张便签纸:“就是这个。” 白烈的资料还真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至少从这份官方登记的信息上是看不到的。这上面写着,他出生于北方的一个农村,高中学历,父母妻子早逝,没有儿女。三十年前,大批农民进城务工,白烈也是其中之一。他先在谈氏当保安,后来又当了谈岳的司机,某次车祸受伤留下点后遗症,于是便在谈家做起了管家。 谈衡大致看了一遍,确实是份天衣无缝的履历,不过他觉得这玩意要么是假的,要么……还是假的。 他的目光集中在了那张写着一串数字的便签纸上。 “收款人名叫尹维,是个不怎么出名的十八线艺人,今年刚二十岁。白先生每个月往他的账户上汇两万块钱,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每次汇款用的账户都不一样,而且都是匿名。”说到这里,周月浓笑了笑:“看不出来,您家管家的工资还真是高呢,还需要人么?做饭打扫我样样都很精通哦。” 谈衡道了声说笑,敷衍过周月浓,若有所思地攥紧了那张纸。 尹维……这个人对白烈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可是白烈在他家待了近二十年他却一无所知。不过现在这些对谈衡来说都不重要了;因为这个不太起眼的尹维,大概就是他终于找到的白烈的软肋。如果说白烈对这整件事里最危险的那个因素有着莫大的影响力的话,那么是不是他控制了尹维,就等于间接束缚住了黑虎呢? ☆、第二十五章 七年之痒_31 查一个十八线小明星的底细,对谈衡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他立即把这件事交代了下去,本人则跟周月浓谈起了第二桩生意。 “周小姐,上次我拜托贵司查的那件旧事,可有什么结果了么?” 谈衡口中的“那件旧事”,指的正是多年前蒋世元和谈岳的旧恩怨。 蒋世元和谈岳一直是非常好的合作伙伴,他们彼此都曾为对方带来过丰厚的利益,好像也从没有因为利益分配而有过什么大的分歧。那么,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能让这样两个人反目成仇,甚至到了生死相见的地步? “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恐怕只有两位当事人心知肚明了。”周月浓摇摇头:“不过嘛,我这边倒是有点别的消息,你大概会感兴趣。” “蒋世元先生跟我们关系匪浅,我们事务所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就是他赞助的。” 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侦探事务所却是出奇的手眼通天,基本上没有他们挖不出来的消息,固然本事了得,人脉之广恐怕也不容小觑。B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求他们接一单生意,但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事务所最早正是出自蒋世元手里。 “我大哥是个重情义的人,蒋先生当年知遇之恩,他一记就是三十年,蒋先生的每件事他都记在心上。”周月浓叹了口气:“蒋先生过世前交代过一些事情,不能让小绎知道,不过——” 谈衡殷切地看着她,周月浓继续道:“不过他没说不能让你知道。但是出于职业素养我要事先提醒谈先生一句,我下面说的这些事是我的亲身经历,而不是调查得出的结论,所以叙述过程不能保证完全客观,希望您保持自己的判断。” “我要说的这件事,是关于白小楼和谈、蒋两位先生的一段往事。” 白小楼多年前就名声在外,一开始混的是黑、道,后面渐渐洗白,摇身一变成了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不得不说,白小楼做起生意来很有一套,很快,他不用依靠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和买卖,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算是洗白成功。 但是,出身这种东西,想要摆脱,谈何容易。 白小楼手底下不太平,很多人还保留着好勇斗狠的习性,甚至对他越来越“正常”的处事方式十分不满。为了维持平衡白小楼可谓殚精竭虑,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养着黑虎这种危险的心腹。 “白小楼和蒋、谈二位是怎么认识的这点我们不得而知,我要说的,是白小楼的死。” 白小楼死于帮派火拼,被手下暗算,一枪穿胸而过,当场毙命。这是官方说法。很少有人知道,白小楼被枪击不假,重伤垂危也不假,但是最后黑虎拼命护着他杀出一条血路,把他送到了蒋世元的医院里。 蒋世元当时很为难,他实在不愿意招惹这种麻烦。黑虎当即求到谈岳那里,不知许了什么好处,让谈岳答应出面游说。 但是当时蒋世元已经开始着人准备手术了,他实在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人死在自己家门口。总之事情的结局就是白小楼不知所踪,而黑虎对谈岳言听计从。 沉浸在回忆里的周月浓悠悠地吐了一口气:“他们三个人的纠葛表面上看来就是这样了,但是个中隐情就没有人知道了。比如黑虎在危急时刻为什么首先想到的是蒋先生的医院;再比如……白小楼死后不到一年,谈家就多了个管家。” 周月浓的话模棱两可,十分引人遐想。谈衡跟她告别后,整个上午除了给蒋绎签文件,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下午,谈衡委托查尹维的人给了他回话,听完以后,他简直有种再次找到奋斗方向的振奋感。 下班后,谈衡二话不说把谈正塞进一辆出租车里,狞笑道:“那什么,自己回家吃饭吧,我出去喝酒了。”然后还没等谈正说什么,他就迅速甩上了出租车的门。 这个时间从谈氏大楼到谈衡家起码能堵两小时,谈衡目送着载着谈正的出租车化作水滴汇聚在堵车的大潮中,得意地笑了笑。 谈衡的交通工具是两条腿,反正目的地也不算远。 算算时间,他还在路过便利店的时候买了几个饭团。 谈衡七拐八绕地拐进一条看起来有点年头的胡同,临街的几户还肯修饰一下做做样子,越往里就越破旧。古老的青石板路每隔几步就会缺一块,露出底下潮湿的泥土。谈衡在125号门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院子看着就跟没人住似的。 墙上的砖头看起来都酥了,瓦片七零八落,更别提那扇老朽的木头门,谈衡觉得那锁就是个摆设,这门碰一下也就离散架不远了。而事实上,这门锁也确实是个摆设——谈衡一推,大门连反抗一下都没有就开了。 就这样,谈衡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别人家里。 院子里堆满杂物,角落里挤着一棵半死不活的桃树。谈衡再一推屋门,居然还是没锁,他就这么登堂入室,坐在了人家客厅沙发上。 谈总就跟回了自己家似的,也不开灯,摸出兜里的饭团就开始吃。过了一会,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紧接着昏黄的灯光从老吊灯上四散开来,进门的主人被沙发上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家!”屋主长得比谈衡起码大一圈,胆子可好像不太跟他的提醒匹配:“我、我跟你说,我可是会报警的!” 谈衡慢慢抬头,对主人微笑了一下:“Frank。或者说,我应该叫你关佑来?” 竟是谈衡前段时间雇了去骗蒋绎的那个毛熊群演。 毛熊一见谈衡,愣了足足五秒,转身就跑。谈衡早有准备,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按在墙上。关佑来虽然块头不小,可惜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被谈衡一把按住就开始鬼哭狼嚎:“谈总!那事您真不能怪我,您自己都想不到蒋先生会找到我家里来吧!” 谈衡笑了笑,没说话。 关佑来呆了一呆,接着破罐破摔地说道:“我、我没钱!钱都花完了!您、您就是找人揍我一顿我也还不上了!” 谈衡差点笑出来。他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关佑来的脸颊:“Frank啊,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讨债的手段,就仅仅是揍你一顿而已吧?” 关佑来:“那……你还想怎么样?” 谈衡突然觉得这个傻毛熊有点好玩,他把人甩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抱着肩膀堵在门口:“关先生,你演过的那些电视剧里,就没有黑道大哥砍人手脚的情节?” 关佑来吓得脸都变色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勉强笑了笑:“没有啊,这种情节过不了审。” 谈衡了然地点点头:“那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实中是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谈衡在某些方面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这个毛熊演露馅害蒋绎跟他吵架的事,谈总到现在都记恨着呢。他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关佑来,气氛被他搞得异常紧张,可怜的关佑来脖子后头的绒毛都竖起来了。 然而就在谈衡得意忘形地认为关佑来已经被他吓坏了时,关佑来却突然一跃而起,撞开窗户跳到了院子里! 谈衡:“……” 关佑来看起来虽然打架不太行,不过灵活程度放在他这么大的块头里却相当不错。他转眼就要跑到门口了,谈衡啼笑皆非:“关佑来,你给我站住!” 关佑来显然不可能听他的,拉开院门就要往外冲。谈衡也不追,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跑得了,尹维也能跑吗?” 这一句的效果意外的好,关佑来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关佑来低着头,就像被什么东西推着似的,被迫走回屋里,站在谈衡面前。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声音也变得严肃嘶哑:“谈总,钱我一定会还的,您别去找他。” 谈衡玩够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真以为我是来讨债的?” 关佑来惊讶地抬起头:“那您……” 谈衡耸耸肩:“巧合而已。我要找的人,恰好住在你家。” 关佑来和尹维住在一起,这事很少有人知道。他立刻警惕地看着谈衡,那表情就像一只护食的大型犬。 谈衡笑了笑:“别紧张,关先生,我真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七年之痒_32 关佑来神色十分难看:“那您来做什么?” 谈衡轻笑了一下:“我?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捧他而已。” ☆、第二十六章 二十四孝忠犬攻谈衡包养小明星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遍了他整个朋友圈,一时之间,各种版本的桃色八卦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谈衡总不能逢人就解释,何况他的真实动机也没法跟人说,只好沉默不语。没想到他的这种态度反倒成了坐实传言的依据。 终于,在谈衡亲自带着尹维出现在自家旗下的星汉娱乐时,谣言的离谱程度冲上峰值,甚至连远在F国的蒋绎都亲自来了电话。 “谈衡,咱俩婚变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谈衡:“……” 蒋绎煞有介事地说道:“听说咱俩感情破裂,你包养了好几个小明星,我愤而出国,马上就要签离婚协议了,不行还得闹上法庭呢。” 谈衡:“……小绎,你信吗?” 蒋绎嗤笑一声:“我当然不信了,就是跟你分享一下八卦。这造谣的连内情都不清楚,还挺敢编。咱俩要离婚还签什么协议啊,现在的这份直接终止就可以了……说起来,咱俩那份协议好像快到期了,要续吗,甲方?” 谈衡一怔。这件事过去了那么久,久到谈衡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它没发生过,蒋绎突然提起,实在猝不及防。 他们的婚姻,并没有一个十分光彩的开端。 当年蒋世元刚刚去世,蒋家大厦倾倒,风雨飘摇。彼时蒋绎尚且稚弱,支撑起自己的生活犹捉襟见肘,哪里斗得过一群老谋深算的掠食者?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帮人把蒋世元一生的心血瓜分殆尽,自己也不得不中断学业,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做了个会计。 直到半年后,谈衡回国。 谈衡当年因为蒋世元临终前一句“照顾好小绎”,回国第一件事就是跟蒋绎求婚。 可是蒋绎没答应。 谈衡垂头丧气地苦思冥想好几天,只好迂回地对他说:“咱们不领证,就先签个婚姻协议,我答应了你爸要好好照顾你。七年,我照顾你七年,等你羽翼丰满,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电话那头谈衡久久不说话,蒋绎不由得疑惑:“怎么了?你不会真的不想续了吧?” “不是!”谈衡赶紧道:“我是想……小绎,咱们的协议也快到期了,这约就别续了,咱俩感情这么好,不如挑个好日子,去把证领了吧。” 蒋绎忍不住牵起一抹微笑:“好啊。” =============== 三天后。 “感情好?这是怎么回事!”蒋绎怒气冲冲地把手机摔在谈衡面前:“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蒋绎今天早上才从F国回到B城,结果来接他的司机堵在了路上,他于是去附近酒店吃早饭,顺便瞭了眼新闻。 结果就看见推送消息头条:谈氏少东疑婚变,与同性艺人举止亲密。 标题算不上掉节操的那种,并没有故意吸眼球博出位。下面的配图在偷拍里算得上是比较清晰的:谈衡的手虚虚搭在身边年轻人的肩上,微微侧着脸,似乎在说些什么,配着黄昏的光线显得闲适安然。出镜小区谈衡也认识,因为他们家的另一套房子就在这,蒋绎自己还住过一段时间! 蒋绎火冒三丈,也不等司机了,立马打了辆车回公司兴师问罪。 手机被他用力过猛砸黑屏了,谈衡一个字都没看见。他疑惑地看着蒋绎:“什么?” 蒋绎气得冷笑了一声:“装糊涂是吧,那我问你,你最近招待了什么客人,不能带回家,还特地去了风秀那套房子?” “啊,那个啊。”谈衡有些狼狈地摸了摸鼻子,那条消息他早上也看到了,还没来得及处理,哪知道这么巧就叫蒋绎看见了,“不是,你别误会,那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来B城发展的。我想反正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让他借住一段时间,这不你出差,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么,媒体瞎写,你可别理会。” 本来吧,这事要是谈衡告诉蒋绎的,蒋绎估计根本不会在意。他没那么多闲心看八卦,就算事后有点风言风语传到他耳朵里,他也会认为真的是媒体乱写。可是现在谈衡还没来得及说,这件事就被爆了出来,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谈衡这话,简直就像每一个出轨男人的诡辩一样。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谈衡突然闭上了嘴。 蒋绎冷笑了一声:“朋友的孩子?谈衡,你觉得我一百六的智商,长的这颗脑袋跟你的那个一样是个摆设吗?你什么朋友我不认识,到底是哪个有这么大的儿子!” 谈衡:“……”这可实在不是他准备不充分,而是因为正常情况下,蒋绎根本不会多问一句! 这就是他们之间引以为傲的信任啊。 ……现在正在遭受严峻挑战的信任。 “好吧。”谈衡见编也编不通骗也骗不过,无奈之下只好说了实话:“这两天我是在捧一个小明星,但是不是包养,绝对不是包养好吗!” 蒋绎点点头重复道:“绝对不是包养。好,那谈总,您能告诉我您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吗?” 谈衡的嘴张了又张,始终没有想好从哪开口。说尹维是白烈的儿子?说白烈是黑虎的前上司?那是不是还要说谈岳雇人谋杀了蒋世元,而他当时刚好在场?这些事谈衡一个字都不想给蒋绎知道,于是到了最后,他只好说道:“我……就是看他挺有天分的。” 蒋绎怒极反笑:“你还能看出来他有天分!我怎么不知道我出差不过一个星期,你就改做娱乐业了!谈衡,这就是你的解释?好,三天前我听说你包养小明星的时候还当笑话讲给你听,现在看来似乎我才是那个笑话。那谈衡你告诉我,网传谈氏少东婚变,是不是也是真的?” 谈衡连连摆手:“没有!这个绝对没有!小绎,我……我虽然现在没法给你解释,但是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包养小明星!” 蒋绎看了他好几秒,最后失望地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解释没有一个字,道理也不肯讲,只会说让我相信你。行,这次我还信你。可是谈衡,信任是和爱一样的消耗品,那么多年攒下来的这一点点,你打算分几次挥霍光呢?” 一大早两人不欢而散,蒋绎疲惫地拖着箱子,去了楼下自己的办公室直接开始工作。而谈衡对着电脑发了半小时呆,脸色一点一点地阴沉了下来。 这次的事,怎么这么巧!昨天他才第一次带尹维去的那套房子,怎么就会有人在那蹲点等着拍他了?尹维又不是什么当红炸子鸡,而谈衡本人也不具备什么娱乐性,还真有狗仔会特地跟踪他们俩吗? 谈衡以为蒋绎这回起码得三天不跟他说话,可没想到,蒋绎当天中午就过来了。 “谈总,签字。”蒋绎一幅公事公办的态度,面无表情。 虽然只是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四个字,也足够让谈衡惊喜了。蒋绎递过来的东西他连看都没看,刷刷两笔就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蒋绎皱了皱眉:“很重要的东西,你都不要看一眼么?” 七年之痒_33 谈衡却只顾笑嘻嘻地看着他:“不看,你让我干什么我都乐意。” 蒋绎翻了个白眼:“如果是离婚协议呢?” 谈衡一幅大惊失色的样子:“那可不行,那玩意我就是签了也不会认的!我的身家性命都可以给你,就是离婚不行!这样就算我死了,你都得是我的未亡人。” 蒋绎定定看着他,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他突然抢过谈衡手里的文件,落荒而逃。 蒋绎心乱如麻。其实早上他对谈衡说的那句话,他一直都挺想还给自己的。爱和信任是同样的消耗品,他又能消磨几次呢? 如果是他做的那些事的话,那大概只有一次吧,蒋绎苦涩地笑了笑。 他心事重重,走得又急,根本没留意就跟人撞在了一处。冲量还挺大,蒋绎被对面的人撞了一个趔趄,手里的文件夹应声落地,纸页飞得到处都是。 “不好意思。”蒋绎头也没抬地道了句歉,赶紧就地蹲下收拾。 撞人的那位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却也没走开。蒋绎把文件整理好,抬头一看,发现这位跟他狭路相逢的,赫然竟是赵青。 蒋绎跟赵青没什么过节,却也谈不上什么交情,除了工作关系外,蒋绎大概还隐约知道当年瓜分他爸股份的,可能也有这一位。现在蒋绎没心思应付他,敷衍地点点头就走,连一句话都欠奉。 赵青没拦他,却说了句话:“蒋总负责NE,算是如愿以偿吧?人啊,对喜欢的东西总是偏心的。” 蒋绎停下脚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青耸耸肩:“没什么。蒋总有时间吗,咱们不如聊一聊?” ☆、第二十七章 蒋绎的感觉不太好,赵青挂着一脸老谋深算的笑容,对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刚才的文件撒了一地,蒋绎也不敢肯定赵青看见或是没看见什么。可他尽管心里有点忐忑,表面上却还是镇定如常。他对赵青笑了笑:“您是长辈,您先请。” 赵青的办公室里是清一色稳重深沉的红木家具,墙上挂着字画,养着名贵的花,茶几上还摆着一个巨大的茶海。赵青亲手泡了一壶茶,倒了一杯递给蒋绎:“来,尝尝我的茶。我在武夷有个茶园,他们每年采给我的茶叶都是最好的。” 蒋绎的茶道水平仅限于能够大致分辨出茶叶的好坏,不过要是好到一定程度,比如一千的和三千的,喝在他嘴里可就差不多了。他也不装模作样,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中肯地评价道:“很香。” 赵青笑了:“蒋总性情中人。” 赵青又给他斟上一杯,便不再管他,自顾自端起小茶盅呷了一口,又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你跟谈总结婚七年了吧?感情一直那么好,真让我们这些老家伙羡慕啊。” 蒋绎一时间不太明白他的意图,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青放下茶杯,又继续道:“早上的新闻看见了吧,叔叔劝你一句,别放在心上。咱们都是男人,你还不明白这里头那点事么?我看他也不过就是新鲜两天,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别说谈总了,就是你自己,难道就没有那么一刻半刻想尝尝鲜的?小绎啊,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再回过头来想想这些事,恐怕都不值得你笑上一笑,骂上两句。” 蒋绎听到一半,就把赵青的话里的含义勾勒出了个大概。赵青是个日理万机的大公司高层,不是居委会大妈,平常没有管闲事的癖好,更没有关注八卦的闲心。至于自己和谈衡的事,他没有劝和的立场,也没有挑拨的必要。无事何必献殷勤,赵青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来探自己口风的。 在坑谈岳这事上,蒋绎当然不介意多几个队友。只不过,赵青这种偏要沉住气等对方先开口的合作姿态着实不讨喜。第一回合,谁也不愿意落了下风。于是蒋绎垂下头,说道:“那个小明星吗?谈衡说报导不实,我信他。” 赵青不怎么明显地顿了一顿,继而笑道:“原来是误会啊,那就好,就是害叔叔白担心一场。谈家父子呢,都是一脉相承的……嗯,耿直,心地不坏的。原来你父亲还在的时候啊,谈岳那个老家伙……”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你看我,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铺陈出来干什么,人老了,小绎,你可别见怪啊。” 赵青并没有真的想追忆往事的意思,他只不过是想透露一个消息:从前谈岳常与蒋世元起争执,而他常常是站在蒋世元一边的。然而这种马后炮的感情牌在蒋绎看来实在不合时宜,因为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他对赵青笑了笑,直接站起身来:“谢谢赵叔叔款待了,不过我刚回来,积压的工作还没处理完,实在不能再多耽搁了。” “好吧。”赵青突然在蒋绎身后叫住了他:“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要作古的前浪要被你们拍死在沙滩上喽。小绎啊,NE是个好项目,可是你投的钱也太多太频繁了吧?” 蒋绎没回头,心里却是一动:他果然看见了! 赵青继续说道:“小绎,你是聪明人,叔叔言尽于此。如果你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叔叔帮忙的,尽管开口。叔叔给你交个底,我呢,一辈子没做过慈善,只不过利字面前,也想分一杯羹罢了。” 蒋绎最终也没给赵青一个明确的答复,可赵青知道他是默许了。蒋绎体贴地替他轻轻关好门后,赵青轻轻出了一口气。他这一次赌得不错,谈家这个剩不下几个人的后院,确实是要起火了。 尽管接到了一根橄榄枝,而且是根有可能大有作为的橄榄枝,可蒋绎依旧高兴不起来。他无意识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推门,没开。 蒋绎皱了皱眉,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十八层,原来做谈衡助理时用的那个小隔间。 幸好这会是饭点,不然被秘书处那群姑娘看见,他的脸都要丢光了。蒋绎赶紧转身,三两步奔到楼梯口,却在拐弯的地方再次撞到了人。 这回蒋绎抱得紧,文件夹没散架。可惜运气实在太差,他撞到的居然是谈正。 蒋绎一点也不想跟谈正说话,而且他相信对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蒋绎敷衍地对他点了点头,迈步就走。 “蒋总留步!”谈正却叫住了他,而且语气竟然很客气。 蒋绎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又是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是你啊,有事吗?” 谈正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整个人都变得谦和有礼起来,他友善地对蒋绎笑了笑:“您来找小叔叔吗?” 蒋绎绝对不想告诉谈正他是因为习惯走错了路,于是顺坡下驴:“忙昏头了,过来才想起他现在应该在休息,就算了。你也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吧,谈衡的助理可不轻松。” 谈正却意味深长地看着蒋绎:“他没有休息。” 蒋绎被他看得十分不舒服。谈正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孩子,真心诚意地炫耀着自己比别人多知道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秘密,但蒋绎竟然感同身受着他的幼稚,并且非常介意。那明明是他的谈衡,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他的,为什么要由一个外人来告诉他,“他没有休息”? 蒋绎很想意气用事地转身离开,可他偏偏站住了。谈正以往对他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他很想知道谈正今天突然发生巨大变化的态度到底是因为什么。 谈正比赵青好的一点是比较沉不住气,他见蒋绎没有露出一点好奇的样子,便直接说道:“蒋总,您看新闻了吧。” 蒋绎:“……”他有点烦躁地想道,谈衡的那个“朋友的孩子”可真够引人注目的,看看借了个房子给他惹来了多少别有用心的人。 谈正有些惊讶:“你没看?小叔叔包养小明星的事你不知道?” 蒋绎:“你想多了,那是谈衡朋友的孩子,房子是借住的。” 谈正脸色古怪,看着他的样子竟然还带了一丝怜悯:“哈,借住,你信了?小叔叔连下午的会都推了,难道就是为了去看‘朋友的孩子’?” 蒋绎的眼角终于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谈衡还不知道他前脚走,后脚就被新晋助理卖了个底掉,他此刻正在尹维家暴跳如雷呢。 “你说吧,娱记是不是你叫的!” 七年之痒_34 尹维脸色有点发白,却是出人意料的镇定:“是我。” 谈衡没想到他这么诚实,怔了一下然后变本加厉地咆哮道:“你!你什么毛病,叫娱记做什么?!你给我老实一点!赚不赚钱无所谓,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害我!” 谈衡暴怒的样子是很吓人的,尹维忍不住往沙发的角落里缩了缩,一个字都不敢说。谈衡也不在意他回不回应,狂风暴雨地发泄掉胸中的闷气,平静了一下,说道:“全国认识我的有几个人,你拉着我炒话题能有什么热度!说吧,你为什么叫娱记?” 尹维咬了咬嘴唇:“我、我怕您反悔。” 谈衡:“什么?”继而更愤怒了:“我看起来像是言而无信的人吗!” “不是,我……我是怕您忘了。”尹维顺利说出一句话后,往后就出乎意料地顺当了:“您什么都不要,我也不能替您赚钱,就算您以后忘了,我、我也……”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嗫嚅:“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谈衡:“我不是带你见过经纪人了么!你没当过艺人吗,以后经纪人会负责你的一切,跟我还有什么关系!而且咱俩合约里怎么写的?我去一些社交场合会偶尔带上你,又怎么会忘了?” 尹维低声道歉:“我就是心里不踏实。” 谈衡哭笑不得:“怎么,难道你还嫌老子没睡了你不成!我告诉你,我可没兴趣出轨,你……等会,我接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来自谈家老宅的座机,谈衡一接起来,另一头竟然是白烈。 “白叔?怎么了,我爸没事吧?” 白烈却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跟小绎还好吧?” 谈衡一怔,随即就想到白烈可能是看了新闻,连忙解释道:“我们没事,新闻乱写的。那就是一个借住的朋友,小绎也知道这件事的。” 挂断电话后,谈衡没好气地瞪了尹维一眼:“看看你给我惹的麻烦!”说完他烦躁地摆了摆手:“算了,下不为例,我走了。” 出了楼门,被冷风一吹,谈衡灵机一动,却是突然想到了一桩事:媒体曝光也许是个好主意;这么一来,既能让白烈注意到尹维,又不会惊动谈岳,一举两得。只不过,这回他得先同蒋绎打好招呼。 ☆、第二十八章 从尹维那里离开,谈衡深觉自己了了一桩心事,走路都轻快了不少。他推开家门的时候甚至还哼着歌,结果冷不防听见蒋绎的声音:“什么事这么高兴?” 谈衡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说回家炖上汤过去接你呢。” 蒋绎轻声道:“不用了,我车修回来了。你下午去哪了?” 谈衡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早就准备了天衣无缝的说辞,因而对答如流:“去谈点事,就是珞海那个齐英白,记得吧?” 蒋绎点点头:“记得。珞海离风秀不远吧?” 蒋绎的情绪其实不太好,但是十小时的漫长旅途加上马不停蹄的一整天工作,让他脸上的疲态遮掩了一切。所以谈衡没看到,他只看见蒋绎的脸色是略显病态的苍白,不自觉地流露着一丝脆弱;衬衫却依然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愈发显得禁欲。 让人真想一把撕开,听听扣子洒一地的声音。 谈衡这么想着,还真就付诸行动了。 他上前一步,冷不防把蒋绎抄起来扛在肩膀上,另一只手还没忘拎起他扔在一边的箱子。谈衡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一脚踹开卧室门。 蒋绎怎么都没料到自己酝酿了一下午的兴师问罪还没等开始就这么胎死腹中了,不按常理出牌的谈衡把他的箱子往地上一扔,发出很大声的闷响。蒋绎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挣扎一边怒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谈衡淫、笑了两声:“别急嘛,放,我这就放。”说着他将按在蒋绎腰上的手往下挪了挪,暧昧地在他屁股上捏了两把:“心疼死我了,连这都瘦了。” 蒋绎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一股脑涌到了脸上,简直羞愤欲死。他狠狠一膝盖顶在谈衡肋骨上,可惜那个体位不太好用力,谈衡在肾上腺素蓬勃分泌的状态下痛觉又很迟钝,以至于那一下大约只起到了一个欲拒还迎的效果,谈衡反倒更兴奋了。他一下把蒋绎摔在床上,饿狼一般地扑了上去。 蒋绎被他摔得天旋地转,等他缓过神来,谈衡已经开始动手撕他衬衫了。是的,撕,谈衡刚才在楼下第一眼看见蒋绎时这个欲、望就特别迫切,忍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简直就像要了他的命。 蒋绎的衬衫扣子崩了一地,他气得踹了谈衡一脚,却被人抓住脚踝,顺势挤进了腿间。谈衡一口啃上他裸露的形状美好的锁骨,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蒋绎修长笔直的腿,间隙还含混地嘟囔着:“想死我了 。” 蒋绎挣也挣不脱,打也打不过,想要骂两句还被谈衡不合时宜地堵住了嘴。最要命的是,他让谈衡三两下摸得起了反应,腰不争气地软了一半。 谈衡在这种时候一向敏锐得不像个人类,他赶紧抓住机会,得寸进尺,攻城掠地,最后尽根末入。 谈正下班的时候发现谈衡和蒋绎都已经不在公司了,于是特地在外头多耽搁了一会,给他们夫夫留下充分的时间和空间。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坐着没俩人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回到家,心情还略微有点激动。 可是走到楼下,谈正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谈衡家黑灯瞎火的,好像根本没人。难道蒋绎直接上风秀抓奸,在那边大打出手一直耽搁到现在?谈正想象了一下觉得这场景有点难以接受:他其实不太相信谈衡真敢出轨。 他只是心意难平罢了:谈衡都能包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三流艺人,却凭什么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谈正上了楼,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客厅里果然漆黑一片,他小心地打开玄关的灯,却发现蒋绎和谈衡的鞋都在。 可是,人呢? 谈正深吸了一口气,上了二楼。 谈衡和蒋绎的主卧就在楼梯口旁边,隔音通常来说算是不错。只不过他们两口子装修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这栋房子里有朝一日还会住进来外人,也就没特地再加强。所以谈正走到楼梯口时,恰好听见了一声隐忍婉转的闷哼。 谈正:“……” 紧接着,谈衡毫不掩饰无比舒爽的调笑声夹着一阵性、感的喘息,猝不及防地侵入了谈正脆弱的听觉:“这样……喜不喜欢?” 谈正顿时心跳如鼓,着魔了似的往前走去。每走一步,谈衡的声音就变得愈发清晰:“不要了?口是心非。乖,松一点,咬得我都动不了了。” 不知谈衡做了什么,蒋绎不甚清晰地呜咽了一下。 谈正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要不是怕被里面的人发现,他真想把旁边那个半人高的花瓶砸了泄愤。他悉心留意谈衡的行踪,又小心找了合适的机会捅给蒋绎,是为了给这对不要脸的狗男男做铺垫,让他们滚床单的吗! 是吗?!不是吗?! 他完全想不到他的挑拨本来是可以有效的,但是他低估了谈衡精虫上脑时可怕的行动力,以至于蒋绎根本来不及发作,就已经被暴力扑倒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里激荡的□□才终于归于平静。蒋绎闭着眼伏在谈衡怀里,胸膛犹自起伏,谈衡满脸餍足,他细心地帮蒋绎捋了捋汗湿的头发,哑声问道:“我抱你去洗一洗吧?” 蒋绎稍稍将他推开一点,紧接着二话不说就是一记耳光! 谈衡被他打得有点发懵,裤子还没提上就翻脸了,这也太善变了!然而回想了一下他早上刚因为绯闻上了头条有点理亏,只得又赔上笑脸:“不去就不去,打人做什么。你躺着,我给你擦一擦。” 七年之痒_35 谈衡豪放地□□着身体大摇大摆地走进浴室,蒋绎听着浴室淅淅沥沥响起的水声,懊恼地翻了个身。本打算好好质问谈衡一番的,现在可好,两人二话没说就滚到一起去了,立场全无。 谈衡端着温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蒋绎侧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背对着他,似乎已经沉沉睡了过去。被子搭在他腰间,露着一半白皙的后背,激烈的潮红色还没有完全褪去。谈衡悄悄吞了口口水,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掀开了被子。 蒋绎不悦地翻了个身:“你又要干什么?” 谈衡头也不抬:“我帮你把东西弄出来啊。” 蒋绎怒道:“不用!” 谈衡:“怎么能不用呢?乖,留着对身体不好。”说着他亲了亲蒋绎的额头:“嗯?怎么这么烫?” 十分钟后,谈衡满脸愧疚地看着体温计上的刻度,老老实实地找出温暖干净的棉质睡衣给蒋绎穿上:“家里没有退烧药了,我把粥熬上去给你买药,你先别睡。” 蒋绎两颊带着病态的绯红,虚虚拉住他:“不用,我有话跟你说。” 谈衡乖乖坐回来,看着他觉得有点忐忑。 蒋绎问道:“你朋友的孩子签了哪个公司?” 谈衡一听是这件事,(谜之)松了口气:“哦,前两天签了星汉,谈氏旗下的。我跟你说啊,那孩子天分不错的,赚了钱不能流了外人田不是?” 蒋绎淡淡瞥了他一眼:“原先签的不是星汉吧?违约金是谁付的?” 谈衡呆了一呆,因为他们俩结婚这么多年,蒋绎从来就没提过钱的事。谈衡也压根没想过他会问,所以根本没想过要编瞎话。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照实说:“是我。” 蒋绎点点头:“原来你账上少的那笔钱是给他付违约金了?” 谈衡吓出一头冷汗:他真是无比庆幸自己的思虑不周,幸好没说假话! 哪知蒋绎又问道:“你什么朋友啊,家里连违约金都付不起吗?” 谈衡顿时语塞,他赶紧干笑了两声,临场发挥:“前些年他爸跟他妈离婚了,那男的啊,一分钱都没给他们母子留。” 万分感谢新闻里的渣男们友情提供素材! 蒋绎冷笑了一声:“你这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当心近墨者黑。” 谈衡头顶悬着不祥,手忙脚乱地自圆其说:“……不是,孩子妈才是我朋友。” 蒋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多帮帮人家孤儿寡母应该的,过些日子让孩子把他妈一块接来吧。” 给自己挖了个深坑的谈衡苦逼地笑了笑:“没问题,应该的。” 蒋绎翻身躺下,似乎不想再跟谈衡说话了。谈衡如释重负,赶紧熬粥买药去了。 当夜蒋绎烧到三十九度。谈衡平常都睡得很死的,那天不知为什么有点不安,蒋绎难过地动了几下他就醒了。迷迷糊糊的谈衡一摸蒋绎额头,立马睡意全无。他赶紧打电话叫医生,自己又是烧水又是拿药,楼下客房里的谈正都被惊醒了。谈正简直快要气死了,他挑拨得多走心啊,可是当事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第二十九章 谈家有家私立医院,院长是从小给谈衡看病的老先生。谈衡大半夜急吼吼地把人从被窝里叫起来,老先生吓了一跳。听明白事情原委后哭笑不得:“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谈老爷子急病呢。你爱人这症状听着就是普通发烧,没事的,你要是不放心,我找个急诊的大夫上你那去一趟。” 来的医生是个一板一眼的年轻人,看过蒋绎后,他谴责地看了谈衡一眼:“有点发炎,不过不严重,养几天就好了。谈先生,恕我多句嘴,您爱人生病期间,还是应该禁房事的。” 谈衡把头低得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连连称是。 医生拿了药递给谈衡,内服的外用的,一一交代清楚,正好蒋绎测好体温。他拿了体温计一看,皱了皱眉:“哟,体温有点高,应该打针退烧针。” 本来烧得有点迷糊的蒋绎听见这话不易察觉地哆嗦了一下。 谈衡知道他最怕打针,赶紧抱着他安慰。他看着医生不甚熟练地拿针取药,忍不住问道:“大夫,您新手?” 医生白了他一眼:“也不算,毕业以后就没干过这活了。可是今天来得仓促,没带护士,只能我自己上了。” 蒋绎还没怎么着,谈衡先惊悚了:“那什么,那您手重不重?” 医生一边试针,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记得了。”说着针头处喷出一道细细的药水,医生满意地点点头:“行了,病人过来。” 谈衡死抱着蒋绎,没动。 医生一抬头正好看见谈衡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哭笑不得:“谈先生,您一直抱着病人我怎么给他打针?您配合一点,又不是生孩子,打个针都不用一分钟。” 蒋绎脸上有点挂不住,推了推谈衡。谈衡只好松手,把蒋绎扶起来。医生举着闪着寒光的针头,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对了,我手可能有点生,没准得扎两下,您配合一点啊。” 夫夫俩立刻都不动了。 医生:“怎么回事?快点,针头一直暴露在空气里也不好。” 谈衡:“还是别了,我们不打了。” 医生皱了皱眉:“这不好吧。按说他这个体温暂时不打针也可以,可是这大半夜的您家里也没人看护,万一体温升上去,谁都不知道,到时候可就不是打一针的问题了。” 谈衡摆摆手:“没事,我看着他呢,体温再升我们就送医院了。” 医生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好吧,那吃了退烧药让他发发汗。”临走的时候他还不放心地叮嘱谈衡:“您要是睡了可定个闹铃,起码一个小时起来看一眼。” 谈衡哭笑不得:“他生病的时候可娇气了,一会要这么一会要那个的。您放心吧,我一分钟都睡不了。” 送走医生,谈衡把粥熬上,再一看表,还不到四点。他端了杯热水,刚走到楼梯口,就见谈正从房里出来了。 “小叔叔。” 谈衡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吵到你了?不好意思啊,小绎病了。哦,对了,我一会不去上班了,你自己打车去吧;不想去也行,反正你也没什么事。” 谈正笑着点点头:“好。” 谈衡上楼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奇怪,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不过看见蒋绎他就把这点小疑惑抛诸脑后了。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蒋绎已经睡熟了。 蒋绎睡在床的正中央,只不过他瘦,也没占多大空间。可能房间里温度有点高,他的肩膀网上都裸露在外面。谈衡放下杯子,把蒋绎的两条胳膊又塞回了被子里,然后靠在床头闭了会眼。 七年之痒_36 谈衡其实睡不着,没过一会,就听见了一阵窸窣声,他睁眼一看,蒋绎又把被子挣散了。谈衡只好重新把他裹好,囫囵团进怀里。 如此直到天光大亮,蒋绎才终于睡醒了。捂了一身汗,蒋绎身上觉得十分难过。他动了一下,谈衡立刻坐了起来:“哎,你醒了?还难受吗?” 蒋绎皱了皱眉:“我想洗澡。” 谈衡:“……不行,刚退烧你折腾什么。起来喝点粥,把药吃了。” 蒋绎却没动,他固执地重复道:“不行,我身上难受死了,不洗澡我怎么上班去?” 谈衡哭笑不得:“你还想着上班呢?你在家歇着吧 ,我陪你,公司几天没咱俩也倒不了。” 蒋绎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翻了个身扔给谈衡一个后背。 谈衡有点摸不着头脑。蒋绎平常生病只是难伺候一点,脾气可没这么大。 当然了,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天,蒋绎生了场病对他来说也好像经历过一件大事,一根筋的谈衡是绝对不会把蒋绎发脾气的缘由往前一天的事情上靠的。 谈·傻白甜·衡小心翼翼地端着碗熬得滚烫稀烂的粥重新回到卧室,蒋绎还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一动不动。谈衡低声唤道:“小绎,起来吃点东西。” 蒋绎没动。 谈衡只好腾出一只手去扶他,边扶还边絮絮道:“喝了粥把药吃了,不然待会要是再烧起来,我就送你去住院!” 蒋绎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非但不肯配合,还烦躁地推了谈衡一把。 病人虚弱,而且本来蒋绎的力气也不算大,但是谈衡手里端着粥,并且因为太烫,不好使力。蒋绎这一推,刚好撞上他端粥的手,谈衡当即没稳住,连碗带粥碎了一地。 瓷器碎裂的脆响终结了其他一切声音,卧室里瞬间安静了。 “你……”看谈衡的表情似乎有点想发火的,可是转念一想,跟个病人计较什么,后面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烫着怎么办?” 蒋绎背对着谈衡,一脸无懈可击的防备表情略微有了点松动。 谈衡把第二碗粥端上来时,蒋绎默默地配合着坐了起来。谈衡喂一口,他就乖乖吃一口,让谈衡深觉欣慰。还剩小半碗的时候,蒋绎又开始拒绝配合。 “吃饱了?”谈衡问道。 蒋绎摇头:“我要洗澡。” 谈衡:“……” 洗澡的要求再次被拒绝,蒋绎又不肯理谈衡了。谈衡也不在意,自己收拾好了一地狼藉,就往床边一坐,看着蒋绎。蒋绎闭着眼,但是谈衡知道他没睡着,他叹了口气:“你说你,脾气这么大,要是没有我,请个护工都得让你气跑了。” 蒋绎平常也算不上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是待人接物还算温和,而病中所有的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病中的蒋绎用“恶劣”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而谈衡向来脾气火爆,只有跟蒋绎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温柔,好像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他一个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蒋绎身体虚弱,头脑却清醒得很,闲来无事那点烦心事却全都入不了他的心,满脑子都是谈衡的好处。 想着想着,蒋绎的心就软了。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蒋绎一睁眼,正好对上谈衡深情款款的目光,突然就觉得脸上更烧了。他不自在地把脸偏到一边,说道:“我要喝水。” 根据谈衡的经验,蒋绎肯主动说话了,别管是要干什么,那就说明脾气过去了。他立刻眉开眼笑地端过手边的杯子:“温的,刚好能喝。” 蒋绎似乎有点嫌弃,只敷衍地抿了一口:“我不要这个,一点味道都没有。” 谈衡:“……祖宗你生病呢知不知道要忌口?你还想喝咖啡不成?” 蒋绎看着他,不说话。 谈衡被他看得有点受不了,灵机一动想到:“我去给你榨点果汁。” 可惜家里没水果了,谈衡只得出去买。蒋绎支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大门一响他就立马翻身下了床。 蒋绎推开卧室门下了楼,在客厅里把鬼鬼祟祟刚从玄关处折回来的谈正撞了个正着。 谈正吓了一跳。 蒋绎顶着一头乱发,面色憔悴,身上的居家旧T恤汗湿地滚了一晚上变得皱巴巴的,怎么看都应该狼狈得很。但是他整个人却奇异地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颐指气使,明明还什么都没说,谈正居然就已经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蒋绎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没去上班。” 谈正本能地不愿跟现在的蒋绎说话,他勉强笑了笑:“您怎么下来了,别被风吹着,小叔叔守着您一夜没睡了。” 蒋绎跟谈正差不多高,但是稍微抬了抬下巴就显得居高临下。他抬手拦住谈正:“我有话跟你说。” 谈正只得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蒋绎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谈衡的事让你费心了。不过你有盯着谈衡的功夫,不如多想想怎么让自己有用一点——别烦,我也不是天天有闲心跟你说这些。反正你连挑拨都不会,谈衡就是再上十次头条,也抵不上我相信他。” ☆、第三十章 蒋绎其实是不信谈衡会出轨的,即使他包养小明星的绯闻已经上了头条。他只不过是意气难平,借题发挥,发泄掉心里的不满也就没事了。 何况,他最近在谈氏做的事,对谈衡来说也不算厚道啊。 谈衡下楼买趟水果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一切如常,他哼着歌榨了一壶果汁,还好心情地给谈正留了一杯。 端了果汁回到二楼卧室,谈衡发现蒋绎已经又侧着身躺下了,而那杯被他嫌弃“没有味道”的水也已经见了底。 谈衡不知道他睡着没有,便把果汁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自己也在他身边躺下。房间里特别安静,只能听见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交缠在一处,分不清你我。可却依旧像是少了点什么似的。 明明,已经这么亲密了。 当天下午蒋绎体温又有点反复,谈衡提心吊胆地守到半夜才睡着。几乎一天一夜没合眼,谈衡实在太疲惫了,以至于早上蒋绎什么时候起的他都不知道。 直到浴室里传来清晰的水声。 七年之痒_37 谈衡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嘟囔道:“你起这么早干嘛。”他不情愿地睁开眼,意识慢慢回笼,突然想到昨天蒋绎还病着,立马惊醒了。谈衡跳下床,连鞋都没顾上穿就冲到浴室门口愤怒地捶门:“你洗澡了是吧!” 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浴室门被从里面拉开,蒋绎懒洋洋的声音透过氤氲的雾气传了出来:“再不洗澡我都臭了。再说我问过你,你答应了的。” 蒋绎□□着上身,头发上的水蜿蜒而下,急促地流淌进素白浴巾遮掩的地方。然而谈衡无暇欣赏眼前的美景,只顾怒道:“你什么时候问的我!” 蒋绎耸耸肩:“我跟你说:‘我洗个澡行吗?不说话就代表你答应了哦。’然后你翻了个身,没理我。” 谈衡:“……” 谈衡铁青着脸,拿浴衣劈头盖脸把蒋绎罩上,往床上一扔不分青红皂白一通揉搓。蒋绎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抗议道:“你能不能温柔点,我可是个病人!” 谈衡:“你现在记得自己是病人了?行了,把头发吹吹,等我洗漱完给你做饭。” 谈衡洗漱的时候蒋绎已经换好衣服了,他赶紧道:“哎,你干什么去!” 蒋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上班啊。我车修回来了,你忘了?” 谈衡一把拉住他:“等我五分钟!” 蒋绎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去吧,我不想跟你侄子一起走。” 于是五分钟后—— “阿正啊,叔叔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惊喜吧!”一把车钥匙不由分说被塞进谈正手里:“出门左拐128车库,香槟色沃尔沃S60,等你结婚的时候叔叔给你换辆好的啊哈哈哈哈。” 谈正:“……” 蒋绎:“……” 谈衡这一天有个很重要的客人,名叫邱成,身家雄厚,特地从Q城远道而来跟谈氏谈合作的。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谈衡一直在跟这位邱老板洽谈,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会议结束后,谈衡自然得招待客人晚饭以及娱乐活动,他跟蒋绎说了一声,一行人浩浩荡荡奔了饭店。 邱老板不爱抽烟不爱喝酒,饭局非常消停,七点不到就吃完了。不过这位先生比较好色,而且好得十分正大光明,于是饭局临近尾声时,谈衡对他笑道:“我定了夜色浓的VIP包间,那里的茶水非常有特色。” 夜色浓是非常出名的声色场所,出名到远在Q城的邱成都听得会心一笑。邱成也没推脱:“那好啊,咱们就上那去喝杯茶。哎,您要是早点说啊,我就带上我的一个小朋友出来见识见识了——他可是非常喜欢茶文化的,每次有他陪着,茶叶都要香上几分。” 谈衡心说您什么小朋友啊就是小情人吧;他了然一笑:“那怪我。不过没关系,夜色浓有不少懂行的孩子,想必您能遇见志同道合的。” 夜色浓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男孩女孩,各种意义上的漂亮,送到谈衡包间里的更称得上是绝色。迷醉的灯光一照,其中有几个邱成看得眼睛都亮了,谈衡见状十分善解人意地下了决断:“那就都留下吧。” 然后他还真像模像样地点了壶茶。 出来应酬显然不能光看着别人左拥右抱,人家都有伴,自己喝闷酒也显得太不合群。于是谈衡自己也留了个小姑娘在旁边,不过姑娘看起来是个新手,只会默默倒酒默默点烟,谈衡不跟她说话,她也不靠近谈衡。 谈衡对这一点简直不能更满意了。 但是他满意,可有人替他不满意。邱成大概是觉得谈衡这人非常上道,对他印象颇佳,觉得不能只顾自己玩得高兴,而不讲义气地把朋友丢在一边。因此邱老板在恋恋不舍地捏了旁边一个小男孩的屁股一把后,端着杯子坐到了谈衡旁边。 “小老弟,怎么一个人闷闷不乐的?” 谈衡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很好,邱成却瞪了谈衡身边的小姑娘一眼,厉声道:“会不会伺候人!谈总不喜欢你,看不出来吗!” 小姑娘吓得脸色发白,谈衡忙道:“跟她没关系,您要是跟我熟了就知道了,我向来这样。”他笑了笑:“家里那位管的严。” 邱成眼珠一转,顿时了然。他暧昧地对谈衡一笑:“看不出来谈总这么重情义,既然这样,怎么不带出来一块玩?” 谈衡脸色一僵,不悦道:“他生病了,您也看见了啊。” 邱成却暧昧地杵了他一肘子:“假正经,谁跟你提蒋总了,我说的是前两天新闻里那个。” 谈衡没想到自己丢人已经丢到全国皆知了,顿时有点尴尬。可不管他怎么解释怎么澄清,邱成就是不信;而且越说越好奇,非得想看看谈衡藏了个什么样的国色天香。 最后谈衡只得无奈地应下:“行吧,那我打个电话。” 谈衡本来也打算带尹维多出来走动走动的,就差没跟蒋绎打过招呼。不过蒋绎今天在家歇着,这点小事也不会传到他耳朵里,谈衡也就放心大胆地把人叫出来了。 尹维打车过来花了半个小时,他进门之前邱成还揶揄谈衡不去接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结果他一进门,邱老板的眼睛就直了,什么谈衡谈竖全都顾不上了。尹维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他拘谨地打过招呼后就在谈衡旁边坐定,安静地一动不动。 很显然,这位连点烟倒酒都不会,他一来谈衡全得自己动手了。 邱成坐在谈衡身边不挪窝,他的那几个少爷公主也全都跟了过来,一时间谈衡躲清净的角落成了整个包厢里最乱的地方。邱老板依旧左拥右抱来者不拒,但是眼睛的余光却一直往尹维身上瞟。他酒没少喝,脑子却还没糊涂;邱成发现,谈衡对尹维还真就是不冷不热的,尹维也没特别讨好他,难不成谈衡说的是真话,他们俩真不是那种关系? 可那为什么谈衡一叫,这孩子就来了? 邱成叫人拿了个新杯子,亲自倒了杯酒,走到尹维面前:“小尹,是吧?来,大哥敬你一杯。” 尹维看着这位能当他大爷的大哥,小心地接过杯子:“谢谢您。”说着一饮而尽。 说实话尹维不太明白谈衡今天叫他出来干什么,见过圈子里财色交易的,尽管谈衡一再保证跟着他不可能出那些破事,他也比较信任谈衡的人品,可还是有点忐忑。尤其是邱成端了酒给他,他非但没觉得受宠若惊,反倒觉得有点战战兢兢。 谈衡对尹维还是上心的——搞不好是白烈的儿子,他就是不为自己为蒋绎,也不能叫他出事。见尹维有点不愿意,他就象征性地挡了一下:“邱总,这孩子酒量不太好,您要是看他投缘,让他跟您喝两杯茶倒是可以的。” 邱成听完没什么表示,不过倒也没再强迫尹维。尹维松了口气,就坐在谈衡旁边吃水果喝饮料;而邱成依旧喝酒抽烟调笑,除了偶尔往尹维身上看两眼,就算相安无事。 直到尹维出了包厢去洗手间。 邱成凑到谈衡身边,小声问道:“那孩子,真不是你相好?” 谈衡哭笑不得:“真不是。” 邱成“哦”了一声,端起杯子跟谈衡碰了一下:“那成,老哥相信你。”然后他顿了顿,又道:“那哥哥跟你商量个事,我啊,一见那孩子就特别喜欢,既然没主,把他给我成不成?咱俩那单子买卖,还有得谈。” 邱成觉得自己这要求一点都不过分,一个没什么相干的漂亮孩子换一大笔利益,正常人都不能不同意。可谈衡偏偏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那不成。咱们生意归生意,这样的交易我向来不做。”想了想,大概觉得自己说得太生硬,怕邱成下不来台,就又加了一句:“邱总,尹维不是欢场里的人,他要是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他。” 邱成点点头:“行,我明白了。” 谈衡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拒绝得既明白又委婉。哪知道事情坏就坏在了后头那句话里:邱成是惯于做这种交易的,他对“自愿”和“强迫”的理解,跟谈衡大相径庭。 ☆、第三十一章 七年之痒_38 谈衡说尹维不愿意他不能强迫,是真心实意的字面意思,但是邱成显然不是这么理解的。在谈衡说完那句话后,他了然地笑了笑:“明白,明白。” 谈衡拿起手机给蒋绎发信息,说要晚点回家,然后借机开始腻歪。包厢里纸醉金迷觥筹交错,邱成咬着一个男孩子的耳朵不知说了什么荤话,竟让这风月场里滚了不知多少遭的少年红了脸。那少年起身离开了片刻,回来以后又在邱成身边坐下,扭捏地塞给他一个纸包。 而这些,谈衡都没看见。他只在邱成那边传来一片哗然起哄的声音时抬头看了一眼,不过紧接着他的手机就震了。谈衡急着看蒋绎的回复,立刻就把这点好奇心抛诸脑后了。 大概也不过是带点颜色的小把戏,他并不感兴趣。 快到十点的时候,邱成表示自己累了,谈衡求之不得,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就差人去结账,自己又陪邱成喝了杯酒。邱成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他跟谈衡喝完,又端着杯子到了尹维面前:“小尹,来,再陪大哥喝一杯。大哥觉得跟你投缘,咱们以后常联系!”说着将手里的酒递给了尹维。 尹维不好驳他面子,而且就最后一杯酒,喝了也不打紧。于是他对邱成笑了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谢谢邱总。” 邱成大喜:“这么见外,叫声哥就行了!这是我名片,有事尽管找我,回头我也投资个电影玩,让你演主角,好不好?” 尹维全当他是客气话,顺从地点点头。 包间里很热,谈衡早就脱了外套,而邱成比较胖,连衬衫扣子都解了两颗。尹维矜持一点,还规矩地穿着西装外套,不过也没觉得特别辛苦。可是那酒好像有点烈,一杯下肚就跟浇在了火上似的,烧得他浑身难受。尹维突然觉得封闭的包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站起来,又是一阵眩晕。 尹维踉跄了一下,幸亏扶住了谈衡的肩膀。 谈衡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尹维摇摇头:“没事,有点头晕。” 谈衡:“手有点烫,可能是刚才那杯酒喝得太急了。你去洗把脸,待会我让人送你回去。” 尹维前脚离开包厢,后脚负责签单的人就回来了。谈衡少不得跟邱成又寒暄了几句:“我送您回酒店?” 邱成摆摆手:“不用,我散散步,反正不远。” 谈衡看看他一左一右贴着的两位“工作人员”,无意扰人好事,笑笑就告辞了。 谈衡喝了酒开不了车,这么晚了叫司机来接他又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让服务生帮他叫了代驾,自己就坐在大厅里等,顺便等尹维。 可是十五分钟过去了,代驾都到了,尹维还没出来。 谈衡觉得有点奇怪;大厅里冷风一吹,他脑子清醒了不少。 谈衡回想起来,刚才在包厢里尹维搭在他肩上的手热得似乎有点不正常。 他霍然站起来,往电梯冲去。 夜色浓顶层全是VIP包厢,为了方便客人,光洗手间就不知道有多少间,而且功能俱全。谈衡挨个找过去,搅了三四对野鸳鸯,就是没见尹维,电话也没人接。 这顶层跟鬼打墙似的,这个“维修中”的牌子已经出现过两回了,谈衡不由急躁地扯了扯领口。 可是当他第三回路过那里时,里面却传来了一声钝响。 谈衡警觉地绕过大理石墙面,映入眼帘的是装饰豪华的洗手台,旁边是屏风,半遮半掩着后面的几个宽敞的隔间。隔间的隔音效果做得非常好,如果不是谈衡特别注意而且屏住了呼吸,他可能根本就听不见里面几不可闻的说话声。 “乖一点,别自讨苦吃。” “……你已经都这样了,不如就跟了我吧。我这么喜欢你,还能亏待你吗?” 依稀辨别得出那就是邱成的声音,谈衡脸色铁青,哐当一脚踹开了隔间门。 邱成硕大的身躯把里面的情形挡得严严实实的,要不是马桶上垂下的半截小腿露了出来,谈衡都不会发现里面还有第二个人。 邱成惊愕地回过头,看起来非常不悦。 谈衡比他更不悦。逼仄的隔间里,他近乎粗鲁地推开邱成,果然,瘫坐在马桶上的正是尹维。尹维衣衫不整,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但是对每个靠近他的人都异常警惕。 谈衡脱下大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不断挣扎的尹维裹好。邱成愤怒地在他身后叫道:“谈总,你这是干什么!” 谈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邱先生,我记得我刚才已经跟您说得非常清楚了,尹维不是欢场上的人,谁也不能强迫他。您现在这么做,您自己觉得合适吗?” 邱成恼羞成怒:“有什么不合适!你说你管不了他,可是我上了他,他就是我的人,就是自愿的!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还用的着解释?你是头一天出来做生意吗?” 谈衡冷笑了一声:“皮肉生意老子从来没开过张!”说完他扛起对他又踢又打的尹维,转身就走。邱成不甘心地上来拉扯,结果被谈衡一把推得撞在了墙上。 尹维这样是没法回家了,谈衡只好开了个房间把人丢进去。尹维似乎很难受,他无意识地在沙发上扭动,三两下就把谈衡裹着他的大衣挣掉了。 谈衡拿冷毛巾给尹维擦了擦脸,却被他挠了一把。谈衡有些愧疚地自言自语道:“今天这事是我的责任,对不起。我已经给你朋友打过电话了,他一会就到。” 也不知道尹维听不听得见。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关佑来火急火燎地从城西赶到城东,一见尹维的样子立刻火冒三丈。他看着谈衡的眼神跟刀子一样尖锐:“谈总!这是怎么回事!” 谈衡不想辩解,只道:“这事是我的责任,麻烦你照顾他一下。等他醒了请你转告他,今天的事我会给他一个说法。” 谈衡跟邱成一天之内撕破了脸,合作自然也告吹了。然而谈衡个人认为这是件好事,毕竟他这回是想谈个大项目的,合作伙伴的人品也非常重要。 整个谈氏都对此感到非常疑惑,因为前一天的合作谈得还非常愉快。而那一晚发生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谈衡最后在洗手间跟邱成发生冲突更没人看见。 不过,真相的缺失并不会妨碍流言的飞速传播,并且还能传个八九不离十。 知情人口中的只言片语不外乎“谈总从外头带了人”,以及“邱老板好像看上了谈总带去的人”,然而等到谈衡偶然间听见旁人议论的时候,事情已经变成了—— “谈总带去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不?就是前两天新闻里那个小明星啊!啧啧,长得真是不错,邱成那个老色鬼,看得眼睛都要勾上去了。” “男人嘛,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不过那个邱胖子怎么会是咱们谈总的对手?这不是一天没过就灰溜溜地滚回了Q城。” 以及就此发散出来的—— “不是吧,谈总这么好的男人都养情儿!” “胡说吧,你怎么敢拆官配!” 谈衡躲在角落的大盆景后面,听着路过的几个年轻员工居然把事情还原了个八九不离十,心里真为他们的智商和推理能力骄傲。好吧,虽然他的确跟那个死胖子发生了肢体冲突,但是动机可完全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啊。昨天回家太晚了,又特别生气,都忘了跟蒋绎解释了,但愿他别先听见这些风言风语……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谈衡正想着,后面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差不多吧,不过有点出入……”谈衡下意识地一边回头一边答道,然后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僵住了:“不是!小绎!你听我说!” 七年之痒_39 蒋绎站在谈衡身后,脸色铁青。 谈衡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小绎!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没有打邱成,不是,我只是推了他一下!不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跟他起冲突绝对不是因为争风吃醋!” 蒋绎倒是比他理智许多,他嫌弃地扒开谈衡的手:“别在这丢人,去你办公室说。”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说我做得对不对?咱们是不是不应该跟这种人合作?”谈衡描述完昨晚的事,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 特别是蒋绎还认同地点了点头。 “照你这么说,邱成这人品行不行,咱们不跟他合作也没什么损失。不过,”蒋绎话锋一转:“我还有个问题。” “尹维不是你朋友的孩子吗?你去夜色浓那种地方应酬,点几个人什么的我都理解,但是你带‘朋友的孩子’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第三十二章 此事说来话长,谈衡顿时语塞。他突然想起这整件事已经有了那么多要遮掩的地方,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解释起来实在考验技术。如果放在一个月以前,蒋绎听到这样的传言大概笑笑也就过去了,可现在他却不放心地要同自己再三询问确认。 谈衡有点难过,他突然开始厌弃自己,还有那些令人无能为力的往事。 “这个事吧,说来话长。”谈衡的声音干巴巴的。 蒋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没事,你慢慢说。” 谈衡理了理思路,在蒋绎身边坐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 蒋绎嘲讽地笑了笑:“哦,又没什么了。” 蒋绎不愿意收敛脾气的时候不仅盛气凌人,还,尖锐刻薄。谈衡说一句被他堵一句,最后近乎自暴自弃地掐了掐眉心:“小绎!” 蒋绎耸耸肩:“好,你说。” 蒋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是一个防备意味十足的姿势,谈衡看着有点难过。他想去拉蒋绎的手,蒋绎却不留情面地往远处略挪了挪。谈衡叹了口气:“其实也真的没什么,我……就是想着带他多认识几个人,顺便也多见见世面。” 蒋绎斜睨了他一眼:“完了?” 谈衡硬着头皮:“……完了。” 蒋绎点点头:“那行,该我说了。” 谈衡突然有点不祥的预感。 只见蒋绎掏出手机,不慌不忙地上下划动,然后递到谈衡面前:“看看,眼熟吗?” 谈衡接过来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蒋绎看着他这样子就知道事情八成是真的了,终于失望地叹了口气。 谈衡丢开手机,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蒋绎的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别、别……” 蒋绎给谈衡看的,正是他前些天跟尹维签的那份协议的照片。 虽然那份协议细究起来并没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但是真乱七八糟的东西谁会写在协议上啊!这份协议存在的本身,就足够让谈衡百口莫辩了。 百口莫辩。谈衡现在确实是这么个状态。 他连跟蒋绎说让他相信自己的脸都没有了。 谈衡半天都没“别”出来,蒋绎终于轻叹一声:“别什么?” 谈衡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头嗫嚅道:“我没碰过他,真的。” 蒋绎怒极反笑:“没碰过?哦,你还想怎么着,养大了慢慢吃吗?谈衡,你包个小明星,给他资源给他钱,哦,合约期满还要把那套房子送给他。人做事情总要有点目的吧,那你告诉我,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谈衡:“我……” 蒋绎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谈衡,你说什么我都信。” 蒋绎自己都没觉察到他语气里透出的希冀,可是谈衡听出来了。有那么一瞬间,谈衡真想把事情和盘托出,之后就算蒋绎没法接受而选择跟他离婚,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让他怀疑让他伤心。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蒋绎身上还背着一笔并不存在的巨大财产,而对比虎视眈眈的谈岳身边还有一个极度危险的的黑虎,他不能也不敢让蒋绎离开他。他以前唯一的筹码是谈岳跟他的父子情分,可现在谈岳有了亲爱的孙子;好不容易找到的尹维就成了一根纤弱的救命稻草,死马当活马医。 谈衡深吸了一口气:“就是为了让他陪我去几场应酬而已,平常我也不见他。真的,小绎,不信你看看,合约里都写了。” 蒋绎很久没有说话,谈衡也不敢抬头,怕看见蒋绎失望的脸。十几秒的时间过得像十几年,蒋绎才轻声道:“他不是你朋友的孩子,是吗?” 谈衡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谈衡不敢说是叫私家侦探找的,想了想道:“他是Frank的朋友。” 