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男团(穿越)》 分卷(1) 我在古代开男团作者:江上烟 文案: 穿越到古代的楚栖,发现自己成了摄政王家的纨绔世子。 老爹位高权重,一手遮天;皇帝羽翼丰满,开始亲政。怎么看都是迟早要完的节奏。 他本想小心行事,低调做人,但脑海中即使穿越了也没放过他的系统又开始发布任务: 你的目标是,打造火遍世界的古代第一男子天团! 楚栖: 行。你们斗法,我开男团,只认流量的那种。 京城乐师?vocal交给你了;柔软影卫?舞担非你莫属!异域皇子?洋文rap应该很溜吧!还有娇羞小倌,清冷大侠,废萌少爷 我团出道指日可待! 直到 诚招容貌出众、实力顶尖,一出场就是全场瞩目焦点之人担任什么位?c位?这不就是朕吗? 在暗波汹涌中升职加薪,楚栖:我搞男团是认真的! 病弱吐血婊里婊气攻x十项全能事业至上受 tips: 1、攻是皇帝,有后妃,无感情纠葛,无子嗣 2、大概带一点点玄幻 3、作者旧文:溺死温柔乡[西幻]竹素之里[穿书]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天之骄子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栖,柳戟月┃配角:男团成员,成员家属┃其它: 一句话简介:性感皇帝,在线抢c位 立意:自我认知,求知若渴,学习提升,砥砺奋进,团队协作,积极向上 第1章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1)京城的流量 太睦十年七月,京邑安泰。 卯时方过,南北两道城门开启,车马鱼贯而入。 其中有一辆来自南国。 车上旅客历经一月,行程千里,终于从迢迢之远回到京城,又在京中迂回折返,寻觅良久,才仿若游子归乡般找到了自己的家。 那是除皇城外京邑最大的府邸,敬王府。 驾车的柴斌跳下去通报,三息过后,看门的侍卫传出一声响逾敬王府的喊话:世子回府了! 楚栖知道,不出午时,敬王世子回来了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一个小小的王爷世子,回个京能有这么大动静,与其说是有人心中惦记,倒不如说是喝茶闲聊者期待着新的谈资。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爱打听他身上八卦的吃瓜路人实在太多,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流量宝,到哪都能引起轰动。 但流量宝现在内心很平静。 楚栖跟着领路的总管在回廊中穿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座传闻中极尽奢靡、象征权势中心的敬王府。 规模宏大、气派非凡,丹楹刻桷、飞甍鳞次,更嚣张的是,屋脊檐角上似有雕刻着皇家才能用的龙凤走兽。 这不臣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楚栖觉得外头传言他家迟早要造反的消息更真了一点。 他有一点窒息。 但他面部表情控制得很好,脸上肌肉一动不动。 此时王府总管停下脚步,道:世子,王爷还未下朝,您先在殿内歇会儿,王爷一会儿就到。 嗯,楚栖道,不急。 他是真不急,如果可以,楚栖真的不太愿意回到京城,更不愿意见到这位他名义上的亲爹。 因为楚栖有很强的求生欲。 京城,表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暗藏汹涌,其中最危险的两个人,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就是他正在等的好老爹。 毕竟敬王虽然在肉.体上算他父亲,但灵魂上却不是,楚栖是一名穿越者。 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楚栖不过睡了一觉,意识便从现代社会魂穿到了这里,附身的是一名五岁出头的熊孩子,正犯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在被关一月禁闭,结果还特不安分,鬼喊鬼叫,谎称自己得了重病,准备博人同情。 楚栖震惊过后,只好将计就计,假装真发了高烧,烧坏了脑子,过往事情全不记得了。 于是真有人心疼得不行,特地赶来看他。 那人是当时的皇帝,也就是现在的先帝。 楚栖在先帝又怜惜又心痛的安慰中,勉强梳理了事情原委。 原来是他将先帝体弱多病的七皇子推入了寒池深渊。七皇子被捞出来时奄奄一息,鼻息有出无进,高烧发了三天三夜,真差一点殁了。而瞧见他推搡七皇子入池的人实在太多,这要换在别处,铁定是个谋害皇嗣、按律问斩的大罪,可先帝面上震怒,数落了他一顿,到头来却只罚了一月禁足。 更听闻先帝回去后斥骂了七皇子一顿,骂他为何要与楚栖争口舌之快。 众目睽睽之下,七皇子并未与楚栖动手,就只好给他安个动口不动手的罪名了,当真是皇帝怎样都有理。 楚栖被此等明晃晃的偏心之举惊得不知如何收场,娴熟的演技都难以运用。他在家中安心养病,时不时接受先帝的探视、御医的诊治,再努力从身边小厮口中打探过往。 原来他是镇北将军楚静忠的嫡子。先帝对他那么好,只是因为他像极了先帝早逝的宝贝太子。 但先帝对他的溺爱,却到了远超其余几位皇子的地步。他被接到皇宫里,同其他皇子一块儿起居读书,逢年过节陪在先帝膝前玩乐;别国进贡什么新鲜玩意儿,楚栖绝对比正经皇子先拿到手;他若欺负了哪位皇子,不说皇子母妃会先行向他致歉,先帝也只会帮他而不帮理。 更有甚者,镇北将军父凭子贵,履获先帝嘉赏。 若不是顾虑着天下实在不能改换名姓,楚栖觉着先帝恨不得将他过继进去。 这一幕委实太过荒唐,莫说当朝百姓闻所未闻,楚栖回忆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似乎也寻不到类似的故事。 怎么想都只有他是先帝私生子才能解释的了。 而这猜想又让一切都合情合理了起来。 镇北将军夫人、楚栖亲娘,在生下他几月后便病逝。 夫人无颜面对将军,只有以死谢罪。这是传言的版本一。 夫人不愿受人非议,宁愿一死了之。这是版本二。 皇上为保自身名节,情愿逼死夫人。这是无人敢妄议,但普遍猜想的版本三。 之后的楚栖受宠、镇北将军得势就更容易解释的通了。 因此,楚栖会成为京城的流量宝也是显而易见的。 真是太闲了,楚栖那时候想,明明这个时代也没袁隆平啊,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吃饱了撑着呢。 但也不能怪他们。 毕竟他也这么怀疑着。 然而楚栖不可能亲口去问他爹,更何况,对上他爹他也有些怵。 他爹,楚静忠,当时还只是朝中三位将军之一的镇北将军,尚未成为如今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但已是极不好相与。 楚栖穿越后的表现可以瞒过身边伺候的小厮,甚至是先帝,却没能完全瞒过他。 几次试探中,他看出了楚栖的反常,甚至直言:你仿佛换了一个人。 楚栖知道,原身的芯子骄横跋扈,仗着先帝恩宠,丝毫不把任何人当回事。他敢推皇子下水,就更不把下人的命放在眼里,虽暂时还没闹出大事来,但揪掉下人一只耳朵、切掉一根手指,还是有的。 楚栖有极佳的演技,只是单纯模仿原身性格,其实不难,但若真要演到那种地步,他的确做不出来。 于是他只好说怕再被先帝责罚。 楚静忠的表情看起来浑然不信。 也是,先帝连他害惨自己儿子都不甚在意,哪会为了将军府中的下人责备他呢。 但幸好,楚静忠也没说什么,甚至这之后,连对他的一点管教都省了。 外头的流言蜚语似乎又真了一点。 楚栖心情复杂地适应了一阵,到最后,干脆收起演技,彻底不做那欠抽的熊孩子了。 虽然孩子心性还是要演的。 但先帝并未因他的性格变化而转变态度,依旧对他宠爱有加,百分百的不看内在,只看外貌。甚至在楚栖越长大,越接近他的宝贝太子夭折的年纪时,越增隆宠。 那段时间,楚栖过得几乎是太子爷的生活,镇北将军也被封了爵位,坊间流传的闲话时刻围绕他家展开:这假太子爷到底什么时候被过继、将军头上的绿帽子又什么时候彻底戴牢。 在无数的猜想中,谁也没有想到,先帝竟崩殂了。 这下完蛋。 先帝盛年暴毙,未立太子,无嫡子,留有三子二女。三皇子十六岁,母家势力强大,能骑善射;四皇子十三岁,外祖是军事重臣,聪慧过人;七皇子十岁,母妃不过是个宫女出身,他本人也谨小慎微,体弱多病。 不论哪个皇子上位,凭之前先帝对他的溺爱仗势,楚栖拿脚趾头想都知道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看起来最好欺负的七皇子反而是和他私仇最深的,也完蛋。 于是那段时间的坊间话题又都是猜谁上位,顺便猜他下场。 无论发生什么,吃瓜群众都很闲就是了。 楚栖当时亦不过十岁,除了静观其变外也做不了什么,但他算来算去,怎么都觉得自己前途渺茫。 但也不能坐着等死。 楚静忠给他安排了八个忠心耿耿的手下,要他们护送楚栖先前往北方避难,自己则留在京中斡旋,等京中风声平息,争位之事有了定论,他的安全确保无虞之后再回来。 楚栖很感动,他觉得坊间流言完全是一派胡言,楚静忠应当是他亲爹。 他跟着那八个手下走了,在十岁时离开京城,此后十年里却再未回来。 如今他弱冠之龄回归,身边手下只剩下两个,而离开时仿若涸辙之鲋的楚静忠却已抟摇而上,当了整整十年摄政王。 虽不知楚静忠是如何打败三皇子、四皇子的母家,再得获朝中多数人认可,扶持七皇子上位的,但楚栖敢肯定,他支走自己,多半并非为了好心。 再一联想北上、南下路上的艰难险阻,和这十年间的生死时刻,楚栖忍不住怀疑,假若他不慎死在外边,楚静忠也许会更高兴一些。 果然坊间流言还是有一定的道理,不会完全空穴来风。 但思及此处,楚栖不得不再次正视一下另外两个与他家有关的头条新闻。 他这十年中先北上,后南下,居所不定,颠沛流离,因此消息十分闭塞,直到最近回京才听闻了许多京中八卦。 比如坊间都在说,敬王急召世子回京,是因为他察觉到皇帝已羽翼丰满,不愿再受他掌控,于是终于不甘只做那摄政王,下定决心要对皇帝下手,准备谋逆反叛,扶持世子上位到时候宣称楚栖是先帝的私生子,反正说服力足得很最后再把他一脚踹开,意图自己称皇。 而坊间又传闻说,皇帝年岁渐长,能够亲理朝政,便决意脱出敬王摆布。手下暗卫不断搜查敬王谋逆证据,官场心腹时刻分解敬王手中兵力,要在最完美的时机,治他一个反叛之罪,然后抄斩全家,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曾经险些害死他的世子楚栖。 楚栖就一路听着这些八卦入了京,然后在敬王府中转了一圈。 他觉得脑袋已经有点凉飕飕了。 他实在不该回京。 但也没有办法,如今只能期望这些八卦之说纯属脑洞太大,都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况且他已经找出其中一个讹了。 他回京,并非因为敬王急召,而纯粹是自己的临时起意,在万般无奈之中仓促决定的。 他命轻功极佳的一个手下先行回府,通知敬王,顺便看看他的反应,自己则和剩下的另一人紧随在后,快马加鞭,原本两月不止的路程被生生压至一月。 至于他为什么赶着投胎似的匆匆回来,那也实在是情非得已。 也正是在这时候,楚栖听到自己脑海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提示音。 叮! 很遗憾,宿主的男团造星任务已两个月没有进展,系统将扣除您的生存点数。 您的生存点数剩余为:1。请继续执行男团造星任务,否则一月后,宿主的存在将被抹杀。 第2章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2)亲切的天下 楚栖: 楚栖已经麻木了。 他放空意识,眼前便浮现出一个类似游戏中任务卷轴的界面,里头详细描写了男团造星任务的具体事项。 本系统为天下第一造星系统,只为成立红遍全宇宙的天团组合。宿主所接受的是男团造星任务,暨打造火遍世界的第一男子天团。 规则如下:宿主可在任意范围内寻找合适的成员人选,成员必须心甘情愿加入,不得以利益、性命相逼,并由他宣布加入宣言:我叫xxx,是xx组合的第x位成员,擅长xx、xx和xx,在团中是xx担当,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 加入后,系统会从颜值、实力、知名度等多方面评估该成员的资质,然后给宿主奖励一定的生存点数与技能点数。当男团知名度提高,录制节目、开启演唱会或完成其余支线任务时,也会奖励一定生存与技能点数。 生存点数是宿主的最基本存活条件,每月降低一点,若将至零,则抹杀宿主的存在;技能点数是宿主的额外奖励,可用于增强体魄、提高颜值、学会技能等多方面。 原则上,成员数量没有限制,但请注意,男团知名度并非成员知名度的叠加,请一切以团体为重。当成员出现丑闻,损害团体利益时,宿主也会被扣除相应点数,当成员选择退出男团时,将扣除奖励点数的双倍,所以请慎重挑选成员,在精而不在多。 男团现有成员的情况与技能点数具体可使用的范围在另两张卷轴上,但楚栖也没心情去看了。 回京的路上他已经看过太多次,更何况,穿越前他也十分熟悉这个流程。 简直不要太熟悉。 穿越前,楚栖是一家星娱公司的知名经纪人,手下的男子团体火遍亚洲,并正在向西欧和大洋洲进发,逐步实现征服世界的野望。 分卷(2) 但在二十岁以前,他其实是一名演技、颜值与流量并存的明星,获得过影帝提名,业内都说只要他再熬两年资历,或者遇上个好角色,未来无限可期。 然而他却在众人都看好的起步阶段宣布放弃,转身投向幕后,还是要当完全没有经验的经纪人一职,一时不看好的不看好,哭天喊地的哭天喊地,但他一意孤行。 有什么办法呢,楚栖那时候想,他也不想的啊。 要不是因为平白无故地绑定上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造星系统,而他的小命又与之牵连在一起,谁愿意葬送大好前途! 现在这句话又能用得上了。 要不是因为平白无故地绑定上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造星系统,而他的小命又与之牵连在一起,谁愿意回京水深火热! 楚栖穿越来的十五年里,一直没听到过它发声,也早已忘了这个造星系统。但就在他二十岁生辰过后的某一天清晨,脑海中又突然响起了它的提示音,然后发布了与从前相同的任务。 等他颤抖着阅读任务卷轴上的指示,再巡视那熟悉的界面时,十五年的穿越生涯里终于获得了一些上辈子才有的亲切感。 谁要这种亲切啊! 但他没有办法,他太熟悉这个系统了。 楚栖当即抓了身边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就是先行回来通报的那位与他艰难地解释了一遍自己身处险境的状况、苦口婆心地求他照着自己写的纸条念出那上面羞耻的入团宣言。 那手下很懵逼,那手下很警惕,但那手下也很忠心,只管先照着念了。 于是他就成了这古代第一男子天团的第一位成员。 系统也承认了,考察过此人资质后,开始给楚栖颁发奖励。 此人颜值不低,唱歌一般,体态绝佳,乃主舞担当的不二人选。 按理说奖励应该不菲才是,生存点数或许能支撑楚栖活个一二年。 但此人有个致命缺陷。 他的知名度极低,都到了负数。 系统的评价中,一般以05来打分。 0表示一窍不通,1表示初窥门径,2表示略有小成,3表示出类拔萃,4表示登峰造极,5表示空前绝后。 负数,则是反过来的意思,一般人很少会获得,毕竟负到那种地步也是一个奇才。 而楚栖找的这个一号成员,他的知名度得分是负五。 这是怎样的一种概念,这不仅说明这世界上知道他的人屈指可数,还说明他会刻意隐藏身份,完全不利于团队发展寻常路人多半得分为0,孤僻一点的至多2,而5,他和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连蚁后都比他存在感强。 系统评价完毕,当即给楚栖发出了警告,第一位成员身段与颜值的高分被知名度的负分扣了个精光,到最后楚栖得到的奖励只有基础的三点生存点数。 楚栖的内心悲痛欲绝。 但他有合格的自我修养,忍着心痛,向那名手下道谢,然后让他立即准备回京事宜。 他没有办法,他真的没有办法。 京城中,有各式各样的人才,一定有又会唱跳、又会创作、长得好看还腥风血雨的公子哥。 京城中,有爱好八卦的吃瓜群众,对他家的故事津津乐道,随手一挥就是热度,信手一摆就是流量。 他只能回来,他必须回来。 至于那皇帝与敬王的暗中较劲,他能避则避,避不了也要秉持一个原则: 谁有流量我支持谁。 楚栖下定决心。 正好此时,总管悄悄过来告诉他,敬王回来了。 楚栖连忙收回意识,退出了系统界面,他甫一侧头,便看见敬王走了进来。 敬王楚静忠,早年曾与先帝结拜,一起打拼天下,建立承朝。之后获封镇北将军,又在抵抗北雍的侵犯中屡屡得胜。北雍与承朝议和后,他卸下兵权,回京述职,此后多年间,再未带兵打过仗。 再之后,他扶持年幼的七皇子上位,自己在旁摄政。新帝感召他辅佐之恩,朱笔亲封为敬王。 单字异姓王,这在大承乃至前朝的历史中都是绝无仅有的殊荣。再加上他已把持朝政十年之久,朝中目前虽也有两股势力能勉强与他抗衡,但他所拥有的权势,依旧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因而他身姿笔挺,目光如鹰隼锐利,容貌却未见沧桑,气质绝然,举手投足间不仅有着儒将风范,更有着睥睨天下的威严。 时隔十年不见,楚栖极为谨慎,为今日这一照面在心里拟过很多剧本,自觉不论敬王如今的姿态如何,他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然而这一幕还是着实没让他想到 楚静忠仍旧穿着朝服,本朝以明黄为尊,他的朝服不过稍暗一些,同样耀眼。但手中却拿着三个包子,嘴上还吃着一个,楚栖从他嘴角的馅渣判断,这是个奶黄包。 不,楚栖再仔细看了眼他咬下第二个包子的内馅律动,发觉这竟还是个流沙奶黄包。 是奶香浓郁,流沙绵滑,外皮松软的流沙奶黄包。 这里怎么会有流沙奶黄包啊! 楚栖觉得自己饿了,为了赶路,他还没吃早饭。 楚栖觉得自己酸了,为了保命,他在外头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敬王却在这里好生惬意。 楚栖觉得自己傻了,为了排练剧本,他用脑过度,神志不清地开始怀疑楚静忠穿这身暗一度的明黄衣服上朝只是为了不被众大臣发现衣服上有奶黄渣,并不是因为图谋不轨。 然而楚静忠路过他身边时,却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将掌中另外两个流沙奶黄包放在他手边。 楚栖:! 吃吧,楚静忠道,瞧你眼红的。 楚栖蠢蠢欲动的手瞬时收住了。 他感到羞愧,尚未对峙,气势先输了一半。 费心琢磨一月的剧本里也从来没有哪一折是以吃吧开头的! 但他不能气馁,在这世界混了这么久,随机应变的功夫还是很到家了。 楚栖重振旗鼓,为自己找回场子。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要跟着对方的节奏走。 谢谢。楚栖顺势话锋一转,孩儿此次回京,多半要长住一阵,京中一切可安好? 只要敬王愿意与他说一些京中形势,他也许能分辨出坊间传闻的虚实。 但楚静忠只嗯了声,也不回答,他居于上座,平静地审视着楚栖,看得楚栖如芒在背。 楚栖与他十年未见,他自然也是,更遑论少年人十岁至二十岁的成长,与从前几乎判若两人,若换作寻常父子,定要泪眼相拥一阵。 可惜他们显然并不互相思念。 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楚静忠收回视线,抿了口茶道:尚安。皇上方才还向我问起,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姜还是老的辣,敬王瞬间就转移了他的注意。 险些忘了这京城第二号危险人物。 楚栖勉强回忆起这位新帝。当年,在他穿越来弄清楚状况后,自觉总归是自己对不住那七皇子,所以一直想找个机会弥补,至少不要让仇怨加深。可惜那七皇子自落水之后就像躲瘟疫似的躲着他,深刻发扬着惹不起至少躲得起的精神。有次他强行拦住,好言以对、痛臣己恶、发表改过自新的言论,七皇子却蹲到墙角、低垂头颅、双手捂耳,半句话也不愿听进去,楚栖无法,只好先行退下。 所以他对新帝,就只有楚楚可怜的七皇子被恶霸似的自己欺负的印象。 现如今,天道好轮回来了。 楚栖只好尴尬地笑笑:圣上还记得我啊。 敬王道:不仅没忘,还印象深刻,甚至想即刻见你,本王也应允了。待明日下朝后,你便与我一同入宫。 楚栖: 好一招瓮中捉鳖。 这鳖还是自己爬了一个月回来的。 楚栖心如止水,甚至掰了一点手边的流沙奶黄包,开始慢慢地吃了起来。 刚咬下第一口,他心中就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不愧是接近最后一餐的待遇,这流沙奶黄包真香。 第3章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3)知名度负五 楚栖一点点啃完两个流沙奶黄包,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他在南北边境提心吊胆,有时还要风餐露宿,可好久没有享受这等待遇了。 除了想要完成那烦人的男团造星任务,他回京的另一个动力便是,也许还能过一阵养尊处优的生活。 说起这任务。 楚栖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座上的敬王。 楚静忠外貌儒雅,举止威仪,虽已年逾天命,仍不见衰老。 颜值不低,唱歌不清楚,体态尚可,关键是知名度绝对超乎想象,综合得分一定不差,就是年纪大了点。 楚栖模仿系统进行打分,一秒过后,他强行让自己忘掉了这个念头。 这是他上辈子绑定造星系统后的职业病,看谁都先评估一番他的业务能力,本来穿越之后都渐渐改善了,结果不得不复发。 楚静忠似是发现了他神情中的一丝古怪,淡然道:是累了吗? 楚栖低咳一声,掩饰尴尬:有些,日夜兼程,没休息好。 嗯,先去休憩吧。楚静忠脸上好似也有些倦意,这十年间的事,我多半听凌飞渡回禀过了,改日再听你说的吧。 说罢,他便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了,看样子也准备回去歇息。 楚栖送了他两步,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恍惚相信这场暌违已久的见面真的就这么匆匆结束了。 敬王的态度冷淡而客套,从头至尾也没问他为何回京,对他在外的处境遭遇似乎也不甚在意,当然更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愿了。 虽说十年前他们的相处也一直是这样,楚栖已经习惯了。 世子,您的房间都已经收拾妥当了,要现在去吗?敬王府的总管问他。 这总管姓吴,名叫吴照伦,多年前就跟在楚静忠手下,楚栖也认识他。 楚栖道:不用了,我先在王府随意看看。 吴总管犹豫了一下,叫来一个小厮,让他给楚栖领路,自己笑道:王府偌大,容易迷失,世子想去哪,让他去寻便是了。 之后吴总管便走了,看样子还有自己的事要忙。 楚栖不由感叹,他这世子当的,在敬王府里也没多大存在感。 不过说起这存在感。 楚栖眉心一跳。 面前的小厮问他:世子,您要去哪? 去池塘。 啊? 敬王府里总有个小池塘养养鱼、种种花吧? 哦、哦 敬王府里确实有池塘。钻过一条通幽曲径,穿过两座林立怪石,便见眼前菡萏娇妍,池水湛然,驳岸之上,水榭亭宇甚为宜景。 临近池边,更可见到锦鲤游水,闻到馥郁莲香。 楚栖慢悠悠地脱了只鞋,他环视了一圈,本来在这边整理花草和领路的仆役都被他暂时遣退了,一时看不到什么人。 但他知道,周围有人。 楚栖没办法,熟练地纵身一跃。 池水尚未沾到衣摆,便听耳边风声乍起,楚栖觉得腰上被什么东西环住,然后再被一甩,眼前天旋地转,再落地时,他就已经站在那水榭亭台里了。 亭子的阴影里半跪了一个人。 凌飞渡,楚栖喊他名字,希望下次你能自觉出现,不要再极限救人了。 阴影里的人一动不动,声音倒是响了起来:恕难从命。 楚栖叹了口气,似乎也已经听过这个答案无数次了。 他复杂地想,这就是为什么你知名度得分负五的原因啊。 这位凌飞渡,便是他们男子天团的第一号成员。 职业是影卫,就算现身也要蒙着下半张脸的影卫。 楚栖靠在亭柱上,默默地俯视着他。 凌飞渡一身霁青,整个人隐于阴影之中,安静垂眸,看不清面容。从他专业的听令姿势和救人技能来看,应当是很忠心耿耿。 但楚栖却知道,这个忠心得看场合。倘若方才他没有屏退池塘边的其他人,那么就算他真的落入池水,凌飞渡也不会现身,大约只会在他真要淹死的档口,才救急地将他甩出。 要是这样也不行,他会选择先打晕围观的旁人,再在无人察觉的时刻去救楚栖。 类似的事情楚栖在十年间也领略过不少次了。 他简直怀疑凌飞渡有社交恐惧症。 但应当不是,他只是过于听从敬王的命令,而楚静忠交给他的任务,就是隐蔽。 当年护送楚栖北上的八个手下,都是楚静忠精心挑选的,他们并不全都善武,但都各自有手段。 比如跟楚栖一同回来的柴斌,会一口流利的北雍话,南慕方言、西宛巫族的祝诵也能随口道来,是一只合格的翻译机。 其余人里还有精通药理的神医、擅长驯兽的猎师等。楚栖与他们朝夕相处,感情颇深,为求成长,左右都跟着学过一点。他们或许是得了敬王授意,或许是为了楚栖好,也并不吝啬教学,一一倾囊相授,虽因安稳日子不多,只有学得皮毛。 不过这其中没有凌飞渡的份。 他平时不见踪影,就连赶路也不坐在马车里,而是自己在外用轻功奔行。但武艺却十分高强,只在混乱中贴身保护楚栖安危,并且他要么不现身,一旦出现,就一定不留活口,要将任何发现了他存在的人从这个世界上除去。 也因此,在同路的其余六人死在荒山野岭后,也许这世上就只有楚栖、柴斌和敬王知晓他的具体存在了。 他不负五谁得负五。 楚栖在心里慨叹自己的失策,继续看着凌飞渡。 沉默了这么久,凌飞渡也没有主动发声的意思,于是楚栖一边拿出一张纸,一边开了口:还记得这个吗?再念一遍给我听。 凌飞渡恭敬地接过纸条,但在看到那上面的字时,楚栖发现他的手指极细微地颤了颤。 楚栖霎时来了精神:念。 凌飞渡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因面罩阻拦,听起来分外轻微:我叫凌飞渡,是乱舞春秋的第一位成员,擅长缩骨、轻功和隐匿,在团中是舞蹈担当,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 分卷(3) 楚栖道:那时匆忙,念完之后就让你准备回京事宜,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你知道这写的是什么意思吗? 凌飞渡垂眸道:主人只需解释乱舞春秋、舞蹈担当和天团便可。 乱舞春秋是一个组织名称,与你隶属的敬王特遣并无多大不同,不过是由我直领。楚栖斟酌话语,努力忽悠,舞蹈担当也容易,就是夸你身段柔软,易凹造型,特别适合摆点动作。至于天团二字就更好理解了。天,渺远浩大,至高无上,用天工夸工艺巧妙,用天才夸聪慧卓绝,自然也能用天团夸组合优秀。 楚栖说罢,静静看着凌飞渡反应,果不其然是没有反应。可再等片刻,他却分明瞧见凌飞渡极快速地悄悄上瞟了他一眼,那双露出来的好看眼眸里写满了困惑。 可以,这种看似沉默高冷其实只是不知世事的爱豆很有市场。 楚大经纪人很有经验地定下结论。 凌飞渡还是有救的。 他得好好磨磋一番。 楚栖负手踱步,姿态很像领导查岗,语气也真切深长:飞渡,我知你总体听命于我爹,不会违抗他的指令,所以才将隐匿自身的存在视得极为重要。不过一些小事我还是可以嘱咐你的吧? 凌飞渡沉默也许他会觉得这番话十分耳熟,正是两月前楚栖忽悠他念纸条上的宣言时说过的但沉默过后,他倾身道:是。 很好,楚栖坐了下来,长亭空暇,视野开阔,反正这里没人,你可以舞一套鞭法。 属下链鞭招招致命,不宜演习,何况此地窄小,怕伤着主人。 楚栖从善如流:既然如此,不用鞭也行,你舞一套轻功身法即可,可不要连这也拒绝。 凌飞渡缓缓抬眼望向他,楚栖立即微笑,流露出鼓励的眼神,仿佛一个善解人意的好领导。 少顷后,凌飞渡继续垂首,应道:属下遵命。 接着,他站了起来,抽出环绕在腰间的链鞭,也不退远,就这么在水榭亭台间挥舞起来。 那链鞭伸缩自如,攻守兼备,最长可达三丈之远,在凌飞渡手中却灵活得犹如第三只手。长鞭时而缩拢成圈,犹如盾牌不让刀剑近身,时而又如箭弹射,猛烈击向亭柱,刺落柱屑纷纷。他的身形柔韧至极,随意穿梭在链鞭之中却不受阻拦,倘若忽视狼藉的现场,便真如艺术体操中的彩带舞那般赏心悦目。 特别还要忽视那根被削了一半的亭柱就在楚栖身侧的这个事实。 楚栖觉得自己的结论下早了。 凌飞渡并不是不知世事,也不是忠心耿耿。 他十分地有个性,更十分地有脾气。 以他这手控制链鞭的力道,完全可以不伤一石一砖,但这凌乱的现场证明了他的不情不愿,鞭头利剑几次朝着楚栖这边路过更显示了他的示威,也许是想警告楚栖不要拿他开玩笑,也许是表达莫名其妙加入乱舞春秋的不满。 总之好嚣张的一影卫。 凌飞渡舞完一套鞭法,似乎猜到楚栖会震怒,所以先行跪下,静等发落。不过他也挺有恃无恐,毕竟估计只有敬王能真正动他。 然而凌飞渡到底还是小瞧了他,楚栖心想,要不是凌飞渡平日不见人影、拒绝一切交流,那么十年生死相随过后,他不该不了解凌飞渡,凌飞渡也不该觉得这样会使他受到惊吓。 虽然惊讶是有点。 但更多的是兴奋。 这年头,有个性的爱豆才能火。没有点傲气和狂气,怎么能够脱颖而出,又怎么能够制造热点。 楚大经纪人经验十足。 他没选错人,也是,他的眼光不可能差。 凌飞渡更加有救了。 虽然有点瑕疵,但依旧是块美好的璞玉。 楚栖欣慰地看着他,正准备说一段窝心的话,但突然,他的脑海意识中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叮! 男团成员凌飞渡通过排练,舞艺提高,精湛深通,恭喜宿主获得奖励:1点技能点数。 楚栖即刻脱口而出:舞得好,再舞一遍! 第4章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4)八月十五, 凌飞渡: 凌飞渡没有大肆破坏,而是控制力度的再舞了一遍,然后收起了链鞭,只展示轻功身法的又演示了一遍。 收招之后,他垂首立于一旁,乖巧得仿佛只要楚栖说句话,他就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动作。 但楚栖叫了停。 一来是系统没有再给奖励,二来则是,他觉得凌飞渡心中颇为勉强。 楚栖清咳一声:罢了,今天就练到这里,这片狼藉就说是我弄出来的,你先退下吧。 凌飞渡瞬息便消失了,果真是毫不犹豫。 这下换楚栖沉默了: 凌飞渡应当不是生气,就是不加掩饰的不大情愿,楚栖回忆了一下自己说的话,觉得问题应该出在舞蹈二字上。 任何一个人的武技被当成花拳绣腿,还要欣赏似的观看一遍,估计都不会怎么乐意,凌飞渡这反应都算浅的了。 毕竟虽然同是男团造星系统,但前世与今生的时代不同了,武非舞,也许唱也不能算唱。楚栖吸取教训,决定下次忽悠人前多调查市场。 不过这些先放后面再讲,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那一点技能点数! 楚栖将意识放空,进入到系统的卷轴界面。 技能卷轴那一栏明晃晃的写着剩余可分配点数为1,然后是系统评估出的他整个人的数据分析。 比如颜值那一栏,现在的点数是4他穿越来之前可是天然5不过这也不打紧,假如他将这来之不易的一点技能点数加在颜值上,他的容貌就会立即进行微调,犹如加了瘦脸大眼滤镜,会变得更顺眼许多。 但这宝贵的一点还不容他如此挥霍。 又如比较有用的武力一栏,他的点数只有2,若放在之前的逃难路上,他肯定毫不犹豫就加武力,但现在在京城也用不上。 而第一点技能点数要加什么他也早就考虑好了,这是前世留下来的经验。 楚栖翻过技能卷轴的第一页,第二页中,是一些系统赋予的特殊技能,常人不会拥有。 他将一点技能点数加在观察术上,迅速点击确定。 眼前毫无变化。 他退出系统界面,找到吴总管,向他表示自己练招时不慎损坏了水榭亭台,最好找人修葺一下。 吴总管百忙之中去看了眼案发现场,也不多问,只意味深长道:世子好身手。 楚栖一笑揭过。他估计吴总管身为敬王心腹,应当知道凌飞渡的存在,只是不知具体罢了。 他看着吴总管的背影,熟练地凝聚意识,使用上刚获得的观察术。 吴照伦的身影旁即刻出现了几条数据。 颜值:2; 唱功:2; 舞技:2; 知名度:2; 楚栖: 没想到这位吴总管也深藏不露,唱跳功底可以到达略有小成的境界。 不过目前一级的观察术还比较低阶,也看不到其它了,楚栖便停止了技能使用。 等提升到二级,他就可以查看更多数据,比如那人的武力值、幽默感和其他天赋。 等提升到三级,就能查看小数点后的两位目前的整数是四舍五入后的结果毕竟同样显示得分4,还可能有着3.5和4.4的巨大差异。 而四级和五级的效果他前世没有点过,因为觉得三级就够用了。 楚栖舒了口气,便去休息了。他记得每位成员初次排练时都会奖励一定点数,所以旁敲侧击着让凌飞渡舞了一段,只是没想到奖励的是技能点数。 相对而言,系统奖励生存点数的数量与频率要远超技能点数。前世他将男团经营得很好,其实不缺生存,技能点数倒是不曾饱和,还需要精打细算。 但对于现在只剩一点生存点数的楚栖来说,这二者孰轻孰重实在是很明显。 他仿佛已经拥有了三级观察术,正在看着自己的生存点数0.9、0.8的往下掉。 而明天还要耗费时间精力去应付那个皇帝。 楚栖怏怏地闷头睡下了。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却不由得回想着新帝过去的模样。 七皇子出身不高,体虚多病,长年服药,素来就不受崇兵尚武的先帝喜爱。落水事件后就更甚,原本身上的一些灵气也没了,整个人少言寡语,木讷迟钝,先帝干脆眼不见为净,节庆宴席都不愿叫上他。 楚栖心怀愧疚,便格外对他关注一些,怎么都讨好着来,随手将得来的一些好物转赠给他,虽然七皇子唯恐避之不及,说什么也不肯接受,但这么多年下来,他应该不会只记得这副原身做下的恶事吧? 不过楚栖也想象不大出他登基为帝的样子。 但愿明天那关容易过去才是。 楚栖辗转反侧,直至夜半时分听见细雨淅沥声,才缓缓入了眠。 然而第二天清早,他就被吴总管通知不用入宫了。 吴照伦道:圣上染疾,免了遣招,朝政之事由王爷代管。王爷会在摘星宫住一阵,也暂时不会回府了。 这敬王怎么还能在皇帝寝宫住下,未免也太过明目张胆了。 楚栖震愕之余,又问道:约莫要住多久? 不清楚。圣上是痼疾了,总是好一阵、坏一阵的,病时国务就会交给王爷处理,按常理来算,短则三五日,长则月余。吴总管笑道,王爷入宫前特地嘱咐,让属下知会世子一声,这些日子随您干什么,别把王府拆了就成。 楚栖: 昨夜还为觐见新帝而忧心忡忡,今日就被告知死线有了平均下来半月多的缓冲期。 特别是严厉的家长出差了,还放了权,没人能够约束自己。 楚栖难得在阶级社会感受到了一丝自由的快乐。 他舒了口气,问道:圣上什么痼疾啊?严重么? 吴总管愣了一下,才小心接道:这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每到雨天就会喘不上气,这不昨儿夜里下过一阵。 下去吧。 楚栖没敢多问,他隐约觉得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他回到自己房间,对着空气说:去把柴斌叫来。 须臾后,门扉极轻地微微打开了一点,在不过一掌宽的缝隙中,一道人影闪了出去。 凌飞渡这种时候还是好用的,楚栖想。 既然敬王不在,自己得赶紧抓住这半月闲赋,把生存点数的事解决了。 他离开京城太久,几乎不认识什么人,即便真发现了适宜的男团成员,短时间内也不好分辨他的品性。招人入团首要看他的业务能力是没错,但评估人品也很重要。楚栖上辈子就遇到过越过他独自去接通告,长期不参加排演的成员,系统扣了他好多点数。 所以最好是选信得过的人,凌飞渡就是其中一个。 他心里还隐约有个人选。 正思索间,楚栖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窗棂,那声音相当细微,却笃笃带着节奏。 楚栖疑虑了一下,紧接着就想起了什么,连忙打开了窗户。 一只通体银灰,唯有羽翅上有几缕挑染红毛的信鸽跳到了他手腕上,一下一下轻轻啄着他掌心。 楚栖笑了出来,桌上正好有一碟花生米,便剥了皮喂它,顺带抚了把光滑的羽毛,抹去上面残留的雨珠。 鸽子被伺候舒服了,才慢悠悠抬起一只脚,露出绑在上面的一张字条。 楚栖取下字条,夸赞道:麻烦你了。 鸽子在他掌心踩了一下,意思是小老弟客气了。 这信鸽起初不是他养的。跟着楚栖北上的手下里有一位驯兽师,负责管理马匹,以及与楚静忠联络。那人养了一大批鸟类,有传信的鸽子,也有打探情况的鹰隼。然而在逃难途中,他不幸身亡了,饲养的鸟类有的被敌军射杀,有的回来找不到饲主,就不吃不喝地自寻死路。 也因此,他们与楚静忠失联了相当久一阵。不过好在那人之前教过楚栖一些驯兽的方法,那些信鸽鹰隼也并非全然殉了主,等安定下来后,楚栖便试着用它们再向京城方面联络。 虽然最后没几只回来了,但好歹联系上了,然而这只挑染红毛的鸽子,却给他带回来一封陌生人的信件。 楚栖记得当时最先向楚静忠报告的是自己平安,然后是死伤情况。那陌生人的回信里就表示,说自己无意窥探,只是这只鸽子奄奄一息地掉在他家院落中,他捡起来为它治了伤,不经意看到了传信,还望谅解。 之后又说,万幸平安就好,死伤定要节哀,边境战事吃紧,一定保重自身。可惜自己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不能驰骋疆场,血溅四方,永怀遗憾。 楚栖收到后,十分惊愕,他竟没想到这只成天一副大爷气派的鸽子还能送错地方。 或者是自己驯鸽手段太差,让它偏了方向? 不过应当不是被敌人截下,截下就截下了,至于还好心送回来,又编这一段吗。 楚栖本可置之不理,但他通读几遍后,竟提笔写起了回信。 那时北雍已与大承议和,但西宛的屡屡闹事让他们又蠢蠢欲动,边境摩擦不断。楚栖接到楚静忠密函,让他们南下避难。 南下,本来自然是在国内走的,但西宛陡然发兵,竟包围了他们途径的城镇,更接连向内攻打,两国直接开战。 不过这一战,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三个月不到,就完成了谈判,东承割地,西宛放人。 楚栖有幸活了下来,又经过几月,吃了点苦,在南边住下了。 楚栖觉得是他在信中提到了西宛那次围城,所以让回信之人以为他是保家卫国去了,其实不是。他解释了一下,表示他也是被救的,又劝慰说,你不必自责,书生也有书生的用处,来年高举,在朝堂之上一样可以勤政为民。 分卷(4) 他犹豫了几天,终于把信装在那大爷鸽腿上,放了出去。 天知道会不会送到。 结果几月后真的又收到一封回信。 这一来二去,他们便聊上了,不过话题不再那么沉重,而都是些日常趣事。又因信鸽携带不了重物,便更需挑些要紧的、最好玩的事说。楚栖每次写信,都要删繁就简,琢磨好一阵,以至他都练就了写一手小字的技巧。 交流中,他知道此人也住在京城,家境还算富裕,但身体不好,年长他几月,最近正在为小妹出嫁一事烦恼。 而上次楚栖临行前,也通知了他一声,说自己要回京城了,若有兴致,可择日相见。 却不知这次回信写的是什么,楚栖展开纸条。 木西亲启,见字如唔: 得闻归期,余心喜甚,溢于言表。顾吾等相识四载,尺素已积廿七封数,书而未发又何止此数?曾以为今生缘悭一面,未料仍有相见之期。 八月十五,愚兄做东,定邀贤弟饮酒赏月。 顾兔书 第5章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5)颜值担当的 楚栖读完了信,好生将它收起来,同之前的二十七封信放到了一起。 再加上这信就是二十八封。 多年笔友要面基,不知会不会见光死,他不由得飘忽心思。 笔友的字迹隽逸,确实是一番书生气派,看着就不由心生好感。楚栖本身也无所谓对方样貌,怕只怕笔友发现他是敬王世子后给气晕当场,因为在官场上,敬王摄政夺权引来强烈的口诛笔伐,是个有理想抱负的书生就看不大惯这赶着要篡位的。 而八月十五中秋夜,又的确是个好日子,而且也不远,就在下月。 但那是个隆重节日,楚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得空去参加,万一敬王或者皇帝要他参加什么宴会,他肯定也拒绝不了。 不过说起来笔友好像没提在哪里碰面? 楚栖把信拆开来,反复再看了一遍,真的没有提及。 嗯? 莫非是要他去打听顾兔这个名号,又或者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正在他思虑的当口,柴斌敲门进来了。 主人,您找属下? 楚栖想起找他为何,道:嗯,收拾一下,我要出门。 柴斌是个外表五大三粗,心思细腻敏感的汉子,显然早考虑到他不会老实呆着,笑道:好嘞,回了京还没出去逛过呢!主人要去哪? 楚栖面无表情道:明丞相府上。 柴斌一下子垮了脸,也不能阻止,就跟在楚栖身后叨唠道,主人,咱知道您有点想和王爷对着干,可咱也不能一趁王爷不在,就去投奔敌营吧 说话小心一点。楚栖提醒道,然后继续撵着他驾车。 之前提到,当朝有两方势力勉强能与敬王抗衡,其一便是丞相明浅谡。 明浅谡为人正直、作风清廉、襟怀磊落,朝中与民间的声誉都极高极好,而且还是帝师与国丈,与圣上关系匪浅。常有人说,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自然就与敬王交恶。 楚栖这番大摇大摆地过去,和投奔敌营也没什么两样,他都能猜到自己车辇落在丞相府门前之后,坊间闲话会流传成什么模样。 不过他也不是去找明浅谡的。 他与明丞相非常地不熟,之前从未见过,但与他的幼子明遥却十分交好。 而当柴斌通报过丞相府的侍卫后,不过片刻,里面就飞速冲出了一道身影。 栖哥哥! 楚栖看过去。 只见来人一袭华美锦衣,腰坠玉珩、耳挂银饰,手持一柄折扇,好一副王孙公子气派,但奔走时浑身叮铃响,偏还要一蹦一跳着过来,又幼稚似天真孩童。他肤若凝脂,朱唇红润,照着日光便更白至透明,一双眉眼风流多情,眼尾处的一粒深色泪痣更为这惊人的容貌添上一层艳丽。 同时,楚栖的眼中也刷新出了一条条数据。 颜值:5; 唱功:0; 舞技:0; 知名度:2; 楚栖: 并不意外,这还是那个除了张脸蛋别的什么都没有的,他的好兄弟,漂亮蠢货明遥。 明遥用力摇他,绕着他左左右右看了好大一圈,喜不胜收道:你什么时候回京的啊?太突然了,怎么都不告诉我! 就昨天,我今日刚得空不就来找你了吗?走,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明遥毫不怀疑地跟着他上了马车。 连个人都不带,连个侍卫都不通知,全无防备,傻乐傻呵,楚栖怀疑把他卖了都会替自己数钱。 明遥掰着手指道:北境一别,有许多年了,听说我走后北雍又明里暗里闹过几次,又没有你的消息,我可担心了! 楚栖拍他手:别数了,是六年没见,记性不好就罢了,这也算不清。 明遥气道:你懂什么,我在数月份!关心你还被数落,哼,如今我可聪明许多了。 然而没半秒明遥就气消了,他扶着头顶,在马车里转了两圈,身上饰物叮铃响,还一展折扇,装模作样地挥了两下,认真展示:怎么样,是不是和以前大不一样。 那肯定是。 楚栖仔细打量着明遥,发现他如今长开后,比之从前更为俊美无双,桃花玉面,姿色天成,还多了几番富家子弟的贵气。 与从前的小阶下囚是完全不能比的。 楚栖多年前去北境是避难,那里有楚静忠的旧部,所以生活虽比不上京邑,好歹还算过得去。 但明遥在那里却是因为流放。他爹,现今的明丞相在先帝时期郁郁不得志,更因站错队伍而被下狱,险些被夷族,最后虽免了死罪,全家老小却要一同流放至北境做苦力,还不许他们亲人团聚。 楚栖就是在那里遇见明遥的。明遥比他还小两岁,生得白嫩精致,性格又娇气天真,什么重活也干不得,三天两头倒下。 不过监视的差役倒都没怎么为难他,随便他划水,但体恤显然是做不到了,于是楚栖怀着不能虐待童工的心理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起初明遥知道他是楚栖,愤怒地拒绝他的好意,跺着脚表示就是楚静忠把他们全家害得这么惨的。 这楚栖还真不知道,只能沉默看他表演。然而第二天,明遥就主动过来蹭饭,第三天,就叫起了栖哥哥。 简直不要太好忽悠。 岂不能稍微利用一下。 楚栖平静地展开一张早已写好的纸条,清咳一声:好看不少是真的,算术能数月份了就还行吧,但我还要考验一下你的识字水平。楚栖把纸条递给他,念给我听听,看看你认不认得。 明遥满怀信心地接过,粗扫一眼:切,简单。 他开始念。 楚栖屏住呼吸。 我叫明遥,是乱舞春秋的第二位成员,擅长卖萌、撒娇和营业,在团中是颜值担当,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 好,非常好,明遥你果然是大智若愚。 楚栖满意地想,明遥还在那里问他写的是什么意思,但他没去理,放空意识等着接收系统的奖励。 然而系统却说 成员入团失败。 楚栖睁大双眼,险些脱口而出一句骂街,凭着毅力才忍了下来,在脑海中问:为什么啊! 其实系统从没和他对话过,但这时候却又补充了一条失败原因:成员尚不理解加入男团的意义,宿主违反规则,是以利益引诱。 我用什么利益引诱了?莫非是读出这行字就能让明遥觉得自己智慧绝伦? 但不对啊,楚栖想,凌飞渡也是这样成功加入的。 系统又补充:一号成员诸事服从宿主命令,一切心甘情愿,故视为成功,而且,他心智成熟。 楚栖: 得,意思就是明遥单纯幼稚。 他收回意识,那端明遥还在问他字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看他好久没反应,又凑过来捏他脸,栖哥哥,你傻啦? 楚栖运用上影帝的演技,勉强凑出一个笑容:有点晕车。 他顿了一下,立即严肃道:明遥,从现在起,我要开始叫你小明,让我们彼此之间有点距离。 明遥:?你真的傻啦? 楚栖:我很严肃的,我要开始管教你,首先,坐好。 明遥瑟缩了一下,慢慢悠悠地端正坐好了。 楚栖道:小明,我邀请你参加一个团体,名字叫乱舞春秋 小明也太难听了,你从前,还有我阿姐阿爹都叫我遥遥啊。 别人随便你喊,我这里就是要正经的,你也可以喊我小楚啊。哦,丞相就是老明,敬王就是老楚,显得公事公办一点。 小明就小明吧。 楚栖继续道:这和你参加的学堂书院差别不大,同样是先学东西、然后展示,你还有一个同学叫小凌,我呢,是助教,助教的意思就是帮助教学。 明遥踢他:怎么这样,你就可以偷懒,我不要学习! 不说还罢了,提到这个,楚栖就恨铁不成钢:拜托,你爹可是当朝丞相,我听说他在先帝时还是一甲状元入的仕,怎么到你就这样了! 明遥摊出双手:我打基础的幼时都去北境搬砖了!至于为什么会去北境 好,又要开始说是楚静忠害他们流放的了,楚栖熟悉这流程。 他觉得明遥还是不傻的。 于是换了种方式:行,本来也不指望你学什么,你只要出一张脸就够了。多保养保养,多撒娇撒娇,怎么甜腻怎么来。 明遥显然很擅长这个,自豪道:这容易啊,我阿爹现在还是很好看,我以后一定也是。 这话倒不假,明遥虽说容貌极为惹眼,但由于本身并不招摇,名声甚至没有他父亲明浅谡十分之一的响亮。 二十多年前,明浅谡以弱冠之龄夺得殿试头魁,无双俊容艳惊四座,先帝抚掌笑叹明卿才情样貌皆为绝上,此后声名远播各国,男女老少通吃。 即便如今年逾不惑,也依旧风流倜傥。 相较而言,明遥这徒有其表的傻小孩似乎有点不够看了。 但明遥完全无所谓,他走甜美风,有自己的市场。 而且比起高岭之花,楚栖觉得自己的团队正缺此等撒娇的好手。 楚栖此时再盯着明遥,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你怎么还穿耳洞啊。 哦,这个啊?明遥摸了把他左右两只耳朵下方垂挂的银饰,有个算命的说可以挂着辟邪,我就穿上戴着了,还挺好看的。 辟邪一般不都挂脖子上吗,而且也没听说过银饰能辟什么邪啊,吸血鬼? 楚栖凑近研究了一下,发现那银饰上是朵花的模样,别的没看出什么特别。 他觉得应该是算命的觉得明遥戴个耳环更好看点,就忽悠他戴了。 总而言之还是好傻的一少爷。 马车又行驶了一阵,明遥挑开车帘向外观望,才终于想起了一件事: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楚栖想亏你还记得起来问。 他道:好地方,去了你就知道了。 不过他此时也想起来一个问题:遥遥,我问你件事,京城里有没有姓顾的大户人家啊。 明遥假笑一声:没事喊我小明,有事就喊我遥遥。 楚栖:咳。 明遥又道:哼。姓顾的不要太多,不在朝中的就更广了,你要找哪家啊? 楚栖道:那有没有叫顾兔的,兔子的兔。 没听过,不过怎有可能,名字里带兔,哈哈哈!明遥笑得捧腹,那说不定他家兄弟姐妹分别叫鸡鸭鹅牛羊驴,真是太怪异了! 楚栖看着他笑,不是很懂这笑点。 不过他也觉得笔友的顾兔应该不是本名,可能和他的木西一样只是化名。 毕竟这有点跟网上聊天似的,不会取真名嘛。 那为何回信之中邀请了他,提及时间,却没有提及地点呢?是已经知道自己是敬王世子了吗? 讲不定。 马车陡然停止,驾车的柴斌在外道:主人,到了。 楚栖拍住笑个不停的明遥,把他推下马车,下去。 他们抵达的地方,名叫风光楼。 是京城第一寻欢作乐的地方。 第6章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6)是个极 风光楼以前不叫风光楼,而叫光风霁月楼。 这名字一听就十分正人君子,一般人很难把它和秦楼楚馆联系起来。不过事实上比起皮肉生意,光风霁月楼的佳人才艺更为出众。 不过可惜的是,由于犯了当今圣上的名讳,它在多年前被勒令整改,而成了如今的风光楼。 明遥甫一立定,昂首看见这招牌,转身就想往回缩:不行不行,我不能进去的,栖哥哥你怎么害我呀! 楚栖愣道:不是吧,瞧你一身风流公子样,我还以为你常来呢,还准备听你介绍介绍。 你不懂,我阿爹虽不太管我读书,但却特别在乎礼仪品训。要被他知道我来了这里,非罚我抄书一百遍不可,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叙旧吧 楚栖一把拉住了他,劝慰道:别担心,我听说风光楼比起那酒色生意,更有名的是歌舞表演。有翾风回雪的曼妙舞者,更有名震京城的绝代琴师,其他馆子拍马难追,多少王孙公子、文人雅士都慕名而来。而且他们多数是清倌,只卖艺不卖身的。况且这连晌午都还没到呢 分卷(5) 就是因为听说这里的才艺表演好看他才来的。 明遥却急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往里走,仿佛真是个乖乖优等生,要远离这些喧嚣的烟花之地。 楚栖无奈,便想放过他,独自去里面找找有没有合适的男团成员,然而才刚走两步,却又听明遥凑上来道:栖哥哥,你别!哎呀,换个楼馆我就陪你去,西市有开在夜河上的酒舫、南市有国色天香的美人,哪个都不输风光楼的,我们往那去! 楚栖顿住脚步,狐疑地看着他:? 我、我只是听说 小明? 明遥撑了几秒,承受不住他质疑的目光,只好自暴自弃道:好啦,我是来过,但只是来听听歌、看看舞,凑凑热闹罢了!我若是夜不归宿,真的会被我爹发现的! 哦。楚栖拖长了音调,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老实交代,不然我回头就告诉明丞相。 明遥委屈地别嘴:分明是你把我拉来的你自己看嘛!风光楼名声在外,恩客络绎不绝,又以月中的表演最为精彩,自然也在那时最为热闹,无论白天夜里都会挤得水泄不通,可今儿已经是十五了,周围人却少得可怜,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明遥顿了一下,眼神躲闪,轻声道:因为前不久这里死人了。 楚栖:啊? 这事他完全不知道。他昨日才回京,今早才向人打听了京城中歌舞最好看的所在,接上明遥就赶来了。 明遥道:上个月的事了,死的还是这里最有名的琴师,弄弦掀涛澜定雪。 楚栖再叫:啊?! 澜定雪他不认识,但今早打听时有听人提起过。风光楼中,会唱曲、曼舞、作画、对诗的佳人实不在少,但多数是女子,而男子中,唯有一位琴艺精湛、面如冠玉的琴师最为出名。楚栖此次前来,最想结识的人也就是他,准备先从朋友做起,再在合适的时候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入团。 但没人告诉他这人已经凉了一个多月了啊? 明遥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悄悄道:这事儿没传开,就只有几个人知道,风光楼这边只说澜定雪是回乡去了。 澜定雪琴艺冠绝京都,无人能与其并肩。他曾奉诏入宫奏乐,也不知是不是想拆台,竟在圣上寿宴那天先奏哀曲、后抚军乐,一会儿凄婉一会儿肃杀的,晦气极了,所有人都觉得他小命不保。但圣上竟也不恼,还夸他琴技超绝,特别是那曲军乐,有波澜壮阔、激昂澎湃的气势,能够弄弦掀涛。 自那之后他的名声就更响亮了,风光楼的月中盛宴常有一半人是来听他琴曲的。而他的琴曲又是月中盛宴的基石,没其他人会奏。如今没了那琴音,舞蹈歌吟全都不对味,其他人都得重排。 而且我听说明遥咽了口唾沫,扯着楚栖的袖子,怂怂道,我听说这段时日风光楼夜里闹鬼,吓疯好几个姑娘了,闹得人心惶惶。今晚估计也没什么好看,所以来的人才这么少。栖哥哥,我们也快点走吧。 楚栖站定不动,冷静地问:就只有几个人知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遥跺脚道:你别管这个了! 风光楼手忙脚乱,慌慌张张,说明澜定雪定是意外身亡;而要刻意阻拦消息,又说明他死的不明不白,大有问题;可一位名动京城、甚至连皇帝也赏识的绝代琴师意外身故,却能隐瞒得如此之好,背后怎有可能没人帮拦着?楚栖眯起眼,吓唬着明遥,你知道些什么? 明遥听出他话里意思,着急道:我会知道,只是因为那日我在现场。那时我在正堂悠闲地等着云岫作画,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尖叫,我就跑上楼去瞧热闹。接着、接着就发现澜定雪死了我也快被吓死了!再然后,然后我就回家了嘛。 楚栖:哦。 明遥急红了眼:我说的是真的呀!总之这件事我们就别管啦 明遥说是解释,其实还是讲得十分含糊,仿佛真有什么不能透露的秘密。但楚栖此时看他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似乎也不能勉强他说出些什么。 而且楚栖转念一想,他本就是来找男团成员的,不是来缉拿凶案犯人的,这种烧脑的事情还是交给府尹去处理好了。 他松了口气,正准备坐上马车,去明遥口中的夜河酒舫那儿看看,却突然看见风光楼内慌忙跑出了几人,连声喊着救命。 那些人看见楚栖和柴斌还没什么反应,一见到明遥,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奔到他面前:明公子,你来的正是时候,救命啊! 明遥霎时被这阵势惊到,下意识缩到了楚栖身后,犹如胆怯的小鸡崽,探出一个头问道:干嘛呀? 为首那样似鸨母的人唉声叹道:今天早上,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蒙眼青年,自称是澜定雪的哥哥,要我们把犯人交出来,他要为定雪报仇。要是不交,就把风光楼的人全杀了。可那根本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上哪儿交人去啊!但无论怎么解释他都不听!风光楼的侍卫全被他打残了,剩下的又都是些水灵灵的姑娘,那人竟也毫不手软,她们逃都逃不掉!明公子,您能不能找人来救救我们啊! 看来这老鸨还挺有眼力见儿,知道明遥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所以差他找人去救。 楚栖不合时宜地想,不过明遥肯定也不敢去找明丞相处理这事,求救没用啊。 我、我明遥一下慌了神,又听说里面有个疯子要杀人,更是后退了一大步,然后把楚栖往前推了推。 还不忘解释:你们找他吧!他是敬王世子,就是那个从前很有名的楚栖,都认识的吧! 楚栖一个踉跄:??? 很好,小明,你完了,经纪人要给你穿小鞋。 然而那些人听到他的名号,抽噎声竟然同时一收。 然后纷纷惊愕地打量着他,一时间忘却了风光楼里水深火热的姐妹。 鸨母愣了好一会儿,又盯着楚栖的面孔看了许久,竟霎时喜逐颜开,破涕而笑:好、好呀!世子回来了,世子可以替我们做主了!世子随我来,等世子解决完那个怪人,还可以顺便查查账。 楚栖愕道:查账? 柴斌在旁清咳一声,面色不甚自然地凑到楚栖耳边,低声道:这风光楼背后的靠山好像就是王爷,从许久前的光风霁月楼开始便是了。 楚栖:?! 他朝柴斌使眼色: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柴斌却缩了回去:属下也不是很确定,只知道从前是,现在是不是得问她们。 然而下一秒,鸨母就给了他们答案。 鸨母清了清嗓子,扭着身子走进去,朝正堂中的一人娇笑道:行了,澜公子,你先别急,我虽是风光楼明面上的管事,却做不了什么主,这位小王爷才是咱这儿的大东家,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你找他就行了,先放了我家姑娘吧。 楚栖心想,你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他跟着走了进去,只见周围四散瘫倒了无数侍卫与公子,纷纷抱着胳膊腿、捂着脑袋额哀吟;另一边又有几十位姑娘、小倌被绳索牢牢捆缚在一起,片身动弹不得,紧束力度之大令人闷得胸口窒息。而风光楼偌大的正堂中,竟唯有一人完好站着。 那人一身素净衣物,不配余饰,却也显得气派,身量颇高,怀抱一把古朴瑶琴,鼻梁高挺,嘴唇红润,下颔线条优美,皮肤通透,却唯独一双眼睛被条黑绫蒙起,叫人觉得既遗憾又好奇。遗憾这人面容端正,却似乎是个瞎子,好奇假若揭下眼罩,那双眼瞳能否画龙点睛。 然而楚栖见到这人模样,想的却是:一个黑绫蒙眼,一个黑布遮脸,这人和凌飞渡倒是能有话讲。 他犯了一下职业病,观察术下意识开启。 颜值:5; 唱功:5; 舞技:4; 知名度:3; 楚栖:!!! 是个极品啊。 楚栖瞬间就来了精神,道:是我。澜公子有什么事吗? 那位澜公子听他开口,蒙着黑绫的脸庞才略略朝这边转来,又似是端详地顿了许久,才冷笑一声:小、王、爷?我虽上京不久,却也知道如今京中只有一位王爷敬王。那你便是敬王世子,楚栖? 他甫一张口,楚栖就被那声音吸引住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哑,略显老态,虽并不难听,却偏偏不像他这副年纪该发出的。 不过楚栖并未太在意,他只是心想,名声大就是这点好,都免了客套的自我介绍。而这位澜公子知名度得分有三,应当也不是个默默无闻的人,便问道:正是。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却道:不重要。既然这风光楼是王府在庇佑,我只想知道,我胞弟定雪因何而亡?犯人又在何处?你们又为何要包庇于他?倘若连世子也不能为我解惑,我便只能亲自去找王爷、又或者 又或者让牵连的人陪葬。他补充道。 好一番霸道嚣张的宣言,楚栖心想,又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若说本不知情也就罢了,可都已经将敬王搬出来了,他却依旧这么张狂,连做皇帝的都不敢这么说吧? 这时候,一直躲在他身后的明遥扯了扯他的衣袖,凑上前悄声道:我想起来他是谁了。 楚栖示意他快说。 罗纵和我提起过,有一年东南流寇四窜,他奉命平叛,打到海上,结果运气不好,一离岸就遇上狂风骤雨,船舰都险些翻了。而就在海浪咆哮、雷鸣电闪间,整船人突然听到一阵奇异琴音与曼妙歌声,紧接着风浪就平息了。罗纵爬上甲板,发觉离船不远的礁石上站着一个人,抱琴蒙眼,素衣白裳,露出的半张脸也是顶好看的模样。 楚栖的脑袋上缓缓浮现出三个问号。 这什么,美人鱼啊?物种都变了啊! 第7章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7)那天还有另 明遥陈词总结:后来他根据此人样貌询问附近百姓,真有知道的,说叫做澜凝冰,是位神出鬼没的琴师,再派人去找,那人却遍寻不得了。 楚栖打断他:有没有现实一点的展开,不要太童话故事。 明遥委屈道:罗纵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啊!还说了不止一遍!罗纵说他浑浑噩噩地回了京,心中却一直徘徊着那道白衣琴音,也因此澜定雪第一次出现在风光楼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打着心眼去交结,从不落下一场他的琴宴,还将他引荐给圣上,就连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也 明遥的话卡在喉咙里。 楚栖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眼,但有人比他更敏感。 澜凝冰疾声呵斥:出事那天晚上怎么了! 明遥捂着嘴巴疯狂摇头,也不知澜凝冰能不能看到,干脆像缩头乌龟一般缩在楚栖身后。 楚栖感受到身后紧张的颤抖,分外无语,他是真的不知道明遥是真傻还是装傻了。蒙眼弄琴之人,听力定然超绝,何况看澜凝冰轻而易举地收拾风光楼众人,说不定也有武功底子,怎么会听不到他们谈话?解释身份的话听到还能就地求证,但明遥怎么就能这么简单地说漏嘴呢? 楚栖只好给瑟瑟发抖的自家练习生紧急公关:澜公子,先别急,我会帮你查清的,这不就有线索了么?不过在此之前,还要确认一下,你就是遥遥说的澜凝冰?那个在海上抚琴吟歌的? 澜凝冰道:是又怎样?但他说的甚么罗纵、甚么船舰,我是记不得了。 楚栖木然地想,就算抚琴吟歌是真的,平息风浪也一定是夸张滤镜,假若他真有那么大能耐,此刻也不会一筹莫展了。 是便好,如此也方便咱们商量。他狠心地将明遥拖至身前,又侧首对鸨母道,想要解决事情,就原原本本地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告知与我,不要做一点隐瞒。柴斌,先将那些人的绳索解了,然后看看地上的人需不需要救治。 鸨母见澜凝冰并未出手阻拦,也连声喊人松绑,吩咐过后,才踌躇着道:世子,既然是同您讲,那我说具体一些也无妨。 咱风光楼每月十五的晚上,都会举办一场风光宴,从酉时一直到亥时,期间并无间断。那宴上,楼里最好的姑娘公子,无论是会唱会跳,还是会弹曲会作诗,都会展露一手才艺。这其中,又以定雪的琴音为开场和压轴。 六月十五那夜也是如此,开场进行得十分顺利,定雪展露过一手后,将楼中气氛推向了最高潮。不过中间一些时候没他什么事,他便去歇息了一阵去了哪儿我是真不晓得,那不正忙着呢!之后谢幕,又由定雪弹曲,到这时候还一切如常呢。 鸨母说罢,顿了一下,她身后有几个姑娘补充:不,有点奇怪的,他弹错了好几个音。她们亦是这儿的乐师。 鸨母接道:是有这回事儿,但因为不怎么碍事,我也没想太多。定雪奏完,风光宴便也结束了,陆续走了许多人,但也有不少客人留下,点一些红倌人过夜。定雪自然是不用陪夜的,但那日 提到最关键的点子上,鸨母又卡了,支吾半晌,她才艰难接道:但那日,有人请他入房独奏一曲,定雪便去了。那客人是老主顾,和定雪也是旧相识,我们早已见怪不怪了,根本没有多想。谁知没过多久,那厢房里传出一声惊呼,我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风光楼已被卫兵团团包围了起来,簇拥着里头的人快速离去。我勉强凑进去看了眼,却发现澜定雪七窍流血地倒在地上,可还没来得及上前确认,又立马有人将他的尸首裹走了那之后接连来了好几队卫兵,楼里的人一个也不准走,搜查、封口,折腾到了早上,却又像无事发生过一样撤离了。 分卷(6) 澜凝冰喝问:那房中是什么人?! 鸨母闭紧了嘴巴,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眼神却很有指向性地不住瞥着明遥,示意问他。 明遥掌中冒汗,想要继续缩到楚栖身后,却已经被他强行拎了出来。 你说罢,我也想知道,至于么,这京城还有谁是你家我家得罪不起的吗? 明遥的眼神更加绝望了。 他的视线瞟到天上,并用力抬了抬眉毛。 但此刻楚栖没在看他表情,只有澜凝冰沉默不语。 楚栖是在思考。明遥都已经说过了,澜定雪,罗纵,出事那天晚上,有关系。 他问道:你说的那个罗纵,是罗太尉的儿子吗? 是呀,不然还能有谁。 事情还挺棘手的。 这罗太尉,则是朝中另一位权势颇大的人,实权掌控京中兵力调度。他曾是镇南将军,一直与楚静忠看不对眼,后又受今上提拔,也是皇帝的一位心腹重臣。 然后显而易见,其子卷入了澜定雪之死的谜团中,还有可能是嫌疑人,明丞相之子作为目击证人,正在犹豫要说多少,而他,敬王世子,正准备主持公道。 多么隆重的一场大戏,倘若不曾封锁消息,势必会成为京中接下去数月的热点话题。 但我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男团不去搞,来淌这趟浑水?楚栖自我发问。 柴斌此时给那些人松了绑,又安置好了受伤的侍卫,凑近楚栖身边,将一团纸条塞给了他。 楚栖握紧了,并未立即展开,而后紧接着,他听见澜凝冰道:既然如此,只要找到这个罗纵,一切便可以真相大白了,对么? 澜凝冰的声音倏然变得更加古怪喑哑,甚至透露出了丝丝寒意,瘦削的手指在琴弦之上缓慢划过,却仿佛像在测试刀刃的锋利程度。 楚栖不由得看向他,却再次被那5543的神仙数值激得有些头晕目眩。 得想个办法把这人拐进男团! 他打定主意,问话的声音也有力不少:小明,你知道罗纵现下在哪吗? 我我只知道他在宫里头当值,具体哪天休沐是不清楚。明遥疯狂给他使眼色。 楚栖会意,又问鸨母:他这几日又可曾来过? 有过,但并未要人,只一个人要了间僻静房间呆着,不多时便走了。 楚栖又思索了一会儿,客气地对澜凝冰道:我大致了解了,放心,我这就去寻他,定会求个水落石出,不让令弟蒙受不白之冤。不过还请澜公子先在风光楼等候些时日,千万勿要冲动。 澜凝冰闻言,竟是冷笑了一下:可以,我便在此等你消息。他微微侧首,转向鸨母的方向,今儿你们的风光宴还开吗? 鸨母愣道:这没了定雪的琴曲,一切都得推翻重来,前阵子又鸡飞狗跳,大家伙儿都没时间练习。反正今儿晚上来的人也应该不多,大致凑合应付一下就过去了。 澜定雪却摇了摇头,他单指落在琴弦上,忽然短促拨出一声音调,犹如白鹤惊唳,初春新雨。 定雪会的曲子,我亦都会,寻常配置不需更改。今夜的风光宴不该应付了事,而更该大肆宣传。就说风光楼来了位比澜定雪更出众的琴师,七月十五,首次登台 嘱咐过几句后,楚栖让柴斌暂时留在风光楼,自己则和明遥两人出来,在附近找了间酒楼用膳。 楚栖稍微点了几样,蓦地发现这家酒楼也有卖流沙奶黄包,心下一动,也给点上了。 赠送的果碟里有核桃,楚栖一面剥着壳,一面道:什么话,你说罢。 方才明遥那番挤眉弄眼,显然是他终于意识到澜凝冰听力出众,悄悄话瞒不过他,便只好拉着自己出去说。 明遥双手托腮,像是思考了很久,终于说出了口:这事你真的管不来。 那天出了事,风光楼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了敬王,凭他本事,罗纵那点能耐又不够看,可事实上我敢确信,消息能瞒下一个月,敬王绝对帮着掩盖了。 明遥压低声音:但敬王和罗太尉素来官场不睦,肯定求之不得能抓到罗纵的把柄,然而他却这么好心,这说明了什么?栖哥哥,你明白我意思了没有? 楚栖无动于衷地剥出核桃仁,却不立即食用,而是垒在盘中,聚少成多。 明遥见暗示无用,只好摊牌:因为罗纵根本不重要。那日厢房里还有另一个人,敬王、罗太尉、全体风光楼上下,是为了他才闭口不言。这下你明白我意思了吧? 楚栖把一碟剥好的核桃仁推到他面前,叹道:给你。 明遥受宠若惊:噢噢,这么好呀。 给你补脑。楚栖心烦意乱。 他有点猜到明遥说的另一个人是谁了,能劳动互相看不顺眼的敬王、太尉同时出马,京中哪还会有第二人有这等本事? 这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那个人经常去风光楼吗?楚栖试探着问。 明遥小心翼翼地答:我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出事那天,我是发现了他,才吓得半条命都没了他让羽林卫先行送我回府,之后的事我就一概不知了。 明遥嗑着核桃仁,见楚栖沉默,觉得自己的劝慰有了成效:仔细一想,方才我说漏嘴,其实也是件好事。那个澜凝冰那么厉害,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让他自己去找罗纵的麻烦。就算被罗纵知道是我说的,他也只会感激我澜凝冰不就是他找了好久的白衣佳人吗! 流沙奶黄包上了,楚栖叉起一个,喃喃道:幸好澜凝冰还不知道那个人的事,不然麻烦会更多。 没有那天楚静忠给他的那两个好吃,楚栖木然地想。 他囫囵用了点午膳,趁明遥还在大快朵颐,悄然展开先前柴斌暗塞给他的纸条一观。 柴斌心思缜密,自是觉得在风光楼中说话不便,才选择以纸代话。 只见上面写着: 此人来头不小,武功根底不浅,千万注意。风光楼侍卫亦有不少过去在王府当值,然而竟全数瞬间败下阵来。属下查验他们身体,发现无人受了外伤,却都有自己曾被砍断手脚的幻觉。 楚栖看着纸条,呆了一呆。 这澜凝冰能让人产生幻觉?真有那么神乎其神还是纯属想得太多啊。 可楚栖又想到明遥所说的罗纵回忆中那平息风浪的存在,感觉还是幻觉更靠谱一点。 但,若真有此等神奇功力 楚栖眼前一亮。 他看向明遥,正想说些什么,却发觉明遥正用着幽怨的眼神盯着面前的螃蟹,仿佛用眼神就能给它们脱壳。 楚栖挑了两只蟹黄肥美的,开始拆壳剃肉,动作熟练,成品完美。蟹肉滑嫩、蟹膏脂凝,掺在一起淋上鲜美的酱汁,令人垂涎欲滴。 楚栖剥满整整一碗,推到明遥面前。 明遥:!!!这怎么好意思呢! 吃吧。楚栖盯着他动完筷子,才慢慢开口,小明同志,想必你之前已经理解了咱们乱舞春秋团队的理念方针。 明遥: 现在我希望你告诉我,你心甘情愿地加入我们团队,愿意作为花瓶不是,颜值担当,为团队做出贡献。 楚栖好心地给他倒了杯茶,喂到他唇边,随时为蟹肉解腻。 谢、谢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答应就是! 很好,楚栖说,现在我们要一起努力,让小澜同志也愿意加入这个团队。 噗 第8章 姣花照水,弱柳扶风(1)大承皇帝, 楚栖凝聚意识,让自己进入到任务卷轴的界面,等着系统发出认定公告。 数秒之后,系统终于有了回应: 叮! 恭喜宿主,第二位成员明遥顺利加入男团组合,经系统测评,该成员颜值水平极高,业务能力低下,话题程度一般,故综合考虑,给予宿主如下奖励:3点生存点数,1点技能点数。 楚栖: 这也太少了吧!凌飞渡知名度得分负五,所以才把他的奖励扣得只剩最基础的三点生存点数,而明遥就算只是个花瓶,那也是一个精美绝伦的花瓶,至于才这么一点奖励吗?他前世随便拉个长得好看的人入团可都有十几点的啊? 而系统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悲愤,又刷新出一条补充:每位成员有一项隐藏数值潜能,仅由系统评估,不会被宿主查验。而经系统测算,二号成员的发展潜力不高。 楚栖看着茫然无助、不会剥螃蟹的明遥,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驳。 系统又解释:宿主还特别要注意时代差异,古代世界,审美不同,百姓追星热衷度不同,系统的评估奖励也会相应降低。若宿主有能力扭转群众审美、调动百姓追星积极性,系统也会提高基础奖励。 楚栖: 审美?承国风气崇兵尚武,偏爱力能扛鼎的硬汉、以一敌十的武夫,会行军打仗总比能出口成章来得受人敬仰。 不过也不好说,这是先帝时期才特别流行的风尚,近些年已经淡去不少。假若再这么继续下去,未来会有更多人喜爱明遥的漂亮蠢货风也说不定。 行吧,这还是一个与时代抗争的史诗级任务。 楚栖顿时想砸了这造星系统。 他不想再和系统讨价还价,三点生存点数可以暂时解他燃眉之急,有总比没有好。 至于这一点技能点数 楚栖迅速加在洗髓术上。 顾名思义,这个洗髓术是给他洗点用的,有时候遇到危急时刻,技能点数又十分紧张,就可以拆东墙补西墙,不过也有限制。一级的洗髓术使用间隔时间极长,能够重新分配的点数也不多,权当做备用技能先放着。 分配完点数,楚栖放空的意识终于回拢,刚回神就看见对面的明遥咬着筷子看他。 吃完了? 我还想吃栖哥哥,再给我剥两只吧! ??? 楚栖并没有纵容他,吃完便想带着明遥去太尉府一趟,不管罗纵在不在,先打声招呼再说。 然而行至半路,明遥却突然闹起肚痛。马车在太尉府前落下,明遥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楚栖在堂中喝茶喝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等到他终于解决完全。 然后,他们便走了。 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月幕降临,星垂四野。 明遥虚脱地挂在楚栖肩头,他喝过药,又休整过一阵,才有了些许力气,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我明明只吃了两只啊以前也不会这样啊?一定是那家酒楼有问题! 楚栖的内心充满了无语:是你承受不起我的伺候。 明遥碎碎念了几句酒楼的卫生后,突然陷入了沉默,我们是来太尉府干吗的? 找罗纵。 实际上干吗了? 借厕? 这次明遥沉默了很久。 罗太尉好像和我爹有些政见不合。 真巧,我爹也是,不过他基本和谁都不合。楚栖道,所以这算不算是挑衅? 明遥艰难地挣扎,不算吧?同僚之间行个方便而已!大不了,我也欢迎他下次来丞相府 欢迎他去丞相府干吗?礼尚往来啊?楚栖痛心疾首,闭嘴吧!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楚栖被明遥的一通操作弄得身心俱疲,一下午什么事也没做成,只能先回风光楼看看情况。 他在外面过惯了简单的生活,不需要人伺候,出门时便只带了柴斌,当然凌飞渡一定会暗中跟着。 但就只是跟着,楚栖使唤不动他,于是只好将柴斌留在风光楼中,注意澜凝冰的一举一动。 而此时的风光楼中,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楚栖犹在楼外时,就听到了莺歌鹂音与婉转曲声,行至正堂,便见勾栏之上佳人成群,水袖翻舞,身姿曼妙,两旁歌女随乐献声,正是一首婉约缠绵的情歌。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本能的,楚栖停下脚步欣赏了一会儿。 毕竟他是一个经纪人,要首先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流行方向和文化背景。 为此他甚至督促明遥:不要光顾着看,多学习学习。 明遥:?我为什么要学这个? 楚栖没有回答,因为他看到柴斌找过来了。 澜凝冰呢?他不是说要在风光宴上一鸣惊人吗? 柴斌面色有异:奏过了,开场。 哦?如何? 柴斌的眼神中有一瞬的恐惧,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答道:属下听不出具体水平,只知那琴声震撼人心,犹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汹涌澎湃,气势磅礴,激得人血脉贲张,不察之下甚至会升起一身暴戾,恨不得立即出去杀个痛快,确实有蛊惑的效用。 楚栖蹙眉道:真这么厉害?没出什么事吧? 分卷(7) 那倒没有,起了个头、亮了个相以后,澜凝冰就暂退了,只留下一群犹在怔愕的客人,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稍后再出现。柴斌说到这里,本就发青的脸色竟然变得更苍白了一点。 楚栖敏锐注意到他的古怪神情:你怎么了? 柴斌不及答话,明遥却突然叫到:那不是罗纵身边的小厮吗!罗纵来这儿了? 楚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二楼包间外头确实守着几个人,罗府家仆楚栖不认识,但从另几人一丝不苟的站姿来看,恐怕还有官职不低的侍卫。 羽林卫统领了不起啊,交了班不回家来这里花天酒地,害得我们好找。明遥走上楼,我们去找他。 楚栖自然跟了上去。 等等,主人!柴斌急道,与此同时,那几个侍卫也拦住了他们。 他们还不认识楚栖,只对明遥拱了拱手,客气道:我家主人有令,不得任何人打扰,明公子请回吧。 明遥讶道:怎么回事?罗纵他平时不都最喜欢一边喝酒一边找人听他吹牛的吗?我们这有两双现成的耳朵,而且真的找他有事! 侍卫道:主人正在寻人谈话,不便打扰,明公子还是改天吧。 楚栖突觉不对,凝重问道:是同那个新来的琴师,澜凝冰在谈话吗? 侍卫并不答话。 明遥:真没眼力劲,这位是敬王世子,楚栖,很有名的那个。 楚栖: 没必要每次都加最后那一句,真的没必要。 但侍卫闻言,却真的忍不住稍微瞟了他一眼,而后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楚栖皱了皱眉,怎么也没想到澜凝冰就这样与罗纵碰上了。澜凝冰为调查胞弟死因而来,目前几无线索,唯一可能知道内幕、也有嫌疑的就是罗纵。而澜凝冰性情不定,武学根基难测,特别是似乎能以琴音让人产生幻觉,这房中可能发生的事,实在难免叫人多虑。 而就在此时,厢房中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琴音,骤如平地惊雷般骇人心魄,令人浑身一震。 楚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你就进去通知一声,说我和明遥碰巧遇到他,许久未见,有空一起聊啊。 侍卫还在犹豫。 但说了这么半天,里面竟然连一点回应都没有,楚栖深感事情不太妙。 他在想要不要干脆踢门看一眼,就看一眼,确认一下双方安危。 就在他下定决心并且抬脚的刹那,厢房内再次传出了一个声音。 一个陌生、轻柔、略带笑意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吧。 与此同时,门开了。 楚栖差点踹到开门的人,他瞥了一眼,肯定这人是罗纵他不认识成年后的罗纵,但记得罗太尉的模样,罗纵眉眼和他有七八分相像。 但刚刚说话的人却不是罗纵。 说话的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正中,悠闲地转着杯子,却能劳动羽林卫统领去开门。 那几个侍卫也垂首道:是。明公子、世子,里面请。 但明遥僵住了。 楚栖也僵住了。 他想自己真是傻得可以,罗纵虽是统领,但与这些羽林卫也算不得主仆关系,他们怎么会称之为主人呢。 而算得上主仆关系的就只有 那个人见他呆立门口,进退不得,又很好脾气地笑了笑:快进来吧,朕也与你许久未见了很有名的,楚栖。 大承皇帝,柳戟月。 第9章 姣花照水,弱柳扶风(2)身为皇帝, 楚栖维持了一会儿踹门的不雅动作,然后在死寂中一点一点地收回了脚。 却再迈不出去了。 他又一次理解了自投罗网的含义。 他为什么要来风光楼。 来就来了为什么还要闯上二楼。 闯就闯了为什么还试图踹门入内。 现在可好。 柳戟月远远地看着他,又侧首笑道:还要朕过来请吗? 楚栖深吸一口气:打扰了。 告辞。 当然也只能想想。楚栖心想,反正迟早要见的,本来他今早也要入宫面圣,现在只是时间和地点都有点猝不及防罢了。 他规规矩矩地走过去,垂首看着脚尖,告罪跪下:臣以为房里只有罗统领无意惊扰圣驾,实在罪该万死。 总之先表示一下乖巧好了,何况此时此地碰面,只要化解了尴尬,也许比正经召见要安全许多。 楚栖在心里盘算,甚是觉得自己态度恭敬,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皇帝一时间应该也不会过于为难他吧 然后他就看着柳戟月的手指伸到他的下巴处,将他低垂的头一点点抬起。 楚栖猝然与他对视一眼。 柳戟月的瞳色乌黑,犹如最昏暗的夤夜,注视他时的一丝明亮却像夜间月光,十分柔和。他眼下有道浅浅的鸦青,想来睡眠不是很好,面上没有血丝,唇色也很淡,但精神却不错。 他变了好多。 你从前倒不会这么说话柳戟月幽幽叹了声,松开了手,楚栖连忙低头,这对视就在刹那接触后分开了。 但楚栖在腹诽。 废话,从前什么情况,现在什么情况,能一样吗。 他简直觉得柳戟月是在给他一个下马威。 然而紧接着,柳戟月却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赐座在旁,语气轻松:夜来闲暇,微服私行,不必拘束。 楚栖继续坐得端端正正,心想有的领导表面上说不要客气大家随意,事实上我们都知道不能听信这随口客套。 柳戟月又看了一眼门外:遥遥,你还不过来吗? 明遥扒拉着门钥,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步一步地挪了进来,笑容尴尬:不是我要来的,就,世子想来风光楼见识一下,我被逼无奈,才带他参观参观 楚栖: 柳戟月好笑道:坐罢,朕不会告诉丞相的。 明遥瞬间眼睛一亮,软掉的双脚也有力不少,小碎步地挪到楚栖边上,小心坐在他身后。 楚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用眼神告诉他,你死定了。 明遥熟练露出讨好的笑容,殷勤添酒,只可惜手法很不熟练,一半洒在楚栖手上,明遥又赶紧拿衣袖去擦。 侍卫和柴斌留在外头,罗纵关了门,径直走到柳戟月边上,也落了座。 柳戟月看着他们:倒是不知,你们关系竟然不错之前认识? 明遥没了会被明丞相知道这一负担,与柳戟月说话也很放松:之前流放到朔州时认识的。栖哥哥很照顾我,不会让我受苦,回京了也第一时间来看我,今天中午还剥螃蟹给我吃呢。 说着便朝楚栖挤眉弄眼,示意我在帮你说好话,忘记刚才的不愉快吧。 楚栖一脸冷漠。 哦?柳戟月却笑了笑,似有深意地看向楚栖,不紧不慢道,是挺会照顾人的。 楚栖赶紧调转话题,臣今日本来是要进宫探望陛下的,只是听说免了召见陛下龙体无恙否? 不过有空出来逛青楼,应当没什么大毛病。 谁知柳戟月很配合地连咳了几声,那旁罗纵适时奉茶,柳戟月抿了两口,才慢慢平稳了呼吸,他轻声道:不碍事,痼疾罢了,待在宫里也是憋闷。何况既然有敬王替朕分忧,朕不如出宫偷点闲。 楚栖:! 身为皇帝,你怎么可以这么没事业心呢?这是大忌啊!敬王是那种可以信得过的人吗? 楚栖很想谆谆劝诫,但他忍住了,他得摆正自己的身份,做一个两不沾的纨绔子弟,天天游荡在风月场中寻找合适的男团成员,什么官场政治都与我无关。 明遥却突然探出脑袋,很是兴奋:那好呀!陛下可以常出来玩,我常听人说心情愉快了,病症也会不药而愈。我对风光楼很熟的!楚栖更不用提了是这儿的东家。要是风光楼看腻了,我们可以换西市的夜河酒舫,南市的嘶别踩我脚! 楚栖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转过头,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你再多说一句,我保证明天带着十几个鸨母上你丞相府讨要说法。 立竿见影,明遥当即闭嘴。 楚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却见柳戟月并无愠意,反而眼带笑意地看着他。 楚栖斟酌台词,努力解释:别听明遥的,他他就是想合情合理地出门,不被丞相骂。陛下还是要以身体与国事为重。 说罢,楚栖又觉得自己多事且多嘴,明遥长姊是中宫皇后,他自己也因为受太皇太后喜爱而屡次进宫,和柳戟月肯定很熟,那话只是开玩笑罢了。 柳戟月嗯了一声,又笑道:他倒是听你话。 楚栖心道我只是太擅长处理别人惹出来的麻烦了。 柳戟月瞥了眼尽量装透明的明遥,颇为严肃:原来你每日都这么闲的么?《礼记》可都学完了?改天朕叫上丞相一起抽查,叫谁帮忙都没有用。 明遥奋力压住到达喉咙口的惨叫,一脸痛不欲生,恨不得装死逃脱。 共同威胁完明遥,楚栖觉得之前的紧张和尴尬消除了不少,连发现柳戟月与从前判若两人、地位倒转的局促不安都减少了许多。 果然人还是要有一个共同爱好。 比如吃饭、睡觉、打遥遥。 但用明遥活跃了一下气氛后,厢房里却突然陷入了沉默。 楚栖发现柳戟月还在看他,他只好低下头。 片刻后,柳戟月缓缓道:说起来,你们找罗纵是所为何事?朕有幸一听吗?罗纵? 罗纵突然一个激灵:臣在。 楚栖不由得看向他。 罗纵年纪甚轻,看上去不到三十,却已经坐到羽林卫统领的位子上。羽林卫保护皇城,是皇帝身边最重要的禁军之一,实权极大。 他与罗太尉模样相似,都是剑眉星目,体格健壮,只是更显年轻,神情中藏不住事。比如现在,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虽坐在他们旁边,心思却全然不在这里。 而在对面那个人身上。 澜凝冰换了件衣服,仍是一身素白,料子却换成了华美的绸缎,嵌绣着绮丽的金线,又添上了几样珠环佩饰,十分引人注目。他并未束冠,乌发顺滑地垂在颈边,更衬得肤质白皙,墨黑丝绸蒙住双眼,却仍挡不住其余五官的精致。 此时他安静懂事,宛若一个又乖巧、又聪慧的才艺双全小美人。 把罗纵迷得神魂颠倒。 但楚栖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他可记得澜凝冰上午威风凛凛的样子,显然不会被这如同色/诱的刻意讨好蒙骗。 何况他是真的吊起了一颗心,生怕澜凝冰没搞清楚事情真相就准备动手。 柳戟月也发现了罗纵的心不在焉,顿了顿道:方才只让乐师试了个音,你们便来了,既然现在人都到齐了,乐师,抚琴吧。 澜凝冰应了声是,将素手搭在琴弦上,却并不拨动,而是兀地一笑:原来你就是皇帝。 楚栖心里咯噔一下。 柳戟月淡淡道:乐师不是早就猜到了?不然也不会接受邀约了,不是吗? 澜凝冰冷笑道:那日定雪也是这般入屋的么?而他又是怎么被抬出去的?说! 在场之人同时一怔。罗纵反应最为剧烈,猝然起身,惊惶地喘息起来:此事与陛下无关!凝冰,我 他的声音乍然被琴声盖过,澜凝冰压弦起手,琴音犹如一道晴日霹雳,轰然炸裂,爆发而出! 楚栖瞬间站了起来,迅速往自己耳朵里塞了两团早就准备好的棉花,侧首一看。只见罗纵浑身一震,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退后;另旁明遥呆傻地发着愣,鬼知道在想些什么;柳戟月痛苦地扶住额头,垂首看不见表情。 楚栖来不及多想,飞快护住柳戟月双耳,高声喝道:来人,护驾! 数息过去,竟无一人搭理,天知道外面那些侍卫在干吗,但澜凝冰却朝他看了一眼,抱着琴渐渐逼近,语气平静。 不用紧张,我问些事罢了,不会伤到他们的。 楚栖耳塞棉花,听不清声音,却也不聋,分明觉得这隐约听见的琴曲已逐渐平缓,乐声宛若潺潺流水,悠扬清妙。而此时结合澜凝冰口型,也能半猜半听地知道他在说什么。 问事可以用温和的方式,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一点?当然,我很欣赏你的才艺,觉得可以更加深入发掘,在更好的舞台展示,期待有合作的那天。楚栖越到关键时刻越是冷静,还有功夫拉人入团,假如皇上能饶你一命的话。 琴音转为轻柔的安眠曲调,澜凝冰很有耐心地解释:他不会记得的。 楚栖听他语气颇为自负,忍不住道:拜托,我再最后劝你一次,你的招数戴上耳塞就不管用了,而且我觉得,对内力足够高深的人来说,这点把戏应该也不够看吧? 喔,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澜凝冰忽道,勾起唇角,我还有别的才艺展示。 楚栖眼皮一跳,只见澜凝冰单手持琴,并不停下奏乐,另只手却伸到琴身之下,轻一按动,仿佛触碰了什么机关,刹那间,暗器飞掠袭来,直冲皇帝面门! 楚栖反应不可谓不快,一脚踢翻面前桌椅,全作遮蔽物抵挡袭来的飞刃,但桌椅虽阻碍了毒针,紧随而来的尖利短匕却将其一把劈开!并且势头丝毫不减!然而对准的目标,却成了楚栖咽喉 楚栖瞳孔剧缩,下意识松开双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柳戟月陡然抬头,伸手握住了那把来势汹汹的短匕! 与此同时,两条链鞭也即刻赶到,它们本可以同时打下短匕,却都因此扑了个空,继而相撞在一起,猛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击响。 分卷(8) 瞬息停顿过后,又不知从哪里闪出两道黛青身影,一左一右,手持链鞭,同时向澜凝冰攻去! 第10章 姣花照水,弱柳扶风(3)这是皇帝寝 生死一瞬已过,楚栖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他抓过柳戟月的手掌,匆匆扫了一眼,只见掌心血肉外翻,伤痕深刻,甚至隐约能够看见经脉与骨头,十分触目惊心。 完蛋了。他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念头,暂且先扯了布条给那道伤口包扎止血,又将柳戟月扶坐下,仔细查看他的状态。 柳戟月脸色苍白,嘴唇上毫无血色,神情却很平静,既无震怒,亦不恐慌,只是静静地看着楚栖帮他处理完手上的伤势,然后问道:你有哪里受伤吗? 楚栖一怔:没有。 少顷,柳戟月淡淡笑了笑:没有就好。 楚栖有些坐立不安。他很想说,陛下万金之躯,应当首先保重自己,他有影卫暗中保护,本来也不会出事。但毕竟柳戟月仍算是救了他一命,这等待遇,说是受宠若惊都低了。 他正准备诚惶诚恐地感恩戴德一番,却见柳戟月看向前方,漫不经心地一问:你想让这乐师是死是活? 楚栖微愣,随他目光看去,只见手持链鞭的两人衣饰打扮接近,皆为深青色系,下半张脸被蒙布遮掩,招数如出同源,配合默契无间,处处下着死手。 其中一人是凌飞渡,楚栖自然认得出。另一人则多半是皇帝身边的影卫,只是不知为何与凌飞渡如此相似。 而澜凝冰左右掣肘,琴音断续,又被鞭声掩盖,蛊惑效力大减,虽能暂时接招一阵,但谁都看得出,长久下去,几无生路。 但为什么要问他? 澜凝冰是死是活,难道能由他决定? 若说想让他活,弑君之罪,怎能儿戏?可若说想让他死楚栖还真做不出来。 于是他模棱两可道:自然是由陛下裁断。 楚栖说罢,再次小心地审视柳戟月神色。 柳戟月却没有很受用,反而看了他一会儿,又道:那朕便换个问法,他险些伤到你,你希望他偿命吗? 楚栖实在觉得这个问法很莫名。 一来他完好无损,受伤的也不是自己,偿命这个说辞不准确;二来于情于理,这里都轮不到他来评判。 可皇帝好像真的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于是他试探道:要不先留命审问一阵? 柳戟月不置可否,但转头便道:停手。 那两道黛青身影同时一滞。其中一人毫不废话,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眨眼间便跃上房梁,消失无踪;而凌飞渡却略一犹豫,直至看见楚栖点头,才重新隐匿起了身形。 只是一瞬,厢房中就仿佛从没有出现过那两人。 只有澜凝冰的狼狈模样才能证明他们存在过。 不过比起狼狈,楚栖脑海中浮现出的另一个词,才能更好形容他现在的状态。 凌虐美。 澜凝冰身上的素白丝绸被链鞭划开无数道口子,琴弦断了许多根,嘴角隐隐沁血,但总体伤痕不是很多。他的蒙眼黑绫在混乱中掉落到远处,于是此时便闭着眼,安静站立,眼睛的外形已是极为好看。 楚栖不由再感叹了一下不愧是5543。 但他已经不想拉澜凝冰入团了,即使数值再高,太能惹事的绝对不要。 也不看看这次惹着谁了。 随着澜凝冰琴曲的停奏,许多人也逐渐恢复了神智。明遥与罗纵如梦初醒,侍卫与柴斌也迅速破门而入,纷纷持剑以待,团团包围住澜凝冰。 然而澜凝冰此时做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不紧不慢地眯起双眼,在地上扫视了一圈,然后慢慢俯下身 所有人如临大敌。 捡起了他的蒙眼绫罗,重新绑缚在双眼上,变回了一个瞎子。 楚栖: 合着瞎子是装的啊?不是,你图啥啊! 柳戟月显然也愣了一下,片刻后才道:乐师,要请你入宫一趟了。 可以。澜凝冰毫无犯了多大罪的自觉,反而张扬一笑,请吧,柳氏皇帝。顺便,匕首与飞针都无毒,方才只是开个玩笑。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楚栖心想这人绝了,亏你说得出口,还笑得出来。 那些侍卫此时也才发现皇帝受了伤,却不知在自己神识迷糊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一时间紧张至极。 但柳戟月没有发怒,只让人再调些羽林卫过来,准备回宫。 明遥又悄悄地缩到楚栖身后,嗫嚅着问:出什么事啦?我刚才好像梦见在学堂念书,太无聊就睡过去了 可以,梦中梦中梦,你怎么都不会吃亏。 楚栖大致扫视了他一眼,没发现哪里有被误伤,心思就又回到柳戟月那边。 罗纵正惶恐地跟他说着什么,但柳戟月神色淡淡,没太放在心上,反而朝楚栖这边看了过来。 楚栖下意识一紧张,然而柳戟月喊的却是另一人:明遥。 夜深了,朕让羽林卫送你回府。 好啊好啊。明遥蹦跳着从楚栖身后钻出来,有羽林卫护送,安全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明丞相不会多说什么。 但明遥还没有忘记兄弟情义,于是勾着楚栖肩膀道:我和栖哥哥一起出来的,顺道再送趟敬王府吧。 楚栖是时推拒,显得比较客气:不用了,臣带了马车和侍卫 不必。柳戟月却道,楚栖随朕回宫。 楚栖硬着头皮发问:这这是为何? 柳戟月盯着明遥的胳膊一点点从楚栖肩膀处挪下来,再被几个侍卫护送出去,神情也恢复了刚开始的轻松,他听到楚栖的话,微微蹙了蹙眉,像在寻找一个适当的理由。 最后找到了一个理由,他笑道:护驾有功? 楚栖瞄了眼柳戟月的手掌,觉得这话有点讽刺。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这是臣的本分,无论换作是谁,都会以陛下的安危为先 柳戟月听了,很是沉默了一阵,良久后,他才若有所思地开口:既然如此,那便算你护驾失利好了,即刻入宫受罚。 楚栖:? 今日敬王也留宿在宫中。柳戟月说罢,便先行下楼了。 楚栖愣在原地,反复品味着这句话。 废话!不正是因为敬王留宿宫中,所以他才可以逍遥自在地出来闲逛吗,结果海选失败,候选成员彻底得罪了人不说,连他自己也给搭上了。 不多时,罗纵领着数名羽林卫押送澜凝冰出去,外头的风光盛宴因没了澜凝冰最后的奏曲,只能不了了之,不明真相的客人喧哗了许久,直到看见羽林卫才哑了声息,闹剧才算正式收场。 楚栖被几个侍卫簇拥着上辇,刚掀开车帘就愣住了,他竟是与澜凝冰同乘。 车内再无他人,而澜凝冰作为险些犯了弑君大罪的刺客,居然身上毫无禁锢,甚至连武器那把瑶琴都没有没收。 澜凝冰低着头接弦,见楚栖进来,还跟他打了声招呼:哟。 楚栖: 楚栖觉得可能他掀帘子的方式不太对。 还是说这就是他护驾失利的惩罚? 但澜凝冰并不见外,他一面熟练地修补着瑶琴,一面笑问:我的才艺展示得如何? 蛮好的,就是你走错节目了,这里是舞林大会,不是武林大会。楚栖面无表情道。 澜凝冰虽然并没完全弄懂他这冷笑话的意思,但还是爽朗一笑:不必惊慌,我那朝你飞去那短刃只是试探看看罢了,没有真想害你的意思。 楚栖心想我也把刀架你脖子上试试,仍随口问道:你试探什么? 看看传说中皇帝的贴身影卫青黎卫厉不厉害,顺便试试你们柳氏皇帝会不会武功。 青黎卫?楚栖疑惑地皱了皱眉。当朝禁军共八卫,屯兵京邑,负责保护皇帝与皇城安危,由太尉罗冀总管。但其中并没有哪一支名叫青黎,他也从未听说这个名号。 你从何听来的? 澜凝冰顿了顿,仿佛意外他见识短浅,轻哼道:也是,青黎卫存在隐蔽,哪能是你这小小世子能知道的。 楚栖深吸一口气,那请问大大乐师,你又为何知晓?顺便,要不是我替你求情,你现在应该已被那青黎卫打得不成人形了。 楚栖说罢,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微妙,他虽在柳戟月询问时表现得小心谨慎,这时候提起倒有一种畅快的自豪。 但澜凝冰毫不领情,嗤笑一声:柳氏皇帝哪敢动我性命?只是吃准你的回答,顺道卖个人情罢了,你还多半会因此觉得自己受到赏识他们掌权的都爱这般装模作样。至于那两个青黎卫,嘁,我想跑,自然也跑得掉。 ?楚栖坐得离他更远了一点,你的癔症有些严重。 澜凝冰也懒得解释:不久你就会知道了。今日闹得这么大,也许正中你们柳氏皇帝下怀,定雪之事是必定会倾力调查了。我看他对你似乎颇为器重,若是想借机拉拢,说不定还会将此事着手交由你去办,然后再让青黎卫将搜集到的证据恰到好处地透露给你,让你毫无破绽地破案、升迁,以彰显知遇之恩,令你死心塌地。 楚栖真情实意道:把你蒙眼的丝绫取下来,包头上吧,我怕你脑洞太大。 你不信啊?到时候看呗,我眼盲心不盲。 你眼根本不盲! 澜凝冰沉默了一会儿:半盲,其实也差不多。我眼睛畏光,稍见明亮就会刺痛难耐,故而以黑绫遮盖,再隐约从缝隙之中观得外面大致模样不过黑灯瞎火的时候倒是很方便。 楚栖打量了他一眼,姑且相信了这个说法。 正说话间,车辇忽然停下了。 罗纵在外请澜凝冰下去。 的确用的是请字,态度亦十分恭敬。 楚栖愕然地朝外瞄了眼,虽然夜里看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但怎样都不可能是天牢。 澜凝冰低调地轻咳一声,竟摇身一变,恢复成受伤小美人的气质,抱着修好的琴款款离开了。 楚栖觉得他出现这个状态就是有鬼,于是又一次往自己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 果不其然。 须臾后,外面隐约传来轻盈的琴声。 紧接着,车帘被撩了起来,澜凝冰探出一个脑袋,正对上楚栖手里举着的火烛。 死寂了两秒。 澜凝冰率先偏头避开火烛:我只是突然想起件事,为何那两个青黎卫,其中一个好像不是保护皇帝、而是保护你的? 因为我身份尊贵,楚栖将烛焰对准他,听明白了吗? 澜凝冰冷哼一声,放下车帘,退了回去。不多时,悠扬琴声乍止,外面又响起侍卫的声音,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车辇继续前行。楚栖将烛火吹灭,却发觉驶向的宫殿越来越华丽明亮,更有数十位宫人举着宫灯在旁等待。 请他下辇的声音亦是恭恭敬敬。 楚栖忽然有些恍惚,但已预感到了什么。 他回绝了想来搀扶的太监,双足稳稳落到地上,然后抬头一看,面前的宫殿赫然正是摘星宫。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先帝打下柳氏江山基业,自觉已立足人世顶峰,故将新建宫殿封以摘星之名。 这是皇帝寝宫。 第11章 姣花照水,弱柳扶风(4)你别走,好 一般而言,极少会有皇帝留宿外臣,就算有,也只会住在朝房偏殿,随时听候传唤。而深入皇宫内院,甚至皇帝寝宫,基本上是闻所未闻。 但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 本朝南风并不算盛行,但也不是排斥至极。归根究底,是先帝过去宠幸过几个男人。他们大多身份低微,是伶人戏子之流,先帝觉得有点意思的,留下来封个位份,寡味的就给笔封赏遣回去。 只有过一次把朝臣拉入摘星宫的事。 具体有没有得逞,世人众说纷纭,但很明确知晓的是,那位年轻臣子自那之后便决定告病还家,但先帝勃然大怒,并不准许,反而将他安排在事多权低的位置上,一干就是许多年,处处消磨人家心气。 那臣子便是明浅谡,如今的明丞相。 所以说一般皇帝想睡人才会让外臣留宿摘星宫。 但楚栖觉得敬王不可能是这原因。 领路的太监带他走向一侧豪华的偏殿,也解释道:此殿是太微殿,陛下体恤敬王辅佐处理国事操劳,便新辟了一座殿宇,供敬王小憩。另外,陛下从前夜间睡不安稳,常要有太医留夜查看,这儿也方便他们休息。 楚栖心想,这理由倒是挺正直的,虽然不知道现在让他入宫干嘛,但应该多半也住这。 然而太监停也不停,领着他路过了。 接着是皇帝住的地方。 此殿是紫微殿,陛下也刚回来不久,宣了太医。 应当是处理手伤,楚栖想,等着进去面见皇帝。 但太监又带着他离开了。 陛下吩咐了,明日再召见世子。 楚栖被带到另一侧偏殿处,领路太监点出几人留下,回头笑道:此殿是勾陈殿,世子,您今晚住这儿。 分卷(9) 这次倒是没解释勾陈殿是做什么的,但楚栖也没有异议,谢过宫人后就踏了进去。 房内已置好灯烛,香炉也正丝丝熏燃,满室沁着芬芳。而当楚栖闻到这熏香气味,和见到房内摆设时,却不由得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虽不是皇子,却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也时常进宫陪伴先帝。后来到了皇子入学的年龄,先帝干脆要他搬进宫来住,表面上说是皇子伴读,实际上却近乎是太子待遇,隆宠得很。 先帝为他挑了个殿宇,亲自吩咐陈设,就连熏香的味道也指定好,比如这味清淡浅洌、最常熏的叫做今宵月。 但怎么现在柳戟月也来这一手。 他问宫人:皇上什么时候准备的这间屋子? 那宫人回道:半月之前吧,有的东西从库房里翻找了许久呢。 楚栖: 行吧,半月前,那差不多是凌飞渡赶回京城告知敬王,然后敬王再告知皇帝他回来消息的时候? 然后急速准备一间与从前一致的房间,让他回味童年时候的记忆? 图什么啊。 楚栖不懂,无论算奖算惩都说不顺通。 不过算了。 他一个人住惯了,不需要人伺候,就没让宫人留在房内,自己吹了灯,熄灭了香炉他已经十多年不用熏香了,然后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躺下。 摸了摸,还好,柳戟月不算无脑,知道被褥换大一号,不能保持原样。 然后非常心大地闭上眼睛,平稳呼吸。 虽然暂时还睡不着。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的脑子一团混乱,只有现下安静了才能理清思绪,逐步回想一些矛盾诡异的地方。 这一日,首先和明遥碰了面。明遥还是老样子,基本上哪都没变。然后去了风光楼,知晓原本那儿最出名的琴师,弄弦掀涛澜定雪早在一月前就已身亡,死因扑朔迷离,却似乎与皇帝和罗纵有关。 接着是澜定雪的兄长,澜凝冰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杀上风光楼要答案。澜凝冰最是浑身谜团,琴声能使人致幻,性格嚣张又骄傲,一旦开始装模作样,就保准要想搞坏事。 然而似乎身份也十分奇特,绝不是什么普通乐师。虽说口口声声是开个玩笑,但也实打实弄出了刺杀,还伤到了皇帝,结果非但不用下牢,最后甚至还颇受优待。 而且澜凝冰也的确知道不少事情,不说别的,他确实第一次听闻皇帝有叫青黎卫的贴身影卫。 不过听澜凝冰语气,似乎凌飞渡也是属于这青黎卫? 那怎么会被楚静忠派来护卫他的安全呢? 并不清楚。 楚栖有了点困意。 他离京太久了,足有十年,更有许多日子在混乱与不安中度过,到最后甚至适应了南下的简单生活。逐渐安稳后,楚静忠数月与他互通一次信件,却都是他报平安、楚静忠表示阅过,从来不曾邀他回京或提及京中动向,他也未想问起。 偶尔的一些消息,譬如什么祭天大典、花朝佳节还是他的笔友顾兔来信所写的。 所以如今京中盘桓交错的各方势力他多半是不熟悉了。 要不是因为那该死的造星系统,他也不想回京。 更不想入宫。 真的不想。楚栖迷迷糊糊间念叨。 然而,也许是因为香料的确促进睡眠,而他这一日又太过费心,在一个万般不情愿的陌生地方,他竟也逐渐平静入睡了。 甚至今宵月的熟悉香味令他陷入了昏沉的梦境 元兴十七年的冬月,天冷得出奇,大雪封了路,手露在外头一刻就会被冻僵。 楚栖前些日子没住宫里,今日听闻皇帝想念,才无奈从将军府出来,车辇一路驶向摘星宫。他很有表演天赋地上演了一段的父子天伦,哄得皇帝心情畅快不少,胸口憋闷都散去许多,夸他比太医有用。 从摘星宫出来时,日头已渐晚了,皇帝本要留他一起用晚膳,直到听闻楚静忠有要事报告,才只好让他回府,明日再来。 楚栖也不想多呆,正准备坐上马车,却忽见远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皑皑雪中,静静看着他这方向。 楚栖起先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可再定睛一看,顿时吓得手脚冰凉,连忙冲了过去。 戟月?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站了多久了?伞呢? 没多久。柳戟月摇了摇头,然后就不说话了。他穿得很厚,却还是忍不住瑟缩,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乌发上落了一层雪花,眉眼上也结了霜。 楚栖为他掸落霜雪,忧虑道:没多久是多久?你身体不好,一点风都吹不得的。椿芽儿呢? 椿芽儿是七皇子身边的小太监,平时看着挺机灵,也不知怎么会出差错。 柳戟月又摇头:我偷溜出来的。 七皇子落水重病之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得了失语症,发不出声音,而且见谁都失魂落魄,见楚栖更甚,几乎称得上惊恐,最后能躲就躲。 直到近些年大了些才好点,能够与人进行简单的短句交谈,碰见楚栖也不会逃了,这让楚栖很是欣慰。 楚栖在他掌中呵了口气,顺道搓了搓他冻僵的小手,叫人从车上取了个手炉下来,塞在他怀里。 然后笑问:偷溜出来干嘛?你还学人家叛逆了?不行的,瞧你这样,一个人就成小可怜了。 柳戟月闻言,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眉毛皱成一团,当真是一副小可怜模样。 所以你别走好吗? 楚栖不以为意:明日我还会进宫的,到时候先来看你,怎样?等快过年的时候,陛下也一定会让我久住宫里。 柳戟月目光涣散地盯着他,嘴唇微微发颤:不今日你走后,就不会再回来了你别走,好吗? 楚栖疑惑地歪了歪头,正想解释什么,却忽地发现柳戟月状态不对,他一摸柳戟月额头,果然在滚滚发烫,轻易就受了寒。 你真的哎。楚栖无法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只好先叫人帮忙,把柳戟月送回寝殿。 七皇子生母早逝,随养母娴妃居住一宫。这娴妃还与楚栖有些关系,她是楚栖的姑姑、楚静忠的妹妹。 但娴妃并没有姑凭侄贵,她一点不受宠,寝宫还在最深、最远的偏僻角落,堪比冷宫僻静。 楚栖担心路上耽误,吹着冷风病情更糟,就先将柳戟月带回了他的殿宇。 他那儿离摘星宫很近,是皇帝特别收拾出来的一处,冬暖夏凉,为让他随时方便入宫居住,成日有人看守,熏烧着清芬的香料。 常熏的是今宵月,今日也是。 今宵月是一味很清冽的香料,熏得久了才会有浅淡的香气,也十分昂贵难得,至少楚栖没在其他宫殿的人身上闻到过这味道。 楚栖自己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他诉求不多,但既然是皇帝要求,熏着就是了。 柳戟月睡在他的床铺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迷糊地嘟囔胡话。 楚栖命人添了银碳,又用湿布压额降温,静静等着太医到来。 期间七皇子随侍椿芽儿找了过来,一见到他就跪了下来,忍不住低声呜咽。 楚栖嫌他哭丧,小声骂道:干吗啊?放心,太医很快就到了。 椿芽儿抹着眼泪,说的却不是此事,他眼神闪烁,犹豫不决,最后才喃喃道:小公子,您真的不能走。 我走哪去?楚栖道,行啦,今日我住宫里就是。 不,不是这个 就在此时,殿外有人来报,皇帝要他立即前去摘星宫。 楚栖不明所以,看了眼昏睡不醒的柳戟月,对椿芽儿道:照顾好七皇子,我去去就来。 椿芽儿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却死死咬住牙,再不敢开口了。 楚栖不知道,他这一走,就是十年。 他踏入摘星宫紫微殿,见到的却不是先帝,而是一袭繁重朝服,武弁绛袍的楚静忠。 楚静忠平静地告诉他,先帝崩逝,他已准备好车马人手,将送他远离未来京中风波。 空气中今宵月的香气已急速褪去,楚栖久远前的梦也很快回忆结束。 他睡得很安稳,姿势也很好,没有任何踢被翻扭的不良动作。 却似乎有人在旁看了他许久,最后才轻笑一声,离开了。 第12章 姣花照水,弱柳扶风(5)只管向朕要 翌日清早,楚栖准时醒来,还挺讶异自己昨晚居然睡得那么沉。 他作息一向良好,只是过去曾有一段时间近乎逃难,夜里就十分容易惊醒,昨日在敬王府就醒过三四次,没想到换到这儿却一夜好梦。 他把这个功劳归结于今宵月。 简单洗漱过后,有宫人捧着早膳过来,楚栖决定先吃再说,他很随和,甜咸酸辣都能接受。 结果打开来是整整一屉的流沙奶黄包。 楚栖: 他很随和,但,不是大胃王,而且都皇宫了,为什么不能多换点花样?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又是流沙奶黄包? 不过很快就有人来向他解释状况。 来的人楚栖还认得,是过去柳戟月身边的小太监椿芽儿,现在已经混成椿公公了。 椿公公是来问他早膳可还满意否的,楚栖委婉地提出疑问,椿公公即刻尴尬笑道:因为咱也不知道世子爱吃什么,就去问了王爷,然后王爷说,就按他的照样给您来一份就行了 !楚栖险些被奶黄包噎住。 很好,他很随和,但敬王专一;他不是大胃王,但敬王一定是。 原来那天给他的两个奶黄包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好可怕一敬王,楚栖在奇妙的方面感叹。 椿公公又问:那世子,您爱吃什么啊?以后咱们也好有准备。 楚栖道:都可以,我没有特别的喜好。呃所以种类能多点就更好了。 他假装没听到后半句话,希望没以后了。 不过这倒是楚栖的真情实感,一直以来,他都给自己灌输一个思想,他是一个组织团队的人,要对队伍里的每个人一视同仁,不偏颇不歧视,进而没有偏爱,也没有厌弃。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过去也办得挺到位了。 说好听一点,就是博爱。 但这博爱反而会叫人犯难,椿芽儿又变着法问了他几次,确定没有特别喜爱的菜色后才恹恹歇了。 楚栖则问道:皇上何时召见我? 椿公公道:应当快了,现在正有太医瞧着,陛下先命咱家来看您。 险些忘了这茬,楚栖蹙着眉回想那道伤痕,仍觉得心有余悸。严重吗? 还好没伤着筋骨,但应当要修养一阵。椿公公道,陛下说,可能要多留敬王些时候了。 楚栖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得他伤的是左手。 但柳戟月也不是左撇子啊! 这怎么就妨碍办公了,事业一点好不好! 楚栖很为他操心,但楚栖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想法,开始默念柳戟月是为救自己受伤的,再默念以柳戟月的体质带伤办公很容易累病,休息好比较重要。 但怎么就交给敬王了,非要选择的话,明丞相似乎才靠谱啊! 楚栖完全没有自己是敬王世子的自觉,胳膊肘向着四面八方拐。 而就在此时,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熟悉的系统音。 叮! 男团成员明遥通过排练,营业技术提高,精湛深通,恭喜宿主获得奖励:1点技能点数。 楚栖:???!!! 楚栖咸鱼一跃,直接弹跳了起来,吓了椿公公一跳。楚栖则拉着他问道:你可知道小明不是,明遥今日去哪了? 明公子?好像是去太皇太后那儿了。椿公公道,太皇太后很喜爱明公子,他常来请安的。 可以可以,楚栖不由想着,居然能把那个太皇太后搞定,明遥真是太厉害了。 这是楚栖绝无半点虚情假意的由衷赞美。 太皇太后是先帝的继母,前朝时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十分小姐脾性,吃不了半点苦,但挑刺找茬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说得难听点,就是个事儿逼,还是地位尊贵得罪不起的那种,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严重。 她一生没有儿女,也不爱孩子。和先帝关系淡薄,差不多就当尊麻烦佛供着。她也看不顺眼先帝的任何一个妃嫔,无论男的女的;对先帝的任何一个孩子都毫无兴趣,楚栖当然也不例外。就连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有能干得十分长久的。所有人都觉得她只爱自己。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被明遥征服了。 楚栖忽然对他肃然起敬。 他觉得自己小看了明遥。 他的潜在市场绝对还能深刻挖掘,不愧是他们团队的门面担当。 楚栖思虑片刻后,将那一点技能点数加在武力值上,现在就有3了。原本他以为回京后就甚是安全,不需要加这个,但经过昨天那场刺杀后,他还是觉得靠人不如靠己。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皇帝传召,椿芽儿带他去往紫微殿。 楚栖有了适应,明遥的事也令他心情愉悦,再加上他发现,柳戟月对他挺好的,于是整个人都放松不少,很是想了会儿开场白,决定先慰问一下皇帝的伤势 然后紧接着就看见罪魁祸首已经坐在了殿中。 澜凝冰又换了身衣服,并且更加华美珍贵,金丝束发,意气飞扬,把被暴打过的痕迹消除得一干二净。他看见楚栖进来,清脆敲了敲瓷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哟。 楚栖没理他,向皇帝行了礼。柳戟月笑了笑,给他赐座。 分卷(10) 楚栖的位置正好背对窗户,他身后木窗半敞,光线充足地照射进紫微殿。 澜凝冰辣眼地移开目光,懒得再朝他那边看一眼。 于是皇帝开始说话,他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心情不错:昨夜睡得好吗? 楚栖道:很好,多谢陛下关心。屋内陈设如一,今宵月的味道也还是那么好闻,陛下费心了。 柳戟月顿了一顿:假若你喜欢,今后可以常住勾陈殿,今宵月也时熏着 楚栖内心一声大叫,心道柳戟月怎么和他老子一个爱好。先帝是把他当宝贝太子的替代,柳戟月呢?可别吧! 他赶忙推辞:不不不用了今宵月昂贵难得,臣受不起,况且常住摘星宫难免受人非议,臣老实本分,绝无他念嗯最好让敬王也少住点。他拐弯抹角地提醒。 柳戟月还没说话,澜凝冰突然发出一阵憋笑声。 完了还欲盖弥彰:我没笑,你们继续。 这什么人啊,楚栖想,有损皇帝威严,应该让他滚出去。 但柳戟月没让他滚出去,只是淡淡扫了澜凝冰一眼,顺势转了个话题:既然如此,朕就不勉强了。说起来,你应该对这位乐师的身份很好奇吧。 楚栖:是有些。 何止是好奇身份,他是对澜凝冰长这么大都没被打死的经历好奇。 柳戟月将手头的一卷文书交给椿芽儿,再由椿芽儿递到楚栖手中。 楚栖打开文书,发现那还是卷记史的列传,叙列的人臣都是澜氏。 他是前朝国师、东南水师澜氏一族现今的族长。 这几个字眼一出,楚栖就立马明白了。 为何澜凝冰敢在皇帝面前如此嚣张,又为何他会以音致幻。 楚栖穿越来的这个古代世界,主要有四个国家。 西边宛国面积最大,虽说许多领地都是高山丘陵;北面雍国战力最强,却碍于地利,难以扩张;南边慕国最为安定富庶,政权也持续最久。 而他们东承,各方面介于这三个国家之间,最大的优势就是水师强大。 虽说实际上只有东承与南慕临海,但东承在千波海中的十二座大小岛屿上囤积了兵力与粮食,进可攻,退亦可守。 而东承水师能如此强大,与澜氏一族脱不开关系。 澜氏历史悠久,一直与海打着交道。传闻每过一段日子,他们会向千波海献祭一位幼童,以换取千波海的稳定与族人的安康。 久而久之,澜氏血脉里似乎多了一点奇异的天赋不算多过分,但很神奇的天赋。譬如预测次日阴晴风向、一定范围内寻物必得、又或者猜心事又稳又准之类。 总之是挺神棍的那种。 前朝皇帝将每任族长奉为国师,东南水师也有近乎一半的力量由澜氏直接统领。 世人也一直公认,只要澜氏不倒,千波海就会护佑他们,前朝就不会完蛋。 然后澜氏就倒了。 前朝末代皇帝昏聩,暴虐成性,荒淫无度,很没有心理负担地搞死了当时的国师。 然后前朝就成前朝了。 虽然国师死和前朝亡不是一个因果性关系,但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头,澜凝冰这人恐怕非但不能动,还真得好生供着。 毕竟他一个人是无所谓,他背后的千波海、东南水师的稳定才重要。 楚栖大致翻完了澜氏列传里几位有名国师的事迹,目光复杂地看向澜凝冰。 他觉得澜凝冰的特殊能力大概比他几位祖宗来得有用一点。 但辅佐国君、稳定人心的能力肯定不及他们的千分之一甚至还不如自己。 毕竟他可是金牌经纪人。 想岔了想岔了,楚栖清咳一声,拉回思绪,他犹豫了一下,试探道:陛下要将澜族长奉为国师吗? 柳戟月反问道:你希望吗? 干吗又问他? 楚栖正在斟酌用词,结果澜凝冰又一次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 楚栖决定实话实说,不希望。 臣觉得澜凝冰挺不靠谱,连听他弹曲都有危险,最好还是哪来的送回哪去。 柳戟月即刻笑道:朕也是这么想的。东南水师已收归兵部,自本朝起,澜氏也不曾在朝为官。澜族长此次上京,是为私事,私事一了,自然也会回去。 澜凝冰不给面子:看情况。 柳戟月略微一顿,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说下去:澜定雪之事,朕其实也不是很清楚,那日状况只怕还要复杂许多。朕当时慌乱,便只想压下风声,但经过昨日风光楼的混乱后就已经传开,街头巷尾、坊间茶馆,连宫里也都在讨论,已是再耽误不得。 朕差人问过,竟是说什么闲话的都有,再传下去,朕就要坐实那强逼不成,反迫害乐师的罪名了。柳戟月轻声叹道,看似分外苦闷。 他看向楚栖,眼中渐渐有了笑意,楚卿,朕想将此事交由你去办。朕也会调集人手,助你破案,若是做得好了,可只管向朕要奖赏。 楚栖: 这套路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他昨天听谁说过一遍来着? 哈哈哈哈哈哈!澜凝冰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他完全不顾身处何时何地,用力拍打着桌子,生怕人体会不到他在讥诮。 虽然用黑绫蒙住了眼,但楚栖清楚地从他脸上看出了六个大字:我说什么来着? 还指了指他手里的澜氏列传,妄图增加他预测后续的可信度。 柳戟月期待的眼神在澜凝冰肆无忌惮的笑声中一点一点沉了回去,但他也没有让澜凝冰闭嘴或者滚出。 臣愿意。楚栖殷切回道,必定不辱圣命,尽快定案。 其实他本想拒绝的,但在看到澜凝冰那般讽刺的神情时又改了主意。 他得让这人知道,虽然过程是一样的过程,但柳戟月的目的和结果一定不同。 柳戟月听到他答复,轻柔地朝他笑了笑:好,朕立马找人安排。 他吹了口茶沫,不缓不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的随口提道:将澜定雪尸首带上来。 澜凝冰的笑声戛然而止。 第13章 姣花照水,弱柳扶风(6)臣很快回来 澜凝冰瞬间沉下了脸,再不剩半点笑意,他盯着皇帝,一字一句道:舍弟可亡故一月有余了。 柳戟月嗯了一声:朕记得。澜定雪之死牵涉重大,亦无亲属认领,自然无法下葬。他微微侧首,当然,若乐师要将他带回岛上安葬,朕也会随派人手,只是那是破案之后的事了。 澜凝冰深深呼了口气,忽然将视线转向楚栖的方向,冷笑道:看来今后需得仰仗世子的聪明才智了。 楚栖: 柳戟月又道:乐师若不放心,可以与楚卿随行,随时知晓进展。 我知道了。澜凝冰抱着琴站起来,敷衍地行了个礼,表示告辞,不必劳烦宫人搬来运去了,我自己去看就是了。 柳戟月颔首,差了人领他去,也不在意澜凝冰的礼数不到。 于是紫微殿中就只剩下了楚栖。 楚栖见皇帝没有发话的意思,只好试探道:臣既然负责了此事,理应也该去验尸看看? 虽然他完全没有经验,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柳戟月却没有即刻回答,过了会儿,他才缓缓道:你其实不爱用香,也没有喜欢的吃食。 楚栖愣了下,这话题由衷转得太快,但柳戟月仍在说:对衣着、生活也没有讲究。过去父皇将你当做殇太子的影子,你全然接受;后来离京远遁,十年之久,也适应良好,半点没有回来的意思。 楚栖听到最后,不由有些微妙。 柳戟月似乎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想到昨夜迷糊朦胧、醒来时已经记不太清的梦。梦里的七皇子在病中呓语,祈求他不要离开。 他其实不是很记得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纯属臆想出来的梦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摸了摸鼻子,哂笑道:臣其实有些特殊喜好,就是一直不好意思说。 那特殊喜好四个字令柳戟月眉峰一跳,他不动声色道:哦? 那就是楚栖低咳一声,歌舞,纯欣赏的那种。不瞒陛下,臣一直希望将天下出众的舞姬乐师都收入王府,再排演出精彩的节目,巡回演出让大家欣赏。 楚栖说罢,顿觉气氛有些尴尬,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纨绔了点,皇帝似乎对他还挺看重的。 然而柳戟月微微蹙眉,又似是真的思索了一番,眼中依旧带着笑意:不错的志向。那澜乐师想必也是你的猎物之一了? 不,本来是,但现在我已经放弃了这麻烦家伙。 咳,屈才了。 不屈才,是他有幸,可惜朕唔 柳戟月本想说些什么,却没由来的一口气未喘上,捂着嘴剧烈咳嗽了几声,吓得楚栖立即站了起来。他本想冲过去帮忙,却见椿公公和其余宫人已围在旁边,抚背、应茶不缺人手,才顿住了脚步。 数息过后,柳戟月咳声渐息,一众人等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椿公公忧愁道:陛下,往常现在是休息的时候了,您也还未服药呢 楚栖连忙告罪:是臣误了时候,臣即刻退下。 等等。柳戟月用了口茶,渐渐平缓了呼吸,他瞥了一眼椿芽儿,才重新开口,声音又轻了些:那爱卿先去调查罢。等晚些时候再来紫微殿梳理眉目,顺道听朕回忆那时的事。 是。楚栖躬身退下,临至门口,他犹豫了一下,回过身,果然发现柳戟月正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不知怎地,楚栖觉得自己胆儿肥了不少,竟忽然笑了一笑:臣很快回来。 柳戟月凝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唇边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 陛、陛下椿公公在旁低语道,该服药了。 知道了。我有哪天没有乖乖用药吗?柳戟月漫不经心地看着椿芽儿呈上来的黑褐色液体,眉头也不皱地一饮而尽。 宣敬王。 楚栖心情欢畅地踏出紫微殿,正撞上倚在柱子上低气压的澜凝冰。 澜凝冰俯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昨夜睡得好吗?,假若你喜欢,今后可以常住,你希望吗?你瞧,我说过什么来着?他们这些掌权者就是很会笼络人心,三言两语之间将你哄得死心塌地,亏我还提醒过你 我也提醒你一句,令弟、令族的事现在全仰仗我。楚栖收敛了笑容,虽然我没兴趣坏事,但希望你也不要故意惹祸,咱们公事公办一点,小澜同志。 澜凝冰冷笑道:你以为我多在意澜定雪的死活吗? 楚栖一怔,澜凝冰接着道:八岁起,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他估计也根本不记得有我这个哥哥。至于澜氏哈,我巴不得他们全部玩完。 楚栖道,你不还族长吗? 一个名头罢了,真正掌势的另有其人,要真说一不二,我还会在这里听你吩咐?澜凝冰说着,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就像你们柳氏皇帝,也是个虚的,要真揽权手中,至于纡尊降贵,来讨你欢心? 他前年大婚,娶的是明丞相之女做皇后;次年纳罗太尉之女当淑妃。然后就再没别人了,政治意图明显的连找个掩饰都不愿意。今年你刚回京就如此殷切,邀你留宿摘星宫。这不就是明摆着因为敬王家没女儿,带把的也照收不误 你说够了? 楚栖停下脚步,沉沉回视着他,神色凝重:我不在意你是提醒还是污蔑,可别人会在意。我不知道你为何对皇家、又或者说掌权者有如此深刻的敌意,可要是你这张嘴再毫无阻拦地说下去,却能毫发无伤地走出京城,皇帝算得上比圣人还圣了。别说不敢动你,你不就只是个名头吗? 澜凝冰沉默了一下,黑绫覆盖下的眼睫微微闪动。 他深深吸了口气,话锋一转:好吧,那我说些好话,我承认柳氏皇帝还是予你一些实质性的好处的,他居然让我跟着你,话里意思就是让我保护你。 ?楚栖满头问号,你在自我夸赞吗?到底谁需要保护?又到底谁比较拉仇恨? 我再重申一遍,我打得过昨天那两个影卫打不过也逃得掉只是故意留下来罢了。澜凝冰不想再在这上面纠缠,干脆一拉琴弦,发出一声低沉的弦音。 以此表示中止这个话题。 楚栖:呵呵。 不多时,他们到了存放澜定雪尸体的地方。 不留余力诋毁万事万物的澜凝冰终于歇了嘴,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他一身缟素,样貌绝佳,神色肃穆,看着却别具风情。 哎,不开口就是5543的极品,一开口就完蛋。楚栖慨叹地想,凌飞渡知名度负五,明遥业务能力低下,好不容易来个各方面出众的澜凝冰,却是根毒刺。 你是不是在想,我现在的模样恍若哪个死了官人的小寡妇。澜凝冰道。 分卷(11) 听听,听听。 楚栖面无表情道: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开棺。 澜定雪未入葬,但已入了棺,棺木是昂贵的上等楠木,耐腐防虫,但毕竟已过了一个多月,又是在炎热的六七月间。楚栖在棺盖挪开时,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但没有任何异味。 他和澜凝冰同时向棺内看去。 只见棺材之中,安静躺着一位眉目疏朗的男子。他年纪不大,身量不高,尚显青涩,五官柔和舒展,是讨人喜欢的长相,皮肤细腻红润,除了嘴唇的僵紫与睁不开眼外,任谁都看不出这是死了一个月的人。 澜凝冰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根银针,颤颤地将手伸了进去,银针抵住澜定雪下颔,使他的嘴巴微微分开。 楚栖看见澜定雪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哼,返魂石,你们柳氏皇帝倒是大方。澜凝冰压低声音道。 那是什么? 传闻中起死回生的神药返魂香燃尽后的余渣,可保尸首不腐。澜凝冰淡淡道,我记得东承一共也才两块,太/祖用了,他不用吗? 楚栖低声呵斥:少讲些没由头的话,爱谁用谁用!你要喜欢,送给你们澜氏祖传! 澜凝冰嘁了一声,没再吭声,只回头静静看着澜定雪。 楚栖骂过他后,突然不再有心思查案了,他心头一阵烦闷,只想出去透透气。 而且结果显而易见。 澜定雪是中毒而亡。 宫人想要推上棺盖,澜凝冰忽道:等等。 他看向楚栖,郑重严肃:帮我件事,我以后不说你们皇帝坏话了。 楚栖:你拿这个做条件? 附赠。再算我欠你一次。澜凝冰道,见楚栖默认,才嘱咐宫人们:把窗户关上,帘子拉上,门也带上,出去。 殿中顿时陷入了黑暗。 楚栖也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澜凝冰取下眼上的黑绫,颤抖着睫毛适应光线,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这还是楚栖第一次见到澜凝冰的全部容貌。 平心而论,很好看本来他的五官就已尤为出众,再添上一双灵动似水的眼眸,就更多了几分含情凝睇的明媚,直叫人想溺死在他的眼神中。 楚栖给他打分仅次于当年巅峰期的自己。 明遥和他不是一个类型。明遥属于老少皆宜、人畜无害型,所以那个太皇太后都能被俘虏,而澜凝冰这样子的是要被浸猪笼的。 楚栖觉得澜凝冰给他自己的定位真是又雷又准。 而澜凝冰这么大费周折的动作,就只是为了仔细地看他弟弟一眼。 从八岁起就再没见过的弟弟。 澜凝冰看着澜定雪沉睡的面容,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我走的时候他才四岁,他模样变了好多,走在路上,我也许要认不出了他应该也记不得我这个哥哥了。 你走去哪了? 澜凝冰斜睨过来,摘下黑绫后,他嘲讽呛人的姿态更为明显了,但楚栖看得出,澜凝冰此时讥嘲的不是问话的他,而是自己。 我去海祭。澜凝冰讥笑道,澜氏每隔一段时间,会献祭族中的一名幼童,以此换取千波海那鬼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海神保佑他们家族昌盛。 其实献祭的人选本来是定雪,我那时候有点大了,不好掌控。但我向父母、族长、长老,所有人发誓,绝不逃跑其实怎么可能跑得掉。我被全身绑着,放在一块小木板上,随船放下,落在海洋中心。 然后,船走了,我的四面八方,百里、千里之内,只剩下了海。整整七日,我的身边只有海 楚栖呼吸一窒,难以想象一个八岁小孩在绝望的寂寥中等待死亡的感受会是怎样。 但澜凝冰忽然笑了起来:可惜,我命不该绝,第八日,我被路过的船只救了。其实东承的船队都知道澜氏海祭的消息,就算碰见也不会救我,但巧合的是,救我的人并不知道这事。 楚栖道:幸好不知道。 我的眼睛是在海上被照坏的,本来几乎瞎了,好容易才恢复到现在这样。澜凝冰按着眼睛,淡淡道,自那之后,我就一直跟着救我的人,去了他们的地方,本来也不准备回去了,让他们当我死了就好,可是可是! 澜凝冰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在黑暗中盯着楚栖,冷声道:可是我才突然知道,我弟弟早被柳氏皇帝拐到京城做质子了。 他指的这个皇帝自然是先帝。但先帝的做法,楚栖倒很容易理解。 澜氏与前朝政权关系密切,前朝被推翻,澜氏地位自然也不同往日。但他们拥有的东南水师力量与其余兵力不同,有部分可以自行调用。更令人顾忌的是,澜氏可以退守到数座岛屿之上,更听闻有前朝皇室前去求援,若是不彻底招安,将会后患无穷。 但他不解的是,按年纪推算,澜定雪若作为质子入宫,他应当见过才是。 澜凝冰仿佛看出他的疑惑,谁说质子就要养在皇宫?柳氏皇帝自然有不想让人知道,又能安全藏人的地方。 楚栖眼皮一跳,知道他指的地方风光楼,从前是光风霁月楼,并且似乎从那时起就归楚静忠管治了。先帝信任楚静忠,将澜定雪寄养在那一点不奇怪。 楚栖道:你这不是全知道吗,比我知道的多多了。 澜凝冰脸上半点笑意也无:知道这事后,我回族里,与他们大吵了一架,他们见我活着回来,都说我是欺骗了海神,澜氏要遭灭顶之灾,将我赶出,全族缩回岛上。早些年我上京打探消息,才渐渐知晓定雪的去处,可仅凭我一人,又如何将他带出? 我独自在外流浪,又过了些年,澜氏竟传来消息,邀我回去当族长哈,这可是天大的笑话!澜凝冰重重笑了两声,但我同意了,唯有族长才可能与你们皇帝谈条件,将质子送还。可此时却告知我告知我! 他竟直直落下了一行眼泪。 楚栖半句话也说不出。 半晌后,澜凝冰将棺盖合上,重新系上黑绫,推开木窗,若无其事道:这是我眼睛的病症,遇光落泪,你不必在意。 理解。 他抹去若有若无的泪痕,呼了口气,道:希望你能尽快查明真相,当然,是皇帝背后的青黎卫帮忙,而你狐假虎威也可以,我不介意的。 楚栖道,谢谢你的支持。 楚栖出殿时看了一眼天色,竟不知不觉耗去了一个下午。 我先回去禀报皇上,顺便问问那日情况,你自便。哦对了!他走了两步,又回了过来,你可以去找明遥交流一下感情,毕竟你们很快就会是同事了。 澜凝冰:?你在说什么鬼话? 楚栖复述道:帮你破案的条件,你会答应我一件事放心,很简单的,不要有心理负担,明遥都能完成出色。 他把澜凝冰开除了一百遍后最终还是决定把他吸纳进团队里。 是因为成员出色的业务能力,才不是因为背景故事之类。 好吧,他承认,有一点这原因,不然为什么选秀比赛都喜欢听选手讲故事呢。 第14章 姣花照水,弱柳扶风(7)知名度属性 楚栖沿原路返回摘星宫,暂时没管澜凝冰的去向。 他拎着衣角迈台阶,抬头却忽见一个人从紫微殿中出来,险些迎头撞上。 是敬王。 楚静忠穿戴整齐,衣紫腰黄,一丝不苟,并未因自身权势而在参见皇帝时显得散漫不敬。但脸上却有一层薄怒未消,想来似乎刚刚与谁起过争执。 这令楚栖很是惊讶。楚静忠做事说一不二,但严谨自律,极有分寸,坦然接受天下人指摘,被人指着鼻子骂都能面不改色,大有天塌下来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怎会突然喜怒于色? 敬王骤然撞见楚栖,也是一顿,他眯起眼,将楚栖上下审视一番,冷冷道:你少管点闲事。 说罢,便径自下阶而去。 徒留楚栖一人愣怔在那里,默默腹诽。 少管点闲事?我管什么了? 澜定雪的事?可那是我想管的吗?是皇帝扔给我的啊,有火冲他发去。 难道说真的是因为这件事与皇帝起了争执?可澜定雪与他有什么关系,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楚栖茫然片刻,决定把这事归结于楚静忠有病。 他走上台阶,发现一众宫人竟都守在殿外。椿芽儿一见到他,很是高兴,冲着殿内微微提声:皇上,世子来了。 少顷,紫微殿内才轻轻传出一个声音:进来。 楚栖一踏进去,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中午他来时,阳光明媚,日头正好,宫人随侍在一旁,澜凝冰还时不时讥笑两声,大体算是轻松愉快。 但现在,日落西沉,夜幕降临,紫微殿中除了皇帝以外再无他人,无人点上夜灯,昏暗异常。楚栖借着模糊的光线,竟隐约发现地上有几块茶盅的碎片,仿佛有种凄凉森冷的感觉。 他默不作声地小心望去,柳戟月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不知是否也留有余怒。 收拾一下,叫人进来吧。柳戟月道。 椿芽儿应了,很快有人收拾了被打碎的残片,又点起灯烛。 紫微殿内重新明亮时,楚栖看见柳戟月仍是那副温温和和的神态,对着他笑道:查出什么了没有?过来坐罢。 赐座的位置比午时还要亲近,楚栖也不好推辞,过去落了座,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只看出澜定雪是中毒而亡的还有便是,他似乎由于含着返魂石而尸身不腐,是陛下赐的吗? 嗯,澜定雪身份特殊,却惨遭此害,朕自然不能亏待他。柳戟月道,乐师应当同你说了吧?他是质子的事。 说了,所以臣才有些不解楚栖问道,陛下早知风光楼有此人物吧?臣却听人说,是那日陛下寿宴时由罗统领举荐才知晓的。 柳戟月道:朕知道这个人,却从未见过。风光楼是敬王的势力,质子也一直由敬王保护着,朕哪敢过问呢? 楚栖微怔,柳戟月话里话外,竟丝毫不掩饰与敬王的不睦,甚至有刺他摄政揽权的意思。可他这话同别人说也罢,同他这个敬王世子讲,是在警醒? 但没待他揣摩完毕皇帝心理,柳戟月已然笑出了声,而后兀地伸出手,将御案上为数不多的几册卷宗拨开。 不过朕也没有多问的意思,要不是多亏了敬王,朕这里的文书必将堆积如山,累死也看不完。柳戟月挑了挑眉,颇为理直气壮,哪还有功夫出宫消遣呢? 楚栖的内心已经快被吐槽淹没。一个声音恨铁不成钢:长点心啊!事业点啊!先劳动再享受啊!,另一个声音苦口婆心:体质不好,摸点鱼怎么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而活是干不完的。 不过他明确了一点,敬王的敬原来是敬业的敬。 这时候,椿公公领着内宦端了碗药汤上来,垂首道:皇上,先用药吧。 楚栖脑海里瞬间只剩下了苦口婆心的声音。 柳戟月扫了一眼,淡淡道:这么早?怕朕忘了? 椿公公道:这是辅佐手伤愈合的药,要在膳前用,不是晚上那帖 楚栖一愕,他好像记得柳戟月中午也要用药,这得一天喝多少碗? 是吗,朕还以为自己又得什么病了。柳戟月笑了笑,拿来罢。 