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公子无良》 红楼之公子无良_1 《(红楼同人)红楼之公子无良》作者:萌吧啦 文案 赵珉深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即使穿越成了被偏心祖母、蛮横渣爹、小气继母、虚伪叔父、奸诈婶娘、夜叉悍妻、坏事亲戚环绕的琏二爷, 也能凭着皮厚心黑闯出一条阳关大道来 因为很多人说别扭,所以赵珉这名字全部换成了贾琏,不影响阅读的哟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四大名著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珉、贾琏 ┃ 配角: ┃ 其它: 晋江金牌推荐 穿成国公府嫡长孙是件好事,可身份是荣国府的琏二爷就是件悲剧。彼时贾母趁大房去金陵老宅奔丧,抢先令二房占据荣禧堂,而王夫人还在设计他迎娶王熙凤。面对转眼就要沦落到原著地位的形势,贾琏以攻为守、步步为营。而反击的第一步,从算计贾母私藏开始…… 本文语言精炼,感情细腻,作者别出心裁的选取贾代善出殡、贾赦初初袭爵为切入点,令人耳目一新。男主深得厚黑精髓,手段层出不穷但又不失底线。对待红楼众女,不一味同情也不一味贬低,真实地演绎了一场俗人入梦的别样红楼故事。 ☆、1满纸阴谋 “岂有此理!” 簪缨之族,贾家荣国府金陵老宅上房内,一方梨花木案被拍的山响,书案前后,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地上,还跪着一个满面风尘的小厮。 三人不论主仆,都一身素色,显然是家中还有重孝在身。 “你我父子二人风尘仆仆、风餐露宿护送老太爷来金陵安葬,京城里老二一家却趁虚而入、鸠占鹊巢!果然老太太的心偏得没边了!我看她是有意装病留着老二一家在京城伺候她呢,今上发下明旨叫我袭爵,她却来了个调虎离山,将咱们父子调开,叫老二一家住在上房!”那站在书案后的男子,下颌上粘着一缕山羊须,因扶灵回南,一路吃了不少苦头,人也瘦削了几分。 这人,就是新近丧父,才成为荣国府当家人的一等将军贾恩候,贾赦。 贾赦骂过贾母偏心、贾政一房贪心不足后,不免又迁怒于送信过来的邢夫人头上,“那妇人当真是百无一用,竟然眼睁睁看着老二一家将上房霸占了去!连看家都看不住,还有个什么用处!”再看站在他对面的儿子不言不语,怒火中烧下,便将儿子也记恨上:“你这狗东西一直闷不吭声,难不成是得了你二叔、二婶一点子好脸色,就内外不分,要将我的话记下,回头说给老太太、老二一家听?” 贾赦骂了一声,依旧不见那少年有什么动作,当下拿着书案上的茶盏砸了过去。 那少年微微侧身躲开茶碗,拿着手拂去袖子上黏着的一片茶叶,只见烛光下,少年眼泛桃花、满身风流,一身皓白的孝服,更衬得人风流而不下流。 少年始终将一只手背在身后,那只纤长的手指尖上夹着一枚莹润晶透的美玉,玉上镌刻着蚊子腿一样的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这玉,是他偷来的。 “你这混账!”贾赦看着油盐不进的儿子,怒火更胜,抓起书案架子上的拂尘,便要打去。 “老爷先别想着那宅子,想也没用。不如想些有用的。太太只身一人留在家中,她原就在老太太跟前说不上话,这也怪不得她,她能够想着瞧出苗头后,立时给咱们父子送信,已经算得上十分机敏了。老太太原就偏心,叫二叔一房住在上房,也在意料之中。”少年抬手抓住佛尘上的鬃毛,一扯,便将佛尘夺到手中。 地上跪着的大小厮瞧着少年跟贾赦动了手,吓得忙将头低下,只装作不知道。 贾赦手心里被拂尘手柄擦过,火辣辣得疼,待要再打,偏又没个趁手的物件,气喋喋地道:“木已成舟、米已成炊,还有些什么有用的?” “老太爷临终前,上了折子叫老爷袭了荣国府,又替二老爷讨了恩旨,叫二老爷入了工部学习。虽老太爷是一心想叫老爷、二老爷兄弟各有锦绣前程、二人互相扶持的意思,可从长远看,将来二老爷势必要压了老爷一头。借着咱们贾家,并薛王史的势,二老爷可谓是前程无量,如今只是小小主事,将来未必不是员外郎、侍郎。而老爷,这一等将军说来威风,却已经到了头。再如何借势,也封不了王侯,远比不过二老爷前程似锦。况且,眼下老爷只知道咱们大房的上房被抢了,荣国府落到二房手里,却不知,咱们不在京城的时候,京城内外送给荣国府的帖子全叫二房收了去,上门拜见荣国府的主人,见到的却是二房二老爷。那些人,心里哪里去管什么名正言顺,只知道荣国府的权掌握在二房手上,就把二房当做了正经的荣国府主人,老爷这一等将军早被架空了。荣国府内的一干下人们,见风使舵,眼中就只有二老爷、二太太、宝二爷,再没什么大老爷、大太太、琏二爷了。跟贾家来往的亲戚,定也将咱们当成了常年在二房跟前打秋风的闲杂人等。二叔这看似老实忠厚的,实际上又得了爵位,又得了官位,且他打着荣国府的名头办事,出了什么事,少不得还要拉着咱们父子顶罪。”少年干脆毫不遮掩地将身后玉石拿出在面前把玩,对着烛火反复看了又看,又看贾赦跌坐在太师椅中正寻思他的话,当下问跪在地上的奶兄赵天梁,“京城家里,可有人找玉?” 赵天梁低着头道:“内院里有丫鬟叫嚷着宝二爷的玉丢了,老太太、二太太急得了不得,过了两日,二太太在宝玉常去的花树底下把玉给找着了。” 少年上下抛着玉的手一顿,秀气的眉毛一挑,顿时失望起来,原以为当真是什么通灵宝玉,于是偷偷地把玉偷了来,指望着见上什么癞头和尚、跛足道士亦或者警幻仙子给他指点迷津,叫他穿回去。 原来这玉都是王夫人捣的鬼,难怪他瞧见宝玉那张嫩生生的小嘴,还纳闷宝玉是怎么衔着这玉的呢。 王夫人可真是技高一筹,贾珠虽有才学却体弱,贾元春进宫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眼瞅着贾代善时日不多,王夫人给新生下来的儿子嘴里塞块刻着好兆头的玉,立刻把二房长子体质不好、将来未必福寿绵长的短板补足了,叫大房比起二房来,越发得一无是处。 如此情景,本就嫌弃贾赦无能、邢氏上不得台面、贾琏玩心太重的贾母是恨不得能改了贾代善的折子,既叫贾政袭爵,再叫贾政授官。 莹润的光在少年手上跳着,贾赦瘫坐在座椅中,又非涉世不深的孩童,自然懂得少年话里的意思,心知自己这一房迟早会成为荣国府内无足轻重的人,长吁短叹道:“都是命,难不成,还能违抗老太太的意思?”虽瞧见少年手中的玉,却也没往荣国府的命根子上去想。 “虽不能违抗,但咱们是荣国府的主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理直气壮地鸠占鹊巢。既然咱们人在金陵,不若,先下手为强,趁着金陵这边的人还不知情,先将老宅、祭田、庄子、出租的屋子铺面一一占住。”少年猛地用力握住美玉。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赵珉原不过是斤斤计较的小市民,两月前情非得已穿越到了风流倜傥的荣国府嫡长孙贾琏身上,自然要做两手准备,一是设法穿回去,二是护住眼前的泼天富贵。 慢说为了这两样,他敢偷贾宝玉的玉,便是为铲除祸根,毁了贾元春的花容月貌,他也下得了手。 贾赦冷笑道:“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说咱们爷两并没带那么多人来,就算带来了,今儿个将人都安置好了。明儿个京城一封信来,咱们的人,还不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滚回京城去?白白丢人现眼。” “……老爷与其回京受气,不如借口受了风寒在金陵多呆上几日,巴望着结交您老人家、给您老人家送礼的人多的是。儿子不甘心坐以待毙,且放手一搏试试看,成就成。不成,也给京里的老太太、二太太添添堵。若是老太太、二太太怪罪起来,老爷只管说是儿子年少轻狂,不知轻重就是了。”以前的赵珉现在的贾琏随手要将玉赏给赵天梁,转而又想这玉日后未必用不上——送给林黛玉做个念想也行,当即将玉塞入腰上香囊中。 贾赦点了点头,他不耐烦去做那些无用功,可听说贾琏要给史老太君、王夫人添堵,又觉贾琏的话在理,总之回京也不过是呆坐家中守孝,倒不如人留在金陵乐得自在。 “老爷歇着吧,儿子告退。”贾琏慢慢向外退去,到了门外,只见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当即兴致大好地领着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二人并十几个小厮提着灯笼去巡视眼下归了他的贾家老宅。 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灵感,贾琏以为狡兔三窟的道理人人都懂,贾母这世家出来的人,更不会把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将全部身家堆在心思各异的儿孙子侄眼皮子底下。 他心里阴暗地推算出一个诡异的结论:那就是贾母在金陵藏了大笔私房。 想那鸳鸯是贾母身边第一大丫鬟,掌管贾母房中财物;鸳鸯的哥哥金文祥是贾母房中的买办。怎么说,他们兄妹二人都算是十分得贾母器重。贾母敢一下子用他们兄妹两人,就足以说明金家本就是贾母的人。既然是贾母的人,贾母放着油水多的差事不给鸳鸯的老子老子娘,却把他们远远地打发到金陵看守十几年没人来一趟的老宅,这事就蹊跷了。 唯一能解释通这事的,就是鸳鸯的爹娘在金陵明着看守屋子,暗地里替贾母看着大笔私房。而鸳鸯兄妹二人得到器重,一是贾母对鸳鸯爹娘的补偿,二是拿着他们兄妹二人做人质,令鸳鸯爹娘不敢私吞她的财物。 而他要做的,就是掘地三尺,将贾母藏在金陵的私房挖出来。 此举虽猥琐,但贾琏心里十分坦荡,甚至觉得自己此举很有劫富济贫的侠骨仁心。他依稀记得书里有一节,写着的是有人病了四下里求人参却只求得一些参须,贾母手中却有一堆粗大的人参白白放得没了药效。 这种暴殄天物的作为,在贾琏心中是十分伤天害理的——自然,他有这想法,只是因为他没想起到底是谁病重了急等着人参来做药引。 况且想来也知道贾母这些私房,必不会给大房,一准要拿着给二房襄助贾元春登上青云路,顺便把整个贾家送入火坑里。 因此,未免贾母仗着腰缠万贯,做出点连累他的事来,他须得先釜底抽薪,把贾母的荷包掏空。 “二爷,凤姑娘进京了。家里都说,等出了老太爷的孝,就办你们的事。凤姑娘来府上,还送了妈两匹绢布、一坛子好酒、两双新鞋呢。”赵天梁嬉笑着,就跟赵天栋等一群人齐齐向贾琏拱手作揖,等着讨赏钱。 虽赵天梁方才听了些不该听的,但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又极会为人处事,据说又生得婀娜多姿、艳丽妩媚,在他心里配贾琏正是男才女貌一对。 贾琏听了却蹙眉,须臾才想起这个“妈”指的是奶娘赵嬷嬷。 书中人成了身边人,就如梦中情人成了枕边人,少了几分叶公好龙的悲天悯人,多了几分柴米油盐的斤斤计较。他穿过来才两月,先是小心翼翼免得他人看出破绽,后是千里迢迢随着贾赦来金陵安葬贾代善,还不曾去想王熙凤的事。 此时听赵天梁提起王熙凤,贾琏当即面露不满。 王熙凤拈酸吃醋、放印子钱那些都是小事,要紧的是,在贾琏看来,娶她全无好处。甭跟他提王家的权势、王熙凤的嫁妆,那些又到不了他手上。 他没那份清高的心,既然穿到了这以姻亲为纽带连接各大家族关系的时代,与旁人角力之时,比的就是谁的纽带更牢固。 王仁、王熙凤兄妹二人父母双亡,随着王子腾夫妇过活,在贾琏眼中,就等同于史湘云随着史鼎、史鼐过日子一样,自身份量就不足,差别只在于王熙凤会自抬身价,时不时来一句王家的地缝扫一扫都够贾家过一辈子的话来虚张声势,史湘云却在豁达之时,总流露出几分妄自菲薄,与贾家人来往时,总要引着人往史家寒酸上想。 一个是稳操胜券的妹夫,一个是还未崭露头角的侄女婿,王子腾会舍弃贾政那妹夫站在他这侄女婿这边才怪。因此,他娶王熙凤,对王夫人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一则,断了贾家大房凭借联姻寻得外援的机会,叫大房不得不困在四大家族的圈子里,任凭已经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二房摆布;二则,也给她自己找了个内外不分、满脑子小聪明的得力助手。 “二爷……”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两个后知后觉地瞧着贾琏变了脸色,当下疑惑往日里提起此事二爷还沾沾自喜,怎今日就变了脸色? “这事,在家里都传开了?”贾琏问,至少,贾赦还不知道这事,凭什么贾宝玉的亲事,王夫人能跟史老太君斗上那么多年,他的事,这么快就一锤定音了,不过还好,趁着贾代善殡天,他还能躲上三年。 赵天栋悻悻地道:“大家伙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明白。”王熙凤如今就将赵嬷嬷哄得的对她满嘴称赞不已,谁还能装作不明白这事。 红楼之公子无良_2 “哼,心知肚明的事,也不一定能成真。”贾琏没那份野心找个他高攀不起的贵女,但起码,也要找个门当户对可靠的岳父做他背后的依仗。 “是、是。”赵天梁、赵天栋兄弟赶紧答应,心里却隐隐觉得就算二爷不答应,这事由着史老太君做主,二爷也推辞不了。 ☆、2打草惊蛇 金陵贾家老宅占地百亩有余,上上下下看守屋子的人,也有上百人。 如霜月华下,老宅内只有贾赦等人居住处灯火通明,其他处门上贴着白纸飘落,平添出几分阴森鬼气来。 “叫人开了锁。”贾琏由着赵天梁给他披上披风,双手环抱在胸前,下巴冲紧锁着院门指了指。 “管事呢?”赵天梁呼唤道。 一堆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一个机灵的,感激去找金彩来。 这金彩,便是鸳鸯的爹了。 金彩三十余岁,生得又黑又瘦,不知他到底身量如何,只看他在夜里弓着身子,矮小得很。 金彩身后,又跟着一妇人,那妇人鬓上簪着白花,便是鸳鸯的娘了。 夫妇二人俱是老实巴交的模样。 “二爷,这院子几十年没人住过,虽逢年过节有人清扫,但不知里头住了多少蝙蝠、燕雀、飞蛾,二爷且回去歇一歇,小的带着人连夜给二爷将这院子洒扫干净。”金彩家的堆着笑,看了贾琏一眼,心叹这位小爷生的果然好。 “且打开瞧瞧吧,老太爷临终前,提起老家中曾有一处放着老国公昔年上阵杀敌用的宝剑铠甲,难得来金陵一遭,哪怕看不见那些宝剑铠甲,能亲眼目睹那些沾满先祖血汗的旧物,也算是我这不肖子孙的孝心一片。”贾琏当下对着天上朗月拜了一拜。 “今儿个天晚了,小的怕屋子里的蝙蝠、飞蛾冷不丁地飞出来,吓着了二爷。况且,各屋子里空荡荡的,里头的东西,不管是桌椅案几还是屏风、帐幔,都收在库房里了。二爷就算进了屋子,也瞧不见什么。”金彩堆笑道,不解这位小爷哪里来的兴致,竟要在这黑灯瞎火中,缅怀先祖遗物。 “金大叔且开了吧,我家二爷最是孝顺,怕是不见到老国公的东西,他不肯罢休。”赵天梁不知贾琏要找什么,当下还以为是他那公子哥不知为何又生出了伤春悲秋的雅兴,凑到金彩耳边道:“走了两间院子,哥儿瞧着院子里腌臜,自然就回去歇着了。明儿个,薛家大爷还要过来呢。” 金彩再次扫了眼贾琏的穿着,见他皓白袍子外,罩着一件水绿披风,在清风中披风微微扬起,整个人很有些翩然出尘、不染尘埃,当下思忖着赵天梁说的是,等这公子哥看过了院子里的凌乱,自然会败兴而归,当下哗啦啦地拿出一串上百枚钥匙,又在那串钥匙里,分出一小串七八枚钥匙,拿着顶大的钥匙开了院门,将院门推开后,先带着人进去将爬出来的虫蛇撵走,才请贾琏进去。 贾琏拿着帕子遮住口鼻,若他会飞檐走壁,又或者认识什么飞贼,必定会悄无声息地去找,不过眼下看来,他这公子哥就一不会飞檐走壁、二请不起飞贼,为求钱财,只能靠打草惊蛇这一招了。迈步进去,果然这院子里许久无人踏入,地上落下厚厚一层尘埃,踩着尘埃进去,又见院子里的红枫、梧桐叶子落得满地都是。 院子里忽地响起吱嘎一声,随后一道黑影快速地从墙角窜过。 “爷?”赵天梁吓得一哆嗦,动起了劝说贾琏回去的念头。 “是黄鼠狼吗?”贾琏问。 金彩家的虎着脸道:“怕不是,小的瞧见那东西长着翅膀呢。” 跟随贾琏的人纷纷生出退意。 贾琏笑道:“黄鼠狼嘴里叼着的鸡,可不就是长着翅膀的?开门吧。” “……哎。”金彩赶紧去开门,只见门开了后,里头又有沙沙作响声、蛇鼠爬动声。 贾琏依旧拿着帕子遮住口鼻,迈步进入这屋子内,只见屋子里果然只有墙角堆着些剥落的粉漆,梁上悬着些残破的封顶锦缎,便再无其他。 “这屋子,是老国公起居的屋子吗?”贾琏将这正房三间大房一一走了一遍,出了这院子,就向耳房、抱厦等处去。 金彩跟着开门,听他问,就道:“老国公起居的屋子,如今收拾给大老爷住着了。” “那这院子,是谁住着的?说来可笑,白活了十几年,只顾着玩笑,竟然对祖上建功立业的经过一问三不知。金大叔若知道,只管说于我听。”贾琏进了屋子,见还是空的,便又走了出来。 “小的也只听父辈们说过一回,记得也不确切。”金彩堆着笑脸,终于觉察出了不对,这位小爷进了屋子,不似在缅怀先祖,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因这般想,当下与内人互看一眼,警惕起来。 三更的棒子声响起,老宅中的巷子、穿堂、回廊迂回曲折,更有老鸹等鸟兽突如其来的啼叫动静,赵天梁一群人,渐渐觉得两腿发酸,走不动路,只觉得一所所空院子,看着都一样。 “二爷,更深露重,快些回去歇着吧,不然着了凉,小的们跟大老爷如何交代。”赵天梁、赵天栋齐声劝道。 “正是,二爷且回去,明儿个再看也不迟。”金彩堆着笑,只觉得不叫贾琏将屋子全看一遍,他不会死心。 “……也好。”贾琏道。 赵天梁等人齐齐松了口气,赶紧护着贾琏回去。 贾琏拿着帕子遮着口鼻,听见身后哗哗的锁门声,总觉得自己算错了哪一点,这金彩两口子看似阻拦他一一查看院子,却在带着他查看院子的时候气定神闲,甚至他莫名其妙地分别往东西南北各巷子里窜的时候,他们也只管开门,并不阻止,如此,若不是贾母没将私房藏在老宅,那就是他寻错了地方。 贾琏将帕子撒入袖子中,两只手插在袖子里,微微蹙眉想着老宅里还有什么地方能藏东西。 老宅里,除了空置的屋子,就只剩下他与贾赦等人现住着的屋子,还有仆役们的屋子。 仆役们的屋子,就连金彩两口子的屋子里都总有人进进出出,不是个地方。 如此,也就没了藏东西的地——他不信眼前这世道,还当真有什么藏在地底下的密室。 不对!方才金彩家的提过,桌椅案几并各色摆设都放在库房里。若贾母当真有私房,放哪里比得上放在库房里安稳。 那些不知情的,只当库房里放着些寻常的、不值钱的玩意,哪里还会打库房里那些破桌子烂椅子的主意。 贾琏心思飞转,待金彩两口子将他送到了老宅西小院里,便对赵天梁、赵天栋兄弟道:“今日劳烦金大叔、金大婶,昔日见鸳鸯姐姐极好说话,我便想着金大叔、金大婶必也是仁义忠厚的人。今来金陵一见,果然不错。两位哥哥且买些酒水,替我酬谢酬谢他们两个。” “不敢当不敢当,老太爷刚刚入土,明日又有人来拜见大老爷,小的万万不敢喝酒。”金彩道。 “既然不喝酒,两位哥哥就陪着金大叔、金大婶说说话,方才听金大叔说了些祖上的旧事,想起老国公兄弟等人兢兢业业,我等不肖子孙却日日醉生梦死,心下不胜感慨。还请金大叔、金大婶将家中祖上之事一一说给两位哥哥听,待他们回去,闲时说给族内上下男子听,也叫他们看在祖宗创下基业不易的份上,好生珍惜眼前的一茶一饭。”贾琏道。 金彩越发笃定贾琏别有企图,忙要推辞,却见赵天梁、赵天栋兄弟贪杯,巴不得离开贾琏这偷闲,双双挽着他的臂弯道:“纵然是明儿个有事,金大叔也且陪着我们去说说话。”不敢明着说吃酒,但背着人喝上几杯,是一定的事。 金彩挣脱不得,又见贾琏进屋后,嫌弃地拿着拇指在梨花底座、绢面绣白菊的屏风上一抹,“怎拿了这屏风来?” “小的立时叫人给二爷换了新的来。”金彩家的道。 “天晚了,金婶子乃是女子,怕受不得秋露。金婶子且将钥匙拿给小子们,叫小子们立刻去搬了屏风给我瞧瞧。他们跟着我久了,知道我爱什么样的。”贾琏在房内椅子上坐下,等着瞧金彩两口子是否还跟早先一样沉得住气。 金彩家的眼皮子跳个不停,总觉得贾琏不是无的放矢,堆笑道;“不敢劳动跟着二爷的哥哥们,二爷只管说喜欢哪样的,小的立时去搬了来。” 被赵天梁、赵天栋纠缠住的金彩,也悬着一颗心看过来,后背上慢慢冒出一层冷汗。 “算了,祖父刚刚过世,摆着这菊花屏风却也不错。”贾琏叫金彩夫妇煎熬了许久,看他们越来越紧张,不似他巡视屋子时那般从容,才缓缓开口。 “是。”金彩才松了口气,就被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两个齐齐搀扶出去。 金彩家的也赶紧跟着出去。 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二人在金彩两口子家中吃喝到了天将将亮时,才互相扶持着回去。 金彩家的满脸倦色道:“当家的,你瞧,琏二爷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是不是京里哪处走漏了风声?” 金彩不置可否,只盼着贾赦父子快快回京。 秋露正浓,只听得府中一随从来报:“金大叔、金大婶,五更时,西边咣当一声。有人说瞧见那边有人影出没,是否要开了那边巷子门、院子门瞧一瞧?” 西边?听闻是库房的方向,金彩夫妇二人脸色煞白,立时想到贾琏头上,顾不得梳洗,赶紧随着随从去看。 ☆、3首次得手 天还没亮,酣睡中的贾赦迷迷糊糊地被人摇醒,睁开眼望见自家儿子仿若桃花的眉眼,当即怒从中来,一脚踢了过去。 谁知,被子被儿子摁住,这用了五分力气的一脚兜在被子里,愣是没踢出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3 “孽障!”贾赦怒道,昨日收到邢夫人家书,心内抑郁,乃至半夜才能合眼,今日一早,天还没大亮,便又被聒噪醒来。 “老爷,快起来。金彩两口子替老太太藏了好些好东西在库房里呢。想来老太太存在府里的东西,等老太太百年之后,多半要留给珠大哥、宝玉,咱们沾不到边。 如今,咱们先将这老宅里扣下来。老太太是悄悄把东西运过来的,便是丢了东西,她也没处声张。”贾琏看贾赦还没清醒,先拿着帕子放他脸上后隔着帕子在他脸上 拍了一拍,又端来早准备好的浓茶递给他喝了醒神。 虽没确凿证据证明库房里有东西,但贾琏想赌一赌,倘若那库房里当真没有东西,贾赦还能打死他不成?倘若库房里有东西,凭着他如今的能耐,想不惊动贾赦凭着自己一己之力将东西拿走,也要费上好大力气。 如此,不如先叫贾赦充大头。 贾赦接过贾琏递过来的茶碗,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沉吟一番,才问:“可属实?你从哪里听来的?” “老爷只管听我的就是,我昨儿个不过这么一想,试探了金彩两口子,果然如此。老爷赶紧地起床。咱们借口库房里来了贼,再借口贼兴许是内贼,不许看守老宅 的金彩一伙人插手,只咱们的人将库房里翻个遍,悄悄地把东西搬出来。回头来了兴致,就拿着监管不力,将看守老宅的人,换成咱们的人。”贾琏从贾赦手中接过 茶碗,将茶碗放在床边小几上,又拿着手隔着香囊袋子摩挲里头的玉,暗叹不求警幻仙子教导他云雨之事,但求警幻仙子保佑他发大财。 贾赦想着贾母的私房,不再多问,连忙起身匆匆穿了衣裳,便与贾琏向西边院库房去。 秋雾正浓,浓雾中,贾赦打了个喷嚏,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玳瑁鼻烟壶,在鼻子下嗅了嗅。 贾琏一边叫人四下里喧嚷昨晚上这边有贼,一边叫人去薛家传话,就说今日府内有事耽误,无暇见薛蟠。 略等了等,金彩两口子披着衣裳便匆忙来了。 看他们两口子这样慌张,贾琏有两分肯定库房里除了旧家具物件还藏着好东西。 金彩两口子见不独贾琏,就连贾赦也在,当即上前问好。 “怎惊动了大老爷?大老爷、二爷且回去歇着,府里多年没招过贼,定是有人听见了夜猫子叫,以讹传讹,传出这瞎话来。”金彩提心吊胆地道。 贾琏背着人,站在贾赦身后暗暗扯他袖子。 贾赦立时道:“见到有飞贼进来的不只是一个两个,一句以讹传讹,怎能服人?快些拿了账册来,把库房里的东西一一抬出来对一对,没少就是皆大欢喜的好事,若少了,那飞贼也太不将我们爷两放在眼中。必要将他抓住拷打,我们爷两才能咽下这口气。” “大老爷,库房里都是些要腐朽的老东西,就算来了飞贼,那飞贼掀开瓦片看一眼,也就走了。”金彩笑道。 “胡言乱语!那些都是祖上用过的东西,便化成了齑粉,也终归染过祖宗的血泪,岂能这么大而化之地放过?”贾琏当下不轻不重地道:“瞧着金大叔不肯叫人开门,倒像是知道是谁干的,有心袒护那人。” “二爷这话可要了小的的命了,小的们一心为主子们看屋子,怎敢当着主子的面扯谎?”金彩家的忙道。 “老爷,据我说,金大叔、金大婶这模样,倒像是当真知道是谁干的。咱们不如将这府里的人都撵出去,好好对着账册数一数库房里的东西,若东西没少罢了,若 少了,不管金大叔、金大婶知不知情,他们都休想摆脱干系。”贾琏眯着眼,紧紧地盯着金彩,又对赵天梁、赵天栋兄弟道:“速速随着金大叔去取账册、钥匙。这 门锁少说也用上几十年了,里头早朽烂了,若是寻不来钥匙,砸了也成。” 赵天梁、赵天栋强忍着哈欠,睁大酸涩的双眼,当下又催着金彩去拿账簿、钥匙。 “……当家的,就给大老爷、二爷开了门就是。”金彩家的琢磨着翻个半日,以传言中贾赦父子不成大器的性情看,他们父子必会灰心丧气地放弃,毕竟,库房里堆得满满当当,不是一日半日就能清理干净的,一再推诿,反而惹人生疑,况且琏二爷都说了,若不开门,就要砸锁。 “快去快回。”贾赦催促道。 “哎。” 须臾,金彩夫妇便将账册、钥匙送来,贾赦依贾琏所说,将原本看守屋子的人都撵了出去,只叫他们的人在前后看住库房院子。 只见这院子里正面是五间上房,后面又有两所小楼,小楼旁还有退步三间,前前后后算起来,也有几十间屋子。 金彩拿着钥匙,就要先开上房房门。 “且慢。”贾琏摩挲着下巴,将贾赦的性子想了一想,只觉得贾赦见钱眼开,听说有贾母私房在这边,就立时跟着他过来;若连连搜了五六间还见不到钱财,贾赦 必定会心浮气躁、暴跳如雷追着他打,到时候他只顾着从贾赦手下逃命,哪里还有功夫去管其他屋子的事。如此,也就给了金彩两口子将贾母的私房转移的机会。 金彩两口子看守贾家老宅多年,他们二人若将钱财转移开,他一准绞尽脑汁,也猜不到他们能将钱财藏在哪个地方。因此,他需要分秒必争,先把贾赦稳住。 “何处最阴凉通风?”贾琏问,贾母的品味是有目共睹的,虽年老了,喜欢些庸俗的虚热闹,到底是簪缨之族出来的贵女,她的私藏中,必定有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那些字画不是寻常之物,收藏之处,要求甚高。 哗啦一声,金彩已经将正房的门打开了,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堆笑道:“这院子里建造时,就是拿来做库房的,哪间屋子都干燥得很。” “并未问你干燥不干燥,你且将各个屋子里装的是什么说一说。”贾琏将眼睛盯在两座小楼中西边那一座上,推敲着那小楼的阴面,是个存放古玩字画的上等地方。 “回二爷,各屋子里,装的都是家具物什,最最值钱的,就是几架先老太太陪嫁过来的大床。可那床不知放了多少年,怕如今也不值个什么。再有其他的,往年都运回……京城去了。”金彩家的看贾琏一直往西小楼看,脸色不禁煞白,不解这么多屋子,贾琏怎一眼就盯上了小楼。 “这老宅里若来人,都是为了要紧的事,匆匆住上两日便又走了,对屋子里的桌椅案几并不挑剔。如此,那小厮们见来人收拾东西时,只管拣到近处去搬,必不情愿去高处费劲搬东西。如此,那高处就安全了。”贾琏示意贾赦向西小楼阴面去看。 贾赦原觉得就算是几十间屋子,总归不用他搬东西,叫人一一将屋子里没用的桌椅搬出来瞧瞧就是,此时被贾琏这么一指引,当下也指向西小楼道:“先瞧瞧那楼里的东西再说。”当先迈步向那边去。 金彩方才还镇定,此时有些慌张道:“大老爷,那楼里堆着的都是些……” “不必多说,拿着账册一一对照就是。”贾琏抿嘴一笑,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因他一眼,深秋里刮出一股莫名的春风。 这春风却叫金彩夫妇噤若寒蝉。 小楼上悬着的匾额因是昔年贾家先祖亲笔所提,已经被摘下来藏在库中,该是匾额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灰白。 催着金彩夫妇开了小楼后,贾琏忙用帕子遮住口鼻,果然旭日升起,晨曦照入小楼,可见空中漂浮着的无数飞尘。 “给我搬!”贾赦打了个喷嚏,疑惑地向堆满了杂物的小楼里看:在这些破烂家具之下,果然藏着珍宝? 金彩家的不禁发起抖来,金彩虽沉稳一些,此时也哭丧着脸。 他们两口子本就老实巴交,这么一委屈,就如被豪强欺辱的佃农。 贾赦并不向里头去,贾琏也站在门边,示意赵天梁兄弟等人去搬。 见几人才搬了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贾琏的眸子一暗,心恨身边的小厮个个唇红齿白,关键时刻,却派不上用场。 “在阳面搬出一条路来,能通向阴面就好,不必将阳面的东西全搬出来。”贾琏道。 贾赦疑惑贾琏怎知道东西在阴面,虽疑惑,但他可不管贾琏说什么,只求能尽快地找出贾母的私房就好。 “……二爷,这事,老太太若知道了,定然会生大老爷、二爷的气。”金彩再也撑不住了,弓着身子,两只手交握在胸前。 贾赦心中一喜,果然贾母有东西藏在这边,当下拍着贾琏的肩膀道:“我儿果然长进了。” “多谢老爷夸奖。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她也没地声张。我们爷两再不好,也不会落到个当街发卖的下场。说来,鸳鸯姐姐素日里那般待我,我这心里,当真不忍心看她被拉出去发卖。”贾琏气定神闲地道。 金彩夫妇二人膝下一软,当即跪下磕头道:“大老爷、二爷,你们一个是长子一个是长孙,老太太的东西,将来少不得都是你们的。何苦急赶着拿了去,叫老太太心里不喜。” “早两日你说这话,老爷我还信,今日断然不会信了。”贾赦转过身去,又催促人赶紧去搬,见在贾琏指点下,几个机灵的小厮已经找到门路,将小楼一层阳面的桌椅案几屏风等移开,挪出了一条直通二楼的“羊肠小道”,心下甚是欢喜,当即领着人一路磨蹭着桌椅,向二楼去。 金彩连连磕头道:“求二爷给小的留条活路,若老太太知道了,我们一家老小定会被发卖出去。” “你不说,我不说,大老爷不说,老太太怎会知道?”贾琏背着两只手,心知自己已经把贾赦拿下了。 “二爷,老太太若要东西,小的们拿不出来,她怎会不知?” “只是鸳鸯姐姐自从就成了咱们的人,老爷万万不可打她的主意,以免打草惊蛇。” “若要,你捎信给我,我将东西给你送来就是。咱们联手,老太太一个深宅老妇,能知道什么?还请金大叔、金大婶送信给鸳鸯姐姐,叫她多照应着我们这不讨老 太太欢心的大房。”贾琏话不多说,料定金彩两口子再忠心,也不敢将儿女的生死不放在心上,又听小楼后噼里啪啦的声音,心知定是贾赦不耐烦看着小厮们一样样 搬东西,于是就叫人将碍事的木器从窗户丢了下来。  贾琏由着金彩两口子商议去,上了楼,将方才与金彩夫妇所说的话,又跟贾赦说了一通。 “我儿果然出息了,上阵父子兵,有我儿在,那上房让给二房就是。”贾赦心不在焉地道,眼睛死死地盯着一角从破条案下露出来的樟木箱子。 “孽障,将你老子想成什么人了!”贾赦当真记不得鸳鸯是哪个,见两个极其名贵的大木箱子露出来了,立时将闲杂人打发出去,扑到箱子前一看端倪 ☆、4虎父犬子 旭日冉冉升起,雾气彻底散去,从小楼往下看,只望见碎了一地的桌椅残骸。 贾琏嫌弃箱子上蛛网、灰絮太多,远远地站着,并不靠近。 贾赦费劲地去推箱子盖上压着的红酸枝太师椅,推了半日,见那太师椅纹丝不动,终于想起还有个儿子在,转头骂道:“看你老子累死累活,也不知搭把手。” 贾琏瞧见金彩两口子期期艾艾地上来了,依旧遮着口鼻,挥手示意他们二人去帮着贾赦。 红楼之公子无良_4 金彩两口子见事已至此,只得听贾琏的,帮着贾赦推太师椅的时候,不忘问:“二爷怎知道老太太在这地藏了东西。” “大老爷神机妙算,二爷我不过是听大老爷的吩咐罢了。” 金彩抿了抿嘴,当下又去看贾赦。 贾赦此时只顾着瞧一瞧箱子里有什么,不曾将金彩与贾琏的话听进去,将杂物一一推开后,瞧着紫檀木箱子三四个,黄檀木箱子三四个,另外还有香樟木、乌木箱子彻底露了出来,素日里浑浊不清的眸子亮得吓人。 贾赦看着箱子上的锁,又去瞅金彩。 “这钥匙,小的可没有。”金彩道。 “老爷,砸了吧。”贾琏递给贾赦一根乌木椅子腿,椅子腿上雕刻着的图腾,记载着这椅子曾经的辉煌,也见证着它如今的落魄。 贾赦只顾着去想箱子里有什么,急切之下,竟想不起叫贾琏来砸,拿着椅子腿用力地在锁上砸了七八下,见那锁纹丝不动,待要向箱子上踹去,又唯恐踹坏了里头的东西。 “金大叔去砸。”贾琏道。 金彩万般不情愿,也只得在屋子里找了一截结实的腿子向铜锁上砸去,连夯了十几下,终于箱子上的铜锁掉到了地上。 贾赦赶紧推开金彩扑上去,箱子打开后,又见里头整齐地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匣子,快速地挑中一个匣子打开,匣子打开后,里头的放着一柄纸扇,闻着扇子上的墨香,将手在衣襟上反复擦了擦,终归不舍得将扇子拿出来。 “好个老太太,知道她儿子就好这一口,还将好东西都藏起来。”贾赦不甘心地道。 贾琏心知这那年头的人虚伪得很,什么嫡出庶出、什么过继,当着人面压根瞧不出来,大家伙都是亲亲热热的,只有背后说闲话或者挑刺的时候,才会提起出身,是以,他也不清楚贾赦到底是过继到贾母膝下还是庶出的,听贾赦理直气壮地埋怨贾母,他想,过继、庶出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权利与义务缠在一起,就算贾赦是庶出或者过继的,他已经将为人子该进的孝进了,哪怕被抢了荣禧堂,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在这对母子的关系中,理亏的始终都是贾母。 这么想着,贾琏觉得贾赦抱怨得十分在理。 “琏儿,你瞧这东西值个多少?”贾赦放下字画,琢磨着这樟木箱子里当都是这样的字画,心知那些东西弄脏了,就掉价了,就叫金彩砸了个紫檀木箱子,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装在匣子里用软绢包裹住的琉璃盘,就递给贾琏看。 贾琏接过琉璃盘,看那琉璃远比不得眼下贾家家中用的玻璃等器皿纯净,且式样古朴得有些粗鄙,当下道:“越是朴拙的东西,越有可能是古物。这琉璃兴许是唐朝产的也不一定。” 贾琏的话牛头不对马嘴,但贾赦听了大喜,又开了几个匣子,见匣子中不是放着金瓶,就是摆着玉像,个个块头虽小,却做工极细致,俱是他或不曾见过或见过却不能把玩的罕见之物,望见一金丝檀木匣子里盛着拳头大东珠两枚,当下颇有些慈父之风地对贾琏叹道:“上次见到这个,还是在你曾祖母房里。难怪你曾祖母去后,这些个东西都不见了,我还当陪葬在你曾祖母棺材里了呢。” 贾琏从贾赦手上接过东珠,拿在手里,看贾赦的指印清晰地印在上头,下意识地拿着帕子去擦。 贾赦这两个月里,总觉得琏二对他有些爱答不理,为这,离开贾母跟前后,他训斥了贾琏无数次,可在这心花怒放时再看贾琏,就觉他的不理不睬就像是宠辱不惊,甚有他当年的风范,当下又开了一只匣子,不等看见匣子里是什么,先被一片金光耀花了眼,待擦了眼泪细看后,又诧异道:“史家的东西,怎也在这里头了?” 贾琏探头去看,认不得贾赦手上那镶嵌着各色珠玉、金灿灿的东西是个什么,只瞧着上头用金丝玉叶蟠绕成松柏,松柏之下,又有些宝石堆成的白鹤、梅花鹿、乌龟,瞧着像是件摆设,却又不知这媚而不俗的摆设到底要摆在何处。 “老爷没看错?金大叔,这箱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贾琏问。 金彩一家的生死此时全握在贾赦父子手中,当下磕磕巴巴地道:“史家老侯爷殡天后不久,老太太的人随着史家人来金陵安葬史家老侯爷的时候送来的。” “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贾赦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回匣子内。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父亲给儿子说一说。”贾琏道。 “不过是史家舅老太爷没了,史家三兄弟争爵位,老太太顺手帮了芸儿他爹一把。”贾赦兴致大好地回了贾琏的话。 贾琏先不解,随后恍然大悟,难怪贾母那般疼爱史湘云却对史家另外两兄弟房里的姑娘不闻不问,原来是史湘云父亲活着的时候,就跟贾母有“生意”来往,也难怪史鼎、史鼐两兄弟跟贾母疏远得很,必定是史家三兄弟争家产,叫贾母这渔翁得了利,怎么说,贾母在外代表的都是荣国府,王熙凤借着贾琏的印鉴赚上几千两黑心钱,比之贾母以荣国府的身份插手到史家兄弟争爵位争家产的事中,当真是小巫见大巫,高下立见。 贾赦只管两眼冒光地盯着眼前的金银,哪管这些金银是从哪里来的,及至望见箱子底下,铺着一层层金砖,恨不得一头扎进去再不出来,良久醒悟到金彩两口子还在,乐不可支地坐在箱子上,摩挲着一枚玉笏道:“琏儿,这些个东西,咱们如何运回家去?” 金彩夫妇二人哭丧着脸,巴巴地看向贾琏。 贾琏道:“运回家里,白着了人眼,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一准会闹着讨回去。倒不如,老爷想法子在金陵多呆上些时日,叫个亲信回京城悄悄地买所宅子,叫谁都不许声张。待回去的时候,咱们再悄悄地把东西带上。京里老太太太看咱们迟迟不回去,以为老爷为荣禧堂的事在赌气,为安抚住老爷,指不定还要送老爷些好东西呢。”看贾赦理所当然地将所有全看成他所有,似乎没有要跟他分的念头,贾琏心道:这些都是他的,暂时叫贾赦拿去过过眼瘾。 说来,贾琏见识虽小,却也知道,宁荣二府就跟天朝当官的一样,没一家是靠着庄子、田地度日的,那些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的零头,就连贾赦、贾政的那些个俸禄、冰炭敬,也可忽略不计。真正养活宁荣二府的,是那些不能跟旁人明说的“灰色收入”。 那些数目庞大的“灰色收入”,在贾母偏心地叫贾政一房住到荣国府荣禧堂的时候,就已经源源不断地流向了贾家二房——在外人眼中,贾家二房虽名不正言不顺,但住在荣禧堂掌握荣国府大小事务,若有事,自然要求到正房去。 等以后贾政的官越做越大、贾元春又“出息”了,这事会越演越烈。大房盯着干着急也没用。 贾琏对那些“灰色收入”敬谢不敏,想想也知道就是那些“灰色收入”把贾家跟其他三家缠在一起,才会落到一损俱损的地步。因此,他想在眼下花上十分的力气,将那些虽微不足道但又光明正大的收入纳入囊中。 贾赦连连称赞贾琏出息了,因是亲父子,理所当然地觉得贾琏的就是他的,压根没往分赃一事上想,点头道:“我儿说的有理,老太太藏了这么些东西在这,就连老太爷怕也不知道。只怕这些东西的来历,老太太也不敢跟人明说呢。” 似乎这么一说,他偷走贾母私房的事,就天经地义了。 “父亲,儿子想在金陵奔走一番,先将田地、屋子、铺子拿到手上,如此,少不得需花费些银钱。”贾琏道。 贾赦才因贾琏机灵得了那么些钱财,当下大度道:“我与你说你做的那些都是无用功,你偏不听。京城里来一封信,你做的那些事就功亏一篑了。罢了,小孩儿家年少轻狂一些总是有的,回头要多少,我兑给你。” “多谢老爷。”贾琏看贾赦人逢喜事、兴致大好,又得寸进尺道:“老爷不如给老太太、二叔去信时,再提一句你来金陵路上遇到一故交,那故交称老太爷在世时,曾与他提过儿子与他家孙女的亲事。老爷不敢叫老太爷背负背信弃义的名声,只等着出了孝,再正经地跟那家提亲求娶。” 贾赦诧异道:“你这混人,又说得是什么话?莫非来金陵路上,你瞧见了谁家女儿?” “老爷,老太爷尸骨未寒,儿子怎会做那糊涂事,只是不忿二房放出过了孝期,就叫儿子与王家凤姑娘完婚的话。”贾琏眼前浮现出一个妖娆少女,须臾,那少女的身影又被她身后一连串的算计压倒。 “王家凤姑娘?可是小时来府上与你兄弟几个一同戏耍的那位?瞧着很是爽利,模样儿也好,你不喜欢?”贾赦疑惑了。 他有这反应也在情理之中,虽他没点头,但多少年来,时不时总有个人拿着贾琏、王熙凤玩笑几句,潜移默化下,他打量着王熙凤家世、容貌、性情都不错,便也不反对这事。可若当真提起这亲事,他也纳闷什么时候就定下来了。 “老爷,儿子宁可娶个无颜女,替老爷把老爷的荣禧堂、荣国府主子的脸面争回来,也不能娶那王家姑娘。”贾琏当下又将自己娶王熙凤对他们大房百害而无一利的事细细说了一说。 金彩夫妇二人先瞠目结舌,后钦佩不已,虽离开京城久了,但年年也能听到些京城贾家的消息。二人俱想:看来老太太、二太太都小瞧了琏二爷。 贾赦原不曾往这一层上想,此时细思恐极下,连连叹道:“险些着了二房那毒妇的道了。” “亏得老太爷死了,”贾琏在心里冲贾代善的牌位一鞠躬,“眼下还不能议亲事,这事还有扳回一局的余地。” “可老太太若追问,那故交是谁呢?”贾赦思量着其他几口箱子里,又装的是些什么。 “便说那故交听说老爷被挤兑到府上旮旯角落里住着,又反悔了。老爷不肯叫老太爷旧日的朋友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不肯将那位故交的名字说出来。”贾琏道。 贾赦听了连连点头,自夸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当下得意非常。 贾琏微微挑眉,心觉并非他口舌伶俐能寥寥几句就说服贾赦,实际上是贾赦压根对贾琏的亲事并不看重,才会由着他说怎样就怎样。 咕咕地两声叫声传来,贾琏看贾赦肚子饿了,才要劝说他回房吃饭,又觉贾赦若离开了,必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以为他趁机偷藏了什么,说道:“老爷且在这等一等,儿子去给老爷端饭菜来。” ☆、5街头偶遇 贾赦从来不知他这儿子竟然这么贴心,在堆满了残破桌椅的小楼中草草吃了饭,苦熬到半夜,叫金彩两口子将老宅的闲杂人等支开,调来心腹,小心翼翼地将十几口箱子搬去他房中,未免有“漏网之鱼”,又打定主意将剩下的屋子都翻个遍。 待十几口箱子搬到房中后,贾赦叫贾琏留在房中,将其他人都攘出去,拿着铜烛台亲自将箱子上的铜锁一一砸开。 见有两箱子字画,三箱子金银锭子,其他箱子里,多是或从史家或从贾家先老太太手上得来的珍玩异宝,寥寥几箱子,比贾家库房里成堆的绫罗绸缎不知贵上了多少倍。 贾琏打了个哈欠,除了金银,他对旁的一窍不通,就连贾赦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看什么大家的丹青,也打不起精神来。 贾琏看贾赦还在兴头上,猜着贾赦今晚上是不想睡了,当即道:“老爷且支给儿子一二千两银子叫儿子拿去打点人,免得儿子明儿个过来,又打搅了老爷的清梦。” 贾赦此时不将一二千两银子放在心上,因着贾琏才得了这些东西,又大方地多给了他两千两的银票,甚至极为贴心地道:“我儿若上了火,只管悄悄地叫人弄了女人耍,千万莫憋坏了自己。没得叫京城里老二一家吃香的喝辣的,咱们爷们在金陵里受苦。” 贾琏忍不住在心里掐算贾代善过世到底有几日了,忙道:“父亲莫糊涂,眼下老太太恨不得抓咱们的把柄,叫咱们乖乖地认了她干下的那些偏心事呢。” 贾赦想想也觉有道理,知母莫若子,他也明白,贾母做下这对圣旨阳奉阴违的事,定然会先给他些好处堵住他的嘴,再拿捏他的短处,叫他有冤没处申,于是越发发了狠,很是财大气粗地对贾琏道:“琏儿只管出去办事,要银子有的是。便是无用功,也要叫老太太跟二房的毒妇心里不痛快。” “老爷,给老太太、二叔的信呢?老爷不如如今就写了,后头几日,就叫儿子出面见人,老爷只管歇在房中称病。”贾琏道。 贾琏这话正合了贾赦的心意,他原本就想称病好将这老宅掘地三尺,当下恋恋不舍地离了眼前的财宝,随着贾琏去书案边,依着贾琏的口授,在给贾母的信中,写下自己身染风寒,不能立时回京尽孝并琏二的亲事已经有了着落等话。 “儿子不打搅父亲歇着了,也请父亲早些安置了吧。”贾琏接过贾赦的书信,揣在怀中,躬身退到门边,将门窗关上时,又听到些翻动声,嘲讽地一笑,人向外来,见昨晚上就没睡好的金彩两口子并赵天梁、赵天栋都等着他呢,先对赵天栋低声道:“二哥先回去歇着,明儿个一早把老爷的家书送回京去,回去老太太若问,就说大老爷太过悲切,染上了风寒,怕是不能好了。我怕吓着大老爷,听大夫说了后,还瞒着大老爷呢,恳请老太太叫大太太领着二姑娘来见老爷最后一面。” 赵天栋睁大牛铃一般的眼睛,咋舌道:“二爷……”怎么能空口说白话,咒贾赦时日不多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5 “怕个什么,出了事有我呢。若是老太太、二太太多问了几句,你的嘴里就吐出什么不该说的……”贾琏微微眯眼,有道是远交近攻,他无权无势,进了京城,只能由着与四王八公交好的贾母等人揉圆捏扁,留在金陵暗交高人,才是制胜之道,因此他万万不可在此时回京。 赵天栋听出贾琏威胁的意思,立刻拍着胸脯道:“二爷这话算什么意思?咱们虽不是一母同胞,但都是吃一个奶长大的,除了个主仆名分,二爷素日里待兄弟们比亲兄弟还亲上两分,这点子事,小的一准给二爷办好了。” “那就多谢二哥了,还请二哥务必要把老爷命不久矣的事宣扬出去。梁大哥多拿些银子给二哥。”贾琏道。 “哎。” 赵天栋走后,贾琏又向自己住着的西小院去,路上问赵天梁:“这府上的动静,可传到珍大哥那边了?” 赵天梁笑道:“薛家大爷原约了二爷说话,见二爷辞了,就去寻珍大爷、蓉哥儿、蔷哥儿去了。想来他们在那边吃酒听戏,还怕动静传到咱们这边呢。” “这就好。”贾琏一回头,看金彩夫妇还跟着,就道:“金大叔、金大婶且回去歇着吧,明儿个还有事请教。” 金彩夫妇瞧出贾赦是只盯着那几箱子东西就万事不管的人,是以战战兢兢地紧跟着贾琏,等着他吩咐,此时虽不知贾琏要请教什么,但赶紧答应了一声是。 贾琏回房,先在书案前坐了一坐,将自己想大富大贵又不甘心抄家该如何细细想了一通,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抬头见几个唇红齿白的小厮端着脸盆进来,不由地向那菊花屏风望去,半天遮住自己的眼,琢磨着这几个实在不中用,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也算不得身形高大,他该去哪里寻几个满身腱子肉的壮汉来撑门面? “爷,该梳洗了。”小厮一开口,当即露出一口细碎的糯米白牙。 贾琏嗯了一声,站起身来,由着小厮伺候着宽衣、梳洗,待躺在床上,才去琢磨他穿过来前,贾琏有通房没有,若有,须得趁早打发了,若没有,那就更好,他用这“清白身子”,兴许能补足才学不足、父亲无能的短板,觅得个好泰山,若有个好岳父,中等偏上的美女也能倾国倾城。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贾琏又穿了一身皓白袍子,将塞着玉石的湛蓝香囊挂在腰上,听赵天梁说赵天栋天不亮就带着人出发了,又听说金彩两口子在门外等着呢,就叫金彩两口子进门来。 金彩两口子老实巴交的不等贾琏说话,就好似被人欺侮一般红了眼眶。 “金大叔、金大婶,我想要些身强体壮的壮汉、婆子,不知哪里寻得到?”贾琏问,首要的,他缺少的就是人手,老宅里的人本就不多,一大半还是贾赦的人,先寻到手下,是迫在眉睫的事。 “琏二爷要买人?据小的看,与其寻那些媒婆、人牙子买人,不如去信叫老太太、太太们派了人来,家生的,总比外头来的可靠。”金彩说道。 贾琏道:“是可靠,可是那是对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可靠。金大叔莫非到眼下还装糊涂,不知道贾家里头大房、二房势不两立?” “二爷,一家人,说势不两立,太伤情分了。”金彩嗫嚅道,眼皮子跳个不停,斟酌着如今再给贾母送信,禀明实情,不知来不来得及。 “罢了,金大叔且带着我去家中的庄子上转转,虽要守孝,但若荒废了祖宗留下的产业,也大逆不道的很。金大婶也跟着同去,家里老爷怕还要去库房转转,交代其他人避让开,免得冲撞了老爷。”贾琏起身,对着穿衣镜照了一照,因此时这皮囊还年轻,容貌有些女气,惹得贾琏频频蹙眉,恨不得立时将这脸庞掐得棱角分明。 “走吧。”贾琏丝毫不容金彩夫妇推辞地向外去,路上看金彩夫妇犹犹豫豫,轻笑道:“金大叔莫不是想给老太太送信告发我们?只管去就是,瞧着老太太连自己的箱子上一块木屑都看不见,她到底会拿谁撒气?” “二爷,小的哪里敢给老太太送信。”金彩一凛,忙与妻子先去安排车马,又叫人去庄子、铺子等处送信。 贾琏出了门,翻身上了马,听见马儿打了个响鼻,在它头上一摸,待赵天梁、全福、全禧、全禄、全寿五个小厮并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六个随从跟上,便随着金彩先向城中铺子里去。 贾琏里头一身白衣,外头罩着件雪青披风,虽棱角还不分明,却俨然是众人眼中的美男子。 “人常说要得俏,须带三分孝。果然如此,看二爷就知道了。”跟着贾琏的全福、全禄四个,眼瞅着满大街的男男女女不住地拿眼睛望贾琏,再看他们家二爷又贵气又威仪,便齐齐奉承贾琏。 贾琏啐道:“胡言乱语,又不是什么女儿家,要什么俏不俏。”才说着,就见迎面一顶轿子里轿帘子微微掀开,里头露出一张芙蓉面来。 轿子里面若芙蓉的女子含羞带怯地咬着红唇对贾琏一笑,眼中波光潋滟,正在欲语还休时,搭在轿窗子上水葱一样的手指上,一枚血红的玛瑙戒指滚了下来。 “哎!”那女子柳眉微蹙,模样儿十分着急,一颦一笑好似一只小手挠得人心痒痒。 全福赶紧下马捡起戒指,看那女子的轿子已经停下了,忙将还带着体温的戒指递给贾琏,堆笑道:“二爷。”一声二爷后,挤眉弄眼,与其他小厮一同艳羡贾琏的艳福。 贾琏并不去接戒指,一双桃花眼直直地盯着全福。 全福被看得心虚,讪笑道:“二爷……” “都忘了老太爷尸骨未寒了?”贾琏冷笑,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一个人把贾代善入土不久的事放在心上。 “那这戒指,该怎么办?”全福怎会不明白那女子定是个烟花女子,她是瞧着贾琏相貌好又带着十几个人跟随,料到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才丢了戒指勾引他想叫他做了恩客。可虽明白,他眼中琏二爷是个知情识趣的,该是拿了戒指送给那女子,然后自报姓名,与佳人约定幽会佳期才是,怎地如今琏二爷成了柳下惠了? “扔了。”贾琏道。 才说着,就见另一队人过来,队伍前几个随从骑着骡子开道,将那还在娇羞地等着他还戒指的烟花女子的轿子驱散到路旁。 须臾,一个一身青衫的男子,骑着火红马,带着七八个随从,后头领着五顶轿子慢慢走来。 只见那青衫男子面容清癯,眉眼仿若刀削斧刻,棱角分明,越过贾琏一行人时,却驱马向贾琏走来。 贾琏不知这是否是旧相识,不敢上前相认,决心以静制动。 “再过一炷香功夫江苏巡抚家送嫁的队伍便过来了,这位小兄弟一身孝服在大街上徘徊,若冲撞了人家的喜事,可就是与江苏巡抚家结了仇。还请这位兄弟速速回家,莫给家中爹娘惹祸。”青衫男子道。 贾琏虽不知这位青衫男子姓甚名谁,但已然明白他是个好人,不然,谁耐烦给他说这个?忙道:“多谢青衫大哥指教,因不得不出门,才穿着白孝出门,触了新嫁娘的霉头,可就是坏了人家一辈子的好运。小弟这就带着家人,避开大街,从小巷子里走。” “嗯。”青衫男子不在意贾琏的称呼,又回到大街上,领着自家轿子向前去。 “这是两江总督黎家的女眷出行,怕是耿家娶妻,前去贺喜呢。”金彩道。 “咱们家没去贺喜吗?”又是江苏巡抚,又是两江总督,这么大的喜事,贾家就算有白事,人不能亲去,也要送上厚礼才是。 “二爷,他们家跟咱们家素无往来。” “也就是,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贾琏向黎家的轿子看去,见一顶轿帘微微掀起,一只形状姣好、姿态优美的玉手在轿帘下轻轻滑过,将被风掀起的轿帘拉下。贾琏登时呆住,虽不见其人,那只玉手的影子总在心头萦绕不散,好似穿过千年万年,才传到他眼前一般,带着现代人效仿不出的优雅、从容。 这是他穿越后,见到的第一个古代标准仕女,虽见到的,不过是一只手。 ☆、6招兵买马 “赵天梁,悄悄地,把两江总督府上上下下的喜好、脾性打听出来,宁肯打听得不全,也不可惊动了两江总督府的人。”贾琏眯着眼看天,那只手在翡翠撒花帘子下划过的弧度令他难以忘怀,胸腔中陌生的悸动渐渐弥漫。 兴许,这就叫做心动?他想。 “是,二爷。”赵天梁不解贾琏嘴角上挂着的那抹笑意味着什么,却不妨碍他答应着。 “走,从小巷子里走。”贾琏轻扯披风,带着十几人赫赫扬扬地进了街边只容一人一马通行的小巷子。 原本该一炷香功夫就到的铺子,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绕到。 除了金彩夫妇,荣国府留在金陵的下人里,没一个知道荣国府大房与二房势不两立,难得瞧见荣国府的小爷过来,个个奋力巴结奉承。 贾琏先进了一间古董铺子,被下人送入铺子里间后,一堆堆的古玩玉器晃得他眼花缭乱,也因此,便懒怠去看那些,“账册拿来叫我瞧瞧。” “二爷,因要帮忙料理老太爷的事,这两月的账册有些乱。”铺子中掌柜马隆弓着身子,给贾琏递上一盏清茶。 “乱,我也看得懂。”贾琏道。 马隆讪笑不已,暗中给金彩递眼色,“是,小的去给二爷拿来。”先一步出来,正在掀开隔开内外的那道墨绿缎布帘子,听见贾琏说了句“瞧瞧铺子里有没有身子强壮能打架的,叫他离了铺子,随着我去”,只装作没听见,待去外间装作拿账册,见金彩出来了,就问:“琏二爷今日是来挑人?这是要跟谁打架?” 金彩道:“谁知道呢,兴许是跟谁家子弟一言不合,就……总之,挑上两个人,打发他走了就是。” 马隆点了头,因想着贾家小爷会看个什么账册,便大着胆子,捧着账册、算盘拿去给他,再叫了两个强壮的伙计来。 “二爷,大老爷还在跟前,万万不能当真打起来,谁惹恼了二爷,二爷吓他一吓就是了。”马隆上了些年纪,自然就有了所谓的体面,于是就说了这么一席话劝说贾琏。 贾琏慢慢翻着账册,上头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头疼不已,且上头古玩的价值几何,他哪里会懂得,只是既然说了要看,总要一页页地翻过。 虽隔着厚重门窗,屋子里依旧传来江苏巡抚嫁女、耿家迎亲的鼓乐声,听着喜庆得有些嘈杂的声音,贾琏微微蹙起眉头。 “二爷……”马隆心一紧,赶紧去看金彩,盼着金彩把贾琏打发出去。 “新近,入手了不少好东西。”贾琏乜斜了眼睛看向马隆,“要帮忙料理老太爷的丧事,连账册都不及整理,却有功夫,入手,这么些东西。” 马隆忙道:“二爷不知道,自半年前新任两江总督黎大人来了以后,不独古玩铺子,就连绸缎庄子、当铺也……” “马掌柜是欺负我连贱买贵卖的道理也不懂?”贾琏望着账册上触目惊心的数目,这么贵重的东西,买来后打算卖给谁? 红楼之公子无良_6 “二爷,轻声一些。二爷不知,咱们贾家在金陵城中,有不少事须得金陵面上的官老爷们相助。既然人家拔刀相助了,咱们怎么都得给他们些甜头不是?东西未必当真那么金贵,但他们肯卖给咱们,咱们多给他们一些,自然能叫他们多照料咱们一些。”马隆有些倚老卖老,镇定自若地教育起贾琏人情世故来。 贾琏自己个,就是撒谎的个中好手,虽一时间被马隆的话蒙住,不过须臾,就笑道:“马掌柜这话,未免太妄自菲薄了些。不说咱们贾家不用给金陵上下的官员送礼,金陵上下给咱们贾家送礼,也不为过。”金陵可是流传着一张护官符呢,这等权势,还要巴结地方小官? “二爷。”马隆讷讷,不想贾琏竟然反驳了他的话。 “二爷,强龙不压地头蛇,总在人家家门前做买卖,难免要客气一些。”金彩及时地对马隆伸出援手。 贾琏道:“奴大欺主,也该有个限度,马掌柜不说个清楚明白,我便立时请了大老爷过来问话,捆了你扔到大牢里去,看看你替我们贾家送了那么些银子,金陵面上的官爷们,会不会对你法外容情。” 马掌柜又去看金彩,见金彩低着头,又想既然这位小爷刨根问底,便将实情说出来,料想这大房的小爷也不敢跟老太太过不去?于是上前两步,示意赵天梁、全福等出去,才在贾琏耳边道:“二爷,小的告诉你实情,你千万别四处声张。” 金彩心一跳,赶紧给马掌柜的递眼色,贾琏将贾母的私房都偷了,还有什么不敢的?“马掌柜,你仔细教坏了二爷,大老爷剥了你的皮。” “金大叔,无端端吓唬马掌柜做什么?”贾琏瞧着金彩,就知道他不像看着那么老实。 金彩突然出声,把马隆吓了一跳,马隆随后微微哆嗦着下颌上的一点胡须,心道金彩也有些太谨小慎微了,就告诉了贾琏,难道他敢跟老太太过不去? 马隆压低声音道:“老太太另外有些铺子,老太爷过世了,老太太无心再经营那些铺子,便叫人将铺子里的东西弄到公中的铺子里来。二爷,这事,小的只告诉二爷,二爷千万别抖落出去,不然,老太太动怒了,咱们谁都跑不了。” 原来除了私房,还有私产!贾琏眸中一亮,心道贾母果然老奸巨猾,贾代善没了,荣国府内唯她独尊,于是她动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心思,决心收手处置了手上的私产,而,拿着贾家公中的产业给她套现,就是再好不过的手段了。等王夫人接手账册的时候,虽账册上看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实际上,公中的银子已经被贾母套了去,便是将从贾母私产中买来的玉器、绸缎全部卖了出去,也弥补不了其中的亏空。如此,王夫人握着账册不出两年,察觉到不对,定然巴不得不拘是谁,把账册丢出去,如此,接手账册的人,哪怕是能干精明如王熙凤,都要绞尽脑汁往里头塞银子不可。 “二爷,这些个小玩意,是小的孝敬给二爷的,还请二爷笑纳。”马隆堆笑,从摆满了玉器、陶瓷的架子上拿下大小不一的三个锦盒,恭敬地放到贾琏面前。 拿着他的东西贿赂他?贾琏掀开最上头一个小锦盒,见里头有两枚精致鼻烟壶,当下道:“不打搅马掌柜了,哪个铺子里还有力气大的伙计?金大叔快领着我去。” 马隆满是皱褶的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笑,他就知道这位小爷不敢得罪老太太。 “哎。”金彩答应着,总觉得贾琏不会就这么放过贾母的私产,领着贾琏出来,走在巷子里,金彩提心吊胆地劝贾琏:“二爷,那些比不得藏在老宅里的东西只有我们两口子才知道,这些东西,二爷动一下,不说拿不到老太太的把柄,还要落下个贪墨公中柜上东西的不孝不肖骂名。二爷别只图着此时痛快,总要想想你回京城后,如何面对老太太?二爷如今还是白身,要买个官做做,总要求一求老太太、二老爷才稳妥,不然交给大老爷,大老爷他又据说是个……” 贾琏紧紧地攥着缰绳,眸子微动,难道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贾母把属于他的银子全部套走?想来,贾母还以为贾家富贵无边,她套走的那些银子无伤大雅,却不知就是这么一代代积累下来,将亏空越堆越大,后头的儿媳孙媳只当自己家正经的产业没有油水,才会将心思放在歪门邪道上——缺钱影响智商,这可是已经被研究证实了的事。 天天对着稳赔不赚的账册,也难怪王熙凤会在梦中借着秦可卿之口,说出树倒猢狲散那样的话。 “二爷?”金彩的声音有些沙哑,看着贾琏的眼睛,又红了。 “先凑齐人手。”贾琏道。 金彩不敢问贾琏凑齐人手干什么,赶紧随着他去各处铺子里,去了一处,便挑出两三个人来。 因这些人并不知贾琏要做什么,只觉得与其留在铺子里做苦力,不如跟着荣国府的小爷轻松、体面,便有毛遂自荐的,林林总总二十几人愿意跟着贾琏去老宅,及至去了在金陵的庄子里,更有一二百个农夫农妇,打量着如今是农闲时分,乐意去老宅里赚些轻巧钱,便纷纷随着贾琏、金彩回了老宅。 老宅里的屋舍何其多,除了库房并些有匾额的庭院住不得,其他各处的院落无数,轻轻巧巧就安置了两百三十五个强壮男男女女住下。 贾琏拿出银钱叫金彩好好款待那些人,借口老宅里曾来了飞贼,令这些男女日夜巡视老宅。 将此事交代出去后,贾琏坐在房中提笔练字,总觉心中不痛快。贾母掏空了荣国府,二房在荣禧堂作威作福多年,最后自称不是荣国府的主人就可脱身,那亏空最后还不得落在贾赦、他的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贾琏握着通灵宝玉,盼望着癞头和尚、跛足道士立刻登门,半天瞅见马掌柜等掌柜的拿来打发他的“厚礼”,愤恨地将通灵宝玉重重地砸在地上,听得一声清脆响声,那通灵宝玉依旧完整无缺地躺在地上。 “二爷。”全福替贾琏捡起通灵宝玉,瞧见上头有字,想起贾宝玉挂在胸前的那一枚,心咚咚地跳了两声,不敢去想一个“偷”字,赶紧给贾琏送回去。 “叫金彩来。”贾琏道。 “是。”金彩赶紧去跑腿。 须臾金彩一头汗水地跑来。 “金大叔,姑且不问你知道老太太私产却瞒而不报一事,限你三日内,给我在金陵面上,找出一个急等着巴结咱们贾家却没门路的芝麻官。你去找着,我再自己个打听着,若咱们各自找的人,是同一个人还好,若不是,我再不必对你将信将疑,你也不必日日提心吊胆,咱们来个鱼死网破。”贾琏冷冷地看向金彩。 “二爷,小的不是有心隐瞒二爷老太太的私产一事,是怕二爷年少气盛,捅出篓子来,叫老太太知道了。不独小的,金陵不少下人都知道,可又有谁敢在明面上说出来?”金彩的声音里,拧得出苦汁来。 背着宗族置办私产,等同于偷窃,乃是七出一条。贾代善没了,没人替他休妻,可贾母还想要她那张老脸,就得给他忍了。 “我只给你三日,若你寻来的人不妥当,我又信了你,闯出大祸来,就只能由你担着了。”贾琏威胁道,虽才做了几天少爷,可他已经厌烦起那些欺上瞒下的下人了,想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事,多少下人心知肚明,愣是合起火来替她瞒着。虽说他不会娶王熙凤,可那书中的事,也算是他的前车之鉴,不能不防。 金彩又一次想到跟贾母坦白,但坦白之后呢,贾赦那模样,一看就知道到嘴的肥肉他不会吐出来,贾母还能治死贾赦他们不成?如此,只能迁怒到他们一家头上。 “小的知道了,一准替二爷找个稳妥的。”难得糊涂,金彩决心不追问。 ☆、7官官相卫 当日傍晚,同来给贾代善送葬的贾珍、贾蓉、贾蔷等听说贾赦身染风寒,便派人来荣国府金陵老宅瞧了一瞧,听贾琏说贾赦已经睡下,来人也就回去了。 贾琏叫赵天梁收买了贾赦心腹中最贪心不足的栓儿,叫栓儿盯着贾赦。 听栓儿说贾赦日上三竿起身后就领着人又去库房里翻腾,贾琏颇有些居心不良地去贾赦身边道:“还是老爷思虑周全,儿子思来想去,也觉得老太太指不定又藏了些什么东西在那几百间空屋子里,等着留给二叔、珠大哥、宝玉他们呢。” 贾赦咬牙切齿道:“不是这样又是怎样?整个荣国府都给老二他们了,这些好东西还能有咱们的份?”翻了一日库房,才只将三间库房倒腾干净,虽不用他动手,但精神也耗费了不少,此时累得了不得,随口问了贾琏为何叫那么多人进府,听贾琏胡诌了句庄子上走水,那些人的屋舍被火烧得精光,便骂了贾琏一声“妇人之仁”,之后懒得过问。 第二日,赵天梁告诉贾琏,贾赦又去库房了;第三日还是如此。 到了第四日,贾琏折腾了许久,才耐下性子寻了本《论语》看,看了小半日,就昏昏欲睡,斜着身子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二爷,两江总督府的事,小的打听出来了。”赵天梁急赶着进来讨赏。 贾琏将盖在脸上的《论语》拿下来问,“都打听出什么来?” “原来二爷发奋读书呢。”赵天梁奉承道。 虽是奉承,可停在贾琏耳朵里就像是挖苦,毕竟,人家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就读到四书了。 “有话快说。” “是。”赵天梁挨近了一些,低声道:“小的谨记二爷的话,不可惊动两江总督府的人,只敢跟不相干的人打听。这两江总督黎大人黎芮,五十出头,娶的太太,是江苏巡抚嫡亲妹妹曾氏。黎大人有一子三女,其中一子一女,是黎太太所出。黎家公子,就是那日叫咱们回避的,二爷口中的青衫大哥,名字叫碧舟,已经娶了妻。因黎大人不愿叫他年纪轻轻晋身仕途,如今还没功名,只跟着黎大人跑腿办事;姑娘们如何,因两江总督才来不久,小的打听不来。如今,送妹妹出嫁的江苏巡抚家的公子也住在两江总督衙门里,这位许巡抚家的公子,据说是个贪玩的,来了没两日,在酒楼上跟薛大爷生了龃龉,就狠狠地把薛大爷捉弄了两回。” “可惜我还在孝中,不能去凑热闹。”贾琏遗憾道。 赵天梁欲言又止,顿了又顿,终于将话说了,“二爷就算没在孝中,也跟他们玩不到一处。”人家公子聚在一起射覆、联诗对句、讨教八股文章,贾琏去了,能做什么?“小的大街上见到了薛大爷,薛大爷听闻老爷不好了,拉着小的去他家铺子里现拿了两根人参来。薛大爷柜上一个积年的老掌柜听小的提起两江总督,就提起一件旧事来。” “什么旧事?”贾琏拿着书卷抵在唇边。 “昔年老太爷保举的一位老爷在黎大人手上犯了事,那位老爷向老太爷求情,老太爷听说咱们林姑老爷跟黎大人是远亲,便去信给林姑老爷,请林姑老爷劝说黎大人手下留情。谁知那时黎大人年轻气盛,不仅不给林姑老爷情面,醉后听人提起林姑老爷何等的方正潇洒,还说了句:‘也不过,是个寻常公侯人家的遗后罢了,不比荣国府的赦、政二人高出几分。’”赵天梁学完了黎芮的口吻,又与有荣焉地道:“二爷你道怎么样?到底咱们贾家有体面,不求黎大人,只叫安南、西宁两座王府出面,便保住了那位老爷,老太爷那日就断言黎大人太过桀骜不驯,迟早会出事,果然不出两年,黎大人就得罪了人,被贬到西北苦寒之地。只不知他如今又走了什么运,隔了那么些年竟做了两江总督。” 贾琏微微垂着的眼皮,遮住眼中精光,“那如今,黎大人与林姑父可要好?” 赵天梁道:“昔年黎大人将林姑老爷贬得一文不值,怕他如今乐意跟咱们林姑老爷好,林姑老爷也不肯搭理他。” “关系不好,那就再好不过了。”贾琏道。 “二爷这是何意?”赵天梁疑惑不解。 贾琏笑道:“我且问你,林姑老爷是亲近咱们老爷,还是二房二老爷?” “……不是小的多嘴,二老爷与林姑老爷都是爱读书的人,便是林姑老爷来京中,见的也多是二老爷。大老爷跟林姑老爷,就像是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天梁缩着头道。 “这就是了,数一数贾家的亲戚,从四王八公到王家、薛家,哪一家,是喜欢贾家大房不喜欢贾家二房的?”贾琏又问。 赵天梁终于明白了一些,讪笑道:“若说陪着大老爷吃喝,倒有一帮子人,认真请人办事,怕没几家。”昔日只觉荣国府是一体,便不在意这些,此时认真一想,只属于贾赦一房的人脉,还当真没几条有用的。 “这就是了,林姑老爷再如何的方正潇洒,他向着也是贾家二房;黎大人好歹将整个贾家一起讨厌了,两房人哪一房都没偏袒。”贾琏决心不论如何,都要跟两江总督府扯上干系。 说来,书中“天真烂漫”的贾政被伪君子贾雨村骗得干净彻底,巴不得叫贾宝玉多跟贾雨村厮混;那位书香之族出身的林如海也不遑多让,不但请了贾雨村做林黛玉的授业先生,甚至替贾雨村写引荐书,叫贾政不顾贾雨村的案底重重推举贾雨村做了一方知府,然后令贾雨村接着为害一方——林黛玉能在贾雨村的教导下,依旧孤标傲世,绝对是得天独厚。 赵天梁摩挲着下巴,沉思良久,依旧不解黎大人将贾家所有人都讨厌了,对贾琏有什么好处,又道:“小的又问了许多人,听说,凤台县县令梅罄,自从大老爷、二爷来了金陵后,往门上递了不下七八次拜帖,大老爷因他是区区芝麻官,不乐意搭理他,一直推说不见。这梅县令正好管着咱们这地面上的大小事务,二爷若有事,叫了他来,最好不过了。” 贾琏点了点头,“去问金彩,他选出人选了没有。” 红楼之公子无良_7 “是。”赵天梁赶紧去寻金彩,金彩来了,说的也正是梅县令。 贾琏笑道:“金大叔好手段,这么快,就把梁大哥收服了。” 金彩一凛,赵天梁涨红了脸,却不好分辨,原就是金彩替他查明了两江总督的不少事,为在贾琏跟前出风头,又为感谢金彩,便依着金彩的意思提起梅县令。 “二爷,小的……” “若是金大叔能把这能耐,用在收服大老爷的那些跟班、小厮身上,那就再好不过了。”贾琏将《论语》丢开,略缓和了语气:“金大叔去叫梅县令来。” 金彩不知贾琏如何看出他串通了赵天梁,看赵天梁的模样又不像是主动招供的,赶紧答应了,不敢再动歪心思,便叫人去县衙里送信。 果然,梅县令见到贾家来人,大喜过望下,叫人备了轿子,抬了好礼,不顾天晚,冒着大雾便来贾家老宅拜访,虽到了前院,听说要见他的不是贾赦是贾琏,心中略有些失望,却不敢怠慢,随着金彩进到贾琏书房外,整理了衣冠,便恭恭敬敬地道:“学生梅罄见过世兄,世兄来金陵多时,学生现今才来请安,心中惭愧不已。” 贾琏在房中,手中依旧握着本《论语》,心道那十年寒窗苦读才做了官的人,如今向他个纨绔子弟自称为学生?丢开《论语》道:“请梅县令进来说话。”因要仔细瞧瞧梅县令对贾家的巴结之心,便依旧坐着不动。 门上的墨色湘妃竹帘打开,就见一个穿着官服面阔耳方、直鼻权腮模样的中年男子恭敬地拱手进来。 “世兄正在苦读?”梅县令说着,忙将准备的礼单双手送上。 贾琏瞥了一眼,心道果然是公侯之家,指挥个小小县令办事,不仅不必出银子贿赂,那县令反过来,还要送上重礼,笑道:“梅县令何必客气。”令金彩退下,赵天梁看住门户后,先请梅县令坐下,随后起身给他倒茶。 “不敢劳世兄动手。”梅县令诚惶诚恐道。 贾琏将梅县令按下,坐在他对面道:“今次请梅县令来,乃是有一事恳请梅县令相助。” “世兄只管说就是,若学生帮得到世兄,决不推辞。”梅县令义薄云天地道,偷偷打量贾琏,看他一身白衣,容貌清秀,举止间的贵气,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比得上的,当下窃喜道,若讨好了这位小祖宗,便是他这头上乌沙不能升一升,腰上的钱囊,也必要鼓一鼓。 “家中几个吃里扒外的下人,竟然敢奴大欺主,开着我们家的铺子,拿着我们家的银子,与人勾结,高价买进些名不副实的东西。家父决心清理门户,奈何有几个是对我们家很有些功劳的老人,家父怕面子上抹不开,又不甘心被人欺瞒。便遣我来,叫我求梅县令拔刀相助,轻轻地拿个私通外人偷窃的罪名,抓了人,在衙门里吓吓他们。然后事后父亲只管推说我年少气盛,再出面放了人,如此才又叫那些人没了奴大欺主的胆量,又显得我们贾家体恤下人。”贾琏慢悠悠地说出一席话。 东西跟账册是一准对不上的,如此,不是偷窃又是什么? 梅县令闻言,义愤填膺道:“这还了得?世伯太过仁慈了些,须得借着这事杀鸡儆猴,后头才不会有人敢再犯。” “哎,虽道理如此,但终归都是服侍了我们一辈子的老人了,只要将他们在大牢里关上一两日,叫他们没了贼心就够了,万万不可对他们动刑。不知这忙……” “世兄交代一声,学生立时就去办。”梅县令保证道。 “未免打草惊蛇,此事万万不可与旁人提起——我们家,素来是长辈跟前的猫儿狗儿都不能伤着,如今,要处置的是几个老人,若向旁人提起,难免有人说我们贾家铁石心肠,连服侍了府上一辈子的老人也不放过。” “世兄放心,学生绝不跟旁人提起,待世兄用得着学生的那一天,学生二话不说,必替世兄将这事办得圆圆满满。听闻世伯病重,学生想去探望一番,不置可否。”梅县令道。 “今儿个晚了,改日吧。” “是。”梅县令略有些失望,但越是见不着贾赦,越向往贾家的滔天权势,恭敬地退了出去。 贾琏觑了眼礼单,见既有些金陵当季的果蔬,又有些金贵的纸笔砚台,更有银两一千,留下一句“看着金彩别叫他暗中跟那姓梅的来往”,就着小厮全福、全禄、全寿、全禧捧着东西,随他去见贾赦。 见了贾赦,贾琏就道:“今日来了个小小县令,不值当叫老爷亲自见,儿子打发了他。”说着,将梅县令送的礼单送上。 贾赦扫了眼,才笑道:“这点子小事还值当特意来跟我说?东西你拿去吧。”又赶紧道:“你去问一问珍哥儿几个何时回京?快些将他们打发走,不然,若叫他们知道我日日去库房里翻找,他们一准会猜到些什么。” “是,儿子这就叫人送信问他们何时回京,只是见了他们,老爷若病得不重,他们一准要等老爷病好了,再一同回京。” “我省得。” ☆、8都是小人 贾琏叫赵天梁去贾珍、贾蓉处走了一遭,赵天梁回来后道:“珍大爷、蓉哥儿、蔷哥儿几个正跟薛大爷玩在一处,珍大爷叫二爷得空过去,还说他们明儿个来探望大老爷,若是大老爷还好,就在金陵多盘桓两日,等大老爷痊愈了再走。” 贾琏见自己所料不差,又叫赵天梁去说给贾赦听,回头待赵天梁回来,叮嘱他道:“与其叫金彩有事没事琢磨着如何对付咱们,不如你与他一起,时时请老爷身边的人吃酒玩笑。老爷身边,若机灵通透的,你便将他留下;若呆笨一些的,你且与金彩一同栽赃那厮一个多嘴多舌的罪名,就说那厮处处嚷嚷着大老爷得了一笔天上掉下来的银子。” 这机灵与否,就在于是否识时务。 贾琏以为眼下因他大方地把十几箱子东西给了贾赦,贾赦正处在空前喜欢他这儿子的时候,趁时时机,该快刀斩乱麻,将贾赦的一众心腹或拉拢或排挤出去,若错过了这时机,某一日叫贾赦怀疑起他的来,再下手就迟了。 “小的明白,二爷,咱们究竟要做什么?”赵天梁低声问。 “大哥说,荣国府落在咱们兄弟手中好不好?”贾琏笑道。 赵天梁忙道:“那自是不能再好了。” “既然如此,大哥听我的,看好了金彩,叫他跟你一同办事。事成之后,梁大哥、栋二哥并妈妈便是我至亲之人,咱们在荣国府里,还怕谁?”贾琏道。 赵天梁稍稍一想,便笑出声来,连忙道:“二爷放心,想来以二爷的手段,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小的保管替二爷把事办妥。” 赵天梁许下这话,隔日一大早,就听见贾赦院中鬼哭狼嚎,全福来回贾琏道:“大老爷不知听说了什么,将扫红几个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叫栓儿捆了他们,锁在柴房里呢。” “不管咱们的事,不必多嘴。”贾琏低头练着字,亏得他还有些底子,此时字写得算不得好,但横平竖直,瞧着也能见人。 “二爷,珍大爷、蓉哥儿、蔷哥儿几个过来了。” 听门外小厮一听通报,贾琏丢下笔,洗了手,便向外去,远远看见贾珍几个忧心忡忡地过来,其中还有个虎头虎脑,一身宝蓝袍子的少年郎也跟在后头,看那少年冲他笑,便也微微一笑。 “琏二哥莫不是不认识我了?我是蟠儿。” 薛蟠一身宝蓝袍子,脚上踏着双粉底靴子,靴子上又嵌着两块美玉,很是财大气粗,虽与贾琏是隔了一房的表兄弟,但因听说过贾琏的一些事,心中便已经将贾琏看做继贾珍之后,又一个带着他“开眼界”的好兄弟”,更因薛姨妈口中王熙凤与贾琏那没有影子的亲事,见了他更觉亲近,于是丝毫不见外地靠近贾琏,“琏二哥这边有什么新鲜的把戏,叫小弟开开眼界?珍大哥那正玩得有趣,偏他又说该回京了。”说着,便猥琐地嘿嘿笑了起来。 贾琏心知这“开眼界”三个字,不外乎就是狎戏子、弄娈童,对着浓眉大眼,怎么瞧着都像是初通人事的薛蟠,忍不住紧紧皱起眉头,长吁短叹起来。 “琏二哥这是怎么了?”薛蟠道。 贾珍咳嗽一声,关切道:“可是大老爷果然不好了?” “老爷在等着珍大哥呢,快些随着我去吧。”贾琏如丧考妣,面上愁云密布,领着贾珍几个就向贾赦房中去。 远远的还不曾进到屋里,就先闻见呛人的药味,贾珍忙快步进去,待望见床上的贾赦,不禁湿了眼眶。 原本贾赦发了一笔横财,又欢天喜地,又怕被人知道,再连着几日在西院库房几十间屋子里折腾,累得眼泡高高地鼓着,两腮也瘦了下去,此时躺在床上又怕隔壁屋子里的东西被贾珍察觉,神情很是恍惚不安,如此更添了两分病态。 “我怕是不行了,你们且代我好好孝顺、孝顺老太太。”贾赦有意哑着声音道。 贾珍等原听说贾赦的病不要紧,如今看他脸色灰败,脸颊凹陷,当即道:“大老爷病成这样,侄子怎能安心上路?不如侄子且留下,等大叔病好,再一同回京。” “……不可,老太太知道我病了,还不定心里怎么着急。况且,京里还有一下子事,你二叔不通人情世故,是书呆子一个,你们不回去帮衬着,荣国府里怕是早乱成一锅粥了。”贾赦一口气说完,又连连喘息。 贾琏忙抚着贾赦胸口,对贾珍道:“珍大哥就听父亲的话,回去吧,这有我呢,再不济,还有薛姨妈一家呢。” 在金陵虽无人约束,能由着性子玩笑,但贾珍一干狐朋狗友都留在京都,金陵里只有个薛蟠,偏薛蟠年纪又小,跟他玩不到一处。 贾珍心中早巴望着回京,方才那句不过是客套,听贾赦、贾琏都不肯叫他留下,当下又客套了两句,对着贾赦流了几点泪,才领着贾蓉等子弟出去,出门后就问贾琏,“大夫到底如何说?” 贾琏压低声音道:“大夫说,大老爷怕是不成了。” “怎会这样?”贾蓉惊叫道。 “小声一些,大夫说,过些日子,悄悄地给老爷打个棺材冲一冲,兴许还能转好。虽没将大夫的说给老爷听,但看老爷的模样,他心里怕也有两分明白了。”贾琏低头咬牙道。 “若是如此,我们越发不能回去了。”贾珍道。 贾琏摇了摇头,说道:“珍大哥势必得回去,大老爷的事,要怎么办,还得请珍大哥回去,跟老太太、二老爷他们拿出个章程。是该在金陵办了,还是把老爷送回京都,在荣禧堂里办了。” 这所办的事,自然就是身后事了。 贾珍拧眉苦思,只觉贾琏的话有道理的很,待要留下贾蓉、贾蔷照应着些,又看儿子、侄子都觉金陵苦闷,巴望着回宁国府去,只道:“既是这样,我们且回去将一应东西暂且准备着。大老爷这一有消息,琏兄弟便叫人快马加鞭送信回京城。”领着贾蓉、贾蔷等走了几步,又回头低声问:“大老爷写了折子没有?” “什么折子?”贾琏故作不解。 贾珍待要点破是恳请当今圣上将爵位袭给贾琏的折子,但又不知京城里,贾母等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胡诌道:“是给圣人谢恩的折子,罢了,想来京里二老爷已经替大老爷上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8 贾琏装作年幼不经事,也不追问,送了贾珍一行人等,虽有薛蟠屡屡搭话话里更是喊出大妹夫等话,也不搭理他,装作沉痛,一径地送他们出门。 过了两日,贾琏又叫下人们备了酒水肉胙给贾珍几个送行,待他们一早,立时就给梅县令送信,约定明日叫梅县令随着他去铺子里抓人。 行动前,又叫了赵天梁、金彩、金彩家的等人来,叮嘱道:“明日我有些事要办,你们千万看好门户,不管是谁的人来,全部打发出去,尤其是不可惊扰了大老爷,若大老爷有个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赵天梁、全福几个答应了,金彩却哆哆嗦嗦地问:“二爷要做什么?” “这个明儿个就见分晓了。”贾琏笑看向金彩,“金大叔犹豫多时,还没决定向着谁吗?” 金彩憨厚地笑着,装作听不懂贾琏的话,只在心里依稀觉得琏二爷的苗头对着的是贾母的私产。从贾琏这走后,回到家中,长吁短叹不止。 “不如,就给老太太去信?”金彩家的道,虽贾珍近在眼前,但贾珍是宁国府的,哪里能告诉他。 “你看琏二爷可能成事?” “成什么事?” “我琢磨着,大老爷的一等奖军还没暖热,就要送给琏二爷了。”金彩道。 金彩家的犹豫道:“我虽头发长见识短,可瞧着,琏二爷似乎十分看重你,一再地问你向着谁,虽行事不如刘皇叔谦逊,但细品,又有点三顾茅庐的意思。据我说,与其留在这老宅,一年到头见不到儿女面,不如赌一赌……” “赌?”金彩立时明白金彩家的意思,才要训斥她,又觉她那话有道理得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宁荣二府都搬去了京都,他留在老宅做个管事,看似自在,但终归不如荣国府的大管家们威风八面,“且瞧瞧再说吧。” 如此说着,便又没贾母去信。 第二日,金彩等人严阵以待,白日里也不许人开各处院门,下人房通外街的小门,也依着金彩的吩咐紧闭。 贾赦处的小厮有些纳闷,但刺头都被拔了去,剩下的都是些只会阿谀奉承、混吃混喝的货色,或陪着贾赦玩笑,或去勒索赵天梁一些酒钱,并无人去跟“病重”的贾赦通风报信。 贾琏巳时初刻出门,与已经等在门外的微服的梅县令汇合,见梅县令果然将衙门里的上白衙役门子带来,与他寒暄几句,并许下事后重谢的话,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向贾家铺子去。 因贾琏曾来过,因此铺子里的伙计认出他来,便赶紧迎了上来。 贾琏一言不发地示意梅县令动手,梅县令极其干脆地叫人进去抓人,将掌柜、伙计一并捆了,剩下个空铺子。 “二爷,你这是做什么?仔细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知道了。”马隆一身锦袍被麻绳捆住,只觉得多少年的脸面全没了,当下涨红了脸。 “爷要做什么,还要告诉你?”贾琏对跟着来的随从道:“铺子里的东西,谁都不许动,锁了前后院,贴上封条,只叫梅县令手下的兄弟们看着。” “是。” 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赶紧答应着。 “府上老太太,莫非这些不是大老爷跟前的下人,是老太太跟前的?”梅县令笑道,心道若不然,那掌管怎敢抬出其他人来压制琏二爷? “怎么不是?难道梅县令不知荣国府叫我们大老爷继承了?”贾琏见梅县令只听马隆一句话,就有此一问,只觉这么个心眼灵活的小人,迟早会知道荣国府里是二房当家,因此要用他这把刀,就要谨记“迟则生变”四个字。 梅县令朗笑一声,岔开话头,眼瞅着手下人拿着浆糊将铺子封上,眼前犹自晃过那些珠玉器皿,心道他先在这位少不更事的小爷手上赚上一笔,回头写信,再在这老仆口中的老太太、二老爷跟前卖个好,双管齐下,保管攀上贾家这棵大树。 ☆、9将计就计 “二爷,这世上断然没有叫人查封自家铺子的道理!” 一间间铺子里掌柜、下人喊着大致仿佛的话,惹来许多路人围观。 贾琏对下人的脸色不感兴趣,只暗暗盯着梅县令那看似正人君子实则狡诈的嘴脸,眼瞅着他有意叫衙役放走了几个伙计,待将铺子悉数查封后,就与梅县令在半道上告辞。 “大恩不言谢,待案子结下来,家父定然重谢梅县令。” “不敢当,不敢当。”梅县令谦逊道,站在街边,目送贾琏远去,待不见了贾琏身影,立时赶着叫人再打听贾家老太太与两个老爷的事。 贾琏骑着马,没走几步,就被带着几个伙计赶来的薛蟠缠住。 “琏二哥怎糊涂了,听说你叫衙门查封了自家铺子?”薛蟠好似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睁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贾琏。 贾琏道:“是查封了几间。”接下来还要把案子闹大。 “琏二哥实在糊涂,招惹了官府上门,日后就是除了封条,旁人也不敢上门。这不是做买卖的道理,快些叫那县令将人放了,将封条撕下来。”薛蟠好为人师地道,看贾琏不应声,又难得苦口婆心地道:“琏二哥怎不听人劝?妈去信给姨妈说了你们家大老爷不好的事,怕京都里已经商议起你袭爵的事了,你这么着,叫人可怎么说?” 贾琏摩挲着挂在腰上香囊里的通灵宝玉,眯着眼瞧见那日的青衫大哥并一个杏色衫子的俊俏公子及其他四五个不足二十的少年郎意气风发地骑马从前头大街经过,看他们带着弓箭,想来是狩猎归来。 “蟠兄弟,你们家有木匠吗?虽说不知道大老爷的事要在哪里办,但棺材、纸人,还是先准备妥当得好,免得事出突然,京里人来不及,叫大老爷的身后事,办得不够体面。”贾琏道。 薛蟠笑道:“木匠倒是有几个,待我跟柜上掌柜说一声,叫人去你们家扎纸人、打棺材。” “多谢。家门不幸,养了些与人合谋偷窃铺子中银钱的小人,不清理门户可不行。”贾琏匆匆道谢,一拱手,就与薛蟠告辞。 “哎,哎!”薛蟠喊了两声,领着人去被查封的贾家铺子去。 贾琏远远地瞧着薛蟠居高临下地跟守着铺子的衙役说话,瞅了一眼,便带着人回了老宅。 老宅外,果然有不少前来求情的人,这些人或是从铺子里跑出来的,或是掌柜、伙计的家人,或是跟伙计、掌柜的有些交情的贾家的亲戚们。 贾琏叫人把人驱散开,进了家门,换了衣裳后,略吃了些饭菜,先听全福说贾赦瞎猫碰到死耗子,在后院里挖出了几坛子埋了百年的女儿红,又听说贾赦唤他,当即便向贾赦院中去。 见面瞧着贾赦脸色铁青,贾琏就猜到又有找死不看黄历的跟贾赦通风报信了。 “孽障,这是怎么了?老太太的陪房一把年纪哭哭啼啼地求到我跟前,你这下流种子胆大包天,竟然勾结官府抓自家人,查封自家铺子!”贾赦厉声道,又要去寻趁手的家伙教训贾琏。 贾琏瞅了眼金彩。 陪着来的金彩赶紧摇头,否认这事跟他有关,又暗叹贾琏果然胆大。 “老爷,既然那人敢告到老爷跟前,老爷便唤了他来跟儿子对质。”贾琏瞄了眼赵天梁。 赵天梁难得跟贾琏兄弟同心,立时悄无声息地退出去,握着拳头,赌咒发誓要把那不识时务的狗东西找出来。 贾赦得钱财的时候,满口称赞贾琏出息,此时唯恐被贾琏连累,又急道:“你这混账,到底做下了什么事,快些一一说来,不然,老太太问起来,我也保不住你。” “老爷,咱们被人坑惨了。” 金彩眼皮子跳个不停。 “到底何事?”贾赦问。 贾琏冷笑道:“不想老太太心偏成了这样。原来二太太仗着她妹子妹夫人在金陵,就在金陵置办私产。儿子原想跟老爷说,叫老爷把二太太告到老太太跟前,却怕老爷不信,迟则生变,于是先下手为强,把证据都锁在铺子里呢。” “二太太的私产,跟咱们公中的铺子有何干系?”贾赦看贾琏的脸色始终如一,并无一丝心虚的模样,便信了他的话,怒气稍稍消下。 “老太太暗中许了二太太置办私产,单瞒着咱们。如今看老太爷过世了,他们又接管了荣禧堂,就将二太太自己个铺子中的铜锣破鼓冒充金玉古玩卖给咱们公中的铺子里,平白套走了不少银子。” “荣禧堂归了他们,自然荣国府上下的账册,老太太也要交给二房打理,闹出亏空来……”贾赦须臾想明白了,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账册在他们手上,他们套走了银子,公中还给咱们剩下什么?” “正是。”贾琏抿嘴笑了,果然不出他所料,来跟贾赦告状的人,若不被人刨根问底,不会提起贾母私产一事。 “岂有此理!那罔顾国法家规的泼妇!”贾赦怒道,“这事告到族里……” “有老太太护着,绝伤不到二太太一根毫毛。咱们父子,抓不到狐狸反惹得一身骚,被人嘲笑无事生非。”贾琏说完,留出了一些空当,叫贾赦好生斟酌。 贾赦沉着脸,“难道这事,咱们爷们只能忍了?”坐在椅子上,才喝了一口茶,见是凉的,又吐了出来,恶声恶气地骂晦气。 “老爷放心,儿子已经叫梅县令查封了铺子,状告那些个掌柜、伙计伙同他人偷窃府中东西。一旦审问起来,必定会将二太太的那些私产牵涉其中,到时候,将替二太太办事的人一一抓起来。二太太若不想将她干下的好事,宣扬得人尽皆知,为了元春姐姐、珠大哥、宝玉,必定会暗中依着老爷所说,将她置办私产赚来的银钱送给老爷。这官司,原告是咱们,被告,又是咱们自家的伙计、掌柜,不过是件被宣扬出去的家事罢了,一旦二太太识时务,咱们将官司撤了就是。”贾琏道。 金彩狐疑地想:琏二爷是什么时候想好这番说辞的?暗叹好个聪慧的琏二爷,知道若提老太太置办私产,赦老爷必定敢怒不敢言,催着他将状子撤回来;如今说的是二太太,赦老爷自然没了顾忌。 果然贾赦连连冷笑道:“都怪那老东西来我跟前花言巧语,险些叫我以为琏儿糊涂了。” “老爷,儿子有件事还没告诉您。” 红楼之公子无良_9 “什么事?”贾赦问。 “薛家蟠兄弟有些呆气,听他漫不经心地漏了几句,仿佛,薛姨妈在替二太太打听老爷到底如何了呢,儿子还听薛兄弟旁敲侧击地问老爷是不是得了一笔钱财。儿子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忙问他从哪里听来的,蟠兄弟说,是那日跟着珍大哥几个一起过来,听老爷院子里一个小厮说的。儿子怕他追问,就说老爷一直病着卧床不起,去哪里发财去?偏他不信,处处试探,儿子被他问得急了,才说出打棺材扎纸人给老爷冲一冲喜的话。”贾琏脸色算不得凝重,可也不轻松。 “哪个该死的多嘴说了出去!”贾赦发怒道,一一将他院子里的小厮们想了一想,咬牙切齿道:“一定是权儿那混账!” “要不要打棺材,还请老爷示下。这事事关重大,儿子不敢擅自做主。”贾琏道。 “打!给我张扬得人尽皆知地打!琏儿,委屈你再撑上两日,待我寻个稳妥地方,将箱子搬出老宅就好。”贾赦说得太急,咳嗽了两声,脸色越发不好。 “是,儿子明日就去办。只是,若是京城二叔的名帖送到梅县令手中,梅县令必定会卖给二叔几分颜面,到时候,儿子怕约束不住梅县令。是以,儿子请教老爷,该用什么法子,叫姓梅的站在咱们这边?”贾琏为难地问。 金彩隐隐有些替贾赦着急,甚至怕贾琏假戏真做,当真弄死了贾赦。 “哼,他有名帖,难道我就没有?琏儿,拿了我的名帖,告诉姓梅的,只要他拖住这官司悬而不审。事后,我必保举他一个五品官做。”贾赦也顾不得去想自己的能耐就发狠道,此次是王夫人置办私产,王夫人理亏,贾母也不好光明正大地保她,如此,他压着官司,要挟王夫人,王夫人不就范,就等着儿子女儿跟着她丢人吧。 “是,未免老爷为难,老太太的陪房,儿子替老爷处置了。”贾琏颔首,见贾赦匆匆丢了名帖给他就去思量转移钱财一事,也不打搅他,领着金彩便出了屋子。 “老太太的陪房,是怎么回事?”贾琏嗓音低沉,眼中神色凌厉。 金彩忙道:“小的一时迷糊了,不知怎地,叫那老东西混了进来。”这也怪不得他,他们就那么些人留在金陵城里,个个相熟,那陪房来到门上,门上人抹不开面子,就放了人进来。 “二爷,是栓儿那狗东西得了那老不死的一吊钱,就赶着投胎一样把人领到老爷跟前去了。”赵天梁咬牙切齿道。 贾琏摇着帖子,对赵天梁招手道:“你去,叫栓儿去薛家一趟,就说明儿个就能叫匠人来打棺材了。” 赵天梁答应了一声。 “回头再叫人跟老爷说,栓儿去薛家吃酒去了。”贾琏沉声道,原本看栓儿好用,如今看来,果然好用,竟是不管得了谁的钱财就替人办事的主,但看借着贾赦的疑心病铲除栓儿后,谁还敢跟他作对! “此外,薛家的人来扎纸人,叫全福几个闲着没事,都去学一学,技多不压身。”贾琏道。 赵天梁虽不解,但贾琏做下的事,他不解的多了,也赶紧答应了。 贾琏摇晃着帖子,秋日雾气蒸湿了鬓角,拿着手一抹,整个人变成了水人。 “这名帖,二爷要今日送给梅县令,还是明儿个送去?”金彩问。 “给他,他配吗?”贾琏轻描淡写道。 ☆、10扫地出门 贾琏叫赵天梁去哄栓儿去薛家,便回了房中,斟酌着给两江总督的帖子。 两江总督直接听命于当今皇帝,且又与贾家有些宿怨,不管黎芮是不是君子,他得知贾家里头这么些鸡飞狗跳的丑事,定会在给皇帝的秘折里带上一笔,哪怕只是一笔,叫皇帝知道贾家二房逼死贾赦,于他也是一桩极好的事。 只要所有人都知道贾赦要死了,就必然要考虑袭爵一事,贾母、贾政一房少不得要为此奔走一番,急赶着叫人请旨劝说皇帝将爵位给贾政、贾珠。如此在皇帝眼中,贾政等人更要成为为爵位不惜逼死兄长的无耻之人。 因两江总督,一时又想起那仿若浮光掠影一般,从翡翠色帘子下划过的手,不禁盯着烛火失神。 噼啪一声烛花爆开,贾琏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眼下还是想着怎么巴结那位两江总督吧。 贾琏看来,敢表达对荣国府不喜的人,就是他的朋友——谁叫所有喜欢荣国府贾家的人,实际上喜欢的都是贾政那一房呢。 反复删改了数十次,终于勉强写出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拜帖,虽字迹只能算作工整,但贾琏想,这样的字迹,正好满足了两江总督对膏粱纨绔不屑的心理。 第二日,门上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人替昨儿个被抓去衙门里的下人们说情,贾琏叫赵天梁等带着人看着门,以贾赦病重为借口,将人全部撵走;听说薛蟠来了,便领着人,将库房里的旧木头搬出来些,谢过了薛蟠,就请人打棺材。 送走了薛蟠,府里养着一二百号人对棺材好奇起来,贾琏则叫人说:“老太太叫二房住在荣禧堂里,大老爷接到大太太的信,就气病了。” 这般说辞,不过半日就传得人尽皆知,只有正一心处置内贼的贾赦院中人人惶恐不安,虽听见了,也不敢传给贾赦听。 一连七八日闭门不出看匠人打棺材,到了第八日,匠人给棺材上漆,贾琏才择了这秋高气爽、我花开时百花杀的时节,带着人从老宅后门出门。 贾琏手握着缰绳,路上行人看他,他便也不分男女老少地看回去,遇上街边新鲜的铺子,还甚有雅兴地带着全福四个去看人扎灯笼、裱糊字画,亏得他带了四个跋扈的小厮,旁人虽看他一身白衣觉得晦气,也不敢将他撵出去。 这么走走逛逛,直到黄昏之际,才赶到金陵城中两江总督的府邸前。 全福、全禄两个待贾琏下马,立时上前躬身替他整理衣冠、披风。 贾琏将他的拜帖、贾赦的名帖一并交给全福,叫全福送到门房里去。 全福进去了,再出来,就领来了个门子。 一个膀大腰圆的门子含笑迎出来,拱手道:“贾二爷贵脚踏贱地,有失远迎,惭愧惭愧。” 贾琏也拱了手,“是贾某人不请自来,叨扰了。”赶紧问这人姓名,得知此人姓霍名成,便称他为霍大哥。 “黎大人现不在衙门里,还请贾二爷到前厅中吃盏粗茶,略等上一等。”那门子道。 贾琏不会以为门子这样客气,就是给他脸面,连连拱手,便随着门子进了两江总督的前衙,到了前厅,那门子自称粗鄙不敢跟他说话,只上了盏茶,就退下了。 “二爷,这两江总督府的人,太不将二爷放在眼里了,竟然留下二爷一个人坐着。就到了四王八公府上,也没人敢这么怠慢二爷。”全福咬牙切齿,巴不得贾琏摔了茶碗出门。 “放肆,如今在人家衙门里,又不是在人家府上。衙门里的爷们都有正事在身,谁有空与你我嗑牙斗嘴?”贾琏轻轻地拿着茶碗碗盖刮去茶水上的浮沫,这两江总 督府越是怠慢他,越是对贾家不喜,他越是要贴上来,听见这前厅后窗外有脚步声,心知霍成一个门子没那胆量戏弄他,必定是有人在后窗偷偷看他呢。 直坐到掌灯时分,那膀大腰圆的门子才一脸惭愧地进来,“对不住得很,公事缠身,竟将贾二爷忘在这边。时辰不早了,黎大人还未回来,公门里准备了些粗茶淡饭,贾二爷若不嫌弃,不如随着我们兄弟一起吃一吃?” “霍大哥相请,我等怎敢嫌弃?说来惭愧,贾某读书不成器,又无一技之长,原当今生也吃不上公门的那碗饭,不想今日竟如愿了。”贾琏道。 霍成笑道:“贾二爷就会玩笑,贾二爷若想做官,什么官做不得?” 贾琏惭愧道:“到底比不得霍大哥是靠自己真才实干。” 全福四个看贾琏对个门子那样客气,心下不忿。 待被霍成领着去了饭堂,见果然是些粗茶淡饭,全福四个立时愤愤不平起来,想他们随着贾琏出门,何曾被人这样轻慢过?虽不平,但看贾琏处变不惊,只能继续忍耐下来。 “贾二爷快坐下。”一群五大三粗的门子吆喝着,便将贾琏按在凳子上。 贾琏望着眼前的一碗黄米饭、几盘子咸鱼、腌肉、酸齑,笑道:“想来昔年祖上陪着太祖杀敌,吃的还不如眼前这些。”请了其他人入座,便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被人有意忘在前厅饿了许久,此时贾琏只将黄米饭当粗粮吃,却也吃得香甜。 霍成几个瞧着全福四个小厮挑挑拣拣,宁肯饿着也不吃这些,贾琏却是细嚼慢咽,不疾不徐地吃饭,当下对传说中的纨绔子弟刮目相看,随后反倒因贾琏一身贵 气,有些妄自菲薄,不敢再与旁人挤眉弄眼戏弄他,及至跟全福几个说话,听全福无意中说出贾赦因荣国府荣禧堂落在二房手中气得命悬一线,不由地又怜悯贾琏小 小年纪便替老父出门办事,心里为捉弄他惭愧起来。 贾琏吃了大半碗黄米饭,才见一人穿着大红衫子做戏地匆匆赶来道:“贾二弟怎在这吃上了,后宅早备下酒席,寻了半日没寻到人呢。” 贾琏咽下口中米饭,赶紧起身,见来人正是那日的青衫大哥,赶紧拱手道:“在下贾家琏二,见过青衫大哥。” “鄙人黎家碧舟。”黎碧舟原觉得贾琏有些眼熟,待他喊出青衫大哥,才想起在大街上,曾被人这样古怪地呼唤过,拱手请贾琏随着他去后宅,“家父才回府,正等着琏二弟呢。” 说来,黎碧舟对贾家等公侯之家的纨绔子弟素来是敬而远之,今日两江总督出门,他在后宅接到门子送来的名帖、拜帖,望见拜帖上那只算工整的字迹,与妻子、 妹妹、表弟很是嘲讽了贾家一番,随后一时兴起,与妻子、妹妹、表弟赌贾琏何时甩袖离去,才指使霍成先将贾琏带进前厅里慢待他,再将他叫入饭堂吃下人们吃的 粗糙黄米饭。 不想,瞧着贾琏始终安之若素,一直躲在后头的黎碧舟心下反倒过意不去,于是特出来请他去后宅见两江总督。 贾琏笑道:“原本不该叫黎大人再等,可如今还剩下半碗米饭,且祖父尸骨未寒,小弟也不敢去吃酒席。还请黎大哥替我跟黎大人赔个不是,待我吃完了这碗饭,再亲自去赔不是。” 黎碧舟心道贾琏若是做戏,也未免做得太过了,心下狐疑,便向门外去,见果然贾琏又津津有味地吃着就连他都不能咽下的黄米饭,疑心自己心存偏见,因一个公侯子弟不成器,就将……不,看贾琏那宛若孩童启蒙的字迹,自己也不算冤枉他。 贾琏将米饭吃完,又与其他门子告辞,看霍成依旧陪伴,笑道:“说来惭愧,贾某还不曾穿过衙门进入后宅过,不知这府邸是个什么布局,倘若一时不知,冲撞了府上女眷,贾某就罪该万死了。” 霍成笑道:“贾二爷且放宽心,这后宅跟寻常人家的宅子一样,也有个七八进,况且府上的太太、奶奶、姑娘虽比不得尊府上奴仆成群,个个身边也有几十个婆子、媳妇、丫鬟,哪里能被贾二爷冲撞到。” 贾琏连连点头。 “琏二兄弟,这边请。”黎碧舟立在一月洞门前,拱手请贾琏进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10 贾琏觑见黎碧舟一顿饭的功夫,已经换了件素色衣裳,就知黎碧舟对他虽不是刮目相看,但也是真正地以礼相待了,赶紧迎上去,携着黎碧舟的手向院子内正堂去。 进入那堂中,望见一年过半百的男子坐在堂中品茶,看这男子形容,却不像是曾口放厥词的桀骜之人,贾琏心道这位两江总督定是吃一堑长一智,才会有如今这儒雅温润的气度,开口道:“贾家琏二见过两江总督大人。” “碧舟把人搀起来。”两江总督黎芮语气既不亲昵,也不疏远,好似早忘了昔日跟贾代善的过节,说道:“贾家与我黎家素无来往,且尊府又有白事在身,不知贾二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贾琏连忙起身,拱手道:“回黎大人,家人久居京都,虽祖籍金陵,却也有十几年不曾来金陵一遭。谁知今次送府上老太爷回金陵,却见留在金陵的那些个恶仆吃了雄心豹子胆,仗着贾家人远在京城不知,竟然……” “这是你家家事,跟我们两江总督衙门,并无干系。”黎芮径直打断贾琏的话。 贾琏惭愧道:“晚辈心知此事与两江总督并无干系,因此才特地来府上求见。” “哦,这是为何?”黎芮随口问了一句。 外间忽地传来一声“说的可是你叫人捆了自家下人、封了自家铺子的事?” 贾琏回头,见是一位穿着松花色衫子的公子哥,只见此人满身贵气,比之高大挺拔的黎碧舟,身量矮小了不少,眉目俊秀精致之余又颇有两分侠气。贾琏仔细回想赵天梁的话,已经猜到此人的身份。 果然黎碧舟道:“这是表弟,许玉珩。” “原来是许兄弟,久仰多时。” “哦,我有个什么名声,叫你久仰?”许玉珩显然没黎碧舟好说话,一句话里就带出嘲讽、轻蔑的意思。 越是嘲讽、轻蔑小爷,小爷越是喜欢。贾琏恭敬且又有些茫然地道:“听人说,见了生人要说声闻名不如见面、久仰多时的话以显恭敬,是以……” “罢了,玉珩,不可为难人家。”黎碧舟看贾琏年纪尚小,似乎只有十四上下,当下阻止许玉珩为难他。 贾琏又拱手对黎芮道:“下人奴大欺主,伙同外人偷窃府上钱财。家父又病重,卧床不起,只能命晚辈出来奔走。晚辈见那凤台县上的县令屡屡叫人来家中索要钱 财,又看他拖着家中的官司迟迟不办理,连带着叫家父病中还要为此事操心,便想请金陵地面上的老爷们敦促梅县令快些将官司了结了,清算出恶仆到底吞占了贾家 多少钱财。” “那为何不去寻何知府?”黎芮问。 “正是,你们贾家的亲戚在金陵多的是,何必巴巴地求到两江总督府上来?”许玉珩微微挑了眉毛。 “虽老家在这,但家父病重,家中的堂兄们又先一步回京,晚辈实在不知除了薛家,在金陵,我们贾家还有什么亲戚。听家父说两江总督最大,就过来了。”贾琏道。 许玉珩轻笑一声,说道“不信……” “玉珩。”黎碧舟有两分信了贾琏的话,看他一个娇生惯养、不问世事的公子哥来两江总督府里忍气吞声,不免对他有些同情。 只是,黎芮笑道:“贾世侄不知我这两江总督,只管军务、粮饷、操江等事,并无插手县令办案的权责。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请贾世侄回去吧。” “可家父有命……” 黎碧舟心叹果不其然,这位小哥必是被他父亲逼来的。 “贾世侄,请回。”黎芮又道。 被扫地出门了,贾琏心叹,眼看着黎芮起身向西侧间里去,无奈地叹息一声,见许玉珩背着手过来打量他,尴尬地一笑,“家父病重,我不能离家太久,我且回去了。”转过身去,手指微微一动,就将一件剔透晶莹之物从腰上滑下。 清脆地一声响后,那物件滚落在地上。 ☆、11攀上交情 贾琏忙弯下腰,许玉珩却比他先一步,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玉捡起来,只见那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又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立时嬉笑道:“这不是在四王八公跟前传遍了的,据说能够避灾祛祸的,你们贾家那位小爷落草时衔着的玉吗?” “许兄弟说的是我家二弟,可这字是一样的,却不是那块玉。”贾琏赶紧摆手,心中窃喜许玉珩果然如赵天梁所说“爱玩”。 “你二弟?你不是老二吗?”许玉珩道。 “家里有两位二爷,我是大房二爷,宝玉是二房二爷。” “那你们大房的大爷呢?”徐玉珩又问。 “……大房并无二爷,这玉是我在家里捡着的,原要给二弟送回去,谁知听说二弟的玉找到了,看他果然把玉挂在脖子上,又不好拿出来,只能……”贾琏说着,要将玉拿回来,许玉珩却避开他的手。 “玉珩!”黎碧舟警告道。 “听说令尊因为被抢了荣国府荣禧堂,卧床不起了?”许玉珩幸灾乐祸地道,不等黎碧舟再制止他,又笑道:“你们贾家果然是一派鸡飞狗跳的生机勃勃景象,竟然会冒出两个二爷来,照你这样说,你们家的玉,是假的喽?不然,怎么会有两块?” 贾琏赶紧摆手道:“许兄弟不可这样说,兴许我这玉,是假的呢?” 许玉珩眯着眼睛,抛着通灵宝玉,挨近贾琏低声道:“你老实告诉我,为何你家老爷要查封自家铺子,我便替你出面,督促何知府接管这案子。不然,你四处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人肯管这事。毕竟,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谁家里下人犯了事被送交官府,必定是谁家的主子们不和睦,叫下人遭了池鱼之殃。” 许玉珩这话,恰合了贾琏的心思,贾琏踌躇道:“这是家丑,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 “若不好外扬,就不该告发出来。你且说说,叫我听听。”许玉珩兴致勃勃地问。 黎碧舟将右手按在许玉珩肩头,冲他摇了摇头。 许玉珩出身清贵人家,家里锦衣玉食、大好名声样样不缺,他又聪慧过人,因此便养出一股子傲气,因这股傲气,来了金陵后,偶然得到一张所谓的护官符,听了些贾史薛王四大家族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相互扶持遮饰的事后,便憎恶四大家族的猖狂与目无王法,恰薛蟠偶然撞在他手上,便连着两次教训了薛蟠。 此时,贾琏这荣国府的公子又好死不死地撞在他面前,他岂能放过这羞辱贾家的时机。 “你说来给我听,回家了,也好跟你父亲交代。贾家赦老爷的脾气如何,我们都略有所闻。”许玉珩仗着年长四岁,对着贾琏循循善诱道。 贾琏嘴唇微微一动。 许玉珩心中一喜,心知他心动了。 “……我们二太太擅自弄了些私产留在金陵,她叫自己铺子里的人勾结我们贾家公中铺子里的伙计掌柜,将她铺子里的糟粕,高价卖给公中的铺子里。”贾琏轻声道,忙又补了一句,“老爷的意思,是叫二太太服软,偷偷将钱还给公中,并没有张扬开的意思。” “竟是这样?”许玉珩诧异了,回头望向黎碧舟。 黎碧舟道:“我也是不通俗务的人,你看我作甚?” “琏二兄弟且回去吧,我们替你敦促何知府将这官司接过来就是,你们铺子里的东西少说也值个几十万,怕何知府早想接手这案子趁机揩油了。”许玉珩笑了。 贾琏装作摸不着头脑,急促地反复道:“我告诉许兄弟的这些,万万不能张扬出去。” “晓得、晓得。”许玉珩随口道。 贾琏看他那狡黠的眉眼,就知道他一准要将这事宣扬出去,如此,甚好。 果然贾琏出了门,黎碧舟深知许玉珩的性子,赶紧劝他道:“何必搅合到这事上?贾家虽可厌,却也不是轻易就能招惹的。” “谁要招惹那一家子?不过是看他们狗咬狗,替他们敲锣打鼓吆喝一声罢了,就算他们家天塌下来,也不关我的事。”许玉珩嘴角带着讥讽,“舟大哥放心等着看好戏吧,明儿个,我就叫何知府接手这官司,反正递过去的是贾家赦老爷的名帖,何知府若是附会出我家老爷又或者姨父盯着这案子呢,那就是他自家的事了。”说着,人就向外去,走了几步,见手上还拿着那块玉石,就丢给小厮,“去给贾家二爷送去。” 那小厮赶紧捧着玉,一路紧追慢赶,到了两江总督府门外,瞧见贾琏正跟几个门子把手言欢,心下纳罕这小爷不跟黎碧舟、许玉珩多说几句,与个门子那么多话做什么,将玉还了,也就进了府。 贾琏与霍成几个说到外头大雾弥漫时,才惺惺相惜地上马离开。 “呸,二爷,以后咱们再也不来这了。二爷去谁家府上,谁不要笑脸相迎,这两江总督府也太拿大了些。”全福连呸了两声,听不见贾琏说话,就将脸凑过去,才转过去,脸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鞭子。 “二爷?”不独全福,其他小厮、随从也是一凛。 “都给我嘴里放干净一些,若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我叫你们好看。”到底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贾琏握着鞭子,细细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回想一通,面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来,不管是黎家还是许家,都不喜欢荣国府,如此,不如叫他们比起荣国府大房来,更厌烦荣国府二房,若是此行没有效果,他不介意再来两次,哪怕是还被扫地出门,他也拉得下那张脸。 秋雾弥漫,到了二更贾琏回府时,竟然散去了雾气,露出一弯月牙来,见金彩迎上来,就问:“老爷今日如何了?” 金彩道:“薛家大爷带了大夫来,老爷猜到薛家是替二太太试探他,急中生智,叫小的弄来鸡血装作呕血,然后把薛大爷几个赶走了。” 贾琏笑道:“老爷果然足智多谋。” “二爷今日出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11 “去了遭两江总督府,见到了黎大人、黎公子,还有江苏巡抚之子。”贾琏笃定其中一人会成为他大舅子,一人会成为他的莫逆之交。 金彩皱眉,踟蹰道:“二爷多去见见人也好,人情总是来往出来的。” “嗯。”贾琏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自去回房梳洗,泡在热水桶中,手上依旧摇晃着一本《论语》,决心彻夜不眠,也要想出一个既显得自己勤奋又显得自己颇有资质的问题拿去跟黎碧舟、许玉珩请教,哪怕困难重重,他也要打入黎家、许家的圈子里,不然,总跟贾蓉、贾蔷等厮混,一辈子也跳不出贾家那烂摊子。 浴桶中的水渐渐变凉,贾琏这才从水中起来,擦了身子,披着头发在镜子前照了一照,正鄙薄这身子骨单薄,忽地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问题,顾不得擦头发,连忙去书桌边仓促地将在自己脑海中想起的问题写下,写过之后,又润色了几次,这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到了第二日早晨,便叫赵天梁拿着他的信送去两江总督府。 两江总督府内,黎碧舟收到贾琏的信,心下诧异不已,左思右想,也不觉得自己昨日跟贾琏一见如故到隔日就书信往来的地步。 许玉珩听说他收了信,便与黎碧舟之妻房氏、黎碧舟同母所出的妹妹黎婉婷同来看信。 许玉珩笑道:“我赌那贾家纨绔信中,定然是来询问他昨日所求之事。” 房氏道:“难道不是请你们兄弟出去吃酒?” “贾家不是有孝吗?”黎婉婷疑惑道。 房氏冷笑道:“亏得你替他们贾家人记得这事,他们自家人怕都忘了呢。”言下之意,对贾家老国公入土不久,贾家里头贾母偏心二子令二子入住上房、大老爷心胸狭窄为上房要死要活一事十分看不起。 “却不是为了那事。”黎碧舟蹙紧眉头,“他在信中请教咱们《论语》。” “那么大的人,莫非,连《论语》都没学完?”许玉珩轻嗤一声,连叹道:“原看他昨日那么隐忍,以为贾家出来了个有出息的,原来是咱们一厢情愿。” “他问,《论语泰伯篇》中,到底是一句,‘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或者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黎碧舟凝眉苦思,见信上以空白为符号断句,就想不过是断句不同,含义竟然差以千里。虽幼时也学过此篇,但却不曾这么细致地思量着句话,他以往跟着授业的先生读作“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便也不曾多想,如今思量着,又觉其他断句,也未为不可。 许玉珩一怔,劈手夺过贾琏的信,看他字迹勉强算得上是工整,一通谦逊客套话后,就问出这句来,冷笑道:“咱们小看那贾家小儿了,据我说,他这信不是讨教,倒像是示威。” “就算是示威,难道表哥才高八斗,答不上来?”黎婉婷含笑问。 “谁说我答不上来,我倒要当面去看看,是何人指点那贾家小儿问出这话来。”许玉珩冷笑一声,当即起身向外去。 黎婉婷原是玩笑,见他恼羞成怒地甩袖出去了,心中闷闷不乐。 黎碧舟唯恐许玉珩鲁莽惹事,冲房氏一点头,叫房氏安抚黎婉婷后,就也追着许玉珩出了门。 二人一路骑马向贾家老宅去,过去了,被金彩请到庭中,望见厅上摆着一口才上过漆的棺材,庭院中又有不少下人抱着纸扎的纸人走动,俨然是在准备贾赦的丧事,于是原本气势汹汹而来,此时却不好立时去逼着贾琏问话。 贾琏红着眼眶过来,两眼被蒜汁呛得通红,见了黎、许二人,只拱手,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家老爷……” “就是这两日了。”贾琏哽咽道,“不知昨日许兄弟答应小弟的事……” “放心,许某说到做到。只是,你家老爷的气性也太大了些。”许玉珩眼角抽了抽,竟然有些同情贾赦了,想贾赦好不容易熬到亲爹死了,继承了爵位,却转眼就被人逼着倒下了。 “二爷,薛大爷又上门了,这是薛大爷送来的人参。”金彩将几个锦盒拿给贾琏看。 “拿去给老爷吊着命,若老爷能熬过这一关,我情愿减寿十年。”贾琏道。 金彩眼皮子跳个不停,哭丧着脸答应了,也就去了。 “两位大哥,小弟这边还有事,怠慢两位大哥了。”贾琏擦了擦眼角,虽要钻入黎许等人的圈子里,可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低三下四。 “好,你问的《论语泰伯篇》,我改日便给你答复。”许玉珩不信自己会输给一个纨绔子弟,撂下这话,一拱手,就风姿卓然地随着黎碧舟去了。 “二爷。”金彩去而复返,暗赞贾琏艺高人胆大,竟然当真跟黎、许两家的公子攀上交情,“薛大爷那边,当真要见?” “叫薛蟠知道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家的公子上门来探望老爷了,打发他走,爷给老爷侍疾呢,谁都不见。”? ☆、12兄终弟及 金陵城中,还有谁不知道贾家棺材、纸人都准备好了,就差贾赦咽下最后那口气了。 薛蟠因没见到贾琏的面,自觉被扫了颜面,怏怏不乐地领着随从在酒楼中吃了些酒狎戏了一会卖唱的姐儿,才稍稍开怀,及至回家,被薛姨妈盘问进了贾家老宅后的见闻,就将两江总督、江苏巡抚之子登门探望贾赦一事说了。 “原来赦老爷跟他们两家也有关系,难怪他不怕他们家老太太生气,敢叫琏二哥让官府的人查封了自家铺子。”薛蟠埋怨贾琏不够义气,竟然不顾他们两层的亲戚关系,跟与他不对付的许玉珩交好。 贾家铺子里的一些人早求到薛家门上,薛姨妈收留那些人后,替着那些人一边给贾家送信,一边疏通关系,令梅县令暂且搁置案子,等京城贾家来人后,再依着京城贾家人的意思料理。 此时,听说素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贾赦竟然跟两江总督、江苏巡抚有关系,薛姨妈不禁大吃一惊,连声道:“那两家可是眼高于顶,连贾家最规矩最方正不过的政老爷都看不上的主,怎会跟赦老爷要好?” 薛宝钗虽年幼,却极为老成地道:“妈,罢了,到底不是咱们自家的事,何必想那么些,速速送信去京城,叫姨娘姨父他们知道就罢了。” 薛姨妈心道也是,她一个寡妇万万不敢在明面上跟贾赦对着干——况且,贾赦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何必跟个将死之人过不去,于是匆匆地写了一封信,叫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 又过了两日,薛蟠打听到原本在梅县令手上的案子,竟然递交到了何知府手上,而何知府竟然当真派出几十个账房去清算贾家铺子里的账目了;且除此之外,又打听出不知从何处传出贾赦是因荣禧堂卧病不起,贾赦之所以叫贾琏勾结官府查封自家铺子,又是因为王夫人的私产铺子跟贾家公中铺子勾结,骗取贾家公中银钱。 薛姨妈听薛蟠说了,便啐道:“这断然不可能,你姨妈是个老实体面人,哪里会做那些个偷鸡摸狗的事?”说着,又责怪薛蟠帮外人传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半天薛宝钗道:“哪怕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呢,也只管一五一十地送信给京都里,剩下的,咱们想管也管不了。” 于是薛姨妈听着又给京城王夫人去了一封信。 却说京城荣国府中,赵天栋先送了信来,说了一回贾赦时日不多,彼时贾母疑心贾赦心里不甘故借着生病以示不满,于是痛骂赵天栋造谣,安抚邢夫人几句,对信中贾琏亲事一事略过不提,只说等贾珍回京后再说;待贾珍回来,贾母听贾珍哽咽着提起贾赦两腮瘦削、无精打采、甚至大夫建议打棺材给他冲一冲,原本将信将疑,此时就变成了笃信不疑,赶紧打发邢夫人、迎春先去金陵,又与贾政、贾珍等商议贾赦的身后事。 此时贾家里,贾赦一房全被打发出去,只剩下贾政一房,并隔了一房的侄子贾珍,商议起贾赦的身后事来,自然容易得很。 贾母说一声“老大人在金陵,天又越发冷了,将他送回京城出殡,再运回金陵入葬,反倒折腾了他,不如就在金陵办吧”,贾珍心知贾赦要回来,少不得要在荣禧堂治丧,猜到现住在荣禧堂的贾政、王夫人未必乐意,便与贾政、贾珠附和了贾母一声,定下了这事来。 待贾母又提了句“琏儿年轻,顽劣不堪,几乎与他老子年轻时一模一样。如今他老子在,他还有个约束,若他老子没了,他又袭了官,越发无法无天了,只怕贾家的百年基业,都要毁在他手上”,贾珍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二叔端方正直,谦恭厚道,若叫二叔袭了爵,那才是贾氏一族的幸事”,贾政、贾珠因避嫌,推辞不肯,贾珍便又将贾琏的种种不堪之处说了一说,随后听贾母说要跟亲戚们说一声贾赦不行了的事,贾珍更是知道贾母要请众亲戚们帮着陈情,恳请当今看在贾家累世功勋的份上,为贾家后世子孙计较,将贾赦的爵位给贾政。 贾珍既然知道了,为给贾母、贾政卖个好,便也给各亲戚,也便是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南安郡王,北静郡王,西宁郡王,东平郡王并忠靖侯府、平原侯府、定城侯府、襄阳侯府、景田侯府、锦乡伯府等去信。 各家素日就知贾赦一房难成气候,此时见贾赦无福消受一等奖军的头衔,竟然袭爵不久就重病在床,为卖贾家一个人情,便纷纷答应了,只等着贾家送来确切消息,便给当今上陈情书。 薛姨妈的第一封信送来后,贾母得知自己铺子被贾赦父子勾结官府查封,当即火冒三丈,叫贾政向金陵去信,将此事小事化了,待听贾政说那凤台县的小小县令很有眼力劲地先送了信来,冷笑两声,暗嘲贾赦自不量力,叫贾珠给贾琏送了一封信,训斥贾琏胡作非为;又见薛姨妈信中提起贾赦吐血,且贾赦与两江总督、江苏巡抚要好等话,唯恐贾赦病中求两江总督、江苏巡抚替他上书给当今,立时连番送礼,恳请各“亲戚”赶紧向今上送出陈情书。 以讹传讹下,外头人竟都以为贾赦已经咽气了,离着远的亲戚,纷纷来信问该向荣国府还是该向金陵贾家老宅吊唁。 待王夫人又收到薛姨妈的第二封信,便又将此信拿去给贾母看。 贾母看了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先还因贾赦垂危很是伤感,此时在心中连连念叨贾赦就死在满肚子坏心眼上了,瞧见信中私产两个字,就有些心虚,只连声骂贾赦道:“好个不孝的东西,他这是要将我陷于不义之地!” 王夫人不好说话,也在心中暗骂贾赦心胸狭窄,竟然为了荣禧堂,把自己气死,只是信里还说她利用私产偷窃府中钱财,此事她少不得要辩白几句,“老太太,那些造谣说媳妇在金陵偷偷买铺子的事,绝对是子虚乌有,儿媳对天发誓,若有半字虚假,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贾母道:“何必发誓,我还不信你吗?”只是,贾赦在金陵放出这消息,绝对不是无的放矢,怕他是知道了点什么。她断然不会认下这事,甭管这案子交到谁手上,都必要将这案子压下不可,“家丑不可外扬,不能由着大老爷他胡闹,叫旁人知道咱们家苛刻下人、不厚待对家里有功的老人。再叫老爷给那何知府,还有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去信,劳烦你外甥在金陵奔走奔走,好歹将这事压下去,等这事过了,再处置琏儿那混账。” “是。”王夫人忙答应着。 王夫人将贾母的意思告诉贾政,也连连去信叫薛姨妈替她将那些流言压下来,见自家房中下人个个欢天喜地,仿佛他们这一房已经得了爵位一样,不轻不重地把下人敲打了一番,又在吃斋念佛时,不住地盼着朝廷的恩旨早日下来,如此他们住在荣禧堂里,也名正言顺。 京城里头,还有几个人还当贾赦活着? 大明宫中,当今皇帝水沐看向御案上成堆的陈情书,笑道:“贾政袭爵,真真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不愧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为了贾家的事,四王八公并公伯府上都上了陈情书来。 大明宫掌宫太监戴权笑道:“贾家大老爷贾赦量小识短、不务正业,二老爷端方正直,谦恭厚道,膝下又有二子,长子贾珠已经进了学,定下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次子贾宝玉更是了得,出生时屋内云蒸霞蔚、兰芷芬香,落草时,嘴里还衔着一枚去灾消厄的通灵宝玉。这二子前程都不可限量,比这贾赦膝下的贾琏,强上百倍。” “你对贾家却是所知甚详。”水沐轻笑道。 戴权忙道:“奴才也是听旁人说,便记住这么两句,据说,荣国府老太君便因此事,偏爱政老爷一房,叫政老爷住了荣禧堂。” 水沐道:“原来如此,果然贾赦气量小的很,竟为了荣禧堂,几乎一命呜呼。” 戴权见水沐对贾家的事也所知甚详,就猜到是有人在给水沐的秘折里提了此事,笑道:“赦老爷正应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了。” “贾家人还不曾赶去金陵奔丧?”水沐掐算着这折子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也需要花费时日,贾家人倘若要见贾赦最后一面,该尽早出发去金陵才是。 红楼之公子无良_12 “……应当还在府中,等着圣人的恩旨,待领旨谢恩后,才去金陵治丧。”戴权思量着。 水沐摇头,心叹都说天家无亲情,公侯之家,也不遑多让,反复将两江总督黎芮的折子看了又看,见其中黎芮提起贾赦病中,为报复贾母,握着贾政之妻偷窃府中钱财的把柄,令儿子勾结官府查封自家铺子一事。 只觉贾家的事乱成一团,母不慈、子不孝,众人纷纷称赞谦恭厚道的贾家二房,愣是宁肯看着贾赦被活活气死,也不肯将荣禧堂让出来;愣是明知贾赦要死,也要等恩旨下来才肯去金陵送贾赦最后一程。 总之,竟是一点可取之处也没有。 水沐原要自行处置了,随后又因这事里贾母、贾赦间的恩怨牵扯到人伦孝道,这难免又会影射到他与太上皇身上,未免有心人捕风捉影说出些什么来离间他与太上皇,于是便叫戴权将黎芮的折子并王公大臣替贾政说情的折子一并送给太上皇,恳请太上皇代为决断。 太上皇见了这折子,便因贾政一房太过汲汲以求而心生不屑、因贾赦太过心胸狭窄而啼笑皆非,料到当今是碍着一个孝字不知该如何处置贾母、贾赦间的恩怨又以为他对贾家还留有旧情,为彰显孝顺才恳请他代为决断,于是投桃报李地回给当今道:“既能父死子继,又何必兄终弟及。” 太上皇这几个字,看似在说贾家的事,又像是在说他们皇家自家的事。 水沐听了这话,当即感慨万千地冲太上皇所居宫殿拜了一拜。 “戴权,若贾家寻你来打听,便告诉他们,朕以为他们去金陵治丧,便令人将旨意送往金陵了。”水沐反复比较贾家大房二房,看二房已经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将大房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忍不住想扶大房一把,便在黎芮的折子上拿着朱笔批上几个字,令他暗中敦促何知府秉公办案。 “是。”戴权离了水沐跟前,来来回回思量着,心想人人都以为推举出个出息的,圣人必会叫那出息的继承贾家家业重振祖业,殊不知,圣人哪里会在乎贾家当家人有没有出息,圣人巴不得贾家落到个浪荡子手中,尽早败了才好。 戴权虽是这样想,但待贾家托着关系问到他时,他将贾家的银子揣进怀中,就给贾政道大喜,然后才提起恩旨发往金陵一事。 贾母、贾政、王夫人并贾珍、元春等听说戴权捎出来的话,连连念叨着“圣人慈悲,到底顾惜着老臣,不忍老臣家道中落”,随后贾母依旧留在京都,贾政、王夫人等不等金陵送来噩耗,便赶紧向金陵去,只留下贾珠、元春、宝玉并东府的尤氏、贾珍照顾贾母。 唯恐比圣旨慢了,叫宣旨的太监在金陵久候,贾政、王夫人等一路马不停蹄,匆忙向金陵赶去。 金陵城中,还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贾赦,因属下办事不利,久久置办不来令自己称心的庄子而气闷,待知道何知府手下的账房算出贾家铺子里亏空了十七万余银两,当即又在房中指着京城荣国府方向破口大骂,甚至叫了贾琏来,对他道:“再拿了我的帖子,叫何知府在那数目上添上一笔,弄出亏空三十万两,如此咱们叫那毒妇交银子的时候,那毒妇定然连吭都不敢吭声。” 贾琏心叹贾赦太过贪心了些,看他因那馊主意自鸣得意地坐在椅子中翘着腿,说道:“老爷,眼下还是想着如何将老太太的十几个箱子悄无声息地运回老宅要紧。今儿个收到信,过两日太太、迎春他们就来了。她们乃是女子,出门少不得要叫几个贾家子弟一路护送,如此,到时候人多眼杂,定然瞒不过旁人。” 贾赦闻言点了点头,也觉此事迫在眉睫,咬牙道:“可恨人派出去那么久,总寻不到个称心的庄子。” “老爷,儿子有个主意。”贾琏道。 “什么主意?”贾赦忙问。 “老爷忘了厅上那口棺材了?儿子给老爷打的是大小三层棺材,可不装得下这十几个箱子?”贾琏道。 贾赦为了那十几个箱子煞费心思,听贾琏一说,豁然开朗,忙道:“我竟忘了,还有那棺材呢。” “棺材是个晦气东西,谁没事去看棺材里的东西?况且摆在前厅那显眼地方,若有人鬼鬼祟祟地靠近,谁不会怀疑那人?”贾琏道。 贾赦点了点头,随后笑道:“琏儿果然长进了,待铺子的官司判下来,我便不药而愈,带着棺材进京,一来东西离不开我眼皮子底下,二来也不惹人怀疑。” “老爷英明。” ☆、13睚眦必报 给予是快乐的,因为给予之后,有一次痛快掠夺的机会。 贾赦在黑夜里,幽魂一般去前厅看了他的棺材,果然瞧见前厅内外,灯火通明,前厅里,三层棺材旁,又摆着许多面目阴森的纸人、纸马,饶是他,看见了都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如此,那棺材里果然如贾琏所说安全得很,于是打发走在前院巡视的下人,贾赦亲眼看着赵天梁等人将那十几箱子的东西,除去里头包裹的锦盒,小心地摆在棺材中,待棺材盖轻轻地合上后,他才松了口气。 “叫人悄悄地把手,人多了,反而惹人生疑。”贾赦道。 “是,儿子明白,这些箱子留着也惹人怀疑,儿子随后跟金彩,将这箱子送回库房里原样摆着去。”贾琏道。 “嗯。”贾赦恋恋不舍地摸了摸棺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领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几个人回自己院子里去。 “二爷。”金彩待贾赦走了,看贾琏摩挲着下巴拿手去戳纸人,赶紧唤了一声,挨近贾琏低声道:“通向池塘的穿堂、角门已经依着二爷的话开了,除了这条路,其他的门户都锁着呢。绝对没人发现。” 贾琏对全福几个挥了挥手,说道:“全福几个会扎纸人的,把这些纸人拆开一角,将字画、扇子塞进去,然后原封不动地糊上。金银器皿装进箱子,立时抬去后院池塘沉了。剩下没用的箱子,送回库房。” 赵天梁、全福几个登时明白贾琏早先叫他们学扎纸人是为了什么,悄无声息地点了头,赶紧依着贾琏的话做。 一弯下弦月挂在天上,惨淡的月光洒在漆黑的池塘上,池塘上的残荷身姿婆娑,却没有白鹤飞过,也没有才女在池塘边的亭子中联诗对句。 箱子用绳索紧紧地捆住,慢慢地没入黑黝黝的池塘中。 一箱箱全部沉下去后,池塘上的涟漪慢慢平定,再没留下一丝痕迹。 “这地方多年无人来过,地上的脚印全部遮住,不得留下任何惹人生疑的痕迹。东西在老爷那,老爷不会赏赐你们一分半毫,在爷手上,但为了不叫老爷知道,也必定会重重赏你们。”贾琏觉得贾赦过够瘾了,该尝尝失去的滋味了。 “二爷不这样说,小的们也不敢泄露一句半句。”金彩赶紧道,事到如今,只觉自己的前程已经跟贾琏系在一处了,决心悄悄地送信给鸳鸯,叫鸳鸯在贾母身边帮衬着贾琏一些。 贾琏裹紧身上披风,笑道:“那就好。”被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听着残荷沙沙声,便匆匆向前头去,到了前面厅上,瞧见全福几个也已经将纸人、纸马重新扎好摆好,四处瞧着并无破绽,才回了房去。 第二日,贾琏搀扶着贾赦在前厅外走了一圈,贾赦怕露出痕迹,不敢揭开棺材盖看,但远远地望了一眼,安了心,也就回去了。 第三日,一早就听说邢夫人、迎春来了,贾琏虽不愿意,却也在仪门处等着,远远地瞧见一个瘦猴一样的人跟着赵天栋过来,贾琏认出是邢大舅,再看其他几个同来的贾家子弟,瞧着都是些平日里在贾家排不上号的,迎上去,道声辛苦,借口贾赦睡下了,免了那些子弟的请安,就叫人领着这些子弟们去歇息,再看,就有两顶轿子抬了进来,轿子边跟着几个粗壮婆子。 一个婆子掀开第一顶轿子前的撒花帘子,就见一个将近四十、风韵犹存的妇人穿着件姜黄褙子系着银灰裙子走了出来,那妇人素手搭在婆子手腕上,还没离开轿子边,便先冷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后,随着丫鬟从第二顶轿子里走出来的女孩儿,便吓得踟蹰不前。 下马威?贾琏暗暗打量了一番这找死也不看黄历的妇人,低头道:“太太,老爷在房里,老爷的棺材,摆在前厅上呢。” 这妇人也便是邢夫人。 邢夫人乜斜了眼扫了贾琏一眼,冷笑道:“还没进门,就听说你叫人查封了自己的铺子?” “太太从哪里听来的?”贾琏道。 “闹得那么大,半路上我就听说了,你还当能瞒住谁?”邢夫人疾言厉色地道,行到贾琏身边,才压低声音道:“我也不问你从中捞了多少,趁早拿了五百两给我了事,不然……” “嘘,太太轻声一些。”贾琏心叹邢夫人跟贾赦当真是天生一对,必定是她半路上听说自己勾结梅县令查封贾家铺子一事,就当自己从中捞了不少银钱,于是进门就给他下马威,也想敲诈一笔,挨近邢夫人,几不可闻地道:“太太,银子都藏在老爷的棺材里了,大老爷的病是装的,您千万别露陷了。” 邢夫人一怔,拿着帕子点了点嘴角,心道难怪贾赦病得那么急,原来是他们父子两个串通好,要从公中的铺子里捞钱,看贾赦“病”的那么严重,贾母、贾政哪个敢逼着他将银子交出来? 邢夫人也不言语,厉色一收,登时满脸悲戚地哭哭啼啼,由着丫鬟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就向贾赦院子里去。 “哥哥。” 低低的一声呼唤传来,贾琏见是个女孩儿,琢磨着这就是迎春了。这还是头会子瞧见贾迎春,只见她低着头,还没长出“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模样,先养成了懦弱的性子,俨然是朵软趴趴的迎春花。 贾琏望了她一眼,试探着问:“在老太太身边还好么?” 迎春诧异地道:“老太太还好。” 迎春回的牛头不对马嘴。贾琏却明白了,迎春不提贾母对她怎样,是因为如今她还没养在贾母身边呢。 贾琏看她只带了两个小丫头来,就问:“你奶娘呢?” 迎春没说话,一个略比迎春高大些的丫鬟抢着道:“回二爷,老奶奶哪里肯来这边受苦,说害心口疼留在家看孙子呢。” “走吧。”贾琏琢磨着这是司棋,没有多余的功夫在这边同情迎春,他得去听听邢夫人跟贾赦说些什么。领着迎春向贾赦房去,没进到屋里,先听见邢夫人的哭声,待进去了,就见邢夫人眼泪汪汪地跟贾赦道:“原当会有个人替咱们打抱不平,谁知竟是一个敢出声的也没有。亏得还是老爷来金陵安葬老太爷呢。” “除了这些没用的,家里还有什么事?”贾赦对贾母叫邢夫人捎带来的那些安抚他的玩意不屑一顾,瞧见了贾母的私房,再看这些,就觉贾母把他当叫花子打发呢。 邢夫人讷讷地道:“除了这个,便是有要紧的事,也轮不到我知道。老爷,棺材里的……” “嘘!”贾赦眼皮子跳个不停,见贾琏进来,便沉声道:“你这混账,怎说给她听了?” “老爷难道连太太都信不过?支会太太一声,太太明白了,也免得太太见老爷平安无事,就露出喜气来惹人怀疑,太太既然来了,怕过两日,薛姨妈就要上门拜访呢。”贾琏振振有词地道。 贾赦冷冷地对邢夫人道:“你既然知道了,该怎么着你心里也清楚了,仔细叫人看出破绽来,我唯你是问。” 红楼之公子无良_13 “老爷,妾身省得。”邢夫人连声道。 迎春看贾赦中气十足,心中诧异,顾不得去听他们听话,只想找个空子给贾赦请安,寻了半日,总插不上嘴,怯怯地低着头不言语。 贾琏见贾赦是没瞧见迎春,又看邢夫人似乎要跟贾赦说些夫妻久别重逢后的私房话,便领了迎春出来,暗中给金彩递眼色,叫金彩派人盯着邢夫人、邢大舅,就领着迎春向外去,问她:“如今读什么书?” 迎春木讷地道:“家里事多,不曾读什么书。” 贾琏原想着金陵十二钗个个出众,便想叫迎春替他讲一讲《论语》,此时看迎春这模样,也不像是对《论语》有什么真知灼见的人,琢磨着如何将迎春送入黎家女眷中,如此也能多多打听黎家女眷的消息,将来叫迎春替她传递书信,也未尝不可。思量再三,叫金彩家的领着迎春主仆三人去准备的厢房里歇息,又对迎春道:“略休息一会子,来我这,我有话跟你说。” “哎。”迎春虽不解,但长兄为父,她一路上原就想着贾赦没了,她的终身少不得要交到贾琏手上,于是柔柔地答应了。 进了厢房,见厢房中还算整齐干净,被褥、枕头、帐子等,都是从京城捎带过来的。 “老爷、二爷这是怎么了?”司棋方才随着迎春进了贾赦房中,不解贾赦好端端的,怎就传出时日不多的话来。 “他们爷们的事,咱们哪里能管?”迎春道,虽贾琏说令她们歇息,但稍稍洗了脸,换了件衣裳后,便连忙带着人去贾琏房中,才进去,就见贾琏如走火入魔一般,将论语拆开了,一页页贴在墙上,竟像是想一眼将整部论语看一遍。 “哥哥。”迎春不敢问。 “来教我写字。”矮子里头挑高个,迎春的的字,总比他的强。 迎春谦虚道:“我的字勉强才见得了人,不敢教导哥哥。” “莫说这些虚的,我足有几年请人代笔,不曾捏过笔杆子,你快教我。”贾琏道。 迎春见贾琏竟是不容她推辞,羞红了脸地拿着笔写了两个字,谦虚道:“我的字……” “年纪这么小,就能写出这样的字,已经了不得了。”贾琏道,听见脚步声,见赵天梁在他耳边说,“邢大舅果然听太太的话,去棺材边转了转。” “掀开盖子没有?”贾琏问。 赵天梁摇了摇头。 “再去看着。”贾琏道,邢夫人既然知道棺材里有宝贝,若不亲眼瞧一瞧里头有多少东西,她怎会安心? 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迎春一头雾水,待看见贾琏的字后,心下腹诽道:他们爷们都是不写字的?竟然将一笔字写成这么个模样。于是小心翼翼地教导起贾琏写字。 一连大半个月都是如此,迎春瞧着邢夫人只顾着贾赦,管不到她这边,反而觉得惬意起来。 直到一天午后,赵天梁在贾琏写字的时候,在贾琏耳边说了句“太太借着看纸人,偷偷叫邢大舅推开棺材看,邢大舅力气小,没推开。” 贾琏听了这话,立时道:“依着计划行事。” “是。”赵天梁答应着,就退了出去。 迎春木讷地提着笔,仿佛一句话也没听见。 贾琏心道就算叫迎春听见了他的计划,她也没胆子去告密。 当天晚上三更时分,老宅前院里忽地有人喊了一声有贼,随后前院灯火通明,四处都是叫嚷声。 贾琏披了衣裳出来,与金彩等汇合,先去前厅,见前厅的三口棺材已经揭开了盖子,先叫早先从铺子、庄子召唤来的男女汇合起来,随后衣衫不整地去贾赦院中,见了贾赦,便急红了眼道:“老爷,不好了,棺材叫人打开了,前厅并门房上上上下下二十几个下人全被人用蒙汗药药倒了。” “棺材里头的东西呢?”贾赦问。 贾琏咬牙偏过头去。 贾赦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水来,跌坐在椅子上,嘶声骂道:“若不是听你的话……” 贾琏赶紧叫道:“请大夫!”又去给贾赦抚着胸口,“儿子只陪着老爷去前厅一遭,为避嫌便不曾再去过,断然不是儿子露出的破绽。再说主意是儿子出的,若出事儿子头一个有嫌疑,如此,儿子怎会打那歪脑筋?退一万步说,老爷的东西,不迟早是儿子的吗?儿子若算计那些东西,早背着老爷从库房里偷了东西出来,又怎会叫老爷知道?” “不是你,又是谁?”天旋地转间贾赦咬牙切齿,眼前一片昏昏沉沉,就如房中烛火被人吹熄了一般。 “大舅见天绕着前厅转,今日更是跟太太一起把棺材盖打开了。”金彩道。 邢夫人恰进来,见到地上的殷红,先喊了一身老爷,随后听到打开棺材一句,心虚起来,忙辩道:“并没有打开棺材。” 贾赦又吐出一口血来,见邢夫人挤开贾琏给他擦嘴,便一巴掌重重地打在邢夫人脸上,喘息道:“找,一定要找回来!”一双眼睛阴鸷地盯着邢夫人,“不然,给我剥了她的皮!”丢下这一句话,人便仰头栽倒在地上。 “琏儿,这……”邢夫人捂着脸,慌了手脚。 “来人,把太太看守在屋子里,不许她出屋子一步,一切,都等老爷醒来再处置。”贾琏冷冷地盯着胆敢给他下马威的邢夫人。? ☆、14硬磨交情 “琏儿,你……”邢夫人为贾琏脸上的冷意震住,才要拿出气势来吓住他,却见两个粗壮婆子已经进来,正推搡着她向她此时住着的屋子去。 至于随着她来的王善保家的等人,也已经被老宅里的婆媳媳妇们压住,正往外拖去。 “邢大舅,还有太太的一干媳妇、婆子,全部锁起来。若是少了一个人,老爷醒来后发火,我唯他是问。”贾琏道,令人堵了邢夫人的嘴将她拉出去了,看贾赦所剩不多的几个小厮哆哆嗦嗦,就喝道:“还不快去请大夫,便是不请大夫,也帮着去府外四处找一找。” “是。”小厮们只觉贾赦吐血,日子就快到头了,少不得他们以后都要归了贾琏管,于是赶紧依着他的话去了。 贾琏坐在贾赦房中,将贾赦每日把玩的纸扇拿在手中慢慢展开,欣赏不了纸扇上的烟雨图,便将扇子拿在手上转着,琢磨着过几日送迎春进两江总督府,如此,他借着探望迎春,就能常去两江总督府,甚至还能见到两江总督府的女眷。 所谓人情来往,都是磨出来的,他不信以他的脸皮,跟两江总督府磨不出一点交情来。 “二爷,大夫来了。”金彩道。 “请。” 一个头发花白的代付进来,给贾赦又是掐人中、又是推拿一番,终于叫贾赦醒转过来。 贾赦醒来后,稍稍茫然,随后将大夫当成贾琏死死地抓在手上,追问道:“追回来了吗?” “儿子不敢闹大,只叫人悄悄地去问,况且又与太太有关,尊卑有别,儿子不敢追问太太的人。”贾琏将老大夫解救出来后,自觉地离着贾赦远一些。 “没用的东西。”贾赦面无血色,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摇摇晃晃地起身,“你太太呢?其他看着前厅的人呢?” “都在老爷这院子里锁着呢,老爷,稍安勿躁,先请大夫给你瞧瞧吧。”贾琏道。 贾赦惦记着那不翼而飞的几十万两,见贾琏阻拦,便生出一股蛮力将他推来,扶着门框出去,又叫人给他拿鞭子,就杀气腾腾地冲向邢夫人屋子。 “见笑了,老爷病后,性情有些暴戾。”贾琏惭愧地对老大夫道。 那老大夫一把老骨头,虽看着矍铄,但方才被贾赦那么一抓,也吓破了胆,唯恐再被贾赦手里的鞭子打了,连诊金也顾不得收,出门听见隔壁屋子里有妇人哭喊,连忙带着小童离去。 贾琏领着金彩、赵天梁几个,在门外听贾赦逼问邢夫人做什么要开棺材看,又听邢夫人不住喊冤。 赵天梁、赵天栋在荣国府的时候就见天被邢夫人指桑骂槐地鄙薄,听她哭喊,也不搭理,待见贾赦涨红了脸,脚步蹒跚地从房中出来后,才赶紧迎了上去。 “定是那妇人偷掀棺材时候叫人瞧了个正着。定然来了内贼,那么些东西,不会一眨眼功夫就出了府。”贾赦嘶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道。 “……说来,老爷的几个跟班都不见了……”贾琏吞吞吐吐道。 贾赦一听果然内贼出在自己身边,心痛之下,又呕出一口热血,被人劝着,也执意不肯回去歇着,又道:“锁着她,她若想不起都跟谁提过这事,就打断她的腿!”哆哆嗦嗦,执意要去前厅亲眼看一回,脚下踩着白霜,急惶惶地去前厅,见前厅里摆着的棺材里,一张纸片也不剩,两眼一翻,又背过气去。 “送老爷回房,另,准备礼物,过几日去两江总督府。”贾琏待大夫来说贾赦是怒极攻心后,叫人送走大夫,就颇有雅兴地去邢夫人房中瞧了瞧,见邢夫人受了委屈后,满嘴诅咒,形容十分可怖,又去邢大舅房中。 邢大舅见贾琏来,满口牢骚,最后道:“琏哥儿,这事不与我相干。我是听你太太两句,才替她去棺材边探探究竟。” “听说太太嫁过来时,将你们家的家财都带了过来?”贾琏问。 “那可不是,我这几年,花用的不是你们贾家的钱财,都是我们邢家的呢。”邢大舅立时道。 “这么着,若是太太被老爷打的疯癫了,我便做主,将太太从邢家带来的全给了大舅。太太又没一儿半女,我与迎春也不好白拿了她的嫁妆,太太的嫁妆,也给了大舅。”贾琏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14 邢大舅昔日忌惮邢夫人,不敢生出拿走邢家钱财的胆量,此时听贾琏这么一说,当即喜出望外,只是唯恐贾琏哄他,自嘲道:“琏哥儿别哄我,太太那个人,怎会被打几个巴掌就疯癫了?” “总之家里丢了东西的事也不好声张,若说太太被老爷打了,太太的体面就没了。不如,我做主放了大舅出来,大舅见了人,只管说太太见老爷不好,伤心过度就疯魔了,见谁都打,因此被关在屋子里。大舅放心,细想,我亲娘那边的人,十几年不露面,料想对我也没什么情意,我以后,还要将大舅当做左膀右臂,靠着大舅呢。”贾琏花言巧语道。 邢夫人是个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主,又将邢家钱财悉数带在身边,邢大舅对她早有不满,只是碍于邢夫人身后的贾家,不敢发作罢了。 此时,邢大舅听着贾琏话里的意思,心道邢夫人总归是不好了,难道自己还能为了给邢夫人主持公道不知死活地去告贾赦不成?再者说他巴不得将自家钱财讨回来呢,于是迭声道:“早想那么劝琏哥儿了,偏琏哥儿看不上咱们这穷亲戚。” “大舅又说那些做什么,我才多大?昔日是被人教唆着得罪了大舅。这两日府里满是风言风语,还请大舅出来说几句,正正视听。”贾琏道。 刑大舅答应了,待被贾琏放出来后,先去探望邢夫人,隔着门就听见邢夫人的咒骂声,又听贾赦小厮说贾赦吐血了,心道贾赦怕是当真不好了,于是依着贾琏的话,见了人就说邢夫人伤心太过竟得了失心疯。 门上薛家薛姨妈送来帖子说要来拜访,邢大舅也出面,对薛家人又说了些邢夫人郁结于心的话。 因是邢大舅出面,其他人自然不疑有他,不过几日金陵城中准备拜访邢夫人的女眷便都听到了风声。 择了冬至那一日,料到两江总督府上下必定聚在一起办消寒宴,贾琏一早叫迎春准备了行囊,待迎春在他房外等候后,打量着迎春一身素装,肌肤如雪,模样儿看着乖巧温顺的可称之为逆来顺受,便点了点头,对她道:“到了两江总督府,不可多嘴,凡事由着我来说。” “咱们在孝中,还要出门?”迎春疑惑不解道。 “老爷病重,太太郁结于心、得了癔症,你就依着我,去两江总督府住几日。总之,你的衣食都是咱们家里出,你也莫觉得过去了,就是寄人篱下。” “二爷,老爷不是……”司棋因贾琏跟迎春不亲近,又觉新近府里的事古怪得很,唯恐贾琏要将迎春卖了,大着胆子插了一句。 “咱们家的事,谁出去乱说一句,就等着乱棍打死。司棋你好好伺候着姑娘,你外祖母过些日子就放出来。”贾琏领了迎春一同行走,又叮嘱迎春几句,“他们家也有些女孩子,你乐意,就跟她们玩在一处,不乐意,就在房里给老爷太太念经祈福,总之,我隔三差五去看你。” “哎。”迎春心中一片茫然,但贾琏说话不容人置疑,她又想,左右长兄为父,贾赦病倒,贾琏叫她去哪,她去就是了。 司棋嗫嚅两声,不敢再多嘴。 迎春、司棋、绣橘上了轿子,随着轿子出了角门又出了府门。贾琏在门外上了马,驱马就向两江总督府去,路过自家被查封的铺子,见门上封条换成了知府衙门里的,又叫全福几个去人堆里有意打探打探。 全福回来后,得意道:“二爷,如今没人不知道二太太做下的事了。” 贾琏一笑,他不信王夫人为了自己的清白,敢逼着下人说出私产是贾母的。经过薛家铺子,瞧见薛蟠半个身子出了门,似乎要跟他打招呼,又被铺子里的掌柜拉了回去,猜到必定是薛姨妈叮嘱过人不许薛蟠再跟他厮混。 这么着,薛家是笃定他贾琏要倒霉了?又对赵天梁道:“我前脚跟着人进入黎家后院,你后脚就叫人来传话说老爷吐血了。” “哎。”赵天梁答应了。 一路到了两江总督府门外,那日跟贾琏一同吃黄米饭的门子迎了出来,亲昵地寒暄一番,看贾琏稚嫩少年愁容满面地要求见黎太太,门子霍成为难道:“后院里正摆家宴,欢欢喜喜的,贾二爷一身白孝,有些不合时宜。”再看贾琏身后跟着顶翠幄轿子,又惊诧道:“你家太太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吗?怎又出了门?” “霍大哥知道我家的事?”贾琏问。 “怎能不知道,你们家那官司落到何知府手上,若不是我们两江总督府的兄弟们每常替你去问话,哪里能那么快算出柜上亏空多少银子。”霍成爽朗地笑道。 “多谢霍大哥,实不相瞒,轿子里不是我家太太,是我年幼的妹妹。长兄为父,父母双亲都不中用,”贾琏哽咽一声,泪盈眼眶,“妹妹原就生的怯懦,如今越发被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实在可怜,原想请薛家姨妈帮着照管,可薛家蟠儿那么个人,哪里叫人放心得下?于是斗胆硬着头皮,想恳请黎太太全当做收留个小猫小狗收留她两日,待家里的事料理干净了,我立时接她回去。” 霍成心道:他一个娇生惯养、不问世事的公子哥,一日家里遭逢变故,多少担子落到他肩上,又要照料父母双亲,又要护着年幼妹妹……一时间,起了恻隐之心,当下道:“待我请人替你跟黎太太说一声,成与不成,兄弟也不敢担保。” “多谢霍大哥。”贾琏感激涕零道。 ☆、15意料之外 霍成引着贾琏进了两江总督府门厅稍后,自己穿过前头衙门,到了通向后院的仪门处,叫人喊黎碧舟的小厮出来,想想又叫人也支会了许玉珩,待黎碧舟的小厮出来,便与那小厮说了一通。 那小厮跟霍成等门子素日里玩在一处,受霍成所托,就在角门上叫人寻了黎碧舟的丫鬟来说话,细细叮嘱了丫鬟一番。 那丫鬟又进了黎家正在办家宴的花厅里,叫在黎芮、黎碧舟、许玉珩席上温酒斟酒的小幺儿告诉黎碧舟。 黎碧舟、许玉珩二人双双知道了,对视一眼,又看他们自家厅上一家人美酒佳肴享用着,谈笑宴宴、其乐融融,好不快活。不由地想,大过节的,贾琏兄妹两个顶着寒风登门实在凄惨可怜,定是有了难事,才不得不如此,若不管,岂不是成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于是黎碧舟先起身行到黎芮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父亲,贾家贾琏带着胞妹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黎芮诧异了,许玉珩胡闹叫何知府接了贾家的官司就罢了,贾家其他的事,他绝对不会插手。 黎碧舟躬身道:“听说他们家老爷病了、太太跟着也病了,一大家子的事都压在贾琏一个身上。贾琏唯恐宅子里乱成一团有人趁机欺负亦或者拐带走了他妹妹,想请咱们代为收留他家小妹几日。” “这断乎不行,他们贾家的亲戚薛家在金陵,哪里用得着我们?”黎芮蹙眉,以他与贾家的交情,断然不会替贾家养姑娘。若叫有心人再附会出黎家与贾家交情匪浅的话来,到时少不得要被搅合到贾家的事里头了,“你与玉珩两个去打发了他吧。” “不只来了一个贾琏,还有贾琏的妹妹呢。况且那薛家是贾家二房的亲戚,跟他们又有什么相干?”许玉珩提醒黎芮,因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有些怜惜贾琏被贾家埋没的天分,继而越发厌憎贾家二房;因厌憎二房,就又同情起大房来。 黎太太听见动静,隔了一席,笑道:“是什么事?” 黎碧舟忙将贾琏要将妹妹托付给他们家的话说给黎太太听。 黎太太忙道:“一群糊涂鬼,哪怕不答应呢,先叫了人家小哥儿小姐儿进来喝杯热酒吃些热菜暖暖身子,哪里能叫人家在风口里站着,由着你们爷们慢慢商议?大家子的孩子娇生惯养的,身子弱得很。” 黎芮向席上扫了眼,见三个女儿最大的已经十五,最小的也有十二,琏二一张皮囊委实惑人,若叫他家清清白白的女儿见了琏二,心里生出点什么来,却是他这父亲失职了,于是不肯在这里见贾琏,起身道:“你叫了人接贾家姑娘过来暖暖身子,待我在书房见了贾琏,将他打发了吧。虽他们兄妹可怜,但非亲非故,哪里好替人养着女儿?若出了差池,可怎么着?” 黎太太点了点头,见黎芮、黎碧舟、许玉珩离席出去,叫人将男子一席饭菜、桌椅收拾了,又在她手边摆下碗筷、设下锦褥椅子令人再做了菜温了酒,等着人将迎春请来。 却说迎春坐在轿子里被人停放在两江总督府宽大肃穆的门厅内,贾琏丝毫不计较所谓公侯子弟的身份与门房里几个门子说话。 再出尘脱俗的人,也难免会存了几分媚俗的心。 若是寻常百姓与门子说话,那门子便会多心地以为这人要央求他办事,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若是个出身尊贵的人,门子们虽想不到纡尊降贵等等文绉绉的话,但心里不免会觉得这是他们的体面,于是对此人便分外热诚。 贾琏正与门子说话,就见霍成来说:“成了,琏二爷快随着我向后院去吧。” 贾琏略谢了霍成一句,也不拿银子打赏霍成,只与他一路说些“打搅黎大人一家家宴,心下过意不去”的话,到了后院朱门前,自有人接替霍成引着贾琏再向内、又有人将贾家的轿夫换了下来。 向内行了百步,黎碧舟迎了出来,望见贾琏双眼泛红、削瘦不少,与贾琏寒暄后,就对贾琏道:“叫令妹随着母亲的人进去吧,母亲在花厅里等着令妹呢。琏二弟且随我来与父亲说话。” 贾琏原想见的是黎太太,毕竟女人心软一些,瞧见他们兄妹两个单薄的模样,一动恻隐之心,这事就成了,不料黎碧舟又领着他去见黎芮,思忖着黎芮是个不讲情面,至少不跟贾家人讲情面的,待见了他,又该如何说才好? “应当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冷不丁地,许玉珩斜地里冒出来,神色郑重地对贾琏道。 贾琏愣了一愣,良久才记起这是至少一个月前,他为跟许玉珩、黎碧舟套近乎想出来的一句,登时认定了许玉珩是个书呆子,不然换了寻常人,谁会为了这一句纠结至今?于是故作不解道:“倘若如此,那前头那句‘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又何解?” 许玉珩冷笑道:“枉你贾家还自称诗书传家,这句也不知道?兴,起也,言修身当先学诗。礼所以立身。乐所以成性。乐,诗谱也;诗,乐词也;礼,天然秩序,人事规范也。三者相辅相成。” 贾琏笑道:“即使如此,孔圣人若对这‘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见解敝帚自珍,便只将这话贴在自己房中就是,只许自己并一干弟子‘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就罢了,何苦要叫弟子钞誊下来,广为流传?既然流传了,叫人人都知道‘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为何又劝说天子不叫人知道何为‘诗’何为‘礼’何为‘乐’?这岂不等于一边说饮水可解渴,一边又不许人饮水吗?况且,圣人不想脚下匍匐着聪慧子民,反而想奴役一群愚民?” “琏二弟不可妄论圣人!”黎碧舟忽地神色严肃地对贾琏沉声道。 贾琏一个激灵,疑惑圣人又指皇帝又指孔圣人,黎碧舟这是不许他议论哪一个圣人? 许玉珩怔了半日,缓缓开口道:“碧舟,琏二弟的话也有些道理。圣人倘若无过,他不会说出自相矛盾的话,那就是后世人会错了他的意思,然后一代代传下来的,才会曲解了圣人的意思,乃至于将曲解的话当做金科律例……” 黎碧舟一凛,赶紧道:“错在我,早先不该拿了琏二弟的信给你不读,就叫你走上了歪门邪道。以后你我都不要再提这话了。” 贾琏先疑心黎碧舟大题小做了,不过是《论语》中一句话罢了,怎么解读不行?竟将他吓成这样。 随后又想,当今世道对四书五经十分推崇,更是笃信半部《论语》治天下的时代,既然要拿着《论语》治天下,自然是不容人质疑《论语》。若有人质疑了,岂不是在质疑当今的治国之道?岂不是与如今当权的一干人等作对?想想,如今这世道,实行的可不就是“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政策嘛。 贾琏想通了,不肯得罪黎碧舟,就做出谦虚的姿态道:“我确实是新近才读《论语》,玉珩兄全当我童言无忌,将这话忘了吧。” 黎碧舟松了一口气,指望着许玉珩也能似贾琏一般不再固执。 谁知,许玉珩开口道:“童言无忌,话里才会藏着真言,比不得那些跟着老夫子们学习的,说出来的都是些陈腔滥调。碧舟,你是当真不以为琏二弟说的有道理,还是明知道有道理,却唯恐老夫子们批驳你敢质疑圣人,才说没道理?若你果然觉得没道理,你且说说,为何没道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寻常百姓哪里懂得那些高深的大道理、哪里懂得圣人运筹帷幄的良苦用心?倘若非要费力叫他们知道了,他们难以理解,就如遇上摸不着形状的鬼怪一样,必定会惊慌失措,一则毁了小家的安宁,二则坏了圣人的大计。”黎碧舟绞尽脑汁地想着早先夫子教导他的话。 许玉珩失笑道:“如此说来,那些金榜题名的寒门子弟,又是哪里来的智慧,懂得了那些高深的大道理?琏二弟,你说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15 贾琏心道就算是他起的头,但又何必拉上他呢,他是来跟黎家套近乎,不是跟黎家结仇的。先抿着嘴不言语,待瞧见黎碧舟有些微微埋怨地看他,似乎将许玉珩钻牛角尖的事怪在他头上,少不得他得将自己惹出的祸事收拾了——贾琏以为这许玉珩与贾宝玉性子里都有些相似,都是被人当成宝贝蛋捧着长大然后不知民间疾苦后反倒生出一股逆反的劲头来,不过贾宝玉是逆反在争取恋爱自由上了,这许玉珩却逆反在争取“言论自由”上了。 这般想着,贾琏听黎碧舟煞费苦心地拿着“不可妄论圣人,鄙薄先贤”吓唬许玉珩,就似笑非笑地问许玉珩:“书中如何,姑且不论。但说,玉珩兄想将这一句怎样?” 许玉珩秀气的面孔肃穆起来,说道:“既然错了,自然要改。难道叫天下人都继续往错处读?” “如何改?”贾琏又问。 “我决心联名天下士子们将一句更改过来。”许玉珩豪情万千地道。 贾琏谦虚道:“小弟籍籍无名,又胸无点墨,怕是人微言轻,帮不了许兄弟许多,也没资格算在士子的队伍里。只是,口口相授,到底流传不远;写在纸上时,旁人依旧看得稀里糊涂,停顿之处,还该留下标记才行。” 许玉珩击掌道:“琏二弟所言甚是,我正待这样!” 黎芮早年吃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亏,于是处处教导黎碧舟识时务者为俊杰。黎碧舟比许玉珩年长几岁,又已经娶妻,所思虑的,就比许玉珩多一些,为难道:“玉珩说来轻巧,可这是将一辈子前程都押上去了。不说旁人,只说孔圣人的后人就未必答应改了这一句。况且上下千年,哪一代帝王不是谨遵‘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来执掌天下?你快些歇了那没用的心思吧。” 贾琏微微蹙眉,觉得黎碧舟为人温厚,却失了傲骨,果然只能做了他的大舅子,“玉珩兄,有道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与其纠结于《论语》,你何不尝试着弄出些符号来,给《诗经》《三字经》断句?旁人若瞧着你段了句后,那书本子看着更省力气,必然会想着给话本子断句。话本子断完了,又有人会想给四书五经断句,待轮到这一句了,大家都瞧出有争议,自然会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争一争。到时候,百家争鸣,你也有道理,我也有道理,争来争去自然争出一个真正的道理来,岂不比你一个人‘虽千万人吾往矣’事半功倍?” 许玉珩细细思量后,连声笑道:“却是我将书本子读死了,竟忘了还有迂回的路子。” 黎碧舟见许玉珩不纠结于《论语》,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感激地在贾琏肩头拍了一拍,忽地听见脚步声,见穿着一身玄色家常袍子的黎芮竟从内书房前一块雄浑厚重的假山后走出来,又为许玉珩捏了一把汗,唯恐黎芮听了许玉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当着贾琏的面教训他。 贾琏也瞧见了黎芮,眼睛瞅着山石下枯黄的芭蕉上前一拜,“见过黎大人。” 许玉珩紧绷着嘴唇,紧张地垂手看黎芮,虽在黎碧舟跟前气势十足,心里到底对黎芮存了敬畏,心知像黎芮这等士大夫是断然不会赞同他方才的话的。 “你父亲母亲不是病了吗?送了妹妹来就罢了,还在这里耽搁什么?还不快回去照顾你父母双亲?”黎芮背着手嗔道。 贾琏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苦水要哭出来给黎芮看,此时被他这么打发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连忙道谢道:“待母亲病情略好一些,晚辈便立时将小妹领回去,打搅大人家宴,实在该死。”说罢,就又向外慢慢退了出去。 许玉珩唯恐被黎芮训斥,忙亲自送贾琏出去。 黎碧舟不解黎芮先还要打发了贾琏兄妹,如今怎轻而易举地就肯留下迎春了? “父亲,您这是……” 黎芮对着黎碧舟摇了摇头,“我且问你,倘若你是个教养嬷嬷,瞧见姑娘看《西厢记》,你该如何?” 黎碧舟疑心黎芮知道了点什么,张口结舌了半日,说道:“父亲为何为了这话?若儿子是……自然是不许姑娘看了,要引着姑娘走上正路,别为了那些书移了性子。” 黎芮摇了摇头,“我先也这么说,可是你祖父说,这样的教养嬷嬷循规蹈矩,虽没错,却也不出彩,不过是依着手上的规矩约束姑娘罢了;最出挑的教养嬷嬷定会教导姑娘如何悄悄地藏着书本不叫人瞧见,如何在外说话不叫人瞧出端倪,被人瞧出了端倪,如何倒打一耙,先下手为强。这才是真正地将那规矩玩弄得游刃有余,叫姑娘又保留了本性又称心满意,又高枕无忧。” “父亲?”黎碧舟再料不到黎芮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 黎芮摇头叹道:“倘若以教养嬷嬷比拟,你是循规蹈矩的,那琏二却像是游刃有余的。倘若伺候在圣人跟前,你必然不如他更得圣心。只看如今,不过见了区区几面,玉珩心里,你就远不如贾琏了。”? ☆、16纷至沓来 “况且,便是我们不肯收留贾家姑娘,你道那贾琏是肯善罢甘休的?”黎芮仰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轻笑一声,自去。 黎碧舟垂手跟上,他对黎芮的话似懂非懂,但他原本不曾引经据典的反驳许玉珩,就是因为心里也赞同他与贾琏的话,如今看黎芮似乎不气恼贾琏、许玉珩二人,甚至默许他们与贾琏结交,放了心后,就叫人去跟黎太太说一声,请她留下贾迎春。 那边厢,许玉珩果然如黎芮所说,心里更亲近贾琏两分,一路与他絮叨了许多话,因他满嘴之乎者也,贾琏听得头昏脑涨,只是含笑点头虚应着。 许玉珩送贾琏出来,没走几步,就遇上来说贾赦吐血的下人。 贾琏忙劝许玉珩留步,在前衙领了全福几人,就匆匆出了两江总督府。 “二爷果然了得,不等说老爷吐血,就叫两江总督肯留下迎春姑娘。”赵天栋听赵天梁说了些贾琏的作为,此时对他很是钦佩,“那位许公子比咱们家大爷还厉害,不上十岁就进了学。看他跟二爷那亲热劲,必定是二爷也满肚子墨水,将他给折服了。” “那他如今怎么没去做官?”贾琏摇头一笑,赵天栋这马屁可拍的真好。 “谁知道呢,他们家跟咱们家差不离,想做官什么时候不能去做?这么着,也就不急着立时做官了。”赵天栋道。 贾琏心道果然是个人都觉得贾家买官容易得很。一路回了家中,才回来,金彩便迎上来道:“知府那边特叫人来支会二爷一声,那些跟公中铺子合谋偷窃的,老太太另外的人,也已经捉拿归案了。只是此事事关家中老太太的名誉,因此,他也不敢冒然升堂审理此事。” “他想叫我们撤回状子?”贾琏问。 金彩赶紧点了点头,那何知府原本不知内情,见了贾赦的帖子,又有江苏巡抚之子许玉珩说情,就接了状子,如今见苗头不对,自然生了退意。 “告诉何知府,那些人合起火来哄骗他呢,那些事,是贾二太太做下的,跟贾老太太不相干。只要有人补足了亏空,将吃下的吐出来,我便撤了状子。”贾琏道,若那何知府知趣,自然会在审理马隆等人时,诱使他们将罪名栽赃在王夫人头上,若是他不知趣,这案子两江总督、江苏巡抚都盯着呢,这知府,他也算做到头了——哪怕黎家、许家暂时不插手,但他们焉能忍下一个敢公然在他们手下偏袒贾家的下属。 金彩笑道:“小的已经这样说过了。” 贾琏脚步一顿,笑道:“好个老实头,叫你只看守老宅实在屈才,合该做个风风光光的大总管才是。” 金彩讪笑,又提起梅县令给贾琏递帖子一事,贾琏道:“不必理会他,若不是我先下手为强,怕那姓梅的早勾结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将我卖了。” “是。”金彩心道梅县令这小人是栽在个比他更卑鄙的贾琏手上了。 贾赦原本对迎春就是可有可无,邢夫人又被关在房中,其他人跟迎春更没关系,是以,贾琏将迎春送入黎家的事,丝毫没人提起。 贾赦得的是吐血之症,又挂心着那笔横财,不能安心养病。贾琏叫邢夫人带过来的两个年轻侍妾服侍着贾赦吃药,等看贾赦病的更严重了,便叫人去薛家柜上赊药,又叫人频频送信给两江总督府上。 待贾赦的病情稍稍稳定些,贾琏一脸疲色地去了两江总督府门上,霍成等看他短短时日,又瘦削了不少,虽不见他递帖子,但也用自家关系替他通报了一声。 贾琏此次,去了黎家上房,黎太太房中。 随着一个圆脸粉衫的丫鬟进去了,贾琏瞧见黎太太这房中素净清雅得很,一水的梨花木家具,榻上摆着的引枕、靠枕,都是一色的素净颜色。 因窗外就是瑟瑟出声的暗黄竹林,于是这屋子里就显得太过冷清了些。 贾琏庆幸此时他这身子年纪还算不得大,不然也进不了黎太太这屋子。略等了一等,听见一阵脚步声,就见一个将近五十的鹅蛋脸妇人领着迎春进来。 只见那妇人面上带着笑,眼角嘴角都有些脂粉遮不住的细纹,因那细纹,人便分外显得亲切,一身黄栌色的镶边撒花出风毛褙子穿在她身上,又给这太过清净的屋子增添了两分暖色。 “见过黎太太,多谢黎太太替晚辈照料妹妹。”贾琏躬身道,见只黎太太、迎春并两个婢女进来,就再没人了,遗憾不能见到那手的主人。 “你家老爷、太太如何了?”黎太太请贾琏坐,又叫迎春随她坐在炕上。 贾琏见迎春虽腼腆了些,但也不甚拘谨,心知黎家并未为难她,忙侧身坐下,恭敬地道:“老爷虽不见好,但总算没再坏一点;至于太太,太太是老爷好,她就好,老爷不好,她就连人都认不得了。” “竟是这样。”黎太太唏嘘道,那日不曾见到贾琏,今日看他小小少年,满脸疲惫却不失俊秀,想起许玉珩说贾琏极有天分,只坏在投生错了人家,又有两分同情他,“家里的姑娘们都大了,竟是没有一个乐意陪着我说话的。你们家迎春姑娘正好能与我一同吃斋念佛,如此,你也不必挂心她,只老生照料你家老爷、太太吧。” “多谢太太,晚辈感激不尽。”贾琏忙起身对黎太太作揖。 迎春忙随着贾琏站起来感谢黎太太,虽不解贾琏为何忽然关心起她,但她逆来顺受惯了,只想着长兄为父四个字,就也由着他去。至于黎家,她先来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后头瞧着黎家姑娘们跟她相安无事,黎太太又大度,更有全福等隔三差五来送果子点心以示贾琏没将她忘了,她也就有些安之若素了。 黎太太忙道:“你与你妹妹说说话吧。”说着,要出去避嫌叫他们兄妹说话,起身后,又带出一句:“世侄叫你父亲给圣人上折子了吗?” 贾琏故作茫然道:“老爷病重,哪里能叫他劳神写折子。” 黎太太心叹贾家二房太过欺人太甚,竟然这样欺负人,忍不住叮嘱一句:“若你家老爷还能动弹,尽早叫他给圣人上了折子才好。”说着,也便出去了。 在旁人家屋檐下,贾琏也不好问迎春听说什么消息没有。 “送来的东西可还够用?若不够,只管叫人家里取,或现借了黎家的使,回头我再还给黎家就是。”贾琏此行不过是要将来黎家后院的路走熟,于是说给迎春的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 幸亏迎春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也没那么多家常体己话跟贾琏说,只说东西够了,另外问候贾赦、邢夫人一声,就再没了话。 贾琏唯恐迎春生出寄人篱下的心思,现递给司棋二百两银子叫迎春拿去花用,又去跟黎太太告辞,黎太太看他还蒙在鼓里,终于点明了一句:“你家老爷这样,总要想一想他的身后事该怎么料理。” 贾琏道:“已经送信给京里了,想来京城老太太、二老爷他们已经有了分寸。”面上悲戚,心里窃喜道果然贾母、贾政那些人开始为了贾家爵位奔波了,不然,黎太太也不会一再提醒他。 黎太太不好说得太明白,叹息一声,就放了他去。 贾琏出了两江总督府,很是遗憾没遇上黎碧舟、许玉珩,坐在马上,琢磨着既然黎太太那么说,她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如今只能看上头那位的心思怎样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6 金陵城中,落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后,金陵老宅里总算收到贾政、王夫人要来老宅的消息。 虽这消息突兀,但老宅里屋舍早早地打扫好了,人也备齐了,于是也不见慌乱。 那一日,连着三四拨报马报说贾政一群人到门上了,贾琏才去仪门迎接,先见端方的贾政进来,忙要给贾政跪下。 贾政连忙搀扶起贾琏,忙问:“你父亲可还好?” 贾琏偏过头去,说道:“二老爷快去瞧瞧吧。”说着,不等王夫人等人下轿子,就领着一群人向贾赦院子里去。 寒风刺骨,众人裹紧裘衣,三步并作两步地过去,穿过前厅,见黑漆棺材、各色纸人纸马已经摆好,心下就觉不妙,再随着贾琏进了贾赦院落,就见这院子里满是药香。 “你太太呢?”贾政不见邢夫人迎出来,便问了贾琏一声。 邢大舅赶紧上前道:“家姐看大老爷不好,伤心太过,得了失心疯。如今,只有大老爷好了,她才能好。” 贾政脚步一顿,心道邢夫人竟跟贾赦那么夫妻情深?因原不在意邢夫人,于是就也不多问,只叹息一声:“祸不单行!”就进了贾赦房中。 贾赦此时昏睡在床上,一声声呼吸沉重得很,待贾政呼唤了他两声后,才幽幽地睁开眼睛,待睁开眼睛,瞧见是贾政,恨意涌上心头,就喘息道:“你养的好妇人,竟然变着、变着花样,偷我们贾家银钱……” “老爷息怒,快些躺下歇息。”贾琏赶紧安抚住贾赦,悻悻地对贾政道:“二老爷怕是在路上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二老爷千万别信了那些流言蜚语,到底如何,还等何知府审问了那些刁奴才能知道。” 贾政被王夫人瞒着,并不知道什么风声,先关心贾赦的病,暗叹贾赦心胸若开阔一些,也不至于这样;随后又问贾琏:“到底是什么风声?” 贾琏不肯说。 贾政又沉声问赵天梁:“到底是什么风声?” 赵天梁打了个哆嗦,忙道:“公中的铺子里少了许多银钱,查出是铺子里的伙计、掌柜勾结外头人高价买进了些不中用的东西套取公中的银钱。掌柜的说是二太太背着府里的人自己置办的私产,然后把私产铺子里不中用的东西高价卖给荣国府公中的铺子。” “这断然不可能。”贾政正色道。 咳咳,贾赦不住地喘息起来,因丢了一笔钱,越发要从王夫人手上敲诈一笔,“……已经叫官府的账房清算了……叫那妇人套走了多少,趁早、趁早还来。” 贾政脸色涨红,“琏儿出来说话,叫你父亲歇歇。”领着贾琏出来,恰望见王夫人也过来了,便对王夫人道:“方才大老爷说了几句十分可笑的话,我且问你,你在外头,有什么私产没有?” “这断然没有,无缘无故,老爷问这话做什么?”王夫人心一跳,忙矢口否认。 贾政叹道:“若没有,那最是极好。” “正是,若没有,那必定是外人偷了咱们府上不下十万两银子,二叔就给何知府送信,叫他秉公办理此案,务必要将那偷银子的内贼外贼,一举擒获。”贾琏道。 贾政犹豫道:“琏儿,家丑不可外扬,若叫旁人知道咱们家被偷了那么些东西,咱们家脸上也不好看。” “二叔太过仁慈,不将那十几万两雪花银子追回来,公中的亏空,谁来填补?也罢,总归两江总督、江苏巡抚盯着呢,这事我们也不用太费心。”贾琏道,看王夫人一副忠厚老实人模样,很是慈眉善目,心叹曹公遭人果然是独具匠心,这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贾政一噎,虽是十万两银子,但被抓去审问的,都是贾母的陪房,这如何跟贾母交代? “晚上还有大夫来给老爷看脉,到时候,再请二老爷来帮着瞧方子。如今,侄儿恭送二老爷、二太太回去歇着。”既然没人问起迎春,贾琏也就懒得开口提起她,送了贾政、王夫人等出去,又去了房中,对躺在床上念念叨叨的贾赦道:“老爷好生歇着,放心,儿子一准把银子讨来。” 贾赦呜呜了两声,拍了拍贾琏的手,“东西还没追回来吗?” “还没呢。”贾琏替贾赦掖了掖被子,起身向外去,又对邢大舅道:“大舅好生劝劝太太,叫她老实留在房中,免得又气到大老爷,叫二房看笑话。” “哎。”邢大舅爽快地应道。 贾琏闻言又向外去,两只手插在袄袖中思量着贾政、王夫人必会向何知府、薛家那打听事情,他便以不变应万变,留在家中,只管照料贾赦、探望迎春,旁的一概不管。 “琏二哥也太傲慢了些,瞧见了人也不搭理一声。” 贾琏一怔,不曾抬头就闻见一股脂粉甜腻香气,抬头望见高高的朱漆门槛上站着个梳着飞仙髻的少女,少女裹着个淡黄缎面鹤氅,鹤氅下露出一角浅淡的月白百褶裙。 看这少女一身素色,贾琏疑心这是贾家族中哪个为贾代善守孝女子,嗯了一身,虽是少年的身,却是大男人的心,对这豆蔻年华的少女,也起不了什么绮念,于是也不细看,跨过门槛,便过去了。 ☆、17王家众女 “哎,琏二。”那少女看他径直过去了,忙从门槛上下来,追上两步,冷冷地道:“好个琏二爷,往日里见了,没个好话也有个笑脸。如今成了一等将军家的公子,就当面不给人脸了。有道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就怕一等奖军公子的头衔还没暖热,就换人了。” 因这几句尖酸话,贾琏停住脚步,细细向那少女脸上看去,只见她一双丹凤三角眼高高挑起,正合了书中那句“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等句,心道若是她穿着一身大红衣裳、放肆地大笑出场,他也不至于第二眼才认出她来。 “凤姑娘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贾琏不解王熙凤怎来了,随后想,未必不是这人心高气傲,见贾赦信中隐晦地拒婚,便跟着王夫人过来出一口恶气;至于王夫人怎么想,那就另论了。 “凤姑娘?”王熙凤眸子冷了冷,原当信里所说是贾赦一人的主意,如今见琏二对她冷淡得很,远不像往日模样,竟像是急赶着撇清,等着跟旁人定亲呢。 不是凤姑娘,莫非是小甜甜?贾琏有些心虚,他因娶王熙凤弊大于利,就下定决心不娶她,可万一贾琏跟王熙凤这对青梅竹马,也跟贾宝玉、林黛玉一样情投意合呢? 僵持许久,贾琏依稀记得贾珍在书中喊过王熙凤个什么妹妹,他跟着贾珍喊总没错,可一时想不起是凤妹妹还是大妹妹,干脆道:“你说也罢,不说也罢,我事多的是,不陪着你绕圈子了。”说罢,就要走。 王熙凤看他就那么走了,咬牙切齿道:“呸,不知死活的东西,好心支会你一声,还不领情?”气得跺脚,心里又不甘心,干脆地跟上去,“没良心的,怕你还不知道自己站在火坑里呢。你家大老爷一闭眼过去了,他做下的事,你家老太太还不得怪到你头上?趁早跟姑父、姑妈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叫他们在老太太跟前替你说几句好话。那何知府算什么东西?姑父一句话,他还不得乖乖地把人给放了?你如今认错还来得及,等圣旨下来了,你求爷爷告奶奶也没用。” 圣旨?莫非圣旨要下到金陵来?难怪贾政两口子急匆匆地来了这。可是如今不光有个皇帝,还有个太上皇,不管对太上皇还是皇帝而言,“兄终弟及”都是讳莫如深的四个字。这四个字若是可行,皇家不知要刮起多少腥风血雨。是以,贾琏笃定贾政一行人要失望而归了。 贾琏脚步一顿,回头看王熙凤两片红唇喋喋不休,又细细回味那一句“没良心的”,也不跟她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凤姑娘,莫非昔日咱们有个什么不清不楚的,竟叫你如今这般为我操心?” 王熙凤登时气得浑身发颤,狠狠地剜了贾琏一眼,冷笑道:“呸,你是个下流坯子,我还是个正经的姑娘呢,谁与你有个什么不清不楚的?”脸色白了又红,终归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竟然气得眼眶通红,又啐了一口,裹着鹤氅,便领着两个也脸色煞白的丫鬟去了。 “二爷那话太唐突了。”赵天梁眼瞅着王熙凤的身影有些寂寥地去了,忍不住替王熙凤打抱不平了一句。 “那昔日,我与凤姑娘可有不清不楚过?”贾琏问,少女情怀总是诗,若果然有,那必得好生替贾琏终结了这段孽缘才是。 赵天梁忙道:“二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又不是那些不规矩人家的男男女女,二爷跟凤姑娘自然是清清白白的。” “这就好。”贾琏道,回想方才王熙凤形容,就想这王熙凤必是听人打趣了她跟贾琏几句,心中就生出了些少女情怀——这打趣的人,必是贾母、王夫人几个了。如此,他快刀斩乱麻地处置此事,才是最妥当的。忽地想不知道黎家姑娘芳龄几何,最好那姑娘比他现在大上几岁,不然,真没法下手。 赵天梁见贾琏对王熙凤没什么多余的念头,忍不住又叹了一句:“瞧着凤姑娘倒是对二爷好呢。” 贾琏摇头,心下不以为然,又听全福来说许玉珩来信,便赶紧去回许玉珩的信。 却说贾政、王夫人回到房中,梳洗后换了衣裳,贾政又拿着贾赦、赵天梁的话盘问了王夫人一回。 王夫人道:“绝对没有那回事,多年夫妻,老爷还不知道我吗?”因听说少了十数万,就疑心到贾母头上,虽说近年来,府中一些琐事贾母已经交给她打理,但要紧的事还握在贾母手上,除了贾母,再没有第二个人有那什么神通办出这事来。虽猜到是贾母,但不敢跟贾政挑明,又听说薛蟠奉薛姨妈之命过来探望,叫了薛蟠来见,又请了同来金陵、此时暂住贾家的王子胜夫妇过来见薛蟠。 薛蟠许久不曾见过王夫人、王子胜等人,进门后,一一给他们磕了头。 王子胜夫妇心知薛蟠来就要说起贾家的家事,于是识趣地借口路上吹了风头疼,问候了薛姨妈一声便回去了。 薛蟠待他们走后,就道:“姨父、姨娘,那姓何的不知受了谁指使,铁了心地抓着案子不撒手。”因见贾政温厚、王夫人端庄,恰合了薛姨妈口中的话,对他们二人越发敬重起来。 “莫非当真是两江总督、江苏巡抚从中作梗?”贾政正色问。 “大抵是了,琏二哥把迎春妹妹都送到两江总督府上了,怕赦老爷跟两江总督交情深得很。”薛蟠心里有些煎熬,一面因琏二相貌、品性,将他看成领着他浪迹花丛的榜样,一面又因王夫人的缘故,不得不在此时算计着琏二。 “难怪迎春没出来。”王夫人这会子才想起来迎春也在金陵,须臾,又想贾赦那等一无是处的人都能跟两江总督交情匪浅,更何况是他们个个出息的二房,未必不是贾赦背着二房说了些什么蒙蔽两江总督,才叫两江总督偏帮着贾赦去叫何知府审案子,于是对贾政道:“我既然来了,又有凤丫头来跟迎春作伴,不如,就将迎春接回来?劳烦两江总督府照料迎春,还该送上厚礼谢他们一谢。” 贾政自然也明白这是与两江总督来往,并试探两江总督意图的大好借口,当下点了点头。 薛蟠因被许玉珩捉弄,赶紧将黎芮昔日贬低荣国府两位老爷的话说一说。 王夫人、贾政来时就听说过这些。 贾政道:“那些个陈年旧事何必再提?同朝为官,心里为的都是圣人,难道还会为了那些个陈年旧事互相攻讦不成?如今不过是去谢谢他们照料迎春,又不是为旁的。”说罢,借口头晕,便将送礼一事丢给王夫人料理,自去书房歇着。 王夫人心知贾政在装傻,想由着她送礼,甭管她送礼后会不会碰了一鼻子灰,总归不管贾政的事,拿着帕子擦了擦鼻翼,又掸了掸身边榻上的弹墨引枕,总觉得这老宅的东西用着不趁手有一股子霉味,“今日为赶着领旨过来,不曾准备下什么东西,蟠儿回家,与你妈说一声,暂且从柜上赊些东西,拿去给两江总督、何知府送去。” “领旨?”薛蟠诧异了,随后想起薛姨妈所说,对王夫人连声道:“恭喜姨娘、贺喜姨娘。” “有什么可贺喜的,难为大老爷年纪轻轻,就起不来了。”王夫人唏嘘道,落下两点泪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17 因她这么一句,薛蟠越发笃定贾赦这爵位要落到贾政头上了,心中欢喜,但他没那份玲珑心思,听不出王夫人是借故讨要东西,也说不出那“什么赊不赊账的,姨娘还没进金陵,家里就将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只说:“姨娘且等等,待我回家跟妈说去。” 薛蟠才出门,一直阴沉沉的天上落起雪来,那雪细碎就罢了,偏只下了薄薄一层,就停下了。 细碎的小雪洒在地上,遮不住黑黝黝的大地,叫人拿着扫帚扫不起来,越发衬得地上污秽不堪。 薛蟠兴冲冲地回了薛家,薛姨妈听了,立时教训薛蟠道:“你好歹跟你姨娘说一声东西早准备下了,叫她听着也欢喜。如今准备齐了东西,再给你姨娘送去,千万告诉她这些个不值个什么,也就拿着送人时体面一些,千万不可提起银钱的事。” 薛蟠略有些不喜,薛宝钗老成地道:“哥,家里父亲没了,咱们指着舅舅、姨娘过日子,才不叫人欺负了去。如今姨娘家有事,送些东西过去,也算不得什么。” 薛姨妈搂着薛宝钗欣慰道:“到底是大姑娘通透一些,比你哥哥强多了。你姨娘你三舅、三舅妈、凤丫头都过来了,咱们少不得也要去瞧瞧。” 薛蟠争不过她们两个,只得叫了管家来,让管家依着薛姨妈的吩咐去料理,不过隔了一日,就带着人,赶着两辆马车,并领着薛姨妈、薛宝钗的轿子进了贾家老宅。 薛姨妈登门时,贾琏正在房中给许玉珩写信。 原来徐玉珩那日辞了贾琏,回家后,就与黎碧舟、黎碧舟之妻房氏合计着给《诗经》添加断句的标注,标注之后,又想起此事是贾琏起的头,于是很是君子地写信向贾琏请教,以示他们没将“功劳”据为己有。 贾琏原想显摆一下,将标点符号一一在信中写给许玉珩,随后又想自己如今扮演的是个勤奋上进有些天赋但墨水不多的人,于是只在信中说一句末尾结束,有圆满的意思,该以一个圆圈做结尾,就叫人将信送给许玉珩。 果然许玉珩那边收了信,大赞那一点句号,比他们原本想的要妥帖,于是又拿了其他与黎碧舟、房氏自创的符号来跟贾琏讨教。 贾琏原本想敷衍黎碧舟、许玉珩,此时瞧这两人是认真做学问的,甚至黎碧舟之妻房氏,也不避嫌地在许玉珩这信上添了几行娟秀的小字,将她的见解写在信上,于是一扫早先的敷衍态度,认真地与他们探讨起来——自然,为叫许玉珩、黎碧舟更感动一些,他有意弄了些贾赦的药汤洒在信上,以表示自己是忙中偷闲给他们写信。 贾琏正在斟酌药汤要撒多少,才会又叫信纸上有药味,又不显得矫情,就见赵天梁、赵天栋两个进来了。 “二爷,薛家姨妈、薛大爷、薛大姑娘来了。”赵天梁挨近一些,压低声音道:“看薛姨妈他们带了两车东西过来呢。” “两车东西?”贾琏拿着贾赦的爱扇,慢慢地扇着信纸,好叫信纸上的药汤快些干掉,“又不逢年过节,这送的是什么礼?” 赵天栋忙道:“小的也纳闷,眼下他们才进府,倒不好立时跟薛大爷的跟班打听。” “那就迟些再打听,梁大哥迟些去两江总督府送信,若有人提起府里的事,就说,二老爷、二太太不知为什么总是欢欢喜喜的,叫我这二爷瞧着,更加伤心。”贾琏道。 赵天梁答应着,兜着袍子替贾琏扇风。 贾琏看他这样,不由地就笑了,早先贾赦给的、梅县令送的银子还在,给他们兄弟一人十两银子做花销。便出门向贾赦院去,见躺在才床上的贾赦嘴唇发干直着脖子喊也没人搭理,伺候他的两个侍妾不知哪里去了,先端着茶碗给贾赦喂了水,喂了两口,才见两个侍妾一身浓郁香气地过来。 “二爷,叫婢妾来喂。”一个穿着牙色撒花夹袄的侍妾抢着接过贾琏手上的茶碗,丰腴的身子却向贾琏身上擦去。 贾琏心生厌烦,冷笑道:“这大半日哪里去了?叫老爷渴成这样。” 牙色夹袄的侍妾名叫绮兰,看贾琏发火了,依旧不急不缓地嫣然一笑道:“哪里有大半日,我与紫荇两个出去透透气,前脚走,听说二爷后脚来了,就赶紧回来了。” “哼,前后脚那点空当,能将老爷渴成这样?到底去了哪?”贾琏冷笑,如今是伺候病人,不是旁的,断然没有两个都走的道理,“不说剥了衣裳丢出去打。” 绮兰、紫荇这会子又媚眼如丝地向贾赦求救。 贾赦躺在床上恰将绮兰勾引贾琏的模样看在眼中,正在气头上,哪有功夫怜香惜玉。 “全福、全寿,拉她们出去脱了衣裳打。”贾琏对外唤了一声。 全福哥儿几个答应着就要进来。 紫荇忙伸手指向绮兰道:“二爷,我瞧着绮兰去给二太太磕头请安,就也……” “二太太稀罕你们的响头?”贾琏一凛,王夫人再“厚道”,也不是在这当口有功夫见两个卑微侍妾的人。 绮兰愤恨地瞪了紫荇一眼,“二爷,是周大娘先见了紫荇,我才要跟太太磕头的。” “全福,将这两个撵到太太房里伺候去,不许她们再出门。等老爷好了,再叫老爷自己处置她们。”贾琏冷冷地望向这两个女子,王夫人的手也太长了些,连伺候贾赦的侍妾都勾搭上了,亏得这两个女人争着讨好王夫人露出破绽,不然他还一直蒙在鼓里。 绮兰、紫荇慌张了,她们原是看贾赦不中用了,又听说圣旨下来,荣国府就归贾政了,于是赶着讨好王夫人,此时被贾琏撵出去,又是媚态百出地求饶,又是我见犹怜地磕头。 等她们两个被撵出去了,贾赦已经因侍妾的丑态百出气得直翻白眼。 “罢了,就叫儿子在父亲跟前伺候着吧。”贾琏叹息一声替贾赦抚着胸口,从今以后,给贾赦的一饭一水,都要仔细查过了才行。 贾赦原本觉得他若生病,琏二不当着他的面调戏小姨娘,也要在背后跟小姨娘亲亲我我,不想此时见他这样地孝顺,当即感动地老泪纵横道:“还是琏儿最可靠……” ☆、18妇人之计 “好了好了,来喝水。”贾琏先拿了大手巾围在贾赦胸前,又拿着银汤匙,给贾赦喂了半盏温水。 这么一喂水,又想自己一定要成为最大的孝子,只有占住一个孝字,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反他的人全部踩在脚底。这么一想,贾琏照顾贾赦时,更用了心,甚至叫人将自己的铺盖搬来摆在贾赦睡着的暖阁对面狭窄的榻上,准备时时刻刻守在贾赦身边——自然少不得危言耸听,对贾赦道:“老爷道二太太为何要见那两个小姨娘?” “为何?”贾赦无精打采地地躺下。 “还不是为了打听老爷的病情,他们来是为了等着接旨袭了老爷的官呢。若瞧着老爷病情好转,他们能甘心?少不得要动了歪心思。”贾琏沉声道。 贾赦听了后怕起来,本是昏昏欲睡,此时强撑着细细问贾琏,好半天才没了动静。 赵天梁从外头进来,见贾赦闭眼睡着了,在贾琏耳边低声道:“小的打听到,那两车东西,是薛姨妈替二太太准备打点两江总督、何知府的。” “由着他们去。”贾琏拿着帕子给贾赦擦手脸。 赵天梁疑惑琏二爷前阵子忽地变得分外爱干净,怎这会子又肯给贾赦擦手脸了?“当真不拦着吗?若是黎大人、何知府向着二老爷、二太太……” “那咱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贾琏叹道。 昏睡的贾赦忽地睁开眼睛咕哝一声。 贾琏吓了一跳。 “琏儿,我箱子里,还有、还有银子……不能叫老二得逞。”贾赦享受着儿子的精心照料,在迷迷糊糊中听见赵天梁的话,就哆哆嗦嗦地指向箱子。 “老爷安心养病,儿子跟两江总督府交情甚深,不用送礼。”贾琏拿手拍在贾赦胸口,示意赵天梁出去,许久,等贾赦呼吸匀称了,才起身活动筋骨。 薛家人来了又回去了,贾琏一直留在贾赦房中,事必亲躬,没两日,就连自诩孝顺的贾政也自愧弗如,劝贾琏道:“有下人呢,不用样样自己动手,若累坏了你,老太太定会伤心不已。” 贾琏忙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父亲他卧病在床,哪怕有旁人呢,该侄子做的,侄子绝不能推辞。” 贾政听了,狐疑琏二怎改了性子?回去与王夫人说了一说,王夫人因绮兰、紫荇被打发走,猜到其中一二,却只装作不解。 王熙凤先还说:“定是看上了大老爷跟前的哪个狐媚子,才巴巴地赖在那舍不得走。”随后听说两个小姨娘都被赶了出去,就也无话可说,背着贾政,背地里与王夫人姑侄说话,听王夫人道“怕是琏二以为大老爷不好,爵位要落他身上,赶着扮演孝子呢”,她想想也像是这么回事,于是想那爵位是铁定落不到琏二头上了,上会子他拿那不清不白的话羞辱她,此番,她知道了他那点子痴心妄想,必要当面点破羞辱得他无地自容才好。 于是离了王夫人跟前,王熙凤有意换了身海蓝撒花缎面褙子、月白百褶裙,披了件米黄暗花缎面镶边翻毛斗篷,收拾得娇娇俏俏,打着替王夫人探望邢夫人的幌子,领着平儿、喜儿两个就向贾赦院子里去,进了院子,先问人邢夫人在哪间屋子里,见院子里的小厮不仅不告诉她反而领出来个邢大舅,于是又要去贾赦房外羞辱贾琏,才走过去,就见全福端着一盆热水过去,对她道:“凤姑娘要跟二爷说话?迟会子再来吧。二爷在给大老爷擦身呢。” 全福这么一说,王熙凤连站都不敢在门外站一下,满面寒霜、一身肃杀地又领着平儿、喜儿两个回去,越想越不甘心,待要再回贾赦院,又觉尴尬。 “姑娘,瞧着大老爷、琏二爷这院子里四处都没丫鬟,就连婆子也少见,这地咱们过来瞧着不大合适。”平儿紧跟在王熙凤身后,虽也生得花容月貌,但低眉顺眼,立在王熙凤身边,反而不打眼。 王熙凤冷笑道:“他们爷们倒是实打实地守孝呢。” “姑娘,何苦不随着三老爷、三太太回咱们王家去,偏随着姑太太留下呢。又没换过帖子,还怕谁多几句嘴不成?”喜儿多嘴道。 “哎。”平儿赶紧示意喜儿不可提起此事,果然王熙凤听了这句,立时气得满脸涨红,冷冷地盯着喜儿,冷笑道:“他算个什么玩意?要说另外定了人,也该是我们王家先另外定下。他们父子巴巴地抢着先说另有亲事,难不成,谁死乞白赖一心要进了他们贾家门不成?” “姑娘……”喜儿嗫嚅道,不敢再辩解。 平儿也不敢在王熙凤气头上说话,跟着王熙凤一路,瞧见周瑞家的骂骂咧咧地向王夫人屋子里去,便冲王夫人屋里指了指,“姑娘不去瞧瞧?这周大嫂子去接迎春姑娘,怎自己回来了?” “他们贾家的事,谁耐烦去管?”王熙凤不咸不淡地道,话虽如此,等周瑞家的进了王夫人屋子,却还是领着平儿、衡儿过去了,到了门外,隔着帘子就听见里头周瑞家的在告状。 “太太,两江总督府也太狂妄了些,黎太太不在,我说来接咱们二姑娘,黎家姓房的大奶奶说二姑娘下雪那一日跟他们府上的两个小姑娘在雪地里吹了风、着了凉,不好叫咱们接回来。” “果然病了?”王夫人问。 “小的并未瞧见二姑娘,只是二姑娘的丫鬟司棋露面时不住咳嗽,应当是真病了。我又跟黎大奶奶说话,好话说尽,那黎大奶奶笑盈盈的,只说黎太太不在,不好收下咱们的东西,又说要给府上拢共三个姑娘请大夫,就将小的打发出来了。跟了太太这么些年,小的还从没见过这样狂妄的人家。” 红楼之公子无良_18 “那何知府府上呢?”王夫人又问。 周瑞家的道:“何知府府上倒是客客气气,只是也不肯收下礼物。” “竟是这样,可提了我们王家的名?”王夫人叹道。 “怎么没提,就连史家并林姑老爷也提了,可那知府太太只管客客气气地,愣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也不知道大老爷快死的人了,跟他们有什么交情,值得他们这样?” 王熙凤在帘子外听了,当即将手撑在墙上,她原就为了贾赦信中所说的亲事郁结于心,此时听周瑞家的这一句,就想:是了,贾赦快死的人了,跟他们有个什么交情,只能是琏二跟他们有交情了。琏二年纪轻轻、一事无成,能跟他们有什么至深的交情?定是那桩祖上留下的亲事了,于是掀了帘子进去,紧挨着王夫人道:“姑妈,怕大老爷信里说的故交,就是那两江总督黎家。” “这断然不是,黎家跟我们老太爷有些过节。”王夫人早知道王熙凤在外头,只是心知王熙凤因贾赦那封信在贾家里丢了大人,故恨死了琏二,是以不防着她。 “这可难保不是,戏词里不常有杯酒一杯泯恩仇吗?那姓黎的若不是背地里跟老国公和好了,他做哪门子两江总督去?”王熙凤只觉他们四大家族只手遮天,因此认定了得罪贾代善的黎芮之所以做了两江总督,必定是讨好了贾代善的缘故,“太太再叫周大嫂子登门,明着探望迎春,暗中说些琏二在京城另定下亲事,对不住他们黎家姑娘的话,看黎家不恼羞成怒跟琏二翻脸。” 老宅里的器物陈旧了些,即便是王夫人从荣国府带出来的那些半新不旧的东西,被这老宅里陈旧的桌椅案几一比,也显得崭新无比。 王夫人两只手搭在素净的蓝纹暖炉上,细细将王熙凤看了一看,心叹到底是凤丫头心思转得快,虽说贾赦去了,琏二成不了气候,但若是贾琏当真寻了个有能耐的岳父呢?如此就难保贾琏没个翻身的日子,只有将王熙凤依着早先的计划嫁给贾琏,才能万无一失,“快住口,一个姑娘家,管谁定了人去?快回房做针线去,再多嘴,我便叫你小婶子来接了你家去。” “姑姑——”王熙凤上前一步,鬓间步摇微微晃动,更衬得一张脸俏丽无匹,须臾见周瑞家的给她递眼色,知道自己的话王夫人听进去了,便满意地低了头,领着平儿、衡儿两个出去。 周瑞家的站在门边送王熙凤,看着她身姿婀娜地去了,啧啧道:“琏二爷没福分,这么个心眼灵活的姑娘,谁家得了,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待王熙凤走远,走了几步,又挨着王夫人道:“听何知府府上抓了几个跟马掌柜他们勾结的‘外人’,太太道那‘外人’是谁?” “是谁?”王夫人问,心里已经猜到两成。 “那人看似跟咱们家没有关系,关系却又大了去了。都是早先老太太施恩放出府的人。”周瑞家的低声道。 就为了何知府太太的这几句话,周瑞家的暗中塞给了知府太太不少银钱,只将那些显眼的大件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抬了出来。 王夫人眼皮子一跳,蹙着眉头,叹道:“少不得我要替老太太顶上骂名了。”先埋怨贾母不知足,后艳羡贾母翻手覆手,竟然弄了那么些钱财去,最后想少不得要替贾母将这案子压下去,不然她的名声也要受累,“再依着凤丫头的话去一趟两江总督府,不管黎家是真跟琏哥儿有亲事,还是凤丫头多疑了。戳破了,两江总督府要么因琏哥儿另定了亲恼羞成怒,要么觉得琏哥儿痴心妄想惦记他家姑娘。” “太太说的是,既然两江总督府跟咱们不亲近,也不能叫他们跟大老爷、琏二爷亲近了去。”周瑞家的笑盈盈奉承着,立时重整旗鼓,因今儿个晚了,叫人准备明日一早再去两江总督府。 一夜无话,隔日,周瑞家的果然带着其他两个体面的妇人又去了两江总督府,黎太太依旧避而不见,只叫黎碧舟之妻房氏出来打发周瑞家的。 因周瑞家的话里藏话处处暗示黎家姑娘与贾家二爷有婚约,房氏不便处置,悄悄地问了黎太太,黎太太原是可怜迎春兄妹年少无助才留下她,此时见贾家竟然攀扯她女儿,当下叫房氏放迎春回去。 因迎春是贾琏送来的,此次来接的,又是与贾琏父子不对付的贾家二房,黎太太便叫了自己的陪房曾卉家的随着周瑞家的往贾家老宅去见一见贾琏,一来追问贾琏为何恩将仇报,攀扯黎家姑娘;二来若不是贾琏有意攀扯,又该将造谣的源头找出来;三来,也算是有始有终,不曾辜负贾琏所托。 周瑞家的瞧着黎太太、房氏果然恼了,只觉自己不负王夫人所托,虽瞧见迎春果然是病了,却也不大理会,只略安慰了迎春两句,将她送入轿子里,就领着曾卉家的的马车,来了老宅。进了仪门后,不急着领曾卉家的去见贾琏,先要带着她去拜见王夫人。 曾卉家的瞧着贾家二房的行事,竟好似浑然不将贾家大房放在眼中,不然依着次序,也该先叫她去大房走一遭,笑道:“我们太太说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叫我务必将迎春姑娘领到贾家二爷跟前,不知琏二爷人呢?” 周瑞家的笑道:“琏二爷在大老爷房里跟几个小姨娘一同伺候大老爷呢,大太太又也病着,不好领着曾嫂子过去。” 曾卉家的听说跟贾琏一起侍疾的还有几个小姨娘,不由地就想起了那些大家子里头的龌蹉事,心下就对贾琏有些不喜,心道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琏二爷怎不知避讳?不知,就有意的了,那么着,那样跟他父亲的小妾黏糊不清的浪荡子,竟然还敢攀扯他们黎家姑娘?? ☆、19投机不成 迎春从轿子里出来,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虽不通人事,但已经明白周瑞家的那话不是什么好话。 “二姑娘怎回来了?”金彩家的正领着几个婆子过来,见了迎春,赶紧垂手问好,跟周瑞家的寒暄一声,有意装作没瞧见来了外人,对迎春道:“二姑娘既然来了,便去劝劝二爷一声,叫他好歹顾着些自己的身子,一天到晚地守在大老爷房里,就算是个铁人也扛不住。” “不是说大老爷房里有几个小姨娘吗?有小姨娘在,二爷还这么操劳?”曾卉家的看金彩家的对她并不客套,就想定是贾家里个个都生了富贵眼,将她当成了不相干的人了。 “那两个小姨娘只顾自己玩笑,渴了大老爷半日,二爷一恼,就将她们全打发到大太太身边了。如今喂药、擦身,都是二爷自己做呢。二爷常落泪说,他跟迎春年纪都小,大老爷若是留下他们两个可怎么办?”金彩家的这席话不是无的放矢,乃是因听门上的妇人跟她通风报信,于是特地来替贾琏辩白两句,此时又装作不认识曾卉家的,疑惑地问:“您是……” 贾琏从铺子、庄子里领出来花了大价钱养着的男男女女,可不是只吃饭不干事的,周瑞家的方才的话,早有人赶紧传给金彩家的了。 周瑞家的心里骂金彩家的这没眼力劲的专门挑这时候过来,因金彩一家子都是贾母的人,却也不疑心金彩家的是有意过来说这些,只觉是金彩家的蠢顿才会如此,笑道:“这是两江总督府的曾嫂子,也给太太请安呢。” 曾卉家的不由地扫了周瑞家的一眼,又听迎春咳嗽两声,忙搀扶着迎春,笑道:“这位嫂子那么说,迎春姑娘当真该去劝劝你哥哥了,至于府上二太太,来的仓促不曾好生收拾脸面,却不好去见二太太。” 金彩家的连声道:“唐突了,唐突了,竟不知来了客人。”说着,有意装傻地对周瑞家的道:“周大嫂子就领着曾嫂子去见二爷吧。”说着,自己先带着一路婆子去了。 周瑞家的此时不好不领着曾卉家的去,心里嗤了一声,又觉贾琏并不知道迎春回来,且没人给他送信,以贾琏的性子,他指不定躲到哪里仰头大睡或者调戏小姨娘去了呢,此次过去,正能将贾琏打得个措手不及,叫曾卉家的瞧见贾琏是如何惺惺作态,递了个眼色叫人盯着不许人支会贾琏,就与曾卉家的一同搀着迎春去贾赦院。 进了院子,就瞧见煎药的银挑子正悬在廊下台阶边,银挑子里的药香弥漫在院中;走近一些,忽地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碎瓷。 “混账!”房中一声含混不清的骂声传来,周瑞家的正窃喜,听见一声焦灼的“先瞧瞧老爷的手烫着没”,越发琢磨着定是贾琏做了什么不孝的事激怒了贾赦,随后就见双目如潭却又形容削瘦的贾琏兜着淋满了药汁的墨灰细绸袍子出来。 “琏二爷。”曾卉家的唤了一声,心里吓了一跳,暗叹这琏二爷再瘦一些,就脱相了。 贾琏抬头,瞧见曾卉家的来了,虽早听小厮说过,却诧异道:“你是黎太太身边的妈妈?”忙顾不得袍子里都是药汁,将袍子放下来拿着手掸了掸,惭愧道:“惭愧得很,叫妈妈瞧见这狼狈模样。”又看见迎春蔫头耷脑地裹着大毛氅衣,疑惑地问:“妹妹怎回来了?” 迎春咳嗽两声,她的本意也是不想回来,下雪那一日,好容易跟黎家最小的黎婉君因下棋投契了,谁知连着两日,周瑞家的又来接人,还说些什么凤姑娘来了与她作伴的话,柔声道:“周嫂子去请,便……” “还病着?”贾琏蹙眉气愤道。 曾卉家的忙道:“迎春姑娘身上不自在,我们太太是要留着她病好了再回来,可你们二太太身边的周嫂子连着两日去接,我们只当你们大老爷不好了,因此太太便叫我送了迎春姑娘回来。”不必再问那定亲之类的话,曾卉家的已经笃定那是贾家二房编出来打压贾家大房的话,于是又道:“琏二爷快快些去瞧瞧自己的腿吧,看你这袍子也不厚实,大冬日里烫着了,可不是轻巧的事。” “辛苦妈妈了,妈妈且回去替我谢太太一声,若有空,我一准亲自登门道谢。”贾琏又催着人快些送迎春回房,又叫人准备了些小礼物送黎太太,最后更是拿了自己原本写给许玉珩的信,请曾卉家的顺便捎带回去,总归有些局促地掩饰衣摆上的些许药梗,却并不去瞧自己腿上怎样了。 琏二的相貌原就讨女人欢心,此时贾琏又将至诚至孝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曾卉家的心思鲁直,看周瑞家的口口声声地说王夫人会教养迎春,此时迎春回房,却又是贾琏张罗着叫人请大夫、给迎春熬燕窝粥,自觉将贾家的事看得一清二楚,辞了贾琏,虽周瑞家的百般劝说,也只拿了黎太太等着她回话婉拒,并不去见王夫人,回到两江总督府,便将所见所闻细细地跟黎太太、房氏说了一通。 “可见,那琏二是个好孩子,名声全被他婶子给败坏了。”黎太太一叹,她心知曾卉家的不甚机灵,但不是个会被钱财收买的人,她的话不会假了,随后又恼了起来,冷笑道:“好个贾二太太,为了对付侄子,竟然连我们家姑娘也攀扯上。” “据我看,那二太太是恨不得叫琏二爷做了孤家寡人,难怪二太太的妹子薛家就在金陵,琏二爷也宁肯将妹子送到不相干的总督府来,不将妹子送到薛家。”曾卉家的添油加醋道。 黎太太原不喜许玉珩在外头败坏王夫人的名声,总觉的那不是君子的行径,此时护女心切,便对曾卉家的道:“对何知府还有耿家都说一声,务必要叫她们都知道贾二太太不守妇道掏空贾家公中钱财一事。” “是。” 黎太太依旧气愤王夫人无辜攀扯上女儿,想起迎春离开黎家时不住地咳嗽,待要派人再去问候,又唯恐王夫人再传扬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等着七八日后,黎芮巡视堤坝回来,便于晚间夫妻夜话时将这事说给黎芮听。 黎芮听了登时冷笑连连。 他年轻时年少气盛,在自家府中与几个门客清客说话,醉后吐露了一句贬低林如海、贾政、贾赦的话,谁承想与他吃酒的门客竟然拿了这话去讨好贾家。自那时见识了那些所谓门客清客食客的嘴脸,便不喜豢养这种人,若遇上实在有才有德的,便以为子女聘请先生之名将那人养在府中。 如此,黎芮办完了差事、与至交好友来往后,余下不少时间闲在家中,就请了儿女来陪他下棋、画画、写字。 膝下一子三女中,黎芮又因长女黎婉婷冰雪聪明、极擅举一反三尤为疼爱她,此时听内人提起王夫人身边媳妇说的话,当即冷笑道:“圣人已经下秘旨要何知府务必秉公办理,任凭他们如何上蹿下跳,这案子他们也压不下去,过几日何知府还要传唤那贾二太太问话呢。” 在明知原告弱、被告强的时候,冷不丁地来一句“秉公办理”,这“秉公”二字从上位者口中,无疑就是警告下属要偏袒原告的意思,但凡是个前程远大的官员,一定能意会出上位者的言外之意。 不管是黎芮还是何知府,浸淫官场多年,都从这义正词严的四字中,品出了圣人对贾政一房的不耐烦。 黎太太听了犹自不解恨,听黎芮的意思,是已经收到了上面的旨意,又问:“圣人到底要如何处置贾家的爵位?媳妇说,贾家来的婆子满嘴里都说他们二老爷要袭爵了,仿佛荣国府的爵位已经落到他家老爷头上似的。” “哼,”黎芮轻声一笑,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兴许会对贾家有些旧情,今上却没有,待太上皇再老一些,只看在贾家能令四王八公为他家上书的份上,贾家便没个好下场,“你倒问我,好端端的嫡子嫡孙还在,不将爵位给他,又要给谁?牵扯到贾家这老世家的事,圣人仁孝,怎会不请示太上皇?既然请示了太上皇,太上皇莫非放着贾家嫡子嫡孙不选,令圣人令天下人以为他心里觉得兄终弟及也未为不可?倘若如此,那些王爷们不知要在背地里生出多少事来,圣人与太上皇之间,也要如履薄冰了。圣人的圣旨已经在我手上了,只是使者说要在贾恩侯的灵堂上宣旨,那贾恩侯不咽气,我也不好将圣旨拿出来。” 黎太太一怔之后,也觉如此,心里又有些怜悯贾琏,叹息他没投生对地方,尾大不掉,贾琏他便是袭了官也是拿贾家没办法了。 黎太太护女心切,立意要报复王夫人。于是原本金陵城的太太奶奶们虽知道一些,但唯恐得罪人,不肯将王夫人偷窃夫家钱财的事拿到明面上说,此时,因有黎家、耿家、何家背地里推波助澜,便在太太奶奶堆里,将这事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金陵原本就是众多世家的根基所在,不过小半月,王夫人的事便向苏州、扬州甚至京城一带传去。 薛姨妈因是寡妇,不便出门,于是过了许久才知晓此事,既然知道,便约了王子胜夫人赶紧坐了一顶轿子,领着薛宝钗去贾家老宅说与王夫人听。 王夫人正为贾赦不死、案子压不下去、圣旨迟迟不来且打听不到圣旨何在而苦恼,听薛姨妈提起那原本是市井传言的话,已经传到了太太、奶奶们耳朵里,当即呆若木鸡,喃喃道:“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这是恨咱们王家姑娘不死呢!”王熙凤咬牙切齿道。 薛宝钗听了也是忧心忡忡,王子胜夫人瞥了眼王熙凤道:“只怕此事跟贾家琏二爷不无关系。” 这句话正中王熙凤下怀,王熙凤嚯地站了起来,冷笑道:“我这就当他的面问问去,我们王家到底欠了他什么?” 王夫人搂着薛宝钗,抚着她的后背,见她冰肌玉骨、绿鬓如云,虽年幼,却比那略比她大一些的迎春还沉稳,性子又不像王熙凤那么锋芒毕露,心里喜欢她的很,并不拦着王熙凤,只揉着薛宝钗满脸悲愤地将她猜测自己是为贾母顶罪的事说了一说。 红楼之公子无良_19 还不等她说完,就见风风火火出去的王熙凤又匆匆地进来了。 “怎么回来了?”王夫人问。 薛宝钗因瞧有事,从王夫人怀中出来,规矩地坐在炕边上。 “外头周瑞、金彩两个领着十几个衙役过来了。”王熙凤笑道。 王夫人疑惑,就见周瑞家的匆匆进来道:“太太,知府来人请太太去知府衙门里对证词。” 王熙凤、薛姨妈、王子胜夫人方才不将来人当一回事,此时听来人竟然胆大地指名道姓请王夫人去知府衙门,这才慌了神。 王夫人抿着嘴略一沉吟,对彩云道:“快去,将老爷请来说话。” 彩云忙答应着,慌慌张张去请贾政,少时,贾政过来,与捕快说了几句,碍于薛姨妈等在,不好进了房内,隔着门帘对王夫人道:“夫人且收拾收拾,我与你同去知府衙门里走一遭。” 王夫人手按在领口上的碧绿宝石领扣上,心跳了一跳,只得答应了一声是,满心狐疑地去里间换衣裳,顾不得与薛姨妈等再说话,人就去了。 王子胜夫人、薛姨妈、薛宝钗、王熙凤四人面面相觑。 薛宝钗稚嫩地叹道:“可见,以贾家之势,尚且有做不得的事呢。” 薛姨妈不喜她多嘴,拿着帕子掩着嘴唇咳嗽一声。 “哼,贾家做不得,还有我们王家呢。”王熙凤柳眉高高扬起,丹唇微微抿住,看似威风八面,但终归因头会子遇上贾家、王家也压不下去的事虚了心。? ☆、20“秉公办案” 王夫人出事,薛姨妈不好再留下,领着薛宝钗回家去了。 王子胜夫人也要带了王熙凤回去,王熙凤道:“婶子且先回去吧,姑妈这不知怎样了,我留下替她照应着屋子。” 因王熙凤兄妹往日里多随着王子腾夫妇度日,王子胜夫人一懒怠多管她的事二想留人打听贾家的事,便自己回王家去了。 王熙凤留在房中坐立不安,等了许久,不见王夫人回来,便对平儿道:“走,去瞧瞧迎春的病好了没。”嘴上这样说,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换了身又素净又不显得老气的衣裳,才领着平儿、喜儿向迎春房里去,谁知过去了扑了个空,得知迎春去了贾赦处,便又向贾赦院里去。 她人到了院门前,就见一个眼尖的小厮跑进去回话,心道竟将她当贼防着了,跨过门槛,进去了,迎头撞见邢大舅,悻悻地心骂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怎成日地在这院子里撞尸,叫她撞上了,反倒显得她不尊重。 亏得王熙凤素来行事大方,对邢大舅喊了声大舅,问候了一身,依旧向正房去。 “凤姑娘,我们二哥儿正读书呢,你有什么事,我替你转给二哥儿听。”邢大舅笑道,昔日只听人说王熙凤生得好,如今一瞧,果觉传言非虚。 “哟,琏二爷这是升官了还是找了个官岳丈,竟是尊贵的叫人看一眼也不成了。亏得我是来寻迎春妹子的,不然,岂不是赶着来打脸?”王熙凤噙着冷笑,迈步又向里去,又被邢大舅拦住,当下啐道:“叫你一声大舅,大舅当真摆起谱来了?难道连看迎春妹子一眼也不成?” “大舅,二爷想起有话要问凤姑娘,叫凤姑娘过来吧。”全福在门廊下道。 “凤姑娘,过去吧。”邢大舅虽没拿到邢夫人的嫁妆,但已经从贾琏手上得了不少银钱,此时又将王夫人的侄女王熙凤拦住,心中得意非常。 王熙凤原要冷笑一声,丢下一句“他要见就见?”然后甩袖离去,偏挂心王夫人的事,想跟贾琏问个清楚明白,只得忍气吞声地领着两个丫鬟向正房里去。 全福打了帘子,王熙凤抬脚进去,却见贾琏并未在贾赦跟前伺候着,只在明间里放了一张案上摆着纸墨笔砚笔洗并些书本子,迎春穿着件水绿弹墨夹袄坐在垫高了的椅子上,贾琏穿着实地子浅蓝纱狐腋箭袖站在一旁,兄妹二人皆悬着手腕提笔写字。 “嘁。”习惯了先声夺人的王熙凤先嗤了一声,斜睨了贾琏一眼。 “见过凤姐姐。”迎春忙从椅子上下来给王熙凤见礼,休养了几日,已经不再咳嗽。 “来了,”贾琏放下手中的笔,“二太太去黎家造谣,说我早定下了亲事,这事你可知道?” “二爷问我,我问谁呢?”王熙凤道,原本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瞧贾琏知道这事,也不讶异。 “不管你知不知道,替我谢二太太一声,多亏了她做媒。”贾琏勾着嘴角笑了,早先黎芮、黎太太绝对没有要他做女婿的打算,如今,怕是瞧见他不错,就会在心里嘀咕着若叫他做女婿也不错。 迎春微微歪了头,这几日里贾琏叫她教他练字,她便跟贾琏亲近不少;“人之将死”,贾赦卧床不起后心思比往日细腻,见了她也不像早先那么视而不见,甚至还拉着她追忆起她亲娘,于是她也算是感受到寻常人家的父女、兄妹之情,胆子也因此略大了些,听贾琏跟王熙凤说话,插嘴道:“黎家大姐姐称赞哥哥有慧根。” “果真?”贾琏惊喜道,以黎家女眷的身份来看,那日他瞧上的轿子,就是黎家大姑娘黎婉婷的轿子了。 “德性,人家客套两声,你就当真?”王熙凤嗔道,暗暗瞥向迎春,昔日听王夫人与王子腾夫人说话,因知自己差不离要嫁了贾琏,便有意对贾琏身边人示好,又听人说贾琏与贾迎春并不亲近,是以,她哪怕是跟贾琏的奶娘赵嬷嬷交好,也不曾费神跟贾迎春多说几句话,此时看他们兄妹不似旁人说的那样冷淡,有些后悔没早跟贾迎春来往。 “司棋、绣橘,送凤姑娘出去吧。”贾琏懒怠跟个黄毛丫头计较。 王熙凤一双丹凤眼蓦地睁大,看两个穿着蓝底白花绫褙子的小丫头当真要打发她出去,不得不收敛了态度,放低了姿态,讪笑道:“琏二爷太不给人脸了,我且问你,姑妈被知府请去的事,你可知道?我劝二爷趁早收手吧,姑妈是我们王家的人,你张扬开姑妈贪墨贾家银子的事,叫我们王家的脸面往哪里摆?我那两个叔叔肯放过你?” “全福,把王姑娘的话记下来,去知府府上走一遭,就说我被王家姑娘恐吓了。”贾琏又提了笔写字。 “谁敢去?”王熙凤冷笑道。 全福在门外答应了一声,王熙凤行到门前掀帘子,果然瞧见全福丝毫不将她放在眼中地匆匆向外去,连连跺脚,回头又瞪贾琏一眼,胸口气得起起伏伏,憋出硬邦邦的“不识好歹!”四个字,就领着平儿、喜儿也去了。 屋子里,贾赦听见动静,咳嗽了几声,待贾琏、迎春进去了,就见他脸色苍白地咬牙道:“就叫他们王家不得好。” “是、是。”贾琏拍了拍贾赦的胸口,“父亲既然醒了,就叫迎春给你念书听,儿子接着练字。” 迎春怯怯地不敢拒绝,贾赦虽不爱听说,但瞧着贾琏递给迎春的是本《三国演义》,也就勉强地点了头。 贾琏去了外头,才写了一张大字,全福就来请他出去说话。 贾琏出去到了廊下袖着手站着,就见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两个激动地进来了。 “二爷,何知府叫了二太太、二老爷去,说是马隆那些异口同声说是二太太私下开了铺子,跟他们合谋偷了公中的银子。何知府这次是叫二太太、二老爷赶紧将铺子里的亏空补上去结了案子,不然就公开审理案子呢。”赵天梁、赵天栋二人激动地你一句我一句说给贾琏听。 贾琏怔住,虽说将亏空补足的话是他说的,但他原本不奢望能当真实现,只是要借着案子逼迫贾母识时务。此时见何知府竟然做到这地步,贾琏从香囊中拿出通灵宝玉,疑惑地摩挲着。 “据我说,定是黎大人拔刀相助呢。”赵天梁道。 贾琏摇摇头,“不会是黎大人。”黎芮已经不是昔日的桀骜少年,他不许黎碧舟早早做官,就是唯恐黎碧舟少年气盛重蹈他的覆辙,如此,黎芮就算偏袒他,也不会做的那么明显,顶多叫何知府判那些下人罪而不会当真如他所说叫王夫人将亏空补足;可如今就好似他说风就是雨一般,可见背后撑他的人,来头比黎芮要大,“回头,将二太太被知府请去吃茶一事,宣扬到庄子里,然后叫庄头把账册准备好,留着我借出何知府的账房清查账目。”若想知道背后撑他的人能撑他到什么地步,且使唤使唤何知府,就明白了。 “庄子里也有亏空?”赵天梁疑惑道。 贾琏笑道:“怎会没有?先敲打了庄头,叫他们看清楚这荣国府的风向,都给我小心一些。”甭管是谁在背后助他一把,既然上头有人,就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地好好用上。 “哎。”赵天梁、赵天栋心知去庄子上转一圈,就能从庄头手上捞一笔,也心知贾琏不在乎叫他们捞一笔,于是兴冲冲地答应了。 “再给我弄些卖人的文书契约。咱们家又不是一清二白的良民,弄些文书卖些刁奴算不得什么事。”贾琏道。 “二爷要卖谁?”赵天梁赶紧问。 “谁替二老爷送银子来,就卖了谁。”贾琏眸子微微转着,那么些银子,王夫人绝对不会出,如此就是贾母出了,贾母不管是叫人送会票来还是送真金白银来,交托之人,都必定是十分得贾母器重、在贾家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的人,已经在贾母、贾政那得了甜头,他想收服也难,既然如此,与其煞费心思拉拢他,不如直截了当卖了他。 “二爷放心,咱们贾家要什么文书契约弄不来?二爷安心在家,过两日,小的就将文书契约拿来。”赵天栋夸下海口——实际上也并非是夸下海口,想他乃是国公府里出来的,什么世面没见过,不过是几张买卖下人的文书,在他眼中实在不值一提——只要不卖他就行。 “凤姑娘身边的平姑娘果然好相貌。”赵天梁见说完了正事,回忆起平儿的眉眼,忍不住唏嘘道。 “哦?”食色性也,平儿又不是他的通房,贾琏懒得去管。 “平姑娘跟我们打听二爷怎不爱搭理凤姑娘了,我们只说少爷、姑娘都大了,该彼此尊重些了,平姑娘听了也没话说,就去了。”赵天梁竟在贾琏跟前走神了。 贾琏古怪地看着赵天梁,只觉得平儿生得再好看,也是个黄毛小丫头,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觉得她好,日后我替你娶个比她更好的。若是你一时中了什么美人计……” “二爷这话说的,便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小的也不敢自居为英雄?”赵天梁喜讪笑道。 主仆间又说了一些话,便见个小幺儿来说:“二老爷、二太太回来了,如今二人正回房说话呢。” 贾琏紧紧地抿着嘴,心道那两口子要商议什么? “二爷,二老爷过来了。”全福又来说。 贾琏点头,示意赵天梁、赵天栋回避,自己出门去迎接,果然瞧见贾政紧紧地皱着眉头过来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0 “二老爷。”贾琏上前行礼。 “你父亲怎样了?”贾政问,因何知府催着王夫人将偷取的银两还回来,王夫人羞恼之下,待回府后,请他到房中细细说了一通,他听了王夫人的话,虽不敢置信,但也觉唯有贾母有能耐在金陵避开贾家公中开了几十年的铺子并用这铺子套取贾家公中银钱。于是他赶紧着来跟贾赦商议,叫贾赦趁早将这官司撤了。 “父亲昨晚上还咳血,如今也没多少精神。怕他劳神,家中的大小事务,侄子都不敢跟他说。”贾琏想用这话将贾政请出去。 贾政只点头,便径直越过贾琏向房内去,竟是无论如何都要见到贾赦。 贾琏赶紧跟了进去,贾政进到房中,撞见捧着《三国演义》的迎春,略怔了怔,叫迎春出去了,就坐在贾赦床前绣墩上,“大哥可还好?” 贾赦眨了眨眼。 贾政无奈地叹息一声,开口道:“大哥可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若是老太太知道了……” “老太太知道了?”贾琏忽地出声。 贾赦闻言猛地咳嗽起来,只当贾母知道他偷了私房的事,顿时吓得脸色紫涨,喘不过气来。 “老爷。二老爷何苦来逼迫老爷?”贾琏当即将贾政挤开,急忙给贾赦抚着胸口,看贾政不动,又恳求道:“求二老爷看老爷病成这样的份上,不管多大的事,都回去吧。” “可这……”贾政重重地叹息一声,先躬身看贾赦,见贾赦听不进他的话,随后对贾琏道:“琏儿出来,我说与你听也是一样。”说着,人先向外去,被这屋子里浓郁的药味呛着了,出了屋子才觉畅快些,站到庭院中,只看见庭院中的老梅光秃秃地戳在那,天上又似乎要下雪一般乌云滚滚,心里越发憋闷,听见身后脚步声,见贾琏出来,就将王夫人的一番猜测说给贾琏听。 贾琏听了,勃然大怒道:“二老爷这是怎么了?先来病重的大老爷跟前吓唬大老爷,又在我这孙辈面前诋毁老祖宗?老祖宗岂会是那样的人?二老爷若还这么着,就别怪侄子对你不敬了!”气愤之下,更是不顾尊卑,拔腿就回房去。 贾政无奈,见是不能劝贾赦父子将状子撤回来了,脚步沉重地去王夫人房里,又拿话敲打她,看王夫人还是不肯承认私产是她的,只得再想法子说服贾赦、贾琏,几次三番后,见贾赦病重听不得“老太太”三个字、贾琏更是开口就骂他诽谤贾母,只能写信给贾母,告之贾母何知府限王夫人三个月内补足银钱,不然便将这案子其中内情张扬开,劝说贾母快些将银子送来,暂且将铺子里的亏空补足。 未免贾母羞恼,贾政又孝顺地在信中提起何知府会将银子归还贾家,到时候银子留在公中,他再做主原数奉还给贾母。 ☆、21绝非良民 这一封信千里迢迢地送入京中,贾母原只当是报平安的家书,便叫元春读给她听,听了几句后见话头不对,忙叫鸳鸯递给她亲自来看,将信前前后后看了不下七八遍,脸上因自己做下的事被贾政知晓火辣辣地疼。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个私心,没想置办些铺子傍身?她那些铺子不过是年轻时候留下的,原想在贾代善去后,就收了手,然后安心地做个富贵闲人、含饴弄孙,谁知临了被揪住了尾巴。 她心中又纳罕那何知府哪里来的胆量敢为难他们贾家?思量许久,想起黎芮跟贾家的一些恩怨,心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贾政、王夫人一对公婆都不是善言辞的人,他们二人去了金陵,一准将那两江总督又得罪了一层。如此,该派个口舌伶俐、手腕圆滑的人去金陵跟两江总督化敌为友。 于是,贾母并不将贾政信中所说放在眼中,在心里叹息贾政太过实诚,只需两三万银子就抹平的事,竟巴巴地写信叫她送十七万两过去。先叫了银库房管家吴新登来,对吴新登道:“速速提了三万两,叫赖大总管带去金陵打点人。” 吴新登忙道:“老太太,三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在账册上该如何登记?” 贾母沉吟一番道:“拆开了,记在恭贺亲戚家迎娶大寿上。” 银子总归是贾家的,且贾母这么巧设名目提取银钱,也能叫他跟着揩些油水,甚至能掩护他早先并以后中饱私囊设下的名目,于是吴新登恭敬地答应了,立时拿了钥匙,从银库房提了三万两雪花银子来。 贾母又叫了赖大来,对赖大又是好一番叮嘱,句句都说贾政迂腐、王夫人老实,最后对赖大道:“你好生帮着二老爷、二太太将这官司压下去,待二老爷袭了爵,我自会好生谢你。劳累你年关前还要出外奔波了。” 赖大忙磕头道:“为老太太分忧是小的的本分,哪里敢叫老太太说一个谢字?”于是从贾母这关了银子,回了家与赖嬷嬷说了,收拾了行李,带了几个随从,就坐着马车轻车简骑地匆匆向金陵赶去。 赖大一行人还在赶路时,便辞了旧岁,因路上大雪堆积,赖大偶感风寒,不得不在路上停歇了几日,先叫人速速去给贾政送信,告诉贾政他迟些便到。待痊愈后,赖大一行又紧赶慢赶,直到三月初,才到了金陵城边上。 赖大到了金陵城十里外,为叫贾政安心,就忙叫报马去贾家老宅报信,那报马到了老宅门外,进了门,随着人见了金彩,便将赖大管家来了一事告诉金彩。 金彩依着贾琏早先嘱咐,打发了那报马,只悄悄地去说给贾琏听,并不叫贾政知道。 贾琏换了出门的衣裳,裹了件湛蓝羽缎黑狐披风,带了赵天梁、赵天栋,三人骑马向赖大方向迎去。 三月的春风吹在脸上,与寒冬腊月里的风并无两样,一样冷冰冰冻得人脸疼。 贾琏颠簸在马背上,淡淡地问赵天梁:“买家准备好了吗?” 赵天梁笑道:“早准备好了。寻常人谁敢买贾家有头有脸的赖大管家?赖大总管又威风又体面手下又奴仆成群,搜遍整个金陵城也没人敢买他。亏得小的跟薛大爷家的掌柜们交好,打听到一户人家与赖大因为买地的事结了仇,那户人家的老爷听说二爷要白纸黑字地卖了赖大管家,恨不得立时给祖宗上坟,告慰祖宗在天之灵呢,况且他们家老爷要去南洋做买卖,正好带了赖大去南洋,随他如何威风,到了南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今儿个咱们只要引着赖大去了那家在城外的庄子,那赖大管家就插翅也难飞了。二爷放心,庄子在哪,小的已经记在心里了。” 赖大乃是贾家头一个豪奴,家里庭院深深、奴仆成群,到了一本《红楼梦》最后,就连贾政都不得不跟赖家借银子。 这种豪奴,欺上罔下、狐假虎威的事,怎会少做了?是以,贾琏听说赖大有仇家,也不意外,一路顶着风出了城,迎面正遇上赖大一群的车马。 赖大听说贾琏来了,赶紧从马车里下来,垂着手就迎了上来。 贾琏也忙翻身下马,向赖大迎过去。 赖大看贾琏一脸疲色、神情温和,心道这位琏二爷是终于怕了,要来请他跟贾政说好话?亦或者不知天高地厚地收买他? 贾琏看赖大穿着灰鼠皮袄子、满眼精光,心下冷笑好一只大硕鼠、大蠹虫。 “请二爷安,大半年不见,二爷越发出众了。”赖大作势要给贾琏磕头,不出意外地被贾琏搀扶起来。 “二老爷、二太太叫我来迎接赖大管家。”贾琏堆笑向马车上望去,开门见山问:“银子带来了吗?” 赖大笑道:“老太太正是叫我送银子来的。” 贾琏蹙眉,拉着赖大道:“暂且不急着回府,大管家且随着我去个朋友家吃酒。”说着,就去拉赖大。 赖大心道果然是来讨好他呢,笑着推辞不肯:“小的有差事在身上,原本在路上就耽搁了一些时日,如今须赶紧去见二老爷才是。” “赖大管家好威风,连一点颜面也不肯给我?就请大管家赏我些脸面,随我去吃了酒,等一等再去见二老爷。”贾琏蹙着眉头,暗中拿了一枚五十两的银锭子塞给赖大。 赖大拒不肯收,很有些看不上那五十两,瞧着贾琏这生疏的笼络人的手段,心内冷笑,须臾,却又想那案子是贾琏告的,若是能说服他将状子撤回来,岂不是轻易就能将金陵的乱子平定了?如此一来显得他能耐,二来,那三万两银子,他借口打点人送了出去,也能轻轻巧巧地昧下一半。于是故作惶恐地答应了贾琏,护着贾琏上车。 贾琏叫赵天梁、赵天栋看着人,叫赖大的人全部跟上。 三月里,嫩草只微微露出些许嫩芽,城外的枫树、桃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卡着被东风卷起的蓬草。 贾琏撩开赖大马车上的帘子,瞥了眼外头荒凉的景色,放下帘子,看这马车内靠枕上包裹着的锦绣、矮桌上放着玻璃瓶,便拿了那玻璃瓶去看。 “这是瓶枫露,二爷喜欢只管拿去。”赖大将正座让给贾琏,自己只斜签着坐在下首。 贾琏拧开瓶子闻了闻,笑道:“是点枫露茶用的?” “正是,如今没有好水,不好现点了茶汤给二爷喝。”赖大笑道,将马车里的茶水点心递到贾琏跟前,便用心良苦地道:“二爷,那案子不过是自家里的些许小事,二爷看不惯他们,便拿着鞭子打他们一通就是,何必告到衙门里,闹得人尽皆知?” “哎,我也不想的。”贾琏手上转着玻璃瓶,心叹贾宝玉不肯叫他奶娘喝的茶到底是什么样?若果然就是这枫露点的茶水,那贾宝玉也太小气了些,赖大手上可都有一瓶呢。 赖大心里一喜,暗道果然有门路,忙哄着他道:“莫非是大老爷逼着二爷?” “老爷也不想的。”贾琏又叹了一声。 赖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道:“那是谁逼着二爷、大老爷告了自家下人?” “还能是谁,上头的那位。”贾琏胡诌道。 赖大不明所以,须臾回过神来,笑道:“既然大老爷、二爷都是不肯的,何不将状子撤回来了事?谁还敢为难咱们贾府不成?” “你叫我想想。”贾琏沉沉吟一番,又去打听赖大带了多少银子。 赖大伸出三根手指,贾琏诧异道:“二老爷不是说叫老太太送十七万来吗?” 赖大笑道:“二老爷、二爷都是经的事少了,才会被那曲曲两江总督吓得慌里慌张给老太太送信。老太太见多识广,她说三万两能办下的事,一准能办到。” “原来如此。”贾琏点了点头,拿着帕子不住地擦手,半响恍然大悟道:“看来是我妄自菲薄,忘了自家的能耐,被那上头人吓唬两句,就没了胆子。” 赖大又要问上头人是谁,就听外头赵天梁说到了,于是撩开窗子去看,见马车已经进了一所庄子,于是先下了马车,又搀扶贾琏下来,再看这庄子里有两棵桃树开满了深红浅白的桃花俏生生地立在院子里,正待要附庸风雅地与贾琏说笑两句,就见忽剌剌地冒出一群人不由分说将随着他来的几个小厮按倒在地上。 “二爷,这是怎么了?”赖大睁大眼睛问。 “没怎么,就是卖几个人而已。”贾琏道。 “卖人?”赖大嘴张了张,又见两个壮汉向他逼来,忙要逃窜,又被那两个壮汉狠狠地摁在地上,啃了一口粘着花瓣的黑泥。 红楼之公子无良_21 “琏二爷,我是老太太派来的……二爷要卖我的人,是不是……” “不是卖你的人,你们家二爷是要卖你。堵了嘴。”桃花树后,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走到赖大跟前,狠狠地呸了一声,“好个赖大管家,好个威风八面、腰缠万贯,你也想不到如今会有人把你卖了吧?” 主就是主,奴就奴。再阔气的下人,要卖了他又费个什么事? 贾琏看这中年男子似乎要念叨起跟赖大的旧仇来,不感兴趣地扭开头,待赵天梁、赵天栋将搜来的三万两银子拿给他看,见银子上头刻着“荣国府五十两匠于庆”,登时明白这银子并非贾母所有,是荣国府公中铸造藏于府中库房内的,不禁笑道:“我家老太太果然艺高人胆大,二老爷信里不知说成怎么个紧迫模样,她还那么气定神闲。”却不知她这么大大方方地拿了银库房的银子,在账册上到底是如何登记的。 那中年男子听贾琏这般说,心下诧异,却对贾家的事不感兴趣,只道:“这赖大昔日为了买地,勾结薛家叫我家几乎一蹶不振、家破人亡。如今我将他几个带去南洋,这些是买人的银子,若是琏二爷自己个办事不利,被你家老太太、老爷盯上,跟我可不相干。” 赖大趴在地上呜呜了几声,认出这中年男子是昔日因一点子小事结下的仇人后,心登时灰了。 “那自是当然。”贾琏张望一番,见红日已经西斜,对中年男子道:“放心,契约是从官府弄出来的,盖着官府印章,放到谁跟前都假不了。只是这赖大心胸狭小,若是你不小心将他放了出来,他又记恨你……也与我不相干。”说罢,叫赵天梁接了卖赖大几个的银子,骑马就向外去。 “二爷,那人可真是恨极了赖大,竟然出了五百两买他。”赵天梁以为赖大糙皮老肉,五百两太多了些。 “银子你们分了,再拿去一些叫金彩打点门房上的人。”贾琏道,回到老宅时,天已经大黑了,进了贾赦院,见贾赦精神稍好一些,正听迎春念书,将这大半日贾赦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细细地问了一通,晚上依旧在贾赦床铺对面的榻上歇着伺候贾赦起夜,将孝子该干的事一一做了一遍,卧在床上,听赵天梁说赖大已经被装在船上随着滔滔江水出海了,抿着嘴轻笑道:“何知府定下的期限到了,叫人催一催二老爷。” “是。”? ☆、22巧舌诡辩 赵天梁悄悄地去了知府衙门,敦促何知府期限快到了。 何知府打心里不乐意插手贾家的事,免得夹在贾家两房中为难,但圣人既然偏袒贾赦、贾琏,因此虽有贾政、王夫人打点的人频频来说情,他少不得要依着圣人的意思办,于是派了两个衙役去支会贾政一声。 贾家就如四处透风的篱笆墙,谁还不知道王夫人如今替贾母顶缸呢。 看贾政为难,周瑞甚至脱口道:“不能叫老太太的名声有损,我这就去半路上迎一迎赖大总管。” “如此也好,再去问问二太太,能不能先从薛家挪用些银子来,等赖大来了,便还给薛家。”贾政先前只见京都来信说赖大带了银子来,就还当贾母当真送了十七万两。 周瑞答应了,先叫他媳妇去跟王夫人说,待听他媳妇说王夫人听说这话时脸色淡淡的,就猜到王夫人替贾母顶着骂名已经是不甘心,此时绝对不会再为贾母去借那么一笔银子,于是赶紧领了五六个机灵的家丁向金陵通往京都的路上一路寻找,待打听到赖大确实是向金陵来了,但不知怎地,在金陵城外忽地没了踪迹,就赶紧去说给贾政听。 “同来的小厮、随从也没找到?”贾政问。 周瑞连连摇头,看贾政蹙眉,挨近了低声道:“不是小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那笔银子足足有十七万两,指不定,还是赖大总管自己贪心了呢。不然,他明知道二老爷急赶着用,为何还在路上拖拖拉拉?” 贾政摇头不信:“赖大断然不是那样的人,经他手的银钱不计其数,他看得上那些?况且他一家老小都在贾家呢。” “那就八成是随着赖大总管来的小人动了歪心思?”周瑞道。 贾政这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叹息道:“可那何知府给的日子快到了,薛家那又筹不出这么些银子,这可怎么办呢?” 周瑞笑道:“老爷还当真以为何知府敢将老太太的事宣扬出来?理他呢,先给老太太送信,叫老太太知道赖大总管的事是正经。” 贾政等着领旨,来了金陵这么些时日,也不曾离开贾家老宅,与他来往的人又都是奉迎巴结他的,也不会当他的面将金陵城中的风言风语说出口,是以他此时并不知道金陵附近王夫人、贾母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 于是听了周瑞的,贾政也觉得那何知府是虚张声势,并不敢当真怎样——至少这官司拖得这么久,他只为一直不能开张的铺子可惜、怜悯贾母那些被关押的下人,旁的并不觉得怎样。先叫郑华去知府衙门里求情,恳请何知府再宽限两月;随后又锲而不舍地劝说贾琏撤销状子;最后,亲自给贾母写信,将赖大迟迟不来,只怕不妙,并恳请贾母再筹措银钱送来等话一一写在信上,再叫人速速送往京城。 贾母再收到信时,就已经到了百花盛开的时节。 这蜂蝶飞舞的大好时节,贾母无心赏花,贾珠、元春两个也是忧心忡忡,唯独年幼的贾宝玉无忧无虑。 贾母此次也不叫元春读信,自己歪在描金榻上翻着书信扫了两眼,就无精打采地将信放下,心里笃定赖大看不上那三万两银子,也疑心是随着赖大去的小厮起了黑心,“府里,最近怎样?” 鸳鸯听贾母问,就道:“姑太太的信从苏州来了后,大姑娘闭门不出;李祭酒生辰,大爷叫人去送礼,派去的小厮回来跟大爷学了几句听来的风言风语,大爷气得摔了书本子。” 贾母紧紧地攥着信,满心无奈,偏又无可奈何,“事都传到姑太太耳朵里去了……”王夫人的名声已经臭到了苏州,若她步了王夫人的前车之鉴,那她就再没脸见人了,“赖总管的事,不许人透露出去。不然,整个家里就跟少了贼王一样,占山为王的、拥兵自立的、落井下石的,指不定有多少呢。” 鸳鸯不敢说荣国府里早那样了,连连点头道:“已经叫送信来的小子把嘴关严了。” 贾母哭丧着脸,因王夫人的事,不敢再将贾政信里的话当做耳旁风,琢磨着如今老宅人多眼杂,若是叫金彩凭空变出银子来,怕她留在老宅的东西会露陷;又想既然贾政说这银子是补足亏空的,这银子拿出去,总还会回到贾家手上,等将这案子销了,看她怎么收拾贾琏,只要贾琏回到京都,还不跟如来佛掌心里的孙猴子一样,他再蹦跶又能如何? 贾母避开旁人,叫了银库房总领吴新登来,令他现从库房里提了十七万存在银庄里,又将从银庄拿来的会票递到他手上,叮嘱道:“待事情了结了,你再将银子存回银庄,带了会票子回来。你媳妇先到我房里伺候着,另外再叫你家小子陪着宝玉解闷。” 吴新登见贾母是防着他呢,辞了贾母,对外只说去金陵送信,便带了十几个亲信,又踩着赖大走过的路向金陵去。 此次,吴新登是径直进的贾家老宅,到了老宅后,不过是歇脚喝茶的功夫,已经听说了贾母私吞公中钱财、王夫人无辜受累的事,到了贾政跟前,就将会票拿给贾政看。 贾政激动不已,忙派了周瑞、吴兴、郑华几个陪着吴新登去银庄提银子,待望见白花花的十七万雪花银子摆在面前,不觉吐出一口浊气,镇定自若地坐在书案后,拿着成窑五彩小盖钟品茶,淡淡地道:“请了琏二爷来吧。” 有钱了,甭管钱是从哪来的,周瑞、吴兴等底气足了不少,赶紧去请贾琏,见贾琏竟然搀扶着颤巍巍的贾赦同来,又帮着贾琏伸手虚扶着贾赦以免他一头栽倒。 “大老爷怎来了?”贾政原要拿着银子打贾琏个没脸——毕竟有了银子,这案子就可以撤了。没了案子,他以长辈身份训斥贾琏时底气就足了,贾琏再没借口不敬重他了——此时见贾赦来,赶紧起身让座。 阳光明媚,贾赦却因郁气伤肝、肝不藏血而脸色苍白,身上裹着件很是厚重的夹袄,颧骨高耸,一把灰白的发髻小小地窝成一个鬏高高地梳在头顶,瞧着就像是个行将就木之人。 “银子、银子……”贾赦备受摧残的心在见到雪花银的那一刻得到了抚慰,激动地上前,哆嗦着,好似安抚熟睡中的婴孩一般,轻轻拿着手去抚摸雪白的银锭子。 病到他这份上,已经懒得去思考这银子是谁的了。 “老爷,都是您的,回房慢慢看。”贾琏孝顺地搀扶着贾赦,觉得这老头迷恋银子的模样还有两分可爱。 “琏儿……”贾政语塞,吴新登、周瑞、吴兴、郑华等人也是一惊。 吴新登忙道:“琏二爷,这银子是拿去销案的。” “这银子与你有什么干系?”贾琏冷笑。 吴新登一噎,怔怔地看向贾政。 贾政咳嗽一声道:“琏哥儿,这银子是拿去销案的。你随着我去知府衙门走一遭吧。” “二叔,且慢。我问你,这银子跟你有什么关系?”贾琏挥手示意贾政住口,早听说荣国府赖大之下的四大管家林之孝、吴新登、张材、余信之一来了老宅,看这跟他说话的人面生,这人该就是有名的没有星子的秤杆“无星戥”吴新登了。 吴新登呆愣住,随即机灵地道:“回二爷,这银子是小的奉命从……” “从二太太那得来的?”贾琏问。 “不是。是从银庄里取来的。” “无缘无故,银庄怎会许你取那么多银子?”贾琏撒开手,由着贾赦梦呓般重复着银子二字、纵情地扑在银子上。 吴新登笑道:“这银子是老太太叫我存在银庄,再在金陵取出来的。” “果然是老太太偷窃府中钱财?”贾琏诧异道。 吴新登虽在老宅听说了贾母的事,嘴上却忍不住装糊涂道:“二爷这说的什么话,老太太是什么人,会干出那见不得光的事?” 贾政不耐烦道:“琏儿,速速去知府衙门撤了案子要紧。” “二叔,这银子不说清楚是从哪里来的,侄子不能安心将银子送去。况且,银子是从咱们手上拿出来,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人,偷东西的贼当真就在咱们家里?”贾琏道。 听见一个贼字,贾政脸上就如挨了一记耳光,脸色涨红道:“琏儿休得胡言乱语。”不敢借着提起那贼就是贾母。 周瑞赶紧道:“琏二爷,这银子是老太太年纪大了,看不惯家里频频出事,为了家和万事兴,叫吴总管从银库房取出来的。琏二爷看在老太太一片苦心的份上,罢手吧。” 贾琏等的就是周瑞这话,听周瑞说了,当即将手上扇子一合,指着周瑞啐道:“这话你也说得出口?老太太是规矩人,怎会自说自话就从公中取出那么些银子来?据我说这些银子来路不明,却也不能就那么送到衙门里去。朱龙、尤敢你们将这银子抬到大老爷房里去,不将这银子的来路查清楚,谁都休想动了这银子。” “琏二爷,这银子委实是公中的,琏二爷动不得。”吴新登初来乍到,只觉琏二爷气势见长,但有即将袭爵的贾政在,也不将贾琏放在眼中。 “动不得?公中无缘无故少了二十万两,到底是捏造了什么名目?据我说,怕是数目太大,账册上并没登记吧?既然没登记没走账面,银子就好端端的还留在荣国府银库房里。而眼前这没主的十七万,你们看得见它、摸得着它,实际上它却是一片虚无,并不存在。”贾琏说道,既然是公中的,就是他的,他绝对不许人用他的银子打发他。 “琏儿……鬼扯什么……快抬了银子走……”病后只觉得贾琏最可靠的贾赦连连催促,身子已经趴在银箱子上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2 ☆、23天下熙熙 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兄弟几个自觉地随着无赖的贾赦抬银子。 贾政听得一头雾水,不解这银子明明在,贾琏为何又说它是一片虚无。因不知赖大只带了三万来,又没将那二十万放在心上,只当贾琏是凑个整数说出来夸大其词。 吴新登专管银库,怎会听不明白贾琏的意思是没记在账册上的出入,就等于没有出入,又因那二十万,头顶打了个焦雷,疑惑地想,琏二爷为什么会说是二十万两?莫非他连赖大的那三万也算上了?可方才周瑞等人说话时,言语里又像是指责赖大带着十几万跑了的样子,莫非那赖大累月不归,与贾琏有关系? 贾琏乜斜了眼睥睨着吴新登,拿着扇子轻轻地扇着。 吴新登一凛,再看周瑞等人只盯着眼前的银子对“二十万”三个字浑然不觉,登时没了早先对贾琏的小看,及至看贾琏叫人搬银子,两膝一弯,跪在地上道:“二爷,这银子没记在账上,若有个闪失,就是要了小的一家老少的命了!求二爷施恩,叫二老爷拿着银子销了案子……” “你知道才好。”贾琏一字一顿地道,明着搀扶贾赦,暗中以贾赦为盾牌挡在银子前头,“谁弄得府里亏空,谁就掏了自己的银子来添补。” “就是、就是。”贾赦有气无力地附和贾琏,丝毫不管贾琏说的是什么。 “大老爷就在这里,谁要一个使劲,弄死了大老爷……谁就等着被活活打死吧!这下人弄死了主人,该当何罪,还用我说?”贾琏手上搀扶着贾赦,眼睛淡淡地扫向贾政、吴新登等人。 周瑞等人巴不得贾赦死了,叫圣上的旨意早点宣了,早点将爵位让给贾政,可逼死贾赦的罪名,他们又不敢担当,于是齐齐看向贾政。 众人中,吴新登更是急红了眼。 贾政先没明白贾琏的意思,此时也想出不对劲来,但他想出的不对劲又与贾琏所指的不同。 他虽不通庶务,但有一样,他是清清楚楚的,那就是圣旨下来后,整个贾家都名正言顺地是他的了。如此,贾母闹出来的亏空就要落在他头上。 这么一想,他也想不明白贾母事到如今,怎还不肯拿了自己的私房出来?他明明已经说了待案子了了,就将银子还给她,莫非贾母连他也信不过?因想不通,贾政也有些恼了贾母——贾母套走的银子,可不就是他的银子嘛! 想毕,并不拦着贾琏,只背着手冷着脸道:“这些银子是公中的,大老爷病重,也花用不了银子。暂且放在他面前讨他欢喜,待金陵的事过了,若少了一分一厘,琏儿……这官司可不是只有你一人会打。” 吴新登皱着眉头望向贾政,忙道:“二老爷……”这二老爷是傻子吗?琏二爷都说了这些银子是没走过账的“虚无”,一旦叫“没主”的银子离开他们跟前,琏二爷不认,他们也没证据说琏二爷占了那么一笔银子;到最后清查府库见少了十七万,少不得要叫他这银库房总领担了罪责,不然现捏造名目,也捏造不出十七万银子的用场。 吴新登自是不知贾政无法理解“虚无”二字,他认定了这银子是公中的——也就是他的,又有会票做证据又有许多证人,就觉得贾琏理亏,该将银子还给公中;若他不还,就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告他偷窃公中银钱。 贾政洒脱地一甩手,对吴新登道:“莫非你想逼死大老爷?”从容地看着贾琏挟持贾赦抬了银子去,冷笑两声,他不信得势就猖狂的小人能一直猖狂下去!等圣旨来了……圣旨怎么还不来?难道当真要等贾赦死了才有圣旨?贾赦什么时候死…… “二老爷,案子怎么办?”周瑞回过神来,赶紧问。 贾政皱眉道:“先前拖延两个月,何知府也并没有说什么。可见他不敢当真怎么样,再去跟他说一说,就说琏二爷已经得了银子,请他销案吧。”随后冷哼一声,“料琏儿也不敢动那银子一分一毫!” 周瑞、吴兴等面面相觑,不敢告诉贾政外头王夫人名声臭了后,又多了个贾母与王夫人合谋掏空贾家公中钱财、夺取荣禧堂、逼迫贾赦贾琏等等风言风语。看贾政对拖延的后果一无所知,就将到了喉咙边的话咽了下去。 周瑞道:“二老爷赶紧叫人盯着大老爷院子吧,免得二爷将银子运出去。” 贾政点了点头。 “可是二老爷,那银子……” “还能从大老爷手上硬抢不成?”贾政冷笑,想到抢了银子贾赦必是一死,赶紧刹住心思。 吴新登急得几乎哭出来,眼瞅着贾政“气定神闲”尚且没察觉到他们吴家老少的性命系在那十七万上,再看周瑞等人都只为银子、案子操心,无人将贾琏那一句“你知道才好”当一回事,心凉了又凉,暗叹这才是真正的各人自扫门前雪,又想贾琏无缘无故提起二十万不会是无的放矢,勉强道:“老爷,我找时机背着大老爷劝劝琏二爷吧。” 至少,他要问明白贾琏的意思才行。 贾政沉稳地点了点头,与贾赦一般,只觉贾琏说的都是鬼扯。 病病歪歪的贾赦得了银子,心花怒放,身子却比早先轻快了许多,吃了大半碗红枣山药粥,笑眯眯地瞅着白花花的银子,看迎春就在跟前,就对迎春道:“……大姑娘……,咳咳。” “书读得好。”贾琏替他接话。 贾赦连连点头,咳嗽之后,兴致大好地流利道:“赏她四锭。” 贾琏在司棋捧着的水盆里洗手,呶了呶嘴,示意迎春去拿。 迎春咬着嘴唇,心道贾赦这是怎么了?被贾赦催促两次,也不敢去拿。 “老爷赏姑娘的,姑娘欢欢喜喜地接了,老爷也高兴。”绣橘瞧着那一箱箱的银子心痒痒,便替迎春拿了。 迎春怯怯地看贾赦一眼,见贾赦眉开眼笑,心里却也欢喜,赶紧给贾赦磕头谢恩。 一屋子人正高兴,就听窗外传来抑扬顿挫的一声“拿着别人的银子穷开心,可真出息。” 贾赦双目、双耳早不灵便,再说有了银子,他就全然不管身外事,于是没听见这话。 迎春的笑脸一滞。 贾琏擦干手,对王熙凤这黄毛丫头三番两次的挑事已经是十分不耐烦了,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果然瞧见王熙凤领着平儿打着替王夫人送点心汤水的幌子又过来了,心道这王熙凤怎还不随着王子胜夫妇回王家去。 王熙凤见贾琏冷冷地站在窗子边,立时没了方才的气势,红唇动了又动,自己依旧站在廊下,只叫平儿用朱红托盘捧着老鸡汤并一盘子黄嫩嫩的马蹄糕送进来,等平儿送过了东西,又有些欲言又止,向外走了几步,到底不惯做那吞吞吐吐的模样,冷着脸回到廊上,水葱一样的纤手搭在窗台上,向内望了一眼,低声问:“你们大老爷药里的药引,还是从薛家拿的吗?”说话时微微探着身子,只觉得贾琏越发稳重了。 贾琏早就没给贾赦吃薛家的药了,听王熙凤说,却只管点头。 王熙凤怔了一怔,仓促地丢下句:“不吃药才好。”说完一颗心乱跳,也不知自己给王夫人惹祸了没有,用力地剜了贾琏一眼,对上他的眼睛越发心慌,一转身匆匆领着平儿向外去。 平儿瞧着王熙凤心神恍惚,心叹王熙凤心里到底是还想嫁贾琏的,不然,叫贾赦死贾政袭爵,对她岂不好?何苦听到句什么十八反,就急匆匆地来通风报信,这是看贾赦迟迟不死以为贾赦能痊愈,就又将爵位看成她自家的呢。 那边厢,王熙凤说了那话后,贾琏眉心跳了一跳。 “哥哥,凤姐姐那话……”迎春虽没听清楚,但仿佛跟贾赦的药有干系。 贾琏道:“听她胡说呢。”拿着银勺铲了些碎香洒在高几上的掐丝珐琅熏炉中,耳朵里听着贾赦翻动银子的哗哗声,眸子中不时有冷光掠过。 王熙凤这是在说贾赦的药有问题?从薛家买来的药不敢用,那从其他铺子里买来的呢?想着,见全福端了药来,轻轻挥了挥手,叫全福将药碗端出去,在屋子里瞧贾赦乐了半日连药也忘了,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果觉贾赦不吃药好了许多。 心里满是疑惑,奈何他自己瞧着贾赦的药方子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打发赵天梁拿着药方子并贾赦的药,出了金陵城去寻大夫来看。 赵天梁裹着东西出去了,在外游荡了一日,才寻到金陵城一小镇上找个大夫给看了药方子还有药,待听大夫说了,又立时拿着药回来,回到贾家老宅时,天色已经大黑,前后院的人该睡下的都睡下了。 赵天梁请贾琏出了贾赦屋子,去了前头厅上,就一五一十地道:“那大夫说方子没问题,就是药里搀和了一味甘遂。” “甘遂?”贾琏不解。 赵天梁低声鬼祟道:“这甘遂与干草是十八反,吃了能要人命。幸亏怕被人瞧出来,这甘遂放的不多。” 贾琏立时蹙起眉来,既然王熙凤来跟他说,这事少不得,就是王夫人在捣鬼了。 “二爷,小的另外给老爷配了药来。”赵天梁将新配来的药拿给贾琏看。 贾琏摆了摆手,既然那王夫人这么叫人防不胜防,那就只能以攻为守了,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王夫人做了初一,他就将十五做全。 正想着,就见全福在门外道:“二爷,吴新登来了。” “叫他过来。” “是。” 须臾,吴新登便被全福领了过来,吴新登一见贾琏,就跪在地上哭丧道:“求琏二爷高抬贵手,老太太将我家女人、小子都叫到了身边,若是那银子有个闪失……” 贾琏坐在椅子上,由着吴新登慢慢地哭,等他声音小了,才问:“猜到赖大哪去了吧?” 吴新登只当贾琏把赖大灭了口,连连摇头。 贾琏道:“我一猜,你就没将赖大只带了三万来的事告诉其他人。” “琏二爷如何知道?”吴新登眼皮子一跳。 “赖大不见了,你不想将他取而代之?你恨不得所有人都告诉二老爷赖大带了十几万跑了,叫赖大回来也做不得大总管,哪里会好心地替他撇清?”贾琏笑了,他之所以笃定,是因为鸳鸯早来信说赖大迟迟没有消息,荣国府中吴新登与单大良等有头有脸的管事们早开始“龙争虎斗”争起荣国府大总管的位子——自然,为争大总管之位,吴新登等人默契地在贾家散布出赖大偷了几十万银子逃走的消息。如今吴新登比其他人近水楼台能先见到贾政、王夫人,哪有不狠狠踩赖大一脚,反而替他洗脱的道理。 吴新登的心思被戳破,当即满脸涨红,强撑着道:“琏二爷太会埋汰人了,我是赖大总管一手提拔上来的,哪里会做那些事?” 红楼之公子无良_23 贾琏笑道:“有野心算不得坏事,你何必遮掩?” 吴新登忙跪在地上道:“求琏二爷高抬贵手,将那银子……” “十天。” 吴新登一怔。 “十天后,我叫你做大总管。” 吴新登愣住,装憨道:“二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短短十日,你还等不得了?” 吴新登咽了口口水,权衡再三,犹豫地道:“莫非二爷还有法子翻身?