蒋绎闻言大怒:“你还跟那个骗子演员联系呢?怎么,他现在改拉皮条了?” 谈衡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赶紧解释道:“不是,那什么,我是偶然碰见他们的!” 蒋绎冷笑了一声:“偶然碰见?然后呢,一见钟情?” 谈衡终于发觉这个临时编造的蹩脚解释简直漏洞百出,干脆不说话了,只一个劲地摇头。蒋绎疲惫地闭上眼:“你骗骗我也好,真的。” 谈衡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怎么能骗你?” 蒋绎翻了个白眼:“你这样,跟骗我有什么区别?” 谈衡固执道:“不是,我只是没告诉你,不是骗你。” 蒋绎:“……那要是被我发现了呢?” 谈衡想了想,诚实地说道:“实在不行,咱们的协议里还有‘互不干涉’这一条。理论上来讲,我又没有真的出轨,也没有出轨的意愿,你发现了也不能真的……” 七年之痒_40 谈衡接下来的话蒋绎没听见,因为他直接踢开茶几摔门而去。那天中午整个顶层都听见蒋绎失态的怒吼:“带着你的协议给我滚!” 蒋绎一直是低调温和的,秘书处的姑娘们跟他共事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 “蒋助理发起脾气来真吓人。”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呢,肯定是谈总不对。” 不止一次见过“泥人”是怎么把一群老狐狸堵的哑口无言的李惠面无表情地清了清嗓子:“干活了,领导笑话很好看?要不要我给你们买瓜子可乐啊。” 看热闹姑娘们吐了吐舌头各自散去,李惠脸上浮出一丝忧色。 谈衡已经跟她谈好了,她不日即要搬到楼下,去做财政副总监,也就是蒋绎的副手。 这实在……很不寻常啊。 谈蒋夫夫吵架的事迅速传遍了整个谈氏,比前些天谈衡上头条还引人注目。因为事关自家高层,公司里那些不怎么热衷于八卦的中老年人对此都投入了不少关注,贡献了不少话题量。 此时,蒋绎办公室里就坐着一位。 “你们年轻人就喜欢喝咖啡,我原来也喜欢,每天不磨一杯就跟少了点什么似的。可是现在年纪大了,喝一口都影响睡眠。”赵青陶醉地吸了口气:“真香。” 蒋绎情绪很差,语气更不好:“速溶的,一块钱一袋。” 赵青也不介意,端起杯子呷了一口:“今天就拼着失眠任性一回,人老了啊,就是馋。” 蒋绎实在没心情强颜欢笑,就看着赵青一个人自娱自乐地喝完了一杯咖啡。赵青看着瓷白的杯底,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蒋绎道:“我还有,您还要吗?” 赵青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就过个瘾,再喝下去医生要找我麻烦了。多谢款待,咱们说正事吧。” 蒋绎就知道这老狐狸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他刚跟谈衡吵了一架吵得身心俱疲,实在没心情跟赵青兜圈子。因此蒋绎决定,必要的时候得直接送客。 哪知,今天赵青直接得很,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跟谈总吵架了?” 蒋绎想了想,谨慎地点了点头。 赵青看起来很满意:“别这么看我,我不是来劝和的——坦白说,你跟谈总感情太好,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蒋绎惊讶于他的直白,心中疑惑更甚。 今天的赵青十分痛快,好像根本没打算套蒋绎的话,连铺垫都懒得做:“我呢,大概知道你想干什么;而你对我却不太了解。这不公平,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聊这个的。” “小绎,我跟你透个底吧,董事会里有几个人觊觎谈老爷子手里那点股份,已经很久了。” 诺大的谈氏,谈岳自己手里有百分之四十二的股份。在股东众多的谈氏,你很难说服所有人跟你持相同的意见,所以反对谈岳的决定,几乎是不可能的。肯定有人对此不满,但他们毫无办法。 蒋绎抬眼看了看赵青:“赵叔叔,这事您找我真没用——我手里那几万股是在股市里买着玩的,连老爷子手上的一根汗毛都顶不上。我这点小动作不过是想泄愤而已,动不了谈岳,更动不了谈氏。” 赵青笑了:“别急着妄自菲薄,你听我说。当年你爸在世的时候,手里有百分之十七的股份,是谈岳后头的第二大股东。他过世后,按说你才是继承人,可这些股份,半数都落到了谈老爷子手里。不怕跟你说实话,你爸当年的股份,我有百分之三。这些年我拿着它,真像块烫手有甜美的山芋,所以我想把它还给你。” 蒋绎对他回以微笑,矜持且警惕:“就这样?您找我就为了给我送东西?赵叔叔,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反倒不敢应了。” 赵青:“有什么不敢应的,我这样的人,怎么能让自己吃亏?小绎,谈岳死不掉,可我能让他脱层皮,他手里漏出来的那点东西,补我的百分之二绰绰有余。人老了,总想积点德,既舍不得利,又放不下名,瞻前顾后。想来想去,不义之财还得靠劫富济贫,才拿得安心。” ☆、第三十三章 蒋绎最终也没正面回应赵青的话,但是不得不说他其实是有点动心的。而赵青也完全不急于求成。他点到即止,随即开始跟蒋绎天南海北地聊天,根本不介意蒋绎的心不在焉。临走前,赵青意味深长地看了蒋绎一眼,说道:“叔叔还有一句话,是真真切切的肺腑之言。人生在世还是要有点小财傍身才安稳,爱情这玩意不当吃不当喝的。该果断的时候就要果断点,多为自己考虑考虑,至于男人嘛,没有一个好东西。” 赵青地图炮一开,把自己和蒋绎都骂进去了,也是本事了得。蒋绎哭笑不得地把他送出门,自己则一头栽进了沙发里。他今天不想工作了,不良情绪占据了太多脑细胞,做出的决定太容易被愤怒左右。 然后,蒋绎逃班了。 蒋绎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街上乱转,走着走着就开到了原来的高中。蒋绎上的是B城最好的重点中学,他成绩好家世好长得更好,刚进学校就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明里暗里地喜欢他,其中还包括他们的级花。而蒋绎天之骄子,高冷又骄傲,还完全不懂遮掩锋芒,他们学校附近的流氓混混尤其看他不顺眼。 恰逢一个小混混头子追求级花不得,迁怒蒋绎,晚自习结束后就把他堵在了小胡同里。 蒋绎不会打架也不懂识时务,只会跟人针锋相对。本来小混混只是想教训他一下,结果三言两语就被蒋绎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惹得火冒三丈,一群人蜂拥而上,就下了狠手。 而蒋绎的对策就一个,硬抗。 不过那天他其实没吃什么亏,因为后来谈衡来了。 谈衡高三,晚自习比蒋绎多一节课,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这么凑巧出现在那。谈衡小的时候打架跟吃饭似的,一对多竟然也没落了下风。小胡同离学校很近,没一会就惊动了巡视的教导主任。小混混们一哄而散,谈衡则因为逃课打架受了处分。 虽然最后也没造成什么太严重的后果。谈岳给他们学校捐了一个图书馆,抹了儿子的处分,然后回家拿皮带狠狠抽了谈衡一顿。 过了几天,蒋绎去看谈衡。那时候他还趴在床上不太敢坐,却是一脸不在乎:“好多年没打架,手都生了。那帮孙子,等我好了非得好好教训他们不可。” “阿衡哥!”蒋绎赶紧阻止:“还有不到半年就该高考了,你别再惹祸了。” 谈衡趴着笑得开心:“说得好像我老是惹是生非一样,其实我从良好多年了。但是他们欺负你可不行!” 再后来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蒋绎只记得那是一个跟现在一样的冬日午后,阳光洒在谈衡的大床上暖洋洋的。一个屋顶一堵墙,就能隔绝外面的寒冷,他们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时光可以肆意挥霍。到现在,彼时的少年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也曾两小无猜的他们却在岁月中面目全非,疑窦丛生,情谊难再。 恍若隔世。当年那个为他打架的阿衡哥,在而立之年再次挥起拳头,却是为了别人了。 ======================= “然后呢?” “然后你们就都知道了啊,”谈衡委屈地摸了摸鼻子:“他摔了门,让我滚。” 李惠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蒋绎没揍你一顿吗?那他脾气挺好的,真的。” 谈·心直口快·衡脱口而出:“可是他打不过我。” 李惠:“……你真的敢还手吗?” 七年之痒_41 谈衡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小惠,他以前从来没这么生气过,我该怎么办啊?” 李惠:“好好哄……不对,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个的!我是想告诉你,不久前,赵青去了小绎办公室,待了大概一个小时。” 谈衡本来兴趣缺缺,一听见这个一下就警觉了起来:“然后呢?” 李惠耸耸肩:“然后小绎就不知道去哪了。” 谈衡:“什么!他们俩一起消失的吗?妈的,那个老家伙不会是想挖我墙角吧!” 李惠:“……” 蒋绎在外面逛了一下午,去了许多地方,到后来车快没油了,人也累得不行了,只好回了家。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客厅里开着暖黄色的小灯,营造出一种非常温馨的家的气氛。谈衡已经换了宽松的毛衣和休闲裤,一个人坐在餐桌旁,桌子上还摆了六盘菜。 蒋绎还不想跟他说话,换了鞋直接就往楼梯拐。 “小绎!”谈衡赶忙叫住了他:“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谈衡的样子可怜巴巴的,语气里带着讨好。一瞬间,蒋绎心里几乎有了那么一丝松动,然而这感觉稍纵即逝,等到他开口时,说的却是:“我不饿。” ……然后他的肚子就忙不迭地发出一阵清晰的咕噜声,可谓实力拆台。 谈衡忍住笑,走到他跟前强行把他拉到餐桌前坐定:“菜得热一下才能吃,你坐着别动,我先去给你盛碗汤。” 谈衡回来的时候发现蒋绎已经开始吃冷掉的菜了。鱼头被掀开,腮边最好的两块肉不翼而飞;凉菜被挑走了点缀用的车厘子。蒋绎有时候表达愤怒的方式十分孩子气,谈衡无奈道:“让你先别吃,怎么不听话呢?” 谈衡倒不是心疼食材,他是怕蒋绎吃了冷菜,胃不舒服。 蒋绎却固执不肯看冒着热气的汤,只顾扒眼前的菜。谈衡只好先端了一盘鱼一盘肉拿到厨房去热,转眼一看,蒋绎已经干掉半盘菜心了。 他是真的饿了。 那天晚上,一盘蔬菜还没来得及热就被蒋绎吃光了。吃完以后,他觉得饥饿稍稍缓解了一点,就要放下筷子。谈衡可不干,他死活抓着蒋绎的手,非要他喝掉那碗汤。 “一天没东西了,就吃一盘又凉又油的炒菜,待会又该难受了!” 蒋绎没他力气大,索性就不挣了。可他虽然坐着没动,却赌气不肯碰那碗汤。谈衡跟他僵持了好几分钟,心里特别想直接喂他,可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放开了他的手。 蒋绎吃软不吃硬,尤其对谈衡。他多爱谈衡啊,哪里看得了他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就算是为了他自己,那也不行。 蒋绎心软了,开始认命地低头喝汤;他知道,自己只要喝了一口汤,就是代表心里妥协了。 大约喝了那么小半碗,蒋绎放下汤勺,然后抬头看了谈衡一眼。谈衡立马把腰挺得笔直,身后隐形的尾巴欢快地摇。蒋绎叹了口气:“谈衡,你错了吗?” 谈衡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我错了!错了!” 蒋绎:“……哪错了?” 看起来谈衡已经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了,对答如流:“我不该提协议;也不该说什么‘互不干涉’。小绎,我得跟你解释一下,其实我当时写那一条主要是想多给你点自由选择的空间,好让你对跟我结婚这件事不那么排斥。要不然我恨不得永远霸占你,别人最好看都不要看一眼!” 蒋绎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百感交集。谈衡隐瞒他也好,养小明星也好,但是蒋绎至少知道他爱他;他只是比较担心自己。如果谈衡知道了他正在做的事,还会这样爱他吗?就算他心里放不下他们的感情,那他们又还能像现在一样毫无芥蒂吗? 蒋绎不知道他们表面平静的婚姻,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所以余下的每一天,蒋绎都是格外珍惜的。 粉饰太平也没什么不好,这样的日子多过一天,就算他赚一天。 ☆、第三十四章 谈衡想不到蒋绎居然这么快就原谅了他,喜悦之余,受宠若惊。接下来的几天里,谈衡愈发小心翼翼,尽量杜绝一切可能惹蒋绎不高兴的可能性。 “谈正搬走了?我好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某天晚饭时,蒋绎突然说道。 谈衡笑了笑:“那倒不是。我最近让人带他相亲呢,按一晚上相三个算,回来怎么也得十一点了。” 蒋绎:“……” 谈衡讨好地给他夹了一块鱼肚子:“你不是不喜欢他嘛,那我就让你争取少见他几次呗。” 蒋绎不置可否:“他还真听你的?” 谈衡耸耸肩:“他不乐意有什么用,这可是老爷子的意思,我不过就稍微跟我爸提了一下。” 三天后,周末。临近年关,全国都几乎进入了休假模式,公司自然也没有那么忙了。星期六早上谈衡难得偷闲,抱着蒋绎美美地睡了个懒觉,早饭索性改了早午饭。 谈正又被谈老爷子派人强行抓去相亲了,夫夫两个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一角,分享着两个小菜,显得非常亲密。谈衡觉得自己现在正处于一种有情饮水饱的状态,为了这种亲密,他宁肯什么都不要。想着想着,谈衡的神色就变得愈发柔和。他饭也不吃了,只顾满怀爱意地看着蒋绎。 蒋绎不自在地抬起头:“怎么了?” 谈衡一脸傻笑:“没事,我吃好了,去公司一趟。” 蒋绎一听“公司”两个字立马放下筷子:“怎么,现在还有什么事吗,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谈衡连忙摆手:“不用,我就是过去看看,待不了几个小时。而且咱家换了个新家政,约了下午过来,你在家给他开一下门。” 蒋绎不知道谈衡非得支开他是要去做什么,他也懒得问。吃完饭蒋绎又上楼补了个回笼觉,居然睡得十分香甜,连家政过来他都不知道——不知为什么被相亲对象泼了一脸红酒的谈正刚好回来换衣服,然后再赶去下一场相亲。 谈衡回家的时候蒋绎还在睡觉,他俯身亲了亲蒋绎的眼睛,见蒋绎没醒,又坐在一边玩他的头发。不胜其扰的蒋绎慢慢睁开一只眼,抗议地翻过身继续睡。谈衡却喜洋洋地拧开台灯:“别睡了,起来换身衣服,你男人带你出去浪漫一把。” 蒋绎嗤笑一声:“我看你就只会浪。”不过他还是依言起来冲澡洗漱换衣服,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的,跟着谈衡出了门。 谈衡没撒谎,他这回还真挑了个环境特别浪漫的餐厅。这家餐厅是傅家的,当初傅秉白怀着一颗蓬勃的少女心亲自设计装修,现在已经成了B城男男女女恋爱的圣地,一座难求。要不是傅秉白留给自己的那间包厢借给了谈衡,他恐怕半年都约不上一个位置。 这对蒋绎来说倒真是惊喜。因为以谈衡一贯的水准来看,他不是选饭菜口碑最好的,就是干脆选最贵的,饭店环境什么的根本不在考虑范围里。这回一看就是真下功夫研究了,蒋绎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不说傅秉白的厨子手艺怎么样,单就谈衡的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傅秉白留给自己的包厢是他花了大心思的得意之作,蒋绎不太懂艺术,不过这个营造出了满天繁星碧草虫鸣效果的装饰风格……很容易就会让人响起美好的初恋。蒋绎往那一坐,脑海里此起彼伏的全是两个人之间美好的回忆,整颗心顿时变得柔软了。 不得不承认,“艺术”这种玄妙的东西,有时候确实能蛊惑人心呢。 然而谈衡这人可能天生感性神经就不发达,就在蒋绎沉浸在静谧青涩的往事里时,谈衡一句话把他拉回了现实:“这地方真不错。” 七年之痒_42 蒋绎脸上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收起,表情十分和悦:“嗯,不错在哪里?” 蒋绎这一笑可给了谈衡不少底气。他凑到蒋绎耳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而后敏感的皮肤上:“宝贝,你觉不觉得,在这地方来上一发很有打野战的效果?” 蒋绎:“……” 蒋绎的神情一下变得尴尬又古怪,而谈衡似乎还沉浸在某种下、流的幻想中,完全没有发现。蒋绎被他箍在胸前,谈衡的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这个地方多像幕天席地,但是私密性又很好,怎么样,小绎,想不想试试?” 蒋绎狠狠推了他一把,高声道:“服务员,点菜!” 谈衡规规矩矩地坐在蒋绎对面,垂头丧气,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桌子菜。谈衡尴尬第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啊,这环境这么好,想营造点浪漫的气氛来着,可是好像没把握好度。” 蒋绎怒道:“你懂什么浪漫?我看你只懂得耍流氓!” 谈衡一幅受伤的表情:“小绎,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你看,我记得你原来最喜欢星星了。那时候你们家花园也跟这差不多吧,草修的又漂亮又自然。一有好天气你就拉我出去看星星,还教我认星座。我天天盼着好天气,这样就又能去你们家看星星了。” 蒋绎狐疑第看了他一眼:“是吗?可我记得你到最后就勉强能找着北极星啊。” 谈衡笑了:“小绎,我哪里是喜欢看星星,我是喜欢你啊。” 蒋绎一脸毫不掩饰的错愕。 谈衡故意哀怨地说道:“你竟然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要不我为什么天天跟着你,帮你买饭,替你打架?你真以为我那会跟你是兄弟情深啊,兄弟情深可不是那样的,没事的时候不相互拆台互骂傻逼都不能叫感情好。” 蒋绎:“……”原谅他中二期向来高冷没几个朋友,竟不知道好兄弟竟然是那样的! 谈衡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到了蒋绎身边,还得寸进尺地握住了他的手:“你不知道吗,那我就告诉你。我喜欢你,贯穿了我整个少年、青年时期,就只喜欢你一个。在我心里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协议婚姻,我只是为了跟你结婚。” 蒋绎怔怔地看着他,隐约觉得耳朵有点发烧。谁说谈衡不懂浪漫来着?明明自然流露就很好,比刻意准备的动人一万倍。他喃喃道:“那、那我爸呢?你说他让你……” “那个啊,那个是真的。蒋叔叔让我照顾你,但是他可没说过让我跟你结婚。我跟你结婚没掺杂过一点别的因素,就只是因为我喜欢你。”谈衡顿了顿:“可你当初好像并没有那么喜欢我,说起来都是我勉强你的。” 蒋绎笑了,然后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勉强……也没什么不好。” 谈衡几乎愣住了,他胸口好像凭空冒出了一股热气,猝不及防地冲击着心脏。他突然一把把蒋绎拉进怀里,死死抱住他,就好像他们曾经分开过一个世纪那么久似的。他们的胸腔紧贴在一处,只隔了薄薄一层肌肉,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脏快速有力的跳动,而渐渐归于同样的频率。 他们默契地同时分开了对方,四唇相贴,无分你我。 那一瞬间谈衡真想把他们父辈之间的恩怨都告诉蒋绎,再把自己曾经干过的蠢事说一说,但是现在的气氛这么好,又让他有点舍不得破坏。最后谈衡还是决定能拖一天算一天,万一一不小心,就瞒过一辈子了呢? 他们好像又恢复了原来亲密无间的关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个人腻在一起吃饭,就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饭菜的味道却根本没怎么尝出来。吃得差不多了,谈衡又叫了饭后甜点,是一份蛋糕,和一份蒋绎喜欢的冰淇淋。 蒋绎胃不好,冰淇淋这玩意他虽然喜欢,可是平时几个月也不见得能吃上一口。东西端上来以后他欣喜异常,十分没出息地舀了一大勺。 味道不错,入口即化,唔,如果没有冰块就更好了。 蒋绎背过身,把冰块吐在了碟子里。 然后他愣住了。 冰块里冻着的,赫然是两枚戒指! 新年时被谈衡拿走的,他们的那对旧戒指! 谈衡笑着轻轻揽过蒋绎:“看看,惊喜吗?” 蒋绎:“可是,你不是买了新的?我还以为你把旧戒指扔掉了。” 谈衡亲昵地捏了捏他的下巴:“我怎么会把它们扔掉?难道我看不出你最喜欢它们么?其实我是觉得它们太旧了,想送回店里打理,又不愿意看你的无名指空着。怎么样,这才是真正的惊喜吧?” 蒋绎没有回答,却笑着亲了谈衡的唇角。 谈衡一下就激动了,就要把人按住为所欲为。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在这样的关头,谁有心思管手机啊,然而谈衡还是不情不愿第放开了蒋绎,接通了电话。 因为这个铃声是谈衡专门给尹维设置的。 尹维平时不会打电话,打来电话想必是因为出事了。谈衡一接起来,就听到关佑来慌乱而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谈总,快来,出事了!” ☆、第三十五章 关佑来的声音慌乱且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谈总,快来,出事了!” 谈衡非常不悦:“怎么回事?” 关佑来好像是在边跑边躲什么人,气喘吁吁的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上回揍的那个死胖子,不敢惹你,就偷偷来找尹维麻烦,我们俩差点让他堵在家里。” 谈衡还没说话,就听关佑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破口大骂:“都是你搞出来的破事!” 谈衡挂了电话,脸色非常难看。他这个月能跟蒋绎约一次会多不容易啊,而且难得把气氛营造得这么好,这个姓关的简直太会挑时候了! 然而从理智上来讲,他也知道事情可能确实挺棘手的。不然就关佑来这么讨厌自己,要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求到他头上。况且人家说得也没错,这事确实是他的责任。 谈衡恋恋不舍地看了蒋绎一眼:“小绎,我有点事得去处理一下。你等我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关佑来尽管情绪激动,但是说话声音很低,所以蒋绎并没有听见。尽管被人打扰了约会有点不高兴,不过鉴于他们俩刚刚和好,蒋绎还是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好,我在这等你。” 关佑来那天把尹维带走以后,根本没回谈衡给的房子,他们俩这几天就一直住在原来的那个破院子里。邱胖子先是被谈衡揍了,结果作为受害者的他还没来得及去谈氏兴师问罪,就被单方面告知合作取消了,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都说邱老板灰溜溜地回了Q城,可事实上他却低调地留在B城,准备伺机报复。 好吧,报复他可能不敢,但是怎么也得稍微出口气吧。 邱成是个特别识时务的人,太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了,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找谈衡麻烦,只是派人一直跟踪尹维。其实如果尹维这几天住在谈衡给他的那套房子里,邱成都未必敢动他。可是他的人跟踪了尹维好几天,发现尹维就真的只是住在一个破院子里,再加上那天谈衡亲口说过他跟尹维没关系,慢慢的邱成也就信了。 邱老板挑良辰择吉日,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他本来想揍尹维一顿出气,但是看见尹维漂亮的脸又有点不忍心,于是殴打变成了调戏。他带去充数的把个西装男主则主要负责拦着碍事的关佑来。 尹维家那边全是小胡同,根本开不进去车,谈衡老远就把车扔在了路边。没想到关佑来和尹维特别好找,谈衡刚拐过一条小街,就看见他们俩被一伙人堵在了墙角。 为首的正是扬眉吐气的邱老板。 谈衡走过去,正听见邱成说道:“小美人,识相点跟了我,我保你锦衣玉食。现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谈总不管你,我想把你怎么样都可以。虽然我这人喜欢你情我愿,但是也不代表我就没有强硬的手段!” 七年之痒_43 邱成一说完,他身后的彪形大汉们就十分应景地亮出了手里的长刀短棍。 谈衡差点没笑出声,再次觉得自己取消跟邱成的合作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他分开人群:“都给我让开!” 邱成回头一看,脸上的表情立马精彩得不行。他错愕地看着谈衡:“你、怎么是你!” 谈衡忍住笑,尽量保持表情严肃:“怎么了,邱先生,是我不是太正常了吗?你现在欺负的,可是我的人啊。” 邱成一愣:“你的人?”继而嗤笑道:“谈总,撒谎您也走点心,您就让‘您的人’住在这种地方?” 谈衡耸耸肩:“闹脾气离家出走没见过?说起来还不是拜您所赐。我劝您一句,赶紧回Q城去,别留在这丢人现眼了。B城市场这么大,咱们的合作黄了您下回还能找别人,可您要是坏了自己的名声,谁还敢跟您合作?这么大一块肥肉,您就真不想分一杯羹了?” 邱成其实一见谈衡就怂了,可是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让他认怂又有点下不来台。邱成色厉内荏地说道:“你说得我都明白,我呢,也不是非得找这小孩麻烦。可是你那天喝完酒居然打人,这笔账咱们该怎么算?” 谈衡:“您都说了我喝了酒了,脑子不清楚。这么着吧,我给您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行吧?” 谈衡的语气虽然毫无歉意,然而对邱成来说这个台阶已经够了。他哼了一声,对他的人摆摆手:“走!” 直到走出去好远,邱成身边一个人才没忍住,极没眼色地开口道:“邱总,这事咱们就这么算了?那个姓谈的好像一点诚意都没有啊!” 那人旁边一位比较识相,他看邱成脸上明显有点挂不住了,赶紧甩了那人一巴掌:“邱总这是怕你吃亏,知道不?那个姓谈的一看就很能打,你再看看你,马甲里绑俩沙袋就真以为自已有腹肌了?” 邱成那帮人一走,一直挡在尹维前面的关佑来立刻塌下后背,暴露出了外强中干的本质。他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紧接着看了谈衡一眼:“你刚才说什么?小维跟你有什么关系!” 谈衡瞪了他一眼:“关先生,你这窝里横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了。我今天要是不跟他那么说,等他回过神来还是要找尹维麻烦。你们俩这两天老实点,乖乖去我风秀那套房子住——那个邱成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跟你一样。” 从谈衡赶到到事情解决,统共也就花了十五分钟左右,他自己对这个办事效率还是比较满意的。谈衡对尹维说道:“收拾收拾东西,回风秀去住,也带上你这个傻大个朋友,反正那边房子大。” 然后他威胁地看了一脸不服气的关佑来一眼:“你要是不听话,下回出了事可别让老子给你摆平!行了,不送你们了,我还得赶回去跟媳妇吃饭呢,你们俩赶紧过去吧……嗯?我手机呢!” 谈衡出来得急,把手机落饭店了。 他认命地骂了一句,赶紧开车往回赶,回去一看,傻眼了。 “什么?结完账走了?” 谈衡目瞪口呆。以他跟蒋绎相处多年的了解来看,蒋绎这很有可能是生气了。 可是他为什么生气呢?自己前后离开也不过半个多小时,放平时蒋绎是绝对能理解的啊。那是他看了自己手机,发现尹维给他打电话了?也不太可能,蒋绎是非常尊重他的个人隐私的,连他书房都很少进,更不会翻他的手机。 谈衡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灰溜溜地回了家。 蒋绎是没翻他手机,但是谈衡走后,关佑来又给他打过两个电话。 谈衡回家一看,蒋绎就在沙发上坐着呢。他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叠在一起,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谈衡的手机就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蒋绎气场全开的时候有点盛气凌人,没做亏心事都得先气短三分。何况谈衡对自己做没做亏心事觉得有点不好界定,于是更气短了。 他再一瞄蒋绎的手,戒指没戴! 谈衡立马慌了:“小绎,是因为邱成带人去堵尹维,他没办法了才给我打的电话。哎,不对,其实那电话是关佑来打给我的。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祸是我闯的,我不能让人代我受过,你说是不是?” 蒋绎点点头:“负责任,应该的。” 谈衡松了口气:“那你为什么生气啊。” 蒋绎看了他一会,突然怒道:“你手机换密码了,是不是?!” 谈衡走了没一会,蒋绎就发现他没带手机,赶紧结了账追了出去。但是当时谈衡走得很急,蒋绎追过去的时候早就看不见人影了,于是他只好打了辆车先回家。 路上谈衡的电话响了两次,蒋绎看到尹维的名字略微有点不高兴,但是并没有很在意。 坏事是因为谈衡的手机设定略奇葩。别人手机的未接来电未读信息都是默默闪个光什么的,而谈衡的却是每隔半分钟想三声,声音还特别刺耳。如此不过三五次,蒋绎就有点受不了了。他想解锁关提示音,结果竟然没解开,然后他才发现,谈衡居然把密码换了! 这个问题就有点严重了。 谈衡欲哭无泪:“是换了。是你跟我吵架出差的时候,我特别想你,就把密码换成咱俩的结婚纪念日了。” 蒋绎:“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谈衡:“我忘了,是真忘了!小绎,不信你试试,你快试试!” 蒋绎却没有动。他看了谈衡一会,突然泄气地站起来:“无所谓了。谈衡,我不想再管这件事了。” ☆、第三十六章 蒋绎突然觉得谈衡骗不骗他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跟谈衡结婚七年,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 无法沟通,相互隐瞒,原来都没有倦怠来得要命。 蒋绎终于相信原来真的会有那么多爱侣在被岁月磨灭了激情后分道扬镳,一千句“我爱你”抵不过一句“我累了”。 谈岳对他百般刁难时,他没有恐慌;谈正突兀地闯进他们的生活时,他没有恐慌;甚至在他知道谈岳雇凶杀害蒋世元时,都没有现在这么恐慌。现在,铺天盖地袭来的疲惫感让蒋绎几乎有种天都要塌下来的错觉。他跟谈衡在这么多阻碍面前依然走到了现在,靠的是深厚的感情。他会累,谈衡当然也会,等到他们都累得没有精力再去维持感情的时候,一点小矛盾都会被无限放大;单单他骗过谈衡算计谈岳公司的事情,就足够让他们反目成仇。 蒋绎突然很想搬出去,可他最终没有这么做。谈衡那么爱他,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说他要搬出去住的话,谈衡会很难过的吧。 蒋绎没忍心,于是当晚,同床异梦。 定制的大床足有两米宽,他们前一天还相互拥抱,挤在同一只枕头上。而今天他们各自占了一边,中间再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那一晚他们谁都没睡好,蒋绎终于熬到天亮,逃也似的跑到了公司。 临近年关,公司里已经有许多人请假回家了,周末人更少,十分冷清。NE那个项目倒是还在进行中,因为老外不过春节。但是人家过周末,能不上班就尽量不上班,所以其实蒋绎也没什么事,整个上午就一直坐在办公桌前发呆。 直到中午赵青打了他的座机,约他出去吃饭。 老实说,这个见面频率有点频繁了,但是蒋绎发现自己只要一闲下来就爱钻牛角尖,这一上午钻得简直悲从中来。他没怎么考虑就应下了赵青的邀约,只想快点把自己从负面情绪中解脱出来。 七年之痒_44 赵青约的地方是一个开在深巷里的私房菜馆,非常难找。装修是古典风,朴实大气,不过价钱一点也不朴实。蒋绎尽量平复了一下情绪,没有带着一脸忧心忡忡走进去。 然而赵青的第一句话就是:“哟,又跟谈总吵架了?” 蒋绎:“……” 赵青笑了笑:“这有什么,年轻人嘛,谈总又是那种年轻有为的,招人喜欢也不奇怪,放宽心。” 蒋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跟谈衡不和最高兴的恐怕一个是您,一个是谈老爷子——您点菜吧。” 赵青手上翻开菜单,却是饶有兴味地盯着蒋绎:“小绎,别把叔叔想得这么坏,虽然你跟谈衡闹矛盾对我的确有好处,不过总的来说我还是希望你好的。” 嘴里说着希望蒋绎好的赵青在行为上表现得相当隐晦矜持,他在第一道菜上来之后,就迫不及待地问蒋绎道:“上次跟你提的合作,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蒋绎没有正面回应他,却问道:“赵叔叔,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对您来说虽然不算容易,但是也没到非要求助别人的地步。您为什么要找我呢?好像您这样做,除了让我分一杯羹之外,对您并没有好处,难道您真的只为了求个心安吗?” 刚上来的是一盘烧得极其精致的小公鸡,赵青把唯一一条腿夹给蒋绎,然后才摇了摇头:“你说得不对。这么多年谈岳把整个谈氏把持得滴水不漏,谈衡比起他父亲也不遑多让。谈衡只信任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根本没有机会。” 蒋绎低头不语,也不动筷子。 赵青大方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在想,你自己做归自己做,但是勾结外人,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对不对?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事情一旦发生,谈岳损失惨重,那是你做的还是你联合我一块做的,对谈衡来说还重要吗?不不不,重要的是你背叛了他,是你独自一人,还是跟别人一块,完全没有关系。”赵青耸了耸肩:“而且,到时候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说是受我蛊惑,多好。” “当然了,我并不是教你推卸责任,你大概也不愿意这么做。我的意思是,”赵青顿了顿:“既然结果对你和谈衡来说都是一样的,那么,你为什么不选那种能让谈岳损失更多的办法?” “让谈岳损失更多”让蒋绎的表情明显松动了一下。赵青笃定地微微一笑:“好好想想吧,叔叔早跟你说过,人总得有点小财傍身才行。况且,如果谈总损失过于严重的话,说不定以后还得仰仗你。到时候,你要是不想跟他离婚,那不离就好了。” 赵青以为这对蒋绎来说已经是万无一失的结局了,可蒋绎却不敢想下去了。他迅速道:“赵叔叔,您就告诉我您打算怎么办吧;不过,我可能不会配合您。” 赵青对这个倒是答应得很痛快:“用不着你配合我,你做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蒋绎闻言更奇怪了:“既然如此,那您为什么非要跟我合作呢?”这完全不是个合作的样子啊。 赵青倒是毫不隐瞒:“因为名正言顺。” 一个名正言顺换个不算小的股东,看起来这买卖划算得很。可蒋绎却完全高兴不起来。他回公司以后又发了一下午呆,感觉更坏了。捱到八点点,他终于不得不回家了。 现在这个时候B城几乎空了一半,路上不幸一点都不堵,蒋绎十五分钟就开到家了。他推开门发现,谈衡跟上回一样,趴在一桌子菜前面哀怨地看着门口,见他回来,立刻忐忑地坐直了身体。 蒋绎站在门口,很重地叹了一口气。 谈衡离得远,并没有听得真切,何况他全副心神都在蒋绎的动作上。蒋绎心里百味杂陈,就是没有甜味,他脱了外衣换好鞋,走到餐桌旁坐了下来。 谈衡明显高兴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然后蒋绎觉得更愧疚了。 谈衡有些忐忑地偷偷观察着蒋绎,见他下筷子吃了第一口菜才笑逐颜开。他转身从旁边的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给蒋绎和自己倒上,蒋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好端端地想起来喝酒了?” 谈衡不说话,偷偷在桌子地下抓蒋绎的手,见他没反对,才说道:“庆祝一下嘛,今天是我生日。” 蒋绎顿时一惊,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渣到连爱人的生日都忘了,在脑海里反复确认了几遍之后,蒋绎才不满地说道:“你生日明明还有八天。” 谈衡被戳穿也毫不在意,反而理直气壮地说道:“今天是阴历生日。” 蒋绎:“……” 蒋绎默默抽回手,开始吃东西,谈衡也不再说话,只是不断地替他夹菜。又过了一会,谈衡举起水晶高脚杯,道:“不祝我生日快乐吗?” 蒋绎无奈地跟他碰了一下:“谈衡,你以前从来不过阴历生日。” 谈衡抿了口酒:“就今年过一下。而立之后的第一年,特别一点嘛。” 蒋绎完全不为所动,直接说道:“说吧,你想干什么?” 谈衡看蒋绎今天进门后的态度,就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谈衡大概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是一根筋,根本摸不出蒋绎九曲十八弯的心路历程。在他的认知里,他虽然有错,但是绝对不大——改了个密码而已嘛,改的还是结婚纪念日,闹一两天脾气,可不就该过去了吗? 他毫无芥蒂地笑道:“我知道,你肯定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蒋绎啼笑皆非,坦白道:“是啊,我确实没准备。你生日离现在还有八天,我还没准备,怎么了?” 谈衡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没关系,没关系。不过你是不是得补偿我一下?” 蒋绎:“……补偿什么?” 谈衡又奸笑起来。他凑到蒋绎耳边,暧昧地耳语了一阵,然后离开:“怎么样?” 蒋绎讶然:“就这样?” 谈衡点头:“就这样,你答不答应?” 谈衡的要求简单且熨帖:他想趁着过年那几天假期,跟蒋绎出去度个假。粗枝大叶如谈衡也觉察到他们的婚姻产生了一点小危机,过于频繁的争吵和无可避免的欺骗,都是摧毁一段美好而脆弱的感情的罪魁祸首。如果能换个环境,没有这么多烦心事,只有他们两个人,说不定能找回前些年热恋的感觉呢。 蒋绎确实是感动的,不过他还有点犹豫:“我们不用陪你爸过年吗?” 谈衡摆摆手:“今年不是有谈正嘛,我爸看不见我还省的心烦。咱俩除夕那天陪他吃顿年夜饭,然后买夜里的飞机,怎么样?” 于是几天后的旅程就这么敲定了下来,蒋绎心里是期待的:就算以后他们俩真的走不下去了,至少在分开前,还能留下段美好的回忆,陪自己度过余生。 ☆、第三十七章 那天晚上的气氛特别好,就好像昨天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但是由于这些天的争吵过于频繁,情绪波动剧烈,所以蒋绎觉得非常疲惫。谈衡挤进浴室跟他一起洗澡,把他撩拨得浑身发软通体泛红,要不是怕一会没热水了浴室里冷,俩人就快真枪实干了。可是他俩从浴室一出去,谈衡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得龟毛地去收拾餐桌。结果等他收拾好再兴冲冲地闯进卧室时,蒋绎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 连潮乎乎的浴袍都没来得及换。 谈衡:“……”他只好忍着硬的发疼的某器官,替始作俑者擦头发换衣服,整个过程里蒋绎愣是没醒。到最后谈衡无法,只能灰溜溜地回到浴室自己解决。 在这个暧昧气息尚未褪去的逼仄空间里,谈衡苦逼地自己动手,欲哭无泪。 七年之痒_45 这些天蒋绎的心情都非常好,很快就到了除夕,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谈氏大厦非常冷清,除了几个高层和留下值班的几乎就没人了。谈衡老早就把两个人的箱子塞进后备箱里了,只等着去他爸家吃完饭就直奔机场。 蒋绎其实也没什么事,打了两局游戏,虽然都输了,也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就在他准备开第三局的时候,桌子上的座机响了。 蒋绎有点疑惑,这个时候了谁还找他呢?他接起电话,礼貌地问了声好。 电话那头是赵青爽朗欢快的生意:“小绎啊,叔叔给你拜个早年啊。” 蒋绎直觉这应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笑着回了一句吉祥话就不再说话了。赵青在那边道:“听说你要跟谈总出去度假,今天就走?” 蒋绎:“是,您消息灵通。” 赵青:“幸亏我多留意了一下,要不可就麻烦了!” 蒋绎不明白自己过年出去度个假怎么就麻烦了,没有说话。赵青自顾自道:“你知道年后咱们有几个还款很急的项目吧?我猜,咱们的现金和流动性高的资产,已经被你套的差不多了吧?” 蒋绎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是。” 赵青轻笑了一声:“你的NE呢?最后一笔钱你打算什么时候投?” 蒋绎沉默。 赵青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别等了,今天就批,年前投进去!” 蒋绎有点吃惊:“这么急?” 赵青肯定地“嗯”了一声:“我给你分析一下。那两笔还款就在年后不久,到时候你再动作,先不说时间上来不来得及,有许多人盯着是一定的。不仅风险大,成事的几率也低。” 蒋绎不想承认,赵青的话的确很有道理。但是他很想好好过个年;这也许是他最后一个好节日了呢。 谈氏那么多年屹立不倒,蒋绎一己之力其实也没办法撼动它的根本。他最多也就只能利用职务之便,让谈岳受点经济损失,如果运气好还能让他名声扫地,退出董事会。但是这件事直接伤害到的却是谈衡。 赵青听他不说话,急道:“小绎,你已经做了这么多,现金能套的几乎都套住了,还差这一两亿吗?你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那为什么不索性果断一点?” 蒋绎沉默良久,才说道:“你让我想想。”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接完了这个糟心的电话,蒋绎也没心情打游戏了。他看了一眼满屏催他准备的字幕,退出游戏,烦躁地关了显示器。 赵青是对的,年后众目睽睽,他可能的确不好操作。可他把这笔钱留到年后究竟是为什么呢?是想给自己也给谈衡留一线余地吗? 可是明明,覆水难收。 蒋绎迷迷糊糊的,居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睡的极不安稳,好像一直在做梦。梦境光怪陆离,分不清过去和未来。 他梦见小时候他爸带他去动物园喂鸵鸟,鸵鸟追着他咬,他爸就没心没肺地在一边笑;还梦见谈衡第一年出国回来后送他的最新款的游戏机。紧接着画面突然切换到成年后的他和谈衡,谈衡满脸的愤怒和失望,切齿道:“骗子!” 电话再次响起时,蒋绎惊悸而起。冷汗湿透了衬衫,头昏脑胀,蒋绎急促地喘了几口,才抓起电话:“您好。” 是谈衡。“我下去接你?咱们早点去老爷子家吃饭,好早点去机场。” “等等!”蒋绎忙忙阻止,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待会我去停车场找你吧,你先去热车,我还要检查一下办公室的电是不是都断了,要离开一个星期呢。” 蒋绎放下电话,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显示器屏幕。最后一笔钱其实他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提交给谈衡审批。蒋绎的鼠标就放在那个“提交”按钮上,迟迟没有点下去。他手心全是潮热的汗,死死握着鼠标,用力得手都有点抖。 要提交吗? 他真的很想好好度这个假呢。他在这世上就只剩下谈衡一个亲人,而且马上就快没了。 但是理智告诉他,就只差这最后一步了,他犹豫不犹豫都不重要了。他筹谋了这么久,反正早就回不了头了。 蒋绎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闭了闭眼,点击提交,确认,完成。 大约过了好几秒,蒋绎才缓缓睁开眼睛,系统消息一闪一闪的,提示他等待上级审批。迈出了第一步,余下的一切都好说了。蒋绎安然关了电脑,轻车熟路地来到谈衡办公室,打开他的电脑,像这些年他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登录谈衡的帐号,完成审批。 大约还是做贼心虚,蒋绎重新关掉电脑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谈衡的办公室。 因此,他根本没有发现隔壁秘书室的门,其实没有关严。 蒋绎坐上谈衡的车时还神不守舍的,谈衡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道:“怎么这么久?”然后他扭头看了蒋绎一眼,大惊失色:“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蒋绎勉强笑了笑:“下午在办公室睡了一觉,可能冻着了。” 谈衡心疼地把手在他额头上贴了贴:“唔,还好没发烧。小绎,难受吗?要不咱们不去了。” 蒋绎的眼睛亮了亮:“不去你爸那吃饭了?” 谈衡:“……不去度假了。你要是不想去我爸那吃饭也行。” 蒋绎把头偏到一边:“不用了,去吃饭吧。省得你爸说我有体力度假,却装病不去看他。” 谈衡皱皱眉:“还去度假吗?可是你生病了啊,坐飞机会不会吃不消?度假咱们下次假期再去也行,反正有的是时间……” “不!”蒋绎急切地打断了他:“去吧,行吗?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蒋绎看着谈衡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谈衡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他咕哝道:“行行行,你说去咱们就去。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贪玩……” 谈衡途中去了趟商场,临时抱佛脚给他爸买礼物,顺手给蒋绎带了杯热巧克力:“还不如我做的呢,先凑合喝了驱驱寒气。我跟白叔说了,让他给你熬一碗姜汤。” 蒋绎捧着热巧克力,食不知味,他心想,这个时候“谈衡”批下来的最后一笔钱应该已经到账了,他也真的……再没有回头的路了。 谈家老宅的年夜饭一如既往地死气沉沉。白烈从一家开了近两百年的酒楼定了一桌子菜,谈衡他们进门的时候刚好送到。谈岳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大过年的,也不知道早点回家,多大的人了也玩不够。行了,坐吧。谈衡,阿正呢?” 谈衡一愣:“谈正?他没跟我在一起啊。” 谈岳冷哼了一声:“胡说,那孩子用功得很,我看他今天还去给公司了。” 谈衡皱了皱眉:“真没有。您不是让他相亲吗?这两天我给他放假了,反正公司也不忙。” 谈岳这才面色稍霁:“难道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去约会了?”然而还没等谈衡松一口气,他这喜怒无常的爹又不高兴了:“哼,平常也就算了,大过年的还贪玩不回家,这姑娘也忒不懂事了!谈衡,你给他约的相亲对象都不挑的吗?” 谈衡:“……” 没一会功夫谈正就回来了,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功夫,三两句就把刚才还跟谈衡横眉冷对的老爷子哄得喜笑颜开,还给了他一封大红包。谈正推辞道:“爷爷,我都快三十了,还要什么红包啊。” 七年之痒_46 谈岳执意要给:“拿着,咱们家的规矩,没结婚的孩子都有红包。”说完又掏出一个薄了很多的红包递给谈衡:“还有你的。” 谈衡的笑容有点僵,他偷偷看了蒋绎一眼,发现蒋绎脸上竟然没有一点怒意,不禁更担心了:不会是真的很难受吧,连气都生不动了。 他却不知道,蒋绎根本就没听见谈岳的话。他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谈正身上:谈正进门的时候,在一个没有别人看得到的角度,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工卡。 ☆、第三十八章 谈家的除夕夜秉承了二十几年来的一贯风格:何止是无趣,简直就是无趣。即使今年新添了一位让谈岳欢喜不已的金孙,也并没有对这一脉相承的习惯产生多大影响。 食不言寝不语,整顿饭下来除了谈岳和白烈,没有第三个人敢说话;至于看电视什么的就更别想了。席面是最好的席面,食材手艺俱是上佳,可是任谁在这么一个氛围下吃饭,都不可能吃得高兴。 于是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几乎满桌子的人都放下了筷子。 只有白烈拿餐巾蘸嘴角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地看了餐桌一眼,招呼道:“喝汤啊,厨房里有汤,我煲了一下午呢。”说罢就要起身去盛汤。 谈岳一把拉住他:“这么大年纪了还伺候小辈,像什么话!蒋绎,你去吧。” 谈衡赶紧站起来:“我去我去。”然后在谈岳开口阻止前火速离开了座位,白烈在他身后叫道:“小绎的姜汤在右边的小砂锅里!” 蒋绎垂着头,坐姿极其标准,就等着谈岳的训斥。他都想得到谈岳会说什么,娇气、矫情、偷懒,这些年这几句车轱辘话都快把他的耳朵磨出茧子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谈岳今天什么都没说。 难道是因为过年吗? 喝完了汤,整餐年夜饭就算全部结束了。然后他们全家一起在院子里放了一挂鞭,两个老头相携去客厅看晚会,小孩子们原地解散。谈衡恭敬地目送他爸进了屋,脸上立马呈现出撒欢的表情。 ……直到四个小时后飞机起飞,都还没缓过来。 他们的目的地是南半球的一个小岛,风景优美,温度怡人。为了保证游客能玩的尽兴,这个岛得提前半年预约排号,价钱更是不菲。尽管门槛已经不低,但是有钱人更多,依旧是一票难求,谈衡也是动用了不少关系,好不容易才定到了过年的位子。 飞机落地时正是当地时间傍晚六点多,晚霞将整个岛屿连同海水染成一片绯色。蒋绎在飞机上睡了很久,神采奕奕地进了免税店;而谈衡因为刚才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没有睡觉,现在已经觉得困了。 “咱们不先去酒店,逛什么商店啊。”谈衡哀嚎道。 蒋绎掏出长长的一张购物清单:“你的秘书们要的东西,还有傅秉白托我带的送闺蜜的礼物。” 谈衡:“……” 蒋绎不发脾气的时候十分温和,性格好,人缘也好,尤其女人缘更好。秘书处的那几个姑娘害怕谈衡的,跟他关系都不错。谈衡看着那一长串购物清单暗地里咬牙切齿:耽误老子滚床单的下场,就是回去被扣工资! 导购非常负责,这么多东西很快就拿好了,都装进了蒋绎新买的箱子里。蒋绎结完帐,看着在人家沙发里昏昏欲睡的谈衡,恶趣味地拿了一瓶香水,对着他一喷。 谈衡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立马就熏醒了。 他一脸茫然地对上了蒋绎促狭的笑意。 带着一点小人得志的天真,快活发自内心。谈衡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蒋绎了,早知道,刚一吵架就应该带他出来旅行的。 谈衡一跃而起,闪电般地将蒋绎按在了怀里:“买完了吧?快走快走。” 蒋绎:“哎,香水还没给钱。” 谈衡不满道:“你买香水干什么,还是女士的。” 蒋绎:“我觉得你喷就挺好闻的,很适合你。” …… “蜜月套房,谈先生。”接待他们的是个金发碧眼的高挑姑娘,一见两个帅哥兴奋得两眼放光:“房号520,这是房卡。” 蒋绎彬彬有礼地道过谢,与谈衡相携离去。 “Lisa,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温柔的样子,就像浑身发着圣光!” “少来,他们多帅啊!” 前台的两个姑娘在用母语耳语,但是她们有点激动,还是被蒋绎听到了。他微笑着回过头,从大衣兜里掏出刚才买的香水,递给那个叫Lisa的姑娘:“谢谢,这个送你。” Lisa满脸红晕连声道谢,一直花痴地目送蒋绎进了电梯。另一个姑娘一脸惋惜:“可惜帅哥都有男朋友了。” 暮色四合,星光漫天。 “不、不要了……”蒋绎的嗓子已经哑了,他勉力睁开眼睛,那里面氤氲着水光。 谈衡痴迷地抚着他的脸,动作无比轻柔,动作却丝毫不肯放水。下飞机的时候还昏昏欲睡的谈衡不知怎么的,连食物都没补充就奇迹般地满血复活了。此时已经入夜,换句话说,他已经不知疲惫地奋战了两三个小时。 真像个永动打桩机。 蒋绎受不了地求饶,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让说什么说什么,乖得不行。谈衡却不为所动,他又狠狠顶了两下,突然掰过蒋绎的脸,让他看向窗边,同时俯身在他耳边说道:“看看你的样子,这时候外面要是有个人……” 他们住在十六层,外面当然不可能有人,但是蒋绎还是被这种可能性吓得抽搐了一下。谈衡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狠狠吸住了一样,不受控制地狠狠撞了属下,然后终于交代在了里面。 终于结束了,蒋绎觉得自己用不了一秒钟就能睡过去,可谈衡偏偏要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当着老子的面,还敢撩拨姑娘,再有下次看我怎么干你!” 蒋绎有点想问他撩了谁,但是倦意战胜了一切,他什么都没说,只想睡觉。 在坠入梦乡的前一刻,他听到谈衡不满地说道:“那是老子的香水!” 第二天,蒋绎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他的身上干净清爽,被褥也好像已经换过了,阳光穿透三层纱帘洒在地上,再怎么刺眼都变得温柔起来。蒋绎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正好滚进谈衡怀里。 谈衡醒了已经不知有多久了,正双眼放光看着蒋绎。昨天事后蒋绎几乎秒睡,根本来不及换上睡衣,谈衡就更不可能让他穿些“阻碍他们感情交流”的东西了。光、裸的肌肤大面积接触的感觉让蒋绎十分尴尬,他顺手推了谈衡一把,却刚好按在他健硕的胸肌上。 谈衡一下就兴奋了。他生龙活虎地翻了个身,一下将蒋绎压住,轻轻咬了他的耳朵一口:“想再来一次,嗯?” 挣脱不开的蒋绎怒道:“你给我下去!我是来享受假期的,一点也不想没日没夜地跟你上七天床!” 谈衡:“但是你不觉得那就是最好的假期吗?”说着他还挺着雄赳赳的某处理直气壮地蹭了蒋绎两下,然而之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翻身躺平,似乎非常委屈。 七年之痒_47 蒋绎理想的度假场所,是个自然风景优美但是又决不能失去现代科技的便利的地方,他最喜欢的度假方式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找一个高档酒店,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想晒太阳晒太阳,想游泳游泳,当然了,诱人的食物是绝对不能少的,最后就送到他手边。 谈衡的存在,无疑是实现这一便利条件的一个捷径。海滩上,谈衡将一只巨大的椰子插好管送到蒋绎手里,小声嘟囔了一句:“陛下,请您用膳。” 蒋绎被他逗得乐不可支,谈衡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好像终于又回到了曾经的热恋期,只要有彼此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可惜,不巧的是,蒋绎那天游完泳以后,前一天受的寒气加上旅途劳顿,终于寻到一个契机爆发了出来。蒋绎病了,于是他们难得的假期就只好被困在酒店套房的方寸之地,幸好有美景和美食,以及付费频道里无数的经典电影,和最重要的彼此。 那就算得上是最好的假期了,蒋绎虽然病着,可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蒋绎的好心情,止于谈衡接到的一通电话。 初五,蒋绎觉得自己病好了,开始跟谈衡讨价还价,要求明天临走之前再去海滩上晒一回太阳。谈衡想了想,没同意,蒋绎据理力争。可惜那天太阳太好,吵着吵着蒋绎竟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他好像听见谈衡那个大约一百年都没响起来的工作手机开始叫唤,于是烦躁地蒙住了头。 蒋绎睡了不久就醒了,却明显觉得房间里的气氛有了些微变化。谈衡还是坐在床边陪着他,可是膝上多了一个笔记本电脑,脸上的笑容也怎么看怎么勉强。 “怎么,出事了?”蒋绎问道。 “没什么。”谈衡勉强地笑了笑,继而又道:“好吧,是出了点事。家里莫名其妙财政告急,老爷子亲自打来的。小绎,对不起啊,我可能得提前回去,你看咱们能不能……” “能。”蒋绎果断地打断了他:“机票定了吗?” 长痛不如短痛,拖延无益,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谈衡来说。蒋绎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胸口有些刺痛——就是可惜了他难得的好假期。 ☆、第三十九章 两人匆匆收拾完东西,直奔机场,李惠已经帮他们买好了时间最近的返程票。谈衡神色凝重,与来的时候心情截然不同。他不明白好好的公司为什么会突然财政告急,这么多项目这么好的收益,为什么偏偏就没有现金偿还银行贷款了,而不久前的年度报告明明还显示稳健得很。 飞机上不能接电话,倒是安静得很。谈衡心乱如麻,蒋绎好像又睡着了。谈衡帮他拉了拉毯子,强迫自己也睡了一觉。因为回去以后很可能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黑暗中,蒋绎悄悄睁开,无声地叹了口气。 飞机落地的时间刚好是早上,谈氏早派了司机在机场等他们。谈衡犹豫着看了蒋绎一眼:“你身体怎么样?要不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家吧。” 蒋绎摇摇头:“不了,我也去。”说完就推开车门坐了进去。 尽管是职责所在,谈衡心里还是觉得很感激,他悄悄握了蒋绎,小声道:“辛苦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蒋绎似乎一时间有些僵硬。 谈衡的心情有些抑郁,不仅是为了公司里那摊焦头烂额的破事,还因为蒋绎。 一下飞机,蒋绎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临走之前竖在两人之间的那道墙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共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期一样。这可怎么办呢?谈衡发愁地想,难道他们以后还得搬家不成? 谈氏不少人都被临时叫回来加班了,不少高层更是一夜没睡。谈衡一回来,所有人就跟顿时有了主心骨似的,昏昏欲睡的都一下精神了起来,实在困的不行的都冲进茶水间猛灌咖啡。谈衡大步走进办公室,边走边说道:“叫人去通知,一小时后开会。小惠,你先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回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公司运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马上有好几个项目要还款,他们却发现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了。 说来其实不太光彩,他们谈氏当年借的那笔钱,走的不是什么正经渠道。 大约半年前,有个非常好的项目,收益前景都很可观,惹得许多人垂涎三尺,谈氏自然不例外。可惜当时手里没余钱,找银行贷款一时又下不来,只得作罢。可是没想到,谈氏的某几个高层决定铤而走险,去找民间借贷。 是私人行为,但打得是公司的旗号。 一般的“民间借贷”都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他们最后找了一家颇具规模、有黑道背景的,负责谈判的那一位舌灿莲花,许诺每月付高额利息的同时,半年后偿还双倍本金。 等到谈衡知道了这件事,钱已经到账,项目也到了手,大发雷霆也于事无补。但是这个项目很快就带来了丰厚的收益,那几位又特地去求了谈岳帮他们说话,结果是这个项目挂了谈岳的名字,私自借高利贷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谈衡很无奈,但是对他父亲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这件事对谈氏这么大的企业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那笔钱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是也不会还不上。 谁也没想到,临了这钱还真就还不上了。 事到如今,对方狮子大开口事小,闹到公司来坏了谈氏这么多年的好名声才要命。再赔五倍的钱也搞不垮谈氏,但是名声要是坏了可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 谈衡头痛欲裂,他爸真是老糊涂了,为了点蝇头小利何必呢?这种“公司”是能沾的吗? “各位叔叔,我之前就一直不赞成你们这么做,可惜我人微言轻,说的话也没几个人听。”会议室里,谈衡严肃地扫视一周,特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几位始作俑者。 陈久行干咳了一声:“谈总,您也别这么说,这事吧,确实是我们欠考虑了,可是呢,公司也不是没得利,这还不上钱完全是个意外嘛。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把事情给解决了,您说对吧。” 谈衡最气他倚老卖老,轻描淡写地就把锅甩给他,自己倒是落得清闲。他冷笑了一声:“是啊,陈叔叔说得都对。这事要按照我的意思,当时就应该处置您老几位,把关系撇干净再说。现在我确实没办法不出面了,到时候人家闹起来,丢人的是整个谈氏。” 谈衡很少这么不留情面,就连当时刚刚知道他们借了高利贷都没有。陈久行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十分精彩。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道:“说得就好像公司没得利似的!”他特地咬了咬公司两个字。 赵青扶额:“老陈,你少说两句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你翻旧帐也于事无补,何况这事本来就是你们做得欠妥!” 谈衡这才继续道:“为今之计,只能拿项目抵押套现还钱了,各部门准备做评估吧。银行后天才上班,一星期后就得还钱,咱们拿最优质的项目去抵押,也不见得这么快贷得出钱。先好歹死马当活马医吧,实在不行,就只能贱卖了。” 陈久行看起来很不服气,谈氏好项目不少,但是最好的那几个多少都跟他有关系,卖了哪个他都肉疼。可他又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嘟囔了一句:“好好的怎么就会没钱了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座的除了他基本上都是人精,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地想道:对啊,怎么会就没钱了呢? 会开了不到半个小时,谈衡却好像打了一场达仗似的。他疲惫地把自己陷进办公室的沙发里,不知怎么脑子里回荡的全是陈久行的那句话。自打他知道这件事起,给他带来最大震撼的就是“没钱”两个字。 自打蒋绎当了财政总监,谈衡对钱这件事一直特别放心。那是前任财务总监的遗留问题吗?可是交接的事他本人也是亲自过问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啊。 不想了,谈衡使劲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就能把纷乱的思绪从脑海里甩干净似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而不是疑神疑鬼。 “笃笃笃”,谈衡办公室的门响了三声,他不得不抬头,暴躁地低声应道:“进来。” “小叔叔。” 谈衡有点意外,因为现在还是在假期,紧急加班也轮不到无所事事的谈正:“你怎么来了,还放着假呢。” 谈正拘谨地解释道:“爷爷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 于是今天第二回在心里槽了他亲爹:果然老糊涂了,让谁来看不好,谈正懂个屁! 然而与此同时,谈衡脸上却是温暖如春风的笑容:“辛苦了,等我忙完了带你吃饭去啊。” 七年之痒_48 反正他这些天都不可能忙完了。 谈正点点头,而后又乖巧地摇了摇头:“不用啦,最近您一定很辛苦,就别再费心照顾我了。我就是代爷爷来看看您,除了端茶倒水,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但是你可以帮我站远点啊!谈衡脑内有个声音咆哮着。他现在非常暴躁,对废话的忍耐程度接近零。 而谈正今天不知怎么的特别有眼色,简明扼要地关心了谈衡几句就起身告辞了。走到门口,谈正突然又回过头来,对谈衡笑了笑:“对了小叔叔,我捡到了一个东西,应该是蒋先生的,您帮我还给他吧。” 谈衡有些意外地“嗯”了一声。 谈正笑着走回谈衡面前,他掏出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有两根头发。 谈衡却笑不出来了:“谈正,你这是什么意思?” 谈正笑意更浓了:“蒋先生掉的头发啊,我知道您一向宝贝他,真正的‘连头发都舍不得他掉一根’呢。肯定是他的,您要是不信,可以拿去鉴定。不过,您不想知道我这是在哪捡的吗?” 今天的谈正实在太奇怪了,谈衡直觉他后面的话绝不会是什么好话。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谈正充耳不闻,继续说道:“除夕那天,您的办公室里。您要是还想知道具体时间,可以来问我。不过,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第四十章 谈正今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透着诡异,与平时乖巧腼腆的形象大相径庭。他身体前倾,越过宽大的办公桌,脸距离谈衡的脸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他的眼睛里闪着不正常的兴奋光芒,亮得让人毛骨悚然。 谈衡觉得浑身不适,不动声色地把头略微偏开了一点。 谈正表情疯狂,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头发,多么微不足道,却最是证据确凿。” 是,DNA鉴定谁都跑不了,可是正常人谁会想到跟在别人后头捡头发? 谈正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我很奇怪吗?小叔叔,你不如先想想,他为什么要在你走后,偷偷去你办公室?” 谈衡皱了皱眉:“什么为什么,我钱包落在办公室,让小绎帮我带下去,有什么问题吗?阿正,倒是你,大过年的往公司跑,我权当你敬业;但是你整天盯着小绎做什么?” 谈衡以往看着谈岳的面子,从来没有对谈正这么疾言厉色过。可他今天烦心事太多了,跟谁都没法强颜欢笑。谈正被他不留情面的一顿呵斥,登时红了眼睛。谈衡心烦意乱地摆摆手:“今天我心情不好,是我不对。阿正,你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谈正走后,谈衡立马把办公室门反锁了。他紧握双拳,暴躁地捶了柜子一拳。除夕那天,他记得太清楚了,蒋绎一天都没来过他的办公室,他更没有在下班后让他带过任何东西。头发是不是蒋绎的,是什么时候掉的,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谈正看见了,看见蒋绎在他离开公司后,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光顾了他的办公室。 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他在车里等蒋绎,而蒋绎借口要检查断电而没有跟他一起下去的那会工夫。 谈衡记得他还问过蒋绎一句,怎么下来的这么慢,可是还没等到蒋绎回答就被他的一脸病容吸引了注意力。那么,蒋绎去他的办公室做什么呢?难道…… 突然闯进脑海里的猜测,让谈衡的手有点抖。他打开电脑,登录公司办公系统,查了一下记录,第一条显示的就是最后登录时间是在除夕那天下午五点多。 谈衡如遭雷击。除夕那天谁还有工作啊,他根本就没碰过办公系统。这事百分之九十九是蒋绎干的,因为他那个复杂得要命的密码只有蒋绎知道。 剩下那百分之一的渺茫可能性则是灵异事件。 “谈衡”那天登录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豪气地批出去一大笔钱,用于NE项目的厂房建设。 这个用途不能说不合理,因为NE确实也很需要钱。但是真的就有这么急吗?倒也未必。他但凡理智尚存,都不会在明知道有一大笔棘手的款项要还的情况下,把几乎所有的活钱都套住。那是决策失误吗?不不,如果没有别的原因,蒋绎大可不必绕过他;而且…… 蒋绎不可能失误。 蒋绎是故意的。 谈衡觉得浑身发冷,蒋绎做了什么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蒋绎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谈岳对他不好?因为谈正侵犯了他们的生活?这种理由简直可笑,然而此刻,谈衡却宁愿蒋绎是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迁怒报复。 可惜,不会。 