他接过药碗,试了一口,见不烫便仰头饮尽,而后摁了摁唇角,熟练地仿佛在喝水。 用完药,柳戟月道:既是如此,传膳吧,留楚卿一起用。 又是隆宠的礼待,虽说楚栖已经留宿过摘星宫了,一起吃个饭相对来讲算是稀疏平常,但这就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楚栖道:多谢皇上厚爱。其实臣已经与澜乐师约定好了,要再回风光楼查探一下,就不打扰皇上用膳了。 柳戟月笑意不减:你与明遥故友重逢,依旧交情甚笃;而与这乐师相识不过一日,却也对他的事殷切相待。多年不见,楚卿仍是这般为人热忱。 楚栖:? 今早不是你将此事交托给我,还说若再不查明真相,风言风语就要越传越凶的吗? 现在就不急了吗? 晚膳很快被摆了上来,柳戟月用行动告诉他,他不急。 朕许了敬王出宫,你若是去风光楼,会正巧撞见他,然后被勒令回王府,什么都问不到。柳戟月尝了几碟小菜,就仿佛再没了胃口,一直看着楚栖动筷,还不如来问朕。 楚栖被他看得在吃与不吃之间犹豫,最后把心一横,管它呢。 他咽下口中食物,也想好了疑问:风光楼不止是烟花之地吧? 柳戟月饶有深意地偏了偏头,没有说话。 这也是很明显的。楚静忠一个加班狂的公务员怎么会没事干开个青楼,他自己又不去享受,又能将澜氏质子安置在那里十多年。而昨日皇帝在风光楼遇刺的消息传开后,不管风光楼背后的靠山是谁,官府总能够名正言顺地去探查,但楚静忠又亲自前往,简直像是为了掩盖什么东西。 自然不止。柳戟月道,将这碟莲子茯苓糕吃完就告诉你。 椿公公将皇帝桌上的一碟糕点挪到楚栖这边。 分卷(12) 御赐吃食,是一个很大的殊宠。 但楚栖的内心只剩下了省略号。 就他所知,莲子,味微苦,茯苓,亦微苦,二者倒是不错的入药产物。而柳戟月体虚,自然也要在寻常吃食上添补,就算是饭后小点。 你这是不想吃了所以给我吧? 但御赐的东西怎么能退回去呢 谢皇上。楚栖佯作欣喜,咬下了第一口,面色险些扭曲。 难吃,倒算不得很难吃。 他只是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样糕点会这么苦。 但他面无表情地吃完了,眉毛都没有皱一下,然后看向皇帝。 柳戟月若有所思,指了另一碟:再尝尝这个。 椿公公将水晶山楂糕放到他面前。 楚栖: 楚栖细嚼慢咽地吃完了。 有点太酸了,但比上一个好多了。 然而他刚咽下最后一口,就见又一碟椰汁桂花糕摆了上来。 楚栖一时间没有动作,心想我哪里说错做错了,你要这么玩我? 柳戟月则道:是不喜欢甜食吗?那要不尝尝这碟姜糕? !楚栖忽然反应了过来,他看着面前的酸、甜、苦,还有皇帝桌上的辣味点心,心情一时极为复杂。 这是非要试出他爱吃的口味? 可他真的没有特别爱吃的啊。 非要说的话,他现在有点恐糕点了。 楚栖正纠结着如何开这个口,柳戟月已经让人撤了晚膳,只留下一盏不酸不甜不苦不辣的茶饮。 楚栖喝了一口,心想平平淡淡才是真。 又喝了一口,也不涩不香,却有种独特的宜人口感。 看来这个味道合你心意。柳戟月失笑道。 而柳戟月却又喝了一碗药。 那药里不知加了什么,竟泛着浅浅的绯红,柳戟月饮完后,又捂着胸口阖目缓了一阵,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楚栖在旁看得心惊,但一旁的宫人都仿佛见怪不怪,他只好收起了讶异,只是十分不解。 柳戟月小时瘦弱体虚是肉眼可见,却也不需要服这么多剂药;如今他已成人,并不算削瘦,身量更是颇高,除却面上缺少红润外其实也看不出病痛缠身,倒不知怎么愈加严重了。 柳戟月缓过后,便睁开了眼,朝他笑道:行了,现在说正事罢。 其余内宦自觉退出殿外,椿芽儿却只是守得远了些。 方才说到风光楼,风光楼自然不止是栋青楼。柳戟月顿了顿,道,还是敬王练兵的地方。 楚栖睁大了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敬王府上的查抄封条。 不是想谋反的兵,是影卫,朕一直知道。柳戟月道,先帝命敬王秘密练就的,集情报、暗杀、护身为一体的影卫,青黎卫,你昨夜见过的。 苍。 随着柳戟月话音落下,一道黛青身影不知从何处陡然出现,半伏跪在柳戟月脚边,正是打伤澜凝冰的影卫之一。 柳戟月又道:你身边也有一位。 楚栖顾不上震惊为什么柳戟月要告诉他青黎卫的事,赶紧拍拍大腿:凌飞渡,凌飞渡?出来! 千万不要摆谱了,这时候你必须得赶紧出来。 凌飞渡这次听到了他的呼唤,无声无息,闪亮登场,也以同样的姿势跪在楚栖身边。 然后微微抬头,扯下了蒙面的黑布,让皇帝认一下。 青黎卫,凌飞渡,代号霁。 楚栖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凌飞渡真容,此时正想再瞥一眼,脑海中却又突然跳出一个声音。 叮! 恭喜宿主,男团成员凌飞渡经过不懈努力,知名度属性大幅提高,故奖励宿主:1点技能点数。 第15章 朝秦暮楚,眠花宿柳(1)柳戟月很脆 楚栖: 楚栖凝聚意识,点开脑海中造星系统的成员介绍界面,飞速浏览了一眼凌飞渡的个人信息,只见他的知名度一栏,得分赫然从负五变成了负四。 这还真是质的飞跃啊! 考试时,学霸从90分进步到100分是困难的,但学渣从10分提高到20分却是容易的,分数甚至算翻了个倍。就像凌飞渡,之前可能只有敬王、柴斌和他认识,现在却多了皇帝、这个同是青黎卫的苍小哥、还有那日对过招的澜凝冰,可不就翻倍了。 楚栖感叹地关闭了系统界面,暂时没去管新得到的一点技能点数,先专心关注眼下的事。 他看了一眼凌飞渡面罩下的真容。 凌飞渡眉眼深邃,额宽鼻挺,唇薄细长,模样并不算特别醒目,却十分耐看。配上他总是低顺的神情、可靠不俗的武功,乍一看就是那种良家妇女最钟爱的温润老实型。 但全是假的。 老实讲,也就凌飞渡跟他外出磨砺过十年,有过生死依托之后才能变得听话许多,就这样还有时对他的命令爱答不理。他的沉默寡言绝非是因为什么忠厚木讷,而完全是因为高冷酷拽。 不过酷哥拽的对象也分人,比方说,他这次虽是第一次面见皇帝,却也足够表现出了忠诚。 柳戟月注视了一会儿他的面孔后,微微颔首,示意自己记下了,于是凌飞渡又蒙上了脸。 柳戟月道:霁,朕记得这个名字。听敬王说是那期青黎卫里最亮眼的新人,比苍还年轻两岁。朕还奇怪后来怎么不见你的身影,原来是被安排去保护世子了。 凌飞渡保持沉默。 楚栖心想刚夸完酷哥会分人耍酷,这怎么又高冷上了,于是只好代他回道:还好还好,一般一般。敬王必定是将最厉害的影卫留在皇上身边的。 那朕与你换一位?柳戟月挑眉道。 他说罢,看向身边的青黎卫。那代号叫苍的影卫也愣了一下,才仿佛反应了过来,扯下蒙脸的面罩,给楚栖看了眼模样,然后屈膝跪到他面前。 凌飞渡则有些不知所措的僵硬,茫然地看着楚栖。 楚栖也开始茫然: 什么情况? 我只是和你客气客气,你怎么还当真了! 他连忙贬道:凌飞渡太笨了,你看他这么木,实在难堪大任。 柳戟月颔首:那就更要换了。 凌飞渡顿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挪到了皇帝跟前,仿佛默认了这场荒唐的交换。 楚栖: 不该拽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拽了? 楚栖十分无语,直到听见了轻笑声,才意识到柳戟月是在耍他。 柳戟月眉眼微弯,像是回忆着什么有趣的事:这要是放在从前,你一定会一本正经地回我这不是能交换的东西,现在却拘束了许多他略微淡了笑意,轻声道,不过这般小心试探的样子也很可爱。 楚栖没有听到后面,他只注意到前半句中,柳戟月用的是我,而不是朕,语气也甚是怀缅。 他好像也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仿佛是有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一时间记不太起来了。 楚栖只好装作不解:青黎卫的存在既是秘密,皇上又为何告知于臣? 你去往风光楼查探,若是足够仔细也不难发现端倪,与其待你疑问,不如朕先解惑了。柳戟月道,何况秘密二字也分人对待。 多谢皇上。楚栖深感皇帝在拉他下水,不由深深后悔起来。他应下这件事的时候,哪里知道澜定雪的微妙身份,和风光楼背后的牵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希望这事与敬王、太尉的关系不大,不然照柳戟月对他莫名殷切的态度,怕不是在拿他当枪耍。 不过就算要被当枪,他也得拉一个人垫背,楚栖道:其实臣不是第一次听说青黎卫的名号了,澜凝冰也知道,昨夜他就是为了试探影卫武学才贸然出手的。虽然被打了个惨兮兮,却不知他是从哪里听说的。 哦?柳戟月笑道,许是澜氏天赋异禀吧,这倒并不重要。你们退下罢。 柳戟月说罢,略一扬手,凌飞渡与苍眨眼间就消失了。 一时紫微殿内只剩下两人。 而后柳戟月站起身,朝楚栖这边走来。 皇帝站着他怎么可以坐,楚栖也连忙站起来,恭敬垂首,心下却莫名紧张,暗道正事不说,你又要干吗。 柳戟月牵起了他的手,柔声道:你会多陪我几日吗? 楚栖闭了闭眼,竟然没有五雷轰顶的意外感,他睁开眼,抬首正色道:是哪种陪? 柳戟月乌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奇妙,他笑意深刻,扣着楚栖的掌心,领着他慢慢向殿内走,徐徐挑开重重帷幔,出现在眼前的是辉煌气派的龙床。 这种?柳戟月将他往前一带,而后自己绕至身后,凑在他耳边低语道。 楚栖手脚冒汗,僵硬地挺直脊背,道:恐怕不行,陛下。 那退而求其次的那种呢?柳戟月在背后轻声问道。 楚栖心想你还讨价还价呢,又不知退而求其次指的是二垒还是三垒,但无论哪一种,他都:恐怕也不行。 良久,身后都没声音,楚栖却始终感受到了令他如芒在背的视线。 就在他怀疑皇帝该不会准备把他打晕吧的时候,柳戟月却笑着走到了他面前,甚是风轻云淡道:方才朕是开玩笑的。 楚栖: 是朕唐突了。柳戟月眼神清澈礼貌,再次温和道,楚卿不必放在心上。 是臣冒失。楚栖也客客气气地回道,仿佛他们方才的话题是在谈礼仪。 寂静数息后,柳戟月又道:险些忘了正事,还是说说澜定雪吧。 楚栖暗地里长呼了一口气,清咳道:嗯。 柳戟月侧坐在他的龙床上,思索了会儿,缓缓道:这事儿说起来,要从三五月前讲起。 罗纵身为羽林卫统领,自然常在宫中当值。有段时间,朕却发觉他有些心不在焉,盘问之下才知道,原是被一位风光楼的琴师勾去了魂。柳戟月摇头道,罗纵的风流韵事一向很多,朕却从没见过他那般失魂落魄的样,不免有些好奇,正巧朕寿宴将至,便邀他让那位琴师进宫奏曲,朕也瞧瞧是多么厉害的人物。 楚栖心道你管的还挺宽,面上一副听得仔细的样子。 于是澜定雪便来了,琴曲弹得是挺好,然而又是哀乐又是军曲,见到朕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自称姓澜,常驻风光楼,朕才忽然想起澜氏质子的存在,之后问了敬王,果然是他。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澜定雪身份特殊,就算他在京中成家落户可以不告知东南澜氏,朕也起码得保证他不受欺负,换句话说,他的婚娶需有朕的旨意。 楚栖忍不住道:皇上赐婚,哪有做侧室的道理?但罗纵家中早有妻妾,若是休妻娶个男人,定会被天下人指点耻笑。 正是这个理,除非罗纵爱他爱到痴迷,可不顾流言蜚语,非要与他成亲;又或者澜定雪爱他爱到痴迷,可不顾流言蜚语,自愿做外室侧室,否则不论赐不赐婚,都是朕吃力不讨好。柳戟月苦笑道,不过显然,澜定雪心气高傲,不可能伏低做小。而罗纵那边,更是所有人反对。朕便要罗纵与澜定雪说清楚,若成不了就干脆散了。 说到此处,楚栖脑海中突然有个疑惑一闪而过,但他没来得及细想,便听柳戟月又道:就是在此时出的事。 六月十五那日,又是罗纵在宫中值夜,朕见他魂不守舍,便知多半是因为澜定雪,于是问他考虑得如何了?罗纵愁眉不展,最后倒是说他不想放弃,也与澜定雪许诺了终生,希望到时朕能为他们赐婚。 楚栖心想一个花天酒地的人说出这话多半信不得,别的不说,他与澜定雪山盟海誓完,转身却瞧见了梦中的白衣佳人澜凝冰怎么办? 他便道:陛下答应了? 柳戟月微微一笑:没有立时答应。朕那日闲来无事,决定出宫,去风光楼见见澜定雪,听他亲口说出的意思。 楚栖:陛下英明。 这他倒是真情实意。 虽说其实是朕想看看那风光盛宴是什么样子,反正正好敬王留在宫里。柳戟月狡黠地看着他。 楚栖: 我刚夸过你!结果你还是为了摸鱼!好惨一敬王!天天被留下来加班! 楚栖面无表情道:然后呢?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柳戟月笑意渐淡,眸光也沉了下来,澜定雪奏完开场,便到了厢房中来。他见到朕时颇为意外,不过敌意比寿宴时减少了许多,可能为聊表歉意,还为朕重奏了一曲欢畅的琴乐。朕瞧他与罗纵眉来眼去,感情似乎也甚是不错,还真的仔细考虑了赐婚的事情。然而不过一个时辰,他便死了。 柳戟月蹙起眉道:完全是突然而来的吐血、紧接着是七窍流血,不过片刻便倒下了。罗纵惊慌失措,朕也极为惊吓,只不过没有大肆声张,叫人封锁风光楼、通知敬王、以及封口。青黎卫查验一夜,只查出毒被下在琴弦上,但什么人做的却不清楚。因为似乎不是冲朕来的,敬王干脆建议不要声张。 楚栖道:就这么简单?其余全无奇怪的地方吗? 就这么简单。那日朕与罗纵去风光楼完全是心血来潮。 分卷(13) 楚栖也皱了皱眉,单从柳戟月的话中,他只能大致确定对方想毒杀的便是澜定雪,皇帝完全只是碰巧撞上,而想杀澜定雪的人里,又以情杀的可能最大。 但他又不是搞破案的,这点知识还多半是从以前看的侦探小说里得来的。 总之还是不清不楚。 楚栖回想着柳戟月的话,陷入了沉思,殿内一时只剩下了沉默。 等楚栖梳理出了头绪,决定还是抛弃目击证人,前往案发现场看看时,他又忽地发现柳戟月再次面色苍白,捂着胸口微喘,艰难地呼吸着,却仿佛吸不上气。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楚栖心想可别这里也变成案发现场,连忙过去帮他拍背,顺便回头高喊道:椿芽儿!来人! 是不是要下雨了?柳戟月仿佛脱离了水的小鱼,虽然汲取到了空气,却呼吸不到肺里。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夜空中忽然劈过一道闪电,然后是隆隆雷响,紧接着,大雨倾盆而落。 要不是时候不对,楚栖估计会吐槽一句你这天气预报还是这么准,但他现在完全没这心思。楚栖顾不上礼数不敬,强拖着柳戟月上身,免得他倒下更加难以呼吸,一面骂道:椿芽儿!人呢!死哪去了!药呢! 柳戟月在剧烈喘息中抬起手臂,指了一个方向,楚栖连忙凑过去,只见龙床之下有一道暗格,他摸了一把,好多瓶瓶罐罐,但有一瓶他很眼熟,赶忙拿了出来,倒出两颗给柳戟月服用。 柳戟月服下了药,痛苦的呼吸才逐渐减缓,他靠在楚栖肩上,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楚栖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就像许多年前一样熟练,然后觉得差不多了,将柳戟月平放了下来,他果然已经睡着了。 皇帝的呼吸困难是心病。 椿芽儿这才匆匆赶到,见到这一幕,手忙脚乱道:咱家以为是所以才进来晚了 你以为是什么?有没有搞错,他现在是皇帝了,还敢这么怠慢!楚栖气不打一处来,我说过多少遍了,雨季要特别当心,别让他闻见水气,柳戟月很脆的,一碰就碎的! 椿芽儿讷讷道:可是陛下这些年症状已经大好了寻常用此痼疾作理由也只是推脱而已。 大好?你给我说这叫大好?楚栖瞪着他,你们到底怎么伺候的,怎么感觉越来越严重,每天还要喝那么多药 椿芽儿看了眼柳戟月昏睡中也扯着不放的手,决定闭嘴挨骂。 第16章 朝秦暮楚,眠花宿柳(2)vocal 楚栖忍不住问道:陛下一天要服多少汤药? 椿芽儿道:寻常是三剂,早、中、晚各一帖。偶尔得了风寒,又或者这次掌伤,就再添一服。 楚栖蹙眉道:怎要这么多?这三剂分别是治什么的? 咱家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太医开的,咱只管熬煎就是了。椿芽儿犹豫了一下,应当是些预防调理的,陛下这些年也确实好许多了。 不问问清楚也敢用,哎楚栖看着柳戟月沉睡的侧脸,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他当年穿越来后,自然多注意这位险些被他原身害死的七皇子一点。七皇子本就身体不好,从母体里出来就带了病,落水之后更是严重。一是失语,也不算完全发不出声,只是反应迟钝、吐字艰难,进而不愿说话;二便是不能闻见大量水气,诸如池塘湖滨之类避着走也就是了,但严重起来遇到暴雨、甚至濯身的浴池都会犯病,活着很是不容易。 这两个症状连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说并非外伤,是落水后的心病。等过段时间走出心理阴影了,就会自然不药而愈,但具体要花多久谁也说不准。 楚栖听完哪还不明白他们意思,心病是落水带出来的,落水又是他原身害的,说起来,罪魁祸首还是他。 不过那时谁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叫太医想出办法。太医们没法让七皇子快速忘掉烦恼,就搞了点快速入眠的药,睡着了就算解决呼吸问题了。 虽然七皇子不愿碰见自己,但楚栖总比其他人关心他些,成日看紧着身体状态,有段时间不在,便向他身旁的随侍询问,时刻注意犯病情况。就这样强行熬过几个雨季后,总算症状减轻了许多,七皇子对他的敌意也消弭不少,他们分开前,这心病已经偶尔才犯了。 所以现在怎么又出现了? 该不会是因为见到他而想起落水的往事吧? 不该啊,他看柳戟月也挺开心的。 良久沉默后,楚栖道:椿公公,不好意思,我多话了。 他一时情急,多絮叨了两句,如今渐渐却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态度有些轻狂。毕竟已经不是十年前了,现在柳戟月是皇帝,椿芽儿也当上了内宦总管,而他只是臣子,于情于理,都有些逾矩。 嗐,世子哪里话,是咱家粗心大意,今后一定注意。椿公公仔细看着了眼楚栖的神色,又试探问道,世子要不多留些时候?等皇上醒了再说。 楚栖不由看向自己的手指,柳戟月昏睡时还不忘将它攥在掌心,抽也抽不回来。不过即便不曾被捉住,皇帝没有发话,他也不可能一走了之。 好。 七月正是雷雨的季节,前夜刚下过,今夜又有。夜里雷声不歇,从远及近,轰鸣响过,雨声也从大及小,终于逐渐停下了。 楚栖在这般闹声中始终保持着清醒。他虽然作息良好,但熬夜通宵也不在话下,甚至比白日里更能集中精神,许多一闪而过的疑惑也重新冒了出来。 主要自然是澜定雪的事。 他是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他对澜氏这个氏族了解的不多,毕竟都是前朝的事了,多半是些坊间添油加醋出来的逸闻轶事,还是要被分在玄幻灵异那一栏的。 而澜氏质子有没有那种天赋异能,如果有,又是什么,他不清楚;毒杀澜定雪的人是冲着他的澜氏身份、还是罗纵爱人身份、又或者另一原因去的,他不清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不清楚柳戟月是真的碰巧不幸撞上,还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要是碰巧也就算了,若不是巧合,牵扯恐怕更大。 思索了一番案情后,楚栖也干脆不去烦恼那么多了,他沉下意识,任由造星系统的界面浮现出来。 衡量之后,楚栖将一点技能点数加在观察术上,变成了二级。 叮! 恭喜宿主将观察术升至二级,系统解锁了新的情报! 意识界面腾腾冒出了好多提示框,楚栖等它们自动消失后,点开成员信息栏,比之前又多了许多条数值。 现在的成员列表中只有两人,一个凌飞渡,一个明遥。点开他们的介绍仿佛就在浏览一份简陋的简历。 比方说,凌飞渡那栏就可以看到:年龄:26;颜值:4;唱功:1;舞技:5;知名度:4;粉丝:0;综艺感:3;底下还有几条不怎么重要的数值。 当观察术到三级后会解锁更多,分数也会变成小数点后两位的形式。 楚栖又看了眼明遥的信息,他的粉丝和综艺感分数倒是挺高的,这让楚栖欣慰不少。 除此以外,目前他们男团乱舞春秋的整体数值约等于没有,完全处于起步阶段,也不用看了。 他便继续认真地守夜。 椿芽儿也没有睡,另有几位宫人随时听候吩咐,其余当值的则想办法祛除殿内外雨落后的气味,因而点起了熏香。楚栖闻了闻,还是今宵月。 天朦朦亮时,柳戟月醒了。 他苏醒得很安静,没有任何多余动作,若不是楚栖低头时碰巧对上了他乌黑的眼睛,恐怕还要好一阵才能发现。 楚栖轻声问道:皇上?感觉好些了吗?雨已经停了。 柳戟月微微点头,浅淡勾出一个笑容:楚卿,麻烦你了,去休息吧。椿芽儿 椿芽儿去服侍皇帝更衣。 楚栖得了令,本该就此退下,可他看见皇帝换上的是朝服,又不住多问了一句:陛下要上朝吗? 柳戟月侧过身,轻笑道:自然,已经歇了两日了。朕虽算不得勤勉,怎样也不好怠政。何况今日敬王约莫来不及上朝了。他一个从不缺席的人难得少来一次,朕可想听听其他人的编排。 楚栖:你上朝就是为了听人趁敬王不在骂他啊。 另外,朕也记得,楚卿曾劝朕多以国事为重,少遣敬王入宫,不是吗? 楚栖:别解释了,你就是想听人上奏弹劾敬王。 柳戟月笑意加深,视线落在楚栖身上,柔声道:你先去休息吧。 楚栖应了是,退出紫微殿,走向不远处的勾陈殿。几步路间,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知不觉中他怎么又留了一晚? 勾陈殿亦有内宦等候,今宵月的清芬气味还残留着,想来他不在时也经常熏染。 楚栖本不怎有困意,多待了一会儿眼皮却渐渐打起架来,他遣了宫人出去,正准备睡一觉补眠,却突然又想起件事,唤道:凌飞渡?出来出来。 他是想问敬王训练青黎卫的事,若是在风光楼操练的,凌飞渡应当知道一些密辛。 凌飞渡没有现身。 楚栖还以为他是又开始摆酷哥范儿了,正想拍拍桌子多喊两声,一道黛青身影却无声息地落下,但楚栖定睛一看,却发现不是凌飞渡,而是苍。 ???楚栖是真的惊到了。 世子莫急,霁是被传去问话了,所以皇上暂时让属下来保护世子。苍虽与凌飞渡服饰武学相似,性格却截然不同,他能主动解释,还会开玩笑,并非是真要将属下对调,世子放心。 楚栖一时无语。 柳戟月要问凌飞渡什么?若是青黎卫训练的事,他问苍不是也一样;若是敬王的事,凌飞渡十年前就没跟楚静忠了;非要说的话,好像只有我这几年的经历值得问问 但他问我不也是一样吗?而且凌飞渡?他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人能说什么啊。 楚栖在满腹疑虑中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没有人打搅,这一觉睡得挺沉,楚栖醒时有些饥肠辘辘,等问过宫人后才知道,此时已经午后了。 皇帝没有找他,听说是在处理公务,楚栖的事业心舒服了一点,便决定随便吃点东西,之后再向皇帝辞行。 但饭才刚扒拉了两口,明遥居然晃晃荡荡地跑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澜凝冰。 栖哥哥~我来找你啦~明遥跑进来时险些被门槛绊倒,来个平地摔,幸好被澜凝冰扶了一把,楚栖看得一脸不忍直视。 明遥缓了缓气,用力吸了吸鼻子,哇,你这房间里的味道好好闻啊,皇上对你真好。 有事说事。楚栖忙着吃饭,简短道,你怎么今日又进宫了? 哎呀,我也很忙的好吧。昨日陪完太皇太后,今日就陪太后,昭华公主缠着我给她编辫子,我手都酸死了。明遥揉着手道,我听说你还在宫里,就借口来找你跑过来啦。 这太后楚栖也认识,是过去的娴妃、楚栖的姑姑,虽然在先帝时不受宠,但她毕竟收养了柳戟月,新帝登基也自然成了太后。 不过她虽位尊太后,还是依旧和以前一样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和皇帝母子情分淡薄,和敬王兄妹关系极差,除了自己的女儿昭华公主外,对谁都是冷冰冰的。 结果这样的人也被明遥收复了? 楚栖简直对他太佩服了。 楚栖真情实意地给明遥抱了抱拳:你厉害,继续散发你的魅力去。 哪里哪里,明遥假意谦虚,冰冰才厉害呢。 楚栖嘴巴一顿,你说谁? 冰冰呀。明遥看向身后的澜凝冰,他弹琴好厉害的,昭华那小丫头一听就崇拜上了,连辫子都不要编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澜凝冰此时才微笑起来:还是遥遥厉害。 楚栖险些被饭呛死: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澜凝冰道:那要多久?一天不就够了。 你楚栖紧蹙着眉,你不是那个刚见面就扔飞刀的人设吗!崩了啊! 什么叫人设啊?明遥偷了个他碗里的虾仁嚼道,不是你和冰冰说我们马上是同事了吗,我关爱同事啊。 别一口一个冰冰一口一个遥遥的了,小澜小明公事公办一点! 楚栖一口气说完,还觉得世界有些魔幻,他摸出一张纸条,递给澜凝冰,盯着他道:读出上面的字你应该识字吧?就行了,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觉得我是要挟你做的,咳,就当是你和明遥关系好,所以心甘情愿的。说着他自己都有点尴尬。 澜凝冰一脸不耐:你是傻子吗?我这样怎么看得清字。 行吧,你人设没崩。楚栖想,把纸条递给明遥,关爱一下同事,你读一句他跟一句。 还是明遥比较听他话,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驾轻就熟道:咔嚓,我叫澜凝冰,是乱舞春秋的第三位成员,擅长琴艺、唱歌和幻术。咔嚓咔嚓,在团中是主唱担当,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 澜凝冰听了一遍,果然骂道:这什么鬼东西。 楚栖:不同意你就翻个白眼,我数到三,不翻就算同意了。 澜凝冰: 澜凝冰将手放在黑绫上,沉默了两秒,而后深吸一口气,记忆力很好的复述了一遍入团宣言。 分卷(14) 与此同时,楚栖这边也收到了系统回复。 叮! 恭喜宿主,第三位成员澜凝冰顺利加入男团组合,经系统测评,该成员颜值水平较高,业务能力出众,话题程度不低,故综合考虑,给予宿主如下奖励:6点生存点数,2点技能点数。 警报!成员澜凝冰与成员凌飞渡之间存在较大隔阂,如果宿主无法迅速解决矛盾,将有可能面临成员冲突而扣除点数的危险。 第17章 朝秦暮楚,眠花宿柳(3)最好每天入 楚栖听到奖励后还没来得及绽放出的笑容转瞬间就僵在脸上。 导致他现在的表情十分诡异。 什么叫存在较大隔阂?澜凝冰和凌飞渡不是总共就前夜打了一架吗? 是,澜凝冰是被打得很狼狈,虽然他自称留了一手,但毕竟是他活该,就这样怎么还记恨上了? 于是楚栖审视地打量着澜凝冰,试图劝诫:小澜啊,有件事得提前和你说明白。咱们团队中还有一位元老级别的成员,小凌。他呢前夜在风光楼也是和你撞过面的。虽然你俩一个蒙上半脸一个蒙下半脸。 青黎卫的存在毕竟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楚栖就用这样的模糊指代来提及,反正他觉得澜凝冰应该听得明白。 澜凝冰果然知道说的是谁,他身形一顿。 然后阴恻恻地笑道:是吗,我退团。 团字的话音刚落,楚栖的脑海里就滴嘟滴嘟地响起了警报声:警告!警告!成员澜凝冰若如实退出男团,将扣除宿主奖励点数的双倍!宿主目前的生存点数不足以支撑惩罚,警告警告! 不用你说我也明白! 你别!等等,有话好商量!楚栖真的眼前一黑,险些吐出一口老血,他急忙道,总共又不约束你做什么,没事弹弹琴唱唱歌就行了,这不和明遥挺合得来吗。 明遥嚼着苹果在旁揭短:你刚刚还让我们保持距离,咔嚓咔嚓。 没有的事!楚栖义正言辞,从今天起你俩就绑定了,关系好还会有cp粉抠糖,对,没错,方才是我狭隘了。 明遥嘟囔了一句什么叫西皮粉,能吃吗,不过能抠糖应该是甜的,楚栖没理他,他盯着澜凝冰。 澜凝冰很享受看到他的紧张姿态,仿佛报了前几次楚栖让他吃瘪的仇,于是轻松愉悦,故作漫不经心道:可以,有遥遥在我就留下来吧。 楚栖呵呵了两声,脑海里警报不停的系统终于住了嘴。 他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收了这麻烦鬼。 不过问题不大,他还是有办法制住澜凝冰的。 楚栖道:我去向皇上辞行,我们现在就去风光楼调查吧。 澜凝冰果然收敛了笑意,迅速正经起来。 明遥却道:现在恐怕不行诶,皇上好像在和罗太尉议事。 楚栖蹙了蹙眉:朝堂上还没议完吗,要到皇上午休的时候了。 他昨天也差不多是这时辰和皇帝多絮叨了两句,柳戟月就因为没及时休息而呛咳了起来。今天他还因为雨气而犯过病,楚栖不免多心了一点。 明遥吃完了苹果,又想吃橘子,但不想剥橘子皮,就推了推楚栖,用眼神给他示意。 楚栖瞥了他一眼,从水果盘里挑了只个大水重的蜜橘,一瓣一瓣剥开,还贴心地去掉了明遥不喜欢的橘络。 明遥高兴地一晃一晃:我路过紫微殿的时候顺道问了外边太监一嘴。前日皇上遇刺的事不是传开了么?就也牵扯出了前月澜定雪的事。风光楼现在关门停业,有卫兵把守,就待主管此事的人前去调查,所以罗太尉想领命彻查风光楼哎,他哪是为了澜定雪抱不平,他就知道那是敬王的地盘,想去找点能给敬王定罪的证据不过皇上没同意。 没想到你这小脑袋瓜想能想这么复杂的事。楚栖随口夸了一句。 明遥吃了橘子嘴短,没有反驳,虽然想反驳可能也反驳不过,他继续晃腿:皇上没有同意,说要将此事交给栖哥哥你去办。罗太尉就炸了,质问皇上是不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敬王掩盖什么,皇上就没说话,让罗太尉下朝后再去找他。 明遥说得生动活现,楚栖听得仔细,却是一怔:太尉也这么嚣张的吗? 罗冀此人楚栖与他接触不多,不是十分熟悉。楚栖十岁前住在京邑时,罗冀只是一位镇南将军,几年也不会回京一趟,顶多远远见过一面。后来楚栖逃难到南方,曾莫名被一股势力追杀,身边手下也因此死了许多,他不得已之下,试图求助镇南将军,只是之后又出了一点意外,没在将军府呆多久。 再然后,他终于摆脱了追杀他的人,但也因此谨慎了许多,住一段时间就会搬家,也听说罗冀被皇帝提拔到中央,担任三公之一的太尉了。 那可不,街坊邻居都说,是皇上为了制衡敬王势力,所以才从南边调来罗冀作为重臣赏识。不过嘛,罗太尉确实都快比敬王还放肆了明遥压低了声音说,一点没顾忌楚栖是敬王世子的身份,还是我阿爹惨,左边要对付敬王,右边要对付太尉。 楚栖回想了一下明丞相的良好名声和坊间传闻,也叹了一句,惨。 那个太尉好像出来了。澜凝冰忽道。 他们这边说着,澜凝冰则站在殿外关注着紫微殿的动静,楚栖也过去看了一眼,只见远处一身绛袍、佩刀离去的正是罗冀。他们离得挺远,大概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并不能从表情上知晓他和皇帝谈得如何。 楚栖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该就现在去向皇帝辞行,还是等他午休完毕。但他没犹豫多久,就见椿芽儿一路小跑了过来。 椿公公道:世子,皇上有请。而后又转头道:明公子,澜乐师,也请。 他们三人一起去到紫微殿。 除了柳戟月外,羽林卫统领罗纵也在。 柳戟月虽没午休,看起来状态和精神气还算不错,一开口便道:传朕旨意,遣敬王世子楚栖着手调查风光楼澜定雪一案,这期间,可适当调用羽林卫人手,任何人不得干扰。 楚栖微怔,正经领了旨意,澜凝冰也略略表示地行了个礼。 罗纵神色复杂地朝他们望了过来。 但澜凝冰没理,只有楚栖向他颔首示意。 柳戟月看着楚栖,微微笑道:可是准备去往风光楼了? 陛下有令,不敢怠慢。楚栖瞄了眼御案,有碗黑褐色的药汤正放在上面,想来皇帝还没来得及喝,便道:那臣就先告退了? 嗯好。不过楚卿有任何调查进展,记得一定要及时告知朕。柳戟月一顿,轻声道,最好每天汇报。 楚栖: 什么叫最好?你这哪是商量的口吻,分明话里话外,都想让我每天入宫觐见。 楚栖有点紧张。 虽然他没有特别的反抗情绪。 于是他硬着头皮,模棱两可道:臣尽量。 柳戟月又笑了起来。楚栖发现,他的笑容虽然是那种很和善的、面孔也因为体弱苍白而显得无害,却总能被漆黑如墨的眼睛点染出一丝深沉。比方说,楚栖觉得要是自己有哪一天没有入宫禀报,他绝对会因为纠结皇帝有没有生气而就此失眠。 柳戟月笑完,又宽慰道:不必太在意,有了巨大进展、或定个固定时间入宫也可以,只是若回不来,还得遣人事先告知朕才好,这样可行么? 楚栖巴巴道:噢 别说了,有的领导表面上说自愿加班,事实上我们都知道他心里希望你全天候不停歇。 楚栖想了想,又问道:有时间限制吗?臣毕竟不是专业的,若是破不了案,还是交给廷尉去办吧。 柳戟月道:那朕便给你一月时间吧。若能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前破案,朕一定会赏赐你一样特殊的礼物。 行,楚栖心道他虽不是专业的,但手握系统也不一定完全没头绪,若是到时候再没结果,陛下再罚我吧。 楚卿一定可以的。柳戟月微微加重了语气,又偏头笑道,也可以假罚实赏嘛。 楚栖:那是不是也可以假赏实罚。 别说了,有的领导表面上说要给你加工资,事实上我们都知道他要开始压榨你的劳动力了。 在楚栖内心的吐槽中,他们退出了紫微殿,准备出发前往风光楼。 明遥不在此列,他本来很欢快地想要跟出来,但被柳戟月叫住了,听说是昭华公主想要见他,于是再次被传唤过去了。 太受欢迎有时候也有这点不好。 但罗纵跟着他们前往。 在紫微殿时楚栖就发现,罗纵的神情十分奇异,就是那种又纠结、又痴迷、又尴尬、又恍惚、又慌乱的束手无策状态。 简单来讲,比那种初恋小男生多了一点发现自己已婚的矛盾感。 虽然这种状态对准的是澜凝冰,但依旧看得楚栖非常无语。 大哥,你注意点行吗,上个和你山盟海誓的人才凉了一个月,而且我们现在就是去调查他的死因啊。 但罗纵没有听到他内心的呼唤,反而想着法子打破他和澜凝冰之间诡异的沉默。 我听说,陛下最近在为昭华公主的婚事烦恼呢,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明公子最合昭华公主的心意。罗纵强行找起话题,于是讨论的对象自然成为了不在场的那个人。 楚栖觉得完全不可能。 虽然他离京的时候昭华才不到六岁,也不知道现在的模样性情,但他很了解明遥,他分人大概只有闺蜜和兄弟两类。 比如说,他和昭华、澜凝冰大概算闺蜜,因为他会付出,知道给昭华编辫子,给澜凝冰讲同事情。 然后他和自己则是兄弟,因为明遥惯会撒娇,并且开始不长手了。 这是楚栖听说他和姐姐明雅也是这种相处方式时给自己找到的定位。 别说这小子傻,在特殊的地方可太聪明了。 结果澜凝冰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更绝:闭嘴。 他冷声道: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定雪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不说还不要紧,一提起澜定雪的事,罗纵的脸色就忽然变了。 楚栖觉得澜凝冰应该还不知道澜定雪和罗纵曾经私定终身,否则他肯定已经用琴把罗纵反复杀了八十遍了。但此时楚栖只希望能先好好说话,便道:皇上和我说过一遍那夜厢房里发生的事,罗统领,也请你回忆一遍,可以吗? 罗纵仍是神色慌张,看得出内心十分纠结矛盾。 楚栖心道他好歹是太尉之子,怎么这么藏不住事,一面却和善道:若你有所顾忌,可以写于纸上,只同我说、或不说也可。我只是为了圣命调查,并非为加深敬王与太尉之间的矛盾,说起来,当年我在抚州时,还要多亏太尉出手相救。 澜凝冰喝道:喂,你到底帮谁? 楚栖瞪他,知道他看得到,就做了个口型:闭嘴。 朝经纪人大呼小叫,小心我给你穿小鞋。 澜凝冰忍耐了,也许是觉得这时候大喊一句我要退团实在太有病了。 但即便楚栖劝慰过后,罗纵的慌乱仍是不曾消退,他抚着自己的额头,沙哑道:定雪他是突如其来的七窍流血,完全没有任何前兆。我飞速地跑过去抱住他,让他撑住,但也于事无补,很快他就永远闭上了双眼后来我仔细翻查,发现毒是下在琴弦之上,但何人所为却不得而知 楚栖认真地听着,但澜凝冰听到最后一句时就冷笑出了声,琴弦一拨,陡然如利剑出鞘,琤! 定雪曾得澜氏族长授意,饮用海神所赐的千波海之水,那玩意儿是真是假我不敢说,但定雪应当与我一样,对寻常毒物抵抗极高。若说服用剧毒而最后丧命,我兴许还能相信一点。琴弦之上,触之即死?你说什么鬼话! 第18章 朝秦暮楚,眠花宿柳(4)你像护崽的 罗纵之前在风光楼已经吃过一次亏,他本身也并非毫无抵抗之力,此刻澜凝冰抚琴动作明显,他哪还能意识不到危险?转瞬间脸色骤变。 但罗纵却并未拔刀或捂耳抵抗,他强忍着喉头一口鲜血,悲泣道:是我害了他! 然而混乱之中,楚栖脑海里却同时冒出了一个音效: 叮! 男团成员澜凝冰通过排练,琴艺提高,精湛深通,恭喜宿主获得奖励:1点技能点数。 楚栖早在澜凝冰拨弦时就下意识捂住了双耳,虽说动作迅速,但他毕竟离澜凝冰极近,那敌我不分的琴音震在他脑海中,仿若一道雷霆霹雳,令他眼前瞬间一黑。 楚栖来不及高兴奖励,只在心里狠狠痛骂了澜凝冰一顿,强打起精神,调用出造星系统的界面,然后将澜凝冰入团、排演奖励的三点技能点数全都加在内力值上。 加上他本来就拥有的一级,楚栖现在的内力值一栏已经到达了四级。点下确定的同时,他感受到自己体内忽然出现一股澎湃的内劲,气息在经脉之中奔涌,脑袋和耳朵的剧痛都瞬间消失了。 楚栖知道,一个人战斗能力的高低总体看三块:体力、内力和招数。体力就是最基础的身体素质,力量、持久、敏捷都可以算,有点类似于游戏里的血条;招数就是技巧,之前楚栖点的武力值就属于这一栏,有时候可以靠四两拨千斤的技巧战胜敌人;而内力则类似于蓝条,空有内力不一定有用,但没有绝对是万万不能的。 比方说现在,就起到了莫大的作用 澜凝冰原本杀机毕现的琴声此时在他耳中已成不了气候,他神智清明地睁开眼,抓住了澜凝冰的手腕。 少给我闹腾! 分卷(15) 澜凝冰怒火中烧,全然没有注意楚栖的动向,此刻却忽然被楚栖拦住,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依旧余怒未消,甩开手腕,冰冷道:不要妨碍我。让我问个明白! 知道,那也是由我发问,请你冷静点。楚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肯定会帮你的,你先不要再生事端,好吗? 澜凝冰一声不吭地盯着他,半晌,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勉强算是同意了。 楚栖觉得自己的头又痛了起来,但他毕竟是资深经纪人,给自己手下艺人处理麻烦的事情做得实在太得心应手了。 他走到已经缓过来的罗纵面前,道:陛下同我说了你与澜定雪的关系,我也想听一遍你的说辞。 刚缓过来的罗纵又一次脸色苍白,他瞥了一眼澜凝冰,而后静静闭起了眼。 四五月前,我偶然去风光楼办事,意外遇见了澜定雪,他的模样、神情、一举一动,都十分吸引我,令我不觉魂牵梦萦我迷恋他,发自肺腑地迷恋他,甚至想要与他共度余生 楚栖不由瞟了一眼澜凝冰,发现他面无表情,也不知是不是早有预感。 罗纵垂眸道:幸运的是,定雪对我也并不排斥。他从小生活在风光楼,却被保护得过分好,甚少接触外人。他听我说起五湖四海,就万分神往,特别有次当我提起在东南海上被神秘人救了之后,就笃定又兴奋地说,那是他化身海神的兄长在保佑我,让我得以与他相见。 楚栖闻言哑然。罗纵虽此刻慌乱,到底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哄人手段层出不穷,澜定雪动心也是正常的。只是没想到,也许引得他死心塌地的,正是澜凝冰当年与罗纵的一次碰面。 毕竟澜定雪并不知道他哥哥大难不死,竟然活了下来。 罗纵接着道:我将他引荐给皇上认识,他发了点小脾气,但还好,皇上没有生气,还告知了我定雪的特殊身份。这一点其实我早有预料,只是一直不敢细想一旦细想,就只剩下烦恼但紧接着,我父亲知道了这件事 罗纵的音调陡然一变,原本提起澜定雪时的温情与感伤统统荡然无存,只剩下了畏惧的颤音。 他极力反对,问我难道愿意为了一个男人,与他背离,放弃前途?更要成日生活在被人耻笑之中我虽确实爱慕定雪,却也真的犹豫了。 澜凝冰哈地一笑:多么真挚的感情啊。 楚栖没有发表言论,就他所知,像罗纵这样的人实在太常见了,在古代世界尤甚,在家族事业与自我爱情之间游离,鲜少有人能两头兼顾,更多的是顾此失彼,甚至两败俱伤。 罗纵双手抱头,掌心扣在额角,青筋直突:我父亲,从来说一不二,掌控欲极强。他一手操办我所有的事情,无论是前程还是婚娶,我却不能反抗!他逼我娶那些我根本不爱、又阴狠毒辣的女人,只是为了仕途顺畅!更可笑的是,他虽反对我迎娶定雪,却鼓励我常去风光楼与他深交,玩玩即可,仿佛我便能从风光楼、从定雪口中探听出什么敬王的秘密一样。 楚栖眼皮一跳:什么秘密?太尉觉得风光楼中藏有敬王不可告人的东西? 罗纵闭眼道:是。他掌控京邑八卫禁军,却总觉敬王手中另有一群秘密练就的影卫,多年来一直在探查,最终锁定了风光楼却始终无甚理由能够入内搜寻。 楚栖捏了捏掌心,声音不由冷了下来:澜定雪暴亡,陛下受惊,这理由可算足够了? 罗纵摇了摇头:我有想过,但那日陛下前往是临时起兴,此后他也帮忙压下消息。 但方才你脱口而出,是你害了澜定雪。楚栖盯着他道,你还是怀疑着太尉,是不是?他让你玩玩即可,你非但没有,更与澜定雪许诺了终生,又向陛下请求赐婚,岂非全然挑战着他的底线?他比起不可忍受澜定雪是个男人、是澜氏质子、对你的前程有害无益,更不可忍受你在超脱他的掌控! 罗纵脸色铁青,楚栖的每句话都戳中了他无法向人言说的隐忧。 杀了澜定雪,你会回到他的掌心,若能借此机会调查风光楼,更是意外之喜 世子,这只是你的猜想,我从未这么说过!罗纵剧烈喘息着打断了他的话。 楚栖顿了一顿:嗯,是我唐突了,一切都是我胡言乱语,毫无证据,实在过于冒犯太尉。 他蹙着眉想,假若真是罗冀动的手,即便暴露也没有多大后顾之忧。皇帝器重他与罗纵,还要利用他制衡楚静忠的势力,就算真相大白,也不可能严惩不贷,多半只会小惩小戒。 不过这也的确只是他根据罗纵的反应、以及澜定雪之死谁能受益最大推测出来的猜想,并无真凭实据,眼下最大的谜团,澜定雪是如何中毒的也还没弄清楚。 思及此处,他看了一眼澜凝冰,这长段话中澜凝冰始终没有吭声,安静得让他有些不适应。 没想到澜凝冰也正好看过来,他微微侧头,唇边流露出一抹讥嘲的笑容:你说你肯定会帮我,但假若你们柳氏皇帝不帮呢? 他果然也想到了那一层。 楚栖一时间没有回答。本身他知道,帝王权术中制衡之术尤为关键,楚静忠曾任镇北将军,亲信全都在北方,柳戟月特地调任驻守南方的罗冀入京就是为了分权,罗冀再嚣张狠毒,现在也是皇帝仰仗的重臣,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丢掉性命。 他想了想,却道:皇上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你答应过我,不再说他坏话,不过我还要再加个条件也不该想他不好。他会帮你的,他要是不想帮你,早在你伤到他的那时就将你入狱砍了,哪管你什么蓝氏绿氏?他要是不想帮你,大可以将这件事交给太尉、或随便什么人来办,哪会无缘无故交给我? 他拍了拍澜凝冰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放心吧,小澜,我就是你坚实的后盾。 只要你不给我瞎惹事。 澜凝冰仔细听着,嘴角的讥嘲慢慢转变为真心的大笑:好。怪不得啊明遥形容你的形象还真贴切呢。 楚栖一顿,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形容我像什么? 澜凝冰一字一字道:护崽的老母鸡。 楚栖: 楚栖面无表情:我回去就啄死他。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风光楼,澜凝冰先下。 他捂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忽然回头,低声道:我可以信你,但我仍旧不信你们柳氏皇帝。 别一口一个你们,你不是东承人吗?楚栖随口回了一句。 我不是因为定雪的事不信,而是对他整个人都不信。澜凝冰说此话时,神色正经,我们澜氏血脉中确实存在一些天赋,时强时弱、时灵时灭,说是预言也好,说是感知也罢,对于灵运这种东西总有些独特的感觉我看人很准的。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我好心提醒过你,你居然还开始死心塌地了。 楚栖本没准备理他,听到这话,却不由得停住脚步:我不过在尽臣子本分,其他又做什么了?倒是若澜定雪有你这一半看人很准的能力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罗纵,也不会对他死心塌地了,不是吗? 澜凝冰: 楚栖说罢,心里就一咯噔,他本不想拿这种事损人,但方才澜凝冰的话却让他一时冲动了。 他想了想,又看了看澜凝冰,有意哄人:好啦,算我说话不当,我致歉。看人很准的小澜同志,你看看我呗? 澜凝冰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救了!便拂袖走了。 楚栖看着他的背影,内心十分平静。他前世搞男团时什么性格的人没见过,什么破事没处理过,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了。 现在的成员里,凌飞渡不给他添麻烦,明遥给他添小麻烦,澜凝冰给他添大麻烦,但问题都不大,他还承受得住。 风光楼已被卫兵把守了起来,他们拦下了澜凝冰,等楚栖走过来示意时才放开了他。 楚栖问了卫兵两句,得知他们是今早才接到的旨意,风光楼的人被集中安置到了另个地方,目前楼里没有其他人。 楚栖点了点头,才和澜凝冰、罗纵以及少许羽林卫进了楼。 冷清无人的风光楼十分安静,却也掩盖不住楼内奢靡艳丽的气氛。 楚栖一进入,却并不往出事的二楼厢房找,而是在一楼的各个角落徘徊搜索。 他并不指望能找到与澜定雪有关的东西,都过去一月有余了,还能发现什么。 但有样东西却是一时之间带不走的。 操练青黎卫的地方。 第19章 朝秦暮楚,眠花宿柳(5)你号没了! 昨日敬王匆忙来到风光楼,无非就是为了尽量掩盖或销毁它的存在。而一个关乎皇权的秘密练兵之地,怎么可能不够隐蔽?楚静忠本身又足够细心缜密,他既然亲自来过,就不可能再留下能够轻易发现的入口。 楚栖心想,若他是一无所知地前来,恐怕即便把风光楼翻个底朝天,也意识不到那处的存在。 但现在不同,柳戟月特地告诉了他青黎卫的事,又说,只要他多点心,就能发现那个地方。 楚栖知道,这话并非真实,柳戟月那时所说只不过为了让他长个心眼,让他来风光楼时,能够有意识地寻找相关线索。可柳戟月偏偏又用了先斩后奏的口吻,仿佛若是他找不到这个所在,就是不够仔细、辜负了皇上共享秘密的信任。 楚栖现在仔细一想,突然觉得皇帝好像是有点蔫坏。 但他马上摇头晃掉了这个想法,暗骂都怪澜凝冰一天到晚在那里嘴碎。 正暗骂着,澜凝冰冷不丁就出现了,他悄无声息地逼近,问道:你在找什么? 楚栖一顿,并未立时回答,他扫视了一圈,周围没有其他人,罗纵和几个羽林卫正在楼上。 他谨慎问道:有两件事我好奇很久了,还望你如实告知。第一,澜定雪死讯既是被小心封锁,你在远在岛上是如何知晓的?第二,你是从何听闻青黎卫的存在?又对它了解多少? 澜凝冰蒙在黑绫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少顷,他道:皇帝同你知会过青黎卫了? 是。楚栖道,此乃先帝与敬王的直属,多年来隐蔽至极,就连罗太尉也只有猜测,你那日却脱口而出。 我不但知道青黎卫的存在,还知道它是因何诞生的。澜凝冰幽幽说道。 他抱着古琴,斜斜靠在墙上,又微微扬起了下颔,唇角的讥讽表露无疑:前朝末代皇帝昏庸无道,民不聊生,各地的起义百姓层出不穷。你们柳氏皇帝本是镇压起义的官军将领,结果却吸收了十数批起义军兵力,反过来调转攻势,打着勤王除乱的名号,往京城杀去了。 不过他倒确实有几分带兵的本事,也吸纳了几位不错的将领,与他们称兄道弟,共谋大业,想着事成之后,能够解救黎民,匡扶社稷。他们也确实推翻了前朝,柳峥嵘当皇帝,楚静忠任镇北将军,严武贞任镇南将军,张懋任镇西将军,陈德松任丞相。 先帝立志垂名千古,一改前朝懦弱作风,主动向周边进攻,夺回多处争议领地。之后更是东征西讨,尽可能地扩张版图。只可惜好景不长澜凝冰嘲弄之意更重,不过数载,镇西将军张懋战死沙场,丞相陈德松暴病身亡,镇南将军严武贞被告发私联前朝皇室,欲造反谋逆,以致被夷三族。 严武贞之事后,先帝忽觉手下能将逐渐凋零,才停止外扩,转而卫守江山。又怕皇权不稳,再有人私底下密谋叛逆,故召镇北将军楚静忠回京,予其训练皇帝直属、秘密禁军青黎卫的任务。 楚栖听完后,歪头想了想,道:除却最后一句,其余事倒算不得秘辛。 是算不得,但我若说,恐怕另有隐情呢? 楚栖不耻下问:请赐教。 澜凝冰忽地一笑,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架势,说出一口大不敬的言论:你如何看待柳峥嵘这个人? 谢邀,人在风光楼,刚下马车。楚栖呵呵了两声,先帝待我很好,别的事我也不妄论了。 他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也很清楚先帝生前身后的作为和风评。 承太/祖作为前朝重臣,却拥兵自立,反叛政变,黄袍加身,被视为不忠;与太皇太后关系淡薄,几乎死生不见,被视为不孝;连年征战,好大喜功,兵戎不断,被视为不仁;数位开国元勋、结义兄弟接连出事,严武贞更是被满门抄斩,又被视为不义。 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名,楚栖自然不是在京城以及周边听闻的,他也觉得先帝并无那般不堪。 反叛谋逆实属不假,但前朝那情况,还在为末代皇帝办事甚至备受青睐的,无不是些奸臣贼子好人已大半被那昏君玩死了;与太皇太后关系不睦也真实可信,可就太皇太后那独一无二的糟糕脾性,受得了的都能立地成圣了;南征北伐、开拓疆土一事,也许当朝百姓觉得受累,但历代史书上却终归褒多贬少;唯独最后的不义之罪,不好轻易下定结论。 先帝在位时有励精图治、勤勉尽责的优点,但也有声色犬马、贪图美色的缺点。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功大于过。 先帝盛年崩逝之后,楚静忠任摄政王掌权,大体政策仍旧未改,但更主休养生息、静心发展。新帝年幼多病,全方位放权,有外敌来犯也选择割地求和才是先帝刚打下不久的逐渐的,还是有较多人怀缅先帝,遗憾慨叹他的英年早逝。 而楚栖听闻的不和谐声音,则是在他逃难到南方时遇到的。 分卷(16) 承国之南,不仅是罗冀发迹的地方,更曾经是被诛三族的严武贞所镇守之地。 楚栖混迹南地,多是居住于偏远乡村,但即使在那种地方,他也偶尔能听见村民为严武贞打抱不平的声音。村民也不懂什么政治,就是喝多了酒,大着舌头缅怀严将军在时情景,激奋皇帝受奸人蒙骗,冤枉了严武贞。 当时他就有些好奇,只是没太注意,如今又从澜凝冰口中听出他知晓内幕的意思,便道:有何隐情? 严武贞之罪是私联前朝皇室,密谋反叛,证据也摆的有条有理、还有家仆招供。除了严武贞本人矢口否认外,可以说是铁证如山,确凿无误了。哎呀,只可惜还有一家最关键的证人他们没有问到。 澜凝冰笑出了声:前朝皇室当时投靠的是我们东南澜氏,想借我们的力量崛起,和严武贞一家根本没什么联系。消息传来时,我们也一头雾水呢。 楚栖: 多年之后,青黎卫势力渗透到东南,与澜氏暗处交锋数次。澜氏知晓了这支皇帝禁卫的存在,青黎卫也得到了皇室余党依附的消息。不久后,澜氏交出余党、兵权与质子,退回岛上,再不过问朝代更迭。这些都是我当上族长后了解到的。 楚栖道:既然青黎卫查到前朝皇室在你们澜氏,也应当清楚严武贞的罪名纯属子虚乌有了? 谁说不是呢?但先帝解决澜氏是悄无声息、那些皇室余党去了哪里是从未听闻,难道还指望他在十年后自省过错,给严武贞全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枉死翻案吗?澜凝冰冷笑道,更何况,说不定他还挺乐意见到这个枉死的。 楚栖忽地沉默了,正如他方才回忆的,先帝此人有优有劣,有誉有骂。待人好时如楚栖,不是太子胜似太子,全然宠溺;负义时亦如那些个结义兄弟,除却楚静忠尚且无事,竟无一人功成身退。 至于我是如何知道定雪出事的澜氏血脉中自然也有这类能力的人,不足为提。澜凝冰又道,好了,如今我已经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对你查案有多少帮助,你自行掂量,只望有用才好。 会有用的。楚栖道,我还需要你最后一点信任:以后非到万不得已,少动你的瑶琴,又或者,在弹奏之前给我点暗示,让我来得及堵个耳朵,明白了吗? 澜凝冰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提醒我了,方才在马车上,你怎么平白多了那么强的内力? 这话解释不来,楚栖道:因为我深藏不露。别管那么多,总之说好了,不要轻易动琴。 澜凝冰鼻间轻哼出声,大概勉强表示着知道了。 这感觉太熟悉了,就像他前世三令五申那些特会惹事的男团成员在发微博前必须给他看一眼内容一样,每一个负责给他们善后的人,都经历过惨痛的教训。 破事多的人,古代现代一样麻烦。 楚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瞟了眼澜凝冰的瑶琴,然后想,要是澜凝冰再没有一点自觉,他就不得不把他的微博账号没收,交给团队经营把他的瑶琴拿走。 当然这暂时只是想想。 楚栖转过头,把思绪沉入到造星系统的页面。 技能加点的板块中,有一个技能始终处于可使用的状态。 是一级的洗髓术。 洗髓术可以让他重新加点,在点数不够时拆东墙补西墙。只不过一级的洗髓术作用有限,只能返回上一次加点时的数据,并且有一个月的冷却时间。楚栖前世没怎么用过这个技能,但现在这个时候,却有了发挥的空间。 他方才为避免受到澜凝冰琴音影响,不得以把三点技能点数全都加在内力值之上。但现在他在一层兜兜转转,始终寻不得训练青黎卫的场地入口,想来若真有门路,定是敬王招揽极厉害的机关术大师设计的,没有等同的眼界,绝难看出端倪。 当年跟随楚栖离京的人之中,也有一位擅使机关道具的行家,能造精巧绝伦的宝箱、载人滑翔的木鸢以及各种奇门遁甲。 楚栖跟他学过一阵,现今机关术的能力值已有二点,但要寻出风光楼的破绽,似乎还差了一些。 他闭了闭眼,再凝神思索了一下,而后稳准狠地选择使用洗髓术这个技能。 刹那间,在他经脉间畅快奔涌的内劲消失了。 楚栖再将系统还给他的三点技能点数,统统加在机关术上! 刷刷只见楚栖的个人技能评估页面中,机关术的得分,赫然变成了五。 五已是最高级,但还不代表他现在拥有了最出众的机关术能力,因为他的观察术还没有到达三级,看不到后面的小数部分,而这个五多半是四舍五入后的结果。 楚栖知道,造星系统整个打分评估过程遵循的原理是对比。 在同一个宏观世界中,某方面技术能力最杰出的人便是这个能力测评的标杆,得满分整。其余的人再厉害,最高也只有4.99分。 换言之,若是一个人有某项属性是正正当当的五分,那他便是这个世界中那样能力最优秀的人。 比如说,楚栖现在的代码术就是五分,这当然并不是说他拥有才华横溢的程序员天赋,而纯属因为,这个古代世界的其他人不可能会敲代码。 随着技能点数的分配,楚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浩如烟海的机关术知识。机关术的种别分类繁多,包含范围极广,小到家用的折叠交杌,大到攻城时的拋石机器,又或者密室、刑具,处处都有机关术的影子。 他现在的技术虽只是表面上的满分,实际离第一人还有段距离,但在四舍五入之后,也确实位列当世机关术大家之中了。 所以他已隐约察觉,这一层中的诡异之处! 楚栖蓦地走向正前方那处戏台。 那戏台是风光楼歌舞表演的中心地带,每晚都会有人在那甩袖吟曲,月中风光盛宴时更是会吸引全场目光。它很大、很高,漆朱绘艳,两边更高处还各搭了一个可供三四人表演的小戏台,小戏台上设有轮轴,能够连人带座缓慢旋转,大戏台上却平整光滑,不像有什么机关的样子。 楚栖三两下攀了上去,俯下身,贴着木板,重重敲了一声。 咚! 实心的。 他换了个地方,再敲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他很有耐心地继续换位置。 澜凝冰在下方望着他,问道:你怎确定入口在这边? 经验直觉,楚栖道,如果是我,就会在这里设计一个升降台,到时候来个冉冉升起,闪亮登台,震撼全场我们团队的首次汇演就稳了。 ? 楚栖又换了个地方尝试,继续道:但找到入口方向不是最重要的,若是有人执意搜寻譬如罗太尉,他完全可以遣几十个人在这边一寸一寸地听声,又或者更狠一点,干脆松土撅地,管他什么隐蔽不隐蔽。这点既然我能够想到,设计入口的人自然也可以,所以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你猜他会怎么做? 澜凝冰嗤笑道:自然是再设几处机关了,若是强行闯入,牵动连环阵法,到时候必定非死即伤。 聪明。楚栖微微立起身,环视这座戏台,怎么看,一层中只有这里最适合暗藏玄机,只是听声辩位模糊难测,我实在有些拿不准具体,既然暂时找不到,还是应当先寻开启入口的方法,按理来说 这个简单。 澜凝冰突然打断了他,语气甚是轻松。 楚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澜凝冰纤手搭在瑶琴之上,紧紧逼近了这座戏台。 楚栖猛然意识到什么,制止的疾呼还没来得及出声,被澜凝冰特殊弹奏出的琴音已经通过固体快速传声,传递到戏台下方的每个角落,迂转的回音又被他一声不落地听在耳中。 喔,我找到了。澜凝冰不屑一呵,不就在 他陡然闭嘴。与此同时,平整光滑的木板之间突然刺出数十根锋锐铁剑,亦不知从何坠落下百余道铁蒺藜,弩/箭毒针更是似无止息地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目标直指戏台之上的楚栖! 楚栖早在来不及阻止澜凝冰时就心有准备,第一时间翻身躲过了那波剑阵,然而在看见这即将袭来的暴雨梨花时,还是忍不住彻底破口怒骂:澜!凝!冰! 你号没了! 第20章 朝秦暮楚,眠花宿柳(6)出师未捷。 澜凝冰也没问什么叫你号没了,闭嘴挨骂,他躲过几波箭雨,脸色铁青,手搭在琴弦之上,却再不敢轻易弹奏,只微微喘息着道:一点声音也至于这么大动干戈,风光楼每夜载歌载舞怎么不见出事? 你将琴声集中汇聚,化为无形音浪,探查底下虚实,不就是摆明递去有人入侵的信号吗?楚栖气极反笑,我让你不要乱出手! 楚栖来不及多做解释,又一波箭阵浇头,这次他可看清了箭的来路,两边小戏台的栏杆之上多出了无数道发射孔,瞄准着他的方位接连射击。 楚栖勉强躲过,喘气剧烈,还没缓匀呼吸,余光里却突然瞟见一个光景,瞳孔剧缩,疾步奔前,闪开! 澜凝冰踉跄过后,稳定身形,方见侧里三根毒针深深插入了地面。他眼蒙黑绫,固然不算全瞎,终归视线受制,纵使听见声响,一时也难闪避,以往凭声御敌还算轻松自在,但现在却不敢再出声,自保都险些要出事。 他将瑶琴甩给楚栖,拿着! 楚栖接住瑶琴,心里却半点高兴不起来,这机关已放过两波,但全然没有终止的意思,甚至射速愈加变快,他体力渐尽,短时间里也跑不到楼外 正思索间,一条链鞭挡下六只铁蒺藜,黛青身影短促道:世子,快走! 苍!楚栖眼前一亮,怎样正确开启机关?你肯定知道! 属下不知!苍语气凝重,青黎卫只有一次进入与离开那里的机会,但都蒙眼被人领着,我只知其内部的数道机关,不知外面。 与此同时,不知缘何,那阵法机关竟感知到了苍的出现,兀地增添了两道出箭口,对准着他的方向射出新的暗器尖端弯曲的铁钩。那铁钩缠咬上苍的链鞭,一时反而甩脱不开,平白拖累消耗着他的气力。 楚栖恍然一怔,飞速瞄了一眼澜凝冰,只见他失去护身的瑶琴后,箭雨反而少向他袭去,他躲得勉强疲惫,暂时却不像有生命危险。 这箭阵,似乎并不为取他们性命,而是以困为先,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更像要将他们的所有力气耗干,又或者,是在拖延。 楚栖心思一动,掂了掂手中瑶琴,而后聚集内力,猛然将它向风光楼出口的方向扔过去! 唰唰唰!比射向他们时速度更快数倍的飞箭猝然将那琴打成了筛子。 果然是在围困拖延!若是往常有人擅闯,触动机关必然还会发动警报,到时候箭阵留下活口,定能撬出更多闯入者的秘辛。 而这熟悉的设计思路,更让楚栖回忆起了一个人 当年与他共同北上的八人之一,一名机关术大师。 他没有姓氏,只让人叫他阿桂。外表其貌不扬,但身材不正常的高大肥壮,像是患了巨人症。性格倒算是乐观积极,也因此与楚栖聊过不少,机关术的教习更是认真仔细。 他与楚栖分析过每种机关的必要属性。诸如打探情报的飞行机关,胜在灵巧;以假乱真的互动机关,胜在精致;攻城掠阵的炮石机关,胜在威力。 而隐蔽方位的防御机关,则需要持久坚固,能够将入侵者围困长久,之后他们是反将一军也好,是匆忙跑路也罢,都需要机关的拖延。 楚栖眉头微跳,他虽不确定此间的机关阵法是否也为阿桂所设,但算算时候,光风霁月楼初建之时,阿桂还跟在敬王身边,还是极有可能插过一手的。 既是如此,楚栖记得按照他的习惯,假若设下正确的入内法门,定是在 也就是在此时,原先在二三楼查探的罗纵与少许羽林卫才听见动静,即刻奔了出来。 罗纵俯在二楼栏杆之上,手足无措地看着这漫天箭雨,他第一眼并未看向楚栖与苍,而是直直盯着在箭阵中艰难躲避的澜凝冰,心慌意乱,脱口唤道:凝冰! 楚栖连忙道:别下来! 但已经晚了,罗纵一个纵跳落到一楼,向着澜凝冰的方向冲去,另有一个不认识的羽林卫也跟着跳了下来。不知阵法如何感知到他二人的出现,只见另有两处的机关也被触发开来,箭阵数量愈来愈多,攻速愈来愈快。 楚栖真是无言以对,现在一层已有五人之多,暗器的威力比之方才只有他与澜凝冰时也大为提升,眼见再拖下去只可能是死路一条,楚栖咬了咬牙,高声喝道:听我说! 此箭阵机关随身动攻击,越挣扎越凶猛,但并不强求你的性命,若是真的无力再抵御,优先躲过致命伤! 我怕我们撑不到弩.箭弹尽粮绝之时,如今之计,只有优先寻到正确入口,解除这箭阵机关。 风光楼人多眼杂,未免误触,机关必不会只设在一处,定要有几个地方同时、或连续地按触,但时间紧迫,给不了我们多次尝试的机会,最多只能试一次!我心里隐约有个答案,但是对是错,却完全不得而知。 若是试错了楚栖苦笑了一下,也还好,可能死不了,二楼的那几人迅速去秉皇上、找敬王,也许还来得及救回一命。 但凭世子吩咐! 他迅速瞧了一眼那四人反应,并无人有疑议,给他惹麻烦的澜凝冰还被罗纵护着,看不清神色。 楚栖心下叹了一声,正色道:苍,你去东边那个小戏台上,当心铁钩。 他看向在罗纵之后跳下来的那个不知名的羽林卫,呃,这位小哥,你去西边那个,当心铁蒺藜。 分卷(17) 然后又道:罗纵,保护好澜凝冰。这个真的很重要,男团成员受了伤还要扣他生存点数,以示失职之罪,真的是巨冤。 四人即刻各司其职,两人避开漫天暗器,跳上东西两侧的小戏台;一人保护;一人被保护。 楚栖则站在大戏台的正中央,凝神回忆当年阿桂设计防御机关时的种种。 阿桂有一爱人,名叫雀舌,是位毒医,也跟随楚栖北上。雀舌貌美,却被人截断了双腿,只能靠阿桂给她造的机关腿行动,不过更多时候,她选择坐在阿桂怀里。 雀舌不同于阿桂,性情阴鸷狠毒,也不乐意教楚栖毒功医术,所以楚栖就没学到多少。 但阿桂很爱雀舌,常用她的生辰作为关键数字。他们偏居南地时,避免引动防御机关就会用到她的生辰数字。 却不知建造光风霁月楼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好上了,又不知此处机关究竟是不是阿桂设立的。 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先死马当活马医。 楚栖沉声道:苍,那小戏台下方是不是有道轮轴? 苍的声音良久传来:是,但要以大力才能推动,箭雨如瀑,一时不好分心。 楚栖道:有便好。羽林卫小哥,你也找到了吗? 那羽林卫应了一声。 好,你们在那别动,听我指令,等会儿苍将轮轴从西至东旋转九圈,羽林卫从东至西旋转一十二圈,如果箭阵未停,就算我试错了,即刻找人帮忙! 楚栖说罢,深吸一口气,抄起方才刺上来的一把铁剑,动作幅度极大地舞了一个剑花,将原本射向他的箭镞都挡了回去。 楚栖动起脚步,在偌大的戏台之上从东舞剑舞到了西若不是时候不对,他很想耳提面命明遥过来学习一下他精湛的业务能力此时罗纵、澜凝冰离得较远,苍与羽林卫又各自小幅度躲避,原先均匀分配攻击的箭雨竟调转方向,朝着楚栖极速射去。 楚栖不闪不避,仰头迎着坠下的弩.箭蒺藜,高喊道:趁现在! 苍与那羽林卫同时转动轮轴。 在机关被触动的瞬间,箭阵猛地加大了威力,千百余支暗器从四面八方喷薄而出,直攻唯一站在戏台之上的楚栖!他仿佛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但越到极端之时,楚栖头脑反而越发冷静。他扫视过无数个发箭口,心道自己加的三点机关术技能还是有用的,一眼就算出了暗器落下的方位与先后顺序,但与他出众的眼力相对的是,他的身体数值不够,跟不上反应速度,纵然心想闪身,却已来不及移动,只能堪堪避过要害,不过顷刻之间,他已身中数箭! 负伤之下,行动更难,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短促的轰鸣响过,那些蓄势待发的箭镞就突然如鸣金收兵般缩了回去,射出暗器的圆孔也转瞬消失无踪。 戏台之上、楚栖身边,轰然移出了一条一丈宽的缝隙,缝隙之下留有阶梯,通向不知何方的深处。 楚栖被钉在台上,勉强支起身,他右腿、右臂甚至腹部都有中箭,只因没有拔出箭头而流血不多,但已算是重伤,再无力气下去查探了。 而现在入口却被开启,皇帝若是临时换人调查,多半真要交给罗太尉负责。楚栖心虚地想,却不要他这是自掘坟墓,给楚静忠找了个大麻烦。 但现在他暂时不想管了。楚栖将手臂遮在眼睛上,缓缓舒了口气,要不是真赌对了,这入口机关确实是由阿桂设计,密码是雀舌的生辰,而阿桂和雀舌同他北上南下多年,不然就刚才那箭阵架势,哪还管留不留活口,他定然交代在这里了。 那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惨惨惨了。 世子! 苍连忙奔了过来,查看他的伤势,楚栖抬眼打量了他一下,酸溜溜地想,这人连衣服都没破。 脑海中的系统没有报扣除点数的坏消息,那说明澜凝冰也毫发未损,楚栖眯着眼远远瞄了瞄,罗纵似乎受了点伤,但大致看上去还好。 总之除了他挂彩严重,这凌乱的箭雨并未造成最坏的结果,他又继续给男团成员收拾了烂摊子。 不幸中的万幸,楚栖呼了口气。 然而忽地,他想到自己好像遗漏了一个什么人。 那个跟着罗纵跳下来的羽林卫、方才在西边小戏台上的羽林卫,他去了哪里? 楚栖眼皮一跳,感受到耳畔有风声呼过,想要避开却无奈气力已经消耗殆尽,更被利箭钉在台上。 然而偷袭之人不顾他重伤在身,连人带箭一同扯了过去,右臂的箭镞猝然离体,刹那间鲜血奔涌,滚滚染红了戏台。 楚栖闷哼一声,身不由己地被带入缝隙深处,事发突然,他身侧苍已算反应神速,第一时间避开伤处、用链鞭勾住他的左腕,却不敢全力拉扯。然而不过僵持片刻,那处机关入口便呈现出了关闭的趋势,苍狠一拧眉,也跟着跳了进去。 紧接着,咚地一声,入口关闭。 这三人消失的速度实在太快,稍远处的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罗纵正叫人帮他拔了背上的箭尾疗伤,见此一幕,全然呆愣住了。 那羽林卫澜凝冰感觉自己手脚发冷,声音都有些颤抖,是你的手下吗? 是、自然是罗纵仿佛还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为何,为何要方才入口的打开方法是什么?我们可要下去? 澜凝冰看着地上未干的血迹和不见缝隙的戏台,呼吸蓦地急促了起来。他下意识想抓紧瑶琴,手中却再没了武器,只好攥紧了自己的掌心,疾声道:立刻通知敬王,赶紧,快! 罗纵猛然反应过来,也转头喝道:对!再去一个人禀告太尉! 站住。澜凝冰冰冷地看着他,假若罗冀先到,他们才真的是必、死、无、疑。 一炷香后,风光楼外突兀传来车马声响,来人却既不是敬王,也不是太尉。 而是此刻本应该正在午休的皇帝。 他着一身轻便衣服,身旁一个眼熟的内宦随侍也没有,若不是罗纵认得圣容,简直不敢上前行礼。 皇上您怎么来了? 柳戟月环视风光楼的满地狼藉,缓缓绕过遍布箭、针、钩、刺的地面,踏上戏台,凝视着正中间一滩未干的血迹。 他俯身沾上一指。 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又闪出两道青衣身影,各自跳上东西两边的小戏台,无师自通地拨动了轮轴。 但在东九西十二后,却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打开密道。 一个青黎卫低声道:入口已被人从内部关上了。 另一青黎卫则是凌飞渡,他看起来远比其他人更在意,绕着缝隙闭合的地方走了数圈,沉默寡言如他却主动开口:敬王能有办法。 柳戟月垂首捻着指间血迹,额发挡住神情,他亦沉默不语。 没有其他入口了吗?澜凝冰问,他强撑着道,是我惹的祸事,稍后怎样惩罚都行。 澜卿。柳戟月唤道,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声音温和轻柔,听不出一丝怒意,说出的话亦似玩笑,晚了,朕罚不了你。毕竟,你重视的人已经不在了,还能惩罚什么呢? 澜凝冰一怔。 柳戟月说罢,也不去看澜凝冰神色。而是静静解开了自己左掌上的绷带那才是几天前被澜凝冰刺伤的。虽说用了上好良药,伤口也未抵筋骨,但只有短短几日自然愈合不完全。 他俯下身,只是将手掌轻轻擦过随意倒在地上的剑刃,又顷刻划开了伤口。 陛下! 所有人都是一惊。 柳戟月肃容道:霁,将入口打开。 凌飞渡愣了一愣,但也最快反应过来,他没有其他人的犹豫与担忧,手持链鞭,向着原本的入口方向猛烈挥去! 物理方式的打开。 在链鞭将戏台破坏出一个裂缝的刹那,风光楼内的所有暗器都对准向他的方位,如雷电般迅疾的箭雨再一次嗖嗖射落! 柳戟月一动未动,任由数位青黎卫环绕在他身边,以武器、以肉身抵挡下所有攻击,然后微微倾斜了手掌。 他掌心伤痕处的血液一滴一滴自然坠落,缓缓流入被凌飞渡打开的一丝缝隙入口之中。 须臾后,暴走的箭阵倏然止歇了。 轰 正中央的密道入口再次徐徐开启,通道不宽,只能容纳两人同时进出,却幽深静谧,通往不知名的黑暗深处。 第21章 朝秦暮楚,眠花宿柳(7)还有十点生 入口轰然关闭,裂缝合紧,再透不出风光楼的一丝光亮,眼前也顿时陷入黑暗。 但苍与那羽林卫的交锋却始终未曾停止。楚栖半身被羽林卫扯着,半身被青黎卫的链鞭拉着,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受累,再加上方才的箭伤,真当已是奄奄一息。 哈,你要再与我纠缠下去,他的小命就真的不保了。那羽林卫的声音嘶哑难听,像喉间漏风,却堂而皇之地拿楚栖做挡箭牌。 楚栖因失血过多而浑身发冷,手脚无力,倒是半点抵抗不得。 苍目光闪烁,仍未放开链鞭,但毕竟顾忌楚栖伤势,也谨慎地收了点招式。 他道:世子出了闪失,你活着走不出这个地方。 那羽林卫哼道:原来这便是楚静忠的秘密练兵之地,用来藏匿那些集情报、暗杀、护卫于一体的青黎卫 此时他捉着楚栖,站在通往地下深处的台阶上,多疑地盯着苍:敬王惯会找些能人异士,搞些机关阵法的花样,虽然我也懂得不少,到底不比你在此多年训练来得知根知底。哪块砖石会牵动哪个机关,落脚顺序又是如何,还要麻烦你在前先走一遍。 他讥讽道:可别想着动些歪脑筋小心思,我看得出来,就是保不准在躲藏的时候,会不会继续拿世子做盾抵挡了。 楚栖被他拽得手腕生疼,站也站不稳当,几乎要跌落倒下。不过他虽表演得像下一秒就会休克,神志倒是万分清醒,飞速思考着脱身良策。 他有点后悔一开始没先把武力值点满,又在刚才用掉了洗髓术这个技能,搞得现在任人宰割。但又从这羽林卫的话中猜测出他也不希望自己轻易死了,或许一方面能作为人质,逼迫苍给他带路,另一方面,这人仿佛也不愿将事情闹到完全不可挽回的地步。 总而言之,应该不是冲着杀他而来,相反,还要利用他牵制别人的行动。 这有好处,也有坏处,比如坏处就是,楚栖可以使劲作。 他迅速发挥出影帝级别的演技,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痛苦绝伦地蜷缩起来,气息有进无出。 那羽林卫拎他的动作一顿,觑了眼他浑身的血迹,烦躁道:有药吗? 苍道:底下有。 羽林卫制住楚栖双手,将他往肩上一顺,阴阳怪气道:那走吧,小心点,别耍花样。 苍看着楚栖微微颤抖的身体,稍加踌躇,只得转身,有规律地踏着石阶下行。 这应当是第二道机关,楚栖想。 三人下行得很慢,每次落足都十分谨慎。楚栖透过昏沉光线望去,隐约可见身后回路将近百阶,底下密室就更不知有多庞大,所设的机关阵法也定不在少数。 但恍惚间,楚栖又感觉到有个不太对劲的地方。 苍先前说他并不知在外开启入口的方式,只知晓里面的机关。但在楚栖想来,此处石阶上的机关不也同样是为了防止入侵与私逃?没有道理知道此处机关,却不知道外头那个。 除非他之前在扯谎。 楚栖一怔,身体不由僵了僵,已经冷静下的心脏也剧烈跳了跳。 他生怕身旁的羽林卫察觉出来,赶紧抿住唇,平稳呼吸,继续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本来他身边的护卫是凌飞渡,凌飞渡武艺高强,多年间一直护他安危,是决计不会害他的。而苍虽同是青黎卫,却一切以皇帝为先,待他没有十二万分的尽忠也不算奇怪。 他尽量不去发散思维,觉得皇帝临时调换苍来他身边是有什么想法目的。 不然真是要心烦意乱了。 楚栖心思急转,忽然想到什么,聚集意识,对着俘虏他的这个羽林卫使用上观察术。 一行行数据在他眼前浮现: 颜值:3; 唱功:3; 舞技:3; 知名度:3; 粉丝:3; 综艺感:3; 武力:4; 内力:4; 楚栖: 楚栖呼吸一窒,不是被箭伤疼的,也不是担忧自己性命吓的,而完全是被这数据丑到了。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数值啊! 不说别的,单论颜值这一点,他方才匆匆瞥过这羽林卫,容貌平凡,见之即忘,是标准的零分模样,而负三却是能算到古怪丑陋一栏了。 这便说明他现在铁定易了容。 唱功负分是因为声音沙哑,似乎被毒坏了嗓子;而舞技能够低至此分,最大的可能是身患残疾。 楚栖思及此处,不由更加分了心神在这羽林卫身上。 残疾?可他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啊? 等等 他灵光一闪。 从前雀舌被人截了双腿,膝盖以下荡然无存,但阿桂给她做了两条机关腿,虽自然比不上人腿好用,然而放下裤管,一时间倒不易发现。 又听此人方才语气,似乎对机关术也有所涉猎。 莫非真是如此? 正在此时,身边人脚步一顿。 到了。 苍道,楚栖从斜里瞥过去,石阶尽头还有一扇偌大的石门,嵌着铜制的机关轮/盘,算是第三道防御。 苍拨动轮/盘,少顷后,石门开了。 楚栖闭着眼装死,却也感受到石门打开后的扑面光亮。 他微微眯起眼,只见此间是个偌大无比的厅堂,约有他们王府池塘的两倍大,周围还有几扇门,不知连向何处。上方挂着无数盏长明灯,但在灯烛旁侧,还有千百条密密麻麻的铁线,它们虽多如繁星,却并不交缠,而是井然有序地组成了一张天罗密布的网。 分卷(18) 楚栖想,这估计是张情报网。 厅堂正中央却只剩凌乱狼藉,有大片烈火焚烧过的痕迹,几乎看不出这里原来的模样。 想来是因为一日之内,敬王来不及撤走所有东西,便选择放火灭迹。 不过幸好,一些疗伤丹药不是什么重要物品,既没有被第一时间带走,也没有被火舌波及。 苍在瓶罐间挑了几样,远远盯着羽林卫,慢慢靠了过去。 此间所有重要的人、物、情报皆以撤离,不管你有何目的,都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他道,但即便是想逃走,也来不及了。 原来如此。我瞧见你下来时顺手按了什么机关,想必是将上面那处入口封死吧?那羽林卫桀桀笑道,而敬王又正好离京了!这样一来,起码几日内都没人进得来。 楚栖听得却是一惊,上边入口封死了?敬王离京了?那这里岂不是只剩下他们三个? 羽林卫继续怪笑:但那又如何,除非你是要不管这世子死活了? 苍下半脸被黑布蒙住,露出的两只眼睛却冷冷看着他:你是罗冀手下吧? 那羽林卫笑声一滞,此时才察觉到什么,微微后退了一步。 他将剑锋抵在楚栖咽喉,将药滚过来。 楚栖正装着死,于是顺势倒了过去。 那羽林卫不得已再花了些力气让他站直,另只手扯过楚栖衣襟,而正是这个动作,让楚栖眼皮猛地一跳! 先前在一层时不曾注意,黑暗中又看不清楚,此时光线亮堂,又离得极近,他分明看见这人左臂动作滞涩缓慢,明明是炎炎夏日,左掌却戴了副皮质手套,显然是为了掩盖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苍在稍前地方顿住脚步,把一小药瓶轻轻放到地上,然后一抽链鞭,将它甩掷了过来! 药瓶飞至半空时二人都察觉到了不对,那里头并非什么疗伤药丸,而是成片不知效用的灰色粉末! 那羽林卫毫不留情地将楚栖挡在身前,真当做盾牌使用。楚栖避无可避,不得以劈头受了次粉末洗礼,但紧接着,远处青黎卫借此机会,链鞭如蛇蟒捕食般准确而迅速地袭击过来,先挑开了架在楚栖喉间的剑锋,再要缠上他手腕,将他带过去时,却蓦地被楚栖躲开了。 一直装死不动弹的楚栖猛然有了动作!他双手握住那羽林卫的左臂,手中传来的触感告诉他,他先前的猜测是对的,这确实并非人手,而是条用木头、金属组合而成的机关手臂。 机关臂反应速度不如人手,因而纵使那羽林卫万分谨慎,苍的链鞭还是缠上了他的左臂,使他轻易动弹不得。就在他右半身想要将楚栖拦回来的时候,他吸到了一小口空气中的粉尘,身体不由一麻,余光里又忽而瞥见一道箭影,就只好再退了一步。 而就在这瞬息之间,他感觉到自己右颊微微透出了冰凉。 果然与我猜想的一样 楚栖连滚数下,离他稍远了一点,手中是忍着剧痛从自己伤处拔下的箭镞。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灰色粉末是麻痹粉,让他即便如此也不至于痛到昏迷。 他看向羽林卫半张被划破的人/皮/面/具,右边陷入无神的眼睛。 你右眼是瞎的,喉咙被毒哑了,左臂也没有了,易容与机关术的能力却实在不差每说一句话,楚栖便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但他还是要说,我见过你! 那羽林卫沉默了许久,才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漏风的喉咙嘶嘶笑出了声。 他一把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本来我还想留你一命,但既然被你发现了,世子,你可必死无疑了。他的真容狰狞恶心,显然是被毒物摧残过的样子,四年前你的手下帮你逃过了死劫,如今却只剩这青黎卫一人,你还有无那般好运? 楚栖盯着他显露出来的丑恶面孔,记忆不由回到了多年前在南地被追杀时的光景。 那其实是最不堪的一段回忆。 他十岁离京,前四年都在北境生活,虽然清苦,比不得京中荣华奢靡,但楚静忠旧部待他多少还算不错,除了几次与北雍的摩擦小仗,至少安全无虞。 再之后,他西行南下,不巧碰上西宛围城,被困了整整三月,期间也是凶多吉少,他也折损了两名手下。 在抵达南地时,他本以为总该一切安定了。因为他们与南慕关系融洽,已逾百年没有兵戎,并且南慕不擅作战打仗,基本不受战乱之忧,镇南将军也是三大将军里最清闲的。 然而未曾想到,刚入南方几州的领地时,他就受到了不明势力的追杀。领头之人完全不知身份目的,行踪诡异莫测,手段残暴狠毒,几次三番对他痛下杀手。 他剩余的六名手下中有四人死在南地,包括阿桂和雀舌,他们是为楚栖断后而牺牲的。那之后,楚栖总算抵达抚州将军府,亮出身份,寻求那时的镇南将军罗冀庇佑。 他在将军府求了人手,回去寻找阿桂和雀舌,却发现雀舌已经死了,而阿桂还有最后一口气。阿桂告诉他,雀舌已将追杀他们的人毒哑了喉咙,毒瞎了一只眼睛,而他将那人的一只手臂砍了下来,他很难再兴风作浪了。 然后便陪雀舌去了。 楚栖这之后在将军府住了小一月,确实没再遇见追杀他的人,他又借罗冀的力量搜寻,但也没有找到头绪。 再然后,他离开了将军府,罗冀得受圣上垂青,去京中当太尉了,而他一直安全无事。 但今日,他居然在京中又一次遇见了这个人! 易容成了羽林卫的模样,千方百计混进来打探青黎卫的存在,而苍刚才却说 你是罗冀手下?楚栖难以置信道,从一开始,在南地追杀我的人就是罗冀? 那人冷哼着笑笑,竟没有否认:世子,您还是别问了。 话中意思竟是默认。 楚栖的心狠狠一沉。 可这也说不通啊,罗冀那时又并未与楚静忠争权交恶,仇恨何来?何况,又怎么不在他借住将军府的那段时间动手 因为罗冀其实早与敬王有仇怨。这时候,又一个声音响起,仿佛看出了楚栖的疑惑。 苍的链鞭死死困住那人的机关手,一步一步逼近:他知道陷害严武贞的人就是罗冀。 罗冀派人追杀世子,是想让王爷承受失子之痛,但又不能太过明目张胆,让你直接死在将军府中。 但若是再呆些时候,罗冀想必有别的方法,既能让世子小命不保,又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然而赶巧,陛下一纸调令,将他调入了京城,也就暂时终止了他的阴谋。 苍的声音愈加冰凉:我说的对吗,罗冀手下第一能人,广嵩? 广嵩眉毛忽地一跳,他意味深长道:到底是青黎卫,情报手段不赖啊。只是可惜,你也要死。 他话音未落,机关手搅紧了苍的链鞭,用力将它拉了过来!机关臂虽不及人手灵敏迅速,力量倒是远远高出一个档次,苍不愿脱手,整个人便也被扯了过去。 二人接连交锋数次。 但楚栖只能听个大概,他失血过多,又中了麻痹粉,眼前一片漆黑,身上已经几乎没有知觉。 他想要是广嵩打赢了,别说,他肯定瞬间完蛋,但就是苍胜了,也依旧危险至极。 因为风光楼的那几人一定第一时间去通报了,但敬王已经离京,广嵩既是罗冀手下,太尉多半也一直等着消息,怕是第一个寻过来的。 风光楼的入口即便已被关闭,罗冀手下未必没有能解开的,纵使那里再不能通,观这地底厅堂灯烛长明,空气有氧,就知应当还连接着其他出口。 真是怎么想怎么绝望。 楚栖调开自己造星系统的界面,企图找点什么线索能让他再挣扎挣扎,但结果是没有。 非但没有,他还因为眼前乌黑,看不清东西,身上麻痹,感觉不到触碰,心思沉浸在系统界面,而连什么人轻轻抱起了他都不知道。 他正小小声地嘟囔:还有十点生存点数没用呢,真浪费 什么东西没用? 那声音像隔了层水雾,渺远又轻柔地落在他耳中,却让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又是什么东西浪费? 这次他听清了,也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捏开他嘴唇,小心地塞了枚丹药进去,然后又顺入清水。 楚栖很有求生欲地努力咽咽。 药力很快发挥功效,他眼前逐渐看得清东西了。 他看见近在咫尺的柳戟月环抱着他,紧紧攥着他的手心。 第22章 朝秦暮楚,眠花宿柳(8)您可真贴心 楚栖眨了眨眼睛,不由怀疑自己刚才吸入的不是麻痹粉而是幻觉粉。 他艰涩开口:陛下不该这时候在午休吗? 我做了噩梦,心悸得慌,担心是你出事。柳戟月在他耳边低絮。 楚栖觉得什么东西轻柔落在他耳尖上,触感温软,像在小心翼翼地确认着他的安危。 他耳朵泛起了浅红,又因身上无力而声音绵软:让陛下担心了,是臣失职 嘘,别说话了。 柳戟月轻声打断了他。他换了一瓶药,将里头的止血粉撒在楚栖伤处,而后看了眼那几处伤口,呼吸都沉重了。 最大的伤口是三处箭伤,箭身插进了肉里,其中有两支箭被强行拔了出来,因而伤口血肉模糊。还有一处箭镞卡在右腹之中,不能轻易清理,每动一下都是刀割般的疼痛,即便以后好了,也铁定会留下后遗症。 楚栖自己倒是不太在意,造星系统其实也能修复他的这点创伤,当然前提是男团成员足够给力,能为他攒下富裕的点数。 但在其他人眼里,这必然已经是道狰狞丑陋的伤疤了。 楚栖察觉到他身后之人喘息微急,掂撒止血药的手也极难察觉地颤了颤。 他躺在柳戟月怀中,不着痕迹地仰了仰头。在这个视角下,柳戟月的眼神隐在阴影中,看不清具体,但楚栖却从他抿紧的薄唇中发现,他在生气。 楚栖悄悄看着,反而有些安心地舒了口气。 柳戟月会生气,就说明现下这情景出乎他意料,并非是他愿意见到的。 那即便苍谎称不知机关何在、又将下来的路封死是别有用心,也应当不是皇帝的命令。 不是拿他当什么投石问路的诱饵就好,楚栖想。 他想清楚了这一点,觉得眼下的状态都不算惨兮兮了,也倏然来了点精神。 而也正在这时他才发现,柳戟月身旁几无旁人所以给他喂药止血的活儿都是皇帝亲自做的唯一一个看得见的霁青身影却在稍远处顿足,并没有加入苍与广嵩之间战局的意思。 但凌飞渡链鞭紧握,脊背微躬,视线时刻盯紧着那边势均力敌的战况,俨然也是随时准备出手的意思。 而那方面,苍与广嵩本交手火热。 苍作为皇帝身边的头号青黎卫,武学造诣自然不可能弱,至少在楚栖看来,他鞭法招式的熟练程度可能还要略优于凌飞渡。况且他熟悉此地机关阵法,可以完全不畏手畏脚。 但广嵩也完全不是好相与的,这点楚栖更是清楚。从前被他追杀时死伤惨重,固然有人生地不熟、敌在暗我在明的原因,但更多是因为此人出手刁钻,计谋多端,擅使机关陷阱、毒物暗器等手段。他的机关臂无痛感、缴不动、力无穷,倒是颇为克制了苍的行动。 因而他二人之前连拆百招,终究是胜负难分。 但在此时此刻,形势却突兀变了! 柳戟月与凌飞渡,不知为何突破了原本被封死的入口,悄无声息地进到了这里。 这让广嵩顿时骇然失色,被毒物毁坏的面孔浮现出狰狞的紧张。他对上一个苍,尚且算是伯仲之间,而且较有把握在百招之后胜过他,但若是再加上一个青黎卫,脱身定会变得困难数倍。况且既然皇帝在这里,青黎卫人数恐怕远不止二人 但为何皇帝会在这儿?! 他来不及思考缘由,便只好优先思考脱身计策。 原本他从太尉处知晓,皇帝下令彻查澜定雪一案,率先封锁了风光楼,敬王去过一趟后就连夜离京,甚至月内都不会回来,显然是准备转移阵地。 罗冀便要他易容潜藏在羽林卫中,见机行事,寻找入口,最好能从中打探出那支影卫的规模、特色,无论什么,越多越好他迫切需要知道那支不受他掌控的京邑禁卫的所有消息。 广嵩潜伏在这些人中,亦不觉此任务有何困难。罗纵有几斤几两他清楚得很,定然发现不了他;而一个瞎子乐师、一个纨绔世子就更不用提了。 虽说数年前,楚栖的手下把他害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他恨得牙痒痒,但他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起初也没想以他作质。 但谁知那世子竟真有能力找到那处入口,甚至顺利打开,虽说搭上了自己的半条命,但这对广嵩来说反而更好利用。他用楚栖的性命逼迫青黎卫给他带路,顺利抵达地下,一切都比意料中的更轻松。 善后也同样容易,即便这青黎卫可以不在乎敬王世子的死活,拼命死守地下的秘密。但敬王既已离京,太尉又随时可到,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结果,就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人。 然而广嵩紧张归紧张,接招收招的手法还是相当稳当,他在外摸爬滚打,无数次从生死关头逃生,经验丰富,办事老辣,比苍不知大出好几岁!又见凌飞渡暂时没有加入的意思,便更气沉如海,专心对付着眼前的青黎卫。 而与此相反的是,看见柳戟月与凌飞渡出现的苍反而心神大变,接连几招使得不如往常,仿佛才是那个被敌人环伺的人。 此消彼长间,苍居然败象初露! 楚栖自然也发觉了这点,他看了眼柳戟月,没有说话。 柳戟月微微摇头,道:你故意拖延箭阵时间,等此人现身,又将入口锁死,以免有人进来救他。不就是为的能亲自打败此人,撬开此人嘴巴,让他交代出二十余年前的真相么 可惜,朕给你这个机会时提到的先决条件,你却并没有听进去。柳戟月乌黑的瞳孔薄凉地落在颓丧接招的苍身上,朕说过,若有万一,优先保准世子安虞,你可还记得? 楚栖听得发怔,之前一连串的谜团都好像透出了光亮,但他此时却来不及给皇帝的话仔细做阅读理解,因为他发觉,苍似乎真的快输了。 分卷(19) 武学中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普通切磋,都常遵循一个道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反过来却也是同样。 广嵩一招得势,便招招致命;苍一招颓败,便招招凶险。他听得柳戟月的话,也许是心怀愧疚不安,鞭势瞬间变得极乱! 楚栖不由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凌飞渡已率先身形一动,但柳戟月却蓦然道:站住。 他缓缓地说道:若此人胜了,便算你没有握住朕赐予你的机会,那有些事就将从此尘埃落定,再无翻案的机会。 至于此人,他纵然有千罪万罪,但少一桩大罪,终归是好的,朕也不是不能看在太尉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君无戏言。 此话一出,几乎如同剥夺了一位将死之人的所有希望,将他赖以坚持的心魂放在烈日之下煎熬曝晒,誓要耗干最后一滴心血! 广嵩也因此攻势更烈,在机关臂上的毒刃直直刺入苍的左胸之时,他戏谑地想,这小皇帝倒确实如太尉所说的那般,并不自立,还需要处处仰仗他人之力。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方势力就是太尉,想必因为他是罗冀最厉害的手下,怎样处置都好卖罗冀一个人情,所以才干脆故意卖了这不知与他有何私怨的青黎卫 广嵩这么想着,才发觉颈边蓦地变得冰凉,他微一低头,悚然瞧见毫无温度的链鞭在他脖间整整缠了三圈。 他再不敢动一下。 什么时候! 我展露败象的时候。苍道。 他收紧了链鞭,让广嵩逃无可逃,几近窒息。 左胸的毒刃仍新鲜插着,苍看了眼凌飞渡,凌飞渡旋身飞掠过去,接过链鞭。 苍唇色紫黑,剧烈颤抖,气若游丝地行着跪礼:世子之伤是属下被仇恨蒙蔽,属下知罪。 但,属下胜了。还望陛下为我严氏,一百四十三口人的枉死,讨回公道。 他重重地磕了个头,却是再也不动了。 楚栖豁然明朗。 他看着柳戟月。柳戟月则远远地注视着跪着的苍,与被凌飞渡一脚踩着的广嵩,神情无悲无喜,仿佛思索着自己的审判结果。 良久,他才朝苍微一颔首。 凌飞渡悟性极佳,即刻找了解药给苍服下,人却已经昏迷不醒,利刃刺入心脏,多半难活。 楚栖看着这一切,忽觉麻痹粉的效用又上来了,方才升起的一丝小温暖一纵而逝。 他想了想,道:臣其实是自己鲁莽,与苍、澜凝冰关系不大。 柳戟月闻言,不由得偏头看了他一眼,古井不波的眼神中泛起一丝涟漪,然后揉了揉他的头发。 那朕说的话,下的决定,其实也同楚卿关系不大。 楚栖: 楚卿觉得这样会安心一些吗?柳戟月笑着看他。 楚栖老实回答:安心不少。 您可真贴心,还关心我心理问题。 他也是伤员,柳戟月必不可能亲自救人或看管犯人。 于是他俩就看着凌飞渡一人,边没得允许、自顾自话地将广嵩一脚踹晕,美其名曰免得他自戕逃罪,一边手法熟练地给苍运功疗伤。虽可能比不上正经医师,但出门在外,紧急救治还是都会的,何况此地丹药齐聚,医疗条件并不差。 楚栖一边看着,一边真的想疯狂鼓掌。 看看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男团成员,多能干,多省心,多好用! 从不惹是非,低调做事,沉默做人;虽然平时不露面,但关键时刻救场,一人多用,能者多劳;忠心、可靠、稳重,跟那些个只会给经纪人找麻烦的成员可大不一样啊。 楚栖在心里给他竖拇指,顺便想这不倒是他偏心,但有的人吧,就值得拥有好态度。 哎,不像有的人 正想着呢,他的系统又突然跳出来一声。 叮! 警告!男团成员澜凝冰受伤,伤残等级:2,伤残部位:面颊、手指。已影响排练演出,舆论发酵,固扣除宿主6点生存点数以示警醒。 请尽快安排成员疗伤休息,切莫再扩大伤残。 第23章 朝秦暮楚,眠花宿柳(9)世界巨星 楚栖: 楚栖面无表情地查看起自己的生存点数。 很好,剩余点数为四。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隐约回想起自己刚才濒危垂死时的遗憾,遗憾这十点生存点数还没用完,有点浪费。 结果现在可好,系统一下给他扣了大半,成效立竿见影,立马不算浪费了。 系统你可真是许愿机啊! 他能现场表演吐血十升。 怎么了?哪里疼吗?柳戟月看他面色由青转白,眉头紧蹙,又像被气笑般喘了喘,不由温声问道。 臣只是猜想,罗太尉可能已经到风光楼了,正琢磨着怎么下来。楚栖平复了心绪,思索了一下道。 气归气,澜凝冰这受伤提示还是给他传达了一个信息。算算时候,若罗冀关注着风光楼中的进展,此时也该来现身救场了不论是原本的善后打算,还是听闻皇帝到来后准备捞人。 他虽不知现下外面发生何事,但有罗纵、青黎卫在,澜凝冰居然还受了伤,想必冲突的激烈程度定然不低。 罗冀也定然着急了。 澜凝冰可不能再挂彩了,不然这是在要他的命,楚栖想。 他道:陛下还是先同凌飞渡一起上去稳定局面吧?臣的伤还不碍事。不然再叫几人下来帮忙也行。 柳戟月却没有答话,他顿了一下,才摇头笑道:也是,太尉也合该来了,但不急。 他静静环视起这隐藏在地底数十年的神秘厅宇,分明是完全陌生的建造,却与他想象中的模样并无多少不同。 青黎卫成立年岁不短,势力更是遍布承国上下,乃至渗入别国,但同时又隐蔽至极,知之者甚少。然而它说是皇帝直属,柳戟月能动用的,也不过只是主护卫的这一批罢了。 其余更多的,尽在敬王楚静忠的掌控中。 那其实是个连他也不清楚具体的数字。就如他并不知晓,承国中还有多少类似于这里的青黎卫基地。 不过此处算作是总部倒没有什么疑问。 楚栖看他另有主意,眼神扫过厅内装饰,仿佛在寻找什么,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不多带几个人下来? 柳戟月简单道:误事。 他的视线落在一处麒麟雕像上,然后瞥了眼凌飞渡。 凌飞渡微怔,没有反应过来,只听柳戟月道:将世子扶过来。 楚栖一愣,借着凌飞渡的支撑勉强站了起来,踉跄地跟在柳戟月身后,不知他要做什么。 但下一秒,他就见柳戟月拿了把短刃,往自己仍沁着血的掌心上割了一刀。 刹那间,血流如海。 楚栖咬住了嘴唇,竟也没说出半句劝阻的话。 因为他知道柳戟月不可能是突然发疯才在自残。 果然,他看见柳戟月将掌心对准了那麒麟雕像的口部。那雕像也真如一个活物,竟将柳戟月的血液一滴不落地吞食了进去。 紧接着,偌大厅堂突然开始剧烈晃动!那无数盏长明灯也开始很有气氛地倏然忽明忽暗了起来,在这极大的动静之中,楚栖隐约听见了一声以前从未听闻的动物的叫声。 之所以说是动物,因为那声响不成音调,诡谲怪诞,根本不像人能发出的。而在此时诡异的动静、特殊的氛围下,就更显得突兀阴森,十分可怕。 楚栖再次开始怀疑自己吸入的是幻觉粉。 但柳戟月却道:不必紧张,是看守机关的活物罢了。 楚栖重复了一遍,看守机关?活物? 吸食血液认主。我的、敬王的,都算。之前下来的机关虽从内部封死了,但还能利用它行便。柳戟月笑了笑,还挺好使。 楚栖: 这又是什么东西,血液认证锁?还能这么高端。 楚栖觉得又有点窒息。 但很快,随着晃动的停止,这不明生物的叫声也安静了下来,更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与此同时,楚栖发现这厅堂周围紧闭的石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扇,从这个方位望去,里头没有光线,暗无天日,甚至像往地底更深处通去。 楚栖估摸柳戟月突然来到风光楼,又搞这么大半天,本就是要进这里面去。 虽然他不知道深处有什么,但可能还是不要见到为好。 他拿着刚才柳戟月给他上药的瓶罐,也在他掌心处撒上了止血粉,委婉提醒道:臣行动不便,只能在此恭候。陛下千万当心要不还是回宫吧? 柳戟月却在他上药时握住了他的手腕。 卿也一起。 楚栖:? 好用的凌飞渡再次表现出他的好用。 这次都不用柳戟月眼神示意,他给楚栖借力,带着他一起,跟在柳戟月身后进入了那道密径。 那是一段斗折蛇行、曲长蜿蜒、通向幽深地底的路。 密道内没有一丝光亮,若是毫无武功的普通人,只会两眼一抹黑,难辨方向。但楚栖发现,柳戟月虽然抚着墙壁,一步一顿,下行得很慢,却也没有出现失足踏空的情况。 相对而言,凌飞渡虽然带着他,却游刃有余多了。 楚栖自己不用走路,注意柳戟月安全的同时,又不由瞟了眼左右石壁。 密道内虽说昏暗无光,但凭他四舍五入后满分机关术的直觉,还是看得出四周充斥着星罗棋布的箭阵机关,毫无死角,极度危险,却一个都没有被触发。 楚栖猜想是因为那血液验证通过了。 走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这条深远的石阶通道才终于走到了头。 尽头处依旧是一道石门,上头嵌着铜制的轮/盘,与最开始进入地下厅堂时的那款样式相同。 楚栖从凌飞渡身上下来,扶着墙壁,自己站着,心道楚静忠安全意识虽然不错,锁设了挺多,但我们皇帝有万/能/钥/匙,再多也没用啊。 然而柳戟月此次却没有滴血验证。 他看了眼石门上左右两道可供转动的轮/盘,忽然回首看着楚栖,笑了笑问:楚卿是如何猜出风光楼入口处的秘辛的? 楚栖微愣,倒也没有隐瞒:臣见那处机关极有可能是臣多年手下之一设置的,便去猜他喜好。除却制造机关,他别无他念,唯独对恋人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常用恋人生辰做密引,倒不算难猜,也只是碰巧运气好。 但臣看得出,此地数重机关皆出于不同名匠之手,密引各异。况且就算都是同一人制造的,也定然不会使用同一套数字。 原来如此。柳戟月点头道,若朕说,此处机关为敬王特别所设,你觉得他会用怎样的密引? 楚栖很想说,这话他没法接,他跟楚静忠根本不熟。但他想了想,顺着自己刚才的话,试探道,恋人生辰? 柳戟月笑道:你记得敬王妃的生辰吗? 楚栖: 说来可耻,他名义上的娘早在他穿越来前就去世有些年头了,他不仅没见过,连听都没听人提起过几次。 不过还是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些特殊的。正妻死后,楚静忠并未续弦,他从一开始也没有妾室,所以总共就楚栖一个孩子。 他本已是先帝跟前的大红人,荣升敬王后,就更不用提滔天权势。但他摄政、敛财、排除异己、打压忠臣,倒从不沾女色当然男色也不以至言官口诛笔伐、痛骂怒斥之余,倒是对他的感情生活挑不出错,偶尔随口称两句算得上钟情。 但在楚栖记忆里,生辰这个日子并不重要,恰恰相反的是 我记得祭日。楚栖蹙眉道。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柳戟月已拨动轮/盘,左边是五圈,右边是二十四圈。 石门轰然响过,徐徐打开。 楚栖微微讶然:臣还没说 柳戟月轻声道:朕也记得。 敬王妃诞下麟儿不久后就因病去世了,柳戟月比他还小半月,自然也不可能见过她,却不知怎么记得这个。 但楚栖的困惑稍纵即逝,因为他已全然被石门后、眼睛前的景象吸引了全部注意,甚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打开这扇门前,他猜想过这隐藏深奥、听说是由楚静忠亲设机关的绝密之所中会有什么东西。 金银?卷宗?兵器?乃至尸体?火/药? 但全都不是。 而是一个祭坛。 最中央高高悬挂着一个底盘是阴阳太极的平台,但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而周围则是六只神兽的巍峨雕像,由于特征醒目,数量特殊,连楚栖这种不关心祭祀活动的人都能一眼认出来,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麒麟以及螣蛇。 它们是民间话本里的上古六神兽,在皇室则是庇佑权势的象征,有时又根据它们所代表的星宿卜测凶吉。 这方面楚栖也懂一点点,谁叫跟他北上的人里面还有一位占卜师呢。 但,这和他的本职相差十分遥远,他本身也不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所以没有多做了解的想法。 然而现在看到这隐藏在深处的巍峨祭坛,他才茫然地想着 难道楚静忠是深信不疑这玩意儿的?! 楚栖还在震撼眼前的景象,他的本职工作造星系统却居然又开始叮个不止。 叮!叮!叮! 本系统为天下第一造星系统,宿主接受的是男团造星任务,暨打造火遍世界的第一男子天团此任务为先决前置任务。 分卷(20) 宿主提前触发后续任务之一,世界巨星太阴幽荧之崛起,是否查看任务提示? 叮! 宿主男团组合乱舞春秋发展点数过低,无法查看,请宿主继续努力,早日解锁后续任务提示信息。 第24章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1)舞担不要举 楚栖被这密集的提示消息晃得脑袋晕晕。 但在仔细地阅读完系统界面的文字后,又只剩下了满头问号。 太阴幽荧是个什么东西?还世界巨星? 他看见任务卷轴界面中,男团造星任务的下方多出了一行太阴幽荧之崛起的字眼,于是戳进去看了看。 但提示信息和之前的一样,都表示他前置任务获得的点数过低,不够解锁后续,要他们男团组合乱舞春秋的发展点数达到50才会显示任务描述。 楚栖头上的问号更多了。 他前世也拥有这个造星系统,却从未遇到过什么后续任务,而是有且仅有组建、发展男团这一项要求。系统也几乎不给他任务提示,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慢慢摸索的,还走过许多弯路。 譬如几个特殊技能,观察术、洗髓术的作用是他试着加点以后才知道的,成员受伤、出负/面/新/闻会倒扣他生存点数,也是在血与泪的教训之后牢记的。 所以他一直理所当然的以为,造星系统与组建男团是并列关系。 但直到看见这个后续任务提醒的时候,他才隐约产生了个怀疑 不会还有女团造星任务吧? 楚栖: 这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古代世界,女团估计能混得比男团好多了,毕竟没几个男人会唱跳rap,也没有观众市场。 这便直接导致了他的奖励点数很难拿。 现代社会的练习生多少有些基础,他千挑万选的成员自然也是业务能力出众的,随便来一个生存点数都能用个十几月。而现在,澜凝冰的初始数据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却也只有六点。 以前整个男团的发展点数也涨得容易。电视节目出道,微博热搜一买,刷刷30点;发张组合专辑,出个登顶xx音乐月销量榜首的通告,刷刷20点;哪怕成员以个人身份参加什么综艺、网剧,那点数也积少成多;更别提办成功演唱会了。 当然,现代社会搞男团也不容易,绝大多数组合还是糊的,只是他捧出来了。 如今解锁这后续任务的50点要求,要放在以前,他只会觉得轻轻松松。 但放到现在大概十分遥遥无望。毕竟他们的组合根本还没出道,完全没有知名度和排演练习,甚至连成员都不曾互相见过面。 所以疑惑归疑惑,他只能把这后续任务暂时搁置了。 楚栖心情复杂地退出系统界面,正看见柳戟月向他走到他跟前,垂眸凝视了他一会儿,而后温声道:走吧。还走得动吗? 楚栖顿了顿,心想莫非柳戟月趁他沉浸在造星系统的时候把事情办完了?便不由得瞟向他的双手 但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带走。 那就不知道他做什么了,毕竟刚刚楚栖全副心思都在研究自己的任务。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噢,可以,多谢陛下关心。他的眼神飘到那些个雕工精良、庞大高耸、栩栩如生的神兽雕像上,小心地试探问道,那些是什么啊?敬王在地底密室保存它们又是做什么 要是放在往常,楚栖一定谨慎低调,绝不多问一句。但现在不同,他破天荒地触发了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后续任务,还因为看不到任务提示而一头雾水,自然只好旁敲侧击看看。 那些啊柳戟月倒没有责怪他的好奇。他微眯双眼,舒展眉头,恍似诉说什么家常趣事般地笑着,古早以前,它们是各个国家的护国图腾,君主敬畏得很,是要日日礼拜的。当然现在是少见了,承国更是没有。 柳戟月补充道:大概是因为先帝自己带兵推翻了前朝,觉着什么护国神兽都是空谈,不需要罢。 楚栖心想,柳峥嵘不迷信,挺好的,但楚静忠这是怎么回事? 至于敬王柳戟月意味深长地一顿,他看着楚栖,低笑道,许是兴国立业之心太重,设个祭坛为自己加油鼓劲、祈求神明保佑罢?刚巧,被朕逮个正着。 楚栖: 那岂不是完了? 他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对上柳戟月笑意幽深的目光,才觉出他的话里全无恼意,甚至像在逗他。 于是便也大了点胆子:陛下不气啊? 气,怎么不气。柳戟月微微抬起了手,像是要碰一碰楚栖,但伸到一半时,仿佛又觉得不合适而停下了。 他转而挑了眉,轻声道:想借爱卿撒气。 ? 这话真是危险,好像怎么解读都行。 楚栖轻咳一声:臣好像没那本事。 借他撒气,敬王多半不会心疼,况且,谋逆大罪,怎么撒都没用吧? 柳戟月也明白他话中意思,只是神色依旧很淡然:谋逆之罪,以诛三族起步,从前严武贞通敌叛国,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他的语气实在过于轻松平常,甚至颇有些气息虚浅的错觉,以至听来并不唬人,反让楚栖想起了方才的事,疑惑道:那苍? 他是严武贞的小侄子,出事时才刚出生,没被写到家谱上,严家人拼死将他送了出去。柳戟月道,不过当然,这事也瞒不了多久。青黎卫组建不久后就发现了,但敬王没有杀他。反而将他带到青黎卫中,教习培训,让他出师成才之后,负责守卫他最恨的皇室。 柳戟月摇头笑道:朕有时会想,许是敬王觉得要验证他那训练青黎卫的方法是最有成效的,所以才尽挑些含冤带恨的孩子回去炼化,大概要他们即便心底衔怨,却依旧忠心侍主,才能证明永不背叛的决心吧。 楚栖沉默地听完了这话。 敬王的心思究竟如何,确实很难有人猜得到,就如这青黎卫的人选便实在匪夷所思。既是要天下第一忠君护主、无名无姓却不畏死亡的存在,又缘何寻些与皇室有仇怨的后代? 但紧接着,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瞟了眼远站一旁、安静垂首的凌飞渡。 难道他也含冤带恨吗? 就在他神思恍惚的当口,他忽地听到柳戟月闷声压了压咳嗽。 楚栖蓦然反应了过来,他险些忘了这是什么地方。风光楼里还有罗冀、澜凝冰在对峙,厅堂里也有两个昏迷的人,一个快死,一个快醒,而这边的皇帝更是身份尊贵、体虚易病,实在不该耽搁时候。 他最后看了眼那六只神兽的雕像,默默记下了样子,便道:陛下,还好吗?原路返回是上坡,更累,让凌飞渡带着吧。臣在后头慢慢跟着就行。 柳戟月低声咳了会儿,又缓匀了气,示意让凌飞渡带上楚栖,而后道:胡话,箭伤切不得乱动。 楚栖觉得自己只要保持不死就行,伤势都好弥补,柳戟月才是不能出半点闪失,便又劝了句:那让凌飞渡先带陛下吧,臣在这里等着。 这时候,被他们推来送去的交通工具、从来寡言少语的凌飞渡有些奇怪地微微偏头,振聋发聩一问:为什么不能两个一起? 一左一右坐肩头,问题不大,他武力值高。 楚栖:这个问题问得好。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万分诡异,令人寒毛直竖。但,他自己也不是不行,然而不知道皇帝愿不愿意。 然而柳戟月不愿意。 他简单道:走吧。 于是楚栖与凌飞渡在前、柳戟月跟在后面的依旧很诡异的情景就出现了。 楚栖坐在凌飞渡肩上,小心注意着略落后两阶的柳戟月,又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小凌啊,你的形体,不该这么练。 为了等皇帝刻意减速慢行的凌飞渡:? 就比较,举铁。楚栖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解释,算了,你当我没说过。 承国尚武,百姓慕强,影卫必须得有身手,举铁就举铁,小凌同志舞技照样得高分。 楚栖说服了自己,抛开那古早的经纪人眼光。 这蜿蜒密道约莫有数百来阶,之前他们摸黑下行,走了有小半时辰,如今向上爬阶,自然更久。 楚栖逐渐有些心焦。一上一下都一个时辰了,却不知外面情况如何,虽说系统暂没扣他点数,但也不能说明已经安全无事了。 然而很快,他的心焦被心惊彻底取代了。 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直缓慢跟在凌飞渡后头的柳戟月突然不见了人影,就在他愣神的恍惚一瞬,只是一个眨眼之间,不见了! 停下!停下!楚栖急道,但凌飞渡恍若未闻,镇定道:有声音呢。 楚栖一怔,只听空气中微末还有几声轻咳的动静,应在稍远之后,只是他方才一时紧张没听见。 但这也很成问题,楚栖道:我不重要,回去带人啊,那可是皇帝啊。 陛下吩咐过了,先送世子。凌飞渡八风不动,过了会儿,才平静地补充了句,皇帝罢了。 ?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饶是楚栖紧张着不见踪影的柳戟月,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罢了? 凌飞渡一语不发,甚至加快了脚步。 他直接不去管落在后面的柳戟月,一刻时间就重回了先前下来时的那个厅堂。 正中央处,广嵩仍昏迷不醒地躺着,看来他下手挺重。青黎卫苍面上有了些血色,正在自行运功,见他们出现也没有睁眼。 凌飞渡径直穿过他二人,再向着先前连通风光楼一层的地方走去。 期间楚栖努力反抗,却反抗不得,他简直怀疑凌飞渡是不是开始含冤带恨地报复柳戟月了。 凌飞渡解开入口封锁,重新将机关打开,然后把楚栖送了上去,再一刻不停歇地关闭、封锁入口,楚栖还处于一种恍神的状态。 然后他看见了风光楼中的景象 戏台之下,左右两边各站了不少人。左边是罗冀与他的手下,其中也有不少羽林卫。罗冀掌控京邑八大禁卫,足共有两万精兵,六万重兵,共八万余人。而哪怕此时他只带了八个人,也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并非来自他的身份,而来自他的眼神与性情。罗冀面孔与罗纵很像,都生得剑眉星目,五官大气。但他眼神阴鸷、唇角讽刺、手里又常爱盘玩两颗官帽核桃,就莫名让人不寒而栗,觉得自己就是他手中受尽磨磋的核桃。 而另一边,罗纵、青黎卫挡在最前,澜凝冰靠在柱子上,捂着喉咙艰难喘息,现场更是比他下去时更为狼藉。 但当他们发现楚栖蓦地出现在戏台上时,眼神就都如同见了鬼一样。 楚栖: 他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嗨?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地底却突然传出了一声惊天巨响!紧接着,是地崩山摧般地晃动,整个风光楼都开始剧烈颤抖,木屑尘埃大肆震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炸裂了。 听出这声音来源的人全都大惊失色:火/药?! 第25章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2)教他歌舞。 地动山摇、摧枯拉朽的晃感经久未止,能有如斯威力,再加上之前那声巨响,几乎就只可能是火/药。 如此突然而来的震动,让风光楼内的所有人都懵了,少顷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件事。 皇帝还在里边。 敬世子,罗冀缓缓开口,声音似一条悄无声息的毒蛇,刁钻刺入耳中,万岁呢? 他着窄袖武服,配敞口宽刀,单手握在刀柄上。不同于敬王的儒将气息,罗冀光看外貌,像个单刀直入、直击敌营深处的先锋,充满了大开大合的勇猛姿态。但任谁都知道,若因此忽略了他的狠辣与诡计,才最为致命。 况且他会出现在此处,本就居心不良。 楚栖头脑难得发昏,眼前空白了片刻,手脚也一片冰凉,冷汗黏腻地沾在脊背上,直到听到罗冀的话,才逐渐冷静了下来,也发现了一件事。 他没有收到系统提示。 假若凌飞渡受了伤,系统估计叫的比他还响。现在既然没有声音,便说明虽然底下不知怎地引爆了火/药,但至少有地方能躲,况且里头有手有脚,能有气力炸塌密室的人总共就凌飞渡一个。 以楚栖对他多年了解,他知道凌飞渡是个有自我主张、但冷静自持、绝不冲动、稳重靠谱的人,不管此举意图如何,都不必随意将事情往坏处想。 于是楚栖深呼了口气,朝罗冀颔首,轻飘飘道:太尉怎有空来风光楼了? 全然无视方才的震动。 罗冀另只手中盘玩着两颗官帽核桃,那核桃表面光洁剔透,色深油润,想来已是盘过许久了。 他抬眼看向戏台上的楚栖,明明是仰视,却丝毫不见气势削减。 听闻万岁拒了午休,匆忙赶来,想是发现了什么重要东西。为人臣子,自然当为圣上分忧。罗冀眉毛一挑,怎么,是本官不该来? 岂敢。楚栖笑着陪他打官腔,是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刺客,拿我当人质要挟,陛下带人审问来了。 罗冀兀地嗤笑一声:刺客?审问?敢问小世子,这风光楼底下是什么地方?楼内周遭这设了几十来道箭阵机关,又是想提防什么? 底下是禁军青黎卫的训练场地,太尉想必早猜到了。至于这些箭阵机关防的,应当就是那些不知受什么人指使、想要窥探却行迹败露的小刺客吧。楚栖笑道,陛下这不正审着呢,只是动静大了点。 分卷(21) 哦?我倒也想看看这胆大包天的刺客是何许人也。 罗冀说话语气阴恻恻的渗人,又大步一跨,猛然踏上了戏台,单指抵在刀柄上,逐渐逼近着楚栖。 几个青黎卫也欲旋身飞踏上来,但罗冀带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瞬间拦住了他们,电光石火间交手数招。他们人数占优,青黎卫又不知怎地,似都有伤在身,短时间内无人突破防线。 而另一边,澜凝冰见此情形,很是焦急,却也只能倚在柱旁喘息,帮不上忙。 楚栖客套笑着看向目光阴森的罗冀,面上淡定轻松,心里却直在打突。 他虽觉得罗冀不可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怎么样,但交谈之间,罗冀多半听出他已从广嵩口中了解了当年之事。 广嵩既自诩是罗冀手下第一能人,一定为他处理过许多无法拿到台面上细讲的丑事。诸如在南地追杀他、苍所说的陷害严武贞谋逆、也许还有澜定雪之死无论哪个都牵扯众多,只是愿不愿意细究的差别罢了。 若还有什么极不利的把柄,楚栖也摸不准罗冀会不会在这时候气急败坏,干脆拉他垫背。 罗冀已离他极近了,宽刀刀刃也闪过一丝锋芒。 他微微低头,与楚栖平视,在他耳边低语:小瞧你了,敬世子。 楚栖心思一动,低声反问:是指当年我居然逃脱了你手下的追杀? 罗冀呵声冷笑:靠楚静忠的手下罢了。本来这次他突然离京,我还以为机会来了。结果反而搭上了人。 他眉眼间流露出一丝阴狠:算他好计谋。 ?楚栖微微一怔,直觉他好像搞错了什么。 这好像没楚静忠什么事吧?非要说的话也是因为皇帝来了,你自己翻车不要怨别人。 只是罗冀言语之间,似乎对他的存在依旧不屑,也并没有预想的那般跳脚,仿佛即便事情败露,他也不必多么慌张。 楚栖之前与澜凝冰分析过他有恃无恐的原因,但那时只猜测了澜定雪的事,此时还加上了追杀楚栖与严武贞的冤案,他却仍旧这般肆无忌惮,可见觉得自己的官位有多稳固。 楚栖在心里自嘲地笑笑。 正在这时候,地底忽然有点些许动静。 楚栖反应最快,立即向旁边挪了两步,原先他站立的地方凭空裂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一个动弹不得的人被扔了出来。 是面目狰狞,昏迷不醒的广嵩。 罗冀脸色骤变,铮的一声拔刀在手,无端开启的罅隙中又再度翻腾出一个霁青人影。 凌飞渡在空中转身,平稳落下,膝盖死死压在广嵩腰脊处,单手束缚住他,另只手环缠链鞭,挡住了落下的刀锋,黑色蒙面外唯独露出的一双眼睛平静又冰冷地看了眼罗冀。 罗冀极难引人察觉地抽了抽脸皮,倒将宽刀收了回去。 凌飞渡偏过头,朝入口的方向垂首行礼。 柳戟月缓慢从中走出。 顷刻间,风光楼内再无争斗,而是乌压跪满了人,齐声道:参见陛下。 楚栖右腹箭镞仍在,不好行礼,柳戟月也最先示意他免礼,而后朝众人道:平身。 他在地底走了许久,耗了一个多时辰,又受火/药震动之灾,身上倒并不凌乱,没怎么风尘仆仆。但他一向神色和善,不显君主威严,此刻反而笑了笑:好热闹啊。 他看向罗冀:太尉怎在这儿? 罗冀不卑不亢:与万岁同个理由。 哦?柳戟月扬声道,也是来捉刺客的? 是,罗冀道,犬子敏锐,发现有人易容成他手下羽林卫的模样,心怀不轨跟入风光楼,故告知臣前来捉拿。 楚栖不忍直视地瞟了眼忽然被点名、茫然无措、恨不得直言与我无关的罗纵,心想罗冀这真是贼喊捉贼。 原来如此。柳戟月笑道,朕却是在敬王离京时被提醒的,他告诉朕,主人走了,阴沟里的老鼠难免跑出来分食,要小心注意。这不,还真捉到一只。 罗冀也笑了,但楚栖注意到,他盘玩核桃的手瞬时一顿,甚至隐隐发力,很是像在忍耐心火。 和楚静忠的仇怨还真挺大,楚栖想。 罗冀道:捉老鼠这种事,交给臣就行了,何必劳动万岁?况且风光楼内诡异怪诞,设了无数阵法机关,怕只怕也是个老鼠窝啊。 楚栖心道,你会不会说话。虽将此地比作老鼠窝是反踩了楚静忠一脚,可这些青黎卫同样也效命于皇帝啊。 柳戟月却不觉有异,反而宽慰道:难为太尉有心了,只是来晚了一步,这小老鼠已被逮住,那老鼠窝也全然被摧毁了,可谓两全其美。 他略微侧头,示意凌飞渡带上广嵩,自己则走到楚栖身侧,端详了一眼他的伤处,轻声说了句小心,便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 罗冀仍不死心:此人混入羽林卫中,是罗纵失职,也是臣失职。不如万岁将他交予臣,臣定然审问出幕后指使。 柳戟月眼中笑意更深,他行至罗冀身侧,淡淡开了口,似叮嘱,又似警醒:太尉,不要太贪心了。 然后便向风光楼外走去。 凌飞渡拎起广嵩,随后跟上,几个青黎卫却在转眼间消失了人影。罗纵看了眼自家父亲手中震碎的官帽核桃,竟也没有说什么话,便带着自己的人手追随皇帝去了。 楚栖僵硬地缩在柳戟月怀中,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直到被放上马车,他才小声道:多谢陛下,那个,澜凝冰 话音未落,澜凝冰就被丢了进来。 那一丢其实手法有点重,特别是对于对待一个伤患而言,楚栖瞟见车帘外凌飞渡的身影一闪而过,心想莫非是他扔的? 但他来不及多管这些,他发现澜凝冰状态有些不对,便首先检查了系统提示的两处:手指、面颊。 指腹处有几条醒目的割伤,但手指头没事,看起来并不严重,右颊处倒有一条很深的刀痕,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恢复,让楚栖十分紧张。 宫里有药,应当不会留疤。 楚栖回首看去,却见柳戟月颇显倦意地侧撑着头,分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笑道:就对他这么在意? 楚栖心道,他会紧张,一方面是人道主义关怀,一方面也是担心自己的造星任务。但他又忽然想到,他和澜凝冰能有幸与皇帝同乘,恐怕还是柳戟月特别的默许。 于是他笑了笑:臣只是不希望任何人出事。 然而这时候,澜凝冰却咳嗽着抬起了头:咳,咳不想看见我,就让我下去好了惺惺作态什么! 楚栖:你特么又在作什么? 柳戟月低笑着摇了摇头,手指敲了敲边沿。车轮也不停下,只见一条链鞭哗地钻入马车,缠在澜凝冰腰上将他卷了出去,霎时间,空气中只余下作死之人的一声惊呼。 楚栖: 死寂过后,楚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陛下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还不至于。柳戟月微顿,又有些狡黠地瞟了眼窗外,朕的确是在假慈悲,不想车里伫着这么个人,他也甚有自知之明。 澜凝冰,你引以为豪的眼力确实还可以,就是嘴巴不太行。 说起来楚栖生硬地转移话题,方才地底怎会忽然震动?也没有见到苍小哥的踪迹。 最初建造时,那处就存留了不少火/药,假若真当万不得已,也能一了百了,销毁个干净。至于苍柳戟月声音一滞,脸色忽而变得十分苍白,双手紧紧抚在心脏处,痛苦地微蜷身子。 但他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屏息缓了一小会儿,就已恢复了寻常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睁开眼,楚栖却正惊惶地看着他。 柳戟月带着倦意,浅淡笑了笑:卿回宫后便自行修养吧,朕过几天再来看你。 不多时,他们回到宫中,早有数位太医等在紫微殿,一一给皇帝把脉。 楚栖也受了诊治,半身不得动弹地躺在床上,但几个太医给他看过手脚后却都说,箭镞强行拔出,伤筋动骨,恐会留下极大后患,形同半废。 楚栖没有质疑他们的医术水平,反而非常平静,因为他知道,假若他的成员足够争气,他能一秒恢复如初,让这些太医见证奇迹。 但现在问题就是,他的成员不太争气。 澜凝冰伤残等级较低,但也破了相、手指头包扎成球、嗓音变得更加沙哑无比,说话艰难,恢复还要一段时间,完全失去了vocal担当的优势。 而凌飞渡自那日起,行踪变得更加莫测,楚栖觉得他似乎不再每时每刻隐藏在自己身边了,而是被皇帝派去执行着什么任务。 唯一那个完好无损、闲得发慌的明公子却又什么都不会,只会在一旁说风凉话。 太危险了,幸好我那日没去。明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栖哥哥,你伤什么时候好啊~ 澜凝冰道:好不了,他完了。 啊?明遥惊得手里的橘瓣都掉了,那岂不是都得我自己剥橘络了 对,你快剥,剥完喂我一瓣。 楚栖: 他被气笑了:小澜同志,你看见我现在这个状态,就没有一点心虚吗? 澜凝冰动作一顿,少顷过后,他把明遥剥给他的一瓣坑坑洼洼的橘瓣塞到楚栖嘴里,正经道:你直说,要哪边手脚,还是双手双足?我绝不犹豫。 楚栖:你以为这样就完了?我要交给你一项更加艰巨、更加黑暗、更加毫无人道的任务。 澜凝冰冷声道:说吧。 明遥在旁劝慰:栖哥哥别生气,陛下找了最好的太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撒在冰冰头上也于事无补嘛~虽然我是不知道他做什么了但 与此同时,楚栖指着明遥道:教他歌舞。 但我们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啊?! 楚栖摸了只橘子,表演起单手剥橘络,顺便悠然自得道:这是我最大的心愿。这么艰难的任务,小澜同志,你敢接吗? 澜凝冰长哼一声,眯起双眼虽然并没人看得出来审视地看向明遥:有点难度,就这样吧。 明遥满头问号,看着手中的橘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是,怎么回事,关我什么事嘛而且歌舞,为什么是歌舞?我一窍不通啊 一窍不通才好,升得快,点数拿的才多。 楚栖撑着脑袋看他们,默默想,明遥,真的全靠你了。 不止要把他治伤的点数赚出来,算算时候,他们也该赶紧出道了,特别是在看到那地下的祭坛与神兽雕像,取得后续任务之后,楚栖只想成为无情的鞭策师,监督他的成员们日日练习练习练习。 第26章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3)乱舞春秋出 半月过后,摘星宫勾陈殿,只闻阵阵惨叫之声。 痛呜呜,痛死啦!我不练了!明遥哭天抢地。 楚栖已经下了床,不但下了床,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手脚完好地坐在桌边,翘着二郎腿,磕着香瓜子,甚有闲情逸致地欣赏面前景象。 澜凝冰面沉如水,像一尊泯灭人性的阎罗王,将半身力量沉在明遥背上,逼迫他不得不压开双腿。 虽然明遥那腿压的,恐怕坐位体前屈都得不到正分,但空气中依旧充斥着他的鬼喊鬼叫。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救命啊! 澜凝冰道: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那我不当男人了! 也行,净身房就在宫里。 冰冰!明遥尖声痛斥,我之前待你那么好! 澜凝冰笑了:所以我很卖力,倾囊相授啊。 啊啊啊!明遥继续惨叫,但换了一个卖惨对象,他气若游丝地看着楚栖:栖哥哥救命! 楚栖吐了瓜子壳,清清嗓子,开始唱/红/脸:遥遥,加油。瞧,新鲜上贡的葡萄,水润多汁,个大味甜,陛下赐了我两枝,我还一颗没吃过呢,先给你剥好。 走开啊!要吃葡萄我不会去找姐姐吗!明遥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仿佛摸到了黑暗中的一束光亮,对,待我禀告皇后,来治一治你们两个欺负我的人 楚栖轻呵一声,自己捻了颗水晶葡萄在他面前晃,浑不在意道:去啊。你不要忘了,是皇上允我把你留在这儿的,你逃得掉? 那日楚栖提议教习歌舞之后,明遥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觉得唱唱跳跳挺好玩的,就像他在宴会上看舞姬献艺一样,以为只要稍微做做样子,扭扭转转就好了。 谁知道澜凝冰端详了他一会儿,蹙着眉说了句要从骨头里整,便上来给他拉伸筋骨,明遥痛得眼泪都出来了,惨叫声就没停过。 楚栖本来还觉得上来就使这么大手段,明遥也的确惨了点,便想让澜凝冰循序渐进着来,谁知折腾了才不到半天,明遥就借口尿遁,跑得人影都找不到了。 楚栖颇为郁闷,他还指望明遥大幅提升某项属性,给他带来点数治伤;澜凝冰极度气愤,他本就对楚栖受伤之事心怀愧疚,虽不知他的要求为何是教明遥歌舞,但也怀着要教到最好的心气在做,平生第一次忍了耐心,细致点拨,结果明遥竟然跑了! 他二人被晾半日,越想越气,渐生怨忿。 然而没过多久,明遥竟被凌飞渡押了回来。 分卷(22) 凌飞渡简短解释,是陛下听闻明遥与世子交好,而明遥天生逗乐人的本事也许对世子疗伤有很大帮助,便要他在楚栖伤好前陪着,期间也不必去太皇太后或昭华公主那儿了。 楚栖与澜凝冰听闻此讯,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扬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楚栖不由感叹,明遥真不愧是促进宫廷和谐交流的一把好手他们有了共同的爱好,吃饭、睡觉、教遥遥。 再之后的半月间,明遥的凄惨生活不提也罢。 澜凝冰尽心尽职,犹如一位魔鬼教官,全力培养拉扯明遥的业务水平,终于为楚栖触发了一次系统奖励。 叮! 恭喜宿主,男团成员明遥经过不懈努力,舞技属性大幅提高,故奖励宿主:1点技能点数。 楚栖将这得之不易的技能点,加在了特殊技能置换术上。 系统界面的技能栏中,总共有两大种类的技能。一种是如颜值、唱功的属性技能,一种则是如观察术、洗髓术的特殊技能,是必须自己加点才能拥有的。 置换术也属于这一类,并且特殊技能总共只有这三样,楚栖现在算是至少都激活了。 一级置换术有两个功效,一是将多余的技能点数置换成生存点数,二就是将生存点数提前挪用。 楚栖还剩下四点生存点数,他便用置换术置换了其中两点。意思便是,他提前拥有了两个月的恢复能力,身上的箭伤瞬间好了七八,虽还没有恢复完全,但假如供他置换的生存点数足够,恢复如初也完全不是难事。 但问题就是还不够。 所以他必须继续敲打、压榨明遥,试图让这个得分零鸭蛋的公子哥立刻交出满分答卷。 于是又在明遥的鬼哭狼嚎中度过了半日时光。 不过虽然楚栖对他寄予厚望,明遥目前的属性中也只有舞技一项堪堪涨了一点楚栖怀疑多半还是0.5分四舍五入了他本人也依旧难以协调四肢,真就只是扭扭转转的程度。 楚栖不得不一再下调期望。 他也开始有心无力:就这个动作,基本动作,掀身探海!腿扭过去,转个身,手也跟上,优美一点,不难的啊。 你试试!明遥悲泣道,究竟为什么我要练这个! 楚栖撑着下巴想,因为出道表演里你必不可少啊。 男团成员现在总共就三人,一人划水显而易见,但如果不出道,时间就要往后拖,他的生存点数即将用尽,而下一个可能入团的人连影子都看不见。 情势不容乐观。 但他也无法向明遥解释,只得叹了口气:休息会儿吧,来吃葡萄。 明遥恨恨地一屁股坐下,往外挪了好多,但吃了几颗楚栖喂过来的葡萄后,气势又软了下来,打量了他好几眼,哼哼唧唧道:好像你的伤是好了许多。 楚栖顺嘴夸他:那是,都是遥遥的功劳,见你进步,我每天都很高兴。来,张嘴。 明遥舒服地吸溜葡萄肉,再舒服地一吐葡萄籽。 那,我就练到你伤好哈,再久也不行了 那不行,我伤也还没好呢。澜凝冰看着他们孺慕情深,横插一脚道,他瞥了眼楚栖,奇奇怪怪,我嗓子和刀伤都没恢复完全,你那么重的箭伤倒好了? 楚栖转头塞了他一颗葡萄:我人参精转世行吧。 行,吸取明遥的精气修炼呗,合理。澜凝冰笑道。 明遥嚼葡萄的嘴巴一顿,惊恐地看着他们。 楚栖:这理由好像比什么造星系统靠谱。 他扶额看着澜凝冰:你嗓子还有多久能好? 澜凝冰的嗓子是那日在风光楼伤的,他为了拖住罗冀与诸多羽林卫,没用刻意压下的嗓音,而用真声可以引起幻觉的声音唱了数首曲,虽说罗冀比他内力高深,不察之下,也受制了很是一会儿,不过澜凝冰最后也没讨到便宜就是了。 澜凝冰道:干吗?我好了也不想唱,怕把人吓死。 楚栖道:弹琴总行吧?你想必可以控制琴音不致幻。 澜凝冰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楚栖知道澜凝冰自从风光楼一事后就听话了许多,也许是觉得自己害他受了伤,所以也不多问和闹腾,说给明遥补课就倾力教导,不再一个劲的唱反调。 不容易啊不容易,楚栖慨叹着想,最麻烦的澜凝冰乖顺了,最难教的明遥在学习,那么最后只剩下 楚栖正思考到那个名字,忽听耳边传来一道极轻微的落地声音,他转过头,就见凌飞渡一身霁青劲装,半跪侍立在一旁,而另一边,勾陈殿门口又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竟是柳戟月。 皇帝自那日风光楼分别后就没出现过,楚栖伤愈后去请安也没有得到通传,他便只好先把心思放在折腾明遥身上。此时却不知怎么悄无声息来了,内宦也不禀报一声。 柳戟月倒先笑着解释了:朕听说明遥在练歌舞,觉得稀奇,便想悄悄看一眼,没想到不赶巧,你们正休息呢?他说罢,示意身后的一个人跟进去。 楚栖一看,那人原是太医院的孙院使,一直负责皇帝的病症,只有楚栖刚受伤那日来给他处理过,恐会留下极大后患,形同半废便是他捋着胡子下的结论。 孙院使给楚栖诊过脉,又检查了他手脚与右腹处的伤口后,瞪着眼睛愣了好半天,才迟疑地回道:回陛下,敬世子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再修养段时日就没什么问题了,这恐怕连个疤都不会留下。 柳戟月点了点头,再让孙院使开了些促进疗伤的药之后便遣他退下了。 楚栖见他舒了口气,神色轻松不少,心里不免有些高兴,轻笑道:臣恢复能力还是挺强的,不过还是要多亏了明遥。 柳戟月看着明遥,颇显慈爱道:嗯,本事这么大了? 明遥被夸得有些害羞,嘿嘿了两声,但他只精神了小一瞬,又立刻清醒了过来,哭丧道:不是啊陛下,我不想练舞的,我为什么要练啊是栖哥哥逼我的,救我啊陛下!每天腿腰胳膊都好痛好痛的! 这样啊柳戟月脸上笑意不减,那朕去通知明丞相,还是替你请教书先生授课吧,不动身子,总得动脑吧? 明遥: 明遥奄奄一息道:我,乖乖练就是了身体的疼痛,总好过头痛! 可喜可贺,明遥终于死心妥协了。 柳戟月又问楚栖:可还要给你分配几个舞姬乐师? 楚栖想,柳戟月如此配合,估计是记着从前他随口扯的说辞,有个特殊喜好,爱看歌舞,所以也没觉奇异。 不必了。他摇了摇头,眼珠子却转向了一旁的凌飞渡,试探道,只是陛下能不能让小凌跟随我几日? 柳戟月失笑道:他本就是你的侍卫,朕不过借将几日,今日正是来归还的。 借将?楚栖一愣,不由问道:是去审问那个人了吗? 凌飞渡在南地护他周全,期间也与广嵩交手过几次,知道一些他的实力和底细。而这半月里,还没听到有关广嵩或罗冀的处置消息,风光楼之事似乎不了了之。 过几日,卿就知道了。柳戟月一笑揭过,再没说其他。 楚栖哦了声,也不好接话,于是殿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与方才他三人的吵闹不休形成了极大对比。 明遥垂头丧气,凌飞渡一向沉默,澜凝冰难得闭嘴,楚栖则低着头想,许多天没见,这就完了?可柳戟月又没走,好像还在等着什么? 在煎熬的等待之后,他听到柳戟月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幽幽问道:葡萄好吃吗? 御贡的品种,那是自然,多谢陛下赏赐。楚栖不明其意,缓慢回了句,然而在这电光石火间,他又突然领悟到了什么,眼皮也为之一跳。 他剥了颗葡萄,像方才喂明遥与澜凝冰那般伸手过去,试探道:陛下尝尝? 指尖温热触感一纵即逝。 柳戟月眉眼弯弯:当真是很好。 他俯身,悄然在楚栖耳边说了句话:半月后,宫中将设中秋宴,歌舞表演自是不少,卿可千万记得出席。 楚栖欣欣然应下了,甚至直到皇帝走后还在愣神。 澜凝冰从鼻子里哼出三声气,亲自劳动他那仍包扎的手指头,艰难地剥了一颗葡萄,凑到明遥身边,腻腻道:遥遥尝尝? ???明遥惊恐地看着他,显然没有被他的伪装欺骗,还记得他是一个魔鬼教官,顿时怂道,不、不用了 看看,这就是差别~刚起我一身寒毛。澜凝冰搓了搓胳膊,摇头叹道,自己把葡萄吃了。 楚栖没理会他的日常阴阳怪气,相反,他现在非常兴奋。 中秋宴,赏月饮酒,盛大隆重,观宴人数众多,且不是皇亲国戚便是朝廷重臣。 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出道时机吗? 特别是时间就在半月后,足够拯救他岌岌可危的生存点数。 但,只有半月,时间更紧迫了。 楚栖收敛了一点笑意,看向被柳戟月借去又归还的大将凌飞渡,沉声道:小凌,从今天起,你有一个新任务 凌飞渡不知怎地,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竟无端生出一丝拒绝的念头,而这种感觉却连从前无数次的生死之时都没有出现过。 果然,楚栖道:你也来教明遥练舞。 啊!!! 八月十五很快来临,是骡子是马总算要拿出来遛一遛。 但在中秋宴前,另有件事吸引了楚栖的注意。 是那日风光楼之事终于出了结果。 敬王世子楚栖奉命调查风光楼澜定雪之死,意外遭遇刺客索命。敬世子临危不惧,反将刺客制服,审问出其动机目的,还予澜氏交代。 那刺客原是太尉罗冀手下,乃一介江湖人士,擅使毒术,因嫉妒澜定雪样貌才情而痛下杀手,并无人指使。之后惊闻敬世子查到了线索,这才匆忙现身,妄图销毁证据,却被抓了个正着。 判罪下来,那刺客是必死无疑。太尉罗冀管教手下无方,闹出如此大的案事,也被罚俸一年,并勒令自查自治,收回手中四卫禁军的虎符,暂时交由丞相明浅谡代管。 为抚慰澜氏子弟,皇帝下令,赐珠宝金银予东南千波岛,选以上好金丝楠木作棺、赠以极珍贵稀有的返魂石保澜定雪面容不改,皆随澜氏族长离京时同行。 此消息传来,楚栖不由看了眼澜凝冰的神色。 所谓因妒杀人、无人指使自然只是糊弄的空话,但除却将刺客赐死,暂削太尉一半兵权外,也再没过重的惩罚。羽林卫统领罗纵甚至反受提拔,皇帝特许他在京另建府邸,不必遵循旧例居于太尉府了。 那边是小惩,澜氏方面倒是大赏,别的不说,光是一块返魂石就弥足珍贵,抵得上其余所有,算是诚心想要安抚,但也因此可见皇帝想要大事化小的意思。 澜凝冰神色十分淡定,好似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只是唇角仍残留着一丝嘲弄,仿佛在说,瞧瞧,我之前说什么来着? 但他这次倒没有直言讽刺,而是平静道:过完中秋,我就带定雪回岛上了。 楚栖一怔,万分紧张道:还回来吗? 完蛋,他险些忘了这个。要是成员单独离开,不再参与组合活动,即便没有解约,系统也会每月扣他点数,而且就像缴纳租金似的,时间久了也许比直接退团积累得还多。 