宫里已经传出消息,是二老爷袭爵了。” 贾琏淡淡地道:“半年前,你可能想到老太太、二老爷会有如今的狼狈?” 吴新登看贾琏成竹在胸,踌躇再三,心觉十天眨眼就过去了,自己只管等,旁的一概不管,若他事败了,与他不相干;若他事成,他再递上投名状就是,只说:“二爷,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小的就等上十日,只是我在二老爷跟前,不便替二爷做事,还请二爷见谅。” “这自是当然。” 吴新登心内震惊于贾琏的变化,不敢久留,随着全福向外去。 须臾,全福回来道:“琏二爷,二老爷叫人盯着咱们院子呢。” “盯着就盯着。”贾琏道。既然有人盯着,他不如顺水推舟,将贾母的那些摆在库房的空箱子处置了,也将偷窃贾母私房的罪名嫁祸到二房头上。? ☆、24醉翁之意 “那那些银子?”全福向贾赦房里指了一指,琢磨着以贾琏的性子,不会白白将银子给了贾赦。 贾琏对全福招手,示意全福到附耳过来,轻声道:“你去寻金彩,在他那边配上几把钥匙。” “钥匙?”全福心想金彩手上的钥匙那么多,到底要配哪几把? “就是早先放老太太箱子那屋子的钥匙。配好了钥匙,明儿个三更时,你们哥儿几个过来,将银箱子倒腾出来,把银子全埋在老爷后院,用鱼缸花盆挡住。再把银箱子,偷偷地送去库房老太太的箱子附近。这院子里都是咱们的人,银子少不得也要咱们自己分,却也不怕谁银子多了没地使,就去二老爷、二太太跟前告状。”贾琏勾着嘴角,贾家的人都是些生了富贵眼、眼力劲十足的,那些樟木、红檀、黄檀箱子,不信没人赏识。 全福忙答应了。 贾琏又想起贾政那不急不缓的模样,对全福道:“二老爷显然还不知道外头的话传的多难听,你叫几个人想法子将外头的话说给他听。不然,他还不急着找银子呢。” 全福不解贾琏为何要叫贾政急着找银子,但跟着贾琏得了那么多银子,心里已经将贾琏的话奉为圭臬,于是又答应了。未免常常去寻金彩叫人看出痕迹,并不立时去寻金彩,只等到第二日一早,借口要替贾琏寻个好书案,从金彩那讨了钥匙,然后出了府门向外去配钥匙,配好了钥匙,将原来的钥匙还给金彩又悄声将贾琏的话说给他听,装模作样地去库房里搬了书案,回头找了几个人,叫他们在贾政经过的地方将王夫人、贾母的名声如何臭不可闻有意大声地说给贾政听。 到了夜里三更时分,待迎春、司棋、绣橘等回房睡了,赵天梁、全福哥儿几个悄悄地进了贾赦屋子,看贾赦鼾声如雷,贾琏依旧神清气爽、衣冠整齐,便忙先分派人去挖坑,随后鬼鬼祟祟地将银箱子抬了出去,秉着气将银子放入挖好的坑里,因贾琏发话,都知道这里头有他们每人一千两,于是埋银子的时候无不小心谨慎。 将银子埋好,最后将青砖铺上,又将原来压在上头的硕大鱼缸挪了回去,仔细地将痕迹扫掉,将多余的泥土填到水渠里。 “去将箱子好生放好,千万要叫二老爷他们发现那樟木、檀木箱子。”贾琏已经断定贾赦不吃药更好不是自己多心了,手指敲在高几上斟酌着下一步该如何。 全福因埋下的银子也有他们的份,越发对贾琏的话无所不从,赶紧地抬着空箱子,有意做出沉重的模样,就向外去。 出了这边院子门,全福眼尖地瞧见一个人影子在前头巷子里晃,心下冷笑,与同抬箱子的人略顿了顿,做出被银箱子压垮的模样,随后探头探脑地向西院库房去。 到了库房那,开了门,直接奔向上次藏檀木箱子的库房,将银箱子放进去,用些桌椅遮掩好,才又藏头露尾地匆匆回贾赦院子。 “二爷,二老爷一准上当。”全福低声地对贾琏道,隔着道帘子看贾赦还在睡,心道明儿个赦老爷发现银子又不见了,指不定要发起疯来。 贾琏新近在研究君子六艺,才随了迎春学下棋,就觉得自己分外有天赋,于是翻着棋谱,也不觉得疲惫,听全福说,就点了头放下棋谱向外去,领着全福兄弟几个到了外间,说道:“你们兄弟几个互相监督,那些银子都是咱们的,若有人敢独吞……” “二爷这话说的,命都握在二爷手上,谁敢独吞?”全福想起赵天梁说赖大那么个人物,都被轻而易举地卖了,打了哆嗦,只觉得自己是不敢动那歪心思。 “二爷,二老爷带着人去库房了。”赵天梁欢欢喜喜地进来低声汇报,忽地就听里间里贾赦喊“银子、银子”,立时慌了神。 贾琏举起手示意赵天梁、全福几个稍安勿躁,立在里间沙门边偷偷向贾赦睡着的暖阁里看,望见贾赦乍然醒来后不见银子,就赤着脚穿着里衣下了床,叫嚣了几声银子,吐出两口鲜血来,晃了一晃,便栽倒在地上。 第二次丢了巨款,若是他,怕也会记得吐血。贾琏将纱门又推开一些,不见贾赦动弹了,才缓缓地迈步进去。 “二爷,老爷殡天了?”赵天梁轻声问。 “瞧瞧老爷怎样了。”贾琏蹙眉,莫名地想起竖子不可与之谋这话来。 赵天梁赶紧蹲下身子将贾赦翻了过来,慌张道:“老爷怒极攻心,没气了。” 贾琏忙也拿着手指去试探,果然没觉察到贾赦的气息 “二爷,怎么办?去告诉二老爷一声?”赵天梁紧张道。 “……不必,把老爷送上床,盖好被子,地上的血擦掉。我写一封信,梁大哥悄悄地送到金彩家,然后你们带着大小包袱,趁着二老爷他们去了库房,你们出府去外头溜达溜达,指不定你们一走,二老爷还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呢。”贾琏蹲着,将伸出去的手指收回来,紧紧地攥成拳头。 “小的一准叫二老爷忙得马不停蹄。” “不但要叫他马不停蹄,明儿个他三番两次寻不到银子,必定恼火来逼我。到时候我将计就计装作被他逼出家门。你们兄弟两个、全福四个、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六个,全部出去,在外头等着接应我。” “那留在府里的银子,万一被二老爷找到了呢?”赵天梁忙问。 贾琏道:“找到了又怎样?到时候我叫他们生他们就生,叫他们死,他们就死,还怕他们不将银子交出来?”既然王夫人巴不得贾赦死,他就叫她瞧瞧贾赦死后,贾家二房是如何再也翻不了身的。 “是是。”赵天梁见贾琏胸有成竹,连连答应着。 贾琏对着床上的贾赦一叹,深吸了一口气,贾赦虽死了,但这孝子他做定了。转身就去外间研磨写信。 赵天梁、全福赶紧弄了水来擦地上的血迹,擦过了,又去寻了干净衣裳给贾赦换上,将沾血的衣裳塞在自己衣襟里,出来后,见贾琏笔走龙蛇,已经写了大半张信。 赵天梁接过贾琏手中的信向金彩家去,全福立时去支会其他人赶紧拿了包袱出了贾家老宅。 却说贾政派去守在贾赦院外的人,终于瞧见全福几个行动古怪地抬了银箱子向西边库房去,赶紧就去报给贾政听。 贾政白日里听了那些风言风语,心里气闷,待要抓了说话的人来问话,偏又寻不到那几个人的踪影,问了周瑞等人,这才得知迟迟不销案的结果,去了王夫人那,看王夫人无精打采、王熙凤也是蔫头耷脑,就觉她们姑侄必定是因为那不堪入耳的人言才会如此,于是心里惭愧不已,更恨贾琏多事,急得上了火嘴角起了几个燎泡,巴不得立时将那官司了了,立时跟周瑞、吴新登等商议如何从贾琏那将银子弄来销案。 此时贾政听了人说,匆匆地披着件大褂子,领着周瑞、吴新登拢共十几个人,唤了金彩来,就向西边库房去。 “大晚上的,二老爷去那边做什么?”金彩眼皮子跳个不停。 贾政望见通向西院库房的门锁结结实实地挂着,就道:“莫非琏儿那边有这府里钥匙不成?” 金彩忙道:“这绝对不可能。” “如此说来,他们会飞檐走壁?”贾政冷笑贾琏一群人,就是实实在在的宵小鼠辈,专门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吴新登问金彩:“你可是什么时候将钥匙给过琏二爷的人?” 金彩忙道:“今儿个琏二爷身边的全福说要替二爷找什么书案,恰庄子里来人没功夫领着他来寻,就将钥匙给了他。” 四月维夏,空中有无数飞虫扑向周瑞等人拿着的火把上。 贾政听着飞虫被燎烧的刺啦声,立时道:“他要了哪几间屋子的钥匙?罢了,将放书案的库房一一开了。那笔银子数目巨大,又牵扯甚大,万万不能有闪失。”可恨人言可畏,此时只能亡羊补牢,替贾母、王夫人挽回一些名誉。 “是。”金彩道,赶紧领路将巷子门、院门一一开了,将贾政等引入西院库房。 贾政琢磨着贾琏再没其他的地方藏银子了,心里也肯定贾琏是将银子藏在这库房,于是不知疲惫地跟着金彩一间间屋子地搜。 搜了半日,眼看天边露出金色,贾政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周瑞等也垂头丧气,独有吴新登一边挂心银子,一边想着贾琏要如何在十日内翻身? 正在这时,周瑞眼尖,终于瞅见桌椅后藏着的箱子角,于是忙冲贾政喊了句“老爷,银子在这。” 贾政精神振奋起来,赶紧指挥人移开桌椅,果然桌椅移开后,装银子的箱子露出出来,因这番倒弄桌椅,几个黄檀木、紫檀木、香樟木箱子也从一些废旧桌椅下露了出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24 “这样的好箱子怎么留在这里?”贾政疑惑不解,拿着手拍了拍红檀木箱子,只听清脆的回声不绝于耳,打开看里头,果然是上等板材所造。 金彩不以为然地笑道:“怕是往年搬去京城时漏下来的。这样的好东西,在库房里仔细搜搜也还多的是呢。” 贾政点了点头,虽纳闷这库房里怎会有这种好箱子,但又想,他们贾家多少年的老世家,有一些祖上的东西落在这边也在情理之中。 “老爷,箱子是空的。”周瑞家的开先了银箱子,见里面的银子不翼而飞,急忙告诉了贾政。 “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贾政立时道,太阳穴跳了又跳,只觉得自己被个小辈当成猴子戏耍了,说着,就带着人向外去。 周瑞、吴兴、吴新登等赶紧追了上去,剩下几个方才卖力搬桌椅的,懒懒散散地揉着手腕动弹不得。 一个看贾政不在,就学着贾政的样去敲檀木箱子,笑道:“我瞧着这箱子比太太现用的还好,怕府里如今是找不着这样的好箱子了。” “你喜欢,拿去就是。白压在这一堆烂木头下,可惜了了。”金彩笑了,虽贾琏的法子危险了一些,但贾母迟早会讨要她的东西,早些想好对策也好。 “我们哪里配用这箱子?”那人发牢骚道,听见外头周瑞狐假虎威地催促他们赶紧跟上,只得站起身来。 “死脑筋!你不配用,太太不配吗?这箱子拿出去典当少说也值个几十两银子,拿去送太太身边的彩云彩霞,叫她们用这个给太太收拾衣裳的时候替你们说一句好话,可比跟在老爷身后累死累活强多了。你们瞧瞧如今太太的陪房哪一个不比你们强?”金彩啧啧地抖着钥匙,心叹既然跟了贾琏,少不得要替他办事了。 ☆、第25章 无毒不丈夫 “你们几个还不快跟上?” 库房外,久久等不来人跟上的周瑞气急败坏地问。 库房里那几个只觉周瑞是当着金彩的面踩他们的脸,仓促地丢下一句:“金大哥替我们留着箱子。”就匆匆地跟着周瑞出去了。 金彩晃悠悠地摇着钥匙圈,叫看着库房的几个小厮将箱子抬出去,等着给彩云彩霞几个送去,就重新锁了库房。 一路从库房走到前院,衣摆已经被露水浸湿,到了门厅上,就见几个小幺儿过来说:“二老爷的人听说二爷的人大半夜带着包袱出门了,都骑着马跟着追出去了。” 金彩打了个哈欠,问:“那二老爷呢?” “二老爷去找琏二爷了。”小幺儿道。 金彩顾不得再喝什么酽茶提神,匆匆拿了帕子在脸上一擦,就赶紧向贾赦院子里去。 到了贾赦院,金彩一路进去,果然不曾瞧见全福几个,就连跟贾琏形影不离的赵天梁、赵天栋也不见了,忙向贾赦屋去,迎面见迎春主仆三人惶惑地从屋子里出来,赶紧喊了一声姑娘,垂着手等迎春过去。 待迎春三个走了,金彩又挨进门听,就听见一宿没睡的贾政暴怒道:“琏哥儿,你好大的胆子,先勾结官府查封了自家铺子,叫天下人对贾家指指点点;又污蔑你祖母、你二婶偷窃府中钱财,如今,你又偷起家里的银子来!” “二老爷,求二爷看在老爷病重的份上,小点声吧。”贾琏恳求道。 金彩一颗心砰砰地乱跳,进了明间里就见贾政满脸倦怠握着拳头怒瞪着贾琏,那贾琏神采依旧,打扮得光鲜照人。 “二老爷别欺人太甚了,无凭无据就来寻侄子要银子,二老爷是穷疯了吧?”贾琏冷笑。 “无凭无据?吴新登昨儿个才在银庄里取了十七万两银子,多少人看见了,你还想狡辩?”一再被激怒的贾政气愤之余,断定贾琏父子两个是合起伙来演戏将他耍的团团转。 “二老爷有能耐,就现从我身上搜出银子来,不然就是讹诈。”贾琏道。 贾政心神一恍,看贾琏有恃无恐,就想他果然使出调虎离山之计,将银子藏出去了。 一阵蹬蹬的脚步声传来,就见吴新登等人匆匆地从外头进来,“二老爷,琏二爷的人一个都没找到!” “二老爷听清楚了?不见了,就是没有,没有,二老爷就是讹诈。难不成老爷重病在床,二老爷还敢将我撵出去不成?”贾琏摇着扇子轻笑道。 贾 政气得七窍生烟,看贾琏兀自洋洋自得,心道贾琏以为自己拿他没办法了?立时道:“送二爷出府,二爷什么时候取回银子回来,才准二爷什么时候进府!”自己早 先太优柔寡断了些,若是在他书房的时候强硬一些,不叫贾赦、贾琏父子两个将银子拿走,如今那银子也不会不见了。那银子是公中的,也就是他的,为了荣国府上 下的老老少少,他也要将银子追回来。 “二老爷,老爷病着呢,你敢叫我这做儿子不守在跟前?”贾琏挑衅地笑了。 因这么一笑,贾政越发疑心贾琏在拿着贾赦的病要挟他,便对吴新登、吴兴道:“吴新登、吴兴领着二爷出去,将二爷藏在外头的银子找回来。不然,便是不告官,回了京城,我也叫族长开祠堂,教训他这不孝子孙!” “琏二爷,求你把银子拿出来吧,小的一家老少的生死都挂在上头了。”吴新登恳求道。 贾政在书房里吃了贾琏人多的亏,此时,也叫了一群人来,推推搡搡地,就将贾琏向外推。 “二老爷,你也太狠了些,竟然连大老爷病了,也不叫我守在这!”贾琏不知天高地厚地喊道。 贾政冷声道:“你将银子取来,自然能够见大老爷。”说罢,又叫人推搡贾琏出去心觉自己此举干脆利落,比跟贾赦、贾琏父子胡搅蛮缠得好。 周瑞、吴兴等人赶紧簇拥着贾政,连声称赞贾政行事果断,又叫人去追全福、朱龙等人。 金彩在心里叹息贾政该硬气的时候不硬气,不该硬气的时候,偏又硬气了,想那琏二爷那么个宠辱不惊的人,此时又是跳脚又是呼喝,显然是在有意激怒贾政,贾政怎就偏偏上当了呢? 只是,这些都不关他的事,金彩只管跟着一夜未睡、满脸浮躁的贾政身后去看人赶贾琏,心里揣测着贾琏这又是下的哪一步棋? 贾琏一路只骂贾政不许他给贾赦侍疾,路上几次跌倒,不肯向前走一步,被吴兴、郑华、吴新登等人抱住腰慢慢地向外拖去。 贾政一直随着人到了仪门处,对吴新登、吴兴道:“无论如何,都要叫琏二爷把银子交出来才能带了他回来。” 金彩紧跟着推搡贾琏的人出府,瞅见贾琏到了老宅门外痛哭嚎啕。 “二老爷为何不叫我伺候在老爷跟前?父亲!父亲!”贾琏哭喊着被推搡进了马车,又在马车窗户边伸手呼救。 金彩眼睁睁地看着贾政的人挟持了贾琏远去,对着初生的旭日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便向自己家去,进了家门,就见金彩家的递给他一封信:“昨晚上赵天梁送来的。” 金彩一愣,将那信看了一看,立时吓得两手发颤,“二爷未免太毒了些。” “无毒不丈夫,据说,那边那位给大老爷下了十八反。”金彩家的嗑着瓜子,眼睛向王夫人那边瞥了一眼。 金彩为难道:“这可叫我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从来没听说过上了贼船能下船的。”金彩家的深深地一叹。 金彩思量着贾琏不在,自己大可以将贾母的钱财一一拿回来,如此就可不再受贾琏要挟,然后将贾琏这封信烧了,全装做不知道有这封信;可是,贾琏已经在贾政前头打听到圣旨在黎芮手上,黎家跟贾琏的交情一日千里,黎家又必是帮着贾琏的…… 正拿不定主意,就听有人喊:“大老爷背过去了!” 这 一声后,金彩心一跳,立时向贾赦院去,进了贾赦院,就见这院子里就如没了贼王的贼群,放出来的邢夫人不管贾赦死活,先揪住与贾琏要好的邢大舅、迎春数落; 王善保家的等婆子、媳妇,这会子眼珠子乱转,与邢夫人一起站在廊下,嘀嘀咕咕地劝邢夫人先下手为强,跟王夫人讨要给贾赦治丧的银子去;绮兰、紫荇两个小侍 妾,跟在邢夫人身后哭哭啼啼,满心里都是自己以后该怎么着;至于才跟着贾赦享受了两天天伦之乐的迎春,惨白着脸向贾赦屋子望去,偏被邢夫人押着不敢过去瞧 个究竟…… 金彩叹息一声,忙对邢夫人道:“太太,赶紧瞧瞧大老爷怎样了。”又望见贾政、王夫人也过来了,又请贾政、王夫人去看。 “大老爷怎么了?”贾政疑惑地问。 邢夫人哭道:“还要问二老爷大老爷怎么了呢,竟然一个伺候大老爷的人都没了。若不是我进去瞧一眼……”眼泪簌簌落下后,因想着王善保家的的话,放了贾政去看贾赦,却劈手抓住也要去看的王夫人不撒手。 金彩在心内摇头不止,忙催着人请大夫来,紧跟着贾政进去一看,只见全福几个统统不见了,贾赦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瞧就知道贾赦昨儿个得了银子大喜,今儿个瞧见银子不见了,大喜大悲下,心里受不住这连番失财的打击,就背过气了。 金彩赶紧拿着手去试探贾赦鼻息,因紧张手指微微有些发颤,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地气息吹到自己手指上,须臾那气息又没了,心里疑惑,终归对贾政沉痛地摇了摇头。 贾政登时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跌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不住地抹眼泪。 消息传开,外头正跟王夫人闹的邢夫人立时奔了进来,迎春、邢大舅等也跟着进来。 邢夫人最先嚎丧,邢大舅、紫荇等紧跟其后,那迎春呜咽两声,只觉是自己命里没福运,才得了贾赦一点好脸色,贾赦立时就去了,哭了两声昏死过去,被个粗壮婆子抱了出去。 金彩道:“大太太先别哭,快叫人将大老爷的衣裳拿来。” 邢夫人哽咽道:“我哪里知道衣裳在哪?”连连指派人去找贾赦的寿衣来,又哭道:“老爷,你抛下我一个,我以后可怎么办?” 王夫人脚步凌乱地进来,鬓上钗环因被邢夫人纠缠,也有些倾斜,见贾赦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对贾政道:“老爷,快将琏哥儿找回来。” 贾政一怔,这才想起贾琏叫他撵走了,也不知贾琏带着吴新登、吴兴一群哪里去了,忙道:“快去找琏儿回来!” 王夫人握着帕子去点湿润了的眼眶,“棺材那些都是早准备下的,金陵离着亲戚们也远,来的亲戚怕也不多。大老爷的事,也好操办。”唯一要紧的事,就是贾赦一死,那圣旨八成要下来了,领旨的香案必要好好准备才行。 红楼之公子无良_25 王夫人要草草办了贾赦的身后事,贾政自然没意见,当即点了点头。 邢夫人却想贾琏那样害她,日后还会管她死活?若是不趁着贾赦的丧事赚上一笔傍身,以后哪一处还能叫她弄钱?于是匍匐在床边,哭号道:“老爷,你瞧瞧,你瞧瞧,你才刚闭眼,就有人盘算着一口薄棺材将你埋了了事!” 王夫人听了脸上火辣辣地疼,原本带来给贾赦治丧的银子因贾赦迟迟不死,又有官司缠身,于是就那么流水般地流走了,如今剩下的不多了,想给贾赦大办也不成了。 “大嫂子,不是我们不肯给大老爷……” “那就好生地办!若委屈了大老爷一星半点,我便一头撞死在老爷灵堂上!”邢夫人威胁地瞪了王夫人一眼,随后又只管拍着床板哭号。 “……暂且,从薛家挪用一些银子,好生把大老爷的事办了。”贾政心觉自己是接了贾赦的爵,不能叫贾赦的事太过寒酸。 “是。”王夫人忍辱负重地答应了,从方才邢夫人话里已经知道邢夫人要的不过是借着贾赦的丧事大赚一笔,于是安慰邢夫人道:“大老爷的事还要大嫂子一力主持,大嫂子千万要保重。” 邢夫人听了这话,果然心里顺遂,哭声略小了一些。 “老爷,小的们来给大老爷换衣裳了。”金彩接过早给贾赦准备好的寿衣进来,见贾政、王夫人、邢夫人等个有算计,没一个真心在意贾赦死活,心里为贾赦一叹。 王夫人忙挽着邢夫人艰难地向外退出回避,听人说大夫请来了,就叫人拿了诊金给那大夫,只说大夫来晚了一步,将大夫打发了。 金彩忙与周瑞、郑华等帮着给贾赦换衣裳。 那寿衣布料厚重,花纹繁复,衬着贾赦那张死灰一般的面孔十分可怖。 贾政落了几点泪,叫人将贾赦抬出屋子,亲自跟着人一路瞧见贾赦被停放在前厅铺了锦缎衾褥的灵床上。 不过一会子功夫,这前厅已经被改成了灵堂,正面条几上摆着成窑大香炉,条几下的方桌上,摆着当即鲜果并各色油炸果子。前厅柱子上挂着白幡悬着挽联,厅外升着旗帜。 显然正如王夫人所说,贾赦的身后事不费什么事——众人早等候多时了。 王夫人、邢夫人等跪在第一道帘子内呜咽啼哭,须臾,邢夫人催着王夫人将治丧银子先给她,王夫人少不得随着邢夫人去了;王熙凤不是内亲,迎春昏厥,于是只剩下个贾政陪着。 贾赦这灵堂委实冷清了些,幸好贾政是个孝悌的人。 ☆、第26章 祸害遗千年 “哥哥呀,你怎么就……”贾政摇头顿足落泪,叫听到消息赶来的金陵亲戚们看了心疼不已,连连劝他节哀,因贾琏不在,贾政少不得要将贾琏带了银子出府下落不明的事解释一通。 金彩忙前忙后,又是叫他媳妇领着人去库房里将得用的桌椅案几、屏风桌围搬出来,又是请示王夫人跟王家、薛家另外借些下用的米粮来——料想来祭奠贾赦的多是各家派出的有头有脸的下人,因此这下用的要比上用的多准备一些。 料理完了这些,听人说贾政正与王家、薛家等老爷商议停尸的事宜,便期期艾艾地凑过去。 王子胜道:“尊府老太太白发人送黑人,存周当早日赶回京都安抚老太太才是。” 薛家老爷只管点头。 贾 政红着眼睛,为难道:“话虽如此,但大老爷身份不同寻常,该停上三日还是五日?”若果然那圣旨要等贾赦死了才下来,就当是大殓之日,正式出殡时下来。多停 几日,一颗心悬着总没着落,且早下了圣旨,震慑住了何知府,那官司才能不了了之,免得贾母、王夫人的名声越发不好;可停尸的日子短了,难免又叫人以为贾赦 的身后事太简慢了。 “老爷,说句不该说的。死者已矣,老爷该多为老太太、太太着想。”金彩适时地插了一句。 众人听了,也纷纷这么劝说贾政。 王子胜更是道:“存周不为自己家想,也该为我们家的姑娘思量思量,我们家的姑娘遭了无妄之灾,如今还是有冤没处诉呢。” 贾政听了,脸上涨红,连连对王子胜赔不是,又听人再三劝说,只得道:“天越发热了,一直停着也不好看。那就只停三日吧。” 金彩长出一口气,若贾政当真要停上十几二十几日,他还当真不知下面该如何办。 金 彩离了这边,又向灵堂去,瞧见灵堂外从亲戚家庙里借来的和尚、道士已经在念经、敲木鱼、做水陆道场了,又听周瑞跟旁人状似神秘实际上肆无忌惮地提起圣旨 来,心里叹息两声,悄悄地靠近灵床试探了一回,这次又没觉察到贾赦的气息,疑惑地想人说人死了总有一泡屎尿要拉出来,这贾赦换衣裳的时候下面干干净净的, 并没有屎尿,莫非他当真没死? 入了夜,贾政、王夫人、邢夫人来哭了一回,被人劝说着各自回房,并未留下伴宿。 金彩身为管事,半夜来巡视灵堂里的油灯、香烛等大小事,瞧了一瞧后,想起白日里那古怪的一抹气息,又拿着手去贾赦鼻子前试了试,又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吹拂到手指上,再试,那气又没了,也不知贾赦是生是死,只管撬开他的牙齿,拿了泼路的米汤灌在他口中。 看管灵堂的小厮们打着瞌睡,迷迷糊糊地瞧见了金彩诡异的动作,只当是哪门子老规矩,也懒怠过问。 第二日,虽圣旨还没到,但金陵各家早听到贾政袭爵的消息,于是唯恐落于人后地来与贾政有交情的就叙旧、没交情的就结识一番。 到了晚上,贾政、王夫人、邢夫人依旧是来烧一回纸,商议着贾琏没寻到、迎春病倒该叫谁出来摔瓦盆、捧孝棍,挑选出一个族里的后生后,便被下人们劝回去歇着。 到了黎明时分,除了侧厅里的和尚、道士并几个亲戚家派来伴宿的下人,再没旁的人来。 金彩又来巡视,恭恭敬敬地给贾赦上了香后,又可怜贾赦落到这么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落下两点泪,给他灌下米汤,又拿了剪灯芯的小剪子来,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拿着贾赦的手,将贾赦保养得很好的指甲剪得乱七八糟。 “金大叔?”看灵堂的下人疑惑地想上前一看究竟。 “滚远远的去。”金彩道。 因这差事又累又没油水,王夫人、邢夫人的下人不肯领了这差事,只好叫原本留在老宅里的人干。于是那下人惧怕金彩,被他这么一呼喝,不敢再多嘴,只管打瞌睡去。 金彩将贾赦的指甲剪烂了,又拿了鸡血抹在贾赦手指上,重新将贾赦的手在锦被里放好,然后拿着鸡血,鬼鬼祟祟地向打造许久了的,贾赦的第一层棺材去,拿着钥匙在棺材盖子上划了又划,又拿了鸡血抹上去。 看守棺材的小厮好奇地走过来,只当金彩跟贾赦有些宿怨,要在贾赦死后做法叫贾赦“不得好死”呢,吓得脸色苍白。 “明儿个抬棺材的时候,小心点,别露出来了。”金彩嘱咐一声,想起什么来,又说:“明儿个我要往棺材里放东西,你们拿着盖子替我遮一遮。” 这看着棺材的差事又是个没有油水的,这小厮正也是金彩的手下,越发认定金彩是要对贾赦下什么符咒,连忙答应了。 黎明过去不久,就是停尸三日后的大殓。 天才刚亮,请示过贾政后,到了吉时,周瑞、郑华几个小心地抬着从头到脚包裹着锦缎被子的贾赦向黑漆棺材里放。 周瑞觉察到被子里动弹了一下,吓得头皮一麻,手上立时就松开了。亏得金彩及时接住,才没在众人跟前失礼。 金彩帮着将贾赦放入棺材后,又见抬着棺材盖的小厮们唯恐鸡血露出来平托着棺材盖过来放上去,于是在那那棺材盖待要放下又没放下时,忽然问周瑞:“这棺材里不放点什么东西?” 周瑞低声道:“大老爷的东西都叫大太太拿了去,哪里还有东西陪葬?” 金彩听了,只得从腰上解下一枚水色寻常的玉佩来,从那只探得进一只手的缝隙里探进去,借着棺材盖的遮挡,暗暗地将贾赦身上裹着的被子扯下来,叫他两只手露出来。 “就你多事。”周瑞只当金彩看不过眼,要给贾赦添随葬物,懒得去理会他。 贾政心里过意不去,但身上也没戴什么玉佩之类的,只得隔了几步远,哀戚地垂泪顿足,悲痛地转过身去,挥手叫人钉上棺材。 立时有人拿着专用的木锤用力地将棺材钉死。 周瑞再叫人抬着这棺材轻轻地放进第二层棺材,随后又是第三层。 金彩瞧见棺材一层层钉死了,心里想着贾琏什么时候来?若不来,也怪不得他不帮着贾琏了。 说来这棺材曾装过贾赦的宝贝,如今又装了贾赦,也算是如了贾赦的意。 正想着,就见门上来人慌慌张张地来将厅上的闲杂人等驱散开,护送着披麻戴孝、悲不自胜的王夫人、邢夫人入内哭丧,贾政也跪在蒲团上认真地哭起来。 金彩心道莫非来了要紧的人?不然怎王夫人都过来哭了? 正琢磨着,果然听见一声强忍着亢奋的呼声:“老爷、太太,圣旨到!” 一声后,一张准备多时的香案就抬了出来。 前来恭贺的王子胜等人个个与有荣焉,快步地赶到灵堂前,见贾赦已经入殓了,就簇拥着贾政去领旨。 贾政整理了衣冠,脚步沉重地扶着周瑞向灵堂外去,到了灵堂外,见一个穿着一品官服的老爷举着圣旨被一堆人簇拥着进来了。 按捺住心中激动,贾政满脸泪光、蹒跚着脚步迎了出来。 “圣旨到,荣国府贾政、贾琏接旨。”黎芮举着圣旨,瞄了眼香案上燃烧着的香,由那香燃去了多少,掐算出他还没进门,这香案就设下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6 “荣国府贾政领旨。”待面前摆下万字纹蒲团,贾政撩起袍子,就缓缓跪了下来。 “贾琏何在?”黎芮问着,向灵堂那边张望,只望见一堆前来吊唁的人,却不见贾琏的人影。 “正是,琏二弟呢?”随着黎芮来看热闹的黎碧舟、许玉珩纷纷张望,都寻不到贾琏的身影。 黎芮身后的何知府蹙着眉头,先打量贾政,看他十分悲伤,再向其他来吊唁的人看去,暗道堂堂荣国府当家人一等将军出殡,竟然如此寒酸。 “我那侄儿顽劣,派人出去找了许久,还不曾找到人。”贾政艰难地道。 “岂有此理!老父过世,琏二哥竟然不在?”听说圣旨下来了,薛蟠也急慌慌地过来,一是瞧热闹开开眼界,二是奉薛姨妈之命,来恭贺贾政。 黎芮眉头越皱越紧,心道黎太太她们不是说贾琏是孝子吗?父母在,不远游,况且,贾赦病重,贾琏怎还出门了? “胡说,琏二弟断然不会是那种人!”许玉珩忍不住替贾琏辩白了一声,细细看,就连贾琏的小厮也不在贾家,心道这是怎么了? 忽地,贾家里嘈杂起来,只听有人喊了一声“二老爷等着接圣旨呢,你们几个猴崽子休要闹事!”,随后就见每常跟着贾琏的赵天梁、赵天栋、全福、全寿几个人人鼻青脸肿、衣衫不整,此时或被人摁在地上,或被人抱住腰。 “老爷,我家二爷冤枉!我家二爷是被二老爷撵出家门的!”赵天梁对着黎芮就喊冤枉,这一声后,三四个贾政带来的人就将他扣在地上跪下。 “胡闹,快将他们拉下去!”周瑞忙道。 “放肆!”黎芮举着圣旨喝道。 周瑞愣住,贾政脸上涨红,料不到赵天梁几个还敢出来,慢慢从蒲团上起了身道:“琏儿胡闹,贪了府里十几万两银子,我叫他出去取,谁知他一去不回来了。” “二老爷冤枉人!不清不楚的,哪里冒出来的十几万两银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全福心知此时再抽手已经迟了,红着眼睛,被个壮汉压在身下,依旧奋力喊了一声,心道等贾琏回来,得叫贾琏好好补偿他才行。 贾政冷笑道:“吴总管从银庄里取出来的……” “吴总管好阔气,能随随便便取出个十几万来!再没二老爷这样栽赃陷害的了!二老爷这话,是说我们贾家从上到下,没一个干净的?”全寿豁出去喊道。 贾政指着赵天梁、全寿冷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奴才!从银庄里……” “放开我!放开我!” 贾政正要跟全福、全寿对质,就听一声嘶哑的呼喊传来,转头就见贾琏衣衫褴褛地疯疯癫癫地闯来。 黎碧舟、许玉珩看贾琏狼狈不堪,又见他被几个下人团团围住,当即打抱不平地令两江总督府的人将贾琏解救出来。 “我父亲呢?”贾琏惶然地抓着黎碧舟问。 “令尊已经……琏二弟请节哀。”黎碧舟怜悯道。 周瑞等赶紧来拉着贾琏道:“琏二爷,快来跪下接旨!” 贾琏推开他们二人的手,嘶声骂道:“滚开!”一时推不开周瑞几个,又坐在地上嚎啕。 “给贾二爷让开路。”何知府看不下去了,见贾琏一身衣裳似乎足足有几日没有更换,心道莫非贾政将贾琏绑架了? 贾琏一路奔进灵堂,抚着棺材就是一阵痛哭。 “琏二弟,你节哀吧。”许玉珩跟过来,拍拍贾琏的肩膀。 贾琏跪倒在地上,哭道:“父亲怎不等我一等?二老爷好狠的心呀!”哭得死去活来,忽地正抚着棺材的手一顿,耳朵贴在棺材上,直道:“棺材里有动静,快将棺材打开!” “二爷,不好惊动了大老爷,这封死的棺材哪有打开的道理?”周瑞等人道。 “若不能见我父亲最后一面,我情愿今日也死在这!”贾琏道,拿着手去扒棺材盖,不过须臾,指甲就被撬了起来,两双手上染满了鲜血。 黎碧舟见他一派癫狂模样,也将耳朵贴在棺材上,奈何这棺材是三层的,听不见里头声音,只是看贾琏模样委实可怜,就对他父亲道:“叫人开了棺材叫他一看吧。”说着,也随着贾琏落下眼泪来。 黎芮觉得贾政先把贾琏撵出家门,后给贾赦治丧且还只停尸三日很有古怪,与同来的何知府对视一眼,便叫带来的霍成等人替贾琏撬开棺材一看究竟。 霍 成几个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棺材一层层撬开,剩下最后一层,见贾琏不顾自己死活地待棺材露出一条缝就将手伸进去拉扯贾赦,唯恐压到贾琏,顾不得去彻底将最后 几根钉子拔下,就合力将棺材盖掰开,只见用力太猛,棺材盖掉下后,几个人也跌倒在地上,然后惊恐莫名地望向趴在棺材沿上大口喘气的贾赦。 诈尸了还是穿越了?贾琏也茫然地一呆。 ☆、第27章 大梦谁先醒 贾琏疑惑地一嘀咕,立时上前将贾赦半扶半抱地搀扶出来,口中连声喊着“老爷、老爷。”随后又欣喜若狂,“老爷没死,老爷没死!” 黎碧舟、许玉珩先吓了一跳,随后也赶紧来看贾赦,见贾赦手指上指甲碎了,满手都是血——虽手上也有贾琏的血,但他的指甲碎了总不会是假的;再看霍成等撬开的棺材盖上,果然有抓痕并丝丝血迹,纷纷道:“若不是琏二弟赶来,怕贾大老爷就当真没了。” 贾赦恐慌地睁大眼睛,一觉醒来就觉自己被困在一个狭窄阴暗之处,因惶恐惊吓,精神竟比往日好了一些,此时出了棺材,眼睛还看不见周遭的人物,听见贾琏的声音,就两腿发软地瘫倒在贾琏怀中。 “二老爷,你要将我送到南洋,就是为了这个?”贾琏怀中抱着瑟瑟发抖、大口喘气的贾赦,一双看似有情却无情的眸子愤恨地盯着贾政。 “南洋?”贾政一怔。 再臭名昭著、作恶多端的一个人,落到被嫡亲兄弟活埋的下场,都难以叫人不同情怜悯他。 在场之人,从黎芮、何知府到黎碧舟、许玉珩,甚至薛蟠,因王夫人等人看似遮遮掩掩实际上肆无忌惮地宣扬下,谁不知道贾政来金陵就是等着领旨袭爵的,此时看贾赦未死、贾琏形容狼狈,纷纷“明白”贾政是看贾赦迟迟不死,于是将贾赦活生生地放在棺材里准备活埋了他。 众人都怔怔地看着贾政,许久露出鄙夷、愤慨之色。 “不是我、这不是我……”贾政头晕目眩,热血冲上脸颊,踉跄着后退几步,伸着手先指了指贾琏,百口莫辩地仓皇地去拉黎芮。 黎芮躲开贾政,挨近贾赦去看贾赦究竟。 “二老爷,琏二爷跑了……”匆忙赶来的吴兴、吴新登二人好不容易寻到贾政,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这才瞧见贾琏抱着贾赦,父子两个凄凉无助地坐在地上,登时呆住。 “政老爷,你好狠的心呢。”黎芮把了把贾赦脉搏,饶是心知贾琏不是个易于之辈,但看见他们这么个凄凉处境,也不由地对眼前所见笃信不疑,站起身冷冷地看向贾政。 贾政恨不得自己昏厥过去,偏又昏不过去,睁大眼睛,茫然地看了过去,心道老天为何这样作弄他这老实人?又觉众人的眼光刀子一样狠狠地扎在他身上,分辨道:“我并不知……” “二老爷为何将老爷活活钉在棺材里!”贾琏愤恨地问,虽贾赦未死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但有贾赦这么大活人做证人,贾政妄图“活埋”贾赦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一阵清风吹来,灵堂前引路的铁马叮咚作响,灵堂内的白幡飘扬起来,发出烈烈呼声。 “我的画,我的扇子……”贾赦在身边胡乱摸索。 许玉珩替贾赦向棺材里看去,回头有意打贾政脸的大声地说道:“贾大老爷棺材里连个像样的陪葬都没有。”瞧见一只中等的玉佩,将那玉佩拿出来诧异地看向贾政。 人群里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贾政紧紧抿着嘴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少年。 那瘦削又狼狈的少年坚强地试图抱起老父,哄着婴孩般柔声道:“老爷,咱们回房去。”并未将老父抱起,先掉下眼泪来。 徐玉珩、黎碧舟跟着红了眼眶,原本来祝贺贾政的薛蟠茫然地睁大眼睛,随后用力地贾政身上搜寻什么,许久心惊地想贾政竟然这般不择手段…… “贾琏、贾政接旨吧。”黎芮同情地一叹,今次贾政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贾政原要辩白两句,听到接旨二字,只得木藤藤地恭敬跪下,磕头后,不自觉地将掌心往衣裳上擦。 “敕日:父死子继,乃天经地义。特令荣国府长子长孙贾琏荫袭一等奖军贾赦之爵。又因贾赦袭爵时日尚短,故贾琏所袭之爵,仍为一等将军。钦此。” 圣旨上既未客套地说贾赦劳苦功高,也没提贾琏如何的才德兼备。显然是今上也不信贾赦、贾琏父子两个有什么值得昭彰的地方。 “……父死子继,我父未死,这圣旨我万万接不得。”贾琏搂着贾赦道,余光扫过仿佛被霜打过的贾政。 如今,贾政已经是名符其实的身败名裂,不管是贤德妃还是通灵玉,都给他夹起尾巴做人,谁也不许招惹是非;不管是世外仙姝还是山中高士,都带着各自的嫁妆守着各自的无可奈何留在各自家中各觅前程吧。 那悲金悼玉的红楼梦中人,都从梦里醒来,认认真真地过上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日子吧。 贾赦依赖地靠着贾琏,死里逃生后,只剩下委屈愤怒,将痛失的两笔银子全抛在脑后,只瘪着嘴双眼浑浊地怔怔地盯着贾政看。 “虽 是如此,但看贾恩侯这模样,怕也只能依着贾家宁国府的例子,请贾恩侯荣养了。到底如何,待我再请圣人下旨,只是琏哥儿与贾公父子连心,隔着三层棺材也能知 道彼此的心意,实在是孝感动天,若呈给圣人,圣人少不得要将琏哥儿立为天下表率。”黎芮这么一说,又觉得其中有蹊跷,可看贾赦、贾琏那模样,又疑心自己想 多了,对黎碧舟、许玉珩道:“快些帮着琏哥儿将贾恩侯送回房里,再请大夫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27 黎芮说着,心叹这贾家里果然是乌烟瘴气,就要领着何知府等人回去。 “黎大人听我说,我实在不知道大老爷他没死!并非我将他入殓!”贾政额头上冒出涔涔的冷汗,声音都哆嗦了。 黎芮不肯跟贾政多说,拱了拱手,就要告辞。 还听他说什么?兄长病重,就将兄长唯一的儿子撵出家门;又不等侄子回来,便要将不明不白“死了”的兄长入殓。 不必说,其中的蹊跷人人都意会得到。 何知府等人心中也是如此想,于是也紧紧地抿着嘴,对贾政一拱手就向外去。 原本等着来朝贺的贾政的人,如今瞧着苗头不对,纷纷告辞。 贾政踉跄着要追,偏追上了,三言两句又解释不清,待要抓了人来追究,又糊涂地想追究哪个呢?把贾赦放进棺材里的周瑞几个? 不过一炷香功夫,原本看在贾政面上来了贾家老宅的高朋贵友见贾政惹上事了,唯恐沾上干系,又看东风吹到贾赦那房去了,纷纷带着原本恭贺贾政的贺礼,向贾赦的院子里去。 “姑父,你,哎!”薛蟠摇头顿足,手上搀扶住贾政,脸色难看地道:“姑父你怎那么想不开……如今可怎么办?这么多老爷都看见了,这事必会传扬出去!姑父你的官可还怎么做呢?” 贾政怕什么,薛蟠偏就说了什么。 贾政想着黎芮、何知府等人必要弹劾他虐待侄子、活埋兄长,如此就连四王八公也救他不得,脑袋里轰隆一声,两眼一翻,登时厥了过去。 薛蟠拦腰抱住贾政,周瑞、吴兴等人摸着贾政的手心都凉了,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叫人抬来软轿将贾政送到王夫人房里。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进了王夫人房里,此时王夫人也顾不得珍重叫人回避,惨白着脸向贾政面上探取,摸到一层涔涔冷汗,连连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大老爷又活过来了?还有那圣旨里,竟然是叫琏儿袭爵!” 薛 蟠看王夫人慌作一团,因觉此时贾珠不在,贾政倒下,自己这外甥该做了王夫人的臂膀,待要给王夫人拿主意,就见周瑞先抹着汗道:“太太快叫人去给老爷请大 夫,快叫人跟来的老爷们说好话,快将大老爷、琏二爷的人抓来问问,他们一准有古怪;虽不知管不管用,但黎总督、何知府各处里都快些叫人打点;再叫人去探望 探望大老爷那,使人后头好好地问问给大老爷瞧病的大夫大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快送信回京城,叫老太太先跟史家、王家各处说一声,亲戚们心里有个数,也免得 老爷被人栽赃的时候,没人替老爷分辨。” 王夫人六神无主,听周瑞说的头头是道,点头道:“你先使人将能办的办了吧。”眼泪哗哗地落下,又连声阿弥陀佛地求神佛保佑贾政平安无事。 周瑞等人不敢耽搁,立时向外去。 薛蟠呆呆地,只觉没意思得很,贾政做下这么件事,还能翻案不成?原要走,一转身见王子胜夫人、薛姨妈、薛宝钗、王熙凤方才被周瑞等人堵在屋子里,此时立在里间门边等着跟王夫人说话。 “蟠儿,你去瞧瞧大老爷到底怎样了。”薛姨妈一身枯黄长袄,衬得脸色也黄黄的。 薛蟠道:“妈,这边人多事杂,我送你跟妹妹回家去。” 薛宝钗望着薛姨妈,也不肯留在这乱糟糟的地方。 薛姨妈不好挨近看贾政,远远地站着瞅了一眼,眼睛里泛着泪光道:“你姨夫这样,我哪里好留下你姨妈一个?” 薛蟠急得跺脚,心知薛姨妈是没看见刚才灵堂外站着多少有头有脸的人,不知道厉害才这么说,他性子原就急躁,当着王夫人的面,又不好说贾政必死无疑,只是道:“若叫人冲撞了妈,那可了不得了。” “大哥哥去瞧瞧大老爷怎样了。”王熙凤今儿个也被贾赦死而复生的事吓得不轻,总疑心是自己那日多嘴跟贾琏说的一句惹出来的,催着薛蟠去打探贾赦如何了。 薛蟠满肚子话噎在嗓子里说不出,只冷笑道:“就算大老爷如今死了,也来不及了。谁叫二老爷办事不周全,叫大老爷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呢?” 王 夫人原在思量着如何请薛姨妈替她打点今日的来人,堵住他们的嘴,免得他们四处造谣;听薛蟠冒出这句话来,眼泪立时停住,红着眼睛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床 边,“……蟠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旁人以讹传讹,你这嫡亲的外甥怎也说这话?”望了眼薛姨妈,见薛姨妈微微摇头,心知不少事薛姨妈也瞒着薛蟠呢,难怪薛蟠 竟替外人说起话来。 “眼见为实,琏二哥……”薛蟠待要说,闻见一股脂粉气,就见薛姨妈两只手捂着他的嘴,不许他再说。 “他姨妈,蟠儿不懂事,待我回去说他。”薛姨妈尴尬地道,待见薛蟠挣扎,又在他嘴上用力地一拧,此时却也不好不告辞了,匆匆安慰了王夫人一句,拉了薛蟠领着薛宝钗就向外去。 才出了院子,顶头望见周瑞家的领着大夫来,薛姨妈忙要去门房里暂避,谁知这一侧身,薛蟠挣扎开了,丢下句“妈跟妹子先回去,待我去瞧瞧琏二哥再说”,人就一溜烟地向外去了。 薛姨妈无奈,望见王子胜夫人领着王熙凤也出来了,便也领着薛宝钗回家去。 薛蟠一腔心事不知从何说起,闷着头向贾赦院去,路上瞧见吴兴依着周瑞的话去抓贾琏的人,反倒被贾琏的大小厮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几个围着打,边上围着的人瞧着也只为朱龙几个喝彩,并不搭理被打得哇哇乱叫的吴兴等人。 薛蟠尴尬地也不劝架又向前去,一路上只见贾政的人如过街老鼠一般,望见赵天梁光明正大地将吴新登堵了嘴捆了起来,心叹赵天梁好大的担子,忙道:“赵天梁,你这做什么呢?!” “哟,是薛大爷。”赵天梁丝毫不避讳旁人地将吴新登踩在地上,拍了拍手道:“就是这人将二爷带出府。不独他,那周瑞、吴兴几个,也要捆了,等我们二爷闲了,再一一审问是谁要害大老爷。” “叫什么二爷?明明是大爷才是,我们大老爷就只这么一个儿子,琏大爷若不是大爷,谁是大爷?”赵天栋笑嘻嘻地出来道。 赵天梁并三四个小厮连忙改口喊大爷。 薛蟠见不过小半日,原本蔫头耷脑的大房下人个个翻了身,正感叹,却见早先为贾政请大夫的周瑞、周瑞家的并吴兴、吴兴家的、郑华、郑华家的几个有头有脸的人都被人堵了嘴推搡着捆着押来,与吴新登跪在一处。 边上原本来恭贺贾政的人,此时个个拍手称快,口中道:“该,这些奸人就该落到这个下场”,又道“琏二爷是孝子中的孝子,若不是琏二爷来的快,大老爷就不妙了。” “快 别叫二爷了,”赵天梁听人喊贾琏琏二爷,就不满地道:“诸位老爷不知,我们荣国府两房小爷姑娘们原是合在一起按着齿序称呼,二房有个大爷,我们就有个二 爷;二房有个大姑娘,我们就有个二姑娘。谁知二房生出来个衔着通灵玉的宝贝来,又是玄真观,又是天齐寺地四处寻神问卦,都知道那宝贝金贵,前程不可限量。 老太太哄着在梨雪院休养的老国公说两房迟早分家,不必叫二爷再跟着两房排,于是又将那宝贝称作二爷。旁人问起来,荣国府大爷是谁?珠大爷;二爷呢?宝二 爷。倒是将我们琏二爷挤兑出了荣国府,像是个后廊上的近亲家爷们一样。” 赵天梁一说,众人异口同声地称是,又道:“该将大房的二爷、二姑娘改成大爷、大姑娘才是。” 兵败如山倒,非此话不能形容此时的王夫人、贾政一房。 薛蟠因是王夫人一系的,越发尴尬的无所适从,又向贾赦院去,见赵天梁也要进院子跟贾琏回话,就扯住赵天梁臂膀,背着人低声道:“好大胆子的奴才,你也不怕得罪了王家,迟早王家大妹妹要做了你家二、大奶奶,到时候你……” 赵天梁一听,心知薛蟠是说他叫人抓了王夫人的陪房将其他王家人得罪了,笑道:“我的薛大爷哟,你哪里就认定那王家姑娘要做了我家大奶奶?” “竟不是吗?”薛蟠糊涂了。 赵天梁道:“那些都是你们王家人自说自话,我们大老爷、大太太从没点过头。” 薛蟠虎目圆睁,忙道:“怎没有,妈说你家老祖宗喜欢大妹妹得很。” 赵天梁鼻子里嘿了一声,干脆地道:“那还不是你们王家人自说自话闹的?不然,珠大爷早先没定亲的时候,二太太怎不想着叫珠大爷跟凤姑娘亲上加亲?”说罢,还有旁的事要料理,就又向院子里去。 薛蟠先是见贾政驱逐贾琏、活埋贾赦,此时又听说薛姨妈口中王熙凤、贾琏的亲事系子虚乌有,心中越发苦闷,奈何还懵懵懂懂,依旧不解自己心中的苦闷是为什么。 贾赦的院子里过了前厅,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 薛 蟠向内走了几步,见自家小厮跟来,就道:“去柜上拿些滋补之物给贾大老爷送来。”又向内,挤过一层层人,才勉强到了前头,耳朵里满是众人称赞贾琏孝顺、贾 政狼心狗肺的话,进了里间,望见贾琏还没换下那褴褛的衣裳就急着给给贾赦喂药;贾赦被丧事“冲了喜”,精神大好,两手用纱布包着,十分受用眼前的恭维;贾 琏身边,又有两个俊秀的男子,穿着青衫的温文尔雅;一个穿着水蓝衫子,俊美不凡。望见那水蓝衫子的许玉珩,不禁肉疼起来,后悔自己来了这,待要走,却已经 来不及了。 “蟠儿,瞧见没?琏二哥今日如何,就是你日后下场。”许玉珩瞧见了薛蟠,就按捺不住地要嘲笑他两声。 薛蟠忙道:“许公子怎又扯到我身上呢?”随后因畏惧许玉珩,又嗫嚅道:“外头赵天梁他们已经改口喊琏二哥琏大爷了。” 贾琏一怔,对称呼的事很不在意,如今他这二爷能把宝二爷挤兑得没地站,还在乎那么个称呼?“不必改,这是老太爷在时留下的,若改了,一则不孝,二则我也不习惯。” 许 玉珩心叹贾琏太厚道了些,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为了贾家二房的事,你们薛家的银子流水一样往外淌。这些都是债,债欠多了,不想还,又怕人指指点点,自然 要将你这债主卖到南洋去才算没了后患。便是不卖向南洋,若我是你姨爹,干脆构陷你一个罪名,一边叫你家心甘情愿地再拿银子给我替你疏通,一边判你个斩监 侯,彻底将你家银子搂走。” 许玉珩几句话,彻底点醒了薛蟠。 薛蟠心道难怪自己看贾政要弄死贾赦后,心里就闷闷的,原来是物伤其类。 贾 琏给贾赦喂药,看那薛蟠当真若有所思起来,心知薛蟠眼中他们四大家族的爷们是狗,那些权势不如他们的,就是兔子,狗咬死兔子,算不得什么事;于是薛蟠就也 不将没他有权势的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可如今是贾赦与他贾琏遭殃,这就等同于狗咬狗窝里反了,薛蟠这只没断奶的小狗崽子见了,自然就怕了。 “……琏二哥,”薛蟠被贾赦瞪一眼,就明白贾赦将他当成贾政、王夫人一伙的恨上了,“回头我叫人给大老爷送鲟鳇鱼、燕窝补身。”说着,浑浑噩噩地就向外去,急等着将许玉珩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薛姨妈、薛宝钗听。 ☆、第28章 兵败如山倒 暂且不提拙口笨腮的薛蟠能否说服口舌伶俐的薛姨妈母女,但说许玉珩瞅着薛蟠匆匆走了,轻轻地哼了一声,又看贾琏只顾着贾赦,竟是饥肠辘辘也不肯吃饭、十指伤痕累累也不肯看大夫,忙又劝了他去吃饭。 “玉珩,咱们走吧,留在这,怕琏兄弟只顾着咱们,顾不得吃饭呢。”黎碧舟见贾赦没事了,他们留下反而碍事,就要告辞。 许玉珩心里跟贾琏更亲近一些,唯恐贾琏年少,又被贾政一党卷土重来撵了出去,犹豫再三,对黎碧舟道:“明儿个我们再来,看那贾二老爷还敢不敢故技重施。” 黎碧舟点了点头。 贾琏忙将他们送出,又有意带着伤将院子里专门来逢迎拍马的人客套地请出老宅。 待大宅里没了闲杂人等,贾琏回房沐浴更衣后,叫全福给他手指上上了药,略吃了些饭菜,才出门,就被赵天梁、赵天栋、全寿几个嬉皮笑脸地围住。 红楼之公子无良_28 “二爷!”金彩领着赵天梁等人喊了一声。 “大老爷病着呢。”贾琏嘘了一声。 十几人连连答应着。 贾琏低声道:“挖了银子出来,一人一千两,金大叔、金大婶劳苦功高,一人算一份。从此以后,有我的,就有你们的,若另有了出路,想自赎的,也不必遮遮掩掩,说给我听就是。待回了京城,将一切理顺了,除了这一千两,咱们再论功行赏。” 赵天梁忙道:“二爷要放我们出去,我们还不肯呢。” 其他人听说一千两完了还要论功行赏,也不肯提那什么自赎的话。 贾琏笑了笑,又对金彩道:“金大叔领了银子立刻回京吧,怕二老爷、二太太回过神来,就会疑到你身上。” 金彩一怔,心道也是,心思灵活地道:“小的回头就带着媳妇逃回京都去,回去了就说二太太给大老爷治丧的时候发现了东西,因二太太要抓人,小的这才逃回京都呢。至于府里那些小的,二爷放心,如今是二爷的天下了,给他们一百个胆,他们也不敢出去胡说。” “辛 苦金大叔了,领了银子就去吧,据我说,赖大没了,府里几个管事争着要当大总管,老太太唯恐叫这个做了又得罪那个,正急着换个亲信做大总管呢,你这会子回 去,她还当你是天上掉下来的救兵呢。”贾琏连连拱手,虽贾政一房已经成了俎上鱼肉,但那贾母却不得不防。说罢,被赵天梁等簇拥着,就向贾赦院去,在门前瞧 也不瞧周瑞等人,兀自进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向贾赦房去,走了一截路,见邢夫人期期艾艾地探出头来,便顿住脚步,“太太的病好了?” 邢夫人不尴不尬地只是笑。 “哥哥。”迎春从邢夫人身边走出来,几日不见,也是瘦了一大圈。 “嗯。”贾琏点头,看迎春有话说不出的样子,略等了等,见她还不说话,不耐烦再等,就要走。 “……哥哥,老爷买药是不是要银子?我的银子收在太太那……”迎春吞吞吐吐,穿着一身明显大了的鹅黄衫子挨着贾琏近了一些。 学会告状了!邢夫人柳眉倒竖,登时咬起牙来,被贾琏淡淡地一扫,赶紧笑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用得着银子?我替她收着呢。” 贾琏一听就知道邢夫人被放出来后趁机抢了他与贾赦两个给迎春的银子,冷笑道:“大姑娘年纪小,慢慢就大了。太太不将银子给她,她什么时候能学会管自己的银子?回了荣国府,她也是要管着一所大院子的人了,太太还怕她连四百两银子都管不好?” 邢夫人见贾琏把迎春的称呼给改了,越发不敢造次,无言以对了良久,才说:“琏儿说的是,我这就叫人把银子给她。”疑惑贾琏什么时候向着迎春,嘴角蠕动半日,就向自己房里去了。 “司棋去替你姑娘拿银子去。” “是。”司棋也没料到迎春会跟贾琏告状,吃惊之余,又为那句一所大院子欢喜起来。 “随我去看老爷吧。”贾琏说完,就在前头走着。 迎春在后头跟着,看向贾琏的背影时,竟生出孺慕之情,心叹他们大房终于有个靠得住的人了。 进了贾赦房中,只见贾赦早先睡多了,此时唯恐一闭眼又躺在棺材里,有精神得很,死活不肯再躺下睡觉,死里逃生后,依旧看不开地叫人将他的钱财、字画一一拿给他看。 “少了吗?”贾琏有意笑问。 自然是少了,贾琏不在,邢夫人能闲着? 贾赦皱紧眉头,冷笑道:“她、她……” “她送来就罢了,若不送来,就剥了她的皮。”贾琏看贾赦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替他说了,又拿着新熬的燕窝粥,叫迎春喂给贾赦,随后拂过腰上香囊,默念道:多谢警幻姐姐保佑我升官发财。 迎春依着贾琏的话坐在床边红木高凳上,拿着银汤匙,小心翼翼地吹冷了燕窝粥喂给贾赦。 略等了等,果然瞧见邢夫人换了一身黄色绣花滚边的浅绿色长袄,一脸喜气地叫绮兰、紫荇、王善保家的将迎春的四百两银子、贾赦的银子扇子一一捧了来。 “琏哥儿不在,唯恐人偷了老爷的东西,我就叫人赶紧替老爷把东西收下了。”邢夫人满脸堆着笑,是个人都知道东风吹到他们大房了,就连司棋、绣橘都跟着水涨船高出门就有人喊姑娘了,偏她这太太,还是那么不尴不尬地。 “你糊……弄谁?”贾赦心里门清,自己是死了又不是出远门,当真为他,就该将东西给他塞在棺材里陪葬,哆嗦着指了指面前的高几,眼睛梭巡着东西,奈何看不清楚,就叫迎春去替他检查,“一样……不能少。” “哎。”迎春应着,将碗递给司棋,听贾赦结结巴巴地报一样,就在高几上翻找,找到了还罢,找不到,就听贾赦磕磕绊绊地骂邢夫人。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几次给司棋递眼色,叫司棋劝着迎春护着邢夫人一些——反正贾赦眼睛不中用又精神不济,有没有,还不就是迎春一句话嘛。 王善保家的成了黎鸡眼,司棋只端着碗装作没瞧见,虽心疼她外祖母跟着邢夫人受罪,可贾琏就在一边坐着打棋谱,她哪里敢帮着邢夫人说话。 “二爷,二太太叫了彩霞来求情,想请二爷放了周瑞、周瑞家的,叫他们帮着二老爷请大夫、买药。”全福在门外道。 贾 琏出来轻声道:“告诉二太太,那几个不知道什么叫做十八反,没能耐给二老爷请医问药,要买药叫朱龙几个去。”原本依着他的算计,这十八反该在贾赦发现银子 不见动怒后,请大夫的时候引出来;如今那十八反也没用场了,穷寇莫追,且想来就知这事一准牵扯到薛家,为了这事对薛家那游兵散将追杀到底也没意思,不如不 追究了。 全福心知贾琏在嘲讽王夫人,于是就将这话说给彩霞听。 彩霞得了个没趣,只得回去跟王夫人复命。 王夫人听见“十八反”三个字,心中一凉,疑惑对医药一窍不通的贾琏怎会察觉到这事?将知道这事的人从薛姨妈到王子胜夫妇一一想了一遭,终归想不出哪个会不巴望着贾赦死。正百思不得其解,听得一声粗重的呼吸声,忙擦掉脸上的眼泪挨近床边去看贾政。 此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两支插灯立在床边,白光照得屋子里十分凄凉。 “老爷。”王夫人擦了眼泪,叫彩霞、彩云将贾政扶着坐起身来。 贾政头昏脑涨的,坐起来忍不住唉声叹气。 “老爷,已经叫人去打点两江总督府、知府衙门了,今儿个来的老爷们,也都……”王夫人哽咽再三,心道她为给贾母顶缸,名声已经不好了,贾政又落下个虐待侄子、活埋兄长的罪名,这简直是不给她留活路了,她就罢了,贾珠、元春、宝玉三个可怎么办? “荣禧堂……让出来;账册……给琏儿准备好……叫母亲,送了她的私房银子来结案。”贾政断断续续地道,声音比贾赦还有气无力。 王夫人先还感叹没活路了,此时一听要将荣禧堂、账册让出来,手上握着帕子抵住胸口,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刺痛,说道:“还不至于,那圣旨上说是父死子继,如今大老爷……” “还 看不明白吗?如今,是琏儿要咱们生,咱们就生;要咱们死,咱们就死。若有人揭发我活埋兄长、虐待侄子,就要全靠大老爷、琏儿两个求情开罪了!自此以后,你 我吃斋念佛,求佛祖保佑大老爷长命百岁,不然,不管他什么时候死,都要赖在你我头上!”贾政气息虚弱地说着,眼眶一酸,滚下两行泪来,“好狠呢……好狠 呢……到了这地步,他们要什么,还要他们开口跟咱们说不成?” 今次的事,看来就是贾赦父子合伙算计他呢。可怜他这么个老实人,竟然上了他们父子的当。 王夫人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指望着靠贾母收拾贾赦、贾琏,此时心中一凉,跌坐在绣着婵娟的绣墩上,喃喃道:“还不至于……只需证明琏儿的话是子虚乌有……” “怎 么证明?你今日在内堂,没瞧见琏儿那感天动地的模样!黎芮都说,少不得圣人要将琏儿立为天下表率……”贾政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仰头悲怆道:“苍天,这是非 黑白颠倒的事,你为何就许它发生了呢?”?哭着哭着,想起若不是贾母死活叫他住进了荣禧堂,也就不会有这么些是是非非,又委屈道:“为了一个荣禧堂,为一 个死物,竟然生出这么些事来……” 王夫人浑身发冷,两只手死死地攥在一起,颤抖道:“大房这么狠,大老爷连命都豁出去不要了,只是为了争个荣禧堂……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说呢?直接说了,我们就搬出去就是了!” “快写信吧,什么都别说了。”贾政催促道。 王夫人心如死灰地点头,慌忙叫彩霞、彩云拿来纸墨笔砚摆在床边,提着笔,字字艰辛地给贾母写信。 原本听周瑞说,她还当今次的事还有转机,不想,到底是贾政看得清楚,如今远不是揪大房小辫子的时候,是向大房服软示弱的时候——就连抓小辫子,也没人手可用了;趁着二房无人可用,大房还不将所有破绽都消除了? “金彩……”贾政正哭着,忽地想起金彩古古怪怪的,那时因金彩是贾母的人,他并未多想,此时不禁觉得金彩必定是知道贾赦没死才会古古怪怪地要给添什么随葬,“叫人去找了金彩来!” 王 夫人哽咽道:“送信,都只能求了薛家帮着送,哪里还有人去找金彩?”字字揪心地写了信,又听彩霞说小厮、管事统统被贾琏捆住了,只得重新写信,将方才诽谤 大房父子的话悉数删去,遮遮掩掩地只写贾政看贾赦死而复生,心中不忍云云,又叫彩霞将信拿去求贾琏派人送往京城。 ☆、第29章 雪中送炭难 彩霞原是王夫人身边一等大丫鬟,吃穿用度远不是旁人所能比的,素日里被人姐姐、姑娘地唤着捧着,连贾珠、元春都要敬她两分,此时拿着王夫人的信到了贾赦门前,对着门房里几个小幺儿好说歹说,才穿着一身没换下来的孝服随着小幺儿进去。 “二爷,二太太那的彩霞来了。”小幺儿在门前报了一声。 随后出来的却是挽着双环髻手里正剥着一只金灿灿橘子的绣橘。 “彩霞姐姐来,是为了什么事?”绣橘上前道。 “二太太给老太太写了一封信,想请二爷派人送往京城。”彩霞道。 “大老爷、二爷、大姑娘正吃饭呢,快进来吧。”绣橘撩开帘子,叫彩霞进来。 彩霞心里纳罕贾琏不改称呼,怎地往日里不声不响的二姑娘迎春反倒改了称呼,步步小心地进来,进到里间,就闻见饭菜的清香,进去瞧见贾赦坐在床上,邢夫人正满脸堆笑地捧着一只大粉彩双鱼戏莲碗,拿着碗中鲟鳇鱼籽粥喂给贾赦。 床下离着四五步远,另设下一张小巧的圆桌,桌上铺着嫦娥奔月桌围,上面用白瓷盘子装着用四五种花样做的鲟鳇鱼,桌边,贾琏在左、迎春在右坐着吃饭,又有司棋在一旁拿着筷子为他们二人布菜。 虽贾赦、邢夫人没在圆桌上坐下,但瞧这架势,这一家四口是在吃团圆饭呢。 “二爷,我们太太恳请二爷替她送信给京都的老太太。”彩霞将信双手递上。 红楼之公子无良_29 绣橘才放下橘子,洗了手,接了信递给贾琏。 “大姑娘读给老爷听听。”贾琏拿着筷子捡了块鱼肉到碗中,看彩霞还没换衣裳,心道二房还真是忙碌,“蟠兄弟送了上百斤的鲟鳇鱼来,我们这吃不下,回头你拿一些去,叫人清蒸了给二老爷吃。” “彩霞替老爷谢过二爷。”彩霞福了福身。 迎春漱口洗手后接了信,因尚对王夫人存有两分敬重,就离了桌边,站在贾赦床头边上拆开信看,扫了几眼错愕不已,一字一句地念给贾赦听。 贾赦听了喜不自禁,连看邢夫人的眼神都和气了许多。 贾琏笑道:“到底是老爷足智多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必咱们巴巴地开口,二老爷就主动让贤了。” 邢夫人想着贾琏没娶,回家了少不得要由着她管家,也跟着眉飞色舞起来。 彩霞脸上火辣辣地疼,堆笑道:“请二爷替二太太送了信吧。” “我叫人送信就像是我逼着二太太写的一样,你将这信拿去,叫二太太依着自己心思再写一封,回头叫赵天梁送你去薛家给二太太送信,叫薛姨妈打发人替她送信。”贾琏道。 “哎。”彩霞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又是为王夫人又是为自己地饱含屈辱地红了眼眶,从迎春手上接回信,就要向外退去。 “鲟鳇鱼别忘了带回去。” “是,多谢二爷。”彩霞一转身掉了眼泪,拿着王夫人的信,出了屋子,另叫了小丫头去拿鱼肉,便一路抽抽噎噎地回了二房,将贾赦、贾琏如何细细说的学给王夫人、贾政,又说不见金彩夫妇人影,贾赦院上的小幺儿说金彩逃了云云。 贾政气得喝不下药,越发认定贾赦、贾琏父子合谋串通好了。 王夫人默默地念着一个忍字,听说贾琏那的鲟鳇鱼是薛蟠所赠,更是将一口银牙咬碎,依旧拿了方才的那信,在彩霞耳边一番叮咛,叫彩霞速速随着赵天梁去薛家去。 彩霞坐着马车,由着赵天梁、朱龙几个护送进了薛家,泪眼朦胧中,也顾不得去看薛家的雕梁画栋,进了薛家门,望见薛姨妈、薛蟠、薛宝钗三人不知为了何事耽搁,如今才开始吃饭。 “姨太太。”彩霞哽咽一声,直着身子重重地冲薛姨妈跪下,亏得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条才不甚疼痛。 “怎来了就跪下,”薛姨妈忙令同喜、同贵二人将彩霞搀扶起来,只见彩霞一张十分讨喜的圆脸上满是泪痕、两只眼睛哭得如红桃一般,慌张道,“莫非是你们老爷出事了?” “求 姨太太替我们太太往京都给老太太送信,如今二太太身边得用的人都被捆住了,大小小厮一个也使唤不得,竟好似被软禁在老宅一样。除了这封信,我们二太太还求 姨太太派了人,替她抓了金彩两口子回来审问,只有抓了他们来,才能替二老爷洗去冤屈。”彩霞任凭同喜、同贵如何搀扶,只是跪着不肯起来。 薛姨妈虽被王夫人所惑,背着薛蟠兄妹指使铺子里掌柜做下了一些事,但此时焉能看不出贾政、二夫人二人是兵败如山倒。 虽说是至亲姊妹,但自古就有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么一说,她一个寡妇,本就艰难,若是为了王夫人得罪了如今一瞧就前途不可限量的贾琏父子,那她如何对得起年幼的薛蟠、薛宝钗兄妹? “妈——”薛蟠看薛姨妈犹豫不决,就要代她处置。 薛宝钗忙拦着薛蟠。 薛姨妈叫同喜接了信,笑道:“快起来吧,告诉你太太,她交代的事,我一准替她办了。” 彩霞立时感激涕零地磕头道:“就知道姨太太有情义,跟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不一样。”连连磕头,被同喜、同贵搀起来后,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同喜带了彩霞去吃饭,送彩霞来的哥儿们,也送了酒菜给她们。”薛姨妈看薛蟠又要使出蛮性子,忙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不叫他莽撞,待彩霞走了,深深地叹息一声。 薛蟠犹如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急躁道:“妈怎又答应了?那姓许的虽说不给人留情面,可话里的意思却不差。姨爹太狠了些,为了爵位敢弄死赦老爷,谁知哪一日为了钱财,不弄死我?” 薛姨妈低声道:“你小声一些。” 薛宝钗挽着薛姨妈在狮头虎足榻上坐下,又安抚急躁的薛蟠道:“哥急个什么,彩霞跪着,妈若不应着,今日的事该怎么了局?”看薛蟠气得双目圆睁,又对薛姨妈道:“我算了算,贾家人留在金陵半年,也不知道他们家花了多少,咱们家先白白垫进去四五万银子。” “都是你们胡闹,替他们四处打点人费的银子……如今倒好,费的银子越多,我的小命越保不住。”薛蟠难得抓住时机,在薛姨妈跟前踱着步子,又将许玉珩的话学了一遍。 薛姨妈哽咽着道:“你姨娘姨爹还能当真要了你的命?你姨娘姨爹家金山银山堆着,能看得上咱们家?若不是咱们孤儿寡母度日艰难又要央求他们打点户部挂名的事,我也犯不上那般巴结人家。” “人家嫡亲哥哥的命都能狠心要下,更何况是我?妈嘴里的金山银山说着吓人,怎不见他们搬了自家银子出来,只拿着咱们家的银子上下打点人?”薛蟠叫嚣道。 薛姨妈叹道:“罢了罢了,信替他们送了,只那人,敷衍着你姨娘、姨爹吧,万万不可当真替他们去抓。” 有 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薛宝钗难得见薛蟠有些忧患心思,竟像是正经地要担起一家重任的模样,不忍打压他这份心;况且姊妹间荣辱相连,若逼着薛姨妈承认贾 政、王夫人要谋害薛蟠,薛姨妈面上不好看之外,日后在薛蟠面前也没了威严,如此,合该另起个话头,叫他们二人都转移注意才是,就笑道:“妈这样做最好不过 了,何苦呢,他们贾家两房不对付,却叫咱们家跟着又费银子又不得好。妈,我听着哥哥话里对那姓许的爷们十分推崇,却是很该谢人家点醒哥哥。”说罢,对薛姨 妈冲薛蟠一挤眼睛。 薛姨妈闻言立时破涕为笑,说道:“昔日劝你哥哥上进,他总不听,那位许大爷吓唬了他两次,却是叫他知道咱们经济世务的艰辛了。很该谢谢那位许大爷。”言下,已经有意不再提起昔日得知许玉珩羞辱薛蟠后的气愤了。 “正是,那琏二哥是至仁至孝的孝子,许大爷也是满腹经纶的正经人,哥哥跟他们交好,岂不是比往日里结交的那些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狐朋狗友强得多。”薛宝钗嘴角含笑,虽年幼,嘴里的话却已经是头头是道了。 薛姨妈闻言,很是欣慰地对着薛蟠点了点头,并不急着叫人替王夫人送信,先与薛宝钗商议着如何谢许玉珩一棍子打醒薛蟠这呆子。 薛蟠张口结舌,待要说薛姨妈、薛宝钗误会了,他与许玉珩并无交情,但薛姨妈、薛宝钗口口声声只是称赞他上进了,竟是一句话的空当也没给他留下,心里悻悻地想着明儿个去给许玉珩送礼,以许玉珩的性子,定会连人带礼地丢出两江总督府。 过 了一盏茶功夫,彩霞吃过了饭,随着同喜来谢过了薛姨妈,薛姨妈安慰了彩霞几句,见天色已晚,打发薛蟠、薛宝钗各自去睡,第二日一早,不等薛蟠来请安,先打 发人替王夫人送信,后亲自挑选了礼物,唯恐薛蟠昔日被许玉珩打怕了不肯去,又请了两个忠心耿耿的掌柜陪着薛蟠去。 薛蟠骑虎难下,不肯对母亲、妹妹承认许玉珩并不待见他,只得硬着头皮带着厚礼向两江总督府去,人在马上不禁有些精神恍惚,一边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许玉珩不会将他怎么着,一边又想那许玉珩蛮横不逊于他,什么事他做不出?正恍恍惚惚,迎面竟遇上了今日的正主。 青衫的黎碧舟、黄衫的许玉珩双双瞅见了薛蟠,许玉珩嘲讽道:“薛大爷骑着高头大马,这是要临幸哪家的姐儿?” 薛蟠涨红了脸道:“正要去寻许公子你呢。” 许玉珩一怔,一提马鞭就要抽过去。 “哎,玉珩,他只是说来找你,并不是顺着你那句话羞辱你的意思。”黎碧舟赶紧拦住许玉珩。 薛蟠连连点头。 “你来寻我做什么?”许玉珩见薛蟠果然不是有意拿话羞辱他,看薛蟠吓得差点跌下马只将只脚吊在马镫子上,又抱着手臂笑着看他。 薛蟠坐正了身子,连声将薛姨妈、薛宝钗教导他的一番堂而皇之的说辞说了出来。 许玉珩听了,哪里不知道薛姨妈、薛宝钗想叫薛蟠与他结交的苦心,心里不肯跟他们孤儿寡母计较,又想若是贾政得知薛蟠见他倒下立时跟贾琏要好,怕连个肺都要气炸了,于是道:“令堂也是一片好意,只是我如今想借花献佛,把那些个东西送给琏二弟,不知蟠儿你意下如何?” “送给许公子的东西便是许公子的,许公子自己处置就好。”薛蟠哪里敢跟许玉珩说个不好,见他肯“收”下,心觉对薛姨妈有了交代,又问他们二人去哪里,听说要去贾家老宅看望贾琏,便又要与他们同去,路上偷偷去看许玉珩俊容,心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第30章 锦上添花易 五月骄阳如火,金陵城大街上已经有人挑了新采摘下来的菱角、莲蓬兜售。 薛蟠听许玉珩、黎碧舟二人之乎者也地说话,纳罕 道:“琏二哥也能跟他们两个这么你也之乎者也,我也之乎者也?”正在心里嘀咕,忽地路过贾家铺子,望见铺子门上的封条还贴着,又路过自家铺子,望见自家素 来生意兴隆的铺子门前,也是门可罗雀,心道就连他们家也被连累了?一路听街上人嘀嘀咕咕,虽没听清楚,但看那模样,显然是正在说昨儿个贾家里发生的荒唐 事。 到了贾家老宅门外,就见老宅门外热闹得很,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各家体面的下人。 “黎大爷、许大爷、薛大爷来了。”正送客的赵天梁望见这三位过来,立时叫人来迎接牵马,又叫人去说给贾琏听,望见许玉珩还带了厚礼来,再次叫人来接应。 “你家大老爷可还好?”黎碧舟问。 “回黎大爷,老爷昨晚上吃了碗鱼籽粥,今早上听二爷讲着笑话,又吃了大半碗粥。” “你家二爷呢?” “二爷却没闲着,一怒之下扣住了二老爷、二太太的人,又要顾着老爷,又要审问是谁谋害老爷,四更天才睡下。” 黎 碧舟、许玉珩点了点头,与薛蟠一同进去,只瞧这贾家老宅就如换了一番天地般,虽还在贾代善的孝期里,个个脸上却也浮现出一抹遮不住的笑意,尤其是来来往往 的下人手里抬着装在玉盆中的牡丹、芍药、芙蓉,盛在瓷缸里的白莲、红莲、碧莲,朵朵鲜花更给这昨儿个才办丧事的老宅增添了几分生机。 “哪里来的这么些花朵?”许玉珩好奇地问。 赵天梁垂着手跟在后头道:“这是王三老爷打发人送来的,王三老爷说老爷身子不好,长闷在屋子里,身子越发好不得了。该叫他赏一赏这些花朵,开开怀。” 黎碧舟、许玉珩、薛蟠都不知王子胜此举是因为十八反的缘故,都当王子胜是为活埋贾赦的事心虚,黎碧舟、许玉珩冷哼一声,薛蟠因是外甥,跟着惭愧得不行。 随着那些花朵进了贾赦院子,许玉珩先忍不住憋着笑起来。 却原来贾琏、迎春两个孝顺,瞧着今日风和日丽,特地搬出美人榻来,又叫人将五彩缤纷的花朵摆在榻边,那榉木刻西施浣纱美人榻上铺着锦褥、设着玉枕、放着绣被,又被群芳环绕,本是极雅致的,奈何上头窝着个头发胡子花白、老朽蜡黄的贾赦,实在是大煞风景。 “三位来了,有失远迎,勿怪勿怪。”贾琏匆忙地房里出来,手上拿着贾赦的药,出来后将药递给全福,便略整了整衣衫,也不客套就请黎碧舟、许玉珩、薛蟠在一旁边赏花边说话。 红楼之公子无良_30 许 玉珩不时瞄一眼美人榻上的贾赦,心道那蜡黄皱了吧唧的贾赦在,谁有心思赏花?但心知这是贾琏的一片孝心,不肯离着贾赦太远,匆匆给贾赦请了安,瞧贾赦哼哼 唧唧地应了,就在一旁廊下的方桌边坐下,见方桌上恰放着几张描画着奇怪符号的纸张,纸张上又细细地写下,为何该用此符号,叹道:“琏二弟还有工夫做这 个?”心下感动不已,暗叹若不是为他,贾琏怎会弄这个。 贾琏笑道:“先时不知被二老爷的人带去了哪里,心里惶恐,未免慌乱下做出错事来,就聚精会神地琢磨玉珩兄早先说过的标点符号,果然这么一琢磨,也不像早先那样惶恐了。” “竟是这样。”许玉珩叹道。 黎碧舟接了清茶,轻轻抿了一口,见许玉珩口中赞叹连连,心道那标点符号四个字,不是贾琏先提出的吗?“迎春妹妹可好?母亲说,若是你这实在嘈杂,她便叫人来接迎春妹妹过去住两日。” 贾琏道:“大妹妹先因父亲病了,昨儿个略好了些,但也不好去打搅伯母。”说罢,就叫人去请迎春写了问候书信,待黎碧舟走时,请黎碧舟代为转给黎太太。 黎碧舟点了点头,便也去看贾琏誊写下的标点,看了也不禁连连为他的解释喝彩。 贾 琏瞧着口说无凭,便提了笔,斟酌一番,在纸上写下“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谣指杏花村。”一句,又写下“清明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最后又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清明 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口说无凭,何不如拿着那标点试一试,瞧瞧看如何断句,可使得不使得。”贾琏便将笔放回原处,便将自己所写拿给黎、许二人看。 黎碧舟、许玉珩读了一通,先为那标点点头,随后又惊叹贾琏在短短时日,一手烂字便精进了许多,可见他在写字上费了多少工夫,对着杜牧的《清明》二人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日。随后许玉珩也提笔,铁画银钩地写下一篇长赋,又在这赋上添加标点。 贾琏不曾读过这赋,也因这赋的寓意太过晦涩,通篇读下来还是不知所云,但他托着脸默默地凝眉看着,不时地点头做出惊叹状。 薛蟠也是一窍不通,他比不得贾琏会装模作样,于是不过一会,就无趣地抓耳挠腮,琢磨着如何引着许玉珩、黎碧舟、贾琏吃酒听戏去。 “蟠儿,拿着赋给老爷看去。”许玉珩瞧出薛蟠坐得不耐烦了,就将那赋拿给薛蟠,叫薛蟠去送给“临老入花丛”的贾赦。 薛蟠巴不得从这方桌边起来,接了那纸,也不耐烦看一眼,就向正在太阳地里眯着眼欣赏荷花的贾赦走去,“大老爷,您来瞧瞧许公子的字怎么样。”说罢,就将那纸递到贾赦手中。 贾 赦的眼睛被太阳晒得昏花,许久才好了些,眯着眼睛凑近了去看,先啧啧称赞道:“好字……好字。”随后疑心自己眼花了,又挨近了去看,见这锦绣文章上多了些 蝌蚪、圆圈、渔钩,登时又怒了,指着薛蟠连声咳嗽后,哑着嗓子骂道:“混账东西……竟敢在锦绣、锦绣文章上瞎胡闹……这文章是你能亵渎的?” 薛蟠无辜地挨了一通骂,偏贾赦病重又不能跟他一般见识,被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不但擦不得,还要垂手听训,待贾赦骂累了,才敢回贾琏身边去。 “许公子何必害我?”薛蟠无辜地道。 贾琏却叹息道:“就连家父都如此,可见……”惋惜地将头摇了再摇,连贾赦这不大读书的老爷子都是这么个态度,可见那些死读书的儒家越发不会接受这些。 许玉珩蹙眉,素来不甚热情的黎碧舟此时却道:“前路漫漫,倘若连这点子勇气也没有,还不如回家醉生梦死呢。” 一句话,又激励了贾琏、许玉珩二人。 薛 蟠虽知道许玉珩是有意叫他去贾赦那边找骂,但却不知,贾赦是先瞧见许玉珩的字便十分爱惜,待再瞧见字里行间的标点,就当是薛蟠胡闹点上去的,于是责骂薛蟠 亵渎了锦绣文章。既然不知,薛蟠看贾琏似乎明白,越发在心里佩服贾琏,心道往日里人说这琏二哥跟他一般不喜读书,可如今怎瞧着琏二哥懂得很多呢? 到午时,贾琏请黎碧舟、许玉珩、薛蟠三人留下吃饭,饭后,许玉珩留下几本书叫贾琏好生翻翻,见贾政一房已经没了卷土重来的能耐,才与黎碧舟回家去。 “琏二哥好生厉害,那些个之乎者也,你竟然也那么精通。”没了许玉珩、黎碧舟,薛蟠顿时来了精神,偷偷碰了碰贾琏,低声道:“琏二哥抽空随着我去吃酒去,不消半日就回来了,耽误不了什么事。” “毛还没长就成日惦记那些,你也不怕惹下什么官司来,叫人揪着官司狠狠地宰你一笔。” 贾琏的话,恰与昨儿个许玉珩说的相同,薛蟠打了个寒颤,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心觉黎碧舟、许玉珩话里言语无味,不及酒楼里那些篾片、女先有趣,于是讪笑着,又要告辞。 恰这时,全福拿了帖子来,说道:“二爷,那凤台县的梅县令又来递帖子了。” “不必理他。”贾琏没功夫跟个跳梁小丑计较。 全 福笑道:“不理他也好,我瞧着那梅县令八成连芝麻官都没得做了。何知府派人来说账目已经清算好,咱们的铺子开不开张并不妨碍案子了。咱们家的铺子今儿个就 可以撕了封条、重新开张,至于咱们府太太置办的私产铺子,何知府说总归依着咱们贾家的家规,也要归到公中,不如他做主,改了那些铺子的契书,直接改上二爷 的名。” 薛蟠此时还跟贾琏一起站在贾赦院的门房边,因传闻那些私产铺子是王夫人的,只得不尴不尬地恭喜贾琏。 贾琏听了,只是一笑,见薛蟠还要告辞,就指着他笑道:“原来只是陪着黎、许两位兄弟来呢,他们一走,你瞧见我这边有事相求,就立时也要告辞了。” 薛蟠拿着手向胸脯上拍去,震得腰上的扇囊、玉佩叮咚作响,“琏二哥也太看不起人,我像是那种人吗?”继而又问:“琏二哥说有事相求,又是什么事?” 贾琏道:“这事你也做不得主,你回家问一问薛姨妈亦或者你叔叔,就说我恳请你们薛家帮忙推荐几个精明的大掌柜。若有,我这厢就多谢了,若没有,那也无妨,不必太过挂怀。” 薛 蟠想起原来贾家铺子里的人都在大牢里锁着呢,立时保证道:“不过是几个掌柜的,家里就养着不少呢,明后两日,就能将人给琏二哥送来十个大掌柜。”豪气万千 地说完,又辞过了贾琏,出了门瞧见个芝麻小官在一顶轿子前愁眉苦脸转来转去,心道这就是那梅县令了,上了马就走开了。 “大爷这会子要去哪里松散松散?”跟着薛蟠的小厮嬉笑道。 薛 蟠正待要说去翠红楼,忽地勒住缰绳,懊恼伸手在自己额头重重地一拍,自从他父亲去后,他又不懂经济世务,全赖家里的伙计老人帮扶才能叫薛家的买卖维持下 去,如今,他满口答应贾琏要给他推荐大掌柜,他又往哪里去寻大掌柜去?又不肯拉下脸去回绝贾琏,更不敢去跟薛姨妈说,只得去了隔壁寻了叔父商议。 他叔父也不敢做了他们一房的主,只告诉薛蟠若再拒绝贾琏,少不得得罪了贾琏、贾赦父子;若答应了,短短两日,外头寻不来好的,只能给了自家的,一要折损了自家安身立命的买卖,寒了老人们的心,二就等同于跟王夫人、贾政翻脸,日后想和好,也不容易。 薛蟠听他叔父说的有理,在大街上游荡了半天不敢回家,想起王子胜都要讨好贾赦呢,更何况是他,如此断然不能回绝,可答应了,薛家怎么办?只觉自己竟像是没了乌骓马、虞姬的楚霸王,对着淘淘江水,再没了昔日的霸气。 ☆、第31章 记吃不记打 直到三更时分,薛姨妈派了人来找,薛蟠才随着人回家,虽没人欺辱他,但见了薛姨妈,不禁为难地掉下眼泪来,红着眼眶哽咽道:“儿子如今是进退两难,实在不知该怎样。” 薛 姨妈已经从薛家叔父那知道了经过,此时比薛蟠更为难,但看薛蟠这自责模样,又不好训斥他,只叹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你昔日仗着自家的钱,仗着你舅 舅、姨爹家的势无所不为,如今可好,你姨爹自顾不暇、你二舅舅对你姨爹的事也爱莫能助。如今你还当跟昔日一样?以后说话行事多留心一些吧。” “那如今该如何?实在不行,儿子去回绝了琏二哥,想来,琏二哥也不会太生气。”薛蟠为安慰母亲硬着头皮道。 薛 姨妈忙道:“不可,那琏哥儿好说话,可他家大老爷却是个不好相与的。”被装进棺材都死不了,那位赦老爷当真是祸害遗千年,苦思凝想半日,到底是不忍叫薛蟠 为难,叹道:“这几年家里比不得你父亲在时了,还有些老人养在家中。我叫你叔叔帮着凑一凑,你后儿个领去给琏哥儿吧。日后跟着琏哥儿,与那许家、黎家哥儿 一处,学了人家一星半点好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薛蟠垂着头重重地点了一点。 薛蟠之父去后,薛姨妈全赖王、贾两家权势,才能孤儿寡母地在薛家八房人觊觎下守住偌大家业。 饶是如此,因家里没有正紧的男主人出面主持,家里也比不得早先了。 薛姨妈带着薛蟠去了其他几房人那边说项,原本以为寻不来人,谁知各房的买卖都是一日不如一日,听说要寻掌柜的,便纷纷推荐了昔日铺子里的人来,不过两日就寻了大小掌柜一十七人、账房二十八人、大小伙计四五十人。 在薛姨妈屋子稍间里,薛蟠瞧见几个昔日跟着他父亲的掌柜也列在其中,不由地伤感道:“原当咱们家凑不出人,不想……”越是如此,越是难受。 薛姨妈叫薛宝钗帮着誊写花名册准备叫薛蟠送给贾琏,坐在芙蓉覃上唏嘘道:“若不当真见到,我也想不到家里有那么些掌柜无事可做。”连连嗟叹下,落下眼泪来,“昔日你们父亲在时,往外聘请贤才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有人没处用?” “妈 别伤心了,借着这时机,将那些用不着的放出去岂不好?妈一个寡妇守成不易,能保持眼前的局面,已经十分了不得了。”薛宝钗赶紧安慰薛姨妈,手上誊着花名 册,却没薛姨妈那怕得罪王夫人的一层顾虑,只觉他们孤儿寡母糊口艰难,多跟一些人交好才能生存。于是誊写了花名册,又特地道:“迎春一个闷在家中也怪难受 的,明儿个送花名册,我随着哥哥同去,也给迎春解解闷。” “哎——”薛姨妈顾虑重重,好半响想起贾政、王夫人翻身已无可能,又道:“请了迎春来家小住几日吧,她太太身子不好,别叫琏哥儿顾了这个顾不得那个。” 薛宝钗含笑应了。 又过了一日,薛宝钗穿了一件灰绿暗纹缎面夹袄一条鹅黄裙子,打扮得素净非常,带着金莺、金燕两个,受了薛姨妈的一番叮嘱,上了轿子,就随着薛蟠去贾家老宅送花名册去。 到了贾家老宅那条街上,只听薛蟠打马过来说略等一等,薛宝钗在轿子里就耐心等了,许久轿子又起来,听薛蟠在外头说是王子胜的轿子才刚离去,薛宝钗心道王子胜当也是来拜会贾琏的。 进了老宅,自有人换下薛家的轿夫抬着薛宝钗去见迎春,薛蟠随着赵天梁就去贾赦院见贾琏。 赵天梁心下疑惑这薛蟠怎看着沉静了不少,不似往日那么嚣张了,笑道:“薛大爷这几日可还好?” 薛蟠悻悻地,这几日他先怕找不出人,随后又见人一大堆,心里悲喜莫名哪里好受,只是问赵天梁:“我三舅舅来做什么?可是去拜会姨爹?” “哪里呢,尊亲听说我们家铺子里缺人,想来推荐几个人。二爷想着既然求了薛大爷您,若是再答应尊亲,岂不是对不住薛大爷?就婉拒了尊亲。”赵天梁含笑道,墙倒众人推,贾政、王夫人那边已经是无力回天,王子胜这素来就与六亲不合的主,怎会好心去他们那边雪中送炭。 薛蟠笑道:“琏二哥到底义气。” 一路上又见许多布衣之人满脸笑意地带着包袱贴着墙角站着等他们过去,薛蟠又忍不住问:“这些个带着包袱的,又是什么人?” 赵天梁待过去了一些,就道:“薛大爷还记得我们二爷从铺子、庄子里挑出来的人吗?二爷早早地就盯着他们呢,如今挑来的,都是心眼活泛又明白事理的,叫他们去做庄头、看着出租的宅子呢。” 庄头也算是掌握大片土地、上百口人的肥差,薛蟠回头望了眼那些人身上的粗布大褂,瞧见一个妇人裤脚大喇喇地敞着,心道这些人也算是祖上积德,能一下子领了这肥差,由此也可见这金陵上下贾家的产业都落到贾琏手上了。 一径地进了贾赦院前厅,只瞧见正面摆着两张太师椅、下面左右各摆着四张交椅的厅上,贾琏神色轻松地翻着册子,身边又有一个穿着灰黑衣裳的中年男子弓着身子指着那册子在贾琏耳边叽叽咕咕。 “蟠儿来的正好,你再不来,我就去你家寻你了呢。”贾琏示意立在他身后的那位暂且退出去。 薛蟠这才认出那人是贾家的吴新登,只纳闷地想这人不是跟周瑞捆在一起了吗?就忙从袖子里掏出花名册,边递给贾琏,边道:“妈说还有些伙计呢,琏二哥这若不够用了,只管说一声。” “姨妈果然心善,你是做买卖的世家出身,来替我瞧瞧怎么分派人手。”贾琏将方才与吴新登共看的名册放在一旁,又拿出一本账册来,请薛蟠坐在他对面看。 红楼之公子无良_31 两张太师椅间隔着一张祥云纹高几,高几上摆着一碟新鲜的莲子并两盏新沏的杏仁茶,此外就是一些册子。 薛蟠坐下后捏了枚莲子带着皮丢进口中,看贾琏看册子,用牙齿咬破莲子皮挤出内瓤后,噗地一声吐出皮,随后嚼到芯,嘴中苦涩,连连拿着杏仁茶漱口。 贾琏放下册子,看他一刻也闲不住,问道:“不知府上可曾来过癞头和尚?”虽眼前形势一片大好,但若能穿回去最好。 薛蟠一头雾水地道:“哪里来过什么癞头和尚?琏二哥这话说的,我们家虽比不得你们,但见的也是大寺大庙里的高人,谁有功夫去见什么癞头和尚?” 贾琏很有些失望,没有癞头和尚,薛宝钗的海上方哪里来?良久才将失望压下,细细地问薛蟠名册上众人的品性、能耐,薛蟠只认得里头几个有头有脸的,其他的并不认得,只说这上头人是薛姨妈并薛家叔父挑出来的。 贾 琏并不以为这时候了薛姨妈还敢在这事上阴他,又觉那铺子才被查抄过,新来的至少在一年半载内不敢动手脚,于是再次谢过薛蟠,听薛蟠说薛宝钗来了,又客气地 叫人将庄子里送来的莲子等新鲜东西送一些过去,与薛蟠说好明个儿他出银子薛蟠帮着他出面宴请掌柜并伙计后儿个铺子就重新开张后,特地取了三百两交给薛蟠, 又客气地在旁人送来的东西里挑出好的叫薛蟠拿去给薛姨妈。 留薛蟠兄妹到傍晚才放他们回去,晚间贾琏将铺子后日开张的事说给贾赦听,贾赦躺在床上又是咳又是喘,欢喜道:“这下子金陵这些东西都是咱们的了。” “原本就是咱们的。”贾琏立在床边笑道。 “琏儿……那圣旨……”贾赦欲言又止,毕竟如今他们大房一派欢天喜地,乍然提起那话,未免太扫兴了。 贾琏猜到贾赦又要说些什么,借口去探望贾政退了出来,到了门外脸色一沉,因如今邢夫人放出来了,全福几个不便过来,便大步流星地向邢夫人房外去,远远地望见司棋,对司棋招了招手,“去将太太请出来说话。” 司棋瞧着贾琏脸色不好,赶紧去请了邢夫人来花坛边跟贾琏说话。 邢夫人堆笑过来,“琏哥儿急慌慌叫我,可是老爷出事了?”被贾琏的冷眼一扫,登时心提到了嗓子眼,暗叹这天魔星在人前何等的宽厚,背着人一点脸也不给她留。 “听说,太太吃饱了撑的,跟老爷说起袭爵的事?”贾琏沉声道,果然邢夫人这人既不能同患难也不能同富贵,还不怎样,就先想着“分赃”劝说起贾赦不“退位让贤”了。再看邢夫人一身落叶黄菊花纹褙子衬得她人颇有两分得色,又觉她嘚瑟过头了。 邢夫人一凛,也怪王善保家的多嘴,提醒她若是贾琏袭爵,没两年娶了妻,饶是住进了荣禧堂,她主持中馈没两年也要让贤,于是她这才动起了劝说贾赦请贾琏推辞爵位的念头——贾琏不是孝子吗?既然贾赦提,他只能答应了。 邢夫人自是不知那王善保家的才说动她,立时又拿着这事叫司棋跟迎春告密,向贾琏递上了投名状。 “琏哥儿听谁胡吣呢?老爷的还不就是琏哥儿的?”邢夫人含笑道。 “我已经许了大舅,等回了家,就把邢家的东西还回去,如此也好叫太太那二十几岁还没出嫁的妹妹有了嫁妆好出嫁。至于其他,太太若老实本分,不做多余的事,自然能够养尊处优,不然……”贾琏威胁地上前一步。 邢夫人吓得心乱跳,只是贾赦的身子一日日地好了,只前头两日怪她拿了他的东西,后头为了一件件喜事心胸宽广地不计前嫌了,如此她的底气就也足了一些,冷笑道:“琏哥儿是在威胁我?” “是 又怎样?听说太太已经准备着当家管事了,我劝太太歇了吧,我问过吴新登了,当家太太管的也不过是些四季衣裳、礼尚往来、分发月钱那些小事,这种事,寻个稳 妥的管事媳妇就够了。我们家人口不多,按着分例逐月发放就是,其他的还有个什么?”贾琏巴不得借着这时机,叫贾家跟贾家早先那些亲戚们断了来往。 邢夫人笑道:“琏哥儿,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待你袭爵了,多少事都得我替你出面呢,不然来往的亲戚家的女眷谁替你去见?你不知这几日里,我替你见了多少人。” 贾琏笑道:“太太这是要挟我?”原当邢夫人识时务了,为压制住王夫人,就许邢夫人接待前来拜访的女眷,如今看来,叫邢夫人接见女眷,反倒长了邢夫人的气焰。 邢夫人眼瞅着满院子盆里、水缸里的花朵开得红艳艳,拿着手掐了朵浅白的月季握在手上,也学着贾琏沉了脸道:“琏哥儿,我劝你敬着我一些吧,听说你不爱娶凤姑娘?”抿着嘴一笑,“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事可都是我替你张罗呢。” ☆、第32章 泥人土性子 打蛇不死?贾琏拿着眼睛上下打量了邢夫人一回,既然邢夫人找死,他就成全她,一言不发地上下抛着通灵玉出了院子,叫了赵天梁、赵天栋来,“老爷昔日身边小厮,现在在哪?” “二爷是说权儿几个?卖到染布坊去了,就在金陵本地呢。”赵天梁道。 “寻回来,告诉他们还想吃贾家的饭,就给我咬死了大太太。”贾琏回想起方才邢夫人的态度,料定放任邢夫人出来必有后患,该将邢夫人彻底踩下去。 赵 天梁、赵天栋早听说邢夫人一群上蹿下跳地准备主持中馈呢,忙答应了,当晚就叫人去寻权儿几个,那权儿几个往日里跟着贾赦吆五喝六地出门,成日里嫌弃大鱼大 肉腻歪,如今莫名其妙落到出卖劳力的地步,日日不求大鱼大肉,只求饭菜管饱,乍然瞧见赵天梁、赵天栋寻了来,早忘了昔日嫌隙,喜得如见到菩萨显灵般,抱着 赵天梁、赵天栋的腿哭个不停,被他们赎买出来后,先去外头客栈里洗了澡,换了一身绫罗绸缎衣裳,就见酒楼里早送来了肘子、鸡汤、鹅掌等菜肴,先埋头痛吃了 一盏茶功夫,才满脸油光光地问赵氏兄弟,“两位哥哥怎又想到了我们?” 赵天梁道:“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你们可愿意回贾家?” 权儿赶紧道:“这自然是乐意的,梦里我们都想着回来呢。” 赵 天梁道:“等会子,我送你们一幅画,你们抱着跪到老宅门前,自有人领着你们去见老爷。见了老爷,你只管说当初大太太来了,瞧见棺材里有东西,叫你们接应着 外头人去替她偷东西。你们先不肯,后来被她说动了心,于是黑灯瞎火地给门上人下了蒙汗药,偷了东西出去。然后太太要灭口,你们吓得不敢回来了。如今在外游 荡了许久,到底念着老爷的好,又回来了。” 权儿忙道:“老爷信这话?” “老爷怎会不信?实话告诉你们 吧,你们在染坊里未必知道。前几日老爷被二老爷害得险些被活埋了,那会子大太太只顾着银子,不管老爷死活。老爷本是极恼火的,可是这几日咱们大房苦尽甘来 将二房压制住了,老爷便不似早先那么厌弃大太太了。如今你们去,旧事重提,保管大太太这辈子也翻不了身。”赵天梁转着酒杯。 权儿原本细皮嫩肉的,如今累得成了皮包骨,满是茧子的手握着筷子,思量一番道:“若是老爷怪罪我们呢?” “如今是二爷当家,老爷怪罪你们,要将你们发落了,二爷在老爷跟前胡诌说将你们打发到西北去了,背地里叫你们在金陵铺子里当差,老爷又怎会知道?” 权儿几个沉吟一番,齐齐道:“我们的身契都握着兄弟手上,还能说什么呢?” 赵天梁一笑,见这几个在染坊里累得如骡子一般,心知便是不答应他们什么,只拿着将他们送回染坊吓唬一番,他们也要应承了,又叫人再拿了好酒好菜来。 这两天铺子重新开张,暂不叫权儿几个出来闹,待贾琏忙过了铺子的事,就依计叫权儿几个去贾家老宅门前跪着,然后又装模作样地领着他们进来见贾赦、贾琏。 贾琏搀扶着贾赦,贾赦瘦猴子一般套着一件福字纹细绸衣裳,哆哆嗦嗦地从里间出来见权儿几个。 “父亲,他们拿走的是这副画。”贾琏从赵天梁手上接过画,慢慢地在贾赦面前展开,随后故作疑惑地问:“这幅不是漫山枫叶图吗?” 贾 赦摇摇头,激动地伸手去接画,“那幅在柜子里,这是……这是另外一张。”拿着手轻轻地在画前描摹,忽地发狠道:“一群、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其他东西 呢?”两眼不是十分清明,只瞅见权儿几个身上绸光流动、玉佩铿锵,就觉他们个个拿着他的东西在外头逍遥快活去了。 权儿跪在地上磕头道:“小的只偷了这一样东西,后头瞧着事发了,太太要灭口,顾不得旁的,就没头没脑地出了府。” “将太太叫来!”贾赦一急,说话流利了许多。 “老爷千万珍重,如今整个荣国府都是咱们的,那些东西不值个什么,老爷千万别为了那一星半点气到了自己。”贾琏抚着贾赦的胸口,手指上为扒棺材折断的指甲此时还留有紫黑的淤青。 贾赦望见贾琏的手指,立时感概万千,也觉贾琏说的是,种种旧恨涌上心头,只结结巴巴地说出“凭你处置”四字。 “老爷,这些糟心事交给儿子来料理,老爷只管想些开心的事。回去后,荣禧堂交给老爷打理,儿子去前面书房住着,昔日因不爱读书连累老爷被人看轻,儿子决心发奋为老爷考个功名回来。” 贾赦听了喜不自禁,连劝着贾琏推辞爵位的话也说不出口,望着贾琏手指上的伤又惭愧了良久,心道患难见人心,自己怎糊涂地听信邢夫人的话,会以为贾琏日后会对他不敬呢? “……交给你办吧。”贾赦并不念什么夫妻之情地道,亲眼看着人捆住了权儿几个,才肯回房去睡。 “二爷……”赵天梁望了眼贾赦的屋子。 “别 吵到了老爷,带到后院空屋子里拷打。”贾琏有意说给里间的贾赦听,随后先向外去,叫朱龙领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将白日里见过几位官家女眷后颇有雅兴赏月的邢 夫人重新关回屋子里,立在邢夫人门前,听邢夫人叫嚣着明儿个谁谁家夫人要来,冷笑一声,对婆子道:“老爷说了,太太病了,须得留在房中静养。回京之后,再 送去家庙里跟几个才过去的老姨娘作伴。从今以后,谁也不许拿事情来吵她。” 婆子们又不是第一次关邢夫人,料到是这位太太又犯了事,连连答应了。 邢夫人听是贾赦说的,才兴头了两日,又灰心起来,怔怔了半日,后悔那日顶撞了贾琏,待要求饶,就见房门咣当一声关上,随后门上响起了哗哗的锁链声。 “二爷,权儿几个留在金陵,他们没胆子再胡说了。”赵天梁待贾琏从邢夫人门前走开,便紧紧地跟了上去。 “嗯。” “那 王善保家的不是个好东西,她坑了大太太,二爷千万不要信了她。”赵天梁拿着手擦了擦眼角,吴新登已经投诚将贾家老宅里赖大、林之孝、张材、余信、单大良、 戴良六个要紧的管家犯下的事一五一十登基成册子递给贾琏,他们只要回去了,自然就会发作了那些人,没得叫王善保家的白白顺着东风占了便宜。 “嗯, 再叫人挑几个管事的女儿去伺候大姑娘。来人,须得将大姑娘身边的司棋压下去。”贾琏不想浪费多少工夫在内宅,因此决心此时在金陵时,就将内宅之事安排妥 当。那司棋虽对迎春忠心耿耿、泼辣爽利,但在贾琏眼里是个事儿精。不提她与表弟潘又安的私情,只说司棋的外祖母王善保家的、婶娘秦显家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 灯,况且书中就有司棋为了替婶娘秦显家的争肥缺大闹厨房一节,若是叫司棋随着迎春水涨船高了,司棋爹娘两边亲戚哪有不跟着蹦跶的道理。如此,这司棋只该做 了次一等、略得宠的丫鬟,当不得迎春的贴身大丫鬟。 “二爷顾虑的是。”赵天梁心道还是贾琏会用人,再接再厉地道:“二爷,不如咱们如今就定下留下谁?” 贾 琏点头道:“将咱们一群人家里有什么可用的人先理出来。”说完,只留下全福、全寿四个全字辈的伺候贾赦,回了自己房中睡了,第二日忙着给早先来探望贾赦的 各家一一回礼,听闻黎太太生辰将至,叫人准备了一些小礼物并迎春的针线送去,隔了七八日,去自家铺子里逛了一逛,又去庄子上瞧了一瞧,见两处都捋顺了,又 将心思全部放在京城那头。 待赵天梁将准备给迎春的丫头、教引嬷嬷名单递给他后,贾琏在内院书房坐着,叫全福去请了迎春来说话。 须臾,迎春就被请了来。 迎春不知贾琏的意思,进门后颇有些忐忑。 “坐吧。” 迎春依着贾琏挨着书桌坐下,手上握着帕子笑道:“哥哥叫我来,是写字还是下棋?”望见桌面上都是账册,并无棋盘、棋谱、宣纸,心里纳闷起来。 “两样都不是。你瞧瞧这给你的丫鬟名单。”贾琏将一页纸推给迎春。 迎春望见了,咋舌道:“怎这么多?我用不着这些。” 红楼之公子无良_32 “可 知道,我为何自称二爷,反倒叫人称你为大姑娘?”贾琏去看吴新登送上来的“投名状”,这投名状里记载着的,都是贾家上上下下人犯下的事,越看越惊心,心道 既然尾大不掉,他便叫贾家“小巧”一些,将用不着的人统统甩开——头一个要铲除掉的,就是吴新登,这种倒戈的小人不似金彩那般精明又不失仁厚,留着必是祸 根。想着,就叫赵天梁来,叫他悄悄地把那满心等着做大总管的吴新登拉去卖掉。 迎春默不作声,略一想贾琏对贾家二房的敌意,就知道贾琏不将贾珠放在眼中,自称二爷是为了挤兑贾宝玉,而她这大姑娘,是为了挤兑元春,从此之后,荣国府大姑娘就是她贾迎春,不是贾元春。 “……我与元春姐姐有云泥之别,她是正经的太太生的,我是姨娘生的,哪里能与她相比?”迎春一句话后咬到了舌头,嘴里满是腥甜的味道,回想一番贾元春那恍若石榴花一般明艳动人的容貌,不由地自惭形秽起来。 “以前比不得,如今也要比。你心里可有了章程?”贾琏提着笔,将林之孝的名字在册子里勾起来,林之孝犯下的事比之赖大、张材等人实在不值一提。一提笔,就在迎春看着的名册上添上了林红玉的名字。 迎春闷不吭声。 贾琏不喜她这副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的模样,拿着手在桌上敲了敲,催促她快些拿出个章程来。 迎春被催得急了,吞吞吐吐道:“回去了,奶娘少不得要乔张乔致地捯饬叫她儿媳当差……我想将她打发了,又怕人言……” “很好,除了奶娘呢?”贾琏指望着迎春能提到司棋,可看迎春只除去奶娘就仿佛万事遂心了,只得耐心引着她道:“除了奶娘,你身边其他人都很好么?” 迎春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司棋也很好?”贾琏问。 迎春怔住,贾琏道:“今非昔比了,老爷若再有个姑娘还就罢了,偏就只有你一个,不管嫡的庶的,都是你一家独大。树大招风,便是你自己个妄自菲薄,旁人也要吹捧着你。如此,就算你不威风,跟着你的人也要威风了。这么着,你该仔细想想哪一个会连累你。” “譬如司棋吗?”迎春轻声问,难怪在门外的时候,司棋、绣橘两个被全福打发回去了。 贾琏点了点头。 迎春细细看向那纸上,虽对纸上众丫鬟的名字陌生的很,但只看那前头姓氏,也知道这些不是寻常的家生子,斟酌再三,有些底气不足地道:“虽说司棋暴烈了些,但总归是自幼跟我生长在一处的,不知护着我多少次……” 贾琏蹙眉道:“但她祖母、外祖母两边的亲戚都不是省油的灯,回去了,少不得你要替我管一些琐碎事,你敢担保司棋不会趁机作威作福背着你我排除异己,抬举自家人?” “我 回去说她。”迎春难得肯定地说了句话,“我回去敲打她一番,日后我也会盯着她。哥哥不喜欢元春姐姐做了荣国府的大姑娘,我听哥哥的做了就是,只是那司 棋……她心气本就高,如今就盘算着回府后如何如何,若冷不丁地叫后来的踩在她头上……”见贾琏不言语,当即起身对贾琏拜了一拜,又坚持道:“我一准劝说司 棋自尊自重,不听人吹捧几句,就抬举那些论七八糟的亲戚,求哥哥千万别提撵了司棋走的话。” 贾琏琢磨着没了大观园,司棋便是跟那潘又安情投意合,也没了偷情的地,如此却也不怕什么,况且难得见迎春那么坚持,“罢了,反正是你的丫鬟,只是你告诉她一声,既然回了府后身份不同了,就要以身作则别做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多谢哥哥。”迎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见贾琏还有旁的事,忙拿了名单回去跟司棋、绣橘两个说话。 ☆、第33章 胜负已分明 司棋望见名单上都是些老子娘腰板硬的主,又欢喜又害怕,唯恐被人抢了窝,但听迎春说不会叫后来者居上后,才笑嘻嘻地喊着大姑娘讨迎春欢喜。 迎春笑过了,便心事重重地将司棋家内外亲戚纷杂贾琏唯恐有人拿司棋家亲戚做幌子浑水摸鱼等说了一说。 有 道是举贤不避亲,司棋原本瞧见周瑞、周瑞家的等都被捆起来了,只觉得满府的肥差没人领,于是动起了趁着还在金陵收买赵天梁等人劝说贾琏将差事给了她家叔婶 的主意——她自是不知赵天梁等如今个个手里有上千两银子,自是看不上她那零碎几个钱——此时听迎春一说,如梦初醒般明白如今的琏二爷不好糊弄,赶紧歇了心 里的打算,对着迎春连磕了两个头,口中道:“姑娘既然在琏二爷跟前保了我,我断然不会做叫姑娘跟着没脸的事。” 迎春也忙慌将司棋搀扶起来,说道:“咱们在一起也有几年了,我怎会叫后来的欺负了你?琏二哥说的是,树大招风,便为了‘大姑娘’三个字,也不知有多少人将咱们看做眼中钉。虽有哥哥在,咱们回了府也该步步小心,万万不能被人拿着当枪使,叫哥哥左右为难。” 司棋听了连连点头,起身之后,又与迎春商议着哪个丫头得用,哪个有些轻狂该换掉。 到晚间,王善保家的因等不来贾琏那边的话,又想叫司棋在迎春这试试口风,司棋料到贾琏所说的“亲戚”第一个就是王善保家的,也不敢才答应了迎春又做下打脸的事,只拿话敷衍了王善保家的。 不觉间三个多月过去,八月里金桂飘香时,先黎芮又送了圣旨来,果然如黎芮所说,圣旨令贾赦荣养贾琏袭爵,又奖赏了贾琏一百两金锞子,另外还有太上皇亲笔所题“百善孝为先”匾额已经送入荣国府荣禧堂内悬挂。 至于贾政,虽圣旨上没提,但朝堂上弹劾他的折子也颇多,因此事牵扯到孝悌人伦,于是没人敢上折子替贾政求情,甚至没人敢当着人面说一句维护贾政的话——自然那日协助贾琏“救”贾赦有功的何知府,也因黎芮上折子时的一番赞扬得了嘉奖。 朝廷的恩旨来了没几日,京都贾家终于送了银子与信过来,今次来的人是贾珍并林之孝两口子。 林之孝的憨厚老实不下于金彩,随着贾珍进门后,见人将他们引到贾赦院子来,又不曾望见一个二房的下人,心里已经明白金陵这地面上的情况。 贾珍与贾琏寒暄后,林之孝上前打千,请了个安,“见过二爷。”待贾琏喊起后,才偷偷抬头,一眼望过去,只见琏二爷身上的脂粉气比在家时少了许多,越发显得风流倜傥,尤其是穿着一身苍青衫子,更衬得整个人多了两分书香气。 琏二爷也开始读书了?林之孝腹诽着,叫人将贾母拿出来的十七万两银子抬到贾琏跟前。 赵天梁打开那槐木箱子,箱子里露出一水的雪花银子。 “抬到老爷房中,一锭锭查,若刻有荣国府三字就不算数。”贾琏点了点头。 林之孝惊得睁大眼睛,须臾又低下头,说道:“这些银子都是老太太的梯己,老太太另叫我带了一万两,六万给大老爷压惊,两千给琏二爷花用,两千,给二老爷、二太太。” “你先瞧着老爷检查过银子再去见二老爷、二太太吧。”贾琏将一手背在身后,请贾珍随着银箱子去贾赦房中。 贾 珍原以为贾琏父子再不成气候了,谁知他们父子这么狠得下心,硬是拼了命地翻身了,含笑道:“琏哥儿比我走那会子老成多了。”见贾琏神色疏离,忙又道:“如 今西府里,二老爷、二太太的东西,并元大妹妹、珠大兄弟、宝玉、探春都已经搬到东边花园子里。账册、账本,因吴新登不在,准备的不甚齐全,其他的都规整好 了。” 贾琏又点了点头,心道定是金彩也到了荣国府,不然贾母不会连宝玉都打发出去了。 贾珍眸子微动,须臾想着贾琏是因为他替贾政上了陈情书才会如此疏离,回了京城挑两个俊俏的丫鬟送给他,自然能重新叫他跟他要好,于是也不大将眼下贾琏的冷淡放在眼中。 进了贾赦房中,贾赦望见了银子乐得眉开眼笑,坐在床边叫全福、全寿四个一锭锭银子看一遭,不嫌无趣地看了大半日,待见银子不是荣国府铸造的,才点了点头。 “梁大哥,拿了五千两银子并一些旁人送的人参、灵芝去知府衙门,辛苦了何知府快一年,如今请他销案吧,替我告罪一声,就说若不是实在抽不出身,必亲自登门道谢不可;再拿二百两打点衙门里卖过力的兄弟。”贾琏立时道。 贾赦琢磨着数目也不多,点了点头。 赵天梁原在门外候着,此时垂着手进来问:“那关在大牢里的人呢?” “挑几个要紧的带回去送给老太太,其他的,权当做了善事,若是咱们家的下人,就去衙门消了他的籍,放他们出去,给几两银子叫他们做个小买卖;若不是,也只管放了,将他们原来的东西还还给他们。”贾琏请示了贾赦后说道。 赵天梁关了银子去了,林之孝心道贾琏扣着几个要紧的人物,是为了威胁贾母吧。 贾珍眼瞅着贾赦理所当然地叫人将银箱子抬到他床里头摆着,一切事务由着贾琏处置,越发觉得贾琏了不得了,“琏哥儿随着我们去见二老爷吗?” “自然要去见见二老爷。”成功的乐趣就在于看失败者如何垂死挣扎,贾琏笑着,并不看贾赦护着的银箱子一眼,甚至将林之孝给他的两千两也一并交给贾赦,神态坦然地就随着旁人去见二房夫妇。 一路上不见周瑞等人的身影,贾珍想起贾母所托,劝说贾琏道:“琏哥儿,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二老爷糊涂一些,但总是长辈,待他回去,老太太定然罚他。请琏哥儿看在二老爷年纪也大了,回京后上个折子,替二老爷求求情。” 贾琏笑了,想叫他求情,没那么简单。 “琏哥儿,怎不见周瑞他们?”贾珍明知故问道。 “都锁起来了,等着押回京城审呢。” 饶是贾珍在外头花言巧语惯了的,此时也有些词穷,反反复复,只是劝说贾琏念在贾珠三人并贾母的份上原谅贾政。 进了王夫人院,先瞧见两个小丫鬟无精打采地守在门前,人到跟前了,两个小丫鬟才醒过神一般去支会贾政、王夫人。 少时彩霞、彩云两个打起帘子,贾珍、贾琏、林之孝夫妇随着进去。 只见贾政这三个月里因惶恐不安苍老了不少,胡须花白、两眼混沌,见了贾珍来是激动,见了贾琏,又有些尴尬、畏惧。 王夫人也是鬓发灰白、颧骨高耸,虽往日里也穿些半新不旧的衣裳,可往日里穿着是惺惺作态的安贫乐道,如今是实实在在的窘迫尴尬。 “二老爷、二太太。”贾琏、贾珍给贾政行礼。 “……快起来吧,老太太怎么说?”贾政虽面对着贾珍,眼睛却望向贾琏。 王 夫人紧紧地抿着因瘦削有些微微突起的嘴,也拿眼睛去看贾琏,虽她不出门,但每常叫彩霞等出了院子去看,哪里不知道他们一倒下,王子胜、薛蟠便隔三差五地上 贾琏的门,甚至薛宝钗登门,也不见薛宝钗来她这瞧一瞧,想来迟迟没有金彩的消息,便是无人替她抓金彩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不过如此。 贾珍将方才与贾琏说的话又说了一通,随后道:“瞧着大老爷也好了不少,九月里咱们便回京吧,若一路顺遂,指不定除夕前能赶到京都。” “……琏二瞧着行,那便行吧。”王夫人因着一点私心,有意将往日常喊的琏儿咬成琏“二”,以嘲讽早先赵天梁等喊贾琏大爷的事。 贾琏不跟王夫人计较,笑道:“这边的铺子庄子已经理顺了,老爷的身子伤了根本,须得长长久久地保养,再留下也无益,那就定下过几日回京吧。” 伤到根本四个字又叫贾政涨红了脸,想到回京后必将面对种种不堪言语,又没了回京的期待。 在贾政处略坐了坐,赵天梁回来告诉众人已经销了案,并将文书拿给贾琏看,贾琏递给贾政、贾珍。 此时王夫人、贾母的名声已经臭得名扬四海了,贾政见了文书只觉憋屈,贾珍料定贾琏捞了不少,还当贾琏是以前的贾琏,只觉日后吃酒玩笑的银子有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33 “二爷,给大老爷把平安脉的周大夫来了。”赵天栋在外头道。 “咱们一起去瞧瞧大夫如何说吧,待听大夫说过了,就定下回京的日子。”贾琏道。 贾政不肯去见贾赦,可又觉若不去,这团乱麻就解不开了,于是硬着头皮随着贾琏、贾珍、林之孝同去。 林之孝家的留下,待贾琏等走了,瞧着王夫人落魄不堪的模样,心叹这哪里还是那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挨近了说道:“老太太唯恐太太委屈了,叫珍珠来伺候太太几日。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大老爷、琏二爷再如何,也要敬着她两分。如此,太太要什么也便宜些。” 王夫人听说贾母身边的丫鬟来了,感激地道:“还是老太太心里有我,珍珠在哪?快叫她来。” 说着,彩霞、彩云两个忙打起帘子,帘子撩起来了,就见珍珠进来了。 那珍珠细挑身材,容长脸面,低眉顺眼,很是温柔。 “太太。”珍珠唤了一声,跪下给王夫人磕头。 王夫人拿着帕子擦眼泪,哪里不知道如今自己形容狼狈,忙叫彩霞、彩云搀扶起她。 “太太,老太太说,老爷、太太若出门传话或者跟大老爷、琏二爷讨要东西,只管使唤了她去。”林之孝家的笑道。 “彩霞、彩云先领了她歇着吧,可怜见的,小小年纪为了我们从京都过来。”王夫人感叹道,原当贾母连宝玉都不留,是舍弃了他们二房,如今见贾母又派了丫头来,打心里庆幸贾母还跟早先一样心疼他们二房。 “还有一样事。”林之孝家的欲言又止。 “什么事?”王夫人慈祥地看着珍珠出去,决心叫彩霞当着珍珠的面去跟贾琏讨要人参,好叫珍珠瞧瞧贾琏是如何怠慢他们的。 “赵姨娘五月里忽然发作,闹了大半夜,生下个哥儿,老太太叫人将哥儿的生日改成了三月,还说等太太回去了,也还叫赵姨娘养着,免得那哥儿将来大了出来丢人现眼。”林之孝家的看着王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回去了,再叫老爷给起名字吧。”王夫人掐算了一番日子,须臾,只觉眼下这事算不得事,懒得再算,当真开口叫彩霞去贾琏那要人参。 ☆、第34章 总督府佳人 林之孝家的瞧着王夫人是有儿有女,并不将赵姨娘生下贾家二房三爷的事放在心上,不敢多事,也不敢将元春、贾珠因金陵的事双双闭门不出的事告诉王夫 人,絮叨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便出了王夫人这边的门,绕到屋后彩霞等人值夜的屋子里去,瞧见因珍珠仗着年纪小好奇,彩凤、彩鸾就开了一口香樟木箱子给她 看。 “据说这木头是不招虫子的,放上几百年也坏不了。”彩云拿着手在箱子上拍了一拍。 “这箱子哪里来的?老太太房里也有一口香樟木的,只是没这么大,只能够装些小衣裳。”珍珠笑着,微微抿嘴向屋子里堆着的其他箱子看去。 彩凤笑道:“从库房里抬来的,库房里还有好些呢,这箱子等回去了就拿来给太太装衣裳。” “库房里竟然还有这么些好东西?”珍珠摩挲着光滑的箱子盖。 “那可不,咱们贾家到底是多少年的老户人家,便是在地里挖一挖,也指不定能挖出什么宝贝来。你们不知道,那边的好生会糟践人。”彩凤随着王夫人困在这院子里三个多月,好容易京城里来人了,巴不得将受过的苦抖落出来。 林 之孝家的站在门边,只瞧见那珍珠眼珠子盯着箱子滴溜溜地转,显然是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箱子上,偏那彩凤只惦记着诉苦,没将珍珠诡异的举动放在心中,她原本也 当贾母是心疼王夫人才叫自己丫鬟来服侍王夫人,此时又琢磨着不像是那么回事,这珍珠似乎跟她一样在贾母那领了差事呢,满腹狐疑地离开这边,恰迎头遇上讨要 人参不成的彩霞哭丧着脸来跟其他几个丫鬟商议再去讨人参,听彩霞说了两句,心叹如今就算叫老太太知道赦老爷、琏二爷虐待了政老爷、王夫人又有什么用?老太 太的偏心这会子若能派上用场,他们两口子也就不会落到如今这地境地了。 林之孝家的沿着围廊绕出王夫人院子,眼瞅着昔日的雕梁画栋 处处有彩漆剥落,连连心道可惜,去了前院倒厅里坐着,好容易寻到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与那媳妇说了几句话,却见这边的人手已经满了,她想照着贾母所说帮 着照应也插不上手,最后随着一媳妇去了一所院中暂住,进了那院子,瞧见院子才荒废了三个多月,地上砖头缝里就长出野草、开出蒲公英来。 林之孝家的早先曾来过金陵老宅,心知这院子是金彩的,可来时贾母叫她旁敲侧击打听打听金彩两口子跟贾赦、贾琏交情如何,她便故作不知地问领路的媳妇:“这是谁家的院子?瞧着不像是没人住的。也不知我们在这住几日,人家会不会乐意。” 那领路的媳妇笑道:“林嫂子只管住下。这原是管事金彩两口子的院子,谁知他们两口子做了亏心事,大老爷才从棺材里出来,他们就卷了包袱不知逃哪里去了。” 林之孝家的自是知道金彩两口子进京投奔贾母去了,琢磨着听这媳妇的话,这金彩夫妇不像是贾赦、贾琏的人,叠着手微微仰着身子笑道:“他们两口子也真是,大老爷、琏二爷在这边住了大半年,承他们照顾,难道就一点子也不念旧情?” 那媳妇一听吧唧着嘴道:“林嫂子这话说的好听,人家老子差点被害了,还能再念旧情?”领了林之孝家的进来,因京城来人前,赵天梁便软硬兼施地敲打过她们,于是也不肯多嘴毁了自己的前程,只说“料金彩两口子也不敢回来了,林嫂子只管放心住下。”便借口事多去了。 林之孝家的叫小丫头子放下自己的行李,在金彩这颇有些宽敞的小院子里转了一转,一间间屋子瞅了一瞅,虽说这屋子草草洒扫过,但衣柜里还放着衣裳并些零碎银子,可见金彩两口子走的匆忙,不像是跟贾赦、贾琏有交情的人。 听见脚步声,见林之孝面无表情地进来了,林之孝家的赶紧迎上去问:“大老爷怎样?” “瞧着不像是能痊愈的,只是眼下也没大碍。几个爷们定下九月里启程。”林之孝望了眼屋子,诧异道:“这是金彩的屋子?” 林之孝家的点了点头。 林之孝也不多问,只说:“赵天梁说红玉叫二爷看上,给迎春大姑娘做丫鬟了,回了府就将她拨到迎春大姑娘房里。”习惯了喊二姑娘,如今那大姑娘三个字喊得别扭得很。 林之孝家的坐在炕沿上,叹道:“……原想叫她不声不响地做个小丫头,到大了求个情放出去,如今……” “听说迎春大姑娘有意抬举她做个一等的丫鬟呢。”林之孝又补了一句。 林 之孝家的顾虑重重下,忘了给林之孝端茶,只想着迎春若叫了大姑娘,这将元春大姑娘置于何地?贾母若为元春鸣不平,又不能直接给迎春没脸,少不得日后要挑剔 迎春身边的丫鬟借此敲打迎春不可与元春抢风头,这么着……还有贾琏哪里会知道红玉是谁,特意点出红玉,是为了拉拢他们两口子? “这可怎么着?” “走一步看一步吧。”林之孝此时也没主意,抬手到了一盏茶在碗中,望见那茶水澄澈、香气宜人,显然是贾琏为抬举他叫人送了好茶来,皱了皱眉头,心叹船到桥头自然直,左右他自己做不得主,只听上头人的话就是了。 过了两日,赵天梁来请林之孝帮着筹备答谢金陵各家的谢礼,见送给黎家的只有少少八个长匣子,心里疑惑却不敢问,只待第三日一早起来帮忙张罗着叫人备了马车、轿子,准备送了贾琏、迎春二人去两江总督府。 在门外略等了等,才见面如冠玉的贾琏穿着青缎衫子腰上扣着酥白的脂玉带头领着一顶翠幄小轿出了门,赶紧上前打千请安。 贾琏叫林之孝起来,依旧骑马向外去,走出十几步后,回头看了林之孝一眼。 林之孝赶紧驱马上前,“二爷?” “如今,是谁暂代大总管?”贾琏琢磨着贾母不会不叫她自己人做了大总管。 “……金彩。”林之孝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他。”贾琏哼笑了一声。 林之孝从贾琏的态度里分辨不出贾琏对金彩是亲是疏,等了良久,不见贾琏再问,只得尴尬地暗暗勒马后退。 “以后别叫大姑娘迎春大姑娘,只叫大姑娘或者姑娘。” 贾琏冷不丁地出声,林之孝赶紧应了,心道琏二爷这是彻底将元春大姑娘挤出荣国府? 贾琏看林之孝又是个老实模样,心道家中女儿能说出“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那等话,再老实,心里也是个有数的,一路到了两江总督府衙门,不等霍成等人迎上来,先下了马过去,握住霍成的两手,感慨道:“此次回京都,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几位大哥。” 霍 成虽不曾在贾琏处拿到真金白银,但贾琏不声不响地聘了他家中正愁没个营生的兄弟在铺子里做二掌柜的事他哪里不知道,因贾琏从不在他面前提起此事,又叫他感 慨贾琏是个真正急他人之所急、重义气的人,不像那些世家子弟只会在用得着你的时候拿着几两臭银子砸人,于是此时也感慨万千地道:“琏二爷此去千万别忘了我 们,山水有相逢,指不定黎大人调回京都后,咱们有幸跟着去了,或能见上一面。”连连请贾琏向内去与黎芮、黎碧舟、许玉珩说话。 黎碧舟、许玉珩早在仪门处等着,见了贾琏,二人喜不自禁地上前。 许玉珩笑道:“巧的很,祖父年后大寿,我们正要一同上京呢。先时我们不知你们何时回京,还想拖延几日,多陪陪你,如今正好两家一起启程。” 贾琏见许、黎二人也要上京,更是求之不得,忙随着他们二人边走边说道:“君子六艺中,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这些个我是一窍不通,正琢磨着聘请了先生来家教导。如今可好,有了现成的先生了。” 许玉珩嗤笑道:“你怎又成了书呆子?虽说是君子六艺,但也不见人当真要一一研习这些。” “切磋就罢了,我也不敢自居为先生。”黎碧舟谦虚道。 许玉珩只当贾琏在玩笑,嬉笑道:“这么着,我自此以后要称呼你为君子了?”一路向前进了黎芮内院书房,迎头望见一女子捧着棋谱领着两个小丫鬟从书房门内走出。 只见那女子年方十五,如云绿鬓尽数堆在脑后,发间只似有若无地露出两股猩红头绳,小巧的耳上悬着两串红珊瑚坠子,身上也是一件颜色极正没镶边也没刺绣的石榴红衣裙,周身的红映到她面上,越发衬得一张面容如冰似雪、剪水双瞳沉静澄澈。 “琏二弟……”黎碧舟不料这会子黎婉婷从黎芮书房出来,待要挡住黎婉婷已经来不及,忙去看贾琏。 好一个秀丽的黄毛丫头…… 贾琏心道。 ☆、第35章 本性改不了 君子非礼勿视,可贾琏就那么看着黎婉婷,黎碧舟也觉得他是君子,甚至,望见贾琏瞧见他视若珍宝的妹妹后没有一丝惊叹,他心里隐隐还有些愤愤不平。 红楼之公子无良_34 “琏二弟,这是你婉婷姐姐。”许玉珩瞧见黎婉婷这会子不哭不笑地出来,就猜到黎芮见她来的时候将她撵了,她心里闷闷不乐才会如此。 “见过姐姐。”贾琏作揖,头埋下去时就掐算起来,心道他还有两年的孝要守,两年后,兴许这黄毛丫头就长大了呢?眼睛扫向黎婉婷的纤纤玉手,心道不知这手捏着白玉棋子时,是不是手指比那白玉还要白上两分? 黎婉婷侧身略福了一福,因贾琏的眼神很是正派,又听他喊姐姐,虽气许玉珩就这么着将她的闺名说出来,却也没迁怒到贾琏身上。 “表哥,过年时你才回家两个月,如今是随着我们一同进京,还是随着舅妈他们?”黎婉婷起身后,就看向许玉珩。 许玉珩道:“我与琏二弟同船。”不等贾琏说话,便将手搭在贾琏肩头。 “那你与我的那半局残棋,何时……” 许玉珩道:“你哪里是我的对手?在姑妈那多磨练磨练再说吧。”拉着贾琏就向前去。 “姐姐似乎生气了?”贾琏这姐姐二字喊的十分顺口,心觉这黎婉婷实在是个美人胚子,这般艳丽的红也被她穿得出尘脱俗。 黎碧舟尴尬地咳嗽一声,黎婉婷的心思他哪里不知,但许玉珩白白长了年纪依旧不解风情,且素日里也不大喜欢跟黎婉婷说话,两家人心里都有了意思,只是怕许玉珩不答应,也不敢强拧着他的意思先定下来,如此,他也帮不了黎婉婷。 “叫你多嘴。”黎婉婷嗔怒地看向贾琏,对上贾琏的眼睛,先红了脸,忙将眼睛移开。 “别理她,小丫头片子也不知成日里生的是什么气。”许玉珩说着,先领着贾琏去见黎芮,黎碧舟安抚地看了黎婉婷一眼,便也跟着进去了。 “那位小爷的眼睛就像是会勾魂一样。”黎婉婷身边一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悄声道。 “胡说什么。”黎婉婷回想起方才那一眼,忙止住心思,只觉小丫头那勾魂二字用得妥当,又想起当着外人面被许玉珩贬低了,心绪立时纷乱如麻,捧着棋谱便去了。 三间的书房内,黎芮坐在东间炕上,正对着一盘黑白交缠的棋子举棋不定,凝眉苦思,听到动静,不出声地叫贾琏、许玉珩、黎碧舟先坐下,半天实在想不出如何化解,抬头去看许玉珩:“婉婷不是你的对手,你来瞧瞧如何替我落下这一子。” 言下之意,是已经将外头的动静听见了。 许玉珩接过黎芮手上棋子,轻轻巧巧地放在棋盘上,将黎婉婷的棋路看了一看,摇头道:“她那以柔克刚的棋路,也就能克到姑父罢了,换个人,哪里够看?是吧,琏二弟。” 贾琏心道何必来问他,故作不解地来来回回地看了棋盘几次,才开口道:“如今是那一路棋子赢了?” 许玉珩一怔,笑道:“惭愧惭愧,是我卖弄了。” “不,是小弟技不如人。”贾琏忙道。 黎芮道:“行了,玉珩原就不知谦虚为何物,哪里还能再吹捧他?”盘膝坐在炕上,问贾琏:“你家大小事务,可整理出头绪了?” “回黎大人,家父渐渐好了,内外事务有他坐镇,已经理得十分清楚了。”贾琏站起身来听训。 黎 芮摆摆手叫他坐下,此时只穿着家常褂子用一根竹钗挑着满头黑发,少了早些时候见面时的威仪,好似个寻常长辈一般,又问:“倘若圣人要将你叔父的官给你 呢?”那一等将军不过是个虚名,就好似那凫靥裘,看着五彩斑斓、流光溢彩,但只有外头荣耀罢了,哪里有什么兵马叫他带,比不得贾政那工部主事之衔实在,那 工部主事虽是个小小官职,但动用一些钱财人脉上去,将来大有可为。 贾琏坐在右手边头一张椅子上,此时忙又站了起来,只稍稍掂量一 番,就道:“万万不可,先不提这是祖父跪请下,圣人给家中二老爷的恩旨,但说晚辈小小年纪,又身无长物,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去工部里胡乱做官。自己一无所知 丢了丑还是小事,若耽搁了什么大事,那就罪该万死了。”因黎芮这么说,心知贾政的官定是没了,那么个不孝不悌的人,圣人若叫他做官怎么对天下人解释?见黎 芮沉吟不语,又道:“晚辈已经在家父跟前许下考取功名,广大家风、荣耀门楣的誓言,不说能不能考上,但花上五六年,好好研读先贤的典籍,对晚辈这一辈子也 是大有好处。因此,晚辈万万不敢立时去做了官。” 黎芮怔了一怔,“……如此,你二老爷那官怕要叫你家大爷做了。”虽贾政犯下的事 天理不容,但一贾琏、贾赦父子两个实际上并没事,这未遂之事,律法上也没定下该如何处置;二太上皇尚在,圣人顾忌着太上皇,还要给故去的贾代善留下一些颜 面;三贾家里一番利益权衡,贾赦父子少不得要替贾政求情。如此圣人开恩后,那贾珠就要得了贾政的官了。 贾琏不知贾珠品性如何,但 此时做官对他自己是弊大于利,昔日贾政就是急匆匆赶来金陵袭爵如今才被人看轻,他怎会急慌慌地重蹈贾政的覆辙?况且他是圣人嘉奖的孝子,哪怕举个孝廉,都 有官做,只管笑道:“珠大哥哥是个真正有才华、真正品性高洁的人,叫他袭了官最好不过了。” “难为你就事论事,没迁怒到你那堂兄 身上。”黎芮叹道,因见贾琏处事沉稳,哪怕此时将贾政一房压得死死的,也没昏了头脑忘了自身斤两地去领了工部的差事,立时又喜他两分,叫黎碧舟去东间里从 摆着二十四史、诸子百家经卷的格子上拿了《论语》一篇来,便考校起贾琏功课。 贾琏万万没料到黎芮会考校起他功课来,幸亏他一直忙着将自己培养成合乎士大夫标准的君子,虽磕磕绊绊了些,但总算能言之有物,勉强敷衍了黎芮。 黎芮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最好不过了。”因听贾琏要学君子六艺,想了想,便推荐了个人给贾琏,对贾琏道:“等你到了京城安定下来,这位也当到了京城——若是你哪一日倦怠了,想将他打发了,只管再叫他来投靠我就是。” 贾琏忙道:“大人慧眼如炬,推荐的人必然是才德兼备的,晚辈尚且惶恐不知如何留下先生们,哪里敢打发了他们?不知这位先生可在金陵?若在,我请他一同坐船回京。” 黎芮苦笑道:“我可不不敢自称慧眼如炬,至于那位,如今不在金陵,待我去了信,叫他去京城寻你。”因黎太太也要回京,此时见许玉珩已经坐不住了,便叫许玉珩、黎碧舟领着贾琏去见黎太太。 出了书房,许玉珩揽着贾琏道:“吓了我一跳,姑父考校你时,我还替你捏了一把汗。” 贾琏笑道:“凑巧,这两日正看黎大人考校的那两章呢。” 黎碧舟道:“也得平日里就下苦功夫才行。” 三人去了黎太太处,黎太太早打发迎春去与黎婉婷、黎婉然、黎婉君说话去了,也不多留贾琏,问了几句贾赦如何、邢夫人如何,便叫他们三人自去说话。 贾琏随着黎碧舟、许玉珩去了外书房,通读了一篇许玉珩添加过标点的《诗经》,连连赞好,更改了几处,便将大半日蹉跎去,随着黎芮吃了晚饭,又去前衙里将一众门子见了一见,趁机看了几张邸报,略略明白了新近朝堂的人事浮动,这才骑马领着迎春的轿子出了两江总督府。 “二 爷。”林之孝这一日里将贾琏的做派看在眼中,只觉贾琏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虽往日也是好机变、擅言辞,可如今越发长进了,竟然能与两江总督府上下这般和 气,“二爷,老太太叫人重新刷了荣禧堂的院墙,在给老爷、太太、二爷、大姑娘的屋子里,添置了好些东西和下人。” “她想借着这事,趁着我们不在,在账册里添加些名目,将账册里的亏空抹平了?”贾琏直截了当地问。 林之孝话里就是那么个意思,只是他不好明说,此时贾琏挑明了,他就连连点头。 贾琏心道贾母想得美,看林之孝这么快识时务了,也觉省事,待回了贾家老宅,进了家门,待要去见贾赦,又对林之孝道:“劳烦你去跟二老爷说一声,告诉二老爷,他的那个官,非得我不要了,才能落到珠大哥头上。” 林之孝一怔,见这种消息贾琏都打听得到,赶紧答应着就去了。 进了仪门,迎春下了轿子跟在贾琏身后,贾琏问:“今日跟黎家三位姐姐玩的可还好?黎太太听说太太病发了又爱打人,就开口叫你坐了她们的船。” 回京路上必要分男船女船,迎春正怕跟王夫人、“病中”的邢夫人一路同船尴尬,听贾琏这么一说,立时卸下心头的大石头,笑道:“黎家三位姐姐和气的很,只是黎大姐姐不知怎地红了眼眶。” 贾琏拿了贾赦赏赐的一柄绘着麻雀的扇子扇风,琢磨着许玉珩看不上黎婉婷,黎婉婷看上了许玉珩,自己倘若悄无声息地抢了黎婉婷,这算不算横刀夺爱?斟酌推敲了良久,决心走一步看一步,要紧时刻及时抽身就是。 “你认识随着林之孝家的过来的珍珠吗?” “往日里说过几句话。”迎春不解。 “那珍珠可是从外头买来的?可是姓花?” 司棋见迎春不知,大着胆子上前道:“是从外头买来的,她原姓花。” 贾琏见那珍珠果然是袭人,就招手叫司棋上前两步子,低声道:“那个珍珠,你抽了空子告诉她,就说她哥哥花自芳已经被我悄悄地安排在金陵庄子里当差了。”这话自然是假的,可是他如今送信将那花家一家弄到金陵也不迟。 司棋不解,但见贾琏十分重用她,连连保证将这话背着人跟珍珠说了。 进了贾赦房外,贾琏进去就闻见一股浓郁香气,与迎春一同见过贾赦后,叫迎春先回去歇息,走到成窑香炉边,拿起盖子向外一瞧,果然瞧见还有许多碎百合香没燃烧尽。 贾赦尴尬地笑道:“琏儿,你也回去歇着吧。” 贾琏咣当一声将香炉盖子丢回去,冷笑道:“趁着今日我们不在,父亲会了佳人?”欲盖弥彰,用这么多的香料,要掩饰的气味是什么,一想就知道了。 贾赦先尴尬、惭愧,随后又想他是老子,哪里用得着尴尬,待要义正词严教训贾琏,先忍不住咳嗽起来。 “全福、全寿都给我滚进来。”贾琏喝道。 全福四人赶紧从外头进来,战战兢兢地看贾琏。 “今日老爷会了哪个佳人?”贾琏问。 全福赶紧跪在地上道:“是绮兰小姨娘,老爷要见,小的们不好拦着。” “不好拦着?以后统统给我拦着,那绮兰留在这边,不许带回去。”贾琏道。 贾赦躺在床上咳嗽得几乎将肝肺吐出来,指着贾琏好半天道:“琏儿你……岂有此理!” 贾琏一转头,酝酿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父亲怎这么不珍重自己呢?身子好容易好转一些,又……” 贾赦的气焰登时没了,咳嗽了半天,才道:“一时没忍住,日后、日后……” “老爷不知道老太太在京都已经给你设下美人计,就等着老爷往里头钻呢,老爷借口病重,我也好替老爷把人打发出去,偏老爷又……这么着,我不好管老爷的事,难道老爷就放心叫老太太给的人在咱们房里四处游荡?”贾琏压抑着怒气慷慨道。 贾赦理亏了,嗫嚅了半日,到底是今日一时纵情又叫身子亏了一些,有些头晕眼花说不出话来,唯恐自己又要死了,后怕起来,连连不出声地保证日后再不会如此。 “如此就好,老爷别觉得我管得严。老爷要往后想,忍了这一会子,身子保养好了,什么样的天仙儿子给你找不来?”贾琏说着,见全禧捧着清水来给他洗手,便将手浸泡在水中搓洗,又拿了丝帕擦手。 贾赦连连点头,手一伸就搭在床内的银箱子上,越发觉得自己如今有权有势不能贪一时淫、欲毁了身子。 “老爷能够想通就好,方才儿子说话急了些,老爷千万别往心里去。”贾琏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35 贾赦连连点头,待贾琏出去了,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转身面向自己的银子箱子,想起赏了绮兰一锭银子,又回头对全福道:“……银子,要回来。” ☆、第36章 你猜你再猜 贾赦翻脸叫小厮跟侍妾讨回银子时,其胞弟贾政正被林之孝捎来的消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琏哥儿的话,当真?” “琏二爷不像是说笑。”林之孝道。 贾政两只手微微发抖,他早知道自己的官做不得了,如今能叫贾珠子继父业做了官就算祖宗保佑了,“大老爷可知道?” 林之孝道:“小的琢磨着,琏二爷不会将此事告诉大老爷,若琏二爷告诉了,大老爷一准叫琏二爷去做官。” “……你去,问问琏二爷想要什么?”贾政肯定贾琏推辞工部的官,必然有所图谋。 林 之孝看贾政激动得满脸绯红,赶紧答应着退出去,沿着巷子一路去了西小院,听人说贾琏正沐浴呢,就在门外等了一等,约莫等了两刻,贾琏房门开了,才掀了帘子 随着几个小幺一同进去,只见贾琏只穿着一身月白绫子衣裤斜躺在拔步床上对着一盏插灯看书,几个小幺跪在床前脚踏上拿着帕子给他擦着黑油油的头发。 “二爷,二老爷问,二爷想要什么?”林之孝道。 “叫他猜,猜对了,我好他也好,猜错,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替二老爷去工部当差得了。” 林之孝心道这算是什么话,堆笑道:“二爷别为难小的,这话小的哪里敢跟二老爷说?” “那就删繁就简,直接告诉他‘你猜’。” “二爷又说玩笑话了。”林之孝等了又等,不见贾琏再言语,又不敢打搅他看书,只得拿着贾琏的话去跟贾政说。 “我 猜?!”贾政听了那两个字暴跳如雷,打发了林之孝出去,病歪歪地坐在书房更觉凄惨,扶着额头向王夫人屋子去,过去了,听见彩鸾、彩凤两个背对着他叹道 “哎,原本是冲着圣旨来了,谁知那圣旨还不如不来”。贾政正在气头上,听见这句,就疑心彩鸾、彩凤两个嘲笑他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立时喝道:“来人,快将这 两个打死。” 彩凤、彩鸾一个激灵,立时跪在地上求饶。 王夫人被惊动,赶紧领着珍珠、彩霞、彩云等从房里出来,瞧见彩鸾、彩凤两个跪在地上,贾政气得说不出话来,立时喝道:“将彩鸾、彩凤领到屋后跪着。”三两步行到贾政身边,搀扶着贾政向房来去。 贾政犹自愤愤不平,进了房中,喝了一口茶后,将小丫头们全部撵了出去,才将贾琏的话说给王夫人听,“你说,他到底要什么?” “不管他要什么,老爷只管给了吧。叫大老爷知道了,大老爷哪里肯叫珠儿去做官?”王夫人急道,虽贾珠是定然会金榜题名的人,可若能省下那功夫直接去做官岂不好? “可他到底要什么?”贾政坐立不安地气道,怎会有人要挟人的时候,不说条件呢? 王夫人也想不出贾琏想要什么,看贾政为难,赶紧搀扶着贾政去床上躺着,又劝说贾政从贾珍带来的人里挑上一两个令他们速速回京打探虚实。 第二日夫妇二人依旧想着这事,听说贾琏、迎春去薛家跟薛姨妈、薛蟠、薛宝钗告辞,王夫人讪讪地,贾政不见薛家来人与他们践行,不免有些迁怒到王夫人头上,只是到底与她夫妻多年,况且因贾母的缘故已经委屈了王夫人,便只对彩鸾几个发了一通火,不敢对王夫人如何。 转眼到了出发那一日,一早贾政、王夫人便与贾琏等坐了马车出了老宅,到了渡口边,与王子胜一家汇合,又换了船。 贾政为叫贾珍帮着试探贾琏口风,便将话说给贾珍听了。 贾 珍思量一番,也觉贾琏从两江总督府打听来的话假不了——毕竟是贾代善当初替贾政求来的官,圣人看在贾代善面上不会将那官收回去,只能赏赐给贾家其他男子了 ——当着贾政的面,自然要满口答应替他试探贾琏,可谁知许玉珩上了他们的船,日日与贾琏说些句读等云里雾里的话,贾珍要试探也没时机,贾政却是当他们正经 读书想指点他们一番,谁知进了船舱,望见他们在锦绣文章上添了些乱七八糟的墨团,心里直说成何体统,也插不上话。 亏得船行了两日,遇上江苏巡抚许家的船,许玉珩被叫去了自家船上,贾政、贾珍才趁着贾赦不留意,相约进了贾琏的舱中。 “琏哥儿可知道凤大妹妹也在咱们家女船上?”贾珍进来先是说了句废话,随后瞧见贾琏房内开着窗子,正对着窗子焚了两支香,贾琏在窗边摇头背书,忙又笑道:“耽误琏哥儿考状元了。” 贾琏回过头来,望见贾珍、贾政双双过来,先放下书,随后笑道:“王姑娘在不在,与我何干?珍大哥有意这么说,实在是居心不良。” 贾珍讪笑一声,心道装什么正经读书人,往外一瞥,果然瞥见窗外黎家的女船正慢慢驶过,回想起登船时黎家那边的惊鸿一瞥,暗道贾琏好眼光,只是那么个人配贾琏实在糟蹋了,“罢了罢了,我以后不再提了。”先请贾政在书桌前坐下,随后叫全福关了门窗出去。 全福看着贾琏的眼色,上了三盏茶进来,才关了门窗出去。 “琏哥儿,听我这大哥哥一句吧,大富之家,必先要以和为贵。左右你已经袭了大老爷的爵,二老爷的官让给珠大兄弟吧。”贾珍充当和事老地道。 贾琏背脊挺拔地坐在凳子上,两只手平平地伸开放在膝上,很是和气地道:“这自是当然,不然我也不跟二老爷说了。” “可你到底要什么?”贾政蹙眉道。 “你猜。” “琏哥儿!”贾政怒道,那两个字又冒出来气得他头昏脑涨。 “二老爷连猜都不肯猜,未免太看不起圣人给的官了。”贾琏决心叫贾政先出价,如此他才能讨价还价,不然,贸贸然要了一个价钱出来,不还价,他心里不舒坦。 “琏哥儿,又不是外人,一家人好好说话。权当卖我这大哥哥一点脸面。”贾珍有意嗔道。 “当初父亲没死,大哥哥就替二老爷上了折子吧?大哥哥的脸面,岂是我能卖得起的?得叫圣人卖才行。”贾琏瞥了眼下颌上微微有些胡须的贾珍,心笑贾珍莫非还以为他这族长有多大威风不成? 贾珍变了脸色,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扶着发颤的贾政回去。 贾琏嗤笑一声,他不信贾政敢不给出高价,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恰望见对面船上帘子后露出半张面孔来,辨认出是王熙凤,就装作没看见,重新点燃两枝香,继续拿着书本为自己的士大夫崛起之路发奋读书。 对面船上王熙凤是因心知这边是贾琏才撩开的帘子,见他正人君子地埋头读书并不看她,忍不住骂道:“真真是得志就猖狂的小人!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哪个忘恩负义了?”王子胜夫人正坐在一边做针线,身边还有个正拿着蜜蜡念珠念经的王夫人。 “没 哪个,我听人说笑话才想起来的。”王熙凤赶紧放下帘子,依旧靠着窗边站着,原以为自己通风报信了,那贾琏会感激他,谁知那人一点动静也没有,心里咽不下那 口气,又悄悄地撩开竹帘看,瞧见贾琏依旧在读书,望着他俊秀脸庞不觉脸上发烫,记起黎家与贾琏这边一路上互相送茶点送书本,疑心贾琏这么读书,是为了黎家 那位满是书卷气的红衣姑娘,心下不忿,瞧着两船之间不过几尺距离,便拿了手边果馅饼向对面掷去,一连投了两三次,终于将一枚海棠样的栗子饼丢到贾琏书上。 只是丢进去后,对面的窗子也就关上了。 “凤姐儿做什么呢?”王夫人念着经,将王熙凤的举动看在眼中。 王熙凤心中怅然,勉强笑道:“丢水面上的白鸟呢。”离开窗边与王子胜夫人一同拿了绣绷子做针线,只听王夫人喟叹道:“那日瞧见的黎家姑娘好相貌,那么艳的颜色也压得住。” 王熙凤微微撇嘴,若不是看贾家有孝,她也不会穿这么寡淡颜色的衣裳,“黎家三位姑娘呢,姑姑说的是哪一个?据我说,那年纪最小的挽着迎春妹子上船的生的最好。” 王夫人道:“黎家三位个个都不错,那房大奶奶也是个温柔和顺人。”这话说完了,又叹息道:“被我家老太太那么一搅合,也不知道咱们王家的几位姑娘能嫁了谁家?” 王子胜夫人跟着深深地一叹,“其他姑娘还小就罢了,就只眼前这个最叫人着急。” 王 熙凤一怔,望着手上绣着的红红绿绿鸳鸯,不觉暗暗发狠,又低头绣着红莲,待过一会子脖子酸了起来,又去窗边望了一望,见贾琏的船已经过去了,心里若有所 失,须臾思量着等晚上停靠到渡口,各家来往的时候,且去黎家拜会拜会那位黎大姑娘,先将那位的品性摸一摸。她既然这么想,不等停船就已经在思量着穿什么衣 裳过去。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船才停下,一个还没留头的小幺儿过来给王夫人送信,王夫人看了信,气得头昏眼花,好半日说不出话来。 这么着,饶是已经不大肯搭理王夫人的王子胜夫人,也要忙着给她抚胸揉背。 王熙凤忙伺候王夫人吃了一丸天王保心丹,瞅了眼王夫人拿在手上的书信,望着一排排的豆大字迹,两眼一抹黑,不知上头写的是什么。 “太太,老爷说,请太太看在珠大爷的面上,该让一步的,就让一步吧,闹到大老爷都知道了,就什么都成空了。”那小幺儿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道。 王夫人昏沉沉地将信纸攥成一团,咬着牙,点了点头,“……告诉老爷,我都依他。”说完,越发觉得身上不好。 那小幺儿大着胆子望了王夫人一眼,赶紧下了女船,去男船上回话。 贾家的三艘船高大的很,个个上头都有十几个船舱,小幺儿赶紧去跟贾政回话,待贾政点头后,又躲着贾赦将贾政另写给贾琏的信送过去。 贾 琏下了船后替贾赦往许家、黎家的船上送酒菜,又随着许玉珩、黎碧舟见过了江苏巡抚之妻袁氏、许玉珩寡婶宁氏并许玉珩堂弟许玉玚、许玉珩母亲那边的姑舅表兄 如今在翰林院学习的袁靖风,几人在一起说话很是投契,由着许玉珩提议,几个年轻人便在渡口上设下香案,现写了疏纸,洗手焚香对着天上满月,结为异姓兄弟。 黎碧舟年纪最长,为大哥;袁靖风次之,为二哥;许玉珩老三;许玉玚与贾琏看了生辰,便以贾琏为四哥,略小上一月的许玉琚为五弟。 五人结拜后,先去黎家船上给黎太太磕头,见过大嫂房氏;又去许家船上给许太太、宁氏磕头,见过袁靖风之妻,二嫂管氏,最后到了贾家男船上,因贾政、贾珍听到消息过来,便连同贾赦将他们也一并见过了。 众人说笑间不知不觉将大半夜蹉跎过去,送走了义结金兰的四位兄弟,贾琏又去看贾赦,看贾赦咳嗽不止,便提醒伺候着的全福夜里警醒一些,别叫贾赦痰迷了心窍。 贾赦恰也没睡,听了又反复叮嘱贾琏:“日后义气一些,兄弟间互相扶持才好。” 贾琏连连答应着是,略等了等才退了出去,回到自己船舱中,打了个哈欠,这才展开贾政的信看,见信上贾政提出三条:一,王夫人的陪房周瑞等人任凭贾琏处置;二,背着贾赦给贾琏六万银子;三,贾宝玉依着齿序,改成为宝三爷。 贾琏提了笔,用短短时日在名师指点下便颇为遒劲的字迹,一一将这三条批改了,叫人送给贾政。 红楼之公子无良_36 贾政接到信,赶紧趴在床上叫人拿了灯来看,只见贾琏在信上写着“周瑞等人罪恶滔天,原本便该由侄子处置;六万银子买圣人所赐之官,可见二老爷心不诚;宝玉便称二爷便是,左右一墙之隔就是两家,与侄子并无妨碍。” 这原是贾政绞尽脑汁后所能想出来的,今见贾琏竟然逐条反驳了来,立时气得呼吸粗重,仿佛被千斤的巨石压在心头,连着几日闭门不出,却见昔日但凡出京,一路上总有无数亲朋前来拜见,如今竟然一个也无——便是有,也是来见贾琏的。 转 眼到了十一月下旬,眼看离着京城近了,待见派去京城打听的人来回说朝堂上已经有些迂腐的老臣要将他的官一并给了贾琏以作嘉奖,心知不能再拖延了,煎熬了一 夜,不多时就听闻岸上金鸡报晓、雀鸟叽喳,出了舱门,便见几个小幺儿嬉笑着拿着点心丢在水面,引着水中鱼儿唼喋;远处挨着水边的石矶上,寒风凛冽中,几个 女子早起浣纱,又有牧童骑着黄牛悠然远处。 贾政眉头紧皱,靠着船舷,忽地一拳砸在栏杆上,心道贾珠才高八斗,若是他考试……只是,他做不得官了,贾珠何时才能熬出头?满腔郁气无处开解,听得对面船上一声“四哥”,转头就见贾琏穿着一身水蓝箭袖出了船舱。 贾琏一声五弟后,几家船上陆陆续续传出大哥、二哥、三弟等呼唤声,听着好不热闹,引着水边的浣纱女羞涩又好奇地看过来。 待船动了,贾珍打着哈欠出来,以眼神询问贾政那三条贾琏答应了没有,见贾政摇头,也不敢替他去劝说贾琏,只觉贾琏如今是眼界高了,瞧不上他这老大哥了,未免再被卷进去得了没趣,只叫了自己的两个清俊小厮在舱中与他说笑逗趣。 贾政苦思冥想了七八日,眼见一路上听闻消息的贾家亲戚赶来拜会贾琏被贾琏推辞不见后也不肯再来见他,不免又伤感了几分,竟好似一夜白头般,待进了京都,才踉跄着去贾琏舱中豁出去问贾琏:“琏哥儿到底要什么,直说了吧。” “二老爷对分家怎么看?”贾琏略问了人,原来那些祖产、祭田等不能分,如此,分的就是荣国府一房公中账了。 贾政踌躇道:“两家原本就算分家了的。” “分得不够彻底。二老爷再请族长开祠堂,老太太在,不好叫二老爷一家搬出去,那东边花园子就归了二老爷。但二老爷该自觉一些,大义凛然地不要荣国府公中钱财的一分一文,日后儿女聘礼、嫁妆,与我们荣国府再无干系。” 贾政头脑一昏,若不是坐在椅子中,几乎仰倒过去,“琏哥儿,这么着,我们如何度日……” “依着族里的规矩,祭田、祖产这些不能分的,这里头的产出以后自然还会分给二老爷,至于其他的,二老爷回家后高风亮节地推辞不要了吧。”贾琏颇为悲天悯人地叹道:“原想拿着求情的折子来跟二老爷换这个的,但想想二老爷那也没什么我用得上的,就这么着吧。” 贾政两眼发昏,几乎看不清贾琏的模样,浑身哆嗦起来,难怪他瞧不上那六万银子,竟然是…… “进京之后,侄子就进宫谢恩,二老爷千万不要以为侄子这进宫一次,就会将谢恩、求情、拒不受官三件事都办了,为了多见圣人一面,侄子也会分三次去。是以,下船之前,二老爷最好写下字据,给我个答复。” “欺人太甚!”贾政愤怒地一拍桌子,随后唯恐惊动了贾赦,又自己后悔起来,只得寻了贾珍来商议。 那 贾珍忙劝贾政道:“老爷仔细想想,咱们这样的人家虽做官容易,但买的那些到底只是外头瞧着好看,哪里比得上圣人赏赐的?如今是入部学习做个主事,没两年就 会升上去,日后前程远大的很。若叫珠大兄弟熬灯油一样慢慢煎熬,怕得要熬上十几年呢……况且,爵、官都叫琏哥儿得去了,他能容得珠大兄弟出人头地?便是不 分家,公中也不过是给些嫁妆、聘礼、月钱,这些能值个什么?况且老太太见了,心疼珠大兄弟兄妹,能不拿了梯己补贴二老爷?老太太的梯己,据我说定比公中的 还多。公中钱财再多,二老爷也仔细想想以你如今的情形,若连官都没了,还能护着公中钱财吗?还不是每月被人拿着几十两银子打发了?先忍下一时之辱,待珠大 兄弟出息了,二老爷再重提分家不公一事,岂不就能翻了案?左右侄子这族长还能做个几十年呢,侄子定会替二老爷做主。” 一席话说得贾政连连点头,当即忍痛叫贾珍写下字据,他签了字,按了手模,悄悄地交给贾琏,又叫贾琏也签字画押,听贾琏说了一句“他从宫里出来后,祠堂若不开,这字据就作废”,便又在房中跺脚暗叫贾琏无耻。 腊月初一,天还大黑着,贾赦、贾珍、贾政便同去帮贾琏穿官袍,细细叮嘱他面圣时一言一行该如何才不逾越。 贾琏对着赵天梁举着镜子照了照,有些遗憾自己这张脸庞生得不够威严,将贾赦、贾政、贾珍交代的话一一听进心里,又叮嘱贾珍道:“珍大哥,我去了,还请你好生护着老爷,大妹妹那,也叫人警醒一些,太太病了,日后还要请老太太操劳一些,代为管教。” “琏哥儿只管放心去吧,宫里不是闹着玩的,千万小心谨慎。”贾珍虽袭的是三品爵将军,但他又是族长又是族中大哥,此时叮嘱贾琏的时候就很有些长兄风范。 “二爷,船靠岸了,咱们家的轿子到了。”赵天栋来报道。 “梁大哥随着我去,栋二哥留下吧。”贾琏道。 赵天栋心知贾琏要叫他留下看那两笔钱财并押送周瑞等,忙答应了,又与贾赦等人一起簇拥着贾琏出了船舱。 船靠了岸,果然瞧见渡口挂满灯笼、人头攒动,贾蓉、贾蔷并冯紫等族里族外的人前来接应,贾琏搀扶着贾赦下了船,在渡口上给贾赦磕了头,又对其他人道声少陪,便先上了轿子向皇宫里去。 贾政等一直瞅着赵天梁、朱龙等骑马簇拥着贾琏的轿子消失不见了,才打发人赶紧将迎春接回来,自家人或坐车或乘轿子地往家赶,灰溜溜地上了轿子,贾政苦思他招谁惹谁了? ☆、第37章 必须立牌坊 贾琏坐在轿子里也略有两分惶恐,毕竟那皇帝可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物,身姿挺拔地闭着眼睛养神。进了宫去了内阁等候,被一群老大人抚着他的肩膀 连连称赞他孝顺,忙谦逊了两句,虽知道这些老大人里有许家、袁家的人,但为免主动提起跟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等人的交情叫人以为他有心攀附,便装作不 知,待金钟铜罄声响起,忙送老大人们去上朝,随后留在内阁翻看摆着的谕旨、文告。 忽地一个尖嗓门的太监来说:“圣人宣一等奖军贾琏觐见。” 贾琏便垂着手随着那太监诚惶诚恐地去觐见,到了大殿上,低着头远远地磕头喊万岁,待一太监传主上的话令他近前,才敛衽上前几步,又听一文官满嘴之乎者也哀哉地说了一通,随后又是一番赏赐。 贾琏听不懂那文官嘴里的话,只是其中纯孝、仁孝等字,他听得清清楚楚,该磕头谢恩时就谢恩。 终于赏赐没了,就有人提起贾政一事,果然朝上中人或不言语,或引经据典地唾弃贾政,没人敢站出来替贾政说一句话。 贾琏待众人唾弃完了贾政,才跪下磕头道:“祖母年迈……” 与贾母、贾政来往密切的方才不敢出声的统统松了口气,只当贾琏要替贾政求情呢。 “家父体弱,臣年少无知,往日里又甚是敬重叔父,因此,臣惶恐,恳请主上待元宵佳节之后再议此事,不管日后如何,总叫家中老祖母先安心过了年。” 悬而不决,岂不是更牵肠挂肚?当今并一众老大人心道,但看贾琏满口贾母如何年迈、贾赦如何又怒又恨又无奈,竟是将孝子的话都说尽了,又觉贾琏说的在理,这等事岂会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于是异口同声赞他仁孝。 水沐高高在上,看贾琏甚是老实,只觉荣国府落在个年未弱冠的纨绔子弟手上,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无可无不可地道:“既是如此,便容后再议吧。” 贾琏立时告退,出了大殿,望了眼当今赏赐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思忖着自己什么时候有资格留在大殿里议事? 出了宫门,赵天梁等见又有赏赐,欢喜地叫人接了东西,又拿了厚封一一打赏了送贾琏出宫的太监,然后送了贾琏回轿子。 “二爷要不要擦一擦身上?据说大老爷、二老爷上会子进宫谢恩,出来了内外衣裳湿得透透的。”赵天梁与有荣焉地在轿子外问。 “我 能与大老爷、二老爷一样?”贾琏拿着手抹了下额头,见额上略有一层薄汗,心道他说只来谢恩就是只来谢恩,谁也甭想一次叫他多说几句话。此时心无旁骛了,不 似来时只养神,便微微撩开帘子向外头看,瞧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南北的小把戏都有,心觉有趣,就多看了两眼,直到进了宁荣大街才放下帘子。 “二爷,咱们直接去东府祠堂。”全福、全寿的声音在轿子外响起,贾琏透着窗子瞧见一帮子大房的下人欢欣鼓舞地跟在轿子外,骂道:“忘了还在老太爷的孝里头?” 一句话,叫全福、全寿等赶紧收敛起来,个个憋着笑跟在后头。 贾琏的轿子停在东府门前,就见东府大门洞开,门前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前一群穿着不逊于主子的管事跟着贾蓉、贾蔷迎了出来,其中,金彩也赫然跟在贾蓉身后。 贾蓉亲自打了帘子,喊着二叔替贾琏正了正官帽,请他入了大门说话。 一 路上只见贾家代字辈、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四代人能来的都来了,贾琏被簇拥着进了草木茂盛的贾家祠堂,先洗手上了香,出了祠堂向前头厅上去,便见贾赦欢 天喜地地坐在红木太师椅上,贾政神色尴尬地紧紧地握着手,贾珍与代字辈几个老人拿着写好的分家字据等着给贾琏看。 “琏哥儿……咳咳。”贾赦才一开口,就欢喜地被口水呛着了。 贾政吓得赶紧起身给他递茶水,唯恐贾赦现在死了,他那未遂的罪证就有了实证。 “老爷慢些说。到底怎么了?”贾琏明知故问道。 “……我要从荣国府分出去,已经禀告了祖宗,又有族中长辈们见证,日后绝对不会反悔。”贾政道。 “二老爷怎能这样?老祖宗尚在,若她知道了,该是何等的伤心难受?”贾琏错愕地道,又见一文弱少年穿着一身暗淡的灰紫色衣裳给贾赦递上帕子,心道这就是贾珠了,亏得还是同给贾代善守孝呢,他穿来后,这还是头一回子见面。 “老祖宗已经知道了,大老爷也点了头,琏哥儿过来写了字,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贾政心里怄得几欲吐血,想问一问贾琏去面圣时可听见当今如何说他,当着众人面又羞于启齿。 “快……”贾赦哆嗦着叫贾琏签字,贾政一房什么都不要的分家,对他就是天大的好事,唯恐贾琏一个迟疑,这好事就没了。 “这怎么能够呢?”贾琏推辞不肯。 做婊、子还要立牌坊!贾政按捺住不耐烦,再三恳切地劝说贾琏道:“我是心甘情愿如此的,老太太那,我已经说过了。琏哥儿推辞不肯,岂不辜负了二叔一片真心?” 贾赦、贾珍连连称是。 贾珠苍白着脸,也文质彬彬地劝说贾琏:“琏儿快应了老爷吧。”虽不知贾政为何一进家门就要分家,还不肯要荣国府公中一分一厘,但既然是贾政深思熟虑后的意思,他总要依从了才是。 在贾家合族劝说之下,贾琏才勉为其难地点了头签了字,重新祭拜了祖宗,随后感慨千万地在众人恭维中搀扶着贾赦回荣国府去拜见贾母。 贾政怔怔地靠在贾珠身上紧跟在后头,几次扫过贾琏的背景时,都不免胆寒地想这么个机关算尽的主,怎会舍得将官位让给贾珠? 贾珠也瞧见贾政每每去看贾琏,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去问。 坐轿子重新出了宁国府,行了不到一射之地,便见荣国府三间兽头大门洞开,从内至外边上站了数十人迎接贾琏回府。 下了轿子,依旧是贾琏搀扶着贾赦在前,贾珠搀扶着贾政在后地向贾母院去。 过了一道垂花门,穿过一道穿堂,顺着游廊绕过小小的三间厅,便到了贾母院五间上房前,贾母房中婢女除了鸳鸯,其他都出了门随着一众媳妇垂手站在门前等候。 到了门前,贾珠去打帘子,贾琏搀扶着贾赦先进去,绕过一道屏风瞧见贾母鬓发花白、满身福相地穿着象牙色菱纹缎面出风毛对襟褙子、淡青裙子端坐在雕镂着西番莲的螺钿大榻上。 贾母身边王夫人两眼红肿,不时地似笑非笑瞥向身边;她身边又是一个已经梳了妇人头、鸭蛋脸面的年轻少妇,那少妇虽穿着一身桃红新衣,但满脸苦涩,显然是新婚的日子并不遂意。 红楼之公子无良_37 蜂腰削肩、鸭蛋脸面的鸳鸯,穿着蟹壳青绫子掐腰小袄罩着鱼肚白背心亲自拿了福字纹蒲团摆在贾琏面前。 贾琏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给贾母磕了三个头。 “快起来吧,祖宗创下这番家业不容易,日后定要好生操持家业,才不算愧对列祖列宗。”贾母慈眉善目地笑道,不像是因贾政分家立时就要发作贾琏的模样。 “老祖宗,这些是圣人赏赐的东西。”贾琏起身,淡淡一扫,见元春领着迎春、贾宝玉站在一旁,细看那元春眉目如画、秀丽端庄,虽隐隐有些郁色,但隐而不发,比那忐忑的迎春看起来有气度多了,“大妹妹来拿给老祖宗看。” “哎。”迎春略迟疑一会从元春身边走出来,望见一群婢女捧着的托盘上铺着细软的丝绢上都是些上用之物,有妆缎蟒缎,也有舶来的水晶杯、琉璃钟,就从鹦鹉等人手上挑了一枚玉如意捧给贾母看。 因“大妹妹”三个字,元春略有些失神,贾宝玉尚小只有好奇,王夫人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贾母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人,虽因那句“大妹妹”为疼爱的孙女元春抱不平,但也不显露出来,当即搂着迎春在怀中摩挲着细看她捧的玉如意,又将其他赏赐一一看了,赶紧道:“快设下香案供奉在荣禧堂里头。”又指着那少妇道:“这是你十一月里进门的大嫂子。” “大嫂子好。”贾琏作揖道,心里纳闷贾政、王夫人不在,贾珠怎就急匆匆地成亲了呢? “二叔叔好。”李纨福了福身。 “好了,老二也受苦了,回去与你父亲一同吃饭吧。”贾母不等李纨站起身来,就笑道。 李纨悻悻地站好,这也不是头一回贾母有意不给她脸了。 贾珠面有不忍之色,忙安抚地望了眼李纨。 贾琏看在眼中,越发觉得贾珠的亲事有了波折,“老太太,除了供奉在香案前的,余下的孙儿不敢带回去,请老太太留下把玩吧。” 贾母再三推辞,看贾琏“孝心一片”,才略留了两样,其他的一概叫贾赦领去。 贾琏又道:“孙儿求了圣人,好容易才请圣人答应元宵佳节之后再过问叔父杀兄未遂一案。” “……好孩子。”贾母听到“杀兄”二字吓得心惊肉跳,面上依旧和蔼可亲地望着贾琏,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赖大还没回来,家里没有大总管可不成,琏哥儿相中了哪个做大总管?” 贾琏蹙眉道:“孙儿才回来,还不曾考虑过这事。那赖大当真不回来了?” 贾 母在方才贾赦、贾政去祠堂等贾琏回来分家时,就已经见过了珍珠、林之孝家的,因听他们所说与金彩夫妇的话如出一辙,便想旁人就罢了,那珍珠对她最是忠心不 过,又是外头买来的,跟大房二房都没甚牵扯生死都握在她手上,她总不会骗她,于是在心里已经认定了王夫人在给贾赦治丧的时候昧下她存在贾家老宅的东西,于 是此时瞥了王夫人一眼道:“我倒是有个人选。” “老祖宗慧眼如炬,相中的定然是好人,只是孙儿已经答应了奶爹赵三,孙儿的奶爹赵三老实憨厚,又会打算盘……” 贾母噗嗤一声笑了,摇头道:“你道那会打算盘的就能做了大总管?咱们府上不比小门小户来往清净,这大总管须得有些聪明才好。我瞧上的,也不是旁人,就是鸳鸯的老子金彩,他已经替赖大做了几个月的大总管了。” 鸳鸯含笑,这对他们家可是喜事一桩。 贾琏忙道:“老太太,我奶爹赵三……”见贾赦咳嗽,赶紧停下话头去拍贾赦胸口。 王 夫人、贾政也忙道:“母亲,那金彩断然不行!他可是……”当着贾琏、贾赦的面,又不能说出金彩与贾琏、贾赦合谋陷害他们的话,毕竟一旦说了,眼前状似和睦 的场面就要化为乌有,又要回到两房人争执的时候——此时还要争执,与大房一拍两散了,便是有契约,贾琏也不肯将官位给贾珠了。 王夫人、贾政虽气,但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只能彼此劝说彼此忍耐。 贾母见此情景,越发不疑有他,说道:“就那么定下了。”于是又叫金彩夫妇二人来给贾赦、贾琏磕头。 贾琏无奈地低着头。 贾赦只顾着咳嗽,况且又觉金彩是他们的人,于是也懒怠去管。 贾 母松了口气,一年多了,总算叫她遇上了一件称心的事,因这么着,又觉那贾琏进了京都就如飞到她掌心里的孙猴子,叫贾政、贾赦、贾琏、贾珠、李纨、元春、迎 春等都出去了,又叫鸳鸯守着门,只留下王夫人问:“到底怎么了?二老爷为什么要分家?”看王夫人干干瘦瘦,颧骨高耸,也不复往日慈眉善目的模样,只觉这就 是所谓的相由心生。 王夫人立时跪着哭倒在贾母跟前,将贾政一时气愤将贾琏撵出老宅、贾赦又忽地死而复生一事说了一说,最后才将贾琏背着贾赦威胁贾政一事抖落出来,记起金彩来,又反复提起金彩与贾琏勾结一事。 “我 就知道老二有难言之隐,才由着他分家去。只是他要真肯将官给珠儿才好,珠儿心细,万万不可叫他知道他那官是用分家换来的,不然这个年他也不能安心过了。” 没了贾赦父子,贾母登时老态龙钟,不复方才矍铄模样,只是见王夫人这么巴不得金彩一家不得好死,越发觉得古怪。 “是。”王夫人擦着眼泪,依旧跪在贾母榻前脚踏上,挺直身子勉强笑道:“老太太放心,我们还不至于揭不开锅。”她也琢磨着贾母手里必有百万梯己,只要贾母接济他们一二,他们过得还不必贾琏贾赦宽裕。 这话听在贾母耳中,贾母不免疑心她是拿了她的东西,才有底气说这话,于是冷声问王夫人:“我且问你,我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王夫人一头雾水。 贾母冷笑道:“你还装作不知道?看在老二面上,我才背着人问你,你最好将我的东西交出来,不然……”连连冷笑两声,就等着看王夫人还能嘴硬到何时。 贾母藏在金陵的东西虽贵重,但恰因贵重不敢冒然出手,毕竟东西的来路有些说不清;如今她更不敢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免得又有人说她偷窃贾家的东西。于是问话时,也不免遮遮掩掩的。 王夫人呆呆地望着贾母,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忙道:“老太太,儿媳实在不知道老太太要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难道要叫金彩两口子来,你才肯承认?若果然如此,你也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了。” 王夫人因被贾母连累名声不好,本就满腔怨气,如今见贾母不分青红皂白地讨要东西,在心里又气又恼起来,奈何不敢发作,只能红了眼眶,“老太太,这一准又是金彩……” “他 们一家跟了我那么些年,对我再忠心不过了,他们怎会骗我?”贾母冷笑道,金彩一家就罢了,那年幼的珍珠难不成也在骗她?身为婆婆,虽常对着人说王夫人老 实,心里却觉她是个外憨内刁的,见她装傻充愣,越发不耐烦,心道总有王夫人求她的那一日,于是听着外头鸳鸯说宝玉来寻她,有意当着王夫人的面做出疏远宝玉 的样,淡淡地道:“我乏了,不见了。” 心肝肉一样的宝玉也被贾母避而不见了,王夫人心中一灰,杂乱无序地一想,认定了贾母是看他们一房露出了颓势,就也开始“嫌贫爱富”了。 作者有话要说:君子绝交,不出恶声。贾家虽没君子,但当着人面,还是和和睦睦相亲相爱一家人的说。 ☆、第38章 虱子多恶心 王夫人失魂落魄地出了门,见门外只有贾珠陪着贾政先去了东边花园子,李纨、元春领着宝玉还在等着她,喉咙里一声呜咽,当即搂着元春掉下了眼泪,哽咽道:“我儿受苦了……” “珠大奶奶、元大姑娘,快劝着二太太别哭了,老太太受不住这个。”鸳鸯赶紧来劝。 昔日的太太变成了二太太,大姑娘变成了元大姑娘。 不独王夫人,元春也跟着触景伤情,感怀起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李纨上前一步,才伸出手待要劝说王夫人,又见王夫人淡淡地撩开她的手,于是讷讷地站着不敢再动,手脚也不知道该怎么放。 元春见久留无益,赶紧搀扶着王夫人领着宝玉出了贾母院子。 鸳 鸯到底是与元春相处的时日多一些,面上也有两分凄凉,进了屋子里给贾母拍靠枕时被贾母瞧见,只得道:“瞧见大姑娘那样,我这心里也……大姑娘迟迟没议亲, 是想着要进宫的,如今这么个样,怕是……”一进不得宫,二嫁不得好人了,“还有珠大奶奶也可怜的很。她娘家只说定了亲珠大奶奶就是咱们贾家的人,逼着珠大 爷潦潦草草地娶了人过来,又说自此之后断了来往,跟珠大奶奶也老死不相往来。二太太因李家的缘故不给珠大奶奶好脸,珠大爷夹在其中也为难。” 贾 母跟着深深地一叹,只是她心里暗恨李纨父亲李守忠不给贾家脸面,也不待见李纨,待玻璃来问什么时候摆饭,就对鸳鸯道:“你叫厨房里备了几样菜给大老爷、琏 二爷,还有迎春大姑娘送去;再给二老爷也送几道菜,就说我这几日头疼,就不必叫元春、宝玉几个来请安了。庙里病了不得回家的大太太那,也打发人送些东西 去。” “是。” “另外,那吴新登没跟来,据我说,他怕也回不来了,叫你老子再挑个人顶上他的窝。”贾母眼皮子跳个不停,依稀觉得那吴新登怕跟赖大落到一处了。 “是。”鸳鸯一一答应着,又劝着贾母略进一些饭菜,才打发人去厨房叫厨役准备几样送给贾赦、贾琏、迎春的菜馔。 待菜馔准备齐全了,鸳鸯就叫了几个媳妇捧着托盘随着她去荣禧堂东跨院里给贾赦、贾琏送饭菜。 虽已经知道他们一家是贾琏的人了,鸳鸯待见了贾琏,面上也不十分亲近,叫媳妇将六样菜馔在西间炕桌上放下,给贾琏、贾赦请了安,就笑道:“二姑娘……” “是大姑娘。”司棋更正道。 昔日还不曾被司棋这样的小丫头打断过话,鸳鸯不觉望了司棋一眼,见她穿着打扮已经不是昔日可比,不以为忤地笑道:“大姑娘那还有两道菜,已经送过去了。”余光扫向贾琏,心叹这天魔星,他们一家原本好端端的伺候老太太,如今弄得鬼鬼祟祟见不得人一样。 跟着鸳鸯的小丫头玻璃、翡翠瞧着司棋底气足了,心下纳罕。 “春、留下吃。”贾赦在稍次间里扯着嗓子道。 贾琏笑道:“这么着,绣橘去叫人将大姑娘的饭菜拿来,叫大姑娘陪着老爷吃吧。”说着,又叫了原本就在他房里伺候着的,看起来颇有些身份的丫鬟冬儿去随着鸳鸯跟贾母谢恩。 鸳鸯领着冬儿就去了。 待 鸳鸯走了,贾琏此时也懒怠去管来请安的一群丫鬟里哪几个是他院子里的,搀扶了贾赦出来,叫贾赦坐在炕桌正位,他与迎春在两边陪着,替贾赦布了一回菜,便拿 着白菜鸡髓汤泡了胭脂粳米饭,匆匆扒了一碗,瞧见贾赦恹恹地坐着不时向外张望,就悄声问:“老爷可还记得在老宅时,我跟老爷说的那些话?” 贾赦此时自觉有钱有势,日后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得,最要紧的是保养身子,于是挥了挥手,丝毫不念旧情地叫贾琏去处置。 “迎春如今住在哪里?”贾琏看迎春已经换过了衣裳,料到她已经去自己的新院子看过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38 迎春咽下口中米粒后,又放下手上筷子,说道:“就住在老太太屋后原先大姐姐住着的院子里。” 贾琏道:“甭管里头老太太给放了什么人,全部打发出去,依着在老宅时列下的单子叫人去你院子里伺候。” “哎。”迎春柔声答应着。 司棋站在地上抢着笑道:“二爷尽管放心,我们姑娘一路上就想着这事呢。” “想着就好。”贾琏想着既然是元春早先住过的,那就当是宽敞的好院子了,只是贾母安排金彩做大总管的时候太过意气风发了,他须得去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才行。漱口洗手后道:“迎春陪着老爷,等会子我打发人将库里的字画扇子给老爷送来。” 贾赦欣慰地连连点头。 “只是,兴许有人欺负老爷病弱说话不利落,会求到老爷跟前办事,这么着,儿子就算要唱白脸,也会……”贾琏欲言又止。 贾赦咳嗽两声,指着贾琏道:“我、静养!”想着如今爵在贾琏身上,他还能住着上房;库房里的东西,贾琏说拿给他就拿给他,简直是把他当太上皇供着,这么着,他哪里还会去管其他人死活。现催着迎春拿了他的眼镜儿来,就等着回头赏鉴字画。 贾 琏抿着嘴一笑,出了门,就见东小院里的莺莺燕燕等着来磕头,于是叫人请了奶娘赵嬷嬷来,问候了赵嬷嬷一声,就对赵嬷嬷道:“老爷的几个老姨娘留在东小院里 养着,叫她们伺候着老爷。其他年轻的,妈妈立时领着出去,有家的叫她们各回各家准备嫁人去,没家的,也寻了人将她们嫁了,记好名字回头来领了一人二十两银 子的嫁妆;不肯嫁的,也不必客气,直接拉出去发卖了。” 赵嬷嬷早知道贾琏如今越发威风了,含笑向贾赦房里探头问:“二爷这样说,老爷可肯?”想想贾赦那么个脾气,怎会主动不要了那些花朵一样的美人? “老爷如今以养身子为重,哪里不肯?”贾琏想着贾赦的身子一路奔波,回头不等字画送来,就要先昏睡过去了。 赵嬷嬷点了点头,便叫了一群媳妇来领人。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时贾琏得道了,身为贾琏奶娘的赵嬷嬷说一声,早有一群媳妇、婆子来劝说自家女儿回家去。 贾赦院里藏着的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外头人听说要放出去,立时就央了人来求娶;那些美人们也有看得开的,巴不得出去的,也有看不开舍不得眼前虚富贵的,但不论如何,因看贾赦不出面,都没胆子闹出来,各自拿着包袱去了。 贾母打着伺候贾赦汤药的幌子早早安排在这院子里的几个丫鬟拿着包袱去了贾母那,回头贾母又派了鸳鸯过来。 鸳鸯瞧着贾赦这院子清净不少,笑道:“二爷,老太太说是她考虑不周,忘了老爷是那么个性子。人打发了就打发了吧,只是她还有些事想跟二爷商议。” 贾琏正坐在廊下栏杆上看吴新登的“投名状”,听了这话,就笑道:“你告诉老太太,我立时过去。” 鸳鸯一怔,随后见贾琏暗暗给她使眼色,先因那勾魂一样的眼神迷怔了一下,脸上烧了一烧,随后就去跟贾母回话。 贾琏待赵嬷嬷来回话时,就将早先与赵天梁等商议好的名单拿给赵嬷嬷,“妈妈依着这名单来安排人手,从厨房到二门角门上的小幺儿,哪个不服的,只管打出去。旁人怎样宽仁我不管,我手上可是不养那些仗着有些体面就以干爷爷干奶奶自居的主。” 赵嬷嬷连连答应了,眉开眼笑地看着越发出息了的贾琏,因不识字,就寻了个识字的小幺儿跟着去安排那些琐碎事。 贾琏瞧着内院再没有其他事了,叫人拿些库房里的字画给贾赦送来后,免得有人来寻贾赦求情,就叫人锁了东跨院的门,一径地向前去,有意地在荣禧堂五间大正房里转了转,将堂上大紫檀雕螭案上的摆设字画一一看遍,从西边穿堂进了贾母院,直接向贾母的屋子里去。 这会子贾母正在歇晌,人躺在榻上,虽叫丫鬟引着贾琏进来,也只装作不知道他来,依旧叫琥珀拿着美人拳给她捶腿,须臾见腿上的力道没了,又听吱嘎一声,正待要训斥琥珀,就见杏脸桃腮的琥珀疑惑地看向自顾自拖来凳子坐在贾母面前的贾琏。 “琏儿来了?”贾母笑道,心下不喜贾琏没规矩地不听长辈发话就搬了凳子坐下。 “嗯,来了,有些东西要给老祖宗过目。”贾琏将金陵铺子掌柜们的供词并吴新登的投名状递给贾母,“老祖宗放心,案子撤了,你的那些下人还养在我手上呢。” 琥珀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回过神来,还要再给贾母捶腿,见贾母挥手示意她出去,只得轻轻地退了出去。 贾 母坐正了身子,两只手微微发颤,只见几张纸上,是金陵铺子掌柜们签字画押的证词,句句都是指证她指使人窃取贾家钱财;那册子上,更是事无巨细,连她拿着日 常开销名目从公中支取二百两打点她院中死了的丫头家人的事,也细细地写在上头,放下证词、册子,沉稳地问:“琏哥儿这是什么意思?” “吃下去的,吐出来。我知道的亏空就有二十万,不知道的还不止呢——幸亏有吴新登,他给孙儿略算了一算,亏在老祖宗手上的钱财就有几十万。”贾琏又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来。 贾母听到吴新登的名字心里一咯噔,冷笑道:“你在金陵无法无天惯了,回到家里,也要蹬鼻子上脸?我一辈子的老脸因为你都丢尽了,想来也活不了几年了,还有什么怕头?那十七万明明进了你手上……” 贾琏看贾母是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笑道:“虽有虱子多了不痒这话,可也要防着虱子从棉袄里爬到饭碗里恶心自己不是?” ☆、第39章 树倒猢狲散 贾琏翻看着账册,啧啧道:“亏得老祖宗下得了手,到底公中的不是自己的不心疼。” 贾母怔怔地,向贾琏伸了伸手,想待贾琏将脸伸过来时,重重地扇在他脸上,谁知贾琏见她伸手也不搭理,最后一只手握了握拳头,笑道:“琏儿,我前儿才说想念云丫头了,明儿个打发人将她接来吧。” 贾 琏嗤笑一声,心想贾赦都说过贾母将史家两位得罪了,贾母还拿史家来压他?“慢说什么云丫头,就算将史家两位侯爷接过来,老祖宗您该吐出来的,也一样要吐出 来。如今老太太的把柄、二老爷的把柄我都有,今儿个当着圣人的面,除了我没一个敢站出来替二老爷求情的。事已至此,您总该识时务了吧。” 贾母见贾琏的话一点情面也不给她留,一怒之下猛地站起身来,尚且因这一站头晕眼花中,就冷笑道:“你这不孝孙子孙是要逼着我去死?”当下叫道:“鸳鸯、鹦鹉,速速拿了白绫来,叫我吊死在琏二爷面前!” 鸳鸯、琥珀等丫鬟赶紧进来,见贾母动怒,便跪了一地。 贾琏当即也躬身为难道:“老祖宗,金陵的官司孙儿已经压下去了,虽有几句风言风语,但老祖宗不理会他们就是,何必要自裁谢罪?您若当真去了,说闲话的只会更多。” 贾 母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见此时贾琏还不肯服软,思量再三,只觉此时自己跟贾琏翻脸,外头人定会以为她还是偏心贾政为了贾政有意不给贾赦、贾琏父子好脸, 总归不管贾琏对她做出什么不孝的事,外头人也只会说她不好,挥手叫鸳鸯、琥珀等退下,忍辱道:“你想要多少?” “老太太给多少?” “十万,早先拿了十七万出来,我哪里还有多少?”贾母颓唐地道,本以为贾代善没了,满府里就以她为尊,谁承想,竟然冒出个逼着她死的孙子。 “四十万,孙儿已经知道的亏空就有二十万呢,这账本上其他零碎的,合起来也有个几十万呢。”贾琏道。 贾 母不肯,但她、贾政都已经被贾琏压得死死的,就连贾珠的前程也拴在贾琏手上,便是她此时死了,外头的人只会替贾琏打抱不平,以为是她陷贾琏于不义,只得服 软了,“给你可以,但你写下字据来,若你反悔,我便拿了字据出来给旁人看,叫人知道你这‘孝子’到底是如何的狼心狗肺。” 贾琏琢磨着四十万也够了,剩下的银子他慢慢拿就是,笑道:“老祖宗这话说的,您一个养尊处优的老人家,没事赏晚辈件好衣裳就够体面的了,留着银子也没地用,不如给了孙子支撑家业。”据说贾家还欠着朝廷的银子没还呢。 “无耻!”贾母啐道,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于是叫鸳鸯拿了纸笔来,逼着贾琏写下保证收了银子后,不再提起她先前所做之事并替贾政求情、将官位让给贾珠。 贾琏心知鸳鸯识字,就道:“叫鸳鸯来写,不然,指不定老祖宗一个眼神,又叫她去史家、王家搬救兵呢。” 贾母冷笑道:“你在金陵闹了一场,史家、王家的名声都叫你败坏尽了,谁还肯来?”见这话又与自己方才假说接了史湘云来的话相悖,白白打了自己的嘴,又有些怏怏不乐。 鸳鸯提笔写下契约,贾琏看了一遍,也就签了字按了手印。 “真等老祖宗拿出这契约的时候,贾家就彻底完了。”贾琏将契约递给贾母。 贾母因贾琏这句话伤感起来,心道可不是嘛,若当真到了那一日,贾家上上下下就没个能看的人了。心里闷闷的,当即叫鸳鸯等拿着钥匙去她私库里提了四万金锭,交给贾琏后,便头脑昏昏地扶着鸳鸯去床上躺着。 贾琏却不立时走,反倒问贾母:“老祖宗,那赖大、吴新登偷了家里几十万走了,孙儿如今领着老祖宗的话抄了他们家可好?这么着,府里的亏空也能弥补一二。” 贾母一怔,随后又想她自身尚且难保,又哪里管得着赖大、吴新登两个,背着身子挥了挥手,只道:“由着你去吧,叫人关了院子,我身上懒懒的,不耐烦见什么人。” “多谢老祖宗,老祖宗放心,日后只要不离谱,随着您如何摆宴席、含饴弄孙都行。”贾琏弓着身子后退,不将贾母那嗤笑声放在心上,出了门,叫了全福、全寿替他拿着金子,依旧从穿堂出了贾母院子,再从荣禧堂前的另一处穿堂拐进去,就到了如今改作他内书房的小院了。 这 小院小巧玲珑,过了三间的门厅,便瞧见里头翠竹杆杆,左右两边廊下摆着精巧的苔藓盆景,顺着雕花游廊向前,是三间并不隔开、布置雅致用以待客的小厅,粉墙 上挂着琴瑟箫筝,地上摆着棋盘、案上文房四宝俱全,挨着东边墙立着的子集,从这小厅后门出去,就见迎面姹紫嫣红一片,满满的红梅、 白梅堆积,暖阁里挂着学舌乱叫的鹦鹉八哥,随后就是用作起居坐卧的连着卷棚的三间大屋子,明间里大理石铁梨木条几上摆着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一鼎汝窑熏 炉,条几前面一张方桌上摆着棋盘,左右各放着一张太师椅;东间里摆着三进的榉木镂空海棠花围拔步床挂着湛蓝、水绿、月白三层纱帐,拔步床对面是一张熏床; 西间里的八仙八宝螺钿柜子齐齐地挨着四面墙立着,柜子上美人耸肩玉瓶中插着一枝含露红梅,槅子里或挂着宝剑或悬着玉瓶。 因知道贾琏来,屋子里早早地烧了地炕。 贾琏进了西间后,将身上披着的石青色猩猩毡脱去,打开一个柜子门看,见里头是贾母私产中的字画,草草地点了点数目,又打开另外一个,那柜子里放着个匣子,匣子里是用金子、银子在钱庄换来的会票子。 “二爷,今晚上小的趁夜拿着会票子将银子取来。”赵天梁领着人将方才的三万金子也放在这柜子里,随后凑到贾琏耳边低声道。 “不用这么急,过几日再说吧。”贾琏心里想着不愧是书中贾宝玉的内书房,果然修饰的精致文雅,只是贾宝玉起的那绮霰斋三个字有些不吉利。 “把这院子改名为警幻斋。”贾琏见屋内恰有香炉,对着香炉一拜,心道多谢警幻姐姐保佑他升官发财。 赵天梁忙答应了一声,问明白是哪三个字,立时叫小厮去请了人写字做匾,随后道:“二爷去瞧瞧周瑞几个不?外头各家的女儿、儿子、亲家都过来跪着求了。” 贾琏道:“二太太没叫人来?珠大爷没来?” 赵天梁道:“一个也没来。” “叫一拨可靠的兄弟,不要走漏风声将赖大一家、吴新登一家前后门堵上,若走漏了一点风声,放走了哪个谁……”贾琏琢磨着要抄赖家,那赖尚荣不在籍上,若赖尚荣裹挟了东西逃走,却不好去抓他;吴新登一家都在籍上,倒好处置。 赵 天梁笑道:“二爷放心,等会子那赖老婆子婆媳两个一准仗着一张老脸来替周瑞几个求情——她们也未必不知道求不来,只是装模作样求一求,然后去老太太跟前套 话问问新大总管的事。到时候我们再围住他们家。那赖尚荣也是个被人捧着长大的,不见了爹,又不见了奶奶老娘,他哪里知道怎么办?到时候他们家一团乱麻,咱 们收拾他还不容易?”如今是金彩做大总管,还愁找不到人手? 贾琏点了点头,穿了大毡出了警幻斋,从西偏门出去,便到了早先是贾政的,如今是他的外书房外,果然瞧见周瑞、周瑞家的、吴兴、吴兴家的并其他人被捆在地上,后头跟着跪了一大帮子人,瞧见贾琏来,众人赶紧磕头求贾琏开恩。 贾琏眯着眼望了眼日头,见金彩、张材、余信、单大良、林之孝并这些人的内人一干男女管家都过来了,才指着周瑞等人道:“谋害我就罢了,还谋害我家老爷,这等罪名,岂是你们磕头就能免了的?金大总管,去问问二太太,这些害了我们的人她还要不要。” 红楼之公子无良_39 金彩被单独点了名,心知贾琏这是有意当着众人面差事他这大总管做那鸡毛蒜皮的小事,以表示疏远,立时叫他内人去东边花园里询问王夫人去。 金彩家的拔腿就向东边隔开的花园子去,出了荣国府角门,向东进了一道黑油大门,再过了外仪门、内三层仪门,就到了王夫人如今住着的院子。 只见这东花园小巧别致得很,因原是花园,草木就比荣禧堂那边茂盛一些,也因如此,屋舍就不甚多;偏贾珠才成亲、元春也大了,又有贾政的侍妾周姨娘、赵姨娘在,还有新生不久的三爷,未免来往尴尬,这院子又砌了几堵墙将屋舍隔开,于是雅致的景致被隔断后,又没了趣味。 金 彩家的还没见到王夫人,先听见偏房里嗷嗷的啼哭声并伴着赵姨娘的一声怒斥后三姑娘探春的啜泣声,心知赵姨娘这是为她兄弟随着二房搬到东花园后丢了差事闹 心,到了王夫人门前,叫金钏进去说一声,才小心翼翼地进了房,只见房里元春红着眼眶拉着宝玉,贾政、贾珠并不在,便提心吊胆地对着王夫人所在的里间轻声 道:“太太,二爷叫小的来问,周瑞、吴兴那几家,二太太还要不要?” “……有人求情,琏兄弟说什么了?”元春见屋子里王夫人不出声,就替王夫人问,想起自己名声受累,贾珠岳父李守中那边又是一副跟贾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不由地又落下几点泪,唯恐吓到宝玉才克制住。 “二爷说了,他们虽求情,但周瑞几个害了二爷害了老爷,不是磕头就能了事的。”金彩家的道。 元春起身向王夫人房里去,只在门边略站了站,就对金彩家的道:“如今,家里也养不下那么些人,告诉琏哥儿,他看着处置吧。” 金彩家的瞧着二房是翻不了身了,忙答应着,偷偷觑了眼王夫人躺着的背影并站在一边的李纨,待要走,又被王夫人叫住。 “我且问你,老太太说的东西,是什么东西?”王夫人从床上坐起来,脸上未敷脂粉,整个人松垮垮的无精打采。 金彩家的疑惑不解道:“什么东西?” 王夫人也琢磨不出,因金彩夫妇是贾母指定的大总管,虽有旧仇铭记在心,但也不敢这会子就得罪他们,于是挥了挥手。 金彩家的赶紧向外去跟贾琏回话。 来来回回走这一遭,金彩家的便累得满身是汗。 贾 琏门房下太师椅上,眯着眼将那群男男女女看了一遍,待金彩家的说完了,就道:“都听见了吧,二太太也不敢留着你们了。只是你们总是王家的人,金大总管,劳 烦你送了他们去京营节度使家,就说二太太不肯管了,王大人瞧着办吧。” “二爷,这其中有些是已经跟咱们府上的人成亲的,关系错综复杂,不好全将人打发出去。”林之孝讪笑道。 “无妨,总之,我不想在自己家里见到跟这些人有关系的人,不管是干儿子还是干女儿,一概打发到王家去,王家不肯收,卖了银子给二太太送去。”贾琏将两只手放在全福捧着的手炉上暖着。 林之孝惊住,正待要跟贾琏说此举会令府里怨声载道,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见几个认周瑞、周瑞家的等做干娘、干爹的丫鬟、小厮过来已经被投靠贾琏的大小厮们推搡着过来了,冷不丁地明白贾琏是要彻底断了家里下人跟二房那边的来往。 “事不宜迟,金大总管快去吧,回来了,还有正经事商议。”贾琏见全福呶了呶嘴,便眯着眼看向赶着来替旁人求情的赖嬷嬷、赖大家的。 金彩、金彩家的只得应了,叫人备下牛马车辆,就赶着王夫人的陪房一系向外去。 院子里哭声阵阵,做了富贵人家老太太装扮的赖嬷嬷穿着豆绿中衣、蜜合色大褂被儿媳搀扶着到了贾琏跟前,反倒说不出替人求情的话来了。 “赖嬷嬷来的正好,我正要去你家请你呢。”贾琏笑着。 赖嬷嬷习惯了被贾蔷等小主人恭敬地喊老奶奶,瞧见贾琏与她说话时候并不客套地起身,立时就觉不妙,讪笑着递了眼色给她媳妇,不许她媳妇再仗着有些脸面替周瑞等人求情,“二爷有事,叫人支会一声我立时就过来,哪里用得着二爷去我家请呢?” “不去不行。”贾琏叹道。 赖嬷嬷心中一凛,试探地问道:“二爷可知道,赖大那黄子哪去了?出门这么久,也不知道回家。” “你想跟他合家团聚?”贾琏笑了,瞅着簇拥着赖嬷嬷的两个小丫头,心想晴雯在这两个里头吗? ☆、第40章 上梁与下梁 贾琏饶有兴致地想起了撕扇子搏千金一笑的话,便望向跟着赖嬷嬷的两个小丫头。 “二爷喜欢这两个小玩意?”赖大家的机灵地将相貌最好的一个推出来。 贾琏望过去,见是个杏脸桃腮、冰雪可爱的小丫头,微微挑眉,望见他奶爹赵三匆匆过来,立时将勇补孔雀裘的晴雯给忘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二爷,成了,就等着二爷过去看呢。”赵三瞥了赖嬷嬷一眼,憨厚地笑了。 贾琏拿着吴新登送来的名册,在手心里重重地一拍,这才开口道:“老太太说,赖大、吴新登两个贼子胆大包天,竟敢卷了府里几十万的银子出逃。如今府里已经被他们拿得空了,必要从他们两家拿了东西来抵押才好。” 那册子啪地响了一声,吓得赖嬷嬷、赖大家的脸色大变、两膝发软,几乎跪在地上。 “母亲,母亲。” 赖嬷嬷翻着白眼身子向后仰去,赖大家的赶紧拦腰抱住赖嬷嬷,心里不信素来对他们家亲厚的贾母会说出这话,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赖嬷嬷挣扎着醒来,哆嗦着道:“琏二爷,老太太当真那么说?” “送她们去老太太那边,瞧瞧老太太如何说。”贾琏见林之孝等人也不信,就叫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领着赖嬷嬷、赖大家的去问贾母。 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领着赖嬷嬷、赖大家的去了贾母院前,只见那道雕刻着子孙万代、流云百蝠的朱红大门紧紧地闭着,敲了敲门,门内一个媳妇就道:“老太太乏了,谁也不见,回去吧。” 赖嬷嬷、赖大家的立时老泪纵横,拉着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就要请她们两家为他们家求情,口口声声道:“你们是知道的,赖大出门是老太太指派的。” 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素日里见赖家上下威风八面,此时终于轮到她们跪下求她们,心里颇有些幸灾乐祸,依旧客套地搀扶着她们回到前院贾琏书房院子外,将贾母不见人的话说了一通。 果然,剩下的人无不幸灾乐祸,未免赖大家、吴新登家的人逃了,戴良、单大良、张材、余信几个,又自告奋勇地想去抓人——这等差事,其中可藏掖之处多了,谁肯落于人后? 贾琏笑道:“先不急,你们都随着我先去赖大家吧。”说着,领着头向赖大家去。 张材、余信自作主张地捆住了赖嬷嬷、赖大家的,记起贾琏方才似乎对这两个小丫头很感兴趣,就又将那两个吓得啼哭的小丫鬟推到贾琏面前,齐齐道:“二爷要用功读书,这两个小的就留在内书房里伺候着。” 贾琏道:“我那内书房只留小幺儿就够了,这两个,瞧着可怜得很,送去给老太太吧。” 林之孝家的忙答应了,叫人将那两个小丫鬟给贾母送去。 其他男管家个个摩拳擦掌地出了门,见门前停着几十匹马,簇拥着贾琏上马后,依着辈分各自上了马跟着去,绕着路到了赖大家门外,就见赖大家宽敞的门厅里,贾珍已经被宁国府大管家赖升,也便是赖大的弟弟赖二请来劝说贾琏了。 贾琏扫向那容貌颇肖似赖大的赖二,两只手搭在手炉上道:“你消息好灵通呢。可惜了了,你是东府的,我卖你不得。”心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因见赖二听到风声拉了贾珍做救兵,也不觉奇怪。 一句话惊得赖二大了舌头,又觉贾琏打他的脸,就是打贾珍的脸,于是缩着头,只等着贾珍出面说话。 贾珍勉强笑道:“琏哥儿,大冷的天,来这奴几家作甚?随着我去吃杯热酒暖暖身子。” “珍大哥,我这边还有老祖宗交代的事呢。”贾琏淡笑道,抬脚就向赖大家去,只见这赖大家修饰得比寻常官宦家还华丽一些,处处齐整宽阔。 贾珍随着进来,望见着院子里处处慌成一团,正所谓擒贼先擒王,那贼王赖尚荣已经被拿下,其他的一干下人逃的逃、窜的窜,却只是在院子里逃窜,并不敢出了这院子。 “二爷。”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两个笑着,就将捆着的赖尚荣推过来。 赖二心疼侄子,赶紧过去,待要去解开绳索,又被赵天梁一把推开,不曾受过这等屈辱,立时愤恨地瞪向赵天梁,随后听见呜咽声,一回头却见他老子娘赖嬷嬷、嫂子赖大家的都被堵住嘴捆住了手脚。 贾琏拿着册子翻到头一页,叫贾珍过来看。 贾 珍眼睛望着赖嬷嬷、赖大家的,已经在心里信了贾琏的话,只觉若不是贾母发话,谁人敢捆住赖嬷嬷,又不明所以地看贾琏翻册子,于是探过头来,见册子上写着某 年某月借着什么由头赖大谋得银钱多少,连翻了四五页,因何时何地记载得一清二楚,反倒词穷,没了替赖大一家开脱的底气,只是赖二毕竟是他府上大管家,少不 得要卖给赖二一些颜面,就道:“赖大家有些产业是记在这赖尚荣名下的,这赖尚荣又是出了娘胎就放出去的,这便是良民家的产业了。” 贾琏收了册子,笑道:“道理虽是这样,但抓贼拿赃,难道找到了赃,换了贼头,失主就要吃了暗亏不成?若是这么着,只能请官老爷来评理了。” 贾 珍待要说此地不是金陵,又想自己无故得罪贾琏作甚,贾琏手上有证据,怕是证人也不少,自己何苦为自作孽不可活的为赖大白白将贾琏得罪了。只是那赖二一直盯 着他看,若不说两句,他这主人家的威严就没了,说道:“到底这赖尚荣不是咱们家的下人,他也是正经读书人,这么绑着他……” “搜了身上,一文钱也不许他带着,既然赖二总管叔侄情深,就将人领回去吧。只是走前写下契约,将这赖尚荣名下的东西,还给我们荣国府。”贾琏迈步向前去,只管看这赖大家的亭台廊庑。 “大爷,这……”赖二哭丧着脸看贾珍。 “……写吧。”贾珍来时,已经请尤氏去贾母那支会贾母,此时见贾母的援兵迟迟不来,明白贾母知道这事,于是越发不肯做了歹人。 赖尚荣嘴里呜呜地哭着,不肯写契约,又见他叔父救他不得,赵天梁兄弟下手狠得很,唯恐丢了小命,只得掉着眼泪,自己亲手写了契约,又叫人将地契、房契等拿给贾琏,由着贾琏派林之孝、赵天梁去衙门里改了契约。 赖二见贾珍服软了,也跟着不敢怒也不敢言语了,扯着侄子在身边,因不知贾琏要如何处置赖嬷嬷,也不敢走,望见贾琏在前院里站着,张材、余信等争先恐后地数落赖大犯下的事,心灰意懒地想,幸亏他是东府里头的人。 “二爷,所有的下人都在这了。”戴良自告奋勇地领着人将赖大家的下人都驱赶过来。 “在外头有家人有活路的,放了他们走。没活路的,留在这院子里,等有人买这院子的时候,连着人一起卖了。”贾琏道。 “二爷果然是菩萨心肠。”戴良笑着逢迎拍马,又去问下头人可有活路,有几个人哆哆嗦嗦地举了手,戴良叫人看着他们收拾行李离开赖家,剩下的,全部关在下人房里,不许走动。 少时,张材熟稔地誊写了赖家钱财读给贾琏听,“地亩两百余顷、药材库一间、银库两间、绸缎绫罗库……” 红楼之公子无良_40 “只说大概多少银子吧。”贾琏道。 “现银约合四十万两,四处的田产、屋舍、铺子、绸缎、古玩玉器字画、药材、山石古树、拔步床等家具折准为五十余万。”张材说着,几乎滴下艳羡的口水。 赖二涨红了脸,说道:“这些是先父家母家兄持家有道挣来的。” “知 道你们家会赚钱,可本钱是偷来的,就跟偷了人家媳妇一样,生下来的孩子,自然要姓人家的姓,不然还能姓你们的姓不成?”贾琏早知道赖家一家生财有道,探春 当家的时候,学的就是赖家的手段。此时看他们家这样有钱,一边自愧弗如,一边暗暗给贾珍递眼色,也明白张材、戴良等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报出来的数目 显然是扣掉了他们想据为己有的东西后的数目。 果然那贾珍先时只觉赖家兄弟阔气,他们做主人家的便分外有脸面,不想赖大腰杆子这样粗,一时诧异,就将眼睛放在赖二身上。 赖二吓得浑身涔涔地冒冷汗,一双精明的眼睛耷拉着不敢看贾珍,顾不得心疼母亲嫂子侄子了,只惦记着赶紧去玄真观里求贾敬保得一命。 “金银锭子、古玩玉器、绫罗绸缎、木制家具、药材香料等等,统统搬回荣国府登记造册。房产地亩铺子铺面,拿到衙门里改了契约,或卖或租出去。外头人问起来,就说赖大卷走了贾家钱财,贾家眼瞅着揭不开锅了,老太太才发下话来的。”贾琏道。 张材、余信、钱华、戴良等管事听了连连答应,各自盘算着能从赖大这揩走多少油水,又怂恿着贾琏向吴新登家去。 贾琏顺应人心地答应了,又问贾珍:“珍大哥随着去吗?” 贾珍看贾琏这样威风,又艳羡他轻轻巧巧地就发了上百万的财,才要从贾琏这分一杯羹,忽地望见那赖嬷嬷、赖大家的、赖尚荣还被人拦腰捆着跪在地上,那赖二却不见了踪影,于是忙问旁人:“可见了赖二没有?” 问的人偏又是朱龙,朱龙唯恐天下不乱地道:“珍大老爷还不赶紧去赖二家瞧瞧,赖二一准回家卷了包袱要逃走呢!” “混账东西,也不支会一声!”贾珍抬脚就向朱龙身上踢去,一脚过去没踢到,又咬牙切齿道:“他敢逃,立时将他卖到南洋去!”说罢,又见贾蓉、贾蔷兄弟两个还巴巴地赶来替赖大说情,连声骂贾蓉兄弟没用,恶声恶气地领着儿子侄子向外去了。 贾 珍望着贾珍的背影笑了一笑,又扫了眼披裹着绫罗的赖尚荣,对赵三道:“将他撵出去吧,以后若听说他再自称自己是贾家的人,直接抓了他见官。”说罢,他才刚 刚起身,就听戴良堆着笑在他耳边低声道:“二爷,这些个东西送一些给老太太、大老爷,拿一些放入公中,剩下的,小的带着人悄悄地送二爷房里去。” 贾琏瞥了眼一脸谄媚、不知死活的戴良,心道就是有人为了往自己的小金库里搬东西,才叫这些刁奴有机可乘趁机揩了油水。 戴良那话原是要讨好贾琏,此时被他这么一盯着,心里慌乱起来。 贾琏又看向林之孝、单大良、余信、张材、钱华等管事,反倒不立时向吴新登家去了,重新坐回椅子上,对戴良道:“你将方才跟我说的话,大声地再说一遍。” “琏二爷……”戴良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哪里错了。 “再说一遍!”贾琏冷了脸。 戴亮只得低声道:“这些个东西送一些给大老爷,拿一些放入公中,剩下的,小的带着人悄悄地送二爷房里去。” 张材等人个个低了头,戴良的话,虽说出来不中听,但也是约定成俗的老规矩了。 “赵天栋,告诉他,他这话里哪点有毛病。”贾琏道。 赵天栋冷笑道:“这话亏得戴良你说得出口!如今府里的东西,不管是不是库里的,都是大老爷、二爷的!哪还有什么公中不公中,你这样说话,是想拿着二爷的东西贿赂二爷,叫二爷包庇你中饱私囊?你也太自作聪明了!以为旁人都是傻的吗?” 戴良被训斥得满脸涨红,连忙跪在地上磕头道:“是小的糊涂了,二爷莫怪。” 林之孝等人瞧着府里的规矩改了,虽诧异贾琏怎不防着贾母、贾赦,却也随着戴良跪下来。 “吴新登留下了个册子,上头记着你们昧下了多少银子。你们也别急着去想能揩多少油水了,先各自回去,将自己昧下的收拾好了,送到府里来。送来的数目对上了我这册子里的数目还好,不然,我花下银子租条船,将你们全部送到南洋去。” 贾琏拿着册子在自己手上拍了一拍,站起身来,略顿了顿,又对赵天栋道:“回头带着人将吴新登家也抄了。有人跑了或者藏了东西出去也不必去追,直接告了官,叫官府去抓逃奴就是。” 赵天栋等连连答应着。 张材、余信等先还瞧赖大、吴新登笑话,此时见火烧到自己身上,额头冒出一层油汗,望见那册子心里就不住地发颤,只觉吴新登“跑了”却又留下册子,八成就是吴新登已经遭了贾琏毒手了;且贾母、贾赦通通不过问,这府里就贾琏一人独大了,于是齐齐地磕头答应。 贾琏将那册子放入胎羊皮做的靴掖中,又塞入粉底靴子里,起身就向外去。 戴良等人赶紧送了他一送。 ☆、第41章 房中第一人 贾琏瞧着这边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便起身领了全福、全寿回荣国府去,出门望见一群好事之人站在街上嘀嘀咕咕,也懒得理会。 “仗势欺人!你们贾家就是这样对付忠心耿耿的老人的?” 忽地听见一声稚嫩的叫骂声,贾琏扭头见是个八九岁大的男孩一身锦绣带着两个小幺儿护在呜呜咽咽的赖尚荣前头为赖家打抱不平。 “二爷,我去教训那小子一番。”全福眼睛厉害得很,见那男孩虽眉清目秀但只有两个小幺儿跟着,就猜到不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于是并不将他放在眼中。 “理他作甚?若他当真打抱不平,就叫他将赖尚荣一家买回去。”贾琏道。 “是。”全福驱马过去,到了那小儿身边,就居高临下道:“这赖大卷走了我们家几十万,害得我们家上下揭不开锅,难道我们还不能讨回一些?这位小公子若打抱不平,我们二爷慈悲的很,二爷说了,若您要将这赖尚荣一家老少买回去,他就先将人卖给你。” 那小儿很有几分侠义心肠地掷地有声道:“好!买就买,我现就叫人取了银子来!” “爷万万不可!赖大总管的亲眷价值不菲,咱们……”一个老奴冒出来,搂着那小儿惭愧地对全福摆手,叫他赶紧去了别理会这小儿。 “有何不可!”那小儿冷笑道,听见赖尚荣哭声,越发地义愤填膺。 全福笑道:“小少爷好大的口气,既然这么着,我们就等着你来赎人了。”不再废话,打马就追上了贾琏。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贾琏骑着马从西边绕回荣国府,进府之后,远远地瞧见就在他书房院子前的粉墙上另外又开了一扇门,门内有人进出,就问:“那后边住的是谁?” 全福望了一眼,忙道:“那是宝玉的四位奶娘李赵张王家的院子。” “还没搬走?”贾琏蹙眉。 全福道:“那四位都是老太太的人,是府里……” “叫 他们赶紧搬到东边花园子里去,哪有我们替宝玉养着奶娘的?”贾琏微微蹙眉,他哪里不知宝玉金尊玉贵,奶娘身份也不同寻常;方才从西边绕过来,算一算那奶娘 的院子大小,瞧着四位奶娘的院子合起来竟跟东边花园子大小仿佛,又交代全福,“回头将头一间院子好生收拾了,等黎大人荐来的先生来了,叫先生住着。剩下的 院子空着,以后指不定还要请先生呢。” “哎。”全福答应着,不去回贾母,也不立时向四位奶娘那去,单单地重新出了角门,去东边花园里去寻贾政、贾珠叫他们的人搬走。 贾琏又带着剩下的小厮向外书房去,径直进了外书房,在院子里,就瞧见外书房宽敞的廊下只摆着几盆葱翠的盆栽,对全福道:“方才瞧着赖大家的几盆老梅的盆景不错,叫人抬了摆在这廊下,给我摆满了。” 全福答应了一声,立时挥手叫人去办。 贾琏这才进了自己的外书房,只见这外书房是三间大屋子,大屋后又有三间宽敞的退步,留作下人烹茶歇脚用。 这一明两暗的三间大屋门前悬着金丝藤红漆竹帘,打开帘子进去,迎面望见一幅秀丽江山图,中堂画下摆着两张太师椅,太师椅下,又分左右摆着八张交椅。 贾琏先去右边屋子,见屋子里挨着窗子是一张黄花梨十字连方罗汉床,罗汉床对面,是摆着各色古玩瓷器的多宝槅;多宝槅后,又是一张铺着锦被绣褥的火炕。 贾 琏又向左边屋子去,见这屋子才是正经读书用的,先去放着二十四史的架子上随手翻了翻书,随后舒坦地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拿着手摸索着书案上高高的笔架、莹 白的笔洗,又掂了掂兽身的镇纸,最后见书案上摆着贾母在他回来之前叫人整理好的账册,随手抽了一本来看,拿着手支着头,依着早先吴新登所说的法子,他大概 看出了账册里弄虚作假的地方,因将贾珍一房彻底从公中撵出去了,那些繁琐之处自然就没了,于是他也懒得去看那些帐子、脂粉等琐事,将所有账本向前一推,支 着头思量起来,心道他自己若是犯了事,被抄家也就算了;若是被其他人连累着连坐,那岂不是十分冤枉? 贾家坏就坏在人口纷杂,哪怕 外省的贾家人坏事呢,也要被人算到宁荣二府来。而京城里的贾家人也不安分,譬如在家庙里闹出丑事的贾芹等,断然不能跟这些人为伍;且宁国府的贾珍、贾蓉父 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那秦可卿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万一当真是窝藏的什么了不得的人呢。那贾蓉就算是没法子再袭爵了,好歹也是宁国府的小主人,叫他娶 个连送儿子读书都要四处凑钱的人家女儿,且那女儿还是从外头抱养的,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明知道这些人个个不妥,他何必勉强与他们为伍?于是道:“叫识字的曹志坚、曹志成、曹志锐三兄弟来。” 全福听了,立时出门打发个小幺儿去喊人。 那曹家兄弟得信,立时赶了过来,齐声问:“二爷有何吩咐?” “你们三个,将贾家在京的八房人,哪一房人口有多少,男女老少并品性如何,整理成册子给我,若是能查到他们牵扯到什么官司里头,那最是极好;还有各房里牵牵绊绊地拉了多少外姓亲戚同住,也写下来。”贾琏摩挲着通灵宝玉道。 “二爷这是要……”曹志坚不解地问。 贾 琏道:“自己摔死了不冤枉,若被人拉着做了垫背的,那就冤枉了。挑出三房又老实又没钱的族人来,不要计较银子地好好拉拢一番,待年后闲下来,就跟宁国府分 了宗吧。”一门两公听着威风,但那也得是两房子孙都出息才行,如今尽是一些只知道斗鸡走狗的不孝不肖之辈,何苦还绑在一起去死?况且,将人口清理出来了, 才能免得外头来的,譬如那贾雨村之流,因姓一个贾字,就滥说自己是贾家宗侄。 曹志坚、曹志锐、曹志成巴不得贾琏做了族长呢,若做了族长,这四房的祖产田地都要交给贾琏打理,这岂不是又多了一些进项?于是连连笑着答应了。 “再叫人在宁府那边败坏败坏荣府的名声,尤其是过年前后,但凡昔日的亲戚对宁府怠慢了一星半点,只管造谣说是咱们荣府连累的。”贾琏忽地想起邢大舅来,又道:“等闲下来了,请邢大舅来,对着太太的嫁妆单子,把他们邢家的东西还给他们。” 曹志坚坐着脚踏趴在高凳上攥着笔将贾琏的话记下,口中笑道:“正该呢,大太太的一个妹妹因没嫁妆还没嫁人呢,二爷随手做件善事,叫邢大舅请了媒人,也将那位大姨嫁出去。” 贾 琏点头道:“好歹是亲戚,再替大太太给那大姨一些东西添嫁。”随手抽了本账册,又翻到家学那一页,琢磨着贾家家塾本该是族长贾珍供奉,但不知何时成了宁荣 二府一同出银子供奉,可那家塾里到底有几个贾家人?又有几个正经读书的人?没的花了银子还被些混吃混喝的当成冤大头,只是乍然停了对家塾的供奉,又有损他 的名声,斟酌再三,终归依着他的性子宁肯多花几倍的钱也不肯叫人把他当成冤大头,就道:“停了对家塾的供奉,对族里就说我对家塾十分失望,如今要挑了肯上 进的,请他来荣国府西南角上的梨香院里跟着聘请来的名师正经地读书,过来了,不但每日三餐并早晚点心茶水,纸笔书本银子我也出了,读的好,逢年过节另赏银 子。” 再将这账本丢开,瞧见一张单子上写着一笔秀气的簪花小字,闻一闻,又有脂粉香气,就问:“这是哪里来的?” 红楼之公子无良_41 全福叫了看守这内书房的小厮前儿来问话。 前 儿原在门外伺候着,此时垂着手进来,回道:“这是二爷回来前两日,大姑娘……”一时喊错了,赶紧改了,“元姑娘叫人送来的,说是老太太提起二爷回来后定然 繁忙,大太太身子不好且二爷年轻不通世故,老太太就叫元姑娘将年前年后要礼尚往来的亲戚家单子列出来,叫二爷依着单子吩咐人办事。” 贾琏瞧了瞧,见除了冯紫英家尚可来往一二,其他都是他有意要疏远的人;且纵着元春插手荣国府里的事务也不好,“以后没我的话,不准胡乱往书房里送东西。” 前儿忙答应了。 须 臾,赵三来回说赖大家、吴新登家的东西已经送进府里来了,贾琏叫人请了贾赦、迎春分别看着男女下人将东西放入库房;赵天梁、林之孝等拿了已经更改过的契约 给贾琏,贾琏令他们将赖大手上的铺子、庄子、田地合入公中账目;门上人又来说有个柳家的小儿拿了帖子银子来赎买赖嬷嬷、赖大家的并赖家其他的儿女,扫了眼 帖子见是个没要紧的姓柳的人家,便叫全福去打理这事。 一更的时候,全福抱着一包银子过来,嬉笑道:“那赖尚荣果然命好得很,才出了娘胎就被放了出去,跟个少爷一样被人捧了十几年,如今还有个义气的小儿替他赎买老娘奶奶。” “拢共多少银子?”贾琏问。 全福笑道:“赖嬷嬷、赖大家的糙皮老肉,小的要价一人五十两。” 全寿等听了,连连道:“价钱太低了一些,人家早先可是腰缠百万呢。” 全福得意道:“可是赖家的两个姑娘也是自幼没当过差,千金小姐一样养着的。这两个,小的一人要价八百两。” “这价钱也合算得很。昔日大老爷买了个会弹唱的小妾,不也费了五六百吗?”全寿等起哄道。 “二爷不知,那小儿家的老奴已经哭得死去活来了,偏那小儿还要义气。我瞧着,他们家是没了正经的老爷太太,才会由着那小儿胡来。”全福托着银子给贾琏看。 贾琏道:“送去内书房吧,留下二十两给你们买酒吃。” 全福、全寿等赶紧答应了。 全福才送了赖家人的卖身银子走,金彩便过来了,他进门后瞧见院子来热闹得很,处处都是拿着账本笔管记账的、手忙脚乱搬抬东西的,顾不得细问,便赶紧来跟贾琏回说,“二爷,王家不肯留人,说是嫁出去的女儿陪嫁的人,就不是他们王家的人了。” “既然如此,卖了没?”贾琏问。 金彩笑道:“人数那么多,一时半会哪里卖得了?只是周瑞的女婿想买了周瑞一家去。” “卖了吧,告诉那冷子兴一声,若是他以后再敢打着贾家的名头做买卖,就等着吃官司吧。”贾琏不以为意地道。 金彩连连答应了,又道:“这么些人,在京城一时半会卖不完,白白叫人说嘴。有个南来的想估个整数,将人不管男女老少一股脑儿地买了。” “那就那么卖了。”贾琏笑道。 金彩迟疑道:“我估摸着是王家的人先以为二爷不敢卖二太太的通房,于是不肯收人;此时见二爷当真要卖了,又没脸再把人要回去,唯恐那些人分散卖出去了,王家越发丢人,就要将人全买下来送到庄子里去。” “管他们呢,价钱抬高一些就是了。” 金彩答应了,冲贾琏伸出四根手指头,贾琏点了头,金彩立时向外去跟那“南来”的人牙子说话,果然一番讨价还价,拿了四千余两回来。 虽只有四千,但想想王夫人的陪房还没混到赖大、吴新登那样的身份,家里的女儿不如人家的娇贵就也情有可原,贾琏道:“留下一千,打赏出过力的,剩下的全给二太太送去。” “是。”金彩不肯自己去见王夫人,又打发了个小厮去送,那小厮回来后道:“二太太赌气不肯收银子,元大姑娘替她收下了。” 贾琏笑了一笑,这时候了,谁还在意王夫人高兴不高兴呢。 金彩又见林之孝、余信、张材、单大良、戴良等人领着人抬了箱子进来,赶紧站在贾琏身后去看。 “都报一报数目吧,金大总管在一旁站着,瞧着谁送来的数目不够,就将谁拉去跟周瑞等人作伴吧。”贾琏道。 金彩赶紧答应了一声。 林之孝拿出来的不多,只有三四万,嗫嚅道:“余下的,都是厨房上门上送的米粮柴炭,已经叫人从后门送回厨房各处了。” 单大良等人此时也不敢串通,唯恐落到跟赖大、吴新登一样的下场,各自将自家拿出的财物单子呈给贾琏看,又怕住着大宅子招人眼,早悄悄地叫家人立时发卖了大宅,搬回贾家下人群房中。 金彩替贾琏掌灯,贾琏对着灯略瞧了一瞧,见余信等人也有庄子、铺子奉上,就道:“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持家有道的人,可是领着贾家的差事发自家的财,未免太不厚道了。这些个我收下了,明儿个你们再来,我许你们自赎。” 张材等闻言又赶紧跪下,堆笑道:“琏二爷,我们出去了就再没活路了。” “怎么会?一个个精明能耐地积攒下百万的家财,只是碍于出身才低声下气罢了。如今我放你们出去,你们怎又不肯了?”贾琏淡笑道。 几个人跪在地上不敢吱声,贾琏又道:“你们也都是精明人,都心知肚明自己个之所以有那么多身家,是拿了贾家的银子做本钱、用了贾家的名头做买卖赚来的。” 张材等人瞧着贾琏揭开了窗户纸,只得点头。 “谁 也别以为我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从今以后,府里的人谁也不许擅自在外置办产业,有道是一心不能二用,一边专心地打理自家产业,一边漫不经心地顺手管管贾家的 产业,这样的人留着还有什么用?当真以为自己精明过人的,乐意出去谋生的,只要他开口,我二话不说放了他出去。”贾琏心道这几人若当真敢自赎,他还敬他们 是条好汉,可一边赖着贾家不肯走,一边又惦记着自己的买卖,这等人实在叫他看不起。 众人纷纷磕头,连声答应着。 “起来吧,该干嘛干嘛去。” 张材等赶紧领着各自带来的东西,又领着昔日的部下忙着将各色东西登记入库。 “琏二爷。”金彩瞧着贾琏回来就发了几百万的财,心下佩服。 贾琏笑道:“那吴新登家的宅子就送给你了。” 金彩连忙推辞不肯收,又道:“那些人都是个糊涂鬼,一心搂钱,也不想想贾家被他们搂穷了,他们又能得个什么好?” “谁说不是呢,可惜明白的人太少了。”贾琏笑了,领着金彩一径地向库房处。 前院的库房就设在贾琏外书房边上的院子里,从两扇油绿大门进去,就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一排八间大屋子里,最前两间是账房,随后两间是银库房、两间金银器皿房、两间古董玉器字画房。 此时贾赦裹着猞猁里的一口钟坐在椅子上,笑微微地望着贾琏,不但觉得贾琏出息了,还觉得他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老爷,如今这些都是咱们的,老爷看上什么,只管叫人送回房里去。”贾琏笑道。 贾赦喜不自禁地连连点头,想起自己屋子前,还有三间小院子没人住,在里头存了东西就再好不过了,于是拉起贾琏的手,“琏儿……我院子里空着……三间偏屋子……” 贾琏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对金彩道:“将那些字画、古董,登记后,都送到老爷院子里去,叫老爷日常把玩。” 金彩连忙答应了,贾赦闻言越发欢喜。 此时已经是过了三更了,贾琏忙送贾赦回房去,随后想起后院里的库房,便又叫人领着他去看。 这后院库房设在后花园中,前面用黑油栅栏拦着,里头立着几座小楼。 听说贾琏过来,迎春赶紧领着司棋、林之孝家的、张材家的等人捧着账册出来。 迎春见过了贾琏后,就道:“药材库、绸缎皮毛库、洋货库、铜锡库、铁梨紫檀库、玻璃器库、珍馈库、杂色家具库都整治出来了。”犹豫了一下,又道:“老太太的嫁妆也已经送到老太太院子里去了。” 贾 琏挑着灯笼去看,说了句“也挑些好的给太太送庙里去,别叫太太在庙里委屈了”,瞧见迎春也累了,就叫她也回去,一一将这些库房看了一遭,瞧见满目锦绣珠玉 并各色珍惜皮毛,琢磨着这些东西留着一辈子也用不着,与其留在库房里发霉,不如拿出去发卖了。心里想着袁靖风说,像是贾家这样的公侯人家,早习惯了伸手向 国库里掏银子,这么着,他少不得要先将荣国府欠下的银两还上去,毕竟欠钱还是欠朝廷钱总不是好事。于是沉吟着,留下管事们盯着,便随着人向自己院子去。 “二爷,老太太也叫人给琏二爷在后头收拾了院子。”贾琏唯一认识的一个丫鬟冬儿挑着灯笼笑着来给贾琏领路。 贾琏琢磨着也该向自己院子去瞧瞧,毕竟将来成亲后要用,于是随着冬儿去看,顺着巷子、穿堂拐进一所轩阔院子,只见院子里一处奇石穿墙而过,两边抄手游廊蜿蜒向前,前面复道萦纡将两座雕花小楼相连,过了小阁楼,再向后,便是五间的大正房。 贾琏踱步进去,淡淡地望着屋子来的雕梁画栋、金瓶玉器。 “给二爷请安。”冬儿领着头,一群大小丫头齐齐向贾琏福下身来。 灯光下乌压压的一片云鬓绸缎中,臻首娥眉、杏脸桃腮的冬儿眉眼含笑,俨然是众芳之冠。 贾琏诧异道:“不是叫赵嬷嬷只留下几个看屋子的人吗?” 冬儿笑道:“二爷说笑了,虽二爷要住在前头内书房里,可后头院子里没人,哪里说得过去?是以,我劝着赵嬷嬷留下了几个。” 贾琏轻轻笑了一声,迈步向外轻轻地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发下去的话,在你口中就成了笑话。”因这院子布置得十分花哨,便沿着游廊多瞧了一瞧其中的景致。 冬儿见贾琏怒了,连忙紧跟上去,“二爷,不是我自作主张,实在是万一将人全都打发了,以后二爷回来,屋子里冷冷清清的,连热茶都没一口,那可怎么着?”更要紧的是,若是院子里没了人,贾琏还肯回来住吗?若他肯,她巴不得将人都打发了。 “你还知道自己自作主张了。”贾琏回头就见冬儿脸上一副为他着想的神情,脚下依旧向前走。 今晚上特殊,角门上的小厮们还在强打精神守着门,瞧见贾琏过来连声问好。 红楼之公子无良_42 “去, 跟赵嬷嬷说一声,叫她明儿个跟林之孝家的一起正经地将满府上下的冗员裁减了,除了老太太、老爷、姑娘院子里的人,其他地方的,没个正经差事的全部撵了。还 有我这后院,我并不过来住,里头的玉瓶玻璃杯也收回库房里去。”贾琏丢下话,心道这冬儿就是琏二爷房里的第一人了。 ☆、第42章 见色起意了 那冬儿瞧见贾琏与离开贾家时平易近人的模样已然不同,不敢多说之外,又觉左右她不会被裁减了去,忙柔情缱绻地道:“已经打发人将衣裳鞋袜送到警幻斋了,二爷若缺了什么,叫小幺儿来要就是。” 贾琏嗯了一声,由着两个小幺儿打着灯笼,便又向前去,从荣禧堂的穿堂里进了警幻斋,抬头就见警幻斋门前已经悬上了金字匾额,依稀还听得见隔壁库房里倒腾东西的声音,进入院中,瞧见暖阁里的鹦鹉八哥早站在笼子里、架子上睡着了。 服侍贾琏的四个小厮全福、全寿两个随着贾琏奔波了一日,此时还在外头看着人搬东西。 全禧、全禄两个等到贾琏来,忙打了帘子请他进去,屋子里早准备了热水,放下香皂、帕子、替换的衣裳后,二人便去外头候着。 贾琏洗了澡,从房里出来时,全禧、全禄已经在外间摆上了一杯阔口玻璃樽西洋葡萄酒、一碟野鸡瓜齑、一碟芦蒿齑、一小碗撇去油腥的鸡汤面。 全禄瞧着贾琏穿着里衣出来,催着人将地炕再烧热一些,忙道:“夜深了,怕二爷积了食,不敢叫人弄了油腻的饭菜来。” 贾 琏也不管这搭配如何的土不土洋不洋,坐下道:“这些就够了。”琢磨着他没吃,这两人必然也没吃,就叫他们也去吃饭,待喝了酒吃了面,漱口后又听全禄道: “银子都送到西间里头了。前面厅上,也依着二爷所说,在墙上贴满了《论语》;宝玉的四位奶娘也搬出去了,明儿个就叫人粉墙、刷顶棚。” 贾琏打着哈欠,去西间里望了一眼,疑心自己明天起不来,就现在西间里提笔给结拜兄弟黎碧舟、袁靖风各写了信,请他们二人替他悄悄地打听荣国府欠下国库多少银子,“明儿个我怕是不能早起了,打发人将信给大爷、二爷送去。” 全禄还不至于糊涂地不知道这大爷、二爷是哪两位,赶紧接了信,待贾琏去东间三进的榉木拔步床上躺下,放下一层层帐子便赶紧去外头叫赵天梁明儿个一早送信去。 果 然贾琏第二日直到中午才起来,起来后对着大穿衣镜照了照略有些浮肿的眼泡,略吃了早饭,听全福眉飞色舞地说了贾珍东施效颦想查抄赖二家结果被贾敬叫去道观 里狠狠抽了一通的事,又去后院给贾母、贾赦请安,今次过去,瞧着贾母抱病不见、贾赦还没醒来,又听说迎春要跟他说话,便请迎春来警幻斋说话。 迎春还不曾出过贾母院的垂花门,如今领着司棋、红玉从穿墙游廊过来,亏得给贾赦侍疾的时候已经跟全福四个小厮相熟了,此时也不甚尴尬,只是瞧着这院子雅致得很就不由地想倘若他们一家子如今还住在东边花园子,怕住的院子都没这么宽敞呢。 到了厅上,望见贾琏还跟在老宅时候一样将《论语》贴满墙,随着贾琏在棋盘边上坐下,又叫林红玉给贾琏磕头。 贾琏瞥了眼,瞧着林红玉年纪不大,但两只眼睛活泛得很,叫她起来,就问迎春:“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迎春为难地道:“太太不在,老太太昨儿个晚上打发人来问过年的事,老太太的意思是叫我操持,可我哪里会这个?” 贾琏两眼酸涩地捏着棋子,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依着旧例,吩咐下厨房,叫人抬了桌椅屏风,在老太太院子里摆上几桌就是。” “话虽如此,但家里有出了孝的,也有没出孝的,足足百来号人,这戏台子怎么摆?”迎春为难地道,多事的奶娘已经被撵出去了,身边也来了新的教引嬷嬷,但毕竟头会子办大事,顾虑颇多。 贾琏道:“日后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用来问我了,红玉的娘不就是管事吗?叫了人来翻了旧例依着办。至于那百来号人,怕是你将族里那些不相干的也算上了,不必请那些人来。既然咱们家有孝,就不许人唱戏。” 迎春一怔,司棋忙笑道:“我也是这么劝着姑娘的,偏姑娘说这是头会子办事,要色色俱全,不能出了差错。” “若想不出差错,我教你一个法子。”贾琏捏着棋子笑了。 司棋、林红玉尚小,虽知道男女大防却还不知其所以然,便齐齐望着贾琏等他说。 “删繁就简,咱们自己家怎么便宜怎么来。自此以后,也用‘少而精’三个字作为持家良训吧。”贾琏缓缓地笑道。 迎春口中忙道:“哪有这样的。”话虽如此,却也明白自己多虑了,今时不同往日,哪有人敢主动挑剔他们,见外头有人来寻贾琏回话,不敢在这里久留,领着人从后门出去了。 来回话的是林之孝。 林 之孝先将裁减过冗员后的花名册拿给贾琏看,贾琏瞧见人少了分工也明确了,心觉那冬儿以他房里第一人自居有些不妥,他要在一众求个好岳丈的人中脱颖而出,便 必要处处务求尽善尽美,于是叫林之孝多给些嫁妆将她嫁出去,又叮嘱林之孝道:“人少了,差事还是一样的,斟酌着给剩下的人加工钱吧。” 林 之孝走后,贾琏寻了本书打发时辰,又过了两日,金彩领着戴良等管事将一群十几个账房彻夜不眠算出来的账目拿给贾琏看,贾琏虽见那数目十分可观,但因惦记着 还给国库银子,便神色淡淡的,说道:“就那么着吧,以后一个月来跟我报一次。家里人口少,用了什么、没用什么,我心里清楚着呢。” 单大良、戴良等只当贾琏在给金彩脸色看,赶紧答应了,被贾琏打发出去后,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对如今的同僚说什么才好,须臾想起家里还乱着,赶紧又向家里赶去。 贾 琏强打精神看了一回书,过了两三日,听说给先生的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便领着人去瞧了一瞧,添置了一些东西后,又在院子里安排了几个洒扫看屋子的婆 子;二十七那一日,贾琏收到黎碧舟的信,在外书房还没拆开信,听人说贾政、贾珠过来了,便忙叫小厮去迎,自己也从太师椅上起身向外去。 待那金丝藤红漆竹帘打起来,就见憔悴不堪的贾政领着贾珠过来了。 贾珠进门后,先握拳咳嗽了一声,一身松柏绿的衣裳,越发衬得脸上血气不足,连日因荣禧堂的事也跟着不得安宁,精神也很是不济。 “二老爷、珠大哥过来了。”贾琏笑着往里请。 因这原是他的书房,贾政尴尬地不肯看这屋子,只是盯着地上铺着的大红毡条看。 “打搅琏兄弟了。”贾珠有些勉强,俨然是被贾政逼着过来的。 贾琏笑道:“我也没甚事做,不过是有封信没看过罢了。” “……你先看信吧。”贾珠听贾琏那么一说,越发连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请贾政在正面椅子上坐下后,见贾琏当真去南边看信了,犹豫再三跟了进去,望见这南屋里两面墙上贴满了四书五经的经典,就有意笑道:“这样能看得进书吗?” “站着看一会也算是活动筋骨了。”贾琏拆了黎碧舟的信,随后眉头紧紧地皱起,又将信拿给贾珠看。 贾 珠先推辞不肯,待贾琏再三让他,才接过信去看,见信中人自称是大哥,心里疑惑贾琏哪里又闹出个大哥来,待望见信中提起荣国府欠下国库一百八十余万两,不禁 连连咋舌,唯恐贾政听见了又添新病,咳嗽两声,低声问:“这……你这大哥可靠吗?”再看宁国府欠下的更多,不由地跌坐在书案边的方凳上。 “珠大哥放心,既然袭了荣国府,这银子自然由我来还,绝对不叫你跟二叔沾上。不过是叫你知道我的难处,别像其他人那样,以为我占了多大便宜。”如今贾家还算好呢,就欠下这么多,再过两年越发翻不了身了。 贾 琏接过贾珠手上的信,听见贾政因他这话不自在地使劲咳嗽,也不理会他,又叫了赵天梁、赵天栋兄弟并金彩与如今管着银库的总领,贾琏奶爹赵三过来,“现去账 房里拿了领票来,我来签字画押,你们领了银子,待天黑之后,悄悄地请黎大爷领着,去户部将银子还了,虽是大年里,但那里有值班的老爷,且户部尚书也姓许, 自会帮着你们料理。务必叫他们写下字据来,请他们记着日后再有人打着荣国府的幌子去支银子,只管将那些人打发了。回头再给户部值班的老爷送了酒菜过去。” 赵三憨厚地道:“二爷是要去还国库的银子?这又不是什么歹事,怎还要悄悄摸摸地派人去?” 金 彩见赵三竟是这样憨厚,一边拿了领票请贾琏签字画押,一边笑道:“说你老实,你又太过老实。欠下银子的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来头比咱们大的多的是,就连圣 人拿他们也没奈何——不然早将银子讨回去了。一直都没人想着还银子,如今咱们府上起了头,反倒显得他们不还银子不好呢,这么着可不就是结仇呢!” 赵三听这话似乎有道理,因贾珠在内、贾政在外坐着,也不敢仗着是贾琏奶爹的身份多说话,随着金彩等人就向隔壁取银子去。 赵家父子与金彩一走,贾珠又坐立不安地道:“难为琏兄弟了,我竟不知这事。” 贾琏摇了摇头,笑道:“若是二叔迟一步分家,这里头至少有九十几万要归了二叔。” 贾 珠顺着贾琏的话这么一想,竟像是贾政有意不肯还九十几万才不要公中的一分一厘呢,原本听贾政、王夫人的话对贾琏满腹不屑,此时又见贾琏是实打实地还银子, 不像是贾政、王夫人所说的贪财跋扈模样,又莫名地替贾政、王夫人惭愧起来,脸皮涨红地叹道:“可恨我无能,不然,也……” 真信 了?贾琏眼瞅着贾珠无地自容,心道莫非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一曲红楼中,早死的都是好人?又见贾政踱步进来,忙与贾珠一同请贾政坐下,待前儿上 了茶,只当贾政说的是替他求情的事,就先开口道:“二叔、珠大哥放心,只等着老太太开开心心过了年,年后出了十五我就写折子,送入宫中给圣人御览。” 贾政咳嗽一声道:“知道了。”沉默了许久,瞥见贾珠微微握拳极力隐忍,只得道:“你珠大哥的事要跟你说一说。” 贾琏道:“什么事?” 贾珠越发惭愧,猛地站起身来,低声道声失陪,就向外去了。 贾政尴尬无比,虽来前王夫人极力劝说他要忍辱,此时也不肯再跟贾琏说,也起身随着贾珠出去。 贾琏一头雾水,也不将他们父子的反常放在心上,去隔壁瞧了瞧众人领银子,待听说贾母请他去说话,又向贾母院去。 此 时离着傍晚的家宴还有大半日,但到了贾母院子厅上,就见那里已经摆上了桌椅屏风,此时迎春正随着林之孝家的、张材家的看着人,又向贾母那五间正房去,进门 前望见珍珠悄悄地比了个二,心知贾母是为了贾政的事找他,进了西边套间里,给坐在暖炕上的贾母问了好,瞧着屋子里只有鸳鸯、琥珀,便择了凳子坐下。 “你二叔,”贾母一开口,已经料到贾琏不肯答应了,只是想着贾珠实在可怜,只得勉强开口,“想叫你珠大哥在荣禧堂后头住下。” “这怎么能行?”贾琏道,虽贾珠看起来无辜得很,但既然要跟贾政一房分了,就万万不能再黏黏糊糊的,不然又何必分家? 贾母为难道:“李家那边先前说既然给姑娘订了亲,就万万退不得,于是匆匆地将你大嫂子打发过来,就跟咱们贾家断了来往。这不是明明白白打你珠大哥的脸吗?叫他在荣禧堂后头住,也给他长长脸。况且东边花园子里拥挤不堪,你二叔二婶一房人多,哪里住得下?” 贾琏道:“老太太,既然分了家,哪里还能那么藕断丝连的?若是珠大哥、珠大嫂在老太太这吃喝,这怎么算伙食费?” 贾 母一噎,随后道:“我活了一把年纪了,还没见过你这样斤斤计较、不懂事理的。多个兄弟才好互相扶持,你帮着你珠大哥一些,他日后才会帮着你,不然,就剩下 你光杆一个,日后可怎么着?亏得你珠大哥、元春姐姐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元春姐姐听说你好几家的年礼都没送去,忙慌先拿了自家东西替你送去。” “千万别说是替荣国府送的,今年除了王家、史家还跟咱们来往,其他家巴不得不认识咱们呢。”贾琏蹙眉,须臾又将双眉舒展开,心道既然元春人情练达,他便由着她去,顺便由此坐实了王夫人偷了贾母东西的罪名。 贾母气得仰倒,认定了贾琏是个天生孤拐的性子,不肯跟他再说,直接将他打发出去。 贾 琏从贾母房里出来,去贾赦院子里陪着贾赦呆呆地望着一屋子的宝贝乐了一会,依旧回房读书,到二更时分见到黎碧舟、袁靖风的书信并户部的文书,心知银子还上 了。二十九那日一早起来去宁国府祭拜宗祠,将族里上下男丁都看了一遍,大概地认了人;三十又去宗祠祭祖,才回到警幻斋忽地听人说他的先生来了,赶紧打发人 去接,又去警幻斋换了衣裳,听人来报,立刻出了西边角门去迎。 略等了一盏茶功夫,东边住着的贾珠听说贾琏的先生来了,也从东边的黑油大门出来,走到荣国府兽头大门下与贾琏同等。 贾珠因还尴尬,并不说话,见贾琏还是神色如常地跟他说这先生是两江总督推荐的,咳嗽了两声,也待要瞧瞧是什么人。 眼看着贾家派出的轿子、马车回来,贾琏便要以示恭敬地迎上去,谁知冷不丁地腿上被人抱住,低头就见一张满是灰尘的老脸搂着他的腿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号。 红楼之公子无良_43 “贾家二爷仗势欺人!见色起意诱拐我家小主人!” ☆、第43章 机缘巧合下 “天子脚下,拐带人家家的小主人啦!”那老奴的脸在贾琏腿上蹭了蹭,十足的撒泼气势。 全福、赵天梁几个吓得半死,他们哪个不知道贾琏喜洁,便是银子他也不肯多碰一下,此时见那老奴不知死活地往贾琏身上蹭,赶紧就去拉那老奴。 贾琏先是怔住,随后见全福、赵天梁不顾这老奴死活地去拉人,又见街上站了一些无所事事的主,前面先生又快过来了,心知若使劲将这老奴拉开,有理也成了没理,就道:“住手。” “二爷。”全福咬牙,赶紧叫人回府断了水盆拿了帕子来,“二爷,这老东西……”还要再说,忽地指着那老奴道:“这老东西不是买了赖大一家的老奴吗?” 贾琏细看了看,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哪里记得,只是眼皮子略动了动,自己不说话,只叫全福接着说。 全福会意,又指着那老奴道:“那赖大卷走了我们府上几十万银子,我们老太太发话要将他们一家卖出去。你们家倒是乐善好施,将他们买了去。如今我们二爷好端端的在家读书,你又来告他拐带了你家小主人,莫非你们是为赖大打抱不平,来讹诈我们二爷?” 贾琏瞧见先生的轿子停下了,也弯下腰,从袖子里抽出帕子递给那老奴,和气地道:“老人家起来好生说话,我尚且不知你们家是谁呢,你且通报一下姓甚名谁,我们先瞧着看是不是误会了。” “二爷,据我说,他们家跟赖大一家好,一准是跟赖大一家狼狈为奸,要诬赖二爷呢。”赵天梁冷笑道,随后看那老奴狼狈不堪,露出来的一截脚踝浮肿通红,又觉他家小主人不见了是真的,于是叫贾琏看那老奴的脚踝。 “搀扶他起来吧。”贾琏道。 那老奴被人扶起来后哭道:“我们家是城东的柳家,我家老爷、太太先后过世,只剩下年才九岁的小主人。” “二爷,水来了。”全寿忙着湿了帕子给贾琏去擦夹裤。 贾琏拿着手指在他肩上一指,又指了指那老奴。 全寿心道贾琏何必对这老奴那样客气,虽腹诽,但也强忍着将帕子递给老奴,“来擦擦脸。”说着,又重新拿了帕子蹲下给贾琏擦裤子上的眼泪鼻涕,心道这裤子二爷定是不要了。 贾珠忙问贾琏,“这是怎么回事?” 贾琏轻笑道:“只怕他是当真有了难处,要求咱们相助,又没门路,于是豁出去诬赖咱们拐带了他家小主人,想叫咱们为证明自家清白,替他找人呢。” 贾珠失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亏得他想得出。”见贾琏这会子没工夫去迎接先生,忙替他去迎接。 那老奴见贾琏看得明白,越发惭愧得无地自容,顾不得擦脸,五体投地跪在地上道:“求琏二爷大慈大悲,帮小的寻回小主人,不然小的就算是死了,也没脸去见泉下的老爷、太太。” 全福没好气道:“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我们二爷才好帮你。” 那老奴连声称是,面朝黄土地跪着道:“我家小主人湘莲……” “湘莲?”柳湘莲?贾琏诧异了,唯恐被人看出古怪,就有意问:“你家小主人是女儿家?” 那 老奴忙道:“我家小主人是位小爷,小主人因斗鸡认识了府上大管家的儿子赖尚荣,那日见赖尚荣被赶出家门,就逞一时义气赎买了赖尚荣一家,又说赖尚荣是读书 人,迟早要考功名,就将赖家一家上下全部放了奴籍。好吃好喝地供着赖家几日,赖家原说要投奔宁国府的管家赖二,谁知赖二又才得罪了宁国府的老爷,也是自身 难保。赖家人琢磨着赖二怕也不好了,又见我家只有小主人一个,有个姑太太也不肯管我家的事,就设计将小的指派出去,卷了我家钱财拐着小主人逃了。” “你告官就是,何必来我们门前冤枉人?没得你家小主人被中山狼咬了,反倒怪我们这打狼的。”赵天梁又气又笑,不免也佩服这老奴的胆量——不是什么人都敢到荣国府门前闹事。 那 老奴这才敢抬起头来,望见贾琏并无愠色,心想这琏二爷好宽广的胸襟,说道:“因没有证据,衙门里不管。我家小主人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落到那些奸人手 上,只怕要被卖进那些下三滥的地方,求琏二爷大慈大悲,派人去寻一寻,小的甘愿做牛做马报答您。”说着连连磕头。 “快拦着他。” 贾琏微微挑眉,那位爱串风月戏的柳湘莲,莫非当真要去唱戏为生了?想来那柳家也不是大富之家,不然书中的柳湘莲若是动辄带着一群人呼呼喝喝地出门,便是再 爱唱戏再生得好,也没人敢将他看做优伶,毕竟,相貌比他好的可还大有人在呢;况且柳湘莲娶妻还要薛家帮着卖院子,也可见他家家底不厚,咳嗽一声,对赵天梁 道:“领着这位老人家去吃茶,回头叫人带了银子随着他去追。” “二爷,这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家惩治刁奴,他们家小主人黑白不分……” “住口。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归要帮一帮,况且,那赖家这般恩将仇报,叫谁听了不气愤?”贾琏掷地有声地道。 赵天梁忙低了头。 全福火上加油地道:“二爷,他们家小主人那相貌,要赎回来,怕得要几百两银子呢。” “去账房关了一千两银子。”贾琏豪爽地道。 柳家老奴越发地无地自容,连连跟贾琏磕头后,赶紧说:“小的已经打听到那赖家一群向南边去了,大过年来触了二爷霉头实在对不住。” 贾琏亲自搀扶他起来,眼睛不肯落在他满是油污的衣裳上,只道:“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你且放心,我一定替你将你家小主人找回来。” 赵天梁等没好气地催着老奴快随着他们走,全福赶紧又递了帕子给贾琏,贾琏顾不得擦手,忙向蓝布轿子那边去,望见贾珠与一个三十七八岁,国字脸剑眉星目的魁梧男子过来,心道这位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个武夫,赶紧拱手迎上去,“学生贾琏见过先生。” 那男子不敢受礼,侧身也忙拱了手,又将黎芮的信函送上,笑道:“贾二爷果然是仁义之人,被人无礼地缠上,反倒能先设身处地地明白那老奴是有事相求。” 贾琏忙惭愧地摆手,“先生谬赞了,不过是看他一把年纪了还这样忠心,可怜他罢了。”当面看了黎芮的信,这才知道这先生姓葛名魁,又是称呼他为葛先生,便请他入府,进了家门后,叫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带着葛家的女眷去见贾母,他与贾珠领着这位葛先生去见贾赦。 这葛魁进了贾赦的屋子,就见满目珠玉金翠堆积,在这富贵气势下不敢久留,又随着贾琏、贾珠去贾琏的外书房里说话。 贾 琏立时就拿了君子六艺所为何物一一请教葛魁,葛魁朗声笑道:“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这些,我也未必通,不过是会些骑射又会做些文章,白得了 个能文能武的名罢了。”谦虚之后,又未免贾琏以为他是来吃白饭的,就叫了书童拿了他推演的算数拿给贾琏看,“莫小看了这加减乘除,当真厉害了,便是去为天 家测算皇陵方位也使得。” 贾珠连连惊叹。 贾琏口中也连连称是,心道这样精妙的算数最大的用场就是看风 水。他原在算数上没什么可精进的,自居为葛魁的先生也能够了,只是对那与算数密不可分的阴阳八卦风水等一窍不通,于是又借口说自己这书房布置的不好,请葛 魁给瞧了瞧,听他说了些玄而又玄的话,虽不通,也记在心里,又听贾珠与葛魁说些之乎者也的话,插不上嘴,就在一旁静静听着。 葛魁 与贾珠说话时,暗暗去看贾琏,见贾珠与他“相见恨晚”,满脸兴奋地引经据典,就觉贾珠虽有才学,但于人情世故上有些不通——因听说过贾家的事,便觉贾珠是 还没从早先被贾家众人捧着的心境中走出来,不然,明知他是贾琏的先生,又明知那贾琏才学不足听不懂他们的话,为何还要拉着他说?再看贾琏始终谦逊地聆听, 只觉黎芮颇有两分眼光,于是问贾琏:“二爷可有不解的地方?” 贾琏笑道:“已经存了七八处不明白的,待过年后正式上课了,再向先生请教。” “琏儿都记着呢?”贾珠后知后觉想起贾琏好半日没说话了。 “从《尉缭子治本》就开始不知二位在说什么了。”贾琏坦然道。 “……慢慢学来就是,也不用急于一时。”贾珠道。 葛魁见贾琏是当真记下了,并不是嘴上胡说,点了点头道:“这些杂学旁收知道不知道都无关紧要,既然二爷有野心要将六艺都学了,不如进了二月,隔两日换一科目,轮流着学,如何?” 贾琏忙道:“求之不得呢。” 正说着话,就见赵天梁进来回说:“二爷,那柳家老管家不是胡说,叫人去衙门里问过,果然那老管家去告过状,因没证据又过年呢,衙门没受理。” “叫几个闲着的随着那老管家去追人,赖家人口众多,一路上总有瞧得见的。”贾琏又想那赖家人精明狡猾,不给他们留下案底以作把柄可不行,又道:“去替那老管家告状去,咱们的人手毕竟少,求助官府才能事半功倍。” 赵天梁忙答应着去了。 “不如请先生先回去歇歇,学生待先生歇过后,请先生赴家宴略吃一杯薄酒。家里有孝,佳节过的冷清一些,还望先生见谅。”贾琏起身亲自送葛魁去后头院中。 葛魁推辞了两句,便答应了,与贾琏、贾珠从书房左边偏门向后,入了第一所院子,见这院子宽敞得很,房里桌椅案几俱全,又早配了丫鬟、婆子,因内人楼氏已经从贾母处回来了,便请楼氏见过了贾琏、贾珠。 贾琏见这楼氏虽无甚姿色,但打扮得十分整齐利落,只说:“师母缺了东西,只管打发丫鬟、小厮去寻管事们要。”说罢,见葛家还有女儿躲在房中,便与贾珠告辞了。 一面向外走,贾珠一面笑道:“这葛先生果然不俗。” 贾琏笑道:“珠大哥闲着来与先生说话,也能叫我跟着学些皮毛。” 贾珠又惭愧起来,到了偏门外携着贾琏的手道:“父亲、母亲对琏二弟颇多得罪,我早先也随着他们对琏二弟颇多怨怼。如今亲眼见琏二弟还了国库银子,又这么虚心上进……”说着,便红了眼眶,摆摆手,就带着自己的小厮去了。 贾琏一笑,回了内书房换了衣裳,将方才葛魁、贾珠说话时提起的典籍名字记下,去外书房里去翻找那些典籍查看,正在翻,就听人说贾珠来了,今次并未迎出去,只站在书架前听到动静回头笑道:“珠大哥来了。” 贾珠笑道:“知道你找什么,我替你拿了来。”说着就叫前儿将一捧书送到贾琏桌前。 贾琏忙去看,见果然是那些中要紧处,贾珠已经做下了笔记,忙感激道:“多谢大哥。老祖宗已经将话说给我听了,因着……” 贾 珠忙摆手道:“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若换做是我,也不能对金陵的事毫不介怀。”因心里尴尬,手上就胡乱地往书案上摸去,只觉得手里握着个什么 东西才踏实,不觉翻了一本《诗经》,瞧见字里行间有些蝌蚪、圆圈,先以为是随手涂鸦,细看那蝌蚪、圆圈又点的恰到好处。 贾琏见他 好奇,便道:“回京路上,我与四位志同道合的少年结拜为异姓兄弟,我们在一起读书时,一个随口说了句若有符号将文章里一句话的停顿完结标示出来,叫人读书 的时候也省下不少力气。于是这么着,我们一群便弄了一些标点符号出来。”说着,将诗经中夹杂的一张记载着各色标点的纸张递给贾珠。 贾 珠见了连连点头,“有道是推陈才能出新,虽说你们只是临时起意,但这举动也使得。似我们这等读多了书的自然能一目了然地断句,若是不常读书的,连篇的字写 在纸上,岂不看糊涂了他?”说完,才想起贾琏恰是看书不多的,面上就有些讪讪的,于是又一一请教贾琏那些标点,连声叹道:“若哪一日能见到你的那些异姓兄 弟们才好。”听见放在屋子里的鎏金落地大钟金钟铜磬般地响了四下,就道:“该去老太太那了。” 贾琏听了,忙叫人请葛魁、葛太太,自己先与贾珠向贾母院去,才进门,就见贾母院子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洋,一扫早先灰头土脸的模样。 贾赦没来,贾政、王夫人、李纨、元春已经来请贾母赴宴,一家四人立在贾母房中瞧见贾珠与贾琏并肩有说有笑地过来了,喜气稍稍一滞。 红楼之公子无良_44 “家里有什么喜事?”贾琏笑道。 王夫人拿着帕子擦嘴角,贾政也因贾琏拒绝了贾珠的事有些不悦,只元春还跟早先一样,亲切地笑道:“琏二弟,林姑父升了兰台寺大夫,年后就要进京了。” 林黛玉要来了?贾琏一怔,随手摸向腰上香囊里的通灵宝玉,瞥见王夫人身边雪团一样的贾宝玉脖子上的玉,琢磨着若是眼下把玉送给林黛玉,那林如海夫妇会不会想着二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立时跟二房绝交呢? ☆、第44章 无可无不可 有林如海升官的消息,原本愁云惨淡的贾母、贾政等人个个与有荣焉。 只是入席后,贾母瞧见东府里的贾珍、贾蓉因赖二的缘故 挨了打,连同贾珍之母、尤氏便都没过来;至于往年常请的族中老少,今年也没请。满眼望过去就那么稀稀落落几个人,虽摆在几上的炉瓶三事并盆景、屏风等比往 年的还要好上几分,到底叫人瞧着心里酸涩,于是就对王夫人道:“叫人撤去了高几,抬了圆桌来,咱们围在一处坐。” 王夫人立时去看迎春,迎春就叫司棋去告诉管事媳妇们换了桌子。 不过须臾,席上的高几、小桌便被撤了下去,换上了一张大方桌摆在厅上,依旧是王夫人站在贾母身边替贾母布菜、斟酒,贾母还坐在榻上,左手边坐着的是葛魁之妻楼氏,右手是葛魁之女葛慧中、元春、迎春、探春三个;另有个李纨站在葛慧中、三春之后替她们布菜。 因大房还在孝中,没有搭戏台,只叫了两个女先在一旁说笑话。 贾母侧耳听着外头男子席上,贾珠竟然教导贾琏功课呢,心叹贾珠心太善了一些,又觉若是金陵没那些糟心事,如今兄弟和睦岂不和美?忽地听见外头宝玉哭声,便微微蹙了眉。 “宝玉闹着要找老祖宗呢。”鸳鸯道。 王夫人正在给楼氏斟酒的手一顿,忙去看贾母的脸色。 贾母待要叫人将宝玉领过来,又怕王夫人有恃无恐,于是笑道:“叫他随着他老子一处去,若累了,就叫奶娘送他回去睡了。”又叫鸳鸯替葛慧中布菜。 鸳鸯心知贾母如今就只剩下贾敏一件得意事,替葛慧中布菜后,有意笑道:“姑太太嫁出去十几年了,我年纪小,还不曾见过她,只听说是个天仙一样的人,今次姑太太回京,我也能跟着开开眼界了。” 这话果然深得贾母的心,贾母笑道:“他们三兄妹里头,就数你们姑太太最像我了。” 王 夫人心思一转,将酒壶放到琥珀捧着的托盘上,又拿了银三镶紫檀箸替贾母布菜,放下筷子后,才笑道:“那兰台寺后衙狭窄的很,姑老爷、姑太太住在那反倒委屈 了。不如请他们来家里住?如此不比另外租了宅子便宜。”虽说贾珠住不了荣禧堂这边,可叫贾敏、林如海过来住着,也能压压贾琏那目中无人的轻狂劲。 贾母哪里不知道王夫人是气不过贾琏不肯叫贾珠住到荣禧堂后头,一是心疼贾敏,二是也有心要借着林如海压制贾琏,于是立时道:“请了琏二爷进来说话。” 鸳鸯答应着,就叫小丫头玻璃去叫。 待瞧见贾琏进来,楼氏、葛慧中、迎春忙离席站了起来。 贾母忙叫王夫人将楼氏、葛慧中请回去坐着,这才对贾琏道:“琏儿,你姑父、姑母要进京,家里可有院子空着?听说你已经叫人清扫了梨香院?” 贾琏心道林如海未必肯来贾家呢,笑道:“梨香院已经收拾了,但那院子不够开阔,留着充作家塾叫族里子弟去读书就好,不配叫姑父姑母住着。孙儿瞧见咱们家就在那兰台寺衙门边上,有一所五进的大院子,才刚告诉了管事们,叫他们出了十五就去收拾。” 王夫人诧异,贾母也怔住,思量着贾琏这知道林如海进京的消息还没多久,竟然已经吩咐人去了?还待要说,又听贾琏道:“知道老太太心疼姑太太、玉姐儿,另外又叫迎春将她边上的院子收拾出来了。” 迎春才听说这事,但既然贾琏说了,少不得要附和一声道:“不知道姑太太喜欢什么,明儿个还要听老太太说了,才敢去库房里挑东西。” 贾母也没话可说,便对贾琏笑道:“出去好生陪着葛先生说话吧。” 贾 琏答应了一声是,从厅中出来去了廊上,入座后,见贾珠与葛魁说到了标点符号,果然贾赦、贾政兄弟二人难得同心地对此举嗤之以鼻,甚至以为这“雕虫小技”有 辱斯文,暗叹果然任何立新都不是轻易能干的事,席上又听贾赦、贾政推崇了林如海一番,待听说贾母乏了,外头本就不想与贾赦、贾琏坐在一处的贾政便也领着贾 珠回去了。 贾琏也送了葛魁出来,路上与葛魁闲话。 葛魁背着手道:“既然做了二爷先生,二爷不防坦白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读书吧。这么着,我也好去琢磨教二爷些什么。” 贾琏笑道:“实不相瞒,我也不肯糟蹋十几年光阴去悬梁刺股地读书,只是出门在外见了人,倘若腹内空空,一开口就丢人,被人当成草包,面子上也难看。” 葛魁点了点头,笑道:“既然二爷不是为考科举,那说来也容易,二爷只将四书五经这些要紧的学了去,再学一学那些生僻的文章做点缀,正经的将射覆、行酒令、骑射学一学就够了。” 贾琏原当葛魁是个迂腐书生,此时看他这般知情识趣,连忙道:“如此就拜托先生了,说来惭愧,学生肚子里墨水不多,出了十五又要替二叔上求情的折子,还请先生出了十五闲了,替我写一写折子。” 葛魁忙答应了,也不好对贾家的事多加评价,待到了贾琏外书房外,就请贾琏留步,又看两顶轿子从角门出来,知道是他妻女两个,便领着轿子去了。 贾琏拐回警幻斋,洗漱后,写下两张大字,又对全禄道:“出了十五叫人去买一所兰台寺附近的宅子,不管林姑父住不住,先准备着。”交代了这话,就倒头睡下。 第 二日大年初一,迎春代表大房在荣禧堂东跨院里摆了几桌素净的酒席,请了贾母、贾政一房、葛魁一家过去;初二那日贾政一房在东边花园子请酒,因也没叫人唱 戏,寂寥得很;初三轮到了西府请酒,贾赦、贾政、贾琏并未过去,迎春随着贾母过去了一遭,回来告诉贾琏道:“那边太太奇怪得很,只说有病,竟是探望都不 许。” 贾琏心道西府太太是贾珍的母亲,难道还能得了跟邢夫人一样的“病”?因是别人家的事,并未在意,待见黎家、袁家、许家打发 了人过来,赶紧叫林之孝拿了上等封打赏了来人,十二日黎碧舟、许玉珩过来,与他们玩笑了一日;余后两日无事可做,恰曹家兄弟将省外省外的贾家人口整理成了 册子拿给他看。 贾琏捧着册子不眠不休地研究了两日,赶在十五元宵佳节前,叫人从库房里拿些上等皮毛、绸缎、药材并些钱财悄悄地送给贾家族里亲荣国府一派的五房、六房、七房,又叫小厮捎信给这三房中看似有些进取心的子弟,只说过年后给他们差事干,循序渐进地拉拢人。 待到十五元宵佳节,东府里灯火通明,笙箫不断,热闹非常;西府里冷冷清清的,众人俱都惦记着十五之后的事。 到了十六那日,贾琏还没起,就听说葛魁、贾政、贾珠等在前厅等着了,不急不缓地起身过去,瞧见贾政、贾珠在指点葛魁如何写折子,见他们三人在那引经据典,就在一旁听着,听来听去,见诸多经典堆积上去,左不过是说贾母年纪大了受不住白发人送黑人。 到了晌午,贾赦为看贾政笑话,也有意叫人抬着来看。 午后就见二房的下人来兴战战兢兢地来报:“几位爷,王家、史家送信来,说是今晨的早朝上,不少人弹劾了二老爷。也有人提议为了以儆效尤,立时抓了二老爷去审问。” 贾政唬得白了脸,贾赦只觉得解恨。 贾琏骂道:“胡说什么,大老爷如今平安无事,就是律法上也没记载着杀人未遂如何审案呢。” 贾政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虽事情就是贾琏闹出来的,可如今看来,一家子也就只有贾琏能压得住阵脚,顾不得再将这折子润色,赶紧叫人拿去给贾母过目,待贾母点头了,又嫌弃贾琏字迹不雅观,令贾珠重新抄了一遍,拿着贾琏的名头呈上去。 这折子呈上去了,因里头都是些众人意料中的套话,今上看了也不觉诧异,准了之后,因开年后事多,又令贾政、贾琏于三月初去谢恩。 谢恩那一日,贾政不舍地将自己还不曾穿过两次的官袍套上,与贾琏一同进了宫后,便不住地回头去看贾琏,“琏儿,你签字画押过的,这官一定要给珠儿。” “知道。”贾琏紧跟在贾政身后道。 叔侄二人在内阁稍稍等候,被人传召后,才随着太监去了殿上,因不是大朝会,殿上少少地站着几个老大人,众人都拿着眼睛去看贾政。 贾政脸上烧得厉害,跪下磕头谢恩后,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若非老国公功勋累累,府上老太君又年迈,你兄长、侄子又是孝顺仁义人,朕绝不会这般轻易地饶过你。” 贾政有苦说不出,又不敢当堂翻案,只得唯唯诺诺地磕头谢恩。 “主上,这等罔顾人伦理法之人,若是做了官,必然危害社稷,且令天下人不服,老臣恳请圣人免去他的官职。”一个老大人跪下道。 其他老臣纷纷附和着跪下。 又有人道:“贾政之侄虽有爵在身,但此子是难得一见的纯孝之人,再叫他做了官也使得。” 其他老臣听了便又附和。 贾政唯恐贾琏反悔,连连去看他。 “如此,也使得,毕竟那官位原是老国公临终前朕许给他的。”水沐高高地坐在龙椅上,无可无不可地道。 贾 琏忙磕头道:“启奏主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二叔已经幡然悔悟,且家父已经宽宥了他,臣恳请主上、恳请诸位老大人也既往不咎。臣虽读书不多,但也有些自知 之明,不敢枉受了朝廷俸禄。臣已经立下志愿,不管成与不成,也要悬梁刺股苦读三年,待孝期过后,去考场上试一试身手,此时万万不敢领了主上恩旨,以免辜负 了主上一片苦心。且二叔虽不好,但臣堂兄贾珠自幼饱读诗书,又端方正直、谦和厚道。臣恳请主上许堂兄入工部学习,以担起重振贾家的重任。” 贾政忙与贾琏一同磕头,战战兢兢地唯恐当今连带着不喜贾珠。 水沐轻笑道:“倒是个有志气的。”略想便知贾琏这席话,又是贾家人商榷后的结果,也乐得叫人呼喊一声皇恩浩荡,又无可无不可地令人拟旨,挥手就叫贾政、贾琏退下。 出了宫殿,贾政拿着帕子擦额头,口中道:“到底是圣人仁慈。” 贾琏心道圣人才没工夫去纠结贾家哪个进工部做个小小主事呢,“二叔随着我去内阁坐坐。” “还去那里坐甚,赶紧回家告诉老祖宗一声。”贾政蹙眉,但见贾琏已经朝内阁去了,唯恐他惹是生非,只得随着同去。 待进了内阁,贾政又唯恐贾琏不知道地说道:“内阁里的谕旨、文告,前来的官员都可一阅。” 贾 琏心道若不知道这事,他还不肯来呢,于是就去翻看那些谕旨、文告、邸报,瞧见林如海升迁的文告,仔细读了一读,将里头称赞林如海的字句记下,再看前面的一 封文告上,是前任兰台寺大夫告老,后一封文告,又是一御史丁忧,心下立时就觉不祥,又待要再翻翻之前的文告,就听贾政催促道:“琏儿,快休得胡闹,眼看便 退朝了。”虽他自认清白,但人言可畏,若见了那些老大人,听他们说些风言风语,他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墙上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45 ☆、第45章 满纸阴损计 “二叔过来替我翻一翻。” “翻个什么?”贾政闷声地问。 “翻一翻……”贾琏才要说翻一翻新近谁家倒霉谁家发财,听见一阵脚步声,就知道已经下朝了。 “快走,快走。”贾政做贼一般,拉着贾琏就向外闯,迎头撞上几个老臣,连忙惭愧地扭开脸。 贾琏谦逊有礼地一一见过那些老臣,见许玉珩、许玉玚的祖父,户部尚书许之安也在,忙又客气道:“老大人大寿之日,不能亲自道贺,还望老大人莫怪。” 许之安捋着一白雪白的胡子,矍铄地笑道:“人不来,心意来了就是。” 贾琏连连道:“老大人放心,心意一定到。” 贾政纳罕许之安怎敢明目张胆地索贿,就见许之安拉着贾琏对其他老大人道:“这是我家玉珩、玉玚、碧舟的结拜兄弟。” 贾政恍然大悟,心叹贾琏好能耐,竟然攀附上了许家。 “……琏儿,老祖宗还在家等着呢。”贾政插不上话,又不肯留在这被人指指点点,忙催着贾琏速速回家将喜讯告诉贾母。 许之安道:“贾二老爷先回去吧,我瞧着你家这二小子甚是喜欢,如今要带了他回家,考校他的功课。” “多谢许大人指点愚侄。”贾政不敢不从,这才想起贾珠不听他的,始终认为贾琏有情有义,暗道与贾琏撕破脸总归是两败俱伤,不如也叫贾珠随着贾琏向许尚书家去。于是自己个先从内阁里退出来。 贾琏待贾政走了,也不费事地翻文告了,搀扶着许之安从内阁出来,上了轿子,一路随着他进了许家,才进了二进,就见许家好不热闹,许玉珩、玉玉玚、黎碧舟、袁靖风四人外,又有三四个少年拿着弓箭在前厅射鸽子。 “四弟怎出门了?”许玉珩先一步过来,见他穿着官袍,冷笑道:“一准是你那祖母、叔叔叫你去求情了。” 贾琏道:“家和万事兴,家里总那么闹也不是个事。” 黎碧舟道:“玉玚,且带了老四去换了你的衣裳来,这么一身官袍穿着,忒扎眼了些。” 许玉玚答应一声,叫着四哥,待贾琏跟许之安告退后,就叫人去后院拿了他的衣裳来,领着贾琏去他内书房里换衣裳。 在内书房东间里,贾琏才解开腰上的玉带头,就望见一旁的小几上是一本敞开的添了标点的《茶经》,笑道:“你们竟然背着我,开始给《茶经》加标点了。” 