他们结婚七年,相识十七年,谈衡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蒋绎。他理智、豁达、重情义,虽然时而言辞刻薄,但是实际上几乎永远宽容。他不可能为一点小事做出这种过激举动,除非他有旗鼓相当的理由。 而这样的理由,谈衡只想得到一个。 谈衡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他知道了?”和“他怎么可能知道?” 是啊,如果不是对蒋世元的死因有所耳闻,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可是,如果是因为那个原因,他又怎么可能仅仅只做这一件事?如果他还有别的计划,他又知道那可能给他带来危险吗? 那他难道也知道了……自己当年的谎言吗。 现在,怎么还钱,还不还得上钱,跟高利贷公司扯上关系会给谈氏带来怎样的恶劣影响,谈衡都不想知道了。他的推测让他恐慌莫测,他既担心蒋绎跟他父亲杠上会有危险;又担心蒋绎知道了真相,他们两个就真的再也走不下去了。 ========= 蒋绎也忙,正忙得焦头烂额。 “笃笃笃”三声门响,蒋绎简短地应道:“进来。” 见推门进来的是谈衡,蒋绎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谈衡腹稿都打好了,一见蒋绎又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左顾右盼了好一阵,晃的蒋绎有些头晕。蒋绎不耐烦地说道:“你不忙吗?有事说事,没事赶紧回去工作。” 谈衡一屁股坐在了会客的沙发上,却还是不说话,一脸欲言又止。 蒋绎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他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表面上还故作镇定。他放下手头的工作,往椅子上一靠,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长痛不如短痛。谈衡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还是问道:“小绎,咱们走的那天,你后来干什么去了?” 他的语速快得很,好像多耽搁一个喘息的时间就会后悔一样。 蒋绎的表情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终于来了。其实他的手段并没有多高明,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提心吊胆那么久,原来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真的会觉得如释重负。 七年之痒_49 至少不用再骗他了。 蒋绎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你都看见了吧?是,是我做的。我可以承担责任。” 谈衡没想到蒋绎连说谎都懒得对自己说一句,竟然这么痛快地就承认了。他愤怒又伤心,但是谈岳雇凶杀人在先,让他又实在没脸生气,于是只剩下了伤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蒋绎一窒。他从来不愿意骗谈衡,但是这件事,他却一点也不想跟谈衡说实话。告诉他,蒋世元可能不是病死,因为他去世前曾遭人追杀;被什么人追杀?现在还不知道,不过那些人很可能是你父亲派来的…… 这是谈岳的错,与谈衡无关;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谈衡一辈子都不知道。 蒋绎迟迟不肯开口,谈衡有点急了。不仅不愿骗他,连解释都不愿意了吗?他急迫地抓住蒋绎的手,追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蒋绎迟疑了一下,说道:“因为……谈衡,我爸去世后的事,你知道吗?” 谈衡在听见“我爸去世”这四个字时,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蒋绎说的是“我爸去世后”。这让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脑子彻底不转了。谈衡迟钝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蒋绎叹了口气:“是了,你当时在国外,可能……我爸去世后,你们家老爷子跟几个人联合起来,拿走了我爸的所有股份。” “股份?什么……”谈衡一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谋杀突然变成经济犯罪,是这个意思吗? 蒋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你家的事,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不知情吗?” 谈衡:“……咱爸有百分之十七的股份,后来你卖了它抵债了,是吧?” 蒋绎冷笑了一声:“是,我亲手签得字。当时我是个废物二世祖,什么都不懂,得知我爸生前有几千万负债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那些好叔叔伯伯们愿意接济我,我当然求之不得,还不是让签什么就签什么?” 谈衡倒真不太清楚,当年还有这么一出,不由得有些尴尬。巨大的利益面前总会有人把持不住自己,不过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欺骗一个孩子实在也太缺德了。然而尴尬这种情绪,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实在影响有限,谈衡很快就将它抛诸脑后,急切地问道:“就是因为这个吗?” 蒋绎点点头:“……是。” 谈衡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了那么一点。他又迟疑了一下,厚着脸皮问道:“那……你不打算再做别的了?” 蒋绎心想那怎么可能,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不了。” 谈衡飞快地说道:“好,既然情有可原,这次的事就算了。我今天没来找过你,你也别放在心上。” 蒋绎愕然:“你……你肯原谅我?” 谈衡心里装着他爸做得那件天大的亏心事,哪有脸谈原谅。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是,原谅,我什么都原谅。” 蒋绎却沉默了。他略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便遮住了一切情绪。半晌,蒋绎低声道:“可是,阿衡哥,我没法原谅我自己。” ☆、第四十一章 父债子偿的时代早已结束,无论谈岳做过什么,蒋绎都从来没想过迁怒谈衡。也许这件事最终会导致他们分道扬镳,但是他们七年的情谊摆在那,蒋绎永远是希望谈衡过得好的。 可惜事与愿违,他第一个伤害到的,还是谈衡。 蒋绎惊讶地看着谈衡:“为什么原谅我?我骗了你啊。” 谈衡今天屡屡不在状态,蒋绎一问,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样轻而易举的原谅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但是谈衡心乱如麻,实在没心情编瞎话,最后只得拂袖而去。 蒋绎在他身后露出了一丝苦笑,说原谅说得那么快,其实果然还是没法不介怀的吧。对于伤害了谈衡,他实在是愧疚得无以复加,但是就事论事,他做下这件事,是永远都不后悔的。 而且,离结束还差得远呢。 谈衡那天晚上没回家,在办公室的休息间里凑合了一晚上。其实他干的事情非常有限,只不过一直没想好怎么面对蒋绎。他该怎么让自己看起来“原谅”得合情合理,符合逻辑呢? 说实话,如果不是理亏在先,就蒋绎办的这件事,他想做到以上还真是挺难的。 谈衡在公司待了两天,觉得终归不是办法,于是初八第一天正式上班,他决定晚上回家一趟。当晚谈衡依旧加班到很晚,到家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二点了。家里非常安静,想必蒋绎是睡了。谈衡松了口气:至少今晚是不用担心了。 他打开玄关的灯,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把包挂好,开始脱外衣。刚解了两个扣子,谈衡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思考了几秒钟,霍然蹲下身,打开鞋柜门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 里面空了一大半,基本上只剩下他的鞋子了。 谈衡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似的,炸得他满眼白光。他也顾不得换衣服了,扣子解得七七八八的大衣往地上一甩,三步并两步就冲上了二楼。他们的卧室门开着,蒋绎果然不在。 衣柜里的衣服少了许多,剩下的除了他自己的,就是蒋绎不常穿的和不应季的衣服。再进浴室一看,蒋绎的剃须刀、电动牙刷和护肤品也都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两只二十八寸的大旅行箱。 谈衡狠狠摔上门,一阵风似的跑下楼。楼下客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是蒋绎最喜欢的一对瓷娃娃摆件没了:那是他们度蜜月的时候买的。谈衡浑身发抖,说不上是气愤、伤心、还是担忧,但是都比不上一件事来得令人恐慌:蒋绎可能不会回来了。 谈衡坐在沙发上,颤抖着手拨出去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嘟嘟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冷漠而孤独,大约六七声之后才被接起来。蒋绎熟悉的声音有些模糊:“喂,您好。” 他居然在睡觉!谈衡恶狠狠地想道,他竟然还有心情睡觉! 谈衡拼命压抑着怒火:“你去哪了?!” 电话那头一下子沉默了,再开口时,蒋绎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完全清醒了:“我搬走了。那天本来想跟你道个别的,可是我等了一夜,你都没有回来。” 蒋绎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可谈衡一下就炸了:“你他妈这是什么意思!” 谈衡经常骂人,但是从来没骂过蒋绎,这回可见是真气急了。蒋绎心里百味杂陈,语气却依旧理智而波澜不惊:“没什么意思……阿衡哥,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平静地继续跟你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先搬出来住一段时间。” 谈衡切齿道:“没想好?那你他妈怎么想好跟我出去度假的!”心里想的却是:我在知道我爸杀了你爸的时候也挺没脸见你的,可是不也挺过来了,不也没闹离家出走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下激荡的情绪:“你先回来。有问题解决问题,逃避算什么?告诉我你在哪,我去接你。” 蒋绎苦笑了一声:“谢谢你,阿衡哥,除了我爸,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就是你了,是我不好。别费心找我了,好好休息吧。”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谈衡听着耳边的忙音,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蒋绎离家出走的事令他极度不安,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蒋绎血流遍地的样子。尽管知道他的担心目前可能还不会发生,但是……但是谁又真能说的准呢? 于是回家还不到一个小时的谈衡,又连夜开着车满城找人去了。 蒋绎挂断电话,在黑暗里轻轻叹了口气,旁边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问道:“谁啊,大半夜的打电话。” 七年之痒_50 蒋绎不太习惯睡觉的时候身边有谈衡以外的人,还真吓了一跳。他没好气地说道:“谈衡。” 那个声音“哦”了一声:“真是的,觉也不让人睡了。” 蒋绎哭笑不得地戳了戳他:“傅秉白,你不能回你自己的房间睡吗?” 这是傅秉白不怎么常住的一套房子,蒋绎不想让谈衡找到,离家出走当然也不能住自己的房子,于是找傅秉白求助。傅秉白不知道内情,对于模范夫夫闹别扭的事表示看热闹不嫌事大,痛快地收留了蒋绎,当了个不收房租水电,只要陪吃陪玩的房东。 房东理直气壮地拒绝了他:“不能,刚才咱俩看的那个恐怖片太吓人了。” 蒋绎第二天干脆连公司都没去,谈衡听说之后故作轻松地点头道:“是啊,他生病了。”其实自己回头就在办公室砸了一套杯子。 不过谈衡的愤怒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讨债的上门了。 谈衡不愿意放高利贷的闹上门,倒不是怕他们,而是出于声誉方面的考虑。不过在见过找上门的几位债主大人后,谈衡发现事情可能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因为从打扮上来看,这几位就差把“我不是好人”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也太……脸谱化了。 黑西装、金链子、剃得锃亮的大秃头,简直抄恶俗搞笑剧人设。谈衡在会客室里第一眼看见他们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然后他颇不情愿地站起身迎着来人走了几步:“您好,是范先生吧。” 为首的死胖子摘下墨镜,敷衍地碰了碰谈衡的手:“您好。” 胖子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六名黑衣人立刻训练有素地站在他身后,胖子扫了谈衡一眼:“谈总,坐。” 谈衡:“……” 谈衡从业以来从未见过如此自来熟的奇葩,不过银行贷款还没有搞定,在这种时候得罪债主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他挤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在范庞下首坐了下来:“范先生莅临敝公司真是让人受宠若惊,敢问范先生有何贵干啊?” 范庞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别拽文。叫我范老大。” 谈衡的表情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个死胖子八成就是来找麻烦的。 果然,范老大一脸的似笑非笑,还伸出两根手指威胁地敲了敲桌面:“谈总,您公司欠我的那笔钱,没几天就该到期了。不过听说你们最近手头不太宽裕,我呢,刚过完年也不太忙,这两天没事就上你们这来盯着点。” 这伙人要是真多上谈氏来转悠几回,谈衡也用不着考虑声誉问题了,肯定全败光了。他心里地一百回把自作主张的陈久行痛骂一顿,还得赔着笑脸跟范庞讨价还价:“范先生,您大可不必这么大动干戈,我谈氏这么大一个公司在这又跑不了,您还怕我们不还钱吗?” 范庞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那可不行。我们公司小门小户的,这么一大笔钱可是伤筋动骨的数目,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谈衡立马警觉了起来。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范庞得到消息如此之快,除了内部人士有意透露,谈衡不作他想。毕竟谈氏资金周转不灵可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消息,事实上,这事连自家的中层骨干知道的都不多。 这伙滚刀肉的来意,绝对不止要帐这么简单。 范庞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两颗大金牙,对谈衡道:“还钱的日子是正月十二,还有三天时间,找银行抵押贷款可没这么快吧?抢银行倒是差不多。谈总,咱们道上的兄弟讲究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来,给您指条明路,您听不听?” 谈衡不太相信这货能说出来比抢银行更靠谱的建议,不过还是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状。 范庞神秘兮兮地挑了挑唇角,说道:“抵押给银行,不如卖给我抵债啊。” 范老大的脸上是再也掩饰不住的垂涎三尺:“抵债这事呢,也得讲究个缘分。我也不是挑剔的人,你们为了什么项目借了我的钱,我就要那个项目。谈总,我这个建议,公平合理吧?” 范庞倒是会挑,他要的那个项目不说是谈氏现在收益最好的,可也差不多了。不过谈衡本人对这个项目有相当的偏见,他倒是十分不介意把它抵给范老大,换个一了百了的清净。 可惜,这么大的事不是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决定的了的,得上会。 上会的结果想想也知道,当然是不同意的占多数,尤其是陈久行。他是这个项目的牵头人,分得的是最大的一块蛋糕,让他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那是万万不行的。 其他人也大多是这个意见,卖项目抵债可以,价值起码不能差太多,真当谈氏冤大头呢? 倒是赵青,替谈衡说了句话。 “谈氏的声誉要紧还是眼前的利益要紧?你们真以为到了这个时候咱们还有底气跟人公平议价呢?咱们谈氏是本分的生意人,那个高利贷公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论起耍无赖来,咱能是他们的对手吗?真要让他们天天堵在咱们公司门口,生意还做不做了?谈氏还要不要在B城立足了?这个责任谁来担,你、你、还是你?” 被他质问到的人都躲闪着目光没底气应声,连陈久行的气焰都灭了一大半。赵青哼了一声,正打算趁热打铁帮谈衡把这事敲下来,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浑厚地在不大的会议室里回荡:“这个责任,我担!” ☆、第四十二章 推门而入的正是有日子没有出现在谈氏的现任董事长谈岳, 老爷子精神矍铄,手里拄着根摆设用的拐杖,他的宝贝孙子在一边虚虚扶着他。谈岳威严地扫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了赵青身上:“小赵啊,不要长他人志气,灭咱们自己的威风嘛。” 谈衡忙不迭把主位给他父亲让出来,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谈正一眼, 谈正却是眼观鼻鼻观心,装没看见他。谈岳皮笑肉不笑地跟大伙问了个好,然后问谈衡道:“谈衡, 这么重要的会,财务总监都不用参加的吗?” 谈衡忙道:“小绎病了,在家休息呢。” 谈岳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你们刚回来的那天蒋绎就搬走了呢?” 谈衡焦头烂额的家事冷不防被他父亲拿到台面上来讨论, 实在有点下不来台。他勉强笑了笑,含糊道:“不是, 他病得厉害,在医院呢。” 谈岳不屑地哼了一声,明显有些不信,不过好在没有再揪着这事不放。 一桌子人无不低着头看会议记录, 恨不得装成蘑菇当自己不存在。不过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这个消息无异于爆炸新闻。谈氏少东夫夫婚姻预警,董事长表示喜闻乐见。这事要是传出去,明天的头条就有了, 财经版八卦版都可以哟! 谈岳不是专程来揭亲儿子伤疤的,其实他是来揭在座所有人伤疤的。 稍微奚落了谈衡两句,谈岳就话锋一转,开启了地图炮模式。 “我退休没几年,各位在认怂这方面进步可不小啊。”谈岳冷笑了一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的高层们,语气愈发轻蔑:“当初为了这个项目风险也冒了,心血也耗了,现在可好,人家一张嘴你们就要拱手让人。那请问,诸位这是干嘛呢?为人作嫁?你们当我谈氏是慈善机构吗!” 陈久行不服气地想要开口说什么,被谈岳一记眼刀丢过去立马吓得忘了词。谈岳哼了一声:“当初做蠢事的是你,你以为我替你说两句话你就没事了?” 陈久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终究没敢反驳。 会议室里沉默了足足十几秒,谈岳对自己余威犹在十分满意,终于大发慈悲地说道:“行了,这件事不用各位操心了,我会摆平的。那个范什么玩意再敢来就给我打出去,散会吧。” 谈岳说完拄着拐杖站起身,自顾自走了,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谈岳老当益壮健步如飞,谈衡是在停车场才追上他爸的。他终于赶在谈岳上车前替他拉开车门,谈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你以为这回我替你擦屁股,你就没事了?给我滚回去好好干活,谈氏的命脉握在你手上呢,别没事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 谈衡略微松了口气,看来谈正并没有告诉谈岳蒋绎的事。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谈正一眼,谈正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回到办公室,谈衡第一件事就是给蒋绎打电话。 七年之痒_51 “……小绎,回来吧。”把上午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谈衡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已经没事了。” 蒋绎却没接他这个话茬,而是问道:“你爸解决?你爸打算怎么解决那个放高利贷的黑社会?” 谈衡顿时语塞。这个他倒是真没想过,也许是习惯了谈岳的无所不能一言九鼎。此时蒋绎一说,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是啊,谈岳要怎么解决那个有黑、道背景的范庞呢? 一个电话打得各怀鬼胎,谈衡挂了电话,觉得心情更沉重了。 蒋绎却在因为自己的计划终于奏效而觉得分外鼓舞。 谈氏会因为一小笔债务就陷入危机吗?不会。但是谈岳会为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混混而低头吗?当然也不会。 谈岳一辈子发号施令说一不二,老了脾气不见平和,反倒变本加厉地暴躁。他有本事雇凶铲除异己,会放纵一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辈骑在自己头上? 不不不,谈岳这样的人,当然会动用一个合适的关系,杀鸡儆猴。只要他有动作,害怕掀不开那尘封的旧事吗? 蒋绎在心里给范庞默了个哀,然后自顾自地激动去了。 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傅秉白路过客厅,一眼看见蒋绎眉飞色舞,不由大惊失色:“难道你跟谈衡和好了?” 蒋绎的脸一下垮了:“……没有。” 不仅不会和好,没准这仇还得结得更大了。 傅秉白自己开工作室,里面就他一个造型师,说不营业就不营业,十分任性。反正店面是他自己家的,赔了算他大哥的,赚了是他自己的。这些天他心情好,连着上了好几天班,大正月里客人不多,入账不到一千,不过他大哥送了他两台限量款游戏机做奖励。 傅秉白的事业心进入良性循环,又去上班了。 傅秉白一走,蒋绎就翻出他爸留给他的那个手机,联系孟竞知。不过那边的语气听上去似乎不太想跟他见面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刚过了年的缘故。最后在蒋绎的坚持下,两人约了下午的时间。 蒋绎特地带上了支票本。 孟竞知这回选的地方很好找,是在市中心的一个咖啡厅,蒋绎到的时候,他面前已经摆了两只空甜点盘了。 “小绎,坐,喝点什么?”孟竞知把菜单递给蒋绎,热情地招呼道。 蒋绎没心情喝东西,随口道:“美式就行。” 孟竞知笑眯眯地招呼服务员:“姑娘,一杯美式,一杯摩卡多加一份糖,一份乳酪重芝士,一份布朗尼。” 蒋绎看着他不算玲珑的身躯抽了抽嘴角,委婉地规劝道:“过量的糖对牙齿不好。” 孟竞知倒是不在意,对着还没上来的东西垂涎欲滴:“嗯,我还三高。你不知道啊,家里有个凶婆娘,自己控制饮食也不让我吃东西,好容易出来一次,难得啊。对了,你这回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蒋绎什么都没说,掏出空白的支票本往桌上一放。 孟竞知看了他一眼,收敛了笑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绎含笑道:“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这回拜托您的事情可能不太好办,但是价钱随您开。” 蒋绎有钱,有多少孟竞知可能不太清楚,但是满足他的胃口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孟竞知不仅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反倒还有点明显地皱了皱眉。 他不怎么自然地笑了笑:“蒋先生,真不巧,我金盆洗手了。” 蒋绎:“……” 蒋绎想了想,这种私家侦探拒绝的理由无非就是事难办,报酬少。可是他已经说了价钱随对方开,孟竞知为什么都不肯听听他的委托,就急着拒绝呢? 真的金盆洗手吗?那可的确不巧得很。但是蒋绎不相信世上真有这么寸的事。 而孟竞知刚刚狼吞虎咽地干掉了布朗尼,浑圆的指头正搭在乳酪芝士的盘子边上,询问蒋绎道:“不来点吗?” 蒋绎黑着脸摆摆手,孟竞知顿时喜笑颜开。 孟竞知的吃相相当急迫,但是神奇地并不难看,甚至还有些斯文,足见这个人教养相当好,小时候、甚至他父母小时候,家境都应该不错;而他大约四十来岁,童年应当刚好处于大部分人都不怎么富裕的年代。在那个时候稳定富足的家庭,到现在家底应该也还是可以的。但是孟竞知却选了这么一份来钱快、风险大的工作,而且衣着什么的也不算高档,很可能是因为后来家里出了什么大的变故。 童年生活优渥,父母知书达理,得到的关爱应当也很充足,这样的人通常都很重情义。而联想到孟竞知刚刚不经意地提起“家里的凶婆娘”时满眼的柔情,更加印证了蒋绎的猜测。 那么,突破口来了。 孟竞知还不知道自己吃个蛋糕的工夫就被自己的前委托人给“侦探”了,此时他正拿着餐巾意犹未尽地沾嘴角。孟竞知一抬头,正好对上蒋绎不怀好意的目光,无端心悸了一下。 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还是走为上。 于是孟竞知依然丢下才喝了一半的摩卡起身告辞:“对不住了蒋先生,这单生意我接不了,您另寻高明吧。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而事实却是,蒋绎对他们的这个圈子几乎一无所知,等他寻到了高明,黄花菜也凉的差不多了。 蒋绎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更加不能轻易放孟竞知走了。他慢条斯理地跟着站了起来:“等等,孟先生,我送您一程。”说着不等孟竞知开口,他便又不容拒绝地笑道:“你看,咱们上回合作也挺愉快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个朋友总行吧?正好我还有点事想咨询您,您就别推辞了。” ☆、第四十三章 孟竞知一点都不傻, 蒋绎这话说得赤、裸裸的不安好心,他听完顿时沉下了脸。 而蒋绎恍若不觉,还在推让。 然而孟竞知的体重摆在那,他要是不想走,蒋绎靠自己是铁定推不动他的,何况蒋绎也没打算真走。觉得差不多了,蒋绎停下手上的动作笑了笑:“怎么了?刚才孟先生不是还说家里有事的吗?” 孟竞知一屁股把自己砸回沙发上, 生硬地说道:“咨询业务一小时一千二,咱们老熟人了我给您打个八折,您有什么要问题就在这问吧。您替我节省点时间, 我也替您省点钱;我虽然洗手不干了,但是起码的职业操守还是有的。。” 哪知蒋绎大方地拍出一摞可爱的粉红色钞票,笑道:“十小时够不够?你家就是住在邻市,咱们都能往返几个来回了。”他并没打算跟着孟竞知一起坐下, 而是坚持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孟竞知纹丝不动, 一脸警惕地看着蒋绎。蒋绎故作不解:“怎么了?家里不欢迎我?” 孟竞知无奈道:“蒋绎,你究竟想怎么样?” 蒋绎觉得自己赌对了,孟竞知重视感情和家庭,不肯给家人带回去哪怕一点危险的可能性。其实蒋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不过就是金钱方面稍微宽裕一点,又能有什么危险呢? 蒋绎真心实意道:“不想怎么样,就是想拜会一下您夫人。”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别的了。 七年之痒_52 孟竞知的脸色却更加难看得厉害了。 良久, 孟竞知叹了口气:“蒋先生,我跟您说实话吧,我没金盆洗手,但也不是有意不接这个单子。只不过您这事我不能管,因为我一早就答应了别人,不好食言。” 蒋绎大感意外:“答应?可是您都没有听过我的委托,怎么就能确定我要做什么呢?” 孟竞知摇摇头:“我知道。别的委托我都接,唯独谈岳的事不行。蒋先生,您听我句劝吧,谈岳是个很危险的人,您还是不要多打他的主意为好。” 蒋绎怎么不知道谈岳危险,可他又哪里肯听。他费了那么多心思,连谈衡都快赌没了,怎么能甘心因为一个陌生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收手。他冷笑了一声,道:“是吗?我不强人所难,看来只能另寻高明了。那孟先生,好走不送,有时间我再去您家拜会。” 孟竞知看着他,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蒋绎坐在窗边观察了一会,看到孟竞知在路边站了一会,拦了辆出租车。蒋绎扔下账单和钱跟了出去,出门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车被几辆电动车堵得死死的,看样子一时半会是开不出来了。 而现在再等拦车,已然是跟不上了。 蒋绎非常气愤,这个老狐狸,怪不得敢不慌不忙地站在门口拦车,原来是笃定自己跟不上他。 其实干孟竞知他们这行的,感知敏锐是基本条件,蒋绎就算不声不响地跟上了,不出两个路口也得让人甩下。 蒋绎连着好几天早出晚归,傅秉白大感奇怪。他上班的热情快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可惜现在回了家也没人陪他玩,只好勉为其难在工作室待够八小时。 蒋绎忙得很,忙着另找了一家侦探查孟竞知的底细,并且做了许多准备,打算亲自上阵去抓谈岳把柄。 蒋绎在谈岳家门口蹲守两天,总算蹲出了点成绩——正月十一,风和日丽,谈岳终于出门了。 谈岳只带了一个白烈和一个司机,出门就上车,多余的事一概没有。等到他们开出一段路了,蒋绎才从树后头绕了出来。 蒋绎弄了辆半新不旧的黑色雅阁,特别不显眼。他没什么跟踪别人的经验,不敢贴得太近,错了一条车道又隔了好几辆车,也就勉强还能看见谈岳的车。 蒋绎不知道,就是这样前面车里的谈岳还睁开眼睛问了一句:“没人跟着咱们吧。” 谈岳车里只有一个司机,跟机器人一样安静,没人问他话他一个字都不说。白烈跟谈岳一起坐在后排闭目养神,听见谈岳的话,他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没事。” 谈岳还真就不问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地处偏僻的茶楼,谈岳下了车就径直走了进去。蒋绎把车停在拐角处,步行跟上。进了茶楼他就傻眼了,这地方客人不多,包间可不少,他要是挨个找过去,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先生,您有预订吗?” 说话的是前台的一个小姑娘,天真而甜美,蒋绎灵机一动,说道:“我爸跟我岳父刚上楼,我停车去了,姑娘,他们在哪屋?” “刚才那两位老先生?上二楼了,您跟我来。” 整个二楼装点得跟一片竹林似的,包间都被掩映在逼真的假竹子之间,十分风雅,就是私密性略差。蒋绎有点奇怪谈岳为什么会脑子进水了选这么个地方,但是小姑娘接下来的一句奉承话让他恍然大悟:“您家里今天是来谈婚事的吗?您父亲可真疼你,把整个二层都包下来了呢。” 蒋绎应付了几句,寻了个由头打发了小姑娘,自己则放轻了脚步,在盆景与饰物之间仔细找着谈岳的落脚地。 谈岳见的人是一个中年男子,大约五十上下。蒋绎躲在他们斜对角的包间里,刚好能看到那个人的正脸。 好像有点眼熟。 管他是谁,万一能当证据呢?蒋绎边想边掏出手机。他还是头一回做这事,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然而这并不影响他的手,第一张照片拍完看了看,还算清楚,拍到了男人跟谈岳侧着脸交谈的情形,辨识度可圈可点。 再来一张好了…… 蒋绎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一心一意地调整拍照角度。谈岳和神秘人都放进镜头里了,只等谈岳再侧一侧脸…… 黑屏了。 蒋绎惊愕地抬起头,只见白烈居高临下,夺过了他的手机。 蒋绎条件反射就要叫人,结果被白烈从桌子底下踹了一脚,堵了回去。白烈狠狠瞪了蒋绎一眼,无声地用口型说道:“待在这等他们走了,别出声。” 然后不动声色地没收了作案工具,回到对面的包厢,对谈岳说道:“没事,是你听错了。”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无非就是谈岳拜托那个中年人出面做个中间人,跟范庞“调停一下”。不过他们说的“调停”恐怕是没那么简单,因为谈岳许给那位中间人先生的利益着实不菲。他们的谈话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蒋绎竖着耳朵听着他们三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好一会才垂头丧气地跟着走了。 出师未捷。 回到傅秉白家,蒋绎还有点恹恹的。傅秉白还没下班,蒋绎一边想对策,一边无聊地打开电脑。 自动登录的QQ弹出一条来自陌生人的消息:“你的手机在谈衡手里。” ☆、第四十四章 “你的手机在谈衡手里。” 蒋绎来来回回把这条消息读了三遍, 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消息来自一个陌生帐号,点进去一看,还是新注册的,个人信息里一片空白,而且没追到IP。不过蒋绎很清楚,这条信息应该就是白烈发来的,因为除了白烈, 没有人知道他手机的下落。 可他为什么要把手机交到谈衡手里?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自己?还有,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子会用□□已经算是稀奇,更加稀奇的是, 他的技术似乎还很过得去。 而且,白叔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号?! 不过这些疑问都可以先放一放,因为白烈的行为态度都表明了他没有恶意。现在最让蒋绎头疼的,是几个小时之后他将不得不面对谈衡。 果然, 没过几分钟谈衡的消息就飙了过来:“回家等我。” 蒋绎长吁短叹地过了毫无进展的一个下午,赶在晚高峰之前出了门。想了想又顺手拎了个空箱子, 打算再带点东西回来。蒋绎回到家的时候谈衡还没回来,他觉得有点饿,于是轻车熟路地打开冰箱门,想看看有什么能垫垫肚子的。 可意外的是, 他们家那只“谈衡在食物在”的冰箱,竟然空了。 这时,门锁响了,蒋绎赶紧跑回沙发上, 正襟危坐。 谈衡和谈正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回来了?”谈衡的语气听不出半点异常,就好像蒋绎没有欺骗他、也没有离家出走过一样。 蒋绎皱了皱眉,谈正却对他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七年之痒_53 蒋绎至今没什么底气面对谈衡,他目光躲闪,直接道:“我来拿我的手机。” 谈衡平静地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手机怎么会乱丢?还好捡到的是个好心人,打了电话给我,不然你这里面这么多的信息都跟着一块丢了,多麻烦啊。” 蒋绎点点头:“是我疏忽了。” 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眼瞪小眼,冷场了。 半晌,谈衡不怎么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小绎,你这些天去哪了?” 蒋绎顿了顿:“一个朋友家。” 谈衡脑海里把蒋绎的朋友们迅速地过了一遍,发现范围太大不好判定,只得作罢。他转念一想,去谁家又有什么要紧呢,反正人都已经回来了。 再一眼瞥见沙发旁边的行李箱,谈衡愉悦地想道,总算是闹够了。 于是谈衡掏出手机递给蒋绎:“给,拿好。” 谈衡很贴心,电都帮他充满了。蒋绎咕哝了一句谢谢,赶紧点开手机相册,幸好,他下午拍到的照片还在,白烈竟然没有删掉。 “这是……”谈衡的声音在蒋绎耳边响起,把他吓了一跳。蒋绎还不太习惯处处瞒着谈衡,只下意识地把屏幕遮了遮。 可那一眼已经足够谈衡看清楚了,他眉头紧锁:“小绎,那是什——阿正,你在干什么?” 蒋绎一回头,只见端着托盘的谈正笑吟吟地站在他身边。谈正将一杯茶放在蒋绎面前:“新买的茶叶,尝尝看。” 就好像他真的在招待客人一样。蒋绎顿时火冒三丈,太阳穴突突跳了两跳。再一看面前的杯子,跳得更厉害了。 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给客人准备的,还不是熟客用的那一套。 谈衡的心思不在这上头,杯子不杯子的他压根就没看见,就是觉得谈正的殷勤有点别扭。不过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到有什么好说的,只摆了摆手:“阿正,你先回房间。” 谈正一走,谈衡便要继续,但是蒋绎已经站起来开始穿外衣了。谈衡一把拉住他:“刚回来,你又要去哪?” 蒋绎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回来?别误会,我回来拿个东西,本来马上就要走的。”然后又讥讽地添了一句:“水就不喝了。” 谈衡愣了愣:“那你的箱子……” 蒋绎:“先放家里,回头等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再回来收拾。” 谈衡这才知道,原来蒋绎拖着箱子不是因为要搬回来,而是为了再拿点东西,好继续离家出走。 这心理落差,让谈衡一下子就受不了了。他突然大力抓住蒋绎的手臂,切齿道:“你给我过来,我还有话问你!” 蒋绎被他箍得有点疼。他皱了皱眉:“谈衡,放手。” 谈衡充耳不闻,他不仅没放手,还蛮横地拉了蒋绎一个趔趄。蒋绎使劲甩了一下手臂,差一点就挣开了,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突然被谈衡凌空扛起撂在肩上,穿了一半的大衣委顿在地,兜里的钱包钥匙乱七八糟的东西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钝响。 “放我下来!”蒋绎愤怒地踹了谈衡一脚,可他现在这个姿势软绵绵的没什么着力点,膝盖甫一顶上谈衡的后背,就被他轻而易举地分开了腿。 蒋绎顿时僵住了,这个姿势……实在是有些过于不合时宜。 谈衡倒是没再有别的动作,他规规矩矩地把人往床上一扔,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在一边。蒋绎满脸通红,晕头转向地撑起身体就要往床下跳。 谈衡一把把他按了回去,威胁道:“不肯好好说话?难道还非得要我……压着你?”他舔了舔唇,强硬地扣着蒋绎的后脑,在他耳边说道:“是不是还得把你扒、光了你才肯听话?” 蒋绎怒气冲冲地瞪着谈衡,一时半会却也没再动作,他知道,谈衡流氓劲一上来,完全可能说到做到。他翻了个身靠在床头,顺手抱了个枕头,一言不发。 谈衡满意了,他点点头:“早这么乖不就好了。你手机里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蒋绎拍那张照片的时候光线角度都不太好,本来就不是特别清楚,谈衡刚才只那么打眼一看,其实根本就没认出来。他只是单纯觉得蒋绎手机里竟然存了别的男人的照片,这个事情本身让他十分不快。 然而蒋绎这会想不到这么多,他只是抵触地不肯开口。 谈衡有点失望,却也没再追问;他觉得另一件事情更重要。 “不说算了。那你给我说说,你这两天上哪去了?” 蒋绎想了想,含糊地说道:“傅秉白。” 傅秉白时常跟他大哥住在一起,自己还有好几套房子,他们现在的住处是傅秉白鲜少光顾的一处,谈衡想要找到估计也要费些功夫。 竟然住在别的男人家!谈衡顿时火冒三丈。就算傅秉白是跟他们从小一块长大的,那也还是别的男人。然而他想了想,觉得蒋绎要是住在别的女人家好像也没好到哪去,于是他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算了,赶紧给我搬出来。” 蒋绎却笑了:“搬?你要我搬去哪里?” 谈衡蛮劲一上来就有点不管不顾,他居高临下地蛮横道:“你给我赶紧回家来,不然我就把你绑在家里,让你哪也去不了!” 蒋绎怒道:“谈衡,你讲点道理!” 谈衡:“谁不讲道理?你离家出走这么多天,我纵着你,你还上瘾了?” 蒋绎瞪着谈衡不肯说话,瞪得谈衡十分暴躁。蒋绎离家出走的这些天,他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等到人回到他眼皮底下来,却告诉他不仅不打算回来住,还要继续离家出走。谈衡满心的热切就好像被人泼了盆冷水,心里结成冰碴,蒸汽全冲进了脑子里。他突然狞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蒋绎的脸。 谈衡的手,罕见地有点凉。蒋绎的心也跟着有些凉:这样的谈衡,他从来没有见过。 那手一路往下,经由脸颊、下巴、脖劲,暧昧地滑进领口。蒋绎往后缩了缩,堪堪避开半寸。谈衡的手没能触到温热的皮肤,反倒落在了僵硬的衬衫领口,这似乎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愤怒。下一刻,谈衡突然一把扯住那领子,用力一拽,只听见“刺啦”一声,做工精良的衬衫被他活生生地撕开一个口子。 蒋绎一惊,顺手把怀里的抱枕就扔了出去,怒道:“谈衡,你疯了!” 抱枕直直砸在谈衡脸上,软绵绵的一点都不疼,谈衡却被他砸得半晌都没有动作。蒋绎有些警觉地盯着他,没有动,谈衡慢慢垂下头,近乎哀求地说道:“别这么……这么看我。” 蒋绎心一沉,他这是在做什么啊。眼前的人不是谈岳,而是他本来最亲爱最信任的人,为什么要摆出这样浑身戒备的样子?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刚才下意识就摆出了那样伤人的姿态。 多么可怕,仇恨和厌恶真的会不可避免地顺着血缘,蔓延到另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去吗? 蒋绎没敢看谈衡的眼睛,他匆忙跳下床,慌慌张张拉开门,夺路而逃。 ☆、第四十五章 七年之痒_54 蒋绎从家里跑出来以后情绪一直很低落, 回到傅秉白家就早早睡下了。那天傅秉白刚好有个局,玩到很晚才回家。幸好他前些天看恐怖片的后遗症已经过去,没跑到客房讨扰蒋绎,这才让蒋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其实蒋绎觉得有些意外,他一向睡眠不好,可那天却睡了将近十二个小时。 蒋绎醒来时头疼欲裂,就好像昨天刚刚宿醉了一场似的。他抱着头在床上静坐了大概一分钟, 才摇摇晃晃地蹭到卫生间去洗漱。洗漱完了蒋绎又对着阳光发了会呆,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半辈子没有享受过这样悠闲的时光了。 他的手机屏幕无声地闪烁着,虽然在强光的照射下并不能看得真切。 等蒋绎发现他有八个未接来电时, 是在他拿起手机准备定外卖之后。 把个电话,一个是谈衡,剩下七个都是傅秉白,还是在二十分钟之内。蒋绎有些奇怪, 傅秉白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这么接二连三地电话轰炸? 他直觉有点不大好,正想拨回去, 傅秉白的第八通电话又打进来了。 蒋绎一接起来,就听见傅秉白急吼吼地在那边说道:“你可算是接了,急死我了!我手机都快打没电了,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回去找你了!” 蒋绎皱了皱眉:“……所以到底出什么事了?” 傅秉白:“哦, 对,刚才阿衡哥跑到我的工作室里,来逼问我你的住处。” 傅秉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他实在太凶了,我没扛住, 就招了。”而后他似乎又觉得有点对不住蒋绎,又找补了一句:“他已经去找你了,但是你要是实在不想见他,可以跑。” 蒋绎:“……” 傅秉白打第一通电话的时候是在二十分钟前,如果谈衡当时已经出发了的话,那么再过二十分钟他差不多就该到了。蒋绎不知道谈衡是来干什么的,但是心里却平静得很。他先叫了份午饭,然后抱着笔记本在床上上起网来。 登录游戏做了几个日常,蒋绎却又觉得兴致不高。他无所事事地在网上闲逛,突然被一条弹出的新闻吸引了目光。 “惊天丑闻!谈氏老董事长密会秦视,晚节不保?” 秦视这个名字曾经出没于各种爱好捕风捉影的八卦小报上长达数年之久,因为据说他早年曾是B城最有势利的黑、道组织的骨干成员。尽管后来该组织崩塌,秦视本人也事业有成把自己洗得白白的,但是因为名声在那摆着,不少人依旧对他敬而远之。 怪不得昨天看照片上的人眼熟,原来是他。 这条关于秦视的消息依旧出现在某个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小网站上,蒋绎一点开,先是弹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广告,还有个怎么都关不掉的游戏界面,一个着装风格十分清凉的3D美女在屏幕上孜孜不倦地秀着大胸,让蒋绎觉得有些尴尬。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蒋绎来不及跟广告页面战斗,赶紧多点了几下关闭按键,跑去开门,因为刚刚还在砸门的那位,现在已经改成踹门了。 他现在没有收入,花销还大,实在不想再赔傅秉白一扇门。 蒋绎才刚旋开门锁,外面的人就生怕他反悔似的撞了进来,撞得蒋绎站立不稳,幸亏扶了门框才不至于摔倒。他皱了皱眉:“谈衡,你怎……” 这句话没说下去,因为谈衡浑身弥漫着肃杀可怖的低气压,蒋绎一见他的脸色就愣住了。 谈衡回手甩上门,一言不发地盯着蒋绎。蒋绎不太自然地挪开目光:“你怎么找到这来了。坐一会吧,我……” 谈衡却直接拨开他,大步穿过客厅往卧室的方向走去。朝北的那间客房,窗帘只拉开了一半,被子胡乱堆着,电脑随意地扔在床上,一看就是蒋绎的生活习惯,谈衡二话不说就闯了进去,一双眼睛鹰隼一般锐利,四处打量,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蒋绎跟在谈衡后面,见他的目光最后死死盯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顿时想到那个不知道关没关掉的游戏网页,十分尴尬。虽然知道是徒劳,但他还是伸手去合笔记本的盖子,一边说道:“行了行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可还没等蒋绎碰到笔记本,就被谈衡一把钳住了手。谈衡咬牙切齿地问道:“蒋绎!这是什么!” 蒋绎只得尴尬地解释道:“是它自己弹出来的!我没……”而后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电脑屏幕上,整个人都傻了:“天哪,这是什么!” 少儿不宜的游戏界面终于被他关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刚才蒋绎想看没看到的新闻正文,而配图正是蒋绎昨天偷拍到的那张照片! 蒋绎脑海里一片空白,那张照片明明就还好好地躺在自己的手机里,他都没还想好该怎么用能不能用,为什么会跑到新闻里?他第一反应就是茫然地看着谈衡,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谈衡冷冷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问道:“你手机呢?” 蒋绎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根本没听见谈衡说什么。谈衡不耐烦等他,一眼扫见蒋绎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抓起来就解了锁。 相册里第一张图片还是昨天蒋绎拍到的谈岳和秦视,谈衡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蒋绎看看手机又看看电脑屏幕,终于死心了。就是同一张图片,连细节都没有出入。 他想,这下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种专门写八卦的小网站跟谈氏董事长画风出入有点大,上这个网的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也不关心谈岳是谁,见了什么人。因此这条新闻底下的评论少得可怜,都快沉底了。但是一个小时前,这条新闻链接被一个粉丝过百万的营销号贴到了微博上,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V再跟着一转,瞬间就炸开了锅。微博用户五花八门,上头还有谈岳不少同行,于是就这一个小时的功夫,谈岳连同那个在圈内知名度不怎么高的秦视被人扒了个底掉。 谈衡看见那张照片之后一直觉得眼熟,开始还以为照片上是他爸的缘故,后来冷静下来再想想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觉得这张照片眼熟,是因为他确实见过类似的,就在蒋绎的手机里。 蒋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证据太过确凿以至于怎么解释都像狡辩,还不如闭嘴不说。谈衡又气又急,最后把手机一摔,拂袖而去。 蒋绎实在想不出这张照片是怎么流出去的,昨天白烈把他的手机拿走后,据说是直接交给了谈衡。他对这一点没什么疑问,因为白烈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肯定不会随便给陌生人。谈衡知道自己手机里有不少重要的东西,也不太可能乱放。肯定不可能是谈衡把这张照片爆给媒体的,也不太可能是白烈:他是谈家十几年的老管家,没有任何理由做对谈岳不利的事。 蒋绎想了又想,终于又想起一个细节,就是他昨天跟谈衡吵架的时候,手机装在大衣口袋里,而大衣被扔在了客厅的地上。他们在楼上耽搁的时间不算短,而楼下还有一个谈正,完全有时间做点什么。但是谈正也一样没有任何动机:谈岳可是他现在唯一的依靠,死命抱住这根大腿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把他往麻烦里推? 蒋绎一筹莫展,想来想去,还是自己最有动机。 谈衡决定过些天空闲下来去找个庙拜一拜捐点香火钱,这些天一直在焦头烂额和担惊受怕之间徘徊,再这么下去他得折十年阳寿。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谈衡觉得这事不太像是蒋绎干的。他刚才那个惊讶的表情简直跟自己刚看见这条新闻的时候如出一辙,而且蒋绎就算狗急跳墙也不太可能干这么肤浅愚蠢的事。但是谈衡相信,别人可不一定会相信。这事闹得这么大,他爸一定已经知道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怀疑到蒋绎头上大概也就是早晚的事。谈岳这个人不那么看重证据,还不太爱讲道理,但凡是他认准了的事,那基本上就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谈衡坐在车里,恨恨地捶了下方向盘。他能怎么办呢?让蒋绎停手、安分一点吗?那么蒋绎问他要理由,他该怎么说呢?谈衡烦躁地点了根烟,这件事里的两个当事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二让他无能为力的人,以至于事情的发展简直在信马由缰地脱离他的控制。 谈衡默默地抽了根烟,然后拨出去一个电话:“尹维吗?嗯,是我,今天晚上收拾一下,在风秀等我……对,我下班以后去接你。” ☆、第四十六章 尹维最近的日子过得不错, 新经纪人十分靠谱,帮他制定了明确合理的职业规划。他最近跟着跑了几个通告,正在准备一个非常有希望的试镜。如果不是有个定时炸弹一样的金主大人的话,那么这一切简直堪称完美。 尹维跟谈衡有限的几次接触都绝对算不上什么美好的经历,以至于他现在一接到谈衡的电话就如临大敌,并且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一直坐立不安。 据谈衡的说法,是要尹维陪他约个会。不过尹维觉得全程板着一张晚娘脸的谈衡不太像约会的, 倒是有点像讨债。当然尹维是绝对没有胆子说出来的,事实上,他现在只是坐在谈衡对面吃个饭, 都觉得如坐针毡。 谈衡像模像样地选了家昂贵的法餐,从前菜到餐后甜点点了个一应俱全。他在尹维的牛排上来后把盘子拽到自己面前,细心切成小块才推回给尹维,看起来浪漫又体贴。然而只有当事人看得到, 他们其实是一个满面惊惧,另一个一脸不耐。 七年之痒_55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尹维觉得比两年都难熬。他终于熬到咽下最后一口覆盆子慕斯时,居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今天的谈衡,实在是可怕出了新高度啊。 没想到,谈衡早在汤刚上来的时候明明就已经不耐烦得想掀桌了, 居然会在吃完饭后又不依不饶地要求道:“我带你去买点东西。” 语气是商量的语气,但是尹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没办法,金主嘛,忘吃药了也永远正确, 自虐还要拖着他一起虐他也得忍。 逛商场是比吃法餐更加可怕的存在,因为谈衡要求尹维挎着他的手,并表现出亲昵喜悦的样子,尹维差点哭出来。谈衡半强迫地给他买了许多衣服、鞋子和包不算,最后还拐进了江诗丹顿专卖店,对导购说道:“把我定的那块表拿出来。” 蒋绎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他一直在奔跑,毫无缘由,也无法停下。他甚至已经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心脏疼得像要爆炸,绝望弥漫了整个梦境。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吧—— “小绎,小绎!”并不真切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梦境中的蒋绎一个趔趄,摔落在深不见底的悬崖。 蒋绎的身体猛然弹起,傅秉白被他撞得吃痛地叫了一声。在蒋绎刚刚醒来的好几秒里,他的目光都是涣散的,看到眼泪汪汪的傅秉白时,他还有些疑惑:“怎么?” 傅秉白一脸怨念地捂着肩窝。 蒋绎慢慢回过神来,背后全被冷汗湿透了,他看了看傅秉白:“大早上的,你在我的房间干嘛?吓我一跳。” “不早啦!”傅秉白不服气地拉开窗帘,热烈的阳光猝不及防地涌进室内,蒋绎下意识地挡了挡眼。 那个梦境太过诡异,他确实需要真实的阳光来冲淡不安,以及一个热水澡。 蒋绎绕过傅秉白,一边找浴巾一边说道:“你还没说你一大早跑来我房间做什么,还有,你怎么没去上班?” “哦,对了!”傅秉白硬是把蒋绎拉回到床边,按着他坐下:“我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下这个事。” “你家谈衡又上娱乐版了。” 娱记的节操一如既往地堪忧,新闻标题也脱不开“豪门”、“潜规则”、“一掷千金”等吸人眼球的词汇,字里行间透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只不过这条新闻底下配了大量清晰的图片,证据确凿。 谈衡仔细地将切成小块的牛排推到餐桌对面;谈衡两手提满了购物袋,臂弯里还挽着一个亦步亦趋的少年;谈衡温柔地垂着头,将昂贵的表戴在了另一只白皙的腕子上。 傅秉白觑了一眼蒋绎的脸色,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这表吧,也算不上什么好表。” 蒋绎接口道:“嗯,二十来万在江诗丹顿里确实不算贵的,不过谈衡还是挺大方的。” 傅秉白点点头:“是啊……不对,话也不能这么说,几十万对你们来说就是九牛一毛嘛,买个礼物送朋友也没什么……” 蒋绎烦躁地摆摆手:“不是钱的事。不说了,我没事,你赶紧上班去吧。” 傅秉白乖乖点点头,没出去两步又把头探了进来:“那什么,你要是想揍谈衡可别自己去啊,千万记着叫上我!” 蒋绎哭笑不得:“我揍他干什么?” 傅秉白有些失望地咕哝道:“不揍?那行吧,我还没打过他呢……” 蒋绎被这个活宝插科打诨搅和了一阵,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傅秉白这人看着没心没肺,可其实一点都不傻,故意耍贱卖萌都是为了哄自己开心。想到这里,蒋绎叹了口气,外人都知道哄自己开心,谈衡却要往他心上捅刀子。 蒋绎倒是不是真相信谈衡跟那个小艺人能有什么感情,但是他又不知道既然没感情谈衡为什么又带他吃饭又给他买表。蒋绎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愣,想打电话问问谈衡,可最终还是底气不足地把手机丢开了。他唉声叹气地冲了个澡,心想,谈衡可真会让人难过啊。 此时谈衡正坐在办公室里,仔仔细细地翻他那条新闻。拍的最好的是他给尹维戴表的那一张,真是炫霸酷拽帅炸天——可能是相由心生,因为那会他折磨了尹维一晚上终于良心发现,许了一个男主角给他。这会是上午十点,蒋绎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应该正在上网,估计快看见这条新闻了。如果他打电话来质问自己怎么办呢?谈衡的心使劲抽搐了一下,紧张过后又自虐般地有些期待。 然而谈衡更期待的还是正主上钩。这个时间白烈应该正在侍弄他院子里的那几棵宝贝花草,之后还会雷打不动地到厨房炖上一锅汤,结束一上午的工作。这个时候大约是差几分钟十一点的样子,他会回到客厅,等着跟谈岳一起看午间新闻。 谈衡都已经跟电视台的人打好招呼了,他们会放他帮尹维戴表的那张照片。 谈衡忍不住想道,白烈见到尹维跟自己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他会不会急不可耐地寻个由头马上联系自己?想到这,谈衡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 ……它还真亮了。 来电显示不是蒋绎,也不是陌生号,而是谈家老宅。 谈衡一接起来,就听见他爸愤怒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在他耳边炸开:“谈衡!你干的好事!我们家的脸都要让你丢光了!” 谈衡还没反应过来,错愕道:“爸?怎么了?” 谈岳咆哮道:“你还有脸问!你上新闻了,娱乐版!婚内出轨,包养同性艺人,你还问我怎么了!”谈岳在那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沉下声音:“我真是没想到,你这是在告诉我,你打算跟蒋绎离婚以后,再找一个男人吗?” 谈衡:“……爸,您怎么好端端地说起离婚了,多不吉利啊。” 谈岳冷笑了一声:“别想着糊弄我,你还差得远呢。七年了吧?谈衡,当年你是怎么跟我说的,我可是一个字都还没忘。” 谈衡的脸色十分难看,不过没人看得到就是了。他听见电话那头白烈似乎模糊地劝了几句什么,谈岳哼了一声。几秒钟后,说话的人已经变成了白烈。白烈没有他爸那么愤怒,但也十分严肃:“阿衡,你跟小绎还好吗?” 谈衡没料到白烈上来就会问蒋绎的事,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跟蒋绎现在的这个情况肯定说不上好,但是真要解释又很麻烦,于是他只好含糊地说了句:“还行。” 白烈叹了口气:“你……唉,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多嘴。有点小矛盾很正常,话说开了,各自退一步就算了,日子还是要照过的。阿衡,别嫌我啰嗦,过来人跟你说句经验之谈,婚姻里最要命的,就是隐瞒。” 白烈说话还是那种暖心的絮叨,但是谈衡偏偏听得汗毛战栗。他总觉得白烈话里有话,可白烈紧接着又继续道:“这回这事闹得这么大,小绎早晚得知道,你还是自己跟他解释比较好。”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而谈衡还把手机贴在耳边,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样就完了吗?没提一句尹维,难道白烈真的不认识他?但是那怎么可能,谁会每个月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打两万块钱? 谈衡觉得事情又信马由缰地跑偏了,偏得他不仅无法控制,甚至都已经无法理解。然而这是他手里的唯一一张底牌,谈衡决定,等过些时候,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试着再打一次。 ☆、第四十七章 谈衡在八卦届没什么存在感, 尹维也还是个不起眼的小艺人,后续没了更劲爆的梗,很快就归于沉寂,被前赴后继的后浪拍死在了沙滩上。 谈衡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终于把尹维在他身边的事捅给了白烈,忧的是效果并不尽如人意。而且蒋绎一点反应都没给他,随着夕阳西沉,他口嫌体正直的那点期待终于渐渐落了空。 蒋绎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又没底气由着性子骂谈衡一顿,只好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他本来指望着冲个冷水澡平复一下心情,结果冷水刺骨不说, 寒气蒸发掉后剩了一身燥热,心情更烦躁了。 然后他给孟竞知打了个电话。 说实话,孟竞知听见蒋绎的声音就心烦,可是谁叫他受人之托吃人嘴短呢?电话不屈不挠地振动着, 都快掉到地上去了,孟竞知只好不情愿地接了起来:“是蒋先生啊?” 七年之痒_56 蒋绎微笑道:“孟先生, 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约着一起吃个饭吧,也带上您夫人。” 孟竞知直接拒绝:“不用了,我上次说了, 关于谈岳的一切委托,我都不接。” 蒋绎矢口否认:“不不不,跟谈岳没关系,是我的家事。” 孟竞知疑惑道:“家事?” “对, 家事。”蒋绎一口咬定:“新闻您看了吧,我后院起火了。” 放下电话,孟竞知忍不住骂了句娘,他的妻子正对着梳妆镜仔细描着眉毛,闻言回过头来:“怎么了?” 孟竞知的妻子四十如许,美丽得咄咄逼人,看起来跟五短身材的孟竞知一点都不搭。如果蒋绎在场的话,他一定会大吃一惊——孟竞知的妻子,竟然就是他在F国见过的“跟蒋先生是旧识”的那位周月浓女士。 孟竞知气呼呼地说道:“还不是蒋先生的那个儿子,什么乖巧懂事,全是假的,其实难缠的要命!”他怨怼地看了妻子一眼:“还不是你,非得答应帮人看孩子!” 周月浓笑了:“师兄,你说什么傻话呢?蒋先生对我们有知遇之恩,他身后就这么一个孩子,就算我不答应,你还真能不管吗?”她坐到孟竞知旁边,把眉笔递到他手里,示意他帮自己勾勒另一边眉毛:“而且那孩子聪明又有分寸,算不上难缠吧。” 孟竞知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麻烦精,倒是对你胃口!” 他们夫妻相视一笑,说不尽的默契缱绻。然而很快孟竞知面上又爬上了一丝忧色:“他毕竟还年轻,怎么比得上谈岳的势力和心机?别说是他,就是蒋先生还在也不敢这样同他硬碰硬,不然也不会……” 周月浓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就把蒋先生的嘱托告诉他吧。” 蒋绎没想到孟竞知竟然没有推辞就答应了,他本以为还得多费几番口舌的。明明几天前见面的那一回,他还百般排斥自己去见他的家人。不过孟竞知的态度变化跟他确实没什么干系,他只负责选了一家上档次的饭店,然后左右无事,便早早去等候了。 下午六点整,孟竞知夫妇准时到达饭店。 蒋绎本以为孟竞知的妻子会是个也许温婉也许凶悍的普通主妇,以至于他在第一眼见到他身边的美貌妇人时根本没反应过来。事实上,蒋绎颇为失礼地盯了人家好几秒,倒是周月浓大方地笑了笑:“小绎,咱们又见面了。” 蒋绎愣是想不起准备了一天的说辞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坐吧,吃点什么?”说着十分绅士地将菜单递给了周月浓。 周月浓也没推辞,利落地点了几个菜,又将菜单递回到蒋绎手里:“小绎,今天这气氛,咱们应该开瓶酒。” 酒过三巡,蒋绎这才想起今天是要找孟竞知做什么的。他翻出谈衡的那条新闻给孟竞知看了看,道:“孟先生,您看看这个。” 孟竞知扫了一眼:“新委托?” 蒋绎点点头:“是的,这上面的主角之一是我的爱人,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感情上,都是。” 如今在私家侦探的业务范畴里,被要求调查丈夫或是妻子是否不忠涵盖了非常大的层面。不过蒋绎这个又有些不同,无论是因为看起来已然证据确凿,还是—— “蒋先生,我听说你跟你的爱人感情非常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建议通常是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而不是请侦探、律师之类的外人介入。万一是误会呢?多伤人啊。” 蒋绎有点意外,他本想着借这个由头再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牵扯出谈岳的蛛丝马迹,结果没想到孟竞知根本不接这个话。蒋绎当下就将疑惑的目光打量到了周月浓身上:从他为数不多的跟孟竞知的几次接触来看,他可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周月浓偏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我去拿酒。” 只剩蒋绎和孟竞知两人,蒋绎又道:“是,你说的都对,其实我也是担心这件事另有人从中作梗,所以才多句嘴,麻烦您一回的。” 孟竞知却好像跟他玩起了木头人的游戏,就是不肯松口。 周月浓不过点个酒,并没有耽搁多少功夫,没一会就回到了餐桌上。她回来的时候蒋绎和孟竞知之间的气氛明显有些尴尬,孟竞知见她回来更是大大松了口气。这时,服务生已经把周月浓点的酒端上来开好了,周月浓亲自给蒋绎倒了半杯:“小绎尝尝看,周阿姨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这种酒了。” 孟竞知凉凉接口道:“可惜你酒品不好,蒋先生怕你贪杯误事,不知道劝了你多少回。” 蒋世元的名字,竟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摆上了台面。 蒋绎以为自己谋划得不错,不想这被他当了蝉的夫妻俩才真正是黄雀在后。可是这个坑蒋绎没法不跳,他实在太急于知道关于自己父亲的哪怕只言片语了。 于是他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急切。 周月浓浅笑了一下,眼中划过若有似无的一丝怀恋,感叹道:“蒋先生真是个好人,只可惜,世事无常。” 蒋绎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都说到“世事无常”了,那么下一句是不是就是“天不假年”?然后他们顺理成章地说一些温柔的旧事,是不是就能同仇敌忾? 可惜没有,周月浓只是对蒋绎举起酒杯:“说点开心的,小绎,你尝尝这酒。” 蒋绎:“……”谁想尝酒了! 然而他还是耐着性子,跟她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蒋绎的耐性已然被磨灭得七七八八了。他也看出来了,周月浓可不是孟竞知那样好拿捏的,她要是打定主意不肯透露口风,那大概真的只能从长计议了。于是蒋绎也索性不再多费口舌,就真的只一心一意地待客吃饭。 然而他越是这样,周月浓反倒又开口了。 “我记得我二十岁刚出师那年,初生牛犊不怕虎,惹了个挺大的麻烦,还连累了师兄。大晚上的,却到处灯红酒绿,我为了寻安静,就跑去了我家旁边的小学校,结果碰见了来看你的蒋先生。”周月浓对蒋绎笑了笑:“这么说起来的话,我们跟蒋先生的缘分还是因你而起。” 蒋绎心中微微一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周月浓这回不是吊他胃口,喝了口茶便继续道:“蒋先生大概心情不错,还开解了我几句。又过了没几天,我的事就被人摆平了。” 孟竞知接口道:“可不是,要不是蒋先生,我跟月浓就都麻烦了。后来蒋先生又陆陆续续帮过我们许多次,我们都记在心里的。那些事对他来说也许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于我们来讲却远不止滴水之恩。这份情我到现在都记得,蒋先生唯一只有一句嘱托,我余生都会替他尽心。” 周月浓温柔地看着蒋绎:“他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安富足地度过余生,偶尔怀念他一下也好,忘记也无妨。小绎,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抱歉,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要以蒋先生的遗愿为先。” 蒋绎的眼圈有些泛红,他当然不愿意违背他父亲的遗愿,但是他已经做了这么多,现在突然让他收手,他又有点接受不了。 