干吗,舍不得啊?澜凝冰说着,瞥了眼听说他要走了瞬间眼前一亮的明遥,恶魔般地勾起唇角,那肯定会回来啊,这里还有我一手调/教出的遥遥在呢~我不在的时候记得每日练习,知道吗? 明遥瑟瑟发抖:知、知道。欲哭无泪的表情却像是在说你别回来了。 楚栖拍拍明遥肩膀,道:中秋宴后给你放假,想吃什么尽管提。 噢明遥却开心不起来,恹恹道,我们真要那个啊? 是的,别问了,总比你背书轻松点吧?楚栖给他鼓气,打点精神。 明遥继续无精打采地耷拉脑袋,并且不光是他,还有另一人也难得发着呆。 楚栖看着目光放空、浑身散发着我不该在这里的凌飞渡,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问道:陛下将你借去,是去审问广嵩吗? 凌飞渡摇了摇头。 楚栖奇道:不是?还是不能说? 凌飞渡道:是说了主人也不懂。 楚栖: 行,可以,很好,成员们真是越来越有个性了。 楚栖心里呵呵,顿了会儿,却又道:那既非是你审问,想必他也不知道我们在南地被追杀的事。 如果柳戟月并不知道这件事,不知为什么,楚栖觉得自己心里也许会更舒服一些。 但凌飞渡又摇了摇头:陛下早知道了。那日将属下与苍暂调,传属下去问话时,问的最多的便是南地经历。 楚栖愣道:你全说了? 凌飞渡道:别的没有,唯有盘问生死一刻的细节,以及追杀之人的样貌。 楚栖沉默了。 此事其实算不得出乎意料,当他那日得知柳戟月特地留下凌飞渡问话时,便有猜测是要问他在外经历,只是没想到问的如此针对,仿佛一开始就有些心思。 分卷(23) 本来那段时间正是他刚到南地、手下的驯兽师死去、联络不上楚静忠的最危难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亲眼看着四个手下被杀,每天活在死亡的阴影里,以致到现在晚上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 所以虽说之前为了劝慰澜凝冰,给他、也给自己解释过一遍如此惩戒的原因,但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郁闷的。 更别提不知具体,但最为严重的严武贞冤案了。 然而若真如凌飞渡所言,皇帝从一开始就询问了广嵩的样貌,那事情便完全不同了。 楚栖隐约察觉到,这件事还没完。 非但没完,而且更像是在静静等待,酝酿一个惊天的风暴。 中秋佳节当日,楚栖从睁眼起就很紧张。今日宴会从酉时开始,一直到戌时结束,不过由于皇帝身体欠佳,往年都会提前结束,有时候连月亮都还没出来。 但明遥比他还要紧张,他腿肚子都在打颤,说话也带上了哭腔:我,我,我不想跳 楚栖安慰他:就像你平时做的一样,转两圈,甩一甩就好了,安心,没人会笑你的。 但澜凝冰不一样,澜凝冰鄙视他:不行!必须给我做好,不许给我丢脸!不然我把你一起拐回千波岛。 把我带走吧!明遥瞬间点头如捣蒜,又嚎了起来,别人就算了,今天我爹也在啊! 中秋宫宴,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及世爵可携家眷入宴,明浅谡贵为丞相,自不用提。除他以外,另一身份尊崇的则是太尉罗冀,敬王自一月前离京后还没归来,便正巧错过。 楚栖一面庆幸着楚静忠不在,一面又怜爱地看着明遥,世人都说明丞相光风霁月,温和有礼,赤诚待人,钦佩仰慕得不行,恨不得倒贴全副身家去认识,怎么到你嘴里比澜凝冰还可怕。 明遥道:世人都被他的皮相蒙住了双眼,看不到他的可怕之处!唯有我,看的太多早就习惯,所以才能独自清醒! 楚栖叹道:越说我越好奇了,我还没见过丞相呢。 澜凝冰:我也是。 明遥恨恨强调:你们也不要被蒙骗了,都清醒一点!别看我爹长成那副模样,他性格超级古板的,从来不去烟花之地,我们这般绝对是要被称为淫词艳曲与酣歌醉舞的,等跳完,连夜就心力憔悴地写折子,边写边哭。 楚栖:太夸张了吧,怎么也不至于哭吧。 明遥用力指着自己眼角的湿润,是我哭!他边写,我边哭!他写干墨,我哭干泪! 楚栖: 明遥说着,吸了吸鼻子:栖哥哥,我这也算舍命陪君子了吧? 是是是,楚栖道,算我欠你的。 天色渐暗,申时来临,中秋宴便也开始了。 太皇太后不来,于是最高处中间坐着皇帝,左手边是太后,右手边是皇后,太后后边是昭华公主,皇后后边则是淑妃。 过去先帝驾崩后,除了当上太后的楚静娴,其余一个没留下,殉葬的殉葬,出家的出家。新皇后宫也十分冷清,偏生这一圈人里互相看不顺眼的还挺多,分明是庆祝团圆的宴会,愣是吃出了个安静来。 再之下,则是大臣们的位子了。皇帝左手边一排以明浅谡为首,右手边以罗冀为首,依次按官品往下排。 楚栖想在夜幕笼罩,月色最浓的时辰再添个惊喜,所以刚开始还是准备先坐在自己位置上,然而他看来看去,竟然没找到自己的位置。 敬王不在,敬王府除了他也没谁参宴,可他又没有官品,于是乎他瞟了一圈,从罗冀为首的武官一列瞟到以明浅谡为首的文官一列,还是站在了中间。 楚栖震惊我坐哪儿啊?! 早就悻悻落座的明遥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楚栖,正准备向他招手,却被跟着他蹭座位的澜凝冰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明遥小声问:怎么啦? 澜凝冰挑动眉毛:你看好,那人又开始了。 与此同时,皇帝于座上起身,走向怔在中间的楚栖,边牵起他的手,边道:卿来这坐。 百官霎时眼神飘忽,窃窃私语。 澜凝冰摊手道:你看到了吧。 明遥嚼着花生米道:这有什么,我也坐过啊。不是我说,上面那一圈里头,太后和我姐姐都基本不说话的,淑妃一开口就刺我姐姐,有时候又去刺昭华,但皇上又不理她,昭华年纪小也镇不住场,于是乎,我就被抬上去热闹气氛了,这次换栖哥哥了,亲戚之间,正常正常。 澜凝冰一脸不忍直视,你有被刻意省了位置,就在上面留一处吗! 楚栖感受到旁边官员八卦的视线,头疼地放空了大脑。 其实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他入住勾陈殿的第一天起,他就经常听见宫人私下的闲言碎语,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日俱增,无非是些揣测缘何盛宠隆重的。于是逐渐的,这些风言风语从宫中流传到宫外,从百官处流传到民间,倘若他最近得空去坊间转上两圈,想必那传言被添油加醋过数版后,还要夸张个十倍不止。 好一个流量宝,换了朝代,他依旧是流量宝。 假如这些流量能换给他的男团该多好。 楚栖郁闷地想着,跟柳戟月一起落了座。 还好,柳戟月给他安排的位置还没夸张到极致,他是和昭华公主并排,都在太后之后。太后楚静娴,说起来还是他的姑姑,昭华公主则是他的表妹,确实有一层亲属关系,不算尴尬。 他这么想着,便发现昭华十分好奇地打量着他:栖哥哥,你和皇兄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昭华今年十六岁,已经长开许多,楚栖几乎认不出她了,但也许是与明遥厮混多了,语气里不经意间带了份娇气的天真,让人不由得放轻声音。 楚栖笑着回道:一向挺好的,你忘记小时罢了。 我哪有忘记,昭华公主哼道,你那时离京后,皇兄 她的话正好被柳戟月打断。 中秋宴既是宫宴,也是家宴,众爱卿且赏月饮酒,共享佳节欢畅。朕有所不便,便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楚栖很快忘记了刚升起的一丝好奇,与诸位臣子一样,忙不迭起身,一口干下了杯中的酒,口中称颂着万岁。 宴会开始,歌舞表演也很快上场。 楚栖毕竟与柳戟月隔了两个身位,也没怎么说上话。他私底下稍微观察了一下,发现柳戟月偶尔与太后说两句,但太后回应冷淡,显然更关心身后的昭华公主,也招她坐在身侧,至于楚栖,基本上就当没看见。 而皇后明雅则体贴得当许多。楚栖第一次见到皇后,发现她其实与明遥长得不像,她有些过于瘦削,甚至比不上明遥一半的漂亮。但气质很好,笑容浅淡也让人感觉舒服,既不添乱,也不冷场,每场表演开始结束都会鼓掌。 她与柳戟月像举案齐眉、至高至明的帝后,落在坊间要夸一句典范的那种。 楚栖莫名觉得有点扎眼,再往右看了一位。 淑妃罗淑媛是罗冀的小女儿,一眼就能认出父女的像,她从头到尾也没和谁说过话,自己一个劲地埋头吃东西,似乎已经放弃了争宠,倒有一点可怜的意味。 不过鉴于楚栖对他父亲印象很差,于是他就当没看见地撇开了目光。 而底下的百官大臣中,又唯有一人极为抢眼。 丞相明浅谡。 明浅谡已年逾不惑,但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端正坐在那儿,都能收获在场的百余道目光,因为有些人的身段与气质不会随时间改变。或者说,他光是就这么坐着,就能将自身的性格信念显露了出来。 先帝曾评价他是一池清冽的溪水,过于天真,可以一眼见底,却又永远是这副模样,片污沾染不透。 楚栖心想明遥说的果然没错,很难有人不被这皮相蒙住双眼呐。 不过他还是例外的,他见过不逊色或者说更美的。 他穿越前照镜子的时候。 吃吃喝喝,看看歌舞,夜幕已经降临了。 楚栖估摸着时候觉得差不多了,便想溜下去准备准备,但又有点犯难。 他接下去要联合男团成员们做什么,其实没和柳戟月打商量,他只和负责宴会的大臣通过气,对方也同意了。 但正在他犹豫用什么理由离开的时候,柳戟月却有意识地看了过来,轻笑道:要去给朕准备惊喜了? 也是,礼部大臣估计也要上秉了皇帝才能同意。楚栖哼哼道:陛下都知道了,那还能叫惊喜吗。 所有楚卿赠予朕的,都是惊喜。柳戟月温柔道,去吧。 他看着楚栖快步离开、去找明遥和澜凝冰的背影,缓缓抬眸,望向夜空中的一轮圆月,低声喃喃:这场宴会,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戌时一刻,月至正中,银辉星莹,照满大地。 上一波舞姬下去之后,很久没有新上来人表演,众人饮至欢处,不免有些心痒难耐,想随歌击箸,想随舞扭动。 正是在这个时候,有数十宫人不知从何处搬来了一个偌大的戏台,戏台上搭着红色的幕布,百官全都被吸引了注意。 那戏台下有轮轴轱辘,可以滚动,所以搬起来倒也不费力,就是看起来高有三丈多,长宽更是惊人。 若此地有偷摸去过风光楼的官员,应当看得出,这戏台与风光楼的那处倒差不多少,连两边的小戏台也模仿了出来。 正在众人研究谈论这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戏台之中忽然传出一声琴音! 铮 那琴音不只是婉转缠绵,也不只是金戈铁马,而将两种至阳至刚、至阴至柔的气息完美结合在了一起,让众人瞬间想到一种刚柔并济、缠绵却果决的事物! 那是什么?情感丰富者想到巾帼女子,忠心为国者想到济民之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所想,而伴随着他们思考的是,朱红幕布蓦然掀开,西边戏台之上,一位白衣青年蒙眼盲探,潺潺琴声正是从他手中奔流而出! 而与他琴音相辅相成的是,戏台之上仍保留着一块白色幕布,一道飒爽身影在幕布之后挥甩链鞭,正是唯有周围昏暗、月色垂落之下才能看得见的朦胧。那鞭法时急时缓,时烈时柔,又将琴音中的阴阳两道演绎到了极致。 好! 有不少武官看出鞭法招式的厉害,忍不住放声赞道。 而少顷后,蒙眼青年的琴声却突然变了。 变成了轻松欢快、如小溪流水、小鸡啄米般富有韵律的曲子。 紧接着上台的一个人更把大伙儿逗笑了。 明遥努力绷紧面部表情,严肃认真地跳起他的扇子舞。 他的折扇随着澜凝冰的琴声一展一收,他也随着他一展一收一蹦一跳。 扭腰、下腰、甩袖、转身,虽然没哪一个动作做的完美了,但节奏倒是找的不错。 台下七扭八歪笑倒了一群人,特别是诸位大臣的家眷,已当娘的欣慰又赞许地看着这孩子,没当娘的羡慕又喜爱地看着这孩子。 总而言之都是妈粉。 最后,明遥实在忘了自己接下去的一个动作,就只好灵机一动,一展折扇,扇着扇着突然露出一张俏皮脸蛋,吐着舌头嘿嘿两声。 妈粉又多了一群。 可以啊明遥!真不愧是你啊明遥! 楚栖在台下用力鼓掌,狠狠熊抱了一下连滚带爬逃下来的明遥。 澜凝冰的琴声还在继续,又一转韵律,变作一支舒缓中暗含杀机的曲子。 楚栖来不及多称赞明遥了,只好先提着剑上去了。 本来他们人就太少,他又怕明遥表现不好,出事故,所以把自己加在后头,试图救场。结果没想到明遥的反响如此热烈,他基本可以不用上了。 但来都来了而且,这个他特制的机关还没用呢。 楚栖深吸一口气,缓缓从戏台正中央升起,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戏台,是他根据风光楼的那个改造的,特别适用于流动汇演,中间则真的造了个升降台,人力转动,便可以从中闪亮登场。 压轴还挺不好意思的,楚栖想,他抬手,随着琴声来了一段剑舞。 从第一个抬手开始,一切便已是场视觉盛宴。 他舞剑身姿曼妙,动作行云流水,整个人仿佛融入了琴曲之中,舒缓时便是软若无骨,锋利时便是寒芒在身,剑随身动,身随曲动,曲随心动,到最后,他并非跟着那琴曲在舞剑,而是那琴曲跟着他在弹奏了。 因为澜凝冰惊到了。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惊到了。 但楚栖希望他们不要惊讶,多关注他的男团成员,他不重要。 虽然他上辈子时,颜值舞技唱功知名度真的都比他的男团成员们都高。 没有加技能点的那种。 这辈子换了个身体,已经是削减一番数值后的成绩了,但舞蹈动作这种事,记在脑子里还是很容易重来一遍的。 随着他舞剑的结束,琴曲也弹出了一个尾声。 紧接着,是经久不息的掌声。 楚栖微微缓了口气,抬眸看去,只见他远处的正前方,柳戟月站了起来,正笑着朝他鼓掌。 楚栖也回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当真是,美人微笑转星眸。月华羞,捧金瓯。 与此同时,他此时最想听到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叮! 恭喜宿主,男团组合乱舞春秋出道表演精彩绝伦,反响热烈,大获成功!所有参与表演成员:凌飞渡、明遥、澜凝冰知名度+1,故奖励宿主:10点生存点数,5点技能点数,5点发展点数。 同时,男团组合乱舞春秋正式出道!宿主可查看男团各项数值,目前男团的发展点数为:5,请宿主继续努力。 第27章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4)阙月纤纤照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中秋宴才彻底结束,百官散了场,陆陆续续出宫回府。 这是从前未有过的,往常皇帝身子乏,夜色一深,不过半刻就会离席,独留敬王板着张脸主持大局,吃得众人味同嚼蜡。 分卷(24) 而今日非但敬王不在,他家世子竟亲自下场,连带着明丞相家公子作伶人歌舞,惹得全场攒动,议论纷纷。 古板怒斥者有,他二人皆为权贵高门之子,更与皇室沾亲带故,却做那戏子优伶献艺取乐,实在是有辱门风,羞人羞己。最后还着重强调一定是敬世子带坏明遥的,更加可恶至极。 也有不少人觉得那表演最是精彩。琴曲悠扬悦耳,意境超脱;白幕之后的鞭法招式凌厉,刚柔并济;折扇舞灵动喜人,俏皮可爱;最惊喜的还是那敬世子,从前竟完全不知有这般能耐。 但更多人却善投机钻营,自是先不表态,直至看见皇帝面含笑意,神情愉快,接连赏赐了诸多东西,才确信是喜欢得不行,也跟着夸赞起来。 楚栖倒不在意其余人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他知道柳戟月觉着好就够了。 只要皇帝表露出一丝钟意,自有数不胜数的人赶上去献艺,别说是权贵之子,就是权贵自己也乐意穿上彩衣。 假若能借上东风,稍微改变一点国朝的审美风气,那对他的造星任务来说可以算是大有裨益。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 宴散后,楚栖遵守约定,给明遥放了长假于是乎他就被明丞相给带走了。 临走前,明遥泪花涟涟,一脸痛苦不舍,楚栖毫不怀疑这时候他提任何要求明遥都会瞬间点头答应,只要不跟着他爹回家。 但在楚栖看来,明遥害怕的那个对象却实在和善至极。 明丞相没有像明遥刻意抹黑的那般古板,与几个老学究一般严词斥责他们的唱跳。相反,他也不吝表示了欢喜,甚至夸了明遥两句总算懂得辛劳付出,又提点了一句忘了动作,就惯会讨巧。 而后笑着向楚栖多谢这十几日的照顾。 楚栖在旁听着,听出来明浅谡话中意思便是,除他以外,世上少有人耐得住明遥的撒娇发嗲,而他们铁石心肠般承受住了,就是难得一见的厉害人物。 楚栖觉得他们这对父子还真挺有意思。 他从前只闻大名,未曾亲眼见过传说中风华绝代的明浅谡,不由借这机会多看了两眼,然而明浅谡察觉到他的目光,倒是眼神闪烁了一下,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世子,你可知敬王去哪了? 楚栖一怔。他虽不知具体,但也猜得到楚静忠匆忙离京,多半是去解决青黎卫的后续事情。京城主营被发现,调动转移是项十分庞大的工程,一月都算短了。 此事自然不会对外公开,但他也不知道明浅谡贵为丞相,知道几何其中内幕,问这话又是甚么意思。 于是便摇头道:不知。丞相有什么事吗? 明浅谡蹙眉道:罢了,也许只是我多心 楚栖倒觉得有些稀奇,丞相太尉敬王三人互相不睦世人皆知,这其中明浅谡与楚静忠可能更不对付一些当年先帝时,明浅谡被打压、陷害、流放,可都有楚静忠的一份功劳。 但此时听他询问时的口气,倒不像带着敌意,反而有点像是担心? 楚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但明浅谡之后再未多说什么,便带着明遥离开了。其余大臣也陆陆续续回府。 今日入宫的人极多,除却百官还有各方琴师舞姬,太皇太后不参加中秋宴,但也找了个戏班单独给她表演,同样热闹非凡的,宫中人手便一下子有些紧缺,连带着楚栖回勾陈殿时,时常守在那儿的宫人都少了一半。 他踏进殿内,又忽然有些愣神,人虽少了点,给他熏染香料倒仍是熏得勤快,并且今天换了一味,不是今宵月,而是叫作照影归。 照影归不同于今宵月的清芬浅淡、幽幽绵绵,相反,它是味馥郁独特的香料,若是熏得时候久了,还有点冲鼻的上头。仅仅一丝气息就能钻入脑海深处,让你牢记那种味道,永世难忘,每次闻到就会想起那时的情景。 楚栖虽然不爱熏香,却也觉得此时换上照影归是个不错的主意。 今夜月华通透,中秋盛宴,其乐融融,他带着男团出了道,迈出了造星任务的一大步,实在可喜可贺,值得纪念。 但他刚进殿时,其实不由得想到了上一次闻到照影归时的日子。 那好像是元兴十六年的夏夜,也是一个中秋。 先帝时的宫宴,可比现在热闹许多。他的子嗣虽不算多,后宫妃嫔可有好几茬,分位置时也不先按位份来,而是左边坐女妃、右边坐男妃,再依次往下,皇子们则坐另个方向。 而那年特别奇怪,皇子的座席里少了个七皇子,却多了个楚栖。 七皇子不在,算不得奇怪。他本身不受重视,先帝不在意、养母娴妃不关心,体弱起来吹吹风就着凉,就算出了席也是最早告病离席的,直接不来还少点麻烦;多个楚栖,也不算稀奇,反正就算他刚开始好好地呆在楚静忠身后,到最后也会被皇帝叫上去添桌,直接离得近了还少点麻烦。 但从前也好歹有个样子做做,那年一开宴便是这番模样,难免不叫人流露出异色。 楚栖更是郁闷的那个,他旁侧的三皇子人高马大,时不时目露凶光地瞪他两眼;四皇子倒是和颜悦色,但话里话外挤兑之意甚重,更问他们何时要改口称他作七弟。 楚栖心里把先帝翻来覆去骂了一遍,便也不想如他心意,难得一次忤逆,有意让他扫兴,反倒做了那第一个离席的人。 还是柳戟月可爱点,他想,虽然有些怕他,越戳越缩成团,但也惹人怜惜,哪像那两个兄长,委实叫人烦躁。 楚栖那么想着,便觉着中秋佳节,七皇子一个人留在娴妃的偏远宫殿未免也太寂寞,要不送点什么东西去看望一下。 希望他看在自己真诚的份上,不要再躲他了。 但送什么呢。 月饼?也太没花头;皇帝赐的礼?那肯定不行,被人发现柳戟月反而第一个受责;其他想到的东西宫外才有,一时间也取不来。 等等楚栖忽然灵机一动,中秋月亮广寒玉兔! 送兔子算了! 他自己没有养动物的习惯,只是那时不知哪家宫里的兔子生了崽,两三月时间就住不下了,一个劲的往外送,楚栖这边也接受了几只,偶尔想起时喂两口。他知道娴妃住得远,又不与旁人走动,柳戟月那里一定没有。 打定了主意,楚栖便决定先回自己殿里,捉上两只乖巧白嫩的,抱在怀里给柳戟月送去。 然而当他拐进自己的住处时,却发觉柳戟月竟然已经在了,正远远看着兔子们嚼草。 而柳戟月发现楚栖忽然回来,却兀地脸色一白,紧张极得僵硬了身子,一语不发就想往外跑。 你跑什么啊! 楚栖笑意凝固在脸上,无奈地蹬蹬跑过去,抱起一只兔子,又蹬蹬追上柳戟月,塞到他怀里。 我一早离席就是为了去找你,现在你倒自己跑来了。他捋了捋白兔的耳朵,送你的,小玉兔,中秋快乐。 他笑着说完,却见柳戟月一直低着头,什么反应也不给,像被吓到似的缩着肩膀,便只好弯低了腰去看他表情,谁知柳戟月更是别过脸,把头压到兔子毛上。 你不喜欢啊楚栖失望脱口,但紧接着,他发现柳戟月却如那兔子般耳尖红红,便霎时明白了所有。 他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了捏柳戟月耳尖。 柳戟月条件反射地一激灵,却没有躲开,然后抬起头,露出了如兔子般微红的眼睛。 他抱着兔子,轻柔顺着毛,嗫嚅道:谢谢。 谢什么,不是你先来找我的吗?想不到啊小戟月,平时看见我就跑,原来只是害羞。 柳戟月这次却没有害羞,只摇了摇头,解释道:各个宫里都没什么人,很安静,我在月光下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了。 那真是月光的指引了!楚栖笑着一拍手,这种时候应该点一炉那味香! 那夜晚时,楚栖与柳戟月喂着兔子共度了中秋,旁边香炉中照影归的袅袅芬芳熏染了整个院落。 楚栖回忆渐止,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还是觉得殿里的这味道似乎熏得过浓了,竟让他有些犯呛。本来一闻到今宵月会有点贪睡,现在换了香反而毫无困意。从前他点照影归,也是在室外院落,因为这香味实在厚重。 楚栖这么想着,推开了窗户,任由月色入内,倾泻一地银辉。 晚风徐徐拂过脸庞,带走了大部分照影归的馥郁,只留下一点香气,让他觉得味道正好。 而从这个角度,实际上是能看见紫微殿的。此时望去,紫微殿内虽燃有烛火光亮,楚栖却知道,柳戟月应当还没回来。 离宴的时候有提今夜会留宿皇后宫中。 他继续闭着眼揉眉,等待空气中照影归的香气缓缓消去。 也不知道下次闻到时会首先想起什么事,应该总会是今日的完美出道表演了吧?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过了会儿,香料的味道清淡了下去,胸口莫名的烦躁也逐渐退去,楚栖深呼了一口气,正准备关上窗户睡大觉,然后明天向皇帝请求离宫,却突然发现窗棂上站了只鸽子,咕噜歪头看着他。 鸽子通体银灰,唯有两边羽翅上有几撮红毛,宛如非主流挑染,十分的有个性。 然后抬了抬脚,四只脚趾踩在楚栖脚背上,宛如一个趾高气扬的大爷,更加的有个性了。 楚栖: 楚栖:??? 楚栖:!!! 今天是八月十五。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他好像之前约了笔友见面来着。 但现在笔友呢? 楚栖发现那鸽子的腿上确实绑了张字条,便忙不迭取了下来,这次那大爷鸽也非常配合,没有优先索要吃食,而是踩了踩楚栖的指甲盖,意思是先欠着,小老弟。 行行行。楚栖道,他展开字条,却见其上的熟悉字迹正是笔友来信。 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诗: 阙月纤纤照影归。 楚栖: 他忽然悟了。 什么居住京城,家境富裕,身体不好,病弱书生,为小妹出嫁烦忧 什么捡到落在家中院里的鸽子,关心西边战事,想要驰骋疆场 什么八月十五做东,邀他饮酒赏月 什么愚兄贤弟什么顾兔! 全是假的!!! 楚栖眼前一黑,险些呕出一口老血,站起来找了找,才发现那四年的二十八封全都留在敬王府,没带进宫来,否则他怕自己忍不住撕了。 也正在这时,在他手背上作威作福的大爷鸽忽然一展翅膀,向着殿门口飞去。 楚栖本想转过身捉住它,然而刹那间,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身体顿时一僵。 果然,身后传来他好笔友的轻唤:楚栖。 第28章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5)太尉罗冀意 楚栖一顿一顿僵硬地转过身,像个久未涂油的生锈机关。 他发现他家那只大爷鸽飞到了柳戟月手上,正低头飞啄着皇帝掌心里攥着的谷物,吃得不亦乐乎。 得,也不用担心冤枉人了,这番情况还不够明了吗。 也亏得柳戟月还记得给这鸽子喂粮,摆明是算计好了揭露真相的时辰,楚栖愤愤地想。 但他还是先恭恭敬敬行了礼。 然而一时间柳戟月却未叫他起身,殿内无来陷入了沉默。 楚栖低着头,察觉到柳戟月慢慢踱步至香炉处,挑开盖子,淡淡问道:你不喜欢照影归的味道? 楚栖道:不是不喜欢,是香气太浓,脑袋容易发昏。 正因如此,所以才会让人忍不住想起往事。柳戟月笑了笑,忽然低声道,朕从前倒经常闻。不过后来一想,若是常熏照影归,叫那独特的味道变作了凡香才是浪费。 他让楚栖平身,楚栖抬头看着他,一时间有好多问题想问。比如说今夜不是说要留宿皇后宫中吗,怎么又来了我这儿?又比如说顾兔兄你把我瞒得这么惨,是想要闹哪样? 但他询问的话语在喉头犹豫,到最后问出的却是另一桩事:那只兔子呢? 这问题其实没头没尾的突兀,但柳戟月显然明白他话中所指,摇了摇头:那年先帝崩逝,宫中变动,宫人疏于照顾,自是轻易没了。 楚栖微微张了张口,竟是他一走,那小玉兔也没留下吗。 不过兔子本就活不长久,若是能活到现在,倒算奇迹了。他帮着解释道,但繁殖力却不错,说不定后代还在宫里哪个角落活着呢 他本想借此话劝慰,谁知柳戟月听见,非但没有舒展眉眼,反倒神色一凛。 不会了,它们一只也没剩下。柳戟月漫不经心地眯了眯眼睛,轻声补充道,先帝逝后,宫闱里死的人比兔子还多。 楚栖怔怔地看着他。 他其实猜得到,楚静忠送他北上后,京中的风波一点也不比他在外头遇到的纷乱少,只是更多的是深海之下的漩涡,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波涛汹涌,能将人吞得尸骨不存。 柳戟月在这样的风波中存活下来,说是摄政王的傀儡也好,说是无实权的虚影也罢,他都经历过剧变动荡,并当了十余年的九五之尊。 生杀、血污、冰冷,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见过很多。 又甚至启口亲批。 楚栖蓦然觉得手心有一丝凉意,但他眨了眨眼后,面前的皇帝却仍露出了一番温柔的神色。 这让他忍不住问道:那顾兔的兔,是那只小玉兔吗? 嗯柳戟月道,朕也并未扯谎。这只鸽子的确落在了摘星宫只是原本可能是去太微殿寻敬王。青黎卫擒了它来,朕瞧见纸条上的字迹,这才知道是你。 那时候朕已经五六年没有你的消息,初时朕还会向敬王询问,后来关系愈劣,敬王也不欲多言,便也不想与他试探了,到最后,竟是连个平安与否、身处天涯何处都不知晓。有时候午夜梦醒,梦见楚卿头也不回地跑出率土之滨,朕在后头唤你,你却恍若未闻,等看清卿前方一川、一桥的名字,才忽而被这噩梦惊醒,只觉背后冷汗涟涟。 分卷(25) 楚栖心神猛然一震,恍惚地看着他。 柳戟月兀地攥紧了他的掌心,喃喃道:因而见到那密信时,朕的欢喜溢于言表,此后却又有忧愁。喜的是知道楚卿无事,忧的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倘若置之不理、交由敬王,此后得讯亦是麻烦;倘若据实相告,未免显得突兀奇怪,楚卿接到后不免也会胡思乱想,亦是麻烦。不如干脆以一新友口吻,一如过往少时交好相告。那鸽子飞离数月,朕还以为再无回音幸而,楚卿一直在。 柳戟月说罢,微呼了口气,定定地回视楚栖,星眸如夜色深沉。 楚栖: 楚栖心想,想问的都被你一通解释完了,他还敢有什么置喙言论。 这个人,先是一长段卖惨,表示实在思念却难获消息,好不容易有次截得,又怕再次失去而小心翼翼。什么他以为的欺骗玩弄,到柳戟月口中却成了可怜兮兮的、生怕戳破的伪装。 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或者全真全假,楚栖觉得自己是辨不明了。 算了,他自暴自弃地想。 这么想着,他方才心头的那份郁结似乎缓缓消退了下去,也不管此时作为是否有些过于逾越,不像他平时那般谨慎,反而带了些恃宠而骄的意味。 他鼓了鼓腮,哼哼道:陛下的解释,臣听明白了,但气还是有些气的。 柳戟月眼中笑意盎然,他提了个音调:嗯? 陛下啊,在信中总自称愚兄,称臣为贤弟,倒是打得一手好牌。楚栖嘟囔道,臣好像比陛下大上小半月吧。 口头上的便宜,贵为君王了还乐意争,真是啧啧。 柳戟月却佯作讶然,朕想想,好像是呢楚卿倒是想做朕的兄长了。 要是放在往常,如此言论同样也是要砍头的大罪,可楚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熏香熏懵了,此时竟然有些飘飘然,大逆不道地争着三两月的名唤。 但皇帝十分配合地思索了一下,非要说起来,太后也是朕名义上的母后,敬王则是名义上的舅父,如此推算,轮到卿时,则也是朕名义上的 他俯身逼近,凑到楚栖耳边,气音轻吐:表兄。 温热吐息倾洒在耳蜗深处,泛起了难以言喻的痒。 柳戟月又唤了一声:表兄,你耳朵在抖。 楚栖霎时清醒,暗骂自己实在是昏了头,他咬着牙闭了闭眼,正准备跪下告罪,却被柳戟月一把拦住。 扶起时皇帝面上还带着笑意,声音却更轻了:怎么,卿不爱表兄这个称谓?莫非是要朕同明遥一般,叫你栖 臣罪该万死!楚栖大声打断道,真怕他叫出来,否则他怕每次听见明遥喊他就腿肚子犯抽。 柳戟月笑道:何罪之有,朕待你还不好么。 好,很好,就是太好了一点,让他时常担惊受怕。 楚栖退开两步,总算平稳了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觉得刚刚自己绝对是鬼上身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开心的而说了些大不敬的话,又扭捏做作得紧,但现在不同了,脑子一清醒,他开始工作。 对,开始工作。 身为天团经纪人,他为组合做贡献,包括且不限于找成员、教成员、帮成员善后、成员人数实力不够时自己凑上去顶包,甚至还要询问观众反响,改良演出效果,为下一场表演再做准备。 比如现在,他定了定神,便问道:陛下觉得今夜臣等的表演如何? 封建时代,皇帝的审美就是臣民的审美。他真诚地希望柳戟月说些实质性的建议,不要太夸他。 柳戟月笑容一滞,显然没想到他开口的话是这个,霎时愣了一愣。 但很快,柳戟月便继续笑道:十分惊喜、有趣,特别是楚卿。 都说了不要夸我,我不重要! 朕一不知道那戏台是楚卿所制,二不知道那其中有许多番花样,三不知道楚卿原来天生腰肢柔软。 楚栖脸有些发烫,清咳了声:陛下讲讲其余人吧。 柳戟月想了想,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太关心,于是微笑着说起套话:自是全都不错。 楚栖:关注哥哥的作品可以吗。 柳戟月似乎也觉得那番言辞过于糊弄,又道:各人有各人的擅长,只是似乎还不曾融洽到一起,说好听些像是不同的篇章,说难听些 说难听些便是各干各的,群魔乱舞,楚栖在心里补充道。 不过若是楚卿日后还想玩这歌舞,朕倒是有个想法柳戟月笑着看他,朕将风光楼赐予你如何?那里以歌舞出名,出众的舞姬乐师也不在少。 楚栖愕然道:风光楼? 青黎卫搬离后,风光楼就纯属是个烟花之地了,等敬王回来后也未必想要。卿既然对那事务感兴趣,倒不如交由楚卿打理,说不准更妙。 好!我要!不是不是,臣多谢陛下赏赐!楚栖乐得险些一拍大腿,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喜形于色。 真是睡觉就有人给他送来了枕头,他家男团刚出道,最缺的就是固定刷存在感的地方,还有哪里比风光楼更合适?柳戟月真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柳戟月看着他尽力压抑却还是不由勾起的嘴角与眉梢,觉得楚栖终于是真心开怀了,便也忍不住跟着高兴:朕之前说,若是楚卿在一月内寻出了澜定雪一案的真凶,要予你一样特殊的礼物。 听柳戟月提及此事,楚栖雀跃的心倒是沉了些许,如今广嵩已是定了案,勉强算作是他查获也可,幕后主使却是不了了之。 但赏赐还是要领的,楚栖真心笑道:多谢陛下,这样礼物是很特殊,臣十分欢喜。 谁知柳戟月却摇了摇头:朕何时说风光楼是这礼物了?附赠罢了。 嗯? 楚栖正想着副礼这么贴合需求,主礼怕是看不上了,却忽然看见皇帝张开双手,蓦地将他抱了个满怀。 他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但心思在片刻的空白后倒是活络了起来。 不会特殊的礼物,就是这个帝王的拥抱吧? 那他真的,比较喜欢副礼。 但紧接着,柳戟月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今夜,便是这份大礼来临的时候。 在楚栖视线看不到的角度,柳戟月的眼神一片冰冷。 但楚栖却脑袋一懵。 今夜?特殊?大礼? 还上来这样抱着他? 不是吧 他试图僵硬地挣扎一下,但幸好,柳戟月没有用强的意思,很快放开了他,甚至在松开手时捂了捂嘴唇,开始压声低咳。 楚栖一边给他拍背,一边暗骂自己的思想龌龊,然后视线飘向殿外,想找个内宦来帮忙。 但就在他抬眸望向外头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数道窜天火光,以及远处无数列奔袭的黑影。 紧接着,声响愈加剧烈,有宫人哭喊着奔了过来。 报永安门聚集了数列黑甲卫兵,正在杀向摘星宫,太尉罗冀意图宫变! 第29章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6)叫你欺负我 承国皇城是在前朝的基础上重新修葺的,但总体而言变化并不大,仍旧是以前朝后寝、中轴对称的布局。最外圈有条护城河,再之后是宫门与御桥,其后才是巍峨皇宫。 皇宫里总共有四道宫墙隔开朝寝。方才的中秋盛宴,便是在第二道宫墙后的殿宇开展的,而帝王与后妃寝宫则是在最里头的一道,有重重卫兵把守。 永安门是第四道宫墙的出入口,但在它之前还有三道大门,旁侧更有金吾卫、虎贲卫与羽林卫三卫禁军卫戍巡视,密不透风,断不可能轻易放人进来。 但现在问题就是,百余士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内廷,意图直取摘星宫。 夜风裹挟着冰凉的肃杀,将不远处的喧闹嘈杂具细传了过来。楚栖听着那头兵戎交锋的声响,有种不切实际的奇异,而自己的心脏也如那般狂跳。 但神智还是清明的。他蹙着眉看报讯的宫人艰难跌爬过来,便上前扶了他一把,示意他冷静。 而后问道:来人有多少?太尉有什么目的?他们是如何悄无声息潜进来的? 那宫人颤颤巍巍地跪在柳戟月跟前,哆嗦道:大概百十来人,不知怎么就潜了进来,控制了永安门,外头的羽林卫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又或者一时不好冲进来。附近的守卫正在与他们交战,但似乎一开始就被暗杀了许多人,情况不容乐观奴婢就知道这么多了! 楚栖隐隐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此话当真,那事情几乎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可怎会突然如此?这实在太过荒谬! 不外乎楚栖觉得难以置信,皇城安保素来森严,尤其今日宴请百官,外臣入宫,为防有人借机逗留,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调添了许多人手,怎会让叛军深入宫闱? 何况退一万步讲,罗冀已位列正一品太尉,当朝还较重武轻文,他在朝上的话语权即使比起敬王也不遑多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有何必要铤而走险,干这一旦失败就会全家掉脑袋的勾当? 再者就算罗冀也有谋登大宝的狼子野心,他现下动作的理由、民心乃至权势都完全不足以支撑他善后,难道会有谁以为,造反是件一劳永逸的活计不成? 楚栖思绪难以形容的混乱,他看向皇帝,想提议让柳戟月换个殿宇避难,虽说对方有百十来人,但宫墙外的卫兵更多,待将消息传递出去,等人来救,也许花不了多少时辰 但柳戟月牵起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安抚,神色也全无慌乱,眼眸反如滴墨般的深沉。 太尉应当不是想逼宫,他淡淡道,只是被逼到了绝境,狗急跳墙罢了。 什么意思? 楚栖愕然地想,罗冀若是逼宫,也许还有千分之一的成功几率;若不是,他带兵杀入摘星宫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觉得自己即便嚣张跋扈至此,稍后皇帝还会有留他一命的打算? 柳戟月仿佛猜出他心中所想,轻笑着摇了摇头:他们是藏在给太皇太后唱戏的班子里进来的,等中秋宴散,夜色一黑,宫门落了钥,便悄无声息摸过来动手,大约是要杀了守卫,逼迫朕写下什么诏令罢。 楚栖脱口问道:陛下早就知道? 那怎么会?朕猜的罢了。柳戟月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火光,只可惜,还没摸进摘星宫就被守卫发现了,他们若是惜命,就该在被发现的当口便放火逃走,然而既然已经走到这最后一步,罗冀自然不可能放弃 最后一步?楚栖喃喃。罗冀有被逼到什么狗急跳墙的地步,需要走这一招险棋?他虽损失了手下一位能人,如失一臂;又被收掉了一半兵权,又失一臂,但皇帝毕竟没有对他重罚,官位府邸一动未动。 就算这些只是表象,未来他还是会受惩,但那些惩戒再大会大的过逼宫之罪? 柳戟月忽然看向他,卿可知道敬王离京去做什么了? 楚栖想,如此发问,多半不止是青黎卫之事了。 他老实道:不知。 他去南地了,柳戟月眯眼道,罗冀在朝时,常往南边安插他的人手。但青黎卫已在那经营过多年,把他的势力都摸透了。敬王亲自前去,将罗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办得到。 楚栖恍惚开口,太尉虽没了退路,那也要是前事逼他不得不退时才能奏效,陛下因何事要弃他? 柳戟月拍他手背的动作略有一顿,侧过头沉沉地看着他,就在楚栖以为他不会是要说因为他想伤你的时候,皇帝瞥过了视线,语气淡然:自然是多年前的严武贞一事。 正在此时,远处的兵戎相交之声逐渐逼近,摘星宫中的守卫已全部聚集在勾陈殿外,但也挡不住来人威势赫赫的大刀。 那宽阔刀锋在空中挥舞,如流星飒沓,迅疾沉重,须臾之间,横扫千军,守卫死伤惨重。 罗冀砍瓜切菜而来,血污沾染了他的左身武袍,而右手里仍不断盘玩着两只官帽核桃。 楚栖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与剩余人一同挡在皇帝身前,他点开造星系统,把刚才奖励的生存点数用置换术置换了两点,彻底治好他的旧伤,然后也来不及再管其他,将自己数据里的体力值与武力值统统点到了五。 方才奖励的五点技能点数堪堪够用,虽然多半也是四舍五入后的水平,但也能提升不少了。 楚栖霎时觉得手腿之中充盈着用之不竭的力气,脑海里也浮现出不少刁钻古怪、以一对多的招式。 这令他的紧张感退下不少,反而有了足够对敌的底气。 但当罗冀抬起血污下疯乱可怖的眼睛时,楚栖还是不免心中一咯噔。 罗冀阴狠道:万岁叫臣好找,怎地不在皇后寝宫,跑来了这里? 柳戟月道:前朝之事,勿要扰闹了后廷。想必太尉也不希望因今日之过失,而牵扯到淑妃的生死吧? 罗冀眸中划过一丝狠厉,臣是何等过失,可不就在万岁的一念之间! 他扬手示意,身后剩下的几十个黑甲卫兵从两侧包抄上来,将皇帝一行人团团围住。 楚栖牵着柳戟月手腕,挡在他身前,警惕注意着左右来人,但他们人数众多,个个像不怕死的死士,而他手无寸铁,也不敢断言能解决几个。 而在这十足的危险前,他听到身后柳戟月的声音中带出了一丝慌乱:太尉有何要求不能在朝堂上诉求?朕何时亏待了你父子二人不成?非得闹到这般不可收场的地步。 分卷(26) 罗冀听他语气退让,倒是眯了眯眼睛,咄咄逼人的气势稍撤了一些,却依旧斩钉截铁:怎么?敬王前去抚州巡视,不是万岁下的令么?万岁看臣张扬,斩了臣的手下、收了臣的半权,要臣收敛,臣记住了。反正万岁也端了敬王的风光楼,臣觉得这桩生意也不算太亏,便忍下了。可现如今,敬王正悄没声要将臣往绝路上逼,而陛下也准备弃臣而去了? 楚栖恍然明悟,原来这便是那日离开风光楼时柳戟月告诫罗冀不要太贪心的意思。可他又觉得好笑,罗冀说这话的口吻,不像是臣子对君主,反倒像个在讨价还价的商人,而皇帝竟还要两头讨好。 柳戟月劝慰道:自是不会。罗卿父子乃一代忠良,为朕解决过无数烦恼,敬王嚣张跋扈,视皇权为无物,朕受制于他已久,还是太尉来了才令他气焰稍减。朕若将太尉视为棋子,仅凭丞相一人,怎能斗得过他? 楚栖: 楚栖听得满头雾水,一会儿觉得有点道理,他都快信了,可一会儿想到柳戟月之前种种,他又觉得不可能这么单纯。 罗冀的笑意却从眼底攀爬了上来,但他使了个眼神,黑甲卫兵的包围圈反而愈加缩小。 柳戟月颤了颤身子,强自镇定下来,喘息道:卿这是自己在往绝路上走! 万岁别担心,罗冀道,臣本来准备摸黑潜进来,和万岁共谋大计的,没有逼宫的意思。谁曾想手下坏事,露了点风声,而那些守卫自作聪明,点了火,想借走水之势向宫墙外通传,这才闹得这般大,惊扰到了许多人,是臣不对。 柳戟月脸色缓和了些:若是如此,到时候羽林卫进来,也能有个说法解释 是啊,臣与敬王不同,绝无二心。所以万岁可放心将诸事交与臣。罗冀大步逼近,眼神似毒蛇狠辣,敬王可有权长居摘星宫太微殿,臣也可住得;敬王可暂代国事,臣亦可帮得。他手下兵力不过北方的一支亲军,臣可统领着京城八卫禁军,如今他离京去往南地,身边并未带多少人同行,万岁何惧之有?这不正是让他翻身不得的好机会吗! 楚栖眼神闪烁,终于了然,原来这就是罗冀给自己找的最好打算! 他不知从何处得知南方消息,担心不久后被楚静忠捉住把柄,打压到低谷,彻底再无回寰余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趁他不在,遁入摘星宫,逼迫皇帝做出选择。 皇帝与敬王因权势相争不睦许久,左右寻找心腹挤压敬王在朝中的势力。只是不曾想到,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罗冀也觊觎着敬王的权势,也许想在解决掉敬王后,成为下一个异姓单字王。 想法,固然是好的。 但皇帝怎么可能同意呢?楚栖想,柳戟月是病弱,需要重臣辅佐,但他已经成年了,早就开始亲政,又不是三岁小孩。 况且,楚栖隐约觉得,罗冀玩不过敬王,更玩不过柳戟月。 柳戟月并未一时回答,他受了风,捂唇咳了两声,脸色有些病态的白。 但咳完,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渐显不耐的罗冀:若朕不同意呢?在此地耗上个把时辰,别说宫墙外的羽林卫要杀进来,怕是驻扎在皇城外的另几卫禁军也来了。太尉虽统领了他们许多年头,却不知面对如此情景,他们是效忠于朕,还是效忠于卿呢? 罗冀剑眉深蹙,极显愤恨:万岁,话可不好说满。臣是孤注一掷,您的未来还长着呢。 他的宽刀由下至上抬起,最后落在与柳戟月心脏齐高处,刹那间,竟是动了弑君的念头。 柳戟月笑意更深:太尉至于如此?说到底,敬王会拿罪于你,只是个不知真假、不知期限、不知程度的臆测,朕也未必不会保你安虞,而卿这一手怕是神仙都难说情了。 罗冀冷笑道:万岁与敬王相处多年,还不知他的手段秉性吗?臣的手下广嵩死状之凄惨,实乃闻所未闻!割舌、挖眼、刮鼻、撕耳十指尽断,毒烂之处再添刀割,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他早已知晓当年严武贞之事,一直记恨至今,如今总算握住把柄,我若安静等他回来,才是在等死! 罗冀越说,动怒越甚,掌心中的官帽核桃咯咯作响,他蓦然抬头,阴毒的目光落在楚栖身上。 楚栖一怔,心中倒全无惧怕,坦然与他对视。 柳戟月不动声色地望向永安门的方向,说起来,今日外头其实本是金吾卫当值,但因了中秋宴,被朕调去守前门了。 在场之人俱是一顿。 而羽林卫却没能拦下闯宫之人,实在不该。却不知是朕精心培养的禁军有失水准呢,还是有人故意放人。 楚栖心想,不是说他们是跟着太皇太后的戏班子进来的吗?可他看见罗冀听到这话后神色忽变,极不敢相信地变了脸。 你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双手蓦然一颤,一下子捏碎了盘玩的官帽核桃。 他提起宽刀,大步上前,再不顾一切顾忌的迎头劈下! 柳戟月本不慌不乱,早已猜到他的想法,正要拉着楚栖后退,等着还未现身的青黎卫解决战局,但他手腕微动,却拉了个空,再向侧看去,却瞬间脸色骤变,失声道:楚栖!! 楚栖的动作出得很快。 他其实也没想太多弯弯绕绕,罗冀不知青黎卫人数规模、藏匿方式,但他知道,凌飞渡可还在呢,虽然他觉得凌飞渡也不一定完全打得过罗冀。 他用观察术看过,罗冀的体力值、武力值、内力值都是5,虽然看不到小数点让他不能确定是具体多高,但也是人类中的佼佼者了。 然而他却不慌,他现在虽然内力值还只有可怜兮兮的一,撑不了多久,但代表武功的其余两项都很高了,与罗冀来个短暂交锋却是没有问题。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以鬼魅的身影冲向大刀竖斩而下的罗冀凌飞渡的链鞭甚至没有拦住他在罗冀惊愕而来不及反应的当口,非常凶狠残暴地往他脸上揍了一拳! 叫你之前欺负我家成员! 虽然罗冀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下意识反身出脚,把他踢得飞远,胃里剧烈一痛,咬牙吐了口血。 不过问题不大问题不大,他一秒能治好。 而且很好,给澜凝冰报仇了。 澜定雪的仇自有皇帝给他报。 楚栖这么想着,不由瞟了眼在青黎卫护卫后的柳戟月。 柳戟月脸上没有了半点血丝,甚至眼神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攥紧着心脏蜷缩起来,像要把它从自己身体里挖出来。 第30章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7)爱卿肌肤倒 青黎卫与罗冀带来的黑甲卫兵纠缠到了一起,鞭、刀的碰撞声中掺杂着内宦宫女的尖叫,现场混乱不堪,顷刻间血沫飞溅。 楚栖以超绝身法躲过缠斗的人群,更闪身避开背后罗冀宽阔的刀锋,终于回到皇帝身侧,跪伏而下,低头看他,但待看清楚他的状态后,又几乎心脏骤停。 柳戟月已脱力地跌坐在地上,额头上都是冰凉的冷汗,面色唰唰化作惨白,极其痛苦地咬着嘴唇,死死揪住了心口。他呼吸断续,眼神涣散地注视着前方不知名的某一点。 陛下?陛下!戟月!! 楚栖看他发病时的表现,和一直按压在心脏上的手,隐约觉得是心脏问题,可之前却从来都没听说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力摁住旁边哭喊着的椿芽儿,狠狠喝道:药呢?药呢!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椿芽儿慌神中犹有一丝清明,他抹了把眼泪,压低声音道:原本是有的,但敬王一离京,陛下就把那些药全扔了。 扔了? 楚栖恍惚地想,为什么要扔了?是那药不对劲,还是柳戟月本身就不想活? 耳边的刀剑争鸣声越发接近,楚栖抹了把脸,来不及多加思考,命人将皇帝放平,撸起了袖管,正准备试试使个心肺复苏术有没有用,却忽然被面前的人捉住了手腕。 他讶然看去,柳戟月无声地剧烈喘息,却似乎终于从巨大的痛苦中缓了过来,眼神慢慢开始聚焦,嘴唇也微微颤动着,仿佛想要说什么话。 楚栖小心地跪侍在旁,俯身上前,陛下,您说,我在听 他的声音却蓦然被掐止在喉咙里! 楚栖睁大了眼睛,顺着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看过去。冷汗沾湿了柳戟月额发,从眼睫处缓缓滴落,也因此模糊了他的眼神,但即便是那短暂的一瞥,楚栖却仍旧察觉到其中一股病态的狠厉! 他伸手去扒紧缚在自己喉咙上的手指,却发现柳戟月明明刚刚病得快要昏死,手劲却大的惊人,甚至带着种决绝的杀意,恨不得将他拖入地狱。 与其要朕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不如先由朕 楚栖听得心神剧震,五脏六腑都火烧似的疼痛,他再不顾什么君臣礼节,狠了心去掰攥紧自己脖子的手指,然而与此同时,掐着他脖子的力度也消失了。 呼吸骤然顺畅,楚栖一下子颓坐到地上,捂着脖子狠狠咳了几声,少顷后,他终于缓过了气,抬起头,却看见柳戟月的手又伸了过来,下意识猛然后退了两步。 柳戟月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被内宦搀扶着,脸色仍是苍白,但心口的剧痛已经消退,方才眼中的疯狂也一瞬即逝。 他看着楚栖,卿可有哪里受伤。 楚栖的心脏仍在怦怦直跳,他按着脖子,嘴角有一丝血迹,却是刚才被罗冀踢的,但那伤已经被他自己飞快用置换术治好了。 没有楚栖谨慎回道,声音甚是低哑,是臣鲁莽了。 然而落在柳戟月眼中,那口血却是被他掐出来的。 他的呼吸再次隐隐变得紊乱,勉强才逐渐缓平,浅淡笑了一笑:不楚卿救驾有功,当赏。 此时,四周的争斗终于接近结束,情况竟是不容乐观。 青黎卫的人数本就不敌黑甲卫兵,皆需以一敌三,罗冀的精兵死士也完全不是好对付的。原本青黎卫有个七人一组的鞭法阵势,可以无损无伤地困杀数倍于他们的敌人,谁料罗冀立于阵眼之中,手持阔锋宽刀,气势如虹地以一敌七,生生连破了三道此鞭阵,重伤无数人! 罗冀虽也已经赤心裸背,遍体鳞伤,身上鲜血淋漓,神情却没有半分深陷危局的惧怕,反而肆意狂笑:这便是楚静忠教出来的青黎卫?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 他有些疯癫地看着柳戟月:怎么,万岁已经吓晕了?还有谁能护着万岁?楚静忠不过是个废物!他教出来的影卫是废物,他的儿子也是废物!万岁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臣之前提的建议?臣说过,臣绝无二心 楚栖依旧挡在皇帝跟前。 罗冀阴毒地转向他,狠狠咧了咧嘴,方才他一时不慎,被楚栖一拳打掉了两颗后槽牙,鼻子也还在火辣辣地抽痛。都说打人不能打脸,再加上一个敬王世子身份,纵使身上还有那么多鞭伤,罗冀现在最恨的也就是他。 楚栖抖了抖手腕和脚腕,心里盘算着有几成胜率。罗冀其实伤得挺重,但还能作战的青黎卫都被黑甲卫兵缠着,包括凌飞渡。 然而罗冀现如今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舞刀的手法和不要命一样,他却还要惜命。 不过也还能挣扎,毕竟他能用置换术快速疗伤,现在剩下的七点生存点数够他挥霍大半条命的。 但就在楚栖思虑的时候,皇帝轻声笑了笑:爱卿见过敬王武学吗,就这么夸下海口? 柳戟月虽是笑着,眼底却覆着层冰霜:先帝戎马起家,曾与三名武将结义,建国后,他们便分别担任西、南、北面的镇国将军。彼时北雍尚未与我承国合约,屡次入侵,每次大战,北雍铁骑都如江河汇海,巨斧劈贯,直至敬王北上 不到十年,北雍同意合议盟约,此后至今的二十多年里,虽有摩擦,却也不曾大举进犯。爱卿觉得这是谁的功劳?柳戟月冷笑道,僻静安宁的南地到底让太尉过于天真了。 楚栖微微一怔,心想皇帝这是在帮敬王说话? 罗冀也显然愣了一愣,但紧接着,便是不可遏制的暴怒。他却不去看皇帝,溅血的宽刀朝稍正前方的楚栖昂头劈落! 此时一干青黎卫无人有腾出手的功夫,纵使是凌飞渡也远远来不及赶到,楚栖迎着那避无可避的锋芒,反而欺身压上! 柳戟月本欲上前,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并未开口,转而沉心凝眸,仔仔细细地盯着楚栖的动作。 楚栖的指头里带着以柔克刚的劲道,他握住刀锋,狠一使力,竟就已经卸掉了五六成力度,而后竟躲也不躲,任由那另一半的刀锋力量深深砍入自己的肩头,再向脖子上剐去! 刹那间,血流如注!仿佛头颅也被瞬间割裂! 楚栖在剧痛之中,咬着牙使用上置换术! 很好,一下子扣了他四点生存点数,他辛辛苦苦一个月,一晚上就快花光了。 但也因此,他在罗冀眼底流露出一丝得逞的快意、以为他必死无疑之时,绝处逢生、毫发无损地跃至他的面前! 然后屈指成拳,将他揍飞了三丈远。 若是他手中有利器,怕是太尉半条命已经没了。 与此同时,永安门与玄武门方向终于都传来了援军声响。 永安门那边来的是羽林卫,罗纵只以为是摘星宫走水,预先喊人救火,直至看到地上的死尸才意识到刺客入侵,即刻带人寻了过来,没想到率先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副场景。 父亲?他愕然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身影,与地上死伤一片的卫兵,只觉得脑袋在一抽一抽地痛。 而玄武门那边来的却是两波人。 玄武门是皇城最北面的门,离摘星宫甚远,但此时与罗纵一同抵达,倒是可见要么是赶巧,要么就是一开始便预备着了。 一波是丞相明浅谡,他脸色铁青,手持京邑禁军虎符,领着近千人浩浩汤汤地入内。 另一波则是敬王楚静忠,他未带旁人,孤身而来,但面色亦是极为难看。 陛下明浅谡道,敬王在玄武门外拦臣许久,因而救驾来迟。 分卷(27) 无妨,爱卿不必自责,朕并无大碍。柳戟月柔声宽慰,但等他瞥见楚静忠,亦是声音一冷,敬王回来得倒是挺早,怎地不再提前两三时辰?还能赶上中秋宴。 楚静忠竟是连礼都没行,大步上前,垂首看了眼地上的罗冀,然后是楚栖,最后才到柳戟月。 然后极显讽刺地冷冷道:臣怕再不回来陛下能把皇城玩没了! 那怎会?柳戟月全然无视敬王话中冰冷的愤怒,他看向楚栖,温柔地笑了笑,有世子在,一切都安全得很。 楚栖甚是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些人,他肩膀背后仍沁着流淌的鲜血,但伤口已经好得几乎不存。 他望向周围,那些太尉的黑甲卫兵早就被羽林卫和明浅谡带来人马制服,罗冀被他打得头颅剧痛,趴伏倒地,却还挣扎着想要起身。 楚静忠你!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他喘息盯着楚静忠,还想踉踉跄跄地再去摸到他的宽刀。 楚静忠的视线从柳戟月身上移开,继而居高临下地看向罗冀,眼神里竟带着一丝同情的意味。 罗冀读出了他眼底的悲哀,竟是暴怒至颤抖,他用刀支起了身,紧接着,狠狠劈向了面前手无寸铁的楚静忠! 楚静忠连眼皮也不抬,干脆利落地侧身闪过,一个足踢踹飞了那把少说也有百斤重的宽刀,单手拿下罗冀,在他耳边冷声道:严武贞曾和我比过三百一十二场,他场场落败。你过去为严武贞副将,这身使刀功夫也得过他真传,但可惜,还差得远。而究竟是谁想杀你,又究竟是谁保了你这么些年,希望你在死之前能想个明白! 说罢,便又是一脚踹晕了罗冀。 在场竟无一人惊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认清了现状,不耐道:陛下请下决断吧。 柳戟月闻言,并未立时出声。他走到楚栖身侧,慢慢掀开了他的肩领。 这个动作其实十分缓慢,楚栖完全可以拒绝反抗,但他没有,因为那也太明显了,况且这个时候还能瞒什么呢 楚栖默默然望天。 等皇帝亲自帮他整理完襟领,他听见柳戟月又笑了起来:爱卿肌肤倒是光滑无瑕,半点伤口都没有。 楚栖心道是啊,我也早就把自己看成了给别人挡刀挡枪的工具人,但嘴上却道:大概随父吧。 柳戟月一顿:敬王早年驰骋疆场,伤疤不少的。 楚栖笑道:是随父英勇,三下五除二就保护了陛下。 柳戟月也跟着他勾了勾唇,但他看了眼楚栖脖子上未消的痕迹,不由移开了目光。 朕不会再让你受伤了。他温柔道,无论是别人,还是我自己。无论是过去的抑或是将来。 皇帝侧过身,对着在场的千余人,彰显雄雄君威,启唇开口,无一戏言。 太尉罗冀专横跋扈、枉视君令、深夜行刺、逼宫犯上,罪无可赦,即日收押入牢,听候问斩。 羽林卫统领罗纵玩忽职守、滥用私权、与父同谋、是为内应,亦收押入牢,听候问斩。 第31章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8)你好自为之 楚栖站在原地,看着罗纵在喊冤声中被拉下去,只觉夜风冰凉吹过脊背,透着股黏腻的恶心,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伸手摸了把后心,才知原来那是自己未干的血迹。 皇帝受了惊,又犯了病,没气力关心接下去的善后,便交由了敬王处理。但正要另择敬王世子随行侍奉时,敬王却忽然冷冰冰地开了口:世子久居摘星宫,实在于礼不合,在外难免受人非议。何况陛下受了伤,正需安静休养,还是免了随侍吧。 他用的竟也不是探询的口吻,而是直接下了决定。 柳戟月闻言,慢慢眯起了眼睛,却并未呵斥他的无礼,而是看向了楚栖,许久后,才问道:卿也是这么想的? 楚栖看着他的病容,硬着头皮道:委实有些于礼不合。 柳戟月哈的一笑,是朕偏颇了。既是如此卿在王府也要好好养伤。 嗯。 明浅谡此时却道:敬世子身上都是血,不知可有哪里受伤,先召太医诊治,稍后再回王府也不迟。 楚静忠仍是冷冷拒绝了:不必麻烦太医了,小伤而已,王府也有大夫。丞相还是先关心万岁情况,遣个人禀皇后前来侍疾罢。 明浅谡不由一噎,恼怒地瞪了眼楚静忠,终是自己走到楚栖面前,再三确认他的伤势,真的无碍? 楚栖勉强支起一个笑容:别人的血罢了,多谢丞相关心。 明浅谡道:添几个卫兵护送罢,如若不然,去我明府也是好的,见到遥遥总归定心许多。 楚栖真心笑着颔首。 离去前,他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身后景象。明浅谡带来的卫兵清理着殿前狼藉,又整合数列,搜寻宫中可能残存的刺客;值夜的太医已经赶到,揣着药箱子匆忙跑进殿内;劫后余生的内宦宫人却仍旧愁眉不展,压低声音啐骂着罗氏父子。 此时已近子时,夤夜月华最是盛亮,于空中倾泻而下,楚栖看着自己身后的一道长影,却无由来觉得遍体霜寒。 阙月纤纤照影归,虽然中秋月亮其实很圆,但他确实忘不掉今夜了。 楚栖思索了一番,终究还是没去明遥那儿。他回敬王府后也没叫大夫,而是直接关了房门,让凌飞渡现身。 凌飞渡除了有些久战脱力外并无大碍,但看楚栖的眼神却微微变了,总忍不住瞥向他肩胛处。 楚栖知道他在震惊什么,却也没法子解释,只得岔开问道:方才我不曾注意,现在却想起件事。青黎卫隐于宫中暗处,罗冀带来的黑甲卫兵怎可能逃过你们的视线? 凌飞渡略一垂眸,也不掩饰:是早发现了。 为何不禀报? 凌飞渡静静凝视着他,终于开口:主人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太皇太后久卧床榻,不好起身。陛下为尽孝道,为太皇太后找了支百余人的大戏班子入宫。但其实她看了不到两场就嫌排的戏腻味无趣,挑了通刺,将他们赶走了。凌飞渡难得说了一长段话,声调却依旧毫无波动,放他们出入的是玄武门的金吾卫,至于有无被提前知会过 停。楚栖打断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烦闷的情绪,退下吧,此事不要再与别人提起了。 凌飞渡退下后,楚栖唤人抬进一个浴桶。他坐在热水里,让水流洗去他身上的污垢与内心的疲惫,却很难不思量许多,关于今夜,关于未来。 他不知道柳戟月到底在盘算什么,自己又在他心里占据着怎样的地位,只觉得现在正行走在一块不知厚薄的玻璃上。假如碎裂,迎接他的可能是温柔的羽毛与松软的云朵,但也有可能是刺骨的冰水与不见底的深渊。 所以说回京真是太难了。 此后一夜未眠。 然而与此同时,摘星宫亦灯火通明。 楚静忠处理完宫变之事罗冀与罗纵一并收押进了天牢,其余黑甲卫兵与部分当值羽林卫直接立地处决这才回到了紫微殿。他看着立在殿前檐下的明浅谡,撇头问道:陛下睡了? 嗯。明浅谡垂眸片刻,终是压低了声音,其实我早就察觉到罗冀的不对劲了。自从陛下收了他一半兵权,他便明里暗里做着动作,我也因此时刻做着准备,当今夜有人通传摘星宫进刺客时,我便立时带人前来。只是想不到,罗冀竟如此胆大包天,还是让圣上受了惊。 此事与你无关。楚静忠冰冷的视线望向殿内,有人要算计,你防也防不住的。 幸好陛下无事。明浅谡闭了闭眼,复睁开时,才掩去了之前的愁绪,稍显轻松了些,许多年未见世子了,他倒与你一点不像。 不像我是好事。楚静忠淡淡道。 明浅谡本欲失笑,可再品味一番,却点了点头:也对,世上只要有一个敬王,就足够搅得庙堂天翻地覆了。 楚静忠沉默。 良久后,他终是瞥了一眼明浅谡的侧颜,仿佛随口提醒:你既然仍是不敢进紫微殿,去旁侧太微殿或勾陈殿合个眼也是好的,还想在这站到天亮吗? 明浅谡的手微微一颤,臣子礼节,无诏不得留宿,我也不像敬王那般可以随心所欲。 楚静忠哼了一声,径自踏入紫微殿,随手一挥,回去吧,我陪着陛下。 静忠。 楚静忠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他身后明浅谡的神情似有一瞬的慌乱,仿佛想要确定什么答案:陛下是仁慈的君主,会成为明并日月的贤君,对吧?我从小看着他长大,更教他为君之道,他也从不令我失望,所以他一定不会 楚静忠直截了当地打断他:丞相,无诏不得留宿,你该回去了。 他静静等了会儿,直至听见背后之人离去的声响,才继续迈着步往殿内走去。 心中却忍不住嗤笑一声,明浅谡果然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天真。 紫微殿内只有隐隐绰绰的烛火光亮,内宦宫人大气不敢喘地跪在地上,原本应该睡了的皇帝却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手里正喂着一只挑染红毛的鸽子。 敬王挥手让人全都下去。 他看着柳戟月:你打从一开始,调任罗冀回京就是为了今日? 柳戟月却专心含笑喂着鸽子,因与你的仇怨,他在南地找人暗杀过楚栖数次,令他寝食难安,你觉得朕会不记仇? 你就为这个?楚静忠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就为这个,你拿整个皇城做赌注?! 这也叫赌注?柳戟月也笑起来,再给他十倍兵力,他也多掀不起半点风浪。敬王,罗冀有几斤几两,不全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楚静忠冷冷盯着他,那年,你忽然调任镇南将军为太尉,我还真以为是小虎长牙,知道找人帮忙了。风光楼中罗纵与澜定雪的暗通款曲,我自然也一清二楚,但还以为是你要借罗纵插手我青黎卫的事原来从头到尾,连我也被你骗过去了。 朕若不尽快将他调入京中,怕是早就见不到敬世子了。柳戟月蓦然回视他,你明明有另派青黎卫监视,却叮嘱他们不必出手。你不正希望他悄无声息死在外边算了?正好不是你亲自动手楚静忠,有时候朕也不能理解,你这种令人发笑的忠心! 柳戟月说到最后,呼吸一急,不免捂着胸口喘咳了一会儿。他坐回椅上,重新看着愠怒难忍的楚静忠,好笑地摇了摇头:罗冀不该死吗?你不想给严武贞的冤魂报仇吗?你手里早就有为他们翻案的证据,一旦列出,本就可以将罗冀打得万劫不复。弑君,只是个掀开过往的由头,和定死他命运的罪状罢了。 我一直记着,但不是时候。朝中现在无大将之才,虽四方安定,但免不准突现战事。罗冀与我私仇再大,终究是有带兵的本事,他死了,谁去补南边的空?楚静忠说罢,冷笑了一声,我倒想着把楚栖送过去好了,他也该见见世面,整天想什么歌舞! 谁说没有?柳戟月瞥他一眼,从御案上摸出一道折子,随手飞了过去,敬王一心为国为民,教出的青黎卫也个个天赋出众,其中就有位少年英雄,已趁你离京的这段时间赶往南地,轻松收拾了罗冀的残部,也颇得民心,那边人都说,恍若严武贞再世呢。 柳戟月有些困倦地撑着头:敬王,虽说朕是真不理解你那斩草不除根的优柔寡断,但唯有这件事,算是轮着个好结果罢。 楚静忠把那道密折看了一遍,终是冷哼道:原来陛下就是这么编排的,把苍在南地干的事全都嫁祸给我?好让罗冀以为是我害他至此。 狐假虎威罢了,敬王反正也已经债多不压身。柳戟月淡淡道,何况,敬王不是去做更机密的事了吗?人呢,带来了? 带来了。楚静忠漠然道,梁王的嫡次子,已经开蒙了,比他几个哥哥可聪明不少,身体也好。 梁王是过去的四皇子,柳戟月登基后,他去了封地。 柳戟月忍不住大笑,笑到最后,竟是又在咳血,许久才缓匀了气:那朕是时候可以退位让贤了。曾有太医说朕活不过二十,敬王把他抹了脖子,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有几月偏差,死的冤了。 他摇头笑道:只是这次还望敬王将他教的好一点,不要再如朕这般重病缠身了。 楚静忠静静看着他咳完,神情有片刻的恍惚,最终却只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等等。他正欲离去,一道折子却飞到了他脚边。 柳戟月从喘咳中恢复过来,指着地上的折子,眼底带着笑意:北雍要派公主和亲,他们十四皇子也要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楚静忠回过头:代表什么? 代表啊柳戟月轻声道,敬王,你最不想看到的事可能就要发生了。 楚静忠拂袖而去。 他面上含着清晰可见的薄怒踏出紫微殿,椿芽儿咬了咬牙,才敢追上来:千岁,千岁!陛下不用药怎么办? 楚静忠霍然止步,猛地转头,掐住椿芽儿的脖子,贴在他耳边,死死压低了声音:不会硬灌吗? 椿芽儿吓得颤抖如筛,楚静忠蓦地放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他想死就死去吧!多找一个陪葬算他本事! 半月后,楚栖去天牢探视罗冀父子。 分卷(28) 说是探视,其实相当于死前会晤。这半月间楚栖一直待在敬王府,偶尔去一次丞相府找明遥窜门,他听说皇帝那夜受惊后就病倒了,却始终没接到入宫的传唤,便只好旁敲侧击地问问别人。 而这天敬王难得回府后,却要他去天牢探视,楚栖虽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同意了,澜凝冰也想与他一同前往。 但澜凝冰没有诏令,只得等在天牢外面,楚栖便只好一人进去。他跟着狱卒,七绕八绕到了天牢底层,一眼便看见了关押在深处的罗冀。 罗冀已没有了昔日的威风,半月里似乎也没吃什么东西,整整瘦了一圈,此时披头散发、袒胸露腹,倒像一个乞丐似的。 半月间天上地下,云端泥淖,即便与他有深仇大恨,楚栖也难免觉得唏嘘。 但罗冀反而有些临危不惧的意思,他微掀眼皮,嘶哑道:楚静忠让你来的?还是皇帝? 楚栖不答,只道:是凌迟,诛三族。淑妃免了一死。 罗冀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有这么多人陪我上路!怎么就放过了淑媛?她合该和爹爹一同承受! 楚栖蹙眉道:你个疯子。 柳戟月才是疯子!罗冀死到临头,什么也不怕了,他抓着栏杆,凑到楚栖面前瞪着他,楚静忠之前说的那句话,我终于想明白了,他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柳戟月从头到尾就在逼我造反! 他与我挑明澜定雪的身份,更大肆赞扬他们之间的情深。知我不可忍受这点忤逆,动起杀心,偏又那段时间格外示好,让我笃定不会出事!但最关键的,还是他暗示过青黎卫就藏身在风光楼我派广嵩去杀澜定雪,伪装成意外,起先不过是想断了罗纵的妄念,挑的还是他值班的日子!可偏偏那日怎么就那么巧,皇帝来了!罗冀死死盯着楚栖,广嵩想过改日,但我反而一想,死在皇帝面前岂不是更轰动?风光楼定要被掀个底朝天儿!甚么青黎卫,往哪儿躲?便更要澜定雪死得苦状万分。然而没想到,毒下好了,澜定雪死了,其余却一点风声没有,皇帝压下了这桩事,没有声张。 楚栖怒斥道:你自己下的令、动的手,还好意思说别人逼你?拿什么逼你了! 罗冀声声冷笑:没有声张,我起初还觉得是件好事,又遗憾拿不到楚静忠的把柄,这事儿就这么掩过去了。除了罗纵与我关系更差了点,别的倒也不打紧,谁知道,莫名其妙,一月后来了个叫澜凝冰的,又把这件事挖了出来。 那日朝后皇帝把我留了下来,明里暗里向我暗示,他已知道是谁毒杀澜定雪的,他本可以不追究,但澜氏族长亲自来京,他必须给人一个交代。话中意思,便是叫我怎样都得扔一个人出来顶罪,但说完这事,又告诉我,楚静忠离京了。 楚静忠离京了!月内根本不会回来,我问他敬王去做什么了,他虽不回答,却也暗示与风光楼有关。我便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派广嵩去风光楼跟着,借机找到青黎卫的内幕,别的什么也不用管。然而我赶到时,皇帝却已经在那了,试问皇帝为什么会在那儿! 楚栖烦躁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并不想扔广嵩出去顶罪,但那时情况却迫不得已!我那时候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却还是相信了他的制衡之说,我失去了一个厉害手下、暂褫一半兵权,楚静忠的青黎卫却也被毁大半,算不得亏。但再之后,我收到的尽是楚静忠将我安插在南地的手下一一拔除的讯息,有天早上醒来,睁眼便是被做成人彘却尤有一口气的广嵩!罗冀厉声狠狠捶着铁栏,我以为,是楚静忠在阴魂不散,但后来,皇帝在与身边内宦商议时,不经意间透露了太皇太后招百人戏班入宫的消息给我,而中秋后宫的巡视卫兵又是那样稀少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栖看着他笑完,后退了一大步,太尉,不必找理由了,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他强忍慌乱地离开。 楚栖抹了把脸,心想楚静忠才是疯子,为什么要他过来探视,难道还会听到什么好话吗,真是荒谬。 他足下生风,走得飞快,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却听见了惊喜又祈求的呼唤:世子,是敬世子吗?你是来救我的吧?我是冤枉的! 楚栖脚步猛然一顿,僵硬地转过身,只见另道牢房里的是凌乱无措的罗纵。 罗纵跪着磕了几个头,扒着铁门呐喊道:我是冤枉的!我根本没有放私放太尉!当我得知真的是他杀死定雪的时候,便与他父子情份结束了,也不曾回太尉府住过了,这陛下是知道的啊!我怎会放刺客入宫! 楚栖深深吸了口气:说这些也没用了,太尉犯的是弑君之罪,诛三族,你也活不成。 罗纵呆呆地看着他,三族三族?陛下怎会!一定是敬王的主意,世子,求您劝劝敬王! 楚栖撇过头,定了定神,道:淑妃免了死罪,也许算是一个慰藉。罗统领,我们相识一场,你若有什么心愿,我也会尽力帮你达成。 但罗纵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颓然坐倒在了地上,许久后,他才喃喃开口:从前,陛下与我关系是极好的。我应召离京,去往东南剿匪时,事无巨细地与他讲过外头趣闻,他一直听得很开心。 楚栖本欲直接离去,但听到这话时却忍不住停下脚步。 自然也讲过救了我们船队的一个蒙眼白衣佳人,我四处打探,才知道他叫做澜凝冰。罗纵流露出自嘲的笑容,此后忽然有一天,陛下遣我去风光楼办事因那儿是敬王的地盘,所以虽是京中著名伎馆,我却一直没去,那日正巧是风光盛宴,我便遇上了第一次登台的澜定雪。 楚栖闻言,不由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 罗纵却闭起了眼:现在想来,仿佛从那时起我便是一颗随手可弃的棋子。 楚栖走出天牢时已经不知外面冷暖,他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透着冰寒,他躬缩着身子,看见等候在外头的澜凝冰。 澜凝冰面无表情道:探视完了?他们有说什么遗言吗。 就那些冤啊恨啊的。楚栖不愿多言。 澜凝冰道:是吗,凌迟,活该。 楚栖盯着自己的脚背,罗纵还是蛮冤的。 也不一定。澜凝冰却道,他撇过头,看向天空中飞舞的枯叶,九月的天气,已经入秋了。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定雪与我一般不易中毒吗。他轻声道,我去查验过广嵩下的毒物,若是口服,直接丧命不难,但若是只在琴弦上触碰,不过是些灼烧恶心的感觉罢了。 定雪要是自己甚么都不晓得的服下,那也算了,但要是有人暗示过澜凝冰看着楚栖,要不再回去向罗纵问个清楚? 楚栖脸色惨白地蹲伏而下,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眩晕,他推开澜凝冰,独自走向马车。 你自己去问吧。 无由来的吹来一阵狂风,枯叶在风中打旋儿,越舞越高,北方天宇乌云密布,正是要下暴雨的前兆。 第32章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1)北雍十四皇 再次整改一个多月后,风光楼终于重新开张了。 姑娘小倌走了不少,他们本就是耗青春的活计,与妓馆也没什么同生共死的交情,早在停业期间另找出路。但只卖艺的清倌倒是留下许多,除却风光楼,也没几个地方能让他们完全做着清白的营生。 这倒是让楚栖欣慰不少。 因为除了倡优大换血,风光楼的拥有者也换了,换成了他。 皇帝还记得这件事,楚静忠回京后也没有过问,于是风光楼就堂而皇之地划到了他名下。楚栖有些意外,但还是乐得接受了。 他知道,走的人里头其实大半是楚静忠的线人,他们离开风光楼,极可能南下或北上,继续给楚静忠探寻情报。 至于这些,楚栖是管不着了,他再次去到风光楼时,那里通往地下的阶梯已经被巨石堵死,而射出箭阵的几十余道机关也被彻底封锁,代表楚静忠完全放弃了这个地方。 于是楚栖更心安理得地接手了。 他干脆将只卖身的娼妓都解散了出去,只留下舞姬歌女,以及个把会些才艺的男伶,想要单凭他们的演出支起整个风光楼。 虽然人气、油水或许会比之前冷清不少,但这才比较符合他的理想中的公司形象。 比方说现在,楚栖就坐在风光楼戏台前的贵宾席上,手里拿了把戒尺,表情严肃地看着台上之人的动作。 停停停,他蹙眉打断道,挺胸、收腹!别佝偻着背,拿点精神气出来。 那人讪讪道:世子,我天生驼背 下一个! 楚栖看了会儿接下去一人的动作,又敲了敲桌子,你怎么又一瘸一拐的? 世子,俺就是个跛子哇! 楚栖深吸一口气,跛子就别来了吧,跳两下我怕你脚滑磕死。 那人理直气壮:世子哇,外头写的告示里也米说残疾不能来撒~ 楚栖心道你就是聋了瞎了哪怕哑了都能试试,但跛了还唱跳呢? 他往外一指:你给我走。 那人嘿嘿道:这就走这就走,赏钱还是要给的哈。 楚栖有气无力地扶着额头,问柴斌:外头还有人吗? 柴斌哭笑不得道:没了,不要脸的还是少数。但那跛子拿了钱出去一宣扬,明儿来的人说不定就多了。 说不准把全京城的叫花子都找来了。楚栖头疼地摇头,去,在告示上填些条件,衣着不整、四肢不健全、面容身材有重大缺陷的不予通过,找俩人面试过后再放进来让我瞧。 柴斌应下了,又忍不住小声道:那怕是明天没人了。 楚栖眼神放空。 自中秋那日男团出道后他们组合就再无进展。首先,他得了十点生存点数,还没捂热就一晚上耗了个大半,总共只剩下四点。而澜凝冰带着澜定雪的棺木回了东南千波岛,已离开一月有余,组合成员单独离开过久过远,也是要扣他点数,刚开始一月算温柔,只扣他一点,但加上时间自然流逝,到现如今,他的生存点数居然又只剩下孤零零的一点了。 苍天啊,楚栖耷拉着脑袋数日子,不过再有一月不到,他的生存点数又要耗干,他再次为了生计而崩溃! 这些日子里,他也努力扒拉明遥和凌飞渡排练,但那些时候风光楼还没重新开始营业,宫里也没再举办什么宴会,他又不可能真让丞相之子和青黎卫去大街上卖艺,于是楚栖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出现一个新的优秀男团成员上。 但希望越多,失望越多。 那日回京时,他笃定,京城里有爱好八卦的吃瓜群众,对他家的故事津津乐道,随手一挥就是热度,信手一摆就是流量。又笃定会有各式各样的人才,比如说又会唱跳、又会创作、长得好看还腥风血雨的公子哥儿。 但前者应验了,后者却连影子都没有。 京中世家子弟自是不少,敬王摄政揽权,朝中对敬王示好的大臣那更是数不胜数。楚栖虽离京十年,起初不好融进已经打成一片的权贵子弟圈子,但一来有明遥为引,二来他身份反而最为尊崇,三来他也有意结交,倒是认识了不少公子哥儿。 但他们之中,歪瓜裂枣者多、平庸无能者多、心术不正者也多,并且多数早已成家,楚栖旁敲侧击谈起上台舞乐时更是眉头大皱,虽说打着哈哈表示中秋宴上的表演真是精彩,但要换他们亲自上去抛头露面,那决计是抹不下脸、觉得丢人丢到家的。 楚栖对这倒也不意外,优伶之流在古代是完全没地位的行当,只可能供人取乐。虽说他在中秋宴时一鸣惊人,但那是因为圣上欢喜,他身份不凡而无人敢有非议,其余人想都不会想。他如今能找到三个成员,凌飞渡是因为对他忠心,澜凝冰是有求于他,而明遥,明遥不能用一般人的思维来衡量。 但现在,上天还可能赐给他第四个自愿加入的成员吗! 他已经退后许多步了。不求一眼惊艳,容貌合格便可;不求风华绝代,努力学习就行。他觉得他完全可以搞一个养成系,只要成员没太大毛病,乖巧听话,自愿懂事,能迅速入团给他解燃眉之急,他就怎样都可以接受。 于是他让人在京城贴公告,觉得自己容貌尚可、愿意登台歌舞、性别是男的都可以去风光楼应聘,来了就可领到赏钱。 又让那些纨绔子弟翻翻箱底,有没有符合条件的私藏愿意割爱,他算欠下一个人情。 结果还是门可罗雀。 哎,大承的风气还是有够正经啊。楚栖想,他第一次希望众人荒唐一点。 正想着呢,柴斌在他耳边低语一声明公子来了,就见明遥一身华美锦衣,摇着扇子招摇地晃到他跟前,惊讶道:栖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选秀。楚栖叹了一声。 噢选秀啊嗯?!明遥瞪着眼看他,这不是陛下才有的权利吗,你也要开后宫? 楚栖懒得解释,抱头道:我能开就好了,这世上美男真少,有才的美男就更少了。 明遥噗嗤一声笑了:不过说起选秀,我倒想起来一件事。今天早上我才知道,北雍竟然要送他们那儿最好看的公主入宫,给陛下作妃!现下人马已经入京了。 楚栖浑身一僵,半点颓丧的气息都退了,他放下揉着头发的手,难以置信道:入京了?之前怎么一点消息也无?而且突然送公主做什么我们同北雍的和约不是已经维持二十余年了吗,至于要送公主? 明遥摊手道:我怎么知道嘛,栖哥哥,你干吗这么紧张。 楚栖也不知道自己突然的激动是为了什么,他缓了缓神,倒是颇为无奈地看着明遥:北雍公主要真是入了宫,免不了要四妃位置,乃至皇贵妃的,你倒不为皇后担心。 明遥哼哼道:我才不担心,北雍公主还没栖哥哥你威胁大。 楚栖: 楚栖眼神复杂地看着明遥,一瞬间觉得他们的兄弟情变了质,正想解释一句他根本不会有威胁,却听明遥又晃着腿道:我还听说,北雍十四皇子护送着公主入京,也跟了来,而他是要在我们大承挑一位正妃回去的。 分卷(29) 明遥说罢,还不等楚栖有什么反应,就压低了声音,凑到了他耳边悄悄道:男女不限。 楚栖战术后仰,嘴唇翕动,最后才总结出一句:这些皇室真会玩。 他拍拍明遥的头:你小心一点,长这么好看,要是被挑过去哥可不会救你。瞎说,他不可能放明遥去的,要是去了他的团员天南地北四处分散,他还想不想活。 明遥却乐呵呵道:哎呀害羞。栖哥哥要是你呢? 楚栖瞪了他一眼,澜凝冰离开后,明遥真如骤然离开管教的自由孩童,越来越放肆了。 但他却忍不住认真地想了一秒。 然后得出一个结论:那么那个十四皇子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要真有这可能,这人恐怕不能完整离京。 当然不是他动的手。 他正和明遥说着些漫无边际的猜想,却见他安排在外头贴告示的人匆匆跑了进来,神情很是惊喜:哎呀世子,有了!外头来了个很符合您要求的! 嗯?楚栖瞬间来了精神,讲讲。 那人道:长得好哇!跟个胡萝卜似的,气质好哇!身后跟着一大群侍卫,身板好哇!背上别枪的,声音也好哇!跟旁边人叽里咕噜说话挺有节奏的。 楚栖很想吐槽长得像胡萝卜是个什么形容,但有权带侍卫?还拿枪做武器?他怎么不知道京城里还有这号人物? 他仔细问道:确认过没有?要愿意上台唱跳的啊,别来一个砸场的。 那,那肯定的嘛!人家径直走过来的,可能就是听说了事儿,专门前来。 专门前来,那可能是个唱武生的,所以这副扮相,楚栖清清嗓子:请进来。 说罢,他撇头看明遥:刚说哪儿了?哦,我们之前在北境,可被人带兵骚扰过几次,虽然场面不大,也是烦人得紧,听说就是他们十四皇子干的,要不是他烦,我就不必南下,我不南下,就不会遇到后来那么多破事。 明遥附和道:就是就是,天天闹,还以为和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怎么这时候又要来东承娶妻,莫名其妙。 说起来明遥不知想到了什么,晃腿的动作忽然一顿,栖哥哥,你见过他吗? 楚栖想了想,没有啊,我又不打仗。不过说起来,好像是有听人提起过模样来着 他从记忆深处挖出多年前的一丝情报,好像,好像说是赤红甲胄、绛缨银枪,模样挺标志的吧吧 楚栖说着,便见一人从厅前挑帘而入,身着赤袍,绯红束冠,背上一把银枪上系着绛色缨带,神色似笑非笑。 第33章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2)那就请展示 楚栖见到来人的第一个想法却是,他可算懂了长得跟个胡萝卜似的是什么意思。 来人一身红衣,便如那胡萝卜表皮;头上束发与银枪缨带飘动,又如那胡萝卜叶穗。 可以,多么生动形象的比喻,楚栖心想,应当让方才那人去写话本。 咣当! 楚栖侧瞥看去,原是柴斌不慎脱手,将自己的剑摔倒了地上,而他也不弯腰去捡,反而瞠目结舌地瞪着那边的胡萝卜,又惊恐地看回来,似乎想表达什么难以形容的意思。 明遥也呆滞住了,大脑仿佛瞬间宕机。 这些人,真是太没点定力了,楚栖鄙夷,他镇静地一扬下巴,上台吧,有什么才艺展示一下。 那人好笑地看着他。他身量高挑,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带着上位者的自信,五官棱角分明,是极锋锐的长相,眉眼出挑,却不似承国人,反而独具异域风情,一旦笑起来,又有了点妖艳贱货的意味。 他身旁跟着的随侍听到楚栖的话,脸染薄怒,正欲呵斥,却被他拦下了,他挑眉看了眼楚栖:你便是敬王世子? 听到那人的声音,倒换楚栖有些意外,虽从他的容貌、装扮以及随侍上猜出他是北雍人士,却不想他的承国官话说的如此标准,竟连一点口音也没有。 他斟酌道:现在不是,现在我是本场考官。你是今日的六号佳丽,该上台演出了。 那人仰头大笑:佳丽?不就是美人的意思?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我。不错,你够诚实。 楚栖:你倒挺自恋的。 他身后的侍卫不全听得懂东承官话,但两旁的随侍却很快明白了过来,脸上泛起受了奇耻大辱的气愤:住口!听好了,我家主人是雍国正经的皇子、大将,怎由得着你在这里轻浮侮辱?这便是东承的待客之道? 柴斌也急急拉住楚栖,在他耳畔迅速道:主人,此人是北雍十四皇子贺兰漪,属下从前在北境时远远见过他,错不了! 楚栖恍然大悟:原来是北雍皇子,失礼了。只是他国贵宾莅临,不在鸿胪寺呆着,来我们风光楼做什么? 贺兰漪盯着他,笑意不减:听说世子是风光楼的东家?那正好,我来,也只是听闻风光楼歌舞出众,来瞧瞧有没什么漂亮的佳丽罢了。 楚栖笑道:那真是不巧,还没到营业的时候,我们正招人呢。话先讲明白,告示贴在外头,写得清清楚楚,今日入内的都是想要登台唱跳的参赛者,十四皇子若不是抱着他日成为京城里一颗冉冉升起新星的期望而来,那还是赶紧离去吧。 你!无礼至极!霎时有人拔刀怒目。 明遥的嘴巴张成了个圈,他小心地缩了缩:栖哥哥,你今天好炸啊。 楚栖看他连退几步,有些像要弃他而去的意图,便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低声恨恨道:这人害得我们在北境不得安生,我还要给他好脸色瞧吗?你还好点,我是要气死了! 瞧瞧他南下后都发生了什么,遇上西宛进攻,围城被困三月,手下死了两个;南地碰上暗杀的广嵩,手下死了四个;而他又总觉得,罗家被诛三族的鲜血中,也许有他的一份因果。 虽说将这些烦心事算在北雍十四皇子头上是有些冤枉,但不妨碍楚栖感到郁闷。 但贺兰漪带来的侍卫羞恼愤恨,他本人却甚是自在惬意,反而饶有兴趣地转了转眼珠。 好啊。贺兰漪道,我要做什么? 他说罢,反手一撑,飞身翻上戏台,绯红衣袍如烈火般耀眼,又解下背上的银枪,在手中转了几圈,空气里霎时响起嚯嚯风声,绛缨飞舞,好看得紧。 楚栖微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默默开启了观察术。 颜值:5; 唱功:5; 舞技:4; 知名度:3; 艹! 楚栖心里爆了句粗口,竟然又是一个5543的极品。 还他妈和澜凝冰挺配。 这个念头一浮现,他就开始啧啧摇头该赶紧把观察术升到三级了,不然全都四舍五入,就分不清高下了。 但极品归极品,这人也只能放着看看,楚栖想,不说贺兰漪与他有些小冲突,就是无冤无仇,人家北雍皇子也不会以歌舞营生,更何况他远在北雍,和我们男团国籍不符。 然而此时,贺兰漪却张开双手,十分掌控全场地在戏台上晃了一圈,然后抖抖双腿,笑着看向台下的楚栖,怎么,看傻了?没见过像本皇子这般英俊潇洒的人啊? 楚栖: 你是个戏精吧! 楚栖呵呵冷笑,无视不断给他打眼色的柴斌,一屁股坐到戏台前正中央的桌子上,手中戒尺一下一下拍着掌心,真犹如一个严肃认真的选秀节目导师。 十四皇子是北雍人,唱歌跳舞想必不在话下。 北雍的绝大多数地方还保持着部落、游牧的习惯,夜里在草原上围着篝火歌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这点倒和他们承国不太一样。 楚栖说着,便挑眉一笑:那就请展示一下作诗的才艺吧。 贺兰漪耍花枪的动作一顿,微微提高了声音:作诗? 他那几个听得懂东承话的侍卫气疯了,用北雍语叽里咕噜向贺兰漪表达愤怒,而楚栖不才,和柴斌学过多年的外语,正好也听得懂,大约是在骂他不怀好意,在耍贺兰漪玩。 楚栖解释道:这不很正常,我们风光楼的人里,有会唱歌跳舞的,也有会作诗谱曲的。现在这个世界,不仅要求你有绝佳的艺术天赋,良好的学习能力,勤奋的练习态度,最难得的是卓越的原创功力,不单单是会照葫芦画瓢,还要创造、创造!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刚才那几个义愤填膺的侍卫身旁,揽着他们的肩膀,警醒道:听明白了吗?比如说,刚才那段话你们说的出来吗? 他们红着脸庞,五分被气的,五分被羞的,支支吾吾地指着楚栖:你简直欺人太甚! 进了我的楼,就得听我的规矩。楚栖淡定地拍了拍戒尺,喝了口茶,道,殿下,我也不是想要为难你,只是我今日除了选秀确实没空,您带这么多人来打扰我工作,不太妥当。要么改日再来,要么就作诗试试呢。 贺兰漪倚着银枪眯了眯眼,忽然将银枪收到背上,动作飒爽,哈,世子都这么说了,我还会临阵脱逃不成?本皇子天纵奇才,不论带兵打仗,还是唱歌跳舞,抑或是作诗谱曲,都是信手拈来有什么题目内容吗? 楚栖用茶杯掩饰险些忍不住的笑容,轻咳一声:容我想想。 这十四皇子怎么又自恋又戏精! 明遥缩在他身后小声嘀咕:哇,自信爆棚啊,加油栖哥哥,出个难题给他。 楚栖:我想着呢你干吗老往我身后缩。 明遥:我怕我长得太好看被他看上。 你更自信。 楚栖把身后的明遥拉到身前,一把戒尺抵在他的喉咙上,逼迫他抬起头。 楚栖道:就他了。仔细端详,然后形容一下这位小明同志的模样。诗的格式不限,但韵律要上佳,最好朗朗上口,你能一边念一边唱就更好了。 明遥瑟瑟发抖,不经意间和前方的贺兰漪对视了一眼,又生怕他看上自己,赶紧闭紧了双眼,缩着脑袋做鬼脸,五官皱成一团。 楚栖的戒尺微微用力,头伸出来,给人家看清楚,又不是闺中小姐,你羞什么。 不要!明遥死命屈脖子。 贺兰漪在戏台上笑得直不起身,用力捶了捶台面,艰难缓匀了气,不用了,我诗兴来了,这就能作。 他居高临下地在明遥正上方晃来晃去,也一声一声唱出了他的大作: 谁说,风光楼里佳丽多,本皇子带兵来抢夺;谁说,风光楼里美人裸,本皇子本想来快活。谁想到遇上了伶牙俐齿的一张口,把我当凡人来挑逗,拉出个小明只会害羞,以为这样就能把我吓走。噫,本皇子天生才华横溢,形容小明是那么容易,你看他把头瑟瑟缩在锦衣,像不像乌龟怂怂躲在壳里? 楚栖: 明遥: 在场所有听得懂的人: 唯有贺兰漪带来的不懂东承官话的侍卫们奇怪气氛的凝滞,但也能发现他们皇子结束了表演,赶紧一个接着一个鼓起掌来,高声叫着好,为表气势,还喊出了打仗时的响度:好!!!! 明遥浑身颤抖着,一顿一顿地抬起了头,眼神中八百年难得一见的有了愤怒的情绪:你刚刚说什么! 贺兰漪上下打量他,哟地一声笑了:本皇子刚才没细瞅,原来你长得并不丑,非但不丑,还漂亮如豆蔻,那为什么要缩起龟/头? 什么龟/头!!!明遥声嘶力竭,我和你拼了!!! 第34章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3)入宫求亲。 楚栖连忙拉住他。 他倒不是怕明遥冲撞了北雍皇子,相反,他是怕贺兰漪心头火起,反手伤到明遥,毕竟这自身武力值与带来的人马实力差距有点大。 明遥羞怒交加地手脚乱舞了一阵,又忽然转过身,八爪鱼似的扑到楚栖身上,哇地哭出了声:他欺负我! 楚栖连声安慰:听到了,是我的不是,更是他的不是,你别放在心上。 明遥仍在哀嚎:我要进宫去告状! 楚栖冷静道,别,你别耍小孩子脾性,三岁啊还告状?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明遥把头埋在他肩窝上,疯狂摇晃,他这不仅是欺负,甚至是侮辱!我、我要气死了! 楚栖轻轻拍着他的背,心想这场面真是有够诡异,他从未见到过明遥发脾气,更想不到他气恼之后竟是这副反应。 他抬起头,希望北雍皇子看在两国礼仪的份上低身说两句好话,却不想那头的始作俑者还在狂笑,只是没发出声音罢了。 贺兰漪戏谑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怎么给养成了这副性子?叫人忍不住想再欺负欺负。 楚栖按住再次试图挣扎的明遥,颇为头疼地想,明遥损又损不过他、打又打不过他,甚至比权势也全无优势,别真因为这事结下了梁子,那实在不是桩好事。 楚栖道:他是明丞相家的嫡子,叫明遥,心性一向纯良,殿下说话也请把把关。 此话一出,贺兰漪倒是微怔:明丞相,那个传说中的明浅谡?呵除了脸别的都看不太出。 分卷(30) 这倒是实话,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贺兰漪略微收敛了笑意,从戏台上跳了下来,拍拍明遥的肩膀,罢了,不是我喜欢的哭法,小遥弟弟,哥哥在此给你赔个不是。 ?什么叫不是你喜欢的哭法? 明遥埋头哽咽:这是赔礼的态度吗?除非你承认自己是乌龟王八蛋! 那算了,贺兰漪道,你继续哭吧。 明遥抽噎声一停,瞬间转过脸来,楚栖这时候才发现,虽然他哭嚎了这么半天,阵势又撕心裂肺,但其实只有眼角有些湿润,脸上连一道泪痕也没有。 楚栖:装得还挺像,没少忽悠过人吧。 好,好!明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你可千万不要碰到有求于我的时候! 楚栖连忙让柴斌跟上他。 他从看到明遥眼泪也没落一滴的时候就知道他多半只是喊两声发泄情绪,再朝他撒娇哭闹求安慰,这也是他的惯用手段了,只是这次不巧碰到了钉子。他了解明遥性子,知道他虽然就这么走了,但心情也很快能平复下去,所以也不急着追上去,干脆先留下来与北雍皇子周旋。 贺兰漪见明遥跑了,昂首大笑一声,也不发表看法。他将背上银枪交给随侍,自己掀起衣摆往席位上潇洒一坐,问道:东家不对我的诗做出些评价吗? 险些忘了这个,楚栖想,说实话,他方才听见贺兰漪的大作时是震惊的。 第一,他从没见过这么烂还腆着脸称作诗的东西。 第二,他也还没在古代见过这么符合他rap要求的创作。 怎么会这样!有没有搞错!! 他给贺兰漪出作诗这个要求,本来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再不济也能以诗作不达标的理由拒绝他接下去的要求,结果贺兰漪应下了,而所谓的作品虽然非常不符合古代的审美,却莫名其妙符合着他梦寐以求的方向。 天!啊! 前世的时候,rap虽算不上流行,但组建男团时也必不可少一位rap好手。然而楚栖其实完全不对在古代能找到一位说唱担当抱有期望,因为文化差异实在太大,在他心里的男团构建中,主唱、主舞、门面是最重要的,剩下的可以再添几个武术担当、忙内团宠,甚至纯属知名度高的人充场面,唯有rap担当的一席,他基本不去考虑。 但现在这样一个天赐的人选就摆在他眼前。 他却不能招揽入团。 问题不在于旧怨,他完全可以无视,问题只在于贺兰漪是北雍人,并且是绝无可能长留承国的北雍皇子。 除非他带着整个男团往北雍那边发展。 不过不能就不能吧,楚栖努力说服自己。 就算贺兰漪不是北雍身份,但他一上来就和自己的成员闹了矛盾,并且怎么看都是个戏多的自恋狂,以后必定特会招惹麻烦,现在放弃,也许反而省事。 哦,差点忘了。楚栖收拾好心情,平静道,六号佳丽,你的得分是不合格,理由也不用我再多说了吧。有你这么形容别人模样的吗?以及,那也算诗? 贺兰漪挑眉:怎么不算?我乃北雍人士,的确不会南慕东承那套律调,但韵脚押的还算不错吧?不过罢了你说到底,只是想找个借口打发我罢?倒让我好奇了我与你从前是不是就有些旧怨? 楚栖被他戳穿,也不意外,只笑道:无甚私仇,只是殿下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自己早年带兵,总喜欢在我大承北境一带闹事的经历了?虽碍着和约,可以说是小打小闹,但死伤总归是有的,现在突然想与我朝结秦晋之好,我还没来得及转换心情。 贺兰漪闻言,却并未即刻反驳,他撑着脑袋,微微发愣,深邃的眉眼宛如刀刻般鲜明,却流露出一丝回忆的情绪。 良久后,他才道:原来是那时候的事啊我是有些忘了。 不瞒世子,我那时候还小,太过于冲动,总是想着带兵杀入承国,去寻一个人。他眯着眼,舔了舔嘴唇,一个逃走的人。 楚栖谨慎地看着他,仇人恩人? 仇人算不上,单是我对他有恩。贺兰漪笑起来,嗳,直说了吧,是我的未婚妻,还没成亲呢就逃走了,骗了我们北雍好多财力物力人力心力,可过分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我便死心了。可我跑了个未婚妻,你们东承总得拿个人来抵吧?这次我来求娶也是正好。 他暧昧地凑近:世子,你这么聪明,要不随我走吧? 楚栖笑着拍戒尺,殿下可以尽管去和皇上提。 哦?那就是答应的意思了?贺兰漪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大笑起来,你们可都听到了啊,这位敬王家的世子答应,只要他们承国皇帝同意,他就会随我回北雍。他用北雍语又复述了一遍。 楚栖看他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扬,也是内心复杂,无言以对,他那哪是答应的意思?倒是贯会颠倒是非。 贺兰漪在风光楼里转了一圈,精神道:好,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进宫,向你们承国皇帝请求这桩亲事。 楚栖指着自己脑袋:你这里是不是有点问题? 认识不到半个时辰便这么了解我,果然是有缘。贺兰漪一脸深情款款,对了,敬世子,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您可以去陛下那儿问。 好吧,既然敬世子如此等不及,那本皇子这就出发。贺兰漪用北雍语吩咐自己的侍卫离开。 慢走不送。 楚栖看着这根脑袋有坑的胡萝卜离开风光楼,才疲惫地重新坐下,真觉得折寿。他仔细思索了一下,便是也不明白贺兰漪来风光楼一趟是为了什么,真只是想要看歌舞却寻错了时辰?有这么无聊的理由吗? 可他再一想,好像这人就是这么无聊。 所以别真的是去入宫求亲了吧! 楚栖浑身一激灵。 他方才为了赶紧打发贺兰漪,便连声叫他去找皇帝,这倒并非他想给柳戟月找祸害,而是他觉得贺兰漪应该会知难而退,迅速离开,不来烦他。 他们明明只是说了三两句话,他就要去求到皇帝面前,这种荒唐事一般人怎么可能干得出来?可换了贺兰漪,仿佛就真的做得出。 楚栖不由得思考起要是贺兰漪真的去求亲了会怎么样。 柳戟月应该不会同意的吧不可能同意的吧! 他明明一点不希望我离开,连出宫都不希望。 楚栖微微放了点心。 但很快,他又心揪起来。 按贺兰漪那种自信爆棚的说话态度,也许能把他们说的三两句话扩展成三两百句,从看不顺眼说成惺惺相惜,从初次见面说成芳心暗许,从不耐烦的劝退说成焦急的等待成婚圣旨。 柳戟月不会被气得又发病吧。 楚栖纠结地将手指插进头发里,垂首抱着头。 其实自那日中秋夜后,他已经两个多月没见柳戟月,也没有入宫了。 一来是没有诏令,二来是他有点想避着皇帝,三来也是这两月里前朝后宫的变数太多了。 柳戟月在中秋之后病了很久,直到半月前才重新开始上朝,也是三日一朝,其余时间都由敬王处理政事,偶尔丞相辅佐,由于见怪不怪,起初并没有多少人有异议。但就在皇帝重新上朝的那天,敬王却抛出了一个消息,梁王嫡次子即将过继给皇帝做太子。 这委实匪夷所思,朝堂上当时就炸开了。有人说皇帝虽然多病,但甚是年轻,日子还长着,哪里需要过继皇子?何况就算过继了,也顶多当个普通皇子养着,哪有一上来就当太子的?分明是敬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这就迫不及待抛出一个他的新傀儡!又有人说无嗣只因后宫空虚,淑妃家中出事后,宫里就只剩下皇后,皇后也最是清减,如何生养?当务之急是赶紧选秀挑人,扩充后宫,北雍公主来的正是时候! 几方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皇帝告乏,遣了早朝率先离开,结果一群人下了朝还在那里吵,直到现在还没吵出个结果。 梁王嫡次子暂时还没过继,先在宫里养着,但许多人都觉得他要成为太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楚栖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神不宁,因为无论如何这都传递出了一个信号,敬王开始作准备了。 无论是柳戟月病重的准备,还是失势的准备。 楚栖抱头的动作忽然一顿,又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他之前没有入宫是因为不曾接到诏令,但现在仔细一想,摘星宫很有可能都把持在敬王手里了,而楚静忠似乎不大愿意看到他出现在那儿。 但他可以主动入宫啊!虽然不符合礼制,他没腰牌也不一定进得去,但现在北雍皇子就要去说些奇怪的事了,说不定会把皇帝气病,他怎么能不拦着! 对,楚栖揉了把脸,他得入宫,把贺兰漪的话掐灭在喉咙里。 第35章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4)你希望我娶 楚栖打定主意后,即刻动身出发。 行至玄武门外,他却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刚才应该把明遥拦住的! 明遥因极受太皇太后和昭华公主喜爱,又是皇后胞弟,常会去后宫报道,所以有自己出入的一套法子,讲不定能将他也捎上。 但现在明遥不知跑哪儿去了,他又没有诏令,楚静忠恐怕也不想见到他,光明正大入宫的方法短时间内是没有了。 那要不然,飞檐走壁试试? 刚升起这个想法他就有点悚然什么主意!不说因着太尉宫变一事宫中加强了戒备,就是没有,他还能偷潜进皇宫不成? 更别提他知道宫里潜伏着不少青黎卫,纵使他现在武力值点满也很可能被他们发现,治个私闯宫闱的大罪。 楚栖赶紧呸呸呸地把这个念头抛出脑海。 但就在他准备另寻他法的时候,平素里不到危机关头绝不现身的凌飞渡却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宛若幽灵突然:属下可以带主人进宫。 ???楚栖愕然回身看他,怎么带? 凌飞渡无辜地睁着眼:就是主人心里想的那个办法。 楚栖: 你们青黎卫这么玩忽职守,敬王知道吗! 请敬业一点啊!我的事业心好痛啊! 这不太好吧!楚栖试图讲道理,虽然我很相信你的轻功,我也挺相信我的,但,擅自闯宫有那么一点过分。 不算擅闯。凌飞渡道,陛下吩咐过,如果世子偶然想入宫面圣,可以用这个法子,反而能够避开敬王眼线。 楚栖: 我错了,不敬业的是柳戟月。 但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飞檐走壁就飞檐走壁吧。 凌飞渡十分熟悉宫中巡逻侍卫的布置,楚栖点满武力值后轻功也上佳,二人不多费力就翻过了玄武门的宫墙,接着避过各个守卫,有惊无险地在宫中穿梭。 楚栖跟在凌飞渡身后,注意着他带领的方向,心思倒是想了许多。 少顷后,凌飞渡终于放慢速度,悄然落于檐下阴影中,示意他地方到了。 楚栖对皇城各宫的坐落方位也心里有数,他知道现在在哪不是摘星宫,而是离摘星宫不远的含章宫。 含章宫里有四座殿宇,其中三座不住人,只藏书,剩下一座是皇帝的御书房。 但楚栖却记得,十多年前这里没有御书房,有的只是先帝为他特别辟出的寝殿,想来是他离京后才给改成御书房的。 凌飞渡道:陛下就在殿内。 楚栖好笑地看着他:我有个疑问,现在你们青黎卫是分帮结派了?一些人忠于敬王,一些人忠于圣上? 凌飞渡想了想:没有啊,属下是忠于主人。 他平静道:不是主人想进宫的吗? 楚栖: 也对,他没法反驳。 凌飞渡最近越来越能噎死他了。 但真好用,不愧是团里的第一靠谱。 楚栖站在檐下,悄然环视这座殿宇。庭院摆设几乎分毫未改,皇宫里不栽树,殿前便栽种了两丛极其名贵的千叶牡丹,此时正是十月,开得端丽无双,繁艳芬馥。 这是先皇御赐的殿宇,甚至花木都是他特地挑选的,楚栖从前自然不会过问,却不想柳戟月也没做变动。 他呼了口气,向御书房走去。门口的小内宦见了他,极为讶异,却没问他如何来了,而是转身跑进殿内通传,很快,椿芽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椿芽儿见他,也颇感意外,领着他往里头走,悄声道:陛下看书犯了瞌睡。 楚栖低声问:为何不回紫微殿休憩?他顺便默不作声地打量殿内陈设,倒是大改了许多,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不过也有可能是东西都搬去了勾陈殿。 真躺上床,便睡不着了,何况陛下难得才合个眼,咱家怎敢出声打扰。 楚栖蹙眉道:太医没给开些安神的药吗? 开过了,从前也是常用的,最近却是不服了。椿芽儿心疼地垮了脸,咱又不可能真的硬灌 楚栖奇道:为何不服了? 椿芽儿却不出声了。 轻声低语间,楚栖走向书房深处,看见柳戟月正侧头枕手安静睡着,手边放着卷看到一半的书。两边是垂首侍立的宫人,旁侧支起了小半高窗,十月的秋风温顺柔和地吹拂入内,微微吹动着书页与他的发丝,整个画面静谧而美好。 但仿佛是鬼使神差,楚栖竟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一些。 他走到柳戟月身侧,无声蹲下,端详着他的睡颜。 分卷(31) 他的睡颜却并不安稳,眉头紧蹙,像经历着劫难,不自觉地咬着下唇,眼下的乌青颇为明显,人也消瘦了一些,似乎比上次分别时虚弱了。 我怎么早没进宫看他呢? 楚栖想,要是知道他是这副样子,我肯定一早就偷溜进来了。 正思索间,他看见柳戟月的睫毛颤了一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许是本就睡得浅,听到了点细微动静便惊醒了。 楚栖心中一凛,正欲跪下告罪,却见柳戟月眼神迷蒙,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带着游离的茫然,真仿若一只无辜的白兔。 他揉了揉楚栖的额发,又神色温柔地笑了笑:今日倒是乖巧。 楚栖微怔,轻声试探:陛下,这不是梦。 柳戟月闻言,瞳孔微缩,像是瞬时清醒了。 他瞥了眼手中的书卷,回想起了睡前种种,而后重新看向楚栖:卿怎么来了? 楚栖笑了笑,小声道:得先向陛下讨个饶,是凌飞渡带臣偷溜进来的。 朕知道,所以才问你,怎么这时候知道来了?柳戟月眼底充盈着笑意,他仿佛仍有些疲倦、又或者喜欢这个角度,仍枕在手上,略微俯视地看着半蹲在侧的楚栖,显得莫名亲昵。 楚栖心思急转,他虽说是怕贺兰漪信口胡诌把皇帝气出病而赶忙进的宫,但现在北雍皇子连人影都没出现,他直接提起此事反而更加古怪。 于是便反将一军:陛下也没宣臣进宫啊。 倒是朕的不是了。柳戟月道,朕以为是因为敬王说了什么话,让你不想见朕了。 楚栖心想,倒不是敬王的话,但与敬王也脱不了干系。那时楚静忠让他去天牢面见罗冀父子,也许就存着让他主动远离皇帝的想法。 然而这样的想法,在他亲眼看见柳戟月倦容时,却几乎荡然无存了。 陛下似乎睡得不好,为何不用安神药物呢?楚栖思虑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 柳戟月云淡风轻道:剂量轻了没什么用,剂量重了隔天却会愈加昏沉,记性、状态反而会变差,甚至会成瘾那便真垮了。 楚栖神色担忧:但硬撑着似乎也不是个办法。 新敌环伺,如何酣睡?柳戟月低声呵笑。 楚栖却听懂了他的话。 敬王特地从梁王那儿拐来了他最小的儿子,说是要过继做太子。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荒唐至极的做法,新帝不过刚到二十,盛年光景长远,无嗣也不过是因为后宫空虚。敬王如此迫不及待,难免让人怀疑其勃勃野心。 一旦有了太子,这个皇帝也不是多么重要了。 因为担心这个而睡不着似乎也很合理。 楚栖涩涩开口:陛下可以至少先拥有一位自己的麟儿,总比过继太子来得安心。若是后宫空虚,听说即将入宫的北雍公主是他们那儿的第一美人,想必姿容十分出众,陛下 柳戟月打断他:你希望我娶北雍公主吗? 楚栖想了一圈,似乎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讪讪笑道:为什么不呢? 柳戟月静静看着他,似是想从他的表情里寻出一丝言不由衷,但楚栖神情真挚,没有半分作伪。 他默不作声地移开目光。许久后,才淡淡道:卿可知北雍缘何在这个时候送公主和亲? 楚栖摇头。 北雍已与他们议和二十余年,这些年里,边境虽有摩擦纷乱,但总体而言,当地驻军可以自行解决,很少需要回报中央,每年的岁币贸易都很安稳,不存在哪方过于吃亏的现象。 若说是要通过结亲加固两国友谊,倒也合理,但听闻来和亲的这位公主是北雍单于最喜欢的女儿,从来捧在手心,宠爱有加,却不知怎么也舍得将她远嫁。莫说自带了丰厚的嫁妆,就连沿途护卫都是皇子亲自上阵,放低身段、讨好似的送了来,仿佛生怕他们不收。 柳戟月问过后,却没立即做出解答,而是轻笑一声,神秘莫测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楚栖心道莫非这北雍公主人虽然长得好看,性格却是只母老虎,北雍人不堪忍受才将她远送?而柳戟月神色中一闪而过的抗拒,是因为知道了这回事? 顿时,楚栖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点同情。 但柳戟月正好没看到他古怪的表情,他吩咐椿芽儿另添把椅子,让楚栖坐在他身边,楚栖惶恐地推拒了一下,没成功。 柳戟月枕着胳膊,侧首看他,朕再眯一会儿,楚卿自行阅览。 楚栖: 你有没有事儿啊!!这御案上虽然绝大多数是闲书但也有不少奏折啊!!给我长点心啊!!! 他的脑内崩溃咆哮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轻柔的气音。 因为他发现柳戟月似乎又睡着了。 还真的是非常疲倦了。 但在他身边似乎十分放心。 楚栖静静凝视了一会儿他的睡容,良久后缓过了神,朝椿芽儿招手。 椿芽儿小心凑过来。 楚栖低着声一字一顿道:你给我做证明,看清楚,我没动过御案上任何东西! 第36章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5)还望陛下愿 楚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了半个时辰。 期间他也进入过造星系统,查看了一下三个成员和男团整体的现有数据,只觉得离他期望的安定生活还很遥远,别的不说,那明晃晃的、被标红的1点生存点数就十分刺眼。 特别是现在澜凝冰还远在东南千波岛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万一不回来了他该怎么办,于是楚栖又忧虑了一会儿处境的危险。 不过查看造星系统时,就不免会看到任务栏,那日在风光楼地下祭坛接到的后续任务仍旧存在,且仍旧没有多少进展,以男团拥有的发展点数和任务解锁需要的发展点数占比来看,现在才解锁到10%。 楚栖又默读了一遍太阴幽荧之崛起的字眼,才退出了造星系统。 然而就在系统界面转瞬消失的刹那之间,楚栖一晃眼,好像在现实里也看见了太阴幽荧这四个字! 嗯?! 他睁大眼凝神看过去,只见柳戟月方才睡着时抓在手里、半打开的书卷被秋风吹动,纸页微翻,正好吹过写有太阴幽荧字眼的那一页! 楚栖即刻伸出手指,卡住那页纸,悄然将书卷挪到面前。 旁边的椿芽儿捂着嘴低咳一声,眼珠上下左右地转,仿佛欲言又止。 楚栖看他: 我理直气壮地看!皇帝说过随意阅览! 但他还是心虚地瞟了一眼身侧的柳戟月,只见他呼吸安稳,睡颜平静,也许难得睡个好觉。 楚栖于是更壮了点胆。 反正不是机要奏折。 他率先翻到刚才那页,入目即是清隽小楷,文字不多,一张纸便能塞下。 天地初生,混沌无极,直至诞生太阳烛照与太阴幽荧,分出阴阳两极。至此,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明为阳,暗为阴;生为阳,死为阴。 楚栖看得深深一怔。 这什么,哲学书?! 他翻回这书封皮,却见面上没有书名或署名,装订用的线倒是豪奢,是宫里才会用的金丝线,纸张也是最为昂贵的那种,摸起来手感极佳。 这一发现,让他又不由愣了一愣,他重新翻回有字的纸张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上面的字迹,霎时微微变了脸色。 书写隽逸儒雅,端正工整,不正是他那个相识多年的好笔友顾兔的笔迹吗!只不过他们从前联系时是写在靠鸽子传递的小纸条上,因而通常字号较小,所以他才第一眼看到时没有认出来。 这本竟是皇帝亲自誊写的书楚栖心情复杂地想。 他不知柳戟月为何会誊写这个,不免又有点患得患失该不该看,不过他转念一想,好不容易摸到一点线索,还能看它白白飞走不成?何况柳戟月又多半不会罚他。 他便心安理得地恃宠而骄,接着看了下去。 书中记载道,太阳烛照与太阴幽荧缔造世界,分别创造了阳与阴、日与月、天与地、昼与夜等等一切互相对立的事物,世界也因为这样的制约与平衡而始终保持着阴阳两序。 缔造完基本规律后,烛照与幽荧又化生出了四象圣兽,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与两大灵兽,麒麟、螣蛇。它们成为了人类帝国的护国神兽,维持着人世的平衡秩序,而阴阳两仪则逐渐消失沉睡。 千年间,六大人类古国始终安稳而和谐的发展共处,平静无灾地度过了漫长的时光,直到第一个意外的出现。 麒麟所镇卫的古掖国突然消失在历史洪流之中。 楚栖看到此处有他熟悉的小字注释:掖国覆灭距今已有千年,覆灭原因却始终成谜,查遍古籍也没有确切记载,只知其皇室乃一朝崩散,此后也下落不明,也许别国宫廷中会有更多记录。 麒麟? 楚栖茫然地放空大脑,缓缓翻开下一页。 书中又撰写道,接着出事的是青龙之国,那本是建造在数座巨大海岛上的国家,却在一场千年难得一遇的天灾中失去了大半土地,上涨的海浪吞没了岛屿,长久之后,滨国不复存在。 这段话的后面,又添上了一笔小字批注:剧变之后,滨国皇室深知岛屿国家的不便,亦分出旁支,依附于临海的螣蛇之国。但也正因为他们囿居孤岛,青龙血脉最为纯净,至今尚有一丝力量存留。 最后则是三十余年前,由承朝推翻的旧朝暨,暨国的护国图腾正是螣蛇。至此,千年前的六大古国已覆灭了一半。 注:前朝皇室曾奔逃东南依附澜氏,数年后被青黎卫发现,却就此消失踪迹。 除此以外,其余国度也不容乐观。西宛皇族早已名存实亡,尽归巫族掌控,皇室子沦为祭祀的圣子。北雍虽无这些纷乱,但他们是十六部族人混居,继位并非纯靠血统,玄武血脉早被稀释浅淡,宛若不存。 如此一来,便唯有南方最长久的朱雀一脉尚存,并且还算保持着纯净。 书卷不厚,薄薄的十几页纸,写得也不算满,很像是对着参考的古书挑选抄录的。楚栖反复看了几遍上面的文字,仿佛觉得自己又穿越了。 这其中的一些事,其实他是知道的。比如说各国拥有图腾,这十分常见,是群体聚集与信仰崇拜的标志,哪怕在他曾身处的现代社会也有不少。但与图腾相配套出现的血脉二字就很诡异了,特别是在提及青龙血脉时,还强调了存留的血脉力量。 那是什么?楚栖奇怪,心中却仿佛隐隐有了个猜想。 他最后看了一遍书卷,记清了里头的细节,将它放回原来的位置上,然后有些心虚地瞥了眼柳戟月。 柳戟月好像还在睡,连姿势都没变过。楚栖再向旁侧看去,椿芽儿自觉地比了个封口的动作,并示意在场所有内宦都知道规矩。 倒也不必这么懂事,楚栖无语。 不过既然柳戟月没发觉,他也确实暂时不准备直接询问。 柳戟月醒后,精神好了不少,也的确没有在意他是否有动御案上的书卷。他让楚栖留在御书房内,随便作甚,打趣地表示批奏折都爽利了许多,楚栖本想赶紧告退,然而一见皇帝忽然开始勤政,按捺不住的一颗事业心也激动了,留下便留下,随便抽了本讲北雍历史与风土人情的书来看。 夜里回了摘星宫,柳戟月留他用晚膳,然后便继续处理卧病时滞留的奏折,敬业精神与高效率让楚栖仿佛第一天认识他,想请辞回府的话愣是没能说出口,直到最后夜深了,便毫无悬念地宿在了勾陈殿。 如此逗留数日,终于到了宴请北雍来使的那天。 楚栖之后心想,他其实知道北雍人最不可能无诏入宫,哪怕荒唐如贺兰漪也是一样,他那天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倒不如说是他心里借着这个理由,而能够说服自己来看柳戟月罢。 十月下旬,孟冬始至,天气渐渐冷了下去,刮的风都渐渐带了阴寒。招待外宾的大殿极为空旷,便不免更添肃冷,皇帝又是个畏寒的,于是各个角落都添置了炭炉,烘得殿内微微有了暖意。 此番设宴,北雍方面包括到了他们皇子、公主、将领、随侍共七十二人都做了席位招待,以显承国气派。东承这边出席的人也不少,京中述要职的大臣都有参宴,甚至许多人带上了家中已到婚配年纪,却尚未嫁娶的子女。 楚栖宴前与人打探,才知这里头是有皇帝和太后的意思。 北雍皇子确实挑明了要来承国娶一位正妻回去,甚至男女不限,只不过没有挑定人选。但要说论起门当户对,那至少也得是个皇室,而目前京中只有昭华公主适龄。 不过楚栖知道,昭华公主若是真被北雍皇子看上了,承国也决计不会放人的。不说太后宠昭华宠成什么样,怎有可能舍得将她远嫁,就是皇帝楚栖记得柳戟月与他多年书信来往中偶尔提起家里妹妹时的口吻也是宠溺无奈的,所以他相信,就是皇帝也不舍得。 何况北雍不如承国富庶,终年严寒,非下任单于生母的妻妾还有可能被父死子继,更去不得了。 但与其让北雍皇子真挑上了昭华而回拒起来伤了和气,不如一开始便先亮出众多选择。北雍皇子见了此次欢宴上各位大臣家的子女,想必也能明白他们的意思,虽说被挑上远嫁的本人可能不怎么乐意,但于国、于家族而言,都是利益极大的。 本来应当是这般。 然而现在楚栖却有点忧愁,他甚至刚开始都不想出席,但没办法,谁叫敬王家里就他一个合适的,何况谁家的都去了,就他逃了,岂非更加明显。 贺兰漪应当也没那么有病,他想。 他坐在楚静忠身后,默默看着北雍使节进殿。 为首的第一人便直接是北雍皇子贺兰漪,一身朱红长袍极为打眼,仿佛直接能进婚宴似的,背后却是没别银枪,身姿仍是笔挺,但发髻高束,系发红缨随走路速度飒飒飞舞。他长得不俗,眉眼深刻,是异域人的高鼻邃目,却又不似身后侍卫那般明显,像是个混血,唇角又一直勾着笑,光这般走路带风的气势便让一堆原本还愁眉苦脸的官宦小女眼睛亮了。 分卷(32) 可以。楚栖面无表情地开始犯职业病,他觉得贺兰漪挺有爱豆天赋的,也许还是个营业厉害的钓系偶像,专门勾引这种第一次饭男团的小女孩。 他们家明遥是甜系,专业吸引想把宝贝捧在怀里呵护的妈妈粉。 澜凝冰就很盐,比如受害人就有可怜的罗纵。 而凌飞渡是实力派,是他们男团所剩不多的良心,是他这个经纪人的好帮手,是乱舞春秋成长的总监督。 总而言之都不容易。 咳,别胡思乱想。楚栖低头喝了口茶,试图压下他那不切实际想把贺兰漪拉入男团的想法。 但等镇定下来,再次向北雍那边望去时,他却正好看见贺兰漪笑意盈盈地瞥过他的方向,颇有深意地挑了挑眉。 楚栖下意识瞟向柳戟月,却见他也察觉了贺兰漪的视线,也向楚栖投去一眼,眸光中带着微微困惑。 不用困惑,我不认识这个人!楚栖用眼神回答。 于是柳戟月收回目光,保持着招牌式的温和笑容。 贺兰漪上前些许,行了礼数,亦含笑道:贺兰漪见过承国皇上、太后。在此代北雍大单于祝陛下万寿安康、太后千岁吉祥。 他身后的北雍人也一齐行礼。 太后微怔道:你的承国官话竟说得不错。 应当的,不然怎敢放言来东承求亲?贺兰漪笑道,不瞒太后,我已有了求亲的人选。 此言一出,殿内的气氛霎时紧张了起来。太后不由得攥紧了扶手,凛声道:是谁? 此事稍后再议可好?柳戟月却忽地打断道,他看了眼太后脸色,十四皇子会承国话不足为奇,他母亲是晴和公主。 晴和?太后讶然,这此事哀家却是不知。 楚栖听过这个名号。晴和公主是先帝的女儿,算起来还是柳戟月的长姊。当初刚与北雍议和的时候,北雍大单于的阏氏不巧病逝,他顺便向承国求亲,承国不愿破坏即将完成的盟约,便同意了,不过非要说起来,还是有些勉强的意味。 北雍单于膝下子嗣众多,光儿子就有二十七个,妻妾自然不少,晴和公主的待遇也可想而知。本来她若嫁在国内,可是要驸马来伺候的,但成了他国皇妃,也左不过是那般活计。 太后思及此处,不免更忧心昭华公主的未来,便试探问道:晴和她这些年过得可好? 自是好的,太后瞧我就知道了。 太后勉强笑了笑。 楚栖心道你可别突然犯病,不然任谁都觉得嫁去北雍是如入深渊了。 贺兰漪又道:险些忘了正事,我娶亲倒是不急,送嫁才是要事。 说罢,他侧过身,让一位之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女子显出身形。 那女子身着藏蓝衣物,服饰却是大胆,明明是孟冬的寒日,手腕、脚腕、领口、腰线却都未包严,衣物边沿仅有几撮绒毛取暖,若隐若现着曼妙身材,头上只简单配了点饰品,而下半脸却用纱巾蒙了起来,同样若隐若现着绝世姿容。 这一亮相,倒是让殿内众人齐齐倒吸了口气。 然而对于这一幕,楚栖有很多槽想吐。 首先,为什么贺兰漪一身红衣,这北雍公主却是一身藏蓝,他俩看着根本不像一国的。 当然,楚栖前几日大致看过介绍北雍的闲书,知道他们的确以藏蓝为尊,所以最有可能的是贺兰漪乱穿。 其次,这面纱的材质真是有够劣质,他隔这么远都能将北雍公主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不知道戴来干嘛,可能只是为了增加情趣吧。 他莫名其妙地想凌飞渡也戴,澜凝冰也蒙,大概这就是流行元素吧,改天他也整一个算了。 总之心里有点不舒服。 那公主神色淡淡,看不出悲喜,用北雍语简短说了几句称颂的话,交由贺兰漪介绍道:她是我们北雍的第一美人,也是我们献给承国皇上的重礼。所以,出行前父王特地为她赐了尊号 月娥公主。 娥,帝王之妻的意思,月娥的意思就更明显不过。这公主不仅是北雍赶着送过来的,甚至是专门匹配着送过来的。 楚栖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小心看向柳戟月反应。 而柳戟月的反应就是毫无反应。 他依旧带着之前的和善笑意,没有添一分、也没有减一分,看不出对这个礼物是喜欢还是厌恶,就连回答也简洁的可以:北雍有心了。 贺兰漪挑眉道:陛下是收下了? 怎么,你们还能千里迢迢退回去不成?柳戟月看他。 贺兰漪笑了笑:也不是不成。只是退回去的变数就多了。 这话不虚伪,不客套,更不合礼数,但也正因如此,楚栖隐隐从中听出了他发病的前兆。 果然,下一刻,贺兰漪道:那么,送嫁的活儿干完了,能继续方才我娶亲的话题了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更加打起了精神。 毕竟那月娥公主再美,嫁娶也是皇帝的事情,和他们无关,但接下来的北雍皇子的婚事却不知道落到谁家头上。 柳戟月道:可以,提吧,朕也想知道,十四皇子看上了我承国哪位佳人。 哈,那自然是贺兰漪深邃眼目缓慢又情深地掠过在场诸位适龄官宦子女,心动的人脸红、害怕的人脸青,只有楚栖一个人脸黑了黑。 他心想,这种钓法真是太做作了,纯属靠脸,没有技巧,要是长得难看点就叫油腻了,他的事业心又在作祟,他好想告诉贺兰漪该如何不动声色地营业。 等等,都什么时候了,想什么呢!!! 楚栖赶紧回过神,却听贺兰漪也吐出了他的理想佳人名字:那自然是,昭华公主。 楚栖松了口气。 但却有人脸色剧变。 恐怕不行。太后神色有异,却还是努力保持着风度,解释道,昭华年纪还小,心思懵懂,过于幼稚,嫁予皇子也不懂服侍。十四皇子还是另择人选吧。不若那几位大臣之女,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也年长些。 贺兰漪笑道:那些自然也都是极好的。只是我是北雍皇子,多多少少也期盼着门楣相当。 太后缓了脸色:这个倒是不必担忧,待出嫁之时,哀家自会将那孩子认作义女,添上相当于郡主的陪嫁,不会叫皇子委屈的。 哈,倒也不必这么麻烦。贺兰漪笑意更深,若直接有郡主、或是郡王在场,岂不更是容易,说起来 楚栖眼皮一跳,抬眸看过去,贺兰漪果然望了过来。 说起来,我那日在京中闲逛,倒与敬世子有一面之缘,亦折服于世子魅力。且细思想来,世子乃敬王嫡子,将来袭封,也是亲王爵位,与我倒是门当户对得很。贺兰漪望向座上的皇帝,而且那日风光楼会面,我与世子交谈甚欢,当时便起了求亲的念头,反问世子,亦没有不愿,只是告知尽管去向皇上开口,那时候我的侍卫和风光楼的伶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辗转反侧多日,夜不能寐,世子模样久存我心,终究难以忘怀,时至今日,总算能够说出。还望陛下看在我一颗真诚之心的份上,愿将敬王世子赐予我作正妃。 第37章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6)朕不愿意割 此言一出,殿内瞬时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在皇帝、楚栖、贺兰漪以及敬王身上来回逡巡,又与熟人彼此对视,眼神中充满了八卦与兴奋。 人,在碰上与自己不相干的精彩趣事时,总是忍不住好奇心旺盛,特别这还是承国知名度最高的几人。 皇帝与敬王朝上不睦早已不是新闻,与敬世子关系密切却是这几月京城里的焦点。之前楚栖在摘星宫连住了大半月,又在中秋宴上大出风头,宫变救驾后还赐了大量封赏,已经变成了公认的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本来他两个月没进宫倒将流言压下了一点,然而最近又逗留在摘星宫数日,甚至变本加厉,与皇帝同进同出,那些个平静下去的风声猜测就又越传越烈。 本朝南风不算常见,但也没有特别奇异,尤其是先帝时期还纳过男妃,皇帝又与敬世子格外亲密,坊间流言里早已默认他俩是那种关系,说的和真的一样,甚至各种剧本都安排好了,无论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总有一种套的上! 但谁也没想到,他们设想里的谁先对不起谁还没上演,插足的第三者倒是先出现了! 这下剧本可就更刺激复杂了!在场事不关己的众人全都仔细竖起了耳朵。 却听长久的死寂之后,御座之上的皇帝淡淡道:十四皇子还是换个人选吧。 哦?贺兰漪上前一步,毫不死心,可我与世子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此情天地可鉴! 你可放屁吧!楚栖听不下去了,起身出席,冷然道:皇子勿要开玩笑了,那日在风光楼你我不过第一次见面,总共说了三两句话,一半时辰你还在欺负明遥,殿下身边侍卫与风光楼内伶人也可以作证。 明遥在另一侧疯狂点头,欲哭无泪地装可怜。 贺兰漪笑道:世子实在贵人多忘事,其实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世子还记得多年前在北境陇州附近住过一阵吗?我那时候也在,经常带兵经过,远远地就瞧见过世子,一来二去就有了印象,当时我心里便存着世子了。后来得知了世子身份,便自告奋勇地担任公主护卫,为的就是能来京一趟,再与世子相遇。不然为什么我年纪不小,却仍未娶妻?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东承择妃?又为什么刚到京城,第一件事便是去风光楼?这可都是我的一片赤诚啊! 刹那间,人群中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吸气声,真的有许多人被这番话说服了,甚至在自我脑补的补全中想象出了一个苦恋不得、千里求爱的故事,默默开始希望皇帝松口。 楚栖也深吸了一口气,他运用上全部的演技,才成功没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像想要杀人。 可以可以,小贺同志,楚栖想,要不是他就是那个被无辜牵连的当事人,他自己都快信了! 呵呵,你完了,你死定了!还是祈祷自己不会落入本经纪人手中吧! 楚栖道:殿下就是再会花言巧语,编得跟真的一样,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我看这虚空里的赤诚也不值几斤几两,酒一泼就沉了。 说罢,他拿起面前小桌上的酒盅,生硬地往前泼去。酒水虽只在地上洇湿了一片,没有飞溅到谁身上,但这动作里明确的拒绝之意却是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更有人脸色大变,敬死人才会这般泼酒!北雍皇子就是再无礼,那也是皇帝才好斥责的事,这还是在迎接外宾的宴会上,这也太没有礼数了! 贺兰漪却没有被冒犯了的意思,只是见一片真心打动不了人而遗憾地摇了摇头,转首道:敬世子既是不信,那陛下,不如还是昭华公主罢 这回不待太后拒绝,柳戟月倒先是轻笑了一声。他先前听北雍皇子半真半假地说那一通肺腑之言时无甚反应,看见楚栖泼酒时也并未变色,叫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此时他微微笑着:一者不成,求其次。你是把昭华当次、还是把楚栖当次? 贺兰漪邃目微转,笑着自谦道:哎呀,是我次。二位身份人品皆是不俗,我总要估摸能攀上哪位 一个自恋狂能说出这般话还挺不容易的,楚栖无语地想。 但紧接着,贺兰漪变换攻势。 此次北雍出嫁月娥公主,带来的嫁妆随礼足有一年边境贸易之数,足见北雍与东承结亲之心真挚无异!而说到底,我要娶的妻子是谁都无所谓,昭华公主也好,敬王世子也罢,只要那人在陛下心中有一席地位。贺兰漪敛了笑意,威逼不成,开始利诱,我北雍可以提供三年边境贸易之数作为结亲彩礼,愿与承国永成秦晋之好! 此话一出,让在场诸人都懵了一阵。北雍虽没有南慕富庶,边境贸易的数目不算太高,但也正因不够有钱,愿意拿出这么大排场与承国结亲才是让人觉得奇怪! 承国竟崛起至此了?北雍马上要有大难了?一时众人猜测纷纭。 但贺兰漪的利诱竟还没结束,又放下一个惊天大料:当然,我知道陛下与太后不愿松口的原因,是北雍远在千里,又有些旧俗恼人。你们不免担心昭华公主与敬世子去了之后过得不好,哈其实大可不必,我也可以作为驸马尚公主,或者是世子妃嫁进来啊。 噗 楚栖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什么。在场的所有人也和他的反应一致,完全的懵逼了,我是谁我在哪? 在这百余人里,敬王最先反应了过来,他的眼神淡淡扫向贺兰漪,嫁妆与彩礼一致,还是三年数目吗? 不愧是敬王,真会关注重点。 贺兰漪笑笑:当然。 喔,敬王道,蛮好的。 楚静忠!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敬业啊!!!你刚刚听到条件心动了是不是??! 楚栖的怨念戳穿了敬王的后背,他又用期盼的眼光看向御座上的柳戟月,企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点不为所动。 但他发现柳戟月好像真的笑意浓了一点,甚至察觉到他的目光,幽幽看了过来。 楚栖隐约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四个大字稳赚不赔。 太真实了,楚栖面无表情地想,利诱真是太真实了!别的什么东西、什么感情都不靠谱! 甚至他也开始思考,好像是挺赚的。 这样一来贺兰漪岂不是就会留在京城了。 他们男团岂不是就能迎来一位新成员rapper了。 他的造星任务岂不是就能再次推动进度甚至走出国门了。 这么一想好像真的稳赚不赔。 前提是,贺兰漪不是嫁他。 因为经纪人不能和成员私底下太过密切,不然容易造成资源分配不均惹人说闲话! 那就是应该当驸马尚公主了? 楚栖提前为昭华公主同情了三秒。 但即便让步至此,太后也依旧十分不愿,和皇帝低声讨论着什么,仿佛在极力拒绝这桩婚事,又或者说,把这件事推到楚栖头上。 分卷(33) 楚栖在底下茫然地想,都到这田地了,也可以不再他和昭华两人之间选择了吧,肯定还有郡主郡王啊。比方说梁王,反正都拐了梁王一个嫡次子来当皇子了,再拐他家一个郡主郡王也应该很熟练擅长了吧! 反正拐一个也是记恨,拐一双不足挂齿。 那端皇帝和太后似乎终于讨论出了眉目。 柳戟月柔声安抚了太后几句,太后稍显放心地舒了口气,紧张地看着旁边虽然关系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但还是很天真无邪的昭华。 而后柳戟月看向贺兰漪,和善笑道:朕已与太后商量过了,十四皇子既然有心至此,愿意留京,那选择众多,不急于一时,可以先从了解开始。 可时间不等人。贺兰漪微蹙眉道:既然商量过了,那么结果是? 昭华年幼,出嫁之事还需再议,想必皇子等不及的。 贺兰漪眼前一亮,那么便是敬世子了?多谢陛下成全。 柳戟月目光澄澄地看着他:并不是,朕不愿意割爱。 楚栖心头微动。 贺兰漪哈了一声,所以,二者都不是?看来虽然我北雍结亲之心真诚,承国却不是如此 柳戟月淡笑道:非也。只是朕与太后商量过,北雍既然送来出嫁的是第一美人,而月娥公主也确实姿容绝世、倾国倾城,那么我承国也必然不能落后,也该献上承国的第一美人。 贺兰漪眉峰一跳,承国的美人,确实有几位出名的,但要数其中最出名而且与皇家有关的,当属二十多年前风华绝代、端丽无双的不世佳人明浅谡。 但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他吧! 等等难道是 与此同时,楚栖也眼皮狂跳,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而那人,今日也正好在这宴会上。柳戟月唇边噙笑,看向丞相明浅谡的方向。 明遥。 正在偷偷嗑花生的明遥正剥去了一大盘花生的红衣,将好几颗花生米偷塞到嘴里,小仓鼠偷吃似的嚼着,突然被皇帝点名,吓了一大跳,手颤抖地散落了一地花生,茫然地抬起头:啊? 第38章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7) 第一美人, 啊? 明遥无辜地环顾左右,努力从脑海深处扒拉出他们刚才讨论的话题。 好像是求亲来着?那个很讨人厌、讲打油诗笑话他的贺兰漪要么准备娶昭华公主,要么准备嫁栖哥哥,这两人都是他的好伙伴,但内心同情归同情,他出面也没有任何作用,况且吃还是要吃的,所以他也没太管之后的争论。 但为什么他被陛下点名了? 好像是夸他第一美人来着 再往前一点回忆 明遥猛然瞪大了双眼,嘴唇唰地白了,颤抖着面部肌肉,无助地企图找人求救。 柳戟月道:明遥是皇后胞弟,算是朕的妻弟,还是丞相嫡子,身份配上北雍皇子,也算不得太低。 那个,陛下我 贺兰漪听到承国皇帝新抛出来的人选,也是愣了一下,在他起初的想法中,其实结亲的人选只有昭华公主一个。但后来到了京城,遇上了楚栖,觉得左右他和昭华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比起来,到底有趣一些,虽然是政治联姻,能让自己找到些乐趣也是好的,何况在京中逗留的日子里,他早已将坊间关于皇帝和敬世子各种版本的八卦新闻都听了一遍,觉得楚栖或许在皇帝心里也有着不轻的份量,这能特别饰演一段横刀夺爱的戏码就更让他觉得好玩了,所以今日开口,他才添上了楚栖这个人选。 明遥倒是从没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不过平心而论,单看容貌,精致秀丽,超脱凡众,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就是气质歪了点,太过偏可爱了,不是他的菜。 但直接拒绝却也不必,今日已经将宝押了出去,太后和皇帝一时没考虑慎重,不会轻易放人,若是还要咄咄逼人的坚持,非昭华或楚栖不行的话,倒成了他在威胁了,恐怕会伤了和气,反而让事情不好办。 于是贺兰漪深情款款地看着明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承国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那日我在风光楼,第一眼便见到了世子身旁的明公子,当时就惊为天人,心生爱慕,甚至忍不住出口轻佻,说了些挑逗暧昧的话,作了首夸赞美貌的艳诗,惹得明公子都羞哭了那的确是我的不是,可我对明公子的一片赤诚之心,我的随侍和风光楼伶人,哦,还有敬世子都看得一清二楚啊! 明遥: 楚栖: 在场众人: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次就连北雍随侍都有些听不下去地捂住了脸,实在不太想认这人是他们的皇子。 柳戟月貌似欣慰地笑了笑:皇子觉得合适便好,如此,婚事就先口头订下,是嫁是娶、何月何日、怎样安排,过段时间再讲。 怎么三两句话就订下了!不需要问我的意见吗! 明遥欲哭无泪地扯了扯明浅谡的衣袖:爹我,我不想啊 明浅谡微微侧首,神色中也不显欣喜,纠结着忧虑与无奈:放心,还能再议。但遥遥,注意规矩,委屈也不要哭丧着脸。 明遥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抬眸远眺另一侧的楚栖,挤眉弄眼地试图传递内心的悲愤:栖哥哥救我 楚栖心虚地垂下头。 他也不知道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但在这般万分混乱的场面中,他居然还可以兢兢业业地开始分析利弊。 首先,北雍公主皇子都嫁到东承来,还愿意搭上不菲的陪嫁,那百分百是有求于承国,只是条件还不清楚。月娥公主是嫁予皇帝,这个毋庸置疑,贺兰漪挑人倒像是挺随便的,方才他也自己说了,只要那人在皇帝心里有些份量,且身份合适、不算太低便可考虑。 如此一来,对承国来说是稳赚不赔,没有拒绝这个联姻的理由。人选里也的确是昭华公主最合适,只是太后娘娘的溺爱偏心人尽皆知,要她同意松口,恐怕还得花些时候。 楚栖自己,是有皇帝开口回绝,他其实还挺感动的,毕竟有三年贸易数目呢,他反正觉得楚静忠很是心动。 而最后换到明遥,不得不说也是个好选择。一来承国第一美人,理由好听噱头足,身份合适够般配;二来明浅谡忠君忠国为先,必不会反抗皇命,只会反而多劝明遥;三来明遥是个很神奇的人,表面上谁都可以欺负他,他反过来他又可以把谁都哄顺毛了,也许驭妻手段极为高明呢! 