许玉玚将一件月白的衫子丢给贾琏,不以为然地道:“是婉婷姐姐胡闹,不好生跟着姑母做针线,非要跟着大嫂子一起捯饬这事。” “奇了怪了,怎地你们家奶奶比姑娘金贵,奶奶能做,姑娘反倒做不成了?”贾琏因听说是黎婉婷做的,便又仔细地拿在手上看。 许 玉玚笑道:“这怎能一样?一个是嫁进来的自家人,好坏自己憋着总没旁人知道;一个要嫁出去的,一露面露出这爱管闲事的性子,岂不是吓着了姑爷?老太爷说不 叫她搀和进来。”见贾琏还在看,就道,“这是她拿给我们瞧的,老太爷叫丢了,大哥随手捡来又丢在我这。四哥瞧着有趣,就拿去吧。” 贾琏忙道:“毕竟是闺阁女子所作,若我拿去了,会不会……” 许玉玚噗嗤一声笑了,“又不是那丫头写的,不过是点了几点,四哥拿去就是。”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贾琏笑道,心想莫非只有大观园里的表兄妹、表姐弟才会情意绵绵?怎地黎婉婷那黄毛丫头有才有貌却这么不受许家兄弟待见…… “黎太太他们何时离京?” 许玉玚笑道:“一时半会不离京了,家里还有个小叔叔要成亲呢。” 贾琏心里腹诽许玉珩、许玉玚兄弟不知情识趣,换了衣裳后,待全福、全寿拿着缎面包袱皮来包官袍官帽,就将黎婉婷加注了标点的《茶经》也放在包袱里,随后跟许玉玚向外去。 又去了许家倒厅外,只见许之安老夫聊发少年狂地挽着弓箭,与黎碧舟一同比赛射鸽子。 贾琏在一旁瞧着,忽地袁靖风将弓箭给了他,忙推辞道:“我还不曾学这个。” 袁靖风笑道:“今日学一学就是了。”说着,硬是将弓箭塞到贾琏手上。 贾琏骑虎难下,望一眼黎碧舟、许之安射箭的架势,便也扎了马步,拉满了弓,先将架势摆了个十足,待前面小厮放飞了鸽子,搭着羽箭的手一松,却见那箭飞出十步远,径直掉在地上。 “我只当你是谦虚……”袁靖风先后悔了,忙要手把手教导贾琏。 “免了吧,你自己还是半吊子呢。贾家二小子过来说话。”许之安将手上弓箭递到黎碧舟手上,依旧叫孙辈射箭,领着贾琏到了廊下洗手坐着吃茶。 贾琏一路踩着落了一地的梨花,随着进去,见在贾家留作下人等待差事的倒厅,在许家修饰成了爷们歇脚的地方,告座后端起面前茶盏抿了一口茶水。 许之安见他神态坦然,笑道:“我这苦茶谁喝了不说苦,也只你一个能忍下。” “苦也有苦的滋味。” 许之安点了点头,“你方才在内阁叫你二叔帮你翻什么?” 贾 琏两只手搭在席上,毕恭毕敬地坐着,踌躇一番道:“晚辈往日里就如养在闺阁的女子般,对外头的事一窍不通。好不容易经过内阁,便想进去瞧瞧里头的谕旨。谁 知翻到家里姑父升迁的文告,又见前后两封,都是些兰台寺大夫、御史告老丁忧的文告,心里有些觉得蹊跷,便想叫二叔帮着翻一翻,瞧瞧再往前,是谁家遭了变故 发了横财。” 许之安点了点头,又听院子里许玉珩、许玉玚笑得意气风发,就连老成的黎碧舟、袁靖风两个也一副无事一身轻的轻快模样,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许久道:“你林姑父做过了兰台寺大夫,怕要领个肥差了。” 贾 琏想着林如海日后要做巡盐御史,可不就是肥差嘛,忙道:“这是为何?莫非圣人有事要命姑父做?莫非是遇上了个其他人都不敢弹劾的主,圣人特意要叫林姑父 来?”思量着林如海日后果然得了个肥差,那就是此事他办成了;而一本红楼中,位高权重,又先“坏了事”的,只有那位在秦可卿死后贾珍买棺木、薛蟠卖棺木时 露了个名字的那位了,因心知许家跟那些王公不大来往,就大胆地问:“莫非是义忠亲王老千岁?” 许之安惊诧万分,矍铄的眸子睁大,压低声音道:“你这小子如何知道的?朝堂上多少老臣还无知无觉呢!” 贾 琏只得胡诌道:“连着几位兰台寺大夫、御史都要避其锋芒,可见是位厉害的主。翻翻内阁的谕旨、公告,其中大有文章,数来数去,只有那位义忠亲王老千岁了。 只可惜,这样的人,饶是我家姑父一时告倒了他,得了圣心,升了官,也要得罪了那人的同党。打蛇不死,怕林姑父后头的日子也不好过。只是林姑父若不依着‘圣 命’行事,这兰台寺大夫也做到头了。”说罢,有意借着为林如海唏嘘嗟叹,将自己为何猜到义忠亲王的事略过去。 随后又想皇商何其 多,似义忠亲王那等身份的人,在谁家定下棺材板,就是给谁家情面,而那棺材板义忠亲王选了薛家来置办,可见义忠亲王与薛家未必没有来往,只听坏事后薛蟠依 旧称呼他为“义忠亲王老千岁”便可知薛家对他的敬重;薛家又与其他三家联络有姻,如此贾家、王家、史家也未必跟义忠亲王没有关系;林如海又是贾家女婿,莫 看他如今如何步步高升、前途无量,他考中探花后,未必没仰仗过贾家,结交之人里,当也有大批四大家族圈子里的人。 林如海若依着当今的心思弹劾了义忠亲王,将义忠亲王告倒,未必不是得罪了贾家、王家并先前与他来往之人。 他活着时还好,众人看他身居要职,自然要暂时忘了义忠亲王的事逢迎巴结他;一旦他去了,义忠亲王的余孽还在,众人急着撇清干系,哪里还肯再替他照料失怙孤女? 且 林如海尚在时,林黛玉初入贾府,便在贾府受到冷待,贾赦、邢夫人还可——这二人彼时是贾家无关紧要的人物,态度如何都不重要;住在荣禧堂、主持中馈的贾政 夫妇二人态度尤为冷淡,待客的屋子、衣裳一概没有,可见王夫人等不愿接了林黛玉入贾府,不过是拗不过贾母罢了;又可见,即便是拗不过,王夫人拿捏着轻重怠 慢林黛玉,贾母也因“理亏”,不敢为林黛玉出头;又可见,林如海也是心知自己得罪了厉害人物,因此灰心丧气,不再娶妻不再指望生出儿子继承家业,且将膝下 唯一血脉远远地送入荣国府内教养——林黛玉在贾家居住多年,林如海对她爱如珍宝,怎会对她的处境一无所知,只是虽知道也无可奈何罢了——贾家再不济,也还 有个壳子在,尚能护住林黛玉,比之林如海处的水深火热,贾府里的风刀霜剑算不得什么。 许之安深吸了一口气,“南安、北静、西宁、 东平这四家来往甚密。那义忠亲王却是与忠顺王府私交甚好,虽不像你们贾家与史家、王家、薛家一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却也休戚与共。正如你所说,打蛇不 死,后患无穷。”连连叹息后,又想只怕贾家上上下下都为林如海升迁欢天喜地,真正能心细如发、深谋远虑,看出这背后关节的,也只有眼前这一位小小少年了。 贾琏一凛,万分庆幸自己记不清《红楼梦》里的风花雪月却记得那些阴谋诡计。那忠顺王府可不就是花袭人的最终夫婿蒋玉菡的金主,甚至连贾宝玉跟蒋玉菡换了贴身汗巾子都一清二楚的人家嘛!莫非这祸根子是从义忠亲王“坏事”这边留下的? 许之安看贾琏蹙眉凝思时眉间微蹙,越发显得俊秀不俗,忽地就问:“你小子可曾许过亲?”问了一次,见他在出神,便又喊:“二小子?” 贾琏回过神来,忙道:“昔日二太太曾想将她内侄女许给我,奈何老爷、太太不答应,并未成事。”心道许之安要叫他做外孙女婿还是孙女婿?不过这不要紧,中等偏上的女子配个好岳父,足以倾国倾城,他没理由拒绝。 ☆、第46章 见者必有份 许之安沉吟一番,因黎芮在信中也对贾琏很是称赞,于是笑道:“你回去告诉你老爷、太太,就说我替你瞧上了一位,只等你出了孝再提。你家若不乐意,就当我多事,全当我没提过这事。” 贾琏赶紧站起身,待要感激,又觉不妥,心里又不肯推辞,于是左右为难地连连作揖。 “老太爷,可是四弟得罪你了?您看我面上原谅他则个。”许玉珩嬉笑着过来,方才站在远处瞧着贾琏作揖,只当贾琏得罪了许之安,此时走近了,又看不是,于是仗着许之安素来宠他,便拉着贾琏向院子里去,硬是要手把手教贾琏射箭。 贾琏原有些功底,许玉珩又教导得仔细,于是到了中午,虽不能百步穿杨,却也能射中一两只鸽子了。 “贾家大爷登门,说来寻琏二爷。”许家门上小童来报。 “怕是有要紧事吧。”贾琏道,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要紧事。 “正好该吃午饭了,将这些都收了吧。”黎碧舟、袁靖风等均想贾政那般不堪,贾琏却始终不曾诋毁过贾珠一句,却不知这贾珠是个什么人品,于是都想随着贾琏去看。 纷纷洗了手脸,送了许之安回书房,便一群人齐齐向前院去。 那边被贾政、王夫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逼着登门寻贾琏的贾珠等在前厅里,正坐立不安,便望见一群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过来,望见里头有二人很是稳重,其他几个均是与贾琏年纪仿佛,忙起身道:“见过诸位。” 众人原因贾政的缘故不服贾琏口中对贾珠的赞许,此时见他眉眼平和对着贾琏也并无怨怼之色,不觉又想贾赦、贾政兄弟不堪,贾珠、贾琏二人却实在是兄友弟恭。 贾琏道:“大哥过来,可是家里有事?” 红楼之公子无良_46 贾珠有些赧颜地道:“老爷叫我来催你回去跟老太太说话。” 贾琏道:“是我一时玩上了瘾,险些忘了这事。”回想起过年时贾家跟早先的亲戚大多断了来往,依稀明白了贾政的意思,忙领着贾珠将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一一见过,寒暄一番,随后又要跟他们告辞。 许玉珩道:“老太爷才说请了你午间陪着他吃两杯酒,怎又要走了呢?” 许玉玚也是拉着贾琏、贾珠不叫走。 黎碧舟见贾琏为难,就劝着许玉珩、许玉玚道:“且放了他去吧,葛先生来了,改日咱们一同去听葛先生讲课,也免得四弟他一人坐不住。” 贾珠听黎碧舟等人都是以结拜时的长幼互称,不免羡慕起来,又见临出门,许之安送了贾琏一套四书一套文房四宝,待与贾琏出了许家后,上了大街就怅然地道:“昔日我也有几个好友,如今都不大来往了。” 贾琏笑道:“那样的也算不得好友,大哥就莫挂怀了。”与贾珠各自上了轿子,待轿帘放下,立时靠在玉色绿豆壳靠枕上,拿了茶经来翻看,略看了几页,见黎婉婷对那标点的运用还是不甚熟练,决心抽空了替她订正一番。 也不知轿子行了多久,倏地轿子一顿,随后窗外想起贾蓉、贾蔷的声音,只听他们二人嬉皮笑脸地道:“二叔既然都出门了,也不来寻侄子们玩笑。侄子在楼里才置办了一桌酒席,正要去请二叔呢。” 贾琏望见贾蓉已经撩开帘子趴在窗户上了,便拿着茶经向他面上一拍,“我急赶着回去跟老太太回话呢,没瞧见前面你大叔的轿子?” 贾蓉、贾蔷知道贾珠不是肯跟他们玩笑的人,也就不去那边碰冷钉子,作势又要撩帘子请贾琏出来,见贾琏脸色淡淡的,似乎是当真不肯去酒楼,才收敛了嬉皮笑脸。 “二叔,侄子请了几个朋友在楼里听戏,偏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银子,二叔若有,暂借侄子二三十两用用。”贾蓉涎着脸皮,眼睛一径地向贾琏腰上扫去。 “我也出来的匆忙,没带。” 贾蓉恨不得将头探进轿子里,又谄媚道:“谁不知道二叔从赖家里弄了上百万的银子来,二叔吃肉总不至于不叫我们喝汤吧,二叔就赏侄子一些。也免得侄子在朋友面前出丑。”说罢,连连拱手作揖。 贾琏眼瞅着贾蓉丑态百出,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不言语。 那贾蓉得了没趣,讪讪地让开路来,待轿子走了,才敢跟贾蔷恨声恨气地道:“这琏二叔果然是一朝得势,就狗眼看人低了!怕他赏给小厮的银子,也不止二三十两!”又恨赖二狡猾,竟然求了贾敬,叫他们父子干瞅着赖二家的银子眼红。 贾蔷不肯插嘴说话,须臾道:“我在家塾里听瑞叔叔念叨了几句,说是琏二叔断了荣国府对家塾的供奉,要在梨香院里另开了学堂请了名师。为了这事,太爷爷足足有七日不来家塾了,直说琏二叔看不起他这儒学耆宿,信不过他呢。” 听见楼上狐朋狗友的呼喝,贾蓉回头喊了句“稍等稍等”,却低声道:“这事我也听说过,那太奶奶还老泪纵横地求到我们太太、奶奶跟前,亏得太太身子不好,不搭理她。父亲又吃了老爷的鞭子,也不好出门,才没把这话传到荣国府去。” 贾蔷住在宁国府里,哪里不知道贾敬之妻“身子不好”,乃是因一把年纪孙子都忒大了,偏偏去道观里探望贾敬一遭就有了身子,没脸对外头人说,才闭门不出。 又听戏楼上的几个少年呼唤,贾蓉、贾蔷双双应了,上去后一群人行酒令、狎弄戏子妓、女好不风流快活,及至结账时,因众人之中,就数贾蓉出身最尊贵,于是一群人便逢迎拍马地叫贾蓉结账。 贾蓉被吹捧得很有些陶陶然,阔绰地叫小厮去结,谁知小厮过去了,偏领来个不省事的二掌柜说:“蓉大爷,今日吃的酒水是上用的菊花酒,这银子比往日的贵了两倍有余。” 贾 蓉面上发烧,这想起贾珍因赖二挨了打,为抓赖二的脚痛,便装模作样地清查西府账目,这么着,他没法子从赖二手上支银子,也落到个囊中羞涩的地步,伸手在身 上摸了一摸,随手将身上玉佩丢了暂押在这楼子里,只觉在同来的伙伴跟前丢了脸面,悻悻然地辞了狐朋狗友,又将自己的难堪尴尬怪到不肯给他银子的贾琏头上, 走在路上,便忍不住恶声恶气地道:“琏二叔怎生了那么个一毛不拔的性子?荣国府公中的账目,除了祖田祖屋,其他的都归了他;又从赖大家、吴新登家白得了那 么些去!发了这笔横财,今日问他讨个几两银子使使也不肯,也不怕吃多了撑死!” 大街上人来人往,且贾蓉、贾蔷二人生得唇红齿白、俊俏清秀,又锦衣玉带地打扮着,又跟着一群小厮随从,是以二人便十分地惹眼。 贾蔷不肯叫贾蓉多说,免得被人听了去,压低声音道:“如今琏二叔是钦点的孝子,你快住口,免得惹祸。” 贾 蓉犹自愤愤不平,只絮叨着说昔日替贾琏垫了不少吃花酒的银子,及至到了宁荣大街上,望见贾代儒老妻又从宁国府出来,不由地心生一计,悄与贾蔷道:“琏二叔 不是怜弱惜贫,连诬赖他的老奴都肯替人家找小主人吗?如今就叫那代儒太爷爷毛遂自荐进梨香院教书去,看他如何拒绝。” 贾蔷原要劝 贾蓉不要多事,随后又想贾琏许下了去梨香院读书的小子们茶饭就罢了,还许下了纸笔银子,总归要进家塾混日子,不如去梨香院里每月还能白得一笔银子——料想 其他几家学童都被挑了去,贾琏却迟迟不挑他,大抵是看不上他了,若那贾代儒多赖贾珍说情进梨香院教书,贾代儒多得了糊口的银子,还能不看在贾珍面上,也叫 他进了梨香院?于是一番思量,也不拦着贾蓉看,反倒怂恿他,“你说给大爷听去,叫大爷领着太爷爷见琏二叔一准能成。” 贾蓉听了,只觉不能从贾琏手指缝里抠出几两银子使使,也要叫他心里不舒坦,便一径地进家里去寻贾珍说话。 宁国府中人因西府的变故人人自危,尤其是赖二一系,因瞧着贾珍眼馋贾琏抄来的银子不肯放过赖二,个个夹起尾巴做人,唯恐动静大了,比赖二快一步遭殃。 贾蓉进了家门便直奔贾珍内书房去,掀了帘子进去,瞧见贾珍叫两个俊俏侍妾陪着看账册,也不避嫌地径直挨近。 “又去哪里灌了一肚子黄汤来?”贾珍见自己“累死累活”,贾蓉却这般自在,立时心生不快。 贾蓉堆着笑,再挨近一些,瞧见账册不免心惊胆战,唯恐贾珍看出他的空账来,低声道:“儿子瞧见代儒家的太奶奶出了咱们家的门,可怜她一把年纪,连个轿子都没坐。” 贾珍嗤笑一声,懒得去管贾代儒家有没有租轿子的钱,“有屁快放。” “儿子看代儒家太奶奶可怜,又听蔷儿说,琏二叔又倒腾着要停了对家塾的供奉,请了上进的去他家梨香院里读书,代儒太爷爷只当琏二叔看不起他,气得几日不曾去家塾了。儿子琢磨着,父亲不如随手做件善事,推荐了代儒太爷爷去梨香院里教书。” “管那闲事。”贾珍不耐烦地拿着手将面前账册推了推。 贾 蓉忙道:“父亲,这哪里是闲事!一族里两个家塾,这成什么了?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宁荣两府老死不相往来了呢。况且父亲想想,咱们府上得了什么好东西,不紧着 先送到他们府上孝顺老太太去。如今琏二叔得了那么些银子宝贝,愣是一个人占了,连客套都不曾对咱们客套过,这哪里像话?别人家有个什么好事都要请客呢,琏 二叔白得了那么些铺子庄子,怎么着也要请咱们一请才不错规矩。” 贾珍那日听戴良说赖大家产时,便将赖大的家产当成了“不义之 财”,心里隐隐觉得那家财当是见者有份才合乎情理,贾琏便是不肯叫他分,也该拿出一些送到宁府来,令他拿去周济族里贫寒的人家或留作修葺宗祠用,此时听贾 蓉这话熨帖得很,只是冷笑道:“莫非叫那代儒爷爷去了梨香院,你琏二叔就肯叫咱们跟着喝肉汤了?” 贾蓉嬉笑道:“好歹叫二叔记着还有父亲这族长呢,省得他轻狂地不把父亲放在眼中。”说罢,便将自己在大街上当着一堆人的面向贾琏借几两银子贾琏不肯的话学给贾珍。 贾 珍眸子微动,又觉虽有祖产,但因宁荣二府过的比其他族人好一些,于是譬如学堂、祠堂等等,原本大多是宁荣二府供奉。如今贾琏都交给他管十分不厚道,该如贾 蓉说的暗暗去敲打敲打他,待回头,且问他借个几万银子使使,看他敢不借——至于自己昔日曾为贾政上奏章的事,如今回想起来那又算个什么事呢?贾政怕贾琏, 他又是族中大哥又是族长,怕他作甚? ☆、第47章 黄袍加身时 贾珍心知此次是以族长之威震慑贾琏为主,叫贾代儒去梨香院教书为辅,于是特意请了贾家代字辈贾代修、贾代儒,文字辈的贾敕、贾敦等在京八房中的长 辈约定在三月下旬贾珠荫了官去工部报道那日,一同去荣国府见贾母,待打听到贾珠去工部报道了,为表示对贾代儒等人的敬重,便立时派了轿子去接了八房的长辈 们来荣国府。 那老学究贾代儒并不知道贾珍是要拿他做筏子在贾琏跟前彰显贾家族长之威,还当是贾琏器重他,于是叫老妻拿了压箱底的好衣裳穿着,叫孙子贾瑞搀扶着,就坐了轿子先去宁国府,随后与众人齐齐进了荣国府。 众 人只说去见贾母,虽门上人来说,但贾琏并未露面,只在警幻斋中替黎婉婷更改茶经中的标点,待听全福说一堆长辈们,连同贾政、贾赦都被请进贾母院里了,面上 冷笑,却不急着立时去,先将删改过的茶经交给全福,对全福道:“你将这书送给五爷,就说我闲时瞧了瞧,里头错处颇多,就改了一改。” 全福哪里不知道贾琏的心思,笑道:“二爷为何不直接说是给黎大姑娘看的?听那天五爷的口气,五爷若听说错处多多,定要拿去嘲笑黎大姑娘,这么着,可不就是跟黎大姑娘结仇了?” “你倒是机灵,只是宁肯与她结仇,也不可与她缘锵一面。”贾琏舒展了筋骨,站起身来,从窗口探身去逗弄廊下挂着的红嘴相思鸟。 全福只觉得贾琏就连勾搭人家姑娘都技高一筹,欢喜答应着,略走了两步,涎着脸道:“二爷,那日抄赖大家还有几张好床没发卖出去白摆在库房里可惜了了,小的姐姐正赶着出嫁没张好床做嫁妆……” “开了例子,日后这种事就没完没了了。”贾琏道。 全福一怔,心道这事不成了。 “回头我叫人买张送去,权当给你姐姐添嫁。” 全福大喜过望,磕头谢恩后就去了。 随后贾母院子里又派了小厮来催,贾琏这才一边松着筋骨,一边向贾母院去,过了垂花门进去没多远,到了厅上,就见丫鬟捧着一色的汝窑茶盅向厅上去,进了厅上,便见那日开祠堂分家时的长辈们都一一到了。 “琏儿。”贾赦面有喜色地唤了一声,俨然是方才被一群人恭维着十分受用,一时间,也忘了还在为贾琏将官让给贾珠做生气。 贾母坐在正座太师椅上,边上坐着贾代儒、贾代修。 贾琏心道最好有天大的事要说,不然的话,必有人要倒霉了,将在座之人一一见过后,又与众人推辞一番,坐在了贾珍对面,笑道:“方才恰书本翻到最后两页,心焦地要看最后两页,来迟了一步,不知今日是有什么要事要商议?” 贾 母将手按在身上石青倭缎长袄摆子上,细细去看手上翡翠戒指的水色,心觉叫贾琏有个忌惮也好,于是顺着贾珍的话,笑道:“琏儿,难怪那日你说将梨香院收拾出 来了,原来是要将家塾搬过去。你大哥哥今日来说,很该那样,不然家塾离着咱们东西两府太远,那些活猴一样的小子没个怕头,在家塾里也读不好书。” 贾珍道:“是我这大哥哥失职,一直没想到这里,多亏了琏二弟想着。” 贾代儒也捋着胡子,欣慰地看着贾琏,“琏哥儿小时不爱读书,如今长进了不少。” 贾琏心里嗤笑一声,忙惶恐道:“莫非是我越俎代庖,做错了,珍大哥今日才领着诸位长辈们来?若是如此,便当我没说那话吧。”好一个顺水推舟,竟然想将那乌烟瘴气的家塾整个儿地搬到梨香院来。 贾珍道:“琏兄弟,你我同姓一个贾字,有什么越俎代庖的?今次是来问你那梨香院什么时候祭拜祖师爷开学,也叫代儒爷爷早早地准备准备开课。” 贾琏看一把年纪的贾代儒跃跃欲试,贾代儒后边站着的贾瑞双目无神嘴角含春,俨然是顺着进梨香院不知想到什么好事上去了。 他原就不肯叫人赚了他的才要另开学堂,此时怎肯答应了贾珍?奈何这会子翻脸有碍他在族中的声誉,万一贾代儒有个好歹,他哪里担得起,要回绝也要想个光风霁月的说辞。 贾珍静静地含笑看贾琏,不信一堆德高望重的长辈在,他能当面不给一把年纪的贾代儒颜面,待贾琏答应了这事后,他就当着人面,再以修缮祠堂为名,从他手上讨个几万花花。 “代 儒爷爷若肯来才是最好,原是想着代儒爷爷一生有三苦,想叫代儒爷爷安心在家教导孙子读书,才不忍请他来呢。据我说,珍大哥身为一族之长,很不该再叫代儒爷 爷一把年纪了还日日奔波教书,珍大哥不如将他们一家的花销揽过去,一年给个一二百两,也够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的嚼用。待两三年后,能叫瑞儿金榜题名,咱们贾 家一门也面上有光。”贾琏擒贼先擒王,先去劝说贾代儒。 “三苦”二字,叫那贾代儒听了,便老泪盈眶,忙拿了袖子去揩拭,回想起自己坎坷的一辈子,无声地啜泣哽咽起来。 贾瑞慌张了,他原就没悬梁刺股的决心,每日家随着贾代儒去家塾,还能跟顽童们厮混在一处、以公报私勒索些酒戏,如今若被困在家中,那该如何是好? 贾珍不料贾琏反又叫他出银子,忙道:“琏哥儿,家塾里少不了代儒爷爷,若他不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47 “不还有二叔吗?二叔也是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叫二叔去学堂里教书育人,最好不过了。” 贾政哪里肯纡尊降贵地去教什么书,只是不敢贸贸然拒绝贾琏,况且当着贾代儒的面说瞧不上教书匠,也不是他的行事,只道:“我才疏学浅,去做了学监就好,万万不敢误了子侄们读书。” “这就是了。身为族长,莫非珍大哥连这每年一二百两也不肯出?”贾琏轻笑一声。 五房的贾敕沉吟道:“若换了琏哥儿做族长,怕是四五百两,他也肯出。” 贾代儒因白得了银子又能安心指点孙子功课,心下甚是赞同贾琏;贾代修则是为眼下贾琏的风头正劲,不敢逆着他,于是双双道:“琏哥儿果然仁义。” 贾珍只道贾敕是嘲讽贾琏,此时依旧不设防,笑道:“琏兄弟说的,咱们贾家在京中的八房人,如今就咱们两房人过得略宽裕一些。你又才从赖大那奴才家里白得了上百万银子,就拿出七八万,专门接济族里的老人就是。” 贾 琏为难道:“我确实那么想,可若当真那么做了,岂不是叫珍大哥这族长背上了不义的名声?外头人不知道的,若问起咱们贾家人‘你们贾家的族田、族产呢?为什 么族长不管?反倒叫个不是族长的人管?’,这么着,咱们贾家人说什么才能不损了大哥颜面?”只觉这贾珍没本事收拾赖二,只会眼红他抄了赖大家,又去看贾敕 等人。 贾赦终于听出话里不对味来,原本众人恭维他,他受用着,如今一听要贾琏拿银子,立时肉疼了,于是连连咳嗽,有意喘息不停,指着贾琏骂:“你代儒爷爷的事……自有你珍大哥呢……”又对贾珍道:“珍儿,就依着琏儿的话办吧。” 贾 珍哪里肯,虽一年一二百两看似不多,但谁知道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况且开了例子,以后其他人家也仗着家里有子弟念书万事不干来他这领银子呢?正沉吟着不 知该如何开口,那贾敕就道:“说来,珍哥儿,不知咱们八房人的族产都交到你手上,那些个钱财到底用在什么地方了?我闲时算了一算,咱们族里那么些人没地 住,族里的房子里却挤着百来号不相干的亲戚;除了瑞哥儿,也还有好几个该正经在家读书的,偏没银子,在学堂里也不能清净读书;有几十个一年能赚个上百两银 子的差事如今落在外姓的亲戚手上。” 贾珍一凛,心道贾敕哪里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拿这些事问他?笑道:“叔叔瞧不见每年修葺祠堂、坟地要用多少银子呢,况且年年家塾里,各家里红白事,我哪一回少给了银子?” 贾敷疑惑道:“那些不是本分么?珍哥儿,便是花了那么几个钱,族里每年的赚头也还剩下好些呢。” “正是、正是,前儿个我听见芸哥儿几个喊你们府上的管家赖二爷爷,当真是反了天了!到底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宁国府的下人们也不将我们当人看了。”贾敕道。 贾母、贾政看出苗头不对,疑心贾琏狼子野心要做了贾家族长,母子二人对视一眼,心知贾珍也压不住贾琏,此时他们贸然开口,若贾琏狗急跳墙了,他们两个也会遭殃,于是二人双双装傻充愣,一言不发。 却原来那贾敷、贾敕等人过年时从贾琏手上得了不少好处,家中子侄又在贾琏手上得了差事,素日里子孙们念叨着不如分宗叫贾琏做了族长的话,他们心里就依稀有了影子,方才又听贾琏说因不是族长才不肯管,焉能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贾敷、贾敕等稍稍衡量一番,因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句,就决心拥护贾琏了。 贾 珍懵住,在心里咬牙切齿,暗暗发誓回去后整死贾敷几个,忽地想,谁都知道贾琏是太上皇、今上钦点的孝子,论名望自己比不得他;谁都知道贾琏才发了大财,论 钱财,自己也比不得他;论爵位,他是三品,贾琏还是一品呢,登时后背冒出涔涔冷汗,眼角抽个不停,知道这些往日没个用场的穷亲戚如今有了用武之地,只觉定 是自己一心琢磨如何从赖二手上弄钱的时候叫贾琏钻了空子,唯恐族产落到贾琏手上,忙道:“那一年一二百两银子,我……” “你们两个这说的是什么话?忘了大年里是哪个给你们送了过节的米粮肉菜?”亲宁派的贾代修哆嗦着干枯的身子怒喝道。 贾珍松了口气,他这族长也不是白做的,拥护他的大有人在。 “只给些米粮,怎不叫族里子侄们领了差事?莫非连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以渔的话也不懂?况且,身为一族之长,眼瞅着学堂里闹得不像话、族里亲戚穷得揭不开锅、家里下人踩在族中侄子身上,珍哥儿还有理了?”贾敕冷笑道。 贾珍连忙去看贾母、贾政,见他们二人不言语,又忙对贾代儒道:“爷爷,您说句话吧。” 贾代儒还没开口,贾敕、贾敷等纷纷道:“我们三房是跟定了琏哥儿的,还请琏哥儿看在族里乱得不像话的份上,做了族长,领着我们三房分出去吧。”说罢,就带着五六七三房齐齐给贾琏下跪恳请。 贾珍一愣,心道贾琏玩的竟然是“黄袍加身”那一招! ☆、第48章 谁刮骨疗毒? 贾琏忙也跪在地上道:“这如何使得,珍大哥虽不好,但……” “族里人多口杂,省里省外足足有几百号人,珍哥儿顾上顾不得下,趁早分了好。” “琏哥儿不肯答应,我们便不起来!”贾敕等人道。 贾琏为难道:“如此岂不是陷珍大哥于不义?” 贾赦窃喜,只觉贾琏做了族长又能捞上一笔,于是道:“……琏儿,应了吧……” 贾琏摇头不肯,贾母、贾政心道贾琏又惺惺作态了。 贾珍并一干玉字辈的,少不得如丧考妣地陪着跪着。贾珍说道:“几位叔伯若觉得我不好,我便改了就是。”拧着眉头,心想荣国府里闹了那么些事,他还不曾嫌弃荣国府事多,荣国府竟然先嫌弃起他来了! “正是,琏哥儿到底年轻一些,且闹着分宗,岂不是将我们贾家脸面都丢尽了?”贾代儒虽欣慰贾琏能说出他三苦的话,但也是个迂腐的老人,只觉得分家、分宗,但凡沾上个“分”字的都不是好事,哪怕是觉得贾珍行事不端呢,也不忍见族里分崩离析,便有心要劝和。 奈何钱财生计面前,谁肯搭理空有个辈分无权无势的贾代儒,于是亲荣一派的依旧跪着,亲宁一派的指着亲荣一派的骂个不停,来来回回只说贾敦、贾敕等忘恩负义。 众人闹得不可开交时,那没过来的玉字辈的、草字辈的,也在外头听了消息,纷纷向荣国府赶来,才进了荣国府前院,两派的年轻人年轻气盛,先是互相指责,三言两语后,一言不合,就大动干戈地你一拳我一脚地打了起来。 待消息传到前厅,得知几个少年受了伤,贾琏才在震惊之下,无奈地对贾珍道:“珍大哥快去拦一拦!” 贾珍立时发了话,奈何这会子听他话的几个,都是文字辈的,哪里好叫长辈们出去拦着,若是伤着了,少不得要怪到他头上,于是跪在贾母跟前,“老太太,求您说句话呀。”连连磕头,只求贾母说出一句有分量的话,叫那些有了反心的人都散了。 贾母紧紧地抿着嘴,见贾琏看她,不肯帮着贾琏也不敢反他,瞅了眼贾赦、贾政,说道:“我乏了,老大、老二扶着我回去。其他人,去外头闹吧。”说着,就站起身来。 贾赦到底是身子骨不好,不敢轻易去凑热闹,贾政更是凑不起热闹,忙双双随着贾母去了,只留下慢慢跪了一厅的人。 忽地,贾敕、贾敦领着一群亲荣派的纷纷出声道:“要么清查族中账目,要么分宗!” “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族里能有多少你们家的东西?”贾代儒、贾代修两个老人怒道。 贾珍听说要清查账目,紧紧地皱着眉头,哪个手上有些权势的人能是清白的?又听亲近他的几个文字辈人在他耳边轻声道:“珍哥儿,叫他们分了吧,都是些穷亲戚。况且荣国府名声不好,何苦跟他们一起挨个骂名呢?你想想过年时,咱们贾家少了多少来往,还不明白吗?” 贾 珍脸上滴的下水,跪了大半天两腿已经麻木了,冷冷地盯着贾琏等人,仔细想了想,心道巴结贾琏的都是些空有长辈身份却无权无势的;况且今年因荣国府所累,来 往的亲戚比昔日少了不少,何苦荣国府得罪了人,连带着叫宁国府的人跟着受委屈?便是那王家、史家也未必跟荣国府亲近得起来;今日就权当做刮骨疗疮了,先将 荣国府这群扫把星分出去,许久点了点头,“好,今日分了,日后你们别后悔。” “哎,大哥,万万不可……”贾琏忙要拉着贾珍的臂膀劝他,又被贾敦、贾敕搀扶着站了起来,亲荣一派齐齐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日族里的子弟都来了,就去开了祠堂,大家商议着如何分了吧。” 贾珍冷笑道:“如何分?左不过将你们四家的神位迁出来,地亩屋舍除了荣国府的,原没你们家多少。”想清查账册?做梦! 贾家五六七三房原是贾家一族中极穷的,此时听贾珍这样说,也无甚意见,只是七嘴八舌地劝说贾琏做了族长。 贾琏万般无奈地看着贾珍,“珍大哥,你说……” “我什么?你名利兼收,还用得着我说?”贾珍又打发人去道观里请贾敬回来,阴沉着脸就向外去。 众人也推着贾琏向外,一群人到了前院,果然瞧见人人鼻青脸肿,只贾蔷、贾蓉几个有小厮护着的尚且体面,其他的人再没个人样。 “闹什么闹!”贾珍生气,见贾蓉凑了过来,抬脚踢了贾蓉一脚,只觉若不是贾蓉怂恿,他不领着一群人来荣国府,还没今日的事。 贾蓉等小的再料不到竟然会有人有胆子提出分宗一事,忙垂着手跟在贾珍后头,其中贾蔷见自己原本只想进了梨香院多弄几个闲钱花花,不料惹出这么大的事来,更是吓得缩着脖子不敢出头。 贾家上上下下代字辈、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忙列成两队慢慢向宁国府去,从角门进了宁国府,顺着白石甬道进去,才到苍松翠柏环绕的正五间的厅中。 五六七三房人以贾琏为首站着,其他四房里以贾珍为首站着。 贾蓉见一群人恭维贾琏,挨着贾珍低声问:“父亲,当真要分?” 贾珍因众人在他手上闹分宗,面子上不好看,不肯搭理贾蓉,只在心里反复想着刮骨疗毒,将频频闹事的荣国府分出去就是,再看贾琏满脸谦逊地装腔作势地推辞,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再看贾家子孙越来越多,叹息一声,只觉自己这族长做的艰难。 众人齐齐又等了半日,才见一年里只有祭祖时才露面的贾敬穿着道袍戴着紫金冠怒气冲冲地被人搀扶着进来。 “反了,都反了!当着祖宗的面也敢闹!”贾敬哆嗦着胡子喝道,“散了,快都散了!” 贾敬一声呼喝,贾珍、贾蓉等面上便微微得意;贾敦、贾敕等俱都站着不动。 “琏哥儿,听说你要分宗?”贾敬挪步走到贾琏跟前。 “伯父误会了,是几位叔伯推举我,我才……据我说,伯父快些劝着珍大哥将族里的账目当着众人的面算一算吧,我信珍大哥是清白的,这么着算了账,诸位叔伯们自然会散去。”贾琏恳切地忙要搀着贾敬。 贾敬又非真正的神仙,哪里不知道但凡管账的,没有不顺手拿几个的,深吸了一口气,不等问贾珍,就有族里很是阔气富贵的几位低声劝他道:“是三房穷亲戚跟荣府闹着分宗,叫他们分了就是。” “正是,没得叫咱们东府跟着西府在天子脚下丢人现眼。” …… 众人你言我一语,贾敬在心里一番思量,斟酌着再等一等,只觉若是有外人来劝,可见荣国府闹的事不甚大,那必然不能分;若没个外人来,就见荣国府实在是臭不可闻,如此非分了不可。 打定了这主意,贾敬便老僧入定一般地坐在厅中,不肯再说一句话。 却说宁荣二府闹着分宗的事传开了,京都中异姓的亲戚朋友家很快都知道这事,但没人敢来“劝和不劝离”。昔日贾赦病重还没咽气时,贾珍就急慌慌地为贾政奔走,请人为贾政上陈情书。这些“亲戚”家大都随大流地替贾政说好话上陈情书。 红楼之公子无良_48 虽 贾赦、贾琏父子回京后,并未提起此事,但“亲戚”们心虚,都觉贾琏必定是不服贾珍亲近贾政一房才要分宗,与他们疏远,也当是这么个缘故;他们冒然劝和,贾 琏八、九不会给他们脸面,若是提起他们上过陈情书的事,岂不是叫京都里将他们看成是与贾政沆瀣一气,合谋逼死贾赦的人?再者说,贾琏是“孝子”,当今以孝 治天下,贾琏如今分宗未必不是为贾赦报昔日的仇呢。这孝子为父报仇,何错之有?满京城里有谁不知道贾珍兴头过叫贾政袭爵的事?况且又据说是贾家族里四崩五 裂后,贾家人自己推举的贾琏,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他们有什么立场搅合进去? 如此这般,只有几个无甚能耐,素来依附宁国府为生的人家过来不轻不重地劝说了两句,其他人一个过来的都没有。 一 族的男丁连同半路过来的贾珠就在贾家宗祠前的厅上站了一日一夜,贾敬见四王八公等果然都对荣国府的事敬而远之,只觉西府只有两个尚未着冠的少年当家,败家 是迟早的事,况且要分出去的都是些穷亲戚;况且因西府连累,往日里宁国府里有个风吹草动,都有一堆亲戚们来看,如今竟只来了几个不入流的人物,如此就分了 吧,总之他只管回道观里炼丹修道,只道:“我已经不是凡尘中人,这些俗事,我再不插手了。”说罢,因天晚了,暂且回后院歇着,等明日一早回道观。 贾敬这样说后,分宗一事便板上钉钉了。 贾珠此事已经听说他那官是贾琏让来的,心里百味杂陈,此时见众人簇拥着要叫贾琏做族长,虽也不忍看贾家频频出事,却也帮着众人一同清点要分出去的四房人口,果然一查账册、族谱,分出去的四家除了荣国府尚且在族中有许多祭田屋舍,其他几家只有寥寥几亩地。 贾珍嘲讽道:“原来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旦分出去后,你们后悔,也没了后悔药了。” “莫说了,分了吧。”贾敕道,原本就一穷二白,既然跟着贾琏有好处,他们为什么不肯? 只费了四五日就将荣国府并五六七四房的一百多男女并屋舍、田地交割出去。至于宁荣二府一同建造的铁槛寺水月庵等家庙家庵,贾琏只要供奉这些寺庙庵堂的地亩,并不要寺院庵堂并里头的和尚尼姑道士。 两拨人又择了黄道吉日正式分宗。 待到那一日里,贾赦、贾政二人强撑着露面,领着贾敕、贾敦、贾琏等来将他们四房祖上的神主、遗像、遗影一一领回荣国府内新收拾出来充当祠堂的西边院落里供奉。随后,这分宗的事便跟他们没甚干系,一个回房看宝贝一个回房读书。 贾 琏叫人帮着将那一百多男女全部搬到荣国府后后廊住着,对着男女的花名册,心下庆幸辈分高的贾代儒、贾代修,日后闹出事的贾芹都不在册子上,先叫人拿了滋养 的药材食材、并绸缎绫罗做的衣裳给如今归了他管的老人送去;又挑了青壮子弟领了差事,见有没娶妻的,便请人做媒;再叫年少子弟都去梨香院读书。 瞧着只略施小惠,这三房人便感激不尽,也觉省事。 料理完这些琐事,再看案头放着一封信,便躺在美人榻上拆了信来看,见许玉玚在信中提起《茶经》送到许家后,他、许玉珩很是嘲讽了黎婉婷一遭,于是黎婉婷在家中唾骂了他一日;如今许玉珩瞧贾琏闲得很,就想请贾琏替着改一改《太平广记》,以做黎碧舟生辰贺礼。 因 黎婉婷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内,贾琏便也不觉怎样,忙去寻《太平广记》,在书案上寻到了,略翻了两页,见是本说幻术的书。盖着一条氆氇毯子躺在窗下美人榻上, 信手翻着书,见里头有几处许玉珩的标注,心叹这许玉珩果然是博闻广识。因想着既然许家人都嘲讽黎婉婷加了标点的《茶经》,他便替她“主持公道”,于是将自 己另外加了标点的《茶经》扉页上特意点名添加标点者乃是黎碧汀,交给全福,“拿去叫金彩寻家印书铺子,将这《茶经》印上一百本。 全福忙答应了,先去送了书给金彩,回来后就满脸幸灾乐祸地道:“二爷,东府太太发作了!五十几岁了,孙子都忒大了,这会子又闹着生孩子呢。果然那敬老爷成活神仙了,忒厉害了些!” 贾琏一怔,“原应叹息”莫非要集齐了? 作者有话要说:宁荣二府是互相看不上…… ☆、第49章 东窗事发了 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贾琏靠在榻上,侧头去看窗外的桃树,碧绿的叶子已经郁郁葱葱,稚嫩的毛桃依稀可见。 可见,没有春花,这人间也依旧烂漫。 第二日一早,全福不复昨日那般幸灾乐祸,悄声来说:“东府大太太老了。” 这么大年纪生孩子,这也在意料之中。贾琏点了点头。 过一会子,已经换了夏日轻薄纱裙的鸳鸯脚步轻快地过来道:“二爷,老太太说,虽分了宗,好歹还是街坊邻居,且打发人过去看看。” “叫老太太请二太太、大嫂子过去瞧瞧吧,我就不过去了。”贾琏不肯跟贾珍那边多来往。 鸳鸯听了,便去跟贾母回话。 贾母沉吟一番,只得依着贾琏所说,打发王夫人、李纨婆媳过去。 王夫人因莫名其妙地就分了宗,进了荣国府见了尤氏也是满脸尴尬,听说还没给贾珍之母换衣裳,赶紧叫人帮着换了,待再去了尤氏房里,见尤氏抱了个猫儿一样的婴孩出来,就道:“道观里的老爷如何说?” 尤 氏叹道:“老爷不肯管,只给取了个名字叫惜春,就再没旁的话了。”抱着孩子轻轻晃了两下,虽婆婆才死,实在不该说什么庆幸的话,但她膝下空虚,嫁进来几年 也没动静,贾珍又是个胡作非为的人,怕将来也未必能生下孩子来,此时想着养着这孩子也能聊解膝下寂寞,不伦不类地琢磨自己这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了。 因贾珍之母是生产而死,王夫人、李纨也不好多说,只是见来来回回几个妇人来回话,听妇人话里的意思,是要大操大办贾珍之母的丧事,纳罕道:“怎么瞧着,珍哥儿请的和尚尼姑道士,比上年我们老国公去了请来的还多两倍?” 尤氏不尴不尬地一笑,“从亲戚家借来了许多,除了这个,还有鼓乐厅里上百号人,一日里只米粮就耗费了不少。后头还要做水陆道场,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呢。” 王 夫人立时明白贾珍是在跟贾琏争口气有意要显摆宁国府一宗比荣国府一宗有派头,在这边也不好久留,出了尤氏房,果然瞧见宁国府内的丫鬟仆妇捧着白帛玉瓶碗碟 四处奔走,个个上百两地支取银子,一路上四处挂着白灯笼、裹着缟素,坐上翠幄青车,一路出门,又见宁国府一宗的男男女女纷纷过来了。 回了东边花园子,王夫人唯恐去跟贾母说话时,又被贾母留下无中生有地责难,便打发李纨去跟贾母说一说宁国府的事,自己回了房中歇着。 待进了房里,就见元春已经穿着一身月白撒花裙子等在明间里了。 “真瞧不出东府大太太一把年纪却还能生下个姐儿来。”王夫人五十步笑百步地道,又问:“宝玉呢?” “与 三妹妹在花园里玩呢。”元春嘴上叫习惯了,依旧没改对探春的称呼,随着王夫人去了里间,帮着王夫人脱去外头衣裳,手上拿着绣着祥云的满绣云肩,待王夫人侧 身躺在床上,就道:“太太,老祖宗足足有几个月不肯亲近宝玉了;年节里,我叫太太拿了自家的梯己给亲戚们送礼,谁知各家里先听说是荣国府送的还可,待听说 是咱们二房的,便推辞不肯收,也只有一两家还肯收下。” 王夫人回头望着肤如凝脂的元春,叹息道:“世态炎凉罢了,你不知在金陵时,便是你姨妈家的妹妹来老宅,也不肯给我请安呢。” 元春叹道:“正因如此,咱们家越发不能跟王家、史家、薛家断了。” “哼,被老太太连累得王家、史家名声都坏了,王家、史家还肯再跟贾家亲亲密密?”王夫人愤恨地道。 元春不急不恼地道:“恰因如此,咱们四家才越发地要亲亲密密。母亲想,如今,连同我在内,咱们四家的姑娘家哪一个名声没受到连累?越是如此,四家在外头碰尽了冷钉子,才会知道还就只有咱们四家才不会互相嫌弃,才会越发地亲密无间互敬互爱。” 王夫人细细思量,也觉是这么个道理,王家、史家嫌弃贾家,外头人还嫌弃王家、史家呢。 元春又道:“本不该我说这些,只是凤丫头已经是回不了头的了,他们家谁不知道她是要嫁了琏儿的人?” “哎,你不知道,据说许尚书已经开口要替琏儿说亲了。”王夫人蹙着眉,李纨之父李守中固执迂腐,贾珠有岳父等同于没岳父,若是能叫贾珠另娶他人才好。 元春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外头来的哪里能做得了主?况且琏儿还有一年多的孝呢,谁知一年后,琏儿还肯不肯娶个没见过面的。” 王夫人闭着眼睛默默地点头。 元春拿着手替王夫人不轻不重地捶着腿,又缓缓地道:“昔日咱们家跟史家未免太疏远了些。如今该有意地亲近亲近。” 王夫人欣慰地拍着元春的手,只等她接着再说。 “太太在老太太跟前多提一提史家云丫头,将云丫头接了家来,跟宝玉作伴。” 王夫人猛地睁开眼睛,须臾眼睫颤了一颤,“……昔日,老太太是有这么个意思,我只装作不知道,毕竟那云丫头空有两个叔叔,到底不是她老子,当真用到他们时,未必可靠。” 元春笑道:“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老太太喜欢云丫头,母亲便也喜欢云丫头。待跟史家亲近了,多接了几个史家的姑娘来,老太太看迷了眼,怎还会只惦记一个云丫头?” 王 夫人连连点头,贾史薛王四家,她就是王家出来的,如此也不必再寻一个王家的儿媳妇进门,薛家又是商户且也没个好男儿来顶门立户,只那史家与她隔了贾母这一 层,必要好好亲近亲近才成,如此宝玉将来也能有个依仗,想到贾母,又落泪道:“你说的那些也得老太太肯才行。如今老太太只说我拿了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 西呢?” 元春安抚王夫人道:“母亲既然不知,何不亲自去问问老祖宗到底是些什么东西?问明白了,若当真误拿了,就还回去,若是误 会,也尽早跟老祖宗说清了。难怪老太太一直不肯亲近我们呢,原来是有误会在里头。”说罢,从床上站起身来,就要替王夫人挑衣裳,立时去跟贾母说清楚。 王 夫人想起贾母疾言厉色的模样,先不肯,随后又见元春苦苦哀求,她先前是以为离开金陵的时候,她的人全被抓了去,贾琏趁机栽赃诬陷她,是以才不肯跟贾母说 开,免得贾琏黔驴技穷后恼羞成怒;如今贾珠已经做官了,家也已经分了,也没人追究贾政的事了,还怕贾琏作甚?苦笑道:“我哪里不曾想这样?偏偏问了几次, 老太太都不肯说是什么。”于是顾不得一身疲惫,换了一身衣裳,叫元春随着她坐着翠幄青车向贾母院去。 车子一路驶来,王夫人在车上看向贾琏的内外书房,心里嘀咕着贾琏当真浪子回头了?竟然不肯回姹紫嫣红的后院住着。到了垂花门处下了车,遥遥地望见迎春随着金彩家的过来,笑道:“这又是忙什么?” 迎春忙喊了二太太、元大姐姐,说道:“给西府的奠仪要准备准备了。” 王夫人怜悯道:“可怜你小小年纪,就要忙着这么些事。也不知道大嫂子身子什么时候能够好起来。”摸了摸迎春的脸,眼瞅着一堆人簇拥着迎春,心里不忿一个姨娘生的也能将元春踩下去,面上也并无异样,就又向贾母房里去,在门前问琥珀:“老太太做什么呢?” 琥珀道:“老太太听说东府大太太去了,只说白发人送黑人,心里难受。”说着,替王夫人打了帘子。 王夫人领着元春进去,进了门,母女二人便双双跪下。 “老太太,儿媳实在不知道老太太要的是什么东西!”王夫人跪在贾母跟前,立时泪流满面,“老太太直接说了是什么东西,倘若儿媳不小心拿了,儿媳一准给老太太送回来。” 贾母冷笑一声,叫丫鬟们出去,沉声道:“你做下的好事,你反倒问我?莫非你以为我不敢说出是什么东西,就能便宜了你?”再看元春,隐隐有些失望,心道亏得她那样疼她,到最后元春还是跟她娘站在一边。 王夫人忙道:“儿媳实在不知。” “倘若不知,你房里的箱子哪里来的?”贾母道。 王夫人一呆,愣了半日,才想起彩霞、彩云跟她提过的箱子,讷讷道:“老太太莫非说的是樟木、檀木箱子?” “你果然知道!”贾母冷笑。 红楼之公子无良_49 元春心一提,赶紧跟王夫人跪在一处,安抚王夫人道:“太太快说说箱子哪里来的?” 王夫人闻言,立时叫彩云、彩霞两个进来,追问道:“那些箱子哪里来的?那日我只记得你们说老爷说箱子好,便叫你们留下了。” 彩云、彩霞见王夫人、元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跪在地上,便也跟着跪下,说道:“那日跟着老爷去库房搜查的人瞧见的,后头老宅的下人就送到我们房里。” 王夫人认定自己被彩云、彩霞连累了,连声骂道:“糊涂东西!” “箱子里头的东西呢?”贾母心一揪。 王夫人眯着眼去盯彩云、彩霞,彩云忙道:“回老太太,箱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贾母呆住,一边是王夫人一系的主仆三人,一边是珍珠、金彩夫妇,到底哪边才是真的?“除了你们,可还有其他证人?” “既然是老爷说好的,老爷一定知道。”彩云只当惹上了什么大事,吓得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又是老爷。”贾母轻轻地叹息一声,如今也不知道该信哪边,因珍珠就在外边,于是道:“叫了珍珠进来。” 彩云连忙起身去叫,那珍珠人在外头,听到传唤,吓得一颗心砰砰直跳,走过鸳鸯时,见鸳鸯匆匆碰了她的手,立时定下心思来,随后就进了屋里。 鸳鸯提醒了珍珠后,心里也不禁着急起来,虽金彩夫妇说过贾琏自有法子,他们只需咬定早先的话就可,可事到临头,贾琏那一点动静也没有,如何能叫她心安?忽地听里头说要传金彩夫妇、贾政说话,赶紧叫人去请那三位。 片刻之后,贾政、金彩、金彩家的便都来了,连同鸳鸯,众人齐齐跪在贾母面前,望见珍珠秀气的脸上已经挨了两巴掌,金彩家的心有戚戚焉。 贾政听贾母问起箱子,忙道:“老祖宗,儿子见过那箱子,就是这金彩领着儿子去见的。儿子见到箱子时,箱子便是空着的。” 贾母当即愤怒地盯着金彩看。 金彩却憨厚老实地愕然看向贾政,“二老爷,小的明明是拦着二老爷,跟二老爷说那是老太太的东西动不得,是二老爷撬开箱子瞧见里头东西,就说老太太断然不会有那些东西。” “混账东西!竟敢当面诬赖我!”贾政冷笑道,因周瑞等人都被发卖了,此时没个证人,不觉有些心慌。 珍珠呜呜咽咽,到底是看金彩夫妇说话条理分明,心知他们有后招,又觉此时向贾母坦诚,又连累了家里,只管啼哭,并不说话。 王夫人也道:“老祖宗您好生想一想老爷是什么人?他是您嫡亲的儿子,他能诓骗您吗?定是我们都没到金陵的时候,这金彩就被琏儿收服了。” 金彩磕头道:“老太太仔细想想,小的丢了东西,逃命还来不及,哪里敢来老太太跟前诬赖二老爷?” “以 前不信,如今我却信了。”贾母迟疑一番,到底觉得贾政是个老实忠厚人,不会扯谎,王夫人就罢了,元春也不会骗她;又觉贾琏不是个轻易肯叫她的人做了大总管 的人,贾琏接纳了金彩必然有蹊跷,“将金彩、金彩家的、珍珠……还有鸳鸯、鸳鸯的兄嫂绑起来关在柴房,一日他们不交代了,一日不许放了他们出来。”见自己 器重的人一个个背叛了她,心寒不已,又去宽慰王夫人道:“先前是我太急了,没问清楚,委屈了你。元春快将你母亲搀扶起来,替我给她赔不是。” 王夫人连声说不敢,这才与贾政一同站起来,望着金彩夫妇,心内十分解恨。 “母亲,虽说这话已经迟了,儿子还得告诉母亲,都是金彩害得儿子,不然儿子如今也不会背负骂名。”贾政垂头丧气地道。 贾母忙又安抚贾政,眼眶发涩地对鸳鸯道:“亏得我那般信赖你……” “老太太冤枉。”金彩、金彩家的齐齐磕头。 珍珠心一紧,险些要跟贾母坦诚,见鸳鸯暗中给她递眼色,这才忍耐下。 “都拉出去捆着——告诉二爷一声,就说大总管再换了人当。”贾母冷声道,只等着瞧金彩等人供出贾琏后,贾琏会怎么着。 金彩、鸳鸯、珍珠等一群人委委屈屈地被捆着推出去。 王夫人心下痛快了,便又将元春替贾琏送礼填出去许多东西的话说给贾母听。 “回头,叫琏儿给你们补上,到底是替府里送出去的东西。再拿了二百两,叫珠儿请工部的同僚吃酒看戏,你们虽没个进项,但也万万不能委屈了珠儿。”贾母思量着如何软硬兼施叫贾琏将她的东西交出来,一时身边没有鸳鸯、珍珠不习惯,不免又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第50章 难得糊涂 王夫人见误会没了,贾母连声地说要见宝玉,便赶紧叫人将宝玉接来,瞧着宝玉滚在贾母怀中,被贾母心肝肉地叫着,心里欣慰了不少,有些服软般地道:“老祖宗,云丫头也足有大半年没过来了,前儿个还听宝玉提起她呢。” 宝玉正在懵懂烂漫的年纪,只是听王夫人一说,立即喊着云妹妹闹着要贾母打发人将史湘云接过来。 贾 母思忖着王夫人先前还看不上史湘云,怎地如今又醒过神来了?心下冷笑王夫人早先还对史湘云挑三拣四,如今终于明白如今轮到人家挑她了,于是叫宝玉的两个奶 娘张奶娘、王奶娘领着十几个人去接,又叫人将东边的碧纱橱收拾出来,中午时,有意不请就在后头住着的迎春,单留了元春、宝玉,请了探春,叫二房三个陪着她 吃饭,甚至叫王夫人重新送了宝玉的东西来,叫宝玉依旧住在她房里。 待过了午后,贾母叫元春、王夫人并李纨回东边花园里歇着,迟迟 不见接史湘云的人来,不由地有些怅然,只觉那史家也跟那些没远见的人一样疏远了贾家,因娘家侄子这么着,心里很有些不大痛快,拉着宝玉在炕上玩了一会子, 忽地对琥珀道:“去瞧瞧琏二爷在做什么,若是他闲着了,就叫他来,我有话说。”既然知道东西八成落在贾琏手上,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那贾赦也未必干净了, 只是他病歪歪的,却不好直接逼着他,免得再逼出病来。 琥珀答应着出去,过一会子回来了,对贾母道:“门上的小厮说瞧见赵嬷嬷两口子兴冲冲地进了警幻斋,还有全福几个,都闹着要叫赵天梁、赵天栋兄弟请客呢。” 贾母一怔,摸着宝玉的脸道:“可曾请了二爷?” 宝玉被人叫惯了二爷,此时懵懂地看贾母道:“老祖宗,我不在么?” 贾母苦涩地一笑,众人都喊贾琏二爷,就连她嘴上也喊顺了,轻声道:“不是叫你,是叫你琏二哥。” 琥珀道:“已经去请了,琏二爷说府里有件非常要紧的事要立时安排人去做,等他闲下来了,立时就过来。” 贾母眼皮子跳了一跳,忙对琥珀道:“你再去打听,琏二爷是不是忙着叫他奶爹做了大总管!” 琥珀有些为鸳鸯打抱不平地道:“正是为了大总管的事呢,不然怎么人人都对赵家老少四个道恭喜?” 贾母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道莫非她中了贾政、王夫人的计,那金彩两口子是清白的?于是对琥珀道:“你将这话说给金彩两口子听去,叫他们知道琏二爷过河拆桥了。” 琥珀答应了,偷偷地带了一包点心藏在身上,领着两个小丫鬟去了贾母小厨房边上的柴房,一进去,望见昔日不曾吃过一点苦头甚至还知文识字的鸳鸯被人用绳子捆着坐在柴禾堆下,鬓发上沾着几片引火用的干树叶。 琥珀立时掉了眼泪。 那两个小丫鬟昔日也受过鸳鸯、珍珠的恩惠,只当没瞧见琥珀拿点心给他们几个吃。 琥珀一边给鸳鸯、珍珠喂点心,一边哽咽着将贾母的话说给鸳鸯听。 鸳鸯见她爹娘依旧喊鸳鸯不肯松口,便也不松口,只落下几点泪道:“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二老爷、二太太,竟然要这般作践我。我自打出了娘胎,就没这样活受罪过。” 珍珠偎着鸳鸯,也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琥珀原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又生了个娇憨直爽性子,随着鸳鸯、珍珠哭了一通,待见了贾母,便梨花带雨地跪在地上替鸳鸯、珍珠求情道:“老太太,她们两个断然不是吃里扒外的,老太太难道还不知道他们的为人?求老太太明察秋毫,放了她们吧。” 宝玉在套间炕上也跪下磕头求贾母。 贾母依旧不肯松口,对琥珀道:“再去请了琏二爷,叫他立时过来。”又搂着宝玉道:“你莫替她们那两个白眼狼求情,这等事我见得多了。” 宝玉只惦记着鸳鸯、珍珠的好,哭道:“好端端的,老太太为什么要将她们捆在柴房里呢?” “你去问你二哥哥去。”贾母道,待见宝玉当真依着她的话要去,忙搂住宝玉,心道贾琏叫迎春大姑娘,还叫自己二爷,可不就是不将贾珠放在眼中,将元春、宝玉当做眼中钉嘛,万万不能叫宝玉落到他手上。 等 了再等,不见贾琏过来,那去接史湘云的两个奶娘终于将史湘云接回来了,贾母含笑看着宝玉神秘兮兮地凑在史湘云耳边说话又拉着史湘云向外去,也不拦着他,只 觉这两个模样儿远瞧着十分相似的小儿凑在一起十分可爱,待史湘云贾宝玉走了,她人依旧坐在炕上,先问史湘云的奶娘:“你们太太可还好?” 史湘云的奶娘周奶娘笑道:“多谢老太太关心,太太好着呢,太太说给老太太磕头请安。” 贾 母望见那史家二太太叫奶娘包了好大几包衣裳来,就觉定是侄子媳妇知道与她荣辱与共,有意亲近她呢,笑着就叫鹦鹉带着奶娘去碧纱橱里放衣裳包袱,待周奶娘领 着小丫头去瞧史湘云、贾宝玉两个,才令那去接人的两个奶娘坐在脚踏上坐着回话,嘴上问:“怎费了这么大半日功夫?” 张奶娘不肯说,只看向那王奶娘。 王奶娘赶紧上前,将一封书信递给贾母。 贾母不明所以,叫鹦鹉接了递给她,拆开信封,将里头的信拿出来,只瞧见里头一张纸上,描画着一架镶金嵌玉的福禄寿炕屏,大抵是画的匆忙,那纸上的梅花鹿、乌龟,远不如她记忆里的栩栩如生,望见这纸,心下就道不妙。 王奶娘斟酌着道:“史家二太太说,前儿个南安郡王府上有喜,她恰也在,随着一群人去看新娘子的嫁妆,见到这屏风只说眼熟,细问,听说是咱们府上送去添喜的。” “二 太太还说了什么?”贾母连忙问,后背发冷手心里微微地沁出汗来,这炕屏是史湘云祖父过世后她父亲暗中赠给她的,并不好叫史家人知道,如今史家人已经知道 了,叫她以后如何面对史家人?况且,贾琏生了左性子,一毛不拔,从年前她就盯着呢,据她所知,过年前后,其他的四王六公家中,贾琏一家也没送礼,只给了他 那几家结拜兄弟并往日里投契的冯紫英等人家送了礼,那这炕屏,也就只能是替贾琏给各家送礼的元春、王夫人送出去的了。 贾母脸上青了又白,只觉贾政、元春与王夫人一个鼻孔出气,全家同心协力地算计她,紧紧地攥着信纸,胸口起起伏伏,一腔怒气难以抑制。 王奶娘见贾母满脸怒气,小心翼翼地道:“史家二太太说,新近家里事多,也怕疏忽了史大姑娘,请老祖宗多留史大姑娘住几日。” “可曾说了什么时候来接?”贾母喉咙微动,史鼎之妻送了炕屏的图画来,不会没有目的。 “并 没有说,只是瞧着那三四包衣裳里,夏秋两季的衣裳都有了。”王奶娘悄悄地走到贾母跟前,在她耳边道:“老太太,不是我多心,只是史家三太太也过去了,她说 在南安太妃府上见到这炕屏时,一时没忍住露出了痕迹,太妃问了,她不知该如何说,一时心里没主意就说这炕屏是史大姑娘的老子去世前托付史大姑娘的时候送给 老太太的。” 红楼之公子无良_50 贾母一呆,忙问:“可还有其他的话?” 王奶娘摇了摇头。 贾母心知 史家两个侄媳妇的意思,是叫外头人都以为她与史湘云之父早早地就将史湘云与贾宝玉的终身定下了,不然,什么样的托付值得收下那样金贵的东西?幸亏如今王夫 人只有别人挑她的没她挑别人的份,这事并不难办,顺着史家侄媳妇的话接下去就是,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也去瞧着宝玉、云丫头两个。”说罢,忽地想起金 彩、金彩家的、鸳鸯、珍珠等还被关在柴房里,又赶紧叫人去将他们放出来,待见金彩一家并珍珠委委屈屈地过来,不由地惭愧起来,忙道:“是我一时误信了人 言,委屈你们了。”说着,心里更恨王夫人,又气恼贾政、元春跟王夫人一起糊弄她。 金彩等连说不敢,只跪在地上给贾母磕头。 贾母立时叫鹦鹉、玛瑙几个将鸳鸯、珍珠搀扶起来,见她们两个被吓得脸色煞白,便对鹦鹉道:“带你两个姐姐去洗一洗,吃些好的,再多给她们一人一共月的月钱,明后两日不必来我跟前伺候着,她们的这两身衣裳也糟蹋了,拿两匹尺头叫她们裁了新衣裳。” 珍珠松了一口气,忙与鸳鸯一同给贾母磕头谢过她,彼此搀扶着,跟着鹦鹉就去了。 贾母又赏了金彩等人两个月的月钱,还不见贾琏过来,只当贾琏趁着金彩不在捣鬼呢,于是赶紧催促金彩夫妇:“你们吃些点心填了肚子就赶紧去二爷那当差,免得二爷不知道,还当你们撂挑子不干了呢。” 金彩忙慌道:“小的这就去瞧瞧。” “去吧,都去吧。”贾母孤单地坐在榻上,目送着金彩等狼狈的身影出了她的屋子,不禁老泪纵横。 “老太太?”琥珀进来了,望见泪珠子挂在贾母脸上,赶紧拿着帕子给她去擦,“我去叫鸳鸯姐姐过来?” “不必了。” “那……叫二老爷、二太太来?”琥珀耿直地想既然放了金彩一群人,那就势必是贾政一家骗了贾母。 贾 母又摇了摇头,自嘲地笑道:“活到这岁数,才知道什么叫难得糊涂。算了,权当做我从没有过那些东西吧。”东西的来路不正,追究起来,总是她名声越发不好; 再则,要么是贾琏与金彩、鸳鸯、珍珠一群对她忠心耿耿的人勾结,要么是贾政、王夫人、元春合谋骗她。若是前者,连日日伺候着她的人都靠不住,她一条老命都 攥在人家手中,还争个什么?慢说折腾贾赦、贾琏,她不被人折腾,已经是老天保佑!若是后者的话,那满府里她一个至亲之人都没了,越发没个活头了。 总之,不管是贾赦、贾琏还是贾政,都不是好的,日后她只管带着宝玉快活,再不插手他们的事,左右宝玉天生祥瑞,将来前程大着呢。 琥珀偏了偏头,不解贾母这会子怎又要糊涂了,笑道:“那叫宝二爷、云姑娘来跟老太太解解闷。” 贾母点头应了,琥珀出去叫人,须臾慌张地回来道:“老太太,宝二爷、云姑娘躲着人进了警幻斋,方才跟着琏二爷去渡口接林姑老爷去了。” 贾 母猛地从榻上坐起来,怒道:“奶娘呢?真正是人越多,越没人管事了!”心跳的厉害,唯恐贾琏对宝玉不利,随后想贾琏是个沽名钓誉之人,如今宝玉对他又没有 威胁,他巴不得叫人知道他兄友弟恭呢,哪里会对宝玉做什么?心才放下来,又提了上去,“怎没人来说林姑老爷今日回来?” 琥珀直言道:“我也纳闷呢,问了警幻斋的全禧,全禧说,若不是二爷大年三十那日打发人出去寻的柳家小爷如今随着林姑爷的船一同回京,二爷也不知道呢。” 贾母愣了一愣,缓缓地又倒在榻上,林如海进京却不曾告诉她,可见,林如海也想远着贾家呢…… ☆、第51章 互相疏远 满目珠翠、锦绣中,贾母愣了一愣,听门外丫鬟进来说王夫人听说贾琏将宝玉带了出去心急火燎地过来说话,摆了摆手,对鹦鹉道:“告诉二太太,是我叫琏二爷带了宝玉、云丫头出去的。叫她把心放回肚子里。” 鹦鹉聪慧,明白贾母这是有了息事宁人的心思,不肯再顺着二房的摆布跟贾赦、贾琏作对,立时出门去说了。 王夫人、元春在门外听了,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又坐了翠幄青车回到家中,合计了半日,只觉贾母又放了金彩夫妇出来,又替贾琏遮拦着,竟像是被金彩一党说服了一般。 只是,王夫人还有些想不明白,“老太太既然放了金彩,怎不来跟咱们追问东西呢?” 元春轻轻摇头道:“只怕这东西,是老太太不敢光明正大要的。既然老太太不要了,母亲日后便不再提起这事就是了。” “只可恨……罢了,能够大事化小总是好。”王夫人口中如此说,到底昔日处处维护他们一房的贾母,如今冷不丁地“不偏不倚”起来,委实叫人心里难受。 那边厢,贾宝玉、史湘云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趴在车窗里好奇地向大街上望去,二人叽叽咕咕地说话,指手画脚,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二 人之后,贾琏靠着软绵绵的靠枕舒坦地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若说他为何带了宝玉、湘云两个出来,纯粹是为了气一气贾母——他哪里不知道贾母防着他呢,她越是 防着他,他越是要弄个兄友弟恭的样——且他托着元春的名给南安太妃送礼,史家太太瞧见了,八成要顺水推舟定下史湘云与贾宝玉的事,毕竟没有白送了“嫁妆” 不送出侄女的道理。忽地腿上一沉,睁开眼睛就见宝玉、湘云将手按在他茶白的绫子裤上仰头看他。 “什么事?”贾琏问。 “二哥哥,那柳姐姐果然俊俏得很?”宝玉问。 史湘云叽咕了一句只有宝玉听得懂的话,俨然是口齿不如宝玉流利,口中只有“宝爱哥哥”四个字清楚一些。 “是,那柳姐姐俊俏得很。”贾琏笑了,也撩开窗口去看,望见外头有卖冰糖葫芦、糖画的,就叫人买来给宝玉、湘云两个,重新靠回褥垫上抱着手臂养神,觉察到有只手去摸他腰上的香囊,就将那只手拿开。 “二哥哥这香囊好漂亮。”宝玉道。 里头的通灵宝玉更漂亮。贾琏心道,拿着手摸了摸宝玉的头,“瞧见了什么,只管打发人去买。”望见史湘云嘴角的涎水险些流到他裤子上,赶紧闪开,后悔叫人弄了容易流口水的东西给两个小人吃。 待马车停下,因外头天有些晚了,风大一些,贾琏下了马车,便披上大氅,怕湘云、宝玉两个吹了风,不许他们下马车,自己领着赵天梁、赵天栋站到渡口边上,略等了等,就见夕阳余晖下,碧水微波中三艘小船慢慢地驶了过来。 第一艘船还没停稳,船上先跳下来一个穿着寻常布衣的八、九岁少年,那少年手里握着宝剑,跃上了岸,两步走到贾琏面前,便抱着拳跪下,冷着脸道:“多谢琏二爷救命之恩,日后做牛做马,全凭琏二爷处置。” “快 起来吧,算不得什么事。”贾琏伸手去搀扶柳湘莲,看他形容俊俏、眉眼精致,活像是个俊俏女孩儿,心道难道那赖尚荣会打起卖了他的主意。只是他虽极力入乡随 俗,至今也无法明白那些达官显贵狎昵戏子、娈宠时的心理,按说他们寻的都是模样儿俊俏的,也便是男生女相的。既然去寻了女相的,为何不干脆去找女子呢? 柳湘莲不肯起,连连给贾琏磕头。 船上又下来一个老奴,那老奴更是对贾琏感激涕零。 岸上林家早打发来京的人,并来来往往不相干的人见贾琏风流倜傥、柳湘莲形容俊俏,纷纷纳罕这是怎么了。 “那位是贾家琏二爷?” “正是。”朱龙有意挨着人群近一些,见众人好奇,就指着柳湘莲、柳家老奴道:“大年三十那日,那老头去我们门上诬赖琏二爷拐带了他们家小爷,亏得我们琏二爷仁义,看他一把年纪就说他必定另有苦衷才敢来国公府门前闹事。就打发人拿了银子千里迢迢去南边救人。” “你们不知道,只差一点,那小爷就要落在戏班子里出不来了。” ……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琏二爷果然是以德报怨的忠厚之人。” “谁说不是呢?我们二爷可是个侠义之人。” 贾 琏耳朵里听见这些话,瞧着柳湘莲的脸色发白,心道这位也爱斗鸡走狗、串风月戏、矢志娶个绝色的主,如今该要痛改前非了吧?再次搀扶起柳湘莲,“早先并不知 道你是这副相貌,只叫人带了一千两去。亏得派去的人机灵,知道我们家林姑老爷在苏州,向林姑老爷求救,才能救你一命。说起来,真正的救命恩人,该是我家姑 父才是。”说罢,就向船上看去,果然望见一个年过不惑的儒雅男子慢慢踱下船来。 柳湘莲因昔日为赖尚荣打抱不平,痛骂过贾琏,此时见他并不记仇,依旧对贾琏跪下道:“多谢琏二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又起身对林如海作揖,“林老爷,欠下的银子,改日、改日……”虽赖尚荣一家被抓入官,但被他们卷走的家财所剩无几,哪里有银子还来? “见过姑父,这是从姑父手上借的一千两赎买人与鸳鸯剑的银子,多谢姑父慷慨解囊。”贾琏又叫赵天梁将银子送给林如海。 林如海自然推辞再三,见那贾琏一定要还,只得收下。 如此一来,柳湘莲越发换不了贾琏的恩情了,于是给林如海作揖后,又跪着要随着贾琏回贾家报恩。 贾琏为难道:“这怎么好……若是旁的也还罢了,偏柳小爷这副相貌,倘若我收留他,旁人再穿凿附会,说出一些侮辱柳小哥的话呢?” 柳湘莲进了戏班子里,也将那些大户人家豢养娈童的事一一见识了,心里也觉若不是自己生得这副相貌,便也不会遭此一劫,于是提剑就要向自己脸上划去。 柳家老奴赶紧抱住柳湘莲,又跪地求贾琏道:“琏二爷,家里只剩下一所空宅子,虽有个姑太太,但姑太太娘家不济,连自己的家都当不了,如何能管这些?小主人又是这副相貌,难免有人见色起意,欺负了他……” 林 如海一路与柳湘莲同路,见他虽有些顽劣意气用事,却也算是个可造之材,于是也劝说贾琏道:“琏哥儿便带了他回去吧,先不提什么报恩不报恩,只当好人做到 底。他被人卖到了苏州,昔日又跟一群纨绔玩在一处,如今那些纨绔知道了,十个里头两个肯帮扶他就算不错,剩下的八个焉有不欺侮他的?” 林如海说的这些都是“人之常情”,贾琏沉吟一番,心中也觉既然大费周章花了大价钱地做了好事,就叫柳湘莲留在他身边做个活招牌,让人人都知道他以德报怨才好,于是道:“既然如此,家里也开了一所学堂,不如你来我家学堂里读书吧。” 柳湘莲原是父母过世后,无人管教便不肯再读书的人,奈何被赖尚荣拐卖一遭,知晓了人情冷暖,也有了些上进的心思,就道:“既然是琏二爷救了我,我便听琏二爷的。” 贾 琏含笑点了点头,望见清波碧水上,林家的女船上又抬下一顶蓝布轿子,已经从信里知道贾敏因黛玉体弱留在苏州不曾随着林如海进京,那轿子里不过是个贾敏临时 提上来的一个帮着林如海打点京中衣裳茶饭的姨娘,于是并不向那轿子去,与林如海告辞后,领着柳湘莲、柳家老奴上了马车依旧回贾家去。 “琏二爷,你怎不跟林姑老爷多说几句?”赵天梁在马车外疑惑不解地问,他原以为贾琏今日是来巴结林如海,其次才是见柳湘莲。 贾 琏瞅着宝玉、湘云两个拉着手好奇地围着冷着脸的柳湘莲看,摩挲着下巴,心道这柳湘莲有趣得很,口上道:“一时没想起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呢?难道劝说林 如海也告老还乡或者丁忧?或者是别听皇帝的话去撩拨义忠亲王的虎须?别开玩笑了,要是他有能耐,知道怎么应付这事,他早跟着林如海去皇帝跟前露脸去了,如 今是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又觉得反正林如海也有意疏远贾家,就干脆不去蹚那浑水。 赵天梁在马车外一笑。 宝玉在马车里道:“柳姐姐……” “我是男的。” “柳姐姐可是要去我家?” 红楼之公子无良_51 “说了我是男的。”柳湘莲横眉冷目道。 宝玉依旧坚持不懈地看着柳湘莲精致眉眼,“姐姐随我跟着老祖宗住在一块吧。” “他是男的。”史湘云忽地清晰地插嘴。 “明明是位姐姐。”宝玉指着眉清目秀的柳湘莲道。 柳湘莲不耐烦理会宝玉、史湘云二人,只是少不得要跟贾琏开门见山道:“若是你们贾家人欺负我,我立时……” “明着报恩实际上投靠人,还嘴硬什么?放心,你瞧瞧我们贾家这两个,哪一个不是绝色,怎会看上你?”九岁,在这年头算是半大孩子,知道当家理事了吧?贾琏心道。 柳湘莲的心思被戳破,也委实尴尬,只得道:“我看柳叔一把年纪为我大江南北地奔波,不忍他再随着我被人欺辱,这才答应他投靠贾家。你放心,虽是投靠,但你的恩情,我一定会报,不会在你家白吃白住。” “不必了,我不需要。”贾琏打量了一番柳湘莲的身体板,心道贾珍、贾蔷还是叔侄呢,就因贾蔷生得好,府里都能传出那些个污言秽语,他跟柳湘莲无甚瓜葛,越发不宜太亲近。 这万恶的社会,要做个大好青年,不光女子,就连男子模样好一点的也亲近不得。 “二哥哥不要,我要。”宝玉忽地搂住柳湘莲的腰道。 柳湘莲冷了脸,但看宝玉不过四五岁大,也不好发作,伸手将他推开也就罢了。 “林家姑娘相貌如何?”贾琏忽地问,绛珠仙子小时候,应当也十分与众不同吧。 柳湘莲嗤了一声,自嘲道:“我这身份岂是能见人家姑娘面的?” 马车进了宁荣大街,路过宁国府,就听见府中传出哀戚笙箫声,柳湘莲撩开帘子向那一看,见宁国府中白幡飘展,又道:“你们家又有人殡天了?” “不是我们家。宁荣两府已经分了宗了。”贾琏也向外看了一眼,腹诽道贾珍把银子都用在给他母亲治丧上,日后秦可卿没了可怎么着? 一路进了贾家门,早有贾母的人、王夫人的人等在前院里来接,贾琏扫了眼那几个唯恐他割了宝玉肉的婆子一眼,带了柳湘莲、宝玉、湘云三就向贾母院去。 到了贾母房中,贾母先将宝玉、湘云两个搂在怀中,抚弄一番,见他们两个没受到惊吓反倒因出了一次门兴奋不已,叫他们二人随着奶娘去吃饭,又将柳湘莲叫到跟前,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哥,好个相貌。” 柳湘莲听人称赞他相貌,心里便不自在,勉强笑了笑。 贾琏将柳湘莲被赖尚荣发卖一事略说了一说,贾母忙道:“可怜见的,他家里可还有人?” “还有个老仆,至于丫鬟、小厮……” “都散了。”柳湘莲惭愧地道,若不是他,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幺儿也不会被发卖。 贾母拉着柳湘莲的手,忙道:“既是这么着,先叫玻璃、翡翠两个去照应着,且叫他在早先宝玉奶娘的院子里住着。” “多谢老太太。”柳湘莲忙给贾母磕头。 贾母拉住他,又叫鸳鸯先领着他去吃饭,随后叫贾琏随着她去套间炕上坐着,见贾琏斜签着身子,几次欲言又止,才问:“你怎没随着你姑父姑姑去他家去?他们是自己另外赁了宅子,还是住着你给收拾的?” 贾琏从鹦鹉手上接过茶碗,捧在手上道:“姑姑没随着来,姑父直接住在龙台寺衙门里。” 贾母咳嗽一声,看贾琏抿了一口茶水,又问:“你瞧着,你姑父是不肯住到咱们家,才不肯先来信的吗?” “大抵是了,不然来了信,老太太派人去接,他要推辞必要费好大功夫。”贾琏瞧着贾母听了这话后就不言不语,便起身向外去,在门外遇上柳湘莲,顺道送他去拜见“邻居”葛魁,见柳湘莲紧紧地握着剑,笑道:“我奉劝你一句,美人在骨不在皮,没必要非执着于绝色。” 柳湘莲疑惑地看着贾琏,须臾咬牙切齿道:“我平生最恨生得好的,将来娶妻,绝色者不要!” ☆、第52章 明知不可 贾琏看柳湘莲是矫枉过正了,亲自送了他去葛魁家隔壁,领着他去拜访了葛家人,听说后儿个要学琴,便辞了葛魁夫妇,回到警幻斋中找出一本琴谱子来看,瞧了瞧,见那琴谱不是自己卖命便能学会的,只得放下。 过了两日,葛魁领着柳湘莲同来。 那柳湘莲昨儿个与葛魁说了一日话,他原本就不耐烦读书,听说葛魁会些武艺,就顺势拜了葛魁做师父。今日也不去梨香院读书,只提了鸳鸯剑,冷着脸随着葛魁过来看贾琏学琴。 这会子将剑搁在一边,又好奇地去摆弄放在厅中的弓箭。 白得一个护卫,贾琏怎会不情愿?也不理他,只拿了琴谱跟葛魁请教道:“这琴谱子我看了一盏茶功夫,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明白。” 葛魁笑道:“其实这琴谱才是最简单不过的,认识了宫商角徽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见贾琏的琴是一把名琴焦尾,暗叹贾家之阔气,先替他调了琴,又看院中青竹杆杆,龙吟细细,雅趣盎然,便在竹下教导他弹琴。 贾琏有意择了一件广袖飘逸系着水绿丝绦的月白衣裳穿着,才洗了手焚了香,正待要轻揉慢捻抹复挑地风雅一番,忽地听见西边如雷贯耳的鼓乐声响起,立时没了附庸风雅的兴致。 “今日不该练琴,只看琴谱……”猛地一阵喧天的哭声传来,葛魁的话也止住了,这样如何能学得了东西? “这得多少孝子贤孙才能哭得出这气势,一日下来只润嗓子的茶水就要耗费不少。”柳湘莲冷笑道。 贾琏抿着嘴,淡淡地一笑,有人乐意花银子给他看,他看一看就是了,“不必理会。”话虽如此,但到底被搅合的弹不了琴、读不了书,只能拿了弓箭来练习。 一连十几日都是如此,贾琏心里渐渐也有些浮躁,一日早晨起开,望见外头湿漉漉的,心知昨晚上五更时分下过雨,琢磨着今日宁国府当哭得不响亮了,就请了葛魁来学琴。 一盏茶功夫后,葛魁、柳湘莲就双双来了。 不等他们拿出琴谱焦尾,先是宁国府传来一阵山响的炮仗声,随后就听全福来说:“林姑老爷来了,林家鸣翠姨娘也来了。去东府吊唁的京营节度使王老爷、王太太也从东府过来了……凤姑娘也来了。” 葛魁道:“府上来了那么些亲戚,二爷且去看看吧。” 贾琏嘴上叹道:“莫非我与这琴无缘了?”心道那王子腾过年时都没来过荣国府,怎地今日过来了?叫柳湘莲陪着葛魁,便起身顺着穿墙游廊从后门向贾母院去,还不曾出门,迎头就见穿着翠绿立领中衣、粉绿绣牡丹花领褙子的王熙凤带着平儿悠然地进来。 “你怎么什么地方都能来?”贾琏诧异了,他想见一见黎婉婷难如登天,这王熙凤却无处不在。 王熙凤嗔道:“亏得还是打小一处长大的呢,你忘了我是充作男孩养着的?别人扭扭捏捏不敢去的地,我都敢去。”许久不曾见面,劈头盖脸地就是这么一句,叫她也没意思得很。 贾琏淡淡地哼了一声,就要出门去贾母那。 “这广袖长褂的,做的是什么打扮?”王熙凤勉强笑了,转身跟上贾琏,近前比了一比,见他长高了不少,低声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倘若不是我……” “倘若我将你说的话用上了,如今你们王家人也进不得贾家门。”贾琏头也不回道。 王熙凤忙跟上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是姑妈行的事,跟我们王家不相干。” 贾琏被王熙凤的话逗笑了,“亏得你也是一盆水,这等话也说得出口?” 王 熙凤忍辱负重地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普天之下都是这么个理,你有能耐,你把这话改过来。但凡你将这道理改了,我就依着你的话行事。”上前两步后,下颌 向东边一指,“东边大哥哥果然是豁出去了,一声令下,族里的子孙男女仆人哭得如炸雷一样。打赏来往下人都是上等封、上等尺头,难怪门庭若市,谁家都爱去 呢。”言谈中,很有艳羡之意,只是贾琏步子大,只顾着说话,人便落到了后头,快走几步跟上,锲而不舍地道:“东府那边还要停尸两日,这两日里,我就在迎春 妹妹那边住着。” 贾琏脚步一顿,“谁许的?” 王熙凤道:“哎呀,如今做了族长,连住两日都不许了?也是我们王家大人不记……”才要说王家不记恨贾家连累他们家的事,忽地想起十八反来,忙闭了嘴,心恨王夫人不给她留退路,叫她如何说话都不圆满,见贾琏看她,只是满腔委屈地强撑着笑脸。 “你这又是何苦呢?原本才来老宅的时候还对着我冷嘲热讽,那会子何等的尊贵,如今何苦强撑着笑脸来跟我说话?”贾琏以为王熙凤这么心气高的,该一赌气立誓治死他才对,如今来他跟前强颜欢笑有什么意思? 王熙凤顾左右而言他,拿着帕子扇风道:“你这内书房倒是雅致得很,你果然日日读书么?我打小一瞧见那字就头晕。” 话音落了,就听宁国府中又是一阵震天哭声穿墙涌来。 贾琏并不理会她这话,径直向贾母院去,绕过大理石挡屏到了前头厅上,随便打发了个丫头唤了迎春来,坐在厅里高凳上望见迎春匆匆忙忙地提着鹅黄裙子过来,先待她喘匀了气,就问迎春:“你答应了叫王姑娘跟你一起住?” 迎春为难道:“二婶子叫人将凤姐姐的东西送来……”听见环佩叮当声,见王熙凤握着湖蓝撒花披帛站在门边左右两难,连忙给贾琏递眼色。 “打发了她。”贾琏回头看向王熙凤,有心快刀斩乱麻。 迎春见王熙凤眼睛里噙着泪,动了恻隐之心后,却还是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是。 王熙凤眨了下眼睛,吸了口气,对迎春笑道:“不用你打发,平儿,去收拾了东西,咱们随着元大姐姐住在一处。” 贾琏只道王熙凤死心了,依旧向贾母正屋去。 迎春尴尬地一笑,平儿忙道:“我随着司棋去收拾东西。”忙带着司棋离了这处。 红楼之公子无良_52 迎春不尴不尬地也要走,王熙凤却笑道:“迎春妹妹,我随你去说说话。”说罢,挽着迎春便有说有笑地顺着游廊向迎春院子里去,虽心里比迎春还尴尬,却也极力装作云淡风轻。 她是王家大姑娘,但又不是王子腾、王子胜亲生的,婚事原本就高不成低不就,尴尬得很;原本贾政王夫人住在荣禧堂,贾赦、贾琏父子在贾母跟前说不上话,她许给贾琏,两个一样尴尬的人,也算是十分匹配。可如今又不同了。 如今看她叔叔王子腾的意思,在外头高不成低不就的也难能觅到什么好的,只该还在贾史薛三家里找,可这三家里头,难道不嫁贾琏,要嫁薛蟠?除此之外,史家里也没个年纪相当的。虽说贾琏跟王家有些龃龉,但少不得,她要为了自己的终身搏一搏。 满腔心事下,王熙凤挽着迎春的手进了迎春院子,只见这原本给元春住着的院子宽阔亮堂,院子里堆满了牡丹芍药,白石砌成的小水渠中,又有白鹤舞翅、鸳鸯戏水。 人到了房门外,一堆带着金银披着锦绣的教引嬷嬷、婢女便忙出来迎接。 房内自是不用说,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炕上摆着玻璃炕屏,好似将一家子好东西全摆到了迎春房里。 “凤姐姐坐吧。”迎春请王熙凤上炕说话,琢磨着如何送客。 王熙凤坐下了就没打算走,待司棋用一只透明玻璃戗金盖碗盛着点了玫瑰露的清茶来,抿了一口,笑道:“听说你二哥哥将冬儿都打发了?” 迎春点头道:“二哥哥说用不着她们了,只留下几个看屋子的,就将冬儿几个嫁了。” 王 熙凤自命不是寻常唧唧歪歪的女子,也立下誓愿待嫁与贾琏后,便将冬儿几个打发了,此时见贾琏当真打发了,不觉落寞起来,心道到底何许人也竟然叫贾琏这么痴 情以待?!莫非当真是那黎家千金?勉强笑道:“看来你二哥哥是当真上进了,听说你二哥哥的先生家有位年轻姑娘,左右元大姐姐日日跟着嬷嬷学规矩,不是咱们 这一路的人,不如请了那位葛姑娘来说话?” 虽说迎春尚小,不解男女之情,但昔日王熙凤过府,不曾与她说过几句话,如今专程过来,又要见葛慧中,她哪里会料不到王熙凤是有事要用到她,不肯过问王熙凤的事,奈何她不像贾琏那般能当着人面不给人脸,于是犹豫着要如何开口送客。 忽地红玉进来道:“姑娘,老太太叫你开了珍馈库,拿些上等的干货出来,叫翠姨娘带回去给姑老爷吃用。” 迎春虽纳闷贾母为何不拿了她自己院子里的珍馐送给林如海,毕竟他们一房从金陵回来后一插库房,哪里不知道他们回来前贾母抢先收拾过库房,虽纳闷,但巴不得出去呢,对王熙凤道了一声少陪,便领着红玉、绣橘向外头去。 王熙凤坐在炕上,幽幽地看着红艳艳的茗茶,半天不说话。 “姑娘——”平儿小声地问,她跟王熙凤心里明镜一样,怎会不知道那红玉是有意那么说将迎春引出去。 “哎,怪我昔日不会为人,怠慢了迎春妹妹。”王熙凤叹了一声。 “那咱们回二太太那去?”平儿小心地试探。 王熙凤对平儿招了招手,待她凑过来,就道:“叫旺儿几个去打听打听,瞧瞧咱们家可有跟黎家沾亲带故的亲戚。”若不是因了王夫人的事,那会子在船上她早认识那姓黎的了,如今也不会费这么些事。 平儿忙道:“姑娘,那黎家不是咱们能……” “你懂什么,这叫做知己知彼。”王熙凤还没忘记昔日在金陵时拿着贾琏许过亲的事叫黎家恼羞成怒过一次,今次她再要去试试看,若是那黎家发话不肯跟贾家联姻,她也能少掉一个对手。 平儿只得点了头,又觉主人家不在,在迎春这一直坐着也不好,就搀扶王熙凤起身。 “不用你搀着。”王熙凤自己个站起身来,见司棋起来,就笑道:“还要借了你家姑娘的镜子一用。” 司 棋忙拿了迎春的象牙镂空花卉镜匣来,王熙凤瞧见匣子上镶嵌着金翠明珠,比她在元春那用的还要好上几倍,心叹到底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元春那么个十全十美 的人都能被迎春比下去,抿了头发,拿着镜子中的面孔与那日渡口上见到的红衣女子比了一比,只觉自己与其在这边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去贾母那坐一坐,讨贾母 的喜欢。 重振旗鼓后,便又出了迎春院子向前头贾母院去,在大台矶上问门上小丫头,“林姑老爷、琏二爷从这院子里出去了没?” 小丫头笑道:“方才前头散点心,听说都向大老爷房里去了。” 王熙凤点了点头,依旧进去,望见宝玉、湘云两个在掐凤仙花,只一笑,又向前去,进了贾母房中,就见满头银发的贾母坐在套间炕上,右手边矮凳上坐着林如海的侍妾鸣翠,那鸣翠二十上下,浓眉大眼、脸庞圆润,穿着一身水色衣裳,虽姿色算不得顶好,但很是老实本分。 王子腾夫人、王夫人、元春三个坐在交椅上,另有个李纨含笑站着。 “凤丫头来了。”贾母笑着,叫王熙凤在她手边坐下。 王熙凤推辞一番,跟李纨站在一处伺候众人茶水。 听 鸣翠说完贾敏如何思念贾母如何不能进京的话后,王子腾夫人叹息道:“还是十几年前见过府上姑太太一遭,料想这辈子也见不上几面了。如今我还后悔没多在东府 那边走动呢,再没想到东府大太太这么年轻就没了。”拿着帕子擦一擦眼角,“义忠王府的太妃,怕也时日不多了,前儿个太妃还说,好歹要再见一见昔日的老姊妹 才行,听说我今日要来府上,就央我亲自请一请老太太。” 贾母感叹道:“岁月不饶人,等东府的事了了,我便去瞧瞧。”因年纪也大了,不觉湿了眼眶。 王熙凤不大爱听这些丧气话,只暗暗留意贾母,准备给贾母换茶水递帕子。 贾母又感慨两句,终归又将话头绕回贾敏身上,反复问得黛玉的病并不十分要紧后,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怅然,疑心贾敏不肯进京,也是怕夹在贾家林家中间左右为难。 “老太太。”忽地琥珀唬得脸色煞白地进来。 “怎么了?”贾母忙问。 琥珀一手托着一枚通灵宝玉,急得掉眼泪,“两枚一模一样,哪一枚是真的?” ☆、第53章 趋利避害 两枚花样纹路一模一样的美玉卧在素白的手上。 “琥珀,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王夫人心一坠后,决心先发制人,将玉要到手上再辨真伪。 王子腾夫人是客,不好插嘴,只是直觉地拿眼睛看向王夫人;鸣翠更是贾敏临时提了来照顾林如海的,更没资格说话,只是疑惑地想人人都说贾家宝二爷衔玉而生,生来不凡,怎他的玉,竟有了两个?就连玉上的穗子也一样。 原本在外头摘花玩的宝玉、湘云两个也踢踢踏踏地跟着进来了。 “老太太,我的玉竟是有两个。”贾宝玉兴奋地道,抢着从琥珀手上拿了那两枚五彩斑斓的美玉,一枚递给湘云,一枚还自己拿着。 湘云一来年幼,二来方才也只顾着掐花,只一转头就瞧见贾宝玉将璎珞圈上的玉摘下来,偏手上还有一个,此时也觉得新鲜,将玉捧在手上给贾母看。 “拿来我瞧瞧。”贾母心里打起鼓来,也疑惑怎忽地多出一枚来。 宝玉、湘云两个便捧着玉兴奋地给贾母看,贾母看了又看,见两枚玉竟然是一模一样的,饶是她每每瞧着宝玉的玉在眼前晃荡,也分辨不出孰真孰假。 琥珀赶紧地道:“也不知道另一枚玉宝玉是从哪里得来的,一转头瞧见两枚玉,吓得我立时接过来拿来给老太太看。”这话说完,醒悟到还有亲戚在,不觉后退了两步。 “你们看见没?”贾母忙问跟进来的奶娘们。 奶娘们方才正说笑就听见宝玉、湘云叫嚷着有两枚玉,唯恐担上失职的罪名,忙胡编乱造道:“我们都盯着宝二爷、云姑娘看,不知怎地,宝二爷手上就多了一枚玉。” 王夫人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说不出哪个真哪个假,叫宝玉如何佩通灵宝玉?莫非要佩戴两个?“宝玉,你那玉哪里来的?莫非是谁造了有意拿来逗你的?”起身行到贾母身边,先琢磨着如何将这事敷衍过去,随后因有两个“玉”踌躇起来。 “今儿个,可不就是两个玉儿吗?”王子腾夫人忽地插嘴道,又笑着有意拿着眼睛向宝玉瞥了一瞥,对鸣翠道:“这才是真正的有缘,林姑爷来了,这玉就多了一枚。据我说,将多出来的叫林姑爷捎带回去给玉姐儿玩去。” 鸣翠一愣,贾敏若是愿意跟贾家多来往,如今也就不会因贾母贾政一房臭名远扬不肯回京了,只是她是个侍妾,凭着贾敏的脸面过来跟贾母说话已经不错,哪里敢当着贾母的面说什么,于是低着头,巴巴地等贾母说话。 王 夫人先前并未想到林家头上,一则是那贾敏、黛玉的身子如何,她焉能不知?二则是昔日跟贾敏有些小小过节,只是眼瞅着林如海做了龙台寺大夫,前程不可限量, 比那史家两个还了得,就笑道:“嫂子不可说这玩笑话,宝玉顽劣,哪里配得上玉姐儿?”又殷切地望着贾母,等着贾母撮合;只觉贾母便是不喜他们,也该疼着宝 玉;林家里又没长辈,只要贾母发话,那林如海贾敏如何好推辞。 贾母沉默不语,手上握着两枚玉,眼皮子跳了又跳,只觉得过年时王子 腾夫妇也没曾来拜访过,今日林如海来,他们便也巴巴地跟过来;此时又有意叫她出面向林如海提出“两个玉儿”的事,这王子腾夫妇瞧着是来者不善——虽巴不得 给宝玉寻个好岳丈,可对史家如何交代,谁不知道她收了史湘云老子的东西?况且贾敏连京城都不肯回,如何会……况且王子腾夫人这样说,未必不是没跟她小姑子 王夫人商议过,可见他们王家齐心合力办事呢!还有那玉,用得上的时候就冒出两块来,可见,后头一块是假的,前头一块也真不了。 沉吟斟酌再三,贾母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王熙凤见贾母为难,就笑道:“听说宝玉的玉上是有字的,老太太瞧瞧如今上头的字还一样吗?”瞥见王子腾夫人脸色不好,心知她这婶子畏惧人言也不敢轻慢她,却不将王子腾夫人的脸色放在眼中。 贾母眼睛里瞧着字是一样的,却反复看了又看,随后噗嗤一声笑了。 “老太太笑个什么?”王夫人含笑道,李纨之父靠不上,元春的亲事也不好办,只能盼着宝玉寻个好岳父了。 贾母随手将两枚玉搁在炕几上,将有字的一面摆在下面,摸着湘云的头道:“不知道是哪个促狭鬼刻出来的,连字都没认全,就胡乱学了人家刻字,凤丫头你瞧,这寿字多了一竖呢。”说着话,随后拿了一枚递给王熙凤看。 王熙凤再不认识字,这日常在衣裳、物件上出现的寿字她也认得,虽清楚地瞧着没那一竖,也只管笑道:“是多了点。” 王夫人面上微微泛红,王子腾夫人也颇有些尴尬,二人有意去看王熙凤,料不定那寿字是否当真多了一竖。 只有王熙凤略得意些,因在贾母跟前立了功,被贾母拉着在炕上坐着问长问短。 一时间到了晌午,东府请王子腾夫妇过去吃宴席,王子腾夫人去了;贾母又叫李纨领着元春、王熙凤、鸣翠、宝玉、湘云一同去吃饭,单留下王夫人说话,望见元春心疼王夫人地也留下,在心里哼了一声。 没了外人,贾母瞅着摆在梨花木炕几上的两枚通灵宝玉老脸一阵阵发烧,不给王夫人、元春一个正眼。 “老太太,这玉得赶紧给宝玉戴上……” 红楼之公子无良_53 元春一出声,听见贾母一声冷哼,原本要挨近贾母去看通灵宝玉,此时再不敢动弹。 “你嫂子是故意的。”贾母冷声道,“两个玉儿?这种话,什么时候轮到她来说?看咱们家不够冷清,要将好容易上门来的姑爷撵走?”一怒之下,坐在炕上抓了炕几上的两枚通灵宝玉便重重地向地上砸去。 那两颗顽石在铺着毡毯的地上璀璨地弹跳一下,便不动了。 王夫人一哆嗦,叫道:“老太太,那是宝玉的命根子!” 元春提着纱裙就要弯腰去捡。 “都 不许动!好一个命根子!你见过谁家命根子有两个?难怪人人都只能生下肉来,偏你生得出石头来!原来本就是个铁石心肠!”贾母冷笑,亏得她先前还笃信不疑, 只当老天爷念在贾珠体弱、贾琏不成器的份上,给了贾家一个宝贝呢,原来是有人弄虚作假哄了她那么些年,不然,何以在王夫人有意撮合两个玉儿时,就冒出两枚 玉来?亏得昔日那玉石有个三长两短她还跟着提心吊胆呢。 王夫人见贾母动怒,赶紧跪在地上,连声道:“老太太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儿媳实在不知道嫂子怎地会忽然冒出那两个玉儿的话来,若是知道了,我怎会叫人拿着宝玉的玉玩笑,正如老太太所说,不知是哪个促狭鬼……” 贾 母冷冷地一笑,“‘宝玉顽劣,哪里配得上玉姐儿?’,你说这话指望着我如何给你接?那鸣翠虽是个姨娘侍妾,但也是姑太太器重,才肯叫她随着进京的。你道她 回去了,不会将两个玉儿的话学给林姑爷听?”咬牙切齿地的瞪着王夫人,只觉得她越发不堪了,“我看你是狗急跳墙了。你当我不知道珠儿一去部里当差,你便巴 不得作践你儿媳妇,叫她早早地让贤,叫你再娶一个靠得住的亲家。我也是看那李家太过不近人情,才不肯去管。如今你又将眼睛盯在宝玉头上了,实话告诉你吧, 我已经将宝玉定给史家了。” “老太太……”王夫人又惭愧又焦急地喊了一声,那史湘云无父无母,娶了她实在对宝玉无益。 贾母只是冷笑,又看元春一直扫向地上的顽石,心知她要仔细瞧一瞧上头的字迹,以验证方才王熙凤是否帮着她做戏,沉声喝道:“元春,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元春不敢回头去看玉,紧挨着王夫人跪着。 贾 母冷笑再三,昔日看元春四角俱全、展样大方,如今只觉到底是母女情深,说到底,这元春还是向着王夫人呢,叹道:“如今你们娘儿两个好生去跟鸣翠说说话,叮 嘱她在姑爷跟前不可胡说。若是姑爷知道了,越发不肯跟咱们来往,亦或者府里传出什么两个玉儿的话来,我唯你们是问!” 元春不觉红了眼眶,疑心是王子腾夫人捣鼓出来的另一枚玉,待王夫人应了一声后,就道:“老太太,我立时将玉给宝玉戴上……” “不必了,宝玉还养在我这,那玉日后再也不必戴了。”贾母闭了闭眼睛,满心酸涩地一叹,真真假假,到头来就连“宝玉”都是假的。 王夫人脸色登时煞白,贾宝玉不戴玉了,岂不就不是“宝玉”了?原本因那宝玉,四王八公多少人家断言宝玉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冷不丁地没了,旁人问起来,叫她如何解释?“老太太,若是宝玉没有玉辟邪病了……” “那就你咒的。”贾母掷地有声地道。 王夫人不敢再说,元春也唯恐多说了,叫贾母越发动怒,满腹疑惑地决心去问一问王子腾夫人另一枚玉的事。 “老祖宗,老祖宗?” 冷不丁地窜进来两个头顶上编了小辫子,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小人来。 贾母见史湘云也做了宝玉的打扮,二人俱是面如满月、鬓若刀裁,不觉就笑了:“这是谁捯饬的?” “是鸳鸯姐姐。”珍珠笑道。 贾母的笑意略淡了一些,时至今日,她还不能全然地信赖鸳鸯,“林姑爷如今人在哪?” 珍珠见贾母笑了,也便放宽了心,笑道:“姑老爷随着珠大爷向东边花园子里说话吃酒去了。” “琏二爷没随着去?”贾母忙问。 珍 珠道:“方才还瞧着梨香院边上厨房里的管事来见二姑娘,二姑娘说二爷陪着老爷吃了饭,便去梨香院瞧瞧学生们,望见几个学生孝顺,见到好饭好菜不舍得吃,竟 是要偷偷地捎带回家给他们爹娘吃。二爷便叫姑娘给学堂里多添一些茶水点心。”瞧见地上的玉石,顺手捡起来,吹过又拿了帕子擦了,两枚都放在贾母手边的炕几 上,神态坦然地不似自己趁着无人瞧见将玉石丢在贾宝玉脚上一般。 贾母怔了一怔,“琏哥儿这事做得地道,叫咱们的小厨房里炖了汤,待傍晚孩子们读书读累了送去。” “哎。” “再去请琏二爷过来说话。”贾母心事重重地道。 珍珠又答应了,有意避嫌地出门指派了鹦鹉出了垂花门去前头请贾琏来。 鹦鹉过去了,回来后说:“趁着中午东府那边吃宴席没人嚎丧,二爷看书呢,等有人嚎丧了,他再过来。” 贾 琏拿架子又不是一次两次,贾母虽有些恼火,但也耐下性子来,自己歪在榻上叫珍珠拿着美人拳捶着腿脚,正迷迷糊糊地睡着,果然听见东边飘来的嚎丧声,睁开眼 睛洗了脸,就听贾琏来了,忙叫人弄了一桌小菜配了惠泉酒来,望见贾琏头上并未戴冠,依旧用玉簪子挑着头发,一身广袖白袍好不风流洒脱,心叹贾赦膝下竟然冒 出棵好苗来。 贾琏从外间进来,瞧见贾母坐在炕上,炕几上摆了一桌酒席,笑道:“老太太要请我吃酒?我不爱吃这个,鹦鹉,去警幻斋拿了一瓶子西洋葡萄酒来。”瞧见炕内窗沿上摆着两枚莹润如酥的通灵宝玉,便伸手去拿,“还当是有人胡说,原来宝玉的玉当真有了两块。” 贾母尴尬地一笑,只说她这也有西洋葡萄酒,就叫鸳鸯去拿酒,又看贾琏挑了一块就往怀中揣,因心气王夫人又蒙蔽又算计她,也不拦着。 贾琏是习惯了把玩那玉石,将玉石给珍珠后一时觉得腰上轻飘飘的,才重新又挑了一枚顺眼的揣着,侧身在铺着红毡条的炕上坐着,待鹦鹉拿了那红艳艳的葡萄酒来,又将二人的酒都斟上。 鹦鹉、鸳鸯、珍珠几个站在地上,个个面面相觑,不解贾母怎地要请琏二爷吃酒了。 “我敬祖母一杯。”贾琏这话是真心实意,不愧是从孙子媳妇熬过来的,忍功非寻常人能比。 贾母笑了一笑,只略抿了一口,就叫人还给她换了惠泉酒,见贾琏微微摇晃着酒杯,似乎在品酒,待他品完了,又叫他吃菜,“这几样是你姑姑叫人捎来的南边的小菜,还有些苏州的意思。” 贾琏笑道:“但凡离了本土,这味道就不同了。” 贾母只是笑,又张罗着叫鸳鸯拿了贾代善昔日的一匣子帽正、带头给贾琏送去,见贾琏吃得惬意了,这才问:“琏哥儿,你为何不跟你林姑父多说说话?”谁人不爱攀附权贵,若不肯,又不是个愤世嫉俗的人,便必要有个理由不可。 贾琏见贾母果然不是无缘无故地请他,微微摇晃着酒杯道:“老太太可知道姑父为什么忽然升了官?” 贾母摇了摇头。 “那今日王家人来,可曾提起义忠王府?” 贾母道:“跟义忠王府有什么干系?” “义忠王府要坏事了,且,八成要坏在姑父手上。”贾琏又抿了一口酒。 “何苦做那得罪人的事?”贾母这样积年的老人秉持着的是以和为贵,只觉得虽做官也不该去得罪那些大有来头的人,似义忠亲王这样身份的人,怎会是个光杆,一想就知道他身后有一堆的人呢。 贾琏坦言道:“孙儿正是因知道此事,偏又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宁可远着林姑父。”只是疏远了林如海就以为万事无忧,实在太蠢顿太被动了。谋事宜早不宜迟,他当思量出个对策防着忠顺王府才好,只是在这之前,该刹住贾母等人,叫他们留在府里别轻举妄动给他添乱。 贾母叫苦不迭,连忙问贾琏,“可是从许家听说的?” “许家怎肯无故说起这个?我在内阁瞧见林姑父上任前后,又是龙台寺大夫告老,又是御史丁忧,心觉不妙,就要再翻一番文告,许家尚书瞧见了,略问了我一句。” “可有法子脱身?”贾母赶紧又问。 贾琏摇头苦笑道:“如何脱身?那些个人若好对付,何至于没人肯接手?要么顺应圣人的意思,得罪一群人再升了官,虽看似得了圣心,但圣人难道能一直护在他左右?要么临阵脱逃,不得圣心,这辈子断了前程。”拿着筷子搛了一块鸡瓜放入口中,慢慢地品着其中滋味。 贾母默念着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趋利避害地道:“如此,反正他们林家要远着咱们,咱们也先远着他们林家吧。” 贾琏一怔,心道贾母能在林如海升迁后,依旧远着他,他才敬贾母是条好汉。 ☆、第54章 东府炫富 东府的哀乐、哭丧声不住地传来,贾母靠着湖蓝缎子引枕静静地看着自斟自饮的贾琏,不觉恍惚起来,只觉她是当真老糊涂了,如今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已 经废了;贾珠空有才学,但在人情世故上略有欠缺,且身子也不好;宝玉更是不知何时才能出息了,如今贾家不靠着贾琏,又靠谁呢? 林如海的事是大事,贾琏断然不会在这事上跟她开玩笑。可见,林如海是当真要去捅马蜂窝了,而那王家是想叫贾家劝着林如海不要去捅。 贾家夹在里头左右为难,如此,不如借着如今名声不好,家里又“没个”能拿主意的男人,且韬光养晦,既不跟义忠亲王亲近,也不挨着林如海站着,待这事尘埃落定了,再瞧着如何。 “琏儿的把兄弟过年时来,也没好生说说话。等东府的事没了,我做个小东,叫你们兄弟几个好好聚一聚,在一起做做学问。”贾母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慈祥笑着。 贾琏咽下口中的酒水,“多谢老太太。” 贾母满面笑容,瞧见还剩下一枚玉石,也有意装作毫不在意地道:“还有一块,琏哥儿也拿去玩吧。” 贾琏一笑,贾母言下之意,就是说日后贾家再没有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的通灵宝玉了,她若承认了这个,才是真真正正的放弃偏心二房,真正服软了。想着,便伸手也将那玉石揣在怀中。 “老太太、琏二爷,林姑老爷要告辞了。”撒花毡布帘子外,鹦鹉报道。 贾母立时招手叫了鸳鸯过来,低声道:“送给林姑老爷的东西,一律减半,对林姑老爷说我想起了姑太太、玉姐儿,多吃了两杯酒,落了几点泪,不忍再见他。” 鸳鸯忙点了头,立时吩咐下去,许久又领了人端来东府那边送来的菜馔,对贾母、贾琏道:“林姑老爷已经回去了,东府大爷给老太太送了酒菜来。” “叫大姑娘看着回礼吧。”贾母笑着,拿眼睛去看站在地上给贾琏布菜的鸳鸯,瞧着鸳鸯眉眼含笑,水灵灵地穿着一件葱绿纱裙立在贾琏跟前,就对贾琏笑道:“琏儿,回头将鸳鸯带回去吧,你房里只留下几个粗笨的丫头照看房子,哪里像话?” 红楼之公子无良_54 擎着酒瓶的鸳鸯手一抖,忙放下酒瓶跪在地上,脸上涨红道:“老太太,您这是……” “快起来,莫非你还瞧不上琏儿不成?”贾母笑了,再看贾琏依旧吃酒吃菜,对她的这句话并不诧异也不欣喜,越发下定决心亡羊补牢,将这孙子笼络住。 “我情愿留在老太太身边,一直伺候着老太太。”鸳鸯赌咒发誓,只觉贾母是还疑心她才要打发她走。 贾琏放下了筷子,瞅了一眼在一旁捧着茶盅的琥珀,在琥珀手上接了青花茶盅,漱口擦嘴后,起身道:“多谢老祖宗赏赐。”又微微弯腰对鸳鸯道:“行了,随着我去吧。” 鸳鸯对上贾琏的眼,不由地心中一荡,先有些被迷惑,随后却又想如今金彩已经做了大总管,自己何必跟那些眼皮子浅的学,还要磕头不肯,听见贾母冷哼了一声,只得起身面上泛着绯红地随着贾琏向外去。 一路上鸳鸯几次三番要说话,又羞臊地说不出口,跟着贾琏从穿墙游廊进了警幻斋,只听贾琏说“告诉赵天梁,鸳鸯终于归了咱们了”,心里立时疑惑她来了,为何又要告诉赵天梁,那“咱们”二字又何解? 待 进了贾琏屋子里,见贾琏煞有介事地在明间里将一枚通灵宝玉放回腰上宝蓝绣绿萼梅香囊中,另外一枚丢入正燃着的三足玉熏炉中又拜了一拜,又见全禧、全禄拿了 杏仁茶、捧着面盆帕子进来,越发地束手束脚,不知该去帮着贾琏洗脸,还是将自己的志向说出来,毕竟以金彩如今的身份,将来她也算是大有可为的人。 “琏二爷,我是不……” 还不曾说完,就听一阵玉佩铿锵、靴履拖沓声,金彩夫妇、赵天梁,另有一个抱着鸳鸯剑的柳湘莲便过来了。 金彩家的见过了贾琏,喜忧参半地拉着鸳鸯,忙问贾琏:“二爷瞧瞧老太太这是个什么意思?” 金彩道:“据我说,老太太这是向二爷示好呢。她必是琢磨着鸳鸯若是二爷的人,就将她送来,以示不再追究她那些箱子的事;若不是,送来了,正好笼络了二爷。”因鸳鸯终于从贾母院子里出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鸳鸯成日里留在贾母身边提心吊胆,也巴不得出来,只是此时出来了,又闹不明白如今该怎么着,扭手扭脚地站着,又见赵天梁一直拿着眼睛看她,微微扭过脸,待见他还躲躲闪闪地偷看,心里害臊地摇了摇金彩家的手。 金彩家的听说贾琏特意叫了赵天梁来,哪里还不知道贾琏的意思,见赵天梁生的浓眉大眼、体格魁伟,也算是相貌堂堂,又是贾琏奶兄,心里便也有两分满意,握着鸳鸯的手,就笑道:“二爷如今要如何安置鸳鸯?” “赵嬷嬷如今也管些内宅事务,可惜她不识字,鸳鸯既然识字,不如先去帮着赵嬷嬷,日常住在后院我那院子里,替我打点些鞋袜即可。”贾琏坐在太师椅上,捏着一枚黑棋,踌躇一番,将那一子落在面前棋盘上。 贾 琏没有收她的意思,鸳鸯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瞧见赵天梁那双贼眼当着贾琏的面就偷看个不停,猜出必定是不知哪一会子自己被赵天梁给瞧上了而赵天梁也胆大包天 地跟贾琏求过她,她原也不肯留在警幻斋中做了贾琏的房里人,心觉赵天梁并无不妥,此时忙谢了贾琏。没了心事,煞有兴致地将俊俏的柳湘莲多看了两眼,啧啧惊 叹贾家之外还有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这才随着金彩家的、赵天梁去赵家见赵嬷嬷去。 “明儿个二爷去宁国府吊丧的祭礼都准备妥当了,送殡的车马、并下榻的村子、寺庙都打发人收拾整齐了。”金彩说完,又低声笑道:“料想珍大爷明儿个会有意在二爷面前显摆宁国府一宗的人又亲密又富贵呢,小的跟着二爷也有富贵景看了。” 贾琏也想到这个了,只是他不将贾珍的“炫富”放在眼中,甚至巴不得贾珍把银子全部花费在贾敬之妻的丧事上,点头对金彩道声辛苦,便捏着棋子对着棋谱下棋。 柳湘莲将剑放在高几上,在贾琏对面坐下,瞧着金彩去了,托着脸道:“林老爷很喜欢你们家珠大爷呢,我方才也去送了林老爷,瞧着林老爷进了轿子还跟你们珠大爷说话呢。” “嗯。” “你不着急?”柳湘莲这十几日里也将贾家的事看得明白了,只听说两房的下人都不来往,就知道两房势如水火了,那林如海前途无量,论理说两房人该抢着巴结才是。 “为什么着急?”贾琏笑道。 柳湘莲忙道:“怎会不急?林老爷是探花出身,又是龙台寺大夫……” “你怎也学的这样市侩了?”贾琏笑了一笑,这才瞧见挨着这墙边堆着两堆书本,忙起身去拿了一本看,见是印好了的,有标点的《茶经》,翻看了几页,就道:“全禧呢?” 全禧忙端着两盏桂圆汤进来,见贾琏看书,就笑道:“忘了跟二爷说了,这书晌午的时候就送来了。”说着,将桂圆汤放在矮桌上。 “混账,送来了也不说一声。”贾琏又翻了几本,见印制得还算精细,就道:“去许家给大爷、二爷、三爷、五爷送信,就说我明儿个过去一趟。” “你忘了明日要去宁国府?后头几日还要去送殡伴宿?”柳湘莲提醒道。 贾琏忙道:“那今儿个就打发人送去。” 柳湘莲也过来翻中有些奇怪的符号,又看书的扉页上印着那符号的意思,蹙眉道:“莫非看个书还要费劲记住这些符号的意思?” “会 看书的人自然明白意思。”贾琏去西间里拿了花签,略一沉吟,便在花签上写下“琏乃俗人,昔日只知斗鸡走狗,只知酒水之浓烈,不知清茶之淡雅。偶得《茶经》 一本,甚喜之,便令小仆拿去书局印制,冒犯之处,还请碧汀先生见谅。”花签上也用了标点,拿了个信封装上,只留下五本《茶经》,其他的叫朱龙送去许家,琢 磨着那黎婉婷瞧见了这书,是会气恼还是会欢喜? 一夜无话,翌日贾琏穿了一身藏蓝箭袖戴着银冠出了警幻斋,就望见贾敕、贾敦等人已经在等着他了,至于贾赦、贾政、王夫人、贾珠、李纨,都因贾母唯恐他们被贾珍、王子腾等引诱着搅合到义忠亲王府的事中被约束在家中,并未过来。 柳湘莲闲来无事,也穿着一身贾母赠送的月白箭袖、粉底皂靴跟在贾琏身边同去宁国府看热闹。 众 人坐了轿子过去,不等进门就望见一群豪奴披麻戴孝地迎来送来,下了轿子,就被赖升等宁国府有头有脸的管事迎进去,入门便见各色彩旗招展,一群宁国府一宗的 子弟迎上来,请他们去贾敬之妻灵堂去,到了灵堂前,就见从偏厅到暖阁至穿堂跪满了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忠仆义奴。 一堆人望见荣国府一宗的人来,扯着嗓子哀痛地嚎哭起来,其中几位佼佼者,哭得死去活来,嘴中念叨的悲伤之语甚是感人肺腑。伺候,贾珍、贾蓉、贾蔷几个这才露面。 贾珍拄着拐棍沉痛地道:“方才与襄阳侯戚家说话,来迟了一步,琏兄弟莫怪。”说着话,引着贾琏、柳湘莲向前。 贾 琏微微撇嘴,心道分宗之后,贾珍煞费苦心地一番运筹,如今总算是叫四王八公并些平原侯、定城侯都跟宁国府这边亲厚了;只是听说他为向自己这一宗的子弟彰显 宽厚,也学着他给了贾芹等人差使,心道贾珍就等着瞧那贾芹能给他办出什么好事吧。去灵堂祭拜了贾敬之妻,见各处的男女仆人都是十二个一组,粗粗一算,荣国 府如今只留下名字在册子上的下人不足二百人,这宁国府今日使着的下人至少有个四五百人。 一群人又去正堂边上左边的鹿角房子里去,只见王子腾、王子胜、史鼎等人都在那屋子里唏嘘嗟叹。 屋子里众人一瞧见贾琏来,立时不做声了。 虽贾琏是钦定的孝子,但众人眼瞅着荣国府与四王八公都疏远了,又与宁国府分了宗,哪里肯为了一个孝子的名头就公然跟贾珍作对?且他们个个处处受人逢迎巴结,春节里荣国府也不曾给他们送礼,他们此时怎肯热脸去贴了冷屁股?于是纷纷围着贾珍说话并不理会贾琏。 王家兄弟、史家兄弟悻悻地,待旁人都从这屋子出去后,便带着自家子侄与贾琏、柳湘莲同坐在这屋子里。 宴席很快摆了上来,都是些山南海北、中原外国、或干或鲜的菜馔佳肴并美酒陈酿,另外还有八个唇红齿白,显然受过专人调、教的小童暖酒传菜。 只 瞧这一桌宴席,再听外头的笙箫声,贾琏掐算了一把贾珍花费的银子后,拿着筷子将一块蹄髈夹到柳湘莲碗中,见王子腾“不计前嫌”地要给他斟酒,忙抢下酒壶, 给宴席上的众人一一斟了酒,望见坐在王子胜下手边的男子看了他又去瞟柳湘莲,便琢磨着这位是王仁,王熙凤的哥哥了。 史家兄弟不如何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俨然是看明白了史家再看贾家不顺眼也得跟贾家绑在一处后,心里依旧不痛快。 那王子腾、王子胜则热络得很,瞧见了柳湘莲,略问了两句,称赞了贾琏以德报怨后,兄弟二人一唱一和地就道:“大太太出殡后,就是林姑老爷的生辰,琏哥儿那日一定要来,总归林姑老爷也不是爱听戏的人,你来了请教他如何做学问,叫我们听着也受益匪浅。” 贾琏心知王子腾是想叫他做了说客,劝说林如海别去捅马蜂窝,笑了笑,“偏忘了姑父的生辰了,已经约好了去许尚书府上请教,不好爽了外人约,只能怠慢了姑父了。” 柳湘莲捏着筷子的手一顿,认定了贾琏是在躲着林如海,又见那王仁眼神轻蔑地看他,当即冷哼一声。 王仁不料柳湘莲敢对他冷哼,握着酒杯亲昵地劝说贾琏道:“琏哥儿,这些不过是个玩意,万万不能当真了,凤丫头……” “住嘴!”王子腾心知贾赦、贾政废了,贾珠不是懂庶务的人,为今之计,只能是劝说名声正好的贾琏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林如海,见王仁出言莽撞直接说柳湘莲是娈童,忙喝住他。 贾琏轻笑一声,这王仁一看就如早先的薛蟠那样还以为他们王家自说自话的亲事必定能成呢,如今他且不说破,就叫王家人闹一闹,不然他还发愁怎么断了二房人跟王家的来往呢,因觉得这酒席太过油腻,并不吃东西。 待听人说时辰到了,众人便起身,贾琏带着柳湘莲坐了一辆四轮华盖车,进了车中只管看书,柳湘莲趴着车窗看向外头银山雪海一般的送葬队伍,再次问贾琏,“琏二爷,可是林老爷有了不妥?” “嗯。” “到底有什么不妥?”柳湘莲忙问。 “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什么?”贾琏合上书,在心里默背着书中圣人之言。 “琏二爷——”柳湘莲唤了一声,见贾琏不搭理他,立时从行进的车中跳出,挤进送葬的队伍里便不见了。 贾琏撩开车窗望了一眼,如今先要看林如海如何做,他才能决定如何做,又听人说冯紫英来寻他,便请冯紫英进车里说话。 ☆、第55章 难于登天 柳湘莲身量尚小,从一堆堆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堆里挤出来,去了路边,又见路边都是些吊唁的棚子,绕开看热闹的人,忽地一凛,只觉自己似乎是被鹰犬盯上一般,扭头望见方才在酒席上看他的王仁此时领着七八个随从,不去跟着队伍送殡,反倒狞笑着向他围过来。 柳湘莲心里一慌,向腰上摸去,偏今日又没带鸳鸯剑来,心觉那王仁来者不善,又见要回送葬的队伍也不能了,于是不管不顾地就向路边的棚子里钻去。 亏得他今日银冠玉带地打扮着,棚子里的人只当他是谁家的小爷,也不敢去撵。 一连窜了几个棚子,眼瞅着那王仁还鹰犬一般地紧盯着他在外盘桓不肯离去,心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了他? “你是谁家的公子?” 柳湘莲听人问,回头见如今正奏哀乐的棚子里坐着一个与他年纪仿佛的贵公子,忙起身拱手道:“在下柳湘莲,因被京营节度使的侄子王仁追赶,是以躲到这里来。” 那贵公子虽不知道柳家是谁家,但料想那王仁父母过世后虽有两个叔父但其叔父并不如何约束他,未必不是王仁看人家小公子生得好,一时存了歹心,于是笑道:“小王寻那王仁说话,你只管从棚子后出去回家吧,日后莫再只身一人四处乱闯。” 柳 湘莲听他自称是小王,猜到自己误打误撞进了个王爷家的棚子里,连声道得罪,赶紧向棚子后去,出了棚子,却不立时走,只觉自己该听一听那王仁为何气势汹汹来 追他才是,于是立在棚子后,听见那小王爷叫了王仁进来后,那王仁便一说三叹地道:“王爷不知道,原本我家妹子与贾家二爷有一段大好姻缘,谁知那贾家二爷忽 地贪恋男色,闹着不肯认下与我家妹子的亲事,更是将家里的丫鬟一概打发出去,只留了几个俊俏的小童在房里伺候着。方才那小子,王爷莫看他打扮得尊贵,实际 上是贾家二爷买来的破落户,为叫贾家二爷悬崖勒马,才不得不动了捉拿那小子的念头。” 柳湘莲心中起起伏伏难以平静,心道这鬼世道,不论男女,只要家贫,容貌生得好,就是祸事一桩,又见棚子后几个太监过来,不敢再听,匆匆地打听了龙台寺衙门在什么大街上,就赶紧向龙台寺衙门奔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55 到了那衙门里,柳湘莲就自称是林如海的亲家里的子侄,果然门上人见他衣冠楚楚,立时叫人去给林如海传话,又将柳湘莲送去了林如海办差的屋子里。 林 如海原当是贾家哪个过来,正思量着如何打发了他走,谁知来的是柳湘莲,于是就叫人领着柳湘莲去见鸣翠姨娘,不想柳湘莲执意见他且有话要说,左右才接任,并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便领了柳湘莲去后衙里头书房中坐着,笑道:“看你这一身穿着,莫非也去了宁国府?怎忽地就来了?” 柳湘莲如今最感激贾琏,只是那贾琏总叫人难以亲近;其次感激的就是拔刀相助的林如海——虽林如海当初是看在贾家面上搭救,到底救了他一命,于是灌了一杯茶水后,郑重其事地看着林如海,“林老爷可曾遇上了什么祸事?” 林如海一怔,见柳湘莲又站了起来,便又叫他坐下,“何出此言?——莫非在贾家听见了什么?” 柳湘莲为难地移开眼睛,打量着林如海这书房远不如的苏州的雅致,一只手按书案上,又问:“林老爷果然没察觉到什么?譬如,琏二爷一直有意躲着您?” 林 如海一愣,细想也是,他升官进京,几次三番见贾琏,那贾琏只是一味地客套,不肯跟他亲近,“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鸣翠已经将王子腾夫人那“两个玉儿”的 话说给他听了,他也明白这是王夫人“破釜沉舟”的招数,于是觉得贾家越发不堪,越发决心远着贾家,因此便也不曾去留心贾琏的态度。 “我虽不知,但琏二爷一定知道。”柳湘莲笃定道。 林 如海蹙着眉头,因贾琏又想起贾母,忽地想起那日自己去贾家时,贾母还慈祥地见他,他回去时,贾母却推辞不肯见他;又想起一干同僚见了他,总是提起义忠王府 如何如何,眉头便越蹙越紧,思量着必定有什么事发生,见天晚了,又叫鸣翠弄了饭菜来,与柳湘莲一同吃了饭,便道:“我打发轿子送你回去吧。” 柳 湘莲摇了摇头,咬牙将那王仁的话说了,犹豫为难地道:“王家到底是贾家亲家,如今琏二爷去了城外送殡,那王仁若去了贾家门上哄了人来寻我,贾家老太太也未 必好拦着不叫见。何必叫老太太为难?”虽全福几个说贾母坏得很,但他只瞧见自己进了贾府后,怜弱惜贫的贾母又是衣裳又是鞋袜的,很是照顾他。 林 如海听了再三点头,又叫鸣翠收拾了屋子令柳湘莲住下,打发人去荣国府说了一声,满腔心思地重新去衙门里翻看文书,翻来覆去,总找不出一丝破绽,翌日天没亮 便起身,披星戴月地去前衙里整治文书,隔几日大朝会上,在朝堂上站了一站,一句话都没说,退朝后望见许之安在前面,有心上前攀谈两句,毕竟如今与他亲近的 那些多少与贾家、王家、义忠王府有瓜葛,与他们商议哪里能商议出什么结果来;其他人,若不知道底细,他哪里敢拿这些事问话;况且思来想去,贾琏也定是从许 家里知道这事的。向许之安走了两步,一时又拉不下脸。 林家与许家原是姻亲,两代之前,许家的女儿曾嫁入林家,没留下一儿半女就去了,许家的嫁妆退回许家后,许、林两家就断了来往。也因这一层,林家与黎家才是远亲。 林如海犹豫再三,才下定决心要跟许之安搭上话,就见几个老大人走来,忙停住脚步与他们寒暄。 “今日是林大夫的生辰?林大夫家里可置办了酒席?” 林如海心下诧异他初来乍到,怎就有人知道他的生辰,与人和善地笑道:“有些粗茶淡饭,几位若不嫌弃……” “自然是不敢嫌弃了。”几人说着,簇拥着林如海向外去,一路上问些江南的风俗名胜。 林如海见几人俱是二三品大员,出了宫,催着下人回龙台寺后衙里叫鸣翠速速置办两桌酒席,说笑间请几位老大人上了轿子,自己也一头雾水地待要上轿子,又见许之安在前面走着,忙快步追上,躬身道:“许大人可还记得学生?” 许之安捋着胡子笑道:“我做学政那年你中探花,如何不记得?” “今日是学生生辰,斗胆请许大人过府吃杯薄酒。”林如海恭敬地道。 许之安指了指前头来迎他的黎碧舟、许玉珩,笑道:“家里来了位小朋友,不好爽约。” 林 如海再三邀请,见许之安推辞着上轿走了,心内越发狐疑起来,再请了几人,见那几人也是不肯来,只得进了轿子,琢磨着有人不请自来,有人再如何邀请也不肯 来,这其中怎会没有蹊跷?进了龙台寺,先请几个同僚替他招待,自去了后衙里头换衣裳,换了衣裳,听鸣翠说王子腾、王子胜、史鼎等也备了厚礼来了,王家、史 家更是来了女眷,忙问:“贾家可来人了?” 鸣翠一边替林如海整理衣袖,一边道:“贾家并未来人,且柳小哥提起今日贾家二爷向许尚 书家去了,便也领着他的老奴去了许家。”面上含笑,心中一半觉得贾家省事,有自知之明地跟林家疏远了;一半又觉贾家实在是不给林如海、贾敏脸面,其他人都 知道林如海的生辰,贾家怎会无人知晓? “竟是这样……”林如海心道许之安口中的小朋友就是贾琏了,紧紧地抿着嘴,越发觉得贾琏疏 远他必定如柳湘莲所说另有缘故,换了衣裳,忙向前衙那挂着朱红果实的樱桃树后的水亭子去,不等进去,就被王子腾等人喊着“寿星公”簇拥着进去,才一进去, 就见亭子里坐着个紫衣金冠,鬓发如霜的矍铄老人。 “林大人,这位是义忠亲王老千岁。”王子腾推着林如海上前。 林如海忙上前见过了义忠亲王,口中道:“竟然惊动了老千岁,罪过罪过。” 义忠亲王叫王子腾再三请了林如海在他手边坐下,含笑道:“那年探花郎跨马游街时,我还亲自去瞧了,如今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探花郎风采依旧,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了。” 林如海忙道:“老千岁老当益壮,精神矍铄,却是我们这些晚辈比不上了。” “比不得喽。”义忠亲王说罢,就叫王子腾给林如海斟酒。 林 如海喝了一杯,心里嘀咕起来,只觉他回京之后,所见之人,要么是疏远他的,如贾琏、许之安,要么是出口必提起义忠亲王的,如今连义忠亲王也亲自来了,可见 今次的事,定是义忠亲王的事了。被人一连哄着喝了两壶酒,脚步蹒跚地借口更衣暂且离席,回到后院,将入喉的酒水呕出来漱口后,方才的醉色便少了许多,又见 鸣翠来对他说:“义忠王府送了四个会弹唱的女孩儿来,婢妾不敢处置,请老爷示下。” 林如海道:“暂且不管。”迟疑一番,又道:“快再拿了衣裳换给我,前头来催,就说我不胜酒力,醉倒了。有人送人送银子,你只管收下。” 鸣翠忙答应了,立时去柜子里找了件雪青色常服给林如海换上,见林如海将帽子也一并换了,心里越发纳罕,也不敢问,嘱咐个小厮随林如海从龙台寺后门出去。 林 如海出了门,酒气被暖风一熏,醉意又多了两分,唯恐被人瞧见不敢坐了轿子,心中不免有两分酸涩,若是没黎芮与贾代善的过节,如今去许家门上还不怎样;偏黎 芮昔年被贬去西北的事与贾代善不无关系……勉强拿着如今贾琏与许家人要好的事安慰自己许家人不记旧仇,一路忐忐忑忑地绕着小巷子到了许家角门上,命小厮去 门上报了自家姓名。 门上人虽没见帖子,但唯恐了耽误了里头人的事,就进了门,叫二门上的小厮去说给许之安听。 二门上的小厮赶紧去后面花园子里寻许之安等人,顺着花园中的游廊、小径,一路穿花拂柳过廊度桥,才望见一片美人蕉正开得茂盛的芭蕉坞里,许之安带着一群青年烹茶喂白鹤,忙挨过去,将林如海坐着女轿不曾递上帖子就登门的话在许之安耳边说了一说。 许之安原与林家无甚交情,就道:“叫林老爷回去吧,这事我也不能帮他拿了主意。”眼瞅着贾琏与黎碧舟几个叽叽咕咕,挥手叫小厮不动声色地去了,又笑着看向围在长案后的众人,“你们几个想算计我什么呢?” “他们想拿了您老人家的诗集添了标点印出来。”柳湘莲还是对标点不感兴趣,不等贾琏、黎碧舟、袁靖风等好生劝说许之安,便先点破了。 “这 小子嘴也太快了一些。”许玉珩嗤笑一声,沏了好茶,亲自捧着送到许之安手边矮几上,“第一本有标点的书,印了婉婷丫头的《茶经》,叫她得意得不行,时时称 赞琏哥儿是个不以男女有别看轻人的,更是以‘碧汀’二字为号自称是碧舟女弟,哄得青珩几个也闹着要印写着她们雅号的书,个个四弟四哥地喊琏哥儿。我们千辛 万苦弄出来的标点,成了她们女儿家玩笑的玩意了。因此这第二本书,就该印了老太爷的诗集,弄上几千几万本。老太爷的诗集,谁不抢着要?传扬开了,那标点才 会越发地深入人心。” 许之安抿了一口清茶,望见前面水上几只白鸟争抢鱼儿在水面上的扑腾,拿着手指向贾琏,“这馊主意一准是他想出来的。” 贾 琏这会子与袁靖风、黎碧舟、许玉玚、柳湘莲站在一张摆满了文房四宝、当季鲜果、八股文章的大方桌后,见许之安指着他,忙道:“实在冤枉,我只说该印制一些 脍炙人口的小册子,或者印制一些人人争相传送的诗集,这么着才会人人都知道标点是什么,万万没想到三哥一开口就提起老太爷来。” 许玉珩也点头道:“他才跟着葛先生学韵脚,哪里知道老太爷会作诗?” 清 风拂面,许之安也不纠结这事,只拿着洒金大扇在许玉珩头上一敲,“仔细去印,若印的不好,我便罚你亲自抄写一百遍。”又回想许玉珩的话,眼皮子一跳再跳, 心道这还了得,他们家的女孩子原本读书多一些杂一些,胆量就比别人家的女孩子大许多,个个恨不得做了男儿或出去闯荡走遍千山万水或著书立传名扬四海,贾琏 这一招,可算是将她们个个讨好了,那碧汀二字,又不露闺名,又叫她们暗地里虚荣不已。沉吟许久,只觉该叫贾琏明白他要娶的是哪个,不然由着他这么在许家里 头漫天撒网祸害了他们许家满门的女儿那可不好,于是对贾琏道:“你小子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黎碧舟等人不解,贾琏一怔,离开方桌站到许之安跟前听他训话。 许之安挥手令许玉珩退下,低声道:“好个聪明人,怎这会子又糊涂了?张家人如何好为李家的花朵儿自作主张?” 贾琏一愣,心知许之安在说他口中的亲事指的不是黎婉婷,脑海里立时浮现出许玉珩、许玉玚的音容笑貌,琢磨着许家姊妹模样儿定然也不差;又暗自懊恼,只觉像许之安这样的人,万万不会似王夫人那般,成日里胡点别人家孩子的鸳鸯谱。 “若叫我再瞧见你这么花样百出地祸害人……” “下不为例,晚辈再也不敢了。”贾琏忙垂手答应着,心叹这许之安是老成精了,果然这年头勾、搭大家闺秀简直比勾、引皇帝还难,他想跟未来的妻子联络感情,怕是不能了。 ☆、第56章 借刀杀人 贾琏心中颇有些遗憾,盲婚哑嫁的,初次见面就要步入洞房,实在是有些勉强他。 清风徐来,芙蕖清香弥漫开来。 贾琏须臾就不再纠结此事,重新回了原处站着,听许之安讲解了一会子《中庸》,又听黎碧舟、袁靖风讲解八股文章,随后正事说完了,又看那许玉玚嘲讽起家中姊妹不自量力要出书的话来。 “那些是闺阁女儿做出来的,印出来,流传出去,这成何体统?不说文章好坏,叫人家以为这女儿太过爱出风头却也不好。婉婷表姐点下的几个标点流传出去也就罢了,诗词万万不能这样。”许玉玚背着一只手,老气横秋地望向许之安,似乎在等着许之安附和。 贾琏拿捏着分寸沉默以对,待见许之安在看他,似乎也在批驳他印出《茶经》是件十分鲁莽的事,笑道:“也不能以偏概全,前朝不也有女子的诗词传出去的。” “可那些女子中没几个是正经人。”许玉玚嗤笑一声,黎碧舟、袁靖风点了点头,似乎十分赞同。 独有许玉珩约莫明白许之安要招贾琏为女婿的事,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襟,叫他少说两句。 贾 琏偏不肯在这会子住口,毕竟,既然知道了许家女儿个个都想出书立传,他若附和了许玉玚,岂不像是在挑剔许家女儿不安分?于是轻轻摇着纸扇道:“你这话就是 因噎废食了。我虽也是男儿,如今却少不得要冒着得罪老太爷并诸位兄弟的大罪说上一句。如今的男儿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我见史册里的男儿尚且知道掌管家务,如 今的男儿却只知道在外头胡吃海喝、斗鸡走狗,回到家里,连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话都忘了,家务、儿女一概撒手交给女人,一年里不过过问两三句。便是有所谓 ‘出息’的,也不过是一门心思读书、钻研仕途罢了,问他家里有多少积蓄有多少花销多少人丁,定然是一问三摇头。饶是如此,儿女若不出息,又唧唧歪歪地说些 什么长于妇人之手的话。一面撒手将儿女交给女人,一面却又约束着不许女人上进,这么着,膝下的儿孙能一代比一代出息,那可真是老天保佑了。便是少数几个嚷 嚷着娶妻当娶贤的,那贤的又是怎样的呢?三从四德守着针黹女红做着,这就是所谓的贤了,可这也只是教导出下一代‘贤良’女儿罢了,那男儿呢?诸位若觉我这 话不中听,且仔细想一想,距今多少代没出过圣人了。” “琏二哥……”许玉玚被这一通惊世骇俗的话惊得一愣,反驳道:“我们家里就不那样。” 贾 琏恭敬道:“许家是不是如此,还该请教老太爷。”说罢,便对着许之安一鞠躬,他口中的史册,说到底就是一本《金瓶梅》,一本《红楼梦》罢了,在金书中西门 庆再如何下流无耻,他也是过问家中事务的人,轮到了石头记,书中的男子从上到下从官到商个个都做了甩手掌柜,隔三差五地教导儿女,就算是共叙天伦庭闱之乐 了。可见从明到清,这一变化不可谓不明显。而细究起来,又可推到满人与中原人的习俗上,满人即女真人连续几个世纪南征北战,长此以往男子只负责拼死沙场, 女子负责生产并照料家务子女,如此待满清入关后,虽无战事,男子依着祖辈习俗,将一切家事看做女子本分,依旧交托给女子,不屑插手;而中原人虽偶有战事, 但大多日子太平,且又受儒家思想熏陶,讲究得是“齐家”后治国平天下,并不像满人男子那般对家事一概不管。 许玉玚立时去摇许之安的袖子,等着许之安来辩驳两句。 许 之安心觉贾琏这话太过离经叛道,竟像是站在女子那边与天下男子为敌一般,只是“几代没出过圣人”的话,又令他心中一恸,良久叹道:“琏哥儿这话说得不差, 我也是临老,再没那些琐碎事了,才得以与儿孙们多聚在一起玩笑几句。若问我那些琐碎的家务事,我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说罢,不免又叮嘱贾琏:“你这些话 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外切莫胡说。” 贾琏忙恭谨地答应道:“在外头我原不说这些,免得跟人起争执。如今是觉许家的姐姐们个个出众,不忍听五弟贬低她们才有此一说。” 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连同许玉玚个个低头沉思,不由地也觉贾琏说得有道理。 许 之安越瞧他越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孙女婿人选,不说别人,只说他那几个女儿,在娘家时出口成章去了夫家,未免婆婆太婆婆疑心她们“不务正业”,个个都要改口声 称认不得几个字了,也不敢像在家里那般随心所欲地作诗对句,便是带着小姑子们玩乐,也不敢抢了小姑子们风头,沉吟一番道:“将标点推广开来,是刻不容缓的 事。不然人人都固步自封,哪里还能出什么圣人?” “老太爷说得是。”众人齐声道。 许之安叹了一声,默念了一回“几代不出圣人”的话,忽地又指向贾琏,嗔道:“才说你,你又丢出这些话来。若教坏了我家女孩,我自寻你算账。”少不得又要叮嘱黎碧舟等人万万不可将贾琏那一席话说给家中姊妹听,又讲了一篇《中庸》便说乏了,叫众人散了。 许玉珩亲自送了贾琏出门,揽着他肩膀,惭愧道:“我只当自己是个心怀天下的,不想终究不如你。” 红楼之公子无良_56 贾琏忙推辞,琢磨着若叫许玉珩替他给他姐妹们捎信,许玉珩会不会答应?还没斟酌出个结论来,就与柳湘莲一同上了轿子。 进了轿子中,柳湘莲坐在一角卷着袖子道:“你们可真是闲的没事干,连天下出不出圣人也操心。”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贾琏闭着眼睛靠在轿子中,有意装出忧国忧民的模样来,觉察到柳湘莲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就问:“我脸上有东西?” 柳湘莲跟贾琏坐在一顶轿子里,待要不告王仁的状,心里不舒服,可告了后,又觉给贾琏添了麻烦,好半天才将王仁那番贾琏不好女色的话说出口。 贾琏嗤笑一声,“等着吧,王家人迟早会闹出事来。倒时候就有好戏看了,只是你小心一些,寻常别出门,出门也要多带几个人跟着。” 柳湘莲点了点头,又提醒贾琏道:“那王仁可是认定你跟他妹妹有亲事呢,这事该趁早说清楚,不然以讹传讹,就推不掉了。”决心日后少出门,安心跟着葛魁习武。 忽地轿子外,赵天梁过来低声道:“二爷,林姑老爷在前头茶楼里等着二爷说话。” 贾琏撩开帘子望了一眼,“请林姑老爷去茶楼说话。”待轿子停下来,便与柳湘莲下了轿子,随着赵天梁去茶楼中雅间里去,就见一身布衣更显儒雅不凡的林如海挨着窗子微微侧身在看窗外夕阳余晖,贾琏上前笑道:“姑父找我?” 林如海面沉如水地点头,待赵天梁关门后,在贾琏对面主榉木椅子上坐下,沉吟半日,方道:“今日我生辰,义忠亲王亲自来给我祝寿。” 柳湘莲将一盏茶送到林如海面前,疑惑道:“林老爷跟义忠亲王有来往?” “哪里有个什么来往?当今世道,行得是人走茶凉四个字,便是祖上有什么来往,一旦人走了,什么都淡了。”林如海忧心忡忡地说,端起茶盏看了一眼,不喜这茶叶,便将茶盏又放下了。 柳湘莲见贾琏沉默不语,心知贾琏必定知道什么。 贾琏原以为林如海知道呢,如今看来,他竟是不知圣人召他进京的意思,一只手拿了通灵宝玉出来把玩,一只手便扣着案几,几不可闻地在林如海耳边道:“姑父其实也不用着急,想来没几日,圣人看明白姑父不是个轻易就被义忠亲王收买的人,就会对姑父委以重任。” “什么重任?”林如海赶紧问,随后怔怔地道:“京城上下大大小小若干人家,没一家敢说自己是干净的,更何况是王侯?莫非圣人要动了义忠亲王。” 贾琏见林如海心里早有影子,心知他不过是想寻个人验证一二,就低声问:“姑父以为,圣人为何单单拿着义忠王府开刀?” 林如海微微抿着嘴唇,虽略猜到一些,但他心里没定下主意前,怎肯将这事说给贾琏听?若贾琏听说了,少不得要千方百计扰乱他的计划,于是敷衍他道:“我进京时日尚浅,哪里知道这个?只是,你可曾在许家里听说了什么?” 贾 琏听他不答反问,只觉他这样的官员哪怕没听说什么,心里也该有个影子,于是冷笑道:“姑父这笔账也算得太精明了些,一句话不肯说,反倒要从我嘴里套话。既 然如此,剩下的话也不必说了,侄子且告辞了。”站起身后,向外走了两步,又回头冷笑道:“姑父最好早早地谋算好日后将姑姑、玉姐儿托付给谁,不然,事到临 头,我们贾家被蒙在鼓里,不接手孤儿寡母是不仁,接手了,是不智。” “琏二爷……”柳湘莲不接贾琏怎忽地动怒了,赶紧起身跟上想去拦着他。 林如海被贾琏的话噎得一怔,又听贾琏话里也像是明白了什么,忙唤了两声“琏哥儿”将他叫回来,待叫贾琏重新在他对面坐下,心里因孤儿寡母、托付等话心绪不宁,只是酝酿犹豫再三,依旧推说进京日子尚浅,不知京中的事。 “听 姑父的意思,姑父是已经决心要为圣人效命了吧。”贾琏抿着嘴淡淡地一笑,眼下贾家虽与义忠亲王府疏远了,但早先并一干亲戚都与义忠亲王府有来往,林如海不 肯说,自然是怕贾家也跟王子腾、贾珍一般劝说他不与义忠亲王为敌。可天底下没那么多傻子,林如海一人得了圣心升官加禄,贾家跟着白得罪人还要在日后收养他 的女儿,即便收养的人是绛珠仙子,这笔账也亏了大本。 柳湘莲不知其中内情,忙出声劝和道:“琏二爷,大家伙和和气气地说话就是,林老爷并未说什么,你怎就那么大火气?” 贾琏冷笑道:“就因没说什么,才叫人气闷,寻了人来说话,又不肯将其中内情说明白,这是将人都当成巴结他的下九流,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呢。” 柳湘莲一怔,点了点头,又去等林如海说话。 林 如海脸上微微有些泛红,早先是他先下定决心远着贾家,如今又是他主动叫了贾琏来打听,更是他先不肯坦诚以待,只是听贾琏的话,知道他也是个明白人,琢磨着 便是与他说几句也无妨,于是拿了手指沾了茶水,先在桌子上写下四王八公,随后又写下忠顺王府,之间才写下义忠二字,只见那忠顺王府乃是借着义忠王府与其他 四王八公联系,“什么关系都有个亲疏远近,譬如贾史薛王四家,史家借着贾家与王家、薛家亲近。若没了贾家,一时半会这史家就跟王家、薛家断了来往。” 贾琏点头,“日后史家少不得要跟王家结下亲事。” 林如海拿着手将义忠二字擦掉,叹道:“没了义忠亲王府,这两边的人便也断了来往。” “反目为仇,也不一定。”贾琏低声说,心知许多事,忠顺王府未必肯亲自与四王八公商议,毕竟这么着,只“保密”二字就难以办到了。 林如海蹙着眉头点了点头,再三看贾琏,昔日听闻贾琏是个只知道游戏花丛胡闹的少年,如今看来是传言有误。 贾 琏有意要说服林如海,于是脸色淡淡地低声说道:“圣人果然是下得一盘好棋。太上皇在一日护着那些王公家,圣人就不敢放手去收拾。可太上皇身子依旧硬朗,他 又等不及了,于是决心先与太上皇博弈一番,除了义忠亲王——毕竟只动了一个,这种程度,太上皇心觉不妥,也不至于为了一家就与圣人反目。义忠亲王没了,一 则断了忠顺王府一臂,令他孤掌难鸣,再难成气候;二则忠顺王爷怎肯咽下这口气?少不得算到姑父头上,而姑父,又是贾家女婿,有道是血浓于水,饶是姑姑此时 与贾家疏远,以后老太太日渐衰老,姑姑一片孝心下,也会与贾家多加来往。此番为圣人效命,圣人为叫旁人知道他重用‘有功’之人,少不得要重用姑父给姑父个 要紧的肥差。有那肥差做诱饵,我等在圣人眼中眼皮子极浅的,怎能按捺得住不去逢迎巴结姑父。到时候,忠顺王爷只觉贾家与林家是一伙的,先灭了林家,就要来 铲除我们贾家了呢。将我们全部铲除了,那也是忠顺王府的事,与圣人不相干,太上皇要怪罪,也怪不到圣人头上。” 柳湘莲蹙眉,今日贾琏说的两大篇话,他没一篇听得明白。也不费神去想,只去看林如海。 林 如海脸色煞白,握着拳头挡在嘴边又咳嗽一声,他原因年近半百,膝下又只有一女,牵挂不多,只觉若自己遭逢不测,贾母与贾敏母女情深,荣国府定会护住她们母 女周全,因此自觉没有后顾之忧,才有了放手一搏赢得圣心的意思;可如今听贾琏明说了无论如何不会过问贾敏、黛玉母女两个,不禁又踌躇起来,因心有牵挂再难 果断,蹙着眉头,好半天摇了摇头,“……既然进京了,怕圣人不会许我全身而退。”又怕累及妻女,又怕毁了仕途,真正是左右为难。 贾琏眼看着林如海为难了大半日,心叹一山不容二虎那话真正不假,如今太上皇、今上两位皇上在,下臣们哪有不为难的;又知能打动林如海的话,必是以他仕途为先的话,于是轻声道:“既然圣人想用一招借刀杀人来铲除荣损与共的王公,咱们不如就来个‘草船借箭’应对他。” ☆、第57章 登门认亲 “草船借箭?”林如海因贾琏将话说明白了,不觉间也对他有两分坦诚以待,“谁是草船,又向谁借箭?” 贾琏拿着手指指着自己道:“贾家做了草船,向圣人借了‘令箭’,暂时庇护义忠亲王府。” 柳湘莲不解道:“这是什么法子?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林如海也等着贾琏细细说明。 贾 琏摩挲着通灵宝玉,连连念叨了两回求警幻姐姐保佑他升官发财,才说道:“既然是草船,那必然是空的,还请姑父将外省贾家人的罪名理一理,写着荣国府的名告 上去。侄子虽无能,但如今还有个空名,圣人才褒奖过我,断然不会立时就来处置荣国府,不然就是他说嘴打嘴;况且分宗一事,外省的子弟还不知道呢,如今也该 张扬张扬。免得日后哪一日,外省的人闹出事来,反倒要莫名其妙地怪罪到我们头上。” “可那令箭又如何说?”柳湘莲听懂了贾琏这是要令神京内外都知道他们一宗就只有四房人口,其他贾家人都与他不相干,可是却不解这话又跟先前的义忠王府有什么干系。 林 如海笑道:“圣人不会处置荣国府,圣旨上免不得说些抚恤老臣的话,这就是暂时保住义忠亲王府的‘令箭’。不然哪有荣国府是老臣,义忠亲王就不是老臣的道 理?”况且这么查证一番,也要耗费个小半年,又能将义忠亲王的事暂缓处置。又道:“可一时叫义忠亲王府躲过去了,日后该如何?” “贾 家这法子可行,义忠、忠顺两家自然会学了去。在太上皇大寿前,怂恿他们也来一招‘草船借箭’,今次令王家等暗暗劝说义忠亲王府,令义忠亲王以为圣人会大赦 心甘情愿地做了草船。可今次,要将义忠亲王府射得千疮百孔、苟延残喘。姑父想,原本得力的左膀右臂,如今死而不僵,拖累的是谁?到时候又是谁该琢磨着刮骨 疗毒,割肉疗疮?又是谁穷途末路,琢磨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贾琏轻声道。 林如海踌躇道:“此法甚好,却只怕圣人将棋盘摆好了,不肯依着这法子行事。” “这 就看姑父如何劝说圣人了,据说我,我们这些公侯人家,剩下的都不过是些只知道吃酒赌博的纨绔子弟,不用圣人出手,没两年就陆续垮下来了,唯独那些亲王府最 难对付。若不是义忠亲王老千岁渐渐老了,下头人与太上皇不是十分亲近,圣人也不会拿了义忠亲王府开刀。有道是好钢用在刀刃上,与其对付我们,不如省下力气 对付要紧的人物。”贾琏含笑看着林如海,又有意叹一声,“姑父莫看我前头话说得那样狠,若姑父姑姑当真有个什么,我们岂会不好生照料玉姐儿?为了宽慰老太 太,也会将玉姐儿当成家里的姑娘一般教养。” 说一千道一万,如今林如海在意的是仕途,贾琏在意的是不得罪忠顺王府,若有法子令这两件事都能如愿,那自然就是皆大欢喜了。 林 如海笑了一笑,林家人口稀疏,有几个宗族里的远亲也多分散在各省里,虽有个亲字,却如不相干的生人一般,若当真到了那一步,除了荣国府,他当真信不过其他 人家——哪怕信得过,那人家也没那么大能耐护得他女儿周全。况且贾琏从始至终不提叫他罢官弃职亦或者装病告老的话,又觉他言语十分顺耳,于是点了点头,渐 渐消弭了隔阂。 待天黑之后,贾琏领着柳湘莲先下了茶楼,林如海等了一会子,才带着小厮出了茶楼,依旧从兰台寺后门回了衙门,斟酌再三,隔了七八日,先去面圣,随后又过小半月,上了一封弹劾荣国府的折子,折子中只说荣国府贾家子孙贾砃、贾砘等纵奴行凶、强抢民女为妻。 一石惊起千层浪,听说是林如海弹劾了荣国府,京都中人无不惊骇,纷纷认定林如海这是彻底与荣国府翻脸了。 消息迅速传开,荣国府门前越发地鞍马稀少,贾母从贾琏处问明白林如海弹劾的那些个都是外省子弟,与荣国府不相干,便放下心来,依旧约束着贾政、王夫人等不得多事,安心地日日带着宝玉、湘云两个玩笑。 荣国府的人个个安分守己,其他家的人却并不这样。 东 边宁国府里,贾珍才风风光光地葬了母亲,就听说林如海告了荣国府,唯恐被荣国府连累了,忙四处去说明宁荣二府已经分了宗的事,因守孝闲来无事去尤氏房里转 一转,看见尤氏嘴里哼着小曲怡然自得地抱着惜春不撒手,因将他母亲的死迁怒到惜春头上,也不肯在这屋子里久留,去了前面厅上,见贾蓉、贾蔷两个打扮得油头 粉面地要出门,怒喝一声,待他们两个乖乖过来后,就冷笑道:“太太尸骨未寒,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会粉头撞尸呢?” 贾蓉忙垂手堆笑道:“父亲,有些糊涂鬼还不知道咱们宁荣两府已经分宗了,是以,儿子想去张扬张扬,免得让咱们被西府连累了。” “哼,我看你是一日不吃酒胡闹,就皮痒了。”贾珍冷笑,招手叫贾蓉上前两步,“赖二人呢?” 贾 蓉忙虎着脸道:“父亲快别打这主意了,你没见太太出殡时,多少老爷们替他说好话。东府那边因琏二叔下手快,又是老太太发话,外头人才不好插手;咱们这,外 头的老爷们已经替赖二求过情了,咱们再不理会,岂不是不给外头老爷们脸面?况且,太太出殡的时候,赖二替咱们垫下了不少银子呢。”他之所以这样说,也是因 那赖二识趣地讨好了他一番,吃人嘴软,不得不这样说。 贾珍被这几句话憋得说不出话来,此时是真真正正地见识到了“奴大欺主”,于是对贾蓉道:“你也别去旁处鬼混了,好生地去王家转一转,问一问这事到底要怎么收场。” 贾蓉嬉笑道:“还能怎么收场?左右告的又不是咱们宁国府。” “少胡吣,快去。” 贾蓉赶紧答应着,因贾珍要留贾蔷说话,就不领着贾蔷同去,只自己带了八个小厮,便一路赫赫扬扬地向王家去。 王家乃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后裔。这王家宅院也只是依着规制比宁荣二国公府略小一些罢了,论起富贵堂皇,有过之而无不及。 贾蓉拿着贾珍的名帖登门,在前厅略等一等,就被下人引向王子腾内院书房中,进了内书房,望见王子腾盘腿坐在暖炕上似乎是宿醉初醒模样,忙将醒酒汤递到王子腾手上,将来意说了。 王子腾蹙着眉头道:“那林老爷实在不听人劝,竟当真……”随后轻笑一声,“你回去告诉你父亲,林老爷告的那几个是外省贾家人,连一族的都不算,没甚妨碍。” “那义忠亲王老千岁……”贾蓉眼珠子转着,见里外间门上悬着的是什锦倭缎缂丝银红帘子,帘子边梨木百宝槅上摆着的是舶来的玻璃樽,玻璃樽边上有一盒描画着金发碧眼外国女人的鼻烟金星玻璃匣子,再向其他槅子上看,见各处都是些镶金嵌玉的洋货,心叹王家果然阔绰。 “喜欢便拿去,你太爷爷曾管过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如今家里还剩下许多各国上贡的洋货。”王子腾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道:“叫你父亲放心,义忠老千岁动了皮毛,林老爷就要动了筋骨呢,林老爷怎敢去捅那马蜂窝?” 贾 蓉口中答应着是,再三推辞,待王子腾一定叫他拿,便将那露出白馥馥外国女人肩膀的鼻烟匣子装进腰上荷包里,谢过王子腾后见王子腾一直揉着太阳穴,忙识趣地 退了出去,在门外又遇上了王仁,听王仁骂了柳湘莲几句,又看王仁领着一顶翠幄轿子出门,眼瞅着轿子上用丝绦编织的流苏网络上缀着几颗精致的珠子,忙问王 仁:“轿子里的是太太?” 王仁拿着帕子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水,笑道:“这大热的天,太太才不耐烦动身呢。是你姑娘。” 红楼之公子无良_57 贾蓉听说是王熙凤,连忙对着轿子一拜,“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王熙凤抬手撩开轿帘子,露出一张芙蓉面来,轻笑道:“几个小姊妹一起玩笑,我也收到了帖子,过去瞧一瞧。”看那贾蓉打扮得妖妖乔乔,又抿嘴笑道:“我且问你,这几日,西边琏二爷都忙什么呢?” “哎呦,那边的琏二叔可了不得了,竟是豁出命一样闭门读书呢。我们这些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想见他一面也不成。” 王仁嗤笑道:“怕他闭门不出,读的不是书吧。”有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笃定贾琏是打着读房里做那不人不鬼的事呢。 王 熙凤怔了一怔,放下帘子,拿着左手去捋右手上光闪闪的金钏,催着王仁领着轿子出门,待王仁不跟贾蓉废话后,拿起煞费心思弄来的帖子,不认得字,只去看那上 头折枝玫瑰花样子,她也是百般打听,才好容易找到这么一家跟他们王家跟许家都有亲戚关系的人家,闭上眼睛外靠在轿子壁上养神,待听见轿子外有动静,便知自 己已经进了前任工部员外郎楚家里头了。 轿子直接抬进了后院,下了轿子眼中就是一片苍翠。 “王妹妹来了。”楚家小姐楚如慧立在轿子边,待王熙凤从轿子里出来了,便上前挽住她的手,见王熙凤上穿大红底子缕金梅花纹样圆领褙子、下着酱紫马面裙,头上攒珠累丝赤金凤与耳上悬着的一对东珠交相辉映,明艳动人之极,叫她不觉自惭形秽起来。 王熙凤有意失落地道:“母亲过世多年,前几日听奶妈子说,才知道原来母亲那边跟府上原是亲戚。多少年没来往过,还请姐姐莫怪。” 楚如慧笑道:“你也太客气了一些,你年轻,长辈们不说,你哪里会知道?”细论起来,王熙凤的母族里的姑老太太,便是如今楚家里的老太君。 “老太君等着呢。你快随着我来。”楚如慧看王熙凤生得俊俏、言谈爽利,又觉病中的老太君得知娘家侄女的女儿寻上门来,定会心中欢喜,忙领着王熙凤向楚老太君养病的花园子里去。 王 熙凤细细去看楚家的亭台廊庑,见这楚家处处狭窄逼仄,远不似她往日里去的王公家里那般轩阔大气,进了一座小巧玲珑的花园子里,望见一道爬满藤萝的篱笆墙后 立着两个仆妇,细细去看那仆妇的穿着打扮俱像是王家三等仆妇的装扮,心里嗤之以鼻,只是这也在她意料之中,若是这楚家十分阔气,王家怎会跟楚家断了来往? 再入内,就闻见满屋子的药香。 楚老太爷、楚老也先后病故,楚家渐渐日薄东山。 此时楚老太君听闻王家姑娘寻亲上门了,搀扶着两个小丫鬟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坐在明间里,笑眯眯地看着王熙凤,嘴上道:“果然跟你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王熙凤抿嘴一笑,款款地跪下磕头道:“昔日不知道,没来老太君跟前尽孝,还请老太君莫怪。” “你小孩子家,怪你作甚?”楚老太君忙笑着,再看王熙凤身后丫鬟送来的一堆装在锦盒中的礼物,心中越发欢喜,咳嗽几声,细细问了王子腾夫妇、王子胜夫妇的事,便叫楚如慧领着王熙凤出去见楚太太。 有道是人穷志短,楚家眼瞅着王熙凤神妃仙子一般地站在眼前,哪有不逢迎巴结着她的,一堆人簇拥着她叫她坐在炕上,又拿了珍藏多年的好茶出来,说上三句话必定要有两句称赞她的。 “你兄弟如今也习武了,想进京营里做个闲散小官,奈何无人提拔。”说了大半日话,坐在主位的楚太太手指按在裙上一根出来的线头上为难地将话说出了口。 王熙凤爽朗地笑道:“怎不早说?叔叔如今现做的就是京营节度使,表婶有难处不来说,倒像是我们不肯拔刀相助似的。” 楚太太见王熙凤答得痛快,越发小心殷勤地伺候着她吃茶水点心。 吃了一盏茶后,将家常话说尽了,王熙凤才问楚太太:“说来我也纳闷得很,表婶既然有难处,怎不去寻府上的亲戚许家去说?” 楚太太忙道:“那可不敢去,他们家一年比一年了不得了,我们这种穷亲戚,不过是祖上跟他们有些来往,如今哪敢往他们门边站一站?” “表婶这话我可就不赞同了。什么穷不穷的,就连皇帝都有几门子穷亲戚呢。再者说,谁能料定谁没个艰难的时候?越是艰难的时候,越该相互来往才是,这才是亲戚们同进同退的正理。”王熙凤正色道。 楚太太默不啧声,若她肯豁出去求人,早求上王家门了。 楚如慧抿着嘴一笑,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哪里料不到眼高于顶的王家人登门必有所求,于是笑道:“许家三老爷过两日娶亲,我们也想着送份厚礼,体体面面地去道贺,奈何家里捉襟见肘,哪里能凑出去吃喜酒的钱来?” 王熙凤笑道:“这个自有我呢,只是家里的婶子不爱出门,我跟着她,见识也短了一些。如今想去人家书香门第里开开眼界,不知表婶表姐肯不肯也带了我去?” 楚太太不敢去许家门上丢人现眼。 楚如慧立时拿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忙开口应道:“我们个个小家子气,巴不得王妹妹去替我们撑场面呢。” 王熙凤见轻易地达成心愿,心下甚喜,只说回头叫人将贺礼送来,便辞了出去。 待王熙凤走了,楚太太眼瞅着一屋子陈旧家具物件,又觉身上这件压箱底的好衣裳脖颈处有些刺人,拿着手在后领处抹了一把,为难道:“何苦答应她呢?出门的衣裳、轿子,这些都从哪里来?” 楚如慧道:“就是因母亲一味地妄自菲薄,自父亲去后,不肯跟亲戚们来往,才叫家里过的越发艰难。如今好容易有门亲戚寻来,不好生跟她来往,难道要将人撵出去不成?” 楚太太默了默,忽地笑道:“送你王妹妹来的那位王大爷生得人高马大、仪表堂堂,却不知说亲了没有。” 楚如慧脸上一红,明白楚太太的意思,不肯跟楚太太多说。 ☆、第58章 豆蔻年华 此时已经是傍晚,地上的热气未散,轿夫们个个汗流浃背,轿子里的王熙凤也拿着帕子往脸上扇风,香汗一蒸,越发衬得她一张脸艳丽无匹,进了王家门内,王熙凤下了轿子,换了一身家常衣裳,立时领着平儿去见王子腾夫人。 王子腾夫人才发了本月的月钱下去,望见王熙凤回来,令她在手边坐下,就问:“你瞧那楚家怎样?” “越发地落魄了,他们太太身上的褶子还留着熨斗的印子呢。”王熙凤上前两步,替王子腾夫人揉着肩膀,“太太,我许下他们,叫他家儿子去京营里做个小官。” “嗯。”王子腾夫人坐在窗前纳凉,并不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太太,楚家要去许家喝喜酒,贺礼缺了一些。”王熙凤又小心翼翼地道。 王 子腾夫人对林如海的那一状浑不在意,只觉贾家再不济,也经得住这点小风浪,斟酌着若是将王熙凤嫁入外省,必定会有人非议她这婶子不慈爱;且那贾琏手里有百 万闲钱,年纪又小也好拿捏,是眼下最适合王熙凤的人选。也乐意助她一臂之力,就道:“不光是贺礼,怕那楚家的衣裳头面,都要准备准备。” “到底是婶子疼我。”王熙凤明媚地笑道。 王子腾夫人只是一笑,由着王熙凤去挑了贺礼并几匹缎子几件从头到脚的齐整衣裳送去楚家,待几日后楚家登门时,又客客气气地出面见了一回,望见那楚如慧容貌娟丽又很知进退,便在晚上说给王子腾听。 王子腾先觉那楚家破落了,不肯答应。 他 夫人便道:“有道是嫁高娶低,只要女孩子人品好相貌好就够了,有什么穷不穷的?况且又是凤丫头兄妹主动去认的亲,如今就有人说咱们跟凤丫头母亲那边的亲戚 不来往了呢。如今叫仁哥儿娶了楚家女儿,也好叫凤丫头、仁哥儿再跟他们母亲那边的亲戚来往去。更何况,那楚家再穷,也是书香名门、官宦世家,这也是门当户 对。再者说,咱们将凤丫头嫁得好了,谁会以为咱们这叔叔婶子不地道?”王仁一事无成,又将他们长房的家业败净了,倘或寻了别家女儿,哪有那楚家人好打发, 少不得聘礼等等,又要叫他们赔进去许多。 王子腾琢磨着王仁比贾家贾琏、贾珠还要年长两岁,可如今依旧只知道浪迹花丛、吃酒胡闹,便道:“如此也妥当,总之他那个性子也难寻到好的,比不得凤丫头是女孩儿,只要生得好,什么样的男儿一概配得上。叫他早早地成了家,也收收性子,正经地领个差事。” 夫妻闲话间,便匆匆定下了王仁与楚如慧的亲事。 王熙凤听说后,虽嫌弃那楚如慧家贫不般配,奈何王仁远远地见过楚如慧一面,惦记着楚如慧的相貌,心里也满意这桩亲事,于是王熙凤纵然不满,也无从反对。 待到许家三老爷成亲那日,王熙凤一早起来对着轩窗细细地打扮一番,依旧叫游手好闲的王仁送她到楚家里,见那楚太太、楚如慧都已经用王家送来的东西打扮上了,便笑盈盈地与楚如慧同上一顶翠盖珠璎轿子,随着楚太太向许尚书家去。 许家门前车水马龙,门前两个小厮捧着簸箕散点心,四处街坊家的小儿都围着簸箕抢点心吃。 许家见了楚家的帖子,许久才想起这楚家是许家一位过世老太爷的亲家,大喜的日子见楚家备下厚礼登门,便也请了他们的轿子进了院子。 王 熙凤与楚如慧跟在楚太太身后,偷偷去看这许家宅子,因护短,哪怕是眼中看见这许家大屋广厦,也只在心里腹诽许家比不得他们王家,随着迎客的媳妇进了偏厅 中,望见许家老太太打扮得喜气洋洋的坐在首位榉木大榻上,边上一溜地坐着四五位鹤发鸡皮、满脸富态的老太太,边上分左右又坐着七八个贵夫人,夫人手下,两 边又坐着十几个娇娇俏俏的姑娘家。 王熙凤的眼睛梭巡一番,立时望见了微笑时眼角有些许细纹的黎太太,并坐在一堆女子间一身石榴红裙十分出众的黎婉婷,看那黎婉婷肌肤胜雪、眉眼如画,登时又拿着自己与她比了比,待听许老太太对楚太太说话,忙敛了心神。 “亲家许久不来往了,前儿还惦记你们呢。”许老太太不知楚太太是为了什么缘故过来,但来者是客,只管嘴上客气着,又看楚太太身后跟着的两个女孩儿各有千秋,笑道:“你身后这深红浅白两位姊妹花实在是将我们家那些女孩儿都比下去了。” 楚太太有些胆怯,毕竟因守寡多少年不曾来这富贵场上走动,笑道:“这是我家如慧,这是我亲家家的姑娘熙凤。”说着,又叫王熙凤、楚如慧再给许老太太磕头。 黎太太听见熙凤二字,认出王熙凤来,疑惑地想她来这里做什么?正纳闷,就见王熙凤见过了许老太太,又向她拜过来了。 “黎太太好,黎太太还记得我么?”王熙凤满面春风地笑道。 黎太太点了点头,含笑问:“你婶娘可还好?” “婶娘好着呢,婶娘也问黎太太好。”王熙凤余光里瞧着许家、黎家的亲戚都齐聚一堂了,又福身道:“我家姑妈糊涂,在金陵的时候胡说贾家二爷已经定过亲的事,还请黎太太、黎大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贾家二爷?这又是什么缘故?”坐在许老太太身边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含笑问。 黎太太不疑有他,笑道:“你姑姑做的事,与你不相干。快去坐下吧。”又对那问话的老太太道:“是金陵那边的混账话,姑老太太不问也罢。” 金陵那边的“混账话”自然少不了贾家的事,那老太太果然不问了。 “……嫂子不放在心上还好,若是为了王家姑奶奶几句话,强令婷姐儿跟琏哥儿断了,怪可惜的。金童玉女一对,真正是郎才女貌。”楚太太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若不是楚如慧已经跟王仁定下亲事,她断然不肯替王熙凤说话。 黎太太一怔,再料不到楚太太会当面问出这话来,这“断了”二字,何解?是说黎婉婷跟贾琏私相授受了然后他们黎家棒打鸳鸯了? 黎婉婷眼眶一热,登时羞愧地无地自容,不知如何开口说话了。 “你想跟我四哥接上去?”冷不丁地,许家女孩儿堆里有人开了口。 红楼之公子无良_58 楚太太瞬时涨红了脸,装傻地不说话。 王 熙凤听那稚嫩声音还道是个极小的女孩儿,静静地看过去,见是挨着黎婉婷端正坐着的一个女孩子,见那女孩儿初入豆蔻年华,脸如朝霞、目比秋水,嘴角带着盈盈 的一抹笑意,一身青衫两点活泼黑眸好似绿叶衬得恬静的黎婉婷越发得隽雅清逸。因那女孩子所坐的位置,猜到这是许家的女孩儿,便也不将她面上的嘲讽放在眼 中,只觉黎家若果然跟贾琏定亲,那就是说嘴打嘴,承认黎婉婷跟贾琏私相授受了。 “小丫头片子,信口雌黄什么?人家递给你个炮仗,你就点?”许老太太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 江 苏巡抚之妻袁氏与黎太太姑嫂两个私交甚好,早两年便已相中了黎婉婷,因许玉珩不肯就范,才拖到如今也未定下亲事来,此时坐在黎太太上首,见楚太太一句话逼 得黎太太、黎婉婷母女不知该如何答话,心知她一个太太若发下话,只会叫这场面越发难以收拾越描越黑,于是就拿眼睛去看女儿。 那许家姑娘得了母亲撑腰,一起身带动雪白腕子上两串银镯上系着的铃铛叮咚作响,三两步起身走到许老太太身边,有意撒娇地在许老太太椅子里挤坐着,扯着许老太太袖子娇嗔道:“老太太,他们不忿连歪派人都找错了人,难道我不说句话,叫婉婷姐姐白白被人冤枉?” “你又胡扯什么?快回房去。”许老太太嗔骂了一句,嘴上撵女孩儿快走,手却抚在她后背上,又拿了手在她鼻梁上一刮,“连找错人这话也说得出口!亏你眼看就长成大姑娘了!” 说罢,松了一口气,也只有许青珩这素来脸皮子厚的小孩儿家说得出这样的话,换做他们长辈来说,不管怎么说都显得太欲盖弥彰。 一 屋子老太太、太太奶奶们听说找错人,登时明白与贾家二爷有亲事的八成是江苏巡抚之女许青珩了,于是不免又猜测这楚太太并王家姑娘是求而不得,有意报复,偏 又报复错了人;那许青珩年纪尚小又一直养在许老太太身边,断然不会跟贾家二爷私相授受,如此,方才楚太太那话不单是找错人而且找错了歪派人的由子。如此一 来,就连原本的客套也少了两分,个个神色疏离不肯再搭理黎太太母女并王熙凤。 王熙凤才最是意外,久久回不了神,再三看那许青珩都是一团孩子气,身量未足、眉眼还没长开,比不得黎婉婷聘婷袅娜、一颦一笑动人心弦,不觉微微握拳,将十指鲜红蔻丹握在掌心里,勉强与楚太太在许家坐了一坐,不肯受人冷落便告辞出来。 她 人坐在轿子里,眼泪立时湿了前襟上的牡丹花,昔日只觉贾琏是贪花好色,看上了黎婉婷的花容月貌故此不肯依着前约认下与王家的亲事,此时约莫明白贾琏看上的 是什么了,偏那东西又是自己没有且拼了命也得不到的,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回了王家,唯恐被王子腾夫人看出痕迹,推说身上不自在并未去黄昏定省,思来想去咽 不下这口气,唯恐告诉王子腾夫人,令王子腾夫人在心内看轻她,闭门自伤了一日,隔了一日,惨淡装扮地去了王仁院中,见王仁因要娶妻难得老实地留在家中,便 在他房中明间里坐下,说道:“哥哥,你且替我去打听打听,瞧瞧贾家琏二哥是否当真与许家定亲了。” 王仁望见王熙凤打扮得不似往日鲜艳,不免腹诽她小题大做,笑道:“妹妹怎糊涂了?琏哥儿身上有两重孝没脱呢。况且先前他们家老太太、太太都许下咱们的,若他们敢另外定亲,我便叫咱们老爷、太太闹上他们家门呢。” 王熙凤冷笑道:“哥哥才是糊涂了呢,这孝期里定亲只是晦气一些,却也不犯什么律法,况且便是犯了,他们那等人家也不怕呢。你看那蓉哥儿没了祖母老实在家守过几日?” 王 仁道:“既然这么着,也不必去打听了,咱们直接上他们贾家门理论去。婚姻之事,自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贾家老祖宗的话比父母之命还要管用,便是在外头 另外定下了人,也要以你为妻,另外定下的为妾!不然违抗老祖宗的话就是不孝,那贾琏既然是世人皆知的孝子,哪有违抗贾家老祖宗话的道理?” 王 熙凤两只红酥手紧紧地交握住,心觉王仁说得在理,反复思量都觉贾母是喜欢她的,便不为喜欢她,以贾母那偏心贾政一房的性子,也巴不得她进门后帮扶贾政一房 呢,于是点了点头,对王仁道:“这些话,哥哥说得,我却说不得。况且以琏二哥如今的势头,无凭无据过去说了,老太太、姑妈也不敢承认,不如哥哥去与两位叔 叔说一说,你们拿了昔日姑妈的信去与贾家人理论,再请了宁国府的珍大哥一并过去,珍大哥是将这些事都看在眼里的。看人证物证都来了,他们还敢不认这门亲 事。我只留在家里,等你们的消息吧。” 王仁满脸算计,志在必得地道:“哼,今次就算妹妹的亲事不成,琏哥儿唯恐许家面子上不好看,也要拿了几万两银子来消灾,到时候……” “哥哥!”王熙凤立时瞪向王仁,不觉心中一凉,只觉自己没个厉害的父亲就罢了,剩下个哥哥也未必靠得住,将来有事与其靠王仁,不如靠个不曾谋面的生人。 王仁也料不到自己一时得意,竟然将真实心思说了出来,讪笑一声,立时去寻王子腾、王子胜商议。 ☆、第59章 青梅竹马 王仁一番走动,请了王子胜随着他去王子腾书房里说话。 依旧是在王子腾的内书房中,对着轩窗布下一张小桌,桌上放着满满的几十盘子菜肴。 桌边王子腾、王子胜兄弟面对轩窗而坐去看那窗外一对白头雀鸟偷吃窗外悬挂在翠绿架子上的葡萄果子。 王仁站在一边给他们兄弟两个斟酒,口中道:“二叔、三叔,贾家太欺人太甚了,先前说好的亲事,如今一个交代也不给咱们王家,如今闹得好像咱们热脸贴他们冷屁股一样。”见王子腾只吃酒不言语,又给王子胜递眼色。 王 子胜捏着细瓷酒盅,抿了一口酒,就重重地将酒盅放回小桌上,冷笑道:“哥,这次的事不能就这么了了!咱们家的姑娘名声全被贾家的人给败坏了,况且满家里都 知道凤丫头八、九要做了贾家孙媳妇,如今贾家又说要另外定下人,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凤丫头不进贾家,又能进了谁家?据我说,是那琏哥儿从赖大几家手 上弄了几百万银子傍身,就不把咱们家放在眼中了。” 几百万三个字胜过千言万语,王子腾迟疑一会子,颔首点了点头,只是冒然似王仁 说得那样逼上贾家门,若闹得不好看,两家便彻底翻脸了——虽说如今的荣国府只有少年当家不足为惧,但多少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哪里能轻易就了断了,斟酌 再三,说道:“去你婶子那将你姑姑的信取来,再立时去请了宁国府珍哥儿来说话。”这种事难免是女方家吃亏,势必要去一次,就逼得贾家答应不可。 王 仁利落地答应着,立时打发小厮去请贾珍来,又去王子腾夫人那将王夫人昔日送来的家书全部拿了来,人挨着酒桌手上去取信,不免又添油加醋地将贾琏如何不将他 放在眼中细细地说了一通,直说得满脸愠怒,冷笑道:“叔叔,据我看,那琏哥儿是不把咱们王家放在眼中,一心上赶着去巴结许家呢。” “竟有这样的事!”王子胜虽在金陵的时候为了十八反的事而心虚很是巴结贾赦、贾琏,可如今回了京都有王子腾撑腰,他哪里还有什么怕头,狐假虎威地又道:“那日眼看着琏哥儿为了个外头买来的不给仁哥儿脸面,我就知道他是个忘恩负义不念旧情的。” 王仁取出王夫人几封信,将信拿到王子腾面前给他看。 王 子腾望了一眼,见信中不过是提起贾母如何喜欢王熙凤爽利大方言语里有留她做孙媳妇的意思,略点了头,对王仁道:“先送了两封信去给你姑姑,叫她瞧瞧她先前 都给王家送了什么信来。告诉她,我们回头就去贾家跟老太太说话,叫她好生劝着她们家老太太,好不好,这就是两家还能不能做亲戚的事。” 王夫人哪怕是惧怕贾琏呢,她唯恐昔日传给王家的书信在贾家面前摆出来,也要依着王家人的意思促成此事;且王熙凤入门对王夫人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她怎会不答应? 王仁赶紧叫人去给王夫人送信,又连着拆开几封信,叫王子腾拣出几封妥当的,留作证据,其他的,依旧叫小丫头还给王子腾夫人。 酒过三巡,一身白孝的贾珍就被人请来了。 贾 珍先以叔称呼王子腾兄弟二人,待偏身入座后,听王家人提起贾琏、王熙凤的亲事,立时为讨好王家兄弟道:“两位叔叔,这事一准能成,你们想,老太太是向着二 房的,她又喜欢凤丫头,怎会不答应这事?老太太早先被琏哥儿讹了好些私房去,又因琏哥儿栽了大跟头,哪里不肯拿着他的亲事拿捏他?况且,咱们贾史薛王四家 是什么交情,两位叔叔兴师动众地登门,老太太唯恐断了跟王家的来往——跟王家断了,不也是跟薛家断了嘛,哪里有那胆量不听两位叔叔的。便是琏哥儿不答应, 他能拗得过老太太?少不得要低头答应了。退一万步,若是对上了两位叔叔,琏哥儿还那样硬气不肯低头,两位叔叔就叫仁哥儿闹到许家门上去,贾家丢得起人,许 家也丢不起。到时候许家自然……” “万万使不得,如此也败坏了我们家女孩子的名声。”王子腾忙道。 贾珍 连连称是,低笑道:“叔叔担心得太过了,如今就派个嘴皮子利落的去许家里,将琏哥儿早几年,就由着老太太说定了亲事。吓唬许家,就说若是许家不先退了,就 上衙门去,先告贾家背信弃义,再告许家夺人女婿。许家唯恐丢人,又原跟贾家没什么来往,自然不肯趟这浑水。” “这么着,琏哥儿少不得要花钱消灾了。”王仁巴不得有个腰缠万贯的妹夫,只觉贾珍这主意好,破着大闹一场,看那许家敢不退。 王 子腾沉吟再三,也觉此法甚好,那许家见自家因被人蒙蔽误定下亲事,哪有不恼羞成怒的,到时候少不得要对贾琏敬而远之,如此贾琏在外头没了依仗,还不得乖乖 回到贾史薛王四家里来,这么着,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不认下与王熙凤的亲事,于是对王仁道:“立时叫你婶子打发个嘴皮子利落的媳妇向许家里去,叫那媳 妇将贾家、王家,先从贾家老太君口中定下亲事的话说给许家听。若是许家不肯退,咱们只能公堂见了。天底下也没有这占了一家,瞧见好的,另外再定下一家的道 理。” “哎。”王仁欢喜地答应着,立时去说给王子腾夫人听,王子腾夫人听了,便又打发家中一个原本留作王熙凤陪房的媳妇,旺儿媳妇,令她再带了两个婆子向许家去说明贾、王两家的亲事。 那 旺儿媳妇本已知道自己一家要随着王熙凤出嫁,新近又听了一些风言风语,只觉贾家里头邢夫人病了,王熙凤进门了就要主持中馈,这正是他们这些陪房“一展宏 图”的大好机会;若是王熙凤没进贾家,进了别人家,上有太太们的陪房把持府中大小事务,哪里能轮到他们出人头地去。于是悄悄去见过了王熙凤,暗暗听王熙凤 交代了一些话,便一径地坐车向许家门上去。 自报了家门后,许家人便领着旺儿媳妇三个去见江苏巡抚之妻袁氏。 那 旺儿媳妇才在心里思量着见了袁氏后如何先礼后兵,到了门前,冷不丁地听见屋子里咣当一声,随后就是一声“恕儿子不孝,只是我们兄妹自幼在一处玩笑,实在是 不能……”,虽见那领路的媳妇伸手阻拦,就向前抢了两步,撩开帘子一望,见明间里一穿着靛青衫子的俊俏哥儿跪在一中年夫人面前,心下疑惑道:莫非许家里头 也为儿女亲事操心呢? “太太,京营节度使王家来人了。”领路的媳妇赶紧扬声说了一声。 “……叫她进来吧,你且在这边跪着。”那夫人道。 旺儿媳妇心中纳罕,恭敬地进来,再次看那哥儿,见他面如冠玉的脸庞上犹带着一抹绯红,仿佛是才挨过一巴掌,讪笑道:“给太太请安,可是耽误太太处置家务了?”见那中年夫人四十几岁,穿着淡绿绸衫,模样十分温柔可亲。 “请坐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家务事。”袁氏坐在悬着一副君子兰的中堂画下,思忖着这王家来人做什么?莫非来赔不是? 旺儿媳妇谢了后坐在脚踏上,听袁氏声音软糯,声音竟是比本人还要显得年轻,悻悻地望一眼跪在一旁的哥儿,讪笑道:“太太要不先叫哥儿出去?” 袁氏含笑望一眼许玉珩,浑不在意地道:“不必理他。不知王家太太是有什么话要来说?” 旺儿媳妇本坐在脚踏上,此时起身堆笑道:“听说府上跟贾家琏二爷议亲了,这万万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许玉珩脱口道,见袁氏淡淡地瞥他,又低头不言语了。 旺儿媳妇忙道:“贾家老太太早几年就定下了我们家姑娘与贾家琏二爷的亲事,这哪有定下两家亲的道理?当初贾家老国公过世,我们姑娘还去贾家披麻戴孝了呢。我们老爷听了气得了不得,又说太太们怕是受人蒙蔽不知情,才叫小的来说一声。” 袁氏浅笑道:“这就奇了,前儿个你家姑娘特意来说琏哥儿没定下亲事呢。” 旺儿媳妇厚着脸皮道:“她小姑娘家哪里知道这些事?不过是上头的老太太、太太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太太不知道,因贾家的缘故,我们家姑娘的名声都被败坏了,贾家老太太心里惭愧,对我们家姑娘心疼得了不得,直说要将功补过,待姑娘进了她家门善待我们家姑娘呢。” “既是如此,左右还没定下,你们家先去寻贾家理论吧。”袁氏道。 旺儿媳妇忙笑道:“我们老爷是说,若贾家不给个交代,就跟贾家公堂上见呢。” 袁氏早知道贾家与王家的过节,因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么着,就公堂上见吧。” 旺儿媳妇一愣,见袁氏竟然这样不羞不恼,疑心是贾琏那边先糊弄了许家,于是上前两步,又低声道:“太太不知道,我们家姑娘跟琏二爷是青梅竹马……” “哼,又是一个青梅竹马!我只是不明白了,明明……” “住口!”袁氏喝住许玉珩,笑意淡了许多,对旺儿媳妇道:“替我跟你家太太问个好,今日事多,便不留你说话了。” 旺儿媳妇多少话没说完,心里不肯走,却见许家已经下了逐客令,只得出去了,出门旁敲侧击地问引路媳妇许家里头的事,却见那媳妇嘴紧得很,并不多说。 屋子里,袁氏恨铁不成钢地扭过头去,叹息道:“我却不明白,婉婷德容兼备,比外头上下若干女子不知强上多少,你为何……” “儿子情愿娶个不曾谋面的女子,也断然不能与她成亲。打小哥哥妹妹地喊着,我心里已经是将她看成真正的妹妹,哪有哥哥娶妹妹的?”许玉珩倔强地挺直身子,虽不忍黎婉婷受委屈,但他断乎不能娶她。 袁氏叹息连连,只说:“你不情愿也不顶用,你父亲已经来信,将你与婉婷的事定下了。” 许玉珩一怔,“母亲——” “先 前因你年轻,唯恐你不懂事闹开了大家面上难看。如今你已经懂事了,你若还想闹,那便闹吧,左右,年后婉婷便要进门。”袁氏柳眉微蹙,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喃 喃道:“我真不知你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婉婷模样儿是百里挑一,才学更是难有人匹敌,又对你也好,多少少年郎求之不得呢,你怎就偏要倔着不肯呢?”若是许 玉珩另外看上了别人,因心里有人才不肯,倒还说得过去,偏他又不是那样。 “母亲一定要促成一对怨偶?”许玉珩猛地站起身来,愤怒地握紧拳头,待见袁氏吓得一愣,果然如袁氏所说,长到这个年纪,不敢再似早两年那般肆无忌惮地大吵大闹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59 袁氏苦口婆心地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成亲后,自然就明白了婉婷的好处。” “哼。”许玉珩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劝说不得袁氏后冷哼一声便甩袖出门,才出门迎头遇上许青珩、黎婉婷两个,心里大没意思,又不好对黎婉婷发作,脸色淡淡地寒暄一声就要走。 “哎,哥哥,”许青珩两步拦住许玉珩的路,将一个水色包袱递给他,“这是老太太整理出来的,早年老太爷写下的八股文章,老太太说四哥底子不好,如今再去打根基也迟了。这些叫四哥全部背下来,背下来了,就能写出文章了。” “老太太老眼昏花,还有功夫整治这个?”许玉珩诧异了,亲自接过包袱,见那包袱沉甸甸的,打开看,果然是许之安年轻时写的八股文章,上头还有许之安恩师的评语,不禁乐道:“若是把这些全背下来,就成书呆子了。” 黎婉婷笑道:“不知青珩怎么想起来了,我们姊妹几个一起去老太太那边帮着收拾的。”见许玉珩脸上不大痛快,笑容便也淡了一些。 虽有许之安制止,但贾琏那一篇长篇大论早在许家里头传开,黎家三姊妹并许家两姊妹个个对贾琏刮目相看,只觉他那样才是真正地敬重女儿家,再无人觉得他才学不足了。 许玉珩也知道这个,于是玩笑道:“你们几个对外头的四哥,比对我这亲哥哥还要好。”接了包袱,因方才听见王家媳妇的话,也有意去说给贾琏听,于是辞了许青珩、黎婉婷两个,叫小厮拿着包袱便上马去了贾家。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的四大家族,迟早要分崩离析的说~~~ ☆、第60章 一拍两散 许玉珩到了贾家时,已经临近黄昏,进门随着全福进了警幻斋,穿过前厅到了房门前,就见贾琏饶有兴致地侍弄廊下桃树上挂着的几十枚桃子,见绿叶间已经泛红的果子十分新鲜,抬手就要去摘。 “哎,我已经给你留下好的了。”贾琏赶紧要拦着。 许玉珩笑道:“看你小气的,一个果子也不许人吃。这些给你,我家祖父的文章立意奇巧又不哗众取宠,辞藻华丽又不伤纤巧。你拿去全部背下来,也能笔走龙蛇做出锦绣文章来。”说罢,将包袱递给贾琏。 贾琏背靠在栏杆上,一手托着包袱,一手就去解,解开后先从纸张中抽出一本诗集,不禁一怔。 许玉珩也看见了,忙劈手夺过诗集掖在腰上,脸上青青白白,只在心里咬牙切齿暗骂许青珩胆子太大了。 贾琏装作没看见,翻了一翻这些文章,连连道:“天下文章一大抄,待我将这些背了,也能出口成章了。”郑重其事地重新包好,叫全禧放到房里头去,又请许玉珩在桃树下石桌边坐下,看他面有郁色,就问:“你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许玉珩虽与贾琏亲近,到底此事说出来又于黎婉婷名声有碍,况且与黎婉婷定亲已成定局,又何必再弄出风浪来叫黎许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于是道:“王家叫人来我们门上说你家老太太先前替你跟王家姑娘定了亲。” 贾琏一惊,立时问:“太太可是恼了?” “太太怎会为这些些许小事着恼?况且太太早知道你们家跟王家的恩怨。只是这事太太不说,你们也该跟王家说明白,不然我们家夹在里头,面子上也不好看。”许玉珩一句话里叹息了三四声。 贾琏猜到许玉珩还有自己的烦心事,点头应承了,忽地见许玉珩一抬手扯下一枚拳头大的鲜桃来,心疼不已地道:“我好不容易留下的这几个,原等着熟透了留那桃核雕刻物件,偏你又给我摘了。” 许玉珩拿着桃子在衣襟上擦了擦,就往嘴里送,含糊不清道:“你要桃核,我能送你一筐!也只你们贾家能养出你这样买椟还珠的公子哥。” 贾琏不忍去看,转身进了房里,拿出两匣子宫制的攒珠簪子,“这些是蟠儿叫人捎来,叫我转送给你们家的姐姐妹妹们玩的。” 许玉珩对着簪子笑道:“难怪太爷说你鬼点子多,这簪子果然是……也罢,我替你捎带回去。” 贾琏连连点头,忍不住笑问了句:“也不知道你姊妹们都多大了,能不能跟迎春玩在一处,也不好……” 许玉珩只是盯着贾琏笑,抱着手臂道:“也不知道你费那心思做什么,是你的总是你的,多做多错,也惹人厌恶。” 贾琏会意,笑道:“话虽如此,但一句话没说过,一面没见过,叫人心里悬着,也不踏实。” 许玉珩默了默,到底是信得过贾琏的人品,于是将别在腰上的诗集丢给贾琏。 贾琏忙接过了,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地想万一是个大才女,他未必奉承得过来,翻开扉页,就见里头是一首“鹅鹅鹅”,反倒哭笑不得起来,“亏得你藏得那样严实,我道是什么呢。”反过来给许玉珩看,又觉自己多虑了,一个黄毛小丫头,懂得什么鱼雁传书。 许玉珩见不过是在的唐诗里加了些标点,也不由地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青珩不是那种没轻没重的。” “青珩妹妹?”贾琏心一坠,在心里描绘了一番未来妻子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越描画越无耻,竟是连原本准备好的手段都使不出来了,于是梗着心拿了几个哄小孩玩的东西叫许玉珩捎带回去。 许玉珩满腔心事,也没留意到贾琏脸色如何,拿了匣子思量着日后如何面对黎婉婷,便告辞出去。 贾 琏待许玉珩走了,就明白到了贾家人聚在一起商议他亲事的时候了,于是叫全福、全寿去东边花园请贾政、王夫人夫妇来,自己向荣禧堂东跨院去,进了那边院落, 见到一个面生的丫鬟穿着一身绫罗头上戴满金翠,微微蹙眉,又向内去,见贾赦身边一个老姨娘石姨娘迎了出来,便指着那丫鬟问:“这是哪一个?”看模样不像是 寻常的丫鬟装扮。 石姨娘笑道:“这是张材家的女儿,当差的时候叫老爷看见了,就提了上来。”说着,就叫那姓张的丫鬟来见过贾琏。 贾琏见那张氏一张瓜子脸,嘴角一点胭脂痣,十分青春俏丽,俨然是贾赦这等老朽之人爱看的,看这架势就知道是自己这几个月里每月清查账册、查看府库,叫张材没有油水揩,因此张材琢磨出这么个讨好贾赦的法子,一笑之后暗暗给石姨娘递眼色。 这石姨娘会意,好容易贾赦身边的莺莺燕燕都没了,叫她们这几个最早跟着贾赦的有了出头之日,也不肯被年轻的小侍妾们比下去,亲自打了帘子叫贾琏进去。 贾琏进了屋子后,就望见贾赦怡然自得地赏鉴着隋朝智永的《真草千字文》,请了安后,只管狐疑地看着贾赦的脸色。 贾赦先只顾着看字画,并不理会,须臾觉得不对,抬头望见贾琏神色诡异地看他,莫名其妙地道:“琏儿看什么呢?” “父亲的脸色怎地这样不好?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可说了什么?”贾琏关切地问。 贾赦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石姨娘进来后道:“大老爷这几日何止脸色不好,饭量也减了,晚上也睡不踏实,还有些痰堵之症。” 听石姨娘这般说,另外一个在房里伺候的老姨娘一为显示自己伺候得尽心,二为打压那鲜艳明媚的张材之女,也跟着附和了两声,只说:“前两日老爷面上还有些红光,这两日血色又没了。” 贾赦将信将疑地摸着自己满是褶皱的老脸,仔细回想,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两日是有些手脚无力,不免将自己的病因想到新来的丫鬟身上,不敢将自己收了张材之女的事告诉贾琏,含含糊糊地只推说这几日看字画看入了迷,睡得迟了,又问贾琏:“你这会子怎过来了?” 贾琏在贾赦面前坐下,冷笑道:“那王家果然欺人太甚,知道我跟许家的亲事有了着落,便去许家门上兴师问罪去了。” “他们好大胆子!”贾赦一时着急猛地起身后,头晕不已,待见那张材之女进来了,挥手叫石姨娘将她打发出去,认定了自己的精髓是被那张材之女吸了。 贾琏道:“他们还说若是咱们家不认下那亲事,就要去公堂上见。” 贾赦昔日不将贾琏的亲事放在心上,一是畏惧贾母、二是并不以为贾琏能寻到好的,今时不同往日里,见贾琏这样出息,只觉天下间贵贱女子,没有贾琏配不上的,又见王家赖了上来,哪里肯依,只说:“他们要公堂见,那就公堂见!” “只是老太太那未必肯跟王家撕开脸,可如今对许家那边反悔,也得罪人。”贾琏伸手搀扶着贾赦站起来,令石姨娘几个去拿了贾赦外头大褂子来,伺候着贾赦穿上,“如今,我叫了二老爷、二太太来一起去老太太跟前说清楚。不能由着王家人使坏。” 贾赦连连点头,接过自己的白玉兽头拐杖,另一只手叫贾琏搀扶着,就随着他向贾母荣庆堂去。 贾母房中,贾政夫妇二人并贾珠、李纨、元春早到了,除了王夫人、元春依稀知道了一点,其他几人俱是一头雾水,不解贾琏将人全部叫来做什么。 这会子贾母坐在铺着褥子的榻上跟宝玉、湘云两个斗棋玩,王夫人、李纨、元春三人分左右站在榻边上看,坐在椅子上的贾政望见贾赦过来,赶紧起身。 “叫你大爷在我手边坐下。”贾母对贾珠道。 贾珠赶紧帮着贾琏搀扶了贾赦在贾母左手边坐下,见贾赦本着脸,心中很是不解。 “琏哥儿将人都叫来了,这是为了什么事?”贾母搂着宝玉笑道。 贾琏躬身向贾母一拜,“请老太太为孙儿做主。” “这是怎么了?”贾母唬了一跳。 贾琏干脆地一撩袍子跪在贾母身边脚踏上,说道:“老太太,许家瞧上了孙儿,才要许下一桩亲事。二太太的娘家就打发人去许家闹了一场,只说孙儿已经跟他们家姑娘定了亲,还说若是许家不退了,就将许家告上衙门,只说许家抢人女婿。咱们家也有官司要吃!” 贾母亲自去扶起贾琏,李纨见苗头不对,赶紧叫珍珠帮着她领着宝玉、湘云两个避了出去。 元春也要出去,贾琏又道:“大姐姐且留步,大姐姐是有见识的人,留下替我们拿个主意也好。” 元春笑道:“我哪里有什么主意?”嘴上这般说,也待要瞧个究竟,于是站在王夫人身边不动。 贾琏顺着贾母的手站了起来,就道:“老祖宗且拿个主意吧,看如今怎么办吧。” “咳咳,跟王家的事,我是没点过头的。”贾赦两只手按在拐杖上,不去看旁人,只去看贾政。 贾政一晃,只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做叔叔,哪里敢替琏哥儿拿主意?” “不是你,就是你媳妇。”贾赦毫不留情地道。 贾政一怔,只得去看王夫人。 王夫人再不料贾琏会抢在王家人上门前先叫了一家子人来当面对质,勉强笑道:“我是婶子哪里好为你的事做主……” “还要多谢婶子为我费心了,上次王家去东府伴宿,婶子二话不说,就叫人将王姑娘的东西送入迎春院中,当真辛苦婶子了。”贾琏笑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60 元 春紧紧地抿着嘴,默默地去看贾母,如今,只要贾母咬定只认王熙凤这孙媳妇,贾琏再如何咄咄逼人也没用,于是轻声提醒贾母道:“老太太,当初因金陵的官司, 舅舅舅妈凤丫头没少跟着受委屈,如今虽是他们不该去许家门上闹,但想来他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如先安抚住舅舅他们,免得两家闹开了,断了多少年的交情来 往。” 还有什么法子能安抚住?少不得就是许婚了。 贾母沉吟不语,她是打心里喜欢王熙凤,巴不得叫王熙凤 做了孙子媳妇,因此昔日听王夫人等人怂恿,便有意定下那桩亲事;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贾琏找到了更好的,若是拒绝了那边,定会得罪了许家;可是王家那边若 是处置不当,八成如元春所说,要断了跟王家多少年的来往,心里犹豫不决,又看贾琏、王夫人等人都巴巴地盯着她看,越发难以做出决断。 贾政、王夫人手心里捏着一把汗,默默地盼着贾母答应了王家那边,只要贾母答应,贾赦、贾琏再嚣张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至于后头的事,眼下也顾不得了。 贾母喉咙微微一动,仿佛是听见了同气连枝的四大家族分崩离析时那彷如被烈焰灼烧的噼啪声,不曾出声先哽咽了,呆坐一会,湿了眼眶地厉声道:“王家太没道理了,咱们家谁许下的亲?由着他们这样败坏咱们贾家名声?” 元春登时花容失色。王夫人更是四肢无力,讪笑道:“老太太,昔日你不是说要叫凤丫头做了孙子媳妇伺候你一辈子吗?”虽被贾赦瞪了,却不得不将话说出口,不然跟王家疏远了,他们一家可就彻底没个依仗了。 元春不免帮腔道:“老太太,你虽没直接说,但意思……” “什 么意思?可有三媒六聘?若没有,我嘴里的玩笑话可多了去了。”贾母强忍着心头的酸涩,她是注定要跟着贾赦、贾琏父子过活的,贾琏又不是个好拿捏的,哪怕娶 了王熙凤进门,贾琏不服软,折腾得也是她这把老骨头;既然如此,不如顺着贾琏的意思办吧,她以后只管关起门来做个聋子自己乐呵吧。 贾政也不禁呆了,原本以为贾母至少会多犹豫两日,可她这会子就直接说了,嘴唇动了动,依旧没吱声。 王夫人、元春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双双愁苦起来,不知该对王家作何交代,毕竟贾琏、王熙凤的亲事,最初就是王夫人提起的。 王夫人不死心地道:“老太太,凤丫头也可怜得很……” “不 必再说了,打发人去王家,告诉他要打官司,只管打吧。他二婶子也别成日里为琏儿操心,元春还比琏儿大一些呢,如今不也没找到下家?”贾赦再三咳嗽,极有气 势地丢下这句话后,就靠在椅子里,自得地去看贾政,心道贾政打小就比他强,成亲了亲家也比他的强,如今可好,他们兄弟两个一样了。 “老 祖宗。”元春被贾赦一句话呛得红了眼眶,她自幼便受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养,哪里是寻常人家敢娶的;况且寻常人家也因贾母、王夫人名声不好,不肯娶她;剩下 的乐意娶的,不过是昔日贾政的门生傅试之流,那等人她如何肯嫁?于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才会一直拖着悬而不决。 贾母如何不知那王家 敢欺上门来,唯一的依仗就是咬定了贾家不敢彻底断了与王家的来往,若贾家当真决心断了,那王家断然没脸去衙门里告状。偏那王家先闹开了,一点退路不给贾家 留,这么着,也只能断了。此时坐在榻上,脑海里浮现出昔日贾史薛王四家在金陵一带无人敢惹的锐利气势与荣损与共的繁华无双,侧过脸去落下一点浑浊的老泪, 贾史薛王四家散了,日后她这老祖宗说出的话越发没有用了。许久倦怠地挥了挥手,“……琏哥儿,依着你父亲的话,捎信给王家吧。告诉他们,若王家敢告,就将 他们王家姑太太送到公堂上跟他们对质。”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带出了哭腔。 王夫人更是将手勉强撑在椅背上才勉强站得住,再三要劝说贾母,可贾母那铁了心的模样,叫她千言万语也凑不成一句整齐话。 “是,孙儿遵命。”贾琏拱手答应着,微微低了头,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贾家王家终于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第61章 自为前程 贾琏巴不得的事,就是叫所谓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四大家族分崩离析,于是得了贾母那话,待送了贾赦回荣禧堂东跨院后,立时叫金彩来警幻斋里说话。 待金彩过来了,贾琏边坐在美人榻上翻看八股文章边道:“那张材新近越发不老实了。” 金彩直言不讳地道:“这是免不了的,他们早先不曾这样‘两袖清风’过,如今没捞到油水就觉自己亏了。” “他若觉得自己亏了,我便叫他再亏一些。日后凡是他手上当的差,给我严厉地查明白,一点纰漏也不能有。” “是。” “明日一早去王家一遭,将老太太的话说给他们听,就说,老太太说了,原本那亲事就是他们王家姑奶奶跟王家人自说自话捣鼓出来的,若是王家告,贾家就将王家姑奶奶送去公堂上跟王家对质。总之,贾家是不怕吃官司的。”贾琏冷笑道。 金彩见贾琏面有冷色,琢磨着贾琏这句话捎过去,贾家与王家也算是翻脸了,又疑心贾琏本就想跟王家断绝往来,才在王家闹出事后叫了一堆人去逼着贾母做出决断,忙答应着就向外去。 金彩的话送到了王家,正摩拳擦掌,寻思着去贾家与贾母、贾赦等当面对质的王家人一呆。 在王家正房厅上,王仁唯恐听错了,反复去问金彩,待金彩又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后,便卷起袖子将袍子掖在腰带里,冷笑道:“我这就当面去问一问那见异思迁的……” “放肆!”王子腾怒喝一声,按捺住火气,对金彩道:“回去告诉你们老太太,这是你们贾家背信弃义,仁哥儿成亲那日,你们贾家也不必打发人来了!” 金彩心道贾琏原本就没叫人准备贺礼,垂着手就退了出去。 “叔叔,难道就这样算了?”王仁不甘心地咬牙切齿,“就算不去贾家,也该再去许家……” “闭嘴!”王子腾气得脸上涨红。 王子胜这会子也跟着闭嘴不说话了。 王仁见“人证物证”准备齐全,就差去贾家当面对质了,偏这会子贾家抢先来说话,哪里肯甘心,念叨着:“只要坐实了那贾家背信弃义的名,贾家少不得要花钱消灾……” 王子腾一时怒火难以压抑住,抬头一巴掌打在王仁面上,冷笑道:“你想毁了你妹妹名声?我们王家是缺那几两银子的人家?那贾家是自以为巴结到了许家,才敢跟咱们王家翻脸。他道我们王家找不到同进退的?” 王仁絮叨道:“可咱们不能白白受到贾家连累,姑太太就罢了,她如今是贾家的人,可……” “你 放心,凤儿那般品貌,什么样子的人家进不得?!”王子腾心里因与贾家反目心中烦躁,抬腿踹了下椅子又伸手将弹墨银红缎面椅袱扯下丢在地上,重重地重新坐在 椅子上,思量再三,只说:“叫你婶子写信给史家,就说将你二妹妹定给史家三爷了,只等几年后孩子大了再完婚。再写信给薛家,就说我惦记着你姑妈早先说叫宝 丫头进宫采选的事,也觉宝丫头那等人才不进宫可惜了了,已经替他们寻下了几个稳妥的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叫他们赶紧进京,咱们家领着他们去拜见京里的王爷 们,这么着,宝丫头进宫了,也有个照应。” 王仁糊涂道:“叔叔什么时候……”才要说,立时醒悟到王家与贾家反目,王家少不得要立时拉拢好史家、薛家,于是赶紧答应了,却又忍不住问:“那凤大妹妹的事,可怎么办?” 王子腾沉吟再三,志在必得地道:“便是王家倾家荡产做嫁妆,也要将凤儿送入王府里不可!旁的也就罢了,唯独咽不下贾家那口恶气!他们以为凤儿不进贾家,就嫁不出去了?” 王仁听了只觉虽没了个腰缠万贯的妹夫,但有个王府出身的妹夫也好得很,欢喜地答应着,人就向后头王子腾夫人房里去,先将王子腾要对史家、薛家说的话说了,又向王熙凤院子去,欢天喜地地叫了平儿出来,将王子腾要送王熙凤进王府的话细细说给平儿听,随后便去了。 平儿听了,不辨悲喜地去进了屋中,望见王熙凤踌躇满志地坐在明镜妆台前轻点胭脂,只是略施薄粉便已经艳丽无匹,上前两步,轻声道:“姑娘,贾家先来人了。” “他们家服软了?”王熙凤眸子发亮地回头,嘴边似笑非笑,得意道:“我早料到了,王家来硬的,他们贾家就不敢闹腾了。” 平儿越发为难,紧紧地抿着嘴,见王熙凤又叫她梳头,便拿起一柄梅木梳子握起一束油黑的秀发,望着油光可鉴的黑发低声道:“贾家来人说,咱们家要告只管去告,到时候就将咱们家姑太太送去公堂……” 王熙凤猛地转身,因扯到头发微微蹙眉,满面秋霜地道:“他们家竟然这样说?” “贾家说,这亲事原本就是咱们王家人自说自话定下来的。”平儿胆怯地退后两步。 王熙凤胸口起起伏伏,只道不信,“贾家怎敢跟我们王家断了来往?老太太如何说?她也答应?贾家不怕成了孤杆一个?” 平儿低头不言语。 王熙凤一腔怒气下,本要打平儿两下才痛快,可才伸出那只染满蔻丹的素手,先凄凉地一笑,握着粉拳转身又面对着镜子,看镜子中一张俊俏面容惨淡非常,越发心酸,握着帕子遮着脸幽幽饮泣。 平儿忙道:“姑娘别哭,日子长着呢,且记着今日,来日再报回去就是了。”她随着王熙凤那么久,她眼里的王熙凤该冷笑一声说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待日后看他落在她手心里,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 王熙凤哭了一通,吸了口气,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脸色,越看越悲,叹道:“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不由地又落下泪来,握着帕子遮着两只丹凤眼道:“你瞧咱们家怎样?” 平儿斟酌着道:“咱们王家自然是极好的。” “若 当真好,那琏二爷为何瞧不上咱们家?”王熙凤冷笑,“你道进了王府是好事?若是没有贾家这桩坑人的事,我也当王府是好事呢。可如今……”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来,待被平儿扶起来,就慢慢向拔步床上躺下,头枕着鸳鸯枕握着平儿的手,哽咽道:“我素来是要强的,可你也知道,我若不要强些若不嘴上厉害些,早被家里那 些看高踩低的踩死在泥地里了。原本就是隔了一层的叔叔婶子,若言语里不带出些有叔婶做依靠的意思,旁人越发不把我当个人了。也因我往日里的所为,众人都觉 叔婶待我不薄将来定会为我觅个好人家。叔婶也因畏惧人言,不敢像对付哥哥的亲事那般随意。” 有道是唇亡齿寒,平儿见王熙凤往日里何等神采飞扬,此时竟然吐出这样顾影自怜的丧气话,不免也伤感起来,只觉自己的前程还不知在哪里呢。 “贾 家尚且去不得,更何况是那王府……若进了,少不得要处处看人眼色,任人拿捏。”王熙凤一时哽咽住,再说不出话来,“叔叔如今跟贾家斗气,何苦将我这一辈子 填进去?据我看,是哥哥的亲事定得低了,他有意要抬高我呢,若是嫁了个王府里正经的爷们也就罢了,若是给人做填房或者许了个姨娘生的,我这辈子,外头瞧着 好看,可哪里还有出头的那日?一辈子忍气吞声,倒不如如今就一头撞死在王家门前。” “可事到如今,除了听老爷的,还能怎样?”平儿无奈地自己哭过,又给王熙凤擦眼泪。 王 熙凤微微偏过头去,满头青丝散落在肩头,须臾招手叫平儿附耳过来,在她耳边道:“有道是宁作鸡头,不做凤尾。你悄悄地打发人去荣国府,求老太太替我做主,请 她再疼我最好一次,替我打发人往金陵薛家送信,就说我有意嫁进薛家,奈何我一个姑娘家不好开口,如今请姑妈来求。” 平儿想起薛蟠那么个鲁直性子,连连哭着为王熙凤抱屈,“姑娘,这不妥,薛大爷他哪里配得上姑娘?先不说薛家门第,但说薛大爷那莽撞贪玩的性子就非良人。” “哼, 他越是鲁莽、憨直,越容易拿捏;别人家也就罢了,在薛家,我这王家大姑娘的身份还压得住阵脚;况且,薛家姑妈也不是个硬气的人,她如今又样样仰仗王家,哪 里敢跟我说句硬话?宝钗妹妹虽有主意,但年纪尚小,将来又总是要出门的。如此入了门凡事以我为尊,不出两月将整个薛家攥在手心里,如此岂不比进了王府处处 看人眉高眼低的强多了?”王熙凤在心中将薛蟠、贾琏比了一比,只觉相貌上薛蟠就差了一截,可接连几个月处处碰壁,已经叫她明白了贾史薛王四家外的天地,心 知自己的斤两,于是虽气不平,又觉事已至此,为了跟贾琏赌气,将自己一辈子赔上,却不划算,“告诉姑妈,我这边乐意,她那边来求,便是叔叔婶子,他们也拦 不住我。” 平儿迟疑道:“贾家老太太可肯帮这个忙?” 王熙凤哽咽着叹道:“如今只能求到她那边了,若她也不肯答应,我便没法子了。老太太素日里疼我不像是假的,况且见我落到这般地步,她未必心里没有愧疚,如今就全仗着她那点子愧疚了。” ☆、第62章 十全十美 平儿连连点头,也觉王熙凤那句“宁作鸡头,不做凤尾”很有道理,因又从王熙凤这拿了些银钱,趁着天黑买通角门上的小厮,去了一趟下人群房,叫她兄弟去一趟荣国府。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平儿兄弟在贾家后门转悠半天,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略熟悉的人,可那人哪里敢直接领着他进府,只能正经地去正门上叫人通传。 门上人听说是王家人,又没老爷太太的帖子,先不肯传,被平儿兄弟央求再三,才去寻了赵天梁。 红楼之公子无良_61 赵天梁去见了平儿兄弟,略问了两句,得知是为了王熙凤的事,便当做笑话一般去说给贾琏听,待贾琏点头,才领着平儿兄弟去见贾母。 贾母听说了王熙凤的心思后,心里叹息连连,摒开王家人咄咄相逼的事来说,王熙凤落到如今这步境地,也有两分是因为她的缘故,于是便满口答应下来。 平儿兄弟谢过贾母,赶紧回去将这消息告诉王熙凤。 王子腾夫人、贾母的书信先后送到金陵薛姨妈手上,这两封信里两件事对薛姨妈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 薛宝钗也明白薛家今时不同往日,虽有些家财,也难叫薛蟠寻个正经的官家千金做妻了,又觉王熙凤精明强干,日后约束住薛蟠,也能重振薛家家业,于是连声对薛姨妈道恭喜。 薛蟠想起王熙凤容貌艳丽、身量窈窕,也喜欢得很,只觉昔日不敢肖想的人物竟然钟情于他实在是老天眷顾,但免不了忧心地道:“舅舅肯吗?” 薛 姨妈心知王熙凤进薛家是下嫁,也有些犹豫不决,唯恐被王子腾拒绝了面上不好看;随后又觉王家女儿因贾母的缘故名声受累,其他好人家未必肯要,此时他们家去 求,也是帮了王子腾一个大忙。其他的还就罢了,最要紧的是,王熙凤外有羞花之貌内有雷霆之厉,若是她能约束住薛蟠,这不比什么都强?于是对一双儿女试探 道:“不如先送信过去问问你舅舅的意思?” 薛宝钗摇了摇头,“这信是贾家老太太受凤姐姐之托送来的,凤姐姐必是瞒着舅舅呢。不如咱们进了京都,母亲当面去与舅舅说,许下聘礼若干,哥哥再跟着跪求一番,如此,舅舅不忍也便答应了。若是送信,倘若舅舅看了信,疑心起来,问到凤姐姐头上,岂不是叫她为难?” “到底是你心细一些。”薛姨妈点了点头,既然要叫王熙凤入门,怎可不爱惜她名声。 母子三人商议下,便有条不紊地整理行装,安排下人看守金陵屋舍打发人进京打扫京城庭院,并将金陵铺子上下打点一番,便一家舟车劳顿地向京城去。 进了京都,先住进了自家宅院,打发人给王家送信。隔了一日,薛蟠戴着赤金冠子,穿着一身绛紫掐金箭袖、水绿绫裤,踏着一双粉底皂色小朝靴,打扮得英气逼人。 薛姨妈、薛宝钗见了,只觉得王子腾见了薛蟠,定然挑不出错处来,便令人多带了礼物土仪,一家三口分别坐了轿子向王家去。 进 了王家仪门内,王子腾夫人、王子胜夫人便领着王熙凤姊妹并新入门的楚如慧来接,王子腾夫人见薛宝钗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暗道兴许 这位将来当真大有造化也不一定,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只说:“几位嬷嬷早几个月就等在家里了,外甥女迟些随着我去见见。” 薛宝钗见 舅母这样热心,只觉进宫有望,面上只带着浅笑心中却踌躇满志,瞅见一身红装的王熙凤亲热地搀扶着薛姨妈,越发觉得薛王两家亲上加亲是好事,又去看新进门的 王仁之妻楚如慧,见她穿着朴素大方人淡如菊,不为嫁进了王家就一味地奢侈张扬,便觉这楚如慧是个值得交往一二的。 一家子亲亲热热地进了屋子里,薛姨妈见薛蟠看王熙凤时一双眼睛已经看直了,唯恐他唐突了王熙凤,咳嗽一声,笑道:“我且带着他们姊妹去跟哥哥说几句话,许久不见哥哥了,甚是想念。” 王子腾夫人点头,也察觉到昔日薛蟠不敢多看王熙凤如今却隔三差五地偷偷看她,偏那素来心高气傲的王熙凤此时又一直装温顺温婉,虽瞧出了些端倪,也只装作没看见,点头笑道:“老爷正在内书房里等妹妹外甥外甥女呢,你们且去吧。” 薛姨妈笑着就领薛蟠、薛宝钗去王子腾内书房中去,虽因人在王家路上不便嘱咐什么,但也以眼神告诫薛蟠老实一些。 一进内书房,就瞧见王子腾正襟危坐地坐在西间书桌后等着呢,薛宝钗疑惑地想:昔日也进过京,虽她不大记得了,但却不曾听她母亲提过她舅舅有这般郑重其事地等候,莫非舅舅也是有意将王熙凤许给她哥哥? “见过舅舅。”薛蟠、薛宝钗兄妹待婢女拿了蒲团过来,便跪在蒲团上给王子腾磕头。 王子腾连连叫他们起来,捋着胡子欣慰地道:“妹夫过世几年了,不想妹妹也将一对外甥外甥女抚养大了,看蟠儿、宝钗,都是将来大有出息的,妹夫在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薛姨妈听兄长提起亡夫,红着眼眶哽咽道:“还要多亏哥哥帮扶,不然我哪里有本事熬到现在?” 王子腾忙命薛家三人在他手边坐下,再三看薛宝钗,见她恬淡随时,气度远不是寻常女子可比,又笑道:“外甥女的造化,定比外甥还大呢。我们家里几个竟是连她一半也不如。” 薛姨妈笑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禁得住夸,不过是略安分一些罢了。”叙说了几句家常,再三感激王子腾替薛家寻了嬷嬷后,又对薛宝钗道:“姑娘先去跟你舅妈、嬷嬷们说几句话,我稍后就来。” 薛宝钗答应着,又起身冲王子腾福了一福,这才退了出去。 王子腾心下纳罕,疑惑薛姨妈支开薛宝钗有什么话要说? 薛姨妈待薛宝钗走了,就为难地坐在椅子上道:“上会子凤丫头进京,这没脸没皮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东西见了凤丫头,立时惦记上了,求了我许多次,唯恐哥哥看不上他吧,一直没脸开口。如今听说凤丫头跟贾家那边的事不成,才敢斗胆提上那么一句。” 王 子腾怔了怔,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先觉薛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毕竟如今的薛家跟薛姨妈当初嫁入的时候迥然不同了,王熙凤嫁进去,未免太屈才;可其他人 家,又当真找不到合适的;虽他发狠要令王熙凤进王府,可王府哪里是那么好嫁的,那些看上王熙凤嫁妆乐意娶的落魄皇族,连他也看不上呢;既然薛家肯娶,那就 再不怕薛家被荣国府笼络了去,破船还有三千钉,薛家虽今时不同往日,但家底也还颇为丰厚,又有一个才德兼备,将来定有大造化的小姑子,如此也不算委屈王熙 凤。于是斟酌再三,在心里已经答应了,只是唯恐王熙凤那边不满,闹出什么话来叫他面上难看,便叫人去王熙凤处旁敲侧击一番,待听王熙凤那边说一切由他做 主,便立时答应了。 薛姨妈欢喜不尽,薛蟠更是心花怒放。 王子腾少不得要说几句定亲之后便要痛改前非的话训斥薛蟠,随后又道:“凤丫头与贾家的事你们也知道,那些都是贾家老太太、二太太做出来的亏心事,与凤丫头不相干。” 薛姨妈连忙应承道:“哥哥放心,一家骨肉,难道我们会看轻凤丫头不成?蟠儿这一路上还为凤丫头抱屈呢。我也巴不得叫凤丫头日后帮着我打点家里,帮扶蟠儿正经地做买卖。” 王子腾鼻子里重重地一叹后,又将贾家如何背信弃义说了一通,连带着把许家也说了。 薛姨妈很有些尴尬,这才知道与王家结亲后,薛蟠与许玉珩那边的来往也只能淡了,权衡利弊后,而今也不觉许玉珩、贾琏那边有什么要紧的。心知薛蟠重义气,唯恐他顶撞了王子腾,忙笑道:“凤丫头不是寻常的女子,她的聘礼自然也要多一些。” 王子腾一听,越发觉得这亲事做得好,只说:“与你嫂子商议聘请媒人合八字挑日子的事吧。凤丫头父母早逝,咱们做叔叔做姑姑的,万万不能亏待了她才是。” 薛姨妈听出王子腾有意要大操大办王熙凤的亲事,因高攀了王熙凤,赶紧答应了,又见忠义亲王府派了长史来,忙领着薛蟠出来,在门外遇上王仁,又叫薛蟠随着王仁去京都里转一转,自己去跟王子腾夫人说话。 薛蟠如在梦中,好半日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能娶到王熙凤,出了王子腾书房神思飘渺地憧憬着婚后的神仙眷侣,听王仁嚷嚷着叫他请吃酒,便豪爽地道:“大舅要吃酒,这费个什么事?我领着大舅去自家酒楼里吃去。” 王仁听了甚是欢喜,当即揽着薛蟠亲热地喊起妹夫,尚且不知王熙凤因他先前失言已经对他有了防备之心,只觉有了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巨富妹夫,将来银钱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二人出了王家上马后,行了两刻钟,便到了薛家在鼓楼西大街上的酒楼,望见隔壁一家叫做花弄影的酒楼门前门庭若市,自家酒楼里只有寥寥几人。 薛蟠纳罕起来,进了自家酒楼就问:“隔壁的酒楼是谁家的?怎人那么多?” 掌管的见东家来了,赶着作揖拜见,随后有些酸不溜秋地道:“那原是贾家大总管赖大家的,贾家琏二爷连奴才的家财都抢!如今琏二爷接手了,不知怎地弄出满屋子的西洋家伙物件来,引得那些眼皮子浅的都过去凑热闹。” “什么样的西洋物件?”王仁听说是贾琏的酒楼,就有心过去闹事。 薛 蟠新近管了些买卖——虽他给伙计们添了不少乱子,但好歹算是他上心了,此时听了掌柜的话,心觉那些洋货价格高昂,寻常人家有个一两件,就十分体面了,哪有 拿出来在酒楼里用上的,也待要去看,与王仁一同拐出去向隔壁去,进门后虽不曾看见什么洋货,但四下里贴着的牌子幌子上有几句花样子一般的洋文,就连他也被 唬住,不免觉得这酒楼不是寻常人能进的,还不曾向内走几步,忽地听一阵咚咚脚步声传来,抬头就见酒楼上下来一个额前箍着大红抹额、穿着一身朱红衫子的俊朗 少年。 只听那少年边下楼边扭头对楼上人道:“这还了得?珠大哥本就体弱,哪里禁得住这个?少不得性命要断送在那了,须得尽早跟琏二哥说才行。”说话间,已经出酒楼几步。 薛蟠不听这话还好,听了,立时撇下王仁快步跟上那俊朗少年抓住他袖子问:“可是我珠大哥出事了?” 那男子便是与贾琏交情甚好的冯紫英,冯紫英虽不认得薛蟠,但听他言语里与贾琏亲近得很,就边向外走,边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随着我去荣国府寻琏二哥说话去。” “哎——”薛蟠刚答应,膀子就被王仁捉住。 “妹夫,你忘了咱们家跟贾家有仇了?”王仁挑起眉毛睥睨着薛蟠,心道这人还当真是个大傻子,才跟王家结亲,立时就搀和到贾家的事里去了。 薛蟠怔了一怔,这才觉察到这门亲事也不是十全十美,咬牙重重地叹一口气,只得望着冯紫英英姿飒爽地骑马远去了。 ☆、第63章 迂腐学究 冯紫英纵马奔到荣国府门前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经人通报一声入了门,大步流星地进了贾琏外书房,见贾琏正摇头晃脑地背诵八股文章,忙伸手将他捧着的书本按住,面有急色地道:“琏二哥还不知道吗?” “什么事?”贾琏因冯紫英这没头没脑地一问不觉失笑。 冯紫英忙道:“方才跟几个朋友吃酒,吃了半日,那朋友,也就刚刚,才说你家亲家李家太太生日,你大哥大嫂去了李家,李祭酒不许他进门,他便带着你大嫂子在门外跪着呢。” “竟有这事?珠大哥病才好!”贾琏眼皮子跳个不停,立时起身,“你可知道李家在哪?”因贾政一房没人能出门,这事少不得要他去料理了。 “我带你去。”冯紫英说着,就与贾琏一同快步出了外书房,出了门,偏望见邢大舅领着一男一女二人过来请安。 贾 琏顾不得多说,望见那女子二十几岁、容貌秀丽,穿着一件粉色花卉镶边软绸交领长袄、粉色百褶裙,头上戴着几朵绢纱珠花,因昔日还有些家底虽如今家贫,气度 还算落落大方,那男子老实憨厚束手束脚的,好似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猜到这是邢夫人好不容易出嫁的妹子,匆匆地道:“大舅先领着三姨、三姨夫去见老 太太、老爷,天晚了只管留下住一宿明日再走,我现有事,就不多说了。” 刑大舅忙答应了。 贾琏紧跟着冯紫英又向外去。 冯紫英心里纳罕贾家还有这样的亲戚,一径地出门翻身上马,便纵马在前引路。 贾琏可不敢在大街上这么行事,于是慢慢地在后面追赶。 赵天梁等人见贾琏连衣裳也没换,此时还穿着家常那件水绿广袖衫子,赶紧骑着马紧跟在后头,望见冯紫英马术奇精,心下叹服。 一队人紧追慢赶,终于到了门前熙熙攘攘的李家门前。 贾琏随着冯紫英下马,擦着人挤过去,果然瞅见贾珠跪在地上已经有些昏厥了,贾珠之后的翠幄珠璎轿子里,隐隐传出啜泣声,俨然是李纨不得进入家门又见体弱的夫君跪在地上心生不忍。 “大哥,快起来。”贾琏忙去拉贾珠,天色昏沉灯笼摇曳,不大能看清楚贾珠的脸色,只是摸他两只手炙热,显然是病得不轻。 贾珠摇了摇头,冯紫英道:“还劝他做什么?赶紧带他家去!” 贾琏一言不发,拉着贾珠两只手臂强令他起来,冯紫英看他动作,知道他的心思,立时托着将贾珠放到贾琏背上,又拿着手在背后扶着。 红楼之公子无良_62 贾琏只觉贾珠连喘息都烫人得很,迈着步子就要向李家去,谁知李守中听到了动静,此时带了两个儿子立在门边,沉声道:“琏哥儿要进门,老夫求之不得呢。至于这贾珠,万万不能叫他进来败坏了我们李家门风。” 贾 琏背着贾珠冷笑道:“这话我原不该说,一旦说了,定有人说我狂妄不知礼数。枉李祭酒还教书育人呢,律法上虽有连坐一条,可人心总是肉长的,就连圣人都要斟 酌着就事论事,怕的就是累及无辜。如今你女婿并未做错什么,何以要叫你这样羞辱?倘若你当真看他不起,为何要将女儿嫁给他?女婿与你没什么干系,女儿总是 你亲生的,先前依着李祭酒的父母之命嫁了出去,如今李祭酒又怪她是贾家媳妇,连她母亲生日都不许她进门。这实在是可笑。” “订了亲,她就是你们贾家的人,与我们李家在不相干!”李守中原因贾琏的名声十分敬重他,如今见贾琏为贾珠打抱不平,不禁气他是非不分。 “好一个与你们李家不相干,既然如此,那大嫂子十几年来吃你们李家穿你们李家的,这些账都算到我们贾家头上吧。如今我带着大哥进你们李家,跟你们好好算算账目,看看我们贾家要还你们李家多少银子。”贾琏说罢,一鼓作气地背着贾珠向内闯去。 李守中气噎,冯紫英笑道:“李老爷,我们不是来闹事,是来算账送银子的,您老快叫大嫂子进门吧,不然她一心急,从轿子里出来叫满街人觑见了容貌……” “父亲?”李纨两个兄长连忙等李守中示下,又看贾琏已经在冯紫英庇护下闯入门厅,才要拦着,险些将贾琏、贾珠一并推倒后,摸到贾珠两只手火炭一般烫人,忙收了手,又去劝他父亲,“父亲,妹夫只怕不好了。” 李守中骂道:“哪个是你妹夫?今日贾孝子来了,快弄了宴席请他。”到底也怕女儿坐不住从轿子里出来丢人,又叫人抬了李纨的轿子进来。 “琏二哥,我替你背一会。”冯紫英忙替贾琏托了托贾珠。 “不必,快去请太医来。”贾琏道,又催着李纨的兄长李谨、李诚快快领着他去厢房。 李谨原不肯带贾琏去,怕的是贾珠在他家里没了要吃官司,可又听人说李太太催着叫将李纨夫妇送去东厢房,只得领着贾琏去了。 贾琏、冯紫英两个轮流背着将贾珠弄到李家厢房中,见贾珠两眼无神,俨然是意识不清了,赶紧又将消暑气的十香返魂丹给他服下,见还不好,唯恐烧坏了脑子,又叫人拿了水来给他擦身。 半日后,见贾珠有些翻白眼了,李守中、李谨、李诚也慌了神,再三去催太医来,围在床边唉声叹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发愁,就见今日来祝她母亲生辰的李纨泪流满地进来,只见她原因亲事不如意,面上就有两分愁苦,如今越发地面无血色,缃色长袄襟前湿了一大片,跪在床边便埋头痛哭;李太太也顾不得避嫌,握着帕子进来,只在心里叹息李纨命苦。 好半天,贾珠微微睁开眼睛,望见梨花带雨的李纨,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又闭上眼睛了。 “大爷!”李纨嘶声哭了起来,后悔在贾珠跟前提起今日是李太太的生辰,心道若是她不提,他不带着她来,也就没这么多事。若是贾珠有个三长两短,不说日后的依靠,贾母、王夫人两个就要治死她不可。 “大 爷没事,大嫂子别聒噪了他。”贾琏吓了一跳,赶紧拿着手去试探贾珠的鼻息,见还有气,松了一口气,琢磨着以王夫人的性子,未必不会立时来找李家的麻烦,于 是对李谨道:“还请这位亲家大爷叫人跟我的小厮说一声,就说我在这陪着我们大爷呢,叫家里的老太太、太太们别慌。” 李谨也怕惹上麻烦,赶紧出门去寻赵天梁、赵天栋亲自说话。 不一时,太医进来了,李守中叫李太太拉了李纨去屏风后回避,自己冷着脸暗暗心焦地陪着看。 “大夫快快瞧瞧我们珠大哥怎样了。”冯紫英三步并作两步引着大夫过来。 那 大夫听见屋子里隐隐有些啜泣声,早在路上知道病倒的是哪个,因常去贾家,知道贾珠的身子怎样,此时细细看了贾珠的脸色,慌张道:“珠大爷原本身子就不好, 怎又叫他平白添了这病?只怕是华佗在世,也不能……”听见屏风后呜咽一声,随后婢女说大奶奶厥过去了,立时侧身,待身后环佩、衣带摩擦声停下了,心知那位 昏倒的大奶奶被搀扶出去了,才又道:“这病来的凶险,我也不敢冒险给他医治。” 冯紫英背着手在屋子里抓来转去,许久指着李守中道:“李老爷见着自家女儿守寡就满意了。” 贾琏皱了半日眉头,连声问:“果然没法子了?” 大夫连忙摆手,“若是珠大爷身子没这样烫,尚且有法子治一治。可如今烫的吓人……”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不知道还当他医术不精湛,治死了人。 “……叫人弄了盐冰水来。”贾琏再次拿着手去试探贾珠额头,见这么给贾珠擦拭,他身上还是烫的吓人,心知得从里头叫他的高烧退下去。 “琏二哥,你可不能胡乱出主意,这会子了,还要盐冰水做什么?”冯紫英不解道。 “给 他灌下去,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若是珠大哥有什么不测,我自去衙门里自首,不连累其他人。”这话一出口,贾琏只觉得这话不像是他说,以他的性子,他什 么时候这么大公无私了?莫非是日子太过安逸,就没了忧患意识?可是望见贾珠气息奄奄地躺着,又与昔日看见贾赦躺在地上时心境不同,虽立场不同,却不忍心袖 手旁观看他就这么没了。 李守中自然不肯,冯紫英没头没脑地转了一转,立时扯住领太医来的管事,“快去弄了盐冰水来,不然耽误了救人,我就去作证是你们李家有意拖延耽误了救人。” “……去吧,咱们都走,由着琏哥儿去。”李守中背着手,领着儿子出门,又叫人弄了冰盐水来,在门外廊下,只觉心烦不已,悄声问李诚,“贾家两房当真势如水火?”他以为贾琏是被贾母、贾政要挟才将官位给贾珠的,如今瞧着又不像。 李诚扭头向房里看,也不敢答话,催着人调了冰水,望见水壶拿进去后,下人们都不敢动,只贾琏、冯紫英两个轮流地拿着冰水往贾珠肚子里灌,眼皮子跳个不停,只觉他这妹夫怕是不行了。 三更的梆子声响起,李守中不敢去睡觉,李谨、李诚也在这边守着,忽地听人来说:“姑奶奶要吊死在房梁上!” 父子三人吓了一跳,立时哭丧着脸又去李太太房中,果然到了门前望见梁上挂着一条雪青腰带,进了房里,就见李纨坐在地上趴在李太太怀中痛哭。 “……待女婿当真不好了,你自寻短见,我也不拦着你。” “老爷!”李太太不料李守中说这话,登时又滚下泪来。 李纨从李太太怀中抬起头来,冷笑道:“父亲也不必拦,就叫我自去了。拢共这世上就那么一个疼我的,偏还叫父亲作践死了!” “哪个作践他了?谁求你们来李家门前的?”李守中固执道,但看李纨嫁入贾家半年多,便形容消瘦,不复昔日在家时珠圆玉润模样,心中愁苦,只得扭过脸不去看她。 “女婿到底怎样了?”李太太颤声问。 李守中不答,李谨道:“贾琏还有冯紫英二人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土法子,给他肚子里灌冰盐水呢。” 李太太一哆嗦,李纨登时睁大眼睛,不寒而栗道:“他病得那样严重,还给他灌冰水……”嚯地站起来,一时腿脚麻木,连忙叫丫鬟搀扶着她去看。 李太太也连声骂李守中父子糊涂,李谨闷声道:“总是他们贾家的事,交给他们贾家人处置,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咱们头上。” 李 纨听了,登时想这一个个没一个真正为她着想的,她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回李家呢?一时魔怔了,推开李太太,只默默地道:“原来是我糊涂了,他若有个三长两短, 也不关你们的事,也不关二叔叔的事,总归是我一个人的错。”说罢,不哭也不笑地就向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父亲也别觉得贾家会连累你们,只听大哥那 话,咱们家的前程也有限。” “快别说了。”李太太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忙随着李纨去拦着贾琏、冯紫英两个糊涂少年。 到了那边门前,见李太太、李纨要进去,门上小厮拦着不肯让开路,为难地说:“里头不好看,太太、姑奶奶等会子再进去。” “到底怎么不好看了?”李太太忙问。 李纨不知怎地生出一股力气来,拼命将那小厮推开,拥开门就向内跑,进去了,哎呦一声捂住眼睛背过身去,随后赶紧道:“快住手,你们这是想要他的命!” “……咳咳。” 听到贾珠声音,李纨忙转过身来,见这会子文弱的贾珠盖了被子,在被子外露出瘦弱的肩胛,忙走上前去,落泪道:“你可还好?” 贾珠勉强笑了一笑,“我说了,要带你来给你母亲庆生。” “别提了,这地方以后再不来了。”李纨先喜极而泣,随后又唯恐他是回光返照,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摸,见不似方才那样烫手了,忙拦着贾琏、冯紫英两个,连声地叫太医来看。 贾琏吁了一口气,也不敢再灌,抹了一把头上冷汗,心叹亏得警幻姐姐保佑他命大没弄死贾珠,看贾珠脸色有些尴尬,立时道:“大嫂子也出去吧,大哥要……” 李纨先不解,随后望见地上的冰水桶子,立时知道贾珠要小解,赶紧起身向外去。 贾琏、冯紫英替贾珠收拾好了,再叫大夫来看。 那大夫见贾珠不像方才那么烫得吓人,虽还有些四肢无力、气息奄奄,但好歹转好了许多,忙开了方子叫人抓药煎药,又去细问贾琏那灌冰水的法子。 眼瞅着李纨跟贾珠夫妇二人有一句没一句浓情蜜意地说话,贾琏、冯紫英二人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双双走出门外,见那李家里忙着煎药,二人门神一般各自靠在一边门框上。 “……听人说琏二哥是个沽名钓誉之人,我还信了别人两成,实在惭愧。”冯紫英抱拳道。 贾琏仰头望着天上皎月,心叹好险,贾珠当真死了,他可就遭殃了,笑道:“我正是沽名钓誉队伍里的翘楚,为了沽名钓誉,不惜将命搭进去呢。” ☆、第64章 自取其辱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冯紫英不知为何忽地说了这么一句。 贾琏并未接他的话,只听着屋子里太医又是刮痧又是施针又是汤药,竟像十八般武艺全部施展在贾珠身上了,也不敢走开,待要劝说冯紫英先回去,又见他不肯,便与他一同在廊下坐着,待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瞧见邢大舅邢德全来了。 邢德全道:“二老爷、二太太不好过来,恰我在,老太太便打发我来瞧瞧究竟。” “劳烦大舅了,大舅回去告诉老太太,大哥的病情据说没有大碍了,我在这守着呢,若有事立时叫人捎信回去。”贾琏打了个哈欠,想起邢三姨、三姨夫昨日来荣国府请安,就问邢大舅,“三姨夫是做什么的?” 邢德全笑道:“小姐姐年纪到底大了一些,哪里能寻到好的?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老光棍,二姐姐做的媒,在人家铺子里做个掌柜。亏得小姐姐并不嫌弃他,还拿他当个人看。” 贾琏笑道:“若是这么着,请他去咱们家铺子里帮着照应也行。” 邢 大舅求得就是这事,忙感激地给贾琏、冯紫英斟茶,又道:“昨儿个过去请安,大老爷见有个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连襟,忙赏了他们一百两银子叫他们买所干净的小院 子住;他们又在老太太跟前得了二十两银子、一大包衣裳鞋袜并两领绢料帐子两匹尺头;二太太那是十两银子、一包她昔日的衣裳;二姑娘只说库房里还有些没要紧 的大木头家伙物件,叫他们买了院子后只管来跟她说缺什么家具。如今再有二爷给个差事,这日子就也不差什么了。”说着,又在心里埋怨邢夫人往日里不肯照应他 们姐弟,若早如此,如今邢家日子也不会过得那样艰难——虽瞧着像是穷亲戚在打秋风,到底日子好过了许多。又去房中看了贾珠如何,见李纨哭得双眼红肿如桃, 又替李纨捎了两句话,便赶紧出门向贾家去。 往日里,贾母、王夫人是不肯用到邢德全的,但如今跟东府里分了宗,不好叫贾珍帮着办事,叫个下人去又显得轻慢,宗里的子弟读书的年纪小、年纪大的各有差事,眼前就只有邢德全一个闲人,便使唤了他。 红楼之公子无良_63 邢德全才进荣国府角门,就被贾母、王夫人的丫鬟簇拥着向贾母那荣庆堂去。 昔日不曾受过这等礼遇,邢德全心里颇有两分受用,随着丫鬟们进了荣庆堂,见贾母、贾赦、贾政、王夫人、元春个个心急地看他,忙将在李家所见所闻说了一说,又将贾琏、李纨捎回来的话也细细说明。 贾赦松了口气,“有琏哥儿在,珠儿必然无恙。” 王夫人挺直身子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心里暗骂李纨扫把星,又哼哼唧唧地问:“那怎没将大爷接回来?” 贾母坐在榻上搂着宝玉、湘云两个骂道:“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哪怕是有个头疼脑热呢,亲家也要留他们住下两日不是。” 王夫人心中一喜,暗道她果然糊涂了,这会子不是跟李守中重归于好的良机吗?该立时叫贾政登门道谢,跟李家握手言和才是,才要说话,被贾母一瞪,不禁一凛,不敢将心中那趁热打铁跟李家亲密来往的话说出口。 贾母对珍珠道:“叫厨房里将煨了半日的老鸭汤盛出来,还有宗里芬哥儿送的新鲜野菜烫了给你们大舅吃,野菜只合用热水汆一回略撒些细盐,若当真做得太过精细,反倒没了滋味。” 邢德全忙推辞不敢受。 “一事不烦二主,待大舅吃过了饭菜,还要劳烦大舅再将珠儿、琏儿的衣裳鞋袜带过去一些。”贾母含笑道。 邢德全受宠若惊,连连答应了,跟着个小丫头就去贾母院偏房里吃饭去。 “老太太,这正是珠儿跟李祭酒……” 贾母嗤笑一声,望着眼珠子乱转恨不得立时跟李守中一家亲的王夫人,再瞅了一眼虽不说话却也是一副亟不可待模样的贾政,叹息道:“欲速则不达,如今你们登门,李家未必不会将珠儿撵出来。放心吧,琏儿心里有分寸,定会叫咱们贾家跟李家握手言和。” 王夫人低着头掐着帕子,心说那有什么用,不过是给大房添砖加瓦,叫大房越发得意罢了。 贾政低着头,不敢逆着贾母的意思。 贾赦懒散地待要说句风凉话,又因偷偷亲近小妾,觉得腰上虚得厉害,作势叫人拿了放在他院子里的牛黄狗宝并些其他适用的贵重药材出来,留着叫人捎给贾珠后,便懒懒散散地问:“母亲,来抹两圈骨牌吧。” 贾母一愣。 贾政将眉头皱得紧紧的。 “……左右无事。”贾母余威尚在,贾赦立时胆怯了。 经过了张材之女的事后,贾赦又连着两次“没忍住”,次次出了房门,就有若干人满脸不祥地看他,叫他提心吊胆地不敢再好女色,唯恐一个没忍住,送了老命,空有万贯家财也无处使。于是琢磨着在贾母院子里找些事做,也将淫、心转移开。 贾 母有闲情含饴弄孙,哪有心思看一把胡子一张老脸的两个儿子彩衣娱亲,略淡了脸色,随后又唯恐贾政、王夫人夫妇离了她跟前,在背地里捣鬼叫李守中越发不肯跟 贾家亲近,于是点了头,一面叫鹦鹉、琥珀去摆了桌子拿了骨牌来,一边叫元春陪着抹牌,命王夫人坐在她身边替她看牌。 如此一来,二房里能做主办事的,一个也休想离开贾母眼皮子底下,王夫人、贾政、元春三人虽心急,却也没奈何。 邢 德全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再随着珍珠进了荣庆堂,望见贾母带着两个一把胡子的儿子抹牌,心里诧异得很,领了贾琏、贾珠、李纨的衣裳,并拿了牛黄狗宝等药 材,便重新随着金彩、林之孝出了门,没走出宁荣大街,见贾蓉与宁国府一宗几个玉字辈子弟冲他招手,少不得过去应承两句。 “大舅老爷,我们去听杏官唱戏,你去不去?”贾蓉微微挑眉,有意要引着邢德全说几样荣国府中的荒唐事给身边其他人听听,也叫那些人明白跟他们一宗才不亏。 邢德全记挂着差事,推辞道:“不敢去,奉了老太太之命,要去李家探望珠大爷呢。” “这李家不是跟荣国府断了来往吗?怎去李家探望珠大爷?”贾蓉疑惑不解地说。 邢德全本是个待人无心、呆气十足的,好容易“翻身”正经地领了一回差事,有意显摆,偏林之孝、金彩二人也在,不敢张扬,聊聊说了几句,便与金彩、林之孝向李家赶去。 贾蓉眼瞅着荣国府一群去了,听邢德全话里的意思是李家刁难贾珠害得贾珠险些丧命,心思一转,与其他人一同道:“咱们虽分了宗,到底早先是一家人,那李家实在可恶,这般折辱咱们珠大哥,走,向李家给珠大哥讨公道去!” 这几日里贾蓉从赖二手上弄了一笔银子,手上越发散漫,众人喜他舍得花钱,日日随着他吃喝玩笑,此时听他说话,哪有不从的。便拥护着他,骑着一队二十余匹毛色油亮的骏马,吆五喝六地叫了一宗的子弟沿着大街向国子监祭酒李家去。 贾蓉有意慢着邢德全等人一步上门,那李家人眼瞅着一群自称是姓贾的小爷登门,忙去跟李守中、李谨、李诚说话。 都 是一个贾字,李守中听说是一群贾家人气势汹汹登门,只当是荣国府气恼了,有意报复,一边叫李谨、李诚去跟贾蓉一群说好话,一边赶紧亲自去跟贾琏说话,到了 廊下望见贾琏、冯紫英两个为方便照应贾珠盖着大氅躺在躺椅上相对打瞌睡,连忙过去将贾琏摇醒,哭丧着脸道:“琏哥儿快醒醒,你们家来了一群人要讨公道 呢!” 贾琏迷迷糊糊地醒来,睡眼惺忪地道:“怎么会,方才大舅进门不还说老祖宗很是感激李大人吗?” 李守中才要说,就见李诚气恼地大步跑来。 李诚素来整齐端正的衣襟敞开,一脸懊恼地道:“贾家人实在不讲理,如今坐在厅上,等着咱们好酒好菜伺候呢。” 李守中不禁后悔昨晚上叫贾琏背着贾珠进门了,紧紧地抿着嘴,只对贾琏说:“琏哥儿带着你们贾家的人走吧,要打官司,我也认了。” 贾琏蹙眉,从躺椅上坐起来,又见冯紫英也迷迷糊糊地起来了,就问李诚:“来的人叫什么?” “就是你们家的蓉大爷!”李诚昨儿个瞧贾珠病重,又看李纨哭成那样,才略有些后悔昨儿个对贾珠太无情,如今又觉该更狠一些才是。 “他不是我们一宗的人,怕今日过来为的就是借着闹事骗吃骗喝呢。李大人只管叫人去衙门里状告他来官员家中闹事就是。”贾琏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又见李守中不动,心知像李家这等人家,寻常是不肯得罪权贵的,于是踱着步子道:“待我去见见那蓉大爷去。” 李守中见他哈欠连天,又觉今日露水深重,唯恐贾家另一位小爷也病倒在李家,忙叫人拿了桂圆汤给他喝,又叫他嚼了一片法制紫姜,自家人不肯出面,全叫贾琏去对付在前厅里拍桌子等着好茶伺候的贾蓉一群。 贾琏捂着嘴打哈欠,面前递过来一方湿帕子,只管接了擦脸,然后随手丢出去,果然远远地就听见李家满是书香气息的宅院里回荡着一阵不合时宜的讨公道的怪腔怪调,由着李家下人引领,顺着游廊到了厅前便站着不动了。 全福听屋子里还跟茶馆一样满是催促茶水的声音,抬脚踹向面前雕着木樨花未开的门扉。 咣当一声,厅里安静下来。 贾琏这才慢慢向内走去,走到贾蓉坐着的主位椅子前,那贾蓉登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忙让开位子来。 全福立时将贾琏的坐蓐、椅袱换上去,这才请贾琏入座。 “琏二叔,我们是来替珠大叔讨回公道的。”贾蓉暗暗给身后一群人递眼色,那群人立时七嘴八舌道:“正是,不能叫李家这样欺负珠大哥。” “琏二哥,李家理亏不敢跟咱们怎么着,咱们破着闹一场,叫李家三跪九叩去贾家赔不是才算解气。” …… 贾琏睁着酸涩的眼,眼瞅着一群青春正茂的少年一提闹事就兴致勃勃,轻轻地嗤笑一声,“都给我滚。” “琏二叔……”贾蓉悻悻地,一咬牙道:“琏二叔怕了,我们可不怕!” “当真不怕?”贾琏冷笑道。 贾蓉心道荣国府祸事连连,好容易出来一个兰台寺大夫的姑爷,偏姑爷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件事就是大义灭亲告了荣国府,于是故作大义凛然道:“为珠大叔讨回公道,怕个什么?” 贾琏冲贾蓉伸了伸手,待贾蓉一伸脖子递了脸来,便一巴掌扇在他面上。 “琏二叔,你——”有道是打人不打脸,贾蓉捂着脸颊,奈何没胆子跟贾琏来硬的。只觉得他带来的人都在看着他呢,心里又气又恼急着找回面子。 “全福,叫赵天梁去请了珍大哥来,问问珍大哥,是不是贾家人都不要读书不要进学了?竟然敢来国子监祭酒家胡闹。”贾琏支着头,又打了个哈欠。 “哎。”全福答应着,出了这厅,去说给赵天梁听。 贾 蓉一听说要去请贾珍,这才慌张了,原本是听邢德全三言两语,认定了贾家跟李家又多了嫌隙,这才唯恐天下不乱,想叫荣国府跟李家彻底翻脸才来闹事,不想这贾 琏又是维护李家的,忙堆笑讨饶道:“儿子不知二叔已经将事料理好了,既是这样,儿子就领着叔叔、兄弟们去了。” “谁都不许走。”贾琏低着头冷笑。 全福、全寿眼瞅着那贾蓉一时情急,都已经自称儿子了,也觉可笑得很。 贾蓉抓耳挠腮,待觉他们荣国府里没个读书的,也不怕那什么国子监祭酒,随后又想贾珍未必如此认为。 煎熬了半日,见门边露出贾珍的身影,赶紧喊着父亲迎上去。 “混账东西,就会惹事!”贾珍一口唾在贾蓉脸上,就连他也只敢迂回地跟贾琏斗气,不敢正面跟他起争执,这贾蓉倒是有胆量,先犯到人家手上了。 贾蓉垂着手,不敢去擦。 “珍大哥来了。”贾琏起身相迎。 贾珍堆笑道:“那混账不成器,叫琏兄弟费心了。” 贾琏笑道:“也没费什么事,只是李老爷为人方正,颇有美名,蓉哥儿来人家门上闹事,传出去了,岂不是叫人以为贾家不敬重读书人?哪怕是不读书呢,难道咱们家就没个花钱买黉门监去国子监读书的?” “是是。”贾珍连连点头,他哪里去管谁买了黉门监去国子监读书呢,只是琢磨着李守中桃李满天下,唯恐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人,才赶着来叫贾蓉走,于是又请贾琏引着他去见李守中,当着李守中的面踢打了贾蓉两下,这才满脸羞愧地告辞。 因贾珍客气得很,李守中自觉挽回了脸面,也不计较这事,又因贾琏出面“平乱”对他更有两分刮目相看,依旧领着自己儿子向国子监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64 贾琏依旧与冯紫英在贾珠房外廊下躺椅中躺着,闭着眼对赵天梁、赵天栋道:“叫族里的子弟们小心一些,见了宁国府一宗的,要戒急用忍,不可与他们起争执。” 赵天梁琢磨着贾蓉来李家门上自取其辱了一遭,回头必定要捏着软柿子欺负,忙答应了一声。 “要教训那贾蓉,我有的是法子。”一直看似睡觉的冯紫英忽地插嘴道。 “那就拜托了。”贾琏闭着眼睛含笑道,有人自愿帮忙,他怎会推辞? ☆、第65章 嗟来之食 贾琏并不追问冯紫英的法子是什么,但料想他交游广阔,认识的人多,要整治贾蓉也容易,到傍晚冯家来人催请,冯紫英才回了家去。 贾琏记起明日黎碧舟之母、许玉珩之母回江苏,就叫赵天梁去了一趟许家,将不能去送行的缘由说了一说。 不想第二日黄昏时分,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四人便齐齐地骑马登门拜访。 黎碧舟是颇有才名的,袁靖风在翰林院学习了一年有余,许玉珩是年少进学,许玉玚也是国子监一干太学生中的佼佼者。 这四人来了,李守中不像是对贾家等人那般疏离,一听儿子说有贵客来,立时笑容满面地坐在外书房等人来见,见黎碧舟温文尔雅、平易近人;袁靖风持重沉稳,许家兄弟更是灵气逼人,便笑微微地问:“哥儿几个怎有功夫过来?” 众人多少都在国子监中读过两日的书,见了李守中齐齐喊他老师,待李守中请他们坐下后,黎碧舟笑道:“听说我们的结义兄弟四弟的哥哥病倒了,我们兄弟便结伴来探望探望。” 李守中吃惊地问:“那贾琏是你们结拜兄弟?” 许玉珩两只手撑在膝盖上道:“老师定是以为我们四弟才疏学浅,不配跟我们结拜吧。老师不知道,四弟很有慧根呢。” 李 守中沉默不语,依着他的意思,昔日是宁肯将李纨嫁给这四人中任何一个的,毕竟这四家也是书香门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奈何那会子实在喜欢贾珠,又被贾政迷 惑,一时糊涂定下亲事来,此时沉吟一番,说道:“我也听说过贾家琏哥儿要正经读书的事,只是他们家那样的行事,虽听说了,不曾眼见,也不肯信罢了。”于是 又问袁靖风在翰林院里都做什么,又催促黎碧舟早些参加科考,又催促许玉珩、许玉玚兄弟速速参加秋闱速速选官,半日后,见他们要去见贾琏、贾珠,又叫李诚、 李谨兄弟陪着同去。 黎碧舟四人辞了李守中,便向李诚打听贾珠病情,待听说贾琏豁出去叫人给贾珠灌了冰盐水,袁靖风、许玉珩、许玉 玚连声地称赞贾琏重情重义,黎碧舟因黎芮素日所说,也觉贾琏行事圆滑、城府极深,此时又听这么一桩事,便想管他行事如何圆滑呢,行事圆滑的也有好人,心无 城府的未必不是歹人。 到了东厢房外,见厢房外廊下暖阁里放着一张简陋床铺,看上面的被褥枕席便知道是贾琏夜间守在这边。 “四弟也太不爱惜自己了。”许玉珩不赞同道。 “正是,还有那冰盐水……太过冒险了,若是不成,岂不是也害了你自己?”袁靖风训斥道。 贾 琏忙拱手道:“诸位哥哥迟两日再教训我吧,不管怎样如今珠大哥总算平安无恙。”因听说许玉珩、黎婉婷定了亲,连声道恭喜,心叹那双玉手也不知还能不能再 见,见许玉珩不尴不尬的,也明白其中缘故,又叫人与房中李纨说一声,引着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进了房中去见。 房里李纨躲到屏风后,隔着屏风见过了黎碧舟四人。 床上贾珠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好似个玉人一般静静地躺在床上,见众人来,先要勉强起身,被贾琏按回去后,惨淡地笑道:“失礼了。” “这会子了,还在乎什么礼数?你觉得身上怎样?”黎碧舟年纪最长,进来问候贾珠的事,也该他先开口。 贾珠迟疑一番,开口慢吞吞地道:“……琏儿不懂这个,请你们帮他替我写了折子,将工部的差事,辞了吧……” 屏风后响起低低的一声“唉——”,贾琏心知是那李纨听贾珠说要辞官按捺不住了,俯身对贾珠道:“珠大哥何苦为难我,这事哪里能由着我做主?”贾政、王夫人原本就巴不得在家中扎他的小人,这事若是由他出头,那两口子不得恨不得在他饭里下药。 贾 珠虽病了,但也听见了屏风后李纨的动静,苦笑道:“我这身子,还不知道能熬几年……何苦呢?总归有二老爷的事,前程有限……不如留下一命,在家中家塾教书 育人,倘教导出一二名于家于国有望的,那就是我这辈子的造化了。”这一句话后,微微有些发喘,再说不出旁的来了。 屏风后李纨听出贾珠话里的哀声,便默默地啜泣起来,原本存着一颗望夫成龙的心,这两日里险些看着贾珠死在她面前,只觉得那些身外事一概不必苦求了,只求今生晚几年守寡,这就是她的造化了。 黎碧舟、袁靖风几人听了,无不替他扼腕。 “如此,先捎话回话,看二叔、二婶待要如何吧。”贾琏琢磨着如今还要贾珠做官,不亚于逼死他,那冰水虽一时救了他性命,也将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冰坏了。 贾珠虚弱地眨了眨眼睛,又连声地喊李纨。 李纨本不肯出来,此时也揩干了眼泪,款款地从屏风后走出,跪在床前脚踏上,轻声问:“大爷是渴了?” 贾珠摇摇头,指着李纨对贾琏五人道:“倘若我活不过这几日了,请你们多多关照你们大嫂子吧,我先谢谢你们了。” 李纨一听这话,眼泪立时滚了下来,趴在床边痛哭不已。 贾琏笑道:“大哥快别说这些灰心丧气话,心若是灰了,无病无灾也能消磨死人。我最听不得人家这样的托付了,大哥若当真疼大嫂子,就憋着一口气痊愈了吧。不然,若是婶子怪罪起来,谁能救得了大嫂子?” 李纨哭得越发厉害,贾珠见此,也不忍再发哀声。 贾琏拉着黎碧舟四人小心地退出去。 “你这大哥倒是个仁义人,只可惜……”袁靖风与贾珠来往不多,此时也不免为他叹息。 贾琏轻声道:“如今,还望珠大哥的心意,家中的二叔二婶能明白才好。”又见天越发黑了,唯恐犯了夜禁,赶紧送黎碧舟几人出门,又打发人回荣国府,将贾珠决心罢官的话传过去。 这话传到荣国府中,贾母沉吟良久,虽心疼孙子,但眼下贾珠是二房唯一“出息”的一个,也不敢为二房拿主意,就叫了如今管事的鸳鸯来,叫鸳鸯去将这事告诉贾政、王夫人。 天色已晚,鸳鸯并不从大门去王夫人那,穿过穿堂叫两个小丫头子挑着灯笼送自己抄近路过去,进了东边花园子里,就见这边乱的不成套。 年幼的贾环哇哇大哭,赵姨娘不耐烦地骂奶娘不尽心,瞧见眼前的探春,又骂探春不长进,直念叨着亲孙女还被个外头来的侄孙女史湘云压了一头。 地方狭窄,鸳鸯原不肯听这些闲话,偏一字不漏地全听进去了,见金钏接了出来,悄声问:“赵姨娘这是怎么了?” 金钏道:“她能怎样?听说大爷不好了,恨不得烧香还愿似的。老爷如今又不像早先那样日日在外院跟客人们说话,见她那个样,少不得骂她两句。她心里不忿,又掂量着老爷今晚上住在外书房,自然要借机指桑骂槐地发发牢骚。” “太太不管?”鸳鸯蹙眉。 “骂的又不是太太生的,太太才懒得过问呢。”金钏说着,领着鸳鸯到了王夫人门前,便伸手打起那道红漆竹帘,请鸳鸯进去。 鸳鸯进去了,望见天这样晚了,王夫人还在与元春母女二人坐在炕上边做针线边说话,见元春不复两年前的国色天香,如今好似染上了香火气一般,疲惫得不似个闺中女儿,却像是个操持家务的少妇。心里想着,就将李家捎来的话说了。 “……老太太是什么意思?”王夫人忙问。 鸳鸯心道莫非贾母发话不许贾珠辞官,王夫人就心安理得地叫贾珠拼死做官去?“老太太说,她终归只是祖母,此事该如何定夺,还要看二老爷、二太太的意思。” 元 春见鸳鸯离开贾母跟前越发地沉稳干练,又见她穿着件粉蓝底子撒花缎面交领长袄、配着条银灰百褶裙,又俏丽又利落,心道人说这鸳鸯要配给贾琏的奶兄,她这样 的的人物也肯甘心?笑道:“劳烦你大晚上的来这一趟,抱琴去送一送你鸳鸯姐姐吧。”含笑望着鸳鸯出去了,叹道:“若是昔日叫这鸳鸯随了大哥,如今该多省事 呢。” 王夫人叠着两只手,并不接这话,虽贾琏不收鸳鸯,但鸳鸯如今也是贾琏那边的人,哪里是轻易能动的,忙叫人去请了贾政来商议。 元春见此,也起身退了出去。 “怎么环哥儿又哭个不停?”贾政人还没进来,不耐烦的声音已经飘进来了,不等丫鬟打帘子,自己先甩了帘子进来,重重地坐在暖阁炕上。 昔日住着的院子宽大,贾政内外两个书房哪一个离着后院都有些距离,自然听不见那些琐碎声音,如今住得拥挤,隔三差五地听着赵姨娘房里的动静,也不似早先那般觉得她“本分”了。 王夫人道:“环哥儿有些受凉了。”忙又将贾珠要辞官的话说给贾政听。 贾政呆住,他全指望贾珠出人头地,替他出一口气呢,如今贾珠竟然不肯做官了!忙道:“竟病成这样?”想起贾琏的手段,又道:“莫非是琏哥儿无中生有?”又疑心贾琏早算计着贾珠体弱,才肯将官让给贾珠做。 “要不,明儿个老爷去看看?”王夫人试探道,贾政自从在金陵出了事,至今不曾出过门,借着这事出门试试看外头人的态度却也不错。 贾政唯恐去了被李守中小看,忙道:“我哪里出得了门?” “……可咱们不出门,就只能由着琏哥儿拿捏了。兴许珠儿身子骨好端端的,是那琏哥儿有意造谣呢?” 夫妇二人皆知贾珠的身子,受过这次挫折,哪里会好端端的。只是当初分家时许下不能再挂荣国府名头出外行走,前不久与王家断了来往连王仁大喜都不能过去,如今已经是将所有都赌在了贾珠的官位上,哪里甘心叫他罢官回家。 贾政思量再三,咬牙点了点头,因在这屋里尚且能听见赵姨娘房里的哭声,也不耐烦在这过夜,起身便又回了前院书房。 第二日一早,贾政过王夫人这边一同商议带去李家的礼物,就见迎春的丫鬟司棋与鸳鸯二人过来了。 司棋笑道:“我们姑娘想念三姑娘了,想接三姑娘过去住几日。” 王夫人瞧一眼鸳鸯,就知道定是鸳鸯昨晚上听见探春在赵姨娘手下受委屈了,告诉了迎春,迎春这才要接人。眼下也顾不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点头就叫司棋、鸳鸯去请探春去荣禧堂那边住着。 过 一会子,探春穿着身橘黄衣裙,带着金项圈衣衫整齐地过来,进门后见了贾政夫妇便笔直地跪在地上稚嫩地道:“老爷、太太,”略回想了一番教引嬷嬷是如何指点 的,又接着咬字清晰地说,“如今咱们家里事多,我虽不能为老爷太太大姐姐分忧,但守在这边也安心。若过去了,那边必定怕老太太担心,将上下消息都瞒着,女 儿过去了,不得知道大哥哥的事,越发会为大哥哥担心。” 贾政一怔。 红楼之公子无良_65 王夫人立时落泪道:“还是三丫头懂事,罢了,不去就不去吧,且随着你大姐姐一处玩吧。”叫了探春到跟前,感慨道:“三丫头比宝玉还强一些。” 贾政点了点头,也觉这会子了探春不像那些眼皮子浅的争相去大房那趋炎附势,且看她年纪这样小,却在言谈间比宝玉老练的不止十倍,也称赞了她一句“有风骨,不吃嗟来之食”,赏了她两个上等砚台,叫王夫人打发了司棋、鸳鸯两个回西边去。 鸳鸯、司棋心觉没意思得很,碰了一鼻子灰地回了荣禧堂。只是琥珀、珍珠二人原本已经兴冲冲地告诉贾母探春要过来住,此时见她不来,便去问鸳鸯缘故,听说后背地里学给贾母听,贾母听说那句“不吃嗟来之食”,便也歇下了接探春到身边与迎春、湘云一起教养的念头。 ☆、第66章 锲而不舍 却说贾政许久不曾出门,此时出了门,人在轿子里正襟危坐不敢向大街上看一眼,更不许随从随便与路上遇见的熟人答话,一路到了李守中家中,下了轿 子,有些不尴不尬地整理衣冠,见李家只有个二十出头的李诚出来,李守中并不露面,且李诚不加寒暄就径直领着他去见贾珠,被这般冷落越发悻悻的。待到了东厢 房外,望见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正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教导贾琏习剑,心里就后悔将贾珠交给贾琏了,只觉贾琏自己胡闹还瞅光阴不够,哪里有心思去管贾珠死 活。 “二叔来了。”贾琏挽着剑花收了剑,与冯紫英一同行到贾政跟前。 贾政勉强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进了屋里,瞧见李纨消瘦许多地捧着细瓷水碗盘坐在床下脚踏上给贾珠喂水,就道:“媳妇退下吧。” “是。”李纨不知贾政为了什么缘故过来了,但觉他此来定有所谓,偷偷去觑李诚,又去看贾琏,人向外去,却不走出明间,只立在隔开两间屋子的红纱橱子后。 贾琏、冯紫英已经做好了贾政痛哭后安抚他的准备,却见贾政面无表情地坐在床前绣墩上,按住要给他行礼的贾珠。 “父亲,孩儿无能……叫父亲担忧了。”贾珠终归坐了起来,虚弱地跪在床上给贾政磕了头。 贾政反反复复地看了贾珠脸色,望见他面孔发白、四肢无力、气息飘渺,心里一灰,却仍旧存了一丝妄想地瞟着贾琏问:“珠儿,也不必立时罢官弃职,先告了假,在家里养几个月。” “咳咳。”贾珠不曾开口,已经咳嗽了三四声。 贾琏因贾政那脸色,就明白贾政两口子定是将贾珠要罢官的事怪到了他头上,于是拉着冯紫英、李诚出去,在橱子外见到李纨,也不出声只一点头就出去了。 李纨拿着帕子擦着眼睛,连着几日不眠不休地看着,此时两眼发涩、手脚发软,侧耳去听,只见贾琏、冯紫英走后,屋子里贾政就轻声地问话了。 “珠儿,可是琏儿哄着你罢官的?你别听他胡说。” 贾珠摇了摇头,心下反倒讶异贾政为何会说出这话来,开口道:“父亲,是我自己个……”‘ “你 莫瞒着我,那琏儿手段了得,咱们一家落到如今这境地,全是大老爷、琏儿两个害的。可怜我们一房,如今就只有你一个出息的,若是宝玉再大一些,我也便不说 了。只是……若是你也不做官了,咱们一家再没个指望了,日后谁还把咱们当人?”贾政说着,便滚下泪来,心道贾珠的病休养两个月就能好,何必自断退路呢? 贾政老泪纵横,贾珠满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得道:“就听老爷的——” “万 万不可!”橱后的李纨按捺不住走了出来,重重地跪在贾政面前,欲哭无泪地道:“老爷,万万不可!虽老爷的意思是叫大爷病好了再去做官,可谁都知道,一日不 辞了官,大爷一日心里挂着这事。且大爷身子略好一些,少不得就要被逼着去衙门里东奔西走,如此,怎能保养好身子?” 贾政自李纨入 门后,不曾跟她说过几句话,因是公公与儿媳,便偏了身子对着贾珠,冷笑道:“逼着?你这话又是指谁?我们是他老子老子娘,难道我们不比你疼他?”也被李纨 的话说得心虚,不由地偷偷扫她,见这才几日,李纨身上的衣裳就宽松了许多,对她的怒气也稍稍减轻了一些。 贾珠侧躺在床上,一时嗓子痒的难受,待要咳嗽,又咳不出。 李纨忙起身扶着他侧身坐起来,忙拿着手给他拍背,声音沙哑地道:“大爷千万别答应了老爷,不然……我自去家庙里守着吧,总归没两年也要守寡了。” “哪有无缘无故咒人的?谁逼着他带病做官了?不过是暂且留着官位,待……” “……老爷,你看我像是长命之人吗?”贾珠病歪歪地苦笑道。 “不孝子,怎能对你老子说这话?”贾政扭开头,不忍去看贾珠,满心凄凉酸涩,依稀料到自己迟早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爷若觉得我这身子还能受了挫折,就叫我过两个月做官去吧。”贾珠说着,就与李纨相对哀戚地哭了起来。 贾 政语塞,见他们少年夫妻哭得那样凄惨,也不忍心说出催逼着贾珠的话,心知贾珠这模样,还能熬上几年就是老天垂怜了,讷讷地落泪道:“罢了罢了,谁也不许再 提起做官的事了。你安心养着身子,其他的事,一概不必去想了。”只觉他们一房没个奔头了,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趔趄地起身就向外去,走到门前,见贾琏、冯 紫英还在,只觉这次又叫贾琏赚去了,又见李家父子三人一个都没露面,心知他们不肯见他,于是一言不发地向外去了。 贾琏、冯紫英二人忙进了屋里,见李纨还在兀自啼哭,贾珠越发气息微弱了,忙上前安抚他们二人。 李纨收住了眼泪,便又忙着给贾珠喂药。 贾琏见他们夫妇二人另有梯己话要说,扯了扯冯紫英的衣襟退了出来,此时才见李守中带着儿子李谨、李诚磨磨蹭蹭地过来。 “你家二老爷,走了?”李守中问。 “是,已经走了。二老爷仿佛是答应叫珠大哥罢官弃职了。”贾琏恭敬地道,见李守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心知这老爷子也不肯见女儿守寡,只是性子倔强,不肯亲自去劝说贾政。 李守中在门前犹豫再三,这才鼓足勇气领着儿子向内去,进到房里,草草地丢下一句:“日后要来给你岳母祝寿,只管来就是。”又虎着脸从房里出来,到了外头坐在廊下矮凳上,就问贾琏:“书读得怎样了?” 贾琏忙道:“请的先生虽高明,奈何我愚钝不堪,进步不大。” “勤能补拙,再使一把劲就是。”李守中忖度着袁靖风、黎碧舟几个都是不爱玩的,他们肯跟贾琏结拜,贾琏就必然是真的一心向上了,于是拿着几句话考校他,见他答得也算中规中矩,便点着头去了。 贾琏与冯紫英为着贾政的事感慨一番,随后冯紫英的小厮来说:“爷,人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蓉大爷上钩了。” “琏二哥,我且去了。”冯紫英一拱手,便潇洒地随着小厮走了。 贾琏并不知他要如何引贾蓉上钩,只是黄昏时分,冯紫英得意洋洋地拿了一张写下贾蓉欠下赌资两千两的字据递给正背书的贾琏。 