周月浓叹了口气:“小绎,我们今天出来同你见面,只是为了说服你不要辜负了你爸爸为你殚精竭虑的一片苦心;毕竟当年他若不是为了弄到那些给你保命的东西,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况且你需要的东西我们真的没法给你,蒋先生去世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不是我们;在有关你的事情上,他最信任的人也不是我们。” 蒋绎的酒量不差,但是那天不过三五杯下肚,他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孟竞知把他塞进车子后排,叉着腰抹了把头上的汗。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周月浓,轻声道:“我们这么做……真的好吗?” 周月浓矮身坐进副驾驶,脸上已不复刚才的温柔神色:“违背先生的意愿当然不好,可我……更想给他报仇。” ☆、第四十八章 宿醉的滋味相当难过, 第二天蒋绎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想去浴室冲个澡,还差点滑了一跤。 傅秉白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扶了他一把:“你可算醒了,这是喝了多少哟。” 蒋绎昨天虽然醉得快,不过记忆可还算清楚,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道:“三五杯吧。” 七年之痒_57 傅秉白立刻同情地看着他:“啊, 是这么回事,理解,理解。人嘛, 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容易醉的。哎哟你看着挺瘦怎么这么重,都怪谈衡那个混蛋……” 蒋绎愣了愣,继而很快明白了傅秉白的意思。蒋绎哭笑不得:“不是因为那个好吗?” 傅秉白:“没有心情不好?” 蒋绎:“……不,有。” 傅秉白理解地拍拍他的肩:“所以说你就别跟我装了。” 蒋绎:“……” 蒋绎先洗了把脸, 冷水溅到脸上,让他浑身一凛, 顿时清醒了不少。然后他一边调高水温一边脱下已经皱成咸菜的衣服,开始回忆昨天的事。 昨天醉意袭来得过于猝不及防,以至于让他总觉得忽略了什么要紧的关节。 周月浓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当时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了, 周月浓说他父亲给他弄到了“保命的东西”。蒋绎猜测这东西大概跟谈岳有点关系,要么是他十分需要的,要么是他的什么把柄,但是这东西他却至今没有见过。如果蒋世元把它藏在了什么地方, 没有道理不告诉自己;那么这么说来,那东西大概是被他交给了什么可靠的人。 “在有关你的事情上,他最信任的人也不是我们。”、“他去世的时候,在他身边的……”这两件事听起来没什么关联,周月浓却要将它们放在一处说,想来是有什么深意;如果她在暗示自己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会是谈衡吗? 淋浴的水声那么吵,蒋绎忙不迭伸手关掉了它。蒋绎浑身上下低着水,热气渐渐蒸干,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如果是谈衡的话,那他对这件事的内情,又知道多少呢? 谈衡此时被谈岳强行叫回了家,已经在书房里站了两个多小时了。谈岳告诉他高利贷公司的事已经摆平了,该筹款筹款,该还钱还钱。然后话锋一转,问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到今年你跟蒋绎结婚也有七年了,你们俩的协议,到日子结束了吧?” 谈衡的心顿时就是一沉。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谈岳一到了。” 谈岳点点头:“离不离婚是你的事,我不管。但是蒋世元留给他的东西,你给我注意一点,我很感兴趣。” 谈衡心中叫苦不迭。“蒋世元留给蒋绎的东西”原本就是他编的,当年他只管能不能跟蒋绎结婚,哪里想得到谈岳真的会惦记小辈的东西。结果后来发现谈岳不仅一惦记就是七年,而且看起来他为了这笔财产,大有不择手段的意思。 这可让他上哪去变出那些钱去! 谈衡忧心忡忡地从谈岳下的气氛却大不相同。白烈正在指挥工人布置客厅,叫谈衡从楼上下来,他开怀笑道:“过几天先生生日,阿衡可记得回来早些啊。” 谈衡勉强笑了笑,满面颓丧地走了。 正月十五,谈岳生日,蒋绎早早就起来准备了。 他现在还没同谈衡撕破脸,再怎么不情愿,也还是得去参加谈岳的寿宴。蒋绎换了身衣服,跟傅秉白一起去给谈岳挑礼物。 傅家跟谈家交情一直不错,谈岳七十大寿,傅秉白当然不好缺席。 傅秉白的关注点却不在礼物上面,他挑剔地将蒋绎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摇了摇头:“你这身打扮得不行,待会顺路去我工作室一趟。” 蒋绎:“……老爷子的寿宴,又不是相亲,我打扮得那么扎眼干什么?” 傅秉白神秘一笑:“谈衡也得去吧?” 蒋绎无奈道:“你可消停点吧,我还不想跟他讲和。” 傅秉白撇撇嘴:“谁让你跟他讲和了。你放心,我保证把你打扮得让人挪不开眼,找你搭讪的帅哥前赴后继,到时候谈衡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蒋绎哭笑不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两人一路笑闹,还真闹得蒋绎开心了。他给谈岳选了一根钢笔,样式很低调的奢侈品,让蒋绎着实肉疼了一下。他盘算着等这事结束以后他也得赶紧找个工作了,老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哪像原来有收入的时候,东西从来只有他喜不喜欢,哪有贵不贵的。 买好礼物已经将近中午了,傅秉白还真硬把他拉去了自己的工作室。反正寿宴在晚上,蒋绎闲着没事也不想太早过去给自己找不痛快,索性就跟着傅秉白去了。 “化妆?”蒋绎对着镜子一脸茫然:“化……什么妆啊?” 傅秉白看着瘦,力气却不小,一双魔爪将蒋绎牢牢按在椅子上,狞笑道:“看看你这对黑眼圈,啧啧,遮都遮不住,来个小烟熏吧怎么样?喜欢么……” 蒋绎怒道:“你敢!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 傅秉白耸耸肩:“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不会付我钱。” 在蒋绎的坚持下,小烟熏最终也没化成,大约最开始傅秉白就是逗他的。傅秉白技术不错,不仅遮了他的黑眼圈,还把他弄得容光焕发的。傅秉白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把蒋绎拉到外间的穿衣镜前:“你这身也还凑合,唔,太严肃了,搭条丝巾吧,你等等啊……”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了,蒋绎暗暗纳罕,就傅秉白那个脾气能有生意也是挺奇怪。他好奇地往门口看过去,当时就愣住了。 刚进来的那两位,也愣住了。 “这几条你喜欢哪个?我……”傅秉白兴致勃勃地冲出来,一见来客,也愣住了。 三拨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尴尬到了极点。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傅秉白,劈头盖脸骂了自己助理一顿:“他预约了吗?没预约你放他进来?我这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 助理其实也有点委屈,这位谈先生是他们老师的朋友,原来都不用预约的。 谈衡有点尴尬,尹维低着头存在感稀薄,蒋绎无奈拉了拉傅秉白:“丝巾呢?给我看看。” 傅秉白这才作罢,推着蒋绎进了化妆间,还不忘狠狠瞪了谈衡一眼。 尹维又不傻,傅秉白的火气哪里是对着谈衡,多半都是因为他。正主虽然没表态,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想他的。可他接的就是个讨人嫌的活,拿钱办事,可不代表他心里就不难过。尹维终于大着胆子破天荒地说了第一句话:“要不……咱们走吧。” 谈衡却无所谓地耸耸肩:“少爷脾气就是难伺候,叫他大哥惯的没样了,我才不跟他计较。” 尹维:“……”合着他闹了半天都没明白人家为什么嫌弃他,还觉得自己挺有理! 摊上这么一位雇主大约真是挺生无可恋的,尹维决定再不多说一句话。 化妆间里,傅秉白正僵着一张脸,给蒋绎搭丝巾。蒋绎头一回觉得这给人做造型的要是造诣高,说不定还真能叫做“艺术”——不然傅秉白的审美怎么这么情绪化,一不高兴了就要给他系条黑的? 蒋绎道:“我又不是去参加葬礼,用不着这么庄重吧?” 傅秉白没好气道:“嫌素净了?我给你画个春天在哪里眼影啊?” 蒋绎立刻不说话了。 七年之痒_58 化妆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沉寂,傅秉白大约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找补道:“我不是冲你……” 蒋绎笑了笑:“我知道。” 傅秉白点点头,继而怒道:“他疯了么,竟然还敢把人带到你面前!” 蒋绎迟疑地盯着化妆间紧闭的门,缓慢地摇了摇头。 疯了的谈衡此时正在门外叫道:“傅秉白,你好了没有!我找你有事啊!” 傅秉白这个工作室所在的大厦是他自家的产业,他那个以护短闻名于B城的大哥给他的自然是最好的,连装修都亲自过问,单从隔音上就能看出来。他们在外头说了什么蒋绎一个字都没听清,直到傅秉白愤怒地高声叫道:“别做梦了!” 蒋绎赶紧推门出去:“怎么了?” 傅秉白满脸愤怒,谈衡莫名其妙,而尹维……默默把脸扭到了一边。傅秉白怒道:“谈衡!你敢不敢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再同蒋绎说一次!” 谈衡坦然道:“那有什么不能说的。” 连尹维都看不下去了,赶紧去拽谈衡袖子,可惜晚了。谈衡对蒋绎说道:“我刚才跟他说,让他去老爷子家吃饭的时候带上尹维——有什么不对吗?我都跟他确认过了,他没有伴啊。” ☆、第四十九章 从前几次交锋的经验来看, 白烈不是瞎就是段数太高,谈衡觉得那种不疼不痒的试探完全不会起作用。可他对策还没想好,谈岳又突然发难,他也有点狗急跳墙了。 趁着谈岳生日,鱼龙混杂,谈衡干脆就想把尹维直接带到白烈面前。 这样,他还能无动于衷吗?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他怎么把尹维带回去呢?不论出席什么活动也好,他当然得跟蒋绎一起,带别的人像什么话。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了他那群狐朋狗友们身上。结果问了一圈人家都有伴, 只剩下傅秉白这个年复一年的单身狗,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以上只是在谈衡脑海里过了一遍,他自认为算不上上策,勉强算得上不失水准而已。 傅秉白怒道:“这是有没有伴的问题吗!” 谈衡一脸“你不要无理取闹”的表情:“那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问题?有啊。”傅秉白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啊, 我有伴了,我要跟小绎一起去。” 谈衡大惊:“这不行!” 蒋绎看他家谈衡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想那么多, 但是他实在很生气,一点也不想帮谈衡辩解。谈衡看着蒋绎冷眼旁观的样子,后知后觉地觉得……蒋绎可能是还在生他气,所以才会让傅秉白陪他去赴宴。说实话, 谈衡想到这点有些不高兴,可愣是没好意思发火。他忍气吞声了半天,委委屈屈地说道:“那行吧,你跟小绎, 尹维跟我,咱们开一辆车去,行吗?” 尹维不知道谈衡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带到他们家去,不过他知道蒋绎和傅秉白已经都快被谈衡气死了,而谈衡还在毫无意识地越描越黑。正在他纠结要不要提醒谈衡一下时,蒋绎突然冷笑道:“行啊,就依你,让秉白带这孩子去吧。” 谈衡顿时没心没肺地开心了起来:“那五点半咱们一块走——你是不是不想过去得太早?” 蒋绎现在一眼都不想看见他,只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字:“滚。” 谈岳七十大寿,却没铺张大办,受邀宾客不算多,不过除了谈家为数不多的亲戚外,全是有分量的人物。谈岳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看起来再活二十年是没问题的。宴会厅里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谈正扶着谈岳,穿插在宾客当中。谈岳不能喝太多酒,但他会跟每个人都聊上两句,碰一碰杯。时间一久,客人们也看出来了,谈老爷子这是在给他孙子铺路呢。 相比寸步不离谈岳的谈正,谈衡就自由多了。短暂的仪式一结束,蒋绎就甩开他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而白烈作为谈岳最信任的人,在寿宴上也是炙手可热,身边敬酒问候的人一直都没断。 谈衡只好带着尹维瞎转,他倒是不着急,白烈喜好清净,不可能一晚上都在跟人应酬的。 蒋绎没有走远,就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坐着呢。他其实知道自己这样不太好,但是他实在很想知道谈衡带着尹维究竟要干什么。谈衡就只带着尹维安安静静地在那坐着,也不照顾人吃喝,光四处乱看,也不知道在寻觅什么。有人来搭话他就跟人聊上两句,绝口不提身边的人,即使对方流露出好奇的意思也是一样。 这是带过来见人的?人呢? 宴会厅里新摆了许多装点用的绿植,一派生机勃勃,还能遮挡视线。比如坐在蒋绎不远处小声交谈的那两位,显然就没发现隔树有耳。 “啧啧,看这房子,真气派。这树上还结了果子的,能不能吃?” 然后就听见“啪”地一声,应当是一只手拍在另一只手上的声音,一个更加低沉一点的男声说道:“别乱碰,这棵树说不好比你乡下的那间屋子还值钱!” 刚才那人倒抽了一口冷气:“真的啊?谈老哥可发达了啊!” 蒋绎听得有点好奇,他想不到谈岳居然还有这样的朋友。似乎有脚步声逼近,那两个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就听不太真切了。蒋绎百无聊赖地看着几乎一动不动的谈衡,又没了八卦听,实在无聊极了。 幸亏那两个八卦的人声音又渐渐高了起来,只听刚才要摘观赏果实的那一位道:“早知道就一直跟着谈老哥干了,现在也不至于没钱给儿子娶媳妇。” 另一个冷笑了一声:“那有什么难的?就凭着当年那些事,你找他要个二三十万还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 娶媳妇的有些犹豫:“这不好吧,毕竟当年都已经结过钱了的。” 听到这,蒋绎起了些兴趣,这两个人手里肯定是拿了谈岳什么把柄,才敢如此笃定。不过才值几十万,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蒋绎这样想着,却听见了一句:“当年?当年我就说那姓谈的骗了你!人命关天啊,就值三间破瓦房?” 那人可惜道:“有什么用,证据全给了人了……”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蒋绎顿时就僵住了。 这两个人手上有谈岳的人命官司?是谁,会是他父亲吗? “蒋先生,蒋先生?”蒋绎心乱如麻,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半晌才回过神来。 只见谈正站在他面前,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谈岳到底不年轻了,应付了一圈下来人乏得不行,谈正便把他扶到楼上去休息,自己则又转了回来。他站在楼上就看见蒋绎一个人端着杯酒,谈衡则在不远处,身边还陪着一个少年。 看到这样的情形,谈正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他们夫夫的感情依然很好。 “蒋先生不去吃点东西么?”谈正虽然陪了笑脸,但却带着恶意:“还是吃不下?嗯,也对,我要是你啊,我也吃不下。” 蒋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好看到谈衡从侍者手中的托盘拿了盘蛋糕,递到尹维手里。 蒋绎眯着眼看着他们,这似乎是这个晚上谈衡第一次照顾尹维。而尹维看起来相当局促,没半分欢喜的样子。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从蒋绎心中蒸腾而起:不会是谈衡强迫人家的吧? 谈正的目光黯了一下,继而露出一丝贪婪。他轻声对蒋绎道:“你看,他不要你了,你们完了。” 七年之痒_59 蒋绎不想理他。 谈正却根本不在意别人不想跟他说话,只顾自己表达:“可他也不要我了。你看,他身边的那个毛头小子哪里好,年轻?听话?整整一个晚上,他就陪着他坐在这,哪也不去,谁也不理!哼,男人啊,就是这么……浅薄。” 他这一句话谈衡没听见,倒是先把他们俩骂了进去,骂完竟然还能觉得跟蒋绎同仇敌忾,也是人才。蒋绎一点都不想理他,抬脚便走。 哪知谈正一把拉住了他:“你男人都快没了,你要走到哪去?” 蒋绎甩了甩手,可竟然没甩脱,他不耐烦地低声警告道:“放开!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谈正充耳不闻,还诡秘一笑:“别摆出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什么都不做,就只看着他!” 蒋绎的耳朵有点发烧,事情明明不是这样,被谈正这么一描述倒好像他是个偷窥狂似的。谈正死死钳着他的手,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芒:“他好看吗?喁喁细语,体贴入微,好看吗?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好看吗?可惜啊,都不是你的,再也不是你的了!”谈正露出一个扭曲的快意笑容:“你现在可明白我的心情了?你嫉妒吗?煎熬吗?” 蒋绎:“……你冷静一点,这是你爷爷的寿宴。” 也不知道蒋绎这句话哪里触到了谈正的痛处,他抓着蒋绎的那只手突然收紧,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刚走的那几天,小叔叔成宿成宿地不睡觉,就为了找你,我当时真嫉妒啊。后来呢?又过了没几天,他就找了那个小明星。你们的爱情?哈!但是我真恨你啊,因为我发现小叔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居然还觉得稍微好过一点。他对你那么好,你就不能让着他?你这个、这个贱人!” 蒋绎一言不发,一个是他不愿跟疯子说话,另一个是他看见了谈正身后的谈衡。谈衡的脸黑得像锅底,厉声道:“谈正,谁准你这么跟他说话的!” 谈正脸色一变,抓着蒋绎的那只手猛地松开,顺势推了蒋绎一个趔趄。 ☆、第五十章 谈正撒手撒得猝不及防, 那惯性让蒋绎不得不后退了一步。可巧他后头是个小花盆,被蒋绎没留神一脚踩了个粉碎,他的脚也最终落在一块弧度光滑的碎瓷片上头。蒋绎脚下一滑,身子向一侧歪去,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扶去,可他手边只有几颗弱不禁风的花草,哪里撑得住他? “小心。”蒋绎没摔着, 而是撞在一具单薄的身躯上,两人一同踉跄了几步,然后才相互扶持着站稳了。 “谢……”蒋绎下意识地开口道谢, 可转头一看,扶了他一把的是谈衡带过来的那个少年,他这声谢又有点说不出口了。尹维若无其事地退开一步,又去当他安安静静的壁花去了。 谈衡长出了一口气, 看着尹维的目光不由得温和了几分。紧接着他狠狠瞪了谈正一眼,厉声道:“跟长辈动口又动手, 好规矩,好教养!” 谈正难过地低下头,刚才的咄咄逼人全不见了。蒋绎暗暗心惊,这人的情绪变动好像都用不着经历“逐渐”这个过程, 谈衡不过一句话,他居然就这么乖巧地怂了! 谈正显得有点委屈,也不知想说什么,几句嗫嚅全淹没在了谈衡的训斥声中。这还是谈衡头一回这么疾言厉色地跟谈正说话, 谈正很快就红了眼圈。可是蒋绎一点都不想在这听他们的家务事,他拉了拉谈衡:“行了,他没推我,是我自己摔的。” 谈衡立刻心疼地责怪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然后又对谈正怒道:“小绎多大度,还给你开脱!还不谢谢他!” 蒋绎立马心累地摆摆手:“不用……”无论谈正是道歉还是道谢他都不关心,他现在就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偏偏谈衡就跟憋坏了似的,逮着个机会就不依不饶,他一时间竟还脱不开身去。 “出什么事了?”谈衡正喋喋不休着,白烈突然拨开他身后的竹林走了出来。 “白叔。”蒋绎和谈衡几乎同时道。 白烈点点头,目光落在被蒋绎踩碎的那个小花盆上:“小绎,别站在那,待会伤着你。” 他们家的主人全都聚在这地方,把客人都扔到一边不管了,实在不像话。白烈责怪地看了谈衡一眼:“先生先去睡了,阿衡,你不去招呼一下客人么?” 谈衡不情不愿地应下,眼睛不住往蒋绎身上瞟,瞟得本来想告辞的蒋绎都迈不动步了。白烈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不如就做一回和事佬,便道:“小绎陪我说会话吧,你都多久没回过家了。” 蒋绎只好应下,谈衡大喜。然后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今晚还有任务,于是赶紧趁着白烈还没走,把尹维叫到自己身边:“小维,快来。” 蒋绎:“……” 白烈:“……” 尹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硬着头皮走到谈衡身边,全程连头都没敢抬。 这钱可真难赚啊! 谈衡临走前使劲看了白烈两眼,发现他除了不悦似乎也没别的神色,愈发觉得这人深不可测。 白烈皱着眉头目送谈衡带着尹维走远,忍不住开口道:“小绎,你们两个怎么了?” 蒋绎抽了抽嘴角:“白叔,我不想说。” 谈衡满脑子都是白烈模棱两可的态度,待客待得十分不尽职尽责。不过本来客人们都是奔着谈岳来的,正主一走,没多久别人也开始纷纷告辞了。谈衡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时才刚过十一点,他收起僵硬的笑容,终于现了疲态。 白烈一言既出,果然尽职尽责地帮他把蒋绎留到了最后。总算散了场,蒋绎头也不回地从谈衡身边走过去。 谈衡一把拉住他,可怜巴巴地说道:“我喝酒了,没法开车。” 蒋绎看了他一眼:“你想让我送你?” 谈衡忙不迭点头。 蒋绎“唔”了一声,紧接着一指尹维:“送了你还得送他呗。” 尹维觉得自己这一晚上已经快被炮灰成筛子了,赶紧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没喝酒。” 谈衡深觉他上道,满意地点了点头。 哪知蒋绎说:“那更好办了,你没喝酒,你送他好了。” 尹维顿时语塞,半晌才道:“我没有驾照……”而后赶紧找补了一句:“我打车走就行了!”然后在谈衡催促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尹维一走,蒋绎便不耐烦地看着谈衡:“你不能让司机来接你,或是在家住一晚上吗?我送你不顺路。” 谈衡酒壮怂人胆,拉着蒋绎不撒手:“顺路,怎么不顺?今天你去哪我去哪!” 蒋绎这人吃软不吃硬,被谈衡死缠烂打一下就没了主意。他烦躁地摆摆手:“行吧行吧,快点。” 其实这一天距离两个人上一回同乘一辆车并没有过去多久,偏偏谈衡觉得如隔三秋。他往副驾驶上一坐就觉得惬意安适——哪怕蒋绎一个字都不肯说,他都能自己脑补出后半辈子的幸福生活来。 谈衡喝得微醺,他晕乎乎地想道,这样多好啊。 他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什么都告诉蒋绎。 要是在平时,谈衡理智尚存,是绝对不敢这么顾前不顾后的。可他今晚喝了酒,竟真的开始考虑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 七年之痒_60 先得解释一下尹维的来历,捧尹维是因为他可能是白烈的儿子,或者至少是比较重要的人;那么白烈呢?白烈跟黑虎有点关系,就是那个打劫差点要了蒋绎的命的那个亡命徒。看,这么就差不多能说得通,还能把他们父辈的恩怨揭过不提,多么完满。 谈衡简直要热血沸腾了,他原来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呢? 谈衡忽然睁开眼睛,可惜车里昏暗,蒋绎看不见那里面灼热的期盼,来自即要美梦成真的将来。谈衡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完全清醒了似的,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他急切地对蒋绎说道:“小绎,我们回家吧,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也许七年的恩爱缱绻真的足够让他们心有灵犀,蒋绎在那一刻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心中一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他感同身受着谈衡的期待,轻轻“嗯”了一声。 冰释前嫌就在眼前,怎么不让人欣喜若狂?谈衡当下就想去握蒋绎的手,可还没等他把手伸出去,眼前突然亮起一片强光。谈衡下意识地拿手去挡眼睛,下一秒,那光突然刺破了他被酒意麻痹得得意忘形的神经,凛然疼痛。 谈衡怔住了,他这才觉得他是真正地醒酒了。 在本来空阔黑暗的郊区小道上,那辆冲着他们呼啸而来的厢式货车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这是条狭窄逼仄的单行道单车道,两侧都是栏杆,那辆大车违规逆行,还偏偏好像没看见他们似的,没半点刹车的意思。蒋绎避无可避,猛踩刹车的同时硬着头皮一点点打方向盘——幸亏他头脑清醒,清醒地把坐在副驾驶上的谈衡让了出去。 “不许!”谈衡慢半拍看明白了他的意图,立刻方寸大乱,竟伸出手想去夺蒋绎手里的方向盘。然而他没来得及,巨大的撞击声在他耳边炸开,弹出的安全气囊将他们牢牢固定在座椅上。谈衡一阵头晕目眩,巨大的恐慌连痛觉神经都挤出了他的脑海,他只顾急切地叫着蒋绎的名字。 “我好像没事。”蒋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是还算平稳。 谈衡松了口气。 幸亏他们的车重且结实;幸亏他们车速不快。谈衡没有受伤,而正面撞上火车的蒋绎也表示没有非常明显的不适。没一会,警察和救护车先后到了,拉着他们去了最近的医院。 谈衡酒后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被风一吹有点着凉,而蒋绎除了几处软组织挫伤外还有点轻微脑震荡,医生说“问题不大,躺一天就好了”,算是有惊无险。而谈衡不放心,非得强迫医生让蒋绎住一天院。医生无奈,只得答应了下来。 肇事司机早在他们下车之前就不见了踪影,而事故调查很快也有了初步结果——那是辆报废了近一年的货车,跟它曾经的车主早就没关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会被开出来。 而会不会再有下一步的线索,要看肇事人手脚干不干净。 谈衡平复了一下心情,轻轻推开了病房门。蒋绎躺在惨白的病床上,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他只露出大半张脸,被连累得看着一点血色也无。谈衡走到病床前坐下,浑身好像被卸了力气似的,软弱地将脸埋进双掌。 “阿衡哥。”蒋绎居然没有睡着。 谈衡霍然抬起头,眼睛隐隐有些湿润。蒋绎劫后余生,倒显得比他平静多了。他这么多天以后头一次对谈衡露出一个没掺杂恶意的笑容:“你刚才想要跟我说什么?” 谈衡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前后几个小时的工夫,那个冲动得想法便显得可笑起来。果然是喝多了啊,谈衡自嘲地想道。 谈衡轻轻摇了摇头,对蒋绎说道:“不……没什么。” ☆、第五十一章 谈衡早忘了自己说出那句话时心里是如何苦涩的, 可他没法忘记蒋绎当时突然黯淡下来的眼睛,让他觉得心如刀割。 蒋绎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睛,只疲惫地说了一个字:“好。” 那一刻,谈衡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察言观色。他觉得蒋绎这会可能不太想跟他待在同一间病房里,于是起身走了出去,想了半天,把傅秉白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蒋绎其实没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就出院了,刚好跟傅秉白一起回家。蒋绎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傅秉白觉得这倒是也算正常, 毕竟昨晚的宴会和车祸都算不上什么愉快的体验。他自己半夜没睡,有点没精打采的,因此两个人沉默了一路,到家之后傅秉白一头扎进自己卧室补觉, 蒋绎慢吞吞地洗澡擦药,脑子里都是昨晚的事。 谈衡后来跟警察的对话没对蒋绎提过, 但是他想想也知道那个车祸八成不是偶然事件。至于幕后主使是什么人,蒋绎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他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当时谈衡可也在那一辆车上啊! 不过是那人思虑不周也说不定,毕竟他跟谈衡闹翻也不是一两天了, 也许那人想不到他们两个会一起走吧。 谈衡从医院离开后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警局。肇事者非常小心,毛发指纹都没有留下,而且这个路段也没有监控, 线索到这里就算断掉了。这起事故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也就没引起特别的重视,查不下去了也就先被放到了一边,毕竟还有许多更要紧的案子亟待解决。 谈衡自己倒是隐约有个想法,谁都没说:他记得前些时候傅秉白出过一回车祸,也是跟一辆卡车撞了,那辆车当时是连车带人一起逃逸的。傅家人肯定查过,但是那起事故实在就只是像个事故而已。 但是谈衡曾经凑巧查到过这件事,当时因为那点手里的那点线索连证据都算不上,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当天下午三点,韵安酒店。 谈衡提早到了半个小时,点了壶茶等傅秉初。傅秉初比谈衡大不了两岁,但是老成许多。他父母过世早,年纪轻轻就能撑起傅家,实属不易。而他那个拖油瓶的弟弟没半点本事帮他分忧,不惹祸就烧高香了。谈衡私以为自己要是摊上这么个倒霉弟弟可能早就打死了事了,可傅秉初还偏把他宠得命根子似的,能连着上一个礼拜班就要夸有出息。 傅秉初是踩着点准时到的,往谈衡对面一坐:“说吧,找我什么事。” 谈衡不慌不忙地帮他倒了杯茶:“大哥,我想问问前些时候秉白车祸的事。” 谈衡从小随着傅秉白叫他大哥,尽管他们俩经常话不投机地掐架。 傅秉初倒没显得怎么意外:“昨天的事我听说了,怎么,你觉得两件事有关联?”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谈衡点点头:“有可能。” “只不过那个人撞秉白是深思熟虑细细筹谋过的,而昨天,他很有可能是临时起意。” 傅秉初脸一沉:“阿衡,你这话讲得可有证据?” 谈衡耸耸肩:“证据没有,不然我就先报警了。但是为什么撞了我们和秉白的车,碰巧都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而且刚好他们都先跟谈正起过冲突。 这句话谈衡没有讲出来,不过他打开笔记本,给傅秉白看了几张图片。 那是当时谈衡请人处理过的谈正的游戏界面,上面有他当时的聊天记录。傅秉初瞳孔骤然一缩:“这是……” 谈衡:“秉白不玩这个游戏吧?” 傅秉初摇摇头:“应该不玩的。阿衡,这个东西保真吗,你是哪里来的?” 谈衡沉吟了一下:“这我先不能说,事关重大,我不好先把这捕风捉影的事告诉你。不过你放心,如果证据确凿,我肯定不会偏私。” 谈衡这么一说,傅秉初也就猜了个大概,这个嫌疑人恐怕跟谈家是有那么点关系的。他理解地点点头:“好,我信你。可是阿衡,这不是最近的图了吧,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呢?” 谈衡皱了下眉头:“大哥,这东西就是个儿戏,根本算不上证据,我怎么好贸然跟你讲?” 傅秉初摇摇头:“我通常是讲道理的,可也有例外。比如秉白这件事,一个符合逻辑的猜测就够了,没有证据也不算什么,我有的是办法。” 谈衡撞坏的那辆车还没来得及送去修,于是他照傅秉初的意思,找人把那车送到了傅家去。傅秉初亲自开了车库,引着谈衡进去:“看,这是秉白受伤的时候开的那辆车,找人来鉴定一下就好了。” 谈衡愕然:“难道你一直怀疑……大哥,秉白知道吗?” 傅秉初淡淡一笑:“没必要让他担心,我给他买了辆新车,他就开心得问都不问了。” 七年之痒_61 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从撞击的痕迹来看,肇事车辆是同一辆车的可能性很高,有几处蛛丝马迹不吻合的,也可能是人为造成的。不过这不要紧,肇事车辆就扣在那跑不了,验过便知。谈衡跟傅秉初各自心里有了大概的盘算,默契地握了个手。 蒋绎没心情休息,把自己收拾停当后,马不停蹄地约了孟竞知。 孟竞知对蒋绎如此高频率的约见深感无奈,明明才给他下了剂猛药啊。说实话,他也没指望蒋世元的遗言真能让蒋绎放弃,可他起码应该消停一段时间吧。 “什么?” “车祸?” 孟竞知和周月浓几乎同时惊异地问道。 “对。”蒋绎点点头:“我开车很小心,车也结实,所以没出什么大事。但是我每一回都能这么幸运吗?我看未必。” 孟竞知皱起眉头,似乎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谨慎开口:“小绎,会不会是意外?以我对谈岳的了解来看,这事不太像他的手笔。” 谈岳老谋深算,出手从来都是一击必中。哪里会像这回似的,一看就是临时起意,没伤着人不说,还拖泥带水地给人塞了不少把柄,十分地不漂亮。 周月浓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点点头:“是啊,而且谈衡还在那辆车上,谈岳会犯这种错误吗?” 蒋绎缓缓摇了摇头:“那辆车非常旧,速度就起不来,而且它看着虽然不小,其实还没有我的车重。所以换句话说,它本来就撞不死人的。谈岳……是想稍微教训我一下也说不定。” 孟竞知还是不太理解:“他为什么好端端地要这么教训你?” 蒋绎短促地一笑:“也许因为他一直看我不顺眼,也许我走了他刚好能给谈衡娶个女人,也许……是因为他发现我刚刚坑了他的公司。” 孟竞知眼皮一跳:“你、你干了什么?” 蒋绎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他怎么坑得谈氏捉襟见肘没能到期还钱还惹上大麻烦险些名誉受损的事说了。孟竞知和周月浓面面相觑,半晌,周月浓头痛地说道:“真是后生可畏……” 孟竞知欲哭无泪:“我记得我老早就把谈岳□□的旧事告诉你了?蒋先生尚且折在了他手里,你怎么就敢……” 蒋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啊,要不然我坑他做什么?可惜我手里没有证据,不然……” “我不是这个意思!”孟竞知赶紧打断了他:“小绎啊,你怎么、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周月浓苦笑了一声:“蒋先生说你乖巧慎重,不必和盘托出,只须稍微透点口风,你自由分寸。可他恐怕不知道你的分寸这么……小绎,你的主意可也太大了。” 蒋绎垂着眼帘:“我其实是很胆小,小时候我爸带我去游乐场,我连过山车和跳楼机都不太敢玩。可是……那是我爸啊。我不会杀人,但是我得想办法,把他送进监狱。” 孟竞知倒抽了一口气:“你还想把他送进去!小绎,先生的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有证据也早就湮灭了——别看我,我手里什么都没有。我说了,他去世的时候我甚至都不在他身边。” 蒋绎有点失望,但是没有特别意外:“我知道,别担心,我有别的办法的。” 孟竞知顿时惊悚了:“你还有别的办法!别闹,小绎,蒋先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并不是想让你给他报仇,然后搭上自己!” 蒋绎短促地笑了笑,他站起身来,跟孟竞知和周月浓都握了握手:“谢谢你们,把能告诉我的都告诉我了,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孟竞知看着蒋绎的背影,神色复杂。他最终开口叫住了他:“小绎!” 蒋绎回头,一脸疑惑。 孟竞知的脸被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小绎,有时间的话,回你家老宅看看吧。” ☆、第五十二章 周月浓一直目送着蒋绎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方才收回目光。 她一眼扫到孟竞知脸上,孟竞知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然后就着那个动作,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然而他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并没降临,孟竞知大着胆子抬起头,发现周月浓竟丢下他一个人走了。 这下孟竞知可慌了神, 他在盘子底下压了二百块钱,抓起包就追了出去。 “老婆!师妹!你先听我说!” 孟竞知腿不长,跑得可挺快。他总算在第一个路口的拐角处截住了周月浓, 却不太敢上手拦,只一路跟着她,口中不住说道:“你先听我解释,行不行?” 他们就这么急步走了许久, 走过了闹市区,周月浓才停下脚步, 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疯了吗?老宅的东西能给他看吗?” 孟竞知笑着摇了摇头:“别生气啊,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孟竞知强调了许多遍,蒋世元去世前他并不在身边,所以手里没有任何证据。但是蒋绎知道, 蒋世元去世的时候在他身边的是谈衡,那么是不是说谈衡手里会有些有价值的东西呢?还有一个就是蒋家老宅,这个老宅指的不是他小时候住的B城的那栋别墅,而是蒋世元家的旧房子。蒋绎模模糊糊地记得他起码有小二十年没回去过了, 院子里的杂草估计都长得老高了,那里面会有什么呢? 蒋绎当晚翻来覆去好久都没睡着,他权衡了许久是去问谈衡讨要他爸的遗物还是回老宅看看,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定了张机票。一来他不想把谈衡牵扯进这件事里来,二来嘛,谈衡这么多年都没有把蒋世元的遗物交给他,要么是他爸临终前叮嘱过他,要么是他毫不知情,或者压根就没这么件东西。 缕清楚了这其中利害关系,蒋绎觉得还是照孟竞知说的“回老宅看看”。 蒋世元的老家在一个江南小镇上。蒋绎的祖父去世早,蒋世元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哪里,渐渐就很少回去了。特别是在长辈们相继过世后,蒋世元几乎就没有再回去过。 蒋绎对那个旧宅子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了,他下了飞机换大巴,下午才到镇上,一路凭着印象连问再找,到晚上才算找到。那院子一看就是年久失修的,非常破败,院子里的杂草长了半人高,蒋绎好容易才走出一条路,总算进了屋。 出乎意料的是,屋里可比院子干净多了。墙角结了几个小蜘蛛网,家具上只落了薄薄一层灰,大概有人每隔几月回来打扫一下。蒋绎稍微收拾出一间卧室,被褥是不能用的了,幸好他自己带了睡袋。 孟竞知让他回老宅来看看,可是究竟要看什么,他却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个地方对蒋绎来说实在太陌生了,还好他也不用上班了,可以多待几天,慢慢看。 是夜,蒋绎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尽管困倦非常,却睁着眼难以入睡。 其实他原来很喜欢这个水乡小镇的旧宅院。 蒋绎上一次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蒋世元还在。他喜欢这里是因为蒋世元来了这就不用去工作了,可以整天整天陪着他,还带他去放风筝捉鱼,虽然到最后也没捉着过。不过少年蒋绎是不在意的,他有大把大把的跟蒋世元相处的时间,那是最让人满足的事。 蒋世元非常爱他,但他平时太忙了。 只有一次,家里来了个客人,蒋世元把蒋绎丢在书房画画,自己关起门来跟那人长谈了一整天。蒋绎还记得那个房间,当时他等得不耐烦了,满院子找蒋世元,却怎么都找不到。后来天色渐暗,他从蒋绎爷爷那间老屋出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的蒋绎吃了一惊,送走了客人还疾言厉色地训斥了蒋绎一顿。 当时蒋绎光顾着委屈,几天后离开了小镇也就把这件小事抛诸脑后了。现在再想起来,蒋世元当时的态度其实很奇怪。 七年之痒_62 小孩子只是在自家院子里转转,蒋世元完全没道理发脾气啊。 想到这蒋绎更睡不着了,他几乎可以断定,那天来的客人带来的是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而且是不足为人道的那种。 蒋绎当即从睡袋里钻了出来,翻出一个手电筒,拿着去了后院。 后院那间老屋扎眼得很,仿佛有种特立独行的威严,与整个院子格格不入。 明明都是一脉相承的建筑风格。 蒋绎已经推门而入,灰尘扑面而来。 蒋绎被扑得灰头土脸,赶紧退了出去。他狼狈地呛咳了好一会,手电筒微弱的光艰难地透过灰尘,能见度不足一米。这间屋子看起来起码有个十年八年没打扫过了,许久方才尘埃落定。 也没什么特别。古旧的家具可能值点钱,可是长年疏于保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床帷朽得还剩半幅,里面那张床……里面那张床比他想象的要窄啊。 蒋绎在大学里修过建筑学,对空间非常敏感。视野渐渐清晰之后,他发现这个房间的实际面积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小。如果床帷没烂,蒋绎一定以为那是张很宽大的床,但是实际上,它大概也就只有一米五。 蒋绎走过去,疑惑地敲了敲墙。 空的。 B城。 “不见了?不见到哪去了!”谈衡好不容易睡个午觉,睡到一半就接到特傅秉白的电话,起床气混着猝不及防的巨大惊吓犹如一枚核弹,当场就把他炸懵了。 傅秉白忍不住把手机拿到离耳朵两寸开外的地方,谈衡的咆哮声更大了:“什么时候不见的?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傅秉白颇为无辜:“我刚起啊,本来叫他去吃饭的,敲门才发现他不见了。” 谈衡急躁地在办公室里转了好几圈,沉声问道:“他昨天回来了?没再出门过?” 傅秉白肯定地说道:“没有,昨晚我们俩睡觉之前还一起看了部片,看完都快一点了,他能上哪去?” 谈衡心中警铃大作:“看片?什么片?傅秉白我告诉你,你可不要打我媳妇主意,否则……” 傅秉白哭笑不得:“谈衡,说重点!” 谈衡已经冷静多了:“他既然昨天没出去过,应该不是被人劫走的,至少不是在你家。说不定他是自己走的——去散心了?” 傅秉白心想他去散心也挺正常的,反正你都出轨了。他手一抖就把电话给挂了,谈衡听着那头的忙音也顾不上生气,赶紧把蒋绎的各种帐号都登录了一遍,很快就发现他凌晨的时候买了一张到江南的机票。 大概真的是去散心了吧,谈衡沮丧地想道,要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去该多好啊。 散心的蒋绎正坐在扬尘的碎砖瓦里,目瞪口呆。 这种在卧房里弄个暗室的情节实在太武侠了,武侠得让他想起小的时候看的小说里,BOSS把人杀掉砌在墙里的情节。蒋绎拿着手电筒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大半夜的,一股凉气顺着脊柱一直窜到了脑海里。 狭长的暗室不大,只放了一套样式古老的桌椅,照明设备还是几十年前流行的那种拉灯绳的电灯。触目可及之处并没有尸体,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蒋绎打开灯,走到桌子前,看见玻璃板底下压着几张老照片。 老人应该是他素未谋面的爷爷,长着自己的眉眼的女人大概是他印象模糊的妈妈,还有年轻时候的蒋世元……以及谈岳。蒋绎疑惑之下又将玻璃板好好地擦了一擦,终于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谈岳。 蒋绎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谈岳是在他十二岁刚刚搬到B城的时候,蒋世元当时的行为也完全是跟谈岳初识的样子。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张老照片里?照这张照片的时候他的妈妈和爷爷都还在,很可能是在他出生之前。 蒋绎小心地将照片取了出来。 抽屉里有几本书,还有几个本子。而已,本子是读书笔记,以及一本蒋世元的日记。那本日记的年头应该很久了,纸张硬脆页面发黄,再一看第一页的日期,已经是三十多年前了。 三十多年前的蒋世元,第一次遇见蒋绎的母亲,写下了这本日记的第一笔。蒋绎在昏黄刺眼灯光和暴土扬尘的恶劣环境里,看得津津有味。这里面有他父母年轻时恋爱的点点滴滴,读起来就是个最动人的故事。欢快的笔调一直持续了大半本,直到“阿岳”这个名字出现。 “阿岳回来了。” “阿岳带我见了陈先生。” 以及—— “阿岳一定想不到,我会把这件事写在这里,作为最后的证据。” ☆、第五十三章 三十年前, 蒋世元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对于一个白手起家的人来说,那个规模算是相当成功了。那时他刚结婚一年,婚姻生活美满,即将迎来一个新的生命。 从蒋世元的日记里可以看出,当时他是幸福而满足的。 到后来谈岳出现,拉着他合作把事业做大, 还给他介绍了另一位合伙人陈先生。蒋世元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多赚点钱总是没错的,谁不想给家人更富足的生活呢? 可是谁都没想到, 这个陈先生是个大麻烦。 他们三个人的合作持续了几年,势头正好时,陈先生突然要拆伙,因为他急需钱, 要卖掉属于他的股份还债,而出价最高的是他们不怀好意的对手公司。谈岳和蒋世元当然不愿意, 可他们一时又拿不出这么多钱。两方僵持不下时,陈先生做了一件事——他绑架了谈岳的大儿子。 谈家大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别的方面就不太行了,这种飞来横祸把他吓了个半死。谈岳就这么一个儿子, 捧在手心还怕化了,就这么被人绑了哪能不急?可他也没妥协,虽然照陈先生的要求没报警,却找了别人帮忙。 这个“别人”就是当时还没怎么洗白的白小楼。 白小楼跟谈蒋二人都没什么交情, 但是钱总是不嫌多的。这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事,拿了笔令人满意的定金后,他当即将手下第一得力干将派了去。在这之后的近一个月时间里,蒋世元都没有再写日记,想来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 再后来,蒋绎出生。跟之前无比喜悦的期盼不同,蒋绎真的出生时,蒋世元却只匆匆记了一笔:“母子平安,儿七斤半。” 再往后翻了一页,情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陈先生最终也没能把谈大公子怎么样,自己却被白烈的人制住了。而谈大公子劫后余生,跑到夜店放浪形骸,乐极生悲酒驾致死,还连累了一家子无辜的人。谈岳悲恸不已,失手杀了陈先生。 在这件事上,蒋世元权衡利弊,最终决定帮谈岳隐瞒。不仅如此,他还替方寸大乱的谈岳处理了凶器。 蒋绎没等到天亮就离开了老宅,随身的包里多了一本旧日记,和蒋世元的老照片。他在机场等了将近四个小时,因为这小地方一天只有一趟到B城的航班,还幸亏他赶上了。 这么一来,蒋绎在B城机场的时候天都黑了。 蒋绎连着三天两夜几乎没合眼,身体已经累的不行了。可偏偏他精神亢奋得很,还约了自己一个当警察的朋友吃夜宵。 顺便打听打听那件旧案子。 七年之痒_63 蒋绎低着头叫车,一没留神就撞上了人。 “不好意思……”蒋绎赶紧道歉,结果话音未落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小绎!”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谈衡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他的手腕拗断:“你去哪了?急死我了!” 蒋绎痛得“嘶”了一声,谈衡这才稍微放松了力道。他的眼神像两条钩子一样牢牢钉死在蒋绎脸上,蒋绎不自在地撇开头:“我出去……走走。” 说实话,因为刚在他父亲的日记里看到谈岳杀人的旧事并打算利用这件事让谈岳付出应有的代价,导致蒋绎突然看见谈衡时不可避免地觉得有点心虚。可谈衡哪里知道这些,他以为蒋绎还为了尹维的事生气呢。他像一只被主人嫌弃的大型犬一样,耷拉着尾巴跟在蒋绎后面:“小绎,我知道错了。” 蒋绎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大厅里惨白的灯光一照,更把蒋绎的脸照得半分血色也无;而且那眼底的乌青一看就是彻夜辗转难眠所致。谈衡愣了愣,突然从后面把蒋绎拉进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小绎。”他的声音里透着不可遏止的内疚,冲口而出道:“你生气了吧?是我不好,我再不见他了,行不行?” 蒋绎一愣,随即想起还有尹维这么个人,愧疚和堵心立马混作一团,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而谈衡还在抱着他喋喋不休,来来往往的人纷纷侧目。蒋绎轻轻推了推他:“那什么,你不赶飞机吗?快点吧,别迟到了。” 谈衡松开他,眼睛亮晶晶的,带了点久违的羞涩:“我不赶飞机,我……等你。” 蒋绎一愣:“等我?” 谈衡拉着他的手随着人流往外走:“你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电话也打不通,把我吓坏了。我找了很多人帮忙打听你的消息,自己却没什么事,索性就来机场等你,碰碰运气。” 蒋绎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一看,黑屏。 “没电了。”说完好像要证明什么似的,还扬起来给谈衡看了看。 很微妙的一个动作,谈衡觉得贴心极了。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真好,小绎,咱们俩的缘分还有那么多。” 蒋绎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躲闪着谈衡灼热的目光,勉强笑了一下:“你等了多久?” 谈衡摇摇头:“没多久。” 其实谈衡等了多久蒋绎是不关心的,他离开B城左右没两天。他却有些不敢想,谈衡会“再”等多久。如果他一直不回来,那他……会每天都来吗? 蒋绎知道这不可能,谈衡那么忙,不可能每天做同一件概率渺茫的事,但是他就是惧怕着惶恐着,却又不由自主地幻想着那个渺茫的“如果”。 那对他来说,会是个令人忐忑却充满期待的结果,才一个开端而已,他就感动了自己。 而他到了没能幻想到结局,因为谈衡急切地说道:“ 走吧,回家吗?” “回家”这个词精准地戳中了蒋绎的痛处,美丽的泡沫四散炸开,只剩一身尴尬的肥皂泡。蒋绎不动声色地挣开谈衡的手,淡淡道:“我约了人。” 谈衡:“那我……” 蒋绎:“也叫车了。”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背对着谈衡匆忙按下“确认发送”。 杨毅是蒋绎的中学同学,毕业后去了警校,现在也是骨干了。接到蒋绎的电话他还有点惊喜,两个人原来一直很要好,可惜工作以后都太忙,渐渐就少了联系。 杨毅踏进韵安酒店蒋绎定的包厢时,表情有一瞬的不自在,然而紧接着,他就换上了一幅笑脸,熟稔与客气都恰到好处:“你们这些有钱人哪,就是奢侈。这地方,要不是你请,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踏进来。” 蒋绎赧然:“这么久没见,本来想请你去咱们学校旁边那个大排档的,但是今天有事求你,怕说话不方便。” 杨毅一愣,笑了。他这才亲密地挨着蒋绎坐下,勾着他的脖子,感叹道:“你还记得那里?叫我来这个鬼地方吃饭,我还以为……哎,算了。说吧,什么事啊大忙人。” 蒋绎也不同他客气,拿出薄薄一张纸递到他面前:“我就是想问问,这个‘陈先生’你会不会知道。” 那页纸是蒋世元日记的复印件,杨毅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良久,他抬起头,问蒋绎道:“杀人?你有证据吗?” 蒋绎短促地笑了一下:“自然没有,所以才先找你来打听一下。毕竟这个东西不是很靠得住,说不准是谁随手写的小说呢。” 杨毅看了三十年了,当时我还没出生,怎么可能知道。这样吧,我得回去查查看,这个东西就先放在我这?” 蒋绎:“好。” 两人许久未见,叙旧叙到大半夜,还意犹未尽。蒋绎到傅秉白家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他轻轻旋开门锁,怕吵醒傅秉白。 可没想到,傅秉白竟还在沙发上坐着呢。 傅秉白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精神也不甚好,竟意外地显得很乖。蒋绎把衣服挂在门口,奇怪地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傅秉白一见他就扑了过来:“你可算回来了!你去哪了?可害死我了!” 蒋绎一脸疑惑:“我出去散散心而已啊,谁难为你了?”他想了想:“是谈衡吗?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傅秉白嗤了一声:“他?他敢。”然后想想自己可能确实打不过姓谈的,又十分没骨气地缩了缩脖子:“不提他,是我大哥,不许我出门,连工作室都不准我去了。” 蒋绎:“那不正合你意。” “可他也不准我出去玩了啊。”傅秉白哭丧着脸:“你这一不告而别,我可倒霉了。谈衡前脚刚质问过我,后脚我大哥就来了,非要带我回家,说是怕我有危险。你说说,这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我一个大老爷们能有什么危险?” ☆、第五十四章 蒋绎侧目扫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老爷们一眼, 机智地没发表看法。傅秉白好像专门就为了等他回来抱怨一通似的,抖空了话匣子就睡觉去了,留下蒋绎一个人在客厅里,在酽茶蒸腾的雾气里迷迷茫茫,若有所思。 傅秉初……他为什么会觉得傅秉白有危险呢? 谈衡着急上火还是说的通的,毕竟他们刚刚遭遇了这么奇怪的一场车祸,他肯定看出来什么了。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 谈衡说不定就犯了被迫害妄想症,以为他被绑架了什么的。可是傅秉白只不过是跟自己住在一起而已,怎么也牵连不到他啊。整个B城谁不知道傅秉初是得罪不得的?就是谈岳要动他的宝贝弟弟, 也得好好掂量一番。 更何况谈岳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蒋绎枯坐到凌晨才终于有了点睡意,于是关好门窗睡了个昏天黑地。睡醒之后天都已经又黑了,这些天昼夜颠倒的日子让他实在有点吃不消,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蒋绎打开手机, 傅秉白的一条信息就弹了出来的:“小绎,我得回家几天, 昨天买的草莓在冰箱里,别放坏了。” 只看了这么几个字,蒋绎就觉得自己的头针扎似的疼,一量体温, 三十八度九,果然是病了。他实在懒得找药吃,于是卷着被子把自己一裹,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蒋绎是被自己的手机吵醒的。他起初觉得手指灌了铅似的沉, 压根不想接,可架不住那边不屈不挠地打了一个又一个,把他吵得脑仁都疼。烦躁最终战胜了倦意,他接起电话,虚弱地“喂”了一声。 七年之痒_64 “小绎,要不要吃宵夜?我带梅记的粥给你好不好?”谈衡那边非常吵,声音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度。 病人总是脆弱而任性的。蒋绎倒是不饿,但他现在特别希望有个人能陪在他身边。万一半夜病的不行了,好歹还能帮他叫个救护车。这个想法让他愈发觉得凄凉委屈,蒋绎几乎没怎么思考便冲口而出:“要。” 他扔了电话觉得清醒了几分,又有点后悔了。事情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还招惹谈衡做什么呢?可惜话说出了口就不容他反悔了,而且他心底还有点说不清的期待。 放下粥就让他走好了,蒋绎这样想道。 蒋绎挣扎着起来洗了把脸,把汗湿的睡衣换成一身宽松的居家服,打开电视做出正常生活的样子,端坐在沙发上等谈衡。 没多长时间,门铃就响了。 蒋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蒋绎接过粥就要关门,却被谈衡将一只脚挡住。谈衡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排了两个小时队,冻得要命,你好歹让我进去暖和暖和啊。” 蒋绎没见过这阵仗,等他反应过来,谈衡已经钻进来了。 谈衡自来熟地换了鞋,然后从厨房拿了碗碟,把粥和小菜摆了一茶几,抬头一看蒋绎还站在门口发愣,笑着招呼道:“快过来吃啊。” ……真跟在他自己家似的! 蒋绎本来就头疼,叫他这么一闹顿时觉得更疼了。他同手同脚地走到茶几前头,居高临下道:“谈衡,你……” “两个小时呢,从梅记门口一直排出去二里地,还让警察贴了个条。”谈衡死死抱着粥碗,好像这样蒋绎就不能轰他了似的:“你连口热粥都不让我喝么?” 蒋绎人不舒服,反应就慢,当下就有点不知所措。谈衡一贯打蛇随棍上,咄咄逼人起来叫人招架不住。他见蒋绎愣愣地站在那,就去拉他的手,这一拉就发觉有些不对。 他是货真价实地冻了俩小时没错,但是蒋绎这手,温暖得有点过了。 “你生病了?”谈衡货真价实地皱起眉头,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烧了,吃药了吗?” 蒋绎敷衍道:“吃过了。” 谈衡充耳不闻:“想也没有,你跟傅秉白那个废物两个脑子加一块估计也想不起来在家里备医药箱。幸亏我来了,要不你打算怎么办?喝粥吧,我去买药。” 蒋绎吃了药靠在床头,谈衡就在床脚站着。暖黄色的灯光努力营造着暧昧的气氛,而两个人之间却着实有些冷淡。 蒋绎垂着眼帘,没有一点请谈衡留下的意思,谈衡隔着张床都能觉察出他身上的疏离,难得不打算自讨没趣。他淡淡看着蒋绎,道:“休息吧,我回家了。药和水放在床头,有事给我打电话。” 走到门口时,谈衡突然回头说道:“你现在连生病都不愿意告诉我了吗?” 蒋绎没有说话,谈衡等了几秒钟,大概觉得非常失望,终于离开了。蒋绎听见大门落锁的声音时,人也跟着软倒在了床上。 头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但是心疼。 隔天,蒋绎接到了杨毅的电话。 他们还是约了在韵安饭店见面,蒋绎没想到的是,杨毅还带了一个人。 “小绎,这是我师傅王警官。师傅,这就是提供那页日记的我的同学。” 王警官正是当年参与过那个案子的,当年他才刚刚工作没几年,那是他参与的第一个杀人案,所以记忆犹新。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王警官对蒋世元的那页日记表现出了狂热的兴趣。他仔细打量了蒋绎一番,摇了摇头:“你这年纪……对不上。案发时你还没出生呢吧,能不能让这个日记的主人亲自跟我们见一面?” 蒋绎摇摇头:“抱歉,这是家父的遗物,他已经过世近八年了。” 王警官看起来非常失望,立刻萎靡了起来。蒋绎抽了抽嘴角,说道:“您能跟我说说当年的那个案子吗?” 王警官恹恹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悬案一桩。这个人是在悬崖下被发现的,致命伤是被不规则器物撞击所致,意外、自杀、他杀,都有可能。当时B城乱得很,犯罪率比现在高了几倍不止,没多久上面就不让我们查了。” “当时我并没有觉得怎么样,因为这个陈先生不是什么好人,我年轻,心里装着自己的好恶,还觉得世上少个坏人是件好事。可是我爸说,再怎么罪大恶极的人自有法律制裁,死者固然罪大恶极,可不能因为他有罪,凶手就无辜了。前几年我爸过世了,最后还问起这个案子,我愈发惭愧。现在他的记挂成了我的执念,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哪还这么好查?”王警官长叹一声:“不瞒你说,你这页日记是这么多年以来的头一个线索,但是这上面连个名字都没有,伪造的可能性太大了。” 蒋绎倒是没特别意外,他本来也就只想打听打听当年的事而已,因为日久天长,也没报多大希望。至于杨毅真能帮他找到当年经手过这个案子的老警官,他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蒋绎笑了笑:“我明白的,这个自然不能当证据。不过您要是信我,能不能把当年的事跟我说说?” 王警官点点头:“这没问题。” 那个陈先生不是本地人,家里没什么亲人,也没成家,成天四处漂泊,闲了眠花宿柳,跟个流动人口没什么差别。跟人合伙开公司也是投一笔钱就算完,分红的时候能见人影就不错了。所以他失踪以后都没人当回事,尸体偶然被爬野山的驴友发现,才报的案。而且这之后尸体很久都没人认领,要不是他早年犯过事警方有备案,DNA都没得比对。 “如果能找到凶器就好了,不过……”王警官犹豫了一下:“就算找到凶器可能也没法定罪,这么多年了,能鉴别凶手身份的蛛丝马迹可能早就被处理干净了。” 蒋绎想了想:“这倒是不一定。我们假定那页日记属实,凶器由我父亲帮忙藏匿,可他并没有提到处理痕迹的事。”还有一句话蒋绎没说,蒋世元留着这个东西很可能还有留个把柄的意思——事实证明,他后来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证据都湮灭了,还算什么把柄? 王警官觉得蒋绎的话有点牵强,可是这个说法毕竟还有一丝希望。蒋绎见他勉强接受了,便趁热打铁继续道:“我可以再回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如果能找到凶器,我会第一时间送到您手里。” 王警官点头应下。 临别时,蒋绎把杨毅和王警官送到包厢门口,突然道:“您有没有约谈嫌疑人的想法?” 王警官一愣。 蒋绎淡淡道:“谈岳生平没少做亏心事,亲手杀人却恐怕唯独这一回,他再经过多少大风浪也做不到若无其事。如果外界忽然施压,他很有可能就会露了马脚,到时候以您的经验,不可能看不出来吧?” ☆、第五十五章 二月二一过, 年就算彻底过完了,谈氏也到了还钱的日子。虽然谈岳请了白烈出面调停,而范庞也愿意看在他的面子上宽限些时间,但是商场上的规矩还是要守的。除了该多的利息,谈岳还许诺给了他另一个优质项目的分红。 范庞来签合同的时候,谈岳亲自到场了。 谈老爷子宝刀不老,端的震的住场面。谈衡坐在谈岳下首, 赵青、陈久行等人尽数到场。陈久行一脸不快,活像别人欠了他五百万——实际上可能还远不止这个数,毕竟谈岳许给范庞的那个项目, 此前大半分红都是归他的。 陈久行本来不愿意,可谈岳一句话就给他顶了回去:“你惹出来的事,我替你擦屁股已经仁至义尽,你不该出点血, 送送你请来的那尊瘟神?” 上午十点,范庞带着他“公司”的几位得力干将, 准时到达谈氏。他这回不是来砸场子的,穿戴十分规整,金链子大墨镜全都收了起来,还真有点像个商界精英。他先同谈岳寒暄了几句, 继而爽朗地笑道:“这日子选得好!待会签完合同,我老范招待各位吃猪头肉!” 在座诸位大多都有点三高的毛病,闻言只得干笑着糊弄过去。 谈岳心里十分看不上此人,但是一点都没挂在脸上。他让人拿出合同, 亲自递到范庞眼前:“范总,你看看这个合同,你‘投的’那些钱,大约能拿这个数的分成……” 七年之痒_65 说是谈合作,但是其实就是走过过场而已。合同里的争议条款非常少,即便是有,谈岳也很轻易就让步了。整体气氛轻松而和谐,最后谈岳痛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与范庞握手言欢。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叩响,而且频率相当急促。 谈岳一皱眉,沉声道:“什么事?” 敲门的人没回答他什么事,推开门就进来了。 是李惠。谈岳本来都到了嘴边的诘问又咽了回去,硬生生地换了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小惠啊?出什么事了?” 李惠匆忙道:“外面来了几个警察。” 在座的一屋子人自问全都遵纪守法,因此不约而同地就将目光落在了范庞的身上。范庞也以为是找自己的,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发现自己最近虽然做了点不法生意,但也是小打小闹,完全没有值得警方追杀的。他神色几度变幻,最终定格成了一脸无辜。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谈岳先生,最近我们在调查一起三十年前的旧案,想请您配合调查一下。”进来的四名警察,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如果蒋绎在场,就会认出这位就是王警官。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除了范庞以外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在谈岳面前露出半分异色。 谈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脸色极其难看。他硬邦邦地说道:“三十年?三十年前的事谁还记得?倒是你们,闯进我的办公室,无缘无故想抓人,你们有什么证据!” 王警官一脸惊讶:“您误会了,只是例行问话而已,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毕竟是一起谋杀案,事关重大,而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您很有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希望您能配合我们工作。” 王警官特别咬了“唯一”两个字,会议室里的各位表情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谈岳的表情更加不对劲。一想到那个姓陈的,谈岳眼里划过一丝厌恶。三十年了,阴魂不散!这件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做梦都怕东窗事发。他实在想不到,这件事的知情人好容易一个两个都没了,为什么还会被人翻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让谈岳一时乱了方寸。他霍然起身时踉跄了一下,离得近的一个小警察便扶了他一把。可谈岳忽然看见了他的制服袖子,当即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一把推开小警察,厉声道:“别碰我!” 这下满屋子的人也顾不得别的了,几乎都惊讶地抬起了头。 谈岳也意识到刚才有些失态了。他低声道:“年纪大了高血压,有点暴躁。对不住,这位警官,我不是冲你。” 小警察懵懂地点点头表示无碍,老谋深算的王警官则暗自冷笑了一声。 谈岳不肯配合警方问话,王警官没有证据也无法强迫他,两方就这么僵持了下来,后来谈岳脾气上来了直接拂袖而去,扔下一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谈衡只好代他善后送客,王警官倒是带人客客气气地走了,他们的债主范庞却逮着这个机会好生刺了他们几句。 王警官坐进车里,给杨毅打了个电话:“对,我现在有九成把握,就是他……” 会一散,会议室里的人们鱼贯而出,陈久行紧跟在赵青后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见左右无人,立即迫不及待道:“大哥,你说……” 赵青回头瞪了他一眼,陈久行立刻消停了。赵青低声道:“进来再说!” 陈久行跟在赵青后面锁好门,立刻道:“现在可以了吧?大哥,今天谈岳可有点反常啊!” 谈岳确实很反常,“唯一”的目击证人什么的……而且,配合调查问个情况也没什么,人家警官客气得很,谈岳为什么会是那个反应呢? 赵青勾了勾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久行,这回我们能做的文章,可多了去了。” 陈久行兴奋地瞪大了眼睛:“那我的分红能要回来吗?” 赵青恨铁不成钢地抽了他的手一下:“签出去的合同泼出去的水,要什么要?分红分红,你眼皮子还能不能再浅点!谈岳手里有多少股份?你就是拿个零头,不比你那点分红强!” 陈久行慢慢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大哥,你是说……这、这不行吧?”谈岳积威甚重,陈久行打心底怵他。赵青淡淡扫了他一眼:“谈岳霸道了这些年,恨他的人不少,只不过他们都跟你一样,敢怒不敢言。可是如今不一样了,谈岳被警察带走问话,身涉凶杀案的事,不日即将传遍B城,他身败名裂被董事会扫地出门不是太正常了?” 陈久行:“可是,那警察也说了他只是目击证人,这件事可能根本不是他做的啊。” 赵青摇摇头:“是不是他做的一点也不重要,可是,名声这个东西一旦坏了啊……” 陈久行欺软怕硬又贪财,被赵青说得一下午变了八个主意,最后被赵青一怒之下赶了出去。他一走,赵青就气得把他喝茶的杯子给扔了。