总之就是稳赚不赔。 要是明遥真的把贺兰漪稳住留京了,他们男团不也能更上一层台阶了! 咳咳,八字没一撇的事,冷静冷静,况且这还是建立在小明同志终身大事之上的幻想,他怎么可以把对未来的期盼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呢! 楚栖努力低头,压制嘴角的弧度。 那头的明遥看得眼睛在滴血。 北雍使团的欢迎宴在口头敲定完人选之后便其乐融融地继续下去了。 用宴期间,北雍的月娥公主出列为皇帝献了支舞,惹得满座惊叹,掌声盈天。饶是在楚栖颇会挑刺的专业目光看来也算是惊艳的,不由慨叹可惜是个女子,入不了他们男团,不过希望她有调/教过贺兰漪。 然而看着看着,他却发现月娥公主面纱外露出的清冷视线不怎么对着皇帝,而是时常向着他这边瞥过来,让他不由得心下纳闷,月娥公主看他做什么? 他本以为只是跳舞转圈时盯着某个点好不让自己眩晕,可当表演完毕,众人用膳的时候,楚栖蓦地抬头,还是能感受到那道视线的存在,让他忍不住古怪地胡思乱想起来。 难道她也听说了坊间那些不着调的流言蜚语,觉得我是她得宠路上的最大对手? 可别吧! 月娥公主舞完后,又不知道大臣里哪个鬼主意多的提了个建议,说上次中秋宴上也见过明遥在戏台上跳扇子舞,跳得欢乐生动,有趣得紧,如今北雍第一美人月娥公主舞过了,他们承国第一美人也不该示弱! 于是楚栖就看着明遥再次茫然地撒了一地圣女果,颤颤巍巍地出声:啊? 皇帝没有拦,太后没有拦,明浅谡也没有拦,于是明遥不得不跳了一段。 至于楚栖,他也没有拦,他忍不住想看一下明遥最近的练习成果。 结果就是真的献丑了 楚栖脸色青黑地看着明遥悻悻回座。 他失职了。 作为经纪人,他失职了。 不过是澜凝冰离开了一个多月,而他又烦心着皇帝的事,所以没怎么管明遥的快乐放假,竟然让他退步到这种程度,以致于在这个和月娥公主形成鲜明对比的场合,被吊打了。 虽然本来应该也不可能打得过。 总之他现在的想法便是,三分怀念澜凝冰,三分决定给明遥安排魔鬼课程,三分准备和月娥公主那边并不存在的经纪人开始battle。 他赌着气暗暗立誓。 宴散后,皇帝先送太后回宫。柳戟月没留他,只是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楚栖愣了愣,旋即应下了。 北雍来使仍旧先回鸿胪寺,不说贺兰漪的嫁娶还没商量妥当,月娥公主入宫也要挑吉日、准备入住的宫殿,还有段时间安排。 楚栖找到明遥,首先安慰了他两声,但明遥没有领情,反而愤恨地盯着他:我刚刚明明看到你偷笑了! 咳,没有的事情。楚栖义正辞严,欣慰的事,能叫偷笑吗? 你欣慰什么?! 欣慰你是承国第一美人。 一说到这个,明遥就失去了所有力气:第一美人,我不要,好累。 他目露凄凉:昭华有太后保她,你有皇上保,为什么没有人保我? 楚栖眯了眯眼,给他出主意:或许你可以试着找太皇太后? 明遥的眼神忽然从绝望的漆黑中泛起了一点光亮,他激动地抓住楚栖: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还有救!栖哥哥,到底还是你对我好! 这么快就忘了对他的愤恨了,该说心大呢还是天真呢,楚栖低咳一声,准备在他甚是高兴的时候提出今后练舞的议程。 但他们身后却传来一个笑声:有救?你就这么不想与我成亲吗,小遥? 他们同时侧首,果然是一袭绯衣的贺兰漪,出了宫,他又背上了银枪。 明遥:滚开啊胡萝卜精!你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干吗非要招惹我们? 胡萝卜精?贺兰漪霎时一愣,良久才反应了过来,他好笑地挑眉:嘿,你越不情愿我越想招惹,我人生的一大爱好就是看人流泪。 死了这条心吧,我饿肚子哭都不会被你气哭!明遥啐道,栖哥哥,我们走。 楚栖却在电光石火间灵光一闪,他紧盯着贺兰漪的反应:爱看人哭?为什么啊?你那逃跑的未婚妻很爱哭鼻子? 贺兰漪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瞬时怔了怔,而后大笑了起来。 啊,聪明,对,没错,眼泪稀里哗啦,一滴滴的,像掉珍珠似的,特别好看,我便最爱看。贺兰漪恢复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从容不迫,反而开始教育批判起来,小遥,先前你说的话不对,我不招惹你们,就会招惹到别人,谁知道人家姑娘公子心里有没有住着如意佳人,我去了岂不是要祸害到两个人?反正看下来,你的心里肯定不像会住人的样子,我深沉的罪孽可以减少一点 明遥气结:你! 十四皇子,你跟过来有何目的?楚栖是时解围。 这不明摆着吗,和小遥拉近关系啊。 喔,你这是认定明遥了?楚栖笑了笑,你心里住着别人,这不是让我们遥遥罪孽深沉吗。 他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问道:小贺同志,我们要是帮你找到了那未婚妻,你是不是就欠我们一个天大的人情? 第39章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8)京城的八卦 与明遥告了别,又见贺兰漪也离去了,楚栖转过身,使起轻功,重又在宫墙间谨慎地飞走一段,回头去了含章宫。 御书房外的小太监已经见怪不怪,直接领着他进去。楚栖踏入殿中,却见柳戟月坐在御案前,手执墨笔,正专心写着什么,便一时也不发声,而是悄然走到他身侧,故意歪头去看。 胆子越发大了。 柳戟月轻声一笑,斜睨着看他一眼。 楚栖理直气壮:明明是陛下叫我来的。方才宴散时,柳戟月在他耳边低语,要他稍后偷摸着来含章宫。 还强调了不要引人注目呢! 今后是该低调一些,要不然啊,连刚进京城没几天的北雍人都知道横刀夺爱了。柳戟月道,楚卿倒是真会出风头,怎么让那北雍皇子一见钟情的? 这话里酸中又带着丝阴阳怪气,楚栖好笑道:开局一张嘴,全靠瞎编,陛下若是真信,我能给你编百十来个版本。 柳戟月却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他侧首笑眯眯地看着楚栖,指了指御案上的几本薄册,道:是吗,楚卿这么擅长?那不如帮朕看看,这几册话本写的怎么样? 楚栖一怔,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谨慎地盯着皇帝的笑容,然后往那几本薄册上瞄去。 连翻开内容都不用,光是书名就给了他五雷轰顶般的一击! 《帝王娈宠:住在摘星宫的日日夜夜》、《宫闱秘事之紫微情》、《霸道世子柔弱皇帝》。 艹!! 尽是坊间流传的天雷话本!!! 这些东西楚栖都没见过,他只知道外头风言风语讨论得很激烈,但还用不着他去澄清,可这怎么连话本都有了! 分卷(34) 有事吗?承国人你们是不是真的太闲了点?风调雨顺无兵无灾了二十多年所以连皇帝都敢编排了??编排就编排吧怎么还流传到皇宫里真的让柳戟月看见了?!而且我哪里霸道了?!我都这么小心翼翼了! 柳戟月幽幽道:朕有时候觉着自己是不是太宽松了些 楚栖此时才看清了他进来时柳戟月写的东西,竟是在摘抄文名,他立马严肃道:臣即刻去处理此事,乱写乱传的人都抓起来好好整治一顿。 若是再不整治,有了今儿宴上的闹腾,怕是要再来一出《异域恋歌》了。 楚栖面无表情地想,这才是你要人噤声的重点吗。 柳戟月让人给他赐座,又将那几本辣眼的薄册收了下去,温声道:过几日冬狩,也邀了北雍那边的人参加,朕有心无力,可指望着楚卿为我大承出风头。 冬狩?楚栖讶然,陛下的身体可好了? 往日四季围猎是皇家的传统,先帝以武起家,尤爱这项运动,最鼎盛的年岁甚至每月一次。但柳戟月登基后,由于三天两头得病,连处理政务都来不及,便很少去猎场。即使偶尔带了大批人前去,也不会狩猎多久,最多只做个颁奖评委坐着便是了。 最近有楚卿陪着,不是好许多了吗?柳戟月笑道,今年春夏秋三季都未去,也该办一次了。何况此次有北雍人在,他们惯会骑马作战,无论男女都热爱这项运动,也算更能贴近些关系罢。 只是若头彩被他们轻易夺走了,我承国的面子总归抹不太开。 噢楚栖恍然大悟道,所以陛下暗地里把我找来,是想给我提前泄密比赛内容,让我早做准备,好作弊取胜? 楚卿非要这么想,那也差不许多。柳戟月取出一张帛纸,这是围场的地图,你拿回去细细研究一番。 楚栖看了眼地图上的几处红点标注,正想询问是什么意思,却听柳戟月又道:邀北雍人狩猎,优胜奖赏自然不止是金银珠宝,而是会关系到承国国运的大事。 楚栖: 为什么一个狩猎就会关系到国运啊!所以这就是你给我开后门的理由吗! 至于为什么找他而不是哪个武职在身的官员,他反而没有升起困惑,因为皇帝信任他啊还用问吗。 假如臣真的优胜了楚栖试探道,陛下能答应臣一个要求吗? 柳戟月闻言,转头肃容看着他,漆黑如夜的眼睛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讲。 楚栖迎着他的目光,莫名觉得接下去的话绝对不是他期待听到的,却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明遥的婚事,可否再商量一下? 哈 柳戟月摇着头撇开了视线,语气兀地一沉:那换你去? 楚栖不太明白他忽然的态度变化,甚至说起来,他从未遇到过柳戟月这般的莫名冷淡,简直转瞬天上地下。他反思了一下刚才的问题,觉得即便有些越矩,也不值当生气至此啊 他心里咯噔一声,赶忙收敛了娇纵的态度,毕恭毕敬道:臣知道皇命不可违,只是想提个建议方才臣在宫门外碰巧遇到了北雍皇子与明遥,也正说起此事。言谈间,臣意外知道了北雍皇子的一个密辛。其实贺兰漪多年前就有位爱人,甚至早就订婚了,只是那人娘家出了些事,便临时跑回了东承,结果一直没回来。北雍皇子也等了她许多年,算得上痴情不改了,直到几月前要送月娥公主来京,他才跟着来了,说是要在东承娶妻,心中也一直盼望着能趁此机会找到那个人呢。假若陛下可以帮他达成多年夙愿,岂不是拿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我承国与北雍的交情也会更好。 楚栖有井有条地说完,又复述了一遍方才贺兰漪所讲的他的未婚妻的大致特点:女,温柔,善良,和声细气,眼睛水润特别好看,落起泪来像掉珍珠,可惜是个哑巴,现在应该二十出头,可能家就在京城。 这些个特点虽然都不算罕见,但也有筛选的余地,还是有找到的希望的。 楚栖一通说完了这些话,期待地看着柳戟月,希望能从他的目光中看出常有的温柔。 但正相反,柳戟月眼底没有半点笑意,反而讥嘲般勾了勾唇角:你知道他这番话中有哪句是真的吗?可能只有二十出头的半句罢。 楚栖一愣,愕然道:你知道那人是谁? 那是足以翻盘的筹码。柳戟月淡淡道,你莫要与他私下接触了,此事 接下去的话楚栖却未听清,他在听到筹码二字时脑袋便轰地一响,蓦然想起数月前天牢中罗氏父子临死前与他透露的种种秘密。 假若他们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柳戟月从头到尾就利用着罗纵对白衣佳人的倾慕,引他去风光楼认识澜定雪,再利用罗冀强烈的掌控欲,引诱他在纵容中一步步逐渐犯下弥天大错,最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澜定雪之死,借机扯出罗冀多年罪行,诛其全族,收归南边军权,甚至得到东南澜氏信任。 那他此次又在北雍人身上算计什么东西?而又要利用谁?是明遥? 而甚至最后,自己会不会也是他的一个筹码呢? 楚栖的脸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 柳戟月也发现了他的神情变化,紧紧抿起了唇,缓了语气道:朕只是不希望你过多接触贺兰漪,至于明遥,最后自然会有别的办法 楚栖缓缓抬眸看他。 他知道,这些只是无端怀疑的猜测,他不该多想,他之前就是不慎多想所以纠结了两个多月才敢入宫,而这段日子的接触早已让他忘记了那些事,直到刚才,他才重新窥探到些许柳戟月掩藏得很好的另一面。 理智告诉他那是正常的,帝王之位上的人怎可能天真纯善?可他只是不太能接受,他利用的是澜定雪、罗纵、明遥这类人。 很无辜又或许很信任他的人。 楚栖不敢说他自己头上会不会也悬着一把刀。 他勉强笑了笑:若无其他的事,臣先退下了?回去一定好好研究一番围猎地图,定不辱命 楚栖 噢噢,差点忘了这个。楚栖抄过御案上几册标题不堪入目的话本,臣顺便去把造谣者全都处理了! 楚栖! 柳戟月霍然站了起来,他紧盯着楚栖正欲离去的背影,薄唇翕动,捂着胸口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最后才坐了回去。 退下吧。 楚栖咬了咬牙,没有回头,径直跑出了含章宫。 此后多日,他都没有入宫,皇帝那边也没有声响,只是听说摘星宫又宣了几次太医。 楚栖强行让自己冷静一点,不要在意,而转移注意力的最好方式当然便是投入事业。他训了明遥几次,还是带着脾气的魔鬼式训练方法,让明遥嚎得比澜凝冰在时还响,甚至说出了自己愿意嫁去北雍这种渗人言论。 当然过度操练不可取,明遥很快也病倒了,楚栖从自己逃避般的教导中醒来,很是后悔了一阵,向明遥保证他下次绝不魔鬼了才算揭过了此事。 然而,男团造星的事业是投入不进去了,他只好换个工作。 那自然便是塑整京城风气。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都出现了,还主角是皇帝,真是不要命了! 为了更好地打击京中无聊八卦人士的创作欲,他首先把从皇帝御案上搜刮来的三本书看了一遍。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他前世也算是知之甚广,他手下男团成员也会营业卖腐,为了更好的引导粉丝在同人界的创作,他这个经纪人甚至阅览过大量男团成员的cp配对大作。 其中当然不乏许多带有颜色的文章。 但他觉得没关系,他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 然而当他看完这三本标题触目惊心的话本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太年轻了。 古人写黄用词这么暴露的吗? 靠啊这编排也未免太大胆了,已经不止是胡乱造谣的死罪了,这甚至都是要灭族的弥天大罪了吧! 这三本里其中一本是他做受,理由是皇帝都病得那么重了,再躺下要死人的。 在上面就不累了吗? 又一本是他做攻,理由是皇帝都病得这么重了,还是躺着吧。 好像比上面一本合理些。 最后一本是他自攻自受,皇帝在旁边看,理由是皇帝都病得那么重了,还是不要有激烈运动了。 都病得那么重了你就别写了! 楚栖的心情极其复杂。 他低调地带人把这些私底下流传的淫/秽书籍全给烧了,再低调地带人找出作者,打了二十鞭,写了几本切几根手指,然后写了一封工作报告回禀皇帝。 皇帝没给他答复。 楚栖有点犹豫,因为他在抄书的过程中,还发现了许多册登场人物比较令人惊恐的话本,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比如说敬王x丞相,先帝x丞相,皇帝x丞相,all明浅谡。 京城的八卦行业真是比他想象的还成熟。 他最后只好擅自做了决定,书是全烧了,把涉及到皇帝、先帝的话本作者也全都重罚了一顿,没有涉及的就小施惩戒。 得留下薪火,万一有天能给他们男团成员写呢,这个他还是乐意看到的。 第40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1)朕的奖赏便 十一月初,皇家冬狩。 围场在京郊外的一块空地处,通称西郊围场。西郊围场既有广袤宽阔的草原,也有陡坡嶙峋的密林,是京城周边最大的围猎去处。除了偶尔皇家征用,寻常时候也对京中的官宦子弟开放。 因围场规模宏大,每年的维护费用就是笔不小的开支,前些年还有文臣上书削点围栏面积,却被惨无人道地喷了回去。 由此可见朝中有不少人爱去那里狩猎,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承国尚武,先帝亦钟爱骑马打猎,哪怕是文官家的子嗣读书时也会修习几年骑射课,西郊围场便是最优渥的实战地点。 因而此次冬狩,跟随前往的人数很是可观。武职将领多数参加,文官里会些拳脚功夫的也都报了名,不然也想着法塞家里的子嗣进去,因为按照往年经验,狩猎奖赏不仅丰厚,出挑者更容易在皇帝面前搏个眼熟,就此平步青云。 北雍方面,贺兰漪与月娥公主则各自带了十个随从,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也完全不带虚的。 楚栖骑着马漫不经心地跟着队伍前行,回首看了眼身后乌压压的人群,手指忍不住摸了摸袖子里的帛纸,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那日在含章宫,他跑的太快太早,之后也没再与柳戟月搭上话,还未提前了解那所谓关乎到国运的比赛是什么,除了一张地图,其余一概不知,这弊作的两眼一抹黑。 但他转念一想,柳戟月多半已经把那所谓打压北雍的任务交到别人手上了,也犯不着他操心。 午时过半,一行人抵达西郊围场。围场附近本就驻扎着一支禁卫军,此时已将场内肃清,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巡逻,防止闲人入内。 楚栖领了弓箭与匕首,将护具绑缚好,正准备去挑匹上好的骏马与细犬,却见椿芽儿急匆匆溜了过来,皇上想见您。 嗯。 楚栖并不意外,心中却不免仍旧有些忐忑。他想柳戟月要找他做什么呢,是终于记起要说作弊任务?还是点评一下他前几日肃清京城风气的结果?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见见他? 答案却都不是。 柳戟月换了身深色劲装,骑着匹乖顺俊逸的汗血马,正温柔地顺抚着骏马的鬃毛,见他过来,又弯着眼伸手,上来。 就像前几天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 楚栖微微睁大了眼,很是犹豫:这,不好吧 他又不是不会骑马,要被那么多人看见,之前刚平息下去一些的闲言碎语岂不是又会死灰复燃了。 上来,还要朕再说第三遍吗?柳戟月虽口吻强硬,语气倒仍是缓和,他莞尔道,朕是怕自己摔下马,要爱卿帮看着,行了吧? 楚栖看他脸色的确不是很好,眼下微微泛着乌青,便知道他这几日的睡眠不怎么样,不由放软了姿态,握住皇帝的手掌,也翻身上了马。 一坐稳,感受到身后温热的吐息,与环于腰间的双手,他就觉得有些不对,那个,臣应该坐后面吧,这样比较安全! 朕抱紧爱卿不也安全?柳戟月轻声笑道,他勒紧马缰绳,一夹马肚,低声喝道,驾! 随着皇帝率先离去,首日的冬狩便开始了。 楚栖在疾风吹拂中暗自心里恼火,什么怕摔下马,这骑得不是一骑绝尘,你还能再装一点吗! 但柳戟月告诉他,他能。 楚卿射箭功夫如何?朕要控制马匹,已经费了大力,腾不出手来瞄准了。 说着,他腾出手从楚栖背上的箭囊里抽出三支箭,然后将箭囊解下来甩开了。 如此一来,便更能前心贴后背。 柳戟月将三支箭交到楚栖手中,附耳低语道:我给你三箭机会,猎到我想要的动物。 距离贴得太近,骏马又奔驰迅疾,楚栖根本不敢有转首动作,生怕便擦吻到哪里,他觉得自己耳朵红得快要滴血,面上却还勉强保持着镇静,要是三箭落空呢? 柳戟月道:朕便真把明遥嫁去北雍。 那要是猎物不是陛下心宜的? 那明遥便留在京中嫁予北雍。 可怜的明遥,我与陛下打赌,惨败的却是你! 此时正在丞相府快乐吃瓜的明遥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啊,啊,啊啾~ 分卷(35) 楚栖鼓了鼓嘴:好像和我也没什么干系。 柳戟月笑道:那正好,楚卿岂不是没有心理负担? 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呢! 楚栖捏着那三支尾羽浅黄的箭支,取下了别在腰间的竹弓。他挑的是把精致的短弓,射程不远,杀伤力也不强,只能猎些小型动物,因为他本来也没准备去打那些羊鹿的主意。 不过这时候也够用了。 他完全知道皇帝的心宜动物是什么,本来他就打算去猎的。 十一月初,半月前就下过初雪,昨日也有过一场,此时草原上仍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皑,放眼望去,满目纯白。 忽然间,在这无瑕的纯白之中,有什么极难察觉的颜色混入了其中。 也正是这个当口,嗖嗖嗖!三箭齐发,形成了三点的围势,坚硬的箭杆将那想要脱逃的小动物牢牢束缚在中间,左右逃离不得,只能慌张地蹬腿。 楚栖飞速地跑过去,揪起那雪兔的耳朵,将它抱在怀中抚摸顺毛,而后走回柳戟月身边,唔还在踢我,陛下小心被伤到。 柳戟月接到手里,看了眼那雪兔耳朵上被擦伤的鲜红,哀怨道:因为受了伤啊。 楚栖一噎,心道我三箭困住只雪兔还只是擦伤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还连半句鼓励赞美都没听见,不由嘟囔道:陛下只说猎得,又没说要毫发无损,臣还是完成任务了吧?那明遥的事? 明遥,栖哥哥我尽力了。 柳戟月狡黠地看着他,朕可并未说完成任务明遥就能继续风流了。 楚栖: 小明同志,你真的自求多福吧。 那陛下就是耍我嘛。楚栖小声道。 怎么,你耍不得?柳戟月笑道,十分地理直气壮,朕还未说别的奖赏呢。 我不要你自以为是的奖赏! 朕的奖赏便是御赐它名讳,木西! 难道给兔子取我的名字我会高兴吗,呵呵! 楚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生气,他也的确有些生气,但为了这事好像又不值得,怎么看都有些气呼呼到娇嗔的意味,太恃宠而骄了。 他便努力故作平静,捏了捏木西的三瓣嘴,不许给我吃胖。 木西毫不领情地咬了他一口。 回去时,仍是皇帝坐在他身后驾马,他则艰难地抱着挣扎不断、垂死反抗的木西,试图让它安静一些。 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人,楚栖看着他们互相交换眼色的视线,觉得前几日整顿京城风纪工作真的是白做了。 偏偏回去的速度还缓慢得可以,下马时天都快暗了。 椿芽儿已焦急地守了许久,似乎是到了皇帝服药的时候,柳戟月将雪兔交给一位兽医包扎,回头道:麻烦楚卿了,今日先回去休息吧。 楚栖一怔,他发觉柳戟月的口气又公事公办了不少,方才只有他二人在时倒是幼稚异常。 他又仔细端详了一眼柳戟月的脸色,精神虽还不错,却似乎深深带着体力透支后的疲倦,又压低了声音咳了咳。 楚栖霎时一阵难过,暗骂自己在干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柳戟月易病,大冬天纵马一下午还不得出事。 可柳戟月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啊,楚栖想,干吗还疯玩这阵。 因为他会开心,心底一个声音说,不止是他,是我与他都很开心。 楚栖目送皇帝入内,又见兽医将雪兔抱了进去,心中暗道,木西你可要乖乖表现啊。 站了一会儿,楚栖便也准备去休息,却见贺兰漪一身朱红骑装,毫不避讳地晃了过来,我那新未婚妻呢? 明遥? 他前两日病了,陛下免了他这趟随行。 这话其实半真半假,明遥也就之前累趴了两天,如今早已休息妥当,仍旧生龙活虎着。只是他第一讨厌读书,第二讨厌骑射,更不想碰上贺兰漪,于是借机装病,躲了这趟冬狩。 贺兰漪遗憾地摇摇头:可惜了,他看不到我狩猎时的英姿了。 这时候估计他正偷着乐呢。楚栖笑了笑,忽而心思一动,十四皇子也别先一口一个未婚妻了,八字都没一撇呢,若是不久后将你那旧相好找到了,岂非会闹出笑话来? 贺兰漪眸色微变,凝视着楚栖,问道:哦?那这几日世子可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人选?我可以改日去认一认。 嗯是有挺多位的。楚栖缓缓道,多到还以为十四皇子是在诓我,其实说的都是反话,您那意中人原是位伶牙俐齿、性情乖张、离京千里的男子呢。 贺兰漪瞳孔剧缩,蓦地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危险而冰冷,你认识他? 楚栖一顿:真猜中了? 你从哪里知道的?他人在哪!贺兰漪霎时变了脸色,提高声音喝道,引得旁侧一干人等都围观了过来。 楚栖虽有猜测,却未想到他的反应如此巨大,正想要再套些话,却见那头月娥公主走了过来,用北雍语严声呵斥着贺兰漪,要他注意场合分寸。 贺兰漪不耐地应了声,深吸了口气,重又目光灼灼地看向楚栖。 楚栖:很遗憾,我是瞎猜的。 是么贺兰漪冷冷盯了他一会儿,良久后,才恢复了往常的玩味轻佻,那算了~这次世子若寻到合适的人选啊,倒也不必带过来给我看了,直接将他眼珠子挖出来,送给我收藏即可。 楚栖: 说罢,贺兰漪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月娥公主目送他远去,又待四下注意的人不多时,才回首低声道:我皇兄失了礼数,世子勿要见怪。 楚栖与她问了好,又惊异道:你说会承国话? 只会些平常用句,甚是生疏。月娥公主道。她今日穿了身适合骑马的戎装,长发也束了起来,腰上别着弩匣与短匕,看起来英姿飒爽,虽仍带着面纱,却也看得出她心情不错。 楚栖点了点头,却发现月娥公主解释过后好像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有些拘束地飘忽了视线,似乎欲言又止。 她抬眸看向楚栖手心,眼波流转间顾盼生姿,世子骑射水平如何? 楚栖心中警铃大作,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北雍公主以后是要做宫妃的,虽然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但最好也要注意避嫌。 于是他摊出掌心,无奈笑道:走个陪场罢了。 他指腹间光滑细嫩,并无常年练箭应有的薄茧,想来水平不怎么样。 不过这倒是他谦虚了,他离京十年,逃难六年,骑术早已在实践中练得十分通透,又天赋出众,射箭的准头也是极好的。何况若是他有心,完全可以拿洗髓术将之前的技能点数加在骑射上,分分钟笑傲群雄。 但今日的主角不是他,倒也用不着如此。 楚栖想了想,又道:听闻北雍人人擅长骑射,热爱狩猎,所以陛下特地提前进行冬狩活动,也是希望公主喜欢呢。 月娥公主闻言,却轻蹙起了眉头:我却听闻承国皇帝身体不好,不怎么出宫。往年五日的计划会缩成三日、三日的便缩成一日,谁知待会儿会不会扫兴。 楚栖先是一怔,而后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恼火,被她的话狠狠气笑了,连嘴唇都有些发颤,可正欲开口,却又想到对方身份,还是强行压下火气,忍了忍道,公主不久后也是要入宫的,说话时也该摆正身份。 月娥公主微顿:入宫,哼。 她深深看向楚栖,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我来京中这几日,总听到些许传言世子与皇帝,可是那种关系? 不是!楚栖极快地否决了,尴尬地寒毛直竖,搞了半天,这北雍公主还是担心自己与她争宠,所以先过来刺探军情? 他浑身不自在地解释道:没有的事情,京城闲人多,就爱胡编乱造,我已经将为首的处置过了,公主不必多心。 月娥公主真倒是松了口气:那便好。 正说话间,那端椿芽儿忽地招呼众人,说是有要事相告。 冬狩首日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众人也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果然,敬王一身武服,立于阶上,平静地俯视在场诸位,代皇帝意思开口道。 他道此次冬狩原是为了庆祝与北雍结亲,但就这么各猎各的不免太过平常,不若加点乐趣,来场承雍两国之间的小小比试。 北雍加上皇子公主共来了二十二人,那东承也出骑射最顶尖的二十二人,按猎物猎得的难度划分得分,总分高的队伍获胜。 至于优胜奖励,北雍得胜加赐珠宝绸缎,承国得胜倒不需北雍多送什么,赢得名声就够了。 因为北雍人素来最善骑射,众人对这个提议都没什么异议,甚至开始摩拳擦掌,就等着明日的比试。只是这下来便有个疑问,承国此次来的人远远不止二十二人,又该如何遴选呢? 自然是比射箭。敬王道,继而取出一把巨大的弯弓。 那弯弓足有成年男子之高,弓身乃玄铁打造,重逾百斤,弓弦似由巨蟒背筋制成,通体泛着鎏金之色,恍若尊贵不可比拟。那是承太/祖打天下时战无不胜的武器吞阳弓,在打下前朝后,又放出将暨国护国神兽螣蛇扒皮抽筋,把那蛇筋做成弓弦的传说,虽多半只是夸大吹嘘之词,但吞阳弓的厉害却依旧为世人熟知。 先帝建国后,吞阳弓一直悬挂在紫微殿内,直到驾崩才被取了下来,却不想是落到了敬王手里。 但在敬王手里也许还要更加可怕。 楚静忠名扬四国,知名度高达五分,绝不单只是因为他摄理政事,至少他在当上摄政王之前,在北雍的知名度也定是响亮至极。 当年他是起义军中的先锋,柳峥嵘手下的大将,带兵横扫暨国军队,在数倍少于敌方兵力的时候依旧未尝一败;后来北上镇守边境,打的四国中最勇猛善战的北雍主动提出议和,甚至直至二十年后仍是安稳平和,余威犹在。 而这个人强就强在,不仅带兵厉害,自身武力值更是傲视群雄。 拉把吞阳弓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于是他立于阶上,手搭于弦,拉满弓,在这昏沉天色之下,在这百步距离之远,看似轻松平常地射出了一箭。 嗖。 嘭! 百步之外,刻在石头上的靶图红心被正好戳穿,箭锋深深埋入石中。 四野万籁俱寂。 百步之外,各射十箭,比环数,取前廿二。若比不出,换吞阳弓再试。 楚静忠说罢,一扬下巴,示意可以开始比了。 等周围人陆陆续续回过神来时,楚栖发现大半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过头来看他。 谢谢关心,楚栖面目表情地想,他现在体力值点满了,多半也拉得开吞阳弓,至多准头还差点。 但这没什么好秀的,他还不至于为了夺个名额用掉洗髓术,做人要低调。 何况即便不用加点,本身实力也够,拿个前二十二还是绰绰有余的。而根据遗传学定律,他努努力,也不会逊色楚静忠多少。 楚栖这么想着,率先以身作则,挑了把长弓拉满,放箭。 正中靶心! 第41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2)哇小凌,你 翌日,承国二十二位精挑细选的应战者整理好了行装,跃跃欲试地等待着进发的号令。 他们都是在昨夜日落之后、百步之外比试出结果的,虽然射箭的靶子只是个静物,比不得动物敏捷,但仍旧困难异常,特别还有敬王珠玉在前,众人更是紧张焦灼,待得知自己入围后,才变作了雀跃兴奋。 这二十二人里没有敬王,楚静忠只担任评委,这让北雍人很是松了口气,似乎若是他参与了,这赛也不用比了。 而楚栖也松了口气,比试归比试,冬狩毕竟还是减轻压力、增加乐趣的活动,要是有楚静忠跟着,不免叫人觉得神经紧绷。 但少了个楚静忠,这二十二人里却多了一个他始料未及的人。 凌飞渡。 当看到凌飞渡蒙着面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楚栖是懵逼的。因为围猎场大多数地方是平原,没有什么供人藏身的角落,楚栖就一直没看到凌飞渡,下意识认为他应当隐藏在住处,但没想到他居然这般现身了。 自从风光楼与宫变之事发生后,青黎卫虽然仍是神秘莫测,但也算不得绝要机密,朝上有不少人知道它的存在,只是仅限于此了。 凌飞渡也不知是因为楚静忠的命令还是什么,不再那么捂紧身份,排斥现身于人前,偶尔也与柴斌一块儿侍立于他左右,或者在监督明遥练舞时无情地甩鞭提醒,只是始终戴着他的蒙面罢了。 这个蒙面也很实在,不似月娥公主朦胧婉约、隐隐绰绰的美感,直接就包的连脖颈都看不见。 所以起先凌飞渡在靶场现身时,众人都十分奇怪他的身份,但当他十箭射出不俗成绩、敬王也淡然地给他排了名次后,才有些消息灵通的猜想到了传闻中的青黎卫,便不住地打量着凌飞渡,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不过凌飞渡少言寡语,露在外头的一双眼对着别人时总是冷冰冰的,无论怎样也撬不出半句话来。 到最后,也只有他一个像是青黎卫的参加并通过了试炼。其余名列前茅的人也大多是军中的射箭好手,名声颇为响亮,倒是彼此都知根知底,很是信心十足,反而楚栖和凌飞渡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但也无甚敢人小觑了他们,一则是方才试箭时有目共睹,二则是他们是敬王独子与敬王属下,仿佛合该天生有这份能力。 临行前,敬王又讲了一遍规则。 狩猎比赛一共持续两天,为的是给人能够猎得些深夜才会出没的野兽的机会,但只许设放陷阱,每日辰时出发,酉时结束,不可迟到晚归,否则扣分。猎物按猎得难度算分,已规划好了分数,每人一册可以揣在怀里。 最后总分自然是按两国各二十二人的分数合计作数,但个人分数最高的几位能够另获封赏。 分卷(36) 楚静忠面无表情地结束了宣告,众人都听得浑身有点不自在,还是明浅谡看不下去,温声提点了一句:此次比试切磋交流为先,不必伤了和气,围猎场内兽群多数温和,没有猛兽,但不得离开猎场边缘,入那密林深处。那端尽头是后山悬崖,无人把守,往年寻猎不慎跌落的事情也是有的,须得小心行事,最好三两人一组,互相提点照顾。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种舒心多了的感觉,虽然这提点对于常来西郊围场的承国人来说只是句废言,但比起敬王的冷脸,还是明丞相善良可亲。 虽说不久前还有许多人对明浅谡不会骑射却依旧随行的行为嗤之以鼻。 但现下显然是忘记了。 交代清楚过后,狩猎比试便开始了。北雍人一马当先,率先整齐划一地骑了出去,东承这边也不甘示弱,昨夜早就商量好了分组,也随后就到。 楚栖倒是不急,他悠哉悠哉地驾着马,从怀中掏出那写着猎物分数的册子与一张帛纸对比着看。 凌飞渡也不急,略落后一个身位于楚栖,他们自然是组队了。 楚栖问道:你熟悉西郊围场吗? 凌飞渡对这种废言回答得很简略:不。 楚栖脸上带着困惑:那这几处红圈有什么特别的。 柳戟月给他的地图,正是西郊围场的方位图,只是上面有几处圈出了红点,都在狩猎圈内,只是离得颇远,有点接近密林深处。本来楚栖以为这比试是什么寻物大赛,结果只是普通狩猎,他看标注猎物得分的册子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野兽,不存在红圈内是它们栖息所在的可能。 难道说是因为他和柳戟月冷战之后,这比试就换了一种形式? 好像也有可能。 昨日他和柳戟月说话气氛那么好,皇帝也没再提此事,想必是不需要他的特意作弊了。 楚栖便把此事放到一边,他问凌飞渡:是敬王让你来陪我的? 凌飞渡道:不是,是陛下。 楚栖表情有点古怪: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昨晚。凌飞渡道,主人若是通过遴选,属下便也跟着,要是没通过就算了。敬王没说什么,自然也是默认了。 昨晚,那就只有可能是柳戟月回去休息后密诏的了,他那么倦了还记得这事,楚栖弯了弯嘴角。 虽说这种程度的狩猎其实危险不大,极少看见狼群,最凶残的动物恐怕也就是群野猪了。 想通了这点,楚栖心情愉悦地笑起来,他揶揄地看着凌飞渡:一个陛下,一个敬王,一个我,哇小凌,你这叫一人侍三主啊。 凌飞渡万分平静地回道:若是你们打起来,属下谁也不帮。 行吧。楚栖叹了口气,他想,正是因为凌飞渡办事靠谱,所以才分身乏术,谁都想用,可惜人家也很有个性,遇事不决,干脆看戏。 这年头,人才难招! 楚栖甩甩脑袋,将这些事撇出脑海,侧首间看到只雪狐一掠而过,便顺势挥起马鞭,喊了声驾,朝着那狡黠难捉、分数不低的狐狸追去。 如此持续了许多时辰,比试首日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再过不久就要彻底变黑了。 陆陆续续也从远处回来了不少人,结束的时辰快要到了。他们绝大多数是承国人,狩猎毕竟是个体力与耐心的活儿,猎到了猎物,还要想办法将它带回营地,如此来回数次,其实很是累人,一天下来也出不了几趟,不过胜在人多势众,堆积起来的数目还是很可观。 不过与隔壁北雍的数目一比,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了。北雍不同于承国几个人分为一组,他们本就是皇子与公主的侍卫,二十二人基本上合在一起行动,贺兰漪与月娥公主负责动手,他们负责搬运,分工明确,搬运工人数众多,效率很高。 而且贺兰漪与月娥公主狩猎手法都十分厉害,他们不止能够骑射,陷阱、套索、枪叉也使得非常顺手,一看便是有经验的老手,北雍人也确实擅长这个。他们最近扛回来的一个猎物,竟然是只仍旧活着的花豹。 扛回来的北雍人特地得意地说了句这是他们公主单独、亲手猎得的,叫周围听见的人都不由咋舌,暗想皇帝以后可能不好过。 正想着呢,皇帝就真出现了。 楚静忠看他脸色青白,倦意不浅,却换上了轻薄的劲装,不由皱了皱眉,撇头瞪了服侍的椿芽儿一眼,还不扶陛下回去休息。 椿芽儿瑟缩了一下,犹豫地瞥了瞥柳戟月,却没敢动。 柳戟月淡然笑了笑,目光扫向归来后正在热烈讨论的人群,声音一顿:楚栖还没回来吗? 他声音不大,就阶上的敬王与椿芽儿听见了,但这话显然不是问与他一同出现的椿芽儿的。 还有一刻时间,也值得你担心。楚静忠道,收敛一点。 柳戟月闻言笑了:朕要收敛什么?朕乃天下之主,如何需要遮遮掩掩?或许朕应该如盛年崩逝的父皇一般,使点强硬手段? 楚静忠深吸一口气,不想在这种事上多费口舌,他本想静静地等着皇帝受不住风寒自己回去,却没想到柳戟月又起了话题:敬王如何看待北雍联姻之事,朕答应的对不对呢? 此时后悔哪还来得及。敬王冷笑道,回绝的最好时机,不是在北雍来信之时就否掉吗?可惜陛下躲在殿中清闲,诸事交由臣来处理,却偏偏能将这封密函留在自己手里。 柳戟月叹道:北雍来意坚决,带着他们的钱和人就送上门来了,如何否的掉?朕倒是看敬王也乐得接受,想来觉得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朕又替北雍想想,更觉得是有益无害,玄武血脉若能在我承国皇室流传下去,岂不比什么几年的贸易数目来得值当得多?可惜啊 柳戟月逐渐升起一个讽刺的笑容,可惜啊北雍公主还不如考虑多等几年,等那梁王家的小崽子长大,还有点希望。 否则要不朕也写一个父死子继的遗诏?随了他们北雍习俗,将她送予那小崽子,北雍人兴许还要感激朕呢。 楚静忠脸色青黑如夜幕,似是再也听不下去了,扭头甩脸看向柳戟月,这不看不要紧,他却猛然发现柳戟月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他瞬时冷下了脸,狠声问向椿芽儿:他几天没喝药了?! 三天。却是柳戟月自己答道,他双手撑在栏杆上,远眺着围猎场极远处的方位,不知在看些什么,因而目光十分的捉摸不透,三天而已,朕还冷静得很,若是今日有个圆满的结局,朕自然就去服药了。 楚静忠显然已经熟练应对半疯的人了,直接看向椿芽儿:药还有吗?拿来!没有就即刻回宫,我真是疯了才会答应这次冬狩! 椿芽儿只能瑟缩畏惧地摇头。 柳戟月反倒安慰起了敬王:急什么,最多明日,也是要回的,若是今日出了事,就能更早回去了。 楚静忠森冷地看着他:会出什么事? 柳戟月轻声道:其实在北雍来函不久后,西宛也有道情报传来,却是更要机密得多。 他话音未落,楚静忠便见远方有穿北雍服饰的人浑身浴血,极其慌张地骑马跑来,到最后甚至摔下马匹,连翻了几个滚儿,被人拦住才止住滚势,但他停下之后却根本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凄厉地用不成调的声音喊了起来:有怪物、有怪物!救救我们皇子和公主,快来人去救 第42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3)怪物。 楚栖是在夕阳快落山时察觉到出事的。 他今日猎得的都是些狡兔三窟、灵敏警觉的猎物,体型不算大,能让他与凌飞渡系在马鞍两侧,不必一次次往返,但又胜在稀罕少见,所以分数并不算低,怎么想也应该不会拖团队后腿。 待他将逃窜了半天的熊狸活捉到手,惩罚似的拍了拍它屁股后,本是准备回去了。 但刚翻身上马,他却忽地听到密林深处传来一声低微却可怖的吼叫。 那声音嘶哑诡异,呜呜嗷嗷不像任何他听过的狮、虎、豹等大型野兽,却也能听出来是个庞然大物。 凌飞渡,楚栖愣了愣,你听到了吗? 凌飞渡没有回应,但楚栖看到他神色微变,显然也是有所察觉。 楚栖又驻足听了一会儿,发现那陌生的声响并未消停,反而逐渐变得狂躁暴怒,仿佛要震碎山林。 他蹙起眉头,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又仔细竖起耳朵,寻找着声音来源。 那半片密林我好像刚才瞧见北雍人进去了。 他们比赛狩猎,也讲究分地盘,若是瞧见哪片地方有人了,就自觉换个地儿,本身西郊围场大得很,别说他们两队四十多人,就是再翻个几番也容纳得下,没必要争来抢去。 楚栖嘟囔道:他们猎啥大宝贝呢?这么拼命。 凌飞渡忽然道:主人别去。 楚栖微愣,他追个逃窜迅疾的熊狸才碰巧跑来了这儿,本来也没准备进去一观,不过凌飞渡主动出声倒是不常见,绝大多数时候他纯属逆来顺受,直到楚栖危难时刻才出手营救,事前先预警却是首回碰见。 楚栖一哂,正想说些什么,却蓦地听到那密林深处传来数声人类的惨叫,凄厉恐怖,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与此同时,那嘶吼的诡异叫声也更加癫狂,直让身边的骏马、手里的熊狸畏惧地瑟缩起来,宛若听到了地狱的哀鸣! 楚栖神情瞬间变得极为严肃。 他将马匹捆在一旁的树上,取了弓箭随身,却见凌飞渡拦在他前面,蒙面中看不出情绪:陛下交代属下保护主人安全。 你会说这话,就是觉得护不住我了。楚栖道,里面有什么? 凌飞渡垂眸道:属下不知,但多半是凶猛的野兽。 楚栖道:去看一眼情况,有事再跑也来得及,你我轻功都好着呢。 凌飞渡没有回答,但也没再坚持,侧身让开,跟在他身后进了密林。 此时天色约莫快要大暗了,西边云彩还剩下最后一缕霞光。 听到那惨叫与嚎叫声,楚栖的心绪其实甚是波动,北雍二十二人一齐行动,个个是狩猎的好手,哪怕遇上老虎或棕熊也能拿下,虎与熊又是独居,况且天子围猎哪会放这些危险东西?但其余动物哪个有这般杀伤力?狮子又不生活在森林里,狼群更不可能发出这般吼叫,难不成还可能是大象? 但直到看见那动物,楚栖才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有些匮乏。 那东西的体型极为庞大,四脚爬行时已有两个成年男子之高,双足站立时更超过两丈,泰山压顶似的俯视着所有人。它的长相更是诡异至极,有着熊的体态、狮的毛色、虎的头颅,可从它脸上垂落下来,用来横扫攻击的器官,却是近似象鼻的模样。 这种糅杂了许多野兽特征的东西,仿佛获得了那些动物的狩猎优点,然而掺在一起合成的,却是个四不像的怪物。 怪物啊啊啊啊啊!! 也不怪有人惨叫当场。 楚栖脸色铁青地看着那怪物动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仿佛刚从睡梦中苏醒,行动和反应还比较迟缓,每做一个动作就会停歇几秒,因此还没有团灭在场众人。 楚栖觉着它要是反应再快一点,会多快的轻功都是白费。 这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思考了! 他飞速瞄了一眼现场,已是惨不忍睹,北雍人中当场就死的不在少数,想来应当是避之不及,更有些被开膛破肚等在一边垂死挣扎。 偏偏这时候,他还看见那怪物身前直挺挺站了一个人,像是要单挑的模样。 贺兰漪,你疯了!楚栖脱口而出,却见那怪物也缓缓扬起长鼻,对准了它身底下的胡萝卜精,像打球似的挥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羽箭射入那怪物鼻孔,让它难受的屈了屈鼻头,银枪堪堪擦过它的鼻尖,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而链鞭从三丈之远处裹住贺兰漪,将他飞速脱离了怪物身侧。 贺兰漪重重砸在地上,楚栖蹲下身吼道:这什么东西?你想什么呢?还不带着人快跑! 我还想问这是什么东西!贺兰漪喘了口气,见到楚栖,先是一愣,然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我也不知道啊楚栖比他还要懵逼,先别管了,趁着它行动缓慢,逃命要紧,我已派人回去通知 不能走!贺兰漪急道,我妹妹在那! 楚栖一怔,又往那侧看去,只见月娥公主跌坐在那怪物身后,双手捂着嘴巴,死死不发出声响,浑身颤抖地动弹不得,想来是因为行动迟缓与视线受碍,一时没有被怪物发现,但若是面前的人急速跑掉了,很快也会落得个血肉模糊的下场。 月娥公主纵使再坚强,遇到这种时刻也完全没有办法,美艳的眼眸中充溢着泪水,求救地望向这边。 楚栖觉得自己的双手也在发颤,怎么回事!你讲清楚! 贺兰漪勉强保持着一份冷静:我们来这里猎鹿,起先顺利得很,什么怪物都没有,待回去时,才一个转身,便见这东西凭空从中出现,杀死了好几人,月娥因走在最后,竟没被它发现这不过是一刻之前的事。 凭空?楚栖难以置信道,这东西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但他知道,都到了这种时候,贺兰漪完全没有编排故事的必要。 楚栖再次看向那庞然大物,它已经在朝这边走过来,每一步都带着千斤重,让大地狠狠为之一震。 然而与此同时,他收紧了瞳孔,蓦然发现了什么。 它的速度在加快! 凌飞渡与贺兰漪异口同声。 这真是最恐怖的消息!光是如乌龟慢爬就已经无人可以奈何得了它,若是再拥有迅疾的速度,恐怕不止在场所有人,就是成群禁卫军来了也无法,甚至都不知火/药能否解决掉它。 再来不及多想了,楚栖咬牙道:你们俩吸引这东西注意力,我去趁机救出月娥公主。 分卷(37) 凌飞渡刚想要开口,就被楚栖打断:你的链鞭有三丈远,可以暂时风筝它,自己小心。 贺兰漪又要说什么,楚栖却再次令他噤声:全场就你穿得最鲜艳,那怪物眼里也绝对是你最显眼,给我好好吸引仇恨! 说罢,也不待这二人反应,楚栖瞬时跳上旁侧高耸树木,借着林木遮掩小心地绕过那怪物。 凌飞渡与贺兰漪也只好照做。贺兰漪果真天生能够嘲讽,火红衣袍分外醒目,银枪更是刚刚刺伤了怪物,惹得它心头火起,直直地就朝着他攻去。 凌飞渡用三丈链鞭在旁辅佐,时不时击打那怪物身躯,缓解一些贺兰漪的压力。 趁此机会,楚栖终于到达了那怪物身后,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缓缓接近着月娥公主。 嘘,他觉得自己手里都是汗,但还要安慰笑道,还站得起来吗? 第43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4)不仅拿了起 月娥公主此时也无法逞能,落着泪摇了摇头。 楚栖蹲下身背起她,刚站起来,就听不远处二人紧张至极的喊声:当心!!! 那怪物速度愈发变快,行动愈发敏捷,凌飞渡与贺兰漪几近难以招架,刚余光瞟见那头营救成功,便见这怪物在一个侧身时偏过了头颅,恰巧看见了自己身后藏着的两个人。 刹那间,它发出了仿佛被欺骗般的嘶吼,趴下身躯,四足飞快地朝他们袭去,象鼻率先猛扫一击! 电光石火间,楚栖下意识护住月娥公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去你妹的造星系统,有本事不要以人的实力为参照物,点满了也打不过这种怪物好吗!然而又转念一想,假如在奄奄一息之间骗得贺兰漪入团,系统奖励的生存点数也许还能让他苟延残喘一下,行吧,也许因祸得福呢 然而更在这千分之一秒内,一道炙热的箭光划破天际,生生顿住了怪物的攻势。 预想之内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耳边响起了暴怒的吼叫。楚栖再次睁眼看去,稍远处的敬王手持吞阳弓,面如寒霜地射出了这一箭,他身边的一个人却是皇帝。 楚栖心下一松,觉得得救了,下意识朝柳戟月望去,但看清他的眼神时,却又是狠狠一沉。 那眼神中竟是阴冷居多。 吼!!! 楚栖猛然回过神来,怪物仍未走远,而更让他震惊的是,楚静忠用吞阳弓全力射出的一箭,竟只半没在它的脑袋中,没有钻出,也没有杀死它。 可想而知有多恐怖! 这一幕不仅震惊了侍卫与北雍人,就连楚静忠自己也有点难以相信。 他的武力不说承国,就是放眼全天下也鲜少能有匹敌之人,吞阳弓又是稀世神兵,但这怪物却能够一击不死。 一击不死,反而更加疯狂,但它也不去找楚静忠的麻烦,而是继续挥向楚栖这一次,用上了双爪似乎想率先置他于死地。 楚静忠反应极快,迅速再抽羽箭,搭弓上弦,二次对准怪物头颅的地方,但在放箭之时,他的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拿来。 他看向柳戟月。 柳戟月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又说了一遍:拿来。 他伸着手。 楚静忠冷笑了一声,缓缓将吞阳弓放到他手上。 这弓重逾百斤,曾有好奇的武官求先帝一赐使用机会,却连抬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拉开了。跟来的将领见吞阳弓落在皇帝掌心,心里都是狠狠一紧,然而没想到的是,柳戟月神色无异地拿了起来。 不仅拿了起来,甚至拉开弓弦。 极少有人见到皇帝拿兵器,至少往年狩猎时是见不到的。 在众人的印象里,他就是常与药罐相伴的傀儡皇帝,纵使如今亲政了,也处处受到敬王桎梏,先帝的霸道、尚武、勤政、风流在他身上仿佛完全反了过来。 直到此时,才有人第一次察觉出他掩饰不佳的极度震怒。 但羽箭射出后,亦是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 那箭速度太慢、力道不足,别说刺伤怪物了,甚至连刺伤人都做不到,而且它飞行的方向好像也不对! 不像是朝着怪物,而像是朝着楚栖。 楚栖也在百忙之中发现了这支箭。 他将月娥公主推远,发现那怪物真的一门心思来搞他,还好他武力值和体力值点满了,那怪物也还没有到达巅峰造极的速度,暂时能周旋一小会儿,支撑到楚静忠再射几箭。 但下一支箭却是柳戟月射的,还是朝着他来的。 他将箭镞握在手中,箭势划伤了掌心,微微流着鲜血,心里大概闪过了八百个念头。 给他送武器? 给他送赏赐? 给他送遗物? 好像最后一个靠谱点。 楚栖不由苦笑。 但就在这心思急转的瞬息之间,吞阳羽箭吸收到他的鲜血,蓦然凭空爆出一簇炽热的亮光,像有火花在燃烧。 与此同时,正欲攻击的怪物也猛然一震,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楚栖愣了愣,看着近在咫尺的怪物,抬高手掌凑上去。 尖叫转变为了惨叫。 楚栖喉咙发涩,疾声道:它怕火,陛下,他怕火!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密林中火焰蹿升,顷刻间燃烧起来,那怪物瞬间不想理会所有人,冲着还未着火的深处跑去,但也不知是事先安排还是什么,火焰仍旧笼罩了它的四面八方,它无处可逃,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发出怒吼。 楚栖在烧着之前带着动不了的月娥公主跑了出来,见一干人等都在外头等候,才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双腿也险些不听使唤地软了下去。 柳戟月适时扶了他一把。 楚栖却神情恍惚地瞄了眼手里的羽箭,那光亮已经消退了下去,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贺兰漪想要检查他妹妹的伤势,楚栖这时候才想起来,月娥公主仍紧紧贴在他背上。他将月娥公主放下,却怎么也无法让她放开揪紧自己胳膊的手。 楚栖瞟了眼周围众人,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太好,便硬着头皮道:公主?没事了,有十四皇子还、还有陛下在呢。 月娥公主浑身颤抖,显然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但她还保持着一丝理智,没有做出再出格的事,薄唇在战栗中轻启:不要叫我月娥我叫贺兰堇,紫堇之堇。 楚栖神色微变,只当没有听到。 贺兰漪抱过她,用北雍语柔声安慰了几句,而后神情兀地一变,冰冷地看着柳戟月,此怪物何来? 柳戟月淡淡道:不知。 不知?陛下就是这么打发我们的吗?贺兰漪讥嘲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冷笑道,若是没有世子在场,我北雍这些人岂非就要全部丧命当场了? 楚栖离他们极近,也听到了贺兰漪的话,蓦然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十四皇子想多了,朕毁了北雍盟约有什么好处?四年贸易收入不要了吗?边境的太平不要了吗?甚至天下的安宁不要了吗?柳戟月满不在乎地一笑,暗下黑手的恐怕另有其人吧,十四皇子其实也猜得到,搞出这种骇人听闻的动物的,就只有西宛的巫族,或许便是他们为了离间承雍两国,而做出来的损招。 贺兰漪哈哈讥笑:那陛下对如何处理怪物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世间野兽,大多惧怕火光,这个道理,连普通农夫都懂。火乃天赐之物,纵使它们身躯刀枪不入,又如何能够敌得过烈火焚烧?十四皇子只是一时紧张,没想到罢了。柳戟月揉了揉眉心,朕会命人调查清楚,还北雍一个交代的。 倦了,回宫罢。 第44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5)rap担当 所谓的两国比试在解决掉那怪物之后被紧急中止,也无人在意分数高低了。 禁卫军又进密林中搜寻了一次,竟又在两处地方遇上了相似的怪物,不得已再次纵火围攻,又怕更深处还有,干脆连烧几片。山林火势蔓延极为迅速,不多时便点燃了整座后山,焰焰烘烘焚毁万千生灵,火光冲天夺目,如同永昼整夜不熄。 幸而密林之后便是断崖,前方又及时设了隔离屏障,没再让火舌波及更多地方,但一天一夜过后,林间也已经几乎再无活物了。 北雍死伤惨重,当场便断气的有三人,重伤后蹬腿的有五人,还有四人要么缺胳膊断腿、要么直接吓疯了。而他们又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更增添了几分惋惜意味。不幸中的万幸便是北雍皇子与公主只是受了惊吓,并未真的伤到,歇养过几日便痊愈了。 倒是柳戟月比他们歇得更久,说是被怪物骇着,整整大半月都没恢复精神,紫微殿除了太医内宦无人可进。 直至中旬。 厚重的挡风布被蓦然掀开,吹进一阵冰凉透骨的寒风,楚静忠裹挟满身肃杀之气,无视劝阻的太监,单手拎了只铁笼子走进殿内,朝御座上的人瞥去一眼,猛地将笼子扔在地上。 咳,咳咳。柳戟月拢了拢衣襟,头也不抬,敬王,你失态了。 这是什么?楚静忠厉声道。 铁笼子中,有三具焦黑的动物尸体,约莫都如普通土犬那般大小,放平常也毫不起眼,但若是仔细用心观察,才会发现它们仿佛既有着熊的姿态、又有着象的长鼻,竟与那日高达两丈的怪物模样如出一辙,不过是它们的缩小版。 敬王花费半月,就是在那片焦土中搜寻这些?柳戟月淡淡道,谁知道呢,许是怪物生的小崽子吧。 楚静忠冷笑一声:这些是楚栖找到的。 不奇怪吗?三只庞大至此的怪物从何而来?若是一开始便在西郊围场,那过去一段时日狩猎的人怎会发现不了?若是从别处移动过去的,如斯巨物又怎会毫无风声! 楚静忠眼中团着寒冰:这一点其实完全不难想到,只是绝大多数人被吓破了胆,进而忽略了心中的疑问,但有人不会。我问过楚栖,他说贺兰漪告诉他,那些东西是在转身之间凭空出现,如何凭空? 柳戟月不慌不忙道:恐慌之下,胡言乱语,大抵北雍皇子被骇住了,记忆出现错乱,说话也夸张了罢。 这番话,你可以去向楚栖解释,也可以去质疑北雍人乱言,在我这就不必装了。楚静忠压低了声音,却无法压下语气中的厌恶与愤怒,它们从何而来? 柳戟月于御座中抬起头,凉薄地瞥了一眼楚静忠,而后宛若久病无力般费力地站了起来,慢慢在殿中走着,他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正单手给雪兔顺毛。 敬王手下的青黎卫应当已经在京中抓到几个西宛混进来的奸细了吧?这些怪物就是他们放进来的。 它们畏惧光亮,无论是火光还是太阳。白日里只会保持这般大小,夜里只要烛火通明,也不会发狂。而一旦陷入黑暗,便会如猛兽苏醒,拔长蹿高,肆意攻击,如那日见到的一般。不过要是被火焰围绕,倒也算不得特别难缠。 柳戟月无甚感情地叹了一句:这还是西宛巫族手底下中等强度的怪物,可单是一只,就已经连你也无从下手了。 哼,那再来千百来只上等怪物,岂不就足以踏平我承国边境,西宛要真有这般能耐,还不即刻一统天下?楚静忠盯着那三只模样怪异的东西,发自内心的感到恶心,巫族怎么弄出这些鬼东西的? 敬王,可以拷问西宛奸细得知的事情,就不必来问朕了,何况朕又如何知晓呢?柳戟月道,朕只是希望西宛既然也在向我承国示好,就应该也付出相应的筹码。北雍是一对皇室与不菲的岁币,西宛就是这三只怪模怪样的东西,要朕掂量这二者的份量呢。 这二者北雍是美人与钱两,西宛则只有骇人的怪物,本来怎么看都觉得二者不可能有一较之力,甚至认为西宛是在恐吓示威。但若按照现实来看,北雍一行人可险些被这东西逐个毁灭,也完全不像形势占优的样子。 楚静忠冷冷道:你将这东西放在那里,任它杀光北雍人,之后用火烧毁,查出幕后真凶是西宛奸细,目的是为了阻止两国姻亲,再将此事交代给北雍单于,他多半会信,就算不信,除了质疑与愤怒,北雍也不会有别的动作;至于西宛既然敢拿这三只怪物出来作为筹码,它们也不可能是便宜货色,兴许比三两个皇室都还要珍贵。怎么,陛下借了刀杀了人,又祸水东引,还想两不相帮,拍拍屁股赖账? 柳戟月不置可否:无论有没有这一出,北雍和西宛都早就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了,玄武血脉微薄,白虎血脉稀缺,不然何须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低,来承国寻求帮助?而按常理来看,看他们两虎相斗、作壁上观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不是吗? 短视。楚静忠缓缓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说得好。柳戟月轻笑出声,可惜当年敬王随先帝推翻前朝的时候,又何曾想到今日呢。 今日之困,北雍与西宛皇室都在惧怕发生的事情 那是当初谁也不曾预料到的结果。 楚静忠沉默不语。 良久后,他慢慢开口:西宛不值得合作,与北雍联姻是最好的选择,不用再试探了。臣已拟看过,十二月初五是吉日,现在赶制一切也都还来得及。新年过后,立太子,正月过后,陛下驾崩,新皇登基。 哗啦,御案上挥落一地奏折书册,雪兔一惊,蹦跶着跳了下去。 楚静忠面不改色:陛下若有什么未了心愿,这两月间随意,臣也不来管你了。 那朕还真该多谢敬王体恤了。柳戟月突兀笑了一声,又一挥手,将剩下的东西扫到地上,缓步踢开碍事的东西,重新捉回那瞪大红眼睛的无辜兔子。若朕说,想找人陪葬呢? 除了臣不行,其余人,臣会想办法为陛下送下去的。 噢又该多谢敬王的好能耐了。柳戟月不咸不淡道,到那日,朕再告诉你人选。 分卷(38) 他揪着雪兔的绒毛,眯眼看了看脚边焦黑的怪物尸首,不经意道:你说是楚栖找到的这些东西?也是他执意要进去搜寻吧。 楚静忠冷笑道:你给了他一张西郊围场的地图,上头有六处红圈标记,后来又托人将这东西曲折交给了京中最善骑射的那几人,摆明了遴选时他们会脱颖而出。他们事先被叮嘱过,以为这是什么对付北雍的秘密,便总向着红圈标记的地方狩猎,北雍人则会刻意避开这些地方,浑不知最后走向了深渊。 呼,怪不得,朕病了这些日子也不想进宫探望了。柳戟月搓了搓手里的兔毛,吹了一口,复又扬起了淡淡的笑意,做得太明显了,但与朕猜的不错,也只有他会在这么短时间里找出来。 西郊围场密林大火中被烧焦的动物何止上万,就是单独清理出来也要花费数月时间,更别说辨认物种,虽说两丈高的怪物是最为好找,但这普通土犬大小的尸首却是懒得多看一眼。然而不过半月,三只都被找齐了,这便说明,一开始就有被猜到缩小这一可能。 柳戟月轻声道:敬王,在你亲眼看到之前,你会想得到世上会有随光亮改变身量的动物吗?你不会,朕也不会。但有人能第一时间想到,更有甚者能凭空捏造这些东西出来。 西宛巫族原来虽然也古怪神秘,却也是近些年才出现有这种东西的传闻。假如有人真的能够将这些根本不存于世的东西创造出来,那么他微微一顿,唇角浅淡的笑意逐渐变得危险而诡异,那么为朕新造个心脏出来,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吧? 楚栖瞪大了眼睛翻着本老黄历,手指尖都在颤抖。 他声音也颤抖地问凌飞渡:你确定澜凝冰明天可以回来吧?! 可以,属下打探过很多遍消息了。凌飞渡古井不变的语气里都带了丝莫名,甚至八百年难得一见的发表了感想,主人真的很思念他,今天念叨第三十八遍了。 我是真的思念他全家!!! 楚栖真想呕出一口老血,子时一过,又要到他每月的扣除生存点数之日了,而现在他的生存点数,表面上是1,实际上估计是0.01。而这一切,一半拜他这些日子碌碌无为,一半拜他家主唱请假回家。 但谢天谢地,澜凝冰总算知道回来了,这样一来,系统明天应当不会扣他组合成员离队的额外点数,只会扣除每月固定的一点。 然而就连这赤条条的一点,他都承受不起。 楚栖抱着老黄历,目光涣散地碎碎念:我做人应当随便一点。 凌飞渡: 楚栖:我不该挑三拣四,我不该追求完美,我不该畅想未来,我只要怼着一个带把子的,按头洗脑,把他诌信了不就行了,什么资质,什么乖巧,在效率面前,通通都是狗屁。 凌飞渡:? 明遥精致地拿着筷子挑已经剥好的瓜子仁吃,美美地十颗一小口,三十颗一大口,见状也有点迷惑,压低声音问凌飞渡:栖哥哥怎么回事啊?前两天不还刚从西郊围场回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吗。 凌飞渡回忆了一下近日经历,觉得自己懂了,但他不是一个爱八卦的人,特别是此事有关世子与陛下,他三位主上的其中之二,便淡淡道:没事,主人想开了罢了。 想开什么了啊?明遥好奇地凑过来,你们狩个猎怎么还这么多事呢?陛下病了,栖哥哥疯了。 凌飞渡是不会告诉明遥真相的世子和陛下谈崩了,大概率崩的时间不会短,于是世子突然想开,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被动,应该主动搞事,随便狩猎一个一看就很不乖巧、很不可能谈成功的兄弟,只要快速成功了,就能证明他和陛下会谈崩不是他的问题,是陛下的问题。 于是凌飞渡怜爱地看了一眼明遥。 明遥满头问号。 当然这一切心理活动楚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过了今晚子时再没找到新成员入团,他就要被抹杀了。 要说为什么死线会这么紧,全怪前些日子柳戟月的事占据了他脑子里所有的空间。 幸好他在鬼门关之前想起来了。 楚栖痛苦地扶额,不想管那个猜不透在想什么的男人了,再管他命都要没了。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心想幸好风光楼里还有几个对他忠心的伶人,虽说总体资质一般,之前也没有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但这种时候他们便是雪中之炭、暗室之灯、沙漠里的一汪清泉。 而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柴斌匆匆忙忙从外头跑进来,挤眉弄眼给他打手势,那个谁来了。他看了眼明遥,明公子,你要不躲一下? 啊?明遥没太明白,下意识惊道,难道我爹来了? 本皇子二探风光楼,本以为会被侍卫揍,没想到招待如此丰厚,一声爹把我叫得心酥透;但宝贝不该这般放纵,大庭广众即便是为夫也有些害羞,等成完亲咱们床上有的是时候,门一关再亲亲你的细皮嫩肉。 楚栖: 明遥: 凌飞渡: 贺兰漪挂着他招牌式的欠揍表情,大摇大摆入内,好久不见啊,小遥,世子,还有这位蒙面小哥。 楚栖听到了身后明遥快要气到晕倒的喘息声,艰难地从给自己计算倒计时的脑子中匀出一星半点关心,小凌,你安慰一下明遥。 凌飞渡:确定要让他安慰? 楚栖再次艰难地匀出一点客套:十四皇子心情还不错啊,看来恢复得挺好。 贺兰漪自来熟地找位置坐下,哈地一声笑了,拜你们陛下所赐,没受什么大伤咯。 是混入京中的西宛奸细干的。楚栖哑声道,觉得说话实在是太艰难了,有事吗?没事散场。 嗳,别别别,西宛干的,西宛干的。贺兰漪笑了笑,但不管是谁的安排,都要多谢世子救命之情,若没有你,阿堇肯定活不了,就连我也多半不能全身而退。他看了眼凌飞渡,也多谢你。 凌飞渡点了点头,继续镇定地捂着明遥口鼻。 楚栖勉强笑道:小事。月娥公主没事吧? 还好,身上也没有大碍,就是连做了几日噩梦。贺兰漪道,不过不会推迟入宫的日子。 那便好。 入宫前,她想单独找世子道谢一叙,不知世子可否赏脸? 楚栖微怔:不太好吧?一叙可以,单独就说不清了。 贺兰漪淡淡笑道:可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宫里,就能够说得清了? 楚栖觉得自己胸口积郁着一口浊气,从围猎结束那天开始就愈来愈沉,现在贺兰漪所说的每句话也都是在加深它的重量,他重重喘了口气,脸色难看地沉默了。 这场与北雍的联姻,柳戟月、贺兰堇、明遥、贺兰漪,会有一人得到快乐吗? 就连楚栖自己,也是深沉的压抑。 楚栖这么想着,就看见贺兰漪成竹在胸般翘着腿笑了笑。 不,他真是想错了,他觉得贺兰漪还挺乐在其中的。 楚栖一声冷笑,随手掏出纸笔墨,在字条上刷刷写下几行字。 六号佳丽,你好像挺喜欢那种作诗方式的哦,组织决定栽培你。 贺兰漪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楚栖如沐春风般微笑:意思就是你的诗还有提升的空间,可以变得更骚更浪。 贺兰漪摸了圈下巴,来了点精神,百年难得一见的虚心:请组织栽培。 楚栖继续微笑:你还挺喜欢我们遥遥的吧? 那头明遥被捂着嘴巴,无力地发出死猪般的抗议嚎叫。 贺兰漪笑道:我的灵感来源。 太惨了,连新未婚妻都不说了,直接就是灵感来源了。 楚栖:对我们小凌同志也印象不错吧? 那端凌飞渡神情正直严肃。 贺兰漪微敛笑意,点头道:那是自然,救过我一命,武功不俗,链鞭使得带劲,而且这蒙面装扮让我有种亲切感。 谢谢,亲切感倒是不必了。楚栖道,还有一位小澜同志不在这里,不过也不像是你能欺负得动的角色所以大概可以相安无事我就不管了。 他递给贺兰漪那张纸条,保持着温柔和善的笑容:动用你的诚心与真挚,然后念念看呢。 贺兰漪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我叫贺兰漪,是乱舞春秋的第四位成员,擅长说唱、撩汉和钓妹,在团中是rap担当,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 他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露出迷茫的笑容:我不认识承国的字呢。 第45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6)我终于又看 装,你就接着装。 楚栖浑然不信,因为他分明看到贺兰漪在看到纸条上的文字后抽了抽嘴角。 他道:没事,我读一句你跟一句。 贺兰漪摸了摸下巴:好吧,单独拎出来我看得懂,合起来就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手指向rap一词。 楚栖解释道:rap,是西边某神秘部落的符号,意思便是灵魂诗人,是我赠予你的称谓,表彰你在我们团队中的独特地位。 贺兰漪受宠若惊:这样啊,长见识了,他们也有类似的称谓吗? 那端明遥凶神恶煞地瞪他,凌飞渡眼含无语地转头。 他们没有,你是独一无二的,不过我有。楚栖一本正经地写出来,dad,你可以这么叫我。 贺兰漪笑道:听起来有点像爹。 楚栖:没有的事。 不过最终贺兰漪还是没有念出纸条上的文字,但他凝神研究了很久,久到仿佛在研究什么细作密函。 楚栖不得已扯了扯纸角,考虑够了吗?不想读就还我。 你等等,贺兰漪道,努力练习是要练习什么?男子天团又是什么意思? 楚栖心道,没想到北雍皇子还这么刨根问底呢,之前凌飞渡、明遥入团时问都没问,澜凝冰虽有疑惑,但也不甚在意。 他正想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解释,却听贺兰漪收敛了笑意,微微肃容道:之前在北雍,我也听到过类似的奇怪言论。 ?楚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类似的言论? 嗯,是巴尔库勒部首领的小儿子,他父亲去大都议会时带上了他,便碰巧与我撞见几次,口中也时常手舞足蹈着,要人念什么努力练习世界第一的话。 楚栖: 他颤声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人的具体话语? 贺兰漪本只是觉得耳熟而随口一说,可当他抬起头,看到楚栖刹那间变幻莫测的神情,和从未有过紧张在意时,又把重新升起的玩笑心思压了回去。 不管怎样,楚栖确实是救了他们北雍数人的。 贺兰漪沉思道:前面的一串我听不懂,所以记不清了,后头一串到与你这纸条上写的差不多,所以我记起来了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女子天团。 楚栖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蓦地提高了声音:女子天团?! 贺兰漪点头道:是啊,因为那人几次三番求见阿堇,叫嚷着什么四一位非你莫属,后来又去结交其余部落的女子,所以让我印象挺深的。 楚栖: 不用再问了,这件事不可能是贺兰漪为了逗他玩而捏造的,因为贺兰漪是瞎编不出c位这个词的。 而事实证明,出现在北雍巴尔库勒部的奇怪人士,极有可能是和他一样拥有造星系统的人,只不过他接受了多半是女团造星任务。 怎么会这样楚栖有点茫然,虽然他之前就猜测过,既然他开的是男团,理论上也应该有开女团的任务。但在前世今生都没有遇见过,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种极小概率的事件应该是不存在的,然而现在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遇上了?对方听起来也不像是当前时代的人,也多半是穿越过来的,咋咋呼呼得可以。 楚栖深吸了口气,揉了把脸,谨慎问道:那现在这个人过得如何?还在北雍吗?还是说也跟来承国了? 贺兰漪打量了他一会儿,启唇轻声道:不,他在我们来之前就死了,听说是病死的。 楚栖又沉默了。 假如那人的造星系统和他是同一个批次,那他完全可以用置换术治愈伤病。但既然他死了,要么是不知道置换术有这功效,要么就是生存点数不够用了。 不管是不够用被抹杀,还是不够用而病死,总之都是因为缺少点数。 而事实上他现在的状况也是万分危急了。 贺兰漪仔细观察着楚栖的表情变化,古怪道:你认识这个人?你们都在进行什么古老的仪式? 分卷(39) 不认识。顶天算同行吧,楚栖想,是啊,古老的卖身仪式,只要你念出这段话,就是我的人了,我叫你干啥就得干啥。 贺兰漪笑道:有意思,说得我都想试试了。 楚栖:原来你内心是抖m? 贺兰漪捻着薄纸,慵懒开口:我叫贺兰漪,是乱舞春秋的第四位成员,擅长说唱、撩汉和钓妹,在团中是r↗a↘p担当,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 说完,他一脸期待:快,命令我。 与此同时,楚栖脑海中叮叮叮疯狂通报。 叮! 恭喜宿主,第四位成员贺兰漪顺利加入男团组合,经系统测评,该成员颜值水平较高,业务能力出众,话题程度不低,故综合考虑,给予宿主如下奖励:6点生存点数,2点技能点数。 警报!成员贺兰漪与成员明遥之间存在较大隔阂,如果宿主无法迅速解决矛盾,将有可能面临成员冲突而扣除点数的危险。 警报!成员贺兰漪与成员澜凝冰之间存在较大隔阂,如果宿主无法迅速解决矛盾,将有可能面临成员冲突而扣除点数的危险。 系统警报喊得他头昏脑涨,但待听清了警报内容之后,他忍不住骂道:靠。 和明遥存在较大隔阂就算了,怎么和澜凝冰还有关系啊?你们认识吗?难道还能提前预知相性差劲的啊? 天知道他这个选择是正确的还是会后患无穷。 但算了,得到了6点生存点数呢,瞬间解了燃眉之急,他一下从鬼门关入口退到八百里外了,他对此还是满意的。 楚栖按着太阳穴,无语地看着满眼红心的贺兰漪:你在期待哪种卖身? 原来不是那种吗?贺兰漪略显失望。 楚栖头疼地准备解决团员不合问题:你愿意没用,得你的新未婚妻愿意才行。他看了眼身后,小凌,放开他。 那端被捂嘴制约的明遥终于获得了自由,眼神呆滞地转了转脖子。他整张脸通红,面上带着巴掌大的红印,一看就知道凌飞渡捂得很用力,怕是都能勒死人的力度了。 明遥吧嗒落下一滴眼泪,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楚栖:遥遥? 我以前单觉得冰冰冷酷无情,训练我时犹如魔鬼,但现在他在我心中就像春天一样温暖,烤鸡腿一样令人怀念。明遥絮絮叨叨,我刚刚还在生气这个人嘴坏流氓,但现在看起来那言语威力浅薄,他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你他恐惧地看向凌飞渡,凌飞渡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一如既往的高冷,对比才会出现新的感受啊!方才我真的以为自己要被捂死了! 楚栖:。 贺兰漪:噗。 很好,现在他们所有团员都欺负过遥遥了。 凭借一手对比出真知,明遥对贺兰漪的恶感竟然奇迹般地下降了。 不过幸好系统没再警报凌飞渡和明遥有嫌隙了,楚栖松了口气,求求他们安生一点。 这头的事情可以暂时搁置,那还有一个问题。 楚栖看向贺兰漪,小心试探道:你认识东南澜氏的人吗? 不出所料,贺兰漪脸色剧变,就像那日在西郊围场被问及时一样的慌乱:你知道什么! 与此同时,身后门扉被人推开,来人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久违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想到吧!我提前回来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仿佛被拉成了一道慢节奏的连环画。 先是所有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出声的人一身缟素,黑绫蒙眼,怀抱瑶琴的澜凝冰嚣张地勾着唇角,环视了一圈屋内的人,然后落在一人脸上,笑容蓦地僵住了。 而那个人也僵住了无言的对视持续了无法计数的时间,也许是一秒钟,又也许是一刻钟,贺兰漪终于回过了神,转瞬间陷入了暴怒,眼球冒出了鲜红的血丝,气到浑身发着抖,颤抖的嘴唇极其艰难又极其慎重地吐出了两个字:贱、人! 澜凝冰的第一反应,是跑,第二反应,是唱歌。 弦音起调,随之响起的是一声曼妙的低吟,像是要镇定人的情绪,使之昏睡而忘却记忆。 但贺兰漪的动作甚至比这歌声还快,他猛地掷出银枪,枪头势不可挡地刺向澜凝冰,澜凝冰不得不侧身躲避,那银枪便毫不避让地刺穿了他手中的瑶琴,将它狠狠钉在墙壁上。 澜凝冰的歌声有片刻凝滞,而就在这眨眼之间,盛怒中的贺兰漪已经冲到了澜凝冰身前,一个扫踢,将他踢倒在地上。一手制住他所有动作,一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活生生要把他掐死当场! 刚才的刹那之间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而现在一看情形,哪还不知道事态紧急!凌飞渡衣摆微动,但他犹豫了一下,仍是看向楚栖。 明遥焦急地连喊几声,他虽然不会武功,但也恨不得冲上去帮忙,却见楚栖没有动作的意思,忍不住急道:救救冰冰啊! 楚栖心里也慌得不行,但他总觉得贺兰漪不是那么疯的人,各中情感也不全是恨,不由得顿了一下,低声道:再看看,不对我立刻出手。 澜凝冰痛苦地张着嘴巴,却没有剧烈挣扎,像是认命般放弃了求救。 贺兰漪狠狠扯下了被洇湿的黑绫,蒙布之下,是不可抑制的生理性泪水,却犹如鲛人泣泪时流下的珍珠。 贺兰漪慢慢松开了掐在澜凝冰脖子上的手,用拇指抹着那眼泪,痴迷地看着指尖上的泪珠,我终于又看到你哭了。 第46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7)都特么的给 大半时辰后,这场鸡飞狗跳才终于暂时止歇。 于是形势就变成了贺兰漪、澜凝冰分坐两边,互不搭理,楚栖、明遥、凌飞渡挤在他俩中间,既和事佬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二人的大体关系也算是弄明白了。当年澜凝冰去海祭,在千波海上漂流了数日,被一支小船队救了,好巧不巧,是贺兰漪叔叔家的,当时贺兰漪也在船上。 其实四国之中,唯有西宛边境都是内陆。南慕临海最多,东承水师强大,而北雍的东面虽也有海,但靠近陆地的那一片一年间至多只有三两月不结冰,它们也根本没有算得上规模的舰队,约等于没海。 但偏偏那个时节是少见的融冰季,贺兰漪叔叔又是少见的对海洋感兴趣的北雍人。他带着贺兰漪,驾着几艘连东承渔民都会嫌弃的小破船,就这么大大咧咧往南方驶去了。 结果还真的就捞上来一个人。 楚栖用他卓越的地理知识思考也不明白为什么同一片海的洋流能让这一南一北的两方人遇上,还一个睡着小木板,一个驾着小破船。但也正因为地理位置差异巨大,北雍人不知道东南澜氏的海祭习俗,澜凝冰也根本不认识救他的是什么人,连语言都沟通不了。 彼时贺兰漪的承国官话水准只有三岁小孩水平,日常交流也总是连蒙带猜,而由于澜凝冰眼睛受伤,见光就哭,貌似十分可怜,只能用眼神会意的贺兰漪与澜凝冰大概达成了百八十个误会,并单方面的约定好了感情。 两个月后,小船部队回归北雍,因为再不回去海面就要被冰上了。 而直到这个时候,澜凝冰才发觉自己可能进到虎穴里去了。 再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澜凝冰能够听懂些许北雍话了,贺兰漪的承国话也进步非常,他们终于开始了言语上的交流,然后发现 似乎对不上号,总在跨服聊天。 所以说闹了这么久,楚栖也算是听明白了,出来陈词总结,你那逃跑的未婚妻就是澜凝冰? 澜凝冰冷哼:啥玩意儿未婚妻,我不是。 贺兰漪:那把你捎走的东西还回来。 澜凝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贺兰漪气极反笑: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我打不哭你! 澜凝冰刚进门时猝不及防栽了一道,冷静过后又恢复了他气死人不偿命的腔调,阴阳怪气地出声:我眼睛不好,见光落泪罢了,还打哭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楚栖觑了他一眼:你逃跑时捎走啥了? 澜凝冰撇头不吱声。 贺兰漪道:一枚价值连城的血玉绦环、一条贴身不离的绯红缨带和我们草原上最好的一匹枣骝马。 还挺多啊,这下说你是不当心带上的都说不过去了。楚栖感叹,现在东西呢? 澜凝冰冷笑道:马,早死了;缨带,弄丢了;就那血玉还有点作用,我放定雪的棺材里了。 楚栖:你还挺不客气啊。 你拿我的东西去给死人陪葬?贺兰漪霎时怒气暴涨,厉声喝道,真当我不敢杀你! 你杀啊!澜凝冰站起来,指着脖颈道,谁都不许拦着!往这里刺,躲一下我亲自撞死在你面前! 僵持不到一瞬,贺兰漪提枪掀翻桌椅,已然再次失控,澜凝冰一动不动地站着,明遥抱头尖叫,俨然场面就要再次崩溃。 楚栖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都特么的给我安静!!!!!!!!!!!! 忍耐数日的积怨,包括在西郊围场搜寻怪物时的惊怖、月中扣点数日临近时的忧虑、被这一帮子成员惹怒时的烦躁,都随着这一声呐喊发泄出来。 他倏然抬起头,揭下了可靠和善的面具,毫不留情地哒哒开炮,他要让这帮人知道谁才是他们头上的主儿! 对着澜凝冰:欠人东西不还你还有理了?我管你们什么恩怨情仇山盟海誓,就是寻死也给我滚去外边儿,何况我看你这不是寻死是找抽,有委屈不会解释有内情不会商量有话你不会直说吗?再说你欠了我多少东西还想一死了之?澜定雪的死、风光楼的伤、还有特意放的两月假,你离京前答应的事儿有办到半件吗你就给我交代遗命?给我麻溜爬起来! 对着贺兰漪:你想在这儿动手?你想在这儿杀人?我第一个把你宰了再去向陛下请罪!你搞没搞错刚刚还心心念念感谢我救了你们北雍人现在就要忘恩负义翻脸无情?十四皇子你无差别调戏人的时候我和遥遥冲你发脾气了吗?现在重又遇上个有脾性的你就对着炸?讲道理就冲你的恶劣前科吃瘪我也不向着你。还居然敢在这里砸场子?给我把桌椅扶起来,退后! 对着明遥:叫什么叫,喊两句住手也好啊你怎么光顾着鬼叫,这里一个是你亲切的新未婚夫一个是你春天般温暖的好老师,你可以两头兼顾地缓和一下他们的关系。 澜凝冰: 贺兰漪: 明遥:怎么连我也有事! 贺兰漪收回银枪,一脚踢起一张椅子,随意摆弄好被他掀翻的桌椅;澜凝冰兀地重新坐回去,细细低喘着,二人目光在空气中稍纵即逝地接触过后,又瞬息闪烁了一下。 贺兰漪扭头过去,笑容和蔼可亲:小遥,过来,我们增进一下感情。 明遥:? 澜凝冰缓匀了气,凑过去笑:遥遥,过来,这两个月有没有想我? 明遥:?? 贺兰漪道:小遥,为夫还是喜欢你这种乖顺甜美的男孩子,楚栖方才也好凶,我放弃了。 澜凝冰道:遥遥,我给你带了千波岛的特产回来呢,当然我们之前说好的,要先看你这两个月的练习成果。 明遥:??? 贺兰漪嗤笑道:别听这种人的话,说一套做一套,耍你玩呢。 澜凝冰讥讽道:别听这种人的话,表一套里一套,骗你玩呢。 明遥:不是,你们等等 贺兰漪又道:我已经向承国皇帝禀明要迎娶明遥了,闲杂人等还请离他远点。 澜凝冰又道:我与明遥师徒之情万古长青,他的嫁娶也须由我点头过目,你就是要入赘也得先三跪九叩地让我看看诚意,弟媳。 明遥:什么时候的迎娶啊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师徒我怎么也不知道! 贺兰漪和澜凝冰异口同声:没你事儿! 那端吵吵嚷嚷,两人互怼加一人崩溃,楚栖悠闲自得地喝了口茶,瞥了眼默默靠过来的人,你想加入其中讨论吗? 不想。凌飞渡忽然觉得他家主人挺可怕的。 楚栖啜茶叹道:遥遥,真好用啊,维系团员感情的枢纽。 凌飞渡同情地看着明遥,他觉得这辈子的同情心都给明遥了。 你知道那怪物的事吗?楚栖忽然道。 凌飞渡神色一凛,不知。 陛下不是交代你保护我安全吗? 陛下只说,若在密林中听到什么怪声,不要进去查看。凌飞渡垂眸道:但这与告知计划是两码事。 知道了。楚栖眸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心里却知道,之前的猜测和怀疑直到此时才真的落下实处。 那密林中的怪物是柳戟月放进去的。 目的很明确,由此杀死北雍众人,谎称西宛陷害,但再深一层的阴谋,他却是猜不出了,只是不幸被他撞翻。 要换了别的什么人进去,楚栖估计一把火都不会放,就等着天亮后再处理就好了。 非要说起来好像还是自己坏了皇帝好事,毁了他的谋略算计。 哦。 然而都这样了,北雍的结亲仍是照旧,十二月初五,月娥公主入宫的日子都定下了,如今宫内都在装扮新的殿宇,也忙着给公主添置各式新衣裳。 分卷(40) 楚栖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去管宫里的破事,头号难题当属旗下男团成员的磨合问题。 澜凝冰和贺兰漪算是杠上了,天天从头掐到尾,不动手,光动口,真特么一个比一个会说,楚栖觉得当初他们会发展成未婚关系完全是因为语言不通,这不一通了就跑了吗,他顺便真诚地希望他们互相折磨到白头。 明遥夹在其中,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倾听道具,这些日子他学会了两头附和、两头拍马屁、两头无视,终于将这个岌岌可危的男团挽救到了尚可留存的地步,功绩斐然。 楚栖心疼地摸摸他瘦了一圈的脸,再次感叹,明遥真好用。 由于贺兰漪经常性地往这里跑,他也很快通过了初次排练,系统又奖励了楚栖1点技能点数,加上入团时的2点,楚栖分别拿来加在观察术、洗髓术和置换术上。 三级观察术,可以看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细节。 二级洗髓术,冷却时间缩减到半个月,还可以清洗三次间隔里加的点数。 二级置换术,可以将自己的技能点数加在男团成员身上,不过有一定限制,属于揠苗助长类。 不过楚栖自己技能点数都不够,哪来的闲余给别人。 这么一打闹,十二月很快就来了。 这天贺兰漪来风光楼时身后还跟着一个披着厚重斗篷的人,楚栖起初没在意,他对贺兰漪已经见怪不怪了,随手一指澜凝冰的方向,让他们互相折磨去。 但少顷后,那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竟是月娥公主。 月娥公主没几日就要入宫了,在这儿突然现身委实吓了楚栖一跳,但更让他惊吓的还在后头,月娥公主凑近紧张道:世子,可以单独一谈吗? 楚栖看向贺兰漪,贺兰漪挑眉: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楚栖呵呵:你前儿还答应我不会和澜凝冰打起来呢,先赔了我楼里的桌椅钱再说。 贺兰漪摸摸鼻子,这事是他理亏,但话不能虚:知道了,记聘礼钱上,是那货嘴巴不饶人,欠打。 楚栖已准备和月娥公主密谈,闻言露出头骂道:记聘礼钱上干嘛?又不是我收,国库的钱也不归我管!凌飞渡?出来给我盯着他掏钱! 骂完关上门,与月娥公主隔开一丈远,清咳道:公主见笑了,令兄实在有些不着调。 月娥公主轻笑道:不是说了,我叫贺兰堇吗?叫我阿堇就好了。 楚栖浑身不适:公主若是要道谢,我听过一声就罢了,别的倒也不用 那,多谢世子那日救命之恩。贺兰堇抚胸行礼,是他们北雍那儿的动作,楚栖也回了一个。 行完礼后,贺兰堇道:我实在很不想入宫。 楚栖心里咯噔一声,心道你找我能有什么用,我也不想你入宫啊,何况都这个时候了,找谁都没有用了。 本来我代表北雍出嫁,北雍皇帝是什么性情模样都无所谓的。来京后,又听闻陛下身体不好,常年不宿后宫,又有专宠之臣在侧,原是庆幸得很。 可我听闻那专宠之臣是敬世子时,心里又有点莫名不是滋味,于是在那日接引宴时,忍不住多看了世子几眼,果真是当得起专宠。后来世子靶场射箭意气风发,救我于危难时如天神降临,又让我钦佩仰慕。 楚栖越听越不对劲:等等!不是公主,就算我救过你一次,你对我心生好感,之前几次的匆匆一瞥又何至于? 贺兰堇拢了拢耳边垂发,略显羞赧地笑了笑:也算是移情吧,我在北雍时就很期待与你相见了。 移情?楚栖酸牙地琢磨这个词汇,敬王还在世啊,用不着移情吧? 不是敬王。贺兰堇道,是敬王妃,那位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顾将军。 第47章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1)炫耀。 敬王妃,顾将军,这两个词若是别的时候摆在一起,楚栖是绝对不会把它们联系起来的。 无他,只是楚栖对他名义上的娘亲实在知之甚少。别说她在原身知事前就已经去世,楚栖穿越来之后也极少听人提起,至少除了每年忌日,敬王府中是绝不会出现讨论的。要说消息的大部分来源,可能还要归功于京城的八卦行业。 他娘亲闺名莹莹这还是楚栖见了墓碑上的题字才知晓的,生养他之后不到一个月便病逝了,这在古代十分常见,只是之后先帝对他的万般宠爱叫八卦群众多了点不该的猜想。 但也难怪他们多想一点,一来是先帝实在过于宠溺,二来是他娘亲可不是一般柔弱女子。 就如月娥公主所称呼的一样,顾莹莹能够遣兵调将、披挂上阵、征战沙场,实乃百年难得一见的巾帼英雄,就连先帝打下江山时也帮出过不少力。江山稳固后,她随楚静忠镇守北方,直到先帝调镇北将军回京,她也怀有了身孕,这才算彻底卸下了甲胄,安心做起将军夫人,只可惜没做长久。 她病逝后,楚静忠一直没有续弦,世人在斥责敬王夺政的同时也不吝夸一句痴情。楚栖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知道他们府里是禁提夫人的。 但府里禁提,府外不禁,不如说当年皇宫和楚家的一些事同样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一点也不比现如今安生。 就比如,为何老有楚静忠戴绿帽的传言出现因为最先看中顾莹莹的是先帝。可惜将军夫人那时也是很有性情的女子,不爱便是不爱,毅然选择自己的如意郎君,险些让还无君臣差别、仍在称兄道弟的两人掐起来。 当然,流言都有夸张成分,楚栖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以他对先帝的了解,曾有好感估计是真的。 又为何后来先帝如此信任楚静忠因为他俩其实是连襟。先皇后也姓顾,是将军夫人的异母姊妹,彼此相熟之后,将军夫人将她引荐给了先帝,先帝万分宠爱她。她驾薨后,先帝便把感情转移到殇太子身上,殇太子也殁了后,先帝干脆自暴自弃,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大开后宫了。 而改朝换代,出了一个王妃和一个皇后的顾氏其实只是乡野小户,双亲早逝,堂表疏远,基本没吃上什么红利,楚栖在将军府待的那五六年里,连一个他娘家里的人都没见过。 当然,最可能是楚静忠不让他们来,但什么原因楚栖就不清楚了。 总而言之,楚栖没事绝不会想到他娘亲身上,月娥公主的这话有够令他惊诧了。 他拧眉思索道:公主见过我娘亲?不该啊,年纪对不上。 没见过就不能仰慕了吗?贺兰堇淡淡笑道,在我们北雍,多少女子羡慕驰骋疆场的儿郎,想与他们一般纵马四方。我们北雍不同你们东承,并不约束女子冠以贞洁之名,相反,部落与部落之间进行交易时,女人反而是最好置换的东西,甚至子承父妻、孙继爷妾都是常有的事。我是北雍第一美人,会唱歌、跳舞、骑射,更会许多女人不会的东西,但那又有什么用?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枚稍显昂贵的货币罢了。也所以我来到了这儿。 楚栖虽不熟悉北雍的风土人情,但也多少听说了解过,比承国确实糟糕不少,只好同情地看着她:那来到承国,对公主来说也许还算得上是不错的选择? 是啊贺兰堇轻声道,我小时候就常听人说,承国有个女将军,帮他们皇帝打拼天下、镇守北方,还挑到了十数年不变心的如意郎君,这又该是多好的命啊。 没想到北雍的八卦群众也不少,楚栖想,他靠着门扉,轻轻笑了笑:我娘亲她能成,是因为先帝当年白手起家,手里头没兵,最艰难的时候什么人都要,哪管是不是妇孺。如今太平安定,自然是出不了第二个了至于其他,该享的福一刻也没多享到,也算不上什么好命。既然承国对公主来说不是一个坏去处,那希望公主今后能够高兴,陛下也会 他刚提到柳戟月,便见贺兰堇神色忽变,眼底闪过一丝惧怕,只好讪讪收了声。 陛下?我听闻世子与陛下关系非同一般,可与我说说,交代些爱好么? 楚栖尴尬极了:都是造谣!公主还是自行去问吧。 我问?我问有什么用,保不准哪天就死在宫里了。贺兰堇目光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我是想问世子的爱好,说不定哪天陛下睹物思人,对我下手也轻点。 柳戟月,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这么造孽!退一万步讲,就是真要动北雍来使,也该将自己摘的清清楚楚吧!现在可好,自己安慰也不是,解释也不是。 楚栖越想越气虚,又发觉不知不觉中,贺兰堇竟向他靠了过来,当下警铃大作,连退数步,甚至将将退到墙角。 当我知道仰慕的顾将军与痴情的敬王育有一子时,就一直期待着与世子的见面。那日你从怪物手中救出我,我便知道,我没有看错。贺兰堇笑得勉强,世子,我并无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入宫前最后的一点放肆,将话挑明了,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楚栖无奈道:公主,你是没遗憾了,我是要死了,别说你我如今是绝无可能,就是时间再退回三五月 楚栖话音霎时一顿,若是退回到三五月前,他还没有重遇这坑人的造星系统,还在南地乐得逍遥的时候,倒也不是全无可能。但他眼光很挑,一见钟情多半是不可能了,又一心想搞事业,好像还没遇到过令他动心的人。 虽然博爱是真的。 但真的没有吧! 幸好月娥公主没有追问,默认了他们之间的不可能,便死心般呼了口气,退开两步,重又扬起一抹复杂的笑容:好,世子,我没有别的意思了,只是我是外族人,将要入宫却确实甚么都不清楚,侍奉陛下的人又不会来主动告诉我。世子,听闻你在摘星宫住过一段时日,还请指点一二,毕竟我今后,也是要侍奉陛下的人。 楚栖见她态度剧变,却真挚诚恳,不像作伪,似乎确实放下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念想,便也不好拒绝,简单挑了点他知道的事情。 陛下不能闻见浓重的水气,雨天会不舒服,喘不上气,要下雨前快速哄他睡着比较好。若是一直下着,便叫人在殿里点上熏香,他最喜欢今宵月的味道。 他一天要喝三盏药,都是很苦的味道,但一天不能落下,否则效力会不好。别看他喝起来眉也不皱,但很其实心里很是郁躁,这时候多说些甜话,或者逗他笑一笑,他能展眉好久。 陛下午时喝完药必须眯一会儿,不然下午没精神,但要陪着才睡得着,稍微走开一会儿都会醒,醒了还乱发起床气。不闹脾气,但会三连质问,去哪儿了?、走多久了?、没朕准许不准乱走知道吗?,嗐,我老觉得他在装睡。 他特别喜欢把政事扔敬王头上,还喜欢专挑别人批判敬王的奏折出来研读,骂的不好的还要边看边批评,骂的好就把优秀词句圈出来默背都是惯的,不能惯。我们陛下其实很勤政的,就是需要一点督促,再这么惯下去哦,对,后宫不能干政,那这条当我没说吧。 陛下冬日容易受风寒,一定要注意保暖,自己从外头进去,先把寒气散了,再把手心搓热。他常年手脚冰凉,拿你的手捂应该也会很常见。不过现在可能不一定了,因为我听人说他老揣着只雪兔,大概有暖手的地方。他是比较喜欢兔子,但也不要太刻意去养,我怕宫里又成兔窝了。 楚栖絮絮叨叨说了好久,说得口干舌燥,到最后也没去管月娥公主记住了几条,只见时候不早,她穿上斗篷,就在贺兰漪的护卫下离开了。 楚栖目送他们远去,莫名其妙地想,即便月娥公主知道了这些,又去照做,难道柳戟月就会喜欢她了吗? 他倏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他觉得自己潜意识里的答案十分笃定柳戟月根本不会为之所动。那他刚才说那一大长串是为了什么?不是想帮贺兰堇得到圣宠所以在提建议吗?可得到圣宠这个前提在他心里就是否定的,那么那些建议根本算不上建议,那算是什么? 炫耀? 喂! 楚栖悚然一惊,慌忙转过头,只见是澜凝冰拍了他一肩膀。 你看什么呢?澜凝冰凑过去,远处是贺兰氏两人离去的身影,他顿时兴趣全无,你不会看上人家公主了吧,盯这么仔细? 楚栖瞬间放松了心神:我看上贺兰漪的概率都比这大。 嘁,脑子有病的人才会看上他。澜凝冰蒙着黑绫愣是都能表现出翻白眼的姿态,你和公主俩人孤男寡女聊什么呢这么久? 聊陛下。 聊皇帝?!澜凝冰夸张地大喊,不会是她对你一通告白发觉打到了棉花上,另起话题让你找补些能有助于她吸引皇帝的秘诀吧? 楚栖震惊地盯着他,嘶,这你都能知道?你刚扒门缝上了吧?! 我用扒门缝?澜凝冰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再强调一遍,哥哥看人很准的,她一进来一转眼珠我就看出她心里那根箭头指着谁了,再一动脑子可不全猜到了。 楚栖忽然对他有些敬畏,有点想把他蒙眼的黑绫扯下来研究一番,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澜凝冰正颜厉色:我还看出,他们姓贺兰的都不是好东西。 楚栖:他顿时失去了兴趣。 真的!澜凝冰强调,今天贺兰漪来找我,都没和我对骂上几句,十分的心不在焉,公主一找他他便走了,嗯?寻常有这么容易就滚?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是不是没被骂够所以不舒服?楚栖真是服了,走走走,我带你去鸿胪寺,趁贺兰堇还没入宫,让她认一认大嫂,否则你嫌人家来了就走,都没认出你来。 分卷(41) 走开走开!澜凝冰斥道,自己心里不如意就来挤兑我,烦人。 他冷哼了一声,话音顿了顿,又再次开口,声音却正经多了:我说真的,这次我回岛上查了点古籍,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们皇帝说。只是这些日子贺兰漪老往风光楼跑,我脱不开身,你又不天天进宫了。最好趁这几天他们忙,你有没什么法子,把我暗送进去? 楚栖警惕道:你想干吗? 别担心,我不眉来眼去。澜凝冰碰碰他手臂,帮我一回呗。 楚栖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你先在风光楼驻唱三天我再考虑考虑。 什么叫驻唱?不是,三天都快大婚了,我没机会了。 什么叫你没机会了?你到底想干吗? 啧,我说错了,是三天都快大婚了,你要没机会了!澜凝冰开启并不存在的天眼,自以为很懂地挑了挑眉,我给你一个借口,你还我一场会面,咱们互帮互助,都是兄弟。 第48章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2)惊鸿洲榭。 然而他们并没有等来入宫的机会。 楚栖先差了凌飞渡回宫禀告,若是皇帝同意密见再将澜凝冰引进去。但凌飞渡午时进宫,却直至次日傍晚才回来,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摇头。 他道如今皇宫中戒备森严,敬王亲自坐镇,巡视的人手再添了一倍,进出的查验卡得极严,大小事务都要向他汇报,但凡手牌拿不出、面孔不熟悉,都可以立即拿下。莫说飞檐走壁的想法是肯定该断绝了,甚至就连皇帝也出不了摘星宫,对外说是告病,却近乎是被软禁了。 楚栖大为震惊,他从西郊围场回来之后就一直有些心绪不宁,把精力都放在他这几个团员身上,明遥也因被他留下练习而大幅减少了入宫的次数,所以并不清楚宫中的异变。此刻听凌飞渡转述才知道,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有一段日子了,差不多便是从围猎结束后的那几日开始的。 楚栖心里愣怔,大致猜到了缘由,却也不免一阵脱力恍惚,脑袋一抽一抽地疼痛,几乎喘不过气哪有臣子软禁皇帝的!楚静忠这是彻底准备要造反了?! 不行!他根本坐不住,焦虑到眼前泛黑,我得进宫去看看。 虽是这么说,他心底却深知去了也没有用,九成九会被侍卫拦下,十成十会被楚静忠也囚禁起来。 主人别急。凌飞渡道,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陛下无事,只是活动受限,待初五大婚之后情况便会好许多,这是陛下要我交由主人的。 澜凝冰在旁嘀咕:北雍公主入宫后就不受限了?怎么,敬王怕他逃婚啊? 楚栖懒得回应他,急急拆了信查看,但心口的石头先落下了一半。要是消息还传得出来,便说明情况还没那么糟糕,毕竟敬王要是真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反了,怎有可能让风声泄露出来。 纸上仍是端正的楷书。 木西亲启: 朕甚安好,无需挂念。西郊围场之事令卿多加费心,却未及当面赏赐,只好改日一并封下。近日朕枯坐紫微殿内,颇得闲暇,药来又睡意昏沉,倒觉白日绵长,夜里短促。幸得木西相伴在侧,絮叨而言,便少些冷清寂寞,若再难熬,熏得一层今宵月,将白日也沉沉睡去,如醉酒不知世事,睁眼闭眼,又是一日。 楚栖看得胸口憋闷滞涩,那刚落地的石头又吊到了嗓子眼,手指紧攥着薄纸不知该怎么好,却又不敢太过用力,怕毁了一字半句。但他还未下定主意是写封回信还是干脆去求楚静忠,躲在他身后的澜凝冰却不声不响地将信偷看完了,然后鼻腔哼笑出声。 楚栖猛地反应过来,气得险些动手打他,澜凝冰装模作样躲了两下,轻咳道:嗳,我以为会回应一言半句我求见的事情,便凑过来看了,谁知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绝对下不为例。 你还想有下次?! 澜凝冰无辜道:别激动嘛,小凌既然能将信带出来,敬王肯定也检查过一遍了,出不了格。 楚栖翻了个白眼,澜凝冰又嘀咕道:不过啊你们皇帝这个人,真的是啧啧啧你看啊,先说一句自己无碍,然后轻描淡写地带过你们起矛盾的事情,再然后便开始卖惨,甚么枯坐、闲暇、药来昏沉,点滴字眼透露着可怜。木西是什么东西?我若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只小动物吧,鸟啊猫啊兔啊什么的,还起了你的名字,还相伴絮叨便少了冷清寂寞,这示好可叫人心里发酸。最后还不忘表示数着日子盼见面,这信真不愧是你们皇帝写的,可以,有点手段,如我这般火眼金睛的人都险些要被打动了,栖栖,你栽了正常。 楚栖: 楚栖一脸冷漠地转头吩咐凌飞渡:把澜凝冰的嘴给我绑上,然后去鸿胪寺请贺兰漪,就说我要送他个礼物。 澜凝冰挣扎道,我哪里说错了?他要真的是想给你报平安就该把第一句之后的那些全删了,若是想寻求帮助,如此扭捏矫情的话说与你听又有什么用! 楚栖:不用请了,直接把这人送过去,补上一句不用回礼了谢谢要是不退货两国友谊天长地久。 凌飞渡: 凌飞渡瞥了一眼澜凝冰,澜凝冰终于有些认怂地服软了些态度,他见凌飞渡没动,刚想说两句好话,便被链鞭束了个彻底,一张嘴巴也被布团堵住了澜凝冰手里没拿瑶琴,而且他的招式众人都非常熟悉了,何况他这种远程脆皮辅助显然一被近身战斗力就大打折扣,故而轻而易举地被拿下了。 楚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朝外头努努嘴:送走。 澜凝冰:唔唔唔!我错了! 这个时候认错还只关乎到面子,但要真这副模样去见贺兰漪,面子里子全得丢,性命都保不准了! 楚栖没搭理他,却在擦身时给凌飞渡使了个眼色,凌飞渡会意,捆着澜凝冰走远无声了。 凌飞渡,真好用,楚栖感叹地想。 澜凝冰,真他妈!楚栖又愤怒地想。 但他不得不承认澜凝冰那货确实分析得确实有些道理但讲道理,谁会在看到这种来信时还逐条剖析目的为何?当他全然理智、冷静淡定时固然也可以,但现在,他光是通读一遍便已觉得浑身冰凉,血液都寒透了。 只因他不是全然理智,里头掺杂了名为感情的因素。 楚栖心情沉重地思索着接下去的事,又展开书信细细研读了几遍,而这几遍下来,他却忽然发现了一个不太对劲的地方。 咦?他将信纸对着日头光照,眯眼凝视了几秒,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有几个墨字的字形之中,分明用朱笔极其细微地点上了标记! 这发现令楚栖心头一跳,当下另寻了张纸,逐字考量,将有朱红轻点的文字誊抄下来,边研究边手指发颤。 他与笔友神交多年,来往书信虽碍于山高路远,算不得多,但闲暇时翻看却是常有的事。又因为用鸽子传信,只能在一掌大小的小纸上书写,所以都练得一手小字和去繁就简的能力。这朱笔印记很不起眼,混着墨字更是浅淡到几乎看不见,因而可能就此混过了敬王的查验,也亏得他细看了几遍才发现端倪。 楚栖将那些字挑了出来,不由微妙地想,这皇帝混的,别是给他发什么求救信号吧。 他垂眸看向纸上的字,只见它们按顺序分别是西、面、睡、绵、月、酒。 楚栖: 他一头雾水地将这几个字排列组合,又不知需不需要再从谐音着手,非说根据词组的搭配来看,西面应当是固定的,剩下的四个字里,酒绵相对于其他来说更有可能一些,但剩下的睡月或月睡一词又不知何意。 又或者有几字是单独分开的?这个月指的是柳戟月他自己还是单纯的月亮?若是说起西面的酒与月 楚栖盯着风光楼内的那座大戏台,忽然从沉思中惊醒。 他倒是知道京城西边有一处喝酒赏月的绝佳去处。 那处还和他们风光楼前身差不许多,不如说是风光楼的对家产业在西市夜河上随波摆荡的酒舫。 京城的烟花之地,当属三处最知名。 东市风光楼出名的是歌舞,每月的风光盛宴热闹非凡,吸引不少达官贵人他们去别处还没那么理直气壮,唯有去风光楼可以挺直腰板说自己只是欣赏。不过由于最近换了东家,彻底撤了皮肉生意,开业的日子也随世子心情,变得冷清了不少。 南市玲珑阁出名的是美人,从杂役到倌儿到头牌都是一等一的出众,附庸风雅是少知会的,但床笫秘事倒是都很通透。然而玲珑阁走的是物以稀为贵的饥饿营销手段,没后台关系的人去寻快活还要领号排个大半年队,很是让人扫兴萎靡。不过明遥说他有次敛了身份排了三月终于进去,所谓的美人一个没看着,竟都是些庸脂俗粉,还险些反被嫖客调戏,气得他想把店砸了。 楚栖当时安慰了他两句,脑子里却全是想的得找机会学习玲珑阁这营销方案。 至于西市,则不止一家酒舫。夜河本不叫夜河,只因为夜里行那事的船舫愈来愈多,逐渐占满了河道,夜里看去,水面上灯火通明,波光粼粼,舟舫轻晃,暧昧不可言,这才改称为了夜河。荡于波心,看银月光辉照耀河水,倒映出月色虚影,再配上一盅好酒,与爱人或做/爱的人互诉衷肠,美不胜收。简而言之,出名的是玩法多和浪漫。 楚栖便在当夜来到了夜河。 他之前一直没有来查探同行的心思,毕竟他干的真只是纯洁的歌舞罢了,但此时见到夜河之上的数艘大船、十数艘中等船只和数不胜数的自驾小船,才深深感觉到了危机。 风光楼不行啊!硬件设施就差了!瞧瞧人家这舞台效果! 他甚是无言地晃晃脑袋醒醒!不是来参观学习的,是来查探皇帝给他的求救信号的! 然而这地方能查探出个鬼啊!真是他解读错误才对吧! 更何况如今夜河上几十艘船,大船小船中等船,应有尽有,他该去哪只? 楚栖边研究还边心想要真指的是这里,莫非柳戟月还偷偷来过?既然一个风光楼一个夜河酒舫都去过了,剩下的玲珑阁多半也不会落下,真是啧啧。 河岸边接引的婆子看他衣着华贵,却神情变幻莫测,时而紧张,时而犹豫,又驻足不前,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凑了上来,公子,想上哪艘船呐? 楚栖迟疑道:最好的,船要最大,酒要最绵。要是柳戟月真来过,那肯定也只可能选这个。 那婆子一脸我懂的笑意,哎哟,看公子的模样就知道要挑那儿!来来来!她招来一只带人的小船,拽着楚栖便上去了。 婆子指着来往船舫介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可要好好享受享受!瞧,那艘是如意舫,那儿的姑娘模样最标致;那艘是欢宾舟,若是喜欢南风那可有福了。至于咱们去的可是这儿最好的地方,惊鸿洲榭! 楚栖打量着左右船只,闻言蹙了蹙眉,惊鸿洲榭四个字一点和信纸上的那几个字搭不上,他询问道:这些来往酒舫中,有带酒、绵、睡、月这几个字的吗。 婆子笑道:带酒字的倒是有一二,但都不起眼,其他却是没有。但公子啊其余倒也罢了,月字可不能随意使,从前有过的,可不都改名了。 楚栖明白她意思,赏了她些银子,压低声音问道:那改名前,有哪艘带这字的? 婆子道:公子可来对地方了,从前这惊鸿洲榭还是条小酒舫的时候,便用过睡月舫的名儿。 第49章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3)体力:5. 没来错地方。 楚栖呼了口气,登上酒舫上的踏板,巡视面前这艘巨大的游船。它行驶于夜河之上,速度很慢,足足一整夜才会从河岸的一边抵达另一边,也因此驻足于舟舫上时感觉不到它的移动,几乎与岸上那些楼馆无异。 待到踏入舟身之中,才见内里装潢的富丽堂皇,三层高的楼台漆金涂艳,极尽奢靡,恐怕即便是皇家的船舶也没这般高调。 楚栖啧啧感叹,他之前几乎不来西市这边,都没打探过酒舫船背后的势力,原先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商人,但在亲眼看到夜河酒舫的规模之后,他才隐约察觉到,这幕后绝不可能是一般人。不说别的,东承水师强大,因而将造船的技术和船只的调配抓得很紧,但这艘惊鸿洲榭显然已经超出普通商人申请的规模了。 不过这暂时不是他首要关心的事,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柳戟月要他过来干嘛。 他知道,柳戟月在宫中暂时脱不开身,所以借凌飞渡入宫的机会,将带有密语的书信递交给他。但这首先便有疑问,一来皇帝有什么急事需要这般私底下托人,还是完全不明所以的自己;二来即便当时只有他误打误撞派去的凌飞渡能够联系,单只有那六个字,他也根本琢磨不出其中的具体奥秘。 于是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楚栖欣赏了一会儿厅中的歌舞,叫人在二楼开了个雅间,独自坐在窗边小酌。 此间风景极好,凭栏倚靠,斜斜遥望,可见夜河之上波光粼粼的星月倒影,远处岸边更有跳动起伏的灯火光亮,配上全京城都有名的美酒佳肴,已是惬意非常,若是还有绵软娇嫩的佳人在侧,必定将忘怀所以,笙歌一夜。 怪不得生意比他们风光楼还好,楚栖心道,摸了摸袖中的书信,颇为好笑地想,莫非柳戟月是来提醒他注意敌情,赶紧考察竞争对手的? 他兀自对月独酌了两个时辰,临近子时,连这风月场所都有些安静下来的时候,终于听到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楚栖咽下最后一口美酒,缓缓偏过头,斜睨向来人。他今日前来虽未带侍从,本身也不是个熟脸,但在京城的名声还是响亮的,风月场上惯有会看眼色和打探消息的人,所以早能笃定对方会主动派人来找他,然而面前的这个人,委实让他意想不到。 分卷(42) 明遥?!楚栖险些把舌头给咬掉,你怎么在这儿? 敲门进来的一个是明遥,还有一个人他不认识。 明遥理直气壮: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我经常来啊,倒是栖哥哥你侦查敌情来了? 楚栖一时不知是该先给自己找借口还是该指责明遥这种通敌叛团的行为,而跟着进来的另一人首先打开了话匣子:敬世子,久仰大名,我是惊鸿洲榭、也是这条夜河之上所有酒舫的东家,我姓彭,叫彭永彦。 这么多船竟都是他旗下的,楚栖发觉自己还远远低估了人家的本事。不同舟舫的主推花样不同,平时也都是竞争关系,不知情的恩客不满意一条船的服务而上了另一条,对比觉得果然另一家的服务好多了,殊不知钱两都是流进同一个人的口袋。 可以啊,楚栖的事业脑又开始盘算,若说玲珑阁还在搞网红景点饥饿营销,夜河酒舫已经跨越到子母品牌连锁产业了,就他们风光楼曲高和寡,现在连皮肉生意都不做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风光楼是国有企业! 想多了想多了 久仰久仰。楚栖把思绪拉回来,他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朝中所有姓彭的官员和官员家属,发现没有人对得上号,彭老板和明遥很熟啊? 彭永彦笑道:明公子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就是最近来得少了点。我今儿难得登船巡视,便见他在厅里转悠发愣,上前一打听,才知是他看见世子也来了。我来京中这么多年,世子的小道传闻倒听了不少,却是一直都没见过真人,便腆着脸来敲门一晤了。 楚栖瞥了眼明遥,果然见他的理直气壮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似的一点点蔫了下去,附带着小声嘀咕:要不是好奇你来这儿做什么,我也不会主动被抓现行啊 算了,孩子大了要宽容,楚栖想,倒是这个彭永彦 他笑着客套道:彭老板客气,我有什么好看的。回京数月一直忙碌,今日得空才来夜河酒舫转转,果然旖旎绮丽,直教人醉生梦死。听彭老板口气,似是外地来的?再一听口音,有些像是南边那头的 彭永彦抚掌乐道:世子去过南地?不错,好耳力。我十数年前沿运河一路往上,做这个酒舫生意,到了承国都城才停了下来,因为再往北就没有含城中河的繁华城市了。不过往南看去,那些大城镇可不少我的酒舫呢,哈哈哈哈! 楚栖:果然是连锁产业,攀比不得,他们风光楼输了。 不过他的话又引起了楚栖的注意:一路往南,包括南慕? 彭永彦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自然。 楚栖心念微动,隐约觉得彭永彦话中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这时明遥凑过来挽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嚼舌根:栖哥哥,随便寒暄两句就走吧,我听说这老板不是什么好人。 楚栖不动声色地拍开他脑袋,嘴唇翕动,压低声音传到明遥的耳朵里,不是好人你来夜逛这么多次? 明遥支支吾吾地说:这不也是和酒舫里的人打交道多了才晓得的嘛,我听说他早年发家时,很多美人都是坑蒙拐骗、强买强卖来的,因为舟舫流动,所以很难逮到人,近些年固定场地才从良了呢! 楚栖道:小明,你要再贴着我,我不介意人家重操旧业,这就把你卖了换钱。 明遥缩了缩脑袋,却仍旧抱着他胳膊不放,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不是什么销金窟而是食人窟。 但走是不可能走的,楚栖在心里琢磨,柳戟月信中所言只有地点,并未交待人物与时辰,所以他便只能抱着我不就山,山来就我的心态,大张旗鼓地晃悠了一阵,再单独点个雅间,等着知道消息的人自己送上门。如今一来来俩,明遥必不可能是什么他期待的接头对象了,那剩下的一个便极有可能。 他悄然打量彭永彦,三四十岁年纪,长得周正,面含笑意,蓄了条仙风道骨的胡须,既没匪气也没铜臭,更别提脂粉味和儒酸态了,不像是个开连锁妓馆的皮条客,说是出门左转上山入观的道士都有人信,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这倒不是最令他吃惊的,最让他意外的是,三级观察术给他的系统评分中,彭永彦的武力值和知名度也不低,更不像是个普通商人了。 所以说,莫非这位是柳戟月私下联络的势力?利用他常年走水路之便,暗中传递消息给旁人,要他们赶紧给楚静忠施压? 楚栖越想越觉得靠谱,但稍微回过神来,第一反应还不是自己身份尴尬,而是微妙楚静忠为了掩藏青黎卫而开了个风光楼,这边为了传消息搞了个夜河酒舫,脑回路真是一样一样的。 也不知道要是这里真是皇帝在幕后坐镇的产业,到时候能不能借自家男团用用,开个夜河演唱会什么的。 遥遥,你先出去吧,我和彭老板一见如故,想交流一下近期业内行情。不管彭永彦是不是知情者,总之先把明遥这便宜团员打发走,私底下交流看看。 结果明遥把他箍得更紧了,什么业内行情,我也要听! 楚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整艘船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始晃动,犹如地震般摇摇坠坠。明遥猝不及防,险些摔了个狗啃泥,楚栖一把扶住他,快步走向窗边,旁侧的其他舟舫却仍旧岁月静好,只惊鸿洲榭旁边泛起了猛烈晃动的涟漪。 彭永彦勉强站定,也似乎从未遇到这种状况,甚是不解地皱着眉。他听雅间外充盈着鸡飞狗跳的喧闹,正想出去主事,一个伙计已经敲开了门,惊慌失措道:东家,不好了,那个人发疯了! 彭永彦还有些状况外,愣道:哪个人啊? 就咱们前些日子从水里捞出来的那个啊!好像磕坏了脑子,跟他说什么都不懂,偏偏力气又大得惊人,每天喂三包软筋散都有劲折腾!今儿手底下人可能有些不干不净,想动手教训他一下,谁知他就疯魔了,打残了一群人想逃呢! 彭永彦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记得不久前有人向他禀报过捞起了一个投河的人,因为长得好看还说不出家在哪儿,他就让人将他养在船上调/教一番了。他是大东家,又不会每日登船,酒舫的大小事务自有人盯着,寻常事也烦不到他,故而不知道将那人安置后发生的事情,甚至现在听说了还觉得莫名其妙。 逃?他是正经的生意人,又不是逼人就范的匪徒就算从前是现在也已经弃恶扬善救人一命还打伤他的手下,要是就这么放过他还怎么在承慕之间的航道上混? 彭永彦整理好思绪,脱口道:敬世子,明公子,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 他本来想说就先失陪了,但一转头,看到楚栖和明遥都用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他,顿时觉得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明遥用义愤填膺的语气在楚栖耳边嘀咕:栖哥哥,我说得没错吧,这个彭永彦不是好人啊!他们用软筋散把一个人喂成了傻子,手底下人还不干不净,彭永彦还是这副凶恶表情,肯定是要把那人抓回去强行逼迫啊! 楚栖虽然想说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但匆匆一面,他也不怎信任彭永彦的为人,于是还是决定跟去看看。 他们三人走到外边,只见厅里一片狼藉,不少原木桌椅凭空碎成两半,原本正在惬意享受的人都吓得不轻,连连哭喊着要下船。船头还有不绝于耳的叫骂和打斗声,惊鸿洲榭的侍卫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不让围观的人过去,以免被误伤,见彭永彦来了才让开一条通道。 楚栖悄然跟了过去,眼前一幕却让他大为吃惊。 一个瘦弱少年模样的人躬着脊背、蜷缩着身躯,惊恐而警惕地瑟瑟发抖,稍微哪边有动静就慌乱地看过去。他几乎衣不蔽体,十二月的天气就穿了件单薄的内衬,姿态凌乱狼狈,模样看不大清,但从身形来看青涩稚嫩,左不过十五六岁。 但与这副胆小模样相对的是,他面前横七竖八倒了六七个惊鸿洲榭的侍卫,还有更多的人掉到了身后的夜河之中。夜河既不汹涌也不深,在场的侍从又都会水性,安全应该是无虞,但大冬天的浑身湿透还是叫那些人难受极了。剩余的二三十个侍卫手拿兵器,只将他团团围住,却无一人敢上前半步,一时形成了对峙的僵局。 彭永彦初来乍到,不明所以,但见此一幕也觉得无比诡异,沉默了片刻,才向那少年温声道:大冬天的,小兄弟不要着凉了,进里面说话吧,要是怕这些人,我叫他们撤走便是。 但那少年只是颤了颤肩膀,瑟缩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半点要移动的意思。 彭永彦又笑道:小兄弟,你是被我们从河里救上来的,要真有害你的意思,也不会现在才动作啊,你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说着,他想叫酒舫里长得面善的姑娘来劝他,刚把鸨母喊过来,那少年却像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惊叫一声,一手抓起一个倒在他面前呻.吟的侍卫扔了出去,个个冲着那鸨母的脑袋砸。 楚栖就站在旁边,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接住那几个倒霉的侍卫,但甫一入手便觉得这投掷的气力大得惊人,连退数步才化解了这股冲劲,他随手抓起一个早已晕厥的侍卫查看,发觉他们身上多处粉碎骨折,似是被活生生打出来的。 楚栖: 他沉默地对那少年开启了观察术。 颜值:4.52; 唱功:2.45; 舞技:0.77; 知名度:1.53; 体力:5.00; 楚栖还在沉默。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5.00??! 曾经提过,系统打分的评定标准是对比,即,造星系统会选取当前世界某样数据的最高拥有者作为满分,然后其余人在这个分数的基础上进行评定。开启三级的观察术后,可以看到小数点后两位的分数,这让楚栖对了解他人和这个世界都有了更直观的办法。 升级之后,他也常用观察术研究他人,目前最接近满分的数据是明遥颜值的4.93的高分他最近没机会见到明浅谡或楚静忠,也许他们的某项数值也会接近满分但这也不会减少半点见到面前这陌生少年分数的震惊感。 体力值不代表武功和内力,只代表一个人综合的身体素质,如力量、敏捷、耐受度等。满分的体力值,这就代表了假如在赤手空拳、不动用任何内力武功的情况下,这少年也许能暴打楚静忠。 暴打楚静忠 楚栖忽然清醒了。 操,不会柳戟月就是在找这个人吧! 唔,噗 楚栖偏头看去,彭永彦喉咙微喑,蓦然吐出了一口血。方才他也接了两个被扔过来的侍卫,楚栖尚且连退数步,他更是引得胸腔激荡,内脏受伤,原先还尚且平静的眼瞳中充盈着怖恐,看怪物一般看着那个少年。 一时谁也不敢动作,楚栖压低声音问他:你们在哪里捡到他的? 彭永彦说了条河名,楚栖却根本没听过,彭永彦又解释说那是西郊附近的一条小河,西郊围场关闭了将近一个月,前不久才许人入内,他手底下人便有几个约着去了,碰巧捡到的。 西郊围场,这个词让楚栖敏感地睁大了眼睛,他更仔细地打量起前方的少年了。 紧张、胆怯、脆弱、瘦削,敌视地害怕一切。 楚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亲切和蔼,解下身上暖和的裘衣,慢慢上前了一小步,伸手笑道:至少披上,好吗? 但那少年疯狂摇着头,脚下又可怜地退了一步,船头没有栏杆,再后退就会掉下夜河。 楚栖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到他要是真想跑,为什么不跳入夜河呢?虽然冷了点,但并不算太危险。 是因为不会游泳?楚栖又想,但凭他本事,抢艘小船似乎也不难,所以说难道是怕水? 他正紧盯着少年被冻得青紫的双脚,明遥倏然在他耳边低语道:他好像不会说话。 楚栖闻言一怔,好像是,从头到尾除了尖叫就没听他说什么话,之前惊鸿洲榭的人似乎也是因为与他交流失败而将他留了下来。 又怕水,又不会说话,整个人还像可怜的小兔子般一惊一乍的楚栖眼前一阵恍惚。 他将手中的裘衣放在地上,轻轻推过去,然后搓了搓双臂,示意他穿起来,再报以温和的笑意。 那少年在一瞬的受惊之后,小心翼翼地摸索了过去,揉了揉裘衣上温暖的狐狸毛,整个人的警惕都有些放松了下来。 楚栖松了口气,又将脚上带绒的革靴推了过去。他希望借此一步一步让少年彻底放下警惕,不管事情具体怎样,都需要交流才能解决,即便观察术告诉他少年的内力与武功都不高,空有一身蛮劲,但要是发起疯来一个擦掌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他看着少年抱着一只靴子,动作生疏地试着给自己赤/裸的小脚套上,便微微偏过了视线,将主意打到了明遥戴的风帽上,正想让他摘下来借用一会儿,那边却突然传来了响亮的落水声! 楚栖猛然看去,却见是两个方才被少年扔进夜河的侍卫一直潜伏在水下,待到他分神而猝不及防的时候,一举将他拉入了水中! 果不其然,怕水这个弱点他们全都看出来了,那两个侍卫看着少年在夜河之中扑腾惨叫,甚是兴奋地朝彭永彦邀功:东家,有法子制住他了! 彭永彦也舒了口气:呛晕了就捞上来,别真淹死人了。 彭永彦不知道这少年是哪里冒出来的难缠鬼,叫他丢人又丢份,一时间还找不到解决的方法,如今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弄晕,自然是抓紧着。只是他暂时不想闹出人命,便叫手下注意好状况,然而话音刚落,却见身旁的世子顿也不顿,一个跃跳就投入了河中。 彭永彦脸色瞬间一白,扯着嗓子喊道:世子快上来!他没晕掉的时候只会更疯魔! 楚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水性还行,但算不上极佳,闷头冲下去也不是因为拥有什么大无畏的奉献精神,只是根本无法束手旁观。 他见过一个溺水过后就怕闻到水气的人,遇到雨天都会呼吸不畅,还变得不愿说话,每次去攀谈都又惊又吓。他从前总是希望那人没被推下水就好了,又或者不是被自己原身害的就好了,也不会变得那般可怜了。 分卷(43) 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关系虽然已经变得不差,往事却原来还是膈应在他心头,才会在看见这一幕时仿佛重叠起了身影。 楚栖心口微涩,却顾不上去追究这种感受的由来,他在水中睁开眼,摸索着向少年的方向游去。 那少年还在死命挣扎,尖叫声却被河水呛没,看样子甚至对水惧怕到了极点。楚栖知道溺水之人会不顾一切抓住救命稻草,特别像这少年一般力大无穷、又对他们充满敌意,一个不当心甚至反而自己可能成为水鬼,便小心地游至他身后,尝试从后面抱住他。 那人已经连呛了好几口水,意识开始模糊,连挣扎的幅度都小了,但察觉有人揽着他将他托起,还是下意识地开始蹬腿挥手,手肘和脚掌都撞到了身后的人,不出意外地听到了一声闷哼。 他却忽然乖乖不动了。 冰冷的夜河传来刺骨的寒意,少年昏迷前还不忘抱紧了身上的裘衣。 第50章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4)谢谢你,恩 翌日。 楚栖裹着厚被喝姜汤,两根手指堵着自己的耳朵,一脸生活不易的郁卒。 原因倒不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人,也不在他各种旁敲侧击却还是没有会意、仿佛真的和皇帝毫无关联的彭老板。 而在于旁边一个哭一个笑的俩人。 明遥:我的初吻就这么没了!呜呜呜!栖哥哥他不是人! 澜凝冰:诶那后来呢?这小孩儿一夜没醒,你们就把人搞风光楼来了?然后我们见义勇为的世子就这么伤风了? 明遥:那不然呢,我还折腾到大半夜才回府,幸好没撞上我爹!他伤个风可怜什么啊,还是可怜可怜我吧 小明,楚栖听不下去了,还初吻呢,懒得揭穿你,何况不就人工呼吸一下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明遥还要就他的清白问题叨叨几句,一旁的柴斌哭丧着脸涕泪交加:主人,可真不能这样啊,您身体金贵着呢,万一出了什么事,属下怎么和王爷交代啊?下次说什么属下都不会让您一个人出去了! 凌飞渡难得默契地点头同意。 楚栖头疼地撑着脑袋,行了,没下次了阿嚏!他打了个喷嚏,又伸着脖子觑了眼昏睡着的小孩。将他救上来后,彭永彦手下的大夫先治过一趟,说并无大碍,开了点药等苏醒就好,楚栖不全放心,回风光楼后又叫了位太医诊治,倒是瞧出了些不对劲的东西。 这少年身材瘦弱,比同龄小孩还单薄许多,筋脉里并无内力,而且正相反,他的脉象紊乱无序,前所未见,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股骇人力量。身上还青一块紫一片,爬满了斑驳的伤痕,却全是旧伤,只有几个细小的划痕像是近期留下的,看上去像是从哪里逃出来的饱受虐待的奴仆。 假如无视掉他满分的体力和诡异的脉象的话。 楚栖对他身上的诸多谜团好奇得紧,当然最在意的,还是他和柳戟月的关系。 柳戟月要找的人是他吗?彭永彦矢口否认,又再无别人来寻他,怎么看就只有这个小孩儿最显眼,而且他怕水、失语、胆怯的微末特征总让他眼前闪过一些记忆深处的画面,仿佛沾上了谁的影子。 当然如果说出他的错觉,旁人大概只会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吧。 额头发烫,喉咙痒痛,楚栖又去睡了个回笼觉,待朦胧中被巨响吵醒时还有些犯迷糊,直至柴斌慌乱冲进来,叫喊那个人醒了这才清醒过来,大步往那边跑去。 光看见半扇要坠不坠的门时他就开始眼皮直跳,不会拆了一个惊鸿洲榭不够,还要把风光楼也拆了吧? 目光向房内瞟去,更是吓了一跳,桌椅尽碎狼藉满目不说,凌飞渡的精铁链鞭活生生被扯成了两段,他正面色铁青地盯着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却双目无神地坐在床榻上,一旁的澜凝冰怀抱瑶琴,弹着安神的曲子,口中声音不是平常沙哑低涩的伪音,而是他真正的悦耳嗓音,分外轻柔低沉,仿佛引诱言语。 此地可保你安虞。澜凝冰道,放轻松。 这还是楚栖第一次亲眼见证他致幻之力的强大,连凌飞渡都狠吃了一瘪的人在他掌控下却安静了下来。但待楚栖走近,仔细看去,却见澜凝冰脸上的神情完全是气恼烦躁,脑袋上还有个淤青,估计是被波及伤到。 澜凝冰见他出现,不耐之色更甚,用眼神狠狠抗议:快把这麻烦解决! 楚栖也有此意,他蹲下来,与那少年平视,对澜凝冰道:我来试着和他聊聊。 澜凝冰却显出了犹豫之色。 没事,总归要交流安抚的,不行你再唱歌。 随着琴声与絮语的暂止,面前的少年眼中逐渐褪去迷惘,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与害怕,下意识抬手抱住脑袋,做出自卫的姿势,却又在看到楚栖的那一刻呆愣住了。 楚栖见他反应,忍不住笑了笑:怎么还怕呢?明明之前一胳膊打得我险些吐血。 那小孩闻言,低垂着头不敢说话了。 分明拥有那般强大的力量,却是这样的性格,实在是楚栖也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他让凌飞渡暂时退下,怕吓着了这个人,却叫澜凝冰留了下来,毕竟若有万一还可以控场,然后将驱寒的姜汤、柔软的衣物、温暖的吃食一一摆在他面前,道:虽说太医检查过,你一点伤寒的迹象都没有,但还是防范未然吧。 那小孩更加拘束地攥紧了手指。 楚栖看了他一会儿:说起来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他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不会说话? 又微妙地摇摇头。 楚栖:之前大夫也检查过,他的喉咙舌头并无伤痕,而哑巴又绝大多数伴随着耳聋,但现在既然两处都没事,那就多半只可能是心病? 怎么又是心病,又一样一样的。 但现在也不是询问为什么不能说话的时候。 我没有恶意,只是碰巧撞见,就将你救了上来,先好好养病,等痊愈了,你可以选择留下来,也可以自行离去。说是这么说,但临走前总该将事情搞清楚,他的确有些图谋,我叫楚栖,你也可以喊我世子,喏,就这两个字。 楚栖随手在他掌心里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写完才反应过来,一个小奴隶般的人物,哪可能识字啊。 但让楚栖意外的是,那少年瞪大眼睛看了眼自己的掌心,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自己手背上描着两个字。 碧梧?楚栖念了一遍,好似意识到什么,你叫碧梧? 那少年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轻轻发出一声:嗯。 楚栖察觉到对方的警惕之心终于放了下来,就一边看着他用餐一边循序渐进地问些话语,只是一来碧梧用手指写字太慢,二来他也时常面露茫然,摇着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所以并未问出些什么名堂。 楚栖见他也有点累了,便让他先去休息,改些时候再来找他。 碧梧身上的谜团还很多,譬如为何之前会在西郊落水、身上的旧伤与蛮力从何而来、是否是皇帝要找的人,等等,但这些事急也急不来。 他正琢磨着碧梧的来头,便听澜凝冰忽然道:今儿可就初三了。 楚栖随口应道:小寒到了。 澜凝冰睨他一眼:离初五还有两天,看来在月娥公主入宫前,咱们是没机会了。昨儿我见你不在,还以为你一人偷偷溜进去了。 楚栖瓮声瓮气道:那就等初五之后再想办法呗,你急什么。 我是挺急的,毕竟你们皇帝要是听完我说的话,八成就不想纳月娥公主为妃了。 楚栖狐疑地看着他。 澜凝冰又道:虽说好像他本就不想纳,也明白其中秘辛。 给我个理由,痛快点。楚栖不耐地从他身边经过。 澜凝冰啧了一声,跟上去道:深层的缘由我不能说,只从表面上看,你可曾疑惑为何北雍与西宛频频示好? 北雍的示好显而易见,而且是花了大手笔的,但相较于北雍的大张旗鼓,西宛的私联却极少有人知道,就连楚栖之前也只知道有西宛奸细混入京城,那三只怪物是他们带来的。 他们被揪出来后,自然是被打成了挑拨离间之徒,但若是从另个角度上来看,那三只怪物,说不定也是一种献上珍宝的示好 楚栖忽然不寒而栗。 他问:为何? 自然是因为快要走投无路了,澜凝冰道,但东承,或者说柳戟月可以救他们。 这话听起来匪夷所思,前些年边境也没少动干戈,雍宛两国过得好好的,怎会无故求助于敌国?而且听他话中意思,救命之人并非举国之力、或是掌握大权的楚静忠,只可能是柳戟月一人而已。 然而楚栖却仿佛猜到了其中深意。 是要皇室血脉? 澜凝冰蓦然看他,语气中尽是惊愕:你怎会知道? 楚栖没有正面回答,一时间,那日在御书房翻阅过的写有太阴幽荧与血脉之力的文字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那时的倍加疑惑却仿佛在此时显露出点端倪,他闭着眼回想起其中的部分内容:西宛皇室人丁稀疏,名存实亡,举国近乎被巫族掌控,白虎血脉虽说精纯,却极为稀缺;北雍皇室则正相反,十六部落混居,子嗣众多,经年下来,玄武血脉被稀释浅淡。这便是他们岌岌可危、走投无路的原因吗? 澜凝冰停下脚步,若是此刻摘下他的黑绫,便可见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与出离愤怒。但他闭了闭眼,强行忍下了心头之火,又问了一遍:你从哪里知道的? 不待楚栖回答,他自言自语道:这是各国皇室秘辛,关乎国运乃至天下气运,历代先祖从来守护这个秘密,看得比遗诏还郑重,并未荣登大宝的皇子也没有知情的资格。 楚栖眉峰一跳,他知道这件事隐秘,却也不曾想到竟会隐秘至此,那柳戟月怎会将这种堪比遗诏的东西放到他唾手可得的地方? 那端澜凝冰已经帮他做出了解释:是啊,只可能是柳氏皇帝告诉你的。也对,承国如今的皇城只是在前朝旧址上改建的,当年柳峥嵘杀入暨国内廷,虽说据传放了把大火,后来说不准也将记有秘辛的文书找了出来,只是没遵守上面的规定罢了,不过就算不遵守也无所谓了。 楚栖道:怎就无所谓了? 澜凝冰扯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容,似悲非悲,似嘲又非嘲:改朝换代,新皇柳氏并无血脉之力,又何须遵守他国旧例? 又是血脉之力。楚栖听多了这个词,都有些麻木了,他平静地问澜凝冰:你身上,不,你们澜氏那点奇特的能力也属于血脉之力吗?是青龙血脉? 澜凝冰耸了耸肩膀:非要说的话,就算是吧。旧国毁于海啸风暴,不过是因为族人囿居岛上,常年族内通婚,才弥留下一点奇异之处,也没什么大作用就是了。 然而他话锋一转,我族旧国早已覆灭,血脉存留再非要紧之事,但对西宛与北雍来说却是关乎国运兴亡的大事。 白虎血脉少之又少,近乎绝迹;玄武血脉淡之又淡,近乎不存。而与这相应出现的则是各国的衰颓之势,西宛巫族已能取代官府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北雍的部落叛乱也愈演愈烈,但恐怕底下的饥荒与灾害连他们的国君都清楚不全,若再不采取措施,岂非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国破? 楚栖疑惑道:依你之言,皇室血脉与国运有关,但千年传承之中,古国相继覆灭的原因各异。你澜氏旧国是毁于天灾,那麒麟血脉的掖国呢?听闻是一朝崩散,根本没有确切缘由,还有螣蛇血脉的暨国呢?距今才不过三十年,还听说有前朝遗孤去投靠千波岛,难道这些国破都是皇室血脉出现问题?