贾琏坐在廊下,面对着李家在夕阳下仿佛清淡水墨画般的景致,仔细看了那字据,对跨坐在栏杆上的冯紫英道:“莫非你给他设下了仙人跳?谁家的‘美人’,能叫他忍气吞声写下这字据来?” 冯紫英笑道:“琏二哥还真是料事如神,是位王爷家的爱宠,才在京都露面,知道的人少。那蓉大爷不明就里,见了人就想亲近亲近。” 贾琏蹙眉,想起贾宝玉昔日为了蒋玉菡挨了贾政一通毒打,忍不住劝说冯紫英道:“你与那些人来往,是你不拘小节,不因着他们出身小看他们。只是这样的玩笑以后万万不能再开了,免得惹祸上身。”虽是娈童、优伶,但若是遇上个醋性大的,这事就闹大了。 冯紫英拿着脚蹬在栏杆上,对贾琏的话不以为然地道:“琏二哥怎也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既然是我肯请来帮忙的,必然是交心的,怎会是那等背地里调三调四的?” “你待人以诚是好,却也要留心防不胜防这四个字。不然,只凭着侠义之心,哪里能够平安一世?” 冯紫英拿着手弹了弹粉底靴子,心道琏二哥是在自家里吃尽了苦头,才说出这些话来,他虽有些不能苟同,但附和他两句又何妨?于是连连点头,只说贾琏教训得是。 贾琏看他不是真心应了的,唯恐说多了惹恼了他,又连声道谢,不肯收了那欠条。 待天色暗了下来,冯紫英依旧回家去。 贾 琏也不好再与李纨一同守着贾珠,又去了边上暖阁里看书去,见有几处不解,又捧了书本去请教李守中。到了李守中书房内,一面将疑难之处说出,一面暗暗打量这 房朴素得很,竟是只有经书子集、桌椅案几、笔墨纸砚,其他的怡情之物,哪怕是琴瑟也一概没有,心道这李守中也太刻板了一些。 李守中自然乐得教导贾琏,只是他习惯了引经据典地之乎者也高谈阔论,说了半日,叫原本一知半解的贾琏越发地一窍不通了,再刨根问底,那李守中纵使有满腹诗书,也不知从哪里开始讲解。 “你也莫气馁,我多少年没给人启蒙过,一时疏忽了。”李守中脸上发烫,虽实际上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但心里因枉做了多年祭酒,此时连个《论语》也说不通甚感尴尬。 贾琏垂手立在李守中面前道:“是小子我愚钝。大人你看,我连在书中断句,都要加上这些标点呢。”于是拿了自己的书本给李守中看。 李 守中对着蜡烛眯着眼睛,果然望见书中有些蝌蚪、满月,暗中松了一口气,心道难怪他跟贾琏说不通呢,原来是对牛弹琴,“你这还算是聪明的,我教书多年,还曾 见过一个十分聪慧的学生。背书时,先大吸一口气,然后一口气地将一面书背出来。”因这是早年的趣事,说着就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贾琏也随着笑了一笑,猜到此人八成就是李守中本人了,忙又上前道:“虽说学生这也是雕虫小技,还是跟黎大哥、袁二哥他们一起捯饬出来的。但若有了这个,似我这般启蒙的人读着这书,岂不便宜?”若有李守中代为推广,那就是事半功倍了。 李守中登时变了脸色,正色道:“从春秋开始,这圣人之言就是这样记载下来的。你道你比圣人还英明?原本你在圣人之言中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该狠狠训斥你一通,因见你也是为了便于读书,才忍下。如今你竟狂妄地要叫其他子弟也跟着你学了这偷懒耍滑的伎俩?” 李守中的话虽是强词夺理,但也是如今士大夫们的正统思想。 贾 琏堆笑道:“并不敢往这孔孟之言上加东西,我这有一本《太平广记》,请大人瞧一瞧。以我的心思,是在这些本就是玩笑的书里加上一些,这些原本就不必费脑子 花心思研读的,大可以加上去了,叫人闲暇时匆匆地扫一眼,略领会了其中的意思也就罢了。如此,也能下功夫看些正经的书。”因见李守中不言语,便将一本《太 平广记》放下,恭敬地拿了自己的《论语》退了出去。 “哼!”李守中先拿了那《太平广记》翻了一翻,见里头果然有些符号,且还附着 一张符号释义表,轻蔑地丢在书案上,背着手站起身来,走到书房外,对着少了一角的明月后悔惋惜,只觉自己老糊涂了,不该结下这门亲,就算是一字不识的人 家,对外头不也号称是诗香门第吗?自己怎因见一个贾珠好,就结下了贾家这满门只知道花天酒地胡闹、不懂得读书上进的人家! 懊 悔了半日,见小童来请他安置,一时又听说贾珠因贾政来了一遭病情又有了反复,此时挂心贾珠的病情,也睡不着,重新回了书房,原本对那杂书是鄙夷不屑的,偏 这会子因贾珠的事心不在焉,也看不进“正经书”,随手摸了那《太平广记》在手上握着,先时不觉,待醒悟过来,已经将这满篇幻术的书翻到了一大半,心道果然 这样读书省力得很。 李守中虽觉察到了,但又觉若是自己将“省力、便宜”等话说出口,必然纵了贾琏,叫他不知道正经地上进,只在这 些投机取巧的小事上用心,于是第二日,去了东厢房外,当着李诚、李谨、李纨的面,将《太平广记》丢到贾琏怀中,冷笑道:“只为弄清楚你那些符号是什么意 思,就耗费了好半天,哪里省力了?” “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李守中冷笑一声,入内见贾珠病情稳定了一些,能略吃些稀饭了,便又带着儿子去了。 贾琏拍着书本,目送李守中远去,进屋子里与贾珠闲话时,将自己有意要借着李守中的名推广标点一事说了出来。 贾珠气息微弱地道:“你不如那本标错标点的书摊开在岳父面前,岳父治学严谨、待己更是严苛。他见了,定然忍不住替你更正。” 贾琏心知贾珠曾在李守中手下读书多年,回头就将杜牧的《清明》一首,断了两种句子,请李诚送给李守中。 李 守中得了那《清明》小调、小词两篇,也觉有趣,他也非浪得虚名,不过略一沉吟,略去掉几个字,便也断出一篇纤巧的小曲来,自得其乐了一回,听说贾琏又来请 教,忙将所写的小曲藏掖在《大学》中,正襟危坐地问贾琏:“若是有正经的话要问还可,若是你又来胡搅蛮缠,恕我不奉陪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66 贾琏 忙道:“是有几个正经的话要问。”于是先将几个疑难之处问了,随后又拿了一本《尉缭子》来,为难地道:“小子才疏学浅,正如大人先前说的,恨不得一口气将 一页书念完了才好,可这么囫囵吞枣,又不解其中深意。若不这么着,一本书就要耗费上很多功夫才能读完,这是小子闲来无事胡乱加上的标点,请大人闲了替我改 一改。”有意将书本敞开放着退出去。 李守中昨儿个读了《太平广记》后,已然将各色标点的用法烂熟于心,今次一眼瞥过去,就看见几 处错误,只是不肯遂了贾琏的意思,有意在贾琏出去时将那本书合上不屑地弃在一旁,随后依旧如常地吃了晚饭,到晚间洗漱后与老妻一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 惦记着那几处错漏的地方。 李太太原本就因女儿命苦夜不成寐,此时被李守中一搅合,越发地睡不成了,就开口道:“老爷既然心疼女婿,何不在白日里与女婿多说两句,也宽了女婿的心,也叫女儿不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不是这么件事。”李守中一句话里叹了三次。 “那又是什么事?莫非是国子监里出了事?” “也 不是。”李守中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飘着几处贾琏弄错的标点,虽明知明日要去国子监里,依旧不能安心睡觉,折腾了大半夜,忽地一掀被子,披着衣裳就向书房去, 不等小厮掌灯,先研墨提笔,就着火折子的一点亮光将错处改了过来,待长出一口气后,又见随后几页里也有错漏,待要不管,可心里牵牵挂挂的,总悬着这事,一 连批改到五更天,终于在临去国子监前,打着哈欠将《尉缭子》丢给小厮,“拿去给琏哥儿,叫他好生卖力读书吧,连这等闲书都能断错句子。” 虽疲惫,到底心里没事了,于是脚步虚浮地进了轿子向国子监去。 小厮忙捧着书交给贾琏。 贾琏坐在廊下学着冯紫英的样跨坐在栏杆上,蹬着柱子翻了一翻书,立时就将李守中替他们订正《尉缭子》一事写信告诉四个结拜兄弟,过了午时这四人便兴高采烈地过来了,等到傍晚听说李守中回来了,兄弟五人并过来探望的冯紫英便齐齐将才出轿子的李守中围住。 李守中乍然望见一群青年人围住自己,心里纳罕得很。 “不愧是李大人,胸襟广阔,海纳百川。” “正是,到底是李大人明白事理,知道推陈出新是大势所趋。” “李大人放心,我们已经合力买下了一间书局,过两日就能将李大人订正过的《尉缭子》印出来。” …… 李守中晕晕乎乎,却也听出了不对劲,唯恐自己搅合到那些“投机取巧”的小事里惹人笑话——才学高的,哪个看得起那标点?没有才学的,用得上标点的,哪个有资格开口说话?于是忙道:“不可、不可……” “一定要将李大人的名字印在书上。”冯紫英因为贾珠打抱不平,有意扯着嗓子说。 “不可,不可!若是这么着,就叫人笑话死了!”李守中涨红了脸,再三摆手。 许玉玚笑道:“迟了,已经叫人印去了。” “快拦着!”李守中急得要哭出来,那等“花哨”的伎俩,哪里像是国子监祭酒该做的事! “老大人这是怎么了?老大人不是挺喜欢的吗?”贾琏搀扶着李守中向他书房去。 李守中气得甩开贾琏的手。 黎碧舟、袁靖风二人最是明白李守中的心思,齐齐道:“李大人放心,许老尚书的诗集子里,也有标点呢。” “……果真?”李守中果然一听说许之安也搅合到这事里,因想许之安素来对后生亲切,在许之安看来可称赞的,就必定有些好处,只是少不得训斥几人道:“正经地读书才好,没事折腾那无关紧要的东西去!” 李守中训话的时候众人只管先答应着,随后又怂恿他写一篇详述标点如何适用于学艺不精之人并启蒙蒙童的序跋。 李守中先不肯,奈何一群青年死皮赖脸地一再恳请,只得匆匆地写下一二百夹杂着标点的序跋,交给许玉珩与那本《尉缭子》一同印出来。 许玉珩得了这序跋,连连对李守中道谢,呼啦啦地带着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玚就又去了。 李守中哭笑不得,但既然已经写下了序跋,也不再似早先那般故作清高地贬低标点,拿着古人的诗词歌赋练了练手,随后很有些自得地将自己改过的《清明》拿给贾琏、冯紫英、李诚、李谨看。 众人看了,自然要夸李守中才高八斗。 ☆、第67章 欲海情天 眼看进了十一月下旬,许之安的诗集、李守中的序跋都印了出来,贾珠身子这才能移动。 贾政、王夫人立时打发人来接,贾琏便辞了李家四人,先将贾珠送入铺着层层褥垫的马车中,又请李纨上了翠幄轿子,便骑马在前面领着他们夫妇二人回去,待到了贾政一房的油黑大门前,望见宗里几个年轻子弟过来迎接。 下了马后,贾琏开口问:“这几日,那边的可又来找麻烦了?” 贾 芸冲东边呸了一声,笑道:“他们倒是想呢,只是那边大太太的丧事办得太大,银子流水一样花了出去。那么大的阵仗排场,操办的时候是够热闹的,可事情了了, 一算账,就有人心疼胃疼了。如今珍大叔为了银子焦头烂额的,前儿个兴头着要出其不意抄了赖二家,谁知有人给赖二通风报信,赖二又躲到城外道观。珍大叔气得 咬牙切齿,又拿他没法子,正关了门在家里审是谁通风报信的呢。” “又是哪个吃里扒外报得信?”贾琏一面向里走,一面向东边看去。 贾 芸等小子赶紧跟着进来,七嘴八舌地道:“还能是哪个?蓉哥儿呗。蓉哥儿先前从赖二手上前前后后得了不少银子,况且珍大叔抄了赖二,得了的银子也不会由着蓉 哥儿使,这么着,蓉哥儿还不如将这话卖给赖二,总比在珍大叔手上捞得多。只珍大叔不知道这事,还疑心是哪个跟赖二交好的奴才通风报信呢。如今敬老爷捎话来 说赖二一家几代为宁国府卖力,如今发恩叫他们一家自赎。免得京城里有人造谣生事,说他们宁国府眼皮子浅,成日里只盯着奴才家的银子看。” 贾 琏脚步一顿,对贾敬此举哭笑不得,冷笑道:“真正有功劳的焦大没人理睬,倒将个只会阿谀奉承的主当成了有功之人。这会子还有闲情嘲笑我?”摇头冷笑之后, 又对贾芸道:“盯着瞧,若再有什么新闻,就来说给我听。”又叫人拿着四五张大毡毯挡着风,慢慢地搀扶着贾珠进了轿子里,又叫人将轿子一径地抬向后院。 三层仪门外,贾芸几个自觉地停住脚步,弱不胜衣的李纨也扶着丫鬟从轿子里出来。贾琏依旧在前面领着,直接叫人抬着贾珠进了他们夫妇二人的小院。 只见这小院当真是“小巧玲珑”,俨然是昔日花园里一处赏花楼围出来的,宽敞的卷棚下尚留有石桌棋盘,进了楼下雕花游廊下,就见满头银发的贾母被珍珠、琥珀搀扶着翘首以盼,贾赦拄着拐杖、贾政眯着眼睛俱都是焦急模样。 王夫人蜡黄着脸穿着一身黄栌色衣裳,看也不看上前讨好她的李纨一眼,三两步走到轿子边,掀了轿帘,一句话不说先掉下眼泪来,又催着人抬着软轿子送贾珠回房。 这栋小楼上下各是三间,上面三间不知留作何用,下面三间里,李纨与贾珠住在东间,这东间里还摆着李纨出门前做下的针线、放着贾珠摊开没看完的书本子。 贾珠才在床上躺下,屋子里立时响起一阵抽泣、哽咽声。 贾母边落泪边骂道:“你这糊涂鬼,好歹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眼中利芒冲着李纨闪过。 王夫人嘴上并不骂贾珠,但贾珠因这场病丢了好不容易从贾琏那得来的官,她心里如何能不恨李纨?抽噎着不肯叫李纨挨近床边,“老太太,太医来了,叫太医给珠儿瞧瞧吧。” 贾母含泪点头,与众人同去西间里等着听太医如何说。 贾 琏立在贾赦身边同去西间,借此时机将贾政的妾室赵姨娘、周姨娘双双瞅了一眼,见这两个姨娘论起美貌来不相上下,俱都是肤白貌美、盘靓条顺的美人,只是在气 质上,那周姨娘老实得太过,中规中矩的了无滋味;赵姨娘虽俗但满身的烟火气,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在算计什么。 略等了一盏茶功夫,贾政拿了贾珠的药方子过来,贾母略瞅了一眼,点了点头。 “珠儿怎样了?”王夫人赶紧问。 贾政有些灰心丧气地道:“左右不过是静养罢了。” 王 夫人握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暗暗地给贾政递眼色,叫贾政跟贾赦、贾琏说话,等了半日,不见贾政开口,便自己勉为其难地道:“琏儿,早先说了要拿着分家换珠儿 的官,如今珠儿不做官了,公中那些,是不是该分给我们一些。旁的不说,你元春大姐姐、宝玉兄弟的嫁妆、聘礼,公中是不是该出些力气?” 元春正拉着宝玉、湘云两个玩,闻言面上一红,登时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苦恼起来。 赵姨娘眼皮子跳个不停,堆笑道:“太太忘了还有三姑娘、三爷的呢。” 王夫人不吱声,贾政也琢磨着探春、贾环两个的事花不了几个钱,况且前头元春宝玉开了例子,贾赦、贾琏怎会不管剩下的探春、贾环两个? 贾赦不久前才知道贾琏背着他跟贾政做了这买卖,此时见贾政又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心里只对贾政幸灾乐祸,却也不恼贾琏。 贾 琏一瞧贾赦就是一副要装病躲过去的模样,笑道:“如今是珠大哥身子不好,才不能做官了。并非我不许他的,因此咱们先前的买卖还作数。二婶子说的这话,我可 不能答应。”若是他肯出嫁妆、聘礼,那元春必定又是以荣国府大姑娘的身份出嫁,这么着,不定会惹来多少麻烦事。 王夫人一噎,越发不甘心了,还待要请贾母替她说项,却听贾母道:“别吵到珠儿歇息,琏儿,将庄子上才进的野鸡、莲藕那些个都送些来叫你大哥大嫂子养身子。咱们回去吧。”说着,就从炕上起来,将手扶在琥珀肩头向外去。 “老太太——”王夫人唤了一声。 贾母却不肯答应,只装聋作哑地问珍珠:“宝玉、湘云两个呢?风大,快叫他们随着我回去别吹了风。” 宝玉、湘云两个原本被元春牵在手上,听到贾母呼唤,立时奔到贾母身边,嬉笑着挤在贾母轿子里,贾赦、迎春也各自上了轿子。 贾 琏随着这三顶轿子向外走出几步,偶一回头,望见那探春还跟着元春目送轿子远去,心下疑惑分宗了贾母不能领回惜春就罢了,怎地也没提起过叫探春来一并教养? 虽疑惑,到底这事与他不相干。进了荣国府东边角门,贾琏先送贾母回荣庆堂,望见贾赦并不立时走,心里纳罕不已,有意拿着东府的笑话说给贾母、贾赦听。 贾母面上发烧,却不吭声。 贾赦连连道:“这就是奴大欺主了。”亏得贾琏动作快,不然那赖大必然比赖二难收拾。 须臾贾政带着赵姨娘过来,那赵姨娘怀中又抱了一个满绣的樱草色袋子。 “摆桌子吧。”贾母淡淡地道。 贾琏心下越发纳罕,略等了等,就见鹦鹉、琥珀等拿了一张铁梨木的小桌摆在荣庆堂前,又搬了三张交椅、三张矮几并一个矮凳来,那矮几上各放着四碟新出炉的鸡油小点心,一碟去了皮的瓜子、一碟剥了皮水汪汪的冬桃。 红楼之公子无良_67 “琏儿留下凑个手吧。”贾政咳嗽一声,尴尬地道。 “…… 不了,侄儿先去梨香院瞧瞧那群猴崽子,再去警幻斋里读书。”贾琏终于看见琥珀抱着一匣子象牙骨牌出来,恍然大悟却又越发一头雾水地出来,听见赵姨娘怀中的 袋子里发出哗啦一声,踩着贾母后院的大石矶出来,转过一道影壁,恰瞧见鸳鸯与赵嬷嬷有说有笑地亲自端着一盆子仔细洗过的大红冬枣过来,从盆子里拿了一个红 艳艳的枣子,就道:“当真是山中方一日,人间已百年。老太太素来不喜欢与两个老爷说话,嫌他们太过拘谨。二老爷更是不爱玩笑的人,怎地如今母子三个能凑在 一起打牌了?” 赵嬷嬷笑眯眯地将嘴一呶,“二爷不在的时候,大老爷一时无聊开了赌局。谁知道手气没有才上牌桌的二老爷好,输了两 三百两银子。偏没两日就传来大爷要罢官的消息,二老爷眼瞅着家里没了一笔进项,便有意撺掇着大老爷再来赌。老太太为人母,看出二老爷这么个心思,不忍戳 破,才勉强陪着赌一场。” 鸳鸯低声笑道:“二爷不知道,有道是赌场无父子,昨儿个老太太年纪大,手上慢了一步,耽误了二老爷赚 钱。又有赵姨娘没眼力劲地在那唧唧歪歪地算着那一把二老爷最少能赢个七八十两。二老爷红了眼,闷闷地嘟嚷了一句‘会不会玩?’,老太太听了,若是有力气, 恨不得将桌子掀了。” 贾琏咋舌道:“竟然赌这么大?”将枣核放到个小丫头捧着的盘子上,也不去搅局,因贾赦不在,不好穿过贾赦院去梨香院,就一直向后去,进了后头的花园子,一路看着枯荷败叶才到西北角的梨香院。 见只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子敢出了梨香院在贾府花园里跑跳,其他的,无不老实规矩地在梨香院十几间屋子里或休憩或读书。 此时已近黄昏,贾琏与梨香院的展先生讨教了一回文章,请展先生将标点教给学堂里的子弟,又留下吃了饭,正待回去看看今日贾赦、贾政的手气如何,迎面遇上贾芸几个草字辈的。 “二叔,你来得巧,正想请你去看好戏呢。”贾芸几个拉着贾琏的臂膀就拉着他从通街的偏门出去,出了这边,不必骑马,只沿着墙角下的阴凉处一路向前,就望见占了一条街的马车、骡车缓缓地向东边去。 “这是……” “赖二一家自赎了,因是敬老爷开的口,逼着珍大叔不得难为他们,珍大叔不得不撒手。”贾芸艳羡地望着那些车马,猜测着车中有些什么矜贵玩意。 贾琏抱着手臂,疑惑道:“怕这赖二不是临时起意要自赎,早准备多时了,只是珍大哥就这样放手了?”才说着,就见对面墙角边,贾珍面沉如水地背着手领着打扮得清秀倜傥却又莫名心虚的贾蓉过来了,这父子二人显然也是亲眼来瞧赖二家有多少家财的。 “珍大哥好。” “珍大叔好。” 贾琏这边声音整齐地呼唤道。 “琏二弟好。” “琏二叔好。” 贾珍那边显然是心思不一。 “珍大哥,你瞧那赖二果然是发家有道。”贾琏从腰上的香囊里掏出通灵宝玉,在手上慢慢抛着玩耍。 “哼!”贾珍从鼻子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瞪向赖二家车马的眼神,就好似要将赖二一家生吞活剥一般,“这一窝混账如今不知是要投靠哪个呢。” 贾蓉唯恐露出痕迹地缩了头。 “琏哥儿,听说,赖嬷嬷、赖大家的,还有那赖尚荣,如今都坐着牢呢?”贾珍盘算着这赖二一家得了自由,少不得要去救人,他必要抢在前头,买通官府扣着人不放才是。 贾琏道:“那赖嬷嬷一家又被打回原籍,如今在柳家里为奴。” 贾珍冷笑着立时对身边小厮道:“去那柳家,只说价钱随便他们出,今晚上就将赖家一家买来。再派人盯着赖二,放出话去,谁敢收留他,就是跟我过不去。”料定那赖二自赎出去后,没几日就要再求上他门前。 “是。” 贾 珍尚且不知道贾蓉通风报信的事,就已经将气撒在贾蓉头上了,挥着一柄手杖向贾蓉面上重重砸去,冷笑道:“混账小子,若不是你昔日为那奴几说话,如今这么些 东西……这些都是咱们自家东西!”忽地想起回头贾蓉还要见人,这才紧紧地攥着手杖罢了手,又有意对贾琏道:“凤大妹妹跟蟠哥儿定亲了,薛家出了十二台聘 礼,绫罗衣裳、金银首饰无数。薛家姑妈又许下叫凤大妹妹进了家门就掌管家里的账册钥匙,还叫蟠哥儿日后样样事都听大妹妹的;又唯恐大妹妹离了叔叔婶子思 念,定下新近几年留在京都不回金陵。”口中啧啧出声,有意地要叫贾琏知道他不肯娶的,有的是人当成宝贝一样娶回去。 贾琏欣喜地想 王熙凤定亲贾家一点风声都没有,可见王家人是懒怠跟贾家说呢,只是曾托着薛家请了些掌柜,如今该悄悄地往薛家送些贺礼。见贾蓉穿着一身淡黄二色金妆缎袍 子,系着条月白双龙抢珠腰带,越发衬得唇红齿白。这模样,竟像是去相亲呢。又见天色已经大黑,那赖二家的车队还没完,才要再惊叹一句,就见宁国府的二管家 余禄匆匆跑来,在贾珍耳边嘀咕了一句。 贾珍立时拱了拱手,说道:“兄弟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罢,急匆匆地带着贾蓉上了马,只领着四五人就去了,一路急赶着出了城门,到了城外,又随着人指引,进了一处颇为寒酸的院落。 贾蓉琢磨着院子大约只有三进,心下便已不喜,再有天黑只有两盏灯笼照路,更显得这地上肮脏不堪,忽地听见一声乌鸦啼叫,吓了一跳,险些撞到在前头走着的贾珍背上。 “往哪里撞尸呢?”贾珍骂道,见前面也来了个满脸寒酸的人,知道这就是工部营缮郎秦业了,略一拱手,就一言不发地随着秦业进了屋子里,进去后见这屋子里也是黑漆漆一片,只点着两只蜡烛,寥寥地摆着几张桌椅,明间里又站着一人,细看就是微服的义忠亲王府的长史娄渝。 “下官见过贾大爷。”娄渝上前拱手道。 “不敢不敢,不知老千岁怎样了?”贾珍上前两步问。 娄渝叹道:“实不相瞒,老千岁很是不好。” “这 是为何?林如海告了荣国府,事后查明那几个犯事的并非荣国府族人,是外省贾姓人。当今便叱责林如海办事不利、挟私报复,罚了他半年俸禄。如今并没人再提老 千岁的事,老千岁怎反而不好了?”贾珍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似义忠亲王府那等赫赫扬扬的人家,能有什么不好的。 娄渝叹道:“老千岁新近越发心绪不宁,只说什么事事到临头再筹划,都已经晚了。如今先将小主人送出来,不管怎样,总叫他平安一生。” “哎!”贾珍面上跟着重重地一叹,心里以为义忠亲王是在杞人忧天,只觉今次帮了义忠亲王,日后跟就是义忠亲王跟前第一亲近之人,又推了推贾蓉,“这是家里蓉哥儿。” 娄渝上前一步,打量着这贾蓉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便满口称赞不已,又请贾珍、贾蓉随着他去东间里。 那一直默不作声的秦业抬手掀开一道青花布帘子,请他们三人进去。 只见这屋子里也是黑洞洞的,在红漆斑驳的高几上点着一支红烛,昏暗中看不出颜色的粗糙帐幔掩映着一张简陋的架子床,架子床边上站着一少女,那少女穿着一身宫制襦裙,梳着飞仙髻,明珠一般,衬得这陋室蓬荜生辉。 贾珍、贾蓉父子二人乍然望见那具有稀世俊美,鲜艳妩媚又不失风流袅娜的少女,不禁双双呆傻住,看那少女眉眼间有说不出来的韵味,低眉顺眼,温柔和平,却偏叫人想出“任君采撷”四个叫人陷入欲海情天的字来。 ☆、第68章 门前石狮 二人只当这位是郡主,不敢再看,偏又移不开眼睛,只得遮遮掩掩地偷偷瞄她,心下纳罕那娄渝怎这样胆大,敢直接引着他们来见。 “这位就是老千岁的爱儿。”娄渝走到床前说着。 贾珍、贾蓉忙给那少女见礼。 那少女羞涩地让开身子,拿着水葱一样的手指款款地又将帘子撩开一些,行动时,指上蔻丹随着烛光微微泛出荧光。 贾珍、贾蓉父子这才将眼睛从那少女身上移开,低头向那张寻常的木床上看去,见床上躺着一个酣睡的三四岁小儿,那小儿伸出一只臂膀在被子外,那臂膀上罩着的袖子,泛着淡淡丝光,身上盖着的被子却又是普通的粗糙绸缎被子。 “这怎么好委屈了他?莫非是没被子?我立时叫人拿了绫罗绸缎来。”贾珍心知这位就是义忠亲王老千岁顶小的儿子了,眼睛又盯在少女身上,心想莫非这位只是个婢女? 娄 渝忙摆手道:“不敢那样。”待要领了他们出来,见他们父子二人齐齐去看少女,也不以为忤,反倒更觉放心,重新领了他们二人去前面屋子里坐下,就道:“唯恐 小公子年纪小,露出痕迹,不得不穷着养他。已经叮嘱上下不得说破了。若是无事,就再将他接回去,若是出了事,只能叫他大了再知道自己身世了。” 贾珍点头道:“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又见秦业端来的茶盏茶水粗糙得很,并不去碰。 “那位千金……”贾珍眼前犹自晃着那俊秀女子。 娄 渝笑道:“那位算不得什么正经千金,不然,这样大的人,怎敢将她弄了出来?她原是个戏子偶得千岁雨露生下来的,进不得王府大门。亏得王爷仁义,也在外头像 是郡主一样地养着她。如今是要托着她的名,将老千岁留给小公子的东西送到贵府上去。府上富贵,留着那些东西也不打眼,将来若义忠王府出事,府上拿着那些东 西关照小公子也名正言顺,免得府上冒然厚待一位无亲无故的小公子惹人怀疑。” “论起我们家跟老千岁的交情,便是刀山火海,我们也 肯上去。据我说,老千岁是担心太过,你看那林如海不也是只敢对付荣国府不敢对付亲王府吗?太上皇重情,怎会不保着老千岁?”贾珍嗤笑道,因娄渝那句轻蔑的 算不得正经千金,立时没了敬畏之心,只恨自己方才没多看那少女两眼,“那位姑娘,如今还叫以前的名字吗?” “那哪里使得?如今随 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只小公子老千岁给挑了个洪钟大吕的钟字,暗含‘义忠’的忠。”娄渝暗暗察言观色,忖度一番这父子二人的形容,心道以这父子品性,那 少女要拿捏住他们,令他们庇护小公子却也容易,只是琢磨着钱财之多,不得不小心行事,又暗暗地敲打贾珍、贾蓉:“若是老千岁当真没了,除了府上,还有人替 老千岁照料小公子呢,府上也不必以为这事如何危险,左右有人帮衬着呢。” 贾珍才与赖二家的钱财失之交臂,如今又见家里要进来一位 天仙一般的人物,又知有大笔钱财要替人暂为保管,哪里还听得进娄渝这暗中警告的话,连连赌咒发誓绝对不负了义忠亲王老千岁,商议下来年二月贾蓉一出孝期就 来迎娶,便细细与娄渝商议起如何将义忠亲王的东西暗中送到宁国府去。 商议了半日,贾珍就道:“早先我一个兄弟姊妹都没有,如今胡 子一把了,偏又有了个妹妹,那妹妹一出世,就没了母亲,且还多灾多难。我原就琢磨着叫人出城打醮替她祈福。如今多派出一些车马,待晚间回城时将东西混进 来。一连做上十几日法事,哪个有心的会一直盯着不放?” 娄渝也觉这法子妥当,连连点头,又替义忠亲王谢了贾珍一谢,并许了他一些好处。 眼看天将亮了,贾珍、贾蓉父子惦记着那“秦氏”容貌,又试探着说去与秦氏辞行。 娄渝哪里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因见惯了正经的公子郡主对那秦氏很有些不屑,又一心要叫秦氏拿捏住贾珍父子,果然又领着他们去了。 贾珍的胆量不免放大了一些,进到秦氏与那小公子如今的屋子明间,见秦氏柳腰不盈一握,生得婀娜多姿,竟是不忍辞去,待见秦氏回避到屋子里,父子二人才“齐心”地出门回城里去。 贾蓉是窃喜自己娶了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贾珍是盘算着看娄渝的态度,对那秦氏也不必十分敬重,如此,却是可以……余光扫到在马上痴笑的贾蓉,脱口骂道:“发什么白日梦呢!可还记得你祖母尸骨未寒?” 贾蓉一凛,赶紧收了心思,板着脸不敢言笑。 父子二人日上三竿时才进了家门,贾蓉自去歇息,贾珍回到房中,对丫鬟道:“告诉你奶奶一声,下月初一开始为大妹妹打醮祈福,已经择了城外的玉皇庙,叫她好生准备准备,多叫些车马多请些人去。” 丫鬟听了,就去尤氏房中传话,见那尤氏正坐在炕上绣一个大红绫子牡丹花的小儿肚兜,就将贾珍的话说了。 尤氏不解贾珍一直不喜惜春,只觉是惜春克死了他母亲,怎地忽地又转了性子要去给惜春祈福?虽贾珍没提,但想这样的事该去问一问西府,也算是不失礼节,于是又叫丫鬟银碟儿去荣国府说话。 银蝶儿去了一趟,回来说:“进了荣庆堂里,只瞧见那边的老太太跟大老爷、二老爷、赵姨娘一起抹骨牌呢,将话说了,他们只说天冷,半夜总觉得气短心慌得厉害,就不去了。老太太另外吩咐了鸳鸯那日准备了果子酒水送到城外庙里。” 红楼之公子无良_68 尤氏冲窗外吐出一口绣绒,又拿着拨浪鼓去逗弄睡醒了的惜春,将一直盘坐着的腿伸直叫炒豆儿捶一捶,纳闷道:“怎地那边老太太跟大老爷、二老爷赌上了?” “还 不是穷的?奶奶没瞧见赌桌上母子、兄弟输急了眼,说话也是你呀我呀的;赢钱了,恨不得立时伸手去人家钱匣子里抓钱。偌大的宅子里,走了老远才瞧见一两个喘 气的。”银蝶儿绘声绘色地学道,因贾珍之母的丧事办得隆重,她这小小丫鬟也跟着与有荣焉,又瞧那荣国府门庭冷落,就连史家也只是送了大姑娘史湘云过去后就 与荣国府疏远了,于是话里难免带出一些轻蔑来。 尤氏啐道:“浑说什么,怕是他们赌得大一些,一次出去就是几十上百两银子,不然一次几个子的,谁在意?”说着话,便也交代下奶娘们在她出去时如何照料惜春。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月底,宁国府门前又是一片车水马龙,虽算上贾蔷拢共才四位主人出行,但门前乌压压地占了一街的车,直将荣国府门前也占了。 连出入贾政家门给贾珠瞧病的太医轿子,也要贴着街边才勉强能进了那道油黑大门。 今 日乃是贾赦生辰,因贾赦早出了孝,贾琏有意要给他好好操办。又因王家、史家两边都淡了,贾琏又不肯叫那些先前巴结贾政的譬如詹光、单聘仁等往贾赦跟前凑, 就略请了几个年轻人哄着贾赦热闹热闹,于是贾琏这会子出了荣国府大门,裹着大氅立在门边影壁前望见这情景,也觉有趣,就与门上人闲聊:“宁国府可当真热 闹。” 门上小厮笑了:“虚热闹罢了,前儿他们府上的还来咱们跟前吹嘘珍大爷赏了他多少银子,谁想想不知道那银子来的不干净,也不知道卖了几次屁股赚来的。” 这 话说得粗俗,却也一针见血。贾琏一笑,望见东边街上有几匹马、一顶轿子被堵住过不来,忙亲自过去,行了不到一射之地,到了宁国府门前,望见贾珍面上隐隐有 喜色,心中不解才丢了赖二那一块肥肉,贾珍这又是为了什么欢喜?与贾珍寒暄一番,又见已经出府的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又回去了,随后一个七八岁小厮来说:“奶 奶说大姑娘有些发热,她今日便不去了。” 贾珍蹙眉道:“自有奶娘呢,她不肯去,请过去的太太奶奶们谁陪着?再去请一请。” 小厮听了,忙就去了。 贾 琏听了这两句,笃定贾珍是要打着惜春的名头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虽如今贾母不能将惜春接去教养,可看那尤氏对惜春疼爱得很,便想哪怕宁国府门前的石狮子 都不干净呢,至少惜春身边有个尤氏疼她,比在荣国府里一无所有强多了。想着,一径地向街口去,见冯紫英、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半路遇上一并来 了,又见有两个面生的年轻公子似乎面有怨愤地看他,心下不解。 “琏二哥是出息了,连我们都不搭理了?”其中一个少年憋不住,忍不住脱口说了一句,又怨愤地看了眼黎碧舟四人,“只听说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的,却不曾见人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旧兄弟的。” 贾琏心知这是昔日朋友了,只是没人通报姓名,他哪里知道是哪个,于是只一味地赔笑。 “这是我们两家的贺礼,若不是紫英再三拉我们,我们也不敢来尊府上自找没趣。”另一个长脸,嘴边有一点红痣的粉衣少年也嘟嚷了一句。 此时黎碧舟几个见宁国府的人须得耗上一会子才让开路,于是纷纷下了马等,冯紫英也下了马,独有那两个少年满腹牢骚,不肯下马。 “也俊、光珠,你们少说几句,琏二哥是身上事多,才一时顾不得跟咱们玩笑。”冯紫英做和事老,去拉马上两个少年。 那二人双双冷笑不已,“若说事多,怎地春节、端午、中秋也不见叫人上我们家门?却是听说琏二哥去人家门上倒是勤快。”二人再看黎碧舟四人,就很有些敌意。 黎碧舟四人不好说话,贾琏听冯紫英称呼,已经知道那叫光珠的,是缮国公的孙子石光珠,那陈也俊,也是王公子弟,于是便笑道:“我道你们两位是为什么生气呢,原来是这个。那我且问,我们父子二人在金陵的时候孤立无援,又是谁家纷纷锦上添花为二叔上了陈情书?” 陈也俊、石光珠一怔,登时没了气焰,纷纷下马来,扭着头拱了拱手,异口同声道:“那是家里的长辈们行的事,我们哪里拦得住?只是琏二哥不该连同我们也疏远了。” 贾琏惭愧道:“我哪里能做到世事洞明?不过是一时意气,只想着你们远着我,我也就远着你们罢了。” 冯紫英、袁靖风双双打圆场道:“罢了罢了,再提早先那些事做什么?没得叫大家都没意思,今日都爽快些为贾大老爷做生日吧。”说着话,见宁国府的队伍终于动弹了,于是纷纷避让到街角。 众人望见宁国府的车驾队伍,无不惊叹。贾琏也去看,一扭头才望见许玉珩几人身后还带着一顶轿子,忙道:“那轿子里又是哪位?” 徐玉玚有意挨着贾琏,一挤眼睛低声道:“还能是哪位,二珩呗。” 贾琏一愣,心道那黄毛小丫头也来了? ☆、第69章 酒色足矣 贾琏心里为难得很,在他,是宁肯不见的;不然见了,他少不得要在心里鄙薄自己的品行。 待宁家的队伍蜿蜒着终于出了宁荣大街,贾琏一群人并许青珩的轿子才慢慢向荣国府去。 从东边角门进去了,贾琏忙吩咐贾芸、贾藻两个领着黎碧舟、袁靖风、陈也俊、冯紫英、石光珠几个先去东跨院里见贾赦,自己便领着许玉珩、许玉玚并轿子里的许青珩向荣庆堂去。 在荣庆堂前的垂花门处,贾琏偏过头,不忍去看轿子。 偏许玉玚心里欢喜要做了贾琏的大舅子,有意扯着贾琏的袖子要臊他,一意叫他去看。 贾琏万分无奈地转头去看,不由地吓了一跳,虽听说许青珩十三了但心里不免还幻想着她长得老成一些,谁知看她一团粉嫩,脸颊稚嫩饱满,竟像个十二的,心里无可奈何,又转过脸去。 许玉珩、许玉玚只当贾琏害羞呢,于是有意笑他道:“你怎比青珩还小家子气?” “见过四哥。”许青珩福了福身,见贾琏眼神闪烁不肯看她,越发好奇地看他,心里想着:四哥竟然是这样腼腆的性子。 “这边风大,快进去吧。”贾琏又对门上媳妇道:“告诉老祖宗一声,许家青珩妹妹过来了。” 那媳妇哪里不知道这许家是哪一家,忙偷偷望了许青珩一眼,见是个气度不凡的美人胚子,就赶紧进去通禀。过了前厅,到了贾母房门前,珍珠、琥珀、司棋、红玉、鸳鸯已经迎了出来。 待 鸳鸯打了帘子,众人进去后,不待众人见礼,贾母已经先叫琥珀替许青珩脱去了外头那件石榴红绫子狐皮大氅,又命鸳鸯将许青珩引到身边,先握着她的手,见她一 双手生得小巧绵软,再三叫她在身边榻上坐了,又道:“外头冷,下半天怕就会下雪粒子了。她才从外头进来,快将脚炉放在她脚下。”眉开眼笑地去看,见许青珩 脸庞圆润、下巴微翘,一双眼睛又活泼又明亮,此时脱了大氅,露出一身鹅黄缂丝窄袄、柳绿百褶裙,越发衬得梳着双丫髻的她又轻盈又小巧;待又见她腕子上还戴 着小儿保命的金铃铛,立时笑得合不拢嘴,拿着手爱惜地摸着她小巧的耳垂,又见许玉珩、许玉玚兄弟要见礼,忙对贾琏道:“快领着你兄弟去你父亲那边吧,你姐 姐妹妹都在东间里等着要见呢。” “是。”贾琏百感交集,再三瞥了眼那稚嫩的许青珩,就又领着许玉珩、许玉玚向外去。 “怎样,我家小妹可配得上四哥?日后四哥可要叫我大舅了。”许玉玚玩笑地揽着贾琏肩膀。 贾琏抿着嘴一笑。 “哼,往日里也不见你这样腼腆。”许玉珩嗤笑了一声,他与许玉玚一般,都觉许青珩的才貌与贾琏十分般配,因此也觉他是害羞,就有意要逼着他多说几句话来。 若 与他定亲的是个十六七的,贾琏勉强能在心里描画出张敞画眉、琴瑟和鸣等雅事,可换成了许青珩,贾琏琢磨着自己会三不五时地买串糖葫芦逗她,至于画眉、琴瑟 和鸣,还是免了吧,到了前厅见鸳鸯跟出来了,就吩咐她道:“多弄些小巧的果子送进去……别叫人欺负了许姑娘。” “是。”鸳鸯含笑答应着,心知贾琏口中的“人”,就是因贾许两家亲事跟王家断了来往的王夫人、元春母女了,答应着也就去了。 “四哥放心吧,二珩皮厚,她不欺负别人就罢了,谁能欺负了她?”许玉玚笑道。 贾琏不敢附和这话,领着许玉珩、许玉玚向前,见全福捧了一张礼单来,接过看了,便道:“收下吧,待薛姨妈生日,也依着这单子悄悄送礼去。” 全福收下单子也就去了。 许 玉珩猜着是薛蟠送了礼来,摇头道:“你说他,我前两日还遇上他了,恰望见他跟他大舅兄在大街上吵架,见了我很没意思,待他大舅兄气喋喋地走了,才敢过来跟 我埋怨,说是王家姑娘不许他给他大舅兄银子,他大舅兄偏将他当成了钱袋子,竟然在酒楼吃了花酒也叫人记他账上。他说了他大舅兄几句,一时大意带出王家姑娘 的名,只说王家姑娘叮嘱过的。他大舅兄便回家去骂自家妹妹还没出阁就向着夫家了。因这么着,他回家被母亲、妹妹教训了一通,再回头见了他大舅兄,两个心里 都不痛快,就又在大街上吵了一架。” 贾琏庆幸那乱七八糟的事没堆到他头上,只是那王熙凤竟然有心不叫薛蟠给王仁银子,这实在出乎他意料,顺着荣禧堂正房拐进东边跨院里,进了东跨院前头的小院里,尚且没进去,就已经听见里头热热闹闹的嬉笑声,细听众人说得都是笔法笔墨,疑心里头在赏鉴字画。 三人进了小院,就见屋子里地炕上正面坐着贾赦,贾赦左手边是贾政,右手边是葛魁,下面一溜的青年男子,就连柳湘莲都混在其中。 “这是玩什么呢,这样热闹?”贾琏含笑道。 “……看唐伯虎的画。”葛魁不尴不尬地说,一双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贾 琏先望见贾赦、贾政手里还拿着眼镜儿,似乎是要仔细研究的模样,望向众人围着的地上,只见铺着大红毡条的地炕上摆着三四幅唐寅的春、宫,画中山石堆上、香 闺榻上或一男一女鸳鸯成双,或多了一个婢女推送助力,咳嗽一声,见柳湘莲也好奇地去看,伸手将柳湘莲的头拨开,“这是哪个送的?”亏得他赶在贾赦的生日之 前废寝忘食地多多背了些诗词歌赋,准备应付着今日的射覆、行酒令,谁承想……他又多虑了,古往今来,应付男人的宴席,酒色两样足矣。 贾赦笑眯眯地道:“还是蟠儿那小子惦记着我,虽因着王家,咱们如今不来往了,你也别忘了他。”他如今身子“不中用”,只能过过眼瘾,这画正合了他的心意。 “是、 是。”贾琏握着拳咳嗽一声,又见黎碧舟、袁靖风等头头是道地品评画上笔法,疑心自己太俗看不出这画的高深之处,于是干脆地领着柳湘莲出来,叫人将宴席摆进 来,想起南边庄头孝敬了一根八珍之一的象拔来,因自己不忍心去吃那象鼻子,就叫人将那大象鼻子一分为二,一半送去贾母小厨房一半送给贾珠李纨,待望见门外 下起了雪花,映衬着院子中的两棵红梅飘飘渺渺十分浪漫,于是有些不自量力地入内道:“两位老爷、诸位兄弟,咱们一起联诗对句可好?” 贾赦蹙着眉头,对石光珠、陈也俊二人道:“你这兄弟哪里都好,就是新近读多了书,养成了个古板的性子,时不时地爱来扫兴。” 石光珠、陈也俊笑着说是。 贾琏笑了笑,石光珠道:“琏二哥家里那些女孩儿呢?” 贾 琏心知石光珠问的是陪酒的那些女戏子,就道:“都放出去,这是今年第一场雪,细细碎碎的……”话没说完,就见贾赦提起自己还有几幅“名家大作”并多少年积 攒下来的闺房“宝贝”后,一群少年郎哄着贾赦去拿了来给他们开眼界,就连许玉珩、许玉玚因好奇,也凑热闹地随着去了。 贾琏只得让开路来,叫一群人簇拥着贾赦去贾赦房中,随后颇为无可奈何地坐下,有些艳羡书中芦雪庵烤肉吃酒吟诗的雅趣,见这地炕上只剩下贾政、葛魁、他三人,尴尬地道:“今儿个就叫老爷高兴高兴。” 葛魁是西宾,自然无话可说;贾政脸色难看地捏着眼镜儿,须臾迟疑道:“也算不得十分难看。”比之往年家里还留有许多俊俏丫鬟、清俊小厮的时候,好看多了,至少如今还勉强沾上了风雅二字的边。 “……也俊定亲了没?”贾政眼前的重中之重,就是元春的亲事,眼看又将过了一年,元春如今已经十八了,再拖不得了。 贾琏道:“我跟他足有一年多没见,并不知道这个。”难怪贾政“拨冗”过来,原来是想相看女婿呢,替贾政、葛魁二人倒了酒,因全福说外头鸳鸯找他,便出了这边门,向东跨院门房里去,见落着雪鸳鸯身边,迎春穿着件羽纱大褂领着戴着观音兜披着大红猩猩毡的许青珩过来了。 “四哥。”许青珩捧着手炉唤道。 贾琏点了点头,疑惑她怎一会子功夫就换了件衣裳,随后想起贾母爱赏人衣裳,心道亏得贾母看似十分喜欢许青珩呢,到底没舍得将那雀金呢、凫靥裘拿出来,笑道:“你们怎过来了?” “老太太叫姑娘来给大老爷祝寿。”鸳鸯将手上的伞递给小丫鬟,听见屋子里一阵哄笑并拍桌子声传出,笑道:“这边也玩击鼓传花吗?” 红楼之公子无良_69 “算是吧。”贾琏对许青珩道:“也不必见了,老爷这会子正吃酒呢,你进去了,其他人也拘谨。”倘若当真是击鼓传花倒好,此时不定贾赦在如何教坏一堆少年人呢,唯恐许青珩以为贾赦怠慢她,就又问,“你在老太太那边可好?” 许青珩笑道:“都好。” “……除了两个人不好,其他的都很好。”迎春插嘴道。 那 两个人就是王夫人、元春了,贾琏琢磨着许青珩来做客,那二人便是嘴上不说什么,只皮笑肉不笑的,也够叫人尴尬的,另有探春是紧跟着元春的,只这三人就够叫 场面冷下来了;定是贾母要支开许青珩敲打王夫人母女,才会特地拿着给贾赦祝寿的幌子,打发鸳鸯送了许青珩、迎春向这边来,不然才进贾家的时候不提,这会子 又提什么祝寿。唯恐屋子里的荤话传出来,便领着她们向外走,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哄十三岁黄毛丫头的招数来,于是想着女人最大的爱好就是逛街,如今时代的 女子逛不了商场,还逛不了库房吗?于是当机立断地对迎春道:“拿了钥匙,领着你青珩姐姐去咱们家库房里转转。” 迎春一愣,待要说没有叫客人去库房转的道理,毕竟若叫许青珩误会贾家在穷显摆,那可就不妙了,又听贾琏道:“也罢,我也随着去吧,多叫几个小丫头,你们挑中了什么,只管拿出来把玩。” 迎春只得点头答应了。 许青珩也纳闷贾琏叫她去库房做什么,只是琢磨着贾母那边一时半会不能完事,也有意消磨一会子再过去,于是笑道:“四哥库房里莫非有什么我们家没有的宝贝?” “宝贝算不上,只是一堆东西堆在一处,眼花缭乱的也叫人瞧着痛快。”贾琏瞥了一眼许青珩又白又胖的小手,瞄见她腕子上还挂着金铃铛,无奈地心叹这就是他小媳妇了。 ☆、第70章 血气方刚 贾琏打定了主意将逛库房当成逛商场,于是自己披着水绿羽纱披风撑着伞在前面引路,叫迎春陪着许青珩跟在后头,再后面就是迎春、许青珩二人的八个丫鬟、四个奶娘。 一群人逶迤穿过飘雪的巷子,踩着铺了一地的小雪进了花园子,顺着青石小道缓缓地进了黑油栅栏围着的库房院子前,顺着这院子里的甬道先进了洋货库。 这洋货库里贴着墙立着三面书架,架子上从上到下摆着许多舶来之物;没有架子的一面摆着三座两三尺高的大钟,此时没上发条,那鎏金的锤子静静地停在雕花玻璃门后。这座钟之后,是一件件用绢子盖住的大物件。离了墙,房中又竖立着七八架子齐着肩膀高的架子。 贾琏信步走去,打开了匣子,望见里头有两枚核桃大小的怀表,心想这些好东西白搁在这边了,笑道:“恰有两枚,青珩妹妹、迎春妹妹一人一枚吧。” 许青珩笑道:“这样贵重的东西,没告诉过老太太不敢收下。” 贾琏笑了笑,自己拿了一枚,给迎春递了递眼色。 迎春赶紧领着许青珩进库房里看,将匣子一一打开,见有两枚六角金刚石,又见一顶据说是外国公主戴的王冠,就拿给许青珩在头上比一比。 许青珩有些拘谨,毕竟她自家的库房都没进去逛过,心里越发纳罕贾琏领着她来这边做什么,于是迎春拿出什么,她客气地称赞两声,并不动手。 贾琏见她对这库房不甚喜欢,另外叫人开了绸缎皮毛库,只见这绸缎皮毛库里,银鼠、灰鼠、果子狸、黑狐等皮毛并缂丝、弹墨、绣堆的倭缎、蟒缎、妆缎并其他绫罗整齐地码在箱子,乍开了箱子,只见一片丝光流溢、满目绚烂。 贾琏见这还是难以勾起人家小姑娘家的兴趣,于是摩挲着下巴,琢磨着是太贵重了,显得太过财大气粗,叫人家反倒无所适从,就问迎春:“你平日里爱在什么库房里转悠?” 迎春既然拿了钥匙,她没道理闲下来后不来转一转。 迎春身量拔高了许多,虽还是温柔和气得一塌糊涂,但眉眼间比之先前多了两分韧劲,听贾琏问,就笑道:“我喜欢去放着杂物的库房,去了两次,当真挑了些好玩意出来。”于是又叫人去开那边库房。 许青珩并她的两个奶娘、两个丫鬟依旧是一头雾水。 “青珩妹妹去那边库房转转吧。”贾琏拱了手。 许 青珩摸不着头脑,只是素日听许玉珩、许玉玚称赞贾琏待人以诚,此时也不见外,便客随主便地随着迎春向放着杂物的库房,只见那边库房门一开,先露出一堆挂在 墙壁上的绸子做的红绿鸳鸯、蝴蝶,这些小挂坠后,挨着墙面又悬着各色颜色鲜亮的风筝,再走近两步,就见这库房比先前那两间凌乱得很,这一处摆着一箩筐留着 赏人的香囊荷包,那一处案几上是一大包袱各色披帛、帕子,还有两箱子不用打开,就露出头来的坠子、穗子。一些不值当入了其他库房的砚台、湖笔、笔洗乃至梨 木架子的小铜锣、不过三四寸大的小桌屏全堆在条几上。 “这边有一箱子胭脂匣子。”迎春难得露出一些小女孩儿的活泼,两三步上前,打开了几箱子装着胭脂匣子、珠钗发簪、耳环手钏的箱子,一边拿给许青珩看,一边也给自己并红玉、司棋、绣橘、鸳鸯几人挑了起来,另外还要替琥珀、珍珠、鹦鹉等人挑一些出来替换着戴。 许青珩望见那些细碎精致又颜色鲜亮的小东西也不觉动了心,便学着迎春脱了外头猩猩毡,与她一同去挨个翻看里头东西,见有一支银子打造的玉兰花鸟簪虽粗糙却灵气逼人,便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上。 “这边的东西不值个什么,喜欢只管拿去。”贾琏心里有些无奈,竟像是腰缠万贯领着媳妇去名品店,结果媳妇爱上了二元店,有钱也没处花一样。 许青珩握着簪子笑道:“想不到这里藏着这么些宝贝。”又见迎春挑了两支珠花递给她的丫鬟五儿、六儿,就招手叫五儿、六儿跟她们一起翻看东西。 众人都是在富贵场上浸淫多年的,哪里看不出这些都是寻常打赏下人的东西,虽看着好也是价值有限。 不 怕弄坏了东西就也不拘束着,都是一群年少贪玩的女孩儿,哪怕平日里不缺这些东西,如今乍看样样东西都堆了一堆,心里觉得有趣,就淘宝贝一样地由着性子四下 里翻看起来。这个翻出一对葡萄双喜头花闹着给许青珩戴在头上,臊得许青珩红了脸;那个又找出一支被明珠暗投、十分贵重的鸳鸯纹鎏金银钗,引得一群人争抢。 贾 琏靠着库房门站着,望着一群小姑娘嘻嘻哈哈,暗叹到底是自己技高一筹,见这边原本有四个奶娘,又来了四个教引嬷嬷看管着,更有石姨娘、赵姨娘结伴而来捡巧 宗,心知自己在难免叫众人拘束了,便一径地向外去,出了黑油栅栏,迎面望见抱琴撑着伞搀扶着元春过来,喊了一声元大姐姐就待要走。 “琏哥儿。”元春披着件石青色出毛大氅,并未戴观音兜,满头青丝松松地挽在脑后,这会子含笑叫住贾琏,大抵为“亡羊补牢”,就笑道:“那位玉珩妹妹果然烂漫可爱,老祖宗这一会子不见她,立时就打发我来寻呢。” 贾琏笑道:“往年他们家姊妹兄弟大多随着父兄在任上,只她一个留在家里老太爷老太太身边,性子难免烂漫些。” 元春笑着点了点头,见了许青珩,难免想起因她之故与王家断了来往,是以方才脸色难看了一些,这会子见贾琏又要走,又道:“大哥才提起想见见陈家兄弟,琏哥儿若得闲,领着陈家兄弟去跟大哥说几句话解解闷。天一冷他又病在床上,一个月里也难见一回友人。” 贾 琏眼皮子跳了又跳,心道许青珩虽看似烂漫也不是没眼力劲的,若不是贾母那边实在难看,她才来做客怎就肯随着他们兄妹来库房转悠;才给他小媳妇脸色看,这会 子又叫他做媒,笑道:“大姐姐说得有道理,我后头几日一准多去瞧瞧大哥哥,只是这会子老爷那全靠陈兄弟插科打诨才热闹起来,叫了陈兄弟走,岂不冷了场 面?”说罢,兀自撑着伞向前去,穿过山石洞,望见元春也进了库房,心说元春原是要进宫的人,若叫她嫁个好人家,以她的手段自己必要有个大仇人不可,如此, 不如不管。 打定了主意,一径地向前去,还不曾到东跨院,就见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并冯紫英、陈也俊、石光珠、柳湘莲个个只穿着箭袖、长袄出来了,见他们脸色全冷着脸,忙问:“出什么事了?可是我家老爷……” “是李祭酒家的大哥李谨李诚。”黎碧舟道。 “李大哥怎么了?”贾琏忙问,李家人模样老实,不像是会闯祸的。 黎碧舟低声道:“方才来人说,他们两个被人给打了!如今人还被堵在国子监里呢!” “这还了得?是为了什么缘故?”贾琏忙问。 “只听来的小厮说是什么标点,李大哥那边唯恐叫李祭酒知道,不敢告诉家里呢,亏得今日李祭酒害风湿,不曾去国子监。”冯紫英义愤填膺地说。 那李诚李谨乃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都在国子监里读过几日书,与李诚李谨有些交情。 冯紫英、陈也俊、石光珠则是因李家是贾珠岳父的缘故,也跟了出来。 贾琏忙道:“这事不去瞧瞧可不行,只是我家老爷……” “琏二爷也去吧,赦老爷说琏二爷在,反倒叫他连过生日都束手束脚的。”柳湘莲按了按自己腰上的宝剑。 贾琏看冯紫英也是佩了剑的,忙叫人将他们二人的剑都收缴了,这才随着众人一同出门,到了门外,早有几十匹颜色不一的骏马等着。 贾琏上了自己那一匹青鬃马,立时随着黎碧舟等人向国子监奔去,只见天上下着雪,地上雪越来越厚,天也渐渐阴沉下来,大街上并没几个人行走,于是他们这几十匹马分外惹眼。 穿过大街奔到国子监门前,贾琏先对那朱红的门楼叹为观止,随后就见门楼下李诚高声喊:“救命!在这呢!”立时向李诚奔去,过去就见李诚李谨被人逼着紧贴着国子监的粉墙动弹不得,又见前面几个少年披着大红羽缎大氅傲慢地看向他们。 “好家伙,来了帮手了!”那几个少年中的头目高傲地微微撇嘴。 “房在思!滚过来!”黎碧舟冷不丁地喝道。 贾琏顺着看去,果然见几个少年中一位生得十分白净、模样与房氏有两分相似的缩头了,因一个房字,猜到那位当是黎碧舟的小舅子了。 “快,揍他们!他们不服你们弄的标点!”李诚捂着鼻子,见有援兵来了,唯恐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叫他白挨了一顿,立时挥舞手臂,抢先向几个大红羽缎少年扑去。 “揍他们!”陈也俊、石光珠、冯紫英先攥着拳头,利落地下马后,就去替李诚分开面前的少年。 黎碧舟、袁靖风原本要劝和,可见李诚那句话再加上冯紫英三人外有柳湘莲也凑了进去,要劝和也迟了,赶紧下马半是打人半是劝架地凑过去。 贾琏心叹少年人血气方刚,轻易就能干出一场群架来,这会子也不好独善其身,就也下了马撸起袖子向李谨跑过去,亏得跟葛魁学了些拳脚,也亏得小爷们打架小厮长随们只敢跟小厮长随们打,于是三拳两脚,也极为洒脱地将个愣头少年摔倒在地上。 忽 地听见一声高亢的“琏二哥我来救你!”,贾琏忙回头,望见是薛蟠骑着马冲了过来,心下正欢喜,就见薛蟠下了马,第一个就去抓陈也俊,忙叫道:“错了,那是 自己人!”只顾着叫,冷不丁地面上险些挨了一拳,闪开之后,见是方才黎碧舟喊的房在思,于是手下留情,只猛地用力将他推到黎碧舟面前,再回头,又见薛蟠跟 许玉玚打了起来,又叫道:“那个也是自己人!” 薛蟠住了手,懊恼道:“那哪一个不是自己人?”嘴里说着,冲向前就去抓一个油头粉面的少年。 那少年不知道薛蟠只有个花架子,见他虎头虎脑气势十足还道是个练家子,忙喊道:“我也是自己人,我是黎大哥的小舅子的表弟。” “孬种!”薛蟠啐了一口,后心忽地挨了一拳,吃痛之后于是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伸手抱住那人,丝毫不畏惧那人打在他背上的拳头,拿着手向那人衫子里一番摸索,猛地一用力,抽出一条大红汗巾子来,退后两步得意地将那汗巾子拿在手上甩弄。 被抽了汗巾的涨红了脸,拉扯着衣裤,破口骂道:“臭不要脸!向哪摸的!” 其他几人没见过这招数都怵了,退后几步纷纷大骂薛蟠无耻、下流。 于是这场群架也就停下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70 ☆、第71章 忠言逆耳 “快给人家扔回去。”贾琏看薛蟠还要故作风流地闻一闻,心里恶心得不得了,见薛蟠过来忍不住后退一步。 薛蟠将那大红汗巾子窝成一团,扔了回去,讪笑道:“方才在大街上看琏二哥跟人匆匆跑来,以为有什么急事就跟过来了。” “难为你了。”贾琏见几个少年围着那涨红脸的少年叫他撩起衣裳系汗巾子,眼角抽了抽,拱手道:“不知诸位有什么误会?这国子监是什么地方,诸位怎在这边就打起来了?” “你且问他!”少年中的头目从腰后掏出一本书愤怒地丢在地上。 柳湘莲弯腰捡起来递给贾琏,贾琏翻了一翻,见是一本有标点的《赫连十三娘》,“莫非诸位不喜这标点?这不过是闲暇时看的书罢了,何必深究?” “何必深究?你这话说得轻巧!自珍自重的赫连十三娘被这么一点,成了个腹内藏奸的!”房在思冷笑了一声,因被黎碧舟瞪了,忙缩了头。 李谨缩着头,老实地过来辩解道:“在我看来,唯有这样才说得通。像是你说的那个法子,它前后自相矛盾了。” 房在思冷笑:“呸,谁叫你去点的。” “……原来你们是为本淫书打架。”贾琏恍然大悟地再三翻了翻那本书,在黎碧舟的指引下,果然看见那李谨因是个“反”赫连十三娘的,就有意多加了几点,叫那赫连十三娘说出来的话句句显得别有用心。 淫书二字,立时令李谨、李诚不言语了,兄弟二人羞愧难当,旁人也就罢了,他们李家可是自诩规矩严明的,闹出这事,可不叫人笑话。 那几个少年也面有愧色地缩了头。 黎碧舟、袁靖风接了书去,不免也对李诚、李谨兄弟刮目相看,原当这二人跟李守中一样循规蹈矩,不想只是外头中规中矩,内里却跟纨绔子弟不遑多让。 “这书我原也看过。”薛蟠忍不住来凑了一句,虽多次来京城,却还不曾进过国子监,此时站在门前忍不住向门内张望。 “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诸位随着我去我家酒楼里好生说话,到底错没错,大家伙君子动口不动手说清楚就是。”贾琏心中惊叹不已,原来什么年代都有入迷的人。 “哼,谁少了酒喝不成?”几个少年嗤了一声,唯恐事情闹大了叫家里人知道,赶紧带着随从走了。 剩下的两个少年,一个是头目,一个是房在思,大抵一个犹自在为赫连十三娘打抱不平,一个唯恐黎碧舟向房家告状,随着众人上了马一起向贾琏的酒楼去。 一群人眼看着进了花弄影,薛蟠忙道:“隔壁就是我家的,我且打发人送了好酒来。”说着就叫小厮向隔壁去拿酒来。 贾琏直接领着众人进了酒楼后院里的厢房中,令人烧了厢房地炕,又叫人速速置办了菜馔果碟来。 薛蟠见这屋子里许多东西上印着洋文,纳罕道:“我们家做买卖,也没见这些洋货,琏二哥是怎么弄来的?” 贾琏笑道:“这些并不是洋货,不过是印了几句洋文罢了。” 薛蟠笑道:“原来是这么着。”既然已经破了跟王家的约定跟贾琏往来了,当即也不再装模作样地撇开,立时替贾琏招呼起众人来,“待我叫人请几个唱曲的姐儿来凑趣。”这才瞅见一个约莫十岁的俊秀少年在,多看了两眼,得了个白眼才移开眼。 “免了,什么姐儿比得过赫连十三娘?”黎碧舟戏谑地看向小舅子。 许玉珩、许玉玚也是满脸嘲讽。 房在思涨红了脸。 贾琏忙道:“何必再提这话?据我说……” “不必说了,我们自己也会点!你毁我赫连十三娘,我毁你苏三!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爱看什么!”小头目冷笑。 贾琏悄问许玉玚:“这位是……” “胡竞存,国子监里的翘楚。”许玉玚悄声道。 因那翘楚二字,贾琏约莫明白这人是国子监里一霸了,因胡竞存这话,干脆放弃了打圆场的念头,冷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看谁手快了,那些书本子、小说集子,我们人多,不过两三个月就能全部点上印出来。” “你道我们人少?”胡竞存冷笑,当即拍案而起,见那菜馔酒水上来了,也不肯吃,领着房在思就要走。 房在思待要走,又忍不住期期艾艾地对黎碧舟道:“姐夫,你……” “背地里告状的事,我还做不出。”黎碧舟不耐烦地挥挥手。 房在思放了心,也就去了。 李谨、李诚兄弟二人见熟鸡蛋送来了,就拿着鸡蛋在脸上滚,连连对黎碧舟等人道谢。 许玉珩笑道:“这才算是因祸得福了,如今有李祭酒支持,又有下头这些愣头小子帮着在话本子上加标点。这么着,不出半年,京城一大半的文人都要知道标点了。” 黎碧舟、袁靖风等俱是十分兴奋模样,冯紫英、陈也俊、石光珠三人凑在一起看那《赫连十三娘》,对许玉珩的话不甚关心。 薛蟠不解地问贾琏:“琏二哥,你一直捣弄那标点足有两年了,到底这标点有什么用?”若说断句,哪个读了几年书的不会断。 贾琏轻笑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天地间任何一点进步都是要花费很大力气的。觉得这是鸡毛蒜皮小事便唧唧歪歪自己不肯上心也不肯见别人费心的,大事上也不会有出息。” 薛蟠嗤笑了两声,石光珠、陈也俊不以为然,只冯紫英好似领悟到其中三昧般点了点头,须臾道:“既然这么着,琏二哥一一点名,咱们分工吧,既然当着国子监翘楚的面说下大话,总不好不依着办。” 黎碧舟几个自然无甚意见,贾琏看向石光珠、陈也俊二人,笑道:“不知两位兄弟愿不愿意搀和进来?还有蟠儿,你……” “琏二哥这话问的,说起那些书,兄弟我也是如数家珍。”薛蟠不满贾琏当着众人的面小看他。 贾琏道:“既然这么着,咱们先想出书名来,然后再分工?我先提一个《素女经》。”说道淫、书,他还就知道这个了。 薛蟠冷笑一声,见纸笔拿来了,当即提笔一连写下七八本,慷慨道:“这些我包了。” 石光珠、陈也俊二人见薛蟠呆呆的,竟然这样豪爽,便也不似早先那般因他抽人汗巾子瞧不起他,左右他们又不读书,也无甚事做,便也写了几本书。 贾琏原以为许玉珩等知道的定然少,谁知这些人提笔之后,也是写下一串一看名字就十分香艳的话本子来。 “琏二哥,你就那一个?”薛蟠疑惑了。 “我就这一个。”贾琏道。 薛蟠不信,揽着贾琏笑道:“琏二哥,你当谁不知道你呢?这种书你必定瞒着人藏下许多呢,快别装正经了。” “实不相瞒,我就知道这一个。”贾琏笑道,许玉珩、许玉玚都在,他便是知道得多,也不肯写。 “罢了罢了,他明年四月还要考试,就免了他的吧。”黎碧舟对贾琏施以援手。 石光珠、陈也俊二人对视一笑,俱是不敢置信贾琏当真要去考试,二人嬉笑着各自拉住贾琏的左右臂膀,有意道:“原来琏二哥要做状元去呢!” “你们不信我能过了院试?买个童生的名头也费了我几十两银子,为那几十两,也得过了院试才行。”贾琏抱着手臂斜睨他们二人,熟背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他可是得了许之安的许可,可以直接将背下来的许之安的八股文章写在试卷上的。 “若是琏二哥能不使银子地过了,我们兄弟两个对琏二哥五体投地,也立时回家学着琏二哥的样浪子回头金不换去。”石光珠玩笑道,人家寒窗十几年都未必能中秀才,贾琏这才改了两年性子,就能赶得上人家十几年? 贾琏道:“冲着你这一句话,我还当真要高中不可了呢。”见众人要留在这边吃酒,忙道:“快回家吧,家里老爷还过生日呢,好容易叫他高兴一日。” 许玉珩咳嗽一声,与其他人对视一眼,众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猥琐笑笑,就勾肩搭背地出来,打发小厮们依着单子去买书,就齐齐上马,重新回荣国府去。 贾琏上马后落后一步,待众人先走了,望向牵着马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去荣国府的薛蟠,重新下了马道:“你回家去吧,免得你大舅兄知道了在背后挑唆几句,又叫你不得你舅舅喜欢。” 薛蟠闷着头,因贾琏这句,越发觉得自己不随着去荣国府就不仗义,又要使着蛮性子上马。 贾琏忙拉住他,劝说道:“何必叫姨妈夹在里头为难?只是忠言逆耳,我有话要劝你,你若埋怨我,也只管回家去埋怨吧。” 薛蟠忙道:“琏二哥说话无时不为我着想,我怎会不知好歹埋怨琏二哥?”话虽如此,却因如今要娶的是王熙凤,单独对着贾琏时不免又有些尴尬。 贾琏嗤笑一声,就问薛蟠:“我且问你,若是宝钗妹妹进了宫,你会如何?” 薛蟠闻言登时红光满面,笑道:“我自然就是国舅爷了,到时候有她提携,我也能封个紫薇舍人。” “你 这话才真正是可笑呢。不是我泼你冷水,我暗暗为你算了一笔账,宝钗妹妹的品貌自然是能轻易入了宫的,可是进宫前上下打点,少说也要使个二三万银子;进了宫 后,需要打点的人越发多了,毕竟不是我有意贬低你,宝钗妹妹进了宫后,对着的都是品貌相当的女子,唯一的长处大抵就是皇商之后的银钱了。如此,少说三四 万,多则七八万十几万的银子要撒出去。如此,宝钗妹妹得封贵妃,圣人爱屋及乌,也看重你们家。可不是我小看你,以你如今的能耐,你是能做官的?圣人英明, 太上皇、太后且在,圣人怎会封赏你?是以那紫薇舍人是断然不能够了,如此顶多叫你在户部多挂两个名,吃一些干饷,可那干饷吃上几十年,都未必能叫你赚够 本;若不叫你吃干饷,叫你办两宗正经的皇家买卖,你可有自信办来的东西比原本的那些皇商好?若没那自信,稍稍有了差池,你且不说,薛贵妃在宫里也易受人攻 讦,这么着连圣人也要冷落了她;不提圣人,旁人因薛贵妃的缘故要巴结薛贵妃的家人,可这家人是哪个?是薛贵妃的靠山王家,还是出钱出力的兄弟家?”贾琏见 大街上四下无人,干脆拉着薛蟠向自家酒幌子底下站着,眯着眼将肩头的落雪扫开。 薛蟠愣住,抓耳挠腮了半日,失笑道:“琏二哥哄我呢,哪有不巴结贵妃哥哥巴结舅舅的?” 贾琏笑道:“说你是呆子,你果然呆。你是商户,人家巴结你,难道图你少赚他们两个钱?这就如同你给个两岁小丫头一百两金子一样,她抱着金子又去哪里花?她有胆子买人家还没胆子卖呢。这就跟穷人发财,如同受罪一个道理。” 薛蟠听得懵懵懂懂,睁大眼睛看了贾琏半日,依旧不解其中意思。 红楼之公子无良_71 “你自己不明白,姨妈、宝钗两个一心要进宫,你说给她们听,她们也未必明白。这笔账,你说给王姑娘听去。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比你们清楚。若是你们合计着,还是一门心思要送宝钗进宫,我自然无话可说,只祝愿你们家早日心愿达成了。”贾琏拱了拱手。 ☆、第72章 “妇唱夫随” 此番话,一是为了薛蟠一直真心待他,见他去打架也赶着来帮忙;二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肯叫王家吞了薛家钱财,有意要离间薛蟠、王子腾;三来,是他有些买卖要做,未必用不到薛家。 薛蟠怔愣住,一时犹豫不决,只觉北风夹着雪花打在脸上分外得疼。 贾 琏待赵天梁牵马过来,坐在马上,又对薛蟠道:“若是王姑娘听说是我说的,便绞尽脑汁要反驳我这话,你就叫她自己想一想,王家没有好处,肯替薛家牵桥搭线? 有句话叫做为他人作嫁衣裳,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读书比她多,就仔细说给她听。”料想王熙凤连王仁都防着了,心里对王子腾未必没有防范,说罢,一牵缰 绳也便去了。 薛蟠愣愣地,那为他人作嫁衣裳这话他怎会不懂?也上了马,闷着头向自己家去,待进了家门,径直向薛姨妈院子去,到了 窗外廊下,隔着鸭卵青窗纱瞄一眼,见这样冷得天,薛宝钗正随着嬷嬷练习跪坐呢,见她动作贤淑优雅,不免欣慰;再看一旁薛姨妈满脸心疼地握着帕子站着,又不 由地心酸,默了一默,转身又向外去。冒着风雪去了王家,先拜见王子腾夫人,结结巴巴地说:“铺子里有两件头疼的事,原本想叫妈、宝钗拿主意,又、又看她们 跟着嬷嬷学习辛苦,因此想请大妹妹帮着想想法子。” 王子腾夫人琢磨着薛蟠这形容像是又闯出什么祸来没脸跟薛姨妈、薛宝钗交代,才来请王熙凤相助,因笑道:“虽说定亲了,但往日里哥哥妹妹地在一起说笑,况且凤丫头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你随着人去见吧,左右有丫鬟、奶娘一堆看着,也不怕人说什么闲话。” 薛蟠眼神闪烁地连连感激王子腾夫人。 因薛蟠素来名声不好,王子腾夫人越发疑心他惹祸了,就叫人领着他去。 薛蟠随着婆子等在前厅,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飞雪,听到环佩叮当声嗅到脂粉甜腻才回头,果然见王熙凤裹着大毛衣裳领着平儿、安儿两个进来了。 “大哥哥是为了什么事找我?”王熙凤落落大方地含笑过来,直接在薛蟠对面坐下,这会子看习惯了,也不觉薛蟠相貌上差了什么。 薛蟠见王子腾夫人身边的媳妇、王熙凤的奶娘都巴巴地看着,哪里能说得出什么话来,嘴里叽叽咕咕半日,没吐出一句整话。 王熙凤也如王子腾夫人一般,料到薛蟠跟王仁一样,成日里都是没正事的,嗤笑道:“大哥哥又得罪哥哥了?还是惹到姑妈?有胆子做,这会子倒没胆子说了。” 平儿、安儿两个笑着,低声道:“咱们出去,别叫薛大爷害臊了。”说着,领着奶娘、婆子出去。 薛蟠唯恐门外人听见,压低声音道:“大妹妹可知道‘为他人作嫁衣裳’怎么写?” 王熙凤眼皮子跳了跳,冷笑道:“原来大哥哥是来看我笑话呢。” 矮子里头挑高个,如今薛蟠在才学上可是足足高出王熙凤一头。 薛蟠连忙摆手,自从在金陵听说了许玉珩的话后,他连做梦都怕有人为了他的家财谋了他性命,吞吞吐吐了半日,见门前有婆子探头,就有意领着王熙凤出了前厅往雪地里站。 王熙凤因见他神色肃穆,也不再玩笑,心叹莫非自己命苦,还没进薛家,薛蟠就闯下弥天大祸?于是连忙道:“大哥哥倒是说话呀,到底是什么事,哪怕将你大舅兄打了也无妨,左右婶子叔叔已经要打发他们两口子回金陵守祖业去呢。”因站在风口上,不觉也将脸缩在领子里。 薛 蟠见王熙凤身边只有个平儿捧着暖炉,思忖着她们主仆两个是秤不离砣的,这平儿八、九也是他的人,却也不用防着平儿,这才将贾琏那番话说了出来,说完了,只 顾着自己捶头顿足,“你说琏二哥那话到底有没有道理?他说我们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现今妈那边就准备着过节时叫宝钗随着舅母出门的衣裳头面呢。” “……果然是琏儿说的?”王熙凤轻声问,眸中精光闪过,两只手按在暖炉上,见王子腾夫人的婆子要过来,自己接了暖炉,给平儿递了个眼色叫平儿支开那婆子。 薛蟠重重地点头,唯恐王熙凤记恨贾琏,赶紧说:“琏二哥一直待我很好,方才唯恐舅舅不喜,还叫我早些回来呢。又说给母亲宝钗说了,她们不喜欢听,只叫我来说给你听。” 王 熙凤素手轻轻拍着暖炉,好似抱着个小猫儿一般慵懒地微微眯了眼睛,心里不甘心听贾琏的,可想想贾琏说薛宝钗在宫里要出息了,至少得花进去七八万,不免心疼 不舍起来,还没进门,但她已经将那些家财当成了她的,于是心里又赞同了贾琏两分,只觉若果然能捧出个娘娘来才好,万一不成,这银子丢出去连个响声都听不 见。薛宝钗虽好,可连她王熙凤这样的谈婚论嫁都难,宝钗再好,能比她好上一百倍?斟酌一番,到底是舍不得出那七八万,就对薛蟠道:“知道了,你回去也别跟 姑妈、宝钗提。” “这怎么能……”薛蟠只觉既然王熙凤也觉贾琏说得有道理,就该及早劝说薛姨妈、薛宝钗去。 王 熙凤认定了这事是她与薛蟠同进退,叫薛蟠跟薛姨妈、薛宝钗离心的大好时机,轻笑道:“你与她们说了,她们懂了呢,就说你用心良苦;不懂呢,就以为你看轻了 宝钗妹妹的品貌。况且原本一腔热血地要进宫,冷不丁地不去了,叫叔叔疑心也不好。若是些黑心烂肠子的,因见宝钗妹妹冷不丁不去了,就捣鼓出一些黑心的下流 话来,只说宝钗妹妹患了恶疾又或者被人坏了……这都是不能描补回来的事。” “那可怎么着?”薛蟠咬牙切齿,一顿脚就道:“我去找琏二哥……” “回 来!”王熙凤低喝一声,虽赞同贾琏的话,但不肯叫薛蟠样样都听贾琏的——忽地又想贾琏莫非在帮她才只叫薛蟠来说给她听?待他转过身来,就道:“大哥哥,也 不是我说你,这点子小事何必再去劳烦人家?过两年,咱们悄悄地收了眼前的买卖再另外置办产业,四处找人哭穷,姑妈、宝钗两个人在家中,哪里知道外头的事? 见家里不好了,她们也不好意思叫咱们出银子送大妹妹进宫。如今说了,姑妈心思浅、大妹妹年纪小,倘或在叔叔婶子面前露出痕迹来,叫咱们如何做人?总之咱们 是不会亏待母亲妹妹的,不过是树大招风要掩人耳目罢了,她们知道了也未必会怪咱们。” 带出了好几个咱们来,饶是她不扭扭捏捏,也不免飞红了脸。 薛 蟠原本色胆包天,这二年成日里怕人算计他的家财才略收了色胆,此时见王熙凤那么个利落的人害臊起来越发妩媚动人,只觉她怒骂娇嗔都别有一番滋味,登时酥在 当地,待她走了只留下一阵香风,依旧回不了神,连那香风也散了,这才慌忙点了头,心觉王熙凤的主意好,一径地出了王家,在门外上了马,见时辰还早,天色却 已经大黑了,于是也不回自己家,就骑马向荣国府去,半路遇上醉醺醺的王仁,各自冷哼一声,便错开了,唯恐路过宁国府门前又叫宁国府的人看见了,做贼一样地 从荣国府后街进了梨香院,再从梨香院南北向的小巷子直接穿过一道角门进了贾赦院中,进来后,果然见贾赦院子里热闹得很,顺着回廊去了大摆筵席的小院,隔窗 就听见里头的声音。 进去后,却见那寿星公贾赦裹着天马皮氅衣早累得睁不开眼偏又舍不得这边的热闹强撑着坐在一边打盹,贾赦边的大 桌上并未摆下菜馔,只在边上八张形状不一的高几上放着各人爱吃的干湿点心并茗茶汤水,此时大桌上,贾琏一只脚踩在海棠春凳上,并不解开腰带地将身上那件翡 翠色箭袖脱下一只袖子,露出里头雨过天青色的中衣,拿着那只脱了袖子的手极有韵律地摇晃着一只筛盅。 另一边,脱了衣裳只穿着件月白中衣的冯紫英也睥睨着贾琏摇色子,边上石光珠、冯紫英、陈也俊、柳湘莲并鼻青脸肿的李家兄弟紧张地来回看了又看;黎碧舟、袁靖风等早回家去了。 “开!”石光珠叫道。 冯紫英、贾琏将筛盅重重地砸在桌上。 薛蟠听见众人齐齐喊开时,冯紫英笑得志在必得,贾琏却笑得漫不经心,待被人追问买谁时,就道:“这一局当是琏二哥赢了。” 冯紫英笑了一笑,先开了。 众人望过去,见竟然是三个六,就连贾赦也一个激灵醒过来,望了一眼后称赞地对冯紫英一笑,又接着打盹。 “琏二哥的也不必开了。”陈也俊、石光珠二人异口同声地笑道。 贾琏听了当真不去开,冯紫英道:“怎能不开?”探着身子越过大半张桌子开了,见里头骰子只剩下两粒,立时扭头对围观之人骂道:“琏二哥的骰子掉了一粒也不知道,只会在边上叫好。” 石光珠委屈道:“琏二爷一直镇定自若,谁知道他掉了一粒骰子?” 贾琏将衣裳穿好笑道:“今日也算玩得尽兴了,天晚了,老爷也乏了,咱们就都散了吧。” 冯紫英五人见贾赦实在疲惫,不便打搅,就纷纷起身送贾赦回房,随后又告辞出去,只是陈也俊待要出去,又见个约莫六岁的小丫头抱着一个大红包袱站在廊下,只听那小丫头道:“老太太听说陈三爷的衣裳不耐风雪,特地开了柜子挑了一件,老太太说请陈三爷千万不要推辞。” 陈也俊诧异得很,忙去看贾琏。 贾琏眼皮子跳了又跳,猜测着那里头到底是雀金呢还是凫靥裘,因笑道:“既然是老太太一片诚心,你就收下吧,若当真冻着了也不好。” 陈也俊心觉不过是件衣裳,连连道:“这么着,还该去谢谢老太太。”抬手撩开包袱,待包袱皮敞开,就见翠光闪烁,细看是件艳丽非常的氅衣。 石光珠拿着手一摸,只觉指下细滑如丝,立时指着陈也俊凑趣道:“老太太这样疼你,你还不赶紧喊琏二哥一声大舅?” 一句话戳破了贾母的心思,陈也俊愣在当地,立时不敢收了。 ☆、第73章 投桃 报李 石光珠话出了口才觉唐突了,若是往日或可玩笑一二,可如今因王夫人的缘故,元春名声并不好,这玩笑就开不得了,于是含糊着就要告辞。 陈也俊心知这凫靥裘金贵,也唯恐收下了回家被家人埋怨,于是连先前说要向贾母告辞的话也不提了,拱了拱手,就慌慌张张地随着石光珠、冯紫英、李诚、李谨告辞了。 贾琏拿了那衣裳在手上看了一看,又在柳湘莲身上比了一比,问柳湘莲:“你知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吗?” 柳湘莲疑惑地道:“自然是老太太疼晚辈了,还能有个什么意思?却不知道石大哥那话又从何说起。” “老太太这是心疼元大姑娘呢,这衣裳不是寻常人能有的,送这衣裳,是为叫人明白元大姑娘嫁妆丰厚呢。”贾琏说着,展开凫靥裘去看上头的墨绿野鸭子毛,很有些悲天悯人地道:“何必呢,为了件衣裳,少说也要死了千百只野鸭子。” 柳湘莲迷茫地看着凫靥裘,略呆了一呆,想起陈也俊是因石光珠一句玩笑话立时告辞的,这般说来,就是说贾琏所料不差了?于是点了点头,推此及彼,不免琢磨起贾母昔日也送他东西的深意来。 “给老太太送回去吧。”贾琏将凫靥裘团了团,送回小丫头怀中。 小丫头忙慎重地包好,不敢多说一句,就慌忙地回荣庆堂去,进了贾母房中,就道:“陈二爷并不敢收,二爷叫我给老太太送回来。” 贾母正歪在炕上用那热炕烫腰,枕在引枕上就问:“陈二爷为什么不敢收?不过是件衣裳罢了。” 小丫头不敢隐瞒,从头到尾地细细说了一通。 这小丫头原是跟着赖嬷嬷的,贾母先前不肯理会她,这二年见她生得越发出众,看五官模子竟是将珍珠、琥珀等比下去了,才叫她近前伺候着,如今取名为玻璃,顶替了先前送给柳湘莲的那个小丫头玻璃。 此时贾母听玻璃说了,因被石光珠点破了心思,虽问心无愧,但为一碗水端平,只得对玻璃道:“去寻你琥珀姐姐,叫她再将柜子里那件雀金呢的找出来,给二爷送去。” 玻 璃忙答应了,见那雀金呢又比凫靥裘更金翠辉煌,艳羡不已,拿了手摸了一摸,赶紧包好了去警幻斋,到那边进了门,望见明间里贾琏边看书边吃面,对面还坐着一 位方才给贾赦祝寿的小爷,就道:“老太太听说陈二爷不收,就叫琥珀姐姐将衣裳放回去,谁知一翻箱子,又翻出这压在箱子底的大衣裳来,老太太说这衣裳给琏二 爷穿最合适不过了,巴巴地就叫我给送来。”说着,就要上前展开。 全禧、全禄赶紧拦着,低声道:“二爷正吃饭,这老衣裳别落了灰。”走远了四五步,才揭开包袱露出一片雀金呢叫贾琏一看究竟。 玻璃纳罕道这样的好衣裳还嫌弃落灰? 红楼之公子无良_72 贾琏扭头望了一眼,回头呷了两口面汤,才说:“这得去谢谢老太太不可了。”说着起身对薛蟠道了一声少陪,因觉这老衣裳未必没人穿过,并不肯披上,还披了自己那件石青羽纱的大氅,随着玻璃去贾母处谢恩。 出了这穿墙游廊,贾琏因觉这小丫头模样俏丽,竟是家里一众年纪仿佛中的佼佼者,就问:“你老子娘是哪个?” 玻璃笑道:“二爷忘了那年我是跟着赖家的过来的?” 贾琏道:“我记得还有一个跟你一同进来的。” 这话一出,玻璃顿时神色黯淡,轻声道:“那一个进来没两月就没了。老太太因这缘故,叫我认了林大娘做干娘,这么着万一病了,也有个落脚养病的地方。” “老 太太说得是,那林之孝家的是个心善的人,跟着她也不错。”贾琏心道也不知死的那个是晴雯,还是眼前这个是晴雯,想着,就到了贾母房前,见珍珠、鹦鹉,连同 柳湘莲来了后才补上来的翡翠都在廊下分迎春翻出来的首饰头花,心说回头且问问迎春他走了后许青珩在库房里玩得怎样,待琥珀打了帘子后,进到套间里给坐在炕 上翻看佛经的贾母谢了恩。 贾母见贾琏并不穿那雀金呢,只当他小心眼还在吃陈也俊那边的歪醋,命他坐下后,笑道:“那象鼻子我吃了一些,这东西尝个新鲜也就罢了,多吃也没甚滋味。” 贾琏道:“为吃个象鼻子杀了人家一头大象也不值当,我也发话叫他们别孝敬这样东西了。” 贾母笑了一笑,叫贾琏在她手边坐下,很有些试探地道:“你瞧那陈家哥儿怎样?” “为人很是活泛。” 贾母叹了一声,原本不肯管元春,可眼瞅着过年后元春又大了一岁,论起虚岁也有十九了,看不过眼,这才要略管一管,“往年不曾给他们府上送礼,今年你既然跟他重新来往了,这礼是不是要重新送了?” 贾琏道:“只是我们哥们玩闹罢了,过年时我且送些小玩意给也俊就够了。” 贾 母知道贾琏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干脆敞开了来说:“你元大姐姐打小就被十几个嬷嬷教养着,她又有慧根,人生得又好,偏如今……我如今有意将她嫁进陈家里 头,那陈家虽也是王公之后,但如今越发连个架子也摆不出了,只有他老子还在神机营里做提督,其他的再寻不出一个能看的人了。” 这提督又与黎芮那提督不可同日而语,花架子一样的神机营这二年越发没人在意了。 贾琏因笑道:“老祖宗,哪有弟弟为姐姐做媒的?老祖宗若瞧着谁好,只管派媒人去就是。” 贾母正是唯恐贾琏阻挠,才有意跟他说这个,反复问了几句,见他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这才说:“你陪着你老子一日也乏了,回去吧。” “是。”贾琏答应着,慢慢退了出去,乍然出了暖香的屋子,被外头冷风一吹,登时浑身汗毛竖了起来,并不急着回警幻斋,先从贾母这后院出去,径直进了迎春院子里。 迎春听人说了,就领着司棋来迎,笑道:“哥哥怎来我这边了?” 贾琏见她这院子里只有几条小径拿着扫帚轻轻扫过,其他地方有意留着雪花,并不向内去,进了门房里站着问道:“跟许姑娘在库房里玩得可还好?” 迎春笑道:“我们一起翻了好些东西出来,竟像是找宝贝一样,也找出了一两件好东西。后头元大姐姐提议烤肉吃,我们就在园子里赏雪烤肉。后头她来我这坐坐,给哥哥留了一本书,哥哥回过警幻斋了么?书送到哥哥房里去了。” 贾琏一听,立时明白是薛蟠也随着去了,全禧、全禄就收了书没提,点头之后,又问:“她可曾请你去他们家?” 迎春忙笑道:“不但请去他们家,还向其他人家呢。她说过几日有聚会接了我去,再下月她一个好姊妹生日,也接了我去,又催着我写了毛遂自荐的三四张帖子,请我入了她们的读书社、赛绣会、梅花诗社,还有个围棋集会。” “她这是明白你没太太领着出门,有意领着你出门呢。”贾琏道。 迎春低笑道:“谁说不是呢?” 贾琏见并未出什么事,就裹了氅衣向外去,路上想着原来小姑娘家的玩法竟然那样多,穿过巷子向前去,进了警幻斋,在外头就听见薛蟠与全禄、全禧的嬉笑声,等他进去了,薛蟠才有个正经样。 薛蟠起身对贾琏道:“凤大妹妹也说琏二哥说得有理,那便是琏二哥的话当真有道理了。” 贾琏道:“既然有道理,你便听她的吧。” 薛蟠笑了一笑,又说:“是该听她的,只是古语有云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乃嫁。我须得迟上两年再娶,这二年里,少不得我要听琏二哥的。” “你跑到我这边来拽文呢,且说吧,想叫我做什么。”贾琏闻弦歌而知雅意,嘴上说着,人便向东间里头去,略转了转,果然望见在那三进的拔步床第二进的雕花柜子上放着一个镶金边的淡青色小包袱,当即坐在柜子上对着灯打开包袱。 薛蟠跟了进来,坐在第三进脚踏上,依着瑞云柱子一面看贾琏拆包袱,一面堆笑道:“我看二哥的买卖做得好,也想掺和一手,京城的也就罢了,二哥在金陵的铺子赚头比我们薛家的还多。” “原 来你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呢,这好说得很,回头叫家里掌柜跟你家掌柜商议着吧。只是京都就罢了,若叫你舅舅知道了……”贾琏手上拆开青布包袱,就望见上头放着 一封书信,拆开信撇去那些堂皇的辞藻、添彩的典故,就见许青珩说特意弄了一本尺牍给他,于是又看包袱里那一本封皮上描画着山石古木的书本,翻了一翻,果然 里头用簪花小楷将给人祝寿、贺人新婚生子、悼人丧偶丧尊长,甚至寻常的书信来往都一一写出了模子,日后他若再给人送帖子送书信,只要依着这模子套用即可。 贾 琏扶着额头嗤笑一声,那许青珩定是见他跟许玉珩、许玉玚书信来往,用的都是一色的白话,才特地整理出这一本尺牍给他,也觉这尺牍有用得很,毕竟跟许玉珩几 个就罢了,若是给其他人家也写这样的白话,未免叫人看轻了,重新将尺牍仔细包好,又琢磨起如何还礼,这尺牍既然是人家亲笔所写的,若是拿些现成的金簪银钗 送过去,未免显得自己心不诚,于是思量一番,弯腰叉开腿从身下柜子里的抽屉里拿出一玻璃匣子来,隔着玻璃数了一数,见里头有用桃核雕刻的十二生肖,虽不惟 妙惟肖,但拿来把玩也有趣得很,正待要交代全禧,谁知薛蟠劈手将匣子抢了去。 薛蟠将匣子揣在怀中,立时跳开两步,嬉笑道:“琏二哥快说,这是要给哪个美人儿回礼呢?别当我不知道,你那小包袱皮是方女儿家用来裹头的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儿帕子,上头指不定还有桂花油的香味呢。”说着,就要去抢那帕子来嗅。 全禧慌忙叫道:“薛大爷使不得,那是许姑娘的。” 薛蟠一听是贾琏未婚妻子的不是外头戏子的,立时不敢闹了,讪讪地从怀中拿出匣子,连连说:“冒犯了、冒犯了。” 薛 蟠不提,贾琏还不知那是裹头发用的,拿着那帕子嗅了嗅,果然嗅到隐约的香气,心里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毕竟这私物不管是帕子还是汗巾,总有关风月,须臾 只管对全禧道:“明儿个叫赵天梁将这匣子里的桃核十二生肖送到许家里去,就说给许老太太把玩的,许老太太见了,自然知道是送给许姑娘的。” 全禧忙答应着。 薛 蟠打开匣子,就着灯光仔细瞧了瞧,见果然是用枣红色桃核雕刻的猴子、金鸡等,看过了才递给全禧,又怂恿道:“二哥怎学了这么个不懂风情的性子?二哥拿了自 己日常用的帕子来,细细地铺在这匣子里,人家见是半新不旧的,哪里不懂你的意思?”说着,就要来抢贾琏的帕子替他搁在匣子里。 贾 琏忙抬脚将他格开,笑道:“别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了,这是要送到人家老太太跟前的。叫人看出来,我倒无妨,叫人家跟着没脸呢。”又说:“天晚了,你此时出去 难免犯了夜禁,随着我去外书房歇着,咱们也商量商量生意经去。”说着,随手将帕子扯下来塞柜子里,只拿了尺牍向外书房去。 二人在外书房西间里,隔着博古架子,一个睡罗汉床一个睡火炕,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第二日一早,大雪落了满满一地。 赵天梁悄无声息地拿了玻璃匣子进来,先听见博古架后薛蟠鼾声如雷,随后就见贾琏笔直地裹着被子,轻唤两声,见没动静,便立时退了出来,叫人牵马出来,一路骑马向许家去。 到了许家门上,将来意说了,便随着人去见许老太太,在许老太太门前隔着帘子停下,磕了头将玻璃匣子交给丫鬟送进去,得了一封赏银,谢了恩就去了。 屋子里,许老太太正坐在里间炕上喝茶看许青珩做准备拿去赛绣会上的针线,先将匣子放在炕桌上不管,见许青珩隔三差五地偷瞄心思俨然不在正在做的蝶恋花刺绣上,便拿了梨木尺子向她手上抽去,嗔道:“我且问你,你送尺牍就送尺牍,拿的什么裹着的?” 许青珩手上吃痛,捂着手疑惑道:“我交代人随手拿的一样,并不记得是什么?”因觉得奶娘定然明白,就去偷看奶娘,不曾想手上又挨了一下,忙捂着手在炕上老实地跪着求饶。 “也不怕被人看轻了!”许老太太骂道,又叫跟着许青珩出门的两个奶娘并留着看家的一个奶娘进来,待三人都跪下了,又道:“一个个都老糊涂了,只管好酒好菜地吃着,正经事也不管。” 两个奶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时也琢磨不出哪里出了岔子,只有那留着看家的廖奶娘心中窃喜。 许青珩依旧是一头雾水,回忆再三,只记得将书递给丫头叫丫头拿个东西裹着,小心翼翼地问:“老太太,到底有什么不妥?”明明许老太太都许她送尺牍了,偏还挨了两尺子,不免委屈起来。 许 老太太见她是当真不知情,知道她是个只管包子馅不管包子皮的性子,就冷笑道:“你们小孩儿家,一时高兴出门玩一遭,谁在意那鸡毛蒜皮的小事,偏有人当时见 了不点明白,后头只觉拿着这事能告谁一个素餐尸位的罪,就巴巴地来我跟前说。”斜睨向那廖奶娘,冷笑道:“你都跟哪个提过姑娘拿着头巾送人的?” 廖奶娘只有三十余岁,论起来,许青珩吃她的奶吃得最多,偏她资历不够,被几个四五十岁的老奶娘压在头上,心中早有抑郁之气,原等着许老太太治那两个老奶娘的罪,不想火烧到自己身上了,提心吊胆地忙道:“不敢跟旁人说,只跟老太太说了。” 许老太太啐道:“亏得你还有脸说,当时不点破,背地里放马后炮,你这等人最是可恨!”说着,就叫人将廖奶娘撵出去,又骂跟着去的奶娘:“一个个昏了头了,这种事也看不出来?” 两个奶娘眼瞅着狼子野心要将她们两个踩下去的廖奶娘被拖了出去,忙跪地磕头不止,只说:“姑娘渐渐大了,房里的东西小丫头们看管,一时不认得……” “还有脸说这话,你们两个并姑娘房里的丫头,全部扣上半月月钱。”许老太太道。 奶娘们忙磕头谢恩,见许老太太没话了才轻轻退出去。 许青珩听说是用自己头巾包着的,也吓了一跳,懊悔没瞧瞧到底用什么裹着的就叫丫鬟寻迎春的丫头送东西了,堆着笑拉扯许老太太的袖子,轻笑道:“老太太,咱们去把头巾要回来吧。” “送 出去再要回来,不更是欲盖弥彰?我只恨你粗心大意、你的丫鬟奶娘漫不经心、还有那瞎了眼的小人为往上爬都敢往你脸上抹灰。若有下次,我不罚别人,只罚 你。”许老太太拿着戒尺又往许青珩手上打,见她仰着身子躲过去了,又见她偷偷去看那玻璃匣子,装作生气地扶着老嬷嬷的手下了炕出去了。 许青珩揉着手背,见白嫩的手上平生多了几道血印子,又去那那雕花玻璃匣子看,瞧见那桃核喜欢得很,立时开了匣子倒在手上爱不释手地细细去看,但心知许老太太未必没叫人偷偷看她呢,于是有意嗔道:“哄小孩玩的玩意,谁爱这个?” ☆、第74章 同病 相怜 隔了两日,许青珩就从许玉珩、许玉玚那得知这桃核雕刻是贾琏自己房前桃树结出来的又是他闲暇时雕出来的,知道了这个,唯恐被人取笑,自然不敢再爱 不释手了,只将匣子摆在博古架上,偶尔地瞅两眼,又隔了七八日,恰逢她与一干小姊妹的赛绣会,心知迎春没长辈领着,就在前一日请示许老太太道:“我们的马 车不如拐上一个弯,去贾家那接了迎妹妹,再去兰姐姐那。” 许老太太笑道:“你们这群小丫头片子的聚会,不叫个大人领着也无妨。只是她头会子去,你去接一接她也好。” 许 老太太既然答应了,许青珩就吩咐了下去,第二日叫她奶娘奶爹奶兄们护送着,就坐着翠幄马车向荣国府去,在荣国府门前就望见大队的车马绵延着进了家门,被人 遮挡着上了轿子进了荣国府,依旧是在荣庆堂前的垂花门下了轿子,在贾母处禀明了贾母,便拉着迎春的手向外去,见迎春穿着一件大红镶边白底红柳叶印花对襟褙 子、米白裙子,鬓间只有赤金点翠小凤凰簪子一枚,又看她颇有些忐忑,就略颔首笑道:“你别怕,那群小姊妹都是极和气极热心的。你的针线比我的还要鲜亮,拿 出去她们一准也跟我一样自愧弗如。” 迎春心知自己手上的针线也算过得去,只是低声道:“青姐姐,我并不是怕这个。只是唯恐有人有个忌讳,倘若我去了,扫了人家的兴致,却也连累青姐姐被人背后埋怨。” 许青珩先不解,半天见她眸中氤氲出一股雾气,才恍然大悟明白她为庶出的缘故妄自菲薄,于是劝她道:“这并不要紧,你只问问旁人,谁提起你的时候,不说你是四哥唯一的妹子。” 迎 春心想也是,再不值钱,但凡沾上独一无二这四个字,身价也要涨一涨,于是释然地玩笑道:“罢了,哪怕是被嫌弃呢,只要青姐姐不嫌弃就好。我今日原不该去, 毕竟南边北边的庄头一早过来送年例租子,家里忙得很。偏二哥哥说这不算个什么,他自己料理就是,只叫我随着青姐姐出去玩一玩。”说着话,只见回廊一拐,元 春婷婷袅袅地领着探春过来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73 元春只顾着打量暗暗打量许青珩。探春虽年幼,奈何她的教引嬷嬷志气大一心要教出一个比别人都强的姑 娘,打她能听懂人话时就将样样事细细说给她听,在教引嬷嬷指点下,她也早早地懂了事,将方才许青珩与迎春的话听在耳中,不免沉思起来,心说许青珩避而不谈 迎春出身,就已经是她的一干姊妹嫌弃的意思了。 元春扶着许青珩的臂膀,拿着手撩拨许青珩额前细软的刘海儿,柔声笑道:“你们两个这是要向哪里去?” 迎春回道:“青姐姐她们办了个赛绣会,给我下了帖子,请我过去凑个趣。” “原 来是办正经事呢,探丫头懒得很,叫她开始学做针线,她也不肯,只说咱们这样的人家用不着,有针线上的人呢。青珩妹妹、迎春妹妹就带了她去开开眼界,也叫她 明白,不管怎样的人家,女孩子家到底要有一手好针线才好见人。”元春说话间,就又扶着探春,将探春推到许青珩、迎春跟前。 迎春一怔,心说二房针线上的人还没裁剪掉? 许 青珩见探春也才四五岁,生得冰雪聪明,看她不像个顽童,却也不怕她去了生事,只是唯恐天气冷叫她去了病了不好跟贾家交代,况且引着迎春去,众人心里明白什 么缘故自然不会心存不满,但若乍然再领着一个探春去,对会中其他人就不好交代了。心中不肯,笑道:“我们这个会可不是胡闹的,也有一道道章程。若想入会, 需要会中人写了禀帖,要入会的,写了自荐的帖子。探春妹妹闲了速速写了帖子来吧,若你来了,我们会中又多一个人,越发鼎盛了。” 探春心思细腻,因许青珩这一句再联系先前许青珩答迎春的话,已然明白自己这姨娘生的,且又只是贾琏堂妹的随着去了,难免叫许青珩在一众姊妹跟前为难,含糊着答应了。 元 春也道:“待我回去了,便督促这个懒人将帖子写了。你们快去吧,若迟了,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说罢,领着探春一径地向前去,回头看不见许青珩、迎春了, 才对探春道:“三妹妹回去就将帖子写了吧,她们那个会听起来当真正经得很,与别人家借着做针线聚在一起玩闹的迥然不同。 探春只得又答应了,人才到门前,还不等人打起毡布帘子,里头做了一样小子装扮的宝玉、湘云两个先窜出来了。 “三妹妹,快随我们去前头看琏爱哥哥收年例去。”史湘云盘了一头的小辫子,穿着宝玉的袍子、靴子,虽比探春还小一些,但也学了宝玉喊妹妹。 贾宝玉更是急不可耐,连连顿脚道:“快走、快走!” 探春稍稍犹豫了一下,被湘云、宝玉两个一拉,就也向前头跑去,一路听着奶娘们喊“小祖宗慢一些”,就出了荣庆堂垂花门,直接从后门进了警幻斋,三人气喘吁吁地又出了西边角门,果然望见外头闹哄哄的,各处的管事领着下人清点各色租子数目。 年纪略大一些的侍女在警幻斋门厅里张望不肯出来,只有年纪大的奶娘并几个也极小的小丫鬟兴趣盎然地跟着出门来看。 外头的管事见里头的小姐小爷出来了,忙对奶奶道:“怎领了宝二爷、姑娘们出来?这边乱哄哄,若碰到了该怎么着?” 奶娘委屈道:“我们哪里看得住这三个祖宗?” 林之孝见了,忙对一干小厮道:“快将孝敬哥儿、姐儿的玩意儿送老祖宗院子里去,叫奶娘领了哥儿姐儿回去。” “林大叔,数目都没清点呢,一时离了眼前,若是数目对不上,我们不好对上头交代。”曹志坚捧着账册,连连道:“偏南北两地的庄子赶着一日进府,两边的东西弄混了也不好。” 林之孝听了,略一思量,就叫人领着宝玉、湘云、探春去贾琏外书房院子里去。 探 春见宝玉、湘云两个不等奶娘说就冲那边跑去,稍稍犹豫,便也去了,进到那外书房,只见门边对峙的两间门房里都有热气涌出,掀了帘子去看,见里头竟是为了养 茶花将炉火烧得极旺盛,再听廊下鸟雀叫声,又见抄手游廊里摆满了活鸡活鸭活兔,瞧见宝玉、湘云两个不见外地冲书房正屋去,因想瞧瞧贾琏书房是什么样,就也 紧跟着进去,只见进去后,明间里就是贾芸、贾藻十几个子弟坐在高桌高凳上捏着笔杆子算账。 贾芸等见了他们来,少不得起身喊了叔叔、姑姑。 探春难得见到这么多大侄子,从容地笑了笑,又向北边屋子去,见宝玉、湘云两个去玩南北两地庄头带来的南北两地的小玩意,跟贾琏问了好,也向一匣子惠山泥人走去,手上看着那栩栩如生的泥人,耳朵里仔细留意贾琏跟庄头说话。 只见那从北边来的庄头乌进顺道:“琏二爷是不知道,十年河东昔年河西,赖二一家如今惨着呢。” 贾琏道:“他带来万贯家私出去,能有什么惨的?” 乌进顺唏嘘道:“有个万贯家私又有什么用?他得罪了珍大爷,珍大爷能叫他出去逍遥自在了?他只当南边珍大爷有人,就往北边去,谁知到了北边珍大爷轻轻地拿了一个罪名,就将他一家下了大狱。如今他从京都带出去的家私,被我兄弟充作年例租子带了回来。” 贾琏摇头道:“敬老爷越老越糊涂了,早先由着珍大哥,还不要紧,如今珍大哥这可是谋财害命呢。将来算起来,有他的苦头吃了。”似赖二这种人,也只有贾珍当真垮了,才有他得意的时候,不然就是自找苦吃。 探春拿着泥捏的仕女听得心惊肉跳,昔日只觉贾琏分宗没道理得很,毕竟人多才能力量大;如今看来,却是君子明哲保身的大道理,装作去看手上泥人的穿着打扮,又侧耳去听,果然这事没完,乌进顺就又提起一事。 只见乌进顺满脸好奇地问贾琏:“东府蓉哥儿可是要娶妻了?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贾琏怔住,就扬声问外头:“芸儿,东府蓉哥儿要娶妻了吗?” 贾芸连忙垂手进来道:“并不知道这事。”说完,思量一番,只说:“东府那边忙着叫人扎红灯笼,先前我们只说他们府上还有孝就敢这样张扬着过年,却也没往蓉哥儿的亲事上想。” 乌进顺忙道:“可不就是要成亲了吗?珍大爷早打发人送信给我兄弟乌进孝,叫他拿着要送来的银子顺路多买些鹿舌、鹿筋、熊掌、獐子带回来,我兄弟也说八成是东府办喜事要用的。” 贾琏摩挲着下巴玩笑道:“你该将咱们的东西高价卖给你兄弟,这样你们路上省事,我见了真金白银也开怀。” “实不相瞒,小的想起二爷早先说过要减了一些大肉,就斗胆卖了一半呢。不然今年进上来的银子哪里有那么多。”乌进顺压低声音笑说。 “好精明的人,正该这么着。隔壁娶妻咱们这边好歹是邻居,也要打听打听娶的是谁才好送礼。芸儿,没事打听打听去。” “哎。” 探春听到这,不免去偷看贾琏,见贾琏听了不恼反而称赞乌进顺脑筋灵活,只觉这才是持家的法子,他们家人口原就不多,要那么些大鱼大肉,也是便宜了下头的“爷爷奶奶”;还有那东府,贾敬之妻的孝期还没过,竟然已经在准备喜事了,也不怕晦气。 随后又见贾芸、贾藻等进来报账,探春才要再听听,又见林之孝从外头进来对宝玉道:“宝二爷快去瞧瞧,南边送了一只雪白的果子狸,那果子狸长着兔子眼、猪鼻子很是滑稽。” 宝玉、湘云两个听了,匆匆说了一声“琏二哥我们走了”,又一溜烟地向外去。 探春原想听一听这边的账,此时也不好留下,匆匆冲贾琏一拜,赶紧随着宝玉、湘云回后院去,到了贾母房中,先见元春已经回东边花园子去,随后就见一只用笼子装着的白色小兽,因那白兽初来有些凶猛,贾母不许他们靠近,只能远远地望着。 在这边盘桓了半日,直到黄昏时分,才见迎春笑盈盈地领着司棋、红玉回来了。 才落座,迎春便笑道:“原本只当我的针线拿得出手,谁知过去了,一见其他姊妹的,我竟是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说罢,就将在赛绣会上别人送她的精致秀气的帕子、香囊等绣品拿给贾母等人看。 宝玉、湘云两个心思放在了玩笑上,略看了两眼,竟是不忙称赞东西好坏,先下了决心将东西据为己有,自说自话地就要瓜分了东西。 “好了好了,你大姐姐才得的东西,哪里好送人?”贾母也无心指点迎春针线,就说:“你也乏了,去换了衣裳再来吃饭。今天有新鲜的海货吃呢。” 迎春忙辞了贾母,出了门才见探春也跟了出来,一笑后牵着她一同向后院去,自己进暖阁换衣裳。 探春坐在床边去看那一包帕子、香囊,见个个都是下了苦功夫的,就道:“迎大姐姐,待回头我写了帖子,只管送来你这。你替我收了不要叫别人瞧见只说替我送到许家了,若是青珩姐姐再来请你,你只说去许家玩,别提赛绣会的事。” 迎春从暖阁珠帘里探出头来,疑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这样说?” 探春苦笑道:“何苦呢?左右大老爷只有你一个,出门了人家只说是荣国府大姑娘,我却不一样。何苦巴巴地去了,叫青珩姐姐为难?若不写,在元春姐姐那又说不过去。” 迎春穿着家常粉色裙子出来,边叫绣橘给她系着鹅黄绸子腰带,边物伤其类地道:“你放心吧,青珩姐姐说,眼看着过年各家里都忙了,这赛绣会下次再开就是年后了。她劝我明年做了东道,我已经答应了,且也请了那些姊妹们来。” 探 春心中一暖,以她这庶出的身份,若想自自然然地进去许青珩一干女子中,只有做东道这法子最妥当,哪有东道主家的姑娘不来帮着招待人的,又觉迎春这是在她之 前就替她着想了,感激道:“我只当大姐姐气我上会子派人去接也不肯来,背地里埋怨我不识好歹呢,不想大姐姐待我还是这样。”眼睛虽酸涩,但她不是轻易悲戚 的人,于是眨着眼睛,强颜欢笑。 迎春与探春一同坐在床上,见她比湘云只大两月,如今湘云还在贾母庇护下一派天真烂漫,她却已经这样隐忍,握着她的手道:“我怎会不知道你也为难呢,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受过的这些,我都受过。快高兴一些,做出不卑不亢的样来,你们老爷、太太才欢喜。” 探春连连点头。 “日后若缺了什么,只管来跟我说吧。大处我也帮不到你,小的地方我还有些能耐。” “……这么着,琏二哥他可会……” 迎春听探春提起贾琏,立时很有些引以为豪地道:“哥哥不是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人,我的东西,给你一些,你不张扬,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唯恐惹来是非,叫二老爷、二太太又提先前那替元大姐姐出嫁妆的事,才要悄悄摸摸的。” 探 春听了,立时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求到迎春这,不然叫赵姨娘知道了,赵姨娘定然借着她的由头隔三差五地来跟迎春讨东西,如此也辜负了迎春对她的爱 惜之情,却因提到元春,轻声道:“姨娘说她兄弟媳妇瞧见我们太太悄悄抬了东西去典当,据说请了不少媒人去陈家,大姐姐的亲事八成要定下了。” 不等迎春出声,外头套间里传来两声教引嬷嬷的咳嗽声,迎春忙道:“这不是我们该说的话,走,去老祖宗那边吃饭去。” 探春赶紧应了,因见迎春心无芥蒂,一时放下心上石头,脚步轻快地就随着她去了。 ☆、第75章 科举 考试 迎春、探春姊妹将话说开了,虽因重重顾忌,探春不能常过来,迎春也不能再唐突地打发人去接,但在无人处,二人隐隐有些亲密无间的模样。 贾 母慧眼如炬地看出一二,也因心疼探春乐意替她们遮掩一番,待到了来年三月桃李盛开之时,连东府那边贾蓉娶妻也不甚关心,只在尤氏抱着惜春领着新媳妇秦氏登 门请安的时候,赞叹了一番秦氏举世无双的相貌,又怜惜了惜春一回,便一门心思准备着时隔三四年后,贾家女儿第一次请客的事。 贾母 先从迎春那问得要请的女孩数目,饶有兴致地亲自指点迎春如何待人接物,精力旺盛地领着迎春、探春去花园里转了一圈,挑了一处夹着新绿垂柳、围着深红浅白桃 李的复道小楼,亲自挑了几幅应景的名家字画挂在小楼中,给葛魁之女葛慧中下了帖子请她替迎春、探春张罗着,又命她的小厨房准备出酒馔果菜,待到那一日,叫 管事媳妇、丫鬟们去角门上去迎。 虽她不露面,但到天晚了送客后,听葛慧中过来说此次赛绣会宾主尽欢,不管是迎春还是探春个个都讨人喜欢,也便安了心,请人送走了葛慧中,在榻上倚着,正回忆自己年轻那会子跟一群姊妹们是如何玩乐的,就见王夫人红光满面地进来了。 “可是陈家那边有消息了?”贾母坐了起来。 王夫人含笑点头,走到贾母榻前就要跪下,被贾母拉住后,红着眼眶依旧不肯起,跪在脚踏上道:“多亏了老祖宗,不然大姑娘不知要配个什么样的人呢。” “也只有这么一遭,再没下次了。若不是见大姑娘打小养在我身边,我也懒怠管这事。”贾母心里也高兴,但嘴上忍不住警告王夫人一次。 红楼之公子无良_74 王夫人笑着连连称是,起身后,又轻声道:“这事什么时候告诉大老爷、琏儿?”若叫贾琏知道元春嫁进陈家,他们一准会气急败坏,“陈家老太爷不大好了,陈家想赶着叫元春过门。是以,陈家说最好本月过大礼。” 这么多银子使出去,才促成这桩亲事,贾母如何不知陈家这样仓促,也有看轻元春的意思,只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就连那陈也俊也是人品尚好却无甚前程的,点了点头,因说:“先将元春的嫁妆备上吧。” 王夫人抿着嘴似笑非笑地道:“老太太,大姑娘原本是要进宫的,并未准备那些。” “你的嫁妆呢?也没准备吗?”贾母冷笑,猜着王夫人是还要赚她的。 王夫人苦笑道:“我的那些木头家具大多拿出来用了,且也不齐全。况且,为了请人跟陈家说好话,其他东西也当出了不少。” 贾 母再次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东西是为了做给我看呢,米粮菜肉这些,除了当季的蔬果需要费你几钱银子,其他的,都有宗里庄子分发。连后廊的几位老妯娌 都说分宗后,琏儿用宗里的银子做买卖,叫她们都跟着沾了不少光,年里分了许多红利,更何况是你?”略顿了顿,又道:“还有妯娌说你年前放了两盘短印子,赚 了不少,我劝你立时收手吧,那妯娌还是听宁国府一宗的人说的,那边的人恨不得立时抓了咱们这边的把柄呢,偏你又来这一出。” 王夫人见贾母直接挑破,一颗心咚咚乱跳,忙吓得一身冷汗立时跪在贾母跟前,吞吞吐吐地道:“琏儿他知道这事?” “他怎会不知道?满宗上下,先要孝敬了他,才能孝顺我。这话是得罪人的,寻常人不敢当着我面说,必定是他点了头,人家才敢提。” 王夫人满脸涨红,嗫嚅道:“是为了大姑娘的亲事,家里又没个进项,我才起了这么个糊涂心思。” “放印子钱的本事都有,还能没有旁的?”贾母冷笑,“也不是我说你,如今你的陪房都打发出去,用的几个人也不是十分贴心。那样的人,将你做下的事张扬开,也在人意料之中。” 这话越发叫王夫人无地自容了,她心里想着贾母做下的丑事更多呢,因要求着贾母给元春添嫁,低着头十分温顺地听她一骂再骂。 “收 了印子吧,我只管那些大家具物件,其他的,你自己筹措吧。”贾母虽发誓不管二房的事,到底不忍看元春寒酸地出嫁,挥手打发了王夫人走,决心拿出印子去买自 家库房里的家具,一来那些家具比现打的都要好,二来,多少也能省下一些银子,于是就叫了金彩家的、赵嬷嬷、鸳鸯来,待三人都来了,依旧歪在榻上,开口问: “家里的家具物件还有多少?可齐全?” 金彩家的笑道:“老太太是要做什么用?” “我料想里头有给迎春出嫁准备的一套,是铁梨花的,还是什么酸枣木的?”贾母不答反问。 金彩家的道:“都有一些。” “……你先前帮着二爷拿了一些卖出去,你算一算一套桌椅案几并拔步床,须得多少银子?也不要很好的,只那酸枣木点缀一些梨花木的。” 金彩家的约莫猜到一些,赵嬷嬷却赶紧恭喜贾母,顺势就问:“老太太,元大姑娘什么时候过大礼?” 贾母笑道:“陈家要在本月过。” 金彩家的、赵嬷嬷、鸳鸯一怔纷纷不言语了,贾母但觉不对,就开口道:“莫非本月有什么事冲撞了么?” 鸳鸯上前两步,躬身道:“老祖宗忘了四月初琏二爷考试,新近家里静悄悄的,梨香院那边读书时多不敢放声读,就怕搅扰到琏二爷。” 这科举考试可是大事,家中若有个无意吐出落地二字的小厮,都要被管事们拉出打一通。更何况这距离考试没几日了,贾政那房若是大肆操办元春定亲一事,鼓乐声传来,怎会不搅扰了贾琏? 贾 母只觉贾琏临时抱佛脚,定然名落孙山,不然他才读了两三年的,将人家十年寒窗苦读的比下去了,这读书人未免太不值钱了些,因此就浑然没在意贾琏考试的事, 此时被鸳鸯提醒,暗恨琥珀、珍珠等不如鸳鸯稳妥,这等事也不提醒她,贾琏那边若是以为她漠不关心可就不妙了,再者说,这会子拿着元春的嫁妆打搅他也不妥, 忙道:“我知道这事,才刚叮嘱二太太,叫她那边动静小一点呢。罢了,家具的事暂且别提,等琏儿考试之后再说。”打发走金彩家的三人,立时叫琥珀去叮嘱王夫 人过大礼的时候动静小一些。 琥珀答应着,就抄近道从两家之间的穿堂过去,对着王夫人将贾母的意思说了。 待 琥珀走了,王夫人气得咬牙切齿,收回印子钱白丢了一笔利息已经叫她心情不佳,更何况元春的亲事本就仓促,若不大大地操办,岂不像是在偷娶一样?心里不忿, 又想但看这么兴师动众到时候贾琏能考出个什么样子来!也不敢逆了贾母的意思,只得安抚了元春,再次与陈家交涉。 陈也俊原是府上三爷,上有两个已经娶妻的哥哥,且也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因此陈家看在元春嫁妆丰厚的份上,也便允了;至于元春,她听了不但答应了,还提醒贾政、王夫人送一篮子考试所用的东西给贾琏。 到了三月二十七陈家来人悄悄地过了大礼。 进了四月,考试前一天,贾琏去拜了宗祠,求祖宗保佑,又在贾母房中,当着贾赦、贾政的面,请葛魁对照着朝廷颁发的文书将自己考试所用东西一一检查一通。 葛魁先检查了那玲珑格眼的篮子,再去查看砚台、毛笔、笔洗、木炭、烛台、糕点,连那泥胚的风炉、茶铫、茶壶都仔细核查了,核查无误后,才将文书呈给贾赦。 贾赦看了再三点头,又问:“琏哥儿的衣裳呢?” 全福赶紧将贾琏明日要穿的衣裳拿来,众人检查了,见都是用厚重暖和的料子做的单衣,便点了点头。 在座之人,除了葛魁名落孙山几次,贾赦、贾政连乡试考场都不曾进过,也无从指点贾琏,只是对他说“仔细看了题目再答题,千万不要慌张。少喝些水,不然一会子就要出恭更衣,就没功夫答题。”云云,就打发他早早睡觉去。 贾琏提着东西回到警幻斋,见时间尚早,想着连续三日不能洗漱,就叫全禧弄了热水来好好洗了一次,将头发晒干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临睡觉前对全福道:“接着打听隔壁小蓉奶奶的事,不必计较银子,待我出了考场说话。”说完,便上床睡觉。 一 夜无话,第二日,天还大黑贾琏就被全福等叫醒,洗漱后略吃了一碗鸡丝面,虽笃定自己考不中,但也全力以赴地又将几篇许之安交代的文章再次默诵了一回,随后 出门去给贾母磕头,谁知才一出门,就被金彩、林之孝、张材、戴良、单大良并葛魁、柳湘莲等人团团围住,众人神色紧张地道:“二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先打 发人过去瞧着了。” “……我还没过去,先占着位子又有什么用?”贾琏眨了眨眼睛。 金彩忙道:“二爷,考场那边没开门,小的就替二爷打点过了,二爷放心,绝没小子敢不长眼地搜二爷的身。” 贾琏蹙眉道:“他不搜,岂不是显得我身上藏了小抄?” 《红楼梦》中,王熙凤就是打着不好查抄亲戚家的幌子,连林黛玉的潇湘馆都搜查了,却不搜查薛宝钗的蘅芜院,逼得薛宝钗第二日就搬出大观园。想那其他地方都搜过了,并没有搜出那绣春囊的出处,旁人自然会想那绣春囊是没搜过的地方丢出来的。 金彩不料贾琏这样说,只说:“这不要紧,到地方二爷就叫他们搜就是了,只看见二爷这样的袍子,他们也不敢十分严厉。” 贾琏一怔,忙去见过了贾母,又听贾赦、贾政交代一通,随着赵天梁等出来,望见雾气正浓中,身形消瘦的贾珠咳喘着扶着两个小幺儿的肩膀缓缓地过来了。 “珠大哥怎么过来了?”贾琏忙道。 贾珠咳嗽两声,目光灼灼地说道:“我来送送你,祝你马到功成……虽家里只有你一个顶梁柱了,但你也莫太紧张,凡事,以保重自己为要。” 贾琏听了越发哭笑不得,心道贾珠这是把贾家的担子全放在他肩头呢,忙催促着人抬了贾珠回去,兀自出门上了马车,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一会子,听说到了,才下了马车,就见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并冯紫英,连同那李诚、李谨兄弟都过来了。 “……诸位都明白我是考不过的吧?”贾琏蹙眉,还没进考场,就已经觉得自己愧对众人的期望了。 李诚道:“你说这话做什么,我赶来是告诉你,”挨近贾琏耳边,压低声音说:“今年的提督学政不是外人,入了场不用太紧张,计划着怎么着就怎么着。” 贾琏倒抽了一口气,心说李诚这是笃定他会作弊还是怎样?这李诚又爱看淫、书又怂恿他作弊,果然是李守中亲生的吗? 不等贾琏深思李诚这话,腰带向下一垮,低头就见柳湘莲在他耳边低声说:“二爷,前头那个布衣的矮子是北静王。” 贾琏愣住,顺着柳湘莲的话去看,果然望见一个布衣小少年提着篮子等待入场,那身布衣没什么可看的,独有那少年一张面孔委实俊俏,“你确定吗?” 柳湘莲低声道:“他帮过我一次,我记得他。过年时二爷叫我去陪着林老爷过年,我在路上还见了他一次。” “哪有那么多人吃饱了撑的有爵位还来考试。”贾琏将眼睛从微服私访的北静王身上移开,从全福手上接过提篮,与黎碧舟等人拱了拱手,就去排队等着入场。 “琏二哥不要把考试放在心上,左右不靠这个吃饭。”冯紫英喊了一声。 黎碧舟笑道:“是很不该在意。” “就当去考场里寒食三日吧。”许玉珩挥了挥手。 柳湘莲道:“二爷带了银丝挂面去的,不用吃寒食。” 黎碧舟等一呆,原是怕贾琏太过紧张才喊出那几句的,此时见他这般,尴尬地一笑,再三摆手催促他去排队。 贾琏有意插队站在北静王身后,旁人看他一身锦绣,敢怒不敢言。 贾琏歪着头打量北静王,疑心这小子是为了考校自己的才学才微服来考试,毕竟,他身上衣裳虽不好提篮里的东西也不精致,但离得近了,依稀闻到一股香气,可见他洗漱所用的东西价值不菲。 水溶觉察到身后有人看他,便也转过脸来,因贾琏闭门读书许久不曾出门,一时认不出他,只是客气地笑了一笑。 贾琏点了点头,搭讪道:“小兄弟是哪里人?” 水溶道:“本地城外的。”说完,不肯跟贾琏多说。 贾琏一笑,忽地前面传来一阵轰动,贾琏、水溶俱是纳罕,探头望了眼,只见前头队伍人低声说:“今年竟然这样严厉,要脱光了衣裳检查。” 有道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群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个个被逼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奈何。 贾琏、水溶二人同时低头看篮子,犹豫着与其受那奇耻大辱,不如干脆回家得了,犹豫再三,到底没回去。 贾琏仔细留意前面队伍,见但凡有穿锦袍的,总是穿锦袍的进去了,不管进去的人数目是多少,守卫总要将后头的人拦住,心下略安了心,轮到了他们,二人跟着前头队伍进了考场门房里,一进去就见贾琏后面的人被拦住了,二人先叫人检查篮子衣裳。 贾琏待见后头的人被拦住,此时只有他与水溶两个在门房里,考场守卫催着水溶脱了衣裳检查,却笑着对他说:“这位爷是人字五十六号。” 这就是放行的意思了。 贾琏见水溶满脸涨红,咳嗽了一声,见守卫催促水溶脱衣裳,就指着水溶道:“我家小弟可检查完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75 “好了、好了。”守卫听见小弟二字,立时不催着水溶脱裤子了,只将他身上衣裳里外检查一通,连声道:“这位小哥是人字三十六号。” 水溶沉着脸,哪里猜不到这其中的勾当,只是叫他这会子脱、光衣裳他也不肯,只能跟着“同流合污”,也算是受了贾琏的恩惠。 贾 琏心想自己若不开那个口,就能看见北静王脱裤子了,摩挲着下巴提着竹篮进去,到了人字号院子,进到五十六号,见这是间深四尺、宽三尺的小小隔间,门上悬着 铁锁,只开了一洞用来传递试卷、领取打水出恭牌子,进了隔间里,见里头并没有桌椅,不过是将木板横架在两边多出来的石台子上充作桌案。 入内先将东西整理好,随后提着茶壶去打水,见井边排队的人里有也如他一般装扮的,也有满身补丁的,见有几个少年打着哈欠模样闲适,猜到这人大抵是跟他一样来走个过场的。 依 次打了水,重新回到五十六号,贾琏点了风炉,先烧开了一壶滚水,泡了一碗碧螺春,此时离着起床也有两个时辰了,肚子里有些饥饿就在茶铫里剩下的热水里煮了 清汤挂面,拿着洗干净的笔杆子在茶铫里吃了,待吃了面喝了茶,等了许久,就听外头响起锁链声,有人将他这小隔间锁上了。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听见外头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随后有人将考卷从小窗递了进来。 贾琏伸手接住,见题目是《邦畿千里,惟民所止》,闭目思量一番,回忆起许之安依着《大学》所作的一篇意思仿佛的八股文,于是依着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循规蹈矩地做出文章。 匆 匆做了文章后,因进了屋子就点着蜡烛,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时辰了,又觉没什么需要更改的,等到肚子饿了便去小窗边说要打水,待领了牌子,就提着茶铫、笔杆拿 着牌子去井边拿着小桶提了水,慢慢地擦洗茶铫,洗干净了再漱口,随后依旧打了水回去,重新烧开了水后,又将带来的点心捏碎了放进滚水里煮。 他有意带了咸味的鹅油板栗卷子并腊肉榛子馅的月饼来,如今将这些一起放在茶铫里滚开,也算是一碗可口的糊糊,见那糊糊喷香扑鼻,忙倒入没用过的笔洗中,正琢磨着吹冷一些,用空笔杆子来吸,就听哗啦一声,他这五十六号门开了。 贾琏捧着笔洗怔怔地抬头,就望见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正冷着脸背着手站在门前,忙将紫砂笔洗放下,上前就要磕头。 “免 了吧。”水沐走进也是一愣,又将他这小隔间望了一望,见不过是个考试的地方,却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可以说是十分雅致,壁上挂着的袋子上绣着江南烟雨图, 好似卷轴一般风雅;不曾放着木板的石台子上放着砚台毛笔,砚台边为防那笔没有支撑倒下来,又放着一朵用梅红锦帕折叠得百合花托着笔杆子,另一边石台上摆着 卷得工工整整的试卷,再之后充作床椅的绿漆板子上只有一热气蒸腾的紫钵,紫钵下,是一座泥坯小风炉。 至于放在木板下的提篮,虽没看见,但料想也是整整齐齐的。 水 沐原是一进人字号,就闻到肉香又听见各个间里的考生肚子咕咕作响立时恼火有人在考试之时有辱斯文地大快朵颐,这才寻了罪魁祸首来问罪,如今乍然进了这五十 六号,就好似进了人家雅致的“陋室”一般,问罪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是看见那紫钵里放着一根笔杆子,笑道:“你待要怎样吃?” “回大人,这点心里的肉糜细碎得很,拿着笔杆子吸着吃就够了。”贾琏躬身道。 水 沐点了点头,听他称呼他为大人,先讶异,随后了然地想自己乃是偷闲过来瞧一瞧,设若叫其他考生听见他来了,焉能安心地答卷?待见身后提督学政要说话,便嘘 了一声,也不肯再出声,抬手拿了他的试卷望了一望,见他字迹不算上成且文理间也不很流畅,仿佛是用几篇“鸿篇巨著”拼凑而来的,但虽生硬了一些,料想在一 干学生中还算是中游;待望见上头写着贾琏二字,更是一呆,原来他不过是在朝堂上见过贾琏两三次,早忘了贾琏的模样,再次打量贾琏,心道原本只当他是个纨 绔,不想他短短时日能做出这样的文章;虽是拼凑来的,但多少学子多少年都悟不出这拼凑的能耐呢。 况且他这文章还在其次,最要紧的 是,其他考生唯恐耽搁答卷只敢拿着冷点心充饥,却无一人像他这样悠然地不计较繁琐地亲自熬制肉羹。旁的不提,其他考生一进考场唯恐多惊动守卫多被守卫看一 眼,连出恭都要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才敢说出口,偏这贾琏不怕,只这分气度就与旁人不同。点头交给提督学政先收了他的试卷,又指了指充作座椅的木板下。 提督学政会意,连忙将木板下的提篮拿出来,将盖在提篮上的帕子揭开,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拿给水沐看。 水沐望过去,见这提篮里放着银丝挂面、用玻璃瓶装的细盐、各色依着公文切开约一指粗细的点心若干,点心已经搭配好了用细绢分别仔细地包裹着,还有一包是法制紫姜。见有这么些,不禁疑惑这些可合乎朝廷颁发的公文?细细回想,似乎公文里并没有说不许带。 水沐看了,依旧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听见锁链声响起,贾琏微微挑眉,不解水沐到底是为什么要开他这门,坐回原处将肉糜羹吃了,不厌其烦地要求去打水、去出恭。 连着三日,贾琏变着花样的用沸水熬着各色点心,尤其是夜里冷了,又要多吃两餐保暖,待三日后考过了,依旧提着篮子出来,才出了隔间门,就望见前后的考生饿狼一般地盯着他,和气地笑了一笑,才走几步,就见水溶也仿佛脱了一层皮般青着眼无气无力地看他。 水溶受过贾琏“恩惠”,这会子咽着口水两眼发涩地看着依旧神采飞扬的贾琏,舔着嘴皮子道:“你可真会折腾人。”说着话,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贾琏笑道:“再折腾谁,也不敢折腾您老。” 水溶脸一红,猜到贾琏知道他是哪个,只说:“改日再酬谢你。”说着话,低头提着篮子拖着脚步就向外去。 贾琏也挎着篮子向外,出了门,远远地望见他四个结拜兄弟并冯紫英来接,忙冲他们挥了挥手,出门就大步流星地向他们奔去,不想一群人围着他问:“你第一天煮的是什么?好香的肉味,说给我们,我们也回去煮。” 贾琏见众人像是一群饿鬼病鬼一般,敷衍着说了,将篮子递给早等着的赵天梁,见了其他人,就道:“可受了大罪了。” 一句话惹得周遭那些又冷又饿又疲乏的考生侧目,一瞬间众人找到了考不好的理由。 ☆、第76章 悲喜 交加 “琏二哥,可我怎么瞧着你一出门就像是鹤立鸡群呢?”冯紫英爽朗地一笑,贾琏谦虚道:“什么鹤立鸡群,今早要去洗漱,一连敲了十几声,才有人来开门。” 微服的北静王听了,怔了一怔,心道是贾琏叫得太频繁,守卫不肯搭理他吧。 “四弟快回家吧,我们还当你受了大罪来安抚你,不想你这样精神,倒是有人白担心了。”许玉珩笑着,先从小厮手上拿了两个白布包来,将包里的一品肉包子递给贾琏。 贾琏忙摆手道:“没洗手呢,不吃了。” “咳咳。”黎碧舟、袁靖风双双握拳咳嗽暗暗给贾琏递眼色。 贾琏这才醒悟到这包子是许青珩准备的,只得连同布包一同接过来,只说进了马车再吃,依旧包着,见自家马车来,就请黎碧舟等随着他回家去。 袁靖风是从衙门里告假出来的,许玉玚是从国子监里请假来的,这二人推辞了各自回去上班上学。 只黎碧舟、许玉珩、冯紫英随着贾琏回荣国府,进了家门,又见满家子人都等着嘘寒问暖呢,就连薛蟠不便过来也打发了个小厮来探望。只是众人眼瞅着贾琏并无不妥,也就散开了。 进了警幻斋,黎碧舟、许玉珩先催着贾琏将题目并他如何答的说了,听贾琏说了后,双双道:“这么着,定然能中。” 冯紫英、柳湘莲二人疑惑道:“人家寒窗苦读十年尚且考不中,他一次就中了?” 黎碧舟道:“寒窗十年的,读得僵了死了,反倒有些不知所谓了。四弟是一门心思要应付考试的,专注得很,自然比那些人灵活。”又催着贾琏洗漱之后再来说话。 贾 琏答应着,进屋里仔细地洗漱一通,换了一身舒坦的细棉布衫子穿着,因才洗了头,就披散着头发向警幻斋厅上去,见不过三日不回,如今门前桃树上的毛桃又长大 了许多,顺着游廊过去,进到厅上,就见厅上梨花案上摆满了书本,都是先前众人在酒楼里所说的艳情话本,拿在手上一翻,竟然是都加了标点用油墨印出来的。 “竟然这样快。”贾琏啧啧叹道。 许 玉珩笑道:“那还用说,有国子监的翘楚在呢。玉玚说,这话本子在国子监里传了个遍,只上头先生们不知道罢了。而且——咱们的书局里偷偷地卖这书,竟是卖得 出乎意料得很。料想都是蟠儿一类的人买这书本子了,他们看见大段大段的就头疼,咱们替他们分成小段小段的,他们看着就欢喜了。” 贾琏略翻了两本,见书中内容尴尬,就不细看,只笑道:“这么说,连这样的书都被人断过了,迟早会轮到四书五经了?” “那可不。”许玉珩、黎碧舟信心满满。 柳湘莲不解为何要断到四书五经上去,但他与冯紫英志趣相投,都是爱武不爱文的,就与冯紫英出门去比剑,剩下里头贾琏三人讨教学问。 虽贾琏看着不累,但黎碧舟等也不敢太打搅他,到午时就告辞了。 午间贾琏要了些清粥小菜,谁承想连同六样小菜,两个一品包子也送了来。 “二爷,是许姑娘亲手做的,好歹尝一尝。”全禧堆笑道。 贾琏若不吃,就有些不知好歹了,于是拿了那包子掰开,才一掰开就见有蜜汁一样的汤水流出来,闻着味道也算上佳,就配着粥吃了一个,另一个留作点心。 全福立在一旁,待他吃过了,漱口时,才说:“小的们打听到那小蓉大奶奶是营缮司郎中秦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女儿,相貌生得好还在其次,要紧的是……” “这些年前就查到了,其他的呢?”贾琏打断全福。 全 福立时道:“其他的也没什么,只是珍大爷、蓉哥儿都十分敬重她,有好东西,都尽着小蓉大奶奶使,其次才轮到珍大奶奶。二爷叫小的打听小蓉奶奶房里的东西, 小的们叫了几个人去,也问不出来。只在蔷哥儿那听说,小蓉奶奶房里的字画叫什么名,到底是什么名,问蔷哥儿的小子也记不住,只说是几百年前传下来的,价值 连城呢。” “那东西都是宁国府的?”贾琏问。 全福笑道:“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只是瞧着小蓉大奶奶用得自在,并不觉逾越了珍大奶奶,这么着,竟像是她自己个带过来的。” “一个营缮司郎中,能有那么多陪嫁?再叫芸儿去蔷哥儿身边凑趣,全装作去打听小蓉奶奶的闺房里的风月趣事,仔细问问她房里的摆设到底是什么样的。” “二爷也太促狭了一些,就打听人家小媳妇房里的事。” 贾 琏笑了一声,贾蔷一个小叔子能对嫂子房里的事一清二楚,仔细追究起来更促狭,想着就叫人去请柳湘莲来,待柳湘莲来了,对他道:“我心里有些不祥,你去捎话 给林老爷,叫他切莫轻举妄动,先前不管做下什么,暂且罢了手,待过两日,我们一同合计了再说。还有问一问薛大爷,义忠亲王放在他们家的棺木抬回去没有。” 柳湘莲听贾琏的意思,是情况有变,立时答应着就去了。 柳湘莲才走,鸳鸯便从外头进来了,进来后乍然望见贾琏披散着满头乌黑头发,倒是一怔,心道猛地一瞧还当是琏二爷金屋藏娇,藏了个美人在房里呢。 “二爷,老太太说,她相中库房里的一套酸枝木家具,想买了给元大姑娘当嫁妆。”鸳鸯见贾琏不知元春何日出嫁,又说:“元大姑娘六月出阁,如今只有两个月了,来不及叫木匠打了。” “市面上多少银子?”贾琏坐在椅子上抿着杏仁茶,许玉珩九月娶妻,九月后,他就跟许青珩定亲了。 “我爹查过了,市面上那一整套连着床、大百宝槅子,少说两千两,只老太太相中的拔步床,在铺子里没四五百买不来呢。” “叫老太太出个一千两吧。”贾母既然安分了,甚至肯去约束放印子钱的王夫人,他不防让出两步。 鸳鸯忙辞了去荣庆堂禀告贾母。 红楼之公子无良_76 贾 母听了只是不敢置信,她原以为贾琏少说要个三四千,已经做好准备跟贾琏扯皮讨价还价了,如今贾琏这么出人意料,却叫她这祖母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 般,沉吟再三,虽心疼银子,但为日后生活,咬牙叫琥珀、鸳鸯一同数了三百金子,交代鸳鸯道:“告诉二爷,一百五十两是给元春买嫁妆的,另外一百五十两,是 给迎春的,唯恐不知哪一会子忘了这事,如今先将钱交给他保管。” 鸳鸯答应着,领了金子又回了警幻斋。 贾琏见了金子,心觉有趣,笑道:“老祖宗到底英明,知道银子占地方,都换了金子藏着。劳烦你去叫二姑娘给老祖宗磕头谢恩,再将这三百两给老祖宗送回去。” “二爷这么着,就像是跟老祖宗让出了六尺巷一样。”鸳鸯也吃惊贾母会这么“一碗水端平”,再次辞了,去说与迎春听,待迎春受宠若惊地给贾母谢恩了,又将金子悉数还给了贾母。 贾母见了,心下感慨万千,坚持银子是给迎春添嫁的,一定要贾琏收下;又吩咐鸳鸯、林之孝家的、金彩家的小心地将一整套酸枝木的家具从杂色家具库里抬出来送到贾政、王夫人处。 贾政、王夫人不知贾母与贾琏这些互相谦让的事,只道贾母还跟早先一般爱护他们,顿觉有贾母帮扶不必为日后的生计发愁,满心喜气地筹划着如何操办元春的喜事。 隔日贾政、王夫人商议一通,贾政便催着王夫人去跟贾母说话。 王夫人到了贾母跟前,说了半日家常闲话,就道:“老爷先前不大管这些事,只说珠儿的亲事办得不体面,元春过大礼的时候也没大办,想在元春大喜之日补上来。这是老爷写的单子,还请老太太过目。”说着话,就将一张事无巨细,从请几班戏到布置多少菜馔的单子呈给贾母看。 贾母只瞄了一眼,就给王夫人丢回去,“我年纪大了,看见字就头疼。元春的事,你们夫妻商议着办吧。” 王夫人紧紧地捏着单子,过来一遭就是要借着单子告诉贾母该出银子了,贾母不管可不行,哽咽道:“我们夫妻名声不好,到时候少不得要老祖宗出面撑一撑场面,是以儿媳特地拿来给老祖宗看。” 贾母淡淡地哼一声,心恨这两口子得寸进尺,竟像是吃定她心疼元春定会拿出银子一样,紧紧地抿着嘴,愣是不吭声。 王夫人心里渐渐有些忐忑起来,随即在心里又觉船到前头自然直,到时候贾母看见元春的喜事办得太过窘迫,就会出手相助了。 婆媳二人互不言语地静静对峙着,忽地门外传来一阵欢笑声,不等贾母说,门前丫鬟打起帘子,就望见宗里一干上了年纪的老妯娌们结伴进来了,个个都冲贾母拱手道:“恭喜恭喜,老嫂子大喜大喜!” 贾母才为王夫人的算计糟心,此时见一堆白发老妯娌喜气洋洋地登门,忙站起来叫人请她们坐,一头雾水地问:“哪里来的喜事?” 王夫人也纳罕地很。 “老嫂子,你想一想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贾母蹙着眉略想一想,见珍珠比了个二,不觉想到贾琏头上,又醒悟到今日是放榜之日,因不以为贾琏能考中就不在意这事,此时看这老妯娌们的形容,是贾琏考中了? 王夫人讪笑道:“老婶子有话就直说吧,别叫我们老太太心里犯嘀咕。”腹诽道贾琏才认真读了几次书,哪有浪子一回头,就胜过君子无数的? “他才正经读几日书,就能中了?”贾母面上带笑,因心里并不信,笑容就不达眼底。 老妯娌还没说,又听院子外响起一阵炮仗声,随后就听珍珠进来说:“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珠大爷过来了。” 老妯娌们忙要回避,贾母忙安抚道:“无妨,他们都是晚辈,见一见也无碍。” 众人听了,这才依旧坐着,个个与有荣焉。 “老太太,”贾赦还不曾进门,先喊了一声,进门后,扶着贾芸的肩头,就笑道:“老太太,琏儿中了一百五十六名!” 贾母不敢置信,须臾欣喜若狂地连连念叨着祖宗保佑,又对贾赦道:“快开了祠堂告慰祖宗!”这话说完了,又问:“可打赏了报喜的人?我每常说琏儿是个有天分的!” “老太太放心,都是上等封。”贾赦乐不可支,人逢喜事精神爽,顿觉身子骨好了许多。 贾政虽也笑,但心里颇有些尴尬,贾珠悬梁刺股多年才进了学,贾琏这费了几日功夫就也进了学! 贾珠却觉得贾家有望了,虽还有些体虚,但精神头极佳,望见王夫人皮笑肉不笑的,不免又觉尴尬。 “琏儿呢?”贾母欢天喜地后,才想起正主贾琏不在。 贾赦道:“琏哥儿昨儿个带着人去巡视庄子去了。据全禧说,是庄子里有个庄头不服帖,拿着咱们府上的名头欺男霸女,琏哥儿去收拾人了。” 贾母骂道:“糊涂东西,偏拣着今日放榜出门,快叫人催他回来。这一出城,少说要两三日才回,这么着去学政门上谢恩、序同年都迟了!快打发人瞧瞧能不能把人截回来!” “是。”贾赦答应着,就叫管事们出城去找人。 小半日后,屋子里前来恭贺的人越发多了,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是一定到的,冯紫英、陈也俊、石光珠也来了,众人正热火朝天地恭维贾母、贾赦,忽地门外有人喊“老太太、大老爷——” 屋子里众人正欢喜地说话,听见这么仓皇的一声,贾母、贾赦的喜气一滞,待见赵天梁慌张地跪在地上,贾母、贾赦俱是心一揪。 “你回来了,琏二爷呢?”贾母坐在榻上探着身子问,见赵天梁脸色涨红,一颗心跳得分外厉害。 “二爷,二爷追着个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跑了!”赵天梁战战兢兢地道。 ☆、第77章 煮酒论英雄 贾母、贾赦脑子里轰隆一声,贾赦哆嗦着手连连指着赵天梁,几乎气绝。 因外间来人回避到屋子里的王夫人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偷偷地透过碧纱橱上的小窗去瞥贾母,只等着看贾琏“没了”,贾母如何为他们这一房做主。 贾 母愣了再愣,噗嗤一声笑了,只说:“还道是什么呢,多派人去找一找就是。琏哥儿虽年轻却老成得很,想来是新近研习佛法,想追上两个出家人问一问罢了。算不 得什么事。老大、老二,快带着来庆贺的亲朋好友去荣禧堂前头的鹿顶房子里吃酒去,琏哥儿不在,不好去库房提了银子,这庆贺的几桌酒钱,我还出得起。再叫人 请了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贾赦听贾母这般说,立时有了主心骨,登时没了忧色。 王夫人一呆,只觉贾母没道理得很,才含含糊糊有意不提给元春大办喜事的事,就漫天撒钱地替贾琏庆贺。 贾政这会子也跟王夫人一般想法,有意着急道:“老太太,快多打发了人去追,央亲戚们也去找一找。” 贾母轻描淡写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张扬地找,赵天梁,你跟金彩带着几个人去半路上迎一迎,指不定琏儿正在回来的路上呢。”心里慌张得很,虽贾琏不像是个会出家的人,可去追什么赖头和尚、跛足道士作甚? 屋子里满满当当坐着来贺喜的人,包括黎碧舟、袁靖风等,虽也不免疑心贾琏哪里去了,但看贾母镇定自若,一时也放下心来。 赵天梁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贾母心里担忧,只觉贾琏若走丢了,荣国府彻底就没人了,于是待见另一拨报喜的人来,便有意欢天喜地叫琥珀、鸳鸯去取了她的银子打赏,又再三请黎碧舟几个把兄弟帮着招呼人。 黎碧舟几人会意,都明白贾母这是唯恐有人借着贾琏走失便兴风作浪于是有意这样说稳住人心,于是答应着就去了。 待屋子里的爷们并老妯娌都被请出去吃酒听戏,王夫人这才从房中走出来,不甘心看见贾母这么大方地为贾琏撒钱,有意戳贾母的心地问:“老太太,琏儿该不会出家了吧?” 贾母眼皮子跳了跳,开口道:“老二家的且回去照看宝玉、湘云两个吧,人多,别叫他们一时好奇跑出来被人挤到了。至于琏儿,你放心,他不是个软脚虾,不用人找,自己就能回来。” “是。”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缓缓退了出去,见琥珀、珍珠急着传人,就知贾母在想法子找回贾琏呢,去了前面厅上,望见坐在厅上吃宴席的老妯娌满嘴都是称赞贾琏有 慧根、有灵性的话,心里越发不忿,抿着嘴勉强端出笑容,出了贾母院,从正门出来向往北边的巷子去,透过墙上橄榄眼子菱花洞去听荣禧堂里动静,待听人喊李大 哥、李二哥,就知李纨的两个兄长过来,又听见人说北静王送了礼来恭贺,不禁紧紧攥着拳头,回忆一番,昔日贾珠中秀才也是这么热热闹闹庆贺的,甚至比这会子 更热闹,那会子王子腾、史鼐、史鼎都亲自过来了,如今贾珠那么个样,贾琏却……幸好他走丢了。 因此处有当差的婆子媳妇来往,王夫 人不便久留,便带着金钏、玉钏两个向后走,出了巷子进了南北夹道绕过一道粉油大影壁,便进了这里头的半间小院子,进去后望见这会子宝玉正跟着湘云一同跟着 葛魁之妻楼氏读书,在窗外站了一站,见宝玉正跟湘云挤眉弄眼的,心下不忿,只觉楼氏太过和气,且一个女子能有多少才学?再看湘云这会子穿着的是宝玉的小袍 子,又觉史湘云没规矩得很,横竖心里不自在,不觉将怨气都堆在史湘云头上,并不进去,一转身见李纨穿着一身橘黄衣裳站在面前,低声骂了一句“吓死了!”, 并不理睬李纨,兀自沉吟着就向前,坐了自己的翠幄青车回了东边花园子里,才回自己院子,就听彩霞说贾政在赵姨娘处考校探春学问,于是叫彩霞请了贾政过来说 话,自己换了衣裳,捧着茶盏在明间里坐着,见贾政进来,忙起身去迎。 “你不过去帮衬,怎回来了?”贾政不提自己为何回家来,单问王夫人,自己坐下了,便也叫王夫人在他对面坐下,“老太太可答应了出银子替元春办喜事?” 王夫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只说:“我原就说了,这事该老爷去提,老太太才肯答应。” 贾政默不吭声,不肯豁出脸面跟贾母要银子,须臾道:“家里剩下的那些,也够办得了。” 王夫人听他这话,心叹到底就她一个人为家计操心呢,“这事还在其次,事到临头,老太太总会帮扶一二。只是,如今我有一个大心思。” “什么心思你直说吧,老夫老妻的,何必再绕圈子?”贾政心里也跟王夫人一样想法。 王夫人哽咽道:“我方才依着老太太的话去瞧了瞧宝玉,望见宝玉竟是跟湘云一同跟个女先生读书,宝玉是老实的,可那湘云一时半刻也闲不住,总撩拨得宝玉不能安心听讲,这如何使得?” “你是要将宝玉送到梨香院?”贾政一怔。 王 夫人道:“那哪里使得?梨香院里都是些摔打惯了的,宝玉进去了怎能舒坦?况且我觉得那里的展先生学问也不怎样。况且离了老太太眼皮子底下,那梨香院上下又 是对琏哥儿惟命是从的,万一教坏了宝玉呢?今时不同往日,琏哥儿走丢了,还是跟着和尚道士走丢的,若是他寻不回来……” 言下之意,便是贾琏若不回来了,贾珠体弱,这家就是宝玉的了,须得抓紧宝玉的功课了。 贾政会意,点了点头,“那依你之言,该如何?若是在那边另请西宾,银子费不了几个,要紧的是得借了大房一所院子。只这,琏哥儿就不会答应了。” “妾 身的意思,是咱们也请个西宾,叫宝玉日日过东边读书,晚上再回老太太那边。如此一来,宝玉能安生读书,老太太也不至于见不到他便分外思念。”王夫人不肯叫 宝玉离开贾母跟前失了“宠”,因此想出这折中的法子;又暗恨贾琏下落不明,若知道他已经出家了,大可以叫宝玉住在警幻斋里叫那姓葛的教导他。 贾政听了连连点头,又听王夫人说:“该趁着琏儿中秀才的东风赶紧跟老太太说去,老太太听了,想着宝玉的前程,一准答应。不然过了这会子,老太太心疼宝玉,未必肯答应。” 贾 政又点了点头,只是这会子宗里的女人都在贾母处恭贺,不便过去,于是又起身去赵姨娘处说话,待傍晚黄昏时分,来恭贺的人个个酒足饭饱地去了,这才并不坐 轿,步行出了门,从荣国府西边角门进去,一路缓缓地进了荣庆堂,在贾母门外听见屋子里贾母跟一众孙子女其乐融融地说话,待丫鬟传话后进去,望见自己一来, 众人便拘谨了,咳嗽一声,只说:“有话跟老太太说,迎丫头领着宝玉、湘云出去吧。”待人都去了,坐在贾母手下,将在东边另外聘请先生叫宝玉去读书的话说 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77 贾母坐在榻上捻着蜜蜡佛珠不言语,许久决心敲打敲打一直算计他的二房夫妻,就说:“也不必日日叫宝玉奔波了,今儿个就将宝玉接回去吧,宝玉也大了,我这碧纱橱里也住不下他了。” 贾政一愣,忙说:“老太太,宝玉他离不开老太太,这……” “不必说了,待回去吧。”贾母闭目养神,下定决心不纵着贾政、王夫人。 贾 政傻住,原本还以为贾母不肯叫宝玉过去读书,谁知贾母也宝玉也不留了,心里有些泛酸地回了东边,先叫王夫人去贾母房中接人,自己径自去了前院书房,第二日 便开始极其用心地替宝玉挑选先生,奈何极好的先生不肯来他家,次一等的他又看不上,一连挑了七八日,总是不如意,忽地就有一布衣登门毛遂自荐。 贾政先不肯见,随后听说这贾雨村乃是进士出身,原已升至一方知府,去岁因被奸险小人造谣诽谤丢了官。 贾 政听了这些不免心有戚戚焉,暗道自己不就是被人陷害才落到如今这地步的么?贾雨村既然能官至知府,必然有些才干,于是便叫人请他入外书房一见,待望见那人 剑眉星目、直鼻权腮且谈吐从容,虽衣衫简陋一些,却举止洒脱,因又问了几句,得知贾雨村丢官后便将家小送至原籍担风袖月地游览天下名胜,越发觉得此人气度 非凡,不是寻常期期艾艾的小人可比。 贾政笑道:“真真是有缘,你偏也姓了一个贾字。” 贾雨村谦逊道:“若非尊府与东府分宗,晚辈也勉强算是个宗侄。” 外 省的贾姓人犯事,林如海去状告荣国府。如今朝廷上发下明旨点明了荣国府与宁国府分宗,宗里只有四大家子人口,其他外省贾姓人也跟荣国府无关。如此就令外省 贾家人再不能冒着荣国府的名头行事。贾雨村说这话时候颇有些遗憾,虽他如今没什么事用到荣国府名头,但若没林如海那一状子,兴许日后他这贾姓人,也能借着 荣国府宗侄的名头办些事呢。 贾政因又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们府上要请西宾的?” 贾雨村不肯说是旧日相识的王夫人陪房周瑞女婿冷子兴的指引,只轻笑道:“府上二爷浪子回头便中了秀才,在京都中乃是一大美谈。晚辈恰与人提起琏二爷时听说尊府要聘请西席,便斗胆毛遂自荐。” 贾政只是点头,因又问起贾雨村昔日殿前答对时的情景,便立时催着人将宝玉领来相见。 贾雨村暗暗观察,果然见这贾政如冷子兴所说迂腐得很,一个“进士”的名堂便足以叫贾政将他奉为座上宾,待见下人领着个玉雪聪明的小儿,见那小儿不像冷子兴所说佩戴通灵宝玉,反而纳罕非常。 “宝玉,快给你先生见礼。”贾政道。 贾宝玉心中纳罕怎忽然来了个先生,待要上前行礼,贾雨村忙偏身避开,含笑道:“世兄果然一表人才,不知世兄念到什么书了?” 贾政笑道:“他先跟着个女先生读书,只怕要重头学起呢。”因望子成龙,且如今又没有什么虚架子可摆,就道:“先生且歇两日就开始授课吧,授课的地方,便在我这书房边上屋子里。” 贾雨村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口上说:“晚辈还有些行礼寄放在一处客店中,须得今日去取。” “先生何必劳动,打发个人去取就是。”贾政客气道。 贾雨村笑道:“劳烦那店家照料多时,今日原想请他们夫妇吃酒以表谢意。” 贾政听了,心说此人却很是知恩图报,于是打发小厮去王夫人那取了十两银子,先送给贾雨村去请客。 贾雨村略谢了一句,依旧从从容容地出了贾政家的黑油大门,出了几百文租了一顶轿子去了古董商人冷子兴家,才下轿子,就被冷子兴迎上问:“如何?” 贾雨村点了点头,对冷子兴拱手道:“多谢老兄指点,不然弟哪里寻得到这样的好差事。” 冷子兴客气一声,又问:“可曾听说琏二爷的消息?他果然走丢了?” 贾雨村捋着胡子微微点头。 冷子兴又问:“可曾见到了赦老爷、珠大爷?” 贾雨村摇了摇头。 冷子兴一边领着贾雨村进客房说话,一边道:“可见二老爷这是倒了再难扶起来了,他们那样的人家最重虚礼,总要请你将家中老爷都见一见才好。”又问:“二老爷给你了多少银子?” 贾 雨村鼻子里哼了一声,甩手将十两银子丢在桌子上,说道:“昔日听老兄说贾家如何,我只道是个极富贵的,不想……”再三摇头,与冷子兴在这陋室中相对坐下, 看冷子兴似乎对眼下的贾家另有看法,立时便打发小厮拿了十两银子置办酒菜与冷子兴“煮酒论英雄”说起贾家的事来。 ☆、第78章 子虚乌有 有道是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 昔年冷子兴慧眼独具,备上厚礼托人做媒求娶贾家二太太陪房周瑞之女,那些没眼力劲的只嘲笑他娶了个奴才秧子,却不知这奴才比小家碧玉更尊贵。借着周瑞两口子背后的贾家,他前头几年很是赚了不少银钱,也积攒下了一份家业。 前二年因琏二爷打压贾政一房将周瑞卖了,冷子兴的买卖就也萧条了不少,做买卖时束手束脚,再不像早先那么挥洒自如。 待 酒菜拿来,冷子兴瞥见岳父周瑞寒酸地袖着手在门外慢慢走来,移开眼只装作看不见,依旧坐着跟贾雨村说话,擎着酒杯先敬了贾雨村一杯,随后开口道:“我与二 房的几个小厮要好,如今还有些来往。见那些小厮个个上蹿下跳地说只要琏二爷寻不回来,这荣国府就又归了二房。这些话你万万信不得,政老爷已经是被毁了,不 但他,哪怕是宝二爷呢,也是没甚前程的。况且,你道老太太是吃素的会叫二房如愿?” “老兄先前不是说老太太偏心二房吗?且据说琏二爷将老太太得罪得很了,怎地此时又说老太太不会叫二房如愿?”贾雨村瞥见周瑞悻悻地在门边站了站,因见冷子兴不搭理周瑞,就也装作看不见。 果不其然,那周瑞见女婿并贾雨村都不请他进门吃酒,只得没脸地耷拉着头又去了。 冷 子兴抿了一口酒,说道:“今非昔比。老太太是见多识广的人,家里太平了,她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安享尊荣。可如今若是琏二爷寻不回来,家里就没了顶梁柱, 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守着大笔家财,这岂不是明摆着等人来欺负吗?是以,哪怕将钱财都花在寻人上,她也势必要将琏二爷寻回来不可。你且瞧着吧,老太太未免外 头人以为荣国府又要落到二房手上,少不得要拿着元大姑娘的亲事做筏子,这元大姑娘的喜事,怕是要办得十分尴尬了。甚至唯恐人来劝她说些什么‘琏二爷随着和 尚道士出家了,就叫宝二爷继承荣禧堂吧’这样的话,老太太少不得关门闭户谁也不见呢。” 贾雨村再三点头,在心里更敬重冷子兴二分,只觉他因贾琏的缘故亏损了许多银钱,此时依旧能够公私分明地论起贾家的事,认定了冷子兴非久困之人,于是道:“听老兄这话,弟当多多亲近琏二爷一系?” 冷子兴点头,拿着筷子对着一盘肥而不腻的盐水鸡指点江山道:“琏二爷拢共没读几天的书,却能中了秀才,只这,就足以看出他上头有人。” 上 头有人这话更合了贾雨村的心思,贾雨村眸子里精光闪烁,只觉若奉承贾琏得当,兴许会有官复原职那一日也未可知,于是与冷子兴投契地又将贾家上下事一一说了 一通。酒足饭饱后,贾雨村依旧租了轿子,带着一包书本一包衣裳鞋袜去了贾政家,从黑油大门进去,见自己歇脚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外仪门边贾政外书房中 一间小小退步中,虽屋子狭窄,但他本无意在贾政这边久留,便也不在意这个。 第二日,贾雨村教导了贾宝玉一日书,从宝玉口中听闻贾 琏也有个先生叫葛魁,就打起了借着“同僚”的幌子去荣禧堂那边的念头,于是就给葛魁写了帖子,只说同在贾府谋事,想请他一聚,未免显得太急迫,便给梨香院 里没什么要紧的严先生也写了帖子,不想帖子写好了,待要打发个小厮去送信,那小厮只管笑嘻嘻地道:“先生,我们可不敢过去触霉头。除了跟着太太、姑娘过去 的小丫头,我们两家的人是不来往的。” 贾雨村纳罕得很,心道这事却不曾听冷子兴提起了,疑惑道:“连我们这些教书匠也不能来往吗?” 小厮道:“虽先前我们这没教书匠,但料想是不行的。琏二爷最不喜欢我们这边过问那边的事,那边的人也不肯多搭理我们这边的。先生的帖子,一准是送不出去了。” 贾雨村依旧拿了几个钱打赏这小厮,背着手留在退步中踱着步子,因又觉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又要去拜会贾珠,谁知帖子送去,李纨代贾珠打发了个小幺儿来说:“珠大爷跟严先生在梨香院考校弟子功课,这几日都不能来见,还请先生见谅。” 贾 雨村待那小幺儿走了,不由地想,虽小厮那般说,但若不亲自试一试,如何能甘心?于是看黄昏时分飞燕还巢、玉树婆娑,便信步出了贾政家门,向宁荣大街西边走 了走,到了荣国府角门边,望见荣国府角门紧闭,心里纳罕,见有一个小厮从门内出来,忙迎上去问:“小哥,这无端端的,怎关起门来了?” 那小厮疑惑地看他,贾雨村忙道:“鄙人现在贾二老爷家任西席。” 小 厮听了,就有两分防范,开口道:“先生是要来递帖子?我劝先生回去吧,我们老太太发话了,二爷一日不回来,家门一日不许开。不但不许开,连二房老爷、太太 也不许过来。老太太还说,若是元大姑娘出嫁那一日,琏二爷也不回来,她便也不在元大姑娘大喜之日露面。”连连摆手叫贾雨村快快回了贾政家。 贾雨村见这情形竟是与冷子兴所料得分毫不差,不禁钦佩贾母老而弥坚,竟然肯在这会子这般坚决地告诉京都人她是站在贾琏那边的,袖了帖子又向东边去,不免在心里想着才中了秀才的琏二爷哪里去了?莫非当真有人坐拥百万家财还能看破红尘? 却说那一日风和日丽、蜂蝶翩翩,贾琏借着处置刁奴的幌子,带着赵天梁等几个亲信急忙地赶出了京都,一路驰骋到京外二十处贾家的庄子内。 这庄子里拢共有二百余户人家,此时春光正好,庄子里除了一些银发老人、垂髫孩童,其他人都已经去田地中劳作。 在村口,贾琏一行望见一身布衣的林如海奶兄林可沽在一棵高大挂满了洋槐花的雪白槐树下翘首以待。 林可沽与林如海同吃一奶长大,且年纪也比林海大两岁,但却生得比林如海魁梧挺拔,此时穿着一身葛布衣裳疾走几步到了贾琏跟前,抱住他的腿不叫他下马后,立时低声道:“二爷,老爷在庄子里等着二爷呢。” 贾琏略点了头,并不与林可沽多说,便带着人向修葺在庄子边上留给主人家歇脚的大院子里去。 这院子只是个小小的四合院,昔日并没什么贾家人来歇脚,此时贾琏踏进那道斑驳的门槛,也只有两个庄头的儿子来迎,待再向内几步,就望见院子中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上挂满了红艳如火的石榴花,石榴花边,站着林如海清瘦落寞的身影。 “姑父。”贾琏上前呼了一声。 林如海怔怔地回头,虽不蹙眉,但眉心还是留有淡淡的一个“川”字,摆着手苦笑道:“琏哥儿,你看世人都谓石榴子多,便将它当做吉祥之物,却实在不知,这子虽多,但酸涩的很。” 贾琏听他话里很有些悲凉的意味,望见赵天梁才下马便已经从庄头那寻了水盆打了清水过来,于是洗了手,随后拿着帕子擦干净了,便请林如海进屋内说话。 这屋子虽简陋却也干净,不过略放两张桌椅罢了。 待 赵天梁等看着门户,贾琏与林如海分左右坐下后,就开口道:“虽侄儿仍旧不确定那宁国府所娶的秦氏究竟是谁——看秦氏房中摆设,她定非寻常人;就连我家老太 太见她一面,也说她不像是小家碧玉。但侄儿已经从蟠儿那问得,义忠亲王已经将存在薛家的樯木拿了去,且已经叫人赶着打造了棺材。如此可见,义忠亲王是知道 自己要坏事了,但他又知道自己虽坏事了,却依旧有资格躺在那樯木里头。” 林如海眉头蹙了起来,两鬓依稀可见许多白发,声音颇有些发涩地道:“这我如何不知道?那义忠亲王府的长史娄渝已经悄悄地将妻儿从义忠亲王府的裙房里搬了出来。” “那圣人可肯停了早先的计划?”贾琏赶紧问。 林 如海捧着一盏不知用什么茶叶泡的粗糙茶水,略抿了一口,随后摇了摇头,说道:“我听你的是停下了,可其他同僚哪里听得进去?你那‘草船借箭’,是第一次, 拿着外省贾家人的罪名状告荣国府,叫朝堂上一时半会不好提义忠亲王的事,令义忠亲王以为我等怕了他有意‘无事生非’拖延时日;第二次,拿着太上皇大寿前的 大赦,劝说义忠亲王,叫他掉以轻心地放心叫御史台、兰台寺拿着不轻不重的罪名去状告他,骗义忠亲王有太上皇大赦此次定然有惊无险,且经了这次,人人都见太 上皇赦了义忠亲王,哪里还敢再攻讦他?这些都是对着义忠亲王那边的说辞,实际上我们赶在太上皇大寿前背地里教唆人拔出萝卜带出泥,将这些罪名闹得越来越 大,叫太上皇也不好替义忠亲王开脱。咳咳,这些,我都拿去跟同僚说了,他们先以为此事冒险,随后见那忠顺王府、王子腾等竟然那般好糊弄,又看义忠亲王也默 许了人在太上皇大寿之前状告他,一个个忙着跟义忠亲王虚与委蛇,只觉大事可成,哪里肯为了一点子风吹草动就罢手?如今我劝阻他们,他们只当我做了叛徒,这 才合谋将我弄出京都。不然,我一个兰台寺大夫,何至于还要出城办差?”虽说这计划最初是他当着当今的面提出的,但要停下,已经由不得他了。 贾琏道:“那义忠亲王显然是一副‘舍生取义’的架势,那些御史大夫们还是这般执迷不悟,实在是太心急了。需知不论何时,都不能忘了戒急用忍四个字。” “……我且借着出外办差,避一避风头再回京吧。”林如海再三无奈地摇头叹息。 贾 琏略点了头,随后含笑道:“姑父,你们原是说京城里的人那些不轻不重的罪名状告义忠亲王,叫他掉以轻心、麻痹大意,京城外则重重地弹劾他。因京外京外传递 消息,少说要一二个月才行。少不得京城里的事发出来了,京城外的老爷们还稀里糊涂地慷慨激昂地弹劾义忠亲王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78 林如海纳罕贾琏怎提起这事,只管静静地看他。 “不知京外,可有与姑父要好,为人又机灵通透,能听得进人劝说的老爷?”贾琏试探着问。 “……你是想,去劝说那些老爷?”林如海目瞪口呆,原先贾琏的态度一直是明哲保身,既不肯与忠顺亲王等人亲近,又对他并其他当今的拥跫敬而远之,如今忽然这样说,实在叫人诧异的很。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贾琏望着林如海踌躇满志地道。 既然料到义忠亲王要以一招“舍生取义”借力用力地打垮当今一系的官宦,他怎肯错过这个向当今送上投名状的大好时机。 “倘若你我猜错了呢?这未免太鲁莽了!”林如海心里直打鼓,若是猜错了,贾琏可是将整个贾家都拖入火坑里了。 贾琏抱着手臂,志在必得地道:“谨慎之人,也有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那一日,若运筹得当,今次就是在当今跟前露脸的大好时机。况且,韬光养晦是留在寻常日子的,这等要紧的时刻,就该好好地把握住。” 林 如海心觉贾琏说得有道理,若错过了今次,像贾琏这等初出茅庐的少年必要耗费上十数年才能在当今跟前露脸,于是点了点头,又说:“广西那边有两位与我虽不要 好,但却是黎老太爷的门生,你叫人去许家,拿了许尚书的帖子,再去金陵两江总督府一趟,与黎芮见一面,再请黎芮给个帖子,最后再向广西去。如此,有许老尚 书、黎芮的帖子,此事便妥当了。” “多谢姑父指教。”贾琏站起身来,对林如海深深地一揖到地。 林如海道:“我还有外差在身,不便久留。” 贾 琏忙又送林如海出门,见林可沽命人抬了一顶蓝布轿子来,跟在轿子边两步,亲自送了他一送,待林如海的轿子消息在夕阳余晖下,又望见黄昏中庄子里的百姓扛着 锄头陆陆续续地回来,俨然是一派静谧的乡村景象,就对赵天梁道:“梁大哥明儿个回家一趟,回了家,就说、就说我跟着个癞头跣脚的和尚、跛足蓬头的道士跑 了。” 赵天梁岂会不知贾琏急赶着来见林如海定有要事要办,听他这样说,就嬉笑道:“二爷若说自己个跟着个二八年华的大姑娘跑了还有人信,如今说跟着个和尚道士跑了,谁信?” “难道二爷我就不能看破红尘一回?” 赵天梁仗着是贾琏奶兄,贾琏又颇敬重他,依旧嬉笑道:“二爷是个俗人,‘看破红尘’四个字都叫二爷看破了,还有什么好看破的?” ☆、第79章 结下梁子 贾琏指着赵天梁笑了笑,又打发赵天栋拿着他的一封信回京去见许之安,果然第二日雾气缭绕中,赵天栋先一身湿哒哒雾水地回来。 贾琏看了许之安的帖子,见许之安字里行间不但不以为他鲁莽还又指点他如何小心行事,顿觉那黎老太爷兴许比许老太爷更好打交道也未可知,于是叮嘱赵天梁立时赶向京都后,便带着曹志坚、曹志成、曹志锐三兄弟冒着雾气出了庄子,一路向金陵赶去。 初夏时节,气候宜人。 贾琏一行人紧赶慢赶便赶到了金陵城中,只见初夏的金陵繁华不已,十里秦淮上笙箫不断,暑气将秦淮河中的脂粉香气蒸腾出来,整个金陵城都氤氲在一股令人昏昏欲睡的甜香之中。因此行隐秘得很,唯恐多生事端,几人直接去了两江总督府。 因在总督府的门子要好,贾琏一身布衣到了门上只说要见门子霍成,于是总督府门上小厮便立时去请了霍成来。 霍成乍然见了贾琏,又惊又喜下便领着他向总督府前衙说话,待听贾琏说要见黎芮,便又打发人去通禀。 须臾,便有人从后院出来,领着贾琏进了黎芮内书房中。 贾 琏来过这内书房两遭,也算是熟门熟路了,不料进了这内书房院子,却是吓了一跳,却原来在院子中便望见了依旧捧着棋谱从内书房里出来的黎婉婷,只见黎婉婷依 旧是将如云绿鬓尽数堆在脑后,发间只用两股猩红头绳点缀,身上也还是一件颜色极正没镶边也没刺绣的石榴红衣裙,一身衣着打扮,绚烂之极,偏又清冷之至。 虽打扮还与早先一样,但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不曾开口,形容中的落寞便令人已然戚戚焉。 “见过婉婷姐姐。”贾琏谦和地道。 黎婉婷行了个万福,不像上会子那样惊诧之余便要回避,好似对诸多事已然无动于衷一般,抱着棋谱开口问:“你从神京而来,可知道玉珩表哥还好吗?” “三哥很好。”至少贾琏出京时,许玉珩成日里忙着与国子监里的翘楚在艳情书本上你争我抢地十分逍遥自在。 黎婉婷似乎要叹气又似乎是一口气叹不出来,略低了头向前走两步,又回头道:“我怕是熬不过九月了,你回去了,只管告诉表哥,我死不死,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贾琏一怔,纳闷黎婉婷心愿达成,怎地还会发此悲声?少不得劝说道:“九月里就是婉婷姐姐与三哥的大喜之日,婉婷姐姐为何说这丧气话?”眼睛瞥见黎婉婷瘦削后,一双玉手越发如玉般莹透,仿佛能叫人觉察到那手上的寒意。 黎婉婷轻笑道:“你与青珩妹妹定亲,你可觉得不好?” 贾琏听这话,自然要摇头,越发不解黎婉婷这怎么了?若说黎婉婷移情别恋了,看模样又不像。 “有道是情深不寿,果然我不是长寿的人。我也愿像你们这般,也学了你们两日,偏偏学得不像。” “咳咳!”内书房窗子后传来一阵用力的咳嗽声。 黎婉婷听了,便也不再多跟贾琏说话,扶着丫鬟的手便也去了。 贾 琏终于琢磨出黎婉婷这话的意思了,明白她是不但要嫁给许玉珩还想与许玉珩两情相悦,如今虽与许玉珩订了亲,但又因在心里明白许玉珩并非真心想娶她而顾影自 怜,继而灰了心。虽想明白了,但对黎婉婷这般为情而生的女子,很有些不敢苟同,便只是一叹,便赶紧进了书房,在东间里望见对着残局的黎芮忧心忡忡地很,忙 道:“大人放宽心吧,婉婷姐姐只是说一说。” 黎芮望见贾琏穿着一件蓝布袍子,虽不如穿锦绣时衬得风流倜傥,但显得越发沉稳,只觉 当初若贾家二房来寻衅时,将计就计地把黎婉婷许给贾琏兴许如今黎婉婷还好过一些。黎芮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怪我宠坏了她,她是心中别无牵挂,才会一颗心都 放在玉珩身上,偏玉珩也是个倔强的性子。” “三哥虽看似嘴上不饶人,但宅心仁厚,未必……” “婉婷若只求个仁义的郎君倒也罢了,偏这节骨眼上,玉珩又跟个自由陪在他身边的丫鬟论起情来!如此,婉婷越发钻了牛角尖了!”黎芮蹙着眉头道。 贾琏见黎芮是当真担心女儿太过,竟然将“家丑”外扬了,赶紧道:“金陵与京都隔着千山万水,兴许是讹传也未必。”况且黎芮自己也有妾室,此时如何又嫌弃起许玉珩来? 黎 芮叹道:“哪里是讹传?因要成亲了,许家里要将不老实的丫鬟先收拾出去,偏玉珩要留下一个打小伺候他、很有些情意的婢女。这原算不得什么事,毕竟人非草 木,岂能无情?强叫他打发了人,反倒铁石心肠了。奈何婉婷自己想不通,非要与个婢女计较,只说玉珩并非无情,只是情给了别人。你说她,何苦跟个丫鬟过不 去?待进了门,看那丫鬟好,便抬举她,若不好,便打发出去就是了!何苦一个千金小姐跟个丫鬟争风吃醋!” 贾琏略偏低了头,终于看出黎芮不是气许玉珩,是气黎婉婷钻牛角尖,因说道:“晚辈斗胆说一句,在晚辈看来,婉婷姐姐不是钻牛角尖,却像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一样。婉婷姐姐的错,据我说,不过是不能多见几个男子,少了那么个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运道罢了。” “她与玉珩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黎芮冷笑道。 “有情两个字,只有两厢情愿才有,不然就是一厢情愿。至于与丫鬟计较自降身份这话,在晚辈看来,也不通得很,情有对错,却绝无贵贱之分,一味地叫婉婷姐姐不跟丫鬟计较,就好似劝她掩耳盗铃一般。”贾琏立在黎芮跟前缓缓地说道,望见黎芮并未动怒,放心了不少。 黎芮怔怔地望着窗外,瞧见黎婉婷的身影映在窗纱上,先不解,随后瞧见炕上棋盘边掉着一方霞光丝帕,知道她回来是为了拿帕子,咳嗽一声道:“婉婷进来吧。”因贾琏是为黎婉婷开脱,于是心里想到黎婉婷不是无事自苦,却也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贾琏听黎芮这话,诧异的很,扭头果然瞧见黎婉婷面上带着泪痕重新走了进来。 黎 婉婷心中起起伏伏,这一二月里,从黎芮到黎太太乃是她身边的奶娘丫鬟无不认定她是钻牛角尖,却不想竟然当真有懂得她的人,于是进来后,便对贾琏深深地一 拜,又跪在炕前求黎芮:“父亲便做主退了那亲事吧,倘若表哥对天下女子皆是那般,女儿心中也无怨悔;可他并非如此——即便是他自己个也不将对个丫鬟有情当 一回事,但女儿却不能……”说着话,不免红了眼眶哽咽住,“……女儿何尝不知要寻个真正一心一意的郎君简直是天方夜谭,且也连累父亲、母亲随着女儿受苦, 但女儿宁缺毋滥,宁肯一辈子不嫁……”一时哽咽住,说不出话来,只管对黎芮磕头。 “你又无事生非!”黎芮心中的火气又被黎婉婷撩拨起来,只觉黎婉婷未免有些太不懂事了,有意冷着黎婉婷不搭理,从贾琏手上接过许之安的帖子,看了一看,略问了几句神京中的情形,便立时写了一封亲笔书信并将自己的名帖交给贾琏。 贾 琏拿了名帖、书信,虽有心要看黎婉婷、许玉珩的事到底要如何处置,但也不好久留,只得匆匆出去,心想果然是情深不寿,在情字上太过执着的人,总比无情的人 要多受许多的苦,再出了后院门,望见霍成几个门子还等着他,于是过去后,忙说:“今次来的匆忙,不能请几位兄弟吃酒,罪过罪过。” 众人看他“微服”而来,哪里猜不到他有要紧事,于是霍成对其他门子道:“你们都各忙各的吧,就叫我送了琏二哥走。”说着话,便打发走其他人,随着贾琏并曹家兄弟向外去,一直将贾琏送出两江总督府才回去。 贾琏连连道了谢,依旧带着曹家兄弟三人骑着马赶路,虽是赶路,奈何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虽心内着急,却也得一步步地走。忽地,曹志坚驾马上前歪着身子对贾琏道:“二爷,前面是王家大爷。” 贾 琏一怔,抬头果然望见一身朱红云锦箭袖的王仁也骑了高头大马带了十几个人正迎面走来,心里不免打起鼓来,他此行乃是投机犯险,若叫人知道他的行踪,定会多 事,不知那王仁是否看见了他,立时牵着马与曹家兄弟三人向小巷子中拐去,进了巷子,便一路向巷子里窜去,急等着寻一户人家暂躲一躲,不想家家户户关门闭 户,待望见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微微敞开,四人立时进了那家门,待进去后便闩了门。 贾琏背对着门,静静地听门外动静,果然,不多时,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只听见王仁气急败坏地骂道:“人呢?怎不见了?” “大爷,兴许看迷了眼呢,刚才那人穿着葛布衣裳,琏二爷自出了娘胎,什么时候穿过那样粗糙的衣裳?” “正是,大爷,咱们看错了,也不必追了吧。琏二爷据说跟个和尚、道士跑了,前儿个他们贾家铺子里的伙计不还四处找人吗?” “娘的!追到底,管他是不是贾琏,拿住了他,荣国府就是姑妈一家的了!” 王仁这话落下,便又是一阵嘚嘚的远去马蹄声。 贾琏四人吁了口气,贾琏望见曹志坚三人唯恐马叫起来,还拿着手去捂住马匹的嘴,不免觉得好笑。 “二爷,王家大爷实在可笑,先前看二太太落势,恨不得跟二太太一刀两断,如今又口口声声喊姑妈了!”曹志坚替贾琏打抱不平地道。 曹志锐也肃穆道:“未必不是二太太暗中指点王家人要叫二爷回不了荣国府!” 贾琏嘘了一声,他们兄弟三人忙住了口,果然门外又是一阵嘚嘚的马蹄声。 “二爷,他们走了。”曹志坚瞧瞧地开了门向外望了一眼。 贾琏点了头,才待要走,便望见一个穿着青花布衣、用红绳绑着头发的八九岁女孩湿着两只手呆呆地看向他们鬼鬼祟祟的四人。 不多时,又有一个满脸横肉、五短身材的男子撸着袖子凶神恶煞地走来,人没到,先喝道:“什么人?青天白日地擅闯人家家门!”又冲那女孩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连家门都看不住,就放了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那女孩一个激灵后局促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红楼之公子无良_79 贾 琏再三瞅了眼那女孩,心叹自己果然是身在红楼,处处都能遇到红楼中人,只见那女孩虽年幼,但生得眉清目秀,偏额心又有一点胭脂痣,于是看那男人越走越近, 唯恐男人高声喊起来惊动了兴许又折返回来的王仁,立时轻笑道:“我家小爷要送京城大明宫总领太监戴公公两个女孩儿,听熟人说你这有极好的,特地拿了重金赶 来相看。” 曹志坚兄弟三人不解贾琏怎地这么大胆子,进了人家就要买人家女儿,仔细看了那女孩,见那女孩两只手在裙子上抹,显然是他们进来时她正洗衣裳呢,又看她虽手上嫩得很,好似这户人家既要她干活,又唯恐将她手脚粗糙一般,也觉这女孩不像是这家的女儿。 那男人因是拐子,本就心虚,此时听贾琏又说给京城太监买,登时就当贾琏是哪个代官显贵家的下人,立时殷勤地请他入内说话,看那女孩跟着,便骂道:“还不倒茶去!”又对贾琏惭愧道:“我这女儿虽看着呆呆的,但聪慧得很,府上带回去调教两日,保管规规矩矩的。” 贾琏不觉在心里思量起来,原是唯恐王仁去而复返,才出口说要买,可这会子买了又不能带上路;可若不买,待他一走,这拐子见买卖不成,定要迁怒到这英莲头上,如此却是自己给原就命苦的英莲招灾了,于是道:“你报个数吧。” 男人望着英莲进来,堆笑道:“京城里是个什么数目?” 曹志坚道:“这女孩还小,又不能干点什么,五两银子就撑天了。” 那男人听了就有些不喜,只说:“养她花费的银子还不止五两呢,再养她两年……” “我们公公买不得的人,谁有胆子敢买?”贾琏翘起二郎腿,并不看拐子,只淡淡地整理衣摆,有意掏出坠着玉佩的锦帕擦汗,“五十两,我们立时领了人走,不然,我们就请王家大爷写了帖子,告你诱拐良家妇女。” 拐 子心虚,又看贾琏一副豪奴气派,再看那他拿着的锦帕已经不俗,那玉更是剔透莹润,心道这位莫非是戴公公的人?再看曹志坚三个抱着手臂,俱是睥睨着他全然不 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只得点了头,只说:“这丫头并未登基在户帖上,四位领了她走,自去衙门里给她办了奴籍就是。” “也好。”贾琏待曹志坚丢给拐子五十两后,立时领着曹志坚三兄弟向外去。 那英莲尚且一头雾水,就被拐子催着跟贾琏出来了。 到了门外,不见王仁一群的身影,贾琏思量一番,对曹志坚道:“送她去霍成家里,咱们在城里巷子里走,待黄昏了在城外汇合。” 曹志坚答应了,却笑道:“二爷买了人还没给人起名字呢,这送到曹兄弟家该如何说?” “她 就叫英莲吧。”贾琏见那英莲听见英莲二字依旧无动于衷,心道她是彻底不记得早先的事了,“送去就说为老太太买的,暂时留在他们家里。”至于这英莲之父甄士 隐应当出家了,其母在她外祖家,她外祖家在哪里,他又不知道;便是知道了,无端端的送人回去,岂不惹人生疑?况且他这会子还有要紧事在身上呢。 曹 志坚连连点头,随着贾琏等小心翼翼地出了巷子,见大街上王仁一行的身影没了,曹志坚便将英莲抱到马上,领着她去霍成家;贾琏几个从这巷子里出来,顺着大街 走了百来步,又窜进另一条巷子里,待到黄昏时分,人在城外长亭等了一等,始终不见曹志坚来,不免有些忧心,待天色黑了,才见曹志坚骑马赶来。 “怎拖延了这么久?”曹志锐不满地撇嘴。 曹志坚对着贾琏冷笑道:“二爷,日后咱们必要在那王仁头上报回来不可!那王八蛋还在城里找二爷呢,亏得有霍大哥掩护,我才能出了城!”旁的不必说,只看他发髻凌乱、衣衫两处钩破,便知他这城出得狼狈不已。 贾琏安慰曹志坚道:“何必理那等人,那种人,你不叫他死,他也得作死给你看!” ☆、第80章 崭露头角 唯恐那王仁追出城门,四人便又纵马向广西赶去,一路披星戴月,到了广西地面上,贾琏面容清癯,少了两分脂粉气,也显得坚毅起来。 依着黎芮指点,四人在一日黄昏时分先寻上了广西总督况晏冰的智囊周韶良,那周韶良见贾琏一行风尘仆仆地赶来,听了他们的来意后,立时领着贾琏去广西总督府。 广西总督府建造不到一年,处处崭新,满庭绿树棵棵瘦小,全无两江总督府的恢弘大气。 贾 琏记起林如海说过这广西总督乃是当今为分了太上皇亲信两广总督的权有意设下的,心下只觉林如海叫他来寻况晏冰十分高明,一况晏冰对当今忠心耿耿,却也对许 之安、黎芮、林如海颇为敬重,他们的话他未必不听;二,只有这样身份的人,得他相助后逃过一劫,当今才会收到他贾琏递上去的投名状。 于是待进了那尚且散发着油漆味道的衙门暖阁时,贾琏不等拜见况晏冰,先将许之安、黎芮、林如海的书信、帖子送上,随后才一边打量况晏冰,一边拜了下去。 只见况晏冰四十过五,容貌周正却面白无须,滚圆的身子束缚在官袍之下,虽不笑,却已经叫人觉得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况晏冰先不看信,忙搀扶着贾琏,携着他的手在暖阁内椅子中坐下,虽无须却依旧拿着手在下巴上抚了抚,含笑道:“琏二爷专程赶来,受委屈了。”又寒暄了几句,名人捧了水盆给贾琏洗手,另外置办酒菜送来,才去看许之安三人的书信,原本笑盈盈的,此时看了信却不笑了。 “老爷,那义忠亲王老千岁何等惜命的人,倘若他要‘舍生取义’,必然不会无的放矢,定是上头那位指挥他诬赖老爷们呢。老爷那这两日就准备送向京城弹劾义忠亲王的折子万万不可派人送去。” 周韶良用心良苦地立在况晏冰身后。 况晏冰紧紧地抿着单薄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仔仔细细地将那三人的书信帖子看了又看,再三问贾琏:“那义忠亲王府果然有古怪?”但他已经听从圣命,要将弹劾义忠亲王的折子及时送到京城,倘若他不送,打乱了当今的宏图那该当何罪? 贾 琏笑道:“古怪之处多了,只是太过琐碎,姑父说给当今并其他同僚听,才无人肯信。单说贾家宁国府与义忠亲王来往多了,偏他家娶儿媳,义忠亲王府并未打发人 去贺喜,竟像是有意避嫌;再则,义忠亲王府里,伺候了老太妃几十年的老嬷嬷被老太妃推荐去了王家,如今老嬷嬷在薛家里教导薛家姑娘;还有义忠亲王身子骨矍 铄,一直不提大棺材的事,偏也赶着年前急忙忙地将自己的棺材打造好摆在家中。若说义忠亲王年纪大了,准备棺材也无可厚非;可这节骨眼上,风吹草动都不能掉 以轻心,义忠亲王到底为何笃定自己能有资格躺在那樯木棺材里?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琐碎的破绽呢。” 况晏冰见贾琏也是没有十足的把 握,只是凭着蛛丝马迹来断定义忠亲王府有古怪,思忖着自己若全信了他,若是他料错了,岂不是耽误了他为当今尽忠?若不信,倘若他猜对了,自己岂不是中了义 忠亲王的奸计?原本他这广西总督就是从两广总督分出来的,地位不稳,更要如履薄冰,处处小心才是。 “琏哥儿,你拿了我的折子回京,瞧着京里的情形如何,再替我呈上折子。”况晏冰稍稍苦恼之后,便和蔼可亲地对贾琏道。 有许之安、黎芮、林如海三人的书信,他对贾琏自然是信任的。况且若是他依着章程呈送折子,途经驿站,兴许驿站中早埋伏下人,叫他半路反悔要讨回折子也不成。 贾 琏连忙答应了,略吃了些酒菜,歇了两日,见他处又有官员来催促着况晏冰一同进京递折子,便由况晏冰做说客,将广西地面上五个大大小小皇帝一系官员弹劾义忠 亲王的折子全部收了,因急等着看京城里如何,便又日夜兼程地向京都赶去,一路奔波,十月下旬到了京都城外,不等进城,先望见城外百姓神神秘秘似乎有什么忌 惮,待再进了城,果然瞧见城中虽仍有百姓在街上做买卖,但不时有锦衣卫押送着一群还穿着锦绣带着金簪的官家女眷在街上招摇过市。 “二爷,这事是已经发出来了。”曹志坚也累得几乎掉了一层皮,兄弟三人个个脸色黑黄,满脸疲惫。 贾琏抿着嘴,并不在路上打听,一路带着况晏冰等人的折子向荣国府去,上了宁荣大街,就望见贾蓉穿着一身桃红满绣衫子带着贾蔷等人嘻嘻哈哈地骑着马。 “琏二叔没出家?”贾蓉嘲讽地问,面上的喜气如何都遮不住。 “你是哪里发了横财么?就这样高兴。” 横财二字叫贾蓉心一跳,唯恐贾琏知道了义忠亲王将钱财放在宁国府的事,立时没了方才的势头,低着头带着人就去了。 不等贾琏到了荣国府门前,荣国府门上已经知道消息,金彩、林之孝、戴良等纷纷出了门,迎上贾琏的马匹,只管抱着贾琏的腿抹眼泪。 “二爷再不回来,老太太都撑不住了!”金彩红着眼眶,看贾琏瘦削了许多,又道:“快去见见老太太吧,若是老太太瞧见二爷这么个样,不定多伤心。” 贾琏点了头,被人簇拥着进了荣国府,不先去见贾母,只领着金彩进警幻斋洗漱,待在里间更衣洗漱时就问金彩:“京城里是怎么了?我看街上好大太太、小姐被用绳子捆着拉着走。” 金彩望向十二扇的绢面秀丽江山图屏风后贾琏的身影,弓着身子道:“可了不得了!亏得林姑爷出京办差才回来,不然也要摊上大事!义忠亲王府,满门都被逼死了!” 屏风后的水声小了一些,须臾就听贾琏问:“都是个什么说法?” “还 能是什么说法?都说御史台、兰台寺并京城内外的一群老爷们合伙威逼利诱吓唬老亲王要他认罪,老亲王为表清白,先杀了才几岁的小公子,用小公子的血写了状 词,然后自己也自裁了。老太妃、王妃见老亲王如此,伤心之下,便跟两个郡主也都吊死在自家正堂上。闹得这样大,连圣人也不敢出声说一句老千岁罪有应得,太 上皇震怒,下旨将逼迫老千岁的人一一捉拿归案,但凡是弹劾老千岁的老爷,都一一治罪了。新近听说两个外地的老爷昨儿的折子才进京,半夜里捉拿他们的锦衣卫 便已经派出去了。” “圣人也不能说句公道话?”贾琏匆匆洗了头发,满头水珠地就披着衣裳出了屏风。 金彩连忙拿了帕子去擦贾琏头发上的水,只说:“老千岁满门都被逼死了,公道自然在老千岁那边,圣人还能说个什么?” “我最厌烦文死谏、武死战那一套!不管有理没理,只要一死,道理全在他们那了。”贾琏虽投机取巧,但此时见事情闹得比他预想得还大,当今竟然被打压得说不出一句维护自己一系官员的话,还是不免佩服太上皇姜还是老的辣,又为那些无辜官宦打抱不平。 金彩讷讷地道:“话虽如此,但义忠王府死了满门,谁能铁石心肠说句他们罪有应得?” 贾 琏忽地想贾蓉那样高兴,果然是发了一笔横财了,待有机会,他且敲诈敲诈贾珍,也从中分出一碗羹来,正想着,只听门外脚步声缭乱,又有朱钗环佩叮咚声,忙整 理衣衫迎出去,待掀开帘子,望见迎春搀扶着越发衰老的贾母、贾赦蜡黄着脸进来,忙先跪在贾母跟前,“叫老太太挂心了!” 贾母老泪纵横道:“你这天魔星,家里的柱子都叫你给拆了,只剩下你一个顶梁柱,你偏又不说一声就随着什么和尚道士跑了!”说着,就叫贾赦来教训贾琏。 贾赦也是激动不已,因贾琏不在,唯恐家财便宜了别人,少不得在屋子里卖力一些巴望着能再生一子,因此身子骨又被掏空一次,此时行动尚且有气无力,更遑论教训贾琏了,只是哆嗦着嘴,气咻咻地指着贾琏。 “老太太、老爷,哥哥瘦成这样,头发还湿着呢。”迎春红着眼眶,到底贾琏回来了,一颗心也就安了。 贾母冷声道:“我且问你,你到底是生了什么糊涂心思要向外跑?”说着,不等贾琏答话,便叫全福、全禧等去里间给贾琏收拾头发,她与贾赦坐在外间,一面吩咐人去弄了好消化的羹汤来,一面与贾赦絮叨着今次断然不能饶了贾琏。 贾琏人在里间,听着外头贾母、贾赦絮絮叨叨,心想贾母还没老糊涂地趁着他不在搞什么“复辟”,待全福给他擦头发,就对跟着进来的赵天梁轻声道:“去兰台寺,跟姑父说一声,广西那边无事。” 赵天梁知道自己在跟着贾琏干大事,于是不追问,答应着就退了出去,出门骑了马,见隔壁的先生贾雨村又向这边走来,心笑这位贾雨村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骑着马便快速地向兰台寺赶去。 今次兰台寺、御史台两处遭殃的官员最多,此时兰台寺里萧索得很,拢共只有几个小官员并林如海在。 赵天梁见到了林如海,便将贾琏的话说了。 林 如海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轻了不少,如今太上皇竟然叫人去各处驿站半路去拦截折子,可见他是想要斩尽杀绝,不给当今一系的官员半路反悔的机会呢。因“草船借 箭”的主意是他向当今提起的,当今折损了这么些人马,少不得要算到他头上,如今广西无事,也算是他将功补过了,于是打发走了赵天梁,急忙出门向宫中去,在 宫门处递了折子,待见大明宫总领太监戴权亲自来领他,便随着戴权进了宫,在御书房门前被戴权拦下,心知当今怒气正盛,便撩起袍子跪下,待夕阳西下时,只觉 眼前的汉白玉都模糊了,戴权才出来说:“林大夫,圣人宣你觐见。” 林如海踉跄着起身,躬身进了御书房,只敢看眼前一方大红的毡毯,进来后,三呼万岁便又跪下了。 “林大人近来可好?”水沐穿着常服深深地皱着眉头,冷笑着站在林如海面前。 林如海叩头道:“臣该死,恨不能及时拦住……” “没 用的话不必再说了,主意是你出的,如今所有人遭殃,唯独你平安无事!”水沐侧身一只手撑在御案上,心叹太上皇果然够狠,他这边不过是要抄了义忠亲王府,太 上皇直接灭了义忠亲王府满门,反将了他一军,义忠亲王满门没了,他不但不能说他是畏罪自裁,只怕过几日,还要对他追封一番,风光大葬;更要紧的事,依着他 们原先的算计,广西等远处的官员只怕已经送了折子在半路上了,那些折子落到太上皇手上,就是他们“逼死”义忠亲王满门的“罪证”。冷眼再三盯着林如海,许 久看林如海惶恐不安,才不甘愿地挥手令他站起来。 林如海扶着腿缓缓地站了起来,上前两步低声说:“圣人不必为广西的同僚担心,他们定然平安无事。”虽他曾经阻拦过水沐并那些官员,但如今水沐正在气头上,再提那事反倒叫水沐以为他存心搪塞。 水沐一怔,“你如何确定?” 红楼之公子无良_80 林如海忙又上前两步,低声将贾琏不畏辛劳前去广西的话说了一说,因也欠了贾琏的人情,少不得话里又要褒扬贾琏两句。 水 沐听说是贾琏先看出义忠亲王府破绽,又听说贾琏特意去了广西拦着况晏冰等人递折子,终于在连日的“噩耗”后听说了这一个好消息,神色稍缓,不禁觉得那贾琏 是个可造之材,此次折算手下多员大将,又叫太上皇手下的老臣得意起来,若不暗暗培养些亲信,日后怕他就再无人可用,于是思量着,提笔在御案上的宣纸下,写 下几个朱红大字,随后将宣纸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不明所以。 水沐道:“你是探花,今次,便替那贾琏写下明年秋闱、后年春闱的文章。” 林 如海忙躬身接了,不敢细看纸上的字,忙将纸塞入怀中,心知当今是将明后两年秋闱、春闱的题目给了贾琏,如此说,圣人是折损众多亲信后,要在两年后便令年才 十九的贾琏登入庙堂?见圣人因对他有怨气,不肯再理会他,便踉跄着躬身退了出去,望见御书房外残阳似血,暗叹两次“草船借箭”,赢家只有贾琏一个罢了。 ☆、第81章 风云变幻 林如海怀揣着明后两年的试题,心下感慨万千,坐着轿子回到兰台寺后衙,两条腿便动弹不得了,侍妾鸣翠忙命人用软轿子将他抬进房中,忙用热帕子给林如海焐腿,望见林如海两条腿红肿起来,碍于身份,虽关切却也不敢开口细问这腿是怎么了。 “拿了蜡烛过来。”林如海躺在炕上,两条腿先在御书房门外冷冷地冰过,此时再被滚烫的热帕子捂着,便一阵阵钻心地疼起来。 鸣翠不明所以,忙亲自去拿了镀金烛台过来,将烛台放在林如海手边的炕桌上。 林 如海从怀中将试题拿出来,仔细看了一看,记住后便用火焰将试题烧得干干净净,随后不顾细枝末节地叫丫鬟传林可沽进来,待林可沽进来了,又命鸣翠等女子回 避,叫林可沽到他跟前,在他耳边低声道:“叫琏二爷安心地学他的君子六艺去吧,秋闱、春闱有我呢。再去跟老太太说一声,太太、大姐儿明年开春进京。”心中 不免有些酸涩,如今为贾琏捉刀代笔,终归有违他素来的品性,但当今有命,他不得不依着办了;至于贾敏母女,如今看来,他这兰台寺大夫还有得熬,若不将她们 母女接进京,怕有生之年都难得再见几面了。 林可沽不解林如海这话的意思,但既然林如海这样说,他只管骑着马出了兰台寺,趁着还没夜禁,赶紧向荣国府去,到了荣国府门前,从西边角门进去,随着人进了贾琏外书房等候,略等了一刻钟,便见贾琏披着猩红大氅从外头进来了。 “姑父可好?”贾琏远远地就问,身上依旧带着一丝酒气。 林可沽见贾琏神态轻松,不像是迟迟不归挨了贾母教训的模样,忙上前来,低声将林如海的话说了。 贾 琏听了,先觉林如海这话没头没尾,待听林可沽提起林如海出宫之后两膝肿起鹅卵大的包,登时明白林如海敢说这话,必定是从上头那里得到了消息,登时欢喜起 来,他巴不得丢开那八股文章呢,于是热情地叫金彩将荣国府内中西药材都收拾着给林如海送去,又听说贾敏母女要进京,因不大关心这事,待林可沽走了,就叫全 禧去跟贾母说,自己因连日奔波疲乏得过了,不肯立时去歇息,就先向警幻斋去,对着东间里一鼎青玉三足玉熏郑重其事地拜了一拜,心里默念着:多谢警幻姐姐保 佑我升官发财。 一连拜了三次后,为求个好兆头,干脆地命全福、全寿将那三足玉熏抬到明间里条案上,又弄了些冬桃冬枣供奉在条案上。 全福、全寿看着贾琏那煞有其事的模样十分好笑,虽不知道他拜的哪一路的神仙,也跟着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我的桃子呢?”贾琏拜完了,头一样事,就是关心自己门前的桃树,推开撒花毡布帘子,望见门外桃树上空荡荡的,不免心疼起自己精心照料的果子来。 全福嬉笑道:“知道二爷要问,小的们看着不许旁人摘,等果子熟透了掉下来了,就剥了桃核晒干了给二爷留着呢。” 全寿听着,立时转身回西间里,果然抱着一个柳条编织的精致花篮出来,花篮里堆着百来枚桃核。 贾 琏看了,便放了心,转身回到房中,懒洋洋地靠着美人榻坐着,一手去整理身上五彩缤纷的氆氇毯子,一边好奇地问:“都说大姑娘的亲事办得十分狼狈,到底是怎 么个狼狈法?你们且说给我听,我跟大姐夫还有些来往,不问清楚,日后见了他也尴尬。”虽说女大三抱金砖,但这亲事是陈家一干人敌不过贾府的金钱攻势定下来 的,陈也俊心里未必自在,又想起许玉珩来,又问:“三爷大喜,府上送的是什么礼?” 全福挪了矮凳在贾琏身边坐下,卷了袖子又将手 在熏炉上暖热,便给贾琏捶腿,先苦着脸道:“也不知道许家、黎家是怎么了,三爷的亲事推到来年再选日子。”随后又与全寿嬉笑道:“至于大姑娘的亲事,二爷 不知道,这里头有不少故事呢。二爷猜猜如今东边花园子里谁最得意?” “总不会是赵姨娘最得意吧?”既然全福这样说,贾琏就往最不可能得意的人头上猜。 全福、全寿并才进来的全禧、全禄俱是目瞪口呆,连连佩服道:“二爷果然是神机妙算!这也能被二爷猜到!” “当真是她?”贾琏不由地坐起来,从全寿手上接过一盏燕窝粥,拿着调羹细细将粥搅凉,思忖着赵姨娘这是走得哪门子狗屎运? 全 福手上不停,面上笑道:“二爷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好戏。二房准备摆流水宴唱名班大戏,喜事前半个月,就煞费心思地要问老太太讨银子、要软硬兼施地想叫咱 们大姑娘拿了对牌将库房里的桌椅案几、碗碟筷子并库房里天南海北的珍馐佳肴拿给他们二房,甚至还动了歪脑筋,想收买管事们暗度陈仓拿了荣禧堂的东西过去撑 场面。老太太气他们没那么大能耐还扯那么大虎皮,干脆关了府门,连二老爷、二太太都不许进荣国府家门!二老爷、二太太无可奈何,偏又怕元大姑娘嫁得狼狈叫 他们越发没了底气——那会子底气要紧得很,有底气,就有人敢帮着他们逼着老太太指定宝二爷做了少主人,这么着,他们就又从别处弄来一笔闲钱。” 贾琏吃了一口粥,大抵是一路风餐露宿惯了,此时略吃了两口就觉饱了,将燕窝递给全禧,另要了杏仁茶来,缓缓地道:“只是这样的戏,未必算得上精彩。那闲钱二字,定有一段故事。” 全 福笑道:“二爷果然料事如神,”又压低声音道:“二房那么个小地方上上下下住着那么多人,一举一动都有人看在眼中呢。二老爷才弄来了闲钱,赵姨娘听到风声 后就百般纠缠二老爷,二老爷给了她十两。赵姨娘贪心不足,背地里对着三姑娘骂二太太‘那老虔婆真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但看哪一会子叫老太太知道她将宗里 二房的地卖给了东府,老太太怎么收拾她’。三姑娘是个有心的,听了当时也不言语,待随着珠大奶奶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时背着人将这话说给大姑娘听,大姑娘唯恐 连累了三姑娘,连着赵姨娘的名字也不肯提,立时叫小的去打听,小的打听到果然二老爷跟东府来往比早先密切了,告诉了大姑娘后,大姑娘就去告诉老太太。老太 太一听,哪有不生气的道理?立时叫了二老爷、二太太来,一通逼问下,二太太才认了,只说并不是卖只是抵押,又说如今银子已经用去了,再没银子还给珍大爷 了。这话明摆着是叫老太太替他们还的么?不然老太太还能叫宗里的一块地落到屡屡跟咱们过不去的东府手上?老太太吃的盐比二太太吃的米还多,料到二太太这是 软磨硬泡从她手上捞不到银子就拿了这法子逼着她出银子,她也不就范,当下带着人坐轿子去东边花园,亲自看着叫人搬了东边的东西去当铺发卖,只说哪怕卖了二 太太的衣裳也要将那字据讨回来。谁知才搬了几个箱子,二太太便露出破绽拦着不肯。老太太一再追问,二太太才说银子还没花掉她立时就还了珍大爷。老太太老谋 深算,看二太太眼神飘忽,先叫二太太将从东府得来的银子拿出来去东府讨了字据,随后却不让步,只立时打发人出去,叫琥珀、金钏开了箱子看,见箱子里底下, 二太太足足有十几年没穿的衣裳里掖着个布包,包里藏着五六万的会票子,老太太越发心气他们夫妇有银子也要变着法子讹诈她。二老爷望见二太太有这么些梯己, 也意外得很,见老太太气急了,只说那拿着抵押地亩逼着老太太出银子的主意是二太太出的,是二太太一直拿着母子没有隔夜仇的话教唆他他才肯去东府写的字 据。” 贾琏疑惑道:“既然迎春没提起探春,你又是如何知道三姑娘说话的呢?” 全福含笑道:“二爷忘了鸳 鸯了?只是二老爷气二太太藏着银子,生了气寒了心,直说‘不想多年来我待你一片赤诚,你却这般防着我’,这些时日都住在赵姨娘房里逗着环哥儿读书呢。赵姨 娘见二老爷跟二太太离了心,又见二老爷因元大姑娘三朝回门时候陈姑爷不够恭敬心里又多了些闷气,就挑拨二老爷,说二太太宠溺宝玉帮着宝二爷称病躲在家中不 读书。虽隔着一道墙住着,但二老爷足有小半月不曾见到宝二爷,心气宝二爷不上进,冷不丁地闯进二太太房中,瞧见宝二爷正跟两个丫鬟玩笑,便不分青红皂白地 将宝二爷按在椅子上打,又骂二太太糊涂!二太太急着来求老太太相助,偏老太太以为这又是二房的苦肉计,唯恐过去了,一时心疼宝二爷就中了二房的计,也不肯 去。若不是最后珠大爷从梨香院赶去求了情,怕宝二爷的小命都要断送在二老爷手上了。” 贾琏捧着黑漆嵌螺钿云龙纹盖碗慢慢地呷着碗中杏仁茶,用茶碗遮住嘴笑道:“不想我几月不归,家里竟然有这样风云变幻的事。如今是赵姨娘踩了二太太一头?” “那 可不是么,二太太是里外不是人。”全福笑了,若无探春从中运筹帷幄,赵姨娘母子哪里会有今日?因又轻声道:“那三姑娘年纪虽小却伶俐得很,赵姨娘因她的缘 故得了宠,她也不昏了头地跟着赵姨娘在二老爷跟前奉承,专一地去陪着二太太说话,二太太只觉元大姑娘嫁了,就三姑娘最体贴好似对她不离不弃,心疼地又是衣 裳又是首饰地送给三姑娘,如今已经禀明了老太太,将三姑娘养在她身边呢。赵姨娘拿着这事对着二老爷哭了一通,只说二太太是拉拢三姑娘一起欺负她呢。二老爷 直说她是水晶玻璃肠子,比满肚子弯弯肠子的二太太要剔透,只是老太太点过头了,他也不敢去讨回三姑娘,只将自己的梯己交给赵姨娘保管。” 贾琏手中的杏仁茶有些凉了,放下茶碗,噗嗤一声再按捺不住,那赵姨娘都成了水晶玻璃人了,这年头的水晶玻璃也该降价了吧?“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连梯己的事也一清二楚?” “都说了赵姨娘是水晶玻璃肠子,有这样长脸的事,她怎肯不拿出来说了叫二太太没脸?”全福等忍俊不禁。 贾 琏也笑得不可抑制,笑归笑,正经事还要做,于是拿了他不在家时收到的帖子来看,见大半是同年来拜访的帖子,一些是亲戚家恭贺的帖子,冷不丁望见一张帖子上 写着贾雨村三个字,眼皮子跳个不停,头一个念头就是要将那贾雨村打发走,随后又觉先不急着将他打发了,稍稍思量着,就问全福:“金陵可有人送丫鬟来?” 全福一怔,全禧抢着说:“是送来了一个小丫鬟英莲,如今英莲住在咱们后院里头呢。” “明儿个,叫那贾雨村来,再领了英莲过来。”贾琏思忖着自己不好冒然将甄英莲送回家去,但那贾雨村未必认不出甄英莲来,先借着贾雨村的口,将甄英莲送回家去,再将贾雨村打发了就是。 于是打着哈欠,洗漱之后便睡下了。 一 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贾琏去了警幻斋的厅上,便请人去请了贾雨村来,又命鸳鸯将英莲唤来,见那英莲穿着一身三等丫鬟衣裳,低着头怯怯地,只觉得自己送走她 就是做了一桩好事,也不必跟她多说些什么,于是再次问她姓名、家乡,见她还是一概不记得,便专一地在前厅里等着贾雨村来。 英莲乖巧地在一旁垂手站着,好奇地看贾琏悬着手腕写字,莫名地吐出一句:“我爹爹也这样写字。”说完了这话,自己也觉自己这话莫名其妙得很。 贾琏的手一顿,却不继续问,听到脚步声,望见那贾雨村穿着一身灰布衣裳进来了,立时停了笔,心叹难怪林如海等人会被蒙蔽,这贾雨村果然生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样貌,“贾先生来了?” 贾 雨村隔着八、九步远望见贾琏玉树临风地站在厚重的紫檀案后,颇有些宠辱不惊地拱了拱手,慢慢地踱步上前,先寒暄一句,随后望见贾琏的字,就道:“世兄的字 虽形不足但神有余,委实比我们这种涂有其形的高明百倍。”余光扫向这厅,见虽说是厅,但厅上摆满了房也不差。 贾琏搁下笔,谦逊道:“贾先生过奖了,昨儿个才来,就听闻先生是个饱读诗书的人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英莲,快给贾先生奉茶。”说着,细细留心贾雨村神色,却见贾雨村听见英莲二字依旧无动于衷,心道莫非贾雨村早将甄士隐给忘了,没有个门子,就记不起甄家的事? 贾雨村只顾着心中窃喜贾琏对他的礼遇,何曾留意过一个丫头的名字,待随着贾琏在这厅上坐下后,便思忖着如何答话能将葛先生比下去——那葛魁屡试不第,他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进士,就不信贾琏会不想聘请他做先生。 “先生请吃茶。”英莲两手捧着茶盏摆在贾雨村手边茶几上。 贾雨村略点了头,眼神扫过英莲,心叹到底是荣国府,一个小丫头都生得这样伶俐,只是瞅见那英莲眉心一点胭脂痣时,不免略怔了一下。 贾琏见贾雨村还是不吭声,就指着英莲叹道:“我才来,我们老太太就给我出了一大难题。老太太喜欢这英莲得很,说是看她相貌不像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要我替她寻回家乡。此事委实难办,听人说贾先生足智多谋,便请贾先生来说话。” 贾雨村先不肯多生是非才不开口,此事听贾琏这般说,虽觉这事太过凑巧了,才来便能替贾琏办一回事,哪怕记错了也无妨,左右那甄英莲五岁上被人拐了,如今容貌变了,送回家中那甄封氏也未必人得女儿呢,于是忙又再三看英莲。 英莲被他看得越发低了头。 贾 雨村道:“不怕世兄以为我胡言乱语,先听到英莲二字,我便在心中有些疑心,此时再看她这样貌,竟像是我故交之女。”因将在葫芦庙借宿得甄士隐赠送银两冬 衣;他进京赶考后甄家遭逢大火家财丢了大半只得投靠岳父封肃等事说了,末了道:“据我说,如今她父亲业已出家,她母亲依傍着她外祖靠做针线度日,她外祖不 过是个农户,为人又很是吝啬市侩,尊府老太太与其将她送回家乡,不如将她留在身边。不然,她回了家,倘或她母亲去了,她外祖未必不会看她样貌再将她卖出 去。” 英莲疑惑地看着贾雨村,虽满心欢喜竟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但往日被拐子打惯了,此时不敢流露出一丝要回家的痕迹。 “她家里怎样,这些我都管不着,贾先生且说一说她外祖家在何方,待我们将她送回去了,这就算是我们的一桩功德。”贾琏微微挑眉。 贾雨村闻言,只得说:“借了世兄的纸笔,待我写下来,世兄只管叫人去寻就是。”说着,便起身去贾琏书案上用贾琏的纸笔写了大如州一处,双手呈给贾琏看。 贾琏略望了一眼,就问英莲:“若是你回家后,日子苦得很,你可会怨我将你送回去?” 英莲茫然地看着贾琏,好半天摇了摇头,再看那纸上写着的字,眼神就有些热切。 贾 琏一笑,叫金彩安排个人送甄英莲回家去,再看贾雨村要借着墙上贴着的《论语》指点他文章,借口才回家不少家务亟待处置将贾雨村送了出去,待望见贾雨村的背 影从前厅中没了,又听全福、全寿不明就里地说些“这真真是有缘,不想那小英莲还有回家的一日”,便对全福低声道:“去告诉大老爷,就说二老爷跟谋害大老爷 的周瑞藕断丝连,这贾雨村就是周瑞的女婿冷子兴推荐来的。” 全福一怔,看方才贾琏对贾雨村那般客气,还当贾琏要挖贾政墙角将贾雨村抢来呢,此时听了这话,疑惑道:“二爷是如何知道的?” “这贾雨村,我盯着他很久了。” ☆、第82章 螳螂捕蝉 全福心里纳罕,不解贾琏没事盯着个穷酸书生做什么,但既然贾琏吩咐,他便立时向出了警幻斋,穿过荣禧堂的穿堂向贾赦住着的东跨院去,进了院子,望见贾赦裹着猞猁皮的一口钟坐在廊下晒太阳,就忙上前请安。 “琏儿有话叫你来传?”贾赦担惊受怕了大半年,唯恐好不容易打来的“江山”又归了贾政一家,于是成日里忙着繁衍子嗣,如今身子虚得厉害,连骨牌也打不得了,只能老实地坐在廊下晒太阳。 “老爷英明,二爷打听到,原来东边宝二爷的先生贾雨村是昔日与二老爷一同谋害老爷的周瑞贼子的女婿冷子兴推荐来的。二爷说,可见二老爷还跟昔日那些爪牙藕断丝连呢。” 贾赦一听这话,登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阵头晕眼花后,扶着全福的肩膀,立时道:“叫人将二老爷叫到老太太房里去。”耷拉着松弛的脸皮,就向贾母院子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81 因看贾赦颤颤巍巍,全福并几个小幺儿赶紧地团团围住贾赦,似乎捧着一碰就坏的琉璃般将贾赦送到贾母院子里去。 贾母这会子正无精打采地琢磨着是否将宝玉再接回身边,若没宝玉在身边,虽有个活泼烂漫的湘云,到底寂寥了一些,正歪在炕上有一句每一句地跟迎春商议着今年的家宴如何摆,便望见贾赦被人簇拥着颤颤巍巍地进来了。 “老太太,是不是过了两三年,老太太就以为儿子活该被二弟活埋了?” 贾母正心不在焉,冷不丁地听见这么一句,一时摸不着头脑,就道:“你又是说的什么话?” 迎春也赶紧收了账册,搀扶着贾赦在贾母手边的椅子上坐下。 “什么话?原来宝玉的先生,是周瑞的女婿推荐来的!这么着,二弟可不就是死不认错,还跟周瑞那些走狗爪牙私下来往么?!”气愤之下,贾赦咳嗽一声,当即拉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地喘气。 贾母见他劈头盖脸地就来问罪,登时气噎,冷笑道:“琏儿才回来,你就要生事?你二弟唯恐你出事,巴不得早晚上香祝你长命百岁呢。” “左右欺负我不得老太太的宠罢了。”贾赦不敢再跟贾母硬顶,偏过头,越发有意地呼哧呼哧喘气。 贾母怒极反笑,看贾赦这无赖模样,心里万分庆幸贾琏回来了,不然这个家还不散架了?又望见贾政微微弓着身子进来,不等贾政请安,就问:“你又跟周瑞那下流种子来往了?” 这大半年,贾政过得不比贾赦轻松,被贾母这么一问,登时就去看贾赦,望见贾赦双眼浑浊地瞪他,忙辩白道:“儿子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这么问,儿子……” “那贾雨村是周瑞女婿荐来的,立时打发他走。”贾赦不等贾政再辩驳,就打断贾政的话,又踉跄着起身跪到贾母跟前,两手按在炕沿上,“求老太太为儿子做主。” “……那贾雨村打发走吧,家和万事兴,宝玉去梨香院里读书,左右珠儿也在梨香院里教书,难道珠儿的才学比不上那贾雨村?宝玉还小,颠簸不得,再送到我这边吧。”贾母只觉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此举正好再将宝玉接到身边。 贾赦并不在意宝玉住过来的事,只是见贾母站在他这边,就得意地去看贾政。 贾政涨红了脸,双手藏在袖子里握着拳头,只觉贾赦太过欺人太甚,竟然不给个缘由就叫他打发走人。 贾 政气得两眼发涩,又看贾赦假惺惺地问候贾母身子,贾母也顺势体贴贾赦,俨然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心中越发悲苦,只觉贾母开始偏心贾赦了,竟然为了个 无中生有的由子就叫他打发人,于是不甘心地道:“那贾雨村气度不凡,非久困之人,他也姓贾,儿子的意思是干脆跟他连了宗,若叫他再做官,也能帮衬着咱们荣 国府……” “非久困之人?那人是你媳妇陪房周瑞的女婿冷子兴的好友,这非久困之人的话,莫非也是周瑞教导你的?你怎会不知道那周瑞是个怎样的无耻小人,专一爱教唆主子干些杀兄的事!”贾赦咬牙切齿地道,素日里不提,就连他也险些忘了这事了。 贾 政听到杀兄二字,眼皮子跳个不停,只巴巴地看向贾母,见贾母也不言语,这才不得不灰头土脸地退出去,出门坐了轿子出了荣国府东角门,再看自家那黑油大门, 莫名地就觉委屈,进了家门先去书房里去,去贾雨村教导贾宝玉的书房外略瞧了一眼,如何看贾雨村都是个安贫乐道、满腹经纶的人才,犹豫踌躇一番,终归不肯得 罪贾母、贾赦,便叫了贾雨村出来说话。 贾雨村颇有些忐忑地想莫非贾政要追问他一大早去警幻斋的事?思忖着如何光风霁月地敷衍了贾政,就听贾政无地自容地开口问:“贾先生与那冷子兴是个什么来往?” 贾雨村大吃一惊,心道贾政怎忽然问这个?他并未跟什么人提起这事,贾政是如何知道的?反问道:“老爷为何有此一问?” 贾政含糊道:“你且坦白告诉我就是。” 贾雨村忙道:“这冷子兴是哪个?晚辈对这名字闻所未闻。” 贾 政既然在心里认定了是贾赦无理取闹欺负他,就也不再追问贾雨村,只苦笑道:“定是大老爷为作践我,有意拿了你做筏子呢。只是如今他既然发话了,我也不好留 你,你可有个落脚的地方?”说着,因与贾雨村惺惺相惜,只觉他也跟自己一般虽光风霁月却处处遭人刁难,便叫小厮去王夫人处拿五十两银子来,亲手交给贾雨 村。 和煦的阳光洒在贾雨村身上,贾雨村不由地瑟缩了一下,反复回忆,都记不得自己在贾琏跟前有什么破绽,疑心是哪个多嘴将他跟冷 子兴的来往说了,心里打起鼓来,既然那边知道他跟周瑞的女婿来往,自然要防着他了,如此,怕他留在荣国府也没了大展拳脚的机会,又惦记起宁国府来,只说: “晚辈也不好叫老爷为难,既然如此,晚辈只得去了。只是,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晚辈才收到家书得知家中长辈病重须得医药钱,如今是捉襟见肘,偏前几日 出门偶遇宁国府的蓉哥儿,听说东府一宗的老太爷因琏二爷高中了就闹着要专心留在家中教导孙子读书,如今缺了个先生。晚辈想暂去那边教几日书,以解燃眉之 急。但想着尊府与那边不大和睦,因此也不敢贸然过去。” 贾政忙道:“这与你不相干——细说起来,与我也不相干,只是琏哥儿生了个 孤拐的性子,闹得与那边面上不好看罢了。私底下,珍哥儿还是十分敬重我的。待我写了一封荐书,你拿了去给珍哥儿看。”说罢,立时回房令贾雨村帮着研磨铺 纸,提笔便给贾珍写了一封书信,又拿了他的帖子,再将自己手边零碎的一二十两银子一并给了贾雨村。 贾雨村略谢了一谢,只说“若日后老爷再叫我回来,雨村定然不会推辞”,便出了贾赦书房,收拾了寥寥几件行礼,出了贾政家的黑油大门径直向东去,在宁国府门上将贾政的信与名帖送上,不多时,就有人请他入内与贾珍相见。 贾雨村自己个拿着行李,坦然地随着小厮向前去,路上拐角处依稀听见有人叽咕一声“白发了……百万的财,还心疼给我的那一星半点……”,不禁立时向说这话的地方望去,见绕过一道岐山石的石嶂,迎面过来了两个手上甩着锦绣钱袋子的俊秀小爷,忙问了一声好。 来人是贾蓉、贾蔷,这二人乍然望见个布衣穷儒进来,略怔了一怔,也不理会他,兀自兴高采烈地去了。 贾雨村心头盘旋着那句发了几百万,强按捺住心头的疑惑,又盘算着既然宁国府白得了一笔银子,倘若贾珍知道他是个可造之材,贾珍未必不会费些银子替他疏通官路以叫他成了他的左膀右臂,这般想越发觉得出了荣国府是因祸得福。 且说贾雨村慢慢进了贾珍书房,果然见那贾珍一脸喜气,十足地发了横财的模样。 义 忠亲王一死,白得了义忠亲王府钱财的贾珍颇为豪放地坐在太师椅子上,看过了贾政的书信,并不考校贾雨村才学,就开口道:“族里老太爷见隔壁琏哥儿出息了, 一心要回家教导孙子用心读书,我已经许了他一年白给他二百两银子了。雨村先生且稍稍休息,待过一二日,便可去家塾中教书,那边屋舍颇多,雨村先生且住在那 边就是。” 贾雨村答应了,见贾珍并不肯与他多说,甚至连见面礼也不曾给就将他打发出来,心里很有些悻悻然,目不斜视地跟着个带路 的小厮向外去,思量着这珍大爷与贾政不同,不是个爱跟人谈文弄墨的,日后该想个法子亲近他才是,出门上了马车,走了不到一里地,便进了那建造在宁国府一宗 族产房屋中的家塾。 贾雨村并不如何关心所住的屋子,见留给他住着的是一明两暗三间还算干净的屋子,便转身去家塾里转,见今日家塾里并无子弟来读书,里头只有寥寥几个洒扫、管茶饭点心的粗使下人在。 粗粗一逛,贾雨村便挑了一个看模样十分机灵的,打赏他一角碎银子,请他为他烧一壶好茶,自回了房中对着简陋屋舍等待,待那下人送了茶来,便与之攀谈,三两句后,问得家塾中并没什么要紧的爷们来读书,不过有个宁府正派玄孙贾蔷在。 贾 雨村问得贾蔷年纪,琢磨着那贾蔷当是方才在宁府所见之人了,立时打定了主意先与贾蔷好生来往,待将宁府中事——尤其是几百万财的事打听个一清二楚,再谋后 路。既然在这边家塾中安顿下来,又唯恐冷子兴不明就里暗中向贾政家里寻他在贾政面前露出破绽,左右无事,便请这家塾中下人替他租了一顶轿子,又坐着轿子慢 慢地向冷子兴家中去。 不想进了冷子兴家中,先望见院子里周瑞吃醉了酒满脸醺红地掐着腰东倒西歪地站在房门前骂道:“混账东西,昔日仗着我的势,白发了多少财,如今向你借个一二十两给你小姨做嫁妆你还推三阻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是哪门子左拥右抱的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性!” 贾雨村并不言语,只看周瑞家的并冷子兴内人周氏推搡着周瑞叫他回房歇着去,径直随着小厮进了冷家厅上坐着吃茶。 冷子兴见了贾雨村,不免道:“惭愧得很,偏叫你遇上了。足足有两年快三年了,我一直当亲爹亲娘一样供养着岳父岳母一家,如今他们家嫁女儿,还要我出了棺材本!” 贾雨村心知那周瑞是一朝落势被女婿怠慢今日借着酒力才敢骂出来,也道:“冷兄乃是潜龙,昔年贱内也是这么着慧眼识英雄,与我才有一段姻缘;料想令小姨也是慧眼如炬呢。” 这 句话正合冷子兴心意,只听他道:“你这话果然不错,这半年我那生意难做,内子头发长见识短,只知道埋怨我不精明见我钱赚得少了,也不如早先那样相敬如宾 了。亏得小姨贴心安慰,早晚茶饭春秋衣裳帮着照应,不然,我这有家有口的,反倒被埋汰成没人照顾的光棍了。”因又问贾雨村为何过来。 贾雨村将被贾政辞退如今在宁府家塾教书一事说了。 冷子兴拍手道:“不妙!” 这么利落得一声,震得手边茶几上茶碗里的清茶荡漾起阵阵涟漪。 贾雨村纳罕道:“这怎么又不妙了?我先前听你说,那政老爷是个迂腐不堪不管银钱的,那珍大爷反倒是个手上散漫、爱结交、喜排场的。” 冷 子兴再三摇头,只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珍大爷是有银子,可你看他娶儿媳妇那日,场面何等得大,偏他只赶在儿子娶妻前,给儿子买了个黉门监,那黉门 监才费个几两银子?在王公侯伯家里说出来,还不够丢人的呢,多使一二百两银子什么体面的官买不来?可见珍大爷是专一爱在玩乐上在体面上费银子,什么儿子前 程、祖宗基业,他哪个也不放在眼中。倘若你此时有些权势能助他玩乐,他自然爱跟你来往。不然,他怎会将你放在眼中?政老爷还罢了,爱附庸风雅,你能投其所 好;如今,你怕是投不了珍大爷的喜好了。” 一句话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在满腔青云志气的贾雨村头上,贾雨村心里凉到底,那贾珍连自家儿子的前程都不肯上心,哪里肯为他的前程出一分力气?为难道:“如今才进去,却不好辞了出来。只能见机行事了。” 冷 子兴再三为贾雨村惋惜,因天晚了,便留贾雨村在家中住下,二人秉烛夜谈;左右明日无事,况且贾雨村也觉冷子兴言语颇为通透,当即便留下,夜晚时见冷子兴内 人悻悻地勉强撑着笑脸领着妹子来添酒菜,便明白那周瑞服了软,愿意将小女儿许配给冷子兴做二房了,于是便又祝贺冷子兴得一佳人,二人直说到三更天才各自歇 下。 第二日一早下了一场冬雨,贾雨村听着雨声再难睡着,吃了早饭后,又说要给自己添置冬衣,便辞了冷子兴,也不租轿子,只从冷家 借了一柄笨重的油纸伞,便冒着雨向街上去,因出来得早,街上铺子尚未开门,只得撑着伞闲逛,见雨势越发大了,正待要寻个铺子下躲雨,就见两匹马从身边驰 过,将水洼中的雨水尽数溅到他身上,向后退了几步进了一家当铺下,正狼狈不堪地拿着帕子揩衣裳,却见那哗啦啦的雨渐渐停下了,不过片刻,天便放了晴。 贾 雨村暗叹自己时运不济,正待要进当铺买几件无人赎买的冬衣,便见那边街上来了一群毛色不一的剽悍骏马,十二个十分体面的小厮、长随簇拥着前面一位披着石青 色出黑狐毛风大氅的少年,那少年生得面如桃花、眸含春水,活脱脱风流纨绔一个,认出是贾琏后,贾雨村虽一身泥水十分狼狈却也坦然含笑地看过去。 “二爷,这贾雨村果然是个人物,留下他恐怕会养虎为患。”赵天梁心知贾琏如今是干大事的,于是也“深谋远虑”起来,只觉贾雨村此时宠辱不惊日后难免会报被荣国府逐出府门的耻辱。 “不必着急,等他撂倒了宁国府,我再撂倒他。”贾琏对赵天梁说话,却对着贾雨村含笑点头,又令赵天梁将带着的他替换的大毛氅衣赠送给贾雨村。 ☆、第83章 妇女之友 赵天梁如今也是干大事的,很是殷勤地抱着用弹墨花绫水红绸里包袱将里面那件银鼠大红羽纱面的大氅递到当铺前贾雨村手中,务必请贾雨村收下。 贾雨村心下纳罕,不解贾赦撵了他,贾琏这会子又为何对他这般客气?须臾琢磨着兴许撵人的事是贾赦一意孤行,贾琏并不敢逆着贾赦的意思。想着,便再次对贾琏躬身道谢。 贾琏对贾雨村颇有些惺惺相惜地一笑再笑,待赵天梁回来了,才又领着自己队伍向前去,骑在马上,余光依旧扫着还抱着包袱站在当铺前的贾雨村,待贾雨村进了当铺,这才收回眼睛,才收回眼睛,忽地便听街边酒楼上一阵香风袭来,随后一个妖娆女子在酒楼上露出面孔。 “琏二爷许久不见,上来喝一杯可否?”那女子说话时,耳朵上坠着的鎏金坠子摇晃不停,越发衬得她又不安分又妩媚。 贾 琏仰头望了一眼见不认识这女子,仔细想了想,如今世道,就连妓、女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在酒席上与人玩笑可以,却断然不会这么大咧咧的当街抛头露面,看那 女子头上也簪着赤金凤,身上穿着金色五彩印花缎面贴身窄袄,瞧着不像是下等的;再一回想如今与他交往之人中哪一个会在酒楼里吃酒撺掇妓、女来逗他,便仰头 沉声道:“蟠儿下来。” 果然一句话后,薛蟠从窗口探出头来,嬉皮笑脸地道:“琏二哥怎知道是我?”说着话,果然缩了头,蹬蹬地下了楼,到了街上就问:“琏二哥这是向哪里去?” “去一趟许家跟老太爷说说话。你不做正经事,在这边做什么呢?”贾琏略抬头,果然瞧见此时无人怂恿,那妓、女也珍重地关了轩窗。 薛蟠两只手臂上大红的袖子为便宜划拳高高地撸起,此时被冷风吹着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赶紧将袖子拉下来,对着贾琏嬉笑道:“我忙完了正经事过来松散松散。” “你那大舅兄人在金陵,没少占你便宜吧?”贾琏翻身从马上下来,那王仁敢在金陵围堵他,这仇不能不报。 薛蟠懊恼地顿脚道:“这还用说吗?就连我二叔那,也被他捞去了不少。偏我们不在金陵,那边的伙计唯恐得罪了他,但凡他要支取东西银钱,只能先给了他再跟我们来信。” 贾琏道:“你也太老实了一些,他在金陵那边取用,你只管做了本总账,拿去给你舅舅看。就说你大舅兄取用不要紧,并不费几个钱,偏偏你大舅兄爱拉着外人一起去你家铺子取用银钱东西,这就叫你们家在金陵的买卖不大好做了。” 薛蟠先还要说贾琏这话未免有两分无中生有,随后一拍脑袋,连连道:“琏二哥这话说得好,待我弄出账目来去寻舅舅做主去。”说罢,又拉着贾琏的手请他上楼。 贾琏推辞一番,又劝着薛蟠也回家去,并不知道薛蟠听他的没有,依旧翻身上了马,又驾马向许家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82 一路上眼瞅着天冷再加上不少官员坏了事,路上并没有多少人行走,空荡荡的大街上,不时飘来一阵哭丧声。 料想这是义忠亲王府中大办丧事的哭声,因许家与义忠亲王府同在京城一角,于是这哭丧声便越来越熟悉。 才进了许家大门,便见许玉珩亲自出门来接。 贾琏望见许玉珩穿着一身粉紫衫子,人也显得清瘦了两分,自嘲道:“我追着和尚道士去吃斋瘦了,你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瘦削的?” 许玉珩连连叹道:“还不是为了亲事嘛。” “黎家婉婷姐姐要退亲,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吗?” 许 玉珩一怔,先不肯跟贾琏提起家事,半响又觉他也不算外人,两只手背在身后,略低头沉吟道:“婉婷也给我来了信……先前我并不觉她如何,如今见她为了素琴的 缘故,不肯成亲,反倒觉得她与其他女子不同;奈何这会子,祖母、母亲看她这般,却又有两分不喜欢她了,于是这亲事……”蹙眉左右想不通这事到底错在哪里 了? 贾琏谦和地一笑,对许家的事不置可否,继而又想莫非许家人就没个同时喜欢黎婉婷的时候?随着许玉珩跨过角门,穿过一条一二百尺长的小巷子,进入许老太太院子里,还不等穿过前厅,斜地里就听见叮叮两声,望过去,却是许青珩躲在柱子后偷偷探出头来。 “二珩,你这是做什么?”许玉珩本着脸,对妹妹这不合大家闺秀规范的举止十分不苟同。 贾琏瞅着许青珩依旧梳着双丫髻,披着件墨绿折枝玫瑰缎面披风,披风下露出一角,却见她只穿着一件琵琶领子月白二色金滚边小妖、一条米白绣绿萼梅绸百褶裙,大半年不见,人又长高了不少,只有那面孔并两只手依旧稚嫩,不见有什么变化。 许青珩并不惧怕许玉珩,见贾琏望过来,两只白嫩的手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地拉着披风两襟,仰头对贾琏道:“四哥,老太爷、老太太要提起定亲的事,你别答应,无论如何,都要叫哥哥跟婉婷姐姐今年就成亲。咱们不能服软!” “你 这死丫头,脸皮越发厚了,这说什么胡话呢!快滚!”许玉珩目瞪口呆,虽黎婉婷一封信来后,他颇为犯、贱地反倒体会到黎婉婷至情的好来,又看许老太太、袁氏 都不肯叫黎婉婷还没进门就先拿捏架子有意顺水推舟推迟婚期,就越发地要反着他们恨不得立时跟黎婉婷完婚,但眼瞅着小妹这样厚脸皮地当着贾琏的面提起这事, 不免动了怒,口不择言地连个滚字都说出来了。 “你叫我滚,我就滚?”许青珩冷笑,“哥哥别太看不起人,好歹我也是手下有二三十个姊妹的一社之长。” “哦,是个什么社?”贾琏好笑地瞅着许家兄妹怄气,巴不得迟一些再跟许青珩定亲,想着,从腰上青蓝色的香囊中掏出一枚通灵宝玉来递给许青珩,“早晚拜一拜,请警幻仙子保佑,保管你心想事成。” 许 青珩一怔,新近许玉珩、许玉玚那就各色话本子最多,就连她也翻看了两本,此时见贾琏递了一枚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的美玉来,不免就往话本子里 用来传情达意的帕子发簪等物上想,两脸不觉臊得通红,却不去接那鲜明美玉,嘀咕了一句:“这警幻仙子又是哪一门的神仙?” “是专管升官发财的。”贾琏将手上的玉颠了一颠,见许青珩害臊了,不禁心惊胆战起来,只觉许青珩这是情窦初开了;而许青珩若情窦初开了,就是他受难之日的开端,再不能将她当个小孩儿哄着了,于是不等许青珩去接,又将通灵宝玉塞了回去。 谁知他手上慢了一步,许玉珩先夺过他手里的玉,然后塞到许青珩的手上,很是不耐烦地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弄了个什么千红社,下至捐旧衣裳鞋袜书本到养生堂,上至姊妹家事,没有她们不插手的。说是千红社,却像是个无事生非社。”说罢,就拉着贾琏向前去。 许 青珩握着通灵宝玉,不好给贾琏塞回去,也不好收下,连连跺脚紧跟了两步上去,又迭声地喊四哥,“四哥,千万不能对老太太服软,据我看,婉婷姐姐没做错个什 么,老太太、太太未免太无理取闹了一些。”眼瞅着到了许老太太屋子前,唯恐美玉被许老太太瞧见,赶紧用帕子裹着递给五儿拿着,略有些瑟缩地随着贾琏、许玉 珩进了屋子。 屋子里,许老太太笑微微地受了贾琏的礼,又叫贾琏随着许玉珩去见许之安,望见许青珩也要跟着去,立时出声将她拦下,待贾琏、许玉珩走了,登时道:“戒尺在哪?” 一句话后,就有婢女将一尺来长十分陈旧的戒尺递了上来。 “你还不过来?”许老太太冷着脸道。 许 青珩磨磨蹭蹭地上前,见许老太太越发生气,只得将两只手伸出来,口中依旧不服输地道:“老太太、太太实在太没道理,先前逼着哥哥娶,满口都说不委屈婉婷姐 姐;如今婉婷姐姐不肯嫁,哥哥想通了要娶,老太太、太太又嫌弃婉婷姐姐拿乔——嘶——”地一声后,只见戒尺落了下去,两只手背上立时红肿起来。 “满嘴胡吣!”许老太太怒道,又啪啪地接连打了四五下,这才住手,“你可知错了?竟然有胆子去截住琏哥儿说那话。” 许青珩紧紧地咬着牙,眼眶里噙着泪委屈地看许老太太,嗫嚅道:“原本就是老太太、太太一直没事折腾哥哥、婉婷姐姐,嘶——”又挨了一下后,方闭了嘴,见许老太太不肯服软,就也倔强着不肯低头。 “出去吧,看见你就糟心!”许老太太没好气拿着戒尺指着许青珩,“再叫我知道你在人家家聚会上怂恿人给养生堂里的学堂捐银子,我便将你送到江苏你母亲身边去,看你母亲怎么收拾你!” 许青珩揉着两只手低着头退了出去,到了门外,只觉北风呼啸而来,吹得两只手涨涨地发烫,“走,去祖父院子里去。” “姑娘,叫老太太知道了,又要罚你。咱们赶紧回房去吧。”鸭蛋脸面的五儿偷偷地向许老太太屋子里瞅了一眼。 “就 不回。”许青珩几不可闻地赌气咕哝了一声,挟着披风便向许之安院子去,半路想起了通灵宝玉,就从五儿手上接过宝玉把玩,想起了贾琏胡说的警幻仙子,当即想 若果然有那警幻仙子,就算那仙子不保佑她升官发财也该保佑黎婉婷,至少叫许家少几个以为黎婉婷在无事生非的人,走到半路迎面遇上了许玉珩的婢女素琴,只见 素琴冬日里穿着一身颜色浅淡、花样素雅的襦裙,越发衬得弱柳扶风、身姿窈窕。 许青珩多少知道些素琴与许玉珩的亲昵关系,更知道先前许老太太就是瞧着素琴与许玉珩十分亲昵才要撵了她走;如今许老太太是眼瞅着黎婉婷也要撵了素琴走才反倒要留下素琴,因笑道:“你去给老太太请安吗?” 素琴福身答应了一声是,望见许青珩又挨了打,思忖着这位见天挨打的主这会子又是为什么得罪了许老太太? 许青珩对素琴扫在她手背上的眼光很是不以为然,待要走,又携了素琴的手向一边背风的屋檐下去,“咱们往日里也算和睦,如今你别怪我多事。婉婷姐姐是一定要嫁进来的,哪怕你如今讨好了老太太,待婉婷姐姐进了门,老太太也会打发了你,又换了旁人伺候哥哥。” 昔 日许青珩不曾插手过许玉珩房里的事,此时听许青珩这样说,素琴脸上不免涨红,因想许青珩自幼随着许老太太,她当是许家里许之安之外最懂得许老太太的人,她 既然这样说,八成就差不离了;虽是如此,若叫她配了小厮嫁了,她又不肯,少不得要赌一赌了,只是低头道:“我只听我们大爷的,姑娘别说这些了,赶紧去在手 上上药吧,万一冻到了,那手上就要留着冻疤了。” 许青珩见素琴执迷不悟,不免怒其不争,只道:“你如今走嫁妆丰厚,等老太太叫人 顶替你了,你再后悔也迟了!”不免面上带出两分怒气,不解素琴为何非要自轻自贱苦熬到底,裹挟着披风,一径地进了后花园,穿过满院子枯败的花草进了修建在 芭蕉邬边上的小院子,径直去了那院子里的正房门外,立在门边听了一听,见里头不独贾琏、许玉珩,就连黎碧舟、房氏也在,因房氏也在,便大了胆子,自己个掀 开湘妃竹帘进去,果然瞧见暖融融的屋子里,对着一本,许之安正跟几个年轻人说话。 许青珩进去后,期期艾艾地挨着房氏坐下。 房氏望见许青珩的手,吓得不轻,又唯恐此时说要带她敷药叫许青珩在贾琏跟前没脸,只得握着她两只手摩挲起来。 “又为得什么挨了打?”许之安似笑非笑地望着孙女。 许青珩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强打着底气道:“老太太实在太蛮不讲理。凭什么哥哥跟素琴……” “咳,你出去上药吧。”许玉珩不尴不尬地打断许青珩,料到许青珩是因为贾琏“洁身自好”,才有底气这么吵吵嚷嚷地说他房里的事。 房氏赶紧地要拉着许青珩出去,许青珩反握着房氏的手,反倒问房氏:“大嫂,你说可笑不可笑,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元稹未必是当真痴情;自诩是正人君子跟你情投意合的碧舟大哥房里也有两个妾……” “你这疯丫头,胡闹个什么?哪里轮到你来打抱不平?”许之安见许青珩在这大放厥词,不禁拍桌子怒斥她。 许青珩又接着道:“四哥,你来评评理。做什么哥哥跟素琴好就不算好,婉婷姐姐在意这事就是无理取闹?若果然不算好,为什么……” “从 根本上来说,这事源于奴籍二字——毕竟大部分的妾都是奴婢出身。因有奴籍,与个奴才一般见识就是自轻自贱。是以,倘若三哥跟个良家女子勾三搭四,旁人眼 中,婉婷姐姐闹一闹,算是情有可原;倘若三哥跟个婢女丫鬟亲亲我我,旁人眼中,那婢女丫鬟不过是个玩意,婉婷姐姐再闹,就是无理取闹了。”贾琏一只手撑着 脸颊,十分冷静地说道,他比谁都知道许青珩、黎婉婷这会子闹的事,其实就是林黛玉、薛宝钗该不该吃花袭人醋的事。 因贾琏开了口,众人眼中许青珩又是迟早归了贾琏管的,就也不急着打发许青珩出去了,只有许玉珩原本也不觉有个素琴有何不妥,此时咕哝道:“谁跟谁勾三搭四、亲亲我我了?” “果然是这样吗?”许青珩钦佩地望着贾琏,走到贾琏跟前,很是崇拜地问:“那只要废了奴籍,叫府中下人只是与府里签了契约的佣人,就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 “那 也未必。没了奴籍二字,还有钱权二字。不过,倘若没了所谓的‘奴才’,满府下人只是佣工,主人家没那胆量看上了哪个就霸占哪个——就算有胆量也有个忌惮, 这些事自然也就少了。”贾琏瞥着许青珩按在书案上的两只白胖的手,只觉那许老太太下手这么狠,怎么就没打出一个大家闺秀来,若来个大家闺秀,他肩上的担子 就轻松了许多。 许青珩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喃喃道:“往日里我只是看着男人们的举止不顺眼,却不知所以然,如今四哥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又笑盈盈地再挨近一些,“那四哥愿不愿意放了府里下人的奴籍,叫他们签下契约做了佣工?” 许玉珩觉得许青珩挨近了一些,伸手扯着她脑后细软的辫子叫她离远一些。 “不愿意。” 许青珩不由地失望起来,连连追问道:“这是为什么?”亏得她以为贾琏是君子中的君子,与许玉珩、黎碧舟这些个养着房里人的伪君子不同。 “这 不现实。大家里养着的下人都是按家算的,既然是按家算,一家里有真正有才的,也有滥竽充数的。若改成佣工,自然只取那有才的使唤,那没才的要打发出去。既 然被打发出去了,这世道在外头能寻到的差事又少,那没才的饱一餐饥一餐,定要对原来的主人家心怀怨恨。谁家里没点子破事,既然放了出去,那没才的自然不怕 主人家了,只管在外头造谣生事,倘或哪一日出卖了原来的主人家也未可知。若要彻底放了奴籍,至少要等外头的工商壮大了,差事多得要命,人人出了主人家都能 找到差事才行。”简而言之,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发展了,才能有解放劳动力的空间。 贾琏静静地说着,因清楚地看见许青珩一双杏眼微微睁大满眼都是对他的赞叹,不由地后悔说了这席话。 果 然,情窦初开的许青珩对贾琏的仰慕之情在贾琏几句话间由初初滋生迅速地壮大成了一股再难遮掩的少女情怀,方才还胆大地挨近贾琏说话,这会子因那股少女情 怀,立时没了胆子,青涩地羞怯地看着贾琏,只觉他只一眼就能动摇了别人的心智,低低地咕哝了一句“还是四哥厉害”便近乎落荒而逃地大步向外去了。 “……亏得你有耐心,她那番胡言乱语,你也肯认认真真地回她,换做我,早打出去了。”许之安咳嗽一声,不得不承认他那往日里十分懂事的孙女,今儿个十分令他头疼,甚至是十分令他丢脸。 黎碧舟、许玉珩两个点名被许青珩骂了的,此时悻悻地。尤其是黎碧舟边上还站着个似笑非笑的房氏。 房氏笑道:“琏哥儿素来是个以德服人的,嘴里的话就是叫人信服。”眼睛瞥向黎碧舟,虽不明说,但神色间俨然是在说贾琏比黎碧舟正人君子多了。 黎碧舟被房氏盯得莫名羞愧起来,咳嗽一声,将手搭在贾琏肩膀上,“也不知道你怎么杜撰出来的这么多大道理。居然能从女儿家的一点无理取闹的小心思,扯到什么工商上去。” “夫君也可杜撰一个出来。”房氏待黎碧舟话音一落,立时拿了话反诘他,显然是十分维护贾琏的模样。 黎碧舟好男不跟女斗地不搭理房氏。 许之安拿着手指着贾琏,冷笑道:“罢了罢了,比起讨好女人,谁也比不得他嘴上厉害。最难得的是他这么油嘴滑舌,嘴里说的也不是甜言蜜语,偏最得女人心!”气咻咻地回想方才许青珩那方寸大乱的模样,越发咬牙切齿,认定贾琏是个祸害。 因许之安这样说,黎碧舟、许玉珩两个也又气又恼地推搡着贾琏肩头笑了起来。 这二人却不知贾琏心里也在苦恼着如何对付冷不丁地仰慕起他的黄毛丫头许青珩。 正苦恼着,忽地就见许玉玚的小幺儿跑进来跪下道:“了不得了,国子监里打起来了!爷叫我来请几位爷去国子监里助阵!” 黎碧舟、许玉珩、贾琏见这小幺儿当着许之安的面就说了出来,不禁纷纷头疼起来,须臾便摩拳擦掌,准备着去国子监里好生打一场群架。 作者有话要说:二珩:在四哥的支持下,我终于走上了为女权抗争的道路 琏二:其实我只想要个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 红楼之公子无良_83 ☆、第84章 志同道合 许之安愕然地看着众人,忙问那小幺儿,“是在国子监里头打起来的?谁跟谁打?” 国子监的学生分为两种,一种是靠着家世得个贡生的名堂,并不当真去读书,将来也只管再靠着家世买官的,如贾蓉便是这般;另一种是靠着本事考进去的,这一种日日前去国子监读书,待三五年后就能选出官来。这后一种,凡事讲究的是斗而不破,按理说是最不可能打架的了。 小幺儿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道:“先前不关我们爷的事,后头我们爷瞧见房家、胡家、李家几家的小爷跟旁人打了起来,就也去帮忙。谁知,人家那一伙人也有人去帮忙,这么着……” “他说不清楚,你们且去国子监里瞧瞧,都不许当真打架,赶紧将打架闹事的都劝开。”许之安哆嗦着胡子,只觉得小辈们越发不像话了,许青珩在家里闹,国子监里的学生竟然敢在国子监里打群架。 “是。”贾琏等答应着,便起身向外去。 出了这小院,走在清冷的芭蕉邬里,黎碧舟、许玉珩便忍不住双双拿了手再次推搡贾琏。 尤其是黎碧舟,只见他素来温润的脸冷着,埋怨道:“你也太糊涂了,什么事都敢搀和,你这是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回头望见房氏笑不露齿地跟着出来,不由地清了清嗓子,原本理直气壮不觉不妥的事,被贾琏这么一说,却像是他仗着有钱有权掩耳盗铃了。 许玉珩也道:“正是,你忒不义气了些,据我说,你上辈子定是个女儿,这辈子才处处为女儿说话!”再次推搡了一下贾琏。 “抱歉得很,旁的事我未必知道,唯独这件事我最清楚不过,我上辈子也是个男的!”贾琏笑着,远远地瞧见许青珩低着头背着手站在山石边踢石子,不禁头疼起来,立时向许玉珩身后躲去,拉着许玉珩、黎碧舟绕开山石,从远路走向前院巷子。 许 玉珩见贾琏这是有意躲开许青珩,心里百味杂陈,一边想着到底是贾琏重规矩,一边又为妹妹打抱不平,只觉贾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又有意推了他两下,踌躇沉吟 良久,终归揽着贾琏的肩膀说了一句:“你那话也未尝没有道理,不为婉婷,且为了你,我也必将素琴好生嫁出去。” 黎碧舟眼皮子跳个不停,身为大舅子表兄兼把兄弟,总觉的这会子不说话不对劲。 贾琏微微耷拉着眼皮去扫许玉珩搭在他肩头的手,思忖着许玉珩这话里是什么意思?“三哥,你这是……” “胡思乱想什么,不过是跟你志同道合罢了。”许玉珩收回手,鄙夷地瞥了眼贾琏。 “我并未胡思乱想。”贾琏才说着,一看前面不禁怔住,却见许青珩不知什么时候又绕到他们前面站着了。 只见许青珩喘个不停,脸上被风吹得红彤彤的,一阵风吹起,脸颊边的细软绒毛便卷到光洁的脸上。 “青妹妹。”大家闺秀的腼腆呢?矜持呢?贾琏是万万不肯跟个黄毛丫头谈情说爱的,此时心里为难地琢磨着如何能既不伤了许青珩的少女之心,又能令自己自在一些。 “四哥放心,有生之年,我愿陪着你一同放了天下奴籍。”许青珩涨红了脸,短暂急促又坚定无比地仰头望着贾琏,眼神中的崇拜溢于言表,两只手紧张地胸前握着通灵宝玉,好似唯恐自己不够格,不被贾琏放在眼中一般。 贾琏呆住,他什么时候要放了天下奴籍了? “咳!”许玉珩见贾琏不回话,握着拳头挡在嘴边重重地咳嗽一声,“我们也有意于此。” 黎碧舟暗暗推了推贾琏,贾琏一怔再怔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许青珩兴奋又羞涩地咬着唇一笑,便轻移莲步,与迟迟赶来的房氏一同慢慢向远去了。 贾琏如鲠在喉,依旧难以接受许青珩的稚嫩,犹自疑惑自己什么时候立下的那么个宏伟志向,就已经从角门进了前院,一路穿着巷子向前。 待出了许家大门,一群人便带着几十个小厮向国子监去,想起冯紫英、陈也俊、石光珠打架很是了得,就打发人去请他们来助阵。 贾琏琢磨着薛蟠定还在那酒楼里听曲,于是路过那酒楼时,就叫赵天梁进去喊一声,果不其然,一声之后,酒楼里不光是薛蟠,还有几个薛蟠的酒肉朋友也满身酒气地跟着出来了。 “上马,跟着琏二哥打架去!”薛蟠极有气概地呼喝一声。 贾琏又在心里疑惑明明黎碧舟、许玉珩也在,他什么时候就成了打群架的头目了?也不多说,只听马蹄嘚嘚地响着,一群人赫赫扬扬地就向国子监去。 国子监的大门外围着不少人,到了门前,小厮、随从们不得入内,贾琏、薛蟠等连同才赶来的冯紫英、陈也俊、石光珠随着常来国子监的黎碧舟、许玉珩下了马大步流星地跨进国子监。 “原来国子监里是这么个模样。”薛蟠酒醒了一半,紧挨着许玉珩说话,听见俊秀的许玉珩哼了一声后,自觉地改挨着贾琏的肩膀说话。 贾 琏也在心里赞叹了两声,不愧是国学,只觉眼中所见的牌楼馆院无不恢弘大气,就连花草树木也高大粗壮得很,听见远处有人叫喊“别打了”“打死这帮小兔崽 子!”,再顾不得去看国子监里的建筑、树木,随着一群人将披着的大氅一甩,两只手撸起袖子,将下摆撩起往配着青玉扣的腰带里一掖,闯入一间院子,挤开里外 三层的围观之人,挤进去就喊道:“五弟,我们来了!” “打死这群兔崽子!”许玉玚冠子歪戴着狼狈地抱住一棵树冠极为茂密的杨树树干上,居高临下地对贾琏几人说:“先救北边的翘楚!” 贾琏几个听着还没动,武将世家的冯紫英、石光珠先三两步走过去,将国子监翘楚胡竞存身上压着的两个书生扒拉开。 贾琏眼瞅着黎碧舟、许玉珩已经冲出去了,自觉地紧跟在薛蟠身后,低声道:“抽他汗巾子!” 薛蟠点了头,果然专门去寻那容貌清秀、举止温柔的书生,与两个狐朋狗友围住一个书生,就拿手向人家衣摆下摸索,待摸到汗巾结子,就用力地一扯。 “下流,不要脸!”书生喊着。 “北边,北边!”贾琏又低声说,抬脚将要偷袭薛蟠后背的书生踢开。 薛蟠得令,又见贾琏掩护着他,越发有恃无恐,将抽出来的梅红熏香汗巾往肩膀上一搭,就去围剿另一个俊美小书生。 “住手,都住手!”外围里,李守中如丧考妣地哭丧着脸呼喊着,见无人理会他,又心知这些书生一是国之栋梁,二是世家子弟,虽边上围了许多侍卫,也不敢叫侍卫强行出手。 “到底是为什么打的?”李守中连连顿脚,须臾外围让开路来,一个老人被簇拥着走了出来。 只听一人喝道:“还不住手?” 因不知此人是谁,贾琏先住了手,大抵是不堪被薛蟠解腰带,又兴许是来人德高望重,一时间,在这院子里打群架的百来号人住了手,并攀爬在树上的许玉玚都下来了。 “为了什么打架呢?”那最年长的一个老头,哆哆嗦嗦地在李守中的搀扶下耷拉着脸冷冷地看着一群将斯文败尽的少年。 因这老头年纪大,掉了几颗牙齿,声音不免有些含糊,于是李守中重复道:“为了什么打架呢?” 院子里鸦雀无声,不管是许玉玚、胡竞存一派的,还是另一派的,都低着头不言语,几个动了动想出声的,在两边头领的严厉目光下,也不敢动弹了。 “咳,没人说?全部在廊下举着书本子站着。”那老头哆嗦着说了一句,怒其不争地叹息两声,鸡皮一样干枯的手拿着拐杖在地上重重地砸了几遍。 “快去站好!”李守中喝道,冷不丁地望见贾琏、冯紫英等人也在,心气贾琏这几个不是国子监学生的也来浑水摸鱼胡闹,就不点他们的名,只叫人敦促着他们也去罚站。 “许公子?”薛蟠不知何时又挨着许玉珩站着了。 “废话少说,站着吧。”许玉珩沉声道。 薛蟠不敢逆着他的意思,又见自己的狐朋狗友早溜走,暗恨那几个不讲义气,见贾琏、冯紫英、石光珠等都乖乖去站着了,只得也跟着去。 一群百来号人齐齐地在这间院子宽敞的四面游廊中举着厚重的精致装订的四书五经站好,就听那老头又嘴里跑风地含含糊糊地训斥了一通,待说了一盏茶话后,才被李守中等人搀扶着向外去。 李守中临走时,不忘交代侍卫:“将房门院门锁了,叫他们好好反省反省!” 这老头等人一走,廊下就有嗡嗡声响起,显然众人忌惮那老头,却不将国子监里头的侍卫放在眼中。 “那老头是谁?”贾琏的手臂微微弯了一弯,才一盏茶功夫,两只膀子就如灌了铅一样沉重。 “孔家的老爷子。”许玉珩也微微弯曲了手臂,微微眯着眼准备将手中的经书向身边人砸过去。 贾琏一怔,心道那天下第一家委实比国子监祭酒李守中还有气势。 “是翘楚的外祖父。”许玉玚站在贾琏另一边,他不及许玉珩想的多,此时已经将经书直接搁在身后的台子上了。 贾琏扭头去看站得笔直的胡竞存,心叹难怪没听说胡竞存的老子做什么大官,国子监里人却推他为翘楚。 “看什么看!”一个被薛蟠解过腰带的少年因被薛蟠多看了两眼,恼羞成怒地举着厚重的经书向薛蟠头上拍去。 这一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立时四面抄手游廊上的学生们抄起手中的经书连连向其他人拍去。 贾琏唯恐许玉玚吃亏,只得将手中无书的许玉玚护在身后向边上人拍去。 只见先前没有武器,众人只是拳打脚踢,此时有了“利器”,便一心拿着利器去拍人。 不过须臾,那装订着的四书五经散开了,白花花的纸张飞在院子里,流传千年的孔孟之言、圣人之道纷飞在院子中,随着北风忽高忽低地飘扬。 也不知是哪一个先笑了,于是众人纷纷笑开了,个个抓着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的纸张向对方丢去。 闹了半日,只见这院子的门开了,却是侍卫们进来送姜汤。 贾琏端着姜汤,虽觉得这汤不干净,也勉强自己呷了一口,心道这国子监的宝贝蛋莫非都聚集在这了?不然罚个站还怕冻坏了他们,与黎碧舟、许玉珩挨着胡竞存、房在思、许玉玚站着,见不讲究的子弟已经坐在栏杆上、台阶上,就问胡竞存:“这次又是为了哪个红颜冲冠一怒?” 红楼之公子无良_84 必定是两边都做了没脸的事,才对着李守中等人都不敢说出究竟。 胡竞存冷笑道:“你问我做什么,去问那边的呗。” “我不爱跟聪明人打交道,你告诉我吧。”贾琏调笑道。 “那边是……”胡竞存待要说,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贾琏话里的嘲讽之意,瞪了瞪眼睛,压低声音道:“我们在给《论语》上添标点时,有点分歧。不过是君子间的一言不合,没事告诉那些夫子们作甚?” “原来如此啊——”凑过来的薛蟠表面功夫不到家,一个啊字拖得长了一些,惹得胡竞存、房在思好地看他。幸亏薛蟠看起来不像个聪明人,于是胡竞存、房在思只是略略纳闷地看他一眼,就扭开了头。 黎碧舟道:“亏得你们没跟李祭酒说。” “正是,他们那些老迂腐定然不肯听咱们的,到时候少不得要一边打一个巴掌了。”许玉珩接话道。 “据我说,就该偷偷地印出来,在咱们青年子弟里流传。”贾琏怂恿道。 胡竞存点了点头,“我去跟那边的说一说。”说着,就带着房在思、许玉玚与那一系的学生们交涉。 因先前众人都在国子监里交换话本子看,这会子两边人都握着彼此的把柄,且又觉求上头的祭酒等人庇护是小人之举,便纷纷答应了。 终 归是读书人,方才闹过了,这会子众人又辛辛苦苦地将地上的纸张捡起来,一边捡着,贾琏就对胡竞存道:“咱们凑了银子,印出书本子来卖到偏远之处。价钱便宜 一些也无妨,左右能叫人知道标点的妙用。”这就是农村包围城市,既然大地方里的老学究多,就从穷乡僻壤入手。那边的读书人家境贫寒,料想价钱便宜一些,权 当做印废了的书本子卖,也能卖出不少本。 “好,我出五十两。”胡竞存慷慨道。 “你开玩笑的吧?”贾琏怔住。 胡竞存说了后,其他人纷纷认捐,就连与胡竞存打架的一派也故作豪爽地出了银子。只是这群子弟看着衣着光鲜、奢靡无度,当真要拿银子的时候,竟然个个手上只有几十两闲钱,还是薛蟠最阔气,虽不读书也许下了二百两银子。 “你道人人都跟你一样能随便花费家里的银子?”黎碧舟见贾琏始终一副难以置信模样,一边合着一扎书页,一边笑着看他。 “罢了罢了,今次叫我出大头吧。”贾琏笑道。 “谁 叫你出大头?待我将我自己的东西卖了将银子给你。”胡竞存不甘示弱地道,既然是读书人,又是个将标点运用得得心应手的读书人,自然知道标点的好处,乐意与 贾琏等一同推广标点。贾琏笑着答应着好,待北风越发凛冽了,这院子的门才打开,方才逃窜的李诚、李谨兄弟二人领着小厮们大步跑了进来。 各家的小厮心疼地忙将大氅、手炉等奉上,整间院子里的人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贾琏披着大氅,却不立时用那手炉,袖着手与黎碧舟等人挤出这院子,待望见院子外又有热汤送来,不由地感慨道:“到底是国学,就是与别处不同。” “琏二哥要来国子监读书吗?”许玉玚兴奋地问。 贾琏连忙摇头,这国子监的水太深,不是他能取乐的地。 ☆、第85章 世事洞明 国子监里有热汤、茶饭伺候,甚至连公子哥们的手炉脚炉里的银碳也有些供应。 贾琏、薛蟠、冯紫英、石光珠、陈也俊等在国子监里过了半天瘾,吃饱喝足了,又见国子监里几个学监过来不轻不重地教训几句,便饶有兴致地望着国子监里的红砖绿瓦并百年古树慢慢地出了国子监的门,个个上马回家去。 贾琏与冯紫英、陈也俊同路,路上三人先说着国子监里的趣事取笑,待将那趣事说完,又看着昏暗中街道两边紧闭的铺子调侃了几句薛蟠家的买卖,随后三人便沉默了。 冯紫英望了眼陈也俊,心知陈也俊是对与贾家的亲事不满继而对着贾琏有些尴尬,于是两只手握着缰绳,有意咳嗽一声问陈也俊:“也俊这几日忙着什么呢?琏二哥才回来,咱们兄弟哪一日聚一聚吧。” 陈 也俊也咳嗽一声,点了点头,按说元春德容无可挑剔,他不该心存不满;可这亲事是贾家花了银子做成的,这叫他每每想起,就如鲠在喉,只觉自己被贾家人小看 了,也被自家人小看了,那么个岳丈,定是家里都以为他这辈子一无是处才定给他的,干脆地丢了缰绳摩挲着两只手,“年后我就去神机营里了,年前我随着父亲过 去逛逛,琏二哥要去玩一玩吗?”依着元春那边的辈分该喊一声舅子,可他不甘心就因元春的缘故被人摆布,因此嘴里依旧喊琏二哥。 “去,做什么不去?你们别忘了,当初下赌,说若是我中了,就回家浪子回头金不换呢。”贾琏想着能去摸一摸这世道的神枪,也是心痒难耐。 陈也俊冷笑道:“愿赌服输,琏二哥还跟旁人一样以为我们是废物不成?”说着话,到了前面巷子口,便领着自家小厮随从离开。 冯紫英待陈也俊走了,就替陈也俊道:“琏二哥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气恼家里给他定了那么一桩亲事,说话时就冲了一些。” 贾琏笑道:“我气他做什么?只是我那元大姐姐算得上个四角俱全的好人,若她不是有意挑唆也俊做些糊涂事,你且帮着我劝着也俊对我元大姐姐好一些。千万别因为恨屋及乌,闹得自己夫妻离心,反倒叫外人钻了空子。” “到底是琏二哥宅心仁厚。”冯紫英由衷地感慨着,向前走了半条街,也向一旁拐走了。 贾 琏微微挑眉,只觉自己越来越“宅心仁厚”了,一路回到荣国府,谨遵着“出必问,返必告”带着人先向贾母的荣庆堂去,进到贾母房中,听贾母说要请林如海来过 年,因林如海在义忠亲王出事时躲在外地已经被太上皇、忠顺亲王等看成临阵脱逃的人,却也不怕再被林如海牵连了,于是便答应了;再穿过穿堂向贾赦的东跨院 去,瞅见贾赦比贾母还没精神地发瘟一般打瞌睡,问了他这一日的饮食,再问他想要什么,望见贾赦空虚地摇头说“想有的都有了,一时想不出要点什么”,就有意 对他道:“年前也俊请我们去神机营里玩一玩,父亲也随着热闹热闹去吧?咱们自家的马车一不怕冻着二不怕颠到。” 贾赦满眼里都是自家房里的金银器皿,旁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他全都有了,如今贾母对他慈爱非常、贾琏迎春又对他十分孝顺,他心里只剩下无边的空虚与寂寞,偏又体虚进不得女色,巴不得去凑个热闹,于是点了头,又说:“叫你二叔也去。” 贾琏猜不到贾赦叫贾政去做什么,思量再三,也拿不准贾赦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要跟贾政兄友弟恭了,还是要去瞧陈家人对贾政不冷不热的尴尬模样。 从 贾赦这边退出来,待进了警幻斋,进了房中,望见房里条几上摆了一盆新鲜的水仙花,才要去摸腰上通灵宝玉,这才想起那宝玉拿去逗许青珩玩去了,于是脱去大氅 去,就拿了那三足玉熏炉,将雕刻着远古图腾的盖子揭开,拿着银筷子拨了拨,然后小心地将里头的通灵宝玉夹出来放进水仙盆里用清水去洗。 “二爷,我来吧。”全禧讨好地道。 全禄也道:“二爷,再吃些饭吧,国子监里的东西料想也不能入口,二爷一准没吃多少。” 贾琏笑道:“你们这些人,个个都以为咱们家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别人家的都比不上。”自去脸盆架子边洗手,才在方桌边坐下,便见全福、全寿从外间提了食盒进来,在桌面上摆下一碗胭脂米饭,一碟乳羊腿子肉、一海碗虾米冬瓜汤,四碟精细烹熟将原味原样全盖住的菜肴。 “二爷,这羊肉最嫩不过了,你尝尝。”全福后退两步含笑道。 贾琏拿着一双银三镶镶珊瑚箸在羊肉上戳了一戳,“乳羊?” “乳羊?”全福一愣,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那乳羊乃是没见过天日的胎羊,如鱼籽一般,寻常人忌讳着不敢做了给小儿吃。 虽贾琏也有十几了,但家里厨役一直不敢做了那些给他吃,此时莫名地送来一碟,不免叫他生疑,当下问:“厨房里换了厨子?”多亏了家里有贾母这么个会享福的老祖宗在,他如今也能“不俗”地分辨出羊肉鹿肉獐子肉狍子肉了。 全福、全寿、全禧、全禄俱是一头雾水,全福机灵地道:“小的去请大姑娘来说话。”说着,就向外打发个小幺儿去请迎春来。 此时天色已晚,乍然被请来,迎春心里不免打起鼓来,松松地挽着头发穿着件石青貂裘袄子便领着司棋、红玉挑着琉璃灯过来了。 进了门,见贾琏正吃饭,便斜签着身子在一边椅子上坐着,等着贾琏吃完了说话。 贾琏略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漱口洗手后令人撤下其他饭菜,只剩下一盘乳羊腿子肉。 “厨房里换人了?”贾琏指着那盘乳羊问。 这年头的少爷金贵得很,再则他素来不吃象拔、胎羊、胎鹿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厨房里怎会弄错? 迎春上前看了,因那肉是从腿子上横切下来整齐码在盘子里的,大小一目了然,可不就是没见过天日的小羊胎么?这种菜自来只有贾母厨房里有,就连贾赦都不吃这个,如今怎送到了贾琏跟前,忙道:“厨房里并没有换管事。” “叫了林之孝家的来。”贾琏道。 因贾琏积威甚重,没人敢腹诽他小题大做,当下便有红玉麻利地去请她老子娘来。 那林之孝家的唬得脸色微微发白,进来后,见贾琏摆出架势要细审这羊胎的事,堆笑道:“小的来时去厨房问了,这原是老太太心疼琏二爷,特地叫人给琏二爷留下的。” “胡 言乱语,老太太眼中,就连珠大哥都是小孩儿吃不得这个。我眼里不容沙子,最好立时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以为我不知道,厨房里巴不得日日做些羊胎等费工 费时的饭菜,做了羊胎,那母羊又落入了谁的口中?这是有意要些繁复的饭菜赚银子呢。”贾琏冷笑道,心气林之孝家的这看似老实的,也有胆子欺上瞒下了。 迎春这会子不敢坐,低着头握着帕子站着,懊恼地想到底厨房里出什么事了? 林之孝家的见贾琏恼火了,赶紧堆笑道:“二爷走了三四个月后,大家伙都以为二爷追不回来了,于是厨房那边……” “是谁造得反?”贾琏冷笑着直截了当地问。 林 之孝家的赶紧道:“也算不得造反,是厨房里的厨役程大娘跌了一跤摔了腿脚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又不舍得丢了厨房里的差事,于是将厨房里的差事转包给老太太 小厨房的管事宁奶奶的妹子。因二爷不在,又牵扯到老太太那边,于是小的们只得暂时由着她们,才要待二爷回来后处置那程大娘,偏这两日二爷忙着,就没来 回。” “那方才为什么不说?”贾琏道。 林之孝家的惭愧道:“小的原想悄悄地处置这事,免得二爷烦心。” 贾 琏心知自己不在林之孝等人也有为难之处,也不追究林之孝家的欺上的事,拿着右手在装着桃核的柳条花篮子里摸出一枚桃核来,望着桃核对林之孝家的道:“哪怕 那程大娘腿好了,也不用她管厨房了。那什么宁奶奶的妹子也打发出去,打发之前,查一查厨房里有什么亏空,但凡是做了类似胎羊又或者茄鲞这样饭菜的,那母羊 下落并做茄子所用剩余的鸡肉在哪,都给我问个清楚。” 林之孝家的羞愧难当地再次答应着,这才敢退出去,后退两步又上前来将那盘羊胎肉端出去。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竟然敢在厨房里生事!”因这事没司棋的事,司棋先气愤地骂起厨房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85 迎春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躲起来,亏得她日日还留在家中,竟然连厨役不告诉主人一声暗中将厨房转包出去的事也不知道,这会子贾琏不说话了,她也不敢说话,望见全福拿了一个黑木匣子在贾琏跟前的打开,贾琏便拿着匣子里细小的工具雕刻桃核。 嗫嚅半日,迎春开口道:“哥哥,这次是我大意了。” 贾 琏在心里一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迎春的性子终归还是软,竟然这样被人欺瞒,“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不信你院子里去厨房端饭菜的三等小丫鬟不知道;况且连林 之孝家的也不告诉你,你该自己去问问她们到底为什么瞒着你。若下次再叫我发现这样的事,你也不必再管了,只管留在房里看《太上感应篇》绣花得了。” 红玉微微低了头,这事她也略有耳闻,只是唯恐得罪贾母那边,不敢提醒迎春。 “是。”迎春狠狠地咬着舌尖,暗恨自己不争气。也不必问别人,她自己个就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贾琏不在她自己先慌了神乱了阵脚,才叫下头人有机可乘。 迎春答应着,气红了眼眶,在心里发狠地要将这次瞒着她的人,从上到下惩治一遭,便领着红玉、司棋去了。 “不愧是二爷,真真是火眼金睛,这种事也能叫二爷看出来。”全福待迎春走了,立时谄媚地对贾琏笑道。 贾琏淡淡地道:“不是我火眼金睛,是有人暗下绊子。” 全福纳闷道:“二爷这话从何说起?” “只是换了厨房里的管事,厨子又没换完,怎会没人提醒新来的我不吃乳羊不吃那些花里胡哨的饭菜?