五六十岁的人了做事毛毛躁躁,还没个毛头小子靠得住!他深吸了一口气,给毛头小子拨了个电话:“喂,小绎啊……” 蒋绎这两天又跑了趟老家,差点把房子拆了,也没看见凶器的线索,只好又回了B城,刚下飞机就接到了杨毅的电话。杨毅跟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刚刚发生的事,末了说道:“你可真有办法,这么出其不意地找上门,谈岳果然慌了。我师傅眼睛多毒啊,当场就看出不对了。师傅说了,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是有了重点怀疑对象,已经是三十年里最大的进展了,让我谢谢你。” 几天里终于有件顺心事了,蒋绎放下电话,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他这一开心,立刻就觉得困了,坐在车上就差点睡着。回到傅秉白家他洗了个澡,连头发都没擦干就睡了过去,直到赵青的电话把他吵醒。 “您好。”蒋绎公事公办地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醒一点。 今天发生的事情令赵青喜出望外,他起码有一百种借题发挥的办法,顺利的话就能让谈岳再翻不了身。城府深沉如他都无法在这样巨大的诱惑面前保持冷静持重,于是赵青决定稍稍纵容一下自己,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了喜悦的情绪。 “小绎,身体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公司一趟啊?唉,公司现在很需要你啊,你还不知道吧……” 蒋绎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正是他和那个特别会挑时候的王警官一手造成的。蒋绎静静听着赵青又将整个过程叙述了一遍,除了视角不同,与杨毅中午的那个电话并没有多大出入。末了,赵青道:“小绎,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公司的名誉因为这件事可能会遭遇重创。我给你交个底,谈家父子不能再在公司待下去了;你不会袖手旁观吧?” 蒋绎没有说话。 赵青轻笑一声:“怎么,你还惦记着谈衡呢?可是我怎么听说,你早就从家里搬出来了呢?小绎啊,今非昔比,之前我承诺给你的那一点股份,大概可以翻几番了。” 蒋绎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敷衍道:“我……考虑一下吧。” ☆、第五十六章 谈衡这些天就没过过半天舒心的日子。蒋绎离家出走到现在都不愿意见他;老爹莫名其妙被牵扯进了一宗三十年前的杀人案;家里还有个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侄子, 好吧,虽然没惹麻烦,但是架不住看着就心烦;更别提公司里那些趁火打劫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们了。 而不小心看了今天早上的新闻头条,谈衡气得顺手把早饭三明治扔进了垃圾桶,过了不久就饿得胃疼。 昨天会议室里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让谁添油加醋地捅了出去,只字不提“目击证人”四个字,却通篇言辞暧昧地暗示谈岳便是凶手。可想而知, 这会给公司的声誉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谈衡觉得头痛欲裂,他几乎都能想象到今天开盘以后谈氏股票大跌的情形了。 “谈总!”李惠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 谈衡一皱眉, 这跟她平时端严稳重的形象可是大相径庭,出了什么事,能让她慌成这样? 谈衡觉得现在的形势已经不能更糟糕了,再出什么事, 他也不会感到特别意外。可谈衡没想到,李惠带来的竟是个好消息。 “小绎可能回来了, 我在楼下看见他的车了。” 谈衡的眼睛顿时亮了。蒋绎回来了?他是看到了报道,回来帮自己度过难关的吗?这个想法带来的兴奋一下就充斥了谈衡的脑海,以至于他根本就没好好想一想,这篇报道从发表到现在连半个小时都不到, 就算蒋绎在报道发出的第一秒就看到,并且在下一秒就驱车赶来,这点时间也依旧不够他从傅秉白家到公司的。 七年之痒_66 而李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蒋绎就已经进了谈衡的办公室。 谈衡觉得蒋绎又瘦了一圈, 有些心疼:“小绎,没睡好么?” 蒋绎的不自在地把目光挪了开去,他狠了狠心,从包里掏出一只信封,又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递了过去。 谈衡偶尔也会直觉敏锐一回,他看到蒋绎的动作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短促地笑了笑,尽量轻描淡写地把信封放在一边,道:“回来的正好,我现在确实很需要你。等这阵子忙过去,我给你放个大假——我陪你去度假,行吗?” 谈衡每说一个字,蒋绎的心就会针扎一般地疼一下。他低了低头,将自己几近崩塌的冷漠表情重新攒了攒,然后对谈衡说道:“谈总,你还是先看看我的辞职信吧。” 蒋绎觉得自己没法再在谈氏待下去了,他实在太想亲手把谈岳送进地狱,而这种欲望又在这些天酝酿得愈演愈烈。如果他再继续在谈氏待下去,他一定会忍不住做更多,他早晚会答应赵青的请求。让谈岳看着他费尽心血建立的帝国是怎么轰然崩塌的,让他也尝尝一朝剧变走投无路的滋味……只要想想,蒋绎就知道那会是个怎样让人欲罢不能的诱惑。 但是,谈衡又做错了什么呢? 谈衡的手在桌子下面攥紧又松开,他看着蒋绎没有半分起伏的表情,眼睛里的希冀也渐渐湮灭,最终蒙上了一层冷硬的雾气。他漠然道:“辞职?在这个时候?” 蒋绎定定看着他。 谈衡突然拍案而起:“你想都别想!” 蒋绎可能再也不会回他们的家了,这个年头突兀地在谈衡脑海里清晰起来。那么,如果他偶尔可以在公司看见他,那也还算是个安慰。可是蒋绎现在要辞职了,他孑然一身,如飘萍一般无牵无挂,风一吹就会不见了。 也许再无相见之日。 蒋绎欲言又止,最后无奈道:“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吧。”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道:“那我就等一个月好了。” 谈衡浑身泛着色厉内荏的怒气,瞪着李惠道:“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李惠耸耸肩:“劳动法。” 在谈衡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之前,李惠机智地将他关在了办公室里。 蒋绎最后看了谈氏大厦一眼,驱车离开了。他照例同停车场的保安打了个招呼,想了想又一脚刹车停在了他面前。蒋绎拿出车里的通行证递到保安手里:“喏,这个替我还了吧。” 保安“哎”了一声,然后问道:“您要换车了?” 蒋绎笑了笑,不置可否。 上午十点半,这个城市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街上稀稀落落的车里大概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如同蒋绎一般无所事事前途未卜的人。然而蒋绎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他刚刚从呕心沥血了七年的地方辞了职,仿佛将心都剜了一大块血肉,连报仇都惫懒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赵青打电话过来。 “小绎,你辞职了?”赵青开门见山地问道。 蒋绎还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嗯”了一声。 赵青冷笑了一声:“我倒不知道,你还真是个多情人。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云开见月明,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放手了?小绎,你爸的心血你都不想要了吗?” 要是平时,蒋绎说不定还要跟赵青冠冕堂皇地周旋几句,可他今天实在懒得动这个脑子了。蒋绎静静听他说完,淡淡道:“赵叔叔,你当初为什么要找我,咱俩都心知肚明。可现在不同了,您用不着我也能名正言顺了,您又何必……”蒋绎顿了顿:“您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我还是只要当初说好的那些……不,那些我也不要了。” 赵青倒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什么?小绎,你、你知道就现在这个情况,万一谈岳倒台,我能得到多少吗?” 蒋绎轻笑了一声:“我知道,我可是今天刚辞职的前财务总监啊。赵叔叔,我想离开谈氏,也不想再跟谈氏的股份有什么牵扯。只不过NE是真正的我一个人的心血,如果可能的话,您将它完完整整地交给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赵青没想到蒋绎这么好打发,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那行吧,叔叔理解你的心情。那你看,你什么时候找我一趟,咱们签个协议什么的?” 蒋绎:“不必了,我信您。” 赵青叹了口气:“小绎,你是为了谈衡,是吗?可是你既然挑在这么个时候辞职,他可未必会……”后面的话赵青没说下去,蒋绎莫名其妙地应了声就挂断了电话。 直到蒋绎看到早上的新闻,他才明白赵青那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意思。蒋绎苦笑了一声:他是不想落井下石,可这又实在太像临阵脱逃背信弃义,怪不得谈衡早上那么生气。可蒋绎转念一想,误会就误会了吧,这种误会说开了也不过是更加血淋淋的真相,难道就是什么好事了么? 晚上,王警官亲自给蒋绎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发现新的线索。在得到蒋绎略带歉意的否定答案后,王警官表示虽然理解但依然有些失望。 “嫌疑犯老谋深算,如果不趁他现在自乱阵脚的时候有所突破,等他回过神来,咱们再想从他身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就难了。” 蒋绎一愣,随即就明白了王警官的意思:“您、您是想……让谈岳自己露出马脚?” 王警官:“是啊。这个案子已经三十年了,再指望有什么证据神兵天降是不太可能了。除非嫌疑人自己乱了方寸,咱们没准还能钻个空子。” 蒋绎心里清楚,谈岳的空子可不是那么好钻的,上回王警官的突然袭击已经用过了一次,再来一次也不可能起什么作用了。在这种时候,除非有新的证据,否则过不了几天,谈岳必然又要迅速将堡垒修复得固若金汤。 蒋绎对着蒋世元的日记发了一晚上呆,将陈先生遇害前后的那几页日记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蒋绎想了许久,要不干脆把这本日记送到王警官那里去算了,反正自己也再看不出什么了。整本日记他都看过了,虽然几乎全是私事,但能算是隐私的几乎没有,这里面最大的秘密也就是陈先生被杀的事了。 只是他爸的遗物很少,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昏黄的床头灯下,蒋绎无意识地摩挲着发脆的纸页,脑子同光线一样暧昧不清,说不得是舍不得这本日记……还是谈衡。 突然,蒋绎被指腹似乎触到了某种凹凸不平的痕迹。 那是陈先生被杀那一章的后一页,在中间靠下的部位有半行空白,细看去,有上一页印下的字迹。 却是与它现存的“上一页”截然不同。 蒋绎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抱着日记急急来到更亮的台灯下,用铅笔轻轻打下一行阴影。 那半行字迹相当潦草,蒋绎心神激荡地仔细辨别,却发现它并不是什么重要线索,而是—— “惶惶不可终日,大概永无尘埃落定之时。” ☆、第五十七章 蒋绎又没有睡好。 蒋世元的日记本上并没有什么缺页的痕迹, 这可能是因为他撕下那一页的时候特别小心,而也可能是他在写字的时候,下面垫了这个本子,这才留下了这些印记。 七年之痒_67 大概又要食言了吧,蒋绎想。离他信誓旦旦地对孟竞知夫妇承诺再不麻烦他们才过去了几天?恐怕这个“再也”也就到明天为止了。 孟竞知接到蒋绎的电话时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还若无其事地跟他约了一家名声在外的私房菜馆,打趣道:“这家据说得提前一个月预订, 咱们能不能吃上可就看你的门路啦。如果不成的话,咱就在旁边的M记好了——我请,补偿你。” 蒋绎哭笑不得, 辗转几番发现那家私房菜馆竟也是傅秉白的产业。只不过大少爷除了吃喝玩乐就把一腔年纪轻轻的心血泼洒在“艺术”上,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赚钱的玩意。 这一笔横财当头砸下,傅秉白立马开始兴致勃勃地盘算这笔积攒了好几年的钱该怎么败出去。兴奋之下,也没忘大手一挥给报喜的蒋绎一张独一无二的VIP会员卡——然后店铺经理才知道自家饭馆原来还有这么个东西。 “啧啧, 你可真有办法。”孟竞知一脸摩挲着精致的骨瓷茶具,绝口不提蒋绎食言的事。 蒋绎漫不经心地自嘲了一句:“也就是在吃喝玩乐上有些门路罢了。” 孟竞知笑着摆了摆手:“瞎说。怎么, 这回找我们是有什么事?”他见蒋绎似乎有些萎靡的样子,便说了句自以为有趣的调侃:“难不成是托我帮你介绍工作?唔,门路我是有一些,不过……” 话还没说完, 周月浓便在桌子地下踹了他一脚。 周月浓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对蒋绎道:“别理他,惯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咱们说正事。” 蒋绎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周阿姨看新闻了吗?昨天的头条, 关于谈岳的。” 一提起这事,周月浓和孟竞知就都皱起了眉。孟竞知似乎还更有几分恼怒:“看了,也不知道是谁捅出去的!三十年了啊,他们……” 周月浓又在桌子下头踹了他一脚,这回没留力气,孟竞知吃痛地俯下身,话也说不下去了。他神色痛苦地抬起头对妻子怒目而视,却见周月浓正一脸警惕地看着蒋绎。 蒋绎恍若不见,还笑了笑:“怎么了?看到谈岳狼狈的样子,您不高兴吗?” 孟竞知烦躁地摆了摆手:“哪里是他谈岳一个人的事?罢了,小绎,这话我同你说也没什么。谈岳的那件事……跟蒋先生也有关系的!” 蒋绎笑道:“我爸?我记得我爸当年还不认识他吧,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孟竞知叹了口气:“不是这么简单……” “我们不知道。”周月浓生硬地打断了孟竞知的话:“别再问了,小绎。三十年前我们才十几岁,根本还没见过蒋先生。” 孟竞知一愣:“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忽地顿了一下,狐疑地打量着蒋绎的脸:“是你?难道是你吗?” 蒋绎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半垂着眼帘说道:“周阿姨,可是你看,他的样子却不像完全不知道内情的啊。” 孟竞知立马闭上了嘴。 周月浓眉头紧锁,双臂交叉紧紧抱在胸前,不自觉地做出十足防备的姿态,恨不得把自己摆弄成一只锯嘴的葫芦。蒋绎却好像看不见似的,步步紧逼地说道:“周阿姨,你明明知道。” 周月浓发现对方已经不要脸了,当即决定舍命陪君子。她脖子一梗:“是啊,我知道,但是不告诉你。蒋绎,蒋先生过世已经八年,用不着再让人翻出来鞭尸——早就烧成灰了。” 蒋绎却摇头:“我猜他不怕。”他顿了顿:“您放心,那件事主谋健在,尚算不到一个死人的头上。何况错了就是错了,早晚都要付出代价。他一生没做过亏心事,想必寝食难安。如果还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想他也会高兴的,再不用——” 蒋绎无畏地盯着周月浓的眼睛:“惶惶不可终日,大概永无尘埃落定之时。” 周月浓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孟竞知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看见了?” “他没有。”周月浓冷冷说道:“他要是看见了,还能来问你我吗?” 蒋绎点点头:“是的,我没看见,他的日记缺了一页。周阿姨,你真的不想让我知道吗?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会让我到老宅去?” 周月浓:“因为你实在太作了,这本日记是让你必要的时候交出去保命的。” “但是刚好可以送谈岳下地狱。” 周月浓古怪地看了蒋绎一眼:“你真要这么做?说实话,蒋先生可能不会希望看到你冒这个险。” 蒋绎坚定地点了点头。 周月浓挫败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执意要问……不骗你,蒋先生那页缺失的日记我只见过一次,具体写了什么内容印象不太深刻,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它的下落。怎么样,要听吗?” 蒋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孟竞知叹了口气:“行吧,你可别后悔——回你家去,问问谈衡吧。” 这回轮到蒋绎愣住了。 周月浓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快意:“你不想去,对吧?我不止一次暗示过你,蒋先生临终之时身边只有谈衡一个人,你该不会想不到,他的遗物该在谁手里吧?你只是本能地在抗拒罢了。没关系,小绎,不愿意就算了。” 蒋绎觉得这些天自己过得就像一个笑话。明明说好了不再麻烦孟竞知夫妇,却没过几天就失约了;明明才执意把辞职信留在了谈衡桌子上,却仅仅在隔天就又回到了谈氏。 停车场的保安认得蒋绎的车,尽管他已经没了,小保安还是痛快地把他放进去了。蒋绎摇下窗户对他道了声谢,小保安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您新车还没来得及提呢?我就说,您急着还什么通行证啊。” 这个时间正好差不多赶上下班的点,蒋绎不愿撞到同事,特地找了个角落停车。蒋绎一边停车,一边心里就打开了退堂鼓。非得要去找谈衡吗?不去不行吗:今天不去,不行吗? 就这样蒋绎心烦意乱地停好车,无意间往旁边一看,发现自己的车正好停在了谈衡右边。 蒋绎:“……”这得是什么样的运气! 蒋绎想都没想就重新启动了车子,急吼吼地开出车位。结果他的车才刚拐出一个头去,他便清晰地感觉到一个不祥的颠簸。 ……车胎爆了。 眼看着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往停车场里走了,蒋绎急得直冒汗。他车里倒是有个备用胎,可惜他自己不会换,只好先打电话叫拖车。蒋绎守在自己的车边上,绝望地看着来往的车辆渐渐多起来。 谈衡是要加班的吧?应该会吧,最近正是多事之秋,他怎么也该工作到□□点吧。那就好,那会拖车应该早就把这辆破车拖走了…… “你怎么在这?” 蒋绎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之前该看看黄历的。他僵硬地转过头,干笑了一声:“阿衡哥。” 谈衡冷漠的表情似乎在听到“阿衡哥”这个只会出现在他们最浓情蜜意时的称呼时有了那么一丝松动,但是蒋绎很快就觉得那大概只是他的错觉。因为谈衡很快就冷淡地说道:“你不是辞职了吗?不是昨天就迫不及待地把通行证都还回来了吗?为什么仅仅一天之后你就又出现在了这里,还把车停在我旁边?” 谈衡觉得自己心里似乎不知什么时候住进去了一只怪兽,而它现在已经将自己的爪牙磨好,呼之欲出,他嘲讽地笑了笑:“不要告诉我,你只是走错路了。” 蒋绎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其实时常会见到这样的谈衡,可他却不太习惯同这样的谈衡打交道,还觉得心里有些钝痛;谈衡对人时常张牙舞爪,对他从来温柔缱绻。 也是咎由自取,蒋绎自嘲地想道。 他干巴巴地说道:“我的车坏了。” 七年之痒_68 谈衡冷笑了一声:“在我的车旁边?真巧。”虽说如此,他还是蹲下去看了看:“爆胎了?” 蒋绎:“嗯,已经叫拖车了。” 谈衡不置可否:“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回去?” 蒋绎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语塞。而谈衡就在这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拉开自己的车门,摇下窗户对蒋绎道:“上来吧,我送你。” 蒋绎没怎么过脑子就上了谈衡的车,开出去老远才突然惊觉:“这不是……” 谈衡的侧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听他淡淡说道:“是啊,回家。回我家。” ☆、第五十八章 蒋绎离家不过两星期, 再回来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可是家里的一切,明明都跟他离开前没什么两样。而谈衡甚至还同从前一样,回家后先到厨房煮了两杯牛奶。 谈衡端着牛奶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蒋绎还坐在沙发上发呆,甚至连大衣都没脱。谈衡皱了皱眉,径直朝楼上走去。 果然,蒋绎犹豫着叫住了他。 谈衡心里有些毫无缘由的得意, 脸上却依旧淡淡的。他回过头,好像刚发现沙发上还坐着蒋绎这么个人似的:“哎,你在啊?不好意思啊, 你太久不回家,我把你忘了。” 蒋绎:“……”那请问你煮两杯牛奶是为什么? 他们一个站在楼梯口,一个坐在沙发上,相顾无言。谈衡隔着半个客厅, 遥遥望着蒋绎:“怎么,不上来?你要在那坐一夜吗?” 蒋绎浑身不自在, 犹豫了一下,干巴巴地开口道:“要不我还是明天……” “明天?你打算怎么走?”谈衡飞快地说道:“我可不送你。” 蒋绎抽了抽嘴角,顺口道:“没事,我可以打车。” 谈衡立马指着门口:“你走啊!”人却已经迅速横在了玄关, 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言不由衷地嘴硬道:“快走,我还要睡觉呢!” 蒋绎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没舍得动。如果他留下来, 谈衡应该是会高兴的吧。而他又何尝不是呢?可是然后呢,再当头泼上一盆冷水吗? 只想想,蒋绎都觉得自己缺德透了。 谈衡见他不动,又生怕他反悔似的迅速说道:“不走了?那我收留你一晚也不是不可以。”他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上来吧。” 他们的卧室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少了蒋绎的东西,显得空旷了许多。蒋绎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谈衡在他们俩那张大床上孤枕难眠辗转反侧的样子,心里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要不今天就不要提那件事了吧,蒋绎软弱地想道,这些天一定已经够他受的了。他今晚好像很开心,不如就…… 可惜事与愿违,蒋绎还在犹豫不决,谈衡却先说道:“说吧,你今天去公司干什么?是找我吗?” 蒋绎顿时被噎了一下,看来这回想不说都不行了! 罢了,也是长痛不如短痛,蒋绎心一横,点头道:“是。” “我想问问你,我爸过世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听见这话,谈衡一时语塞。就在蒋世元过世的那一天,他确实留给过自己一个牛皮纸袋,多少年来一直好好地待在他书房的保险箱里。按说蒋世元的遗物没有什么不能让蒋绎看的,可偏偏他临终前百般叮嘱:“没什么好看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千万、千万别让小绎知道!” 最终谈衡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含混道:“都多少年的事了,我……记不太清了。” 蒋绎有些失望。他同谈衡在一起这么多年,谈衡只消眨一眨眼,他就能知道他有没有撒谎。而谈衡在他提起蒋世元的遗物时明显有些不安,这说明谈衡不但知道这件东西,而且还有很大的可能性,知道这件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那也不是不能理解,谈衡为什么不愿意别人知道那东西的存在。 可他这回却是志在必得。 蒋绎闭了闭眼睛:“谈衡,我爸究竟是怎么死的。” 谈衡顿时愣住了,这么多年以来,蒋绎从来就没问过。当年蒋世元身患绝症,早一天晚一天的也不过是拖时间,本没有任何疑点。谈衡迅速平复了一下心情,若无其事地说道:“病故啊。” 蒋绎那双总是温柔多情的桃花眼里赫然反射出鹰隼般锋锐光芒,他死死盯着谈衡,俨然一副步步紧逼的姿态:“真的吗?”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在了谈衡心上。他一时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吗?” 那么上次的高利贷事件,他想必也不只是为了蒋世元被人侵吞的心血吧? 谈衡如坠冰窖,他连想都不敢想,蒋绎知道多久了? 谈衡的声音顿时低沉了下去,他反问道:“你知道了?你知道多少?” 现在的谈衡,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要死死瞒着蒋绎;而蒋绎也刚好不愿他知道太多。他在得知蒋世元为人帮凶藏匿凶器时,都已经那么难过了;如果谈衡知道自己的父亲杀过人,并且还不止一次,又要做何感想呢? 这件事也许无法永远隐瞒下去,那么至少让他多过哪怕一天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好。蒋绎摇了摇头:“也……没什么。所以才想问问你。” 谈衡迫不及待地松了口气。他酝酿了一下语言,先斟词酌句地道了个歉:“对不起,瞒了你这些年。” “爸爸当时的确已到了弥留之际,但是他的确不能算是自然病故的。” 那一天对谈衡来说一直是挥之不去的噩梦,那情景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霸道地盘踞在他心头。那天他没有课,照例到医院照顾蒋世元。蒋世元的情绪十分低落,谈衡当时以为是病情的缘故。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那已经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谈衡为了哄他开心,便说起了蒋绎不日即将抵达F国,说得自己都忍不住雀跃了起来。蒋世元对于很快要见到爱子的事却表现得超乎寻常的平静,还冷不防地问了谈衡一句:“你喜欢小绎,是吗?” 谈衡立刻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 彼时同性婚姻合法不过几年时间,对蒋世元那个年纪的人来说依旧不是难道容易接受的。可是蒋世元在谈起这件事时,却表现得比谈衡还要镇定,甚至还请求他照顾蒋绎。 谈衡以为他是人之将死,很多事都看得豁达了,可事后发现也并非如此。 而真正的噩梦比谈衡猝不及防的惊喜还要来得突然,蒋世元的病房门锁被人粗暴地一枪崩开时,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褪去。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蒋世元就像早就料到了似的,迅速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只牛皮纸袋子,塞进了谈衡怀里:“拿着,但是别看!快走。” 七年之痒_69 病房门的精钢锁也挨不住几枪,可这种时候他哪能丢下老爷子一个人? “我只好背着他,从窗户跳了出去,心里却知道他大约是没多长时间了——本来就是拿仪器吊命,骤然拔了管子,他能撑多久?那些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开了几枪就罢手了,老爷子手臂上被子弹擦了道口子,不致命,致命的是……油尽灯枯。”八年后的谈衡依旧颓丧懊恼:“对不起,可是我当时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不知什么时候,蒋绎无声地坐在了谈衡身边。他握着他的手,在他停下来好久才轻声问道:“就这样?” 谈衡点点头:“是。” 蒋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谈衡还不知道那伙人就是谈岳派来的,真是万幸。要是他能一直不知道就好了——虽然他知道这不太可能。 蒋绎缓缓站起身,轻声道:“阿衡哥,谢谢你,在他最后的时候替我陪着他,没让他……”下面的话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干脆决然转身:“我走了。” 那个背影萧索落寞,似乎在倾诉永无再会之日的离别。谈衡心中警铃大作,他一把拉住蒋绎:“小绎!你要去做什么!” 谈衡的力气大起来,够拗断蒋绎的手,此时他死死钳着蒋绎,蒋绎万难挣开。他吃痛地“嘶”了一声,谈衡却丝毫没有放松半分的意思。 蒋绎:“阿衡哥,你先放开。” 谈衡却固执地又加了三分力气:“放开?你想去干什么?报仇吗?” 谈衡跟他理解的“报仇”可能不是一回事,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谈衡的话也并没有错。蒋绎迟疑了一下:“我……” 谈衡的心脏剧烈跳动,他绝对不能让蒋绎去冒这个险!他一把把蒋绎拽了回来,结果用力过猛,蒋绎脚下不稳,一头栽倒在了床上。谈衡顺势压了上去,急迫地说道:“听我说,你绝对不能这么做!那个人非常危险,他能对你爸下手,难保就不会对你下手!这样的人你躲他来不及,怎么能去招惹他?” 谈衡狠了狠心,又道:“你别不甘心,天道,或是法律,总有一样能还你公道。他……总会有报应的。” 蒋绎没有回答,谈衡也没再步步紧逼。他们胸腔紧贴在一处,身体像此前的许多次一样,自然而然地契合成严丝合缝的姿态,好像他们本就该是一体似的。他们的脸相距不过两三公分,四目相对,不合时宜的暧昧气氛不可遏止地疯狂滋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两人缠绕得结结实实。 蒋绎突然有种错觉,好像谈衡下一秒钟就会亲下来似的。 ☆、第五十九章 谈衡没有亲下去, 亲下去的是蒋绎。 他们肌肤相贴,呼吸交缠,耳鬓厮磨,亲密无间。谈衡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蒋绎单薄的胸腔,绮念未起,先将他的思绪勾得乱了套。 蒋绎微微扬起头,受了蛊惑似的吻上了谈衡的嘴角。 那是个一触即分的亲吻, 快得像是没发生过。两个人都愣住了,即使是在这样暧昧的气氛下,这个亲吻也太过不合时宜。 我这是干了什么啊, 蒋绎想。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短暂的相顾无言之后,谈衡突然就疯了,疾风骤雨的舔吻啃噬铺天盖地地落下,让人招架不及。堪堪将蒋绎唤回过神来的, 是抵在大腿根处滚烫的硬物。 隔着好几层衣服,他都能描摹出那东西几近燃点的温度。 以欲念为燃料, 将最后的理智焚烧殆尽。 谈衡状若猛兽,连亲吻都是蛮横的,而蒋绎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们那天穿的衣服到最后没剩下一件完好的,全都牺牲在了恶性循环的暴力之下。第一次并没有持续很久, 却是少有的酣畅淋漓的体验,最后的时候,蒋绎模模糊糊地想道:这大概就是行至绝路的狂欢吧。 余下的事蒋绎其实记不太清了,在那之后他好像挣扎着想去清洗一下, 结果顺着大腿蜿蜒而下的浊液让谈衡再一次失去理智,直接将他扑倒在地毯上,就着背后的姿势来了第二回。还有在浴缸里……洗着洗着就又擦枪走火了。水汽蒸腾,朦胧得让他们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更是暧昧难言,谈衡直接将人抱到腿上,强硬地将他按了下去。 蒋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或者说,是昏过去的。第二天醒过来时,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里。他身、下是他睡了七年的那张大床,身边空无一人。腰部往下传来的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酸胀提示着他昨夜的种种疯狂,让蒋绎一个人在黑暗里都尴尬地红了脸。 也三十岁的人了,以后可不好再这么放纵了。 想想他昨天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结果正事依旧没干成,还稀里糊涂地跟谈衡滚上了床,简直太不像话了。蒋绎暗暗唾弃了自己一把,什么时候了,还敢精、虫上脑! 蒋绎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觉得还是趁谈衡没回来的时候悄悄离开比较好,虽然不那么,嗯,磊落,但是他现在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谈衡了。 可惜他就算打定主意了要走,一时却也走不成。衬衫的扣子全崩掉了,羊绒衫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腰带是被直接扯断的,脆弱的西裤更加难以幸免。而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内裤,还是谈衡的,吊在腰上直晃荡,蒋绎怀疑它走不了多远可能就要掉了。 蒋绎自己的衣服几乎全拿走了,最后他只好找了件谈衡的衬衫披在身上,先下楼看看冰箱里有什么东西,解决一下民生问题再说。 可是蒋绎万万没想到,这个时间家里还能有人! 蒋绎刚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了突兀的一声:“蒋先生!” 蒋绎当场愣住,就见谈正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蒋绎尴尬地同谈正遥遥相对,脸红成了一只催熟的番茄,在谈正漠然的目光之下,他竟生生品出了“为老不尊”的谴责。 “男友的衬衫”诱惑play什么的,蒋绎觉得自己就要没脸见人了。 好在谈正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只丢下一个难以言喻的目光,就这么轻轻放过了嘲讽蒋绎的机会。然而蒋绎一点都没觉得轻松,反常必有妖,难道这还能是什么好兆头么? 果然,还没等蒋绎离开,谈正就已经开口叫住了他:“等等,蒋先生,我想跟你谈谈。” 蒋绎一点都不想跟他“谈谈”,尤其是在自己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别人的衬衫的情况下。他敷衍地笑了笑:“谈什么?我已经从谈氏辞职了,你上不上班我也管不了你了——别担心,谈衡也不会介意的。好了,咱们说完了吧?” 说着蒋绎又想走,谈正却似笑非笑地在他身后道:“蒋绎,你在找东西,是吧?” 蒋绎霍然转身,漫不经心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你说什么?” 谈正竟迎着这锋芒毫不示弱,还挑衅地笑了笑,说道:“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是吧?但是其实里面没两页纸。” 蒋绎不太清楚牛皮纸档案袋是什么,但是他直觉谈正似乎很了解自己的意图。他审视地看了谈正好几秒,深吸了一口气,道:“等我换身衣服。” 蒋绎最后找了身谈衡的休闲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谈正嫉妒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天成一般的精致和优雅连这身不合身的旧衣服也遮掩不住,难怪让他的小叔叔神魂颠倒魂牵梦萦,活像个恨不得把身家性命都搭上的昏君。 蒋绎深吸了一口气,道:“谈吧,你想谈什么?” 蒋绎以为谈正手里有这么重要的一个消息,必然要借机跟他讨价还价一番,提点无理要求。可是谈正却直接对他说道:“小叔叔的书房里有个保险箱,那里面放着一只牛皮纸档案袋,看着挺厚,但其实没什么东西。你可以上去找找,看我有没有骗你,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蒋绎迟疑了一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谈正看着他,目光澄澈而无辜:“你不是想知道吗?” 七年之痒_70 蒋绎忍不住皱了皱眉:“就因为这个?谈正,我记得咱俩交情可没有那么好。既然你说得出这东西的安放位置,想必也应该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吧?” 谈正点点头:“我知道啊,你爸的遗物,我爷爷的犯罪证据。” 蒋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你还敢把它的下落告诉我?你以为我要拿它做什么,帮你爷爷毁尸灭迹么?” 谈正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不就是想把它交给警察么,正好我们家离警察局也不远。” 他漠然看了蒋绎一眼:“蒋绎,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不该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跟小叔叔上床就这么爽?我看你的脑子都让精、液糊住了。” 蒋绎表情十分微妙地地抽了抽嘴角,不太想跟这疯子一般见识,就是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 好在谈正并没有特别想听蒋绎的意见,只要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完就好。他自顾自地一脸恨铁不成钢,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只要把这证据交给警方,跟小叔叔就完了,我不该高兴吗?” 蒋绎一脸震惊:“但是谈岳也完了啊,那可是你爷爷!” 谈正嗤笑了一声:“这就是我不理解你的地方。一个死了八年的人,就比我小叔叔还重要吗?” 蒋绎觉得他也不太理解谈正,却依旧嘴贱说了句:“谈岳陷入丑闻,谈衡说不好也要被拖进去,你这是、这是……” 蒋绎想说“你这是喜欢他吗?”,但是碍于当事人的血缘关系,没脸将谈正的不伦念头摆在桌面上说。 谈正却笑了,温柔又疯狂,甜蜜却恶毒。他忽然凑近蒋绎,低声呢喃道:“那不是更好吗?他众叛亲离,只有我一个人对他好。全世界都不要他了才好,他只有我,只有我!” 蒋绎震惊地看着他:“你疯了么!他是你叔叔!” “他不是!”谈正突然拍案而起,他深吸了一口气,憎恶地看着蒋绎:“我不会认的。别废话了,找你的东西去吧。” 蒋绎跟谈衡结婚七年,一直非常尊重对方的私人空间,他们各有一个书房,平时默契地不会打扰对方。所以谈衡的书房蒋绎也没进去过几次,还是在谈正的指点下才看见了那个保险箱。 蒋绎狐疑地看了谈正一眼,谈正十分坦荡地耸耸肩:“我不常来,但是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烂熟于心。”他的表情贪婪里带了点厌恶:“毕竟这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只有小叔叔而没有你的地方。” 蒋绎闻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定主意再也不跟这个疯子多说一句话。 谈衡最近真是忙的焦头烂额的,自从警察突然出现在谈氏会议室到现在根本没几天工夫,关于谈岳的流言已经出了七八个版本。公关部的废柴们按倒葫芦起了瓢,而谈岳据说气病了,可怜谈衡就像个救火队员似的到处灭火。幸好这些天一直没有新的证据,而幕后推手们大概碍于谈岳的威势,谣言总算渐渐归于平静了。 而谈衡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上午,一只牛皮纸档案袋被送到了王警官的办公桌上。 ☆、第六十章 谈衡的保险箱惯用蒋绎的生日做密码, 蒋绎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那里面果然有只牛皮纸袋,蒋绎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愿意当着谈正的面看。 谈正毫不介意,笑得开怀。 蒋绎明白谈正为什么高兴,那种明目张胆地挖了个坑,然而对方偏得义无反顾地跳下去的感觉确实很好。 可是他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又不可能不跳。 蒋绎从家里离开时,甚至没敢回头看了一眼, 只是眷恋得想哭。他和谈衡在这里住了七年,学会了相爱、相守、然后过平淡的生活;他们将彼此打磨成最适合对方的形状,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可是没有以后了;他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临走的时候蒋绎把钥匙放在了花盆底下, 这是谈衡惯常放备用钥匙的地方。以前他总是忘带钥匙,谈衡出差的时候就总将家门钥匙分别放在朋友邻居那,而这一把,是最容易拿到的。 上午十点钟的阳光温暖而熨帖, 小区门前的那条街上车水马龙,永远是热闹的。蒋绎穿着不合身的衣服, 抱着古旧的纸袋子,茫然地站了许久。 他离家出走的日子结束了,因为这里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蒋绎拦了辆车,去找王警官。迟则生变, 他得趁着自己脑子还没太乱套的时候将这东西交出去,把反悔的后路都断了。蒋绎自问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是这件事不一样,它关系着谈衡, 关系着他最重视的一段关系,蒋绎自己也很难说他会不会什么时候就动摇了。 “老宅?”王警官将袋子里的唯一一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抬头问蒋绎道:“这是什么地方?” 杨毅凑过来看了一眼,说道:“我知道,他上学的时候住的那个意合庄园嘛,是吧?就在我们学校旁边,我记得他们家在那住了好多年呢。” 意合庄园是B城年头最早的一片别墅区,就建在当年的城郊,如今也成了市中心。那里面的房子房龄最小的也得三十多年了,但是最早在那买房的人也是非富即贵,现在看来位置又是绝佳,再老旧也并不妨碍它跻身寸土寸金的富人区之列。 蒋绎犹豫了一下:“是,意合的房子我爸很早就买下了,最早是做办公室用的。后来我搬到了B城,我们一家就一直住在那,也能算是老宅。我爸老家还有个更老的,不过……” 杨毅看着蒋绎,等着他说那个“不过”。倒是王警官略一思忖,点了点头:“行,我明白了。事情发生的时候蒋先生已经买了意合的房子,而当时他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还在世,对吧?那他把‘凶器’藏到老家的可能性确实不太大——尽管那样可能更保险,但是新婚妻子和老父都在,一般人心理上无法接受将罪证放在那种地方。不过保险起见,两边我都会派人去的。” 蒋绎点点头:“应该的。我还有个疑问,那位陈先生的致命伤是不规则器物撞击造成的对吧?万一这‘不规则器物’是块不起眼的石头什么的,就摆在院子里,这……容易被发现吗?” 王警官笑了笑:“放心吧,您要相信我们B城警方的水平嘛。” 王警官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调配了两组人手,分别到意合庄园和江南小镇蒋世元的老家,而杨毅领到的任务则是陪着蒋绎。王警官原话是:“我看小蒋先生情绪不太好,他给咱们提供了那么重要的证据,又是你的老同学,于公于私这几天都该多照顾一下。” 杨毅这人没什么心思,觉得师傅的话很有道理,没分到重要的活也没怨言,开开心心地就跟着蒋绎回家了。 蒋绎却有点明白王警官到底在担心什么。这件事的主谋帮凶一个是他亲爹一个是他合法配偶的亲爹,而且据说他们夫夫感情甚笃,王警官不知道蒋绎为什么会举报谈岳,却不得不留心蒋绎随时可能反悔。万一他一念之差,隐匿下什么重要线索,这桩三十年的悬案说不好又要功亏一篑了。 可蒋绎什么都没说,这段时间有个人陪着也不错,还能顺手帮他搬个家。 “就这点东西啊?”杨毅看着墙边立着的两只二十八寸行李箱,抹了把微微带点湿意的额头。 蒋绎点点头:“都是随身的,不少了,别的都可以再买。” 杨毅笑道:“我还以为你毕业小十年了就攒下这么点东西,刚想可怜可怜你。现在还是算了吧——你们这些万恶的有钱人。” 蒋绎配合地笑了笑,没说话,拎起一只箱子走在杨毅前面。他孑然一身地拎着两只行李箱离开家的情形,跟八年前如出一辙。兜兜转转地他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依旧只剩下这点身外之物聊以傍身。 八年前他没了爸爸,八年后他没了谈衡。 结束了离家出走生涯的蒋绎觉得再在傅秉白家赖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挑了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收拾出来搬了进去。房子在市中心的一个高档社区,两居室,不大,客房可以当书房用,一个人住绰绰有余。杨毅领的活是照顾他,于是十分敬业地霸占了还没来得及布置的书房。 蒋绎搬来之前家政已经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他跟杨毅把行李收拾出来就算完成了任务,前后花了没一个小时。杨毅坐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四下打量,叹道:“装修真精致,就是少了点人气,哎,你一个人住养个猫啊狗的吧——你干什么去?” 蒋绎正把大衣往身上披:“我想去意合看看,不能算妨碍公务吧?” 意合庄园的房子是座独栋别墅,带花园和游泳池。泳池早就干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花园在物业的打理下还像模像样的。杨毅跟在蒋绎身后,皱了皱眉:“你爸要是把东西放在这可麻烦了,说不定早就叫人扔了。” 蒋绎头也不回:“所以你放心吧,我爸肯定没放这。” 七年之痒_71 话虽如此,杨毅还是拿着模拟出来的“凶器”示意图,把院子里位数不多的几块石头都查了一遍。蒋绎则径直走进了书房。他对这座房子熟悉的很,适合藏东西的就只有他爸的卧室、书房和储物间。 而杨毅在客厅碰上了亲自坐镇指挥的王警官,他们正在跟摆了一阳台的死掉的盆景死磕。王警官看了杨毅一眼:“他进书房了。” 杨毅憨憨一笑:“知道,我看见了。”说完就撸起袖子准备加入盆景大军。 王警官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忘了你的任务了吗!” 杨毅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脚,无辜地看着师傅:“照顾小绎嘛,没事,我看他状态挺好的,出不了事,而且他不是就在隔壁嘛。” 王警官:“……”他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一念之差怎么就看上了这个一根筋的货,永远听不懂弦外之音。他对着杨毅的背影隔空踹了一脚,只好亲自进了书房。 蒋绎对着一排置物架,不知道在出什么神。听见动静,他回头对王警官笑了笑:“您来了啊。” 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似的。 王警官心眼不少,可惜脸皮没修炼到家,当下就有点尴尬。蒋绎善解人意地把头又转了回去:“许多年没打扫过,让您见笑了。” 说完接着走神。 蒋绎出神的样子非常沉静,沉静得让王警官都不太好意思弄出特别大的动静来。蒋世元的书房不太大,装点得也不复杂。一眼望过去,这间屋子里除了一个柜子,和书桌带的抽屉,就没别的能藏东西的地方了。而书桌的抽屉目测有点浅,如果不是特制的应该藏不下什么东西,于是王警官将目标就锁定在了柜子上。 可惜让他失望了,柜子里的东西实在有限,一眼就装的下,其中并没有什么石头。 正在这时,一直在发呆的蒋绎终于出声了。 “王警官,您能让人来把那个东西搬下来吗?” 蹲在地上的王警官顺着蒋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置物架的顶层,有只黑檀木底座的镇宅石。 有的人喜欢“请”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回家,开过光的,能镇宅。王警官见得多了,并不奇怪,也不太相信有人会将重要证物正大光明地摆在外头,一摆几十年——那还不如直接扔院子里呢。而鉴定人员很快就对他点了点头,王警官凑过去一看,那石头上还有块干涸的暗红色,不太打眼,但是王警官这种老刑警一眼就能认得八九不离十,那是人血。 蒋绎回到新家,不怎么踏实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赵青的电话:“小绎,你知道吗?今天早上谈岳被警察带走了。” 蒋绎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第六十一章 蒋绎一点都不想知道赵青为什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赵青在那头满腔咸鱼翻身的壮志昂扬, 他不耐烦听,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谈衡现在一定忙得焦头烂额了,然后他很快就会知道自己保险柜里的东西没了——不,也许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他们终于再没有了回圜的余地。 悲伤行至绝望的滋味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蒋绎反倒觉得松了口气,心窝处的一阵阵钝痛终究会痊愈,或者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习惯, 变成他生命的一部分。 蒋绎虚脱一般地把自己摊在床上,手指尖都不想动一下。后来他吃了两片安眠药,又强迫自己睡了一阵子——省得满脑子都是谈衡。 谈衡现在在做什么呢?暴跳如雷了吗?不, 赵青他们一定已经迫不及待地发难了吧,那他大概根本来不及生气了……药劲慢慢上来,蒋绎就带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缓缓沉入梦境。 蒋绎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床上了。他花了好几秒时间才从窗外疾驰掠过的建筑物中分辨出一点端倪, 唔,这是在回家的路上, 他是又睡着了吗……等等! 蒋绎猛地转过头,弧度之大让他的脖子发出了一声脆响。然而他现在根本来不及觉得疼——驾驶位上的人竟然……为什么会是谈衡! “你……我……你不是……”蒋绎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谈衡冷哼了一声:“你什么?离家出走上瘾了是吧,想干脆自立门户了?”此时正好赶上一个红灯,谈衡恶狠狠地踩了一脚刹车, 转过头对蒋绎说道:“闯了这么大的祸,想一走了之?别做梦了!”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的,蒋绎心想。他沉默地把头撇到一边,脑子飞快地转着, 盘算着搬出怎样一套说辞,才能把对谈衡的伤害降到最低。 ……最后他发现以他现有的智商来看,大概怎么都不行。 谈衡一脚把车倒进车位里,回身从后排座位上拎出一只行李箱,然后才打开车门锁。紧接着,他迅速跑到另一边,把刚解开安全带的蒋绎拖出来,还死死攥着他的手腕。 “我不跑。”蒋绎苦笑了一声。 谈衡木着一张脸:“现在你在我这已经没有诚信了。” 谈衡打开家门,一路拽着蒋绎将他按在沙发上,才戒备地回身去锁门。蒋绎揉了揉手腕,他的皮肤薄薄一层,白玉似的,让谈衡攥了一路,印着几道红红的指印,火烧火燎地疼。谈衡面无表情地扔给他一个冰袋,抱着手臂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说话。 蒋绎心虚又尴尬,没话找话地说道:“谈正不在家哈?” 谈衡面无表情:“不在,医院呢。” 蒋绎:“……什么?” 谈衡看似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皮:“谈正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摔得那个惨哟,这会还在医院检查呢。唔,据说是为了阻拦洗劫了我书房的歹徒。”他眯起眼盯着蒋绎:“你说这恶贼,可不可恶。” 蒋绎:“……”他就知道,谈正要是不出点幺蛾子,都对不起他姓谈! 蒋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报警了吗?他还真下得去这狠手。” 谈衡漠然看了他一眼:“报警?我可不敢。再报警,我们家三个人两个都进了局子,公司里那帮老东西更有话说了。” 蒋绎皱了皱眉:“公司怎么样了?” 谈衡:“不怎么样,他们正逼我辞职呢。辞就辞吧,老子后院都快烧没了,不辞也没心思给那帮老东西干活了。”他冷笑了一声:“三十年前的谋杀案,蒋绎,你可真能干。” 蒋绎一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只好闭口不言。谈衡长叹了一口气,眼看着这窗户纸是怎么糊都糊不上了,他索性干脆拆了窗户:“你早就知道了是吧?八年前那桩旧事的幕后主使。” 蒋绎惊异地看着谈衡。 谈衡自嘲地笑了笑:“是,我一早就发现了,也许在你之前,也许在你之后。我生怕你发现,怕你有危险,怕你惹祸上身,最主要的是,怕咱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一朝断绝。我连一丝风声都不敢透露,要是早知道……罢了,这件事终究是我家对不住你,你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谈衡闭了闭眼:“我就问你一句,你昨天回来是为了拿那东西吗?跟我……也是为了那个吗?” 蒋绎张了半天嘴,发现谈衡一张嘴,问的就是自己无法回答的话。他去找谈衡当然是为了找证据,可还不至于使美人计。 可这叫他怎么说! 七年之痒_72 谈衡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蒋绎这么一犹豫,他的眼神顿时就黯了下去。谈衡摆了摆手:“罢了,也没什么好问的。” 蒋绎见不得他灰心的样子,赶紧道:“我不是……” “别说了!”谈衡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听。小绎,是我不好,这事你本就有知情权,我一开始就不该瞒着你。现在……我不敢说你报了仇,可总是消了口恶气吧?我就想问问你,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以后?蒋绎听着这个词,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他还有以后吗?他茫然看了谈衡一眼,谈衡阖着眼,看不清情绪。 可蒋绎却觉得自己看得到他那只有薄薄一层、却怎么都看不透的眼皮后面掩着的厌恶;他大概再也不想看见自己了吧,蒋绎这样想道。 我总该让他如愿一回,蒋绎想。 他听见自己嘶哑地说道:“咱们协议的日子快到了,我看不如就……这样吧。” 谈衡想过许多种可能性,蒋绎也许会抱着一腔无处可诉的委屈悲痛欲绝,那他就要先解开他的心结,顺便再开解一下自己;也许会痛恨自己的隐瞒而大发雷霆,那他就也能反唇相讥,把情绪宣泄出来也不失为好事一桩。总之都脱不开“徐徐图之”——这么大的芥蒂不是一朝一夕解得开的,无论对他,还是蒋绎。 可他万万想不到,蒋绎居然避开了他做好的一切心理建设,直接把“离婚”摆在桌面上跟他谈! 谈衡一下就压不住火了。 谈衡霍然站起,一脚踹翻了茶几,上面的果盘茶具翻了一地。他怒极反笑:“好,好,好!离婚是吧?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他一手按在蒋绎身后的沙发背上,恶狠狠地耳语道:“昨天你在我床上,叫的跟什么似的,转眼就忘了?怎么,爽完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你休想!” “蒋绎,你上了我的床,就是上了贼船。这辈子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你都得跟我绑在一处!除非我死了,你哪也别想去!” 是夜,两个人纠缠成一只巨大的八爪鱼,睡在一处。明明是最亲密无间的姿态,却又无比疏离;明明一抬手指就能碰得到对方,却好像隔着天涯海角。谈衡将他越抱越紧,蒋绎也顺从地配合,可两个人之间的鸿沟却好像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深了。 蒋绎一直没睡着,可他却不怎么敢动,难受得要命。直到后半夜,他觉得膀胱实在胀得不行了,才推开谈衡搭在他腰间的手臂,轻轻翻身下床。 然而甚至没等他穿上拖鞋,就被人一把拖了回去。 谈衡身上还弥漫着起床气,眼神却已经无比清明了。他警惕地看着蒋绎,问道:“你要干什么?” 蒋绎:“……上厕所。” 谈衡这才慢慢松开他,自己也坐了起来:“走吧,我跟你一块去。” 蒋绎敢怒不敢言,生平第一次在别人的监视下解决这种问题,颇不畅快。再回到床上,他更没有困意了。蒋绎发愁地想道:这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提防对方到了这种程度,哪里还是正常的婚姻关系呢?再怎么深情厚意,又能在这样没有丝毫信任的情况下坚持几年? 到时候多少年的情谊怕是都得磋磨得灰飞烟灭了。 人都说好聚好散,他跟谈衡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怕是没法好聚好散了。饶是如此,他也不想把多年的情分在相互折磨的几年里熬干——他活了快三十年,亲人事业统统没有了,唯独剩下一个谈衡聊做慰藉。要是他连这个都没了,后半辈子可靠什么活? 壮士断腕,刮骨疗毒,都是为了存一线生机。 ☆、第六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 谈衡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窗户锁了。他犹豫地看了蒋绎一眼,出房间的时候把门从外头反锁了。过了十几分钟,谈衡端着托盘上了楼,两个人相顾无言,吃了有史以来最牙碜的一顿早饭。 谈衡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蒋绎处心积虑把谈岳送进监狱这件事,无论是否事出有因,他从感情上其实都是不可避免地恨他的。至于自己, 他们家理亏在先,尽管人家没让他父债子偿,可谈衡却无所谓自己因为这个付出多少代价。 更让谈衡无法释怀的, 其实是蒋绎的隐瞒和欺骗。可是他自己也并非完全无辜,一来二去也算扯得平。就这样,谈衡在爱恨交织、塞了一脑子乱麻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强迫自己把这一摊烂帐抹平了。 可是人心不是做帐, 你来我往收支平衡就能皆大欢喜。加诸双方身上的伤害根本不可能相互抵消,只好各自意难平。 吃完早饭还不到八点, 谈衡没有一点上班的意思,更加没有让蒋绎踏出这个房间的打算。他就坐在蒋绎一米开外的地方跟他大眼瞪小眼,蒋绎简直连手脚都没地方放了,不得不打破沉默:“那什么, 你不去上班吗?” 谈衡哼了一声:“不去,反正他们都想让我辞职,还不如就如了他们的愿。” 蒋绎抽了抽嘴角,没话找话道:“那咱俩吃什么?” 大概是这个“咱俩”微妙地取悦了谈衡, 他起身离开房间的时候竟然没锁门。片刻后,谈衡拿着纸笔坐在床上,一边写一边说道:“除了咱俩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我还有三套房,我记得你有四套,没错吧?明天我就让人把它们都租出去,一个月光房租也能有四五万收入,养活咱俩绰绰有余了。你要是想奢侈一把,咱们还有股票和基金;存款有几百个我记不清了,应个急是够用了。车就留着你那辆宾利代步吧,剩下的都卖了——除了装逼屁用没有,还得花钱养它们。” 蒋绎听完以后,完全震惊了。听谈衡这意思,非但自己不要工作,也不准备让他出去工作了。他还不到三十岁,难道剩下的几十年里就要拘在这栋房子里养老了吗? 这可怎么办哟,蒋绎发愁地想道。 蒋绎离家出走这么多天,谈衡也没开过火,家里什么都没了。谈衡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一块牛肉炖上,看了被他强迫跟自己一起来到厨房的蒋绎一眼:“我得去买点菜。” 蒋绎点点头:“去吧。” 谈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我就在楼下买,你别想跑……算了,还是在网上买吧,明天怎么也送到了。” 蒋绎顿时抓狂了:“那今天吃什么!” 谈衡面无表情:“外卖。” 好好的一个家,被谈衡搞成了监狱,连自己也关了进去,身兼狱卒与犯人二职。这日子过了没两天,蒋绎就忍不住了。结果隔天谈衡就弄回家一只虎斑猫。 蒋绎:“……” 谈衡:“我知道你天天对着我这张可憎的脸怪无趣的,弄个活物给你解闷。”说着他把那只看上去也就一两个月大的小奶猫往蒋绎怀里一扔:“好好照顾,别让它死了。” 蒋绎捧着猫,茫然得手足无措,头皮都快炸了。他活了三十年唯一有幸没养死的东西就是他自己——大学宿舍里那两盆生命力极度顽强的绿萝都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他手里——这小东西交给他,不是造孽吗? 好在谈衡心里知道蒋绎是个什么货色,到最后照顾猫的还是他,蒋绎只需要逗它玩一玩就好。就这样差不多过了一个礼拜,谈衡越来越习惯这种生活。他足不出户,养着一大一小两个活物,除了心结一时解不开,他甚至还觉得这日子过的不错。 但是蒋绎快疯了。也许他比谈衡理智一点,也许因为早就做过最坏的打算而比谈衡更加容易接受现实,总之蒋绎认为谈衡这样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心里憋着一口无处诉说的恶气,使得他整个人都拧着一股劲。这口恶气要么疏导要么打散,总之不能由着他这么一意孤行地作下去,只会越拖越麻烦。 蒋绎准备跟谈衡好好谈一谈。他们已经好多天没怎么说过话了,虽然每天同桌吃饭同榻而眠,但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却让他们一天天变得更加尴尬起来。蒋绎怀里抱着猫,好像他们两个活物站在一边就能壮胆似的。 “阿衡哥。” 谈衡觉得自己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大概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霍然抬起头,眼睛里有还未来得及隐去的温情。蒋绎一看就知道,自己这一步大概是走对了。 “我们谈谈好不好?” 七年之痒_73 谈衡看起来好像不太想谈,事实上,他最近几天不但没说过几句话,连听都懒得听了。早饭时还气冲冲地关了早间新闻,看起来恨不能强迫蒋绎跟他一起做一对聋子。 不过为了能把日子过下去,谈衡勉为其难地给了蒋绎一个面子。 可惜结果不太好,蒋绎甚至没敢说“过正常的生活”,只是委婉地建议他没事出门走走,谈衡就暴怒了。他阴沉地看着蒋绎:“你又想逃,是吧?” 蒋绎抓来当同盟的猫被谈衡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咪呜”一声从蒋绎怀里跳出去,跑了。 谈衡已经隐隐有了偏执成狂的颓态,这些天他一直把自己绷成一根越来越紧的弓弦,已然近似强弩之末。蒋绎本来想要反驳,可是一眼看见他发红的眼睛,心里一痛,什么都没说出来。 谈衡拂袖而去。 第二天谈衡就不知道从哪弄到一副手铐,二话不说把蒋绎的左手铐在了床柱上。 蒋绎被他铐了一白天,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则被谈衡死死箍在怀里。如此过了两天,谈衡才大发慈悲把手铐收了起来——临了还威胁地在蒋绎面前晃了晃。 要说蒋绎不生气,那是假的。但是比起生气来,更多的则是忧心。 于是蒋绎第二天就冒着再次被铐起来的危险,跟谈衡谈了第二回。 前一天夜里谈衡好像睡得比较好,第二天心情也就相应地不错。他刚把蒋绎铐了两天,心里愧疚,对他格外和颜悦色,甚至愿意跟他一块看个电影了。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最后步入婚姻殿堂的故事,流水账,没什么情节,但是很温馨。在电影结局,主人公们在神父的祝福下相互交换戒指,拍的很煽情,让人由衷地跟着他们一起热泪盈眶了。 蒋绎揩了揩略带湿意的眼角,感叹道:“真好。” 可惜谈衡现在混沌成一片稀乱的心已经容不下温情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结婚就修成正果了?伤害和背叛还在后面呢。” 蒋绎皱了皱眉,冷声道:“人家的生活里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恩怨。” 谈衡立刻反唇相讥:“可难道我们不比他们情深意笃吗?” 两人互不相让地看着对方,却渐渐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温柔追忆的神色。 正在这时,谈衡的手机响了。 那手机不屈不挠地响着,被自动挂断了一次又一次。蒋绎终于看不下去了,对谈衡道:“你接一下吧。” 谈衡的眼睛里隐隐有不祥的红血丝,这么多天熬下来看来也是强弩之末了。他接电话的时候还不错眼珠地盯着蒋绎,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那边不知是谁,一听见谈衡接了电话差点哭出来:“您总算接电话了!您这段时间跑到哪去了啊!谈总,您可回来看看吧,出大事了!” 谈衡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不去,天塌下来让个高的顶。” “天还真塌了,可是别人顶不了!谈老先生越狱了!” 谈衡的手机不漏音,蒋绎一个字也没听见,就看着谈衡满脸的不耐烦顿时变成了被雷劈过的表情。只听谈衡说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先尽量瞒下来——算了,估计早就满城风雨了,随他去吧。” 他收起手机,弯下腰对蒋绎说道:“我出去一趟,你……” 蒋绎:“我不跑。” 谈衡满意地点点头,走了。蒋绎有点好奇,究竟出了什么事,能让准备在这座房子里终老的谈衡踏出去?是什么做到了他磨破嘴皮也说不通的事? 没多久,谈衡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那只手铐。他强硬而温柔地把蒋绎恩手和床柱绑在了一起,说道:“不要乱挣就伤不着你,乖一点,我还回来就帮你松开。” ☆、第六十三章 谈衡不想知道谈岳是怎么越的狱, 他只是不理解谈岳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证物也只是证物而已,三十年过去了,很难说上面还能有多少痕迹。谈岳有强大的律师团队,死人都能说得活,把这桩死无对证的旧案一推二六五,将谈岳弄出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可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越狱了,这不就变相坐实了他心虚有罪吗? 谈衡当了将近半个月的甩手掌柜, 不管不顾的时候把自己跟别人都折磨得心安理得,再出门都觉得恍如隔世。 真实的阳光和春风,真实的让人焦头烂额的烦心事, 把臆想成疯、把自己深深拖进妄想漩涡里的谈衡稍稍拉出一个头来。他猛然想道,这些天自己干的都叫什么事啊。回去一定要跟蒋绎好好谈一谈,就是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听自己说话…… 谈氏内斗归内斗,可出事的时候向来都能摒除成见, 一致对外。比如谈岳越狱的消息一出,赵青就当机立断把谈衡叫了回来——他要是由着这事这么恶化下去, 谈家一家子的声誉固然别想要了,可谈氏也未必就能择得干净。 谈衡也是一样,他一到公司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回事,给我详细说一下。”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没有过龃龉一样。 蒋绎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谈衡锁在了家里, 一道手铐一道房门锁,想必楼下的大门也反锁了,除非他从十八楼跳下去,不然真是插翅难飞。等蒋绎回过神来, 谈衡早就不知道走了多远了,他连破口大骂都没了对象。 只好憋出一身暗伤。 后来蒋绎气得迷迷糊糊地好像还睡了一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仿佛在睡梦中听见了“咔哒”一声门响,立刻醒转过来。 蒋绎怒道:“谈衡,你这个混蛋!” 然而蒋绎很快就发觉事情有些不对——谈衡是有钥匙的,犯不着跟外头那位似的暴力破坏门锁。 难道家里进贼了?这个念头像一盆冷水,一下子把蒋绎的怒火全都泼熄了。 手被铐在床头,战斗力基本算是零——虽然战斗力这玩意他活蹦乱跳的时候也不太有。蒋绎认为自己应该装死,可惜他刚才已经暴露了。正当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此起彼伏时,门锁终于被人砸开了。 蒋绎目瞪口呆地看着缓缓走进来的人。 “谈正?你不是在医院吗?” 谈正的左臂还挂在脖子上,他好整以暇地对蒋绎笑了笑,然后答非所问:“摔的时候没掌握好火候,把胳膊都摔断了。可惜我那痴心的小叔叔依然不信是你干的,啧啧,色迷心窍啊!我看你就是说煤球是白的,他也能捏着鼻子对对对。” 蒋绎:“……” 谈正的眼神落在他腕子上的手铐上:“哟,这是怎么回事?” 蒋绎一个字都不想说。 