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澜凝冰崩溃地跺脚,我继任澜氏族长后,才有资格查阅古籍,还因为千波岛远离中原记载缺失,并且我常年不在岛上而知之甚少,你、你你们皇帝真是疯了! 楚栖隐约能理解他的愤怒,若是那几个国家的运数真就全权系在皇室身上,一旦被旁人知晓这个秘辛,恐怕将会引起翻天覆地的变动。 但这与柳戟月又有什么关系?心思急转之下,楚栖也顾不得直呼皇帝名讳是什么大罪了,反正看起来他和澜凝冰都满不在乎。他蹙眉道:我虽不懂那血脉之力的由来、传承与旧制,但方才你也说了,新朝皇室并无这份力量,那北雍与西宛又为何要找上他? 澜凝冰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一时却并未答话,他手指攥着袖口,难得不掩饰焦虑的心情:解释不通,你别问了! 楚栖顿时恼火起来,最关键的时候他竟然不说了,他便自己思索着道:北雍示好的目的是联姻,却不知西宛意欲为何?我连他们皇室成员还剩几人都不知道,不过姑且也算作联姻好了。联姻之后呢,诞下子嗣也不能够继承皇位啊,就算再退一步,继承了,这也该是数十年之后的事,难道雍宛就把救国的希望放在这种遥不可及的目标之上?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除非他们的目的不是联姻? 沉默良久后,澜凝冰终是开口道: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在想些什么,毕竟从前并没有改朝换代的记录,东承是第一也是唯一的新国。皇室并无血脉之力,但谁也说不准,国运是否也不与皇室血脉契联。 此话听来玄妙,但古时也常有得某物得天下、又或谁人是帝星转世的传言。能够龙袍加身、南面称尊的人无一不是受命于天,本身运数就是万里挑一,何况久居皇城,聚天下气运为己身,久而久之,也将荣辱与共了。 至于真实目的,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我原先以为你们皇帝对血脉之力毫不知情,便想去提醒一二,现在看来完全是我多管闲事。澜凝冰道,亏我难得大发慈悲。 楚栖看他神情不愉地往外走去,有句话在心中转了转,仍是问了出来:古滨国为何会受天灾? 分卷(44) 滨国,青龙血脉所统领的一方古国,位于远岛之上,也是澜氏一族曾经的国土。 因为联姻。澜凝冰停下脚步,缓缓道:古规中,这是极严重的禁令,各国皇室绝不准通婚,更不准诞下子嗣,因为会造成皇室血脉的污染。但在我查阅古籍时才知道,滨国最后一任太后是南慕人,甚至拥有不弱的朱雀血脉,她是如何成为太后的已无从考证,但新皇登基不到一月,那场将近灭国的风浪就来了却是真的。 所以我相信,北雍不可能怀抱什么友善的念头来联姻。不过万一呢,也说不准,反正无论怎么看,就算结了亲,东承也没什么损失便是了。 楚栖直至傍晚都一直在想澜凝冰的话。 从前他只知道,承国推翻了旧朝,邻国的历史却都很长久,有一些承国没有的祭祀习俗与所谓的图腾象征,之前在御书房看见柳戟月誊写的书册时都没想多少,以为不过是各国的旧史,却又弄不清这与他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后续任务有什么联系。 可今日澜凝冰透露了太多,虽说解除了不少疑惑,却将更多的谜团抛了出来,让人始终犹如陷在危机四伏的迷雾之中,喘不过气来。 烦死个人。 要说烦人的根源,一切或许来自于那莫名其妙的后续任务,没有它他就不会好奇地翻开御案上的书册,然后被意外发现的秘辛糊了一脸;没有它他现在就可以真心恭喜柳戟月纳北雍公主为妃,而不是现在为北雍的不知目的而心烦意乱。 他愤怒地戳开造星系统。 系统任务界面中,太阴幽荧之崛起的解锁进度条变成了20%,因为这些日子多了个贺兰漪入团,他们组合也被他半哄半骗地忽悠合体表演了一次,再加上各种事情,好说歹说拿到了5点发展点数,现在共计10点,离后续任务解锁还有整整40点,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更烦了。 思虑了良久,楚栖胡乱揉了把头发,终于下定了决心,真准备明日冒险入宫一趟。虽说多半见不到柳戟月,但楚静忠可能还是愿意见他的。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开场白,先拿月娥公主的偶像是敬王妃的故事来软化楚静忠,然后再把话题往柳戟月身上扯,能见到最好,不能也要试着传递碧梧与小心北雍的消息。 楚栖这么想着,便又往碧梧那边去了,准备看看他恢复得怎样,能否再说说聊聊。才进门,便见明遥也在房内,神情有转瞬即逝的慌张。 楚栖倒觉得新奇,他好笑道:你在这做什么呢? 明遥:我来关心爱护未来的新同僚。 楚栖:我什么时候说碧梧会成为你同僚了。 他也没准备让碧梧入团,碧梧唱跳点数不高,也有点放不开,虽说如果入团的话可以做团宠和忙内担当,但那份骇人的蛮力也许可以表演单手托举其余所有成员的江湖杂技。 这么一想还真感觉效果可能很不错。 碧梧安静地待在一边眨眼,看起来与明遥聊的还不错。 可喜可贺,没有欺负他,不过这可能就不太符合他们团队的共同爱好了,所以碧梧不会入团。 明遥:栖哥哥,我和小梧聊的这些时候,发现了两件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楚栖:澜凝冰,贺兰漪,你想先选哪个? 明遥: 明遥气鼓鼓道:好消息就是,小梧很信任你,想要留在风光楼,坏消息就是,他失忆了! 失忆?楚栖一个头两个大,问向碧梧,你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吗?那还记得哪些? 碧梧蔫垂着头,艰难地表达,他在被救上惊鸿洲榭时就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就是因为一无所知,所以一直在挣扎,鸨母差人不给他饭吃,饿到没力气,后来才有了力气,不过起先也没动作,是那些侍从对他动手动脚他才反击回去的。 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怕水,是楚栖救了他,不记得过去所有,只知道自己力气很大,可以做很多活儿,所以想留下来报答。 楚栖:他根本不敢让碧梧做什么,他感觉碧梧就是轻轻一弹指,可能也有开人脑壳的威力。 但他还是说:那就留下来吧,先在风光楼熟悉一阵。 碧梧满心欢喜,在纸上写了字,递给楚栖。 谢谢你,恩公。 字迹小巧玲珑,还挺好看的。 楚栖知道自己现在的关注点应该在碧梧的真实身份上面,但他却控制不住地在想,又是个爱和他用纸条交流的。 第51章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5)楚静忠把 碧梧此时清醒着,手里也有分寸,捻纸、提笔、倒茶都没出什么差错,看上去倒与平常小厮无异,楚栖一开始提着的心好歹是放下了。 不过他还是没让碧梧去外头露面,一来碧梧没什么才艺,风光楼也不至于表演徒手掰板砖,二来他还惦记着皇帝密信,无论碧梧身份如何,还是藏起来安全些。 于是碧梧就暂时被他留作贴身小厮用。楚栖回京后就一直不要人在身旁伺候,除了神出鬼没的凌飞渡外就是柴斌常年跟着,原本柴斌发现自己的地位出现动摇,很是怨念地瞪了碧梧一眼,直至凌飞渡面无表情地拿出他那连接处被破坏的精铁链鞭,柴斌才顿时醒悟,原来自己才是最菜的那个。 碧梧被留作小厮却是万分高兴,主动勤勉收拾起房间。楚栖也没拦着,在一旁悄然观察着他的动作,暗中问柴斌:看出些什么来没有? 柴斌瞥了眼碧梧,低声道:富贵人家出身。 楚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这不难猜,穷苦人家供不起人读书,何况写出来的字还那么有板有眼。碧梧体貌瘦弱、遍体鳞伤,长相身材却还算得上正常,没有面黄肌瘦,也没有萎靡无力,似是受过折磨,却还有生活保障。若是只有这些,当然还算不上富贵,但楚栖看他干起杂活来也分外生疏,擦桌抹地倒是都会,叠起被子却不得要领他甚至刚开始没注意床榻那边,还是楚栖提醒了才看过去的。 柴斌谨慎问道:主人,你说他那失忆是真的吗?也太巧合了,不明底细的人留在身边有危险啊。 楚栖道:我不知道,不过放心,他不会留太久的。 要他是柳戟月找的人,自然不会呆得长久,要他不是,给笔钱遣散或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楚栖虽然一开始就偏向相信碧梧,也希望他当真表里如一,但现在自然还是提防着的。 楚栖这么思索过一遍,又忽然道:不过我看他那说不出话多半是假的。 柴斌愕道:怎么说? 他听得到声音,便并非聋哑,喉咙、脑部无伤,便不是后天失声,最多只可能是受过刺激而精神性失语,也就是心病。但我见过得这个病的小孩,状态与他不甚相似。 至少碧梧看起来要开朗得多,虽说再次落了水,却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积极又主动,哪像柳戟月,花了三四年时间恢复都不定有这般热情。楚栖自己不懂医学,知道或许有个体差异,但他也确实将这个视作了疑点。 柴斌也疑惑道:要真是假的,他装作不能说话是为什么? 楚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毕竟只是心中稍有猜测,算不得佐证,在事情未露迹象之前,暂时就先这样了。 碧梧尽心尽力地整扫了房间,除了叠被外都还算正常,楚栖就当满意了。一下午时间明遥和澜凝冰都不知哪儿去了,就连夜幕降临之后也不曾回来。 楚栖微微蹙眉,明遥在京中如鱼得水是不奇怪,但澜凝冰这些日子一直借住在风光楼,本身好像也不认识其他人,又一直懒得动弹,却不知会去哪里。楚栖拿不准他是和明遥去玩儿了,还是一个人浪去了,抑或是结交到了新朋友,但既然系统始终没有给他报警告就说明应该出不了大事,楚栖便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初四清早,楚栖叫柴斌备好车马,预备进宫去找楚静忠,然而谁知才刚下楼,等在那里的人却不是柴斌。 是敬王府的总管吴照伦,楚静忠的心腹。 吴照伦道:世子,王爷请您入宫一趟。 倒是想瞌睡就送来了枕头,楚静忠难得与他心灵相通了一次,虽说可能也只是单单在入宫这一个目的上相通,毕竟这突然的传召根本猜不透缘由。 好,楚栖爽快地答应,叫我入宫作甚? 不出所料,吴照伦只作不知,倒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想跟在楚栖后头进马车的碧梧,世子,这人是谁?面生得很。 碧梧被吓得瑟瑟发抖。 我新收的小厮,最近走哪哪带着。楚栖头也不回道,让他先跟过来吧,宫门前放下就是了。 吴照伦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岔了什么,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着看起来胆怯瘦弱、畏冷惊怕的碧梧,给敬王办了几十年事情生出的处变不惊都出现了点裂缝,面色僵硬地同意了。 皇宫内廷,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碧梧确实被留在宫墙外,吴照伦也只跟到这里。 楚栖徒步跟着接引的内宦,慢慢向宫内走去,他顺道仔细环顾着四周。三级观察术也提升了他的感知能力,他确实察觉到皇宫里本就森严的戒备变得更加谨慎,各个位置毫无死角,恐怕连一只老鼠都溜不进来,而与这肃穆气氛相对的是,有几处甬道中却挂上了红灯笼与红绸,看上去分外喜庆。 他忍不住问了两句,引路太监告诉他,原来这是明日月娥公主轿辇要走的方向。楚栖这时候才知道,月娥公主入宫之所以拖了这么久,原是因为用上了小半副封后的仪仗,来路铺设得华丽,宫殿装扮得美艳,宴请北雍来使与后宫众人也是免不了的,楚栖一脸卧槽地想,这时候召他入宫该不会是要他来吃酒的吧?! 他越想越火大,却又不知道在心火些什么,偏偏甬道中一颗石头都看不到,连让他踢一脚泄愤的机会都没用,就只能在踏入勾陈殿时狠狠踩了一脚门槛。 殿内今宵月的馥郁香气蓦然钻入鼻息。 今宵月本身味道是浅淡无踪的,沾久了才会在身上留下一丝余韵,但此时他闻到的气味却浓厚得紧,像是酝酿了好些时候才积郁下来的,这让楚栖不由一怔,他烦闷的心情忽然宁静了不少。 他难得没有随手熄掉香炉,也许是香味让人静心,又也许是勾陈殿留有暖意,也有功夫思索起自己方才那一瞬的不痛快来,霎时觉得有些好笑。月娥公主入宫的日子早已板上钉钉,顶多是排场有些出乎他意料,但她贵为结亲的一国公主,也算不得出格,那自己在烦闷个什么劲呢?总不见得是替明皇后担忧日后处境吧? 不至于。自然也不是在忧愁月娥公主的今后处境,他前些天才与她好言相劝过。 然而那仅剩的一个可能却又始终被他压在心底,不敢多虑。 他静静等待着,脑中思索着楚静忠可能召他入宫的一切理由,但一踏进来,闻见满屋今宵月的香味之后,他的眼皮便不受控制地愈来愈沉,最后竟不自觉地睡着了。 楚栖这一觉莫名睡得极深,脑海里反反复复做着过往的梦,梦的内容却不是这个时代,而是多年以前,他穿越来之前的现代社会。 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那时候的细节了,更不用提做梦,仿佛真的已与那个时代缘分尽了,还是近些月万恶的造星系统重现脑海才会让他偶尔想起过往,但一些触动和印象依旧刻在脑海深处。比如说,他记得那时候他的团员们也不算和谐,到处会惹麻烦,有私底下互相diss的,也有内部消化直接搞上的,天天都有话题,粉黑狂舞,热闹得紧。 有一个让楚栖很不愿回忆又很匪夷所思的一点就是,他作为一个幕后经纪人,很长一段时间里热度竟然比他们男团的top还高,最夸张的一次热搜榜六个与他们男团有关,八个和他自己有关,根本不输当红流量。 曾经乱舞春秋的魔幻现实就是全部男团成员的黑粉加起来都不够打他们经纪人的黑粉。那些黑粉的组成也很复杂,脱粉回踩的理解,九成九的粉看到上升期正主转幕后都要疯;男团成员们的粉正常,嫉妒和防爆交加,经纪人就不要加戏蹭我家哥哥热度。 不过他的粉丝数也同样不会输阵就是了。 那时候他纵使每天在烦心男团造星,还是不得已分出点心思处理粉黑大战,无数辱骂与表白飘过,他古井不波地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看见论坛用代码恶意刷屏的跃动激闪彩色巨大字体进行人身攻击,关注点也只在字体样式辣眼而不是内容上。 当然那时候他也并不叫楚栖。 都经历过这些了,还有什么好烦心的呢?睡梦中,他迷迷糊糊地想。 这一觉又委实睡得长久,楚栖意识回笼时,只觉得脑子因久眠而钝疼迷茫,看着房梁好一会儿都没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身上严丝合缝盖着厚实的绒被,被窝里塞着暖和的汤婆子,空气中隐隐残留着一丝浅淡的香味。 楚栖猛然睁大眼睛,撑起身,便见桌边坐着一个人。 寝殿里没有点灯,门窗紧闭,微弱光线下只见那人衣着繁冗华贵,布料与绣线金红交加,颈边袖口绕着龙凤呈祥的精致花纹,神情却是看不大清。 楚栖喉咙干涩得厉害,一时没有开口,那人倒仿佛是察觉了这点,倒了杯茶水,坐到他身侧,亲自递了过来。 楚栖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喝完了,甚至觉得还不解渴,勉强润了润喉,沙哑道:我睡了多久? 柳戟月道:十六个时辰。 换算下来,此时已经是初五的傍晚时候了,纵使醒来后心里有所准备,楚栖还是觉得恍惚,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半就过去了。 他轻声问道:陛下在今宵月里掺迷药是做什么? 不是我掺的。柳戟月静静看着他,那味香一直都有助眠的功效,只是从前熏得淡罢了。这次你离开后,朕叫人天天进来添香,日夜不间断,熏了整整一个月。 楚栖:你还挺骄傲的。 虽说不是迷药,他睡久了手脚仍在发软无力,也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便恹恹道:那陛下,提前一天将臣召来,又让臣睡到这时候是为了什么呢? 皇帝心,海底针,他猜不动了。 柳戟月垂眸看着他,忽然俯身,在他头发处落下稍纵即逝的一吻:朕高兴。 分卷(45) 楚栖整个人都僵住了,无论是柳戟月的动作还是说的话,都带给他不小的冲击。 陛下喜纳新妃,自然是要高兴的。楚栖几乎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咬牙切齿,臣也为陛下欣喜。 虽然可能是想太多,但他真的很想查看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痕迹,昏睡整整一天半啊,有什么目的?有什么必要!以致于他说出的话里半点酸意也无,全是警惕与气恼。 柳戟月却居然轻笑出声:朕就是真要做什么,也必然在你最清醒的时候,毫无反应有什么用? 无知觉时只是肉/体,唯独有意识时才有灵魂,灵魂才是主导,若说爱或者恨一个人,自然是认定他的魂魄。他淡淡补充道,话本里那么多借尸还魂的故事,真叫人看得无趣,换了个灵魂那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吗? 楚栖这次是真的浑身僵硬了,他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冷汗密密麻麻地在后背沁出,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甚至说不出一句玩笑话转移话题,因为他能从柳戟月的语调和眼神发现,他就是意有所指。 脑子乱成一片,眼前兀地发黑,他感觉自己又被人躺下放平,轻声哄着别怕,柔软的唇落到了额前,然后又像没忍住似的点了下鼻尖,耳畔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有什么好怕的?你若还是那个人,才会早被我挫骨扬灰了。 楚栖心中崩溃万分,只想赶紧逃到万里之外,管他什么男团造星,什么君圣臣贤,统统快滚。但等听到柳戟月的话,他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是什么时候 柳戟月又笑了一声:你推我入水后,也得了重病,我被人指点,强撑病体去将军府看你,结果便看见 他又将一个吻落在耳垂上,指尖轻轻触碰上楚栖的脖颈,低沉的气息也随之喷吐入耳中:楚静忠把你掐死了。 俗话说不破不立,在这样一个三观尽碎的时候,楚栖竟然很快重组起了理智,眼中恢复了清明,他微微偏过头,看着昏沉光线下极近的柳戟月。 此时他才隐约察觉到,柳戟月身上的气势完全变了,从前他病重虚弱、孤掌难鸣、处处掣肘、利刃藏于袖内而难现锋芒,如今人还是那个模样,眼底跃动的疯狂却仿佛是打开了禁锢的锁链,将里头蕴藏了二十年的忍耐化成了无形的巨网。 楚栖不知道这种变化的缘由,他只知道,那很可怕,也完全不是他认识的柳戟月。 他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可能,我当时正值先帝盛宠,就算是要我死,也不会用掐的,更何况更何况楚静忠为什么要杀他? 问得好。柳戟月柔声道,楚静忠自然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方法,只可惜不巧得很,竟被你意外察觉了,一不做二不休,只能选择掐死了事。如何搪塞先帝还没个着落,后来却见你悠悠醒转,又不记得往事,他才该是第一个烧香拜佛的人。 楚栖:什么方法? 柳戟月拨弄着他额前的碎发,眼神在他双唇上打转,漫不经心道:多厉害的用毒高手,给先帝下了十年毒,竟连一个人都没发现。 原来这便是先帝盛年暴毙的原因。 楚栖脑中飞速思考:先帝原本身体一向健朗,那时却忽然开始畏寒咳嗽,浑身虚汗,连早朝都难以坚持,太医又都说看不出病,好不容易好了一阵,却突然驾崩了 他蓦地顿住话语,猛然看向柳戟月。 与朕的病症像吗?柳戟月的神情看不出悲喜,却颇显嘲弄,先帝那么多妃嫔,活下来的统共才五人。他甚至好歹向来体健,又是盛年才罹患病痛,朕却是从小时起就被冰寒与咳疾缠绕,喉咙口永远架着一把随时能取走性命的刀戟。 楚栖看着他:他给你下了十年毒? 不止。柳戟月道,二十年。 我恨他。他说,指腹反复摩挲着楚栖的脖颈,像是享受着掐上去的感觉,然而那里还有一处喉结微微凸起,这让他的杀心顿时转化为了别的欲望。 嘴唇贴了上去,甚至加上了牙齿,但轻轻的,并不重,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但与之前蜻蜓点水的姿态不同,这次像汹涌的浪,然而是孟浪。 然而楚栖还是有点疼,他紧绷着脚背,脊梁也战栗着,却不敢去推开柳戟月,他不知道那是因为害怕刺激到他真的咬断喉咙,还是心疼着他而下意识的奉献弥补。 又或者二者都有。 幸好柳戟月也没再咬多久,那似乎只是一小瞬的情不自禁,他低声道:楚静忠最近找到了新的傀儡,朕又很不乖,所以可以提前遗弃了。 楚栖忽然盯着他,柳戟月迎着他的目光,淡然道:定在正月过后,要是办得快还能及时换上新年号。 不过敬王还剩最后一点良心,他愿意给朕找个陪葬,与朕一同入棺皇后即便百年之后也用不着了。朕听了,倒是有那么一番心动。柳戟月眼底浮现出笑意,栖儿,你愿意吗? 楚栖微微蹙眉:别这么叫我。 他想,他才不愿意。 若真有那么一天,臣一定跑到天涯海角,自己逍遥快活。招十几个男团成员,在别人看来就像包面首似的。 柳戟月的笑意却更深了:好。 楚栖悄悄缓着气,道:看起来,陛下似乎已经解决这个毒了。 柳戟月想了想,道:我每日喝三盅药,其中一碗是毒,两碗是真实治病的。 楚栖一时没能听明白,不解地看着他。 此时却突然插入了另一个声音,椿芽儿跪在殿外颤声道:陛、陛下宴席已开始多时,不能再耽搁了! 柳戟月随口道:知道了。 楚栖蓦然醒转,意识到被他睡过一天半后今日是什么日子,恨不得赶紧脱身:你快去吧! 柳戟月短促地笑了一声,又俯下身,贴着他的耳朵低语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回答了我就走了。 楚栖迟疑地点头。 柳戟月幽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看到灵魂深处:你叫什么名字? 他闭紧了嘴一语不发。 又凝视了他一会儿,柳戟月摇头道:罢了,朕晚上再来找你。 楚栖忍不住提醒:晚上应该在公主那儿。 不,他挑眉笑道,晚上有场好戏,千万不能错过。 说罢,他转身离去,走到椿芽儿身边时,又响起了隐约的低咳与喘息,楚栖抱着绒被听他走远,心思仿佛还没从方才那一连串打击中回过神来。 茫然片刻,他掐了把脸,疼,是真的。 所以必须开始思考计划。 虽说他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念头是跑。 第52章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6)抓刺客。 但跑,显然是跑不掉的。 楚栖想去外头转遛一圈,却被守在殿外的侍卫给劝了回去,他推开窗棂眺望远方,又与卫守于檐下的青黎卫来了个大眼对小眼,只好悻悻关上窗。 搞得现在他好像被囚禁了似的。 无处可去,楚栖也收起了逃之夭夭的小心思,强行让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回想起柳戟月方才那些令他惊慌失措的话。 他说他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原本那个嚣张娇纵的楚府小公子身体里已经换成了一个外来者,而且他完全知道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并且楚静忠也知道,因为那时候便是他亲手掐死的楚栖,而后又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醒转,失去了过往记忆,就只好干脆将错就错。 楚栖双手插在发间,抱着头深深吐气,也缓不下剧烈跳动的心脏。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但又有迹可循。他穿越来后,也担心周遭的人会因为他性情大变而看出端倪,所以顽皮事做过不少,直到发现先帝并不在意他的性格,楚静忠也全无所谓,才慢慢做出懂事知数的样子来。但现在想来,楚静忠从一开始就对他放纵疏离,也许便是因为看穿了他的身份。 但即便如此,他仍是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楚静忠真的对自己儿子狠下毒手。 就算原身犯下了谋害皇嗣的滔天大罪,但摆明了先帝的追究之心并不强烈,而且似乎也不像是因为这个缘由。 而从柳戟月的话里,他好像又可以拥有许多种猜测,借此描摹出一个心狠手辣、虎毒食子、权欲渗人的敬王。 但楚栖没有再往下去想。 不能随便顺着柳戟月的思路,也不能轻易相信他说的话,楚栖反复告诫自己。 他深呼吸数次,又拍了拍脸,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香炉底下还有薄薄一层今宵月的残料,他悄然刮出少许,拿纸包好,揣在身上,再喝了口冷茶,沉淀下心思设想能够应对的方案。 紧闭的殿门忽然发出吱呀一声,外头小心钻进来一个人。 楚栖看过去,那人顿时紧张地绷直了身躯,手忙脚乱似乎想解释什么,嘴里却啊啊不成句。 是碧梧。 碧梧换了身内宦装束,手中抱着皇帝前些天爱不释手的雪兔,拘谨而怯懦地僵在当场。 楚栖微顿,招手叫他过来,接过了雪兔揣在怀里,将纸笔摆在桌上,一挑眉毛,示意说吧。 碧梧写道:陛下要我来随身照顾恩公。 楚栖哂笑道:你在东门外下车,如何进的皇城? 碧梧道:几个蒙面侍卫带我进来的。 这两日你在何处? 碧梧眨眨眼:就在殿外,随时等着恩公醒了进来伺候。 楚栖托腮瞧着他:你看我信么。 老实说,当他看见碧梧出现在这里时,竟没有多少惊讶,似乎早有预料。柳戟月信中所指之处,惊鸿洲榭中突兀在他眼前亮相的无非就两人,一个彭永彦,一个碧梧。 彭老板是大东家,人脉广航路宽,相当有可能是皇帝想联络的人,所以楚栖最开始在意的也是他。但无奈碧梧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了,今早楚栖看他主动爬马车时更是心念一动,干脆将他带了过来。他是没办法正大光明带外人进宫,可若是皇帝有意,那便不一样了。 于是他竟真在这儿看见了碧梧。 碧梧听他这么说着,仍旧无辜地睁着眼,也没流露出什么慌张或窘迫的神色,仿佛并不理解楚栖话里的意思。只是他的脸色有些虚弱的苍白,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楚栖注意到了这点,却也不想刨根问底,他只觉得心累,天知道这些人在打什么算盘。对于他来说,目前紧要的也只是发展男团罢了,虽说如今似乎遇到了瓶颈 他道:你也出去罢。 碧梧咬着嘴唇,良久没有动作,最后只又在纸上写道:世子始终是我的救命恩人。 楚栖半真半假地嗯了一声,未给予过多回应,碧梧低垂着眉眼告退。 在他放下纸笔的时候,楚栖注意到他手腕上严严实实裹了好几圈纱布,似乎受了伤。但显然,两天前那里是没有痕迹的。 楚栖并未出声询问,但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想。 天际霞光一瞬而逝,很快垂下夜幕。两道宫墙之远外的宴会动静竟也能传至此处,虽说不过是些低浅的曲音,但也听得出是喜乐。楚栖遥遥听了近两个时辰的热闹,终于发现这声响由远及近,簇拥着的辇车骊驾入了摘星宫,而后在紫微殿前停下了。 楚栖双耳聆听着动静,不由紧攥起了手心,生怕错过柳戟月说的今夜好戏,然而过了许久,直到紫微殿熄下大半烛灯,外头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楚栖瞟了眼殿外,天朗星疏,月色正浓,理应是皇帝与公主的不,现在是贵妃了洞房花烛夜。他自觉好笑,所谓的好戏不会就是指这个吧? 紧绷的神经无由来地松懈,而这一舒气,身上被刻意忽略的感受就浮现出来了。睡了许久的脑袋困意全无,但架不住饥肠辘辘。 其实晚膳也用过了,但现在已经临近夜宵时间。楚栖把碧梧召进来,正想让他去问问御膳房还有没有能吃的东西,便见前方推门进来了一个人,霎时话音一顿。 楚静忠大步迈进殿宇的动作也随之缓慢下来,他瞥了眼楚栖,似乎本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躬身瑟缩的碧梧后却忽然面色一变,抬眼打量起他。 若说楚栖之前碰上敬王有七分忐忑,那在被皇帝戳破身份后便有九分紧张,再加上一个来历不明却是柳戟月刻意寻找的碧梧他现在心口可含着十二分的惶惶不安。 宫宴结束了?但必须强作镇定道,还剩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楚静忠沉默了一下,应当还热着屉奶黄包,你要么? 你对奶黄包真的是真爱了。 楚栖觉得自己要是点了头就像是虎口夺食,但管他呢,反正初始好感度也是谷底,他现在饿得简直没法思考,于是欣然接受:有多少吃多少。 楚静忠的眼神果然微妙闪烁了一下,这才挥手命人去拿。 楚栖道:碧梧,你也去。 但在擦身而过时,楚静忠扯住了碧梧胳膊,淡淡问道:他是谁? 楚栖瞄了眼碧梧,很好,害怕得全身颤抖,浑不知他猛然发力也许能把楚静忠撞吐血。 他想了想道:在勾陈殿伺候的内宦。 我从没见过。楚静忠捏着碧梧的脖颈,强行让他抬起头,跟谁手底下的? 碧梧疼得啊唔喘息,却始终说不出半句话。 楚栖道:他叫碧梧,是个哑巴。我之前也没见过,但是由椿公公领进来的,不可能是刺客之类。 哑巴进得了皇宫?楚静忠冷笑了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碧梧双脚离开地面,眼瞳大睁,无助地蹬着腿。 分卷(46) 就在碧梧即将被掐断喉管的当口,他的眼神忽然一厉,双手握住楚静忠手腕,一压一折,生生凭着无穷气力掰开了敬王五指,就待再补一击,楚静忠却也早有准备,另只手从斜下方贯入,狠狠击在碧梧肋间,直将他击飞数丈,撞在墙上,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半点动弹不得,观其模样,已是生死不明。 这一系列惊变发生的太快,楚栖本欲静观其变碧梧虽是由自己救出的少年,此时却显然更像是柳戟月那边的人,何况自带神力,与敬王缠斗也正合他两不相帮的原则。然而碧梧虽是力大,却不懂内功运用,饶是能够伤到敬王分毫,却真要被下刻夺取性命。 等等!楚栖赶紧出来制止,即刻检查着碧梧伤势,语速飞快道,今夜陛下大婚,就算有什么大事,也该按捺不发,等明日再行裁断 他的话却忽被扭曲的笑声打断,楚栖悚然看去,只见楚静忠捏着近乎断裂的五指,冷漠惯了的面容下蕴藏了滔天怒火,毫无内力的身躯里蕴含了如斯神力,本王实在闻所未闻,非要说起来,也只在古籍里见过记载。 世传白虎血脉天生神力,可推动山中巨石,举起千斤重鼎,如今白虎血脉极其稀微,西宛皇室只剩下两个活口,但也足够精纯本王也相信,只有那所谓的血脉之力能有胜过本王的力量。 楚静忠一步一步逼近过来,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装什么喑人无声,怕是一开口便能听出口音,生怕露馅吧。 楚栖心中大惊,侧头去看碧梧神情,却见他垂首闭目,气息微弱,已是半死不活,自然听不到楚静忠的话。楚静忠却仍道:你摸他脉象,是否可探到我之气劲深入他五脏肺腑,虽重伤却不致命。 楚栖自然觉察到了,碧梧体内虽无内力,脉象却自始至终紊乱奇杂,连太医也直呼奇怪,而如今受了敬王全力一掌,本早该伤重不治,经脉中却有股奇异的力量护住了他的心肺,不至于当场一命呜呼。 楚栖硬着头皮问:他是西宛皇室?又佯装不解:什么叫白虎血脉? 楚静忠根本不理会他的问话,他蹲下身,凝视着碧梧吐出来的一滩血。那血不是寻常的颜色,而带上了极其诡异的紫黑,浓厚腥稠,仿佛其中蕴含着剧毒,事实上也确实有,因为被楚栖放到一旁的雪兔不知何时蹦了过来,趁他没注意时踩到了喷出来的鲜血,只是稍有接触,兔子便瘫软趴倒了下去。 楚栖连忙将它捞到怀里,探了探鼻息,还有气,但紧闭起了嫣红的眼睛,情况似乎也不容乐观。 楚静忠的脸色阴沉至极,却忽地气极反笑:人手从风光楼撤离后,我获得京中消息的速度大不如前,以至直到今早才知道,西郊围场上的那两只怪物根本只是个幌子,西宛真正拿来和他做交易的,是一个人。 楚栖扶着昏迷的碧梧,听敬王语带讥讽地说道:青黎卫捉住了潜入的西宛人,严刑逼供许久,才听闻他们将带来的人给弄丢了,无法交差,却又不敢在京中大肆寻找那人十五六岁,身负蛮力,模样标致,体型瘦弱,血液含有剧毒,却也能反解百毒我说如何查不到,原来早就躲进了宫里。 他冰寒透骨的眼神落到楚栖身上,仿佛下一刻就会大义灭亲,他是你找到,又带进宫的? 楚栖垂眸道:我前日在夜河画舫撞见的他,大闹过一通,那儿的人都知道;昨日吴照伦也在接我时见过他,大方来去,并未隐瞒;至于入宫,宫里不更是布满了你的眼线吗?天罗地网,严防死守,我若要带人,如何瞒得过你的眼睛?况且我睡了整整一天半,醒来后诸多变数,你又叫我去问谁?! 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脸色凝重得能够挂霜,所以说,你给陛下下毒的事情是真的? 楚静忠面不改色地冷哼一声:他还告诉你什么? 这意思便是默认了。 楚栖闭眼道:夺舍,先帝,陪葬。 虽说得简单,楚静忠也能一听就懂,然而他只是漠然挑了挑眉,仿佛只是一些琐事,看来最重要的他没说。 楚栖:他借尸还魂、灵魂转换一事怎么就那么容易被接受?又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你有一点说得很对,虽说皇城的八卫禁军并非全由我掌控,但宫里布满了我的眼线,既然不是你,那是谁来帮他寻人送人?楚静忠脑内回忆起这些日子里出入宫的诸多记载,一个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人名愈发鲜明,毫无感情的眼底逐渐布满了森寒。 楚栖不知他想到的人是谁,但他看着敬王的表情,便知道那个人的下场多半好不到哪儿去。 他沉默片刻,道:无论如何,今夜既是两国结亲的大喜日子,有什么事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他有意提起此事,无非是想转移楚静忠的注意,果然,楚静忠突兀笑了:结亲?还结什么亲?陛下这面受了西宛馈赠,自是喜不胜收,至于北雍?我看他怕是要当面与他们撕毁盟约! 他的话音刚落,远处紫微殿中蓦然爆发出一声巨响,刺破了夜空的宁静,接二连三有掌灯的宫人慌忙呼喊:来人啊走水了 呼喊不歇,不多久又加上了更惊颤的疾声:来人啊抓刺客 敬王早在听到巨响的一刹便翻身跃出,他似乎已不再关心碧梧的死活,连留下个人看管的必要都没有。楚栖不得已再探碧梧的脉息,虽说并未断气,五脏却也受了重伤,若真放着不管根本挺不过今夜。 不过幸好他随身有带伤药,给碧梧服下,又探了内息后,楚栖确定他能再挨些时候,便将他抱到床上休息,这才匆忙奔出殿外。 外面一团混乱,远处紫微殿内火光冲天,烈焰张狂地向外蔓延,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数百位宫人匆匆取水灭火,然而火势燃烧得太过凶猛,一时之间只能慢慢稳定控制。 楚栖扫视了一大圈,都没见到熟悉的人影,顾不得太多,扯住一个小太监就问:怎么回事?陛下呢? 那小太监不在摘星宫伺候,是被临时调过来的,也不太清楚状况,哭丧着脸道:不、不知道没见着陛下 楚栖放开他,一连又抓了好几个宫人询问,总算有一人道,皇帝没有留在殿内,但跑出来时似乎被火舌烧到了,现下可能是另寻了宫殿疗伤休憩。 还不待楚栖松口气,又有另一人道:陛下是搜刺客去了,羽林卫和金吾卫都忙着搜宫呢。 这么一说,楚栖才发觉,皇帝寝殿分明走水,来帮忙的却多是宫人而不是侍卫,他想到方才的那声抓刺客,脑海中忽地划过一个想法,神色剧变:月娥公主呢? 几个被问话的宫人面面相觑,似是谁也没有想到这茬,良久才有人嗫嚅道:没、没注意啊也一直没瞧见人 但楚栖心里知道,今夜辇车停驻,月娥公主一定只可能留在紫微殿中。 她是并未逃出?那皇帝怎会无动于衷?又或是已去避难,那怎会无一人瞧见倩影? 一连串疑问下来,似乎只剩下一个答案,一种可能。 过不许久,紫微殿的大火逐渐被扑灭,皇帝与敬王仍未归来,听侍卫说正在逐宫排查,此番动静也惊动了皇后,由她负责狼藉善后,楚栖也不便出面,就暂时先退回了勾陈殿,吱呀一声合上门扉。 殿中烛火摇曳,楚栖脑中思绪混乱成一团,不由想着难道这就是今晚的好戏?一场大火、一场刺杀,闹得皇宫上下不得安宁,柳戟月刚与他叙完一波猛料,楚静忠紧接着再给他添上一道重击。 他二人敌对已久,初时敬王握有绝对的情报与权力,甚至掌控着皇帝的生死。然而如今这一边倒的形势已然不存,楚静忠接收消息不再那么事无巨细又风驰电掣,皇帝手下有别的人可以用,直到现在,左右他生死的毒物似乎也已经消失了。 楚栖说不清他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又帮了柳戟月、或者是楚静忠多少忙,但他知道,他曾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比如说他将西宛皇室、白虎血脉、身负奇毒的碧梧带了过来。 虽说整个过程中,他只是完成了将碧梧从惊鸿洲榭带到皇城东门位置的部分,对于定位与进入皇宫之事并不知情,但这一段同样很重要。他已经在自己尚未意识到的情况下站出了立场,而这只是他发现的,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他没发现的事又有多少呢?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他会无所察觉,也会心甘情愿。他不是不愿见到皇权归正,朝堂整肃,也没与敬王带有什么父子情分,不觉得他被砍了脑袋会伤心多会儿,但这一切要建立在他不会被反插一刀的前提下。 而很不巧,前面正好有一位试过水的仁兄下场惨烈。 说来罗纵与他现下情形或许很像。罗纵常在御前侍卫,与皇帝关系一向不错,他会毫无拘束地倾诉一见钟情的白衣佳人,也会既惊又喜地形容刚认识的京城琴师,而皇帝更会微服出宫,只为瞧一眼罗纵口中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影。 直到后来,因澜定雪之死,他与父亲罗冀矛盾激发,以至恩断义绝,加速了太尉的自取灭亡,却不曾想换来的,也只是被株连时写得端正的一个名字而已。 起初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谁会料想到从头到尾只是一场局罗纵临死之前,恐怕也没能完全想通。 但当局者迷,楚栖不敢细思,自己现在的处境又和罗纵有多少区别。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再次升起了逃跑的念头。 缓过一阵后,他无意朝床榻方向瞟了一眼,本想查看下碧梧的情况,估摸他的伤势,但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却让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被子拱起来的程度,绝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第53章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7)警告!宿主 谁?! 楚栖紧盯着那个地方,压低了声音狠狠喝道。 殿中寂静无声,良久之后,被褥轻微抖动,隐约露出了半张脸,那人哑声道:是我。 公主不对,你是贺兰漪? 藏匿起来的人声音低沉,正是北雍十四皇子,但他身上的衣饰装扮与妆容轮廓,怎么看都像是今日该出嫁的月娥公主! ?楚栖的紧张警惕都快化成了实质性的问号:那刺客是你? 贺兰漪轻描淡写道:我会缩骨功,大部分时候还戴着红盖头,纵使揭下了,还有层面纱,我又与阿堇有几分相似,烛火明灭间,也看不多清楚。 楚栖: 我不是很关心你的代嫁技术,楚栖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北雍疯了?你去刺杀皇帝?那火也是你放的? 疯的不是我们北雍。贺兰漪坐起身,直直看着他,疯的是你们皇帝。 阿堇确实是来出嫁的,而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替她铲除道路上的阻碍。本来承国同意了联姻,这很好,也不需要我了,可在西郊围场,你们皇帝就已经先下手了。贺兰漪眯眼道,他是真情实意地想杀了我们所有人,甚至还与西宛勾上了。世子,我说得有错吗? 楚栖重重吐出一口气:但像你这般贸然刺杀,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甚至会闹到两国交战的地步。 贺兰漪随意将手搭在膝上:错了,承国皇帝假若真的死了,敬王为扶新帝上位必不可能离京,无他领军,北方将领哪来的胆子主动出兵? 楚栖仔细审视着他,缓缓道:既然你挑在这种时候动手,想必也怀抱好了必死的决心,怎地还躲到我这里来? 贺兰漪沉默不应,少顷后,他扯过被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十四皇子,你哪来的信心我不举报你?楚栖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包庇一个刺客。 正是因为没有信心,所以我才在坦诚相待,意图苟延残喘。贺兰漪短促笑了笑。 说起来,这个人是谁?他看着同一个被窝里昏迷不醒的碧梧。 楚栖这才记起来他这边还躺了一个人。他将殿里的灯烛多加点亮,借着暖光查看了一下碧梧的伤势,发觉不仅血已止住,连呼吸都平稳了下来,再探其脉搏,原先奄奄一息的跳动重又变得有力,除了昏迷不醒与外伤骇人外,竟看不出之前险些没命,伤好速度快得惊人。 虽说他之前喂碧梧服下的的确是上好的丹药,但这般顽强的生命力也着实让他意外,而且既然如此,似乎也用不着请太医了。 接收到贺兰漪探寻的目光,楚栖简单解释:被敬王一掌打的,你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贺兰漪干笑两声,你这儿可真是神奇。不过既然都金屋藏娇一个了,再藏一个也不是问题。他把碧梧往外推了点,给自己在床上腾位置。 世子,你的待遇未免也太好了点,这种日子还能住在宫里。简直让我生出一丝希望,觉着若是你去求情,你们皇帝也不一定会杀了我。 楚栖是真的挺想大喊一句来人啊,给我把刺客拿下。但转念一想,只能一翻白眼,贺兰漪还和他脑子里的造星系统签了合同呢,他得为人家受到的人身伤害付出生存点数。 上次澜凝冰只是脸颊、手指受点小伤就一口气扣了他六点生存点数,贺兰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不得跟着玩完,何况按贺兰漪犯下的滔天大罪来看,死一回都算是轻的。 日!楚栖第一次产生了主动踢人的冲动,他甚至觉得当初自己选成员时是瞎了眼又昏了头。然而现在却真的不行,他的生存点数不够支付成员退团时的两倍扣除,他得先找好下家,再考虑把这个史无前例的危险份子踢得远远的。 而且有了贺兰漪的作死对比,澜凝冰和明遥闹出的那些小麻烦简直不痛不痒。 瞬息之间,楚栖的神情变幻莫测,但也大致想好了对策,他呼出口气:我不能够保全你的性命,但也许可以让你延长半月的喘息时间,算是我们相识一场。但你要告诉我,你可有真将陛下伤到? 分卷(47) 贺兰漪脸上带着散漫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冷:虽说世子也许不信,可我也须得再次辩明。先动手的,是你们皇帝。 他徐徐开口,简短说明了不久前的事。 在入轿之前,他就已经装扮成月娥公主的模样了,而相反的是,贺兰漪本人没有去参宴。他从数日前就开始装病,只作因连日操劳与感伤过度,积郁成疾,无法下床而不能入宫。 月娥早已被验过身,今日便不需了,顺理成章地入了紫微殿,皇帝出现前,宫人工整站了两排,他来之后,却叫他们都退下去。 贺兰漪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差人收买过御前的宫人,宫人只以为是未来贵妃想争宠,也不大顾忌地透露了点小道消息。 他知道承国皇帝很久没有留宿后宫,更没有碰过人了,似是因为旧疾加重,不可有剧烈情绪起伏与运动,连情动时都会影响病症,太医也嘱托务必清心寡欲,因此月娥公主即便入宫,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恐怕也只会徒有名分。 然而那不知具体的疾病究竟如何减轻,亦或者痊愈根本无人知晓。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贺兰堇的真正目的就会全盘落空了她的远道而来并非只有嫁入承国后宫那样简单的任务,她最重要的事情是诞下东承的皇室血脉,这才会给北雍留下一丝渺茫的机会。 何况比这更让人心寒的还有西郊围场的那次意外,他们死伤惨重,若不是有人相助,极有可能无人生还。 承国答应了和亲,却不会给他们带来实质性的利益,甚至随时准备撕毁盟约,贺兰漪也不吝用恶意来揣度承国皇帝,这场联姻如果继续下去,他们必定深陷泥淖,满盘皆输。 既是如此,不如趁早弃卒保车。 贺兰漪带不了他惯用的银枪,但腿脚功夫同样利索,承国皇帝是个病秧子,要制服他不难,唯一须得考虑的是如何拖延时间,尽量长久地瞒过旁人,如果能有一整夜的时间自是最好。 因此,他原计划里的第一招不准备下死手。 但在他意欲出手前,他忽然发觉自己开始四肢无力,手脚发软,丹田里也运不上真气,他很快发现了异样的来源是他原以为用来催情的熏香。 但催情的香不至于将人内功也封死。他即刻反应过来,咬住舌尖,屏息清醒,扯下红盖头直接动手,然而承国皇帝并非像他料想的那样手无缚鸡之力,他神情玩味中带着残忍,仿佛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即将发生,不慌不忙地躲着进攻,甚至喊一声捉刺客的多余动作都没有。 贺兰漪知道,这固然有自己受熏香制约、随身无一趁手兵器,实力发挥不出十分之一的原因,但看当下情况,如何猜不出自己可能成了瓮中捉鳖的王八。他直截了当将数盏烛台踹向帷幔,熊熊火焰迅速爆裂,将他二人围在其中,做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因着大喜之日,殿中帷幔颇多,从横梁垂挂至桌脚,不消片刻便火光冲天。火舌不分敌我,且足够消灭证据,他原先也准备以此来解决一切,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柳戟月蹙了蹙眉,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是他们北雍才会使用的样式干脆利落地刺在自己肩头。 贺兰漪确定自己遇上了个疯子,一点不想在火中逗留了。火焰虽旺,但他们北雍皇室有一项相当实用的能力,便是对冷与热、凉与暖有不俗的忍耐力,这也是为什么月娥公主素来穿得轻薄,连大冬天露脐都不惧,他们在最严寒的季节也只需考虑合身的衣物就行了。 他在火中虽不可能毫发无伤,但在极短时间内破窗出逃还不算困难。出来之后,被迷药熏得无力的四肢重新恢复,便也有功力趁乱边躲边跑,无奈搜宫之人实在太多,他不可能在这般围困下脱逃出去,只得暂时找地方躲藏。 这便是今夜的经过。 楚栖听完之后,脸上无甚表情,只垂着眸问道:这么说来,那日月娥公主特意来找我,恐怕诉衷肠是假,想从我嘴里撬出关于陛下作息与爱好的消息,好供你们暗地里下手才是真吧。他们现在呢?已经连夜出城了? 都有就是了。贺兰漪也不辩驳,或许吧,不过你们皇帝既然有备而来,我估计阿堇那边也不会一帆风顺。 楚栖道:十四皇子,你们北雍从一开始也是怀着别样心思来联姻,并非纯粹无辜。 贺兰漪低笑一声,似是自嘲:是,不过是各怀鬼胎之中,他更果决、也更悄无声息地出手罢了。 楚栖深吸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攥着袖管,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贺兰漪,你听好了。 你的性命我的确夸不下海口说能保住,但月娥公主与其余北雍人兴许可以。我这么说并不是我良心大发,也不准备通敌叛国,只是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我被瞒了很久,而看样子你一定知道,如果你愿意将你知道的都坦然相告的话,我保证他们可以安然回北雍。 楚栖抬手拦住想要说什么的贺兰漪:先别问是什么事,也不要即刻拒绝,我问你,前日下午澜凝冰是不是去找过你?他一整夜都没有回风光楼。 贺兰漪瞳孔瞬时一缩,楚栖准确捕捉到这个表情变化,心下微叹:你干什么了? 贺兰漪表情无辜:把他绑起来并堵了嘴罢了。 拿布? 不然呢? 哦。楚栖轻咳道,他来找你说什么?是不是察觉到你们联姻目的不纯,警告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贺兰漪神情有些微妙:这你都知道? 他和我提过。楚栖两手一摊,你看,不听警告你现在就这样了。 贺兰漪面色微凝:先说你要做什么吧。 楚栖不吝直言:陛下与敬王不睦已久,陛下要你死,敬王却不见得,他多半是乐意这次联姻的,西郊围场那次,也在他的意料之外,或许你心里也清楚。 楚栖没有提那之后柳戟月几乎被囚在宫中的事,无论怎样看,都不是很光彩,他只道:更何况,与北雍撕毁盟约对他来说毫无益处。陛下必定会将他调去北方,虽说那里有他的旧部与亲军,但若是真的开战,一来在冬日里与你们交手极为困难,二来粮草调动全靠后方支援。即便取胜,也必定元气大伤,万一落败,数罪并罚,他不可能让自己陷入这种被动至极的境地。 所以,他不会即刻处死你,甚至还会保下月娥公主。楚栖凝视着贺兰漪,慎重地缓缓开口,因为他与你们的目的或许是相同的,他愿意见到承国接下去的皇帝,拥有着玄武血脉。 贺兰漪瞬间脸色剧变,死死盯着楚栖,好半天才从喉间挤出一句话:你从哪里听闻的? 楚栖心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个反应,却避重就轻,即刻问道:我想向你打听的就是这件事,承国既然并非六大古国,并无护国图腾与血脉之力,皇室血脉如何左右雍宛两国的国运?还有,你又可知晓太阴幽荧是为何物? 贺兰漪厉声道:你到底从哪里知道的?澜凝冰?不,不对,你说敬王愿意见到,他也知道这件事?那么你们皇帝极有可能也清楚,怪不得他能够先发制人。 楚栖跟着提高音调:是,他们知道,但我是意外得知,不甚清楚,你只需告诉我真相,我甚至可以连你也救下。 我知道,你不想就这么死了,不是完成任务后赴死如归,而是被算计,甚至还会成为他算计另一人的借口,这对你来说是一种惨败的屈辱,也很没有意义。你从不畏死,只是现在有一点牵挂。楚栖用几乎称得上温柔的口吻循循善诱,澜凝冰去制止过你,但失败了,你若是真的就这么死了,他会不会因为之前没能阻止你而自责? 楚栖看他的表情有所松动,即刻接道:我也不希望你死,甚至不希望你受一点伤,我能够救你,你更能够帮我,我需要逃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止是因为面前贺兰漪剧烈震动的瞳孔,更是因为他身后突兀的推门声。 寒风从门口呜呜贯入,冰冷得让人直缩脖子,楚栖屏着呼吸,扭头看去。 柳戟月的眼神比这寒风更为刺骨。 他一身华裳,比之傍晚时分却多了许多狼狈。左边袖管被烧毁大半,臂腕上有几处明显的烧伤,肩胛上被简单处理过伤口,却仍从绷带里沁出血来。 楚栖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他不知道柳戟月是什么时候到了门外,又听到了哪些话。 他兀地笑了一下,终于开口道:我动手,叫做算计,北雍想方设法谋事,叫做完成任务。你不妨问问这位十四皇子,假若我膝下真有几位皇子,贺兰堇也有,那他所谓的任务是不是杀了其余皇子?又也许不那么麻烦,在贺兰堇确实诞下长子的那刻,为保他的地位,贺兰漪的任务又会不会变成直接杀了我? 楚栖心里重重一沉,不受控制地想,为什么是从这里开始,若是再往前一些,就能知道他是为了套话才那么说的! 更何况,你明明知道,这对敬王来说是多好的机会!他需要傀儡,北雍需要血脉,他们完全可以各取所需,合纵连横。我因心疾不会去碰贺兰堇,可梁王家那小崽子过两年也能够成婚,如何不会照样圆满?我又哪里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柳戟月越说越在发笑,他身后跟了不少卫兵与宫人,却听不懂皇帝话中的意思,便只好装聋作哑。 他走到楚栖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在你眼中,我谋得自己本该有的东西,全是在用折辱人的手段? 他将我伤得这般严重,从一开始便不怀好意,你却希望他不会出事,甚至不受一点伤?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栖难受地摇头,我只是希望从他身上问出点话。 柳戟月静静看着他,唇边扯出一个笑:好,我相信你。 楚栖却毫无半点轻松的感觉,因为他发现柳戟月的眉眼依旧带着疯狂。 果然,下一刻,柳戟月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匕,是北雍独有的样式,楚栖在西郊围场时见过。 柳戟月将它交到楚栖手里,双手包裹着他的双拳,指向那方被卫兵擒拿着的贺兰漪,杀了他。 不如先带回去审问。 提审贺兰堇也是一样。 我没杀过人。 我帮你,捅几刀也行。 如果没有将贺兰漪纳入男团,楚栖也许真的就避开要害戳戳几下了,但现在,却是真的不能办到,若是真捅了下去,这与他捅在自己身上有什么区别。 也因此,他的手在颤抖。 他疑惑楚静忠怎么还不出现,也头一次希望他能迅速前来。 但在他出现前,柳戟月察觉到了这丝颤抖,还有那份深刻的抗拒。 楚栖努力平复着呼吸,用尽量冷静的语调道:陛下,臣真的只是想在他嘴中撬出答案,但臣想,这个答案您也可以给我。 他在柳戟月怀中侧过身,微微扬起下巴。对着它的嘴角吻了上去。 柳戟月松开手,环抱住他,接受了这个主动而热忱的亲吻,短匕叮的一声落到地上。湿热的津液在唇齿间缠绕,紧贴的心脏极速跳动。 虽说楚栖觉得自己是被吓的。 良久以后,他们才微微分开,柳戟月不由捂住心口,楚栖来不及缓气,即刻道:陛下可有哪里不舒服?外伤与烧伤都未仔细看过太医,还是先疗伤要紧。 柳戟月餍足地弯了弯眼,情绪似乎被安抚了许多,声音也重又变得轻柔:不急。说起来木西呢? 楚栖很是一愣,突然才想起来那只雪兔在踩到碧梧的毒血后就不知哪去了,当时一连串状况紧急,他根本来不及具体查看一只兔子的死活,现在想起来,倒是心中一慌,臣找一下。 他弯下腰,在先前碧梧被震飞的墙角附近扫了一圈,果然见到了那只在污血中沾染了一身的雪兔,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楚栖试探着伸出手,在它没有碰到毒血的身上摸了摸,已经是一片冰凉。 他虽没养这只兔子多久,心中却不免有些难过,因为他知道,柳戟月很喜欢它,时常揣在怀中,当作是自己陪着他。 但楚栖转念一想,问题也不是很大,他可以送他一只兔子、两只兔子,就能送第三只、第四只,下次还要再小心注意。 他正这么自我安慰地想着,忽然觉得脑袋像要开裂似的那般疼痛,仿佛有一把锯子要将它从中切开,在剧烈而无止尽的剧痛中,他听到一个电子合成的声音循环播报: 叮! 警告!男团成员贺兰漪受伤,伤残等级:4.23,伤残部位:心脏。已影响排练演出,舆论发酵,固扣除宿主10点生存点数以示警醒。 请尽快安排成员疗伤休息,切莫再扩大伤残。 叮!叮!叮! 警告!宿主剩余生存点数:4,已低于存活数值!警告!警告!宿主拥有最后二十四个时辰的缓冲期,两天之后若宿主生存点数仍旧不为正,即刻抹杀宿主存在。 第54章 莫辨楮叶,偷天换日(1)男团是什么 造星系统给予的二十四时辰缓冲期,与其说是一种怜爱,不如说一种折磨。 半年前的某天清晨,楚栖醒来时乍然听到的警报声也大致如此。因为那时候他手下没有成员入团,生存点数本身就为零,只有两天时间去找第一位团员。而在这两天之内,头颅会剧痛难忍,脑海里恶劣的长鸣不会停歇,连昏睡失去意识都做不到,很快就会被系统的噪音再次吵醒,但又没办法保持多少清醒与冷静的理智,在旁人看来就像是突发疾病,忽然变得疯癫痴狂,模样十分骇人。 楚栖前世首次获得造星系统的时候就经历过一次,当晚他片场发疯被送医院的消息就上了热搜榜,再之后他迅速隐退至幕后,其中原因也被很多人猜测是得了精神疾病,一时间粉黑狂舞,直至后来再无类似新闻出现才消停了下去。所以不久前他再次听到那坑人系统的声音时,当机立断找了那时最好的选择凌飞渡,光速缩减了他受剧痛折磨和被人认为疯了的时间。 然而这次的疼痛却比之前那两次还要剧烈得多。他不知道是因为生存点数为负还是因为团员受伤而加重了惩罚,又或者是数罪加身,脑袋像是被万千只錾子用力敲凿,又像是被无数道斧头奋力劈砍,无法思考,无法喘息,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生不如死的剧痛。 分卷(48) 他从前获得造星系统时虽然也难受极了,但好歹还能够微弱说话,也还能分辨所处的场景和周围的人物。但这次不一样,泪水无法控制地充盈了眼眶,身体痉挛着躬缩成一团,双手无助地抱着头颅,嘴唇颤抖地张开,却没有半分力气去说话,只能在气音中听出些许呜咽。 从前痛苦的时候尚有力气发疯,现在却几乎已经意识模糊,系统慈悲赐予的那两天所谓的缓冲期,简直更像是行刑期。 柳戟月拔出短匕,干脆利落给贺兰漪来了一刀。他觉得自己有点失控,这原本不该由他亲自动手。闯宫行刺当场诛杀正当合理,但不该是由自己来杀,他只需要坐着发号施令,而现在这般心急火燎,搞得像是赶着过来封口一样。 但无奈,他实在太讨厌这个北雍人,无论因公还是因私。他原先以为今天来刺杀他的是贺兰堇,还想着迷晕之后她就不会感受到痛苦,也算是他的一点仁慈,却没想到来的是贺兰漪,而且反让他更加烦躁了。 一是贺兰漪根基不错,迷药之下竟还能逃脱,还用大火掩人耳目,平白让他烧伤一块;二是竟然逃到了楚栖这里,本来站在门外时他还在想,若是贺兰漪敢拿楚栖做人质,他就让鸿胪寺的那些北雍人百倍奉还。 然而那时听到的话却远让他心寒十倍。 没有威胁,也不是质问,楚栖口口声声说他阴谋算计,却字字句句为那人开脱,听起来贺兰漪好像一个义薄云天的壮士,而他却是个卑劣至极的小人。 楚栖甚至说的出不希望那人受伤的话。柳戟月忍不住想,要一个弑君贼毫发无伤,难道他是想造反吗? 但这一切还没有冲昏他的理智,然而下一刻让他压抑不住怒火、直接破门而入的是那个逃字。 他又要逃走,柳戟月想。要像十年前那样不告而别,让自己瞬间失去所有支柱与光亮,甚至连任何消息也得不到。 从他懂事起,身旁伺候的就全是楚静忠利用娴妃的手安插进宫的人,他们忠心得很,事无巨细往外汇报,每日不间断地看着他服药。那时候他只有十岁,心里却早已藏起了诸多惊天秘密,但他不能说,一旦说出来,后果只会是比毒更可怕的东西,他已经领教过一次。 先帝崩逝后,楚静忠开始清洗朝堂,拔除了几乎所有扶持其他皇子的家族,将他送上了皇位,也让自己成为了摄政王。起初,楚静忠不拦奏折,也不让他缺帝师教导,看上去似乎真的想将他培养为一代明君。他认了这些安排,又试图用听话换得远方光亮的一丝消息。 楚静忠察觉到这个交换条件后,默认了。次日,楚静忠带他去到青黎卫审问罪人的地方,刑具、血肉、惨嚎、尸首汇聚一堂,被折磨的不少人他甚至见过,曾经也是股肱之臣。 庙堂之上,立场站错就是这个下场,楚静忠淡淡告诉他,但他们也不值得同情,青黎卫翻的出无数笔烂账,只是从前没人往外掀罢了。 你不该心软,楚静忠又说,也不该放任能让你心软的东西出现在跟前。 敬王这个人很奇怪,就像他喜欢将恨透他的仇家遗孤教导成必须忠诚无贰心的影卫,也热衷于在恨透他的皇帝手中塞入锋利的匕首,仿佛完全不怕被反捅一刀。 所以他没有得到楚栖的近况,但得到了一批完全忠于他的青黎卫。 等到敬王发现他不太对劲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表面上,他完全没有走偏,聪颖勤勉,仁爱宽厚,与所有帝师关系融洽,尤其欣赏新上任的明浅谡,后来更是将他提拔为丞相。明浅谡从流放之身到官居一品只用了短短三年,晋升速度超乎想象。 另外一些官员的迁贬也在敬王的默许之中,虽说有时他觉得选人不算十分恰当,但只要不碍大事,也就不会制止,毕竟历练是成长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但这其中最让敬王觉得微妙的是镇南将军罗冀的调动。他去找过新帝,暗示这个调任不妥,罗冀此人有能力,但野心过大、心狠手辣、毫无底线,不适掌大权,承国之南兵力不足西、北方的三分之一,对罗冀而言,镇南将军一职已足堪其才。 但新帝没有让步,坚持这个调动,楚静忠因此发现了什么。 楚静忠在两日后入宫找他,质问他此动作的目的。柳戟月记不太清自己当时的回答了,但他知道自己的反应应该很吓人。 因为楚静忠即刻招来人手调查,发现了更多不得了的事。 他有一批不听令于敬王的青黎卫,他表现得过分正常,与敬王想象中的模样一般无异,以致于敬王被麻痹、被松懈让楚静忠觉得自己那招从十年前埋下的偷天换日是成功的,新帝会成为难得的明主,基业千秋。但直到楚静忠拨开眼前障目的那片叶子时才发现,柳戟月表面伪装出来的笑容底下其实完全是扭曲的疯狂。 柳戟月手底下的那批青黎卫被用到最多的地方,是帮他拖来一些戴罪之人。他能熟练地使用各种刑具,磔刀使得比刽子手还好,凌虐时宣泄的杀意总算可以暂时压制他的郁躁,从而继续展现出别人想看到的样子。但他其实已经几乎维持不下去了,他失控的间隔越来越短,也并没有那么多逃脱在外的恶人供他处刑,将已经入狱的人拖出来又会闹得动静很大,除非去杀些无辜虽说他不是很介意。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心底的阴霾逐日加深,压抑变得愈发困难。 而楚静忠终于意识到,事实与他希望的已经背道而驰。 他试图将柳戟月扭转回来,对他的控制陡然加大,每日必服的药中加上安神定心的一帖,也更加重了毒的剂量,让他的精力与体力同时下降,成日只能病殃殃地苟活,没工夫去折腾思考。 他观察了他很久,发现在按时定量的服药下,他的确没再有失控的迹象,很是松了一口气。 但只有柳戟月自己知道,减淡他强烈郁躁感的源头并不是那些一喝就让人昏昏欲睡的药帖,而是信。 来自南地,他许久未见,却通过另一个身份意外联系上的笔友的信。 木西。 但现在,他在哭。 柳戟月抱着他,茫然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他只是给了那个北雍人一刀,甚至还没补上第二下,就听见楚栖倒在地上的声音。他想问怎么了,可楚栖泪流满面,浑身都在颤抖,却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楚栖,可他见过这样的痛苦。在他最疯最黑暗的时候,手中转着磔刀,让刑架上一片一片的血肉分离与耳畔惨烈的哀嚎发泄自己心中的压抑,那些将死之人气若游丝,仅剩的意识里唯一喊的一句话便是 杀了我 楚栖意识模糊地吐出声。 柳戟月刹那间手脚冰凉,犹如在三尺积雪中埋藏过一整夜,他不受控制地想,是我的报应来了? 他抓住楚栖的手腕,想要寻找他头上的伤口:怎么了?哪里痛?宣太医,太医! 身旁的声音艰难唤回了楚栖的一丝理智。太痛了,他想,但他不能死在这,不然真是太冤了,谁都好,来救救他。 他回握住柳戟月,用仅剩的气力开口:别杀救他 我男团他道,需要该怎么解释,解释就需要动脑,但他动不了,头实在太痛了。 好。柳戟月温声道,不杀,救他。 很快就不痛了。 他的心跳早已远远超出了平时的速度,心悸得发慌,耳鸣回响,只剩咚咚咚的跳动声。但这次的情绪波动却不是因为喜悦、紧张或者愤怒,而是因为害怕。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过分剧烈的变化影响心脏的负荷,让自己也当场倒下。 但当他偏过头,不经意看到楚栖身旁那只早已冰凉的雪兔时,还是眼前兀地一黑,无法控制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太医早就等在外边,所以来得非常快,柳戟月却只让他们查看楚栖和贺兰漪的伤势。贺兰漪吊命及时,休息观察一阵性命无忧,然而几位院使讨论了半天却还是查不出楚栖的病症,甚至连灌服绝佳的蒙睡药也只能让他安静下来片刻,醒转后痛苦依旧不减分毫。 不多时,敬王也从外赶来。他原本意欲兴师问罪,彻底了结这场争端,但殿内的景象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北雍刺客将死,正常,不正常的是有太医在治;皇帝一身狼藉,正常,不正常的是他面如死灰。 但最不正常的当属楚栖。为什么看上去伤痛最严重的是他? 楚静忠听了太医汇报,觑了柳戟月一眼,轻拍手掌叫手下上来,从手下呈上来的木盒里挑出一瓶粉末,叫他兑水倒在帕上,蒙在楚栖鼻前许久。 这次药效倒长久许多,众太医稍微松了口气。 柳戟月也略微吐出一口气,他眼前的景象已经模糊不清,完全是在强撑躯体,面色更是一片惨白。 太医赶紧围上来望闻问切,柳戟月却浑不在意他们的问话,只问楚静忠:能睡多久? 不确定,按太医院用那药的效果换算,约莫是两个时辰。楚静忠蹙眉,他怎么了?怎么受伤的? 柳戟月闭眼道:也许是被朕吓到了。 他望向那端的贺兰漪。贺兰漪本就没有昏厥,此刻胸前被包扎严实,又服了药,除了失血后面色格外苍白外,其余倒没多大反应。他也一直看着这边楚栖的情况,并不知晓发生何事,只是心里担心得很,主要是因为事情太离奇了。 贺兰漪接收到柳戟月怨恨而敌视的目光,不禁微直了身子,显得自己坦荡无比。虽说刺杀的勾当不能干得名正言顺,但他和楚栖的关系还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表示清白。 柳戟月垂眸思索少时,已知是片刻耽误不得,便也下定了决心。 他走到贺兰漪面前,压低声音问:男团是什么意思? ?贺兰漪疑惑地看着他,你又疯了? 朕可以放过其余北雍人。柳戟月道,你与楚栖私下里接触过什么,统统告知朕,具体哪日朕都知道。 贺兰漪第一万次确定他面前的这个人精神有很大问题。他完全不信皇帝会放过他们的鬼话,但他和楚栖算得上朋友,虽不知楚栖怎么会突然发病,这点信息若是有用,说出来倒也无所谓。 他想了想,道:倒也不算甚么秘密。不过是我与世子,还有明遥和另两位朋友较为交好,时常吟诗作乐的团体罢了。 另两位是澜凝冰和凌飞渡吧。 贺兰漪道:你这不是挺熟悉的。 柳戟月道:传朕口谕,将这几人即刻带进宫来。 他瞥了眼楚静忠,见他没拦,就继续问贺兰漪:你们是有做过什么巫术仪式吗? 贺兰漪莫名其妙:我是北雍人,哪会什么巫术?你去西宛找说不定能有。 楚栖几次三番强调不可伤你,病痛又来得诡异万分,然而朕思来想去,他却正好是在你被刺伤的时候倒下柳戟月眼神一凝,西宛巫族惯会一些稀奇古怪的术法,说不定便有玉石俱焚的伤法。 贺兰漪给听笑了:没想到承国皇帝还信巫蛊之术,只可惜我不懂,否则怎么也能吓你一吓。真是奇了怪了,我要有这能耐,用在世子身上做什么?何况是他邀我同他作诗吟曲,真要有什么人会什么巫术,那也该是他。 柳戟月听他一席夹枪带棍的发言,竟并未恼怒,反而沉思了起来。先前楚栖也有过两次伤重的经历,一是在风光楼地底被箭镞刺中肩胛和右腹,被太医判断非三两月不能好全,且定会留下后遗症,却没料不过半月就连伤疤都看不到了;二是当日罗冀逼宫,楚栖迎着罗冀的宽刀而上,他分明看到他被刀刃划开脖颈,血流如注,下一秒那伤却又离奇消失了。 这两件事当时便在他心中起疑,只是后来又另有要事忙碌,才暂且将之搁在心底,何况若是楚栖真能自行极快伤愈,自然是件好事。然而联想到今日,他才意识到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既然可以自行伤愈,那自然也可以无缘无故重伤。 只是那个界限在哪呢? 柳戟月忽然记起来,那日从风光楼回宫的时候,楚栖也十分在意澜凝冰的伤势,生怕他哪里留下道伤疤,而方才同贺兰漪密谈时也刻意强调不希望他受一点伤。纵使他们之间是知己朋友,这份紧张似乎也过度了。 假如楚栖与那几人真有什么巫术契联柳戟月忍不住抚向心口,自己应该是没有的。他发病时胸痛窒息,咳疾缠身,不久前身上还有烧伤与刀伤,却不见楚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他的死活与楚栖的伤痛无关。 这是好事,柳戟月努力告诉自己,五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在一起,瘦长的关节处暴突出青筋。他不会因为你的病、你的伤甚至是你的死而受折磨,这确实是好事,冷静,冷静。 贺兰漪古怪地看着承国皇帝的脸色从平静倏然变得怒怨交织又极快速地平息下去,忍不住低头装死,他实在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 但柳戟月并不准备放过他,在平复情绪后,他道:贺兰漪,朕给你两个时辰,将这两月内与楚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无论大小,悉数记录下来,你写出来的越多,你族人的生机便越多。 贺兰漪并不领情:我等本就怀抱必死之心而来,陛下,现在是你在求我。 柳戟月蓦地笑了一声,微倾下身,直视着他,轻声道:你觉着朕像是个仁慈的君主吗?你们北雍急着往朕宫里塞人,无非是怕玄武血脉消融,此后阴阳乱序,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成为千古的罪人。 他盯着面前紧缩的瞳孔,朕清楚知道这件事,却还是将你们视作仇敌,非但如此,朕甚至与西宛巫族有商有量,意图毁了北雍,更加快天下大乱的那天到来。你觉得你能威胁到朕? 十四皇子还是趁朕没有疯的彻底,能匀出一丝人情与冷静的时候,多为你们北雍打算吧。他漫不经心道,另三人入宫后也要同样回忆记录,若是有太多出入可就不太好了。 他见贺兰漪并未再出声反驳,便挥手叫人将他送去偏殿盯着。 处理完贺兰漪,柳戟月才发觉自己背心都湿透了,他不愿深想楚栖方才的剧痛是否来自于他给贺兰漪的那一刀,又不确定吩咐下去的事能否舒缓楚栖的病症,只能等待。 太医簇拥着他换药,伺候的内宦焦急关切,柳戟月却分不出心思搭理他们,他望向这偌大殿内唯一一个漠不关心的人楚静忠正在用心研究昏睡不醒的碧梧。 少顷,不知是否察觉到他的视线,楚静忠扭过头来,不咸不淡地关心一句:陛下身体可好? 分卷(49) 现在敬王可算是在场最舒服的人了,柳戟月想,他抬眸和善道:无碍。只是朕忽然忆起有桩要事,只能交给敬王去办。 哦? 北雍来使意欲行刺,包藏祸心,罪大恶极,联姻之事必将中止。他顿了顿,不过此事还有诸多蹊跷,对北雍人的处置倒是不急,暂且先关押起来罢。 楚静忠没有应声。 柳戟月继续道:朕先前收到封来自西宛的密函,说他们的小皇子滕梧微服来承国游玩,不小心走丢了,希望我们能帮着找找,他们愿奉上盛大谢礼。这些日子里朕派人找的已经有了些眉目,还要敬王远走一趟告知消息,想那巫族首领多半愿意亲自过来道谢,就再小办一场接风宴好了。 殿内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巴。无人问为何西宛皇室被巫族囚禁却还能跑到承国来,通知巫族领人又为何要敬王亲自前往,只是隐约有人意识到,宫里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了。 楚静忠眼神淡淡地扫过他,仿佛在考量他此次妥协的后招,半晌后,才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可以。 柳戟月轻舒了口气,温和道:还望敬王速去速回。 楚静忠脸上闪过一丝嘲弄,似乎在为他的装腔作势感到可笑。他接过手下递来的披风,扬手系上,推开殿门大步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风雪里。 外头天色已蒙蒙泛亮。 柳戟月知道,这次低头不仅使自己错失了极大的机会,甚至让自己的性命更加堪忧,敬王一旦处理完他惹下的麻烦事,恐怕不到正月过完就想让他病逝了。 不过幸好,他惹出来的事还算足够麻烦。 两个时辰后,楚栖苏醒过一次,还是那般的痛苦难耐,柳戟月对着嘴喂他服了些镇痛的药,却根本没有几分效果,他忍着心痛尝试与他攀谈,楚栖只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连一段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只好再用了一次敬王留下来的昏睡药。 但好在,他还是注意到了楚栖说的几个字词。楚栖之前提到了男团,便是他与明遥、澜凝冰、凌飞渡、贺兰漪几人在风光楼玩闹的团体;醒来后又说了心甘情愿、宣言等字眼。待他审视完那四个人回忆与楚栖的过往接触而写下来的记录之后,他拿朱笔依次划出几句话来。 我叫凌飞渡,是乱舞春秋的第一位成员,擅长缩骨、轻功和隐匿,在团中是武(划掉)舞蹈担当,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 我叫明遥,是xxxx(这个不记得了)的第二位成员,擅长什么、什么和什么(总之就是夸我可爱),在团中是什么(总之就是夸我好看),我会干吗干吗,什么什么,然后然后世界第一男子天团(总之字我全认得)。 我叫澜凝冰,是xxxx(忘了)的第三位成员,擅长弹琴(大概意思)。在团中负责唱歌,世界第一男子天团。(喊话很傻所以我忘了,但明遥替我读了一遍,这么傻的话符合他气质,大概他记得) 我叫贺兰漪,是乱舞春秋的第四位成员,擅长作诗,在团中是rap担当(别问这是什么,楚栖给我的纸条上就是这么写的,他说是灵魂诗人的意思,读音是如爱扑),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别问,真的别问) 只有凌飞渡是靠谱的,柳戟月面无表情地想,将这些宣言的共同部分誊写了出来。 第55章 莫辨楮叶,偷天换日(2)武术担当的 楚栖苏醒的时候,记忆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一时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昏脑涨,口干舌燥,浑身难受得紧。 待到斜里伸出一只茶碗,他就着拿碗的手三两口喝了润喉,滞塞的大脑才重新恢复运转,忆起了一些重要的事,他猛然看向身边的人。 碧梧换了身衣裳,墨绿长袍,窄袖对襟,颈腕间都加了圈绒毛保暖,样式比宫里的内宦衣物顺眼许多,尺寸却是偏大,袖管要撸起好长一段才能露出手来。 他给楚栖喂完茶水,眼睛也亮了起来:恩公,你还有哪里难受吗? 楚栖摇摇头,留守的太医见他醒了,也纷纷凑上来把脉问询,楚栖一时难以活络思绪去应答,只强行集中精神,仍在隐隐钝痛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造星系统的界面。 当前生存点数:0; 系统并没有解除警报,他的性命仍处于危险之中,不过也许是因为生存点数由负升到零,有了实质性的跨越提高,再加上服了镇痛的药,头颅内的剧痛减缓了不少,只在时断时续地抽疼,所以才让他恢复了相对清醒的意识。 他查看系统日志。 恭喜宿主,第五位成员滕梧顺利加入男团组合,经系统测评,该成员颜值水平较高,业务能力一般,话题程度一般,故综合考虑,给予宿主如下奖励:4点生存点数,1点技能点数。 恭喜宿主,乱舞春秋拥有了五位优秀的男团成员,获得成就集结!五人众!,给予宿主如下奖励:5点发展点数。 楚栖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才隐约想起来,上一次他被痛醒的时候,好像就有听到柳戟月让碧梧念了一段话,造星系统也通报了奖励内容,再然后,他就因剧痛的消除而再次昏迷了。 虽说小命得救是好事,但这楚栖理清思绪,险些吓得心脏骤停。太医们仍围在他身边嘘寒问暖,探究他得病与病除的缘由,楚栖答不出个所以然,勉强应付了两句,便即刻问碧梧:陛下呢? 碧梧道:我也不清楚,陛下见恩公舒眉睡去,便嘱托我们在此守候,之后就离开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初六,申时。 初六申时,距他收到系统警报才过去七八个时辰,离二十四时辰的死线还有段时候,他现在恢复了意识,那随便临时凑个一点生存点数还是有几种办法的。 虽说脑袋还在一抽一抽地疼,但与之前相比这种感觉已经算不了什么,楚栖喝了暖胃清粥,又服了药,酸软无力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些气力,便扭过头看着碧梧。 恩公,碧梧主动道,我其实是西宛人,真名叫滕梧。之前一直作哑,也是因为害怕口音泄露。 西宛国姓为滕,这点楚栖还是知道的,何况之前楚静忠已经道破真相,所以此时他并不意外,然而对于碧梧与他相遇并因此入宫的缘由却仍是一无所知。 他知道得最清楚的,无非便是西宛皇室受巫族桎梏,常年囚禁的传闻。 楚栖想了想,问道:你怎会来到承国? 碧梧整个人缩在过于宽大的衣衫中,看起来弱小无助:巫族首领与承国皇帝达成了交易,我就是那交易的一部分。巫族的人送我来皇都的时候,我趁他们不备逃了出来,后来就正巧被惊鸿洲榭的人捡了回去 碧梧咬着下唇:本来我是想干脆借机躲起来的,可被捡回去之后我才发现,他们那里原来是做那种事的惊鸿洲榭日夜飘在河上,我不识水性,不敢贸然逃跑,也不能开口解释,便只想做个仆役躲着。他们虽每日喂我软筋散,但我百毒不侵,只管装得身体孱弱,直至那日鸨母非找人对我动手动脚,我才忍不下去逃跑的,之后的事,恩公也都知道了。 楚栖仍是疑惑:既是如此,我将你救出之后,你怎么反而跟入了皇城?莫非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碧梧也缓缓颔首:因为有人告诉我,那日我能从巫族手底下逃脱,是他安排了人在暗中帮助我,只是帮我的人出手能力有限,没顾上后面。后来我在画舫之上能够得救,也是因为有人将恩公引了过来。我此后可以不为巫族掌控,自由自在,只需进宫献上一碗血,为承国皇帝解除身上的毒。 楚栖扯了扯嘴角,果然。柳戟月与巫族做交易,不知他回报给西宛巫族什么,但既然巫族愿意将体质奇异的碧梧交给他来除掉楚静忠在他身上布了将近二十年的慢毒,想必是一桩极隐蔽又极重要的买卖。然而如果碧梧作为其中的一项必要筹码却无故失踪,这场交易自然是做不成了,巫族甚至还会被质疑诚心,但事实上,柳戟月却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到他想要的东西,甚至还有碧梧的谢意。 北雍与西宛,都尝到了一手过河拆桥。 然而北雍在觉察之后,直接来了一手破釜沉舟、不死不休,虽说柳戟月的确早有准备,但想必西宛巫族也不会这么容易糊弄。 他们带着分外不配合的碧梧偷溜来到承国都城,本就是铤而走险,早该料想到柳戟月反手捅刀的后果反正他也有前科,但他们既然敢这么做,就多半有恃无恐。 楚栖分析的出来,他想柳戟月也一定能猜到,就是不知道留有的后招是什么。 思虑过多,楚栖的脑袋又在剧烈抽痛,他按着眉心缓了一会儿,不由问道:那是谁告诉你真相,让你入宫的? 碧梧犹豫了一下:他让我别说。 明遥还是凌飞渡?算了,只可能是明遥。 他抬起眼皮观察碧梧的神色,果真猜对了。 明遥那日在惊鸿洲榭出现,实属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楚栖惊讶了三秒就抛到脑后了,根本没在他身上多思考一会儿,只将那视作巧合。但此刻听了碧梧的解释才发现端倪,碧梧苏醒后接触的无非就风光楼那些人,而那些人中既知道在惊鸿洲榭上发生何事、又能进宫与皇帝联络的就只剩下一个明遥。 楚栖再仔细一想,当时楚静忠发现碧梧的存在后,也意识到宫中仍有人在帮皇帝传递内外消息,这个人恐怕也是明遥。明遥因受太皇太后、昭华公主喜爱之便,出入皇宫并没有外人那般卡得严谨,再加上他一直没心没肺、犯蠢卖萌的形象,根本不足以让人升起警惕之心。 但没想到连敬王也被骗了过去。 不不不,也许真的是本色出演令人掉以轻心楚栖头疼地撑着脑袋,他发现自己比起其他真相,更难以接受明遥其实是扮猪吃虎、掌控全局的设定,这会令他对整个世界产生怀疑。 当初莫名其妙获得造星系统都没那么怀疑的那种怀疑。 楚栖不得不用另一桩非常在意的事情来转移明遥带给他的冲击:碧梧之前陛下是有让你念一段话对吧? 碧梧点头,将妥善收起的纸张展开来:陛下只让我怀着诚心对恩公念出上面的文字,我便照做了,至于这是什么意思、又为何要念,我一概不知。 楚栖颤颤巍巍地接过,绝望地望向那上面的一行字: 我叫滕梧,是乱舞春秋的第五位成员,擅长举重、掰腕和舞锤,在团中是武术担当,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 楚栖眼前一黑,恨不得继续昏死过去。他感觉自己现在已经获得了社会性死亡,还搞什么男团,不如原地解散! 为了哄人入团而不得不念的羞耻宣言,和被不知情的人以诡异的方式发现是两种概念,后者犹似公开处刑。 楚栖万分痛苦地询问:这行字是谁写的? 柳戟月吗?怎么可能,自己从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啊! 碧梧道:陛下似乎从宫外召了能人商讨,其中就有明公子几人,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 楚栖不得不庆幸于柳戟月的反应速度,竟能从他意识崩溃时的絮语中迅速找出解决办法,也许真的是因为自己有太多奇怪的表现,才会让他注意到了格外反常的地方吧。 但这又要如何解释呢,为何他会与凌飞渡、明遥、澜凝冰、贺兰漪几人有诡秘的联系,他们一旦受伤自己就会痛苦不堪,查不出病因又无药可医,而解决的根源竟只是念一段话? 根本无法合理解释。 算了,楚栖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借尸还魂都接受了,这种事习惯就好,但话是如此,他也该找机会向柳戟月坦诚一些东西,免得像这次一样,险些无故送命。 他因想通了这一层,紧张到苍白的脸色有了稍许好转,忍不住道:碧梧,你此番帮了我大忙。说起来,你的伤已好全了? 分明他崩溃之前,碧梧还重伤不醒,随时可能断气,但现在却和没事人一样,反而可以照顾他。 碧梧低低嗯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的体质素来强健,恩公也见到过了,力气很大,恢复能力也很强。服了伤药,久睡一觉,再次醒来,内伤就好了七七八八。寻常锁链与牢门根本困不住我,所以小时候巫族常年喂我毒蛊,意图操控,但年岁渐长后,连天下奇毒在我身上都没几分效力了,反而假若运用得当,倒是可以以毒攻毒。 楚栖心情复杂地想,碧梧没有内力在某种程度上来讲真是太好了,不然单打独斗谁能赢得了,一个集输出、血条、物防法防于一身的奇人,这要是在游戏里是会被人质疑开挂的。 不过他似乎理解了为何柳戟月会让这个来历莫名、忠奸难辨、身份为难的西宛皇室念那段入团宣言这也是他原先最纠结的地方,碧梧身为一个逃到承国来的西宛人,怎么看都不甚符合能与他尽心交好、不会远离京城、且无性命之虞的必要需求,当初鬼迷心窍加了个贺兰漪就让他吃尽苦头了因为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碧梧反而是最能保证自身安全的那个人。 更何况他的颜值水平、业务能力也均在平均线之上。 虽说事情发展出乎意料,但楚栖还是很高兴地接受了眼下的局面,不管怎么说,他姑且有机会捡回小命。 而这一切或许都要归功于一个人。 楚栖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死里逃生,是庆幸的;柳戟月心细如发,为他找出生机,他再欢喜不过;但险些让他被系统抹杀的那一刀却是柳戟月给的,他也郁闷过;然而皇帝为他暂时放下弑君之恨,给了北雍人一条活路,甚至有可能牵连到他与敬王的博弈,又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他无法忽视,无法不在意,无法不去细想这其中承载的深情。先前他会因为罗纵的惨痛教训而后怕担忧,现在虽说并非全然打消了顾虑,但他心中的一个念头却愈发清晰起来。 我是特殊的。 分卷(50) 第56章 莫辨楮叶,偷天换日(3)队长宣言。 楚栖又和碧梧聊了几句,就见凌飞渡从外边走了进来,神情淡淡地行了礼,道:主人伤愈了? 算是好了七八。楚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凌飞渡有什么焦急的模样,不过他都已经习惯了,只问道,是陛下找你入宫的?另几人呢? 凌飞渡道:是。北雍皇子被关押扣留,澜凝冰留着陪他,至于明遥,他被另一拨人带走了。 楚栖颔首,贺兰漪必不可能无罪释放,澜凝冰见他伤重也许还要怒斥两句,而明遥,多半是被楚静忠的人带走的。 虽说他对明遥的作为还只是猜测,但楚静忠不是个讲究事实证据的人,他会提前消灭不安定因素,明遥的处境很是危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明遥不是个能够说消失就消失的无足轻重之辈,更何况事出无因,楚静忠也不可能在他身上刑讯逼供,暂时应该无碍,至多被吓一顿。 楚栖先不管这件事,而是将碧梧的入团宣言字条晃到凌飞渡眼前,一脸给我个解释的样子。 凌飞渡看到那张字条后也深吸了口气:陛下召集我等几人,问询与主人的相处日常,需将言行默出。他们与主人相识不久,无须费太多笔墨,至于属下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楚栖,神情分明无甚变化,可楚栖还是从中看出了郁闷。 至于属下,多亏陛下前段日子就细致盘问过一遍,这次只需要回忆这回京半年里的事情就行了。 楚栖: 早前柳戟月曾将他身边的青黎卫苍与凌飞渡调换过,那时似乎就向凌飞渡了解了他离京十年间的经历,也亏得如此,否则凌飞渡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真要回忆起来都抓不着重点。 陛下看过之后,着重问了属下。凌飞渡表情微妙地盯着纸条上的文字,许是属下听的次数较多,对这句话记得也牢一点。 那倒是,凌飞渡常年隐匿跟随在他左右,明遥、澜凝冰、贺兰漪发表宣言时他都在,此等呓语也听了五六遍,想不记住都难,也许碧梧这段入团宣言,还是他和柳戟月共同加工的结果。 楚栖深感欣慰。 决定了,楚栖道,小凌,从今以后,你就是乱舞春秋的队长了。 凌飞渡:? 队长这一身份在偶像团体中可以说重要,也可以说不重要。本身而言,肯定没有团队的c位、门面那般令人印象深刻,但在团内外的沟通磨合方面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也是个需要操心的职位。 楚栖前世很快就选出了男团队长,但这次却迟迟未定,无他,没有合适人选。 虽说凌飞渡稳重靠谱,从不惹事,值得信任,但要他担任男团的润滑剂实在太难,而在这方面表现出色的明遥则性格太跳,至于另两人就更不作他想,所以楚栖就一直把选队长的事耽搁了。 但现在一看,凌飞渡果然较之他人还是有更出彩的地方,这一点小优势就是关键啊有没有!楚栖小命获救之余极易感动,毅然决然想给凌飞渡加官进爵。 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任命的男团队长根据系统审核,是能够获得一定点数奖励的,这是他前世得来的经验。 原本一直没选队长,是觉得如果随便安排,这个薅系统羊毛的机会就很容易被浪费了,但现在是急需生存点数来救命,他的要求大幅降低,能得到保底的就知足了。 不过凌飞渡显然不想接受这桩差事,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楚栖假装没看见,左顾右盼找纸笔,在碧梧的帮助下又写了张纸条,轻咳一声:担任队长也要宣言 凌飞渡: 凌飞渡把蒙脸的面罩往上拉了一点。 楚栖有些心虚,心想这还真是专挑老实人欺负,但除凌飞渡以外还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另外那三人不在,而碧梧一个年纪轻轻的忙内担当,与其余人都还不熟。 凌飞渡幽幽注视了一会儿脚下,最后终于像是认命似的拿起纸条,瞥了一眼上面的字,眼尾不由微微抽搐。 我叫凌飞渡,从今天起担任乱舞春秋的队长。我会像爸爸爱护孩子一样爱护我的队友,我会像妈妈哺育儿女那般哺育我的同伴;我会成为大地,给予他们宽广的、可以哭诉的肩膀,我会成为海洋,给予他们辽阔的、可以倾吐的胸膛;我会头顶锅盖,脚踩荆棘,身穿复活甲,内含金刚心,不让外界的流言蜚语伤害到我的队友。 凌飞渡毫无感情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每吐出一个字,楚栖就觉得周围的温度降下一度,此等温暖人心的队长宣言从他口中说出却像在吐冰渣,不过楚栖表示,完全能够理解。 碧梧垂下了头,肩膀不断耸动,多半是被宣言逗笑了。但楚栖强忍违和,曾经的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绝不流露出半点笑意。 不然人心估计是要散了。 终于,凌飞渡念完了宣言,楚栖集中精神,等待造星系统的回应。 叮! 成员凌飞渡申请成为乱舞春秋队长,经系统测评,最终得分为:1.40,最终可获奖励为:1点生存点数。 系统提示:男团队长最好符合以下几项要求:性格温和,处事圆滑,体贴细心,能说会道,积极主动,稳重靠谱,年纪较长,与成员相处融洽,与经纪人关系尚佳,自身业务水平不拖后腿。 队长身份无法轻易罢免,强烈建议慎重任命。是否确认凌飞渡担任男团队长? 纵使楚栖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到系统给凌飞渡打的评测分数时还是不由咂舌,还真的除了保底一分不给啊? 虽说凌飞渡不积极也不圆滑,不体贴也不会说,但其他还是挺符合的,居然这么不留情面。 楚栖本想火速确认的心都有些犹豫了。 他盯着系统界面发愣了几秒,忽然注意到系统特意标红出来示意不太符合的条件里,有一条最明显的与成员相处融洽。 凌飞渡与他们关系不好吗? 楚栖奇疑地回想,没感觉啊?在他视角来看,凌飞渡和贺兰漪接触不多,但从未起过纠纷,与明遥更是只有玩闹。 难不成是碧梧?虽说他们之前只见过一面,但碧梧上来就扯断了他的链鞭,他为此郁结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楚栖觉得凌飞渡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心理阴影,因为这事儿就让系统把相处融洽标红得那般醒目,都艳过积极主动了。 他略微收回思绪,抬眸看了眼凌飞渡。凌飞渡依旧神情平淡,就连方才那种羞耻又魔幻的宣言也没让他为之色变。 楚栖估计凌飞渡多半是不可能主动倾诉他究竟看团里的谁不顺眼了。 但他却因为这个意外消息不得不倾注十二万分的在意。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此先在风光楼地底,柳戟月曾告知过他苍的身份,也借此提起了敬王择选青黎卫的偏爱。 敬王似乎总爱挑些含冤带恨、与他、与皇室有莫大仇怨的遗孤带回去教导,既要他们血液中流淌着仇恨,又要他们忠君奉主,做出两相矛盾之事。 敬王的心思,楚栖当时不懂,现在也依旧猜不准。但他记得,青黎卫苍是被株连三族的严武贞之后代,凌飞渡的身世却一直不清楚。 那他自己清楚吗?楚栖心想,贺兰漪、澜凝冰、明遥、碧梧这些人中,会有谁与他的身世有关吗? 男团造星任务关乎到他的性命,每一名成员都很关键,受伤、远离、情绪状态都会轻易与他的生存压力挂钩,他真的绝对不希望团队里存在着他不知道的情天恨海。 所以此时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楚栖点开成员介绍界面,仔细地扫视过一遍凌飞渡的个人信息。 由于他的观察术升到了三级,成员的各项数值都呈现出小数点后两位,可观察到的数据也陡然增多,什么身高体重年龄都是小意思,医术、棋画等才艺也可以在数值中体现。 但没有他想要的那一项。 楚栖前世只将观察术加到了三,因为觉得够用了,技能点数很紧张,没必要再往上点。原本楚栖也没想先升级他不明确的技能,但这个时候,他却想把刚从碧梧入团那里拿到的那一点数,加到观察术上。 既然三级的观察术已经涵盖了足够多的信息,那四级观察术所看到的,会不会是些比较难以衡量的数据。 比如说好感度? 楚栖想做便做了,技能点数加到观察术上。刹那间,他对周围的感知更加清晰,成员介绍界面又刷新般闪烁了一下。 凌飞渡的个人信息中更多数据密密麻麻地跳了出来。 楚栖准确捕捉到其中数行: 【好感度: 楚栖:3.25; 柴斌:2.16; 明遥:2.14; 柳戟月:2.57; 澜凝冰:2.60; 楚静忠:3.58;】 没了。 楚栖先不去诧异自己的好感度也没多高以及楚静忠居然真的垫底,他看到了这其中最古怪的存在澜凝冰。 仅次于楚静忠的负分。 楚栖飞速回想了一遍,他确定自己在时他们表面上的相处没有什么问题准确来说凌飞渡并不搭理人,只默默围观,澜凝冰欺负明遥、和贺兰漪互怼得都愉快,也不去招惹,他们连起冲突的理由都没有,绝不应该是这段时间埋下的仇恨。 那只可能是以前,而且至少十年以前。 他忽然想起来,澜凝冰入团那天,系统警告他澜凝冰与成员凌飞渡存在较大隔阂,他还以为是他们前夜打了一架的缘故,原来仇怨源远流长。 只是当时还不明白。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楚栖觉得脑袋又在抽疼了,他痛苦地撑住额头。 该死的造星系统却还在聒噪:是否确认凌飞渡担任男团队长? 都深仇大恨了还担任什么! 确认。 开玩笑,头都痛成这样了还有时间纠结来纠结去,有生存点数就知足吧。 更何况他觉得凌飞渡大概也不会愿意念队长宣言第二遍了。 系统播报凌飞渡成功担任队长、获得一点生存点数之后,他脑袋中恼人的抽痛终于中止了。 楚栖长长舒了口气,额头、背后都是冷汗,下意识攥紧的手心也才准备放开。 但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身边也有一息熟悉的温度。 他睁开眼,便见柳戟月蹙眉看着他。 头又疼了? 不会疼了。楚栖看着柳戟月从他手里取过写有队长宣言的字条,险些舌头打结,那个是 柳戟月扫了一眼,唇角上扬:挺有意思的。 柳戟月离他很近,楚栖静静打量他的模样,发现他眼下带青,眸中布满血丝,十成十是一夜未眠。 楚栖心中柔软极了:我真的没事了,陛下,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等醒来,我再慢慢告诉你。 柳戟月在他唇上按了按:没事就好,不急。 他越是这个态度,楚栖反而越是不能释怀。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不是谁的过错,却谁都受到了折磨,他是身体上的剧痛,柳戟月则是心灵上的煎熬。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此前他患得患失,口出不逊,猜忌柳戟月的后手与算计,对比下来仿佛完全是卑劣的揣度。 但现在他有能力让自己定下心了,楚栖想,就在刚才,他升级了观察术,可以查看一个人对他人的好感数值。 先前他从未在柳戟月身上使用过观察术,一是没必要,反正皇帝不可能作为男团成员上台唱跳,二则是因为这个技能还挺野蛮的。 但但他拥有了这个技能后,却有好些想法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他想看一眼自己在柳戟月心中的地位到底如何,是高是低,那些情意是真是假,分明有无数的事实说明了他的特殊性,但如果能亲眼见到一个鲜明的数据证明他的独一无二,他想他会放下一百个心去高兴。 就看一眼,楚栖想,就算他不是排在第一也没关系,分数不是特别高也没关系反正早就认定造星系统是个混蛋系统了只要看见的不是负数,或者奇低无比的分数,他都可以接受。 但楚栖没想到,他看到的数值却让他当场僵硬了。 他看到的不是好感度。 楚栖对着柳戟月用上四级观察术,一条条数据浮现在皇帝身旁,但只有楚栖一个人看得到。 数据很多,一眼扫下来都找不着重点,他刚才就没看完凌飞渡的。他盯着前缀转动眼珠,划过一连串文字,然后突然在一行数据前顿住了视线。 那行字的前缀是:剩余寿命: 楚栖缓慢地看向那后面的数字。 数字很简单,只有一位数,质朴,简洁,1。 第57章 莫辨楮叶,偷天换日(4)那几乎与楚 1什么?1天?1月?还是1年? 但这些无一是长久的数字! 楚栖脸上刹那间消失了血色,他下意识捉住柳戟月的手腕,身体依偎着靠近,眼神却死死盯着虚空中那显示剩余寿命的某一处。 柳戟月觉察到他的失态与颤抖,反手握着他,怎么了? 楚栖没有回答,他猛然侧过头,看向凌飞渡观察术中显示出他的剩余寿命为542。 这说明不是以年为单位。 他又急促地看向碧梧的数据1026。 殿内其余宫人的剩余寿命也在他眼前一一浮现,普遍在三四百徘徊,偶尔有些个或高或低的,但基本上都是三位数。 这说明也不是以天为单位,按照系统生存点数按月扣除的逻辑,楚栖认为单位是月数最为合理。 他不清楚系统是如何分析出的数据,这个剩余寿命依据的是什么?可以增减吗?与因果相连吗?如果此时他伤害了面前的某个人,系统给出的数字会立即更改吗? 分卷(51) 在那一瞬间,楚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想法,过度专注的思考甚至让他意识不到自己的脸色有多么差劲,表情有多么惊怕。 但他还是强行说服自己相信一个猜测。 系统所给出的剩余寿命是可以改变的。 就像他的生存点数,会因为意外而扣除,也可以因为奖励而增加。 他知道二级的置换术能够将他的技能点数转移到男团成员身上,为他们升级各种能力,只是由于技能点数自己都不够用,所以他才一直觉得这是个鸡肋能力,没有再往上点。 但在这极度紧张的时刻,楚栖忍不住发散地想,既然二级置换术可以赠予技能点数,那三级会不会可以赠予生存点数? 只要能找出那么一点可能 楚栖? 柳戟月凑到他面前,墨黑的眼睛深沉望向他眸底,楚栖蓦地回过神,反应剧烈地晃了一晃。 柳戟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却没有开口询问。 我没事。楚栖把观察术关了,狠狠闭了闭眼,强行把浓重的焦虑压到心底,就是可能要再休息一会儿,陛下能让我与那几人见下面吗? 他急切地想再获得一点技能点数验证自己的猜想,假如三级的置换术真的可以分配生存点数,他就把这件事摊开告诉柳戟月,不管柳戟月会否相信,他也要请求他入团。 但柳戟月却略微一顿:不急。爱卿先收拾一下,随朕出席场接风宴。 接风宴?楚栖微怔,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个回答。他拧眉想了一通,昨日原本是月娥公主的婚宴,已经给北雍人操办过了,而不久就要过年了,更没听说最近会有哪国使臣前来。 西宛来使,柳戟月漫不经心道,昨夜敬王连夜出城去请的,需得好好招待。 他没有再解释具体,而是将宫人唤进来替楚栖梳洗。 屏风之后,楚栖坐在浴桶之中,温热的净水与浅香的花瓣环绕着肌肤,长发也披散在身后。凌飞渡与碧梧早已出了殿外,另有一干人在旁伺候,摩挲浴盐,擦拭肩臂,增添热水。 楚栖从前不习惯,都是自己洗漱,但如今大病初愈,又是皇帝命令,自然只有依从。他也趁此时机反复思量,既揪心着那剩余寿命,又奇怪那接风宴会。 但等他回过神时,伺候的一应人忽然齐齐行了礼,低着头退下了。 楚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脊背不由僵了僵。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十分冰凉,还带着水汽,却触感清晰。它缓慢地滑过他的肩胛、锁骨,像在描摹什么珍贵的宝物。 陛、陛下 楚栖轻声开口,想偏过头去,一根手指却搭在他的侧脸上,示意他不要转头。 热气升腾的白雾之中,楚栖只能用余光看到柳戟月的半个身影,他似乎也去沐了浴,换了身衣物。 楚栖脑内突然警铃大作。 当冰凉的触感顺着浴水下滑,落到他胸膛上的柔软处时,楚栖浑身一激灵,险些跳起来,却又被身后的人按下。 柳戟月贴在他耳边,低沉吐息:爱卿,朕救了你一命,是也不是? 你刚才分明不是这种反应的! 楚栖没再轻易动弹,身体却微微战栗,嗯。 怎么救的? 碧梧,就是滕梧,他念出了那段话,某种意义上为我续了命。 而为你续命的人受了伤,你也会受到反噬? 是。 身后的人低笑出声:除了他们受伤,还会因为什么事连累到你吗? 指尖打着圈儿的搓揉让楚栖呼吸不由加重,他觉得自己在这细密的挑逗中都有些丧失原则,只能哑着声音道:不能长时间离我太远。 长时间是指多长? 唔几个月吧。 好。柳戟月在他侧脸上轻柔落下一吻,从水中撤出了手指,略微后退,水快冷了,出来吧。 楚栖转过头看着他。 水汽氤氲下白雾蒙蒙,显得他眼中有些湿漉漉。 陛下先出去吧。他艰难开口,不用喊人伺候了,臣自己来就好。 柳戟月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勾着唇离开了。 楚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这才微微舒了口气,又瑟缩地将自己埋进水里。 没有人再添热水,水温降下去了不少,凉凉的,像刚才亲密触碰的指尖。 但这点温度对楚栖来说却刚刚好,因为他身上开始泛起了热。 以前真是看错了,楚栖面无表情地想,这人本质就是很混蛋的! 自己还一心在为他的生存担忧,但这人却撩拨完了转身就走。 楚栖缓缓吐出口气,静静等着那一点感觉平息。 他换好衣服后,与柳戟月一同前往赴宴。 西宛的接风宴似乎沿用了昨日婚宴的摆设,连几处红绸缎都没来得及取下,同时殿内寂静冷清,连暖场的舞姬琴师都没有影子,显得仓促而慌乱。 参宴的人中,没有文武百官或太后公主,只有零星几位布菜的宫人,与安静对坐的楚静忠和碧梧。 但楚静忠身后伫立着不少羽林卫,罗氏父子失势后,这一支的统领似乎又安上了他的人。 他见楚栖跟进来,淡淡瞥了他一眼,忽而道:陛下怎的将他带了来? 柳戟月道:是世子找到了走失的西宛皇子,为何不能出现在这儿?朕还想为世子向巫族讨要点报酬呢。 楚静忠短促嗤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否在感叹贼喊捉贼。 楚栖却从这短短一句话中听出了点前因。 来赴宴的是西宛巫族巫族在西宛的地位远胜过敬王在承国的地位。至少就楚栖所知,西宛若是想要国主异姓,完全就在巫族的一念之间,皇权已经完全无法制衡他们的力量,虽说民间与官场之上还有许多人在抵抗。 他们似乎是为了失踪的皇子而来,但碧梧的逃离既然是柳戟月在背后暗中操控,此时他又为何要向西宛暴露?还是在这么匆匆忙忙的时刻。 这个时刻太巧了,楚栖不由多想,他会出现在这里,绝不只是因为与碧梧认识,会是与他之前突然的失态有关吗? 正在他细想的时候,殿外迎来通传,西宛贵宾到了。 别担心,放松些。柳戟月轻声对他道,而后让人将西宛巫族请进来。 楚栖抬头望向入口,只见那端陆续进来了五个人。 为首的一人身量极高,足有九尺,虎背熊腰,肌肉虬结,强壮暴裂,眼神猩红而布满杀意,仿佛随时会暴走。两侧之人则装扮相似,都穿戴着斗篷,将身躯隐在衣饰下面,看起来像是巫师,但也隐约能看出他们过于瘦削。 还有一个人的样子则看起来正常的多,普通模样,五官称得上端正,不引人注意,第一眼扫过去不会留下太多印象,唯有一双眼睛阴沉沉的读不出情绪。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像是因为困倦或撒娇似的黏在他身上,只有一个背影,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楚栖心道这些巫族果真大部分不像人样,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下意识的,他看了一眼成日与这些人一起生活却还出落得很好看的忙内担当碧梧,却发现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根本不转头与那些西宛巫族对视,比起厌恶,表情却更像是惧怕。 惧怕碧梧拥有这个世界中最强悍的力量,与百毒不侵的体质,却还是对他们心有余悸,这些巫族究竟有怎样的能耐?当初西郊围场的那两只怪物,是它们制造出来的吗?柳戟月怎会选择与他们联手? 楚栖心中一沉,目光不由望向这些西宛人,匆匆扫过一个肌肉男、两个阴沉男,最后正好与那个眼神阴沉的普通男对上。 那个男人深深盯着他看了好久,才露出一个诡异莫测的笑容。 楚栖被这个笑容搞得头皮发麻又莫名其妙,当下皱了皱眉,对着他启用了观察术。 但浮现在他眼前的,却不是那些冗杂的数据,而只有一行警告提示 宿主之间无法查看彼此数值。 楚栖足足愣了好几秒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刹那间脸色剧变,心中掀起了惊天骇浪。 但下一刻,更让他彻底如遭雷击的事情发生了 星连。那个同样拥有造星系统的男子拍了拍蜷缩在他身上的人,揽着那人的腰哄道,别睡了,到地方了。 唔 一直埋在普通男肩头睡觉,只留下背影给其他人的巫族最后一人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转过了头。 在看到那人容貌的一瞬间,楚栖无法控制地站起身,倏地带翻了面前呈食的桌椅,盘碗碎裂飞溅。 观察术中显示出的颜值是5.00,耀眼如皦日的存在。 但问题不在于那人有多么绝色,多么令人晃神,真正的问题在于 那几乎与楚栖穿越之前的面孔一模一样! 第58章 莫辨楮叶,偷天换日(5)天王造星 如平地惊雷,楚栖脑内咣地一声巨响,心脏咚咚直跳,仿佛要跃出喉咙。 这是怎样一个悚然的画面,跨越时间与空间,见到一个人拥有与曾经的自己无比肖似的面孔? 他动作的幅度与眼神的惊异实在太明显,刹那间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在其余人开口前,那个疑似巫族首领的男人幽幽笑了笑:你似乎对我们家星连很感兴趣? 楚栖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却还是感受到呜呜的耳鸣,脑袋沉重发懵,仿佛周围都渡上了一层朦胧的虚幻。 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 柳戟月微垂眼眸,不动声色地向西宛那边扫了一眼,唤人收拾了碎裂的茶碗,重新换上一桌。 这是西宛巫族首领成秋拾。柳戟月道,这是敬王世子楚栖,正是他找到了失踪的小皇子。 成秋拾起身拱手道:还要多谢世子了,若不是世子,我那些个办坏事的手下估计是绝对找不回人了。 楚栖抿了口新换上来的茶水,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指尖还是有轻微的颤顿:碰巧罢了。 他尽量克制而平淡地看向成秋拾怀中的那个人叫作星连的那人有一副极其惹眼的容貌,甚至带着雌雄莫辨的仙气,五官精致到挑不出一丝错,仿佛是最完美的神造之子。 他似乎被楚栖的反应吓到,又或者本就懒得理会旁人,即便在这种隆重的时刻也仍旧依赖着成秋拾,对旁边为他布置的席位不屑一顾,与成秋拾共用一座。 楚栖十分窒息。 这张脸实在对他打击过大,但之所以他还只是震惊而不是崩溃,也因为相似的就只有这张脸而已。 虽说星连和他有九成以上的相像,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又在细节上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楚栖从前虽然也是公认的好模样,但是个人就能挑的出五官上的瑕疵作为明星,各个角度被放大一百倍研究时,就会觉得鼻子还不够挺,眼睛还不够亮,这身衣服好像有点不合适,所以他从未觉得自己是无可挑剔的。 但星连不同,他仿佛是照着楚栖的模子勾勒,却又在那些不够完美的地方揉出一道春光。他的棱角轮廓更趋于柔和,样貌模糊了性别,唇色过于红润,眼尾自带着摄人心魄的浅粉,而最不似的是,他的眼瞳不是纯粹的乌黑,而在光照之下呈现出绚烂通透的琉璃色。 相似,却不全似,星连的表现过于完美,甚至美到有些假,相较之下,楚栖恍若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差一分的残次品了。 这场接风宴格外难熬,楚栖没法子让自己不在意西宛那边的动向,但眼见长着自己脸的人在那儿撒娇作态就没了胃口,浑身都不对劲,而且宴席上连个转移注意的歌舞都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 按照观察术的反馈,成秋拾和他一样拥有造星系统,那他的任务是什么,也是男团造星吗? 楚栖瞥了眼他身边带着的几个人,除星连以外全都是歪瓜裂枣,不太像。 他又想起来,听贺兰漪提起过,他们北雍那边似乎曾出现过一位拥有女团造星任务的人,只是后来病逝了。 楚栖猜想是他的生存点数不够,或是被扣除至负后没有在缓冲期内重获点数,就这么被折磨至死了。 这么看来,北雍、西宛、东承都出现了至少一位造星系统的拥有者,那么南慕很可能也有,只是还没机会接触罢了。 他笃定这不是什么巧合,但他无法确定这些人是敌是友,造星系统本身不会与他对话,只有公式化的提示与警告,一切都需要自己探索。 而目前最充满神秘的是那个后续任务,太阴幽荧之崛起。 成秋拾会也有这个任务吗?还是说他们的任务会正好相反,形成敌对?楚栖觉得按这混账系统的尿性来看完全有可能,甚至最后会因为种种原因,从他们个人的任务纠纷上升到彼此所在的国家。 不过成秋拾似乎混得比他好不少,都混到巫族首领了,能在西宛呼风唤雨,连感情经历看上去都不错,抱着人腻歪投喂。 忽然,成秋拾像是想到了什么,慢腾腾地辍箸取酒,起身一干而尽:我再敬陛下、世子,哦,还有王爷一杯。 柳戟月笑着颔首,以茶代酒,算是受了谢意。 楚静忠却坐着没动,手也不抬,反而冰冷道:客气。本王倒有点事要请教一下国师大人。成秋拾在西宛的正当身份是国师。 上月,西郊围场莫名出现了三只怪物,状貌可怖,高逾两丈,分不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甚至刀枪不入,却格外惧火畏光,甚至能够随明暗缩放体型,实在是闻所未闻。本王最后抓获几个溜进京的西宛奸细,严刑拷打数日,也只知晓这些是巫族造物,他们奉命将之带入。 分卷(52) 而就在前日,本王才在城外捉住了另一批奸细,知道他们弄丢了西宛皇子,准备向你复命。国师大人却是好脚程,他们才刚准备回报,你就这么快进京了? 西宛前前后后三批人潜入我承国都城,图谋可疑,国师可否向本王解释一下,你们准备做什么? 成秋拾闲散地拎着酒杯,飞速瞥了眼高座上的柳戟月,柳戟月神色不变,却又像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自然是出于好意,一切皆源于误会。成秋拾闷声笑道,王爷有些言重了,我那些手下用的是正统的行商关牒,并非偷摸潜入,探取密报。至于那些怪物,是用来防身的,西宛到东承一路风霜,难免怕被打劫,我们巫族素来爱捣鼓那些东西,也知晓它们的弱点,不怕被反噬,只是行至西郊的时候出了意外,不小心把装它们的笼子弄丢了,这些畜生就自己跑到了围场上去,惊扰到了诸位,这我确实深怀歉意。 这种话自然不可能有人会信,但冠冕堂皇的理由总得奉上,楚静忠冷笑一声,气势逼人:行商,行的是什么商? 成秋拾朗声道:久闻承国皇帝痼疾缠身,重病不愈,我有能力为陛下奉上万岁健康,行的自然是医商。 楚静忠沉默了一下:陛下沉疴数年,太医皆束手无策,国师若是想要动你那毒蛊试验,不妨死了这条心吧。 毒是最好治的,甚至不需要我亲自动手,需要我亲登上门的成秋拾诡异地笑了笑,手指点在自己的心脏处,是这里啊。 ! 楚栖瞳孔微颤,正撞上成秋拾傲然的目光,那一刻他笃定了三级以上的置换术真的有给予生存点数的能力! 那又何必舍近求远去找这个摸不清底细的人?找他不就行了! 楚栖顿时心底落下一块大石,但他没有抢着争论,而是看着楚静忠拂袖嗤笑:荒谬至极!他国的邪魔外道还是趁早滚回去。 王爷说我是邪魔也好,妖孽也罢,总归是因为不相信我的能耐,而不是不愿陛下痊愈罢?成秋拾笑盈盈地看着敬王,忽而将一旁的星连也拉了起来。 我自然有能耐。能够增添,也可以分割,或者是恢复,甚至是改头换面请王爷看我这几位随侍。 他介绍那位肌肉虬结、眼神猩红的猛男:他原先个头不及腰,身材瘦似麻杆,被继母、邻居相继暴打,如今变成这副模样,谁能欺辱得了他? 又介绍那两个阴沉低调、将自己缩在斗篷之下的人:他们因自小顽疾,身体肿胀青紫,受尽讥嘲,甚至连生活都难以自理,如今伴我左右,又有谁敢对他们出言不逊? 至于星连成秋拾抬起他的脸,又看向另一端刻意扭头不敢看这边的碧梧,从前自然不是这般容貌,他与滕梧可是亲兄弟呢。 连这些都可以做到,皇帝陛下一个小小的心病,对我来说又有何难?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就连楚栖也为之诧异光是赠予生存点数会有这番功效?不,那得是更厉害、能将人从头到尾改换的能力!如果是置换术,那至少是四级以上。 而他如果有余力改造这么多人,那成秋拾所拥有的生存点数与技能点数根本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同样的造星系统,他还在为生存发愁,成秋拾却混得风生水起,楚栖免不了扪心自问是自己太弱了吗,可他觉得即便有差距,也不该是这样的天差地别。他觉得要么是成秋拾得到造星系统的时间远早于他这一世,要么是他的任务或限制与自己不完全相同。 至少他这些个艺人完全不符合正常人的审美啊! 楚栖在意完系统,又看向碧梧现在殿内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好似想从他那儿得到一句确定的答复碧梧脸色晦暗,又似羞愤,阴晴变幻了许久,才低声吐出一个字:是 他终于肯转过头,看向成秋拾怀中的星连,声音颤抖地说:他原本是我的长兄滕枫,至于现在我、我不认识他。 楚栖看见星连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酸楚,但他很快撇过了头,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呵欠。 既然巫族首领当真有如此奇特的能力,让他问个诊也好,不是么? 开口的是一直旁观着的柳戟月,问询的语调十分轻柔。他仿佛是在座中最从容的一个,也像是根本看不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见楚静忠要冷声制止,抬手做了个往下按的安抚手势,敬王先别急,又没说是替朕治病。成国师,敬世子昨夜突发头风病,药石难医,太医也查不出病症,方才时候才好了一些。听闻国师就在都城附近,朕这才让敬王去将你请来,先替世子治病可好? 楚栖闻言一愣,看向成秋拾。成秋拾似是也没听说这事,微顿了一下,才点头同意。敬王对这个安排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沉默地坐了回去。 柳戟月看着他,温声笑道:爱卿,去吧。 楚栖此时反应了过来,柳戟月是要让成秋拾与他单独会面,顿时对柳戟月的安排感到满意。 他和成秋拾进了侧里偏殿,内宦倒了茶之后就知趣退下,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楚栖转身开口:造星系统? 嗯。成秋拾没有隐瞒的意思,天王造星任务。 楚栖: 第59章 莫辨楮叶,偷天换日(6)他是我的。 楚栖深深无语,都不知道这个槽该从哪里开始吐。 那就先对造星系统竖中指吧。 成秋拾看着他仿若吃瘪的表情,乐了起来:那你呢? 男团造星。楚栖道,你的任务要求与限制应当与我有些差别。 嗯,我一次只能绑定一个人,没猜错的话,你是可以绑定多个?成秋拾问。 楚栖点头,于是成秋拾精简地复述了一下他那天王造星任务的具体事项,楚栖总算大致弄清楚了他们俩造星任务之间的区别: 成秋拾同一时间只能绑定一个人,而他是多个;成秋拾与绑定那人不能分别三天以上,否则就会得到警告,而他家成员单独离团一两个月不算太大的问题;成秋拾的绑定之人如果受伤,扣除点数将近是他的三倍;成秋拾解除绑定能够和平分手,而他要被扣除双倍点数;成秋拾的系统评定并非按照唱跳颜值给分,似乎更偏向于勤勉努力与决心毅力,而他家系统则是标准的偶像组合遴选规则。 这一条条对下来,楚栖能够用一句话总结:他的男团造星的理念大概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而成秋拾的天王造星则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不过似乎事实上成秋拾也不是一个对象跟到死。 你获得了奖励点数就换人?楚栖听他形容,成秋拾并不在一个人身上死心塌地,而在得到系统奖励之后就拍屁股走人,换下一个,速度比吃饭还快。 成秋拾理所当然地挑眉:那是自然,否则我哪来这么多点数?难道还要把他们当做是糟糠之妻不可弃不成?我之前还觉得这种造星系统设计的烂到爆,随随便便就能升级点满。 为生存烦忧的楚栖: 哦,忘了你的限制。成秋拾没什么歉意地笑了笑,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系统终于来了个刺激的,要玩pvp(玩家与玩家对战)了,不过看起来你也不是很有威胁。 楚栖并不气恼,比起成秋拾,他更在意系统的用意。 他问:你得到造星系统多久了?又来这个世界多久了? 四年,我一来就有了,你不是吗?成秋拾反问,说起来,刚才看你的反应,你是不是觉得星连的脸特别眼熟? 楚栖险些咬到舌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嗯,是有点,主要还是太好看了,是从前哪个明星来着?不心虚,他不心虚。 成秋拾眼神一亮,狂热地抖起双腿:是!不、不,也不是!那个明星很早就退圈了谁管他!星连是他演的一个角色,但现在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存在 他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诉说起星连其人。 楚栖装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不时颔首应声,才终于把成秋拾的心路历程描绘了出来。 其实早在听见那个与他九成相似之人名唤星连时,楚栖就意识到了什么,只是听成秋拾此时所言才终于确定。 星连是他曾经主演的一部古装电影的角色,他也正是靠这个角色获得了大奖提名。虽说只是提名,但意义非凡,他那时候刚出道,处女作就反响热烈,奠定了发展势头绝佳的基础。 导演是圈内有名的大导,早年拍摄过传世佳作,后来心气依旧很高,不愿意去拍商业片,一直钟爱捣鼓他所认为的艺术,追逐一种镜头、人物、意境、故事四者结合的美,能意会到的人惊艳称赞,不能意会到的人满头黑线。 他会为了追求心目中满意的效果而满世界地找人,所以很多时候参演的往往是新人,甚至不是科班出身。楚栖正好是被挑中的那个,试镜时换好装扮,连台词都没念几句就敲定了人选。 导演说他展现出来的气质是最贴合人物的。 电影遵训导演一向热爱的美学,布景、色调、场面都有着隆重的质感,宏大壮丽与典雅素净结合得恰到好处,每一帧都能直接拉出去做桌面。 但相比之下,故事内容则有些为人诟病,观众普遍认为故事讲得玄乎,依旧回寰在导演自己认知的情节中,显得奇诡而神秘,无法被正常人理解。 电影长评中有许多人试图捋顺逻辑、揉碎细节来解释这个故事,却发现要么是人物的思考行动确实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要么是还有被隐藏起来、另一个版本细思恐极的故事。 所以,这是部评分好坏参半的电影。能理解导演的电波、或是纯粹喜爱镜头美丽的观众会给高分,相反的则会给低分。但无论评分如何,电影人物、画面的绝美还是没有人质疑的。 尤其是星连。 星连作为故事的主角,是导演心中美学的代言词。他每一个镜头的妆容、打光、角度都经过了细致的尝试,务必达到最好效果。 除了电影中动态的惊艳,还有一张宣传海报甚至更为出圈。楚栖记得那是他眺望远方的侧颜,由于后期加了滤镜与柔光,以及海报的设计内涵,琉璃色梦幻的眼眸中倒映出繁星连成的图案,一经发布就收获到无数惊叹,那张海报也成为了电影和他个人的吸粉卖点。 楚栖敢肯定成秋拾也多半是被这张海报给迷惑的。因为电影里的星连其实没有琉璃色瞳孔,纯属海报的滤镜效果,然而现在外头那位也有。 过于喜爱他塑造的角色而不是他本身的情况楚栖当然遇到过,并且十分常见,但像成秋拾这般狂热痴迷到极致的还真从未见过。 他说他看了那部电影三百遍以上,记得星连的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台词,甚至在电影剧本的基础上脑补出星连的过往前尘,发散开他的从今往后,以自己的角度揉碎解读星连的每一个想法。 简而言之,像个过度入戏,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的疯子,更可怕的是他得到了造星系统,甚至能让星连的存在变为事实。 楚栖听完成秋拾掺杂浓厚的自我理解讲述的星连故事,觉得自己白拍了那部电影,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些情节? 但他没有表现出对电影的熟悉,只是像第一次听说一般,很擅倾听地反馈着。他深感对于成秋拾这样的人,表现出没有兴趣无动于衷会很危险,但如果太过熟悉或者唱起反调反而会更危险。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成秋拾的狂热喜爱似乎仅限于星连这一角色,而不是他本身。 所以说楚栖见成秋拾的滔滔不绝终于告一段落,赶紧转移话题,你如今绑定的是西宛皇子滕枫,将他的容貌改换为星连?是如何做到的?置换术吗? 成秋拾轻蔑地笑了一声,似乎有些看不起他的技能等级。 三级置换术,能将自己多余的生存点数赠予绑定者。而四级时则可以利用点数将他改头换面。我想,到达五级时,应该可以彻底重塑血肉,将他的内在意识也进行设定 楚栖听得不寒而栗,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人的痴迷程度,他稳住心态:这只是你的猜测吧?你还没有点到五级? 成秋拾抖腿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楚栖一眼,那其中夹杂着一丝不怀好意。 我的观察术、洗髓术、置换术都达到了四级,但想要再往上升,系统却提示条件不足,必须完成后续任务才能解锁。他轻声道,你知道后续任务是什么吗? 我知道。楚栖面不改色,就是不知道我们是队友还是敌人。 成秋拾幽幽笑了:对,但没有必要了解,不论我们是敌对还是合作关系,最后胜利的也只会是我。你只要不妨碍我,我也不会特地来找你麻烦。 楚栖盯着他:那我如何才算不妨碍你呢? 成秋拾弯曲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神秘莫测地放低声音:我需要承国皇帝的加入。 四年间,我一直在尝试完成后续任务,但最终才发现本质的差错是我绑定对象选择不正确。西宛中没有能让我实现任务的人,北雍没有,南慕也不会有。唯独承国,这个不曾是六大古国的新生之国,其皇室流淌的不是阴阳血脉,才不会不可逆转地日益衰落,而有可能陡然崛起 我需要承国皇帝全身心的信任,只有我才可以帮助他实现野心抱负,进而一统天下! 成秋拾无比自负豪放的宣言掷地有声,配上他近乎狰狞的表情,看上去仿佛一头食人的恶兽。 但楚栖反而笑了起来:后续任务的完成目标是一统天下?这未免也太难了点,不会是你解读错误吧? 难吗?西宛已在我的掌控之中,北雍正在内乱,配合东承,还有我手下的那些怪物根本不足为虑。成秋拾同情地摇头,你的任务限制让你根本无法与我匹敌。 分卷(53) 我觉得还好。楚栖笑道,你就这么直接将你的想法告诉我了?不怕我使计阻碍? 成秋拾轻描淡写:等级碾压之时,抱大腿比找麻烦能让你过得舒坦。 成秋拾,你是不是把这一切都当作是一场游戏?楚栖叹了口气,你用之即弃的人是你升级路上的经验,现在的皇帝陛下是你想要攻克的一个boss,系列任务结束之后就可以拿到你想要的奖励。 成秋拾道:不对吗?有什么区别?我可提醒你,不要将现代的道德律法拿到这儿来。我有能力处置战败者与奴隶的生死,他们皇室之间为了权势的手足相残也远比我做得过分。我玩这个经纪人游戏,将我认定的明星培养成天下之主,再从他和系统那儿得到我想要的回报,从来是互惠互利,又有什么奇怪的! 互惠互利?你可算了吧!就外面的那些人,那个绿巨人似的肌肉男,明显神智不清,脑子坏了,这是他乐意的?另外两个阴气沉沉的人要真像你说的模样不会再受人嘲笑,又为何依旧躲在斗篷之下?还有星连不,滕枫,你敢说他是因为倾心于你、爱慕于你,才自愿改头换面? 楚栖逐渐提高了音量,情绪也有着轻微的失控:你从他们身上获取了点数,或许为了长久的利益,也给予了他们一定的反馈,为他们达成了部分的心愿。但当付出低于回报的时候,你会随时抽身而出,解除绑定后他们是什么状态就和你毫不相干了。但在我的猜想中,那些被你抛弃之人的下场,恐怕不会比外面那些人好多少。 成秋拾沉默良久,最终才充满戾气地开口:那又如何?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妨碍我了? 只要后续任务不影响我的生存,我就没有必须完成它的野望,本来与你合作也无妨。楚栖深深蹙着眉,言语中带有隐约的愤怒与冷嘲,但是,我很好奇,以你的前科,在你给皇帝治病的时候,会不趁机使点绊子?先治一半,吊着命,你离开时又复发,等着人来求你,再重演几次,长此以往,还不是言听计从,这种把戏谁不会啊! 成秋拾笑了一声:行啊,既然知道,大家又都有系统,那就各凭本事喽。不过你不要觉得自己生在承国就是近水楼台,你有多余的点数给你们陛下治病吗?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有,你有帮他争天下的能力吗? 他道:没有皇帝不会爱权势的。 成秋拾自信地挑眉,转过身似是想要离开,楚栖看着他的背影,忽而道:你是为了星连对吧?外面那位只是拥有了他的容貌不,也不全是,其中还夹杂了你的臆想。他的性格与思想只是为了讨好你而模仿出来的,你心底其实清楚那是赝作,所以才想彻底创造一个真的? 楚栖无法确定五级的置换术到底有没有这个逆天的能力,但他知道至少成秋拾深信不疑。 而这席话果不其然惹怒了成秋拾:什么叫夹杂了我的臆想?他就是这样的!就是我的! 那我也告诉你,楚栖上前几步,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柳戟月不会是你想的那样,而他是我的。 说出这几个字,楚栖觉得心田酸酸涨涨,顿时充盈着温暖,舒服得让他想发笑。但还不待他仔细品味其中情感,便听殿外传来喧哗吵闹。 第60章 莫辨楮叶,偷天换日(7)别怕,我可 楚栖和成秋拾对视一眼,都觉得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基本上算是谈崩了,也没有再僵持的必要,便同时向主殿走去。 还未进内,便听殿中传来喘息声与惊呼。楚栖迅速看去,只见地上七零八落躺倒了几个侍卫,都是之前敬王带进来伫立在他左右的人,他们身为敬王亲兵,必然是个中好手,此时却竟生死不明。 而造成这一切的,显然是那个目光猩红的肌肉男他不知在发什么疯,掀倒了左右的桌椅,在一片狼藉中捶地嘶吼,甚至不分敌我,无差别地袭击旁人。 那两个缩于斗篷之下的阴沉男也无法阻止他的疯癫,试着上前劝阻,却也险些被打伤,便一左一右将星连挡在身后,逐渐退远。 另一边,楚静忠目光森寒,抽了身边亲卫的兵器,旋身落到肌肉男面前,与他缠斗起来。 敬王的武学造诣天下皆知,楚栖略微放下心来,目光越过他寻找另一个人柳戟月在侍卫的重重保护之下也退远几步,面色虽显凝重,但看起来没什么事。 啧,怎么在这个时候成秋拾落后一步,然而看见殿内情形,神情也不怎么好看。 楚栖转头喝道:那个人怎么回事?让他停手! 成秋拾有些心烦地皱起眉:他之前被畜生咬过,大概就得了狂犬病,本来疯完就会死的,我给了他一些生存点数续命,但算算时候,现在应该快用完了。 他失去理智了,我也控制不了他。要么直接把他杀了,要么就等他疯完。成秋拾两手一摊,我没意见,但都不容易。 楚栖简直被他这态度气笑。他见殿内那肌肉男并无什么武功章法,却丧失神智,仿佛不知痛楚,只一昧的撕咬冲撞,但力气惊人而又刀枪不入,锋利的剑刃并不能刺穿他那虬结的皮肤,只在表面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整个人仿佛是拥有铜墙铁壁的推土机,又像是置身丧尸片场,就连楚静忠也落入下风。 楚栖凝视着敬王的动作,突然发现他虽然持剑,却未多用剑招,击退肌肉男也大都选择腿上功夫周旋,终于蓦地想起一件事前夜楚静忠虽一招制服碧梧,却也在碧梧的反抗之下伤到了双手,短时间内肯定没能恢复完全霎时心下一沉。 成秋拾见楚静忠似有不及,躁郁的心情里多了一丝得意:妄传敬王武学兵法天下第一,看来也不过如此。狼戈虽是我手底下表现出色的那一批,但还不是最厉害的。 狼戈听起来就是那肌肉男的名字。楚栖深深吸了一口气:置换术还有将人改造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功效?你到底做了什么? 成秋拾舔了舔嘴唇:其实告诉你也无妨。置换术要配合洗髓术使用,三级洗髓术可以重置绑定者的部分点数,四级则是全部,配合置换术,我完全可以把绑定者塑造成一个除了记忆与灵魂之外截然不同的人 他轻轻笑了:狼戈这种人控制起来最简单,把他智商点成负数,战斗力点满就能用了,他又格外听话一点。有些不得不保留思考能力的人就不那么听话,很麻烦。 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畜生。楚栖沉默片刻,终才开口,但就算你可以用造星系统,他这种力量与体质也远远超出正常人,还有那些出现在西郊围场的怪物又是怎么回事?你总不见得与它们也签过约? 楚栖前世也不是没尝试过将自己的技能点数分配给男团成员,供他们提升业务能力。但这种提升都有一个度,不会超出当前世界最高分的拥有者,简单来说,再厉害也在人类极限的范围内。但这个狼戈显然不是,至少没有哪个正常人可以刀枪不入,更何况,西宛巫族所研制的那些怪物还要匪夷所思,绝不是靠造星系统搞出来的。 但成秋拾却只诡异地笑着:这是我们巫族的秘密,就不轻易告诉你了,不过看在你觉得星连好看的份上,我可以透露一点小细节。 他低声而清晰地吐出四个字:血脉之力。 楚栖冷冷瞥了他一眼。 正在这时,殿内的惊叫之声倏然提高,楚栖连忙望去,只见敬王不慎脱力,手中长剑被甩飞数丈,他本人瞳孔剧缩,极惊险地旋身一躲,才堪堪避开狼戈那致命的一掌。 楚静忠稳稳落地,虽不算伤到,在场之人却无不心中大骇,气氛凝重的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敬王为先帝建国立业、镇守北方立下过汗马功劳,天下皆知他的用兵神勇与独战之威,光是报出名号就能让最善战的北雍掂量思考。如今虽是卸甲多年,玩弄权术,年纪也上去了,但在一众他的亲卫眼里,仍是战无不胜的存在,所以一看楚静忠出手,他们都屏息静立,等着楚静忠给那几个西宛人好看,绝不上去妨碍。 但眼下这场面,仍谁都能看出,楚静忠或许将败了。 空气凝滞了几秒,楚栖定了定心,径直走上前,轻声唤道:碧梧。 碧梧浑身一震,从角落中颤抖地抬起头。楚栖能看得出,他此时的害怕绝不是伪装,即便他拥有那般强大的力量,但根深蒂固的恐惧依旧埋藏在心底。 过来,帮我个忙。楚栖道,如果你想要报恩的话。 他相信碧梧还记得昨夜的事,知道楚静忠为何难以招架,又或者碧梧了解的更多,却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出头制止。但楚栖知道,按照碧梧强大的血脉之力,如果他想,肯定做得到。 他看着远处瑟缩的碧梧,碧梧还未作反应,狼戈察觉到身后有人逼近,偏侧脑袋直接甩来一掌。 在这刹那之间,楚栖镇定地侧身躲避,但狼戈的攻势连绵不绝,破风声在耳畔频频炸响,头皮也为之一麻。他战斗经验不及楚静忠,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几个呼吸之间还是被逼到了绝境。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同时有三股力量落到了狼戈身上。 其一是碧梧。碧梧个头不高,才到狼戈胸口,骤然从他旁侧臂下窜出,却轻易架住了狼戈高抬的双手,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碧梧耳红面赤,既羞又愧,还因为过度用力而憋红了脸。他双足轻盈地点在狼戈的双膝之上,却犹如沉重的铁锁,让那疯人的动作瞬间凝滞了。 其二是楚静忠。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战戟,尖头利刺狠狠戳中狼戈的喉管,下方两侧兵刃如新月般熠熠发亮。 其三则是一根羽箭,非常准确地贯穿了狼戈的头颅,他那城墙般厚实的外皮竟也没能防住。 狼戈狰狞的表情一顿,晃了晃身子,紧接着轰然倒下。 危机暂时解除,但却没有人觉得松了口气。 楚栖转头看去,只见那端柳戟月正好放下了吞阳弓,脱力似的坐了下去。楚静忠也把他那把分外耀眼的战戟递给旁人,几个青黎卫迅速将那两样不可多得的宝器收了起来,不愿显露太久。 皇帝似是发现了普通兵器不能伤到狼戈,才唤人将两样神兵送了来。楚栖不算太过意外。先前在西郊围场,他已见过柳戟月使弓,吞阳弓是当年先帝的趁手武器,但与之配套的则是楚静忠的斩月戟。 楚静忠虽是名将,武器样样都能用,但最出名的还是在战场上使戟的功夫,也就如今很少见了。 恩公,你没事吧 碧梧看着狼戈倒下,又恢复回原来的拘谨,小声担心道。 没事。楚栖略微回神,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低声道,看到了吗?制服他,只有你能办到。 虽然不知道狼戈、怪物是如何获得这般非人的力量,但若真如成秋拾所言,有血脉之力的关系,那拥有正统白虎血脉的碧梧必然不惧成秋拾的实验之作。 碧梧抿着唇,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楚栖略感欣慰。而此时,殿外一众侍卫姗姗来迟,人数足有上百,个个装备齐全。为首几人毫不留情持剑出鞘,剑锋死死对准了成秋拾。 成秋拾将双手举过头顶,轻描淡写道:我的手下有不定时发作的疯病,本来已经好转了,却不知今日怎么突然犯了。不当心惊扰到王爷和陛下,实在是抱歉。 楚静忠冷笑一声:那国师觉得今日之事该如何了结? 成秋拾道:王爷神勇,这疯子既然被当场格杀,自然是已了结了。 无数道不忿的目光直射在他身上,成秋拾却依旧面不改色,道:不才替敬世子诊治了一番,发现并无大碍。既然现在晚膳也用了,我们是否应该聊一聊原本的事情? 楚静忠道:不必商量了。但或许要委屈国师当一段日子的阶下囚了。 楚静忠话音刚落,领头的侍卫纷纷准备动手。 成秋拾挑衅地扬眉:王爷是想把我关起来?还要连带这两位西宛皇子一起?你可是想挑起两国战争? 谋划弑君,西宛才居心不良。 楚静忠一挥手,卫兵顺时冲进来控制住了那两个阴沉男和星连,还要将刀架在碧梧脖子上时被楚栖阻止了。 成秋拾略微反抗了几下,但不知是他没点武力值还是怎样,竟不费多少力气就被拿下了。 