这是有人算计那什么宁奶奶的妹子,要将那妹子并那程大娘都踩下去上位呢。” “原来竟是这样。”全福、全寿惊叹道。 “这家里的学问多着呢,但凡手上掌点权势的都不是泛泛之辈,仔细学着吧。”贾琏轻笑一声,手臂上有些酸疼,撩起袖子时,才望见手臂上有一点子淤青,也不知道是被《大学》砸的,还是被《中庸》撞的。 ☆、第86章 冯唐易老 厨房里当晚就换了新管事,这事贾母也不过问,除了迎春不轻不重地再次立威,这事就那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随后只隔着三五 日,就陆陆续续地有人送了银子过来,贾琏吩咐收银子的曹志坚将人名记下来,待小半月后合算起来,见拢共有了四五千,又往里头添了几千凑个整数,便打发人拿 去书局里专门印制些有标点的游记、诗集,再命人将这些书本亏本地贩卖给挑着架子去穷乡僻壤卖书本纸张的小贩。 再过三日,便正式收到了陈也俊那边的帖子,贾赦那边支会了贾政一声,待到出发那一日,贾赦、贾政兄弟二人便坐着一辆铺了三层褥子的马车,由着贾琏在前面骑马引路去与陈家、冯家汇合。 半 路上便瞧见一辆辆囚车押解回京,贾琏立在马上,心有戚戚焉地望着囚车中儒雅斯文的老爷们,不觉扫了游玩的兴致,牵着缰绳略慢了一步,只听马车里,贾赦正颐 指气使地令贾政给他端茶,低低地笑了一声,迎面望见北静王骑着马过来,先未免下马给他请安假装没看见,待随着贾琏来的柳湘莲低声说了一句“北静王过来 了”,才抬起头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忙下马请安问好。 水溶也从马上下来了,这会子他也并未令人提着灯笼开道,只做了寻常富家公子的装扮,拦着请安的贾琏后,低声道:“国子监那群学生闹得太不像话了些。” “可是上头传了什么话?”贾琏忙问。 水溶略点了头,随后笑道:“不过你放心,已经被我压下来了,太上皇、当今并不知道。” 柳湘莲蹙眉,不解既然没事,这北静王还专门过来说一声做什么。 贾琏心里明白水溶这是欠了他的因此急着来说话,以示他报答过了,恭敬地笑道:“多谢王爷大恩大德,不知今次的事,闹得算大还是算小?”料想学生们不说,也有些风声传到其他人耳朵里;这事往小了说,就是一群学生们“童言无忌”,往大了说,闹出一场文字狱也未可知。 “算不得大,也算不得小。左右还在我掌握之中,只是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得先告诉我一声,不然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也不好替你们收场。”水溶嗓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已经开始变腔了。 贾琏心叹还是柳湘莲嗓子好,这会子也没变声,虽不明白水溶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人了,但依旧连连对水溶道谢,“今次是下臣在国子监的那帮兄弟们意气用事,再不会有这等事了。” “你那标点子我看着也新鲜得很,我也在自己写的几篇赋上点了一点,不如你拿去印出来卖可好?”水溶平易近人地说,又看柳湘莲比之早先所见出落得更加英气逼人,又对他拱了拱手。 “王爷肯放心将诗赋交给下臣,那就是下臣的荣幸。”贾琏记得自己叫人查过榜单,这微服去考试的水溶可是名落孙山呢,也不知道他那诗赋写得怎么样。 水溶听了,只说吩咐自己的下人随后便将他的诗赋送到荣国府,并不去见贾赦、贾政,便上马去了。 水溶一走,柳湘莲就将他的话抛在了九霄云外,骑着马紧跟着贾琏道:“二爷,能叫我们打那火枪吗?” “这 当然可以,不然叫我们去看别人打枪吗?”贾琏嗤笑一声,在路口遇上了神武将军冯唐、冯紫英父子两个,只见那冯唐年纪与贾赦仿佛,却满头浓密乌发双目炯炯有 神,这会子冯唐大喇喇地将朱红披风甩在一边耷拉在马上,眯着眼看贾赦、贾政所在的马车,很是不屑地道:“两位老爷那样怕冷?” 贾琏笑道:“父亲、叔父的身子都不大好,还是坐马车保险一些。” 冯唐嗤笑一声,牵着马走近了,铁掌往贾琏肩头一拍,“二小子随着我出城跑一跑马。” “不敢跟将军比。” “你这怂样,你好歹也是个将军。”冯唐哈哈笑了一声。 冯紫英眼瞅着贾琏暗暗去揉被拍过的肩膀,也觉有趣,只说:“别叫也俊等久了,咱们快些过去吧。” 冯唐、贾琏听着,便又向京都城外去,果然在城门边遇上了等候多时的陈也俊。 陈也俊笑道:“父亲今日有些差事,只叫我带着诸位过去玩一玩。”略挨近贾琏一些,“我为你们两个一人讨来了一杆火枪。” “我们也能留着那个玩意?”贾琏心说将军营当做游玩之地已经了不得了,那火枪还能拿来送人? “怕什么,你们拿在手上又不送给外国人、又不运出境外。”陈也俊大方地道,见冯唐忍不住要赛马,也不废话,领着人出了城门,便与冯唐赛起马来。 柳湘莲正在顽皮的年纪,见冯唐老夫聊发地领着陈也俊赛马,便也纵马追了过去。 贾琏因要照顾贾赦贾政的马车,并不去追赶,见冯紫英也陪着,就问:“光珠没来?” 冯紫英尴尬地一笑。 贾琏立时明白定是石家不许石光珠跟他们贾家来往了,也不再追问这事,“若是家父能有将军这样硬朗的身子骨就好了,不知将军新近在忙些什么?” “如今国泰民安,京营里上下无不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神机营也沦为你我玩乐的所在,家父闲在家中,又有什么事呢?”冯紫英言语里颇有两分怒气。 “你这话又是为了什么缘故?”贾琏忙问。 冯紫英深深地一叹,“海疆一带贼寇猖獗,小民不安。偏朝廷无心战事,对着京中内外俱是报喜不报忧。若是这是一招诱敌深入还罢了,偏……偏几处军营,哪一处都没有个认真操练的样。” 贾 琏心知冯紫英是个纨绔子弟中难得忧国忧民的一个,拿着湘竹湖丝洒雪鞭在手上晃荡着,想到《滕王阁序》中的“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一句,再蹙眉望向那十分纵 容晚辈与柳湘莲、陈也俊嘻嘻哈哈的冯唐,莫名地伤感起来,老骥伏枥的将军终归要落到个壮志难酬的运道,若说是苍天不公不如说是主上不智。再看冯紫英对今日 之行不喜反悲,便笑道:“也俊不是要进了神机营吗?与其这边懊丧,不如多多劝说他整治军营的纪律。咱们今日去玩过了,下次再不能叫旁人也去玩。有道是养兵 千日用兵一时,圣人此时不动兵,必有他的顾虑。海疆总有一战,你与也俊都是武将世家,且论气概论武功都比我们贾家子弟要高许多,做什么不干脆也入了伍?” 一席话说得冯紫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嘀咕道:“说得好听,家里未必愿意呢。” “男子汉大丈夫,为了家里一句不愿意,就成了个只说不做的孬种,也未免太丢男人的脸面了。”贾琏冷笑道。 这才说着,就听见一阵马嘶,却是老当益壮的冯唐不知何时又调转马头转了回来。 冯唐勒住马,豪爽地笑道:“哪个丢了男人脸面了?” “你儿子我。”冯紫英没好气地道。 冯唐听了,登时笑道:“丢了也无妨,全当是一时忍辱了!” 这句话越发说得冯紫英大没意思,悻悻地哼了一声,便与他老子赛起马来。 曹 某人给人起名字,都是有寓意的。因此,这神武将军的冯唐二字,怕是暗示这冯唐与汉时的冯唐命运仿佛,俱是怀才不遇、悲怆而终的运道。贾琏眯着眼看冯唐带着 一群少年玩笑,再略令马匹走得慢一些,偷偷去听马车里贾赦、贾政说话,果然马车里贾赦才没那忧国忧民的心思此时正拿着兄长的架子教训贾政呢。 踩着有些冻硬了的地一路到了离着京城十里地的神机营,只见这营地里的武官带着士兵早谄媚地迎了出来。 仿佛自家花园子一般,陈也俊唯恐冷风吹坏了贾赦、贾政,直接令人将他们的马车赶进了营地里。 贾琏、柳湘莲都是不曾来过的,冯唐、冯紫英对此地却是熟悉得很。 “走,二小子,叔叫你瞧瞧什么叫百步穿杨。”冯唐豪爽地笑着,才下了马,就将披风丢给冯紫英抱着,揽着贾琏、陈也俊就向靶场去。 “今儿个来,不会耽误了营地里操练吧。”柳湘莲扭着头去看营地里的士兵,见士兵们算不得人高马大,能够挨近他们的,个个一脸谄媚,越发没了士兵该有的阳刚气魄。 “不会,今儿个歇息,并不操练。昨晚上就叫人弄了四五笼子鸽子兔子来,又准备了几坛子好酒,待老爷小爷们射了鸽子,立时就炸鸽子肉吃。”一武官说着,望见贾赦踉踉跄跄的,待要去搀扶,却见贾赦只叫他兄弟贾政搀扶着,只得作罢。 贾琏也眼见贾赦是有意为难贾政,也不过问,随着陈也俊进了神机营,除了冯唐外众人进了靶场边一间炭火烧得十分旺盛的屋子里。 待几人坐下,陈也俊叫人给众人上了茶水后,就命人拿了两个匣子来。 “这个是紫英的,这个是琏二哥的。”陈也俊说着,分别送了贾琏、冯紫英一杆短火枪,见柳湘莲眼巴巴地看着,又特意叫人现去再拿一杆来。 贾琏摩挲着匣子,扭开匣子上的枢纽,打开匣子,便望见一杆擦拭得铮亮的乌木杆子小铁枪,先拿着那火枪捧给贾赦、贾政去看。 红楼之公子无良_86 “这玩意咱们家也有。”贾赦哼哼地说。 贾政默默地点头。 贾琏笑道:“那怎么没拿出来用?叫家丁拿出来看护家宅岂不好?”说着话,眼睛就望见冯紫英熟练地上膛,依着冯紫英的样学了一学。 陈也俊唯恐贾琏失手走火,干脆手把手地教他。 贾赦嗤之以鼻地笑道:“什么样子的贼胆子那么大敢来咱们家犯事?”因不曾听见陈也俊喊贾政岳父,心里越发幸灾乐祸起来。 贾政只管装傻地跟着贾赦坐着。 贾 琏瞧着贾赦是对这火枪没有兴趣的,也不多事地叫他去打枪,只请了几个士兵抬着他与贾政两个,便与陈也俊、冯紫英、柳湘莲人手一杆枪地先向神机营的库房去, 在一间把守还算严密的屋子里,众人进去了,就见屋子里摆着火炮、火铳、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枪、大小将军筒、大小铁炮、神机箭等神兵利器。 贾琏、柳湘莲好奇地将这些东西摸了一摸,随口问了句:“这些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上会子派上用场的时候,是太上皇南巡的时候。”陈也俊因见贾琏连连惊叹,便很是自豪地道。 贾琏连连点头,满心惊叹地想这些神兵利器就跟汉时冯唐、李广一样,落到个抑郁不得志的下场。 出了这库房,几人又向靶场去,才过去先听见一阵鸽子咕咕地扑棱翅膀的声音,随后砰地一声,便有火药味弥漫开来。 柳湘莲年纪小,先跑过去看,随后兴奋地回来对贾琏道:“二爷,冯将军一枪打死了两只鸽子!” 贾琏听了快步地向靶场上去,果然瞧见被一堆武官簇拥着,冯唐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上膛,贾赦、贾政早弄来一桌酒席放在靶场边上,边吃酒边为冯唐叫好。 “琏儿也来一枪。”贾赦裹着厚厚的大毛衣裳,笑眯眯地与贾政一同坐在陈也聪兄弟那桌酒席前。 贾琏答应着,便接过已经上膛了的长火枪,举起来架在肩头眯着眼望着枪上准星,待士兵放飞了银灰羽毛的鸽子后,按下扳机,砰地一声后,他先觉肩头被挫得有些疼痛,随后便听见众人满口称赞声。 “琏二爷打下来的鸽子立时诈了给大老爷吃!”一个武官比旁人都兴奋地跑过去捡起还在扑棱翅膀的鸽子拿给贾琏看。 贾赦呵呵地笑着,十分大方地叫跟随的小厮打赏下这神机营的厨役。 “原来琏二哥是深藏不露。”冯紫英、陈也俊叠声道,说罢,这二人便也架起枪打起鸽子来。 待打了几十枪,早有最先被打死的鸽子用油炸过了端了上来。 冯唐领着众人停了手,就在靶场边的草庐中喝酒吃鸽子,那鸽子用油炸过沾着细盐吃,也颇有些风味。 只是几碗酒下肚,冯唐的神色便不似早先那般兴奋,颇有些寂寥地不与旁人说话,自斟自饮起来,待听说外头一个武官来给他请安,他也只管冷笑着说:“不必来请安了,要吃酒吗?给他几十两银子叫他去厨房弄去。” 因冯唐这样,一时冷了场面,亏得贾赦身子骨不好,贾琏借口要赶着回京,于是便辞了这神机营里的武官们,原路返回京城。 回去的路上,柳湘莲童心未泯地絮絮叨叨地说着这火枪的神奇之处,贾琏、冯紫英、陈也俊陪着醉红了脸的冯唐默不吭声地骑坐在马上。 “一群废物。”冯唐歪着身子,回想着出来时神机营上下一片醉醺醺的,神机营中上万杆枪只有打鸽子时能派上用场,忍不住啐了一声。 陈也俊讪讪地望着冯紫英。 冯紫英只管摇头。 “哈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冯唐醉醺醺地嗤笑了一声,叹息连连。 “琏二哥,你劝一劝冯将军。”陈也俊低声说,贾琏算是他们三个里头“最有”学问的了,劝说人这事,非要贾琏开口不可。 贾琏见这事推到了他头上,想也不想就道:“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自己蓄势待发。圣人不肯即可发兵海疆,未必不是因无将可用。” 冯唐怒道:“你这小子胆敢信口雌黄!莫非不将我们这些老将放在眼中?!” “将是要操兵的。老将军这将军,与我这将军到底有何不同?不过是个花样子,摆着好看罢了。”贾琏轻笑一声。 冯唐一愣,冯紫英立时道:“琏二哥哪里知道这兵不是父亲想操就操的?你道有个将军名,底下就有兵给你带?” “脸皮厚一点,笑容多一点,给太上皇多请个安,如今太上皇正想着抬举老臣们呢,再向忠顺亲王那边请个安,反正王子腾要顺着这股东风高升,就将他弄出京营,叫老将军去操练京营将士。”贾琏道。 陈也俊蹙眉:“堂堂神武将军去京营里操兵,这未免太……” “好!去就去。”醉得稀里糊涂的冯唐掷地有声地答道。 “琏二哥,这么着可会得罪上头那个?”冯紫英茫然贾琏怎会给冯唐这么个建议,他偶尔听了几句,不是说太上皇、当今不对付吗?此时去求了太上皇,岂不是跟当今对着干?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贾琏含笑道,将兵操练好了,日后再向当今投诚就是了。 ☆、第87章 脂粉难防 凛冽北风中,冯紫英听着贾琏的话也有道理得很。 半路与贾琏辞别后,便护送他父亲回家去。 冯家人见多了冯唐酒后凭着酒劲发泄心中的抑郁不得志,便不将他此次醉后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只有冯紫英琢磨着冯唐清醒后,兴许会将路上跟贾琏说得话忘了,孝心拳拳地坐在矮凳守在冯唐床边。 冯唐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拿着手笨重地一撩帐子,望见帐子外的冯紫英正在擦一并寒光闪耀的宝剑,不禁骂道:“混账小子,在你老子床边抹剑等着弑父呢!” 冯紫英忙将剑放到床边小几上,端了一碗浓茶递给冯唐醒酒。 冯唐吃了茶,恰听见外头三更的棒子声响起,疑惑地问冯紫英:“三更半夜不睡觉,守在我这边作甚?” “不用猜就知道父亲忘了跟琏二哥说什么话了。父亲,你忘了琏二哥说将要操兵,你便说要去跟太上皇请安,跟忠顺王爷问好,进京营操兵的事了?”冯紫英堆着笑坐在床边,将冯唐手中的茶碗接过来,等着瞧他要怎么着。 果然冯唐那些话只是醉后胡言乱语,此时清醒了,登时便觉自己堂堂神武将军,便是无所事事,也不能纡尊降贵地去京营地操兵,眉头紧皱,反问儿子:“你觉得这法子可妥当?” “父亲为不能封侯的事抑郁多年,据儿子看来,既然不能进一步封侯,不如退一步操兵。这才合乎兵家之道。”冯紫英振振有词地劝说道。 “……不愧是我的儿子,能屈能伸。”冯唐仰头倒在枕头上,“滚吧,明儿再来办正事。” “是。”冯紫英答应着,便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素来傲骨铮铮、倔强不屈的冯唐便发话令冯太太给忠顺王府、王子腾家里送了重礼,又花费颇丰从皇商学家那买来了罕见的鲛绡帐、象牙席等,先向宫里递了帖子,隔日便带着厚礼去给太上皇请安,从宫里出来,又花费了上千两请忠顺王爷、王子腾等人吃酒看戏。 这一番运动之后,果然,腊月里朝廷下旨追封义忠亲王,随后王子腾升任为广西都指挥使司,冯唐以神武将军之尊,暂领京营节度使一职。 虽是大材小用,但冯唐却很是兴奋,赶在年前亲自去京营转了一转,回家后,便叫了冯紫英来,对他道:“那日我依稀记得琏哥儿对火枪、火铳十分好奇,你收拾收拾咱们家库房,翻出一箱子来给他送去玩吧。” 冯紫英见冯唐是当真体会到“能屈能伸”的好处,果然依着他的话叫人去前院库房里翻找,果然在角落里翻出两箱子已经生了锈的火枪,叫下人好生擦拭干净了,挑出大半箱子勉强可用的,便骑着马领着一辆马车向荣国府去。 到了荣国府角门前,冯紫英便望见两月不见,荣国府大门前的小厮手里竟然握着的是长火枪,看那长火枪木柄上的图腾,显然是随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国公那会子留下来的。 “你这枪没上膛吧?”冯紫英信步走到一个门前小厮跟前。 “上膛了,二爷说,谁在我们家门前翻白眼就打谁。他翻过律法请教过了刑部老爷们,只要不打伤人,就不算犯了律法。”小厮得意洋洋地说,待望见东府的人打门边过,便耀武扬威地举起火枪吓唬东府小厮。 冯 紫英颇有些汗颜,领着一箱子火枪跨进了荣国府大门,便望见荣国府宽敞的前院里整齐地站着百来号的家丁,家丁前面站着个鬓发苍白一身白衣的老人,那老人很是 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地说:“想当初,焦大太爷我随着老国公打仗的时候,哪怕对着人家的刀枪呢,也要冲上去!敢退了,那就是孬种!” “这是做什么呢?”冯紫英眼瞅着那老人身边放着一堆长火枪,心道贾琏果然是言必行行必果,远远地望见贾琏穿着一身艾绿三色金短打踩着双粉底皂靴过来,这身打扮越发衬得他身子颀长、玉树临风。 冯紫英就笑道:“你明年秋天要考试,还有功夫弄这个?” “为 什么不弄?反正家里有,白扔着生锈也是暴殄天物。”贾琏走近了冯紫英,低声道:“太上皇压着当今将王子腾调去广西节制广西总督去了。明年蟠儿就要跟王姑娘 成亲,到时候王子腾不在,我跟蟠儿商议着叫人出海经商。一则赚一笔银子,二则,海外的事谁知究竟怎样,这么着薛家也能趁机放出风声说亏了本,转移家财。” 商户薛家、将门冯家,哪一家贾家都不能丢了。 冯紫英闻弦歌而知雅意,连连笑道:“王家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呢。”又看那对家丁们训话的老头中气十足提起战火硝烟也彷如亲临一般,又疑惑道:“你哪里弄来的这么个老头?叫他这么跟家丁们训话又有什么用?” 贾 琏笑道:“你不知道,这位焦大太爷是东府那边的老人,昔年随着东府老国公打仗的时候,一心护主,据说是个肯割了自己肉喂给主人的忠仆。我从东府讨了他来, 叫他天天给家丁们训话。”抱着手臂,满意地瞧着众家丁聚精会神地听焦大讲故事,除了在钱财上厚待家丁外,定期叫焦大对家丁们进行忠仆义奴教育也是大有好处 的。 “你们家与东府要好了?怎么东府肯将个人给你?”冯紫英诧异道。 “我勒索了他,不但要了焦大,还要了东府堆在库房里生锈的火器呢。”贾琏轻笑一声,贾珍做贼心虚,略敲打他一番,他为息事宁人也便暗暗依着他的话去做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87 贾琏这么坦然,却叫冯紫英也不觉得贾琏做下的事不厚道。 此时又见冯家送了一箱子来,贾琏便与冯紫英开了那箱子去看,望见一箱子半锈的火器,贾琏拿着手拨了一拨,就叫赵天梁领着人将这箱子抬去东边马厩边的联排屋子里擦洗。 “那屋子后,就是你二叔的外书房吧?万一火药炸开了,你二叔可怎么办?”冯紫英再次汗颜。 “放心绝对伤不到他,十一月下旬,二叔就说过他再不往外书房去了。” “你二叔说的那是反话吧?”寻常人听见这反话,总该将火药换个地方储存了吧?冯紫英微微挑眉望着贾琏。 贾琏不以为意地笑着,他就是要逼得贾政长年累月留在后院赵姨娘房里,不然贾政留在外书房里还不知要见什么人打什么鬼主意呢。笑了后,便干脆地竖起靶子来,叫冯紫英看家丁们打枪。 只见一排靶子竖了起来,家丁们有模有样地架起火枪,先上膛随后向靶子射去。 因才上手没几日,百来个人里也只有十几个有灵性的能够射中靶心。 这啪啪声与周遭人家的炮仗声混在一处,却也不显得突兀。 “好,射中靶子的,赏一匹上等尺头。”贾琏在一旁连连鼓掌。 冯紫英看他穿得这样少却不嫌冷,猜到他大抵是将读书放在一旁,专心练武去了,与他寒暄几句后,便告辞回家去了。 贾琏待冯紫英走了,又令家丁们再练习打靶,思忖着总有用到这些家伙的时候,待北风一吹,觉得有些冷了,这才披上全福送来的披风回警幻斋去。 家丁们一直操练到了大年二十九才停下,三十那一日,贾琏一早便亲自去请林如海过荣国府来过年。 林如海进门后,望见荣国府家丁配着火枪,心里讶异得很,疑惑不解地想哪个要偷袭荣国府不成?无端端地弄这么些耀武扬威的东西作甚?虽疑惑,但也不多事地去过问。 却说正月二十七黄道吉日那一日,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裔,现今的广西都指挥使司王子腾便十里红妆地打发侄女王熙凤风光地嫁入紫薇舍人之后皇商薛家里。 那一日里薛王两家俱是贵宾满门、高朋满座,待过了新妇王熙凤的三朝回门后,王子腾便携家带口连带着兄弟王子胜一房一并去广西上任。 王 子腾方走,薛家上房屋子里还挂着大红喜字的新房中,新郎官薛蟠带着赤金冠子穿着紫红袍子,便按捺不住地对新妇王熙凤道:“琏二哥说咱们只需做两遭买卖,再 将金陵几家要紧的铺子换了招牌伙计,回头报给母亲、宝钗说亏了本,便可瞒天过海了。”掐指一算,这一年留在京中,只为了提前为薛宝钗打点人便花费了不少, 可见贾琏早先所言非虚。 王熙凤满头乌发堆在脑后,并不戴着簪子,只在额前箍着一道石榴石勒子,穿着桃红中衣,中衣内露出一角大红绣金梅抹胸,虽因此时已经接近二更洗去了脂粉,但顾盼间,依旧叫人不觉想起粉光脂艳四个字。 梅 花高几上的红烛噼啪地爆了一声,王熙凤慵懒地斜躺在床上打哈欠,微微眯着眼睛,先不急着跟薛蟠说话,在心里细细地想着薛家这边送来的礼,薛姨妈客气已经全 部拿给她看了,其中贾琏虽没送礼,但贾母送的那一份格外的重,显然是贾琏将礼合在贾母送的那一份里头了;且王家先前得罪的许家、黎家也客气地送了礼,可见 薛家与那些人家的私交是好的。 如今既然王子腾不在家,她何不撇开王家的关系,一心经营薛家与贾家、许家、黎家的来往?虽她因先前所为不能出面,但也要叫薛蟠跟那几家常来往才是。待将来王子腾回家了,再约束着薛蟠面子上与那几家疏远一些,叫王子腾挑不出刺就罢了。 想着,王熙凤就问:“黎家、许家的好事是哪一日?” “据说定在四月了,这么着,八月琏二哥考试前,就能将琏二哥跟许家青妹妹的事定下来。”薛蟠说完了,又想起王熙凤与贾琏的那些关系,很有些尴尬;但看王熙凤神态安然,立时又想自己糊涂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王熙凤又跟贾琏有个什么关系? “明儿个我回了母亲,后儿个咱们去瞧瞧贾家老太太去。”王熙凤果断地道,唯恐薛蟠多心,便又说:“老祖宗是疼我的,如今我出了门,不能不去见见她。” 薛蟠连连称是,在床边坐下后,只觉王熙凤妩媚动人,不觉心痒难耐。 王熙凤躺着不动弹,只一双丹凤三角眼中眸子微动,想到一处,便拉着薛蟠的手道:“昔日都是咱们的礼送到舅舅、舅母手中,叫他们替咱们送人疏通关节;如今虽不肯叫宝钗进宫,可这礼也断然不能停了。” “这是为何?白丢了那么多银子,还要再往里头丢?”薛蟠目瞪口呆道。 “糊 涂!”王熙凤拿着手指往薛蟠眉间一戳,“往日是咱们的银子交给舅舅舅妈去送,这来往出的交情,算是舅舅舅妈的,咱们家算是被舅舅舅妈握在手心里;如今是咱 们自己去送,这交情算是咱们的。若有个什么事,咱们自己个求上人家就够了,也不必再去央求舅舅舅妈;这么着,一举一动也不必去看王家人的脸色。” 薛 蟠见王熙凤以薛家人自居,心里已经是大喜过望,再听她这些话,竟是有理有据没一句能叫他反驳得了的,于是心里自然是赞成无比,只觉王熙凤高瞻远瞩得很,吐 出一口恶气道:“我也不肯再看舅舅脸色了!疏通户部挂名的银子是咱们家出的,凭什么还弄得咱们家像是受了舅舅大恩一样。”连连骂了几句王子腾欺人太甚,见 王熙凤初为新妇慵懒疲惫甚是惹人怜爱,忙脱了衣裳洗漱后睡下了。 大红纱帐放下,熏了木樨香的百子千孙大红被子下,王熙凤枕着手臂,微微斜眼瞥了眼紧挨着她酣睡的薛蟠,想起如今薛姨妈不敢叫她立规矩、薛蟠对她百依百顺,不觉得意地一笑,她非将整个薛家握在手心里不可! ☆、第88章 和气生财 一夜无话,第二日王熙凤早早地起身,挑了一件桃红撒花出风毛对襟窄褃袄子,火红凤纹妆缎裙穿着,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描眉,望见薛蟠猴着脸要来给她画眉,嗔道:“有这功夫在我这胡闹,不如先去妈跟前说说话,提醒妈一回,叫她别忘了当初下聘礼时说的话。” 这话自然就是叫王熙凤管家的话了。 薛蟠立时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妈怎会忘了?”话虽如此,但看王熙凤娇嗔时千娇百媚,哪里敢逆了她的意思,立时迈着得意洋洋的方步向薛姨妈房里去。 薛姨妈带着薛宝钗住在西跨院里,这会子北风依旧呼啸个没完,薛蟠的步子也不觉大了许多,到了薛姨妈门前,自己打了帘子进去,瞧见薛姨妈也正在西间里对着梳妆台梳妆,不见薛宝钗,便纳闷地问:“妹妹还没起?” “她昨晚上有些着凉,我叫她多睡一会子。”薛姨妈正往头上簪一朵碧绿绢花,见薛蟠殷勤地帮忙,便由着他笨手笨脚地给她簪花,调笑道:“到底是娶了媳妇才知道疼人,不跟你媳妇一同过来,自己先跑来做什么?” 薛蟠小心翼翼地给薛姨妈簪好了花,堆笑道:“妈,你还记得当初下聘的时候许给大妹妹的话吗?” 薛姨妈一怔,拿着手扶鬓发,笑道:“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薛蟠忙笑道:“儿子如今想明白了,要老实地打理铺子。大妹妹主意多,儿子想请她做个参谋。我们是两个臭皮匠,有了事再请教母亲这诸葛,母亲瞧着成不成?” 薛 姨妈口中连连感激地念着阿弥陀佛,直说:“可了不得了,我的儿终于懂事了。”琢磨着总归上头还有几辈子为薛家效命的大掌柜们盯着,料想他们小夫妇也闹不出 什么大岔子,于是便答应了,正说着,便又见王熙凤袅娜多姿地进来,待王熙凤请了安后,薛姨妈便坐在凳子上拉着王熙凤的手殷切地叮嘱道:“蟠儿这混账东西就 托付给你了,若他哪里不对,你只管来跟我说。” 王熙凤笑道:“妈调、教出这么个好人叫我占了便宜,我再背着他跟妈告状,岂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话薛姨妈听着顺耳,薛蟠听着也开心,当着薛姨妈的面不敢怎样,只能对着王熙凤挤眉弄眼。 “妈,荣国府老太太待我不薄,我与大爷商议过了,明儿个就去荣国府给老太太磕头。”王熙凤又道。 薛姨妈踌躇道:“可送过帖子?” 王熙凤忙道:“并不用帖子,我们只两顶轿子不张扬地登门,算是过去跟老太太说几句家常话。” 薛姨妈先犹豫不决,随后想反正王子腾、王子胜都去广西了,还怕个什么?于是点了头,又教训薛蟠道:“见了你琏二哥,多跟他学着一些。” “哎。”薛蟠赶紧答应着,见王熙凤递眼色给他,立时道:“妈,我去外书房看账目,叫大妹妹陪着你吃饭说话。”说罢,果然就向外书房去了。 薛姨妈见薛蟠浪子回头了,尚且不知他们小两口已经算计着她们母女了,握着王熙凤的手感激地道:“若早知道你进了门他会这么着,就早两年将你接进门了。”也不舍得叫王熙凤立规矩,就拉着她一同吃饭做针线。 次日一早,王熙凤便坐着一顶素净非常的小轿子,由着薛蟠领路向荣国府去。 轿子里王熙凤眯着眼睛,酝酿着见到贾母之后该说的话;又思量着与贾琏谈买卖时又要说什么。 上了宁荣大街,听见外头薛蟠咳嗽一声,王熙凤举起带着两枚红宝石戒指的手指去撩开一角折纸海棠青布帘子,望见宁国府门前贾珍露了一面就好似避嫌一般地躲开了,心下疑惑贾珍不该是立在门前嘲讽他们么?怎地这会子他们没因背着王子腾来荣国府羞愧贾珍先要避嫌了? “一准是他们府上又有什么把柄落到琏二哥手上了,琏二哥就是有法子。”薛蟠昂首挺胸地与有荣焉道。 王熙凤坐在轿子里一笑,待到了荣国府门前,望见前头先有几顶轿子进去了,纳闷地想莫非他们今日来的不是时候?虽这么想,但既然到了门前,也只能进去。 待进了门到了贾母院前的垂花门,薛蟠亲自去扶着王熙凤出了轿子,这一出轿子,便见贾母院子里出来两个媳妇。 那媳妇笑道:“今日真真是好日子,远的近的亲人都登门了。”说着话,就迎着薛蟠、王熙凤向内去。 王熙凤认得说话的媳妇是林之孝家的,便笑道:“我们是近的,远的又是哪个?” “今儿个苏州的姑奶奶带着姑娘来了。”林之孝家的笑盈盈地道。 薛蟠一听,立时又问:“琏二哥也是老太太房里吗?” “大老爷、二老爷也在,这边风大,薛大爷、薛大奶奶快进去吧。”虽是不速之客,但以薛蟠与贾琏的交情,林之孝家的还是恭敬地请他们新婚夫妇进去。 王熙凤听说贾家人都在,却也不怯场,当即便随着薛蟠顺着抄手游廊向内去,待到了贾母门前玻璃、翡翠两个打了帘子后,便笑盈盈地进去,只见明间里果然贾赦、贾政两个一把胡子的老爷都坐在贾母左手边与一个中年夫人说话。 那夫人眉清目秀,穿着一身素净却又不冷清的水绿衣裳,虽略上了些年纪,却斯文温柔,活脱脱像个在苏州土生土长的女子一般。 王熙凤一见便猜到这是贾敏了,与薛蟠两个先给坐在正面榻上的贾母磕头,随后又给左手边的贾赦、贾政,右手边的贾敏一一磕了头,就连站在贾政椅子边上的贾珠、贾琏、宝玉、贾环,立在贾敏身边的李纨、林黛玉、迎春、湘云、探春也一一互相见过了。 王熙凤犹自在偷偷地去望那年纪与探春仿佛却更加柔弱的林黛玉,暗暗纳罕王夫人怎不在,便听贾母道:“凤丫头快到我身边来。” 王熙凤忙莲步轻移过去,到了贾母跟前,脸上微微泛红眼眶里已经盈满泪水。 贾母方才见贾敏、黛玉时已经哭过一遭,这会子不由地又落了几点眼泪,哽咽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若蟠儿以后欺负了你,我叫琏儿替你做主教训他。” 红楼之公子无良_88 薛蟠忙堆笑道:“老祖宗这话说得,她不欺负我就好,我怎敢欺负她?” 王熙凤忍不住啐了一声。 贾母见她这亲事眼前看着十分圆满,心里也欢喜,只是留着贾赦、贾政、贾珠、贾琏、薛蟠在,不便她与贾敏、黛玉叙旧,便对贾赦、贾政道:“你们领着珠儿、琏儿、蟠儿出去吧。” 贾赦不肯离开,昔年贾敏在家时,一个贾政一个贾敏将他挤兑得就像不是贾母亲生的一样,这会子他怎肯舍弃了在贾敏跟前炫耀贾母对他疼爱的机会?这正是他“报仇雪恨”的时候呢,于是有意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愣是不答话。 贾政面沉如水地给贾赦抚胸捶背,硬着头皮对贾母道:“大哥是多年不见妹妹,想跟妹妹多说几句话。” 贾母看贾赦这么个无赖样,心里厌烦偏又不能对他冷言冷语,于是忙慈爱地笑道:“那就留下说话吧。凤丫头,你跟你大嫂子一起带着迎春、探春、湘云、宝玉、环儿去迎丫头房里玩吧。琏儿、珠儿带着蟠儿去警幻斋里说话。” 贾敏哭笑不得地望着贾赦仗着有病逼着贾政兄友弟恭,心里先觉好笑,随后又想贾母心里定然为难,于是便笑不出来了,对黛玉道:“随着你大嫂子、凤姐姐去吧。” 黛玉答应着,见探春、湘云来牵她的手,就随着去了。 贾琏反反复复地看,也没从稚龄的黛玉身上看出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只是看她才进京城有些疲惫罢了,依着贾母的吩咐领着贾珠、薛蟠向警幻斋去,才进了警幻斋前厅坐下,便听全福说“薛大奶奶过来了”。 薛蟠对王熙凤过来的事不以为意,反倒是初初新婚唯恐她走几步就累着,先出了这厅去迎。 贾珠对着贾琏笑了一笑,既然王熙凤并不将男女大防放在眼中,左右他们表兄妹幼时又是常玩在一处的,便也不回避。 贾琏留心去看薛大奶奶的排场,只见薛蟠出去迎接还不算,又有平儿、安儿两个品貌相当的美貌婢女先进来铺陈手炉脚炉坐褥。 因是表兄,于是贾珠、贾琏待薛蟠、王熙凤进来时便并未起身。 “薛大奶奶好。”贾珠、贾琏笑道。 “贾大爷好、贾二爷好,恭祝贾大爷发财,恭祝贾二爷升官。”王熙凤爽快地进来又见礼,随后在一架古琴边的绣墩子上坐下,又对薛蟠道:“大爷也坐。” “哎。”薛蟠一双眼睛不离王熙凤身上,颇有些妄自菲薄地唯恐王熙凤看贾琏生得好又动了什么心思,自己搬了凳子紧挨着王熙凤坐下。 “噗嗤”一声,贾珠咳嗽着便轻笑出声,依着出嫁从夫的规矩,本该是薛蟠坐下后才命王熙凤坐,此时瞧着他们两个竟是将规矩颠倒了,偏那薛蟠呆呆地得了美人竟没留意差了规矩了。 “薛大奶奶过来,是有何指教?”不速之客登门,必有所谓。贾琏眼瞅着王熙凤摆开车马地在他与贾珠面前坐下,琢磨着莫非王熙凤不放心薛蟠,亲自来跟他谈买卖。 “琏二哥别一口一个大奶奶笑话人,我们商户人家禁不起琏二哥这样的抬举。”王熙凤拿捏着分寸,见贾琏并不计较早先的事,便也开了句玩笑,随后笑道:“今儿个来呢,主要是说两件事,一是地上的,一是水里的。” “什么地上的?”薛蟠摸不着头脑,待见王熙凤斜睨他时眸光流转似有万千绵绵情意,登时老实地住口了,心里想着王熙凤比他聪明,就叫她去说,若有不对的,他再指正就是了。 “大奶奶喝茶、大爷喝茶。”全福有意踩薛蟠一脚,先给王熙凤上了一盏茶,才给薛蟠上茶,见薛蟠并无动静,反而觉得自己多事,被王熙凤锐利地一瞪,登时没了戏弄薛蟠的胆量,忙退了出去。 “这地上的,就是地上的买卖。尊府有亲人在南边,又是两江总督又是江苏巡抚,那江苏可谓是尊亲的地盘。这么着,我们琢磨着将铺子从金陵挪到苏州扬州杭州一带去,还请尊亲给个方便。”王熙凤笑盈盈地道。 “是,给个方便吧。”薛蟠附和道。 贾琏既然要做官,自然不能大肆地做买卖与民争利,如此,透过薛家做买卖便是最好不过的了,于是笑道:“这自是当然,大妹妹没来前,我正要告诉蟠儿我已经替他从户部拿到维扬等江苏一带的盐引了。” 薛蟠正喝着茶,乍然听这好消息,不由地一口茶喷了出来,忙拿着袖子去擦嘴,咳嗽着就去看贾琏。 王熙凤也是大吃一惊,忙问:“是多少斤的?”薛家被王家庇护多年,也不曾见王家给过薛家这么大的便宜。 “四卷拢共十六万斤。”贾琏一手架在小几上,一手去把玩通灵宝玉。 贾珠虽诧异却还不怎样,那王熙凤、薛蟠听了却欢喜不尽。 寻常要弄盐引,必要向当官的送上不少银子,如今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 王熙凤笑着,却还没糊涂地以为贾琏是为了跟薛蟠的交情就替薛家奔走要盐引,于是堆笑道:“不知二哥为这盐引费了多少银子?只管说了叫你蟠兄弟给二哥补上。” 财能通神,贾珠默不作声地在一边听着王熙凤自自然然地改口称二哥,待全禧递了手炉来,便将那珐琅螺钿手炉抱在怀中暖着。 “并没费什么,”纯粹是他还了户部银子,皇帝暗中赏赐给他的,贾琏将脚踩在脚炉上,“只是家里有几个小子无所事事,也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料,还请蟠儿、大妹妹赏他们一口饭吃,带着他们去江苏做买卖。” “这话好说,叫他们做个掌柜都妥。”薛蟠掐算着十六万斤的盐引能赚上多少银子,立时爽快地答应了。 王熙凤比薛蟠通透,赶紧笑道:“大爷这话说的,都是贾家的兄弟侄儿,叫人家做个掌柜传出去多难听?据我说,二哥把那盐引送给我们,我们不能白占了二哥的,就算是二哥占六分,我们占四分。叫那几个兄弟侄儿跟着我们铺子里的人一同去江苏帮着二哥做买卖去。” 本就是白得的,薛蟠也不觉王熙凤这话有何不妥,连连点头答应着。 贾琏也不推辞,只说:“既然大妹妹这样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 熙凤笑着说:“这自是当然。”再看贾琏,不免心叹贾琏就是比薛蟠有能耐,十六万斤的盐引也能弄来;但若他不是这么能耐,如今早娶了她了,心里患得患失地一 叹,又说:“至于那水里的,就是海上的东西了。这件事,还请二哥给定下个章程。新近两年,薛家的二叔也不敢胡乱出海了,毕竟贼寇猖獗,没得拿家里下人性命 犯陷的,听说二哥在跟大爷商议出海的事,二爷要怎么办?” 贾珠诧异地望了眼王熙凤,心说王熙凤太不安分了,才进了门,水上路上的买卖竟是都要抓在手里呢。 “你们出船出伙计,我出侍卫出五分本钱,买来的舶来之物,用薛家的名堂卖出去,赚来的银子五五分。”贾琏道。 薛蟠纳闷道:“琏二哥有侍卫打得过贼寇?” “这就是我的事了。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少不得要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发家致富了。”贾琏轻笑道。 王熙凤先前不曾经商,此时琢磨不出贾琏这样分账算不算公平,于是就去看薛蟠,见薛蟠大而化之地点了头,于是便也笑道:“二哥果然痛快,既然这么着,就这么定下了。” “且慢,我有一个规矩。”贾琏端起手边茶碗,抿了一口茶水,见薛蟠夫妇看他,便说:“做买卖,出了事我在背后撑你们,为了出的本钱也不会弃你们于不顾。只是在人前,不可将我抖落出来,带去的人,也只说是我求你们收留赏饭吃的。” 薛蟠、王熙凤俱是疑惑不解,须臾二人只想着贾琏这是怕王子腾疑心呢,于是便答应了。 “全福去将盐引拿出来。”贾琏发话道。 在一边伺候着的全福立时便去后屋西间拿盐引。 盐引拿过来了,薛蟠立时叫平儿帮着收好,夫妇二人急等着回家将盐引的好事告诉薛姨妈便也匆匆告辞了。 待薛蟠夫妇走了,贾珠立时道:“你哪里来的侍卫?” “宁荣两府老太爷当年打仗的时候留下不少好玩意呢,有了那玩意怎么弄不出侍卫来?”贾琏笑道。 “可那东西不能带出境外。” “不能整个地带出去,拆开了,几艘船上一艘放几个零碎部件,到了海上再组装起来不就得了?” “这也合乎律法?”贾珠见贾琏点头,便嗤笑道:“这又是你想出来钻空子的法子。只是我还当你跟凤大妹妹要老死不相往来呢,竟然还能够宾主尽欢。” “老死不相往来是蠢人干的事,做人呢,千万不能太决绝。”贾琏摇着头轻笑一声。 ☆、第89章 好事多磨 贾珠一笑,“凤大妹妹拿了盐引回去,薛姨妈更是觉得她能干,要将家事托付给她了。”只觉这就是各得其所了,两只手在手炉上一拍,又对贾琏道:“走,咱们去梨香院瞧瞧挑哪几个小子随着薛家人去。” 贾琏点了头,搀扶了贾珠一下,摸到他这会子穿着的厚重棉衣里手臂瘦弱不堪,出了门叫人抬了一定用湖绸遮顶的软轿子来,命两个长随抬着贾珠,他自己个披着猩红大氅在一边跟着走,顺着巷子一路向北,过了一道穿堂,再向南去,直接从东跨院通向梨香院的近道进了梨香院。 才过去,便听梨香院里读书声朗朗,宽敞的前厅后院里,并无子弟在戏耍。 “去请了敕老爷、敦老爷来说话。”贾琏对赵天梁道,搀扶着贾珠进了梨香院正堂中,对里头供着的老夫子拜了一拜,并不在正座坐下,二人只拣了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 赵天梁答应了,立时就从外去,须臾便将贾敕、贾敦二人请了过来。 贾珠、贾琏忙起身,请贾敕、贾敦二人坐下后,便将要挑人随着薛蟠做买卖的话说了。 荣国府一宗在贾琏的带引下,家家户户都有一份本钱在宗里买卖中,依着节庆分发红利。是以贾敕、贾敦只觉贾琏跟薛家合伙做买卖好得很,毕竟薛家是做买卖的行家,于是他们二人听贾琏说,登时便将玉字辈的贾珂、贾瑄,草字辈的贾芸、贾藻、贾莘三个挑了出来。 贾珠、贾琏听着这几个人算是宗里心思灵活的几个,立时又命人将这五人从正上课的学堂里唤出来。 待 几个人来了,贾琏含笑打量贾芸几个,开口道:“咱们家如今有一笔买卖,要跟薛家一同做,你们哥儿几个往日里就不肯读书,如今就随着薛家人走南闯北去看看世 面,顺道将家里的买卖管一管。”贾芸等幼时不过是在宗里略识几个字罢了,这二年被逼着日日在梨香院里读书,早有些不耐烦,此时听说有正经差事交给他们,无 不眉开眼笑。 “二叔放心,都是自家的买卖,我们叔侄兄弟一准替二叔看好了。”贾芸流利地答应着。 红楼之公子无良_89 贾珠咳嗽一声,不免叮嘱一些随着薛家人出门,不要多占薛家便宜免得被人看轻并多从薛家学一些手段等话,临了又道:“若是买卖上遇了什么事,只管请薛家人出面拿了王家名头办事,不到万不得已,别牵扯到咱们自家。” “正是,咱们家这二年家里只剩下老弱,虽还有些亲戚来往,但也不好多用到人家。”贾琏含笑道。 王熙凤想着通过贾家用到许家、黎家,他还想着出了岔子全部推给王子腾处置呢。 贾芸几个通透得很,出了事不麻烦王家,难道还给自家添麻烦不成?于是连连答应了。 “也不必再读书了,好生回家准备准备吧,待走了,我给你们践行。”贾琏道。 贾芸几个又答应了,贾敕、贾敦也不多留,随着这几个子侄回家去了;贾珠还要去给子侄们上课,便留下梨香院。 贾琏略过问了几句梨香院的点心茶水纸笔可还充足,在窗外望了眼摇头晃脑读书的小儿们,只觉满屋子人摇头晃脑实在滑稽,笑了一笑,便向前去了,依旧穿过东跨院,正待要穿过荣禧堂的过道回警幻斋,便望见金彩领着王太医过来了。 “给二爷请安。”王太医笑微微地过来。 贾琏忙也给王太医问了好,不解地问金彩:“怎今日家里来客还请了老先生过来?” 金 彩笑道:“老太太瞧着玉姐儿身子骨弱了一些,又说兰台寺年前兵荒马乱的,至今大街上还有发卖的兰台寺老爷的家眷,她不放心姑太太、玉姐儿,要留了姑太太、 玉姐儿在府里住上几日。因姑太太不肯,老太太便说‘既然我的话你不听,那便请个圣手神医来给玉姐儿瞧瞧吧。若太医说玉姐儿无妨,你只管领了她走;若是老太 医说她受不得惊吓,便是你不肯姑爷也不肯,我也要将玉姐儿留下。’因这么着,老太太便打发小的去请王太医。” 穷寇莫追,如今贾家大局已然握在贾琏手中,于是对贾母要留下贾敏、黛玉的小心思,他便也不计较,辞了王太医后,只管回自己的警幻斋去,在屋子前还没进门,先见全禧来说:“二爷,许家来信。” “什么信?”贾琏问,乍暖还寒时候,好不容易艳阳高照,并不立时回房去,站在廊下等着全寿、全禄搬了躺椅拿了书本子来。 全禧忙将怀中的书信递给贾琏。 贾 琏拆开信看了,见信皮上写着许玉玚的名字,里头却是许青珩的信,只见她信里写着“昨日青珩于表姊妹家赏看雪中四友之迎春花,因与表姊妹提起几代不出圣人等 话,表姊妹俱是嗤之以鼻,诘问青珩‘尔不过凡俗女子,见识浅薄,学问有限。圣人与否,于尔何干?’青珩才疏学浅,料想此生活足百岁亦做不得圣人,故请教四 哥,‘圣人与否,于我何干?又于天下蝼蚁万民何干?’” 贾琏拿着这信在面前轻轻扫了扫,先回忆着这雪中四友是哪四友,随后又想女 儿家的聚会,没事去扯那些不相干的作甚?吩咐道:“研墨、铺纸。”说着话,便进到房中,思量着先前自己多嘴说了几句才惹得许青珩今日借着许玉玚的名头送信 来,他且效仿一番老夫子的口吻斥责她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么想着,便提笔在印着淡青莲花纹路的花纸上抬头写下三从四德等字,写了几 个字后,不说送人了,只他自己看着就觉别扭,于是停住笔,又换了一张熏过木樨香的花签,简短地写下“青妹放心,你虽不是圣人,但圣人必因你而出”,自觉这 话并无不妥,于是便将信放进信封里,依旧写上许玉玚的名令人送去许家。 才送走信,便见鸳鸯笑盈盈地穿着一件水田坎肩慢慢地走了进来。 “鸳鸯姐姐这是要出家么?”贾琏玩笑道。 鸳鸯笑道:“出家了才穿不起这样好的水田衣呢,二爷瞧瞧都是用上等绸子拼的。这是昨儿个老太太赏给我的。老太太命我跟二爷说一声,姑太太也怕义忠亲王的事再波及到兰台寺,答应留下玉姐儿了。只说等三月后天暖了母女两个再回兰台寺去住。” “人住在哪里?”贾琏问,史家只逢年过节接走史湘云几日,一过了节日立时又送回,史湘云还在贾母的屋子里跟贾宝玉一起住,这林黛玉住在哪里?还有个贾敏呢? “都住在大姑娘院子里,老太太说咱们太太常年住在庙里,正好叫姑太太帮着照看大姑娘。”鸳鸯眼瞅着贾琏坐在书桌后不动,先因贾敏气度不凡、黛玉谈吐不俗心里欢喜地以为来了贵客,此时看贾琏不言语,便觉贾琏并不乐意留客。 “那就这样吧。”义忠亲王府的风波尚未彻底平息,倘若贾敏回到兰台寺又出了事,对贾家而言也是一桩麻烦事。贾琏略一思量便答应了。 鸳鸯看出贾琏的态度是可有可无,便不再提起此事,只站近两步,又低声神秘地道:“宁府那边有两家新近常给我爹娘、赵奶奶来往,听他们的意思,是想问问二爷,如今他们再来荣府这一宗还有没有门路。” “门路么……”贾琏沉吟了,贾珍发了一笔横财宁府阔绰了,可宗里的子弟们可没跟着水涨船高,轻笑道:“暂时没有,等有了,我再跟你爹娘说话。” “是。”鸳鸯答应着便去了。 贾琏闲来无事,又去背诵许之安的八股文章,因贾敏母女来,打着贾赦的名头吩咐厨房里向贾母院子里送了几道菜,吩咐迎春送一些药材给她们母女配药,其他的不过是闲事听全福说一说贾赦如何腆着脸在贾敏、贾政跟前显摆贾母对他的容忍、疼爱。 一连过了大半月,就连贾琏都忘了给许青珩回过信的事,不想许家里又送了一封信来。 贾 琏拆了信看,只见此次许青珩在信中写道:“四哥之言令人振聋发聩。青珩说与祖母听,祖母手中戒尺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说与祖父听,祖父口中不再令青珩滚出 去只说出去二字;说与一众姊妹们听,姊妹们先沉默,随后自惭形秽,暗悔昔日妄自菲薄。今有一姊妹向青珩请教,倘若要说服翁媪,这‘我虽不是圣人,圣人必因 我而出’一句,该如何委婉传达?” 待看了这信,贾琏微微挑眉,不由地想这情窦初开的小丫头若在信里腻腻歪歪地扯些情情爱爱,他大可以胡诌些海誓山盟糊弄她,如今她在信里这样诚心请教,他该如何答她? 犹 豫再三,贾琏便回复道:“空说说得再多也无用,与其委婉传达此话,不如请父兄收集京城纨绔子弟频出人家所出的可笑可气之事,潜移默化说与翁媪。但凡那等人 家有个风吹草动,只管往那人家中女子太过安分守拙不知严厉教导子孙上附会;倘若青妹姊妹夫家有喜事,千万压制,不叫合家上下知道;倘若青妹姊妹家有噩耗, 千万传扬,务必令家中主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内忧外患齐具,家中翁媪必定让步。” 胡诌了一通,贾琏依旧托着许玉玚的名头打发人将信送到许家里头。 此时他尚且以为许青珩的信是十天半个月偶尔来一遭,谁知后头隔着三四日便有一封,信中人生理想到鸡毛蒜皮,竟是半个神京城中大家闺秀所遇到的事,许青珩都拿来向他请教。 贾 琏渐渐有些不耐烦,只觉许青珩也未免太将他的话当回事了,便不肯回她的信,直到四月里,许家先送了两身新近裁剪的傧相的衣裳来,及至四月十二日一大早,贾 琏一早起来,挑了许家所送的一身水红金线蟒缎衣裳穿着,对着镜子整了整头上的金冠,暗叹好一个浊世佳公子的皮囊,天还不很亮,便带着赵天梁等小厮长随在前 院等着,略等了一会子,才望见后院里迎春的轿子被人抬了出来,于是便领着迎春的轿子出了东边角门,在门外上了马向许家里去。 路上又遇上了也是傧相装扮一身水红的冯紫英。 “琏二哥准备好催妆的诗没有?”冯紫英远远地就扬声问。 贾琏一怔:“要我催妆?”黎太太、黎婉婷上月才进京,这会子他跟冯紫英要先去了许家,待良辰到了再向黎家接亲去。 冯紫英一怔,指着贾琏道:“傧相选中的是你、我、玉玚、胡竞存、房在思并袁家一位表兄六个,我不是,你不是,其他三人我问过了也不是,这么着到底是谁去唱催妆诗?” “反正不是咱们,咱们一群胸无点墨的跟人家满腹经纶的一同去接新人,难道还要我们去作诗不成?”贾琏笑道。 冯紫英略琢磨一回,也觉除了他们还有许家少年跟着同去,左右有人会做催妆诗,于是也不管这事,只与贾琏并肩走着,压低声音问:“那黎姑娘果然是个天仙一样的美人?”虽说朋友妻不可欺,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问上两句也无妨。 贾琏点头道:“我平生所见,就数她生得最好。若是能见一见宁国府的小蓉大奶奶,兴许那小蓉大奶奶能跟黎姐姐比肩。” 冯紫英一听,越发抖擞精神,只说:“兴许闹洞房的时候能瞅见一眼。” 路上接连遇上了不是桃红的薛蟠、粉红的胡竞存、房在思,虽是红男绿女,但一堆少年穿着红妆招摇过市,也很是引人注目。 众人进到许家里,迎春被接去许老太太院子里去,剩下的人都去了前厅,果然又望见一堆穿着鲜亮衣裳的许家子弟,众人在厅中坐下吃茶,待见许玉珩被许玉玚陪着过来,便齐齐喊着新郎官地将他围住。 对着成亲这桩人生大事,许玉珩两分兴奋两分忐忑,只是思量着黎婉婷那性子进门后的事,不免面上又带出两分愁容。 待时辰到了,众人披红戴绿地簇拥着胸前戴着红花越发衬得他人比花娇的许玉珩向外去,再次骑着马吹吹打打地上了大街。 今次路边来看的人更加多了。 胡竞存老大不耐烦地道:“早知道被这么多人盯着,我就不来了。” 冯紫英啐道:“人家大喜之日叽歪什么呢?若不是你一张脸还有可看之处,人家肯叫你来凑数?” 胡竞存也不敢声音太大,只是眼瞅着街上男女皆看他们有些不自在,望见贾琏含笑不时对街边百姓点头,低声冷笑道:“琏哥儿,你做什么呢?” 贾琏低声道:“我这是怕后年中了状元跨马游街的时候不习惯,先练习练习。” 胡竞存听说贾琏要中状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间也不将街上百姓指指点点放在眼中了,只跟旁人一起拿着贾琏取笑。 众人及时地进了黎家在京城的宅子里,只见这宅子老旧得很,一瞧便是多年无人居住且也无人乐意休整,众傧相簇拥着许玉珩向黎婉婷此时住着的院子去,径直进了院子到了香闺廊下。 “现在开始催吗?”众人簇拥着许玉珩问。 许玉珩也看向站在门边的曾卉家的。 曾卉家的笑眯眯地将各有千秋的少年们一一睃了一遍,笑道:“你们只管催着就是。” 言下之意大有门外人尽管催,屋子里新娘何时出来自有新娘娘家人定的意思。 傧相们听了这话,便推国子监的翘楚去催,胡竞存往日里很有些目中无人的架势,此时当真叫他去催,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哎,你们瞧。”虽不是傧相,但自觉跟许玉珩分外要好不能不来的薛蟠穿着一身紫红袍子不知何时也混进了接亲的傧相队伍,此时他拉着许玉珩、贾琏的袖子,示意他们向墙上看去。 许玉珩、贾琏乃至胡竞存、冯紫英等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瞧见二十余步外花墙上的海棠、桃花样的镂空墙洞里不时有女儿家的鬓发、芙蓉面掠过,此时他们看去,那墙洞上才没了人。 “你们说,她们看谁的呢?”房在思情不自禁地去整理衣襟。 “应当是看我的。”胡竞存先前推辞不肯作诗,此时却也拿出了真本事,迈着步子走到廊下便作起催妆诗来。 四月的风中卷着些许的柳絮氤氲着些许的槐花清香,最先指过去的薛蟠低声道:“咱们快别看了,不看她们才敢看过来。”说着,先掩耳盗铃地低着头只斜着眼睛去看。 别人家的闺秀都是什么模样的呢? 不独贾琏,冯紫英、许玉玚心里不免也好奇起来,正待好奇时,只见一方嫩绿的帕子随着风慢慢地飘了过来,挟着馥郁香气直接向众人头顶飘来。 薛蟠先人一步,跳起之后一伸手将帕子抓到手中,促狭地递给许玉珩:“新郎官去那墙边问问这是谁的帕子,指不定今儿个能双喜临门呢。” 许玉珩怎敢在大喜之日生事,斜睨了薛蟠一眼,“蟠儿成亲后就出息了,连我都敢戏弄?” 红楼之公子无良_90 薛蟠闻言,又递给许玉玚,急等着来看一出才子佳人如何因缘际会成就一段良缘的。 许玉玚接了帕子,展开一看,立时递给贾琏:“给琏二哥的。” 冯紫英、房在思不解,就连许玉珩都凑了过来,却原来那云霞一般清透的丝帕上,绣着两朵淡红莲花。 “胡说什么呢,兴许人家爱莲,你就弄出这句话来。”贾琏啐道。 房 在思嬉笑道:“说到爱莲,还有桩笑话呢,我家八妹这两月不知着了什么魔,先前爱傲雪红梅,如今爱出水芙蓉。屋子里挂了一幅周敦颐的《爱莲说》,院子里也摆 了几个水缸养着水莲花,就连衣裳上也绣起莲花来。我母亲还说,干脆给她改名叫小莲得了。”说罢,自己笑得前仰后合,待见众人蹙眉看他,尤其是贾琏想也不想 地将帕子塞在他手中,登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抓耳挠腮起来。 “你去送吧,兴许是你妹子的,也就免了其他人唐突了你妹子。”许玉玚素来就知道房在思没头脑——不然他当初也不会随着胡竞存跟自己姐夫黎碧舟作对,此时眼瞅着众人跟贾琏玩笑的时候,他自动接了上来,自然要他去送。 房在思心一跳,暗道该不会当真是他妹子的吧?心觉许玉玚是无中生有诋毁人,心下有些不喜,便接了帕子大步流星地向花墙走去,遥遥地听见花墙后细碎的声响,走进了,却又听花墙那边鸦雀无声了。 “这是哪位姐姐的帕子,房某特来奉还。”房在思谦恭地在花墙边作揖,随后伸着手探出墙上的海棠墙洞,扭头望见天上大红喜字的风筝飘着,耳朵里细细去听枪那边的动静。 只听见些许的环佩叮当声,便觉隔着墙有人去扯帕子。 房在思手上暗暗用力,偷偷隔着格子望了一眼,见来接帕子的人并非他妹子或者他妹子的婢女,不由地松了口气,只觉若不是,许玉玚自然就不能再拿帕子上的“莲二”取笑他了,才松了一口气,便忽地听见隔墙哎呦一声,随后有女子娇呼“有蛇”。 这样常年不住人的老宅里有蛇实属寻常,房在思一听,立时要用手撑着翻过花墙去打蛇,谁知这墙被他一按,立时轰地一声倒下,灰尘高高地仰起,呛得他灰头土脸地咳嗽个没完。 “哎压到人了,快来救人!”站在墙边的婢女脸色苍白地叫道。 飞尘落下些许后,站在黎婉婷房门前催妆的人一瞧,果然望见倒塌的一截矮墙边有几个披着锦绣衣裳的女子倒在地上。 薛蟠搓着手道:“快去救人!”见其他人去了,才要去,就被贾琏拦住。 “你去做什么?叫他们一没成亲二没定亲的去。”贾琏眯着眼,思忖着这也算是相亲大会了。 薛蟠心痒难耐,却心知那边的大家闺秀不是他能唐突的,于是随着贾琏、许玉珩在这边站着,过一会子了,依稀瞧见冯紫英替一位大家闺秀推开身上土石后,那大家闺秀略跛着腿脚露出玲珑有致的身姿。 薛蟠心下再按捺不住,硬拖着贾琏去那花墙边看热闹。 “果 然是依着喜好救人呢。”薛蟠在贾琏耳边说,虽说被花墙上的土石压着,众女都略受了伤不免有些花容失色,但在薛蟠眼中,眼前俨然是一片美不胜收的场景,待见 胡竞存涨红了脸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搀扶那位纤巧灵秀、清丽绝俗的,便在心里鄙夷胡竞存行事瞻前顾后;又见许玉玚已经与一位稚气未脱却温润清雅的女儿看对了 眼,二人竟是只顾着害羞连压在那女子裙子上的土石也忘了移开,不免心叹这可比看话本子有趣多了。 “咳咳。”贾琏咳嗽一声,示意在场的傧相们这些女儿的长辈们过来了。 贾琏示意后,在场之人男子目不斜视,再规矩不过了;女子们也腼腆地低着头不言不语;方才惊呆了的丫鬟们立时上前帮忙。 “哎呦,这是怎么了?”夫人们脸色煞白地过来。 薛蟠扭头回避,贾琏眼尖地瞅见墙角露出半条蛇尾,立时跨过矮墙将那蛇尾遮住。 “对 不住得很,这宅子原是想彻底推了新建,就没收拾过,没承想今日偏就倒了。”黎太太匆匆地从黎婉婷房中出来,走到这墙边就满脸惭愧地赔不是,也顾不得黎婉婷 那边催妆的事了,立时与儿媳房氏一同张罗着令仆妇抬了软轿子来将收了伤的女子抬走看大夫,见老墙上砖头都粉碎了众女只是轻伤,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因是黎家大喜之日,众夫人便也给黎家两分颜面不立时追究此事,再看立在自家女儿身边的公子哥个个英俊不凡、器宇轩昂,心下约莫明白这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便顺着黎家人的安排,各自心疼去看自家女儿。 “哎,怎么会出了这桩事?”黎太太愠怒地道。 “我们瞧见是房兄弟来推墙墙才倒的。”薛蟠指着房在思道。 房氏并房在思之母一呆,黎家的院墙年老失修是一回事,房在思没事推墙就是另一回事。 房在思道:“我来还帕子,听说有蛇……” “算 了,不必深究了,要紧的是没人受重伤。”贾琏说着,悄悄地去看脚下露出的一截蛇尾,这家宅中的蛇与山野中的蛇不同,它有个名字又叫屋龙,据说很有灵性,能 保佑主人家人丁兴旺、家庭和睦,倘若打死了屋龙,据说就要有灭顶之灾降临。黎婉婷出嫁之日,黎家死了屋龙,有这“不祥”的兆头,黎婉婷在许家的日子必定不 会好过。 这会子在迷信的人眼中,这蛇可比人金贵。 正待去看,却见一女子就倒在他脚边,也不知为何一样是生得花容月貌,却并没有人过来帮她从这倒塌的土石下脱身。 这会子乱糟糟的,那女子一直悄悄地看贾琏,见他挡着死蛇且有意不许人再提蛇的事,便大着胆子趁着无人留意她拿着披在肩头的胭脂红撒金披帛暗暗地将那蛇尾盖住,悄悄地将蛇裹了起来。 贾琏也瞧见这女子所为,心想却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墙倒了众女被压就是一场英雄救美的相亲大会,日后说起来众人笑了一笑也算是一桩美谈,见那女子包裹住屋龙后,却吓得脸色煞白几乎要吐出来,便对众人道:“这边还有位妹妹被压着。”说着话,便也让开路来。 “八妹,你没事吧?”房在思一怔,立时去帮着那女子将身上土石移开,见她也是惊吓多于受伤,这才放了心。 贾琏见房太太这会子与房氏搀扶着另一女子上软轿子并不看向这位房八妹,便猜到这位大抵是庶出了,至于这位的丫鬟哪里去了,却是个谜。 “八妹受伤了?”房在思望着搀扶那女子时手上染着的一点血水问那女子,又四处乱嗅,只说,“哪里这么腥。” “大抵是蹭破了一层皮。”那女子说着,手上依旧提着披帛。 黎 太太方才听房在思说蛇,就在心里直打鼓,此时望见那女子莫名其妙地提着披帛不放披帛里又好似沉甸甸的,立时跨过被压塌的花盆,亲自过去搀扶那女子,待一碰 那披帛果然觉察到里头有东西,也顾不得害怕,立时假装关切地接过披帛随后假装随手地递给曾卉家的,“文慧,哪里伤着没有?” 房文慧低着头忙摇了摇头。 黎太太又道:“快送姑娘回房去仔细查查。”见房氏在她嫡亲的妹子身边,又令房氏过来照看房文慧。 房氏虽不解,但也依着黎太太的吩咐去办了。 房文慧受宠若惊地依着房氏的吩咐上了二人抬的软轿子,情不自禁地微微回头去看贾琏,见他已经笑嘻嘻地与个虎头虎脑少年一同向新郎官打扮的许玉珩去了,微微眨了下眼睛,收回眼神才察觉到自己两只手还在为方才隔着披帛抓蛇微微颤抖。 黎太太心中对房文慧感激不尽,好容易将众人都送走了,又请胡竞存几个去催妆,才领着提着披帛的曾卉家的离开此地向黎婉婷屋子去。 “太太,这如何处置?”曾卉家的提着屋龙,不好惹人眼球地捧着披帛,却又唯恐拿得随意了,叫披帛里的东西掉出来,低头望见地上滴下几滴血,忙用鞋子将那血抹了。 黎 太太有些头疼,一颗心突突地跳着,连连念着阿弥托福,低声道:“先收起来用匣子装着,待姑娘出了门,立时去请人来做法事消灾,然后埋在正房屋后。切记,这 事万万不能张扬开,就连家里下人也不许知道。”耳朵里听见那堆少年们不知愁为何物地还在惦记着方才所见女子的花容月貌,心里庆幸只有房文慧一个留意到这屋 龙了,“你提醒着我,给那房家赔不是的时候,悄悄地多给那文慧姑娘两样东西。”脚步不觉有些发虚,连连念叨着还请祖宗保佑压死的是条外头游来的,不是他们 黎家养着的。 “是。”曾卉家的答应着,又拿着鞋子将青砖地上的血扫去。 ☆、第90章 悲第喜无常 嫁女之日死了屋龙,黎太太眼皮子跳个不停,总觉得黎婉婷这亲事十分不吉利,不然被压着的女子没一个有事的怎就那条蛇死了?可如今要反悔也不成了,只能待黎碧舟过来后,强撑着笑脸看黎婉婷盖着绣满吉祥花朵的红盖头被丫鬟喜婆簇拥着慢慢地出了闺房。 “母亲?”黎碧舟正笑着,一回头望见黎太太泪流满面,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安慰她。 黎太太莫名地忽地想到一句“今日一别,再难相见”的话,心疼得厉害,含糊道:“你送你妹妹出门吧,我不舍得看她出门,先回房了。”说着,叫丫鬟们扶着,并不跟黎婉婷说一句话,便踉跄着走了。 黎 碧舟只当黎太太是爱女情深才会如此,便不将她的异常放在眼中,亲自去扶着黎婉婷上了花轿,便跟着贾琏等傧相簇拥着许玉珩向许家去,路上听贾琏、薛蟠嘀咕着 “今日这喜事,怕能牵出三四条红线来”,便去看胡竞存等人形容,果然望过去就见胡竞存、冯紫英、房在思个个魂不守舍偏嘴角含春,便笑道:“想不到我们家一 截老墙头还有这妙用。” “昔日我只觉话本子里的一见钟情实在假的很,今日见了他们,却是信了。”贾琏指着冯紫英道。 冯紫英也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强撑着道:“改日就叫家里去求亲,也不算冒犯了她。” “她,哪一个她?”薛蟠调笑道。 亏得后头跟着傧相队伍的笙箫鼓乐声不断,在路人看来这群少年是在肆无忌惮地指点江山般谈笑风生,并不知道他们在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男女情事。 一路进了挂满红绸的许家,贾琏等巴巴地看着许玉珩拿着红绸将花轿里的黎婉婷迎了出来。 此 时才是真真能体会到意、淫二字的时刻,众人谁也看不见黎婉婷的容貌,但只见她染着蔻丹的手指如莹润如玉一般握在红绸上,清灵的腰肢不盈一握,行走间又有说 不出的韵味,虽嗅不到,却觉她身上必有奇香,虽看不见,却觉她必是个德容兼备罕见的女子。于是众人个个屏气敛息,暗自艳羡许玉珩的艳福齐天。 贾琏一双眼睛也是离不开黎婉婷的红酥手,心里连连叹着可惜,待三拜天地后又齐齐去送许玉珩、黎婉婷进入洞房。 古往今来,闹洞房时都是男女大防最不足为虑的时刻。 一堆人笑嘻嘻地听喜婆唱着撒床曲,望着几个四五岁的小儿在坐在红纱帐边的许玉珩、黎婉婷身后笑嘻嘻地滚床,随后群情激动地道:“玉珩,该掀盖头了。” “几位小爷出去,再叫大爷掀盖头吧。”喜婆笑着要轰人。 薛蟠抱住贾琏的腰将贾琏推在前头挡着喜婆,笑道:“我们都是跟许公子要好的,难道不许我们见一见嫂子?” 胡竞存、房在思也起哄闹着要见,就连袁靖风这表兄也抱了儿子过来瞧热闹。 喜婆不免为难起来,满屋子热热闹闹的,若不许人闹,定会冷了场面,可闹了,若是黎婉婷恼了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91 “都 是自家兄弟,婉婷……”许玉珩为难地去问黎婉婷,见她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知道她应允了,这才去揭开她的盖头,只见黎婉婷往日里也穿红衣,今日再揭开盖头看 她,便不令人觉得她与昔日有何不同,都是一身红衣,却又沉静地令人觉得清冷非常;原本听闻她在金陵拒婚,许玉珩便觉她与其他女子不同是个重情胜过重礼教的 人,心觉与其娶个古板乏味的女子不如娶了她,此时与她面对面坐到一处,便又觉她到底更像是妹妹。 许玉珩神色在瞬间变了一变,随后便眯着眼睛比掀盖头前更欢喜地笑了起来。 一 时间,就连一直闹着要看新娘的薛蟠、冯紫英也不肯再闹了,人人都生出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原本算计好的调戏新郎新娘的手段也不忍使出来了——倘若黎婉婷、许 玉珩郎情妾意还能取笑他们一二,可盖头揭开时,许玉珩面上的尴尬看在一群人精眼中,除了薛蟠、房在思,无人不明白许玉珩的神色不对劲,于是唯恐越闹越尴尬 也不敢闹了。 胡竞存、房在思也是一怔之后,下意识地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喝交杯酒吧。”贾琏见场面有些冷了,立时起哄道。 因他这一句,众人又略低了声音起哄叫他们喝交杯酒。 “婉婷……”许玉珩为难着,从丫鬟捧着的托盘里端起两杯酒,一杯送到黎婉婷手上,一杯自己擎着。 黎婉婷抿着嘴一笑,低着头满脸红霞地陪着许玉珩共饮一杯,抿酒时偷偷去看许玉珩,却见许玉珩扭过脸并不看她且背着人并无多少喜色,一时间被酒水呛住,咳嗽了两声。这两声之后便再遮掩不住,连连咳嗽起来,手上握着的细瓷杯子里的酒水只抿了一口其余的尽数泼了出来。 许玉珩忙替她拍着后背,见黎婉婷定定地向一处看去,便也向那一处望去,见是已经出嫁做了妇人装扮的素琴,先纳闷素琴怎进来了,但这会子也不是过问的时候,便低声对黎婉婷说了一句“放心”。 “大爷出去招呼客人吧。”喜婆笑道。 许玉珩也唯恐众人当真闹洞房叫黎婉婷害臊,于是便领着贾琏等人都去前头招呼客人。 黎婉婷坐在床边,听喜婆说“奶奶吃碗面条吧”,便起身令人给她换衣裳、收拾床铺,去摆着红烛的案上坐下,望见素琴恭敬地端了一碗鸡丝面来,便洗了手拿着一双象牙筷吃了几根面条呷了两口面汤,漱口后,含笑问素琴:“如今该怎么称呼你?” “奶奶愿意怎样称呼婢妾,就怎样称呼吧。”素琴低着头低声说,将黎婉婷面前碗筷收拾开,见其他丫鬟过来,立时让开两步令黎婉婷的丫鬟近前伺候着,余光扫见满室热闹吉利的红色,不由地心里酸涩起来,进而越发嫉妒憎恨黎婉婷。 黎 婉婷一怔,她原是看素琴做了妇人装扮又听人说她已经出嫁才要委婉地问她夫君是哪个,此时听她又自称是婢妾,不禁重新看她,心道莫非许家人骗她?唯恐自己听 错了反倒显得自己小气被人笑话,便挥手打发了其他人,只留下素琴一个,细细去看素琴梳着的油光水滑发髻,“你方才自称婢妾,莫非你、还没嫁出去?” 素琴低着头满脸谦恭,因这会子没有旁人,便也大胆地道:“奶奶这说得是什么话?婢妾打小服侍大爷,原是要一辈子跟定了大爷的。奶奶先前不知道么?”一双眼睛“不解”地看着明知故问的黎婉婷。 黎 婉婷一怔,立时想是哪个要害她?是她外祖母许老太太要骗她,还是她舅母袁氏、表哥许玉珩要哄着她?亦或者是她父亲母亲骗她,一群人都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她 便无可奈何了?还有方才,许玉珩并不像是十分欢喜的模样,可见,昔日信中说他是心甘情愿跟她成亲的话也是空的。 “奶奶没有吩咐, 婢妾就出去了。”素琴恭敬地迈着碎步退了出去,到了房外,遇上黎婉婷的几个丫鬟就满口说着“日后还请姑娘们抬举”地说话,一径地退到这边门房里,在小小的 一间屋子里遇上她那正在轮班的婆婆,便叠着两只手在腰间忐忑不安地低声道:“这事若是奶奶闹出来……过一会子她一问就知道真相……” “不 怕她闹,就怕她不闹。”素琴的婆婆孙四娘坐在茶炉前低着头煽火,嘴里煽风点火道:“也不是我说你,你白丢了清白身子,又被没脸地打发出来了,你能咽得下那 口气?如今大奶奶一闹,你只管寻死去,旁人原本看你出了大爷屋子都替你抱屈呢;这会子瞧见大奶奶小心眼地穷追不舍,更要替你打抱不平。谁不知道你已经嫁了 人了?大奶奶那被姑太太惯得很没规矩的性子,她若问了别人知道你骗她,定要跟大爷说,到时候你不认那话,闹一场,谁会以为你一个被撵出来的有胆量去哄新娘 子玩?还不都以为是大奶奶要赶尽杀绝;她若不问别人,等会子就闹出来,你也跟着闹就是了,若你死了,你男人的前程就有了。” 素琴红着眼眶拿着手托了托鬓发,嘀咕道:“也不知道奶奶你为什么替程姨娘做这事?程姨娘虽有了身子,但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况且这个家总是珩大爷的……” “哟,你当真是惦记着一夜夫妻百日恩呢!出了人家房门还为人家的家事操心。” 孙四娘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黝黑的脸庞上眼角边满是皱纹,只有光影中脖颈处一抹欺霜赛雪的白肤,令人见了不免去想:这婆子如年轻二三十年,也是个肤白如雪的佳人。 素琴一噎,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偏自觉理亏,竟是反驳不得孙四娘一句。 待听外间有人叫热水,孙四娘一呶嘴,便令素琴替她干活去。 素 琴只得替孙四娘提了热水送出去,立在院子门前,听远处的戏词随着笙箫声传来,仔细听虽一句也没听清,但料想那旖旎的腔调当是一段写那才子佳人的戏词,心叹 自己徒有美色,终归不是佳人,不肯去听孙四娘风言风语,便将水壶递给个小丫鬟送回茶房,唯恐黎婉婷闹起来要寻了她来问话,便有意躲开,并不在这房里伺候, 有意回下人群房,还没到下人房那边,忽地听说了一句“新娘子死了”,登时浑身冒出一层冷汗,她料到黎婉婷的性子不是能生生忍下她那话的,只当她会才进门就 大闹一场不得许老太太欢心,却再料不到黎婉婷会当真寻死,忙跌跌撞撞地重新回东边许玉珩那院子去,到了门前就望见许玉珩、黎碧舟、贾琏等慌张地跑来,心虚 地迟了一步待他们都进去了才跟着进去,眼瞅着茶房外孙四娘没事人一般跟其他婆子嘀嘀咕咕地说些大喜之日黎婉婷自尽不识大体的话,越发心寒,扶着门框想:大 爷待我不薄,便连配人也请管事替我挑了个憨厚老实的夫君,如今我被个恶婆婆逼着逼死了新来的奶奶,将来大爷问起今晚上的事,知道我跟奶奶单独说过话,若是 他疑心我,我还哪里有脸活着? 思来想去,素琴心里总觉得自己对不住许玉珩,于是见一群群人挤了进来,便失魂落魄地重新向下人房疾 走回去,回到自己小院里,听她夫君问“新奶奶果然生得十分好看?”倒还从容地答了一句“是呢,还是大爷有福气”,回了房给她夫君孙阅倒了一杯热茶,自己出 了屋子,莫名地就觉有人在喊“素琴,大爷要拷问你呢”,于是越发地心虚,走到自家院子里的水井边,望见黑黝黝的水井深不见底,便提着裙子站到井沿上跳了下 去。 屋子里,主人家大喜跟着得了两杯喜酒的孙阅听见咚地一声,只当是同住一间院子的谁家打水将水桶掉在井里了,懒懒地喝着茶并未动弹,待听见外头人喊“素琴,大爷寻你问话”,才忙从屋子里出来,对来人道:“大爷是为什么寻素琴?” “你别问了,素琴呢?”来人凶神恶煞地问,新奶奶没了,许玉珩听丫鬟们说话后又要寻素琴问话,可见这素琴要遭殃了。 孙阅挠着头道:“她先还在。”忽地一个激灵,立时向水井那边望去,天色已黑,也看不见井中怎样,待借了一盏灯笼一照,望见井水上似有若无地飘着一抹水藻般的头发,登时瘫着趴在了井沿上,哭号道:“快救人!她在井里头呢!” 来人听了,也立时向井里去看,也瞧着井里飘着个人,忙慌叫了人顺着井边绳索下去救人,好半天才齐心合力地将素琴拉上来,却见她已经双目紧闭地去了。 “快去告诉大爷。” “哎。”一个看热闹的小幺儿立时向东边院子奔去,跑到那院子前,就喊道:“素琴姐姐跳井了!” “我的儿呀!谁逼着你去死了?”孙四娘听那小幺儿喊了一声,立时坐在茶房门前拍着大腿哭号起来。 消息传到屋子里,坐在床上搂着黎婉婷对素琴咬牙切齿的许玉珩一怔,满脸泪痕中也不知哪一滴是为了自幼陪着他身边的素琴流下的,呆呆地只是落泪,再看怀中悬梁的黎婉婷无声无息地躺着,哆嗦着嘴,只觉自己既对不起黎婉婷又对不起素琴,那素琴之死必定与他有关。 “好一个死无对证!”黎碧舟脸上青筋跳了跳,握着拳头认定了黎婉婷高高兴兴地出嫁才进门就死了,定是许家捣鬼,于是上前就去拉一身红装的黎婉婷,“还不曾行过最后的周公之礼,婉婷算不得你们许家人!” 许家人见黎碧舟要抢黎婉婷带回黎家,心知带回去了这事两家说不开就成了仇,忙拦着他道:“婉婷是我们许家的媳妇,哪怕她去了,也是玉珩结发夫妻!” 许玉玚抱住黎碧舟,薛蟠、袁靖风等也拦着黎碧舟不叫他冲动。 贾琏回想着黎家死的一条蛇,心道莫非这些神鬼之事果然不可不信?连连念叨了两句警幻姐姐在上,千万要保佑他百无禁忌,扭头望见许青珩白着脸脸上有亮晶晶的泪痕正站在许老太太身边呆呆地落泪,对许青珩道:“先领着老太太回房去,别叫老太太伤心。” 许青珩点了点头,望着贾琏喃喃道:“我先前跟她来信,她还说要等着看见四哥所说的那一日,谁知……” “快请老太太回去。”贾琏对着许青珩一眨眼睛。 许青珩点了头,便搀扶着老泪纵横的许老太太回房去。 “太太、大爷,孙四娘在门外闹着要给她儿媳妇寻个公道。”也跟着来送嫁的曾卉家的在门外道。 袁氏蹙眉,贾琏立时道:“将那孙四娘押在茶房里,她儿媳妇是含冤而终还是畏罪自杀还没定论,哪里能由着她先乱喊?” 袁氏点了头,许玉珩、黎婉婷成亲,江苏巡抚、两江总督都在任上并未过来,此时许玉珩悲伤不已,黎碧舟怒发冲冠,袁靖风劝住黎碧舟已经勉强,只能拜托贾琏帮着安排了。 “太 太,先叫蟠儿、竞存、在思三人去黎家接了黎太太来;再赶紧吩咐人设下灵堂吧,仵作也趁早请来,待黎太太来了,当着黎太太的面,请、请仵作验一验吧。还有前 头的客人,就请紫英几个先劝他们回去吧。”贾琏说话时不由地去看黎碧舟,待仵作验尸时,黎碧舟、黎太太定然痛苦不已,到时怕又是一场风波来袭。 “你吩咐人吧。我一直将婉婷视若己出,不想她年纪轻轻……”袁氏伤心不已地哭个不停,也不解明明依着黎婉婷的心意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她为何还是这么钻牛角尖? “太太先回去吧。”贾琏示意袁氏看黎碧舟,袁氏泪眼婆娑地望过去,果然见自己不说疼爱黎婉婷还好,一说黎碧舟更是气得要去打许玉珩,只得依着贾琏的话出去了。 许家里喜事变丧事,薛蟠等人也不推辞,立时依着贾琏所说各自去办了。 不过是短短一盏茶功夫,许家里的红绸便成了白布。 望见丫鬟进来熄了龙凤双烛,又要去摘那蜡烛后大红双喜,一直不言语的许玉珩低声道:“别碰它。” “出去吧。”贾琏挥了挥手,余光扫见除了那大双喜,其他地方的红喜已经被揭下,实在揭不下的,也用白纸糊上了。 黎碧舟哭了一会子,又闹着要去抢人,被袁靖风、许玉玚按住了,便跪坐在刻着百子千孙四字的拔步床边脚踏上落泪不止。 “她们,都是为我死的。”许玉珩呆呆地道。 黎碧舟冷笑道:“她们?一个贱婢也配与婉婷并称她们?” 许玉珩喃喃道:“纵使大哥这样说,素琴在我心里,也是与别人不同的。” “混账东西!”黎碧舟只觉许玉玚这话实在侮辱黎婉婷,抡起拳头就向他脸上捶去。 许玉珩也不躲,挨了一拳头后,半边脸肿起来依旧目光呆滞地道:“大哥便是打死我,素琴也是不同的,人非草木,她伴了我十几年,若她不是丫鬟,兴许我对她的情意要比对婉婷还重一些……”说着话,便又无声地落泪。 ☆、第91章 世态人情 “玉珩快住口。”袁靖风只觉许玉珩这是有意往枪口上撞。 贾琏瞧着许玉珩抱着黎婉婷悔恨地说这话,却觉他这话虽对不起黎婉 婷、素琴两个,却才是真心话,安慰许玉珩道:“倘若有个能退一步的余地,婉婷姐姐也不至于想不开。可见是没有余地,她才会如此。她如此,纵有她的蠢笨之 处,也有她不惜舍弃生命的坚持。到了这地步,尊重她的坚持,追究她为何会如此蠢笨才是要紧的。” 黎碧舟嘴上道:“定是许家逼死了她!”因这话并无实据,毕竟许家他再了解不过,许家人瞧不上黎婉婷钻牛角尖,却也疼她得很,断然不会才进门就逼死她;于是他这会子只是对着许玉珩咬牙切齿,却不再动手。 袁靖风、许玉玚纷纷点头,齐声道:“琏哥儿这话在理得很。”齐齐看着许玉珩,谁不明白黎婉婷一颗心全放在许玉珩身上,倘若许玉珩对她也是真心一片,她又岂会去寻死? 许玉珩嘴唇动了动,也不言语。 “到 底是谁逼得她呢?她原本想开了,不乐意嫁三哥的,是谁半哄半骗为了一大家子的脸面叫她嫁的呢?黎家始终不肯退亲是其一,三哥为跟老太太、太太作对、因为一 点子她与别人与众不同闹着要娶,叫她以为三哥对她有意是其二;其三,就是她进门后我们都走了,她跟那素琴说了什么话才会寻死?那素琴一个出了嫁的丫头,又 跟三哥是那样的关系,她为什么会进了三哥的新房?”贾琏从地上捡起盖头遮在黎婉婷面上,心叹一条人命就这样轻易地没了。 黎芮、黎碧舟先前都是不肯退亲的,此时听贾琏这样说,黎碧舟懊悔不已,捶头顿足后,又连连向自己脸上扇去。 许 玉珩也是呆呆的,喃喃道:“不想是我这么个伪君子害了她们。我还当已经将素琴安置得十分妥当,还当……”嘴里又提了一次素琴,就连他自己也怔住,钻牛角尖 一般地想着倘若素琴不是丫鬟,那么眼下的事又是怎样的呢?“……我是个伪君子,一直……”那句“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的就是他这种人。这会子,就连他也疑 惑自己算不算好人了。倘若这会子黎婉婷没死,那么他的所作所为,便是极其对得起黎婉婷的了,甚至黎婉婷还有得寸进尺的嫌疑;倘若素琴也不死,素琴看起来夫 妻和睦再过两年儿女成群,他又是极其对得起素琴的。 红楼之公子无良_92 可如今两个人都死了…… “几位爷,仵作来了——姑太太也来了。”一个丫鬟哑着嗓子进来说,唯恐一个不对遭了池鱼之殃。 许玉珩一呆,踉跄着从床上下来,与黎碧舟一同跪在床边。 袁 靖风、许玉玚、贾琏让开路来,众人齐齐看向丧女的黎太太,原当黎太太会怒不可遏,谁知黎太太冷静得很,此时已经换了白日里那身喜气的衣裳换了一身老蓝色洒 金褙子银灰裙子,鬓上依旧簪着凤钗,沉静地走来,不先去看黎婉婷先望向许玉珩,见他脸颊肿着就猜到是黎碧舟打的,叹道:“何必呢?她要去,谁能拦着她?” “姑妈。”许玉珩一震。 黎太太扶着丫鬟走到床前,望见黎婉婷头上蒙着大红盖头,浑身上下只有两只玉手露在红色之外,哆嗦着手去揭开她的盖头,见她面容还如生人一般,叹息一声,“请仵作来验吧。”手一动,盖头重新盖了下去。 贾琏心道黎太太这是压抑着悲伤决心追究到底?忙搀扶着黎太太道:“太太此时颇多蹊跷,虽素琴死了,死无对证,但要细细追究起来,也不是无迹可寻。” “要怎么去寻?”黎太太果然是一心要报仇,见贾琏搀着她,便随着贾琏出去,到了外间,遇上许老太太、袁氏,不肯跟她们说一句话。 许老太太、袁氏见贾琏搀扶着黎太太去西间里,便也随着过去,静静地等着听仵作如何说。 须臾,有人来传呼说:“仵作说大奶奶是悬梁去的,并无可疑之处。” 许老太太、袁氏拿着帕子擦眼泪,微微地吁了一口气。 “既然此处没有疑点,那旁的地方呢?”黎太太冷静地问。 许老太太、袁氏见黎太太这样冷静,反倒不知如何应对。 袁氏忙看向贾琏,听见东间里许玉珩、许玉玚、黎碧舟的哭声,眼泪便也落得更加汹涌。 “那素琴是怎么进到这屋子里的?”贾琏问。 袁氏也是为了亲事才赶回京城,只得去看许老太太,望见两个帮着筹办亲事的妯娌进来,便又去看那两个妯娌。 “叫了这屋子里的媳妇来。”许老太太咬牙切齿地道,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但许家自诩规矩严明,却在家里大爷成亲之日出了这种事,实在是狠狠地打了许家的脸面。 还不等看屋子的媳妇来,便有人来说:“老太太、太太,那孙四娘闹着寻死,说咱们府上逼死了她儿媳妇还要治死她。” “哪里来的老泼妇?她要死只管去死。”许老太太冷笑一声。 袁氏也不知这孙四娘是哪个,许玉玚之母宁氏在许老太太身边道:“那孙四娘是当年老太太安排给大老爷的房里人,大太太进门后便被打发出去了。” 袁氏听见了宁氏的话,不禁一呆,迟疑道:“她不是嫁给庄子里人了吗?怎又进了府?听说还是在这院子里当差?”后背不禁冒出一层涔涔的冷汗,她常年不在京城,便疑惑地去看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也怔住,只得去看那如今留在京城帮着管家的许家三太太彭氏。 彭 氏心里叫苦不迭,她才进门两年多,因袁氏去江苏宁氏是寡妇才轮到她掌管家事罢了,一张容长脸越发拉长了一些,忙辩白道:“儿媳进门日子有限,并不知道那孙 四娘的底细。只是方才过来时,听说是老太爷出城吃斋在城外庄子里住了两日,看她儿子办事妥当,要带了她儿子回府,又看她儿子十分孝顺,便将他那寡母孙四娘 一并带了回来。因玉珩似乎有要重用那小子的意思,儿媳才将那孙四娘一并调到玉珩院子里。”一双眼睛慢慢泛红,忍辱负重地望着许老太太、袁氏。 贾琏心说待回去得好好查一查,看看贾家里有没有这样的事,忙又问彭氏:“三太太,那又是怎么叫那素琴进了新房的?” 彭 氏忙去看管事媳妇,那媳妇进来就噗咚一声跪在地上:“一群小爷们闹洞房,我们只当素琴是去帮她婆婆的忙送茶水……她本又是这屋子里的人,是以……”没人以 为素琴一个奴几有胆量闹出事来,于是众人忙着看热闹,便也没将她当一回事——话说回来,被个奴婢逼死,这样的奶奶也是世所罕见。 “……竟是问不出来了。”黎太太冷笑起来,怪得了谁?家家户户都是那么行事,如今被个烈性子的被赶出去的“房里人”逼死了黎婉婷,这怪得了谁? “将那孙四娘,还有他儿子远远地打发到北边庄子去!”许老太太忙起身去搂着不知何时哭成泪人的黎太太,安慰她道:“放心,婉婷还是我们许家人。” 黎太太因丧女心如刀割,却又清楚地明白黎婉婷的死跟许家并无干系,更在心里恨黎婉婷轻生,咬着嘴唇哆嗦着哭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贾琏见黎婉婷、素琴之死注定要成无头的冤案了,便从这边退出来,见明间里许玉珩、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玚都呆呆地站着,就知道他们也已经将屋子里太太的话听去了。 “……这么说,是大老爷的房里人的儿子娶了玉珩哥哥房里人?”许玉玚讷讷地道,虽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就是素琴“暗算”黎婉婷的原因,但略想一想,便可知…… 正疑惑着,又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进来道:“老太太、太太,孙四娘的儿子孙阅听说他娘被捆住了,跪在前院说他自己是大老爷的长子!求老太太放过他娘。” “连同那姓孙的小子一起捆了!”许老太太在房里怒喝一声,“谁敢胡言乱语,拔了他的舌头!” “是。”小丫头哆哆嗦嗦地答应着出去。 贾琏、徐玉珩等被这消息炸得回不过神来,才要进西间,便听西间里黎太太怒斥袁氏:“大嫂子好能耐呀!竟然悄无声息地将有了身孕的孙四娘弄出许家!” 这一声后,袁氏哭道:“那姓孙的造谣,况且,她是老太太的人,要打发她出去也是老太太的主意,难道我能做主不成?” 许老太太喝道:“都乱叫什么,那姓孙的是虚张声势……” “母亲,你将婉婷害惨了!”黎太太丧女之痛再压抑不住。 袁氏火上加油地哭道:“老太太,你说句公道话。昔日听说孙四娘约莫有了的时候,是谁先给她灌了药打发她配小子的?又是谁许下那孙四娘多少前程,将她送到老爷房里来的?” …… 贾琏听见屋子里众女人连同不相干的宁氏、彭氏都连连哭了起来,微微挑眉,心说果然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许玉珩、袁靖风、黎碧舟、许玉玚站在门前也是进退两难,古往今来送房里人便是婆媳平衡之道,谁能料到许老太太早年为辖制大儿媳埋下的一步坏棋会坑了自己嫡亲的外孙女? 此时,不需其他证据,所有人都能肯定看似跟黎婉婷之死没有干系的孙四娘、孙阅母子就是罪魁祸首。 许玉珩嘴唇动了一动,缓缓地迈了两步,到了西间纱窗前,望见许老太太老泪纵横地被跪在她面前的女儿、儿媳揉搓摇晃得鬓发微乱。 “都哭够了?”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西间里登时安静下来。 明间里贾琏等忙簇拥着颤巍巍的许之安进到西间里,西间众女人忙整理衣衫对着许之安跪下。 许之安喉咙微动,不曾说话,也先落了泪,亏得许家自诩家中规矩严明,不想…… “求父亲给婉婷做主。”黎太太哽咽着道。 许玉珩、黎碧舟也冲许之安跪下,贾琏、袁靖风、许玉玚紧随着跪下。 “做主?如何做?将那姓孙的母子千刀万剐?”许之安冷笑道。 贾琏等低着头,许家今日的事,就是许家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 太爷,这是婉婷姐姐最后的一封信,她信里以碧汀先生自居,说了进门后,劝说老太太放了府中女子的一半奴籍。”许青珩穿着一身月白绣青竹衣裙进来,到了许之 安跟前,高高地将黎婉婷的信举起来,满脸泪痕地道:“婉婷姐姐说,所谓放了一半,是指在衙门里依旧有她们的奴籍,不许她们的老子老子娘将她们卖出府外谋 财;却许她们自由婚配,府里老太太、太太不得插手她们的终身之事。” 许之安瞥了眼许青珩,犹豫着从她手上接过黎婉婷的信,略扫一眼,便可见黎婉婷这信乃是听说许老太太、袁氏让步答应打发走素琴后便斗志昂扬地写下来的,虽是她呕心沥血写下的,却不合实际。 “你可知道,她这信里所写,没一样是合乎世态人情的?”许之安冷笑。 许 青珩哽咽道:“不合乎别人家的世态人情,却合乎咱们家的。老太太、太太没有不疼爱婉婷姐姐的,如今她因为那么一桩可笑的事英年早逝……老太太可会觉得问心 无愧?太太们可敢否认昔年曾似有若无地暗示素琴姐姐可长长久久伺候哥哥?不过是一堆人五十步笑百步……死了自家骨肉,却还想着世态人情,实在是可悲可 笑!” 许之安的巴掌悬在许青珩头顶上,却迟迟落不下去。 黎碧舟之妻房氏、袁靖风之妻管氏不知何时也跪在了明间里,因许青珩的话对她们有利无害,二人便跟着齐齐呜咽起来。 许之安喉咙哽住,见此时竟是将孙氏母子千刀万剐也难以平息此事了。 “请老太爷依着婉婷所言发话吧,不管其他人家如何,我许家必定依着她的遗命行事。这也是我唯一能对得起她的地方了。”许玉珩磕头道。 许玉玚跟着附和道:“孙儿也请老太爷发话吧,不然难以慰藉婉婷姐姐在天之灵。” “我黎家也必定会依着婉婷所言行事。”黎碧舟见黎太太这会子几乎昏厥过去,忙膝行两步抱住黎太太。 袁靖风也道:“虽我做不得整个袁家的主,但在我们一房里,必定会依着婉婷的话行事。” 贾 琏眼瞅着众人义愤填膺,少不得也附和了一句,随后又道:“据我说,不如我们几家的老太太、太太们建立一个碧汀社,选了几家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做监督,令各家 里,只有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有丫鬟,少爷们不得留有丫鬟,哪怕是长辈赐下来的,也不能有。既然丫鬟都是太太、奶奶的,她们若乐意借着陪嫁丫鬟笼络夫 君又或者碍于种种不得不对夫君让步,亦或者不敢跟婆婆斗迂回地接了婆婆的人来,这便是她们自己该筹谋该思量的事了。规矩是在大面上护着她们的,难道还能在 方方面面的琐碎之处都为她们着想不成?至于老太太、太太的监督,虽各家不好做插手别人家家事的事,但人要脸树要皮,倘若按过手印答应的事还能够反悔,那样 的人家言而无信,也难能长久了。” 许青珩因贾琏的话受到鼓舞,啜泣时不由地崇拜地看他。 “……老爷子是唯恐少了丫鬟伺候不肯答应?”许老太太见黎太太已经昏厥在黎碧舟怀中,又见儿媳袁氏、宁氏、彭氏孙媳房氏、管氏个个怨恨地看她,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心道莫非都是她一个人错了?许之安这些爷们就没错!? 许 之安见许老太太逼他,冷笑着扫视屋子里,见除了许老太太、黎太太、袁氏,剩下的都是一群年轻妇人,因这会子妇人们最先着急的是笼络夫君,于是无人不赞同贾 琏的话,向后踉跄一步,又见许玉珩、黎碧舟已经将额头磕得通红渍血,只得艰难地点了头,“……变通二字,你们可明白?便是咱们府里有了这规矩,也多的是 人……” “先立下规矩,待他们变通时,我们的规矩也变通。若因为怕他们变通,我们永远不变,岂不是永远受制于老太爷嘴里那莫名其妙的‘他们’?”许青珩仰着头冷笑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93 贾琏暗暗在心里为许青珩叫好,与袁靖风几个也跟着磕头。 贾琏道:“老太爷,如今各家都等着看咱们笑话,咱们立下这亡羊补牢的规矩,也能勉强扳回一局,不至于太过丢脸。” 提到丢脸二字,许之安又觉头疼,那孙阅——他决计不会认那人是孙子——叫嚷出来的话未必没有传开,只有再立下规矩,方能显示许家规矩严明,勉强维护住最后一些颜面,“就依着,婉婷信中所说办吧。” ☆、第92章 虚虚实实 不管是亡羊补牢,还是掩人耳目,在黎婉婷死后,许家打着黎婉婷遗言的名义定下这兴许沦为笑柄的规矩,势必能暂时挽回了许家的一些颜面。 贾琏的一席话,最后归结到要紧的“脸面”二字,许之安听了,立时便答应了。 众人心思不一地沉默了,须臾,许之安便打着将孙氏母子送到外省的幌子令人带着他们母子去庄子里审问,黎婉婷也被抬着进了迅速搭好的灵堂。 黎碧舟、袁靖风、贾琏、许玉玚陪着许玉珩在灵堂中守着,须臾便有和尚、道士过来念经做法。 贾琏陪着守了半夜,到第二日一早,许家来劝,他低头望见自己还穿着一身喜庆的傧相衣裳,便立时告辞了出来,出门后上了马,便领着赵天梁等人回荣国府去。 路上众人说起黎婉婷来,都直说可惜。 贾琏从东边角门进了家门,回了警幻斋去换了一身蓝绸衣裳穿着,见贾母打发琥珀来问话,便随着琥珀穿过穿墙游廊向贾母院子里去。 四月的天,一大早露水挂在夏初绽放的花朵上,瞧着煞是好看。 爱享乐的贾母自然不会闷在房里不出来,这会子她穿着一身妆缎衣裳扶着个小丫鬟的肩头站在台阶下看一片茂密非常的新鲜紫茉莉,望见贾琏过来了,就问:“许家的事怎样了?” 贾琏摇了摇头。 贾母重重地叹息一声,直说:“那黎家姑娘的性子跟他老子年轻那会子差不离。”因这话又要扯到贾代善跟黎芮的旧年恩怨,便闭口不再提起。 “这边露水重,孙儿搀扶您回房去。”贾琏说着,便搀扶着贾母的臂膀向房里去,才进去,便听见套间榻上宝玉、湘云两个斗棋的嬉笑声,于是搀扶着贾母去西间套间外坐着边看宝玉、湘云两个边说话。 “许家要怎么收场?若换做别人家,这就是两家绝交的事呢。”贾母感慨道。 贾琏笑了一笑,坐在贾母手边,对贾母道:“许家也不好收场——不管怎么做,脸面都丢尽了。他们家决心亡羊补牢,借着婉婷姐姐的名头,立下一道规矩。” “什么规矩?”贾母立时问。 “就是家里的老爷、少爷不许有丫鬟伺候着,没成亲时叫小厮小幺儿照料,成亲了,只用新娘带来的丫鬟。”贾琏握着两只手,从手指上依稀闻到了烧纸留下的烟熏味道,不免又为黎婉婷叹息连连。 贾母嗤笑一声,“这有什么,立下就是了。” “祖母答应?”贾琏心说贾母这答应的也太快了一些,多少话他都没来得及说呢。 贾母指着玩耍的宝玉道:“你道他有自己的丫鬟?你们打小都是这样过来的,小时候只管用着我们这些老太太、太太的丫鬟,到大了,分了屋子,才有自己的丫鬟。” 贾琏见贾母是并未懂得他的意思,拿着手在扶手上刻着的百合花上摩挲了一下,“孙儿的意思是,不单这会子年纪小没有,等大了,不到成亲之前也没有。且不管成没成亲,长辈们也不能送人。” 贾母不假思索地道:“就依着你的话办,等宝玉大了,也叫宝玉搬到前头书房去住着。” 贾琏越发纳罕贾母怎会那般轻易地答应,想书中贾宝玉身边大小丫鬟可是无数呢,于是又将那所谓的放了半个奴籍的话说给贾母听。 “许家可是要这样?” “不独许家,黎家也是这样。”贾琏道。 “那 咱们家也这样。”贾母爽快地道,看贾琏原本似乎要卖力劝说他的样子,就又开口道:“你当我是老糊涂不成?咱们家如今还剩下什么?据我说,不管黎家、许家怎 样,你只管答应着,我都依着你的意思办。这正是我们亲戚家同进退的时候,许家要闹这么大是什么意思,我怎会不明白?还不是平白无故死了新娘子,两亲家又都 是亲戚,于是与其互相埋怨不如齐心合力去恨那丫头。闹得越大,人家越是以为新娘子死得委屈,那畏罪死的丫鬟,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贾 琏开口笑道:“多亏祖母指点,我还说许老爷子怎答应了呢,原来他是要引着众人不去非议黎家教养,转而去唾弃那多事的丫鬟。”因又将那碧汀社的事告诉贾母, 见贾母还在为早先名声受损的事不肯出门见人,便劝说她道:“早先的事算不得什么了,老祖宗只管先去许家安慰安慰许老太太,待过几日,领着迎春、探春、湘云 出门将许家、黎家、袁家的老太太们都见一见。太太身子不好常年留在庙里,多少事都要请老太太出面主持呢。” “……那什么碧汀社……若去插手人家家的事,未免太过逾越了。”贾母蹙眉,依旧怕出了家门叫人在背后嘲笑她,毕竟贾家闹出那么多丑事,哪一件都是要算到她头上? “若 没那社,老太太怎肯出了家门?老太太放心,这社不过是个由头,老太太常借着这社请许老太太登门,许老太太难道还能直说这社是没要紧的?她少不得也要请了别 人家的老太太、太太同来一聚。虽说家计如何终归要靠着男儿拼搏才行,但老太太跟别人家的老太太们交好,不是更有益与振兴家业么?”贾琏干脆地起身去冲贾母 作揖。 贾母的手腕还是有的,况且迎春长长久久地没个长辈领着出门,也不像话。 贾琏恭敬地弯着腰,贾母犹 豫再三,面上微微发烫,她怎不知道出了门见了外人,外人少不得要腹诽她偷了夫家钱财纵容幼子雀占鸠巢,可这会子听贾琏的话,又觉他的话里未尝没有道理,与 宁府分宗、与王家断了来往后,与史家的来往也少了,这会子不靠着她出面笼络住许家、黎家那怎么成?踌躇再三,只得点了头。 贾琏连 连对贾母道谢,心说要紧时候贾母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从荣庆堂退了出来,到了警幻斋的山门边,便对小幺儿道:“去请了金彩、林之孝来。”说罢,一径地进 到房中,在棋盘变坐下,先将棋子都收拾开,随后便拿了小锉刀去雕刻桃核,待金彩、林之孝二人来了,便将许家的事撇去孙阅大概是江苏巡抚之子的话说了一说。 才说完,金彩便咋舌道:“果然许家出了要命的大事?都说许家新娘子被个丫鬟轻轻巧巧地逼死了,我原还不信那丫鬟有这么大的能耐,如今看来,这里头定有不少事我们不知道呢。许家若不是恨极了那丫鬟,也不会为了她一个的缘故这么着将其他丫鬟一竿子打死!” “就是。”林之孝虎着脸附和道。 贾 琏抽空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听金彩、林之孝二人一搭一合,轻笑一声,黎婉婷决计想不到她在信里所说,只是成了许家在她死后挽留家族颜面的幌子,若她知道了, 不知她能否在泉下安息。手下一滑,毁掉了一颗桃核,干脆放下手上工具,“咱们家要改,应当没什么需要改动的吗?” 林之孝笑道: “二爷说的是,并没什么要改的,政老爷原本用的就算是二太太、赵姨娘、周姨娘的丫鬟;大老爷用的,也全部算是几个老姨娘并太太的;大爷现在用的,大多是大 奶奶的人;二爷如今并不用丫鬟;宝二爷、环三爷年纪小,原本用的就都是老太太、赵姨娘的丫头,那些小丫头子,与其说是宝二爷、环三爷在用,不如说是他们的 奶娘在使唤。至于老太太,老太太心疼大老爷、二老爷,唯恐他们一把年纪还不尊重,也不会赏赐他们丫鬟;大爷身子骨不好,二爷执意不要,老太太也不会给大 爷、二爷丫鬟。” 贾琏点了点头,这么着这件事对贾家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叫贾家女人打着碧汀社的幌子大大方方地重新出门交际。 金彩跟着笑道:“若说可以改的,大抵就是发话下去,告诉丫头们年纪到了,便可以出去自己嫁人了。” 林之孝连连点头。 贾 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幸亏他也没将这事当事,摆摆手道:“知道了,就这么着吧。”再三揉了揉眼睛,待金彩、林之孝出去了,便去西间自己研墨铺纸,胡乱挑了 一张纸张,在上头写道“贾家依着在许家所说改了,却又什么都没改”,料想自己这信送过去了,许青珩当会断了那些不合实际的心思,便打发全福托着许玉玚的名 送过去。 全福只当这又是贾琏写给许青珩的“海誓山盟”,于是兴冲冲地出门交给朱龙,令朱龙送去。 朱龙怀 揣着这信便骑马向许家去,因昨天没随着贾琏去许家,并不知道许家里到底怎么了,只在心里为据说姿容出众的黎婉婷叹息连连,到了许家门上,见许家到处的大红 喜字都揭下来了,满府的人个个如丧考妣,细听,门房里有几个小厮也在为黎婉婷道可惜,寻了个稳妥的门上小厮,朱龙便将书信交了出去。 那小厮勤快地跑腿向许玉玚的前院书房去,见许玉玚还在睡觉,便将信搁在了许玉玚的书桌上。 家 里出了这样大的事,许玉玚哪里能安生地睡着,到了午时便醒了过来,匆匆地吃了一碗粥,唯恐许玉珩一时想不开,便出了书房去安慰灵堂许玉珩,陪着许玉珩守了 半日,再回来才瞧见书桌上有一封信,见是给他的,便直接拆开了来看,望见信上那句“都改了,却什么都没改”,先懵懵懂懂地不解其意,须臾醒悟到大抵这信是 给许青珩的,便打发人将这信去送给许青珩。 这信送过去时,许青珩正在许老太太跟前跪着,只见她两眼红肿,已经掉不下眼泪来,只是愣愣地,不时念叨一句婉婷姐姐。 “老太太,玚二爷送了信来。”五儿这会子不敢背着许老太太行事,拿着一封信,犹豫再三后,当着许老太太的面就说了出来。 “是什么信,拿来给我瞧瞧。”许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手边炕桌上放着一把光滑的戒尺,她扫了一眼许青珩身下的蒲团,见那蒲团十分地厚重,这才凌厉地去看五儿。 五儿一个激灵,险些踩到了自己直垂到脚面的素绢裙子,忙双手将书信送到许老太太跟前。 许老太太淡淡地接了,拆开了信去看,因曾看过贾琏的信,认得贾琏字迹,瞅了一遍,嗤笑一声,便叫五儿递给许青珩。 许青珩不解许老太太嗤笑什么,接了那信只一眼就将所有字看进心里,她最是明白黎婉婷是为什么死的,是以最是明白只有黎婉婷信中所说能够达成,对泉下的黎婉婷才是莫大的慰藉,此时接了贾琏的信来看,只觉这信是对黎婉婷莫大的讽刺。 许青珩声音沙哑地问:“咱们家……” “咱 们家改了,却也什么都没改。”许老太太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此时居高临下地望向许青珩,叹息一声道:“你过两日,不必等婉婷出殡,便跟着家里两个老嬷嬷闭门 不出再学一学规矩吧,不然将来吃亏的是你,若你步了婉婷后尘……”说着,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地落了下来。 “黎家……” “黎家改了,却也什么都没改。” “袁家呢?”许青珩不死心地问。 “袁家也改了,却也什么都没改。你呀,到底吃的盐少了一些。”许老太太落着眼泪嗤笑道。 许青珩眼神黯淡了,慢慢地攥着信纸,喃喃地问:“倘若那样,家里兴师动众地张扬这事……” “不张扬张扬那起子奴几的狠辣,莫非要张扬婉婷的不识时务?”许老太太反问道,许家越是将这不是事的事当回事,才会越显得许家委屈,那些奴才的“奴大欺主”。 许青珩呆呆的,嘴唇动了动,便又紧紧地抿住了,手下意识地又展开贾琏的信来看,反复看了两次后,自己先嗤笑一声,将信丢在一旁,自顾自地低头落泪。 “跪够了,就起来跟你的嬷嬷请安去吧。祖宗留下的几千年的规矩,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许老太太嘲讽地一笑。 “……是。”许青珩有些服软地答应了,并不立时起来,待许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从炕上站起来慢慢向外去后,不禁瘫坐在地上。 红楼之公子无良_94 五儿、六儿忙给许青珩揉腿。 “姑娘,要不要去信请教四爷该怎么办?”五儿想当然地以为贾琏无所不能,见许青珩神情委顿,便想起贾琏来。 许青珩微微摇了摇头,反问五儿:“你说,若是婉婷姐姐知道她平生志向成了她死后为她遮羞的……”说到此处,声音沙哑地再说不出话来。 五儿、六儿齐齐笑道:“我们不懂姑娘们的事,只是姑娘们做的事自然有道理。” 许青珩见跟她们也说不通,只得自己“识时务”地住嘴,扶着五儿、六儿两个,就去跟她素日里不肯见的老嬷嬷请安去。 ☆、第93章 许家养着的两个老嬷嬷足有七八十岁,一个姓李一个姓王,俱是鬓发苍苍、规矩严厉之人。 往日里许青珩有许老太太亲自教导,这两位老嬷嬷便也乐得清闲,如今这二人正聚在一处坐在椅子上晒太阳,望见许青珩红肿着脸皮过来了,忙喊着心肝地将她迎过来,叫她坐在李嬷嬷坐的椅子上。 许青珩推辞不肯,勉强笑道:“老太太叫我来跟两位嬷嬷学规矩。” 李嬷嬷、王嬷嬷两个鹤发鸡皮的老人,听许青珩这样说,却也明白许老太太的意思。 李嬷嬷摩挲着许青珩的臂膀道:“到底是老太太英明,婉婷姑娘闹了这么一出,怕咱们家姑娘的名誉也有所损害。少不得我们对姑娘要严厉一些了,姑娘心里得明白我们是为姑娘好,千万别在心里埋怨我们才是。” “不敢埋怨两位嬷嬷。”许青珩又连连请这两个无儿无女的老嬷嬷坐下,因听老嬷嬷用一个“闹”字来说黎婉婷,不免又在心里为黎婉婷鸣不平。 “为了个丫头就这样,实在犯不上。”对黎婉婷之事一时半截的王嬷嬷拉着许青珩的手,待要拍一拍,又见许老太太已经打过她的手了,此时一双白嫩的小手青青紫紫,“谁家里没有这样的事?况且咱们大爷已经将人打发了,她还这么着,就有些得寸进尺了。” “正是,那些丫鬟不过是个玩意,还怕大爷糊涂地为了个丫鬟宠妾灭妻不成?”李嬷嬷声音沧桑地附和,见许青珩脸色不好,这才又缓和地道:“纵然是看不上那丫鬟,也该暂时忍了一口气,待过两些时日,大爷自然就对那丫鬟淡了。待到那一日,要怎样,还不由着婉婷姑娘了?” 许 青珩勉强堆着笑,眼前不禁又晃过贾琏信上写着的“什么都改了却什么都没改”,从满腔激情到一心无奈,虽不苟同这两位老嬷嬷的话,却含笑应对着,待这两位老 嬷嬷训完了话,天色已经黑了,走回自己屋子的路上,肚子里便咕咕叫了两声,回到屋子稍次间中,洗了手等丫鬟去端饭菜来的空当,便从百宝槅子上拿了玻璃匣子 下来,帕子梨花木木桌上,将匣子里的十二生肖倒了出来,拿着食指一一将桃核上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推正了细看。 “姑娘,老太太说将四爷的信拿给姑娘看。”五儿说着,又将许青珩丢在许老太太房中的信展开了放在许青珩面前。 许 青珩头会子觉得自己会错意了,黎家、袁家、许家便罢了,她以为贾家最是要改的彻底的,偏贾家也是改了等于没改;变通的法子,在旁人家可行,可在火眼金睛的 贾琏手上,他若有心,是断然不会许人用这变通法子的,手腕上的金铃铛叮当地响了两声,这清脆的声音没来由地叫她听着腻烦起来,拿着右手去脱左手上的镯子, 偏手掌生得太过白胖,用了力气也拔不下来。 “姑娘别伤到了手。”五儿不解镯子哪里得罪了许青珩,见她将自己的手勒得通红,赶紧叫人拿了水盆、皂角来替她摘镯子。 五儿不知,许青珩这会子失魂落魄的,只觉自己还戴着幼时的镯子,便永远都是小孩儿,由着五儿给她摘镯子,哑着嗓子问:“你说,四哥的话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 五儿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低着头也不接话。 “原 来他说的话,最要紧的就是挽回颜面那一句。”许青珩待要冷笑,又笑不出来,只觉自己往日太过幼稚,倘若自己对贾琏的话将信将疑,不信他的,便不会给黎婉婷 去信告诉她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觉“与个丫鬟计较实在有失身份”,倘若自己在信里一味地劝说嘲笑她太过钻牛角尖,兴许黎婉婷便不会答应嫁过来,便是嫁过来也会 因觉这世上并无“例外”而乖乖地依着世情老老实实地活在许家。 如此一想,许青珩也有些钻牛角尖地以为黎婉婷死了,也有她的两分责 任在里头,于是待六儿将一碗粳米粥、四样小菜摆在面前,便含泪吃了小半碗粥,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叫人拿了一本《烈女传》来翻看,待五儿催促她洗漱睡觉了, 只觉两只腕子上没有铃铛空荡荡的,躺在床上,向枕头下一摸,偏摸到的又是被自己奉为圭臬的贾琏的信,立时坐起身来,掀开枕头将信一一拿了出来,通通递给五 儿道:“拿去烧了吧。” “姑娘,这可是四爷的信。”五儿睁大眼睛,不解许青珩这是怎么了。 “拿去烧了吧,若叫人看见了,反倒要生出是非来。况且,虽没定亲,但两家都明白这事,日后咱们也要避嫌,若非必要,不见也好。”许青珩赌气地躺在枕头上,两只眼睛肿胀得竟有些合不拢。 五儿见许青珩忽然要“规矩”了,心里吓了一跳,不敢逆着她的意思,只得捧着那些书信去烧掉。 许青珩侧身躺在床上,拿着手捂着眼睛不知不觉又哭了起来,忽地觉察到有人摩挲她的后背,一转头便望见许老太太坐在床边和蔼地看她。 “老太太——”许青珩哽咽一声,立时抱着许老太太无声地哭了起来,“……原来四哥满嘴义正言辞,不过是拿着婉婷姐姐的遗命替婉婷姐姐遮羞,并非是真心实意……”说着话,又再次没了声音,张着嘴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若不是这样,你道我跟你祖父为什么这样喜欢他?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他的话多荒唐,只管跟着他的话应下来总不会错。”许老太太搂着许青珩,见才一日她的小脸就显得瘦削了不少,再想起黎婉婷的事来,越发心如刀绞。 “可……”许青珩又只说了一个可字,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许 老太太笑道:“你还年轻,不知什么叫做顺势而为,若不依着他的话办,你婉婷姐姐没了,就是黎家恨咱们家;如今依着他的话办了,就是你母亲、你姑姑都同仇敌 忾憎恨那些奴才。不然,难道我们许家黎家要翻脸不成?难道我们许家要亡羊补牢,低三下四地向黎家求和,然后叫你哥哥好端端的娶个黎家庶出的丫头?” 许青珩原本就说不出话,这会子越发说不出话来了。 “明儿个一准有人来安慰我这白发人送黑人的,你只管跟着瞧瞧吧。”许老太太拿着帕子替许青珩擦了眼泪,从床边站起来,又叮嘱五儿、六儿,“多劝着姑娘吃些东西。”说着,便缓缓地起身向外去了。 许青珩听许老太太的意思,又像是她错了,重新躺在枕头上,满腹心思地辗转反侧。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果然就有许老太太房里的老嬷嬷来催促五儿、六儿过去。 许青珩挑了件翠绿的衫子穿着,因许老之安、袁氏等还在,不可打扮得太素净,便在鬓上簪了一朵白花,脸上略敷脂粉地领着丫鬟顺着抄手游廊向许老太太屋子里去,人过去了,许老太太偏打发她留在西间炕上做针线,又发话不许她出来见人。 许青珩心中不解,只百无聊赖地缠着丝线玩,听见外头丫鬟报道“贾家老太太,袁家老太太、太太,刘家老太太、太太、大奶奶来了”。 因听说贾母来了,许青珩便离开这榻,去碧纱橱上一扇蒙着青纱的小窗后站着,向外一看,果然望见很是富态的贾母与几家的老太太、太太、奶奶们都过来了。 众 人进来后,略寒暄了两句,彼此让了座,便听贾母咬牙切齿地道:“都是那起子白眼狼惹出来的祸事!我素来知道你们家的姑娘是又知书达理又安分大方的,她那么 个好人,竟然被人活活地给……”说着话,便拿着帕子抹眼泪,“我听了你们家的事,气得一宿没睡,见了琏儿,就对他说:‘别看着事是出在许家,咱们家一时半 会没事就能高枕无忧了。赶紧地将家里那些挑三挑四包藏祸心的下流种子都打发出去。’琏儿听了我的,困得两眼发青了,也不敢去歇息,立时带着府里的一群男女 管事们将满府里不安分的都打发出去了;我原看我们家珠儿媳妇一个人伺候珠儿太过辛苦,也要打发个丫鬟去帮忙,听说这消息,哪里还敢送去。” “可 不是么?我们家听着也吓了一跳。虽那仵作说并无可疑之处,但若无可疑之处,玉珩媳妇那么个识大体的人会悬梁?据我说,该再请两个仵作好好查一查才是,定是 那贱婢下了毒手!”袁老太太道,这话说完,又自己答道:“哎,我老糊涂了,咱们虽是中等人家,但家里的姑娘岂是肯叫个仵作去细查的?怕是宁肯吃了暗亏,也 不肯叫人动了姑娘一根指头。我连着骂了家里的老爷、小爷两天,只告诉他们‘若贪一会子快活,留下祸根来,这以后可怎么着?’,又叫家里的管事媳妇们好好盯 着家里的年轻丫鬟,挑出几个狐媚子打发出去。” 许老太太苦笑道:“并没什么暗亏不暗亏的。我也埋怨老太爷小题大做,他偏不信,非说要杀一儆百,非要吵吵嚷嚷地要整治府里的规矩。” “老姐姐,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家受了这么大委屈,我们还能不明白你们吗?”刘老太太忙道。 许 青珩隔着纱窗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中,见没一个人肯信许家没有“暗亏”,慢慢地离开这纱窗,又回到炕上坐着,心想:是了,许家的那些看似“离经叛道”的事, 在外人眼中不过是遮羞的幌子;倘若许家没甚动作,只将黎婉婷风光大葬了,人家还以为许家亏待了黎婉婷理亏呢;如今许家没做什么却放出许家为黎婉婷连同黎家 一同整治府中女仆的消息,再无人怀疑黎家许家会恩断义绝——怕黎太太、黎碧舟这会子也没回过神来为黎婉婷向许家讨要“公道”。 看似是黎家逼着许家改了规矩,实际上,又何尝不是黎家顺着许家给的台阶下了台? 如今黎家没错、许家也没错,错的就是罪大恶极的素琴、孙四娘、孙阅了。 外间里头满满的都是咒骂黑心奴才的话,许青珩待到一个时辰后,众妇人被请去花园里吃宴席时才从碧纱橱中走出来。 “你可能想到比这更好的法子来化解黎家、许家的尴尬?”许老太太很有些苍凉地坐在空旷的明间里,一双苍老的眸子嘲讽地望着许青珩。 许青珩嘴唇一动,原本许家、黎家该是要互相攻讦才合常理,如今两家齐心合力去骂贱婢,自然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你原疯疯癫癫地说些放了天下奴籍的话,却不想如今各家子更防着奴婢们,对她们约束更多了吧。”许老太太又嘲讽地问。 许青珩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此情此景,非事与愿违四个字不可描述。 “日后跟着琏哥儿多学一学,疯疯癫癫可以,但要疯到点子上。”许老太太看许青珩萎靡不振,便又适可而止地不再训斥她。 许青珩低低地答应着,辞了许老太太,便向黎婉婷的灵堂走去,先望见锦被绣褥中黎婉婷静静地躺着,给她上了一炷香,这才在许玉珩身边跪下。 “哥哥,四哥那天的话,你信吗?”许青珩扭脸看着一直不吃不喝憔悴非常的许玉珩,不免心疼起来,灵堂里素净非常,因黎婉婷年纪小,陈设也不甚隆重。 “什么话?”许玉珩反问,眼睛盯着黎婉婷的灵床,总以为她下一会子就会翻身坐起来。 “就是那什么碧汀社的事。”许青珩捧起许玉珩面前的碧螺春递到他嘴边,见他不喝,才又将杯子放下。 “…… 那会子伤心,便信了,回头想想,一点都不信。弄个标点他尚且谨小慎微,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放了什么奴籍呢?”许玉珩嗓音低沉地说,嘴唇裂开之后嘴里盈满 了一股腥甜,“可我信他的心意不坏。”至少在那会子所有人都伤心地失了分寸,黎家许家眼瞅着就要反目成仇,还有个贾琏果断地替众人拿下了一个“两全其美” 的主意;不然,许家黎家当真要反目不成? 许青珩听了,两只手互相握着手腕搁在膝上,蹙眉想到底他们男人们更明白贾琏的心思,于是又问:“那他不改就不改罢了,为什么明明没改对外嚷嚷着说改了却又要写信告诉我没改呢?” “嫌你烦,碍于教养又不能直白地说,写这句是叫你别做没用的给他添乱。”许玉珩拿着锡箔纸撒在火盆中。 许 青珩猛地坐直,须臾又懒懒地耷拉下肩膀,仔细想了一想,不禁拿着手往自己头上一拍,听许玉珩这意思,是她将人家的客套当成好客了,先失落地想原来四哥并不 像她以为的那么平易近人,随后又鼓起斗志来,心想还没三媒六聘贾琏就先教训起她来,若还对他的话笃信不疑,将来进了贾家门,岂不是要任由着他揉圆搓扁了被 他牵着鼻子走?可见那些虚虚实实、绵里藏针的手段,她学得还不够,还该再接再厉才行。 ☆、第94章 潜移默化 许青珩往日里虽被人称赞聪慧,但到底所见的人多遇上的事有限,仔细回想往日里遇上的那些人家的太太姑娘们,哪一个不是有心让着她一二的? 这会子她一面想着倘若像黎婉婷那样决绝的做人,下场大抵就是白白地给人留作笑柄;做人还该手段圆融一些才是——至于不想叫贾琏纳妾有通房便要废除奴籍的事,也该徐徐图之。 于是许青珩跪着给黎婉婷烧了金银纸,听说老嬷嬷去了她房里,赶紧地起身去见老嬷嬷。 红楼之公子无良_95 一连大半个月,除了给许老太太、袁氏请安并去黎婉婷灵堂中哭灵,许青珩便连房门也不出了。 又过了七八日,直到黎婉婷正式出殡那一日,一大早许青珩对着镜子打扮一番,不等出门,便先听丫鬟来说“贾大姑娘来了”,于是忙起身去迎,果然望见迎春穿着一身银灰竹叶暗纹的绸子长袄过来,“你又随着四哥一起来的?” 迎春忙福了福身,瞅见许青珩清瘦了许多越发有大姑娘的模子了,挽着许青珩的手道:“四哥虽也来了,但我是跟着二叔家的大嫂子过来的,大嫂子如今随着青姐姐家老太太说话,晚上她领着我随着你们家的人去城外伴宿。” 许青珩点了点头,先纳闷李纨因公公贾政的缘故抱愧不出家门,今次怎过来了;随后又想如今贾家与许家是同进退的,贾家荣禧堂没人令她过来也在情理之中。 “哎,婉婷姐姐就那样去了,那些黑心烂肠子的也实在太坏了。”迎春叹息一声,又要替黎婉婷落泪。 许青珩心知这事归根究底也未必能怨到素琴头上,拉着迎春的手向外去,先绕到许老太太门前,立在门外听了一听,果然因黎婉婷辈分小,今次来的都是各家的奶奶,并不领着迎春立时进去,却去了黎婉婷灵堂后的倒厅里。 在倒厅里略坐了一坐,见只有袁家、房家的几个姑娘来,几人便聚在一处说一说黎婉婷昔日的事,待时辰到了,便各自随着自家的太太、奶奶们在许老太太院子里上了轿子,随着黎婉婷的棺木出了许家。 许青珩随着母亲袁氏坐一顶轿子,母女二人坐在轿子里,先是面面相觑,随后袁氏便拿着黎婉婷的前车之鉴教训许青珩道:“看见了吧,若是像你婉婷姐姐那样,只不过是叫亲人伤心罢了,其他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也未必,玉珩哥哥、玉玚哥哥至少会真的改了。”许青珩几不可闻地嘀咕一句,许玉珩、许玉玚才是真正的许家小主人,若他们两个改了,许家迟早也会改。 袁氏拿着帕子擦眼睛,因她这话声音很小,一时没听清楚,就问:“你说什么?” 许青珩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袁氏也不追究,满面凄色地闭着眼睛靠在轿子上。 “太太,老太太叫小的来告诉太太一声,程姨娘没了。”轿子外,有人低声地说话。 “知道了,不必去告诉姑太太。”袁氏道。 许 青珩拿着手微微去撩帘子,撩开帘子只望见一个男管事的背影,心下疑惑那远在江苏的程姨娘怎就没了?既然撩开了帘子,不妨又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只见给黎婉婷 送葬的队伍并不浩大,向前看,依稀可见紧随在黎婉婷棺材边的贾琏等人,此时望着贾琏那一身蓝色的背影,心里先有些起伏,须臾便平静下来,放下轿子也不言 语。 待到了城外芳草萋萋的许家坟场,许青珩搀扶着袁氏下了轿子,在夕阳余晖中,进了就搭在已经挖好坟坑的棚子中。 真正随着出城送殡的又比去了许家的少一些,这会子棚子里只有黎太太、袁氏、房氏、李纨几个,众人听着外头唢呐声相对落泪,待听人说下棺的时辰到了,黎太太立时失声痛哭起来。 袁氏也跟着哭,房氏、李纨等小媳妇忙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们。 许青珩、迎春两个反倒被站得离黎太太、袁氏远了一些,二人便隔着棚子边上缝隙稀疏的帘子向外看,只见外头是贾琏、袁靖风、黎碧舟、许玉玚、薛蟠、冯紫英六个帮着抬着棺材将棺材放入边上堆满了黄土的坟坑中。 迎春不由地握住许青珩的手,咬着嘴唇又骂了一声:“那活该千刀万剐的贱婢!” 许青珩回头望了眼泪人一样的黎太太、袁氏,在迎春耳边说:“怨不得素琴,素琴怕是被席子一卷便不知埋到哪里去了。” 迎春见许青珩跟黎婉婷感情那样好,这会子却不埋怨素琴,便不解地看她。 “要怪的话,先要怪我玉珩哥哥其次就要怪家里的长辈最后也要怪你我了。”谁不知道素琴是许玉珩房里人?昔日知道却不以为然,如今出了事,岂能自觉无辜? “青姐姐这话叫我糊涂了。”迎春一头雾水地,只觉许青珩神叨叨的。 许青珩又在她耳边道:“我们面对这种事,不能对付家里的长辈,就只能对付几个能听得进话的。等着瞧吧,我必要先叫玉珩哥哥彻底改了,至于我父亲,他也是一大罪魁祸首,看我日后如何用激将法,叫他幡然悔过。”有黎婉婷、素琴两条人命在,许玉珩不改也不行了。 迎春依旧不明白许青珩这没头没脑的话,先疑惑看她,随后见黎太太要冲出去拦着人往黎婉婷棺材上撒土,忙拦着她。 许青珩将话说了,见迎春是一点也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心知迎春是个不觉通房侍妾有何不妥的人,心道看她日后如何潜默化叫迎春知道男人留有通房侍妾是何等的可恶。 眼看着黄土越堆越高,黎太太的哭声也便小了。待一座新坟堆积起来了,众人便出了这棚子,簇拥着黎太太出了这简陋的棚子上了翠幄轿子。 今次许青珩与迎春同上了一顶轿子,在轿子里,见迎春温柔可亲,竟像是十分好欺负的模样,便拉着她道:“你家老爷可还好?” 迎春点了点头,笑道:“老爷这些日子清心寡欲,对操练家里家丁来了兴致,日日唤了二老爷一同看家丁操练,精神头比早先好了许多。” “听说你姨娘也是个好人,可惜早早地就去了。”许青珩惋惜道。 提到她姨娘,迎春不免失落落地,垂着头道:“她没那福气罢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称之为脂粉英雄冢也不为过。你姨娘的事我听得不多,但依稀听说是个极为可亲的人,那样的人,真该寻个寻常人家嫁了,一辈子平平淡淡的才好。”帘子被晚风吹拂起来一角,许青珩眼瞅着自家坟场里坟堆无数,心叹黎婉婷大抵是想埋在黎家的坟地里吧。 迎 春怔了怔,随着黎婉婷的话点了点头,“……我也依稀听说我姨娘好得很,可惜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若当真有,我也情愿我姨娘没进了老爷的门,我呢随着我姨娘 投生在个寻常人家,远离这些是是非非。”虽眼下看似她跟着鸡犬升天了,但她原本就不贪恋那些所谓的管家之权,虽偶尔有些虚荣心作祟,但在心里巴不得少了那 些是非。 许青珩道:“所以呢,将心比心,咱们骂那些丫头们才是真正地骂错了人,她们是连身家性命都握在别人手上的,骂她们贱骨头,岂不是柿子捡软的捏,不敢去骂偷腥的野猫子,只敢去骂有腥味的鱼儿?” 迎 春脸上登时涨红了,两只手握着帕子不言语,她这边口口声声地骂素琴,她姨娘昔日也未必不是素琴那样过来的,眼角滚下两点泪水,嗫嚅道:“青姐姐说的有些道 理,那素琴也未必没有冤屈,将她一条新鲜的鱼儿时时放在猫儿眼皮子底下,鱼儿既然被猫儿咬了,人便不屑再去吃了,那鱼儿若不被猫儿吃完,便只能丢在外头臭 了烂了。” 许青珩见迎春仿佛懂了一些,便握着她的手道:“咱们这些眼下的姑娘日后的奶奶们,比起你姨娘她们事事不能自主,又多了 两分权势。既然有了权势,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丫头,便要从眼下开始,不给那些丫头念想,千万不可说那些日后也总在一处的话叫人误会,该时时拿了人家寻常 夫妻白头偕老的话说给她们听,叫她们也将眼界放宽一些;待日后出了门做了奶奶,也万万不可拉一个打一个,再做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该将心思多放 在……”脸上不由地涨红,她没说完的话,自然是说该将心思放在爷们身上。 迎春跟着也羞红了脸,讷讷地点了头,原本还觉许青珩神神叨叨的,此时见她是将真心话说给她听,且这些话又是贾母、奶嬷嬷们万万不会说给她听的,于是连连在心里谢了许青珩一歇,只觉与许青珩更加亲近了。 轿子停在许家家庵中时,天色已经大黑,于是便纷纷回了安排下的屋子里歇着。 因许青珩邀请,迎春便随着许青珩同在一间屋子里歇着。 许青珩既然要潜移默化,便又遮遮掩掩地跟迎春说了不少话,口中不提那些男欢女爱,却字字句句都在说令丫鬟做房里人,既对丫鬟们不公又对她们不利,甚至会贻害子孙。 迎春先懵懵懂懂,随后又觉许青珩说得在理,总归归根究底,要对付的不是丫鬟是爷们,到了三更,便打着哈欠与许青珩面对面地睡了。 第二日一早,迎春又随着许青珩去安慰了黎太太、袁氏,因听说贾琏要去探望邢夫人,便又坐了轿子随着贾琏、李纨向邢夫人住着的尼姑庵去。 在尼姑庵的第二进下了轿子,李纨被贾琏留在大殿,迎春随着贾琏向后去,望贾琏面又疲色地在前走,两三步后紧挨了过去,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可是有什么事?”贾琏先听着迎春的步子快了些随后又慢了,便回头去看她。 迎春原是要将许青珩的话告诉贾琏,随后又怕贾琏恼了她,忙改口道:“哥哥可知道我姨娘的事?” 贾琏笑道:“我那会子早分了屋子,哪里知道?只知道你姨娘好得很。” 迎春一怔,斜地里一婆子忽地迎上来道:“姑娘的姨娘真真是个伶俐聪明人,当初姨娘在时,老爷身边什么人都得让她一步呢。可惜年纪轻轻的,就那么去了。” 贾琏、迎春看过去,那婆子原来是随着邢夫人一同住在尼姑庵里的王善宝家的。 王善宝家的一眼瞅见随着迎春的司棋此时穿着素色衣裳也随着迎春戴着满头银簪银钗,虽是银的,却比金的更显得富贵,不由地瞥了眼自己身上那尼姑袍子,越发堆起笑脸,指望着能从这尼姑庵出去。 迎春一怔,因要多听她姨娘的事,便又问:“我姨娘是怎么到老爷身边的?听你说的那样好,她可是外头纳来的?” 王善宝家的笑道:“外头来的哪里比得过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聪明伶俐?” 迎春心一凉,暗叹她姨娘就当是许青珩口中“拉一个打一个”中所谓的“拉一个”了,只是她年纪轻轻就去了,怕就是狡兔死走狗烹,被她打压的人没了,于是她也就跟着没了。如此一想,越发明白了许青珩那一句“怨不得素琴”了。若有所思地随着贾琏又向前去。 王善宝家的见贾琏、迎春不再理会她,赶紧跟着向邢夫人礼佛的小佛堂去。 到了那佛堂外,便见邢夫人穿着一身灰布袍子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佛。 “给太太请安。”贾琏、迎春二人道。 邢夫人这才故作姿态地扶着王善宝家的手臂站起来,含笑道:“琏二爷、迎大姑娘怎来了?” “回太太,亲戚家有丧事,随着出了城。既然出了城,不得不来见一见太太,免得旁人说我们兄妹不孝。”贾琏见邢夫人吃斋几年,不见瘦削,反倒更丰盈了一些。 邢夫人原当贾琏来接她呢,此时听他的意思是因为“人言可畏”四个字不得不过来,不由地一噎,不敢再故作姿态,笑道:“是谁家的丧事?我竟不知道。” “是个晚辈的,太太不知道也无妨。”贾琏瞅了瞅这屋子里,自说自话道:“既然太太这边什么都好,我们便告退不打搅太太修行了。”说着话,便又干脆利落地向外去。 “琏儿——”邢夫人有些慌了神地喊一声,见贾琏领着迎春头也不回地去了,不由地又咬牙切齿起来。 迎 春随着贾琏、李纨在前院又上了轿子,在自己个的轿子里支着头胡思乱想一通,待轿子进了荣国府,随着贾琏、李纨见过了贾母,领着司棋、红玉两个回自己院子 后,进了屋子里换了一身浅粉的衣裳,见司棋、红玉两个忙忙碌碌指点小丫头们将昨儿个带出去的包袱收拾好,便坐在轩窗边的炕上,命人沏了三盏好茶了,令司 棋、红玉两个陪着她坐着。 黎婉婷虽死得凄惨,但总归是别人家的事,是以司棋、红玉二人无不纳闷迎春这是怎地了,见她坐在正座又请她们也来坐,便告了座后斜签着身子半跪在炕上吃茶。 迎 春见这会子奶娘、嬷嬷们不在,便两只手握着手中描画着婵娟的细瓷茶碗看司棋、红玉两个,“有道是不图一时乱拍手,只求他人暗点头。咱们都一日日大了,若还 跟三姑娘、云姑娘她们并她们身边的姑娘们一起成日里只知道憨玩,这如何使得?借着许家出了这档子事,我且要问问你们心里是如何想的?如此,趁着我还在家里 掌管些家事,及早地替你们办了。” 司棋、红玉二人,一个壮美,一个俏丽,二婢乍然听迎春这样问,自然想到的是自己个的终身大事。 司棋性子烈了一些,听迎春这般问,霍地站起来冷笑道:“姑娘别拿着那些不长眼的下三滥人来比我们,不独我,便是红玉我也敢作保,我们都不是那些眼皮子浅的人。那些心口不一的虚话我也不多说,日后只请姑娘替我寻个有能耐长进有前程的便是。” 红楼之公子无良_96 红玉忙拉着司棋重新坐下,笑道:“姑娘没说什么,你便先生了气。既然姑娘问,我也不妨说了吧,我老子老子娘颇有两分能耐,我虽比不得鸳鸯姐姐,但也自忖有些才干。若将来二爷肯叫我自赎,我倒是想出了这府,管外头是穷还是苦呢,至少命是自己的。” 司 棋是自幼陪着迎春的,红玉也来了迎春身边二年,迎春怔愣住,暗道亏得她今日问了一问,不然一味听教引嬷嬷的话,又拉拢又防备着她们两个,岂不是又多此一举 又不识好人心了?于是反倒要跟司棋、红玉两个赔不是,只说:“你们为了我黑天白日的受累,我却至今才知道你们的心思,实在对不住得很。” “嘻——”窗外忽地传来一声嬉笑,迎春吓了一跳,忙开了轩窗向外看,却见是黛玉、探春、湘云三个不知何时结伴过来,这会子正踩着轩窗外碧绿的芭蕉扒着窗子看她。 ☆、第95章 洁身自好 “好一个没羞没臊的,我们怎就只知道憨玩了?”湘云踮着脚道。 黛玉、探春两个也指着脸去臊迎春、司棋、红玉三个。 迎春骂道:“来了也不吭声,谁家的大家闺秀学的这些个听墙角的做派?” “听说你回来了,我们好心来看你,又有意悄悄地过来逗你一逗,你却先急了。”黛玉又拿着嫩嫩的手指去戳自己脸皮。 司棋、红玉臊得无地自容,迎春脸上也满是红云,“好容易养着的芭蕉都叫你们踩坏了,快进来吧,仔细芭蕉的汁水弄脏了裙子洗不掉。” 黛玉三人这才拉着手从芭蕉丛里走出来,果然提了裙子便望见丝履上沾了些青汁,忙进了屋子里,三人脱了鞋子上了炕,叫丫鬟们去收拾鞋子。 “那黎家的姐姐到底是怎么没的?”黛玉歪着头,这会子湘云坐在她前头,她便扯了湘云的小辫子玩。 迎春这会子也不好说全是素琴不对,便搂着探春道:“外头传言多的是,有说那素琴丫鬟勒死黎姐姐的,也有说她给黎姐姐下毒的。这些都信不得,实际上……”瞅了眼黛玉三人的年纪,又怕自己说了,她们回去了跟贾母、贾敏她们胡说,一时不肯说。 “实际上怎样呢?”黛玉追问道。 探春看出迎春的为难,便歪在迎春怀中指着黛玉笑道:“莫非你也过了跟我们憨玩的年纪,开始计较日后如何叫人暗点头了?” 黛玉虽小,但但凡女儿家被人暗指“想嫁人”了,总是要羞恼的,偏这会子鞋子又被拿去了,也不能立时就走,作势要去撕探春的嘴,于是便与探春、迎春滚在了一处。 “我在老太太房里听说是黎姐姐醋性子大,跟个房里人计较才没的。老太太她们只当我睡着了才说的。”湘云不知探春的苦心,便略有些嘲讽地道。 迎春收了笑容,正色道:“也不全然怪黎姐姐。”待要解释,偏没法子解释,若说黎婉婷对许玉珩用情至深,湘云三个又哪里懂得这个? “正是,哪里能怪到黎姑娘?”司棋捧着茶碗过来上茶,这一会子功夫,她也换了一身鹅黄的夹袄米白撒红花的百褶裙子穿着,一边将点了玫瑰露的茶放在炕桌上,一边又道:“若怪黎姑娘,许太太怎会哭成那样?” “不怪她,就怪那什么房里人了。”湘云脱口道。 黛玉、探春二人方才听红玉、司棋说话,都觉她们二人是有些眼界的,不免对她们二人也有些敬重,于是这会子也不闹着玩了。 “世 上哪有那么多非此即彼的事。虽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不管是黎姑娘还是素琴,都跟许家大爷有关系。这事据我说就怪那许家大爷,有句话姑娘读书的时候先生 是怎么说来着……”红玉随着迎春听葛魁之妻楼氏讲过几节课,这会子待要文绉绉地说一句,偏又想不起来是哪一句了。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才思敏捷的黛玉立时接了上去。 “正是这么一句,若是那许大爷处置得妥当了,哪里有眼前的惨剧?”红玉笑盈盈地道。 湘云蹙眉道:“那也不该这样,不过是为了个丫头……” “人家性情中人,情字为先。眼里容不下沙子,自然觉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才是正理,我倒是佩服黎姑娘得很,若是我,我也这样。”司棋笑道。 黛玉稀里糊涂地尚且不解情为何物,便觉司棋这颇显得傲骨铮铮的话十分在理,于是童言无忌地也端坐在炕上,指着自己的两个小丫头道:“如今我们也过了憨玩的年纪了,你却说说,你们是如何想的,趁着我还年轻,及时替你们办了。” 迎春啐道:“要办回家去办,何必在我家办?” 探春依旧歪着身子,对许家的事一句话也不插嘴。 偏黛玉今日领来的小丫头比黛玉更小一些,二人不知黛玉是玩笑,反倒一本正经地一个说“姑娘的九连环给了我吧,我想要那个”,另一个说“姑娘才给的帕子被我弄丢了,姑娘千万莫怪,再送我一方吧”。 见两个小丫头竟是一点也不知道她们的意思,迎春等人便又气又笑起来。 须臾听见窗外老嬷嬷们结伴过来的絮叨声,众人适可而止地不再提起许家的事,单拿了这几日楼氏所授的课业来说话,待课业说完了,又提了几句针线的事,随后迎春便领着三个小的出了她这屋子,向贾母屋子里去。 进去了便见贾母、贾敏母女两个正坐在明间里说话,偏又说的是贾琏与许青珩定亲的事,几人不好在这边坐着,因听人说宝玉向警幻斋去了,于是彼此换了眼神,便各自心领神会地出了这边房门向前头警幻斋去。 从警幻斋的后门进去,黛玉、探春二人好奇地看着这院子里的遍地的果树,先望见红艳艳的樱桃,先闹着摘了两颗,到了贾琏门前,又看见那几棵桃树上挂着粉红新鲜的水蜜桃,便又好奇地围着这桃树转。 “我家的桃树多是只开花不结果子的,虽开花时看着好,却不如这挂着果子的瞧着有趣。”黛玉手上摆着一枝樱桃枝,艳羡地仰头看着果子。 “这桃树是二哥的宝贝,都不许人摘的。”迎春唯恐湘云顽皮摘了果子,便领着她们又向警幻斋厅上去。 上了北边游廊,便听里头贾琏对宝玉道:“明儿个就搬到前院书房里住着,已经给你收拾好屋子了。老太太、二叔那边也已经答应了。”虽叫宝玉占了他几间屋子,但一来安抚住贾母,二来将宝玉握在手上,令贾母不再生出歪心思,这就不算是亏本买卖了。 宝玉似有些不情愿地道:“老太太原本说过两年……” “不必过两年,如今就搬来。你若不喜欢前头院子,就去梨香院里住着,那边上学更便宜一些。”贾琏道,瞧见迎春姊妹几个携手进来,又有意激宝玉道:“莫非没了姐姐妹妹们伺候着,你便身娇体贵地浑身不自在?” 宝玉听见环佩叮当、脂粉甜香,又看巴望着他成才的探春、湘云无不巴巴地看着他,连忙道:“琏二哥说得是哪里的话,谁浑身不自在了?只是老太太身边没人,怪冷清的。” 贾琏噗嗤一声笑了,“你还真将自己当成女儿家,将给老太太解闷当成己任了?” 宝玉脸上涨红。 迎春几个走来站在宝玉身边,探春、黛玉有些拘谨,湘云很有些不拘小节地走来,望见贾琏面前模样古怪的纸张,笑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你琏二哥花大价钱买来的。”贾琏笑着将那描画着如何拆解神器、保养神器到纸张用一本账册压着,神机营果然是处处都是漏子,花了一二千两便从神机营提督陈也俊之父手上买了这么个机密东西来,待薛家商船出海时必定能够弄到充足的神机。 “为什么叫爱哥哥来前院住?”湘云对那神机图并无兴趣,开口第二句都是宝玉的事。 “你不知道咱们家要改规矩吗?你爱哥哥不来前院住着,日后就有袭人、媚人、晴雯、麝月、茜雪、秋纹、碧痕、绮霰一堆人日日喊宝玉、宝二爷。”贾琏托着脸笑道。 湘云不解其意,迎春、探春、黛玉三人猜到贾琏口中那些个袭人、媚人必定是素琴一般的人物,既然有方才在迎春房中的那一席话,又有府里传言湘云与宝玉的事定下来了的话,迎春便拉着湘云道:“你别管了,琏二哥哥这是帮着你呢。” 宝 玉怔愣住,心道贾琏果然是极有才学的,他这警幻斋的警幻二字,极合他的心意,警幻二字,大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警惕着 不被那些飘渺的幻像迷惑的意思;且他口中说出的晴雯、麝月等名字,又仿佛像是他说出来的一样。懵懵懂懂地道:“琏二哥大才,将来我分了房有了丫鬟,便借用 琏二哥所说的这些名字。那袭人二字,可是取自花气袭人知昼暖一句?” 黛玉、探春先还在笑,此时听宝玉正经的话不停偏呆呆地来了这么一句,黛玉便促狭地在探春耳边道:“难怪母亲说他们是一对呆子,果然果然。” 探春也眼睛亮晶晶地在笑。 湘云轻轻啐了一声,见宝玉还在兀自赞叹,便又去看贾琏。 贾琏托着脸也笑了,招手叫宝玉到前头来,问他:“你可知道咱们家有些规矩要改?” 宝玉茫然地道:“要改什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又道:“不是说只对外头说改么?” 贾琏只是笑,正要说话,便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幺儿垂着手进来道:“二爷,大爷叫小的来回说,他房里原本就跟着他的姑娘们都答应出府了。大奶奶也只留了两个小的做帮手,大的都要嫁人了。” 贾珠身子那么弱,留下那么多婢女也没用,料想此时贾珠、李纨夫妇二人都以保住贾珠的性命为要,才轻易地要打发走丫鬟。 “知 道了,替我跟你家大爷、大奶奶问声好。”贾琏道,扭头见黛玉、湘云两个齐齐地趴在他这书案上托着脸看宝玉,便道:“女儿家托着脸,养成习惯了将来脸上胳膊 上容易显老。”待见黛玉、湘云两个老实地站好了,才又问宝玉,“你明白了么?咱们家的事跟许家的事没有关系,只是如今咱们府上的小爷们都要洁身自好了,所 以哪个身边都不能留多余的丫头。” 宝玉一凛,见贾琏是来真的,登时想自己日后直到成亲之前,都要跟一堆须眉浊物厮混在一处了!? 宝 玉额头沁出汗珠来,正心急火燎地巴望着贾母来救他,便见又一个五六岁的小幺儿来说:“敕老爷、敦老爷打发人来回二爷,家里没成亲的哥儿全部都将丫鬟打发了 只留着小厮伺候着。敕老爷说二爷早该这么着了,咱们家如今就靠那些年轻子弟发奋争气了,万万不能叫他们沾了二爷的光一时丰衣足食,就懈怠了不肯上进。” “替我谢谢两位老爷吧。”贾琏道,见小幺儿麻溜地跑去传话了,又问宝玉:“你明白了吗?咱们家的哥儿爷们都是洁身自好的,你虽是二房的人,但如今住我的吃我的,便要跟着我一起以身作则洁身自好,将来好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宝玉脸上涨红,他素来以为家里缺了谁的也不会缺了他的,况且又觉吃用的都是贾母的,何曾吃用过贾琏的?更觉在湘云、黛玉面前丢了脸面,忍不住低声犟了一句:“我用的是老祖宗的,何曾用过连二哥的?” 贾琏嗤笑道:“三妹妹,你来回你宝二哥哥这话吧。” 探 春原当宝玉又来贾琏这边玩,才随着众人过来,此时被贾琏点了名,少不得要劝说宝玉道:“宝二哥哥糊涂了,老祖宗那边是琏二哥哥在供奉,你吃用老祖宗的,自 然是吃用琏二哥哥。不光那边……咱们房里的地契房契早被老祖宗讨了去,咱们房里是连宗里的地都没了的,逢年过节所用都是琏二哥赚来的。”暗叹这又是一桩开 源节流的好事,只拿贾珠一房来说,打发的都是一个月一两银子或者一吊钱的婢女,这么着省下了月钱、婢女的钗环衣裳鞋袜银子,拢共算起来一年也足有一二百两 银子了。 宝玉呆若木鸡,待要将信将疑,又见他的小幺茗烟来回说他的屋子收拾好了,登时再不敢去想缺了谁的都缺不了他的那种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袭人、媚人、晴雯、麝月、茜雪、秋纹、碧痕、绮霰…… 统统都不会在本文出现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97 ☆、第96章 身不由己 贾琏交握着手静静地看着宝玉被带走,如此过上一二年,整治了整个荣国府一宗的家风,他们这一宗的名声自然会早先好上许多,如此也能厚着脸皮叫宗里子弟跟些清贵人家来往了。 这在世上立足,到底名声要紧得很。 迎春几个见宝玉走了,唯恐打搅到贾琏,便也跟着去了。 待几人都走了,贾琏便一心拿着从神机营买的图纸思量着如何拆解火枪,研究了半日,便又叫了焦大来。 焦大一张脸上满是皱褶,此时略喝了两杯酒,又因感激贾琏对他的礼遇,便很是豪爽地拍着胸口道:“我那会子陪着老国公打仗的时候,见过人倒腾这玩意,也曾得了一杆子,我知道怎么倒腾这玩意。” “那就多谢焦太爷了。”贾琏笑道。 焦大虽有些醉意,但听贾琏称呼他为太爷,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含糊地道:“二爷这样客气做什么?”说着,反复眯着眼睛将贾琏面前的那张图纸看了又看,最后自信满满地道:“我这就带着二爷去瞧瞧我怎么拆那玩意。” “好。” 贾琏因看焦大这样自信,反倒不信起来,起身随着焦大向外去,看他踉跄了一步,越发觉得这事悬得很,于是叫全福搀扶着焦大,一路跟着焦大向外去,出了警幻 斋,望见王夫人那边唯恐宝玉受罪便打发人给宝玉在外院的屋子里送了许多东西来,因是人家母子情深,便不管这事,再向前走了几步,又见门上小厮来说:“二 爷,先前在二老爷那边做西席的贾雨村贾先生来登门拜访。” 贾琏疑惑贾雨村这会子来做什么?先打发全福领着赖大去马棚边的屋子里去,自己又回了外院书房明间里去等贾雨村来,等着时,便对全禧道:“待我去喝茶时,你便出去随便打发个小厮来,就说大老爷知道贾雨村来,要拿了我去问话呢。” “是。”全禧答应着。 略等了一等,便见贾雨村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进来了,看他头上帽子缝着一片水绿色的缎子装成的帽正,贾琏在心里冷笑一声,便起身迎了两步,请贾雨村在明间里坐下。 贾雨村见贾琏果然对他客套非常,连连拱着手称呼着世兄,便在贾琏左手边交椅上坐下,待坐下了,略寒暄两句没要紧的,便以眼神扫向全禧。 “先生有话但说无妨,他是跟着我十几年的人。”贾琏道。 贾雨村闻言,左手状似无意去压平衣裳上的皱褶,右手便搁在扶手上,压低声音对贾琏道:“世兄,雨村无意间在东府得知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此事非同小可,雨村得知后心神不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说与世兄听,请世兄替雨村拿个主意。” “哦,是什么事?”贾琏含笑道。 贾雨村很是神秘地探头道:“世兄可知道新近东府的珍大爷、蓉哥儿日日吃酒看戏出手极为阔绰?” “分宗后与他们家无甚来往,并不知道这事。”贾琏笑道。 贾雨村更加诡秘地道:“世兄可知道他们那银子从何得来?” “左不过是他们府的大太太去世后留下的梯己罢了,我能不知道他们家么?他们家有点银子都要花光了才痛快。”贾琏故作不屑地道。 贾雨村细看贾琏神色,有意透露一些蛛丝马迹地道:“忠义亲王过世后,珍大爷、蓉哥儿就好似发了大财一样。义忠亲王府的娄长史一身白孝地来了一遭,领了两箱子东西出了府。” 贾 琏装作越发不明白的模样,心道宁荣二府分宗后不对盘的消息无人不知,难怪贾雨村先来荣国府通风报信,只是眼下他还没对付宁国府的能耐,于是端起茶碗呷了一 口后,便疑惑道:“据说义忠亲王府跟忠顺王府要好得很,我还道那娄渝去忠顺王府当差了呢,他怎投奔到东府去了?便是东平、南安、西宁三家王府论起交情来, 也比东府强一些。” 贾雨村笑了笑,才要引着贾琏将心思放在两箱子东西上,便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厮进来道:“二爷,老爷叫你立时过去。” 贾琏问:“什么事这么急?” 小厮瞅了一眼贾雨村,虎着脸道:“老爷知道这位先生来了。” 贾琏忙慌乱地将茶碗放下,尴尬地对贾雨村道:“雨村先生,惭愧得很……” 贾雨村也不尴不尬地站起身来,自责道:“是雨村连累了世兄,雨村这便告辞了。”拱了拱手,便立时向外去。 “先生留步。”贾琏唤道,亲自去了东间里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还请先生千万收下。” 贾雨村怔了怔,略道了一声谢,领了银子便去了。 贾琏出了门目送他离去,待贾雨村走了,又对笑嘻嘻的全禧道:“叫人盯着这贾雨村,我估摸着,他是在东府抑郁不得志了,才寻到我们门上来。” “哎。”全禧忙答应着。 贾 琏估摸着他方才有意提了忠顺王府等几家,那贾雨村势必不会再去寻忠顺王府——不管忠顺王府知不知道义忠亲王的事,只凭着贾雨村知道秦可卿的事,忠顺王爷便 要灭了贾雨村无权无势之人的口不可。想着便信步进了马棚边的屋子里,一进去,便望见那焦大得意洋洋地显摆几柄拆解开的火枪。 “二爷瞧,跟你那纸上一模一样的。”焦大得意洋洋地道。 贾琏登时哭笑不得起来,却原来眼下的火枪并不能拆解,若果然拆开了,就是一堆废铁烂木头,况且火枪原本就生了锈,如今一拆越发显得不堪了。眼瞅着明年就要出海,他这会子真正头疼起来。 “二爷觉得不妥?”焦大酒糟鼻子红彤彤的,因看贾琏神色不明,登时紧张地凑近了一些。 贾琏摇了摇头,笑道:“您老人家拆得好,只是我原本想着这东西拆开了也能再装上才好,如今瞧着竟不能了。” 焦大睁大眼睛,贾琏稍稍思量一番,便琢磨着叫薛家的铺子里分别打造一部分这玩意,然后再统统拿到海上去装,看方才自己一句话叫老骥伏枥的焦大灰心了,立时又道:“您老人家随着我出门一遭可好?” 焦大立时欢喜地答应了,年纪大了难免嘟嘟嚷嚷地道:“像随着小爷出门这样好的差事,寻常是落不到我这老东西头上的,人家都想要模样长得俊俏的小厮跟着出门呢。” 贾琏道:“那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 焦大连连点头,因又说:“二爷那纸是先荣国公留下的么?东府里子孙不孝,我手上也留着几张老宁国公的,可满府从大老爷到蓉哥儿没一个稀罕那玩意的。” “老人家还留着那个?”贾琏脚步一顿,亏得他提心吊胆花了大价钱从神机营买呢,原来焦大手上就有。 “不独这个,老国公那会子穿的衣裳,我焦大也恭恭敬敬地留着呢。”焦大很是为自己的忠心自豪。 贾琏立时笑道:“老人家别吊着我了,你将几张图纸给了我吧。” 焦大越发得意地挺直脊梁道:“自然是该给琏二爷,不然还能给谁?我倒是想给敬老爷、珍大爷、蓉哥儿,可人家不稀罕。”有些倚老卖老地叫全福搀扶着,便道:“二爷随着我去取。”说着话,便向外去。 贾琏看出焦大虽有些人来疯,却又是个实心眼的,便立时随着他去。 焦 大此时住在西边的下人群房中,他叫全福毕恭毕敬地搀扶着,又叫贾琏跟着,越发得意地睥睨下人群房中的男男女女,醉眼朦胧中只将这些人看成了昔日在宁国府瞧 不起他的男女,进了房中,便立时向很是敞亮的屋子里唯一的一口油漆斑驳的箱子走去,从里头取出一个老旧的包袱,拆开了包袱,里头就是几张陈旧的图纸,甚至 有些图纸上还染着铁锈一般的血迹。 贾琏一边大喜,一边不由地叮嘱赖大:“这事万万不能叫东府知道,若他们知道了,虽他们拿着无用,也要将这东西讨回去。” “二爷放心,我焦大不是不知好歹的。”焦大又拍着胸口道。 贾琏将图纸用自己的帕子抱着揣在衣襟里,又道:“那您老人家给我些脸面,当一次我的随从如何?” 焦大连连点头,难得被“重用”,激动得嘴唇微微哆嗦起来。 贾琏一笑,与焦大重新向前头去,从一爿门的小门出来,再出了荣国府西边角门,见门外已经准备好了马匹,一群人便上了马,直冲着薛家去。 路过宁国府,见宁国府门前小厮散漫地或蹲或坐没个正形,焦大少不得嘴角边泛起白沫地又将宁国府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事骂一遍。 贾琏听着他骂,正在心里盘算着那贾雨村会如何做,便望见出了宁荣大街,贾蔷低着头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地并未带着小厮便自己一个人闲逛。 “蔷哥儿在这做什么呢?”贾琏坐在马上,望见贾蔷穿着一身崭新的倭缎弹墨单衣,心叹贾珍果然对贾蔷不薄。 贾蔷正没头没脑地乱转悠,冷不丁地被贾琏喊了一声,几乎吓破了胆子,一个激灵后才堆笑过来,瞥见一堆唇红齿白的小厮中焦大一个糟老头子趾高气扬地跟着,心里骂了一声这老没羞耻的,“琏二叔这是向哪里去?” “去瞧一瞧蟠儿,你这没头没脑地乱转是做什么?又没带个小幺儿,万一出了事呢?”贾琏问。 贾蔷忐忑地问:“琏二叔方才见过了贾雨村?”随后有些心虚地道:“珍大叔要分了我院子,叫我搬出宁国府单过。” “这岂不好?那贾雨村来了一遭,没说上两句话,白连累了我被大老爷痛骂了一通。”贾琏嗤笑道。 贾蔷尴尬地一笑,那焦大此时仗着有贾琏撑腰,又越发觉得荣府子孙比宁府子孙有出息,便对贾蔷怒其不争地问:“你是为了跟你大叔的缘故被赶出来,还是为与你蓉大嫂子的缘故?” 贾蔷被这句呛得满脸涨红,登时啐道:“老混账,满口喷粪地说起我来了?”急着要走,又转回来对贾琏道:“琏二叔,这老东西是个祸害,留不得!” 贾琏也觉那焦大嘴上太放肆了一些,忙回头对焦大道:“您老人家说他个小孩子做什么?” 焦大见贾琏发话,这才闭了嘴。 贾琏琢磨着秦可卿埋在樯木棺材里,莫非此樯就是彼蔷?想着,就要走。 这会子换做贾蔷拉住贾琏的马了,只见他紧张地问:“那贾雨村果然没跟琏二叔说什么?” 红楼之公子无良_98 “你告诉了贾雨村什么?”贾琏反问。 贾 蔷急道:“我何曾告诉过他什么,是那贾雨村替蓉哥儿捉刀代笔写了几首诗叫蓉哥儿在酒楼里出尽了风头,蓉哥儿喝醉了……那贾雨村新近又帮着大叔出主意,叫大 叔打发人去了平安州……大叔赏贾雨村十两银子给了跑腿的白银五十两,我在家塾里瞧见他有些像是不服气……”吞吞吐吐间,只觉得那贾雨村突然去见贾琏一定是 在筹谋什么事;又唯恐贾琏跟贾珍不对付,听了贾雨村几句就要使坏。 “你有什么担心的,只管去跟你大叔说就是了。”贾琏看贾蔷急得抓耳挠腮急得涨红了脸,又疑惑那贾雨村深藏不露,这贾蔷怎看出来的,于是问:“你怎知道那贾雨村不服气?” 贾蔷冷笑道:“家塾里新近人人都去抓蛐蛐,他那屋子外去的人少蛐蛐多,过去了可不就瞧见他在堂屋把银子掷在地上了?”又迟疑地道:“说给大叔听,他可肯听?怕还疑心是我说漏了嘴呢。”见贾琏不像是肯管这事的,略安了心。 贾琏也没其他法子教给贾蔷,就道:“总归你也没法子,快些搬出来自己过活就是了。”说着话,便望见路上过来了三顶蓝布轿子。 贾蔷见轿子来,连忙躲在贾琏的马后,贾琏越发不解,微微一瞥,见一顶轿子里有人撩开了轿子来看,望见是个半老徐娘。 “这是哪个?”待轿子走远了,贾琏便问贾蔷。 贾蔷道:“还能是哪个,是尤家的娘儿三个。”唯恐被人瞧见他跟贾琏说话,立时作揖后退两步,便慌张地远去了。 “……是我冤枉了蔷哥儿,难为东府里还有个知道好歹的。”焦大有些醒酒了,望见贾蔷急匆匆地走了,不免后悔方才说了那句伤人的话。 贾琏道:“老人家知道就好。”这贾蔷及时地分了院子,兴许待贾雨村动了什么手脚后,能够保全自己也未可知。 ☆、第97章 隔壁烽火 唯恐天晚了办不成事,贾蔷一走,贾琏立时领着人马不停蹄地向薛家赶去,头会子来薛家,到了薛家门前,便觉薛家果然是想韬光养晦了,偌大的门前只留着两个大小厮看门。 待焦大去门上递了帖子后,贾琏便领着人进了薛家,焦大等先留着门房里,他随着人去给薛姨妈请安。 一路只见薛家所用的下人十分精少,且盆栽的贵重花木等也是能免则免,待随着人进了薛姨妈母女住着西跨院里,便见薛姨妈房门前廊下放着纳凉的竹床。 这会子薛姨妈坐在铺着褥子的竹床上坐着,边上站着珠圆玉润的薛宝钗、不怒自威的王熙凤。 贾琏瞧了一眼,见王熙凤、薛宝钗俱是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心道王熙凤也入乡随俗了?竟打扮得这样朴素。 因盐引的缘故,薛家人对贾琏便又亲近了两分。 薛姨妈先叫贾琏坐在手边竹椅子上,然后问:“这样热的天,是骑马还是坐的轿子?”待听说贾琏是骑马,便忙令人拿了冰沁的杏仁茶来,又道:“已经叫人去铺子里请你蟠兄弟去了,他一会子就回来。” 贾琏笑了一笑,说道:“姨妈近来可好?” 薛姨妈喜不自禁地道:“有你帮扶,他们两口子又争气,还有什么不好的?”只觉儿子长进了,儿媳又有见识,女儿又极有造化,她这辈子可谓是圆满了。 贾琏笑道:“姨妈是个有福气的,难怪我家老祖宗都羡慕你呢。” 薛姨妈待要说贾母福气才是真正大,又想起贾母的事,只得含糊地一笑,算是认了。 王熙凤微笑着,思忖着贾琏来是为了什么事。 薛宝钗微微扭头去看王熙凤,不解王熙凤怎像是变了性子一样,与在王家时做女儿时的性子迥然不同。虽不解,到底看她为薛家里里外外忙碌,也在心里为她赞叹一声。 “叫琏二哥等久了。”薛蟠一身酒气地慌慌张张地就从外头进来。 贾琏道:“并没等多久,只是你不是去铺子了么?这么快就回来?” 薛蟠一怔,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王熙凤笑道:“二哥别问他,眼不见为净就罢了,挑明白了倒没意思。”说着便挤到薛姨妈身边坐着,委屈地去扯薛姨妈袖子。 薛姨妈也明白薛蟠这是去了附近谁家里鬼混,立时对薛蟠道:“瞧我回头怎么教训你,先随着琏哥儿说话去吧。” 薛蟠见王熙凤并未胡闹,只是跟薛姨妈撒娇,心里不免惭愧起来,又看她难得这样小鸟依人,不觉心里荡漾起来,拿着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拍,笑道:“老奶奶、大奶奶莫怪,一时被人教唆着就去了。老奶奶、大奶奶放心,再没下次了。” 被薛蟠称呼为老奶奶的薛姨妈啐道:“没出息的东西,快去吧。” “哎。”薛蟠答应着,立时笑嘻嘻地领着贾琏向前院书房去。 贾琏心道果然是时势造英雄,什么样的时势就有什么样的英雄,向前进了薛蟠的书房,不由地怔住,指着这空荡荡只放着几本书的屋子问:“这就是你的书房?” 薛蟠道:“原本摆着不少好东西呢,凤儿说放那些明摆着是叫人以为我们有银子来算计我们呢,就都收拾起来了。” “凤儿?”贾琏笑道。 薛蟠竟然羞赧起来,咳嗽一声问:“琏二哥今日来做什么?” 贾琏将图纸从怀中拿出来,“你家的铺子五花八样样样都有,你寻几间打铁的,叫他们造了模子,依着模子用铁水倒出这些玩意来。切记,一家铺子只叫他们做一样东西,哪怕铺子隔着天南海北呢,也不能贪图一时便宜,叫一家铺子做了几样。”说罢,便将图纸递给薛蟠。 这会子没有外人又没有尊长,他便自己挑了一座大椅子坐下,去看审视图纸的薛蟠。 薛蟠看了图纸,上面并未明着写是什么东西,况且他也不将国法放在眼中,只知道贾琏对他仗义,他也该对贾琏仗义,便道:“琏二哥既然吩咐我,我就去办就是了。” “这东西要紧的很。先造出模子来送来我瞧瞧,若好再接着铸。若你那凤儿问,你只管告诉他,若是旁人,你万万不可说出来。”贾琏又叮嘱道。 薛蟠很是机灵地道:“琏二哥的事我们怎敢去告诉旁人?如今我就将这图纸剪开了,吩咐人送出去叫人铸造去。” 贾 琏笑了一笑,见薛蟠这样爽快,越发不后悔将那盐引给他了,仔细将图纸看了记在心中,随后便帮着薛蟠去剪,又交代了一些保密的话,见天色晚了,薛姨妈留他吃 饭,便在薛蟠书房里吃了些酒水,闲话一通,便告辞出来,出门望见焦大、赵天梁等人都在薛家吃了些酒水,也不见怪,依旧上了马向荣国府去。 半路上,遥遥地看见柳湘莲迎了过来,便问:“可是家里出事了?” 柳湘莲骑在马上摇了摇头,走近了,见天色已暗路上鲜有人走动,便低声对贾琏道:“东府请二爷去说话。” “为了什么缘故?” 柳湘莲道:“并不知道什么缘故,我花了银子打听了,东府里珍大爷将蓉哥儿给打了,如今蓉哥儿人在前院养伤回不得后院;蔷哥儿也挨了骂,这会子就被搬出了宁国府。左右等不来二爷,我去寻那搬出来的蔷哥儿说话,蔷哥儿说都是叫那贾雨村给害的。” 贾琏思量着是贾蔷终归将贾雨村的反常说给贾珍听了,便道:“先去看他怎么说。”说罢,便领着柳湘莲并焦大等一起向宁国府去。 进到宁国府,便见宁国府中灯火通明,似乎是当真出了什么大事一样,那贾珍这会子也不拿架子了,亲自迎了出来,不等走进就问:“贾雨村可在你那?”昔日娄渝说有人帮着看秦氏姐弟,他见贾琏来信讨要焦大,还当那人就是贾琏呢。 贾琏道:“大老爷恨他恨得要死,他怎会在我那?况且一个寻常布衣,你怕他做什么?” 贾珍冷笑道:“那贾雨村跑了!”说罢,气急败坏地在院子里踱步起来,“万万想不到贾雨村那样奸猾,竟然能软磨硬泡地从蓉儿、蔷儿口中知道那件事。” 贾琏不以为这事有什么奇怪的,就连焦大都能骂出来的话,府里知道的人多了去了,只是那些人都是下人,不足为惧;唯独那贾雨村,先前卖弄才干叫贾珍知道了他的厉害,这会子贾珍才会忌惮他。 “回大爷,”忽地一人气喘吁吁地进来,那人像是要磕头,但因来得太猛,竟然扑倒在地上,“大爷……” “快说!”贾珍因觉贾琏无所不知,便不避讳他,甚至还觉得义忠亲王既然将这事也告诉贾琏了,等会子还能跟贾琏商议一下应对之策。 “城外秦家父子下落不明,据说是天刚擦黑,就有人接了他们走。”那下人腿软得竟然连跪都跪不起来,显然是一路骑马颠簸得两条腿麻了。 “废物!”贾珍骂道,又拉着贾琏向书房去,低声道:“琏儿,秦业跟义忠亲王的心肝落到别人手上了,咱们该如何是好?” 贾 琏眼皮子跳个不停,下落不明的是秦业父子,贾珍又说是义忠亲王的心肝,莫非那秦钟是义忠亲王之子?秦钟与宝玉年纪仿佛,义忠亲王府里没了的小公子年纪又与 宝玉相差不多。仔细回想书中秦可卿死了,那秦钟送殡后留在馒头庵就与那小尼姑智能儿做那档子事,显然是不将秦可卿放在心上。如此看来,是秦钟身份高于秦可 卿,于是并不将她当一会子事。 见贾珍要与他商议,贾琏忙道:“珍大哥赶紧去寻人吧,因贾雨村的缘故大老爷如今还在生我的气,若知道我过来,那可了不得了。”说着话,便要向外去,没走两步迎头撞上了被两队灯笼引着过来的一队女子。 女子当头领路的那位穿着一身纱衣,纱衣在红灯笼的光下,仿佛霓裳一般,衬得她整个人很有些飘渺出尘。 “你怎过来了?”贾珍急忙道。 那女子道:“回大爷,听说蓉哥儿一直喊疼,我来瞧瞧她。姥姥两位姨娘也要去探望他。”说着话,就好奇地去看贾琏。 贾 琏听这口吻,见这女子就是秦可卿了,又看秦可卿身后,果然跟着一位徐娘半老的妇人,两位娇小的女孩,略笑了一笑,便径直领着柳湘莲向外去,虽被贾珍挽留了 一番也不肯留下,到了前院再次领着焦大等出了宁国府,到了东府外,见大街上只剩下他们几个,并不上马,步行着回荣国府,待见焦大晃晃悠悠地,就低声笑道: “您老人家这会子若骂拔灰的话,那就是错怪人了。有人有心去扒,如今还没扒到呢。” 焦大不解,柳湘莲早听说东府传言贾珍算计自家儿媳呢,这话新近两个月传得越发凶猛,甚至连贾珍已经得手的风言风语都有了,这会子听贾琏这样说,不解地问:“二爷怎知道的?二爷知道的事都是我们告诉你的,我们可没说过没得手的话。” 贾琏摸出通灵宝玉来把玩,低笑道:“若果然得了手,珍大爷还会画蛇添足地将清俊的儿子打伤、俊俏的侄子赶出府?”这吃相,委实太难看了一些,竟是只在后院里留下他一个男人呢。 柳湘莲等听了,连连在心里称是。 红楼之公子无良_99 焦大终于觉察到宁国府的一丝不妥,忙问贾琏:“琏二哥,你也别瞒着我,东府是不是出了事?” 柳湘莲嗤笑道:“您老人家也太操心了一些,宁国府怕过谁?” 焦大闻言连连点头,也觉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辞了贾琏这边,便回下人房去。 待焦大一走,先前被打发去跟着贾雨村的朱龙过来悄声道:“二爷,那贾雨村去了北静王府。” 贾琏心道贾雨村当真是聪慧,四王中他没提北静王府,他便专门捡着北静王府去了,却不知北静王知道了,又会做点什么,是向忠顺王府示好,还是向当今示好?于是盘算着等着听消息,以便辨明北静王到底值不值得结交,于是不去警幻斋歇着,只在外书房的罗汉床上躺着。 果然到了大半夜,便有赵天梁来推他,朦胧地醒来,便听赵天梁道:“二爷,东府来了一群人,并未提着灯笼,黑灯瞎火地就过来了。” 贾琏迷糊着见屋子伸手不见五指,便问:“几更了?” “刚刚四更。” 贾琏坐了起来,待蜡烛移过来了,便开始穿衣裳,衣裳没穿完,又见赵天栋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二爷,锦衣卫过去了。” “来了两拨人?”贾琏咋舌。 赵天栋笑道:“第一拨人不如第二拨的多,如今第一拨的从东府后门走了。金大叔家在那边,他去看了,认出第一拨的领头人是忠顺王府的长史。” 贾琏微微挑眉,又问:“罪名定的是什么?” 赵天栋道:“呼啦啦地来了一群人,我们哪里敢去问?” 贾琏立时出了这屋子,到了前院里,就听门上人来说贾政一房连同赵姨娘、周姨娘、探春、贾环都坐着车过来了。于是迎了上去,果然瞧见第一辆车里坐着贾政、贾珠父子。 贾珠道:“了不得了,大半夜里听见东府鸡飞狗跳,门上人又说东府来了锦衣卫,实在是吓人。” 贾政立时催促贾琏:“琏哥儿快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千万不要连累了我们家才好。”见贾珠要下车同去,就拿着手按住贾珠。 “知道了,二叔去老太太那压惊吧。”贾琏笑道,立时领着赵天梁、赵天栋出了荣国府,果然瞧见宁国府那边门前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他在门前站了一站,就有个统领模样的人过来道:“可是琏二爷?北静王爷说,琏二爷只管歇着去吧,并不关你们府上的事。 贾琏笑道:“东府那边是个什么罪名?” “一桩谋财害命案,据说东府大爷为了钱财谋害了赖升一家;一桩私交外官的案子,已经有确凿证据了;还有些零零碎碎的案子,也够珍大爷喝一壶的。” 贾琏略笑了一笑,向东府那边看了一眼,恰望见一顶翠幄珠璎轿子被两队锦衣卫簇拥着抬了出来,转身便令人关了门。 “先前被贬官的老爷们,又要回来了。那贾雨村定也要做官了。”贾琏低声道。 赵天梁跟着贾琏办事,许多事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会子不解地道:“抄了东府人就能回来?这么着,二爷怎不告诉林姑爷,这么着,也算你们在当今跟前立了功。” 在贾琏看来,义忠亲王满门没了,原本是太上皇理直气壮,如今秦可卿、秦钟出来了,就轮到当今拿着秦可卿姐弟来戳穿太上皇了,太上皇少不得要让出一两步来。 “这样得罪人的事,立了功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没听说忠顺王府的人前脚来过么?”贾琏背着两只手,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心道后几日就去北静王门上走动走动。 ☆、第98章 父慈子孝 贾琏也没能回房歇息,一径地向贾母的荣庆堂去,进去了,便见除了贾赦、迎春没被惊动,其他人都聚在贾母房里了。 “到底怎样了?”贾母披着衣裳坐在床上,没有涂脂抹粉、梳理头发,越发显得衰老。 贾琏道:“跟我们府上没有关系,说是因为珍大哥谋害害命,害了赖二一家的缘故。” 贾母连连骂道:“都是敬哥儿惹的祸,早由着珍哥儿,家里怎会有这种事?”不由地安了心,又去骂贾政:“一点子风吹草动就吓成这样,我看你是存心想吓死我!学你大哥安生地睡着多好?” 贾政心说紧挨着宁国府住着的又不是贾赦,贾赦哪里能知道这些事? “琏哥儿瞧瞧,珍哥儿媳妇、妹子能接来咱们府上吗?”贾母拥着被子问。 贾琏略想了想,便开口道:“先等等再说,待看朝廷如何发落后,咱们再想法子能帮就帮吧。” 贾母觉得他这话在理,见亮了了,也不肯再睡了,扶着贾琏的手站起来,又看心疼对贾珠道:“露水最重的时候就过来了,你那身子哪里受得了?也别回去了,先在我对面的炕上歇一歇。” 贾珠不肯,贾母便令王夫人、李纨去强令他在她房里歇下。 赵姨娘瞥了眼无精打采的贾环,微微撇嘴,心说贾母不心疼年纪小的贾环偏心疼起半死不活的贾珠,实在是老糊涂了。虽撇嘴,但看贾母要洗漱,忙与周姨娘一同伺候着。 一屋子人忙着伺候贾母穿衣、洗漱,便见珍珠用一方帕子扎着双环髻过来道:“门上来说东府的尤家娘儿三个来求老祖宗收留。” “尤家的?”贾政蹙眉,不待贾母答话,就道:“我们跟她无亲无故,怎好收留她们?” 贾母这会子也不好滥做好人。 贾琏道:“蔷哥儿才分了院子,叫她们去寻蔷哥儿去。” 珍珠答应着出去,须臾又回来,失笑道:“才说蔷哥儿,如今天亮了就连蔷哥儿也求了上来。不光蔷哥儿,东府一宗的不少人在门前等着琏二爷去替他们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了。” “琏儿又不是他们那一宗,哪里好管他们的事?”贾政嗔道,心觉这丫鬟太没眼力劲了些,这些话都过来传。 珍珠悻悻地低着头。 “不好将话说死了,万一珍哥儿没事呢?琏儿,你吃了饭也去打听打听吧。”贾母道。 贾琏答应着,见他的饭先送过来了,对贾母、贾政、王夫人等道一声失礼了,便先去吃饭了,吃了饭又洗了脸,见柳湘莲、焦大都过来了,便领着他们向府外去,出了门就被贾蔷一堆人围住,那尤氏娘仨好容易出了宁国府偏又没轿子,此时只能低着头遮着脸站在影壁下。 一堆人喊着琏二叔、琏哥儿地齐齐望着贾琏,贾琏道:“诸位快些回家去吧,宁国府的事我也没能耐去管。蔷哥儿,你既然分了院子,快领着她们娘三回去吧。” 贾蔷慌了神地道:“琏二叔好歹替我们拿个主意呀!” 恰两排提着写着北静二字的开道灯笼领着一顶轿子从东边过来,贾琏向那边一指,“你们都回去,我才能想到法子。” 众人看北静王来了,连忙让开路叫贾琏过去。 贾蔷急得掉眼泪,回头看尤老娘带着尤二姐、尤三姐可怜兮兮地站在墙根下也不是个法子,便领着她们先回他那院子。 走远了一些,焦大道:“二爷要跟他们并宗么?” 柳湘莲道:“要了也是累赘,何必呢?”回头恰望见贾蔷领着的一个俏丽女孩子总是看他,心下不解,却也不当一回事。 贾琏点头道:“湘莲说的是。”当初跟着贾珍反他,如今又想并入他们一宗,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焦大思量着叫荣国府引火烧身也不好,便点了头。 在宁国府门前,待北静王水溶从轿子里出来,贾琏忙拜了一拜。 水溶只当他唯恐被宁国府连累,便道:“你放心吧,这事与你并不相干,相干的人,要么入狱了,要么进宫了。” 贾 琏从北静王立时奏明当今随后抄了宁国府便知他是当今的人——若换做太上皇那边的得知消息,必定要将秦氏姐弟暗杀再悄悄地讨回义忠亲王留下的钱财。先请水溶 进宁国府,随后自己跟上,听水溶说了两句话,似乎对贾雨村十分推崇,便试探地问:“不知当今可还记得贾雨村?记得看邸报时,邸报上说当今当初为贾雨村的事 十分震怒。” “今次后,当今要重用革职之人。那贾雨村先前为了些小过革职,如今起复有望了。”水溶笑道。 贾琏心知那贾雨村已经把忠顺王府得罪了,却也不怕那贾雨村做大,领着柳湘莲、焦大跟着水溶进入宁国府,先向左边甬道看去,看宁国府一宗的祠堂大门洞开。 “老国公!”焦大两膝一软,涕泪纵横地跪倒在地上。 水溶不解贾琏的下人怎会冲着宁国府的祠堂跪下,贾琏便将焦大做过的忠义之事说了。 水溶笑道:“原来竟是这样,怕祠堂里的牌位还在,叫他去收了吧。” 焦大闻言,感激地对水溶连连磕头,踉跄着就向祠堂里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100 待焦大走了,贾琏又说:“虽分了宗,但家里老祖宗心疼珍大嫂子、惜春妹子,不知可否叫下臣去瞧瞧她们?给她们压压惊?”女子们该是关押在一处的,若是水溶许他去,便可瞧出那秦氏如今在不在东府了。 水溶笑道:“这实在不合规矩。” 这话音一落,便有个统领过来说:“回王爷,珍大奶奶磕破了头求王爷容情将她们家姑娘送到贾家西府去。” 水溶微微蹙眉,又见那统领说:“那大姑娘才两岁多,尚在吃奶,如今奶娘被羁押在另一处,那大姑娘饿得哇哇直哭。” 水溶也无心虐待个毛孩子,便道:“琏兄便领了她回去吧。” 因惜春年幼,贾琏便也不觉领走她是件多大的麻烦事,忙答应了,便令柳湘莲去接人,随后紧跟着水溶走,待走到了宁国府的正堂,又小心翼翼地问:“这案子,牵扯到底有多大?” 水溶笑道:“琏兄这些就别过问了,总归敬老爷、珍大爷怕是连流放都求不得了。至于蓉哥儿,他也得不了好。”说罢,又压低声音问:“你可知道那秦氏是哪个?” 贾琏笑道:“东府就跟筛网一样,什么消息传不出来?听人胡说过那秦氏是个大家闺秀,我才不信那些话呢。” 水溶听了,便放了心,状似无意地道:“那贾珍之妻若也不知道才好。” 言下之意,是东府里的人若知道便得不了好。 贾琏见自己的猜测都在水溶这验证了,琢磨着须得送信给林如海,叫他莫掺合这事,免得再得罪了忠顺王府。待望见柳湘莲抱着个呱呱啼哭,满脸涨红的秀气小女孩来,便忙与水溶告辞。 出了这边府门,又被宁国府一宗的人围上,见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话,贾琏指着惜春道:“你们哪家要养着你们东府大姑娘?” 众人一听,赶紧闭了嘴不吭声。 贾琏又见焦大抱着一堆神像牌位出来,问:“这些神像你们谁要带回去?” 众人堆笑道:“两宗原就是一家,如今并在一处也是人之常情。琏哥儿带回去摆在西府的祠堂里也是一样。” “想得美!”焦大怒道,手一撒,除了宁府老国公的牌位,其他的全部丢在地上。 宁国府一宗的人忙去捡,这会子打狗看主人,连焦大也不敢骂了,捡了神像还待要围着贾琏说些并宗的话,却见贾琏三人已经走远了。 贾琏在路上听见惜春不住地打嗝,又见赵天梁围了过来,就对他吩咐道:“去给林姑爷捎话,叫他莫掺和这事。” 赵天梁答应着就去了,贾琏又领着柳湘莲、惜春去跟贾母回话,到了贾母房中,便见这会子迎春、湘云读书去了,只有贾珠、李纨陪着贾母说话。 贾母坐在榻上,遥遥地望见柳湘莲抱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女孩来,就知道这个是惜春了,忙叫李纨接过来将惜春送到她怀中,搂着惜春拍了一拍,看她哭个不停,再听柳湘莲说了句她饿了,便令府里的媳妇拿了牛乳熬粥喂她。 随后贾母关切地问贾琏:“宁府到底怎样?” 贾珠、李纨也紧张地看贾琏。 贾琏道:“北静王爷说,敬老爷、珍大哥、蓉哥儿怕是不好了,据说若是能流放就算祖宗保佑了。” 贾母一怔,随后苦口婆心地劝说贾珠、贾琏道:“你们哥两个也拿着宁国府的事当做前车之鉴,千万不要走了他们的老路。” “是。”贾珠答应着。 贾琏又说:“宁国府一宗的想跟咱们并在一起。” “哼,他们想并就并了?不必理会他们,早先不知他们跟着珍哥儿怎样埋汰我们呢。”贾母冷笑道。 锦衣华服的人跌倒后的待遇,与衣衫褴褛之人跌倒后的待遇是迥然不同的,贾母为尤氏、惜春惋惜,却对宁国府一宗其他人家的事懒得去问。 贾珠、贾琏答应了,贾母又说:“莫为那些不相干的耽误了正经事,琏哥儿快回房读书去,桂花开了就要考试呢。” 贾珠、贾琏再次答应着,兄弟二人便出了这边房门,见小丫头玻璃要来回话,就问她:“又是什么事?” 玻璃道:“尤家的老娘、姨娘这会子坐着租着的轿子来了,她们想跟老太太请安。” “以后这些话不必来回了。”贾珠说着,与贾琏又向外去,纳闷地道:“那尤家娘仨怎还不回自己家去?” 贾 琏道:“她们这次过来,怕是想请珍大嫂子给些盘缠度日的,谁承想遇上这事。怕她们的包袱都还留在宁国府里呢,蔷哥儿赶巧昨儿个才搬出宁府,他自己都未必有 盘缠度日,哪里顾得了她们娘仨?所以我想她们三人是想求老祖宗怜惜给些盘缠呢。”说着,就与贾珠出了角门进了前院外书房的南间里,与贾珠一同坐在书案边 后,请贾珠教导他八股文章。 兄弟二人谁也没再提尤家三人的事,到后半晌听说贾代儒、贾代修几个宁府那边的老人过来了,正埋首八股文章里贾珠、贾琏对视一眼,贾琏交代门上人道:“不必去管。” 贾珠先因贾代儒、贾代修年老,不免有些恻隐之心,随后又觉那两个老人来,就是要仗着辈分重提并宗的事,这种事怎能答应了他们?荣国府一宗历经这么两年,总算是老少都各得其所了,乍然接纳一堆昔日跟他们不对付的人,岂不是自寻烦恼? 于是他们二人都不肯管,只听门上人陆陆续续来回说贾代儒、贾代修在门前站了大半日,天黑了才回家去。 贾珠、贾琏只当他们的意思贾代儒已经懂了,谁知第二日,贾代儒、贾代修等一大早又过来了,且今次是带着宗里的老少一同过来的。 贾琏在前院书房里面对着墙壁背诵《春秋》时,金彩就过来道:“二爷,这不是个法子,他们堵在门口,又尽是一些可怜兮兮的模样,叫人看着也不好。况且天又越发热了,若有人倒在咱们门前,那可如何是好?”毕竟早先同是一宗,这会子不搭理,未必没人说他们铁石心肠。 贾琏对着手上书本核对了一番方才背诵的内容,须臾道:“谁能讨好全天下人?是宁府抄家又不是抄了他们家,像这种族长被抄了家就急赶着要换宗的人,天底下有一半笑他们前倨后恭就够了。这会子比的不是手腕,是耐性,他们爱在荣国府门前站着,只管由着他们去。” 金彩点了点头,若是旁人堵住荣国府大门,大可以去请官府来,可如今是一堆曾是一族的老少,便只能由着他们去了。 连 着几日,贾代儒、贾代修仗着辈分在荣国府门前站着,几日后这两个老的受不住了,便只叫家里的年轻子弟日日来求情合宗;待大半个月后,门前便只剩下贾蔷几 个,一个月后,见荣国府始终不为所动,知道是因为他们人多荣府不敢收,便各自打起小算盘,不去求并宗,但琢磨着自己个如何进了荣国府一宗,于是不再齐心协 力地一同来求,转而绞尽脑汁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讨好荣国府上下。 又过了小半月,待林如海坐着轿子上了宁荣大街时,撩开轿帘子向外一瞧,便望见一座装饰着五彩琉璃的牌楼上匾额已经被摘去,路过宁国府大门,又见那朱漆大门上贴着两张封条,偌大的院子里鸦雀无声。 到了荣国府门前,又见几个似乎是宁府一宗的子弟来来回回地在墙角转悠,手上捧着的似乎是礼物。 林如海回忆了一番贾代善在时宁荣二府烈火烹油的模样,心下感慨万千,无奈地放下轿子,待轿子进了西边角门,一撂帘子,便见贾琏穿着一身湖蓝镶领莹白底子缎面箭袖等着他,搭着贾琏的手出了轿子,先不言语地将一份邸报递过去。 贾 琏忙双手接了邸报,先给林如海问了好,请他进外书房说话,才边走边看邸报,先望见上头写着摘除宁府匾额等话,又望见一则都中准奏起复旧员的文告,心道如今 这文告是因为当今拿着秦氏姐弟并义忠亲王转移的钱财,揭穿了太上皇,才令太上皇让了步,却不知道《红楼梦》书中,那开篇的一通起复革职之人为的是什么缘 故。 林如海进了贾琏书房中,见墙壁上又贴上了《春秋》,心道贾琏这是并未完全依仗着他,因喜窗外几盆茉莉的清香,便拣了挨着窗子的椅子坐下,看贾琏还在看,便叹道:“哎,宦海沉浮,便是如此。我那些同僚经了这些起起伏伏、大悲大喜,当会看开一些吧。” 贾琏摇了摇头,“经此一事,怕太上皇与当今要父慈子孝,相安无事至少十年了。” ☆、第99章 落架凤凰 林如海一怔,随后笑道:“可不是么?太上皇上年派人抓人的时候,何其气势汹汹,多少人家娇生惯养的女眷被赶出大街。她们那些女眷受到惊吓,又受到 侮辱,自戕的病逝的不知有多少。多少人家破人亡了,如今虽起复了,但感激当今之时不免也多了一些小心翼翼,至少十年内,无人敢再像早先那样,听当今一命, 便为他赴汤蹈火了。”说罢,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 贾琏一边因林如海的点头,口上说着:“他们相安无事才好,这才是咱们趁机振兴家业的时候。”拆开信,望过去便是林如海用簪花小字写的八股文章,心道有了这个,其他科目答得差一些,料想也能过了秋闱,于是连连对林如海拱手道谢。 林 如海打心底里不肯做这事,并不肯谈试题的事,因贾琏说要趁着当今与太上皇“父慈子孝”振兴家业,便对贾琏道:“如今你这一宗里的子弟就管教得很好,前儿你 姑姑还说往日里族里都是一群只知道来荣禧堂请安磕头讨几两银子去斗鸡走狗抓吃酒听戏的。如今要么读书要么经商要么亲自打理族田,竟是比早先瞧着好多了。” 贾琏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持家之道,还该多向姑父学学。” 林如海谦虚地一摆手,当今与太上皇和睦相处,便也没了他立功的机会,怕他这兰台寺大夫要做上几年了,于是道:“我与你姑姑、你玉妹妹怕要留在京城几年了,你可知哪里有合适的宅子卖么?” 贾琏试探道:“姑父想要什么样的?” 林如海沉吟一番,至少从外头看来,今次当今与太上皇的争执他与贾琏都是置身事外的,此时亲近一些也无妨,于是道:“你姑姑是想离着老太太近一些,玉姐儿一个人也寂寞,也想常来这边与迎春、探春一同玩笑。” “后街上有一所先前家里下人的宅子,里头山水树木并各色家具一应俱全,看宅子的男女下人也都有。先前一直出租,这会子姑父要,便另换一所更大的宅子减了一些租子,劝那租屋子的换了宅子。”贾琏道。 林如海听了便点了点头,只说过几日便搬过来。 唯恐贾雨村起复后,林如海与那贾雨村又有了来往,贾琏忙又对林如海将宁国府这案子的其中内情告诉他,最后道:“贾雨村此举,怕已经得罪了太上皇、忠顺亲王。姑父,既然咱们要趁机振兴家业,还是离着那贾雨村远一些才好。” 林如海先前并不知道秦可卿、秦钟的事,贾琏说时他便连连咋舌,心惊于贾珍的胆大包天,此时又觉贾琏说得是,如今正是所有人包括当今、太上皇都韬光养晦的时候,何必非要跟那贾雨村搅合在一处? 正说着话,全禧进来笑道:“黎大爷、许大爷叫人捎信来说今年他们都去考试呢,二爷准备考试东西的时候且替他们也准备一份。” “知道了。”贾琏笑道,心想黎碧舟、许玉珩都要去考试了,那今次的榜单就热闹了,打发走了全禧,又望了眼林如海给的试题,随后将那八股文章拿了火折子烧了,自己又拿了那题目做了一篇文章,请林如海来替他校正后,换了纸张誊写下来,再将早先那张烧了。 林如海看他那样小心,竟是唯恐人从措辞上看出蛛丝马迹,也不厌其烦地帮他更正,但凡今日所用的纸张,全部烧了去,就连最后定下来的,贾琏也一并拿着火烧了。 “我已经知道如何答题了,留着这些也没用。”贾琏笑道。 林如海原当贾琏要死记硬背,此时见他机灵地只记着梗概,原本不肯与他多说,此时却觉有不少话要说,于是听着外间响起了四更的梆子声也不管,待小幺儿端了两碗银丝挂面,六碟子小菜来,与贾琏一同吃了,漱口后,在贾琏的攀谈下,便提起了些许家事。 红楼之公子无良_101 直到旭日东升,晨曦撒了进来,林如海方要告辞,贾琏忙一路将他的轿子送出府门,出了府门,才要回去,便见贾蔷蔫头耷脑地闷头走了过来。 “你是来请你们府老国公的牌位么?”贾琏问。 贾 蔷红着眼睛,虽来时没有这么个意思,但这会子未免被贾琏看轻只得点头了,随后堆着笑道:“宗里秋日的租子还没送来……料想墙倒众人推,庄头们不知要克扣了 多少租子;如今锦衣卫那边捎话,说是大奶奶并没什么罪过,叫我出了二百两银子赎她出来。求琏二叔发发慈悲,给儿子二百两接了大奶奶回家。”说着,就要给贾 琏磕头。 “银子给你三百两,待接了你们大奶奶回家,再将你们大姑娘接回去吧。”贾琏道。 贾蔷忙又磕了 头,贾琏见贾蔷身边只有两个毛手毛脚的小厮跟着,便叫朱龙、尤敢两个随着他去领人,最后对贾蔷道:“你也将你们宗里的人管一管,不然,你们一宗的人总来我 们门前转悠也不是个事。譬如代儒爷爷、代修爷爷,他们来不叫他们进门是我们不知道尊老;叫他们进门了,我们宗里的人又有怨言。” “儿子那里敢管他们?”贾蔷尴尬地笑了,又见一顶空轿子从荣府里抬出来,便领了银子、轿子、随从向东边宁国府去,在宁国府门房里交了银子,才望见虚弱不堪的尤氏鬓发凌乱地蹒跚着过来。 贾蔷忙迎上去两步搀扶住尤氏,再看宁国府的深深宅院,不觉红了眼眶。 “快走、快走,这宅子已经入官了,你道还它还姓贾由着你们在这边看风景?”门厅里的一个锦衣卫趾高气扬地道。 贾蔷识时务地不跟他顶嘴,搀扶着尤氏就向外去,下了台阶,见尤氏腿脚软了,忙扶着她进了轿子里,随后令人将轿子抬向贾珍分给他的院子。 贾蔷的小院子在宁国府后廊,不过是小小的三进,因是族里的屋子,于是并不在查抄之列。 如今贾蔷搀扶着尤氏进了第二进正房,几个原是宁国府婢女也随着贾蔷侥幸逃过一劫的丫鬟立时含泪将形销骨立的尤氏搀扶着回到房中。 尤氏躺在床上,闻见自己个身上的酸臭,再看这床上挂着的锦帐,不由地滚下泪来,见贾蔷站在床边,心叹不枉她养了贾蔷几年,待喝了一口温水后,靠着枕头坐在床上,便虚弱地问贾蔷:“惜春呢?” “还在荣国府里,琏二叔等大奶奶安顿好了,便将她送来。” “他们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家里还剩下什么?” 贾蔷哽咽道:“墙倒众人推,一查户部账目,咱们府里亏空了不少,府里的庄子田地都拿去填补亏空了,连金陵的老宅也没了。如今剩下的就只是宗里的屋舍、田地、庄子了。” 尤氏咽了咽口水,安慰贾蔷道:“有这些也够咱们三个糊口的了。” 贾 蔷冷笑道:“够是够,可有些人闹着要拿宗里的田地并入荣国府一宗里。亏得琏二叔没答应,不然他们个个都以为宁国府倒霉的事与他们没有关系了。如今一群人先 骂宁国府给他们惹祸,连见了我都要埋汰几句,又闹着要推举宗里最阔气的那个做族长,若是当真叫他们如愿了,怕咱们三个要被赶出来,如今住着的屋子宗里的 地,一概都没咱们的份了。” 尤氏眼皮子跳了跳,贾蔷年幼,她跟惜春姑嫂又是妇道人家,那群饿狼一样的人,夺了他们的地、屋子将他们逐出族里也没个人替他们说情了,想着,身子还虚着,就催促贾蔷:“你别管我,立时去将你惜春姑姑接来。” 贾蔷愣住,忙对尤氏道:“大奶奶,咱们这边乱糟糟的,何必去接姑姑?叫她在那边多住两日就是了。” 尤 氏虚弱地道:“你去接人的时候,给老太太给你琏二叔多磕几个头。咱们一宗的人,如今就如一群围着荣国府一宗打转的野狗,又是摇尾巴又是流口水,急了兴许会 咬上人家一口。荣国府那边看着心里也膈应,更怕一不留神,那起子人便因为姓贾到外头打着荣国府的名号招摇撞骗。他们也巴不得扶持一个人做族长将那群狗领走 叫他们眼不见为净呢。你去说些好话,老太太、琏儿一准帮你。有他们撑腰,哪个敢闹?” 贾蔷落着眼泪连连点头,见尤氏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便退了出去,到外头拿着袖子擦了眼泪,再向前院去,远远地就望见宗里几个子弟没廉耻地围着朱龙、尤敢两个奉承,心里冷笑一声,对朱龙、尤敢道:“大奶奶心疼姑姑,叫我立时去接了她来。” 朱龙、尤敢二人也不肯在这边久留,巴不得跟着回府,于是便答应着,随着贾蔷出了这院子。 贾蔷上了马,立时有几个子弟抱着马头堆笑道:“我们也去接姑姑吧。” “接她个小孩子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人?”贾蔷冷笑道,一夹马腹,满耳朵里听见那些子弟嘟嚷着“到这地步了,还敢呵斥我们?”,便领着朱龙、尤敢二人向荣国府去。 早先几十次来荣国府外都不得进门,今次来说要接惜春,才有人放了他进去。 贾蔷进门后先随着人向荣庆堂去,进了贾母房中,便立时跪下磕头。 贾母不知贾琏心思,只叫个婆子随着贾蔷送惜春回去,旁的并不敢应承下来。 贾蔷领着惜春,又去警幻斋厅上见贾琏,听说贾琏睡了,因觉尤氏猜错了,便有些灰心丧气,送了惜春回去,在尤氏门前站了站,听说尤氏也睡了,也不敢去搅扰她,只得自己没头苍蝇一样地尤氏房门外乱转,待听见惜春不知为何又哭了,忍不住心烦意乱地骂了一句。 “蔷哥儿,老爷们来了。”门上小幺儿飞奔着来说。 “为的是什么事?”贾蔷忙问,他这院子里下人少,当真是谁都能够过来。 小幺儿气喘吁吁地道:“听他们说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大老爷、大爷德行有亏,又身陷大牢,更险些连累了一宗人。如今请蔷哥儿去商议族长的人选。” 贾蔷皱紧眉头,他们宁国府在宗里的地亩最多,如今又最势单力薄,这群人说是商议,实际上是司马昭之心,要夺了他们家的地亩呢。 心里不肯去,但人家都到了家门了,不去又不成,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才到前院,便见宗里上百人都依着辈分、齿序或坐或站地等在前厅里。 贾蔷才冲坐在廊下的贾代儒、贾代修勉强笑了一笑,便听宗里文字辈的几个抱怨为贾敬、贾珍奔走几乎倾家荡产。 贾蔷只能满嘴地说着感激的话,心里明白这些人是拿着钱财去讨好荣国府一宗的人了,何曾为宁国府奔走过? 贾代修忽地道:“珍哥儿如今没个子嗣留下,他在宗里的地,理应顺着国法家规归了宗里所有……” “代修爷爷是要抢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地不成?”斜地里,冒出一声柔弱的冷笑。 因一堆男人们商议事,乍然有个女子出声,众人不免都看过去,望过去便见尤氏穿着件极不合身的褙子,虽褙子的衣料是用上等云锦所制,但因不合身,越发显得尤氏寒酸了。 “大奶奶。”贾蔷忙去扶着她。 贾代修见尤氏牵着惜春就出来了,心道她们姑嫂享了那么多年的清福,到这会子了还想借着装可怜作威作福?也冷笑道:“谁要抢了?我们险些被连累得家散人亡,难道我们平白无故地受到连累还不能鸣一声不平?讨回一点子公道?” “你们的公道是要将我们赶出宗里的屋子?是要抢了我们的地?”尤氏气得几乎昏厥过去。 几十个人只管七嘴八舌附和贾代修,并不去管尤氏,只听他们说道:“珍大奶奶又没个一儿半女,原就不是我们贾家的人,有什么资格插手咱们贾家的事?蔷哥儿老子去得更早,宗里也没他多少地。据我说,贾珍的地不都是咱们的么?” “贾敬、贾珍都不是能揽起宗里事务的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蔷哥儿也是个只会吃酒胡闹的。据我说,这族长,该叫德高望重的敃叔叔做。” “这话说的是,敃叔叔为人正派,又极有担当,叫他做再好不过了。” “……” 众人已经不顾情面直呼贾敬、贾珍的名了。尤氏急红了眼,贾蔷也连连叫苦,尤氏无儿无女,贾蓉身陷囹圄,他们竟是连插嘴说一句话的资格也没有。 众人越说越来劲,却见贾代儒沉默不语,贾代修已经撺掇着众人要将他们三个撵出这院子了。 “竟是一个有点情意的都没有!亏得昔日你们来宁国府请安,我还常常借当头给你们!”尤氏咬牙切齿地道。 贾蔷见尤氏病弱,惜春更是被这场面吓得嚎啕大哭起来,不由地在心里巴望着甭管是谁,且来替他们说一句公道话。 “开会呢,这样热闹。” 一声天籁传来,尤氏、贾蔷立时望去,见是他们心心念念的贾琏终于来了,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屏着息等着贾琏说话。 贾琏抱着手臂慢慢地走来,见这会子只剩下尤氏、贾蔷相依为命了,便指了指身后对贾蔷笑道:“蔷哥儿果然长进了,才做了族长就开起会来。我琢磨着你们一准是在吵着跟焦大讨回祖宗牌位。这不,我亲自来给你们送来了。” 众人望去,果然瞧见焦大十分恭敬地捧着老国公的牌位。 “琏二叔,”一个草字辈的堆笑着挨近贾琏,“你不知道,我们才推举了……” “原来你们是要办大事?”贾琏一怔,忙指点曹志坚几个将用托盘装着的绫罗绸缎、头面首饰并纸墨笔砚交到宁府一宗的少年手上,“老太太说,蔷哥儿仁义,他既然要兼祧珍大哥一宗,便叫他如愿吧。只是这会子你们宗里事多,凡事都要从简,兼祧的大礼便也简单地办吧。” “兼祧?”贾代修愣住。 其他人也纷纷议论起来。 “祭 祖的蒸猪、鸡鸭、香炉都准备妥当了,就将这前厅当做祠堂,蔷哥儿赶紧地去给祖宗上香,给你母亲磕头吧。”焦大满脸褶皱地道,见贾代修等人先前冲着尤氏、贾 蔷吵嚷的时候唾沫横飞,这会子对上贾琏了,就一句话说不出,连着漏洞百出的兼祧也不敢挑一个不是。心叹这就是世道炎凉,自己宗里的长房失势了,还不如个外 来的人说话顶用。 贾代修等无人不知贾蔷认了尤氏为母,贾珍在宗里的地亩都要归了贾蔷所有,个个心里着急,但哪个有胆子站出来说贾琏不是他们这一宗的人无权插手他们这一宗的事? 既然都没胆子,便面面相觑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贾蔷在简陋的前厅里冲尤氏跪下磕头改称她为母亲。 “好了,这礼成了,我也不耽误蔷哥儿这族长开会了,你们继续吧,我赶着回去跟老祖宗回话。”贾琏笑了一笑,便又领着自家的随从向外去。 走得远一些了,见贾蔷追出来,便立住马等他一等。 “多谢琏二叔,不然我们怕连个落脚的地也没了。只是儿子无能,这日后宗里的事,还要请琏二叔多多指教。”贾蔷感慨万千地道。 贾琏道:“你既然做了族长,就多上些心吧。约束着族里子弟莫要惹事,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骨越发乏了,你们宗里的媳妇们便不必日日给她请安了。” 贾蔷脸上一红,见尤氏所料不差,荣国府一宗才不会去管他们这一宗的死活呢,只是唯恐他们一宗仗着先前几十年跟他们一族给他们惹麻烦才适时插手,忙答应道:“琏二叔放心,儿子一准约束着他们不去打搅老太太、老爷歇息,不叫他们在外头给二叔添乱。” 贾琏见贾蔷识趣得很,便满意地骑马去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02 ☆、第100章 相依为命 阳光耀眼得很,更有蝉鸣鸟噪声不断。 贾蔷辞了贾琏,回到喧哗的小院子里,果然他是贾琏指定的族长,贾代儒、贾代善也拿着他没法子。 只是硬的不行,众人见尤氏回房了又拿着软话逼贾蔷,比如此时就逼着他说出日后宗里的章程来,比如原本贾珍许给贾代儒的一年二百两银子怎么算。 贾蔷只知道吃酒胡闹,哪里知道什么章程?就连家里上下丫鬟仆妇的月钱多少,他还没弄清楚呢,于是借口尤氏才出牢笼须得休息,勉力将来人都送了出去,待百来号人都走了,便去尤氏房里,请尤氏拿主意。 贾蔷曾祖父是贾代化兄弟,尤氏做了贾蔷那么多年的堂婶子,这会子成了贾蔷的母亲,也颇有些尴尬。 这会子家里捉襟见肘的,也讲究不起那些礼数了。 尤 氏坐在简陋的炕上看惜春不知愁苦地把玩贾母赠送的金线香囊,又见贾蔷来,便令他也在炕上坐下,这会子勉强算是没了一点子心事,放宽了心去看贾蔷,却见贾蔷 比早先成日里跟着贾珍、贾蓉胡闹时老成了许多,一身湖蓝长袍看模样还是春日里做下的衣裳,想来他今夏也没依着宁府的习俗裁剪什么新衣裳了。 “母亲,这族长咱们答应下来了,后头可怎么办?”贾蔷为难地问,他是草字辈的,宗里是个人辈分都比他高,这会子怎么去压住人? 尤 氏摩挲着惜春后背,对贾蔷道:“琏哥儿送来的绫罗绸缎、头面首饰,虽用不着,却也不能立时当了,这些东西放在箱子里,等日子再艰难一些,才敢拿去当。可手 上没银子,底气又不足,你去荣国府借四五十人,去咱们宗里的庄子上,抢先将秋日里的租子收了,将咱们一房的租子卖掉,剩下的别人家的依旧带回来。不然庄头 们看咱们失势定要克扣许多,余下的才送到京里。你这族长年轻,敌不过宗里人七嘴八舌的,怕租子都要被他们全拿了去。到那地步,难道又要请琏儿来给咱们撑 腰?” 贾蔷见尤氏提起银子,忙将身上一百两银子放在炕桌上,随后又问:“咱们的地在哪里?”一句话后见尤氏变了脸色,讷讷地道:“我只知道咱们有地在金陵,可不知道那地算是宗里的还是咱们宁府的,也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 尤 氏见贾蔷这话问得十分可笑,竟是对家事一无所知的模样,才要训斥他,又觉他一个纨绔子弟,如今乐意赡养她跟惜春两个就已经十分了不得了,又想宗里的账册都 跟着宁国府的账册一并被收去了,要讨也没地去讨,且地契如今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也该再请贾琏帮衬着将地契都补上,于是令贾蔷拿了笔墨纸砚来,捏着笔细细地 将宁府一宗各处的地写在单子上,想起谁家欠了宁国府的账,也写下来令贾蔷去追讨。 贾蔷看尤氏绞尽脑汁地回想宁国府的账目,先不肯 打搅她,随后见惜春牙牙学语地趴在炕桌上看尤氏写字,忽地想起尤老娘母女三人那边的账目,就道:“姥姥走的时候身上没有盘缠,儿子将一枚玉押在当铺子里。 那玉至少值个一百两,那会子只当了五十两,怪可惜的,是不是赎回那玉?” 尤氏一怔,握着笔抬头问贾蔷:“你为何要给她银子?” 贾蔷一时间被问住了,嗫嚅道:“姥姥她……” “什么姥姥?我请她们将你姑姑捎带出去,她们倒是一副唯恐被连累的模样,避之不及地就去了。”尤氏冷笑,看那会子抄家的锦衣卫态度,并没几个人要跟她们这些妇孺为难,只是一门心思去查抄府库罢了——只是秦可卿哪里去了,这叫她至今想不明白。 贾蔷忙点了头,那会子是看尤老娘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时心存不忍才当了玉叫她们回家去,这会子想想他与尤氏囊中羞涩,就后悔那会子逞英雄了。 尤 氏紧紧地蹙着眉头,“那玉也只能可惜了,若你这会子去赎,宗里人以为咱们还有银子,那可了不得了。一个个闻到腥味都要围过来了。”想得焦头烂额才写下几笔 肯定的账目,一面递给贾蔷,一边忍不住去骂贾珍:“都是那糊涂鬼闹的事!账目上东一笔西一笔,我又问不得。如今出了事,咱们欠别人的要还,别人欠咱们的就 没了凭据!” 这话音才落,果然如今在这府里伺候着的小丫鬟,被尤氏唤作炒豆儿的进来道:“奶奶、哥儿,外头来了个花匠,只说大爷修天香楼那会子从他们那先抬了五盆上等兰花,如今大爷没了,请奶奶、哥儿将兰花的银子给了他们。” “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到。”尤氏无奈地叹道。 贾蔷道:“我去打发了他——” “慢着,今时不同往日,不好得罪人,你且将我这写的单子拿在身上,将人家的账目看了,若果然没给银子,便写下欠条,告诉他们日后再还。”尤氏道。 贾蔷答应着,出了这门向前面去看那花匠,依着尤氏的话讨要账目,看那花匠的账目上都是花匠家的账房写下的数目,并没有宁府管家的签字画押,于是追问了一句。 那花匠冷笑道:“我们与你们府上做买卖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会敢劳动你们家管家签字了?”又威胁贾蔷道:“莫非你们不肯还银子?那么着,咱们只能公堂上见了。” 贾蔷恨不得宁府出事了他立时拔腿离开了京城才好,那么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焦头烂额的,于是也发狠道:“我如今去荣府,你随着我同去,听听荣国府的大管家怎样说,若他们说你这账能上得了公堂,我便随着你去!” 那花匠畏惧于荣国府之威,一时不敢再抬高腔调,委屈地抱怨道:“明明就有这笔账,怎就不认了?” 贾蔷见一提荣国府,这花匠就没了气焰,还要趁胜追击彻底赖掉,却见炒豆儿过来道:“蔷哥儿,这笔账奶奶想起来了,五盆拢共三百两。蔷哥儿给他写了欠条吧。” 贾蔷见原本能赖掉的事,因尤氏这话又不得不还了,心里埋怨尤氏心软,只得写了欠条打发走那花匠,原要直接去寻贾琏,这会子又拐回去了,旁敲侧击地将自己方才已经吓住了花匠的话说了。 尤 氏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对贾蔷道:“咱们还不起也要认账,人家看咱们孤儿寡母的还有些傲骨,也不肯十分逼迫。不是我逞能不肯借了荣国府的势,是这样的账不 知道有多少呢,长此以往坏了荣国府名声,他们还肯再搭理咱们?这么着,连撑腰的人也没了。那仗势欺人的性子,你也改了吧。” 贾蔷 忙惭愧道:“到底是母亲想得周到,若是我领了头,下头人惹来官司怕也报荣国府的名呢。”心恨自己稍稍有了好转的余地又犯了老毛病,于是又垂手退了出来,这 会子彻底没了长房子孙的气焰,再出门遇上几个讨债的,也只管堆着笑与人家说好话,答应着过后核对了账目后给人家写下欠条。 果然众人原就明白他眼下还不起账,此番来只是唯恐他们赖账,见他们肯认,便也不为难他地去了。 贾蔷上了马,并未先去荣国府,反倒先向尤氏所说欠下他们宁国府银子的人家去,此时夕阳西下,到了人家门前,不说主人家不见,便是门上的小厮也懒洋洋地不肯替他传话,如此便只能再向荣国府去了。 从角门上随着人进来,便进了贾琏外书房等着,有道是一文钱难死英雄汉,这会子了看见什么都往银子上想,望见条案上摆着的紫檀小屏风,也不觉在心里估量其价钱来。待听见脚步声,忙向外去迎,见贾琏领着柳湘莲过来了,忙上前请安。 “怎这会子就来了?”贾琏笑着,望了眼已经黑了的天。 贾蔷忙将尤氏指点的借人收租子的话说了。 贾琏见不是大事,于是并不进书房,将手搭在柳湘莲肩头道:“你随着蔷儿去外头走一遭,也去见见世面。我们一宗的地就在他们一宗边上,直接叫咱们的庄头帮着收隔壁的租子就是了。” 柳湘莲巴不得出门闯荡闯荡,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贾蔷见贾琏这样爽快,忙感激地满口自称儿子地奉承贾琏,约定下两日后抢在秋收前过去后,便又辞了贾琏这边,依旧回家去。 此时已经月到中天了,贾蔷竟是一日不曾吃过饭菜,回了家见尤氏已经吩咐人准备下热饭热菜等他来,便一边侧身坐在炕上吃饭,一边将贾琏的意思说了。 尤 氏盘坐在炕上笑道:“咱们如今就是荣国府的附庸国,他们不图咱们朝贺上供,只图咱们少给他们惹事。你那一百两锭子我方才已经叫人剪开了,大的约莫一两小的 约莫五两。你带八十两去,路上替为咱们跑腿的买些酒菜,这些银子万万省不得,若是得罪了他们,他们不肯尽力,又或者挑拨了你跟琏儿,那可就不妙了。” “母亲与姑姑留着二十两可怎么活?”贾蔷原本是不想带银子,一路用柳湘莲他们的盘缠的,这会子听尤氏说,又觉尤氏的话有道理得很,再看那一包用旧帕子包裹的碎银子,不觉红了眼眶。 尤 氏笑道:“俭省一些,二十两也够过大半年的了。你收了秋日的租子,不用急着回来,将各处冬日里的年例也一并带来。”待贾蔷吃过了,又连忙打发他回去歇着, 自己个虽被关押时饱一餐饥一餐地弄得一身是病,这会子却不敢歇着,拿着贾琏送来的绫罗绸缎,立时领着炒豆儿、银碟儿两个裁剪起来。 尤氏连着累了两日,待贾蔷要瞒着宗里人离京时,才将新衣裳新靴子交给贾蔷,特意交代道:“这衣裳路上不要穿,待到了咱们庄子里再穿。那些人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你穿的不好了,他们哪里肯搭理你?” 贾蔷昔日常听贾珍说尤氏没什么才干,天长日久的他便也信以为真,此时见尤氏想得那样细致,虽不至于说她有什么雄才伟略,但看她吩咐下的事,打理好他们这个家还是绰绰有余,于是对着尤氏磕了头,抱了衣裳鞋袜,出门骑马悄悄地向荣国府去。 到了那边府门前,望见柳湘莲也领着七八个随从立在马边,便下马笑道:“辛苦你跟我走这一遭了。” 柳湘莲笑道:“也算不得辛苦,二爷叫我去路上听听我们庄子里有没有人捣乱作怪呢。”说罢,令人将贾蔷的包袱拿了放在跟在后头的马车里,与贾蔷再次进府跟贾琏告辞。 今次贾蔷进到了贾琏外书房的南间里,见一大早贾珠、贾琏兄弟嘴里还噙着姜片便背诵起书来,请安后,脱口道:“琏二叔当真要考试么?” 贾琏舌下压着一片法制紫姜,手里捧着书本笑道:“这种事难道还有假的?” 贾蔷很不好意思地道:“琏二叔,那秋闱不是拿着银子就能过的。”眼神闪烁着,用余光去扫这书房,果然望见四处都是书,心道贾琏这是当真浪子回头了? “没事,我上头有人。” ☆、第101章 南甄家 东府无人不笃定贾琏的院试是靠着银子过的,于是贾蔷说这话,贾琏也不以为忤,叮嘱他们几句路上小心,便令他们上路了。 待贾蔷走了,贾珠咳嗽一声,嚼着紫姜满嘴辛辣地道:“还望蔷儿多帮着嫂子一些,做个老老实实的正经人。” 贾琏笑道:“就不知道珍大哥知道蔷儿成了他儿子心里怎样想。”到底是别人家的事,也不肯多说,待听说迎春、探春、湘云三个多愁善感地收拾出了一些小时候的衣裳鞋袜要打发人送去给惜春,便由着她们去了。 临近八月秋闱,荣国府上下渐渐无人敢拿着琐事打搅贾琏,贾珠更是在贾赦的指点下住进了贾琏的外书房。 上一次院试,无人以为贾琏会中,于是众人的关切流于表面;可这会子满府上下都对贾琏寄予厚望,便人人都对他的事小心翼翼。 贾 母是发话令她的小厨房包下了贾琏、贾珠的一日三餐,日日令玻璃、翡翠两个小丫头去厨房里盯着,免得饭菜不干净了,见王夫人那边给贾珠送了补汤,唯恐贾琏误 喝了,也不许她送;贾赦是又得意又紧张地日日召唤了贾政坐在贾琏外书房外喝茶纳凉,亲自看着贾琏发奋。就连素来懵懂烂漫的宝玉,也在不知不觉间明白贾琏考 试对他们荣国府而言十分要紧,一日里也来探望两次。 贾琏人在书房中,被葛魁、贾珠成日里盯着,又有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隔三差五地过来指点,竟是一点子歇口气的空当也没有,直憋得他恨不得告诉旁人他上头有当今,此次考试必过呢。 八月桂花飘香,浓郁的香气中,终于迎来了秋闱之日。 秋闱又比院试严厉一些,头一日入考场,次日才开始考试。 一大早,在贾赦、贾政、贾珠的带领下,贾琏穿着一身新裁的单衣进了祠堂里,给荣国府祖宗们上香磕头,随后又去见贾母。 贾母坐在榻上,左手边立着特意赶回娘家的贾敏,右手边站着心存不甘的王夫人,待贾琏给她磕头后,忙令贾琏站起来,嘱咐道:“我知道这考试苦得很,但唯有如此,才能出人头地。” 红楼之公子无良_103 “孙儿明白。” “去吧。”贾母唯恐说多了耽误他出发,便挥了挥手。 贾琏又磕了头,起身向外去,才出了荣庆堂,便见薛蟠急匆匆地赶来。 薛蟠小心翼翼地笑道:“二哥,兄弟来送你去考场。” “又不是去法场?”贾琏心知薛蟠是唯恐他自己个粗枝大叶说了不吉利的话,才会这般小心。 贾赦、贾政、贾珠纷纷啐道:“你小孩儿口没遮拦的,这话也说得?”又生怕薛蟠跟着去,一路跟贾琏山南海北地胡扯耽误贾琏最后用功,便拦着他不许他跟着去。 贾琏笑了一笑,出门上了马车,待马车动了,才去问送他的金彩、林之孝:“今年没替我打点吧?” 金彩笑道:“今次是在贡院考试,哪个敢去打点?若去打点的,没得叫二爷还没进考场便……”才要说名落孙山,赶紧住了口。 贾 琏蹙着眉,琢磨着今年势必要脱一回衣裳了,临时抱佛脚地又拿了一本书看,待到了贡院前,见金彩、林之孝不叫他下车,便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向外看,见许多布 衣书生们将考试的篮子包袱放在脚下,此时还捧着书本子看,又遥遥地望见黎碧舟、许玉珩过来,这才下了马车,向他们迎上去。 黎碧舟、许玉珩也下了马,二人手搭在贾琏的肩膀拍了一拍。 许玉珩笑道:“若今次咱们三个能够占了前三甲才好。” “你们是注定的前三甲,我只求能得个中下,回家对老太太、老爷有个交代。”贾琏笑道,见黎碧舟、许玉珩已经和好了,不觉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黎碧舟原本心有芥蒂,但随后自忖自己与许玉珩是一样的人,他比之许玉珩的幸运之处,便是遇上了房氏这么个安分随时的人;随后又见许玉珩吃了很多苦头,便也不忍再为难他。这会子听了就笑道:“独占鳌头的只有他一个,我琢磨着自己只能在十名以内了。” 许玉珩也笑道:“我也未必能独占鳌头,至多得个第二名吧。” 贾琏咳嗽两声,示意他们二人去看旁人,果然周边的秀才们听见他们三人这样“谦虚”,便纷纷侧目。 “几位爷,开始排队了。”三家里的小厮们提醒道。 贾琏、黎碧舟、许玉珩三人便各自提了自己的篮子抱着自己的包袱在贡院门前排起队来。 未免有人居心不良趁机往别人的篮子里悄悄地扔带有字纸的东西,于是这队伍排得又长又稀疏。 今次是一个个进门房里检查,贾琏翘首看着队伍前头,也料不到今次要检查什么,随着队伍缓慢向前,待黎碧舟、许玉珩都进了门房里足足有一盏茶功夫,才轮到贾琏进去。 贾琏才进去,便见这宽敞的门房里只摆着一张大桌,一个守卫将他的篮子、包袱接去放在桌上,便有人细细地去检查;随后又有人请贾琏更衣。 贾琏早料到会如此,便一件件将衣裳脱了丢给侍卫检查,但里外衣裳都检查过了,才重新穿了衣裳,拿了自己的东西向内去,到了二进才报了姓名领了号,只见这边联排的小屋子里间间都安安静静的,为防着有人作弊,人人都是只知道自己的号,并不知道隔壁是谁。 贾琏进了自己的十八号,依着上次的老规矩先将这狭小的一间屋子收拾了,随后出了屋子打了水,便静静地在屋子里坐着,未免此时睡了晚上睡不着,于是对着墙壁又将能用到的典故背了一遍。 约莫到了傍晚,贾琏烧了茶水配着点心吃了。 待 吃了饭,唯恐再背书过一会子脑子里乱成一团睡不好觉,便拿了多带来的蜡烛烤化了捏起面人来了,捏了两只小兔子摆在石台子上,琢磨着睡觉时间到了,叫了侍卫 领了打水的牌子,去井边打水洗漱了,回来时依稀听见有屋子里传出啜泣声,又有几间屋子里传出水滚了的咕咕声,依旧回了自己那间里斜卧着睡了。 正在酣睡,忽地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贾琏颦着眉坐起身来,不解怎有人敢在贡院里吵嚷,正疑惑便闻见熏得人几乎呕吐的肉香,各色肉味混淆在一起,油腻腻的,仿佛要钻进人的毛孔一样。 “谁在煮?快将锅子拿出来!”守卫们在门外叫嚷道,挨间地拍门,待门打开了看里头有肉粥,便将肉粥端走。 贾琏站在门上小窗户上向外看,见许多人是初来乍到又睡不着又觉得冷,便纷纷以他做榜样去煮粥来吃,离开了这窗口依旧回木板床上睡着,待轮到他这一间,瞥了一眼,也不动弹,因他这边无事,来人便只管看了就又将门锁上了。 肉味久久不能消散,贾琏被聒噪醒了,也不大能睡着了,待天亮时,很有些头晕地从门上小窗里接了试卷,烧了热茶后,就着点心吃了,便开始答卷。 因有其他考生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敢再煮肉粥了,只为御寒多吃了一些裹着冰片雪花糖的紫姜片。 连着捏了十二只小兔子,终于见那门上的锁被人打开了。 贾 琏提着篮子抱着包袱出来,却见对面一连三间都是空的,再看出了门的考生似乎少了不少,心里纳罕,便一路向外去,出了一道角门,遇上了黎碧舟,就问他:“大 哥,你有没有觉得莫名其妙少了许多人?”说着,将包裹着小兔子的帕子丢在黎碧舟篮子里,叫他捎回去给他女儿玩。 黎碧舟低头去解牌子看帕子里包着的是什么,就笑道:“第一晚他们放肆得很,都去煮粥,结果茶铫子被收了去,没东西烧茶只能喝井水。天又冷,一个个哪里受的住,陆陆续续地闹肚子便都出了贡院。” “原来竟是这样!”贾琏不厚道地笑道,掐算着如此少了一批人,他的名次又能靠前一些了。 黎碧舟见帕子包着的都是形态各异的白蜡小兔子,笑道:“你果然是不煮粥也要寻点子事来做。”说着,与贾琏一同出了门,在门口略等一等,才见许玉珩青着脸脚步虚弱地出来了。 “你该不会被收了茶铫子吧?”贾琏、黎碧舟二人脱口道。 许玉珩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道:“谁知道那么多人会一起煮?学政在我们人字院里还骂‘到底是来考试呢,还是赛着谁家富贵比谁点心里油水多?’”只觉肚子里难受的很,催着黎碧舟回家去。 贾琏目送他们远去了,又听远处有人喊二哥,便向那边去,才走了两步,赵天梁赵天栋赶紧地接了他的篮子,个个欢天喜地道:“二爷,我们一直在门外守着,听说第二天就有不少人撑不住出来了呢。二爷这次一定高中!” “嘘——”贾琏嘘了一声,又见薛蟠、冯紫英、石光珠来了,疑惑地道:“也俊怎没来?” 不等薛蟠、冯紫英说话,赵天梁抢先对贾琏道:“大姑爷、大姑奶奶都在家里等着呢,说是有要紧的事要说给二爷听。” 贾琏心说他才出门,竟然就有事找他了? 薛蟠、冯紫英、石光珠原是闹着要随着贾琏回贾家吃酒的,如今听说陈也俊有事要与贾琏商议,便识趣地去了,只说:“琏二哥在家多歇几日,待放榜了,我们来寻琏二哥吃酒。”说着话,三人便散了。 待人走了,贾琏扭头闻着身上衣裳便随着赵天梁、赵天栋上了轿子,进了轿子问:“大姑奶奶那边是什么事?” 赵天梁笑道:“并不知道什么事,只是瞧着大姑爷似乎跟大姑奶奶夫妻同心的模样。” 贾琏心道元春到底将陈也俊说服了,又见帘子递了一包东西来,接了见是一盅用小巧的红木木桶装着的野鸡汤。 “这是许家那边送来的,二爷趁热喝了吧。” 贾琏答应了,猜到是许青珩做的,拿着放在盅中的木勺摇了摇汤,便慢慢地抿着汤喝,冷不丁地听见一句“要不是贾家琏二开了头,我们也不至于因身子虚弱没答完卷子!”,忍俊不禁地撩开帘子去看,见是两个肥头大耳的书生,心说谁叫他们一窝蜂地去煮粥呢。 轿子径直抬进了前院里,贾琏一出轿子被人簇拥着穿过内角门向贾母屋子里去,才进了屋子,便被贾赦、贾政、贾珠围住。 贾赦紧张地问:“考得怎样?” “应当能中个秀才。” 应当二字显得太过底气不足,贾赦嘴唇动了动,就听贾珠道:“大爷别逼着他,叫他快些跟老太太说了话,就赶紧回房里歇着去吧。” 贾赦点了点头,对贾琏道:“好生歇着吧。”说罢,瞅了一眼贾政,便领着贾政出去了。 贾珠也没心思去管贾赦将贾政当跟班使唤的事,略问了几句题目,便领着他进了西间套间里。 只见套间里,贾母穿着家常褙子坐在炕上,王夫人笑盈盈地坐在她左手边,元春穿着遍地锦大红通袖、金线绣牡丹花云肩,乌压压的鬓发里插着一支玉兰发钗一支朝阳赤金凤,满面温良贤淑地站在贾母右手边;她身边,陈也俊穿着雪青色的衫子待站未站地曲着膝。 陈也俊比贾琏略小一些,却又是贾琏的姐夫,往日里二哥地喊着,这会子尴尬地不知该不该站起来。 贾琏冲他一笑后,先要跟贾母磕头。 贾母忙叫琥珀拦着贾琏,请他在炕上坐下,见他精神头还好,便细问考试的事,待这些事说完了,才笑道:“你不知道你才走,家里就有了一桩喜事。” 贾琏笑道:“莫不是珠大哥的喜事?” “果然是猴精!你定是看你大嫂子不在这伺候着,便猜到了。”贾母指着贾琏笑道。 贾琏见果然是李纨是有喜了,便连连冲贾珠道恭喜。 贾珠咳嗽了两声,心知王夫人不见李纨有喜便觉李纨无用;见她有喜了又觉她不顾他的身子,于是也不敢露出十分欣喜的模样,笑了笑便作罢。 “不光是这一桩喜事,还有另一桩好事呢。”王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插嘴道。 “哦,是什么事?”贾琏问。 贾母因不知此事贾琏应还是不应,于是并不言语。 王夫人笑盈盈地令元春来说,元春望了陈也俊一眼,便笑道:“琏儿,你还记得江南甄家么?” “自然记得,难道他们要还我们家银子不成?” 贾琏随口来了这么一句,他是因书中贾家有五万银子留在甄家才有此一说,却不知元春今次是来替甄家筹措银钱的。 红楼之公子无良_104 于是这一句话,登时堵得元春、陈也俊无话可说了。 贾母也记不得江南甄家有没有欠荣国府银子,于是含糊地笑道:“他们家有姑娘要嫁进京城来,托我们帮着照料一二。”因贾琏一句话叫元春剩下的话都说不出,她便干脆地叫陈也俊随着贾琏去警幻斋里说话。 贾琏觑了眼讪讪的王夫人、元春,便称呼着姐夫领着陈也俊向外去,走过警幻斋的穿墙山门,便望见两个嘴馋的七八岁小幺儿惊慌失措地躲在挂满了柿子的柿子树后,只装作没看见,与陈也俊一边走一边笑道:“到底是有什么喜事?人家嫁女儿,也不值得咱们跟着欢天喜地吧。” 陈 也俊尴尬地握着拳当着嘴咳嗽一声,见那偷摘了柿子的小幺儿这会子又来献宝一样地捧着柿子来送给他与贾琏两个,便有意虎着脸将那小幺儿打发走,随后才道: “是甄家一时银钱不凑手,待要跟江南的亲戚借,又拉不下脸。他们家太太素来跟你大姐姐有些来往,便捎信来借银子,只说还银子的时候给上二分利息。他们不过 是一时不凑手罢了,待过了明年,咱们想要银子只管去取就是了。” “你说的,该不会是放印子钱吧?”贾琏道,书中说江南甄家收着荣 国府五万银子,可这银子是如何莫名其妙地被甄家收着的?据说甄家是接过几次驾的富贵人家,这等人家最讲体面,便是帮着贾家的忙收债,收了债也会立时给贾家 送来,他们这等人家,还缺当差的人?况且贾琏去了扬州又扶棺将林如海葬在苏州林家祖坟,离着甄家不可谓不近,他又有个管家的名,怎地无人告诉他既然去了江 南就顺道打发人去将甄家的五万银子捎回京城? 如此,这五万银子便是贾家与甄家说定了,待贾家用时才打发人去取,若不用便留在甄 家。这故有彼此信任的原因在,可也能叫人琢磨出一点子蹊跷来,唯二可以解释的,就是一,甄家手头紧,贾家若无必要就顾忌着亲戚的脸面不忍要,可要这么着, 赵嬷嬷在与王熙凤说起甄家四次接驾的盛况时,素来心高气傲的王熙凤怎不拿着这话暗贬甄家?王熙凤管账,她当是知道这事的。 二,便是银子存在甄家,对贾家有好处了。这好处自然就是利钱了,不然贾家难道是未卜先知,有意先留了五万银子在江南等着将来去江南办事时用? 若是甄家筹措银子经商,却也不像。 虽如今做官的人家都有几间铺子,但那铺子都是没甚要紧的玩意一般的存在,并没做官的敢大张旗鼓地经商做买卖。不然他也不会借着薛家的名头来赚银子了。如此说来,甄家筹措银子便不是为了经商,是为了攥着大笔银钱放大胆子地放印子吃利钱呢。 果然是假作真时真亦假,贾家甄家都一样。 陈也俊吓了一跳,忙道:“应当不是,他们那样的人家,还能做出这事?据说是上年他们家几处的庄子遭灾,收成不好才会如此。” 贾琏道:“你莫不是当真以为各家都是靠着庄子里的收成活的?” 陈也俊愣住,随着贾琏在他房外廊下坐着,望见一个大木盆中泡着几十颗红彤彤的桃子,贾琏蹲在木盆边将那饱满多汁的桃肉稍稍用拇指一推,桃肉便尽数剥落,露出已经干硬了的桃核来。 贾琏掏出桃核来放在另一盆清水中,桃肉却不要依旧丢在水盆里。 “暴殄天物!”陈也俊指着贾琏念叨着,蹙着眉站起来,又不安地坐下,总觉得贾琏料得不差,来回几次后,干脆地坐在贾琏面前,有些试探地道:“琏二哥,你觉这事可能成?左右不是我们抛头露面,凡事都是甄家料理,哪怕出了事也牵扯不到我们头上。” 贾琏手上剥着桃子,微微抬头,因他喊二哥了,便拿着兄长的架子问他道:“你是不是缺了银子?”不然一个公子哥怎钻到钱眼里去了? 陈也俊颇为窘迫地点了头,惭愧地道:“虽神机营里有饷银,但那点子哪里够用?况且成亲了,也不好成日里跟母亲讨银子,偏神机营里上下都是见钱眼开的,我又有心呼应着冯将军做出一番事业来,谁知进了那神机营里,正事没干成,请酒的银子就花去不少。” 贾 琏哭笑不得道:“你这提督公子也未免太好说话了一些!那些只有你请了他们酒他们才肯听你话操练的东西,要了有什么用?”转而又想那火器不是寻常的玩意,才 进去的新兵并不会使——陈也俊也未必会用,如此总要求到那些老兵;而求那些老兵,个个油嘴滑舌,且个个只当陈也俊腰缠万贯,哪有不耍花腔糊弄他请酒的道 理。 “你欠下多少?我替你还了吧。至于甄家那边,万一银子收不回来,他来请你出手,你是肯眼睁睁地看着银子打水漂,还是狠心跟着他们狼狈为奸?这些都是一不留心就泥足深陷的事,趁早别沾上。” 陈 也俊惭愧道:“你说的就像是谁想长长久久这样一样!等那些老东西们会的我都学了去,谁耐烦理他们?”若不是欠下银子后硬着头皮跟元春提,也不会顺着她的话 头,打起借银子给甄家的主意;先前一因甄家名声在外不疑有他二为实在缺银子,此时见贾琏说破,他也不肯再去沾上甄家了。霍地站起身来,焦躁道:“家里母 亲、嫂子因甄家名头大,已经决心借银子给他们了。这叫我回家后如何说?”因这事是元春起的头,便立时拔腿向贾母院子里去寻元春。 贾琏望见陈也俊去了,自然自语道:“好事?果然是好事,又有热闹看了。” ☆、第102章 总裁来袭 贾琏待陈也俊走了,回屋子里略洗了洗,换了衣裳,依旧回到廊下剥桃子,待琥珀慌慌张张地来说:“二爷,大姑爷、大姑奶奶斗嘴,老太太骂二太太糊涂,你快去劝一劝。” 贾琏坐在凳子上,两只手手肘搭在膝上,看着琥珀笑道:“你这新裙子上谁给踩了一脚?” 琥珀一头雾水地低头,猫儿找尾巴一样转了一圈,才望见她这新做的芙蓉纱裙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青苔脚印,啐道:“定是赵姨娘方才假模假式地劝架踩了我的裙子。”说罢,从袖子里抽出帕子弯腰去擦,又催促贾琏快些过去。 贾琏从全禧手上接了帕子擦了手,将一直撸起来的袖子放下,才随着琥珀向荣庆堂去。 路上便问:“他们都吵些什么了?” 琥 珀又心疼裙子,又顾不得去擦干净,微微提着裙子跟上贾琏道:“二太太操心的事忒多了一些,竟然撺掇着老太太将玉姐儿定给甄家的宝玉。老太太原本动了心—— 她的心思二爷不明白么?老太太是一心要维护好咱们贾家,想给贾家多找个臂膀。那一日二爷出府考试,老太太就与姑太太说了,姑太太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如今大 姑爷去说甄家兴许是要放印子,老太太一听立时就不肯答应了。老太太说,她是过来人,像咱们这等富而好礼之家,若走到了放印子钱的那一步,就是家里头空了, 没有正经赚钱的地方,只剩下个空架子了。” 贾琏连连点头,只觉得贾母说得在理,若是家里充实着呢,就该像贾母那样在自家公中账目里弄银子才是。随着琥珀进了荣庆堂,立在门外只听见王夫人悲愤地辩白、元春徒劳地描绘着甄家的泼天富贵,却不曾听见贾母、陈也俊的声音。 望见迎春、湘云下了课来寻贾母吃饭,挥了挥手,叫她们二人向迎春院子里吃去,自己撩起帘子进去,到了套间里便见赵姨娘替坐在炕上的贾母抚着胸口,周姨娘忙着给贾母喂茶水。 陈也俊手足无措地垂手站在边上,王夫人、元春母女二人跪在铺着大红氆氇毯子的地上。 只听贾母喝了茶水后,便将赵姨娘的手甩开,指着王夫人冷笑道:“你好灵通的消息,竟然去撺掇出嫁了的女儿做这种事!” 王夫人当着女婿的面被骂,低着头不吭声。 贾琏见王夫人是爱女情深,将与甄家来往的事顶下了,走到贾母跟前笑道:“老祖宗这是怎么了?便是孙儿不能金榜题名,也不能迁怒到二婶头上。” 贾母紧紧地抿着嘴并不言语。 元春低着头,好半日道:“老太太,甄家比咱们家还要了得,怎会去放印子钱呢?我打小就听嬷嬷们说甄家接驾时银子流水一样地花出去,家中上下又都是贤良懂礼的好人。” “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俊哥儿年纪比你小,他在外头被人哄着多花了酒钱,你不说教他怎么不被人哄、不说替他还了银子,先教唆他拿了你们房里压箱底的银子去搅合甄家这些混账事!”贾母咄咄逼人地指着元春骂。 元春羞愧得满脸通红。 陈 也俊若不是缺银子缺红了眼,也不会不假思索地就听了元春的,方才一鼓作气地来说,这会子见贾母这样通透,也不忍叫她鬓发苍苍地看见孙女孙女婿当着她的面闹 得不可开交,况且自忖他早先也是见钱眼开昏了头了,忙随着元春跪下,开口道:“元春姐姐也有劝我,是我急红了眼不肯听她的。” 贾母只是冷笑,贾琏顺势笑道:“老太太,你瞧你骂元大姐姐,大姐夫就心疼了。” 贾母嗤笑一声,见陈也俊与元春也算是夫妻和睦,便顺着台阶下了,先叫王夫人、元春、陈一俊都站起来,随后心平气和地问:“甄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暗暗去看元春,元春低着头,母女二人俱是不肯开口。 贾琏心道事实再清楚不过了,还不就是缺钱影响智商,一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么?也不知道撺掇着他一起给甄家银子,她们娘儿两能从中得到多少酬劳。 贾 母心里也明白,轻叹一声,对陈也俊道:“回家对着你母亲你嫂子们也不好明白地说话,”并不是所有人听说甄家在放印子钱都肯罢手,多的是人侥幸地以为这事牵 扯不到他们就乐意给了银子;到时候出了事,元春变成众矢之的了,“你便说甄家时来运转,又不缺银子了。”再看王夫人,不免低低地哼了一声,又对贾琏道: “那甄家嫁女,我们家不好不去,毕竟是多少年的老亲。你便抽空去走一遭吧,全算是松散松散筋骨。” “甄家女儿是嫁到哪家的?”贾琏笑道。 贾母笑道:“也不是别人家,就是缮国公石家。” “光珠?”贾琏一怔,随后笑道:“那咱们也不必去了,石家至今还不曾给咱们家来帖子呢。早上见到他,他也不曾说与我听,人家不请,咱们贸贸然地去了,反倒不好。多送一些礼物过去就是。” 陈也俊是必定要去的,可唯恐元春去了又被甄家人蛊惑当真拿了嫁妆给甄家放印子,于是对贾母笑道:“料想过两日榜单就下来了,不如留元春姐姐帮着老太太料理家里的事?不然,道喜的人多了,老太太未必应付得来。” 贾母点了头,既要好好告诉元春大家子里只有里头先空了才会去算计外头,又怕引出她早先偷窃公中银钱的事,为难之际,也觉约束着元春,待甄家送嫁的队伍走了再放元春回陈家才是妙计,又看了眼王夫人:“你女儿女婿这样懂事,你该不会背着人送银子过去吧?” 王夫人堆笑道:“母亲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若不是她与元春现银少,她们绝对不会来说给贾琏听。原本是一家亲近要拉着贾琏一同赚钱的好事,谁知贾琏跟陈也俊说了没两句话,便诬赖人家银子多的没地使的甄家放印子钱。 元春瞧见陈也俊更听贾琏的,不免在心里后悔没抢在贾琏之前大方地替陈也俊还了银子。 贾母直说头疼,催着贾琏、陈也俊去警幻斋说话去,又打发走王夫人,只留下元春一个人说话。 贾琏再次领着陈也俊进了警幻斋。 进了穿墙山门,没了心思的陈也俊自己攀着枝条去摘柿子,仰着头时便叹道:“早知如此,便不如不娶妻了。你是不知道,世间的女儿都是可爱的,唯独娶进门的那个,不管是怎样的性子,总是叫你最招架不住、防不胜防的那一个。” “哪 里来的这样多的感慨?”贾琏抱着手臂笑道,待全福在他耳边耳语一声,便对陈也俊招了招手,望见陈也俊拿着袖子将大红柿子上的糖霜擦了一擦,就剥皮去啃,不 忍再看,领着他进了东间里坐在拔步床第三进里,打开一个匣子,将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你能替我拼凑起来么?” 陈也俊洗了手擦了脸,走过来,也在三进的脚踏上坐着,望见贾琏拿出来的一堆或长或短的圆筒,甚至还有个木托,怔怔地看了贾琏一眼,便动手拼凑起来,甚至讨了锤子来将木托牢牢钉上,须臾,便将一把神机营里最常用的短火枪递到贾琏手上。 贾琏拿着短火枪在手上,又从全福手上接了火药,上膛后试着向窗外开了一枪。 砰地一声后,屋子里弥漫起浓烈呛人的火药味,屋里三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二爷,可能用?”全福欢喜地问,待贾琏点头,立时跑出去传话。 这柄枪是崭新的,陈也俊望见贾琏将这枪装进匣子里收了起来,最先有些怔愣,随后便低声道:“琏二哥,你这是一时闹着玩,还是来真的?” 贾 琏搭着陈也俊的肩头,笑道:“你莫问了,我算你一份,反正我又没胆量造反,你只管按时收银子就是。”带出去的火枪回来前全部丢在海里毁尸灭迹,再次出去前 再带新的;况且码头上检查并不严厉,再兼太上皇、当今“休战”,不管是四王八公还是四大家族,暂时都是无人敢惹的,这海上的事,自然也万无一失。 陈也俊想起贾琏素来豪爽,方才更是不追问他欠下多少银子便要替他还了,于是对贾琏低声道:“神机营为从国库支取银子,年年一些半新不旧还能用的家伙物件都假说失灵了丢在库房里,二哥要,我替你弄出来。反正年年都是当成破烂一样砸了重新铸造呢。” “风险太大,不必了,要是能弄出模子来才好。” “这个更好办了。”陈也俊笑道,全然不将神机营中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律例放在眼中,心中只有兄弟义气四个字。 红楼之公子无良_105 元春终归是个美貌、大度的娇妻,陈也俊对她的心思颇为复杂,这边答应了贾琏,那边唯恐贾母再责骂元春,又向贾母那边亲自去与贾母、元春告辞,说了一些自己糊涂被人哄着多花了银子日后悔过等话,便被贾琏送出荣国府。 陈也俊走了,贾琏又叫了热水来,在热水里好生泡了一泡,又彩衣娱亲地去寻贾赦下了一会子棋,回房便睡下了。 次 日府中无事,只有两三个还没等放榜便赶着来拜同年的,贾琏将人见了也就罢了;第三日,才听说许玉珩出了考场病倒的消息,贾琏本要去探望,但贾母唯恐他又跟 上会子一样“跟着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走了,不肯放他去,只得留在府中,打发赵天梁、赵天栋去探望,待听许玉珩并无大碍,才放宽了心。 一连过了几日,终于到了放榜那一日,一大早天不亮金彩、林之孝便带着几个小的去看榜;鸳鸯、赵嬷嬷兴头着先叫人将赏银用大红的荷包包好准备着;贾赦、贾政、贾珠、王夫人一大早都聚在贾母房中等消息。 便连迎春、宝玉、探春、湘云、贾环也都不去上课了,都随着元春等在荣庆堂中。 贾琏自然也被留在荣庆堂里,坐在贾珠手边,拿着手去描摹自己的眉毛,见他身边宝玉看他,便笑道:“宝玉的四书五经读得怎样了?” 宝玉尚未开口,贾政先捋着胡子得意道:“他天生就有慧根,严先生说他是一点就透。除了爱看杂书,并没什么不妥的。” “看杂书也好,眼界广了,见识自然也不俗。”贾赦心情紧张,不屑于贾政斗气,这会子为显示身份,大度地招手叫宝玉来,当即边夸宝玉读书好,边拿了腰上的羊脂白玉双鱼佩赏他。 宝玉接了,忙捧着给贾母看。 赵姨娘站在贾母身边伺候着,掂量着那玉价钱几何,便忍不住说了句:“环哥儿也认了不少字了。” 贾 政连连点头,贾母也不肯在今日惹出什么事触了霉头,便打发珍珠寻了枚青玉佩打赏给贾环,待唤了贾环到跟前,见贾环模样儿还好,也是极白净秀气的,就是接了 这玉佩后一直小家子气地偷偷地去觑宝玉手上的,似乎嫌弃她赏给的玉不好,于是很有些不悦地对贾环道:“你这玉是你爷爷当初日常用的。” 贾环这才露出笑容忙给贾母磕头谢恩。 王 夫人瞥了眼赵姨娘,心知贾环年幼哪里懂得看玉,猜到是赵姨娘在背地里教唆贾环一些“好东西哪里轮到我们娘两,都是那顶顶不好的,才能轮到我们手上”等话, 才叫贾环成了这么个不识好歹的样。低着头拿着小巧的长柄银勺吃栗子,斟酌着贾母既然在方才露出不喜之色,她回头便跟贾母提起将贾环养在身边的话——若她一 提,那赵姨娘必定会如被火燎了尾巴的猫儿一样上蹿下跳,待看贾政如何忍得了她那么个“水晶玻璃”人。王夫人的眼睛再一瞥贾琏,心里默默地念着“中不了”三 个字。 二房这边暗流涌动,大房个个屏息等着消息。 忽地门外鸳鸯叫道:“来了来了!” 因她声音里满是喜气,众人不免翘首以待。果然没一会子,隔着门帘子金彩便躬身道:“老太太、老爷大喜!二爷大喜!” “多少名!”贾赦脱口问道,被口水呛住,连连咳嗽起来。 贾政忙起身给贾赦抚胸,也向门外看去。 金彩笑道:“可了不得了,二爷是第五十八名!许大爷是解元,黎大爷是第四名!” 贾政、王夫人唬了一跳,双双去看贾琏,心说贾琏怎会也考了个名列前茅?果然是没天理了! 贾琏心知不是他太优秀,是其他人邯郸学步跌了腿脚。 “榜单一下来,不少人都说今次名落孙山了都是二爷的缘故。据说学政发话了,来年的春闱,举人们不必带了干粮进去,当今唯恐今次的事再发生,发话令贡院准备热饭热菜热汤伺候着考生老爷们。”金彩笑着说些看榜的趣事。 贾赦、贾珠却没心思去听,请示了贾母后,便令人满府地发放赏钱,又打发人去许家、黎家道喜;听说报喜的人来了,又令金彩、林之孝好酒好菜地伺候着。 待听说宗里的男女老少来恭贺,干脆地开了荣禧堂,贾母带着贾赦、贾政移驾过去,在荣禧堂中受众人的恭贺。 贾琏高中了,先要去恩师葛魁家中向葛魁道谢,于是离了贾母这边的热闹,便带了两个小厮向葛魁家去,到了葛魁家门前,便见葛魁早在门前等着呢,于是携着葛魁的手便进了他家堂屋里。 葛魁原本对贾琏的名次十分怀疑,待听贾琏将秋闱许多人闹肚子的事说了,便也释然了,与贾琏分左右坐在堂屋里,连声对贾琏道了恭喜后,便道:“二爷快去那边招待人吧。” 贾琏笑道:“先生叫我躲一躲清净吧,那边满满的都是人,七嘴八舌的,也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望见这堂屋里一个编筐里露出一角被一方灰帕子盖住的红盖头,盖头边缘已经缝上了鹅黄流苏,便笑道:“可是葛妹妹要出阁了?” 葛魁笑道:“这两日才说下,并未来得及跟二爷说。” “是哪家?”贾琏笑道。 葛魁道:“并不是旁人,就是梨香院里的严先生。这么着,我们一家怕是要赖在二爷跟前了。” 贾琏连声道恭喜,忙道:“往日里还怕先生瞧不上我就走了,如今总算是安了心了。” 正说话,全禧便进来道:“二爷,甄家大太太登门来道贺了。” “叫老太太、二太太、两位大姑娘陪着就是,来说与我听做甚?”贾琏舍不得葛家的清净,没好气地道。 全禧进了门,一愣之后道:“甄家大老爷才点了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老太太叫琥珀姐姐说,好不好二爷且先去见一见,客套客套。” 总裁?贾琏忘了书中甄家的一些鸡毛蒜皮小事,此时被总裁二字震住,扭头去看葛魁:“先生,这是什么官名?” ☆、第103章 杜绝甄家 葛魁咳嗽一声,“大富之家的体面官职,不必深究。” 贾琏笑了一笑,心知葛魁这也是不大明白了,冲葛魁拱了拱手,少不得要去应酬一二。出了这门,便对全禧道:“葛先生家的妹妹要出嫁,叫迎春送些红绫红绸针线过来。” “哎。”全禧答应着。 贾 琏犹自在为总裁二字惊叹,人便先进了荣庆堂里,听见一阵道恭喜的声音,回过神来便见黛玉、湘云、探春三个跟着迎春在前院摆着的秋海棠丛中嬉戏看他来便玩笑 着冲他作揖,便招手叫黛玉过来,看她这会子跟着一群人乱跑,两颊绯红喘息间微微带着一丝乏力,问她:“你知道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是什么官吗?” 黛玉略想了想,笑道:“前儿父亲、母亲还说呢。这体仁二字,取自中书省体仁阁。体仁阁原是前朝诏内外大臣举荐博学之士试诗比赋的所在,今朝荒废多年,当今登基后令人休整此处后将此处改为锦缎库。于是这体仁二字,如今全没了诗词歌赋的意思,只暗指织造之物。” 贾琏眼皮子一跳,忙道:“体仁院就是江南织造府另一个名字么?” 黛 玉仰头笑了,嘴皮子很是利落地道:“琏二哥给自己个的书房起名字叫警幻时何等聪明,怎这会子就想不透了?越是花哨的名字越是徒有其表。钦差二字,乃是为当 今出外办差之意,既然是出外,总有个回来的时候;且直接叫做织造府岂不好?人人一听就知道这官是什么,偏起名叫什么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花里胡哨的听着 就不像是正经的衙门官职,叫人想抖起威风都不成。可见这官并不是常设之职,不过是暂设,不定哪会子就没了。” 黛玉这话将体仁二字的前世今生都说了,贾琏连连道:“到底是你博学,我们竟都不知道。” 黛玉笑道:“当今才改了没两日,琏二哥不做官哪里知道?我也是听父亲母亲说才知道的。”说罢,被探春、湘云催着,便退了两步,扭头向她们跑去。 贾 琏摩挲着下巴,思忖着体仁院总裁约莫可等同于江南织造府长官,但钦差二字,又点明这“织造府”是指不定哪一会子就撤了的,如此这官就算是个短暂的肥差了; 转而,又微微蹙眉想甄家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一面要筹措银子,一面又升任这么个肥差?疑惑着便又顺着抄手游廊向内去,在门外便望见几个穿着打扮不逊于主人的 陌生仆妇站在台矶上与珍珠几个说笑,待进了房中,绕过一架十八扇的孔雀开屏苏绣大屏风,便望见贾母坐在榻上,正侧着身子与坐在她左手边的妇人说话,那妇人 模样儿中规中矩,虽风韵犹存,但在贾琏看来,一张鸭蛋脸上眉眼神色都与别人家的太太和蔼尊贵模样大致仿佛,只是她一身衣裳更为出彩一些,仔细看去,一件朱 红褙子上绣着的百子千孙,个个拇指大的孩儿栩栩如生、伶俐可爱。 甄太太先前听说贾琏来了,也向屏风看去,望见一个穿着箭袖的风流 少年过来了,啧啧叹道:“老祖宗,真真是羡慕你的福气。我还道我们家几位小爷生得好,跟您这位公子一比,我那几位当真是见不得人了。”见贾琏要行礼,忙从 椅子上起来虚扶他一把,随后目不转睛地赞叹地打量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 贾母谦虚道:“哪里值得你这样夸他?”因甄家升了官,不由地就觉自己与贾琏早先说甄家外强中干的话说错了。 贾琏垂手立着,并不言语,待甄太太、贾母令他坐下,这才告了座,才坐下,便望见元春笑着,领着个六角脸脸的温婉少女进来,一边偷偷看那少女衣着,从中思忖着甄家昔年的豪富,一边规矩地站起来。 “你领着你甄妹妹去东边花园里看看你珍大嫂子吧,她一个人在家怪闷的。”贾母笑道。 元春答应着,便领着甄家二姑娘向外去。 “琏哥儿快坐下吧。”甄太太笑道,纳罕虽男女授受不亲,可长辈们都在,贾母怎也不叫贾琏见过她那二姑娘?“琏哥儿也有十八了吧,可许亲了?” 贾母笑道:“他二月初九生日,虚岁二十了。已经说下了人家。” 甄太太略有些失望,却也不表露出来,叹道:“若是我们家那位也跟琏哥儿一样用功多好。” 贾母又谦虚了一句,等着甄太太说明来意。 半 盏茶后,见贾琏要告辞去荣禧堂陪着前来道喜的人说话,甄太太这才坐在椅子上很是为难却又很坦然地道:“我们家的庄子这二年连连欠收,手上银钱有些不趁手, 虽家里有些金银东西,偏那些东西都是家里老太太、老爷们心爱之物。我们老太太不放心将东西送到当铺子里唯恐被旁人弄脏了,是以,想请老太太、琏哥儿暂挪几 万银子使用。” 贾母为难地抿嘴,因甄家升官了,也有心给甄家来个锦上添花,于是看着贾琏,等贾琏拿主意。 贾琏看甄太太坦然地很,心说这才是有底气的模样,故作为难地皱着眉头,好半天才道:“不怕太太笑话,东府出事后,我年纪小怕事,唯恐被连累了,连天地给各处衙门里送礼,如今家里都等着秋日的租子过中秋过重阳过新年呢。” 谁 家都不是靠庄子里一点租子吃饭过活的,甄太太听着话音,就知道拿着地里欠收做借口是糊弄不得了贾琏的,只能探着身子,略挨近贾母一些,笑道:“小心驶得万 年船,琏哥儿小心一些,总比珍哥儿那糊涂东西要强。”颦着眉头为难地道:“老太太,实不相瞒,并不是为地里租子欠收才要借银子。实在是前几次家里接驾留下 的一笔烂帐,外头说是拿了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但几次接驾户部批的银子有限,不足的,还是要我们自己想法子将银子补上去,挖空了我们府里不说,费心 思买来的屏障玉器,哪怕不入官干放在库房里,因是圣人用过的,我们也不敢打那些东西的主意。况且,今次升官的风声竟然早一年便放了出来,人人都当我们得了 肥差,但凡是比我们腰杆子粗一些的,个个先伸手向我们要买路钱……”说着,便委屈地红了眼眶。 贾母怒道:“竟然有这种事?”有道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比贾家、甄家有权势的多的是,甄家得了肥差被人勒索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着,贾母又想借给甄家银子了,毕竟甄家得了的可是肥差,这会子不借,岂不是得罪人? 贾琏眼皮子跳了跳,虽是被人勒索,但被不恰当的人勒索成了,便要被一批人看成是那不恰当的人的同伙了,于是装傻地义愤填膺道:“到底是哪个胆子这样肥?太太告诉我,我请姑父弹劾了他,看他还敢不敢!”说罢,就要立时去寻人传话。 贾母啐道:“你个小孩儿家怎总是这样冲动?” “老太太,这种事不能忍,必要告到官府那立了案才算好。”贾琏“仗义执言”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106 贾母看他的意思是不肯借钱了,于是只管着拿不孝不肖的话骂贾琏,甚至红了眼眶道:“你在金陵闹了那一出还不算,如今又要在京城里闹?你是成心要逼死我么?” 甄太太岂会不知贾琏在金陵那么一告毁了贾母一世英名的事,因才进京,也把贾琏当成个不知轻重的愣头少年,又看贾母似乎是十分伤心了,知道借钱无望,忙不尴不尬地告辞退了出去。 待甄太太去了,贾琏才重新坐下。 贾母也从琥珀手上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水,依旧将茶盏递给琥珀后,却疑惑地问贾琏:“你且借给甄家一些银子就是,何苦得罪了他家?我原也说他们是富而好礼的人家,不会轻易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这事传到缮国公府,又不知要如何埋汰咱们家呢。” 贾 琏摇了摇头,将方才黛玉那从林如海、贾敏那听来的话说给贾母听,开口道:“若没甄太太细细说明,怕老太太也不知道他们家这官是肥差呢。据孙儿说,这钦差金 陵省体仁院总裁,像是宫里两位主公相互妥协后定下来的,不然直接叫做江南织造岂不便宜,何必费心思起了这么个不方便没多少人知道意思的官名故意叫甄家为 难?况且他们家说是勒索,怕在宫里两位主公中的一位眼中,他们家是跟谁家勾结了呢,那位心里定然想着‘给了你要职,你却拿了银子送我的死对头,如此岂能叫 你们安享尊荣?’可君无戏言又不能临时改了主意不赐官,于是便杜撰出这么个官名来。” 虽职务还是一样,但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哪里比得过江南织造名气大,得了肥差却无人知道,就如锦衣夜行一般。甄家当是又得意又郁闷了。 到底是哪个主公给甄家难堪已经是呼之欲出了,那自然便是当今了。本朝体仁阁是当今令人休整的,若是太上皇定然想不出这么个名字来;况且甄家提起接太上皇的御驾,不再似早先那样满脸光辉,当是也有人旁敲侧击跟甄家提起了往年的亏空。 细思恐极四个字,最要不得。贾母顺着贾琏的话一琢磨,也觉得像是那么回事,感慨道:“我们家跟他们家多少年的老亲……” “老太太可知道他们家小哥儿也叫宝玉?”贾琏笑道。 贾母一怔。 贾琏心说连人家要紧的公子哥儿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这老亲二字用的是多随便。 贾 母心虚地嘴角动了动,原就是为利益二字勾结在一处才处处说是老亲的,这会子被贾琏揭穿了,也不好硬撑,只是开口道:“他们家也算是仁义知礼,怕是一步错 了,便步步皆错。”话已至此,便已经算是向贾琏保证约束贾政一房叫他们不跟甄家来往了,因又问贾琏:“你与许家姑娘的事何时定下?” 贾琏道:“青妹妹为她嫂子穿孝呢,待过了重阳再说吧。” 贾母点了点头,得意地笑道:“今儿个倒是来了几个明里暗里说了要给你说媒的呢。” 贾琏笑了笑,又见元春进来了,二人都不肯将甄家无意间“勾结”了人被宫里人盯上的事说出来,只装作闲话家常的模样。 元 春心知甄太太徒劳无功地去了,又见贾母、贾琏似乎有事瞒着她,进来坐下后,笑道:“甄家的二妹妹果然是温柔似水,连我在她跟前,都不敢大声说话。”悄悄地 看贾琏,见贾琏不应,又担忧地对贾琏道:“据说许家、黎家的姑娘自幼便玩在一处,那许家姑娘会不会也是黎家姑娘那么个性子?” 元 春心里贾珠病弱、宝玉年幼,于是一颗心总牵挂着贾政、王夫人他们,处处要为他们筹谋。贾母哪里不明白元春总想插手荣国府大小事的原因,就譬如她来牵线为甄 家筹措银钱,便有撺掇贾琏出银子却叫甄家感激她们二房母女的意思,这会子不知她又捣什么鬼,嗔道:“胡说什么,黎家姑娘性子好得很,都是被歹人给害了才夭 折了的。青珩性子很好,你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成亲也有一年多,大夫就没说过什么?” 元春心知贾母问的是子嗣一事,脸上微微泛红地低了头。 贾琏见她们要说些女人的话,立时识趣地退了出来,向前院去,听见处处叽叽喳喳的,反复回味着霸气的总裁二字,心说将来他要不要也从当今手上讨个总裁当当?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啥,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是织造府别称是萌那什么吧啦从体仁阁做了缎子库杜撰出来的 钦 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见《红楼梦》第二回)清代无此官名。甲戌本脂批云:“此衔无考,亦因寓怀而设。”《清史稿》卷一百十四《官职一》载:乾隆十三年, 于内阁中“省中和殿,增体仁阁”。又同卷《官职二》中又“国史馆总裁”名。“体仁院总裁”一衔,当是根据当时这类机构和职衔编造而成。脂批认为是“寓怀而 设”,或者在隐寓任“体仁院总裁”的金陵甄(真)家……被雍正所抄没的金陵曹雪芹自家,实为“体仁”之家,并未得罪朝廷,被抄没是无辜的。 体仁阁:清代康熙皇帝曾经在体仁阁举行博学鸿词科考试,招揽名士贤才。乾隆朝以后,这里就做了内务府的缎库。[1] 体 仁阁设重楼9间,进深3间,高25米,坐落于崇基之上,上下两层,黄色琉璃瓦庑殿顶。明间为双扇板门,左右各3间安装一码三箭式直棂窗,两梢间、山墙及后 檐用砖墙封护。檐下施以单昂三踩斗栱。一层屋檐上四周是平座,平座周围廊装有24根方形擎檐柱,用以支承顶层屋檐,柱间设寻杖栏杆连接,站在平座上可凭栏 远眺。上层楼7间,四面出廊,前檐装修斜格棂花槅扇28扇,梢间与山墙及后檐墙用木板做封护墙,减少了下层的承重力。檐下为重昂五踩斗栱。檐角安放脊兽7 个。 康熙年间,曾诏内外大臣举荐博学之士在体仁阁试诗比赋,清代各朝御容也曾收藏于此。乾隆年重建后,此处作为清代内务府缎库,内设收贮缎绣木架143座。 ☆、第104章 树欲静风不止 埋头苦读的学子中举,与不学无术的纨绔中举是截然不同的。 贾琏虽这二年“浪子回头”,但不少人眼中,他中举就是“没天理”的事。遇上这种事,多少有人在心里揣测贾琏花了多少银子用在舞弊上。虽揣测了,但哪个敢说出口? 就连贾政、王夫人二人都要硬着头皮挤出笑脸来替贾赦、贾琏招待前来恭贺的人。 作为正主,贾琏更是才出贾母的屋子,便被几个小丫鬟簇拥着请向荣禧堂去。 贾琏顺着游廊走到荣庆堂的厅上,便见贾敏打扮得又斯文又尊贵地缓缓走来,忙寒暄了两句,请小丫头请贾敏去跟贾母说话,再向外去,便见尤氏姑嫂穿着一样颜色的水蓝衣裙从一顶简陋的轿子里出来。 “珍大嫂子来了。”贾琏笑道。 “快给你琏二哥道恭喜。”尤氏推了推惜春。 才牙牙学语的惜春便紧挨着尤氏对贾琏作揖,嘴里含含糊糊的,大抵是尤氏给她吃多了糖,一张口先流出一道晶莹的涎水来。 尤氏忙弯腰给她去擦,很不好意思地道:“琏哥儿,你惜春妹妹还小,见笑了。” 贾琏笑了一笑,又请尤氏、惜春向贾母屋去,他还没言语,站在垂花门前的婆媳就先替尤氏抱屈道:“珍大奶奶这是想见一见老太太道声恭喜就回去呢,不然怎不去荣禧堂凑热闹?” 贾琏对尤氏并不怜悯,反倒佩服她得很,这会子了能安排贾蔷先去抢宗里唯一财路的女子,也算是个脂粉英雄了,向东边走了几步,才从穿堂进了荣禧堂院子里,便见两边鹿顶房子里已经摆下了宴席。 “那些女眷们在哪?”贾琏听这边房里闹哄哄的都是男人的声音,便问身边的小幺儿。 小幺儿笑道:“女眷都去东跨院了,那边闲着的十几间屋子里坐满了人呢。” “……那边老爷的东西多,叫人都看仔细了,不该放人进去的屋子不许人去。”贾琏原本觉得庆贺庆贺也无妨,这会子见家里这样大张旗鼓地摆宴席,又觉太张扬了。 “二爷,老爷请你过去呢。”全福、全禧过来说,不等贾琏答应,便簇拥他向荣禧堂正堂廊下摆着的宴席去。 美酒佳肴的气息弥漫在整个荣禧堂中,贾琏到了酒桌前便见林如海、冯唐并史鼎兄弟也来了,薛蟠、冯紫英、陈也俊都在。 他才到了桌前,便被薛蟠、冯紫英几个少年围住,薛蟠塞了一杯酒到贾琏手中。 “琏二哥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快喝了这杯吧。”众人起哄道。 贾琏余光扫了扫,见这一会子的功夫,贾政、冯唐已经是醉醺醺的模样了,贾赦、林如海却只是浅酌,待要喝,便听贾赦、贾珠连声道:“不要叫他喝!喝醉了几日都看不得书了。” 林如海虽知道贾琏“名列前茅”的原因,此时也作势道:“正是,明年三月便要考试,灌醉了他,头疼上半个月,要耽误不少功夫呢。” 葛魁也跟着附和了两句,见贾赦、林如海这般说,薛蟠便义气地道:“我替琏二哥喝了吧。”于是夺过了贾琏的酒杯就酒喝了,又簇拥着贾琏挨桌去敬酒。 贾琏提着酒壶一一给冯唐等人斟了酒,待与人碰杯后,便将酒杯递给薛蟠、冯紫英、陈也俊等人,挨个敬了酒后,便见薛蟠、冯紫英等人都已经醉醺醺的,于是贾琏借着送他们去警幻斋歇息,便也从这酒场上退了出来,看着全福等人将薛蟠、冯紫英等送到他房里歇着。 望见这边早有醒酒汤送来,便叫人服侍他们几个喝醒酒汤、噙着醒酒石,然后悠哉地边雕刻桃核边看他们撒酒疯。 众人的酒品还算是好的,只薛蟠一个歪坐在椅子上咧着嘴笑着调戏冯紫英,挨了两拳后依旧呵呵地笑个不停。 贾琏看他们个个仰着头叉着腿,便有一句没一句地答应着他们的胡言乱语,忽地听见冯紫英、薛蟠起哄地站起来喊嫂子,便抬头去看,望见鸳鸯涨红了脸进退两难地站在门前,便对冯紫英、薛蟠骂道:“浑叫什么,仔细叫梁大哥听见。” 冯紫英、薛蟠是本不信贾琏会洁身自好的,于是乍然望见一个容貌出众、打扮不俗的婢女过来,便有意起哄,这会子又听说什么梁大哥,便知他们误会了,于是悻悻地坐下。 薛蟠没好气地道;“琏二哥的屋子也太无趣了些。” 冯紫英、陈也俊深以为然,于是他们三个还没醒酒,就彼此搀扶着再向荣禧堂去,路过鸳鸯身边,又有意向她脸上看去。 “一群灌了猫尿就胡言乱语的下流种子!”鸳鸯待三人走远了,才无声地骂了一句,随后笑着走来,“二爷,老太太说来人太多,咱们自己宗里的反倒被挤到后头了。她来问二爷要不要连着摆几日宴席?” 贾琏笑道:“热闹一日就够了,至于宗里的,告诉他们八月十五的时候正经地聚一聚吧。若连着摆宴席,反倒叫我抽不出空子去拜会同年,家贫的同年看咱们家这么大的气势,也不敢登门了。” 鸳鸯点了头,笑道:“到底是二爷心里清楚一些。姑太太方才又跟老太太提起二爷的亲事,老太太已经请姑太太出面了,老太太说二爷只管读自己的书去,莫问这些没要紧的了。” 才说着,又见一个小幺儿来说:“东跨院里的太太们要见一见二爷,二太太打发小的来请二爷过去。” 贾琏不言语,鸳鸯便笑道:“也不必叫二爷去了,左右老太太、姑太太要过去呢。”说罢,便领着那小幺儿退了出去。 贾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中,仿佛从荣国府的热闹中抽离开来,竟觉有几分不真实,细细思量,便明白自己这不真实的感觉是因为作了弊,于是未免拜会同年时被有心人试探出深陷,竟在这会子放下桃核,起身向前院去了。 这场盛宴直到晚间便散了,贾母、贾赦听说贾琏在读书,登时也不敢热热闹闹地庆贺了,到了第二日,虽还有人来,但贾母、贾赦不敢再留客。 