谈正略一思忖,恍然大悟:“一定是你不好,你又想逃?” 七年之痒_74 ……这人就跟长在他们家墙角的蜘蛛似的,猜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知怎么的,蒋绎觉得谈正看着那手铐的样子竟然透着一点艳羡。 谈正收回目光,说道:“不跟你废话了,我就问你一句,你想不想离开?” 蒋绎怔住了。 谈正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把大钳子,往那手铐上比划了两下,嗤道:“情趣用品,我就知道他舍不得。说啊,你要是想走,我就给你把这玩意剪开。” 突然能得到自由的诱惑力有点大,蒋绎迟疑了一下。然而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等他回来。” 蒋绎心里清楚得很,就谈衡现在的样子来看,他不能再跑了;再跑一次恐怕他们俩就真完了。然而谈正诡异地一笑:“等他?真的吗?” “他一定没有告诉你他突然出门做什么吧?蒋绎,谈岳出来了。” “出来”这个词用得十分微妙,保释、或是干脆谈氏一手遮天地摆平了这件事。蒋绎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谈岳越狱了,脸色顿时就变得铁青了。 偏偏谈正还在他耳边道:“走吗?” 走吗?不走吗?蒋绎为了给先人讨回一个公道,连珍而重之的婚姻都差点搭进去,却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吗?蒋绎自认他已经把心态放得十分平和了——他只要一个公道,法律该怎么判怎么判,尽管谈岳判死刑的可能性非常小,他也没想着要出手干预什么的。可是如果连这个公道都无法企及,那他机关算尽又是为了什么? “有劳了。”蒋绎最后这样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但是谈正知道,他心里一定已经洪水滔天了。谈正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笑意,愉悦地剪断了手铐,把钳子规整地摆在床头柜上。 然后他掏出车钥匙递给蒋绎:“顺手给你拿上来了。” 蒋绎明知道谈正挖了个坑给他,可惜却没法不跳。他最后也只好没什么底气地说了一句:“我会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谈正听的。 谈正脸上笑意更盛:“你自便。” 蒋绎跟谈正一前一后出了门,一直趴在阳光底下晒太阳的小猫突然蹿了起来,对着闯入者的脸就是一爪子。幼猫爪子并不锐利,而且力气也小,只在谈正脸上抓出很轻的三道痕迹。谈正吓了一跳,单手拎着它的脖子用力一甩—— 蒋绎听见“嗷呜”一声可怜的惨叫,惊愕地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小猫从墙上滑下来。 小猫戒备地缩在墙角,被蒋绎硬抱了起来检查。经常有猫从好几层楼高摔下去也能安然无恙,但是蒋绎的这一只太小了,好像伤着了脚。蒋绎怒道:“谈正!你干什么!” 谈正耸耸肩:“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只猫,吓死我了——别那么看着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什么,你先走吧,这玩意我替你送兽医院不就行吗?” 蒋绎不怎么信任地看着他。 谈正失笑:“我还能对只猫崽子怎么着?再说了,这是我小叔叔的东西。倒是你啊,再耽搁一会,别说没法在小叔叔回家之前赶回来,恐怕都要出不去这个门了。” 蒋绎犹豫片刻,深深看了他一眼,走了。 楼下的大门“彭”地一声,将谈正和猫一起隔绝在这封闭的空间里。 奶猫好像能觉察出危险似的,绝望地嘶叫了一声。谈正轻轻抚着它的后颈,半晌方才丢开了手:“罢了,我今天心情好。”说完扬长而去。 逃过一劫的猫拖着伤腿拼命爬上蒋绎的床,窝在他刚刚躺过的地方瑟瑟发抖。 在家里呆了小半个月,甫一出门蒋绎还真有点不适应了。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了挡刺眼的阳光,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可能就要变成一只昼伏夜出的吸血鬼了。 他的车落了一层土,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油。 蒋绎走了过去。 谈岳越狱的事比谈衡想象中的还要棘手,一整天他都忙得头重脚轻。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谈衡心里就越急躁——他现在有点后悔把蒋绎锁在床上了。 “先这样吧。”谈衡站起来宣布道:“大家先回去休息一下,一直这么熬着也于事无补——方叔叔,媒体那边还得麻烦你关照一下,能压就先尽量压几天。” “方叔叔”是负责公关部的一个副总,闻言点了点头:“您放心。” 谈衡疲惫地叹了口气。幸亏警方还没发通缉令,大部分媒体还不知道这件事,掀起的一点小浪花他们左支右绌也勉强算是压住了。可是以后该怎么办,谈衡还真不知道。 等到散会,赵青有意慢了几步,把谈衡堵在了门口:“谈总,你打算怎么办?” 谈衡:“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青摇摇头:“想救谈氏,走一步看一步是不成的。” 谈衡看了他一眼:“那赵叔教我。” 赵青为难地叹了口气:“这就看谈总有没有大义灭亲的魄力了,为今之计,只能赶在警方发通缉令前把董事长送回去。” 赵青的话是没错,可是对谈衡来说,却是条左右为难的路,而且哪边都是悬崖峭壁。多少人仰仗谈氏养家糊口,他当然不可能不管;可要是按照赵青的意思,眼前的危机或许能度过去,他的余生里可就要背着“薄情寡义”的名声了。 时间久了,谁还会深究他当年的初衷? 赵青这个老狐狸,好处都让他占尽了。可他又没法反驳,因为他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最终谈衡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好,您容我想一想。” 赵青丝毫不掩饰得意的神色,貌似大度地点了点头:“当然。不过谈总可要快一点;毕竟,别人可不会等咱们。” ☆、第六十四章 蒋绎一边嘀咕不知道车还有没有油, 一边推开车门坐了上去。可他万万没想到,副驾驶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冰冷的枪口毫无征兆地抵在他的太阳穴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命令道:“下车。” 那是谈岳。 蒋绎慢慢转过头,只见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紧贴着车门,冲他露出了一个狞笑。 谈衡憋着一口气回到家,幸亏早就过了晚高峰,路上的车稀稀落落的, 他才没出车祸。家里黑着灯,静悄悄的,谈衡心里有点愧疚, 他没想到自己会离开这么长时间,把人锁了一天不说,连口水都没给人准备。 七年之痒_75 谈衡想,他一定已经气得睡着了吧。 谈衡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里面果然黑着灯。紧接着他又想到,蒋绎被他铐在床上, 就是醒着也碰不到开关。谈衡想了想,带上房门,下楼煮了一碗面。 他今天出去散了趟心,偏执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反省了一下, 觉得自己实在混账,蒋绎没趁他睡着的时候干掉他妥妥是真爱啊。 面是拿排骨汤煮的,上面飘着最嫩的菜心和新鲜的笋丝,下头沉着剔了骨头的小排, 香气四溢。谈衡自己闻着都觉得食指大动,他仔细想了想,最近这段时间在家待的日子越过越糙,连做饭都敷衍了事。 谈衡再次上楼,打开床头灯:“小绎,起来吃点东西吧。吃点东西再……” 他的眼睛落在床头挂着的那半副手铐上,突然说不下去了。 谈衡觉得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把碗扔了。他将那碗面重重往桌上一放,也不管滚烫的汤汁溅在手上,直愣愣地就去掀被子。结果手伸到一半,谈衡就像凭空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抖了一下,然后就这么停在半空,进退维谷。 他太怕被子下面没有人了,虽然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不太大。 直到那被子下面漏出了一声可怜的猫叫。 谈衡猛地掀起杯子一看,他们家的小奶猫把自己团成一个团,窝在蒋绎的枕头旁边。谈衡几乎气笑了,见过在被子里堆枕头假装有人睡觉的,没见过往里塞猫的。奶猫一见铲屎官顿时有了生气,瘸着一只脚扑过来抱谈衡的手。谈衡一下就笑不出来了,猫受伤了? 那蒋绎怎么可能丢下受伤的猫不管不顾地跑掉? 除非他是被人绑走的。 至于谁会干这种事,答案简直不言而喻。谈衡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看来真的没办法不答应赵青了。 谈衡把猫寄放在小区门口的宠物医院,自己则驱车回了趟老宅。 这个时间白烈已经睡下了。谈岳被警方带走已经好几天了,他每天却依旧该吃吃该睡睡,该浇花浇花,生活半点没受影响。谈衡推门的声音并不轻,白烈似乎也没被吵醒。倒是家里的保姆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一听见动静就忙不迭跑了出来。 “大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这个保姆在他们家待了没两年,跟谈衡不算太熟,说完这句话就没别的可说了。谈衡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她姓什么,只好道:“……阿姨,白叔在不在家?” “在的在的!”保姆赶紧道:“我去叫他起来!” 白烈在睡梦中听说谈衡来了,没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保姆还在一边絮絮叨叨:“大少爷也真是的,先生出事这么久,他连个面都不露,大半夜的倒是跑回来,吓我一跳……” 白烈淡淡看了她一眼,警告道:“少议论主人家的是非。谈先生要是出不来,你还得指着大少爷发工资呢。你先去招待他一下,我要……换身衣服。” “换衣服?”谈衡焦躁地看了看表:“我的天啊,白叔可真够慢的。”他本来就心急,白烈换个衣服换了快半个小时,谈衡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过了半个世纪。 就在谈衡忍不住想去敲白烈的门时,白烈终于出来了。他穿着整整齐齐的黑色西装,一看就十分名贵;白发梳的一丝不苟,笑容可掬,看起来就像…… 肯德基上校爷爷。 谈衡差点哭出来,他挥挥手让保姆回了房间,对白烈说道:“您见我一面打扮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啊,我又不是隔壁张奶奶!” 白烈嗤笑了一声:“你不是要我跟你出门?” 谈衡愣了愣:“出门?我就问您几句话,您这老胳膊老腿的我折腾您干什么?” 白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是吗?”说完他对谈衡勾了勾手指:“过来,阿衡。” 谈衡不明所以,站起来走了两步。紧接着,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呈一个七扭八歪的“大”字形。谈衡连疼都没顾上,愕然看着白烈。 白烈冷笑了一声:“看我做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要不你总带着我儿子在我面前晃悠做什么——还不起来,走了!” 谈衡车上载着一尊白烈,干巴巴地叙述了事发经过,想问的话一个字却都想不起来,还是白烈先开了口:“你找我做什么,总要说说吧。” 谈衡:“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我爸现在有可能去什么地方。” 白烈诚实地摇了摇头。 谈衡急道:“那您跟着我做什么!” “年轻人要沉得住气。”白烈觑了他一眼:“我跟你爸的小伙伴有特殊的联络方式。” 谈衡一愣:“什么小伙伴?” 白烈轻笑了一下:“你啊,关心则乱。你就不想想,你爸身体虽然好,可是好到轻易制服一个成年男子的地步了吗?他必定带了帮手。” 谈衡忙点头:“他的帮手就是您的朋友。” 白烈:“是啊,要不然我可想不出有谁还能帮谈岳做这种事了。说来惭愧,我的这个小朋友对蒋世元大概有些误会,所以对绑架他儿子格外上心了一些。” 这一句话说得谈衡心惊肉跳,白烈轻咳了一声:“油门加这么大做什么,你知道方向吗?” 谈衡:“……”这位大概天塌下来都不会着急,谈衡可急得不行,只好干巴巴地说道:“您一直待小绎很好。” 白烈笑了笑:“要打感情牌?不必如此,我很喜欢那个孩子。何况蒋世元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会劝谈岳放手的。” 谈衡愕然:“救命?” “是啊。”提起蒋世元,白烈的眼里终于有了怀念的温情:“我有一回被人暗算受了伤,小陈把我放在了蒋先生的医院门口。当时实在太危险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找到我,那样的话连医院都会被连累。小陈怕蒋先生不肯收我,就又去求了你父亲。可他小人之心了,蒋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人给我做了手术。他说人命大过天,我哪能见死不救呢?” 白烈又是怀念又是伤感:“蒋先生宅心仁厚,可惜天不假年。”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谈衡默然,要是早知道这回事,他也用不着想方设法带着尹维在白烈面前晃悠了。想来这个老狐狸对自己的蹩脚计谋一定笑掉大牙了;丢点人倒是不算什么,关键是代价太大,他跟蒋绎一度因为这个人闹得很僵。 谈衡边后悔边反省,白烈好像也乐得清净。后来谈衡沿着高速开了好久,白烈始终没有说话,他便忍不住问道:“白叔,咱们还有多久到啊?” 白烈偏偏头:“没多久了,你急什么?你爸不过是想出口气,还能真要了蒋绎的命么?” 谈衡:“可是……” 白烈哼了一声:“怎么,心疼了?这孩子行事太偏颇,吃吃苦头也没什么不好。” 谈衡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他尽管生气,尽管心意不平,可也从没觉得他做得错了。而白烈就像是说起自家儿孙时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无论如何语气里都带了回护的意味,却是依旧站在谈岳一边的吗?可白烈跟他父亲不过是雇佣关系,而且一直那么疼蒋绎,却是真的觉得蒋绎做事任性毫无道理么? 谈衡苦涩地问道:“您真的也觉得他做错了吗?” 白烈抽了抽嘴角:“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谈衡,虽说三十年前那件破事板上钉钉是你爸做的,被人翻出来也是咎由自取,不过那个姓陈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复杂地看了谈衡一眼:“法理无情,小绎做得不算错,但是你的立场可有点奇怪。” 七年之痒_76 谈衡木然看着前方:“将心比心,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要是有人雇凶杀了我爸,我也恨不得他身败名裂不得好死的。” 白烈的脸色终于变了:“你说什么?” ☆、第六十五章 白烈一把抓住谈衡的手臂, 力气大得好像要将它箍断似的,黑暗的车厢里时而会又若隐若现的路灯光,映在白烈的脸上,愈发衬得他面色狰狞。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谈衡疼得抽了口气:“您轻点——怎么,您不知道吗?” 谈衡对此倒是真的很意外,这么大的事,难道他竟被蒙在鼓里么? 白烈眉头紧锁:“蒋世元难道不是重病去世的吗?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 他明明已经病入膏肓了。” 谈衡点点头:“他确实是重病,重得离了仪器活不了几小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多此一举谋杀他。”说到这里, 他叹了口气:“可是,当时我就在场啊。” 如果这话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白烈想必不太信。可是谈衡是谈岳的儿子,污蔑亲爹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白烈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我们就要快一点了。下一个路口出去,我带你走条小路——可能不太好走, 幸亏你开的是辆死贵的越野。” 蒋绎活了这么大,头一回坐谈老董事长亲自开的车,真是受宠若惊。可惜这体验实在说不上美好,因为旁边的人时而拿枪指着他, 时而又会宝贝地拿着那凶器把玩一番。而蒋绎百分之百肯定那玩意是上了膛的,走个火什么的可不是好玩的。 谈岳终于从镜子里观察了一下后排的情况,淡淡道:“黑虎,好好看着他。”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悍匪黑虎!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名小卒何德何能居然能让他老人家亲自绑架……让他的逃脱几乎变成了不可能的事。 黑虎漫不经心地把枪往旁边一放, 二话不说给蒋绎套上一个眼罩。蒋绎挣扎了两下发现他的反抗简直犹如蚍蜉撼树,索性节省点体力。又过了一会,他们好像离开了大路,开上了一条十分颠簸的乡间小道。蒋绎心里就有点七上八下的:这帮人不会是打算杀人抛尸吧? 正在他自娱自乐地胡思乱想时,车抛锚了。 蒋绎只觉得身子一歪,然后听谈岳骂了一句,紧接着就被人推了下来。谈岳绕着车转了两圈,哼了一声:“早就说了让你们不要花这么多钱买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陈先生,劳烦给谈正打个电话,让他先不要去机场了。” “陈先生”好像没有什么动作,半晌才拖着长腔调,对谈岳说道:“早跟你说了不要做这劳什子的绑架,你偏不听。看看,天意难违吧。” 谈岳哼了一声:“不绑了他我咽不下这口恶气!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答应你们出来?蒋世元以为留着那东西就能拿捏我了,也不想想他都死了八年了,还能诈尸出来指认我吗!” 蒋绎听得暗暗攥紧了拳头。 黑虎却很冷静:“别拿蒋世元激我,冤有头债有主。行了,咱们还走不走了?我看咱俩就把这小子扔这,赶紧去机场吧。” 谈岳狞笑了一声:“休想!让阿正来接我们,我今天一定要带着他!” 黑虎蹙了蹙眉:“你冷静一点,都这种时候了就别再意气用事了。你以为你那个孙子是什么省油的灯?明明你的律师团队过几天就能把你放出来,他却非要撺掇你越狱。你还以为他跟你那个傻儿子一样呢?不信你就看着吧,看咱们等不等得到他。” 谈岳冷哼一声,似乎很不以为然:“你懂什么?阿正一向贴心,最明白我想什么!我这辈子就没在这么浅的阴沟里翻过船,他就知道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 “早就说了让你们不要花这么多钱买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白烈一个劲地摇头叹气:“你们这些后生仔啊!就这玩意还有脸叫‘越野’?” 谈衡看着陷入泥泞里的轮胎,沉默无语。 白烈推了推车子,发现陷得挺深,大概是拖不动了,只好无奈道:“反正也不远了,咱们走过去吧。你找个信得过的人过来,把车拖走。” 谈衡万万没想到,这个“不远”的地方,一走就是一个小时。 走得天都快亮了。 每每问白烈,得到的答案都是“快到了”,后来谈衡发现这个“快到了”大概是白烈随口哄小孩子的。谈衡干脆闭上嘴,这破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实在耗体力。 直到白烈忽然停下脚步,谈衡满怀希望地问道:“到了?” 白烈却皱着眉头喃喃道:“不对啊。” 白烈伸手指着前方一片虚无缥缈的黑暗对谈衡说道:“你看那边,如果他们去了应该是会开灯的——看见了吗?” 谈衡木然摇摇头。 白烈:“如果他们开了灯,你大概就看到了。不对,他们走了这么久还没到?他们去哪了?” 谈衡目瞪口呆地听着白烈的自我质疑,忽然见他发足狂奔起来。 “这个地方人迹罕至,多有荒草野树,你看这月黑风高夜,是不是杀人灭口的好时候?愣着干什么,等你爸凑齐天时地利人和哪?” 白烈绝对想不到谈岳跟他们一样倒霉。谈衡艰难地追上白烈,气喘吁吁地问道:“他们会不会是把小绎关起来,然后离开了?” 白烈:“那叫你的人去搜那个仓库,咱俩接着找——看什么,在仓库里多绑一会也死不了,万一不在可就麻烦了!” …… 黑虎把蒋绎的手捆好,扔在一边就不管了。他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弄到的草棍子,含混不清地说道:“我说你非得带着他干嘛?一个看不好还容易暴露。你要么把他扔下,要么干脆杀了他,再磨叽下去天都要亮了。哦,还有,这都多长时间了,你那个孙子怎么还不来?” 谈岳脸色铁青:“电话给我。” 正在这时,道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发动机轰鸣声,不多时,一辆粗犷的吉普歪歪扭扭地停在他们面前。车窗摇下,露出谈正羞涩的脸:“对不起啊爷爷,我来晚了。” “怎么这么慢。”谈岳淡淡问道。 谈正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去了趟公司。” 谈岳眉头一皱:“公司?” 谈正:“嗯,处理一点急事,最重要的是弄了这辆车。” 谈岳耀武扬威地看了黑虎一眼。 黑虎牙疼地把头转到一边。 不知是谁,粗暴地把蒋绎从地上拽了起来。蒋绎知道,如果他这会不拖时间,等真的再上了车就只能由他们摆布了。谈衡已经回家了吗?他发现自己再一次不见了时,会大失所望还是会去找他?蒋绎想了想自己的前科,觉得后一种可能性好像有点渺茫。 蒋绎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黑虎一时大意居然没按住他。蒋绎甫一挣脱便拼命跑了起来,他什么都看不见,就只管往车的反方向跑去。 七年之痒_77 黑虎愣了一秒钟,大步追了上去。 这个地方几乎就没路,蒋绎没跑两步就被一块石头绊倒了。眼罩松松散散地落了下来,他被剥夺的视力终于回来了。 在这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蒋绎只能看见黑虎近在眼前。 然后蒋绎二话不说,拾起将他绊倒的那块大石头。 黑虎轻蔑地笑了笑,诱哄道:“那玩意对你来说没有用,乖,放下来,放下来我就……” 他话音未落,却见蒋绎突然高举起石头,眼睛眨都不眨就往自己脚上砸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黑虎目瞪口呆,待他反应过来时,蒋绎的额上挂着豆大的汗珠,竟在对他微笑。 蒋绎诚恳地说道:“你看,我脚伤了,也许已经断了,你们要逃命,带着我也太不方便了。” 黑虎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怒极反笑。他揪着蒋绎的领子,粗暴地将他拎了起来:“你就不怕我们杀了你?你听过我的名字吧?我手上不知有多少人命,杀你就跟捏死一只小鸡一样!” 蒋绎的声音极度虚弱,却十分镇定:“可你并不想杀我啊。” 说话间,黑虎已经扛着他来到车子旁边,气急败坏地说道:“把这小子扔下吧,他脚伤了,只能拖累咱们。” 谈岳非常恼怒,但已经有点动摇了。谈正却从狐疑地看着蒋绎,出其不意地捏了一下他的伤脚。 伤处经不得碰,何况蒋绎一贯娇气,他顿时没控制住,惨叫了一声。 黑虎压低声音怒斥道:“你干什么?想把人招来吗!” 谈正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没事,我看他是不是真伤着了。”他玩味地看着蒋绎:“看不出来,你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啊。不过你伤成这样,我们只好在必要的时候杀了你。” 蒋绎虚弱地笑了笑:“你问问你爷爷,他想杀我吗?三十年前的事证据不足,他雇凶杀我爸干脆就没有证据,他要是杀了我可就全完了,老爷子,我说得对不对?” 谈岳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谈正的表情愤怒地起伏了一下,忽然说道:“你已经知道我们要飞去F国了,难道我们要把你放在这等你告诉警察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黑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 谈正没理他,却对蒋绎狞笑道:“现在你不想死,恐怕都不行了。” ☆、第六十六章 蒋绎万万想不到谈正会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把他拖上贼船。事已至此, 谈岳和黑虎已经骑虎难下,只得同意带上蒋绎。 谈正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畅快,连谈岳愤怒且怀疑的目光都无法影响他志得意满的愉悦。 蒋绎头一次见到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各种意义上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车子渐渐启动,蒋绎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小路依旧颠簸,车也开不快,谈岳和谈正坐在前面, 后排只有蒋绎和黑虎。这辆车是公司的,蒋绎依稀记得有一侧的门锁坏了,一直没有修, 但是他有点记不清究竟是哪一侧了……如果他跳车的话,逃脱的可能性有多少?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整辆车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往一侧歪过去。在巨大惯性的作用下, 蒋绎不受控制地撞在了黑虎身上。黑虎随便一抓,将唯一突出车体的车门把手攥在了手里。 “车胎爆了。”谈正下车检查了一圈, 最后得到结论。他站在黑虎旁边的车窗外,双眉紧锁:“应该有备用轮胎的吧?” 黑虎往外看去,似乎打算说什么;刚刚坐正的蒋绎忽然整个人往黑虎身上砸了下去,黑虎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东西攥紧。 于是在蒋绎期待的目光中, 车门开了。 本来车子就有个倾斜的角度,蒋绎再就着惯性用一把力,竟把猝不及防的黑虎撞了出去。谈正刚好在聚精会神地检查轮胎,没留神险些被黑虎砸在地上。他怎么也想不到, 车门锁明明锁得好好的,怎么会从里面打开! 蒋绎看准了这一瞬间的混乱,夺门而逃。 蒋绎知道他的脚伤可能让他根本跑不了多远,不过不远处就是片玉米地,如果能进去的话还能躲一阵子,说不定他们为了赶飞机就不管他了。 蒋绎的想法很好,可他低估了黑虎的身手。黑虎一见他还要跑,脸都黑了。他稳住身体的同时往前跨了一大步,再一伸手就抓住了蒋绎的领子。 此时,蒋绎离救命的玉米地尚有十几米远,平时不过几步的距离,如今咫尺天涯。 蒋绎绝望地想道,错过了这回,再想逃就更难了。 从爆胎到蒋绎逃跑再到被黑虎擒住,这一切不过一分钟时间。就在黑虎拖着蒋绎的领子准备把他重新塞回车上去时,一辆扎眼的福特皮卡呼啸而来,开到他们年前时突然一脚刹住。黑虎本能地将蒋绎勒在身前,就见车上跳下来好几个人。 谈衡猛地刹住脚步:“小绎!” 谈衡可能是以为黑虎将蒋绎当了人质,可其实黑虎刚才的动作纯凭本能,倒是谈衡提醒了他。恍然大悟的黑虎熟练地掏出一把枪,厉声喝道:“别过来!” 谈岳从车上下来,看着谈衡眼里冒着森然冷意:“好!好!好!真是我的儿子!谈衡,你为了一个男人,就不顾你亲爹的死活了吗?” 这事谈衡实在有点百口莫辩。白烈叫他找人拖车搜仓库,谈衡百般思索找了傅秉初。傅秉初一听跟谈正有关,摩拳擦掌地就来了,效率奇高。 谈岳露了面,白烈才不慌不忙地从车上下来。他负手而立,威严地对黑虎说道:“小陈,拿枪指着谁呢?放下!” 黑虎下意识地就要执行命令,却被谈正一把托住了手:“您不能放!咱们三个人的命现在可都系在您这把枪上呢!” 黑虎如梦初醒,接着对白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楼哥,这么多年过去了,兄弟们的命……还是不如姓蒋的一句话么?” 这话说得没前没后,基本上没人听懂,只有白烈疲惫地掐了掐眉心:“小陈,是你魔障了。当年蒋先生只是劝了我两句而已,真正萌生退意的是我,你为什么非要将事情归结在别人头上?” 黑虎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楼哥,你不要骗我,明明就是姓蒋的胁恩图报!” 谈衡捏了把冷汗,看黑虎的样子太过激动,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伤着蒋绎。白烈叹了口气:“小陈,你先不要激动。你动动脑子想一想,我金盆洗手对蒋先生有什么好处?他为什么要劝我?” 其实黑虎跟蒋世元不熟,他对这整件事的认知来源于某个人的一面之词。当年白小楼金盆洗手对他的打击太大,将责任归咎于他人实则安慰良多。天长日久,弄假成真,黑虎慢慢地再没有了疑惑。 黑虎梗着脖子跟昔日的大哥针锋相对,执念犹如一滩沼泽,束缚着他越陷越深。他冷笑了一声:“好处?当然有!你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还有谁能查得到那件事?” 白烈皱了皱眉,警告道:“小陈,那件事我们兄弟私下说!” 现在的黑虎哪里还会听,他的眼睛里闪着疯狂而危险的光,对白烈狞笑了一声:“私下?楼哥,你现在私下里可还肯见我!我今天偏要在这里跟你分辨明白!蒋世元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帮人隐匿凶器当然千怕万怕!如果‘白小楼’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谁还会把那件事说出去?杀了人的谈岳吗!” 众人都愣住了。 七年之痒_78 谈岳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以这样的方式昭告天下,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没了对策。可当年引着黑虎恨上蒋世元的恰恰是他,他冒险将那件事告诉黑虎,是想为将来留一步棋,后来这步棋也果然用上了但他可不到黑虎会这么偏激,辩驳起来不管不顾的。 白烈完全不管众人眼色各异,只冷冷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已经杀了蒋世元,报了你心里的仇,拘着他儿子不放又做什么?” 这下黑虎完全愣住了。因为谈岳对他再三保证白烈绝对不会知道蒋世元之死的真相。他虽然恨蒋世元,可他更加明白白烈的为人。蒋世元救过他的命,如果被白烈知道他杀了他的救命恩人,那他们的兄弟情分大概就真走到头了。 黑虎一生手染鲜血,招惹亡魂无数,只有白烈一个亲人。 他惶然分辨道:“大哥,我……” 黑虎这一急,总算露出了破绽。傅秉初带了两个狙击手,一个打他拿枪的右手,一个打他左腿。黑虎心神大乱躲闪不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谈衡趁着这个空档一把将蒋绎抢了回来。 警笛由远及近,一声急过一声。,黑虎却只顾死死盯着白烈。白烈叹了口气,轻声道:“你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呢?” 声音很快随着寒风散开,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到黑虎耳朵里。 唯一的战斗力被送去了医院,谈岳和谈正也没有负隅顽抗的必要了,没怎么挣扎就被压上了警车。为首的老警官意外收获传说中的匪首一枚,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差点要抱着谈衡哭出来。 蒋绎被送到医院做检查,如果伤势无碍大概还要配合警方的问询。谈衡没有跟去,尘埃已然落定,他心里却没好过半分。 傅秉初临走前,对谈衡道:“谈正交给我。” 谈衡连应付的精神都提不起来了,懒懒地说了句“随意”。 傅秉初临走前,安慰地拍了拍谈衡的肩膀。 蒋绎的脚没有大碍,不过得在医院躺一个礼拜。谈衡一次都没有来过,都是傅秉白在医院照顾。 说是照顾,其实也没他什么事。傅秉白雇了两个非常专业的护工,傅秉白只需要给蒋绎提供精神上的安慰。 傅秉初的原话是:“你不是一直跟小绎要好吗?他住院了也没人照顾,你去待几天吧。他住的是咱们家的医院,我给他安排了最好的房间,陪护的那张床也非常舒服。” ……大概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傅秉初可能看自家弟弟怎么看怎么好,从来不觉得他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坑货。 傅秉白安慰蒋绎的第一句话就是:“谈衡也太不像话了!”见蒋绎脸色不太好,又赶紧说道:“不过你也别怪他,他爸不是进去了吗?他肯定最近都在周旋这个事。” 蒋绎翻了个身,更不想理他了。而傅秉白还在试图活跃气氛:“哎,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啊?” 蒋绎住院的第二天,李惠一早打电话跟他约了下午下班后的时间,说是公司里平时相熟的同事要来看看他,主要是秘书处的姑娘们。结果到了晚上,来的只有李惠一个人,东西倒是没少带。这个送的玩偶那个做的零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蒋绎还打趣了一句:“她们这是把你当快递员了?” 可没想到,李惠的笑容一下就变得勉强起来了。 蒋绎心里一沉,这姑娘平时雷厉风行,但人生太顺当,其实心里不太装的下事。蒋绎心里一紧,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惠赶紧笑了笑:“没什么啊。她们加班呢,就我抽了个空跑出来了。” 蒋绎依旧一脸淡然,心里却隐隐觉得一定有事发生:谈衡人都不在公司,他的秘书又加什么班呢? ☆、第六十七章 蒋绎送走了李惠, 跟傅秉白一起摆弄了一会她带来的小玩意。这些姑娘们挺有心,送的礼物都很精巧,蒋绎见傅秉白爱不释手的样子,就开口让他挑了几样,结果险些被他抱着亲了一口。过了没一会,蒋绎的眼睛就要闭不闭的,说话也心不在焉了, 傅秉白见他困了,帮他拉好被子关了灯,自己去病房外头玩了。 不得不说, 傅秉白在这些方面天生就会贴心。 蒋绎不是困了,他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说不好还要再打几个电话。 李惠说谎的技术实在让人不好恭维,蒋绎几乎一眼就看了出来。谈氏肯定出事了, 而从李惠的态度上看来,她明显不太想让自己知道。说不定就是她怕秘书处的姑娘们说漏了嘴, 才不让她们来看自己的。 可是谈岳锒铛入狱,谈氏再出什么大事都该被比下去了。 蒋绎心里百转千回的,身体也想跟着翻来覆去,可惜翻不成——他的腿还吊着呢。他想了半天, 最后发现如果李惠都不愿意跟他说这件事的话,那他基本上从别人那里也问不出什么了。李惠跟他关系最好,而且她是董事独女,一般别人不敢说的她都没什么顾忌。 想来想去, 蒋绎只好给赵青打了个电话。 大半夜的,赵青不在家含饴弄孙,接蒋绎的电话倒是快得很。 “接到你的电话可真让我惊讶,唔,不过还是惊喜多一些。” 蒋绎可没听出他的声音里有什么惊讶的成分,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赵叔叔,最近公司里出了什么事吗?” 赵青:“没什么,就是谈岳进去了——这回大概是板上钉钉地出不来了。” 蒋绎:“没有了?” 赵青笑了笑:“值得拿来一说的大事还真没有了,你也知道,谈衡光顾着奔走他爸的事,最近都没怎么在公司露面。可惜我给他准备了好几手,现在看来可能是用不上了。” 当着蒋绎的面,他倒是一点不避讳自己怎么算计谈衡,蒋绎简直要被这种坦荡感动了。 如果谈氏没出什么大事的话,那么大概就是自己出事了,可是他辞职信都递了,按说谈氏有什么事都跟他没关系了啊。蒋绎腿上的伤口一阵阵地发疼,实在没耐心陪赵青兜圈子,便直接问道:“那我呢?” 赵青闻言,笑意淡了几分。他轻叹一声:“没想到你人都不在公司了,消息还这么灵通。哎,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吧,谈衡在内网发了个文件。” 蒋绎想不出谈衡发个文件能有什么大事,可他的直觉有些不好。 赵青这回没跟他卖关子,只是道:“要不你哪天回公司一趟吧,那篇是内部文件,不好外传的。”他顿了顿,又道:“其实出什么事都不重要,以你今时今日的能力,根本用不着在意那些无稽的流言。” 这下,蒋绎那些许不好的直觉算是坐实了。 第二天,那篇不好外传的内部文件被堂而皇之地刊登在了某网站经济版头条。 触目惊心的大红标题还带滚动播放和闪烁特效,内容是:谈氏再爆丑闻!前财务总监涉嫌伪造签名! 蒋绎大致浏览了一下,发现内容虽然是胡说八道,但是证据都真的。两个月前谈衡出差时他代谈衡签署的“同意收购NE公司”的一纸文件赫然在目,旁边还有谈衡亲自在内网发表的声明截图:“……签名系伪造,然则蒋绎已引咎辞职,且其并未对公司利益造成实质性损失,决定不予追究,仅在此声明。” 这则声明打眼看去,字里行间都是谈氏官方的宽容,以及谈衡本人对蒋绎的维护。然而正是这样,才会显得这则报道的可信度极高。尤其是蒋绎前不久那封被谈衡压下来的辞职信,愈发成了蒋绎“做贼心虚”的佐证。 而如果有心人再往深处挖一挖,就会发现NE那个项目正是由蒋绎负责的。这么一来,说他不是中饱私囊都没人信了。 七年之痒_79 虽然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一说法。 伪造签名这事可大可小,蒋绎涉及的这一桩显然不算大,远远够不上刑事犯罪的边,但是让他身败名裂,从此在这行混不下去大概是够了。 谁会雇佣一个有伪造雇主签名历史的人?谁会跟一个连起码诚信都无法保证的人合作? 谈衡这是……叫我再也离不开他。 可是不离开又怎么样,总会陷入日复一日的相互折磨中,再怎么情深义重都要消磨得灰飞烟灭。 不知什么时候傅秉白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在他旁边的大床上躺下,呼吸没一会就变得均匀绵长。 剩下蒋绎几乎彻夜不眠。 傅秉白一早醒来看见蒋绎顶着一对黑眼圈,大惊失色:“小绎,你没睡好吗?” 蒋绎点点头:“伤口疼。” 傅秉白一脸愧疚:“你怎么不叫我呢?一定是我睡得太死了。” 蒋绎:“没关系,不过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医生,能不能给我开点止疼药?” 止痛不能乱用,不过傅秉白见蒋绎一脸痛苦,还是乖乖去找医生战斗了。 傅秉白一走,蒋绎就给赵青打了个电话。 早上七点,赵青的声音听起来神采奕奕,好像专程等着蒋绎的电话似的。 蒋绎深吸了一口气:“我需要跟您确认一下,关于我的报酬……” 赵青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笑意:“我现在可以跟你确认给你百分之五,不过如果你愿意再等上一段时间,等我这边尘埃落定了,这个数字还能再翻一番。”他顿了顿:“你知道,你爸当年有百分之十七,但是不都在我手里,我没法做主都还给你。” 蒋绎轻笑了一下:“不用了,说好我只要NE,您辛苦一下,手续走完了尽快移交给我吧。” 对于蒋绎执意要离开谈氏的事,赵青一直觉得很可惜,他忍不住又劝道:“那件事你看到了吧?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不回应,过段时间谁还想得起来?可你要是在这个时候离开谈氏,岂不是帮人坐实传闻?” 赵青顿了顿,又道:“其实也未必就是谈总发的……” 蒋绎笑了笑:“赵叔叔,谢谢您。不过是不是谈衡发的已经不重要了,辞职信您看到了,那是我一早交给他的,压得也够久了。” 赵青知道多说无益,只好叹气作罢。 赵青的效率非常高,NE的所有资料手续连同蒋绎自己的档案,三天后就到了蒋绎手里。那时蒋绎的腿已经能放下来了,他收到邮件的时候正拄着拐杖在病房里一跳一跳地练习走路,而傅秉白则跟在他身边虚虚地扶着他,边走边说道:“对了,昨天忘了告诉你,谈衡明天可能会来接你出院。” 蒋绎抓着拐杖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 正在这时,病房门响了,一个穿红色制服的快递员推门进来:“请问哪位是蒋先生?您的快件,请签收一下。” 蒋绎从快递员手里接过文件袋时,傅秉白还好奇地看了一递员进门到现在,蒋绎的脑子里已经迅速转过了好几个念头。他沉吟了一下,对傅秉白道:“说到这个,我明天什么几点可以出院?” 傅秉白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忘了问了。” 蒋绎的样子似乎有些哀怨,傅秉白赶紧举起双手:“好好好,我现在就去问。” 傅秉白一走,蒋绎便拆开快件迅速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又塞了回去。他对快递员笑了笑:“给我张单子,我要寄个东西。” 今天负责蒋绎病房的大夫刚好是傅秉白喜欢的类型,他问完正事,又若有似无地撩了人家好一会,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然而一回去他就傻眼了。病房门一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小……绎?” 傅秉初一接电话也有点发懵:“丢了?你去陪个腿受伤的病人也能陪丢吗?” 傅秉白拿着蒋绎草草留下的一张小纸条欲哭无泪:“可是他为什么要偷偷跑掉啊?” 傅秉初叹了口气:“跟我说说昨晚到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傅秉初听完后,觉得蒋绎突然离开多半是因为傅秉白嘴欠说的那句“谈衡明天来接你”。不过护短狂魔傅大少认为自家弟弟不明内情,完全可以被原谅。本来这件事他们应该第一时间通知谈衡,但是傅秉初知道谈衡今天要去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谈岳的判决结果如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个人的态度。 所以傅秉初便自作主张了一回:“先别告诉谈衡,等他从高老师那里回来再说吧。” 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等到六个小时后,谈衡从高老师家里出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拖着一条伤腿的蒋绎竟然凭着非凡的毅力,凭空消失了。 ☆、第六十八章 两年后, B城。 六环边上的大学城盖起来有些时候了,可惜没什么人买账,直到去年才有几所三流学校陆陆续续地迁过去一部分院系。小贩们接踵而至,周边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所有学校,不分新旧,都流传着那么一两个传说,大多是老套的灵异故事。不过这个大学城的学术氛围虽然不怎么样, 不过在这方面显然非常独树一帜——它最火的传言,是关于北门煎饼店的。 “北门煎饼店”开在离北门最近的一个商铺,各种意义上的, 只卖煎饼。学生们大多不明白这种弄个三轮车就能干的事为什么会有人专门盘个店铺来做,也不知道赚的钱够不够房租水电的。哦,还得加上人工费——那个老板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白脸,只负责收钱。 这家各方面都很奇葩的店, 唯一中规中矩的就是煎饼的味道——跟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些完全没有区别,当然价钱上也没有。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北门煎饼店的生意日复一日地火爆着, 无他,因为老板实在太帅。 “五块,放盒子里吧,找零自己拿。”懒得人神共愤的帅哥老板修长的手指一指, 对买煎饼的姑娘微微一笑,姑娘立马被迷得七荤八素,微词全忘了。 送走姑娘,老板立马在门口挂上“停止营业”的牌子, 对着厨房大声叫道:“阿历走了!” 阿历名叫闻历,是北门煎饼店的厨师,兼任服务员和保洁小哥。 闻历在后厨翻了个白眼,对老板毫不客气地吼了回去:“怎么又要早走!等到晚自习结束少说还能卖一两百个!” 闻历话音未落,却见帅哥老板竟然出现在了后厨。他二话不说解下闻历的围裙,笑嘻嘻地说道:“洗手回家,今天太累了。” 闻历不太明白老板只需要整天整天地坐在收银台卖脸,连收银找零都是由客人自行完成的,究竟为什么会累? 但是人在屋檐下,发钱的最大。 七年之痒_80 老板十分随性,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想干活,专爱带着他四处兜风。闻历对此深表忧虑:不干活还净烧钱,虽然店面是他自己的,可是也不知道一个月的收入够不够承受老板奢靡的生活的。 他们住在三环里的优质社区,每天来回将近五十公里,而他还开着一辆看起来就很耗油的车。更别说他还时不时往家里搬东西,有些可能一辈子他们都不会用到,但是无一例外地价格高昂,比如前段时间他买的那个正版财务软件。 ……只是卖个煎饼而已,还只有糯米和紫米两种口味。 闻历十分怀疑老板买的那个软件纯粹是用来装逼的,因为煎饼里夹的火腿肠都是进口的,却只需要多加一块钱。 对此,老板疑惑地说道:“可是别人都是只多加一块啊。” 口口声声说累的老板竟然没有开车回家,还转进了二环。闻历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把车停在韵安饭店马路对面,眼神忧郁地垂涎三尺:“我想吃他家的夜宵。” 闻历不想吃夜宵,他只想打死败家老板。 不过今天老板大概是吃不上夜宵的,因为韵安饭店被人整个包下来开庆功晚宴了。门口的条幅气球彩蛋把典雅的韵安饭店强行点缀成了一派喜庆,闻历忙道:“看,死心了吧?今天吃不上了,下回再说吧。” 老板没理他,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韵安饭店的大门,突然冒出一句:“品味真差。” 闻历:“什么?” 老板长长吐出一口气:“品味太恶俗了,不知道的要以为是哪家暴发户了。” 闻历不关心包下饭店的是不是暴发户,他现在只想早点回家,发动机不停的轰鸣声烧的都是钱,他快要心疼死了。他不耐烦地说道:“暴发户就暴发户吧,总比您一煎饼摊连亏两年强。” “他可不是暴发户。”也不知道怎么的,老板突然就在大街上打开了话匣子:“他是谈氏少东,当年被迫出走时,手里只剩下一个项目。可是你看,这才不过两年工夫,他的那一个项目就成了上市公司,倒是谈氏剩下一群老头子,整天就会勾心斗角,离日薄西山也不远了。” 闻历对此不甚关心:“人家日薄西山还是东山我可不知道,小绎啊,我就想问问你,咱们的煎饼摊已经连着赔了两年了,再这么赔下去,咱俩吃什么?” 暗搓搓地跑到韵安饭店对面偷窥谈衡新公司上市庆功晚宴的,正是消失了两年的蒋绎。 蒋绎当年从医院跑出去后,把自己的存款取出来买了套两居室的小房子养伤,剩下的所有财产都默认留给了谈衡。蒋绎行动不便时,雇了个人照顾自己,就是闻历。后来蒋绎伤愈后跑出去玩了一个月,结果发现心没散成还累得半死。 蒋绎回家的时候正好看见闻历在小区门口卖煎饼,被小混混追讨保护费。蒋绎觉得这小伙子很不错,就把他带回家借给他一个卧室,还盘了个店面跟他搭伙卖煎饼。 闻历一开始觉得自己是遇上贵人了,可惜后来发现这位“贵人”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柴,除了花钱什么都不擅长。从此,掉进了火坑的闻历开始了操心一家生计的漫漫长路。 蒋绎漫不经心地说道:“钱赔光了就把铺子租出去,靠租金过日子呗。唔,你还能出去工作养家糊口,你主外我主内。” 闻历怒道:“你能主什么内!你是能擦地还是能做饭!” 蒋绎淡淡道:“到时候买几个机器人,我可以负责充电。我下去买瓶水,你要喝什么?” 蒋绎隔着马路远远望了一眼,正好看见站在饭店门口迎客的谈衡。他隔着六条车道都仿佛看得见谈衡脸上的笑容,应该是意气风发的。三十二岁的年纪恰到好处,英俊多金又有才华,让多少人家趋之若鹜的钻石王老五。即使他有一个绑架犯父亲和一个曾恩爱甚笃的同性配偶。 而且近一年来似乎还有种声音,说谈岳并非谈衡生父。他的公司一上市,选择相信这个说法的人更多了。 然而跟他都没有关系了。 蒋绎在等找零的时候又最后看了看对面,依稀觉得谈衡也在往他这边扫了一眼;可他明明正在同一个当红女明星谈笑风生。 蒋绎摇摇头,带着水回到了车里。 闻历拿着手里的水,直觉得烫手:“你买个矿泉水为什么都得买十多块的?” 蒋绎懒懒地嗯了几声,突然道:“我想在你名下存点钱。” 闻历一愣:“存在我名下?为什么?怕你自己花得太快吗?” 蒋绎笑了笑:“然后开个股市账户。” 闻历:“……” 闻历自打成年后一直老老实实地摊煎饼,对股市仅有的了解来自各大报刊的社会版,tag是诸如“破产”和“跳楼”之类的。一夜暴富的当然也有,但是对闻历这种老实人来说总不如悲剧来得震撼。所以他一听蒋绎要炒股,第一反应就是这位大少爷败家败出了新高度。 “你的钱,你非要败也不是不行。但是,”闻历威胁地露出两颗小虎牙:“转到我账户以后我第一时间就把它存成定期,三年,不,五年!” 蒋绎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大约一分钟,他才勉强打住:“别逗驾驶员好吗?幸亏刚才是个红灯,要不非得一车两命不可。阿历啊,我要是把你的定期取出来,你是不得心疼死?” 闻历想了想利息,气鼓鼓地没说话。蒋绎手欠地戳了戳他的脸,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赔钱的。” 大概是蒋绎的表情太过正经,闻历竟有些相信了。他看了看蒋绎,不确定地问道:“真的?” 蒋绎笃定地点点头:“真的。” 闻历:“你怎么保证?” 蒋绎:“刚才那个晚宴的主人,我以前是他的财务总监。” 闻历愣了愣,怒道:“你又骗我!” 这回蒋绎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时间过得这样快,两年前的事情已经成了当年勇,说出来哄小孩子都已经哄不住了。 谁还记得他呢? 红灯变绿,车子重新启动。蒋绎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感从脑海里赶出去。他正色道:“不闹你了。说真的,咱家煎饼店赚钱的可能性也不大,我就那点存款,坐吃山空也吃不了多久了。放心,我真不会赔的。” 闻历狐疑地看着他:“想进股市的都是你这心态,你怎么知道你不会赔钱?” 蒋绎沉吟了一下,道:“刚才在韵安庆功的那个公司,我会全都买成他家股票,那个老板很有能力,不会让我赔钱的。” 闻历:“你这么相信他?” 蒋绎:“因为我给他当过财务总监啊。”还同床共枕了七年。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第六十九章 闻历的反对效果甚微, 蒋绎很快办好了手续。看了个时机,果真把几十万存款全都买成了“和”的股票。 七年之痒_81 “和”就是谈衡的公司,不知道为什么取了这么个不朗朗上口的名字。 闻历被破釜沉舟后倒也没怎么绝望,只好每天多摊几个煎饼。 反正蒋绎暂且还是发得起他的工资的。 过了好几天,闻历突然想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蒋哥,你炒股为什么要放在我名下?你就不怕我卷着你的钱跑了?”闻历露出一个有些垂涎的眼神:“好几十万呢。” 蒋绎笑了:“不会,我看人很准的, 你是个好孩子。” 一句话说得闻历险些热泪盈眶,顿时把蒋绎的败家行为抛诸脑后了。他想,实在不成了, 接着摆个煎饼摊也总能养活的了他,就是不好再让他这么大手大脚瞎花钱了。 蒋绎是个特别安静的股民,买完就往那一放,想起来看一眼。闻历一问他就说自己是做长线的, 等着若干年后“和”翻十番。哪知谈衡不太肯给他面子,蒋绎买完股票没出三天, 就闹出一桩绯闻来,导致股票下跌。 那绯闻还是庆功宴那天的事。 据说谈衡在宴会上就和当红女星简若多有互动,被人偷拍下来的几个角度都十分暧昧。更加劲爆的是,之后他们两人干脆一同入住了韵安饭店楼上谈衡的包房, 直到深夜才双双离开。 蒋绎把手机扔在一边,转身去了后厨,把闻历吓了一跳。 闻历:“你干什么?” 蒋绎:“我来帮你的忙啊。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闻历面无表情:“帮我离远点,谢谢。”开什么玩笑, 一年前蒋绎偷偷炸半成品薯条差点烧了厨房的事还历历在目,闻历哪还敢不长记性。 蒋绎悻悻离开厨房,百无聊赖地坐在外头发了会呆。过了一会闻历出来,看他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心里又有点愧疚。毕竟这人好不容易勤快一回,小火苗还没来得及冒就被自己无情地浇灭了。闻历摘了围裙坐在他旁边,说道:“手机里不是有电视剧和小说,发呆有什么好玩的?” 蒋绎懒懒笑道:“不想看。” 其实他是今天被谈衡的绯闻刷屏刷得暴躁了。 闻历皱了皱眉:“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蒋绎便顺着他说道:“是啊,股票跌了。” 闻历闻言满脸心疼。不过他见蒋绎不高兴,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好劝道:“别一直在屋里憋着,出去散散心吧。” 蒋绎眼珠转了一转,慢慢喜笑颜开:“说得有理。” 闻历:“……” 蒋绎抓起车钥匙:“那我走了。” 一言既出,闻历虽然气得牙疼也断无反悔的道理,他只要咬牙切齿地说道:“去吧,反正店里也没你什么事。” 蒋绎漫无目的地来着车在街上乱转,一没留神就转到了谈氏楼下。两年间谈氏大厦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蒋绎狠狠踩了一脚刹车,看着那冰冷的建筑物几乎无法挪开眼睛。 他的目光贪婪又怀念,不知透过厚厚的墙体,看到了什么。 有几个熟人站在门口,不知在等什么贵客,连赵青这样的元老都赫然在列。不一会,一辆十分眼熟的黑色宾利端端正正地停在了谈氏门口。 蒋绎知道自己这就该走了,可是又贪心地想要看一眼。两厢矛盾反应在他身体上,结果就是一阵手忙脚乱,他的那辆破车十分干脆地熄了火。 这回他想不想走都走不了了。 蒋绎一边重新发动车子,一边不错眼珠地盯着马路对面。只见他的宾利上下来得正是谈衡,此时他正在同谈氏的高层们热情握手。就好像那些人从来没有算计过他,他这些年也没有狠狠咬过谈氏好几口似的。 这些年,好像所有人都在大步前进,只有他还留在原地。 忽然,谈衡似乎有什么感应似的,往蒋绎这边瞟了一眼。 蒋绎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却还是又期待,又……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仓皇发动车子,夺路而逃。 蒋绎看见谈衡本人,心情更差了。他把车开到原来最喜欢的一片商业区,停在了一个商场的地下停车场。蒋绎原来买什么东西都喜欢来这,因为他喜欢的牌子在这里都能买得齐,很方便。 不过他已经两年没来过了,因为谈衡和他的朋友们都喜欢这里,他实在怕碰到麻烦。 但是现在是上午十点半,他的朋友要么还在睡觉,比如傅秉白;要么已经开始忙碌地工作了,比如傅秉初和谈衡。所以理论上来讲,这是个相对安全的时机。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制力总会变得差一些,蒋绎也不能免俗。 他发泄似的刷了三件衣服,还有一直心仪的一个经典款男包,付账的时候觉得钱包太旧,又买了两个新的。痛痛快快地花了一大笔钱,蒋绎觉得胸中的浊气吐了一大半。他看看自己两只手几乎拿不下的袋子,愉悦地想起家里每天累成狗的可怜虫好像都没几件像样的衣服,便打算回店里替闻历挑身春装。 闻历跟谈衡一样高,但是比谈衡要壮一些。蒋绎拿着件衣服比划了半天不得要领,一眼看见一个跟闻历身材很像的客人,便走过去问道:“先生,能不能帮我个忙?” 那人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蒋绎脑海里自动把那人的脸替换到了闻历身上,有些拿不准藏蓝和黑色哪个更好。他正想着,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悦地说道:“你在做什么?” 蒋绎大惊失色之下霍然回头,险些扭了脖子。来人一见他也愣住了,半晌才喃喃道:“小绎……是你吗?” 蒋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间,在这碰到傅秉白。 “……你连生招呼都不打就从医院跑了,差点急死我。”傅秉白拉着蒋绎不肯松手:“让我看看,你脚好了么?” 蒋绎失笑道:“早就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都多少个一百天了?” 傅秉白的眼圈疑似有些泛红:“你怎么也不回家。你不要谈衡那个混蛋不要紧,可你也不要我了么?” 蒋绎安慰地拍拍他的头:“没有不要你,我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呢?蒋绎有点说不下去了。狠心将他的朋友们跟谈衡一同割舍掉的确实是他,实在没脸辩驳。 傅秉白却一点都没怪他,只像只可怜的小兽一样看着他,问道:“你住在哪里,我要去找你玩。放心,我不会告诉谈衡的。对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蒋绎应接不暇,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蒋绎刚一接通,闻历愤怒的咆哮声几乎都要溢出听筒了:“你野到哪里去了!回来收个钱好不好!” 蒋绎尴尬地捂住话筒,对傅秉白道:“不好意思啊,得回去干活了。” 七年之痒_82 傅秉白恋恋不舍地点点头:“那你记得给我发地址啊。” 后来傅秉白还真有事没事就跑到蒋绎的煎饼店,每回都心疼得一副生无可恋脸。而蒋绎同旧友重新恢复了往来,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于是煎饼店的生意更好了。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蒋绎当天回到店里,在闻历谴责的目光下度过了一个下午。 这源于蒋绎一个不走心的谎言。 闻历看见堆满了后排座位的袋子,脸立马黑了:“老板,你这又花了多少钱!” 蒋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随口扯道:“三千……不,一千!” 闻历掏出手机,凉凉说道:“你的钱是存在我的卡里的,当时你因为嫌麻烦,短信通知也是发到我手机上的。” 蒋绎:“……” 闻历:“十四万五千二百,请问我不会数数吗!” 闻历知道其实自己管的有点多,蒋绎还没把自己赶出去算是好涵养了。可他就是忍不住发愁,闻历暗暗算了笔账,等到蒋绎存款花完了——这一天应该不远了——按照他这个大手大脚的习惯,他一天得摊多少煎饼才能养的活这人? ……到最后他也没能算明白。 蒋绎见闻历真生气了,赶紧给他买的那两件衣服拿了出来,邀功似的说道:“我也给你买了,快穿上给我看看。” 闻历板着脸:“我天天摊煎饼,穿不了这么好的衣服。” 蒋绎:“以后跟姑娘约会的时候穿啊。我们阿历这么帅,肯定有很多姑娘喜欢……” 闻历已经甩上了后厨的门。 蒋绎头疼地摸了摸鼻子。 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厚道的年轻人,连以后帮他成家立业都想过。自己花钱是有点厉害,日子确实不是这么个过法。不行就出去工作好了。 反正两年都过去了。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是B城那么大,他们究竟还有多少缘分呢? ☆、第七十章 说要找工作, 可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 以蒋绎的履历,小公司根本不会雇他,因为支付不起那么他的工资;可B城的大公司又都多少跟谈衡有点业务往来。再加上临近年关,蒋绎竟然连一个面试电话都没接到。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能好好过个年。闻历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回不回都无所谓,干脆就跟蒋绎一起待在了B城。蒋绎总算不用同去年一样,孤零零一个人跑到饭店里吃年夜饭, 过去一家子就要奇怪地看他一眼,那滋味难过极了。 转眼间冬去春来,草长莺飞。 熬过了无人问津的寒假, 闻历喜气洋洋地盼到了煎饼铺重新开业的日子。这个学期又有新的学校搬了进来,闻历对此表示喜闻乐见——这意味着煎饼铺子又该生意兴隆更上一层楼了。 “老板,四个煎饼,一个不要葱, 一个不要香菜,一个不要葱和香菜, 还有一个不要辣。”进来的是几个相熟的姑娘,照例坐在离收银台最近的桌子上。 蒋绎放下手机,冲着她们一笑:“怎么过年回家都不见胖?你们这些小姑娘就爱瞎减肥,一个个有没有九十斤哦?”然后扭头冲里头喊道:“闻历, 点餐了!” 几个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一点不计较老板连点餐都不走心。只有闻历一个人忙得跟陀螺似的,怨气扑出天际。 附近学校的姑娘和部分少年,买煎饼十有八九是冲着蒋绎这张脸。他长得帅又随和有趣, 等煎饼的时候都想跟他聊两句。她们也不例外,闻历在里头挥汗如雨,她们就围着蒋绎叽叽喳喳。 “我们学校隔壁是电影学院,听说他们以后一二年级的学生都会在这里上了。” “我见过我见过,好多帅哥哦!” “切,一个个比我还妖娆,哪有咱们老板哥哥帅!” “对对对,老板最帅!煎饼西施!” 蒋绎正喝水,听见煎饼西施差点喷出来,惹得几个姑娘又是一阵娇笑。然后最开始说起电影学院的姑娘又道:“好像新生里有简若女神的弟弟呢。” “真的吗?” “嗯,眉眼有点像,而且我看到是她的助理送那个男生来的。” 等到几个姑娘拿着各自的煎饼走了,闻历出来洗了个手,发愁地看着蒋绎,说道:“听见没有,隔壁搬了电影学院过来。” 蒋绎奇道:“那不是好事?咱们家生意该更好了。” 闻历摇摇头:“这么多帅哥,慢慢地就没人来看你了。” 电影学院的新生帅哥多不多蒋绎不太知道,但是闻历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他们煎饼铺的生意更好了。“煎饼西施”名声在外,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除了女生,还有不少男同学。 电影学院有个一年级新生,长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总是腼腆而礼貌地浅笑着。主要是长得非常漂亮,是蒋绎很喜欢的类型。 这个男生每天中午都要来买一个煎饼,通常是人最多的时候,不过蒋绎还是注意到了他。因为他每次都会偷偷盯着蒋绎看,大概是认为蒋绎不会发现。 蒋绎觉得这种行为实在可爱得很。 蒋绎目前还没有要重新开始一段感情的打算,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日常撩闲调戏小朋友。 这一天,这男生不知道是起晚了还是下课早,十点就来买煎饼了。这会店里就他一个客人,他小声对蒋绎道:“要一个煎饼,不要葱和香菜,也不要辣,酱少刷一点。哦,不要夹油条也不要薄脆。” 蒋绎听得笑了,对里面闻历喊道:“来个煎饼皮,什么都不要!” 煎饼端过来,小男孩也没走,蒋绎就跟他聊了一会。这个男生是电影学院一年级新生,名叫简烨。他真是非常腼腆,几乎不主动说话,都是蒋绎问一句他才答一句。蒋绎好笑地看着他咬了几口煎饼就再也吃不下的为难样子,突然说道:“你其实不喜欢煎饼的吧?” 简烨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迅速涨红了脸,像一颗鲜嫩的苹果。蒋绎忍着手贱没上去掐一把,嘴上却没忍住。他往前凑了凑,大尾巴狼似的直白地问道:“来看我吗?” 简烨的脸更红了,低着头拼命往后躲去,蒋绎却凑的更近了:“我好看吗?你都不跟我要个电话什么的,我要是以后不在这了,你又打算上哪看我去?” 少年被他说的快哭了,把剩下的大半个煎饼扔在桌上夺门而逃,蒋绎也没追,还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 不知什么时候闻历已经黑着脸站在了蒋绎身后,幽幽开口问道:“你要走到哪里去?” 七年之痒_83 蒋绎转过头,笑道:“我要出去找工作啊。你看,我在这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出去工作还能赚点钱,留着给你娶媳妇。” 闻历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娶不娶媳妇你操什么心?我看你还是在店里当个吉祥物吧,省得出去被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 蒋绎哭笑不得,老谋深算的谈岳还在监狱里颐养天年,这见识短浅的毛头小子竟然担心他被人“卖”了。然而蒋绎心里觉得暖烘烘的,他跟着闻历走到后厨,温言解释道:“当吉祥物赚不来零花钱,放心,谁能坑了我?” 闻历翻了个白眼:“你能干什么?再说了,就你那个花法,出去工作就赚得来零花了?” 蒋绎想说就算没有股份他一年也值个百十万的工资,然而怕闻历说他痴心妄想,并没有开这个口。倒是闻历担心他太受打击,又敷衍地找补了一句:“你实在想出去就去看看吧,学校的招聘季也快到了,晚上不忙的时候你也跟着去看看吧。”闻历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记得找正规公司啊。” 闻历大概是个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真·吉祥物,没想到到了晚上,蒋绎之前撒的网居然捞着了条鱼。 就是有点小。 那家公司□□来,是做有机食品的,跟谈衡的业务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刚刚成立一年多,只有二十来人,蒋绎十分怀疑他们可能支付不起自己的工资。 果然—— “三十万?还是税前?”蒋绎气笑了,直接就想挂了电话。 “等一下!”那边赶紧道:“蒋先生,您好歹容我把话说完,我包您满意!” 晚自习时没什么生意,蒋绎闲来无事,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他实在不知道这几倍的薪酬差异,对方打算怎么填平自己的心理预期。 那边自我介绍道:“我叫年春来,是春来公司的老板。我们呢,新公司,庙小,实在没法给您承诺过高的薪酬。但是为了让您看到我的诚意,我还可以额外给您一成干股。” 蒋绎兴致不怎么高地“唔”了一声。 这种小公司会不会倒闭还两说,盈利的可能性更小,干股什么的纯属扯淡。 年春来也没指望一成干股能说动蒋绎,转而开始不动声色地拍马屁:“您一定不缺钱,把简历投到我们这种小公司大概也就是打发个时间。我们公司目前只有二十五个员工——不过如果您愿意来,那就有二十六个了——以您的业务水平,每天根本花不了几小时,剩下的时间是找兼职还是休息都随您喜欢。” 蒋绎听着这位老板竭力把自己的公司描述成一个可以供他混吃等死还可能又分红的好去处,差点笑出来。不过不用坐班这一点他确实很心动——这么一来,他只要合理分配时间,就还能在生意高峰期赶回煎饼店当吉祥物。 想到这,蒋绎笑道:“行了,您公司地址发给我,明天咱们面谈吧。就冲您这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您也肯定能赚钱。” 蒋绎挂断电话往回走,刚走出去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他皱着眉头转过身,只见简烨一脸惊惶地戳在他身后,破天荒地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臂。 “帮、帮帮我……” 蒋绎顺着简烨的目光看去,几米外有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其中一个叼着烟的看到简烨遇上了熟人,还不甘心地冲他比了个中指,嚷道:“贱、人,你等着!” 蒋绎把受惊的少年领回店里,给他倒了杯热水。他发现简烨十分不安,只要蒋绎离开他两米之外,他就明显变得警惕。蒋绎无奈只好在他身边坐下,说道:“怎么回事啊?” 简烨拼命摇头。 蒋绎只得又安抚了他好一会,看他平静了下来才试探地说道:“那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说还好,简烨听见“宿舍”两个字差点哭出来:“别、别让我回去,求你了……” ☆、第七十一章 直到煎饼店打烊, 简烨还是赖在这不肯走。闻历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不甚温柔地把简烨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说道:“不回宿舍就跟我们回家,你还想让他在这陪你一晚上吗?” 车上,闻历对缩在后排兀自不安的简烨说道:“你今天跟我睡,不过我睡觉习惯不好,有可能踢你, 你多担待。” 闻历对入侵者显得不是很友好,他一回家就先催蒋绎洗漱睡觉:“明天不是还要面试吗?”然后又给简烨拿了毛巾和牙刷,强行塞进他手里:“早点睡, 我们要早起的。” 闻历的不友好还表现在睡相上。他倒是没有踢人,不过呼声震天响,简烨熬到半夜三点愣是没睡着。他只好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这地方好像还更适合睡觉。 半夜蒋绎起来上厕所,借着窗外的月光, 似乎发觉客厅里坐着个人。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家里进贼了,过了好几秒才想起昨天他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他打开壁灯,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坐着?” 简烨吓了一跳,见到是蒋绎才慢慢镇定下来。他摇摇头:“没事, 我起来喝水的。” 蒋绎其实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在隔壁都听见了,同床的滋味如何可想而知。不过他不便多说,因为他还不想邀请少年睡到自己房里, 也不想把床让出来。 于是他又问道:“是有心事吗?” 也许寂静的夜晚和昏黄的灯光太容易唤起人的倾诉欲,内向腼腆如简烨突然就问道:“蒋哥,如果你的爱人背叛了你,那你还会爱他吗?” 