成秋拾喘息了几声,还是挣脱不开,只好抬起头,直视向柳戟月,嘴里念叨起来:承国是敬王说了算的吗?不该问问你们陛下的意思吗! 他说完,那些侍卫虽没将他即刻放开,粗暴的动作倒是顿了一顿。 殿内陷入了寂静,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定格住了。 唯有柳戟月从椅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说的不错,敬王不该问问朕的意思?或许真如成国师所说,这是个意外,而且不管怎样,成国师还有高超的医术。 楚静忠不咸不淡道:陛下受惊了。这点小事,臣能够拿定主意。 看样子,皇帝似乎是想与敬王唱反调。同样是意欲弑君一事,他们在处置北雍与西宛方面选择倒是大相径庭。 柳戟月并未立即反驳,他慢慢踱步到楚栖身边,咬耳问道:如何? 楚栖不确定他这是在问与成秋拾商谈如何,还是如何处理这事,便低声回道:不容小觑,多当心一些,但也随你处置。 朕是问爱卿,朕这射箭的准头如何。柳戟月淡淡笑起来,轻喃道,别怕,我可以保护你的。 楚栖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周围分明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人却又在不务正业地说胡话,真是依旧毫无事业心!楚栖心想,耳畔却泛起了红。 方才朕问了一下世子,他觉得成国师的医术名不副实。柳戟月话里的意思却拐了个大弯,或者说是毫无作用,这让朕有些怀疑,不然还是别治了。 若有什么好手段,怎会连一个手下疯病的人的人都治不好,还让他在这宴上陷入癫狂!柳戟月忽而提高了声音,西宛所谓的诚意,根本无从谈起。既然并无诚意,又何须以礼相待? 分卷(54) 楚静忠眯起眼看向柳戟月,似是等着他把这场态度大变演完。 果然,柳戟月话锋一转:所以,成国师还是即刻离开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也不必再谈什么医商了,朕不愿再看到你。 三两句话,看似在斥责成秋拾的无用,实则似是想放他一命。 楚静忠垂眸片刻,深知这是处理这个巫族首领的最好时刻,以后多半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他对西宛局势并无兴趣,若不是知晓柳戟月在私底下接触,搞出一连串险些无法挽回的事情出来,他根本不会考虑太多。 但现在,他得确保不会再发生完全超出他掌控的事情。 敬王,他抬起眼皮,听见皇帝淡淡道,你不想看见边境纷争吧? 西宛老皇帝病的要死,全靠一口药吊着,都几年没上朝了,死没死完全没区别。但成秋拾不同,他是国师,更是巫族首领,地位显赫,呼风唤雨。他脑子有坑跑到东承来作死是他的事情,东承反手还以颜色却需要慎之又慎。 何况巫族有那些骇人的怪物,不值当为了这事儿强行让边境陷入纷乱。 自他卸甲开始,承国和平已经维持了二十余年,只要他活着,这份安宁也该维持下去。 楚静忠闭了闭眼,又做了个手势。 其实一开始,他只希望柳戟月能够安分一点,少给他惹麻烦。 那些个侍卫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成秋拾,还有阴沉男和星连。 成秋拾揉了揉肩膀,走到星连身边,狠狠吸了口他头发上的味道,才阴森地扫视旁人:行,就当带着我们两位皇子出国旅游了,多谢承国款待。 他望向碧梧,皮笑肉不笑:小殿下,随我回去吧。 楚栖把浑身战栗的碧梧挡在身后,回视道:滕梧与我投缘,暂且先留下来做客一阵。 他与成秋拾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成秋拾这就该知道碧梧是他男团成员之一的事了,想必更不好打发。 成秋拾果然呵笑了一声,但在他开口前,柳戟月忽道:小皇子确实与敬世子交好,有性命相救之恩。此份友情难得,小皇子又难得出来,多留段时日也无妨。 他看了眼星连,慢慢勾起唇角:看先前反应,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似乎不是很好?哈,这或许是相识太久了的关系,稍微不见几天,彼此想念之后,就会感情好上许多了。成国师,让小皇子多留些时日,等他玩厌了,再叫人全须全尾地送回西宛如何? 听到一半,成秋拾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凶狠地揪起了怀中星连的头发:想和你弟弟告个别吗? 星连低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情绪,而后就闭着眼蹭了蹭他,呵欠连天:我没有弟弟。 完美的答案,星连是没有兄弟的。 成秋拾满意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似是没什么不满:可以。不如这样,小殿下就多在承国玩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再找人来接小殿下。 成秋拾等人离开得迅速,趁着深沉夜色便已出了京,半点滞留的意思都没有。 楚栖本想尽快告知柳戟月他的伤病自己也能治,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但楚静忠霍然抬手,手下亲兵毫不留情地将他轰到外头,绝不准入内打扰。楚栖正欲发作,瞥见柳戟月的安抚与示意才顿了一顿,退了下去。 敬王不见得在这个时候惹出事来楚栖稍微稳定心绪,自行安置下失魂落魄的碧梧。 这场接风宴从迟疑到震惊,从夸耀盛赞到疯癫狼藉,从两相对峙到一边势大,竟然最后就这么和和气气地敲定了这么一个最初听起来不可思议的结局。 巫族一行人先后分了三批人潜入承国。前两批人被逮住严刑,手下怪物被烧死,还有一个狼戈那样的人形怪物也被杀了,最后却什么好处也没得到,狼狈地来了又走,甚至还遗落下了一个巨厉害的小皇子。 这可能吗?楚栖忍不住想,这图什么啊? 他并不觉得成秋拾是会做慈善的人,但他并不能看穿未来与未知,他只能尽可能地让自己有力量反抗。 然而说实话,即便是任务限制与道德良知有差距,他和成秋拾拥有点数之间的遥远还是让他深受打击。 所以楚栖决定,开启疯狂薅系统羊毛获取点数模式,他要加班加班加班、工作工作工作!再也不能吊儿郎当吊着命就算稳了,事业心前所未有的升腾。 而他决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召集成员,商讨决定他们和团队的应援色。 第61章 彩云易散,好梦难圆(1)挑选应援色 翌日,摘星宫勾陈殿。 人都到齐了哈,楚栖轻咳一声,那么,我来简单介绍一下今天的研讨内容。 其实很简单,大家只要选出各自喜欢的一种颜色,不要重复就行了。不过最好不要太单一,要带点形容词,比如说,什么柠檬黄,什么枫叶红,然后再为我们团队选出一款代表色。 解说完毕~楚栖扫视众人一眼,见无人说话,只好自行打破尴尬,有什么疑问,举手发言,一个个来。 是有点问题。第一个开口的是贺兰漪,但他没有举手,不如说,他根本举不了手,我这副状态,和在座的各位是不是有些格格不入? 贺兰漪双手被反缚在椅子上,双脚也被绑得结结实实,一根铁链环过他的腰间,另一头落入了澜凝冰的手里。旁边还掉了一团湿淋淋的不明棉布,才刚从他嘴里拿出来,否则连话都说不清楚。 简而言之,是标准的囚犯姿态。 澜凝冰冷哼一声,笑得如沐春风,语调阴阳怪气:你也知道这样难受啊? 据说那日贺兰漪变装进宫前,正好撞上过去找他的澜凝冰,贺兰漪就把他像这样绑了起来,还锁门藏匿,场面很是不堪。若不是后来青黎卫正好找上门,也不知会被囚禁多久。 而如今,一方面因为贺兰漪重罪加身,能以这份尊容出现在勾陈殿已经是天大的宽容。另一方面则是澜凝冰意图公报私仇,主动选择拿起锁链,多折磨贺兰漪一会儿。 贺兰漪哼哼了两声,竟然沉默了。 楚栖出来打圆场:行了,松开一只手吧,多少方便点。你们就不对喜爱的颜色发表些看法吗? 凌飞渡高冷,碧梧胆怯,贺兰漪理亏,明遥神游天外,澜凝冰看了一圈众人,决定给楚栖一个面子,开口暖场:虽然不知道你又在搞什么东西,但我用白色就行了。 不可以!楚栖双手交叠划叉,苦口婆心地劝说,你想象一下,你走在街上,两边的路人举着一条条白练,为你疯狂摇晃呐喊,这是表达喜欢还是等着送葬啊? 时代受限,纵使前世会有男团用白色做应援色,但在这个古代社会却是不太合适,与缟素太过接近,不够吉利。 澜凝冰啧了一声:那就月白之色,这总行了吧? 素白之中带些淡蓝,与澜凝冰来自东南千波岛的身份也匹配。 楚栖满意记下一笔,看向下一个。 碧梧嗫嚅道:恩公帮我选就行了,什么都可以的。 楚栖想了想,道:既然你叫碧梧,选用梧桐绿怎么样? 碧梧显然不清楚梧桐绿是哪种绿,只顾着点头:好的。 楚栖再看下一个,凌飞渡一指自己的衣服,楚栖表示明白:霁青。 沟通顺畅,前后五秒都没超过。 下一个是贺兰漪,楚栖在他开口之前抢先打断:蓝绿色系太多了,来个打眼的。 楚栖知道他们北雍以藏蓝为尊,便让他换种风格。贺兰漪挑了挑眉,道:我素来喜欢朱红,两军对垒,第一眼就能瞧见,刺激。 楚栖心道你全身是血估计也没人能够发现,面上却点头夸道:可以,不错,喜庆。 这几个人的应援色敲定得都很顺利,楚栖便看向最后一人今日状态一直不太对劲的明遥。 明遥昨日据说被敬王带走了一段时间,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回来便有点魂不守舍,不似以往的天真烂漫。楚栖给他查验了一下,没有哪儿受了伤,问他也只道没事,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竟让一个向来没心没肺的人都忧愁极了。 此时明遥反应迟钝地唔了一声,迷迷糊糊道:我我什么颜色都喜欢啊,每天换一身,一个月都不重复。 楚栖道:那给你整个彩虹色? 我才不要!明遥跳脚,叫完又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软绵绵道,栖哥哥,我以后怕是很久进不了宫了。 楚栖猜到一些。明遥之前似是借进出之便帮皇帝在敬王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碧梧就是他想法子送进来的,还装傻瞒过了自己。楚栖对他着卖萌充楞的功夫很是佩服,但怎么想,被发现后都不会太好过。 敬王说什么了?他问道。 明遥摇摇头:还用说吗?看他一个眼神就快吓死了。他会亲自和我爹提,派人将我禁足三个月。 楚栖心想这处置算得上宽容中的宽容了,也就一个教导主任的威力,难道明遥的团宠之爱让楚静忠都变温和了? 明遥又道:三个月啊,那我不要闲得长草了! 知足吧你。楚栖叹气,我有空就去看你。先言归正传,你喜欢什么颜色? 明遥张了张口,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嘟着嘴哼哼唧唧了半天,才小声道:我上次去见昭华,她说得了一匹好看的布,要拿来给我和她做一套相称的。现在我衣服还没到手,人就要离开了,哎!就那个颜色吧。 楚栖心道,这还做闺蜜装啊。什么色? 十样锦。 楚栖没听明白,又问了一遍:那是什么? 哎呀,就是粉红色啦! 楚栖倒吸一口气:粉嫩嫩,适合你,就这么敲定了。 明遥被夸适合穿粉红色,竟然略微高兴了起来,晃着脑袋去和认识不久的碧梧攀谈。 楚栖择定好五个成员分别的应援色,却又为团队的专属应援色犯起愁,他问众人怎么看,这次讨论的倒是很积极。 澜凝冰:天蓝,定雪喜欢天蓝。 贺兰漪瞥他一眼,幽幽开口:绛紫,阿堇喜欢绛紫。 明遥眨眨眼:那我提名胭脂妃,我姐姐和昭华都喜欢这个色号的。 碧梧小心翼翼开口:既然那枫红色可以吗? 楚栖: 他把目光投向凌飞渡:队长,选一个。 凌飞渡: 凌飞渡道:那就彩虹色吧。 皆大欢喜,关爱团员的队长凌飞渡一视同仁。 那行吧。楚栖犹豫地尊重他们的选择。虽说没见过拿彩虹色做应援色的偶像团体,但今时不同往日,能一拍即合地完成设定他就该心满意足了。 楚栖在造星系统里确认应援色的选择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 彩虹色,好像在前世是某一个集体的代表色来着? 他想到了那个答案,但没有往下细思。 毕竟时代不同了,没必要特别在意。 楚栖清清嗓子:好的,应援色选定了,接下来我们来商量粉丝名。 澜凝冰:说人话。 我先举个例子,就比如说你。楚栖对澜凝冰道,你的追求者、崇拜者可以叫冰糖,或者冰粒,或者冰粉。怎么甜心怎么来。 澜凝冰: 贺兰漪笑出了声:还挺好吃? 再比如说你,楚栖看着贺兰漪,饴糖就不错。 贺兰漪: 澜凝冰用力拍桌,震天狂笑。 楚栖的目光望向下一个成员,明遥跃跃欲试,碧梧竖耳倾听,但他却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因为他发现凌飞渡竟然低垂着视线,像是一副看不到我就不会点到我名字的神情。 这个发现让他有点想笑,脑子里飞快闪过凌飞渡适合的粉丝名,正想说出来调笑一番,便见他身后有一个人走进了殿内,霎时把什么事都抛之脑后了。 他慌乱地站起来,多走了好几步才记起显得冒失,规矩地揖了个礼:陛下。 柳戟月笑着看他:朕在外边就听见了欢声笑语,说什么呢? 明遥撺掇:在说栖哥哥的追求者和崇拜者。 柳戟月好奇地问:哦?都有些谁? 楚栖在后边威胁地瞪着明遥,明遥恍然不觉,甜滋滋自夸:有我呀~ 是吗,那挺好的。柳戟月笑着呷了口茶,冷不丁道,叫个羽林卫送你回府,三月内不用出门了。 不是!陛下等等!我还想找您说情呢!明遥茫然了一瞬,紧接着浑身一震,在不甘的呼唤中被两个侍卫架着带走了。 气氛很是凝滞了几秒。 再之后,凌飞渡第一个主动闪身回避,澜凝冰捡起地上一团湿布,重新塞进贺兰漪嘴里,拖着他和椅子走了,碧梧无处可去,但十分知趣地走远好几步,和那些见怪不怪的宫人们一起眼观鼻鼻观心。 乱舞春秋,第一次商讨会议,被迫中止。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楚栖忽然不想顾及什么君臣礼节,他转身坐到柳戟月旁侧,看着他低声道:我也可以给你治病,只要念那段话就好了。 自昨日后,皇宫里的氛围愈发凝重,冬日也只有连夜的飘雪,天幕阴沉,仿佛风雨将至。但向外望去,一片白茫茫中,到处都是列队肃整的黑甲卫兵,让人的心情更加低沉。 敬王许是忙活着其他事情,分不开身,暂时没来找麻烦,但估计万一找上门来,刚才这里坐着的谁都不会太好受。他只想赶紧趁这时候把他的成员们集合起来,能拿一点点数是一点。然而即便如此,都是在许多侍卫的监视之下。 分卷(55) 他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在应援色与粉丝名之上做文章,勉强拿到了两点生存点数。昨日碧梧入团后的第一次排演身为武术担当的他在对抗狼戈时施展了拳脚功夫也让他拿到了一点技能点数。 他之前联系不上皇帝,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但现在,他可以把他拉入团,共同分享这来之不易的生存点数,就像渴饮的人分水、饥饿的人分饼一样小心翼翼。 然而柳戟月只是摇了摇头:不急。 楚栖心里大喊,怎么不急,明晃晃的生存点数只剩下一了! 柳戟月道:我自己清楚。滕梧的血以毒攻毒,可以让我不再受制于楚静忠,但他的血也霸道,照样残留在我的肺腑之中,且再无药可解,死期兴许还会提前许多。 他静静靠在楚栖肩上,一只手轻轻捏着他的后颈,像是安抚,又像是让自己相信:我信成秋拾可以为我解决这后顾之忧,楚静忠也信,但他不知道你的能力。 楚栖屏息听着他道:成秋拾回了西宛,这场闹剧像是暂时告终,因而无论怎么看,我都只有死路一条。楚静忠可以忙着策划新君登基,连落人口实的毒杀都有了真正的罪人否则我要是和柳峥嵘死法相近,怎么想罪名都只会落在他的头上。 栖儿,他十分、十分轻微地说,如果你真的能够救我一命,就一定要在最后的关键时刻。 第62章 彩云易散,好梦难圆(2)欲海浪潮之 楚栖紧紧握着他的手,胸腔被沉重的担忧包裹,这份担忧逐渐沉淀,化为了浓郁的悲伤。 什么是最后的关键时刻?假如他没能察觉到那一瞬间的到来呢?假如他来不及赶回他的身边呢?捉摸不透的未来充满了变数,不可预知的结局无法被看透。 但怎么就走到了这个份上呢? 陛下楚栖侧过脸,凝视着他,当真已经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吗? 柳戟月乌黑的眼珠中积育着暗火:嗯。 楚静忠是个怎样的人,我或许比你清楚得多。当他认定自己的谋求时,牺牲再多也在所不惜,譬如说,妹妹,兄弟,妻儿。他搅玩着楚栖垂在颈边的乌发,扬起一个嘲弄的笑意,但实际上,这些牺牲对他来说却算是忠义。 他逼迫妹妹嫁入皇宫,是担心柳峥嵘惧他兵权在握,有不臣之心,以此来表忠诚;他毒杀柳峥嵘,是因为觉得他登帝后不再记得为民之心,也变得荒淫暴虐,失望透顶;至于他从小控制我自是希望我长成他喜欢的模子,一个励精图治、知人善任、恭俭爱民的明君。 可我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楚栖蹙着眉,呼吸一顿,动了动嘴,似是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柳戟月却轻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想说,我真如那般乖顺有何不好?敬王既然并非想要谋权篡位,他在外当那佞臣受人攻讦,我在内做那明主流芳百世,何不比如今朝不保夕来得痛快! 他情绪上来的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便引起了咳疾,喘息也变得急促起来:可我不妨与你明说,在我心中,天下之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楚栖捉着他的手腕,欺身上前,星眸澄亮如镜:陛下,若你真是这么想的,就不会与我说了。同样,若我真的赞成敬王自诩的忠义,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平和中带着暖意:我当然希望陛下是仁慈的君主,受万民景仰爱戴,但当这种期望不该是用无尽的压迫、孤独与威胁换来的。敬王若是真的自始至终希望陛下成长为那般模样,他所要做的,也应该是引导与教育。 楚栖自知不是什么大教育家,说不出满口漂亮的话,但他总归知晓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少年时处于长期的压抑之下,发病的痛苦、死亡的威胁、寂寞的灵魂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世界,就算柳戟月真的变得暴虐成性、恶意滔天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柳戟月没有。 曾经的他是胆怯沉默的小孩,个头小,声音小,存在感小,如一只小兔子般安静,珍惜着得到的一切。纵然十年后再见已然性情大变,笑里藏刀,连环谋划,每说一个字都让人恨不得掰碎研究背后的阴谋算计,但楚栖知道,他感觉得出来,柳戟月仍在压抑着自己,他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也没有随心所欲的荒唐,甚至为了自己,将一些人与事掩过放下。 楚栖之前很难全身心地相信,柳戟月的刻意亲近不是为了追求他背后的什么利益,罗纵的下场带给他的阴影太大。但当他的生存点数被扣至负数又活了过来,从而意识到他们分别得到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时,那些所谓的纠结却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得到了什么?皇帝无条件的信任、宠爱、毫不犹豫放下谋划的果决;而他付出了什么?楚栖无论怎么想,都只会觉得这份依恋来自十年前的往事。他因为原身为祸的一丝愧疚、看不过去的一抹热情、认为七皇子可爱的一点欢喜,给予了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一些关心。 明明真的不多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生死盟誓。有的只是一起在春风中放起漂亮的纸鸢,在夏夜时捂住他因为害怕雷声而不敢入眠的耳朵,在秋月下抱着兔子聊天玩耍,以及在冬季雪天用暖和的掌心将那冰凉的手指捂热。只是一些普通、平淡、琐碎、又似乎不值一提的过往。 就只有这些而已。 柳戟月的喘息逐渐平复了下去,他的视线微微向外,似是回忆着什么。 只差一点他轻声道,幸而明浅谡是个好人,而我又在那段时间意外截获了你的来信。 丞相? 嗯。柳戟月呼出一口气,楚静忠不认可他的治国理念,但对他的为人却讨厌不起来,我连番提拔明浅谡,他都没过问几句。 楚栖奇道:为何我却听说他们是死对头?敬王前朝时还借题发挥将丞相贬去了北方? 柳戟月看着他:你可知为何明浅谡当年身为一甲状元,后期仕途却总是郁郁不得志? 此事楚栖有所耳闻:似乎是因为先帝。 柳戟月对承太.祖毫无敬畏,直呼其名:柳峥嵘心悦美人,怎可能不对二十多年前的明浅谡动心?打着议政的由头就将人掠进了紫微殿里,有没有得手我是不清楚,至少明浅谡至今是不敢进殿的,并非必要的时候也不会入宫。 楚栖: 柳戟月又道:那之后,明浅谡便屡受打压,过得不太舒坦。不久更是因为帮一人说话,惹恼了柳峥嵘,要斩他全家其实罪责哪有那么严重?还不是希望明浅谡去求他开恩。 这些事都发生在楚栖穿越来以前,一些传言他听说过却没敢全然相信,此时听柳戟月确认,才彻底震愕。他也与先帝打过不少交道,虽知他脾性不算良善,但还论不上无脑,竟也有行事这般荒唐的时候。然而转念一想,前朝重武轻文风气更盛,柳峥嵘话语权至高无上,拿捏一个小小臣子,在别人眼中,或许也算不了什么。 不过在那之前,楚静忠先发了难。一顿莫须有的敲打,直接把明浅谡全家发配去了边疆。虽说不会发生以色侍君的事情了,但路途迢迢,家眷病逝,一双儿女也过得苦辛。柳戟月摇了摇头,然而按照丞相的性子,他或许宁愿自己一人委屈,也不想家人跟着受累吧。 楚栖听得忽然心头一动,有个猜测在脑内反复盘旋,晃得他心惊肉跳:你说,敬王会不会 柳戟月淡淡笑了笑:不至于。丞相和明遥,虽说性情才学天差地别,但又在本质上相似,接近他们时,都会有一种宁和平静的感觉,容易忘去忧愁,很特别。我最不想回忆的那段时间里,丞相也会在旁辅佐,从而不至于过得太为苦闷。 楚栖望着他的眼睛,胸口泛起淡淡的酸楚。他不知道这十年间柳戟月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从只言片语与细微流露中不难发现,那不是一些值得纪念的东西。如果不是像明遥那般自带安抚功效的丞相的出现,与偶然联系上他的回信,也许连今日都不会存在。 他哑声道:陛下,我看得到你身体的寿数,假如不尽快压制毒性,至多只有一月时间。 柳戟月略一颔首,也不奇怪他是如何看到,反而舒展了眉宇:滕梧之血的余毒倒也新奇,我非但并无不适,反而比从前许多年都要清醒,原来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他五指渐握成拳,手中使的力度让腕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仿佛从未感受过它的存在。 楚栖约莫猜到,这或许是碧梧白虎血脉的意外功效,虽是剧毒傍身,却察觉不出半分颓态,若不是他的观察术能够提前发现,任谁都想不到下一刻的死期将近。 然而即便知道后果,再选一次,对于病了一辈子的人来说,与其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也许这昙花一现的自在更为痛快。 楚栖轻声道:以后还会有更长时间的。 柳戟月笑了一声,既非反驳,也非认同,只是问:若我真对敬王下了死手,你可会心中难过? 楚栖心想,纵使他会难过又如何?成王败寇是天定结局,何况他与楚静忠并无父子之情,遗憾会有,悲伤算不上。再加上倘若有个万一,反过来输的只会是 他回京时原本祈求两方平衡,却不想如今已经彻底偏心了。 不过 柳戟月适时道:敬王之事,绝不会牵连到你。 楚栖:嗯。 但若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柳戟月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那也一定、一定只是暂时的。 楚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再次点了点头。 这一刻,柳戟月终于彻底勾起了唇角,像是得到了什么最珍重的答案,整个人都放松了下去,倦意与疲态一扫而空,甚至笑着看了楚栖一会儿,然后双手环上他的腰际,将他抱了起来。 喂! 楚栖方才还处于沉重的心情之中,骤然双脚离地,姿态暧昧,大脑很是放空了一瞬。然而他虽是被抱着,但幅度不大,并没有被抗到肩上,只要挣扎还是很容易摆脱的。 但楚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顾忌什么,也许是众目睽睽之下不想拂了皇帝面子,也许是不想破坏皇帝从没见过的好心情,他僵硬地拘束着自己的手脚,也不乱动,以至于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放倒在床榻上了。 柳戟月从上而下俯视着他,眼底尽是浓郁的情意,他像把玩珍宝一般抚上楚栖柔软的下颔,耳畔声音沙哑:与人试过吗? 楚栖:!!! 楚栖已经完全不记得之前聊了些什么,也后悔自己为何如此顺从了,硬着头皮道:反正男人肯定没有 柳戟月道:有一味香催情效用不错,过去先帝常备,不会让人难受。 楚栖眼前一黑,恨不得拔腿就跑,他艰难地讲起道理:陛下虽然解了旧毒,但心疾还未治愈,太医都说了不宜动情。 楚栖对这种事虽无反感,但到底毫无经验,心里发怵,一时过不了内心的坎。 柳戟月闻言,倒是不再动作了,他稍稍退开,甚至伸手拉了楚栖一把,让他坐起来。 你不愿意,那便罢了,是朕心急了。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脆弱,而后很快恢复了平静,楚卿稍待,朕去让那些人回来,你们继续谈笑罢 楚栖过去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怎么也算见过许多演技高超之人,惯会从微表情分辩表演的拙劣与否,若这番神态落在旁人身上,他定不会作真。可此时却还是着了道般地心里一慌,忍不住扯了扯皇帝的衣袖,小声道:我分明是因为担心你的病。 柳戟月离去的动作微顿,眼神飘忽地落在他身上:朕还不至于拿命去换欢愉。 说罢,他仍是抽身离开了。 楚栖兀自坐在床榻上茫然,原本还算清醒的意识却忽然乱作一团。 他这是失落了?生气了? 自己也没完全不情不愿吧!楚栖牙尖发酸,胸腔里咕噜冒着郁闷的气泡,怎么想都觉得,等多说会儿温存话之后,那些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他只是突然被惊了一跳。 结果就这样放弃了?毅力呢! 楚栖完全不想仔细思考自己的心境变化有多么百转千回。 不过他恍惚的郁闷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柳戟月只不过是去唤人取了包东西。 楚栖愕然看着内宦在香炉前添香,馥郁的气味袅袅从炉顶升起,逐渐在四周弥漫开来。 银炭烘得殿内温暖如春,熏香更是增添了一份热意。 柳戟月解了束发,脱了外衫,不近不远地看着他,似是翘首等待着什么。 楚栖被这目光与温度折磨得昏头,他将脸埋在膝盖上,掩饰般遮挡着自己通红的脸,最后才自暴自弃地扯了把领口,双眼迷蒙地唤道:戟月 温柔的抚摸与亲吻接连落下。 欲海浪潮之中,白日转瞬而过,夕阳坠入平地,星月重现天幕。 楚栖清洗完,迷迷糊糊地睡了半个时辰,再清醒时还有点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还没用晚膳,我叫御膳房给你留了一份,起来吃点。 楚栖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旁边,柳戟月神色如常,嘴角的弧度倒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今天都是幻觉吧,楚栖想用头撞墙让自己回到半日之前。他本来觉得,柳戟月身体不好,他来主动也许能让双方少受点罪,再不济宣泄个一次也该差不过了。但为什么,等他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到眼睛一睁一闭,天就已经黑了? 你你假的患病吧! 柳戟月看他反应,不动声色地曲拳抵在唇边,轻声咳嗽。 别装了! 分卷(56) 楚栖揉着发酸的腰坐起来,却突然发觉那罪魁祸首的熏香竟然还在燃烧,登时觉得浑身都不太对劲:陛下不把那熏香熄了吗? 嗯?柳戟月好似不大理解,为何要熄? 混账!楚栖只好放软了声音:我快散架了,受不住了。 柳戟月偏头亲了口他的侧脸,略带笑意地问:可爱卿承恩与那味香有什么干系? 楚栖真是服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柳戟月这么厚颜无耻,非要他说出来吗? 那味香是今宵月与照影归的混合之物,香味在清淡与浓重之间,算不得有记忆点,其余便没什么特别的。柳戟月唇角翘起,轻声说道,自然没什么催情功效。 柳戟月看着瞳孔晃动的楚栖,吐字清晰地笑道:爱卿若是之前觉得情意涌动,那也只因是情潮翻涌、心向往之。 楚栖猛地躺倒钻下,拉起被子盖过头顶。 柳戟月失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先提一句催情香的存在,再特意出去取来一味点上,怎么想都合情合理他初闻此香,虽说注意到似乎有今宵月与照影归各自的一丝气息,但也不会深入思量,何况呆久之后已经习惯,自然也发现不了端倪。等到下意识觉得身体发热,那之后发生的事自然也是顺理成章,半推半就,半演半真,一切不就水到渠成现在干吗还要说破!搞得像是他先意乱情迷一样! 楚栖在黑暗中告诫自己冷静、宽容、看开、佛系,最后不忍了,用完晚膳,故作淡定道:臣先回去了。 你今日走了,怕是也许久进不了宫。 楚栖清楚,敬王的宽容至多仅限于此,前几日的事情发生后,楚静忠对他的看管力度恐怕不会亚于明遥。他也正是因为清楚离别可能到来,所以才 我知晓。贺兰漪、凌飞渡、滕梧留在宫中,明遥禁足丞相府,澜凝冰他也想着人遣送回千波岛。楚栖道,只要不受伤,这些距离倒不是什么要事,只是 只是他无法确认柳戟月的安危。 柳戟月淡淡笑道:放心。其实有桩事情我忘了提及,七日后是太皇太后的七十寿诞,她一直不愿大办,再加上年前年后诸事忙碌,本是准备后宫简单操办的。但如今明遥离了宫,足有至少三月不见人影,她一定是极为不肯的。 既是不肯,就只能对她隐瞒真相,所谓真相,便编造个明遥辛勤练习,想在太皇太后寿宴上为她表演的借口如何?柳戟月道,这种事情上,敬王还不至于为难。否则太皇太后估计会将他骂个十天十夜。 楚栖: 奶奶辈,惹不起。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太皇太后的功力,楚栖是见过的。先帝时期她身体还健朗,逮着个不如意的能骂到余音绕梁皇城的四道宫墙,先帝都头疼到躲着走,根本没人敢忤逆。在场按孝为先她最大不说,主要是喷不过。 也不知明明是前朝富贵人家出生,为何养成了此等性格。 不过如今成了明遥最大的妈妈粉,就成了他的底气。 好。楚栖低声道,那你自己当心。 他虽是这么说,却半点不像有离开的意思。 柳戟月缓缓平躺而下,与其对视,目光温柔而炙热,楚栖坦然直视回去,再不躲避。 但冷不丁的,他听见柳戟月开口,问了一个极为突然、万分荒唐、又令人震惊的问题:你想当皇帝吗? 楚栖一字一顿地说,这并非能开玩笑的事情。 柳戟月:实话。 楚栖抬眸看着他,柳戟月的面色十分平静,看不见半点的虚假与调笑,但问出的话却足以掀起惊天骇浪。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关乎到列祖列宗、江山社稷、千万人的生死与未来,责任与命运楚栖慢慢说着,据我所知,过去六大古国就曾因为不该做皇帝的人做了皇帝,血脉不纯而天降灾祸。所以,陛下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柳戟月顺诚地点头:好。嘴角却扬起了一个讽刺的笑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亲了亲楚栖的额发,温柔道:先睡吧,明天再说。 楚栖其实毫无困意,也不想闭眼,但殿内熄了烛火,黑暗中,他只能透过窗户的细微月光朦胧地感受到身边之人的身影,手是紧握的,呼吸频率是相同的。 今宵月的清香悠远绵长,照影归的馥郁浓烈难忘,当它们混合在一起时,也许会共同起到作用。 在即将入眠的前夕,他仿佛听到了一句喃喃私语,但那个声音太过轻微,以致于在想要听清的时候,意识已经被困意掩盖。 次日,敬王似是觉得已经给足了时间,终于不耐,列兵等在勾陈殿外催促。 楚栖醒来时,柳戟月已经不见人影,倒是碧梧还在,想来伺候他穿衣。 楚栖自己动手,笑着婉拒:从前我不清楚你身份,现在早已说清,何必还要做这些事?陛下也该分几个宫人伺候你,不然未免太怠慢了。 碧梧却摇头道:我在西宛时,还没这般待遇。 楚栖动作微顿,又想起成秋拾那神秘莫测的透露,加上眼见为实,他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便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问碧梧:你在西宛时,成秋拾是如何对待你与你的亲人的? 我曾经不止枫哥一个亲人,但从记事起,他们就在接连死去。碧梧的呼吸微微急促,巫族为了追求我们血脉的精纯,让兄妹、姐弟、姑侄,甚至母子反复孕育后代,许多人不堪受辱,放弃求生。但所谓放弃,并非是一抹脖子,而是去做他们的实验之作。 我知道,巫族那些奇异的怪物,便是他们用我们的血造就出来的。我不知具体,但濒死的动物喝到我们的血,也许有极低的可能回光返照,变得更为强大,血越多,越为精纯,就越有可能所以 他抓着楚栖的手,不住地颤抖:到最后,只剩下我和枫哥了,也不会再有后代了,他们才有所收敛。所以,他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放到了西宛之外 第63章 彩云易散,好梦难圆(3)之其三:阴 楚栖在敬王亲卫的陪伴下久违地回了王府,与他同行的还有澜凝冰。 庭院里里外外守了三拨人,侍卫个个都是面无表情,与他们攀谈也不会有半点反应,唯有总管吴照伦低眉笑道:一日三餐都会准时送到院里,世子想吃什么留句话便是。外头天寒地冻的,也请世子安心呆在房间里,小心着凉,要是非想出去透气,咱们王府就够大够宽敞了。 相当于待遇不错的软禁,或许比明遥还好一些至少他不会被家长逼着念书。 他连风光楼也去不了,何况这些天无一团员能够上台表演,自然只好暂停营业,柴斌也正好回来伺候他。 澜凝冰则被安置在另一个院落,看守力度更大,毕竟他那份令人致幻的功力实在需要警惕。瑶琴找借口收走了,但也不至于真如囚禁似的堵上他的嘴,于是那边的侍卫便各自随身带着团棉花,以防万一。 楚栖无所事事装乖了三日,借着太无聊的由头拐去了澜凝冰那儿。 两边的敬王亲卫虽都是放行了,却不约而同地打起了精神,生怕他们聚在一起谋划什么事。 澜凝冰目不能见光,又处于这般境地,乐得将窗户、缝隙以及任何能透光的地方糊上遮光的纸糊,让房间里白天也像夜里般昏暗。他自己则摘了蒙眼的黑绫,难得享受脸上不厚重的感觉。 于是当楚栖忽然推门而入,亮光挥洒进去的时候,澜凝冰瞬间跳脚,闭紧双眼尖声:快关门!!! 房外侍卫一个激灵,纷纷下意识掏出棉花塞耳。 关上门,昏暗重又恢复,楚栖瞟了眼瞪着他的澜凝冰,有些想笑。 你怎么不回千波岛? 让我走我便走,我岂不是非常跌份儿? 那也比囚禁在王府好吧。 澜凝冰奇道:怎么?你希望我走? 是希望,现在只有你才有可能在外游走了。楚栖开门见山,今日我还是要与你聊血脉之事。 他问道:你们青龙血脉可以为普通人或者动物提供增幅吗? 澜凝冰蹙眉:我没听说过,也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这个答案虽不算出乎意料,楚栖仍是心底微沉,他想了想,将那日碧梧告知他的事简单说了。 听完后,澜凝冰的脸色骤然变了:不这种事情我闻所未闻。我族虽残存一些血脉之力,但毕竟旧国覆灭已久,并不强大,我族古籍里也没有相关的记载。 一点相似的都没有吗?会不会是有的内容遗失,或是你没看过? 我族常年居于沿海与岛上,虽说以前受过天灾,但还不至于连最重要的古籍都保不住。澜凝冰黑着脸道,这个族长,我即便不情愿担任,也必须把古籍通看一遍,虽说不可能诸事记清,但存不存在过还是有印象的。 楚栖道:那看来是西宛巫族单独研究出来的了?又或者说只有白虎血脉有效果? 澜凝冰却摇了摇头,仿佛欲言又止。 应该只是其他血脉不知道而已。毕竟各国皇室,哪可能无故长期放血给其他人或动物?何况按碧梧的说法,这种增幅成功的可能性甚至不高,对血液的量与精纯还有极高要求。 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可以观察到澜凝冰模糊的身影,楚栖凝视着他的方向,幽幽开口:你心里有个想法,但隐瞒了没说,好像仍旧顾忌着我。 这事仔细说来也很奇怪,怎么别国一无所知,就巫族碰巧发现了机会?甚至将西宛皇室祸祸成这般状态?就我所知,巫族大约在三四十年前出现,起先只是主管祭祀的教派,后来也不知怎么得了老皇帝信任,被奉为了国师,紧接着就逐渐蚕食了西宛。而那种怪物的消息,从前虽是有所耳闻,但只在民间流传,便没有当真。然而现在亲眼见证了两次之后,我可以很明确地说,寻常人哪怕是敬王来都没有用。 楚栖平淡地接着道:上次在风光楼,你有所顾虑,话没说全。我去问了贺兰漪,也是说到一半被打断,不过他知道的好像比你还少。现在局势都这个样子了 行了!澜凝冰语气烦躁地打断他,揉了把自己的头发,之前不说,只是因为我觉得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田地,无法干预的人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但现在不行了。贺兰漪行刺失败,北雍一众人被牢牢关押;巫族首领到访,手下示威,更暗示他们有更厉害的怪物在后面等着。澜凝冰从这一连串的变化中感受出来,他从前想要的独避风雨多半是做不到了。 他在昏沉的漆黑之中压低声音,恢复了他原本悦耳、曼妙却能令人致幻的声线。 楚栖刻意没有去抵御澜凝冰幻术的袭击,也因此,他的眼前恍惚浮现出一道阴阳太极图。 天地初生,混沌无极,直至诞生太阳烛照与太阴幽荧,分出阴阳两极。至此,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明为阳,暗为阴;生为阳,死为阴。 这段话他觉得有些耳熟,仔细一想,是在柳戟月御案上翻到了藏书里看到的,现在回想起了,他估计是柳戟月特意留给自己查看的。 太阳烛照与太阴幽荧缔造的阴阳两序维持着世界的平衡,天地、日月、昼夜都是阴阳平衡的一部分,此后,他们又创造出四象圣兽与两大灵兽,将维持阴阳秩序的任务交付给他们,自行陷入沉眠。 眼前的画面又浮现出青龙、白虎、玄武、朱雀、麒麟、螣蛇的模样,与雕塑中见到的差不许多。 而直到人类活跃的时代,四象圣兽与两大灵兽各自赋予六国皇室一部分出众的能力,以此希望他们更好地统领世人,维护阴阳秩序。但在得到这份力量的同时,相对也获得了一些限制国运与国主有关,挑选下一任储君时必须慎之又慎;各国皇室严禁攀亲,谨防血脉污染,但也不得侵略,破坏阴阳平衡。 不约而同的,各国皇室都将血脉之力的事情视作绝对秘辛,非是储君的其他皇子都难以得知真相,更别提旁人或是别国的人了。过去的六国就在这种不友好、不亲近的疏离之中安然度过了上千年,直至拥有麒麟血脉的古掖国出事 澜凝冰声音一顿,楚栖眼前麒麟雕像碎裂的幻象骤然消失。 楚栖凭着直觉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掖国一朝崩散的真相? 掖国覆灭之事楚栖在柳戟月誊写的书册中只看到了原因不明的备注,上次和澜凝冰提起他也没有解释,这次他却稍显犹豫:掖国地处中央,是个幅员狭小的国度我族旧国位于岛上都比之大不少但却是最安定、最平和的地方,风调雨顺,从无天灾,百姓自给自足,安居乐业。所以我族前人普遍认为,麒麟血脉中必定有一份幸运的力量。 楚栖:幸运还第一个被灭啊。 澜凝冰翻了个白眼:运气是天定,可还有人为呢。总而言之,麒麟血脉自身运数绝佳,能够带给旁人安宁与祥和,不会与人起冲突,甚至传言说他们还有预知的能力。他们一朝覆灭,多半也是新帝血脉上出了问题,甚至比我族旧国还要麻烦 楚栖灵机一动:皇帝被人绿了? 也是一种思路。澜凝冰艰难道,但麒麟血脉运数佳,和亲友关系密切,家庭美满和睦,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我族前人认为,是太子在出生后不久就被人调换了。 分卷(57) 楚栖无语:这还不如被人绿了靠谱吧? 自然有一些证据,总归比你凭空臆测好吧! 楚栖做了个到此为止的手势:说重点。 澜凝冰咬了咬牙:我提这事是想说,直至麒麟血脉随着掖国覆灭而四散天涯,我族前人才确定,原来各国皇室掌握的关于阴阳秩序的内容是不同的。 什么意思? 我不知具体。但看古籍记载,是青龙留下来的一片鳞片,我族前人触之,即泛出耀眼的金光,上面记载了维护阴阳秩序的方法。 澜凝冰幻音再现,楚栖眼前出现了和他话语相似的场景,一片半人高的青色鳞片触之发亮,文字凭空浮现。 之其三:阴阳血脉互相吸引,当他们离散于天下时,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奇迹般的相遇。对于同血脉之人,天生便会有亲近之感。 楚栖拧眉道:这不算什么方法吧?至多算是补充。 我族先人也是这么想的,但为首的之其三便暗示,前后应该还有话留下,只是不被我们知晓。澜凝冰道,掖国出事后,我族就想办法打探他们那边的消息,还派了人往中原跑。只是毕竟相隔甚远,我族在中原又没什么可以依靠的势力,得不到什么确切消息,只是回禀的人说,隐隐约约有一道传闻:掖国皇室藏匿了巨额宝藏,其中有一样东西,得之就可以得天下。 楚栖: 多么三俗的展开,覆灭的古国,失落的皇室,掩埋的宝藏,还有一贯的神器,这不会都有人信吧? 澜凝冰看懂了他的眼神,无奈道:这纯属虚构还是确有其事,我是无法保证,但千年来,人们追逐宝藏的热情是日益衰减了,也没听说谁真的找到,何况麒麟血脉根本不见踪影,即便有也多半不知道这回事。 那若按你族所记,阴阳血脉互相吸引,你多出去逛逛,说不定就能捡到一个麒麟血脉了。楚栖摸着下巴道,你看,你在千波海上漂了七天,就能遇见北雍人把你救起来,这是何等的缘分。 澜凝冰无语至极:你当捡白菜啊? 他语气恹恹地说:我族旧国被海啸吞没的时候,死伤过重,短期难以恢复,便只好选择投靠前朝暨国,依靠他们的支援恢复新生。寄人篱下,自然顾不得太多,青龙血脉的能力与古籍也全然告知了。 楚栖新奇道:你族的能力具体是什么?若说是幻术也不像,听说前人还有读心、寻物的本事?你总说自己不强,但致幻可算超乎想象了。 澜凝冰自嘲一笑:猜心与寻物自然是神棍一点都会,所谓幻术也不过是以言语扰人心智,全凭听者的想象能力。我若是说给一个傻子听,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反应,而你眼前所浮现出的幻象,也只是通过我的描述想象出来的罢了。我不知道你具体会看到什么,但我猜,你在幻觉中看得懂鳞片上的文字,然而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鳞片长什么样,上面的字一定是几千年前的写法,你我都看不懂。 何况这能力费我精力,累得要死,还对功力高深的人无效,不到万不得已,我才懒得用,现在连琴也不在手边。澜凝冰懒懒打了个呵欠,幸好你这里有的是时间休息。 那你就先保存精力,有你用的时候。楚栖神秘兮兮,但我听闻,前朝暨国被灭后,有皇室遗孤去投靠千波岛,同样寄人篱下,他们那边的秘辛你应该也知晓吧? 澜凝冰大张的嘴巴瞬间闭紧,有气无力道:行,告诉你。螣蛇血脉五感通达,能夜视、耳力强、嗅觉灵敏、记忆力也极好,几乎过目不忘。不过前朝末代皇帝的直系早就被杀了个干净,当年投靠我族的全是旁系,他们也不知道那些深层的东西,不久后被朝廷找到,反让我族蒙了难,定雪还因这事被拐去做质子。他的语气越来越不妙。 楚栖蹙眉道:全被杀了?一个都没剩下?那些旁系也是? 澜凝冰瞪他:我哪里知道,你该去问敬王才对。不问想想也有了,留着干吗,等人反承复暨吗?况且要是还活着,现在他们去哪儿了? 刹那间,楚栖脑海炸开一道光:你从前见过凌飞渡没有? 澜凝冰无语,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还没见过他的下半张脸,我估计他也没见过我的上半张脸。 就是因为连长相都不曾见过,凌飞渡对澜凝冰2.60的极低好感度就更奇怪了。虽说澜凝冰这个人吧,说话是挺讨人厌的,但完全不至于低到这个数。 除非得有些仇恨了。 楚栖换了个问法:那些被你族收留的暨国皇室旁系,你有没有和哪个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关系特别不好? 澜凝冰不傻,一下子就听出他意思,狠狠皱了皱眉:干什么,你怀疑凌飞渡?怎么可能,他不是敬王手下的青黎卫吗! 就是因为是才更有可能啊,楚栖放空大脑,楚静忠就是这样一个用人爱好特殊,对自身能力信心十足的人。 不过没有,我族虽是收留,但还不至于和他们亲密无间,让小孩子去利用感情。何况我记得他们那时是住在另一座岛上,基本没有机会接触。 并非私仇,那更有讲究了,楚栖继续盘问:他们的日常待遇如何?既然隐蔽地住在岛上,青黎卫是如何发现他们踪迹的?要你族交人时,你族是主动奉上,还是共同进退? 澜凝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后,他才迟疑道:那时候我早被贺兰漪带去北雍了,不清楚这些事情。 自然也不会有记载。 不过我族本就自身难保,肯收留一阵也并不能算是无情无义吧。 楚栖心下叹气,琢磨了一会儿,才道:若是他们觉得,暨国在你族危难之时出手相助,助你族在天灾之后重建,耗费了巨额人力物力,而你们却在他们遇难时忘恩负义? 因此恨上也极有可能,而且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澜凝冰脸色不太好看:都是瞎猜,有什么仇怨当面和我谈啊。 楚栖心道也是,纯属他开了观察术这个天眼的一顿脑补,毫无依据,何况问澜凝冰也再问不出些什么有用的了,还得找时间和凌飞渡摊牌。 暨国皇室的那份有关阴阳秩序的秘辛,你们柳氏皇帝可能知道。澜凝冰又道,他们攻入暨国皇城,火烧之前重建之后都有可能拿到。 楚栖颔首,表示明白,最后才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看在我的面子上,陛下不会让他受伤的。 澜凝冰: 楚栖回了自己院子,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他必不可能坐以待毙,得想尽一切办法攫取生存点数。上次贺兰漪的半致命伤扣了他10点,那假如要从生死关头救回柳戟月的命,那估计远不止需要10点。 而获取生存点数最普遍的方法,是增加新团员,楚栖一回去就把柴斌拉进了男团。 柴斌已过而立,甚至将近不惑,又有些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其实很不符合男团要求。系统也极其嫌弃,连基础的三点生存点数都没给满,只给了两点,技能点数更是不会有了。 楚栖表示两点就两点吧,他加柴斌入团,拿生存点数还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是 碧梧的入团和排演,他一共拿到了两点技能点数,于是统统加在了洗髓术上。 四级洗髓术,可无冷却的重置自身与团员的所有技能点数,自身随便点,团员要配合置换术,但都能分分钟改头换面。 于是柴斌就几乎眩晕地看着面前的敬世子变成了他的模样,还没等他尖叫出声,又看着自己的身材发生变幻。走南闯北的汉子就真的腿一软栽倒了。 楚栖只好去掐他人中。其实他改的并不过分,只微调了个身材背影和声音,毕竟他对这种一键换脸的事情还是相当不适应,而且这时候也不需要太细致的捏脸。 他大致解释了一下,然后让柴斌留在房间里装睡,自己光明正大地往外跑,溜了溜了。 出门找个偏僻地方,再把模样调回来,跟易容似的,就是比易容还方便。 而他的目的地则是 京中三大著名烟花之地,风光楼他开的,暂停营业;玲珑阁要预定要排队,没那个时间;所以最终还是决定去往西市夜河,他和老板彭永彦还挺谈得来,从那边挑选几个优秀的男团成员,想必还是有挺大可能性的。 第64章 彩云易散,好梦难圆(4)明遥的收费 初十晚上,西市夜河惊鸿洲榭。 楚栖登上酒舫时心中还做了些准备,刻意避着人潮,专往偏僻的地方走。他还想后面几日都偷摸着来,需要谨慎低调,绝不能惹出什么事情。 结果才刚落下座,椅子都还没坐热,他就被鸨母请走了,说是彭老板有事找他。 楚栖满腹狐疑,疑心是刚跑出府就被人发现了,不过转念一想,那些人也用不着此等迂回的方式来捉他,才定神跟了过去。 惊鸿洲榭外看雄伟,驻足内里也觉得宽敞,装潢奢靡富贵,珠宝的闪光晃得人晕眩,酒香萦绕大堂,深嗅两息就觉得醉人。三层楼台又设计得精巧,非是熟悉的人领着,很容易头晕目眩,迷失方向。 楚栖这也才是第二次来,但一上楼便发觉酒舫的设计竟有这些个奇妙之处,左边一个回廊,右边一个拐弯的,若非他有四级的观察术,对周围的变化很是敏感,恐怕也记不清方向。 领路的人倒是表现得客气,生怕他嫌麻烦而掉头回去,花了不短的功夫才带他到了地方,守在门外的侍卫还不少。 碰面的房间相当宽敞,有两条屏风和珠帘隔开内外,看得出能供会谈也可供起居。彭永彦眉头微蹙,正低头负手踱着步,一见他的出现,连仙风道骨的胡须都变得世俗起来,猛然晃了一晃,像是欢迎楚栖的到来。 楚栖心中越发觉得不简单,也对彭永彦找上他的目的感到好奇,见到人先是客套:彭老板,别来无恙。 世子,好久不见。 一番嘘寒问暖,楚栖不慌不忙地抿了口惊鸿洲榭的好酒,又找了些好词一顿天花乱坠的乱夸,一副时间很充裕的样子,等着彭永彦开口,果不其然,没说两句闲谈他便旁敲侧击地提起:不知怎地,明小公子这些日子倒不来我这儿了,我还以为是哪里招待不周,怠慢了他。但听世子方才褒奖,似乎对我家酒舫没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哈哈世子和明小公子关系密切,不知他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楚栖闻言,险些被酒给呛到,殊不知彭永彦憋了半天的心事儿,竟然是问明遥的去向?他先前设想了好多种彭永彦找上他的理由,却没想到是这一种。 他经常逛青楼的事情被明丞相发现了,明丞相怒不可遏,罚他关三月禁闭,天天要背书抄书。三个月后即便被放行了,恐怕也没机会来彭老板这儿了。楚栖半真半假地解释了一通,又抓了把花生米,笑了笑道,我都不知道明遥来彭老板这儿那么勤快啊?这才隔了几天,彭老板就这么想他?哦莫非是他在这里欠下什么风流债了不成? 三个月啊彭永彦脸色不大好看,苦笑了一下,嗳,是欠了点债。 他的眼神略微闪烁,很是思考了一阵,最后才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世子,听闻您神通广大,相当受那位看重,不知近期什么时候有入宫的打算? 楚栖谨慎地瞥了他一眼:怎么? 嗐,世子你是知道的,我在京城做这档子营生也有将近二十年了,过是过得红火,可好像也没什么盼头,人嘛,总是期望往高处发展的。彭永彦捋着胡须,比了个向上的手势,这不是,听闻北雍公主居心叵测,这桩联姻告了吹,太后和诸位大臣正为此事烦恼呢,都想挑合适的人往宫里送这不就有了些机会。 楚栖都给听笑了,彭老板,你胆子不小啊,想让我帮你往陛下的枕头边送人?凭你这儿的莺莺燕燕? 楚栖听到这话的感觉很奇妙,没有愤怒置气,也不觉得荒唐可笑,他只是本能地认为这不是彭永彦的真实目的。 不说别的,宫里前些日子才闹过大事,连被烧毁的紫微殿都还没修整好,朝上根本就无人敢提选秀之事,彭永彦即便是想塞人,动这心思也太早了。何况就算是想备不时之需,通过他的关系来疏通操作,也该先对他好生招待、循序渐进着来,哪有这才第二趟见面就兜底的? 不敢,不敢,只是想想。彭永彦打蛇随棍上,瞬间转移角度,世子来我这儿两趟,还没仔细见着哪位姑娘吧?实在是我这做东家的怠慢了,我这就叫人请最好的那几位来!惊鸿洲榭虽是主营酒水生意,但我保证,我这儿的姑娘也和那些美酒一般醉人,或烈或醇,绝不会叫世子失望,世子若看上了哪位,也可以随意挑走。 楚栖心道这波贿赂倒是大方,但他一个开男团的要姑娘们有什么用,若是给他换成几个颜值高分、业务出众、性格温顺的男子,他还说不准会心动万分,彭永彦要做什么都尽力帮上一帮。 但得先知道他到底想干吗。 楚栖晃了晃酒盏,看那澄澈液体随之摇动,道:彭老板,实话告诉你,我也好,明遥也罢,只有四天后趁太皇太后寿宴入宫一趟的机会,那之后再要等多久可就说不准了。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也没什么能耐带人送人,就连自己都自顾不暇这趟出门还是偷跑出来的。 我不知道你联系不上明遥是在担忧些什么,是你利诱他帮你做什么事?或是单纯他不知情的利用?不过我相信,明遥也不是傻的,不至于在大事上拎不清分寸。而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心里也得有个准数,我同你没你同明遥那般熟悉,也没有他那般好说话,但彭老板,我确实想知道你在烦恼些什么因为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楚栖容色诚恳,不似玩笑,眼神平静地看着彭永彦,说出的话也发自肺腑。彭永彦的神色又是微微一变,但这次却没有之前刻意伪装的夸张,而只是一声轻叹。 分卷(58) 世子,出于某种原因,恕我不能向你透露太多,但事实上,明小公子确实是被我利用的。彭永彦闭了闭眼,仍显俊朗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颓丧,从前有一次,我赠予了他一块我年轻时的信物,当他佩戴着入宫时,刚巧被那个人看到了,等我下次再见到明小公子时,他身上又多了一块她曾经的用物我知道,这是她认出来了。自那之后,我便常赠予明公子一些新奇的物什,等他第二天带进宫去,偶尔也能尝到他从宫里带出来分享的吃食,听他说两句与她有关的趣事哈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楚栖听到一半就变了脸色,瞬间开启头脑风暴:什么不能透露太多明遥入宫总共只有三个去处,太皇太后处,太后和公主处,皇帝和皇后处。太皇太后古稀之龄,昭华公主不过及笄,皇后也十分年轻,况且她是明遥长姊不见得他不会知情,除非彭永彦是和哪个三四十岁的宫女有旧情,否则怎么想都只有 楚栖忽然想起来,太后楚静娴和兄长敬王关系不睦,对先帝不冷不淡,对柳戟月漠不关心,只对自己的女儿昭华公主,和丞相之子明遥格外喜爱一点。 原本只觉得明遥是妇女之友,上下通吃,老幼皆宜,现在却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了。 这都楚栖努力组织语言,二十多年了啊。 就他所知,楚静娴在先帝登基后不久就入了宫,不论过得是否快乐,二十余年岁月蹉跎,哪怕是旧时的炽烈感情,也早该在遥远的距离下磨灭殆尽了。 二十七年又如何?对我来说,没有她的日子只不过是重复度日,眨眼一瞬。彭永彦自嘲一笑,世子,我这么说是相信你的为人,上次你未曾多想便跳河救人之事我一直都记着。 楚栖道:救人与守秘并无直接关联,你不必给我脸上贴金。若此事为真,宫闱秘事传出去只会惹人笑话,宫里必不会承认,到头来只是你一人倒霉,你又何必说与我听,不怕我告知敬王吗? 彭永彦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眼神也锐利许多:他怎会不知我的存在?当初要不是他的设计呵,我老实在京中做生意,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即便是敬王,自然也赶不了我。不过皇宫是别想窥探的了,幸而遇见了明小公子 楚栖简直是服了,一个两个的,都靠明遥来躲楚静忠的眼线。明遥原来也这么好用,唱跳不在行,通信业务根本就是专业的,要是下次再有谁,他作为明遥的经纪人就准备要收费了。 他压下这些想法:彭老板,你这番坦白,不会就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吧?我是不会到处乱说,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只是怕明遥发现了我的心思,不愿意再来了。彭永彦道,但一想到将有至少三个月杳无音讯、不知安危,我又再次心中苦闷。世子,你也常进出宫中,我要求不多,一句安好便可心满意足。 明遥出现之前呢?过去二十多年呢?彭老板不还是撑了下来,这短短三个月竟无法忍受了吗? 彭永彦低叹道:世子,你若是与我一般经历过就不会这样想了。二十余年的不知消息,明明离得这么近,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偶尔的一点风闻传言都让我心紧。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人,能时常与我提起她的近况,我有时候觉得即使这辈子都是这样也满足了,但这样的日子却突然中断了那比什么都难过。 楚栖无法评价,他既不熟楚静娴,也不熟彭永彦,对他们过去的感情更是毫无所知。但在他看来,即便他们依靠什么人,维持了这段不会有结果的联系又能如何呢?太后的地位不会动摇,名誉不容侮辱,生死也与外人无关,彭永彦改变不了任何事。 但他没有即刻开口拒绝。 光是知道一个人的生死与否,只是不知她的悲欢近况,就已经让人心如死灰了,那假如是不知喜怒、不知归处、不知死生呢?就连再次获得消息都要小心谨慎地攀谈。 不知想到了什么,楚栖的视线微微飘忽,终是轻声道:只是身体安康的话,这倒也不难,但我的确不常入宫了,有机会再问一问罢。 彭永彦即刻惊喜道:此话当真?无论如何,我先谢过世子!世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力所能及之处,我一定尽力满足世子。 楚栖嘴上客气了一下,心里却也有些高兴,夜河这些舟舫都是彭永彦手下的,肯定有符合一定要求的男子。 他一边思考着如何将话说得委婉一些,一边开启了观察术。 无他,因为四级观察术有一个好感度功能,他得看一眼彭永彦对楚静娴的数值。虽说他对自己观察演技的眼力还颇有信心,但这年头也不罚演技精湛之人,还是开挂比较放心。 彭永彦的数据很快浮现在他眼前。 四级观察术的数据冗杂,要看很久,楚栖本准备直接跳到好感度的地方,但却突然被一个处于靠前、相当亮眼的数字吸引了目光。 年龄:63; 楚栖:? 楚栖震惊地和彭永彦大眼瞪小眼。 不是,怎么会有63?彭永彦续着长髯,模样正经,周身气质似道长,根本不像个开青楼的,如此才看上去四十出头。但仔细一想,若是将鬓髯剃个干净,再稍微修整,看皮肤也至多三十左右,和六十三岁也差太远了。 靠,怎么会有人上了年纪看着比明浅谡还要年轻?彭永彦真去道观修仙了? 楚栖的这个茫然和惊讶只在一瞬,他正想好好问一问彭永彦年龄和相貌不符的事情,头稍微一偏,眼睛里竟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数据。 是在那个偌大的屏风后面,有人在那里! 谁在那儿?! 楚栖提高了声音,死死盯着那边,眼里的数据也越来越清晰。 颜值:4.66; 唱功:4.33; 舞技:4.22; 知名度:0.88; 除了知名度略有瑕疵以外,这是何等美貌的数据! 想起彭永彦刚才准备给他的回报,楚栖指向屏风后躲着的人,脱口而出:就这个人,我要了!打包带走! 第65章 彩云易散,好梦难圆(5)公主头还是 气氛凝滞了数秒。 彭永彦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缤纷,从愣怔到惊愕,再到紧张心焦,不过他阅历足、世面广,一瞬间的失措之后又冷静了下来,强自镇定道:世子看错了吧,房间里只有你我二人啊。 这下倒是换楚栖微怔了。 前方隔断的屏风是红木材质,雕刻了普通的花鸟风雪图案,相当寻常,并不吸睛,也不会透射光线,后面的空间没有点上烛火,乌漆墨黑,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而从进屋开始,不论是气息还是声音,都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若不是在观察术下突然多出了一个人的数据,楚栖也不会想到这里还有另一人。 他看着彭永彦略显局促的神色,莫名其妙地想:这场合怎么那么像捉奸?可即便屏风后面的真是彭永彦养的男宠,他有必要这么紧张?都开十几条舟舫做生意了还在乎这点名声吗 于是他故意递给彭永彦一个我懂的眼神:可以啊彭老板,雄风不减当年啊,前脚刚与我述一通相思之情,后脚就被我撞破偷藏了人,厉害厉害。 彭永彦脸皮微僵:那不是 不是就请人出来露面瞧瞧咯,彭老板刚许完承诺,还说什么你们这儿的姑娘随便挑,我也没那么大胃口,就这个了。楚栖翘起二郎腿,瞬间入戏为纨绔子弟的恶霸角色,看看是怎样的美人,让彭老板爱不释手。 彭永彦有苦难言: 房间里又寂静了片刻,不多久,屏风后便传来了细微的窸窣声响。 楚栖撇头看去,窸窣过后,黑暗中逐渐出现一张眉目精致的脸庞。 他半身出现在摇曳烛光之下,半身仍隐匿于屏风后面,面容也处于凌厉与柔和的区间之中,五官是锋芒艳丽的长相,眉骨突出、眼尾上扬,非常有记忆点,气质却尤其冷清,甚至于淡薄,即便此时细眉紧蹙、嘴角下压、表情不善,也并不觉得他是在生气。 他穿的是一身类似道袍的衣饰,素白内衬,墨黑大氅,但却奇怪地在腰间佩了把剑,此时拇指也按在剑柄上,仿佛随时准备出鞘。他的一半头发用簪子梳起,一半任由它们披在身上。从楚栖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背后,但他经此人矛盾的风格大开脑洞不会还十分个性地剪了个参差不齐的长短吧? 楚栖道:彭老板,不介绍一下? 他算是我一个故人之子吧。彭永彦叹了口气,我和家里已经很久不联系了,但也算是他的长辈,他偶尔会来探望我。但我这舫上鱼龙混杂,也没什么让人知道的必要,就一直低调了点。 怪不得,我说这小兄弟倒和彭老板有几分相像。 观察术看出这个人的年纪是十八,和明遥同龄,光看脸彭永彦当他父辈都算牵强,可按实际年纪算却又做爷辈还富裕,真是离奇。 楚栖有意再套点有关彭永彦岁数的话,但彭永彦却对那人道:之慎,你还是先回去吧,不论那边说几遍,我也早就下定了决心。 之慎淡淡瞥了眼楚栖的存在,又淡淡地回道:你不回去,我也不会回去的。 彭永彦无语,给他使眼色:我们的事儿以后再谈,现在你先回避一下。 不必,像方才那样,当我不存在就行了。那人道,何况,我也对你留在这边的理由感到好奇。 虽说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好奇的样子。 彭永彦对这突发状况感到头疼,但又似乎碍于楚栖在这儿,不好此时多言,愣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楚栖却反而兴奋起来,越看越觉得这小兄弟是极品。 首先,他已经从彭永彦的好感度列表里找到了两个名字,楚静娴排第一,最高,排第二的人叫段之慎,结合彭永彦之前喊的,他估计面前这个人就叫作段之慎。 其次,他也从段之慎的形象上感觉出了他独具一格的气质,一种矛盾结合的个性凌厉柔和显得又纯又欲,道袍佩剑可以物理超度,扎一半留一半的发型叫作公主头,而且说话神态看起来也很稳重。 最后,他用观察术仔细研究了一遍段之慎的数值,竟然发现他的综艺感还挺高的。 楚栖顶着一头问号看下去,然后得出了可以说服自己的真相段之慎其余较高的数值还有厨艺、酿酒术等,大概参加做饭节目会很容易火。 又又又是一个反差萌点。 作为为了活命逼迫自己看人眼光毒辣的资深经纪人,楚栖觉得段之慎即便在现代社会的偶像男团也很容易打造人设,制造营销热点,业务能力过关甚至优秀,不容易被嘲,也不像是会作大死的人。 莫非是他终于苦尽甘来,或者说造星系统也看不下去了,要送他一个值得ace位的成员来了? 不不不,c位还是需要长久的考察,慎重考虑的! 不过就算不考虑担任ace,光是这些数值,只要入团应该就能给他带来不菲的各项点数。 彭永彦瞧着楚栖目露精光、十分满意的神情,再联系到他之前说的话,自然误会了什么,心脏发着颤,连声音都有点底气不足,凑在他耳边低语道:世子,他真是来投靠我的亲戚,不是干那种的,换个人成不?外边那些随您挑,有男有女。 楚栖也和他咬耳朵:你急什么,我说要人来干什么了吗?只是想熟悉认识一下。我看你这亲戚好像能唱能跳,武功也不错,品味也出众,有没有兴趣来我们王府发展?住你这儿也挺不方便的。 彭永彦暗自叫苦:世子,算我方才说错话,我一点也不想往圣上后宫里塞人,绝对不想,只是口不择言,您真换个人吧。 楚栖深知挖人墙角需要威逼利诱:彭老板,爱情重要还是亲情重要,你好像之前还有求于我呢。 楚栖说这话倒也没真想逼彭永彦二选一,不给就不帮了的意思,但确实是想给他施压,毕竟难得才出现一个评分优秀的苗子,自然要好好把握,争取点发挥他星探功力的时机。 但没想到彭永彦一听这话还真的犹豫了一下,蹙眉思考了一瞬,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段之慎。 段之慎朝他点了点头。 于是彭永彦老神在在地摸了把长须,眼神飘忽:之慎,你来陪会儿世子吧。 楚栖: 不是,这就卖了?也太快了吧? 段之慎竟也不犹豫,随手拎起一壶架子上的美酒,掀袍坐在楚栖旁边,添酒敬杯:世子请。 楚栖: 夜河酒舫,严格来说,皮肉生意也是其次的,他们最主要的营业方式是酒水,也就是说,声色犬马都是卖酒的陪衬,歌女、舞女、妓.女都可以统称为卖酒女,小倌则是卖酒郎。 于是楚栖遇到这反常反应,下意识觉得彭永彦其实是设了一个大局来坑他的钱。 所以他对这杯酒就敬敏不谢了。 他转头去找彭永彦,发现这人居然已经溜到了门扉处,掩了半扇门朝他挤眉弄眼,口型道:世子,那件事说好了啊。 这什么人啊! 回过神,段之慎倒是自饮自酌地轻松。 楚栖道:还没问怎么称呼呢? 姓段,谨慎的慎。 哦,彭老板是你的什么亲戚啊? 段之慎动作微顿,缓缓答道:算是我的舅舅吧。 楚栖点头:一般来说,母舅确实和外甥亲。你们是南边哪儿的人?我也在南地住过许久,那一块都挺熟悉的。 段之慎道:他离家多年,我也很久没回去了,不提也罢。 行。楚栖见他不愿多讲,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很会酿酒?看这倒酒的姿势就知道是专业的。应该也很会做饭吧? 分卷(59) 段之慎看了他一眼:这三者之间好像没多大关联。不过,我是跟舅舅学过一点,应该还能拿得出手吧。 楚栖继续点头,他根据段之慎的回答在心里给他打分:还算诚恳,比较谦虚,知道怎么打马虎眼有的明星说大实话也不好态度不算热情但也有问必答,但想营造成综艺咖似乎还是难了点,还是要从业务本身看。不过到现在为止他本身最大的加分项竟然是说陪酒就陪酒,酒量还非常好,这也太适合外出社交。 目前他们团队里,楚栖也正为这号人物发愁,凌飞渡沉默,碧梧羞涩,贺兰漪姿态高傲,澜凝冰说话呛人,明遥倒是人甜嘴蜜,但镇不住场,还一杯倒,要是聚会肯定属于捧着杯椰汁小口啜的选手。 等等,又想远了,这个时代用不着他们男团聚餐陪酒。 不过这依旧是段之慎的加分项。 稍后又进行了一番一问一答的尬聊。 楚栖虽然对这位练习生十分满意,但也架不住这有些尴尬的氛围,而且时间也差不多了,信任不能一蹴而就,要慢慢来。他已经在段之慎心中种下了上台唱跳、舞剑旋转、多人配合的种子,得到的答复也不是即刻拒绝,这就够了。 他还有几天时间,而段之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京,再活络一下感情,拉人入团指日可待! 楚栖越想越满意,觉得今天出门来惊鸿洲榭很值,他站起身,临走前,说了最后一个要求:小段,可以转个身吗? 段之慎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了身。 好! 楚栖用力鼓了一掌,非常快乐地离开了。 段之慎:? 彭永彦从门缝里探进个脑袋:和世子聊得怎么样?他说什么好? 段之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除了头发什么都没有啊,衣服也只是一片纯黑。 快乐回府的楚栖心想:两边短中间长,参差不齐的发型很有个性。这要换成现代男性短发就是莫西干头,还没哪个偶像敢剃呢。 第66章 彩云易散,好梦难圆(6)有个人快死 楚栖本想用同样的方法再去惊鸿洲榭晃几夜,同他们两人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然后再找个时机提出入团申请,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他竟在院子里碰见了楚静忠。 楚静忠穿戴齐整,佩饰一样不落,不过双掌紧缠了绷带,似乎几天前的伤仍未痊愈,但他姿态从容,压迫感十足,见到楚栖出现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 楚栖吐了口气,直觉他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下意识以为自己昨天跑路还是被发现了,然而楚静忠开口的第一句话仍是:吃了吗? 楚栖仔细回想,不知从何时起,他和楚静忠单独会面时,开头起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和用膳有关,而且接下去楚静忠一定会让人呈上一屉奶黄包。 这次果然也不例外。 吴照伦笑眯眯地拿着屉刚出炉热腾腾的流沙奶黄包过来,楚静忠手指绑着绷带,也不怕烫,两手各自灵活地拿了四个,吹了吹气便吃了起来。吴照伦又转身呈向楚栖,楚栖看着还剩的二十余个奶黄包,心情复杂地拿了两个。 流沙奶黄包很烫,也很甜,味道是不错,但吃多了容易腻。 楚栖小口咬着奶黄包想,敬王会钟爱这个口味,能一口气吃三十多个不觉得齁和撑,也是很奇妙了。 但当他吃完两个觉得还是不够饱,正想再来几个的时候,却发现那一屉奶黄包已经空了。 楚栖: 他瞳孔地震地看着楚静忠一口吞下手上的最后一个流沙奶黄包,嘴巴毫无鼓动,简单嚼了两口下咽,然后面无表情地搓了把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喝水一样的速度是怎么回事! 楚栖震惊的视线还没完全收敛,就听用完早膳的楚静忠冷不丁开口:收拾一下,随我入宫。 入宫不算奇怪,但奇怪的是由敬王领着,明明几日前还是他招人将自己赶出去,半囚禁在王府的。 楚静忠吃完了奶黄包,那零星一点会让人觉得有趣的特质也消失了,又恢复了如常的冷漠,甚至于残忍,他看着楚栖,仿佛知道在想什么,一句话便让他如坠冰窖:有个人快死了,临死之前想见你一面。 因为楚静忠的这句话,从坐上马车到在皇宫中被人领着,楚栖整个人都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心跳速度快到眼前泛黑。理智告诉他只要见到面就还有救,之前也是这么说定的,但怎么会这么快楚静忠无伤无痛,所以在他看不到地方的那场对决另一人是彻底输了?还是说他尚未对楚静忠出手,自己就因为余毒或是别的病痛折磨而倒下了?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未来似乎都渺茫无望。 但楚栖强行安抚自己,先不管未来,他现在有5点生存点数,无论什么病痛,吊个命应该还够用,他还有男团成员们。而无论再发生什么,谁来逼迫,他也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了。 楚栖生怕来不及,恨不得赶紧去到摘星宫,但当他终于回过神,意识到宫人领他走的路好像不太对劲时,长乐宫已经到了。 这楚栖终于明白,似乎是他想茬了。 长乐宫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居所,有两个正殿对称建造,如今他所站的位置,正是太皇太后寝殿前的阶上。 太皇太后也病重多时了,她神智尚且清楚,精力也一向不错,但前年不慎跌了一跤,便再不能从卧榻上爬起,所有事情都需要人伺候着,所以一般什么宴会都不会出席,而是请人另在殿中摆宴。 虽说过几天便是她的七十生辰,但以她这个年纪,又是冬日,一不当心病情加重也很正常,楚栖并不对此感到太大意外,但让他奇怪的是他十余年前便不受太皇太后喜爱,回京之中更是从没拜见过,虽说这也很正常,因为除了明遥,根本就无人得她欢心,那怎么会有临终前想见自己一说? 楚栖怀着疑问,匆匆进入殿内。 殿内炭火烧得很足,窗户密不透风,暖和到热腾,甚至隐隐出汗。人却意外的少,伺候起居的宫人不过三四个,也没有谁的表情悲痛,仿佛更像是解脱的轻松。除了她们以外,就只有两位太医和太后楚静娴在。 因为彭永彦的嘱托,楚栖悄然用观察术看了眼太后剩余寿命的数值,在正常的范围内,若没有意外伤痛,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微微松了口气,也很快垂下了眼,否则于礼不合,示意后向内里走去。 屏风、珠帘与帷幔隔绝内外,太皇太后半副身子前倾,伏在明遥肩上,似是凑在他耳边低语着什么,见到楚栖,浑浊的眼珠才嫌弃般地一转,喘息着躺了回去。 明遥转头,露出哭得带雨梨花的小脸,无措道:栖哥哥是我想让你来的。 猜到了,想也知道太皇太后即便病笃也不会找他。 楚栖毕恭毕敬地给太皇太后行了礼,低声问道:怎么了? 明遥抽噎了一下,小声回道:我昨夜就入宫了,皇奶奶昏迷了好些时候,太医扎针醒后滴米不进,吃了就吐,没办法了找我来试试。我陪了一整夜,但也不见好,还是吃不进东西,皇奶奶非说要在死之前告诉我一个可以撼动天下的秘密,我说我藏不住,就让人找你来了。 楚栖:若不是不合时宜,他觉得太皇太后的这所谓临终托付也太儿戏了。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看向了床榻上的老人。 太皇太后已经年迈,多年疾病也让她的面容清瘦、两鬓霜白,但却能从模样上看出她过去养尊处优,生活富裕,也残存着年轻时的傲气与脾性,莫说是以前,就是现在惹她不高兴了,恐怕还能回光返照地找人麻烦。 她旧时是先帝继母,二人关系本来就很差,后来柳戟月登基也没改善多少。不过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主动找麻烦,只要事情与她无关,不干涉到她的日常生活,就是天塌下来了也不管,所以除了伺候她的人以外,其余人当她不存在就行了。 但现在,楚栖还必须主动搭话:太皇太后,我是楚栖,遥遥已经和我说了些事儿了。 太皇太后阴恻恻看了他一眼,又诡异地笑了声:怎么,你姓楚?我看你才该是柳峥嵘的种吧,和他年轻时有好几分相像了。 楚栖心里一震,强忍下诧异道:太皇太后莫要说笑,晚辈是小时说来与殇太子有几分相似,才叫先帝垂怜,格外在意一些。又许是晚辈娘亲与先皇后是姊妹,这才造成了误会。 太皇太后盯着他,缓慢地摇着头:不,不。顾晚魄和顾莹莹虽是姊妹,却完全不像,长相、性情、体质全然不同。她们一个清秀,一个明艳,一个温柔,一个张扬,一个体弱多病,一个却能够披挂上战场根本不会认错。 但你到底是谁的种,跟我又有什么干系呢。太皇太后轻声道,都快是死人一个了。 说完,她便重重咳嗽了起来。 楚栖呼吸一紧,只能按下波动的情绪,明遥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太皇太后便又道:咳虽然遥遥说可以相信你,可你一个敬王世子,又能有什么用呢?你不帮着他就不错了。 我是和陛下站在一起的。楚栖垂眸道,太皇太后若真信不过我,可以在告知明遥以后,让他发毒誓,绝不透露一个字出去,特别是告诉我,否则天打五雷轰。 明遥:! 太皇太后中气十足地一拍床栏:誓是应该发,但应验在你身上才对! 楚栖耸耸肩膀,表示无所谓,明遥还不至于在大事上拎不清,什么藏不住秘密而要找他过来定心,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然而正当他这么想着,明遥却低声哄劝了太皇太后几句,然后拉着他的手离远了床榻一些,悄声道:栖哥哥,你听我说。 皇奶奶告诉我的话是,要我去南慕找两把非常厉害、可以左右战场的武器,然后带着它们去砍坏人,不过在此之前,要先找到五个同伴。 楚栖: 不是,小明,你就这么我想被天打五雷轰吗?!为什么想都不想就把这种可以撼动天下的秘密告诉我啊? 不过这个故事怎么这么耳熟,又是找到宝藏然后号令天下的三俗剧情?好像在不久前和谁聊起过来着 澜凝冰! 虽与他当时提起的有些小出入,是麒麟血脉的掖国流传出的宝藏之说,和所在地南慕相隔千里。但这么一听就更荒唐了,一个两个都有宝藏,还都有神器,还都可以得之得天下,可见传说之匮乏。而楚栖也听不出这个秘密有什么值得掩藏的,若不是太皇太后当真病笃,恐怕说出去也只会让人觉得臆想严重。 一时间他都懒得纠结明遥为什么轻易告诉他这事儿了。 太皇太后嘱托完了明遥,长长叹了口气,换外边的太医和太后进去。他和明遥反而暂时出去,但此时,他忽然想起件事,又低声问明遥:你知道太后的事情吗? 明遥傻傻看着他。 楚栖道:太后是不是常送你吃食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你去西市夜河的时候,也经常碰见彭老板? 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明遥摆着指头想,也没有很经常吧也就上个月廿十四号、廿十九号 楚栖看着他回忆,心想明遥这要是装的倒真挺像那回事,可他还真觉得明遥是装的。 演员的基本素养。再不济,他也肯定心里有些底,只是没挑开罢了。 明遥装完傻,倒是眨了眨眼:我再去陪会儿皇奶奶,她的气色比昨天好不少了,也许还能多撑些时候。 嗯,我也再待会儿。楚栖虽是这么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殿外。 明遥道:陛下也会来的。 第67章 彩云易散,好梦难圆(7)把他拿下! 明遥继续进去陪太皇太后,楚栖独自在外边坐着。 他知道,这次入宫不过是明遥用太皇太后的借口帮他寻到的一个机会,待不了多长时间,若是太皇太后能因此有所好转还好说,可看太医的意思,似乎也拖不了多久了,甚至在他的观察术眼中,太皇太后的寿数也将近到头了。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何况以古代的平均年龄来看,她已经算是高寿了。幼时为富贵人家出身,少时出嫁也许了个好人家,更不用提之后的荣华富贵、尽享尊崇,她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了。 至于她本身是否这么觉得,楚栖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是仍有些在意她最后交代给明遥的话。 虽说粗听之下觉得荒谬无理,纯属坊间逸闻,令人摸不着方向。但太皇太后神智尚且清楚,脑子依旧灵光,既是临终所托,怎会无端说些没头没尾的瞎话?况且又莫名与澜凝冰所说的传言不谋而合,这二者所指的究竟会不会其实是同一桩事情,只是在流传时发生了一些偏差? 楚栖无法确定,但他总觉得太皇太后不会无故编造出这种话来,至少也与什么事情有着一定的牵扯。 然而现在比起这件没有头绪的事情,他还是更想借机见柳戟月一面。 他在敬王府看似过得闲暇,实则内心倍感焦虑,对宫中状况一概不知,根本不知何时才是那个关键时刻。心情也时而郁闷沮丧,时而慌乱如麻,昨夜才从段之慎身上看见一丝渺茫的希望,今早又被楚静忠的一席话吓出了一身冷汗。纵使后来得知是太皇太后,让他感到一丝庆幸,但后怕之心却完全没有消减。 他真的生怕柳戟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事。 而理论上,太皇太后病重,皇帝也该来探望。若是敬王也在,楚栖不奢求和柳戟月多说几句甜话,只要远远看上两眼,确认尚且安康,心里也能安稳一些。 这时候他倒是能理解彭永彦的心态了,楚栖苦笑着想。 但意外的是,这天直至傍晚,皇帝和敬王都没有现身,旁敲侧击着问人,至多只有说仍在摘星宫处理政务的。 楚栖觉得奇怪,但只能忍下心绪。 分卷(60) 晚膳过后,太后和明遥都倦了,换皇后去陪同。太皇太后勉强用了一点流食和水,不知还能撑多久,她纵使厌烦别人,但明遥已经一天一夜未眠,身子也不是铁打的,便还是放了他休憩,自己也愈发精力不济,沉沉睡了过去。 明遥本想和楚栖一同去勾陈殿睡一觉,但太后却随便寻了个理由,说是路近,让明遥去她那儿的偏殿歇息。虽说这其实很不合乎礼仪,但明遥常在后宫行走,也不是没有过午休在偏殿小憩的经历,便揉着眼睛,困意朦胧地点头同意,还非要拉着楚栖一起。 楚栖完全不知道自己跟去太后寝殿要干嘛,但也不好拂开睡眼惺忪的明遥,便想着反正柳戟月怎样都能知道他在哪里,若有空找早来了,就顺路跟了过去。 但未料到,皇帝和敬王却齐齐等在那里。 二人仍穿着白日的朝服未换,看起来真是处理政事到这时候。神色却各异,柳戟月表情淡然,看不出悲喜,连一点零星的心绪都不曾外露,就连看见楚栖时也没有停顿,平静地掠了过去。 楚静忠却与往常截然相反,一贯的沉着冷漠猝然被无形的怒火打破,他像一头被踩到脊背的狮子,恨不得将眼前所有烦心的事情吞没。 与早上楚栖遇见他时的形象判若两人。 而他此时对上楚栖的视线,更犹如将那关押狮子的罩子打破。楚静忠眼含冰霜,凌厉如刀,一声令下:把他拿下! 眨眼之间,敬王亲卫从外闯入,持刀按在楚栖颈边,狠狠将他压下。 这一幕委实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太后寝殿内充斥着宫人的尖叫,就连太后也满目惊恐地退后了好几步,抱紧了吓得发抖的昭华公主。明遥困意骤消,想上前救人却没那个能力,但又不愿往后退,当场愣在原地。 楚栖却没有动手抵抗挣扎,因为他实在想不通,楚静忠为什么要突然对他发难?今早不还很和谐地分他吃了奶黄包吗?他甚至从中感觉到王府大家庭的一丝温暖,究竟这一天里发生了什么? 他勉力抬起头,对上敬王满目厉色的眼睛,又听柳戟月缓缓道:敬王,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是想在这时候逼宫了?那也应该拿刀架在朕的脖子上。 我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会慌吗?你该开心死了。楚静忠冷笑了一声,缓缓抬起了手掌,似乎只要他一压手,楚栖就会人头落地。 柳戟月却笑了:敬王,你过去教过朕,拿他人性命威胁是最跌份的一种,此后将再无威信可言,御下困难。怎么今日连你也走到这地步了?更何况你又能威胁得了谁? 你疑心是朕在背后捣鬼,恨透了朕,可朕被你严防死守,连这偌大皇宫都出不去,生死也任你摆布。更别提楚栖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手起刀落之后,你又是想看见什么呢? 他蓦然提高了声音,句句狠毒至极:楚静忠,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忍辱负重、冷心藏情、汲汲营营了一生的计谋到头来完全成了个笑话,所以愤恨至极,才恨不得找人陪葬?呵只一个楚栖哪儿够你泄愤,还不如拿这天下! 楚静忠喉中发出嘶哑的低吼:留你到今日才是个笑话! 他的神态也刺激到了手下亲卫,个个身躯紧绷,凝神屏息,殿内气氛似成了团一点即燃的炸.药。 颈后的寒凉深刻地从皮肤蔓延到骨子里,楚栖的所有感官全都集中在那一点上,仿佛下一刻就感受不到头身相连的存在。但奇怪的是,即便是在这种极度紧张的生死一瞬,他竟也不是十分害怕。 或许是他认为楚静忠的举动毫无前兆、令人难以信服。他若是真想杀自己,早就可以动手了,这二十年间更是有无数次机会,何必等到这个时候;而若是与柳戟月有关的什么别的原因泄愤?敬王当真会因为这种理由? 又或许是他始终记得,柳戟月说会保护他。 但他的镇定情绪反而令楚静忠脸上的嗤嘲之意更甚。楚静忠缓缓扫视殿内众人,许多人惊恐,许多人紧张,却无一不视他为叛乱的洪水猛兽,他仿佛从这些人身上看到了无可救药的愚钝。 他就这么一个一个地望过去,看着每一个对上他视线的人极度恐惧地垂首趴伏,到最后,只剩下神情淡漠的皇帝、移开视线的太后、和被太后揽在怀中的昭华公主站着。 但他周身的怒焰竟然逐渐平息了。 敬王亲卫放开了楚栖,楚栖略一迟疑,也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看见楚静忠最终怒极反笑:是啊,他们还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些什么,陛下,还是请你亲自去说吧 身为楚静忠的妹妹,太后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心中已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但只能强自忍耐,故作冷静道:敬王,皇帝,朝堂上的争论到外边去说,不要在后宫吵吵嚷嚷,还大动干戈,这成何体统。 柳戟月则轻描淡写道:朕确实有桩事情与敬王的意见相左,所以需要参考太后的心意。 或许是楚静忠之前太吓人,皇帝开口,倒让太后松了口气:哀家不懂政事,还是拿去前朝和丞相商议吧。 不,此事还是要听太后的。 楚栖的目光缓缓挪向柳戟月,只见他摇了摇头,像是斟酌了一番言语,最后才道:昭华年纪也不小了,朕思来想去,还是想为她许一门亲事,正好有两人年龄相宜。一是南慕太子萧知谨,他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在南慕有极高的声望,只是虽未娶亲,却已有了婚约;另一人则是西宛皇子滕枫,他一表人才、品德出众,其弟还在我承国做客,更添亲缘。朕的意思倒是可以修书南慕,表达结亲之愿,不过敬王却是希望将昭华嫁去西宛呢。 你、你皇帝,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太后乍听此言,惊愕不已。不光是她,楚栖也全然无法理解,怎么事情又扯到昭华的婚嫁上去了?是谈这个的时候吗?而且就算真的想要重启公主的婚事拟定方案,皇帝和敬王意见不合,至于像方才那般剑拔弩张,上来便要砍要杀吗?简直荒谬不已! 所以说 一直默不作声的明遥忽然问:为什么突然又聊起昭华的婚事了? 柳戟月看了他一眼,目光也缓缓扫过殿内众人,先前的匍匐跪拜之人仍未起身。而他则轻轻启唇,凝视着那些人的脊背随着他吐出的每一个字而愈加颤抖:西北告急。八百里加急军报,西宛陡然入侵边境,巫族怪物战力强悍,我军无人可挡,死伤惨重,镇西将军重伤,我军溃败,连退百里,难以支撑,请求援助。 朕已下令调北方十万兵力前去支援,但没有将帅。镇西将军已是难得的帅才,然而仍是不敌,巫族怪物以一敌千,似是让谁去都是送死。朕还没来得及与诸位大臣商议此事,只和敬王讨论了对策,不过人选没有挑出来,敬王倒是建议朕选择和亲。 第68章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1)必死无疑, 死寂。 真正的死寂。殿内几十人的呼吸都随着柳戟月的那番话而收敛屏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没有一个人敢发表看法,却无一人不在心中飞速思索。 三十年前,承国初建之时名将颇多,个个战绩斐然。但才过不久,张懋战死沙场,严武贞密谋反叛,戎马出身的先帝也暴病身亡,朝中武将一度再无昔年荣光。幸而边境太平无事,除却与北雍偶尔摩擦,并无战乱,才一直安逸了下来。 然而近几年里,据传西宛巫族捣鼓出来了十分玄乎的怪物,属于见过的被吓破胆子,没见过的根本不信。六年前他们就毫无征兆、莫名其妙地发兵围城过一次,平民死伤倒不算特别严重,只是狠狠饿渴了些时日,最终也没有真打起来,而是承国让出了部分一直以来的争议之地,才叫那次纷乱平息,那之后西宛也再未有动作。 那这次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领地?或是野心更大? 但不管是六年前那次还是这次,承国上下许多人都会觉得他们完全有一战之力。 无论老妪还是幼童,书生或是妇孺,举国皆知,敬王楚静忠才是昔年的名将之首。当年起义军推翻腐朽糜烂的暨国皇室,将人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时,楚静忠甚至被冠上过神将的美名。虽说晚年玩弄朝政,愈发为人不齿,但只有提到他当年带兵打仗的神勇身姿之时,才无人敢多加置喙。 六年前那次割地忍让,姑且可以看作新帝登基不久,朝堂的血雨腥风才刚平息,敬王不愿多生事端,这才让西宛捞了个便宜。但这次新帝已经亲政,敬王却仍不愿让权,甚至有外敌入侵时首先选择派公主和亲,这是何等的做法难堪。 可以想象,若是这件事传扬出去,明日朝堂之上与坊间私下对楚静忠会有多少的口诛笔伐。 所以他才在这个时候一改往日的肃沉,露出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气急败坏的姿态吗?楚栖想。不,他觉得,恐怕不止如此。 第一个开口打破死寂的人是太后:明遥,你将昭华带下去,陪她一会儿。 昭华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泪珠在眼眶里打圈,却又觉得没什么好哭的,忍着不肯落下:婚、婚事就婚事,女儿也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 带下去! 明遥顾不得礼数,上前扯了扯昭华公主的手臂,又分别看了一眼柳戟月和楚栖,这才带着难过不已的公主退下了,稍后不久,其余宫人与侍卫也尽数被敬王赶出殿宇。 一时殿中只剩下皇帝、敬王、太后和楚栖。 楚栖自觉站在这里其实不当,他们接下去谈论的话题也不是他应该插嘴的,但楚静忠没有赶他,柳戟月也没有,太后更是懒得管他的存在,她满心的注意力就只有:西宛怎么会突然发兵?不久前他们的国师不才参过宴吗?他们皇子不还留在承国吗?对把那个皇子当质,看他们还敢不敢有什么动作! 柳戟月淡淡道:太后想得简单了,既然他们知道有皇子在,却依旧敢发兵,自然是不把他当回事,甚至还是一个借口,东承无故扣押西宛皇子,出兵除乱。 太后自然也再说不出那就把皇子交还给西宛的蠢话,因为柳戟月的解释已经很明确得表示了西宛只是缺一个借口,而不是什么理由。 传闻中那些高有两丈、力大无穷的怪物是真的存在?当真无人可敌吗?连敬王也? 那日在西郊围场,朕,敬王,世子都有亲眼目睹,自然是确凿存在。至于敬王能否有一敌之力柳戟月顿了一顿,这当然还是要看敬王自己的说法。只是既然敬王不愿带兵出战,短期内应该是得不出结论了。 太后却察觉到了更不对劲的地方:就算西宛不需要理由,总得有个目的吧?即便是他们巫族终于试验出了最强大的怪物,可以以一敌万了,那也不该第一个找上我们啊!北雍现在十六部落管辖混乱,不是更好突破?更何况更何况世上哪儿会有什么不可匹敌的东西,只要人数足够,战力强大,用刀、用毒、用火.药肯定能够弄死! 她不停说话找补稳定自己的情绪,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楚静忠,似乎是想让他也相信:你们都见过西郊围场的怪物,不还是被轻易消灭了吗?哀家知道,先帝和敬王过去手里都有神兵利器,什么怪物,触及还是会如蝼蚁一般死去那些传言只不过是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罢了,敬王一定 楚静忠漠然打断她:太后,你说这番话,是希望臣真的能解决祸乱,还是单纯不想昭华公主出嫁? 太后毫不退让:西宛皇室被巫族掌控,毫无权势甚至连人道都不存,昭华去了与入虎穴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只凭昭华一人能起到什么作用?和亲之说甚至只是你单方面的提议,谁知道西宛会不会同意?敬王,哀家反问你,你所提的和亲是希望真的能解决祸乱,还是单纯不想放弃你经营多年的权势荣华! 楚栖在旁听得心头剧震,虽说早知敬王与太后兄妹关系冷淡,形同陌生人,也从彭永彦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一二原因,但没想到对峙起来真的互相攻讦、咄咄逼人,大有一种要将对方往死路上推的观感。 而正在他思索要不要出言缓和一下气氛的刹那,楚静忠蓦然冷笑,讥嘲的寒意令旁人战栗。 昭华当然起不到任何作用,我又怎么会提这种意见?他看着太后摇头,像在讽刺她的愚蠢,听听看,他只用这一句虚话,就能让你丧失冷静,站出来逼我,明日朝上又会有多少人相信,进而大张挞伐?有意思,我都开始期待起来了。 太后愣了一下,似乎有所回神,缓缓喘息着看向了另一边的皇帝。 柳戟月笑了一笑,云淡风轻道:并不是虚话。敬王不愿出兵,难道不是事实?既然不愿,朕就只好派别人去,朝上可用的将领不多,无论是谁,朕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真到大家都不想看见的那步田地,昭华再无用,也要试着去联系,尽到公主的责任,为国效力。无论是嫁予南慕换得联手,还是嫁予西宛换得片刻平静免不了的。 太后哑着声音喝道:若真有那一天,边境万千儿郎挡不住敌人,她一个弱女子就能挡得住了?是公主有这份责任,她的婚嫁首先要为政治铺路,可可那个真该效力的将领却又在做什么! 楚静忠冷眼看着他们,内心似乎毫无波澜,既不为此感到动容,也不被这激起涟漪。 柳戟月轻缓地说道:不过敬王不愿领兵,朕也能理解,事实上也无人可以逼迫于你,朕也做不到。 他收敛了笑意,毫无感情地望向楚静忠,乌黑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平静:最后做出选择的还是你,敬王。你可以呆在皇城之中,听着每日呈上的军报,远程指挥你的亲军对敌,期待哪一日取胜又或者,亲上战场,会一会那些传闻中的怪物,告诉他们谁才是世间至强之人,然后听着身后军民的呼声 戛然而止,他没有再往下说。 但在那一个刹那,楚栖仿佛彻底明白了什么,他浑身都冰凉了。 他看着楚静忠开始勾起嘴角,然后笑起来,然后大笑,然后狂笑,笑声震彻八方。 好,好他最后却只是用气声说,不错的礼遇,你果然比我想得还要疯,但很好。 分卷(61) 他笑完之后,抬起头,深深看了眼姿态略显狼狈的太后,脑海中似乎想起了一瞬多年前的时光。他们的家境平凡,父母在皇朝末年的剥削之下早逝,是他强自抚养着相差十余岁的妹妹长大,也许小时候的关系姑且算得上温馨,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冰封久了,他也找不回曾经的柔和了,只是这一次,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不太生硬,竟有些轻不可闻的虚幻:或许真的是我做错了吧。 最后,他瞥了一眼楚栖,那真是相当平淡的一眼,若不是楚栖一直死死盯着他,也许根本不会察觉。 但他什么也没有再说,转头便离开了太后寝殿。 楚栖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地,突发奇想地,使用了观察术。 他观察得很入神,盯着那一连串的数据愈加远去,最后消失,直至柳戟月走到他身边都没有注意。 你在看什么?柳戟月轻声问道,随手拨弄他垂下的发丝。 敬王是准备出兵吗? 嗯,你猜到了。他柔和的声音相当镇定,仿佛完全不担心西北战况,按敬王的能耐,应该能撑个小半月吧。 然后呢? 然后?柳戟月像是听到了什么无脑的问题,轻轻笑了笑,压低声音在楚栖耳边吐息,必死无疑,包括他的二十万亲军。 楚栖转过头,凝视着柳戟月:敬王战无不胜,如果他凯旋了呢? 没有如果。 陛下为什么能这么肯定?他微微提高了音量,却控制不住语气里的颤抖,陛下是不是一清二楚,西宛发兵的目的为何?成秋拾离京不过五日,他就算回到西宛立即决定攻打承国,组织不需要时间?讨论不需要时间?! 栖儿,柳戟月依旧柔声,有些事情,即便想清楚了,也不必挑明。 我只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动敬王一人,我毫无意见,再加上敬王亲军,我也懂斩草除根的意义。但这种与他人,他国勾相互利用,牵扯那么多人,我一时 他几乎语无伦次,但思绪却一点都不混乱,他明白最关键之处:敬王之后,西宛又该如何?他们会就此退兵?还是说他们与陛下还有更深层次的勾结? 柳戟月没有说话,他垂眸敛去眼中情绪,最后才换了个缓和的方式:等敬王的消息再说吧。 楚栖心底明镜似的通透,他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些,但他也听明白了,知道有些事情如今是得不到答案了。 而他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陛下,他道,敬王一早明白这个道理,假若他绝不出手,绝不亲上前线,西宛当真会打入京城来吗? 柳戟月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地,竟缓缓移开了目光,然后摇了摇头。 也没有这个假若。我了解他,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他看向遥远的西北方向,轻微地补充道,或许是敌对多年的直觉吧。 第69章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2)敬王战死。 腊月十三,敬王整点完毕京邑三千兵马,轻装上阵,驰向西北,支援前线,已有部分北方兵力先行而到。 昔年楚静忠作为镇北将军,在北地留有极高的威望与势力,尽管十多年过去,此十万人中仍有不少熟悉他的将领,余下陌生的士兵也多心含景仰,接纳整合起来很快。 西宛国内多为丘陵山地,虽说疆土面积辽阔,总人数却不算多,城池亦分布零散,兵马也称不上雄壮。但也因此拥有几条称得上是天然屏障的山脉,故而旧时与其他各国来往并不频繁,仿若隐身了一般。 因山脉险阻,很难有大批军队出入,东承与西宛也素来交好,所以原本这里戍边的兵力并不多。直到几年前,西宛开始蠢蠢欲动,小动作愈发频繁,西疆才逐渐增添训练起新兵,以备不时之需,但仍是被这一次的突然出击打懵了。 二十号时,京城收到了敬王传回的军报,称大军已经抵达边境,正与西宛军对峙,暂未起更大冲突。 二十一号,有小撮士兵击鼓引战,不多时剿灭,西宛大军仍背靠山脉,据守等待。 一连八日,到达皇帝手中的军情都显示,不是小胜便是仍旧僵持,承国兵力分毫未减,看似稳固有望。 但直到腊月二十八,每日必得的西北军情断了,又一日,二十九号也没有任何消息。 从边境到京邑,哪怕是八百里加急,最短也要两天一夜的时间,这也就是说,至少在两日之前,西北边境出事了。 皇城中凝聚着一团挥散不去的愁云,即便是除夕当夜,也没有几分新年来临的喜悦,宴会更是干脆取消了。 一是边境之事,二便是,太皇太后真的崩逝了。 太皇太后那日喝了点东西后,恢复了些精神,又挺了好几天,最终却仍是没能挨过新年。唯一幸运的,也许是最终陪着她的明遥哭红着眼说,她在睡梦中含笑而眠,去得十分安详。 太皇太后的陵寝早在先帝时期就修建完善,后续事宜也早已安排妥当,本着诸事繁忙,如果拖下去也许要过许久的念想,太皇太后不日便下了葬,明遥自请去守陵数日,虽说依旧不合礼法,但皇帝应允了。 楚栖看着除夕夜落寞的皇宫,不知道为何不过短短一个月,许多事情就已经发展成这般模样了。 分明不久前他还信心十足,想在除夕宴上让全员大展身手,捞足一笔点数,但如今却转瞬各奔东西。明遥在陵园,贺兰漪在牢里,澜凝冰在宫外,凌飞渡不知所踪,就连碧梧也应其敏感身份而被严加看管。 他没有任何成员在身边,唯独与他朝夕相处的,只有柳戟月。 但楚栖却觉得他又变得陌生了。 这些天里,柳戟月的状态也逐渐变差,他中旬时还有精力夜里与楚栖缠绵,翌日早起上朝;年末的最后几天却重又开始手脚冰凉,风寒咳嗽,气色也肉眼可见地衰颓起来。 楚栖知道,蛰伏在他身体里的剧毒到了快要发作的时刻了,最多不超过七天,就会在某一瞬间陡然运转,让他的剩余寿命直接归零,到时候就算自己有造星系统也无济于事。 他满脑子的纠结郁闷在这一刻又被挥到天边,他认为是那个最终时刻了,便再次想让柳戟月入团,他连入团宣言在纸条上都写好了,集万众瞩目的ace位置就应该让陛下来当。虽然皇帝的唱跳属性不是top,但管他呢,颜值和知名度都很高,是经纪人力捧的强推之光,不动c位。 但柳戟月仍旧没有接受。 他说,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呢?明明楚静忠都已经离京多日? 然而楚栖的心里其实清晰明朗 敬王死讯真的传来的那日。 腊月三十,除夕夜。 今日虽未摆宴席,但团圆饭还是要吃的,然而皇帝自午间宿下之后便一睡不醒,椿芽儿被吓得喊了太医,太后也被惊动了,但一番诊治之后无功而返,团圆饭也不了了之了。 柳戟月着里衣,简单披了件外衫,安静地坐在床边,流露出一丝乖巧迷茫的表情。 楚栖握着他冰凉的右手,问道:为什么不去和太后、皇后用膳? 装笑好累。柳戟月淡淡道,我在你身边才不想做掩饰。又是这种日子,栖儿,我好想和你一起过年,想了很久很久。 楚栖从前虽说常入宫陪先帝,还是皇子伴读,但每年的除夕前夕和元月还是多半在将军府过的,自然也不可能见到七皇子,更不清楚他在宫中具体是如何过年的。 楚栖沉默地抿了抿嘴唇。 柳戟月今日似乎有一丝不同,他依旧笼罩着倦意与病痛,却好像将其他的事情卸下了。 我还想带你外出游舟,都说承国水师强大,我却连见也未见过;还想再去狩猎,捉好多只雪兔回来,要比那两只更坚强的还想 陛下。楚栖轻声道,从前你给我写信时还说,想戎马一生,驰骋疆场呢。 柳戟月轻轻笑了:如何不呢?先帝武将出身,晚年仍想御驾亲征,体内既然流淌着他的血脉,自是也想的。 只要入了团,以后这些都能做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在碎碎念一样。 柳戟月抬起手,啄了下楚栖的指尖:做不到了,至少十五万北方军会在地底恨我呢。 楚栖呼吸一窒,好不容易暂时按下的思绪又砰地冒了出来,他艰难地说:不可能全军覆没的,前几日都是捷报,而我们人数众多,西宛只不过依靠天险,敬王带兵多年,更不会轻易中计,况且 柳戟月正看着他,眼中的一丝哀怜瞬间被狠厉取代。 他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敬王或许就输在,轻视了你的存在。柳戟月道,你和成秋拾身上,同样具有的巨大谜团,也许与千年前的血脉之力同源,但都是强大到几乎无法抗衡的存在,即便他曾经战无不胜。 你知道成秋拾是如何避过皇宫里敬王的眼线,联系到我的吗? 楚栖其实不想知道有关成秋拾的消息,这会显得他很没用,但他瞬间就明白了柳戟月的意思。 柳戟月果然也不用多做解释:既然当初可以,同样派人潜入营地,或许还要简单许多。 够了!楚栖不想听了,他只想知道:陛下,既然您许久前便与成秋拾有联系,又想利用他铲除敬王一派,那那您能许诺他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成秋拾曾经刻意透露给他过,但即便如此,楚栖依旧不信,他希望柳戟月能够亲自告诉自己。 但柳戟月只是道:再等些时候你就知道了。 楚栖深吸了口气,猛然站了起来,然而在他说话之前,殿外突然有人高声疾报:西北军情到! 楚栖再顾不得其他,第一个奔了出去,却见报信之人竟是凌飞渡,他穿着一身染血盔甲,臂下夹着一个稍大的盒子,手中拿着一封军报,见到楚栖,眼神顿了一顿,但最终仍是看着后面的柳戟月,简洁禀报道:敬王战死。 第70章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3)你果然和他 敬王战死。 凌飞渡语毕,垂首将夹在腋下的锦盒递出。椿芽儿本想接过呈给皇帝,却被楚栖抢先一步夺了过去。 锦盒重量不沉,楚栖扶着底部,却莫名感到一股沉重压在心头,他兀自愣了片刻,才转过身,将盒子呈到皇帝面前。 柳戟月仍穿着中衣,外边随意披着件大氅,长发也闲散落下,漫不经心的姿态。 他屈指点在锦盒盖子上,将之微微推开一条细缝,然后屏息看了三秒,突然笑了。 他身边的椿芽儿却兀地一颤,浑身剧烈发抖,哆嗦着重重跪了下去,状似求饶:陛下! 嘘。柳戟月将手指放在唇上,一个动作止住他的哭嚎,去把太后请来,朕有要事相商。 说罢便转身回去更衣。 楚栖仍捧着锦盒,却未再打开向内看一眼,但他猜得到里头装的是什么。何况,他也闻到了血腥味。 那该是楚静忠的头。 他恍惚地看向凌飞渡:是你砍下来、装进去的? 凌飞渡避开视线,但坦然点了点头。 楚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思绪混乱而繁杂,仿佛即便到了这个时刻,只要他不亲自打开盒子看一眼,楚静忠的死讯就仍未传来。 不是他不舍、不忍、不愿,而是当这一切真正到来时,依旧虚幻的像场梦一样。 楚栖定了定神:是陛下派你前去暗杀的? 并不。凌飞渡道,敬王死于怪物之手,但很长时间无人察觉。属下将他带回营地,割首后启程回京。 主帅既死,那剩下的十余万大军如何?敬王尸首分离,被别人看到又该怎么想? 凌飞渡沉默地望着某一处,良久后,才缓缓道:属下的任务只是确认敬王死讯,其余的事情信中都有记录。 他同时将手中的军报呈上。 楚栖知道,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无旨随意拆封此等军机大事,但前几日柳戟月阅完也曾交由他知悉,又是在此等关键时刻 他双手微微发颤地拆出了西北军情。 信上的笔墨与几日前的不同,并不是楚静忠的字迹,想来可能是哪位副将或监军写就,字迹很潦草,写得也很简略,甚至有几处滴上了血珠,想来是仓促而成。 只有短短几句,概括来说便是,西宛不知用何法子,连续几天在深夜潜入了大军营地,令军心惊惶,近乎溃散,敬王数夜难眠,终在那日主动出击,最后与其中一只怪物同归于尽。西宛剩余怪物虽也强悍无比,但终究数量稀少,以千换一,勉强能够苦苦支撑,但大军群龙无首,依旧死伤惨重,如今背倚城镇,亟待增援。 楚栖被信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惊得心头一痛,还不待细思,手中的东西却突然被人抽了过去,他侧首一看,穿戴妥帖的柳戟月正扫视着那份军情。 楚栖本想告罪,但他看柳戟月并不在乎这份礼数,话到嘴边又换了一句:陛下,接下去您要怎么办? 柳戟月淡淡道:议和。 虽不体面,但这已经是及时止损的最好方法了,楚栖反而松了口气,按军报来看,大军虽有死伤,敬王战败而亡,但离全军覆灭还有一段距离,西宛也并非全无损失。若是柳戟月只求借西宛之手杀死楚静忠,做到这种程度,也该适可而止了。 然而柳戟月勾了勾唇角,又接着道:这便是朕让人将太后请来的理由。 楚栖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他看着柳戟月,缓缓试探着道:成秋拾虽为西宛国师、巫族首领,一手掌控皇室话语权,但在民间与庙堂之上都有许多人恨他,并无多少声望。此番速攻也不过是使手段借到了戍边的守军,再依靠巫族怪物骚扰恐吓的游走战术取得一些成绩,但光论兵力与后续支持,西宛远不如承国。一旦他们所仰仗的怪物的底细被摸清了,又或是彻底开战,绝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分卷(62) 敬王必不会不清楚这一点。西宛进攻的理由荒谬,出兵仓促,军心松散,纯靠匪夷所思的怪物与身后崎岖的天险进退,根本坚持不了多久,连一个月都算高看。敬王只要坚守下去,又或者派死士去试着找出怪物的弱点,哪可能会这么轻易的战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是自己去送死。楚栖深吸一口气,慢慢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柳戟月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莫非爱卿觉得,敬王会是个认为只要自己死了,这场争端就会结束,西宛会退兵、军民会幸存、天下会得以太平,而他就会去送死的一个人?哈,听起来不仅挺天真,而且还挺高尚的。 楚栖憋了一股气,道:敬王是怎样的人,我是不熟,也不清楚,但陛下自称与他为敌多年,也许能猜到一二,愿闻其详。 柳戟月没有给出第二种解释,他只是看着楚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能令自己安心、温暖的力量。 他轻声道:他如何会不乐意呢?死在战场上对他来说已经是最体面的死法了,若是再拖下去 他贴近楚栖,声音分明是柔和的,眼神却十分冷冽:何况,爱卿也太高看敬王了,朕说过,只要他愿意出征,此战必死无疑,哪有什么主动送死一说。 楚栖却死死盯着柳戟月,寸步不让:凌飞渡只是单纯的割首回禀吗?若敬王险胜,却重伤垂危,他会帮陛下补了那一刀吗?还有,同去之人难道就凌飞渡一个吗?其余人中会否有人明为士兵、暗为内应,帮着西宛、帮着陛下达成目的! 柳戟月猝然抬首,恍惚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他在说些什么。 他慢慢直起身,退后了一步,语气中既显犹疑又像讥讽:爱卿是要在这个时候,为楚静忠鸣不平? 楚栖摇了摇头,他想去抓柳戟月的手臂,却被他偏身避开了。楚栖的眼圈微微泛红,但还是坚定地说道:陛下,敬王死了,我会感到遗憾、惋惜,因为他曾是人间的战神;也会感到痛快、高兴,因为他摄政揽权,折磨了陛下二十载。总的来说,还是高兴居多。但这丝欢喜在另一件事情的映衬下不值一提陛下,您能否告知我,既然大患已除,您的病体也将至极限,可以与我签约了吗?我一定会把你身上的病痛彻底根除。 然而柳戟月没有回答,他只是轻吐出一口气,像在稳定自己的情绪:此事改日再说。 但这个答案就已经足够。楚栖蓦然厉声:成秋拾为人阴狠毒辣,根本不可深信,纵使陛下利用他除掉了敬王,别的许诺也绝不能够轻易答应!特别是特别是! 他欺身上前,紧紧攥着柳戟月的手臂,仿佛仍旧不敢置信:论能力,我与他都可以治病救人,你若不信,我完全可以在凌飞渡身上演示给你看;论关系,我与你不更是亲密许多?我绝不会加害于你,而成秋拾又怎能信得过? 我们的这份力量,原本你已经猜到许多,签约绑定后福祸契联,可医病也可各方面成长,但若想让一个人面目全非、神智尽失同样也很容易,甚至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从狼戈和那两个斗篷下之人的模样就可以窥得一二! 楚栖喘着气疾声说完,却见柳戟月并未动容,只是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楚栖豁然心口一沉,密密麻麻的酸痛遍布全身,手脚都瞬间失去了力气,他闭了闭眼,不想再多言,只哑声问:成秋拾给出的条件是什么?一统天下? 柳戟月轻轻抱住他,低声道:别担心,他只会为你作嫁衣裳。栖儿,你只需像我们从前说定的那般就行了。 楚栖不确定从前说定的是哪句话,浓情蜜意时的承诺总是轻易出口,可柳戟月也是善于毁约之人。 他愿意始终相信柳戟月,但这不代表他不会质疑。一统天下又不是吃饭喝水,也不是游戏里的任务剧情,成秋拾带着骄傲自负与高人一等的眼光俯视他人,认为自己在玩经营游戏,或许把这个词说得轻松又简单,想得也十分容易,他没有身处真实世界的实感。 但柳戟月不同,他又不是不切实际、异想天开的小孩儿,再受摄政限制也已掌权多年,明白懂得一次战争的损耗,长年战乱的民不聊生。何况如今并非乱世,纵使北雍内乱,西宛国师愿意主动联合,但南慕休养生息多年,国内政局一向稳定,真动起干戈,非数载不会终结,又从何而来的信心能够必定取胜? 一统天下听起来热血澎湃、威风凛凛,但相当不切实际,信口开河的成秋拾可以随意许诺,但柳戟月又怎会因这种话被打动! 楚栖越想越觉得他还瞒了什么事情,正欲再问,之前去请太后的椿公公哆哆嗦嗦领着人回来了。 太后一看气氛就觉得事情不对劲,蹙眉问道:除夕家宴,皇帝不来用膳,说是病了。现下夜深了,又将哀家招来,所为何事? 自是又要与太后商量。柳戟月淡淡道,让椿公公将锦盒呈上,太后先看看这个。 楚静娴心存疑虑,却也并未多言,素手掀开盖子,只一眼,表情便剧烈大变,下意识惊叫出声。 柳戟月道:前线急报,敬王战死,西宛军暂退,递文书求和。唯一要求便是要昭华嫁过去和亲。 太后浑身剧颤,又掀开锦盒看了数眼,确认里头装的真真切切是楚静忠的头颅,才狠狠盖上锦盒,将椿芽儿往旁一推,怒声喝道:敬王战死与昭华何干?朝中就再无人能领兵了吗?分明是西宛入侵却要我们送人,承国的脸面何在?还是说皇帝,根本就是你想把昭华作为谢礼送出去?! 我早该想明白的,那天他离开时说的话,他的表情,他根本早就知道了!太后又气又急,愠怒的目光从柳戟月脸上又落到锦盒之上,什么西宛,什么昭华,还有我根本就是你用来报复他的工具! 柳戟月表情平静,淡然接受了这份指责:太后,朕此番也只是找你来商议,并未说定。 并未说定?哈,这种话我三十年前就听过啊!大义在先,不该为儿女私情困缚,多么冠冕堂皇、义正辞严。是,他也是这么告诉我,要与我商议,可商议过后,难道还会有第二个结果吗? 太后语调悲愤,似是想起了什么极为遗憾的往事,说到最后,眼眶中骤然聚起一团水雾,她看着垂眸远眺的柳戟月,却又突兀气极而笑:你果然和他一样,他逼我嫁入皇宫,只不过怕先帝惧他功高震主,而你逼昭华远嫁,自始至终也不过是想拿她做无关紧要的筹码你们不愧流着同一种血! 第71章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4)若你是敬王 楚静娴的话音甫落,殿内刹那间陷入了一种离奇的寂静。 之所以说它离奇,是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掀起了一场惊天骇浪。 所幸此时殿内之人并不多,不过是皇帝、太后、楚栖、凌飞渡、椿芽儿,以及一位太后的随身侍女罢了。 什么叫流着同一种血?这句话的形容范围很广,可以通过多个角度解释,乍听之下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何况在这样一个时机,太后气至极点口不择言,便很容易胡言乱语。 但也很容易脱口而出、道破真相。 譬如椿芽儿和那位太后侍女便神情剧变,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色彩,颓然一片惨白,惊惧至极地跪伏趴下,浑身都在颤抖。 楚栖下意识看向柳戟月。 柳戟月垂眼看着底下战栗的宫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侧颜又因这些日子的病症而消瘦许多,棱角突出,喉结鲜明,倒与先帝晚年时的雍容相去甚远,唯独一双眼睛依旧深沉如墨,乌漆漆的渗人。 他恹恹地抬起袖管,指节也削瘦分明,掩唇低咳了好久一阵才止住气息,反而笑了起来,颇显宽容仁厚的模样:怕什么,都起来吧。既然太后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一并挑明也无妨啊。 那两人怎敢有动作,只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柳戟月也不再关心他们,他淡淡瞥了一眼太后,蓦然开口:是,我是他的儿子,自然和他是同一类人,甚至比他还要疯狂,所以他死了,我活着。既然有些事他做得出,我为何不可?我兴许还会比他更出格一些。 楚栖指尖一颤,连呼吸都停滞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说实话,即便听到自己其实也是皇子他都不会这样震惊,因为先帝确实待他很好,又说他神似殇太子,坊间更是常年有这种谣言风声,听多了他都快信了,但他对柳戟月的身份却是从来没有质疑过,更不可能联想到楚静忠身上。 因为一来皇宫戒备森严,哪来人有手段偷换皇子,二来敬王待他几乎如仇敌,下毒残害将近二十年,稍有不顺从便想杀了换人、取而代之,莫说为臣之道已令人发指,若再加上一个为父之道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细细想来,又似乎的确有迹可循。不说他们之间那若有似无的默契,光论楚静忠的态度 楚栖觉得此时自己仿佛身处在一艘狭小破烂的木筏之上,晃晃荡荡,摇摇欲坠,迎面是波涛汹涌的海浪,只要少顷就能将他从头吞没。 他觉得可笑,便也笑了:若你是敬王之子,那我是谁? 柳戟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珠像夤夜时分的夜空,幽深不见底。 自然你才是七皇子。他道。 楚静忠狼子野心,借职位之便与妹妹娴妃之手,偷天换日,将刚出生不久的七皇子与自己的嫡子对调便成了今日的你我。 楚栖的眼圈都发红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戟月笑了笑:还能为什么?想窃取皇位,让自己的子孙千秋万代。 若是为了这个理由,他何必要自你小时给你喂毒,如今还要杀你?楚栖哑声道,又为何不干脆早日杀了我,免得夜长梦多? 柳戟月没有说话,他伸手想触碰楚栖的脸庞,却被楚栖偏头避开了。 柳戟月收回手,顺势微微后仰,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后,既然是你挑起的头,不如也由你来说吧。 楚静娴在最初的怒火攻心之后其实也有些冷静了下来,可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她死死咬着下唇,勉强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不错,楚氏一族偷换皇嗣、谋逆反叛、扰乱朝纲、祸国殃民,一旦事情败露,罪当株连九族!我反正这种日子是受够了,却不知陛下是想自己给自己定个死罪呢,还是准备到时候杀了这几个长耳朵的? 为何不能二者皆有呢?一边杀人封口,一边传出风声。柳戟月笑得温和,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如此一来,倒也合情合理。我懒政暴虐,嗜杀成性,却始终不能堵住悠悠众口,起义者以扶危匡正之名,打下乱臣贼子,挽回柳氏山河。千百年后,你、我、楚静忠皆为一抔黄土,可坟墓还是会时常被人挖出来鞭尸想想就让人期待。 椿芽儿与那个宫女已然哆嗦到快要晕厥,凌飞渡退后许多,面上虽不显波澜,眼神中却也带着惊疑,唯有楚栖作为聚焦的中心,狠狠攥紧了流血的掌心,硬是将外露的情绪忍了回去。 楚静娴咬着牙,缓缓吐出气声:疯子!你恨他入骨,或有别的一百种方法去杀他,却偏偏选择与西宛勾结,更甚拿国家做筹码,这是一个为人君主该做的事吗! 柳戟月冷眼看她:太后,你不会不知道楚静忠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调换皇嗣。若只是想掌权,他这种手段培养谁都一样,再不济,等你为先帝生下皇子,再扶他上位,岂不更加名正言顺? 但他却偏偏这么做了,铤而走险,拿着国运、皇室做赌注,只为了验证他心中的正义。柳戟月吐出最后那两个字的时候,是先在舌尖酝酿了数息才开的口,又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笑意,先帝登基后犯起了多疑病,开国功臣接连亡故,或是因为意外,或是因为旧疾,又或是单纯的冤枉。他觉得先帝变了,忘记了初心,也变得醉心权势,痴迷荣华,而他的那些子嗣在幼时也以嚣张狂妄居多,令他似乎看不到承国的未来。 所以,为了想象中的盛世,他便要自行将承国拨回正轨。他不直言规劝,也不寄希望于皇嗣,反而执着地认为只有自己与自己血脉契联的后代才能办到。他,才能让天下河清海晏,万物安宁。 而若是想报复一个人,自然是要摧毁他所珍视的一切。所以说,太后,你不觉得朕的手段相当精准么?他希望朕做明君,朕却要将这天下搅乱;他想为世人谋安宁,在世人眼里却是个野心勃勃的叛党;甚至他觉得先帝子嗣顽劣凶狠,朕也要他看清楚,究竟谁才是正常和善之人,他该永远后悔当年所做的决定! 柳戟月说到最后,冷嘲的笑意更深,楚栖静静听着他披露,也觉得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他闭着眼,想笑却笑不出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柳戟月既未肯定,亦未否认,他只是望着楚栖发红的眼圈与湿润的眼尾,句句锥心之语重重地沉淀在胸腔,再说不出了。 楚栖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是个孩子,从小跟在太后身边,楚静娴不可能一开始便告知他真相,那太托大,也太疯狂了,他知道这桩事必然有一个起因与时机。 柳戟月道:五岁那年。 彼时常年跟随太后身边的侍女还不是现在这一位,而是她真正的心腹,自然也在那件事上帮她动过手脚,而又免去一死。太后待我一向冷淡,我那时总想要讨她欢心,说来也巧,那日我贪玩,带着样新奇物件藏在她房中,是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却不想听见了她二人的交谈。 楚静娴故作镇定地瞥开视线,眼底的震颤却愈发像是濒临崩溃。 我一直记得她们说了些什么。是说我体弱,心脏有疾,楚将军与将军夫人却都没这毛病,倒像将军夫人的妹妹,先皇后,只怕哪日很快不好了,她们就前功尽弃了。我万分震惊,被她们发现,她们亦极度慌惧,太后与我冷漠疏离,连些解释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其实仔细想来,那般大的孩童,随便说些什么都能很好糊弄过去只可惜没有,她只是很快去通知了敬王,而我小孩儿有小孩儿的办法,我去问了你。 分卷(63) 楚栖察觉到,柳戟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仿佛又不是在看自己,他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那时乍然听闻,自然慌乱莽撞,竟直截了当去找你,问你知不知道此事。而你听说之后眼咕噜一转,反手就把我推进了池里,幸而只是让宫人们退远了一点,救起来也没费多长时间,只是后来落下了病根,过了许久才好。柳戟月低咳了一声,再之后的事情,栖儿,你也都知晓了。 原来是这样,楚栖垂眸心想,楚静忠听闻此事,所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原身杀了掩盖秘密,却不想兜兜转转,竟让他睁眼醒了过来,此后性情大变、记忆全失、恍若换了个人,他才得以活了下来。而柳戟月,提前撞破了秘辛,深知一旦暴露,他也不可能活得下去,只能隐瞒此等惊天阴谋,更加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惶恐度日。 而穿越来的他毫不知情,只觉柳戟月胆小可怜,同情心爆棚,便对他关心爱护有加,好不容易融化坚冰,成了他童年阴霾里的一道光。 原来是这样楚栖喃喃道。 一时无人开口,殿内一下子又陷入了寂静。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楚栖的声音很轻,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他看着柳戟月,将军夫人也会同意这个计划吗?她是怎么死的? 柳戟月猝然转过了头。 却是楚静娴弯下了腰,她像是被一身华服压倒,又像是笑着捧腹,可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自然不可能同意。但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呢?无非像我一样,是不识大局、不懂大义!她在战场上再威风,也是视子如命的妇人,何况她曾经已经滑过一次胎了!她是活活被气死的! 此话霍然如霹雳雷霆,狠狠重击在楚栖心口,但楚静娴却话锋一转,狠厉喝道:敬王做得出来,你以为他做不出来吗?无论过去多么山盟海誓,一旦涉及切身利益,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第72章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5)只要你不曾 太后此言的震慑力依旧不亚于之前所有,楚栖心底深深一寒。 敬王过往纵使再劣迹斑斑,但于他的私情方面却是一致认同的专情,不续弦、不狎妓,京城鼎盛的八卦行业也没扒出来他和谁有绯闻,都以为先夫人深埋在他心底,必是钟爱至极,却不想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楚栖记得,他和柳戟月的生辰不过相差半月多些,这也就是说,将军夫人甚至没出月子,骨肉血亲就被敬王调换走了,那也难怪会郁郁而终。 他与嫂子,素来举案齐眉、恩爱有加,我亦心怀羡慕,但为了他谋划的大计他什么都可以牺牲。楚静娴紧紧闭了闭眼,妹妹,孩子,夫人全部,而皇帝同样如此。 太后,噤声吧。柳戟月忽而冷声道。 楚静娴却冷笑着看他:不是皇帝让我说的吗?怎么,戳中你不爱听的了?既然你敢拿承国基业做筹码,区区一个昭华、一个楚栖,牺牲利用起来又岂会让你心乱!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罗氏父子是如何被你诓骗的吗? 还有皇后,你与她并无情分,连楚静忠都不曾逼你纳后,她不过是你为了提拔扶持明浅谡的摆设,淑妃亦然她愈说愈烈,像是想要诉尽柳戟月身上的一切罪恶,都是一样的,于你们而言,情爱不过是最容易割舍的存在! 她幽幽看向楚栖:而你与他此时交好,又能有几分情真,或者说是为了从他身上获取什么呢? 楚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抿着唇攥紧了衣袖,像是想要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但太后说的每一个字仍在他心中起了波澜。 说够了吗?柳戟月声音一沉,他面上虽依旧不显山水,却也隐约现出冷意,太后用不着因为自己一生孤寂,便觉得情爱二字再不可信。何况话说回来,太后口口声声说自己嫁入皇宫是场牺牲,却不知太后所思慕之人,是否是那个时常与你交换信物的宫外之人? 楚栖闻言微愣,柳戟月竟也知晓此事!可他很快反应过来,既是明遥故作不知,周旋与太后与彭永彦之间,待他察觉,必然会第一时间向皇帝回禀,只是柳戟月也没有做声罢了。 楚静娴刹那间脸上血色尽失,虽也很快想到了那一层,原先的气势却陡然一熄,只含糊扬声:你早就知道,是明遥还是你已经在宫外布置了人手?你把他怎么了! 明遥五年前回京,三年前开始常来往于宫中,并偶尔帮人递些消息,朕若真要有什么动作,也不必等到今日才挑明了。柳戟月深深吸了口气,彭永彦酒舫开得红火,收成不错,也在不知情中帮过朕不少忙,何况他素来安分,只求你的近况,并不奢望其它,朕有什么动他的必要?太后大可不必担心。 他语气恢复了淡然:朕不清楚太后与他的过往,但此般深情着实令人钦佩,还望太后保重凤体,注意姿态,免得昭华出嫁后一病不起,从此之后连闲杂人的半点消息都得不到了。 你!! 楚静娴气极失语,恼羞成怒,脸色又瞬间涨红,手指狠狠指着柳戟月,却再说不出话来。她可以接受昭华出嫁,但绝不是西宛,也可以接受与彭永彦再无往来,但也不该是因皇帝的威胁。 而就在她怒火攻心的时候,柳戟月却突然犯起了旧病,他捂着心口喘息了一阵,又开始重重咳嗽起来。 待他稍微平息之后,此先的针锋相对却似乎不再能够续接起来。 柳戟月吐出喉间的滞涩,看了眼袖间的血迹,平静地攥藏了起来,而后望向了旁边并未上前的楚栖。 以往他每次蹙眉,哪怕只是浅咳,楚栖都会第一时间注意,轻声问无恙否,时刻警觉着他的病痛,但这一次他却驻足不前,只作不闻不见,仿佛要与他划清界限。 柳戟月面色苍白,愈发显得双眼墨沉,直直看着人时似乎有无尽想说的话,但却始终并未多言。 楚栖心中酸痛,手脚却仿佛被另一种沉重而又悲伤的情绪束缚,明明想要做出动作,却没有勇气再前进一步。他脑袋又开始突突的疼痛,这次却不是因为系统惩罚,而是面前这个人带给他的。 良久过后,他才声音沙哑地开口:好像知晓了许多不得了的大事,陛下,我会被砍脑袋吗? 柳戟月垂眸:不会。 那他们呢?楚栖道,除他和太后以外,在场长耳朵的分明还有凌飞渡、椿芽儿与一位太后侍女。椿公公和太后侍女已开始哭着求饶发誓,凌飞渡则是单膝跪地的奉命姿势,似乎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你若是希望,朕也能饶他们一命。 陛下不怕此事被传扬出去? 柳戟月道:传扬出去又如何?需有人信,这是其一;正要国乱,这是其二;除却梁王与你之外,再无人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可你二人又皆无兵权,这是其三。何况这是你的希望。 楚栖眼眶又在发酸,即便出了这么多事,他听到了这么多或劝诫、或披露的话,他还是没办法不去信他,即便他不知道如果再走下去,未来的路会通往什么地方。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只要你不曾违背对我的承诺。 太睦十年腊月三十夜,敬王尸首被秘密运回京都,西北军报亦同时传来。承国主帅战死,大军死伤四万,靠城休整,西宛怪物亦伤残惨烈,暂退入山脉,递文书求和,其中之一的条例便是求娶昭华公主。 晚时这消息已被传递给京中各大官员,皇帝临时召集要员商讨对策。翌日大年初一,宫中朝上不见过年的喜气,反而愁云满布,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 原本敬王过往功绩卓著,此战击退西宛,马革裹尸,理应风光大葬,追封赐赏。但世人皆知皇帝与敬王不和,竟无人敢提及他加封的身后事,稍有人有将话题拐过去的苗头,就被皇帝轻飘飘地带过,继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的意思了。 然而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皇帝竟会那般耐不住性子。正月初三,敬王尸首被运回京不过才两日,他身上便狠狠落下了数项大罪,直接褫夺爵位、贬为庶人、查抄敬王府、府内上下人员一律押后问斩。 毒害皇帝、把持朝纲、结党营私、谋逆反叛、欺君犯上接连十几个按律满门抄斩的罪名,跟不要钱似的接连往楚静忠头上套,还个个都说得通、有人信。 但有人信归有人信,并不妨碍众人觉得,这件事的处置上有些操之过急了。敬王既死,喜闻乐见者居多,但西北边境仍有许多将士尸骨未寒,也有众多士兵仍在殊死抵抗,这般迅速地将他们曾经的主帅定罪,难免叫人心寒,因而规劝的声音并不少,但皇帝却依旧一意孤行。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楚栖亦十分震惊。这两日,他仍居于摘星宫勾陈殿,但并未与柳戟月直接见面,只通过窗户远远观望过紫微殿前的朝臣往来。月前走水的紫微殿已被修葺翻新,柳戟月两天加起来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忙得脚不沾地,楚栖短时间内不太想去打扰他,便只呆在自己房间。 凌飞渡仍未回到他身边跟随,其余男团成员也不见人影,楚栖只能从系统面板处确认他们的安危。他安慰自己这只是暂时的,敬王死后,他家成员们的限制应该会大幅减少,等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也许就能回到原本的日常之中。 但没两日,他却等来了敬王府被抄的讯息。 此事确实在情理之中,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速度,他原以为至少会在西北边境的事情落下帷幕之后再动手,然而降罪的速度雷厉风行,等午后消息传入皇宫的时候,敬王府的一干人等就已经尽数被捕,反抗的敬王亲卫就地格杀。 敬王府中并无家眷子嗣,连些旁系都没有,收押的都是楚静忠的护卫属下,和一些被牵连的奴仆。而其中有一部分在听闻敬王死讯的时候就已经拔刀自刎,又有一部分核心由人组织撤离了京城,但皇帝的人马亦追查了出去,紧随其后。 接着处置的是与敬王亲近的官员。实际上论交情,楚静忠和朝上所有人都算不上十分交好,但处在他那个位置,总有许多想要依附归顺的,楚静忠亦有需要人手的时候,便逐渐形成了党羽。 庙堂上那么多的官员不可能一夜间都动,否则必会乱套。午后,皇帝杀鸡儆猴般挑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敬王党羽,一并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如此迅疾的处置速度,快得像是在与什么东西赛跑,以至于楚栖在深夜看到殿前列阵的一队黑甲士兵时,竟没有多少惊讶。 什么事? 为首的一人客气上前,抱拳道:遵陛下圣旨,将敬王府一干人等押入天牢。世子不,公子,烦请你也随我们走一趟。 楚栖静静看了他一阵,竟然笑了:是陛下特地指明连我也有份的? 那人继续垂首,避而不谈:我等接到的命令是捉拿所有人归案,想来公子也不会例外。 羽林卫黑压压伫立了百十来人,勾陈殿灯火通明,楚栖眺望反观摘星宫中间的紫微殿,前几日灯烛不熄的光亮却在今日暗淡,仿佛无人在那,又或者早就睡下,恍若不觉。 楚栖自嘲地笑了笑,轻轻吐了口气:好啊。 第73章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6)出逃。 下的是天牢。 领头的羽林卫态度不卑不亢,倒是没有轻蔑与作弄,举止也还算客气。牢房环境甚至称得上一句不错,整洁干净,有张小榻供来休息,上方高悬着一扇小窗,微微透进月光。 这一层关押的人极少,似乎是重犯所处,卫守的差役亦个个谨慎,给他送饭时一字不多说,一句不多问,楚栖想要了解一下外边的情况却也没有人理会。 楚栖只好又看向饭菜。食物卖相肯定算不上精致,但也不是无法入口的东西,或许比他从前在外漂泊时吃的还要暖乎一点,但他还是一筷未动。 不是担心里头有毒,他还不至于怀疑这个,也不是挑嘴,他无甚口腹之欲,吃什么都一样,只是单纯地没有食欲。 或者换句话说,气都气饱了。 他觉得自己的情绪还算稳定,但反应在食欲中仍旧是一蹶不振。他不像别的人犯那般崩溃发疯、大喊大叫,又或是战战兢兢、颤抖如筛。他表现得很平静,只像是换了个环境无所事事,除了吃不进一口饭菜如同闹绝食之外没有多余的动作。 理论上,楚静忠接连犯下的大罪足够让敬王府上下死去活来好几遍了,他身为世子,也该是首当其冲揽罪的那个。但先不论他与楚静忠从未一条心过,敬王之败,也有几分他的功劳,光是论早与柳戟月交过心交过底,今日他就不该还坐这个牢。 而若是退一步讲,他此时呆在这儿只是做做样子毕竟在外人看来他是实打实的敬王世子为了少生事端,减去流言蜚语,让他在此委屈一阵,待诸事安排妥帖再来接他出去,楚栖也并非不可接受。他向来随遇而安,很好说话,这里虽是天牢,但无甚刑罚,只作静心,除了无聊了一些,为大局着想稍作停驻,呆上个把月也算不上什么牺牲。 但这个的前提是与他通过气、支过声。 然而现在并没有。自除夕那日对峙之后,他再未见到柳戟月,而只是一直在勾陈殿中远远看着官员往来,听闻外边处置敬王势力的消息,再一晃眼,自己也进来了。 