第三日便有同年登门拜访,贾琏未免自曝其短,便请了贾珠、葛魁陪着见人,互相叙了同年之情,话里藏话地约下日后入了官场彼此扶持,同年们便告辞回去了。 第四日贾琏领着葛魁出门也将那些高门大户亦或者寄居客栈的同年拜会了一番,到了第五日便是八月十四,贾琏带了厚礼向许家去,路上便遇上了石光珠迎娶甄家大姑娘的队伍。 贾琏领着小厮避让在路边,见石光珠欢天喜地的戴着红花骑在马上,冯紫英又做了傧相卓尔不群地骑着马跟着后头,余后甄家陪嫁的队伍绵延不绝,数了数足足有几十台。 “不愧是甄家,好大的气魄。”赵天梁啧啧叹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107 贾琏面上带着微笑,余光扫见大街上无人不为甄家的阔绰惊叹,心道不定多少人被甄家唬住,拿了银子交给他们放印子呢。 亏得天气凉快了一些,且那送嫁的队伍红彤彤的又富贵又喜庆,宛然是一道富贵景致,也不叫等在路边的人觉得烦躁。 待那队伍走过了,贾琏待要依旧向许家去,便见一穿着半旧缎衫的男子匆忙赶来作揖。 “请问这位可是荣国府琏二爷?琏二爷可是向许家去?” “正是,不知尊府是哪家?”赵天梁替贾琏答话。 那男子道:“我们是黎家亲家房家。今日我们家太太领着三位姑娘去许家拜访,半路遇上了石家甄家的队伍,为避让迎亲队伍,八姑娘的轿子进了巷子里,如今迎亲的队伍去了,前头太太的轿子早不见了。小的来问,既然同路,我们的轿子可否随着二爷向许家去?” 赵天栋嗤笑道:“青天白日的,你们自己向许家去,难道还怕被人抢了不成?”向对面街上一望,果然见一顶青花小轿抬了过来。 赵天栋的话就是贾琏的心里话,贾琏原先看这男子匆忙过来还当有要紧事,这会子看他只说要跟着去,就不耐烦搭理,但叫房家的轿子跟在后面与他也没什么损失,就对那男子道:“我们骑马脚步快一些,你们若跟便跟来就是。” 那男子答应着,挥手叫抬着青花小轿的轿夫跟过来。 贾琏也没什话说,依旧骑着马在前头。 “二爷,房家人这是做什么呢?又不是不认得路,自己过去就是了。”赵天梁嘀咕道。 贾琏道:“管他呢,路不是咱们的,爱跟不跟。” 赵天梁听了,也不肯跟个小姑娘计较,况且也觉那房太太既然带了人出门又大意地将人落在大街上委实不妥。 一路直到许家门前,才见大门里出来几个人笑道:“还说八姑娘怎总不来呢,原来这就到了。” 贾琏不理会房家的事,依旧领着人拿了礼物进去,到了前院便见黎碧舟、许玉珩、许玉玚三人迎了出来。 许玉玚笑道:“琏二哥果然出人意表,大哥、三哥高中是意料之中,你也高中委实叫人意外。”说着,就拉着贾琏向后院去。 贾琏见黎碧舟一家还住在许家,便觉许家应对得好,两家并未生分,于是随着他们就向内去,看许玉珩脚步还有些虚浮,又嘲笑他两声。 “琏二爷,我们姑娘叫小的来谢谢琏二爷。”穿着半旧缎子的男子又赶来给贾琏作揖。 贾琏回头望见那轿子帘子一动,笑道:“大街又不是我家的,不过是恰巧走在一起罢了,有什么可谢的?”说罢,依旧与许玉珩、许玉玚、黎碧舟一同向倒厅后去见许之安。 许玉珩不解这其中的缘故,便问贾琏。 贾 琏将房家这一截莫名其妙的事说了,依旧因妹妹的事穿着一身素衣的黎碧舟登时指着贾琏道:“你也太胡闹,就叫他们自己来就是了。你不知母亲莫名其妙地就很喜 欢那房八姑娘,临走前认下了房八姑娘做干女儿。为这你大嫂子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呢,你今日送了她这么一遭,不知要惹出多少闲言碎语来。” “正是,又不是自己家的女眷,送她作甚?”许玉珩竟然也附和起黎碧舟来。 “应当没什么吧?因琢磨着这事离着男女授受不亲还有八竿子远,况且他们只是跟在后头而已。”贾琏笑道,看黎碧舟、许玉珩两个草木皆兵一个个将女子看成洪水猛兽反倒觉得有趣,一径地进了倒厅里,却见倒厅里,许之安拿着一只小巧的紫砂壶抿着茶水,微微眯着眼睛看他们。 待贾琏请过安后,许之安立时问:“琏哥儿,你这回考试可有什么猫腻?”他不信贾琏的名次会这样考前。 “老太爷怎这样说?琏哥儿用功得很,咱们五日前打发人去道喜,他不还在读书么?”许玉珩忙道。 许之安沉默不语,许久叹道:“也罢,我也不追问了。琏哥儿来随着我练一练弓箭吧。”说罢,便令人拿了弓箭准备放鸽子。 贾琏穿的是宽袖衣裳,于是拿着手去撸起袖子,才随着许之安凑趣,方搭了箭,却望见黎碧舟之妻房氏梳着坠马髻穿着一件秋香色长袄、银红缂丝裙子从放鸽子处走来了。 “大嫂子好。”贾琏收了手上弓箭。 黎碧舟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去看房氏,“怎这会子过来了?” “这会子过来,还能是为谁?”房氏眯着眼睛笑看着贾琏,“真真是琏兄弟做的好事。” 贾琏诧异地笑道:“大嫂子怎说这话?” 房 氏笑吟吟地道:“母亲好心带着八妹妹走亲戚,半路遇上人家红彤彤的迎亲队伍她在轿子里也不知道自家的轿子队伍留了一顶被迎亲队伍截断了。若是八妹妹的轿子 自己来许家还好,偏又是四弟亲自送来的。如今可好,我母亲慢待八妹妹的事算是张扬开了,如今母亲正无地自容呢。” 房氏这话里夹枪带棒的,贾琏一怔,拿着一支羽箭在手指上转着,便笑道:“大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劳烦大嫂子跟太太说一声,下次我再不敢了,见你八妹妹的轿子跟在后头,我就换条路走就是了。” 树荫下一阵风过,便有不耐秋风的树叶簌簌落下。 房 氏原是气势汹汹,这会子也没底气了,抱着手臂,半响咬着嘴唇笑道:“这事也怪不得你,只怪有人要拿了你对付我母亲呢。你不知道方才我母亲听说是你送了她 来,在老太太跟前立时羞红了脸,反倒要向八妹妹赔不是。待回了房家,一家上下一听说母亲弄丢了八妹妹,还要劳烦四弟送到许家来,不定多少人又要在背后戳母 亲的脊梁骨,说她有意叫八妹妹难堪存心要将她丢在大街说房家的脸都丢到贾家去了呢。” 贾琏见又是房家的嫡庶之争,也不耐烦管,依 旧要去练箭,才走了两步,又见房氏撵上两步道:“四弟,并非我在背后无故造谣生事诽谤人。我那八妹妹是个有主意的——母亲但凡出门她总能跟出来,这会子母 亲弄丢了她,下次更要带她出门以示补偿了。她这大半年古古怪怪的,成日里要做些莲花诗,绣些莲花,且帕子上都是两朵。”说着,便竖起两根纤长的手指给贾琏 看。 黎碧舟疑惑道:“怎又扯到这事上了?古往今来爱莲的多了去了。” “爱莲的人多,却没人只爱两朵莲花 的。”房氏煞有其事地看黎碧舟,虽黎太太临走前莫名其妙地交代他们夫妇帮着房八姑娘,但房氏心思细腻,且又终归更偏向房太太一些,于是自然觉得房文慧的举 动古怪,“你们男儿家粗心大意,并不知道那些女儿家爱借物寓情。我话说到这份上,四弟自有分寸,自己衡量着办吧,你今日送她这一遭,心里坦荡的人自然无话 可说;满肚子坏心思的,指不定要杜撰出什么话来。”说罢,见自己耽误了贾琏、黎碧舟射鸽子,许之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便赶紧去了。 贾琏微微挑眉,嘀咕道:“果然是内宅无小事,鸡毛蒜皮的事也叫大嫂子这样兴师动众。” “你别嫌她啰嗦,她这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等你避开了那些麻烦,就知道你大嫂子的好处来了。”黎碧舟笑道。 贾琏心说他原本就无心沾上那些麻烦事,陪着许之安射了半日的鸽子,待到傍晚,便向许老太太院子里去跟许老太太告辞。 待 过去后,望见许老太太这三间的大屋子里,明间里依旧只摆着银器,屏风帐幔也多以恬淡的素色为主,与他前两次来大不相同,这会子许老太太坐在摆着艾绿靠枕的 狮头虎足榻上,正探着身子与坐在她左手边的房太太说话,房太太手边是一连三位清秀的姑娘,许老太太右手边,坐着两位儿媳,唯一留在京城的许家姑娘许青珩并 未出来。 “琏哥儿要回家了?已经准备下了宴席,待吃了再回去吧。”许老太太笑道。 贾琏道:“家里二叔、大哥晚间要检查我的功课,若吃醉了,怕他们见怪。” 许老太太点了点头,叠着手道:“我回头跟你祖母说,叫她叮嘱你老爷他们别这样逼着你,仔细逼坏了身子。” “多谢老太太疼我。”贾琏说着,便向外退去。 “琏哥儿,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你与青珩的事什么时候定下来?”房太太忽地问,问过了就去瞥房文慧。 “应 当在九月吧。”贾琏说罢,不肯卷入房家的嫡庶纷争,便退了出去,径直向外去,随着个媳妇出了许老太太这边的院子门,又向东行了百来步子,看那媳妇有事,又 见自己离着外间角门不远了,便打发那媳妇去了,才向前去冷不丁地望见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圆脸小丫鬟出来了,只觉依着许青珩的性子今次她并未露面这丫鬟便兴许 是她打发来的,于是笑道:“你们姑娘有什么话要说给我听?” 那小丫鬟笑道:“琏二爷怎知道我们姑娘有话要跟二爷说?我们姑娘说多谢二爷相救,若不是遇上了二爷,她不管来许家还是回房家总要落个没脸。”说着红了眼眶,竟哽咽了,“今次的事未必是一时不留意,太太素来便看我们姑娘……” 贾琏见苗头不对,不耐烦再听,立时又向前。 那小丫鬟也不料贾琏就这样走了,不敢惊动旁人,快走两步跟上,“二爷,有一事还请二爷千万拔刀相助,不然,我们姑娘这辈子就全毁了。” 这 小丫鬟声音来的凄厉,反倒叫贾琏好奇地停住脚步,问她:“上会子在黎家里,人人的丫鬟都伺候在姑娘身边,怎地你家姑娘出事,却不见你的踪影?”再看这小丫 鬟一副懵懂模样,竟是还未着裙,只穿着一件碎花夹袄、一条牙白梅花折枝夹裤,俨然是一副年少无知天真烂漫的模样。 这句话一时又将小丫鬟问住,这小丫鬟吞吞吐吐了半日,才说:“那一日姑娘的帕子随着风飘走了,我去替我们家姑娘寻帕子呢。” 贾琏不耐烦再问了,出了角门,领着赵天梁等出了许家,却听赵天梁念叨着:“这房太太太狠心了些,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要许给个病痨鬼冲喜。” “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贾琏仰着头望着天,疑惑不解那房八姑娘怎就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莫非他在外头的名声就那样好么? 赵天梁笑道:“那来拦着咱们的,就是八姑娘姨娘的哥哥。那八姑娘要嫁的人二爷也认识,他们来求二爷去跟那户人家说一声,叫那户人家别挑了八姑娘冲喜。” “不挑她,又挑哪个?我去拦着,却像是我跟那八姑娘有什么纠缠不清一样。”贾琏没好气地道,不禁觉得今日晦气得很,并没做什么就被人认作救命稻草。 赵天梁、赵天栋原本是想给贾琏添一件风流韵事,这会子看他无意,便也只能罢了。 骑马走出许家所在大街,忽地又听人来喊二爷,几人勒住马,却见来人便是房八姑娘姨娘的哥哥。 那男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待要去拉贾琏的缰绳,又被赵天梁、赵天栋给隔开。 “求二爷将这信捎给金陵的黎太太。”那男子说着,将一封信递到贾琏跟前。 “是向金陵求救的信?”贾琏问。 那男子连连点头,哭丧着脸道:“如今只能求到二爷跟前了,请二爷大慈大悲救姑娘一命吧。早先二爷连跟二爷不对付的柳家小爷都能救,更何况是跟二爷无冤无仇的小姑娘呢。”说着,便立时跪在贾琏的马前。 此时接近日暮,大街上只有些许几个行人,贾琏回头向许家看去,见许家已经没了影子,心道那房八姑娘果然是有备而来,只怕不独他,其他能求的,她也已经求去了。 “我们走。”贾琏牵着缰绳要走,并不理会那人。 “二爷,姑娘说你与其他男子不同,不会看轻她,是以她才央求小的来求二爷。二爷这会子怕招惹一时的麻烦不肯管,可我们姑娘一辈子就毁了呢。”那男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108 贾琏道:“我给你盘缠,你这会子就向金陵去给黎太太送信去吧。” 那男子一愣,忙道:“小的一走,太太叫人去告官府,小的就是逃奴了。” “你自己都不肯惹麻烦,还来说我?”贾琏冷笑一声,看那男子不言语了,便领着赵天梁等兀自向前去。 夕 阳西下,秋风徐徐吹来,贾琏略低了头,觉得这路上的风不干净,随后对赵天梁道:“你再去许家,请人通传了跟黎大奶奶说话,请她劝一劝她母亲吧,将八姑娘嫁 个痨病鬼于房家又有什么好处?不如将她嫁个门当户对的,这么着,旁人才不能去腹诽黎太太苛待庶出子女。不然,嚷嚷得满世界皆知,许黎两家的风头才过,房家 的就又起来了。若是黎大奶奶问,你就将咱们这一日里遇上的事都说给她听,咱们没什么好隐瞒的。” 赵天梁见贾琏先不理会那男子却转身又要去劝说房氏,忙答应了,笑道:“难怪人家来求二爷,是看准了二爷刀子嘴豆腐心呢。” “豆腐心?”贾琏一怔,随后匍匐在马上笑道:“我两辈子也没被人这样夸过。” 众人只顾着随着他笑,谁也没留意那句两辈子。 ☆、第105章 峰回路转 赵天梁眼中这是一桩举手之劳,况且去与房氏说,又能将贾琏摘出去,于是便调转马头,重新回了许家,一番通传后,便随着人隔着一道门帘见了房氏。 房氏坐在房中也纳闷赵天梁怎回来了,待听赵天梁将贾琏的话学了一通,果然立时问:“你们是如何知道的?就连我也不知道什么病痨不病痨的。” 赵天梁在湘妃竹帘子外躬身又将这一日房文慧身边的下人总在他们耳边嘀嘀咕咕甚至要请贾琏给黎太太送信的话说了一通。 “知道了,叫四弟放心,断然不会再叫房家的事烦着他了。”房氏坐在楠木交椅上托着头,待听帘子外赵天梁走了,才深深地一叹。 房太太也不是个糊涂人,前头家里庶出的妹妹们也都嫁了合意的人,只是这二年房文慧越发地聪慧,时不时地露出不服房太太管教的模样。只怕就是如此,房太太才起了那么个糊涂心思。 这会子既然知道了,房氏干脆出了这屋子,顺着巷子向他们一家暂住的院子去,进了那栽种着两棵大梧桐树的院子里,对婢女发话道:“去请八姑娘过来说说话。” 婢女答应着便去了。 房氏并不回房里,令人搬来两个绣墩子,她自己坐了一个便拿着帕子往面上扇风,听见动静,望见被一身湖蓝裙子衬得越发恬静的房文慧过来,指了指绣墩子道:“坐下吧。” 房文慧心里忐忑不宁,小心翼翼地颔首坐下,不见房氏开口,便自己也不言语。 “除了琏二爷,你还去寻了谁?”房氏轻叹一声。 房文慧小心地低着头道:“不知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只在路上遇见了琏二爷,才跟着他来许家。” 房氏冷笑道:“你莫揣着明白装糊涂,方才我那四弟已经打发人来说了。”轻叹一声,看房文慧面上镇定两只手却紧张地绞在一处,便道:“那痨病鬼的话还不知道是你从哪里听来的呢,以后这种话莫再说了,若是以讹传讹,弄巧成拙了,将来你可怎么办?” 房文慧斜签着身子坐着,才见房氏气势汹汹心里紧张得很,此时又见她似乎有令她安心的意思,眼睫微微颤动,笑道:“姐姐怎无缘无故又说了这些话?” 房氏噙着冷笑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有志气是好事,但惦记着不该惦记的,未免就有些自不量力了。今次就罢了,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便直接说与母亲听。” 房文慧低着头,她自是懂了房氏的意思,只是虽懂了又如何?今次若不是她豁出去了,房氏肯出手?肯叫她躲过了这一遭?因免去了冲喜的厄运,于是虽被房氏敲打两句,心里也心甘情愿。 “奶奶,太太要回去了。”婢女提醒道。 房氏听了,又看房文慧可怜得很,便柔了腔调道:“老实一些吧,我如今也不好跟母亲说了,待八月十六我回家一遭。” “多谢姐姐。”房文慧原本装傻,这会子便冲房氏行了个万福,看房氏向外去,便也盈盈地随着她去。 房氏送走了房太太,又觉许青珩今日一天都没露面,于是又拐着弯向她屋子里去,隔着后窗望见许青珩噼里啪啦地拨弄算盘,也不打搅她,回了房暂且歇着,次日八月十五,许家摆了一桌十分冷清的家宴,不到一更天,这家宴便不欢而散了。 次日房氏随着黎碧舟向房家去,进了房家家门,自有房在思等陪着黎碧舟说话,房氏便进了房太太房中,与其他姊妹们寒暄两句,便与房太太关起门来说梯己话。 这 会子没了旁人,房氏又是长女,于是盘着腿坐在铺着绒毯的炕上与房太太说话时就多了许多随意,这会子她一边将帕子垫在臂弯下一边掰着一只裂开嘴的鲜红大石 榴,一边很有些嗔怨地对房氏道:“母亲行事怎越来越没了分寸?八字还没一撇,家里就传出要将八妹妹许给个病痨鬼的话。这话还传出去了,叫我听着也很没意 思。” 叮叮两声,只见房氏手指一动,红艳水灵的石榴子便滚落在白瓷盘子上。 房太太眼皮子跳了又跳,登时冷笑道:“无缘无故,怎又说这个?这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话?你七妹妹还没有个着落,怎就说起你八妹妹了?家里原本就有些风言风语,我还找到源头又要你来说?” 房 氏一默,拿了帕子将手指上汁水擦去后,便将装着石榴子的盘子推向坐在她对面的房太太,正色地望着房太太,“果然没有这事?也不是我偏向哪个,实在是若当真 寻了个得了痨病的妹夫,也影响咱们房家的运道。寻不到簪缨世族、书香门第,便寻个乡绅举人,何必非要跟个小姑娘过不去,连累得一家名声受损?” 房太太并不吃石榴,只迭声地喊冤枉,连声道:“断然没有这种事,黎家姑娘的事后,我们家小心还来不及呢,怎会又去做那种事?” “没 有最是极好,母亲万万不能因老太太、父亲偏爱八妹便乱了方寸,据我说,左右母亲寻的八妹总瞧不上,便干脆撩开手吧,老太太、父亲既然疼她,自然在心里为她 筹谋了,如此母亲又多那事做什么?”房氏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只觉房太太好面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要叫房文慧冲喜的事,便干脆不提那事了。 房太太拿着帕子按住胸口,微微耷拉着眼皮,似乎是十分不顺心的模样。 房氏忙捧了茶水给她喝。 “我这二年越发的没耐性了,偏那八丫头又总是爱惹事。无缘无故,总要叫我在外头丢上大人。”房太太呷了口茶水,“上会子在黎家也是,若不是她丢了帕子,在思也不会送帕子;他不送帕子,黎家的墙头也不会倒。如今更是,那病痨鬼的话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房 氏见房太太还不认,就嗤笑道:“母亲没事去琢磨黎家墙头做什么?据我说,你只管隔三差五地见了老太太见了外人就念叨念叨八妹妹的亲事,叫别人知道你尽心了 就罢,其他的,只管等老太太等父亲发话。”说着,想起房太太不喜房文慧的另一个原因,是房文慧每每将她的嫡出妹妹比下去了,于是又安慰房太太道:“文慧是 比文绣几个出众一些,母亲再不喜欢她,她也还是出众的。她出众,母亲能得个好女婿,这对母亲岂不好?难道八妹夫会不认母亲这岳母,赶着认个姨娘做岳母?老 太太娘家没人了,她若有法子有门路,哪里还会叫母亲常带着八妹妹出门?父亲更是只会一味地怪罪母亲行事偏颇,不知自己动手料理的,捱到最后,看八妹妹的亲 事还是没个着落,他定会催着母亲办。总之她的亲事无论如何都要落到母亲手中,母亲与其这会子急着拿着亲事敲打她,不如稳坐钓鱼台,且等着老太太、八妹妹自 己急了来讨好您。” 她这话句句都是为房太太筹谋,原本以为房太太听了会想开一些,谁知房太太越发地心气不畅了。 房太太冷笑道:“都说没有病痨鬼的事,你偏不信。我难道就是那样的糊涂人?” 房氏见话说到这地步,房太太还是不承认,心道莫非当真是以讹传讹?看房太太气的七窍生烟,也不敢再故作贤良地劝说她了,忙去给她抚胸顺气。 待听说外头摆好了螃蟹宴,房氏便携着房太太的手出去赴宴。 宴席摆在菊花圃边上,房氏身为出嫁了的姑奶奶坐在房老太太下手,望见房老太太有意给房文慧撑腰地留房文慧在她身边替她剥无花果,抿嘴淡淡地一笑,安抚地望了眼房太太,借着更衣,叫了房文慧来,再次肯定地叫她安心。待吃过了宴席,房氏又去房老太太房中说话。 房老太太常年礼佛茹素,三间的屋子里满满的都是檀香气息,屋子里朴素非常,就连此时众人围着房老太太坐着大炕上,也只铺了一层半旧的羊皮褥子。 房氏斜签着身子坐着,淡淡地看房老太太穿着一身朴素的檀色衣裳仿若与世无争一般地笑眯眯地看着众孙女们,不觉将眼睛盯在房文慧身上,心说那病痨鬼的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义忠亲王府出了事,原当要停了今年的采选女史,不想并未停下。上年元宵佳节进宫朝见太后、皇后,两位娘娘曾说要在咱们家挑出一个,不知老大媳妇瞧上了哪个?按说咱们家姑娘都是顶好的,挑哪一个都不差。”房老太太神情恬淡地坐在炕上,手上张弛有度地拨着佛珠。 房氏一怔,立时去看房太太。 房太太因是儿媳,这会子一堆女儿坐在炕上,只她立在炕边伺候着房老太太,听房老太太这话,便笑道:“虽两位娘娘这样说,但我与老爷商议过了,叫女儿们进宫一辈子难再见亲人一面,她们也可怜得很……” “进宫侍奉圣人、娘娘是难得的福分,怎会可怜?”房老太太不轻不重地打断房太太的话,将孙女们一一看了一遍,最后将眼神盯在房文慧身上。 房文慧怔住,偷偷地去觑房太太。 “大太太、大姑娘留下,文慧你们出去玩吧。”房老太太含笑道。 房文慧不明所以,只得与其他姊妹们一同退了出去。 房氏坐在炕边上,试探地问:“老太太想叫八妹妹进宫做女史?”房老太太这是疼爱房文慧么? 房老太太捻着蜜蜡佛珠慢慢地点了头,笑道:“家里就数她最沉稳最随和,能够进宫是莫大的福分。” “…… 但凭老太太做主吧,家里姑娘的性子,老太太看得最清楚明白了。”打点房文慧进宫比寻个媒人挑个中等的人家嫁了房文慧来得麻烦,房太太原本不肯费事,只是为 “痨病鬼”的缘故,心里埋怨房文慧造谣污蔑她这嫡母,于是也急着摆脱她,只觉既然是最疼她的老太太要叫她进宫,她便进宫去吧,左右她不会去管了。 “只是她那身份说出来不好听,各家里去的都是养在太太名下的女儿,叫她就这么去了,才一进去就低了人家一头,也未必会被朝廷采选上。”房老太太道。 房太太这会子也精明了,未免房文慧放在她名下了却又不入宫,便笑道:“老太太发话了,只管先与老爷说,待老爷走动走动,差不离了,咱们便将家里该收拾的收拾了,不管是名分上还是带去的衣裳首饰上,都不能叫姑娘吃了亏。” 房老太太是铁了心要叫房文慧进宫,便不将房太太这点小心思放在心上,点头便答应了。 房氏尚且没从这忽如其来的转变中醒过神来,便听房老太太又对她道:“大姑娘也在黎家、许家替你八妹妹打点打点,她出息了,是咱们几家都沾光的事。” 房 氏只管笑微微地答应着,见房老太太已经与房太太商议起房文慧进宫的具体事宜,借口更衣从房老太太房中出来,到了廊下拿着帕子在面前扇了扇,慢慢走下台阶, 缓缓地向房老太太屋后房文慧的屋子里去,到了屋子外便见几口原本养着莲花的水缸里插着几根略有些枯萎的莲叶,探头望去,水缸里还有几尾青鳞的鱼儿游动。 “大姐姐。”房文慧果然因方才房老太太那一眼没安心去于姊妹们玩,这会子在房中听说房氏过来了,立时出了门来迎,见房氏对那鱼儿有兴趣,便令婢女拿了鱼食来。 房 氏接了用小碟子装着鱼食,喂鱼后看鱼儿浮出水面,先失笑道:“还当是名贵的金鱼,谁知是两条草鱼。”再看房文慧,便道:“你可真是害苦了人,琏哥儿与你素 昧平生,还专门打发人来请我帮你一帮;我信以为真地来寻母亲,为了你好话歹话地说了母亲一通。如今我且问你,病痨鬼的话是从哪里听说的?” 房文慧颦着眉头,比房氏更懊悔地道:“大姐姐,这话若不是听着确凿,我万万不肯去求琏二爷。” “确 凿?是因老太太这边有人附和,你便不疑有他?”房氏轻叹一声,直接将鱼食都洒在水缸里了,“你原本最坏,也不过是嫁个寒门举子,将来前程全靠自己去挣。如 今,你弄出病痨鬼的话,母亲心里恼了你,一心不肯管你的事;若她管了,悖了老太太的意思,又像是她有意拿着你的终身辖制你一样。谁不知道老太太是真心疼 你,母亲是处处为难你?如今可好,母亲万事不管,只由着老太太做主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09 房文慧面无血色地扶着粗陶鱼缸,指尖没入水中,引得鱼儿 来啜食,“……多谢大姐姐今儿个为了我说了话,大姐姐的恩情,文慧没齿难忘。”此时细想,那病痨鬼的话定是房老太太有意叫人传出来的,她自幼养在房老太太 身边,听得都是房老太太娘家没了,房太太便不将房老太太放在眼中的话;于是便当真信了房太太逼着房老太太叫她给个名门望族冲喜的话。这会子当真是搬起石头 砸自己的脚,原本房太太还能插手阻挠她的事,毕竟她是嫡母,插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可如今先是有房太太将她丢在大街上的事后有要将她嫁个病痨鬼的传言,房 太太束手束脚,虽是嫡母也管不得她的事了。 房氏见房文慧脸色这样苍白,便也收起了早先因被人愚弄而流露出的愤慨,将手搭在她肩上,安慰她道:“进宫也未必是祸事,虽一时苦了一些,但倘若熬出来了,就是人上人了。”但看她有事去寻贾琏,便知她心思在贾琏身上;既然在贾琏身上,可见她又是真心不愿意进宫的。 房文慧抿着嘴苦笑,“……大姐姐且莫再说这些了,左右,到了老太太跟前,我只管感激老太太指点叫我免去了嫁个病痨鬼就是。只要不嫁个病痨鬼,听老太太的话进宫,就是我的福气了。” “你 是个明白人,那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个心里明白到底是哪个真心算计你就好。”房氏搭在房文慧手臂上的手滑了下来,多年姊妹也不曾与房文慧交心过,先前还因 房太太的缘故责怪她多事,此时见她明知道是被房老太太算计了还要硬撑着回头对房老太太感恩戴德,不禁又同情起她来,“进宫前缺了什么,只管来与我说吧。若 是你熬到二十五六出宫了,姐姐替你寻个稳妥的人嫁了。若是你有心去宫里逐鹿……我也祝你早日崭露头角。” 房文慧眼皮子一动,感激地落下两点泪来,心知宫廷倾轧远甚于房家后院,越发地惴惴不安起来。 房 氏点到为止地安慰她一通,待听前面男子的宴席散了,便向房老太太房中去与房老太太、房太太告辞,随后坐了轿子离开房家,待进了许家,进了自己房中,一边对 着大穿衣镜去解领口的扣子,一边对婢女吩咐道:“打发人照着早先送给迎大姑娘的头面再打一套留着送给八姑娘。” “哎。” 略喝了些酒躺在千工拔步床上的黎碧舟拿着手遮着眼睛道:“你前两日才埋怨你这八妹妹多事,怎一转身又要送她首饰了呢?” 房氏解着扣子向床边走来,见黎碧舟还没脱靴子,便拿了脚轻轻地在他那粉底皂靴上踢了踢,“一码归一码,先前是气她不识大体,每每令母亲失了脸面。如今是心疼她身在自己家也没个依傍。” “这又是什么缘故?” “我 们家老太太造谣说母亲要叫八妹妹冲喜,又说自己无能拦不住母亲。八妹妹跟祖母最亲近不过了,她最信赖老太太,于是听着老太太房里的风声,就大着胆子四处去 求人,甚至求到四弟头上。今日我与母亲说了,母亲气恼得不行,只说这是造谣,心里便恨上了八妹妹。待老太太说要送八妹妹进宫了,母亲不肯也不敢管——这会 子不管她做什么人家都说她不怀好意,如此她干脆就不管了——只说一切由着老太太做主。如今八妹妹虽心里不肯进宫,还要感激最疼她的老太太叫她免去了嫁个子 虚乌有的病痨鬼的祸事。”房氏说着又唏嘘嗟叹一番,此时没了房太太的事,她对房文慧自然是满心怜悯。 “进宫比之嫁个病痨,算是好事?你八妹妹也太糊涂了一些,竟然听风就是雨。”黎碧舟嗤笑道。 房氏冷笑道:“若不是人在屋檐下,她只听老太太的人说如何如何,哪里会糊涂地信以为真?” “罢了罢了,你昨儿才骂她不识好歹,如今我说一句,你又维护起她来了。”黎碧舟轻笑道。 房氏将外头的褙子脱下,坐在床边叹道:“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了。”一时怜悯房文慧,又决心多送她一些金银首饰待进宫时使用。 隔了小半月,房文慧进宫的事便有了门路。进了十一月里,听说房文慧明日进宫,素来与她不亲近的房氏便带着两匣子送她的东西坐着轿子回了娘家。 今次房氏有心向房文慧房里坐了一坐,只见据说她十分喜爱的莲花,此时已经收拾得没了,整个屋子里但凡带着庸常烟火气的物件全部收拾了起来,空荡荡的,虽坐着两个人也冷清得很。 房文慧见房氏竟然当真来看她,感激地坐在房氏面前握着帕子哭了两声后,含泪笑道:“多谢大姐姐。” 房氏深吸了口气,到底是有话憋在心里不痛快,又觉此时不说,日后再说不得了,于是道:“你莫再惦记人家了,女儿家心思歪了,总是自己吃亏。” 房文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房氏微微有些恼了,边擦眼泪边笑道:“大姐姐放心吧,我早明白了,那等好运气,不是哪个人都能有的。若大姐姐见到琏二爷,还请大姐姐替我谢谢他,一面之缘便能得他相助,文慧心里对他感激不尽。” “你 能想开了就好,宫里不比家里,日后自己样样事都小心一些吧。”房氏才要再说,听见外头房老太太的嬷嬷有意弄出声音叫她听见,于是便也不与房文慧多说,待见 房老太太殷殷切切房太太事不关己,更为房文慧鸣不平,径直坐了轿子回家去了,隔日听说房文慧离开家门时哭得泪人一样,便也为她掉了几点眼泪,待十月下旬贾 家来提亲,原想当面将房文慧的告诉贾琏,毕竟是受人之托就当忠人之事,不想定亲时,贾琏并未过来,于是只得作罢。过年前后,因许玉珩、黎碧舟二人要准备春 闱,许家有意静悄悄地过年,于是贾琏、袁靖风等来了半日便告辞回家去了,如此房氏也没机会将房文慧的话转给贾琏。 待过了年后十五,因临近三月的春闱越发近了,房氏便就将房文慧的话抛在脑后,全心辅佐黎碧舟准备考试。 今次考试要准备的东西少了许多,除了文房四宝并取暖之物,旁的一概不需准备。 待杏花盛开的时节,春闱的日子到了,一早房氏便目送黎碧舟、许玉珩二人出府。 黎碧舟、许玉珩同坐了一辆马车,马车中二人神态轻松得很,在贡院门前望见贾家的马车,连忙下了马车,向贾琏的马车走去。 贾琏今次并不叫金彩、林之孝等来送,只领着赵天梁几个就过来了,这会子见了黎碧舟、许玉珩过来了,便背着手慢吞吞地向他们走去,笑道:“足足有两三个月不见,二位可还好?” “真该打嘴,连大舅也不知唤一声。”黎碧舟调笑道。 贾琏笑道:“这么着,你们两个哪个来打我的嘴?” “看你这样悠闲,莫非对考试已经胸有成竹了?”许玉珩暗道莫非贾琏果然有慧根,不然他怎这样气定神闲? 贾琏早两日就从林如海那得知了试题,这会子自然胸有成竹,含糊地笑道:“莫非只许你们悠闲,就不许我悠闲了?” 正在斗嘴,忽地听见一阵马蹄声,就见薛蟠、冯紫英结伴过来送他们上考场了。 薛蟠下了马后,连连笑道:“今日是好日子,喜报频传,今日三位哥哥进考场,定然能高中。” “什么喜报?”贾琏不解地笑道。 冯紫英将马鞭别在腰带上,笑道:“我正准备去京营呢,这呆子就喊了我过来,只说今日房家要请酒,这么着我就跟着他来了。” “那 可不,房家姑娘年前进宫,年后就封了九品美人。据说她伺候在贵妃寝宫,因替贵妃试针有功,贵妃奏请当今封了她为美人。”薛蟠颇有些艳羡地道,说话时不觉去 看贾琏,心道贾琏说在宫里艰难得很,怎地那房家姑娘才进宫就得了封赏?宝钗比那房文慧要好上不少,兴许进了宫,比那房文慧还有能耐。 黎碧舟忙道:“试针那样的事她也肯?太胡闹了,若有个万一,她年纪轻轻的可怎么好?” 许玉珩也默默地点了头。 贾琏眼瞅着薛蟠口水就要流出来了,便抱着手臂笑他:“莫非你舍得叫宝妹妹去替人试针?这针扎在身上是什么滋味?” 薛蟠忙含糊道:“琏二哥这话说的,谁舍得叫自家妹子去挨针?”左右不见柳湘莲来送贾琏,又问:“柳小弟还没回京么?他这是跟着蔷儿出门大半年了吧。” 贾琏笑道:“天南海北的地地契都丢了,只补这些就要费上好多功夫。” 说话间,贡院的大门开了,贾琏忙随着黎碧舟、许玉珩去排队,边排着队,边琢磨着房家这事未必没叫薛蟠动摇,待他从贡院里出来了,再好好地与薛蟠说说话,若薛宝钗进了宫,薛家就跟王家拆不开了。 想着,便进了贡院里,依旧是前两次考试那样的狭小逼仄的一间小屋子,与早先两次不同之处在于朝廷分早中晚三次送了热饭菜来。 不必琢磨着三餐吃什么,贾琏也省了不少心思,拿了试卷,才要流利地答题,又觉他这房外总有些细微的脚步声,心知是自己上次的名次太好勾起一些人的疑心,于是有意辗转反侧半日才笔走龙蛇地写下答案。 待三日后再出了贡院,贾琏便望见众多男子红光满脸地怒目看他,心下不解,与许玉珩、黎碧舟一同出来后,便问:“怎地托了我的福有了热饭热菜吃,他们还要对我横眉冷目?” 黎碧舟笑道:“有人是宁肯剩下吃饭的时间来答题的,如今朝廷送饭不得不吃,耽误了他们答题的功夫。” “据我说,是有人没了名落孙山的借口,因此又气你呢。”许玉珩道。 黎碧舟忙推了推口没遮拦的许玉珩,许玉珩望见边上众人越发着恼了,咳嗽一声,也不敢再开玩笑。 出了贡院,各家的轿子都等着呢,贾琏与许玉珩、黎碧舟告辞,进了轿子,又见赵天梁送了一盅许青珩送的老鸭汤来,呷着汤,想起上会子出了贡院家里就有甄家那一档子事,于是玩笑着问跟在轿子边的赵天梁,“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赵天梁笑道:“说来好笑,房家姑娘轻而易举地升了美人,老太太便在老爷跟前提了一句叫大姑娘也进宫。” “老爷答应了?” “老爷自然没答应,老爷说凑那热闹做什么?大姑娘又比不得人家能耐,将来把柳小爷招成女婿就是了,反正一直养着柳小爷,柳小爷也为二爷办事。”赵天梁道。 “湘莲答应了?”贾琏呷着汤,心说贾赦果然是财大气粗,这会子没干那卖女儿的事。问完了才想不知道柳湘莲回来了没有。 赵天梁笑道:“这更奇了!老爷才提起柳小爷,柳小爷回头就带回来了个绝色的小媳妇。二爷道那小媳妇是哪个?” “哪个?”轿子有些颠簸,贾琏便不喝汤了,心道柳湘莲不是发誓不娶绝色么? ☆、第106章 “二爷回去就瞧见了。”赵天梁笑道,略离了轿子两步,便翻身上马,跟着轿子向荣国府去。 贾琏坐在轿子里也不多问,颦着眉思忖着今次能考取什么名额,抱着手臂,又闭目养神,待轿子停下了,他已经进了荣国府,从轿子里出来,便望见贾珠、柳湘莲、贾蔷等在轿子边。 “考得如何?”贾珠赶紧问。 “应当是个中游。”贾琏谦虚地道。 贾珠悬在心头的大石头放下了,“快去见老爷、老祖宗吧。” 贾琏答应着,示意柳湘莲、贾蔷去警幻斋等他回头来说话,便随着贾珠去见了贾母、贾赦、贾政,随后奉贾母的话回警幻斋歇息,便进了警幻斋房中更衣洗漱。 略显单薄的杏花只在墙角边栽了两株,不似桃花妖娆,却也别有一番风韵。 贾琏在里间洗漱更衣后,立在床边将那杏花看了两眼,想起许久不曾与许青珩来往,殿试、选官之后便该成亲了,就对房外全禧道:“挑两枝开的好的杏花送去许家。” “哎。”全禧答应着。 红楼之公子无良_110 贾琏心里颇不习惯那样快就要成亲,略颔着首,整理着身上那件水红桃枝暗纹绸衫,便撩开竹帘从房里出来,才出来,便望见鸳鸯笑盈盈地领着一人过来给贾琏请安。 贾琏望过去,先瞧见那人额心一点胭脂痣,随后见她两弯柳叶眉、一双杏仁眼,生得十分伶俐出众,再看她穿着的是鸳鸯改小的衣裳,失笑道:“你怎又回来了?”再看英莲身边,又站着一个穿着半旧杏色衣裙满脸堆笑、满头灰白头发的妇人。 廊下站着贾蔷、柳湘莲、全福几个,英莲低着头,不免失神地道:“爹不知哪里去了,我娘体弱……”一时哽咽,便说不出话来。 柳 湘莲忙上前两步对贾琏笑道:“二爷,她回了家,她外祖见她生的那样好,就有心要拿着她换银子。成日里在她们娘儿两面前提起养活她们费了多少银子,逼着她们 娘儿两答应英莲的亲事由着他处置,又说英莲从小被拐走,怕好人家不肯娶,就要费了大价钱将她卖给人家做二房——他那是算计着将她许人得的聘礼没有卖了她 多,才有这糊涂心思。她们娘儿两不得已,又听说贾雨村官复原职了,就求到贾雨村府上。恰我们路过,贾雨村又有心亲近二爷,便将这事告诉了我……”还待要 说,又涨红了脸。 贾蔷虽憎恶贾雨村,但路上早听说柳湘莲说过贾琏对贾雨村另有算计并不是亲近只是不亲不疏,于是也不埋怨贾琏与贾 雨村还有来往,于是斜睨着柳湘莲,嬉笑道:“偏人家外祖父不肯放人,说是出嫁从夫、在家从父,英莲老子不在,她的事就得是他做主。于是我们的柳小爷逞英 雄,便给了英莲外祖父五十两银子将人把人带了出来——若不是有贾雨村,那封老爷子还未必肯呢。”冷不丁地再一瞥英莲,见她模样儿有两分像是秦氏,不由地心 一提,暗想也不知道蓉大嫂子哪里去了。 英莲之母封氏讪讪地堆着笑,附和道:“正是,当着要感激湘莲小兄弟。”抬手揽住英莲,因觉愧对女儿便红了眼眶。 “你不是不要娶绝色么?”贾琏戏谑地望着柳湘莲,见柳湘莲涨红了脸,又看封氏、英莲母女似乎对侠义心肠的柳湘莲十分满意,便也不多说,请鸳鸯领着英莲母女先回去后,又抱着手臂乜斜了眼看柳湘莲,“你小小年纪的,莫非要抢在我前头成亲不成?” 柳 湘莲爽朗地笑道:“谁敢抢在二爷前头成亲?是看那封肃老东西太过市侩不近人情,看外孙女生得好就想拿着外孙女换银子花,一时气不过,就赌气答应了。如今她 们母女住在我那院子里,过两年再说吧。”略低了头,似乎是对自己毁了誓言十分过意不去,又嗫嚅道:“她那模样也算不得绝色。” “哼!”贾蔷嗤笑一声,暗叹柳湘莲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着跟贾琏回报说:“多谢二叔的帖子,我们家的地契都补全了,庄头也都打点过了。宗里上下见租子是从我头上发下去,如今也不闹了。” “家里太平了就好。”贾琏笑了笑,这会子才有功夫细细打量贾蔷,看他穿着一身略显得小了的雪青衫子,衫子的袖子略短了一些;难得的是一贯养尊处优的贾蔷这会子没因为衣裳小了露出窘迫之色。 “这还要多谢二叔的大恩大德。”贾蔷又连声道。 贾琏略微地点了头,只说:“日后当再接再厉,好好管好族里人。” “是。”贾蔷略低了头答应着,原本路上瞧见了贾芸等随着薛家人做买卖,也想掺和一手,这会子见贾琏略有些疲色,唯恐他心情不好不肯答应,忙又寒暄两句便退下了。 待贾蔷一走,柳湘莲立时随着贾琏回了东间里,见贾琏在美人榻上躺下,便挪了杌子在边上坐着,低声道:“听二爷的话有意往贾雨村任上转了转,那贾雨村如今好生得意,又娶了一个落难的千金做妾,又有地方小富之家带了家财自愿入了他的府为奴。” “除了这些呢?”贾琏心道这些都是小事,却不知贾雨村抖落出义忠亲王的事到底有没有人报复他。 柳 湘莲笑道:“那贾雨村精明得很,如今请了冷子兴在他家中做清客,据说两个人暗中打着与二爷亲近的幌子要与江苏巡抚、两江总督府来往,亏得黎大人、许大人知 道他的底细,并不上当。后头不知怎地,又听说贾雨村跟留在金陵的王仁有了来往,我遇上了芸哥儿,听芸哥儿说那王仁不能肆意地从薛家捞到银子,就动了歪心 思,要趁着他叔叔远在广西管不着这边,敲打敲打京城里的薛大爷,于是拿着一点子莫须有的罪名去状告薛家的铺子店大欺客。京城里薛大爷怕是听了王姑娘的话, 怕闹得十分难看,就悄悄地塞了银子给贾雨村、王仁销了案。” 贾琏握着拳头轻轻地敲着太阳穴,疑惑道:“贾雨村不知道我与蟠儿亲近么?” “他 哪里知道这事?据我说,他们是以为王姑娘恨死了二爷,定会撺掇着薛大傻子跟二爷过不去才敢这么着。贾雨村又看王子腾升到广西去了,也不敢得罪王仁,又想捞 些银子待六月里给北静王祝寿,就坐山观虎斗,只管看王仁、薛蟠两表兄弟鹬蚌相争,他跟着渔翁得利。据说,为销案,薛蟠给他的银子比给王仁的还多呢。”柳湘 莲啧啧地叹道。 贾琏思量着如今北静王对贾雨村十分赏识,若是贾雨村遭了忠顺王府的攻讦,北静王未必不会出手;如此,若将来那贾雨村胆敢将主意打到荣国府头上,他头一桩要做的,就是坐实贾雨村借着王家与忠顺王府勾结的罪名。 正说着话,就听见外头一阵聒噪传来,柳湘莲站起身来,贾琏也略坐直了身子,向窗口望去,却是薛蟠嘟嘟嚷嚷地穿着一身枣红袍子过来了。 薛蟠也从窗口望见了贾琏,立在廊下便趴在窗口笑道:“琏二哥家里哪里来了那么个小美人痞子?如今已经十分了不得了,将来更是不凡。琏二哥好大的艳福!” “你定是色心又起来了,见到略长得好的,就忍不住要调戏一声。”柳湘莲猜着薛蟠是不经意间看见了英莲才这样说。 薛蟠看贾琏给他递眼色叫他看柳湘莲,先不明所以,随后噗嗤一声笑道:“乖乖,难道是柳小弟长齐了毛就要娶妻了?” “呸!”柳湘莲啐了一声,因贾雨村的事已经跟贾琏汇报完了,便冷着脸大步流星地摔了帘子向外去,路过薛蟠有意哼了一声便去了。 “琏二哥,你养着的这个小爷越发了不得了,对着我都敢哼了。”薛蟠眼瞅着柳湘莲的俊俏背影,心说这柳湘莲好大的福气,能寻到这么个美人。 “他这二年也自己办差养活自己了,‘你养着的’这几个字万万不可再说。”贾琏懒懒地躺着,瞅着薛蟠站在窗口直待柳湘莲不见踪影了才肯进来,待他在方才柳湘莲坐过的杌子上坐下了,就道:“你如今过来,为的是什么事?” 薛 蟠两只手交握着,悻悻地笑个不停,先胡扯道:“大妹妹说,叫我借着王仁那狗东西内外不分地告我家铺子时收了几家铺子;待出海回来后,才借口遇上了贼寇血本 无归来收了自家买卖。她说这是难得的好时机,便是舅舅知道了,先要怪王仁那狗东西算计自家人,才会怪我们经营不善。这么着也不会怀疑我们了。” 贾琏见薛蟠十分犹豫,就笑道:“莫非你如今又看着房家的事,想送妹妹进宫做娘娘?” 薛蟠一怔,唯恐贾琏误以为他要卖妹求荣,忙道:“是看妈跟宝钗两个一直要进宫,如今妈又拿了房家姑娘做榜样,不忍诓了她们。”两只手不安地撑在膝头,心里十分地犹豫不决。 “凤妹妹是如何说?” 薛蟠忙道:“她说自己头发长见识短,叫我来请教二哥。” 最初不肯叫薛宝钗进宫的人是贾琏,如今薛家又与贾琏有众多买卖纠葛,贾琏略一想,就明白王熙凤是不肯毁了眼下薛家与贾家的亲密来往,唯恐如今又叫薛宝钗进宫令贾琏不喜,于是才令薛蟠来说与贾琏听。 贾 琏两只手敲着太阳穴,微微耷拉着眼睛看胸前衣襟上靛青镶边上绣着的卷云纹,“你们家的家事,我也不好替你们拿主意。我先说进宫艰难得很,要熬上许久才能出 头,如今你们瞧着房家姑娘才进宫就出息了,又觉我说得不对。这我也反驳不得,只能认了是我先前的话有失偏颇。” “……二爷早先的话也是好意。”薛蟠见贾琏说了“认错”的话,反倒不好意思了,忙出声回护他一句。 “虽是好意,可也有办坏事的时候。”贾琏一叹。 薛蟠忙又道:“琏二哥也不用这样说,那房姑娘的运气,能有几个人能有?” 贾 琏哂笑道:“先前的话是我太过武断了。只是不知,宝钗妹妹才选入宫,是要分在哪位娘娘宫中?主宫娘娘又是否喜欢王家?喜欢了王家后,主宫娘娘会不会觉得宝 钗妹妹会喧宾夺主,抢了她这宫中主位的风头?便是不觉得她会抢风头,又会不会盘算着捧杀她?亦或者过河拆桥?” 薛蟠被贾琏几句话说得脑子里乱成一团,讪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琏二哥怎就说了那么些?” 贾琏道:“原当你心疼妹妹,原来也不过如此。你道宫里是个只看相貌品性的世外桃源?那里头牵扯的事多了呢。房姑娘若不是庶出的,她也没今日这番造化。” “这又是如何说?”薛蟠探头看贾琏,冯紫英说那日黎家墙头倒了他们曾见过那房文慧一面,他却不记得那日见到的各有千秋的女子中哪一个是房文慧。 “卒 子,最忌讳的就是背后有盘丝错节的关系,那房姑娘不得房家看重,又据说只有房老太太对她寄予厚望。实在是一枚最单纯不过的卒子了,拿着她做卒子,一不怕她 做大,二不怕她反目。这就如咱们家里用人一样,宁肯使唤的人呆笨一些,也不乐意要那背后跟许多人有来往的机灵鬼。”贾琏道。 卒子 二字令薛蟠心一灰,薛蟠先前对朝廷中的波动并不关心,这二年因宁国府被牵扯在其中,一时兔死狐悲,行事又比早先更小心翼翼一些,听贾琏说此时春风得意的房 美人是卒子,登时不舍得叫薛宝钗进宫了,连连点头,只说贾琏说得对,“琏二哥,这么着,今年就打发船出海吧。” 贾琏笑道:“是该出海了,不然迟了宝钗妹妹就要进宫了。” 薛 蟠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掐着腰道:“我是听不明白二哥嘴里那卒子不卒子的话,待我回去说给大妹妹听去。”起来走了两步,望见全禄捧着一个长颈白玉瓶过 来,眼瞅着那玉瓶中的杏花娇艳得很,于是便回头对贾琏道:“二哥,你那杏花也叫我折一枝带回去,看二哥这样悠闲,是定然要金榜题名的了。” “只要不动我的桃树,随你去吧。”贾琏道。 薛 蟠听了,也不向外去折,劈手夺了全禄捧着的玉瓶就向外去,出了警幻斋,捧着玉瓶就领着自己的小厮们向薛家去,有意往宁国府门前走了一走,见摘了宁国府匾额 后,宁国府大门紧闭,门前死气沉沉的,一时又有些物伤其类,骑着马回了家中,径直捧了玉瓶向王熙凤房中去,在门外听见王熙凤与平儿斗嘴,不免遐想了一回娇 妻美妾的美事,正立在门前听着,忽地门前的淡青帘子向外一张,险些将他手中的玉瓶推倒。 “又惦记什么好事呢?”王熙凤立在门前,一双丹凤眼眼尾高高地挑起,笑盈盈地斜睨着薛蟠。 薛蟠装傻地憨厚一笑,“大妹妹跟平姑娘说话呢?” “才说到有个好人要求了她去,我已经点了头,她惦记着大爷不肯走。”王熙凤玩笑道。 薛蟠信以为真,竟欢喜地想平儿果然慧眼识英雄;又唯恐王熙凤看出他的欢喜,有意要冷着脸装正经,咳嗽一声道:“人各有志,哪有逼着人嫁出去的?” 平儿哭笑不得地看着薛蟠,又气恼王熙凤没事拿了她玩笑,走来从薛蟠手上接了杏花,才要拿给王熙凤听,就听王熙凤道:“我没读过书,只是出墙红杏四个字还是懂的,不知大爷这红杏是谁家墙头里钻出来的?” 平儿听这话立时就觉没意思得很,先前还在笑,这会子也收敛了笑容,低声道:“奶奶跟大爷斗嘴,何苦扯上我?我哪有做那红杏的命!”说着,将玉瓶递给个小丫头,便抿着嘴向外避嫌去了。 “哎,你看你,好端端的,又挤兑平姑娘作甚?”薛蟠忙道,见王熙凤因为平儿拿架子也有两分愠怒,忙又赔笑道:“我才从外头回来,哪里又得罪奶奶您了?好不容易巴巴地讨了一枝杏花送奶奶,奶奶也能扯出出墙红杏的话来!平姑娘不是红杏,难道我是么?” 王熙凤见他连声喊奶奶,又要将杏花丢出去,这才露出笑脸来,拿着手摸了摸肚子,心知她要如今要戒急用忍以令薛姨妈继续放心叫她掌管薛家的事,就对薛蟠嗔道:“大爷这话说得,莫非我留在身边十几年的一个好人要许给大爷了,我心疼舍不得,还不能在嘴上絮叨两句?” 薛蟠一怔,见王熙凤话里是要将平儿给他了,心里大喜过望,又唯恐被王熙凤看出喜色,忙殷勤地搀扶她到里间床上躺着,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揉肩推背,嘴里说着辛苦王熙凤为王家生儿育女,心里惦记着平儿的花容月貌,喜滋滋地就将贾琏那一番话说了。 王 熙凤才不去管什么卒子不卒子,略听了两句她就明白贾琏不肯叫薛宝钗进宫,既然如今跟着贾琏大有赚头,她哪里乐意得罪了贾琏,于是枕着高高立起的枕头,眼瞅 着小意奉承她的薛蟠,就道:“琏二哥说得对,他们是干大事的想得长远一些,不像是咱们小门小户的,望见人家做了个美人,就嫉妒得了不得的。” “那还依着早先所说瞒着妈跟宝钗?”薛蟠道。 王 熙凤点了点头,见薛蟠得了便宜这会子十分乖巧,便有意拿着架子指挥他做些小丫头们做的事,当天晚上入夜后,就吩咐人置办了酒菜送入平儿房中,令薛蟠过去吃 酒,待听说薛蟠吃醉了酒,她便扶着丫鬟的肩头向平儿窗外听了一听,低声骂了一句“王八蛋”,又见安儿满脸愤慨地过来,对安儿叮嘱道:“你只管哭,回头见了 奶奶,自有我替你做主。” 安儿听了,只当王熙凤要对付平儿了,立时谨遵她吩咐地抹起眼泪来。 王熙凤瞧了她一眼,便扶着小丫鬟向西跨院薛姨妈房中去。 薛姨妈这会子还没睡下,听说王熙凤过来了,连忙带着人出了门来迎,眉开眼笑地望着王熙凤已经四个月的身子。 “这天已经黑了,不歇下怎又过来了?若有事,只管打发人来说就是。”薛姨妈扶着王熙凤的手,令她小心地跨过门槛进她房中,又扶着她向暖炕上去,待看王熙凤脸色不好,忙问:“可是蟠儿那混账东西欺负你了?”再看那安儿已经是满脸泪光了,登时心一跳。 王熙凤委委屈屈地总不说话。 薛姨妈见原本定做今晚上伺候薛蟠的安儿愤愤不平,忙令一干人等全都退下,待只剩下王熙凤了,这才挨着梨木炕桌问:“到底是怎么了?你只管说,自有我替你做主呢!” 王 熙凤进门后,又孝顺薛姨妈又体贴薛宝钗,分担家事后也是有大事就来寻薛姨妈商议,襄助薛蟠时也不肯伤了薛蟠的体面。是以,薛姨妈眼中王熙凤是好个再好不过 的儿媳妇了——若说哪一处不好,那便是薛蟠与王熙凤太亲密了一些,自从王熙凤进了门,薛蟠对王熙凤的话无所不从,她的话倒成了耳边风。 薛姨妈这会子见王熙凤委屈了,连连在心里埋怨薛蟠不识好歹。 红楼之公子无良_111 王 熙凤握着帕子道:“今日早上才跟妈说我身子重了要给大爷添个人,原本说是安儿,谁知晚上了,大爷叫了酒菜进了平儿房里。我听妈的关着门养身子也不知道,安 儿委屈得了不得地来与我说,我才知道竟然有这么一桩糊涂事。白日里已经与安儿说过了,安儿好生梳妆打扮了一日,谁知到了晚上,左右等不来大爷,偏大爷又去 了平儿房里。安儿气不过,哭得泪人一样,只说平儿抢了她的窝,哭天抹泪地跪着求我做主。” 薛姨妈待王熙凤有了身子后,就一直犹豫着如何旁敲侧击给薛蟠添个人,谁知不等她开口王熙凤竟然先提了,此时更万没想到薛蟠竟瞧上了平儿,也不说一声就猴急地占了平儿;平儿也是恬不知耻地就答应了;安儿更是没脸没皮地,为了这么一桩事竟然到正养胎的王熙凤跟前哭闹。 “你是个好孩子,蟠儿、平儿两个太不像话了!”薛姨妈气道,只是虽气,又莫名地安了心,原本还当薛蟠被王熙凤拿捏住,如今瞧着王熙凤也有拿捏不住薛蟠的地方。 王熙凤苦笑道:“是我没用,原以为大爷喜欢的是安儿,谁知又是平儿。大爷定是气我自作主张呢。只是事已至此,还请妈吩咐该如何处置?是不是要两个都给大爷留下?” 薛 姨妈嘴唇动了动,思忖着安儿太过放肆,竟然敢为了这种事到王熙凤跟前哭委屈;平儿也是,看她平日不吭不声的,竟然有胆子勾引薛蟠——只是薛蟠必定是十分喜 欢平儿才敢在成亲后头会子逆了王熙凤的意思办事,若将平儿打发了,薛蟠那鲁直的性子闹起来,家里鸡飞狗跳的还不算,若是气到了王熙凤那就了不得了。 思 忖一番,薛姨妈握着王熙凤的手,忙说:“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那平儿也很不像话,只是事已至此,只能如了蟠儿的愿了。有了你跟平儿两个,他一准不出去胡闹 了。那安儿不知天高地厚不分轻重地闹到你跟前,再留不得她了,只是她是你的人,要如何处置,自然由着你发落;那平儿,”一时为难地顿住,半天道,“我只装 作不知道了。” 薛姨妈的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眼,由着平儿没个名分地做了薛蟠的房里人。 王熙凤今次来,就 是为了名正言顺打发安儿顺便叫平儿不能明公正道地做妾,听薛姨妈说了,嘴上埋怨两句薛蟠平儿瞒着她,又立时改了话头提起金陵的铺子来,愁眉苦脸地道:“我 那兄弟当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作践起自家的买卖来!枉费妈疼我,叫我跟着大爷管了一些事,如今他又来添乱!”扶着炕桌站起来,立时冲薛姨妈作揖,“妈, 不是我不识好歹,实在是家里的事我再管不得了,免得坐实了人家那句‘将薛家东西都搬回了王家的话!’” 薛姨妈赶紧去搀扶她,连连 叫道:“哪个敢造谣说那些话?”追问之下,见王熙凤紧紧地抿着嘴不言语,猜着这话指不定是薛蟠不服王熙凤不把平儿给他,一时气急说下的,忙道:“你别他那 混话,我是信你的,既然叫你管了,还能不信你么?早先你妹妹也为了心疼你说过那样的话,我心里也觉那样妥当,只是后头一想你若撒手了,蟠儿一准又成了早先 那副不务正业、花天酒地、惹是生非的样子,这上头的事,还得是你领着。只要不事事亲力亲为,领着一些事,没累到自己个也没妨碍。” 王熙凤被薛姨妈劝说一通,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絮叨了两句,只说:“不打搅妈歇着了,我这就回去了。”说着,站起身来,待看薛姨妈要搀扶她,也不肯,出了门便令个小丫头扶着,望见薛宝钗披着大红牡丹折枝缎面披风立在门边,对她笑了一笑,便又扶着丫头去了。 薛宝钗带着温润笑意望着王熙凤领着两个小丫头去了,这才叫莺儿打了帘子进去,才进去就听见薛姨妈骂薛蟠贪嘴,不解地笑道:“哥哥又哪里得罪妈了?” 薛姨妈道:“这种事,你小姑娘家哪里问得?”望见薛宝钗不住地揉着手腕,忙招手令她走到跟前,替她揉了揉手腕,心里埋怨嬷嬷太严厉了一些。 “…… 妈跟嫂子说了吗?嫂子身子一天天重了,若不好生歇一歇,有个万一,这就是后悔不及的事了。”薛宝钗截开披风后紧挨着薛姨妈坐着,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 腹,实在是蹊跷得很:王熙凤怀胎四月,竟在前两日才被把出喜脉。也不知她先前为何瞒下了这事;她进了薛家后性子与先前迥然不同就罢了,连带着薛蟠也变得神 神叨叨的,竟像是两口子有事瞒着她们一样。 薛姨妈搂着薛宝钗,摩挲着她的肩头道:“我叮嘱她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了。” “妈,若是嫂子累着了……” “如 今这个样?还叫我怎么说?若不叫她管家了,岂不是叫人以为咱们当真是怕她将薛家的东西搬去王家?这还叫她以后怎么在府里服众?”薛姨妈蹙眉道,王熙凤要将 安儿给薛蟠,薛蟠又先斩后奏地占了平儿。这事不定多少人要说他们小两口离了心,王熙凤要失了宠呢。她万万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熙凤落到那步境地,不然她动了 胎气,亦或者薛蟠旧态复萌,那可怎么着? 薛宝钗忙道:“这与服不服众又有什么关系?哥哥与嫂子那样要好,难道有哥哥给嫂子撑腰,家里还有下人给她脸色看不成?”并不是她要掌权,她一个姑娘家哪有那么大野心,只是想将王熙凤手中账册拿来,瞧一瞧他们夫妇这么些日子都做了什么事。 “你哥哥那朝秦暮楚的性子,还不定如何为个不三不四的丫鬟不给凤丫头脸呢。”薛姨妈冷笑道。 “这又奇怪了,哥哥娶妻后规规矩矩的,怎又……” “这不是跟你这姑娘家该说的话。”薛姨妈说着,起身催促薛宝钗去回房歇着去。 薛宝钗纳罕不已,心道原本薛姨妈也觉王熙凤与薛蟠太亲近了些有些吃王熙凤的醋,怎地一日间又觉薛蟠会不给王熙凤脸?百思不得其解,只在心中越发觉得王熙凤进了薛家后处处忍气吞声所图必大,也不好追问薛姨妈,只得自己去了。 次日一早,薛姨妈令人去给平儿送了参汤,此外再没一件赏赐、再没叫人说一句话。 平儿得了参汤,便捧着青瓷汤碗到王熙凤房中来给王熙凤看。 这会子薛蟠早因觉愧对王熙凤去前头书房看账去了,王熙凤盖着毯子坐在炕上,看了那汤,就笑道:“老奶奶赏你的,你就喝了就是。” 平儿料到这汤自己非喝不可了,于是当着王熙凤的面喝了汤,见她不自在地动一下,立时乖顺地去替她整理靠枕。 “哎, 昨晚上老奶奶将我唤了过去,也不知道她喜欢安儿什么,一定要安儿,我好说歹说,她才答应打发了安儿出去只留下你。”王熙凤叹了一声,仔细留意平儿,见平儿 除了脸颊上有一点绯红,竟与旁日并无两样,一点子恃宠而骄的意思都没有,于是拉着平儿的手,在腕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的赤金镯子戴到平儿手上,“你放 心,委屈不得你。待你有了消息,我便请老奶奶给你摆酒叫你做了二房。” 平儿笑道:“我如今只盼着奶奶能生个小哥儿来叫我抱一抱, 旁的一概都不想。”依着旁人家的规矩,如今她做了薛蟠的人,就当是被王熙凤领着去见薛姨妈,给薛姨妈磕了头再得了薛姨妈的赏赐;如今赏赐没来,只来了一碗 汤,她焉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汤?心里也不将王熙凤嘴上的话当一回事,得了镯子后,不免又将薛蟠一早赏给她的香珠串拿给王熙凤看,随后低声道:“奶奶,宝姑娘 一直撺掇着老奶奶叫奶奶撩开家事,奶奶心里可想到应对的法子了?” 王熙凤得意道:“她一个早晚要嫁出去的姑娘也敢搅合娘家里的事?!她若懂事一些,将来多给她一些嫁妆也无妨。不然……”哼笑了一声,只觉薛宝钗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平儿见她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便笑道:“奶奶有主意就好。” “哎, 我那嫡亲的兄弟在金陵给我惹事,小姑子婆婆又成日里盯着唯恐我拿捏住了大爷,如今也只有你一个能跟我商议着事了。”王熙凤感慨着,令平儿坐在炕上,看她身 上衣裳还是当初陪嫁时做的衣裳,就道:“我箱子里还有几身今春才做的新衣裳,我以后是穿不得了,留着放旧了也可惜,你自己个开了箱子拿去吧。” “多谢奶奶。”平儿跪在炕上,正待要与王熙凤说起家事,听门外小丫头说薛宝钗来了,忙起身去迎。 薛宝钗穿着一身杏色缂丝褙子,越发衬得肤白如雪,含笑进来了,就道:“嫂子,我来给你请安了。”一大早就听说安儿被打发出去了,此时再看王熙凤、平儿主仆,不免就带了两分深思。 “劳你大驾了,快坐吧。”王熙凤笑道。 薛宝钗笑道:“我便不坐了,才刚接了荣国府的帖子,迎春妹妹请我们过府赏杏花。这是随着杏花送来的点心,也不知道嫂子能不能吃,就亲自送来了。”说着,从迎儿手上接了西洋玻璃花草纹盒,将里头两碟子精致小点心拿了出来。 王熙凤笑道:“我又不是那样娇弱的人,有什么吃得吃不得的?劳烦你替我跟迎春妹妹道声好。” 薛宝钗答应着,又听说有媳妇来跟王熙凤回话,本要听一听,瞧瞧家里新近有什么事,偏进来的媳妇看她在,又不肯说,如此只得识趣地出来,从这东跨院里出来,回头瞧了一眼王熙凤的院子,低声问莺儿:“果然妈一大早就赐了汤给平儿?” “那可不是,这种话我们哪里肯胡说?”莺儿道。 薛家里这种事多了去了,毕竟薛蟠是那么一种人物。薛宝钗颦着眉,心道平儿与王熙凤那样和睦,薛姨妈往日里也喜欢平儿安分守己,怎地如今薛蟠收了平儿,薛姨妈不顺势抬举了平儿,反倒言语里很有些瞧不上平儿呢? 思量再三,薛宝钗认定了王熙凤仗着薛姨妈慈爱厚道就背着她们母女捣鬼,且她们母女若不好生应对着,只怕日后连在家中说句话的底气也没了。 ☆、第107章 和尚道士 薛宝钗心中疑窦丛生,奈何王熙凤进入薛家后温良谦恭地令薛姨妈挑不出错来,饶是她敲过几次边鼓,薛姨妈也对王熙凤笃信不疑。 她 心里疑惑着,便准备着去荣国府探一探究竟——毕竟新近薛蟠、王熙凤两口子与贾琏那边来往颇多,贾琏未必不知道。于是待到迎春相邀那一日,便一早起身对镜理 妆,这会子依旧是一副安贫乐道的打扮,只穿着一身半旧的二色金妆缎水红牡丹纹长袄、墨绿百褶裙子,如云似雾的鬓发间也只略戴了两根簪子,令莺儿拿了一个锦 匣装着的宫造绢花簪子,便坐了轿子向荣国府去。 路上靠着轿子壁,薛宝钗闭目养神,直待进了荣国府角门,在荣庆堂门前的垂花门停 下,她才出了轿子,迎面先望见几个媳妇提着什锦食盒向外去,对那媳妇笑了一笑,领着莺儿进了荣庆堂里,便望见迎春、探春、湘云、黛玉,并一个约莫十一眉心 戴着一点胭脂痣的女孩儿笑盈盈地来迎她。 “方才那几位是去哪家送礼?”薛宝钗握着迎春的手,好奇地去看英莲。 迎春忙将英莲的身世说了,才笑道:“那几个是去许家呢,你快来,老祖宗、姑妈都等着看你呢。” 薛宝钗听说贾敏也在,立时不耽搁地去贾母房中,望见王夫人也在,落落大方地给贾母、贾敏、王夫人请安后,才要随着迎春几人去花园里赏杏花,偏不巧来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杏花雨,于是薛宝钗便随着迎春等去迎春房中玩笑。 姊妹几个在屋子里或下棋、或做针线,但不过一会子,湘云、黛玉并英莲三人便觉闷了,于是这三人自去寻爱胡闹的丫头们去廊下逗弄了绿头鸭子去。 “那英莲倒是好福气,能得琏二哥两次出手相助。”薛宝钗听着英莲在房外的嬉笑声,不由地唏嘘了一声。 迎春笑道:“也是柳二哥侠义,不然换做旁人,未必肯带了她回来。” 探春点了点头。 薛宝钗心知柳湘莲如今大抵算是荣国府门客一般的人物,略笑了一笑,尚未言语,便听房门外司棋急急忙忙地来说:“三姑娘快去瞧瞧,赵姨娘又在东边闹起来了。” 探春原在暗中品评薛宝钗的言谈举止,这会子一听司棋这话,一双俊眼眸光一暗,冷笑道:“姑太太来了,她这会子又闹什么?不用问了,定是又有坏心烂肠子教唆她什么了!” 司 棋心内颇有两分幸灾乐祸地道:“三姑娘快回东边去劝劝赵姨娘吧,环哥儿又在学堂里闹出笑话,姑太太、二太太才与老太太说该好生管教环哥儿。不知怎地话就立 时传到了东边花园子里。赵姨娘如今隔着院墙冲西边叫骂呢,话里先说二太太看不得她好,又说姑太太自己个还没个儿子呢,净为别人家的儿子费神!” 薛宝钗纳罕贾政一房住着的东边花园子与荣禧堂这边虽是一墙之隔,但也有些距离,怎地赵姨娘会立时知道贾母她们这边的话?怎地赵姨娘在那边隔着墙头叫骂几句泄愤的话,这么快就有人兴师动众地传到荣庆堂这边来? 探春气得红了眼眶,明知道这又是王夫人利用贾环引着赵姨娘闹出笑话来给贾母、贾敏看,偏她如今又无可奈何。 “……你坐着我的车去瞧瞧吧,好歹劝着你姨娘别冒犯姑妈。”迎春安抚探春道。 探春红着眼眶道:“我去又能怎样?如今只能先去老太太、太太、姑太太那边替她赔不是了。”说着,便起身向外去,到了外头,望见了黛玉,先跟黛玉赔了不是,才又向前去。 薛宝钗眼瞅着探春领着侍书撑着伞落寞地去了,携着迎春的手挨着后窗书案坐下,一边与她对弈,一边试探地道:“东边还不得安生么?” 迎春笑道:“一年里总要闹上几次,次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二太太只是嘴上说要教养环哥儿,却没一次当真坚持要领了环哥儿回去;赵姨娘也只敢在东边花园子里跳脚,被老太太唤来了,又要委屈得了不得。” “二老爷也不问么?”薛宝钗托着脸,打量着迎春,见她肌肤细腻、眉眼温柔,提起房中物件,十个中竟有五六个是贾赦赏赐,不免艳羡迎春好歹还有个父亲,亏得她有个哥哥,哥哥却被嫂子拿捏住。 迎 春指尖拈着一枚黑棋,轻笑道:“二老爷哪里肯过问?我们这边的人都看清楚了,二老爷是使银子的时候,问管家的二太太要;想要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就去赵姨 娘房中。他那行事,竟像是不偏不倚呢,老太太也是看清楚东边花园子里的乱相,才也不肯再管那边,免得又被二太太拿了当枪使。”一口气说完,才想起王夫人是 薛宝钗嫡亲的姨妈,不由地暗暗懊悔。 薛宝钗面上带着浅笑,并不觉迎春的话有何不妥,听窗外淅淅沥沥的,拿着绢帕遮住嘴打了个哈 欠,心道赵姨娘被王夫人激得丑态百出,也难怪探春亲近王夫人了,斟酌了许久才落下一子,微微垂着眼皮,轻笑道:“左右他们一房又没有外头的正经事干,闹一 闹也在情理之中。就如我们家,早先正经事都叫家里的掌柜伙计们做了,我那哥哥便成日里吃酒闹事无法无天,如今他与琏二哥一起做了买卖,这才改了早先的毛 病。”眸子盯着黑白分明的棋子,心思却全放在了王熙凤身上。 迎春笑道:“过两日杏榜发下来了,我们家越发不好做买卖,更要求着你们家呢。” “不知如今两家的买卖做得怎样了?”薛宝钗望着迎春。 红楼之公子无良_112 迎春拿着手指在棋盒中搅合,摇了摇头,“我只管府中内帐,府外的庄子铺子账目,一概是外头是的执事领着呢。” 薛宝钗心道难怪贾琏放心叫迎春管家,原来管的不过是些琐事,轻笑道:“如今琏二哥跟许家姐姐的事定下来了,两江上都是你们家的亲戚,想来我们跟着琏二哥去两江一带做买卖也便宜得很。” “这我就不知道了,哥哥并不曾提起这事,只是他素来唯恐麻烦人,怕也帮不得你们家多少。”迎春笑道。 薛宝钗漫不经心地又落下一子,见迎春是当真不知道了,不由地略微有些着急,心想若知道薛家的事,怕只能去问贾琏了;可她如今一个半大姑娘,无缘无故地怎么去寻贾琏。 “哎,你这子怎落到了这边?”迎春染满了蔻丹的手指在棋盘上点了点。 薛宝钗见自己一时大意竟然下错了一子,立时握着帕子打了个哈欠,含糊地道:“这雨下得人无精打采的,实在提不起精神。咱们向前头去瞧瞧三丫头怎样了。” 迎春也觉这棋下得没劲,又觉前头赵姨娘闹出来的事该过去了,于是答应了宝钗,与她携手向外去,只见外头绿柱红顶的廊下,黛玉、湘云、英莲三个正随着小红几个站在廊下踢毽子,这二人听说迎春、宝钗要向贾母房去,见雨水略小了一些,便也撑着伞随着她们过去。 五人从后院大台矶进了贾母院中,先顺着游廊在贾母房外站了一站,听小丫头说里头贾母正训斥王夫人持家无方、管教不好赵姨娘,便又不敢过去,于是听宝钗提议,便又向荣庆堂前的厅上说话。 到 了厅上,玩累了的黛玉、湘云恹恹地趴在桌上叽叽咕咕地说话,迎春去问英莲当初被拐子拐走的事,薛宝钗娴静地坐在一边,有一句地没一句地听迎春、英莲两个说 话,心里犹自在盘算王熙凤、薛蟠的事,听着雨声渐渐支着头打起瞌睡,忽地听见黛玉、湘云两个嘀咕着要向警幻斋去,一个激灵后从瞌睡中醒来,再看迎春正在为 英莲的事惋惜落泪,于是先不理会黛玉、湘莲两个,待望见那两个当真去了,略等了一会子,不见她们回来,这才起身对迎春道:“坐着怪闷的,我们去寻玉姐儿、 云丫头去。” 迎春一怔,望见黛玉、湘云两个不见了,就笑道:“她们一准又去聒噪哥哥了,走,咱们也去瞧瞧。” 英莲虽与柳湘莲算是有了婚约,但心性天真烂漫,又感激贾琏替她寻回母亲,于是见迎春、宝钗二人要去,也不避嫌地随着去了。 三人出了荣庆堂的垂花门,便向警幻斋的穿墙山门去。 薛 宝钗因进的是贾琏的内书房院子,心里先觉不妥,但看迎春、英莲二人并不觉得不妥,这才随着过去。在贾琏房门前,不由地大吃一惊,却见不独黛玉、湘云两个, 今日休息的宝玉、贾环,并贾珠也在,一群人正在廊下拿着彩纸折了莲花灯顺着门前廊下雨水汇成的小溪流放入簌簌作响的竹林中。 莲花灯上点着蜡烛,在雨幕中流入竹林,或有熄灭的,或有沉没的,或有在竹林庇护下依旧摇曳燃烧的,远远地望去,翠竹杆杆、灯火点点,也很有几分雅趣。 “琏哥哥、珠哥哥自己玩,也不叫我们来!”史湘云一边跟着折莲花灯,一边撅着嘴抱怨道。 黛玉一边点蜡烛,一边笑道:“如今放着好看,等雨水都流到沟里去了,不知怎么收拾林子里的烂纸呢。” “管那么些做什么,这会子玩得有趣就好。”贾宝玉难得休息,又是被家中兄长们领着玩,也来了兴致,他并不去折,只等黛玉点了蜡烛后,小厮将莲花灯放在小溪中,他拿着竹竿将莲花灯推到顺流流入竹林的那一脉溪流中。 贾琏、贾珠并不言语,他们二人原本是下雨天暗无心看书才琢磨出这么个无聊的玩法,这会子见一堆小的过来了,不好与小的相争,只管折了纸灯交给他们去玩。 迎春、英莲两个觉得有趣,便立在廊下看纸灯。 薛宝钗拿着手探出游廊,见这会子只有些许雨点子了,先觉贾家人当真会玩乐,今次不知要糟蹋多少纸张蜡烛,比之放烟花爆竹还要破费;再看竹林中几点最为明亮的灯火总不熄灭,定睛多看了两眼,才分辨是那是拿了明瓦琉璃灯点了专门放在竹林中的。 “今次下雨,叫宝钗妹妹来了也无处去玩,实在对不住了。”贾琏停了手,见薛宝钗立在一边看他们一群人胡闹,心道这算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么? 薛宝钗笑道:“天要下雨,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又道:“琏二哥新近可好?妈说要多谢你带着哥哥、嫂子他们做买卖呢。” 贾琏笑道:“你这话就说反了,是要多谢你哥哥嫂子带着我们这宗里没出息的做买卖呢。” “若 没琏二哥的盐引,他们哪里做什么买卖?妈就是看有琏二哥帮扶,才彻底放心叫哥哥嫂子去经营家里的铺子。妈叫我见了琏二哥就多谢谢你,还叫我问一问哥哥嫂子 在外头的买卖到底如何了?这话她原本想要问哥哥嫂子,又怕问了叫他们以为我们不信任他们,只能拐着弯来问琏二哥了。”薛宝钗立在众人之外,瞥见宝玉忙着讨 好黛玉、湘云、英莲三个替这个放了灯又替那个拿蜡烛,心道这么些人里,就数他最忙了。 贾琏手指灵活地折叠着莲花灯,心道薛宝钗这是觉察到王熙凤两口子在将薛家钱财转移还是怎样?笑道:“这一二年我忙着读书考试,也没功夫细问,只是据说你嫂子八面玲珑,你哥哥又义薄云天,多的是人帮着他们呢,想来你们家的买卖在外头是十分红火的。” “可 有几个金陵的掌柜来说哥哥收了铺子,我虽没见掌柜,可妈隔着书房后窗见了人,听掌柜的说我们家金陵的买卖有些不大好。”薛宝钗试探道,她笃定贾琏应当知道 点什么,在她看来,薛家乃是商户人家,要经商总要依附于一户官家,这官家不是王子腾家就是贾琏家。如今王子腾不在京中,薛蟠两口子亲近贾家,贾家焉会对借 了他们家势的薛家一无所知?在她看来,贾琏应当对薛家的事了如指掌才合常理。 贾琏笑道:“这事我听说过,这是你哥哥雄心壮志要去海外做买卖呢,据我说,经商的人里头,难有他这样有气魄的。” 薛宝钗嘴唇动了一动,贾珠因见薛宝钗总问薛家买卖的事,立时插话道:“宝钗妹妹莫不是开始为嫁妆发愁了?莫非姨妈已经开始给你相看妹夫了?放心,蟠儿那小子委屈谁也不会委屈你。” 听到嫁妆二字,迎春、湘云、黛玉纷纷看向薛宝钗。 迎春含笑道:“原来这一日你无精打采的,是为了嫁妆的事发愁。” 薛宝钗从容地一笑,被嫁妆二字堵着,却不好再追问薛蟠做的买卖了。心知自己要进宫的事,贾珠必定知道,这会子见贾珠也来拿话堵着她,越发觉得薛蟠、王熙凤两口子有古怪。 贾琏折得腻烦了,又坐在高凳上拿着彩纸折叠出蝴蝶、百合、纸鹤等小玩意给黛玉、湘云几个玩,待看琥珀、珍珠远远地过来了,就笑道:“你们都去老祖宗那吧,老祖宗打发人来请了。” 迎春听了,心知贾琏要送客了,便领着宝钗、湘云等去荣庆堂,宝玉、贾环二人难得跟兄长玩,一直盘桓到贾母再打发人来请,才随着人回荣庆堂去。 待人一散,竹林里的火光陆续熄灭,再看竹林里果然是一片狼藉,四处都是糊在地上的烂纸。 贾珠咳嗽两声,随着贾琏进入明间里坐着,因对贾琏所做的事略有所知,抿着茶就道:“宝钗那丫头好警觉,这会子就觉得蟠儿、凤丫头不对劲了。” 贾琏坐在贾珠对面,心说薛宝钗可是山中高士呢,思量着这会子薛宝钗正在贾母处吃饭,便叫了全禧来,对他道:“打发人去跟薛家大奶奶说,就说他们家姑娘机灵得很,今日来贾家刺探他们两口子呢。” 贾珠咳嗽一声,笑道:“你也太兴师动众了,她一个小姑娘家,便是疑心了又能怎样?” “我可不敢将她当成小姑娘。”贾琏心道许青珩那样的才算是小姑娘,薛宝钗这样的,饶是嫩了点,也得尊称她为高士。 全禧听了,回想着方才远远地看着时,只见一堆人里,便是眉眼精致如画的英莲也不及宝钗出众,心里啧啧叹了两声,立时奉命向外去,去前院书房门房里寻了等着当差的朱龙,便将贾琏的话交代了。 朱龙忙戴着斗笠蓑衣,立时骑马向外去,半路上淋了一些小雨,待到了薛家门上,便说要见薛大奶奶。 门上人向内传话,不多时,王熙凤的陪房旺儿便出来了。 朱龙凑在旺儿耳边将话说,旺儿早听说薛宝钗厉害得很,此时见薛宝钗竟然有心去贾家刺探,立时向内去,进了角门,入了王熙凤院子,进了明间里便忙将朱龙的话说了。 王熙凤懒懒地坐在圈椅中,因下雨一点子精神也提不起来,眼皮子跳个不停,冷笑道:“我早知道这事了,告诉琏二爷劳烦他费心了。”薛宝钗去贾家刺探,她回头便告诉薛蟠薛宝钗唯恐贾家占薛家便宜去贾家夹枪带棒地跟贾琏说话,薛蟠重义气,看他知道这事后如何看薛宝钗。 旺儿答应了,立时冒着细雨再向外去,到了门房再见朱龙,将王熙凤的话说了,又有心跟朱龙搭讪道:“兄弟新近在府里可忙?” “如今没什么忙的,待杏榜下来了,才是真正的忙呢。”朱龙笑着,就一直晾在一旁的蓑衣、斗笠一一穿戴上。 旺儿帮着他穿,又有意笑道:“琏二爷跟许家姑娘的事都定下来了,有没有金榜题名,琏二爷的前程都差不了。” 朱 龙笑道:“话是那样说,但还有个殿试呢,今日下雨二爷才能偷闲一会子,不然要被两位老爷并珠大爷逼着读书呢。”并不与旺儿多说,出了门上了马,便立时向荣 国府赶去,走到半路,见雨水实在太急,便去了一家酒楼中避雨,吩咐堂倌将他的马牵去马厩中,便自己个悠哉地上楼,拿了五分银子堂倌瞧着置办酒菜来,须臾见 堂倌弄了花生、牛肉并一壶惠泉酒来,便捏着花生慢慢地吃,忽地听见楼下有堂倌呵斥声、和尚念经声传来,心里便觉不耐烦,于是提着酒壶站在酒楼上居高临下地 喝道:“嚷嚷什么呢?”待望见楼下有两个疯疯癫癫的出家人,其中和尚癞头跣脚,道士跛足蓬头,登时呆住,顾不得吃酒,立时匆匆下了酒楼来。 堂倌依旧嚷嚷道:“两位大师,我们是做买卖的,您两位进来了,臭烘烘的,哪个还吃得下酒?” 朱龙丢给堂倌一角银子,想起昔日贾琏胡诌说随着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跑了,如今他将这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请到贾琏跟前,不知贾琏会如何赏他,于是堆着笑脸,对癞头和尚、跛足道士笑道:“两位大师也喝酒吃肉么?” “世人吃得,和尚、道士便也吃得。”癞头和尚抓着头道。 朱龙道:“我家主人仰慕二位多时,不如二位随着我去我家吃酒?这小酒楼里的酒菜,哪里比得上我家的?” 癞头和尚哈哈笑道:“竟有人也仰慕我这和尚?” 跛足道士也笑了,看朱龙打扮得很是体面,就道:“走走,人见人烦的和尚道士今日也要去那公侯人家的富贵场温柔乡中走一走。” 说着话,原本进来躲雨的和尚、道士见雨停了,又见那堂倌十分嫌弃他们,便有意亲近地拉着朱龙向外去。 朱龙嗅到两个出家人身上的酸味,一时又觉贾琏未必当真肯见他们,兴许是叶公好龙也不一定。虽这般想,却依旧将马匹托付堂倌送去荣国府,自己个亲自领着和尚、道士一路向荣国府走去。 此地离着荣国府并不遥远,不多时,便走上了宁荣大街,待走到荣国府,朱龙一双簇新的靴子也湿透了,衣衫上也溅了一些泥点子,到了门前,就打发小厮去支会贾琏一声。 因这癞头和尚、跛足道士形容十分不堪,朱龙也不敢立时请了他们进府,只在门首边花了自己银子叫门上人弄了点心茶水来先给这两个出家人吃,自己站在门房边翘首张望,待望见贾琏神色异常地匆匆赶来,赶紧邀功地道:“二爷,小的在酒楼里瞧见他们,立时就将他们请来了。” 贾琏紧紧地绷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大步流星地向门房去,待到了宽敞的门房边,望见门上小厮嫌弃地扇着风不肯进门房,入内就见和尚、道士穿着分辨不出颜色的衣裳,歪歪斜斜地在条凳上盘腿坐着,大口地去吃一碟子鸡油松子馅卷子。 “两位大师,我们二爷来了。”朱龙忙道。 贾 琏微微挑着眉,看那和尚道士有意疯疯癫癫的,冷笑道:“别装疯卖傻,是神棍还是人贩子还是卖海上方的,今儿个都给我说个清楚明白!来人,去请柳小爷、甄姑 娘、薛姑娘、林姑娘去警幻斋等着两位大师给他们算命。”他倒要看看,如今这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还怎么唱那悲金悼玉的《红楼梦》! ☆、第108章 真人大士 雨点子不知何时又泼洒下来,沙沙地打在窗纱上。 贾琏心里颇为激动,竟觉得兴许自己穿回去也有望了,毕竟这一僧一道行迹诡异,兴许当真是道法高深的渺渺真人、茫茫大士呢。 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癞头和尚、跛足道士双双愣住,随后肥头大耳的癞头和尚拿着油腻的手抹了一把满是油光的嘴。 红楼之公子无良_113 “二爷?”朱龙见贾琏不像是仰慕却像是寻仇一般,不解他这是怎么了,忙向和尚、道士道:“这位是我们家琏二爷。” 道士捋着嘴边胡须,嬉笑道:“二爷叫我们算命,我们就是神棍;叫我们点化谁出家,我们就是人贩子;叫我们给谁药方子,我们就是卖海上方的。” “正是、正是,假即是真,真即是假。二爷何必那么认真?”癞头和尚连头附和着贾琏。 贾琏微微蹙眉,见这癞头和尚、跛足道士疯疯癫癫的,有意要试探试探他们,于是又去看下人。 下人知道他的意思,立时道:“回二爷,柳二爷、林姑娘、薛姑娘、甄姑娘都请到警幻斋了。” “两位大师,请吧。”贾琏拱了拱手,警惕地看着这和尚、道士,因薛宝钗始终没得到海上方,也没人要化林黛玉出家,他还当癞头和尚、跛足道士没了呢,谁知今日竟然遇上了。 那癞头和尚、跛足道士却不动身,嬉笑道:“二爷是要逼迫和尚、道士么?” “若你们不听,我也只能逼迫了。”贾琏微笑道,又拱了拱手。 朱龙忙打圆场,对癞头和尚、跛足道士道:“两位大师随着我们二爷去吧,过去了,自有好酒好菜等着你们呢。”越发不解贾琏怎对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这样不假辞色。 “罢罢罢,人在屋檐下呀。”癞头和尚嗤笑着,却不看贾琏,立时与跛足道士有说有笑不理会贾琏地向内去。 “……二爷,这两位看起来果然有大师的风范。”朱龙因人是他领来的,待癞头和尚、跛足道士动身了,又不免要劝说贾琏一句。 贾 琏略点了头,不远不近地颦眉看那和尚道士,听这二人又在贾家里唱起了“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 好,只有金银忘不了——”,不由地就觉好笑,立在濛濛细雨中,袖着手静静地等着看这和尚、道士到底有多少能耐。 从偏门进了警幻斋,癞头和尚、跛足道士指着匾额上“警幻斋”三个字痴痴地笑起来,随后勾搭在一处嘀嘀咕咕。 贾 琏略走近两步要听,又见这癞头和尚、跛足道士分散开了,心气这和尚道士狡猾,又请他们向厅上去,不曾到厅上,就听宝玉、湘云不请自来地嬉笑声,近了则闻见 一股馥郁清香,迈步跨过门槛进了厅上,便望见细雨朦胧中,这警幻斋厅里站满了插金戴银、身披绫罗的俊秀女儿,却原来贾母、贾敏不肯拒绝贾琏的提议却又唯恐 野和尚野道士冲撞了宝钗、黛玉几个,于是打发了一群大小丫鬟过来陪着看。 立在门边的是年纪小的琉璃、翡翠,随后是珍珠、琥珀、司棋、红玉,再之后就是鸳鸯、鹦鹉、莺儿、翠缕、雪雁等。 众丫鬟之后,才是自珍自重不肯多说多看的薛宝钗,爽直烂漫的湘云,心思玲珑的黛玉,憨直懵懂的英莲,至于柳湘莲、贾宝玉二人,这会子先去看贾琏放在百宝阁匣子里的短火枪,这会子见人来了,才赶紧迎上去。 一屋子钟灵毓秀的人齐聚,朱龙在门边瞅了一眼,心道一声乖乖,不敢看又不舍得不看,赶紧打发小厮们远远地回避开,自己也撑着伞在外头等着。 “好好,和尚、道士此生有这福气见如此多蕙质兰心的女儿,下辈子做猪做狗也值当了!”癞头和尚笑道。 贾琏从他们话里听不出破绽,却又总觉这和尚、道士有古怪,于是道:“请二位先给柳二爷瞧瞧吧。” 贾琏话音落了,柳湘莲便走了出来,只见他穿着一身牙白满绣箭袖,脸上淡淡地看和尚道士。 癞头和尚笑道:“好俊俏的哥儿,生得这样好,又身在富贵人家,啧啧,这样的相貌是祸不是福。” “哪里来的野和尚!”柳湘莲见这和尚、道士肮脏不堪且开口就提起他的伤心事,啐了一声,到底是给贾琏脸面,只冷了脸,并未甩袖离去。 贾琏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道柳湘莲若不是生得好,就不会去赖大家串戏,如此怎认识的薛蟠?怎又会被尤三姐盯上?面上不觉越发凝重,心道这和尚、道士应当是知道柳湘莲的一些事。 “请两位大师再给甄姑娘瞧一瞧。”贾琏压低声音慎重地道。 英 莲听她母亲封氏提过她父亲甄士隐乃是随着一对和尚、道士出家云游去了,于是见了这和尚、道士,心里便有两分亲近之意,两只手抓着垂在耳边的一根小辫子,微 微笑着好奇地走到柳湘莲身边去看和尚、道士,先开口道:“两位大师是不是化走我爹爹的那两位?我娘一直在寻他,还请两位大师将我爹爹下落告诉我吧。” “痴儿,你可要随着和尚、道士走,去寻你爹爹?”跛足道士将耷拉在眼皮子上的眉毛撩了一撩,这才细细去看英莲。 英莲尚未答话,外头朱龙便说:“甄奶奶来了。” 话音落了,果然望见封氏苍白着脸,穿着一身半旧衣裳、鬓间只戴着一根银簪子就地踉跄着过来,见了和尚、道士,便要跪下,“还请两位大师指点,我家老爷到底哪里去了?” 英莲忙去搀扶她母亲,心里也盼着一家团聚,于是便也看向和尚、道士。 癞头和尚笑道:“青山绿水间,总有他落脚的地方,和尚、道士哪里知道你家老爷哪里去了?” 柳湘莲因也是无父无母,便十分同情英莲遭遇,一心要替英莲达成愿望将甄士隐寻回,忙问:“若是你们化了甄老爷出家,那又是在什么地方与甄老爷分开的呢?你只管说了,我去寻了他回来,男儿大丈夫,便是迫于无奈出家,也不当不给家人一个交代。” 癞头和尚笑着说了江南一处,封氏、英莲见他言语癫狂,一时不知他话里真假。 “也罢,我总要去江南替二爷办事,就去南边的好山好水边寻一寻吧,兴许能够找到。”柳湘莲见封氏苍老疲惫,见她还要求和尚道士,便忙安慰她,又看她哭哭啼啼,忙与英莲一同送了她回西边家里去。 “大师果然有些道行,连佛家的慈悲心肠都看破了,宁肯憋着也不叫人家骨肉团圆。”黛玉一直远远地坐着,这会子见这和尚道士铁石心肠,不告知封氏甄士隐到底在哪里,便拿着手指绕着帕子嘲讽道。 “这位姐儿好出众,倒是该离着那位面如满月的哥儿远一些,不然不是惹恼了她,就是惹恼了她。”跛足道士一脸讥笑地先指着湘云,随后又指向宝钗。 宝玉一愣,湘云立时冷笑道:“出家人还管这么些?” 宝钗附和道:“正是,出家人当心思澄明才是。” 跛足道士、癞头和尚双双拍着说笑道:“妙哉!妙哉!三人竟然同声同气!” “咳!”贾琏低声咳嗽一声,见和尚、道士要将话引到这辈子还没影的三女争夫一事上,立时打断他们,指着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的宝钗道:“我这薛妹妹有一股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热毒,不知二位有何良方送她?” 宝钗疑惑贾琏怎知道她的热毒之症,随后释然地想定是薛蟠口没遮拦地跟贾琏提起了。 癞 头和尚笑道:“良方自然是有的,如今就给姑娘一方冷香丸。用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 花蕊十二两。将这些花蕊在次年春分日晒干,一齐研好。再用雨水节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节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将药和 匀,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揉成龙眼大的丸子,盛在瓷坛里,埋在花根底下。待发病时,拿出一丸用黄柏煎汤送下。” 黛玉、湘云听见这繁琐的玩笑一样的方子,都当是癞头和尚有意戏弄贾琏,于是双双笑了起来,就连宝钗也不将这方子当一回事,笑一笑也就罢了。 唯独宝玉道:“这方子果然奇妙,不妨做一些瞧瞧到底如何。” 黛玉笑而不语,湘云笑道:“等你那药丸做出来,怕宝姐姐已经进宫了,宫里什么没有,稀罕你这个?” 宝钗进宫一事,虽人人心知肚明,但终归是还没达成的事,此时大肆宣扬开,若到时候她又没进宫,难免对着众人有些尴尬。于是宝钗不肯此时将话说满了,听湘云这般说,略笑了一笑,并不附和。 贾 琏手中抛着晶莹剔透的通灵宝玉,冷眼瞧着如今黛玉、宝钗惺惺相惜,湘云口没遮拦地提防着宝玉亲近宝钗,因癞头和尚的话,几乎认定了他们就是书中那对“来无 影去无踪”神秘非常的一僧一道,于是道:“罢了,既然大师说有那方子,待我回头说与蟠儿听,叫他给宝钗妹妹做了就是,也不必宝玉费心去捯饬了。两位大师既 然都给他们看过相了,不妨随着我去外书房叙话?” 癞头和尚、跛足道士嘻嘻地双双笑道:“免了免了,我们在城外地皇庙外等二爷,二爷想明白了,若决心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就来寻我们吧。”瞅见黛玉这会子斯文地嗑着瓜子戏谑地看他们,就又道:“要不要叫和尚也给姐儿一张方子?” 黛玉笑道:“你们不说,我就猜到一准也是十二个这个花儿十二个那个朵儿的,繁琐死了,为了几丸药却要糟蹋了一年四季的花朵儿,实在是暴殄天物。”说罢,就凑到宝钗耳边窃窃私语。 宝钗听了嫣然一笑。 宝玉原本要做了药讨好宝钗,这会子又听黛玉的话言之有理,立时抓耳挠腮不知该不该为宝钗做药。 贾琏不觉那冷香丸药丸有什么奇特的,只觉这就是个真正的“富贵闲妆”,又请癞头和尚、跛足道士去前院书房说话。 癞头和尚、跛足道士将一屋子的女儿都看了一遍,这才一摇一摆地随着贾琏出来。 贾琏一直紧紧地绷着脸,待进了外书房,令人看着房门,自己个坐在明间正座的太师椅上,望着癞头和尚、跛足道士两个笑嘻嘻地去百宝阁子上拿那些珍奇古玩去玩,沉吟良久,才道:“其实你们就是神棍吧。” 癞头和尚笑而不语。 贾 琏虽时常拜警幻仙子,但心里依旧对怪力乱神之事似信非信,手指摩挲着通灵宝玉,有意要验证和尚道士是否只是善于察言观色的神棍,就压低声音道:“你们听我 称呼湘莲为柳二爷,便知他不是荣国府中人,又见他对我有两分敬畏,于是出口便暗指他是娈宠逼着他恼羞成怒;英莲开口要寻父亲,她眉间又有一点胭脂痣,你们 既然化了甄士隐出家,自然会常常听他提起,如此自然知道她是哪个;至于宝玉、宝钗、黛玉、湘云四人,你们听我方才对他们的称呼,知道他们不是一家兄弟姊 妹,于是才有胆量说出‘不是惹恼她,就是惹恼她’的话。” “二爷说是,那便是,是也不是。”癞头和尚嬉笑道。 “…… 你们看我面相如何?”贾琏见自己一席话没试探出和尚道士的深浅,不免有些失望,因不试探出和尚的深浅就万万不能将自己的来历交代出来,便小心翼翼地静静观 察和尚道士的言谈,望见和尚道士双双盘腿坐在楠木交椅上,便两只手交握在一处看他们。待望见和尚道士要挨近,因不喜他们二人身上肮脏,立时道:“就坐在椅 子上看就是。” 跛足道士笑道:“琏二爷眼看就要金榜题名,自然是前途无量了。” “只这一句?我见二位坦 坦荡荡、落落大方,方才去见一屋子金尊玉贵的姑娘小爷依旧从容得很,还当二位是知己知彼,已经将我的事打听清楚了才敢来荣国府呢。”贾琏话里试探着,又觉 自己所说不错,若这和尚道士果然是送顽石入凡尘投胎的渺渺真人茫茫大士,自然会看出他的来历,如此不必自己步步紧逼,他们二人便要先点破他的来历了。如此 一想,又觉这始终不点破他身份的和尚道士更像是神棍了,于是又淡笑道:“二位莫非是早先知道我要寻一僧一道,才特地赶来招摇撞骗?”一时后悔自己动作太 大,竟然将红楼搅合得七零八落,眼下连这一僧一道到底是真是假也弄不明白了。 癞头和尚、跛足道士只管笑着看他。 贾 琏渐渐有些不耐烦了,靠在厚实的椅背上,手指不耐烦地夹着通灵宝玉敲打身边楠木小几,良久,竟是暗松一口气,全然放弃了穿回去,毕竟人生何处不是乐土,何 必一直执迷于穿回去,于是道:“二位不说也罢,类似方才那冷香丸的方子,二位可还有?若有,只管将方子给了我吧,在下定然重重酬谢二位。” 假到真时真亦假,贾琏全然放弃了追究这癞头和尚、跛足道士的来历,毕竟若果然有能够叫一块顽石下凡的大士高人,又怎会被他个凡人看出破绽,如此不如稀里糊涂地将他们当成卖海上方的讨些实惠的方子发财用。 癞头和尚笑道:“药丸多的是,不独冷香丸,热香丸暖香丸也有呢。” 贾琏心知顺着这癞头和尚、跛足道士疯疯癫癫的话继续说下去,便又被他们绕住了,于是只管自己去取了纸笔来,催促他们说药方。 癞头和尚、跛足道士互看一眼,放浪形骸地哈哈笑道:“罢了罢了,各人的运数都被你打乱了,便将药丸都给了你又何妨?” 又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贾琏打心里将这话当成了神棍的行话,于是执笔只管自己报价请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说药方子。 红楼之公子无良_114 果不其然,除了冷香丸,这二人又有些其他稀奇古怪的方子,有些是做药引的珍珠一定是女人常年戴在头上的;有些竟要传说中昭君冢边泥土入药。 贾 琏蹙眉,一一将方子写下来了,见都是些胡诌的方子,一瞧便不可靠,这才冷笑道:“二位糊谁呢?只昭君冢眼下就有四五个,谁知道哪个是真的?二位还是诚心一 些给我些实用的药方子吧。不然,我这荣国府要仗势欺人,二位的千年道行就要毁于一旦了。”说着,自己便笑了,只觉自己越来越习惯仗势欺人了。 癞头和尚只管从从容容地笑,倒是跛足道士看贾琏要恼了,才又给了他一些实用补气养身的方子。 贾 琏拿着方子,琢磨着贾珠久病成医会看草药,不如令人去将贾珠请来一同看这方子真伪,于是拿着方子,便出了房门令小厮去请贾珠,又令账房准备下纹银二百等着 打赏和尚、道士,忽地听说贾赦在门廊上跌了一跤,这会子喊骨头疼,忙令人照看着和尚、道士,就匆匆地向贾赦那东跨院去,待进了东跨院贾赦房中,望见贾赦躺 在床上哎呦哎呦地叫着,忙道:“老爷到底是哪里疼?”拿着手试探着向贾赦腿上按了按,又忙问太医何时过来。 略等了一等,便见金彩领着王太医匆匆忙忙地进来了。 王太医给贾赦看了一看,推拿了一番,待一盏茶后,笑道:“老大人并无大碍,好生歇息两日就是了。” 贾琏忙谢了王太医,又令金彩送王太医出去后,立时冷着脸道:“到底是哪个粗心大意,在廊下也能摔到老爷?” 贾赦咳嗽一声,虚心地道:“左右没有大碍,算了吧。” 贾 赦神态十分不自然,贾琏在心中哭笑不得,只觉依着贾赦的性子,定是他自己个要调戏小丫鬟跌了,不然他一准要追究。贾琏亲眼瞧着贾赦吃了药睡下了,才又向外 去,叮嘱东跨院里上下小心一些,就又向前院他那外书房去,到了门前,就见朱龙懊悔地咬牙切齿道:“门上小子糊涂地很,看那和尚、道士出门也不知道拦着,只 管在一边嫌臭。” 贾琏愣住,“人已经走了?” “正是。老太太善心给和尚道士送了斋菜来,那和尚道士嘴上 说给老太太谢恩——二爷不在,唯恐他弄脏了二爷的书房,小幺们看着书房里没少东西,就将他们撵出书房门外等着。这两位大师出了门,连二爷要赏的银子也没 拿,就直接摇摇摆摆地出了角门,向外去了。”朱龙在心里啧啧称赞,只觉那和尚、道士果然是与常人不同。 贾琏默了默,他宁肯相信癞 头和尚、跛足道士是坑蒙拐骗的神棍,也不肯接受如今所在的世界里有看穿他生死命运的高人,对朱龙漫不经心地点了头,越发弄不明白那和尚道士的身份,听朱龙 说要去追,就道:“不必去追了,追来也无用。”摸了摸揣在怀中的药方,只觉若将和尚道士说成神棍,这药的“疗效”就大打折扣,远不如说是高人给的令人安 心,想着就进了外书房里,见贾珠微微咳嗽着,拄着拐棍立在廊下,就叹道:“哎,方才我当他们两位是神棍,说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如今想想,却是惭愧得 很。” 贾珠咳嗽了一声,虽杏花已经开了,他依旧穿着夹棉的衣裤,且还披着厚重的披风,又咳嗽两声道:“那也无妨,若果然是高人, 岂会在意你那几句话?”见贾琏递过来几张纸,便接了过来,拿在手中略翻了一翻,先嗤笑一声以示不屑,待见到后头的方子,才正色地道:“后头这几张却是十分 妙了,配了药,留在家中用或者送人都很好。不说旁人,只我与林妹妹两个,就有两张方子十分合用。” “果然?”贾琏忙凑去看,反复 在心里回想着癞头和尚那句“各人的运数都被你打乱了,就将药丸都给你又何妨?”,心道宝钗有热毒,癞头和尚就给了她对症的冷香丸,莫非贾珠、黛玉也有对症 的药丸被癞头和尚握在手中?一时又后悔放走了两位活神仙,听他说好,便道:“既然如此,就交给大哥办吧,要药材,只管叫迎春去库房里取就是了。” 贾珠又微微咳嗽两声,笑道:“那可使不得,我常年要吃药的,若是再领了这差事,难免公私不分,借着置办这药丸偷偷从荣禧堂取药。”话说完了,见贾琏微笑看他,不禁一怔,笑道:“是我不知好人心了,原来你早就盘算着叫我‘假公济私’从荣禧堂拿药给自己用呢。” 贾琏正色道:“听说这两次大哥的药缺了,又不许二太太开口跟老太太、迎春要,这实在使不得,如今家里只剩下你我同舟共济,若你垮了,难道要叫我跟宝玉、环儿商议不成?” 贾珠一时咳嗽便又止不住了,随着贾琏进了房中,一时念起李纨将要临盆,登时又觉自己若去了,她焉能在王夫人眼皮子底下过上安生日子,于是便点了头,因感激贾琏,越发上了心,笑道:“这方子这样好,咱们不好独自占了它,不如制出药丸来,试了药性拿去铺子卖。” “好主意,幌子上就写着渺渺真人、茫茫大士的字号。”贾琏朗声笑道,决心不去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只将心思放在发家致富上。 “渺渺真人、茫茫大士?莫非这是那两位大师的名号?”贾珠不解地问。 贾琏点了点头,因发家致富四个字,早将虚虚实实的大士、真人、仙子抛在了脑后。 兄弟二人正说着话,便见赵天梁匆匆地从门外进来了,进来后,哭丧着脸道:“二爷、二爷!” “有话快说,多的是时候叫你喊二爷。”贾琏言语轻快地道。 赵天梁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掷地有声地道:“二爷,榜单贴出来了,二爷榜上无名!” 贾琏一怔,贾珠失望地道:“怎会这样?”看赵天梁哭丧着脸,忙又回头去安抚贾琏,劝他道:“你是头会子考试,不中也在情理之中。”话虽如此,却也是一脸失望。 “……无妨,有人要暴露出来了。”贾琏眯着眼睛道,他有皇帝帮着作弊还能榜上无名,判他榜上无名的人也太不将皇帝当一回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眼中发财最重要,哈哈… ☆、第109章 “恃宠而骄” “许大爷、黎大爷可榜上有名?”贾琏随手向腰上探去,待碰到了腰间香囊中的通灵宝玉,又想起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说他金榜题名,暗自骂了一声两个神棍!亏得他机灵只问他们要了药方子,没将来历说出。 贾珠满心失望,见贾琏不气不恼,便也按捺住心头的失望。 赵天梁抹了一把脸,忙道:“许大爷、黎大爷应当是榜上有名,小的瞧见他们两家的下人在贡院外欢天喜地的。” “叫大姑娘准备些送给他们两家的贺礼。”贾琏微微颔首,琢磨着既然许玉珩、黎碧舟榜上有名,那就是有人单单只针对他了。 “哎。”赵天梁答应着退下。 贾珠坐立不安地在明间里来回走动,半天坐下来,宽慰贾琏道:“罢了,虽榜上无名,但你如今也是有功名的,费上几两银子选个官做就是。” 贾琏笑了笑,选官一事还在其次,当先要挑出到底是哪个暗中动了手脚叫他榜上无名。想起他榜上无名,有一个人会比他还意外,就扬声道:“姑太太、玉姐儿可回兰台寺了?” 外间伺候着的小幺儿忙道:“薛姑娘回去了,姑太太、玉姐儿还没动身。” “去后头说一声,我回头送姑太太、玉姐儿回家。”贾琏说着,想起贾母、贾赦都对他寄予厚望,不去给他们一个交代可不成,于是起身对贾珠笑道:“大哥,我且去跟老太太、老爷说一声去。” “去吧,你才认真读几年书?他们也未必会怪你。”贾珠咳嗽着,拿着药方子也随着贾琏出了他那外书房,唯恐跟着去,叫贾琏面上挂不住,于是径自坐了车回东边花园子去。 这会子雨彻底停了,院子里氤氲着朦胧水汽。 贾琏先穿过荣禧堂进了东跨院,才进去便见院子里几个小丫鬟战战兢兢的,立时明白贾赦已经知道了,于是大步流星地进了贾赦房中,果然望见贾赦唉声叹气地躺在床上。 “儿子无能,叫老爷失望了。”贾琏道。 贾赦摇了摇头,自嘲道:“你才读几日的书,若你这样的都能金榜题名,那天下的读书人都没人见人了。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贾琏答应着,从贾赦床边离开,又穿过荣禧堂向荣庆堂去,顺着抄手游廊到了贾母房门外,略站了站,进去果然听见贾敏正在安慰贾母。 贾母见贾琏来,也似贾赦一般宽慰贾琏,又令贾琏好生送贾敏母女二人回兰台寺去。 贾琏也没“负荆请罪”的心,答应着,待贾敏先在前头走了,便跟在后头随着她向荣庆堂外去,在荣庆堂垂花门外,贾敏母女两个上了轿子。贾琏从她们出了角门,便在角门外上了马,随着轿子向兰台寺去。 此时已经是黄昏,因乌云密布,天色昏暗非常,大街上也并无多少人行走。 贾琏在前头领着轿子,出了宁荣大街,大街上越发地昏昏暗暗,远远地瞧见李守中之子李诚戴着斗笠穿着大红羽纱披风不伦不类地过来,便先驱马迎上去,过去了,望见李诚脸色不大好,就笑道:“李大哥这会子来是来探望我大嫂子的吗?” 李诚摇了摇头,见贾琏笑嘻嘻的,就怒其不争道:“这会子还笑得出来!” 贾 琏收了喜色,就见李诚又挨近一些,低声道:“这可奇了怪了!我父亲认得你的字迹,虽封了名,但他跟一群老大人们阅卷的时候有意先翻了你的试卷看——你可是 出了名的人物,才读了几年书,就将人家寒窗苦读多年的都比下去了!他说他自己个翻着的时候,瞧见你答得头头是道,回家后只说你约莫能排到一百五六十名。” 贾琏看李诚神色诡异,大有替他打抱不平的模样,忙笑道:“兴许我的文章不入批阅试卷的大人眼。” “我若是你,就去击登闻鼓!翻了你的试卷出来叫圣人亲自看一看。”李诚额头被斗笠压出一道红痕微微发痒,他便拿了手去推斗笠,不时悄悄地向两边看去,就好似做贼心虚唯恐被谁抓个现行一样。 贾 琏见他这情形,约莫明白李守中怕事,叮嘱李诚不许来跟他说,心里越发感激李诚,两只手握着缰绳,笑道:“这实在使不得!若我开了例子,其他人也觉得自己不 该名落孙山,又或者不该挂在榜尾,去敲登闻鼓,那就不妙了!难道还要叫当今亲自批阅试卷不成?事关朝廷科举威信,不能冲动行事。” “哎,你还为朝廷操心?”李诚咬牙道,该说的已经对贾琏说过了,一夹马腹,便咬牙去了。 贾 琏见李诚颇有些两分傻气,笑了笑,依旧领着贾敏、黛玉的轿子向兰台寺去,从兰台寺后门进了后衙,贾琏随着贾敏、黛玉一直去了贾敏、林如海夫妇起卧的屋子, 只见东间里林如海正躺在铺着撒花青缎褥子的炕上叫侍妾鸣翠拿了热帕子给他焐腿,边上楠木炕桌上摆着的一只鸳鸯戏莲粉彩碗里青黄的药汁热气蒸腾。 “姑父病了?”贾琏忙道。 林如海叹道:“算不得病,一年里总有半年要吃药的。”说罢,听见黛玉咳嗽一声,立时令贾敏、鸣翠领着黛玉去更衣歇息。 贾琏垂手立在一旁,目送贾敏、鸣翠、黛玉三人出去,见贾敏、鸣翠妻妾和睦,心里纳罕得很,见林如海要吃药,便将药碗递到他手上,开口道:“姑父可知道榜单发下来了?” “发下来了?这么快?你是多少名?”林如海忙问。 他因笃定贾琏会榜上有名,且又因帮贾琏作弊心觉愧对寒窗苦读的学子,于是一直并不主动发话令下人去看榜单。 贾琏笑道:“侄儿榜上无名。”说着话,就在林如海对面侧身坐了,见林如海不住地按腿,心道他这是风湿发作了,可惜了了,没问那几个神棍要膏药之类的东西。 林如海一惊之下,手中药碗微微晃了一晃,因知此事对当今无法交代,手背上溅了一些滚烫的药汁也无知无觉,只管问:“莫非是你一时不留心,哪里答错了?” 贾琏道:“这断然不能。”说着,就将李诚来与他说的话说给林如海听,“李大人都知道依着字迹来寻我的文章,若有人存心要对付我,定也会这么干。” 林如海听了,略点了点头,“你说得是,这种事,又非牵扯甚远的科场舞弊,是宁肯吃亏也不敢闹开的。”微微蹙眉,只觉正如贾琏所说,今次的事就是有人跟贾琏不对付了,又问贾琏:“你如今打算怎样?要三年后再考,还是如今选官?” 贾琏笑道:“自然是选官了,且等着看天子门生们选了官后,还剩下什么给我们这榜上无名的人。” “……若托着许家进了户部亦或者去江南做官也不错,没几年就升上来了。”林如海咳嗽一声,正说着话,就见一小丫鬟进来道:“老爷,宫里来了位公公跟老爷说话。” 红楼之公子无良_115 林如海忙道:“快请。”说罢,忙要从炕上下来。 贾琏连忙搀扶着他,替他略整了整衣裳,才搀扶他去了明间里,就果然见一个满眼精明清瘦的老太监慢慢地进来了。 “戴公公过来,可是圣人有旨意给林某?”林如海忙道。 贾琏听林如海称呼那人为戴公公,就想这位就当是大名鼎鼎的大明宫掌事太监戴权了。 戴权从袖子里掏出鼻烟壶嗅了嗅,打了喷嚏后,才忙道:“这天忽地冷了,叫我这鼻子堵得慌。”随后见一个俊俏少年搀扶着林如海,就笑道:“这位是林大人家的公子么?” “是林某内人的侄儿贾琏。”林如海道。 贾琏忙跟戴权见礼,见戴权腰间选着羊脂白玉佩,拇指上戴着扳指,十足的富家老爷装扮,心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戴权能算是三四品大员了吧? 戴权一听是贾琏,登时哭丧着脸道:“琏二爷在正好,琏二爷且说说,您到底是怎么就名落孙山了呢?亏得主上还当您这会子能排在百名以内!主上生气,叫我们跟着提心吊胆的!” 贾琏笑了一笑,忙请戴权上座,见他不肯,就请他去左边摆着的楠木圈椅中坐下,又将李诚的一席话说给戴权听。 戴权一听,立时怔住,先说:“这断乎不能,今次阅卷的大人,是当今亲自点的!都是几德才兼备的老大人!” 言下之意,便是阅卷之人不是当今亲信,也是刚正不阿之人。 这话说完了,戴权又自己愣住,扭头问林如海:“林大人,莫非是有人跟荣国府不对付?” 林如海并不肯坐下,只觉坐下了曲着腿更难受,抿着嘴去看贾琏,令他自己说话。 贾琏开口道:“公公,我得罪的人,数来数去,也就王家那么几家了。王家又跟谁亲近呢?可见这事不单是我一个人的事,是有人阳奉阴违,收了王家那边的银子跟我不对付。” 贾琏吃了亏,打心里不肯叫这事就那么过去,于是原本看是他一个人的事,经了他那么一说,就好似忠顺王府、王子腾一系借着春闱打压异己一般。 戴权一怔,暗道这事可非同小可,反复问贾琏:“琏二爷保证自己的试卷并无不对之处?” “有李大人作证呢,我那试卷绝对没有错处,旁的不说,姑父乃是昔日探花,他的文章岂会名落孙山?”贾琏信誓旦旦地道。 戴权原是来跟林如海兴师问罪的,这会子听了,就觉贾琏一事事关重大,于是起身要回宫复命。 贾琏向身上摸了摸,后悔一时没带什么金玉之物送给戴权,于是扶了扶戴权,笑道:“公公,今日我才得了渺渺真人、茫茫大士所送的几张海上方。改日配出药来,还请公公这见多识广的替我瞧瞧那药丸可不可用。” 戴权笑道:“又是渺又是茫的,咱家最不喜那些虚空的名头。但瞧个新鲜也好。” “不知药做好了,要送到哪里?”贾琏笑道。 戴权默了默,随后道:“做好了,咱家打发个小子去尊府取吧。” 贾琏心道这么着就不怕寻不到送贿的地了,又对戴权笑道:“我想选官入广东一带,还请公公在主上面前美言几句。” “广东?”戴权不解贾琏放着黎家许家掌控的两江一带不去,怎想着要去广东。 “两江总督只有个总督,两广一带,却有广西总督、广东总督两个,官职设立太过冗杂了些。”贾琏笑道。 林如海愣住,心道贾琏这是早为当今盘算着弄垮广东总督,令当今的亲信广西总督总领两广么? 戴 权也怔住,他焉能不知两广一带是当今的心腹大患,如今听贾琏有志于此,更觉他前途不可限量,于是对他更亲近一些,笑道:“琏二爷乐意背井离乡,我便替你说 几句吧。”说罢,又与林如海告辞,微微弓着身子便向外去,到了外头,望见林府管家给随着他来的小太监赛荷包也只装没瞧见,上了轿子,就令人抬着他回宫去。 再 出来时,天色已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戴权眯着眼睛坐在轿子里,听轿子外说“公公,忠顺王府长史在街边等着公公呢”,便睁开眼睛,待轿子停下了,待要出轿 子,就听轿子外有人又有人道“路上有积水,公公别出来了,仔细弄脏了靴子”,于是便安稳地坐着,撩开帘子,果然瞧见是忠顺王府的长史过来了,就笑道:“梁 兄弟这黑灯瞎火的,还没回府?” 忠顺王府长史立在轿子外弓着身子,笑道:“本要回府,半路上瞧见公公的轿子听着,就赶来问候一声。不知公公是否赏脸随着下官去吃两本酒水?” 戴权笑道:“今晚上轮我当差,这不,正急着向宫里赶呢。先前你托了人跟我说话,我一直惦记着那一日见你呢。这会子你来了正好,我手上现有个缺,是去外地做通判的,也不知你家侄儿瞧不瞧得上。” 忠顺王府长史笑道:“他腿上的黄泥还没洗干净呢,离了老家才投奔我就能得个官做,欢喜还来不及,哪里敢瞧不上?”因又挨近一些,几乎将头探进了轿子里,压低声音问:“公公,我方才瞧见贾家琏二进了兰台寺,不知公公瞧没瞧见?” 戴 权心道好一个送上门来的,笑道:“哪里没瞧见?那琏二爷好笑得很,咱家就没见过哪个能只读两日书就金榜题名的,亏得他还缠着我说自己冤枉要请当今为他做主 翻出他的试卷查看。林大人才得了当今赏赐的外国膏药,正面上有光,听他说那么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立时脸上挂不住地送我出来。” 忠顺王府长史听了,嘴角微微动了一动,笑道:“委实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圣人怎又想起赏赐林大人膏药了?”义忠亲王死前林如海临阵脱逃,当今不是不喜他么? “太上皇先赏赐了药,当今孝顺,听说了,立时也紧跟太上皇脚步赏赐下来——叫我说,林大人委实是有愧皇恩,竟敢明里暗里说他那腿脚是在御书房外下跪留下的病根子。” 忠 顺王府长史素来与戴权交好,前前后后从他手上买了不下四五个大小官职,打心里以为戴权与他要好,便想那林如海果然是不得当今器重了,不然,日日跟随当今的 戴权也不会连着两年诋毁林如海,笑道:“到底是当今心胸宽广。既然这么着,下官也不敢耽误公公了。”说着,向轿子外走开几步。 轿子起来又向前去,没多大会子,轿夫便递给戴权一个荷包。 戴 权接了荷包,捏了一捏,见里头厚实得很,笑了一笑,揣了荷包,心道忠顺王府果然是心虚了,又闭目养神,靠着轿子壁待轿子再次停下,才扶着小太监的手从轿子 里出来,慢吞吞地向内去,先去当差的房里,见那房中几个小太监正在掷骰子赌钱,骂了一句,就问:“主上如今在哪?” 小太监笑道:“主上在毓秀宫房美人那,主上叫公公回来了,去毓秀宫寻他。” 戴 权听了,也不管掷骰子的小太监,便径直向毓秀宫去,一路上来往宫人无不贴着墙向他问好,待进了毓秀宫,并不向毓秀宫正宫去,顺着回廊便向毓秀宫左边的厢房 去,到了厢房外,听见里头琴声不断,心叹这房美人果然是蕙质兰心,待到了房门,先听见琴声没了,又见个宫女请他进去,这才弓着身子进去。 入内,便见房如慧梳着坠马髻,穿着一身家常的鸡心领粉色襦裙擎着玉壶立在也穿了家常衣裳眉头微颦的水沐身边给他斟酒。 戴权仔细地察言观色,心道如花美眷也不能令水沐的眉头舒展开,可见水沐对贾琏为何榜上无名已经猜到了两分,于是躬身到了水沐跟前,请安后,就道:“小的奉主上之命见过了林大人,林大人说并无不妥。” “倘若并无不妥,那贾琏为何榜上无名?”水沐并不避讳房文慧,洒脱地坐在宽敞的兽头罗汉床上。 房文慧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道贾琏竟然榜上无名?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只管眼观鼻鼻观口地立着。 戴权也纳罕水沐为何不避讳房文慧,须臾琢磨着这大抵是水沐为显示对房文慧的宠爱呢,于是道:“小的虽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小的回宫时,忠顺王府一个相熟的长史偷偷地塞了银子给小的。”说罢,就将装着银票的荷包呈给水沐看,以示自己忠心耿耿。 水沐瞥了一眼,心笑忠顺王府果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冷笑道:“这可比你卖官赚得多了。” 戴权心一慌,随后只管堆着笑不言语。 房文慧从这只言片语中听出一些端倪,不由地心跳得厉害,暗道贾琏那样的正人君子还有人陷害么?虽与贾琏只有一面之缘,但房文慧素来仰慕贾琏,又感激他为她去劝说房氏——虽是无用功,但到底贾琏曾帮了她,于是这会子不由地替贾琏担心起来。 水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眉头越发紧蹙,若不是他令贾琏作弊知道贾琏十拿九稳会取中,如今还不知道竟然有人藏得那样深,整个春闱规矩严明,若不是有人有备而来,怎会令贾琏名落孙山,冷笑道:“他一个纨绔,不中在旁人看来也在情理之中。” “主上不要翻了贾琏的试卷来看?”戴权疑惑地道,见水沐握着酒杯沉默不语,心道他糊涂了,若翻了,岂不是打草惊蛇,令人知道水沐有意提拔贾琏?不然他身为九五之尊,无缘无故怎会去翻一个纨绔的试卷。 水沐忽地问房文慧:“贾琏跟许家姑娘定亲了?” 房文慧先前一直揣测着贾琏怎会得罪忠顺亲王,这会子忙回过神来道:“正是,原本两家谋划着待贾琏金榜题名后便完婚。” 水沐低了头,许之安那老狐狸一直左右逢源,万没想到他会收了贾琏做孙女婿,又问房文慧:“那贾琏可有什么仇家?” 房 文慧斟酌着,暗道她说得太多,未免会令水沐起疑心;但若不说,令贾琏被人害得壮志难酬,又令她于心不忍,于是踌躇着道:“妾娘家与许家亲家黎家有亲,进宫 前也约莫听过一些事。若说贾二爷的仇人,头一个就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家。贾家二太太就是王家姑太太,贾二太太背着贾家老太太、大老爷,将王家侄女许给贾二 爷。贾家老太太、大老爷不肯认下这亲事,王家恼羞成怒,先是在许家三老爷娶亲的大好之日登门挑衅,后头又跟贾家断了来往,还拉扯着保龄侯之后史家、紫薇舍 人之后皇商薛家孤立贾家。” 戴权忙附和道:“小的也听说王家跟贾家翻脸后,两家断了来往。王家人虽不在京城,但其他人家还在呢。况且,据说薛家人待王子腾走后,跟贾琏亲近异常,指不定是王家恼羞成怒,不肯教训薛家免得打走了财主,于是只教训贾琏呢。” “这 么瞧着,当真像是王家无疑了。”水沐嘴角噙着冷笑,他自然不是个被房文慧、戴权三言两语就说动的人,只是此时动不得忠顺王府,只能拿了王子腾做筏子,于是 对戴权道:“你去告诉贾琏一声,他与忠顺王府间,只夹着王子腾的恩怨,其他的再没旁的牵扯。如今,朕许他用许家、黎家关系,亲近忠顺王府。” 许、黎两家素来在他与太上皇之间不偏不倚,如今有贾琏牵头倾向太上皇,他不信忠顺王府不肯为“大局”着想,说服王子腾暂且弃了与贾琏的恩怨。 房文慧颔首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道贾琏竟是当今的人? “是。”戴权答应着,想起贾琏所说,便道:“贾琏如今也是有功名的人,也在选官之列,不知主上要将他派到哪里去?他人虽小,志气却大得很,竟乐意去广东清减冗杂官职呢。” 若论起冗杂来,广东最多余的官职,就是封疆大吏广东总督。 水沐微微有些吃惊,“他果然如此说?” 戴权笑道:“那可不?” 水 沐沉吟一番,不肯见封疆大吏是个太上皇的心腹,也想瞧瞧初出茅庐的贾琏哪里来的胆量要四两拨千斤地弄垮在广东根基稳固的广东总督,于是道:“准了他!朕就 拭目以待,瞧瞧他到底有什么能耐了!若果然能成,朕身边他便是第一可用之人了。”随后拿了一枚杏干丢入口中,又问房文慧:“那皇商薛家进贡的东西里,总能 挑出毛病吧?” 房文慧不解其意,戴权忙笑道:“房美人前儿个不还说薛家进贡的簪子成色不好么?据我说,薛家挂在户部的名,就是王家说项给弄来的,定还不及市面上其他人家置办的东西好呢。” 房 文慧福至心灵地明白当今是要助贾琏一臂之力,令薛家以为王家无能越发地跟贾家密不可分;这般,断了王家的一条财路,也就是断了忠顺王府的一条财路。只是少 不得要叫她豁出去“恃宠而骄”,冒着得罪人的的风险挑剔内务府置办的首饰了,皇命难为,只得道:“正是,薛家的簪子,远不及妾在宫外用的,妾前儿个令人说 给内务府听,内务府至今没人理会。待妾明儿个叫了内务府总管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116 ☆、第110章 亲力亲为 恃宠而骄,四个字对房文慧而言十分陌生,哪怕昔日在房家时有房老太太撑腰,她也不敢骄纵。 五更天时下了一场细雨,到了天亮时庭院中湿漉漉的,葱郁的草木上有雨珠缓缓滑下。 房文慧恭送走了水沐,梳洗之后,鬓发间只簪了两根木钗便穿着一身淡黄妆缎对襟比甲、水蓝裙子,素净非常地去给宫中主位戚贵妃请安。 脚下精致单薄的丝履踩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似乎没走两步就被浸湿一样。 房文慧心里拿捏着轻重,就到了戚贵妃房门外,待人请了,她才向内去,望见戚贵妃在梳妆,忙拿了梳子替他挽发。 戚贵妃脸色算不得好,对着镜子轻轻咳嗽一声,瞧着房文慧那张年轻鲜活的面孔,叹道:“果然是岁月不饶人。” 房文慧笑道:“娘娘怎这样说呢?昨晚上主上连连问我娘娘这几日饮食怎样,身子可见好了。” 戚贵妃淡淡地一笑,“今早上主上倒是来我这瞧了瞧,是我不争气,没起来见他。”瞥见房文慧浓密的青丝间只戴着两根木簪子,微微蹙眉道:“你怎做了这么个素净打扮?若是旁人见了,岂不是疑心我克扣了你的份例?” 房文慧柔荑握着玉梳,微微垂着眼皮望着戚贵妃风韵犹存的侧影,开口道:“那簪子成色不好,竟是还不如我昔日在家时用的。” 戚贵妃一怔,心道房文慧这么快就恃宠而骄了?她才得宠几日,也敢挑剔东西了,“宫里造的还不如你们家往日打的么?” 房 文慧笑道:“说的并不是宫里造的,是内务府在外头置办的。”因昨晚上戴权又提醒了她一样薛家进贡的东西,便又道:“不独这个,还有昨晚上的燕窝,我吃着也 不大好,特意亲手将家里捎来的一点子燕窝熬了粥伺候主上吃。主上吃了,就说原当进到宫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万没想到竟然不及宫外的。” 戚贵妃微微蹙眉,原当房文慧是个沉住气的,不想她才得势没两日就翘起尾巴来了,低低地咳嗽一声,也没心思去追究她私自带了燕窝进宫的小事,待要说话,就听门外小太监尖着嗓子道:“娘娘,主上赏赐了一匣子朱钗给房美人。” 戚贵妃嘴角紧紧地抿着,见当今才走,后脚赏赐就过来了,自己个挑了一根玉兰簪子令房文慧替她戴上,随后道:“房美人去谢恩吧。” “是。”房文慧慢慢退了出来,待出了门望见戚贵妃之子五皇子过来请安了,便笑盈盈地立在一旁,“五皇子好。” 五皇子点了头,待要进戚贵妃房中,又顿住脚步,问房文慧:“我才写了一篇文章要请父皇指教,不知什么时候拿给父皇看好?” 这五皇子年方七岁,生的冰雪聪明,算得上是一众皇子中的翘楚。 房文慧笑道:“午后主上来毓秀宫,五皇子只管那会子过来就是。” 五皇子点了头,兀自进了戚贵妃寝宫。 戚贵妃在房内听着,又觉自己韶华不再,必要扶持个左膀右臂才好,那房文慧一时沉不住气恃宠而骄,她且待她骄纵过后吃了亏再诚恳地教导她宫中韬光养晦之道,如此与她交心,若果然笼络住她,也不怕她去后,五皇子没个人帮衬着说话直叫当今将他忘在九霄云外。 廊外,房文慧一直望见五皇子进了戚贵妃宫中,才立时向自己的屋子去,边走边交代婢女:“去请了内务府总管常公公来。” “是。”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房文慧心知自己此举势必会得罪一群人,只是当今有命,不得不从,待回了房中,便坐在床上拿着绣绷子绣花,望着一朵莲花,想起有人要暗害贾琏,便思忖着日后如何才能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以当今昨晚上的话语来看,帮了贾琏也给她日后留了一条路。 “美人,常公公来了。” “叫他在外头等着吧,你将簪子不好、燕窝不好的事说给他听。叫他停了这两家的供奉。”房文慧道。 “是。”婢女春桃答应着,就向外去。少顷,又回来道:“美人,常公公说太后、皇后用着这两样,都觉并无不妥。” 房文慧有意提高了腔调道:“那就是我无理取闹了?”又有意扬声问:“主上如今在哪?” 春桃眼中房文慧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这会子见她动怒,忙道:“这会子应当还没退朝。” 房文慧冷笑道:“再借了贵妃娘娘的小厨房,熬了参汤来,待主上退朝了,我便去御书房亲自送给主上。” 春桃一怔,心说有太后在,皇后都不敢去,房文慧怎忽地来了这么大胆量?不管怎么着,她都与她同声同气就是了,忙退出来,又对内务府总管道:“不过是个卖簪子、燕窝的,不买他们家的,难道就没地买东西了?” 若不是看新近房文慧风头正劲,内务府总管常升也不会被她一招就来,此时他在门外听见房文慧口中浑然不将太后、皇后放在眼中的狂妄话,忙笑道:“并不是这么个道理,此事事关重大……” “罢了,你做不了主,我就去寻戴公公说话去。”春桃作势就要向外去。 宫中一针一线采买都牵扯甚大,常升也不敢擅自做主,见房文慧主仆要大闹,就暗中给个小太监使眼色,叫小太监去搬来戚贵妃压制房文慧,谁知小太监去了,须臾回来无可奈何地道:“五皇子在伺候贵妃吃药,并不敢惊动贵妃。” 春桃冷笑道:“我看公公是不将美人放在眼中了……”远远地望见离开毓秀宫没一个时辰的水沐穿着龙袍气势昂扬地迈着方步过来了,立时委屈地过去冲水沐跪下,全然不顾地上尚有水迹地道:“请主上给美人做主!” “这是怎么了?”水沐有意装傻。 常 升才要上前婉转地将房文慧吹毛求疵、无理取闹的事说出,便见房文慧满脸泪痕地扶着门框,梨花带雨地道:“春桃,快别闹了。是我太多事了,昔日在家时节俭惯 了,如今眼瞅着宫中花费那般多却只置办了薛家送来的成色不好的东西,一时自不量力就斗胆请了内务府总管来说话。” 常升忙悄悄打量房文慧,见她这会子不施脂粉便已经十分清丽动人,暗道好个最毒妇人心,方才气焰那么高,这会子就装可怜了? 水沐登时怒斥常升道:“房美人说哪样东西不好,就不许哪家的东西再进宫!” “主上,可这……”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水沐疾步走到廊下,亲手去扶着房文慧,柔声道:“我知道你因为出身在家里的日子很不好过,如此才有了个节俭的性子,这事就依着你的意思办吧。”说罢,便接过房文慧手中的水蓝帕子亲自替她擦拭眼泪。 皇帝已经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常升再有理也说不得了,只得恭敬地答应着,心里揣测着是薛家不知为何得罪房美人了,立时向外去传旨,亲自去了户部一遭,令人销了薛家的挂名,未免得罪人,便坐轿子出宫,亲自向薛家去。 他人到了门前,薛蟠便已经出来迎了。 “公公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薛蟠豪爽地笑着,只当常升是来“借”银子的,思忖着送他多少银子才好。 未免被薛家埋怨他白收了薛家银子不作为,常升先发制人地背着手冷笑道:“你们家干的好事!因王公的缘故,咱家素来将你们薛家看做自家人,你如今且说说,你们家是如何得罪了房美人?” 薛蟠一怔,糊里糊涂地道:“公公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家跟房美人家要好的很,前儿我才跟房家的女婿一起吃酒呢。” “若是这么着,房美人怎会我见犹怜地哭求当今除了你们的名!”常升气势逼人地道。 薛蟠呆住,忙道:“公公别吓我,果然户部除了我们家的名了?” “我唬你做什么?如今簪子的买卖没了,燕窝的买卖也断了!我大着胆子替你家求情,谁知那房美人一哭,就连我都险些遭殃!”常升冷笑道。 薛 蟠呆住,心道自己跟房文慧无仇无怨的,她为何要跟薛家过不去?忙打发人去跟薛姨妈、王熙凤说,见常升气喋喋的,虽自家吃了亏又要感激地安抚常升,请他去前 厅上主位圈椅上坐了,又令人去沏了上等好茶来。望见平儿搀扶着王熙凤过来,忙急得眼眶发红地等着王熙凤拿主意。 “公公瞧着,我们家这事,若去求了房家,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王熙凤笑道,在她心里,丢了户部挂名不要紧,要紧的是得罪了宫里人,只怕宫外的卖卖也有些妨碍。 常升冷笑道:“当今昨晚上歇在房美人房中,今儿个一早下了朝,龙袍都没脱下就又去了。据我看,那房美人的势头盛着呢。”说罢,又埋怨薛家连累了他,初次见到王熙凤,不由地偷偷打量了她一眼,心叹这薛大奶奶好个风流妖娆的相貌,若进了宫,凭这相貌也能得了一时宠爱。 王熙凤忙给薛蟠使眼色,薛蟠赶紧地将平儿准备好的的一包银子送给常升。 常升将银子撂在手边高几上,并不肯立时收下。 王熙凤走进两步,从小丫头子手上接了茶碗放在常升手边,笑道:“公公莫不是看我们没脸,就也不肯给我们好脸色了?” 常升不肯断了薛家这条财路,有意冷笑道:“我怕给你们好脸,回到宫里我就没脸。”再扫了眼王熙凤穿着并这厅上摆设,见她衣裳半新不旧的,厅里摆设也不甚富贵,暗道莫非薛家穷了? 王 熙凤笑道:“公公放心,我们家不做宫里那买卖就是了。公公还不知道么,我们送到宫里的东西,未免出了差错,都是宁肯多花本钱也不敢跟户部多报价钱。既然宫 里不做我们的买卖,那我们正好全心做外头的买卖。日后在外头,还要请公公多帮衬一些。”又示意薛蟠再拿了银子。 薛蟠忍痛令人又拿了二百两来,勉强笑道:“这银子拿去给公公买个小丫头伺候着。” 常升见了银子,心里才痛快,絮叨道:“做买卖跟宫里得宠的娘娘不对付乃是大忌,若以后房美人不提这事了,我再替你们求求情,依旧将名挂上去。”令小太监收了银子,便起身向外去。 薛蟠忙又将这很是体面的大太监亲自送出府,回头垂头丧气地回了房,望见王熙凤歪着身子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出神,忙道:“如今该怎么办?冷不丁地丢了挂名,旁人只当咱们家在宫里出了差错,定是连宫外的买卖都不肯跟咱们做呢。” 王熙凤回了神,也是一副担心的模样,对薛蟠道:“这会子说这些都是没用的,你赶紧去寻琏二哥说话,弄清楚咱们到底是如何得罪房美人才是正经,不然,这才是个头呢。万一哪一天房美人吹吹枕头风,咱们家就跟宁国府一样……”只觉这话不吉利,便自己个呸了一声。 薛蟠虽与房家、许家有些来往,但都是隔着贾琏才有的来往,这会子听王熙凤这样说,忙点了头,立时向外去。 平儿见他急躁地出门,替王熙凤将百子千孙的大红被子扯了扯,低声道:“大爷性子太急了一些,兴许是他在外头得罪了房家人呢。” “据我说,是咱们家的姑娘太水灵了,叫房美人心生忌惮,于是房美人先下手为强,要斩断咱们家姑娘进宫的路子。”王熙凤不咸不淡地道,既然薛宝钗要插手薛家的事,她就叫薛家上上下下的事,都有薛宝钗的影子。 平儿一怔,又见王熙凤暗中使眼色,便点了头,替王熙凤理了被子,只管出了门,叫了旺儿媳妇来,将王熙凤方才的话说给旺儿媳妇听。 旺儿媳妇听了,心知王熙凤跟薛宝钗不对付,忙答应着,就去寻府里那些七嘴八舌的婆子媳妇去说。 待到了傍晚黄昏时分,莺儿的娘便从个种花的婆子那听说了这事,于是便叫了迎儿来,在薛宝钗院外悄声告诉莺儿。 红楼之公子无良_117 莺儿素来乖巧,只觉若不将此事告诉薛宝钗,薛宝钗被蒙在鼓里,指不定稀里糊涂地就没了才选的资格,于是忙进了房中,望见空洞洞没甚装饰的屋子里,薛宝钗正坐在炕上裁一块玫红绢纱,忙走到她跟前,将她娘听来的话说给薛宝钗听。 “这话是那大太监说的?”薛宝钗怔住。 莺儿立时道:“那太监才走就有这话,可不就是真的?定是房美人嫉妒姑娘生得好性子又好才会这么着。” “胡说,我何曾见过她?”薛宝钗摇了摇头。 莺儿道:“兴许是姑娘的美名传出去了呢?房家跟咱们家也不是没来往,当初房美人才做了美人,大爷、大奶奶不是成日里说姑娘进了宫一准会将房美人比下去么?” 薛宝钗再次摇头,并非是她妄自菲薄,实在是她不信果然会有人在她进宫的事才有个影子时就来打压她,“去瞧瞧大爷回来了没?” “哎。”莺儿答应着,赶紧向前头打听去,过了一盏茶后就回来说:“大爷才从外头回来,正跟老奶奶说话呢。” 薛宝钗忙从炕上下来,伸手弹开黏在衣裙上的绒絮,略整了鬓发,便向前去听薛蟠如何说,盈盈地走到薛姨妈房门外,令莺儿在外头等着,自己掀开帘子脚步轻盈地进去,见薛姨妈、薛蟠在东间说话,并不立时露面,只站在隔间百宝阁子边透过缝隙向东间望去。 只见薛姨妈、薛蟠母子二人对面坐在椅子上,俱是唉声叹气模样。 薛姨妈急道:“你舅舅人在广西,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可叫我们怎么办?户部当真一点情面也不给你舅舅?那户部是许家的地盘,你央一央琏哥儿,去许家说说好话也不行么?” 薛蟠唉声叹气道:“如今是当今冲冠一怒为红颜,哪个敢说话?只是琏二哥替我去许家、房家问过了,都说没什么恩怨,就连房家小爷听说了,还专门来寻我说话呢,人人都说这事是房美人自作主张。” “我们家跟房美人能有什么过节?”薛姨妈疑惑道。 薛蟠咕哝道:“琏二哥也说是私人恩怨,却不知到底是什么私人恩怨。琏二哥叫咱们最好仔细想想如何得罪了人,不然房美人再来一次,咱们就全完了。” 薛宝钗立在百宝阁后,不觉低了头,暗道自己果然叫房美人忌惮了?不由地有些灰心丧气,只觉自己进宫前,那得势就猖狂的房美人就能将薛家打垮,于是从百宝阁后走了出来,对薛蟠道:“哥哥过两日去荣国府走一遭,试试看叫房家人知道我不进宫了,这事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薛蟠愣住,“妹妹不想进宫了?” 薛宝钗默不作声,她自然是想进宫的;薛姨妈忙问薛宝钗,“莫非你知道了什么?” 薛宝钗望着薛蟠道:“母亲问哥哥就是了,如今府里都说房美人忌惮我,才要拿了薛家做筏子。” 薛蟠听众人说了一日私人恩怨,这会子听薛宝钗一说,顿时就觉薛宝钗艳冠群芳,待两三年后入宫,定会将房文慧比下去,于是点了头,说道:“也只能是这么回事了。” 薛姨妈吓得心砰砰跳,忙道:“使不得,若你不进宫,早先的心血不白费了?房美人她……” “先这么说稳住房美人,咱们再思量对策。”薛宝钗暗叹一个小小美人几句话就能除了薛家的名,果然进了宫就是平步青云呢。 薛姨妈听明白了薛宝钗这是缓兵之计,于是对薛蟠道:“就依着你妹妹的话去说给琏哥儿听吧,到底是个姨娘生的,房美人心胸太过狭窄了一些。” 薛蟠忙答应了,辞了薛姨妈这边,立时大步流星地向王熙凤院子里去,隔得老远瞧见王熙凤搀扶着平儿的手在廊下遛弯,忙大惊小怪地过去道:“了不得了,原来房美人是为了嫉妒妹妹花容月貌的缘故针对咱们家哩!” 王熙凤眼皮子跳了一跳,开口道:“我就说呢,有道是不遭人妒是庸才,妹妹那么个好人,有个人嫉妒也是人之常情。” 薛蟠听她说得有道理,越发认定是薛宝钗的缘故令薛家遭此损失,只说“风大了些,回房歇着吧”,便搀扶着王熙凤回房里去。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薛蟠尚未起床,便听平儿进来跟着帐子对他与的王熙凤道:“大爷、大奶奶,有几家的老爷打发人来说,早先定下的燕窝、缎子不要了。” 薛蟠猛地撩开帐子,冷笑道:“果然是些见风使舵的,宫里说咱们的东西不好,便是他们用着好,也要说不好!” 王熙凤也撑着身子坐起来,对薛蟠道:“你快去荣国府跟琏哥儿说说话吧,舅舅那边就甭指望——若他用得上,咱们的名也就不会轻易地没了。跟琏哥儿提买卖的时候,若让他一二成也无妨。” 薛蟠答应了,起身从平儿手上接了衣衫穿上,仓促地洗漱后,草草吃了一碗粳米粥,便立时出了门,领着人向荣国府去,到了荣国府大门前,就见林之孝领着人抬了一箱箱东西进府,从角门进了荣国府,望见贾琏亲自立在门房便查看,就笑道:“琏二哥这买的是什么?” 贾琏笑道:“准备成亲用的东西。”挥手令林之孝将箱子里装着的陈也俊悄悄送他的火器送入外书房,就对薛蟠道:“户部的事,你也不必太操心。过些日子风声小了,我求了许老太爷再给你挂上就是。” 薛蟠感激地点了头,上前两步尴尬地将房文慧嫉妒薛宝钗的话说给贾琏听,信誓旦旦地对贾琏道:“琏二哥,你是知道的,我们都舍不得宝钗进宫。你只管拿了这话跟房家人说,叫房美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贾琏心道这主意一看就是个女人出的,换个男子也想不出这么个解释法子,笑着答应了。 因托着王子腾在户部挂的名没用的,薛蟠便不指望着王子腾那边了,笑着随着贾琏向外书房去,边走边道:“如今我们就指望琏二爷替我们做主了,琏二哥万万不能抛下兄弟不管!” “这自是当然,若你如今还说这话,未免太见外了。”贾琏笑道。 才进书房院子,就听林之孝来说:“二爷,送给忠顺王府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只是忠顺王爷爱的美酒府里只有一壶,不好送人。” 薛蟠忙道:“只管去我铺子里取就是了。” 贾琏嗔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跟你舅舅一样占你便宜的人?”要占便宜也不能直接要薛家的东西。 薛蟠憨厚地笑了,继而问贾琏:“琏二哥怎想起给忠顺王府送酒了呢?” 贾琏笑道:“形势比人强。”如今他要奉旨去忠顺王府做卧底去了,不知道要往忠顺王府送多少厚礼呢。 薛蟠见贾琏也有无奈之事,待进了贾琏书房中,望见一架古琴摆在堂中,此外处处散落着写了催妆诗的纸张,立时道:“琏二哥果然是事事亲力亲为!这边摆着琴在,莫非你催妆的时候还要给新嫂子弹琴不成?” 贾琏手指在琴弦上一抹,轻笑道:“弹琴还不至于,只是定亲的时候没上心,成亲的时候该多多用心了。”也不知二珩那丫头上会子被他教训了,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了,千万别矫枉过正,死气沉沉的才好。 ☆、第111章 仗义之士 贾琏对成亲还是不无期待的,因薛家的户部挂名是在他名落孙山后丢的,且他名落孙山这事中又有些不能与外人说道的事,于是乎他疑心房文慧恃宠而骄是假,当今要截断忠顺王府、王子腾一流的财路为真。 因琢磨着不久后要去广东一带为当今铲除心腹大患,少不得要将新婚燕尔的许青珩留在京城,于是有心弥补,他便分外用心地亲自操持起成亲的事宜,待薛蟠去了,便叫了金彩、林之孝来细细商议成亲那日所用的人力财力。 商 议了小半日,便见薛家打发了个掌柜送了两坛子陈年佳酿并一些适合送人的金珠蟒缎来,贾琏不肯收,待过两日,赵天梁从外头欢天喜地地进了外书房来,望见贾琏 坐在廊下正跟林之孝商议成亲那日宴客时摆在宴席中的新鲜花盆,于是挨近了两步,嬉笑道:“二爷,薛大爷原来替咱们家给忠顺王府送了厚礼,竟是比咱们还上 心,将忠顺王府的长史都打点了一通。这么着,咱们可省下不少银子。” 贾琏坐在藤椅上,手上捧着写着花卉名单的册子,听赵天梁这般 说,微微蹙眉道:“他们家才遇上了事,怎能叫他们破费?他们送出去多少,咱们给他补上多少。”见林之孝家的领着丫鬟捧了一盆海棠一盆杜鹃来给他看,只觉那 海棠娇艳杜鹃清丽,一时难以抉择,于是对林之孝家的道:“将花儿送到许家去,请许姑娘挑一挑。” “哎。”林之孝家的含笑答应着。 这会子尚且不到午时,清风徐徐拂面,又有花朵清香,饶是这素来肃穆的外书房也因几朵春花绽放不觉间显得活泼了许多。 林之孝家的心里笑贾琏太上心了些,连摆个花朵都要请许青珩参谋,答应着也就领着两个捧着花盆的媳妇去了。 赵天梁略让开一些,待林之孝家的去了,才涎着脸笑道:“二爷只装作不知道就是了,咱们何必再破费呢?我跟薛家几个掌柜说话,人人都说薛家仗不到王家的势,只能求到二爷了。哪里有求人办事不要费银子的?” “快住嘴。”贾琏眼皮子一跳,唯恐赵天梁这态度日后令薛蟠觉得“仰人鼻息”继而在心里与他疏远,就郑重地道:“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咱们两家是互相扶持,凡事讲究的都是有借有还,告诉下头人,若叫我知道有谁有事没事去薛家讹银子的,我立时撵了他。” 赵天梁登时悻悻地一笑,面上微微有些发烫,忙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帖子来,重新笑容满面地道:“二爷,今晚上忠顺王爷闲着,二爷若去给忠顺王爷请安,今晚上就过去吧。” “不 早说。”贾琏接了帖子,眼睫微微颤动,心知忠顺王爷这是给他下马威呢,不然请人登门的帖子总要早送来两日,哪有快晌午给帖子令人晚上过去的。若晚上忠顺王 府不留客将他轰出来,他岂不是犯了夜禁?饶是如此,今次也不得不去,拿着帖子,斟酌一二,便站起身来,用手弹了弹衣襟,立时向贾母的荣庆堂去,进了垂花 门,照例是望见一群在贾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丫鬟们笑嘻嘻地或放风筝或摘凤仙花染指甲,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过去,望见廊下栏杆处珍珠在带着翠缕做针线,便略 站了站,待珍珠放下针线笑盈盈地走来,见她已经换了夏日的纱裙,笑道:“你哥哥捎来的东西你收到了吗?若是里头什么东西被婆子扣了,只管说给你鸳鸯姐姐 听。” 珍珠笑道:“还要多谢二爷,不然我哥哥养家糊口都艰难,哪里还有什么东西来送给我?二爷这会子过来,要见老太太么?” 贾琏点了点头。 珍珠见此,立时亲自向里间去回禀正在睡觉的贾母,须臾出来立在廊下打了帘子请贾琏进去。 贾琏撩起前襟微微托着,跨过门槛进去,进了套间里,果然瞧见贾母拥着被子坐在床上,面有疲惫之色,俨然是被贾琏名落孙山的事打击的灰心丧气。 “琏哥儿怎这会子过来了?”贾母有气无力地问。 贾 琏忙将忠顺王府的帖子递到贾母手上,待贾母看时,便低声道:“已经查明孙儿名落孙山的事是忠顺王府捣鬼,于是孙儿听了许老太爷、林姑父的话少不得要去跟忠 顺王府虚与委蛇一番。孙儿的事,孙儿尚且能有个分寸,不至于因为忠顺王府连累一家。但若是二叔二婶他们见我跟忠顺王府来往,未免会一股脑儿地涌上去,他们 连甄家放印子钱的事都想掺和进去,其他的事也未必没胆子做。到时候……不是孙儿危言耸听,实在是这等事吓人的很。宁国府那边就是因义忠亲王老千岁的事垮下 的,咱们不能不引以为戒。” 贾母眯着眼睛捧着那洒金的精致帖子看,只见帖子虽精致、字迹虽优美,但措辞并不客气,低低地咳嗽一声后将帖子交给贾琏,开口道:“委屈你为了这个家忍辱负重了,放心吧,有我看着,你二叔二婶搅不出什么乱子。” 贾 琏见她要躺下,忙略扶了贾母一把,叫她安安稳稳地躺在塞满海棠花瓣的枕头上,略理了理被子,便轻手轻脚地准身向外去,才到门边还不曾推开湘竹帘子,就听外 头一个诡秘的声音叽咕道:“可了不得了,二爷大喜,倒叫大姑娘赚了不少。我才过去送浆洗衣裳瞧见有人偷偷摸摸给大姑娘送礼要拣了肥差做呢。等着吧,二奶奶 进了门,大姑娘就没这么好的时运了。” 这声音聒噪中又有两分幸灾乐祸,竟像是巴不得等着瞧荣国府里二奶奶大姑娘争权夺势闹得鸡飞狗跳一般。 贾琏猛地推开帘子,却见离着门廊还有四五步地外站着一个穿着灰色葛布夹袄系着藏蓝裙子的婆子,那婆子一看见贾琏,讪讪地行了个万福,立时退了两步扭身去了。 “这是哪位奶奶?”贾琏问,外头的事一箩筐就罢了,谁有功夫去管内宅的琐碎事。 这会子珍珠、翠缕的针线还放在廊下针线筐里,只有个小丫鬟玻璃并憨直的琥珀在。 红楼之公子无良_118 琥珀见贾琏脸色不大好,不肯说。玻璃立时道:“是院子里做粗活的傻大姐的娘,那婆子没什么能耐,仗着老太太看她们娘两可怜就成日里调三调四的。二爷该狠狠地治一治她!省得许姑娘跟大姑娘原本和和睦睦的,为了个无事生非的婆子不和睦。” 贾琏这会子有两分确定这琉璃就是晴雯了,轻笑道:“你是明知道我在老太太屋子里,才有意叫那婆子说呢。”若换做大事化小的珍珠在,一准没这事。 玻璃被揭穿了,只管嘴硬道:“是那婆子嘴太坏了,前儿个还满嘴胡说地撺掇珍珠姐姐跟了云姑娘,好跟翠缕一样日后充作陪嫁丫鬟……”臂膀上被琥珀掐了一把,才住口。 贾 琏见玻璃是为珍珠“打抱不平”呢,琢磨着傻大姐的娘就是书中看见贾琏、王熙凤两口子从贾母房中抬了一箱子东西出来回头就跟邢夫人告密的那个,如此看来,果 然不能久留,对琥珀道:“老太太这会子又睡下了,回头告诉老太太,那样嘴碎的媳妇留不得,打发到庄子里去吧。” 琥珀答应了一声。 贾 琏瞅见玻璃脸上略有两分得意,心道她这性子日后迟早会吃亏,径直又向前院去,远远地瞅见珍珠与翠缕有说有笑地看小丫头摘凤仙花,只觉珍珠比其他丫鬟跟翠缕 更亲近一些,未必不是她这会子还存了暗度陈仓跟随宝玉的心,破船还有三千钉,宝玉身份虽不是极好,但也能叫跟了他的丫鬟坐享荣华富贵。 “二爷,东府大奶奶送了两盆玫瑰花来,她打发炒豆儿来说,二爷若要玫瑰花,她那还有不少呢。”珍珠见贾琏立住,便笑盈盈地走来,走近一些,才低声道:“难为珍大奶奶能拉得下架子,今年在他们那自家的小院子里种了不少花朵儿,这会子想靠着卖花朵儿赚几个钱还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珍珠等人看来尤氏这会子度日艰难,实在该帮扶他们一把。 贾 琏瞅了眼那一盆白如雪一盆红如火的玫瑰花,笑道:“这花也打发人送到许家,请许姑娘挑一挑。”待要走,见翠缕过来,就又对珍珠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 哥哥决心过两年将你赎出去。我已经是许了的,老太太虽没点头但也明白了你家的心思,你趁着这两年准备准备嫁妆吧。” 珍珠听贾琏冷不丁地冒出这话,心中一凉,暗道莫非贾母新近叫她服饰史湘云并没有要暗度陈仓将她送给史湘云的意思?莫非是她自己会错意了?见贾琏走,只得垂手目送,不敢追问。 贾琏心叹果然但凡是个小爷,哪怕是贾环呢,都有丫鬟要跟他好;如今贾宝玉不是荣国府的命根子照样有人为他前赴后继。虽这事不关他的事,但多说两句话就能免得将来瞧见谁凄凄惨惨,他又何乐而不为呢?于是进了警幻斋中,令全福、全禧伺候着他更衣。 全福哭丧着脸边去衣柜中翻衣裳,便如丧考妣地道:“等二爷成了亲,怕我们就伺候不得二爷了。” “是呢。到时候我们也不能跟着二爷沾光了。”全禧附和道。 贾琏对着檀木白鹤架子穿衣镜照了照身上,在镜子里对那二人啐道:“少胡言乱语,便是成了亲,我怕也还有大半时间要住这内书房呢。”想起进了忠顺王府后,不知要遇上什么事,不免头疼起来。 全 福、全禧一听贾琏说成亲了也还住内书房,纷纷嬉笑道:“那可使不得,冷落了新奶奶,就是小的们的错了。”替贾琏整理好衣冠后,望见他穿着一身银灰箭袖、水 绿夹裤越发衬得人面若桃花,不免又担忧地道:“忠顺王爷据说极爱宠信戏子,二爷今次过去,若是他拿着二爷比作戏子给二爷下马威……” 贾 琏摩挲着下巴,笑道:“你也太不将忠顺王爷放在眼中了,他岂会是那等鲁莽的人?”只有史湘云会天真烂漫地脱口说出那样的话,忠顺王爷这有些阅历的人,哪怕 给他下马威,也不会用这粗糙的手段。因是他要投到忠顺王府门上,于是未免迟了,便要立时出发,出了门上了马,才走出宁荣大街听见一声琏二哥,便勒住马停 住,待望见冯紫英骑在马上缰绳却被紧跟着马小跑的贾蔷拉住,不免觉得有趣。 “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贾琏道。 冯紫英无奈地道:“我从不管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蔷儿拉着我要将花朵儿卖给我们家呢。” 贾蔷脸上涨红,扭手扭脚地对贾琏道:“琏二叔,母亲叫我去寻认识的人将玫瑰、凤仙卖出去。若不是实在寻不到人……” “罢了罢了,待回头我去替你卖就是了。”冯紫英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冯大叔果然大义!”贾蔷兴高采烈地道,连连对冯紫英道谢,见冯紫英要跟贾琏说话,便忙识趣地告辞了。 “蔷哥儿越发出息了。”贾琏笑道,若换做旁人,未必拉的下脸肯去兜售花朵儿。 冯紫英笑道:“若不是见他是个肯上进的人,我也不耐烦搭理他。”驱马向前,低声问:“琏二哥是去忠顺王府的么?” 贾琏惭愧地抱了抱拳,“叫你见笑了。” 冯 紫英笑道:“这算得了什么?若不是你劝我父亲去巴结忠顺王爷、太上皇,如今他还赋闲在家日日吃酒等着哪一天打仗了才被朝廷想起来呢。我猜到你是为了名落孙 山的缘故才不得不去的。”虽贾琏不曾在明面上跟忠顺王府过不去,但昔日明哲保身远着忠顺王府、义忠亲王府,又跟王子腾有仇,今次去忠顺王府,忠顺王爷给他 下马威也在情理之中,“才刚蔻官来寻我,他知道我跟你要好,就叫我跟你说,今儿个忠顺王爷有意请了北静王爷过去呢。蔻官跟北静王爷也有些来往,据他说,忠 顺王爷知道琏二哥跟北静王爷要好,还替北静王爷印了诗集,有意要试探试探琏二哥是真心要投靠他,还是想左右逢源,又想要用上忠顺王府又想要挨着北静王府。 宁国府一事上,忠顺王府与北静王府便已经撕破了脸。北静王如今在京城权贵眼中,是实打实的当今嫡系。 贾琏此番过去,势必要得罪这两家王府中的一家。只是,贾琏思忖着,待他去广东立功后,北静王自然明白他是卧薪尝胆,于是反倒释然地笑道:“我昔日劝着你远着忠顺王府的优伶,这会子反倒沾了你的光,提前知晓这事。” “他 们也是身不由己,有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在我眼中,他们倒比蔷儿口中害了宁国府的贾雨村之流好上不少。蔻官说,忠顺王爷一直苦于没有法子 直接跟许家来往,琏二哥若打定主意要投奔忠顺王府,就干脆请了忠顺王爷来给琏二哥证婚得了。只这一样,比送上万金还了得。” 贾琏 听了连连点头,因说:“我这会子要赶路,你且去府里坐坐跟珠大哥说会子话吧。”冲冯紫英拱了拱手,便又骑着马向前去,只觉自己果然得警幻仙子厚爱,瞌睡了 就有人送枕头,正为忠顺王府的事发愁,就有忠顺王爷身边的伶人来告密,走在路上就问赵天梁、赵天栋,“进了忠顺王府,不必在意那三两五两银子,但凡是个 人,只管拿银子收买他。” “是。”赵氏兄弟答应着。 因与冯紫英说话耽搁了一会子,待贾琏一行到了忠顺王府门前时,便已经到了傍晚,贾琏令赵天梁去递帖子,自己在门外等,留心数了数忠顺王府门前石狮子脖颈上的璎珞数,见与荣国府门前狮子脖颈上的一样,心叹贾琏生得迟了,没赶上贾家最风光的日子。 “二爷你瞧。”赵天栋低声道。 贾琏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就见一顶八人抬的轿子慢悠悠地过来,轿子前有八人开道,轿子后又有十余人骑着彪悍大马紧跟着。 那轿子帘子打起,就见一金冠玉带,一身锦绣华服、面如冠玉的水溶踏着满绣金靴走了出来,待水溶望见贾琏等在石狮子旁,果然如忠顺王爷所说是一副要投靠忠顺王府的模样,不觉冷了脸。 “见过王爷。”贾琏上前拱手道。 水溶嘴角噙着冷笑,嘲讽地上下打量贾琏一番,一言不发地领着随从入内。 贾琏微微挑眉后,便也跟着进去。 只见这忠顺王府无处不宽敞轩阔,就连左右两边的门房也都是宽敞的两间,从这入内,迎面便是一座高高的白石拱门,拱门边栽种着几丛低矮的花树,穿过拱门,向左边顺着青石子路过去,入眼便是一片花团锦簇的小花园。 贾 琏跟着水溶一路走,待听见戏子低声清唱的声音,便望见了一处红柱绿瓦的精致亭子,走近一些,便见亭子中一个唇红齿白不曾上妆的小戏子眉目含春地清唱,对面 先是一张三尺高的长桌,桌边左边摆着一张檀木螺钿大椅,右边偏下摆着一张梨花木交椅;其后是一个穿着常服的四五十岁男子斜卧在榻上,闭着眼拿着手打帕子, 神情很是陶醉。 须臾,这男子似乎回过神一般睁开眼睛,便笑着看向水溶、贾琏两个,“不过是寻常小聚,怎一个个都打扮得那么郑重其事?快坐下吧。” “见过王爷。”贾琏心说这忠顺王爷的日子也忒逍遥了一些,见水溶有些抑郁地落座,便忙冲忠顺王爷拜了一拜。 “无需多礼,快坐下吧。” “多谢王爷赐座。”贾琏在那偏下的梨花木交椅上坐下,酝酿一番,便开口道:“早想来拜见老王爷,奈何先有考试后又要在六月里娶妻,因此一直不能来。” 水 溶不叫小童斟酒,自己提了酒壶自斟自酌,今次若不是来瞧贾琏是否当真要投靠忠顺王府,他哪里肯在贾珍的事后来忠顺王府自找没趣;如今见贾琏虽神色不卑不 亢,但言谈间大有跟忠顺王府亲近之意,不禁紧蹙眉头,只觉贾琏投靠忠顺王府的事不是小事,若是许之安、黎芮多被忠顺王爷拉拢了去,对他与当今都是大大的不 妙,于是轻笑道:“原来定在六月里了,我原还当许尚书必要等到你金榜题名了才肯将孙女嫁给你呢。” 贾琏对水溶一笑,立时站起身来 又来冲忠顺王爷作揖,恳切地道:“下臣今次来,家中祖母叮嘱下臣千万要请王爷在下臣大喜之日过府为下臣证婚。虽这话说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也是下臣的无 奈之举。下臣先前糊涂,跟以前的亲戚都断了来往,若是喜事办得潦草,叫外头人笑话也叫送亲的许家兄弟黎家兄弟心里不喜。” 水溶眉 头越发紧锁,以许玉珩、黎碧舟的才学来看,他们兄弟二人金榜题名是轻而易举的事,况且许家黎家众多老爷身居要职,贾琏这话,是要叫素来在当今、太上皇之间 左右逢源的许家、黎家偏向太上皇、忠顺王府?思量着这事事关重大,便沉声冷笑道:“许家黎家不是那等因女儿嫁得不隆重就不喜的肤浅人家吧?若是,因为上会 子许黎氏的事,两家早翻脸了。” “有谁会嫌脸上的光太多?还请王爷千万拨冗来一遭。”贾琏又忙作揖。 水溶一噎。 忠 顺王爷一直眯着眼去看唇红齿白的戏子,虽贾琏的话恰合了他的心思,但也不肯露出欣喜之态,待见水溶一心为了当今几乎恼羞成怒了,这才和事老一般地开口道: “这事算不得什么,到时候你递了帖子,本王去一遭就是。”又有意对水溶道:“你老子当初成亲时,太上皇微服登门道贺呢,待你成亲了,我说与太上皇听,怕他 还要微服去喝你一杯喜酒呢。” 水溶听忠顺王爷暗指他家忘恩负义背弃太上皇,心里不忿,奈何实情又是如此,只得在心里生了闷气,喝了两杯酒,要去寻许之安询问,便起身要告辞,向外走了两步,回头望见贾琏提了酒壶给忠顺王爷斟酒,嘴里似乎在说着选官时请忠顺王爷帮忙等话,冷笑一声便立时去了。 亭子里,贾琏给忠顺王爷斟酒之后才坐下,含笑道:“下臣好歹有个功名,还请王爷帮扶一二,给下臣选个好官。” “许尚书不能替你选?” 贾 琏心道春闱那样严密的考试多能被人做了手脚,更何况是选官呢,“老太爷说,这事若没有王爷您点头,怕他办也办不好。此外,我那结拜的大哥、三哥殿试的事, 也要请王爷帮帮忙。虽说是当今亲自考校学子,但王爷您素来德高望重,上了大殿、入部选官,这些事哪一样都少不得王爷您帮忙。” 忠 顺王爷豪爽地仰头笑了一笑,满口答应道:“若能帮上忙,我自然是要帮一把的。”嘴上这般说,自己却不肯信许之安那老狐狸当真要偏向他,他可不信许之安那样 无能,于是试探道:“说来,我也见过十几次殿堂奏对了,也摸索出了一些门道。先前想斗胆去许家指点你那两个结拜兄弟,又怕自己个班门弄斧,叫许尚书不 喜。” “这是求之不得的事呢,待我回头跟老太爷说,叫他赶在殿试前亲自下帖子请王爷去过府指点一二。有王爷指点,怕今次又该是他们两个名列前茅了——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下了,我也算是许家人,老太爷总会听我的。”贾琏笑道。 忠 顺王爷听了,心道贾琏这是要拿着跟许家的亲事逼着许家就范?说来也是,他既然不许他金榜题名,又怎会许他在许之安相助下选了好官?亏得贾琏机灵,及时回头 是岸地来他府上表忠心,略点了头,又叫贾琏吃酒菜,头头是道地跟贾琏说起戏词来,待见天略黑了一些,为显示并非他有意要笼络贾琏便无意留贾琏住下,令一直 清唱的蔻官送贾琏出去。 贾琏拱手告退,与蔻官一同出来,见他不住咳嗽,便道:“也不必送我了,赶紧回去保养嗓子吧。” “这个倒不碍,我往日只唱一曲,今日二爷来,王爷有意显摆威风才叫我唱个不停。”蔻官嗓子略有些沙哑地道,唯恐被忠顺王府的人看出点什么,便不再说话。 贾琏笑道:“我有个保养嗓子的药方,等药配出来了送你一些。”出了花园门,便不肯叫蔻官送,只说:“王爷一个人留在亭子里,你快回去吧。” “哪里是一个人,我走了,自有新人去呢。”蔻官自嘲地道,瞥见前头来了个人,就低声咒骂道:“那贾雨村又打发人来了!看他这会子又把什么人推火坑里了!” 贾琏向前望去,见是两个体面的管事领着个小儿来,猜着那小儿也是跟蔻官一样做戏子的,听蔻官骂贾雨村,忙问:“那贾雨村跟王爷有来往?” “能 有什么?还不是贾雨村爱钻营,瞧见王爷又跟甄家讨银子没讨成,就给府里派去江南的长史勾结上,靠一肚子丧人伦的鬼心思帮王爷从甄家弄了银子来。王爷巴不得 治死他就没搭理他,谁知那贾雨村厚着脸皮愣是鬼鬼祟祟地巴结过来了。亏得北静王处处提拔他呢。”蔻官说着,见那管事领着个小儿径直向他走来,便也笑眯眯地 迎上去。 贾琏拿着手去攥腰上香囊里的通灵宝玉,心道那贾雨村竟然有胆子干起脚踏两条船的勾当,如今他奉旨做卧底,日后是要跟贾雨村勾结,还是一鼓作气铲除了他? ☆、第112章 鸿门宴 红楼之公子无良_119 贾琏在心里略琢磨了一下,就将这事暂时放下,出了门上了马,便领着随从向许之安家去。 路上天渐渐黑了,有人未免犯了夜禁,匆匆地赶路。待赶路的人没了,大街上便只剩下贾琏一行的步伐声,许久,赵天梁、赵天栋等听见贾琏低声的冷笑,心中不明所以,驱马上前挨着等他吩咐,不见他开口,便又驱马退后。 贾琏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向腰上香囊探去,摩挲着通灵宝玉,心里琢磨着不知这次警幻仙子还保佑不保佑他升官发财。 思量着,便到了许家门前,并不用帖子,贾琏进了门,便随着许家小幺儿向许之安的内书房去。 到了书房门前,便见许玉珩、许玉玚兄弟二人笑嘻嘻地立在门前等他。 “好家伙,你可将北静王得罪惨了!我们家跟他虽说是互相敬重,可也没什么来往。今日为了你的事,人家专门登门来跟祖父说话呢!”许玉玚跳下台阶,三两步蹦到贾琏身边,腰上的青玉玉佩与白玉玉环撞在一处,啪嗒一声,好似玉碎一般。 许玉珩也向前走了两步,虽也笑,却不像许玉玚那般言语轻快,开口道:“先前只收到你的信,信上只言片语叫人也看的不大明白。你当真有把握么?”瞥了眼院子里的两个小幺儿,便拱手请贾琏进去说话。 贾琏随着许玉玚向内去,见这会子了许玉珩还在,笑道:“三哥不回去歇着吗?我还指望着三哥吃好喝好,殿堂奏对的时候独占鳌头给我争光呢。” 许玉珩胸有成竹地笑道:“那点子事何必再提?”说罢,便陪着贾琏进了房中。 只见房中明间里正面椅子上空着,椅子边案几上摆着一只黑漆嵌螺钿云龙纹盖。显然是才有贵客里去。 许之安并不坐正座,正歪着头懒懒地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中。 屋子里亮如白昼,可令人清楚地望见许之安眼皮子微微转动的眸子,倘若在外头他还是一副温厚谦恭的模样,这会子竟像是锋芒毕露,不遮不掩地露出老奸巨猾的模样。 “听你姑父说你要替主上铲除心腹大患,除掉广东总督,这是好事。年轻人就当如此。”许之安咳嗽一声,随意地摆摆手叫贾琏三人坐下。 这会子商议要紧事,贾琏也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对许之安拱了拱手,以示恭敬后,便捡了他下手的椅子坐下,笑道:“老太爷说的是,就不知北静王爷方才过来,难为了您老人家没有?” 许之安轻笑道:“北静王年纪还小,就是对老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没甚气势,不需理会。只是你要如何对付广东总督?眼前看来,你要对付他,不亚于是蚍蜉撼树。” 贾琏笑道:“四五年前看来,晚辈要撼动家里老祖母也是痴人说梦呢,如今不也如愿以偿?事在人为,老太爷放心,这事我自有成算。如今就求老太爷看在我的面上,跟忠顺王爷略亲近一些,别叫他起了疑心。” 许 之安点了点头,指着许玉珩道:“为了他跟碧舟两个的前程,这会子我也不敢得罪那忠顺王府。谁都知道春闱严厉得很,饶是那般,那伙人都能动得了手脚,更何况 是其他的呢?”因贾琏不肯细说,又觉他要使的手段未必不是对付贾母、王夫人那样的手段,于是也不追问,又问:“你可要带青珩同去广东?” 贾琏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怕要留她在京里主持荣国府大局了。” 许玉珩一怔,忙道:“她能主持个什么大局?据我说,不如带了她一起去。” “……依着琏哥儿的话,叫青珩留在荣国府吧,荣国府不能没人管着。”许之安道。 许玉玚帮腔道:“祖父,青珩那个黄毛丫头,能顶什么事?贾家的事乱得很,上内有二房虎视眈眈,外有东府、王家、薛家……” “有咱们家乱吗?”许之安冷笑一声,心知许玉珩、许玉玚二人是被黎婉婷的事吓糊涂了,如今行事总有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许玉珩、许玉玚早两年还能理直气壮地答许之安,如今听他这样反问,竟是一点底气也没有。 许之安郑重地发话道:“玉珩回头告诉青珩这事,这事由不得她闹。相公出门为前程奔波,她一个女儿家自然该好好侍奉公婆,打理家务。天晚了,琏哥儿且随着玉玚去书房里歇着,玉珩也回去歇着,明儿个好生温书准备殿试。” “是。” 贾琏、许玉珩、许玉玚三人从房中退了出来,许玉珩因要赶去告诉许青珩此事,先与贾琏、许玉玚告辞。 贾琏随着许玉玚向许玉玚内书房去,甫一进去,便觉他这书房与早先不同,环顾一番,竟是没了那些柔情缱绻的艳情话本子,就连床帐被褥之上,也不见昔日那些精致的花纹。 心知许玉玚是矫枉过正,唯恐步了许玉珩后尘,如今连该针线上丫头做的伙计也是能免则免了,心里觉得好笑,洗漱之后,便在许玉玚床铺对面的罗汉床上歇着。 一支蜡烛摇曳在房中,二人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双双就寝。 下半夜又有一场秋雨袭来,滴滴答答,将近黎明时分雨水才停下。因这一场雨,早晨贾琏、许玉珩都起得有些迟了。 二人洗漱后正吃饭,忽地听见帘子外银铃一般的声音响起:“琏二爷吃过饭了吗?” 许玉玚听见女子声音,立时气道:“又是哪个没轻没重地放了女人进来?!” 贾琏拿着筷子在一碟五香酱菜中挑了一挑,见许玉玚小题大做,就笑道:“定是饭点门前小幺儿换人,没人了,她才进来的。” 说着,果然就见一个才十二岁没着裙子的小丫鬟战战兢兢地弓着身子进来,声音微颤地道:“我在门上没瞧见人,才自己进来的。” “下不为例,有什么事来说?”许玉玚蹙着眉头,唯恐自己神色略松,就叫小丫头误以为他是个可以勾引的人物。 “姑娘打发我来说,花儿就用贾家珍大嫂子家的。至于其他的事,悉听琏二爷的吩咐就是了,她一个姑娘家,不必为那些事操心。”小丫鬟道。 贾琏略笑了一笑,点头道:“知道了。”挥手令小丫鬟去了,就问许玉玚:“青珩的性子怎变了,这会子竟是一概不管,‘悉听尊便’了。” 许玉玚也没心思吃饭,从小厮手上接过茶碗漱口后道:“这些原就不该她一个姑娘家管,如今有好几个嬷嬷看着她呢。” 许青珩如今“省事”了,贾琏思忖着不知他走后,她能不能管住荣国府,留下又跟许玉玚没什话要说,便辞了出去,在路上便令赵天梁、赵天栋去请了薛蟠、冯紫英、陈也俊三人来荣国府一聚。 他自己个回了荣国府,便令人在外书房中置办了一桌酒席,将各色山珍海味、中外佳肴一一摆上酒席,又拿了刻画着梁山好汉的木质大杯来,静静地坐着书房里间里等客人来。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便听屋子外响起薛蟠、冯紫英的嬉笑声,贾琏忙迎出去,望见薛蟠有些强颜欢笑,虽还是一副富贵公子装扮,但因户部挂名没了,气势便弱了两分;陈也俊一直沉默不语,像是有心思压在心头;唯独冯紫英一个,还是嬉笑怒骂洒脱非常。 贾琏思量着冯紫英这是有个好父亲的缘故才能如此,若是像是薛蟠无父又或者是像陈也俊不得父亲看重,他必也有心思。 “琏二爷今日怎想起来请我们呢?”薛蟠大步流星地走到贾琏身边,好似藏着宝贝又怕人知道又忍不住要炫耀一般地压低声音问:“琏二哥,忠顺王爷那边怎样?” 贾琏笑道:“还要多谢你替我打点,只是以后这种事千万别再做了。我知道你是义气,只是你们家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 薛蟠豪爽地道:“那点银子算个什么事?”见陈也俊、冯紫英二人俱是不解,便假假地握着拳头推搡了一下贾琏,对陈也俊、冯紫英道:“你们说说二哥是不是见外?我才替他给忠顺王府送了几两银子,就值当他有意说出来?” 陈也俊、冯紫英都知道薛蟠是真大方,但在人情世故上做的并不圆滑,于是听他要拐着弯地“炫耀”自己大方够义气,心笑他不会装腔作势,面子上少不得要奉承他两分。 三人撩开帘子进入书房,先觉酒香菜香铺面袭来,令人不觉垂涎三尺;再看这书房条几上摆着的是李广百步穿杨紫檀木座屏,座屏边用象牙架子撑着一柄稀世宝剑,就连酒席上的酒壶、酒杯上,刻画着的也都是或猛打大虫或倒拔杨柳的好汉。 薛蟠只觉这些有趣,便凑到百步穿杨的李广边上看;陈也俊不知是看到了哪个好汉,一时想起自己的处境心有戚戚然。 冯紫英则是将屋子里摆设统统看了一遍,最后指着贾琏笑道:“琏二哥今日摆下的是鸿门宴不成?” 鸿门宴三个字叫陈也俊、薛蟠回过神来,都纷纷看向贾琏。 贾琏笑道:“正是鸿门宴,不知三位有没有胆量来喝我一杯酒?” ☆、第113章 冯紫英跨过一张海棠样圆凳,直接坐在桌边,提着酒壶就往武松打虎的杯子里斟酒。 陈也俊阴阳怪气地道:“喝就喝,还怕二哥你杯酒释兵权不成?”闷不吭声地坐下后,挑了个林冲的杯子。 冯紫英见他这架势是又怀才不遇又跟元春有了嫌隙,提着酒壶给他斟了酒。 “我是不怕那些的。”薛蟠笑嘻嘻地坐下,“待我挑个模样清俊的用。”正要去挑最清俊的,却见冯紫英拿了刻着满嘴鬃毛一样胡子、其丑无比的李逵杯子给他到了酒,也只得用了。 贾琏见三人都已经落座,便也坐了下来,随手拿了一个杯子,待冯紫英给他到了酒,也不去看杯子上刻着哪个,先举杯。 冯紫英、陈也俊、薛蟠三人纷纷举杯,跟贾琏碰了杯子后,四人将酒水一饮而尽。 “到底是什么事?”陈也俊略低了头闷声问,接了冯紫英手上的酒壶,自己站起来给四人的杯子里都添了酒水。 贾 琏拿着一根银三镶镶珊瑚箸指向陈也俊,“你一定是觉得在神机营里没有你的用武之地。这也是,神机营除了当今要南巡要祭祀时能派上用场充当个仪仗,其他时候 哪里还用得上它?几十年了,营里官位冗杂,你父亲、你兄弟都在神机营里把有好处能露脸的位置都占了,饶是你是神机营总督的儿子,想在里头立足也难。” 陈 也俊恰被贾琏说中了心思,举着杯子跟贾琏碰了一下杯,闷头喝了酒,随后道:“先前瞧着自己的亲事不能自己做主,就那么着被人给卖了,心里怎能痛快?原想正 干一回,也出人头地叫人瞧瞧,谁知……在军营里累死累活,没个屁用不说;回了家里……甄家已经将上半年几月的利息送来了,也不知你大姐姐有没有背着我跟甄 家来往。” 薛蟠心里庆幸自己跟王熙凤夫妻同心,可怜陈也俊夫妻同床异梦,便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见贾琏的筷子又指向他,不禁一愣。 “你也不是高枕无忧的主,据我说,定是薛姨妈、薛妹妹或者大妹妹背地里教导了你什么,不然你方才也不会有意来点明替我送了礼。” “琏二哥,兄弟我是……”薛蟠急着分辨,猛地起身带倒了杯子,衣襟被淋湿了一片。 红楼之公子无良_120 冯紫英忙按住他,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听贾琏如何说。 贾琏收了手,手指绕在珊瑚筷尾端的金链上,笑道:“你也不用分辨,我若是心里嫌弃你市侩便也不会说出口了。我知道定是你家人告诉你‘日后用到琏儿的地方多了,见了琏儿不要鲁莽,要多给他说些好话’,这么着,才叫你在我面前不如早先那么自在随意。” 薛蟠咳嗽一声,算是认了。 昔日是平起平坐的兄弟,说话自然肆无忌惮;如今宫里除了他的挂名显得王子腾没用了,上至薛姨妈下至平儿,没一个不对他三令五申叫他见了贾琏要多客气客气的,这么着,他见了贾琏不觉在心里就觉矮了他两分。 “那我是怎样?”冯紫英托着脸笑看着贾琏。 “你?” 贾琏略一顿,拿着筷子指着冯紫英笑道:“你虽看似没有烦心事,烦心事却是最大的。世间的人,若是只自己一茶一饭思量,虽活得如蝼蚁,但酒足饭饱后就觉心满 意足;若是日日为天下苍生着想,便是锦衣玉食也定要寝食难安。冯老将军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日日做冯唐、李广之叹,想来你这孝子跟着他心里也不痛快。况且 海疆一带贼寇频频来犯,想来你也恨不得叫朝廷出手吧。” 冯紫英摇头叹道:“朝廷中两位主上只知道‘龙争虎斗’,却不屑去搭理海外的宵小之辈,叫人实在看不下去!如今那些贼寇尚算是势单力薄,待过两年,他们抢了咱们的东西壮大了,再想收拾他们就难了!” 贾琏点了点头,探春一日日渐渐大了,待她到了能远嫁海疆的年纪,海疆就不好收拾了。 “哎呦!”薛蟠忽地又猛地站起身来,胯骨重重地撞在桌子上,连忙揉着胯骨哎呦地叫起来,叫着的时候,不忘惊慌失措地指着贾琏道:“琏二哥要闹上梁山不成?兄弟我上有老下有小,万万不能随着琏二哥去!” “胡闹!快坐下。”陈也俊气极反笑,伸手护着自家的杯子,见薛蟠张目结舌地还要说自家有妹子没嫁,就又用力地扯了他一把。 贾 琏笑道:“我便是要上梁上,又去哪里汇聚百来个好汉?有道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是以这些话我没跟许尚书并我那几个结拜兄弟说,只跟你们说。此事事成之 后,神机营必能得太上皇、当今看重,到时候能者居上,也俊必会脱颖而出;时机掐得巧,薛家靠自己能耐立上一功,日后大可以凭着自家能耐做买卖,再不用仰人 鼻息;趁着猖狂的贼寇比不得我朝兵强马壮,先发制人地将他们彻底地铲除。冯老将军的夙愿也能达成,封侯拜相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我家老爷子求的并不是封侯拜相,只是见不得外敌猖狂。”冯紫英笑道。 陈也俊蹙眉问:“你这说的是什么法子?” 贾琏道:“我且问你,为何我朝库中的神机腐朽不堪?各家里的火枪朽烂,擦拭之后只有两三杆侥幸能用的?” 陈也俊道:“自然是因为没有用场了,我朝兵强马壮,虽有些宵小之辈不自量力地来犯,但用些刀剑都够收拾他们的了。” “因没有用场,便腐朽不堪,两位主上也不将神机营放在眼中。倘若要叫两位主上看得上神机营,是不是要叫它派上用场?” 冯紫英转着手中的杯子,眼皮子跳个不停,许久将陈也俊不敢说的话说出口,“琏二哥的意思是,因为贼寇的武器不好,咱们朝廷就也不肯在火枪上费劲;若叫朝廷看重火枪,先要叫贼寇的武器精良?” “通敌?”薛蟠猛地睁大眼睛。 陈也俊、冯紫英吓了一跳,忙双双伸手捂住他的嘴。 贾琏笑道:“通敌的胆量你我都没有,况且将武器给了他们,倘若是养虎为患了呢?这种事不是轻易可以尝试的。” “……那琏二哥的意思是?”陈也俊扭了扭头,瞅着一屋子阳刚气十足的摆设,心里不住地打鼓。 “此 事开弓没有回头箭,若离了我这书房反悔,便是对不起其他人,今生便是与其他人为敌,也便是,与我为敌——实不相瞒,我院士、秋闱能过,是当今暗中授意;今 日所说,也是当今默许。三位此时要脱身,只管去;待我将话说明白了,就没反悔的余地了。”贾琏两只手冲皇宫拱了拱手,不假辞色地望着冯紫英三人。 陈也俊、冯紫英、薛蟠三人俱怔愣住,贾琏那番恐吓的话还不怎样,听他说院试、秋闱是当今授意,不由地纷纷道:原来如此,难怪他没读几年书,就能够轻易地胜过人家寒窗苦读多年的,原来是当头有人提拔。 “那这会子二哥春闱没过是……”冯紫英迟疑地问。 “此事当今自有安排,三位莫管这事,只好生思量着如今是否要与我共事。此时共事,一生荣辱与共,同进同退。”贾琏掷地有声地道。 薛蟠愣在当地;陈也俊脸色变换一番,起身待要出门,又踌躇不前,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起来;冯紫英紧紧地蹙眉吃酒。 三人心中各有一把算盘,因贾琏说得严重,三人也不敢依着往日的性子只靠义气二字下决策。 踌 躇了半日,陈也俊出了房门,手搭在了房门上,忽地一顿脚,又行云流水地走了回来,跨坐在梅花凳上,丧生丧气地道:“罢罢罢!撇去琏二哥,哪个肯跟 我正经地商议事?倘若错过了这次,兴许就一辈子浑浑噩噩地过了!娘的,这次就听琏二哥!反正我跟琏二哥又是兄弟又是姐夫舅子,想撇清也难!不靠琏二哥,难 道要靠那些为了岳母几个钱卖了我的亲戚?” 薛蟠还是傻乎乎地发愣,被陈也俊推了一把,才稀里糊涂地表忠心道:“就是,当今世道,国泰民安,人人只管自己吃喝玩乐,哪个肯没事提携我这一无是处的人?二哥有话吩咐,只管说吧——我听二哥的,二哥听当今的,我也算是听当今的!” 贾琏思忖着陈也俊、薛蟠二人是打过算盘权衡利弊后下次决策,就又去看冯紫英。 冯紫英可有可无地笑道:“琏二哥要说什么,只管说吧。我们冯家上下虽还不至于将‘精忠报国’四字刻在背上,但倘若不祸国殃民,又能引着太上皇、当今暂且抛下朝堂纷争,又能助几位兄弟飞黄腾达,又何乐而不为呢?” 贾 琏笑道:“几位果然爽快!如今要说的,就是蟠儿出银子,也俊出火器,紫英出人。蟠儿家仆从多,又有出过海的,令他们打着海外之国使者的幌子拿着重金央求广 东总督代为采买神机营的火器;广东总督未必肯答应,此时就要利用人在金陵的贾雨村了,广东总督与忠顺王府过来颇多,贾雨村又一心要左右逢源同时巴结好忠顺 王府、北静王府,大可以在他们之间做文章,令他们二人皆以为是忠顺王府指点他们为银子卖火器给海外之国;广东总督既然答应了但鞭长莫及,再令贾雨村去办; 待贾雨村悄悄地去神机营买火器时,也俊不必直接经手,但你也在神机营一些时日了,那营里哪个最贪得无厌哪个最目无王法,你只管撺掇哪个经手——这些人,都 是日后要清除出神机营的蠹虫;待贾雨村买了火器后,火器要交给冯家的家丁,冯家乃是武将世家,想来家丁比我们贾家的要强壮的多。这些家丁拿着本朝最厉害的 火器冒充贼寇来犯,薛家的商船窥破‘贼寇’狼子野心,损失数百万家财。如此,想来也能够震撼朝野,朝廷查出贼寇火枪的来路,自然要重视神机营,这便是也俊 你飞黄腾达的时候了;蟠儿为大义舍弃百万家财,得了朝廷嘉奖,日后经商不必动辄看人眼色;朝廷得知海外之国竟有如此力量,决心趁着它尚未壮大发兵,这就是 冯家父子建功立业的时机了。如此一举数得的好事,倘若不做,未免太可惜了。” 贾琏说的此事无处不好,陈也俊怔怔地,话都听得明白,却又觉矛头似乎指向的是三个人,开口道:“……莫不是忠顺王爷、广东总督、贾雨村三人得罪了二哥?” 既然先告诉了他,他自然要想法子叫他父兄从神机营的事里摘出去。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罢了。”贾琏又冲皇宫那边拱了拱手。 “是当今授命?”冯紫英压低声音问,又道:“这事说起来容易,但广东总督、贾雨村,哪一个是好糊弄的?” “若是容易,岂不是人人都升官发财了?”贾琏反问道。 薛蟠笑道:“这么着,我当真是也能升官加禄了!”此事事关重大,眉头不禁又皱紧了。 “这事哪一步都难得很,处处都要斟酌着轻重缓急,处处都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紫英大可以回家说给老将军听,也俊、蟠儿两个就只能将话憋在肚子里了。”贾琏又道。 冯紫英、薛蟠、陈也俊三人都当这计谋是当今定下的,心里连连道苦,可丑话贾琏先前已经说过了,这事又事关当今,哪里能许他们反悔? 冯紫英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提着酒壶给贾琏、陈也俊、薛蟠斟了酒,举着酒杯道:“赌一次吧!不然以咱们几个的能耐,以当今的世道,咱们除了花银子买个闲官花天酒地,还能干点什么见得人的事?” 冯紫英话说的慷慨激昂,薛蟠不及细想,便也举了酒杯,陈也俊略一琢磨,这事成与不成,他的干系最小,便也举了酒杯。 贾琏站起身来,与他们三人碰了杯,仰头将酒喝尽。 “唷,二哥怎拿了浪子燕青的杯子?难道以后也要做浪子不成?”薛蟠喝了酒,心中正慷慨激昂,冷不丁地望见贾琏手上的杯子,忍不住大笑一声。 贾琏低头瞥了一眼,不等他说,就听冯紫英打趣道:“你这粗人懂什么,琏二哥这是色义双绝!” “呸,好端端的才貌双全不说,胡诌什么色艺双绝?”贾琏啐道,心骂全福没眼力劲没将及时雨的杯子给他送来。 ☆、第114章 望夫成龙 将话说到这地步,明摆着是哪个生出退意就跟其他三人并当今为敌了,于是乎关着门,四人又细细商议起该如何做了。 冯紫英斜 着身子坐在凳子上,用手指勾住两根象牙筷间的金链,有意去听那两根银筷子尖相击的声音,斜睨了一眼陈也俊、薛蟠,就低声道:“要用人这个容易,我们冯家认 识许多成日里巴望着去打贼寇偏不能的人呢!待我回去跟父亲说一说,定然是一呼百应,能叫几百人悄悄地去南边呢。到了南边要用船……” “这个船,我家多的是,再不济,问我们薛家的叔叔们借一借也就有了。关乎钱财船只的事,三位哥哥就不用操心了。”薛蟠心里无比感激贾琏,暗叹自古以来就有官商勾结的,可这官家要叫商家自强的,还就只有贾琏这么一个。 贾琏擎着酒壶一一给冯紫英三人斟酒,见陈也俊不言语,就静静地看他。 陈也俊思量再三,忽地一咬牙,发狠道:“大不了到了那几日下药,叫父亲、哥哥他们倒在家里头!这么着牵扯不到他们!”不禁又想如此一来,铲除了神机营里的蠹虫,便是他大展宏图的日子了。 冯紫英、陈也俊、薛蟠三人越想越慷慨激昂,又吃了大半坛子酒水,待天色晚了,贾琏唯恐陈也俊、薛蟠吃醉了回家去胡言乱语,况且又明白明日酒醒了,这二人未必不会后悔今日答应下的事,于是再三挽留,留下他们在警幻斋里歇息。 待眼瞅着全福几个送薛蟠、陈也俊歇下了,贾琏便又去警幻斋厅上看冯紫英,望见冯紫英正醉眼惺忪地看他的文章,笑道:“我那文章实在见不得人。”踱步过去,从冯紫英手上接过文章,拿到蜡烛上烧了。 冯紫英微微摇了摇头,懒懒地坐在贾琏日常坐的那张铺着狼皮褥子的圈椅上,“你那文章我是做不出的,我既然做不出,那显然是十分好的。” 贾琏在书案边上的圈椅上坐下,交握着手对冯紫英道:“我这有些保养嗓子的药材,若是方便,请你替我送给蔻官。” 冯紫英笑道:“他不缺这些,现银子他未必有,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他多的是。新近忠顺王爷身边又多了一个琪官,那琪官虽比不得蔻官,但想来没两年就将蔻官比下去了。据我说,你若真心看得起他,不如眼下远着他,待过两年王爷开恩放了他出来,再替他寻个营生就是。” 贾 琏连连点头,他是没胆量像贾宝玉一样,在蒋玉菡还在盛宠的时候就敢替蒋玉菡安置下宅子帮他远着忠顺王爷,沉吟一番,见全禧用红漆托盘托着两碗醒酒汤过来, 便动手替冯紫英端了一碗放在他面前,又给自己端了一碗,随后拿着调羹慢慢地搅着酸酸的醒酒汤,试探地问冯紫英:“蔻官可能从忠顺王府拿出什么信物来?譬如 盖着忠顺王爷引荐的空纸一张?” 冯紫英并不用调羹,捧着汤碗呷了一口酸汤,踌躇一会子,摇了摇头,见贾琏殷切看他,踌躇一会子道:“待我去试试。这事若被发现了,就是要了蔻官的命,待我去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贾琏连连答应着道:“你说的是,先要保住蔻官安危才成!不然旁的也不必提起了。”见冯紫英瞌睡连连,又要请他回房去歇息。 冯 紫英依着贾琏的话去了,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贾琏再与冯紫英、陈也俊、薛蟠相聚,果然瞧见陈也俊、薛蟠一觉醒来隐隐有些后悔的意思,于是又拉大旗作虎皮拿 着当今做幌子软硬兼施与他们说了一通,亏得有冯紫英帮腔,陈也俊、薛蟠二人在他们二人游说下,脸上的迟疑踌躇之色渐渐消弭。 冯紫英这边厢与贾琏等人告辞,便出门上马回家去,进了家中,见那在黎家结缘与他做了夫妻的翰林之女岳氏似笑非笑地立在门旁拿着眼睛上下扫他,便笑道:“去了旁人家,你尚且可以疑心我去做了什么有的没的,如今是歇在琏二哥,你还不放心么?” 冯氏含笑道:“越是去那边,越发叫人放不下心,你瞧瞧屋子里是哪个给你送的信来的?” 冯 紫英听了,见岳氏不给他打帘子,便自己个撩起那道湘竹帘子进了房门,才进去就见条几上针线筐里胡乱丢着一封信,三两步过去拿信去看,见信上只写着一个蔻 字,就知道这是蔻官了,于是翘着腿在椅子上坐下,由着岳氏吩咐人拿了帕子给他擦脸,便拆了信来看,见信中蔻官提起昨儿个得罪了石光珠,请冯紫英做东请一请 石光珠,叫他当面跟石光珠赔不是。 “打发人去给蔻官送信,就说我知道了,后儿个就请光珠跟他见上一见。”冯紫英打了个哈欠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121 岳 氏略一点头吩咐个小丫头去外头传话,随后从婢女手上接过茶盏,将一盏碧螺春放在冯紫英跟前,柔声道:“你也别成日里只管这些没要紧的事,正紧的为自己的前 程着想才是。老爷闲来无事去京营里操练将士,那算是他老人家闲不住;你不能也随着他在京营蹉跎,该正经的寻个差事才是。” 冯紫英 微微低着头,这会子有些明白陈也俊的苦衷了,仰头对岳氏嬉笑道:“我如今正干大事呢,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当我是无所事事才去包揽那些闲差的么?”抓 了岳氏的手握在掌中,正待要说几句甜言蜜语哄住岳氏,就听窗外一个小丫鬟道:“爷,一个自称是爷侄儿的贾家小爷来给爷请安了。” “那是蔷儿。”冯紫英听着,就待要起身。 “越发出息了,连替人兜卖花朵儿的差事都揽下来了。”岳氏一听婢女说话,就猜着是贾蔷来请冯紫英帮着卖花了。 冯 紫英笑道:“你放心,将来少不得你的诰命!”有意在岳氏脸上一摸,便大步流星地出来,出了自家院子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叹大凡女子总是先望夫成龙,日后 才会想起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慢慢踱步去了前院,望见贾蔷领着人送了七八盆开得十分鲜亮的玫瑰花朵儿来,就对贾蔷道:“你还不知道,你许家青珩姑姑已经发话 要用你家的花朵儿了,快回去歇着吧,不用外头卖了。”见贾蔷穿着一身绫子衫子,脚上踏着粉靴,腰上也挂着玉佩,又诧异道:“你家莫非翻身了,怎又做了这纨 绔公子的打扮?” 贾蔷堆笑着慢慢挨近冯紫英,满嘴里喊着大叔,指着一身衣裳笑道:“这衣裳是我母亲带着我姑姑省吃俭用省出来的, 就等着见体面人时穿上。琏二叔青姑姑慈悲,可那终归不是长久买卖。请冯大叔领着侄儿去见见人,将这买卖长长久久地做下来。”唯恐冯紫英不答应,又连声道: “大叔放心,侄儿绝不在酒场上给大叔丢人。” 冯紫英见他一直谄媚地笑,看得他都累得慌,便点头道:“我后儿个请客,你也来吧,来了也不必你开口,我替你说就是。” “多谢大叔。”贾蔷感激地连连作揖,又连番地请冯紫英收下几盆花朵。 冯 紫英不忍拒绝,便收下了,待贾蔷走了,心知自己去见岳氏,岳氏必有要拿着花朵教训他不务正业,于是并不亲自去见岳氏,对小厮道:“将花给奶奶送去,回头等 我出去了,请奶奶收拾几件衣裳送到京营去,就说我在京营里陪着老爷子呢。”说罢,才回家没多大会子,便又洒脱地上马出了门,一径地向京营赶去。 待赶到了京营,冯紫英先去校场边上的门楼上瞅了一眼,望见他父亲冯唐中气十足地操练将士,并不立时过去,待冯唐歇息了,才忙下了楼向冯唐赶去。 冯唐见了冯紫英,就笑着啐道:“又从哪里胡闹回来的?说要进京营,偏又十日里只能见你一日,若当真依着军法处置你,你如今两爿身子只有一爿能用了。” 冯紫英笑着挨到冯唐跟前,见冯唐满头大汗,便拿了腰上挂着的扇子在他面前扇风,“有些话,要跟老爷说。” “有屁快放!”冯唐不耐烦地道。 冯紫英瞅了眼昔日在王子腾手下安逸闲散的士兵这会子累得坐在场地上直着脖子灌水,就在冯唐耳边,将贾琏的话说了。 “当真是主上的话?”冯唐眸子立时睁大。 冯紫英心里也不大肯定,但冯唐问,他立时斩钉截铁地道:“一准是了!主上英明,难怪父亲早说主上不会坐实贼寇猖獗不管。” 冯 唐捋着胡子,思忖着海疆一战在所难免,于是等海疆壮大,不如趁着本朝国富民强先收拾了他,于是笑道:“叫琏哥儿放心,要人咱们有的是!”于是又在冯紫英耳 边低声道:“待我回头写几封信,叫人先悄无声息地去南边等着接应!当今世道,没打过仗的做了武官且能步步高升,真正打过仗的老死一旁也无人问津。长此以 往,日后当着有战事,还有谁能打仗?” “父亲说的是。”冯紫英附和道,见冯唐又要操练将士,便也换了衣裳,与众人一同操练,待傍晚也不回家,就歇在京营中,洗漱后正拿了大帕子擦身上,伸手向军营简陋的屏风架子上摸去,见架子上并没放着替换的干净衣裳,便扬声问小厮:“奶奶没打发人送衣裳来么?” 屏风后小厮哭丧着脸道:“奶奶送了一大箱子衣裳来,偏忘了将钥匙也送来。箱子上用把金锁锁着,小的是不敢去砸坏那金锁。” 冯紫英听了,胡乱拉了一件满是汗臭的衣裳在身上,走到屏风后去看,果然望见床边摆着一张银子镶角的雕花黑木大箱子,掐腰道:“你们奶奶这是有意要逼着我回家去呢。” “那爷要不要回去?” 冯紫英踌躇一番,又不敢砸了岳氏的箱子,又不忍连着两天穿那满是汗酸味的衣裳,只得依旧走到屏风边,勉强将汗湿透的衣裳穿上,出了门就领着人向自家赶去。 天色渐黑,待冯紫英回了家时,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他回了岳氏房中。岳氏正坐在床边对着蜡烛做针线,见他回来也不大惊小怪,只笑盈盈地看他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爷想起来回家了。” 冯紫英嗅了嗅身上衣裳,笑道:“你明知道我去了校场便要换衣裳,还有意将衣裳锁在箱子里送去。” 岳氏放下绣绷子,行到他身边,一边替他脱衣裳,一边柔声劝道:“如今国泰民安,老爷子在京营里就罢了,你过去作甚?听我的,好生买个官,哪怕是如今做个通判呢,过二年走动走动,知县知州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做人最忌讳眼高手低……” 冯紫英微微蹙眉,低声道:“你妇道人家,只看眼前安稳就当是国泰民安了。难道我还不如你看得明白?你放心吧,有你的诰命呢。” 岳氏出身书香门第,心里总有些不大瞧得起将门,唯恐将冯紫英又逼出家门,不敢多说,忙殷勤服侍他又去沐浴更衣。 翌日,冯紫英给石光珠、陈也俊几个下帖子,不知贾琏肯不肯来,就给贾琏也下了帖子,一日里留在家中并不外出,亏得岳氏也不敢再拿着前程逼他,新婚夫妇和和睦睦地在家说了一日话。 待冯紫英请客那一日,冯紫英一早出来就望见贾蔷在冯家门外等着他,与贾蔷寒暄一番,便与贾蔷并一众小厮向薛家酒楼去,进了酒楼里,就见薛蟠、石光珠、陈也俊都在,众人携着手进了厢房中,待过一会子,蔻官便过来了。 对着一桌酒席,冯紫英做和事老,叫蔻官给石光珠斟酒赔不是。 石光珠原不过是一时误会蔻官瞧不起他,并没多大怨恨,于是既然有冯紫英做和事老,推杯换盏下,便与蔻官冰释前嫌了。 冯紫英见石光珠跟蔻官无事了,给蔻官递了个眼色,请他出了这厢房说话,二人出了厢房散着酒气在屋后一带芭蕉边说话。 “……你可能不惹忠顺王爷注意地拿了他的印鉴印了白纸给我?”冯紫英压低声音问,唯恐蔻官胆怯,忙道:“若是有些艰难,那自然就作罢。” 蔻官冷笑道:“你说这话,莫非是当我是个无胆无识的?” 冯紫英素知蔻官这一类没有根基的人比旁人更加要强,便是有许多事唯恐旁人看不起他他也要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于是道:“你我结交多年,怎又说这话呢?可也好,不可也罢,人命才是最要紧的,难道你逞能答应了,我良心上就过得去?” 蔻官闻言一默,良久在冯紫英耳边道:“你若有法子,能叫户部的挂名乱成一团,我就有能耐随着户部去江南采买的官宦过去,这么着,要多少印鉴没有?” 冯紫英一怔,见蔻官微笑看他,迟疑地道:“你想去江南……” 蔻官叹道:“旁人就罢了,你总该知道我在忠顺王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吧。眼瞅着‘后起之秀’琪官都起来了,我琢磨着我在江南逃了,王爷也未必会认真叫人去追。” 冯 紫英在心里连连点头,京城里认识蔻官的人何其多,便是他出了忠顺王府要重新做人也艰难,不如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以他的人品,娶个小家碧玉清清白白地过 日子比在京城里做个下九流人物要好得很,于是道:“未免忠顺王府多心,你去江南也不可多带财帛,放心,你逃开了,户帖、田地,自有我们兄弟替你置办。” 蔻官正待要对冯紫英说一句感激的话,忽地听见薛蟠、石光珠二人嬉笑道:“你们两个脸贴这样近做什么?说什么好事呢,也叫我们兄弟听一听!” 蔻官啐了一声,也不恼,就去跟薛蟠几个说话。 冯紫英待他一走,才头疼起来,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快,要如何搅乱户部挂名呢? ☆、第115章 奇货可居 冯紫英对答应蔻官的事一筹莫展,于是在酒席桌上也淡淡的,除了替贾蔷招揽生意,并不多说旁的,早早地从这酒席桌上退出,出了酒楼,并不回家,也不叫小厮跟着,独自骑着马就向荣国府去。 远 远地望见一个小太监从荣国府西角门里出来了,冯紫英诧异贾琏怎跟内监有来往,驱马到了门前停下,穿过门厅远远地听见焦大扯着嗓子嚷嚷着说小厮们擅离职守, 也不理会他,一径地向贾琏的外书房去,在门厅里就瞧见贾琏领着人算账,依稀听见一句“给戴公公五百两买房银子”,心道亏得贾家唯贾琏最大这样的账才能当真 入账,有意慢慢地走过去,待贾琏看见他了,才冲贾琏一笑。 “琏二哥忙着呢?”冯紫英眯着眼看了眼天,这会子才刚到了午后,也只有他跟石光珠几个纨绔子弟醉醺醺的。 “算不得忙,先安排家事呢。”贾琏笑道。 “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家焦大太爷骂人。”冯紫英走近两步,见金彩、林之孝等都在,又对金彩、林之孝等人笑了一笑。 金彩笑道:“骂人的事我们拉不下脸,都是住在一处的,寻常见了就喊大叔大娘的,骂人也有个顾忌。还是焦大太爷有脸面,哪里错了,他张嘴就骂的。” 这意思便是贾琏有意纵容焦大骂小辈分的家丁了。 冯紫英笑着点头,贾琏道:“你来可是有要紧的事要说?”见他又是醉熏熏的,就忙令全福搀扶他进书房屋子里歇着,又令人煮了醒酒汤来,待冯紫英在套间炕上盘腿坐下,才在炕下椅子上坐着问他:“这会子又是为了什么喝酒?” 冯紫英笑道:“这点酒哪里能喝醉人?今日是为蔻官、光珠两个调停呢。”对贾琏招了招手,待他探头凑近一些,就低声问他:“你说,忠顺王府想叫户部挂名再乱一些,想打发人去江南采买是个什么意思?” 贾 琏笑道:“自然是要浑水摸鱼的意思了。皇商里头的道道多的是,譬如薛家看似是宫里房美人挑起的,若是有人跟着趁火打劫,搅合得户部挂名乱得不可开交,上头 的太上皇、太后老人家大可以拿着骄奢淫逸、不知节俭的由头追究此事,这事跟风的占便宜的未必能挨罚,最先起头的房美人就是罪魁祸首,要挨罚了。至于去江南 采买,那更简单了,就是蠲免了一批皇商的名,再握着采选皇商的权,打着采买的名头去江南一带的富商手上收银子。” 冯紫英摩挲着拇指上的茧子,低声道:“蔻官说,若是此事能成,他便可以去江南替忠顺王府采买——料想是卖些小戏子的行当了。借着这事,多少忠顺王府的印鉴他都能弄到。” 贾琏一默,沉吟道:“若是逼太上皇、太后出面,叫太上皇、太后将遴选皇商的权势握在手中,忠顺王府一系跟着水涨船高,贾雨村更要见风使舵巴结忠顺王府,这么着,采买火器一事更能达成。唯一的顾虑是房美人……” 冯紫英轻笑一声,盘着腿指着贾琏笑道:“万万想不到琏二哥也有优柔寡断的时候,莫非你跟那房美人……琏二哥的胆子也太大了一些。这事说给当今听,当今自有法子叫房美人再恃宠而骄一次。” “胡 言乱语,不过是可怜她罢了。”贾琏摇头,不肯接说给当今的话头,继而思忖着他与冯紫英等人所做的事无一不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倘若房文慧此时答应与他里应外 合,将来他自然也不会将她弃之不顾,于是缓缓地对冯紫英道:“此事,须得与房美人商议商议,她这会子正在风口浪尖上,料想她心里也在琢磨着要韬光养晦。但 看她是乐意被人用钝刀子磨死还是一下子被打趴下,然后再卧薪尝胆。” “哎,就不知道房美人一个姑娘家有多少眼光了。”冯紫英虽自诩没喝多,但这会子喝了醒酒汤,又被屋子里的暖香一蒸,不觉多了两分醉意,于是不拘小节地仰躺在炕上闭目歇息。 贾琏琢磨着如何给宫里人送信,出了书房,就叫全福叫了曹志坚、曹志成兄弟来,“方才来的小李子未必回宫了,指不定他又在哪边赌博喝酒呢,去把他寻来。” 曹志坚、曹志成兄弟二人答应着,立时向外去寻戴权手下的小太监来。 贾琏坐在书房外栏杆上逗弄雀儿,小半日才见瘦瘦小小的小李子堆着笑过来,招手叫他上前,又叫全福塞了一锭金锭给他。 小李子受宠若惊,干瘦的脸上一笑满是褶子,拱着手笑道:“琏二爷又有什么吩咐?” 贾琏微微探着身子,低声道:“这金子是给你的,你替戴公公跑腿时,若能见上房美人,你且问她有没有胆量接着恃宠而骄。”他的计划不能对当今和盘托出,毕竟当今也并非毫无争议的明主,不能将成败与否寄托在当今是否是个明君上。 “只这一句话?”小李子愣住。 红楼之公子无良_122 “就这一句。” “……没个信物?”小李子冲贾琏挤了下眼睛。 贾琏心里啐了一声,暗叹好个见钱眼开的,难道给当今戴绿帽子的事,他也敢干?“别胡说,就这一句,若是房美人再问,就说她的恩情我记着呢。若是她当我奇货可居,我也必当她奇货可居。奇货可居四个字是有何而来的,想来她满腹诗书,比我还明白。” 小李子忙答应了,心道琏二爷这么个翩翩君子,定是在房美人没进宫的时候跟她两情相悦,也罢,左右他们又不能当真给皇上戴绿帽子,连连答应着,又腆着脸请贾琏将金子换成银票,便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这会子时辰不早了,小李子不敢再在宫外耽搁,便雇了一顶轿子,急匆匆地向宫里赶去,进了宫门,先向掌事太监歇息的角房去,绕过一道道回廊到了门前,听见屋子里纸张摩挲声,小心地撩开帘子进去,望见戴权躺在一张铺着虎皮褥子上翻书看。 “公公看书呢?”小李子堆笑道。 虽依着规矩内监不得读书识字,但戴权每常躲起来偷偷识几个字,以免得有朝一日,自己个送出要斩了自己的圣旨,因小李子是他的亲信,于是也不回避,见他来,淡淡地哼了一声,待小李子将银子送上来了,瞥了一眼,起身端着珐琅茶盅抿了一口茶,“琏二爷说什么了?” “琏二爷问圣人好,问公公好,就没说旁的,小的瞧着,他正忙乎自己成亲的事呢。”小李子笑道。 戴权淡淡地道:“那琏二爷非是池中之物,对他客气一些。” “公公教训的是。”小李子答应着,见戴权没有吩咐,便缓缓地退了出去,在外头转了一转,去小太监们聚赌的屋子里坐了一坐,正愁没法子去见房文慧,忽地听见外头有人吆喝着:“主上又赏赐字画给房美人了,看这势头,房美人是把戚贵妃的风头压住了!” “是呢,戚贵妃可当真是养虎为患了!” …… 小李子听外头人一唱一和的,立时掀了帘子出来,骂道:“没眼力劲的,不知道给美人磕头讨好彩头,倒在背地里胡吣起来了。” 因小李子跟着的是戴权,那说闲话的不敢跟他争辩,又觉既然他这样说,兴许房美人前途无量呢,于是纷纷簇拥着小李子,嬉笑道:“听你这样说,咱们都该给房美人磕头道恭喜了?” “那可不,我如今就要去呢。”小李子挺胸昂头道。 众人一听,就仿佛立时看见房文慧被封为妃一般,纷纷簇拥着小李子,要随着他一同去给房文慧磕头。 小李子果然领着一堆人去,离着后宫近了,众人才不嬉笑,一个个毕恭毕敬地去了毓秀宫。 不去主位去给戚贵妃磕头,个个都去了房文慧那屋子前磕头。 小李子随着人在门前磕了头,见房文慧的婢女拿了碎银子出来赏人,于是有意装腔作势地道:“公公有话叮嘱小的说给美人听。” 这话落下了,婢女春桃便请小李子入内说话。 小 李子弓着身子进去,先瞥见明间里当今的赏赐正摆在条几上,入了侧屋里,就见身姿窈窕的房文慧握着书卷躺在美人榻上看书,不由地在心里叹道难怪戴权能做了大 明宫掌事太监,房文慧能得宠,这两个都是抽空就手不离书的人,弓着身子进去,行到房文慧跟前,先试探地道:“小的今儿个奉公公之命去了一遭荣国府。” 房文慧一怔,先前还在目不转睛的看书,这会子就将书移开了,“哦?” 小李子头会子离着房文慧这样近,不禁心叹好个温婉动人的美人,又偷偷地向两边一瞥。 房文慧笑道:“但说无妨,该走的,都去贵妃娘娘去禀明主上赏赐我什么东西去了。” 小李子笑了一笑,忙压低声音快速地将话说了,尤其是“奇货可居”四个字,唯恐房文慧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遭。 “……知道了,辛苦你了。”房文慧待要赏赐小李子,一时手上又没什么可赏人的,就对他道:“你若出了宫,就去寻许家老太太讨赏赐吧。” “哎。”小李子听了,见又有一处得银子,忙欢喜地出去了。 “姑娘,琏二爷这是什么意思?”春桃待小李子走了,立时走到房文慧身边,见她不看接过。 房文慧支撑着身子从躺着的美人榻上坐起来,“你知道吕不韦那奇货可居的典故么?” 春桃摇了摇头。 “你琢磨着,敢在太宗面前驯马的武昭仪若在太宗驾崩后没削发为尼,又该是个什么下场?”房文慧又问。 春桃轻笑道:“姑娘怎说这个?” 房文慧微笑不语,若有人肯将她当做奇货,她绝不缺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量。 ☆、第116章 争宠争宠 背后没个靠山,绝不争宠。 房文慧心里打定这个主意,只觉自己眼下便是一时失意也无妨;虽与贾琏只有一面之缘,但她心里笃定贾琏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于是对着璀璨的南珠珠帘,房文慧思忖着如何“得寸进尺”才会遂了贾琏的意,静坐在房中,待黄昏时分又见窗外落下潺潺细雨,行到窗前见雨水不大,就对春桃道:“去打听打听主上在哪,主上赏赐了这么些金玉器物,还没去谢恩呢。打听完了,再请五皇子来随着我同去。” “哎。”春桃入宫有些时日了,思忖着房文慧是跟五皇子互惠互利争宠呢,便出了房门,一边打发人去打听当今何在,一边令人去请五皇子。 略等了一等,待窗外细雨越发稀薄了,春桃就进来道:“主上如今在吴嫔那赏花呢。五皇子听说美人邀请,已经等在贵妃那了。” 房 文慧略想了一想吴嫔的家世,思忖着吴嫔之父吴天佑虽也是王公之后,到底也没落了,旁的不提,只说家宅,她曾随着房太太乘车从吴家后街绕过,听闻吴家后街一 带的屋舍,俗称后廊留给家族子弟居住的所在都已经发卖给了旁姓人家,可见这吴天佑家还比不得他们房家呢。有道是柿子捡软的捏,待听说水沐去了吴嫔宫中,房 文慧便起身对着镜子略照了一照,素知吴嫔爱打扮妖娆,越发将自己收拾得素净非常,出了门,自己个撑着伞领着春桃向戚贵妃寝宫去。 并不曾入门,五皇子先撩开帘子从房中出来了,只见他笑道:“母妃身子又有些不大妥,美人的心意母妃领了,美人不必进去请安了。”望见房文慧略施薄粉,越发显得冰清玉洁,不禁在心里为戚贵妃叹息。 房文慧依旧在门外给戚贵妃行了个万福,随后笑道:“说来,娘娘这身子不自在,多因她心里想不明白,偏我嘴笨劝说不得她。据我说,娘娘心里主上最重,请主上来劝说娘娘两句,比什么神丹妙药都灵验。” 跟着个小小美人去争宠,委实有些纡尊降贵。可戚贵妃常年卧病房中,五皇子若不想尽法子常在皇帝面前露一面,迟早会被皇帝忘了。 于是顾不得什么尊贵不尊贵,五皇子烂漫地笑道:“如此也好,我正想求父皇来宽慰宽慰母妃呢。” 说罢,房文慧、五皇子便彼此心照不宣地向吴嫔所住的长春宫去,路上房文慧有意替五皇子撑伞遮着不时飘来的雨丝,脸上渐渐落了一些细密的雨珠。 二人进了长春宫,顺着回廊,向长春宫右边吴嫔的小院子去,待走到回廊尽头便进了那小院子中,远远地望见几个宫女脚步匆匆地进屋子里回话,二人只当看不见,有人借着搭话来阻拦也不搭理。 待走到屋子廊下,隔着门窗瞅见屋子里水沐正与吴嫔把酒看雨中芭蕉。 房文慧先隔着窗子行了个万福,柔声道:“妾无功无德,今日得主上赏赐,心中惶恐。徘徊踌躇半日才记起给主上谢恩,还请主上莫怪。” 屋子里,难得有些雅兴的水沐手上转着杯子不言语,心下疑惑房文慧怎也用上这争宠的伎俩了? 水沐尚未琢磨出个四五六,就听窗外五皇子稚嫩地道:“父皇,新近雨水绵绵,母妃一时难免伤春悲秋,身上不好又添了心病,儿子无能不劝说母妃解开心结,请父皇为孩儿去劝说她两句。父皇两句话,胜过天下医家圣手。” “五 皇子说的是,请主上看在五皇子年幼一片孝心的份上,就去看一看贵妃娘娘吧。妾愿退回主上赏赐,恳请主上去看一看贵妃娘娘。”房文慧的身子一矮,就与五皇子 一同跪了下去,瞥见穿着一身石榴红妆妖娆妩媚的吴嫔,不觉心里一晃,依稀想起了黎婉婷,须臾心道能将石榴红群穿的清灵的,也只那一个人了。 吴嫔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先还在赏景,如今五皇子、房文慧就跪在景前,便成了赏人。身为以色事人的女子,她先警惕地望向房文慧,见房文慧发丝上挂着雨珠,眼睫上更是粘着剔透的雨点,虽不啼哭,但也有两分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冷笑房文慧这是忘了自身的斤两了。 “吴嫔娘娘素来与贵妃娘娘要好,吴嫔娘娘也担心贵妃娘娘的身子,想劝主上去见见贵妃的吧?”房文慧目光灼灼地望着吴嫔。 吴嫔进宫也有三四年了,勉强算是个“老人”了,听房文慧如此说,只觉若是自己不硬撑着,未免显得自己铁石心肠,只得也去劝水沐道:“主上,房美人说得是,贵妃原本就心思细腻,兴许是她哪一处想不明白才累及了自己个的身子。主上便听房美人、五皇子的,去瞧一瞧吧。” 水沐先在心里讶异房文慧的态度,随后又觉宫中女子不管是清高的还是媚俗的,哪一个不争宠?于是顺水推舟地点了头,便出了吴嫔房门,随着房文慧、五皇子去了。 吴嫔立在门前目送房文慧远去,一口气上不来又咽不下去,发话道:“瞧着晚上主上歇在哪。”说罢,兀自回了房中,唯恐水沐去而复返,又令人重新布置酒菜,对着镜子重新梳妆打扮,待外头天色大黑,关闭宫门时,不免失望地又气愤地道:“主上歇在哪里还没打听出来么?” 听她问得急了,外头才有宫女急匆匆地来回说:“回娘娘,主上歇在房美人房里了。” 吴嫔冷笑道:“她们毓秀宫倒是上下一心!有病的装可怜,年纪小的装孝子,长得好的装狐媚子!”气喋喋地骂完,这会子又有些无可奈何,只得失落地卸了钗环洗了脂粉。 次 日,吴嫔一早起身,今次做的却是贤良装扮,只见她将鬓发整齐地抿在脑后,只用一方橘红绣芍药抹额装饰,身上穿了一件杏色褙子、银灰裙子,便早早地向皇后寝 宫未央宫去,立在正殿中左右等了一等,待其他椒房后妃来了,便有意做出寂寥的模样,待听闻皇后身子不适请众人各自回宫后。 众人却并立时离去,周贵人含笑望着吴嫔道:“听说昨儿个吴姐姐跪请主上去探望病重的戚贵妃?” “吴嫔果然是跟戚贵妃姐妹情深。”肖贵人也跟着嬉笑了一句。 吴嫔形容惨淡地笑道:“五皇子那样孝顺,房美人也是那样忠心,我只巴望着将来我身边也有个房美人才好。”心知这两个贵人是替上头的妃嫔说话,于是并不敢她们计较。 “房美人今儿个怎没来?皇后娘娘先不提过许她来拜见的么?”周贵人忽地道。 一句话令其他妃嫔不觉兴奋起来,昨儿个房文慧借着戚贵妃病重将皇帝拉去了毓秀宫,今儿个皇后就告病不出,如此怎会没有蹊跷? 红楼之公子无良_123 果然,肖贵人立时道:“房美人果然拿大了,论她的资格,哪有来见皇后娘娘的份?皇后娘娘怜悯她,她还这般不知好歹。” “正是!如此简直是不将咱们皇后娘娘放在眼中。”一个依附着吴嫔的小小的才人附和道。 吴嫔偷偷向后殿瞥去,暗叹皇后好生沉得住气,竟然能容房文慧那般嚣张?须臾,忽地福至心灵地想,莫非皇后是要借着皇太后收拾了房文慧? 忽地望见内务府总管太监常升领着个小太监过来了,众椒房后妃便暂时停下挑拨。 常升入内,望见殿上坐着众妃嫔,虽皇后不在,众妃嫔也只敢斜签着身子坐,进来后,笼统地一拜,随后诧异道:“娘娘怎不在?” “娘娘身子有恙,常公公这么早来,为的是什么事?”吴嫔含笑道。 常 升正为一大早的差事头疼,见吴嫔问,他心里厌烦房文慧又断了他一条财路,就有意道:“这还算不得早。一个时辰前,毓秀宫的小太监打发人来寻,说是房美人嫌 弃现今用的桂花油太腻,又说她在外头就听说伺候宫里桂花油的人家不知贿赂了户部、宫里头多少银子呢,主上听她说得厉害,就要摘了桂花夏家的牌子。”将话说 完了,才装模作样地装作急等着回给皇后听的模样,随着宫女向后殿去。 吴嫔并其他宮妃闻言眸子俱是微微一眯,随后神色变换起来。 “……说来,那桂花油是有些腻歪,我也不爱闻那味道。”钟淑妃握着帕子,略一思量便抛出这么一句话来。 吴嫔心一紧,暗道不过是略宠了房文慧两日,钟淑妃便没了气势,不敢在背后议论房文慧了么? “淑妃娘娘说的是,尤其是秋日送来的桂花,黄不黄白不白的,瞧着一点子精神头都没有。”周贵人立时附和道。 “不独桂花,还有南边送来的扇子,也不如早先的鲜亮。前几年的纨扇上头的美人个个栩栩如生,个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新近这两年送来的,模样儿都差不离,瞧着也没什么意思。”钟淑妃含笑道,虽尚未到用扇子的季节,但她手上早多了一柄精致苏绣纨扇。 “淑妃娘娘说的是。”一群贵人跟着附和。 “据我说,这里头才大有藏掖呢,只是咱们比不得房美人有脸,便是心疼宫里的银子,也没法子跟主上说一声。”钟淑妃又道。 吴嫔抿着嘴一笑,暗道原来又绕到房文慧头上去了。 “不知哪位能告诉房美人一声?看房美人又勤俭又正派,若告诉她这事,她一准眼里容不得沙子。”周贵人瞥了眼吴嫔。 吴嫔暗道不好,果然周贵人的话落下了,其他人纷纷附和道:“就请吴妹妹替我们去说一声吧,你们素来要好。昨儿个吴妹妹才替戚贵妃求了情,房美人对戚贵妃忠心耿耿,为人又正派,一准听吴妹妹的。” 吴嫔勉强撑着笑,待要说两句婉拒,就听三位妃子点子头含笑看着她,俨然是“准许”了她,唯恐得罪上头的妃子,只得硬着头皮笑道:“那我就去跟她说一声吧。”暗道房文慧又不是傻子,料想她也不会为扇子上的仕女千人一面这么无稽的事去跟皇帝请命。 ☆、第117章 浑水摸鱼 吴嫔原是作为苦主想来请皇后并其他妃嫔与她一同讨伐房文慧,如今平白得了个苦差,不禁懊悔自己大意了,宫里都是人人自扫门前雪的主,哪个肯为了她出面?哪怕是只对付个小小美人,在其他妃嫔眼中也是不值当的事。 离了未央宫,吴嫔思忖着这会子兴许房文慧正窃喜从她手上抢了皇帝呢,于是径直领了人向毓秀宫去。 此时初阳升起,映照得毓秀宫正宫上的琉璃瓦耀眼得很。 吴嫔先向戚贵妃房里去,决心先瞧瞧戚贵妃是否果然跟房文慧一条心,待进去,便望见房文慧穿着一身澄澈的湛蓝襦裙正跪在床边伺候戚贵妃汤药,行了个万福后,便笑道:“昨儿个本该随着主上一同来探望贵妃,因怕人多,气息浑浊搅扰了贵妃,才并未跟着过来。” 戚贵妃只当吴嫔来报一箭之仇呢,拍了拍房文慧的手,笑道:“多谢你有心了,我身上还好,就是文慧这孩子太过大惊小怪,昨儿个我才教训她,不该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惊扰到主上。” 房文慧拿着帕子仔细地戚贵妃擦了嘴角,轻声道:“妾知错了,昨儿个晚上下了一夜雨,想来娘娘也不曾安睡,娘娘快些歇下吧。”将药碗递给婢女,起身后,又惭愧地对吴嫔道:“昨儿个是我一时关心情切……” “贵 妃娘娘的身子要紧,其他的话莫在说了。你我出去,叫娘娘歇一会子吧。”吴嫔说着,便携了房文慧的手向外去,一路沉默不语,思忖着如何说才妥当,又望见几个 也住在毓秀宫的还没名分的女子齐齐赶着来“孝敬”戚贵妃,心下冷笑待看戚贵妃病死了,这些一无是处的女子还如何拿着戚贵妃做幌子争宠。待进了房文慧房中, 心闻见一股檀香味,随后进了里间,就见一尊玉观音已经摆在了案上。 “唷,你年纪轻轻,竟是比我们这些老人还诚信。”吴嫔笑道。 房文慧略低了头道:“这是昨晚上主上赏赐的,实不相瞒,我昨晚上情愿做了贵妃娘娘的替身出家以为贵妃娘娘换来福报,主上不准,只令我在房中为贵妃娘娘祈福。” 吴 嫔点了点头,随着房文慧洗了手给菩萨上了一炷香,随后拉着她的手道:“听说你请主上摘了桂花夏家的牌子,我们这些姊妹无不拍手叫好。外头人都说咱们这些宮 妃只知道骄奢淫逸,不知民间疾苦,可他们谁又懂得咱们的身不由己呢?我们都知道所谓皇商里头的猫腻,奈何没法子开口请主上处置罢了。” 房 文慧点了点头,请吴嫔在她日常坐的椅子上坐下,亲自奉茶,苦笑道:“不怕您小看我,我从小到大,一针一线都要省着用才够,却不是家里母亲给的月钱不够,实 在是四处克扣的厉害。若请门上小厮帮着买,一文钱的东西他们都能照着一钱银子要价,欺负我们闺阁女子不知外头的行情罢了。” 吴嫔眼皮子微微一跳,暗道房文慧莫非当真是个愤世嫉俗的实心眼不成?又觉自己只管将扇子的事告诉她,她照着办了,搬起石头砸的是她房文慧自己的脚;她不照着办,她不正好告诉旁人房文慧城府极深么?于是便将钟淑妃口中嫌弃扇子上人物不鲜活的话说了。 “还有这等事?”房文慧立时睁大眼睛,若是她生的高大一些,此时也算是拍案而起了。 “连 我在宫外都知道但凡大家里的器物,都是不重样的,如此才显得尊贵。竟然有人拿着一模一样的扇子进贡给咱们使?”房文慧冷笑道,心里已经明白有人要拿她当枪 使了,虽不甘心,但也明白这会子她没个靠山,与其行事圆滑地惹人怀疑,不如不破不立,先得个恃宠而骄的草包名,日后再图东山再起。 吴嫔见她反应这样大,一时间也糊涂了,疑心房文慧做戏,又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做戏?为将自己撇清,又有意道:“淑妃娘娘也是你这般的说法。” “哼!果然是奴大欺主么?”房文慧又冷笑一声,斜签着身子在吴嫔对面坐下,立时道:“春桃,主上在哪?” 吴嫔心里打起鼓来,暗道房文慧心思那样浅,这是听了两句话就要去皇帝跟请命了?未免被拖累,忙劝道:“你糊涂了,今日乃是殿试之日,主上在大殿上呢。”又有意打了个哈欠,借口昨晚上被风声雨声搅合得睡不着,起身后,摇曳生姿地就去了。 房文慧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姑娘,上会子的事,据说皇太后已经动了怒,如今……” “如今怎样?”房文慧低声冷笑,又招手令春桃附耳过来,悄声道:“太上皇、太后老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未免给人借口祸害房家,给我定下的罪名也要轻之又轻。你替我多多打点戴权就够了。”说起乱政来,她这错也太轻巧了些。 春桃打心里不舍得叫房文慧从个春风得意的美人变成个替个孱弱贵妃出家的修行人,只是看房文慧气定神闲,料到她心里定有谋算,于是便答应了。 因殿试一事,连着足足大半个月,房文慧不得见皇帝一面,待殿试放榜后,得知许玉珩中了状元,黎碧舟也是名列前茅,于是房文慧拿着亲家家的兄弟金榜题名一事,抢着打发春桃去请水沐来。 大抵是为给许家、黎家一些薄面,水沐果然过来了,才进门,便朗声笑道:“许家果然是人才辈出,那许玉珩果然才华出众。” 房文慧忙出门来迎,轻笑道:“这就是许家的家学渊源,就连我们家也望尘莫及。” “只是听说许玉珩新婚之夜死了妻子?如此人才,却遭此横祸。改日替他择一门好亲,叫他成家之后,安生为国效命。”水沐兴致极好地道。 房文慧亲自打帘子请水沐入内,轻笑道:“怕许家要婉谢主上的好心了。” “哦,这是为何?”水沐不解地问。 房文慧笑道:“到底如何妾也说不明白,料想就是一句‘只是当时已惘然’了。吃一堑长一智,怕不弄个十分清楚明白,许家玉珩哥哥是不肯娶的。” 水沐笑道:“才说他们家才子多,这会子又迂腐了。哪有那么些牛角尖要钻?”话音一落,便见房文慧噗咚一声跪在地上,登时糊涂地道:“你这是怎么了?” 房文慧直直地跪在地上,仰着头道:“妾恳请主上摘了江南扇子坊的户部挂名。妾这半月里问了宫中上下姊妹,竟无一人满意内务府采买的纨扇、折扇。” “无一人满意?”水沐一怔。 “是,恳请主上请人再挑进贡的扇子坊。不能叫咱们宫里用的,还比不得民间石井街头所用之物。如此长此以往,人人都将宫廷御用当做冤大头,也有损皇家威严。”房文慧字字温润,神态却是十分慷慨激昂。 水 沐彻底怔愣住,摘了薛家牌子是他授意,摘了桂花夏家牌子是他以示对房文慧的恩宠,如今她竟然无中生有,又嫌弃起扇子来了。只是说宫中上下无一人满意,这话 又令人深思。继而,他不免思忖起房文慧的用意来,暗道他自诩颇有两分看人能耐,莫非今次看走了眼,将房文慧这浮躁的鱼目当做了珍珠? 心里有些不甘心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水沐决心放长线钓大鱼,瞧瞧房文慧到底是个什么用意,于是再次点了头,发话道:“吩咐人去办吧。” “多谢主上。”房文慧仰起头感激涕零地道,待起身后,越发温柔缱绻地伺候水沐,又暗中打发春桃令五皇子明儿个一早就去戚贵妃房外。 一夜云雨后,次日一早,天色大黑时房文慧起身送水沐出毓秀宫,到了宫门外就听见隐隐啜泣声,再看不足五步之地,就有五皇子背着身子偷偷抹泪。 “老五这是怎么了?”水沐不解地问。 五皇子一个激灵后转过身来,强颜欢笑道:“不知父皇在此,孩儿失礼了。” 水沐看他眼眶红肿,微微蹙起眉来。 房文慧忙道:“皇子怎又哭了?昨儿个太医来,不是说娘娘的身子有了起色么?” 水 沐心道原来是五皇子是心疼母亲哭的。世间的事真真假假,尤其是宫廷中样样事更是真假难分。这会子水沐决心难得糊涂一次,见五皇子哭得十分可怜,便慈爱地揽 着他道:“快别哭了,这模样,叫你母妃看了,她又心疼了。”在五皇子肩头拍了一拍,又安慰他两句,便道:“今日没有早朝,我随着你一同去书房听老先生讲课 去。”说罢,领着五皇子便父慈子孝地去了。 “……日后五皇子记得美人的恩情才好。”毓秀宫门上的小太监嘀咕了一句。 房文慧瞥了他一眼,并不言语,自己个向戚贵妃房里去,又打发人去敦促常升协同户部摘了扇子坊的名。 扇子坊也被摘了,一时间宫里众人瞧着房文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架势都坐不住了,先有钟淑妃等人旁敲侧击去撺掇皇后出面,后有吴嫔等干脆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遮遮掩掩地提上几句。随后宫里妃嫔也跟着吹毛求疵挑剔起宫中之物来。 常升因房文慧的缘故接连断了财路,心里不忿,于是有意睁一只眼闭只眼地将这事闹大,听妃嫔提起某样外头孝敬来的东西不好,又得到太上皇暗中叮嘱,于是立时打发人去户部摘牌子;又有意拖延着不叫户部选出顶替的商户。 红楼之公子无良_124 于是再过半月,端午之后,天渐渐热了起来,常升有意提醒宫里妃嫔不用往年的扇子,只在外头拿着帕子扇风;又有意压着京中王公人家献给宫中的瓜果。总之人人口中都将罪名推到房文慧头上。 果然,热气蒸腾下,往年富贵安逸的后宫妃嫔们嘴里连连抱怨起来,忽地一日听闻太上皇中暑,众妃嫔并各大总管立时团聚在皇太后寝宫中。 妃嫔在门前宽敞的廊下等待,总管们立在太阳地里焦灼不安地掂着手。 众人望见水沐穿着一身明黄龙袍步履匆匆地赶来,脸上的神态越发焦灼不安。 “好端端的,太上皇怎会中暑?” 正所谓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望见水沐动怒,众人瑟缩着都不敢说话,但瑟缩时,又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水沐冷眼望向常升:“莫非给太上皇的冰少了?” 常升忙道:“太上皇极为爱护身子,并不同冰。往年只爱吃些井水湃过的瓜果消暑,今年果子没了,是以……” “果子怎会没了?前儿个不是才进了新鲜的杏子李子么?”水沐蹙眉,虽与太上皇有些不和睦,但令太上皇中暑的罪名,他哪里敢要? “回主上,太上皇听说今年的瓜果少了,暗中叮嘱上下,只说少了他的还无妨,主上日理万机,不能少了主上的。”常升躬身身子唏嘘道。 水沐心中无奈,心知太上皇要借题发挥了,又道:“瓜果怎会少了?” “回主上,房美人提议要除去宫廷供奉的弊端,是以……”常升吞吞吐吐。 水沐越发明白是什么缘故了,迈步向前,走到廊下,望见一众妃嫔脸上香汗淋漓,却无一人拿着扇子纳凉,心下又冷笑一声,进了房门后,到了里间,只见皇太后冷着脸坐在宝榻之上,床上隔着帘子太上皇静静躺着只伸出一只手腕叫太医诊治。 “儿子不孝,连累父皇了。”水沐立在床边躬身道,“朕立时叫户部重新将进攻瓜果的人家挂名送来瓜果。” 床上太上皇的手微微一摆,榻上坐着的皇太后嗔道:“皇帝,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出尔反尔?便是我们两个老的不吃不喝,也不能叫你朝令夕改!” “并非朕下次律令……” “不是你起了头,谁敢动摘了宫廷供奉的牌子?”皇太后余光瞅着锦帐之后声色俱厉地道。 水沐一时间辩驳不得,忠义王府的事将将过去,此时他也无心跟太上皇针锋相对,只是那内务府的常升竟然绕过他行事,将来必留不得他。思量着垂手道:“母后虽是为儿子着想,可若叫父皇母后受苦,朕心里委实难安。” “哎。事已至此,我们尚且无妨,要紧的是堵住天下人的嘴,不能叫天下人以为皇帝是个听女人几句话,就搅合得父母双亲不得安宁的昏君!”皇太后掷地有声地道。 昏君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水沐眼皮子跳了跳,“还请母后告之儿子该如何亡羊补牢才是。” 皇 太后扭头望了眼床上,语气和柔一些道:“如何亡羊补牢?那便是不能叫天下人看笑话!那些商户以为咱们宫里没了东西使,要求到他们头上。他们做梦!打发人再 去遴选商家!至于那害群之马房美人,若这会子处置她,反倒连累了皇上的威名,令人以为皇上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据我说,她既然乐意做戚贵妃的替身去修 行,就叫她在宫里修行去!若不是她先起了头,哪一个有胆子吹毛求疵挑剔宫里的东西?她当天下人都藏污纳垢,只她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 “……是。”水沐并不觉此事不妥,立时答应了,只心叹道原来果然是他识人不清,错将个得宠就轻狂的主当成了个秀外慧中的。若她不轻狂,不叫人转了空子,跟着浑水摸鱼将事闹大,如今也不会有这等可笑事。虽心里还有疑虑,却不稀罕再去细想。 “我与你父皇年纪大了,也算是见多识广,叫我们的人去遴选商户,选出来的东西怕再没人敢说不好。不知你以为呢?”皇太后略探了身子问。 水 沐略一沉默,心知若答应了内务府就全然落到太上皇手上了,待不肯答应,又听床上哼哼唧唧的声音,心下不屑太上皇使出的伎俩,又看皇太后疾言厉色后又依稀露 出为难之色,心知皇太后左右为难,又明白太上皇不过是要争些权势傍身,并无要谋害他这儿子的意思,于是道:“就听母后的吧,料想有母后坐镇,那些轻狂的人 再不敢挑剔宫里的东西了。” 皇太后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点头之后,不免又疑心房文慧实际上太上皇的人,不然太上皇才与忠顺王爷们 琢磨着如何利用户部皇商挂名赚银子,房文慧就起了头挑剔内务府,虽她不敢将太上皇的事暗中告之水沐,但未免房文慧蒙蔽水沐,日后再狐颜媚主替太上皇办事, 又道:“左右我也礼佛,叫那房美人来日日随着念佛吧。” “是。”水沐又答应道,为显示孝心,立时打发戴权去房文慧处传话。 少顷,戴权来回说:“房美人已经带着人过来了。”偷偷望了眼床上,见隔着帘子太上皇动也不动,又看皇太后、水沐俱是忧心忡忡,犹豫着,按了按胸口房文慧塞给他的荷包,决心瞒下房文慧有喜一事。 ☆、第118章 义气优伶 房文慧是个什么人?小小庶女,给个鸡毛就当令箭,就敢大言不惭地对宫廷里的供奉指指点点? 水沐因房家、许家人的暗中表忠心,自是不怀疑房文慧。皇太后则不然。 于是日暮之后,众人散去,夹在太上皇、皇帝间左右为难,最终决心不出卖太上皇又不主动对付皇帝的皇太后回了自己的佛堂中,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挽着佛珠坐在榻上,微微蹙眉地瞅着低眉顺眼,一点也不像愤世嫉俗模样的房文慧。 “这会子的事是听太上皇的意思做下的?”皇太后问。 房文慧颔首疑惑地看皇太后,心下庆幸着房家亲戚多牵涉广,皇太后不会对她怎样,想了想便摇了摇头。 “日后这种事莫再做了,女人当要先对得起自己夫君。”皇太后教训道,因顾忌着太上皇,打定主意只约束住房文慧远着皇帝就罢了。 “是。” 房文慧莫名地安了心,见皇太后要吃茶,便洗了手,替她去端茶,细细去观察这佛堂,见这佛堂里并不似房老太太那把布置得十分冷清。这佛堂佛案边摆着针线筐, 太后坐着的榻上,放了一只做了一半老虎布偶,小桌上摆着六样用汝窑小碟子装着的点心,其中一枚玫瑰卤子的栗子卷也只剩下一半。 “太后,常公公来了。”一个白发矍铄的老嬷嬷进来道。 房文慧忙垂手立在皇太后身边,她早知道常升将她看成眼中钉,这会子防着常升来落井下石。 老嬷嬷的话落了,果然就见眉开眼笑的常升脚步轻快地进来了,进来后立时奉承道:“小的给太后请安,太上皇叫小的来问您老人家家里可有闲着的子侄,叫他们奉命出京遴选商户。”颇有些小人得志地瞥了房文慧一眼,多亏了房文慧,平白无故又一桩发横财的机会掉到了他脚下。 皇太后心知太上皇找到法子扩充自己的私库了,和蔼地笑道:“我家里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很不该理会他们。” “可是太上皇老人家说……” “告诉太上皇,我家都是不中用的东西,不用理会他们。他们有个什么眼力劲?不许叫他们搀和。”皇太后略冷了脸,继而又问:“太上皇可还是叫忠顺王府领着户部的人去料理这事?” “太后老人家英明。”常升堆笑道,心叹皇太后太小心了一些,这会子还怕她娘家人跟着太上皇发财碍了皇帝眼。又暗自琢磨着过两年便告老,早早地脱身,也免得日后被皇帝算账落得个尸骨无存。 “去吧,若叫我知道你撺掇太上皇背着我叫我娘家那些不长眼的跟着胡闹,我自有法子收拾你。”皇太后挥了挥手。 常升弓着身子答应着,又偷偷瞅了房文慧一眼,赶紧地去太上皇寝宫去给太上皇回话。 太上皇听说皇太后依旧不肯叫她娘家子侄替他办事,心下也不恼,对常升道:“这会子皇帝看你不顺眼,你便暂时去南边遴选吧。” 有道是财能通神,更何况,若是他把持住内务府就能防着皇帝暗下黑手,如此,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常升答应着,退出去后,唯恐被皇帝叫去问话,于是连夜出了宫,去了在宫外置办的宅子里歇着,晚间琢磨了一会子去江南遴选时能从争抢着要做皇商的商户人家里捞到多少银子,便躺在暖香温玉中睡下了,次日一早,才吃了早饭,便坐了轿子向忠顺王府赶去。 进了忠顺王府角门,熟门熟路地随着小厮去花园戏台子边,瞧见蔻官正调、教琪官如何给忠顺王爷斟茶,堆着笑就过去道:“王爷大喜大喜!” 忠顺王爷早听说宫里的事,坐在太师椅中略拱了拱手,“同喜同喜。” “王爷果然是贵人,处处心想事成呢。”常升调笑着,瞥了眼琪官,又重新看向蔻官。 “不是王爷心想事成,是有人乐意促成。”蔻官机灵地道。 常升不明所以。 只 忠顺王爷得意地翘着腿捋着胡子豪爽地哈哈一笑,房文慧是黎家儿媳妇的娘家妹子,黎家又跟许家亲如一家;许家有意跟忠顺王爷示好,许玉珩、黎碧舟殿试前听忠 顺王爷教导一回,金榜题名后暗中也叫了忠顺王爷两声老师。如此,忠顺王爷听蔻官一说,立时就觉房家、许家、黎家都是他的人了,这些人没一个不想促成他的好 事的。 “此言何意?”常升狡黠地来回望着蔻官、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摇了摇头,并不肯立时对常升和盘托出。 常升忙又问:“那薛家是否要给王大人一点脸面,将他家的名重新挂上?”说着,见忠顺王爷示意,便在他手下的矮凳上坐下。 “不必,荣国府贾琏已经先求我不许薛家挂上了。”忠顺王爷心笑贾琏小人之心,竟然还防着薛家再摇摆到王家那一边去。 “那扇子、桂花、签纸这些零碎玩意,王爷可有意交给谁家来做?这些看着都是不打眼的东西,可认真起来,样样都要不少银子呢。”常升唏嘘道,这一下子,就叫太上皇的私库充盈起来了。 忠顺王爷摆摆手道:“这种话莫再说,认真地遴选才是正经。”不认真,先定下商户,从哪里去收贿赂银子去? 常升深以为然。 蔻官一直立在一旁,待常升跟忠顺王爷的话说完了,才冲着常升一拜道:“这一路要请公公多多照料了。” “蔻官也去么?”常升诧异道。 忠顺王爷颇有些宠溺地指着蔻官笑道:“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要寻个正经的差事。要做了班头替我买了小子们来调、教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125 常升嬉笑道:“蔻官也才十九呢,”说完才想起来蔻官这年纪,在这一行里算是老了,就笑道:“好生伺候着王爷,再过两年王爷开恩替你娶个好妻,一家子留在王府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就连我也羡慕呢。” 蔻 官在心里骂着这老阉货,面上宛若春风地笑道:“承您老人家吉言。”又亲自去给常升奉茶,听着常升与忠顺王爷商议着南下的行程,思量着自己在何时逃走才好, 待常升终于走了,这才又亲自给忠顺王爷捧茶,低声下气地赔笑道:“王爷,有一件事,小的斗胆先答应了别人,如今说给王爷听,还不知王爷肯不肯答应。” “什么事?”忠顺王爷漫不经心地问。 蔻官笑道:“先宁国府出来的蔷哥儿如今带着他母亲、小姑姑度日,我答应提携他,如今不知王爷肯不肯叫他跟着我们沾了光去南边贩些东西来京里卖。” 听说是宁国府,忠顺王爷登时冷下脸来,若是贾珍并未因贪心不足将收留义忠亲王府的一对遗孤的事瞒着他,如今也不会叫他们一系为能借用内务府捞些银子便沾沾自喜——此事若不是太上皇逼着皇太后出面,若不是皇帝给皇太后一些颜面,哪里能成? “王爷,这事是小的先答应的,若不理会,怕小的再没脸见京里人了。”蔻官说着,不觉红了眼眶,“我们是哪种人?人家高兴就喊一声兄弟,不高兴了,什么作践人的话都骂得出来!” “罢了,叫那蔷哥儿跟着就是。”忠顺王爷不耐烦地道,左右贾珍身陷囹圄,宁国府拢共就剩下那么几个人,也不值当跟他们计较。 “多 谢王爷,我过两日就跟蔷哥儿说去。”蔻官得意地道,未免忠顺王爷对他生出疑心,殷勤伺候时,无不竭尽摆出一副唯恐失宠老无所依的模样,待忠顺王爷乏了回后 院时,才领着琪官回他歇着的屋子,瞥见琪官对他又小心翼翼又颇有些艳羡,便自己个拿着帕子在水盆里绞,拧干了帕子擦了手脸,就问琪官:“王爷到外头办事 时,你怎不回戏班子里看看?” 蔻官这屋子收拾得十分精致,小小一明两暗三间屋子里,从帐幔到桌椅,竟是无一不精致,好似个女儿家的闺房一般。 琪官嘟哝道:“班主又待我并不十分好,好容易出来了,何苦再回去?” “糊 涂!跟外头彻底断了来往,难道一辈子都困在这里不成?”蔻官冷笑道,唯恐话里露出马脚,自己个在一张螺钿黄花梨木椅子上坐下,到底是带了琪官几日,不忍心 看他就那么一辈子蹉跎在忠顺王府里,就道:“我就全靠着隔三差五到外头唱戏才认识了几位真心待我的兄弟,人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对王爷忠心不二,那是理所当 然的事,可留一条路岂不好?将来老了,王爷一发恩,赏你个班主做一做,这岂不好?” 琪官听他说得很有道理,待要再服侍他一通,又见蔻官自己个的两个小幺儿过来了,只得识趣地退了出去。 蔻官未免忠顺王爷疑心,不敢立时去寻冯紫英说话,余后两日小心地伺候在忠顺王爷身边,细细地听忠顺王爷指点属下去江南一带官员处“借银子”,似那专管这织造并盐科的肥官那,要借的数目尤其多。 蔻官听着这些话,又装模作样地应承下要替府中去不得江南的管事们捎带什么土物来,便择了忠顺王爷进宫的那一日,骑了马出门向宁荣大街去,有意顺着喧闹的酒楼走,果然在一处酒楼下,被薛蟠叫住,便立住马。 “你向哪里去?那日一别后,心里惦记得很,可恨你人在王府里,不能一见。”薛蟠猴着脸便从酒楼里出来。 蔻官心知薛蟠并不敢对他怎样,冷笑道:“瞧我哪一日豁出去了,去你家奶奶跟前说去,看她不剥了你的皮。” 提起了王熙凤,薛蟠登时不敢再胡言乱语,拉住蔻官的缰绳,就问:“你哪里去?” “前答应蔷哥儿帮他一把,如今总算是没白答应了他,正要跟他说去呢。”蔻官道。 薛蟠立时道:“他这会子正在荣国府呢,我领着你去。”说罢,就叫小厮去牵了他的马来,上了马就跟蔻官向宁荣大街去,路上自然是先要问宫里头怎样,有意虎着脸幸灾乐祸地道:“听说商户们有意埋汰自家的东西不敢往宫里头送呢,太上皇、当今可是连猪肉都没得吃了?” “哪有你说得那样厉害,不过是少了几样花里胡哨的玩意。”蔻官道,唯恐薛蟠问起他们家户部挂名的事叫他无言以对,于是有意不理会薛蟠。 亏得薛蟠已经听进了贾琏那自力更生的话,也不自找没趣地问这事。 二人进了荣国府,就见贾琏的亲事近了,甫一入门,便见来来往往的仆妇有条不紊地装饰家宅内外,尤其是外书房一带,并不知尤氏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耐,竟送来了百来盆新鲜花朵儿。 薛蟠望见贾蔷立在墙边数花盆,就有意当着他的面摘了一朵如火的月季花,正待要戏弄贾蔷两句,望见尤氏领着个小丫鬟从书房门里出来,反倒悻悻然,讪讪地喊了一声“嫂子”。 尤氏穿着一身半旧的杏色褙子,乌压压的发间只簪了两根贾母赏的金簪子,见薛蟠有意使坏,就笑道:“蟠哥儿喜欢这花,回头我给你家送上一些。” 薛蟠忙说不敢。 尤氏笑了一笑,见有贾蔷留下算账,才要去贾母处领了惜春回家去,就听炒豆儿来说:“姥姥领着二姨、三姨来家里了。” 听说尤老娘母女来了,尤氏面上就有些不大欢喜,碍于薛蟠在,低声问:“人进了家门了?” 炒豆儿忙点了头,尤氏犹豫一会子,就对炒豆儿道:“我在这给老太太请安呢,你打发个人叫两个讨债的登门,不拘多少,若姥姥出了银子打发了讨债的,你来回我,我立时回家去;若是她们没事人一样,别搭理她们,茶饭对付着敷衍一下,叫几个讨债的吓唬走她们。” “哎。”炒豆儿麻利地答应着,并不坐马车,伶俐地就向外去。 尤氏吩咐下这些话,才见薛蟠并一个相貌温柔和气的男子看她,惭愧道:“叫两位见笑了,实在是囊中羞涩才不得不如此。”说罢,径直入了内角门向贾母院去。 蔻官看得有趣,昔日只听贾蔷母亲母亲地喊着,还道尤氏是个中年女子,此时一瞧,却是个风韵正浓的少妇。 贾 蔷唯恐蔻官看不起尤氏,忙道:“并非我母亲不乐意赡养姥姥,是那姥姥是半路嫁过来的,又带着两个年轻小姨。昔日她们看我们不好就走了,如今怕是听说了一点 风声,以为我们家又阔气了才赶着来的。若当真接了她们在家住,养老还是轻巧的,两个小姨的嫁妆银子不知哪里寻去呢。” 蔻官连连点头,心道他们母子倒是恩怨分明,于是对贾蔷笑道:“这会子好了,你们随着忠顺王府的人去江南,看在王府面上,谁敢高价卖你们东西?管是什么,买了一船来,不过跑跑腿的事,就能赚下不少利钱。” 贾蔷听了,立时连连对蔻官作揖,连声对他道谢,见蔻官要跟贾琏说话,又将蔻官送到贾琏外书房院子里。 蔻官进去,瞧见贾琏这会子趁着阴凉在廊下看账,作揖后笑道:“琏二爷好大架子,人来了也舍不得放下账册。” “实在是花销太大,叫人看了头疼,不信你瞧瞧。”贾琏有意将账册递到蔻官面前。 蔻官瞥了一眼,见是苏州一处的地契,既然有地当是个小庄子了,心叹冯紫英果然没骗他,笑道:“不过这点银子你也心疼?” “不是这一点半点,你瞧瞧多的是呢。”贾琏收了账册,有意翻开一页给蔻官看。 蔻官匆匆一扫,见是一张盖了官府大印的苏州户帖,顿时没了后顾之忧,笑道:“虽价钱大了一些,但赚头也大呢。” 贾琏收了账册一笑,只薛蟠、贾蔷二人不知贾琏成亲还要什么赚头,并不明白蔻官口中的话。 ☆、第119章 成亲在即 蔻官要私逃,也不好跟贾琏问得太明白,凭着对冯紫英的信赖,只觉贾琏也不会卖了他,于是在这略坐了一坐,人便告辞回了忠顺王府。 薛蟠有意撵走贾蔷,跟着贾琏暗自得意地道:“亏得房美人先前还那样得意,如今不也这么着了?” “能跟着太后,也是她的福气。”贾琏轻笑,倘若房文慧能熬到他功成名就,他自会保她前程无忧,领着薛蟠进了书房中,先将账册中的户帖、地契抽出来放入匣中,随后仔细问薛蟠的事。 薛蟠这会子也不敢玩笑,收敛了嬉皮笑脸,低声对贾琏道:“琏二哥放心吧,我们的船多的是呢。还有二叔身子骨也不大好,新近也不去外头经商了,只领着科儿、琴儿在金陵。他们家的船,我说一声就能拿来用。” 贾琏点了点头,摩挲着下巴,半天一叹道:“金榜发下来后,我三哥玉珩已经是留在翰林院的了,大哥碧舟在老爷子的走动下进了吏部学习。看来我也该去走动走动了。” 薛蟠趴在桌上笑道:“二哥好福气,遇上的都是有才的。” “你也是有才的一个。”贾琏轻笑道,“凤大妹妹身子重了,少在外胡闹,趁早回家去吧,来年指不定要你去南边一遭露面出风头呢。” 薛蟠嬉笑着,不肯说王熙凤身子重动不得、平儿貌美如花不敢动,于是不情愿回家去,又缠着贾琏要去看贾珠的儿子贾兰,硬拉扯着贾琏出门,出了门冷不丁想起一个人来,就问:“柳湘莲那小子呢?” “去大山大湖下找他老丈人去了。”贾琏轻笑道。 薛蟠点了点头,才将贾琏拉出外书房门,遥遥地望见一个妇人领着两个俊俏的小女孩儿过来,先望见大一些女孩儿穿着一身绫子衣裳,衬得整个人柔若无骨、温柔似水,小一些的女孩儿,形容虽不比大的温柔,便有胜之百倍的妩媚,不觉看直了眼。 贾琏微微挑眉向薛蟠瞥去,拿着扇子向他面上一砸,啐道:“凤大妹妹正在要紧的时候,你莫做出糊涂事将她气出个好歹。” 薛蟠忙摆手道:“不过是看一看,我哪有那个胆量做出那等事?饶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平姑娘信口说出一事就能叫我百口莫辩;若当真有点子不清不楚的,不用凤大奶奶,平姑娘就够我受得了。”说着话,违心地做了正人君子转过头去。 贾琏也不多看,领着薛蟠才要出了大门去瞧贾珠,就见那尤老娘先上前请安了。 “琏哥儿大喜,听说你大喜,我急赶着领着你两个妹妹来吃喜酒呢。”尤老娘穿着件半旧秋香色褙子,打扮得颇为潦倒,俨然是宁国府没了,她的日子便也就越发艰难了。 贾琏笑了一笑,说道:“有劳姥姥了。”又待要领着薛蟠走,却见尤老娘笑眯眯地瞅着薛蟠道:“这是哪个哥儿?有些日子没来走动,不大认得了。” “他是金彩的干儿子。”贾琏抢先道。 薛蟠一愣。 尤老娘似也是一怔,不敢置信地去打量薛蟠。 薛蟠一头雾水,但随之见大一点的姑娘这会子只管羞涩地偷偷去看贾琏,也觉没意思,扯了扯贾琏的袖子走了出来,回头瞅见尤老娘跟着人去给贾母请安去了,低声道:“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珍大嫂子就没算到她老娘会寻上荣国府门。” 贾琏一笑,并不理会这事,才要去寻贾珠,却见贾珠已经坐了轿子来了,于是忙将贾珠迎进书房门内,先请贾珠坐下,自己个在贾珠对面坐下,与贾珠商议起宗里的事来。 薛蟠大咧咧坐在一边,饶有兴致地听贾琏、贾珠商议宗里大大小小的规矩,见连子侄娶亲的媒人都定下了,不免笑道:“这也太琐碎了一些,连这种事都管?” “这是一宗的振兴,不是一家子的事,若是娶来的媳妇彼此是仇人,两妯娌就将家里闹翻天了。”贾琏笑道。 贾珠默默点头,“你嫂子你婶子还不是仇人呢,如今也……母亲先拿着要讨环哥儿来养激得赵姨娘闹了几次。如今又要如法炮制,借口我身子不好,要将兰儿讨去,咳咳。” 红楼之公子无良_126 “难怪大热的天你就过来了。亏得大妹妹早早地说自己年轻不懂事要叫妈替她养孩子。”薛蟠咋舌又庆幸地道。 贾琏心道王熙凤是要拿孩子稳住薛姨妈,全心掌握薛家的买卖呢。 正说着话,就听帘子外低低的嘀咕声。 贾琏问:“哪个在外头?” 一声之后,只听衣带窸窣声响起,须臾,脸上被日头晒红了的鸳鸯便笑着走了进来。 鸳鸯先福了福身,随后笑道:“我正在后头看着料理大小围屏呢,老太太就唤了我去,只说尤二姨遇上了难事,须得琏二爷帮一帮。” “什么事?”薛蟠挤眉弄眼地问,难得遇上一个大大方方跟他说话的俊俏女儿,便见缝插针地要多跟她说两句话。 鸳鸯心知薛蟠如今也就只剩下嘴上敢放肆两声了,便望着他笑道:“据说是东府倒了,有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没个依仗,就要仗势逼亲。请二爷出面震一震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东西。” 贾琏抿着嘴不言语,又问:“珍大奶奶如何说?” 鸳鸯笑道:“珍大奶奶躲债主一样地躲开了,叫我们看着好笑得很。” 论理,尤氏是甩不开尤老娘娘三,虽是继母,但到底有个母字。况且出手太过冷硬,也惹人非议。 这么着,尤氏不肯养她们娘三,只能躲出去了。 “那痴心妄想的癞蛤蟆叫什么名?”贾琏问。 “听说叫张华,那无赖好赌博被他老子撵出家门,竟赖在尤家不肯走了。”鸳鸯道。 “岂有此理!”薛蟠先怜香惜玉地打抱不平了。 贾 琏尚未说话,呼地听见门帘子响动声,随后就见尤氏满脸涨红地进来道:“琏哥儿不能帮着她!我那妹子先与那张华指腹为婚,后头嫌贫爱富退了亲。今日帮了她, 她尝到点头,来日她赖在我家不走可怎么着?蔷哥儿年轻,他那两个小姨娘又生得好,若传出个什么来,将来蔷哥儿如何娶妻?你珍大哥已经是不中用了,我这辈子 全指望蔷哥儿给我挣些体面了。”心下着急,头上发簪便也不住地摇曳,素来斯文的柳眉紧紧地蹙眉。 贾蔷跟在尤氏伸手扭手扭脚的,昔日秦氏在家里他的名声就不清白,再来两个小姨娘……他的桃花运也太好了一些。 贾珠咳嗽了两声,鸳鸯见尤氏说得急,忙去安抚尤氏。 贾琏只觉为了他的亲事,四处里乱糟糟的,竟是谁都能进了他的书房了,对鸳鸯道:“就听珍大嫂子的,悄悄地将尤二姑娘退亲的事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听了,一准要送客。” “哎。”鸳鸯答应了。 尤氏松了一口气,抵在心口握着拳头的手一松,继而发愁地道:“老太太送客了,我们可如何送客呢?” 贾琏、贾琏并不言语,薛蟠笑道:“看你愁的,她若果然嫌贫爱富,你回头告诉她琏儿成亲那日忠顺王爷并许多公子哥也要来呢!到时候她领着两个小姨娘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她瞧上谁就跟谁去了就是,左右你们家见天有人来讨债,她们也未必乐意留下。” 尤氏缓缓地点了头,因娘家出了这种事,臊得满脸涨红,因是贸然闯入贾琏外书房,更惭愧了两分,匆匆地领着贾蔷就回家去了。 贾琏也不过问这事,只是似笑非笑地瞅着薛蟠道:“亏得你能出这么个主意,我还当你见了好的就琢磨着自己受用呢。” “他 是有贼心没贼胆!”鸳鸯一皱鼻子,乜斜了眼瞅了薛蟠一眼,唯恐贾母心慈被尤家母女骗了,立时出了这边书房,脚步匆匆地顶着日头向荣庆堂去,人到了贾母房 外,轻轻地进去,眼瞅着素来喜爱俊俏女孩儿的贾母坐在榻上笑眯眯地与尤家姊妹说话,便悄悄地在贾母耳边将尤氏的话说了。 贾母素来怜弱惜贫,听鸳鸯这么一说,立时便觉温柔可亲的尤二姐、活泼伶俐的尤三姐不似方才看着好了,意兴阑珊地扶着鸳鸯站起来,对尤老娘母女三人笑道:“琏哥儿成亲,我这老婆子也闲不住,怠慢三位了。鸳鸯,替她们三个租了轿子来。”说罢,又换琥珀来扶她。 尤老娘正欢喜地瞧着贾母十分喜欢她两个女儿,一转眼就见贾母改了态度,心下不解,只得堆着笑送贾母出去,再随着鸳鸯向外去。 路上有意向鸳鸯打探,见鸳鸯虽客气,但嘴严实得很,只得出了门,上了荣国府租来的轿子去尤氏家里。 待 尤家母女走了,鸳鸯立时又去外书房去跟贾琏回话,隔着一截路听见贾珠边咳嗽边说“菜肴可减少一些,往日里天冷,剩下的菜馔还可以送给街上人吃,如今天热, 放一会子就馊了。如此太过暴殄天物了。”心道难为二房里有个这样心善的小爷,缓缓地走了进去,就笑道:“据我说,山珍海味大可以能免则免,多弄一些新鲜的 瓜果、耐放的凉菜酱菜,像咱们这等人家,也不缺那一日里显摆富贵。也免得咱们善心发了剩饭菜出去,又叫来讨好彩头的乞丐吃坏了肚子。不如不散点心果子只散 铜钱就是。” 贾琏点了点头,亏得他来这样久,原以为剩下的饭菜都是赏给下人,下人不吃就丢了的,万没想到竟然还有散给街上乞丐的事,笑道:“如此反倒省钱。”又问:“尤老娘走了?” “去珍大奶奶家了,据我说,她们寻到个能攀附的门户还好,若寻不到,又要来咱们家呢。”鸳鸯嘴皮子利落地道,心里却隐隐巴望着薛蟠说错了,巴望着尤二姐那样水灵的人是个自尊自重的。 贾 琏点了点头,不愿意插手此事。余后几日为显得对忠顺王爷忠心,又接连去了忠顺王府几遭,偶然遇上北静王护主心切地来回劝说许之安,也觉有趣得很,待进了六 月里,听闻蔻官要随着常升等人浩浩荡荡地打着遴选皇商的名头去江南一带收银子,贾琏与冯紫英二人有意装作出城踏青在城外渡口上遥遥地送了蔻官一送,算是聊 表心意。 只瞧着蔻官穿着件草绿衫子登船远去了,冯紫英低声问贾琏:“你那户帖可妥当?千万别坑了他那苦命人。” “苏州是我姑父的地盘。这户帖是湘莲跑去办下的,自然妥当。”贾琏笑道。 冯紫英连连点头,二人骑在马上挽着弓箭,正待要走,却见一个眉眼温柔模样儿与蔻官仿佛的小少年走了过来。 “两位哪位是冯紫英冯大爷?” “你是……琪官?”冯紫英微微蹙眉,向远处一瞥,见那船早已远去,忠顺王府的马车也没了。 琪官,也便是蒋玉菡点了点头,随后将一封信递给冯紫英,“蔻官叫我给冯大爷的。” 冯紫英道了谢,略看了一眼,立时将书信递给贾琏。 贾琏接过来一看,见信中提起路途之上他们要去贾雨村衙门里收银子,不免连连叫好,暗道只要贾雨村不知道蔻官在江南跑了,回头再叫蔻官装腔作势去撺掇贾雨村买火器,他一准上当。见蒋玉菡好奇地看他们,就笑道:“我们去城外打猎踏青,你也去吗?” 蒋玉菡低着头抿着嘴一笑后摇了摇头。 “别逗他,叫他先回去吧。怕你成亲那日,他也要跟着王爷过来凑热闹呢。”冯紫英笑道。 贾琏望见蒋玉菡低头一笑,不禁伸手摸向腰间通灵宝玉,心道不知许青珩会不会也像蒋玉菡这样温柔。 ☆、第120章 未雨绸缪 因蔻官的缘故,贾琏、冯紫英二人对蒋玉菡也十分客气,看他年轻,便又问他家在何方、家里有什么人。 贾琏罢了,冯紫英则立时对蒋玉菡笑道:“改日我们吃酒,也请了你来。放心,你们王爷只要大规矩不差,不很约束你们的。”见他腼腆温柔,又觉他多年跟着师父学戏,一直被人约束着,怕并不习惯独自在外走动,于是对贾琏道:“我且送他回去,免得他路上被人欺负了。” 贾琏答应了,因笑道:“我也正要去看看王爷呢。”说着,就又跟冯紫英同路送蒋玉菡回忠顺王府。 到了忠顺王府门前,因听说忠顺王爷入宫了,贾琏便去寻了忠顺王府长史,将自己要央求忠顺王爷替他寻个好差事的话说了,这才与冯紫英重新出了忠顺王府大门。 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冯紫英微微眯着眼睛,笑道:“你可好了,只安心等着洞房花烛,再没什么烦心事了。” “怎 会没有烦心事?我成亲,我家太太没回家,要防着小人杜撰出些恶毒的话来!我们二太太是看不得我们好的,她虽不露面,但必会教唆赵姨娘出来惹祸触霉头;还有 宁国府一宗的老爷子们,要防着他们大喜之日倚老卖老的登门。若他们登门,直接撵了煞风景,不撵走,人家只当两宗又连在一处了,日后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还 要防着家里大小门上的小厮媳妇擅离职守,给贼人可趁之机。为了这事,我才劝我们老太太只摆一日宴席,待三朝回门后再摆家宴呢。”贾琏越说眉头蹙得越紧,亏 得他打发人悄悄地将邢夫人转移了庵堂,不然若有哪个领着中气十足的邢夫人出来砸场子,他当真不好应对,毕竟如今是以孝治天下。 冯紫英笑道:“满京城的爷们成亲,也就只你一个思量这些繁琐得要命的事!” 贾琏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想叫这亲事尽善尽美一些罢了。”半道上辞了冯紫英,微微眯着眼顶着日头向荣国府去,到了宁荣大街,望见李诚站在角落里披着斗篷戴着斗笠,就驱马过去,好笑道:“你这是又躲什么人?”亏得他认出李诚的身形,才知道他是哪个。 李诚推了推斗笠,鬼鬼祟祟地道:“北静王爷悄悄地送话来,不叫我们家老爷来吃你的喜酒。怕除了我们家老爷,还有其他人家的老爷们也不肯过来呢。” “竟有这样的事?”贾琏失笑道。 “你竟还笑得出?”李诚气道,“大喜之日,没个人来,门庭冷落的,岂不晦气?”又吞吞吐吐地补了一句,“我们兄弟被父亲约束着,也不能来。竞存、在思几个也被约束着不来,你明儿个领着谁去娶亲去?黎家、许家都是新娘那边的人,难道你一个新郎官孤零零地催妆?” 贾 琏略低了头,心道自己的大喜之日果然不太平,因看李诚次次鬼鬼祟祟地来送信,就对他道:“李大哥,若是年前我不在京城,你替我告诉北静王爷一声,告诉他, 这世上并非是非黑即白。满朝文武中多的是埋头当差效忠朝廷不肯站队的忠臣,若拿着非黑即白逼着朝臣站队,不仅伤人而且伤己。”众多人不肯站队,被北静王这 么一逼,只怕心里偏向忠顺王府、太上皇的人也不敢露面了。 李诚迟疑地推了推斗笠,“你知道北静王爷是拿着什么话逼着人不敢来吃你喜酒的?” “猜着了,大哥千万记着等着年前再告诉北静王爷。”贾琏心道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北静王不肯来,越发佐证了他投靠忠顺王府的话,忠顺王再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李诚听贾琏语气沉重,不免也骂了北静王一句:“我家老爷原本好端端的当官,如今被北静王爷这么一说,倒瞻前顾后起来。可见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话顶用得很。”说罢,拉低了斗笠边缘,冲贾琏一拱手,便去了。 贾琏心说李纨怎有这么个哥哥呢,径直就回了家去,琢磨着凡事都要防患于未然,于是顺着荣禧堂边的巷子,向自己一年到头没来过两次的院子去,望见院子里收整一新,尤其是新房内许家才打发人来铺过床,满屋子满眼大红的锦缎,处处绣着的不是并蒂莲花,就是百子千孙。 略在这看了一眼,便迈步上了前院复道之上,立在复道上相连的雕花小楼望向右手边迎春院子,依稀瞧见黛玉、宝钗二人被贾母接来,这会子正跟探春、迎春、湘云、英莲说话,于是叫看守院子的婆子去请了迎春、探春两个来。 略等了一等,就见迎春、探春二人携手上来了。 探春五官长开了一些,虽瞧不出身量如何,但眉眼顾盼神飞,比之在大家闺秀中略显得平庸一些的迎春要惹人注目得多。 “二哥哥大喜。”探春、迎春上来,便笑着给贾琏作揖道喜。 红楼之公子无良_127 在此小楼之上,反倒比地上要凉快得很。 贾琏凭轩纳凉,对探春道:“明儿个就是正头日子,你姨娘可还好?” 探春脸上笑容一滞,心知贾琏怕的是什么,只觉旁人都好端端的,唯独要防着她姨娘无事生非,勉强笑道:“她先还好,偏宝二哥哥的干娘马道婆从太太房里出来,又跟她说了几句,她这会子正琢磨着叫环哥儿也跟宝二哥哥一样来荣禧堂叫老祖宗教养呢。” 贾琏暗叹王夫人这么快就变了招数,如今不要自己养贾环,改教唆赵姨娘把贾环送到贾母这边教养了,开口道:“三妹妹回头告诉你姨娘,我请老祖宗日后扣下分给二房的红利年例里给你姨娘、环儿的一份,请她直接给你姨娘。” 迎春看探春脸上大没意思,忙挽着她的手道:“人人只说赵姨娘爱惹事,不知足,却不知该她的没全落到她手上,她才为自己鸣不平呢。” 这话熨帖得很,探春这才略有些释怀,忙福身给贾琏道谢,再三保证道:“二哥哥放心,我姨娘耳根子虽软,心却不坏,我将话跟她说了,她也不敢在二哥哥大喜之日上闹。” 贾琏笑了一笑,望见湘云寻了过来,就对探春、迎春二人道:“去跟你们那几个小姊妹玩去吧。” “哎。”探春、迎春答应着就去了。 贾琏在复道上站了一站,良久才走下复道,顺着巷子向警幻斋去,斜地里听见一声“琏哥儿”,回头便望见邢德全领着邢二姨、邢三姨站在巷口,俨然是才从贾赦那边请安过来。 贾琏喊了一声大舅、二姨、三姨,请个媳妇领着邢二姨、邢三姨向贾母院去,就笑嘻嘻地领着邢德全向警幻斋去,路上便笑道:“我大喜之日,还要大舅帮着照应一二,大舅千万别吃多了酒。” 邢德全连声答应着,拍着胸口保证道:“你大喜之日,我又不是个糊涂鬼,怎敢在那好日子里吃酒发疯?” “不是怕你发疯,是要你身上沾点酒气,听见有人嘴里胡说些什么儿子成亲还不接母亲回来的话,就替我把那个人骂得狗血淋头。”贾琏小道。 邢德全会意,忙道:“琏哥儿放心,不光我,就连你二姨、三姨听见人胡吣,也要指着那人的鼻子骂呢。” 贾琏心道这么着才不枉费他在邢家身上花了那么些心思,正待要再想法子笼络邢德全,见他腆着脸堆着笑,似乎是有所求,就道:“大舅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邢德全搓着手笑道:“听说,贾珍媳妇的二妹生的十分好……” “哪 里起了这么个糊涂心思?论理她也叫你一声大舅呢,这两年攒下几个钱娶个门当户对会持家的女子才是正经。”贾琏纳罕尤二姐的名声怎地传那么远?因不关他的 事,也懒得去过问。与邢德全闲话几句,又叫了贾蔷来,令贾蔷看着贾代儒等老人,别叫他们倚老卖老地登门,免得到时候闹得场面不好看。 为 了这么些琐碎事,贾琏又忙了几日,到了正头日子那一日一大早,贾琏起身后换了一身大红的袍子穿上,先去贾母的荣庆堂中见过了贾母、贾赦、贾政,随后听说冯 紫英夫妇、薛蟠母子登门,便叫迎春、鸳鸯帮着张罗着请薛姨妈、岳氏二人来贾母处,自己个去警幻斋里跟冯紫英、薛蟠说话。 立在桃树边,冯紫英背着手仔细去看贾琏精心照看的桃子,跟薛蟠两个挤眉弄眼调笑贾琏不务正业。 四人闲话几句,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傧相们除了花钱请来的几个,再没旁人过来,冯紫英纳罕道:“怎地没人来了?” “亏得我早早叮嘱人少弄些菜馔,不然就破费了。”