蒋绎没经历过这种问题,无法感同身受,但是从谈衡的例子来看,那多半是不能的。于是蒋绎摇了摇头:“不会。” 简烨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我姐姐不这么说。姐姐说,他把那个人的照片摆在床头、书房,甚至浴室、餐桌,摆在一切他触目可及之处,就为了假装那人还在。” 蒋绎抽了抽嘴角,大半夜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说的那个人也有可能是在诅咒他的前任,像他那种心理暗示,可比扎小人爽快多了。” 简烨愣了愣,突然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却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蒋绎私以为是这孩子从小就不太爱笑的缘故。蒋绎突然不太想跟他说话了。他抬手捂住了一个哈欠,问简烨道:“你还不去睡吗?” 简烨摇摇头:“我想再坐一会。” 于是蒋绎还真没再客气。 第二天闻历起了个大早,煮面煎蛋忙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就弄出一桌丰盛的早餐。然后他把蒋绎从被窝里揪了出来:“赶紧起床吃饭了!” 蒋绎睁开半只眼,扫了扫闹钟,不由得抱怨道:“六点半,你抽什么风?咱家不卖早餐的!” 闻历急道:“你今天要面试啊,吃完饭不要好好打扮一下?快快快,在磨蹭面就要坨了!” 蒋绎:“打什么扮啊,我能看上他们才该谢天谢地。”不过他还是听话地爬起来洗漱去了。 早饭后,蒋绎执意先送闻历和简烨回学校。闻历催了无数次,终于被他拖过了早高峰,然后才慢吞吞地开车出门。 年春来有点小钱,可惜没什么才能,二十来人的小公司让他经营得一塌糊涂。所以那天他看见蒋绎的简历,差点把眼睛瞪出来。一般像他这样的小老板都得先想想这人是真是假是不是拿他消遣,再掂量掂量自己这点家底值不值当雇这么一尊大佛。 但是年春来不是,好不容易有块喂到嘴边的肥肉,吞不下也得卯足了劲吞哪。 七年之痒_84 年春来既然十分光棍地狮子大开口,只给蒋绎三十万,那必然要在别的地方体现一下诚意。他估计蒋绎把简历投到他们这种小公司,不是因为太缺钱,就是想找个消遣。如果蒋绎特别缺钱,说不定不会介意那三十万,他还能提前预支给他;如果蒋绎想找个消遣,那就更好办了。 就这样,年春来除了带来了他那一成干股的转让协议,还有一份不平等到了卑弱的合同。 蒋绎看着那份合同,足足有好几分钟没有说话。这份合同里标明了蒋绎的工资、奖金、分成细则,却没有服务年限。 蒋绎疑惑地抬起头:“签几年?” 年春来笑笑:“您随意,随时都可以离职,档案什么的也不必移交给我们。工资的话,您如果想预支也是可以的。” 年春来其实更希望蒋绎先支一两年工资,这样他肯定就不好意思离职了吧?他这风雨飘摇的小庙若是能到蒋绎手里,不仅能起死回生,还能生得蒸蒸日上。每当想到这里,年春来都能先把自己想得壮志昂扬。 姓年的那点小算盘并不高明,蒋绎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可他现在偏偏没办法。想在B城躲开谈衡,这一条就筛掉了百分之九十的路。在剩下的歪瓜裂枣里,能碰上个年春来这么大胆的也不容易。思来想去,蒋绎一时间竟也没别的办法。 “那行。”蒋绎痛快地在合同上签了字,还给年春来:“预支就不用了,该怎么发怎么发吧,明天我去公司报道?” 年春来忙不迭地点头。 蒋绎离开时,年春来亲自把他送出公司,连开门这活都没假手他人。蒋绎临走前,突然对年春来笑了笑:“您肯定能赚钱,我看人从不走眼。” 年春来大喜过望,心想,我现在有了你,当然能赚钱了。 蒋绎虽然没有找到特别可心的工作,但是这个也还说得过去。他想得挺好,这两年克制一点,把春来的工资存下来去做投资,等投资有了收益,他能给闻历一套房子,再把煎饼店留给他,让他争取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一次性完成成家立业两件人生大事。 所以为了庆祝,蒋绎约了傅秉白逛街。 蒋绎跟傅秉白碰到一起,大概每回都人逢喜事,看什么东西都格外顺眼,花出去的钱得再乘个二。而且他们俩花谁的钱也不大分,经常顺手就帮对方刷了。再加上今天蒋绎找了新工作,心情一好更加一发不可收拾。闻历下午不太忙,坐在店里看着一条接一条的短信提示,脸都要绿了。 幸好他们俩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逛了不到俩小时,就到了饭点。 傅秉白在控制体重,所以他们俩晚上吃的很简单。吃完饭傅秉白非得拉着蒋绎去他的工作室:“你看你憔悴的,肯定是营养跟不上,你再不多保养保养,还能看吗?” 傅秉白的工作室有专门的水疗馆和专业的按摩师,主要用来给他自己享受。 温度控制在最适宜的区间,还有舒缓的音乐、半眀半暗的灯光和闻起来心旷神怡的精油,配合上英俊的按摩师恰到好处的手法与力度,无一不让人昏昏欲睡。一开始,蒋绎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傅秉白聊天。渐渐地,他的身体越来越放松,意识也渐渐模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蒋绎再次醒来时,整个流程都已经结束了。不知什么时候,屋里只剩下他跟傅秉白两个人,傅秉白见他醒来,促狭地笑了笑:“怎么样,我这好吧?你可耽误我下班了,得给我补工时费的。” 蒋绎今天实在太放松了,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慵懒地赖在躺椅上,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舒服,我还要再躺两个小时,记谈衡账上。”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愣住了。 蒋绎顿时清醒了,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脱口而出的谈衡的名字太让他尴尬了,蒋绎几乎不敢看傅秉白的眼睛。他匆匆换好衣服,边往外走边解释道:“太晚了,我得去接人。” “小绎!”傅秉白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你……还想他吗?” 蒋绎勉强笑了笑:“脑子没转过来而已。” 傅秉白神色有些复杂:“那你店里的那孩子,跟你?” 蒋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室友啊,看着顺眼,那孩子挺不错的。”他想了想,又道:“处久了就像亲人了,以后他结婚生子我都会管的。” 傅秉白欲言又止,他心道别人可未必是这么想的。那天蒋绎匆匆离开后,他拿着前台送来的账单,在手里摆弄了好一会。最后,傅秉白将那薄薄一张纸递给秘书,道:“夹在谈总这个月的账单里,明天就给他送过去。” ☆、第七十二章 蒋绎到店里去接闻历的时候刚好九点半, 是学生们下了晚自习的时间,生意正好。 蒋绎情绪有些低落,干脆把车停在外头,熄了火等闻历。 一个小时后,闻历才忙完。 闻历有些担心。蒋绎一天没露面,只有一堆数目高昂的银行账单发道了他的手机上,一看就是又去买买买了。闻历大概知道蒋绎之前花起钱来没什么节制, 但是这一年来已经好很多了,多半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这样。 那他是心情不好吗?是不是面试没有通过? 闻历忧心忡忡地锁了店门,一眼就看到蒋绎的车在路边停着。他赶紧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边系安全带边小心地觑了一眼蒋绎的脸色。 路灯昏暗,却也照得出他脸上大写的“不开心”三个字。 蒋绎懒得说话,闻历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开了一路。快到家时, 闻历才趁着蒋绎等红灯的时候,慢吞吞地开了口:“第一次面试大多不顺利的, 不要放在心上。” 蒋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闻历有些尴尬:“我没面试过,不过我看网上这样说的。” 蒋绎没怎么走心地“唔”了一声。 闻历挠了挠头:“别着急,如果你肯节制点,煎饼店也够你生活了;如果实在不行, 你可以把店面租出去,我、我也可以出去工作的。” 蒋绎这才明白,原来闻历是担心他面试不通过,心情不好。尽管重点不太对, 不过有人关心的滋味还是好得很,蒋绎竟然觉得心头的阴霾都被驱散了一点。他突然起了兴致,想逗逗这厚道人。 蒋绎故意皱了皱眉:“你?你出去工什么作,给别人摊煎饼吗?” 闻历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有个自称星探的人,说我的外形好,想让我参加他们公司的培训班。说是如果能够顺利签约,培训费可以退的。” 这事闻历没跟蒋绎说过,因为他当时一点也不想去当什么劳什子的明星。蒋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之前都没跟我说过这事?你想演戏吗?” 闻历:“因为之前觉得摊煎饼很好啊,不过现在有点想了。”因为想要多挣一点钱。 都说娱乐圈水深且乱,蒋绎以前没有接触过,不太了解。不过闻历学历不高,在其他行业很难出头,但是在娱乐圈就不一样了。闻历的外形很好,如果有天赋有机遇的话,不说大红,想混出点样子来还是不难的。 蒋绎想,或许可以问问傅秉白,他也许有些门路。 于是蒋绎说道:“你先让我想想,别理那些来路不明的星探,搞不好是骗子。哦,对了,我明天开始要去上班,可能一白天都过不去,也可能下午就能去,你辛苦一点,不行我再重新雇个吉祥物。” 闻历:“……你找到工作了?” 蒋绎:“……找到了啊。” 七年之痒_85 闻历长出了一口气:“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面试没通过心情不好!哦,对了,找到工作了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钱?” 蒋绎:“……”居然把这事忘了!而且他走得急,东西好像还扔在傅秉白的工作室了,过些天还得去找他拿。不过这样的话,他能不能骗闻历卡是被盗刷的? 蒋绎第一天上班,闻历如临大敌。明明九点半才上班,闻历六点就起来了,而且也没放过蒋绎。他一边在厨房弄早饭,一边大声催促蒋绎:“刷牙洗脸刮胡子,弄完正好能吃饭,衣服配好了吗!” 逼仄的两居室,厨房的吼声传到卧室里一点没浪费,蒋绎突然无比怀念起他原来住的大复式来。 蒋绎睡眠不好,一旦醒了就再也不可能睡着了。他只好慢吞吞地爬起来,怨念都快破出屋顶了。 “我这胡子哪里要刮啊!” 七点整,蒋绎被闻历赶出家门,并且坚决不许他送自己。蒋绎不甚清醒地在他新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灌了两杯黑咖,把自己喝得一脸菜色。他终于熬到快九点时,再也坐不住了,打算上去碰碰运气。 不出意外,春来公司大门紧锁。 不过蒋绎今天运气还不错,他在门口站了没五分钟,年春来就到了。 年春来为了表示诚意,特地提前出门了半个小时,没想到他新雇的大神比他还有诚意,年春来实在受宠若惊。他赶紧把蒋绎请进他的办公室,亲手磨了杯咖啡端到了蒋绎面前。 蒋绎:“……” 蒋绎实在不想再喝咖啡了,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年总,交接材料准备好了吗?” 春来公司的财务状况勉强还算可以。上班第一天,蒋绎匆匆跟公司员工们见了个面,之后的时间里都在看各种报告。春来是个小公司,也就前面几天会忙一些,等他把情况捋顺,再修改了合适的制度,根本不用整天待在这。 五点,蒋绎准时下班,去接闻历。 晚高峰出城方向车流量之大简直令人发指,十几公里的路程开了整整半个小时。七点,煎饼店生意不忙,蒋绎硬是让闻历关了店,要。带他出去“庆祝一下”。闻历觉得蒋绎第一天上班,不好过于打击他的积极性,只好由他去了。 蒋绎带闻历去了家安静的私房菜馆,席间,闻历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他第一天上班的细节。闻历觉得二十几人的公司规模有点小,听完蒋绎的描述,觉得可能确实不是骗子,这才放心了些。蒋绎说工资不高,闻历也没再多问,新人嘛,也正常。 一个星期后,蒋绎的工作渐渐步入正轨,便渐渐开始了迟到早退的生涯。公司里的人大多既不敢怒又不敢言,但是闻历却越来越担忧了。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五午后,在煎饼店里看到本该在上班的蒋绎后,闻历忍不住开口了。 “绎哥,你怎么下班这么早?” 蒋绎不以为意地摆弄着手机:“活干完了啊,赶回来当吉祥物的。” 蒋绎在的时候,店里的生意的确要好很多,但是闻历显然不太在意。蒋绎有时候太过颐指气使,嘴上又不饶人,闻历实在怕他在外面受不了委屈跟人冲突,弄不好老板受不了就要把他开了。这些天见他回来得越来越早,闻历自己几乎就能把这猜测坐实了。 可是闻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安慰他。 蒋绎打完一局游戏,抬头一看,意外地发现闻历既不干活也不说话,就坐在那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蒋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闻历发愁地叹了口气,斟酌地问道:“你找的这是什么工作,每天只需要上半天班的?” 蒋绎心想就给开这么点钱年春来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让他上够八小时啊,不过想来闻历不会信。于是他想了个含糊的说辞,道:“那个公司不算工时的,每天就这么多活,干完了就行。” 闻历狐疑地看着蒋绎:“真的?” 蒋绎哭笑不得:“不然呢,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在说我骗你做什么,难道我还能被人开除了不成?” 蒋绎自以为说了个笑话,没想到闻历一脸“就是这样啊”的表情默默看着他。 蒋绎:“……我不会失业的,那个老板疯了才会这么做,他留我都来不及呢。” 闻历憋了半天,才道:“也当吉祥物吗?” 结果,周五才口口声声说不可能失业的蒋绎,仅仅过了个周末就要被打脸了。 只不过他是主动失业的。 因为春来公司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购了。 年春来大概是把春来卖了个不可思议的好价钱,整个人都满面红光的亢奋着。他还特别跟蒋绎解释了一下:“蒋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您刚来两个星期,公司就卖了。不过您放心,那位先生说了,咱们公司的所有员工都不会动,您还是可以留下工作,合同不会变。” 年春来这个人虽然能力一般,但是雄心不小,能让他放弃公司的,想必是个十分优厚的价钱。高价加上这个附加条件也算贴心了,蒋绎抽了抽嘴角:“我能问问新老板是谁吗?” “这位啊,”年春来搓了搓手,笑道:“您熟的。” 蒋绎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年春来继续道:“跟您有些渊源的,就是您的前夫,谈总。” ☆、第七十三章 谈衡收购春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跟傅秉白给他寄的账单有些关系。 账单送到谈衡手里时,谈衡正在同人谈代言合约。秘书受傅秉白再三叮嘱,不敢怠慢,敲开会议室的门就把账单递到了谈衡面前。 谈衡对账单没什么兴趣,他只敷衍地扫了一眼就扔在了一边,对秘书表示自己看过了, 让他赶紧付钱。 秘书当场抱着笔记本开始转账,输入金额的时候就多了句嘴:“这个月怎么这么多钱。” 谈衡自己很少做造型美容之类的,但是他最近“和”上市之后, 他的公关部为了宣传,跟影后简若签了三年的代言合约。不仅允许简若捎上她的拖油瓶弟弟,还给他们指定了造型师,就是傅秉白。 蒋绎出走后傅秉白对谈衡一直横挑鼻子竖挑眼, 这回因为工作关系接了合作,转头就狮子大开口, 凡是简若姐弟的消费都提了近一倍的价钱。谈衡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个月,这头狮子的胃口也有点太大了。 谈衡把账单上的数字确认了三次,才抬头问简若道:“这个月你们跟傅先生的合作格外多吗?” 简若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谈衡这才狐疑地拆开账单, 从头翻到尾,忽然脸色大变。 近半数的消费都在最后一笔,那上面赫然是蒋绎的名字! 谈衡手一抖,账单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紧接着他霍然站起, 接连在屋里大步转了好几个来回。 简若旁边的少年好奇地捡起账单,简若皱了皱眉,轻声道:“不要乱动。” 七年之痒_86 正是蒋绎新交的小朋友简烨。 少年却没理姐姐的忠告,反倒一脸天真地说道:“我也认识一个叫蒋绎的哥哥。” 谈衡猛地回过头,失态地一把擒住少年的手腕:“你认识的人……是什么样子?不,别说,告诉我他在哪!” 简烨忍不住吃痛地“嘶”了一声,谈衡这才稍稍放松了力道,但依旧目光灼人。 简烨不由得多看了谈衡几眼,半晌才小声道:“不是很熟,但是前段时间听他打电话找工作,好像是一个叫做春来的公司。” 简若带着简烨离开“和”时一直绷着脸,半个字都没说。直到上了车,她才怒气冲冲地对简烨说道:“你想干什么?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才多大?你、你怎么敢把手伸得这么长!” 简烨漫不经心地看了姐姐一眼:“别生气啊,我才十九岁,总得试试才甘心。” 简若简直要被她不省心的弟弟气死了,她冷笑了一声:“试试?出了他公司大门,谈衡都未必记得你!你想怎么试?” 简烨的目光越过简若,坚定却似乎全无方向。他轻声道:“他们要是缘分尽了,那他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呢?” B城有三个□□来的公司,一个是茶馆,一个是书城,还有一个是做有机食品的。谈衡想不出蒋绎会在哪家,又不愿打听,怕打草惊蛇,就干脆直接把三家都收了。谈衡对收购唯一的要求就是快,给多少钱无所谓。 谈衡作为风头正劲的商场新贵,每一个动作都是引人注目的。他一夜之间收了三家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小公司的行为却让许多人都看不懂了,有机食品虽然热,但是跟谈衡的业务毫无关联,茶馆和书城就更别提了,尤其那茶馆,地处偏僻,早就半死不活了。 周一一大早,谈衡被一个突发事件绊住了,他本来一大早就想把他新收的三家春来跑一遍的。谈衡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他转念一想,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吗?庙都是他的囊中物了,还担心个什么劲?就这样,谈衡把悬着的心强心按回到肚子里,快速解决了突发事件。 谈衡怎么也想不到,年春来的嘴能这么快;蒋绎趁着他还没来的这段时间,早就跑回煎饼店了。 “员工名单就在这里了,您看看。”年春来谄媚地笑道。 谈衡扫了一遍,没看见蒋绎的名字,有点失望。然后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财务部上,皱了皱眉:“你们财务只有一个会计和一个出纳,负责人是谁?” “有的,不过没跟我们签正式的合同,我就没往这上面写。这人您熟,”年春来卖了个关子:“就是蒋先生。” 年春来继续道:“您知道的,我们这小庙装不下大神,碰着一个纯属我走了狗屎运,签合同的时候全按由那位先生。人家想干几天就干几天,反正他多待一天,我就赚一天。” 谈衡从来没见过这种别出心裁的合同,简直要气死了。也就是说他花了三笔冤枉钱,手里却连个哪怕稍微能约束蒋绎行为的破纸片都没有,人家照样想走就走!谈衡皮笑肉不笑:“您倒是厚道。” 年春来完全没看懂谈衡的脸色,还赔笑了两声:“说起来,我刚跟蒋先生交待过,待会我组织一下,让他跟您正式交接。” 谈衡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再怎么迅雷不及掩耳,也没迅过年春来那张嘴。那还交接个屁,蒋绎肯定早就跑路了! 年春来对蒋绎的行踪一问三不知,谈衡铁青的脸再也没挂住,一言不发地把年春来扔在了公司里,怒气冲冲地走了。 年春来起初不明白金主大人的脸怎么说变就变,但他很快就想通了。年春来耸耸肩,反正钱已经到手了,管他呢。 谈衡回去就关起门来摔了一套茶具,他现在唯一的线索已经变成了“蒋绎暂时还在B城”,究竟会不会跑,什么时候跑,他一概不知。 谈衡平静了好一会,让秘书买了一堆礼物,找上了傅秉白,结果傅秉白把自己当成了一只锯嘴葫芦,坚决不吐露一个字。谈衡彻底抓狂了:“你不想告诉我,给我寄账单做什么!” 傅秉白耸耸肩:“因为那天他无意间叫了你的名字,我才给你寄账单的。至于看不看得到,找不着得到,全凭缘分。” 谈衡只听见了第一句话,抓着傅秉白喜不自禁:“他叫了我的名字?怎么叫的?” 傅秉白嫌弃地甩开手:“不告诉你。他有新生活了,过得很好。” 谈衡痛心疾首:“好?怎么会好!他他走的时候只拿了存款,我们家现钱能有多少啊,他肯定早花完了。要不是缺钱,他能应聘那种二十来人的小公司吗?他们只开得起三十万啊!” 傅秉白露出犹豫的神色,谈衡以为他的话起了作用,满脸希冀地看着他。没想到傅秉白沉声道:“我明白了。你,把你们的共同财产分割一下,我会交给他的。” 谈衡:“……” 蒋绎心事重重地在街上兜了几圈才回到店里,他今天回来的跟平时比根本不算早,闻历也没怎么疑心。而且正是傍晚忙碌的时候,闻历连抬头的时间都少,自然也就看不见蒋绎凝重的脸色。 蒋绎本来就心烦意乱,店里吵吵闹闹的他更不能静下心了。他越来越想不通谈衡为什么要收购春来,会……是因为自己吗? 想到这里,蒋绎的心不受控制地乱跳了一通,跳完更烦躁了。他只好摆出一张僵硬的笑脸,身不由己地履行着吉祥物的义务。直到客人渐渐少了,他才揉着发痛的腮帮子对闻历说道:“阿历,我出去散散心。” 蒋绎没开车,他想喝点酒。 他有个很喜欢的清吧,原来常跟朋友或者谈衡一起去。两年没来,这家酒吧除了换了个老板,几乎没什么变化。蒋绎点了杯长岛冰茶,坐在角落里安静的沙发上,小口小口地轻啜着。 酒吧里轻缓的音乐比酒更醉人,夜还长。 蒋绎喝了三杯酒,打发了五个搭讪的人,觉得微微有点醉了。这种状态非常好,脑子略迟钝,没什么余裕用来烦恼,还不至于人事不醒。蒋绎站起身,招手叫来服务生又叫了三杯酒带走,打算这一晚上先靠它们维持一点镜花水月的快活。 可是打包的酒没等到,先来了个不好推拒的客人。 是熟人。 “蒋哥?是你啊。”这声音有点耳熟,蒋绎一回头,只见简烨有些拘谨地站在他身旁:“我、我能坐这吗?” 蒋绎拍拍沙发一侧示意他坐,同时问道:“你怎么上这来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就捅了马蜂窝。简烨低下头,饶是蒋绎醉眼朦胧,都看出了他的沮丧。恰逢蒋绎要的酒端了过来,他便以己度人地给了少年一杯。 简烨也没推辞,接过来抿了一口,发觉味道不错,接着就喝了一大口。 这酒酒气不重,带着无害的甜味,但是酒劲可不小。简烨一口灌下去,没一会就有点发懵,他双目聚了半天焦,突然委屈地打开了话匣子,没头没尾地说道:“我喜欢他,为什么连试试都不行?他的爱人明明已经不要他了,他都不肯多看别人一眼,我……” 蒋绎以为少年还有诸多求不得的委屈和愤懑,却没想到他迷茫而困惑地愣了好久,到最后只有一句虎头蛇尾的: “我可怜他。” ☆、第七十四章 十九岁的少年简烨眼睛里泛着水光, 白嫩的脸上浮出一抹酡红,整个人就像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简烨的心事与他的虽然驴唇不对马嘴,却意外地从蒋绎乱麻般的心绪中撞出了一道缝隙,将他不怎么牢固的心防撞得七零八落。 第四杯酒下肚,蒋绎突然就醉了。 七年之痒_87 简烨大概是第一回喝酒,蒋绎怎么喝他就跟着怎么喝,大半杯灌下去, 比蒋绎醉得还厉害。他此时拉着蒋绎的手,要哭不哭地质问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许我试试?” 蒋绎用他为数不多的清醒的脑细胞分析了一下, 大概是这少年看上的人另有所爱,被他姐姐棒打鸳鸯了。其实算不上棒打鸳鸯,听起来,少年的心上人八成没把他放在心上。 大抵每个人年少时都有这么一段求而不得的往事, 大多数人年岁渐长,这珍而重之的求不得也会慢慢烟消云散, 总有一天能拿出来,与那些少不更事的笑谈一同摆上饭桌,供人做了下酒菜。 可是当时人在局中,过来人的道理是万万不肯听的。 人在醉酒的时候通常情绪比平时外露一些, 蒋绎被简烨几句话勾得悲从中来,当即就把桌上的最后一杯酒当饮料喝了。 酒劲一上来,蒋绎就毫无征兆地趴在了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了。 蒋绎这一倒, 简烨却起来了。他目光清明,哪还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简烨谨慎地坐在蒋绎身旁,叫了他好几声,见人确实毫无反应,才放心地进行下一步动作。 他拿出蒋绎的手机,拨出去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谈衡正心烦意乱着,一个陌生号码突然在他的私人手机上拼命闪了起来。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更加烦躁了,心想这个新来的秘书就是不靠谱,自己的私人手机号都能泄露出去,是不是不想干了? 那个号码一直不屈不挠地响到自动挂断,谈衡心里却升起了一股奇异的不安。 简烨看着蒋绎的手机屏幕渐渐暗了下去,嘴角牵起一抹笑意,然后丢下人事不知的蒋绎,离开了酒吧。 又过了一会,服务生过来收杯子,见客人醉得叫都叫不醒,立刻愁的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客人的手机响了起来,服务生没怎么犹豫就按了接听键:“您好,这里是moonlight,您的朋友喝醉了,需要帮助……” 服务生一问三不知,根本说不清这个“朋友”的身份。谈衡刚刚经历了希望到失望的巨大落差,疲惫得一点都不想动,却在听到“moonlight”时鬼使神差地抓起了车钥匙。 大概是因为那曾是蒋绎原来最爱去的酒吧。 谈衡把蒋绎扛到自己车里时,突然重重掐了自己一把。他心不在焉地感受着疼痛,迟钝得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最后他如同梦游一般把车开走了,根本没看见就在几米外的酒吧门口,一个少年失落地垂下头。 谈衡把醉酒的蒋绎背上楼,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放在了主卧的大床上。他帮蒋绎换了宽松的睡衣,然后就一动不动地坐在他旁边的地上,定定地看着他。两年没见,这个人好像一点都没变,在他苦心维持原貌的他们的房子里,他几乎可以假装那两年的时光并没有存在过。 除了他脑后鬓边不停冒出的可恶的白头发。 谈衡小心翼翼地拉过蒋绎的手揣进怀里,然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居然就这么保持着坐着的姿势睡着了。 蒋绎醒来时觉得浑身都难受,头疼就不说了,他喝多了自找的;而且可能是因为姿势不对,胳膊居然也疼得很。蒋绎试图换个姿势,他抽了一下几乎麻木的手臂,可竟然没有抽动! 他的动作却惊醒了谈衡。 谈衡迷迷糊糊地觉得好像有人跟他抢东西,尽管他一时没想起来人家能跟他抢什么,可既然是他放在怀里的,那必然是十分珍贵的宝物。于是谈衡本能地使劲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这下可好,蒋绎本来就睡在床边,一个没留神,整个人都被谈衡拽到了地上。 短暂的眩晕过去后,蒋绎发现自己摔在了一个人身上。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布置,以及熟悉得刻入了骨髓的人。 蒋绎就这么趴在谈衡身上,大眼瞪小眼地跟他对视了半天。他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别说想不起该说什么话,他甚至连自己该不该说话都不知道。 还是谈衡打破了沉默,他的手搭在蒋绎的腰上,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还行,没怎么瘦。” 蒋绎:“……” 蒋绎把自己僵成一个同手同脚的姿态,好不容易才从谈衡身上翻滚下去。他坐在地毯上,表情呆滞,整个人诚实地反应出他当前的状态:不知所措。 事实上,一大早谈衡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带给他的冲击是巨大的。 他根本没有做好再见谈衡的准备。 他该说什么呢?是先抱歉我把你爸送进了监狱,还是先质问你为什么要发那样的声明让我在业界几乎混不下去?抑或只是装作什么逗没发生过的样子,强行说一句好久不见,然后落荒而逃? 他甚至还没有攒足勇气,问问谈衡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倒是谈衡比他大方得多,他对蒋绎伸出一只手,平静地说道:“地上凉,先起来。” 蒋绎便如同一只提线木偶般,听话地把一只手交给了谈衡,完全没有想过他们家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还有地暖,地上恐怕比床上还暖和。 然而逗暖不过谈衡的手。 蒋绎甫一碰到谈衡的手就像被烫到了一般,烫得他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立时就想抽回去,可是被谈衡不容质疑的力道攥得死死的。谈衡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淡淡地说道:“去洗漱吧,待会吃饭。”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甚至连电动牙刷都与他两年前用的那一把是同样的款式。蒋绎机械地刷牙洗脸,洗面奶的泡沫溅到了眼睛里,他闭着眼睛随手一抓就是一模一样的毛巾。蒋绎心情复杂地下了楼,发现客厅的一切也都煞费苦心地维持了原状,就连他带走的饰物,谈衡后来都买了同样的,放在了原来的位置。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他明明那么恨他,恨不得毁了他的前程。 这两年里,蒋绎吃过无数家饭店与外卖,最常吃到的是闻历的手艺,可他依然保留着谈衡印在他味蕾上的印象。早饭与往常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面汤蒸腾出雾气,恍惚间,好像谈衡随时有可能对他说一句:“走吧,上班去了。” 可是他出奇地保持着惹人厌的清醒;他知道门外的一切都与里面不同。那扇厚重的木门,隔绝的不止是一个存在于镜花水月中的家,还有两年回不去的时光。 “我爸死了。”谈衡突然说道,把蒋绎吓了一跳:“胰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很不好了。我给他办了保外就医,他是在医院里去世的。” 谈衡犹豫了一下,又道:“这些年外面的传闻你听过吗?他……其实不是我亲爸。” 其实这一切并不是毫无征兆,谈正绑架他的时候,就曾歇斯底里地对他说过:“我同他没有血缘关系。”可是蒋绎当时要烦心的事太多了,根本没把这细枝末节放在心上。 但是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谈岳养了谈衡二十多年,悉心教导,是不是亲生实在没多大区别。 谈衡自顾自说了下去:“是白叔告诉我的。我大哥——我还是姑且叫他大哥吧——撞死的那对夫妇,他们车上还有个孩子,就是我。我爸后来把我抱回家,”谈衡苦笑了一下:“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我对我妈没印象,因为她早就不在了。我爸对我管教得那么严厉,也不光是因为我大哥不成器,大概也有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我的缘故吧。” 谈衡叹了口气,语无伦次地说道:“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好受一点,嗯,毕竟养育之恩摆在那,血缘也没那么重要,不过……总之真相就是这样,聊胜于无吧。” 谈衡硬是摆出毫不在意的表情:“你有你的道理,我不怪你。是我不该一味隐瞒,才把事情推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小绎,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蒋绎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了。谈衡越是故作轻松,越是说明他心存芥蒂;他只是急迫地想要“重新开始”,却大概根本没想过他们之间横亘着这些恩怨情义该怎么办。 蒋绎一眼就看出来了,两年过去了,他们还在原地踏步。 于是蒋绎轻轻摇了摇头。 谈衡垂下眼帘,看不出情绪。良久,他抬起头对蒋绎扯出一个笑容:“吃吧,都凉了,待会我送你回家。” 七年之痒_88 ☆、第七十五章 蒋绎没有拒绝谈衡送他回家的要求。猝不及防的见面也并非没有好处, 起码蒋绎觉察到一味的逃避于事无补。他已经逃避得够久了,结果呢?两个人各自在自己的心绪里打转,钻着南辕北辙的牛角尖,毫无益处。 不甘不愿,也是时候该换一种方式了。 他们熟睡的时候尚可亲密无间,那完全是出于本能;可清醒的时候却只有相顾无言一种相处方式。谈衡能在早饭桌上问出“能不能重新开始”已是花光了勇气,再也没法多说一个字了。 一夜之后, 云淡风轻,只有一个被动交换的手机号,有气无力地躺在谈衡的通讯录里。 哦, 现在又多了一个新住址。 谈衡把车停在蒋绎楼下,憋了好半天才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蒋绎含混道:“开了个小店。” 谈衡“哦”了一声,既没有表示好,也没有表示不好。他把车熄了火, 憋了半天说道:“以后能叫你出来吃饭吗?” 蒋绎愣了愣,干巴巴地说道:“好啊。”然后他自觉气氛尴尬, 指了指车门:“我先走了,还要去店里。” 谈衡反应慢了半拍,没有来得及阻止。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漏了一块,呼呼地往里灌着风。他恹恹地往方向盘上一趴, 动都不想动。谈衡自暴自弃地想道,今天不去上班了,哪里都不想去。 这个想法在他十分钟后看到蒋绎与一个年轻男人一同走出楼门口时戛然而止。 蒋绎一回家,意外地发现闻历坐在沙发上, 两眼通红。闻历见他回来,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急急问道:“你昨晚去哪了?怎么电话也不接?” 蒋绎诧异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恶人先告状:“被你打没电了。” 闻历:“……” 蒋绎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顶:“失业了,心情不好,昨晚出去喝了点酒,结果喝多了,就……”他顿了顿,没脸说被前夫扛回家睡了一觉,只好含糊地解释道:“在酒店住了一晚上。” 闻历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如果他有耳朵,一定已经支楞起来了。过了一会,他表情复杂地盯着没心没肺地找充电电源的蒋绎,期期艾艾地问道:“是……419吗?” 蒋绎:“……胡说什么呢?那是个清吧,一般没人上那找419的对象——何况那个酒吧可能风水不好,除了我,长得好看的都不爱去。” 昨天蒋绎把车扔在了煎饼店,他俩今天只好选择别的交通工具了。一下楼,两个人就开始为打车还是坐地铁而争论不休。争论声顺着风声,飘进谈衡摇下的车窗里,谈衡的心一下就不是滋味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蒋绎这两年身边可能会有别人,可那跟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那个男人青春逼人,不像自己已经有了白头发;他还小,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蒋绎的宠爱,可以撒娇地要求去挤地铁。 而他的理由竟然是—— “这么远,打车要花掉我们一天的伙食费!” 谈衡愤愤不平地想,他怎么敢提这样的要求!那是他捧在手心还嫌不够的心上人,他凭什么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来不及思索,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谈衡迅速启动了车子,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就停在了蒋绎身边:“去哪,我送你。” 蒋绎抽了抽嘴角,委婉地拒绝道:“不麻烦了,你去上班吧。” 哪知谈衡十分理直气壮地一摆手:“不用,公司少个人也不打紧,又倒闭不了。” 蒋绎拒绝了一次,却发现谈衡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一路跟着你”的意思。以他对谈衡的了解,知道这人是绝对做的出这样的事的,无奈只好拉着闻历上了车。 闻历认识蒋绎两年,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与他相熟。闻历坐在后排,警惕地看着司机的后脑勺,殊不知司机也在偷偷观察他。 早高峰永远拥堵,谈衡的车只好蜗牛似的往前爬。蒋绎闭着眼假寐,谈衡也识趣地不打扰他,只剩下后排的闻历,能给他打发时间。 “小孩,你叫什么啊?” “……闻历。” 谈衡随口赞了一句:“好名字。我是谈衡,小绎的前……” “前老板。”不知什么时候,蒋绎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淡淡看了谈衡一眼:“开车的时候不应该专心点吗?” 谈衡笑笑,并没有反驳。 闻历没正经工作过,不太知道正常老板跟员工的相处方式,但总觉得不该是这个样子。 太随意,也太亲密了,即使蒋绎脸上一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也还是太亲密了。 磨蹭到煎饼店已经十点多了,闻历把吉祥物放在前台,自己去找了围裙套上。出来的时候一见谈衡,大感诧异:“你怎么还没走?” 说完觉得自己有点太直白,又抱歉地挠了挠头:“对不起,我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谈衡都已经要气疯了。可闻历丝毫没有自觉,转身进了后厨。 谈衡对蒋绎怒目而视,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他是谁!” 蒋绎正在同刚进来的两个小姑娘熟稔地插科打诨,笑得如沐春风,为了避免谈衡坏他形象,先下手为强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直到两个小姑娘拎着煎饼走了,蒋绎才冷淡地说道:“店里干活的。” 谈衡被蒋绎敷衍得心头火起,冷笑了一声:“店里干活的为什么住在你家?” 蒋绎:“还是室友。” 蒋绎只有醉酒的时候比较乖,清醒过来以后冲他笑一下都是公式化的,远没有对着小姑娘来得真心实意。谈衡一颗心泡在翻江倒海的醋海里,还没来得及泛酸就被蒋绎泼了盆冷水。 “跟你有什么关系?” 谈衡一愣,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重重哼了一声,然后拂袖而去。 蒋绎低着头,看不清情绪。 他把谈岳送进监狱,也算讨回了公道,只是骗了谈衡这么久,实在不该。后来谈衡反戈一击,蒋绎也并无怨言。然而理智与情感多少有点不好同步,蒋绎再怎么说服自己那是一报还一报天经地义,有时却也忍不住无理取闹地怨恨他。 七年的枕边人啊,到底意难平。 七年之痒_89 蒋绎年岁渐长,为人温和许多,尤其这两年,很少再同以前一样咄咄逼人了。然而不知怎么的,一旦对上谈衡他就很难控制自己,一言不合便想刻薄他两句。其实这些话除了伤感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谈衡被他气跑了他也没见开心,反倒隐隐有点刺痛。 可没过一会,谈衡又回来了。他指了指店门口的那辆车,问道:“那破车是你的?” 蒋绎抽了抽嘴角,不想理他。 谈衡却没跟他针锋相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明天我把你那辆宾利给你送来,车这东西最重要的还是安全,你那破二手车别开了。” 蒋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不要,那车的钱够我再盘俩店了,天天开着它我煎饼还卖不卖了?”他顿了顿,又直白地说道:“再说我现在也养不起。” 谈衡一怔,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悔痛交加的复杂神色:“小绎,我……” 蒋绎摆摆手:“别这么看我,我过得挺好的。” 谈衡看了他半晌,突然道:“回头我把财产分割一下,你的那份还给你。” 谈衡原本不愿分割财产,他们本来就只有一纸过期的协议,只有共同财产还勉强算是他们在一起过的证据。他总想着有一天蒋绎还会回到他身边,他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他更不愿看着蒋绎过得捉襟见肘。 蒋绎愣了愣,然后笑了:“咱们有什么共同财产?跟你结婚前我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穷光蛋,结婚后挣了点工资和分红都要花的底掉,好像还没少刷你的卡吧?” 谈衡:“不管怎么说,婚内财产有你一半。” 蒋绎摇摇头:“协议婚姻没什么婚内财产,倒是我走的时候卷了你一笔钱,你还没跟我算账呢。” 谈衡的表情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到底没压住火气,怒吼出声:“够了,蒋绎,你就不能不提那个协议吗!” 谈衡痛恨那个协议,蒋绎多少感同身受,他也恨。拜那一纸协议所赐,他们连离婚都省了,强行就没了瓜葛。可是他忍不住,他心里好像住着一条毒蛇,见到谈衡就要蠢蠢欲动地摆出攻击的姿态,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在所不惜。 于是蒋绎冷笑了一声:“我不提,它就不存在了么?” ☆、第七十六章 那天谈衡在煎饼店里跟蒋绎大吵一架后, 不欢而散,此后足足一个星期没露面。一个星期后,谈衡的律师来找蒋绎,从他们当年的协议里硬是找到了一条补偿条款,险些把蒋绎气得背过气去。 根据那条条款,双方需要各自付给对方自己工资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做赡养费。谈妥后谈衡适时出现在了煎饼店里,一脸趾高气扬:“幸亏当时只规定了‘工资收入’, 不用给你太多。不过可能不够你花销,这样吧,你要不要股份?” 蒋绎气得肝疼, 咬牙切齿地说道:“只要你不出来搅局,老子自己能把自己养的好好的!” 谈衡笑笑:“那是,怎么样,要不要回来?做我助理还是财务总监, 你都熟。我绝对不搅和,还能给你开个后门。” 蒋绎直接指着门口:“滚。” 谈衡也不生气, 反正他媳妇比这出言不逊的时候多的是,他早习惯了。他好整以暇地挑了张桌子坐下:“别啊,我是来给你转账的——那个小孩,来个煎饼。” 蒋绎揉了揉太阳穴:“谈衡, 那什么条款怎么来的别以为我猜不到,我用不着你养活,你只要离我远点就行了。” 谈衡也不说话,就大喇喇地往人家店里一坐, 一脸“你不要钱我就不走”。 蒋绎懒得理他,干脆往前台后面一坐。 临近中午,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谈衡发现蒋绎跟每一个客人都很熟,跟姑娘们更是热络,不由得气得牙痒痒。蒋绎一回头,发现谈衡已经把自己挪到了靠门的位置,长手长脚的十分挡道。 蒋绎皱了皱眉。 谈衡长得帅气势足,来往的人都要多看他几眼,然后绕着走,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人提个意见。蒋绎暗骂这个看脸的世界简直不能好了,一边从收银台后头绕了出去:“谈衡,你走不走?” 谈衡摇了摇头。 好吧,做生意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蒋绎忍气吞声地说道:“那你往里面坐一点。” 谈衡依然拒绝,并且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是为你减轻负担啊——笑这么久,脸不僵吗?你明明不怎么爱笑的,你就没对我笑过这么久。” 蒋绎忽然就心酸了一下。他没再说话,默默回到收银台后头接着当吉祥物,只不过笑得有点勉强。偏偏还有女生贴心地说道:“老板你是不是累了啊?你休息吧,不用管我们,我们可以自己找钱。” 其实谈衡自己在门口坐着怪无趣的,忽然对后厨叫道:“来十个煎饼,五个不要香菜,五个不要葱!” 闻历条件反射地应了声好,蒋绎怒道:“谈衡,你干什么!” 谈衡耸耸肩:“饿了啊,我觉得我现在饿的能吃下十个煎饼。喂,我又不是砸场子的,只不过想给你转个钱,你干嘛不要呢?你早收嘛,收完我就走。” 良久,蒋绎从收银台后面直起身体:“好啊。” 一点半,店里的客人渐渐少了,谈衡直接坐到蒋绎面前掏出手机:“来吧,卡号——我知道你肯定换过了。” 蒋绎没有否认,熟练地报出一串数字,看着谈衡输了进去。验证的时候,本来志得意满的谈衡忽然沉下脸,质问道:“*历?你这是拿谁的卡糊弄我呢!” 蒋绎耸耸肩:“就是我现在用的卡,当时怕你找我,我自己所有的卡都停了,只好用别人的。” 谈衡的脸上阴云密布:“别人?你可真信任这个别人啊!” 蒋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对啊,相依为命,不信他信谁?而且我现在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可让人贪图的。” “相依为命”这几个字狠狠地刺激了谈衡的神经,他当场就想把桌子掀了。他很想质问蒋绎你随便就能跟个来路不明的小屁孩相依为命,那我跟你那七年又算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立场,只好恶狠狠地瞪了蒋绎好一会,最后咬出一句话:“把你的账户换回去。” 结果被蒋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你要给钱就只管给钱,管我的账户做什么?” 谈衡又气走了,也不知道这回能消停多久。 一时之快后,是排山倒海的无力感。蒋绎有点难过,恹恹地趴在桌上。 蒋绎落寞的样子落在闻历眼中,闻历觉得自己比他还难过。 午休的时间,店里没有客人,闻历摘了围裙坐在一边,忽然道:“我……你的那张卡里转进来一大笔钱。” 蒋绎兴致不高地“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就又没了声息。 七年之痒_90 那笔钱不是个小数目,起码对闻历来说,生活几年都足够了;拿去给蒋绎挥霍也没什么不好,他就能每天专心摊煎饼照顾他,不用再想着去当什么劳什子的模特。可闻历高兴不起来,那个据说是蒋绎“前老板”的人…… “刚刚那个人真的只是你的老板吗?”闻历终于忍不住问道。 蒋绎随口道:“是啊,前老板,离职也不给结工资,渣透了。”可转念一想以后谈衡每个月都要给他打钱,这个谎话是个一次性的,随时都会被拆穿。蒋绎只好挫败地说道:“好吧,是前夫。” 闻历有些低落地垂下头。 蒋绎以为他是烦谈衡了,拍拍他的头安慰道:“他是很烦人,原来就这样。不过没关系,我去找个工作他就没借口了。” 闻历更郁闷了,感觉自己像一个无法养家糊口的没用的男人。 蒋绎的工作没那么好找,贪心的人不少,像年春来那样胃口大开的却不多。他的履历,小公司没有一家敢收;而且两年前谈衡的声明给他带来的影响还在持续,不知道内情的不敢用他,而知道内情的,都没有介入人家夫夫家务事的打算。 是的,就算他们离婚了,也没听说反目成仇;而且谈衡到现在身边都没有别人,谁敢说不是因为对前夫余情未了? 就连傅秉初都破天荒地拒绝了傅秉白的要求:“人家的家事,你跟着掺和什么?” 傅秉白不服气地撇撇嘴:“离婚都两年了,还算什么家事?哥哥,你也是看着小绎长大的,他没有工作会生活不下去的。” 傅秉初对弟弟翻了个白眼:“你就别操心了,谈衡还没死呢。” 日子过得像一湾缓缓流淌的溪水,蒋绎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似的,可其实天气也不过才刚刚暖和起来。谈衡没再在他们面前出现过,除了按月打到闻历卡里的钱,几乎要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蒋绎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沦为被包养的小白脸,前任付着高额的赡养费,就是要对他的工作暗中百般阻挠,也不知道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这一天,煎饼店不太忙,闻历看蒋绎心情不好,捧着自己一颗滴血的心,提出陪蒋绎“出去逛逛”。 他边笑边想,亲娘啊,晚上的钱赚不到了,这个月的全赔进去都不一定够花。 可是没办法,他至今没发现蒋绎除了买买买以外的第二种排遣方式。 可闻历很快发现,蒋绎的坏心情居然连买买买都好像治不好了! 蒋绎敷衍地给自己买了件风衣,然后就往人家店里的沙发上一坐,恹恹道:“懒得试衣服,你去吧。” 闻历很想说他们俩身材完全不一样,怎么试得出效果,可是看见蒋绎脸上的期待神色,又乖乖把异议咽了回去。 可怜闻历被蒋绎塞了三套衣服,并且还有笑容甜美的导购源源不断地往里送,一家店就把他累得奄奄一息。 “比摊煎饼还累呢。”闻历小声抗议道。 蒋绎把人折腾了一通似乎是折腾出了某种乐趣,脸上也有笑意了。他安慰闻历道:“付出总是会有收获的;你刚才试的那些衣服,好看的我都给你买下了。” 闻历大惊失色,看了一眼短信提醒,顿时觉得他的心已经不是滴血的问题,而是好像被捅了个血窟窿。 两人回家时天已经黑了,蒋绎停好车,隐约看到楼下站了个人影。 路灯坏了,蒋绎看不真切,只是觉得有点眼熟。走近一看,正是已经消失了一个多月的谈衡。 离近了一看,谈衡面色肃然,不太像是来挑事的,于是蒋绎也就心平气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哪知谈衡霍然回头,一把钳住了蒋绎的手腕。 蒋绎惊呼出声,拿着大包小包的闻历赶紧上前,推开谈衡,警惕地挡在蒋绎面前。 谈衡看也没看闻历一眼,哑着嗓子对蒋绎道:“跟我回家。” 蒋绎吃了一惊,连手腕都顾不上揉了。只听谈衡不容置疑地重复道:“跟我回家,现在就走。谈正越狱了。” ☆、第七十七章 谈正在当年的绑架事件中不是主犯, 他把自己摘的太干净了;从表面上看来,他几乎就没有插手。如果没有蒋绎提供的录音,他可能连教唆都算不上。但是因为傅秉初记恨他制造了傅秉白的车祸,下手毫不容情,以至于谈正的量刑比谈岳还要重,判了十三年。 而如今才过去两年。他是因为傅秉初托人“照顾”,觉得减刑无望, 才越狱的吗? 谈衡面色凝重:“他在明,你在暗。他那么恨你,恐怕不能善了。” 谈衡的眼皮已经活泼地跳了一晚上了, 他一想到两年前蒋绎被绑架的事,依然心有余悸。虽然黑虎已经死了,但是谁知道谈正在一群重犯里有没有什么奇遇,能不能找到别的帮凶? 不知道为什么, 比起当年的谈岳,谈衡反倒更加忌惮看起来一事无成的谈正。 两年过去了, 蒋绎如今已经很少会想起谈正这个人。但是今天谈衡突然提起来,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立刻又汹涌地奔入了他的脑海里。蒋绎发愁地想道,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谈正是个偏执成狂的神经病,如果谈正来找他报复, 蒋绎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蒋绎犹豫了一下:“但是,去了你家他就找不到我了吗?” 谈衡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能保证你二十四小时在我眼皮底下。” 蒋绎失笑:“那又怎么样,你还能一辈子看着我不成?” 谈衡脱口而出:“那有什么不能的——不, 我的意思是,我的人在无条件配合警方搜查,而且傅秉初已经快气疯了,他那个人你知道的,发起疯来没有什么做不出的事,谈正大概也逍遥不了几天。” 蒋绎本来想说既然没几天那他可以再坚持一下,结果被谈衡不由分说地塞进车里,绑好了安全带。谈衡摇下车窗,对一脸茫然的闻历说道:“好好看家啊!”心里却在想,如果有可能,我再也不会让他回来了。 谈衡刚刚打开家门,一只虎斑猫就矫健地冲了出去。谈衡黑着脸吼道:“小绎,回来!” 一回头,蒋绎嘴角抽搐:“不好意思,你叫它什么?” 谈衡:“……我也没办法,你刚走的那段时间,我很不习惯,时常脱口而出就是你的名字。不知怎么的,我一叫你的名字它就会过来,久而久之,它就只认这个名字了。” 谈衡解释完,一脸轻松地说道:“时间不早了,去洗澡吧。”他拿了浴巾和一条新内裤,跟着蒋绎进了主卧的浴室:“一起吗?” 不出所料,被蒋绎黑着脸扔了出去。 谈衡自我调节了一个多月,成功地将那种气急败坏的状态赶走了——一块被赶走的大概还有他所剩无几的矜持和羞耻心。谈衡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想要脸了,蹲在浴室外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我只是保证你时刻在我眼皮底下罢了。”听起来毫无诚意,以至于更像暧昧的调笑。 而后在蒋绎洗澡的整个过程里,他就一直站在门口跟蒋绎聊天,一旦没得到回应,就会变本加厉地指使虎斑猫挠门。 七年之痒_91 蒋绎憋着一股邪火洗完澡,谈衡就着浴室氤氲的热气迅速地冲了一下,出来的时候就在腰上只围了条浴巾——吹头发的时候还弄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蒋绎的脸黑成了锅底,这里也是他的家,他两年没有回来过,怎么能不怀念?然而拜谈先生所赐,他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就觉得这日子可能没法过了。 幸好谈衡还有分寸,睡觉的时候才得以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蒋绎是被猫吵醒的。这只跟他同名的虎斑猫已经被谈衡宠的无法无天了,七点钟准时就要把谈衡闹起来给他弄猫粮。蒋绎睁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会,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就不能买个自动喂食器吗?”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了,不能。 虎斑猫——蒋绎绝不肯叫它“小绎”——的早饭是用新鲜的鸡肉和蛋黄拌的,只有白天谈衡不在家,没法给它做猫饭的时候,才会让它吃点猫粮。 谈衡利落地做好两人一猫的早饭时,蒋绎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没什么食欲,懒得动手,谈衡就把三明治切了块强行推到他面前。结果一回头,虎斑猫已经轻盈地跳上了他的膝盖,一下下地蹭着他的手。谈衡一回头,猫食盆里的东西只动了几口,完全不是它的食量。 他家虎斑猫惯爱争宠撒娇,挑食挑得理直气壮。谈衡只好挑了点猫饭放在掌心给它舔食,这才哄得它乖乖吃饭。蒋绎哭笑不得:“你这猫智商挺高的。” 在谈衡的强迫下,他吃了两个三明治一杯牛奶,想到待会谈衡去上班他还能睡个回笼觉,脸色好了许多。 可他没想到,谈衡居然不打算去上班。 蒋绎揉了揉太阳穴:“光天化日的,我好好在家待着,能有什么事?” 谈衡:“上回也是光天化日,你也好好在家待着,可还不是被人掳走了?” 蒋绎现在一点都不困了,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耐着性子对谈衡道:“一天两天待得,可谈正一天不落网,你就一天不出去工作了?”蒋绎突然想到他离开之前的最后那段日子,也是同现在一样被谈衡拘在家里,情绪顿时有些不好。 可是谈衡笑了笑:“除非你跟我一块去。” 蒋绎被他气笑了:“我跟你一块?去做什么?” 谈衡慢吞吞地说道:“上回不是跟你提了,财务总监和助理,你都有经验。” 蒋绎忽然沉下脸:“谈衡,你这么做,不怕人背后议论,说你自打脸吗?” 谈衡有些诧异,他大概知道说服蒋绎跟自己回去工作可能有些难度,可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谈衡似乎有些不知道这谈话还该怎么进行下去,正在这时,虎斑猫突然跳上蒋绎的膝盖,蹭了蹭他的手。 蒋绎的表情顿时就柔和了许多。 谈衡有些好笑,半是怀念半是嫉妒地说道:“我记得它刚来的时候你就对它上心得不行;我之所以能那么快反应过来你出了事,还是因为它伤着一条腿,在你被子下头呜呜咽咽地叫。当时我就想,你怎么可能把它弄伤呢?就算你要走,又怎么可能不管它?” 很奇怪,明明也是那段畸形的生活的产物之一,勾起的却是蒋绎心头的一点温情。 谈衡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蒋绎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不起。我爸和谈正做的那些事情,还是该由我来道歉的。” 蒋绎摇摇头,他想说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可是想到他们造的孽到最后其实全都落在了谈衡头上,他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明明还那么爱他,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 “小绎,你就算不愿意再同我共事,我也建议你再忍耐一段时间。”谈衡此时的声音带着一种可以令人平静的力量,“两年前谈正出的那个声明,后来虽然我用最大的努力补救了,但是效果并不好。我先是忙着我爸的案子,后来又忙着找你,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跟我回去工作一段时间,自然就能堵住某些人的嘴……怎么了?” 蒋绎霍然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两年了,蒋绎一直以为那是谈衡盛怒之下的报复,从未往深处想过——或者说,他没有这个勇气。但是现在听谈衡亲口说出来,蒋绎确实发现那件事有许多非同寻常的地方。 其实最容易发现的一点就是,谈衡彼时忙着为锒铛入狱的谈岳四处奔走,连家业都不顾了,又哪里来的功夫亲自回公司去发这么一份声明呢? 再往谈正身上一联想,就更容易理解了。谈正可能不太分得清轻重缓急,只是对让蒋绎过得不好抱着非同寻常的执念,做出这种事也在意料之中。况且蒋绎依稀记得他亲耳听到谈正对谈岳解释过,“回公司处理了一点事情”。 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利用助理的权限,登入谈衡帐号发布的那份声明吧。 困扰了蒋绎两年的心结一朝开解,他却并没有多少如释重负的感觉。 真相来得太晚了。 从某方面来讲,蒋绎是一个很容易原谅别人的人。当年事发时他就第一时间强迫自己从理智上接受了这件事,即使诸多负面情绪令他难以自控,他也会强行说服自己,压抑不满。效果不能尽如人意是另一方面,但是两年过去了,他在面对这件事时已经不复当年激烈,取而代之的则是淡漠。 也许最开始只是刻意让自己放宽心,但是日复一日,水滴石穿,强迫遗忘令他疲惫不堪,潜意识里的抵触机制已经悄然启动。 所以他即使同谈衡争吵,也从来没有歇斯底里地失了分寸。 所以真相大白也并没有让他喜极而泣。 蒋绎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过于平静的状态。 也许当时如何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冰川融化尚且需要漫长的时间,并不会因为源头解冻就能立刻分崩离析。 好在长久的疲惫还没有到厌倦的程度,蒋绎依然愿意努力消弥痼疾。 即便它已融入骨血,挖出来也许要经历另一番痛不欲生。 蒋绎淡淡说道:“好吧,我跟你去。还是做助理吧,两年没工作,懒散惯了,不愿承担太多责任。” 这与谈衡的心愿不谋而合;这样他就能理直气壮地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就像从前一样。 已经是令人喜出望外的峰回路转了。 ☆、第七十八章 谈总迟到了, 带着一个眼生的人,据说是新招的助理。 这是个真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时代,更迭速度快得不近人情,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蒋绎离开两年,认识他的人已经很少了。他曾经能替谈衡撑起一个谈氏,而如今他像个真正初入职场的毛头小子,没有人知道“和”最初的雏形是他一手搭建的。 “谈总的助理?一个新人?” “我看到了, 好帅的!小乔,你们人事有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你们不知道吗,谈总的前夫据说也是那样文文静静的。” 众人恍然大悟状, 只有刚才说想要去要号码的扼腕叹息。 这些都被隔绝在了谈衡办公室门外,蒋绎此时就坐在谈衡旁边的位子上,手边是厚厚一摞“和”的资料。 七年之痒_92 “当年那个小项目已经有这种规模了啊,谈衡, 你很了不起。” 即便是由衷的赞叹也显得太过公事公办了,谈衡并没有觉得很高兴。他看了蒋绎一眼:“是你留的底子好, 我爸公司那点闲钱全扔进来了吧,公司刚起来的时候连贷款都省了不少。” 蒋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谈衡的回应则是一个略微复杂的眼神。 谈岳的东西,蒋绎拿得到的, 全都还给他了。 多么深思熟虑的恩怨分明。 谈衡忽然转过脸:“十点钟有会,你快一点,跟我一块去认认人。” 谈衡没有刻意介绍蒋绎的身份,只是说这是新来的助理。谈衡的新班底真是崭新崭新的, 没有一个曾经与他共事过的人,但还是有那么两三个在行业里浸淫多年的人,将他和那个“蒋绎”联系在了一起。不过他们都是谨言慎行的,不会在老板前面先声张出去。 更多的人是疑惑的,可谈衡一贯说一不二,只有一个人认为他的助理是一个相当敏感的职位,不该由来路不明的人担任,被谈衡狠狠驳回了。 会议结束后,谈衡问蒋绎:“咱们的新公司怎么样?” 蒋绎点点头:“很好,没人倚老卖老地拖后腿。” 谈衡笑了笑:“那是现在,十几二十年后,这里也会和谈氏一样。不过我也管不了了,到时候我就把公司卖了,守着钱养老,才不学我爸……” 谈衡的声音戛然而止,尴尬的气氛不知不觉已经蔓延开来。 蒋绎对“和”是有感情的,毕竟他也倾注过心血;不过现在公司发展壮大得让他觉得陌生而欣喜,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而他还埋头在办公桌前意犹未尽。 谈衡叫了他两回去吃饭,都没得到什么回应。谈衡习以为常,自己去楼下食堂吃完帮他打包了一份。 谈衡不知道,他刚一走食堂就已经炸了。 无数人抱着或花痴或好奇或嫉妒的心思,有意无意地等在食堂,就为了多观察观察新来的助理。可助理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过,倒是他的顶头上司打包了两份菜,带给谁的不言而喻。 蒋绎来到“和”的第一天,谈衡就在被迫加班中度过了。 蒋绎对这个公司感情深厚,毕竟也算呕心沥血过。他恨不得一眼就把几年的材料都看完。谈衡也没有觉得很闷,即使蒋绎就坐在那,不怎么说话。 一直到了八点,谈衡才按捺不住了。 猫还在家呢。 谈衡清了清嗓子以提示自己的存在感,然后道:“小绎,猫还没吃饭呢。” 蒋绎愣了愣,随即哭笑不得:“怎么,它晚上不吃猫粮?” 谈衡摇摇头:“不吃,今天要弄鱼给它吃的。” 蒋绎:“你也不嫌麻烦。” 谈衡:“鱼不麻烦啊,螃蟹才是真麻烦。” 蒋绎叹道:“你养它养得还真上心。” 谈衡一笑:“养你一个也是养,多加一个它也无所谓——它可没有你挑剔。” 蒋绎:“……” 蒋绎很快发现,谈衡没有在谈氏的时候那么拼命了,而他还有点调整不过来。第二天,五点钟下班时间一到,谈衡就准时拖着蒋绎回家了。 “先给它弄口吃的,晚上咱们有个应酬。” 晚上要招待的,是一个出名的纨绔。 涂琰没成年的时候就已是名声在外,因为一无是处。跟傅秉白这种虽然被家里惯的不成样子但是好歹还有一技之长的纨绔不一样,涂琰属于最不成器的那种。要说涂家家教也严厉得很,他的哥哥和妹妹都很成器,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他这么个异类。 然而不管怎么说,涂琰都是涂老爷子心爱的儿子。涂老爷子给他砸了一大笔钱,找了稳赚不赔的合作伙伴谈衡,安排了妥当的副手,这才放心让他出来“锻炼锻炼”。涂老爷子大概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给谈衡的条件非常优厚。 谈衡也就不好再计较涂琰的荒唐。 “衣香?”蒋绎抽了抽嘴角,“合作?” 衣香是个夜总会,而且是那种比较乱的,蒋绎觉得第一次碰面选在这种地方,谈健康合作的可能性不太大,倒是很像财色交易。 谈衡少不得又给他仔细解释了一番:“涂老爷子下了血本,没少让我赚钱,我得帮他哄哄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却不太好哄,可见什么钱赚起来都是不容易的。 谈衡带着蒋绎准时到场,涂琰已经在包间里玩了好一会了,一左一右两个浓妆艳抹凹凸有致的公主喂酒点歌,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他正尽兴,看到谈衡进来,笑着招呼道:“谈总来了,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人,没有咱们再点。” 谈衡笑着推辞道:“不必管我,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招待好你。” 涂琰觉得谈衡这人特别上道,顿时就对他爸给他选的合作伙伴满意了起来。谈衡三言两语就把这纨绔少爷哄得开开心心的,涂琰当下就认了这个朋友。 涂琰这人本事没有,人是讲义气的,只不过这义气让谈衡有点吃不消。 比如,他见谈衡身边一直没姑娘照顾,对自己手下人很是不满。他拉着脸对他爸给他选的副手责问道:“老张,你怎么招待客人的?” 涂少爷惯爱以己度人,并且十分不懂得看人脸色,配十个八面玲珑的副手也是没用。谈衡见老张一脸苦相,赶紧替他解释道:“不怪他,是我不好这个。” 涂琰惊异地看着谈衡,想不到世上居然还真有这种假正经的人。半晌,他又不死心地问道:“可是嫌弃这些庸脂俗粉?你要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咱们再多叫几个。” 谈衡赶紧阻止:“不用不用!”说着若有似无地往蒋绎身上看了一眼,笑道:“家里管的严。” 涂琰一愣,继而想起谈衡好像是单身,不由得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他的朋友大多要在外头养几个情人,他自己没这个耐心,但他要是看上了朋友的,朋友通常都很大方,一来二去他居然还上了瘾。涂琰没什么特殊的癖好,也从来不再钱上亏了人家,在他那个圈子里名声居然还不错。涂琰把谈衡当了朋友,自动也就把他归到自己一类了,顿时对谈衡家里那个“天仙”好奇起来,连着问了好几回。 张副总怎么不知道他家少爷的尿性?当场就快疯了。 张副总四十出头,给涂老爷子当了许多年的副手,面面俱到,要不涂老也不会放心让他给自己看孩子。张副总是知道些谈衡的家事的,谈衡离婚两年身边都没人,可见情深意重。他现在家里的不管是不是以前的,恐怕都是认真摆在心尖上的,哪容他人肖想? 张副总在谈衡还没发觉涂琰的意图时,当机立断地插嘴转移了话题,开始跟谈衡谈业务。涂琰插不上嘴有点不高兴,幸好欢场上的姑娘懂得看人脸色,好容易才又把他重新哄好了。 那边张副总已经开始跟谈衡推杯换盏了,涂琰想了想觉得喝酒这事他熟,也坐过去凑热闹。他不到十岁就开始偷他爸的酒喝,后来出去跟朋友胡闹也总被人奉承千杯不倒,自觉酒量一直不错。可惜脑子不够用,没一会就被谈衡灌多了。 谈衡也是失策,他没想到涂琰喝得半醉时,会借酒撒风放飞自我。 七年之痒_93 涂琰看着他左右两边两个姑娘,用已经不太灵光的大脑抉择了一下,把左边的推到了谈衡身边:“去,照、照顾谈总。” 谈衡顿时脸就有点绿。 而涂琰还在嚷嚷:“别绷着,出来玩嘛,放、放松点,就跟平常一样。” 谈衡:“……”你说清楚什么叫“跟平常一样”! 他想伸手推开快要贴在他身上的女人,可涂琰不依不饶地说着:“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 当了半天壁花的蒋绎忽然在谈衡耳边冷笑了一声:“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不错。” 谈衡百口莫辩的同时又有点欣喜,他有点想说你听我解释,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小绎,你吃醋了?” 蒋绎忍无可忍:“滚。”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不依不饶,张副总为了拦住他已经焦头烂额了,整个包厢鸡飞狗跳地乱作一团。最后蒋绎干脆关了群魔乱舞的灯光,没想到效果意外地好,包厢顿时安静了下来。蒋绎端着杯子站了起来,对还没来得及发作的涂琰遥遥致意:“涂先生,我敬你一杯。” 蒋绎声线温润,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趾高气扬,涂琰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他的脸在正常的日光灯下精致得犹如美玉,尽管神色淡漠,涂琰却仿佛觉得他的脑海里盛开了一片花田。他近乎无礼地盯着蒋绎的脸,良久,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行夺目的鲜红蜿蜒而下。 谈衡的脸顿时黑了。 ☆、第七十九章 谈衡跟新合作伙伴的第一次应酬胎死腹中, 正主醉到失态,张副总尴尬得不行,匆匆跟谈衡赔了不是,然后连拖带拽才算把这少爷给弄走了。 当众垂涎人家的助理,这可实在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张副总本以为像涂琰这么没长性的人,睡起一觉来应该就忘了。可是没想到,涂少爷酒醒后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我想要谈总的那个助理。” 张副总真想糊他一脸“你想吧”, 但还是耐着性子劝道:“那个助理应该是谈总心腹,没那么容易要到。” 