但若是追溯从前,他倒是记得柳戟月信誓旦旦说过不会害他,将会护他的话。他脑子里的记忆十分清晰,那时的情动景象仿佛仍在眼前,于是安抚下了他绝大部分的怨气。 至于安抚不住的那部分,就表现在闹绝食上了。 一方面他是真的没胃口,另一方面则是想看看,皇帝到底是几个意思。 要是他听闻了狱卒通报,很快派人来知会一声,那也就罢了,楚栖权当是自己瞎想,马上如释重负。但要是始终没有回音,盘桓在他脑海中的隐忧恐怕又会不自主地蹦出来。 他也不想这般多疑惶恐,郁郁不乐,显得他们之间的信任摇摇欲坠。但甜言蜜语是在昨日,眼前的状况可是在当下,柳戟月又分明是一副将大事埋在心底,半点不披露给他的模样,楚栖实在胸闷,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所谓最坏的打算,自然就是楚栖盯着前方杂乱的稻草,心绪也如那堆草谷一般凌乱,愣是再不能接着想下去了。 分卷(64) 初五清早,他忽然听见远处狱卒客气的交谈声,似是有什么人来了,这一层里只关了他一个,楚栖瞬间打起精神,不多久,狱卒便打开了牢房,领着两人进来,嘴上道:明公子,只能探视一小会儿。 来人正是明遥,而另一人垂头掩面,相当低调,竟是柴斌。 虽说非是柳戟月,但楚栖心头的阴霾依旧刹那烟消云散,他清楚明遥既是他好友,亦是皇帝的人,前阵子才去了陵园给太皇太后守陵,而此时会来看他,无非也有皇帝的意思。 他故意拱了拱鼻尖,轻哼道:不会是他派你来劝我吃饭的吧? 楚栖一天两夜都没有进食,却不是很饿,精神也尚佳,因为纯粹躺着睡觉,也不用活动,没有消耗,但他虽然自己觉得状态尚可,在旁人眼中却显得面容憔悴,脸色苍白,说出的话也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以致明遥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莫非陛下真的要处置你? 楚栖也略是一怔,稍微放松的心又是一紧:不是他让你来的? 不是啊,我还在皇陵,就听闻敬王府被抄,府内人员尽数押入大牢,听候发落,也包括栖哥哥你,心里慌得不行。 楚栖霎时失望至极,远在皇陵的明遥听闻此事都第一时间赶来探望他,可算情真意切,可真与他谈过情论过爱的那人此时又在作何感想?为何毫无举措? 他皱着眉道:你从皇陵刚回来,就直接来天牢找我了?没去探探皇上的口风吗? 不说倒罢,楚栖这一提,倒让明遥和柴斌对视了一眼,表情同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这副模样,令楚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盯着柴斌,咽了口唾沫,问道:王府现下如何了?你是被赦免的,还是逃出来的? 主人柴斌刚开口,喉间便是一阵滞涩,他亦如同强忍悲痛,王爷死讯传来的那日,吴总管便安排好了人手,府内有人随他出逃,有人自戕谢恩,也有人留守以防起意。吴总管知道属下揪心主人安危,便安排属下留在京中,随时准备接应主人。 吴照伦竟是跑了,对于这个消息,楚栖不算太过意外,既然楚静忠上战场之前都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不可能不预先交代下属安排,他虽无亲属牵挂,但王府众人跟随他多年,想必若有退路,还是会为他们争取的。 楚栖道:我这边问题不大,你还是先找地方躲好,待我之后再向陛下求情,他不会为难你的。 他这番话却让柴斌急了,三大五粗的汉子慌得不行:哪里问题不大?皇上下了暗令,明日赐您自尽。 楚栖脑袋霎时发晕,以为自己因为饿得眼前一黑,连耳朵都不好使了:编造圣言是死罪,你开什么玩笑。 他看向另一人,谁知一向天真烂漫的明遥脸上也毫无血色:是真的,我去紫微殿时偷听到的,这才想赶紧救你出来。 楚栖死死盯着他:你拿什么救我?莫非你们这是想劫狱? 柴斌在旁疾声道:主人之前有一套易容功夫,能让我们容貌互换,以假乱真,属下思来想去,只要用这办法,主人就能顺利遁出了! 楚栖冷笑了一声:你想出了这主意,所以明遥就带你入天牢来了?但之前你说你藏身在京中,这几天连皇帝的人手都没找到,又是如何与明遥联系上的? 这属下也是碰巧和明公子遇上的。柴斌慌道。 如何遇上暂不提,他将偷听到的机密之事告知于你,再如入无人之境地带你到天牢来,还胆子极大地试图掉包人犯?明遥会有这本事?你想想清楚! 原本柴斌虽外表粗犷,但心思细腻,这些疑点不应当想不到,想来若不是有所隐瞒,就是焦急之下失了分寸。 但姑且不去提他,楚栖继续看着明遥,极轻地问道:暗送我离开,恐怕这才是他的意思吧? 明遥耷拉下肩膀:我办砸了。 为什么? 不这么说,你是不会愿意走的。 即便这么说了,我也不会走的。楚栖缓缓吐出胸腔里的一口气,摸了摸突然感到饥饿的肚子,我相信他啊。 但他却始终对我有所隐瞒。 这似乎是一段很荒唐的差异。入狱以来,楚栖暗恼过、郁闷过、烦躁过,也惶恐过、不安过、忐忑过,把可能的死法脑补过一百来种,即便真是如明遥谎话那样都能说服自己了,但却从来没想过伪装,将自己的一颗心赤诚地奉上。然而正相反的是,柳戟月虽对他宽容温柔,各方面隆宠细致,却自始至终遮掩着秘密,甚至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乃至在一月将至,体内余毒即将爆发的当刻,竟让明遥以这种拙劣谎言来骗他离京。 楚栖愈想愈觉得心头恼火,却也不减担忧,直言问道:外头究竟出什么事了? 明遥竟也会了迂回:你与柴斌易容互换,出来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若不是知晓明遥没理由害他,楚栖真要以为他在教唆自己越狱了,他揉了揉眉心,却听明遥继续道:西宛使臣来了,是为了商议和解之事,昭华公主和亲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了。 此话一出,楚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他立刻问道:来人是谁? 西宛国师,巫族首领,成秋拾。 这便将一切都对上了!楚栖脸色猝然大变。柳戟月赶时间般处置敬王,并非真对楚静忠恨之入骨,连半点时机都不愿忍耐,而是为了寻个理由将他送入牢中,甚至秘密处死,而这又是为了暗中将他送走,远离与成秋拾的争斗。 他不确定柳戟月为何非得与成秋拾谋划计策,甚至多半要与他签约,因为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一步远远弊大于利。成秋拾是个很难掌控的人,柳戟月不可能不知道,而即便成秋拾以真心相待、竭全力相助,统一四国的目标也实在虚无缥缈,就算退后一步,只是为了扩大版图也不是易事。 何况他记得,几日前柳戟月在他耳边轻喃的一句话 别担心,他只会为你作嫁衣裳。 楚栖蓦然回神,心跳得咚咚直响,他紧紧抓住明遥的手腕:他让你暗中送我离开,是要去到什么地方? 明遥一怔,进而断续道:是、是我也不大清楚,但听意思,陛下似乎对敬王府叛逃那些人的行踪也了如指掌,许是会将栖哥哥推到他们身边。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楚栖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皇帝不需要同那些人打好商量,楚栖明面上的身份仍是敬王世子,若是在逃亡途中被吴照伦等人撞见,他们肯定不会撒手不管,甚至还会豁出命来相救。如此一来甚至不需要另行安排,反倒成了灯下黑,以后反转也有说辞。 须臾之间,楚栖已经想过数个来回,他拉过柴斌,开始换身上的衣服:我将你我容貌暂变,我出去办些事,委屈你在此呆一阵。 柴斌二话不说:主人,你走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楚栖瞪他:都说了皇上并不想杀我,我一定得处理好此事,免得他他声音渐渐低了,世间这么多人,也许唯有他听见过柳戟月心底的声音。纵使他此番作为处处像是要把自己推远,然后一人独自谋划,但楚栖却很清楚,若是他真跑了,柳戟月才是要发疯。 他迅速利用洗髓术与置换术,将他与柴斌的容貌、身量改变,再更换了二人的衣物,因此次是越狱,不比之前只是逃出王府,他各项数据都把握得更为精准,光看模样,熟人也根本无从分辨。 柴斌虽是一回生二回熟,但这种超乎想象的事情又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有些哆嗦,而明遥则更是瞠目结舌,直直看着两人发愣。 楚栖也无暇与他细细解释,只道:有空再聊,柴斌,委屈你了。 他欲与明遥离开,明遥却顿了一下,眼神飘忽地看向顶着张楚栖脸的柴斌,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了。 倒是柴斌勉强笑了笑,颇有种决绝的爽快:不委屈,主人,只管去吧。 楚栖恍惚从他的神情中察觉到一丝异样,但由于心急宫中之事,便未再想太多,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笑意,与明遥即刻离开了天牢。 天牢外阳光明媚,照在身上却毫无暖意,楚栖此时才体会到一日未进食的饥肠辘辘,但自然也顾不上用膳,边走边问明遥:成秋拾已经入宫了吗?你可有办法联系上陛下,我要与他亲自说。 陛下的意思就是托我将你送离京城,你亲自去说也没用啊,讲不定还派人用武力强制呢。明遥气喘吁吁地迈着小步子往前跑,还有,小凌也会与你同走,稍后就会来汇合了。 楚栖猛然停住脚步,明遥刹车不及,重重撞在他肩膀上,涕泪交加地捂着鼻子叫唤。 楚栖心想自己真是饿昏了脑子,竟连这事也忘了,他转过头,从上至下地俯视着明遥,直把他看得后退数步。 我从前与陛下说过,因为某些原因,我不能离你、凌飞渡还有贺兰漪等人太远,这也便是说,离京久了我也是要出事的,他不应该不记得这件事。楚栖皱着眉道,还有,他调我离开的目的,无非是担心我与成秋拾起争执,但什么话不能说开再议?何况皇宫深院,成秋拾一人即便有天大的能耐,手也伸不了这么长,除非是皇帝想让我死。 他说到最后,眼中晕染上了薄薄的谨慎:所以说遥遥,是不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明遥的神情一变再变,最后,他才像是百口莫辩般跺脚,随便你啦!要进宫就进宫吧,让陛下亲自和你说,呜呜呜烦死了,两头都做不好,我怎么知道你们那些弯弯绕绕啊! 楚栖看他泫然欲泣的表情不似作假,转头一想也是,明遥从来活得简单,更没什么复杂谋划,何况前几日还在守陵呢,能想什么心眼出来,到时候一问柳戟月,诸事就明了了。 他便不再多质疑,继续大步往外走。明遥与柴斌是驾马车过来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楚栖上去后攥紧了马鞭,一来他顶着柴斌的脸,柴斌本身就兼职车夫,二来也怕方向不对。 然而他刚等明遥坐进去,正想挥鞭疾驰,就听马车里传来一个声音:没接到敬世子么? 楚栖动作一顿,他本以为是车夫,然而掀帘露出来的一张脸却令他觉得有点眼熟。 段之慎?楚栖打量他一眼,万分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月前楚栖去惊鸿洲榭当星探,被彭永彦拉着说了好些体己话,又碰巧在那儿与段之慎有一面之缘,但也只见过一次,与他并不相熟,没道理会在此撞见。 段之慎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来时路上他经明遥介绍与柴斌有过短暂交谈,不应该是如此反应,但他心思活络,联想种种,很快推断出了一种可能:你是敬世子? 是,易了容。楚栖简短道,你怎会在此?算了,赶时间,路上再说,我们进宫。 进宫?不是要离京么?彭永彦才准备进宫劫人。 楚栖此时已转过头,挥鞭喊了一声驾,骏马四蹄蹬蹬狂奔,但却没落下段之慎的后半段话,他正惊疑彭永彦怎么要进宫劫人,脸上却突然被蒙上了一块锦帕,口鼻都被死死遮盖,他内心大骇,当下屏住鼻息,抬肘就推,更旋身往后一踢,直接把那人踹翻在了马车里,但已有些来不及,未察觉时已吸入了一大口迷药,顿时手脚发软,天昏地转,再加上许久未进食,更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侧里一摔就要栽倒。 幸而在掉到地上之前被人拎进了车内,然而在他缓过来之前,又是一块锦帕覆面,楚栖霎时间失去了意识。 长久的寂静过后,段之慎拉停了狂奔的骏马,看了眼昏睡过去的人,又看了眼因为剧痛蜷缩起来的明遥:明公子,现下是什么情况?可否告知于我。 明遥冷汗涟涟,勉强道:和我们原来说得一样,你带栖哥哥坐船南下,等一天,也许会等到一个叫凌飞渡的人带着一个叫碧梧的人前来,又也许是你舅舅,又也许是我,总之只等一天,一天过后,无论谁没到,只管离开。 啊大概要第一次受内伤了,痛死我了。明遥整张脸都扭曲了,幸好我未雨绸缪,知道带上迷药。喏,剩下这些给你,要是栖哥哥在一天内醒了,再给他来一点,我先前问陛下要的,听说是敬王特制,一包能迷好久 段之慎沉默了,我以为这种事应该有商有量。 我嘴太笨,无论是谎言还是半真半假,都没能瞒过他啊。明遥哭笑不得地揉了把脸,一向没心没肺的脸上忽然低落下来,何况我也有我的不得已你先走吧,我去回禀陛下。 第74章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7)而锦盒里存 柳戟月有些心神不宁。 虽说其实应当习惯了,这几日余毒发作得愈加猛烈,五脏六腑都如灼烧般刺痛,时时刻刻都备受煎熬,一夜难眠之后,今早睁眼时更加心悸得慌。 他先把这一切归结于病症,不过西宛使臣已经入了宫,与成秋拾完成交涉之后,折磨他这一生的苦痛就会烟消云散。对此,他自然难免有些期待,但同时也会思虑更多。 与成秋拾此人的斡旋暂且不提,真正令他在意的仍旧是楚栖的事情。楚栖与成秋拾都有那份独特的能力,却只可能为敌,不可能化友,那当下第一要紧的事便是保证楚栖的安全。皇宫固然在他的掌控之中,但西宛人也会来到,成秋拾怎可能长期容忍楚栖的存在,他不会怀疑试探?不会心怀隐忧?即便最初可能相安无事,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所以,他需要借故暂时将楚栖外送,凌飞渡会办好此事,而明遥则会告知他真相,必要的时候,跟随的青黎卫甚至会暗中相助。 再之后便是其余那些男团成员的问题。碧梧一定是要第一时间也送走的,成秋拾之前就猜到了碧梧与楚栖有关,何况他是西宛皇子,过往与成秋拾相识,留下来太过危险,但寻怎样一个借口还需要思量。明遥、凌飞渡、澜凝冰也很容易找理由打发,唯一难办的是贺兰漪,无论在情感还是理智上,柳戟月都很不愿意将那群意图杀他的北雍人释放,何况如今北雍内乱,难以保证贺兰漪离开后是会去帮楚栖,而不是回国争位。 分卷(65) 柳戟月阖目蹙眉,周身散发着不耐的气息,本来一切理应如此,却不知楚栖那边怎样了。侍卫自然回禀过他一日未进食的讯息,他叫人将莲子茯苓糕、水晶山楂糕、椰汁桂花糕和姜糕各取两块,再添上了几个流沙奶黄包一起送过去,这样一来,楚栖应该就会明白他的意思。 而明遥也理应与他说明过缘由,他并非不想亲口告知,但一来成秋拾上京速度太快,二来他怕自己真的与他相谈时,根本狠不下心分别。 陛、陛下,出事了 正在郁躁之中,椿芽儿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柳戟月睁开眼,冷漠地看向他。椿芽儿过往便是楚静忠的暗桩,忠心虽有,却也为他所厌弃,莫说如今楚静忠已经死了,就是敬王还在时,柳戟月也没信任过他,若不是当日楚栖求情,本来也该第一时间处死,所以并未交由他什么活计,若真是什么大事,也轮不到他来报。 柳戟月眼皮也不抬:说清楚些。 椿芽儿揣度着皇帝的反应,颤颤巍巍地道:是、是冷宫出事就是先前的淑妃 淑妃罗淑媛是前太尉罗冀的女儿,受他父兄牵连,出事后虽免了死罪,却要就此孤寂一生。 柳戟月一听就没了兴致,他都快记不得罗淑媛的模样了,他想了想,淡淡道:殁了吗?也罢,还是按妃制下葬吧,具体就交给皇后去办。 不是殁了椿芽儿却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他凑近了一些,咬牙低声道,是有了! 柳戟月先是一怔,而后倏然抬起眼,紧紧皱了皱眉,仿佛没有听清椿芽儿的话。 椿芽儿扑通一声跪下,用膝盖爬过去,又气又急道:太医证实过了,也查出了通奸的侍卫,奴才死命压了风声,知道的人没几个。陛下该怎么处置他们? 柳戟月良久没有说话,半晌,他才极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淑妃这一手,倒让朕小看了她有说些什么吗? 椿芽儿浑身一哆嗦,赶忙道:都是些污言秽语,听不得。 说。 椿公公皱着脸,心惊胆战地回忆:就无非是些挑衅之语,直呼圣上名讳辱骂,称她罗氏既已满门抄斩,也不差她一个。都是要死的,不如恶心您一下,更想看看您知道后脸上的表情是何其难看。 柳戟月嗤笑了一声:她是嫌朕降罪轻了?想要搭上更多的人是么?可惜朕并非泄愤迁怒,她该去地底找严武贞一家鸣不平才是。既然她那么想她父兄,那就赐她自行了断吧,至于那些个侍卫,你自己看着办。 椿芽儿领命退了出去,刚退至门口,就撞上了神情晦暗的明遥。 明遥手中抱着个锦盒,脸色极为苍白,一点笑意也没有,走进殿中连礼也未行,直截了当道:我听见一点,陛下准备要处死淑妃吗?出什么事了? 柳戟月见他出现,知道交由他处理的事情应当有眉目了,心下不免放松了一些,但看见他手中的锦盒眼皮却兀地一跳,不带情绪地随口道:不重要。朕嘱托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明遥却避而不谈,他眼尾艳艳地发红,像是刚刚哭过一场。 陛下,您从前答应过我,如果我帮一直您,我们明家就不会受到怀疑牵连。 柳戟月静静看着他:丞相这几日多次求见朕,而朕都没有见,不正是给他机会么?你以为他是想给敬王府的人求情,还是想批判朕的作为? 明遥垂头道:我爹一直就是那样,眼里看谁都是柔和的,没心眼,很好骗,活得也不通透,只适合做夫子,根本不适合做丞相,这些年里他也活得一直很累。若是被他知道巫族首领来了,他也迟早会知道西北军情与陛下有关的,他他会疯的。当初陛下是为了制衡敬王才将他抬到这个位置上,现在敬王倒了,那让他也下来吧。 还有皇后,她和淑妃一样,都是前朝斗争的牺牲品,只不过比淑妃要幸运一些,从前是陛下收买明家效命的筹码,后宫中的摆设,如今也可以不再需要了。 明遥,你到底想说什么?柳戟月眯起眼,声音陡然冷了下去。 明遥死死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气,终于道:我想和爹爹姐姐一起离开京城。陛下从前也许过承诺,诸事结束后,同意我们团聚。丞相只需要辞官,而皇后随便制造一场假死,也很容易完成。 是,朕是说过,但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柳戟月缓缓站起来,深黑的眼珠毫无温度地注视着他,你为什么突然楚栖怎么了? 明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陛下,你也许不知道,我其实一直都很讨厌你。你只在乎栖哥哥,姐姐也好,昭华也好,旁人都是可以利用和辜负的吗?可即便是栖哥哥,为什么也要让他伤心呢。 我知道,我是因为没读过几本圣贤书,或者读了也无法领会其中意思,所以才敢这么说。他抹了把断线的眼泪,将手里提的锦盒狠狠往御案上一放,力度大得像是丢砸,当然,皇帝有皇帝的无上权力,但或许今后的嘱托,我是真的无法完成了,这就是我最后留给您的东西。 柳戟月当然可以命人将他拿下,此般放肆的举动都够拖出去砍头了,但他没有。听了明遥的话,他嘴唇翕动,似有什么解释想说,但最后还是沉默了,他只是看着御案上的锦盒,将手覆在上边,逐渐觉得掌心发烫,一路灼烧到心口,令衰竭的心脏又在隐隐颤动。 前不久凌飞渡也提着一个类似的锦盒前来回禀,里头装的是楚静忠的头颅,打开后,他痛快、舒爽、想恣情大笑,多年深仇一朝得报,岂不是件大喜之事? 但面前这个又作何解? 柳戟月飞速回忆他交由明遥去办的事情不过是私底下将楚栖从牢中渡出来,然后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再将与楚栖身量接近的死士关进去,等待稍后的伪装。只因明遥是与楚栖交好之人,由他游说,楚栖会较为信任,执行起来亦迅速便捷。 关押不是长久之计,他不能保证成秋拾看不穿,那干脆制造一个死相,敬王府的连坐,合情合理,反正他在罗氏身上已经展现过一次君心难测,也不怕成秋拾不信。即便不信,楚栖也会处于安全的地方,他没有了后顾之忧,做什么都可以疯起来。 而对于明遥来说,这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吗?柳戟月并不能理解,但他清楚自己身为君王也并不需要理解臣子,所以他看了一眼明遥,沉着脸打开了盒盖。 他不认为里边会有什么不可直视的东西。 而锦盒里存放的又是一颗头颅。 阖目闭眼、安详平静、尚在滴血、温热偏暖的一颗头颅。 与楚栖的相貌一模一样。 脑中轰地一声,犹如天雷乍响,眼前骤然一片漆黑,脸上血色尽褪,尽数汇聚到喉头唇边,柳戟月噗地深深吐出了一大口血,御案上的卷轴文书统统被扫落一地,锦盒也咚地滚落到远处。 手脚寒冷彻骨,余毒亦在此刻发作,但柳戟月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察觉不到感知的身子,扶着御案,死死掐住了明遥的脖子,瞠目欲裂,声音恍如恶鬼:你做了什么?! 明遥捂着喉咙动了动,极轻地出声:皇上,光是身量相似如何以假乱真?火焚过后面目全非未免太过刻意,还不如我送的这副极其肖似的面孔,看到您的反应,我就知道现在无论是谁都会相信了。 紧接着,他尚未多加挣扎就被放开了,因为柳戟月又呕出了一口血,一下子抽干了身上的力气。 侍卫听到声响,一下子冲了进来,数把剑刃抵在明遥后颈,明遥艰难地喘着呼吸,强忍住了不掉眼泪:陛下,我还是那个愿望,想和家人一起离京,您如果守诺,就放行吧。 柳戟月随手抓了御案上的一样东西,狠狠砸了过去:朕要让明家一起陪葬! 砚台脱手的瞬间,他又想起了什么,掌中角度骤变,最后只是在明遥额前擦过,无伤无痛地落到了地上。 心口剧烈抽痛,快要喘不过气,柳戟月颤了颤嘴唇,最终只能说道:滚。 明遥吸了吸鼻子,深深磕了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殿内遍地狼藉,柳戟月眼前却一片模糊,耳边只有高声快传太医的疾呼,他庆幸此时不需分出精力维持姿态,只管陷入沉思即可。 那盒子里的人头不可能是楚栖,稍微冷静一点就能想清楚,莫说明遥哪可能去杀他的栖哥哥,他分明已经安排明遥找上那死士柴斌了。 柴斌是楚栖那十年里一直跟随在身边的下属,忠心绝对够,自然也愿意为主人赴死,而且并非楚栖的男团成员,死活并不会伤害他的身体,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柴斌仍算是楚静忠一脉。 楚静忠虽死,他经营多年,手底下的人尚有余力,甚至还有可能不要命地潜入宫刺杀他,自然需要防范,宫中的侍卫都要换血,更不用提游荡在外的,借此机会除掉一个,既保全显示了柴斌的忠心,而非论处反贼之名捉拿,又一箭双雕,利己利他,柳戟月自觉无甚遗漏。 而如果楚栖反对他也考虑过了,不会有这个机会的。他暗示过明遥说辞,不必过于言明,那等楚栖知道,而他们再见面时,也该已经过去了很久,不至于在这件事上争论。何况侍卫护主而死是荣幸,有时候他也为自己惊愕,居然愿意给楚静忠卫戍边疆战死沙场的殊荣,在这些事情上,他已经足够仁慈了。 但现在锦盒里的那颗又会是谁?楚栖绝不会有双生兄弟,如此相似的样貌或许只能依靠他们那份特殊的能力,是成秋拾?他知道了?还是楚栖?他不知道?或者又有第三个人出现?明遥此番作为难道就只是为了气他一气?他有将楚栖带往约定好的地点吗?应该仔细拷问清楚的,不该就这么放他走了! 混乱的思维折磨着他的心绪,等到他终于勉强平息心跳,恢复视力的时候,内宦正好通传,西宛国师到。 成秋拾怀中抱着星连,看上去心情不错,只是还挺惊讶于殿内的景象,他笑着扫了一圈:好像我来的不是时候?皇上这是发什么脾气呢? 柳戟月已经够烦的了,一见他便觉得更郁躁了,以气声冷冷道:还能因为什么?余毒缠身,命不久矣。 成秋拾哦了一声表示理解,尖利的目光却仍旧发现了地上的一样东西,他径直走过去,也不害怕,抓着头发就拎了起来,放在眼前晃悠打量,语气颇显迟疑:这我才刚听说陛下把世子押入了大牢,还想游说一番让您放人呢,这怎么就杀了? 国师未免认为自己颜面太大了点,敬王余孽,怎能放过?何况他身负异能,放久了难免夜长梦多。 成秋拾但笑不语,他开启了四级的观察术,奈何人已死透,确实再看不出那颗人头的具体信息了,无法确认那究竟是不是楚栖。不过他与柳戟月从联系到成事共同合谋了有一段时日,自是知道他对楚静忠的憎恨,做事也万分刁钻,性情反复无常,前一秒笑眯眯后一秒使阴招,虽听说过不少专宠敬世子的八卦风声,但此刻就立马翻脸好像也不是什么大新闻。 何况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都足够自负。他盯着那人头有些久了,星连膈应地转了转身子,成秋拾即刻随手将它扔了,点头道:那砍头这步是做对了,非一刀致命的伤,他很容易自救。 柳戟月不想再提此事,他眼皮一掀,颇为癫乱地又掷出一卷书册:朕都快病死了,你就站在那儿看吗?你不是说能替朕治病的么?还等什么! 成秋拾深知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是全凭自己的想法做主,故意笑道:不急,我也是要做准备的,先把流程走清楚了。我会带着星连住进宫里,这样随时能与陛下谋商大计,我手底下那些个小可爱也得有个住处,还要请您安排。况且前不久才打仗,这时候又联合,不给个说辞不好交代,明面上就宣称是两国联姻,这样一来,还得准备昭华公主的婚事 柳戟月揉着眉心道:这些都是小事,不多费劲,外头的太微殿从前是摄政王下寝时暂歇的,你就住那儿吧。 成秋拾偏偏道:我听说敬世子住的是另一边啊,陈设肯定更为精美,星连才住得舒服,还是那儿吧。 柳戟月看了他们一眼,掩唇闷声咳了咳,才轻描淡写地点了个头。 正在此时,椿芽儿又一脸慌张地跑进来,他看了看翘着二郎腿喝茶的成秋拾,没敢大声说话,而是绕到皇帝耳边,小声通禀。 柳戟月听完他的话,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也不做什么反应,反倒是椿芽儿急了:这万岁,长乐宫 退下。 成秋拾好奇道:出什么事了?不必顾及我,皇上想去就去呗。 没什么,太后那边捉到个行踪鬼祟的人罢了。柳戟月站起身,既是如此,朕还是去看一眼吧,免得太后受惊了。 成秋拾表示理解,通情达理地恭送皇帝。 柳戟月走后,他又抄起了楚栖的人头,把它举到星连的面前,星连想撇头避过,却被他掐着下巴转了过来。 你说这到底是不是楚栖?成秋拾一副细细琢磨的样子,我想应该就是。你看这种人心狠手辣,说杀就杀,还是我对你比较好。 可惜了枉我还多费口舌向他介绍过星连呢。 第75章 丛兰欲秀,秋风败之(1)火焚。 长乐宫外,侍卫躬身汇报,称于太后处捉住了一名行踪鬼祟之人,疑似刺客,本想将他带回去行刑审问,却被太后制止拦下了,如此他们也不好再做定夺,于是只好禀告圣上。 柳戟月听罢,脸上已挂满了寒霜,垂眸道:知道了,下去吧,都把嘴闭紧点。 他进到太后寝殿,抬头一看,多数宫人已被楚静娴支了出去,就剩下一个当日也不慎知悉狸猫换太子一事的心腹宫女,满脸忧色地侍奉左右。 柳戟月扫了一眼:人呢? 太后故作镇定:皇帝在说什么,哀家听不懂。 分卷(66) 柳戟月冷笑了一声:太后可能还不知道,朕今天收到一个荒唐至极的消息,你猜猜是什么?被关在冷宫的罗淑媛,竟然有了身孕。 这可真有意思,莫说从前,就说这几月里,朕也没碰过她,哪里来的身孕?后来倒是查出来了,说是不想活了,故意恶心朕,朕自然如她所愿,赐了她一死。柳戟月微微提高声音,朕是否也要随太后心愿啊! 楚静娴的脸色由红转白,手掌死死抠着木桌,以至逐渐泛青:哀家从未做过不齿之事。 朕当然清楚。从前楚静忠掌势,哪可能由着你胡来?而如今,太后是看敬王已死,也觉着能收获自由了吗? 楚静娴羞恼成怒地站了起来:我说了没有!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柳戟月平静地看着她: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只不过先前你们是聊寄相思,并不出格,朕懒得管罢了。现如今竟这般胆大包天,敢强行闯宫了? 太后嘴唇深深发颤,不知是气的还是慌的,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屏风方向,与此同时,那后面的影子微微一动,似是有什么人藏身于后。 少顷后,屏风背面走出来了一个人竟是昭华。 昭华公主年芳十六,寻常百姓家也该觅个郎君了,只因她是太后独女,当朝长公主,身份尊贵,受宠不舍,自己也没有中意的人,所以就不怎么着急,一直拖到了现在,却让她的婚事成为了承宛两国止戈化帛、结为同盟的借口。 她的样貌与太后很像,看起来率真甜美,不谙世事,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虽然身在皇家,但被楚静娴保护得过分良好,又素来乖巧听话,除了被宠得有些娇纵外并不叛逆,楚静娴许多事情都不会与她知晓,所以保持了纯真的秉性。 但此刻,昭华公主眼中湿润,态度却无比坚定:母后我、我不会走的。 太后给她使眼色:这里没有你的事,下去。 母后!昭华急道,我也的确不小了,不能总在您的羽翼下生活。何况身为皇室子,也该理应先为国家考虑,我要是一走了之,岂不是让西宛难堪,刚获得的和平岂非又要被打破,那我不就成千古罪人了! 真要有罪也按不到你的头上!你不知道西宛哪里是因你的姻亲而止战,从头到尾一切都是这个好皇帝在捣鬼!他与西宛国师商议,联手除掉了敬王,而后又要用联姻的理由结盟你的婚事,只是一个理由罢了,至于有没有你,是不是你,其实都没有差别。 楚静娴怨毒地捂住了脸,却也知道自己又一次失态了。 昭华好似没能听明白,她无助地看向柳戟月:皇兄? 皇帝看了眼昭华,又觑向她身旁同样从屏风后出来的男人,缓缓坐正了:倒是朕想的简单了,原来彭老板闯宫,并不是为了私会太后,而是想着暗度陈仓,将公主掳走啊? 那人穿着宫内宦官的衣物,胡须剃了,脸上经过修整,躬背曲腰,原先仙风道骨的气质荡然无存,即便是夜河酒舫的鸨母恐怕也不容易认出来。而柳戟月一语道破他身份,并不是因为曾经见过或是熟稔至此,而是观其模样兼之猜测。 柳戟月幼时寄住在娴妃宫中,自然清楚她对先帝的冷淡态度,所以很早便猜测过她心中会否有人,而直到三年前明遥告知他太后借他之手向外递信物时,才真正确认了那人身份,当下着手命人暗中调查彭永彦,为的也是有一日能有所用。 而那日碧梧从巫族手下逃脱,坠入河中,进而被彭永彦的人救下,也是既有巧合也有谋划,事后彭永彦即便升起疑窦,也首先会在意明遥,继而怀疑背后是楚静娴的意思,便只管做事,不会想得更深。 所以他虽未与皇帝见过,却也暗中被支使过了。 彭永彦见皇帝竟认识他,倒也不觉得奇怪,只轻声道:宫中侍卫自是厉害,特别是几个身着黛青、蒙面使链之人,没能躲过他们的搜查,是我学艺不精,甘愿受死。 楚静娴冷着脸飞快道:是哀家央他将昭华带出宫的,要杀,连哀家一块杀了。 昭华不明状况,却也知道这是何等大罪,当即跪下求饶:皇兄,我没走,也没想走,只是母后一时糊涂,大婚在即,我这边是见不得血的。皇兄,你就宽恕这一次吧! 柳戟月看着他们,嘴角微微扯出一个嘲弄的笑意:太后,彭老板,你可知你们完全是被人耍了。朕只问一件事,带昭华出逃的主意,是谁提出的? 自然是哀家。楚静娴冷声道。 不,你深知此事执行起来是多么不易,万一被发现更是只有死路一条,即便你相信彭永彦,也绝不会选择让他亲自进宫,更何况,你清楚基本不可能在青黎卫的眼皮子底下将人送出去。柳戟月道,自然也不会是彭老板的主意,他在宫外,纵使知道你不悦于昭华婚事,也不至于脑子一热,便毫无商议地闯宫劫人。 那么,是谁在你们之间传递了错误的信息,让彭老板这般的不顾一切? 楚静娴陷入了沉默,她之前那故作凌人的气势在刹那间土崩瓦解,望向彭永彦的眼神中都带上了惊疑。这个计划当然不是她想的,虽说在怨恨中闪过数次类似的念头,但她亦清楚无法实现,所以并没有考虑更深,直至今日彭永彦出现并解释的时候,她才重新燃起了希望。她不是不会怀疑,但骤然与彭永彦会面的激动完全打散了她的思考能力,她根本无法维持些许的猜忌、谨慎与淡然,未作多想便下了决心。 然而柳戟月说的也诚然无错特别是在她察觉彭永彦的表情也显出诧异后。 彭永彦苦笑道:原来是他也是我枉活了这些年,连那般大孩子的真假话都分辨不出了。 明遥与他提起入宫劫人之时全然不似作伪。一方面,他与昭华交情颇深,不希望她陷入泥潭,合情合理;另一方面,他愿意也能够提供出入的凭证与宫内守卫的分布示意图,而交换的条件是他要另外带人也随他们南下,于是他也答应了。 而在他被青黎卫发现时,只觉是自己不够小心,只能认栽,但在如今的局面下,彭永彦不由心想,他这边失败了,僵持了,明遥那儿又是如何呢? 他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明遥是陛下的人? 从前是,现在呵。柳戟月道,将你们搅进来,是他自己的主意,朕也是现在才确定,至于是拿你们投石问路,还是声东击西可就得问他了。 是调虎离山吧。楚静娴冷冷道,因为刺客的动静,大半侍卫被调来了长乐宫搜查,他那边想做些什么还不容易许多?我看皇帝也别在这儿与我们耗着了,还不赶紧去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朕知道。柳戟月道,他要去皇后那儿放一把火,现在火势许是已经烧起来了。 太后愣怔了数秒,仿佛没能听明白,良久之后,她满目诧然:你你放皇后走了? 柳戟月才压下去不久的心火又逐渐窜起,自他得这个心病之后,便常感躁郁,先前服用宁神药加之有人安抚才稍有平缓,但现在楚栖以那般方式不见了,更接连是这些恼人之事,他心中积淀的烦闷愈来愈浓烈。 而想要缓解,自然可以,只要杀光这些人就不烦了。只要他一句话,明遥明雅还有宫外的明浅谡,他们都得死,更遑论这个无权无势的彭永彦,甚至即便是太后,伪装成意外也容易得很,谁还管外边的口诛笔伐?他在乎吗? 但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太后也想走吗?朕帮你善个后? 楚静娴止住了声,柳戟月冰冷地瞥过她,看向彭永彦:明遥是怎么同你说的?你若真带着昭华逃了出去又要去往何方?据实告知,朕赐你一个痛快。 彭永彦摇摇头:我来时便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也不差这一点了。 他将你丢出来喂虎,你还帮他隐瞒?柳戟月嗤笑道,朕可以现在就派人拦他,当然,若是为了体现一诺千金,朕可以等他出京以后再捉回来。放不放他们走是朕的意思,至于逃不逃得了就又要看他们的本事。 彭永彦道:此事并不算明公子诓骗于我,也属于我的心甘情愿。二十多年了我无数次想要闯进宫中,带着她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但永远只在梦中实现。不是我不敢,而是我不知道她的答案而这一次,哪怕开端只是一个试探,却也让我下定决心,踏出了这一步,见到了她,也听到了她的回应。 他露出温柔的笑意:不曾令我失望的回应。 楚静娴无声落下了眼泪。分明在之前骤然相见时已经哭过一回,自觉早已麻木的冷心却仍旧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已不是当初的怀春少女,经历过勾心斗角也感受过枯燥孤寂,那些鲜活的、明媚的、美好的过往被封锁在记忆遥不可及的角落之中,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记起来了,但就在这一刻,她却感觉它们仿佛就在昨日,她只是做了一个长久而难过的梦,如今睁开眼,生命的触感与跃动的爱意也随之重新苏醒了。 她轻启殷红的双唇:皇帝,我只求你一件事,让我们死在一起吧。 柳戟月毫无所动,不去看她,只偏头轻声道:太后,朕有时不在乎皇家的颜面,不代表不乐意去守皇家的规矩,你不要真的惹恼朕。 这并非是威胁,而是我的真心话。楚静娴郑重道。 她走过去,摸了摸昭华的脑袋,看着她茫然而又有些害怕的目光,微微笑了:你已经这么大了,可以不总是在我的身后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你总该有的,是母后一直以来束缚住了你,将你视为生命的全部,不愿放你离开但母后也想清楚了,你终归会有与我分离的那一天,而到那个时候,我就该去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去了 昭华颤声道:母后,你你在说些什么呀? 楚静娴揉着她凌乱的辫子,万分轻柔:华儿,有些话,母后先前已经同你说过,便不再说第二遍了。只是你要记着,永远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说罢,她稍稍偏开几步,而后堂而皇之地走到彭永彦边上,笑着看向他。 彭永彦仿佛明白了什么,困扰与紧张交织在脸上,却又很快释怀般地消散了。 太后,朕最近的脾气委实不太好,你偏要让朕在他身上撒气是么?柳戟月看着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阴了一些,朕还有话要问他,暂时不会杀他,你姑且先放心。 楚静娴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你在他身上得不到答案,也不必执着于他。你的人可以轻松地跟上明遥等人,拦下他们、摧毁他们,都很容易,只是你没这么做罢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心狠的人她低声道,但其实也许不是。或许就连兄长 柳戟月皱了皱眉: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楚静娴还是笑着:我没有在向你说情,而是确实在求一死,替我自己求一死。这么多年里,我始终郁郁寡欢,怨天尤人。恨兄长为巩固信任将我送出,恨永彦关键时刻的失踪,恨先帝的重色荒唐,恨妃嫔间的勾心斗角,也恨你与楚栖的出生存在,有时还恨昭华只是女儿身。但最恨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了今天。 但哪有那么多可恨的呢?没有兄长,我根本活不过儿时,没有永彦,就没有那些日子的快活时光,没有先帝,我亦享受不了如今的荣华,没有你与楚栖也是同样,没有昭华,我更不能想象自己如今的模样。那些先帝时期的妃嫔,跳得高的与感情深的一并殉了葬,身份低贱的只配出家修行,唯独留下来的几个,这些年也陆陆续续逝去了。吵嚷闹腾的几十人,如今竟只剩下我一个。她静静眺望向远方,太皇太后走的时候我就在想了,我会和她一样吗?那时候昭华肯定已经出嫁,不在我身旁了,那我还剩下什么?我不比她啊,她趾高气扬,骄傲的像个凤凰,从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是真正的来去洒脱,哪怕形容狼狈也有底气骂人。但我有什么? 她闭了闭眼,却逐渐舒展开眉宇:我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不恨了。 彭永彦握住她的手:有我在这里。 昭华公主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她泪流满面,仿佛听懂了,却又好似懵懂无知。她想告诉楚静娴她哪里也不去,她什么都听她的,可那一瞬,她从未曾见过的楚静娴温和、平静、犹如得到安逸的面容又扼住了她的悲泣。 而在太后将这数十载的怨恨剖析、弥散之后,柳戟月始终积在胸口的心火竟也慢慢宁静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他垂着眸,微微后仰:朕看太后也不甚在意皇家的名声,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一些荒唐的先例。低调些,谨慎些,借个由头将人养在宫里,倒是过得快活。若是太后希望,朕也不是不能允准。何况朕看你们光见一面便能聊以慰藉,直接阉了在旁伺候,反而更加省时省力。 若放在以往,楚静娴必然羞恼交加,但她此时竟只是笑了一笑:说来奇怪,我兄长做过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举动,却在某些时候保持着令人发笑的忠诚他留下了楚栖,还特意将梁王次子过继立储我或许也是同样吧,明明这一颗心从来不曾呆在宫中,却也没有哪怕一次,希望宫闱出现乱象。 因为我今生已经是皇家的人了,想要重落归处,唯有身死魂灭之后 柳戟月骤然抬眸,冷冷看着她:你是铁了心想求死了? 楚静娴幽幽笑道:我只是放下了。 柳戟月起身拂袖,抬脚便想离去,朕给你些时候冷静,少说些无稽之谈。 他未再提处置彭永彦之事,摆明是想给个迂回缓冲的机会,楚静娴却仍轻轻唤了一声:皇帝。 她很慢很慢地开口:名义上,我也是你的母后。可惜我总是被恨意与不甘蒙蔽双眼,根本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直到如今才觉万分后悔倘若我过去待你如待昭华一般,你的痛苦会不会减少许多? 分卷(67) 柳戟月闭上眼,冷厉道:不必了。 他走到殿外,徒留那三人在殿中倾诉衷肠,一时激勇起的血液却仍旧未能煨暖心房,他觉得分外可笑,恨不得多加冷嘲几句楚静娴,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会觉得他会为此心软,放过彭永彦? 这必然是痴情妄想。楚静娴作为太后,实属与他不太亲密,连回想些温馨场景都难,但也并没有什么苛刻虐待,所以这些年里,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陌生的恭敬,互不干扰;但楚静娴作为楚静忠的妹妹,也是当年那项抉择的重要推手,一想到今日种种确实与她脱不了干系,他就又无法忘怀与忽视。 而当下最该做的,分明是将彭永彦掳去拷问,再命人看管太后,免得在这当口闹出什么麻烦事,影响昭华的婚嫁。但他却只是笔直地站在殿外,久久未动,唯有垂下的右臂轻轻颤抖着。 椿芽儿心惊胆战地迎上来,却听柳戟月咬着牙,终是说道:去将库房里剩下的今宵月一起取来,给太后屋里点上。 椿芽儿颇感纳闷,太后不喜熏香,从来不用,皇帝也特意叫人管控着这味香料,除了勾陈殿那位之外,别的地方都不允准,何况库房剩下的份量虽不算多,可若是全都点上,那效果可有点大。 他虽点头应了,却忍不住多嘴一句:这味香味浓了容易昏睡,燃多了恐怕不好 柳戟月也不解释,只凉凉睨他一眼,椿芽儿便再不敢多言,将身子躯得更低,正欲退下办事,就听皇帝漫不经心地又提了一嘴:太后身边那个宫女,就是那日和你一起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事的 椿芽儿瞬间全身都是冷汗。 过会儿,她会在燃香时不慎失手,点燃帷幔,太后宫中浓烟阵阵,烈火不断。稍久后虽灭了火,人却没能救出来,直接呛倒在里头,而来请安叨扰的皇后更是极不走运,被火舌烧得面目全非。 柳戟月淡淡道:太医来验尸时更是发现,皇后原来已怀有身孕,朕将哀恸至极,罢朝七日。 听懂了么? 椿芽儿的表情从惊骇到恐惧,最后又逐渐化为颤抖的平静,他抖着脸皮,狠狠跪下,无声地流着眼泪,却看破生死般磕了个头:听明白了。这最后一桩事,奴才一定会,尽全力完成。 第76章 丛兰欲秀,秋风败之(2)不要拿我的 楚栖做了一个毫无逻辑的长梦。 梦里的他在南地买了一个院落,每天白日过着浇水种田、做饭晒太阳的清闲日子,晚上却事业心爆棚,摇身一变,成为了京城夜总会最靓的崽,在风光楼里操练着不怎么成器的男团成员们。 梦里的柳戟月也和他一起,白天是睡到自然醒、不关心收成只是种来玩的闲散庶人,晚上却在风光楼最好的位置上一掷千金,对他们男团的表演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点名要他这个经纪人上去秀场。 简直了,楚栖在隐隐不爽中又有点小兴奋,无论是白天的咸鱼躺生活,还是晚上的奢靡热闹氛围,他好像都挺开心的。 但乐着乐着,美梦终于还是醒了。 刚恢复意识的时候,楚栖还没有从长久的梦境中反应过来,没能回忆起昏睡前发生了什么,他有些迟钝地掀开被子,踩到地上,却一时没能站稳,一下子滑了一跤。 一方面是太久没有走动,双脚发软,但另一方面则是他发现天旋地转,原来脚下的地面在轻轻晃动。 耳边还有细微的拨水声。 楚栖猛然想起了什么,他冲到窗户前,果然发现自己在一艘大船之上,两岸宽广,水路畅通,前后水波渺茫之处有几艘挂着商号的巨船在行驶,不用想也知道现在应该离京老远了。 他慢慢回想起断片的记忆从天牢出来后,刚上了马车想进宫说事,就被明遥用迷药暗算了。而按现在的架势,他根本不敢想自己昏睡了多久。 楚栖刹那间气得肺疼。 而仔细一感受,不止肺疼,胃也疼,头也疼。本就饿了一天多,昏睡的时候肯定没能吃进多少东西,睡的太久脑袋发懵,太阳穴的青筋一抽一抽地跳突,更不用提长时间昏迷的腰酸背疼了。 楚栖被这般变故整得懵圈了半晌,还未等他考虑好接下去的动向,便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有人僵立在门口。 他回过头去,正好对上凌飞渡稍显迟疑的目光。 主仆二人对视数秒,楚栖率先无语:你干站着做什么?要么进来坐,要么帮我拿些吃的。 于是凌飞渡转身便走。 楚栖: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可太理智了,一觉醒来发现身处如此环境,还能很快冷静下来,连撞上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凌飞渡都能先发制人。 虽说无形中带着不小的怨气就是了,从前这种端茶倒水的活从来用不着他开干。 但很快,凌飞渡就亲自带着吃食回来了,只不过与他一行的还有明遥、碧梧以及段之慎三人。 我也不太清楚药效,只说这两天也该醒了,还好还好 楚栖面色不善地喝着小粥,闻言抬眸冷冷瞥了说话之人一眼。 明遥瞬间讷讷:有什么话你、你先吃饱了再骂。 越是饿的久了,越是要细嚼慢咽,楚栖还特意拉长了咀嚼的时间,便是让明遥倍感压力,终于忍不住,愁眉苦脸地主动交代:栖哥哥,你差不多也猜到了,我们在南下的船上,已经离京五六天了。这一路较为顺利,距离南地走了有小大半了 楚栖听他的口气,便知此行的终点恐怕不近。他慢条斯理地剥着水煮蛋,咬了一小口,问道:要去哪里? 明遥咬了咬下唇,斟酌着他的脸色,吐出两个字:南慕。 楚栖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蛋白咽下,颇觉噎得慌,他小口吞咽着茶水,又问:那还要走多久? 明遥惊讶于他接受现状的速度,支吾了好半天,一旁的段之慎却平静道:若无意外,还需要乘船六七日,然后转坐马车,小半月抵达边境,渡境后再换船,倒是只需再行两三日。 运河开凿后贯穿京邑与东南,顺流而行又有好船的情况下,走水路只需要十天半个月便能抵达。不过运河南端离边境还有段距离,到了那儿需要改走旱路,穿过毗邻的城镇,到了南慕境内才能继续行船。 楚栖听他对这条路线的熟悉程度,像是走过许多次了,这本不稀奇,因为之前楚栖便觉他与彭永彦的口音是南边的。但寻常人避难也不会想到要渡过边境,去往一个陌生的国度,除非 你是南慕人? 段之慎想了想:在那出生,有点人脉,但四海漂泊,并无归属感。 原来是无国度主义者,楚栖心下了然,转而看他:你是如何被牵连进来的? 段之慎道:世子不用误会,我帮明公子办事,并非因财或是胁迫,而是受了人情。明公子帮了我舅舅一个大忙,我自然应他所托,尽力保全你们安稳南下。 段之慎母舅是彭永彦,楚栖自然还是知道的,于是他蓦地想起被明遥迷晕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彭永彦要进宫劫人! 劫什么人?当时来不及想,现在拿脚趾头想都猜得到,无非是太后相关,但姑且不去论做事的出发点,楚栖现在只想知道:那你舅舅现在人呢? 段之慎顿了顿:我们先行而下,暂时还未遇到,等将世子护送到南慕后,我会回去与他碰头。 楚栖嘴唇翕动,还是没说出口他可太清楚宫中守卫的严密了。他在惊鸿洲榭中用观察术看过彭永彦的武学功夫,虽然不低,但好像还不到能从宫中悄无声息劫走一个人的境界,而一旦事情败露,似乎除了死罪一条,也没有别的下场了。 所以说,彭永彦是怎么会想到要闯宫的? 他把目光投向明遥。 明遥眼睛暗了暗,缓缓道:是我怂恿的。我利用他对的念想,怂恿他闯宫劫人,还把宫中守卫的分布安排告诉给了他。 楚栖霎时一惊:你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明遥苦笑道:自然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我与彭老板交谈过多次,稍微了解到一些他的人脉。彭老板偶尔有船南下办事,如果能得他帮助,这一路自然顺利许多。但我与他虽有交情,骤然提出这份要求,他也不一定会答应,于是我知他牵挂宫中那人,便故意诉说她如今的焦急境遇,彭老板果然无法忽视,我再主动拿出保他行动成功的通行凭证,他反而更愿意帮我许多。 楚栖哑然无言,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但若真要劈头怪罪,似乎也轮不到他来指责,便只好试探地看了眼段之慎。 段之慎稍加抿唇,表情倒不怎意外,似是明遥早将真相告知于他,只淡然道:他心里自有分寸,一旦认准的事情,过再久也不会回头,我只需要遵从他的嘱托,将你们送往南慕就行了,再之后的事情我会去处理的。 楚栖不知段之慎与他母舅之间的感情如何,但就之前那次碰面来看,至少不差,若彭永彦真的因此在宫中丧命,楚栖担忧他会否对明遥、太后乃至皇帝怀有怨恨。 他只好安慰道:彭老板在宫中有位熟识,权柄不低,即便被发现,多半也会保下他,何况陛下不是好杀之人,若有缘由,或许也会放他一马。说到这里,楚栖都快把自己说服了,甚至略微笑了笑,你先不要太过担心,彭老板也不傻,不会自寻死路的。 段之慎静静听着,反而抬眸,略显诧异地看着他:世子,你昏迷刚醒,为何并不奇疑眼下自身的情况,反倒对我这边多加关注? 诚然,当一个人昏睡数日后发现事态大变,理应最在意自己身边的事,但楚栖却先关心着他这边的情况,实属难得。 但楚栖只是摇了摇头:不用叫我世子了,我早已不是。毕竟这些人里,我只与你不大熟稔,其余人还是值得信任的。 特别是在他看到凌飞渡与碧梧时,一颗心又镇定了许多。即便明遥突然想瞎搞花样,凌飞渡至少靠谱,不会由着他胡来,碧梧之前更是被严加看管,没有柳戟月的默许,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便说明,柳戟月多半对他们的南下之行是知情的,那便少了最大的顾虑,因而楚栖可以把思绪放到别人身上。 虽说这也不能让他释怀被迷药弄晕这么多天的经历。 于是他又瞪了一眼明遥,示意他老实交代。 明遥瑟缩了一下,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道:栖哥哥,在我解释之前,你能否先易容回去,就是你的变幻之术。 楚栖闻言狠狠一怔,半天才从面前四人各自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想起了什么,当下冲到梳妆镜前他竟还顶着柴斌的脸! 变回来自然容易,只是说辞怎么瞎编都觉得很魔幻,然而也管不着了,他昏睡的这么多天里,该发现的也早该发现了。楚栖捂着脸,进入了造星系统,用洗髓术将自己的数据重置了回去,正准备退出界面,却在不经意间瞄到了系统日志。 警报!男团成员柴斌主动解除合约,退出团队乱舞春秋,故而扣除宿主入团奖励点数的双倍:4点生存点数,宿主剩余生存点数:1。 恭喜宿主!获得成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楚栖比他刚醒来时还要懵。 由于之前贺兰漪受伤,导致他生存点数清零,险些暴毙之后,他对生存点数的要求就不再仅限于活着就好,而是一直努力奋发赚取活命机会。何况当时还想着用生存点数为柳戟月治病,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点数了,只是因为时间紧迫和各种限制,在柴斌入团后也只总共只有5点。 但5点好歹还能撑五个月,就算贺兰漪和澜凝冰与他相隔甚远,有可能每月要扣除额外点数,但两三月时间还是没问题的,所以楚栖方才意识到这点时倒不算太紧张,谁想到原来是自己疏漏了。 但问题是柴斌怎么会突然退团了? 上辈子在现代社会时,造星系统对退团的认证并非真实存在的白纸黑字的合同协议,而是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我要退团或我确定退出乱舞春秋等喊话,所以或许会出现某个成员因为开了句玩笑,虽然现实中是名义上的团员,但在楚栖的造星系统里却不是了的乌龙事件。 现代社会时楚栖身为经纪人可以勒令他们不要胡言乱语,但在穿越到古代后,由于男团成员等理念过于时髦,格格不入,他就基本没怎么解释过,即便团员问起也只是尽量糊弄过去,所以有些事他根本没主动去说,他们理应不会知道。 但柴斌除外,他可能反倒是第一个听过楚栖嘱托的。 上一次生存点数清零前,楚栖一直过得毫无危机感,蹲在风光楼里干自己的营生,直到从鬼门关爬回来后才变得谨慎许多,所以在把柴斌临时拉入团的时候,才特地提醒他一定要千万注意,不要受伤。 然而柴斌清楚自己的身份,骨子里总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护主的,受伤是难免的事,便向他追问要真到迫不得已时该怎么办。 楚栖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委婉地告诉他尽量不要,若真有万一,小伤中伤不打紧,除非到紧急的生死一刻时,再小声念出某句话。 便是那退团方式。 楚栖当时告诉他,还是为了让柴斌安心,毕竟他并非主修武学的侍卫,而是一个走南闯北的翻译家,是个学术型人才,武功够用就行,寻常也不会让他去对敌,受伤的机会很小。但现在系统日志又不会骗他,团员界面也少了柴斌的信息,种种迹象都表明,柴斌极有可能遇到了生命危险。 但楚栖可清楚地记得,柴斌最后是伪装成他蹲在天牢里,按理来说不会出什么事才对,全天底下能动他的似乎就只有 他心底悄然一寒,眉梢聚起一丝慌乱,但无数思绪过后,他还是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慢慢走到明遥面前,审视般看着他:说吧。 明遥耷拉着脑袋,解释起经过。 起先确实是皇帝的命令,让他找上柴斌,去牢中将楚栖换出,再带他去指定的地方避难,凌飞渡也奉命将碧梧带去,到这里,三方都知情,然而明遥却忽而生出异思,有了自己的计划。 分卷(68) 他联系上彭永彦,让他安排人手护送他们南下,而非根据柳戟月的安排。将楚栖迷晕交给段之慎后,他回天牢看着柴斌自刎,却没有依原计划焚烧尸首,而是将他的头颅呈给了皇帝。 楚栖听到这里,已经脸色苍白,险些敛不住气息,好半天,才哑着声问道:为何? 明遥理直气壮:我便是想看他气急败坏一次。 他说罢,又垂首低丧了语气,继续道。 他惹怒了皇帝,理应千刀万剐,偏又更加大逆不道,一番花言巧语,将皇后明雅乔装带离了皇宫,但宫中侍卫却没有阻拦。又去往约定好的地点,让凌飞渡与碧梧也不得不随他而行,再之后的事便都在船上了。 楚栖听罢,沉默了良久,他弯着背,将脸埋在双臂之中,看不清表情,唯有肩膀轻轻颤了颤。 明遥毫无底气,弱弱唤了声:栖哥哥 他会疯的。楚栖低低道,不要拿我的事吓他。 明遥僵住了,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幸而很快楚栖直起身,抹了把脸: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不想闹矛盾。陛下既然默认你、甚至是皇后离开,至少还没有对你完全失去信任,那么我也是。既然他本意就是想送我离京避难,哪怕我百般不情愿,但已经走到这里了,也不可能再回头,所以我不会抗拒,你明白么? 明遥点头,楚栖便继续道:好,那你不要再打小心思了,此后都听我的话,但我还有几件事不解。第一,你为何未带明丞相一起离京? 明遥难过道:我怎会不想,我起初就是为了他他听说敬王战死的消息后,就一直失魂落魄,即便那日敬王的尸身被运回来了都不敢相信。然而不仅如此,陛下接连十数项大罪将敬王指控得罪无可恕,包括毒害先帝性命、残害先帝子嗣妃嫔、更虐待控制陛下,我爹听闻之后,当场气晕了过去,然而种种证据表明,这些并非虚妄接连打击之下,他便一病不起,所以我提前从皇陵回去照顾他。我反复劝说了两日,才刚有点好转,却又传来了我们要与西宛联姻的消息 若只是休战结亲,那也就罢了,可西宛在敬王死后态度转变之快,实在令人惊叹,陛下更是不计前嫌,主动示好,细思便能察觉到阴谋。我爹纵然不敏感于人世间的心事,但在这种关窍如何会想不明白?他这次更是当场吐了血,不仅是为陛下勾结西宛气的,更或许是为自己没能教导好他而陷入了浓浓的自责。 他挣扎着起来请求面见圣上,但被拦下,还写了数本奏折,也没有回音。那时我便知道,不能再让我爹纠结下去了,不然要么是他对自己失望至极而自戕谢罪,要么是陛下不耐烦了将他处置。于是我只能趁着这个机会,趁明氏对陛下还有点作用的时候,赶紧换取离开的可能。明遥咬着嘴唇,哽咽了一下,栖哥哥,我利用了很多人。有你,有陛下,有柴斌,还有彭老板讨厌我乃至恨我都是应该的,我一点不反驳。可即便是这般安排好了,当我去找爹爹想带他离京时,无论我怎么解释规劝,他都不愿意离开他说他一定要等到陛下的回答,和你一样执着。当时我好崩溃,也想把他迷晕带走算了,可是我把迷药都留给了小段,实在没有办法 他说着说着,逐渐泣不成声:他让我和姐姐只管走,去做想做的事情,他说他从来不怎么规束我,是因为相信我是个聪明又幸运的孩子,总归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最幸福的那条路呜 明遥先前提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时,有怂包、有自责、也有张扬,唯独此时却只剩下了伤心。 他断断续续地啜泣着,楚栖也不好再说出责备的话,只揉了揉他的头顶,待他情绪稍加缓和,楚栖才又道:好了,关于此事就暂时到此为止,不去提了。那我只剩下最后一个疑惑你为何偏偏选择远下南慕? 他们明家若想离京,天大地大,就算千里奔袭,也不必偏要跨境,风尘仆仆,择一处船队所经之地便是,但他南下的意愿却似乎十分强烈,强烈到宁愿先斩后奏,连带他都一起。 我去南慕,的确不仅是为了避难。明遥表情是少有的严肃,还记得皇奶奶临终前非要告诉我的秘密吗? 楚栖回想了一下,倒是记起来了。太皇太后病笃时将明遥招至榻前,说要告诉他一个秘辛,要他保密,结果明遥转头就透露给了自己。 楚栖不清楚他那随口之说是真是假,只好试探着问:让你去南慕找东西? 嗯虽说她的原话还要复杂和具体许多。她不让我告知旁人,只是怕这个秘密流传出去,给坏人知晓。明遥谨慎道,但仅凭我一人之力,必然无法取得,我需要找到几个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 楚栖犹记,太皇太后说过这件事可以撼动天下,但姑且不论真实与否,又为何要将这般希望寄托在明遥身上,他似乎无法将之当作是个玩笑了。 他心下叹了口气:你说吧。 段之慎暂退了出去,凌飞渡与碧梧却留着,明遥也不避讳他们,直言道:皇奶奶与我说的原话是:南慕某个地方藏有两样神兵,一个蕴含太阴之力,一个蕴含太阳之力,唯有将六个阴阳血脉滴在其上,才能终结有可能到来的乱世。 你说什么?!楚栖万分愕然,刹那间瞪大了双眼,但在他想要再问一句的时候,脑海里的造星系统却忽然播报。 恭喜宿主获得正确情报,奖励5点发展点数,任务太阴幽荧之崛起解锁进度增加,目前解锁程度为:50%。 第77章 丛兰欲秀,秋风败之(3)永不背弃, 对于这个系统提示,楚栖不算陌生,之前与澜凝冰意外聊起阴阳秩序时便有听到过一次,当时他便确信,各国皇室世代流传的秘辛与他的后续任务有着相当大的联系,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次竟然是从明遥的话中引出来的。 某地藏有得之可改换天下的宝藏之说,起初是澜凝冰猜测的古掖国宝藏,之后是明遥所言藏于南慕,而按照系统奖励,明遥说的多半可信,只是楚栖不明白,此事怎又与太皇太后扯上了关系。 虽说太皇太后的一生算得上传奇,但她的人生轨迹亦相当清晰,前朝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做了先帝继母后便是当家主母,入宫后更是一直待在宫中,并无特殊与空白的时段,却不知她是如何知道此等秘辛的。 楚栖自己自然是想不明白的,便问明遥:她这段话的意思,你知晓是指什么吗? 明遥咬着下唇摇头:原本听得懂的几句话,组合在一起就不明白了,我那时候还想着反问皇奶奶,但她只让我硬记下来,不要声张,特别不要说与陛下。 楚栖观察他表情,见是真不作伪,才凝神思索道:南慕境内藏有两样神兵,我在澜凝冰那儿也听说过类似的传闻,既然总说得之能得天下,都到这地步了,这一趟也非走不可了。 虽说对明遥所说的后半句话仍只有一知半解太阴、太阳之力究竟是何种力量,如今又从何集齐六大阴阳血脉?所谓的终结乱世又从何算起?但既然确认了这件事与他的后续任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趁着此次去南慕的机会,必然要好好搜寻一番。 诸多疑虑在脑中一晃而过,楚栖揉了揉眉心,只好暂时按下此事,稍显不耐地一抬眼,明遥便条件反射般打了个哆嗦。 楚栖看他这回真该是老实巴交地听话了,才挥了挥手,示意他一边去。 大船晃晃悠悠,耳畔水声清晰,若有闲心倚栏窗边,可以望见岸边的远山绿植,景色令人赏心悦目,但仍吹不散房内压抑的气氛。 楚栖看向另外二人。 凌飞渡没有多大的改变,下意识侧身后立,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眼神始终是平静的;碧梧却显得憔悴了许多,神色中也带着心不在焉,或许也记挂着远方的人。 很担心?楚栖问他。 碧梧逐渐回过神:嗯。 不情愿跟来吗? 没有,我留在宫中也只会碍事,随行或许还有机会保护恩公。碧梧摇头道,只是我深知成秋拾是怎样一个心肠歹毒的人,与虎谋皮,后果恐怕还有西宛的近况,兄长的安危 楚栖勉强一笑:智者取其谋,愚者取其力,勇者取其威,怯者取其慎,我相信,即便那是一个恶者,陛下也能游刃有余地取其之用。这话他何尝不是在说给自己听。 至于其他碧梧,虽然不能向你完全保证,但我相信,我们将要去南慕办的事是有意义的,很有可能在冥冥中帮到你的兄长和臣民。 分明是被迫远离的京城,顺流漂泊去的南慕,楚栖却在接受这个现实后的极短时间内找到并规划好了新的方向,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到南慕之后要先找哪些人帮忙,如何打探消息情报,怎样合理安排每个人的任务,他像是团队里那根最重要的主心骨,从容不迫地安慰着伤心的人,凝聚着失意的人,将一切扭转向希望。 碧梧微微颔首,苍白地浮现出一个笑容:我没事的,恩公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就请吩咐吧。 楚栖应了声,揉了揉他不高的脑袋,觉得手感还不错,便又勾起了嘴角,然后才把目光慢慢投向凌飞渡。 凌飞渡垂眸伫立,安安静静。 楚栖心下微叹,男团里的这五个人,除了碧梧毫不设防以外,几乎是各有各的难办,这其中,凌飞渡可能还要加个最字。 毕竟再真假参半的花言巧语,也比不过一个沉默不语。 你呢,有什么想交代的吗? 他与凌飞渡相识多年,原以为也算知根知底,然而楚栖前阵子才明白,凌飞渡的秘密可能隐藏得更深。 凌飞渡不假思索:没有。 敬王已逝,你也算报过仇了,何况如今远离了皇宫,你若是不想继续做青黎卫了,我也绝不拦你。 凌飞渡眼神闪烁了一下:家仇与属下的忠心并不矛盾,属下不想离开。 家仇?楚栖轻念这两个字,你是前朝皇室遗孤? 并非是此刻才产生怀疑的,早在之前找澜凝冰确认时就猜测了七八,只是当此刻看到万年面瘫脸的凌飞渡也瞬间流露出一丝紧张时,他才确信,这件事真的被自己说中了。 前朝皇室曾有部分旁系逃去了千波岛,只是后来又被敬王的人抓了回去,也正因如此,你不太喜欢澜凝冰。 原来是他认出来的吗。凌飞渡很快收敛了情绪,属下本以为他应该毫无印象了才是。 澜凝冰确实根本没注意到,若不是楚栖的四级观察术发现了异样,这件事凌飞渡不说怕是永远无人知晓。 但楚栖没有多做解释,默认了这个说法:他没有告诉我详情,你呢?愿意说说看吗? 凌飞渡重新陷入了沉默,就在楚栖以为他又要以无言应对所有时,凌飞渡呼了口气。 我出生的那年,是元兴元年。承太.祖攻下了京邑以南的暨国旧土,只差北方的一小部分仍在负隅顽抗,但显而易见既不得民心,也撑不了多久,那便是我父亲的部下。 我父亲排行低,年纪轻,又是庶出,到头来也只封到了郡王,封地只是贫瘠混乱的一小块。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活到了能生儿育女的岁数。 此事楚栖有所耳闻,前朝末代皇帝昏庸无道,不仅苛政暴虐,甚至祸祸亲眷,坊间传言那皇帝位子就是弑父杀兄抢来的,所以更不顺应民心。 他自知是不可能逃脱的,但总想争取点机会,幸而部下中有位掌舵多年的船夫,便让几个妾室带着儿女走水路,拿着信物,一路漂泊到了千波岛,我便是其中之一。算下来,我在那儿待了也有十年了。 澜氏待你不好? 凌飞渡淡淡道:我等几人,本就是可能酿成大祸的累赘。若是与寻常孩童比,待遇自然算不得优渥;但若是同日后,受青黎卫训练时九死一生的境遇相比,那段日子也不算什么了。 楚栖听他虽说得轻巧,但明显在千波岛的时候过得并不顺遂,否则也不会连带着不喜澜凝冰,只是这种往事终究只愿藏在心中,他也不好多问。 敬王找到我们的时候,我本以为是必死无疑的。但他很奇怪,没有直接杀了我们,而是将我们带去训练,手染血,做杀手,出任务,甚至教授忠心的重要。凌飞渡又道,语气中甚至破天荒地带了点嘲弄的笑意,我从来都是完成得最出色的那个,甚至后来被指派给了世子,可惜我那些其他的兄弟,没有一个撑过了半月。 你的心境极为强大。 凌飞渡微微摇头,似是想否认,却又只是低声:我天生五感通达,近乎过目不忘,除此以外,也无非是个普通人。所谓心境仇怨、愤恨、愠怒、恐惧不过被长久地藏在蒙面之下,哪能消失无踪呢? 也因此,当他奉命砍下敬王头颅之时,胸腔几乎被压抑十数载的情绪填满,纵使双手仍是稳定的、动作仍是迅速的,但在那一瞬间杀意奔涌,立刀斩落,甚至并未来得及确认楚静忠的呼吸与生死。 所以说凌飞渡顿了顿,如今的问题并非我是否愿意留下,而是主人是否还要属下。 楚栖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而后将明遥与碧梧的手牵了过来,重叠放在一起。 把你的右手放上来。楚栖要他这么做了,最后将自己的手也缓缓盖到上面。 楚栖看着他们,郑重而温和地开口:我们是亲密的团体,也是很好的朋友。永不背弃,这是盟誓。 七日后,运河终于抵达了终点,楚栖一行人换了马车,走官道一路南下。原本计划是在十日内抵达边境,但无奈明遥与他姐姐不会骑马,体质与他们几个相比也较为孱弱,撑不住长途跋涉,速度便降了下来,赶一日路休息一夜。 又半个月,楚栖一行进入到了抚州境内。抚州是承国最南边的一块地域,毗邻南慕,划江而治,风土人情素来淳朴,除了当地刺史以外,还特别设有镇南将军府统辖南方军备。 分卷(69) 楚栖曾在南地住过将近六年,对抚州的几座城镇都很熟悉,原本以为回京后就再不会下来了,没想到这才大半年就又回到了这里,同行之人不仅更多,还有怎样也不会想到的人物,细思之下心情颇感复杂。 当初因走得急,居住的院落也没来得及变卖,为了安全与方便起见,楚栖决定先回那边暂住几晚,一来为了休整,二来为了准备前往南慕需要的东西。 几人都没意见,为了节省时间,凌飞渡与段之慎、碧梧三人先去市集采买一些必备用物,而楚栖则带着明遥姐弟先回当初的院落收整清扫。 然而当楚栖驾着马车行驶到院前时,他突然瞳孔紧缩,拉紧了缰绳。四周骤然杳无声息,连风声都消失无踪,淡淡的血腥味缭绕到鼻尖,气氛刹那间降至了冰点。 他盯着空旷无人的院落,与内门后的墨色阴影,冷冷开口:不知是哪位朋友走错了地方?此地是我家,鸠占鹊巢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知死寂了多久,就在楚栖准备抽出武器的时候,门内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一个熟人。 世子?吴照伦哑咳着道。 第78章 丛兰欲秀,秋风败之(4)他,楚栖, 楚栖瞬时愕然。 吴照伦作为敬王府总管,是楚静忠亲信中的亲信,就连楚栖知道的秘密恐怕都没有他一半多。早听说他在查抄敬王府的御令下来之前就带着手下人跑了,如今正被全国通缉,却不想会如此巧合,正好躲在楚栖当年的藏身之处! 吴照伦看出他心中疑问,微微叹了口气,扶着手下的臂膀艰难地向前走了几步:王爷离开之前安排好了我等南下的方向,却不想在这儿遇到了世子。 是他让你们藏身于此的? 吴照伦哂然:世子当初在南地的活动,王爷大多都清楚,几处宅子自然也在了解之中,本只想着栖身些时日,然而如今巧了。 楚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乍闻原来他在南地的动静全在楚静忠的掌控之中,也没觉得多加意外,甚至颇感再正常不过。然而此时遇到这些敬王亲信,又有种物是人非的荒唐感觉,该以何种态度面对成了需要犹豫的问题,毕竟一直以来他都站在皇帝那派,甚至间接促成了敬王之死,可若论敌对,又似乎谈不上。 楚栖闭了闭眼,沉声道:这地方很快就不安全了,你们恐怕要另寻藏身之处了。 并非他要挟恐吓,而是楚栖深知,就算他们走的是彭永彦安排的路线,而非原定的方向,皇帝若真想找起来也不需要花费太久时间,无非是暂时被宫中的事情绊住了。而等皇帝手下的人找到他们,他和明遥几人也许还好说,但若是遇见其余敬王余党,那必然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吴照伦自然明白他意思,拱手欠身,佝偻着脊背沙哑道:我等打扰了,世子,今后要保重。 他仿佛受了极重的内伤,气喘吁吁,皱纹突显,两鬓斑白,距楚栖上次见到他时生生苍老了二十余岁。 楚栖当然猜得到他外貌神态这般骤变的缘由,继而想到过去总管敬王府时的意气和楚静忠魂丧边疆的下场,说出的话霎时拐了个弯:不急,先进去坐会儿吧。 他将马车驶进院内,接下了从方才起就很有眼力见不出声的明遥姐弟,让他们先去里屋休息。 吴照伦一眼便认出了明雅的身份,瞳孔瞬时一缩,不过良好的素养让他不多妄言,依旧态度恭敬地给楚栖倒了杯茶。 楚栖并不客气,摩挲着茶盅,良久道:你没有看错,那是明遥的姐姐,所以你看,陛下向来通情达理。 吴照伦虚伪地勾了勾唇。 你帮敬王办事多久了? 三十多年了。 知道多少? 吴照伦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楚栖,紧接着瞟了眼东方,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楚栖明白,他这是什么都知道了。 楚栖淡淡挑眉,不禁有些好奇,吴照伦的每声世子都是怀着什么心情在喊的,又如何看待那场真正弑父屠子的争权。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许在这些人眼里,关乎到皇权时实在再正常不过了吧。 他数了数吴照伦手下的人数,还剩不到十人,绝无可能做报仇想,便问道:接下去你们准备怎样? 吴照伦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往南慕去。已有几人先行去疏通打探了,等他们消息传来再决定动身。 楚栖一听,心中微动,若吴照伦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他们或许也能提早行动,只是心底又有一丝奇疑:敬王在北边更有威望与势力,安排退路时却选择南下,是摸准了要反其道而行之吗? 吴照伦笑了笑,一夜苍老的面容上添了一份怀念:世子,你有所不知,王爷本就是抚州人士。 楚栖霎时愕然,这他确实从未听闻。楚静忠多年前担任镇北将军,在北地无人不晓,大批人脉与渠道都铺设在北方,很少掺和南边的事儿,朝中及府内也从无人提起过。可楚栖此时转念一想,却发觉并非毫无迹象,就比如说,楚静忠那酷爱吃流沙奶黄包的个人口味,就仿佛与大批北方汉子相差甚远。 王爷早年生活贫苦,独自拉扯妹妹长大,干过很多活计。然而前朝末年苛政重赋,日子越发难过,甚至朝不保夕,王爷便一不做二不休,与同为抚州人士的严武贞共同起义,联合其他各州人马反抗暨国统治。期间遇到了柳峥嵘率领的军队代表朝廷招安,王爷与他促膝长谈数日后,柳峥嵘反而投靠了起义军,他们组建了一支更强大的兵马一路北上逼宫,最终建立承朝。吴照伦将过往历史简短道来,临末却是一声嗤笑,柳峥嵘分明只是半途加入,最终却得以建朝称帝,而最初的严武贞等人却蒙受了不白之冤,含恨而亡。若不是王爷在他堕落之前适时扼杀,还不知他要干出何种事来,那些年千万人流的血岂不是还要白费了?王爷如何有错! 他的身体已是风中残烛,仅是几句承载了沉重情绪的话语便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楚栖凝视着吴照伦呛咳起伏的动作,竟有一种荒唐的审视镜像之感。如吴照伦为敬王喊冤,又如他为柳戟月鸣不平。 但他此时不欲多言,至少在现在,对面的人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了。 少顷后,吴照伦逐渐平复了情绪:让世子见笑了。 不该一口一个世子了,敬王既已不存,我也无法承袭封号。楚栖淡淡道。 吴照伦无声一笑,闭着眼点了点头。 楚栖顿了顿,忽而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方才提起严武贞将军,那可知晓他有一位小侄子曾经逃过一劫,后又被敬王纳入青黎卫中,代号为苍? 吴照伦缓缓颔首:自是知道。他真名为严勖,为严武贞幼弟之子。当年王爷回京述职,惊闻严将军的事情,便立即派人手南下查看,不想竟意外寻到了他。然而王爷非但没有将此事告知先帝,反而还教他武学,助他成长,对他有再造之恩。 楚栖不置可否:我听陛下提起过,罗冀被赐死后,他便脱离了青黎卫,有了明面上的身份,回到抚州做官任职。却不知你们藏身于此的几日间,有无被他知晓,又是否受他照顾? 吴照伦眼神微妙地看着他。 楚栖不为所动,轻声道:敬王救他一命,教他武学固然不假,但陛下赐他亲自报仇的机会,还能亲眼见到仇人脑袋落地,又何尝不是一桩大恩? 良久后,吴照伦轻叹道:看来南下之事更是迫在眉睫了。 楚栖适时道:你那些去安排打探的手下几时会有进展?不瞒你说,我随行的人中有一位南慕人,常年行船走商,对边境这一带算是熟悉,可以帮衬一二。 无碍,我派去的人里也有来自南慕的。 楚栖点点头,并未觉得奇怪,然而吴照伦又紧接着道:那人是先王妃的旧仆。 先王妃,是他名义上的娘亲,巾帼将领顾莹莹,说来荒唐,楚栖对她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从小敬佩她的月娥公主。 他娘亲旧仆是南慕人的事,楚栖虽稍感意外,但心绪并无多大波动,毕竟就算换成北雍、西宛也是一样,然而吴照伦接下去的一句话,却令他霎时一惊。 王妃与先皇后,也都曾来自南慕。 你说什么? 一直以来,王妃都对外宣称她与先皇后是小户人家出身,父母早逝,亲戚零落疏远,所以也从没有堂表亲属投奔。但事实上,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她们其实是为了避祸,才在一路辗转北上来的承国。 楚栖震愕了片刻,抓住其中重点:避祸?南慕常年风调雨顺,无大灾祸,何事不得不北上? 吴照伦道:南慕多年以前便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国中不可存在双生之子,如不慎诞下,也要择一而除之。 楚栖飞速思索他看过的有关南慕的典籍,以及听说过的坊间传闻,似乎是有这一个传统:是有所耳闻。但南慕幅员辽阔,国民数量也庞大,我记得这规矩执行得不算严苛,更何况她们不是异母姊妹吗? 吴照伦道:从前是不严苛,若非诞生在皇室,胞胎择一远送,不被人告发倒也无事。但南慕上任国主对此事却分外在意,有段时间甚至举国肃清,连年纪相仿的兄弟姊妹都只能选一存留,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直到后来新帝登基,风气才有所好转。 这些事发生在将近三四十年前,楚栖不知道也是自然,但他仍旧无法理解此等偏激的做法,微微皱起了眉:这是何故? 不留双生子是南慕旧习,我当然也不清楚缘由,至于为何突然严格执法虽然众说纷纭,但仔细想来,从不会与争权夺利相差太远。吴照伦唇边露出一丝讥讽。 楚栖忽而哑然失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南慕迷信双生子是不祥之兆,上至天子,下至庶人都视为不幸,但若有人存心借机运作,以此为计更深一步陷害,致使连同龄亲属都成为祸端,怕只是为了谋取更多的利益。 你忽然与我提起此事是想提醒什么吗? 吴照伦低垂下眸,敛去其中的无限情绪,继而才淡淡笑了笑:世子,还是让我这么叫你吧。我跟随王爷三十多年了,什么阵仗都经历过,也早已想好了末路来临时的那一刻。若不是王爷坚决,我怎会离开王府,不随王爷去了?我清楚王爷的谋划、顾虑、心情还有其他许多。王爷与我说过,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先王妃,其后便是你与圣上。 楚栖手指逐渐用力,攥住了自己的掌心,神情依旧保持着不为所动的漠然:他会觉得有愧,但不会后悔。 楚静忠所做的每一个疯狂的决定都证明了这个人的偏执与顽固,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哪怕付出的代价再大,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奉上。 吴照伦叹了口气,不置可否:我说那些话,作为提醒是其一,其二则是分别之后,我们多半不会再见面了,而有些事除了我以外,今后就不会再有人知晓了。 楚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你说吧。 不过几天的时间里,吴照伦的心绪与身体都饱受摧残,一身伤残,几乎心死如灰,完全是强撑着带领众人南下,也因此生出了更多的感怀与悲痛。他越发清晰地回想起多年前的桩桩件件,无论是有关他自己的,还是有关楚静忠、顾莹莹的,那些画面缓慢而真实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他觉得自己昨日还是刚被楚静忠从死人堆中扒拉出来的险些饿死的孤儿,拿着铁锹反抗徭役,今日便掌控着一大帮子人的米粮兵器运转,对国中上下的秘密了如指掌。但昨日是松散的沙砾,三十年的狂风吹过,也只是继续化为一抔黄土,到头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接下去的一个多时辰里,吴照伦静静说了许多他知道的往事与楚栖听,直到凌飞渡等人回来,才起身告辞。 楚栖远眺着他离去的背影,深知即便没有身后的追杀,或许他的时日也无多了。 他回想起方才吴照伦说的诸多旧事,竟有种无奈的释怀,一些遥远的、艰难的理想,在前人踩着刀剑、踏着尸骨、趟着血海开辟出的道路上实现了,但放眼望去,永无尽头的路上仍是一团迷雾,谁也不知前方有多少刀光血海。 简单休整过后,众人一块儿吃了顿饭,始终紧张的气氛有所和缓。楚栖不知道三十年后的自己还会否记起这一夜,到时候又还有多少故友可以怀念,他只是平静地干了一杯酒。 段之慎瞧出他心情不佳,在惊鸿洲榭呆久了就耳濡目染下意识地添酒规劝:南慕那边的安排我大致打点妥当了,尽早三天后就可以出发,此事不必担心。若是还有其他的烦恼,不如一并说说解忧? 楚栖被他陪酒男郎的气质一打岔,酝酿不久的忧郁逐渐往另一个方向凝聚,他默默无语望天:希望如果真的能到那时候,即便我们的团糊了也有人记得吧。 他,楚栖,铁血事业心。 众人一阵缄默,楚栖立即提醒:虽然我们本意不为此,虽然目前少了两位团员,但不能放松懈怠,也是可以趁此机会顺便出国巡演的! 明遥呆滞地睁大眼睛,哀嚎一声倒在明雅肩上;凌飞渡放下筷子,捂住眼睛,强忍着掀桌的冲动;碧梧根本没反应过来在说什么,风卷残云般继续吃饭;唯有与男团毫不相干的段之慎看着突然死寂的氛围,逐一给众人添酒,顺便接话:嗯,嗯,是呢,那是不能放松的。 显然是虽不懂但会聊,却不想这句话触及了明遥的痛点,他扭头便反驳起来,于是饭桌上的话题就男团问题一路跑偏。 楚栖:刚才感伤的是什么事来着? 直到晚膳过后,各自回房,周遭寂静时,楚栖望着窗外茫茫夜色,和那轮夜幕之上的新月,才将之前未来得及细想的愿景低低诉说:最希望,那个时候你我在身边。 第79章 丛兰欲秀,秋风败之(5)楚栖去了南 与此同时,承国皇城。 今夜月缺如银钩细长,夜幕下星光璀璨,灯烛失色,照得檐下拖曳出一条瘦纤的影子。 阙月纤纤照影归。 分卷(70) 柳戟月低声轻喃,视线从新月处转落到自己的影子上,漆黑的眼底深沉无波。 陛下何事如此伤神?轻佻的语调从身后传来,成秋拾悠然走来,如入无人之境,周遭宫人皆低头噤声,不敢多言。 他怀中抱着呆呆发愣的星连,又学着柳戟月俯视地上的影子,没看出个所以然,便嗤笑了一声:看自个儿的影子都能发呆,陛下莫不是治好了心疾又得了痴呆?这可万分不值当了。 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口,一旁的宫人都是一哆嗦,险些膝盖一软跪下去。柳戟月反倒神色淡淡,转头走进了屋内:成国师,朕似乎早前说过,无事少随处闲逛,这不是你们西宛皇城,讲不准就有哪个侍卫眼神不好,忍不住动手了,到时候朕也保不了你。 成秋拾笑容不变,眼底的森寒却聚了起来,他知道这话不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即便他已与柳戟月达成了签约,掌控着他的生死,但这么多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万一真有了什么好歹,他也不容易全身而退。 我这不是心急嘛,想来月前便和陛下说定了联姻同盟,这一月里我们那边是辛苦拼命了,陛下这儿却毫无动静。成秋拾有意无意地狠狠掐了把星连的胳膊,皮肉青一块紫一块,星连却似失去了灵魂一般木然地任他蹂躏,毫无基本的触痛反应,仿佛是在借此威胁。 他与柳戟月签约之前,必然要先与星连解约。为了防他逃脱掌控,多生事端,成秋拾直接用洗髓术将他的神智摧毁,轻易成了个木头美人。 柳戟月瞥见这一幕,平静地抿了口茶:那国师还有的心急,按本朝律例,太后崩逝,举国服丧七七四十九日,何况这次是太皇太后、皇后、太后接连出事,朕悲痛欲绝,下令举国缟素、天下禁乐,以陈苦痛,哪还有半分心思北征? 成秋拾闻言,怒极反笑,后脊从椅背上离开,欺身向前:好一个七七四十九日,这样算下来,我是得等到五个月后才能迎来陛下履行承诺喽? 倒也不需要那么久。柳戟月道,朕知晓,短短一月时间里,国师的兵力已经击破了北雍十六部中最西边的两部,扎依沁部、科洛多部也在举手之间,最多再不出三月,四分之一的北雍部落就能被你拿下。 成秋拾阴冷地望着他:陛下就别给我戴高帽了。你我都知道,这四部的人数、经济、战力不过北雍十六部中的末尾水平,况且早就被十六部内战耗空了精力,这才赢得这般轻松。但那上六部里可哪个都不是容易啃的,我手下那些东西虽杀伤力巨大,战无不胜,但毕竟数量稀少,难以控制,最不擅的便是在人影也看不到的广袤草原上行动,等五个月过去,北雍处理好了内乱,到时候要付出的代价恐怕更大了吧? 柳戟月却仿佛就等着他这句话,故作明悟地一点头:国师说得不错。你我也都知道,北雍十六部中的大部分部落虽建造了城池,但随时可以弃城撤离,以游牧的姿态防御反攻,若论在茫茫草原上追击设伏,西宛、东承的兵力合起来恐怕也玩不过他们,时间一久,拖到来年冬天,就更是敌不过了。所以朕想,国师一开始也并不指望能在短短数月间将整个北雍吞并吧? 想全部吃掉那是痴心妄想,但趁其乱,捞其利还是容易的。下四部的溃败已给足了北雍压力,之前联姻的月娥公主及送亲的十四皇子更是意图刺杀,死罪当诛。不过北雍愿许以重利,换他们的皇子与公主回去,朕觉着条件不错。 柳戟月淡淡垂眸,手指从御案上抽出一道与众不同的折子,随手抛给了成秋拾。 成秋拾接过,打开来扫了一眼,唇边勾起浅淡的嗤嘲,却不说话。 国师是认为条件仍不够么?柳戟月道,每当朕想起那夜,也觉得难解心头之恨,可以多试试北雍的底线,看他们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成秋拾却把折子一扔,大幅后仰,手里不停地掐捏着反应迟缓的星连,颇具邪狞地挑眉:在我对陛下的了解里,您似乎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不说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了,至少也是君威难测,但您这似乎是第二次,有意无意地想放过这个险些刺杀成功的北雍皇子。 第二次,成秋拾强调。 大半月前,成秋拾得知因长乐宫意外走水,太后与皇后命丧火海,和亲与发兵事宜必须拖后,便极为恼火。他懒得深究失火究竟真的是意外还是人为,但至少不可能任凭柳戟月忽悠,白白浪费几个月时间。他听闻天牢里关押了刺杀失败的北雍皇子与公主,便想将他们拎出来实验。 他的实验需要大量精纯的阴阳血脉,成功率极低,西宛皇室如今只剩下滕枫、滕梧两兄弟。滕枫暂且还要作为他的星连活着,滕梧更是不知影踪。如果没有足够的阴阳血脉补充,他手下那些怪物每死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根本不足以支撑多久。 而这两个北雍皇室正好可以弥补他的一些损失,本以为反正都是死罪难免,他借人来放点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不想柳戟月当场驳了他的面子,硬是寻理由不松口,就在他的忍耐到达极限的时候,才勉强同意把月娥公主交给了他。 想到这里,成秋拾的不爽又蹿了起来,他手里掐捏的动作越来越重,仿佛能生生揪下星连的肉:北雍大单于膝下有二十七个皇子,公主更是不计其数,他们二人要说出众,也不是无可取代,何至于送来做九死一生的事?这时候却又想到不舍了我怎么觉得,是陛下为了放人在找借口呀? 柳戟月反倒觉得稀奇:能以两个俘虏的性命兵不血刃地谋得利益,国师觉得有哪里不好?不过准确说来,贺兰漪母亲晴和公主是朕的长姊,虽说朕未与她见过,但总要给她一分薄面,既然朕并无大碍,这点仁慈还是可以在面上拿来说的。 成秋拾冷笑了一声,虽说并未全信,但姑且不再多言,只道:北雍的底线是可以再试,但要我还人可就有点难了。 柳戟月动作一顿:月娥公主死了? 还没,但也快了,没办法,谁叫只有她一个人呢。陛下若是愿意把贺兰漪交给我,兴许可以让她休息一两个月,那就没性命之忧了。 柳戟月垂下眼:农夫耕种尚且知道不连根铲没,国师先前与朕说不过要以鲜血滋养生命,既知珍稀,为何不谨慎取之? 成秋拾低低笑道:数目不够,我便只能在月娥公主身上取双倍的量,原本不过孱弱几分,现下却要危及性命了。月娥公主姿容绝世,脸色惨白时我见犹怜,想必陛下也心疼得紧,却不想当初是怎么忍心交给我的?不过现在要换回去静养还来得及。 柳戟月静静不语,手指缓慢敲点着座椅上的真龙扶手,良久才道:朕去看看。 他和成秋拾出了紫微殿,本想直奔牢狱,却在太微殿前遇到了明浅谡。 明浅谡比之前清颓许多,脸上瘦削见骨,几乎脱了相,但人还没有变迟钝,适时拉着身旁的小孩行礼。 那小孩道:参见父皇。 柳戟月脚步一顿。 那自然是先前楚静忠带回来的梁王次子。 原先敬王深知皇帝命不长久,有意先行过继太子,扶持新帝,取而代之,却被朝中一部分人拦下;而敬王死后,皇帝旧疾在西宛国师成秋拾的医治下尽数痊愈,眼看着过继之事不会再敢有人提了,皇帝却将他立为了太子,重新取名,另遣辞去丞相之位,重病闲赋在家的明浅谡担任太子少师,入宫全权教导太子。 太子新名柳漼元,刚过八岁,模样标致,稚气未脱,说话却不卑不亢,很有胆量。 柳戟月嗯了一声:明少师教得还好吗? 太子道:少师学识渊博,腹藏诗书,今日与儿臣讲了知史以明鉴的道理,儿臣很是受用。 那便好。柳戟月看了明浅谡一眼,道:爱卿住在宫中可有什么不适? 明浅谡勉强笑了笑:臣原本半截身子都快入土,能有幸教导太子,反而徒增荣光。 也是好事,退下吧。 走出摘星宫,成秋拾若有所思:陛下既已除了心疾,子嗣问题何须犯愁,这么早过继太子却是何意? 柳戟月淡笑道:我的性命之忧从来不在于心疾,国师不明白吗? 从前掌控在楚静忠手中,如今又被成秋拾攥捏,这些彼此都心知肚明。 成秋拾闻言,阴郁的心情反而稍霁,却连口头上的惶恐都不愿意装一下:等达成了我的任务,您的人生还长着呢。 虚伪的托词不必多言,他们去到一处特别的狱中。此间牢狱由精铁打造,坚不可摧,周围更有皇帝亲信严加看管,本就是关押一些特殊之人的存在。而成秋拾进京的同时还随身携带了两只他创造出来的怪物,自然更不可能随意安置,便同样关在狱中,以免暴起伤人。 但如今柳戟月寻来,却发现狱中的怪物已不止两只。 成秋拾捏起那只新出现的非犬非鼠的怪物耳朵,语带嫌弃:北雍十六部常年混居,玄武血脉淡得可以,养了大半月,全身的血液也只能造出这么丁点大的东西。 那怪物不过半只手臂大小,畏畏缩缩,瞧不出厉害的地方。柳戟月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落到了狱内另一个人的身上。 月娥公主被四根铁链束缚,虚虚吊了起来,裙摆高叉,袖管垂落,原本白净的肌肤上多了几十道惨烈的划痕,血迹斑斑滴落,叫人看得触目惊心。她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到几不可闻,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就连这么个东西也没什么大用处,玄武血脉不畏冰寒烈焰,但稀释下来也就能增幅一点,可惜啊。 成秋拾边说着,边拔出了一把锃亮的匕首,对着月娥公主的腿根比划了一下,似是在寻找新的放血点,却被柳戟月抬手阻止了。 他笑盈盈地收起匕首:陛下这是怜香惜玉了?那也不错,换个人来便是。 柳戟月冷声道:朕已言明要交还北雍人质,时间紧迫,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况且朕说过,贺兰漪母亲是承国人,他玄武血脉的精纯度还要不及,达不成你想做的。 成秋拾嘴角弧度不变,静静盯了他两秒,突然一个暴起,动作极其迅速地抽出匕首,柳戟月下意识松手自卫,便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月娥公主腰腹处捅了一刀。 月娥公主短促地发出一声哀吟,徒然无力地颤抖了起来。 陛下啊陛下,我像是那种很好忽悠的人吗?你为何要保贺兰漪我姑且不问,又或者说信了你的鬼话,但我问你,滕梧人呢? 成秋拾猛地踹开捆绑贺兰堇的铁链,她一下子便跌到了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十分痛苦,而与此同时,几个青黎卫瞬间从角落中现身,齐齐挡在皇帝面前。 柳戟月向其中一个侍卫使了个眼神,那人会意,即刻转身离去。 滕梧之血为朕祛除多年奇毒,是朕看到西宛诚意和国师能力的佐证,自然算作你我交易的筹码之一,至于此后他人在何处,与国师就没有太大干系了。 我还以为陛下会找更冠冕堂皇一些的理由呢。成秋拾满目森然,陛下也许知道,又也许不知道,碧梧和您那位旧情人有着单方面的生命契联,碧梧若出了什么事,他很容易也活不成。 是么,柳戟月道,反正他都已经不在了。 成秋拾冷眼看他,没再表达不满,收了匕首便欲离去:陛下啊,楚栖是生是死、滕梧人在何处、北雍人该不该放,只要能达成最终的目标,这些其实我都不在意,但倘若合作破裂收场只怕是会很难看的。 他像是对柳戟月下了最终的警告,因此容忍了最后一次,而后便转身离开。 青黎卫垂眸暗动,柳戟月微微摇头,制止了他们的想法,略顿之后,蹲下身看着奄奄一息的月娥公主。 贺兰堇重伤垂危,即便叫来太医,多半也是没救了,此时她只剩下一口气,苍白的脸颊布满血污。 你多坚持一会儿,或许还能见贺兰漪最后一面。 月娥公主双眼无神地望着某处,艰难开口,却问的是另一件事:我听见说敬世子死了? 柳戟月默然,良久后,才沉声道:是,敬王府之人尽数抄斩。 她眼中零星残存的光辉逐渐熄灭了,唇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又或许是命不久矣,此时的所思所想皆说了出来:我们北雍女子都羡慕敬王妃领兵驰骋时的风姿,可惜我生的晚,没能见到世子当日救我一命,又于我恩重如山可他却比我还要先 你仰慕敬王妃? 是啊巾帼将军,比我们所有北雍女子活得都要出彩。 柳戟月闭了闭眼,缓缓吸了一口气,等再开口时,声音却瞬间冷了下去:可惜你们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如何惨死的,过去的辉煌也将随着敬王妃的身份一同埋葬,至于他的儿子就更是个废物。 他毫不留情地说完,月娥公主微微放大了瞳孔,似乎仍想辩驳,却再无力出声,同一时刻时,身后传来了一声悲痛的呼唤:阿堇! 柳戟月平静起身,漠然看着被青黎卫带来的贺兰漪奔向月娥公主身旁。贺兰堇大限已至,凝神望着她兄长的面容,片刻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贺兰漪双手巨颤,却掉不下一滴眼泪,仿佛仍不愿相信这个现实。他紧紧抱着月娥公主的尸首,眸色通红,嗓音沙哑地问:刺杀的人是我,为何要杀她?又何苦还要折磨这二十多天! 十四皇子说的话真可笑。柳戟月回道,身为刺客和阶下囚,还望朕用对待使臣的礼仪? 贺兰漪自嘲般笑了一声:是吗我还以为之前是转了性,原来还是同样作态,尽管杀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朕改主意了,朕要放你走。柳戟月淡淡道,北雍在内乱与受西宛入侵的同时,还不忘许利换取你的平安,可见十四皇子对于北雍而言极为重要了。 怎么可能。贺兰漪转过头,死死盯着他,我来东承之前,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不会有人来救的。 分卷(71) 柳戟月垂眸,扫了他一眼,极轻地说道:那也许救你的不是北雍人吧。 他拂袖转身,对此残局毫无示意,几个青黎卫也一同随他离开,此间牢狱内竟只剩下了贺兰漪和逝去的月娥公主。 贺兰漪愣怔了许久,才缓缓抱起了贺兰堇,一步一步走出了天牢,一路畅通无阻,无人阻拦。 直到照到地面上的亮光,他似乎仍不敢相信这一切。 牢门前的杨柳旁,站着位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他双眼系蒙黑绫,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正是澜凝冰。 不知怎地,贺兰漪看见他,才觉着这一切逐渐有了实感。 澜凝冰只是半瞎,尚能从黑绫中窥得模糊的画面,何况鼻尖还有浓郁的血腥味,一望便知道发生了何事。他抿平的嘴唇微微下弯,既是紧张,又是担忧:节哀,这样东西或许能用得上。 他摊开手掌,掌心处像是一块薄薄的石头,颜色黑褐,仔细观察又比石头软不少,散发着奇怪的异香。 这是 返魂石,返魂香燃尽后的余渣,可保尸身不腐。澜凝冰低声道,我给定雪用过,确实是真的。 贺兰漪拧眉:那他那边? 这不是定雪身上那块,这是澜凝冰顿了顿,此等至宝,承国总共就两块,我原以为其中一块早被承太.祖用了,后来拿到这块才知道 贺兰漪脸色逐渐冰寒了下去:这算什么?杀了人再给些莫须有的赏赐?你又为何等在这里? 澜凝冰想到他早先被嘱托好的事,组织好话语,道:我受柳氏皇帝所托,在这等你,只因此时京城中其他人你必不可能信,只有我的话或许能听进去一分。他告知我今日他将释放狱中的北雍人,唯独月娥公主他不能保证无事,如有万一,返魂石可做一些弥补。 贺兰漪却听笑了:澜凝冰,你当初也是这么被收买的吗?一块毫无作用的返魂石便让你放下仇怨,如今还愿意来帮他说情? 我不是来帮他说情的,至今我仍觉得他与定雪的死脱不开关系。澜凝冰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冷静下来,毕竟他的事已过去了数月,现下容易恢复理智,但贺兰漪正在气头上,最不容易听进去。 他简明扼要地挑上重点:如你所想,北雍根本没有管你和月娥公主的生死,是柳戟月找借口把你送出来,想让你往南去。 贺兰漪狠狠皱眉:北雍先前内乱,如今受西宛袭击,过不久多半还要被东承趁机踩一脚,我不立即赶回去带兵,南下去做什么? 澜凝冰道:楚栖去了南慕,他要我们去帮他。 不提则罢,一提贺兰漪的怒火又冒了出来,但澜凝冰及时道:你先听我说完。楚栖于你我有恩,这是其一;柳氏皇帝放你出来,本就是要你南下,一路有青黎卫监视,根本回不了北雍,这是其二;西宛、东承若真联手,你一人回去又有什么用?不如向南慕求援,让他们给西宛施压,这是其三! 他攥紧了贺兰漪的手臂:我认识阿堇,也失去过定雪当然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个时候,不能意气用事。 贺兰漪始终凝视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重重呼了口气,接过他手里的返魂石,沙哑道:我知道了,先找个地方安葬了阿堇吧。 第80章 丛兰欲秀,秋风败之(6)天后造星系 休整数日之后,段之慎各方面准备都做了齐全,他们伪装成一支四处巡游的唱戏班子,不怎么费劲地便通过了关隘。 南慕地域辽阔,国境富裕,百姓安居乐业,除非故意进犯,鲜少与他国产生纷争。多年来与东承一直睦邻友好,相互之间贸易频繁,文化习俗也较为相近,是以乍到南慕,楚栖一行人除了新奇,并无什么不适应感。 南慕临海,内陆又多江河湖泊,所以时常乘船行进。江河上漂流的除了传统的商船、渔船,还有类似于西市夜河的酒舫、专门卖艺的戏舫,以及供达官贵族享受的画舫,可谓多种多样,一路上大开眼见。 水路通畅,期间没有耽搁,从边关到南慕都城只用了三天时间,这期间段之慎与他们说了许多有关南慕的注意事宜。 南慕风气追求与人和善,只要不是大错,官府很少追究外来人的罪责,只是有一点要谨记:南慕视双生子为大不祥之兆,寻常人家若生了,都会秘密处理掉其中之一,否则被状告官府,是全家人要受罪的。段之慎提醒,你们作为来客,若无意中提起自己有双生兄妹,也会被即刻轰出南慕。 这点楚栖之前有听吴照伦提起,此时又听段之慎强调,不由再问:这是为何?而且我又听闻,南慕上任国主做得更绝,不止双生,即便是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也有危险? 段之慎的神色有一瞬微妙,眼神略微冷了冷:确有其事。先帝其人我不好评判,但大约是和暨国末代皇帝相似的想法吧,为了上位什么都做得出来。 楚栖相当意外地看着他,段之慎说着不好评判,却把他们上任国主与暨国末代皇帝类比,那位可是举世闻名的昏庸之主,坊间常有传言他的位子是弑父杀兄夺来的,而南慕这位,好歹治国上没有听闻到的太大的错处莫非段之慎是指他的皇帝座椅也来路不正? 但段之慎显然不欲多言,转而道:但如今已是新任女皇继位,陛下亲民善任,国中一切安好,无需费心。 楚栖在南地住过多年,自然知晓邻国是女皇陛下,初听时还惊讶了很久,但得知她皇位来源正当,南慕历史上也不止一位女皇便不太在意了,毕竟他国自有国情在。 彼时正值二月初,南慕却已寒意尽消,只余凉爽,春风吹在身上,带着香味的湿意。都城郊外种了许多桃花林,远望过去,成片粉嫩嫩的颜色,看了令人心旷神怡,成月以来沉重的心情都有所和缓。 带诸位至此,母舅交给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段之慎带他们去到京郊的一处院落,说是彭永彦的私产,可以暂时借住。 院落宽敞整洁,一尘不染,显而易见有人经常打扫,地处僻静却环境极好,普通富商怕是还购置不起。 楚栖心想自己对彭永彦的认识恐怕远远不够,他让余下的人先去收拾行囊,向段之慎问道:那你呢?接下去准备怎么办? 我会去联系一些人,与他们一同再次北上。 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事实上我心里也很清楚。段之慎淡淡道,他素来穿一身不适走动的玄袍大氅,却在腰间佩把长剑,此时他手臂搭在剑柄上,眉头微微皱起,分明是去意已决,我清楚他执念宫中的一人二十多年,却也明白此生无望,如果明遥不推那一把,他恐怕永远不会去做。闯宫这种事,是十死无生,我从没有怀抱希望。但至少我要去确认消息。 楚栖只好咽下想说的话,转而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这些日子又怎样寻你? 可能还要些时日,我就住在山上不远处的三炁观中。 楚栖讶道:三炁观?你真是道士? 三炁观是南慕最大的道观之一,南慕臣民多信奉道教,故而道士的地位与待遇相当不错,何况三炁观坐落于京郊,天子祈福上香也首选这里,说是最好最知名的也不为过。 算不上,我只是从小住在观中罢了。但长大后四处漂泊,也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段之慎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接下去你们要从何处寻起? 他们来南慕说是为了避难,但实则另有目的。于楚栖而言,造星系统的后续任务或许在南慕能够取得进展,而且眼见成秋拾正在密谋找事,此时南慕的立场就显得格外重要。 楚栖道:如果说我想进宫找你们女皇说事,会有可能吗? 段之慎闻言,并未感到多么意外,只是下意识撇开目光,沉默了会儿,才摇头道:这我自然安排不来,要靠你自己把握了。 楚栖静静看他一眼,突然道:说起来,彭老板看着十分仙风道骨,他也是三炁观的道士吗? 他与我一般,是在观中长大的,三炁观时常会收养些孤儿。 楚栖颔首,状似无意地笑了笑:那看来三炁观的风水是很养人了,小段你年轻就罢了,彭老板如今怎么着都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了,除却蓄了长髯外,别处是一点不显。 段之慎抿了抿唇:有的人就是不显岁数,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楚栖也是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些之前忽视的细节,但他看段之慎没有透露的意思,便也不准备再提了:没什么,随便感慨罢了什么人! 楚栖在升级了四级的观察术后,耳目便更加聪慧,对周遭事物有了极高的感知能力,寻常的小动作都逃不开他的注意。此刻他们说话时特意挑了无人的僻静之处,正准备彼此告别,却突然察觉到他们不远处的树上躲藏了一个人!此人隐蔽得极好,若不是他略微移动,而楚栖又拥有四级观察术,是绝难被发现的。 楚栖话音刚落的瞬间,那人转身便飞速掠走,毫不留恋。楚栖原本还稍有犹豫,见他那平添心虚的动向,当下果断追赶了上去。 早在几个月前,楚栖就将自己的体力、内力、武力值都点满了,轻功自然也不会弱,但那人的速度也不低,段之慎反应略慢,但同样紧随其后,三人在京郊这片桃花林中穿梭奔袭,各显本事,废了不小的劲才逐渐缩短了距离,眼看便要追上,那人把心一横,干脆停下脚步,从袖管中抽出飞刃,转过身凝视着他们。 楚栖也顺势停下,谨慎地与之保持距离,仔细打量了一眼他的面容,毫无印象,看来是不曾见过,又开启了四级观察术,一条条审视他的数据。 而最能明确他目标的好感度一栏中,没有楚栖等人的名字,反而段之慎、彭永彦的大名位列其上。 楚栖略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悄然观察起段之慎的神情。 段之慎显然比他紧张许多,脸色直接沉了下去:你怎会在此? 那人微微垂首,颇显难堪,竟不知从何说起:因为已经很久没有您和彭大人的消息了,主上吩咐过,你们一回来就去通报。我见您还带了许多东承人回来,却不知缘由,便私心留下来观察。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们不要管太多。段之慎又将手搭在剑柄之上,楚栖注意到,每当他内心有所波动的时候,都会做这个动作。 是,那我这就离去。那人恭敬应了声,又试探性地说道。 段之慎点头,紧接着又扯了扯嘴角:代我向她问个安吧。 楚栖这次没有阻拦那人的离去,只是见他消失在桃花深处后,才若有所思地看向段之慎。 段之慎闭了闭眼,半晌后,才无可奈何般叹了口气:按照往年传统,花朝节前后陛下会去三炁观祈福,顺便在京郊踏青游玩,你若是真有事相商,想办法在那时候试试吧。 楚栖挑眉,示意记下了,却又问道:为何你突然又记起来了? 段之慎侧过脸,认真道:这是贿赂。敬世子,我知道你很聪明,希望你能忘记方才的人和意外。 楚栖应的很快,却霎时失笑:我只是有点疑虑罢了,一些线索零零散散,也拼凑不出什么特别的想法。但要贿赂我,刚刚的说法还差一些! 段之慎又本能地去摸剑了。 楚栖在心中默念白给的机会一定要争取,厚着脸皮取出一张早已准备的纸条,犹如狮子大开口般讨价还价:咳,只要你诚心地念出这上面的字,刚才的事情我就当从未发生。 段之慎心想,你在教我做事?这次真该拔剑了!但双手却很诚实地接过了纸条。 无他,他其实注意这个男团很久了。 他与楚栖相识时间不长,但实在听闻过他的太多消息了。一来是他在承国皇城游历时,经常性地听到坊间各种有关敬世子的传闻,什么恃宠而骄,不仅在风光楼搞靡靡之音、淫.词浪.曲,还把这股风气带到皇宫里去;二来则是南下的这一路上,他时常听见楚栖和明遥、凌飞渡等人说些他听不懂的词,什么男团组合、出道练习、环球巡演听得他一个头两个大。虽然他本身遵训一个无欲无求、尘外孤标,但既然此时对方递上来一个解疑的机会那看一眼也不会怎么样。 段之慎垂眸,只见纸条上写道:我叫段之慎,是乱舞春秋的第六位成员,擅长算卦、舞剑和陪酒,在团中是综艺担当,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 段之慎默默揉皱了纸条:在下看不懂,还望世子解惑。 这的确也不好解释,楚栖叹了口气。从前的团员中,凌飞渡作为下属不会有异议,明遥是连哄带骗,澜凝冰是正好有求于他,贺兰漪纯属娱乐误打误撞,而碧梧则完全是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加入的,正经的解释这还是第一次。 段之慎显然不是个好忽悠的,但楚栖现今却绝对需要他。 小段,我也不瞒你了,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最开始在船上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容貌并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吧? 段之慎颔首,目光逐渐凝重了,因为他私下里也试探过,那绝不仅是易容之术,再强大的易容术也不会毫无破绽,他连一点都查不出来。 因为那是我的特殊能力之一,我可以很轻易地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包括你。楚栖道,顺势开启了观察术,段之慎的各项数据出现在他眼前,要示范的话也可以,但我怕吓到你,所以,我还有一项能力,我可以看到与你有联系之人的姓名。 楚栖看了他一眼,缓慢念出他身边好感度一栏里几个特殊的名字:彭永彦,一鹿道人,萧知谨,萧凝 你究竟是人是妖! 分卷(72) 段之慎疾声喝止,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极少出鞘的剑刃噌地一声划响,在这四下无人的林中惊落无数桃花。 楚栖注意到他拔剑并不是来威胁自己,只作自卫用,便也摊开了双手:是活生生的人,我知道这点很难让人接受,但我确实还有其他的特殊能力。放心,我对你绝对没有恶意,不如说在一刻钟前,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四级观察术下的世界里每个人身边都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与数据,平时楚栖是不会开启的,就算使用了,找起来也很麻烦。楚栖之前在惊鸿洲榭虽然看过段之慎和彭永彦的数据,但没有仔细查阅,直到方才,那个突然出现的密探对段之慎的态度让他产生了疑惑,从而令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而事实证明,段之慎的确不是个普通人。 楚栖继续道:但我这份能力也有限制,就是寿数。我的寿命并非依存于我的健康,而在于其他人就是我的男团成员们。 段之慎戒备依然:你还会借寿? 楚栖苦笑道:才不是!你没看他们几个比我活蹦乱跳多了吗。简单来说,我的寿数取决于他们的表现,在唱歌跳舞、表演讨巧方面的表现。表现好了,我不仅能活得长久,还能获得其他的特殊能力,表现差了,我咽气之前还要受折磨。同时,招纳新成员入团也可以增加寿数,我现在的寿命只剩几天了,而你又是一个全方位出众的优秀人才,我这才特别希望你能来助我一臂之力。 段之慎沉默良久,视线在他身上凝冻了半晌:我们还是来说说妖怪的事吧,去三炁观看看能不能帮你驱邪。 这种事情在一般人眼中果然比世上有妖还要离谱! 楚栖心中无奈,正想着再如何措辞,却见段之慎流畅地收回了长剑,又看了几眼纸条上的文字:只要念出这些,就能为你添寿? 是诚心所念。除此以外,你也不能离我过远或者受伤,否则我将受到反噬。楚栖将需注意的要点解释了一通,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剩下的说了,我也不想瞒你。当你加入男团后,只要我想,也可以随时为你改换容貌,甚至是其他更重要的属性,就如泥人重塑。 段之慎动作一顿,稍放下的戒心再次警备起来。 但我除了为他们疗伤之外,从来没有往不利处使用过,这点你可以放心。楚栖道,然而这世界上并不止我一个人有这份能力,西宛巫族的首领成秋拾可以办到更多,但他的用法可自私多了。 段之慎眼神微变,成秋拾的名号他自然听说过,不如说现在谁人不知,他那诡异强大的怪物军团正在北雍掀起腥风血雨,甚至之前让楚静忠也折戟难归,却不想是这个缘由。 他飞速思索着,问道:你其实是因为不敌他,这才南下的? 楚栖一时并未接话,心中思量万千。若说不敌,他确实无法像成秋拾那般将成员用一个抛一个,在点数成长上就落了下风,但实际因为的人却不是成秋拾。 楚栖收敛心绪,含糊道:算是原因之一吧。事实上还有一事,我出生于承国,成秋拾来自西宛,贺兰漪同我提起过,北雍也曾出现过类似的人,所以我一直猜测,你们南慕可能也存在着一位像我这般能力的,不知你可有什么想法? 段之慎心头一跳,关乎南慕,这下是真的在乎多了,他已信了楚栖的七成话,闻言微微蹙眉:我常年在外游历,久不回来,很难得知什么消息,恐怕需要你自行打探了等等!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中浮现出惊愕。 楚栖忙问:你想到了什么? 段之慎紧紧抿唇,唇色却越渐发白与轻颤:原来如此那个人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楚栖瞧他反应,也瞬间明白了过来:真有这么个人存在? 联想到之前的一些事,段之慎如今已完全信了楚栖的话,他闭了闭眼:我不确定,但很有可能,所以五日后的花朝节,我带你去见她。 花朝节纪念百花生辰,在南慕是相当盛大的节日,届时南慕百姓祭祀花神,庆祝庙会,皇帝也会去道观祈福卜算,许愿国泰民安。 三炁观位于京郊山腰,几日前便有皇家御卫入山整顿,禁止闲人往来。楚栖特地吩咐团员们暂时留在院中,自己则随段之慎上山,住在三炁观对山的一座屋子中。 这屋子看着不大,隐于石后,即便对面有人望过来也看不清具体,反而还种了一些小菜,溪水也可以就近灌取。 这里也不像久无人居的样子。 一鹿道人会偶尔来整点。段之慎淡淡道。 一鹿道人是三炁观的观主,楚栖了解不多,就没再问,只静等着对面的动作。 午时过半,三炁观中侍卫逐渐增多,楚栖知道这是南慕皇帝到了,但具体如何,即便他有四级的观察术,也不能透过重重阻碍搜寻到,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段之慎聊起来:你从前就住这儿?这儿也不算是观中吧。 段之慎不言,楚栖便继续问:一鹿道人偶尔会来,那除了他呢?三炁观其他人认识你吗? 我一个人也过得挺好的,独自游历便更好了。段之慎冷声道。 楚栖笑了笑:我没别的意思,还不是想邀请你入团。你看,你常年在外,我们团里的人也是来自五湖四海,绝对不会有地域歧视,随时可以请假远行,福利待遇都好,再考虑一下嘛? 段之慎习惯性摸剑,楚栖知趣地暂时闭了嘴,正在他酝酿第二次劝说的时候,段之慎忽道:来了。 不必他提醒,楚栖已经感知到四个人的接近,观察术也随之开启。 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位年迈老者,身着道袍,头发灰白却步伐矫健,精神矍铄,眼神中带着睿智的沉静,正是三炁观观主一鹿道人。 侧里有位隐匿身形的侍卫守候在旁,从数据看正是那日被他在桃花林里逮到之人。 最中间的一人装束隆盛,只不过脱了繁琐的头饰,面貌虽分外年轻出众,目光中的锐利与威严却依旧压得人不敢抬头。 楚栖知道,她便是如今的南慕国主萧凝。 至于落在最后的那人 楚栖尚未看到那人的模样,一行字就先冒了出来宿主之间无法查看彼此数值。 与此同时,一声短促的惊叫也从那个人口中发出:你!你是!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那人,楚栖这才看清她也是一名女子,大约三十多岁,装扮干练,精神气很足,很有大姐头的风范,此刻的表情却略显失仪,她死死盯着楚栖,显然有无数话想说,憋了半天却也没有开口。 倒是盛装的南慕女皇将眼神扫了过来,又缓缓落到段之慎身上,虽未多言,段之慎已垂首回道:他是东承敬王世子楚栖。 我听说你带了不少承国人回来,却不想竟是与他交上了朋友。萧凝看了楚栖一眼,怎么,已经这般要好了?连我都能带他来见。 段之慎默口不言,却侧身让楚栖往前一步,楚栖道:女皇陛下,初次见面,唐突也失礼了,我已并非敬王世子,只是庶人一位,此次央求小段带我前来,实有要事相告,只是在此之前,可否先让我与陛下身边的这位女官单独一言。 萧凝先前自然察觉到那人的惊愕,也正因此,她对楚栖的身份多了一丝疑惑。那女官在萧凝身边似乎很有话语权,此刻不等答复,直接在女皇耳畔低语几句,萧凝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去吧。她是我慕国上卿,亭素。 亭素也不拘谨,直接扯过楚栖,离稍远两步就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说话的声音:我我第一次遇见同病相怜的!你应该也是穿越的吧?来这里多久了? 楚栖也都一一告知,与她交换了情报。 原来亭素从前是一个制片人,从现代社会穿越到这里都已经有三十一年了,造星系统也是二十多年前得到的。她得到的是天后造星系统,总体系统规则与成秋拾的大致类似,只不过她能签约的只有女性,而成秋拾只有男性。由于他们的造星系统解除约定时不扣除当初的点数,所以苟下来不算太难,亭素前几年完全是能苟多久苟多久,直到她和她们的女皇萧凝绑定了。 第81章 丛兰欲秀,秋风败之(7)之其一:阴 亭素异地见老乡的兴奋劲儿逐渐过去,对楚栖出现在这里的巧合感到奇疑:说起来,你怎么会认识那位?他竟与你关系还不错,肯将你带到这儿来。 楚栖起先仍是谨慎,许多话稍加遮掩,说一半藏一半,没有全部透露,但他见亭素主动倾诉着这几十年来的愁苦,既不藏私,又不像阴险狡诈之人,便愈发觉得她可以一信,也解释道:我和小段是在承国认识的,他送我南下避难,人挺好的。当然,我来此处的目的之一却是寻你。 他见亭素仍是不解,便简略说了北雍拥有女团造星系统之人的下场,和拥有天王造星系统的成秋拾的一系列疯狂举措。 亭素脸色唰地白了,接连后退两步,险些站不稳,好半天,才喃喃道:我原以为全世界就只有我这么倒霉,后来遇见了你,又觉得没那么孤单了,但现在才知道,竟还有人如此做派我听说过成秋拾,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系统很可能在下一盘更大的棋。楚栖凝重道。 他在对后续任务的摸索中逐渐发现了一些零散的线索,但以他一个人的力量似乎无法拼凑整齐,然而北雍之人已死,成秋拾断不可深交,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南慕,故而他醒来发现自己在南下的船上时还能保持冷静。 又幸而他遇见了身份非同一般的段之慎,来的时机恰当巧合,而造星系统的拥有者亭素又心无恶念、容易说话,才让事情出现了一丝转机。 楚栖有意拉拢亭素,便将自己的推理也一并说了:单就生存而言,我们几人并不冲突,只需各取所需,寻找合适的团员便是了。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我们各自的系统还要分男团女团、天王天后,为什么穿越时正好平均分在四国,身份还算各自尊贵我是摄政王家世子,你是第一世家长女,成秋拾是巫族高层,就连北雍那人我听说也是上六部之一的首领中最受宠的小儿子。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时间。楚栖轻轻咬着唇,我和成秋拾聊过,他四年前一穿越来就拥有造星系统了,而我穿越了十五年,直到半年前才获得,你的时间则更漫长,北雍那人我虽不清楚,但从我们三人的时间上来看,各有先后,并无规律,这又是为什么?我还无从判断。 亭素听他抛出诸多困惑,也很快融入纠结,这些事在她遇到同样的造星系统拥有者之前是不会考虑的,但楚栖却因为成秋拾的缘故思索过很久。 四人的造星任务并无实质性的利益矛盾,但非要说的话,唯有难以被发现的一点 他问亭素一个关键问题:你有开启过什么后续任务吗? 亭素顿了顿,眼神茫然地盯着虚空,楚栖知道她这是打开了脑海里的系统界面,果然片刻后她不确定道:有是有,我触发这个后续任务已经好几年了,一直卡在85%的进度,因为性命无忧,所以我也没太在意,一直没去管它,除了任务名字以外什么也看不到。 任务名字是? 世界巨星太阴幽荧之崛起。 楚栖瞳孔微缩,得到的答案却是与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亭素观其神色,便知有异,她也并非毫无心机,本身前世就社畜多年,早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何况今生不仅在南慕活了下来,还与女皇签上了约,更能突显她的本事。 她道:怎么,是与你对立了吗? 恰好相反,我们似乎是同阵营。楚栖叹道,成秋拾也接受了后续任务,但我不知道具体,不过从你我的立场来看,他多半是与我们相对的太阳烛照之崛起。 亭素道:那你方才怎么皱着眉,一副不信的样子? 因为我先前的猜测被打翻了。楚栖顿了顿,却没立即解释,反问道,你接受后续任务的时机是怎样的?能与我一说吗? 亭素却略显犹豫:这与我们陛下有关,我不能做主。 二人一同望向萧凝,此时萧凝正在另一边与段之慎交谈,他们之间的氛围很是微妙,作为女皇,萧凝反而更显迁就,微微俯身前倾,静听段之慎的回答,而段之慎恭敬有余,对圣威却不露敬畏,甚至是种敷衍而懒散的态度。 萧凝对段之慎的冷淡心怀愠意,但此时也不是发怒的时候,亭素上前几步,在她耳畔低语几句,她略一颔首,缓缓看向楚栖: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明日午后,朕会遣人送你入宫。 楚栖道:多谢女皇陛下。 萧凝又将视线落在段之慎身上:明日你也一道来。 段之慎忽然一愣:我?可 不会有事的。 段之慎十分抗拒:我不想。 萧凝语气强硬:朕说的话,你只要服从就行了。 段之慎仍欲反驳,一旁的一鹿道人却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陛下,时候不早了,再晚回去有人要起疑心了。 一鹿道人年逾古稀,作为三炁观观主,德高望重,就连皇帝也得对他敬重三分,而段之慎又由他抚养长大,亦不会在他面前狂妄,既然他开了口,便只好将满腔的不耐收拢了起来。 萧凝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但无奈时间紧迫,只好迅速再交代了两句,转身原路返回了。 一鹿道人落于最后,悄悄点了点段之慎的额头,却没再说什么。 等他们走后,段之慎的情绪仍旧没有好转,冷着一张脸独自生闷气,楚栖将一切看在眼中,叹了口气给他倒酒。 寻常只有你给别人劝酒的份儿吧?今儿我也来试试,别的话术我不太懂,只知道劝酒时苦丧着脸是没人要喝的。 分卷(73) 段之慎无语了几秒,幸而又给了点面子,拿起酒杯一口闷了。 然后一个倒,一个喝,接连几杯下肚之后,段之慎的郁结似乎散去不少,他转而问道:亭素是你要找的人吗? 楚栖点头:没错。不过我很好奇,我起先问你时你觉得荒谬至极,后来是怎么想到她的? 段之慎闭了闭眼:女皇登基有她的功劳。若不是亭家全力支持,坚定站在她身后,她很难将先帝 他是时止声,但楚栖也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南慕世家的影响力极其庞大,其中有三大世家根基深固,底蕴浓厚,已有百余年历史,他们的站队甚至能左右皇权落处,而三家又彼此制衡,互相制约。 南慕虽有女子为帝的先例,但确实少之又少,纵观千年也只有当年的庄宗。还是因为先祖厌弃他几个儿子无德无能,所以反将皇位留给了当时还是公主的庄宗皇帝,而她受两大世家联合力保,才得以登基。但曾经陛下的处境可比这差多了。段之慎道,而亭素却愿意铤而走险支持她,力挽狂澜竟然也真的成功了。当时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想来,恐怕那些多半都不是意外。 但若非楚栖的告知,他只会觉得亭素是一位奇人,而不会往一些玄之又玄的方面考虑。 楚栖若有所思,问道:那你对此的观感如何?女皇陛下可是跟亭素绑定了,成为了一代天后。我们男团虽没那么优渥的条件,但也适合你这样的侠客浪子,好处多多哦。 段之慎嘴角一抽:再说吧。 没有即刻拒绝就是进步,楚栖大受鼓励,又鼓吹了一番入团的好处,甚至把本来想独自住在山上的段之慎拉回了山脚的院落里与他们同住,顺便招呼明遥进行游说。可惜明遥出于某种心理愧疚,被段之慎冷冷瞥一眼就不敢再多说,劝说效果不涨反退。 楚栖本等着翌日午后入宫,然而清晨时分,他便听到了不止一辆的车马声。 他行至院前,发现来人足有二十多号,马车也共有六辆,那日在桃花林中与他有一番争斗的侍卫换了身甲胄,朝他和段之慎拱了拱手:陛下有请。 楚栖环视一圈,扫过人数和车马:不是只有我和小段么,这么大阵仗? 那人道:陛下怕远客住在山脚不安全,特让我一道接各位进宫。 也不必吧,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哪里会不安全?何况我人都亲自走一趟了,我随行的这些朋友怎地还有事? 那人显然也不是个会拌嘴的主儿,紧绷的脸庞毫不松懈,眸色却略微一深,坚持道:陛下有命,请随我走一趟。 他身边的二十多个侍卫异口同声:请遵陛下口谕。姿态很是不容抗拒。 凌飞渡下意识从侧中往前一步;碧梧垂下头,咬着嘴唇捏起了拳头;明遥拉着明遥的胳膊躲在最后,紧张地看着楚栖的背影;段之慎死死蹙着眉,却没有强硬地一口回绝。 楚栖瞟了众人一眼,淡淡道:那便走吧。 女皇侍卫将他们六人分开,每人各上了一辆马车,车上的窗户被木板封死,外面垂了层厚厚的帷幔,根本分不清方向。 楚栖坐在车上,撑着下巴思考这番用意。他觉得将他们几人分开来的主意或许是亭素出的,她作为造星系统的拥有者,也了解楚栖的大部分能力,虽然他们之间合作的可能性远大于敌对,但在南慕,她拥有很大的话语权,完全可以把一切意外降至最低。 男团男团,都是团队了,自然是单独一人时比较稳妥。 但楚栖总体还是比较放心的。凌飞渡向来靠谱,武学奇佳,又精通隐匿,很难困住;碧梧看似瘦小,却力大无穷,战力甚至是他们中最高的;明遥最善装傻充愣,却心有九窍,坑人于无形;而明雅是女子,就不可能是他的男团成员,除非南慕与他们完全撕破了脸,否则没必要动她。 楚栖沉浸在思考中,忽然感受到了车辙的晃动,他愣了愣,在车内找了个支撑点,而后清晰地意识到马车在向下走。 下行的过程中随因减速有些许颠簸,整体却很平滑,没有太多磕磕绊绊,楚栖在内心数数,等到马车停下平稳时,他已差不多估出了深度。 与此同时,领头的人道:请下来吧,陛下就在前面等着。 楚栖不慌不忙地下车,同时扫了一圈这座地下建筑,相当宽敞明亮,约有三层楼那么高,且连接上下,马车就可以通畅行进,内里摆了好几座他认不出的雕像,唯有一座他有点眼熟,似乎是花朝节那天瞥见过的花神,另外还有蒲团座椅,不像寂静清冷的地方。 只不过前方还有条相对较为狭窄的甬道,楚栖听侍卫的意思,女皇似乎在那边,他走过去,尽头是一扇铜门。 楚栖眼皮跳了跳,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铜门,环视着里面的景象,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里边构造分布与外间相差无几,只不过供奉的雕像换了一批,这次楚栖眼熟多了,是那守护皇室的六大圣兽,其中朱雀的雕像位置尤为突出,其它仿佛只是给它做陪衬。 而在诸多雕像的前方,南慕女皇与亭素都在,除她们之外,还有一位穿赭红锦袍的青年背对着他,直到听到开门的声音才缓缓转过头来。 楚栖开启了观察术,而当那青年的容貌和观察术中的数据同时在他眼中浮现时,他之前的一些不确定与困惑同时迎刃而解了。 无他,只因此人与段之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而观察术中的显示却表示,他名叫萧知谨,乃当今南慕皇太子。 其实之前联想女皇和段之慎的态度,楚栖也不难预料,早已猜了七八成,但他着实想不到,女皇和亭素就这么轻易让他撞见了秘辛,毕竟按南慕国内的风气来看,这可是相当重大的罪过,就连皇帝也不能幸免。 你来了。但女皇分外平静,简单介绍,这是朕的独子,也是我慕国的太子,萧知谨。谨儿,这是东承的敬王世子楚栖,也是亭素的故友。 独子,楚栖眉峰一跳,他幽幽看了眼萧凝,却只看到她幽深淡然的神色,心中霎时如明镜一般这南慕太子竟也不知自己有个胞胎兄弟的事。 萧知谨虽与段之慎外貌十分相似,气质性情却完全不一样,一看便是圆滑深沉的正统继承者,上来便点头笑道:久仰世子大名了。 不敢,太子殿下才是声名显赫。 闲话不多说了,此次召你前来,也是有要事详谈。萧凝道,你所处的这个地方,与外边不同,是慕国皇室的机密之地,历代只有确定好的继承人才能够踏入。当年亭素已是破例,这次还添了个你朕希望没看错人。 楚栖恭敬道:多谢女皇信任。很多消息我已与亭素说过,西宛巫族首领成秋拾与我们有相似的能力,但他还掌握了炼就怪物的方法,具体如何达成的我不得而知,但现今他的怪物军队与西宛兵力正趁着北雍内乱逐步入侵蚕食,而他也确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与抱负,假如坐视不理,这火终有一天会烧到南慕。 豪言壮志谁都会说,白日大梦谁都会做。我慕国素来与世无争,不是因为无从去争,而是恰恰相反,谁敢来争?更何况,就凭西宛巫族那些歪瓜裂枣,能打得过几支北雍精兵?朕倒想拭目以待。萧凝轻轻嗤起唇角,然而话又说回来,朕却要反问东承了。成秋拾先前不怀好意,突然进攻你承国边境,害得敬王不幸战死沙场,如今调转矛头、直逼北雍,为何东承却非但未联合抗敌,反而频有将要结亲的消息传出来? 亭素在一旁看着他,沉声冷冷道:成秋拾绑定的是谁? 楚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我不确定。 这也是他不敢细想,一直下意识忽略的事情。但仅这一个问题的答案,就有可能将南慕众人的态度彻底扭转。 萧知谨未曾听说过造星系统的事,此时听他们说起绑定、能力颇有些云里雾里,但他并未直接表达内心的疑惑,而是根据现有的消息,做出了推论:不管是谁,一旦西宛与东承结盟,这对我们和北雍都十分不利,还是要尽早做打算。 亭素轻声道:自然会早做准备,但若要如今就表态或许还要再看看。 言下之意,便是伺机而动,但这也相当于没有答复。 楚栖静了静,道:我此番前来,实际还有一桩要事。先前我提及成秋拾炼就怪物,其实并非对他的方法一无所知,他所利用的,实则是阴阳血脉。将西宛皇室放血,供其余畜生浸泡,则有很小的几率异变 他顿了顿,看了眼三人铁青的脸色,继续道:不瞒你们,随我南下的五人中其中一位便是西宛皇子滕梧,这也是他告诉我的。如今除他之外,其余皇室子几无幸存。 萧凝下意识看向亭素,亭素嘴唇颤了颤,霎时被气到:我当然闻所未闻,也做不出来。 亭素不会知道的,因为我怀疑这是成秋拾藏有的,由西宛守护的阴阳秩序。楚栖眯起眼,六大古国各藏有一份,与我们的后续任务相关,我手里还有另外两份,想以此来交换南慕的阴阳秩序。 萧凝的脸色瞬间结成了寒冰,让楚栖进到这里是一回事,但关于阴阳秩序的事情她连太子都还没有告知过。 她森然道:这些都是各国关乎皇权的最大秘辛,你从何得来?朕又如何判断真假?况且朕知道了又有何用?朕无意关心这些千年前流传下来的条条例例,各国兴衰更迭、起起伏伏靠的是君主社稷,难不成还真因为古训预言,指望圣兽庇佑! 楚栖敏锐察觉到一丝破绽:南慕时常有节庆祭典,供奉神明远比他国来得频繁,远的不说,外边那许多雕像,哪个不是南慕有名有姓的神祇?但听陛下的意思,似乎很是不信?所谓的古训预言又是何意?莫非他的视线在萧知谨身上一扫而过。 他的顶嘴令萧凝怒气大涨,蓦然拂袖指摘,幸而亭素在旁拦了拦,楚栖因此有机会再道:至于我所言真假,亭素完全可以判断。他朝亭素指了指额边,意思是正确的话,脑海中的造星系统会给出点数。 亭素很快反应了过来,转瞬便换了个思路。 交换情报对她来说利远远大于害,如今她后续任务的解锁进度达到了85%,虽然她之前在楚栖面前说的是随意放任,但实际上她这几年里一直在想办法获得发展点数,既然楚栖愿意将情报共享,说不定她可以借此机会直接解锁后续任务,更何况他们这边所谓的阴阳秩序 想清楚了这一点,亭素悄声对萧凝说:先听他所说的价值吧。 楚栖见亭素对他的提议有所心动,便趁热打铁,道:我得到诸多消息的原因,就来自于这样一条阴阳秩序:阴阳血脉互相吸引,当他们离散于天下时,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奇迹般的相遇。对于同血脉之人,天生便会有亲近之感。 他语毕,便抬头看着亭素的反应,亭素的神色虽然特意有所遮掩,但一瞬间的愣神与嘴角的弧度,还是掩盖不了她到得到了发展点数的欣喜。 萧凝与萧知谨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女皇冷静了下来,闻言肃容道:这条秩序的意思是 楚栖道:因此我遇见了小段。 萧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太子萧知谨不明所指,却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看向女皇的眼神瞬时一变,他张了张口,还是没有把心底的疑惑问出来。 萧凝缓缓走上祭坛的台阶,抬头凝视着中间的朱雀雕像,良久才开口:南慕的阴阳秩序说起来也没什么,连朕也不知它究竟为何,过了这么多年,原本的话语都被反复解读过数次了,但造就的局面却越发糟糕 她重重叹了一声:之其一:阴阳乱序的祸根源于一对先后落地之人,但阴阳重现的希望也源于一对相继落地之人。 恭喜宿主获得正确情报,奖励5点发展点数,任务太阴幽荧之崛起解锁进度增加,目前解锁程度为:60%。 楚栖一怔,恍然道:这便是南慕视双生子为不祥的原因? 这是南慕千年来的风气,朕也难以改变,虽然后来有所和缓,但因先帝之故,又相当风声鹤唳。她闭上眼,回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往,其实从古至今,萧氏先祖一直有争论,他们严禁全国上下出现双生子,却不知那对祸根是否出现在慕国,又是否已经出现,假若继续限制,会否反而将阴阳重现的希望抹杀。 楚栖思索道:但这段话似乎也并非特指双生。 话虽如此,但只有双生之子容易限制,规矩也是祖宗定的。她似乎不欲再谈,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扶着萧知谨的手臂往下走。 亭素看着自己95%解锁进度的后续任务笑了笑,迫不及待问道:另一条阴阳秩序呢? 楚栖看了她一眼,道:这另一条恕我不能完全据实相告,但却是我来南慕的另一个目的。我听闻,南慕某地藏有神兵,唯有得之,才有可能终结乱世。 他敛去了部分内容,只含糊说辞,亭素眼见着自己的解锁进度并无增长,不免语气稍重:那我无法确认你所说的真假。 这不需要确认,我不信女皇陛下从未听闻这个传言。按照澜凝冰所言,当年麒麟古国消失后关于宝藏的传言四处流窜,慕名寻宝之人层出不穷,南慕皇室不可能毫无所察,甚至可能知晓具体所在。 他望向女皇:南慕皇室千年来恪守阴阳秩序,就是生怕阴阳乱序带来颠沛流离的乱世,如今算不算得上乱序我不清楚但麒麟、青龙、螣蛇古国相继湮灭,西宛皇室名存实亡,北雍也大乱,非是我危言耸听,但南慕国内如今真的毫无异常吗?倘若天下大乱,南慕又真能守得永恒的清净吗? 第82章 游岱之魂,生桑之梦(1)综艺担当的 此等大不敬之言,放在往常萧凝必然会将其打入牢中,但楚栖这话却确实戳在她的伤口之上,如今南慕并非全无异样,太平盛世能维持多久,她也无法确定。 分卷(74) 倘若天下真的大乱,她们自然也不能长久维持风雨飘摇中的僻静,与其在那时被动地涉险,不如在尚能自行做主的时候将火星摁灭。 萧凝面上蕴着薄薄的怒意,眼神也阴沉下来,但吩咐的事却令人意外:谨儿,你去阁中匾后寻一宗密卷,再去军中挑些能干的人才。 萧知谨虽尚只是太子,但皇帝交由了他相当大的权利,已能够代政领兵,行辅国之责,因为多年以来,南慕女皇明面上的子嗣只有他一人,继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太子此刻闻言,也只是微微一愣,领命之后朝楚栖略一颔首,便匆匆离开了。 倒是亭素有所迟疑,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被女皇的抬手拦住了。 萧凝道:南慕藏有秘宝的传言,朕确实听说过,许多年前便不知从哪里出现了,隔三差五就有一阵风声,偶尔还会有人假意编造,哄人争抢。但多年下来,也没什么确切的结论,那些谣传的藏宝之地,朕也派人去搜寻过了,大多都是子虚乌有。 楚栖敏锐道:大多? 深山之中,荒野之外,也没必要浪费那个大力气去亲自检验,抓了谣传的源头,一问便知是虚构。萧凝淡淡道,但多年下来,暗中传播,总有些地方既不好搜寻,又摸不准从谁口中说出来的,自是无处查询,你若是有那恒心毅力,朕也不介意借你些人手,企盼在三五年内有些眉目。 楚栖揉了揉眉心,他也早猜到事情不会那么容易了,但时间又确实不等人,他想了想,还欲劝说,萧凝却先打断了他:行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但那不是小事。 楚栖立即闭了嘴。