贾琏浑不在意地笑道。 薛蟠噗嗤一声笑了,张口就骂胡竞存几个不讲义气。 冯紫英咳嗽一声,说道:“人少一些也好,免得乱中出错。我们两个虽成亲了,也随着你去接新娘吧。” 贾 琏道:“只能如此了。”听人说时辰到了,冲冯紫英、薛蟠拱了拱手,道声有劳了,就领着他们出门接亲去,出了警幻斋,远远地望见邢德全站在二房院墙根下掐腰 骂道“你们大太太病在庙里动弹不得了,你们还胡吣那些丧心病狂的风凉话!我看你们是想逼死大太太等着看笑话呢!” 冯紫英三人不解邢德全哪里来的这么大底气在今日骂人,随后看贾琏笑而不语,就知道是贾琏授意了。 几人出了门,贾琏上了绑缚着大红花的高头大马,就领着滥竽充数的傧相队伍,带着一顶装饰着璎珞珠帘的大红花轿向许家去。 路上贾琏连连拱手,见许多人家只送了贺礼来并未亲来,心说北静王果然用心了,队伍吹吹打打了一路好半日才进了许家的门。 入了门,黎碧舟、许玉珩、许玉玚三人便迎了出来,大抵是触景生情,于是他们三人脸上的笑容都浅淡得很。 许玉珩笑道:“总算将那丫头丢出去了。”瞅见贾琏没带没成亲的傧相来,也不追问,直接簇拥着他去堂上见许之安。 贾琏进了堂上,望见许之安满脸笑容地捋着胡子坐在太师椅上,便忙给他磕头。 “委屈你了,她老子留在江苏回不来,她母亲怕触景生情,也不过来。亲事办得潦草一些,请你多包涵。”许之安满意地打量着一表人才的贾琏,虽觉贾琏要去广东不会没个准备,但也不肯多过问,免得节外生枝坏了贾琏的事。 江苏巡抚夫妇不回,自是因为许家盘算着倾向忠顺王府,但不一股脑儿地贴过去。 贾琏自然也懂这道理,忙道:“老太爷不嫌弃我们家,乐意将孙女下嫁给我,就是我的福气呢。” 许之安道:“青珩年纪虽小,你也莫一味地让着她。她能干的事多了,便是一时不会,摸索一二也就明白了。” “是。” “去催妆吧,也不必去这边酒席上应酬了。”许之安的兴致也不大高,尤其是跟黎碧舟对视时,总有些莫名局促。 “是。”贾琏又答应着,才要去,忽地望见一群打扮得红红绿绿模样十分俊俏的公子哥嬉笑着过来,心下疑惑不解,正纳闷这是哪个,就听领头的一个笑道:“王爷听说有人有意不给你脸,就叫我们来给你撑场面呢。走,咱们去催妆去。” 一群人说话间,就簇拥着贾琏去许青珩房外,反倒将跟着贾琏过来的薛蟠、冯紫英两个挤在外头。 袁靖风从外头进到堂上,恰望见那群喧宾夺主的人,见薛蟠、冯紫英有些不忿,黎碧舟、许玉珩、许玉玚三个也不喜这群外头来的太招摇,拍了拍薛蟠、黎碧舟的肩头,说道:“走,咱们也去,别叫人看笑话。” 几人说着,便结伴跟着向许青珩院子去。 袁靖风、黎碧舟等人到了许青珩闺房门前,便望见早先准备了催妆诗的贾琏含笑不语,忠顺王府指派来的公子哥们“争奇夺艳”地吟诵着风格不一的催妆诗。 “当真是各领风骚。”许玉珩冷笑。 若非皇命令许家人配合贾琏,他才不肯叫那群纨绔子弟班门弄斧地去吟诵什么催妆诗。 许玉珩虽气,却也没法子,只盼着快快打发这群油头粉面的纨绔走。 好容易熬到午后,许青珩的房门才动了一动,许玉珩、许玉玚忙去门前等着许青珩出门,待见一个穿着凤冠霞帔盖着大红盖头的女子出来,二人不觉湿了眼眶。 站得略远一些的黎碧舟恍惚了一下,强撑着将黎婉婷出嫁时的情景抛开,也向前走了两步。 唢呐、笙箫声中,贾琏面上带着笑容望向红衣新娘,扫过新娘搭在喜婆腕上的玉手,不禁一愣,暗道:莫非许青珩有胆子逃婚,李代桃僵不成? ☆、第121章 喧宾夺主 贾琏望着喜婆丰腴手腕上的那只纤瘦玉手,微微出了一会神,须臾,便觉自己多虑了,许青珩再不拘一格,也没那逃婚的胆量。 于是听着一堆陌生纨绔的起哄,便让开路来,先随着许青珩去给许之安夫妇磕了头,随后望着许青珩慢慢地上了花轿,望着许青珩身姿,不觉想这丫头多大了? “新郎官看呆了么?”一个穿着粉红绫子衫,这会子额头蒙上一层细汗的陌生少年问。 贾琏装作不好意思略低了头,眼神安抚地望了被冷落在一旁的冯紫英、薛蟠几个,又被这群少年簇拥着出门骑马领着轿子向荣国府去。 一路听少年们左一个王爷右一个王爷的,贾琏拿着靛青绢帕擦了额头上的汗珠,琢磨着来迎亲忠顺王爷都派了人来,想来荣国府中,他也带了大批的客人去了。 这么想着,果然离着宁荣大街尚远,便望见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一顶顶大老远就能分辨出品级的轿子正向荣国府赶去。 贾琏心说他把菜肴裁减去了不少,不知忠顺王爷有没有那么好心送了山珍海味过来。才这么想,果然就见金彩一头油汗地起马过来道:“二爷,王爷送了好酒好菜过来呢。” “来者不拒,收了。”贾琏道。 金彩哭笑不得地道:“王爷是从薛家铺子里赊的东西。”既然是从薛家拿的,又有薛家跟贾家的一层关系,如此忠顺王爷是做了好人,又不肯出银子的意思了——这事事后,只能是薛家咬牙割肉,或者贾家大义给银子了。 “没事,收了。”贾琏蹙眉,看金彩面有慌乱,就道:“吩咐上下,忠顺王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哎。”金彩哭丧着脸答应着,心道他们这边纵着忠顺王爷还无妨,怕就怕贾政夫妇分辨不清局势,也跟着胡乱巴结忠顺王爷。 贾琏紧紧地抿着嘴,琢磨着富贵之人多半爱点鸳鸯谱,就又吩咐金彩:“请老太太放姑娘们在花园子里玩,别叫她们胡乱出来见人。” “是。”金彩答应了,又骑马赶回荣国府里主持大局。 上了宁荣大街,便听见两盘喧天的爆竹声,再向前鼓乐声越发响亮了。 到了荣国府门前,就见荣国府五间兽头大门洞开。 贾琏下了马,回头望见许青珩的轿子跟着进来了,便随着傧相向荣禧堂去,穿过仪门,在荣禧堂院子前,花轿停下。 贾琏接过喜婆递过来的红绸,握着红绸瞧着轿子里许青珩慢慢地走了出来,尚不及去细品自己心中那抹将要洞房的忐忑,听见众纨绔起哄的声音,便忙牵着许青珩向荣禧堂内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128 今日荣禧堂上房开了门,大紫檀雕螭案上,三尺来高的青绿古铜鼎中香烟冉冉蒸腾,将悬在上方的待漏随朝墨龙大画衬托得栩栩如生。 此时忠顺王爷坐在案下楠木大椅上,下面坐着南安、东平、西宁三家的老王爷,史鼎兄弟、贾赦、贾政、林如海在其后分左右坐在楠木交椅上作陪,贾珠、宝玉、贾环三人立在交椅之后。 看这情形,贾母、王夫人都不便过来了。 “琏儿,”忠顺王爷捋着胡子十分得意,指着南安、东平、西宁三家老王爷道,“我知道有人存心要叫你没脸,立时亲自发帖子请了人来给你撑场面。” “到底是王爷疼下臣,王爷的大恩大德,下臣没齿难忘。”贾琏拱手作揖,又对南安、东平、西宁三家拜了一拜,心里明白忠顺王爷看重的不是他,是他的亲家许家。 “哪一位是许家大公子?”东平王爷忽地问道。 送妹出嫁的许玉珩忙从人堆里站出来,对东平王爷拱手道:“在下是许家玉珩,见过几位王爷。” 东平王爷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便对南安王笑道:“好个才貌双全,你果然有福气。” 许玉珩心道不妙,莫非这四位要给他做媒?勉强笑了一笑,装作没听明白。 “时辰到,新人该拜天地了。”金彩老实憨厚地冷不丁地扯了一嗓子。 薛蟠、冯紫英忙起哄叫贾琏拜天地,将东平王爷的话头岔开。 贾琏不免在心里为许玉珩有些担心,听傧相说一拜天地,便与许青珩转头冲外拜了天地;又听二拜高堂,转身时,这才望见忠顺王爷暂时让开了位置,叫穿得很是喜庆、因四位王爷亲自到来欢喜不已的贾赦坐在正位上。 “夫妻对拜!送去洞房!”金彩瞅着贾琏喊了两嗓子,对从外地赶来的贾芸使了个眼色。 贾芸立时拉着许玉珩、许玉玚笑道:“两位舅爷,老太太、太太、姑太太们闹着要看状元郎,您屈驾随着侄儿过去叫老太太看看去。” 许玉珩巴不得暂且离开一时半会,摆着手说:“我去见老太太们做什么?年纪又不小了,哪里能去太太们跟前胡闹?”嘴上说着,被人推了推,便也半推半就地去了。 贾琏见许玉珩暂且离开了,才略安了心,握着红绸牵着许青珩向后头新房去,见那群纨绔半路上闹着要看新娘子,就连连给薛蟠、冯紫英、袁靖风递眼色,这几人忙满嘴“新娘子脸皮子薄,咱们走吧,别叫她害羞了”地招呼纨绔们回前头吃酒去。 这群素日里爱吃酒胡闹的纨绔,心里也不是全然没谱,不敢闹得太过,听冯紫英几个说领着他们吃酒,便也跟着去了。 贾琏松了一口气,领着许青珩跨过门槛进了正五间的大屋,领着许青珩先去了西间里,听喜婆说,便与许青珩并肩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子的雕花拔步床上。 不等掀盖头,先有鸳鸯进来笑道:“老太太、二太太、姑太太来了。” 贾琏待要起身,又听鸳鸯笑道:“二爷坐着不必起来。” 贾琏答应着,便见贾母笑盈盈地被王夫人、贾敏搀扶着进来了。 贾敏笑着咳嗽一声,搀扶着贾母坐到床对面暖阁炕上,含笑打量着许青珩。 “二爷,掀盖头吧。”鸳鸯立在床边提醒道。 贾琏答应着,接了用盘子托着的秤杆去挑许青珩的盖头,挑下盖头后,心里叹了一句:女大十八变,短短几日不见,竟长大了这么许多。 贾母略眯了眼睛探着身子来看,望见大红蜡烛下,许青珩脸颊不似昔日瞧着饱满,眉眼舒展开后,就不似早日那么稚气,这会子被头上金灿灿的凤冠映衬着,真真像是个大姑娘了。忽地望见许青珩看过来冲她一笑,因她笑容甜蜜,不觉也随着笑了。 “还跟早先一个样。”贾母指着许青珩笑道。 贾琏也向许青珩又望了一眼,却不知贾母那句“还跟早先一个样”是因何而起。 “二爷,前头王爷们催着你去呢。”珍珠过来传话道。 贾母微微蹙眉,心里不喜忠顺王爷等人不懂风情,随后欢喜道:“还是你们两个有福气,想我出嫁那会子何等风光,也不曾有四位王爷登门道贺。” 贾琏笑道:“这还是托了老太太的福气。”因前头在催,余下的礼节便仓促了一些,安抚地望了许青珩一眼,便匆忙地起身,潦草地对贾母一拜,抬脚向外去。 不敢耽搁地去了荣禧堂,隔着老远就听见许玉珩醉后的隐隐啜泣声。 贾琏猜着许玉珩这是想借着醉酒摆脱几个老王爷,走近后,果然听见许玉珩含含糊糊地嘀咕着悔不当初等等,忙对小厮道:“还不快扶着舅爷去警幻斋里歇着。” 全福、全禧答应着,赶紧搀扶着许玉珩去了。 座上上首的南安王面上有些不喜,贾琏忙提着酒壶给这酒席上之人斟酒,只见这酒席摆在荣禧堂外正房廊下,前面正对着戏台子,戏台上仿佛是琪官扮了杜丽娘在轻吟浅唱;戏台子边,又摆了几十桌酒席。 听见林如海、贾赦、贾珠隔三差五地咳嗽,贾琏先劝说贾赦:“老爷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贾赦咳嗽着摆手,不肯错过跟四位王爷同桌把酒同欢的福分。 贾琏眼皮子跳了又跳,笑容满面地给忠顺王爷敬酒。 “咳,琏哥儿,若不是王爷来,你这亲事办的就叫人笑话了。”贾政接过贾琏手中的酒壶,离了席给忠顺王爷斟酒,斟酒后,又问贾珠:“宝玉、环儿呢?他二哥哥大喜,也叫他们来敬他二哥哥一杯酒。” 贾珠咳嗽两声,受不住这边未散的暑气,摆摆手叫人去喊宝玉、贾环来。 贾 琏立在此处,见先前忠顺王爷还催着他来,这会子几位王爷却是留着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说话,心知自己在忠顺王爷眼中前途未必比得过黎碧舟、袁靖风等人, 今日忠顺王爷个个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为祝贺他娶妻,实为笼络许、黎两家,敬了众人一巡酒,看贾珠隐隐露出疲色,便搀扶着他去警幻斋里歇着。 绕着戏台子走出一桌桌宴席,望见贾政叫宝玉、贾环见过忠顺王爷,顿时就觉他这新婚之夜,不过是搭起戏台子,叫有意唱戏的都上去串一回子戏。这在打心底里要把持大局的贾琏看来,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警幻斋离着荣禧堂不远,隔着几道墙依旧听得见喧哗声,贾琏搀扶贾珠过来,叫他在他房里躺下,看他脸色微微泛红,忙道:“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贾珠摇了摇头,“大喜的日子,哪里能请太医?我身上还有两丸药,叫人倒了清水来给我吃药吧。” 贾琏忙叫全福去倒水来给贾珠服药,待贾珠服了药躺下了,又向对面屋子里去,见许玉珩正满身酒气地看这屋子里百宝櫊子上摆着的珍玩玉器,笑道:“不愧是状元郎,到处都有人巴不得嫁。” “你这新郎官又来看我笑话?”许玉珩冷笑一声,抱着手臂道:“我们又不欠忠顺王爷什么,他敢胡乱替我说媒?明儿个我回去告诉老太爷,叫老太爷给他个软钉子吃吃,他就知道就算要亲近他,也由不得他四处指手画脚。” 贾琏点了点头,一转身望见陈也俊急匆匆地进来,笑道:“方才去敬酒的时候怎没瞧见你?” 陈也俊讪笑一声,随后悄悄地向贾珠歇着的屋子里望了一眼,然后低声地对贾琏道:“我知道你宅子多的是,只一年的租子就收了不少。” “你要宅子?”贾琏错愕道。 陈也俊点了点头,窃喜道:“你若有,先借了我用一用。” “莫非你要包养外室?”许玉珩敏感地道。 陈也俊不屑道:“谁乐意去做那不人不鬼的事?我上会子还不知道如何将我父亲兄弟们引出神机营,今儿个撞上一人,灵机一动,总算是明白了。” 许玉珩心下疑惑陈也俊要将他父兄引出神机营做什么,但他与陈也俊并不十分熟悉,不敢直接问他。 “我们家后街小花枝巷里有一所小院。”贾琏随口说了一句。 “过两日就将院子给了我吧。”陈也俊欢喜地道。 贾琏浑不在意地点头,既然陈也俊不是要包养外室,在道义上无碍,借给他一所小院也无妨。 “二爷,王爷请二爷过去呢。”全福又来催促。 贾琏冷笑道:“催着我去,也不过是叫我应景,看他们唱戏罢了!”嘴上这么说,终归要过去一遭。 果然,只见荣禧堂里,贾政、贾赦等人急于巴结忠顺王爷;忠顺王爷言辞中很是偏爱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玚。 他这新郎,除了做个引子叫酒席上众人谈话间自在一些,也没什么旁的用途。饶是如此,到二更时分,贾琏离开酒席时,也已经是醉醺醺的。 脚步略有些蹒跚地向后院去,醉眼朦胧中复道萦纡上的小楼仿佛展翅欲飞的雏鹰一般,穿过这院里小厅,就有婢女赶来搀扶他。 贾琏推开婢女,向前又走了几步,便见过来跟许青珩作伴的迎春、宝钗二人结伴出来了。 “你新嫂子可还好?”贾琏笑道。 迎春笑道:“新嫂子自然是极好的。”在宝钗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姊妹二人笑着便去了。 贾琏琢磨着必是宝钗提议来陪着许青珩的,若是迎春一个,绝想不到这个。抬脚进了房门,只见内外红烛照得屋子内仿若白昼,进到西间里,就见许青珩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 “可吃过了?” 许青珩笑道:“四哥才走,老太太就打发人送了汤圆来,她看着我吃了才走;一更的时候,又打发人送了参汤来。方才陪着两位妹妹说话,又吃了一些。” 红楼之公子无良_129 “没饿着才好,委屈你了,今日你我大喜,偏你我都只是走了个过场。”贾琏轻叹一声,动手去解腰带,闻了闻身上衣裳,见沾了酒气,又将外衣也脱了,一回头望见许青珩涨红了脸,轻笑一声,“方才交杯酒喝得也匆忙,可要补上?” 许青珩摇了摇头,笑道:“既然喝过了,再没有补的道理了。” “你说得是。”贾琏仰着身子倒在床上,听身下干燥的花生壳咯吱地响了一声,拿着手背遮住眼睛,轻叹一声,自责道:“我原想过,今生所娶的女子生来是什么性子,就叫她用那性子太平富贵地活一辈子。不曾想,这终究也是我的奢望罢了,我到底没那能耐。” 文静地坐在床边的许青珩微微一怔,饶是她叮嘱过自己不可全信贾琏的话,此时也不由被他这话打动。 ☆、第122章 后顾之忧 “四哥?” 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许青珩心中却泛起涟漪,为免露出痕迹,忙从床边起身,去收拾床上的红枣、花生。 贾琏用手遮着眼睛,回想方才忠顺王爷喧宾夺主的嘴脸,嘴角不由地嘲讽地勾了起来,亏得他先前准备了那么久的催妆诗、新鲜花朵儿,竟是全浪费了。 许青珩弯着腰,拿着染红了的柳条编织的不过巴掌大的小筐收拾床上添喜的干果子,微微扭头望见贾琏嘴角的嘲讽,不觉疑惑起来。 “四哥?”许青珩又唤了一声。 贾琏将手从眼前拿下来,望着身量拔高后窈窕了不少的许青珩,开口道:“安置了吧。” 许青珩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羞红,两只手不由地掐在绣着并蒂莲花的大红嫁衣上,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望见贾琏起身向东间里去了,才要跟两步,又退了回来,坐在床上,只听见房外小虫的鸣叫声中,东边依稀传来水声,再等了一会子,才见贾琏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单衣单裤过来。 “走了一日,身上有些汗味。”贾琏咳嗽一声,心里有些尴尬,竭力不去掐算许青珩到底芳龄几何,到了雕花拔步床边,抬手先放下外面的帐子,见许青珩手足无措,轻笑一声,又将第二层帐子也放下来了。 “你怕不怕热,我要盖着被子。” 许青珩满脸绯红地摇了摇头,尴尬间,只觉外间的动静全部落入耳中,就连烛火噼啪一声爆裂的声音也好似震天雷一般惊天动地。 “睡吧。”贾琏竭力用平淡的字眼抹去洞房的尴尬,请许青珩躺下后,将被子掖好,望见三层帐幔下床上暗得只能依稀望见许青珩的轮廓,这才安了心,慢慢去行周公大礼。 次日院子里的白鹤惊叫了一声,贾琏便从睡梦中醒来,仔细地将枕着他手臂的许青珩移开,趿着鞋子下了床,先向东边去,见在东间屋子里伺候着的小丫头还没醒,便披了衣裳出了门,先看了一会白鹤在还没大亮的院子里起舞,听见院子门响了,便抬脚向外去。 “二爷起这么早?”看门的媳妇是贾琏长随李平的媳妇,她原当没人出来走动,领口的扣子还没扣上,冷不丁地望见贾琏出来,忙扭身去扣扣子。 贾琏嗯了一声,对李平家的道:“叫人动静小一些,别吵醒奶奶。”说着,便又向前,只见这会子各处穿堂、巷子门才刚刚开启,众洒扫的小厮望见贾琏过来,忙提着扫帚挨着墙垂手站着。 贾琏径直进了警幻斋,先去全福、全禧几个值夜的小厮住着的退步门前吆喝了一声,待全福、全禧出来了,就道:“去弄了水我来洗漱。”心知他那屋子里冯紫英、许玉珩等人还歇着呢,于是就在退步前的小花园子里等着,并不向前去。 全福、全禧一大早见贾琏来,赶紧地起身,拿着手在脸上揉了一揉,就赶集地去拿水来,见贾琏还穿着昨晚上成亲的大红衣裳,便去他房中拿了一件淡紫色的衫子来给他换上,待将贾琏身上的扇子、玉佩、香囊都一一系好了。 全福笑道:“二爷怎不叫后院的姐妹们服侍着?小的们还指望今儿个多睡一会子呢。” “怕搅醒你奶奶,就过来了。”贾琏道,望见全寿、全禄拿着红漆托盘捧着一碗鸡丝面、四样小菜过来,就叫全福、全寿拿了一方小桌来,就坐在这退步前小花园里望着含苞待放的芍药、月季吃饭。 “二爷一准有心思。”全福笃定道。 全寿三个跟着点头附和,若贾琏没心思,怎会这么不挑剔地方地吃饭? 贾琏拿着象牙筷去搅碗中的银丝挂面,笑道:“不过是不习惯分床给别人睡。”吃了一口面,又问:“薛大爷也在前头么?” “在前头跟陈姑爷挤在一起睡呢。”全福嬉笑道。 “林姑爷呢?” “林姑爷在二爷外书房里歇着呢。”全福道。 贾 琏听了,思忖着这会子林如海未必起身呢,于是挑着面条吃了几口,因昨晚上醉酒,这会子也没什么胃口,又喝了几口汤,便顺着游廊向前经了小门向外书房去,到 了外书房院子里,瞧见几个守更的倚在廊下睡着,也不叫醒那几个,走到门前,听见林如海尖锐的咳嗽声,忙快步推开门进去,望见林如海侧身歪在床上对着床边咳 嗽,便坐在床边轻轻地拍他的后背。 “早知道昨晚上那么一闹,姑父身子必定不好。老爷、大哥那边,怕身上也不自在。”贾琏蹙眉,望见他进来后,守在外书房的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二人过来了,立时道:“快去请太医来。” 赵天梁忙答应着就去了。 “家里来了贵客,叫姑父跟着受累了。”贾琏再三拍了拍林如海的后背。 林如海咳嗽之后,声音略有些沙哑地道:“原本吃了你跟珠儿配的药略好了一些,昨晚上才不自量力多喝了两杯酒。”见贾琏蹙眉,低声道:“据我说,你家老爷该病一病才好。”看贾赦昨晚上那得意模样,若他身子没有大碍,贾琏一走,他不知要如何折腾呢。 贾琏点了头,从赵天栋手上接过杯子递到林如海嘴边,待他喝过了水润了嗓子,就道:“姑父,我的任命何时能下来?” 林如海觉得躺下喘不过气,就坐在床上道:“昨晚上忠顺王爷那么大口气,怕他是要给你弄个好差事了。这么着,许得我请人跟北静王透透风声,叫北静王从中作梗,才能将你弄到广东去。” “有劳姑父了。待侄儿走后,还想姑父帮着敲打敲打二叔,别叫二叔生事。”贾琏将床上的枕头立起,扶着林如海靠着枕头歇息,随后轻轻地出了门,又微微蹙眉向隔壁库房院子去,进了账房见账房里榻上两个轮值账房正面对着面支着头歇着,便轻轻地踢了踢门。 门内两个账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忙站起来请贾琏进来坐。 “交给新奶奶的账目整理好了么?” 这账房里也是齐套的桌椅案几、花瓶香炉齐全。 只是贾琏胃里有些难受,不肯坐,就立在书案边。 章账房笑道:“已经准备好了,大姑娘跟林之孝核算过了,数目分毫不差。” “昨晚上的账目呢?”贾琏问。 章账房一怔,尚未答应,就见林之孝脸颊浮肿、两眼发青地进来了。 林之孝道:“小的正请示二爷呢,昨晚上忠顺王爷充大头从薛家铺子里拿来的东西,是算在外账里头,还是内账里头?若算在外账里头,就跟新奶奶不相干。” “拢共多少数目?”贾琏问。 林之孝赶紧地送上账册,“昨晚上执事们一宿没睡,算出忠顺王爷从薛家铺子里至少拿了两千两的东西,虽说剩下一些,但零零碎碎的,也不好再拿去还给薛家。” 贾 琏接过账册,见昨儿个只办了一日的喜事,竟然比早先贾母盘算摆上半月流水宴还要多花上五六百两,因是多花的银子,心里便心疼起来,对林之孝道:“算在外帐 上吧,日后按着月份将内宅花销的银子送到奶奶手上叫奶奶处置,外头账目,叫金大叔带着你们管着。便是我出京当差,也不许内宅动用外账一分一毫。若有非常之 事,请老太太暂且挪了银子应急,待我回来了,再换她银子。” “是。”林之孝答应着,暗道贾琏这是防着新奶奶跟老太太一样中饱私囊不成? “二爷,太医来了。”外书房里的小幺儿全儿进来道。 贾琏便将账册递给林之孝,“将薛家的银子先送去,他们家便是不肯收要退回来,也只许收下一半银子。” “是。” 贾琏抬脚向外去,先随着全儿去外书房看太医给林如海把脉,听太医叮嘱林如仔细保养身子后,又随着王太医向荣禧堂东跨院去。 路上便对王太医笑道:“先前吃老先生的药,我家老爷身上自在了许多。身上自在了,偏又爱上赌博吃酒了,每常惹得我家老太太动怒。不知太医可又法子劝着我家老爷节制一些?” 王太医心知自己出入贾家是从何人手上拿的银子,听贾琏这般说,就笑道:“二爷放心。” 只说放心二字,旁的并未提起,随着贾琏进了东跨院里,在门厅里略等一等,等贾赦的两个老姨娘收拾好屋子,这才规规矩矩地向贾赦屋子里去。 到 了门前就闻见熏人的酒气,听见贾赦不顺畅的喘息声,王太医忙到了床边,连忙将贾赦轻轻摇醒,又叫丫鬟快拿了痰盒来,亲自替贾赦抚弄后背,待贾赦咳嗽着终于 吐出喉咙里的阻塞之物,就虎着脸道:“贾公怎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倘若不是琏二爷一大早催着学生来探望,贾公怕就不妙了。” 贾赦原本就有些痰堵之症,久病之后便渐渐不将这病症放在心上,听王太医这么一说,却吓了一跳。 “定是昨晚上琏二爷大喜,贾公多吃了荤腥之物,多喝了酒水。”王太医不便危言耸听,只做出一副急他人之所急的模样。 贾赦被王太医的脸色唬住,再看新婚的贾琏一大早撇下新娘来探望他,不觉感动起来,一边后怕地叫王太医给他看脉,一边嗔道:“哪有才成亲就撇下新娘子的?快些回新房里吧。” “老爷身子不好,儿子岂能安心?”贾琏道。 贾赦才要说自己并无大碍,又因王太医一声长叹提心吊胆起来,忙问:“莫非有大碍?” “说句不中听的,贾公的身子已经是掏空了的。平日里看着不显,但一旦放开了……” “咳咳!”贾赦原本体弱,昨晚上二更才睡下,又累又乏,听王太医一说,仿佛当真病入膏肓一般。 红楼之公子无良_130 “请太医快些给我父亲开药吧。还有我家珠大哥,那边也要请王太医去瞧瞧。”贾琏道。 王太医点了头,贾赦的侍妾石姨娘在窗外道:“二爷,该跟新娘子一起去老太太那敬茶了。” 贾琏扭头望了眼贾赦房中的鎏金大座钟,果然瞥见时辰到了,于是就去搀扶贾赦,“老爷,儿子送你去老太太那边。” 贾赦点了点头,王太医很有眼力劲地跟着个小厮向外去。 王太医出去了,石姨娘才进来服侍贾赦更衣洗漱。 贾赦也不大吃得下饭,勉强喝了两口燕窝粥,便坐了软轿子向荣庆堂去。 贾琏在贾母房门外搀扶着贾赦下了轿子,待珍珠打了帘子,父子二人便进去,入门便望见贾母喜气洋洋地坐在榻上,贾政、贾珠父子、宝玉、贾环站在左边,王夫人、李纨、迎春、探春站在右边,中间站着穿着一身大红衣裳,打扮得十分鲜亮的许青珩。 “老大身上可还好?”贾母关切道。 贾赦有人问候了,越发要做出有病的模样,咳嗽一声后,见引得贾珠撕心裂肺地跟着咳嗽起来,这才不装了,在左边第一张交椅上坐下,便捋着胡子满意地打量着许青珩。 “二爷、二奶奶快给老太太敬茶吧。”鸳鸯领着琥珀、鹦鹉在贾母跟前摆下了两方朱红福字团纹蒲团。 贾琏便与许青珩跪在贾母跟前,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盅双手捧给贾母。 贾母笑眯眯地抿了一口,亲自拿了一个荷包递到许青珩身后小丫头捧着的托盘上。 贾琏、许青珩又去给贾赦磕了头,贾赦自觉替儿子寻了门好亲,便也笑着喝了茶。 贾政面上淡淡地喝了茶,王夫人倒是在笑,只是心里也不自在,喝了茶后,笑道:“青珩别再气了,我瞧着琏哥儿一大早并没向别处去,是去探望大老爷呢。” 贾琏眼皮子一跳,心说莫非自己没叫王夫人在昨儿个找事,她一大早就开始不痛快了?笑道:“二婶子多虑了,若不是昨晚上青珩提醒,我也想不到一大早去探望父亲。”又看贾珠脸色不好,就道:“大嫂子快送珠大哥回去吧,王太医正等着给他把脉呢。” 李纨正拿着眼睛望许青珩,经贾琏这么一提醒,赶紧地去看贾母。 贾母手搭在兽头扶手上,笑道:“你们年轻妯娌什么时候说话说不得?珠儿的身子要紧,要随着他去吧。琏儿也赶紧跟你媳妇回房歇着吧,叫我跟你父亲叔父说一会子话。” “是。”贾琏答应着,目送贾珠、李纨出来,便也与许青珩从贾母房中出来,顺着游廊向贾母后门走去。 半路上听见许青珩轻笑一声,贾琏扭头看她。 许青珩微微偏了头笑道:“四哥一早走了,两个嬷嬷就赶紧进来看我的鞋。” “看你的鞋做什么?”贾琏随口问。 “自然是看四哥踩了我的鞋子没有。” 贾琏轻笑一声,他还不至于要靠踩许青珩的鞋子来立威。 ☆、第123章 内外之分 贾琏面上戴着微笑,心知许青珩那话不过是为了化解新婚夫妻间的尴尬,于是便很是识趣地打趣道:“你那嬷嬷也太蠢笨了一些,如今你是我的人了,难道我是败家子,会有意踩坏你的绣花鞋?” 因 贾琏的话,许青珩面上一红,倒也稍稍减去了一些良宵过后孤枕醒来的失落,“偷偷”地抬头望了眼新婚夫君,不由地又有些方寸大乱,调转了头才稍好一些,须臾 想起贾琏昨晚上那一句“今生所娶的女子生来是什么性子,就叫她用那性子太平富贵地活一辈子”,心中不免遐想贾琏若没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她就当是当今世上最 幸运的女子了,于是满腔甜蜜又酸涩地打定注意要替贾琏分忧。 跟着贾琏、许青珩的丫头们因贾琏话中的亲昵,也纷纷自觉地放慢脚步,缓缓地在后跟随。 新婚夫妇一前一后地进了自家屋子,熄了龙凤蜡烛的新房依旧喜气洋洋,床上的铺着的鸳鸯红被时刻提醒着新人昨晚上的亲密。 陪嫁的嬷嬷不时给许青珩递眼色,许青珩咳嗽一声,强自镇定地要替贾琏脱去外头的大衣裳。 贾琏身子略偏了一偏,待见许青珩颇有些尴尬,便携了许青珩的手行到窗下,坐在窗下的两张螺钿楠木大椅上,亲昵地问:“早上吃了什么?” 许青珩瞧着贾琏牵着她手的修长手指,面上微红,朱唇微启,笑问:“四哥吃了吗?这会子要不要再吃一些?” “在前头警幻斋吃了。” “咳。”站在外间的老嬷嬷中的一个咳嗽了一声。 许 青珩略向外一瞥,自然知晓嬷嬷的意思。今晨起身后,因料不定贾琏会否回来吃饭,于是她便命人温着饭菜,琢磨着待贾琏回来后一起吃,也算是她从新婚第一日起 就勤勉地侍奉夫君的意思,于是许青珩并未吃饭。此时腹中空空,偏贾琏越过“吃了吗?”这一问,直接问起“吃了什么?”,一时间莫名的自尊心上来,虽有嬷嬷 提醒,许青珩生怕贾琏以为她是个喜欢腻着男人的女人,于是不肯将自己等着贾琏于是并未吃饭的话说出口,只是将自己的手从贾琏的手指下抽出,待婢女端了茶水 过来,便起身先从茶盘上捧了一盏茶水放在贾琏手边,另给自己也端了一盏,随后依旧在贾琏身边坐下。心里默默地巴望着贾琏再追问一遍“吃了什么”,但瞧见贾 琏微微有些出神却并未再问,便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充饥,自嘲地想她这饿着肚子也不敢说不出的模样当真矫情又可笑。 “二珩。”贾琏出了一会神后,终于回过神来,将两只脚踩在脚蹬子上后,理了理衣衽略转了头专注地望着许青珩。 “四哥?”许青珩猜着贾琏要说些要紧的话,忙停止自嘲,等着听贾琏说话,对上贾琏看似平静却又柔情脉脉的眼神,不觉如同被定住了心神一般。 “二珩,”贾琏重新唤了一声,略微蹙禁了眉头,压低声音道:“怕是要你受委屈了。” 许青珩忙摇了摇头,未免贾琏的失落模样被下人看了去,微微挥手令嬷嬷婢女们退下——索性这会子在屋子里伺候的都是她的人,只需一个眼神,众人便都退下了。 “四哥,我虽不很聪慧,但昨晚上的事我看在眼里,也大底明白四哥的难处。有话二哥就直说了吧。”许青珩道。 “难为你这样善解人意。”贾琏笑了一笑,“你如今就是二奶奶了,这家里日后都要靠你搭理了。” “这是分内之事,二哥特特地说,却显得见外了。”许青珩微微吸着小腹,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果腹。 贾 琏轻笑道:“我心知你比旁人有主意,家中上下的事,一应交给你来处置,你也能处置得头头是道,比旁人家的男儿还了得。但荣国府里头龙蛇混杂,老的少的,上 上下下个个心眼比旁人多一窍,”略顿了顿,见许青珩点头,才又说,“荣国府外头等着算计我的也不计其数,不过是我先前事情做得难看了一些,叫他们生怕闹得 更难看了,才收敛了一些。” “难为四哥了。”许青珩由衷地道,却又觉得贾琏这番诉苦,必定另有缘由。 “可 是对着你这新妇,怕他们倚老卖老、装傻充愣、强词夺理等欺负你脸嫩的事都是做得出的。是以,我琢磨着,待我出了京城后,与其叫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将心眼放 在你身上,令你这新媳妇难做,不若将事全推到我头上。是以,暂且请你这二奶奶大材小用只打理内账吧,左右外帐不曾到你手上,若是旁人动了歪心思,想从你手 上讹银子,你只管推说外头的银子不曾经你的手。”贾琏揉了揉眼角,克制而又谨慎地流露出无奈。 许青珩怔了一怔,心知这内账、外账 有何区别,类似贾府、许家这样的人家,外头的庄子、铺子收益俱是握在主母手上,主父只管一心求取功名封妻荫子不问家事。虽没有明文规定,但这也是约定成 俗,家家知晓的事。荣国府这等情形,俨然在外人眼中便是她不管就没人管家的模样。许青珩原已经做好了打理贾家的准备,这会子就好似被贾琏的话闪了一下,心 中失落落的。 “我知晓外头多嘴撩舌的人知道了,十有八、九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嘲笑你不得我的心,暗自猜度我提防着你……” “四哥放心,青珩不是个旁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就暗自神伤的人。”许青珩要强地打断贾琏安慰她的话,一心为贾琏分忧,于是反倒安慰贾琏说:“四哥放心在外头办事吧,不必为我多费神。”只觉腹中一阵翻滚,唯恐肚子里传出不雅的声音,便又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水。 “我 就知道你不是那等爱揽权的人。”贾琏笑了,掐算着许青珩的茶盏大底见了底,就体贴地将自己的茶盏递给她,隐隐看出许青珩脸色有些尴尬,只觉是因为外账的缘 故,终究不肯将外头的账目这样轻易地交给在他眼中还不算交心的许青珩手上——毕竟当真世道,钱财乃是命脉,轻易将命脉交到他人手中,哪里使得?只是明日三 朝回门,若叫许青珩这般尴尬地回门,却又容易生出是非来。 恰在贾琏思量着如何安抚住许青珩时,只听窗外鸳鸯的声音传来,“二爷,许大爷几个要告辞,二爷去送送么?” 贾琏听见这一声,先对窗外说“自然要送”,起身之后问许青珩,“你可要去见见大舅?” 一夕间从大姑娘变成少妇,许青珩不大好意思去见许玉珩,就低头略有些羞涩地道:“四哥去吧,左右明日回家,自然能见到大哥。” “说来也是。”贾琏笑说着,就向外去,走了几步,回头对许青珩笑道:“今日错过了,不曾看见美人朝慵起,待明儿个慢着些梳妆,待我来给你画眉。”说吧,便一撩袍子,一径地向外去了。 许青珩被贾琏的两句话撩拨得惊了一池春水,紧挨着窗子目送贾琏英姿飒爽地大步远去。 “奶奶快坐下吧,二爷早没影子了。”婢女温岚笑着,将手上拖着的托盘放下,登时一阵清甜的米粥香气袭向许青珩的鼻窦,香气传入五脏六腑,五脏六腑登时闹了起来。 听见咕咕声后,许青珩暗自庆幸没在贾琏跟前闹笑话,擎着银匙,便吃起粳米粥来。 两 个老嬷嬷并个奶娘进来,瞧见许青珩这模样,对视一眼,便真真假假地调笑道:“奶奶跟二爷也算是青梅竹马,何必跟二爷那样见外,便是跟二爷说你不曾吃饭,难 道二爷会撂下一句‘你且自己个吃,我自去外头遛遛不成?’少不得二爷要陪着奶奶吃饭。这么着,也免得奶奶一个人吃饭,瞧着忒地寂寞。” “嬷 嬷有所不知,四哥自然是善解人意的,若知道我尚未吃,他自然要陪着我用饭。只是我素知他最不喜欢那等成日里等着男人度日的女人,是以,宁可饿着自己一次, 也万不能叫他看轻了。”两口热粥下肚,许青珩拿着汤匙在碗中搅了一搅,话里虽好强,但到底新婚第一日,给自己找了委屈受,心里有些不自在。 因贾琏素来就有善解人意的名,又是众人眼中势必会敬重妻子的主,于是嬷嬷们便也不觉许青珩受了委屈。 略等了一等,待许青珩用过早饭,漱口后,便有鸳鸯笑盈盈地捧着一叠账册进来,款款地充许青珩一拜后,恭敬地将账册放下,随后笑道:“奶奶,家里上下都等着来给奶奶磕头呢,奶奶这会子是要歇着,还是要赏脸见上一见?” 许青珩依旧坐在窗边,并不看账册,只将手按在上头,不见贾琏跟着鸳鸯回来,就问道:“二爷呢?他如何说?” “据 说忠顺王府一早也请太医,二爷去瞧瞧是不是忠顺王爷身体有恙去了。这会子二爷不在,一切但凭奶奶做主。”鸳鸯叠着手立着,因她已经听说外账并未交到许青珩 手上,是以这会子望见许青珩摩挲账册,不免提心吊胆起来,唯恐许青珩心里不忿发作到她身上,许久瞧见许青珩脸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气,暗叹到底是许家教养 好,倘若换了一个争强好胜的当家奶奶,那奶奶不冲贾琏发作,也要在他们这些下人身上撒气了。 “奶奶,据我说,合该等回门之后再见。”王嬷嬷笑眯眯地道,因贾琏并无房里人,又早知鸳鸯身份不同于寻常仆妇,便令婢女温岚挑了个上等的荷包打赏给鸳鸯。 待鸳鸯磕头接了荷包退出去后,王嬷嬷瞧着左右没人,才望着许青珩道:“奶奶,依着规矩,等着二爷回来了一起见才好。” 许青珩笑了一笑,哪里不知王嬷嬷是巴望着有贾琏给她撑腰,拿了账册略翻了一翻,见上面不过是记载着家中主仆每日月例米粮等琐事的账目,一时间觉得昔日所学无用武之地便将账册放开。 红楼之公子无良_131 “奶奶不仔细瞧瞧?倘或瞧出什么差错来,等见那些主事的管事管事媳妇,也好说出来服众,免得叫他们以为奶奶腹中全是草莽,对家中内外的事一窍不通。”李嬷嬷上前两步,虽苍老却又矍铄地重新将放在茶几上的账册递到许青珩手上,俨然是对许青珩的才学笃信不疑。 许青珩眼瞅着两位老嬷嬷并婢女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的账册,哪里不知众人都以为这账册里记载着贾家传说中动辄上万两银子的进进出出,于是便对嬷嬷道:“不过是些零零碎碎的花销,哪里值得仔细看?” 王嬷嬷听了不信,凑近一些,笑道:“贾家这样的人家,哪怕如今跟其他人家来往不多,三节两寿的,这其中的往来,也不至于零碎喽。” “那礼尚往来的事项,自有老例子摆着,外头置办了,依着老例拿了帖子送去就是,也犯不着交到我手上。”许青珩道。 王嬷嬷因许青珩说得模棱两可,于是面上露出迟疑。 李嬷嬷稍稍一怔后,冲着许青珩拱手作揖道:“恭喜奶奶做了管家奶奶,以后奶奶管着一家的进项花销,可不比当初做姑娘时轻快。” 温岚、五儿、六儿几个见李嬷嬷作揖,便也笑嘻嘻地满口喊着管家奶奶。 许 青珩唯恐众人不知情惹出事来,忙道:“快别那样喊,仔细叫人笑话。他们家里,上有老祖母,下有婶子,还有管事多年的小姑子在。依着二爷的意思,是且叫我管 着内宅的胭脂脂粉四季衣裳这些分例,但过一二年,叫人看出我的能耐,再将外头的庄子铺子交到我手上。”为显得自己心甘情愿,面上神色越发平静。 陪嫁来的嬷嬷奶娘乃至婢女吃了一惊,众人皆以为以许青珩的家世并贾琏素来的品行,许青珩应当是一入门便要做叱咤风云的管家奶奶,这会子见落到许青珩手上的不过是些琐碎之事,个个诧异之余,又颇有些不平。 “奶奶,二爷在贾家积威甚深,大小的事,据说都由他做主,只要二爷一句话,旁人没有敢不服的。”奶娘钟氏素来不肯先于两位老嬷嬷说话,这会子望见嬷嬷们俱不开口,便先说了一句。 许青珩轻笑道:“二爷不能总留在家中,难不成要总靠着他的威风服众?” “……每月开销的银子,可有数目?”迟疑了许久,王嬷嬷开口问道。 许青珩抿了抿嘴,点了点头,因不敢将贾琏的计划出京的事告诉旁人,于是也不多赘言。 “竟是一点奶奶做主的银子也没有?事事都要依着账册?”钟氏吃了一惊。 许青珩点了点头,笑道:“这样正好,嬷嬷妈妈们原说我出阁的年纪太小,如今差事轻巧得很,只管照本宣科,空下大好时光日日寻迎春、湘云几个丫头胡闹去。” 秦 氏待要开口,便见李、王二人齐齐给她递眼色,于是只得隐忍地住口,心说到底是琏二爷技高一筹,竟能叫她们姑娘那样死心塌地,如此这般,下人们磕头时有没有 贾琏陪着,倒也没甚差别,左右众人眼瞅着许青珩只管后宅脂粉月例等事摸不着要紧的进出银子,大底也要疑心他们新婚夫妇面和心不合了。 “我们且退下吧,老太太开恩,叮嘱说叫奶奶好好歇一歇呢,温岚且服侍奶奶睡下吧。”李嬷嬷笑道。 “哎。” 许青珩点了点头,只听一阵绫罗悉悉索索声,待众人都退出去了,略探着身子立在窗边,依稀听见一声轻微的碎言碎语,虽不曾听清,但料想当是陪嫁们在失望地议论她手上没有多余钱权的事。 “奶奶,宽衣歇一会子吧。”温岚小心翼翼地道,见许青珩在听外头的动静,便又柔声道:“奶奶,大家伙都只当以二爷在家里的派头、跟大爷的交情,还有奶奶的才干,一进门奶奶就要扛起管家理事的担子,毕竟老太太早不管事,家里又没个正经太太,是以才……” “罢了,你闲时叫下头人仔细一些,莫叫旁人以为咱们才来,就兴冲冲地等着接管贾家百万家财。”许青珩站起身来,在床前站定叫温岚替她更衣,记起贾琏说要给她画眉,对着窗边穿衣镜,仔细照了照自己那柳叶眉。 “奶奶放心,咱们的人倒犯不上兴冲冲,只是贾家上下都以为奶奶要手握大权,恨不得将奶奶捧到天呢,若他们知道奶奶……怕又恨不得将奶奶踩到地上。”温岚小心谨慎地道,听不见许青珩说话,只得放下红帐后,便轻轻退了出去。 只 她一人在房中,许青珩身上并无疲惫,躺在床上拿着手摩挲锦被,想起昨晚上那有礼有节的温柔又细腻的触摸,越发睡意全无,翻身待要在枕上寻觅贾琏的气息,那 枕上又只有自己的香气,竟仿佛只有自己一人躺过,撩开帐子踱步下床,待要在房中寻些贾琏日常所用之物以知晓贾琏平日好恶,又见这新房委实是“崭新”无比, 一应器物,瞧不出一样是因贾琏常用而半新不旧的——既然没有日常所用之物,料想日后贾琏也不会在此地长久停留。 “真乃奇葩,竟有 不留恋闺房的。”嗤笑一声,许青珩恹恹地仰头躺在床上,枕着手臂,不觉揣测起贾琏不肯叫她管外账的真实心思,趿着绣花鞋寂寥地踢着葳蕤垂下的床帏,忽地一 扭头,望见一人身着红衣、丰神俊朗地倚着百宝格子抱着手臂看她,一怔后,立时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美人起床了?画眉否?” 许青珩愣了一愣,因那人妖娆一笑乱了芳心,随后不觉在心中叹息一声,隐隐猜到他特地赶来给她画眉,怕不是跟她一样惦记他,不过是唯恐明日回门她气色不佳,被许家人问起管家一事不好交代。 “好一朵奇葩。”许青珩心叹,虽已心思清明,但望见贾琏已经向明镜台走去,明镜中映照着一张俊秀面孔,心中一动还是答了一声画。 ☆、第124章 夫君如猫 因是夫君亲自画眉,自然不需再累赘地问一句“画眉深浅入时无”,只是新嫁娘许青珩心中藏了心思,于是这昨日洞房之所中,便少了许多的温存缱绻。 许青珩的若有所思,贾琏也是看在眼中,只是此时二人彼此挨着肩膀,依稀可感觉到彼此的鼻息扑在脸上,他自觉安逸,便也懈怠了,虽有随口就能胡诌出一通甜言蜜语的能耐,这会子也懒怠开口了。 半晌听见窗外悉悉索索的声响,随后便传来一声含含糊糊的“一个个成何体统”,须臾,门外有人清脆地通报道:“大姑娘、宝二爷来了。” 许青珩闻言立时站了起来,略整了衣衫,颇有几分驾轻就熟地摆出一副“长嫂为母”的和蔼可亲模样。 果然一阵环佩叮当声后,就见迎春已然另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宝玉也将一早在贾母处穿着的外头衣裳脱了,二人俱是已将许青珩当做自家人的架势。 “难 怪才跨过门槛,就有左一个妈妈又一个奶奶地拦着呢。”宝玉是依旧不通男女之事,但东边花园子里,李纨思忖着贾珠体弱,贾兰年幼王夫人为人刻薄,倘或贾珠有 个万一,她没有钱帛傍身,只怕难以为继,于是日常除了贾珠处的花销,便处处能省则省。于是东边花园子里王夫人身边一干人等不能从李纨手上抠出钱财,便暗自 将李纨记恨上,猜度着王夫人最恨贾珠偏袒爱护李纨,便得了功夫就今儿个在王夫人耳边说一句“大爷今日给奶奶戴簪子了”,明儿个嘀咕一声“大奶奶今日的发 髻,据说是大爷一边咳嗽一边亲自梳的”。这些婆子们的风言风语,明眼人一听便知不可信。奈何王夫人恨极李祭酒不能提携贾珠,巴不得得个由头训斥李纨,便也 懒得去分辨真假,但凡听见,便总要或苦口婆心或故作无意地当着贾母、贾政的面对李纨提上一句“知道你年轻贪玩,但凡事都应以大爷身子为重”等等意味莫名的 话。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不管李纨夫妇二人到底如何,东边花园子里众人已然认定李纨“不守妇道”。 宝玉年幼,尚且不能似王夫人并众 婆子媳妇那般从“戴簪子”“梳头”等夫妻间的细微小事便能遐想到李纨夫妻间的床笫之事继而想到李纨闺房内的“贪婪无度”,于是懵懂间,眼瞅着婆子们挑唆的 嘴脸十分可憎,又望着恰在韶华的李纨十分的温婉斯文,于是不明就里地,就将梳头、画眉、戴簪子等事当做雅事。 于是这会子宝玉一边懵懵懂懂地在心中暗叹竟有好运瞧见人家新婚夫妇画眉,一边拿着眼睛再三去看许青珩,口中还不忘似懂非懂地调戏许青珩一句。 原 本宝玉年幼,许青珩也不理会他这话,只是落落大方地道:“不知宝兄弟、大妹妹大驾光临,所为何事?”说完眼瞧着迎春只管望着他们夫妇二人低头咬唇笑,又见 宝玉不住挤眉弄眼,便不由地向身后望去,才一回头,便瞧见贾琏翘着腿笑嘻嘻地坐着,手上依旧把玩着眉笔,大有意犹未尽之意。 “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迎春笑道,未免许青珩疑心她交出账册心有不甘,越发笑得亲昵。 “混说什么呢,快坐吧。”许青珩笑了一笑,心中因有些猜疑,于是这会子心里颇有些酸涩地想:只怕将来,她与人倾诉人生不如意时,别人都要反笑她得了个如意郎君还不知足呢。 许青珩要引着宝玉、迎春二人去明间里坐着,宝玉要看许青珩的梳妆台上水粉胭脂,却不立时跟着去。 迎 春见宝玉赖在这里,唯恐他耽误人家新婚夫妇团聚,便立意要立时带走他,唯恐坐下了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便站在原处对许青珩、贾琏笑道:“老太太说,她想跟新 嫂嫂多说说话,原想请新嫂嫂晚上去她那吃饭,又怕她老年人话多,一时多耽误了些功夫,叫嫂嫂精神不济,明日惹得亲家二老心疼。于是叮嘱哥哥嫂子午饭少用一 些,待过了午后请哥哥、嫂嫂去她那吃些茶点。” “知道了,告诉老太太一声,不用打发人来请,我们用过午饭,便去跟老太太说话。”贾琏拿着眉笔在宝玉已经按在玳瑁胭脂盒子的手上一打,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就知道你要胡闹。”迎春赶紧走到宝玉身边,扯了他的袖子,便要带了他出去。 “嫂嫂,回头见。”宝玉装作手疼不住地揉手,又将许青珩上下看了一遍,琢磨着回去跟贾母如何描绘许青珩的新妇娇态,便不情不愿地跟着迎春出了门。 许青珩一直送到明间门边才站住,又从明间走回来,见贾琏依旧坐着,便笑道:“小叔子小姑子都十分活泼有趣,日后有得玩呢。” “远则生怨,近则不逊,偶尔玩一玩尚好,倘或日日与他们玩笑,叫旁人以为你十分爱玩乐却也不好。”贾琏轻轻地将眉笔在梳妆台上放下。 “远则生怨,近则不逊,”许青珩低低地将这话咀嚼了一番,半日笑道,“二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说这一句,是要点出前头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贾琏笑道:“你又多心,莫非你不知我肚子里墨水不多,说了这一句,哪里还记得前头一句是什么。这般说,不过怕家中下人因你爱与兄弟姊妹玩笑便不敬重你。” “好 一个不记得。”许青珩细细品咂了一番贾琏令她与迎春、宝玉等一干人等不远不疏的用意,暗道荣国府人丁虽少,其中纠葛却又错综复杂,贾琏早先在家中行事太过 冷酷无情,日后为官,为声誉计较,少不得手腕需柔和一些,对贾母贾政乃至邢夫人等都免不得要礼让一些。但贾琏心中凡事计较得清楚,又要名声又不肯吃亏,那 只能叫她这外头来的媳妇做个“斤斤计较”的坏人了。 看清楚了贾琏的算盘,许青珩反倒觉得轻快了些许,于是捏着帕子,便冲依旧坐着梳妆台边的贾琏行了个万福,含笑道:“日后还请夫君多多包涵,妾身不才,恰是个又善妒又吝啬又不近人情的。” 贾琏一怔,见许青珩行了万福后并不起身,忙起身将她搀扶起来,算盘被人摸清楚了,不由地拿着手按了按鼻子,颇有些悻悻地道:“你又胡言乱语什么?” “我知道二爷不是轻易与人交心的人,但妾身还不算愚钝,是以,二爷有话只管话里藏话地说,妾身一次猜不中,猜上两三次,总有中的时候。”唯恐这话叫贾琏不喜,许青珩说话时越发笑得温婉动人。 贾琏一滞,将托在许青珩臂弯上的手收回,扶额笑道:“你倒是看得开。家中管事们可来磕了头?” 许青珩原以为自己揭穿贾琏话里藏话之事后,他便是胡说八道,也会胡诌一些知心话与她“交心”,这会子看他越发坦然毫无局促之意,又觉是她将夫妻二字看得简单了。略收了心思,便道:“方才鸳鸯姐姐来说了一回,我将人打发了,只等二爷回来了再见。” “现在叫人来吧。”贾琏理了理衣裳,因许青珩并未不依不挠,不觉又看重她两分。 “……不如去二爷内书房见?这总是内宅,虽是有头有脸的管事们,但倘或撞见姊妹们也不好。” “也好。” 许青珩暗暗松了一口气,思忖着她倒要去瞧瞧贾琏日常起居之所是个什么模样。略拢了拢发髻,便紧跟着贾琏出门。 “二爷,昨晚上人多事杂,二奶奶的几个大箱子叫小子们胡乱放在后头厢房里了。如今将箱子抬了出来,究竟要放在哪里,还请二爷指示。” 才跨过大红雕花门槛,台阶下有一个落落大方的奶娘几个正在抹汗的壮实陪嫁媳妇,媳妇们身边果然是四五个红木金锁箱子。 只看箱子上锃亮的金锁红漆,并奶娘媳妇小心翼翼的架势,便知箱子里的东西价值不菲。 许青珩倒抽了一口气,脸色不由地有些泛白,心知这会子奶娘媳妇们又将规整好的嫁妆箱子抬出来,是为了给她“长脸”,可才进了门,就在贾琏面前显摆嫁妆之丰厚总不是好事。 “左右是你们姑奶奶的东西,待你们姑奶奶闲了寻了空屋子放着吧。”贾琏只瞅了箱子一眼,便拱手请许青珩与他并肩向前去。 许青珩眼皮子微微一跳,笑了一笑,便对奶娘秦氏道:“随便寻个屋子摆着就是,里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话音落了,便又随着贾琏向前走,才行到院门门房处,便听院墙外一道虽矍铄却难掩苍老的声音响起。 红楼之公子无良_132 “那秦婆子果然不省事,老太太先也说不叫她陪过来,果然才来就抢着在二爷跟前露脸。那箱子好端端的摆着,她又咋咋呼呼地叫人将箱子抬到二爷跟前作甚?” 许青珩听出是李嬷嬷的声音,咳嗽一声后便去看贾琏的脸色。 贾琏回头,瞧见那在他跟前露了脸的秦氏讪笑着立在原处,嗤笑一声,便回过身来,又若无其事地向前去。 许青珩只得随着贾琏出了院门,待到院子外,望见老嬷嬷颇有些尴尬地站着,便笑了一笑,听着贾琏跟老嬷嬷寒暄两声也不吱声,只管紧随着贾琏向前去。 “你这老嬷嬷倒是忠心。”贾琏眯着眼睛望了眼天。 许 青珩一愣,尴尬地笑了一笑,心知贾琏这又是话里藏话,思忖着管他心里多少弯弯道道,她只管问心无愧,于是笑道:“我委实不知这事,全是嬷嬷她太过爱惜我, 听闻我并不能掌管贾家钱财,才闹出这么一出。那秦氏是握在嬷嬷手心里的人,这一出绝不是她的主意。应当是嬷嬷她要借此试探二爷如此,是吝惜钱财呢,还是不 满我呢。爱惜钱财倒好,倘若是对我不满,她必要替我出谋划策,知晓二爷不满在哪里,我又当如何才能叫二爷满意呢——二爷只管放心,不管哪样,她是知道轻重 的,绝不会在明儿个就在祖母跟前胡说。”听见有人低低地哎了一声,回头见是婢女温岚提醒她不该将李嬷嬷的心思说给贾琏听,便又转过头来,琢磨这李嬷嬷乃是 上了年岁的人,见多识广,怕是叫李嬷嬷瞧出贾琏并未待她多亲厚了。 “原来嬷嬷是这么个意思,早知如此,方才便该叫人将箱子抬到我书房去,不然岂不是叫嬷嬷会错意了?”贾琏笑道,因早料到许青珩的人势必会不满许青珩并未能全权管家,于是也不将这等示威的小事放在心上。 “二 爷的意思是吝惜钱财,对我并无不满?”许青珩抿唇一笑,一笑之后,不由地又想,贾家先前诸多事端,皆是由嫁入贾家的外姓妇人引起,也难怪贾琏不肯立时就将 内外管家之权交托到她手上,她虽无意,但难保她带来的人里没有怀有鸿鹄之志,要“鸠占鹊巢”,在贾家大展宏图的人物,这却又是贾琏的忌讳。 如此琢磨着,许青珩便又暗自提醒自己,日后若能用到贾琏的人,决不可用自己带过来的人。 贾琏微微将两手背在身后,抿了抿唇,瞧了瞧身边的许青珩,见她不像画眉时那般心思重重,这会子倒像是她自己释怀后边冷眼旁观来瞧他这小人如何小肚鸡肠呢,于是笑道:“你知道就好,人心险恶,我虽不常与人交心,但若交心,便绝不会收回。” “小 人之心反复无常,哪个敢收?”许青珩嗤笑一声,见贾琏并不生气,心中料定贾琏并非对她不满,不过是时时刻刻将那“防人之心不可无”挂在心上罢了,见一路上 只有寥寥几位下人,并不似她往常出入的公侯之家遍地仆妇婢女,穿过巷子入了穿堂,在从一道穿墙游廊过去,便从后门进了警幻斋后院。 因 是贾琏日常起居之所,许青珩便不免处处留意,只见这警幻斋内外具是花团锦簇,花圃中山石果树栽培布置的满满当当,游廊上挂有各色鹦鹉八哥,游廊下摆着盆景 鱼缸,再进了那三间房中,便又见百宝阁上璀璨夺目,这一处设有黑白棋子交缠的棋盘,那一处是一堆雕刻坏了的桃核,隔着屏风隐约又可见书桌上尚有看了一半的 书、写了半张纸的字。 回头果然瞧见贾琏打发全福、全寿去召唤人来拜见新奶奶后,便十分惬意地盖着一张半新不旧的氆氇毯子斜倚在美人榻上信。 “果 然他人在这边才自在。”许青珩心里想着,先有些怅然,随后又释然,暗道他将自己个的屋子院子收拾得那般热闹,所用器物无一不花团锦簇,雅好又众多,可见他 是个于名利上不甘沉沦,于人情上也不甘寂寞的人,不过是仗着脸面生得好且又会花言巧语小心思又多,轻而易举便可引得红男绿女环绕,样样唾手可得,才被娇惯 成眼前这性子。 随手将贾琏每日常用的嵌螺钿云龙纹盖碗拿在手上看花纹,忽地眼前伸出一只手,随后便见方才还惬意的贾琏此时伸手夺过茶碗。 “也不知是昨晚上哪个喝醉酒剩下的残茶,吃不得。”贾琏笑了一笑,随手将茶碗递给全禄。 全禄方才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会子见贾琏说是不知哪个吃剩下的残茶,才要赌咒发誓说绝未叫旁人用了贾琏的茶碗,又警觉地闭了嘴。 许青珩笑了一笑,并不追问,又去瞧放在簸箕里的桃核,先去看那已然雕刻好的,便听贾琏道“喜欢只管拿去就是”,答应了一声,又去看那雕刻了一半的,才拿了那边上的黄铜小凿子比划了一下,面前果然又伸出来一只手。 “你来瞧我已经雕刻好的,若喜欢,只管拿到后头去。”贾琏笑着,便拿了簸箕下一个匣子递给许青珩,将凿子丢回簸箕里,就引着她在美人榻边的月牙凳上坐下后,然后又自顾自地看信。 许青珩心里已然明白这桃核雕刻好了,于贾琏而言就是无用之物,送人便也无妨了,于是将匣子放在膝上,却不去看桃核,也不再四处张望,只管边怡然自得地翘起脚尖看绣花鞋上缀着的东珠边想心思,暗道她先不理他,看他肯不肯先开口。 大抵是此时管事们各有要事,一时离了荣国府,于是过了足足一盏茶功夫也总不见人聚齐了来拜见。 “你是不是要瞧瞧我日常起居的屋子?”贾琏咳嗽一声,见许青珩只管自娱自乐并不理他,便开了口。方才许青珩那副好奇模样他自然看在眼中,只是怕她开口提一句将这些东西搬到后宅才故作不知。 “方才已经瞧过了。”许青珩温柔地近乎慈祥地道,微微眯着笑眼瞧着相貌风流倜傥的贾琏,“二爷应当是属猫的吧?” 人亲他,他就躲,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人远着他,他又要不甘寂寞地过来撩拨。要把猫抱在怀里,是该追还是该躲? ☆、第125章 一毛不拔 “堂堂许府千金,连十二生肖有什么都不知?”贾琏轻笑,因他素来话中有话,便不免去思量许青珩的弦外之音,旋即,又有些当局者迷地自觉已然待许青珩十分好,便不再费心去想。 许 青珩拿着匣子只管笑,虽此时如先前一般,待见贾琏对她深情一笑便不免恍惚,但出嫁前雾里看花,凭着对贾琏的一知半解,只当自己要嫁的是个近乎完美无缺的 人,于是不免要时刻鞭策自己以期匹配贾琏,如今进了门见识到他那些个小心思,才觉他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只觉若要匹配他却也不难,如此一想,一大早遮在心上 的阴霾便彻底散去,不自觉地面上便浮现出笑容来。 贾琏微微蹙眉,见许青珩自顾自地发笑,心中隐隐有些不满。 “二爷,管事们来了。”全福进来道。 贾琏闻言,便从美人榻上站起身来,见许青珩头回子来,警幻斋中人便怠慢了,便道:“令人隔着帘子磕头吧,再拿了柜子上的玻璃盅给奶奶沏了玫瑰茶来。” “不用吃茶了。”许青珩笑道,待贾琏在堂上坐下,便也在右边椅子上坐下。 她虽这般说,到底全福几个俱是贾琏教训过的,全禄依旧去里间架子上拿了玻璃盅来,须臾,便将一盏红艳艳香喷喷的玫瑰茶放在了许青珩手边。 红艳艳的茶汤配着晶莹剔透的玻璃盅,煞是好看。 “这玻璃盅……”许青珩有些迟疑,毕竟这内书房是贾琏招待一干知己好友的处所。 “没叫旁人用过。”贾琏体贴地答道。 “越 是客套的体贴越伤人。”许青珩在心里默念道,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眼眸微微移动,听着帘子外有条不紊的请安声,便将外头等人一一记下,忽地想起自 己带过来的小厮小幺儿们贾琏还未见过,才要提,又见一旁伺候着的全福、全禄几个大有迎敌的架势,又想贾琏心思细腻,他若不提起,那就是他有心不提了。于是 在她也不必自找没趣叫人来见了。 一晃神,便见男管事们已经在帘子外磕完了头,剩下的女管事们,其中有贾琏的奶娘李嬷嬷并鸳鸯等人,许青珩便令她们进了门来磕头。 一一赏赐了红包,说了一些日后同心协力等场面话,见贾琏虽是男儿但所挑选的女管事均是妥当之人,于是便令人退下了。 忽地一个稚声稚气的小幺儿进门来低声道:“二爷,东边大姑爷来问院子的事呢,大姑爷说,若有现成的家伙物件不用的花瓶花盆,也搬了去那小花枝巷里摆一摆。” “知道了。”贾琏暗叹陈也俊办事也算得上是十分利落了。 “四哥,你且去忙,若是误了老太太那的茶点也不怕,有我呢。”许青珩极有眼力劲地道,站起身来,才要走,却觉衣袖一滞,回头却是贾琏用手牢牢地抓着她的袖子呢,也不知贾琏今日为了什么,在拇指上戴了一枚硕大的青玉扳指,虽只戴在手上,气势也显得比往日凌厉了不少。 “从画眉到方才说我属猫,一直叫我二爷,怎地这会子又喊四哥了?”贾琏一手支颐勾着嘴角笑道。 许 青珩心里一晃,面上不由地副处一抹浅红,暗叹这人精果然会拿捏她的心思,虽看清楚他就是那无赖又自私市侩的行货,到底脱不了他的掌心。怎肯将自己一直钟情 于他却在今日他离去后患得患失最后重新定下心思的事说出,于是急着挣脱,轻轻地啐了一声,夺回袖子,便红了脸理着袖子领着丫鬟向外去。 “到底是二爷,瞧二爷一句话叫二奶奶脸红成什么样。”全福、全寿嬉笑着道。 “呸,二奶奶是你们能打趣的?”贾琏嗔道,眸中眼神闪烁,打定主意绝不叫后院起火,见那玻璃盅还在,就道:“将这玻璃盅给二奶奶送去,告诉二奶奶,若瞧上这百宝阁上的什么玩意,只管打发人拿回去。”又瞥了一眼装着桃核的匣子,又令全福立时送去。 思量着许青珩那边妥当得很,便领着全寿、全禄向外书房去会陈也俊。 却说贾琏去了外书房,全福便将玻璃盅拿去洗了擦干净,寻了个光芒璀璨的金匣子装了,想了想,又很是文雅地摘了些干净花瓣铺在匣子内,便拿了托盘捧着一大一小两个匣子向后院去。 因他是贾琏的人,况且明眼人都知他是去办贾琏的差,于是便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后院贾琏院子内。 方进了院子,便望见正屋门外站着一堆丫鬟、仆妇,虽不见许青珩的人,但料想应当是许青珩在立威呢。 “怎地二奶奶要在自己人跟前立威?”全福仔细寻了寻,见罚站之人皆是许青珩带过来的“娘家人”,满心狐疑着,便立在台阶下等人通报。 待 门上丫鬟对内说了一声“二爷打发人给二奶奶送东西来了”,全福不敢似在警幻斋那般进了门跟许青珩对话,便又上了台阶,弓着身子道:“二奶奶,二爷叫小的将 二奶奶用过的玻璃盅送来。二爷说了,二奶奶用过的东西,宁肯淬了也万万不许旁人用。二爷还说,二奶奶瞧上他那架子上的什么物件,只管叫人去取。”说罢,因 许青珩在立威,也不敢太随意,越发恭谨地弓着身子等着里头发话。 “……二奶奶说多谢二爷。”簇新的帘子内走出一个颇有些年纪的妇人,瞧着俨然是陪嫁奶娘中的一个。 全福越发疑惑许青珩的陪嫁们怎地就将自己的主子得罪了,也不敢细看,待交接了东西后,立时恭敬地退下了。 “二爷果然心疼奶奶,二奶奶才回来就送了东西来。闻着香香甜甜,哟,里头是有花瓣呢。”方才出来的妇人秦氏强颜欢笑地捧着匣子给许青珩看。 许青珩坐在堂上右手楠木大椅子上,淡淡地瞥了一眼,冷笑道:“咱们的人连嫁妆都抬出来了,人家自然要服软了。” 秦氏是稀里糊涂地在李嬷嬷的掌控下做了出头鸟,也不敢埋怨李嬷嬷只管将头越发埋低。 “姑娘……”李嬷嬷虽被许青珩客气地请着坐下,此时也不敢再坐了,既然听温岚说过了许青珩跟贾琏的话,便也不装傻,忙道,“这会子是我心急了,只是原琢磨着二爷待二奶奶当是该全心全意才是。” “谁 该对谁剖心挖肺?我敬你是嬷嬷,见识比我多,是以自来就听你的。但这贾家的事,远比你想的艰难。”许青珩揉了揉眼角,只贾琏与贾政、贾珠、贾元春并贾元春 的夫婿陈也俊之间的关系,就闹得她头疼欲裂。贾琏对贾元春毫不留情,唯恐被她占了便宜,但贾琏对贾元春的夫婿陈也俊却像是予取予求的模样。若她不能将这里 头的千头万绪理清楚,势必会被人钻了空子。可她初来乍到,贾琏似乎有些忌讳,又不能事事都说给她听,那么这些便只能靠她自己去领悟了。 见 李嬷嬷也十分可怜,许青珩待要放软了腔调,旋即脸色便又越发冷了两分,“以后把心思都放在外头吧,莫在自己房中生事。一个个都道自己有玲珑心思,自己做下 的事旁人一概不知呢,却不知道,旁人早将你们的心思揣摩得清清楚楚,就等着你们丢人现眼呢。二爷是什么人?他昔日聚集的钱财都是他理所应得的,如今难道你 来问他几箱子嫁妆放哪,他就说放在他手中最妥帖?” 昔日没说过这等不留情的话,许青珩话出了口,就将自己气得面红耳赤。 李 嬷嬷原盘算着将事全推到糊涂鬼秦氏头上然后推得一干二净,随后依旧做她那德高望重的老嬷嬷,不料被贾琏看穿了,且许青珩又是一心向着贾琏的,也羞愧难当, 因素来自尊,只管恳切地低头认错,不似秦氏那般哭哭啼啼哽哽咽咽,好半日才说:“老奴委实如奶奶所说,想替奶奶试探试探二爷的心思。”瞥了秦氏一眼,见那 原本就被许老太太安置来做出头鸟的秦氏不敢有怨怼,便又接着开口,“若是早几年,老奴绝不会自作主张,奈何年岁大了,眼瞅着二奶奶是老奴带的最后一位姑娘 了,老奴断然不能眼瞅着二奶奶有苦往肚子里咽也不肯对我们这些带大二奶奶的诉一句苦,若是二奶奶走上了大奶奶的老路……” “…… 进门不到两日,嬷嬷已经断定我在吃苦了?”许青珩怔了一怔,眼前委实算不得吃苦,不过是早先期望甚大,只当进了门就能得个对她剖心挖肺的夫君,是以才会觉 得被冷落,“说到底,嬷嬷是看二爷不起罢了,只当他吝啬钱财才不肯家事交托给我。若说二爷当真将身家托付与我,我孤身一人,怎样打理?还不是要用到你们诸 位。你们诸位呢?虽个个说是清贵人家出来的,但修仙的道观里还有勾心斗角的呢,谁握了大权,又能当真两袖清风,谁不想拉帮结派,提携自家人,不想弄几个钱 财榜身?不明就里不看清形势就想一头扎进去,这么着,贾家已经被收拾过的两个媳妇都盯着我看准备抓我的把柄呢,难道你们弄出把柄来,就叫二爷像收拾老太 太、二太太那样也将我当家贼收拾了?” “……如此说来,这个家,二奶奶不当才是最好。那二爷不叫二奶奶立时当家,是爱惜二奶奶了。”秦氏先是恍然大悟,继而一副为许青珩高兴模样。 李嬷嬷立时瞪了秦氏一眼。 红楼之公子无良_133 “咱 们家出了事,自然唯恐姑娘嫁了人后受了委屈想不开寻了短见,人家家也出过事,最怕的嫁进来的外姓人鸠占鹊巢祸害他们贾家。叫下头人并一干小厮们听着,没事 呆在院子里,哪个敢越俎代庖抢了二爷丫头、小厮们的差事,便立时打出去。若有鸿鹄之志无处施展的,只管来说,我放了他去挣前程,若不敢来回,又憋不住一肚 子心思一身能耐的,自己个抄写经书清心寡欲去。”许青珩也不瞧秦氏,见秦氏依旧捧着匣子,便点了头令秦氏放下匣子,出去与其他人等一起罚站。 待屋子里只有李嬷嬷了,李嬷嬷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替许青珩理了理发髻,才低声道:“二奶奶才来,不该寒了自己人的心给旁人看……” “嬷 嬷不明白吗?除了二爷,整个贾家里,包括那些陪房包括你,谁都不是我的自己人。”许青珩叹了一口气,虽见识了贾琏的算计冷漠,但她认定贾琏是极好的,甚至 未成亲前他说的那些话也不全然是甜言蜜语,若他愿意,他必定能做到;可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贾琏未免腹背受敌,又是万万不肯全然信赖她的。 李嬷嬷倒抽了一口气,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许青珩,“奶奶不怕到最后二爷也不将奶奶当自己人?” “怕 就有回头路了?那个人受惊的猫儿一样,他那些兄弟们碰了他的东西,他不怕,兄弟么,热闹过了各寻自家门,不亏不欠。他就怕女人用了他的茶盏,拿了他的小玩 意,便将自己当做他不分内外的心肝,将他的所有据为己有。”许青珩回想方才贾琏在警幻斋中极力克制下的从容模样,不觉嗤笑一声,“明媒正娶的尚且计较再 三,更何况外头的呢?”说罢,便自顾自地笑了。 李嬷嬷随着笑了一声,见许青珩越说越释怀,便也跟着笑了一笑,“老奴原就想二爷不是贪恋美色的,是以才拿着钱财试探他。” 许 青珩前头话虽说得绝情,却绝没有与李嬷嬷撕破脸的意思,不过是提醒李嬷嬷绝对不可插手她与贾琏夫妻之间的事,于是这会子缓过气来,就拉着李嬷嬷的手仰头娇 嗔道:“嬷嬷,咱们就晾着他,若到最后,他也不将我当自己人,那他便注定要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了,如此,拿我一辈子换他一辈子,我也算是拉到一个垫背的, 不亏不欠。若侥幸……那便是嬷嬷教导有方,才能叫我得了个如意郎君。” 眼瞅着许青珩三言两句便释了怀,李嬷嬷便笑道:“奶奶嫁了人怎地比早先开朗了呢。” “如今见了真人,知道他什么德行,有了计较,自然心里踏实了。”许青珩笃定道。 李嬷嬷不惯处置这般男女情事,只是许青珩想开了总比一直钻牛角尖强得多,便也随着她高兴,说一些诸如贾琏行止端正不好女色等话哄她高兴,过了一盏茶功夫才开口为外头的丫头媳妇求情。 “再等等,这么大动静,老太太那边迟早打发人过来求情。”许青珩随手拿了那玻璃盅看,只觉这玻璃盅不如贾琏那盖碗花样好看,瞅了两眼便放下了。 “奶奶的意思是……”李嬷嬷先前以为许青珩是不满她拿嫁妆打了贾琏的脸,是以才拿着下人出气,这会子见许青珩非要贾母打发人来求情不可,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许 青珩冷笑道:“谁不知道从东边花园到荣禧堂,甚至整个荣国府后廊一宗的钱财几乎都聚在二爷这了。嬷嬷琢磨着可会有人欺负我初来乍到,要从我这借些嫁妆做当 头?若是有人挤兑一句‘二奶奶您深得二爷的心,想必二爷的体己早交到二奶奶手上了,二奶奶便大慈大悲借给我们一二十两银子度日,二爷也没二话’,若果然有 人这样说,我倒是答应借呢,还是似方才嬷嬷说的那样,豁出去跟人倾诉我不得二爷待见呢?” 李嬷嬷心中咯噔一声,如今整个贾家里头有正经差事的就贾琏一个,又是已经出头的椽子,若说没人盯上许青珩的钱财,打死她也不信。 “奶奶的意思是,若有人来求情,便说……”李嬷嬷肚子里自然有主意,只是唯恐说出来,日后担上败坏许青珩名声的罪名。 “就说今儿个一早秦妈妈折腾嫁妆,闹得少了一块五十两重的梅花银锭子。” “是不是数目太少了一些?为了五十两银子折腾陪房,实在叫人笑话。”李嬷嬷咳嗽一声,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若没有千百两银子,哪个名门闺秀会才进门就与自家陪嫁过不去? “就 五十两,不然怎么能传出小气吝啬的名?日后咱们院子里对外的赏钱,也能免则免了吧。回头瞧瞧告诉秦妈妈她们一声,没白叫她们站,她们有多辛苦,回头自有二 爷补偿她们呢。就连老太太那边为了明儿个的大局,也会有赏赐下来。”许青珩笃定贾琏那么个“善解人意”的人若知道了,一准会明白她是奉他之命行事,坏了她 多少名声,他就得补上多少。 ☆、第126章 杀鸡儆猴 李嬷嬷生平所见的姑娘、奶奶、太太们,俱是多外大大方方得尽美名的人物,万万料不到许青珩才进门,就要冲满府上下宣告她就是铁公鸡一枚。 不过看许青珩一副心意已决的架势,便想定是贾琏给许青珩灌了什么迷汤,又想许青珩是新婚燕尔才至于对贾琏百依百顺并不惧毁了名声,待她做了几年奶奶后,看透了夫妻二字,自然会精明地维护自己的名声。 想毕,李嬷嬷便也不拦着了。 这边厢二人正说着话,那边荣庆堂里,贾母眯着眼睛歪在榻上,榻边脚踏上,琥珀乖乖巧巧地跪着给贾母捶腿,捶腿之时,便将满府里传闻许青珩拿着自己人杀鸡儆猴的事说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罚她自家的陪房?”贾母眼中许青珩还是早先那么个乖乖巧巧的小孩子,又以为清贵人家出来的孩子——哪怕曾经出过那种不堪的事呢,也当是极其懂规矩的。 琥珀颇有些诡秘地道:“据说二奶奶是从二爷那回来,一进门就喝令自己人在院子里罚站呢,会不会是二奶奶的人得罪了二爷?” “二爷岂会是寻常人就得罪得了的?”贾母低低地哼了一声。 琥珀忙笑道:“老祖宗说的是,二爷心胸最是宽广,他看不上的人哪怕在他跟前上蹿下跳呢,也得罪不了他。” “……今儿个一早,二奶奶的人做了什么事?”贾母微微蹙眉,听着窗户外不时有宝玉、湘云的笑声传来,眉头又是一皱,“打发人送宝二爷回东边花园子去。” 琥珀不解。 贾母冷笑道:“此时不送回去,难道等二太太知道二奶奶发作了自己人,有意借着来接宝玉来这边看笑话?” 凡事以大局为重,虽不喜许青珩初来乍到就拿了自己的人杀鸡儆猴,但贾母宁肯将自己的不喜藏在心里,也不愿叫王夫人看出苗头后兴风作浪。 “哎,那二奶奶那边是不是要打发人去劝劝?”琥珀忙立起身来。 贾 母略一沉吟,思量着贾琏那边的金彩家的、鸳鸯等人并未去劝,可见是贾琏授意,如此她自然也不必先去,于是声音里暗藏两分冷厉地道:“不许人去,哪会子琏二 爷的人去了,咱们的人再去。”世间的事,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许青珩跟亲信离心背德,她这太婆婆自然乐见其成。 “哎。”琥珀心思浅了一些,只管依着贾母的吩咐办事,稀里糊涂地就令小丫头们请婆子备下轿子,将正在兴头上的宝玉送回东边王夫人那去。 贾母歪在榻上,心里也不踏实,毕竟明儿个许青珩要回门,哪里能当真放任不管,若是这话传到了许家,许青珩不过是个年少无知,她这太婆婆就要有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名了。 如 是这般,贾母虽不过去,心里却惦记着这事,时刻掐算着何时打发人过去,方能又令许青珩跟陪房离心,又叫人称赞她以大局为重。为不理会这事,她便又极有雅兴 地召唤了一众丫鬟婢女在跟前,指点下下午请许青珩、贾琏夫妇吃茶时,上摆下什么样的屏风、什么样的花朵,要上什么样的茶点。 蹉跎了一些时光,过了午后,听闻许青珩那边还没消停,贾母眼皮子慢慢跳了起来,竟疑心是贾琏夫妇夫妻同心要算计她呢,毕竟贾琏与许青珩的关系是极好的。 “二爷呢?” “回老祖宗,二爷一早出门办事,好不容易回来一遭,陪着二奶奶见过了家里下人,便又出去了。难为他新婚燕尔的也不得闲。”琥珀见贾母在榻上歪了大半日了,便上前两步搀扶着她在房中走一走。 “二奶奶院子里……” “据说已经昏了两位上了年纪的妈妈。”琥珀兔死狐悲地道,见贾母蹙眉,不由地叹道,“原想着二奶奶是个和善的人……” “罢了,你请了姑娘们,再去请鸳鸯、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一同去劝。就说我发话了,叫二奶奶看在我老人家的面上,甭管多大事,且先饶了她们一遭——大老爷那边的姨娘们也请去。” “是。”鸳鸯答应着,见贾母另有人陪伴,忙出了门,令玻璃、翡翠等人速速去请迎春、湘云并鸳鸯等人,待聚齐了一群人,众人便一路嘀嘀咕咕神情各异地向许青珩院子里去。 昨儿个的新房依旧显得热闹无比,呼啦啦一堆人进了院子,因下人们都罚站呢,于是众人无人招呼,便也拘谨了两分,待一群人走到台阶下,望见罚站之人中有体弱的已经摇摇欲坠,便暗自在心中摇头,各自揣测着新二奶奶的品性到底如何。 “二奶奶,老太太叫人准备好了茶点,就等着您去呢。”论理,琥珀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便是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乃至早先压了她一头的鸳鸯也比不得她了,但琥珀被满院肃杀吓得有些胆怯,声音便也略颤了颤,也收了早先那存下的随着迎春、鸳鸯等跟许青珩玩笑的心思。 “等等我就去。”半响,房门里飘出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我们来伺候奶奶梳洗吧。”鸳鸯料到无人伺候许青珩,忙给迎春使了个眼色,令司棋、玻璃等去打水来,又掀了帘子,待迎春、琥珀进去后,又引着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慢慢进去。 众人进去了,便见许青珩已经开了箱子,挑出一件满绣的红绢百褶裙准备自己换上,左右果然无人伺候,于是乎,连同迎春,众人便又上前伺候她更衣。 林之孝家的碰了碰琥珀肩膀,见琥珀不吭声,便低声道:“你是老太太的人。” 言外之意,便是现如今,迎春也比不得琥珀这贾母身边的人说话有派头。 “奶奶,今儿个可是个好日子,不必跟她们那起子人置气,就饶了她们吧。”琥珀干巴巴地劝道,见许青珩冷脸,越发说不出旁的话来,只能再将贾母拿出来了,“老太太欢天喜地地接新孙媳妇,叫她知道了……” “二奶奶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心里不舒坦呢?”眼瞅着琥珀说不出话来,贾赦的妾石姨娘便边替许青珩理了头发边小心翼翼地问话。 石姨娘素来是不肯出门的,但想着今日她这妾还未从许青珩这拿了见面礼,于是琥珀打发人一请,她便也过来了。 许 青珩虽见过石姨娘,但早将她忘了,如今见石姨娘装扮与鸳鸯这些媳妇子不同,虽上了点年纪,打扮得也算妖艳,乌黑的鬓发里插着许多簪子更配了鲜花几朵,便思 量着这人是贾赦的妾了,于是便道:“姨娘不知,昨儿个整治好的东西,今儿个一早她们为在二爷跟前逞能,就抬了东西给二爷看。好似我是个没用的,就她们事事 操心一样。” “这也犯不上置气。”鸳鸯含笑道。 “这还不算,东西叫她们一折腾,就折腾少了。若不罚一罚,她们还道谁都能动我的东西呢。”许青珩笑道。 鸳鸯原得了林之孝的叮嘱,虽跟着琥珀来,却是废话可说,要紧的话一句不说,于是便也撺掇琥珀求情。 偏琥珀素来不善言辞,往日里奉了贾母的命发话无人不从也就罢了,今日这般形势却有些为难她了,见鸳鸯又给她使眼色,只得问:“奶奶少了什么东西。” “五十两的梅花银锭子。” “这也……”琥珀一笑,待要说犯不上,又见鸳鸯使眼色,只得住口。 石姨娘笑道:“二奶奶气的不是少了五十两,一准是好端端的没了东西,偏又找不到贼头。” “姨 娘这话说得在理,我气得便是这个。”许青珩在心里掐算着贾赦那边的东西不能给少了,至于姨娘这些,也不必给了,左右贾赦得了她的东西,自然不会听这些姨娘 教唆,这般贾琏是喜欢她一毛不拔,贾赦是不觉得她一毛不拔,如此,满府里她便是一毛不拔谁又能奈何她?想着,便拿了手指指向里间柜子上用绸带系着的一抱五 六幅字画并用匣子装着的一柄折扇对石姨娘道,“劳烦姨娘了,这些是孝敬大老爷的,姨娘便顺道替我呈给大老爷吧。” 石姨娘喜不自禁,忙答应着便叫自己的小丫头去捧着字画折扇,捧了字画折扇并不立时离去,只觉许青珩便是不给她赏钱,也当要给她的小丫头子赏钱,但见许青珩不吭声,满心狐疑地想莫非是给她赏钱的丫鬟在外头罚站呢,于是才没赏钱? 疑惑并遗憾着,石姨娘便也去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34 众人岂不知石姨娘的心思,尤其是迎春更是疑惑许青珩昔日没过门时处事十分周全,怎地如今疏忽了,竟没有石姨娘的见面礼。 “不过是五十两……明儿个还要回门,若闹得她们……”琥珀目送石姨娘出去,便又开了口。 “要紧的不是这五十两。”鸳鸯忙给琥珀递眼色。 “罢了,不用管她们,别坏了老太太的兴致。”许青珩笑盈盈地道,穿好了衣裳,便又去理妆。 琥珀放不下心来,随着鸳鸯伺候许青珩梳妆,又给琉璃使眼色,令她速速去说给贾母听。 琉璃匆匆地就向外去了,这边许青珩尚未理完妆,那边琉璃便已经过来了。 “奶 奶,老太太说,她明白奶奶不是为了五十两银子,是气不过自己的人方进门就自作主张,老太太说她明白奶奶的心思,只是罚一罚她们叫她们知错就算了,若是明儿 个亲家老太太问起来,却像是我们老太太不知教导新孙媳妇体谅下人呢。”琉璃嘴皮子利落地将话说完,便笑嘻嘻地去看理完妆后显得分外贤良淑德的许青珩,暗叹 这才是人不可貌相呢。 许青珩一怔,忙道:“是我疏忽大意了,叫老太太替我背了骂名,这会子我当要去给老太太赔不是呢。” 于是先还被人簇拥在梳妆台前整理妆容,这会子便挽了迎春的手向外去,待帘子打起来了,走出帘子,似乎还留有余怒般对鸳鸯道:“瞧着这房里的东西,不可用的便都收回库里吧,日后只将我那些体己的小物件摆上就是。” “是。”鸳鸯忙答应着。 许青珩发作自己人,心里也略有些愧疚,饶是如此,依旧装作余怒未消地随着迎春、琥珀、琉璃等便向贾母的院子去了。 待她一走,便果然如她所料,贾母院子里的媳妇子们纷纷过来劝说许青珩的人,言必提起奶奶年少、老太太体谅你们、不必跟亲家老太太提起免得她老人家伤心等话,劝说过后,便是一些安抚所用的钱帛等物。 待到傍晚,天际泛红之时,许青珩才从贾母处脱了身,略有疲惫地进了院子,穿过院子见鸳鸯还立在门前种着红牡丹花的花盆后与李嬷嬷说话,便对她笑了一笑。 “奶奶,听说二太太借着给老太太、奶奶添点心也过去了?”鸳鸯小心地问道,见许青珩点了头,又挽着李嬷嬷臂膀,笑道,“家里又多了一位姓李的老嬷嬷,这以后怕有人会认错人了。” “哪里能认错,你婆婆是日理万机的人,我这把老骨头,托了奶奶的福能安生等死罢了。”李嬷嬷忙笑道。 “嬷嬷您这就谦虚了,您见过的世面我们活一辈子都未必能见上呢。”鸳鸯眼皮子一跳笑了笑,见许青珩不大乐意说话,就忙道:“已经按照奶奶的吩咐将屋子重新收拾了,二爷方才叫人捎话过来,他今晚上大抵要半夜才能回来,奶奶只管先歇下吧,他忙完了就回。” “知道了。”许青珩淡淡地答应着。 李嬷嬷心中不乐意,但面上也留着笑,见鸳鸯要走,便要送,待鸳鸯推辞后,目送她出去,见许青珩在廊下站着,便侍立在她身边,叹息一声道:“奶奶放心,咱们的人都安抚过了。她们得了老太太的东西,也得了鸳鸯的东西,如今欢喜着呢。奶奶莫不是累着了?” “是乐坏了。”许青珩笑了一笑,眼前是高高拔起的复道楼阁、红花绿叶,看似与许家仿佛,但心境却是天差地别了,“亏得我先行一步,杀鸡儆猴暗示满府上下不得动我嫁妆。不然,日后如何,那便不敢多想了。” “莫不是二太太她这便开了口?”李嬷嬷思忖着王夫人的家世,只觉王夫人断然不会这样心急地露出嘴脸。 “自 然是不会为了自己开口,不过是提点我一些,说些贾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亲戚往来众多。日后我当多照顾那些在后廊上住着的同族兄弟妯娌,方能显得咱们荣禧 堂大方慈悲。听她这样说,我就将话头又转到院子里妈妈媳妇不懂事,擅自动我嫁妆上去,想来她也明白我的意思了。” “亏得奶奶先杀 鸡儆猴,不然她这般投石问路,奶奶遇上了,当真不好处置呢。”李嬷嬷唏嘘道,若有亲戚们来打秋风,怜贫惜弱一些给他们些钱财度日也未尝不可,便是探春、宝 玉那些个成家立业时多帮补一些也无不妥,但怕就怕一时开了口子,许青珩这嫩妇斗不过贾母、王夫人那些老妇被掏空了体己。 许青珩拿着手去抹腕上的镯子,思忖着贾琏必定会以为她要痴痴傻傻地熬夜等他回来,如此她就必要酣睡给他看,“嬷嬷,今儿个我有些累着了,晚上煮些安眠的汤水给我吧。” “奶奶当真不等二爷回来?”李嬷嬷吃了一惊。 许青珩嗤笑道:“出嫁从夫,既然他说不必等,那我便不等就是。”待看那人没人捧着了,会是怎样。 ☆、第127章 甲之蜜糖 李嬷嬷已然被许青珩警告过了,不敢再插手他们夫妻间的事,如此既然许青珩发话,便只得吩咐厨房里备下易于安睡的汤水。 因许青珩才来,晚间贾母、贾赦那边各自赏赐下四道菜肴,略迟了一些东边花园子里王夫人也打发人送了两道菜来。 许青珩吃不了这么许多,便打发温岚请了迎春来。迎春见许青珩请便过来了,只是被白日里没头没脑的事吓着,一时不敢似未做姑嫂时那般亲近,便拿捏着分寸,不亲不疏地陪着用了晚饭便回自己个院子里了。 待迎春走了,许青珩在院子里转了转,消了食,又写了几笔字,漫不经心地翻了翻账册,不知不觉间便听见外头二更的梆子声。 “二爷还没回来。”温岚见许青珩发呆便出声道。 “二爷早说过半夜才回呢。”许青珩忽地意识到自己虽嘴上说不等贾琏,做的却是等他回来的事,面上有些挂不住,便道,“还有羊乳么?温了来给我喝吧。” “是。” 喝了羊乳,许青珩慢慢地有些两眼发涩,身子软绵绵的也就是去床上躺下睡了,待温岚放下帐子时,扫了一眼屋内摆着的她在娘家时日常所用之物,在心中轻叹道:这下子这算泾渭分明了,这后院算是她的地方,那内书房则是他的地盘了。 胡 思乱想间,虽喝了牛乳也难以入睡,在床上翻覆两次便睁着眼睛听外头的梆子声,待三更的梆子声响过,便依稀听见后院里穿堂、巷门开启的声音,模模糊糊地想着 也就只有那个人回来才能叫人开启一道道院门了,待听见暖阁中温岚、温屿二人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不用猜也就知道是哪个回来了。 许青珩轻轻地翻过身闭了眼睛装睡,只听见贾琏十分温柔地问温岚“奶奶几更睡下的?晚间吃了什么?”,随后便又是一阵细碎的更衣的声音,许久,方有酒气飘来,渐而觉察到身边有人隔着约莫两拳距离躺下了。 “这屋子里都换上你的东西也好,那些椅袱、靠枕虽有些少女雅趣,却也正配你的年纪。” 这话落下,便是有人翻身的动静。 自言自语?许青珩装作熟睡转过身来,见贾琏已经背对着她,似乎并没有等她回话的意思,俨然是一副“虽你不吭声,但我知道你会痴痴等我至深夜”的架势。 暗叹一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许青珩也不装睡,见贾琏那身月白绸衫隔着帐子尚且泛着隐隐微光,微微靠近便可嗅到上头新熏的香气,忍不住拿了手搭在他肩膀上去按住那淡淡微光。 “是先在警幻斋喝了醒酒汤、洗漱之后换了衣裳才过来的吗?” “怕打搅你休息。”贾琏按住许青珩搭在他肩头的手,琢磨着这般情形只怕会令许青珩误会,便又道,“不过是两三个兄弟相聚,你几个表兄弟也在,并未叫妓子作陪。” 许青珩嗤笑一声,“你多心了,我并未疑你在外花天酒地。”若果然在外花天酒地了,在闺房内就不是这般模样了。 贾琏闻言在许青珩手上拍了一拍,因知晓许青珩今日所作所为,便也不装糊涂,开口说:“今日委屈你的人了,明日……” “我才做了坏人,你就要来做好人收买他们不成?”许青珩虽打定主意“躲”着贾琏,只觉若想引着贾琏靠过来,就必要先躲着他才可。奈何心中虽有千般谋划,到底年轻一些用情更深一些,定力不足,于是就成了这么个不咸不淡的模样。 “并不是要做好人,是看你这么不徇私情,琢磨这要将警幻斋的那些物件都交予你看管。” “你不稀罕我的嫁妆,我就稀罕你那些小玩意?”许青珩一哂,抽回手,大概是人回来了,安了心,于是翻了个身闭了眼便含含糊糊地睡去了。 许 青珩睡着了,贾琏却有些难以入眠,转过身来,探着身子瞧了瞧,见许青珩并不是在装睡,失笑一声,枕着臂膀听着身边呼吸声越发地清晰,于是他便越发难以入 眠,本想起身去将未读完的书读完,又想起书放在警幻斋中,于是便慢慢想起心事来,心道忠顺王爷明知他新婚偏要请他去吃酒,大抵是为了再次试探他能乖顺到何 种地步,只愿能叫忠顺王爷满意了;就不知北静王那边如何了柳如海那边又如何了;柳湘莲出门在外,也不知道怎样了…… 这般想了一通,将近天亮时,只觉睡梦中的许青珩挤了过来,贾琏便向外让了让身子,直让到半个身子悬在了床边,听闻鸡鸣之声响起,便如获大赦一般起了床。 此时歇在暖阁中的温岚、温屿二人尚未起身,贾琏早早起身后,便依旧如昨日那般穿了衣裳便去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温岚、温屿二人起身整理后,便唤许青珩起来。 “二爷又走了?”许青珩坐在床上低低地咳嗽一声。 温屿上前吞吞吐吐地道:“昨晚上奶奶睡下了,二爷翻来覆去,似乎是难以入睡的模样。我琢磨着,二爷当是一夜未睡。” “你既然知道,怎二爷走时偏又睡得踏实呢?”温岚唯恐许青珩面上挂不住,毕竟她每常听人说同床共枕这四个字,倘若二人躺在一处,一个睡得踏实,一个睡不着,那叫睡得踏实的如此想呢? “二爷先前,没跟旁人一起睡过?”许青珩坐在床上,从温岚手上接过一盏清水,漱口后,又换了一盏红枣桂圆汤,小小地抿了一口。 温岚纳罕道:“咱们大爷、黎家大爷不总说与二爷歇在一处么?” “……这不一样,他们兄弟间便是睡在一处,也断然没有同床共枕的。”温屿思忖着道。 “不用理他,反正我睡舒坦了。”许青珩原琢磨着贾琏是择席,但又想他又并非没在外头歇过,如此便不是择席了,只是不惯与人紧挨着歇息,便是吃了酒也难以入睡。 听许青珩这般说,温岚温屿二人也唯恐这些话传到外头叫人看轻了许青珩,便也住了口,二人只管叫了外头的小丫头们进来伺候许青珩洗漱。 这院子里人正琢磨着是否去请贾琏过来吃早饭,才将二人的饭菜摆在东边屋子炕上,便见贾琏已经掐着时辰换了一身鲜翠欲滴的嫩绿衣裳系着大鹏展翅和田玉扣头的鹅黄腰带,打扮得玉树临风地过来了。 虽 一夜未睡,贾琏也未见得有几分疲惫,这会子把玩着腰上的佩玉,脚步轻快地走进东间里,见许青珩起身来迎,便请她坐下,自己在左边坐下后,隐隐闻见引枕上仿 若女儿体香的熏香,微微蹙了蹙眉,暗道连这边也换上了许青珩的东西了?尽量不挨着那引枕,舒展开眉头,便对许青珩笑道:“后儿个我闲在家里,在后头小花园 子里摆下几碟子果品,不知奶奶可赏脸过去赏花吃茶?” “哎呦,这样客套,我竟是不知该如何投桃报李了,不如分床睡如何?”许青珩 娇俏地一笑,随后微微起身恭敬地将支在白玉云纹筷架上的乌木箸送到贾琏手上,低着头并未去看贾琏脸色,只盯着他的手看,见他手微微用力去握筷子,便在心中 暗笑道:果然是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的性子。 “奶奶!”才带了鸳鸯过来的贾琏奶娘赵嬷嬷听许青珩这般说吓了一跳,只道贾琏与许青珩成亲没两日就怄了气,唯恐今日回门生出风波,仗着贾琏奶娘身份,斗胆出声劝道:“奶奶,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绊绊总是有的,哪有动不动分床睡的,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许青珩抿着嘴微微颔首盯着贾琏的手看,瞧见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又松,心道他果然巴不得分床,于是便笑着起身去迎赵嬷嬷,笑道:“妈妈,我逗二爷玩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135 “原来是玩笑,这种玩笑再开不得。”赵嬷嬷笑说,见许青珩尚未用饭,请她坐下,简要地说了一通回门的贺礼,便又领着鸳鸯到门外等候。 “这妈妈当真是心疼二爷。”许青珩重新坐下后,拿起筷子,便夹了些江南风味的腌渍小菜佐粥。 贾琏隐隐有些埋怨赵嬷嬷多事,她那一打岔,便将分床的时机错过去了,如今再提,却好似他对许青珩心存不满一般,毕竟分床一事在他人看来便是他与许青珩不和睦了,拿着筷子拨拉着碟中小菜,听见一声轻笑,抬头便见许青珩莫名其妙地端着粥碗笑了起来。 “莫非有什么可笑之事?”贾琏笑道。 许青珩微微摇头,心道他那些小毛病看来折腾的不光是她,也是他自己个了;如此日后只要贾琏睡不好,她便可以酣然入睡了。 左右是无关紧要之事,贾琏也不放在心上,至少许青珩看起来神清气爽,便是回了许家,他对许老尚书、许玉珩兄弟们也有个交代。 吃过了早饭,许玉珩再次瞧了瞧回门所备的礼物,便与贾琏一同去给贾母磕头请安。 因 昨儿个许青珩抢先来了个杀鸡儆猴抢先警告众人不许人打她嫁妆的主意,又听闻许青珩给府上众人的赏钱数目并不多,甚至与东边花园子里素有吝啬之名的李纨打赏 的银钱数目仿佛。这般令人“刮目相看”后,贾母也不敢再将她当做个脸嫩的小孩儿看待了,和蔼地交代了几句,便放了他们出去。 一行人出了贾母院子,在院子前,许青珩便上了轿子,贾琏随着轿子走了一遭,到门前上了马,便骑马在前头引着许青珩的轿子向许府去。 路上左右知晓他身份的,不管认识不认识,皆拱手道贺,贾琏便也一一拱手还礼。 这般便到了许家大街上,入了门,在前院里许玉珩、许玉玚两个便早等着了,黎黎碧舟有事在身,也不在。 恰今日又是大朝之日,府上的叔伯们便也都不在。 只有寥寥几个人在,贾琏也觉得自在,与许玉珩、许玉玚携着手,三人便向许老太太院子里去,兄弟三人嘻嘻笑笑间,到底是担心妹子,许玉珩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许青珩那已经换了妹子抬着的轿子,在贾琏耳边低声问:“这两日二珩在你府上可还习惯?” “才换了地方,只捋齐人心就要忙上两天,哪里有功夫去习惯?”贾琏低声笑道。 “说来也是。”许玉珩点了点头,心叹只愿许青珩坚韧一些,能轻轻松松挨过去吧。 “四哥就没帮一帮二珩?”许玉玚道。 “帮她,能帮到几时?”贾琏道。 因贾琏态度坦然,许玉玚一时也不好说些担忧许青珩在贾家里受苦等话。 兄弟三人说着,便进了许老太太院子中,在院子里略等一等,待许青珩从轿子里出来了,才一同向正房去。 入了正房,便见许老尚书安然地坐在左手边太师椅上闭目品茶,许老太太略有些坐立不宁,果然待许青珩入了门,许老太太打量她再三,虽强忍着,也不免红了眼。 “快给老太爷、老太太磕头吧。”许玉珩道。 贾琏笑着,就与许青珩一同跪在丫鬟铺着的褥垫上给许老尚书、许老太太磕了头。 许老太太已经是十分着急要跟许青珩说体己话了,待令他们二人起身后,便急不可耐地对贾琏道:“你们爷们去前头书房说话去,叫我们娘儿们坐在一处叙一叙,一日出了门,不知这辈子还能见上几遭了。” “老太太若想她了还不便宜,打发人去请就是。若是老太太不嫌弃,我们来府上常住也可。”贾琏含笑道。 “你 们府上还剩下几个爷们?叫了你们来府上常住,你老爷你家老祖宗该如何看我们家?”许老太太笑着,叫许青珩靠近,握着她的手揉了一揉,见她低头浅笑,似乎对 这桩姻缘十分满意,心中便也熨帖了,待贾琏等簇拥着许老太爷出去了引着许青珩向东间隔得小小的一间暖阁上坐着,许老太太拿着手在许青珩肩头上抚摸了两回, 才关切道:“这两日过得如何?”唯恐许青珩扯谎,便又警告道:“你莫替他遮掩,左右我还要问李嬷嬷她们,总能问出来。” 许青珩咬着唇低头浅笑,抬头见许老太太十分焦急等她答话,便跪坐在许老太太膝边,搂着许老太太的臂膀低声笑道:“老太太,四哥毛病可多了。” “都是什么毛病?” 许青珩笑道:“再没见过这样小心眼的人了,看着忒地大方体贴,什么东西你要,他都给,你什么心思,他都顺着你,可实际上处处都有小性子。这些小心思呀,别人要是不放在心上,那么累着的就是他自己个了。” “都是什么小性子?”许老太太也盘着腿,讶异地看着眉开眼笑的许青珩,自从黎婉婷的事后,许青珩人在家中成日里要么患得患失要么许下什么骇人听闻的志向,如今嫁了人,看着越发开朗活泼脚踏实地了。 “许 多事,是只能我们两口子你知我知,不是能告诉老太太你的。能告诉你的,就是那人原不似看起来这般大方,还有,”许青珩扭头望了眼立在帐幔后丫鬟露出的半个 身子,在许老太太耳边低声道,“老太太,你可瞧见过跟别人睡就睡不着的人?昨晚上他大半夜回来,他一回来我便呼呼大睡了。可他喝了酒,竟然还难以入睡,睁 着眼熬到天亮掐算着能脱身了才急慌慌地赶回前头书房洗漱。”说罢,便将脸摩挲在许老太太肩膀上笑了起来。 许老太太呆住,新婚没两 日就大半夜才回来,且跟新婚妻子躺在一处睡不着……只这两件事,就令她勃然大怒,继而忧心忡忡,恨不得立时叫了众奶娘来替许青珩参谋一二,可再瞧许青珩, 又被她眼中满满的欢喜耀花了眼,见她似乎乐在其中并非强颜欢笑,不觉便也消了火气,“蠢丫头,这种事,有什么好乐的。” “多么与众不同的人,这种人,老太太早先见过没有?”许青珩微微歪了头得意地看许老太太。 原本她也为这些琐事患得患失,随后细想睡不着的贾琏一夜静静听着的都是她的呼吸声,这些谁家的夫君比得上? 许 老太太有些话吐不出口,譬如贾琏是否有龙阳之好是否厌弃许青珩云云,都是问不出口的,呆愣了半日,见许青珩兀自欢喜,仿佛贾琏的那些小性子已经独一无二到 令她与有荣焉的地步,瞥了一眼立在帐幔边踟躇着等着随时答话的奶娘,暗道己之蜜糖彼之砒霜,许青珩并非强颜欢笑便好,于是立时下定决心不再问那奶娘也不再 过问贾府之事,既然贾琏那些个瑕疵在许青珩眼中都是可爱可笑之处,那她这局外人又凭什么去指手画脚。 ☆、第128章 思前虑后 女人们谈笑间温情脉脉,男儿这边,言谈间则未免有些沉闷。 许玉玚虽活泼,但时机不对,便也沉默了。 许玉珩恰也如此。 许 之安先前甚喜贾琏胸怀大志,此时贾琏当真做了他的孙女婿,他未免又觉贾琏所图甚大,将来许青珩随着贾琏未免要经历一番起起伏伏,如此,便又觉若劝说贾琏听 他一言,依着许家权势与许青珩二人一世安享尊荣才好。心中如此想,偏又开不得口,毕竟贾琏已经入了当今的贵眼,不是轻易就能全身而退的。 “今日也无旁的话要赠你,只送你一句,伴君如伴虎。”许老尚书许之安沉吟良久,终于吐出这么一句。 “多谢老太爷指点。”贾琏谦恭地答应着。 “……早早领着青珩回家去吧,也不知你们新婚燕尔能够陪伴几日。”许之安叹息道。 “是。” “若你有个万一……”许之安不免为难起来。 贾琏沉默以对,若此时叫他为了许青珩放弃先前计划,那断然是不能够的,如今只能远着她一些莫太过亲密,如此远着她了,他一朝远行,她也不会太过悲痛。 “哎。早些回去吧。”许之安苦笑一声,除了知晓贾琏要去广东,此外旁的事所知不多,如此要问也无处下口,“今日便叫我做了歹人,玉玚,待用过了午饭,你去跟你祖母说,就说我唯恐她老婆子絮絮叨叨插手贾家事,要打发青珩两口子走呢。” 能多聚上一时便是一时。 “是。”许玉玚堆笑答应了。 几 人聚在一处,又说了些黎碧舟、许玉珩要补什么缺,广东总督人品如何,待用过了午饭,许玉玚便低着头出了书房向后院去,路上想着倘或贾琏有个万一,许青珩怕 要守寡了,越想越悲,到了许老太太房门外,就听见屋子里许青珩嘻嘻哈哈的笑声,弓着身子进去,收了脸上悲容,也堆起笑来,掀了帘子进去,近了望见许青珩好 似年幼时那般靠在许老太太怀中说话,便十分尴尬地道:“老太太,老太爷发话了,他说叫四哥、青珩两个立时回家去。” “可是贾家出了什么事?”许青珩忙问。 许老太太气恼许青珩才出门,满脑子就都是贾家的事,作势在她额头上一敲。 “并不是贾家的事,老太爷……”许玉玚有意先瞅了瞅许老太太,又将许青珩的陪房忘了一遭。 “莫 非怕我挑唆人?哼,未免也太看轻我了。”许老太太冷笑一声,但看出许玉玚神色有些恍惚,又想三朝回门是理所应当,许之安令贾琏、许青珩意思一下便回府,自 然有她的深意,于是也不多纠缠,将怀中的许青珩推了出来,在她鼻子上一刮,笑道:“贾家媳妇,回你家去吧。” 这生分的“回你家” 三字一出,许青珩不由地红了眼眶,笑了半日,这会子反倒落下几点泪来,想着日后贾琏赴了外任,她尚可隔三差五地见许老太太,可要见贾琏就没那么容易了,于 是便起身整理衣衫,冲许老太太一拜,便随着许玉玚向外去,走了几步回了回头,便又抹了抹眼角向外去。 许玉玚这男儿自然不解许青珩这女儿家的心思,咳嗽一声,便护着她上了轿子,领着轿子一路向外去,到了前院,见贾琏已经在门廊下等着了,冲贾琏拱了拱手,便目送他们一行人出门。 许青珩不解怎地这样快便又要走,疑心是谁多嘴令贾琏不得许之安待见了,于是半路上,便令跟在轿子边的随从去请贾琏过来说话。 须臾,贾琏便招手即来地驱马过来,牵着缰绳叫马儿随着轿子慢慢地走,见轿帘子微微掀开一角,便向里头望去,微微地看见许青珩小巧皎洁的下颌骨,便笑道:“不知奶奶有何吩咐?” 许青珩唯恐被路上行人望见,将帘子又放下一些,轻声问:“祖父为何早早地就打发咱们出门?” “老太爷怕咱们多喝了许家的茶水。”贾琏轻笑道。 许 青珩见他是不肯说实话了,便收了手将帘子放下,一路在心里揣测着,思来想去,才想许之安定是琢磨着贾琏要赴外任呢,所以才想叫他们夫妻多聚一聚,可惜许之 安不知,他们早早地回了贾府,贾琏一准要赶去警幻斋补眠呢。如此一想,心里又有些不痛快,于是又掀了帘子,见贾琏并未离去,此时依旧是令马儿慢慢溜达着跟 在轿子边,见他绿衣白马好似无家无累的游侠儿一般洒脱,便轻笑道:“待回了家,四哥要去忙什么?” 贾琏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叫许青珩看那为不可见的暗淡褐色。 许青珩噗嗤一声笑了,“活该,谁叫你大晚上不睡觉呢!”此话一出,隐约听见一声压抑的笑声,立时红了脸放下帘子,在心里啐了一声,后悔说了这令人误会的话。 一路无话,待他们进了荣国府,果然贾琏径直去了警幻斋里补眠,许青珩兀自领着仆从回后院,进了后院,因方才带去的奶娘嬷嬷似乎在许老太太跟前欲言又止,于是是少不得又敲打了她们一回。 之后许青珩坐在东间里支着头发了一回子呆,勉力看了一回子书,不过须臾心思就飞到贾琏身上,寻思着他果真要晚上在她这熬夜,白日里去补眠不成?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36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门外小丫头报道:“奶奶,大姑娘来了。” 许青珩轻拢鬓发,人并未坐起,依旧握着书歪在炕上菱花枕头上,望见迎春自己撩开帘子进来了,便笑道:“妹妹不歇晌么?” 迎春笑道:“原本要歇,谁知宝玉回东边去了,湘云那丫头便奔到我这来闹了一会子。后头前门小幺儿传进来一帖子,见是送给嫂子的,就赶紧送了过来。”说着,见许青珩坐直了身子,便向前快走两步将烫金的精致请帖送到许青珩手边。 许青珩忙接了帖子,原本只当是贾琏这一宗的亲戚客套请她这新妇一请,打开帖子,却见里头挂着的是神武将军府的名头,细看,则是冯紫英之妻岳氏做东,请许青珩并陈也俊等子弟妻子在她院中一聚。 贾琏素日里与哪些人交好,许青珩心里大致明白,心知既然岳氏邀请,她必是要去一遭了,于是合了帖子,就对迎春笑道:“知道了,那一日你也空下来,随着我一同出门吧。” “哎。”迎春答应一声,不待许青珩问,就道:“虽那冯家哥哥未跟哥哥结拜,但他们之间的交情也跟拜把子兄弟差不离了,这么着,咱们过去也不必太拘谨。只是,我方才瞧了一瞧,那边的大姐姐也是要去的,这么着倒不好厚此薄彼叫她说嘴嚼舌,是以这要送的礼物……” “是否也有定例?”许青珩才在心里权衡这妇人往来送什么礼物礼物又从哪里出,就听迎春这样说,于是便捏着帖子看她。 迎 春忙点了头,挨着炕沿坐着,又指着东边道:“冯家嫂子嫂子也知道,她不是个在意那三瓜两枣的人。倒是东边的大姐姐,她在家做姑娘时原也大方,可这二年越发 地爱小心计较了,若是送给其他人家嫂子的东西与送陈家的不同,便是一样价钱,她那里也有话说。是以,早些日子,哥哥便将送礼多少回礼多少也定下了规矩。” “如此倒也省事。”许青珩点了点头,随后豁然地笑道:“这么着,咱们是万事不操心,只待那一日出门就得了。” 迎春笑着点头,湘云年纪太小,探春不常过来,她留在家中也寂寞,难得出门,不免有些雀跃。 “打发人知会你哥哥一声吧,免得那一日他又要做什么。”许青珩顿了一顿,思量着那一日若是贾琏得空,还需他送一送。 迎春闻言立时便叫司棋打发个小丫头去传话,随后只管尽职尽责地将哪一日宗里老人请他们两口子过去吃茶吃饭的事说了一通,总之,贾琏新婚这一月内,除了今日,日后每日都有亲戚朋友相请,就连尤氏那,也请许青珩去小坐一会子。 许青珩琢磨着这些都是应当的,边听迎春说着边点头答应着,忽地便见迎春的丫头司棋穿着一身蓝布碎花衣裳进来随后在迎春耳边嘀咕了两句,之后迎春的脸色便略变了一变。 “可是出了什么事了?”许青珩忙问。 “……方才鸳鸯从琥珀那听说,今儿个赵姨娘过来,在老太太耳边嘀咕着她约莫是有了,请老太太帮着她挡一挡二太太呢。”迎春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许青珩的肚子。 许青珩笑道:“左右二老爷生的也不用咱们出钱出力,孩子生下来好好地道一声恭喜就罢了。” 司棋见许青珩这么看得开,忙低声道:“奶奶,那边若是再添一个男丁,就越发衬得咱们这边荒凉冷清了。环三爷越发大了,兰哥儿也能给老太太请安了,大爷虽病病歪歪你,但好歹是个男丁,更何况还有个冰雪聪明的宝二爷……” 说一千道一万,终归是荣禧堂这边男丁稀少,底气不足。 许青珩一愣,不自觉地摸了一摸自己的小腹,再看千金小姐迎春、婢女司棋都满怀希冀地望着她,顿时就如千斤的担子一下子压到了她肩上,越发明白荣禧堂这边生儿育女的重要性。虽贾琏能干且压得住阵脚,但贾琏一日无子,荣禧堂这边终归有些底气不足,让人觉得后继乏力。 “万事,随缘吧。”许青珩轻叹了一声。 迎春这小姑子也不便深说,又絮叨了两三句,到饭点了,便对许青珩笑道:“嫂子快些换了衣裳去老太太那边,二太太、大嫂子都不过来,老太太那边冷清着呢。” 许 青珩心不在焉地点了头,依旧坐在榻上令婢女给她更衣,待换了衣裳,左右不见贾琏过来,又想贾琏素日里便不与贾母在一处用饭,于是便领着婢女温岚、温屿向贾 母处去,因昨儿个许青珩发过威,贾母也不敢在她头回子立规矩时给她下马威,于是这一餐许青珩便轻轻松松地应付过了。 待从贾母处回来,又在东间里摆下饭,才见贾琏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绢布衣裳过来。 贾琏在温岚捧着的盆子里洗了手,在炕上坐下后又请许青珩也坐下,含笑道:“老太太那边可为难你了?” 许 青珩起身替贾琏布菜,见桌上几道菜具是常见的家常菜肴,比许家的还要简单,心叹贾琏在衣裳上不知俭省,吃食上竟朴素至此,“老太太并未难为我,我过去了, 只说湘云并不是正经的小姑子,不用伺候她,单伺候她跟迎春两个,又怕冷了湘云,叫我自在一些,别太约束了自己呢。” “这就好。”贾琏笑了一笑,忽地放下筷子对许青珩拱了拱手,“要跟奶奶说一声对不住了,原本说好明儿个请奶奶吃茶,不想明儿个又有事脱不开身。” “四哥这话就见外了,又不急在一时。”许青珩笑了一笑,手上握着筷子对贾琏笑道:“四哥一口一个奶奶,不知道的,还道我哪得了这么大的孙子呢。” 贾 琏一愣,朗笑一声,记起岳氏有请,就对许青珩道:“倘若见着东边那大姐姐,你瞧着她眼神闪烁又或者敲边鼓问大姐夫外宅的事,就领着她去没人的地,悄声告诉 她叫她莫多心,就说大姐夫是要留着外宅笼络人奔前程呢,她若多事,坏的是她自家夫君的名声跟前程。她再问,你就说珠大哥也知晓此事。”此事必要防患于未 然,不然指不定元春用下什么手段呢。 听见“外宅”二字,许青珩眼睛蓦地睁大,想起先前贾琏提过的小花枝巷,心下腹诽留着那外宅必定是要做坏事了,待要深问,又见贾琏不再提了。只觉赵姨娘有喜一事应当与贾琏说一声,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听说,赵姨娘有了。” “二叔宝刀未老。”贾琏浑不在意地道。 许青珩见贾琏是这么个态度,不得不放下筷子郑重地道:“今日迎春忧心忡忡,就连司棋都……,倘若……” 贾琏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思量一番,便也放下筷子,袖着手郑重其事地对许青珩道:“此事,我思量了两日,正要与你说呢。” “何事?”许青珩双目炯炯地望向贾琏。 贾琏踌躇一二,便道:“我此去,兴许几月,或许累年才能回来,是以,我思量着万一留下一儿半女,令你们母子二人在风刀霜剑里艰难度日,不如防患于未然,生儿育女之事,待我回来再提。你只当换了个地方,再做几年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吧。” 许青珩呆住,猛然明白贾琏先前若即若离,是怕令她有了身孕,虽明白贾琏的意思,但心里却莫名地失落起来,不自觉地掉了眼泪,开口就道:“你只这般想,怎不想倘或你不回来了,我只身一人在贾家……” 一时失口说了不吉利的话,忙啐了一声,双目含泪地望向贾琏。 贾琏一手撑在小饭桌上,一手拿了绞丝帕子递给许青珩,“我回不来的事,想也没用。我能想的,就是回来后当如何,我要我的孩儿无忧无虑,而不是生下来被一堆饿狼一般的眼睛盯着,倘或你一时不察,他叫人害得体弱多病,又或者……” “挟 天子以令诸侯?”许青珩蕙质兰心地接了一句,见贾琏点了头,狠狠地扯过他手上的帕子,心里不禁矛盾起来,她虽有娘家,也能常回娘家,但万万不能在娘家养儿 育女,如此怕是要一颗心时时提在嗓子眼,提防着一大家子人了;但贾琏若是几年不回,她这枯等着,岂不是要度日如年? “听我的吧,来日方长,以后日子长远着呢。” “我知道,你总是有道理的。”许青珩恨恨地咬牙,再没心思吃饭,也顾不得什么为妇之道,将手上帕子一丢,便懒懒散散地起身向西间躺着去。 贾琏独自吃了饭,又去前院外书房处理了些事物,二更天方回后院,进房门前依稀听见许青珩说话,待他进去了,又见许青珩面朝里装睡,便不出声地脱了外头衣裳在床边躺下,须臾听见她气息平稳了,便翻了个身琢磨着次日之事。 次日一早,贾琏便出门去打探外任一事,许青珩去贾母处请了安,过问了贾赦的汤药,便领着迎春坐了轿子去宗里妯娌姑嫂家做客。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贾琏日日早出晚归,许青珩也忙于见贾家众女眷并冯紫英等,二人每日相见也不过是寒暄两句就散了。 一日,贾琏正在外院书房里听林之孝汇报账目,忽地就见赵天梁慌慌张张地压抑着兴奋奔了进来。 “二爷,忠顺王府有请。” “可是有眉目了?”贾琏愣住。 赵天梁嘴角翘了起来,笑道:“应当是了,二爷不知忠顺王府来传话的那位是如何气急败坏呢!看他那样气,小的就知道二爷的事八、九不离十了!” 林之孝不知贾琏的事是什么事,不敢耽搁地道:“二爷赶紧地换了衣裳去吧。二爷是骑马还是坐轿子?” “王 爷有请,就是十万火急的事,自然是骑马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先前贾琏一直唯恐忠顺王爷能耐太大,当真给他寻了个肥缺,此时见东风终于来了,并不换衣 裳,立时一提衣襟,就领着赵天梁匆匆向外去,到了门外,果然望见忠顺王府的来人哭丧着脸,也不敢喜形于色,冲那人一拱手,便领着小厮快马加鞭地向忠顺王府 去。 到了忠顺王府门外,似乎是忠顺王爷脸面上挂不住,这会子竟打发了长史亲自在门外迎接贾琏。 贾琏随着长史向内去,进到上回子来时忠顺王爷玩乐的小花园子,在门口便见琪官抹着泪哭哭啼啼地出来。 琪官望见贾琏过来,有些羞赧地低声道:“二爷快去吧,王爷等着你呢。”说罢,扭身就去了。 贾琏心道忠顺王爷暴怒了,紧跟着长史进去,果然见一簇灵璧石后的亭子里,忠顺王爷一言不发地冷脸站着。 “给王爷请安。”贾琏躬身道。 忠顺王爷和缓了脸色,十分难堪地虚扶贾琏一把,随后握拳狠狠地锤在红漆柱子上,冷笑道:“你难得求我一遭,原本事情已经十分妥当,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到底功亏一篑!” “王爷,到底是何事令王爷这样气愤不平?”贾琏故作不知道。 忠 顺王爷一身光芒璀璨的紫色官袍,俨然是才从朝堂下来,这会子胸口起起伏伏后,便故作羞愧地道:“还能是什么事?不过是你这晚辈求本王一求,本王便要做个顺 水人情。原本已经觅到十分好的前程给你,不想你偏又不入北静王的法眼,如今他从中作梗,本王极力庇护,才将你弄到广东去,不然还不知你要被发配到什么地 呢!” “此事可还有转圜之地?晚辈实在想不到哪里叫北静王那般痛恨!”贾琏忙道。 “哼!亏得我这般为你尽心尽力,不想事情就坏在你手上!忒大的人了,怎会不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忠顺王爷理直气壮地冷笑,万不承认是自己能耐有限,只说是贾琏不懂为人处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不知王爷原本要给晚辈觅个什么前程?如今去了广东,又是个什么前程?”贾琏满面惭愧地却又急不可耐地要知道自己个的事,见琪官捧着一盏茶过来,忙接过茶盏,双手递给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有意不接,又气急地道:“原本此事已经是十拿九稳,若不是你多事,岂会连累我跟你一起没脸?” “是、是。”贾琏依旧低头奉茶。 忠 顺王爷见贾琏不敢有怨怼,这才接了茶,抿了一口,就递给琪官放与桌上,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不过你放心,那广东虽远,但也在本王的人手上,本王颇费了些心 力将你调到了广东总督洪和隆手下,虽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知府,但你既年轻,上头又有自家人关照,将来前程自然是不可限量。” 贾琏先如丧考妣,此时听忠顺王爷一言,既悲又喜地道:“有王爷一句,晚辈自然是不会为前程发愁了。只是晚辈才刚成亲,便要离京,怕……” “小小年纪怎就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忠顺王爷不以为然,随后冷笑道:“亏得本王还替你手书一封,替你引路……” 贾琏忙感激道:“多谢王爷为晚辈操劳,王爷的大恩大德,晚辈感激不尽!” 红楼之公子无良_137 忠 顺王爷满意地捋了捋胡子,这才在亭子中铺着虎皮褥子的太师椅上坐下,先将一封引荐信递给贾琏,待贾琏仔细放入衣襟后,才又道:“那洪和隆既是本王的人,待 你自然是如待自家子侄。只是向西那边的广西总督况晏冰,你需防着他一些。那厮素来睚眦必报,且阴险毒辣,不知打理好自己任上事物,偏爱寻他人是非,不是个 好相与的,你年轻,遇上他的人事,宁可忍一时之气,也不可跟他顶撞。” 贾琏连连点头道:“多谢王爷提点。” 忠顺王爷心气顺了,手抚在把手上的虎头上,对琪官笑道:“叫人做七八样酒菜来,我请琏哥儿吃上两盏。” 贾琏忙推辞,堆笑道:“不敢叨扰王爷,王爷,怕许家还不知此事,晚辈需去告知一二,免得许老尚书莽撞,又将那北静王得罪一遭。” “去吧,待你离京之日,本王与你践行!” “多谢王爷厚爱。”贾琏连连拱手,待要走,又心有不舍地回过身来,“不知王爷原本要给晚辈寻的前程是……” “户部肥缺。”忠顺王爷言简意赅却又微露得色地道。 贾琏故作痛心疾首模样,哭丧着脸,便一径地告辞向外去,到了门外,又对长史再三道谢,才骑马直冲许家去。 到了许家,因许之安并许玉珩祖孙不在,贾琏只留了几句话,便又骑马向兰台寺去,从后门入了兰台寺,进到林家小院中,先瞧见黛玉过来问候许青珩安好,随后进了房门,便闻见林家终年弥漫不散的药香味。 只见林如海半躺在床上养神,贾敏捧着书卷坐在床边。 待贾琏请安后,贾敏颇有些艳羡地问贾琏:“听说赵姨娘那又有动静了?” 贾琏点了点头。 贾敏叹息一声,待要劝林如海两句话,见林如海不住咳嗽,又将话咽回肚子里,暗叹若是林如海身子骨能够,如今他们也不会只有黛玉一个了。 “姑父,这是忠顺王爷给侄儿写的引荐书。”贾琏说着,从怀中掏出书信递给林如海看。 林如海细细将信中字句看了,见其中不过是些令洪和隆关照贾琏等话,便笑了一笑,将信递给贾琏,咳嗽两声道:“如此,你过上半月便要离京了。” 贾琏点了点头。 林如海叹道:“可告诉你妻子了?”不觉望了一眼贾敏,“时日不多,快些回家宽慰她一二吧。” “是。”贾琏忙答应着,回想这大半月忙于前程不曾与许青珩如何交谈,不觉惭愧起来,又见林如海、贾敏二人一派夫妻情深模样,便缓缓地退了出去,出了门,见雪雁小丫头过来,就对雪雁道:“告诉你家姑娘一声,就说叫她闲了常回荣国府跟我家二奶奶说说话。” “是。” 贾琏点了头,依旧向外去,走在路上,又打发亲近小厮去与冯紫英、陈也俊、薛蟠说,如此,待他回到家,薛蟠、陈也俊并冯紫英三人便统统等在了警幻斋北边小院子里。 此时已经是将近傍晚,小院中种于水缸之中的红莲朵朵绽开。 冯紫英一身紫衣,腰佩宝剑,薛蟠一身红色锦衣绣服,掐着腰指着陈也俊笑。 大抵是所做之事十分顺遂,陈也俊这会子也意气风发起来。 “诸位,我来迟了。”贾琏远远地望见三人背影,便连连拱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也才到罢了。”冯紫英笑了一笑,待贾琏走近,便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低声道,“前儿个才收到蔻官的信,如今他就等时机呢,这时机还需你来定。” “他在南边自有湘莲接应,待我南下路上,与他见一面再提。”贾琏眸子微动,贾雨村是认识蔻官的,待蔻官出逃后,此事非要蔻官相助不可。 薛蟠并不知蔻官的事,虽察觉贾琏有事瞒他,但他素来粗枝大叶,也不追问,只待冯紫英说过了话,就道:“琏二哥这边办下了,我那边须赶在琏二哥前头去办事呢。” “不知大妹子可会放心你仓促离京?”贾琏道。 薛蟠豪迈地笑道:“她巴不得我日日赖在铺子里养家糊口呢,妈与宝钗两个更是巴不得我上进,叫她们早早离了舅舅家摆布呢。” “如此便好。”贾琏点了头。 陈也俊嬉笑道:“真是老天相助诸事顺遂,我原处处防着你家大姐姐,就怕她天资聪颖看出马脚。谁知她如今竟那般通情达理,前几日还拿出些银钱来叫我请同僚吃酒呢。” 贾琏见陈也俊并不知元春背后已经悄悄问过了许青珩,便也懒怠与他细说,只道:“如今咱们四人所做之事,还是要隐秘一些的好,倘或令家人知道,不知要多出多少是非。” 其他三人紧跟着点了头。四人又商议一通日后该如何如何,眼见夕阳西沉,冯紫英便推了推贾琏,笑道:“今日聚过了就罢了,日后你离开京城时,我们也不知身在何方。将来是福是祸,你我四人也必要同进同退!” 贾琏闻言,立时令全福、全禄去拿了上等的女儿红来,也不用细瓷酒杯,单令人拿了拳头大的海碗来,满满倒了四碗,四人碰了碰碗,一切尽在不言中地将酒水一饮而尽,随后贾琏便送其他三人出门。 待冯紫英等走后,贾琏依旧去南边小院子里换衣裳,待吃了一盏茶后,才慢悠悠地向后院去,一路思忖着如何与许青珩说才妥当,顺着小巷子过去,进了院子,冷不丁地一只就如狗熊一般憨态可掬的乌黑小狗从他身边窜了过去。 贾琏吓了一跳后,见那狗儿跑到婢女温岚脚下撒娇,便笑道:“这狗东西什么时候来的?” 温岚躬身约束狗儿,笑道:“是尤奶奶家养着的,奶奶看着喜欢,就抱了来。在院子里养了十几日了。” 贾琏咳嗽一声,心道养了十几日,他竟从未发觉,顺着铺在地上的五彩碎石进入正屋,打开帘子,迎面遇上正待要出门唤狗的许青珩,夫妻二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起来。 “四哥回来了。”许青珩不尴不尬地让开身,请贾琏进房来,正待要叫温岚将狗儿领去倒座厅里,听见贾琏低低地一声“我七日后离京”,一时顾不得狗儿了,忙放下帘子紧跟进来,望见贾琏一身酒气,颀长身子将东间炕上的引枕一推便斜斜地躺下,忙跟了过去。 “任命下来了?”许青珩紧张地问。 “不过一二日就下来了,约莫七日就启程。” 许青珩握了握拳头,怔怔地炕下椅子上坐着,好半天强颜欢笑道:“你就无牵无挂地奔前程吧,旁人尚且能说一句悔教夫婿觅封侯,我却是……” “何必多想呢?”贾琏坐起身来,将手递给许青珩要牵着她在一处坐下,见她不接,就道:“便是你不情愿,我也是要走的。”贾琏心意已决地坚持道,手指动了动,见许青珩依旧不接,就将手收了回来。 “……那回来之后呢?”许青珩追问道,“你至少叫我明白等你回来了,又是怎样的情形?” “等我回来了……”贾琏也不禁蹙眉沉思起来,“待我回来了,怕还有无数的烂摊子要收拾了。” 许青珩一瞧贾琏这神色,登时明白他的心思又转到前程官位上去了,立时气鼓了脸,好半日,才自言自语道:“原当你回来就与如今不同,不想并无二致。” 一句话将贾琏的思绪扯了回来,贾琏立时笑道:“原来你是想这个,这怎会一样,待我回来与你一同生儿育女,咱们二人好好过日子。” “……就留个孩子吧。”许青珩满怀希冀地道,长夜漫漫,孤枕难眠,留个孩儿傍身也好。 贾琏顿时冷了脸,“别提这个了,这可玩笑不得,一个不防备,毁了孩儿一辈子,又或者父亲不在眼前,养成个懦懦弱弱、畏畏缩缩的性子,那成什么样子?” 许青珩待要辩说两句,又觉既然贾琏不肯生,她又能奈何他?满心凄惶地想,真是日久见人心,原本只当贾琏心中前程居首,她次之,如今竟是连没影的孩子都排在她前头了。 晚间恍恍惚惚地洗漱便上了床,待躺在床上紧紧地盖着被子后,许青珩又不自觉地扭头去看贾琏,见他一言不发地枕着手臂躺在她身边,便又扭过头去,待觉贾琏将手放在她腰上,忍不住伸手将他的手推开,待贾琏再挨近一些,便干脆不理会他。 “我知道你这会子想什么呢。”贾琏一手搂住许青珩,一手依旧枕在脑后,仰头望着帐子,便慢慢地低吟浅唱起来,“……虽然已经是百花儿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我在等着你回来,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 “什么怪腔怪调的。”许青珩噗嗤一声笑了,翻身揽住贾琏的腰,见他破天荒地没避开,眨了眨眼睛,被他这么插科打诨,竟是已经消气了,暗叹自己果然好哄骗,千言万语萦绕在心头,最后道:“若是被人采了,成了残花败柳,你也不必回来了。” ☆、第129章 行程将近 “我若不回来,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呢。” “谁要哭成什么样?”许青珩嗔笑道。 眼见许青珩消了气,贾琏便也释然了,待要将揽着许青珩的手收回,却见她牢牢地抱着他的腰,稳稳地躺在他手臂上。 “反正你跟我睡也睡不着……” “你叫我回警幻斋睡?”大半个月睡不踏实,贾琏闻言很有些窃喜。 “不,请四哥替我瞧瞧,睡着了,我这辫子,是放在被子里头的,还是露在外头?”许青珩扭了扭头,叫贾琏看见她头上的小辫子,便紧贴着贾琏闭上眼,闻着他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心道不知他这一去,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贾 琏试着抽了抽手,见抽不开,便叫她就那么躺着,不时打个哈欠,胡思乱想着令自己入睡,偏心思一多,只觉许青珩呼吸越发清晰聒噪,如此便越发地睡不着了,闲 来无事拿着一只手在她面上胡乱地扭掐,大抵是堵住了许青珩的鼻孔,她忍不住扭了扭头,于是原本搭在她脸上的手滑下,不觉滑到一处绵软之上,心头一跳后,再 听许青珩那女子仿若轻纱般的呼吸声,立时就觉这令人难以入眠的呼吸更令人烦躁不安,于是伸手将许青珩向内推了一推,便坐起身来,自己个掌了灯,胡乱寻了本 许青珩日常所看书本,歪坐在床边椅子上看起书来。 次日一早,贾琏待开了院门就出去了。 许青珩起身后,温屿立时便将一张字条递给她。 打开字条,望见里头写着“被子里”三个字,许青珩失笑一声,抿着嘴笑了半日,就想她且排在第三吧,左右贾琏睡不着,不还依旧睡在这边嘛,如此不说是浓情蜜意,也算得上是夫妻和睦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38 于 是许青珩也写了多谢二字,令婢女去传给前面贾琏看,待见贾琏回了“客气”二字,望见院子里那狗儿笨拙地兜来转去咬尾巴玩,便又在字条上写着下“请夫君瞧 瞧,我是侧睡多一些,还是平躺多一些”,依旧令人给贾琏送去。不过一刻,贾琏回了字条答应了,许青珩反倒百无聊赖地琢磨起自己睡觉时究竟是侧卧,还是平躺 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许青珩起身后,便见枕边放着一张花签,只见其上不厌其烦地记录着某时某刻许青珩入睡,某时某刻翻身,几时几刻呓语,另将侧睡多少时辰,平躺多少时辰,向内转移几分,向外移动几分一一核算清楚。 许青珩望着这花签,不禁懊悔前头大半个月跟贾琏斗气,竟是临到他快走,才发现这么个有趣的游戏,只是遗憾贾琏记录得太过详尽,竟令她想再玩一遭,也没个由头。 正思量着如何给贾琏寻个差事,便见迎春梳着双环髻穿着一身银红排穗裙子匆匆地进来了。 “嫂子,快去老太太那吧,哥哥的任命书下来了,大老爷、哥哥已经过去了。”迎春欢天喜地地搀扶着许青珩就向外去。 许青珩忙将纸张收起来,整理一番便也装作欢天喜地的模样随着迎春向外去,姑嫂二人进了贾母院子里,迎面才见贾珠陪着贾政、王夫人夫妇二人过来,大抵是因遇上了喜事,就连宝玉、探春、贾环兄妹三人也随着过来了。 贾珠、宝玉等见许青珩过来,连忙给她道喜。 “真是双喜临门呢。”王夫人嘴角含笑,眼睛里颇有些嘲讽。 贾政抖着胡子遗憾道:“亏得先前忠顺王爷那般信誓旦旦,竟是要将琏儿弄出京城,去广东呢。” “去广东?”迎春先听说贾琏要做官自是欢喜不禁,这会子听说贾琏要出京,登时被泼了一盆冷水,忙将眼睛看向许青珩。 许青珩故作惊诧地道:“怎会这样,祖父也帮着寻差事呢。” “虽帮着寻,到底比不得你表兄、嫡亲兄弟的差事好。”贾政不满地道。 “老爷……”贾珠微微蹙眉。 王夫人十分舒心地笑道:“莫说了,到底是王爷给寻的差事,最差能差到什么地步?快进去听听琏哥儿如何说吧。”先时因许青珩门第高堵在嗓子眼的气终于吐了出来,脚步算得上轻快地拉着宝玉便向贾母房内去。 待入了房门,只见贾母笑盈盈的,面上十分平静,贾赦也如贾政一般遗憾,嘴上不住地对贾琏念叨着:“这穷官很不必去做,何苦去吃那苦头?” 许青珩心道贾家人难不成想叫贾琏一步登天? “回头叫你岳父、姑丈活动活动,在江苏一带随便寻个官做,也比去那强。”贾赦有意地望了一眼许青珩。 许青珩低了头不言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贾赦莫不是以为江苏成了他们家的囊中之物了? 贾琏安抚地望了一眼许青珩,又看向贾母,惭愧道:“是孙儿能耐不够,连累老祖母担惊受怕了。” “虽 不是什么好官,但,好歹也是忠顺王爷给寻的,况且顶头上司又是王爷多年好友,不过是走个过场,去熬上个三五载,回头升官加禄,也好堵了那些闲人的碎嘴。这 也不肯,那也不肯,倒不如什么官都不做,在家享福得了。”贾母老神在在地坐在榻上,两只手拢在一处,面上喜怒晦涩不明。她虽不知贾琏要做什么,但贾敏到底 是她女儿,依稀也从贾敏处察觉到此去兴许能拼出个大好前程,于是眼光就也不放在那芝麻小官上。 贾母既然发了话,贾赦嘴角鼓动再三,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贾政思量一回,也觉贾母所言很有道理。 宝玉、探春等不知更是没资格插话。 “侄 媳妇,也是要跟着去的吧?琏哥儿才做官,不知道这在任上跟一方的乡绅打好交道的要紧,若冷落了那些地头蛇,不知要吃亏呢。如此,少不得要叫侄媳妇跟着同去 打点了。侄媳妇是大家子出身,应付那些子乡绅女眷,也当是得心应手呢。”王夫人在心里掐算着贾琏此次要三年五载还能回来,如此,必定是要将新婚燕尔的妻子 带去了,这么着不费吹灰之力,这荣禧堂又要回到她手中了,“这么着,是不是要将大太太接回家照应着荣禧堂?” 王夫人说着话,眼睛就扫向贾赦,见贾赦听见“大太太”三个字就来了气,心下大喜。 果然,旁人还没言语,贾赦就怒气冲冲地将拐杖砸在地上:“又接了她回来做什么?就叫她来偷我家的东西不成?” 王夫人心中大喜,才要去看贾琏是什么神色,一扭头对上贾琏了然的神色,心险些要跳出嗓子眼了,亏得她道行深厚,才没露出异色。 贾政方才只遗憾贾琏的官不够大,这会子顺着王夫人、贾赦的话,就道:“侄媳妇总要跟着去的,不然亲家那也不好交代。大老爷又不许大太太回来,这么着,老太太要谁来伺候?荣禧堂要谁来照应?” 王夫人拿捏着时机开口道:“……不如,叫兰哥儿他母亲来帮衬着吧,李氏的人品,大老爷、琏哥儿都是知道的……” “万万不可,”贾珠咳嗽两声打断王夫人的话,躬身道,“儿子体弱,要她照料,兰儿年幼,也要她教养,这么着,李氏也是分身乏术,怕更会委屈了老太太。”心下气恼王夫人总要做这“担他人之忧”令他与贾琏生出嫌隙的事,便又咳嗽了两声。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这么大的家要怎么打理?”王夫人焦急地问。 一时间,堂上安静下来。 贾琏心笑无论如何,都轮不到王夫人来打理。 许 青珩将王夫人的戏看足了,心知该自己出场了,于是走出一步,悲切地慷慨道:“许家的教养,是百事孝为先,有老太太、大老爷在,我是宁可负了二爷,也断然不 能抛下老太太、大老爷离京的。若是老太太、大老爷一定要我随着二爷上任,就是信不过我的能耐了,如此,我倒不如求了休书一封,剃了头去当姑子呢。”说着, 便流着泪走到贾母跟前就要给她跪下。 贾母忙弯腰将她抱住,一手安抚地抚摸许青珩的后背,一手指着王夫人道:“好端端的一团喜气,你又出来惹祸!一日不盯着荣禧堂这边,你便浑身难受不成?” “祖 母,二太太思虑周全,为侄子着想,侄子感激还来不及呢。”贾琏说着,也上前去跪在贾母跟前,“老太太,我们虽是新婚燕尔,但孰轻孰重还分得清。家里上下, 自然是老太太、大老爷最重。若叫我只知道伺候老太太、大老爷,耽误了前程,是不忠;只知道奔前程,不顾老太太、大老爷,是为不孝。索性如今青珩愿意留下照 顾两位老人,也算是忠孝两全了。” “好孩子,快起来。”贾母忙挥手叫贾珠、宝玉二人将贾琏搀扶起来。 贾赦也有些着急地道:“起来吧,你们年轻,来日方长,一任才几年?还在乎那几年呢。” 贾琏站起身来,见许青珩还扑在贾母怀中,便又伸手搀扶了她一把,将她的手握了一握。 “……侄子媳妇年纪尚小,只能管些内帐,外帐琏哥儿还不还放心交给她,”王夫人悄悄地将贾琏的委任状瞥了一眼,一边不屑那小小官职,一边遗憾贾珠年纪轻轻丢了官,“倘或家里有个什么事,侄媳妇慌了手脚,这可怎么着?” 贾琏眼皮子跳了跳,见许青珩在抹泪,就冲贾母拱手道:“待孙儿走后,日后家里诸事,还要祖母多帮衬一些。她只能管些小事,那些个大事大情,还得老太太给拿主意呢。” 贾母微微一笑,“这自是当然,你只管放心在外做官就是。”怕就怕,她把关的时候要拿了自己的体己去垫付那些花销呢。这么一想,心里一咯噔,疑心贾琏不叫许青珩管外帐、许青珩又拿着自己嫁妆发威,是这两口子唯恐被人算计,早早商量好的呢。 “琏 哥儿,你尚未去吏部报道,且去吧,王爷府上备了厚礼去道声谢,许家也走一遭,你林姑父家也去说一声。”贾母将委任状递给了贾琏,又望了眼许青珩,和蔼地 道,“知道你是好孩子,叫你才进了门,就受了委屈。你也回去帮琏儿整理行李吧。其他人都散了吧……环哥儿,你姨娘呢?”说着冲贾环招手。 贾环得了贾母好脸色,立时凑到贾母跟前道:“昨儿个姨娘说吃了饭肚子疼,这会子歇在家里呢。” 王夫人一凛,瞥了眼不识好歹的贾环,暗道贾母这会子是要替贾琏出气了?但看贾琏走了,这么大的荣国府,许青珩一个人怎么当! “太不仔细了一些!老二媳妇,我前儿还说赵姨娘的饭菜要仔细一些,偏又出了这档子事!”贾母有意发作道。 贾环年幼,见贾母维护赵姨娘,不由地面上露出两分得意之色。 王夫人心知贾母心中赵姨娘不过是个玩物,这会子发作也不过是替贾琏出气,于是打定主意暂时忍了,就低着头道:“我听老太太的,叫厨房里仔细着呢,偏环儿姨娘新近就爱吃些外头古古怪怪的东西,她每常拿了钱打发小丫头去外头买,我这也拦不住。” “连个姨娘都约束不住,倒替这边操心来了?”贾母嗔怒道。 许青珩见贾母当着他们的面训斥王夫人,正琢磨着是否要劝说一二,见贾琏、贾珠都去搀扶贾赦、贾政出去,便招手叫迎春、探春、宝玉等随着她退了出去。 待出了门,贾珠满脸惭愧地对贾琏又道了一声恭喜。 贾琏长叹一声道:“待我去后,家里还要靠二叔、大哥来帮扶。”说着,又对贾政拜了一拜。 贾政虚扶了一把,颇有些心虚地不吭声。 贾珠忙避让开,“你我兄弟,何必这样外道?快些换了衣裳去吏部吧。” “是。”贾琏忙令小厮们送贾赦回荣禧堂,待贾赦走了,因见贾政、贾珠父子二人向后头梨香院去,宝玉、探春、湘云三个随着迎春去了迎春院子,便拿着委任状向警幻斋走去,走了几步,一回头,便见许青珩握着帕子跟着。 “吭。”贾琏咳嗽一声,见许青珩依旧跟着,便由着她,出了贾母院子门厅,再向前进了经还债穿墙山门,便道:“你也瞧见方才的情形了吧,若当真叫你管理外帐,就如将金子给了个小孩儿,活活叫人算计呢。” 许青珩低声道:“并不是在计较那档子事。”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红地望着贾琏,“怕你走了,也不会想我吧。” “……兴许也会想。”贾琏斟酌一二,含含糊糊地道。 许青珩轻哼一声,顺着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进了警幻斋南边屋子,入内,则见全福、全禄早捧着新领来的官袍等着呢。 “这芝麻小官做的。”许青珩从全福手上捧着的盘子里拿起官袍来,抖了抖,便又放下,自去寻了贾琏日常躺着的美人榻上歪着,又伸手去动棋盘上交错的棋子。 贾琏站直了令全福等帮他更衣,对着全禧捧着的镜子照看自己穿着官袍的模样,从镜子中望见许青珩的举动,先咳嗽了一声,随后见她不为所动,不由地又重重咳嗽了一声。 “你难不成还要将这警幻斋的东西全部带走不成?”许青珩手里掂量着棋子,眼瞅着贾琏炸了毛的模样,心觉好笑。 “只带些日常用的物件。”贾琏眼皮子跳了跳,当着全福等人的面不好叫许青珩放下他的东西,只能勉强忍着,听见门外赵天梁、赵天栋、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并金彩等人前来道喜,答应了一声后,令金彩进来,其他人散去。 金彩躬身进来,又对贾琏道了一声喜,望见许青珩在贾琏的榻上坐着,也不敢乱觑,低着头等贾琏吩咐。 “今次,我带全福、全禄两个小厮走……” “多谢二爷厚爱。”正兢兢业业替贾琏整理官袍的全福、全禄闻言,喜之不尽地连忙谢恩。 红楼之公子无良_139 没点到名的全禧、全寿略恍惚了一回,便一脸不甘地低了头。 贾琏眸光锐利地瞥了全福、全禄一眼,随后继续道:“赵天梁、赵天栋、还有曹家三兄弟这五个大小厮随着我去;管家么,令林之孝两口子并鸳鸯随着去。带去的行李,除了我常用之物,只带些京城土物送人,其他的都不必带了。” “是。”金彩忙答应着,犹犹豫豫地望着许青珩,开口问:“不知奶奶要打发什么人随着二爷去任上?” 许青珩一呆,心知金彩说的是打发丫头随着贾琏上任了。尚未开口,就听贾琏道:“只叫林之孝家的与鸳鸯两个跟去打点地方上的女眷就够了,旁人不必跟着同去。” “是。” “至 于其他人,留下好好看家,叫家里上下不得多事,其他规矩照旧。我虽不在京城,但京城的消息,每月写了信,事无巨细告知我听——此外,大太太那边,她怕是将 一个地住腻了,叫她换个地方再住。还有,赵姨娘若果然生了,怕大老爷也会动了再生一子的心思,劝解不过,就由着他吧;若有宫里来的小太监,只管拿了银子打 发他去,不要吝惜钱财,还有,”贾琏略顿了一顿,暂时没想到旁的,就对金彩挥了挥手,“罢了,就这些了,去吧。” 金彩答应着,便躬身退下了。 “四哥顾虑这么周全,果然是叫我高枕无忧呢。”许青珩轻叹一声。 贾琏笑道:“这本是为人夫该做的。” “为 人夫该做的,岂止这个?”许青珩意有所指地道,眸子向这室内之物上梭巡过去,嘴唇动了一动,待要说叫贾琏将这些日常所用之物留下,好叫她睹物思人,思量一 番,又歇下这心思,将手上棋子放回原处,便起身道:“行程将近,你来往应酬多,晚上不必去我去点卯了,就在这边歇下吧。”说罢,便款款地出去了。 ☆、第130章 狐假虎威 许青珩这话正合贾琏的意,只是她这样大方的提起,形容间不似玩笑,又令贾琏过意不去。 于是乎,这临行前五六日,贾琏白日里来往于诸府奔波,晚间依旧还回后院躺着,夜夜枯熬难以入睡,于是虽不喜许青珩动他的东西,反倒将许青珩做姑娘时那些玩耍怡情之物把玩了一遍。 荣禧堂上下之人听闻许青珩并未打发人随着贾琏上任,便又紧紧地盯着贾母、贾赦那边,不料贾母、贾赦二人,兴许是不乐意得罪许青珩,又或者自信贾琏在外能够“自力更生”,于是也并未打发丫头去伺候贾琏。 待到出发那一日,一早贾琏便携着许青珩去了荣禧堂,拜过了祖宗后,又听了贾母、贾赦、贾政的一番教诲,这才领着早先挑好的几十人,踏上了离京的大道。 出了城门,众人直奔码头,弃马上了船,却是先向江南方向去。 此时正是金秋时节,两岸荻花秋叶随风瑟瑟,看着令人心生凄凉,贾琏在船上左右无事,令人寻了根长笛附庸风雅地呜呜呀呀吹了起来,沿途又将所见风景绘下,打发人送去京城给许青珩把玩。 “离了京城,二爷反倒会体贴人了。”鸳鸯见贾琏隔三差五地往京城送信,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贾琏闻言也不过是笑笑。 临近苏州,一日渡船靠岸,便望见早离开京城的柳湘莲玉树临风地等在岸边,好色满园秋色中一株挺拔傲然的青莲。 柳湘莲待船一停,就纵身一跃跳向船上,上了船,不用人指点,便直向船上正舱房去。 果然在舱房外就闻见清洌的熏香气息,进了舱房,又见着舱房早依着贾琏的喜好休整一番,墙上挂着三两幅名家字画,一角的高几上设着一盆白绣球菊花,这会子贾琏穿着一身单薄的玉色长衫,正挽着袖子立在一方白石面大案后悬腕写字。 “二爷!”柳湘莲呼唤了一声。 贾琏抬头,望见柳湘莲正长个子的年纪,短短几月不见,身条又抽出许多,整个人瘦瘦高高,气势也颇有些冷然。 “先恭喜二爷喜结良缘,再恭贺二爷仕途亨通。”柳湘莲潇洒地拱手,随手将腰上佩剑解下立在挨着门边的凳子上。 “不过数日不见,竟有些认不出你了。”贾琏客气了一声,“不知可寻到你岳父没有?” 柳 湘莲嬉笑道:“天下之大,要寻个游方道士,哪里有那么容易?”袖着手将贾琏的字看了一看,低声道:“已经依着二爷的吩咐,将蔻官救了出来,如今人安置在苏 州的宅子里呢。忠顺王府的人唯恐走露风声令消息传到忠顺王爷那边要得王爷怪罪,也不敢声张,正悄悄地打点人去找呢。” “找得如何了?”贾琏笑道。 “还能如何,两江总督、江苏巡抚都是咱们的人,苏州更是林老爷的老家,漫说他们不敢请衙门替他们找人,便是请了衙门,又能如何?”柳湘莲笑道。 “非到万不得已,不可露了咱们跟各处衙门的关系。” “知道。”柳湘莲郑重地应着,“如今蔻官拿着二爷给的户帖躲在二爷的宅子里,以后如何,还等着二爷发话呢。” 贾琏思量一二,就道:“你稍事休息,待我与你一同去见他。”说罢,又对等在船外头的金彩道:“待我与柳二爷离去后,若有人来问,就说咱们的船是去拜会江苏巡抚呢。” “是。”门外金彩提心吊胆的答应着,又令全福、全禄进来伺候着贾琏换了一身细软的褐色麻布衣裳,又将马从另一艘船上牵下,待贾琏、柳湘莲稍稍吃了些饭菜,就送他们二人离开渡口。 贾琏、柳湘莲二人骑马,顶着暮光向苏州城靠近,立着苏州城还有些距离,柳湘莲便道:“二爷,咱们从小道上走吧,蔻官没了,忠顺王府的人盯着各处道路,就寻脸面生得好的人抓呢。” 贾琏点头答应着,一路上,果然远远地遇上了几次忠顺王府的下人,万幸避让开了,并未被瞧见。 如此兜兜转转,便到了子夜夜朗星稀之时,听着清晰的马蹄声,二人进了城外一处小镇,在小镇上穿行不久,便又进了一处宽敞的院落。 从后门进去,虽星光黯淡,但依稀可见后院错落有致的太湖石台阶铺设得极为雅致,各处的香草散发出怡人的香气。 “若没有狼子野心,到此处修身养性却也不错。”贾琏在心里自嘲,忽地听见一处锦鲤跳跃破水声,随后便见一俊朗男子,穿着一身三色蓝衣提着衣摆快步过来。 “多谢二爷救命之恩。”蔻官远远地过来,低声道谢后,便又要叩谢贾琏。 贾琏忙伸手将他搀扶起来,仔细打量一番,见蔻官这两日担惊受怕,形容也比先前在京城忠顺王府时削瘦许多,携着他的手拍了一拍,叹道:“果然男儿志在四方者,比贪图安逸者要多受一些苦头。” 蔻官忙道:“不敢说志在四方,只求安逸一些就罢了。说来,今次,若不是柳二爷与随着同去采买的蔷哥儿里应外合,我也不会这般轻易地脱了身。” “蔷儿那孩子倒也通透讲义气。”贾琏笑道。 “二爷,去房里坐着说话吧。”柳湘莲先在前头引路,只见这院子里静谧非常,时不时就可听见被脚步声惊扰起的鱼鸟扑棱声。 贾琏、蔻官随着柳湘莲向前,走了一会子,便进了一处厢房,这厢房里依着江南人家的习俗摆设,看在贾琏这刚离开京城的人眼中,又备有一番韵味。 “二爷请用茶。”蔻官先请贾琏上桌,随后又亲自斟茶送上,随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盖着忠顺王爷引荐的纸张送上。 贾琏见那纸张在烛光下微微露出珍珠一般的莹润光华,心叹蔻官心细,这纸张也必定是忠顺王爷日常所用的了。 “请坐吧,如今这是你的宅子,你跟我客套什么?”贾琏拱手请蔻官坐。 蔻官推辞后,又请柳湘莲坐了才肯坐。 “这是忠顺王爷的书信,待我请人描摹他的字迹,写了信送去给贾雨村。”贾琏道。 蔻官接过忠顺王爷的信,见贾琏要他看,他便看;看过了,想着贾琏的言外之意,不禁担惊受怕起来,迟疑道:“二爷是……” “如今二爷有事求你,不知你答不答应呢。”柳湘莲见蔻官迟疑不定,便出声试探他。 蔻官眼皮子跳了又跳,暗道果然没有平白无故拔刀相助的,思量着如今回到忠顺王府怕是要九死一生了,如今握在贾琏手上,只能听他的了,于是道:“琏二爷有什么吩咐,我蔻官一定去办。” 贾琏笑道:“这事,不是我求你,是我要与你共谋大事。若成了,你也富贵,我也富贵;若不成,你下场如何,我不知道,我定是要粉身碎骨了。” 蔻官叹息道:“二爷何必这样说?早知二爷与冯大爷叫我去弄那印鉴,我便早猜到还有后头的事呢。况且我虽脱了身,身上也有些银钱安身立命,但与其苟且偷生,不如随着二爷、冯大爷、柳二爷你们好好干一场,如此日后再有求你们的事,也不算我没脸没皮去吃嗟来之食。” 柳湘莲早见蔻官有胆量逃出忠顺王府,便觉他与寻常伶人不一般,如今见他这般爽快地就答应了,心下更觉他是可长久交往之人。 “你仔细思量思量吧,明儿个再应着我,今日我见着宅子这般恬淡,都动起了归隐的心思,更何况你这苦命人呢?你当知道,答应了我,日后再没这样安静清闲的日子过了。”贾琏捧着茶盏抿了一口,待那清洌的茶香入了喉咙,又去看蔻官的神色。 柳湘莲替贾琏着急起来,忙道:“虽不知二爷究竟要做什么,但二爷的事,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二爷既然亲自来见蔻官,若……二爷的事该怎么办呢?” “不用拿话去压他,凡事都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贾琏笑了笑。 柳湘莲待要说话,犹豫一番,又道:“那二爷早些歇下吧,怕明日忠顺王府的人寻到这镇上,还要费些力气才能脱身。” “嗯。” 贾琏答应着,也不似在家时那般讲究,对蔻官一拱手,便要与柳湘莲二人在这厢房里将就半夜。 蔻 官心事重重地出了门,到了门外,却又顿住脚步,仰头望着暗夜叹息连连后,一边是安逸,一边是义气,思来想去,一咬牙转身便又推开门,待进去了,见贾琏合衣 躺在床上,柳湘莲抱剑坐在椅子上,便走到床上对贾琏道:“琏二爷,人都说戏子无义,如今我蔻官就要个有情有义的,琏二爷有话只管吩咐吧。既然冯大爷都愿跟 琏二爷同生共死,我蔻官自然也愿意为二爷鞍前马后。只愿二爷日后莫忘了我就是。” 贾琏忙从床上坐起,见蔻官心甘情愿,心中自是欢喜,于是便坐在床边,将要蔻官带着忠顺王爷书信,借道金陵,请贾雨村写了信打发人给广东总督洪和隆,令他答应海外使者求买火器一事等等说了一通。 蔻官闻言道:“莫不是那贾雨村哪里得罪了二爷不成?” 红楼之公子无良_140 贾琏轻笑道:“那贾雨村乃是我心头一根刺,有他一日,我就如履薄冰。” 蔻官闻言点了点头,斟酌一二,便笑道:“这倒也容易,左右不要我出生入死,什么戏词我没唱过?如今不过是走一遭传个信,再过一过狐假虎威的瘾头罢了。” 柳湘莲见蔻官这般爽快地就答应了,笑道:“早知道你不是寻常无胆鼠辈。” “不可掉以轻心,贾雨村此人心细如发,不可令他看出什么马脚来。譬如他若问,‘贾府二爷直去广东,为何王爷不与他提起此事?’你当要如何答?”贾琏笑道。 蔻官沉吟一二,当即将两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倨傲模样,“他牵扯过多,如今尚不是王爷要用他的时候。”眉眼调转,果然一改往日和气温润模样,俨然似忠顺王府长史那般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贾琏看了大喜,柳湘莲因先前经历,对戏子一行很是不喜,此时见蔻官不过眉眼一转,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暗自庆幸当初脱身得早,不然,不知要吃多大苦头,才能有蔻官今日这般道行。 “二 爷,我最是知道王爷的行事,是以二爷虽心思细腻,却也想多了,待我见了那贾雨村,先下手为强,保管叫他一句试探的话也说不出。况且这私自买卖火器的事,在 二爷这本分人眼中乃是天大的事,在王爷、洪总督眼中,却是一桩不过如此的小事罢了。此外,最好别用王爷的字迹写那书信,不若,就寻个寻常人来写。想这等留 人把柄的事,王爷必然不会亲自写,合该胡乱寻个人来写,最好,那人字迹稚嫩一些,显得年幼无知就好似胡乱寻个伺候的小童写出来的才行。”蔻官道。 贾琏连连点头,“那种老狐狸,是断然不肯自己去写信的了。”于是就将目光盯在柳湘莲身上。 柳湘莲一怔,回想他许久不曾正经的读书写字了,笔迹当是极为稚嫩的,便涨红了脸道,“如此就该叫我来写了。” 蔻官闻言,忙亲自去寻了文房四宝来,由着贾琏口述,柳湘莲来写。 最后,果然见那稚嫩笔迹与大红威严印鉴极为不符。 待书信写好,蔻官便将书信收起方如贴身衣襟内,又细细问了冯紫英新近如何,这才回了自己房内去歇息。 次日午时,果然望见忠顺王府的人寻到镇子上了,待过了两日,忠顺王府的人死心走了,蔻官便与贾琏、柳湘莲等一同离开这镇子,出了镇子,贾琏由着柳湘莲护送去与金彩等人的船汇合,蔻官带着贾琏早安排下的几人,便向金陵去。 一路上,蔻官便将见到贾雨村如何说反复演练一番,待进了金陵城,便定下心来,先寻了一处客栈落脚,待日暮之时,才换上一身锦绣衣裳,打扮得贵气逼人,又在外头披了一件黑漆漆的斗篷,披裹严实了,便坐着马车向贾雨村府上去。 令人去门上说是忠顺王府来人,须臾,蔻官在马车上望见贾雨村大门开启,却不下马车,只叫人将马车也赶进贾雨村府上去。 如此做派果然令贾雨村门上人不敢小瞧,不过耽搁了一会子,便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那管家挨着马车近了一些,蔻官便不耐烦地道:“快将马车赶进去,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管家先听说是忠顺王府的人,此时又见蔻官言语里极有威势,连忙令人悄无声息地将马车赶紧去。 待马车停下后,蔻官裹着披风下了马车,望见马车边贾雨村早等着了,于是淡淡地哼了一声,待要说话,又向左右看了一看。 贾雨村认得蔻官,他早先既然要送水灵的小童给忠顺王爷,哪里不知道忠顺王爷府上最得宠的人物,于是忙挥手令管家等人退下,亲自领着蔻官向内堂去。 “贾大人可知道我?” “小哥这般人物,令人过目不忘,下官岂会不知小哥是哪个?”贾雨村含笑道,心中惊疑不定,料不到忠顺王爷眼前的爱宠怎会来了这边,想着,就笑道:“莫非小哥是来替王爷采买的?早听说小哥谋了要紧的差事,在替王爷做大事呢。” “除了此事,你还知道什么?”蔻官颇为冷淡地道,站在堂上,将那披风脱下丢给贾雨村,便袖着手将贾雨村这内堂瞥了一瞥,只见着堂上之物虽不十分贵重,但与贾雨村的官职相较,也算是十分奢华了。 贾雨村一愣,随后请蔻官上座,含笑道:“不知小哥今次来,所为何事?” “你可知,我与北静王府也有些交情。”蔻官毫不客气地落座,见贾雨村给他奉茶,也不吃茶。 贾雨村心下腹诽不过是个小小伶人,也敢再他面前拿大,于是面上越发笑得恭敬,“不知,小哥此言何意?” 蔻官冷笑道:“我既与北静王府交好,自然知道你与北静王府的干系。只是,我心里明白脚踏两条船,是断然没有好处的。不知你明不明白?” 贾雨村唬了一跳,不由地思量着是否是忠顺王爷叫蔻官来敲打他呢,“可是王爷他……” “王爷想要用你,又不敢用你。”蔻官袖着手,拿着眼角将贾雨村上上下下大量一遭,二话不说,便将怀中书信掏了出来。 贾雨村见此,忙立在蔻官身边,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将信中所写毕恭毕敬地看了一遭,不由地吓出一身冷汗。 “王爷这是要……”贾雨村打了个哆嗦,见那信字迹稚嫩,就想莫非这是忠顺王爷试探他呢? “既然看过了信,就断然没有回头路了。”蔻官说着,又伸手要将书信取回,见贾雨村不肯将书信交出,又冷笑道,“难道你要将这信送给北静王,要他上告当今不成?” “不敢不敢。”贾雨村忙将书信送上,见蔻官将书信仔细揣入怀中,心里打起鼓来,暗道果然是王府行事,竟是一点差错也不留,“不知王爷要……” “此事,不可外传,倘若你写了书信回京露出破绽来,王爷不认这事,你便有污蔑皇亲国戚的嫌疑。”蔻官嘴角噙着冷笑,越发装腔作势起来,“如今,你便亲自写了信,派了亲信随着我前去广东传话。” “这……”贾雨村犹豫不定,不免后悔先前去招惹忠顺王府,暗叹若他只好好孝敬北静王,如今是断然不会惹出这麻烦的。如今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不肯?仔细想想王爷的能耐,再说一个不字。”蔻官理了理衣袖,并不去看贾雨村,“这事,你若不肯,未免走漏风声,便只能对你合家老少道一声对不住了。若肯,事成了,王爷便不计前嫌,不再提起你与北静王府的事,从今以后,将你看做心腹一般提拔。” 贾 雨村不禁有些两腿发软,张口结舌,暗恨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就敢妄想在北静王、忠顺王两处左右逢源,如今忠顺王一点余地也不留——倘若此事成了,自然是喜事 一桩;倘若不成,忠顺王是一点干系也没有的……脑门上冒出细汗来,一边拿着帕子擦汗,一边忍不住说了一声稍候,出了这边厅门,立时令人去拿了五百两银票过 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蔻官手边。 蔻官只瞅了那银票一眼,先冷笑,随后叹息一声,和缓了语气,“贾大人莫怪我狗仗人势,我也不是不得已。” “是。”贾雨村点头后,希冀地问,“不知此事……” “此 事算是十分容易了,原本王爷在京城就是说一不二,况且那神机营空置多年,不过是喜庆之日,须得听几声响才热闹,太上皇、当今才能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况 且,你道要你接应的广东总督是哪个?那可是太上皇心腹,王爷至交洪和隆洪大人。此事换个哑巴都能做成,不过是王爷想用你又见你太过狡猾,要借着这事给你上 笼子,免得你日后反水才要你做。”蔻官慢条斯理地说话,果然如先前对贾琏所说,并不给贾雨村一丝一毫旁敲侧击的时机。 饶是贾雨村 圆滑过人,但轮势竟是比王府里的戏子还要弱一些,心里有些疑虑,也不敢说出;况且他早巴望着替忠顺王府分忧解难——北静王府虽也有些势力,但北静王毕竟年 幼,哪里似忠顺王那般会笼络人,于是想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又想忠顺王爷哪有为了给他下绊子,就将个广东总督舍了的道理,于是便又欢喜起来。 “快写了书信吧,我在这耽搁不得,明日一早就要赶路——王爷吩咐了,若你胆敢将此事泄露出去……” “下官不敢。”贾雨村忙道。 蔻官苦笑道:“岂止你不敢,便是我,一遭离了王府,王爷也不认我,说我私逃,要捉拿我呢。” 贾雨村又吓了一跳,暗道忠顺王爷铲除后患的手段未免也太狠辣了,若此事成了还好,若有个不好,便是蔻官自作主张了。如此一想,又狐疑地望了眼蔻官,琢磨起此事的真假来,忙道:“王爷竟是……怕是做戏吧。” “哪里是做戏,是当真要捉拿我呢。若非如此小心翼翼,王爷岂会有今日这般权势?”蔻官冲着京城方向一拱手,“万幸王爷待我不薄,虽令人捉拿我,却也赠了上千两银子给我傍身。” “是、是。”贾雨村应着,再三看蔻官脸色,又想他与蔻官无冤无仇,况且一个小小戏子,若果然私逃,哪里有胆量来他这走一遭?如此又定下心来。 “从此之后,此事,便是你、我、洪大人之间的事了,与王爷再没有干系,我们三人书信往来无妨,万不可将王爷牵扯进来——便是你牵扯,王爷也是不认的。” “是、是。”贾雨村低了头,很是敬重地也冲京城方向拜了一拜,心里敬佩忠顺王爷竟能将事安排得这般妥当。 ☆、第131章 露水姻缘 贾雨村虽也算得上是经历过大起大落之人,但不曾真正与忠顺王爷那等上位之人来往过,如今乍然见到忠顺王爷的“手段”,既敬佩,又艳羡,暗暗在心里揣测着有朝一日,他也将这狠辣不留后患的手段施展一番。 于是在蔻官紧盯不放之下,便写了一封书信,将忠顺王爷授意他协助洪和隆私卖火器等事写了一写,稍加润色之后,便依着蔻官的话,盖上了自己的印鉴。 “这一封待我送给洪大人,再写一封,待我留在身上,日后呈给王爷。”蔻官道。 贾雨村心下狐疑。 蔻官冷笑道:“不如此,莫非你还要亲与王爷书信往来,商讨此事如何处置不成?实话告诉你吧,这事王爷见的多了,他只要最后见银子,到底如何做,与他不相干,他再不过问。” 贾雨村勉强一笑,思量着若将此事告知北静王,指不定……随后又想口说无凭,忠顺王爷的书信并非忠顺王爷所写,况且连那书信,忠顺王爷都令蔻官小心地收下了;再者说,北静王怕也斗不过忠顺王爷呢。 “不知小哥做过了这一遭,日后是否还要回王府唱戏?” “年纪大了,唱不动了,不过是替王爷南南北北地跑跑腿罢了。”蔻官目不转睛地盯着贾雨村写字,待他又盖了章后,便将书信都收在怀中,“你且打发个亲信随着我同去吧。” “是。”贾雨村答应着,想起衙门里有一个先前曾在葫芦庙里做沙弥的门子极会察言观色,便令人将那门子唤来,并不告知那门子所办何事,只说蔻官是忠顺王府的人,令那门子随着蔻官前去广东,去跟广东总督请安。 那门子极有眼力劲,听贾雨村这般说,就知自己终得了重用,于是欢欢喜喜地整理了行囊,得了贾雨村的二十两银子,便随着蔻官南下去了。 蔻官见在贾雨村处得逞,越发大了胆子,便又绕去王仁府上坑蒙拐骗了一遭。 那王仁心思远不及贾雨村,见蔻官来,便布下宴席,请了戏子舞女来助兴。 门子随着蔻官见了大世面,又听蔻官宴席上自吹自擂在江南甄家如何得了甄家的款待,心下便觉自己离着飞黄腾达只有一步之遥了,于是离开金陵,又去信给贾雨村,将所见所闻说了一说。 贾雨村得了信,更信了蔻官是奉命办事,又令人追来送上盘缠若干。 这般,蔻官与那门子便领着一干随从,一路滋滋润润地花费着贾雨村所赠盘缠去了广东,路途之上,因好奇贾雨村如何积累下那般钱财,闲时便与那门子说话,将贾雨村做下的好事一一记在心里。 红楼之公子无良_141 如此,颠颠簸簸数月,便进了两广地界,想起王仁之叔父、薛蟠之舅王子腾正在广西做都指挥使,为拿架子,蔻官便又打发人去广西寻王子腾“讨些”盘缠。 门子见了,心下觉得好笑,便对蔻官道:“到广东总督府了,怎地还要去广西敲王老爷的竹杠?” 蔻官心知自己此举不过是要令门子安心,却故意装作不在意地道:“若过来了,不跟那边说一声,倒显得我们王爷看不上王老爷呢。” “说来也是,宁肯叫你们王府敲竹杠,也不敢叫你们王府忘了呢。”门子一心出人头地,虽面貌与蔻官比起简直天差地别,但一心要将蔻官的做派学去。 待离着广东总督府不过一条街之遥,坐在马车里,蔻官便隐隐瞧见一些做了海外番邦打扮的人摇摇摆摆地在大街上逛荡,待马车停在总督府后门后,报上忠顺王府名头,立时便有人来接应。 此时已经是别年初夏,天闷热得人心里烦躁。 蔻官与门子等人或骑马或坐车进了总督府后,一群人才下了车马。 门子只道蔻官还跟先前在贾雨村跟前那般倨傲,谁知如今蔻官十分恭敬,一边嘀咕着到底是封疆大吏,一边便也依着照办了。 顺着后院巷子、穿堂,一行人一路向总督府前院书房去,那门子时时小心处处在意,蔻官气度比之门子则又不同。 待到了前院书房,二人跨过门槛,不待望见洪和隆其人,隐约望见堂上坐着个影子,便先拜了下去。 “见过洪大人。” 许久,听见一声“免礼”,这二人才起了身。 门子悄悄向上打量,只见宽阔的堂上,一肥硕高大之人摇着蒲扇坐在正首,那人满面络腮胡子,双目炯炯,双唇黑紫,对衣着并不十分在意,一见便知是个彪悍之人。此人就是洪和隆了。 目光一转,又见洪和隆右手边坐着一少年,那少年一身金贵装扮,锦袍玉带,手指间轻捻一枚翠玉,俨然是谁家的贵公子。 门子思忖着洪和隆这般相貌,怎地生出了这么个秀气的公子哥,便听那公子哥笑道:“蔻官,王爷怎舍得放你来这了?” 蔻官笑道:“回琏二爷,小的来替王爷办事呢。” 门子一听,就想这位就是早年在金陵闹出好一番风雨的荣国府二爷了。 “既是如此,洪大人,那下官便告辞了。”贾琏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冲洪和隆一拱手,便退了出去。 门子目送贾琏出去,心叹好气度。 洪和隆也不与贾琏客气,依旧坐在椅子上摇着扇子,待贾琏不见了身影,就拿着扇子指着敞开的门问蔻官,“王爷可是极为看重这贾家小爷?” 蔻官垂着手笑道:“看重倒算不上,要紧的是这位琏二爷跟许老尚书那一党极为亲近呢。” 洪和隆素来嫌弃贾琏脂粉气太重太过文弱,这般一听又释然了,随即想到黎芮头上,又有些不痛快,“怕那两江总督比我这广东总督在王爷眼中还要要紧。” 门子被这话吓了一跳,只当洪和隆要发作了。 蔻官见多识广,心知洪和隆是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做官久了,脾气越发见长,于是笑道:“哪里的话,洪大人是自己人,那边的,终归是个外人罢了。” 这话叫洪和隆心里顺畅了一些,就问:“你不伺候着王爷,大老远地跑着来做什么?” “王爷得了个琪官,哪里还能看得上小的?”蔻官笑着,就从怀中将略微汗湿的两封书信送与洪和隆看。 洪和隆微微眯着眼睛瞧了一瞧,见蔻官要将盖着忠顺王爷印鉴的书信收回,心知忠顺王爷的脾性,了然地一笑,只将粗壮的手指扪在贾雨村那封信上,沉吟道:“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海外番子也敢求到我头上,竟果然是先与王爷商议好的呢。” 蔻官讨好地堆笑道:“小的如今唱不得戏了,日后还望洪大人给赏碗饭吃。” “这事算不得什么,就依着王爷的话,叫那姓贾的办就是。”洪和隆说完,想起贾琏也姓贾,又笑道:“不知叫方才那琏二爷插一手又怎样。” 蔻 官吓了一跳,忙道:“大人万万不可,这贾雨村家中人丁稀少尚好拿捏,那位琏二爷背后牵扯太广,说来,王爷如今尚未十分信他。就连贾雨村那,王爷也未必信 他,如今用那贾雨村,便是要他递出投名状呢,大人万不可留下字据,令人抓到王爷把柄……大人若有事要说与王爷听,也只管叫小的来往传话,切记,万万不可有 书信往来。” 洪和隆了然地点头,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门子,挥了挥手,便道:“你且去歇息,歇上两日,待那些番子送了银子来,你便回京去替王爷办事吧。” “是。”蔻官忙答应道,正待要离去,忽地又听见一声“回来”,忙利落地转过身来,“大人有何吩咐?” 洪和隆蹙了蹙眉,“你与那贾家二爷相识,他可好男风?” 蔻官忙笑道:“并未听说过此事,贾家二爷在男女之事上名声很好呢。” “……如此,便是他看我不起了?”洪和隆冷冷地哼了一声。 蔻官心道莫非是洪和隆要借女人笼络贾琏,贾琏不肯收?见洪和隆不再与他说话,这才又领着门子退下。 出了门,离着书房远了,门子深吸了一口气,捂着胸口道:“乖乖,好大的气势。” “京 城里头的人气势更大呢,你以后见了就知道了。”蔻官笑道,与门子一同转过一处门房,见方才离去的贾琏正等着呢,虽心中有话要与贾琏说,奈何门子在,又说不 得,只得寒暄两句,听贾琏问候忠顺王爷一番,又收了贾琏送的银钱若干,便领着门子去洪府人安排下的客房住下。 门子见蔻官走到何处,都有人客客气气待他并送上银钱,便如待贾雨村一般待蔻官。 蔻官领着门子在洪府好吃好喝了足足十几日,忽地一日听闻洪和隆相请,便撇下门子,独自去应酬。 此次却是去了洪府后花园中,只见一处依山而建的小亭下,洪和隆正与一个背影与他自己个仿佛的中年男子说话。 那男子体型虽像洪和隆,但气势却怯懦得多,拱肩缩背,气势与身子杆挺拔的洪和隆相差甚远。 蔻官上前后,先给二人请了安,待洪和隆令他入座,并不立时坐下,却看向那男子,正面一看,却见那男子脸庞也与洪和隆十分相似。 洪和隆见蔻官看,便指着左手边的男子道:“这是我家二弟和昌。” “给二老爷请安。”蔻官忙上前拜了一拜。 那男子体型如山,见蔻官拜他,却如小儿一般眼神闪烁去看洪和隆。 “坐下吧。”洪和隆淡淡地道。 蔻官闻言便又坐下,方才远看还觉这男子怯弱,此时近看,才惊觉这洪家二老爷面容痴傻愚笨,眉间更有一道新疤,眼神不如洪和隆明亮。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洪大人算得上是十分有情有义的了,竟在任上也将二弟带在身边。”蔻官在心里默念道,唯恐多看了那呆笨之人惹怒了洪和隆,便不敢多看洪家二老爷。 “今日,既然你与那琏二相识,想来此事也不用劳烦他人了。”洪和隆自说自话地给自己斟酒,望见二弟哆嗦着去夹菜,眉头皱了一皱,伸着筷子便替他夹到碗中。 “大人有事只管吩咐,小的不敢说为大人出生入死,鞍前马后总是能做到的。”蔻官心中莫名地慌了一下。 洪和隆闻言一笑,又指着他二弟道:“难得广东来了个粉面郎君,那一日这东西胡跑,侄女跑出来照料他父亲,正巧撞上了。如此,我家侄女就没来由地害起病来。” 蔻官眼皮子跳个不停,暗道洪氏兄弟这般样貌,那位洪姑娘相貌也差不离了。 “如今,请你去说个媒呢,侄女也并非正经千金,连做个偏房也不必,就叫他收在房里吧。”洪和隆道。 蔻官不解为何洪和隆话里对侄女那样轻慢,于是堆笑道:“大人,不如小的去与琏二爷说说,总说姑娘家先害病传出去有些不雅,不如说动了琏二爷叫他自己来娶?” “不必,你去说与他听,他必要说些家中不许纳妾等事。你直说我家侄女看上他,叫他自己个斟酌吧——总之,二弟也离不得侄女,待他回京之时,只管将侄女留在广东,不叫京城荣国府知道便是了。”洪和隆蛮横地道。 蔻 官犹如听到了天方夜谭,登时明白那洪姑娘不是正经出身的姑娘了,偷偷看了眼洪二老爷,见那洪二老爷只管吃吃喝喝丝毫不理会洪和隆的话,犹豫着答应了一声 是,不敢久留,便拔腿离开这亭子,先回客房处整顿心思,待回了客房,依旧拿不定如何去说与贾琏听,正坐卧不宁时,望见门子很是自得地带着些酒气过来,便叹 息道:“你倒自在,我正头疼呢。” 门子笑道:“从不见你头疼过,如今头疼什么?” 蔻官虽不将门子当自己人,但巴不得多个人解忧,于是便将洪和隆那很没道理的话说了。 门子一听,立时便笑了,拍着手道:“这有什么愁的?叫琏二爷答应了就是,那洪二老爷虽呆傻丑陋,他家女儿却俊俏得很。” “哦,你知道那洪姑娘?”蔻官疑惑道。 门 子挨近一些,就在蔻官手边坐下,笑道:“来了这些时日,怎不知道?听说这总督府上,头一个不可得罪之人,便是那洪二老爷呢。原来洪二老爷从胎里出来便痴痴 傻傻,偏又是洪大人一母同胞,洪大人仕途亨通,又得了洪老夫人临终嘱托,于是那洪二老爷也跟着享了大福。他虽呆傻,该娶妻时,也照样娶了书香门第的大家闺 秀。那大家闺秀嫁来几年也不曾为洪二老爷生儿育女,没几年便去了。后头又娶了位小家碧玉,那小家碧玉也不能生下一儿半女,也随着原配去了。其间又纳了许许 多多如花似玉的美妾,总没好消息传来。隔了两年,忽地有个没婚配的丫头肚子大了,那丫头说孩子是洪二老爷的,洪大人听了,十分欢喜,便抬举了那丫头。谁知 那丫头好日子过了没几年便不知天高地厚,背地里竟欺侮辱骂洪二老爷,又有私通他人的嫌疑。叫洪大人知道了,便将那妾打发了,虽众人疑心洪姑娘也并非洪二老 爷亲生,但洪二老爷呆呆傻傻,却将出了娘胎就跟在他身边的洪姑娘当做宝贝,又除洪大人之外,只听洪姑娘的。是以,洪老爷便将洪姑娘当个丫鬟使唤,令他照料 洪二老爷。料想那洪姑娘也知晓自己身份,不敢奢想似其他姑娘般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如今洪姑娘年纪也有二十一二了,又没个人教导,虽相貌生得好,但行动粗 鄙,又不知礼节。且洪二老爷又是个傻子,虽疼她,但一不知给她讨些好处,二发疯了对着她也绝不手软,撕扯推搡的,叫府里府外的人看尽了笑话。据说那一日琏 二爷过府,见二老爷发疯对洪姑娘又抓又挠,府里一堆下人又只管看热闹不帮洪姑娘一把,就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哄住了二老爷救了洪姑娘一命,自此那洪姑娘一颗心 便放在了琏二爷身上,害了相思病,躲在房里不出门,也不肯理会二老爷。这还了得?她不理,洪二老爷闹得越发凶了,一月前洪太太生辰,洪二老爷当着满广东豪 门显贵家的女眷面大闹一场,叫洪太太面上很是挂不住。洪大人打了洪姑娘几次了,偏洪姑娘老实本分了二十几年,如今硬是不肯低头了。” “难怪洪大人话里一点脸面也不给她留。”蔻官蹙眉,心道这也是可怜人。 “满 府上下都知她是哪里来的,洪大人连个名字也不给她,这样的人,还要留什么脸面?据说洪二老爷没人管,胡闹时伤了脸面,洪大人叫人拿着鞭子抽了洪姑娘二十鞭 子,见她咬牙硬撑着,洪二老爷呆呆地,又是落泪又是发疯,偏不知如何求情。洪大人这才令人收了鞭子。据我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哄二老爷开心的玩意,你且劝 琏二爷收留她两日,厌了便还回来就是。” “……也只能如此了。”蔻官蹙着眉头,心道这一段露水姻缘,便说给贾琏吧。 红楼之公子无良_142 ☆、第132章 无名之女 蔻官原本心思重重,此时见不过是段没有后顾之忧的露水姻缘——料想洪和隆也不会令洪姑娘长久地住在贾琏处,毕竟叫洪姑娘照顾洪二老爷才是要紧——于是打定主意,便换了衣裳,令人备下车马向贾琏住处去。 贾琏只身一人前来就任,便并未在旁处租赁屋子,只在知府衙门后的小小院里住着。这知府衙门离着总督府并不远,不过两条街便到了。 蔻官下了马车,便在门前遇上了出门办事的赵天梁,于是便随着赵天梁进了衙门后堂,待到院子里后,听见隔壁有悠悠琴声传来,便狐疑地望向赵天梁。 赵天梁笑道:“自从二爷来了,隔壁的琴声便日日不停,夜夜不歇了。” 蔻官闻言放声一笑,似乎是被他的笑声惊扰,隔壁的琴声顿了一顿,随后又换了曲调。 待走到后院厢房前,蔻官便瞧见贾琏正与全福、全禄三人拿着清水去洗一块硕大的灵璧石。 “哪里来的这样好的石头?”蔻官在忠顺王府浸淫已久,也略懂赏石。 “二爷自己个去挖的。”全福笑道。 “果然是个清水衙门,知府大人竟清闲到这地步。”蔻官袖着手笑了,待见贾琏起身向一旁油绿间挂着串串紫黑葡萄的葡萄架去,便也随着去,又见这葡萄架下设有纳凉的竹床,怡情的棋盘,又想贾琏果然会享受。 待见全福等自觉回避,蔻官便先将贾雨村所作所为说了一通。 贾琏听了,点头道:“你只管依着先前所说行事,莫涉足过深,一旦有事,自有人助你脱身。” 蔻官连连点头,随即笑道:“还要跟二爷道声恭喜呢,如今有一桩喜事,等着二爷呢。” “莫非是洪家姑娘的事?” “正 是,”蔻官琢磨着洪和隆丝毫不在意那洪姑娘的闺誉,想来是早令人跟贾琏提过几遭了,怕先前洪和隆说的那句“看他不起”,就是因此而来,咳嗽一声后,又开了 口,“二爷是如何想的?这又不花聘礼,不费赎身钱的姻缘,做得做不得?便是哪一日不喜了,打发她回总督府那边,她也没个怨言。”想起那洪姑娘的艰难之处, 不免又道:“也算是叫她暂时到世外桃源避一避,据我说,她这辈子要明媒正娶地嫁出去是不能了。” 贾琏笑道:“你果然是菩萨心肠,不曾见过人家姑娘的面,便先怜香惜玉起来。你且回去答他,就说我与妻子夫妻情深,不肯做下愧对她的事。” “不叫京城的奶奶知道也不可吗?”蔻官左右思量,都寻不到贾琏回绝这门“亲事”的理由。 “此谓诚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蔻官陡然失笑,“何必如此慎独?竟不怕人背后嘀咕你惧内?” 贾琏摇头笑了笑,令全福端了水盆来,又拿了剪刀仔细地在葡萄架下挑选葡萄,剪下浸泡在水盆中。 “二爷……”蔻官还待要说,听见隔壁的曲调越发的哀怨忧愁,便道:“隔壁哪家千金,她家人竟令她白日里做这曲调?” “是个养着过继儿子的年轻寡妇,年纪与那洪姑娘差不离,没个公婆约束,倒也惬意。” 蔻官连连咋舌,“难不成二爷是来这历练不成?远处一个洪姑娘,近处一个小寡妇。” 全福噗嗤一声笑了,才要说一声就连许青珩贾琏都不粘着,又觉那话太过唐突,于是说了一个连字,就赶紧咬住自己舌头。 “当真不可么?”蔻官惧怕洪和隆之威,又上赶着问了一句。 “不可。” “看你三年五载留在这地方,还如何慎独!”蔻官恨恨地说了一句,见贾琏递了葡萄给他,便与贾琏坐在葡萄架下听隔壁小寡妇弹琴,一时兴起,便随着琴声唱了两句戏词,待他一开嗓子,隔壁琴声断了,竟是好半日也不再响起。 “哎呦,不好,叫人家误会了。”蔻官顽皮道,狐疑地瞥了一眼贾琏与全福、全禄,随后又摇头想他也算是见多识广,若果然贾琏是忠顺王爷那种人,他岂会看不出来? 又 絮叨了一会子,蔻官便要告辞,临行前,又对贾琏推心置腹道:“那洪大人看似鲁莽刚愎自用,实际上心思多着呢。二爷仔细辞了亲事,叫他记恨上,回头就给二爷 苦头吃呢。虽有王爷请他提拔二爷,但山高皇帝远,他若动了什么手脚,二爷哪里去说理去?况且二爷还是他手下办事……在京城里靠山一堆一堆时,二爷也不肯得 罪人,如今怎为了一点鸡毛蒜皮小事,就敢得罪上司了呢?” 贾琏思量了一回,避重就轻地笑道:“知道了,你步步小心才是。”说罢,便要亲自送蔻官出去,待送蔻官出了衙门大门,遥遥望见隔壁人家的石狮子后有人张望,也不理会,径自回了衙门内。 “二爷,蔻哥儿说得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何必为了个可有可无的女人得罪人呢?”赵天梁隔着三步远跟在贾琏身后,又将一个匣子递给贾琏亲看。 贾琏打开匣子,见是薛家铸造的准备去买火器的银锭子,打量了一回银锭下的字样,“后日就给洪和隆送去吧。” 赵天梁答应着,又忍不住道:“二爷对二奶奶也不是那么的,那么的……”一时语塞,抓耳挠腮也想不出该如何形容他们夫妻二人,更琢磨不出贾琏拒绝的道理。 贾琏袖着手,依旧不大适应此地的气候,只觉闷热得喘不过气来,沉吟一番,扭头去看赵天梁,随后歪着头笑道:“怎么就不那么了,除了她,我又不会招惹旁人?” “二爷是连二奶奶也不去招惹。”赵天梁腆着脸笑道。 贾琏一怔,依旧袖着手道:“不过是不像你招惹鸳鸯那般招惹她罢了。”抬头望了望远山,随后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喃喃自语道:“也不知她将我的警幻斋捣腾成什么样了,我的东西……” 赵天梁眼皮子跳了跳,心道若许青珩知晓贾琏想念她时,怕的是她动了他的东西,不知心里该多伤心呢。 “二爷,门前有人击鼓鸣冤。”忽地曹志坚过来报道。 贾琏正待要回房歇息,闻言便对曹志坚道:“若非杀人放火草菅人命之事,叫那人散了吧。” “回二爷,是隔壁人家击鼓鸣冤,隔壁太太状告娘家侄子要强取她家财呢。”曹志坚先还有个正经样,此时又嬉皮笑脸起来,心知隔壁寡妇在巴望着贾琏登门亲自审她一审。 贾琏脚步一顿,冷笑道:“告诉她洪大人又要给他二弟招亲呢,叫她好好躲在房里,仔细入了洪大人的贵眼。”心道这二女俱不如许青珩省心,想着,抬脚便向房坐在书案后,便拿起一卷卷宗细看,一心琢磨着如何做个明镜高悬、明察秋毫的父母官。 却 说蔻官离了贾琏衙门,因琢磨着那洪姑娘身份并不体面,在洪和隆心中也无甚分量,于是并不立时上车回总督府,领着人沿着大街慢慢逛,一心要看遍本地的风土人 情,出手很是大方地买了一些土物,待一个时辰后,才转进广东总督府,在前院请人传话,听闻洪和隆请他过去说话,便立时向洪和隆房尚远,便听 见一阵聒噪声,走近两步,又听人喊“快请大夫!”,唯恐是洪和隆有事,便忙三两步奔到书房外看,待站到了书房外,便瞧见大敞着的门内,五大三粗的洪和隆紧 紧皱着眉头僵直地站着,褶皱的衣襟上沾满了鼻涕眼泪,粗壮的腿上还挂着个头发凌乱,一脸鼻血的洪二老爷。 那洪二老爷这会子对洪和隆的脸色视若不见,只管扯着嗓子哭号,嘴里哇哇出声,好似在诉苦,但到底诉什么苦,又没人能够听清楚。 “事情办妥了吗?”洪和隆望见了蔻官,原本僵直的脸庞立时生动了,微微弯了弯身子去拉洪二老爷,“快起来吧,好好收拾收拾当你的岳父去吧。” 洪二老爷稀里糊涂地止住哭声,扭头也望向蔻官,不待蔻官说话,扭头又看了看洪和隆的脸色,登时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来,含含糊糊地道:“女儿……女儿……”说罢,丝毫不觉脸上疼,立时便向门外奔去。 “二老爷且等一等……”蔻官见洪和隆误会了,忙伸手去拉洪二老爷,不料那傻子力气那样大,这一拉之下,蔻官被带得一个踉跄向后跌去,傻子依旧风风火火地跑了。 “哎!总算清净了。”洪和隆长舒一口气。 蔻官愣住,起身后,只觉手掌处火辣辣得疼,忙道:“洪大人,琏二爷那边……” 洪 和隆看出蔻官脸色不对,顿时又如被人掐住脖子一般,冷笑道:“莫非你过去,抬出王爷府的体面他还不肯?”说罢,不等蔻官答,便唾弃道:“不过是王爷给他两 分脸面罢了,他倒当真摆起公侯世家的谱了!左右不过叫他帮忙收留个丫鬟罢了,论起来,他也算占了便宜呢!原当他是王爷那边的人,乐意替咱们分忧,玩不想, 他竟是宁肯眼睁睁看我这总督府里日日闹得鸡飞狗跳,也不肯拔刀相助!”说罢,又狠狠地向身边高几踢去。 只见这一脚下去,高几上摆着的两尺来高的红珊瑚登时重重地摔到地上,瞬间便四分五裂。碎掉的珊瑚一节节滚得到处都是。 蔻官头皮一麻,心道贾琏怕是将洪和隆得罪得紧了,忙上前堆笑道:“王爷莫气,他们那样人家的子弟,小的见得多了,催着叫他将人接回去,他是不肯的。若叫姑娘常常过去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达,他定跟猫儿一样抓耳挠腮琢磨着怎样偷了人去呢。” 洪和隆冷笑道:“不管他是偷还是接,我只要清净!” “是,是。”蔻官低着头,瞅着那一地先还金贵如今碎成渣滓的红珊瑚,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琢磨着如何再去劝说贾琏,毕竟贾琏如今在洪和隆手下做官,虽不要讨上司欢心,也万不可将人给得罪了。 正思量着,耳边又响起洪二老爷疯疯癫癫的声音,分辨出女儿女婿几个字,蔻官便回过头去,这一瞧,便望见那洪二老爷竟扯着个女孩儿出来了。 那女孩儿用一方褪色的红帕子裹住满头青丝,身上也是一件褪去颜色后,叫人分辨不出是红还是灰的裙子。兴许是衣裳打扮过于朴素,又或者身上病弱之态正浓,竟显得这女孩儿容貌越发秀丽,惹人垂怜。令人虽知晓她的身世,也生不出一丝半毫的鄙夷不屑。 蔻官心道这般样貌的女子,便是在小户人家为奴做婢,也比在这总督府做个名不副实的姑娘体面;再看,果然就见几个小厮领着大夫毫不避讳地径直过来了;那女子也习以为常了,没有本点矜持地就大咧咧地站在众男人中间。 这般一看,蔻官心里越发凉了,暗叹这事若有人在意体面二字还好办,如今洪和隆不顾体面,这女子也不顾体面,这事越发不好善了了。 “二老爷,您这边坐。”小厮冲着一脸鼻血的洪二老爷极力和软了腔调,不料一出声,就吓得那洪二老爷一个哆嗦。 洪 和隆瞪了那小厮一眼,温柔地对洪二老爷道:“左右贾琏儿衙门里也没什大事,你领着侄女去他衙门里转一转吧。嫁娶之事,”语气一顿,警告地瞪了眼畏畏缩缩却 又窃喜的洪姑娘,“他做不得主,他家长辈都在京城呢,就休要再提了。若叫我知道谁再敢仗着有两分脸面就拿捏二老爷……”说着,就将一只铁锤般的拳头握得咯 吱咯吱响。 洪二老爷只顾着躲闪大夫,丝毫未将洪和隆的话听进去。 那洪姑娘听到咯吱声就缩了缩脖子,因常听人提起她亲娘当年如何与人私通,便将洪和隆的弦外之音听去了;想到自己原本便不奢望明公正道地进贾家,如今竟还要似她亲娘那般偷偷摸摸,不禁在心中暗暗地恨起来。 蔻官因洪和隆的话如鲠在喉,心道自己这算什么,竟撺掇人叫个好端端的姑娘与人私通,忽觉身上一沉,抬头竟见洪和隆将手按在他肩上。 “本官还有要事在身,你且领着二老爷跟姑娘去贾琏衙门上转一转。”洪和隆嘴角挂着冷笑,见小厮要替他整理衣裳,便伸手将小厮的手甩开,也不管衣裳如何狼狈,便大步流星地向外去了。 洪和隆一走,洪姑娘立时伸了伸脖子向外张望,又几不可查地望了洪二老爷一眼。 那洪二老爷立时傻笑道:“走,走。”丝毫不在意脸上伤痕,一手拉扯着洪姑娘就向外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143 那洪姑娘被拉到蔻官跟前,不像作揖也不像是行万福地冲蔻官匆匆一拜,便低着头随着洪二老爷向外去了。 蔻官心头乱跳,琢磨着此事需跟去给贾琏打个底方妥当,于是忙跟在后头瞧着,见那洪姑娘不时给洪二老爷打去后襟上的尘土整理凌乱的头发,就丝毫不在意旁人目光地就跟着洪二老爷出了大门。 门上的小厮等人也习以为常了,只有管家着急地呼唤四个长随跟在洪二老爷身后。 总督府门外往来之人,对见着洪二老爷拉扯洪姑娘出门一事也见怪不怪了,只是个个收好自己个的摊子并屏气敛息,唯恐弄出什么动静又惹得洪二老爷发疯。 蔻官冒出豆大的汗水,心叹这洪姑娘如此不畏人言,怕贾琏也拿她没辙了。 原当那洪二老爷要顺着大街走,谁知他虽懦弱,但仗着兄长权势滔天,竟是遇门就闯,径直从旁人家中庭横穿而过,抄了近路向知府衙门去。 蔻官心觉蹊跷,暗道这洪二老爷怎会聪明地知道抄近道呢?莫非他也是大智若愚?只是若当真是大智若愚,怎会将个野丫头当女儿? 再进入一户人家,竟依稀听见声声琴律,蔻官听那琴音十分耳熟,怔了一怔,心下疑惑这么兜兜转转,怎地就转到贾琏衙门隔壁去了? “多好听的琴声。”洪姑娘很是艳羡地轻叹。 “琴!琴!”洪二老爷原本一根筋地直冲贾琏而去,听见这一声,立时又要奔着琴去。 “哎,爹爹,别惊扰了人家女眷。”洪姑娘作势要去拉扯洪二老爷,被洪二老爷带着向前跌了两步,又听长随阴阳怪气地说“姑娘别将二老爷扯倒了”,只得放开手,提着裙子紧追着洪二老爷去。 蔻官一头雾水,见那洪姑娘提起裙子露出好一双大脚,又想,难怪贾琏要婉拒了,便是贾家的婢女也没有这般行事的。 这般想着,又见这庭院中的婢女个个抱着头四处逃窜,唯恐洪二老爷出事,就忙也跟上。 这一跟,就见绕过甬道后,进了一处幽静小院,院子中海棠树下,那方才弹琴的寡妇被堵在一处六角亭子中。 那寡妇因家里没个当家人,只得强撑着笑脸令人去沏茶倒水,战战兢兢地看那呆傻的洪二老爷坐在她方才坐过的月牙凳上用粗壮笨拙的手指头粗鲁地在琴弦上戳弄。 “爹爹仔细伤了手。”洪姑娘一脸焦急地跟上去,两只手轻轻搭在洪二老爷肩上,无耐地望了眼那年轻寡妇,“爹爹,你吓到人家太太了。” 洪二老爷顺着洪姑娘的话,便抬头望了一眼握着帕子强撑着笑脸立在海棠树下的年轻妇人,只一眼便无甚兴趣地扭过头来继续在琴上戳弄,不经意地一抹弄出琴音,顿时献宝一样地引着洪姑娘来看。 “不知洪二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二老爷请吃茶。”那妇人待茶水送来,便哆嗦着手,亲自将一盏茶水递到洪二老爷手边。 洪二老爷只顾着“弹琴”给洪姑娘听,并不吃茶。 “……这位太太,我们老爷玩一会子就走,他跟个小孩子一样,你不用太害怕。”洪姑娘轻声道。 寡妇听了,勉强对洪姑娘笑了一笑。 蔻 官心叹洪姑娘眼中洪二老爷是个小孩,这寡妇眼中洪二老爷可就是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粗鲁男子,记起方才入门时所见门上匾额替着的事个孟字,便对那妇人拱手道: “孟家嫂子,洪二老爷是来寻隔壁贾家二爷呢,你且打发人去请贾二爷过来将洪二老爷接去吧。”再看那寡妇生得杏脸桃腮,如云鬓发满满堆在后脑上,又应着若要 俏需戴三分孝这话,穿着件极为素净的罗纱衣裙,竟好似二八年华少女般,容貌比那洪姑娘更胜一筹。 “是。”孟氏低着头,忙要退出去打发人去请,忽地听见叮地一声弦断之音,回过头来,果然见香炉之后的古琴断了两根琴弦,古琴之后,洪二老爷呆呆地望着被琴弦割破的手指。 孟氏心里道了一声不好,才想着如何跟总督府交代,便见那洪二老爷一呆之后,霍地从那描画着唐朝仕女的凳子上坐起,两只蒲扇大的手抄起长琴就向几步外的柱子砸去。 “爹爹!”洪姑娘唤了一声,顾不得跟孟氏赔不是,就忙去拦洪二老爷。 洪二老爷轻轻地将洪姑娘一推,就令洪姑娘滚出了这盖着青瓦的六角亭子,额头磕在了台阶上。 “二老爷伤到手了!快请大夫!” 孟氏头晕目眩地点头,先开口请人请大夫,随后又令人去请贾琏,再之后瞧见洪二老爷暴戾地将凳子、玉案、香炉踹开,又将这小院里原本枝繁叶茂的花丛折腾个遍,最后捂着手指呜呜地哭,哭了一会子,又满口喊女儿。 孟 氏被吓得目瞪口呆,又要躲避洪二老爷胡乱扔来的东西,又催着洪家的长随赶紧去劝下洪二老爷,几步之后,见那洪姑娘踉跄着向自己倒来,便伸手将她搀扶了一 把,见那洪姑娘无力地歪在自己身上,虽嫌弃她一身狼狈,但又想着这也是个苦命之人,且还需她拦着洪二老爷,便伸手将她稳稳地抱住。 “爹爹!” 洪姑娘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后,就见正在寻找洪姑娘的洪二老爷如发疯的黄牛一般推开长随、蔻官,直冲洪姑娘奔来。 孟氏吓得面如金纸,只觉地动山摇一般,待要躲开,又觉动弹不得,低头,则见洪姑娘满面嘲讽地紧紧箍着她的腰肢。 “这……”孟氏尚且不及分辨出洪姑娘的神色,就见那呆傻的洪二老爷奔来连同她与洪姑娘一同搂在怀中连声地喊着女儿。 ☆、第133章 搬弄是非 “女儿、女儿——”洪二老爷含含糊糊却又情真意切地唤着,不时拿着手去抚摸他怀中人的后背。 被洪姑娘紧紧箍着的孟氏好似被猛虎舔舐般承受着洪二老爷在她后背上的抚摸,鼻尖依稀闻到洪二老爷指端上的血腥味道。 “这是为什么?”孟氏欲哭无泪地想,恨不得立时魂飞魄散了不再去面对日后如何。 洪姑娘面对着花容失色的孟氏,微微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神色,须臾,又变了脸色,用力去推洪二老爷,焦急地道:“爹爹,你将人家孟太太也抱住了。” 洪二老爷发过疯后,呆呆地看着怀中的两个人。 蔻官方才也被洪二老爷推得一个趔趄,如今站稳了身子,望见洪二老爷长长的手臂中搂着两个女子,略转了转身,见那孟氏满脸求死不能之态,心道不好,虽那孟氏自持有两分颜色对贾琏动了心思,可终归是个良家女子,哪里能禁得住洪二老爷这么一抱? “二老爷,仔细你的手。”长随们醒过身来,纷纷上前来拉扯。 “爹爹,放手吧。”洪姑娘柔声劝着,待洪二老爷终于撒开了手,先心疼地去看洪二老爷手指,随后又对孟氏劝道:“太太,你当是被个小孩子抱了一抱,不要紧的……” 孟 氏脸色苍白地怔怔站住,茫然地看着洪姑娘拉着洪二老爷的手指轻轻地吹,满心想着自己哪里就得罪她了?继而又想亏得自己素日里与旁人说话时,还觉这洪姑娘一 辈子绑在洪二老爷身上十分可怜,不想,这洪姑娘竟是将洪二老爷当做恶犬一般使唤呢。只是,自己哪里就得罪了她? “琏二爷。” 孟氏忽地听见随着洪家人过来的清秀小哥出声了,便忙去看,果然望见贾琏穿着翠绿袍子、玄青色裤子,踏着黑色官靴匆匆过来,“贾大人……” “琏二爷!”洪姑娘焦急地出声,“琏二爷,爹爹又伤了手指,回去后,大人问起来……” “就是姑娘惹的祸!与我们不相干。”长随们仗着洪二老爷听不懂人话,不懂庇护洪姑娘,抢先告起状来。 “知道了,先去衙门里给二老爷瞧手指吧。”贾琏道,说着,便又叫他领来的赵天梁等人赶紧地搀扶着洪二老爷走。 “贾大人……”孟氏又在嘴边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再看那洪姑娘自从贾琏来了,一双眼睛便再不离开贾琏,登时明白自己这一桩无妄之灾从何而来。 “孟太太。” 孟氏被这轻柔的声音吓得一颤。 “你就当是被个小孩儿搂了一下,千万别往心里头去。”洪姑娘蹙着眉头,又对孟太太说了一遭,说罢,不待贾琏问,又自责地将方才孟氏如何照料她,如何猝不及防地被洪二老爷抱住的事说了一通。 孟 氏只觉自己日后没脸见人了,哭丧着脸眼瞅着贾琏领着洪二老爷等人去了,回了房,思量着怕今日之事要传遍了,她又不是洪姑娘不顾体面,这日后要如何见人呢? 便是依着她原先所想,与贾琏见上一面,二人彼此有了些情谊,她情愿带着孟家家当入了她府里做个偏房;如今怕贾琏也……想了一通,就令婢女退下,寻了腰带要 悬梁自尽,不料才在柜子中挑出一根满绣桃花的鲜红腰带,便听人说隔壁的管家媳妇鸳鸯过来了。 于是孟氏赶紧地洗了脸,整理了衣裳,便请鸳鸯去倒座里厅上说话。 这倒座厅里十分简陋,只铺设着桌椅案几,并无其他装饰之物,显然是孟氏怕侄子偷她钱财,有意如此。 孟氏坐在椅子上,略等了一等,就见鸳鸯随着个掌灯的婢女一同进来了。 “不知嫂子这会子过来,所为何事?”孟氏心头略有一分欢喜,只当是贾琏今日一见瞧上她了。 鸳鸯笑道:“不过是左邻右居的,过来跟太太絮叨几句话。”见孟氏双眼红肿,鬓发凌乱,约莫猜到她来前是个什么情形了。 “请坐吧。”孟氏挥手,请鸳鸯坐在她手边。 鸳鸯侧着身子坐下了,坐下后,轻声道:“方才蔻官人在我家大人跟前说,他约莫瞧见是那洪姑娘引着洪二老爷用手指去勾琴弦……” “贾大人果然明察秋毫,”孟氏心中一喜,“今日若非那洪姑娘将我抱住,我也不会……”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鸳 鸯轻叹道:“也不是我家大人明察秋毫,是……”思忖一二,又开了口,“是方才那洪姑娘听闻我家林娘子说原本是我家老太太要给我家二爷做房里人的,便说了一 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原怕她误会我是个贪图富贵就乐意给人做小的,就忙说我当日拒绝了二爷。谁知,那洪姑娘看我的眼色,越发不对劲起来……不怕太太笑话, 我在京城荣国府里,每常有人提起我宁嫁小厮不跟二爷,便有人敬佩我傲骨铮铮,难有几个说我不识好歹的,是以,我琢磨着,那洪姑娘怕是有些心术不正了。” 孟氏脸上烧红,琢磨着自己愿意做小的意思,隔壁府中上下当是无人不知了,于是低着头道:“我也佩服有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骨气,只是我与你不一般……守着这样一笔钱财,若不寻个可依托之人,日后还不知下场如何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144 “我也并没有鄙夷太太自夸的意思,此来,一是验证一番,二是劝太太想开一些,最好……连夜搬走吧。” “连夜搬走?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搬到哪里去?”孟氏惊诧又失望地道,想着又落了泪。 鸳鸯道:“树挪死,人挪活。太太就在二爷边上住着,那洪姑娘既然有今日这么一出,怕还有后着呢。洪二老爷是个傻子,谁知道傻子会做什么?若是……总之,太太就听二爷的,连夜搬了吧。” “真是贾大人的话?”孟氏道。 鸳鸯忙点了头。 孟氏破涕而笑,赌咒发誓道:“你替我谢谢贾大人好意,从此以后,我定然洗心革面,好好守着儿子守寡,再也不……” “莫说这些了,我们二爷不是迂腐的人,你改嫁与否,都与他不相干。”鸳鸯笑道。 孟 氏连连点头,心下遗憾不能与贾琏成就一番姻缘,只道:“那洪姑娘将洪二老爷当做恶犬一般使唤,你千万要请贾大人小心她一些。”说罢,于是又要去寻些钱财请 鸳鸯代为转给贾琏,见鸳鸯不肯收,只得作罢。待鸳鸯一去,顾不得交代府中上下,只整理了些金银细软,将那些绫罗衣裳并大件东西都封在箱中,连夜便带着过继 儿子离开此处,投奔他乡的亲朋。 这一夜风平浪静后,次日孟氏侄子登门闹了一回,到午时,就有总督府的人来寻孟氏,寻不见孟氏,又向知府衙门这边打听,赵天梁恰倚着衙门口的石狮子站着,与那人寒暄了几句,便直奔后衙去。 后衙里,才升过堂的贾琏头戴官帽,身穿官袍,正肃穆地坐在暖阁中看状纸,见赵天梁来,就笑道:“果然洪和隆打发人去京城了么?” “正是。”赵天梁虎着脸,担忧道:“若是他送信去跟忠顺王爷对质,岂不是露了馅?” “傻子,京城立着此地有多远,一来一回,黄花菜都要凉了。” “那洪总督的意思是?”赵天梁疑惑了。 “自然是要试探试探蔻官,看他是否会心虚露出马脚,便是打发了人去京城,也未必是为火器的事。”贾琏笃定道。 赵天梁一拍脑袋,又慌张道:“怕就怕蔻官人心里没底,露了怯,叫洪总督看出破绽。” 贾琏笑道:“是以,我昨儿个才悄悄提醒他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千万镇定自若,不可被洪和隆试探瞧出异色。” 赵 天梁点了点头,又道:“若是银子送到总督府,洪总督不将银子交给蔻官人打发人去金陵,那便是还没信他呢。”将正经事说完了,又向隔壁孟家宅子瞅了一眼, “万幸孟太太走了,不然,当真要被洪府请去给洪二老爷教授琴艺呢。”昨晚上听鸳鸯提起洪姑娘如何心思深沉,他还不信,只觉那么个没人关爱教导的女子哪里会 生出什么心眼来,如今见那傻不愣登的洪二老爷竟然要学琴,便知是有人唆使他了,这人,又定是与洪二老爷寸步不离的洪姑娘了。 贾琏叹了口气,“叫鸳鸯没事少出了院子,见了那洪姑娘,也离着她远远的。” 赵天梁待要说鸳鸯与贾琏之前清清白白,又想贾琏与孟氏还不怎样,那孟氏不是一样遭了灾,于是便答应了,又关切道:“二爷要待那洪姑娘如何?这女子太过心狠手辣,不是个好相与的。” 贾琏手上握着状纸,难得地在心里思念起许青珩来,心叹他只觉许青珩难缠,如今比起这位洪姑娘,许青珩实在是心地纯良地令人感动了。 “……二爷不如与她虚与委蛇一番?那洪二老爷是没脑子的,二爷与他计较,伤了他就得罪了洪总督;若不与他计较,怕要吃亏呢。”赵天梁担忧地道,论起曾纠缠贾琏的女子,便是王熙凤、房文慧都还畏惧人言,有所顾忌;这洪姑娘这般毫无顾忌,当真叫人难以处置。 贾琏蹙了蹙眉,又摇了摇头,“慎独。” 赵天梁哑然失笑,才要说话,又见全福来道:“二爷,洪二老爷拉着洪姑娘来衙门了,如今洪二老爷坐在二爷的椅子上,正叫他家长随们舞弄杀威棒呢。” “洪二老爷拉着洪姑娘?你瞧着牵着狗的人,是走在狗前头,还是走在狗后头?”贾琏笑道。 全福一默。 “只叫人好好地看着洪二老爷,别伤着他。若是有人问起我来,就说我在看公文呢。” “二爷高明,这么说,那野姑娘大概就不会来打搅二爷了。”赵天梁见缝插针地拍马,随后赶紧领着一堆人去前头大堂盯着。 前头大堂上,只见一堆衙役长随陪着那洪二老爷玩升堂的游戏,洪姑娘左顾右盼,似乎在等着贾琏出来。 望见赵天梁从后堂出来了,便笑着问:“琏二爷呢?” “琏二爷正看公文呢。”赵天梁道。 洪姑娘听了笑道:“琏二爷果然是个好官。”略顿了一顿,又狐疑那孟氏一个女子哪里来的胆量连夜搬家,又试探道:“隔壁家孟太太怎地连夜就走了?也不知他们孤儿寡母的,能去哪里?” 赵天梁笑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洪姑娘叹道:“怕是她昨日被爹爹吓到了,她是娇生惯养的好人家的女儿,比不得我这么个……”说着,便落下眼泪来。 赵天梁慌张地劝道:“姑娘何必这样想?姑娘也是……”待要劝说她,又想她连个名字都没有,于是又不知从哪里劝起了。 洪姑娘落了泪后,略等了一等,望见洪二老爷坐在椅子上打盹,就柔声笑道:“爹爹这个样,若是戴个官帽,果然就像是个大官了。”说罢,细心地拿着帕子去擦洪二老爷嘴边流下的涎水。 这一动,洪二老爷恍惚地惊醒,随后满嘴叫嚷着帽子,便从椅子上起身,拖着洪姑娘就向后衙去。 “哎,爹爹,莫打搅到贾大人办正事。”洪姑娘用力地向后挺着身子,步伐凌乱地被拽着向前去。 赵天梁在心里哎呦一声,心道自己高估这野姑娘的教养了,忙快步跟了过去,见洪府的长随要偷懒躲在大堂不跟同去,唯恐洪二老爷在贾家人眼皮子底下出事,便连声催促洪府长随:“几位哥哥快些跟着去吧,若是出了什么事,如何跟洪大人交代?” 洪府长随们懒懒地道:“哥哥若怕,出了事,左右都要叫姑娘担着,若不是她看上了贵府二爷,二老爷哪里会来这边玩耍?” 赵 天梁一噎,又催请了几次,好歹催着几个洪府的长随一同进了后衙,到了后衙里,便见那洪二老爷呆呆傻傻地流着涎水,头上歪戴着贾琏的官帽,手上还捧了卷宗在 那歪着头看;再看贾琏,便见他并不去看洪姑娘,只袖着手嘴角含笑地望着洪二老爷;那洪姑娘则眼巴巴地盯着贾琏看,嘴上不过说些打搅请贾大人见谅等话。 赵天梁心道若这洪姑娘上头有个母亲,不知道要如何挨训呢。 “贾大人,这个是什么字?”洪姑娘手指指向书案上青花瓷笔洗上的几个狂草小字,“仿佛在家里的门帘上见过,到底是什么字,我又不认得。” “是个钱财的财字。”贾琏从洪二老爷身上转了转头,认了认字,看那洪二老爷十分憨态可掬,便对他招了招手,拿了帕子给他擦了嘴角,又极有耐心地对他道:“二老爷跟着我学一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那洪二老爷身边虽有无数人伺候,但自幼众人看他痴傻说话艰难,便只管让他锦衣玉食、替他收拾烂摊子,并不怎样教导他说话,写字规矩等,更是没人想过,如今洪二老爷听贾琏这样说,嘴张了张,发不出声来,就望向洪姑娘。 洪姑娘紧挨着书案站着,将贾琏说的话字数数了一数,恰是笔洗上的字,就笑道:“贾大人,我爹爹学不得这些,不如,贾大人教给我吧,待我回去后,慢慢去教爹爹。说来……我连个名字也没有,贾大人既然知书识字,不如,就给我取个名字……” “来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贾琏依旧温和地望向洪二老爷,见洪二老爷还看洪姑娘,便用手轻轻地将他的脸拨了过来。 洪二老爷依稀明白贾琏是叫他跟着他说话,奈何一把年纪只会些每日常听到的字,这会子乍然去学,又学不明白;既不明白,他便又忍不住发疯,于是两只手猛然就向贾琏面上抓去。 “二爷小心。”赵天梁忙叫了一声。 “贾大人。”洪姑娘也跟着喊了一声。 只见贾琏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地握住洪二老爷两只粗壮的手腕,依旧不动如山地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洪 姑娘紧紧地抿着嘴,见贾琏与洪二老爷僵持着,心里便思量着贾琏那般子弟,怕给家里婢女取过的名字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了,这般,他竟然连随口胡诌的名字也不肯 给她一个;既然他这般看她不起,她就等着洪二老爷掐住他脖子后,再救他一救,如此,也算是他欠她一个人情了。心头正盘算着,耳边忽地听见一声含含糊糊的 “君子”,心登时一跳,再看,就见洪二老爷僵硬着的两只手臂已经软了下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贾琏鼓励地看着洪二老爷,又说了一遍。 洪二老爷受到鼓励,憨憨地一笑,又将君子两字重复一遭,待贾琏将那句话重复了不下一百遍,洪二老爷便也能含含糊糊地将这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了。 “二老爷果然聪明。”贾琏赞许道,又对赵天梁道:“快去拿了二老爷爱吃的点心来。” 赵天梁心里糊里糊涂,暗道这洪二老爷喜欢的点心是什么?随后又想胡乱拿些点心过来就是,于是退出这后衙,到后厅上令人端了一盘子鸡油小点心来,瞧见贾琏拿着点心连哄带夸,就劝着洪二老爷高高兴兴地吃了一盘子。 “时辰不早了,再备下轿子,送二老爷回总督府去。”贾琏拿着帕子给洪二老爷擦过嘴角,又对赵天梁吩咐道。 赵天梁忙答应着,吩咐人备下轿子,便亲自将洪二老爷、洪姑娘并四个长随送到衙门口,请洪二老爷上了轿子后,便在前头领着轿子,回头望见跟在轿子边的洪姑娘恍恍惚惚,心下就觉好笑,暗道瞧二爷的意思,是也瞧着洪二老爷好使,要跟洪姑娘抢下洪二老爷呢。 赵天梁一直将洪二老爷送到总督府前院里,待跟洪府管家交代了洪二老爷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后,便又领着轿子去了。 却说赵天梁一走,那洪二老爷好不容易学会了一句话,便急着要去跟洪和隆炫耀,于是立时又拉着洪姑娘向洪和隆的书房去。 洪 姑娘依旧像往日那般用手轻轻地在洪二老爷掌心里掐,却见洪二老爷不似往日那般顺着她的心意停下脚步,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再顾不得去迷恋贾琏了;原来她虽在 心里憎恨洪二老爷毁了她这辈子害得她这辈子都不能似寻常女子那般嫁人相夫教子,却也清楚明白,若是一朝她不能再“驾驭”洪二老爷,便是连如今这苟延残喘的 日子也过不得了。 洪姑娘心思飞速地翻转时,洪二老爷已经步伐笨拙有力地迈进了洪和隆的书房。 “君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洪二老爷挺胸抬头,声若洪钟地道。 书房里正拿着丝巾抹剑的洪和隆吓了一跳,那剑一抖,就将他虎口抹出一道口子来。 洪和隆甩了甩伤着的手,疑惑地想:方才当真是他二弟说的话?于是道:“你再说一遍。” “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洪二老爷抓了抓头,挺着胸膛又说了一遍。 头回子听见二弟说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洪和隆拿着帕子往虎口一摁,就抖着满面络腮胡子高兴道:“不错不错,我家和昌也能说出这么一句大道理来,来人,快快叫太太摆下香案,我要将此事说给泉下老太太听。” 红楼之公子无良_145 见洪和隆大喜,洪二老爷便越发卖力地仰着头将这话学了又学。 “……大人,这话是琏二爷教的。”洪姑娘偷偷觑了眼洪和隆。 洪和隆唯恐宝剑伤到洪二老爷,便一边将宝剑高高地束在墙上架子上,一边冷笑道:“果然是将自己个当成贾家的人了,才一句话,都要替他邀功。” “大人不觉得这话,有些弦外之音?”洪姑娘踌躇道。 洪和隆一顿,回头瞪了眼畏畏缩缩的洪姑娘,“你也知道弦外之音四个字?” 洪姑娘顾不得洪和隆的嘲讽,在心里将对贾琏的迷恋与驾驭洪二老爷的好处稍稍权衡,便立时选了后者,“我虽没读过书,但也晓得这话不是什么好话……今儿个过去,听着贾家里头的人正议论咱们府上呢。”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洪 和隆在广东几年,早已经是赚得身价百万,因此事原是官场上你知我知的事,他素日里也就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此时听洪姑娘这么一说,又想起贾琏先前也不是对他 十分恭敬——不然,也不会连收下洪姑娘这么个小忙也不会帮——贪赃枉法是一桩事,被人冷嘲热讽,尤其是教导不懂人话的痴傻弟弟来冷嘲热讽又是一回事,于是 洪和隆立时怒上心头,听洪二老爷还在叫嚷,便怒斥道:“住口。” 洪二老爷吓得一哆嗦,立时躲向洪姑娘背后。 洪姑娘拿着手轻轻地抚摸弓着身子的洪二老爷,又冷眼旁观去瞧洪和隆待要如何对付贾琏。 “……你听见那贾家人说些什么?”洪和隆背着手,喘着粗气地房中走来走去,心觉虎口上帕子碍事,又将帕子也丢在一旁。 人 人都道洪姑娘无人教导,自幼跟着洪二老爷胡闹,便也跟洪二老爷一般懦弱、呆傻,却不知她自幼无师自通学会了驾驭洪二老爷后,心思便也灵活起来,不然,她又 从何处听说孟氏有意于贾琏的呢?如今听洪和隆问,犹豫一会子,又想洪和隆官这样大,来往的人没有不巴结他的,就道:“没听清楚说什么,但仿佛听见提起才来 咱们府上蔻哥儿了。” 洪和隆眉心跳了跳,背在身后的手不禁握紧拳头,暗道戏子果然靠不住,竟然胆敢将替王爷办的事向外去说,挥了 挥手,对洪姑娘道:“亏得你还分得清内外,领着二老爷出去!贾琏那边……你自己去使得,二老爷就不必去了。”顿了一顿,又道:“见了贾琏面,就收了心,好 生照料二老爷,若叫我知道二老爷受了委屈……”又威胁地将洪姑娘打量一番,却见洪姑娘缩头缩脑的,洪二老爷却比洪姑娘更担惊受怕,竟是扯着洪姑娘恨不得立 时逃到外头去。 “哎!”洪和隆无耐地叹了口气,又挥了挥手,就令洪姑娘领着洪二老爷退了出去。 在书房里转了一转,须臾,洪和隆便想那蔻官既然敢向贾琏处卖弄口舌,那便是卖番子火器的事确实属实了,如此却也不必多疑心蔻官;若是教训了蔻官,叫那蔻官到了王爷跟前搬弄是非令他与忠顺王爷生出嫌隙却也不妥当;如此,就该放过蔻官,只将那贾琏好生教训教训了。 但放眼天底下的教训,哪有抓了他的把柄来得实在。既然他敢绵里藏针嘲讽他取财无道,他便将他也拉拢进来,叫贾琏稀里糊涂地跟番子来往,坐实了贾琏将火器卖往海外的罪名,但看他不明不白地落下把柄在他手中后,还敢如何自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第134章 瞬息万变 洪和隆原本对蔻官还心存怀疑,不料阴错阳差,因洪姑娘的话,反倒打消了对蔻官的疑虑,待收了银子,扣除自己应得的那一笔后,便打发人去请了蔻官来他书房。 “……你先前跟贾琏提过此来广东的差事?”洪和隆虽打定主意不训斥蔻官,依旧忍不住提了一句。 蔻官忙惶恐道:“大人为何会有此一问?这不是儿戏,小的哪里敢拿去跟旁人说?便是琏二爷问,小的也只说随着小的跟着王爷、大人很是赚了些钱财。” “看你是头回子正经当差,我劝你一句,见了那些酒肉朋友,说一说风月之事就罢了,正经的差事,千万不要多嘴,免得招灾。”洪和隆声音低沉地道。 “是。”蔻官心下忐忑,思量着自己来后,也不曾跟贾琏如何亲近过,怎地洪和隆还会那般多疑地说这话?再见洪和隆手边放着一口箱子,顿时心中一喜,只觉能早日从这广东脱身了。 “你知道了就好……叫那贾雨村想方设法将火器运来广东,待运到了广东,我自会打发人去接应。”洪和隆又道。 蔻官忙答应着,待洪和隆交出银子来,便令门子并他领来的其余人等将箱子抬上马车,领着一群人便离开了广东总督府,直奔金陵而去。 待到了金陵地面上,蔻官唯恐忠顺王府的人已经打发人来金陵寻他,先不敢贸贸然地露面,唯恐被贾雨村识破了落入他网中,于是领着门子等人在金陵城外徘徊数日,只在各处茶寮酒肆中打转,听一些街头巷尾的闲话。 听了几日,见不曾有人提起他,便领着门子带着银子进了金陵城直奔贾雨村府上。 却说蔻官私逃后,忠顺王府的人当真寻了他两月,待两月遍寻不着后,忠顺王府便也丢开手,由着他去了。 是以,贾雨村待那一日蔻官走后,也细心叫人留意打听忠顺王府的事,却只听说忠顺王爷如今宠爱个叫琪官的小戏子,于是他只道忠顺王爷喜新厌旧了,便一心偷偷摸摸地跟神机营的人来往,以便日后行事。 如今见蔻官隔了大半年,便带着大笔银子过来,两眼被那银子晃花了眼,于是请蔻官入房内说话,先恭维了蔻官一通,又向远在京城的忠顺王爷表了衷心,便拿话引着蔻官将那银子先分出许多给他与蔻官两个。 蔻官看出贾雨村这贪得无厌的嘴脸于是道:“贾大人休要起这糊涂心思,该你的少不了,但总要王爷点头,亲自赏赐下来的咱们才能接,哪有王爷没见到银子,咱们先分的道理——况且这还是定金,后头大笔的银子就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才能到手呢。” 贾雨村挨了蔻官一通训斥,当即惭愧地低了头,又与蔻官提起神机营来,就道:“神机营里头当家的几位陈老爷,据说被两位花容月貌的女子迷得神魂颠倒,如今几个月也不曾进过衙门了。” “那此事当如何办?”蔻官故作焦急地道。 贾雨村笑道:“亏得我素来与人为善,与神机营里几位兄弟交好,虽费了一些功夫,用了广东总督的名头,此事也有眉目了。”说完,就将要瞒着陈也俊父兄等人,暗中将那陈旧的火器替换了新打造的火器再将新的装箱弄出神机营的事说给蔻官听。 蔻官听了几句,就不肯再听,只说:“此事贾大人不必说给我听,贾大人只管将火器弄到广东交到洪大人手上就是,旁的事也不必说给我听。我只管领了王爷的赏赐,去王爷的庄子里头躲着过那逍遥自在日子去。” 贾雨村心恨忠顺王府做了甩手管家,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想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但看有朝一日忠顺王府如何来求他,于是答应着,便留下一份买火器的定金,其他的,都叫蔻官带去京城交给忠顺王府。 自然,蔻官又要盯着贾雨村写下送与洪和隆、忠顺王爷的书信,随后便带着书信并大箱银子离了贾雨村府上。 再出金陵,果然便如贾琏所说,又有柳湘莲来接应。 柳湘莲径自将蔻官接到贾家在金陵城外坟地边的祭祀宅子去,这宅子虽只有祭祀时用,却也宽敞非常,内中花草茂盛、桌椅案几齐备。 柳湘莲将蔻官引入这宅子,在后院安顿下来后,先接了蔻官手上那些个书信等证物,又见蔻官要将银子也交给他,先不接银子,只与蔻官对面坐着,沉吟一番道:“那忠顺王爷一时半会倒不了,你日后有何打算?” 蔻官低着头,犹豫道:“京城我是回不去了,这宅子却也亮堂,若在这宅子里养老,却也不错。” “糊涂,年纪轻轻,怎就想着要养老了?”柳湘莲两只手抱着宝剑,看蔻官两只手细嫩堪比女子,便想他是吃不得苦了,就道:“琏二爷、冯大爷、薛大爷请你将这些银子收下,暂且去苏扬一带落脚。” “这……”蔻官踌躇了,犹豫着开口问:“莫非琏二爷他们不是为了坑骗银子才叫我做这事的么?” 柳 湘莲一怔,见蔻官是知其然去而不知其所以然,也不好将贾琏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说给他听,又怕蔻官知道这银子其实是薛蟠那些常年在海外做买卖的下人扮作番子 送给洪和隆的,越发不好明说了,只说:“琏二爷他们是办大事的,哪里看得上这些银子,你带着这银子去娶妻生子吧,不然琏二爷他们也不安心——你去了苏扬一 带,也莫再提心吊胆的了,左右总有人护着你呢。” 蔻官点了点头,将那银箱子看了一看,心道他若得了那些银子,便是一辈子躲在深宅大院里坐吃山空,也够他用的了。于是也不再推辞,收了这银子,辞了柳湘莲,离了贾家宅子,直向那扬州安乐之地去了。 这边厢柳湘莲拿了这些书信证物,便依贾琏先前叮嘱,径直去寻广西总督况晏冰;那边厢,贾雨村因从蔻官处得了银子,便又挥金如土地笼络神机营上下。 那神机营原本就是个筛子一般浑身是洞的衙门,哪里禁得住贾雨村这般利诱,见陈家老爷大爷们流连在小花枝巷里乐不思蜀,便彼此勾结以次充好、以旧换新,将新打造的火器装箱偷偷运出神机营,再辗转装船运出京城,在京城外,交托给贾雨村的人。 却 说贾雨村也做了两年的官,对那些枉法之事也谙熟于心,但比之今日所为,昔日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况且他又有心当面去见一见洪和隆,于是他悬着一颗心,对外 称病,悄悄地离开金陵,亲自去押解火器,一路押解车马穿过忠顺王府门生、子弟管辖之地,若有人怀疑他那些车马,便打着洪和隆的名头向这些门生、子弟求助。 这般,进了广东,一日却听闻官道前方,有衙役拦路查看往来货物。 此处官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要退出这官道绕到其他道路上,少不得又要白白耗费不少时日。 贾雨村盘算着若自己再在道路上耽搁,只怕还没跟洪和隆见上一面,便要丢了如今的官职,于是骑在马上心慌不已,先令门子拿了银子前去疏通。 银子送出去了,前方却并未让开道路。 贾雨村心觉蹊跷,便又打发门子前去打探,须臾,那门子便回来说:“大人,据小的看,前面官爷们好似就等着拦什么人呢。”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转到贾雨村带着的马车上,“不是小的多心,听说拦路之人,是广西总督况晏冰的部下周韶良,只怕来者不善呢。” 贾雨村心里打起鼓来,犹豫道:“如此,只能咱们退回去了。” “……大人,怕是退回去也不能了。大人你看,他们既然在此处设下关卡,在旁处又岂会没个提防?”门子推敲道。 贾雨村点了点头,“据你说……” “不 如将广东总督搬出来,不是我说,大人未免太小心了一些,小的随着蔻官人一路上吃吃喝喝好不潇洒自在,看那蔻官人竟是一点顾忌也没有,若手头缺了银子,也只 管打发人去跟王子腾王大人讨。大人如今既然是奉王爷、总督之命办事,便当将总督大人请出来才是。一个广东总督、一个广西总督,认真计较起来,还不知哪个更 厉害呢。”门子很是卖弄地道。 贾雨村眯了眯眼,一面觉得这门子的话恰合了他的心意,一面又觉这门子未免张狂了一些,才跟着蔻官出了一次门,就将蔻官的做派学了去,点了点头,思量着门子去过总督府,便道:“你且快些去向总督求救,倘若当真被广西总督查箱验货……你我两条命都要交代在这了。” “是。”门子答应了,便收拾了行囊,孤身一人过了关卡,披星戴月地直冲广东总督府去,待到了广东总督府门外,浑身散了架一般从马上跌下,就要总督府门上人去与洪和隆通报一声。 这门子随着蔻官离开总督府,算来也有数月,门上人哪里还认得他,嘴里骂骂咧咧,就要打发他滚远点。 门子见此,只得开口道:“我先前随着忠顺王府的蔻官来过府上,如今耽搁了王爷、总督的要事,哪个担待得起?” 他这么一嚷嚷,门上人才认出他来,于是慌忙赔了不是,入内去与洪和隆通禀一声,过了一盏茶功夫,才请门子进府。 这门子忙随着人向前院去,下了台阶就见洪二老爷拉扯着洪姑娘向大门走去,便好奇地问洪府人:“不知这洪姑娘如今遂了心意没有?方才瞧着,怎地二老爷瘦了那么许多?” “你只瞧见二老爷瘦了,没瞧见那野丫头也瘦了。那野丫头看上人家琏二爷,先隔三差五地去琏二爷衙门里看琏二爷一眼就满意了,如今见人家琏二爷不看她一眼,又使劲折腾二老爷,但看哪一日二老爷没了,谁还在意她死活。”说话间,离着洪和隆书房不远了,便闭上了嘴。 门 子心里笑道:怕是那琏二爷吃惯了山猛海鲜,瞧不上那清粥小菜呢,又见书房门近在咫尺,就也住了嘴,待到了洪和隆书房前,便扑腾一声地跪在门槛外,“求洪大 人救救我家大人,如今我家大人带着东西被广西总督府的人堵在半路上进退不得,还请洪大人打发人去将他领过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146 许久,听见门槛内一声“进来说话”,这才弓着身子跨过门槛。 见门槛内,洪和隆阴沉着脸兀自生气,门子又小心地道:“大人也不必很为此事着急,若大人打发个人去领,料广西那边的,也不敢拦路。毕竟,我们大人看过地界了,那原不是广西总督该管的地方,大人跟广西总督理论起来,广西那边也不占理。” “并 不是为那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心。”洪和隆冷声道,两只手握了握,又松了一松,蔻官一去数月,这数月里,他与京城忠顺王府也有了信里旁敲侧击一 番,并不见忠顺王爷提起火器一事;但如今番子的银子,他已经收下了,况且贾雨村也将火器运了来,如此,这事便是此时想要停手也不能了;但虽不能停手,既然 窥见了其中的蹊跷,又焉能不有所防范;继而又想起自己早先便有叫贾琏插一手的意思,又佩服自己高明,斟酌着贾琏背后也算有一堆有权有势的能人,若此事是他 多虑了,并无人算计他,那便是他白赚了银子顺便抓了贾琏的把柄;若果然是有人要暗害他,那就让算计他的人去跟贾琏的岳父一家计较去吧,“……本官手下的 人,新近早忙着旁的案子,待本官写个条子,你拿去给琏二爷,请琏二爷去将人接来。” “此事若是琏二爷问起,当如何来回?”门子忙问。 “就说,是从京城送来给本官的生辰纲。”洪和隆志在必得地道。 “是。”门子见洪和隆要写字,忙躬身去伺候笔墨,见洪和隆对他这举动十分满意,心下大喜,待洪和隆提笔写了字条,便毕恭毕敬地袖着字条随着洪府管家向两条街外的知府衙门去。 谁承想,他人才随着洪府管家到了知府衙门口,便见里头赵天梁跑了出来,二人撞在一起,险些齐齐滚到地上。 赵天梁推开门子后,就揪住洪府管家的衣襟道:“快,快请大夫来!二老爷掉水里了!” 洪府管家吓了一跳,心知洪和隆十分疼爱洪二老爷,忙也揪住赵天梁的袖子问:“好端端的,怎么就掉水里了?” 赵天梁道:“你且快些去请大夫吧,我家琏二爷为了救你家二老爷,也落了水呢。” 门子面上惊疑不定,见管家掉头令人去回总督府通知洪和隆,便赶紧地随着赵天梁向衙门后院去。 只见这衙门后院里堆满了奇石怪树,一丛丛一簇簇一堆堆,恰好似那贾琏要在此处常住不走一般。 绕过山石树木,到了后面莲花塘,则见此时莲花塘里只有些许绿色荷叶漂浮在水面上,荷塘边上,贾琏浑身湿透,散开的发髻里水柱不住地往下流。 “二老爷?二老爷?”贾琏顾不得自己,先去看那落水后浑身发抖瑟缩不已的洪二老爷。 “爹爹?”洪姑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要上前查看洪二老爷。 冷不丁地,素来温文尔雅的贾琏便将洪姑娘一把推开,冷笑道:“洪姑娘可满意了?你家二老爷原本就极易生病,如今落了水,怕是性命不保了。” 洪姑娘吓得一哆嗦。 那门子悄悄地去看,见那洪姑娘也满身是水,心下就想莫非是洪二老爷落水,洪姑娘与琏二爷一同去救?又觉若是这般,琏二爷也不必对那洪姑娘冷言冷语。 “……琏二爷……”洪姑娘嗫嚅道。 “你也不必叫我二爷了,如今就打发人去跟你家大人说清楚。你今日为了引诱我,有意自己栽进池塘里,引着你家二老爷为了寻你也落了水。自此之后,便是你家大人气恼,我也再不肯叫你家二老爷进门了。”贾琏连声冷笑,被风一吹,打了个颤,便又打起喷嚏来。 “琏二爷,你若这般说了,我就活不成了。”洪姑娘瞅了眼身边人,见只有一个似乎见过的生人,其他的都是贾府下人,于是便又可怜兮兮地给贾琏磕头。 “若我不说,活不成的便是我了。”贾琏冷笑,心里已经是十分厌烦这洪姑娘纠缠不清,每每见了她,他便少不得在心里想着先前遇到的女子是何等的矜持有礼、大方明理,就连孟氏也比她通透可爱,“赵天梁,如今就去说与洪大人听去。” “琏 二爷饶命!”洪姑娘说着,又小鸡啄米一般地磕起头来,待见那赵天梁毫不怜香惜玉地去了,心下一凉,只觉自己这条小命快没了,瞅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洪二老爷, 心恨洪二老爷是傻子,见她落水就也跟着跳入水中;又恨贾琏太过铁石心肠,这一年有余任凭她百般示好,竟然始终不肯看她一眼,站起身来,再看贾府众人也只围 着洪二老爷转,又觉众人都是欺侮她出身低微无依无靠,于是咬着牙,狠心道:“不用琏二爷来说,我自己去见大人。”说罢,将脸上的水一抹,把腿就向外去。 贾琏也不叫人拦她,待人拿了被褥来,就令人用被褥裹住洪二老爷将他送入厢房,又令人生了火炭给他暖着,但觉自己也有些头昏脑涨了,依旧强撑着不去换衣裳,果然等了一会子,就听见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就见洪和隆领着一堆大夫过来了。 “洪大人,下官实在惭愧……”贾琏上前拱手。 洪 和隆紧紧皱着眉头,待要怒斥他一句,又见他满脸绯红,只得压抑着怒气道:“贾大人也去换衣裳,随后请大夫瞧瞧吧。”说罢,就向厢房里间去,望见里间床上洪 二老爷无声无息地躺着,拿着手去试探他额头,只觉手背下的额头如火炭一般烤人,眉头又皱紧了一些,让开位置令大夫来给洪二老爷治病,见贾琏还站着,便冷笑 道:“那死丫头呢?” “洪姑娘说要自己跟大人交代,莫非她没回总督府?”贾琏诧异地道。 洪和隆咬牙切齿 道:“定是她畏罪潜逃了。”说罢,想着洪二老爷这一病,要么丢了性命,要么变得更加痴傻,便在心里将洪姑娘五马分尸了一遍后,又将贾琏也恨上了,只怨他不 知情识趣收了洪姑娘,才叫那死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贾大人收拾收拾,且替本官去办一趟差事吧,京城有人给本官送了几车生辰纲来,如今 那些东西停在半路上了,你且替本官去接一接。” “是。”贾琏早收到柳湘莲的消息,知道火器运在路上了,如今又认出了这门子是先前随着蔻官同来之人,自然也就知道这所谓的生辰纲是什么东西了,于是答应了,对那门子道一声稍候,便自去换衣裳。 待换了衣裳,骑着马带了些人手便随着门子去迎贾雨村,谁知人在马上尚未离开衙门所在的大街,便倒栽葱一般地倒了下去,又被赵天梁等人半扶半抱地弄回了衙门。 门子只得又跟着回来,随着人瞧着贾琏浑身发冷地躺在床上,紧催着赵天梁问:“琏二爷还能出得了门吗?” 赵天梁对着门子面上啐道:“二爷病成这么个样,你还问他能不能出门?” 门 子被啐了一口,摸了摸鼻子,自讨没趣地跟着贾府人来回盯了半日,便又去后厢房去看洪二老爷,先立在门外去看洪和隆长吁短叹,随后见洪和隆妻子也来了,便赶 紧回避在一旁,等了小半个时辰,待洪和隆妻子走了,又见洪二老爷被人用被褥裹着抬入轿子里,就赶紧挨近轿子边的洪和隆,低声道:“洪大人,琏二爷病了,去 不得了,现如今该如何是好?” 洪和隆面色铁青,先问手下:“那死丫头抓到了吗?”见手下摇头,便骂道:“抓到了立刻打死!”又看门子,犹豫道:“琏二爷果真病了?” “是真病了,直直地从马上栽下来呢。” 洪和隆吸了口气,他原就不待见贾琏,不过是看在忠顺王府面上才不发作,如今见贾琏如祸水一般,祸害得洪二老爷命悬一线,便恨不得立时借着自己是上司将贾琏打发到苦寒之地做官。 “大人?”门子试探着喊了一声。 “你 随着管家去吧。”洪和隆心知已经收了番子的银子,火器是不能不运来交给番子了;至于是否当真有人要陷害他,只能待交了火器后,再请忠顺王爷代为打点;等米 已成炊,忠顺王爷便是先前一无所知,也必要替他周旋不可;至于贾琏,他不去接应贾雨村也罢,待他过几日寻个由头,再哄着贾琏稀里糊涂地帮着将火器卖出去。 “是。”门子只觉得洪府管家去比贾琏去更妥当——毕竟先前他可是瞧见过蔻官比做官的贾雨村还威风呢,于是强忍着心中欢喜,便随着洪府管家出门去接应贾雨村。 洪和隆也领着轿子里奄奄一息的洪二老爷去了。 待外人去了,林之孝打发人去给贾琏煎药,全福、全禄二人便看着门叫屋子里赵天梁、赵天栋与贾琏安心地说话。 “二爷?你觉身上怎样?”赵天梁关切地道。 贾琏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却是真发了烧,如今拿着手盖在额头上,叹道:“好险,亏得你早隔了半条大街瞧见那门子跟着洪府管家过来了。” 赵天栋失笑道:“便是如此,二爷也犯不上当真随着洪二老爷下水。” 贾琏笑道:“不然看着他死么?若只洪姑娘一个落水,我是不会去救的。” 赵天栋待要说不知那洪姑娘跑哪里去了,思来想去,又想不起除了模样可怜外那洪姑娘还有哪点子好处来,于是便也不提她,只说:“如今二爷要如何做?可要叫人捎信给冯大爷、薛大爷?” “不必捎信,既然洪和隆无端端地叫我去接应贾雨村,那便是他有心要害我了,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管叫冯大爷、薛大爷各司其职,咱们且防着总督府就是。” “是。”赵天梁、赵天栋答应着。 “……再去打听洪二老爷怎样了,若他没了,洪姑娘又寻不到,我便成了洪府的仇人了。”贾琏道。 “说来好笑,二爷虽是为了免去一趟苦差才跳水,但也是救了洪二老爷的命,如今怎就成了洪府仇人呢?”赵天栋笑了,虽觉好笑,但贾琏吩咐了,便立时出门去打听。 那广东总督府门上来往的大夫无数,总寻不到一个给个准话的,直过了小半个月,赵天栋才得了一个准信。 赵天栋虎着脸去贾琏病床边,望着年轻体壮养了小半个月就全无病态的贾琏道:“琏二爷,那洪二老爷越发傻了,先还能说句话,如今连话也说不得了,据说整个人懒懒的,只知道打盹,就连发疯也没力气了。” 贾琏枕着手臂仰头看着床顶上的绣花图案,一时心生怜悯,心叹若是洪和隆好好教养洪二老爷莫将他推搡给个丫头,那洪二老爷还不至于如此。想着,又觉那洪二老爷越发傻了,洪和隆还不知要如何迁怒到他身上呢。 果然,待洪二老爷病情稳定了一些,没有性命之虞后,洪和隆便立时发话,打发贾琏去界内贫寒之地巡视。 上峰发话,贾琏也只能带着赵家兄弟、曹家兄弟并十几个衙役去了,在外巡视了不过几日,又见洪和隆打发人来说某处村落因河堤修筑起了争执,请他去调停;调停之后,又是某处报了洪灾,请他去本地亲自核查;转过去了,忽地一日,又以瘟疫之名,要将贾琏引至某处沿海村落。 贾琏早觉洪和隆是存心有意要引着他去亲见贾雨村将火器卖给番子,以此来握住他的把柄,思量着上回子去接贾雨村,他装病不去,此次再不去,未免惹洪和隆的怀疑,是非去不可了;只是若去了,那他设计洪和隆不成,反要被牵扯进去。 心 下思量着如何才能两全其美,贾琏也只能带着自己人慢慢地向洪和隆所说的村落挨近,待临近那村落了,忽地想出一计来,就对赵天梁道:“你且送信给冯大爷的 人,叫他们的人扮作番子在我们的人跟前露出痕迹来,待我们的人前去捉拿他们,大家斗上一斗,我再请洪大人增派人手,捉拿海外奸细。” 赵天梁只觉贾琏这计甚妙,笑道:“二爷高明,二爷这么一捉,再叫那假番子去洪大人跟前告个状,二爷再拿许老尚书压一压洪大人,保管洪大人没话说。”说罢,便当真去送信去给冯紫英。 不过隔了一日,冯紫英的人便先送了两个被绑住手脚堵住嘴巴的奸细来。 贾琏见了更是欢喜,笑道:“原本要弄假的来演戏,不想紫英早将奸细抓了一遍了。”于是,便也不依着洪和隆的吩咐办事了,叫人看着那两个外国奸细,便坐了轿子,调转方向冲广东总督府去,到了广东府门前,又有意做出得意模样,请人通禀后,便押着奸细在前厅里等候。 洪和隆过来时,便望见贾琏翘着腿坐在交椅上,厅中跪着两个又黑又矮的男子。 “洪大人。”贾琏作势站了起来,冲洪和隆一拜。 洪和隆面上很是不悦,冷笑道:“本官不是令你去一处村落查看疫情么?圣上隆恩,赏赐海外番邦小国米粮若干,本官原要你去办,不想你竟半道折了回来。”掐指一算,如今贾雨村应当是已经将火器交给海外番子了,原本是要贾琏稀里糊涂地帮着达成交易,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大人,下官有比疫情更要紧的事。”贾琏猜着那所谓米粮就是火器了,不慌不忙地指着地上两奸细,“大人请看,这是下官半路捉了回来的奸细,枉费圣上那般仁慈,还赐予海外米粮,不想那些番子夜郎自大,竟胆敢派来奸细刺探我广东军情,更甚至,妄想派兵来犯。” 洪和隆乌青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皮子跳了一跳,将那两个奸细扫了一扫,便移开眼,他为官一方岂会不知这些个宵小之辈的存在,只是不肯兴起战事才对朝廷报喜不报忧,如今见贾琏抓了人来,又在心中腹诽忠顺王爷识人不清,这贾琏终归不是跟他们一路的。 “依 大人看,下官是否要递上折子,将那些倭贼的狼子野心奏明当今,免得他日外敌来犯,打得咱们一个措手不及。”贾琏说罢,又依着腹稿,很是卖弄地道:“倘若这 折子呈上去,朝堂上有几位老大人附和,想来当今定会怒发冲冠,如此当今越发要重用大人,下官跟着大人,也能……” 红楼之公子无良_147 “住口,岂能轻 言战事!”洪和隆心下战战兢兢,竟庆幸没将贾琏拉进买卖火器一事,只觉他这人太过急功近利,不过才做了两年官,便盘算着升官加禄;又想若将此事奏明当今, 怕当今不是想着如何抵御外敌,而是如太上皇派王子腾去广西牵制广西总督一般,另外打发个人来广东分他的权。 “大人,眼看就要被人欺到家门了。”贾琏着急道。 洪和隆和缓了语气,沉吟一番道:“本官知道了,此事,自有本官处置,此乃军机大事,你万不可私自呈上奏折,不然,本官也要治你一个逾越之罪。” “……是,”贾琏不甘心地答应着,又指着地上两个奸细道,“那这二人……” “交给本官处置。”洪和隆道,见贾琏还要再说,便低喝了一句,“你不听本官吩咐擅离职守,不知将疫情耽误成什么样,还不速速回衙门里闭门思过。” “是。” 洪和隆背着身子,听着贾琏向外的脚步声,待脚步声没了,才回过头来去看地上两个奸细,伸手将奸细嘴里的布条扯出来,问了一句:“你们是谁的人?” 那两个奸细摇头不语。 “是如何被抓到的?” 其中一人大起胆子道:“被一堆不知什么身份的人抓来送给方才的官老爷的。” 洪和隆一怔,又问:“可还抓了其他人?” “约莫还有五六个人。” 洪 和隆闻言立时又怒了起来,心道:好啊,那小子自从来了任上就对他不是十分恭敬,却原来那小子的心思并不在做官上,他只妄想投机取巧呢!挥手令人将这两个奸 细代下去处置,又唯恐贾琏多事,将此地临海战事传到朝廷,便又唤了管家来,对管家叮嘱道:“好生盯着贾知府门上,若是他向京城送信,立时拦下!” “是。” 管家去了,洪和隆又独自在厅上坐了一坐,坐了许久,只觉耳边清净的仿佛少了什么,起身后,慢慢踱步向外,一直绕到了洪二老爷院子中,只见洪二老爷院子中一群群貌美如花的婢女站在台阶下陪着洪二老爷晒太阳,洪二老爷病恹恹张着嘴仰头看天上白云苍狗。 “女儿……” 好半日,洪二老爷低低地喊了一句。 洪和隆不禁握紧拳头,心恨洪姑娘狠心,竟然舍弃洪二老爷跑了;又恨贾琏铁石心肠,有意无意地令洪二老爷病成这样,于是豁然转身,去了书房之中,便奋笔疾书,将贾琏如何祸害广东、如何要将沿海战事捅到朝廷一事写给忠顺王爷。 待隔了几日,贾雨村送来番子给的第二笔银子,便将信并银子直接打发自己的人送去京城给忠顺王爷目睹。 信与银子到了忠顺王爷跟前,忠顺王爷诧异得很,先不解哪里来的银子,再看信,又觉信中洪和隆的语气太过激烈,竟像是一怒之下写的,于是便又细细地去问洪和隆的亲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 听说蔻官前去广东传话,更指使贾雨村办事,便觉蔻官一人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胆量,疑心他背后有人,于是便令人去追查蔻官下落;又觉贾雨村算得上是北静王的 人,蔻官又素来跟北静王交好,又觉此事未必不是北静王指使,于是又令人紧盯着北静王府上,以免北静王勾结贾雨村给洪和隆捏造罪名,弹劾洪和隆一个私卖火器 的罪名;最后才听洪家人提起贾琏屡屡拒绝洪姑娘,令洪二老爷每每发疯最后落水越发痴傻,至此,忠顺王爷反倒觉得洪和隆太过意气用事,反倒写信劝说洪和隆以 大局为重莫跟年少气盛的贾琏计较。 忠顺王爷的信尚没收到回信,广东便有消息传入朝堂,这消息一出,便炸的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大气不敢出,却原来是广东总督被海外贼子掳走,眼下广东群龙无首,又有外贼来犯! ☆、第135章 针锋相对 “广东总督是如何被人掳走的?” 正所谓天子一怒,血流漂橹,如今朝堂之上,皇帝水沐一怒,满朝文武百官,竟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全都哑巴了?莫非是贼子已经打到广东总督府了?” 朝堂上鸦雀无声,不少官员嗓子发痒,又不敢弄出动静来。 “主上,如今并无确切消息传来,还是,稍安勿躁,等一等再提。”忠顺王爷见没人说话,只得站了出来,“为今之计……” “一方封疆大吏被人掳走,竟然要朕稍安勿躁?”水沐怒极反笑。 忠顺王爷也不敢在水沐气头上开口,只管低着头,静等其他人说话。 “哪位大人可领兵出征?南安王爷?” “臣在。” 水沐点了头,又问:“神武将军何在?” 这一声后不见人答,半日才有人道:“……神武将军如今在京营操兵。” “堂堂神武将军,竟大材小用到这地步!”水沐一拳砸在膝上,满面惭愧地叹息一声,又忙道:“快令神武将军回城,速速进宫与南安王爷等商讨应对之策。” “遵旨。” “圣上稍安勿躁,兴许是南边太平了几十年,一时有点小风浪,广东官员不曾见过这架势大惊小怪,错传了消息也未可知。若兴师动众地召唤王爷、将军整军待发,反倒会令一方百姓人心惶惶。” “朕不知,何等小事能令朕的一方官员大惊小怪成这般模样!”水沐稍一迟疑,又道,“速速传朕旨意给广西总督况晏冰,令他立时前去广西坐镇。” 忠 顺王爷眉头跳了又跳,待要请当今与太上皇商议后再提,又觉满堂文武皆不言语,他若乍然提起太上皇,未免有些唐突,于是便也垂手不言语,待退朝之后,便立时 提着官袍前襟向太上皇宫中去,半路在宫巷里,又望见大明宫掌宫太监匆匆过来,见戴权手上捧着秘折,便站立在墙角下等他。 “戴公公,这折子莫非是要呈给太上皇的?”忠顺王爷拿着帕子抹了抹额头。 戴权苦着脸道:“正是。”拱手请忠顺王爷同路,紧跟在忠顺王爷身后,又忍不住道:“王爷,你说那广东总督是凶还是吉?” 忠顺王爷摇了摇头,“本王只疑惑好端端的人在总督府中,便是出了门,也有人前簇后拥,怎会没来由地出了事?” 戴权点头称是。 “这折子,是哪位大人送上来的?” 戴 权忙道:“王爷莫为难咱家了。”走了几步,脚下一顿,又叹道:“荣国府那边才可怜呢,许家姑娘嫁进去,小两口才团聚了一月,便分开了两年多,如今,总督出 事,还不知道琏二爷怎样。一早上贾家人堵在门上问话,咱家也不敢给个准信。”说罢,连声地叹气,想起贾琏说过要替水沐分忧,又想指不定今日这一出就是贾琏 捣鼓出来的呢。 忠顺王爷依稀记起今晨也有贾家人来求他,只是他一心关心着洪和隆,没理会罢了。 说话间,二人便进了太上皇的宫苑。 因此事十分紧迫,二人才进了宫苑,并未等候,便被小太监领进了太上皇日常起居的室内,只见着室内安神静气的熏香浓郁得令人脑门发疼,虽面对一盘棋子,太上皇的心思也全然不在棋盘上。 除了太上皇坐着的榻上还摆着些精巧之物,地上案几之上空荡荡,竟连一个点缀的小屏风也无,显然是太上皇太发过火,尚未令人摆上新的物件。 “太上皇……”忠顺王爷一开口,因焦急,嗓音便有些嘶哑了。 太上皇显然是才平心静气下来,先不理会忠顺王爷,只从戴权手上接过秘折,将折子所写看了一遭,冷笑一声,又将折子丢了回去。 “太上皇,今上说他在朝堂一时气恼,便令广西总督前去广东坐镇,如今到底如何,还要请太上皇示下。”戴权忐忑地道。 “君无戏言,既然是圣上发话,那自然要依着圣上的意思办。”太上皇道。 忠顺王爷眼皮子跳个不停,总觉太上皇态度反常。 “是。”戴权答应着,双手接过秘折,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太上皇!”忠顺王爷待戴权走后,立时躬身上前两步,恭敬道,“太上皇万万不可!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况晏冰既然以广西总督之身去了广东,日后便离着两广总督的名头不远了!” 太上皇深吸了一口气,忽地端起手边珐琅茶盅向忠顺王爷面上砸去,待茶盅咣当一声闷闷地掉到地上铺着的厚厚旃毯上,一腔怒火也如那闷闷的一声般,待要发泄又无处发泄,“混账东西!若不是你们胆大包天,岂会叫人钻了空子!” “太上皇此言何意?下官等人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马虎……” “哼!你道我不知你们做了什么事?”太上皇冷笑不已,见忠顺王爷错愕地抬头,又冷笑道,“好大的胆量,我素日就知道你们无所不为,尚且还想着你们知道一个衷字!万万没想到,你们胆敢私通外敌!” “太上皇,臣惶恐!臣等万万不敢……” “你道那洪和隆为何会被掳去?”太上皇嘴角噙着冷笑,“他与那些贼子私自往来,为赴贼子之约只身犯险,才被那贼子趁机掳去。此事若传扬开,不但离着两广总督不远了,就连我也见不得人了。” 忠 顺王爷低着头听训,却不疑心太上皇得来的消息真假,只觉洪和隆既然跟海外番子做了买卖,赴番子之约也便是在所难免,兴许便当真是他赴约时,那些贼子偷袭了 他也未可知;可这买卖火器一事,洪和隆是受他之托又有蹊跷,俨然是有人要谋害他们呢,这谋害他们的人,差不离就是北静王了,如此,未免留下后患,那贾雨村 也留不得了;斟酌着,又暗自庆幸太上皇并不知道火器一事,于是又道:“不知太上皇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莫非是方才戴权送来的秘折?” 太上皇摇了摇头,低声道:“昨儿个,这消息便传到了宫中,皇帝亲自来与我说了。” “主上竟然也知道?”忠顺王爷咋舌不已,又疑惑广东境内都是洪和隆的人,怎会没人替他遮掩一二?想着,便将心头的疑惑说了出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148 “自然是况晏冰递上的折子。” “太上皇,那况晏冰信不得。”忠顺王爷轻呼了一口气。 太上皇冷笑道:“广东上下瞒着总督被劫持消息不敢上报,若非况晏冰递上折子,只怕丢了半壁江山,我与皇帝还觉得四海升平呢。你且退下吧,如今,不是咱们说话的时候,待广东之危过了,再计较此事。” “是。”忠顺王爷满心疑窦,恨不得立时将蔻官抓来拷问个一清二楚,又试探道:“莫非当真要打仗?广东那边不过有些风言风语传来,主上便要王爷、将军出兵讨伐,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了吧?” 太 上皇微微蹙眉,“也不知那洪和隆如何做的官,竟将倭贼屡次来犯的消息瞒得滴水不漏,若非他被掳去,这些消息怕还传不到我们耳边呢。昨日我听出皇帝言外之意 是要调兵过去,于是便趁机荐了南安王爷、神武将军,便是不打仗,也叫神武将军去广东驻守个三年五载;听皇帝那会子答应得痛快,我便觉得蹊跷,果然他今日就 要令广西总督去广东坐镇。” 忠顺王爷心道果然在谁当广东家一事上,太上皇与皇帝已经交锋过了,低声道:“臣先还疑惑那冯老将军足有几年不曾面圣,主上如何又想起了他,原来竟是太上皇推荐。” “冯唐年轻那会子甚是倔强,如今老了,倒改了脾气,可惜如今太老了一些。”太上皇叹了一声,心觉身边只有这些老将可用,不免悲怆起来。 忠顺王爷笑道:“想来太上皇是贵人多忘事,将身在广西的王子腾给忘了,不然,若是昨晚上太上皇请皇上将王子腾打发到广东去,如今也免了广西没个总督坐镇,也免了南安王爷、神武将军一把年纪还要奔向广东。” 太上皇一怔,思量一会子,想不起王子腾又是哪个来,冷笑道:“你这马后炮放的好,若果然像是这样算计,怕皇帝也不肯给我留些颜面,要将洪和隆因何被掳广而告之呢。” 忠顺王爷心中一紧,也觉如今不是跟当今针锋相对的时候,况且皇帝派了广西总督去、太上皇调了南安王爷、神武将军去,如此也算是皇帝与太上皇旗鼓相当了,想着,便告退出去,从皇宫出来,才坐上轿子,便听人说荣国府打发人来问贾琏的消息。 忠顺王爷心虚烦躁地令人打发走了荣国府之人,待要回府,又疑心到北静王头上,暗道洪和隆被掳乃是火器一事,火器一事,又是蔻官带头、贾雨村促成,而这蔻官跟往日里就跟北静王交好、贾雨村又是北静王提拔的,此事必定是北静王捣的鬼! 想着,忠顺王爷并不回府,立时令人将轿子抬向北静王府。 在北静王府门前下了轿子,忠顺王爷不待人通禀,撩开轿子帘子就大步穿过角门,顺着甬道直冲北静王府后院。 “王爷,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所为……” 忠顺王爷见北静王府管家拦他,冷笑一声道:“你且叫水溶来见本王。”说罢,又气冲冲地向前去,直走到后院中一处僻静的庭院,才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一番,流出两点泪来,走进那院子里,便呜咽了一声,高声喊道:“老嫂子可在?” 忠顺王爷硬闯进来,这院中人如何不知,几个婢女忙出声道:“王爷,太妃听闻南边那边不好了,昨晚上就开始替江山社稷祈福,如今才刚歇下。” 忠顺王爷脸色阴郁地向前面屋子望了一望,死死地盯了眼门上悬着的翡翠撒花帘子,那北静太妃年纪并不十分大,他也不便硬闯,于是便背着手,有意不肯离去,只等水溶来了,就隔着门子说话,也叫北静太妃听一听她那宝贝儿子做下了什么事。 果然,须臾便听见脚步声传来,依着那飘来的昂贵熏香气息分辨出是北静王水溶,忠顺王爷立时转过身来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且问你一句,今日之事,是否是你在暗中捣鬼?” 水溶怔住,原是担心母亲受惊才急匆匆赶来,冷不丁地被忠顺王爷冷喝一声,就冷笑道:“旁的事,侄子不知,倘若问的是朝堂之事,侄子却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能耐,能叫一方大吏下落不明!” 忠顺王爷道:“你莫狡辩,谁人不知,你与我府上戏子交好,往日里你们耳鬓厮磨交换那贴身小物,我看你年幼,孤儿寡母度日不易,才不与你计较,如今我且问呢,蔻官如今人在何方?” 水溶心头一提,立时向太妃房中望了一眼,随即我:“那耳鬓厮磨的话,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这些话,我是不敢认的。至于蔻官在哪里,他领了谁的命出京办差,就该问谁,没来由的又问我这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莫说什么不相干,你道不知,你见蔻官走了,又要来勾搭我府上的琪官呢。” 水溶冷笑道:“莫非王叔的意思是,你家的人不许旁人来往?既是如此,还请王叔将朝廷内外与你有来往的人都写了名字送来,我请人作证一一与那些人绝交,如此,王叔可满意了?” “你 莫胡搅蛮缠,你与蔻官暗地里做下什么,本王心里清楚。奉劝你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见你年幼念在与你父王交情上百般忍让你,每每不与你计较,如 今你这般胡作非为,也莫怪王叔我日后手下无情——还望你看着贾雨村的下场后,能够悬崖勒马。”忠顺王爷丢下一句话,便甩袖离去。 北静王愣在当地,顾不得去想忠顺王爷这话是因何而来,望见翡翠帘子后人影微动,便忙快步走到帘子边,躬身道:“母亲莫听忠顺王爷胡言乱语,儿子不过是看那蔻官、琪官生得冰雪聪明,谈吐斯文,才有心结交……” “日后改了这毛病吧,再遇上了忠顺王府的事,且避一避。” “是。”水溶听母亲说话,赶紧地答应了。 “……你果然没对忠顺王府暗下手脚?” 水 溶见太妃怀疑他,便立时赌咒发誓道:“儿子虽有些看不惯忠顺王府行事,背地里与他不和睦,但今日忠顺王爷来问的是广东总督被掳一事,这罪名母亲万万不能放 到儿子头上。”说罢,也疑惑忠顺王爷说起广东总督的事,怎将八竿子打不着的蔻官,还有人在金陵的贾雨村也牵扯了进来。 “知道了,去吧。” “是。” 水溶见太妃并未纠缠于忠顺王爷方才留下的话,心下一喜,便退下了,转而想起忠顺王爷临走前那一句,又觉贾雨村怕是要不好了,才要给贾雨村送信令他好生防 范,忽地又想,那贾雨村先前在宁国府做西席,便将贾珍告发了,莫非他如今故技重施,又背着他做下了什么,才叫那忠顺王爷无端端的来北静王府兴师问罪,思量 着,便打发手下去查贾雨村这一年半载所作所为。 “王爷,荣国府打发人来问他们家琏二爷的消息。” 水溶默 了一默,虽不喜贾琏,但若没有他插手,贾琏如今也不至于去广东做官,于是道:“告诉荣国府,就说如今除了知道广东总督被掳走的消息外,其他的消息一概没有 传出来,请他们稍安勿躁;虽说主上已经令南安王爷、神武将军整军待发,但京城离着广东足有千里之遥,兴许王爷、将军还没带兵出发,广东那边就好了呢?” 北静王这句话,传到了荣国府内,便成了贼子大批入境,杀入了广东总督府,如今太上皇、皇帝要派了南安王爷、神武将军大军讨伐。 于 是荣国府内便炸开了锅,只见贾母的荣庆堂内哭声一片,一把年纪的贾赦跪在贾母跟前嚎啕出声,后悔道:“早说不许他出京做官,母亲偏说什么男儿志在四方,如 今广东出事,琏儿下落不明,又没留下个一男半女,这叫儿子日后怎么活?”说罢,用力地推搡了榻上老态龙钟的贾母一把。 贾母紧紧地抿着嘴,面无表情地任凭贾赦揉搓,原本梳理整齐的银丝从抹额中脱出,一身团花褙子也褶皱起来。 “大老爷,仔细伤了老祖宗。”王夫人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待要去搀扶贾赦又不合规矩,便令如丧考妣的贾政、贾珠父子二人去将哭成泪人的贾赦拉开。 “哎,这以后一家子,可怎么着?”贾政叹息着,忽地想家里一个能主事的人也没了,日后怕要忍气吞声,任凭外头人欺侮了。想着,也落了两点泪,又看贾珠,盘算着贾珠如今的身子骨可还能出仕不能。 “若赵姨娘生下个男孩来,还能过继到我膝下,偏她又没那个命。”贾赦被贾政父子一左一右地搀扶起来,咳嗽一声,拿着帕子擦了老泪,望见立在贾母身边的赵姨娘,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赵姨娘先还只管瞧热闹,巴望着看后头荣禧堂这边唱什么戏,如今见贾赦扯到了她,想到自己怀胎六月掉下来的男胎,于是虽没有证据,也先委委屈屈地瞧了一眼王夫人,随后拿着帕子哭道:“我那苦命的孩儿……” “住 口,探春、环儿好端端的,你这又哭哪个?”贾母原本望着屋子里两个儿子、几个孙子孙女哭成一团就已十分不喜,此时又见没什么关系的赵姨娘也要哭,便冲她啐 了一口,又将眼睛看向正被李纨揽着肩膀搂住的许青珩,见她面上十分平静,便暗自点头,心道若都像许青珩那样才省事,于是招手叫许青珩到她身边,开口道: “别听他们的,倘若真有个好歹,真会没个消息?” 许青珩点了点头。 赵姨娘一边拿着帕子擦眼睛,一边多嘴道:“老太太,人都杀进总督府了,还能连知府衙门都杀不进去?” 赵姨娘这话里接连两个杀字戳中了贾赦的心,贾赦闻言立时又嚎啕大哭,“都怪母亲叫他去外头做官,如今儿子没个养老送终的人了。” “快住口!我命比你硬一些,就叫我给你养老送终!”贾母被贾赦哭得烦了,便丢下了一句狠话。 贾赦被吓住,不敢再嚎啕。 “珠 大哥送大老爷送房里歇着吧,至于大老爷,大老爷也别多想,好歹也是荣国府的爷们是个正经的官老爷,若果然也被掳去了,那贼子岂会不想着敲诈朝廷些银钱?” 许青珩安慰贾赦道,虽心里也满是狐疑担忧,但又明白这会子不是顾着她自己心思的时候,该先令一家老少安了心。 贾赦连连点头道:“你是个好孩子,琏儿对不住你了。”说着,又抹眼泪,见贾珠来搀扶他,推开贾珠的手,就在一旁的圈椅上坐着长吁短叹。 “侄媳妇再打发人去各处问问话吧。”贾政仰面将眼中泪水逼回去,又对站在王夫人身边的李纨道:“儿媳妇先领着宝玉、兰儿他们下去。” 李纨方才随着众人哭了一回,如今见贾政要与贾母、贾赦商议事,便对迎春、探春等招了招手,领着一堆小的向外去。 迎春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被贾母拉到怀中坐着的许青珩,心叹他们这一房终究要被二房挤下去不成? 许青珩一直低着头不言语,待荣庆堂里只有她、贾母、贾政夫妇,便握着帕子从贾母怀中出来,娴静地立在一旁。 “母 亲,此时说这话,虽不妥当,却也是不得不如此。”贾政尴尬地咳嗽一声,冷眼望了王夫人一眼,虽没凭据,但赵姨娘说她肚子里孩子是王夫人使坏弄掉了的,如 此,他便也认定了是王夫人暗中捣鬼。这么着,他不免顺着方才贾赦的话想,若是赵姨娘那一胎生下来,如今正大光明地过继给贾赦,他这会子说话便也理直气壮 了。 “该说什么,你说吧。”贾母闭了闭眼睛,约莫猜到贾政要说什么了。 “……赵姨娘的话虽俗了一些,但 道理大家伙也是明白的,既然能杀进总督府,那想必知府衙门也是被践踏过了的,便是琏哥儿命大,九死一生,咱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家不可一日无 主……昔日赖大的所作所为,母亲是清楚的,若是再跑出一个赖大来,荣禧堂便要垮了。” 王夫人随着附和道:“老爷这话说的是,虽老 太太、大老爷不喜欢听,但这会子也不得不仔细思量着了。广东总督不见了,当今尚且要令广西总督前去坐镇,虽不必如今就要给荣禧堂立嗣,但从后廊上的子侄里 挑出一个两个且养着,若是琏儿没事,就将孩子送回去;若是有个万一,”觑了贾赦、许青珩一眼,“便过继了孩子,如此也免得事到临头慌成一团。” 贾母沉吟道:“从外头挑孩子?” 贾赦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委委屈屈地道:“犯不上如今就操心这事。” “有道是预则立,不预则废。若是到时候,圣上见荣禧堂没个当家继承家业的,指了个子侄来荣禧堂,那子侄性子不好,又或者跟老太太、大老爷不和睦,到那会子老太太、大老爷心里不自在,也无处诉苦了。”王夫人将帕子掖在袖子里,便替贾母整理鬓发。 贾母、贾赦母子尴尬地对视一眼,母子二人想的,俱是早先贾赦病重,贾母请人上折子请皇帝将贾家爵位给贾政一事。 贾赦心道贾政素来玩暗的,这会子正大光明提了出来,莫非他改邪归正了? 贾母心下也疑惑不已,看着贾赦的脸色,迟疑道:“接了外头孩子进来,到底不妥当。” 贾赦听贾母说话就将头低下了,思量着,就道:“不如就挑宝玉吧?” 许青珩眼皮子一跳,没言语。 贾政也望向许青珩,心里虽喜,却又不敢将喜露出来,打定了主意,要叫贾赦心甘情愿地接了宝玉来荣禧堂,于是作势推辞道:“不可、不可,珠儿体弱,我与他母亲也就指望宝玉一个了。” 王夫人心下窃喜,也藏了喜色,只等着贾母替宝玉说上几句。 红楼之公子无良_149 贾珠咳嗽一声,将贾政、王夫人欲拒还迎的心思看穿,心道贾琏临走前将荣禧堂托付给他,他岂能趁人之危?