涂琰一摆手:“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放个漂亮的秘书啊助理啊在身边是干什么用的。” 张副总:“……” “不过你说的对。”涂琰话锋一转, 又道:“这样的美人,我得自己下点功夫,直接讨来多无趣。” 张副总忽然被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了。 涂琰难得起了个大早,好好打扮了一番, 驱车来到“和”的楼下。等了没一会,他就看到谈衡和蒋绎从同一辆车上下来, 一前一后进了公司大门。 涂琰要瞪出来了,他说什么来着!果然没错,大早上的一块来上班,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谁信! 涂琰把车扔在路边, 快走两步赶上谈衡:“早啊,谈总。”说话间眼睛还一直往蒋绎身上瞟。 蒋绎脸上明显带了不悦,然而涂琰并不大懂得看人脸色。谈衡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挡住涂琰的视线:“涂先生, 这么早。” 谈衡一路把涂琰带到自己办公室里,他见蒋绎实在不愿跟这位活宝共处一室,也没勉强,只低声叮嘱他不要乱跑。 涂琰非常失望,还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谈衡笑了笑:“怎么张副总没跟您一起来?” 涂琰打了个哈哈:“他忙,也不能整天陪着我。”心里却在想,带着那个老家伙,我还怎么泡汉子? 可是涂琰自己跟谈衡实在是什么都谈不了,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半个小时不到,涂琰把“天气不错”都说了,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到别的话题,只好告辞。他在办公室门口碰到蒋绎,大喜,急中生智对谈衡道:“以后是不是我要找您得先跟您的助理确定行程?”然后不等谈衡说话,便对蒋绎道:“留个联系方式吧。” 蒋绎:“不用,您是重要客人,随时可以找谈总。您过来之前直接跟谈总打招呼就可以了。” 早起的鸟儿也没虫吃,涂琰连个电话都没弄到手,十分失落地走了。 当然,他想要蒋绎的联系方式还有一百种方式,他还没到家就有人把蒋绎的手机号发给了他。 涂琰觉得他这次眼光十分好,看上的人跟以前那些都不一样,更加打算下点功夫。他跟幽灵似的在家转悠了一天没出门惹事生非,涂老爷子大喜,认为这都是张副总的功劳,还特地打电话表扬了他。 张副总差点哭出来;他正在查涂少爷看上的那个所谓“助理”,从目前得到的情况来看,前景似乎不是很乐观。 然而涂老爷子很快就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百般询问之下,涂琰方才郑重地对父亲说道:“我想谈恋爱。” 而他的耳朵竟然染上了一抹薄红。 涂琰长到二十多岁,在男女这方面就没干过谈恋爱这么正经的事。涂老爷子目瞪口呆:“你认真的?恋爱跟你平常玩可不一样,就算不结婚,也不能一天一个的换。跟爸爸说说,她是什么样的人?”哪怕是个图钱的,他都认了! 涂琰挠挠头:“很文静,很好看,比我要高一些,看着挺瘦的,不过有点肌肉。” 涂老爷子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男的?” 然而他很快想到,不管男女,他儿子现在的状态都比在外头花天酒地瞎玩要好太多了,继而又恢复了愉悦的心情:“算了,你喜欢就好,什么时候能带回家来让我看看?” 涂琰有些不好意思:“等我约到他的吧。” 涂老爷子愣了愣,哭笑不得:“人家还没同意呢?那你喜欢他什么啊?” 涂琰想了想:“他跟别人都不一样,不爱理我,还很凶。” 涂老爷子:“……” 然而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非常好的开端,涂老爷子很快放过了一问三不知的儿子,把张副总叫到了家里。 半小时后,涂老爷子把涂琰叫到了书房。 涂老爷子脸色不太好,直接对儿子说道:“你想谈恋爱可以,但是必须要换一个人。” 涂琰立刻不干了:“您刚才还挺高兴的呢,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涂老爷子:“闭嘴,你知道他是谁吗?” 涂琰怨念地看了张副总一眼,也不知道这人又跟父亲告了什么状,只得把自己知道情况和盘托出:“好吧,他是谈衡的情人。但是说不定他不是自愿的呢?爸,我不在乎他的过去,你得给人一个机会……” 张副总哭丧着脸:“少爷啊,您可少说两句吧,您看上的可是谈总的前夫啊。” 七年之痒_94 涂琰:“你都说了是前夫了,那我为什么不能……不对,前夫为什么还跟他住在一起?”涂琰狐疑地看了张副总一眼:“不会是你骗我的吧?” 涂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我们骗你干什么!人家的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涂琰不服气道:“什么家事啊,都离婚了,我又没破坏人家家庭,我是公平竞争。” 涂老爷子气得一拍桌子:“竞什么争!你也不想想蒋绎是什么人,谈岳那样的老狐狸都能让他算计到监狱里去,你这样的,他就是把你卖了你恐怕还得挺美的!行了,玩你的去吧,但是不准再胡闹,否则我停了你的信用卡。” 涂琰吃人嘴短敢怒不敢言,怨念地跑了。涂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净会给我惹事!小张,你给我看好了他,只要他不闹出格,年终奖我给你多加三成。” 张副总拿人手短,也是敢怒不敢言。 涂琰觉得自己现在也是准备谈恋爱的人,居然不想去鬼混了;可是这么一来,他就不知道该去哪了。涂琰最后决定找人给他出出主意,可惜他统共没认识几个靠谱的人。在排除了大哥的拳头小妹的嘲讽脸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大概只剩下一个人能帮他了。 那是涂琰新交的朋友,跟他身边其他人都不太一样,他这个朋友是个正经人。 涂少爷中午请正经人吃了顿饭,絮絮叨叨地把这两天的遭遇说了一遍,他对面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摆出一幅洗耳恭听的姿态,到最后给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如果本人不好下手的话,您可以试试讨好他身边的人。” 涂琰茅塞顿开,连连谢过。 蒋绎的事很容易打听,基本他们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知道一点。涂琰把他那些狐朋狗友们的七嘴八舌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得知蒋绎除了谈衡还有几个好朋友,一个是什么都不缺无法下手的傅秉白,还有一个则是什么都缺方便对症下药的闻历。 听说这个闻历唯二的特长是摊煎饼以及长得好,年前还去几家影视公司面试过。 涂琰跟打了鸡血似的,立马去见了长夏传媒的少东,请他帮自己捧人。 夏洛明看着闻历的照片,犹豫地说道:“行倒是行,不过……你现在怎么喜欢男人了?”而且这男人明显还是个攻。 涂琰摆摆手:“想哪去了,我看上他朋友了。” 夏洛明松了口气:“吓我一跳,不过你看上谁直接下手就是了,这么迂回干嘛?” 涂琰不好意思地说道:“人家现在不太爱理我,洛明,你知道蒋绎吗?可难伺候了。” 夏洛明:“……蒋绎啊,我知道。我现在还知道,你可能是疯了。” 闻历其实还是喜欢守着蒋绎的煎饼店,但是架不住经纪人巧舌如簧,并且无比精准地戳到了“赚钱”这个症结上,就这么签到了闻历。在涂琰的亲自关照下,闻历刚刚签约就有了工作。他的日程安排的满满的,除了日常工作每天还有培训,因为之后的电视剧角色已经定下了。 就这样,闻历再也没时间去摊煎饼了。 闻历只好跟蒋绎道歉说煎饼店开不下去了,因为签了新公司。蒋绎知道长夏应当是业内最好的公司之一,很为闻历高兴。他叮嘱了闻历几句,心里盘算着能找什么人关照一下闻历。 很快,谈衡就发现蒋绎开始破天荒地关注起娱乐新闻了。再一问,原来是那个摊煎饼的小子签了长夏,顿时不爽。谈衡一心琢磨着怎么去找长夏的人给闻历多安排点外地的工作,都没注意到蒋绎嘴角抽搐地接了一个电话。 涂琰估摸着蒋绎能在娱乐新闻里看到闻历了,才打电话来含蓄地邀了个功,最后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一定帮你办到。” 弄得蒋绎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一不小心就被迫承了个人情。 涂琰很高兴,对蒋绎道:“这个朋友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放心,我都打点好了,我朋友会照顾他的。” 蒋绎只得道谢。 涂琰趁热打铁道:“那我能请你吃饭吗?” 蒋绎冠冕谈衡地拒绝了:“这不好吧,咱们两家还在合作洽谈阶段,我不好私下跟您接触。” 涂琰很失望,只好道:“那你把手机号告诉我,这总可以吧?” 蒋绎哭笑不得:“就是您现在打的这个啊。” 涂琰坚持道:“那是我从别人那打听到的,跟你告诉我的不一样。” 蒋绎完全不理解这有什么可不一样的,只得耐着性子说道:“待会我发到您手机上。” ☆、第八十章 蒋绎从来没觉得自己老了, 直到他见识到了涂琰的追求方式。 涂琰自觉帮了蒋绎的忙,便时常想要挟恩图报约他出去。今天喝茶明天喝酒后天唱歌,蒋绎日日推脱,涂少越挫越勇。 “现在的孩子啊。”终于有一天,不堪其扰的蒋绎如此叹道。 周一,涂琰要正式跟“和”签合同了,看在钱的份上, 谈衡勉为其难地到门口接了涂琰。涂琰热情地跟谈衡打了招呼后,就开始毫不掩饰地在人群里搜索蒋绎的身影,结果没看到。他不死心地问谈衡道:“绎哥没来啊?” 谈衡活了三十二岁,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表现出对蒋绎的垂涎。张副总觉得谈衡下一秒可能就要暴起伤人,赶紧上前一步跟他握手:“谈总,合作愉快。” 在有关涂琰的事情上,恐怕是最近一段时间来谈衡与蒋绎立场最一致的。蒋绎不想应酬涂琰, 干脆缺席了会议,而谈衡也乐得如此。可惜涂少爷大概最近正处于人品爆发期, 居然好巧不巧地在去会议室的路上,迎面碰上了从开水间端了杯咖啡出来的蒋绎。 涂琰立即打了鸡血似的冲上前去,谁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他就从背后掏出一捧花递到了蒋绎面前。 蒋绎错愕地看着他, 没接,谈衡的脸顿时黑了。 张副总真是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他一个箭步上前抢过涂琰手里的花,对蒋绎笑道:“涂少这是给大家准备的礼物,想让您帮着分一下的。”说着抽出一枝硬塞进蒋绎手里:“涂少考虑不周, 怪我,应该我来分的。” 于是会议开始前,“和”的所有高层人手一枝玫瑰花,给整个会议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暧昧气氛。 谈衡只想把手里的花团成一团塞进涂琰的脑袋里,好点缀一下那里头塞得满满的稻草。 但他不能这么做,只能在谈合同的时候临时变卦,漫天要价。 涂老爷子不差这个钱;反正这笔钱拿出来就是给他的宝贝儿子玩的,打了水漂的无所谓,别说少赚点了。张副总如今只想赶紧把他家少爷带走,因此对谈衡多有忍让,基本上什么都答应,于是这份严重不平等的合同,竟然一遍过了。 开完会,涂琰意犹未尽地跟着张副总走了。他本来不想走,但是张副总竟然搬出他哥威胁他,真是太过分了。 张副总的威胁是有效的,整整一个星期,涂琰没有再出现在“和”,一切洽谈都由张副总出面。但是该送的东西一样没少,鲜花、甜品、手表,应有尽有,每回快递敲门的时候谈衡都想掀桌。终于有一天,涂琰消停了,据说是他在刷车子的时候,被涂老爷子强行冻结了信用卡。 谈衡接连好几天都臭着一张脸,整个公司都笼罩在沉重的低气压中,连虎斑猫都不爱往他身边凑了。他们一回家,虎斑猫就老老实实地跳到蒋绎怀里,从他臂弯露出半个头,谨慎地盯着谈衡。 蒋绎笑得直打跌:“谈衡,它怕你。” 七年之痒_95 谈衡粗暴地揪着虎斑猫脖子后头的那层皮把它拎起来,强迫它与自己对视。他狞笑了一声:“待会给你洗澡。” 虎斑猫抗议似的“喵”了一声。 蒋绎的晚饭是清蒸鲈鱼,虎斑猫的晚饭是白水煮鲈鱼。吃完饭后,谈衡拿出一只天蓝□□兜,对蒋绎道:“帮个忙,把它塞进来。” 这玩意叫捆仙袋,猫一进去自动蠢化,一动不动任人宰割。虎斑猫被蒋绎大头朝下扔了进去,凄厉地呜咽了一声。谈衡叫的比它还厉害:“你那个手啊,不能轻点吗!” 两个人把虎斑猫按在盆里一顿揉搓,猫除了偶尔轻微地挣扎一下,全程板着张生无可恋脸。蒋绎看得好笑,戳戳它的小鼻尖,调笑道:“怎么跟你爸爸一样啊。” 谈衡面无表情:“小绎。” 蒋绎抬头,尚未来得及说话,虎斑猫已经“喵”了一声,讨好地蹭了蹭谈衡的手。 蒋绎哭笑不得:“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 谈衡:“谁幼稚,一个名字而已。” 蒋绎:“谁说的,家里统共三个人还有俩重名。以后你叫一声‘小绎’,到底是叫我还是它?” 谈衡霍然抬头,目光灼人:“以后?你的意思是,以后不会走了吗?” 蒋绎愣住了。 蒋绎总是想着谈正落网后,他的生活也就回归正轨了。也许继续开煎饼店,可是闻历不干了,他一个吉祥物也变不出煎饼,所以也可能就在谈衡的公司做下去。可他还没做好重新跟谈衡在一起的准备,所以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还会搬出去。 可是,那他又为什么要在意猫是不是跟他用同一个名字? 蒋绎避开谈衡的目光,随意在猫身上抓了两把:“好了,给小绎冲干净吧。” 谈衡低低“嗯”了一声,打开淋浴喷头试好水温,忽然对着蒋绎浇了过去。 蒋绎整个人都懵了,等他反应过来时,白衬衫已经湿答答地贴在他身上,成串的水珠顺着他的刘海滴进领子里。蒋绎怒道:“谈衡,你干什么!” 湿透的白色衬衫,基本上什么都遮不住,谈衡的喘息骤然变得粗重起来。他上前一步,倾身将蒋绎抵在墙上:“你自己说的,给‘小绎’冲干净。” 他的手顺势从衬衫下摆滑进去,摩挲着蒋绎的腰线:“这么急着跟猫抢名字做什么,嗯?” 他们的身体一向默契,谈衡三两下就将蒋绎摸得腰肢发软。蒋绎的心脏跳的乱作一团,低低喘息着,却不甘示弱地微微扬起头,瞪着谈衡。 谈衡眼里却只有他弧度美好的脖颈。 谈衡一点点靠近,满意地看着蒋绎神色愈发慌乱。他的睫毛急促地颤动着,色泽温润而鲜美的嘴唇一张一翕,愈发滚烫的气息尽数喷洒在谈衡颈侧。 谈衡像一个抓捕猎物的猫,耽搁了足够多的时间,看着猎物自乱阵脚,才终于吻了下去。 蒋绎脑海里一片空白,一触即分的温润触感,仿佛初恋。 即使没有唇舌交缠,也已经足够乱人心曲。 他甚至默许了谈衡那只顺着脊柱滑下去的手。 就在这时,被冷落的虎斑猫不满地叫了一声。 蒋绎如梦方醒,一把推开谈衡,目光游移,耳尖通红。 谈衡恶狠狠地瞪了坏他好事的猫一眼。 那天晚上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尴尬,但是却有一种久违的温情渐渐蔓延开来。 涂琰一直约不到蒋绎,十分郁卒,只好又去找那个正经朋友出主意。正经人听完前因后果,直摇头叹气:“涂少啊,您这逼得太紧了。” 涂琰大为紧张:“那现在怎么办?” 正经人直言不讳道:“没办法,他现在肯定躲你都来不及。涂少啊,您就算给了他一百种好处,也不该急忙上去邀功,您这样太像挟恩图报了。”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蒋绎缺您这点好处吗?不缺。您这样倒像强行要让他买您这个账。” 涂琰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他沮丧地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他现在肯定烦我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正经人想了想:“其实也不难,您把话说开了就可以了。” 涂琰:“可他不愿意见我,打电话也不愿多说。” 正经人:“那就过一段时间吧,做事总得讲个一张一弛。” 涂琰非常不情愿:“那……要多久啊?有没有立刻就能见到他的办法?” 正经人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就等上十天半月的,他还能跑了不成?” 涂琰:“当然了!他跟他前夫天天在一块,搞不好哪天就复婚了,到时候还有我什么事啊!” 正经人蹙了蹙眉,沉吟道:“那就……要用非常的办法了。” 例会结束时,谈衡被一个副总堵在了会议室里,蒋绎一个人先回了办公室。他拿出静音的手机一看,发现一个小时前有三个陌生的未接来电。三个电话是同一个号码打来的,间隔不过一分钟,每次都打到自动挂断。蒋绎直觉发生了什么事,便拨了回去。 电话通了许久才被接起,蒋绎道:“您好,我是蒋绎,请问刚才是哪位打我手机?” 那边明显愣了一下,半晌才瓮声瓮气地说道:“你是闻历的朋友吧?我姓梁,是他的助理。是这样,闻历病了,拍戏的时候晕倒了,我又感冒了怕跟他交叉感染,正到处找人照顾他呢……别太担心,医生说问题不是很大。” 闻历在B城近郊的一个景区拍戏,群山环绕,交通不便,蒋绎借了辆越野车才开进去。梁助理说的那家小旅馆非常好找,是那个村里唯一一栋三层小楼。蒋绎把车停在楼下,一边给梁助理打电话,一边从摇摇欲坠的木质楼梯上到二楼。 “对,我已经到了,213……帮我开一下门吧。” 这里的住宿条件实在不怎么样,房间低矮潮湿,木地板随处开裂着指头宽的缝。梁助理戴着口罩,鼻子确实塞得厉害。雪白的棉被里裹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 梁助理道:“刚吃了药睡下了,发烧了。” 这房间阴冷得很,蒋绎担忧地皱了皱眉:“我想带他回城里,在这地方晚上万一烧起来有点危险。反正他现在这样也拍不了戏,你们导演是谁,我去跟他说。” 梁助理摆摆手:“我去请假吧,您先帮我先照看一下。” 蒋绎不疑有他,往床边走去。他忽然觉得脑后生风,紧接着颈上一痛,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七年之痒_96 “梁助理”摘下口罩,无声地露出了一个狞笑。 ☆、第八十一章 蒋绎醒过来时, 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捆成了一只粽子,丢在墙角。他艰难地活动了一下隐隐作痛的脖颈,发现他似乎还在那个小旅馆里,身边还有个同样被绑起来的难兄难弟,涂琰。 “这是怎么回事?”蒋绎的声音意外有点嘶哑。 涂琰的嘴被封住了,没法回答他。蒋绎只能顺着他愤怒的目光看去,只见床上坐了一个熟人。 蒋绎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 冷淡地说了一句:“是你啊。” 绑匪对他微笑致意,然后弯腰蹲在涂琰面前,替他揭了嘴上的胶布。 涂琰大幅度地喘了好几口气, 缓过来之后就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枉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这么对我!” 绑匪先生好脾气地笑了笑,手下却毫不容情。他一直逡巡在涂琰脸颊的那只手忽然高高扬起,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涂琰被打懵了, 表情愤怒地起伏了一下,就在蒋绎担心他又要出言不逊时, 涂琰却冷静地说道:“你要钱吗?要钱可以联系我爸或者我大哥,但是不要伤害我们,否则你不但一分钱都拿不到,我爸还会杀了你。” 绑匪笑了:“你倒是反过来威胁我了?可惜你猜错了, 我不要钱,而且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对你的命也没兴趣。” “毕竟你只是倒霉,被我顺便绑过来的。对不对啊, 蒋先生?” 蒋绎平静地笑了笑:“是啊,谈正,别来无恙。” 涂琰顺风顺水地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遭过这么多罪,其实脑子都有点转得不太灵光了。他觉得谈正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谈正?”涂琰的表情显得有点迟钝:“哦,你是谈衡的那个侄子,你……刑期满了?” 不知道是“谈衡”还是“刑期”,准确地刺激到了谈正的神经,他的表情一下变得狰狞了起来。谈正摸出一把瑞士军刀,弹开刀刃在涂琰颈侧比划了两下,涂琰大惊失色:“你、你要做什么!” 谈正冷笑一声:“不做什么,想教教涂少爷如何在刀俎之下安静地当一块鱼肉。” 蒋绎叹了口气:“谈正,放了他吧。” 谈正冷哼一声:“放?然后让他出去报警吗?” 蒋绎习惯性地耸了耸肩,可惜被捆得太结实,只好抽痛着默默将关节归位。然而不以为然的话已经一股脑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不怕警察呢,逃出来这么久了,居然还在B城。” 谈正掩饰不住地恨恨瞪着蒋绎:“我本来是想跑的,钱都准备好了,路线规划得也很周密,但是我临走之前,突然想去看你一眼。”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熟悉的神经病模式开启,蒋绎转过头不想跟他说话。然而谈正也不在乎,他的重点在于表达。 “你从他的车上下来,踩在一块石头上,他扶了你一把。”谈正的眼睛里好像要冒出火来:“你凭什么还能跟他在一起?在你做下那些事之后,他为什么还会跟你在一起?” 谈正轻轻扳过蒋绎的脸:“所以我不走了。蒋绎,就算下地狱,我也要拖你一起。” 声声控诉犹如泣血,旁观者若是不了解内情,真要以为谈正有什么了不得的冤屈了。然而谈家的事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传的沸沸扬扬,涂琰再没心没肺也听过几耳朵。他小声道:“明明是你家老爷子对不起人家爹在先,难道还不准别人报复回来了?绎哥没做过什么过火的事。再说了,在不在一起这是人家夫夫的事,你小叔叔还没怎么样,你出什么头?” 涂琰此人别的本事没有,在搓火拉仇恨上头可算是炉火纯青。他话音未落,谈正的脸色已经黑得没法看了。谈正忽然发难,一脚踢在涂琰肩膀上:“我看你这鱼肉,得吃点苦头才能学的会听话了!” 涂琰疼得眼泪汪汪的,却还倔强地瞪着谈正。蒋绎厉声道:“谈正,你不懂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吗!” 谈正斜睨了蒋绎一眼:“我倒是忘了正主还在这。怎么,你自身难保,还想替别人出头?我一个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的亡命徒,想什么时候杀人就什么时候杀人,蒋绎,我要是你,就会好好求求拿刀的人,万一他心慈手软,放过你呢?” 蒋绎笑了笑:“你会放过我吗?不会。但你会现在杀我吗?大概也不会。我猜,你费劲周折把我骗到这来,可能是还想再见谈衡一眼吧?” 蒋绎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在里头待了两年,谈衡一回都没去看过你?” 谈正被人戳中隐痛,铁青的脸色里混了一点红晕,别提多好看了。乖乖旁观的涂琰迟钝地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一个大秘密,慢慢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谈正不再跟他们说话,在房间另一头的沙发上把自己重重砸了下去,不再说话。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蒋绎闭目养神,盘算着他们有多大可能逃跑。 过来的时候,蒋绎担心闻历,并没有特别注意周遭环境,除了特别难走几乎没有别的印象。他自己再带上涂琰这少爷,想要从这种环境里逃出去,没有车是不现实的。 但是车肯定被谈正看得死死的,更别说他们根本就挣脱不开绳子。 而谈正这个神经病,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难。或者他们可以先下手为强,他们有两个人,虽然战斗力都不强,但是未必打不过谈正一个。 就是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帮手。 涂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蠕动到了他旁边,第一句话是:“你怕他伤害我吗?” 然后不等蒋绎回答,又充满希望地道:“是因为心疼吗?” 蒋绎默默把脸转到一边,心想,这可太烦人了,要不还是把他丢下吧。 人是铁饭是钢,傍晚的时候,谈正终于饿了。这鬼地方是没外卖的,谈正也不挑,从一箱碗装泡面里拿出一个。 谈正去接开水的时候,换了两个彪形大汉进来。蒋绎一看就知道他们俩强行逃跑是没希望了,只好看看入夜之后,人的警惕性降到最低时,他们能不能抓到机会。 涂琰应该是害怕的,不过表面上看不出来;他甚至迅速消化了刚才蒋绎话里露出的端倪,转而蹭过来跟他八卦:“谈正不要命了也要见谈衡一面,他们俩是不是……” 也是心大得可以。蒋绎忧心地看了他一眼:“少爷,你能想点该想的事吗?” 蒋绎说着偷眼看了负责看守他们的大汉,发觉他们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跟涂琰做什么。他又稍微抬高声音跟涂琰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大汉们毫无反应,果然印证了蒋绎的猜测;他大着胆子往窗边挪了挪,这回,大汉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了。 “老实点!”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 这两个人大概是谈正临时雇来的,恐怕是不太上心,只管着让他们不要跑了就好了。蒋绎艰难地扭头对那大汉一笑:“这屋里又潮又闷,我有点难受,能让我透口气吗?” 这个房间确实潮湿闷热,空调不知道是什么年头的了,吐出来的冷气毫无作用,基本上就是个摆设。蒋绎文文弱弱的,大汉见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犹豫了一下。 另一人见状,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别多事。” 于是那人摇了摇头:“不行。” 七年之痒_97 蒋绎看起来有些失望,迟疑了一下,又道:“那您能帮我拿点凉水吗?不用很多,让我沾沾嘴唇就行。” 这回两人对视了一眼,大汉说道:“好吧,但是别琢磨幺蛾子!”他低声对另一人叮嘱道:“你可把人看好了啊。” 可惜水没拿来,那大汉刚走出去没两步就撞上了谈正。谈正尖利的咆哮声透过木门传进蒋绎耳朵里:“什么?喝水?半天不喝水死不了,你不能等我回来?他们要是跑了,你负的起责吗!” 大汉呐呐地听不清说了什么,但是房间里头的这个,脸上却看得出相当明显的不快。 蒋绎的眼睛亮了亮,他似乎从这几个貌都不合的人脸上看到了间隙,那间隙后面遮遮掩掩的,是他们逃跑的希望。 谈正大概只雇了这么不大走心的两个人,想必不会熬到凌晨还能神采奕奕地守着他们。如果他们两个人能够制住谈正,那么趁那两人不备逃出去应该也有希望。 蒋绎见看守他们的人越来越留心门外的动静,趁机凑到涂琰耳边,迅速说了几句话。 ☆、第八十二章 涂少爷看着谈正慢条斯理地挑泡面吃, 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泡面这种神物在别人手里时永远都会显得特别好吃,更别说涂琰饿了一天肚子了。谈正见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往自己这里瞟,心里奇异地升起一股满足感。 他被谈岳认回来时,早已经过了二十五岁,根本无法真的融入他们那个圈子。他见过太多的恶意与轻蔑,比如傅秉白,即使像涂琰这样与他毫无关联的人, 出于礼貌给予的那一点尊重也都是为了“谈岳的孙子”,与谈正无关。 也许他最初陷入那片名为“谈衡”的危险沼泽,就是因为他曾经流露出的那一点真诚的温情。 到了现在, 连一碗别人没有的泡面都能激起他恶意的优越感。 谈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涂琰:“想吃?” 泡面的香味在潮湿的空气里氤氲发酵,平时碰都不会碰的食物忽然变得可望不可即。然而涂琰眷恋地看了看那碗面,坚定地摇了摇头。 谈正气笑了:“看不出来大少爷你还挺有骨气,不食嗟来之食, 嗯?” 蒋绎叹了口气:“谈正,你何必这样?你总是要跑路的吧, 带着一个饿的跑不动的人质很轻松吗?” 谈正不想理会蒋绎,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谈正哼了一声:“等着。” 谈正拿了一盒面拆了封,直接把干面饼递到涂琰面前:“吃吧。” 涂琰震惊地看着他,谈正耸耸肩:“真是个大少爷。”说完粗糙地把面饼掰成几块, 又重新递到涂琰面前。 涂琰:“……”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涂少爷□□面饼噎得不行,吃了没一半就再也吃不下了。谈正又转过头去看蒋绎,蒋绎笑了笑:“我就不求你了, 反正我求你你也不会给我。” 谈正:“果然,还是你了解我。” 之后谈正一点没浪费,又把剩下的面饼泡了。吃完后他觉得有点犯困,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涂琰低声问蒋绎道:“他是睡着了吗?” ……涂少爷的确是在耳语,可从这耳语的声调上看来,蒋绎怀疑他有点耳背。谈正睁开眼:“别以为我睡了你们就能跑。” 此后涂琰安静了下来,蒋绎自然也不可能跟谈正聊天。谈正虽然是个话唠,但是一直得不到回应也是无趣,过了没一会就停止了自言自语。房间里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清清楚楚,谈正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终于放松了警惕,沉沉睡去。 涂琰在蒋绎手心一笔一划地写道:“现在吗?” 蒋绎轻轻晃了晃手腕:“再等等。” 这世上有许多故作豁达的人,但是一定不包括涂琰;他应该是属于真的心大的那一类。涂琰听着谈正均匀的呼吸声,居然也跟着觉得有点困,撑了没一会,他也睡了过去。 蒋绎:“……” 夜里,房间里那个古老的灯泡坏了,只剩下外边玄关一盏,光线温和,意外地适宜睡眠。幸好蒋绎惦记着逃跑的事,饥饿感让他异常清醒。此时他坐在墙角,湿意透过墙皮和衬衫洇了他的皮肉,夜深露重,压不住的寒气从脊柱一路蹿到脑子里。 蒋绎正在墙角露出的砖头上,一点点磨着缚住他双手的绳子。 这栋小楼太破旧了,房里随处可见剥落的墙皮,甚至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粗糙的砖石。也不知道是谈正没有留心,还是笃定蒋绎逃不掉,总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蒋绎已经将绳子磨得非常细薄了。 蒋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挣断了绳子。 他轻轻推了推涂琰。 涂琰是货真价实地睡了一觉,被蒋绎推醒以后还有点迷茫。蒋绎事先捂住了他的嘴,直到他的眼神变得清明才松开手。蒋绎将涂琰身上的绳子解开,用口型慢慢说道:“跟着我。” 谈正在沙发上睡得一动不动,涂琰把人直接敲晕,然后两人七手八脚地将他绑了起来。谈正被人塞着嘴,只好用眼神表达愤怒,可惜光线不好,并不能看得特别真切。涂琰从谈正身上摸来那把瑞士军刀,凶狠地比划了一下。 蒋绎:“你拿它做什么?” 涂琰:“防身啊。” 蒋绎看了看那把大概只能削水果的刀,没有说话。 房间外面只剩下一个看守,不过睡得太死根本没发现他们跑了。蒋绎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顺利就逃出来了,下了二楼后,他拉着涂琰一路狂奔。 外面太黑了,这个小村庄连个路灯都没有。蒋绎和涂琰先在小旅馆外头的草丛里躲了起来,然后蒋绎迟疑了。 涂琰轻轻推了推他:“怎么了?跑啊。” 蒋绎:“可是,往哪边跑呢?” “这个鬼地方四面环山,只有一条盘山公路,但是现在太黑了,我分不清方向。如果乱走的话很可能会迷路——而更深处的山里会不会有野兽,我们并不知道。” 涂琰被他一说立刻怂了:“好像逃出来反而更吓人,要不……咱们回去?” 蒋绎:“……” “想回来?晚了!”这声音不算大,却如同附骨的毒蛇一般,令人毛骨悚然。蒋绎和涂琰抬头一看,只见谈正赫然站在他们前面,居高临下,森然可怖。 涂琰握着蒋绎的手不由得抖了抖。 谈正打了个手势,两名大汉立刻听命上前,重新把蒋绎和涂琰绑好推了出来。谈正挑了挑眉,似乎非常兴奋:“被我骗到了,感觉如何啊?” 七年之痒_98 蒋绎完全不理解谈正演那么一出的目的何在,闭目不语。涂琰却呆呆地问道:“你没睡着?也没被我们打晕?” 谈正哼了一声:“涂少爷想必连只鸡都没有杀过,大概也不知道一个人打晕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力气。我刚好可以教教你,你刚才用的那点劲,打晕只兔子想必是够的,至于人嘛……你看到了。” 涂琰一脸气急败坏,可谈正却不想听他废话了,直接叫手下塞住了他的嘴。 谈正不知从哪搞到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他让人把蒋绎和涂琰塞到后面,亲自坐上了驾驶位。他对两名大汉叮嘱道:“把人看好了,别再让他们跑了。”之后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突然就窜了出去。 这神一样的驾驶技术一下就把蒋绎开晕了,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有气无力地问谈正道:“你这么做是何必呢?” 谈正笑了:“何必?好玩啊。我估计我亲爱的小叔叔快要找到这了,而我……还不太想这么早跟他见面。你放心,线索留得好好的,他想必看得出,咱们没走多远。” 一路颠簸得蒋绎心惊胆战,他生怕司机一个不留神开到沟里去。幸好有惊无险,谈正不知拐了多少弯,最后终于把车停在了一片荒芜的野地里。 此时东方堪堪露出鱼肚白,蒋绎就着朝阳环顾四周,不得不承认,这当真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涂琰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下就本能地不想再往前走,结果被一个大汉用力推了个跟头。蒋绎安慰道:“没事的,他暂时还不会杀咱们。” 涂琰疼得眼泪汪汪的:“暂时?” 谈正回头狞笑一声:“你怎么知道?蒋绎,你不会不知道,我恨死你了吧。” 蒋绎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啊,但是你难道不想见谈衡了?我猜你到现在都没离开B城,还大费周张地将我绑来,就是还想见见他吧?可我要是死了,他还能来见你吗?” 谈正停下脚步,一脸神秘莫测:“待会你就知道了,虽然我暂时不会杀你,但是好歹要先……”话音未落他忽然一拳打在蒋绎小腹上,蒋绎痛的顿时弯下腰。谈正这才把话补完:“先出口恶气。” 蒋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他最怕疼了。 谈衡终于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他们曾落脚过的小旅馆时,早已人去楼空。蒋绎的车被孤零零地扔在楼下,谈衡不甘心地带人挨个房间看过去,最后才在二楼的某间屋里找到了蒋绎的手机。 早就被踩得稀碎了,怪不得最后能追踪到的信号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们一定在这里待过,地上堆着乱七八糟的泡面盒和被割的一段一段的绳子。谈衡的目光落在木质沙发上一道新鲜的刻痕上,颤抖着手摸了上去,幸好没发现血迹。 “你过来看看这里!”闻历突然闯进来,火急火燎地打断了谈衡的恐慌:“一楼前台上有半杯水,还冒着热气。如果是他们留下的,那人一定还没走远!” ☆、第八十三章 闻历是怎么来的呢?还是要从蒋绎接的那个电话说起。谈衡回到办公室后不见了蒋绎人影, 一开始没在意,但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人还没出现,可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吃坏了肚子也不至于这么久。 一问,刚好有个人听见了蒋绎打电话,便告诉了谈衡。谈衡再问到闻历所在的那个剧组,却被告知闻历是在山里拍戏没错,但是那个山不在城郊, 他人也好好的。 谈衡吓出一身冷汗,那头闻历也好不了多少。谈衡立刻一边追查蒋绎的手机定位一边带人赶去,闻历则跟剧组请了假, 跟谈衡会和。 “现在追说不定还赶得上,如果这水真是他们留下的话。” 谈衡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小心翼翼地将杯子包起来递给手下:“交到警察局去查一查,看看这上面留下的DNA匹配到的是什么人——八成不是新手, 新手一般可不敢上来就干这种大案。” 小旅馆门口是条乡间土路,夜里露水落在上面, 使得路面变得松软潮湿。借着晨光,可以明显看到上面有几道车轮的痕迹。谈衡瞳孔一缩,挥了挥手:“跟上!” 他们车速不快,因为车辙到了后面变得越来越不明显, 时常需要下车仔细辨认。车辙消失在一片野地的边际,闻历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他们难道把车开进去了?” 进去找,大概需要很长时间,而且一般人这么干的可能性不太大, 因为里头根本没路,抛锚爆胎都是常事。可是不进去,他们又不知道该怎么走,一时间进退两难。而就在这节骨眼上,谈衡竟然打量着四周,若有所思地入了定。 闻历:“……换个地方发呆好吗?” 谈衡哼了一声:“什么发呆,我是看这地方眼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片野地里应该有个废弃的仓库。”他左手指南针右手地图,一通摆弄后,说道:“大概在这里十一点方向,也就不到一公里!等下,我先打个电话试试,你们追踪设备跟上。” 谈衡之所以会觉得这个地方眼熟,是因为这就是他两年前找到蒋绎的地方。那么,既然谈正如此恋旧,他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换呢? 谈衡好容易找到谈正入狱前的那个手机号,拨过去居然是通的! 谈衡的心顿时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他竟然猜对了吗!可是那边一说话,谈衡便发现对方的声音明显不是谈正的。 谈衡极度失望之下,说道:“不是谈正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号码空出来被别人占用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那边接电话的人却没心没肺地说道:“你找我们老板啊,等着啊。” 谈衡目瞪口呆,立刻目不转睛地盯上追踪仪器,只见可疑范围一点点缩小,他的心也跟着狂跳不止。谈衡一下想要快些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找到了谈正,一下又盼着他再慢一点接电话,好把他的信号定位得再准确些。 时间从未过得这样快……又这样慢。 “小叔叔,是你啊。”谈衡还没出声,已经有些陌生的声音便笃定地说道:“我真想不到,你竟然还留着我的手机号码。” 谈正的眉眼挑成一个愉悦的弧度,得意洋洋地看了蒋绎一眼。 蒋绎现在有点狼狈,他的嘴角蹭出了一块淤青,背也因为吃痛而有些佝偻。然而对于谈正的得意洋洋,他依然不屑一顾。蒋绎挪开目光,谈正的炫耀就落了空。他也不恼,依然好声好气地同谈衡说着话。 “……蒋绎吗?在的。不,不能放。不过我这还有个顺手抓来的小少爷,小叔叔要吗?” 谈衡不想说要,也不好说不要,斟酌了一下,还是耐着性子同谈正谈条件:“我给你准备了足够的钱、新的身份、护照还有机票,我这便可以让人送你离开,下半辈子你愿意待在哪都可以,只要不回来也不必担心被抓回去。谈正,咱们叔侄一场,我不希望你错上加错。” 谈正轻笑了一声:“听起来句句都在为我着想啊。” 谈衡深吸一口气,酝酿着温柔的语气,还想再哄他几句,却想不到谈正忽然挂断了电话。 谈衡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他问技术人员:“怎么样了?” 技术人员摇摇头:“大致范围定准了,就在这附近,但是咱们这几个人搜索起来太困难了。您最好再给他打个电话,尽量把通话时间延长,让我们抓到准确位置。否则咱们搜索的时候万一被他们发觉,人跑了咱们都不知道。” 谈衡摇摇头:“不,我知道他在哪。” 蒋绎见谈正把手机收了起来,有气无力地问道:“怎么挂断了?你不想见他了?” 谈正:“他一定在定位我。” 七年之痒_99 蒋绎嗤了一声:“他不定位怎么找得到你?我看你巴不得早点见到他,干嘛让他找不到?” 谈正的脸上带着诡异的温柔神色,他低下头,对蒋绎低声道:“知道我为什么特地选在这里吗?因为这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蒋绎,你说,他还会记得吗?” 谈衡当然记得,蒋绎被绑架的事情令他至今心有余悸,哪有那么容易忘记?他暴躁地甩上车门,一头扎进了野地里。 他这不是个越野车,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茫茫野地,哪里长得都差不多,谈衡作为一个野外生存没什么经验的人,印象再深刻也转向。好在不远处有个仓库,勉强能当个参照物用。幸亏老天保佑,谈衡他们一路找到仓库时,车子居然还没爆胎。 谈衡把车停在仓库大门口,摆弄了半天指南针,然后道:“那边,走。” 然而他越走,越觉得心凉。 天已经亮了,也没什么障碍物遮挡视线,可是走了这么久,他为什么一个人影都没看到?谈衡的心高高悬起,难道他猜错了么? 谈衡猛地踩了一脚刹车,不能再走了,他已经看到当年他找到蒋绎的那个田埂了。 技术员干巴巴地说道:“要不您再打个电话试试?” 不用他说,谈衡也这么做了。 可谈正不肯再接听了。 谈衡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谈正肯定是想见他的,可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是笃定自己找得到他?那倒是没错,蒋绎在他手里,他就是跑到天涯海角谈衡也得找到他啊。 然而这也不对,谈正一个通缉犯,怎么敢保证自己一直不被抓到?难道…… 谈衡忽然想到,白烈当年带他去救蒋绎的时候似乎说过,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个仓库。 车子毫无征兆地倒行起来,边倒边转了个大弯,当场就有个瘦弱的技术员干呕了一声,闻历的头也不可避免地撞在了车窗上。而与此同时,高高站在废弃仓库二层的谈正轻柔地说道:“他回来了。” 蒋绎有点虚弱,恹恹地不愿意理他。谈正却非得跟他说话:“可惜了,他还记得那个地方,我却不能选那里。毕竟,建筑物里面要方便一点。” 楼下传来一声巨响,谈正的眼睛里忽而冒出雀跃的光:“看,他来了。” 谈衡带着好几个人,警惕地站在门口张望。谈正从二楼露出一个头,对谈衡笑了笑:“小叔叔,你终于来看我了。” 谈衡举起一个公文包,对谈正摇了摇:“你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放了小绎,你就走吧。” 谈正摇了摇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小叔叔,你来就来,做什么带这么多人呢?”说到这,他居然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让他们出去好不好?你一个人上来。” 谈衡没法说不好,只得对闻历使了个眼色。闻历看起来不太想放心,但是绑匪的要求必须答应。他只好对谈衡低声道了句小心,然后与其他人一同出去。 仓库的大门在谈衡身后缓缓关上,他抬头对谈正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谈正,放了他们,我把东西给你。趁着警察还没来,你赶紧远远走了吧。” 谈正固执地摇了摇头:“不,我不想走。我走了就再见不到你了。” 谈衡心想你不走我也不想再见你,嘴上却耐心劝道:“你不走难道等着被抓回去吗?阿正,我也不想看你受苦。爸爸把你交给我……不说了,总之是我不好,我要是对你上点心,也不至于让你走上这样的邪路。阿正,我……” “你会去看我吗?”谈正忽然打断了他:“如果我再被抓进去,你会去看我吗?” 谈衡愣了一下:“我会的。之前两年我不是不想去,我是……愧对你,愧对爸。” 谈衡哄人的鬼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谈正的笑容越绽越大,最后都笑出了声:“你说得真好,我都要信了。” 谈衡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只听谈正继续道:“你不会去的,你再不想见我了。不过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你来换蒋绎,好不好?” ☆、第八十四章 蒋绎没想到, 谈正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放了他,难道他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真的就只是为了见谈衡一面么?不,谈正绝不是这么省油的灯! 蒋绎下意识便道:“不行!” 谈正一脚踹在他柔软的腹部:“闭嘴!” 谈衡的表情愤怒地起伏了一下,然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淡淡道:“谈正,你这是何必呢?我们家我还是说了算的,他不同意也不会改变什么。” 蒋绎觉得谈正现在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快要断了。他更不放心了,谈正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不会伤害谈衡吗? 可谈衡已经慢慢朝谈正走过去了。 蒋绎情急之下, 叫道:“当心点!” 谈正慢慢偏过头,轻蔑地对他笑了笑:“你在担心什么?我怎么会伤害他?他被刀子割伤一点,就像是十倍的痛苦加诸我身上似的。”谈正摸出他那把军刀扔在地上:“滚吧。” 蒋绎却没能放下心来,然而容不得他多想, 谈正已经迫不及待地绑好了异常配合的谈衡,然后命令手下把蒋绎和涂琰带了下去。 谈衡只说了一句话, 是对涂琰说的:“把他平安送出这个门,知道吗?” 涂琰呆呆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位谈先生莫不是傻了吧?这些人明明已经打算放了他们了。可他转念又想道,谈衡怎么会傻, 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莫非谈正其实不想放过他们? 涂琰一下就紧张了起来。 可事实证明,他的紧张毫无意义,谈正看样子是真的准备放他们走的。 谈正手下那两名大汉将他们带到楼下后,在距离大门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就割断了他们的绳子。那两人对望了一眼, 粗声粗气地说道:“接了这么趟活真是倒霉,钱多也得有时候花才成啊!外头这么多人,啧!” 蒋绎和涂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两个人已经先后跑到了窗边,一跃而出。那样子真像是逃命一般,可是……在人质还没被解救的时候,谁有心情管打手跑不跑? 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蒋绎和涂琰刚走了两步,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蒋绎霍然回头,只见浓浓的黑烟正一股股地从二楼的窗口往外冒。才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们已经隐隐能看见火光冲天。蒋绎顿时腿就软了,他失声叫道:“谈衡!” 涂琰见蒋绎居然想往火海里冲,赶紧一把拉住他:“你疯了!他们一定已经报警了,消防员很快就会来,而且现在火势还没蔓延开,他们两个人有手有脚,自己会跑出来的!” 蒋绎却听不进去,他使劲挣脱涂琰的手,却因为身体虚弱根本挣不动。他们离门口不过十几米远,涂琰一边拖着他往外走,一边道:“谈衡让我带你出去,别辜负他,好吗?” 蒋绎愣了愣。他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谈衡为什么要对涂琰那样交代?难道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吗?是了,谈正那样的人,在没了退路的情况下,会甘心任人摆布吗? 七年之痒_100 只是蒋绎一直觉得,谈正就算想要拉个垫背的,那也会是自己,毕竟他那么喜欢谈衡。可他怎么忘了,谈正的思维从来不是可以用常理揣度的。 涂琰眼看着就要把蒋绎拉到门口了,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手上一沉,险些被拽倒。他以为蒋绎走不动了,一边更加用力地拉着他,一边说道:“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出去了!” 涂琰没等到蒋绎回话,却觉得手上一疼,抓着蒋绎的力道下意识就松了下来。蒋绎终于挣开了涂琰的手,用力将他推出门外,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上了二楼。 外面的人急得团团转,闻历守在门口,大门忽然打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直直撞进他怀里。涂琰被里头的烟呛得连连咳嗽,一个劲地指着里面。 仓库里的黑烟奔涌而出,闻历的脸色顿时变了。 谈正把谈衡结结实实地绑在椅子上,有了蒋绎逃跑的前车之鉴,他又搜走了谈衡全身上下的尖锐物。做完这一切,谈正好整以暇地拎出两只油桶,满意地说道:“还在呢。” 谈衡看着那玩意头皮发麻,不由问道:“谈正,你想干嘛?” 谈正打开一桶油,均匀地泼在他们周围,然后转头对谈衡温柔地笑了笑:“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谈衡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闭口不语。 谈正早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也没在意,反而好笑地摸了把谈衡的头发:“做什么这副样子呢?反正咱们马上就要在一起了。我不想伤害你,我跟蒋绎说刀子割在你身上疼的是我,是真的。所以啊,后来我就想,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谈衡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疯了吗?活着不好吗?新的身份都给你准备好了,还有足够的钱,离开这个地方,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不行,非得走这条路吗?” 谈正看着谈衡,一脸苦涩:“小叔叔,这恐怕是这辈子你最为我着想的一次了,即使是为了蒋绎,我也感激得很。可是对不起啊,我大概要辜负你了。要是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谈衡干脆闭了嘴,他想,谈家祖上究竟是什么风水,怎么让他碰上这么个神经病?后来转念一想,又暗自苦笑:他素未谋面的亲爹妈大概是上辈子欠了谈大公子许多钱,被他连累至死不算,连自己都没逃过,还在他私生子手里脱了层皮。 谈衡是真脱了层皮,为了快点把衬衫上的钻石袖扣挪去割绳子。 其实大概只有一两公分的距离,但是谈正捆得实在太紧了。 谈正见谈衡不再跟他说话,十分理解地笑了笑,又开了第二桶油。这回他泼得比较仔细,主要是查漏补缺,把没洒上的地方补上。然后他拿出打火机,随手扔在了地上。 那一地一墙的油,火着起来,瞬间势不可挡。 谈衡才终于磨开了绳子。 谈衡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谈正已经站在他身边了,脸上带着疯狂的喜悦和变态的迷恋。而他毕竟不想死,不可能像谈正一样淡定。谈衡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着自己没有立刻发难,因为他的手被绑的有些发麻,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出其不意只有一次机会,谈衡可不知道逼得谈正狗急跳墙了他还会不会有后招。 二楼这点地方,火势蔓延开来不过几秒钟。谈正一脸匪夷所思的满足,谈衡抖了抖手上的绳子,手指好像恢复一点知觉了…… 这时,房门发出一声巨响。 谈正被打断,十分不悦。然而他只是漠然往门口看了一眼,安慰谈衡道:“没关系,门是反锁着的,谁也进不来。” 谈衡一点没觉得安慰。 可惜谈正失算了,这仓库年久失修,锁也不怎么灵光了。外边的人用力撞了两下,门居然开了。 “谈衡?你在吗?” 浓烟似乎也影响到了人的听觉,但谈正还是一下就听出了蒋绎的声音。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谈正的表情一下就狰狞了起来。他甚至来不及看谈衡一眼,便往门口冲过去。连安安静静地死一死都不成,蒋绎跟他这是有多大仇? 谈正这么多年来对蒋绎念念不忘,也不知道他的执念究竟是蒋绎还是谈衡。 蒋绎被从里面喷涌而出的浓烟熏的泪流满面,视物不清,谈正却已经习惯了。他精准地揪着蒋绎的领子,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抵在墙上,出离愤怒:“你竟然回来了,你竟敢回来!你想死不能换个地方,换个日子?我要跟小叔叔一起死,不欢迎你凑热闹!” 蒋绎上气不接下气,可还是执意说道:“我不会死,谈衡也不会。至于你,随意吧。” 蒋绎不住挣扎,他现在终于能看清谈正的脸了。谈正的表情狰狞到了极点,他原本清秀的脸扭曲的不成样子,然后……他的表情就定格在了那一刻。 谈正缓缓倒下,露出了举着椅子的谈衡。 看到谈衡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蒋绎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然而一直支撑着他的东西也随之消失,他腿一软,这才觉得浑身无力。谈衡一把抓起蒋绎的手:“别倒,咱们得赶紧出去,你进来做什么!” 蒋绎被谈衡连拖带拽一路跌跌撞撞,两人还顺便拖了昏迷的谈正一把——下楼是没办法的,谈衡只好一脚把他从楼梯口踹了下去。闻历和另外两个人往身上泼了水,已经冲进了火场,总算在火烧到楼下前,把所有的活物都弄了出去。 一天一夜,有惊无险。 蒋绎最后看到的,是一道绚丽的彩虹。 ☆、第八十五章 谈正一定是命不好, 好不容易纵了回火,居然还赶上下雨了。 消防员没费什么劲就把火扑灭了,不过那仓库是彻底不能用了,好在是废弃的,没有造成其他损失。谈正滚下楼梯时摔断了一条腿,伤好后等待他的即将是更加严苛的监狱生涯。 越狱、绑架、纵火,大概够他在里头待上好一段时间的了。 谈正在被担架抬走时, 路过谈衡身边,此时谈衡正紧张地看着医生对蒋绎的伤口做初步处理。谈正开口叫住他:“小叔叔,你会去看我吗?” 谈衡默然不语, 谈正难过地撇开头,就像他第一次出现在谈家的时候一样乖巧。无论他那时候的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对谈衡来说都比现在可爱一万倍。 至少那时候的谈正是个规规矩矩的小辈,比现在这个疯狂肖想不该拥有的东西并且伤害了许多人的谈正好了不知多少。 谈衡最终轻叹了一声:“以后, 你好自为之吧。” 余生,希望别再见面了。 说起来, 谈正得罪起人来也是有水平,傅秉白的哥哥涂琰的爹,都是出了名的护短,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谈衡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做, 谈正就有十成希望把牢底坐穿了。 蒋绎只受了一点皮外伤,送到医院后没多久就醒了过来。不过保险起见,他还要再住一段时间。蒋绎隔壁床本来是涂琰,包扎完伤口就活蹦乱跳地被他黑脸的老爸和哥哥领走了, 于是整间病房都空了出来。 不知怎么的,病房里的气氛突然就有些尴尬。 蒋绎干脆头一歪,闭眼装睡,谈衡也没吵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但是蒋绎觉得自己身上就像有无形的触角似的,谈衡只是坐在他一米之内的距离里,就像一只大写的人形存在感。 蒋绎的睫毛忍不住颤了颤,这简直不能好好养伤了。 静谧的病房里,蒋绎刻意的均匀呼吸声清晰可闻,谈衡忍不住伸出手,落在他面颊旁边几厘米的位置。他想偷偷摸一摸蒋绎的脸,可是却又拿不准从哪里下手比较好。眉毛吗?还是微阖的眼,或是可怜巴巴没血色的唇?谈衡几乎想不起来他上一次这样手足无措是什么时候,大概十年前?或者更早? 七年之痒_101 那是每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子,在面对偷偷喜欢着的人时,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可是他们都老夫老夫多少年了。谈衡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 为了证明这一点,谈衡勇敢地下了手——他捏了捏蒋绎圆润软和的耳垂。 蒋绎顿时装不下去了,他猛地睁开眼,对谈衡怒目而视:“你在这干什么,专门打扰病人休息的么!” 谈衡有些尴尬地松了手:“你醒了啊。” 蒋绎:“废话,我揪你一下看看你会不会醒!” 谈衡注意到,蒋绎用的是“揪”这个字眼。 明明只是碰了一下而已,谈衡理直气壮地想道,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再次伸出手,回忆着同样的力道,在同样的地方捏了捏。 蒋绎:“……” 谈衡被赶到远处的沙发上时还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对刚进病房的小护士耸了耸肩:“病人总是喜怒无常哈。” 过去的小护士瞪了他一眼:“那个家属,别愣着了,过来搭把手帮病人翻个身。” 换个药把蒋绎疼出一头汗,觉是睡不成了,只好跟谈衡大眼瞪小眼。过了好一会,蒋绎干巴巴地清了清嗓子:“把电视开开。” 谈衡:“你不是不喜欢看电视吗?”看到蒋绎威胁的眼神,又妥协道:“好好好,这就去。住个院怎么变了这么多,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 蒋绎真想把枕头扔出去。 电视信号很差,基本什么台都带着雪花,谈衡摇摇头:“这医院就是不行,等你好了还是回咱们那的医院去住。” 蒋绎忍无可忍:“谈衡,你是不是有病?” 谈衡其实也有点不自在,只不过跟蒋绎的表现方式不太一样。他是紧张且焦躁的,自从从火场脱险后,谈衡就一直忍不住在想,他为什么要跑回去呢? 一想到蒋绎慌张地站在浓烟里的样子,谈衡就忍不住又是甜蜜又是恼怒。他咕哝了一句:“怎么是我有病?明明是你,好不容易从火场出去了,为什么要回来?” 他竟然问出来了!蒋绎顿时面红耳赤,哑火了。 谈衡这话一说出来,瞬间觉得神清气爽。他握着蒋绎的手,揶揄地问道:“你就那么喜欢我吗?” 那简直是一定的。他们之间横亘着那么多的恩怨,还有父辈纠缠不清的罪恶和仇恨,好像都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蒋绎在发现谈衡身陷险境的那一瞬间便恍然大悟,原来在自己心里,那些都远没有谈衡来得重要。 而谈衡,即使自己做了那些可能让他难以原谅的事情,还是愿意为了他以身犯险。 他们蹉跎了的两年时光,忽然变得令人啼笑皆非。 蒋绎淡然回应道:“是啊,我就那么喜欢你。” 谈衡愣了好久,心跳得像初次表白的毛头小子一样风生水起,红晕也不争气地爬上了脸颊。蒋绎扬起下巴,揶揄地说道:“怎么,你不敢听?” 这对谈衡来说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他忽然一个饿虎扑食,准确地叼住了蒋绎的唇瓣。 浓烈的气息辗转反侧,谈衡一遍又一遍迷恋地吸吮舔舐。蒋绎温柔的回应令他心血沸腾,原本撑在墙上的手开始循着有温度的地方缓缓移动,从宽大的病号服下摆钻了进去。 谈衡越来越觉得难以自持,浑身的气血都是滚烫的,一个劲地往某个部位涌过去,连带着脑子里都一片雾气氤氲。渐渐的,他的半个身体跟蒋绎贴得难舍难分,那绵长的亲吻才终于告一段落。 因为实在该换个姿势,迁就着病床上的蒋绎,谈衡的腰都快扭成麻花了。 蒋绎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了几下,心虚地看了一眼周围,脸上的红晕迅速退去。谈衡还没等欺身而上,就被蒋绎推开了。蒋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饿了。” 谈衡欲哭无泪,老子都快脱裤子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然而病人最大,他只好自己灌了杯凉水,出去觅食。 谈衡回来的时候,发现病房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蒋绎倚在床上,手里端着碗还在冒热气的汤,谈衡现在病房门口都能闻见香味。闻历还殷勤地往床头桌上摆小菜。谈衡再看看自己手里那乏善可陈的几个包子,顿时脸就垮了。 谈衡走进来时脸都是黑的,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热腾腾的饭菜。闻历宽厚地笑了笑:“谈总饿了吗?吃一点吧,我做得很多。” 谈衡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字眼:“做?” 闻历憨憨一笑:“是啊,借了宾馆的厨房。” 谈先生明显不高兴了。事实上,谈衡对于一切跟他争宠的人都抱有十分的敌意,尤其闻历这种跟蒋绎有同居前科的。偏偏蒋绎还吃得赞不绝口:“你做饭的水平比摊煎饼高多了,早知道咱们开个饭馆了。” 闻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为你比较喜欢煎饼铺子嘛。” 于是谈衡的脸更黑了。 一直到送走了闻历,谈衡的表情都没缓和过来。蒋绎不紧不慢地咽下最后一口汤,才对谈衡道:“包子呢?” 谈衡:“什么?” 蒋绎撇撇嘴:“包子啊,你一进来我就看见了,不是买给我的吗?” 谈衡顿时云销雨霁,笑着揽过蒋绎来亲了一口。 闻历有些落寞地掩上了病房门。 他不能请太久假,这就该回去了。 蒋绎的伤并不严重,没几天就能出院了。医院的床太窄小,谈衡为了照顾蒋绎,时常把自己挤在床边,有时候整夜都睡不好。可他居然一点也不想念家里那张大床,甚至有些不想回去。 回去以后蒋绎会怎么办呢?谈正已经抓住了,蒋绎万一想搬回去怎么办? ……当然是绝不允许了。 谈衡从背后抱住蒋绎:“出了院回家住吧?” 蒋绎迟疑了一下:“好。” “挑个好日子,把证领了。” “嗯。” 七年之痒_102 “再大办一场婚礼,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行。” “洞房花烛的时候要……” “滚!” “哎,别动,先让我摸摸……” ☆、第八十六章 【一】 说到婚礼, 蒋绎真是有吐不完的槽。 谈衡为了这个婚礼没少花心思,家里大凿大改装成肉麻至极的婚房,还特地买了新车做婚车;他甚至给到场宾客都送了机票和酒店房卡,婚礼结束后,他们就能到谈衡安排好的岛上吃喝玩乐。更别说场地、酒店、鲜花,就只有戒指,两人带出感情了, 没有换新的。 但是谈先生买了一只闪瞎人的钻戒做订婚戒指,让蒋绎哭笑不得。 用他的话说是:“这玩意是你能戴出去,还是我戴出去?” 务实的蒋绎显然没有跟上谈衡诡异的脑回路。戒指买回来的那天晚上, 谈衡哄着蒋绎戴上那戒指,然后不知怎么就红了眼。亲吻从指尖辐射至全身,折腾到大半夜,神勇无比。 于是第二天蒋绎理所当然地起迟了, 幸亏离婚礼还有几天。 再于是,婚礼前的日子谈先生只得吃素了。 婚礼当天, 两人在司仪的指挥下,欲盖弥彰地从家里各自出发——选了两条不同的路线到酒店,举办仪式。 婚礼虽然铺张奢靡,但是请的人不多, 只有各自的亲朋好友,连主持人都是跟蒋绎关系不错的一个名嘴。蒋绎比谈衡先到酒店,只好担负起招待客人的重任。好在酒店准备得一应俱全,对蒋绎来说招呼客人与平时宴会也没什么两样, 十分游刃有余。 可是随着婚礼时间渐渐临近,所有人逗开始有点心不在焉了。蒋绎甚至失态地频频看表,无他,另一位新郎还没到啊! 只剩下二十分钟了! 宾客里也有跟蒋绎不太对付的,就有点幸灾乐祸了。有个口无遮拦的小子甚至嘟囔道:“谈哥不会逃婚了吧?” 被家里大人狠狠瞪了一眼。 然而气氛从此就变得有点尴尬,宾客们也各怀心思。有真心替他们担心的,也有少部分像刚才那个小孩一样幸灾乐祸的。傅秉白不知什么时候拐进了设备间,然后没过一会,就见谈衡焦急的大脸出现在了投影仪上:“前头出车祸了,堵在这动都动不了!” 这回没人说谈衡逃婚了,但是有迷信的,就开始嘀咕他们俩是不是真没缘分。 蒋绎真是快气死了。 要不是谈衡“灵机一动”非得兵分两路,哪会出这种事!说来自己也有责任;就应该在谈衡提出这种无理要求的时候坚决制止啊! 而不是被他的花言巧语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什么“一起出现也太不像新婚了”,都快十年了,本来也不是新婚啊,骗谁呢! 后来谈衡还是掐着时间点准时出现了,是丢下婚车一路狂奔过来的。 谈衡只来得及擦擦汗,幸亏他长得好,不重新化妆也没什么。仪式开始时,谈衡的气还没喘匀,偏偏有个环节需要他抱蒋绎走过一道门。主持人刚念出台词,就感受到了谈先生能杀人的目光。 要知道,他刚刚狂奔了将近五公里,现在手脚都是软的! 正在这时,蒋绎不动声色地把他抱了起来。 谈衡:!!!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场婚礼都是这许多人茶余饭后的最好谈资。 以及这对夫夫谜一般的上下问题。 【二】 婚礼结束后,谈衡把所有宾客打包扔上了飞机。蒋绎同傅秉白兴致勃勃地讨论准备吃什么玩什么买什么,谈衡的脸黑成锅底: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度蜜月的自觉了! 谈衡霸道地揽过蒋绎,对傅秉白道:“你赶紧走吧,别误了飞机。” 然后整个假期,傅秉白再也没见着蒋绎。 谈衡的目的地,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包了个岛,不大,但是上面除了工作人员就只有他和蒋绎两个人。蒋绎下了飞机才知道,顿时哭笑不得:“那你让客人怎么办啊?” 谈衡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那有什么关系,他们吃喝玩乐我都包了,还非得亲自陪着他们不成?” 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就是洞房花烛夜,中午的仪式上出了这么大的乌龙,谈衡早就憋着一雪前耻了。外人眼里的上下不重要,重要的是枕边人不能觉得你不行不是? 于是谈先生那一夜格外神勇,折腾到大半夜。 蒋绎第二天自然睡到日上三竿,可稀奇的是,谈衡居然也没起。 天道好轮回,谈衡发烧了。 将近十年的时间里,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谈衡的身体壮的像头牛,蒋绎几乎从来没见他生病过。平时不爱生病的人难得病上一回就是来势汹汹,谈衡当天下午烧到将近四十度,把蒋绎吓坏了。 岛上有个赤脚医生,只懂得物理降温,是药没有。蒋绎当时就想叫医疗专机把人接走,被谈衡拦住了。 谈衡的阻拦方式是死活不走。 “这是我们的蜜月啊!小绎,你不能、咳咳咳……不能这样!上回度蜜月咱们还没什么钱,这回我好不容易安排了这么好的旅行,你知道这个岛多难订吗?我出了两倍的价钱还排了一年多呢!” 蒋绎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一年前?一年前你打算跟谁去?” 一年前蒋绎还在跟闻历开煎饼铺子,谈衡孤家寡人订个岛还加双倍的钱,难道是为了一个人孤独地看日出吗? 谈衡:“……”他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谈衡这么一愣神,警惕自然松懈,被蒋绎指挥着人二话不说塞进飞机。 七年之痒_103 蜜月没度成,回到 B 城后连家都没能进,直接被打包扔进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谈衡真是生无可恋。他是着了点凉,又加上这些天过度透支身体,小感冒转成了肺炎,来势汹汹。医生一脸严肃地告诫他“不能纵欲过度”时,谈衡真是把医院砸了的心都有了。 要不是看着这是自家开的,还能赚点钱…… 谈衡出院后被严格限制了开荤的频率,过上了一周两次的悲惨的规律生活。 谈衡之后坚持认为他们的婚礼和蜜月这么不顺,都是因为没有选好日子。 【三】 虽然谈衡和蒋绎的婚礼和蜜月一波三折,但是这婚他们好歹是结了;而且大概是因为婚礼太不顺利,他们的婚后生活异常和谐美满。直到三年后,谈衡突然发神经,又往家里弄了一只猫。 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被打破了。 谈衡买这只猫是因为它跟他们家的宝贝猫长得非常像。 “看,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个多月大的小猫,谈衡一只手就能稳稳地托起来:“公平点,这只叫阿衡吧,这下你满意了吧?” 蒋绎倒是谈不上满不满意,就是他完全不理解家里四个活物为什么非得两两共用一个名字。他只是觉得,另一个“小绎”可能不会很高兴。 果然,“阿衡”从谈衡口袋里一露头,“小绎”就炸了。 虎斑猫正直壮年,长相威严,对尽职尽责的铲屎官也时常是不苟言笑的。而他们,现在居然胆敢有了别的猫,还明目张胆地领回了家,虎斑猫非常生气。它闹脾气的方式是绝食,当天的鸡脯和鲱鱼一口都不肯动。谈衡哄了半天也没讨到猫大爷的欢心,再回头一看蒋绎,分明写了一脸的“自作自受”。 谈衡顿时也生气了,一家之主的尊严还能不能好了! 虎斑猫没吃饭,显然是饿了的。 家里的人类好像午休去了,虎斑猫偷偷踱到客厅,角落里的猫粮碗里一般有余粮,专门为了怕他挨饿。 但是这一回,他专用的饭碗前已经有猫了。 只见他们家那个新来的,正好奇地舔着他碗里的猫粮。 虎斑猫顿时火冒三丈,如同一道闪电似的激射出去,打算教训一下这只不懂规矩的新猫。 “阿衡,不准吃那个!”谈衡适时地出现,把小猫拎走了。 虎斑猫顿时觉得熨帖:他们家铲屎官还是懂事的。就这样,它慢慢接受了小猫阿衡的存在,而且后来两只猫的感情还很不错。 当然,过了几个月,小猫长大后开始跟虎斑猫用同一个零食碗吃罐头和猫粮之后,不知道脑子不太灵光的它是不是还记得当日铲屎官帮他护食的情形。 没错,只是因为小奶猫不能吃成猫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