他点明南慕目前的处境,自是希望能与他们联合,共同对抗成秋拾,但不说如今柳戟月那边的状况他不得而知,此等关乎四国的大事,萧凝也不可能在这一时半会儿间给出答复。 亭素看了眼女皇神情,对楚栖道:你先回去吧。 嗯,就是不知我的那些同伴? 亭素面色如常:必然会好生遣送回去,就是我与一位妹妹相谈甚欢,可能要留她叨扰些时日。 楚栖: 同行五人之中,唯有明雅是女子,这声妹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楚栖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亭素赶忙打补丁:真的只是留她下来聊天而已,你若是想常来看望,我也不会拦你。 话虽如此,可楚栖如何会不明白她的用意?他与亭素并无竞争,甚至有望合作是不假,但他毕竟是远道而来,且身负异能,亭素与女皇既要与他保持友好,又想在其中占到绝对的主导地位,故而就假模假样地邀明雅去宫中做客。 楚栖虽能理解用意,但接受起来毕竟难堪明遥千方百计将他姐姐从深宫中拉了出来,怎么到头来又因为他的缘故换了个宫待着了?况且深究起来,他与明雅毕竟不熟,还有种莫名的尴尬横卧在其中。 亭素又道:陛下宫中没有男妃,太子快要成亲,早在宫外建府了,有些事你也大可放心。 楚栖心想,谁关心这个了?不过没有男妃,那有女妃吗?太子和小段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停顿了一下:那让我先去和她聊几句。若是明雅不愿,他自是不好意思给她添这个麻烦。 亭素没多犹豫,出去嘱咐了送他来的领头侍卫几声。楚栖照旧坐回了那辆被密封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在一阵儿的左摇右晃之后被请下了车。 他凝神四处观望,便知亭素并没有扯谎,虽说不知来路,但建筑的檐角、脊梁处都有着象征皇宫才能用的瑞兽图腾,殿外的宫女也个个礼仪出众。 进去前竟还等了声通报,楚栖那种微妙的奇疑感总算在看到换上了盛装的明雅时升到了顶峰。 楚栖愣了愣,明雅姐? 先前他们在船上时便已说好,不论过往身份,互称姓名,不过楚栖始终觉得有些生硬,便商量加个姐字,显得亲近些。 明雅样貌清瘦,从前在深宫中养尊处优也未能长肉,连月的奔波赶路下来更是削减了许多,因南慕偏热,即便在春日,宫装也带着些轻薄,更突显出她手腕、肩臂处细长的骨骼。 这与明遥那白软的形象很不相似,楚栖难免内疚:劳费你辛苦了,这身 是我自己要换的。明雅尴尬地笑了笑,我想总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这些衣物很漂亮,又在承国没有见过,我觉着新奇,急着梳妆试试 楚栖: 啊这,怎么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明雅尴尬完后,轻声郑重道:有些事情亭大人已经与我说过了,不必担心我,只是还要麻烦你和遥遥解释一番。 我会如实转告,但这并非必要,你若不愿,我会与她们仔细商量。楚栖道,遥遥费尽心机将你带离皇宫,却因我的缘故再次 明雅摇了摇头:你无须愧疚,这是我自愿的。 她顿了顿:其实,当年我进宫的时候,也是类似这般的情景。 楚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明雅提及旧事,似是不知从何处说起:或许遥遥与你提起过,我被立为皇后,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交易。但与陛下进行交易的人,不是父亲,也不是遥遥,而是我自己。 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那是不同于以往的雍容端庄,而仿佛是属于她自己的狡黠。 那时候,陛下已调镇南将军罗冀担任太尉,欲与敬王分庭抗礼,但他毕竟刚来京城不久,又是一介武夫,惯会暗中使手段,上不得台面。陛下便几次想着提拔父亲,让他能在朝中代表自己说话。然而父亲虽有才情,到底是释罪回京,为官年数较短,资历尚浅,要寻个能说服众人的理由,实属要再等些时候。但倘若是帝师兼国丈,就能名正言顺许多了。 楚栖听得舌尖发酸,半晌才道:这其中曲折,莫非明丞相不知情? 就算知情,也只能装作不知,他不愿我入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又或者并非良配等原因楚栖都能理解,所以他并不意外也不准备细究明浅谡的这个抉择,谁知明雅却垂眸笑了笑,略微俯身前倾,对他低语道:因为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他怕担上欺君之罪。 我娘亲曾为奸人所害,一路逃难入京,恰巧被父亲救了,却意外发现有了我,父亲怕她难堪无助,受人指点,便与她成亲,予了名分。后来相处日子久了,感情甚笃,还有了遥遥,我们也与一家人无异。 楚栖竟不觉得十分惊讶,从相貌上来看,明雅与明浅谡和明遥的相似之处很少,据说也曾有些与此相关闲言碎语,但明家关系向来和睦,那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件事情陛下知道吗? 虽说即便不问,他心里也有了答案,尔后果真见明雅点了点头:这对陛下来说并不重要。 难道你便不怕欺君之罪了? 怕,但不是怕这个。明雅挽了手鬓边的碎发,我是怕父亲恪守成规,违抗圣心,又要落得发配边疆的下场。 当年明浅谡被处流放,明面上是受敬王迫害打压,但如今想来,实际却是因为性格执拗,不愿随先帝心意。 君威难测,圣心难度,对诸多臣子而言,赏赐背后即便是暗芒利刺,也只能忍痛接过,没有拒绝的道理。 明雅轻声道:但后来我发现,陛下似乎与先帝有许多不同。 自是不同,楚栖心想,根本没有可比性。 也许是心中所想隐约展露在脸上,明雅望着他的眼神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她怔了一会儿,轻声道:他很钟爱你。 直白的话语让楚栖一时愣了愣,不待他回应,明雅低絮道:青黎卫曾在私下里将我接入宫中,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陛下。那时候我怕极了,几乎连喘息都不敢,就听他与我说一些该做的准备,父亲问时要表示欢喜与愿意,太后和太皇太后召见时要表现得温柔贤良,而若是有日遇上敬王,却要摆出皇后的气势但我事后大脑一片空白,那么些事都记得零零碎碎,唯有一样却记得分明。 他从头到尾都没让我抬起头来,毫不在意我的模样。 楚栖: 明雅一笑而过:在此之前,我也不敢说自己毫无私心,但那次之后,与从来冷寂的宫殿也足够让我清醒过来。 倘若面对的是别人,又或者谈及的对象不是柳戟月,楚栖有千百种方式安慰他人,但唯独这次不行,一向善言会道忽悠人不眨眼的他几乎失语,张了张口却只道:抱歉。 明雅失笑道:这有什么,我享受了许久的尊崇荣华,父亲与遥遥也同样。 她确实早不为此失落了,甚至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在宫中的这些年里,我过得清净也有规律,淑妃刚来时还想搅些波澜,没过多久却也因为平静与一成不变而安分了。我们每次去请安,陛下不论待我、还是待她都是同样的态度,至多我比她多了些礼敬,但唯有一次他仿佛变了个人。 明雅回忆道:他的心情万分愉悦,根本遮掩不住笑意,气色瞬间回到了脸上,就连看完敬王递上的折子后也破天荒地保持了好心情,甚至关心了一下我最近的情况,虽说我知道那只是顺口一问,却也极其惊讶。后来我问椿芽儿发生何事,他虽也不明所以,却道陛下是在收到一封信之后态度大变的,还嘱咐内宦将勾陈殿清扫出来,亲自去库房中挑选桌椅,差人整日不断地熏燃珍贵的香料。 若说先前还不敢确定,话都讲到这份上了,楚栖自然再清楚不过,恐怕正是他给笔友顾兔回信说他要回京的那段时间虽说早知晓也亲自体验过了这份隆宠,可在旁人口中说出来时,心中还是充斥着隐秘的欢喜。 那时我便知道,能得到这份优待的,定是陛下真正在意之人,只是始终无从猜测。明雅笑道,直到那日,我听闻住进勾陈殿的人竟是敬世子,还以为自己猜错了,莫非勾陈殿不是椒房而是牢房?幸好没走眼。 楚栖无奈道:明雅姐,别打趣我了。 明雅柔和地看着他:所以你看,我并非不知趣与逆来顺受之人,能南下也是喜事一件,既来之则安之,你不必担心,只可惜留父亲一人在京中,不能一家团聚。她褪下一根发簪交予楚栖,帮我交给遥遥吧,告诉他乖一点,别不懂事了。 楚栖接过,与明雅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离开了。 马车包接包送,很快驶离皇宫,将他送回原来的院落。紧接着陆陆续续,除了段之慎外,他的男团成员们也像放学了一样被送了回来,一问都无甚事情,甚至还被请客吃饭,只是几人中除了碧梧百毒不侵且容易犯饿,艺高人胆大地享用了南慕宫中膳食之外,其余的人都没进食。 楚栖将明雅的事与他们说了,特别留意着明遥的情绪,但他只是吸吸鼻子,表示知道了,便开始嘟囔肚子饿了。 楚栖心想早知道就蹭完饭再回来了。 他虽然会烹饪,但从前怎么也有人伺候,不下厨房好久了;明遥从来不干家务,一窍不通;碧梧吃饭第一名,生吃都行的那种;凌飞渡更是启动十级隐匿当透明人的能力,楚栖明白要他做饭不如先做到砍他双手。 之前他们在商船上,有厨子每日送饭,后来住在院中,就由段之慎和明雅负责,现在不慎痛失两位成员,楚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男团最要解决的是吃饭问题。 行吧,谁叫我是经纪人呢。楚栖艰难挽起袖管,在脑海中召唤出造星系统的加点界面,看着自己厨艺一栏的1.49分静静沉默。 再一看,另外三个人的负分衬得他这个正数熠熠发光。 楚栖无语凝噎,尝试做了一个简单的炒菜,自己先尝了一口,悄然呆滞三秒,然后再次点开系统界面,准备用洗髓术把点洗了然后把厨艺点到五分,物理开挂。 就在即将操作的当口,院外又停下一辆马车,楚栖定睛一看,段之慎竟回来了。 这下子犹如绝处逢生,顾不得细问,楚栖迎上去笑道:小段,半天不见,我想死你了。 段之慎对他的殷切不觉意外,脱口道:我答应你。 吃过了吗?麻烦你楚栖一顿,答应我什么? 答应你入团。不待楚栖反应,段之慎掏出之前楚栖给他看的纸条他竟没有扔了平静地念出上边的文字,我叫段之慎,是乱舞春秋的第六位成员,擅长算卦、舞剑和陪酒,在团中是综艺担当,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 叮! 恭喜宿主,第六位成员段之慎顺利加入男团组合,经系统测评,该成员颜值水平较高,业务能力出众,话题程度极低,故综合考虑,给予宿主如下奖励:4点生存点数,2点技能点数。 直到系统提示播报完毕,楚栖还是有些不真实感,他握着锅铲问道:你怎么这么突然? 段之慎似乎不太想谈,只模糊道:我去见了女皇,她希望我这么做。 这相当出乎楚栖意料,也有些不可置信。对于楚栖而言,他自然会好好对待他的男团成员们,虽说不至于当祖宗似的供起来,但小心呵护仔细照顾自然是不会缺的。然而相对的,他们的安危也是可以由他一手掌控的,他能够保证不作恶,但并不能被所有人相信,特别是在他提及过有成秋拾的存在之后。 有亭素在旁,萧凝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但她却愿意将段之慎以这种方式借给他,也是在表示一种信任吗? 因为明雅不得不留在宫里而升起的郁结渐渐减少了一些。 楚栖眨了眨眼:她还说什么了吗? 我旧时游览四方,对南慕各地都很熟悉,陛下希望我带领你们前往各地搜寻宝物。段之慎生硬道,这样能节省许多时间。 分卷(75) 楚栖自然也希望如此,但他记得这不符合段之慎的预期:那你北上找彭老板的事情,岂不是要耽搁了。 这正是我同意陛下的条件。段之慎沉默了会儿,她会调动潜伏在东承的细作去查探情况,他们经营多年,比我孤身一人效率要高许多。 楚栖了然,各国分派细作潜伏是常事,隔段时间就会送一批过去,时刻打探情报。两国素来无纷争是好事,若等起了冲突再来安设情报人员,那早被敌国踩在脸上了。 如此一来,楚栖也没有了其余疑问,甚至相比较下,他受惠于女皇要更多一些。 接下去的安排你有计划吗?我希望能够尽早行动。 段之慎道:那现在就走。 楚栖把锅铲递给他,在我们开启伟大的征程之前,要先解决吃饭的问题,小段,麻烦你了。 在接下去的两个月中,他们接连搜寻了多个女皇提供的密宗中记载有宝藏传闻的地方,但基本上并无所获。楚栖虽知这再正常不过,焦虑却也隐隐加深。 来到南慕,虽说有明遥转告的、从太皇太后口中说出的阴阳秩序加固信心,但本身却是无奈之举,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然而那一句话描述模糊,茫茫南慕,又何处去寻找一个毫无标志的地点,和所谓的神兵利器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有女皇的支持,从而间接排除了许多地方,将搜寻的范围减小,只是纵使这样,什么时候能有眉目仍是个未知数。若放在往常没什么,但如今时间不等人。 两月间,西宛对北雍的攻势愈加猛烈,东承也趁虚而入,牵制着北雍东边的兵力。不知因何缘故,理应骁勇善战的北雍兵竟节节败退,连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就在前日,北雍十六部中综合实力最强的上六部之一也被西宛人马拿下的消息传来,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慕百姓也开始慌张担忧。 楚栖等人也正好从一个地方无功而返,便被皇帝召进了宫里。 萧凝开门见山:刚得到的传书,上六部之一的巴尔库勒部也战败了。 楚栖惊道:这么快?巴尔库勒部不是北雍第一、第二强的部落吗?成秋拾的那些怪物再厉害,也不该这么夸张吧? 西宛不是最大的主因。据探子来报,这两年北雍的收成极差,牛羊马骡得了疫病,成群的疯死、病死。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十六部起了混乱,口粮也逐渐不够,战力远不如以往。萧凝揉了揉眉心,朕看他们主部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放在全盛时期,西宛、东承全军联合或许都无法触及北雍腹地,即便有楚静忠在也是同样。但这样十六个强悍的部落组成的国家,竟被内乱搞得七零八落,再加上外患,一朝成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陛下准备伸出援手了,是么?楚栖道,北雍恢复起来相对容易,等渡过难关,又是一强劲的帮手,但若置之不理,放任西宛壮大,到时候 萧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朕已经让太子去军营学习一月了,若真有那个时候,就让他亲征试试吧。 楚栖既不相信萧知谨带兵打仗的能力也不觉得这能锻炼出个什么,但这毕竟是女皇给太子的试炼,他一个闲杂人似乎不该多嘴,就在他犹豫的当口,萧凝又突然想起来一桩事:说起来,这几日从承国入境的人里边,有两个人似乎在找你。 萧凝有自己的私卫,权限很大,否则上次段之慎回来也不会很快就被知道了。 楚栖第一反应就是青黎卫或是吴照伦的手下:什么模样?穿什么衣物?您的侍卫有与他们接触过吗? 萧凝道:自然没有,朕不至于还来帮你解决这种麻烦,你自己想办法去吧。衣物没什么特别的,至于样貌,听汇报说长得还不错,有一人似乎是个瞎子,用黑绫把眼睛蒙了起来。 第83章 游岱之魂,生桑之梦(2)全员集结。 南慕某处。 贺兰漪开门而入,正欲有事相商,一见桌子上的饭菜就皱起了眉头:怎么又吃这些玩意儿? 稀饭加青菜,很是清淡。 澜凝冰冷笑道:拜托,你又不是南慕的十四皇子,这一路上花了我多少钱心里没点数吗? 他们从承国都城南下,虽有明确目标,但对路况却不甚熟悉,一路上多有耽搁,况且说到底关系也并不佳,各有各的主意,期间拌嘴吵闹了多次,每次都差点分道扬镳。二人也不是能对钱财精打细算的,又大手大脚惯了,没过多久盘缠就告了紧,如今几乎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贺兰漪反嘲道:到底是谁花钱比较多?你夜里根本看不清路,更别提骑马了,租马车得花一笔,费钱费时间。住野外嫌夜风太冷,寒气太重,我抱着你取暖都不愿意,睡客栈又得花一笔! 澜凝冰气极反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冷热不侵啊?你有这功夫怎么不去街头卖艺赚钱呢?还要我去给人抚琴!我三天就能声名远扬,成为京城最好的乐师,人家出一百两黄金听一曲我理都不理的,就这次非得将就破例,才二十两就出手了!关键是那混账东西还说我弹得不怎么样想赖账!! 啧,你都念叨几十遍了,我不是把他暴揍一顿也抢到钱了吗?贺兰漪提起抢劫行为一脸义正辞严,我想到办法了,再找不到楚栖就去打劫算了,反正南慕富得流油,大街上随便找一个都行。 这种思想在北雍司空见惯,贺兰漪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澜凝冰懒得再和他争辩,只呵了一声:再找不到我就把你杀了助助兴,说不定他闻着味儿就来了。 门外传来楚栖无奈的声音,我来了,不用那么血腥。 两人俱是一惊,贺兰漪将枪头握在手中,侧身开门,上下打量了一眼,见门外的人是楚栖无误,才挑眉:这不巧了。 楚栖刚跟着女皇侍卫找到这里,听到里头与澜凝冰攀谈之人是贺兰漪时也很惊讶,他寒暄道:好久不见。 澜凝冰道:你又救了这货一条命,怎么找着这儿的? 楚栖如实提到了南慕女皇的帮助,贺兰漪道:方才我进门的时候就是想说这件事,我觉得周围一直有人在监视咱们,本想让你准备换个住所。 你早干嘛不说,现在打马后炮呢?换地方?钱呢?你倒是给我变出来啊? 我都提了主意了,不劳你动手,明天就抢个一百两黄金给你,记得替大爷我弹首曲子!都说眼盲者听觉更清明,怎么不见你先发现人呢? 我眼睛还没瞎呢!再说了,就算我瞎了,怎么不见你擦亮自己的这对招子? 停停停!stop!楚栖下意识飙了句英文,他真是服了,自己话还没说两句呢这俩人又吵起来了,别幼稚了行吗?都严肃点,现在我带你们回去见见人,这下子我们团队人都齐了,还有些事要问你们。 在楚栖的控场之下,终于艰难地把这两人带回了住所,与剩下的人碰了面,接着各自解答了一些疑问。 第一是他们怎会结伴南下,又因何南下。 澜凝冰并无隐瞒,告诉楚栖这个安排的前因后果,策划之人自然是柳戟月。 楚栖听得心头又酸又暖,只因他曾经提过,自己不能离这些人过远,柳戟月便想着办法将他们带回到自己面前。他仿佛永远记得对他的承诺,又在千里之外、冥冥之中守护着他的安危。 他你们走的时候,他还好吗? 贺兰漪忍不住冷笑道:好的不能再好了,这不正虎视眈眈地等着蚕食北雍吗? 楚栖安慰他:南慕女皇有很大意向出兵援助,你这次南下不会白走一趟的。 贺兰漪沉默了一会儿:借你吉言。 他二人是在众人走后的半月有余之后再南下的,对京城和宫里的事听闻的多些。待楚栖问完之后,明遥便迫不及待地问起明浅谡的安危,碧梧也支吾着询问滕枫。 澜凝冰思索片刻:你兄长的事情我不曾知晓,不过明丞相倒是有所耳闻,他忽然身染重病,辞官在家,现下如何我不清楚。 啊?明遥都快晕了,一定是我把他气病的万一他想不开了可怎么办啊! 碧梧没得到有希望的答案,情绪也十分低落,楚栖忙着安慰他们两个。 有听闻刺客闯宫的事情吗? 就在楚栖好不容易让他们平复心绪,重生希望之后,段之慎冷不丁开口道。 他与澜凝冰、贺兰漪都没见过,虽然楚栖简单介绍过这位是新成员小段,但对于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澜凝冰也是愣了一会儿。 他皱起眉:刺客闯宫?没有吧但我只在宫外活动,宫里的许多事并不清楚,你可以问问这位,哦,我忘了他被五花大绑关在牢里,更不知道了。 他还不忘奚落一句贺兰漪,但贺兰漪却突然道:我有听闻。 他打量了一眼瞬间凝视他的段之慎,幽幽道:我听成秋拾和别人聊起过,那日太后宫里出现了个刺客,所以柳氏皇帝忙着去处理,放了他鸽子。那刺客的处理结果我是不知道,但当天太后寝宫莫名烧了把大火,把太后、去请安的皇后和几个宫人一起烧死了。 在场之人俱是一愣,太后崩逝的消息前段时间他们就听说和震惊过了,只是那时还可以用与彭永彦无关来安慰段之慎,但如今听贺兰漪所言,恐怕彭老板也是凶多吉少。 我明白了。段之慎闭了闭眼,陛下那边的密探还没查出确切消息,我再等等看。 对,再等等看。楚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猜测这场火应该是柳戟月的计策,但太后是真去世了还是像明雅那般瞒天过海?如果是前者,是什么事要他愤怒到以火舌来焚毁?但如果是后者,他又怎有可能放走他们。 楚栖既不觉得他会那般狠毒,也不认为他会和善至此。所以他的滤镜让他为柳戟月的行为自动描摹勾勒:无论他的抉择是什么,都一定是在他很不情愿的情况下做出的 一时间众人的情绪都有几分低落,静默了片刻,楚栖勉强提起精神:不谈那些了,现在担心也没有用,还是抓紧时间决定接下去的方向吧。 但如果一直找不到怎么办?贺兰漪问。他刚听说了楚栖这几个月在南慕搜寻宝物的事,由衷感到荒唐,即便有找到的可能,却要花费一年、两年乃至十余年的时间,又该怎么办?我等不了那么久。 对其余人而言,当下还没到最艰险的地步,他们可以等,但贺兰漪却等不起。北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没有回去效力而是选择南下的唯一原因,便是来此寻找缓兵之计。 楚栖道:我今日进宫,女皇已经表明会借兵了,进逼西宛,围魏救赵,应该能缓解北雍的压力。 但碍于地理位置,实际能有多大效用确实不得而知,而且西宛军长年不曾与敌作战,有多少实力、会不会是绣花枕头也不好说。 贺兰漪的担忧并没有因此减少,但他尽量压下自己脸上的浓重情绪,深吸一口气:好。 我知道,我实际回去也没什么用。北雍根本不缺带兵打仗的能才,缺的是粮食、兵马以及人。他不知在安抚别人,还是在劝慰自己,瘟疫已经持续了很久,起先是牛羊,后来是战马,最后传到了人。我们那儿天生寒冷,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厉害的疫病,等到起了内乱才发觉控制不住了。 十六部分裂成几派,各自为营,吵闹不休。以巴尔库勒部为首的意在向外进攻、掠取资源,我父皇重视前些年签订的停战条约而走和亲路线,最后却成了这个结果。他不甘心地咬着牙,我倒不怕北雍打败仗,若是无病无灾,谁敢过来?怕只怕这疫病控制不住,那就全完了。 楚栖听得直皱眉头,他可以用在置换术救六七个甚至是十几个男团成员们的伤病,但对于成千上万人感染的疫病也是束手无策,更何况这绝对不是简单的瘟疫,恐怕牵扯到了阴阳秩序。 因为阴阳秩序被打破,古掖国一朝覆灭,海岛上的滨国被风浪吞没,暨国被起义推翻,至此还间隔了较为漫长的时间。但如今西宛的名存实亡、北雍的灾荒瘟疫都以一个极为迅猛的速度发展了下去,南慕现今虽无太大异状,但若真的出事,谁也无法预料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便是阴阳乱序吗楚栖喃喃道,他几乎已经确信,南慕的阴阳秩序中提到的乱序之事已经发生,他们千防万防,仍是没有防住。 楚栖问贺兰漪:你可知晓北雍的阴阳秩序? 贺兰漪已经不会震惊楚栖为何了解此事了,他摇头道:来承国之前,父皇曾告知我事态的严重性,提起瘟疫之事可能并非偶然,或与阴阳乱序有关,但当我细问时,他却又噤口不言,只道还未到时候。 贺兰漪并无继任的可能,本也不该了解的这么深,他却留了个心眼:但我觉得,柳戟月或许知道。 楚栖愕然,贺兰漪便提起当日他昏迷后,柳戟月威胁自己的话:他恐怕比我知道的都多,至于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便不得而知了。 楚栖不确定柳戟月是通过他自己还是成秋拾的人脉得到的讯息,如果是前者还好说,但如果是后者成秋拾的进度恐怕远远高于他的想象。 事情已经到了非常紧急的地步了,但下一步该怎样走,却仍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楚栖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挫败。 就如贺兰漪所言,如果找不到某地的宝物,又或者即便是找到了,但那些东西对现状毫无帮助该怎么办?如今天下的矛盾表面上是成秋拾在掀起混战,但最深处的诱因,恐怕是阴阳乱序导致的。即使没有成秋拾,也会有天灾病害,也会让无数人颠沛流离,难寻归处。 但要如何阻止呢? 隐约间,楚栖仿佛认定了那个答案,他盯着系统界面里的后续任务,一直以来萦绕在心扉的猜想愈加浓烈了起来。 分卷(76) 他们几个经纪人之间,确实没有什么竞争关系,抛却身份立场,从个人而言,他们签约的成员理论上毫无冲突,这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暗示,他们不需要敌对。 而他们各自穿越在四国的高层之中,身份尊贵,很容易接触到皇室,通过一番操作,得到有关阴阳秩序的情报也比寻常人大得多,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分享情报,那构建出完整的阴阳秩序也将容易得多。 而阴阳秩序是解锁后续任务的关键,在如此苛刻的条件下发布的任务,完成后的奖励也应该足够丰厚。 所以说,最终的答案很有可能在这里 想明白了这些,楚栖的沮丧与挫败荡然无存,他迅速地抓起南慕的地图,以一种看溺水浮物的眼神盯着上边圈圈画画的标记。 有过传闻但还未去探查的地方还剩下十二处,其中女皇比较建议先找这五个地方,可能性大一点。 他们这两个月已经跑了其中的三处,一无所获。 大家讨论一下,还是按着顺序先找剩下这两个,还是觉得哪里比较合适? 往常在做抉择的时候,楚栖会进宫与萧凝及亭素讨论,而碧梧向来不需动脑,凌飞渡不做言语,明遥每次都去找姐姐,所以至多会和段之慎商量一二。 但这次楚栖不想那么做,他想集众人的力量。 贺兰漪问:为什么不兵分七路? 段之慎道:陛下的私卫也在找,我们再分就没有意义了。 澜凝冰却突然问他:你和南慕女皇有血缘关系吗? 段之慎眼神悚然一变,即便他心知不露马脚的最好办法是波澜不惊,但澜凝冰的话来的毫无预兆,令他心底狠狠一震。 毕竟假如女皇有双生子的秘密暴露,在南慕不亚于地动山摇。 楚栖接收到段之慎投来的目光,便知他在怀疑是否是自己不慎透露,只能无奈地皱起眉,他对澜凝冰的突然发问也十分惊讶他从哪儿看出来的?是与萧知谨见过吗? 澜凝冰观察到他们的神情,嘴角不由微微弯起:我就知道,我眼不盲,心更不盲。 段之慎冷淡地否定:没有,怎么可能。 澜凝冰虽不了解他否定的缘由,但很理解,也不再多言,而是颇显郑重地对楚栖道:从前我就发现了,我们团队里的人总有些特殊身份。明面上的我、贺兰漪、滕梧也就罢了,后来我发现凌飞渡也还有这位小段。 随着他的话语,众人的视线一一掠过彼此,最后却不约而同地落在同一个人身上。 那你呢? 明遥接受着六个人的目光,欲哭无泪,无辜地摊手:我的来历清清楚楚,阿爹阿姐娘亲,祖宗十八代都能给你写出来啊! 不对。楚栖咬了咬牙,太皇太后怎会无缘无故把阴阳秩序告诉你听?她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我还想问呢!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澜凝冰道:你还记得我与你说麒麟血脉的特殊之处吗? 楚栖记得:绝佳的运数,为旁人带去安宁与祥和,甚至还有预知之力。 明遥猛地后退:哪个和我都没关系吧!我很倒霉的,从小做童工,很多人被我吵烦了,更不要提预知了 楚栖拎小鸡仔似的把他撵回到地图前:不管了,给我选一个地方! 明遥被六个人死死盯着,每个人的眼神都仿佛要吃了他,他赶忙闭上眼,心虚不已地乱指一通。 等睁开眼仔细看过去时,才发现指的那个地方好像有点偏,不在原来的计划中。 焦明谷,段之慎扫了一眼,不好去。 怎么说? 离京太远了,那一段路沟壑遍布,荒凉难行,而且越是往里越是炎热。段之慎道,焦明谷腹地灼热不已,寸草不生,放目过去一片焦黑,因此得名。 段之慎看着上头被划去的标记:而且这里陛下已经派人查证过了。 明遥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飘忽,小声嘟囔:你们还是重新再选吧 不,就这里。澜凝冰却执意道,既然炙热难耐,搜寻的人多半也没花多长时间,极有可能错过。况且气象地貌越是奇异,才越有可能藏有不凡不是吗? 段之慎顿了顿,没有反驳,而是静静看向楚栖。 澜凝冰也望过去,等他拿定主意。 楚栖没有迅速决定,他拍了拍明遥的肩膀,问剩下几人:你们呢? 要不还是再想想?明遥怂死了,这一来一回少说耽误一个多月,我的屁话没半点可信! 去。凌飞渡简洁道,他一反常态地解释了一下,物极必反,衰了这么久,也该转运了。 碧梧道:别的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要藏一样很宝贵的东西,要么将它贴身收好,要么就将它放到谁都去不了的地方。 贺兰漪最后表态:我无所谓,都行,就是如果白跑一趟,回来揍一顿小遥弟弟就行了。 明遥:??? 楚栖点头,不顾明遥的反对意见,朱笔圈起那处地点,目光赫赫地盯着图纸,轻声默念:焦、明、谷。 简单收拾及禀告之后,全团整装出发。萧凝忙于整兵的计划,对于他们的去向只是蹙了蹙眉,只派了一小队侍卫跟去,显然没有报多大希望。 疾行十数天后,他们才抵达了离焦明谷最近的村子,气温却已经快让人受不了了。 南慕虽整体比承国偏热许多,但这还不到五月份,在京城顶多也只是减去一件外衫,然而在这偏远村庄,却是多走两步就要捂出一身痱子的水平了。 太阳分明并不灼烈,奇怪的是脚下的土地,像开了一个大型的地暖,把照射下来阳光温度牢牢锁住了,因而闷哄哄的晃人。 其他人有内力傍身,还算可以忍耐,但碧梧和明遥两人却格外难受,恹恹地像中了暑。 楚栖不得不停下脚步,在村中找人借宿,先将他们安置妥帖了再做打算。 在这里热昏是小事,要再往里去点可不得了了。村里人操着一口南慕方言,段之慎也只能勉强听懂,里头又么的人了,热的来噻,吃也么有喝也么有,小心去了出不来! 跟沙漠似的,唯一好点的就是没有风沙,但却比沙漠更热。 楚栖想了想,对澜凝冰道:不然你留在这里,照顾他们两个,我们几个进去。 澜凝冰也有这个打算,他蒙着眼到底不方便,但贺兰漪忽然打断道:不,你们都留下,我一个人找就行了。 沙漠还能活仙人掌呢,但能灼热到只剩焦土的环境下,你们有内功护体也很难长时间行动,不如省省。 贺兰漪冷热不侵,那次在火烧紫微殿的情况下都能毫发无损地逃出去,这点温度还真不算大问题。 澜凝冰道:你别仗着玄武血脉瞎逞能,这有什么好表现的,就知道嘚瑟。 我愿意揽下重任怎么叫嘚瑟了?我发现你这人真的越来越抬杠了 楚栖服了,正欲主持大局,碧梧却晃晃悠悠挣扎着爬了起来,放在额头降温的毛巾也掉了下去,声音迟疑中带着试探:玄武血脉便不怕热吗? 贺兰漪精神地挑眉:至少现在没问题,怎么了? 恩公,我有个主意碧梧趴到楚栖耳边,小声道,你还记得成秋拾是如何炼制怪物的吗?我觉着这对人会不会也有一些功效 楚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又愣了愣,而后点点头,如看小白鼠一般看着贺兰漪。 贺兰漪:? 小凌,刀来。楚栖手掌一摊,跃跃欲试,咱们做个试验。 第84章 游岱之魂,生桑之梦(3)吞阳弓和斩 焦明谷腹地,植被尽失,脚下的泥土干燥龟裂,呈现出乌乌的焦色,踩在上面仿佛在踩跨火盆。 楚栖看明遥又有点气力尽失、晕晕乎乎的迹象了,赶忙扶住了他,对众人做了个暂时停下歇息的手势。 但这附近并无休息的地方,席地而坐就更是自行烧烤,所以也只能喝两口水、缓一缓气。 楚栖摸了摸明遥的额头,叹道:还是太勉强了。 让他再放点血呗。澜凝冰揶揄地笑了笑,刚刚太少了。 方才因碧梧的提醒,楚栖猜测玄武血脉或许对他们抵抗炎热有所帮助,便请求贺兰漪放了点血。他们各自饮下后果然觉得周遭的灼烧感降低了许多,便信心大增,全员出动迈入焦明谷。 然而越接近中央,时间越长,那点抵御酷热的效用就越少,到这个时间段已经回到最初的起点了。 贺兰漪耸耸肩:我是无所谓。他解开缠在掌心的绷带,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便将大掌怼在明遥脸上,按着他的头强令他舔了一口。 有那么一点没眼看。 贺兰漪晃了晃手掌:还有谁要吗? 碧梧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悄悄举了个手,也跟着喝了一点。 搞得跟喂奶似的。澜凝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其余人被他的吐槽雷到了,浑身都写着抗拒,纷纷表示不需要。 楚栖虽然也挺难受,但他看着系统界面中因为贺兰漪受伤扣除的一点生存点数,也万分节约地忍耐着。 焦明谷实际上不算大,又因为荒芜僻静,花草死绝,没有阻碍视线的东西,一眼望去能看到很远,除却灼烧感实在难捱,想要搜遍一圈其实不难。 我越发觉得想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了。澜凝冰咬着牙迈步,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地下面到底有什么。 楚栖却不这么想,焦明谷确有特殊之处,但也正因为这份特殊,许多异闻轶事都传得神乎其神,什么新奇的故事都能插上一脚,然而实际有几分可信度却不好说。 段之慎忽而道:焦明谷名字的由来不止是因为土壤焦黑,也因传闻中附近村民曾在此地见到过展翅的神鸟虚影。虚影有六分形似圣兽朱雀,故而被许多人认为是古籍中描述的焦明鸟。 楚栖愣了愣,继而讶道:还有这回事?那可能性提高了。 等等。 凌飞渡突然出声,众人不约而同停下来看他。要知道他可是能点头绝不说嗯的人,每一个字都很有价值,更何况身为男团队长和靠谱的代名词,他已经不经意间在团队中建立起了一定威望。 就连楚栖也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动向。 凌飞渡神色肃然,俯下身贴到地上,仔细倾听着脚下的一点声音:好像有水声。 楚栖也即刻弯腰,但除却滚烫的热浪之外,什么都没感受到,其余几人也纷纷尝试,却都和他一样不明所以。 凌飞渡顿了顿:我听到了。 我信你。楚栖道,你领路,走一段看。 于是由先前的明遥领路变为凌飞渡领路。楚栖信他,一方面是知道凌飞渡为人靠谱,几乎不出纰漏,另一方面,他还记得螣蛇血脉的几处优点五感通达,耳目清明,记忆力绝佳,的确很有可能听到他们听不到的声音。 前进一段后,楚栖的四点观察术没有白费,他也隐约听到了水声,顿时信心大增,虽不知为何此等灼热之地的下方会有流动的水源,但奇特正意味着不平凡。 半晌后,他们终于寻到一处下陷的凹地,下陷处约有三人那么高,占地却不大,如果按寻常的找法,确实很容易忽略。 那里有个洞窟。楚栖眯着眼打量,让其他人现在上边等会儿,率先跳了下去。 刚落到地上,他便觉出此处另有异样脚下的热浪一哄而散,甚至隐隐有一些冰凉的寒意透骨而来。 不需要多言,众人下来之后只是对视一眼,便有序地进到洞窟。 洞窟狭小,路是朝下开凿的,起初还有光亮,越走却越昏暗异常,火烛与夜明珠照耀的光芒太过浅淡,幸而他们早先考虑到这点,便让凌飞渡走在最前,巧妙避开了许多嶙峋的石壁。 结冰了。凌飞渡摸了把石壁,凝结在上面的碎冰化为水珠,足以显示洞窟下边的寒冷。 看得到最底下吗? 凌飞渡嗯了一声:是冰湖。 他们谨慎下行,分外小心地落脚在冰面上,然而第四个人刚想踩上去,冰层深处就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小心!楚栖连忙让澜凝冰缩回脚,紧接着降低重心、试探等待了会儿,发现冰面没有继续破裂的风险,才面色沉重的宣布,你太重了。 我!要不是场合不对,澜凝冰简直想真人快打,贺兰漪也噗嗤一声嘲笑起来,澜凝冰的仇恨目标瞬间转移。 别笑了,你也重,碧梧,换你试试。 碧梧是他们中间年纪最小的,身量也没完全长开,他点点头,试着在冰面上落脚,又走动了两步,羞涩地笑了笑:我好像可以。 楚栖放下点心,为了以防万一,他让凌飞渡也留下。一来这里属他和凌飞渡视听最好,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最能迅速发现,二来减少冰面的承重量,避免前边有更脆更薄的地方,三来也是凌飞渡最能镇压住贺兰漪、澜凝冰和明遥三个人。 他便带着段之慎和明遥往洞窟更深处走去。 楚栖此刻才切实理解了如履薄冰的意思,冰层之下他分明能听到水流的活动声,甚至除了水流之外,似乎还有某种不明生物的呼吸声 但都找到这里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幸而越往前行,冰层越厚,脚踩其上都有了浓重的安心感,但与之相对的是温度骤降,若不是自身还有内力抵御,碧梧又刚补充过贺兰漪的血,恐怕也难以忍受。 分卷(77) 一呼一吸间如刺刀塞鼻,视线里也终于出现了尽头,却是一道厚重的石门。 楚栖看着这道石门,记忆却逐渐蔓延开来当初在风光楼之下,以及会见萧凝亭素的地方也有类似的石门。 那后面藏着什么,似乎也不言而喻。 楚栖一时间呼吸略重,他急切地按在石门上,尽力推开,然而力气有限,只移动了微末一点弧度,但在下一刻,碧梧也过来帮忙,有了他的帮助,问题迎刃而解,里头的光景也迅速展露在楚栖眼前。 映入眼帘的,仍是四象圣兽与两大灵兽的雕像,楚栖分别在承国和南慕见过两次了,这次也懒得细心观察,而六只神兽雕像围绕的中央,是一个微微升高的祭坛,底下的符号按照阴阳太极的图案刻画,足以证明此地的重要。 同时证明的还有楚栖脑海中的系统声音: 叮! 恭喜宿主,寻获阴阳静墟,此地藏有融合太阳烛照及太阴幽荧力量的两样圣物,取得它们,滴血认主,可以改变天下的阴阳秩序。 因宿主找到阴阳静墟,故自动解锁所有阴阳秩序,后续任务太阴幽荧之崛起全部解锁,宿主可查看后续任务的完成要求。 楚栖万分激动,没想到真能找对地方不说,就连这后续任务也能自动解锁了,可真是一劳永逸,这波不亏。但他正要点开后续任务仔细看看究竟是什么,却听到段之慎疑惑的声音:东西没了? 什么? 段之慎已先他一步踏上祭坛,那上边的阴阳太极图处各有一份凹陷,摆明了是存放宝物的轮廓,但此时轮廓之中的东西却不翼而飞。 段之慎道:有人来过,取走了。 楚栖一时怔住了:会不会是障眼法,其实没放在这上边?要不附近再找找? 也许真的有人来过。碧梧怯生生地开口,那扇石门,我推起来没费太大劲,如果真的几百年没人进来过的话,不会这般容易。 这瞬间的大起大落饶是楚栖也有点懵,他勉强理清思绪:就是说,有人找到了这个地方,挺过了灼热严寒,没被黑暗劝退,打开了石门,取走了圣物人数还得在四个人之下。 是有点困难,但不能否认。段之慎冷静地说,需要运气与实力兼备。 楚栖失语,兴奋的心情突然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他喃喃道:但如果有人取得了这两样宝物,怎么从未听说过呢?明明可以改变阴阳秩序。 他一边嘀咕,一边观察着祭坛上的轮廓,想要从存放宝物的格子中研究出它们是什么东西。 但看着看着,他恍惚觉察到什么。 这个很明显,是一把弓。弓身太过鲜明,另外一个倒有很多可能,剑、枪、刀都能说得通,还可能是戟。 楚栖突然顿住。 他想起一件事,当年东承先帝柳峥嵘驰骋天下,用的是一把重逾百斤、金光灿灿的神弓吞阳弓,传闻中一箭可至苍穹,射落太阳,此后柳戟月也用来救过他一次。 而楚静忠也有一把威力不输于它的武器斩月戟,策马沙场时更是气势如虹,未尝一败,只是许多年不曾用了,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制服狂犬病发的狼戈的时候。 他此时再看那祭坛上的圣物轮廓,怎么看怎么觉着像。 世上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段之慎看他脸色千变万化,忍不住问道。 楚栖顿了顿,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碧梧的神情也瞬间剧变:你是说,那两样东西现在在承国宫里?那不就相当于在成秋拾手中吗? 楚栖没有否认:只能寄希望于他不知道吞阳弓和斩月戟的重要性了。 段之慎思考得全面一些:他即便知道,即便拿到,也是要通过战争来胜利的,我听说过敬王和承国先帝当年的英姿,但还远不到不可匹敌、以一敌千的地步要说就此改变阴阳秩序,也太武断了。 楚栖也有这样的想法,虽说他们共同建立了承国,在一定程度上是打破了千年以来六国的阴阳平衡,但那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来的,纵使吞阳弓和斩月戟能将普通人变成战神,那也只能改变他的武力值,而不是谋略计策,和更深的其他。 但当真不能吗? 楚栖忍不住想,他的造星系统能通过洗髓术、置换术将一个人从头至脚、从内到外的改变,那这两个被称为圣物的东西行不行?不需要造星系统这么明显,潜移默化的改变也是改变,特别是思想上的变化,毕竟一切为了阴阳秩序。 但他没有猜测的基准,自然也没有答案。 他只能点开后续任务来寻找解疑的线索。 后续任务之世界巨星太阴幽荧之崛起解锁,是否查看任务提示? 叮! 天地初生,混沌无极,直至诞生太阳烛照与太阴幽荧,分化混沌,缔造阴阳,维序世间平衡。两仪沉睡后,将阴阳权柄交由四象圣兽与两大灵兽,时间推移,日升月落,人类逐渐主宰天地,六大神兽各自赐予古国统治者血脉一份奇异的能力,令其能够帮助维系阴阳秩序,守护天地平衡。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多年后,麒麟之国令血脉不正之人身登大宝,破坏了长久以来的阴阳秩序,自此天下开始失序。青龙之国混乱皇室血脉,粉碎了摇摇欲坠的平衡,加剧了乱序的速度。此后天地阴阳不再守恒,乱象时有发生,如果不加以制止,剩下四国也会在乱序之中逐渐湮灭,世间将陷入长久的混乱。 制止的方法藏在由各国守护的阴阳秩序中: 之其一:阴阳乱序的祸根源于一对先后落地之人,但阴阳重现的希望也源于一对相继落地之人。 之其二:阴阳乱序后,天下将迎来长久的动荡乱世,天灾人祸不断。 之其三:阴阳血脉互相吸引,当他们离散于天下时,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奇迹般的相遇。对于同血脉之人,天生便会有亲近之感。 之其四:越是精纯的血脉之力,对他人与动物的改造也越是厉害,可令它们暂时拥有一部分力量。 之其五:拨乱反正的力量蕴藏在阴阳沉睡之地,当六个阴阳血脉分别注入到两样圣物之中,将爆发出无法想象的威力,阴阳乱序才会彻底终结。 之其六:制衡阴阳的新天下之主不可是古国血脉拥有者。 看似有六条之多,其实最重要的内容都集中在第五条,楚栖心想,如果他没猜错,这条阴阳秩序应该是由麒麟血脉的古掖国保管的,但他们正是第一个因乱序而覆灭的国家,在多年来的颠沛流离中,绝密也逐渐成为一种传言发散开来,传来传去一般人就记住了某地藏有非常厉害的宝物这一条。 对于楚栖而言,他第六条从未听闻,二、四条则是仅有猜测,但他意识到,按照成秋拾从前的做法来看,恐怕他获得的正巧是这几条阴阳秩序,他们合起来才算完整,分开却恰好互补。 楚栖确定第四条来自西宛,那么二、六则各自属于玄武之北雍,与螣蛇之暨国中的一个,虽不知成秋拾是如何从中得到答案的,但楚栖再次确定,造星系统是希望他们合作的,因为接下去的任务奖励中很明确地写明了,他们的任务并不冲突。 宿主所要做的,就是根据收集到的阴阳秩序,找到制止乱序的方法,完成任务。任务完成后,所有解锁后续任务的宿主将得到以下的奖励: 第一,宿主将拥有一小部分维持阴阳秩序的力量,该力量用途各异。如:回到现代社会。 第二,自动解锁五级观察术、五级置换术、五级洗髓术,融合成为新技能创生术,该技能可自行安置技能点数,创造生命。 第三,本天下第一造星系统将离开宿主,去除规则限制。 如果成秋拾并非这般一意孤行,他们早可以公开线索,共享情报,解锁后续任务,用不着一股脑儿瞎撞,但偏偏成秋拾把事做绝了。 不过现在埋怨也没有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成秋拾在解锁后续任务后良心发现,及时收手,但在楚栖的预估中,这种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我们要不要先出去吧?这里太冷了。碧梧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忍不住试探询问,他毕竟没有内力御寒,贺兰漪的血也撑不了太久,此时已经开始牙齿打颤。 楚栖收回意识,点了点头,正欲离开,却见段之慎凝视着阴阳祭坛周围的某处地方,似乎想要伸手触碰。 怎么了? 这里好像写了什么东西。 此地寒冷异常,恰似冰窟,因此石壁附近结起了厚厚的霜雪,就连祭坛也不例外。段之慎提气运功,再狠狠一抹,上头凝结了许久冰霜才消融除去。 楚栖凝神看去,图文并茂,图倒是挺清楚,刻的字却有些复杂,像是古文。 我只认得出部分。段之慎皱眉,楚栖却反而看懂了更多,当初精通多门外语的翻译官柴斌也给他认过许多古字,再加上刻的图,连蒙带猜,一目了然。 第一张图有两滴液体落在弓和戟上。 滴血认主,以血开封,血脉受益,世代绵延。 第二张图却画风一转,一人持弓埋在坟中,一人持戟大开杀戒。 阴阳之力惑人心,蚀寿命,难长久。 第三张图是一只展翅的巨鸟。 唯朱雀血脉可暂时抑制取用。 楚栖念完,与段之慎对看一眼,不需要多加解释,上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吞阳弓和斩月戟虽是拥有磅礴阴阳之力的圣物,但普通人难以承受它们的力量,很容易被惑乱思绪,削减寿命,同时,又因使它们解除尘封时需要滴血认主,所以血脉子嗣也可使用,但他们同样会受此限制,除非朱雀血脉可以暂时抵消。 楚栖恍惚想起在西郊围场之时,他接过柳戟月向他射来的吞阳弓羽箭,那箭接触到他手上的鲜血,便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威力,直退怪物,当时就是楚静忠也没能办到。 因为他是先帝的子嗣,而柳峥嵘当年使用的,正是吞阳弓。 原来是这样。 一直不解的疑问在此刻有了答案,楚栖脑海中的拼图逐渐完整,他闭了闭眼,不确定那时候的楚静忠和先帝有没有看到这上面的图文,又或者是否看懂。 段之慎若有所思:原来我的用处在最后这一环。 从寻找宝物开始到现在,明遥、贺兰漪、凌飞渡、碧梧各显血脉之力,但段之慎一直以来围观居多。 不必多想,小澜也还没发挥呢。楚栖想了想,但我一直不知道,朱雀血脉的能力是? 长生不老,无病无灾。 段之慎笑了笑:当然,也不是一直不老不死,只是相对而言长寿许多,从面上看也不显年纪。 就像彭老板,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岁数。 段之慎早知道楚栖拥有的能力,也不感意外,但忽然提起彭永彦,总让他的轻笑掩了下去:皇室为了尽量不让能力显露,做过很多遮掩的事,所以一般看不出异常。 楚栖了然,他虽听说过南慕皇室普遍长寿,各个寿终正寝,但也没有过于夸张,自然不会多想。 如今分明云开雾散,楚栖非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觉胸中闷了口浊气,他微微一叹:先回去商量看看吧。 碧梧和段之慎都无异议,他们沿原路返回,才走了一半,便听前方传来响亮的喧哗声,澜凝冰的声音突兀入耳:别愣着!有不明生物!快跑! ?虽然不明所以,但楚栖斜眼一看,果然见一团黑色生物破冰而出,龇牙咧嘴地想攻击他们,却又不知为何暂时顿在原地,底下光线昏暗,那东西又不似寻常生物长相,一时无法辨认出具体物种,但体积却异常庞大,楚栖心知若是不慎掉进了冰窟窿里就真是有去无回了,连和它打交道的心思都没有,赶紧让众人飞速退出洞穴。 众人不敢多做耽搁,幸而澜凝冰的言语幻术对那怪物作用不小,可以抑制它的动向,他便主动殿后,等其他人基本爬上去后,凌飞渡的链鞭才捆住他的腰腹,将他一举拉出。 澜凝冰的声音一停,那冰面底下的怪物便瞬间清醒,朝着洞口厉声吼叫,只是似乎因为距离不够而威吓有余、实力不足,又叫了两声之后就悄无声息了。 楚栖心有余悸地缓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六个人。 虽有惊险,但各个完好无损,也都帮了大忙。 是一场不错的合作。 叮! 恭喜宿主,第一次完美实现了乱舞春秋男团六人组合的排练演出,业务能力提高,精湛深通,奖励宿主:5点发展点数。 因宿主解锁后续任务,不再需要获取发展点数,宿主可自行兑换成生存点数或技能点数。 这坑爹系统还挺会应景,楚栖想,他接收到几人询问的视线,便在回去的路上边走边说。 他们听完,第一个反应也是惊愕:你说那两样宝物早被柳峥嵘和楚静忠取走了?现在在承国宫里? 是,楚栖道,至少我们离开的时候是。 澜凝冰看得很开:散了吧,我准备回千波岛安静等死了。 贺兰漪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早知道就是挂在紫微殿里的那把弓,我就不该搞什么刺杀,早该把它偷出来! 明遥开始哭着念阿弥陀佛,求神拜佛西天取经。 成秋拾不一定知道,而且南慕女皇近日会遣太子领兵北上。楚栖道,而我们也应该同样,那是最大、也是最后的机会,既去夺得吞阳弓和斩月戟,也去寻找你们想找的人。 我同意。段之慎第一个回应,对他来说,彭永彦生死未卜。 嗯。凌飞渡淡淡点头,对他来说,无处可归,也无所畏惧。 分卷(78) 我也是。碧梧接道,对他来说,兄长仍在成秋拾手中,而且一切的祸端由他西宛而起。 我可能不去吗?贺兰漪反问,对他来说,不回如弃国逃兵。 菩萨保佑佛祖保佑最重要的是麒麟保佑我们这次顺顺利利阿爹也身体健康明遥碎碎念道,对他来说,南下是为救人,北上亦是救人。 只剩我了?那还有什么办法呢,走吧,祝一路万事顺畅,一切所愿皆真。澜凝冰最后补充,这就是我真心想说的。 还有一个人,楚栖在心中接道,他也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在远方期待静等着他们的到来。 第85章 游岱之魂,生桑之梦(4)御驾亲征。 雪兔孱弱、瑟缩,被人拎起耳朵只能无力地蹬着双腿,远不像前几代那般灵活矫健。 因为西郊围场自出事之后便关闭至今,期间也没特地差人打理过,猎物少了投喂,只好更多的选择狩猎觅食,首当其冲的就是它们这些小东西,而它们赖以生存的草食又被烧光大半,此消彼长,族群一下子就减少了,剩下的中也大多瘦小。 柳戟月却似乎更喜欢这么小小的一团,即便它的绒毛没有之前的几只雪兔来的顺滑浓密,抱起来的手感也不如先前温暖,但他仍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它的脊背,感受着手底下的战栗害怕。 陛下的闲情雅致似乎不错啊? 怀中刚刚放下戒备,逐渐放软的雪兔因这一声突然绷紧了身体,极其紧张地颤抖着。 柳戟月一边安抚,一边随口道:西郊围场荒废许久了,难得出来散心,心情自然不错。当然,如果国师不在就更好了。 成秋拾吊儿郎当地骑马踱来,闻言也不恼,而是哂笑:双喜临门的日子,我自然得来与陛下分享。 哦?除了大后天的昭华大婚,还有什么? 前线传来捷报,大败巴尔库勒部!成秋拾语气嚣张,北雍原来不过如此! 北雍骑兵被传的神乎其神,都说是天下最厉害的军队。成秋拾此前还担心过他的怪物先锋会损失多少,结果却超乎他的想象,几乎可以用长驱直入、不堪一击来形容,于是他一下子便膨胀上去了,特别是在先杀敬王楚静忠,后灭北雍上六部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离一统四国只差一步之遥。 柳戟月淡淡道:你别忘了,还有南慕呢。 南慕这几十年里打过仗吗?他们的军队还没生锈吗?成秋拾的语调逐渐变得暧昧,南慕美人众多,几乎每条河上都有画舫美人,他们的士兵还知道怎么在地上打架吗? 柳戟月也捧场般跟着笑了声,他和成秋拾一前一后并辔而行,轻轻揉着雪兔,状似不经意地道:既然国师如此有信心,那朕倒有个想法,等到真与南慕交战那日,朕想御驾亲征试试。 成秋拾肆意的笑容凝固住了,他逐渐收起散漫,侧头看过去:陛下还会带兵打仗? 不会,但向往已久。柳戟月笑得温和,仿佛人畜无害,只是试试那种氛围罢了。金鼓连天、烽烟四起、战马驰骋、枕戈待旦如果不去亲自看一眼,怎能体会到胜利的真实? 成秋拾冷笑道:我建议还是算了吧。陛下掠阵能否鼓舞士气另说,擒贼先擒王的想法倒是都冒出来了。 这不是有国师在旁么,谁能擒的了? 成秋拾虽然自负,但亲自上前线的事情他是不曾想过的,除了心底有点犯怵、懒得去吃苦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他的兵权其实不足。 承国的军队不会听他的不说,他能控制的西宛兵实在也没多少。除了最核心的怪物群和他曾经签约改造过前男星以外,他手里只有一支戍边军。 成秋拾在西宛的声望说高很高、说低也很低,得看人信不信仰他们巫族。假如诚心拜服,他身为巫族首领,就是神佛的化身,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拯救渡化;但倘若不信,看他就是看一个罪恶滔天、祸国殃民、遗臭万年的大奸臣。成秋拾虽然能借着系统力量展现神迹,但到底不可能在四年之内忽悠所有人,所以西宛国内的混乱一点也不少,他能趁着内乱势力还没有组织庞大,匀出几万人马取得如此成绩,气焰长起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他再次听到柳戟月的话时,没有立即一口回绝,而是心底也有隐约的跃跃欲试。 到底是男人的通病,总对一些事抱有幻想和自信,成秋拾也不例外,十几年前听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时候也是有过热血激昂的心情,特别是在如今自己拥有了权势、力量、以及光明的前景之后。 去沙场看一眼又如何?南慕是他要征服的最后一处地方,唯有亲眼见证它的败降,才能深刻感受这一切的美妙 但他虽是这么想着,却没即刻同意,只阴阳怪气道:我看陛下所谓的御驾亲征,怕是想去南慕找什么人吧? 这其实是他的一个试探,就成秋拾所知,贺兰漪、碧梧不知所踪,都是柳戟月私底下送走的,而这二人都很有可能与楚栖有签约关系。虽然他那日亲眼见到了楚栖的头颅以及皇帝吐血的一幕,但他事后仔细想想,觉得其中蹊跷万千,极有可能是作伪,是为了演戏给他看。 虽说他根本不惧楚栖以及南慕的另一位造星系统持有者,当他们想阻拦他的时候,再杀了便是了他已经做过一次了,北雍的那位拥有女团造星系统的穿越者就是与他分赃不均,被他暗算的。 他从他身上捞到了玄武血脉的阴阳秩序最终的天下之主不可是古国血脉拥有者,所以才开始谋划联系柳戟月,又从柳戟月的密信中取得了螣蛇血脉的阴阳秩序,再助他揽权、解毒、围杀敬王。 但将祸害扼杀在摇篮里也不错,成秋拾想,他帮了柳戟月这么多,根本不欠他什么,特别柳戟月还是个能轻易过河拆桥的主儿,虽说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吧,但正因如此,他也不想和这样的人共事。 黑吃黑的前提便是,他要下手更快。 国师觉得朕能够找谁呢? 成秋拾早就做好了下一手打算,此刻也懒得做太多虚与委蛇:陛下此前一直压着昭华公主联姻之事,不是还想着与南慕联系,将她嫁到南慕太子那儿去吗?您这三心二意的可不够厚道啊。 柳戟月弯了弯眼:国师哪里的话,压着是因为丧期未过,又要挑选良辰吉日,如今婚事都已定妥了,三天后昭华就将出嫁,国师还有哪里不放心的? 你不过拿此事来压我发现贺兰漪失踪的怒火罢了。说到底,公主的婚事只是一个说得好听的由头,她嫁或不嫁,能左右的了什么?你不必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同样成秋拾嗤笑道,压低了声音朝柳戟月倾身,你也不必觉得,你的生死在我手里值多少份量 成秋拾眼中尽显野心,他放完狠话,双手一拉缰绳,策马疾驰而去。 生死不重要么柳戟月维持着方才的轻笑,并未被成秋拾的威胁所打断,他想到此前楚栖因贺兰漪与澜凝冰的伤情受到的反噬折磨,眸色逐渐墨沉了起来。 他轻轻揉着兔毛,缓慢地将手指伸进雪兔的牙齿下,兔子受不了刺激,张口就准备咬,却被柳戟月极其小心地卡住了嘴巴。 现在还不行,他低声道,又温柔地顺着绒毛方向抚摸兔耳,改天让你咬个够。 三日后,昭华公主大婚,宫中起宴。 因太后丧期未过,婚事一切从简,参宴官员甚至没有去年的中秋宴多,气氛也远不像个大喜日子。 喜宴歌舞沉闷,百官坐立不安,各个垂首默声,不敢窃窃私语。吃喝最欢的,唯有居于上座、皇帝身旁的西宛国师成秋拾他的位置竟比当年敬王还要靠前! 但这不是最荒唐的,最令百官觉得是奇耻大辱的,当属西宛皇子滕枫在痴呆般拜完堂之后,听到成秋拾一声过来的呼唤,便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缩起身子靠在他怀里。 这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蒙羞! 底下险些有人被气吐血,恨不得站出来将他们痛殴一顿,再骂醒默许的皇帝,但却无人敢付诸行动。这些日子,敬王党羽已被铲除了个七七八八,虽说本就有不少正直的官员痛恨敬王的揽权,不屑与之为伍,但在杀伐果断地清理之后,还是几乎无人敢再做出头鸟。 也有许多人将目光投在明浅谡身上。 从前这些事都是他来做的,无论是在朝上与敬王辩驳,还是在朝下与皇帝交心,好像理所应当是明丞相带的头。 但他此刻已经不再是丞相了。明浅谡只垂着眉眼,关注着太子的一举一动,偶尔与柳漼元低声攀谈一二,仿佛整个宴会与他毫不相干。 他一下子苍老了能有十岁,昔日的风华绝代似乎转瞬即逝,如今唯一在乎的就是太子的存在。 太子一动,他便也起身跟随。 柳漼元是全场第一个主动上前的,他拿着个小酒盏,先行了礼,又不卑不亢道:儿臣祝姑姑、姑父新婚大喜!也祝父皇、国师叔叔心想事成、旗开得胜! 昭华公主若在几个月前突然有了这么大的侄子,必定会又烦又闹,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但如今心态剧变,听了这般的祝词也很淡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多谢太子。 成秋拾倒是大笑起来,揉搓着星连的胳膊,心满意足:好!不愧是太子! 他看向柳漼元的眼神很是考究,像是在打量一件精雕细琢的商品。他已经考虑好了,等他解锁了后续任务,达到了任务目标,便把柳戟月搞成痴呆或者直接弄死,转而扶持太子上位。 但现在还不行,目前柳戟月尚和他是合作关系,而他的筹码还不够充足,假如此时发难,连皇宫恐怕都走不出去,唯有完成了那个肯定奖励很丰厚的后续任务,他才能不束手束脚。 成秋拾这么想着,心情更加舒畅,满意地喝着酒,还往星连嘴里一通乱灌,他看着那头正与昭华公主谈话的皇帝,故意笑道:陛下,咱们这样还真有点同新郎、新娘长兄如父的感觉。 这是何等的大不敬,成秋拾竟嚣张至此! 所有离得近的听到这句话的内宦外官都觉得胸口堵了股气,恨不得皇帝能立刻灭他威风。 但柳戟月尚未发话,昭华公主拍案而起,挑眉喝道:你哪来的脸面在这儿攀关系!滕枫是西宛皇子,是我夫君,也是承国的女婿,岂容你一介外人认作父兄?真是天大的笑话! 众人皆是一愣,就连柳戟月也一时没能反应,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昭华公主调皮娇纵、天真烂漫,总是乐呵呵笑盈盈的,从来不见她发大火,宫人犯了错也只是小孩似的给些小惩小戒,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语气极重,更何况是对于无人敢置喙的成秋拾。 成秋拾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紧捏着星连的胳膊肉,已被制成傻子的星连不会主动开口,只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啊啊声。 他眯着眼睛,也不去管昭华,只问柳戟月:陛下觉得呢? 柳戟月沉默片刻,看了眼放完狠话后死死撑着案台,不想让自己的气势减弱,却被不由自主颤抖的胳膊出卖的妹妹,轻叹了一声:吉时已到,不要耽搁了。大婚之夜,哪儿有三人同寝的道理?朕理解国师在乎皇子安危,寸步不想离,但身居宫中,还有朕的暗卫保护,不会有事的。 他微微侧首,三个青黎卫便不知从何处落到了他们身边。 成秋拾咂着嘴,目光冰冷地放开了滕枫,直接起身离席。 非要坚持的话,柳戟月自然不可能拿他怎样,但同样,他也无非只能以言语刺激昭华公主,看她气绝跳脚。他们当然不会就此撕破脸,却会闹得更加不愉快,加剧决裂的速度。 所以成秋拾决定后退一步。 然而这并非是他心胸宽广,相反,成秋拾深深记住了这一步后退,有朝一日,他要柳戟月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五日后,有两道消息同时传来。 其一是南慕集兵布阵,由太子领军,大军向东承边境抚州进发的讯息。 这令成秋拾分外意外,他不曾想南慕非但敢主动出手,甚至集结速度如此迅猛,远超他的想象。这说明南慕并非是听到了北雍败退的消息之后才决定出手相救的,而是早在这之前就有了借兵的打算。 不过这虽在意料之外,总体也在情理之中,南慕不可能永远遗世独立,与其等他们收拾完了那头,再掉头过来全力攻打这头,不如趁着北雍尚有余力的时候分担一二,等北雍缓了过来,现今的场面就不难解决了。 南慕必定是觉得如果我们双线作战,哪边都不会讨好,我手底下的那些小东西又都在北边,对他们没有多少威胁成秋拾笑得阴森诡谲,故作神秘地用气声低语,可他们不知道,我还留了一手 柳戟月从南慕使臣递来的文书中抬眼,微微侧目:哦?你已有应对的方法了? 这便不劳陛下费心了。成秋拾说着,拿起另一道单独传递给他的密信,迅速扫了一眼,嘴唇瞬时不受控制地翕动起来,无法抑制的笑声也从喉间传出,呵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这下子,还有谁能与我争? 柳戟月眼皮一跳,他虽没见过那封密信,却直觉里头不是什么好消息,正想委婉询问,就见成秋拾放空双目,出神地自言自语,像在和脑袋里的什么人攀谈,等到眼底恢复清明,成秋拾仿佛彻底没了后顾之忧,肆无忌惮逼上前来。 他把密信按在御案前,森冷道:我暗地里派人去了趟千波岛,拿到了青龙血脉的阴阳秩序。 柳戟月盯着那几行字,心头霎然一怔,他分明对成秋拾带进京的人手了如指掌,却不知他是在何时派人南下的。而他清楚此时澜凝冰不在那边,那这条阴阳秩序的由来恐怕不会轻松和平。 手下人还顺带发现了这个。 一颗散发着异香的石渣,正是柳戟月先前为了安抚澜凝冰,赠予他保他弟弟尸首不腐的返魂石。 据我所知,这玩意儿似乎只有承国还剩下两颗吧?成秋拾愈发阴冷,原来青龙血脉也早与你不,与他有过联系。 分卷(79) 朕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不过拿到了这份阴阳秩序也是好事,现下国师只剩下南慕的朱雀血脉与麒麟血脉了吧? 不,已经不需要了。得到了新的阴阳秩序后,成秋拾的发展点数已经能够解锁后续任务,他自动获知了剩下两条阴阳秩序包括最重要的第五条。 但也说的没错成秋拾的兴奋无法抑制,阴阳沉睡之地、两样圣物我知道,它们就在南慕。 麒麟血脉离散于天下,后裔流浪四方,所以关于这条阴阳秩序其实各个地方都有与它相关的传言,只是大部分只保留了某地藏有宝物的前半部分,成秋拾听闻的也是如此。不过他了解的相对还要更确切一些,以他从各地收集来的情报来看,南慕的可能性是最大的,特别是他的势力还从未涉足过南慕,未知更多,自然可能性也就更大。 柳戟月虽不懂他嘴里念叨的是什么意思,但也能从他喜悦的眼神中猜出他有很大的进展。 这也就说明,如果这是一场比赛,成秋拾有可能在这时候将对手甩远了一大截。 至于他的对手是谁 听国师的意思,此次的南下之行该是必不可少了吧?柳戟月笑了笑,既是如此,朕也应当准备起御驾亲征的事宜了。 慢着。成秋拾眯起眼睛。诚然,根据后续任务解锁后的情况,他必须亲自去一趟南慕,去寻找埋藏在阴阳沉睡之地的两样圣物,然而这只是条件一,另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是六个阴阳血脉。 圣物藏的好就不会跑,可六个阴阳血脉要怎么找?他手里有滕枫算是其一,派人去千波岛时也长了个心眼没有全部灭口,倘若顺利打下北雍和南慕,朱雀与玄武也不难寻获,但前朝旧裔之人的下落统统都在敬王如今不如说是柳戟月的手里,更何况那杳无踪迹的麒麟血脉。 除非真如阴阳秩序所说,他们会莫名的相遇。 但北雍和南慕也不是件易事,成秋拾有所犹豫,双线作战极为不利,柳氏皇帝与他又根本不是一条心,很有可能就做出趁机背刺的勾当出来。 倒不如就趁此机会,将他变得足够听话。 成秋拾不露声色地想着。 现今他已解锁了后续任务,柳戟月的最大作用便是替他动用兵权,但只要他悄无声息地给他使用洗髓术,再用置换术将他对自己的好感、以及言听计从的点数点满,就能轻而易举地收获一个指哪打哪的皇帝。 先前他没有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还处于合作期间,又在深宫之中,一旦被发现就糟了,况且只要这么做了,柳戟月的个人意识就相当于废了,算是一个弃子,所以成秋拾不至于在势头尚好时就动手。 但现在他们的矛盾却在激化,而他的筹码也在增多。 而且如果柳戟月当真御驾亲征,在南边动手被发现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到那时候,哪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更何况要不要动手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于是成秋拾这么想着,邪气森然地笑道:是啊,此行必不可少。 即日,暂缓对北雍的攻势,承国皇帝携西宛国师御驾亲征,前往承慕两国的边境之地,抚州。 第86章 游岱之魂,生桑之梦(5)决战前夕。 南慕集兵压境,但暂无进攻意向,仅列兵摆阵在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威吓居多,而非真有意攻打。故而抚州人士的心情还算平静,特别因为故往贸易往来繁多,许多商贩尚未断绝彼此关系,依旧频繁走着货,边境气氛倒也没有那般剑拔弩张。 直至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传来。 柳戟月和成秋拾南下时并没有大肆宣传,甚至前期进行了严守保密,仅有领军与负责护卫的侍从知晓,但等真入了抚州境内,镇南将军一行人穿戴齐整,肃然出城相迎,消息顷刻便传遍了全城,惹得流言四起、人心激荡。 自罗冀被抄斩之后,原先他在南地的一派势力都已得到了肃清,如今的新任镇南将军是从西边返聘回来的,而副将则大多是升任上来,除了一位皇帝亲派的严武贞后人,严勖。 严勖在卸任青黎卫之后,便恢复了严氏子嗣的身份,借皇帝之命着手清理南地的牵连一脉,实权在手,干得风风火火,又因他与严武贞的关系,在民间声望甚佳,收获了许多好评。而此前承国与南慕并无冲突,镇南将军本就是致仕回聘,以资历镇场的,实活都由几个副将分管,严勖在其中又显得尤为重要,从势头上看,不出几年就能彻底独当一面了。 因而此次对阵,柳戟月有意让他担任先锋主将,领兵在前,其余人都无甚意见,唯独成秋拾唱起了反调。 陛下任命一个从未打过仗的人担任先锋是否过于自信了?要知道,南慕实力可不容小觑啊。 分明他才是那个最看不起南慕的人。 镇南将军帮衬道:严勖乃严将军后人,排兵布阵一向精通,又勇猛善战、武艺高强,完全担当得起先锋之任。而你身为西宛国师,本不该插手我国军政,更不该置喙陛下的决定! 他的话音刚落,得到了副将们的齐声赞同。成秋拾在京中时蹬鼻子上脸,阴阳跋扈,却不想这些边境军官各个不给他半分面子,完全当他是谗言进谏的小人。 成秋拾心眼极小,眼睛一眯就欲发作,他身后两个将自己隐藏在斗篷之下的侍卫便是他曾经签约改造过的人,身体素质超乎常人,哪怕撞上这些天天练武的将士也胜算颇大,而此前在京中,每个对他出言不逊的人都被他们教训了个半死,但成秋拾手指微动,却恍惚瞥见柳戟月淡淡侧过来的眼神,转念还是冷静了下来。 先前那些人多是文臣,即便受了委屈也掀不起风浪来,但这是在抚州,是在这些将士的大本营里头,他不仅占不到多大的便宜,还可能平白让自己的人受伤。 但成秋拾显然也不会当做无事发生,他皮笑肉不笑道:将军这话说的生疏了,我便代表了西宛的意见。与陛下不能说是平起平坐,倒也算得上有来有往,此次护城,我特地不远千里带着自己的兵卒来帮诸位,怎么着也能有个位置摆着吧? 有副将还欲呛声,柳戟月摆了摆手,道:就按他说的做罢。国师有一队特殊的人马,可做斥候、骑兵,乃至主力,十分机动,也该算作一支强军。 在场众人俱是一顿,彼此互看一眼,心底各自蕴了些想法。成秋拾有强悍万分的怪物军队的消息他们自然听闻过,只是都不曾见过,难免有诸多猜想,此时听说他竟真的带了过来,心态一下子便改变了不少。 他们心中虽有极大不悦,但皇帝御驾亲征,又亲自发了话,自然不能当做耳旁风。于是经过彻夜商讨之后,对于南慕此次的宣战与围境之举有了大致的对策。 柳戟月与他们探讨完之后,成秋拾仍晃着双腿,没有离开的意向。 说吧,你的想法是什么? 成秋拾拖起长音:嗯? 你把那些东西带了过来,自己心里难道不是还密谋了另一套计划? 陛下都知道是密谋了,怎么还指望我轻易告知呢?成秋拾不怀好意地笑着,他吹了口茶沫,不如猜猜?其实不难。 是不难,如果往最大胆、最一击毙命去想。 柳戟月捻着雪兔绒毛,逐渐忆起他与成秋拾联络上的前后经过。 约莫两年之前,柳戟月新纳了淑妃,其父罗冀也愈发嚣张,与敬王在朝上的对抗越演越烈。柳戟月虽乐得如此,但也明了罗冀的存在至多令楚静忠多冒点火气,对他地位与权势的威胁微乎其微。 而他纵有再多细密心思,也清楚自己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难以治愈,寿数最多就在这两年间了。 但正是在这个当口,皇宫里出现了些微奇怪的事。 说来也不甚重要,只是那些日子里,死老鼠、死壁虎的数量忽然增多,深夜巡视的宫人中,还有人说听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响,搞得风言风语、人心惶惶。 不过这种事还传不进楚静忠的耳朵里总不见得要堂堂敬王来给你抓猫抓狗抓耗子吧?柳戟月本来也是不知情的,只是有一日,淑妃哭着跑来找他评理,说有人指使不知名的畜生,咬死了她最爱的狮子猫。 彼时罗淑媛刚入宫,还怀着昂扬的斗志争宠求欢,话里话外句句直指是皇后妒忌,故意使坏虐杀,吵着要他断个公道。柳戟月不胜其烦,央不住淑妃哀求,真去瞧了眼那狮子猫四脚升天的样子。 这一眼,便瞧出点事。 宫里自然不可能养些凶禽猛兽,可那狮子猫的伤口又摆明了咬死它的东西块头不小,但派人细问值夜的宫人,又都说没见过类似大小的动物。 一时竟成了个悬案。 柳戟月装模作样地安慰了罗淑媛,表明会还她公道,却嘱咐宫人将事情按下,不许到处声张。他又让人抱来几只兔子。因为皇帝隔段时间就会在摘星宫里养兔子,宫人们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并未有人多想。 于是某天深夜,柳戟月顺理成章地看见了那个在皇宫里作威作福多日的东西。 沉沉夜色之下,透过月光的缝隙,柳戟月眼睁睁凝视着所有吓破了胆四处奔逃的兔子在悄无声息中被迅速咬死,其中三只被吃得无影无踪,圆润可爱的兔子颅首分离,接着是身躯、尾巴,细小却清晰的咀嚼声在紫微殿中响起。 咀嚼声停止后的片刻,藏在黑暗中的东西餍足地舔了舔舌头,柳戟月这时才勉强从鲜红的舌头附近分清那东西头和身体浑身漆黑,完美的融入夜色,体型超过大型猛犬,却又不像任何动物,走路与呼吸都近乎无声,仿佛一个完美的刺客。 它的眼睛也是浓郁的墨色,唯有一丝反射莹白月光的地方微微转动,证明了它在谨慎观察。 那怪物突然向前踏出一步。 柳戟月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后退,动了动手指,青黎卫瞬时落在他身侧护卫,但那怪物仍旧没有停下步伐,而是保持着一个试探又大胆的动作,再次向前。 就在距离倏忽拉近,青黎卫即将动手的当口,那怪物张开了嘴巴,露出它渗红的口腔与细碎的尖牙,然后嘶哑开口。 合作虽然极为低哑难听,几不成调又难以分辨,但却的确近似口吐人言,西宛 柳戟月后来才得知,那只漆黑的怪物正是成秋拾怪物大军中的一员,有着特殊的地位,是成秋拾耗费了最多皇室血脉炼就的。在畜生中有着不差的思考能力,可以复述十字之内的简短人言,行动时悄无声息,隐于黑夜,最适刺杀与传信。 此后,他便辗转与成秋拾有过几次联络,或是口信,或是极短的书信,各有所取,直至今日。 正是因为亲眼见证过这种东西的存在,他才相信成秋拾那些自称的能力并非狂妄虚构,包括能治好他心疾的办法。 而当初与他联络时,那只怪物只用上了传讯的能力,剩下另一件擅长的是 与此同时,楚栖刚从亭素处得知柳戟月御驾亲征的消息。 亭素不知他与柳戟月的关系,只当他是因敬世子的身份受追杀,而南下避难来的,所以说话并不客气:成秋拾的签约对象铁定是承国皇帝了,柳氏皇帝几个月前还病恹恹的,现在都能御驾亲征了,而且按你所说,成秋拾的天王造星系统不能离成员过远,所以他们这次才一同南下,真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楚栖无从反驳,他心里早就猜到这个答案,却未曾想可能会在战场上与柳戟月对峙两边,顿时心乱如麻。何况自上次匆匆一别之后,他们已有数月未见,而中间横跨阻碍着的不仅有成秋拾,他的几个男团成员也对柳戟月有莫大意见,只是出于种种原因暂时放下,但要真正解决,也需要大量的时间。 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平复情绪,问道:女皇有什么安排吗? 原先太子领兵,以试探示威为主,旨在远程驰援,减缓北雍当下的压力,但不曾想目的是达到了,却竟然直接调转矛头指向了他们,承国皇帝还会亲自前来。 陛下另有安排,我暂时不能多说。亭素隐去了一些事,又道,这些日子里,你倒是不如以往那般热衷搜寻宝物了,焦明谷中着实没发现什么吗? 亭素和女皇有她们的考量,楚栖自然也有所隐瞒,因为他们从焦明谷中出来时两手空空,倍显狼狈,楚栖又让男团成员们不要声张,所以负责帮忙实则监视的女皇侍卫如实回禀了失败,但自那日后楚栖便不再抓紧时间探究,亭素心中升起了淡淡的疑惑。 我只是想通了,大战在即,与其去寻找虚无缥缈的宝物,不如抓紧时间多拟定几个计划。楚栖道,焦明谷就那么大的地方,亭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白跑一趟。 他此番搪塞亭素,并不是想受了恩惠之后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而是焦明谷里的那条消息太重要了。 不是阴阳秩序亭素当初的解锁进度已达到95%,楚栖在等他们团队安定下来后,便按照承诺帮她解锁了后续任务,她也了解到了相关事宜,但焦明谷中比这更重要的是有关吞阳弓、斩月戟的描述。 当年柳峥嵘与楚静忠戎马举兵,用过的这两样趁手武器世人皆知,光是看着存放的石壁轮廓就能猜出大概,如果让亭素和萧凝知晓,那两样藏在南慕的圣物早就被柳峥嵘和楚静忠带走,楚栖很难猜测她们的反应,总觉得他们之间的联盟也会岌岌可危,况且他寄人篱下,更不能将所有筹码一并摆在台面上。 亭素的疑惑虽未减轻,但也并不真觉得楚栖在那里找到了宝物,何况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自她解锁了后续任务之后,心情就一直万分愉悦,完成后续任务的巨大报酬令她神往,而无论是谁完成,解锁后续任务的人都可以享受到奖励又令她飘思不已她现在与楚栖合作,与成秋拾敌对,但无论他们中的谁完成了任务,其他两人都可以躺赢,他们何必闹成两方阵营? 亭素逐渐觉得,成秋拾只是当初还不知道所有的阴阳秩序和后续任务的内容,所以走了岔路,非闹得举国大乱,如今他多半解锁了后续任务,已经知道造星系统完全支持他们合作了,所以趁机南下,寻求转变态度的机会。 虽说心中有了松懈,但她面对萧凝和其他一众大臣,仍是积极抗敌的态度,只不过她拿不准楚栖的意思,总想着试探几句,如果他言语上有所松动,亭素就准备欢天喜地的去联系成秋拾合作,如果他仍是与成秋拾敌对不休那她只有做好两手打算的准备了。 分卷(80) 与亭素简单商议过后,楚栖以为很快女皇就会召他进宫,了解成秋拾和柳戟月的更多事情,但他没想到整整三日毫无动静,就连南慕太子与成秋拾御马前行,在两军阵前单独对话的事,还是从去三炁观祈福的百姓口中听闻的。 不好。楚栖回去后立即召开集体大会,顿觉事情不妙,女皇不信任我了?为什么? 澜凝冰道:可能是因为团里有个看上去就像会闹事的痞子。 ?贺兰漪唾骂,关我屁事? 说你了吗就对号入座?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闹?楚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打了个响指,凌飞渡心领神会,链鞭一分为二,左右分开闹事的两人,纯属闹多了熟能生巧。 也许陛下有她的考量。等到那两人都安静下去后,段之慎接道,他对萧凝不像普通人家的母子那般熟悉,也很难猜测她的所思所想,但总是比别人清楚一点,我觉得她主要是想锻炼太子的能力。 但这没必要对我隐瞒,我又不是一定要与成秋拾会面。柳戟月还差不多,我觉得更有可能是亭素在阻碍我。 楚栖隐隐约约感觉到从亭素解锁后续任务开始,她就有些别的想法了。 明遥正捧着一大颗椰子吨吨吨地喝着椰汁,闻言有些呛到:不会吧,我姐姐说她人挺好的,经常同她聊天,还互相交换了手帕。 对你姐好和对我顾虑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这也是个不靠谱的,楚栖挥手让凌飞渡把他也扯一边去。 碧梧左右一看,似乎除了段之慎外就只剩自己能表述意见了,他微微缩了缩身子,鼓起勇气,既、既然小段说了对女皇的了解,我就说说我对那个人的了解吧 碧梧声轻如蚊:恩公,你一定要提醒南慕,注意成秋拾的怪物军队,虽说似乎他的大部分战力留在了北雍,但据我所知,有那么一部分是随他出行的。而且他一直喜欢隐于幕后,让怪物先出手,这次居然率先抛头露面,也有点奇怪 有了其他人的对比,楚栖感动极了:嗯,多谢你的提醒,我也觉得这说不通。 按照成秋拾的个性,不动声色地待在后方运筹帷幄才比较正常,这次却让人有些摸不准,但人的想法不能一概而论,楚栖只愿她们不要掉以轻心。 他也不准备坐以待毙,傍晚时就带着碧梧跑进了皇宫里,让碧梧向萧凝和亭素陈述成秋拾怪物军队的各个特点,以作警示。 他手底下的大部分怪物是以蛮力见长,皮糙肉厚、刀枪不入,连炮火也很难一次完全打死,是以能够以一敌千。但也有着各自的弱点,有的不能见火、有的不能遇水,还有的力战一时辰却要力竭三日,对付时一定要见招拆招,不能头顶着硬拼。碧梧缓缓说着,但还有极小一部分,拥有难得的智慧,有着特殊的作用,我很少见成秋拾使用它们,具体能干些什么也说不出个完全,但它们一直随着成秋拾行动,是这次最有可能被带过来的,一定要格外当心 萧凝听得很认真:你是西宛皇子,你的话朕自然相信。朕已经再次向太子增调了人手,命他务必加强巡逻,严防意外。 虽说增调必要,皇宫内外的安全也一定不能忽视。楚栖接道,碧梧方才形容的几种怪物里,我最担心的是那只能在黑暗中隐身的怪物,夜里视觉本就受限,若有怪物能够悄无声息地逼近,必然骇人听闻,即便它战力不足,也能令士兵恐惧,造成极大的乱子。 你说的不错,不仅驻军,城中也要灯火通明,谨防搞出些惑乱士气的事儿出来。 楚栖发觉女皇还是比较好说话的,对他的意见也没有持反对态度,不由奇怪那为何有意瞒着他这几日的事情? 他将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亭素。 亭素对这一系列提防措施都没有意见,只是避开了他的视线。 楚栖更觉得她态度有异,离开后特地拦住她,一定要她说出个所以然。 亭大人,你究竟有什么事有愧于我? 楚栖只是看她眼神的一个猜测,没想到亭素竟然扯了扯嘴角,依言叹道:那日,我私下与成秋拾见了一面。 楚栖悚然一惊,亭素接道:我确定他解锁了后续任务,问他有无合作的想法,本仅此而已。他对我并没有强烈的敌意,直言边境用不着打起来,只需我提供两样圣物与朱雀血脉的一点血。我道后者没有问题,前者尚需时间,在他退兵南慕和北雍之后,我会向陛下上谏允诺他入境搜寻同你一起。 楚栖眉峰剧跳,心底也狠狠沉了下去。 亭素闭起眼:成秋拾脸色突变,急问他还活着?!继而冷笑连连。我才知晓他与你的矛盾竟已不可回寰至这地步,而后他便转身离开了,之前所说也没再提。 抱歉,我可能不慎将你的消息透露了。 楚栖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但担心的不是他自己,他人都在这儿了,而是柳戟月。 能让碧梧和贺兰漪在成秋拾眼皮子底下离宫南下,柳戟月不可能不与他起嫌隙,而他们没有彻底闹翻的其中一个原因,也许就是楚栖已死的共同认定。 楚栖不否认很讨厌他,他的各种做法已经触到了他的底线,更遑论他的男团成员们好几个都与成秋拾有血海深仇。如果有选择,楚栖并不想将后续任务的庞大奖励免费赠予他一份。 而成秋拾心里很清楚这点,必然也不会觉得他们可以哥俩好的合作。 所以仍将是你死我活。 既已泄露,也不能让时光倒流,虽说他对亭素毫无心理障碍就去找成秋拾的做法有所龃龉,但怪也只能怪他未对亭素强调这点。 楚栖道:既然这样,我也不用遮遮掩掩了,明日我也去战场,直接与他会面。 最好顺便能看到柳戟月如今的状态,才能让他安心一点。 然而当夜却无人能眠 刺客夜袭南慕军营,太子萧知谨腹部被利爪洞穿,经夜不治身亡! 第87章 游岱之魂,生桑之梦(6)合作愉快。 楚栖接到军中有刺客潜入的消息时还觉得果然如此成秋拾到底来了这招,幸好他们早有准备。但紧接着,传讯的侍卫便吐露了萧知谨重伤的事情,央求他即刻去往前线。 楚栖见到萧知谨时,已是翌日午后,只因南慕水路交通便捷,他随船逆流而上,副将护太子顺流而下,二者恰巧在当中相会。他匆匆上了船,还没来得及发问,却发现萧凝和亭素已经到了。 萧凝仅在寝衣外边套了件袍子,显然是匆忙出门,顺滑昂贵的料子上沾满了泥水。昨日晚间下起了春雨,密密绵绵,裹挟着料峭的寒冷,更将她的脸色衬得犹如三尺积雪。 她看见楚栖的到来,阴沉至极的脸色恍若有了一瞬的松动,将领、侍卫、宫人尽数退去,房内仅剩他俩、亭素与沉睡不醒的萧知谨。 楚卿,我唯有一个心愿望你出手,此事完成之后,无论你想寻找宝藏或是对抗成秋拾,南慕必然鼎力相助。她颤抖着嘴唇,扯着楚栖的手腕,将他拉到萧知谨面前。 救救谨儿! 你与亭素能力相仿,她办不到,但你一定可以请你救救他! 楚栖没有多言,把了萧知谨的脉搏、听了他的心跳、又掀开他眼皮看了一会儿,慢慢收回了手:太晚了,抱歉,我做不到起死回生。 这句话像是割断了悬在萧凝头顶的希冀,瞬间将她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抽干殆尽。 她全然颓丧地跌坐了下去。亭素连忙扶住她,却被萧凝甩手打了个耳光,接着反手掐住了下颔,字字泣血:亭、素!我们相识整整二十七年了,什么秘密互相不清楚?我数次救过你的命,你也尽全力拉我出泥潭深坑,才有了今日的你我和今日的南慕!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在你心里,我也好,南慕也罢,只是给你达成目的的跳板和工具! 陛下!亭素跪着疯狂摇头,泣声哭喊,我没有,我从没有想过背弃您,更不是利用与欺骗!二十七年啊,你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更是我的血与肉我怎么可能拿我的血肉去交换那些毫无保障的利益?! 她痛苦地合上眼:是,与成秋拾私下会面完全是我的错,是我判断失误、鬼迷心窍、一时冲动,但我从未做出任何有损南慕的事情,不曾提及任何有关南慕的秘密,更不要说太子殿下了 因为提及到的人是我,楚栖心想。 他尽力诚恳:二位冷静一些,我想先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亭素与萧凝的僵局虽未见和转,但至少因楚栖的存在而没有更加撕破脸,亭素心中郁苦难当,愧疚与委屈聚集在一起,恼得她心乱如麻,但这些加起来怎样都比不过一位刚失子的母亲,所以她勉强维持着情绪开口。 方才听护太子前来的副将所言,昨夜本一切如常,太子谨听陛下口谕,增调士兵巡视,结对站哨,通夜点燃灯火。但半夜时分雨幕渐大,浇熄火光,三尺难见。太子担心久夜淋雨,士兵伤寒,加上暴雨之下,敌畜也难以进攻,便体恤地削减了一些巡察人手,但比以往只多不少。 太子与几位将领集议到深夜,散会之后,仍留下一人续议,此时毫无异样,然而不过半个时辰,副将便被帐外的惊叫喧哗吵醒,集合问询,原有敌畜潜入,意图脱逃。那畜生四足矫健,疾步如飞,凶猛残暴,齿间带血,费了好大劲才将它打死。而等他去向太子回禀时,才发现营帐内已是一死一伤。 太子重伤垂危,另一人回天乏术,他知兹事体大,连夜将殿下带回并传讯宫中。然而我只能治疗女子,对太子的伤势爱莫能助,但你却不同,可惜还是没赶得及 但亭素的声音依旧愈加嘶哑若不是她另有谋算,楚栖本该也在前线,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尽快做出反应。萧凝对她的透顶失望其实没有错,她有着不合时宜的异心,太子的薨逝并不能完全与她撇开关系。 原本互相纠缠、牢不可破的绳索,因为她的一念之差,变得丝裂绳断。 楚栖沉默片刻,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将目光投向了面无表情的萧凝。 她自那一瞬的爆发之后就不再表露情绪,身份很快从一位伤心的母亲转换回了南慕的君主,只有紧握起青筋的手背展露出她内心的痛恨。 戕害君主,是为不忠;非战行刺,是为不义;徒起兵戎,是为不仁;此等不忠不仁不义之徒,我南慕必与他势不两立!萧凝的眼神犹似寒冰,楚卿,你非南慕之人,朕无法授你军职。但若你能设计劫杀成秋拾,将他捉拿归来无论生死,朕必将倾尽全力,为你的一切行动提供最大帮助。 奖赏听起来虽然盛大,但楚栖心里清楚,萧凝承诺的也仅限于搜寻圣物罢了,而他已经悄然将其把控在手中,不再需要南慕的协力。但他依旧颔首接受了这个提议,成秋拾对他来说是一个必须要除掉的隐患,他们之间的关系几乎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既然萧凝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那联手也是自然的。 只是倘若放在往常,萧凝并不会跳过亭素却反而来利诱、恳请他相助,正是因为她对亭素的失望透顶,才让楚栖有了更多的后援、更直接的面对、更迅速迎来终结的机会 与此同时,承宛军营。 精心培育多年的猎手死了,成秋拾发了一早上的怒,此前给他下马威的将领得知他夜里独自偷袭敌营,气得嘴唇发紫,指着他的鼻子唾骂了几十句腌臜话,成秋拾也被激得更加疯魔,险些不管不顾先打起来,场面反而比南慕还混乱。 承国将领有够崩溃,他们无人想真与南慕大动干戈,昨日才商议好的对策也是以敌不动我不动、和缓谈判为先,但成秋拾的肆意妄为一来没有与任何人商量,二来实在太胡闹疯魔了。 返聘回来的镇南将军险些气得当场中风:你若只是突袭也就罢了,昨夜大雨倾盆、昏暗无光,咬死不认就是了。可、可你还听说现在南慕太子生死未卜,要是真连命都保不住,非但南慕不会善罢甘休,就连天下都会耻笑咱们! 天下都要没了,还有功夫管别人?这耻笑能重几斤几两? 严勖则冷静许多:若他真有个好歹,南慕必将化悲愤为力量,来向我们讨要说法,到时候两军相对,哀兵易胜,国师也要承担这个风险吗? 成秋拾嗤笑道:虽说我早知道你们南边常年安逸,斗志萎靡,个个贪生怕死,但也没想到打都还没打呢,先唱衰自己拔高别人,到时候两军相对,你们怕是举个白旗屁滚尿流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老子抽死你这狗窠养的杂种! 这侮辱至极的话彻底激怒了在场的将士,原先还能冷静劝架的人也无法保持理智,纷纷收手等着成秋拾被暴打。但成秋拾轻轻动了动嘴唇,就有两个一直跟着他的枯槁黑袍人挡在他身前,一左一右冒着寒气,伸出的指甲都是乌黑如墨。成秋拾的眼神比以往更要阴冷许多,直教人心底犯怵。 到底有所顾虑,这些人也不敢真的动手,只得悻悻转而啐骂,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柳戟月才姗姗来迟。 他也不知是真的晚起还是故意拖延,只简单披了件金丝龙纹外氅,长发松散垂着,仿佛一点不为这件事着急。 严勖被众人推了出来,询问此事该做何处置处置成秋拾和南慕后续的反应。 朕虽不愿见到这个结果,但木已成舟,多虑也是无益,接下来好好应对南慕的招呼便是。他三言两语便把能引起两国世仇的大事盖了过去,谁都能听出来是想保成秋拾,将士们心有不忿,正欲进言,却又被皇帝打断,其他事情等战事结束之后再议,你们先商讨一下应对之计,朕与成国师有几句话要谈。 人群中仍有窃窃私语,严勖似有所觉,抿了抿唇,率先低头:臣等遵旨。 沐浴着将士远去的怒视,成秋拾动了动嘴,那两个黑袍人渐渐消失到阴影中。 他挖着听够了将士谩骂的耳朵,又抹了把沾上唾沫的脸,咧了咧嘴:我想好了,要把他们做成人彘。 分卷(81) 你还没闹够吗? 成秋拾提高声音:够?怎么能够?你知道那东西我花了多少心血吗?本来趁南慕不备,我甚至可以轻松掳走萧知谨,他是稀缺的南慕血脉,又不知能为我的实验增添多少乐趣,现在全没有了! 我知道为什么失败楚栖,因为他还活着!成秋拾戾气尽显,陛下,你那日苦情戏演的我都快相信了,结果呢?玄武血脉也是,你宁愿牺牲北雍公主而放走贺兰漪,为的就是让他前往楚栖身边,然后你们里应外合,我说的没错吧? 其实这个猜测成秋拾早在心里揣摩过几遍,始终没有下定论的原因一是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全局,即便如此也无须多虑;二则是无法理解柳戟月这么做的意义,虽说他自认不是好人,但在最终的利益到达之前,他还不至于提前翻脸,而作为交易的双方,他自认对柳戟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那柳戟月这么谋算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没有,成秋拾很难从中找出半分益处。既选择了与他上同一条贼船,却行至中途破釜沉舟,难不成柳戟月觉得这能与他两败俱伤?还是有更多不切实际的妄想? 柳戟月听他提到楚栖,慵懒的神情中终于有了几分认真,他垂眸微微思考了一会儿,紧接着唇边扬起了一个弧度,笑得轻松自在,很有胆量的承认了坑害:是啊,没错,朕怕他出事,所以让他逃得越远越好。 居然就这么承认了,成秋拾有一瞬间觉得对面才像阴险反派,自己却像坚持讨要说法的正义人士,他深吸口气,一边点开了造星系统,一边冷笑道:可惜看上去似乎功亏一篑。 洗髓术一用,柳戟月的各项数值进入随时可以修改的状态,成秋拾盯着浮现在脑海中的智慧值、服从度、共情力等能够影响一个人意识的数值,稍稍陷入了迟疑。 他发现被柳戟月欺骗的愤怒绝对不假,此刻及时将他的意识抹杀,是最能止损且一了百了的方法而从前每一次解约之前,他几乎都是这么对待想与他分道扬镳、他却还用得到的那些人的,譬如狼戈,又譬如星连。 摧毁他们的思维意识,让他们对他唯命是从,即便没有造星系统的约束,他们也将成为他手中好用的棋子甚至不用担心会被系统惩戒。 这次本该也是这样,不同的是在他的原计划里,时间不该如此提前。 国师,不论你想做什么,朕姑且先提醒你一下。如果朕出事,或者有任何异样,青黎卫会直接杀了你。柳戟月抬起手指,代表权势的玉戒翠润剔透,一个人可能不够,但你身处承国军营,环绕足足十五万人,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别人的眼睛。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气氛比先前更加焦灼,成秋拾狰狞的面孔上多了一丝疯狂,陛下,我能不能逃走你不得而知,因为你这辈子不会看到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柳戟月的生存点数直接清空,就在他与系统确认的瞬间,啊啊的无意义声响从门帐边传来。 痴傻的星连忘记了如何行走,蜕化成最原始的状态一路攀爬过来,泥水浸染了他的四肢与衣物,将他绝美的容颜糊上泥泞渣滓,与无法抑制的口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肮脏又令人恶心。 成秋拾刹那间心神剧震,意识中绝色、美妙、宛如神明,他赞美欣赏感叹崇拜,教会他什么是美的星连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因为他不是星连,他只是个替代品!他是西宛皇子滕枫,一个失败、丑陋、自己已经放弃的实验对象。 成秋拾疯狂告诫自己面前这人的身份,但星连却没意识到成秋拾的崩溃,而在漫长又艰难的爬行之后,因为终于见到成秋拾而绽放出了一个呆傻的笑容。 呲! 成秋拾拔出长剑,毫不犹豫地将星连的头斩飞,咕噜噜转了圈,又面朝向他,他急忙冲过去将头颅一脚踢烂。 呼呼完成这一切后,成秋拾才长舒口气,他抱着头努力忘掉刚才的一幕,嘴里碎碎念着假的假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被他忽略的声音逐渐传来:你们一直形影不离,但上午你未带他前来,或许因此他才寻了过来。 闭嘴!!!成秋拾嘶哑地痛骂,嘴边被他咬的满是鲜血,又极度发狠般揪下自己的无数根头发,眼底布满血红地转过头来,嘶声裂肺,我一定会成功的,所以我还不杀你,我要一个真实存在、有血有肉的星连!而不是那种虚假又丑陋的东西他的数值我已经算好了,我每时每刻都在测算,他的颜值是5,服从度是5,舞技是5,唱功是5 柳戟月凝视着成秋拾,后知后觉的脊背发寒,方才他已经抱着必死的打算了,可没想到成秋拾发疯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不再打算杀他或是将他变成别的东西。 成秋拾念着、念着,终于将袒露无疑的偏执念了回去,他收敛了十二万分的情绪,反而让自己笑了出来。 我原谅你了,陛下。他道,我也原谅楚栖了,我想明白了,我一点也不恨被你们骗过,因为我知道了,我们要合作,要共赢,我们不是竞争对手,无论我们之间的谁先达成目标,我们都可以获得同一份奖励,真的。 他露出大大的友善笑容:楚栖在南慕经营这么久,应该有不少收获,他缺什么,我补什么,我要联系上他。 是么,柳戟月轻声道,那预祝你们合作愉快。 第88章 游岱之魂,生桑之梦(7)大决战。 次日午后,一只蝠翼巨鸟倏然划过南慕军营,双爪收势,重重落下一封绑缚了石头的信件,正欲转身飞去,就被有所准备的楚栖用弓射下。 蝠翼巨鸟濒死时尖声凄厉,宛如百鬼夜啼,令一众士兵都听着胆寒,它每根羽毛都坚硬似铁,刀枪不入,若非警惕仔细,巡视卫兵齐心合力,加上碧梧透露过巨鸟长喙内部存有弱点,也难以无伤将其射杀。 成秋拾又在玩什么把戏? 因太子出事,营中气氛一触即发,人人屏息以待,巡视的人手、范围、态度远比之前更加密集、广阔和认真。楚栖本不觉得成秋拾还会用同样的招式再骚扰一次,可巨鸟的出现否定了这个认知。 他只好万分小心地拆开密信,生怕里头内藏别的算计。 他再三检查,得出的结论反而意外简单,巨鸟确实不过送信的工具,但成秋拾在信中高调宣言的东西却让人匪夷所思求和。 准确的说,是求合。成秋拾来找他合作,愿意公开线索,共享情报,以期早日完成后续任务,获得丰厚的任务奖励。为了取信于他,成秋拾邀请他在三日后单独会面,共同商讨细节、谈论条件。 楚栖看得心里发笑。 从心而论,成秋拾的提议不错,他现在最缺一把斩月戟,倘若合作,那任务完成也只是时间问题,他当初就期望成秋拾能够在知道他们没有利益冲突之后,发现他那仅存的良知。 但如今是不是太晚了? 他呼了口气,把信的内容告知围在一旁的男团成员们,又将密信交给问讯而来的亭素。 那几人陷入沉默,但亭素颤了颤嘴唇,想说什么却又犹豫了。 你希望我同意合作?楚栖猜到她的想法。 成秋拾不可信。亭素艰难道,但他有他的能力,尽早完成后续任务,对我们都有好处。 我知道,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有的人的出发点不全是利益,甚至仅仅为了愉悦。楚栖提醒,你难道忘了前夜发生了什么? 亭素面容一阵惨白:我当然明白!但、但你也猜到了!那个最终的奖励创生术,可以创造,甚至是复活一个人的存在!我需要它,陛下更需要它啊! 复活?一旁的澜凝冰诧然,即刻看向楚栖,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也能拥有复活的能力? 不能肯定,但成秋拾确实这么猜测过。 上次见面时,成秋拾率先提出了这个假设,远在他们解锁后续任务之前,可见他的胆大与心细。 楚栖回望澜凝冰,自然清楚他这时在激动地想些什么,劝说的话却一时出不了口。 不可能。贺兰漪却极其冰冷地开口,我十分清楚阿堇是被谁杀的,你若与他合作,就当这里没有我吧。 澜凝冰被这席话浇了一头冷水,呼吸愈加短促起来,他险些忘了贺兰漪的深仇大恨,但可能与亲人重聚的诱惑摆在他面前 却是碧梧上前抓住了他和楚栖的衣袖:不可信不要信!我的亲族、国土、百姓,是前边血淋淋的例子。如果如果他得到了更加庞大的力量,没有人会好过的 若论对成秋拾的恨意,碧梧恐怕是这世上最深的一个,但即便如此,在顷刻的吐露心声之后,他又低着头嗫嚅起来:但,但如果结局是好的话,又或者恩公执意的话 澜凝冰按了按眉心:抱歉,是我一时想当然了。 楚栖笑了笑:真是少见你致歉。创生术的用途与代价,我确实完全不了解,不如说一切都只是猜测。 你们放心,我也不会诚心与成秋拾合作的,不过假如利用与欺骗落在了他头上,应该也只能算是自食其果吧? 来信之事由人通传了南慕女皇,萧凝的态度比亭素坚决许多,她虽心痛,亦根本不会被花言巧语蛊惑,要成秋拾陪葬的决心不可摧毁等他死后,还怕扒不了他一身的皮? 楚栖接受了成秋拾的邀约,届时两军将列兵以待,几十万人摆阵两端,静默凝视他二人的单独会面交流。明面上,若合,则免生事端,若敌,则当场血流。但实际上将是如何,楚栖比谁都明白。 他闭着眼,静静将手掌贴紧胸口,感受着掌下温热的心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他的背后,有来自各国、血脉各异、各有千秋、却与他投缘、对他信任的男团成员。 而他前边的远方,是交付秘密、彼此承诺、互相纠缠、生死未卜的爱人。 不能妥协,不能大意,更不能输。 三日后,两国交界处。 萧凝私下前来,隐于慕军中间,静观事态变化,更有自己另外的想法。 凌飞渡、澜凝冰、明遥、贺兰漪、碧梧、段之慎一行人位于慕军最前方,甚至换上了统一的男团专属应援色彩虹色服装,来给楚栖威吓镇场。 这件事是明遥提议,段之慎执行的。明遥完全不会打架,于是决定用这气势代表自己碾压对面;段之慎则根本不知道还有应援色这回事,只是普通地被忽悠去找了几匹特意被染花的布。 楚栖也被蒙在鼓里,以至于看到的那一刻五雷轰顶,一口气险些没缓上来。 两军对势中央,战车上的成秋拾也瞄到了那一团锦绣缤纷,忍不住挑眉:那些就是你全部的成员了?看着不怎么聪明啊。 楚栖在这件事上倒是同意他的吐槽,但他必不可能表现出来:少说废话吧。你不是大费周折来寻求我的合作吗?起码也得表示出基本的诚意吧? 亭素上次不慎泄露他还活着的消息时,成秋拾分明是拂袖离去的态度,这才过几天却又看开了,甚至此时都没提那只蝠翼巨鸟被他宰了的事情,成秋拾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刻意克制了自己的视线,不让它往远处落去,只上下打量着成秋拾,这一看却有了惊天发现吞阳弓竟被他携带在身后! 他飞速思考着吞阳弓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以及将它夺取而来的方法,但同时,成秋拾也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诚意嘛我把下令杀你的承国皇帝宰了,为你报了仇算不算?哈哈哈哈哈 成秋拾饶有趣味地看着楚栖微微绷紧的下颚:当然,他只是与你合起来演戏罢了,把我骗得有够苦的。 注意你求合作的态度。楚栖冷声道。既然已被一语戳破,他也不再装模作样,目光仔细地搜寻着成秋拾身后的承国大军,但人海茫茫,并不见任何明黄式样。 虽然知道柳戟月不一定会上前线,即便来了也更会像萧凝一般坐于后方垂幕听讯,但他心里还是狠狠一沉。 不至于楚栖冷静地思考着,在自己透露过系统的前提下,柳戟月敢与成秋拾签约,又设计将他的男团成员送到他身边来,不可能没做好万全的准备。更何况成秋拾的天王系统极度依赖签约者的状态,万一出事倒扣的点数比他还要多得多,再退一步来说,就算成秋拾给自己预留了足够的生存点数,但在这么多青黎卫和承国大军的眼皮子底下,柳戟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能让他像个没事人似的站在这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当然没事啦,不然我们还有合作的可能吗?成秋拾相当有自觉,悄声说了个方位。 楚栖随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只见承国将士清一色的暗甲青胄,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前头的将领倒是露了张脸出来,而且有些眼熟是那段时间跟在他身边的青黎卫苍,也就是严勖。 忽而,楚栖注意到严勖身边的另一人。同样是一身暗甲青胄,头鍪覆盖了鼻梁往下,身量与眼眸却分外熟悉。 楚栖的心情瞬间雀跃起来,而那人果不其然弯了弯眼,束紧了缰绳,马蹄踢踏前进,严勖与另一位将领自觉落后半步,他笔挺的脊背微微前倾,取下了厚重的头鍪,是柳戟月年轻而清秀的脸。 眼下没有浓郁的乌青,脸上不再是虚透的苍白,他看起来摆脱了常年的病痛,重新获得了健康的身体,因而可以长途跋涉、御驾亲征。 楚栖想到柳戟月装作笔友顾兔给他写信时想要驰骋疆场、血溅四方的真情流露,发自内心地看着他笑了起来,观察术告诉自己他的一切都很好,不是伪装,许久未见的思念与成月累积的担心同时汇聚在心口,让楚栖喉间发酸,不自觉地哽咽了一下。 分卷(82) 柳戟月回以温柔的笑容,轻轻说了句话。 楚栖凝视着柳戟月的口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一个清醒,他这时才注意到柳戟月身边佩戴的武器竟然就是斩月戟。 这下总该相信我了吧? 成秋拾幽幽开口,楚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勉强分出注意力给他:即便如此,我还是好奇你改变心意的原因。 啧。成秋拾像是现场编话,不想努力了这个解释如何?我能提供玄武、青龙血脉,对你必然大有裨益。 这个所谓的提供,无非是成秋拾以暴力掳掠而来的,楚栖本想矢口拒绝,却忽然察觉了一丝异样。 青龙血脉你从何得来? 痴执于美的男人眼神微微一烁,满不在乎道:这个么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千波岛,据我的手下回报,那儿的风景不错,少了点人就更有自然之美了。 楚栖瞳孔剧缩,但还不待他有所反应,成秋拾又轻笑起来:好吧,说实话,我想让我的星连真正活于世间。既不求财,也不争权,这可不算什么天怒人怨的愿望吧? 即便几乎已经猜到了原来那位星连,也就是碧梧兄长的命运,楚栖仍旧忍不住多嘴一问:滕枫如何了? 成秋拾沉浸在自己美好幻想中的笑容稍显松垮:谁知道呢,不关我事啦~ 楚栖闭了闭眼,回身向后望了望,远处的澜凝冰与碧梧尚不知情,但凌飞渡的神情却略有迟疑五感通达的螣蛇血脉,令他在隔了相当一段距离时,仍听到了楚栖与成秋拾的对话似乎不知是否该告知二人这一消息。 楚栖心下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凌飞渡不必隐瞒,随后转过头,冷冷开口:可惜你来晚了,我已集齐六位古国血脉,他们对你只有憎恨,没有原谅可言。所以今日,必不可能让你活着离开。 成秋拾一点也不意外,倒不如说,如果楚栖一口答应才会令他惊讶,他甚至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倒省下我不少力气。 至于剩下的那两样圣物我猜,今日你愿意前来,要么是已经拿到了手里,就等着将我置之死地,要么就是它们其实在更靠近我的地方。他若有所思,我有些眉目了。 楚栖眼皮一跳,神情却依旧轻松:有点道理,毕竟谁会打没有把握的仗呢?我们都知道自己手里的底牌,都觉得此战必胜,那么这一切的变数就在那个未知上面。 成秋拾大笑起来:说得不错!那么我便告诉你,你的未知,就是永远不知道在这四年的空白里,我铺垫过多少。 他比楚栖提早四年获得造星系统,而他系统的机制又令他拥有积攒大量生存点数与技能点数的能力,进可如雷霆万钧,燎原爆发,退可似铁壁铜墙,难伤根基。 你的运气确实不错,出生点就刷新的比我强多了,但我的运气也不赖哦? 成秋拾抬头看了眼天色,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愈加昏沉,低垂的云团遮天蔽日,终于落下了第一滴阴雨,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 急促的雨滴拍打在脸上,成秋拾夸张地抚掌大笑,他无声念了句什么,对着楚栖耸了耸肩:你知道千年来西宛皇室上下原本有多少人吗?我告诉你,就单有档案可查的宗室数量就有二十多万,也就是说,这些人或多或少的带着一点白虎血脉。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地面忽然开始轻微的摇晃,低沉的轰鸣由远及近,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接近。 楚栖瞳孔剧缩,他已经明白了成秋拾的意思。 就算这二十万人里,只有两万人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一些与众不同,而两万人中,又只有两千人对我的实验有所帮助,最终的两千人中,也只有远不及两百的数字悄悄诞生 但那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之其四:越是精纯的血脉之力,对他人与动物的改造也越是厉害,可令它们暂时拥有一部分力量。 西郊围场上的怪物、杀死南慕太子的怪物、送信的巨鸟怪物,还有更多在战场上厮杀的怪物,都是成秋拾利用西宛皇室万余人的血肉创造出来的,它们骇人的力量早在一次次的哀嚎惊呼中印证,而这次也毫不例外。 楚栖已经看到了令地面震动的庞然大物是什么是那日在西郊围场上出现过的怪物,足有十数只。每一只身长都超过两丈,宛如连绵起伏的小山,体型似熊、长毛似狮、利齿似虎,甚至有一条粗壮的象鼻风卷残云般横扫大片。它们惧火惧光,劣势突出,却也是成秋拾手里最多量产的一批,只因在这样昏暗的暴雨天气,无人能敌。 它们首先出现的地点却是承宛联军的方向,仿佛分不清敌友,见人就抓,不过顷刻间就造成了大片伤亡,更让第一次见到怪物的士兵吓得魂不附体,在尖叫中四处逃窜。 成秋拾瞧见这情况,蹙着眉又低语片刻,情况才有所好转,低慧的怪物遵从着指令,一步步撼地前进,直逼远处的南慕大军。 楚栖深知几位成员了解这些怪物畏火的弱点,倒不十分着急,四不像从他和成秋拾身边飞掠而过,他头也不回,只抹了把倾泻在脸上的雨水,缓缓道:仅凭这些可不够。 是么?我怎么感觉差不多了。成秋拾阴森而又咄咄逼人,这么大的雨,还不是老天爷也在帮我? 虽知火攻即可取胜,但突如其来的暴雨令刚聚起的火种不到数息就又熄灭,何况南慕军队常年不曾外战,初见此等难以想象的可怖怪物,慌乱之下阵型大散,即便这些怪物被吓退,气势荡然无存之后要击破也是轻松至极。 如果这就是你的底牌那未免也太拉胯了点。 楚栖话音未落,转瞬便欺身而上,手握利刃直逼成秋拾的心脏,成秋拾反应也极为迅速,托擒住手腕便侧身避过,但楚栖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他放开匕首在空中转身,伸出另只手直取成秋拾身后的吞阳弓! 在转瞬之间,楚栖确实想好了应对的策略,四不像怪物惧火,如今却因雨势难以燃烧,那就要找雨水难熄的火焰吞阳弓射出的箭镞触之他的血液,便有此等功效!再加上它是两样圣物之一,楚栖必须取得。 但就在楚栖即将握住吞阳弓的瞬间,一只非犬非鼠的小怪物陡然从成秋拾衣袖中窜出,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指,当下连皮带肉地吃了下去,楚栖痛得低呼一声,条件反射一顿,正是这一个倏忽,成秋拾已经反应了过来,一脚反身踹去,楚栖只得堪堪避过。 他连退三步,看了眼自己筋骨俱显的右手双指,咬着牙没吭声,却也没用生存点数治疗。 但成秋拾发现这一点后,忍不住高声而笑:连这点小伤都舍不得治了,你还剩多少生存点数?就这也敢与我拼? 他从衣袖中捉出那只捧着皮肉不断噬咬的小怪物,大方展示给楚栖看:你知道吗,它是我用北雍那位公主的血液做出来的,虽然没什么用,但也有意外惊喜呢。而且我劝你还是早用置换术治疗吧,它可是有毒的,你很快就能感受到冰火两重天了啧! 成秋拾话音未落,一根红缨银枪从远处如疾箭般射出,直接穿过犬鼠身体将它洞穿钉死,余势触及到摆放在后边的吞阳弓,也将它从战车之上打落而下! 只见楚栖身后,掷出红缨银枪的贺兰漪满目血丝,阴冷地凝视着成秋拾,一字一顿:受死吧。 澜凝冰与碧梧紧随其后,澜凝冰骤闻千波岛出事,全然暴怒,死死咬着牙,恨不得将成秋拾生吞活剥,琴曲瞬时出手;碧梧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双目通红,崩溃只在一息之间,以无人能够匹敌的力量扔飞一只试图阻拦的四不像怪物,飞速逼近成秋拾。 要我说,你的未知,就是情感。楚栖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根本不知道这能够蕴含多大的力量。 成秋拾瞧见碧梧神挡杀神的一幕,确实略有慌神,但很快稳下心态,挑眉笑道:你有帮手,我也有啊,倒不如说,你的心急才把你的底牌都彻底暴露了,本来我还不确定那所谓的圣物是什么可现在不要太清楚。 成秋拾急速后撤,同时低语不断,他的身后,两个形容枯槁的瘦高黑袍人急掠而来,一左一右困住贺兰漪和楚栖,另有从未见过的、全新的怪物挡在澜凝冰和碧梧前方。 替我试试吧,我的两个新美学,一个拥有青龙血脉,一个是滕枫的血,从某种意义上讲,你们也可以把它们当作是你们亲人的一部分。 成秋拾扭曲地笑着,不紧不慢地捡起落到地上的吞阳弓。 第89章 日月重光,阴阳得序(完)te 那边怎样了? 楚栖稍退一步,瞄了眼身后的南慕大军,四不像怪物仍在到处肆虐,但混乱程度似乎比方才好了许多。 段之慎在想办法,他们南慕人也不是傻的。贺兰漪回道,他丢掷了自己的趁手银枪,此时赤手空拳有些不适应,而面前的两个黑袍人又没见出手过,无法鲁莽直冲。 楚栖略微放下点心,一时半会儿看来是拿不到吞阳弓了,但他清楚,亭素就跟在萧凝身边,就算她没有成秋拾的能耐,同样是造星系统的拥有者,她能做的远比旁人多许多。 四级观察术显示出两个黑袍枯槁人的数据,楚栖直接点出:用毒的,速度很快,当心他们暗算! 小把戏,我对付得来,你去帮他们!贺兰漪确实没有夸大,暴雨浸湿了他的衣衫,却也因此给了他机会,玄武血脉不畏冷热的根本在于他们能适当控制血液温度,此时贺兰漪运转内力,雨滴凝聚成一层稀薄的冰霜,覆盖在裸露的肌肤上,既可进攻,亦可防守。 楚栖知道他这里问题不大,便匆忙看向另两边。 阻拦在澜凝冰面前的是一只飞鱼样子的怪物,颀长的胸鳍宛如一对翅膀,自由地在雨幕中穿梭,寻常兵器根本摸不着、捉不住,原本澜凝冰以音克敌,能够很好地对付这一状况,但以青龙血脉炼制的飞鱼似乎完全不惧他的琴音,甚至反而作为攻击手段。 飞鱼扭转自身,雨滴朝外反弹,瞬时如强化了的冰锥向八方四散,无差别袭击射程范围里的所有人。澜凝冰躲闪不及,被流箭似的冰锥刮伤了手臂与耳廓,若不是楚栖及时拉着他退远,恐怕伤势还要更深。 贺兰漪也险些被冰锥波及到,要不是多年征战眼观六路、极为警觉,堪堪避过了这次攻击,接下去怕是要被那两个黑袍人占去大优。虽然死里逃生,但他脾气也上来了,转头便想质疑澜凝冰在搞什么,然而等他看见澜凝冰鲜血淋漓的半身,苛责的话又半句说不出口,只是回头时怒气更盛了,一通倾泻在黑袍人身上,将他们连连逼退。 澜凝冰受伤,楚栖自然收到了系统惩罚,幸而之前剩下的生存点数还有一些,他取出两点给澜凝冰治疗。古琴因方才的攻击不慎脱手,掉在远处被毁了个干净,蒙眼的黑绫也因冰锥而脱落,但现在阴霾密布、昏暗无光,澜凝冰直接睁眼也并无大碍。 呼哈,非要逼我来场疯的。他深吸一口气,对楚栖道了声谢,压抑的低哑笑声蕴藏着豁出去的决心。 澜凝冰笑完,抬起头清了清嗓子:记得闭塞听觉。 下一刻,他的嗓音完全变了一个音调,原本沙哑、低沉的声线一转为高亢、明亮的声音,言出即带力量,生生压过暴雨与厮杀、风啸与惊叫,于战场之上生造出一座海市蜃楼。 止杀! 这一声嘹亮清澈,回萦万千,控住了大半个沙场,愣是让绝大部分的怪物都顿住了动作,只因人有内力之分,成秋拾用异法改造过后的牲畜却没有,它们受此影响,竟都一动不动地停滞了十息左右,直到澜凝冰再也撑不住,喉中吐出数口鲜血,艰难地收了声才算如梦初醒。 但趁此时机,楚栖已顺手解决了飞鱼怪物,南慕战场那边众人也合力困杀了两只四不像,减缓了不少压力。贺兰漪所对的黑袍人并非怪物,而是改造的人类,虽受影响幅度较小,但也可见他胜利在望,楚栖便把注意力放到碧梧身上。 挡在碧梧面前的东西,说是怪物,其实不算,但说是人也只能用曾是。 一个断头的明显已经死去的人,在他离世之后的三天左右,尸体开始腐烂生蛆,而这些聚集的蝇蛆,受白虎血脉培育,也变成了特殊的怪物,支配着这副残破的躯体。 它们催动着犹如僵尸般的躯体,不知疼痛为何,不知思考为何,皮肤骨骼宛若铁烙般坚硬,可以刀枪不入,气力却无穷庞大,永远不知疲倦地进攻。 然而,这东西虽说恶心人了一点,以碧梧的力量以及方才澜凝冰制造出的停顿,想要彻底消灭它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碧梧难以下得了手。 成秋拾就站在僵尸怪物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一切变化,像是在欣赏由自己制造出的混乱美。 好多血,浪费了。他对澜凝冰的吐血感到可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又笑着问碧梧,它曾是滕枫的躯体就这么让你为难吗?就这样还想杀了我。不过弟弟你放心,你如今是最后一支白虎血脉了,我一定对你慎之又慎。 碧梧浑身都在颤抖,他听到兄长终究还是没能活下去的时候就觉得绝望非常,但直到看到这个被蝇蛆操纵的躯壳时,才明白什么是万念俱灰,那一瞬间脑中全然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然而即便如此,成秋拾也不敢近他身,只在远处有一句没一句地击垮他的心理防线,令他继续崩溃,同时拈弓搭箭,瞄准着碧梧的手脚。 碧梧,醒醒! 千钧一发之际,楚栖掠过碧梧身边,将他从旁推开,离弦的箭矢洞穿楚栖的腿弯,周围霎时血肉横飞,但眨眼之间,大片鲜血恍若引燃的油糜,耀眼的火焰从箭镞之上窜起,轻易点燃四野! 楚栖痛得踉跄跌坐,勉强才聚起精神给自己治了点伤。碧梧已经从失魂落魄的状态回过神,连忙过来扶他,但咬着嘴角愧疚万分:恩公,我 嘘,我是故意的。楚栖笑了笑,满意地看着身边暴雨也难熄灭的火光,蝇蛆怪物亦被这烈焰吓得歪歪扭扭,碧梧,你仔细想想,若只是在旁干看,而无动于衷,岂不才是任由它们蚕食摧毁你兄长的躯壳吗? 分卷(83) 其实那具无头尸体已被腐蚀得看不出人样,如果没有成秋拾刻意的言语诱导,碧梧动手时绝不会有负担,但正因为那是滕枫的身躯从小将他养护长大的兄长,若没有滕枫甘愿成为星连充当成秋拾的傀儡,他早像其他亲属一样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但在极度的悲伤与惊痛之后,碧梧重新想明白了,他绝不能容忍在兄长死后,他的尸体依旧被人操纵,永远无法解脱。 我明白了,碧梧抹掉眼泪,神情骤变,对付它很轻松。 原本悠闲看戏的成秋拾嘴角笑容有些僵硬。 他抱着吞阳弓,默默划过弓弦与箭镞,看着自己指尖毫无反应的血液,吹了个口哨:还有这力量吗? 放下心结的碧梧难逢敌手,就连这个沐浴了白虎血脉的怪物也没能支撑多久,碧梧先是用蛮力困缚住它,再将他丢进火中炙烤,圣物接触到楚栖血脉而爆发的火焰更加炽热精粹,不多时就将那具尸体连同驻扎在其中的蝇蛆怪物烧成了灰烬。 而与此同时,贺兰漪费了不少力气也解决了那两个黑袍人,他让衣袍沾上火苗,将这点火种带回给后方与四不像怪物苦苦作战的南慕军,优先帮他们解围;澜凝冰暂失声嗓,如同半废,不好在这儿待着拖他们后腿,便也先退一步。 火焰燃起后,远处横扫四方的四不像怪物气焰骤减,虽说一旦楚栖血液烧尽,熊熊烈火又能够被暴雨浇灭,但配合这一瞬的夺目火势,与亭素制造的反击,怪物的数量顿时削减了大半。 目睹这一幕的成秋拾冷笑了一声,嘴唇翕动,竟又有一批怪物被投入战场。 他瞧着楚栖为了节省生存点数而艰难移动的残腿,诡异地扬起唇角:这种把戏你还能玩几次呢?你看,这就是底牌池的深浅问题了 要说浅,我承认,但你剩下的数字,恐怕也不多吧?楚栖幽幽点明,与柳戟月签约后,你又利用了玄武血脉、青龙血脉制造怪物,都要耗费巨量的技能点数,即便你原先的储存足够多,但也不是没有上限的。 成秋拾不置可否,扬眉哂笑,挑衅道:但要对付你,绰绰有余。 绰绰有余是建立在承国帮你的基础上!楚栖高声道,但你看清楚,他帮的是谁! 随着楚栖话音的落下,方才一直作壁上观的承军开始敲打战鼓,先锋军摆好阵势,口号响亮地疾冲向前,马蹄飞踏,泥尘四溅,然而他们的目标竟不是慌乱而阵散的南慕军队,而是成秋拾放入战场的第三批怪物。 副将严勖一马当先,身姿矫健地避过怪物撕咬,组织分配人手围攻,以百人为一团与一只怪物对峙,极大减少混乱与伤亡。 那怪物狼头蜥身,背甲坚硬而锋利,进攻的威力虽没有四不像那般夸张,但竟然可以自我治愈。从断尾之处重新愈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分为二!有些士兵即便事先有过心理准备,看见这荒唐的一幕,仍是吓得腿肚子发软,浑身直哆嗦,再不敢伤它一处,深怕分出几十只来。 但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头鍪覆面的承军之中,有一人倒提战戟,纵马而上,掌心血液滴在戟刃之中,银月般的辉光以常人难以捕捉的速度一闪而过,不过一个眨眼,狼头怪物便当场四分五裂,再不动弹,死了个干干净净。 找!死! 成秋拾咬紧了牙齿,气急怒吼,他虽早知柳戟月必定会出来背叛搞事,却也难以接受自己最得意的怪物制作之一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给消灭了,他甚至放弃了先杀楚栖的想法,转身亟待动手 刹那间,链鞭从天而降,第一次切实击中了他的身体,更卷走了他手中的吞阳弓! 原先不管是在西宛也好,还是在军营也罢,那些人再恨他唾骂他要将他碎尸万段,也只能无能狂怒地发疯,却没一个人能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然而现在 他目眦尽裂地盯着链鞭的末端回到凌飞渡手中,取下吞阳弓,又交到了楚栖手上。 手无缚鸡之力的明遥也跟着凌飞渡从承国大军中现身,招摇摆手:栖哥哥,我帮你叫到人了! 对,他还是楚栖的成员,这一切还是楚栖的错。 成秋拾想要飞速思考,却几乎无法冷静下来,他一生追求的完美逐渐破碎,事情越来越超出了他所制定的美妙计划。 就比如他现在,似乎找不出多余的傀儡或怪物在他身边护卫了。 他真的不该贸然南下,还有相当一部分怪物留在了北雍战场,如果将它们带过来必然能够稳定胜局;他真的不该放任楚栖在外,探索到了他还没来得及获得的消息,吞阳弓和斩月戟必然是能够奠定胜局的圣物,他却没能够知晓它们的正确用法。 但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 成秋拾在这样子的危机时刻,努力说服自己。 尝试承认暂败只是暂败不是败!只是消耗光了库存依旧是完美的这种局面在人生里连小瑕疵都算不上所以释怀吧,退后一步吧,先稳一手再说只要他们杀不了我,任务一旦完成,奖励自然也有我的份等就是了,等不到也能养精蓄锐,等再过四年把他们彻底杀光 没错、没错、没错退、退、退 退意萌生的瞬间,成秋拾用上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一只变色龙模样的怪物趴在他肩头,带着他逐渐变成了透明无形。 楚栖发现了这一动静,当即挽弓搭弦,箭支连同火焰朝成秋拾消失的地方射去。凌飞渡同样眼尖心细,链鞭再次出手!但距离成秋拾都还有一段距离,眼见他下一秒就要消失无踪,此后绝对再难有机会将其杀死,甚至反而身处被动、需要提心吊胆 然而,即将消失的成秋拾突然顿住了,他死死抱住了脑袋,不可置信地往另一边看去 柳戟月将戟头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天王造星系统在签约对象受伤、远离宿主时扣除的点数远比男团造星系统要多,所以签约对象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很容易把宿主也玩没。但成秋拾原本给自己留足了富余的生存点数,富余到就算未来连续五个签约对象都突然暴毙他也能像没事人一样,然而怪物的倾巢使用以及连续的败退令他余留的生存点数骤减,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流失到了这种地步。 叮! 警告!签约对象柳戟月受伤,伤残等级:4.96,伤残部位:心脏。已影响排练演出,舆论发酵,固扣除宿主56点生存点数以示警醒。 请尽快安排成员疗伤休息,切莫再扩大伤残。 叮!叮!叮! 警告!宿主剩余生存点数:12。 因为这一停顿,箭矢与链鞭同时落到了成秋拾的身上,让他瞬间痛得惊叫,变色龙怪物被甩落到地上,透明的身躯逐渐还原,凌飞渡即刻又是一鞭,将变色龙怪物甩飞老远。 楚栖来不及庆幸成秋拾没能逃跑,转头看见柳戟月的样子,神情已然大变,不管不顾地冲到他身边,扶着他急道:可以了!与他解约,我来给你治伤! 柳戟月脸色惨白如雪,视线已聚焦不起来,就连说话也口吐鲜血:我要解约。 他虚虚靠在楚栖身上,闭起了眼,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无师自通:我叫柳戟月,是乱舞春秋的最后一位成员 他的声音再也无法听见,楚栖抱着他浑身颤抖,反复帮他补上后半句,企望系统能够通过:擅长控场、谋算和喂资源,在团中是ter位你会努力练习,不辜负我的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 但系统始终没有给予反馈。 明遥蹲在他们身边,焦急地泪流满面,却只能尽力祈祷。 成秋拾被碧梧以蛮力折断了手脚,死死困缚在一边,他虽还有生存点数治疗,却怎样也逃跑无望,眸中彻底闪烁着疯狂,谩骂声不绝于耳:死得好!有这么多人给我陪葬,也是一场盛大的谢幕! 没过多久,解决完四不像怪物的段之慎、贺兰漪和澜凝冰也飞速赶了过来,他们一看柳戟月和楚栖的状态,暂时压下了向成秋拾报仇的心思,各自静静沉默着。 段之慎想了想,取出匕首对着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凑上去道:朱雀血脉延年益寿,试试看,也许有点用。 他见楚栖虽然没有表示,却也没有反对,便使出自己劝酒时的功力,让柳戟月紧闭的嘴唇沾了几滴朱雀之血。 一旁的明遥有所启发,好似怕痛地缩了缩手,却又咬牙道:老听你们说麒麟血脉气运亨通,我也分一点给陛下好了他凑到段之慎的匕首前,闭着眼在自己指腹上划出一道口子,泪花四溅地也给柳戟月喂去。 碧梧把成秋拾交给凌飞渡,连忙跑过来伸出手:白虎血脉体魄强健,伤愈速度极快,我可以帮忙。 他们三人的鲜血渡喂到柳戟月口中,同时也有几滴刚巧流到了斩月戟之上。 斩月戟突然绽放出银辉色的光芒,仿若月光映照,嗡嗡颤动,无人触碰却自行悬空。 楚栖绝望的心绪突然收紧,他紧盯着斩月戟,拿出与之配套的吞阳弓,心脏怦怦直跳,呼唤剩下的三人:再帮我一下。 贺兰漪、澜凝冰、凌飞渡分别将血液滴注在吞阳弓上。 当最后一滴血珠落下,吞阳弓霎时也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束,宛如晴日烛照,徐徐升空,与斩月戟交相辉映。刹那间,天地仿佛共鸣,一齐吟声,倾盆暴雨瞬间止歇,乌云散去,天穹之中竟是日月同台,辉光万千。 吞阳弓与斩月戟并肩上升,直到肉眼看不见的高空之上,同时爆散分裂,只余下无数星星点点的力量,随风沉落汪洋与大地,令枯竭的土壤重新肥沃,令干涸的泉眼重新奔流,令呼啸的狂风重归安静,令肆虐的山火重归止息。 那一刻,倾倒已久的阴阳平衡重归秩序。 叮! 恭喜宿主完成后续任务世界巨星太阴幽荧之崛起! 恭喜宿主,本天下第一造星系统将离开宿主,去除规则限制。 恭喜宿主,系统自动解锁五级观察术、五级置换术和五级洗髓术,并融合成为新技能创生术。 经系统检测,宿主在后续任务中出力最多,恭喜宿主得到最高奖励:阴阳之力。该力量可供宿主回到现代社会,或创造一次生命,或其余可以办到的事情。 后续任务真的完成了,楚栖盯着系统界面从未想要使用的创生术,却仿佛没有一种实感。 但听到奖励的成秋拾却乐疯了,他哈哈大笑,疯狂点击脑海中的创生术,一边痴迷地呼唤着星连的名字,一边设定他的数值。 然而在他按下确定的前一刻,贺兰漪与澜凝冰一左一右,将他的脑袋拧歪了。 碧梧补上了最后一脚,将他的头颅踢飞,也成了无头的躯体。 楚栖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心却落不到实处创生术所制作的,还能算原来的那个人吗? 在烦恼什么? 声音从耳边传来,楚栖震惊地低下头,重伤的柳戟月缓慢地睁开眼,气息幽微,却稳定了许多:是在烦恼要给朕加什么多余的设定吗? 戟月! 柳戟月笑道:我叫柳戟月,是乱舞春秋的最后一位成员,擅长控场、谋算和喂资源,在团中是ter位。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让我们的组合成为世界第一男子天团。是这么说的吧? 五级观察术证明了他正逐渐脱离垂危的境地,也不知是哪一个血脉临死救了他,又或者全部都是。 楚栖心头酸喜交加,瘪压了嘴:你说晚了!造星系统都已经跑路了。 叮! 恭喜宿主,第七位成员柳戟月顺利加入男团组合。造星系统已离开宿主,但此为前宿主的心愿,借由阴阳之力达成。 楚栖: 他破涕而笑,恨恨道:没办法了,我的c位担当。 正文完 第90章 [最新]愿我如星君如月甜蜜番外 从城里最好的酒楼回来,楚栖的兴奋劲儿还没消,左手拎着打包好的食盒,右手取了新获得的赠礼,喜气洋溢地回了自家小院子。 院落里仍是先前的景致,栽了十多年的香樟郁郁葱葱,移植来的桂花香味浓郁,只是石桌上多了份碗筷酒碟,坐在旁侧的人一下一下抚着毛绒兔子,对着门口独自喝闷酒。 方才还与我说身子不舒服,怎么还吹着风喝起酒来了?楚栖将壶嘴摆向一边,掂了掂剩余的分量,又凑到柳戟月身前嗅酒气,醉了么? 柳戟月前二十年的人生里体虚羸弱,只能滴酒不沾,后来根治了奇毒与心病,自然也好奇从前没尝鲜过的事物,试着喝过几口。不过他从未接触,酒量极浅,小酌便会晕晕乎乎,加上酒味辛辣,不合胃口,平日里也不会去动它们。 今天倒是稀奇。按楚栖对他的了解,这些量正处在他将醉不醉的边缘。 果然,柳戟月神色仍是平静,但眼底已经晕了如他怀中雪兔般的瞳色,隐隐泛着酡红。 连说出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许久不见他们,你玩得开心罢?若是同他们一道周游,怕是会更开心。 楚栖心底发笑柳戟月有迷糊醉意时,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话语陡然变多,原先可将什么谋算都藏在心里,现在却自己给抖出来了。 他故意轻轻道:说不定呢?我今日听他们闲聊,那是相当有意思。 他们指的是凌飞渡、明遥等人。自阴阳得序之后,天地异象逐渐消失,各地重又变得风调雨顺起来。成秋拾被杀、柳戟月在外边的记录也是伤重而亡,承宛联军不攻自破。 贺兰漪得了缓息,径直回北雍处理国中内乱;西宛更是兵荒马乱,皇室颠覆、巫族无首,各地群起揭杆,幸而还有几支拥趸皇室的军队护着碧梧,消灭残部、镇压乱军;因血脉之力消失,南慕血脉不再有长寿之能,南慕女皇急于培养继任者,将段之慎也锁在宫中教习萧知谨虽赖于亭素的创生之术复苏,却全无记忆,也不能指望。 分卷(84) 除他三人忙得脚不离地之外,另几位可算得上休闲了。澜凝冰虽也有千波岛事宜等待解决,但毕竟简单,不多时便随着明遥和凌飞渡在各地转悠,很是自在随意。 柳戟月闻言,眉心逐渐蹙起,显而易见的心情不愉:朕不准! 连朕都出来了,楚栖玩心大起,偷着乐呵。 那日大战最后,柳戟月重伤垂危,勉强靠阴阳之力保住性命,但先前与成秋拾合作之事总得给天下一个交代,加上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便借机假死脱身。 太子柳漼元沉稳聪慧,胆量不浅,本就是楚静忠物色好的孩子,受他暗中教导,如今有明浅谡和昭华公主在旁辅佐,更添了一份温和良善,柳戟月相信在大事上他们不会出错。 此后他便随楚栖离宫远游,因当初书信往来时慕想多年楚栖所住的院落,他们就在这所抚州小宅定居,安逸地过着二人世界。 直到最近,明遥等人从南慕游玩归来,途经抚州,不忘探望。出于某种考虑,他们没有直奔楚栖的家宅,而是与他约在城中酒楼会面。 方才遥遥还向我问起你,说他甚是思念呢酒足饭饱,尽兴而归,楚栖声音也不由放软,懒懒散散地托着腮,你不愿露面,是因为我,还是? 柳戟月醉意氤氲的眼瞳带着一丝清醒:栖儿,我并非他们的友人,去了也只是徒添事端。 虽说他已不在帝位,但要明遥、凌飞渡以平民身份相待也不太可能,至于其余几人,情况反而更为复杂。 楚栖心里明白,自然也不会多劝,只是想到方才酒楼中的笙歌欢笑,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明遥在南慕疯玩了四个多月,见识匪浅,既跑遍了江河湖海,又吃遍了各地美食。但也遇到了好多危险最可怕一次,他被一群土匪抢回去做了压寨夫人,要不是凌飞渡久等不到,沿路回去寻人,现在恐怕都要改口叫大当家夫人了。 饶是柳戟月思绪微醺,听完也瞬间清醒了,半笑半无奈地摇头:没一点长进。 自那之后,他励志要勤习武学。这话有几分诚意我是不知道,反正凌飞渡像是听了进去,用心操练起了明遥虽说凌飞渡表示,他只用了当初他习武时十分之一不到的严格。 练出成效了吗? 楚栖忍着笑道:本来有一点,但脸一下子黑了好几层,险些连亲姐姐都认不出来,他大受打击,还在找法子重回娇嫩呢。 柳戟月想象了一下明遥黑成炭的样子,不由失笑,紧接着,他似是想到什么,问道:明雅如今是定居在南慕了吗? 算是吧,据说她与亭素关系不错,住在亭府,也能自由出行。 也好,柳戟月微微颔首,明浅谡先前一心求死,还不知他一双儿女在外边过得风光滋味呢。 等新帝年长亲政,他们一家就可以团圆了。楚栖状似无意地下了结论。 柳戟月沉默着,没有反驳。 直到过了一会儿,他才不顾楚栖的阻拦,拿起酒壶又饮了一口。 酒气逐渐弥漫开来,柳戟月缓缓凑近,微红湿润的双眼盯着楚栖:我在你心里,是否始终难以信任,即便时至今日也是一样? 不待楚栖开口,他又仰头对准壶嘴,灌下最后一口,然后重重拍在石桌之上:不怪你多心,我从来不将自己与别人的承诺当一回事,甚至敏感多疑、睚眦必报若非如此,我早已粉身碎骨呵,不怕你心寒,他们对我的许多猜测是真的,我确实有意为之 不需要过多的解释,楚栖瞬间就明白了这个他们里指的有谁,或许有澜凝冰的仇视、贺兰漪的怨愤,以及段之慎的迁怒。 但今后,再难有了。 楚栖点头,静静伸手,轻柔地抱住了他,仿若劝慰。柳戟月将下颌搁在他肩窝上,闷闷地说:是你救了我,他们也救了我,否则我早已死去。 你是我与世间仅剩的联系,我再也无法干涉其他任何人的事,所以 所以,请相信我。 楚栖安静听着,不免叹了口气,温声轻笑: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喝了酒之后还真不像你呢。 戟月,我很乐意成为你最重要的联系,却不应该是唯一,因为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你过去困居皇宫,饱受病痛折磨,我谨缩于抚州小院,日夜提心吊胆,真正幸福的日子又有谁享受到了呢?他抬起头,望向挂在天空中的银月与星辰,夜空唯有一轮月色的时候,也是寂寥与昏暗的。 柳戟月的抱拥不由加重,楚栖却语气未变:你知道为何我分明获得了创生之术,他们却并未向我提起复活谁的要求吗? 我只有创生一个人的力量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多的是他们看到了萧知谨。创生之术并非复苏,而是创造,是一颗崭新的星辰与世间创建联系,纵使他有从前的容貌、才能、乃至习惯,但记忆却无法重现,无不昭示着过往种种皆已消散。但戟月,你不是 楚栖顿了顿,让自己退开拥抱,直视柳戟月的双眼:你还活着,被我和很多人一起救了回来,除我以外的星辰只是黯淡,而非湮灭。 月色下,楚栖的眼神熠熠璀璨,柳戟月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只是失笑:你是想劝我多出去走动? 楚栖眨了眨眼,狡黠地笑起来:毕竟明遥说的那些经历是真的挺有趣的,加工一下都能写成话本了。今次忍住了,可保不准下次他们来时,我不会随他们一起跑了,把陛~下~扔在这里哦。 心思真坏,胆敢弃君?柳戟月挑眉,揽着楚栖的腿弯将他抱起,放到了石桌上,欺身刮了个鼻子,好吧,答应你了,但是呢,朕有个条件。 楚栖皱着鼻子笑了笑,隐约觉得这个姿势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赶紧悄声劝阻:去屋里 但细密的吻已经落了下来,急促呼吸间,他听柳戟月半是蛊惑半是好奇地说道:你说,创生之术若是创造一个婴儿岂不是就完美了? 从头建立世间的联系,原原本本的独属于它的记忆。 不过,最好还是要有父母的吧 朕和爱卿就要勉为其难学习担任了。 意识朦胧间,楚栖忽然想起一件事,都说人醉了之后难有欲望,所以 果然你是装醉吧! 第91章 [最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前朝旧事为剧情补充,应该有人不爱看就设置了一币,所以放个下本预收。】 《被甩后我和死对头在一起了》星际校园,机甲恋爱,欢喜冤家,纯糖甜文 新学期刚开始,唐霖因为一次意外,受伤未愈,他的搭档勾搭着新学妹,向唐霖提出了解除绑定的请求。 搭档:你的能力值已经到达上限,学妹却还有提升空间,而且我和她比较聊得来。 唐霖:?我被甩了? #过河拆桥为哪般,一片真心喂了狗# 唐霖火大不已,满学院找合适的操控者组队暴打他的前搭档,结果一不当心,组到了他死对头的小号。 陆其深:(掉马前)我只是想去看个戏,证明唐霖找搭档的眼光不好。 陆其深:(掉马后)不过后来眼光好了。 心比针小嘴比吊硬醋比缸大攻x妖艳外貌白甜内里人间富贵花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