于是道:“二老爷说的是,万万不可。弟妹还年轻,若过继个兄弟过来,叫她日后如何在贾家度日?该过继个兄弟才是。” “那就兰儿吧。”贾赦爽快地道。 贾母、贾政、王夫人,便连许青珩也纳闷贾赦这会子怎地这般痛快了?论理,他当好生嘲讽二房一家才是?莫非他当真信贾琏出事了? 贾珠咳嗽道:“大老爷,侄子体弱多病,也拢共就只兰儿一个。” 贾赦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叹道:“既然如此,那就从后廊上挑一个吧。” 贾母、贾政、王夫人又是一惊。 “老太太……”王夫人暗暗推了推贾母。 贾母见王夫人急了,又看贾政,见贾政也是一副无言以对模样,便在心里摇了摇头,又笑二房夫妇错算了贾赦,再看许青珩一直不言语,就问许青珩:“你心里如何想?” ☆、第136章 怕贼惦记 许青珩心里笃定贾琏没事,虽她也没从旁出得来什么消息,但她以为贾琏凡事谋而后动,便是广东不好,他也能逃出去;况且不是还有消息说广东总督被 掳,广东上下官员瞒而不报么?既然其他官员好端端的,那贾琏应当也平安无恙。如此,方才一家子吓成那样,就当是贾政一家有意将事态说得凶险,有意要逼着贾 母、贾赦过继个小儿到荣禧堂来了。 待过继了小儿来,一日她与贾琏不生下儿子,那小儿便要以荣禧堂继承人自居了。依着贾琏的性子,若得知他不过出去了三年五载,贾家就将顶替他的人挑了出来,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呢。 “琏二媳妇?”王夫人见许青珩久久不答,便轻声催促了一句。 许青珩抿了抿嘴角,缓缓地开口道:“后廊上的子侄虽也是亲戚,但到底关系远了一些,宝玉生得冰雪聪明,又极有慧根……” 王夫人瞳孔猛地放大,贾政也不由地有些动容。 他们夫妇二人先前假意推脱,还不是想叫贾赦、许青珩这边更进一步地讨要宝玉。 许青珩将这夫妇二人神色看在眼中,又见贾珠羞愧难挡地握拳低头,就又接着道:“二叔、二婶是舍不得的,如此老祖宗、大老爷也不当夺人所爱,勉强二叔、二婶。” “……那你的意思是要挑哪个?”贾母心笑贾政夫妇怕是要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谁叫他们两口子先前假意推辞不肯叫宝玉过来的呢? 贾赦握着拳头挡着嘴,突兀地咳嗽一声,提醒许青珩不要说错了话。 “如 此,不如叫珠大哥过来吧。一来,珠大哥已经娶妻生子,且他身子不好,大嫂子需得时时刻刻照看着他,也避了我们大伯子、弟媳妇的嫌疑;二来,珠大哥膝下已经 有了兰儿,趁着老太太、大老爷精神头还够,还能好生教导他;三来……我母亲膝下也就只有我一个姑娘,倘若琏二爷不回来了,我便回我母亲身边守着,大嫂子来 了,也能替我照料着老太太、迎春,我走了,也不怕老太太没人伺候、迎春没个嫂子教导。” 贾珠愣住,待要劝许青珩回心改意,猛然开口又被口水呛住,再看贾政、王夫人二人先是一惊随后便又是一喜这一惊一喜后才端正了脸色,于是不免心凉起来,低声道:“难道父亲、母亲舍不得宝玉,便舍得了儿子?” “珠儿……”王夫人一怔,见贾珠眸子中滚出泪来,赶紧地离开贾母身边,几步过去搂住贾珠,迭声道,“珠儿,你与宝玉一样都是为娘的心头肉,为娘疼爱你比宝玉还重几分……只是如今琏儿那边没个消息,你老祖宗老伯父这边没个顶门立户的。” “正 是,你孝顺你老祖母老伯父,跟孝顺我们是一样的。”贾政也被许青珩的话惊到,但须臾便动了心,只觉贾珠已经这样大了,便是过继到荣禧堂这边,他心里也难将 贾赦当亲生父亲;且贾珠虽体弱但也聪明得紧,说起当家作主来,如今的宝玉哪里比得上贾珠一根手指头,如此,他们二房一家,便又名正言顺地杀回荣禧堂了。 “父亲、母亲!”贾珠忍不住矮下身子给贾政夫妇二人跪下,心道便是琏二弟当真出了事,也万万不能叫他与贾兰两个占了贾琏的家财;更何况如今只不过是贾政夫妇两个听风就是雨,想趁着贾琏不在都城趁虚而入罢了。 贾政见贾珠跪下抱住他的腿,一边令王夫人抱住贾珠让贾珠站起来,一边又想要贾母来劝说贾珠,于是扭头去看贾母,“老祖宗……”这一扭头,便见贾母正搂住许青珩,祖孙二人无声地哭成一团。 贾母哽咽道:“傻孩子,你比琏儿更贴心,便是他不回来了,家里头也没人敢小瞧你。放了你回娘家,我们荣国府越发不好见人了。” 许青珩呜咽道:“若是我在,大嫂子顾忌着我,也不好主持中馈,如此,老太太不如放了我去吧,叫我陪伴在我母亲身边,这样才算是两全其美。” 贾 母拍着许青珩后背,又劝道:“你这一走,我们荣国府就没脸见人了。”老态龙钟地将贾珠一家三口望了一眼,对上贾政那暗藏恳求的眼神,心下冷笑贾政果真以为 许青珩要请了贾珠一家三口来鸠占鹊巢不成?许青珩若不是深知贾珠仁义厚道断然不肯答应,也不会提议要过继了贾珠来。 “老祖宗,您来说句话吧。”王夫人满怀希冀地望向贾母,又瞥了眼许青珩那微微颤抖的后背,心叹许青珩到底嫩了一些,还没几句话就败下阵来。 贾母嘴角微微鼓动。 冷不丁地,就听贾赦掷地有声地道:“就珠儿吧,珠儿,快些将兰哥儿送来,琏儿不知几日才回,我闲着没趣,正羡慕旁人家能够含饴弄孙呢。” “大老爷!”贾珠着急之下又连连咳嗽喘息起来。 “珠儿,你好生保养身子教导兰儿,日后就靠你们父子光宗耀祖了。”贾赦长吁短叹地站起身来,又对许青珩招手,“琏儿媳妇,咱们先回家去,叫老祖宗好生劝一劝你大伯子。” “哎。”许青珩答应着,从贾母怀中退了出来,先对贾母拜了一拜,又对贾政夫妇曲了膝,便行到贾赦身后,跟着步伐缓慢的贾赦一步三挪地向外去。 到了外头,许青珩只觉脸上紧巴巴的,先拿了帕子擦了脸,又略整理了衣裙,见贾赦身子有些摇晃待要搀扶他又见他自己个站稳了,紧跟了两步上去,只见贾赦穿过荣禧堂、荣庆堂间的暖阁,嘴里便絮絮叨叨起来。 许 青珩上前细听,见贾赦要见迎春,于是便打发温屿去将迎春找来,又见穿过荣禧堂进了东跨院后,贾赦脸上神色变了,于是道:“大老爷也别太为二爷太操心,虽说 二老爷、二太太说得凶险,但二爷不是任人宰割的……”说罢,不见贾赦回话,良久听见咯咯的笑声,微微向前探头,便见贾赦竟一脸嘲讽的笑了起来。 贾赦手里拄着拐杖,满脸不屑地道:“就叫他们知道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琏儿媳妇,听我的,日后见了你珠大嫂子,只将她当亲嫂子看;见了兰儿,也将他当自家孩子看。” “老爷?”许青珩难得见到贾赦一脸精明,便要认证听他后头如何说。 “珠 儿还好端端的,你二叔二婶就满口都指望宝玉了,如此岂不寒了你珠大哥的心?我就不信宝玉大了,能比兰哥儿还出息。左右你珠大哥是不肯过来的,就看老二一家 子望着尽在嘴边的肥肉瞎费劲。”贾赦颇有些得意起来,得意之后,又挂心起贾琏来,于是低着头闷闷不乐地就向房里去。 许青珩回头望了眼荣庆堂,心里很有些惭愧,只觉这一折腾,怕是要将贾珠折腾得够呛,于是跟着贾赦的妾们一同进了屋子,就笑道:“大老爷,不如先给东边花园子里送些药材?左右都将珠大哥当嫡亲的儿子了,不好不为他的身子骨着想。” 贾赦点了点头,对站在一边的妾室石氏发话道:“将二奶奶前儿送来的一匣子灵芝送去给珠大爷,就说我对珠大爷说了,叫他莫胡思乱想,哪怕不提过继的事,荣禧堂这边许多事还要他费心打理呢。” “是。”石姨娘答应着,略等了一等,待贾赦从腰间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大红满绣锦囊又从锦囊里掏出一串钥匙又从那一串钥匙中摘下一枚递给她后,便立时去前面隔开的小库房里取东西。 许青珩目瞪口呆地望着贾赦那锦囊,见贾赦望过来,忙别过眼去,暗道这么一大串钥匙,也难为贾赦挂在腰上行动时一点动静也没有。 “……日后都是你跟琏儿的东西。”贾赦也不将锦囊挂回腰上,听着门外动静,抬头见迎春盈盈地进来了,不等迎春问好,就将一串钥匙递给她,“你跟你嫂子好生地查一查,将我那小库房里有什么东西,不论价钱多少都登记下来。” 迎春忙道:“呼啦啦的,老爷怎想起这事了?”见许青珩对她点头,虽知晓贾赦这小库房里的东西早在贾琏那登记过了,也忙答应着伸手去接了钥匙来。 贾赦抖着下颚上稀疏的胡须,叹息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看你们年幼,多少事,我不曾跟你们提起呢。” 许青珩只觉莫名其妙,暗道贾赦日日在家养病,哪里能遇上其他的事?糊涂着,就望向迎春。 迎春笑道:“老爷遇上了什么事?我跟嫂子年纪都不大,但如今哥哥不回来,凡事就得咱们三个商议着处置,父亲瞒着不说,事到临头,却打了我跟嫂子一个措手不及。” 贾 赦拿着帕子清了清鼻子,微微歪着嘴道:“你们说的也是。”于是歪着身子靠在厚厚软软的椅袱上,环视一遭,将屋内价值连城的物件一一望了一遭,最后叹道: “两前年,东边元春夫家来送中秋节礼,送了一个画着露着大半个肩膀的西洋女人的金匣子给我,匣子里装着药,只说但凡头疼脑热了,用金耳勺挖出一点子放在锡 箔纸上烤着闻了就立时见效。我只道那玩意是西洋鼻烟,元春没见过世面,才假说那玩意是药,因喜欢那匣子,就将匣子与一堆玳瑁鼻烟壶放在一处,转身也就忘 了。约莫半年前,已经分了宗的贾代儒老爷子替他孙子贾瑞求到门上,只说宁国府倒了他们没个进项一家子度日艰难,他一把年纪只得去旁人家做了教书先生——那 户人家看他眉毛胡子全白了,老两口全指着个孙子,就也叫他孙子进了人家学堂里读书。谁知道学堂里的子弟欺负他孙子贾瑞老实,领着他去了窑子里胡闹了一宿, 到天亮了一群人都走了,只叫他孙子会账。贾瑞身上哪有个闲钱,被龟奴关在柴房里泼了冷水逼着他写信给家里头要银子,贾瑞先不肯,硬拖了两日拖出病来,才给 代儒老爷子去了信,代儒老爷子砸锅卖铁好容易将孙子赎出来,又没了给孙子看病的药钱,于是求到我这来了。” 迎春因听到窑子两字,便尴尬地低了头,在心里啐道:若是那贾瑞果然老实,是断然不会进那脏地方的。 “想来,老爷心善,给了代儒老爷子药钱了?”许青珩道。 贾赦微微抿嘴,“那一日,我正把玩鼻烟壶,恰望见那西洋匣子,就现寻了个巴掌大的细瓷胭脂盒子,现把鼻烟都倒腾到那盒子,叫人送出去给代儒老爷子。” “到底是老爷心善。”许青珩心道贾赦是吝惜钱财,不肯给贾代儒药钱了;又想是自己有个吝啬名声,才没人求到她门上。 贾赦冷笑道:“若不是这样,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药呢!” 迎春惊诧道:“莫非那药不是鼻烟?” 贾 赦冷笑道:“若是鼻烟倒还好了。据说那药贾瑞用了一次,就说有效,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贾瑞来门上谢恩,我也没工夫理会他。谁知贾瑞病除了,偏离不开那药 了,他又不知节制,不过两三个月,就将一盒子药都用尽了,如今满脸鼻涕眼泪哈欠连连,骨瘦如柴,竟比早先生得病还重。代儒老两口又求到我跟前,我哪里还有 那药?就趁着你们二叔过来说话,请你们二叔叫元春再去寻一匣子药来。原想着若说药是给贾瑞用,你们元大姐姐未必有那闲心帮忙,就假说是我用,。谁知当日, 你元春大姐姐就送信来说那一匣子药,需得五六百两白银才能从海外换来。” 许青珩倒抽一口气,暗道难怪贾赦如今竟将库房钥匙挂在身上,原来是察觉到自己个被人惦记上了。 “那父亲给了么?”迎春忙问。 贾 赦冷笑道:“我叫那贾代儒先去求老祖宗,从老祖宗那求了二十两银子,拿了二十两银子先叫元春别买一匣子,只弄来拇指大那么丁点给贾瑞吃吃看。谁知那贾瑞用 过了,竟又求来,这会子据说贾代儒又求到了蔷哥儿那,求来了银子,又买了一丁点,不过两日,便又用光了。听蔷哥儿说,如今那贾瑞跟个病痨鬼似的,竟不成人 形了。” 迎春吓得脸色苍白,忙道:“是那药的缘故么?亏得父亲吃惯了人参、鹿茸这些,看不上那药。那药怕也不是鼻烟,是西洋人下了咒的符纸化成的。” 许青珩也吓得指尖微凉,暗道这药太毒辣了一些,竟是杀人于无形呢,“真是老天保佑,亏得老爷并未用那药,不然如今病的就是老爷了。” “病了还是其次,要紧的是这花出去的银子,跟流水似的。”贾赦的右手忍不住抖了起来,“一准是薛家在外头做买卖,不知怎么给元春从西洋弄回来的那些稀奇古怪害人的玩意。” “不会是薛家,薛家如今还靠咱们二爷做买卖呢。”许青珩道。 “那就是王子腾给弄来的了,左右他们家就那些个西洋玩意多。”贾赦冷笑。 迎春点了点头,“那如今瑞哥儿怎样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50 贾赦抿嘴不语。 迎春才要再追问,见许青珩微微摇头,便住了嘴,暗道那贾瑞也算是阴错阳差毁在贾赦手上,贾赦断然不肯再给贾瑞银子买药,那贾代儒又一贫如洗,想来贾瑞的下场好不了了。 贾赦避开贾瑞如今如何不提,又开口道:“琏儿媳妇,左右如今没人敢动你的东西,你先与迎春姑嫂两个,将我的东西数一数,一样别漏地记下,等晚上天黑了,叫人抬了你院子里放着。” 许青珩笑道:“老爷,有人算计着,老爷小心一些就是了,何必现在就要搬了东西走?若是儿媳起了邪念,一时贪心,将东西都昧了下来,老爷这些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贾 赦袖着手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东西里头还有给你妹妹的嫁妆呢。”略顿了一顿,微微眯着眼睛想象若是自己中了元春的计,怕没几年,小库房里的东西就全搬 到了元春手上了。如此思量,又再三叮嘱许青珩,“东西放在你那,千万记着,琏儿不回来,便是我如何求你吓唬你,也不能再将东西还回来。等琏儿回来了,再打 发人将东西给我送回来……若是琏儿不回来了,”眼眶一湿,不免回想起贾琏在就没人敢算计他的好处来,“左右你是个好孩子,不会亏待了我,隔三差五地送两样 扇子给我把玩就够了。千万千万记着,琏儿不回来,就算刀架在我脖子上,你也不能把东西交回来,你若交回来叫人算计了去,那才是要了我的命呢!” ☆、第137章 南方佳人 许青珩悄悄摸摸地跟迎春换了眼色,再抬头又见贾赦神色肃穆,只得开口道:“既然老爷这样信任儿媳,儿媳也只能依着老爷的意思办了。只是这样大的事,我一个人办不来,还得请迎春妹妹帮着照看。” 贾赦点了点头,又对迎春说:“你那没良心的哥哥不知哪一会子才着家,你嫂子一个人住着也寂寞,不如你搬去她院子里,跟她做个伴吧,若是有个什么事,你们姑嫂间也有商有量的。” “是。”迎春答应着,看贾赦忧心忡忡,于是又安慰贾赦道,“父亲放心,哥哥吉人自有天相,自会平安回来。” “但 愿如此吧。”贾赦将手肘撑在扶手上默默地捋着胡须,微微眯着眼睛去体会自己那枯瘦手肘撑在硬木头上的些许痛楚,听见外头小厮通传说“赵姨娘领着环三爷来给 老爷请安了”,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张口又是咳嗽又是喘息地骂道:“什么不人不鬼的东西也冒出来了?三爷,谁家的三爷?迎春,你出去去说,就说哪怕你哥哥 不回来了,也轮不到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来张狂。” “老爷息怒,赵姨娘带环儿来,也未必不是好意。”许青珩忙道,思忖着赵姨娘带着贾环来八成是要瞧瞧贾赦是否会回心转意改叫贾环过继过来,忙给迎春递了个眼色。 迎 春赶紧上前两步,一边用水葱般的玉手在贾赦胸口轻抚,一边低声道:“老爷英明先前说过了请珠大哥过来当家作主,我看二太太心里欢喜得很,二太太若知道赵姨 娘过来了……”话音一顿,想到如此少不得又要叫探春为难,便死死地咬住舌尖,心叹她与探春隔了一房,到底不能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姊妹。 贾赦闻言满腔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了,拿着手指着迎春笑了一笑,哑声道:“姑娘小时还不怎样,如今越发出息了,如今这心思转得比我还快。罢了,你们姑嫂去忙我的正经事,我跟那环儿玩几把骰子。” 许青珩、迎春答应了,许青珩缓缓出了门,令在门外候着的婢女只放了贾环一个人进来,她便与迎春向前头充做库房的偏房去,还不等她们姑嫂两个离开这边围廊,就见一道小小蓝影闪进贾赦房中,随后便是如丧考妣的哭号声。 “大老爷放心,二哥哥出事了,还有我呢,我一准将大老爷当亲生的老爷看待!将来一准给大老爷您养老送终!” 迎春微微撇嘴,听着贾环那晦气的话,冷笑道:“这样的话,定是那姓赵的教的。” “别理她,大老爷心里有数呢。”许青珩握着两只手,忽地又听见贾环稚声稚气地又嚎了一声“不知那些没教化的野蛮人要怎么折腾琏二哥呢,听说往年跟他们打仗的,整个人出去了,不知要分成多少块抬回来呢。我琏二哥太苦命了一些……” 许 青珩身子晃了一下,亏得有迎春搀扶才稳住,定了定神后,又领着迎春向偏房去,待进了偏房,望见这房中满目锦绣,所摆设器物,倘若颜色暗淡的,便是有史可考 的古物,颜色辉煌灿烂的,便是各色珠宝玉石堆砌而成的。闷闷地坐在房中一张暗黑中散发出金子光泽的八仙过海螺钿金樟木椅子上,好半日冷笑一声道:“说什么 封妻荫子,一日安生日子也不叫人过。” 迎春正从李嬷嬷手上接了账册要一一核对库房里的东西,冷不丁地听见许青珩这话,才当许青珩在骂赵姨娘,又觉赵姨娘跟“封妻荫子”四个字八竿子也打不着,左思右想,不知她在说哪个,便只得装听不见,稍稍核对之后,就对许青珩道:“嫂子,老爷这里的东西一样也不差。” “……晚上叫人送到我那院西厢里,你也搬去我那西厢吧,这样老爷才放心。” “哎。” 许青珩原本对贾琏放心得很,偏被贾环那稚声稚气的话搅合得心神不宁。她既然心神不宁了,便不肯叫旁人安生,于是听说贾赦打发贾环走了,便对迎春道:“寻几样小孩子玩的玩意,要连宝玉也没有的给环儿送去。” “哎。” 迎春答应着,便令司棋去寻了个金丝绣球并一据说王羲之用过的砚台拿去给贾环,回头听司棋说探春要来寻她说话,琢磨着探春未必不是来从她这打探贾赦口风的, 于是借口许青珩心绪不宁打发了探春,回了自己院子里令司棋、绣橘两个收拾了两个包袱送去许青珩院子西厢里,待晚上各处巷子、穿堂上了锁,便亲自盯着人将贾 赦宁可丢了性命也不舍丢弃的收藏送入许青珩院子里,是夜并未住在西厢,洗漱之后便与许青珩姑嫂二人同住在正房里。 二人躺在床上,迎春见许青珩翻来覆去,便劝说她道:“嫂子,二哥吉人自有天相。” “呆子,颠来倒去,你也只会这两句劝人的话了。”许青珩轻笑道,打了个哈欠,微微眯了眯眼,忽地眼皮子跳了又跳,拿着手在眼皮子上按了一按,琢磨着明儿个再叫许家人打听打听去,又暗恨贾琏这几月书信稀少,便闭上眼睛歇下了。 这一闭眼,就觉才不过须臾片刻,就有人衣袂翩翩地来了立在她的面前。 “是四哥么?”许青珩睡眼惺忪,稀里糊涂地问。 来人却不是身在远方的贾琏,而是寻常不过来的尤氏。 只见尤氏用一方素帕包裹着头,鬓边还垂下一缕青丝,身上穿着件约莫是一二十年前时兴的云锦褙子,这会子弯着腰一脸又羞又愧地来推许青珩。 “珩妹妹,你醒了么?”尤氏轻声问,见床里窝着的迎春要坐起身来,便忙对在屋子里伺候着的司棋、绣橘、温岚道:“先将姑娘领出去吧。” 司棋、绣橘看尤氏神色莫名,思量着尤氏天才泛白就登门,莫非是贾蔷出事了?思量着,赶紧地给迎春披了衣裳,便将还迷迷糊糊的迎春搀扶去东边屋子里。 “大嫂子,是什么事?”许青珩裹着被子忙问。 尤氏欲言又止,好半日才急红了眼眶道:“你侄子不懂事,他……他随着忠顺王府的人去江南做买卖……” “这事我是知道的,大嫂子且说些我不知道的。”许青珩狐疑地问,思量着忠顺王府总不至于要坑了贾蔷吧。 尤氏咽了咽口水,轻声道:“珩妹妹,你还年轻,千万要撑住……” “莫非是那短命鬼当真出事了?”许青珩怔住。 尤 氏见许青珩误会了,赶紧地道:“琏儿的事,我们哪里会知道。其实,是……”犹豫着,忽地想贾琏下落不明,眼下的事,与许青珩而言,也未必不是坏消息,于是 狠狠心,开口说,“蔷哥儿在江南那,遇上了一户姓孟的人家,人家来问蔷哥儿这个贾家人,跟荣国府那个贾家有什么关系,知道原本同是一宗的,那孟家人就将两 个女人丢给蔷哥儿,说是其中一个寡妇跟琏儿有些瓜葛,如今孟寡妇有了身子,孟寡妇说是琏儿的,孟家人就说,要么咱们贾家给了聘礼将那寡妇领回来,要么,只 得将那寡妇沉塘。” 许青珩心下一惊,暗道贾琏在她跟前一派正人君子模样,出了京城,就露出了人中色鬼的真面目? “……那另一个女人呢?也跟四哥有瓜葛?” “另一个却是个洁身自好的清白姑娘,原本蔷哥儿疑心她跟琏儿也不清不白的,这姑娘硬是寻了上了岁数的稳婆来验明自己个还是个女儿身。” “那她为什么也要交到蔷哥儿手上?”许青珩满心疑窦。 尤 氏犹豫道:“她虽是清白身,但据说与琏哥儿有白首之约。她说她虽出身下贱,大字不识一箩筐,但这辈子只认定琏哥儿一个人了,宁愿在荣国府为奴做婢一辈子, 也不肯嫁人。且……她出身虽不好,但好歹在名头上是洪总督的侄女,洪家二老爷的独女,忠顺王府的人跟洪总督的交情甚深,虽如今洪总督没了,但忠顺王爷还是 顾念旧情的。” “忠顺王府的人要将那姑娘也送来咱们?”许青珩闻弦歌而知雅意。 尤氏点了点头,“忠顺王府的长史陪着过来了,如今正在荣禧堂与大老爷说话呢——大老爷知道琏哥儿有了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呢。” 许青珩心下一灰,昨儿个贾赦才被逼过继贾珠,如今不等过继,就有怀了贾琏自私的女子登门,贾赦怎能不正欢天喜地呢。 “都怪蔷哥儿没见过大事,听那寡妇几句又被忠顺王府的人撺掇了一回,竟将人领上门来了。”尤氏惭愧道。 许青珩摇了摇头,先觉灰心失望,随后又觉蹊跷,只觉得贾琏此人对子嗣极为上心,便是与她这妻子都不肯轻易生下子嗣,又怎会与个寡妇留下孽种? 虽狐疑着,却知自己总要露面,于是在尤氏相助下,下床更衣洗脸匀面,便随着尤氏向贾母院去。 才从后门进入,便听见隐隐啼哭声,走进跨院,便望见寻常来府上给丫鬟诊脉的鲍太医随着个婆子进了正房。 “珩妹妹……”尤氏轻轻地呼唤一声,“这也是好事,琏儿的骨血,总亲得过隔了一房的大伯子。” 许青珩似有若无地点头,见尤氏搀扶她,也不推开尤氏的手,一径地到了正房门前。 “奶奶。”琉璃讪讪地唤了一句,仿佛怕许青珩动怒一般,小心翼翼地打了帘子。 许青珩领着尤氏进去,只见堂屋里,贾母握着琥珀的手焦心地看鲍太医,贾母身边站着神色莫名的王夫人、赵姨娘。 “珩儿,来这坐着。”贾母神色尴尬地冲许青珩招手,待许青珩走到她跟前坐在榻上了,便亲昵得过分地紧紧搂住许青珩,仿佛是怕她冷不丁地吃醋撒泼般紧紧箍住许青珩的手臂。 许青珩知道贾母此时比她处境还尴尬,也无意为难贾母,便顺着贾母的目光去看正在诊脉的太医与孟氏。 只见上了岁数的鲍太医仿若长满了树瘤的老树般臃肿地坐在一方交椅上,伸着手,正给斜着身子坐在对面交椅上的一瘦削女子诊脉。 那女子极为瘦削,大有弱不胜衣之态,怯怯地坐在交椅上微微垂着头,并不去看太医,也不去看她如今的主母许青珩。 “回老太太,这妇人确实已有五月身孕,只是她心绪有些不宁,又太过瘦削,只怕……”鲍太医悄悄地看了一眼许青珩,小心地猜测着这孕妇的身份。 “老太太,看她可怜见的,必定是死里逃生,又挂心琏儿安危,才会如此。”赵姨娘一时间物伤其类,握着帕子便去擦眼角的泪。 王夫人微微眯眼,万千心思起起伏伏,一时间理不清这孟氏带着身孕登门与二房而言是福是祸,便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好好地请鲍太医去吃茶。”贾母道。 “是。”琥珀答应着,对鲍太医道了一声请,便缓缓地领鲍太医向外去。 贾母嘴唇动了动,见那孟氏一直安分守己地低着头,并不像她这大半辈子见过的妾室那般多多少少总要打量正室一番,便紧了紧箍住许青珩的臂弯,对孟氏道:“抬起头来。” 孟氏闻言,这才怯生生地从交椅上站起来,福了福身后,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脸。 红楼之公子无良_151 “我还道是什么国色天香的货色,若是生在我们府里,怕连个三等丫头也做不得。”贾母冷笑一声。 不等贾母吩咐,鸳鸯的婆婆李嬷嬷便过来引着孟氏到贾母跟前,先叫贾母看孟氏的手,又略提了孟氏的裙子,叫贾母看她的脚。 “手脚倒还是好的。”许青珩轻笑一声。 孟氏一动,将眼睛转向许青珩,似有难言之隐般张了张口,随后望了一眼身后,便又老实木讷地低了头。 许青珩纳罕,微微偏了头去看孟氏身后,只见隔着三张交椅那么远站着一个一身桃红衣裳的姑娘,那姑娘看颜色尚不如孟氏,但精神头比孟氏足得很,如此也显得比孟氏年轻几岁。 “好什么好?若果然好,怎不老老实实地守寡?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勾引上琏儿的?”贾母不屑地将眼睛转开。 孟氏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 “……坐下说话吧。”贾母心知孟氏若有个三长两短,贾赦必定以为是她故意要叫他绝后,于是语气和缓了一些。 孟 氏谢了恩,又在交椅上侧身坐着,低着头讷讷地道:“我原本住在琏二爷衙门边上,夫君英年早逝后过继了个小孩子养在膝下,听说隔壁衙门里来了个俊俏的年轻老 爷,便偷偷去看了一眼,一眼便……此后便日日在琏二爷清闲的时候在隔壁弹琴,偏琏二爷不为所动。我便又诬赖娘家侄子要夺我家财,引着贾大人过府与我隔着帘 子说话,后头相熟了便在夜间邀请琏二爷翻墙来家里叙话。后头叫夫家远房亲戚知晓了这事,我求琏二爷干脆收了我,奈何琏二爷他说他岳父家权大势大,他万万不 敢。于是……” “我道琏儿如何会看上你,原来是你百般勾引。”贾母冷笑一声,便又安抚许青珩道:“你听着了,琏儿原本是柳下惠来着,奈何遇上了潘金莲,脱不开身。” 许青珩回头冲着贾母一笑,心下疑惑孟氏怎这样老实,左右贾琏不在,她只管对贾母说是贾琏逼良为娼便是;忽地想起贾琏曾在家书中提起隔壁寡妇日日弹些缠绵悱恻的曲子一事,忽地心一跳,暗道这寡妇所说当真属实? “你又是如何勾引琏二爷的?”贾母又将手指向角落处的青年女子。 那女子委委屈屈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孟氏赶紧地道:“老太太,她、她是洪总督府的姑娘,洪二老爷的掌上明珠。” 这话看似不曾回答家贾母的话,却已然叫贾母明白不是那女子勾引贾琏,是贾琏看她身份非同凡响便勾引她。 “……你叫什么名字?”许青珩含笑问,越发狐疑地想:莫非这两个女子结成同盟要对付她了?不然怎地孟氏要回护那女子? “我父亲自幼呆傻,并未给我取名字,在琏二爷衙门里的莲塘边,二爷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碧莲。”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当日见洪二老爷出事便逃走避难的洪姑娘。 此时洪姑娘两只手缩在桃红衣裙下,看似低眉敛目,却时刻打量着许青珩,她艳羡地望着许青珩鬓发间随意插上的几根金簪瞧着许青珩衣领下那枚硕大的翡翠领扣,心道老天何其不公,叫一些人一辈子不得一时片刻的清福,又叫一些人无忧无虑地就活了一辈子。 “……李嬷嬷,你去问问大老爷,这两个女人要如何处置?”贾母明哲保身地道。 李嬷嬷答应了一声,望了一眼许青珩,便赶紧地推出去,向荣禧堂去。 许青珩心道:不用问贾赦,也知道贾赦没了儿子听说有人送了他孙子来,巴不得要将人留下。 果 不其然,须臾李嬷嬷便回来说:“大老爷说,孟氏是势必要留下的,碧莲有情有义,又是忠顺王府送来的,也可留下。只是咱们府里不好纳妾,便叫碧莲做了丫头, 服侍孟氏,如此也算是如她所愿了。大老爷说,二爷如今不知怎样,奶奶看在二爷的份上,多给孟氏一些滋补的东西,叫她好好地生下个白胖小子来。” “多谢大老爷恩典。”碧莲忙冲荣禧堂方向拜了一拜。 孟氏迟疑片刻,也冲荣禧堂方向谢了恩,又讪讪地冲许青珩一拜,低声道:“给奶奶请安。” “既 然,大老爷发话了,你们便随着我去吧。”许青珩咳嗽一声道,轻轻挣开贾母,忽地在心里冷笑一声,只觉自己做姑娘时太过稚嫩,竟当真以为有许家黎家制约,贾 府便会没了妾室,看如今贾琏下落不明,许家黎家哪个肯豁出去叫贾赦将怀有贾琏唯一骨血的女子赶出去。想着,再看孟氏一眼,便又觉得蹊跷,心觉贾琏便是对她 无情,也不会做下这后患无穷的事。 许青珩起了身,见孟氏还要冲她行礼,虚扶了她一把,便叫碧莲搀扶着孟氏,随着她向后院去。 许青珩才一出门,赵姨娘便忍不住道:“不知二奶奶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不咽下,又能怎样?她也是个可怜人,想在娘家时何等的金尊玉贵……”尤氏感叹了两句,想起自己的身世来,见贾母神色不耐,便悻悻地告辞向外去。 屋子里,只剩下贾母、王夫人、赵姨娘并李嬷嬷、琥珀,赵姨娘将王夫人、李嬷嬷看了一看,见她们是宁死也不肯先开口,于是乎,便开口对贾母道:“老太太,这会子你可得多上上心,万一琏二爷有个三长两短……大老爷可就当真绝了后了。” 贾母眉心一跳,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这话,是笃定琏儿回不来了?”说罢,便去看王夫人。 王夫人敦厚老实地叹道:“万般皆是命,如今只得叫人去跟许家说一声了,想来许家人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贾母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又觉王夫人、赵姨娘俱不是省油的灯,她们便是不对孟氏怎样,怕也会故意去许青珩跟前说些孟氏肚子里的小崽子要继承贾琏家业等话,于是不耐烦道:“只叫珠儿两口子每常过来帮着打理府中事务,你们便不必过来了。” “……老太太,无凭无据,那孟氏会不会是骗子?毕竟二爷从没提过这事。”李嬷嬷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王夫人笑道:“依着琏儿的性子,他不提才合乎常理。况且,孟氏有了身孕,便不为自己着想,难道还不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她难道不知但凡琏儿身边有个人回来,便是她们母子的死期?这么看,当真就是琏儿的骨血了。” “罢了,你们回去吧。”贾母不耐烦地道。 “是。” 王夫人赶紧收了脸上嘲讽的神色,恭敬地垂手领着赵姨娘向外去,走出这边廊下,面上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她就不信贾母当真肯豁出去叫个野寡妇生的野种继承贾 琏的家业,“你与那孟氏是一样的,寻常多与那孟氏走动走动……便是老太太不许咱们过来,你也叫探春常安慰安慰孟氏,等孟氏生下了荣国府的掌舵人,孟氏定念 着你的情呢。哎,孟氏来了,怕咱们家老爷心里跟琏儿媳妇一样不痛快呢。” ☆、第138章 妻妾之争 赵姨娘心里怎会不防着王夫人,她猜着王夫人这话定又是绵里藏针,奈何她是个糊涂人,琢磨了半天,找不到那根针,又觉得王夫人这话不差,若是此时给孟氏雪中送炭,指不定孟氏日后飞黄腾达了会如何报答她呢。 这般想着,赵姨娘随着王夫人回了东边花园子里,在王夫人院子里瞧见了正与宝玉窃窃私语的探春,正思量着如何将探春从王夫人院子里引开,便听宝玉义愤填膺道:“琏二哥果然背信弃义,在外面寻了两个女人?” 王夫人闻言勃然大怒道:“又是哪个将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说给爷们听的?” 宝玉忙缩了脖子,讪笑道:“母亲,父亲正寻我读书去呢。” “……去吧。”王夫人瞪了眼身旁大气不敢出的彩云彩霞几个,冷笑道:“若有人再将这些说给爷们听,我便戳烂你们的嘴!”忽地听彩云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便冷笑一声,不叫赵姨娘立规矩,甩袖便向屋子里去了。 赵姨娘见探春立着要跟王夫人进去,便扯了探春的袖子,硬是将她拉扯进自己屋子,待进了屋子里关上门,便失笑道:“哎呦,果然是千金大小姐,好气度,二奶奶脸色一点没变就把两个女人领回家去了。” “姨娘,人家家出这种事,姨娘这么欢天喜地的是为哪般?二嫂子可不曾得罪过你。”探春微微蹙眉。 赵姨娘盘着腿坐在炕上,胡乱地扯着半匹绢料,又拿了剪刀要剪鞋面,握着剪刀便又咯咯地笑起来,“我便是看不上她那千金大小姐的架势,见了人待笑不笑,也忒地狗眼看人低了些。” 探春冷笑道:“我看二嫂子便很好,她不与你玩笑才在情理之中,不然叫她个当家奶奶跟个姨娘嘻嘻哈哈,我反倒要看她不起。” 赵姨娘嚯地将剪刀砸在炕上小几上,拧着两根柳叶眉道:“姑娘好骨气,怕姑娘跟我说这几句话,心里也觉失了身份呢。怪只怪,老天爷不长眼,叫姑娘跟我这姨娘一辈子都扯不开干系。”说罢,便斜着眼看探春。 “姨娘!”探春低喝一声,又见赵姨娘气愤下用剪刀将那橘红绢料绞得乱七八糟,便冷笑道:“姨娘得了东西便这样埋汰,等哪一日要做鞋面需求人赏件旧衣裳时,才知道什么叫做惜福!”说着,便要出了这屋子。 赵姨娘顾不得置气,赶紧伸手将探春拉住,低声道:“姑娘好生坐下,我有要紧话要说。” “不必坐了,姨娘有话便说吧。” 赵姨娘瞥了探春一眼,含笑道:“你那好二奶奶是大户人家出身,是见过世面的,要整治像我这样的苦命人,手段多的是。那有了身子的孟氏也太可怜了一些……” “姨娘什么时候这样悲天悯人?” “你若过去跟迎春说话,记着多宽慰宽慰孟氏,她若缺了什么,你说与我听,我打发人给她送去,若是她受委屈了,自有我跟老祖宗禀明。” “姨娘?”探春蹙了蹙眉。 赵姨娘并不看探春神色,只管自说自话道:“你琏二哥还不知回不回来,便是他回来了,孟氏肚子里那个也是长子,若是他不回来,隔壁那个大院子,便是那孩子的了。你去跟他母亲交好……” 探 春冷笑道:“姨娘也太糊涂了一些,老太太要留下那寡妇,怎会是给琏二哥留后?那寡妇肚子里的孩子与环儿一样,在老太太眼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意。不过是这 当口老太太不想跟大老爷置气,才留下那寡妇。便是那寡妇生了儿子,左右不过将孩子抱给二嫂子教养,那寡妇不定要被打发到哪里去呢,那孩子老太太也断然不会 许他抛头露面丢荣国府的脸面。那寡妇想要母凭子贵,她也配?” 探春的话但凡叫个心思清明的人听去了,都要赞她聪慧,奈何物伤其 类,赵姨娘并非安分守己的人物,自从王夫人贪墨荣国府钱财一事被揭发后,她便时刻等着母凭子贵将王夫人排挤下去,这会子被探春的话戳得五脏六腑无处不痛, 仿佛探春当着她的面说贾环上不得台面当不得贾政一房的家一般,当即发作起来道:“好呀,姑娘竟为了攀高枝,存了这样的心思,竟是巴不得将我打发得远远的 呢。”说罢,便捶着腿拍着桌子嚎啕大哭起来,“想我十月怀胎生的姑娘,竟巴不得脐带才剪,就把我卖的远远的!好呀,姑娘不认我这个娘,我也不拦着姑娘飞黄 腾达,如今我一头撞死了,就算是成全了姑娘!”说着话,将炕上小几上的箩筐向边上一搡,便跳下炕,向炕边的高几上撞去。 探春含泪闭了闭眼,也不安慰胡搅蛮缠的赵姨娘,转身便要出去,谁知才一开门,便见贾政阴沉着脸背着手站在门边。 “老爷。”探春因赵姨娘羞愧地低了头。 赵姨娘正哭得不能自抑,心恨探春这般冷酷无情,就想要借了贾政的势压着探春向她低头,便哭着跪在贾政脚边,抱着贾政的腿哽咽道:“老爷你都听见了吧,咱们的探春姑娘心思大了,越发的不通人情了。” “你可说了要将你姨娘打发得远远的?”贾政冷笑道,先前探春所说,他一句也未听见,恰赵姨娘哭嚎着埋怨探春的话,一句也不曾落下。 “……姑娘说我就罢了,何必要提环儿呢?环儿虽是姨娘生的,将来也未必没有大造化。”赵姨娘悄悄去看探春神色,见探春不敢再似早先那般冷酷,心下便得意起来。 “你对你母亲说了这些?”贾政又冷笑一声,虽贾环天资比不得宝玉,每每也叫贾政恨铁不成钢,但贾环自打启蒙便随着贾政读书,一言一行很有些贾政的影子,如此,贾政免不得又对贾环寄予了后望。 红楼之公子无良_152 贾政以“母亲”二字代指赵姨娘,俨然是站在赵姨娘那边了。 “老爷,女儿……”探春不曾见贾政这般严厉,低着头一时无话可说,心恨赵姨娘不明事理,便埋怨地低头瞪赵姨娘。 赵 姨娘见贾政替她说话,心下得意,只觉今次定要借着贾政的势将探春彻底收服,不然错过了今次,明儿个探春又要跟着王夫人作践她呢,于是握着帕子,越发悲悲戚 戚地道:“不求三姑娘对我怎样,我只道三姑娘出息了,定会拉扯环儿一把,不想三姑娘眼里环儿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怕三姑娘出息了,第一个要作践的,不是我, 就是环儿呢!” “姨娘——”探春忍不住露出两分厉色。 “混账东西!”贾政上前一步,抬手便打在了探春粉面之上,冷笑道:“便连你也瞧不上咱们这房不成?” “老爷!”赵姨娘原想叫探春服软,不想素来不对姑娘家动手的贾政竟扇了探春一巴掌,赶紧抱住贾政的腿,“老爷,打不得!” “打不得?”贾政冷笑,抬脚将赵姨娘踢开,指着赵姨娘冷笑道:“昨日大老爷定下了珠儿,你却领着环儿去给他请安!大老爷嘴上说定下珠儿,却给环儿宝玉也没得的好东西!他这是稳坐钓鱼台,要看咱们一房的爷们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呢!” 赵姨娘身上崭新的衣裙揉搓得满是皱褶,被贾政的神色吓住,登时便想贾政怎会知道贾环得了贾赦的小玩意?脱口道:“定是太太告诉老爷的,老爷,太太眼中妾身是个什么样子……” “姨娘住口!”探春警觉地向门外看去,东边花园子里地方这样小,一点动静便可传的满府皆知,她不信这么大的动静,王夫人不知道;继而,又想王夫人不许赵姨娘立规矩,定是知道贾政在家,她料到赵姨娘要做什么,存心要叫她们娘儿两脑给贾政看呢。 赵姨娘打了个激灵,果然住了口。 这 般情景看在贾政眼中,却像是探春将赵姨娘降服了。贾政怒火中烧之下,便又抬手向探春脸面上扇去,冷笑道:“你倒是称王了,将你姨娘唬成这样,难怪巴不得没 有环儿这兄弟!旁人家兄弟姐妹的说说笑笑,何等亲密无间,咱们这,为了别人家子弟不乐意的过继一事,兄弟们先争斗起来!”说罢,想着贾赦用心何其歹毒,越 发恨探春不疼惜贾环,于是一手抓住探春手臂,另一只手便接连向她面上打去。 “老爷,打不得!打不得!那孟寡妇未必能生下儿子,到时候还不是咱们大爷过去主持大局!老爷,姑娘家的脸面打不得!”赵姨娘后悔不已,飞身抱住贾政手臂。 谁知赵姨娘这爱女心切之下竟又戳穿了贾政此番动怒的真实缘由,于是这番火上浇油,便令贾政越发怒火中烧,一怒之下,便将她狠狠地摔在了高几角上,颧骨重重地砸下后,便冒出咕咕的鲜血来。 “姨娘……”探春心急地呼唤了一声,虽面上承受着贾政的巴掌,心下却着急地想她姨娘是以色侍人的姨娘,这伤了脸面,日后无论如何也斗不过王夫人了。 贾 政见出血了,心也软了一些,忽地听外头王夫人说“老爷,快住手吧,不然荣禧堂那边当真以为老爷像赵姨娘所说的一样呢!”,这煽风点火的一句,引得贾政怒 道:“你听那妇人胡言乱语!我不过是气这丫头不识好歹,不肯认一母所出的兄弟,偏要跟别人家的姊妹亲近!”说罢,便提着探春又重重地在她身上打了几巴掌。 “老爷,打不得!”已经换了家常衣裳的王夫人含泪进来,向前抢了几步,以身护住探春,将探春搂在怀里后,哭道:“她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像是我亲生的一般,对我比对她姨娘还亲,旁人舍得眼睁睁看着老爷打她,我可见不得!” 贾政无从下手,握着拳头重重地顿脚,待还要再打,又见王夫人怜惜不已地摸着探春面颊,再看探春没了素来顾盼神飞的模样,不免也心疼起来。 “莫非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不然老爷怎将姑娘打成这样?”王夫人颤抖着手不敢触碰探春红肿的脸颊。 贾政讷讷不语,此时见王夫人这番慈母模样,回想方才若非赵姨娘挑拨,他也不至于将一腔怒火发泄在探春头上,于是便猛地转身去看角落里的赵姨娘,这一看,便见赵姨娘萎靡不振地缩着,半张脸面被鲜血染红,颧骨上裂开的红肉依稀可见。 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再看被王夫人爱怜地抱着的探春,一时间恨屋及乌只想着有其母必有其女,便狠心道:“你将她送到荣国府去,老太太若问,你就说我看不得她被人教唆着与自家兄弟勾心斗角!” “老爷……果然这样说?”王夫人试探地问。 “一个字也不许更改,咱们一家虽穷,但也要有骨气,哪里容得旁人给个一星半点好处,便兄弟阋墙的?”贾政冷笑道,说罢,便甩了袖子向外去。 “老爷……”赵姨娘满心悔恨,见贾政头也不回地走了,拿着手待要去摸自己脸颊又不敢,转向王夫人嗫嚅道:“还请太太给请个大夫。” “姑娘伤成这个样,哪里还有空给你请大夫?”王夫人着急地道,叫彩云背着探春,又心急地说:“叫人快备下轿子。”重重地看了赵姨娘一眼,便一径地向外去。 “太太——”赵姨娘挣扎着站起身来,见王夫人的背影前所未有的得意,难得地顿悟道:探春那般心高气傲,怎会去亲近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寡妇?都怪她糊涂,竟听信了王夫人的话。 “姨娘,香炉里的灰存了不少,姨娘赶紧地按在脸上止血吧。”赵姨娘的小丫鬟鹊儿捧了个香炉过来。 赵姨娘一把将香炉推开,待要呵斥鹊儿,又撕得脸颊疼,“你叫人去请大夫……” “姨娘别糊涂了,探姑娘成了那样,老太太不定要怎样罚你呢。太太请的大夫开的药,你敢往脸上使?”鹊儿说罢,便用手抓了一把香灰向赵姨娘颧骨上按去。 颧骨上仿若又被撕裂一次,赵姨娘哎呦哎呦叫着娘地倒在炕上,咧嘴骂道:“没良心的奴才,毁了我的脸看我不撕了你的皮……”忽地听见面前衣料悉索声,只当贾政回来了颇有些惊喜的抬头,见贾环呆呆地站在她面前,顿时又泪如雨下,“环儿……” “姨娘挑唆父亲将探春姐姐打个半死?”贾环被赵姨娘的奇怪模样吓出冷汗。 “并不是这样,姨娘是被奸人所害!”赵姨娘咬牙切齿地道。 贾环又被赵姨娘的狰狞面孔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忽地横眉冷目道:“姨娘也太歹毒了一些!虎毒尚且不食子!” “环儿……”赵姨娘忙向贾环伸手。 贾环向后躲去,恰撞在一人温暖的怀中,便紧紧地抱住那人,不敢再看赵姨娘那又是香灰又是鲜血的面孔。 “三爷,咱们去外头玩去。”彩霞轻声道,瞧着赵姨娘狼狈模样叹息一声,便依着王夫人吩咐,半抱半扶地将贾环搀扶了出去。 “完了,彻底完了。”赵姨娘嘴角微微蠕动道。 且说贾政一房搬去东边花园子里后,王夫人、赵姨娘二人你来我往,又有探春从中调和,足有几年不曾分出胜负,大有势均力敌之势。 如今赵姨娘如花似玉的面孔被毁,显然是再没了翻身的机会了。 王夫人陪着贾母坐在荣庆堂正房碧纱橱中,嘴角藏着笑,与赵姨娘十几年的恩怨终于有了了局,她心下大呼痛快,只觉探春这次自己翻身也难了,贾环那小兔崽子见他亲娘垮了,怕也恨不得亲自去踩上两脚呢。 “老太太别为探春丫头伤心了,我每常劝探春远着她姨娘,偏这丫头重情,时不时,就爱与她姨娘闲话解闷。”王夫人握着帕子抹泪道。 贾母端坐在床边,望着奄奄一息的探春,又见湘云跪在床上握着探春的手,便叹道:“是探春丫头咎由自取,古人道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她明知她姨娘心术不正,还一味地偏袒她姨娘,不知珍重,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也怪不得旁人。” “是。”王夫人唏嘘道。 “你回去吧,琏儿院子里那姓孟的没两月便生了,你不用常过来,免得冲撞了。” “是。”王夫人又答应了一声,见这边无事,便领着彩云几个向外去,行到外头,望见随着孟氏过来的碧莲畏畏缩缩地站在跨院边,便冲她招了招手,待碧莲走近,便问:“可是缺了什么东西?不伺候好孟氏,又来这边做什么?” 碧莲轻声道:“回二太太,要用的东西,奶奶都给配上了。奶奶还另外打发了一个丫头温屿照料孟娘子。只是……” “什么?”王夫人微微挑眉。 “只是我们才来,就听说一位姑娘挨了打,孟娘子只说是我们害的,便叫我来跟老太太、老爷请罪。”碧莲悄悄地打量王夫人,一边心叹这贾府还是个国公府呢,怎地没有洪府阔绰? “与你们不相干,不用多挂心。”王夫人抬脚向外去。 碧 莲还待要再说,见王夫人已经抬脚去了,心下冷笑果然南北两地的贵太太都是一样的,个个都当与她多说两句话便是有失身份的事,来日方长,且看哪个得意到后头。 想着,又见贾母院中婢女堤防地过来,便对那婢女笑了一笑,转身慢悠悠地向后去,一路上将贾府各处风光看了一遭,见一处,便不免怀念起总督府的富丽堂皇,看 一处,不由地又心恨此处不归她所有。 这般转回许青珩院子里,见几个婢女盯着她,便冲那婢女一笑,瞧见院子里花坛中种着一丛凤仙 花,便摘了一把凤仙花,又折进如今她与孟氏二人同住的半间院子,进了屋子里,见温屿陪着孟氏说话,就对温屿道:“温屿姐姐且去寻两粒白矾来吧,孟娘子许久 不曾染过指甲了,我且替她染一染,二爷一准要回来呢。” 温屿瞧着碧莲摘的花,心道她好不见外,笑道:“孟娘子也该好好打扮打扮,女人不打扮没个精神气,自己也不自在。”说着话,便起身向外去。 “捣凤仙花的小罐子,也请温屿姐姐给寻一个。”碧莲堆笑着亲自送温屿出门,待温屿出了门,当下便变了脸色,木着脸转过身,将这小小的三间房看了一看。 原来,许青珩将孟氏、碧莲两个安置在了她院子西北角处连接的半个小院中,但凡她们二人有个什么动静,许青珩那边都能一清二楚;但许青珩那边有个什么事,她们二人是无从知晓了。 “……琏二奶奶果然跟琏二爷一般宅心仁厚,你看她送来的蚊帐被褥枕席,无一处不妥帖。”孟氏坐在一张圆桌后,轻轻地抚摸着小腹。 碧莲立在门边轻声地冷笑道:“你道她在乎这些?她们大户人家的千金,喝的水都比我们吃的饭值钱。” “话也不能这般说,咱们跟她非亲非故……”孟氏打了个冷颤,忍不住道:“万一被人识破,你我二人要如何自保?空口白牙的就赖上人家,我倒无所谓,只可怜腹中小儿……贾家是万万不肯养下这个跟琏二爷没有一丝瓜葛的孩子的。” “吃 你的燕窝吧,何必想那么多呢?”碧莲撇了撇嘴角,缓步坐到孟氏面前,拿着一路奔波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摩挲孟氏面前圆桌腿子上的浮雕,见孟氏犹豫不决,唯恐孟 氏被许青珩的怀柔之计糊弄住,便冷笑道:“那贾二爷与你有什么干系?便是你曾倾心于他,也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莫忘了,你如今的意中人不过是个好 不容易勾搭上高门贵女的穷酸书生,若叫那户人家知道你意中人跟个放荡不堪的寡妇在荒山野庙里有了野种,你道你意中人还能得偿所愿地娶了高门贵女?” “你何苦这样逼迫我?你明知我在孟家已经没了立足之地?”孟氏着急道,一急之下,肚子便又疼了起来。 碧莲冷笑道:“何苦?活该你们一对狗男女被我逮到,你道我不知你与那书生本想将我置于死地?亏得我机灵,先偷了你与那书生的定情信物,又早早跟你娘家侄子有了联络,如此才侥幸逃过一劫。” “那倘若,琏二爷回来了呢?你与我侄子分了我的钱财安生过日子就是,何必硬生生将我拖到荣国府来?”孟氏欲哭无泪地道,心恨当初与意中人一时情浓意切,被碧莲在荒山野庙里看了个正着。 “你放心,依着江南、京城一带传言,琏二爷便是不死,没个一年半载,他也回不来呢。”碧莲咬牙道。 孟氏听碧莲提起贾琏不死一事时眼神十分乖戾,试探地道:“你昔日不也曾倾慕琏二爷么?怎地如今会这样恨他?况且,你恨他,就去寻他报仇,又与贾府奶奶有什么干系?” 碧 莲想起贾琏在莲花池边的疾言厉色,登时狰狞着面孔道:“你那玉面书生先斯文扫地与你这寡妇私通,花了你的钱财又说与高门贵女有了婚约,你骨头贱心甘情愿地 放了他走。我与你不同,我绝不是面团一样任由人揉来揉去的人,既然琏二爷是为了琏二奶奶洁身自好远着我,那他死在广东才好,若是哪一日回来了,我便要叫他 知道什么叫做物是人非、物在人亡。” 孟氏不禁打了个冷颤,眼睛望向碧莲衣襟处,思忖着只怕碧莲将他们的定情信物藏在衣襟里了。 “你最好像我爹爹那样,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不然,我将你跟你那相好的事抖出去,你相好的要恨你一辈子了。”碧莲拿着手指勾勒孟氏的鬓角。 孟氏回想起洪二老爷那疯狗一般的模样,颤了一颤,再想碧莲心狠如斯又无牵无挂,不像她牵挂甚多,顿时老实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53 ☆、第139章 得寸进尺 昔日看穿洪二老爷不过是洪姑娘手中的一条恶犬的孟氏,再料不到兜兜转转,自己竟也会成了碧莲手中的一条恶犬。 她与洪二老爷的不同之处,便是洪二老爷呆傻无知,她柔弱怀有身孕。 “奶奶说了,不知道那白矾对胎儿是否有害,不敢给孟娘子用。请教了老太太房里上了岁数的老人,老人家说用盐巴也一样上颜色。”温屿一手托着一个木臼并捣锤,一手用小碟子装了些许细盐过来。 孟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不管琏二奶奶是否是要自保,左右自己不用怕琏二奶奶算计,要怕的,也就只有碧莲一个了。 “盐巴也使得。”碧莲笑着,就去接木臼,又对温屿笑道:“温岚姐姐陪着孟娘子说说话吧,我且去捣凤仙花。”说着,将先前摘的凤仙花都放在木臼里,捧了东西便出去了。 温屿看碧莲言谈间没有一点姑娘的矜持,心道她果然出身不好,又见孟氏面前燕窝粥并未动过,就笑道:“可是这燕窝不合您的口味。” 孟氏摇了摇头,笑道:“替我多谢奶奶,这燕窝好得很,只是孩子顶在脾胃上,咽不下东西。” 温屿暗暗撇嘴,心道这就显摆上了,“原来如此,吃不下东西,汤水可能喝得下去?大老爷身子不好,他那边各色补品俱全,回头请奶奶跟大老爷知会一声,叫大老爷院子里的小厨房给您也炖上一份。” 孟氏才要摇头婉拒,又觉此举甚好,一可给她苦命的孩儿补一补,二可叫许青珩免了碧莲的算计,于是便觍颜道:“本不该劳烦老爷院子里的人,可如今……也只得如此了。待我明日一早给奶奶请安时再多谢谢奶奶。” 好个得寸进尺。 温屿笑道:“这倒不必了,你身子重,请安的事,奶奶已经知会了老爷,老爷也说能免则免,如今你只管好生保养,生下哥儿才是。” 孟氏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温屿言辞间无处不透露着贾家对她的看重,心里越发惭愧,只觉自己实在忘恩负义,因惭愧,便借口疲惫要小憩一会,将温屿打发了出去。 温屿收拾了冷掉的燕窝粥便轻轻关了门出去了,从这半间院子出来,在半爿院门处对伺候在此处的小丫头吩咐道:“若是孟氏、碧莲要出去,你便提醒她们一句‘二爷不在,各处女眷不可胡乱走动,毕竟后头还有贾家爷们上课呢,仔细被人看了去,叫人笑话。’” “哎。” 温屿点了点头,捧着那燕窝粥也觉晦气,又走了几步,见个小丫头在院子里踢毽子,便将燕窝粥塞到她手上,“你拿去吃了吧。” 小丫头得了燕窝粥,捧着碗欢天喜地地去了。 温 屿见此,想起孟氏说吃不下粥,便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三两步进了正房,进了东间里,便瞧见许青珩披着一条百蝶穿花朱红披帛穿着件水蓝裙子像只猫儿般窝在 炕上闲闲地翻看前头几年与贾琏的书信,心里为许青珩鸣不平,便添油加醋地将孟氏如何矫情吃不下燕窝要贾赦处给她炖汤水一事说了一遭。 许青珩听温屿这般说,当即便握着贾琏的一封家书淡淡地笑道:“你瞧那姓孟的古不古怪?” 温屿一怔,急道:“奶奶,她虽古怪,但如今岂是理会她古不古怪的时候?” “不然,”许青珩微微摇头,“我瞧着她,不像是要叫她那肚子里的孩子来继承家业的,也不像是要来等二爷回来争宠的样。” “奶奶如何断定?” “就 凭她在老太太跟前的说辞。那般说辞,叫她生下来的孩子如何见人?府里上下听了,哪个看得起她?如今,也就只有大老爷巴巴地等着抱孙子呢。”许青珩回想起贾 赦那扬眉吐气模样,心里叹了一声,再去翻贾琏家书,翻找到贾琏提起隔壁妇人被霸道总督府盯上远走避祸那一封,仔细看了再看,又见信中提起了一个洪姑娘,贾 琏在言辞中对那洪姑娘似乎十分蔑视,心道到底是贾琏说谎,还是那妇人胆大包天前来荣国府诈骗?若说贾琏说谎,那他大可以不提起孟氏、洪姑娘,又何必将孟 氏、洪姑娘一事,当做趣事写给她看?可若说孟氏胆大,她又不明白,孟氏这番又是为了什么? 正思量着,温岚便从外间匆匆进来,进来后,便低声道:“奶奶,黎家送信来,说是他们家大奶奶明儿个过来来瞧奶奶。” “知道了,没想到黎家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许青珩叹道。 “黎家奶奶说,是今日上朝,忠顺王爷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跟咱们家老太爷说琏二爷有后了,奶奶这辈子有指望了。” 许 青珩冷笑道:“他当然要抢着说了,婉婷姐姐出了事,咱们家就成笑话了,如今说好不纳妾的琏二爷又弄了一个大肚婆一个白首之约寻上门来,他自然要嚷嚷得满朝 文武皆知了。”说罢,又觉自己言辞间,未免已经认定了是贾琏背信弃义,如此似乎又对只身在外的贾琏有失公允,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又问温岚:“黎家人走了没 有?” “还在门上等消息呢——黎大奶奶知道奶奶的性子,唯恐奶奶动怒反倒吃了暗亏,一定要叫人说一说奶奶如今怎样了。” 许 青珩点了点头,当即便将贾琏提起孟氏的一封信交给温岚,“你拿着这信交给黎大奶奶,叫黎大爷还有咱们家大爷依着这信寻了蔷哥儿仔细问问话,瞧瞧琏二爷这信 是故弄玄虚,还是确有其事,尤其是那碧莲姑娘,我思来想去,都不明白她一个姑娘家——便是出身低微了一些,又是如何离开洪家跟了孟家的。” “哎。”温屿连忙接了信,又看许青珩神色镇定从容,这才放心地向外去,没走几步,瞅见贾赦的妾石姨娘领着个小丫头捧着个包袱进来,便上前笑道:“姨娘好,姨娘这是做什么呢?” 石姨娘含笑道:“老爷说奶奶年轻,那个碧莲也不像是靠得住的,便叫我来照应着孟氏四五个月。”说罢,又挨近温屿,在温屿耳边低声道:“你寻常劝着奶奶看开一些,不过是留那姓孟的几个月罢了,老爷说了,孩子一出娘胎,就打发那姓孟的陪着大太太吃斋念佛去。” 温屿笑了笑,请石姨娘去跟许青珩说话,便又快步向门上去,在荣禧堂倒厅处将贾琏的信交给了黎家下人。 那 下人得了信,不敢耽搁地就回了自家去,亲自将信交到黎碧舟之妻房氏手上,房氏听下人说了如今许青珩怎样,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又琢磨着如今黎碧舟、许 玉珩、许玉玚兄弟等还不知如何埋怨贾琏,便将贾琏书信抄了一份,抄下的一份令人送去给许老太爷、许老太太,以令他们夫妻二人安心;贾琏亲笔所书的一份,则 送给黎碧舟、许玉珩、许玉玚兄弟,令他们寻了贾蔷问个明白。 黎婉婷之死乃是许家、黎家两家的心结,是以这两家子弟听闻一有孕夫人寻上贾家门,便无不为许青珩忧心忡忡,得了这信,黎碧舟、许玉珩、许玉玚兄弟三人便骑马直奔尤氏、贾蔷府上去寻贾蔷问话。 兄弟三人带着一群随从才到贾蔷门前,下了马,便望见贾蔷立在门前正送两顶青花小轿出来。 那轿子里人听见马蹄声,便掀开轿帘来一看究竟。 许玉玚见帘子后露出一张芙蓉面秋水眸来,待那轿子走远一些,便怨怼地道:“好呀,才给你琏二叔寻了一对,便又为自己挑了一双。” 贾蔷惭愧地低头道:“琏二叔一事,侄儿实在为难,不将那女子领回来,对不起二叔,领回来了,又对不起二婶。至于方才那两顶轿子,轿子里坐着的是我母亲她两个妹妹。” “原来是府中姨奶奶。”黎碧舟见许玉珩、许玉玚兄弟满脸煞气,便挡在他们前面,先对贾蔷和气地笑了一笑。 贾 蔷无耐道:“算什么姨奶奶,大的那位姨妈在小花枝巷里跟陈总督家的爷们厮混也有两年了,如今她动了心要进陈提督家做小,奈何陈家爷们吃过了抹嘴不认账。实 在无法,姨奶奶就哭哭啼啼来请母亲出面去陈家说和。母亲心知大姨奶奶跟陈家老爷哥儿都有牵扯,便是要为她做主,也不知她要跟哪一个,索性说人微言轻,没那 么大脸面,将她们打发了出去。” “又一个存心要给人做小的!”许玉珩冷笑道。 贾蔷见来者不善,讪讪地堆着笑脸请他们一行人进了前厅里说话。 这二年里贾蔷颇赚了些钱财,但他与尤氏两个唯恐被宗里人眼红,于是有意要做出寒酸样,于是乎,这厅堂里简陋无比,只挂着一张早年的中堂画,摆着五六张掉了漆的大椅子。 “你这小子……”才一落座,许玉玚便要教训贾蔷,谁知从后堂里传出一句稚嫩小儿的声音,料到尤氏带着惜春在后堂里听着呢,于是他便压抑下怒火,由着老成的黎碧舟问话。 黎碧舟也知尤氏关心贾蔷在后头听着,于是便先将贾琏的家书拿给贾蔷看。 贾蔷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接了,仔细看了一看,心里大吃一惊,暗道莫非他一时糊涂,领回了一对骗子?偷偷去看许玉珩、许玉玚,见他们兄弟额头青筋炸起,心里哆嗦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将信送了回去。 “你如何看?”许玉珩问。 贾蔷躬身站着,思量着道:“琏二叔信里说得明白,但……谁知道……”才要说贾琏是有意如此,又觉此话未免太对不住贾琏,于是吞吞吐吐地半日说不出话来。 “如 今不是教训蔷哥的时候,蔷哥快坐下吧。”黎碧舟唯恐逼得贾蔷太紧,叫贾蔷将错就错胡乱编出话来,如此,反倒叫那两个女子得逞了,于是和气地问:“你且仔细 说一说是如何遇上那两个女子的,人家空口白话,你又是如何信了她们的?你莫害怕,若果然是琏哥儿的骨血,我们难道会不认么?如今怕的是有人趁着琏哥儿人在 外头,就来钻空子。” 贾蔷掌心里冒出细汗,依旧有些犹豫不决。 后堂里听着的尤氏心下着急,开口道:“蔷哥儿,别叫人骗了荣国府才是正经。” “是。” 贾蔷答应着,便道:“那一日我闲着无事,便去看忠顺王府采买戏子……”不由地战战兢兢向后堂望了一眼,见尤氏没吭声,才接着说,“正瞧着一堆十一二岁水灵 的小戏子,就听人扬声问金陵贾家人可在,我叫人答应了一声,就瞧见一堆人拉着一个大肚子女人过来,嚷嚷着叫我要么给银子做聘礼接走那女人,要么瞧着那女人 浸猪笼。一堆人瞧着七嘴八舌地劝我替二叔接回那女人收拾了这烂摊子。侄儿原想着先将人接回来,悄悄地问过老太太、大老爷如何处置那女人,谁知才进城,忠顺 王府的人先知道了,那边只说荣国府正为二叔操心呢,叫我将那大肚子的女人赶紧送荣国府来安了老太太、大老爷的心,这么着,侄子就……”说着,便急红了眼, 惭愧道:“若是婶子为这事伤心,实在也怨不得二叔,只怪侄子一时心软坏了事。”身子一矮,就要给许玉珩磕头认错。 许玉珩忙将贾蔷搀扶起来,蹙着眉头道:“我原说你糊涂,无凭无据就领回一个女人,如今想着,也是你太年轻,架不住一群别有用心的人七嘴八舌说项。” “正是如此。”贾蔷低头道。 黎 碧舟道:“我是不信琏儿会先在信里清风明月地提起孟氏,又仗着山高皇帝远做那不人不鬼的事。”说着,眉头一颦,又觉这事也未必不可能,毕竟新婚燕尔便离京 赴任,贾琏未必不会流连女儿柔情在外拈花惹草。又想起许青珩要问碧莲一事,便又问贾蔷,果然贾蔷一心只惦记着大了肚子的孟氏,对那碧莲如何跟孟家人同行一 事也是一窍不通。 如此,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能肯定贾琏跟孟氏、碧莲究竟有无瓜葛。 尤氏在后堂抱着惜春 干着急,久久听不见厅上人说话,便出声提醒一句:“几位叔叔,此事非要叫琏哥儿自己说个清楚明白,亦或者寻了随他去南边的人来问才可——不然,几位叔叔再 如何着急如何信赖琏哥儿人品,也不能对那孕妇轻举妄动——再者说,坑蒙拐骗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那姓孟的登门骗人,难道不知她进了荣国府,母子两个就没有 再出去的时候了?除非她断定琏哥儿出事了,不然不会这样糊涂。” 黎碧舟、许玉珩、许玉玚深以为然,见什么话也没问出来,反倒让贾蔷被他们气势汹汹的架势吓住,于是便安慰贾蔷道:“你放心吧,便是你一时弄错了,你二叔也不会怪罪你。” “侄儿也不信二叔会出事,这事等二叔回来便一清二楚了。”贾蔷替贾琏接应过蔻官,心知贾琏在悄悄摸摸地做事,虽不知他做什么,但总觉贾琏既然做了就有完全的准备,于是也不将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当一回事,认定了贾琏一回这事便水落石出了。 在贾蔷处问不出什么,黎碧舟三人只得告辞,又打发人知会许青珩一声,告诉她已经打发人前去广东问贾琏此事。 许青珩原当黎碧舟三人能在贾蔷处问出孟氏的破绽,不想竟还是一无所获,便也劝自己安下心静静地等广东消息传来,房氏等人来安慰她,她反倒要宽慰房氏莫将此事放在心上。 谁知她要安心,偏有人不叫她安心。 不过过了七八日,一日天将亮未亮之时,孟氏所住的小院里便传来一声呼喊,须臾,便见石姨娘裹着件石青色长袄披散着头发急匆匆地过来。 “奶奶,孟娘子出事了!”石姨娘黄着一张脸着急地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154 此时许青珩才刚梳洗过,人尚未离开梳妆台。 听见这话,便诧异地问:“昨儿个鲍太医来,不还说好端端的么?” 石姨娘着急道:“昨晚上也是有说有笑得呢,偏一早起来,就见她挂在床架子上了,好容易救下来,又只流泪不说话。” “再请鲍太医。”许青珩握着金梳不耐烦地道。 “是。”石姨娘见许青珩脸色不好,答应了,又试探地问:“是否要告诉老爷?” 许青珩闭着眼点了点头,又吩咐温岚道:“去西厢里请迎春姑娘回她自己个的院子里歇着,这边不知会有什么事,叫她一个姑娘家听着看着也不好。” “是。” 许青珩定了定神,隔着窗子,又听见碧莲一声声哀嚎,心觉晦气,便对五儿道:“叫碧莲住嘴,告诉她如此大呼小叫,不是咱们这种人家的行事。” “是。” 许青珩从六儿手上接了桂圆汤,抿了两口,并不立时去看孟氏,待听闻贾赦亲自过来时,才赶紧出了门,才出门,便见贾赦颤颤巍巍蓬着头发扶着石姨娘。 贾赦见许青珩才出门,便指着她急道:“你怎还不去瞧着?你是存心要叫琏儿绝后么?” “……老爷,琏二爷在南边未必出事,不好这样说话。”石姨娘怯懦地道。 贾赦将拐杖重重地点在地上,哆嗦着道:“未必出事,也未必没出事。手上有个哥儿,才叫人安心不是。” 许 青珩自入了门,便得贾赦以礼相待,此时见贾赦情急之下竟用手指指着她,心里有些黯然,据理力争道:“已经请了大夫了,那边也有人伺候着,况且以常理相看, 一,她出事,我总脱不开嫌疑;二,说一千道一万,我确实是她的心病,倘若她是为了我的缘故自寻短见,我去了,她岂不是更不痛快。” 贾赦嘴角动了动,叹道:“本想叫那妇人安生几个月,谁知她这样多事。”说着,便叫石姨娘扶着匆匆地向那瓦罐一般的半个院子去。 许青珩松了一口气,便也紧随着贾赦过去,待见贾赦被院子中柿子树上掉下来的青柿子滑了一跤,便赶紧上前虚扶一下。 “老爷,你总算来了。”碧莲抢出来扑倒在贾赦脚边,“老爷,我跟孟娘子非亲非故,但孟娘子肚子里有的是琏二爷的骨肉,万万不能叫琏二爷的骨肉出事呀。” “你先起来。”贾赦道。 碧莲红肿着眼睛,并不立时起来,只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又拿着手狠狠地扇自己耳光,痛哭流涕道:“都怪我多嘴,没拦住,叫孟娘子听见了外头的话,叫她心里存了心思。” “外头什么话?”贾赦一惊,情不自禁地去看许青珩,“不是不叫她们两个出你这院子么?” 既然出不得院子,这外头的话,就是许青珩院子里婆子媳妇丫头说的话了。 碧莲又是哭又是不住磕头,满口只说对不住贾琏,被贾赦又问了一次,才落泪道:“老爷去问孟娘子吧。” 贾赦急着看他孙子情况,见碧莲不说,就跨着大步匆匆向房里去,只见房内床架子上还挂着一根绣花腰带,床上孟氏仰着巴掌大的小脸,面如死灰地盯着房顶。 “老爷来了。”温屿站在床边提醒孟氏。 孟氏闻言怔怔地转过头来。 贾赦见孟氏不爱惜他孙子,气不打一处来,但瞧着孟氏高高突起的肚子,又不得不压抑着怒火,一边埋怨贾琏不送回报平安的书信叫他被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胁迫,一边声音低沉地问:“你既然要寻死觅活,死在外头就是,何必巴巴地进了我们荣国府,脏了我们荣国府的地?” 孟 氏颤了一颤,向贾赦身后望了一眼,果然见碧莲在给她使眼色,又觑了一眼许青珩,心里对贾琏、许青珩道了一声对不住,便落泪哀声道:“妾身自知品行不端,配 不上琏二爷……奈何天不凑巧,叫妾身肚子里有了二爷骨肉。原本已经打定主意,待孩子落草,我便削发为尼,偏偏今儿个一早,想起母子间日后分离,怕是一辈子 也见不到一面,一时悲切肝肠寸断,起了糊涂心思,才……” 贾赦咳嗽一声,安抚道:“知错能改便是,你如今只管养胎,不该听的话,一律当做耳边风就是。”责怪地瞥了许青珩一眼,心道定是许青珩院子里的人说了些风言风语叫孟氏知道了,又随口安抚她,“我们贾家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家,从来没有杀母留子的事,你只管放心吧。” “…… 妾身原也想如此,但入府几日,不曾出了这方寸之地半步,又不曾与府上二爷姊妹嫂子谋面,心里寂寞,难免胡思乱想些日后如何……想在外头时,二爷并不曾提起 府中不许纳妾的规矩,如今进了府,听院中妈妈姐姐处处以娘子称呼妾身,想来……”孟氏言辞悲苦,忽地想到哪一日被拆穿了,他们母子两个都要被碧莲害得不得 好死,于是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下,煞白着脸不敢看人地又开口,“想来,孩子出来了,我便当真不能再见他一面了。”忽地肚子疼了起来,忍不住两手抱 着肚子蜷缩起来。 “太医,太医呢?”贾赦着急道,听闻大夫来,便令大夫进房里看孟氏究竟。亲眼见鲍太医给孟氏诊脉,又令人给孟氏烹了安神茶,待见孟氏喝了茶汤昏睡过去,才稍稍安心。 出了孟氏房门,贾赦见许青珩跟在身后,便拿着帕子掩着嘴咳嗽两声,一步步斟酌着如何劝说许青珩,待走到院子里柿子树下,抬脚将一枚青柿子踢开几尺远,随后语重心长地对许青珩道:“孟氏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回老爷,听见了。”许青珩低着头去看这半间院子地上铺着的青砖。 “…… 待琏儿回来,甭说一个孙子,便是一百个孙子在我眼里也比不得你这一个儿媳;只是如今琏儿不知究竟如何了,东边你二叔那又等着靠儿子占了咱们这荣禧堂;况 且,左右不过是哄她几个月,待孩子落草,要如何处置孟氏,都由着你做主……琏儿回来了,你们有个一儿半女,这妇人生下的孽种,我又岂会放在眼中?给他一口 饭吃就够够的了。” “老爷要叫妹妹们跟孟氏亲近不成?”许青珩诧异地道。 贾赦一愣,他岂会糊涂地不知道如今迎春因哥哥贾琏出息了,将来必有大造化,他是万万不肯叫迎春亲近一个不守妇道的寡妇的,忙道:“这断然不可,只是,你也不必将她拘在院子里不见人,常叫她去花园里走动,或跟媳妇子老婆子说说话散散心。” “这倒也使得,只是怕她出事才劝她留在院中,毕竟她若出事,儿媳的嫌疑最大。”许青珩直言不讳地道。 贾赦点头道:“你有你的顾忌,我怎会不知?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且忍她几个月又如何?”踌躇一番,想起孟氏的心病,又劝许青珩:“不如先叫下人改口称她姨娘吧。” 许青珩身子一颤,莫名地想起黎婉婷死后留下的那具艳尸,忆起贾琏早先许诺,电光火石间,甚至连同贾琏冒出个妾室后,她在京都一干贵女中便沦为笑柄的事也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贾 赦见许青珩不答,便自顾自地道:“不过是喊她几个月姨娘,叫她兴头兴头罢了。等孩子下来了,你将她分成十块八块,我也不拦着你。”此时已经走到了许青珩院 子正中,等了一会子,见许青珩还不言语,他就又自说自话道:“你娘家那边,你也打发人去说一说……你心里不痛快,回娘家住上两月也无妨。” 许青珩微微眯了眼,笑道:“虽说是老爷疼我,但家里有个有身子的妇人,老太太、老爷身子骨又好,我去了许家两月,再回来就没脸见人了。” 贾赦笑道:“是我老了,考虑不周。你就为了琏儿,劝一劝你娘家人千万别在这当口生出事端来。” “老爷,若是咱们家冒出一个新姨娘来,满京城都要笑咱们家言而无信了。” 贾 赦冷笑道:“被人笑一笑又怎样?是琏儿的骨肉要紧,还是脸面要紧?”斜着眼睛回头将许青珩看了一眼,又嘿嘿地冷笑两声,“做姑娘时,天真烂漫一些,念叨两 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也就罢了,旁人听了,也不十分跟你计较。如今做了奶奶了,总要将心思放宽一些,将眼界放远一些,如今还念叨那些酸掉牙白日梦 样的诗词,没得叫人笑话你不务正业耽误爷们前程!照我说的办,照料孟姨娘为先,洗脱你那嫌疑为后,倘若照料不好她,便是你没了害人的嫌疑,不功不过,难道 就算是我们荣国府的好奶奶了?” “可是……” 贾赦又冷笑道:“我看琏儿在碧莲那丫头心中,比在你这奶奶 心中还重。碧莲为了琏儿的骨肉安危都能哭成个泪人,你倒好,出了事,先想着避嫌疑。那姓孟的又不要你摆酒请戏抬举她,不过是叫下人改口喊她一声姨娘罢 了。”见他话说到这地步,许青珩还是不松口,便干脆地拿着拐杖指着院子里垂手侍立的丫鬟道,“传我的话,家里上下都改口称孟娘子为孟姨娘,探春姑娘不是闲 在老太太房里头么?叫探春姑娘闲了来与孟姨娘说话解闷。”发完了话,又警告地将许青珩看了一看,心知不可在儿媳院子中久留,于是拄着拐杖,被丫鬟们簇拥着 便向前去了。 许青珩握着帕子深吸了一口气,只觉一块大石压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许久,听见身后脚步声,回过头去,见是温岚从孟氏房里出来了,便问:“孟氏怎样了?” 温岚微微摇头道:“太瘦了一些,鲍太医说她这样瘦,怕生产时有些困难。奶奶,方才老爷那话我也听去了,还劝奶奶听着老爷的话。出嫁前爷们答应的话千万当不得真,如今奶奶都已经进了贾家了,难道还为了贾家翻脸无情,就收拾了包袱回家不成?” “倘若贾家当真翻脸无情,我定会收拾了包袱走人。只是,四哥还没回来,究竟怎样,还要问他一句话。若是他认了,我走了也就走了。”许青珩失笑道。 “…… 奶奶,据我说,也不可太信二爷。毕竟哪有不偷腥的猫?且,你瞧那姓孟的跟碧莲两个,哪一个不比奶奶大上几岁?且都长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兮兮模样,细想, 与早年与二爷有些纠缠的房娘娘相貌也是一路的,想来二爷喜欢的,正是那种相貌的人呢?”温岚思量着孟氏没有点底气不敢这样闹,于是便将心里想的,如实说了 出来。 许青珩深吸了一口气,见温岚还要再说,便道:“你住口吧。不管怎样,我都等他回来说个清楚明白。他一日不回,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信。”说罢,便抬脚向前去,没走多远,便听身后有人喊奶奶,于是便停住脚步,回头看,却是碧莲红肿着眼睛、额头迈着碎步过来了。 “奶奶,姨娘醒了,姨娘说方才一时情难自已,怕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如今要给奶奶赔不是。”碧莲沙哑着嗓子过来,悄悄地分辨许青珩神色,心道但看许青珩这娇生惯养的千金能忍到几时。 “她来给奶奶赔罪,就该自己过来,难道还要奶奶屈尊去她床边不成?如此,倒像是奶奶给她赔不是了。”侍立在许青珩身后的温岚冷笑道。 碧莲忙低了头。 许 青珩对温岚道:“仔细祸从口出,若是孟娘子当真从床上挣扎着起来给我磕头赔不是,出了事,倒是我的罪过。”说罢,心里堵得慌,也不理会碧莲,便徐徐地向外 去,出了自己这一方院子,才稍微松了口气,心知多的是人等着看她笑话,于是越发摆出气定神闲模样,一直顺着巷子从山门进了警幻斋,才不遮掩地露出愠怒模 样。 因贾琏不在,府中凡事节俭为上,于是后院里除了贾母院中花团锦簇,其他各处院落要么落锁,要么清冷非常。偏这警幻斋里虽没了主人,但各处鲜花绿叶挤得满满当当,树上各色果实更是压弯了枝桠。 听闻许青珩过来,看守院子的全禧、全寿便赶紧赶了过来,这二人也是难得的活宝,望见许青珩愁眉不展,便双双抹起眼泪来。 “你们这是哭什么呢?”许青珩诧异道。 全禧哽咽道:“我们为二爷哭呢,枉费二爷天资聪颖、志气高远,没成想还是防不小人,他走了没两年,就有人栽赃到门上来了。” “正是呢,倘叫小的门看那不知来路的女人的孩子继承了国公府,还不如就叫小的们就这样死了得了。”全寿说着,嚎啕起来。 难得遇上两个这般信赖贾琏的人,许青珩忍不住笑了出来,笑道:“知道你们宽慰我呢,快别哭了。”懒懒地靠在警幻斋房前栏杆上,眼睛瞄着桃树上粉嫩的果子看,缓缓地道,“你们是跟着他的心腹,既然你们说那女人不是,那便不是。” “一 准不是,奶奶不知道,在金陵时多少风流女子要跟二爷好上一场,二爷那会子还不知道奶奶人在哪呢,就洁身自好远着那些女子。这会子娶了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二 爷除非是被糊涂鬼上身了,才肯跟她们勾勾搭搭。”全禧见许青珩看桃子,便立时进房里拿了翡翠盘子摘了桃子,洗干净后,摆在栏杆上供许青珩享用。 许青珩看着桃子道:“二爷不在,你们也翻了天了。叫他知道你们私自摘他的桃子,他定要掌你们的嘴。” 全禧笑道:“二爷在,小的们一只眼里是二爷、另一只眼里是二奶奶,二爷不在家,小的们两只眼里都是二奶奶了。” “你们呀——”许青珩拿了一枚桃子放在手上,心道种桃树只为桃核这般买椟还珠的事,也就只有贾琏会做。 “奶奶。”全禧忽地冲许青珩呶了呶嘴。 许青珩顺着全禧的目光回头,向后看了一眼,望见碧莲果然搀扶着孟氏过来,便默然了,暗叹枉费她自称将高门大院里的勾心斗角地看遍的人,也不曾见过这样没脸没皮蹬鼻子上脸的。 红楼之公子无良_155 孟氏满头乌发衬得越发面无血色,微微仰着身子靠着碧莲,越发显得肚大如斗,走近了,就站在栏杆下,仰头冲许青珩福了福身,柔声道:“听闻奶奶叫我到奶奶跟前来赔不是,我不敢耽搁,这便来了。”心下惭愧,不敢看许青珩,便将眼睛微微闭上。 许青珩握着桃子的手一紧,心道这妇人好得寸进尺。 “是桃子,姨娘方才还念叨要吃桃。”碧莲看着一旁的桃树,一脸欣喜地道,并不管还坐在栏杆上的许青珩,便对全禧、全寿道,“两位小哥,给姨娘摘几个桃子吃吧。” “这可不行,二爷临走时发过话,不许奶奶之外其他人摘桃子。”全寿摆出豪奴的架势,倨傲地道。 孟氏心觉自己已经依着碧莲所说亲自来给许青珩赔礼了,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说:“碧莲,我又不想吃桃子了,咱们回去吧。” 碧莲道:“姨娘,太医吩咐过,叫姨娘将心思放下,姨娘就是因心思太重,才叫二爷的骨肉受了委屈。据我说,姨娘问奶奶要个桃子吃,难道奶奶看在二爷骨肉的份上,还不肯给么?” 许青珩看好戏一般坐在栏杆上,见这碧莲口口声声二爷骨肉,就好似唯恐她心里自在一般。 “你这丫头忒地多事!有身子的人哪里能胡乱吃桃子,倘或姨娘出了事,是你撺掇姨娘吃桃子的有罪,还是送姨娘桃子吃的奶奶有罪?”全寿嘲讽道,这话说完,才发觉自己顺着碧莲喊了孟氏姨娘,于是忙咬住舌头,连在心里说了三遍该死。 “回院子里吧,你自己个的身子,自己的骨肉,千万当心一些。”许青珩盯着软弱无力的孟氏道。 孟氏局促不安地低声道谢,暗暗摇了摇碧莲的衣袖,待见碧莲转身去了,才松了一口气。 许青珩握着桃子,不等她们二人远去,就问全禧、全寿,“你们猜,回头会不会有个丫头四处嚷嚷着她姨娘没吃到桃子便动了胎气?” 全寿嗤笑一声道:“那一准是有的了。”望见碧莲背脊一僵后有扶着孟氏远去了,便对许青珩道,“奶奶,我瞧那碧莲不是个好东西。” “我也瞧着了。”许青珩深吸了口气,对全寿道:“虽人是忠顺王府送来的,但老爷也只叫那碧莲做个丫头,可见她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你拿些东西,去忠顺王府门上打点一二,就说我心气不顺,要拿一个人出气。孟氏动不得,如今要动碧莲,看忠顺王府如何说。” 既然碧莲、孟氏蹬鼻子上脸得不遮不掩,她也不必拿捏着身份迂回地跟她们计较,直接收拾了就是。 “……奶奶,”全禧、全寿腆着脸笑了起来,齐声道,“拿二爷的东西,不妥吧。” 许青珩冷笑道:“虽他或许无辜,但总是因他而起,不拿他的东西,又拿谁的?你拿了什么,一一记下就是。” ☆、第140章 当街杀人 贾琏不喜旁人动他的东西,不管是树上的桃子,还是库房里的金银玉器。跟了贾琏许久的全寿、全禧知道他的脾气,摘桃子尚可,拿东西是万万没胆量去做的,幸亏贾琏待他们大方得很,他们手头宽裕,便拿了自己的东西充作贾琏之物送去忠顺王府。 忠顺王府料到许青珩容不下孟氏、碧莲二人,却没料到许青珩会将她容不下碧莲的事宣之于众。 “王爷,琏二奶奶要收拾碧莲呢。”忠顺王府长史唯恐忠顺王爷贵人多忘事,又多加了一句,“那碧莲,就是洪总督府二老爷那来路不明的姑娘。” 洪和隆都没了,谁还会去管什么洪二老爷的姑娘。 先前忠顺王府将碧莲送过去,也不过是顺便而已。重中之重,还是那怀胎五月的孟氏。 忠顺王爷为什么要插手孟氏一事?还不是因为众所周知是他从中调和令贾琏随着洪和隆办事的。如今洪和隆出事,贾琏境况不明,荣国府状似绝了后,他总要给贾家一个交代。 这最好的交代,便是给荣国府送一个子嗣。 忠顺王爷坐在戏台子前,看着戏台上水袖曼舞的琪官笑了,“这琏二奶奶有些意思,叫琏二奶奶只管收拾了就是。”若是他收拾蔻官、贾雨村、北静王,能像许青珩收拾碧莲那样容易,那就最好不过了。 “是。” “蔻官找到了没有?” “回王爷,那蔻官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出了金陵城,就没了踪迹。” “金陵呀,”忠顺王爷微微眯眼,“金陵城的贾史王薛帮忙,也找不到踪迹?” “回王爷,四家都帮忙找了,就是没找着王家、薛家还说,那蔻官失踪前,还去他们两家狠狠地敲了竹杠。” “不愧是本王身边出去的。”忠顺王爷冷笑,“那贾雨村跟北静王新近有什么联络?北静王又忙着做什么?” “回王爷,近日还不曾收到贾雨村与北静王联络的消息,至于北静王,听闻北静王这几日结交了几个颇有才华的寒门子弟。” “结党营私。”忠顺王爷言简意赅地给北静王定下了罪名,这罪名定下了,缺的就只有罪证了,“贾雨村的火器,究竟是从神机营哪位手上出去的?”说完,重重地叹息一声,多少事,只要能瞒得住,都不算事,怕就怕哪一日纸包不住火,抖落出来火烧眉毛了就无力挽回了。 “神机营里,除了总督陈家一家撇得清干系,其他的哪一个都逃脱不得。” “哼,他一个总督,神机营里出了事,他偏能撇清?”忠顺王爷不禁皱眉,多疑地问:“莫非陈家人也跟北静王有勾结?不然,仓里丢了粮食,他这鼠王是怎么撇清的?” “回王爷,陈家老爷、哥儿这两年都被小花枝巷里一对姓尤的姊妹勾了魂,不但神机营鲜少去,就连家也不肯回呢。” “哦?”忠顺王爷依旧多疑。 长 史神色诡秘地矮了身子,在忠顺王爷耳边低声道:“小花枝巷的院子是贾家二爷的,尤氏姊妹是宁国府大奶奶继母带来的,陈家唯一还去神机营的年轻小爷又是贾家 二爷的大姐夫,是以,在下官看来,这是贾家人跟他们家大姑爷合起火来设计陈家呢。可惜贾家的大姑爷不顶事,两眼盯着神机营,神机营都能叫人给搬空喽。” “陈家人,如今知道了么?”忠顺王爷轻蔑地眯了眼睛,不将这小算计放在心上。 “应当是有所察觉了,奈何这事太过龌蹉,陈家也不肯声张,只巴望着过两年爷们的心淡了,就将这事轻轻地撇过。” 忠顺王爷嗤笑道:“他们家的女人倒还明白事理。”见戏台子上的琪官一曲唱罢,柳腰款摆莲步轻移要过来,便对他摇了摇手,果然琪官识趣,又退回去在戏台子上唱起了拿手的好戏。 “神机营那边……” “告诉他们,北静王想借着他们对付本王呢,哪一日东窗事发了,本王得不了好,他们也要死无全尸。” “可要支会陈家?” “……不必,他们若是装聋作哑,便叫他们接着做聋子、哑巴。若是见陈家父子与北静王有了来往,再来报给我听。” “是。” 如今乃是非常时刻,就连素来威风八面的忠顺王府长史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得了忠顺王爷的话就马不停蹄地地打发人去敲打神机营上下。 天光正好,神机营周遭的景致算得上是十分宜人了。 摇着一柄大折扇,穿着一身锦绣衣,系着一条玉腰带的陈也俊心中踌躇满志、面上却装做风流浪子地在神机营中踱步,全无一丝武将风范。 扇子摇啊摇,陈也俊远远地望见几个下官嘀嘀咕咕,待他走近一些,听那下官们问候陈总督,便笑微微地道:“父亲乐得逍遥,哪里顾得上这边?” “哥儿,听说洪总督的事了么?” “怎会没听说?家里常念叨呢,毕竟我那琏二哥也跟着洪总督做事呢。”陈也俊被阳光耀花了眼,微微眯了眼,心叹贾琏太糊涂,出了京城怎就跟个寡妇有了私情?不过,洪总督出事了,南安王、冯唐将军要整军南下,离着他们几个得偿所愿的日子不远了。 几个下官为洪和隆唏嘘不已。 其中一人看似无意却有心地道:“只愿这事牵扯不到咱们才好。” “牵扯到才好呢,主上要还惦记着咱们,叫咱们跟着冯老将军、南安王爷去打仗才好,到时候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陈也俊掐着腰,聪明的面貌硬是被他装出了两分蠢顿、鲁莽。 几个下官对了对眼色,他们放心了,陈也俊并不知道他们悄悄将火器卖给贾雨村一事。 “哥儿,今儿个日头太大,哥儿行行好,叫下头兄弟们歇一歇,哥儿也早些回城吧。”几个下官有意要支开陈也俊,他们需要时间、地方好好将神机营里可能存在的破绽一一填补上。 陈也俊仰头眯着眼看了看太阳,点头答应了,依旧晃荡着身子摇出世家公子潇洒的步态,眼角的余光却扫向那几个下官,方才还踌躇满志,如今竟然有些心慌了:一准是忠顺王爷发觉势头不对,要来扫除后患了,不然神机营松弛惯了的上下,怎会忽然都绷紧了弦? 如今该找谁商议对策呢?贾琏、冯紫英、薛蟠都不在,他那几位父兄不是能够商议对策的人。 思 索间,陈也俊便坐着轿子向自己家去,到了大门外,望见一个病痨鬼一样的人黑黄着一张脸冲他的轿子喊姐夫,认出又是来求药的贾瑞,便啐了一口“晦气!”,骂 过了,也不理会,待轿子进了府里,便直奔自己院子里去,到了自己院中小架子上翻出自己藏在这的记载着神机营哪一处少了什么火器的折子来仔细地 用帕子包好掖在靴子里,才一转身,便见元春抱着一岁大的豆儿进来了。 “爷,你给想个法子,将那贾瑞打发了吧。这成日里在门外转悠着,难免惹人闲话。”元春掂了掂儿子,在儿子头顶亲了一下,又递给陈也俊一个哀求的眼色。 陈也俊冷笑道:“你惹出来的事,做什么叫我来处置?你道我不知道,你那‘药’原本是要给你家大老爷吃的。” 元春脸上一红,越发将儿子抬高了两寸,叫儿子粉嫩的小脸遮住自己半张脸,“我原也不知那药的底细,若知道了,还能给大老爷送去?——况且,爷惹出来的事,我也没少替爷担着。” “我惹出什么事了?”陈也俊冷笑。 红楼之公子无良_156 “小花枝巷,那院子是谁家的,住着的两个女人跟谁家关系匪浅?因这事,母亲妯娌何曾给我与豆儿两个好脸色过。”元春微微合上眼睛,暗暗在豆儿腿上一掐,果然豆儿裂开嘴哭号起来,却像是因奶奶不疼、伯母不爱伤心一般。 “罢了罢了,我将他打发了就是。”陈也俊不耐烦地快步转身出去。 “爷晚上回来吃饭么?”元春赶紧跟上陈也俊。 陈也俊并不回头也不答话,只在豆儿小手上握了一下,便向外奔去,出了门上了马,见贾瑞流着眼泪淌着鼻涕过来了,就忍下心头厌恶,开口道:“你总来我们门上也不是个事。” “那药只有元姐姐有,其他人听都不曾听过……”贾瑞唯恐陈也俊突然去了,便抱住陈也俊的靴子跪下。 陈也俊的心思都在靴子里,被他这么一抱,便心急地要将他甩开。 贾瑞见此,只当陈也俊又要突然策马走了,越发将他的靴子抱紧,“姐夫,你行行好,跟姐姐说一声……” 陈也俊忙道:“那西洋药她是没了,只是你忘了咱们祖上就有的五石散了么?都是一样的。” “姐夫,小弟如今连买个草纸的钱也没一个……” 陈也俊皱紧眉头,从腰上掏出一个荷包,伸手掷在五步开外,“拿去,再来纠缠,我便将你送官。” “是、是。”贾瑞连连点头答应着,见鼻涕弄到了陈也俊崭新的靴子上,就拿了袖子去擦。 陈也俊忙抬脚闪开。 奈何贾瑞拿了袖子擦时,已经察觉到他靴子里藏有靴掖,于是立时将他的靴子又搂在怀中。 里头一定藏着银票!贾瑞稀里糊涂地想,他心思再一转,就想他就拿了陈也俊藏在靴子里的银票又怎样?若是陈也俊敢追究,他就豁出去揭发他们夫妇两人要用药暗害贾赦一事!于是越发将陈也俊的靴子抱紧。 陈也俊实在受不住贾瑞那肮脏猥琐之态,甩了甩脚,又对小厮喝道:“快将他撕开!” 小厮答应了一声便上前拉扯贾瑞。 贾瑞只管装疯卖傻地道:“求姐夫、姐姐再赏小弟一点药,不要多,一星半点的也就够了!”一连叫嚷了七八遍,借着疯态遮掩手指暗暗地向陈也俊靴子里探去。 陈也俊的心思也都在那折子上,见他胆敢去偷他折子,当即翻身下马一脚向贾瑞胸口踹去,骂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竟然——” “爷,咽气了!”小厮们忙道。 陈也俊一呆,低头果然就见那病痨鬼贾瑞嘴角挂着一道血痕软软地歪着脖子没动静了。 小厮们忙撕开贾瑞胸口衣襟,只见骨瘦如柴的贾瑞胸口垮下一片,竟是一连断了三四根肋骨。 “爷力气太大了一些。” 陈 也俊见踢死了贾瑞,当即着了慌,忙道:“也不是我力气大,是他吃那害人的玩意害得自己骨头酥了……快,快将他抬进门房里别叫人瞧见。”说着,又向自家门外 看了一遍,望见几个瞧热闹的散开了,心下一凉,顾不得折子的事,赶紧迈步向自己院子里奔去,进了院门,望见这会子元春正抱着豆儿坐在蔷薇架子下喂豆儿鸡蛋 羹,便连连跺脚道:“贾瑞死了。” 元春只道陈也俊在玩笑,笑道:“巴不得他死呢。” 陈也俊又道:“都怪你给他那药吃,骨头酥得很,我不过是踹了他一脚,他便断了四五根肋骨。” 元春后背一凉,赶紧将豆儿交给抱琴,起身道:“爷不是要打发他走吗?何苦踢他?” 陈也俊言辞闪烁道:“谁叫他那么个病痨鬼模样还抱着我的腿不放手。” “如今贾瑞在哪?可有人瞧见爷踢人了?” “门口人来人往,怎么没看见?至于那贾瑞,我叫人抬在门房里了。” 元春憋了一口气,忙道:“先挑个忠心不二的小厮,多给他一些银钱,如今就绑了他去见代儒老爷子——再请我父亲、大哥去帮着说项说项,料想那代儒两口子一把岁数,也不敢闹出来。” 陈也俊哭丧着脸道:“你父亲、大哥那,还得你亲自去说——这事终归是你惹出来的。” 元 春气道:“如今事到临头,夫君还跟我分你我?”说罢,撇下陈也俊便拔腿回房去梳洗更衣,待换了一身靛蓝素净衣裳出来,见陈也俊还呆呆地站在蔷薇架子下,心 知他是被贾瑞死态吓住了,忙道:“也是老天该收他了,不然怎地轻轻地一脚,他就咽气了?你何必为那种人伤心?如今,找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厮才是要紧。” 陈也俊昔日打骂的小厮何止一个两个,不过是那贾瑞死得太突然模样又太狰狞,才让他心神恍惚,听了元春的话醒过神来,当即便点了一个叫银保的小厮,令人将那银保叫来,三言两语便劝银保替他认下这事。 杀人偿命这事,乃是寻常百姓的事。银保自觉陈家也算是王孙门第,那贾代儒一个老腐儒,又跟荣国府没了干系,哪里敢跟陈家计较,民不告官不究,他最多被那老腐儒打几巴掌罢了,于是便十分爽快地表忠心道:“爷放心,这事就是小的做下的,跟爷没有干系。” “先委屈你要捆你一捆,你放心,这事委屈不了你。”陈也俊定下心来,当面看着人捆住了银保,又将一百两银子先给了银保老子娘,再与其他小厮通了气,便先打发元春去搬救兵,他待日暮之时,才骑着马令人抬着贾瑞捆着小厮向贾代儒家去。 自从贾瑞用了元春的药上瘾后,贾代儒便被早先的东家赶了出来,老两口仗着年纪大赖在贾蔷家前院西边的倒座房内。 贾代儒两夫妇半日不见贾瑞踪影,正着急不已,忽地便见贾政、贾珠大驾光临,看贾政、贾珠神色肃穆,便觉不祥,只是彼时尚且以为贾瑞不过是病重了,谁知不过小半日功夫,便见陈也俊领着人抬着贾瑞过来了。 见那贾瑞面无血色地静静躺着,贾代儒夫妇二人当即抱头痛哭,呜呜咽咽,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过了好半晌,又见陈也俊指着一个被捆着的小厮说:“便是这小子一时糊涂,踢了瑞哥哥一脚。” 贾代儒嚎啕着,也不去打那小厮,只管扑在贾瑞身上又拍又打,好半天,才勉强回过神来,饱含屈辱地对贾政、贾珠道:“你们都回去吧,这都是瑞儿自找的!” “瑞哥哥出殡的费用,晚辈愿意一力承担。”陈也俊拱手道。 “……多谢姑爷了。”贾代儒抹着老泪道,踉跄着身子来送贾政、贾珠、陈也俊出门。 “这小厮……”陈也俊指了指被捆着的银保,“是否要送官?” 贾代儒一愣。 贾政忙劝贾代儒道:“老爷子,虽这小厮该死,但此事若传出去了,岂不是也叫姑爷面上不好看?如此,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就叫也俊给你跪下磕头,日后认了你做亲爷爷,侍奉你们二老终老?” 贾代儒满心凄怆地沉默不语。 前来打圆场的贾蔷忙劝道:“老爷子,就依着政二叔的话办吧,只有这样办,才算得上是两全其美。那小厮先送马厩里捆着,由着老爷子出气。” 陈也俊不等贾代儒答,便将贾政所说满口奉承下来,又要给贾代儒磕头。 贾代儒不肯受,忙避让开了,见外头天色已黑,又有老鸦呱呱啼叫,便疲惫不堪地请贾蔷送贾政、贾珠、陈也俊等人出去,始终不提要处置银保。 待众人都走了,倒座房里只剩下坐在炕头直掉泪的老妻,并静静地躺在炕上用被子牢牢盖住的贾瑞,老实一辈子的贾代儒颤抖着走到炕边,轻轻地将贾瑞身上盖着的被子揭开,望见贾瑞胸口垮下一片,就如自己胸口也被人踢了一脚再也鼓不起来一样。 “这都是命呀!”贾代儒老妻悲伤地道。 贾代儒冷笑两声,认定了贾瑞是元春害的,许久不见贾蔷回来,就对老妻道:“怕蔷哥儿进荣国府吃酒去了。” 他虽迂腐,但毕竟活了一把年纪了。 贾代儒老妻一时哽咽,“各人自扫门前雪,没得咱们家出事,就不许人家吃酒的道理。” 贾代儒又冷笑了两声。 忽地便见尤氏的婢女银碟儿在门上敲了两下,“老爷子,外头有个人说瑞大爷掉了一样东西在陈家门前。” “什 么东西?”贾代儒老妻问,见银碟儿并不进来,知道她避讳什么,便自己个出门去接了东西回来,进了门,见是一个十分鲜艳的荷包,便对老伴道:“这不是瑞儿的 东西。”话虽如此,却将荷包打开看了,先掏出许多碎银子,盘算着拿这银子给贾瑞多烧些纸钱,随后便掏出一封信来。 见是信,她便将信拿给贾代儒看。 贾代儒虽哭过,到底皮老了,眼睛也不红肿,就着灯去看,却见信里原原本本地将今日陈家门前的事说了一通,更是提点贾代儒如今陈也俊父兄留宿在小花枝巷内,令他带着贾瑞尸体前去小花枝巷讨要公道。 “这信是谁写的?”贾代儒老妻问。 贾代儒握着信,想起方才贾政、陈也俊等人的仁义模样,顿时咬牙切齿,当即便对他老妻道:“走,去给瑞儿讨公道去。” “……老爷,官字两个口……” “瑞儿没了,你我两把两骨头,还怕什么?”贾代儒失笑道,见老妻不动,就骂道:“你当真叫仇人给你养老送终不成?就算不是陈也俊动的手,他的小厮,听的还不是他的话么?” 老妻羞愧满面,见贾代儒要拖着贾瑞去,只得帮忙,二人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地就用被子将贾瑞连拖带拉地弄出了门。 贾蔷家下人原本不多,前院里的下人因院子里摆了个私人,心里发毛,便都各自留在自己房中并未出来,如此便也没人拦着贾代儒夫妇。 于是这老两口便又拖又拉地使出仅剩的一点子力气将贾瑞拖到了小花枝巷,此时天尚未亮,但满街卖花朵、小点心小果子的摊贩早已出门了,于是秉着看热闹不嫌人少的市井风格,小花枝巷里便挤满了人。 红楼之公子无良_157 “求陈家老爷给我家孙儿做主。”贾代儒领着老妻跪在门外。 门外摊贩个个笑了,他们常在此地买东西,怎会不知这门内的腌臜事,众人见一对老夫妇拖着个被子来此跪着,便好奇那被子里有什么,趁着贾代儒梗着脖子跪着偷偷地揭开被子,瞅见被子里一张黑黑的痨病鬼面孔,顿时向后退了几步。 见了死人,看热闹的人并未因晦气散开,反倒因死人引发的无限可能,又呼朋引伴,来了许多人看“戏”。 不知情的人问:“哪个陈家老爷?” “神机营陈总督家。” “陈总督怎会在这?” “不光陈总督在这,陈总督的大儿子也在呢。” “哦?莫非此处是陈府不成?” “此处不是陈府,乃是温柔乡英雄冢。”看热闹的人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又各自向后退了一步,免得被陈家人认出面目,秋后算账。 面前的黑漆门纹丝不动,贾代儒两口子又哭号起来。 终于门内有人骂道:“一大早,谁来这哭丧呢!”骂完了,许久大门才打开,良久,门内抬出两顶轿子来。 贾代儒慌忙上去拦住轿子,哭嚎着将陈也俊踢死贾瑞又捆了小厮担下此事一一说了一通。 他虽年迈,但此时早已将性命置之度外,于是这一番话说得是中气十足。 轿子里坐着的陈总督皱紧眉头,比之陈也俊杀人一事,更怕的是他们父子留宿尤家的事宣扬开,于是微微撩开轿子帘子,呵斥道:“胡言乱语,若是我儿踢死你孙子,你只管报官便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拦着我轿子作甚?” “自古民不与官斗,还望陈老爷、陈大爷能够大义灭亲!为我等主持公道!”贾代儒再三磕头道。 陈家大爷坐在后面一顶轿子里,不耐烦地道:“大胆刁民!你有什么凭据,就来叫我们大义灭亲!” 贾代儒道:“草民有证据!”说罢,便膝行到陈家大爷轿子前,将那封告密的信举到轿门前给陈家大爷看。 陈家大爷心下十分不耐烦,撩开帘子瞥了一眼,不禁呆住,暗道这信上娟秀字迹,像是他房里一位心高气傲的小妾写下的。草草扫了一眼,不禁咬牙向腿上拍去,待要去夺那信,却见贾代儒拿出了一辈子也不曾展现出的灵敏,又将那信收了回去。 “快去寻贾家人将这疯老头子领回去。”前面轿子里陈总督不耐烦地道,令下人强行开道,听着外头人嘀嘀咕咕地说话,老脸臊红,暗叹这温柔乡日后不能常来了。 贾代儒见陈总督要走,便与老妻又合力将孙儿横在路上。 “你这是借尸讹诈!”陈总督怒道,忽地听见一声“何人在此聚众闹事”,只觉这一声不亚于天籁,撩开帘子见是几个官差,便指着贾代儒道:“这老疯子无凭无据便拿着个尸体来敲诈本官!” 官差见轿子里是陈总督,忙道:“老爷不必跟他计较!待下官将他弄开!”说罢,一群人便去搬贾瑞撕扯贾代儒夫妇。 贾代儒夫妇哪里比得上官差年轻力壮,好似几根朽木,轻易地便被挪开,让出了道路。 陈总督松了口气,当下便领着儿子去了。 贾代儒仰头喊了两句:“老天!老天!”便豁出去大骂道:“长子与父聚麀为乐,小儿草菅人命、当街杀人!您们权大势大,我争不过你们,只能化作厉鬼缠住你们!”说罢,便要一头撞在陈家父子轿子上。 听闻聚麀二字,陈大爷当即恼羞成怒,立时下了轿子,发话道:“给我打!” “住口!”陈总督在前面轿子里喝到,隔着轿子,约莫望见前面人群散开后露出的御史轿子,当即义正词严道:“来人,去将也俊那逆子捆了送官!是非曲直,只等衙门里老爷来分辨,我陈家断然不会留那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主!” ☆、第141章 其言也善 儿子虽重要,但众多儿子中的一个,细想又不是非常重要。 陈总督说出那大义凛然的话后,便在心里回护自己道:左右他会替陈也俊疏通,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是不能护住他,也是他活该如此。 贾代儒要的就是这话,得了话后,便颓然地歪在地上。 陈家的下人急急忙忙地去捉拿陈也俊,先回了陈家去找,见陈也俊夫妻二人都不在府中,便又去荣国府东边花园子里找。 只当花钱消灾了的陈也俊这会子难得地陪着他岳父、大舅吃酒,贾蔷也在边上陪着。 正吃酒,便见抱琴匆匆进来对他道:“爷赶快躲一躲吧,那老不死的跑到小花枝巷里闹了一场,堵着老爷、大爷不叫他们走,老爷、大爷见场面难堪,发话要拿了你送官呢!” 陈也俊吓了一跳,手上的酒杯抖了一抖,酒水撒了一手,忙道:“这会子叫我躲,我躲哪里去?” 都坐在炕上的贾政、贾珠面面相觑。 贾政冷笑道:“没想到代儒老爷子这样难缠。” 贾珠咳嗽道:“他一辈子心血都花在孙子身上,孙子没了,他一心要为孙子讨回公道,也在情理之中。” 陈也俊涨红了脸,握着酒杯,忽地问:“那老爷子如何知道小花枝巷?” 抱琴愣住。 陈也俊低了头,心道贾代儒一准是冲着他来的,不然昨儿个送过去替罪的小厮贾代儒怎连扇打都不扇打一下?他偏又知道小花枝巷,定是有人悄悄地给他通风报信呢。想着,心灰地道:枉费他与贾琏、冯紫英等筹谋多时,如今要为了这无端端的官司断送前程了! “也俊,这事可如何了?若不闹出来还罢了,如今闹出来了,我无官无职,你琏二哥又不在府中,想帮你一把,也不能了。不如,你先出城躲一躲?”贾政道。 贾珠皱眉道:“父亲,这事如何躲得?若是成了通缉犯,岂不是自己认了罪?况且如今当今为广东一事正忧思难解,若见人弹劾你家,定要治了你的罪不可!” 陈 也俊皱着眉头,手不禁按向胸口折子,心道这么说他父兄都自顾不暇了,如此他只能自保。这自保之法,便是要求一位权势大的人物做依傍,这京都中有权有势的, 非忠顺王爷、北静王这两系莫属,忠顺王爷老辣,求他最稳妥,但若求了他,岂不是出卖了冯紫英、贾琏?如此,便该去求北静王了,北静王虽年轻,但这二年越发 精干,圣上也十分看重他。 “爷,快些躲一躲吧,将银保交出去,待风头过了再出来。”抱琴催促道。 陈也俊 酒气上来,当即对贾政、贾珠拱手告辞,从抱琴手上接过自己那丝光一片的大氅,当即跟着抱琴向贾政家后院去,穿过后院从那巷子里进了荣禧堂,再入贾赦院,满 面羞愧地跟贾赦勉强道出原委,便匆匆从贾赦院后门顺着巷子进了梨香院,再从梨香院出了贾家,随后便直奔向北静王府。 到了北静王府门上,门上人见他一身酒气,又没有正式的拜帖,不肯替他通传,只假说北静王进宫去了。 陈也俊在门上求了又求,不见人通传,只得自己耐下心去等。 约莫等到午时,才见北静王府一德高望重的管家从东边街上扬长过来,远远地就笑道:“听闻陈家哥儿惹出大祸来了?” 陈也俊忙道:“惭愧!惭愧!实在是那贾瑞形容太过猥琐,我只踢了他一脚,他便咽气了。还请管家替我通传一声,叫我见一见王爷真面。” 管家为难道:“广东出事后,那忠顺王爷不知为何就恨上我们王爷了,日日盯着王爷不放,怕此事王爷也帮不得你了。” 陈也俊笑道:“正好,我有事要告诉王爷,叫王爷免得再被忠顺王爷刁难呢。” “什么事呀?我不信。”管家道。 陈也俊忙遮住嘴在管家耳边道:“不才手中有忠顺王爷令金陵贾雨村勾结洪总督贩卖火器给海外敌国的证物。” “贾雨村?”管家闻言呆住,见陈也俊不似作伪,思量一番,这才领着他向中院去。 陈也俊一路思索着说辞,进了中院东厢房,望见水溶极有雅兴地在看文章,先恭敬请安,随后忙将折子呈上,又将自己为护住折子不慎将贾瑞踢死一事说了一通。 水溶翻开着折子,见其中将某处某日何等武器被人调换运走记载得清清楚楚,心里便满是疑窦,开口道:“你为何察觉到这等事,不禀报与你父亲?不拦截那些贼子?” 陈也俊忙道:“父亲耽与女色,曾与他说过两遭,奈何父亲不信。我想着非要拿了真凭实据说与父亲听,父亲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 “你只记下少了什么东西,又有什么证据,说是忠顺王爷、洪总督、贾雨村做下的事?”水溶面上含笑,心里恨贾雨村不仁不义,胆敢背着他与忠顺王府勾勾搭搭。 陈也俊躬身道:“下官仔细查看了足有数年,是以确定是这三人所为。” “口说无凭,慢说是你父亲,便是我年少经的事少,也不肯信。”水溶眼睛一瞥,就凭这折子,是断然扳不倒忠顺王府的。 陈也俊怔住,当即跪下道:“还请王爷出手救我一救,不然下官青春正茂便要丢了官职,日后也不知会怎样收场。”一时动情,便拿手悄悄地去抹眼泪。 水溶不动声色,忽地面上一凝,“在旁人看来,贾雨村是谁的人?” 陈也俊愣愣地思量片刻,轻声道:“贾雨村能到金陵做官,是托了王爷的福。” 红楼之公子无良_158 “那洪总督是死在谁手上?” “……据说是敌国贼子手上。”陈也俊心虚地道。 水溶忽地怒目圆睁道:“你且与我说个清楚明白,何以你对洪总督、贾雨村所做之事一清二楚?何以洪总督出事,洪和隆会指明是本王下得毒手?” “王爷?”陈也俊张口结舌,待要分辨,又被水溶厉色吓住,一则心虚,二则急于想出万全的说辞,于是吞吞吐吐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水溶原是试探陈也俊,此时,不禁认定了陈也俊有事瞒着他,冷笑道:“你若不出来,就凭你当街杀人一事,本王不用如何,便可令你身陷囹圄,是发配还是杀头偿命,你自己挑吧。” 陈也俊掌心里沁出冷汗,万没料到北静王这样难缠,在义气性命间左右为难,忽地听见一声恍若惊堂木般的巨响,身子一颤,抬头见北静王眼神越发冷厉,胆寒之下,便选了性命,将昔日与贾琏、冯紫英、薛蟠四人商议下的事和盘托出。 水溶听了连连咋舌,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自言自语道:“难道忠顺王爷会找上我王府,这般稀里糊涂地被人栽赃嫁祸,思来想去,他能想到的仇家也便只有我了。”脚步一顿,又问陈也俊,“你们商议之时,是否便打定主意要我背上黑锅?” 陈也俊忙摆手道:“下官们哪有这个胆量,还望王爷看在我们也是一片衷心的份上,千万莫将此事泄露出去。” “泄 露?我只怪你们当初商议这事时不将我叫上,白白叫我替你们担了罪名。”水溶似恼非恼地道,又踱着步子,心想那贾琏城府何等的深不可测,倘若不是陈也俊意外 杀人求上他门来,他如今尚且被蒙在鼓中,便是哪一日中了忠顺王爷的冷箭,也不知所以然——但想那忠顺王爷如今未必知道贾琏真面目,又不觉在心里大呼痛快。 陈也俊听了水溶的话,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叫王爷枉担了罪名,是下官们所料未必的事,若知道会连累王爷……” “哼,你料不到,贾琏未必料不到,他叫李诚捎信给我,只说世上的事并非非黑即白,据我看,他彼时怕就料到了会如此。我原当他是个蝇营狗苟之辈,不想他钻营得比我想得要多。”水溶叹道。 世上的事并非非黑即白,世上的情也并非非爱即恨。 水溶心知如今的局面,未必不是当今喜闻乐见的——毕竟广西总督通领两广,实在是出人意料地——又或者,是贾琏有意如此呢?毕竟,贾琏此番举动的矛头直指洪和隆,难说他此次不是为了铲除当今心腹大患才定下这计谋——如此看来,贾琏乃是当今的人了? “王爷,如今父亲派人捉拿下官,官府怕也在捉拿下官……”陈也俊小声地提醒水溶。 水溶从思虑中醒过神来,开口道:“知道了,你随着他们去,那贾瑞乃是久病之身,又常年累月在你府外骚扰,未必不是要勒索你钱财,如此,他也算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只是他插手了,陈家必定会被忠顺王爷看做眼中钉。 “多谢王爷,琏二哥他们……” “放心,我与他们都是世交,况且此事牵扯甚广,本王也不敢贸然将此事说与旁人听。你只记着,不管你那官司如何,都莫将此事与第二人提起——也别跟贾琏、冯紫英他们提起你与我说过这些话。”水溶含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论如何,他都要做了黄雀。 势如骑虎,陈也俊忙答应了。 “去吧。”水溶挥了挥手。 “那折子……”陈也俊看一眼蛇纹石书案上放着的折子,若没这折子,若贾瑞不想偷这折子,他怎回死? “留在我这吧,你若装糊涂,便装到底,不然,看仓库的猫儿眼睁睁地叫老鼠偷了粮食,猫儿岂会无罪?” “是。”陈也俊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又磕了头,出了门,果然见衙役在门上等着他呢,于是便随着衙役去了。 先还以为会受几天牢狱之苦,谁知衙门里又送他回家去,只将他软禁在家中。家中自有好吃好喝、娇妻美妾,又连堂也不曾过过,于是陈也俊过了两日,便明白自己今次会逢凶化吉。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忽地看管陈也俊的两个衙役也去了,陈也俊只当风头过去了,便赶紧去上房去寻他父兄说话,谁知进了上房,便见他父兄个个捶胸顿足。 陈总督见了陈也俊来,没好气地道:“你倒落得自由了!” 陈也俊讪讪地道:“父亲不愿看儿子自由么?” 陈总督阴沉着脸不答。 陈也俊兄长便虎着脸道:“你自由了,我们一家子要喝西北风了。” “这是为何?”陈也俊吃了一惊,心道神机营的事被揭发了? 他兄长丧生丧气地说:“小花枝巷的事被御史呈了上去,恰主上正在气头上,又不知哪位煽风点火又叫太上皇也知道了,主上想也不想,便定下一家革职查办。如今一家子的生计没个着落,眼看吃了上顿没下顿——又在京城中丢了大人,谁还管你自由不自由!” 陈也俊心下惭愧,但又觉若非他父兄色胆包天,又怎会被御史抓到?继而,又看他父兄几人有意不理他自顾自地围成一团商议着日后生计,就觉留在此处也没意思,又想自己大难不死,该去谢谢北静王,于是转身出去,回房换了一身新衣,又打发人备马,便要去北静王府上谢恩。 自然,陈也俊并不知,他侥幸逃过一难,是因北静王出手相助;他一家革职查办,也是因北静王出手相助。 北静王并不在府上,陈也俊在中院冲着王府上房磕了头,便又骑马上街,忽地想起自己踢死贾瑞虽是无心,但终究害得贾代儒老两口无依无傍,于是在街上买些酒菜并人参等物,令小厮拿着,便又拐向贾蔷家中。 陈也俊到了贾蔷家里,望见贾蔷门上贴了白纸,于是想着要去祭拜贾瑞一番,见贾蔷迎出来,便对贾蔷拱了拱手,径自向倒座房去,进了倒座房,便闻见一阵阵浓郁的药香,进了屋子里,便见贾代儒躺在床上,他老妻坐在床边不住抹泪。 “大姑爷来了。”贾蔷小心翼翼地道。 床上的贾代儒微微抬起头来,拿着手指颤抖地指着陈也俊,想着贾瑞死得凄惨,最后却判了个咎由自取,不禁愤恨起来,又看陈也俊红了眼眶,想着他若没了,老妻虽有贾蔷照料怕也不稳妥,于是将满腔怨恨忍下,开口问:“你是故意的么?” 陈也俊忙上前哽咽道:“哪里是故意的,是他抱着我靴子要偷我靴子的……是以,一时情急……” 又听见孙子污名,贾代儒老妻呜咽一声,撞向陈也俊身上。 “那我原谅你了。”贾代儒含糊地说了一句。 出嫁从夫,他那老妻听这一句,也不敢闹了,只抹着泪又坐在床边。 陈也俊一颤,被贾代儒的宽宏大量感动,不免落泪道:“虽不是我故意的,但终究是因我一时鲁莽……二老且放心,我陈也俊定会侍奉二老终老。”说着,又冲床上贾代儒跪下。 贾代儒眼角掉下一颗老泪,嘴角蠕动再三将到了喉咙口的诅咒咽下,便含恨闭上了眼。 “老爷子?老爷子!”贾蔷见贾代儒情形不对,喊了两声,上前拿手在他鼻下试探一番,便忙对外道:“快去跟太太说老爷子咽气了,前头荣国府那也支会一声。” 陈也俊当即跪在床边,心道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如今是真正见识到了,于是看贾代儒老妻扑在床上嚎啕,又跪在那老妻膝下,再三发誓道:“以后你老人家就是我陈也俊的亲奶奶,日后就随着我家去,叫元春好生服侍孝敬你。” 那老妻只管伤心落泪,被一旁贾蔷推了一推,才伸手将陈也俊搀扶起来,说道:“我家老爷子说原谅你,那边原谅你吧——这也是瑞儿的命,谁叫他不争气呢?”说着,便有嚎啕。 “蔷哥儿,好生料理老爷子的丧事,不管多少银子,都由为我出。”陈也俊动情地道。 贾蔷答应下了,先请人给贾代儒换了衣裳停床,随后又去寻尤氏商议如何料理丧事,因前不久才料理过贾瑞丧事,一切有例可循,如此这丧事便也料理得十分容易。 陈 也俊也当真说到做到,不但自己留在这事事躬亲,便是元春也被他唤来待客,夫妻二人真真挚挚地给贾代儒哭了丧,又再三跟旁人表白要侍奉贾代儒老妻终老,眼看 着前不久踢死贾瑞的骂名便要烟消云散,不料贾代儒才送去庙里,王夫人便打发人急急地将陈也俊夫妇召唤到贾府东边花园子里。 陈也俊、元春二人孝服还没脱下,便坐着轿子进了荣国府东边花园子,又入了王夫人房中。 只见房中王夫人眉头紧皱地与贾政相对而坐,地上抱琴抱着豆儿哭哭啼啼。 陈也俊纳闷道:“抱琴,你怎将豆儿抱来了?家里太太许你私自抱了哥儿出门?” 元春待要去接过豆儿,又觉身上穿着孝服有些晦气,于是安抚豆儿一句“母亲在这呢”,便也以眼神催促抱琴答话。 抱琴哽咽道:“爷、奶奶!老爷、太太、大爷他们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陈也俊忙着操持贾代儒丧事,足有一月不曾回家,对家中父兄的事一概不知。 抱琴抹着眼泪道:“奴婢原也不知道,只是今儿个起来,觉得府中太过安静,抱着姐儿给太太请安,才知道昨儿个老爷、太太、大爷他们就离京了。家里的下人要么打发了要么带走了,就连宅子也卖了出去。旁人家来收宅子来赶人,奴婢才知道,于是赶紧地带着哥儿来贾家了。” “……咱们家的东西呢?”元春忙问。 王夫人紧紧地攥着帕子道:“方才来了四五辆车,已经将你的东西都送来了。” 陈也俊如遭雷击,心道他父亲母亲都不管他了!当即落下眼泪来,踉跄道:“如今我们一家三口是无家可归了?” 元春也从慌乱中醒来,忙去看贾政、王夫人。 贾政、王夫人讷讷不言语,夫妻二人齐心地盘算道:陈也俊惹上官司,没了差事,若留下他们一家住在这小小的花园子里,怕是要留一辈子了。原本手头便不宽裕,若多养他们一家…… “留下来吧,就在我那屋的后罩房挤一挤吧。”忽地,迟来的贾珠站在门边道。 陈也俊见岳父岳母紧紧地抿着嘴,干脆地道:“我们去外头租一所院子便是。” “爷, 既然做大哥的开口了,咱们便留下吧。”元春微微忙扯了扯陈也俊的袖子,琢磨着陈也俊与贾琏交好,又添上一句,“琏儿万一回来了,你也好跟他商议商议如何再 谋个前程。”在她,这比账目再好不过了,只要留住在贾政王夫人身边,他们一家大小的花销,自然该从贾政、王夫人这边出。 陈也俊点了点头,于是拱手道:“多谢岳父、岳母,多谢大舅。”想起贾代儒老妻来,又对贾珠道:“贾瑞的奶奶,我已经答应过侍奉她终老……” “也接过来吧,不过是个孤寡老婆子,买个小丫头服侍就够了。”贾珠咳嗽两声道。 “珠 儿……”王夫人脸色十分不好,懊恼贾珠自作主张,但忽地心思一转,心道贾赦的心病不就是二房人丁兴旺,如今陈也俊、豆儿来了,他们二房便又多了两员大将, 于是眉头攸然舒展开,对女儿女婿道:“又不是咱们家有丧事,快将那孝服脱下,换上两件青蓝的衣裳聊表心意便罢了。既然要住下来,便先去西边,跟老太太、大 老爷都请个安磕个头吧。你们先去了,也好叫这边将屋子给你们收拾下。” 红楼之公子无良_159 “……是。”元春讪讪地应着,想着要见贾赦,不禁胆怯起来。 ☆、第142章 溃不成军 从古至今,有多少人能逃过“恨人有,笑人无”这六个字? 伸出深宅大院之中,王夫人深知要击垮一个人,该如何又狠又快地出手。 “珠儿,你且借了衣裳给也俊换上;元春,你来,为娘替你换衣裳。”王夫人冲元春招了招手,又走下椅子,将抱琴怀中的豆儿接了过去,抱在怀中又亲又搂。 “哎!”贾政心叹他还在,就轮到贾珠当家了,没奈何地驼着背佝偻着身子就向前头书房寻贾环、宝玉两个。 陈也俊心中并不做他想,因被父母兄长抛弃,便惭愧地跟着贾珠去换衣裳。 待屋子里只剩下元春母女二人,王夫人便将元春推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拿了梳子给元春梳理头发,望着镜子里端庄柔美的女儿,一边感慨万千地道:“亏得你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将豆儿生了下来。” “生下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爷爷不疼奶奶不爱。”元春恨恨不平地道,陈家人就这样偷偷摸摸地走了,连一星半点东西也没给他们一房留。 “这用处可大了,”王夫人仔细地将元春的头发盘上她头顶,见自己这没有新鲜的胭脂用,便扬声道,“彩霞,去取了大奶奶的胭脂来。” “哎。” “母亲,不好打扮得太过吧。”元春心存顾忌。 王夫人拿着手指在她头上一点,又悄声问元春,“抱琴与姑爷如何了?” 元春回过头来,才要运筹帷幄地一笑,又看王夫人神色有异,便迟疑道:“母亲的意思是……” “抱 琴也该有了吧。”王夫人从梳妆匣子里拿了一根她足有十几年不曾用过的蝶恋花簪子插在元春头上,“……那边的,若瞧见咱们这边子嗣兴旺,不知心中该作何感 想。现如今,探春已经在老太太那住下了,日后再想法子,将你们一家子送过去住下,珠儿呢,借口教导族中子弟,在那梨香院稳稳当当地住下。这么着,那荣禧堂 不是咱们家的,也胜似咱们家的了。”想着美好的未来,她不禁露出了笑容。 元春自幼聪慧,听王夫人几句,心下便明白了,当即招手呼唤抱琴进来,待望见抱琴老实规矩地进来了,思量一番,便从王夫人的首饰匣子里拿了一只金丝镯子套在她腕上,又觉抱琴身上的衣裳太过朴素,于是便又看王夫人。 王夫人会意,又对外道:“彩云,去将先前给赵姨娘做的一身衣裳拿来给抱琴换上。” “太太、奶奶,无功不受禄。”抱琴堆笑道。 “怎会无功?你护着哥儿就是有功。”元春笑道,站起身来,两只手按在抱琴肩膀上将她按在梳妆台前,亲自拿了梳子要替抱琴梳头。 抱琴惶恐地跪下道:“可是奴婢做错了事?太太、奶奶有话只管吩咐吧。”又想杀头前总有一顿大鱼大肉吃,如今元春母女又是镯子又是衣裳,莫非要打发她配小子? “起来,坐着别动。”元春嗔道。 抱琴不敢不从。 元春先解开抱琴的发辫,随后又给她盘上头发,柔声道:“你我二人,算来比跟爷还亲近一些,我幼时便想你我生死总在一处的。” 抱琴叹息道:“姑娘……”再看镜中自己那张算不得花容月貌,却圆圆润润丰润的脸颊,不禁生出一段春愁秋恨来,待望见元春竟给她盘了妇人头,越发狐疑了。 “如今,我只请你做一件事。这件事,一做,便是一辈子,不知你肯不肯。” “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的事。” 抱琴心生涟漪,她早过了懵懂年华,怎会不知那一辈子的事,是哪一桩事。想起陈也俊俊朗面孔,又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也俊如今虽看似不如意了一些,到底比低头那些肮脏的小厮强上百倍,于是羞红了脸道:“奴婢是奶奶的人,只管听奶奶吩咐,有什么求不求的?” 元春抿嘴一笑,在她耳边道:“等会子,你将个椅袱拴在腰上,当着爷的面还跟早先一个样,等爷不留心,你就将手往肚子上轻轻地护着。” 抱琴被元春伺候着,先惶恐,后又不免飘飘然,见元春令她装作有了身孕,便回头去看元春。 “能生养,才能千秋百代,不然,便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咱们家看似不如人,但有比咱们更落魄的呢。”元春慢悠悠地道。 抱琴静默一番,了然地点头道:“奴婢都听奶奶的。” 说着话,见彩云、彩霞将胭脂、衣裳都送了过来,主仆二人便又你帮我我帮你地装扮上。 这一番主仆同心的架势,看得一旁的王夫人艳羡不已,暗恨自己不如元春会笼络人心,不然昔日也不会叫赵姨娘踩在她头上。 “姑奶奶,姑爷在外头等着呢。” 元春道:“知道了,这便去。”说罢,便携着王夫人的手,领着抱琴向外去,见外头陈也俊正抱着豆儿玩,便冲陈也俊一笑。 “走吧。”陈也俊将豆儿塞在元春怀中,便迈步向外去,走了两步,忽地回头,望见抱琴一眨眼竟做了姨娘装扮,心觉蹊跷,便看向元春。 元春忙道:“是母亲的意思。” 王夫人也笑道:“也该抬举她了。” 这等美事,何乐而不为呢?陈也俊笑了一笑,对元春道了一声多谢,也便不放在心上了。 王夫人又问:“宝玉、环儿、兰儿呢?一同随着去给老太太请安吧。”说着,便又命令人去请宝玉、贾环、贾兰来,待三个男儿过来了,便将豆儿抱在怀中,叫他们三个男儿与她同乘一架车。 待进了荣国府跨过垂花门,便见王夫人一手抱着豆儿,一手牵着粉雕玉琢的贾兰,身后还有嬉笑玩闹的宝玉、贾兰两个,好似送子观音般进了贾母院子里,听闻贾母带着许青珩、迎春、探春、湘云去林家看贾敏去了,便又拖儿带孙地领着女儿女婿向贾赦院子里去。 虽只住过短短时光,但贾赦这东跨院,王夫人再熟悉不过了。 王夫人细细地将院子中的一砖一瓦看过,无人知晓地回忆起那短暂的美好时光,稍稍收回回忆,便机敏地瞧见这院中下人个个屏气敛息得犹如惊弓之鸟。 “母亲。”元春与王夫人对视一眼。 下人如此,正说明贾赦正在气头上。 贾赦正在气头上,便说明他们来的正是时候。 “姑爷、姑奶奶要留在东边花园子里常住了,去与大老爷通禀一声吧。”王夫人掂了掂怀中的小外孙,这辈子也不曾干过这样的重活,臂膀有些酸了。 “是。” 须臾,贾赦房中传出细微的声响,随后便见贾赦阴沉着脸亲自出来了。 “大老爷。”陈也俊、元春忙行礼。 “哼!”贾赦琢磨着若是他吃了元春的药,如今就当如那贾瑞一样了,于是张口便要教训元春,谁知抬眼望去,便被眼前的情景震住。 人 多,势众……贾赦一口老血闷在嗓子眼中,他先看王夫人怀中,见那豆儿粉嫩的面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直盯着他看;再看王夫人手上,又见贾兰小小书生般毕恭毕敬 地给他鞠躬行礼;再看王夫人身后,又见宝玉、贾环二人,甚至有些风度翩翩了;余光扫向王夫人身侧,王夫人那女婿一表人才模样;最后收回眼睛,却又望见元春 与抱琴主仆两个竟然双双地出手护住小腹,俨然是主仆二人双双有孕模样…… 王夫人一言不发,只这出场的架势,便将贾赦打击得溃不成军。 “大 老爷,我与元春要在东边叨扰几日,若有惊扰到大老爷的地方,还请大老爷大人大量。”陈也俊对贾家两房的交锋茫然不知,只当贾赦还记恨元春那药的事,又道, “至于先前那药,亏得大老爷没用,不然,我与元春两个万死也难辞其咎!说来,那药因是从王家舅舅那得的,元春便当是什么稀世难得的好东西,巴巴地给大老爷 送了来——” “你们要待上多久?”贾赦因贾瑞之死,对元春十分忌惮。 陈也俊窘迫地道:“怕要等到琏二哥回来了。” 贾赦道:“在外头租个宅子住不得么?” 陈也俊难堪地握拳。 元春轻轻地将手按在小腹上,低头道:“家里主子多,奴才多,怕在外住了出了事没人照应。” 贾赦一口老血险些喷出,一只老拳紧紧攥住,心道元春是在说他这奴才多,主子没几个?心下不耐烦,便冷下脸送客:“知道了,左右不用荣国府出钱养你们,你老子老子娘乐意养着,谁管得着呢?” 身为男子汉,陈也俊听了这话,犹如被人重重地在面上扇了两巴掌,待要埋怨贾赦口不择言,又想他总是琏二哥的老子,待琏二哥回来,他也能有个好前程,如此又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个,哪里用妻子娘家养活?况且贾赦怕是因元春的缘故才恨他呢。 “哇——”豆儿张嘴嚎啕起来,瞧着像是被贾赦吓着了。 王夫人忙道:“心肝宝贝喽,快住嘴,别吵到大老爷了!”将豆儿交给抱琴抱着,又牵着贾兰的手,忙对陈也俊道:“你琏二哥不在,大老爷心里不痛快,你莫往心里去,只管在东边住下吧,我与你岳父都不是爱冷清的人,家里热热闹闹的才好。” 红楼之公子无良_160 “多谢岳母。” “大老爷,我等告辞了。”王夫人心里大呼痛快,一手牵着贾兰,一手引着宝玉,便领着女儿女婿并女婿之妾呼呼啦啦地向外去。 王夫人一家去了,贾赦院子里更显得冷清。 贾赦咬牙站着,耳中是豆儿那越远越清晰的嚎啕声。 “二老爷家人丁越发多了。”身后石姨娘嘀咕了一声。 贾赦一怒,“啪——”地一巴掌打在石姨娘面上,只觉不解恨,便又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在她面上。 石姨娘耳鸣了半日,噙着泪不敢吭声。 “你不看着孟姨娘,过来做什么?”贾赦吸了一口气,忽地心思一转,心头雾霾散去,暗道贾政有个百子千孙又怎样?他这一房只要有一个男孙,便可敌得过他家百子千孙。 石姨娘噙着眼泪,哽咽道:“孟小姨娘连着几夜发恶梦,只说她过世了的丈夫来纠缠她。” 贾赦道:“叫奶奶请个道婆给她看一看吧——罢了,咱们家琏二奶奶定是又要避嫌了,你打发人去寻个有些道行的道婆来。” 石姨娘犹豫道:“可是二爷在时,发话不许尼姑、道婆来家兴风作浪……” 贾赦冷笑道:“如今二爷不在,你还拿着二爷压我这老爷不成?” 石姨娘忙低了头,又想今儿个贾母、许青珩都不在,哪个能拦得住贾赦?思量着,便低了头向外去寻府里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商议。 那些个老嬷嬷们回想了一番,就对石姨娘道:“往日里府里有个马道婆常来走动,你只管打发人去请她就是。” 石姨娘听了,一为了省事,二为了赶在贾母、许青珩回府前将这事处置了,于是便赶紧地打发人去请。 且说那马道婆便是宝玉寄名的干娘,她往日常来贾府各房走动,凭着满嘴的胡言乱语在贾家哄骗了不少银钱。 偏 一日贾琏当了家,不许她再入荣国府,便平白无故地少赚了许多银钱,如今看荣国府有请,她也不敢很拿架子,急匆匆地用炭笔将眉毛挑得高高的、脸盘抹得雪白, 穿了一件新做的紫青长袄,便急慌慌地随着荣国府下人从后门处入了府,半道上随着石姨娘进了一所富丽堂皇的院落,只当是个正经的奶奶要见她,正欢喜不禁却见 石姨娘又将她领进了只种了一棵柿子树的狭窄侧院。 “您这边请。”石姨娘在前领着路,不时偷偷去看日头,唯恐被许青珩撞上。 马道婆低着头,就想怕是要给个偏房看了,跨过门槛进了三间小屋子,入了寝室,便见一枯瘦的女子诡异地挺着大肚子正躺在床上等着。 马道婆上前道:“见过姨奶奶。” “这位小姨奶奶新近总发噩梦,梦见一个病死鬼来纠缠她。您给瞧瞧,要怎么样才能将那病死鬼打发了?”石姨娘开门见山地道。 马道婆常跟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姑娘来往,焉能不知这许许多多的古古怪怪的事,都是因心病二字而出;有道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医,若不知这位孱弱的姨奶奶的心病,饶是神仙也救不得她,于是笑道:“姨娘只在晚上做梦么?” “并不只在晚上,有时候白日里,也总觉有人在姨娘脖子后吹冷气。”忽地角落处一人开了口。 马道婆循声看去,望见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婢女,心道多少事奶奶太太是矜持着不能宣之于口都要托个婢女奶娘来说,怕这位奶奶的心病就要请这位丫头来说了,于是装模作样地掐指道:“可是在某处某时某刻那冷气吹得特别厉害?可是在某处某时某刻,又觉那冷气没了?” “这位莫非是活神仙?”那红衣婢女,也便是碧莲欢喜地道,“我家姨娘确实只在一处觉得自在,她每常说,离开了那地,便觉有人跟着她,留在那地,便觉身子骨也清爽了许多。” 马道婆心下了然了,只是她拿捏着架子不肯再说。 石姨娘眼巴巴地看着,马道婆与碧莲这么一唱一和,反倒叫她身上毛毛的,忙问:“那一处是哪一处?马奶奶给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问完了,不见马道婆说话,忙识趣地塞了银子过去。 收了银子,马道婆才道:“据我说,姨奶奶有了身子,阴气太重,这小院子又忒地狭小,跟个罐子一样,阴风进来,只进不出,也难怪姨奶奶病了。” “……说来,我只在二爷那警幻斋里自在,偏那是二爷的内院书房……”孟姨娘拉扯着被子轻声说。 碧莲忙道:“姨娘,我不识字,姨娘说的那屋子,可是早先瞧着的种满了桃树的那屋子?” 马道婆一拍手道:“是了是了,还有什么能比桃树更挡煞气的?” 石姨娘眉头紧皱,悄声道:“那可使不得,那是二爷的内书房,二爷不在,就连二奶奶也不敢轻易进去。” 马道婆心里打起鼓,方才装神弄鬼的一番话只为骗钱,如今有怕得罪了琏二奶奶,于是道:“如此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叫我回去做作法术,再做了几道符来请奶奶服下,或许能叫奶奶安神。” “……是呢。”石姨娘嘀咕了一句,掐算着时辰,便急忙忙地送马道婆出去。 待马道婆一走,碧莲快手快脚地关了门窗,面上一片欢喜模样,两只手揉来搓去,不知不觉间两颊浮现一抹红晕。 “被奶奶教训了几次,你怎就不知悔改呢?”孟氏拉扯着锦被将硕大的肚子牢牢盖住。 碧莲忽地生出一股小儿女娇态地跺脚道:“他不理会我,如今我就要住到他的屋子里去!你说,琏二爷的房里可会跟那些个下作的小厮屋子一样藏着光着身子打架的妖精图?” 孟氏紧紧地抿着嘴,她这肚子已经有七个多月了,只要再挨上两月,孩子便出世了,可出世之后呢?叫他充作贾府的哥儿么? “你逼人太甚,小心二奶奶她……” “她怎样?”碧莲冷笑,“她是嫁了人的女人,是锅子里的鱼,案板上的肉,她只能受着。”说完,便又神色诡秘地道:“你等着,我去求大老爷叫咱们搬去琏二爷的警幻斋去,二奶奶舍不得给一颗桃子,她就连桃树都守不住!” 碧莲说罢,一扭身,当真就向前头找贾赦去了。 ☆、第143章 没羞没臊 贾赦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荣禧堂前的甬道上,背对着荣禧堂,呼吸着荣禧堂中传出的浓郁厚重香气,微微低着头去看身下那张价值不菲的金樟木太师椅散发出的金子一般的光泽。 “老爷怎么坐到这边来了?”碧莲轻轻地走过来。 贾赦叹了口气,“隔壁太吵了。”忽地又唾骂了一句,“那老虔婆定是有意叫她内孙外孙贴着墙吵闹给我听呢。” 碧莲轻笑道:“老爷这可不行,过上两个月哥儿落地了,老爷嫌吵也没地躲了。” “咳咳。”贾赦咳嗽两声。 碧莲赶紧上前拿着手给贾赦轻抚胸口,无限怀念地道:“若是我父亲还在身边就好了。” “你父亲不是个傻子么,疯起来连你都打,又有什么好?” 碧莲轻叹,“爹爹虽是个傻子、疯子,但我知道他心里疼我,这么着,便是挨了他几巴掌,我心里也甘愿。”说着,又将手在贾赦胸前轻抚两下,忽地醒悟过来,雷击一般地收了手,噙着泪道:“老爷千万别嫌我不懂规矩,原没人教过我规矩。” 贾赦先还不将碧莲给他抚胸当一回事,如今看碧莲吓成这么个模样,不禁失笑道:“罢了罢了,我都是大夫嘴里半截身子进棺材的人了,你还顾忌我做什么?我且问你,你姨娘怎样了?” 碧莲忙道:“老爷,方才马道婆说姨娘须得住在阳气盛种着桃树能挡着煞气的地方。” “这说得可不就是琏儿那屋子么?”贾赦咳嗽一声。 碧莲连连点头,忽地叹息道:“怕二奶奶是不肯叫姨娘住进去了。” “不过是个屋子,住就住了。” “……上回子,要摘个桃子,二爷那院子里的小厮还拦着不许呢。”碧莲垂着眼皮子,两只手状似无意地整理贾赦脸颊旁那毛绒绒的灰鼠领子,手背轻轻地轻轻地在贾赦那枯朽的脸颊上滑过。 贾赦喉咙动了一动,偷偷望了眼碧莲,看她一副天真烂漫模样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便想果然是没有教养毫无雕琢的女子才会做出这些动作,“回头,我发个话,叫孟氏住进去就是。一个院子,左右琏儿不在空在那里,叫孟氏住两个月就是。” “……老爷去说,能成么?听说二爷是个说一不二的,二爷的话,就连老太太、老爷也不能改。” “放屁!”贾赦嚯地站了起来。 “老爷喜怒,碧莲说错话了。”碧莲连忙跪下,紧紧地抱着贾赦的腿,仰着头道,“老爷的话,二爷自然是听的了……” 贾赦心神一动,被贾琏、太医压抑多时的色心便又起来了,他低头看碧莲跟朵水莲花一样柔弱水灵,又想她这才来两个月的丫头,也不将他放在眼中了?想着,便道:“你起来,如今我便领着你去警幻斋瞧瞧去。” “哎。”碧莲连忙答应了,起身,便毫无猜疑地搀扶着贾赦向警幻斋去。 甬道上的青砖缝隙摩擦在脚底,贾赦却不去管脚下,满腔心思都放在了他的右边臂膀上,如今这臂膀正宛若河流一般镶嵌在两座山峰间,引得他心猿意马。 倘若此时那女子露出妩媚形容,大抵他会狠狠地骂她一句无耻;偏那女子全身心地搀扶他,竟是丝毫不觉此举有何不妥之处。 红楼之公子无良_161 贾赦心道:“若是这女子似孟氏一般行为不端,怕她早失了女儿身了。定是她常随着她那疯傻的父亲四处乱走,心中才没有男女之别只有父女之情,才会有如此赤子之心。” 贾赦还道他此时与碧莲是清风明月般,却不知前院那些个各处伺候的小厮长随们全部傻了眼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瞧着光天化日之下,贾赦与个自称对贾琏情深不已的女子紧紧地贴在一处。 二人过穿堂,入偏厅,最后到了桃花树前。 桃树上的果子到了时候,虽没人采摘,也早落在地上。 “老爷?”全禧、全寿两个胆战心惊。 “嗯。”贾赦嗯了一声,瞪了全禧、全寿一眼,便令碧莲搀扶着进了贾琏屋子。 到了这屋子中,便见屋子里只剩下棋盘、美人榻并桌椅案几,昔日摆设的西洋琉璃钟、汝窑花瓶等全部收入了柜子里。 “孟姨娘身上不自在,请了道婆,说是需到阳气重,种了桃花的地方歇着,回头将这屋子收拾收拾,叫孟姨娘主上两个月。”贾赦落了座,离开美人怀,一只臂膀有些冷。 “老爷,这不妥吧?”全禧堆笑道。 贾赦道:“有什么不妥的?不过就是一间屋子罢了。” “二爷他……” “你们眼里只有二爷,没有老爷?”贾赦装腔作势地道。 全禧、全寿被唬了一跳。 碧莲借机狐假虎威道:“你们快去给老爷上茶,再去瞧瞧老爷的药好了没有。”看人不动,又催促,“去呀!” 这屋子是空的,要紧的东西都另存了库房。 全禧、全寿对视一眼,决心去寻管家等许青珩回来了再商议,琢磨着此时要暂避贾赦锋芒,于是便退了出去。 “咳咳,这些下人该打。”贾赦有些没面子,轻轻地叹了一声。 碧莲道:“他们也是没奈何,老爷,咱们来瞧瞧二爷的床怎样,若是太贵重了,该另外换一张小床给孟姨娘睡。”说着,又去搀扶贾赦。 贾赦对床怎样浑然不放在心上,但他那右膀子又滑入了山谷中,又令他心神荡漾起来——要怪,就怪贾琏将他房里年轻的小姨娘都打发出去了。 “走,去瞧瞧。”贾赦有意装作长辈。 这 一老一少,就又紧紧地贴着,向那东边屋子去,才站在隔间门处,碧莲便瞪大眼睛,只见前面摆着的,却是一张三进海棠花围拔步床,整张床占了屋子一大半,上面 雕画的海棠、白鹤栩栩如生,向前去,撩开一层湛蓝纱帐,恍若劈开青天般便进了一进,再撩开一层水绿纱帐,又如分开碧水一样则进了二进,望见二进处两边摆了 小小的榉木螺钿柜子,柜子上镶嵌的珠玉熠熠生辉。 原来不是荣国府比总督府寒酸,是富贵的东西都汇聚到琏二爷手上了。 碧莲看东西,贾赦却吞了吞口水,轻轻地将那湛蓝、水绿的纱帐在碧莲身后放下,见她又去揭那月白纱帐,便忍不住捉住她的手,琢磨着不过是个丫头,他要用强,她又敢怎样? 贾赦贼心正起,却见碧莲忽然转身紧紧地将他搂住,“老爷,求你要了我吧。” 贾赦咽了咽口水,“你心里不是有琏儿么?” 碧莲将脸贴在贾赦胸口,“二奶奶家那样有权势,二爷是不肯要我的了,我只想生在贾家,死在贾家,求老爷要了我吧!这样,我便能做了二爷的家人。” 贾赦心下忽地一恼,将碧莲推到床上,见她人坐在月白纱帐上,越发的我见犹怜,因心里尚存些许自尊自傲,便咬牙切齿道:“将我当做什么人了?你心里有琏儿,又要我要你做什么?” “求老爷了。”碧莲身子一侧,人便如没入水中般进了最后一道帐子里,良久,向外抛出一件外衫。 要进去么?闻着那外衫带动的女儿馨香,望着月白纱帐后那朦胧的丽影,贾赦的自尊自傲彻底烟消云散了,他伸手撩开月白纱帐,便迈步进去了。 端来茶水、汤药的全禧、全寿怔怔地看着三进拔步床轻轻地摇曳,三层帐子恍若水波一般轻轻荡漾起来。 全禧、全寿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又将前来找贾赦的石姨娘领到一旁廊上吃茶嗑瓜子。 石姨娘一边在心里骂着小贱、人,一边指着屋子道:“回头如何跟二奶奶交代?二爷最爱干净,怕他回来了,整个屋子都要给拆了烧了。” “这对二奶奶来说,可是大好的消息。”全禧听着屋子里没羞没臊的声音,心叹到底贾琏不在,没人能约束得住贾赦。 “是呀,打死二爷,二爷都不会再要这个院子了,警幻斋的地,脏了,冲都冲不干净了。”全寿念叨着。 忽地见个没留头的小子来说老太太、奶奶、姑娘回来了,全禧、全寿只留下石姨娘在这边看着,便慌忙去迎接贾母、许青珩,奔到荣庆堂垂花门前,待贾母、许青珩两个一下轿子,便在她们二人耳边轻轻地将前头贾赦的事说了。 贾母铁青着脸,对全寿道:“回头叫老爷领着那贱婢过来。”回头又看许青珩,就对许青珩道:“这是你公公的事,你不好管,回去好生歇着吧。” 许青珩听了全禧、全寿的话,直犯恶心,公公的事她管不着,也就回自己院子去了。 贾母先打发了迎春、探春、湘云,又请人去请王太医,再叫全寿、全禧去听贾赦与碧莲说什么,全寿、全禧二人得了话,便又从穿墙山门进了警幻斋,望见石姨娘站在窗边听,便也轻手轻脚地过去听。 只听见一阵咿咿啊啊不可言表的声音后,又是一段啜泣声。 “你哭什么?”这是贾赦问。 “我哭我一心以为老爷在家是说一不二的,就怕回头老太太、二奶奶知道了,说句话,老爷便将我打发了。” “胡说什么?我难道就是个没注意的由着人揉圆了搓扁了的面团?” “我信老爷,可是……哎呀,我这心里原本只有琏二爷,不知怎地,叫老爷折腾半日,口又干眼又花心又慌,心里就只剩下老爷的影子了……” 全寿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心叹那碧莲好口舌,待要听贾赦如何答,便见那屋子里传出贾赦淫、猥而又自信的笑声。 “太医都说我不中用喽——” “不中用都这样害得人家大呼救命,若中用了,那才是要了人家的命呢。听人家说有采阴补阳的,莫非方才我就被老爷给采了?” “你再叫一声救命给老爷我听听。” “不叫——哎,救命——” “不要脸的小蹄子,咱们家再没有这样没脸没皮的了,就是花楼姑娘也没这样放肆的。”石姨娘暗恨不已,只觉碧莲叫得太放浪。 全禧、全寿二人听得心痒痒起来。 好不容易等见屋子里贾赦说“端水来”,便忙令石姨娘端了热水、捧了毛巾、送了红枣茶进去。 全禧、全寿二人缩着头进了屋子,隔着三层纱帐,也看不见里头是什么情况,全禧道:“老爷,老太太那请了太医,等老爷过去呢。” “嗯。”良久,一撩帐子,贾赦才意气风发地站了出来,脸上犹挂着红晕,对内深情款款道:“你起得来么?” “叫老爷给揉成了烂泥一堆,哪里还能捏成个人样站起身来?”帐子里娇滴滴地道。 呸!全禧在心里啐了一口。 贾赦对这答复十分受用,他很有担当地点头道:“放心,自有我给你做主。”说着话,接过石姨娘手上的茶汤呷了一口,发出快意的刺溜一声,仿若返老还童般,不用人搀扶着,就向贾母院子里去了。 全禧给全寿递了个眼色,叫全寿跟着去。 全寿便紧跟着贾赦两步向贾母院子里去,进了贾母房中,果然见王太医侧着身子坐在堂上等着呢。 “贾公。”王太医见贾赦过来,赶紧站起身来拜了一拜。 贾赦拱了拱手,又笑着给贾母问好,随后便坐在交椅上等王太医来把脉。 王太医拿着手在贾赦脉上一搭,便蹙眉道:“贾公怎这样不爱惜自己个的身子?” 贾赦道:“脉向怎样?” “一滴精十滴血,贾公这身子原就阳气不足,如今泄了阳气,恐怕……” 贾赦将眉头一皱,说道:“怕是你医术不精吧?”想起方才碧莲那欲生欲死、煎熬难耐的神色,便又得意起来,只觉自己是宝刀未老,待要问采阴补阳之法,又觉贾母在,便闭了嘴。 那个贱婢叫贾赦十分满意。 这件事,只看贾赦的神色,贾母便已经十分肯定。 红楼之公子无良_162 贾母冷笑道:“不过为个丫头,连王太医的医术都信不过了。” “老太太。” 贾赦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一张老脸上,露出恍若少年郎偷腥被捉个正着的神色。 贾母心里越发腻烦了,又请王太医留下方子令管事的送客,便冷下脸问:“那碧莲,如今该如何处置?她可是为了琏儿进的府。” “左右不过是个丫头,谁管她的心在谁身上?留在儿子身边就是。况且琏儿也未必在意她。” 贾母道:“那陈家为了二马同槽的事,一家子没脸丢了官职,你也要步陈家后辙?” 贾赦道:“这怎能一样?况且那碧莲进府的时候,乃是清白之身——方才儿子也验明了。”想到自己力大无穷,能令碧莲那样快就忘了贾琏那少年郎,不禁越发得意起来。 贾母有些怀念贾琏在时,那乖顺的贾赦了,“你当真不肯将那丫头打发了?” “老太太,碧莲留在儿媳妇身边,儿媳妇心里也不痛快,不如留在儿子身边吧。”贾赦堆笑道。 贾母思量片刻,冷笑道:“左右琏儿不在,没人管得住你,你只管趁着自己的意花天酒地去吧。”说罢,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贾赦见此,连忙答应了,退了出来,又急着去看碧莲,进了警幻斋,见碧莲还嚷嚷着腰疼,心里得意,就叫石姨娘给碧莲揉着。 石姨娘不敢不从,只能含羞忍辱地在碧莲腰上轻轻揉捏。 “你觉得身上怎样?”贾赦关切道,一把年纪将个妙龄女郎折腾得起不来床,眉梢眼角尽是得意。 碧莲低了头,忽地着急道:“方才被老爷的……吸引,竟忘了姨娘了,老爷,你可记得跟奶奶说叫姨娘搬来住了?” 贾赦一怔,回头去看全寿。 全寿忙道:“回老爷,奶奶已经叫人砍桃树了,奶奶说,人不过来,将树弄过去也是一样。” 贾赦蹙眉不满,“二奶奶竟是这个性子,罢了,桃树送过去避邪也好。”忽地醒悟到这是儿子的地盘,脸上一惭,便对碧莲道,“起来吧,老太太已经准了,咱们回西跨院吧。” “是。”碧莲低了头,两只手摸在身下床上,心道她也算是在贾琏的床上颠鸾倒凤一回,也不枉此生啦,于是羞答答地便跟着贾赦去了。 石姨娘不肯看碧莲那怪样,停住脚步来,等贾赦、碧莲走了,就道:“你们要提水来洗地么?” “洗什么地呀,姨娘你让一让,待我们拆了这床,劈了烧掉。”全禧说着,便上前一步,毫不吝惜地将那湛蓝纱帐一扯,往地上胡乱一搡。 “哎呦,太糟践东西了。”石姨娘心道怎地琏二爷身边都是这样的人?取下来拿去当,也能换来不少银子。想着,又见全禧、全寿两个又撕又扯又砸,便向外去,到了外头,则见几个婆子将碗口粗的桃树砍得七零八落。 石姨娘心道该将碧莲砍了才对,心里念叨着,便出了警幻斋,顺着巷子一直向后去,直奔到许青珩院子里再进孟姨娘院子里,便见一个小丫鬟来拿碧莲的包袱,几个妇人晒柴火一样,将桃枝架在门上窗上。 石姨娘在门边站了一站,望见许青珩也在,唯恐因马道婆的事在许青珩这吃了落挂,便退了出来。 许青珩还穿着出门做客的华丽衣裳,她就坐在圆桌边,自顾自地饮茶。 孟氏缩在床上,许久道:“奶奶,都依着你的吩咐办了……我跟碧莲说二爷的警幻斋连奶奶都不许进,她果然就一门心思要住进去……” “知道了。”许青珩笑了。 “奶奶这是为什么呢?”孟氏不解,她与碧莲一般的心思,只觉许青珩该气急败坏才是。 “我进不得的屋子,留着何用?”许青珩想到贾琏回来后,没有旁的落脚地,就要乖乖地每日回后院睡觉了,他别无他选,只能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了。 孟氏见许青珩托着脸笑,又觉腹中小儿在踢踹,就又道:“奶奶先前有意借着收拾碧莲,将我与碧莲分开,原来就是为了毁了警幻斋么?如今奶奶如意了,还请奶奶日后宽宏大量能容得下我这苦命的孩儿……” 许青珩扭头笑道:“你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是琏二爷的。”孟氏咬住嘴唇。 “我不信。” 孟氏心提到嗓子眼,别看碧莲那么会折腾,她知道,碧莲这辈子也折腾不出荣国府了,“是琏二爷的。” 许青珩沉默了,“……倘或,过上一月,不等你这孩子出世,碧莲就有了身孕——你放心,我如今做当家奶奶,若想叫她一个月后就被太医查出怀有身孕,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到时候,你这孩子还是琏二爷的么?” 孟氏紧紧地攥紧拳头,心道碧莲如今跟着贾赦了,碧莲又换了一条狗,可是,她的狗链子还在碧莲手上呢,于是咬牙道:“二奶奶,这孩子就是琏二爷的。” 许青珩轻蔑地一笑,站起身来,将孟氏肚子看了一眼,说道:“看来,在你心里,有比你这孩子更要紧的人。有人将人搂在怀里,想的是不见踪影的孩子,有人肚子里揣着孩子,惦记的却是不见踪影的人。你与二爷不是一路人,他不会看上你的。” 孟氏眼睫颤了又颤,只得嘀咕一句,“就是琏二爷的。” “罢 了,是谁的都无妨。碧莲进了老爷房里,我与老爷便彻底决裂了,既然决裂便成仇雠,他存在我这的东西,便是我的,如今、现在、将来,那些东西既不是贾赦老爷 的,也不是贾琏二爷的,是我许大姑娘的。”许青珩眯着眼睛,听见门外动静,便转头,望见石姨娘怯怯地露出身形来,便笑,“姨娘要将我的话,说给老爷听 么?” “不敢、不敢。我一个做姨娘的,哪里管得着老爷、奶奶的事?”石姨娘讪笑,决心置身事外,只从两处收些碎银子便了。 “你敢也无妨的。”许青珩说着话,便脚步轻快地向外去,留下石姨娘、孟氏两个面面相觑。 “奶奶这是怎么了?”孟氏心下狐疑,怎地许青珩不对付她,不对付碧莲,一心要对付贾赦了? 石姨娘道:“主子的事,我怎会能知道?” 孟氏手一颤,忽地明白,这等大户人家的人,便是事情因她与碧莲而起,也是不屑对付她与碧莲的,他们要计较,也只会跟身份与他们匹敌的人计较。 ☆、第144章 情到浓时 孟氏的心思,跟石姨娘一样,都是只求在夹缝中生存。但,握着孟氏把柄的碧莲怎肯叫她安生? 碧莲陪着贾赦在西跨院里逍遥了足足有五日。 这五日里,贾赦的眼睛没有一刻从碧莲身上挪开,这个虽竭力学习大户人家的礼节仍旧掩饰不住骨子里的粗鄙的女子,用不加掩饰甚至下流的字眼撑起了他因年老体弱早已垮下的自尊自傲。 碧莲是他续命的药,千年的灵芝、万年的人参,也比不过她那粗鄙的浮夸的一声救命。 在第五日的傍晚,碧莲躺在前头二十年里想都不敢想的檀木大床上,将不知耗费多少人心力织就的昂贵的满绣锦衣丢在地上,仰着头,对她身后那偷偷摸摸大喘气的老朽男人说,“老爷,给孟姨娘摆酒吧。” “……你还惦记着琏儿院子里的事?”贾赦不满了,故作轻狂地在碧莲腰上一捏。 那一捏轻得很,指尖的力道尚且不如指尖的粗糙带给碧莲的感受更深。 “不是惦记琏二爷院子里的事,是惦记着我的事。”碧莲叹息着,便起身坐在床边。 她并不穿衣裳,只将自己紧致的腰身、年轻的背影留给贾赦看。 贾赦紧紧抿着嘴,想起贾琏来,怕了。 “二爷回来了,老爷要如何处置我?将我跟前头的丫头一样打发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 碧莲猛地转过头来,冷笑道:“亏得老爷在床上勇猛得跟老虎一样,怎提起自己儿子来,就又成了猫?” 贾赦骂道:“你这小蹄子,要是为了你的事,又提起姓孟的做什么?还不是惦记着琏儿?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糟老头子,一心想着少年郎!” 碧 莲倏然落泪,然后便骂道:“你这老糊涂,将人家糟蹋个半死,哪个还有心去惦记不知在哪的少年郎?”又向贾赦胸口捶去,骂道:“你怎就不为我想一想?我这年 岁,不定哪一会子就有了身子,倘若有了,难道也叫我生下来就被打发出去?便是没有消息,没个名分,我怎跟着老爷一辈子?老爷一辈子享福,眼睛一睁一闭就奔 原配太太去了,叫我用什么身份守着?” 这一番又推又揉,叫贾赦享受到了青春年少时与窈窕女儿打情骂俏的乐趣——自打他病下了,可没哪个敢推搡他。 “……等琏儿回来,我跟他说,叫你做偏房。” “哼,老爷的手段都用在我身上了,”碧莲不依,“老爷心思活泛一些,你想,你先给琏二爷抬举了一个妾,叫二爷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妾,你再纳妾,二爷哪还有脸拦着你?” “我们家说了不许纳妾。” 红楼之公子无良_163 碧 莲出声道:“我原还一心一意想着二爷呢,如今不也一心只有老爷了?谁的人心不会变?尝到了甜头,二爷肯吐出来?”娇嗔着又拿着手在贾赦身上轻抚,她琢磨着 只要贾赦让孟氏做了光明正大的妾做了生下儿子也不必离开贾家的妾,心高气傲的许青珩定会气急败坏地回娘家闹、折腾孟氏、作践她自己,最后来个悬梁自尽。 仿佛碧莲身上不知天高地厚的胆量与勇气都通过阴阳调和传到了贾赦身上,贾赦陡然生出万丈雄心,决心要收复自己身为人父的威严,于是自信道:“说得跟谁怕了琏儿一样!昔日不过是为大局着想罢了。”说罢,就扬声问外头,“石氏在外头么?” 良久,才听见石姨娘出声:“老爷有什么吩咐?” “跟二奶奶说,就在她那院子里,选个黄道吉日,摆下几桌酒席,请一台大戏,老爷我要明公正道地抬举孟姨娘。” “哎。”石姨娘站在窗外答应着,心里连连骂碧莲狐狸精,心下也明白贾赦为什么会被碧莲迷住,但若叫她乔张乔致地做出碧莲那模样,她又拉不下脸。于是一路骂骂咧咧地就向后院许青珩院子里去。 天气已经很凉了,半路上密密的细雨便落了下来,搭在贾家林立的屋顶上,发出急促的唰唰声。 石 姨娘用手捂着头,狼狈不堪地进了许青珩院子里,稍稍在门房处站定,便啐了一口“害人的小妖精!”,因要躲雨,便顺着游廊向许青珩房里去,路过西厢窗口,就 向内一探,只见迎春、探春、湘云三个正在嘀嘀咕咕地说起孟氏的事,这三人左右不过是说些“琏二哥不是背信弃义的人”“男人本性如此,指不定呢……”等话, 也没个新意。 略听了两句,石姨娘就走了,顺着游廊进了正房屋子里,才跨进去就道:“奶奶,了不得了,碧莲那小蹄子又兴风作浪了。”进去到了东间里,望见许青珩有客在,立时住了口。 “那小蹄子又做什么了?”李纨含笑问,又对与她同坐在炕上的许青珩道,“瞧瞧,东边聒噪得不得了,本想来你这清净清净,偏又遇上兴风作浪的。” “小打小闹,为了这点子事不得清净,反倒逞了她们了。”许青珩将茶碗向李纨推了一推,又叫石姨娘坐下说话。 石姨娘在炕下矮凳上斜签着身子坐下,乜斜了眼向前头一瞪,左右许青珩、李纨都是已婚夫人,于是便一五一十地将碧莲如何嗔怒笑骂地叫贾赦答应明公正道地抬举孟氏。 李纨唬了一跳,忙道:“乖乖!还说那丫头随了老爷就将这边的事丢下了呢。”眼皮子跳了又跳,只觉这不许纳妾的规矩不能坏了,不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王夫人又该花样百出地逼着贾珠纳妾了。 许青珩捧起茶碗,抿了一口,沉吟一番,便对外道:“温屿,请了金彩家的来。” “是。” “又叫她做什么?”李纨问,又指着西北处说,“你叫了姓孟的来,好生敲打敲打,叫姓孟的回绝老爷去。”说罢,又觉许青珩太心慈手软了一些,她一直以为许青珩要对孟氏下手,谁知她当真眼睁睁地看着孟氏挺着大肚子在跟前转。 “该问问,倘若纳妾,银子该从哪一处出。” 李纨恨铁不成钢地道:“哎,你太糊涂了,大头不管,专计较小头上去了。” 许青珩笑了一笑,她不是糊涂,只是觉着倘若对孟氏下了手,便当真像是确认了贾琏两面三刀一样,如此,不如将大的小的都留着,等着贾琏回来了跟他当面确认。 只听着屋子里那西洋座钟咯噔咯噔地转着,约莫过了一刻钟,便见温屿领着裤脚微微湿润的金彩家的来了。 许青珩开口问:“金嫂子,老爷要抬举孟氏,你说这请酒请戏的银子,该从哪一处出?” 金彩家的一愣,心道贾赦要反了天了,忙笑道:“奶奶,您手上的银子,是专管后院各处月钱、脂粉银子,跟抬举谁不相干;外头账上的银子,自从二爷走了,就定下了只进不出的死规矩。” “如此说,这银子该老爷出了?”许青珩挑眉。 金彩家的笑道:“正是呢。” “那就劳烦金嫂子领着石姨娘去跟老爷要清酒请戏的银子吧。” 李纨来来回回地将许青珩看了一看,心道贾赦不缺银子,若是贾赦当真出了银子,就看覆水难收,许青珩怎么哭吧。 金彩家的有些为难,依着她上半辈子的性子,她决计是要推脱的,但如今好歹是大管家娘子,遇上贾赦这样坏贾琏规矩的事,怎能不劝说一二,于是便笑道:“那我便去了。”于是便与石姨娘向外去。 路上撑着伞,金彩家的又问了许多碧莲的事,得知那碧莲非常不成体统,便唬了一跳道:“老爷中了邪了么?怎地放着你这么个好人不稀罕,将个谁也瞧不上的当做宝?” 石姨娘诉苦道:“我算个什么好人,日日那小蹄子还叫我给她揉腰呢。” 金彩家的口中啧啧了两声,与石姨娘进了荣禧堂西跨院,才到了正房门前,就听屋子里一阵让人羞红脸的嬉笑声。 “老爷,金彩家的来了。”石姨娘出声道。 “什么事?”里头碧莲问。 金彩家的还要进房里回话,石姨娘赶紧在她耳边道:“都还在床上呢。” 金彩家的望了眼雾蒙蒙的天,心道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于是对内道:“老爷,内账外账都没有抬举姨娘的那一份银子。” 屋子里咳嗽两声,随后仍旧不见贾赦出声,又听碧莲说:“银子就是银子,难道买点心的银子就买不得酒水了?” “正是,将给我请大夫的银子里抽出一百两就够了。”贾赦终于出声了。 “回老爷,没这规矩,若是这样巧立名目地支取银子,我们怎么对得起二爷信赖?”金彩家的嘴角一扯,原还想劝一劝贾赦,如今看来他已经病入膏肓,劝说不得了。正想着,就见牡丹折枝暗纹帘子一响,门边大咧咧地站出一个人来。 金彩家的看过去,见那碧莲乌发蓬松,只在身上罩着件锦衣,露出白生生的臂膀、圆滚滚白嫩嫩的腿来。 金彩家的忙转过头,心里念叨了一句太没规矩。 “给琏二爷纳妾,纳的妾还是伺候琏二奶奶的,这笔银子琏二奶奶少喝一口茶便得了,做什么巴巴地来问老爷要?况且你们这样大的府邸,又是内帐又是外帐,哪一处找不出那几两银子,就紧赶着来问老爷要?” 金彩家的心道她若理会这碧莲便跌了份,于是对内对贾赦道:“老爷,府里怎样,您是清楚的,内帐外帐委实都拿不出银子来。若要请戏请酒,这银子,只能老爷出——不然,就去请老太太出。” 碧 莲最恨旁人看不起她,目光淬赌地道:“老爷出就出,若老爷出,就不是摆三四桌酒席的事了。老爷是什么人?国公府的当家人,老爷亲自操持,那一准热热闹闹的 叫京城上下都知道琏二爷纳妾了。”上下瞅了金彩家的一眼,便又转身进了屋子里,嗔道:“老爷,他们还当老爷出不起几个喜酒钱呢,老爷就拿出几百两银子丢在 那婆子脸上,叫她摆上七八日流水宴去。” “你闭嘴。”贾赦终于对碧莲说了句狠话。 外头金彩家的与石姨娘对视一眼,心道贾赦终于硬气了一些。 屋 子里碧莲只觉贾赦打了她的脸,于是立时扑到贾赦身上,哭道:“我是为谁挣这份脸面?堂堂大老爷要花自己个的银子,还被个黄脸的婆子拿着内账外账钳制着。老 爷这次不出了银子,看日后还有哪个还将老爷放在眼里。”说罢,见贾赦不为所动,便骂道:“你这糊涂鬼,连个小厮儿都知道挣一份体面,你放着现成的老爷的架 子不摆,窝窝囊囊地受个什么气?”骂完了,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听见碧莲骂贾赦,金彩家的、石姨娘都吓得脸色煞白,金彩家的心想贾赦若不一巴掌打在那丫头脸上,日后连个小厮儿都瞧不起他了。 “……我有些银子存在二奶奶那了,叫二奶奶拿了我的银子,热热闹闹地给孟氏办一场。” 金彩家的险些咬了舌头,贾赦竟然对碧莲服软了? “听见了没有?”碧莲在屋子里狐假虎威。 “听见了。”金彩家的扯了扯石姨娘的袖子,拉着石姨娘出了这西跨院,嘴里啧啧有声地道:“就寻不出一个比碧莲好的丫头了?” “比她好的自是满地都是,比她坏的臭的,满府上下都找不出来呢。”石姨娘撇嘴。 金彩家的冷笑道:“就看二爷回来了,她怎么收场。” “二爷能回来么?”满府谣言到处飞,石姨娘也不知该信哪个了。 “一准回来。”金彩家的肯定地点头。 二人冒着雨进了许青珩房里,便将贾赦的话说给许青珩听。 许青珩笑道:“老爷当真糊涂了,哪有公公将银子给儿媳妇收着的?我这只有我的嫁妆,没有他的东西。劳烦两位再去老爷那传话。” 金彩家的讪笑,石姨娘唯恐被贾赦抓住,便推了推金彩家的,“你去说吧,我看不得碧莲那张狂样,我去跟孟姨娘说两句话去。”话音一落,人就向孟氏那去了。 “金嫂子去吧。” “哎。”明知道是苦差,金彩家的还是去了。 待金彩家的走了,温屿忙上前道:“奶奶,你就不怕老爷叫了姑娘来对质?况且,老爷那边的东西,有账本呢。” 许青珩笑道:“有账本又怎样?抓贼拿赃,老爷那的东西原本是二爷的,若说追究,也当是二爷来追究。” “……奶奶不喊二爷四哥了?”温屿轻声问。 许青珩一默,手指转着茶盏,心道多浓的情都有转薄的时候,哪怕贾琏无辜呢,出了这样多的事,她又岂能没有变化?岂能依旧待他始终如一? “叫你们奶奶给我出来!” 冷不丁地院子里响起了一声怒喝,随即便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只见温岚、五儿、六儿齐齐地进来了。 “奶奶,老爷来了——碧莲也跟着来了。”温岚白着脸道。 许青珩从炕上坐起来,裹了鹤氅,便向外去,待帘子打开后,便瞧见贾赦慢悠悠地、气势十足地扶着碧莲顺着游廊过来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64 西厢门外,李纨领着迎春、探春、湘云也迎出来在外站着。 贾赦见许青珩露头了,便拿着拐杖指着许青珩道:“我且问你,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这没我的东西?” 许青珩笑道:“儿媳还要问,老爷说把东西收在我这又是什么意思?哪家都没有儿媳妇替公公收着东西的道理,老爷说话仔细一些,免得一些长舌头的编排出难听的话来。” 贾赦两腮高高地鼓起,骂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道你是个好的才将东西给你收着,如今你要昧下我的东西不成?” “老爷将话说明白一些,我听不懂。” 贾赦气得七窍生烟,两腮如蛤蟆一般鼓了又瘪、瘪了又鼓,后悔那会子将东西全给许青珩了,看迎春在西厢房外站着,就指着迎春:“迎春儿,你是瞧见的,你说,你嫂子昧下了我多少东西?” 迎春原本站在李纨身后,乍然被指出来,立时攥紧拳头,头皮一阵阵地发麻。眼前的情景已经是十分明了了,那便是两个月前才关系融洽的许青珩跟贾赦闹翻了,看许青珩抱着手臂不似先前温柔模样,便知自己该从许青珩、贾赦中挑一个了。 “迎春,你说!你嫂子将我的东西放在哪了?如今我就要将东西搬回去。”贾赦怒道。 “老 爷息怒,有话慢慢说。”碧莲拿着手给贾赦抚胸,看贾赦与许青珩争执,心中却不欢喜,反倒担忧起来:她原以为许青珩会对付孟氏,叫孟氏一尸两命,然后被贾府 人嫌弃冷落;又或者许青珩对贾赦百依百顺,由着贾赦拿捏。却不想她竟有胆量跟贾赦针锋相对!如此,要逼死她就没早先预料得那般容易了。 “迎春,你说!”贾赦拿着拐杖向柱子上砸去。 闷闷的笃笃声传来,迎春被逼得涨红了脸,一边是自打从金陵回来就十分疼爱她如今却被个来路不明的丫头迷惑住的父亲,一边是进门前与她亲若姊妹进门后很是疏离的嫂子,这叫她选哪边呢?沉默了半天,她才声音飘忽地说:“女儿不知道老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知道,当着你的面,我将我的东西交付给你嫂子看管的?”贾赦目龇俱裂,万万料不到迎春会背叛他。 “……还有这事?”迎春木呆呆地说。 贾赦身子忽地向后外去,倒在碧莲怀中,拿着手指指向迎春道:“枉费我那样疼你了。” 迎春满眼含泪,也在心里觉得愧对贾赦,但贾赦自己早说过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许将东西交出来的。 “来人,给我搜!我就不信搜不出我的东西来!”贾赦稳住身子,便挥手叫金彩家的带着人搜。 金彩家的哪里敢去搜,只袖着手冷眼旁观道:“老爷,没这规矩。” “就没、就没一个人听我使唤了?”贾赦又吼了一声。 搀扶着他的碧莲眼瞅着满家子没人动弹一下,心里急了,洪二老爷的疯傻、孟氏的柔弱多情、贾赦身份尊崇都是她手里的利剑,洪二老爷、孟氏倒是好使,这贾赦怎事到临头就钝了? “送老爷回院子里歇着去,告诉荣禧堂的下人,看着门,仔细老爷出了西跨院跌着绊着了,二爷回来了唯他们是问。各处门上的人也将皮绷紧了,再叫我知道请了马道婆、牛道婆回来,就剥了他们皮。”许青珩袖着手,冷冷地看碧莲。 碧莲一哆嗦,忙推了推贾赦后背,指望贾赦硬气一些。 “叫金彩来,我不信咱们贾家叫个外来的儿媳妇拿捏了。”贾赦发话,见没人动,又说,“待我去请老太太来主持公道。” “老爷,回您房里歇着吧。”金彩家的堆笑道,早在金陵的时候,贾赦就被软禁了,偏贾赦自己不知道罢了,如今不过是将那层窗户纸揭开。 “你——咳咳——”贾赦这一咳嗽,便又停不住了,几次翻白眼要昏厥过去,偏前头两年身子保养得好,次次都硬撑了回来。 “老爷吹风了,快抬了轿子来送老爷回去。”金彩家的催促下人,不过一会,便有轿子来了,饶是贾赦不肯上轿,也被硬请了进去。 “好好伺候老爷吧。”金彩家的瞅了眼方才张狂的碧莲,“悠着些吧,老爷有个三长两短,你也没好果子吃。”贾家是什么地方?也敢来这撒野? 碧莲口舌发凉,想不通为什么贾赦不能像洪和隆那样威风八面,他怎就被个儿媳妇辖制住了?不等她想通,她人便被石姨娘推搡着也向西跨院去了。 “该散的散了吧。”许青珩赞许地瞥了眼识时务为俊杰的迎春,转身进了屋子里,依旧回东间做针线,略等了一等,瞅见金彩家的进来了,便对她一笑。 “奶奶,老爷房里的东西都记在册子上呢。”金彩家的笑着,将一本账册轻轻地放在许青珩针线筐边。 许青珩头也不抬地道:“那你问老爷要去。” 金彩家的笑容越多脸上的褶子便也越多,“不是这么个道理,东西放在奶奶这,二爷一准放心。” “东西不在我这。” “二爷的东西,不也是奶奶的东西么?”金彩家的循循善诱。 “说了东西不在我这。”许青珩将线头放在嘴边抿了一抿。 金彩家的喉咙动了动,须臾又想许青珩跟贾琏是两口子,他们两口子的事叫他们自己计较吧,于是开口说:“奶奶,待我跟老太太说说那碧莲是什么德行去。” “去吧。”许青珩嘴里咬着线头,目送金彩家的出去,又听窗户外有孟氏低沉柔弱的声音,就道:“你不在房里歇着,又出来做什么?” 过一会子,又听门帘悉索声,才见孟氏挺着肚子慢吞吞地挪了进来。 “回奶奶,要摆酒请戏是碧莲的主意……”孟氏小心翼翼地道。 许青珩盯着孟氏的肚子道:“知道了。” 孟氏踌躇一番,又问:“奶奶,既然府里上下早不将老爷当一回事,奶奶又何必忍了我与碧莲两个月,白受了气?又答应叫人喊我姨娘。” “我要叫二爷知道,是他欠着我的。”许青珩放下针线,又问孟氏,“你这孩子当真是琏二爷的?” “是琏二爷的。” “就凭着你三番两次死鸭子嘴硬,若不是琏二爷的,你们娘儿两就死不足惜了。” 孟氏两眼发直地盯着许青珩膝上绣着的鸳鸯,念叨道:“就是琏二爷的。” “回去吧。” “哎。” 孟氏勉强地行礼告退,又慢吞吞地向外去,想着自己若是老实地守寡,便得罪不了碧莲,也结识不了书生,便也不会将自己作践得人不人鬼不鬼,回了那半所院子, 将光秃秃的柿子树看了一眼,进了房中听着雨声含含糊糊地睡下,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忽地便梦见自己那过世的丈夫满脸死气地站在床边盯着她肚子看。她待 要呼喊,偏又叫不出声来,忽地看她丈夫伸手向她肚子摸来,便竭力向床里挪去,偏身子又动弹不得,待觉肚子上一凉,只想着叫她那死鬼丈夫摸到肚子了,嗓子里 便淬不及防地“啊——”了一声。 撕心裂肺的呼叫声顿时响彻小院,穿过细雨在荣国府内蔓延。 早请好的稳婆急忙赶了过来,一群人忙忙碌碌地在院子里来回奔波,到了华灯初上时,看似枯瘦不堪的孟氏愣是生出了一个不足月的小子。 “姨娘,你瞧。”稳婆抱了孩子给孟氏看。 孟氏疲惫不堪地眯着眼,因孩子不足月皱巴巴的瘦瘦小小且满脸细小的绒毛,看在孟氏眼中竟像是她那病死鬼丈夫的模样。 “……抱给奶奶养吧。”孟氏眯着眼睛说,倘若叫许青珩养上一些时候,兴许许青珩就喜欢这孩子了呢,将来充作义子,却也不错。 稳婆笑道:“奶奶说了叫你自己养着。”说吧,就要将孩子塞到孟氏怀中。 孟氏向后一躲,不肯叫这孩子沾了她的身,回想起生孩子前肚子上的一凉,多疑地想莫非这孩子是她那死鬼丈夫投胎不成?“请你去替我求求奶奶,依着规矩,也该奶奶来养。” 稳婆笑道:“你糊涂了,奶奶施恩才叫你养呢。奶奶说了,你不养,就送到前头交给老爷去养,免得出了什么事,她担当不起。” “……那就交给老爷吧。”孟氏闭上眼不看安静得仿佛没有气息的婴孩。 “哎。”稳婆忙将婴孩裹紧了,紧紧地揣在怀中,便抱了出去,出了院子向右转,到了许青珩房门外问:“奶奶要看一眼孩子么?” “不用看了。”屋子里温屿道。 稳婆道:“那只能送到老爷那了。”说罢,又抱着孩子向前去。 “且慢。”许青珩从屋子里转了出来,手上提着一盏琉璃明瓦灯,“你把襁褓掀开了给我瞧瞧。” 稳婆忙挡着风,将襁褓掀开一角,露出婴孩小小稚嫩的面孔。 “……他长得像琏二爷吗?”许青珩的声音有些发颤。 稳婆笑道:“模样儿还小,哪里能看出来?” “抱去吧。”许青珩攥着明瓦灯的手紧了又紧,察觉到自己竟想掐死这孩子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将灯塞在稳婆手上,便转身进了屋子,随后又出来,扬声道:“不许给他取名字,满月酒、百日宴一概没有,也不许叫哥儿,就喊他孟家的孩子。老爷给取了名字,也不许人叫!” “……是。”稳婆被许青珩吓住,忙答应着去了。 “奶奶?”温屿也唬了一跳。 妒意大发下,许青珩猛地摔了帘子,回到房中,便又自言自语道:“不气不气,等他回来了问他。”这样安抚下自己,便早早地洗漱睡下。 红楼之公子无良_165 第二日,听闻孟氏身子不自在,许青珩令人请了鲍太医,自己并不去;又听说那孩子早产体弱,也只管请太医去看,自己依旧不去。 过了一月有余,贾琏的信便快马加鞭地送了过来,进了荣国府后,温屿欢天喜地地捧着信来给许青珩看。 “奶奶快瞧瞧二爷如何说。”温屿催促道,五儿、六儿也在边上眼巴巴地瞧着。 许青珩拆信的手微微颤抖,待望见信中贾琏矢口否认孟氏、碧莲一事,便轻吁了一口气,随后便在心里想:他能写信来,便是平安无事了;既然平安无事,便不知他这信真伪了,毕竟,她也不曾将他看穿过。 “奶奶怎又不高兴了呢?”温屿问。 许青珩握着信,“怎会不高兴?有了这信,老爷知道二爷安好,便不会将孟家的孩子放在眼里了。”,心里迟疑了,“你将信送给孟姨娘看,看她怎么说?” 温屿答应着,便拿了信去,片刻后回来,就道:“奶奶,孟姨娘不认二爷信里头说的。” 许青珩微微偏着头,也不肯接回信。 “奶奶先前还信二爷,信誓旦旦地要等二爷回来问话,怎地二爷的信来了,偏又不高兴了呢?”温屿着急地道。 许青珩微微摇了头,“我比谁都想信他,但他将自己埋得那样深,我信不起了。” “那就等二爷回来了,问他身边的人。” “你瞧他走了,荣国府还跟铁桶一样,说软禁老爷便二话不说地软禁了老爷,他身边的人对他可忠心呢。”许青珩脱口道。 “……奶奶这样想,就是折腾自己了。”温屿红了眼眶。 许青珩苦笑一声,自嘲道:“真想回到没嫁人的时候,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苦笑之后,在听说前头碧莲有喜了,她也懒得理会。 待过了四五月,那孟家的孩子长大了一些,听旁人说贾赦称那孟家孩子眉眼与贾琏幼时十分相似,许青珩便想叫了那孩子来仔细瞧瞧。偏只是想一想,并不敢真的打发人将他抱来。 又过了三月,那碧莲也生下一男儿,贾赦大喜过望,亲自给取名贾琮。 于是在金秋八月里,风尘仆仆的贾琏回府时,他一入府听见的便是家里此起彼伏的婴孩嚎啕声。 “这是谁给我硬戴上的绿帽子?”贾琏无语地自问。 ☆、第145章 守株待兔 秋风乍起,丝丝凉意沁骨。 婴孩呱呱声你来我往,细听,仿佛是荣禧堂里的孩子哭一声,东边花园子里就有个孩子呼应着嚎一嗓子。 “二爷。”全禧、全寿从警幻斋里迎了出来。 贾琏不语。 “琏儿。” “二哥。” 听见身后呼唤,贾琏转过头来,就瞧见贾珠、陈也俊两个步行过来了,不过才离开几年,贾珠越发清瘦了,陈也俊反倒有些微微发福了。 “这二年就没活动活动?怎瞧着你比大哥还要丰腴了呢?”贾琏笑道。 陈也俊面露窘色,嗫嚅道:“你们都走了,也没几个寻我出城打猎、踏青的,成日里留在家里,哪能不发福?” 贾琏已经知道陈也俊冒失地踹死贾瑞丢了官只能赖在贾政家的事,心道寄人篱下几年,他竟比先前懦弱了,精神头也不如先前了。 “…… 琏二哥,蟠儿早你两日回京,已经进了宫领了赏赐,主上问起是谁家儿郎大义不失,舍弃百万货物击退外贼,听人说起是先紫薇舍人薛公之后,就叫蟠儿也做了紫薇 舍人,又吩咐内务府协同户部商议下哪些物件可令薛家采买置办,一心要帮衬蟠儿重振家业。”陈也俊神色复杂,说着,就将贾琏身上那身灰布衣袍看了一看,“听 闻紫英半路上也随着神武将军去了南边领兵,将来少不得子承父业,也要做个小将军——主上听闻外贼所用火器乃是我朝神机营所出,着人清查此事,我父兄因有流 连小花枝巷玩忽职守的实证,并未被牵扯进买卖火器一事,神机营里那些贪赃枉法之徒都一一伏法。” 贾琏点了点头,瞅见角门处不时有人探头等着来与他说话,就对贾珠、陈也俊说:“这些先等我见过老太太、老爷再说吧。”说着,就要向荣庆堂去见贾母。 “琏二哥。”陈也俊忙喊了一声。 贾琏回过头来看他。 陈也俊快走两步到贾琏身边,拉了贾琏的手,声若蚊呐地说:“琏二哥,咱们早先说的是一举四得,如今蟠儿、紫英都得了该得的,那你呢?蟠儿回京那天锣鼓喧天,薛家摆下了流水宴席待客,你怎么就悄悄摸摸地回来了?京里也没听说你立下什么功劳。” 贾珠微微蹙眉,却也静等贾琏说。 贾琏笑道:“上峰不清不楚地没了,我这下属但求无过,不敢有功。”并非他不想升官发财,乃是暗地里跟广西总督书信往来后,权衡利弊下,他仍想留在忠顺王爷身边罢了。 “…… 那我呢?”陈也俊恨死了在贾政、王夫人屋檐下苟且偷生了,王夫人打定主意要叫二房开枝散叶后,竟将他当做上门女婿一般,催逼着他生儿育女,如今除了豆儿, 迎春、抱琴两个又给他生下两子,另有一个丫鬟也有了喜;生了孩子,屋舍越发逼仄不说,又要求元春拿了银子买人付月钱,又要请王夫人多担待,更将他的底气消 磨去不少。 贾琏沉吟着说:“你的事,我也已经知道了,现如今我才回来,万事都没个头绪,须得从长计议——” “就 神机营了,”陈也俊忽地眉飞色舞起来,“琏二哥,就神机营了,如今神机营里该抓的都抓去了,留下好多缺,我又对神机营事务数落得很,况且如今贾瑞祖母也在 我房里跟老祖宗一样地奉养着,也算对得起贾瑞了;据说今上与太上皇商讨下,又叫忠顺王爷、北静王爷协力举荐人才入神机营,琏二哥不如见了忠顺王爷,替我美 言几句?” 贾琏看见陈也俊面上有了光彩,笑道:“说动忠顺王爷不顶用,得说动北静王才行,你忘了我是怎么去广东的了?” “北静王那边无妨,琏二哥只管答应了。”陈也俊笃定北静王不会为难他。 “我 尽力而为吧。”贾琏笑道,边向荣庆堂去,边在心里琢磨着况晏冰一准将贾雨村勾结广东总督洪和隆的证物呈给今上了,看今上至今尚无动作,想来今上是拿了那证 物暗中与太上皇做了交易——赶在事发前,贾雨村便因玩忽职守被发配、洪和隆更是成了阶下囚,与其跟他们这落水狗计较,反倒不如谋求别的利益,就不知这利益 是什么。 “……说来,我那两个舅舅近日也要回京了,他们回来了,王仁也要从金陵上来,不知他们一群要怎么祸害蟠儿呢。想蟠儿好不容易出息了,若被他们带坏了,哎!”贾珠背着手忧心忡忡地说道。 贾琏一惊,心想这就是了,今上不肯棒打落水狗,定是拿了棒子跟太上皇交易,将留在广西牵制况晏冰的王子腾调遣回京。 “就不知王大人此次回京,是升还是降。”陈也俊思忖着王子腾再不济,也不会进神机营主事。 贾珠摇了摇头,“虽邸报上说是依例调遣,但南边正是缺人的时候,不叫舅舅镇守支援,反将他调遣回京,未免太过古怪。” 贾琏笑道:“太上皇、今上自有考量,咱们就不必替他们操心。”一脚踏进垂花门后,听见那婴孩啼哭声越发的清晰,眉心跳了跳,心道好一家子明哲保身的,一个个唯恐沾上干系,就叫两个恶女子的伎俩得逞。 待到了正房门前,贾琏瞧了一眼打帘子的琉璃,瞧着琉璃嘴角轻轻往下撇,心道这晴雯不叫晴雯了,性子还是一样的孤拐,进了房里,便见越发苍老的贾母离了座,亲自迎了出来。 “给老太太请安,叫老太太担心了。”贾琏进了门就要跪下。 贾母两只手抱住贾琏,连连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不求你闻达于诸侯,只求你平平安安回来。” “孙 儿不孝,满腔抱负出京,灰头土脸地回来,没给老太太挣一分荣光。”贾琏又要跪下,余光扫向房中,先瞧见许青珩穿着一身竹青褙子站在贾母身后,看她神色间犹 犹豫豫,目光总向南边撇去;再看南边,就见两个梳了妇人头的女人一人抱着一孩子,一个妇人面上满是惶恐,另一个则带了两分挑剔的倨傲。多看了两眼,才依稀 记起这就是孟氏、洪姑娘两个。再看房里就只剩下贾赦一个,二房贾政、王夫人、元春、宝玉等都不在,暗道二房莫非去薛家锦上添花了? “琏儿,”一直被忽略的贾赦咳嗽一声,指着孟氏怀中孩子说,“你来瞧瞧你儿子。” 贾琏眼皮子一跳,就拿眼睛去看许青珩。 许青珩撞上贾琏的眼神,不自觉地撇开眼,心道她就等着看贾琏如何处置。 贾琏先对贾赦道:“父亲精神看起来很好。” “多亏了碧莲照顾,咳咳。”贾赦柔情地看向碧莲,正待要再替碧莲说两句好话,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照顾得是不错。”贾琏笑了一笑。 碧莲分辨不出贾琏面上喜怒,心一坠,就一边拿着手给贾赦抚胸,一边矫揉地说:“二爷要怨就怨我吧,不管老爷的事。” “好,我就怨你。”贾琏眉头一展,先扶着贾母去榻上坐着,就对外头说:“金彩家的在哪?叫几个婆子进来将这两个女人两个孩子拉去见官。” 碧莲吓了一跳。 贾赦顾不得咳嗽了,赶紧指着孟氏说:“琏儿,咳咳,好歹看在你骨肉份上,咳咳——” “谁家的骨肉谁来领,我可不会替旁人养孩子。”贾琏冷笑。 贾赦抖着手指说:“你不认,我认!这是我孙子、这是我儿子,我看哪个敢动?” “琏二哥,不至于,你看二嫂子都没计较,许家也没说什么。”陈也俊拉了拉贾琏的袖子。 红楼之公子无良_166 贾珠赶紧将陈也俊拉到一边,郑重地问贾琏:“孟氏生的孩子,当真不是你的?” 贾琏笑道:“你们一个个想着狗改不了吃、屎,我说了你们也未必信,先拉了人去衙门里关着,告她们坑蒙拐骗,等到上堂了,我去滴血验亲就是。” 贾珠点了头。 陈也俊看贾琏这样镇定,脸上一烫,心道自己白费心了。 贾母老神在在地榻上坐着,一言不发。 许青珩心里松了一口气,嘴边不觉带上两分笑意,正要笑看贾琏一眼,恰望见贾琏的眼神冷淡地送她身上扫过落到进来的金彩家的身上,不禁心里一紧。 “我看哪个敢抓!”贾赦起身护住碧莲。 金彩家的略有些迟疑地看贾琏。 “拉走!留在家里没得恶心。”贾琏说道。 金彩家的赶紧指挥婆子去绑孟氏、碧莲两个,瞧着贾赦碍事,又叫人将贾赦困在圈椅中动弹不得。 贾赦骂道:“混账东西,才进家门,就六亲不认了!我看你是怕得罪许家、黎家!为了你的前程要做陈世美呢。” 孟氏呆愣愣的,由着人抱走孩子绑了她;碧莲却不料贾琏这样决绝,听贾赦骂,赶紧着地喊:“老爷,琏二爷生气也在情理之中,总是我先为了老爷背弃二爷的,老爷消消气,叫二爷将火气都发在我身上吧。” “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在你身上发火?你爹爹好着呢,也随着船进京了,我送你回你爹爹身边去,你不肯去就是不孝。”贾琏信口开河道。 碧莲打了个激灵,只当洪二老爷当真跟来了,越发我见犹怜地抱着贾赦身下的椅子不肯撒手。 贾赦听了碧莲的话,更加气愤,冷笑道:“你是为了个玩意一样的丫头,要逼死你老子?那是你弟弟,你不能……” “能够大着肚子来荣国府招摇撞骗,老爷怎能确信那孩子就是老爷的?”贾琏轻笑一声。 贾赦举着手指,眼睛翻了一翻,就要昏厥过去。 金彩家的眼瞅着贾母老神在在地坐着不管事,赶紧地跟贾赦说:“老爷不是说了琏二爷回来了就不求旁的了么?如今二爷说了这两个女人是骗子,老爷还护着她们做什么?琮哥儿要是咱们家的,滴血验亲后抱回来就是了——老爷,二爷才是老爷的主心骨,老爷千万别糊涂了。” 贾赦听了这话,才略有两分清醒,只是看碧莲哭成个泪人一样,贾琮又哭个不停,又气贾琏不给他脸面,更恨家里上下都不将他放在眼中,于是拧着性子说:“不管怎样,人不能带走!家丑不可外扬,难道叫满京城都知道咱们两父子跟个女人牵扯不清?陈家的事还没过去呢!” 陈也俊登时满脸涨红。 贾琏扭头瞧了一眼陈也俊,并不理会贾赦的话,只管叫金彩家的拉人走。 “老太太,你教训教训琏儿,不能把咱们贾家的脸全丢了。”贾赦眼瞅着自己的话不中用,赶紧去喊贾母。 叫了两声,不见贾母动弹,跟随贾琏一起回来的鸳鸯笑道:“老太太睡着了。” “……那就出去吧,别吵到老太太了。”贾珠瞧见贾母装睡,心里也哭笑不得,见贾琏回来一会子还不曾跟许青珩说过一句话,就对贾琏道:“打发人押了她们去衙门就是了,你先回去洗一洗、歇一歇吧。” “好,回头再跟大哥说话。”贾琏瞅着金彩家的带着几个婆子押着孟氏、碧莲出去了,就转身也向外去。 “弟妹还不跟着去?”贾珠看许青珩不动,又催促了一句。 许青珩闻言赶紧地跟上,出了门就瞧瞧地看贾琏,见他清瘦精干了许多,面上的脂粉气没了,待见贾琏要向荣庆堂前门去,忙轻声唤道:“警幻斋的事,金彩没写给你看么?” “我去前院书房。”贾琏说完,脚步一顿,转身又向荣庆堂后头去。 许青珩见贾琏生气了,心里也不觉存了一腔怒气,听见孟氏、碧莲两个被捂了嘴发出的呜呜声,又听见那两个孩子呱呱叫,一时不忍地说:“留下孩子也无妨。” “叫我替别人养孩子?还是你以为我畏惧你家权势,要将亲生骨肉丢出去?”贾琏回头冷笑,这一回头便略愣住。原来他一直在心里埋怨许青珩妇人之仁留下孟氏、碧莲,进了家门也不曾正眼看她,如今这一回头,不禁有些恍惚。 原当对许青珩很是熟悉了,这一瞧,却又觉自己始终不曾将她的容貌看清过。只见她独居数年后,早已不是昔日圆润少女模样,身上莫名地有些清冷。这清冷却不是昔日黎婉婷那样的孤高傲世,却像是寡妇那样的寂寞寥落——而许青珩圆润的少女模样,贾琏记得不是十分清楚。 大抵是明白功名利禄还需假以时日就暂且将功名利禄放在一边后,贾琏心里为风花雪月腾出了一星半点的地,他开始怜悯这个枉担着跟他“青梅竹马”之名却与他并不十分熟悉的妻子。 “走吧。”贾琏放软了声音,心里有些后悔留下她一个人在荣国府了。 这一番喜怒无常,又叫许青珩愣在当地。 秋日的阳光撒在深深庭院中,许青珩两只手捏着帕子,沉默地跟着贾琏向后院去,进了院门,瞧见嬷嬷奶奶欢天喜地地迎上来,就说:“给二爷准备水洗漱吧。”恍惚地记起自己早先等贾琏时有话要问他,虽记起了,又不敢再问。 贾琏进了房里,瞧着没一处熟悉的,正待要令人将他东西拿来,又瞧着许青珩瞻前顾后的,心里一堵,兀自脱了衣裳在东间炕上坐下,就问:“为什么留下那两个女人?” 许 青珩一怔,因瞧着贾琏眼皮子耷拉着,就觉自己对不住他了,轻声道:“那会子满城都是风言风语,二老爷、二太太那边要请老太太、大老爷早作打算,得给荣禧堂 留个当家的。大老爷急了,唯恐家产被二房偷了去,正好孟氏挺着肚子寻上门,瞌睡遇上送枕头的——原本二爷回来,大老爷处置了她们两个,家里也就太平了,谁 知大老爷看上了碧莲,是以、是以……”说着话去瞧贾琏,见他不动声色地坐着,就轻声问:“二爷?” “听说大老爷的东西都在你这了?那你留着吧。” 许青珩抿紧嘴,待温屿进来奉茶后,一边将茶放在贾琏手边,一边说:“二爷当知道,我留着那些东西,就是等着二爷来抢的。” 贾琏默然。 许青珩笑道:“二爷连抢都懒得抢?” “你 就不问一问,我跟那两个女人到底有没有瓜葛?还是你等着要去问鸳鸯?倘若鸳鸯说没有,你是否又觉得是鸳鸯怕我,不肯吐露实情?”贾琏仰身倒在炕上,心知自 己当对许青珩好一些,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总要叫她的心里舒坦自在一些,至少不要叫自己成了先前自己所鄙夷的那一类男子,可是眼瞅着许青珩这迟疑踌躇的态 度,偏又提不起精神来虚情假意。 许青珩笑了一笑,不自觉地将眼睛转开,轻声说道:“二爷都把人送衙门去了……” “兴许我是掩耳盗铃呢?” “哪有这样掩耳盗铃的。”许青珩笑了水好了,就催促贾琏去西间里洗漱。 我终归让她变成了个疑神疑鬼的寻常妇人。贾琏心里默念着。 “还不去么?”许青珩又问了一次。 贾琏坐起身来,将手指在炕桌上点了一点,令许青珩在他对面坐下。 许青珩满心忐忑地坐下。 “你以后最想做什么?”贾琏笑问。 许青珩狐疑地看着贾琏,不解他这话的用意。 “人总要有个奔头,你以后要做什么?”贾琏又问了一回。 许青珩微微偏着头,耳边不觉回荡起贾琮并孟家那孩子的哭声,面上浮现一抹笑容来,“二爷回来了,若是能够,我想给荣国府添下个男儿,叫他跟二爷一样光耀门楣。” 贾琏笑道:“我跟你讲个笑话,曾有个女子决心嫁个厨艺精湛的男子,功夫不负苦心人,她终于嫁到了一个厨艺精湛的男人。可是嫁了之后,她又不忍心那男子白日在外奔波晚上回家烹煮,就将厨房里的事一力担下了。” 许青珩笑道:“这女子也算贤良,不知哪里可笑了?” 贾琏笑道:“可笑之处就在于你赞她贤良。” 许青珩面上笑容一收,待要嗔怒,又勉强将怒火压下,半天冷笑道:“原来二爷是拐着弯骂我呢!” “不是骂你,是提醒你当初嫁了我是为了什么,莫为了一时遭遇、境遇,就忘了初衷。”这话出口,贾琏也不禁在心里羞赧了一下。虽他脸皮厚得很,但瞧见许青珩这般模样,也不禁暗怪自己先前太过疏离。 许青珩愕然地睁大眼睛,心里百味杂陈,记起早先不知天高地厚模样,不禁怅惘起来,随后又瞧了眼贾琏那波澜不惊的模样,赌气道:“什么初衷都比不得‘识时务’三个字,若是婉婷姐姐那会子没死成,如今也要识时务了。” 贾 琏眼前浮现出黎婉婷捧着房里出来的模样,心中一动,就想奇怪了,他明明跟黎婉婷没什么干系,甚至见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怎地会将她的容貌记得 那样清晰?难道他竟后知后觉到待黎婉婷芳魂已逝,才觉察到对她的一片痴心?提到痴心二字,就在心里自嘲地一笑,又去想王熙凤,才一记起王熙凤这名字,脑海 里就浮现出一个泼辣妩媚模样,甚至王熙凤嗔笑怒骂的神态也记得清楚。 原来不是对黎婉婷存了一片痴心,不过是许青珩太好糊弄,便自始至终不曾真正将她放在眼中。 贾琏咳嗽一声,不禁伸出手握住许青珩放在炕桌上的手,拿着食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半响笑道:“不管你如何腹诽我跟那两个女子的关系,你要识时务,我定助你一臂之力。”说着,隔着炕桌向许青珩肩头揽去。 许青珩面上一红,啐道:“没正经的。”挣扎开,才要叫贾琏去洗漱,听见外头动静,就问:“什么事?” “金彩两口子送人去衙门,半路上被北静王拦着了,北静王领着人又回来了,如今在警幻斋等着二爷呢。” 许青珩疑惑道:“这事跟北静王有什么关系?” “我去瞧瞧。”贾琏说着就站了起来,待许青珩来帮他穿外头衣裳,就揽过她的腰在她唇上一印,笑说:“原本要因为你犹犹豫豫一再试探跟你斗上半月气的,如今看你这样识时务,我也决心识时务,好早些叫你成功‘识时务’。” 红楼之公子无良_167 “呸!”许青珩终于舒心地笑了,整理好贾琏的衣裳,看他向外去,心道“识时务”这三个正经字,也能被他说得那样不正经。 “鸳鸯来了。” 许青珩恍惚了一下,本要令人请鸳鸯进来,稍一斟酌,便走了几步,自己个掀了帘子到廊下来,望见鸳鸯脚步有些虚浮,就笑道:“你不多在家歇歇?” 鸳鸯笑道:“有的是时候呢,不急在这一会子。”先将几包小丫头抱着的贾琏日常所用的东西交给许青珩的人,随后啐了一口,骂道:“那两个女人太黑心了些,竟然大摇大摆地来咱们府上招摇撞骗!” 许青珩笑道:“你果然是为给琏二爷证明清白过来的。” 鸳鸯蹙着眉头道:“莫非二奶奶不信二爷?” 许 青珩一默,手指拂过嘴唇,靠坐在柱子上,一颗心沉沉浮浮,再看鸳鸯,又想一家子那么多人,贾琏只叫鸳鸯两口子陪着去,那就当是十分看重鸳鸯了,兴许鸳鸯能 告诉她方才贾琏为什么那么喜怒无常,于是笑道:“方才二爷给我讲了个笑话,我说给你听吧。”于是就将贾琏方才说过的笑话说给鸳鸯听,最后道:“我称赞那女 子贤良,二爷反倒说这才是最可笑之处,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鸳鸯笑道:“我也给奶奶讲个笑话。据说有一个书生,一日他娘子叫他剥 蒜,他问:‘没事剥蒜做甚?’他娘子说:‘去鱼腥味。’三催四请下,书生才去剥蒜。只见他一边剥蒜,一边摇头晃脑地感慨那鱼儿昨儿还在水中从容曳尾,今日 就要入了人腹,感慨之下,又是不忍,又是不舍,待蒜剥好了,鱼上桌了,书生尝了鱼,只说:‘下次多放点姜。’就提着筷子大快朵颐。” 许青珩嗤笑道:“这书生也够虚伪的。” 鸳鸯正色道:“奶奶觉得这书生可笑,才是最可笑之处。” 许青珩一怔,有些气恼被贾琏、鸳鸯两个先后取笑,望见迎春带着司棋过来了,就招手叫迎春来,又将鸳鸯的笑话说给迎春听,“你替我说个笑话来反驳了她。” 迎 春那一日孤注一掷上了许青珩的船,如今没了退路,便在司棋游说下,更与许青珩亲近一些,得了许青珩的令,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鸳鸯无缘无故嘲讽许青珩做什 么,笑道:“诗我尚且能够胡诌一首,叫我讲笑话,我就不能了。”又站在许青珩身侧去看鸳鸯,“你无缘无故嘲讽嫂子做什么?白叫我受累。” 鸳鸯轻轻挽了袖子,笑道:“这哪是嘲讽呀,是给奶奶指点迷津呢。” “我跟你说女子嫁个厨艺精湛的男子,你怎就扯到君子远庖厨上头了?离题甚远,若是你去考状元,定要名落孙山了。”许青珩笑道。 鸳鸯笑道:“乍然瞧着,是我离题了,但倘若是个高明的考官,定要叫我做状元呢。” 迎春不明所以地笑道:“这话怎么说?” 鸳 鸯站得有些累了,瞧着廊下一片菊丛掩映着一块颜色血红石头,便斜签着身子坐到那石头上,两只手叠在一处道:“怎么说?你们读书多的就爱往深处想,我们读书 少的,才没心思寓意、比拟、寄情。我那笑话,最浅显,也最真的解题,就是书生想吃鱼偏不爱剥蒜。”说着,眼睛向许青珩身上一飘。 许青珩一愣,依旧一头雾水。 迎春笑道:“难道将我二哥比作书生不成?” 许青珩的脸蓦地红了,冲鸳鸯啐了一口,看迎春笑她,又要去拧迎春的脸,摸着脸颊,忽地想起自己的“初衷”,便想莫非属猫的贾琏说那笑话是要撩拨她?叫她莫将生儿育女当做奔头反倒将他这“如意郎君”撇在一旁? 鸳鸯瞧见许青珩似乎明白了,就又骂道:“亏得二爷在南边日日念叨着慎独,好容易守了几年回来,就等着拿着清白的名声回来叫奶奶感天动地,谁知杀出个程咬金,坏了算计。奶奶又疑心二爷行止不端,二爷如此怎能不气?” 迎春讪讪地笑,怀疑贾琏的人里头,也不差她这一个。 方才还觉干燥的风此时也清爽了许多,许青珩拿着帕子在面前扇风,暗暗点了点头,不禁暗骂自己糊涂,若说委屈,贾琏势必要更委屈,忽地想起贾琏那先怒后喜模样,便对鸳鸯敞开心扉地说:“二爷本该气的,可他后头又不气了,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鸳鸯低着头去揪菊花叶子,半响开口说:“奶奶多久没照镜子了?” 许青珩一怔,摸着脸颊道:“莫不是哪里脏了?” 迎春扭头看着许青珩,对她摇了摇头。 鸳鸯叹道:“大姑娘常留在奶奶身边,所以不觉得。像我们从外头回来的,瞧见奶奶就忍不住要落泪呢,倒不是难堪了,只是那一身的冷清,叫人瞧着难受。”说着,就红了眼眶。 许 青珩摸着自己颧骨,叹息了一声,扶着柱子艳羡道:“比不得你们夫唱妇随,两口子到哪都齐心协力。”蓦地回过神来,想起贾琏那笑话来,暗道若是那丈夫不爱烹 煮,怎会精于厨艺?做妻子的只顾贤良,却也叫丈夫忍痛割爱了。又想起贾琏走前那轻薄地一吻,心中一暖,正待要说话,却见林之孝家的过来了。 林之孝家的堆着笑脸过来,讪讪地说:“奶奶,二爷说,叫老爷、碧莲并琮哥儿、孟家的孩子搬到东大院去住,将孟氏搬出咱们这院子,叫她住到荣禧堂倒座厅后的半大院子去。奶奶也收拾收拾,搬去荣禧堂后身大跨院去住。” 不独许青珩,就连迎春、鸳鸯心都跳了一下。 “不将人送衙门了?”迎春讶异地问。 “……你二哥自有考量。”许青珩微微蹙眉,暗道贾琏又反悔舍不得了?这念头才浮起,便赶紧将它压下,对林之孝家的笑道:“知道了,如今就叫人搬吧。”拿着帕子擦了擦鼻子,迟疑了一会子,又问:“二爷如今在哪?” 林 之孝家的道:“二爷正跟大爷、大姑爷在外书房说话呢,听说主上封了周贵人、吴嫔做贵妃,还顾念着百善孝为先降下隆恩,许两位贵妃回家省亲,一享天伦之乐。 据说吴嫔的父亲已经向郊外去量省亲别院,恰将二爷六年前买下的庄子算在里头了;周贵人家眼看也要动工,谁知更不凑巧,他家周遭的几处院落,也叫二爷花了大 价钱买下了。如今两家结伴过来,恳请二爷转让了地,叫他们修建省亲别院呢。” 鸳鸯笑道:“二爷好有眼光,既然周家要,就要狠狠宰他们一笔。” 许青珩心里讶异天下竟有那般巧合的事,记起亲戚家姑娘房文慧如今还没个消息,不免为她一叹,忙道:“南边出了事,今上还有心封妃。”叹息过后,又问:“二爷是怎么说呢?” 林之孝家的笑道:“二爷自然是要好生款待他们了,恰陈家姑爷也闲着没事,吴天佑大人已经答应下叫陈姑爷并咱们家的后生们帮着去操持——周家急着买地,也应承着要叫蔷哥儿帮着办事。” 迎春在心里粗粗算了一笔,不等她算出来,鸳鸯先笑道:“这么说,好事没落到咱们家里,咱们倒是能插手赚上一笔了。” “罢了,先叫人搬家吧。”许青珩总觉此事太过凑巧,又对迎春说:“你也随着我们搬到前头去,先前老爷住的东跨院,就留给你住,我与你哥哥住在荣禧堂后正中的大跨院,这样你哥哥不在,你就随着我吃住。” 迎春最怕的就是孤身一人被贾赦逮住,听许青珩一说,忙笑着答应了,立时领着司棋去搬家。 许青珩心存疑窦,借口让下人搬家,便领着鸳鸯、林之孝家的向前头去瞧个究竟,出了自己个院子,望见一顶向闭塞的东大院去的轿子里传出贾赦骂骂咧咧的声音,暗道贾琏是要将贾赦软禁在东大院?又向前去,进了巷子,便望见碧莲被人捆着向后推。 “二奶奶,你替我求一求二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移情别恋,求二奶奶劝一劝二爷吧。”碧莲瞅见了许青珩,忙喊了一声。 许青珩一恍惚。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移情别恋?二爷看得上你?”林之孝家的骂道。 待碧莲被拉远了,跟在后头的温岚低声说道:“到了这地步,碧莲还这样说,只怕……” “住口。”许青珩喝住碧莲,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咬着嘴唇心想亏得自己一直自诩不跟她那等小人一般见识,不想还是中了她的计,不然,怎地鸳鸯一眼便能看出她的变化?怎地贾琏会因心生怜悯不跟她计较? “……奶奶不如主动请命将那孩子养在身边,省得那孩子被旁人养大了,跟奶奶不齐心。”温岚眼中噙着泪水依旧忠心耿耿地劝谏许青珩。 许青珩沉默了一会子,忽地想起进门后,自己曾与下人们说整个贾家只有贾琏与她最为亲近。 “胡说什么?那孩子又不是二爷的,奶奶养在身边要膈应着二爷么?”林之孝家的喝道。 温岚心道:说不是,就不是了?眼巴巴地瞅着许青珩,只等着许青珩能够听她一言。 “温岚,你,以后只管伺候着两位嬷嬷吧,若没事,不必来我跟前伺候了。”许青珩狠心地道。 仿若晴天一个霹雳,温岚被炸得动弹不得,好半天才嗫嚅道:“奶奶,奴婢对你忠心耿耿……奶奶日后后悔了……” “那也是我的事。”许青珩抛下一句话,就顺着巷子向前去。 鸳鸯待许青珩进了警幻斋后门,轻声劝道:“奶奶何必跟自己人离了心。” 许 青珩倔强地笑道:“我自己个选了,日后后悔也是我的事。”进了这院子,望见南边屋子前没了桃树空荡荡的,上了台阶进了屋子,见屋子里的器物已经被收拾一 空,思忖着贾琏要贾赦搬到后头去,莫不是因为他不肯住进“她的院子”?闹不明白贾琏在计较什么,就又向警幻斋穿堂去,进了穿堂里,将贾琏的书摸了一摸看了 一看,一边思忖着贾琏怎正好买下了周、吴两家边上的地,一边倚靠在门上看院子里的翠竹竿竿。 “二爷过来了。”鸳鸯出声提醒许青珩一声。 许青珩回过神来,便望见贾琏志得意满地摇着扇子过来,回头再看,便见鸳鸯、林之孝家的早不知哪里去了。 贾琏走近了,便提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并许青珩各斟了一杯茶。 “什么事那样得意?”许青珩问。 贾琏反问道:“听说你将温岚骂了?” 许青珩道:“她没什么错,错在不该总旁敲侧击叫我疑心你。” “那你如今还疑心我吗?”贾琏笑道,不等许青珩说,便从怀中掏四五张房契来,又从书架上拿出一把黄杨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 许青珩打心底里想跟贾琏说几句你侬我侬的话,但她敏锐地察觉到此时的贾琏已经不是方才在后院跟她说“识时务”时那个多情郎君了,于是她识时务地一声不吭地坐在贾琏对面,见他要喝茶,便将茶杯递到他手边。 “怎么就那么巧呢?两家都叫你赶上了。”许青珩试探道。 贾琏笑道:“我是广撒网,不独他们两家,其他人品相貌差不多的妃嫔家边上,我也买了宅子。”原本以为没了元春,那省亲的事也一笔抹去了,不想真叫他守株待兔等到了;也亏得周、吴两家没贾家这么大的宅邸,不然这便宜往哪里占去。 “赚了多少?” 贾琏微微一笑,指着皇城那边,压低声音说:“别看周家、吴家风光,料想他们建上两个省亲别院,还不如我赚得钱多。” 红楼之公子无良_168 许青珩紧紧地抿着嘴瞧着贾琏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上下拨动,好言相劝道:“为官最忌结党,你一下子跟两个新晋贵妃家来往,怕会……” “我如今是忠顺王府的人,不过是替忠顺王府办事。”贾琏粗略地算了一下。 “但……” “二爷,蔷哥儿并芸哥儿等来给二爷磕头请安。”全福弓着身子进来。 “不必磕头了,叫他们该去周家的去周家,该去吴家的去吴家,赚的银子他们抽六分,余下四分,交给宗里。若有私藏不肯交的,日后这样赚钱的事,我断然不会再交给他们办。”贾琏说着,就将手上的房契交给全福,“拿给金彩去办。” “是。”全福拿了房契也就出去了。 许青珩看贾琏怡然自得地靠在椅子上吃茶,便笑道:“不知圣上为什么在这节骨眼上封妃。” “缺银子了呗,如今要向南边派兵,要整顿神机营,哪一处不要银子。” 许青珩诧异道:“这就奇怪了,谁不知道省亲这事是拿着官家的银子买个虚热闹,既然缺银子了,又何必叫人花银子?” “如今的税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刚凑合着顶用,恰恰不令亏空的事发出来。不开个口子叫人再挪用令这事发出来,发出来了好抄家催讨欠债,正好叫国库充盈。” 许青珩怔怔地点头,倾着身子问贾琏:“孟氏跟碧莲两个,为什么又不送官了?” “因为,我舍不得。” 许青珩笑道:“我不信。” 贾琏支着下巴深深地看她一眼,想着倘若是他日日听人说许青珩红杏出墙会不会还信她始终如一,又想这半日许青珩就回过神来,可见她对他当真是用情至深了,扪心自问,在他心里,许青珩的分量怕并没有多少。踟蹰着道:“我有把柄在北静王手上,如今他要保那两个女人。” “什么把柄?” “不过是些早先我与蟠儿、紫英筹谋的事。”贾琏眸子中暗光一闪而过,万没料到陈也俊会泄密,更没想到北静王会那样有雅兴地跟他赌陈也俊会否与他反目成仇。 说起陈也俊来,贾琏心里颇为复杂,他给陈也俊筹谋最多、银钱最巨,偏情谊最浅薄。是以,倘若陈也俊当真与他反目成仇,他也拿不准要如何对待陈也俊,毕竟陈也俊知道得太多了。 “可要紧?”许青珩紧张地问。 “不要紧。”贾琏冲许青珩一笑,伸手向许青珩耳朵后摸去。 “还在前院呢。”许青珩羞涩地一笑,此时再不后悔那样对待忠心的婢女。 贾琏微微一笑,探头正要向许青珩脖子上吻去,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事,脱口道:“不妙,北静王要将我弄到神机营去。”陈也俊一心扑在神机营,他进不得,他先进去了,如此岂不反目成仇? 许青珩讪讪地偏过头去,百无聊赖地去拨弄算盘,“今日的神机营已经今非昔比,为什么不肯去?” 贾琏冷笑道:“正因为今非昔比,各处都有眼睛盯着,才去不得。”略顿了一顿,又说“并非我要贪赃枉法、尸餐素位,实在是我志不在武职。” 去了神机营,风光一时,将来要向哪一处升迁?就叫他立时做个神机营节度使,他也未必乐意。 “……封侯拜相也未必好,难得的是平安二字。”许青珩底气不足地说,竟有些巴不得北静王从中作梗,叫贾琏一辈子耗在神机营里。 秋日的风穿过这小小的厅,扫动页沙沙作响。 久久等不到贾琏说话,许青珩心虚地又说:“若是能又平安又封侯拜相,那就再好不过了。” 昔日神采飞扬的少女,如今见他一言不发便噤若寒蝉起来,贾琏心中并不痛快,反倒越发惭愧不能似她待他那样待她,一时间恨不得对她情深似海,好还了她的情,奈何总隔了一层。 “……又平安又封侯拜相又百子千孙?”许青珩词穷地说。 贾琏噗嗤一声笑了,不再为难她,牵着她起身道:“不知搬好家了没有,急着识时务呢。” ☆、第146章 双姝入宫 不知贾琏是否是报复贾赦在他内书房胡作非为,才将他搬到闭塞的东大院去。但许青珩对住进荣禧堂身后的大跨院里却十分满意。 这大跨院里足足有二十几间屋子,绕过荣禧堂东边三间耳房,穿过角门再进一处穿堂,便进了这大跨院里。 因房间众多,贾琏便挑了五间正房给许青珩,另将大跨院后上下各三间的小楼充作内书房——虽依旧在后楼上设了床铺,到底跟许青珩睡在一所院子里了。 夜间贾琏也竭尽所能以实现诺言——左右他听着许青珩尽在耳边的呼吸声也睡不着。 次日一早,许青珩慵懒地起床,梳洗之后,记起鸳鸯的话,便仔仔细细地照镜子,瞧见自己面上果然没有先前做姑娘时有神采,待要涂抹些胭脂上去,又想如今可怜兮兮的才好,不然那个人哪里还记着她? “二爷呢?” “奶奶起来的迟了,二爷在后楼写字呢。”五儿因温岚的事,再三提醒自己不可妄议许青珩与贾琏的事。 “二爷吃过了吗?没吃就端到后楼去。” “哎。” 许青珩对着镜子照了照,见身上红衣裳映衬得脸色太好,于是有意换了件菜帮子色的衣裳就向后楼去了,走在路上记起昨夜风光,暗道新婚那夜那人一准偷懒了。 进了后楼东间里,果然瞧见贾琏站在书桌后练字呢,许青珩瞧着他铁画银钩,就说道:“我打发人将饭菜端这边来了。” 贾琏一默之后点了头,怂恿许青珩道:“左右这院子屋子多,你挑几间一间做书房、一间留着做针线。” “……那睡觉的屋子岂不冷清?你为什么总要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耗费心思?”许青珩十分不喜这疏离的举措,两个人都是这样行事,就算是住在一所院子里也没个说家常的时候。 贾琏笑道:“屋子空着也白费。” “那你划一间说家常的屋子吧,我瞧着时辰在那屋子里等你。” 许青珩的话很冲,因许青珩并未因他竭尽所能而柔情似水,贾琏有些伤了自尊,于是他也冷了脸,不接话头。 “逗你玩呢,若当真划定了,你连这后楼也不来了。”许青珩嗤笑道,透过窗子瞧见五儿、六儿端了饭菜过来,便去西间里摆饭。 “二爷,忠顺王府打发人来请二爷过去说话。”楼外鸳鸯过来道。 “打发的谁?”贾琏问。 鸳鸯隔着窗子道:“是个面生的小厮。” 贾琏眼皮子跳了跳,猜着忠顺王爷大抵是知道昨日北静王来他府上的事了,于是心思飞转地琢磨着如何将这事圆过去,丢下笔,去门后摆在架子上的水盆里洗了手,就向外去。 “不吃饭了?”许青珩追出来问,看贾琏的架势是没工夫吃饭了,便转身端了一碟子小花卷出来,捏了一枚塞到贾琏口中。 贾琏只咬了一口,便向外去,走在路上就问鸳鸯,“你瞧着我如今可精神?” 鸳鸯笑道:“离着精神二字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那就好。”贾琏笑了。 “老爷那昨晚上闹事,只说饭菜不合胃口,厨房里忙了一夜也没做出叫他称心的。” “叫厨房里别忙活,每日依着例子做了送去就是。” “……怕会招人嫌话。” “告诉旁人老爷在后院里有美妾有幼子快活着呢。” “哎。” 贾琏走到前院,又听赵天梁、赵天栋兄弟说忠顺王府来人脸色很是不好,便又将说辞润了润,出门上了马,便领着赵家兄弟向忠顺王府去。 待到了忠顺王府门上,果然瞧见门上人怠慢了许多,说入内禀报忠顺王爷,却叫他在门上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之后,贾琏才被人领了进去,今次去的是前厅。 红楼之公子无良_169 只见忠顺王爷这前厅布置得十分威武,整座上覆盖着一整张的虎皮,两边的交椅上也用整张的兽皮充当椅袱。 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兽头耀武扬威地摆在脚踏上,个个争先恐后要给贾琏下马威。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才见忠顺王爷懒懒散散地领着琪官从后厅里出来。 出来了,他就一言不发地坐在虎皮褥子上,将脚踩在虎头上。 “下臣见过王爷。” “平身吧。”忠顺王爷从琪官手上接过茶碗,抿了一口,斜睨着琪官说,“这两日又跑去北静王府玩耍了?” 琪官仓促地瞥了一眼贾琏,忙说:“小的足有半年没出过府门了。” “哼。”忠顺王爷淡淡地一哼。 贾琏开口道:“莫不是北静王也叫王爷不自在?” 一个也字,可谓意味深长。 忠顺王爷笑道:“他一个毛孩子,谁跟他计较?”脚在虎头上一碾,“莫非北静王找你不自在了?” 贾琏忙拱手道:“还请王爷做主,趁着我在南边,消息不通,两个无耻女子来我家门上招摇撞骗,下官本要送那两个女子见官雪耻。谁知北静王半路杀了出来,要保下那两个女子。”三思之后,贾琏决心如实说出。 这说辞与忠顺王爷打听来的相差不多,忠顺王爷便道:“他为什么要保下那两个女子?其中的洪家丫头,你不喜欢,只管打发了就是。” 贾琏冷笑道:“北静王说那有孕的女子跟他门下一位书生与南安王府郡主有了婚约。简直无理取闹,为他一己之私,便要下官做了活王八!还要养下一个小王八!” 忠顺王爷一怔,随后笑道:“我原等着瞧南安王府笑话,看他如何将郡主嫁出去呢,原来他打得是给郡主挑个穷书生的主意。” “……不知郡主为何要下嫁给个书生?”贾琏问。 忠顺王爷笑道:“郡主算不得是个姑娘,嫁到旁人家,若败露了,南安王府颜面再保不住了。” “……什么人胆大包天,能毁了郡主清白?” “——她生来如此。”忠顺王爷隐晦地道,反问道:“你若自身行得正,北静王如何能威胁到你?” 贾琏悻悻地说:“下官有把柄握在北静王手上。” “什么把柄?” 贾琏半真半假地说:“下官认识那贾雨村,曾在贾雨村、洪和隆那替贾雨村做过一点子不合王法的事。” 忠 顺王爷嘴唇紧紧地抿住,半天冷笑道:“果然是北静王设计陷害!可怜洪大人一辈子忠心为君,却落得这个下场!那贾雨村实在该死!”原本还疑心贾琏与北静王暗 中勾结,如今见贾琏毫无隐瞒,便没了芥蒂,安抚道:“且留着那女人孩子在你府上吧,日后兴许用得上。也别将北静王的话放在心上,他还没那能耐动你。” “……听北静王的意思,他要将下官弄到神机营去,下官虽有个将军爵位,但志不在武职,王爷是清楚的,那武职前程有限……”贾琏有意吞吞吐吐,巴望着忠顺王爷抢先一步,将他弄到六部亦或者翰林院去。 忠顺王爷一滞,随即抚掌大笑道:“不想他打得是这么个主意!” “不知是个什么主意?” “他握着你那把柄,又要将你弄到那个地方,存得可不就是将来……”意图谋反四个字在忠顺王爷心中的回荡了一圈,又落入最隐秘的角落。 “咳, 你也不必细问,也不必瞧不起神机营,有道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若能在神机营里有一番造化,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忠顺王爷捻着胡须劝说贾琏,见贾琏依旧不 情愿,又假意嗔道:“你年纪轻轻,又在南边没什么功绩,又被洪大人连累,能顺水推舟进了神机营岂不好?难道你要一步登天,去封侯拜相?” “下官不敢。” “去吧。”忠顺王爷懒懒地挥了挥手。 贾琏躬身向外退去,走了几步,听忠顺王爷喊了一声回来,就赶紧地站住脚步。 “据说,吴、周两家封了贵妃,都向你们家报道去了?” 忠顺王爷耳目众多一事,贾琏早已知晓,听他问,就市侩地笑道:“早些年,下官就料到要有几位荣升贵妃,因此特特买下那几家宅子外庭院,可叫下官逮住了。” 忠顺王爷笑道:“你也算是有心了,支会周、吴两家一声,我这里还有些存了许多年没地摆的东西,若是他们缺,尽管打发人来取。” “是。”贾琏答应了一声,便躬身向外去,此次出来,忠顺王府门人不敢怠慢连连对他道了不是。贾琏也不跟这些下头人计较,依旧客客气气地出来,待出来了,正要去许尚书府走一遭,忽地便见一同随着他进京的柳湘莲满脸焦急地过来了。 “二爷,林大人请二爷去兰台寺有事商议。” 贾琏吓了一跳,暗道书中仿佛林如海就是在这二年没的,忙问:“林大人说了什么事没有?” 柳湘莲忙道:“林大人只打发人来府上说是十万火急的事。” 贾琏闻言便翻身上马,随着柳湘莲一同向兰台寺去。 待到了兰台寺中,便见几个兰台寺中人躲躲闪闪地道恭喜,贾琏冲这几人拱了拱手,便与柳湘莲一同进了林家。 谁知一脚踏进后院,便得黛玉亲自迎接。 只见黛玉此时已经出落得十分飘逸,吃了几年和尚道士的药,误打误撞,将身子调理得也算得上康健,于是贾琏看见她,就想如今这不是个世外仙姝,乃是个入世仙子了。只是看她两眼哭得红肿,似乎遇上了非常为难的事。 “可是姑父出了事?”贾琏问。 黛玉哽咽道:“父亲如今就跟珠大哥一样,身子说好不好,到了秋冬总要发病,但春夏两季便与常人无异。” 雪雁搀扶着黛玉忙说:“不是林大人的事,是我们姑娘的事。” “古人云福祸相依,早知道宁肯病怏怏的,也不吃那劳什子药。”黛玉眼泪簌簌落下,还要再说两句,偏见房中贾敏出来了,只得将话咽下。 “琏儿快进来吧。”贾敏立在门边,一双眼睛也是又红又肿。 贾琏满腹狐疑,行了两步,又回头看黛玉一眼,不等进屋,就对贾敏道:“莫不是妹妹芳名远播,惹来了什么登徒子?” 贾敏冷笑道:“若果然是登徒子倒好打发了。”无奈地对雪雁说“万事有我们做主,且领着姑娘回房去。” 贾琏琢磨着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进了林如海房中,就见林如海坐立不安地背着手来回走动。 “琏儿,你妹妹要入宫了。”林如海阴沉着脸说。 贾琏抿了抿嘴,“入宫,也并非全要做妃嫔,不知林妹妹是何人举荐入宫?又是入宫做什么?” 林如海叹道:“有一等小人为谄媚上位,便借了他人家的鲜花献佛。” “……哪一个小人?” “你方才从谁家门中出来?” 贾琏眼皮子一跳,暗道忠顺王爷竟然做下这事? “据说是入宫陪伴太后,但宫门深似海,谁知进去了到底怎样?太上皇……”贾敏忽地想到若是林黛玉落到了太上皇手上,便头重脚轻地要昏厥过去。 贾琏赶紧抱住贾敏,将她安置在铺着柔软垫子的椅子上。 “姑父哪里得罪了忠顺王爷?”贾琏问。 林如海咬牙切齿道:“我何曾得罪过他?不过,忠顺王爷也并非傻子,他怕是见我并不诚信归顺与他,便想了法子作践我!早知如此,便叫玉儿病弱一些又何妨?” 贾 琏心道果然是福兮祸兮,如今父母双全、身子骨健康,反倒更招来祸患,“兴许主上体恤姑父,施以援手……”忽地听见窗外一声呜咽,又见贾敏、林如海夫妇俱是 一副避之不及模样,又想皇帝爷两在他们夫妇眼中都非良配,又问:“除了林妹妹,可还有旁人家的姑娘?要有,能做个伴也好。” “另一个,便是薛家姑娘了。原本薛家姑娘是不能够的,偏她哥哥在这节骨眼上出息了。”贾敏惋惜道。 圣上才要提拔薛蟠重振家业,太上皇便急着令薛家姑娘入宫割去薛家成果。 贾琏深吸了一口气,心叹世外仙姝、山中高士竟又撮合到一处了,“名字怕已经送到太上皇跟前了。” 林如海哭丧着脸,嘴唇动了动,最后道:“原本就知叫你来,你也没个主意,不过是想找个人发一发牢骚罢了。” “为今之计,只能请人在太后跟前,抢先定下妹妹来,如此,也能使得妹妹免遭太上皇、圣上……”贾琏砸吧了一下嘴巴,这事比拦着林黛玉进宫更难办,能在太后跟前说上话又偏在娶妻之龄、又体恤林如海爱女之心的能有几个? 红楼之公子无良_170 林如海、贾敏二人双双为难起来,夫妇对坐落泪。 半晌贾敏迟疑地开了口:“我倒有个人选,只是不知老爷肯不肯开口去求人,人家又肯不肯答应。” 贾琏莫名地猜到贾敏说得是哪个了,咳嗽一声,试探地对窗外说:“姑妈说的是北边的那位?” 贾敏也知黛玉在窗外,因不知黛玉愿意否,便静等着窗外动静,徐徐听见脚步声远去,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知道比起太上皇、皇帝,黛玉尚可以接受北静王。 “不可,万万不可!若是去求了北静王,便是打了忠顺王爷的脸,也要连累了琏儿!”林如海斩钉截铁地道。 贾敏立时哭道:“不求他,还能求谁?就算是豁出老脸跪下磕头,也要请北静王帮帮忙。” 林如海眉头紧皱,“原本就是忠顺王爷试探之举,再去求了北静王,岂不是更成了他的眼中钉?” “……姑父,妹妹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侄子如今也有些参谋,不必姑父事事为侄子劳心。”贾琏权衡一番道。 林如海心里犹豫起来,踌躇半日,又看妻子默默落泪看他,最后咬牙道:“只得如此了,今日之后,琏儿你千万莫管我们远着你。” “姑父只管将心思放在妹妹身上吧,妹妹没几日便要入宫,姑父、姑妈好生替她准备准备,进宫前,叫妹妹多陪着老太太几日。”贾琏说完,见林如海、贾敏又相对落泪,便琢磨着不知薛蟠那处又是怎样,于是告辞出来,到了外头令赵天梁去薛家打探打探,便打马向荣国府去。 才从西边角门进了府,赵天梁便已经快马加鞭从薛家回来了。 赵天梁擦着汗紧跟上贾琏,笑说:“薛家上下喜气洋洋的,尤其是听说了周、吴两家的娘娘要风风光光地回家省亲,薛家人更是面上有光。” “他们家奶奶也这样?” 赵天梁说道:“薛大爷、薛大奶奶忙着奉旨赚钱呢,我去问,薛大奶奶还说‘这点子事还专门来问’,可见他们两口子是当薛大姑娘进宫陪太后、太妃作伴呢。” “薛家没一个人将这事放在心上?” “怎么没有?薛家太太忙着替薛大姑娘打点呢,薛太太说,先前给姑娘说了几次亲,总也不成,兜兜转转终归进了宫,可见这是上天注定。” 贾 琏嗤笑一声,王熙凤那样精明的人物,哪里不知道这进宫并非单单给太后太妃作伴那样简单,不过是装糊涂罢了。又想薛宝钗并非黛玉,若她果然进了宫,兴许会有 一番造化——况且房文慧也在太后身边。斟酌一会子,便对赵天梁说:“你再跑跑腿,去跟薛大爷说房家姑娘也在太后身边,叫他懂事一些,去房家跑一趟,问一问 是否要给房家姑娘捎带些小物件以慰藉思家之情。” “哎。”赵天梁答应着便又去了。 贾琏一手背在身后思忖 着北静王会否答应了林如海,一手颠着腰上佩玉踌躇着如何化解陈也俊那边的僵局——毕竟,北静王既然说要赌陈也俊会否与他反目成仇,便定会阻拦陈也俊重返神 机营。正想着,人便走到了荣禧堂正房东边,忽地想起许青珩正在大跨院等她呢,于是便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呀,回自个家竟这样叫你为难?” 耳房里忽地传出许青珩的声音。 贾琏唬了一跳,向耳房窗子望去,便见许青珩正坐在窗子后。 “想什么呢?我坐了那么久你也没瞧见我。”许青珩冷笑一声,依旧与对面的迎春下棋玩。 贾 琏靠着窗子向耳房内张望,见迎春还站着,就挥手叫她坐下,想起黛玉、宝钗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怕迎春心里也着急呢,于是打量了一回迎春,看她低着头越发 显得温柔,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模样儿也算是一等,就抱着手臂对许青珩说:“林姑父家的妹妹、薛姨妈家的妹妹都要进宫陪伴太后去呢。” “哦?”许青珩先还气贾琏进家门前要长吁短叹,听他这么一说,便顾不得再去气了。 “免得夜长梦多,你常带着迎春去胡家走一走,与胡竞存家里说说话,我再寻了几位兄弟去与胡竞存吃酒,这事八成就成了。”贾琏没头没尾地说。 许青珩听明白了,向迎春一挤眼睛,笑道:“你挑得很不错,胡家是书香门第,竞存我也见过,虽仗着有些才气傲慢了一些,却也是稳妥的好人。” 迎春不急着嫁,但着急的是没人替她筹谋婚事,此时听兄嫂遮遮掩掩地说了,便局促地起身道:“我去给哥哥端茶。”说着,就向西间里头走,隔着帘子听贾琏与许青珩说话。 许青珩瞧见迎春在帘子后影影绰绰的身影,压低声音说:“就不知胡家乐不乐意,毕竟不是太太出的。” “不是太太出的又怎样?左右府里就一个姑娘。” 许青珩笑道:“原当你要卖了迎春,硬是要叫她高攀呢,谁知你真为她找了个好人家。迎春那样的性子,进了胡家也能过上太平日子。” 贾 琏笑了笑,他就是想高攀,迎春资质不够,也高攀不起;迎春的性子与孤标傲世的胡竞存并不十分投契,但太平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又说:“早些年我便买了些宅 子、地给她,如今好些都涨了价钱。你瞧着可卖的卖,可留的留,卖了银子也给她算到嫁妆里头去。大家具物件,虽家里都有,但是旧的,拿着冲陪嫁不体面风光, 也着人打造了新的……”话音一顿,忽地想起迎春的嫁妆要怎么置办了。 “何必这么麻烦,叫蔷儿、芸儿给周、吴两家办事的时候一并办了就是。”许青珩轻描淡写地说。 “哟,行家呀。” ☆、第147章 冒险一赌 远胜春朝的秋日里,得知迎春的嫁妆能不花费自家一草一木就置办了,贾琏很是欣慰。 许青珩也很是欣慰。 隔着帘子偷听的迎春,心里更是欣慰,所慰之事,一是贾琏挂心她的亲事,二是贾琏、许青珩口中的胡竞存貌似与她十分匹配,三是……嫁妆似乎十分丰厚。 “哥哥喝茶。”迎春等许青珩、贾琏话音落了,才捧着茶进来。 “不喝了,想来你们吃过饭了,我去梨香院里与子弟们一同吃饭。”贾琏说罢,便去了。 许青珩抿着唇笑,待见迎春还愣愣地站着,便笑道:“还不回去瞧瞧衣裳够不够,若不够,只管叫了人来给你裁衣裳。” 迎春腼腆地一笑,便掐着衣角向东跨院去,边走边想她的心思可算了了,以后再没可挂心的事了,正觉神清气爽,便见司棋过来了。 “姑娘,老爷叫人唤姑娘过去。” 迎春打了个冷颤,待要不去,又于心不忍,于是就叫司棋陪着向后头偏僻的东大院去。一路上思量着见了贾赦如何说,待到了东大院门前,听见里头婴孩无助啼哭声,反倒有了底气,令人开了门,便进去了。 只见这人迹罕至的东大院内中虽无花哨的亭台楼阁,但宽敞无比,院子好比校场一样又宽又广,远远地瞧见贾赦拄着拐杖快步向她走来,迎春莫名地觉得滑稽可笑。 “哼!”院子太大,贾赦气呼呼地走过来后,额头已经蒙上了一层冷汗。 “父亲。”迎春福了福身,瞅见碧莲抱着贾琮紧跟了过来,就暗暗撇嘴。 “二爷呢?老爷一早身子不自在,怎不见二爷来?”碧莲抱着孩子兴师问罪。 迎春因亲事有着落便也有了底气,听碧莲这话,便冷笑道:“你与谁说话呢?” “老爷。”碧莲登时委屈地挨近贾赦。 贾赦冷笑道:“在你老子跟前摆起威风来了。” 迎春心恨碧莲狐假虎威,便苦笑道:“老爷,二哥避嫌还来不及,来这做什么?老爷自己算一算,这院子里,谁成日里将二哥挂在嘴上?” 贾赦呆愣住,狐疑地看碧莲。 碧 莲张口骂道:“老爷好糊涂,旁人说一句,就疑心起我来了。既疑心我,就定也疑心琮儿,既然疑心琮儿,我们娘两也没脸留在贾家了,不如一头撞死吧!”说着, 待要撞,偏四下里空旷无比,离着院墙足足有百来步远,要撞过去,免不得小跑,若小跑了,哪里还有柔弱可言?于是便要向贾赦身上撞去。 贾赦忙抱住她,哄道:“你放心,不出两日,我定能将琏儿叫来问个清楚明白!” 碧莲先撒泼,此时便又落泪,惹得贾琮与她一同哭个不停,母子二人哭得好不可怜。 “早知道,我就不来你们贾家了。”碧莲哽咽道,心里当真有些后悔了,遥想当日满心壮志要逼死许青珩令贾琏悔不当初,谁知终究又成了一场不自量力的笑话。 “莫哭了,家里就琏儿、琮儿两个,琏儿一时糊涂,等他醒过神来,就知道疼琮儿了。”贾赦自欺欺人地说。 迎 春原本是不舍贾赦才来这东大院,谁知瞧见了这么一出好戏,默不作声地福了福身,便悄无声息地出来了,到了东大院门上,见人关门,就对门上人说:“若是老爷 没什么要紧,不必打发人特特说给我听。”有些失魂落魄地出来,不自觉竟走回了先前的院子,瞧见院子里探春独自一人坐在虬结的山石下逗弄花头鸭子,有些尴尬 地转身要走,不想才转身,便被探春唤住。 原来那一日探春挨打后,迎春便与探春有了心结,如此,二人相处时总要夹着个湘云或者黛玉。 “迎春姐姐既然来了,怎又要走?”探春将戏弄鸭子的柳枝丢在池塘中,站起来后一时头晕眼花身子晃了一晃。 迎春赶紧伸手将她拉住,见她臂膀瘦削,就道:“你又为难自己了?” “迎春姐姐从哪里过来的?”探春笑问。 迎春便尴尬地将探望贾赦反倒瞧见碧莲作怪的事说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71 “我 姨娘如今想作怪也不成了……昨日趁着老爷太太去了薛家,我悄悄地回了东边花园子去看姨娘,谁知姨娘脸上花了,竟自暴自弃起来,整个人又邋遢又狼狈,越发地 疯了,见了人就满嘴污言秽语。我才要劝她两句,环儿那东西又来了,张嘴便作践起姨娘来。姨娘也不知珍重,与环儿两个当着一群下人面对骂起来。我看不过,说 了环儿两句,他便将我骂了,更说起老爷的门生通判傅式新近丧偶,家里有人教唆老爷将我许给他做续弦呢。比之我那样遭遇,你方才瞧见的,又算什么?”探春笑 了笑,牵着迎春的手就向屋子里去。 “这院子该锁了吧。”迎春尴尬地说。 “是该锁了,锁门的媳妇方才抓了一对鸳鸯出去,我瞧着门开着,便进来了。” 迎春只当探春今日遭遇是自己那一日突发奇想的挑拨造成的,心里有愧,便局促地没话找话:“你知道林妹妹、薛姐姐要进宫给太后作伴吗?” 探春笑道:“这是她们的福分,我没有那样的好爹爹好兄弟。” 话不投机,况且屋子里早没有座椅,空旷旷的,二人便更尴尬了。 “…… 迎春姐姐这几日可要出门?若出了门,带上我可好?”探春犹豫着开口,但开口之后,不等迎春说话,就又道,“我日日留在家中,老太太虽也疼我,但老太太瞧着 湘云的事定了,便了无心事地留在家中静养,哪里还惦记着我……太太那边怕我出息了拉扯姨娘与她不对付,老爷更是不管我死活。今日我破着说一句,求着姐姐带 我出门也不为旁的,就是我了无牵挂了,豁出去了,要拼着命找个自己个无怨无悔的归宿。”说着,膝盖一弯,就冲着迎春跪下去。 迎春赶紧把她抱住,吓得一颗心砰砰跳,赶紧向后头去看,见司棋不知哪一会子被人支开了,便在心里骂了司棋一句小蹄子。又要拉扯探春起来,又不知该如何劝说探春。 就连她听着兄嫂说起她的亲事,都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敢认下;探春竟然明摆着跟她说出门要给自己寻门亲事。 探春是真的被逼着走上绝路了。 迎春稀里糊涂地说:“你快起来,这样的事,我怎么能答应你?” “迎春姐姐也大了,珩嫂子定会带你出门,迎春姐姐替我说说情,叫我跟着去吧。不然,我这辈子不知要落个什么下场。我如今是走投无路了,便不是个男儿也要将自己当个男儿使。只求迎春姐姐大慈大悲,给我一条生路。” 迎春被吓得六魂飞升,顾不得裙裾扫在地上,半跪着陪着探春,低声地劝道:“快将这糊涂心思打消了吧,哪有那么容易见到外人?” “事在人为,总叫我拼一拼。不然,有朝一日,我像那碧莲一样不知廉耻地争宠求生,迎春姐姐忍心么?”探春哽咽道,“但凡还有别的路可走,我也不至于这么懦弱地跪在迎春姐姐跟前。” “……我只管劝嫂子带了你一同出去,旁的一概不知。”迎春苍白着脸将探春搀扶起来,一面想着若是出了差错,她那亲事、嫁妆便都要没了,一面又想若是她落到探春这般境地,可有胆量像她那样孤注一掷?拿着帕子又替探春擦了脸。 探春破涕而笑,“姐姐,你只管跟嫂子说,就说司棋嘴快说嫂子要带你们出门,我听错了,只当嫂子也带我去,回禀了老太太,就兴冲冲地等着出门呢。” 迎春琢磨着这样说也好,听见外头司棋与侍书说笑声,便先一步向外去。 “姑娘脸色怎这样白?”司棋疑惑地问。 “没什么。”迎春擦了擦脸,便一径地向外去,出了门便后了悔,但想到探春那样可怜,只能硬着头皮去求许青珩了。 迎春先回了东跨院,洗脸匀面之后,因气恼司棋方才被侍书支开,便不领着她,自己个向对门的大跨院去,进了大跨院,听五儿说许青珩在后楼,便向后楼去,离着后楼还有十几步,远远地瞧见贾琏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许青珩坐他身边说话,便犹豫着重新向前头去。 谁知许青珩瞧见她了,便离了座跟了过来,在前面耳房叫住她。 “不歇晌过来做什么?” 迎春笑道:“司棋嘴快,跟探春说嫂子兴许要带我们出门,她将我们听错了,只当嫂子也要带了她出门,已经回禀了老太太,正在老太太那高兴呢。” 许青珩笑道:“原来是这事,无妨,带了她出门就是。”也不把这事当一回事,依旧转身回后楼前坐着,拿着金耳挖给贾琏採耳,瞧见贾琏舒坦地闭目养神,就笑道:“怎么样,后院比前院好吧?” 贾琏也没听见许青珩说什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便含含糊糊地睡下,待被一阵凉风吹醒后,就在心里一阵地后悔,琢磨着如今养足了精神,晚上越发睡不着了。 果不其然,待到了晚上,许青珩的呼吸声搅合得恨不得立时拔腿回后楼,偏才刚回来,在情在理都不能那样干,于是煎熬了一会,记起早晨许青珩面上并无娇羞模样,于是便将上辈子珍藏的花样拿出来一一施展。 待鸡鸣之后,贾琏侧身去瞧床内的许青珩,等着她醒来。原当许青珩醒来后会娇羞妩媚地看他,谁知许青珩醒来后,便情绪低落地自去洗漱。 贾琏自是不知许青珩越是瞧见贾琏如此卖力,越发觉得他新婚之夜太过敷衍。 一连四五日日日如此,渐渐贾琏就有些腰酸,难以坚持下去。 到了第七日,一早又见许青珩阴沉着脸,正在东间炕上吃早饭,贾琏就问许青珩:“你生来就有起床气,还是只跟我在一起时这样?” 许 青珩冷笑一声,暗道他若是始终如此也就罢了,偏他有能耐却在洞房花烛夜敷衍了事,就凭这就该恨他一辈子。想着,从身旁五儿手上接了茶盅漱了口,便起身整理 裙子,有意对六儿说:“去看看迎春姑娘、探春姑娘收拾好了没有,今日去孔家,万万不可失礼。”说着,就撇下贾琏,去东间里更衣。 贾琏越发不明所以,也懒得追问,只打定主意今晚上去后楼歇着去。 “陈姑爷带着一位姓傅的老爷来了,傅老爷的妹子傅姑娘跟着二太太来跟老太太请安呢。”鸳鸯从外头进来说。 “知道了。”贾琏放下筷子漱了口,就问鸳鸯:“你瞧傅家怎样?” 鸳鸯嗤笑道:“早先凭着二老爷的能耐也风光过,如今二老爷想风光都不能,那傅老爷往哪里找风光去?瞧着那傅姑娘好个蕙质兰心的任务,可穿着打扮,连葛先生家的姑娘还不如呢。” 贾琏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了,叫鸳鸯帮着许青珩准备外出事务,人就向前院书房去,出了荣禧堂大院,遥遥地看见陈也俊带着一个三十五六的男子一同瞻仰荣禧堂前的匾额题字,就拱着手向他们二人走去。 “琏二哥,这是二老爷门生傅式傅大人。” 听陈也俊这样说,贾琏就唤了一声傅大人。 傅式忙毕恭毕敬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学生傅式见过贾将军。” “……还是直呼名字吧,如此大人来将军去,叫旁人看着竟像是互相吹捧一样。”贾琏心说他可不敢抢贾政的门生,又问陈也俊:“周、吴两家的事可还做得来?” 平白无故成了办杂事的,陈也俊哪里耐烦去管周、吴两家省亲的事,不过是推给贾蔷、贾芸等小辈去做罢了,听贾琏问,就含含糊糊地说:“他们两家客气,况且又有他们自己家人,并不叫我管什么事。不知神机营的事,可有眉目了。” 贾琏冷笑道:“不知怎地,忠顺王爷打听出来北静王要我进了神机营,也不知他存了什么心!明知道我一心游说忠顺王爷要叫你顶替了你父亲职位的,且志不在此。” 陈也俊心吓了一跳,虽贾琏提起了北静王,他就难免做贼心虚地偷偷觑贾琏脸色,也不敢追问。 傅式连连摆手吐舌道:“琏二爷不可这样谈论两位千岁。” 陈也俊咳嗽一声道:“正是,琏二哥,今日咱们只谈风花雪月。” “去警幻斋里头谈吧。”贾琏又吩咐全禄等去置办酒菜来。 不等他们进警幻斋,便见后院里抬出三顶翠幄轿子后头又跟着一群仆妇。 傅式便笑道:“可是家里的奶奶要出行?” 贾琏道:“内子带着两个妹子走亲戚去。” “探春姑娘也跟着去?”陈也俊也听元春提起过傅式与探春一事,就事论事,除了年龄不匹配,以如今贾政的身份,探春配傅式也没什么委屈。 傅式一听探春也在轿子里,立时便向后头两顶轿子看去。 贾琏微微蹙眉。 陈也俊立时笑道:“琏二哥不知道,傅大人兴许要做了咱们的妹夫呢。”说着,玩笑着撺掇傅式喊他大姐夫喊贾琏二舅兄。 本是玩笑,谁知那傅式果然不负“附势”之名,立时腆着一张挂着胡须的脸喊起了二舅兄。 贾琏被恶心了一下,张口道:“探春才多大点人。”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傅式堆笑谄媚地来了一句,瞧见贾琏面色不好,一个初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也俊瞧出贾琏不喜这亲事,就扯了贾琏袖子说:“这事左右都要二老爷拿主意,琏二哥,咱们也不好过问。” 贾 琏微微眯了眼,许青珩当初嫁过来时他还嫌自己禽兽,如今竟见到更加禽兽的了,便是少男少女彼此思慕也没傅式这一把胡子的禽兽的事。待要不管,又觉贾政挑下 这么个女婿迟早也会恶心到他,于是对陈也俊道:“这事哪里好不过问。我瞧着二叔成日里呆在家里,还巴巴地费心替探春寻了,如今那头都说定了的,二叔又挑了 一个乘龙快婿,叫我怎么跟人交代?” 傅式原本要趋附的就是贾琏之势,瞧见贾琏不喜这亲事,立时道:“说来下官也觉这门亲事有些不 妥,不过是老师提起,不知如何婉拒,既然琏二爷已经另外挑了贤妹夫,下官自然要成人之美。”手心里沁出汗水来,他素来擅长察言观色,哪里瞧不出惹怒了贾 琏,但仍旧不肯前功尽弃,于是请贾琏去警幻斋入座后,便变着花样地讨贾琏欢心,好半天听说他妹妹傅秋芳随着王夫人出来了,暗道这样快便出来,可见傅秋芳也 并未讨得贾母欢心。于是再也坐不住,匆匆找了个借口,就狼狈地与陈也俊一同退了出来。 从东边角门出来,陈也俊安抚傅式道:“琏二哥素来这样的性子,熟了你便知道了。” 傅式连连说是,又笑道:“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听琏二爷的意思,神机营你是进不去了。” 陈也俊沉默了,只觉去说动北静王,再有贾琏去忠顺王爷那处说项便可,于是说道:“我去北静王府上磕头去。”说着,就站在东边的黑油大门外叫门上人入内给他备马。 偏门上人耳背,一时并未听见。陈也俊一连喊了三四声,才有人在门内答应了。 这本是寻常之事,偏傅式别有用心地说:“你也不容易。” 这轻飘飘一句话,登时叫陈也俊醒过味,再三品咂起傅式对他与贾琏态度的不同,心里就不平起来。 “陈姑爷是常去北静王府上,还是偶尔为之?”傅式又问。 红楼之公子无良_172 陈也俊赌了一口气,为显得与北静王亲近,就冷笑道:“自然是常去的,这二年我有些怠慢了,昔日我们与北静王说说笑笑,连上下也不分呢。” “‘我们’里,必有琏二爷吧。”傅式暗中瞥了一眼陈也俊神色,又对西边毕恭毕敬地说,“我也想一睹北静王金面,还望下次琏二爷能叫我得逞所愿。” “不必等下次,你只管随着我来。”陈也俊斜睨向傅式,待门中小厮牵出他的马来,便倨傲地乜斜着眼吩咐:“连同傅大人的马一并牵来。” 小厮忙答应着又将傅式的马也牵来了。 傅式并不问妹子在王夫人处如何,满心欢喜地想着见了北静王,如何不着痕迹地将贾琏方才的话说给北静王听,于是便随着陈也俊向北静王府上去。 不料半岛上便遇上了北静王的轿子,陈也俊立时下马,上前很是亲近地问:“正要去给王爷请安,便遇上王爷,可见今日是我的好日子呢。” 北静王水溶微微撩开轿子帘子,先瞥了一眼陈也俊身后,扫了一眼傅式,又看陈也俊。 “王爷这是从宫里出来?”陈也俊瞄见水溶一角用金线绣满的袖子,有意将话说得与北静王十分亲近。 水溶笑道:“才陪着母妃进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她老人家可安好?” “又得了两个钟灵毓秀的女儿作伴,太后老人家精神自然是好的。”水溶说着放下帘子,“你身后那位可会做文章?” 傅式见北静王说的是他,忙恭敬地上前拱手道:“学生不才,会做两篇文章。” “如此,就一同随着本王去孔家吧。” 话音落下,轿子便又徐徐前进。 傅式欢喜不迭,陈也俊也忙上了马,二人便随着北静王的轿子向孔家去。 待到了胡家门外,便见整条大街上车水马龙,竟堵得道路淤塞不通。 陈也俊随着北静王的轿子进入胡家后,亲自搀扶北静王从轿子里出来,笑道:“孔家有什么喜事么?我竟不知道。” “孔老寿辰。” 陈也俊笑道:“忘了备上厚礼了。”说罢,就瞧见北静王的随从们捧着一叠叠礼盒过来。 傅 式看了连连咋舌,一双眼睛四处游走,巴望着在人群中寻找可趋附之人,他随着北静王先去见了孔老,给孔老拜寿,又巴巴地瞧着一群达官显贵拜见北静王。这一番 拜见下来,连他这跟在北静王身后的人也不禁有些飘飘然。神思飘忽着,就随着北静王、陈也俊去了后花园,又将京都一干阔少小爷拜会了一通。 彼此拜会后,一群人说酒令,北静王自己是不说的,只叫傅式替他说,罚酒也令傅式代罚。 傅 式为博众人欢心,便来者不拒,灌下了不少酒水,眼前渐渐朦胧,忽地察觉北静王不在席上,唯恐北静王回府了,便借口更衣离席,急着找个小厮打听北静王哪里去 了,偏园中宾客众多,一连抓了两三个小厮来问,还问不出个青红皂白,飘忽间瞧见一角仿佛是北静王的华服,便紧跟着那华服而去,一路踏着初初落下的红叶尾随 过去,身子踉跄了一下,险险地扶住一块大石稳住身形,探头再一看,那却不是北静王的华服。 这位小爷姓甚名谁?傅式回忆半天,只记得胡竞存、房在思等人的名字,却想不起这个是谁。探头去看,见着小爷对面又有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姑娘,那姑娘眉眼间带有两分飒爽英气。 小儿女偷期幽会?傅式糊涂地抓了抓脸,待要再去寻北静王,偏脚步打晃,又唯恐弄出动静惊扰了人,于是想着他且听一听再说,就站定了脚偷偷地探头去看。 “你个女儿家偷偷离席来爷们的地盘做什么?”那小爷问。 那少女也不示弱,针锋相对道:“女儿家来爷们的地盘,自是来找爷们。” “不知廉耻,看你也像是大家女儿,仔细我喊出来,叫你全家上下颜面丧失。” “……倘或还有颜面可保,哪个大家女儿似我这样离席来找人?” “你找谁?”小爷又问。 那少女道:“能找到谁,就找到谁。” “你可是有难言之隐?”小爷颇为通情达理。 阴暗处,尚存一息的蚊虫向傅式脖颈上飞去。 傅式挥手驱赶蚊虫,眼睛不离那对小儿女,心道这小爷放软了话再听那少女一番诉苦,大抵要落在那少女掌中了。 果不其然,提到“难言之隐”四个字,方才还倔强的少女登时软弱无助地落泪,哭诉道:“我姨娘不知自重与人做妾,落得个秋日绢扇的下场。如今我父亲要将我许配给他那个只知趋炎附势的门生做续弦。” “婚姻之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想必你定是与旁人有了私情不愿意嫁那门生了,我便当做日行一善,替你将你那情郎召唤出来。你说他是谁吧?” 那少女哽咽道:“哪有是谁?不过是想着兴许能撞上一个免得嫁给那小人罢了。” 小爷错愕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做出这种事!” “世上的事,本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闯一闯,怎能心甘情愿嫁给那小人?” 傅 式眯着眼睛连连点头,心说这少女说得十分在理,又看那小爷似乎十分苟同那少女已经拿了帕子给少女揩泪,便捋着胡子,心道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小爷问难言之隐 时露了怯,就难逃少女掌心了。看过了好戏,正要拔腿走,忽地一阵风吹来,清醒了不少,暗道那少女莫不就是贾政之女?如此一想,登时恼怒起来,只觉那少女不 过失宠之妾的女儿,也敢瞧他不起!如此,贾琏说探春已经许亲,也是推脱之词了?! 傅式又去扫那小爷,思量着有头有脸的小爷都来拜见北静王了,这小爷并没有拜见北静王,便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如此,他大可以作弄作弄他们这一对背后嚼舌头的小儿女,也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第148章 傅式想着,便拔腿匆匆向席上去,到了席上,依旧不见北静王,就对席上众人说:“我约莫瞧见北静王爷醉倒在杨柳桥那边了。” 此言一出,席上众人慌忙问杨柳桥在哪,拉扯着傅式就叫他带路。 傅式忙领着人去,离得近了,还说:“轻声一些,送王爷回房里歇着就好,别吵醒了他。” 众人忙脚步放轻了,越走越近,依稀望见北静王的衣裳,众人便唯恐落于人后地向那去。 谁知更近了,才瞧见不是北静王,却是一个衣裳与北静王仿佛的少年正与一少女对坐说话。 杨柳枝上稀稀落落地挂着黄叶,杨柳树下一汪秋水照应着两个小儿女,风一吹,便听少年文质彬彬地问“可觉得冷了?” 众人屏住呼吸,忽地迟来的人喊了一句“不是北静王”,这一句叫醒了那对小儿女,只见二人惊慌地站起来,此时那小爷十分大义凌然地挡住了少女。 “是贾二老爷家的姑娘,不是琏二爷亲妹。”傅式遮住嘴,轻声地说。 众人回过神来,因觉贾政如今沦落了,就有人笑道:“这是谁家的小爷好个风流不羁!” “比不得您老人家老不知羞耻!”探春不料被人瞧见,虽被前头那位挡着也毫不示弱。 “贾家姑娘好伶俐的口才。”有人起哄道。 探 春紧紧地抿着嘴,偷偷去看身前的小爷,见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只当他要撇清关系,又冷笑道:“伶俐的不光是口才呢,算我歹命,今日要断绝在此!”说着,便 要向身后一池秋水跳去,谁知身子一动,手臂被前头小爷抓住,再看那小爷神色肃穆,并不畏惧被人瞧见,莫名地多了底气。 傅式又要做了小人引着众人嘲讽这小儿女,又唯恐被人看出他是有意如此,故意躲到人群最后起哄。 众人只瞧着那小爷一身华服,又是京都口音,却不认得他,只当是哪个乍然冒出来的暴发户,于是竭尽嘲讽之所能,又有人起哄说:“不能叫小姑娘跳水,该去前头请了小爷的老子来当场下聘。” “正是、正是。” “我老子正穿着朱红衣裳在前头跟孔老喝酒呢,你有能耐,就去请了他来。”那小爷寸步不让地说。 桥上站着的,或有觉得无趣的,便悄悄地散了,或有瞧不上这小爷不吃罚酒的,便嚷嚷着:“看你老子来了如何收场!” “你有本事就去喊我老子来。”那小爷挑衅道。 “你有本事拉着贾三姑娘等着!” “我就等着。” “我这就是喊。” 岸上人色厉内荏,只管喊话,却不动弹。 那小爷先笑了,探春看他此时还笑得出来,心底那点子惶恐也没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73 “谁要喊他老子来的?” 忽地有人喊了一声,岸上人一个个“我”地叫着,蓦然回头望见北静王站在一个穿着朱红衣裳的人身后,那人身后还有今日的寿星公跟着,更有人人都认识的戴权,于是登时垂下脑袋,不敢再起哄。 傅式夹杂在人中,偷偷给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不长眼,竟提到铁板上。 “父皇——” “孽障!” 众人吓得冷汗直流,纷纷跪下山呼万岁。 探春待要跪,又被拉着,只觉若是自己低头,今日冒险出来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款款福身后,便立在那小爷身后。 “五皇子也到年纪了。”水溶轻叹一声。 探春微微侧头去看五皇子。 “这是谁家的姑娘?”水沐开口问,淡淡地扫向探春,见她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生得很是不俗,又看她不卑不亢,形容间似乎对五皇子非常信赖,便想这女子也算难得。 “回主上,臣女乃是荣国府贾琏之妹。” 水沐笑道:“若是你那兄弟贾琏有你这气概,那就是朝廷的福分了。”又瞥了眼五皇子说:“这样也算是成人了,日后好生读书,若叫我知道你再有怠慢……” 五皇子嬉皮笑脸地说:“孩儿不敢。” 水沐一笑,只吩咐戴权一句,便领着北静王、孔老去了。 皇帝一走,众人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留下看五皇子笑话,忙弓着身子盯着脚尖退下了。 探春轻吁了一口气。 “这便喘气?只怕日后你会后悔没嫁给你父亲那趋炎附势的学生呢。”五皇子笑道。 探春心跳个不停,这才毕恭毕敬地拜见了五皇子,起身后,犹豫道:“素来听闻天子喜怒不形于色,不知方才是否给殿下惹了麻烦。” 五 皇子摇摇头,开口说道:“算不得麻烦,我父皇最恨没担当的男儿,若是我推脱不认,他才恨生下个没骨气的儿子。况且自我母妃过世后,我便是父皇一堆儿子里最 跳脱的一个,他乐得对我无所不至好一做一回败儿的慈父。”一语未了,便见一个婢女过来,便对探春说:“回去吧,放心,不过两日便有人来接你入宫,只是,正 妃是不能了。” 探春低着头,苦笑道:“我本是不肯走上姨娘的路,又不肯给人做续弦才来冒险,巴望着找个合意的凑合过日子,不想偏又做了妾。” 五皇子笑道:“如此,你要跳水么?” “若是有朝一日,你不似今日这样护着我,我便必会如今日这般冒险撞大运;若没了今日的运气,那我便偷偷地混进孔家,投了这秋水中。” “孔家哪里得罪你了?”五皇子笑道。 虽才相识,但探春的胆量、言谈很与五皇子契合,于是五皇子便又十分温柔地替她理了理裙摆。 探春臊得满脸通红,仓促一福身,就向桥上的侍书跑去,待到了桥上见五皇子还在看她,便立时扭过脸拉着侍书就向女眷看戏的花楼去。 “姑娘,听说当今带着五皇子来给孔老贺寿呢。”侍书又惊又喜地低声问。 探春提着裙子匆匆赶路,听她说,也不理,眼瞅着花楼近在眼前,这才慢慢停下脚步,轻声问:“我这一会子不见,可出了什么事?” 花楼下匆匆翠菊掩映,侍书心里比探春还激动,忙道:“并没什么事,只是,孔家的亲家胡家太太、奶奶先还与咱们二奶奶、迎春姑娘十分亲近,后头话音里又仿佛疏远了。” 探春心一坠,咬着嘴唇去手去撕扯翠菊,弄得一手花汁,又觉事已至此,不管许青珩、迎春怎样,她总要从容应对,于是就要向花楼去。 谁知她人还没上去,便望见许青珩笑盈盈地领着失魂落魄的迎春出来了。 “嫂子、迎春姐姐。”探春道。 许青珩含笑点头,依旧向外去。 探春只顾着看迎春,浑然不觉手上汁水染到了裙子上,紧跟在迎春身后,看她耷拉着头,越发觉得那胡家兴许便是迎春要相看的人家了,“迎春姐姐?” 探春又喊了一声,见迎春依旧不搭理,便讪讪地抿着嘴,盘算着待回了荣国府,再与迎春说话。 探春是这样盘算,她却不知孔家的事,早已被傅式传回了贾政处。 却原来傅式见今日不能与北静王多说话,又觉探春飞上高枝了,也不去找陈也俊,便出了孔家纵马向贾家东边花园子去。 傅式进了东边花园子,过了仪门便大喇喇地向贾政外书房里闯,进了书房也不管贾政正教导宝玉、贾环、贾兰读书,便笑道:“老师大喜、大喜!” 贾政坐在上位,不悦地将手上书本丢在身侧案上,斥责道:“一把年纪的人了,怎还这样鲁莽!” 傅式笑道:“顾不得了,顾不得了!恭喜老师、贺喜老师!老师今儿个得了个乘龙快婿!” “胡言乱语。”贾政斜睨着傅式。 宝玉原就看不上傅式谄媚模样,看他这一身酒臭味癫癫狂狂的,恨不得立时叫人将他叉出去。 贾环道:“我们家大姐姐已经嫁了,寻的也不是什么乘龙快婿,你说的又是哪个姐姐?” “还能是哪个,就是三爷一母所出的姐姐。”傅式笑说,又走近两步,手舞足蹈地将众人如何阴错阳差瞧见探春与五皇子私会、五皇子如何有担当认下这事以及当今如何大度令戴权来办这事一一说了出来。 贾兰心觉此事太过不成体统,况且探春又绝不会做了五皇子妃,于是捧着书本依旧闷头看书。 宝玉暗道不想探春妹妹竟然这样敢爱敢恨,只是她年纪尚小,进了宫怕会被人欺辱;继而又想探春那样小,便情窦初开了,可恨湘云如今还一味地只知玩耍,偶尔与她说几句体己话,她偏不解其意。 贾环登时振奋起来,笑道:“这样说,兴许今儿个周家吴家修省亲别院,明儿就轮到咱们家修省亲别墅了!” “放肆!”贾政呵斥了贾环一声,面上也不禁浮现出笑容来,“我早知道三姑娘不俗。” “老师,快替探春姑娘准备准备。”傅式提醒道。 贾政闻言,立时抖着手指着贾环:“快,快去叫你母亲准备准备将探春接回来住,叫你姨娘……”想起赵姨娘面目十分可憎,若叫她出来,喜事也要变成坏事,但不叫赵姨娘出来,探春心里怕会有埋怨。 “叫她做什么?没得丢了探春姐姐的脸。”贾环撇嘴说。 贾政连连点头。 贾环一溜烟地向外后去,只觉自己十几年后就是国舅了,于是也不管什么规矩,横冲直撞地就向王夫人房里闯。 “哎,三爷!”彩霞忙抱住贾环腰拦住他。 贾 环在彩霞面上啐了一口,骂道:“你这小蹄子拦着我做什么?仔细坏了老爷、太太的事。”一把将彩霞推搡开,撒腿就跑到王夫人屋外,约莫听见里头元春说“是做 续弦,嫁妆也不必花费许多”,就在心里冷笑一声,自己掀开帘子进去,就嚷嚷道:“太太,我探春姐姐叫皇上许给五皇子了,过几天戴总管就来接人呢。” 这一声炸得王夫人、元春呆若木鸡。 正对坐在榻上的母女两个面面相觑一番,元春笑道:“你将话说清楚一些。” 贾环忙眉飞色舞地将傅式捎来的话说给王夫人、元春听,末了加了一句:“老爷说叫太太将赵姨娘关起来,叫她别露面丢了探春姐姐的脸。” 元春看贾环那与有荣焉模样,心道这位环三爷竟是这样狠得角色,忙对王夫人说:“母亲,快些依着父亲说的办吧,别叫宫里人看笑话。” 王夫人面上讪讪的,只觉探春一飞冲天了绝不会提携着她那两子一女,犹豫踌躇间,就听元春说“事不宜迟,母亲快些吧。难道母亲要叫探春妹妹从荣禧堂那边进宫?” 王夫人心下一横,暗道二房的女儿绝对不能叫大房风光了,于是忙道:“快叫人打扫了屋子,我这便去老祖宗那将探春的东西拿来。”说着,便起身向外去,出了门站在廊下,瞥见贾环还眉飞色舞地跟着,就对贾环说:“你去劝劝你姨娘,叫她安生留在房里吧。” 贾环说道:“劝她也没用,就将她锁在房里才好。”说着,看彩霞近在眼前,就打发彩霞去锁门。他人又跑去贾政、傅式那,等着听他们商议下如何办探春的事。 贾政虽喜,却还有些脑筋,只听他对傅式说:“五皇子约莫还要过上四五年方能娶妻,倘或探春在这四五年中生下长子……” “老师,且请来太医快些给姑娘调理身子。” 贾政也唯恐当年一时情急之下打伤了探春,于是又急又躁地又令贾环传话请太医。 “姑娘身边可有教引嬷嬷?千万不可在宫里露了怯。”傅式又提醒说,“言谈举止、衣裳首饰色色不可马虎。” 贾政眉头一皱,登时为难了,他原本不想叫贾琏沾光就要将探春接回来,如今傅式提到嬷嬷、衣裳首饰,他手里哪里还有闲钱?就连王夫人那边也是捉襟见肘。 红楼之公子无良_174 “……可是有为难之处?”傅式心下一凉,继而又想好容易他老师家里出了只凤凰,万万不可叫凤凰还没飞就成了草鸡,于是教唆道,“老师万万不可在这会子露怯,五皇子做出这等事,今上也没呵斥他一句,可见五皇子是很得今上的心呢。若是探春姑娘生出长子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贾政愁眉不展地说。 贾环又从外头进来说:“老爷糊涂了,元春大姐姐的嫁妆带了来呢,先借一借,又有什么要紧?据我说,这会子咱们家该自己办了探春姐姐的事,这么着,等探春姐姐出头了,也能好好地给西边甩脸子。” 傅式忙附和道:“三爷说得是,若叫荣禧堂那边出银子,三姑娘就成他们那边的人了。”约莫记起探春那句“荣国府贾琏之妹”,心想怕探春这边大喜,真正的贾琏之妹要大悲了。 贾政皱着眉头犹豫不决。 贾环着急道:“老爷还不决心就迟了,探春姐姐如今可是个宝贝,琏二哥能不抢她?” “…… 待我去与你元春姐姐说说。”贾政皱着眉头背着手出了书房,抬望眼,见那湛蓝青天上白云如凤尾,登时心胸开阔起来,渐渐舒展了眉头,心道女儿一家留在他家吃 住,叫女儿帮衬一些也是应该的,于是便向后院去,入了三层仪门,瞧见周姨娘慌慌张张地抱着个包袱卷子,就问:“你这是做什么?” 周姨娘忙说:“环三爷叫人将赵姨娘锁在隔壁宁国府空着的祠堂里,我瞧着天渐渐凉了,给她送两件衣裳去。” 贾 政不置可否地点头,嘀咕了一句:“不知宁国府那样大的宅子,今上要赏赐给谁呢。”说着,就又向王夫人小院去,进了小院,略一问人,知道元春在看着人给探春 打扫屋子,于是就又向那小屋子去,瞧见那一排三间的小屋子十分整齐,便满意地点头,又看元春捧着单子打发人取了花瓶等物摆上,就招手叫元春到跟前来,将要 跟元春借嫁妆一事说了一说。 如今陈也俊的差事还不知怎样,偌大的一家子没个进项,眼瞅着他们二房沦落得连尤氏、贾蔷那一家都不如,便爽爽快快地答应了。 忽地听人说了一句“探春姑娘回来了,如今正在荣庆堂与老太太说话呢”,贾政忙叫元春看着人快些洒扫屋子,他又向前去,看见宝玉魂不守舍地回房去,便摇了摇头,又见贾环堆着笑脸围了上来,就骂道:“还不去接你姐姐回来。” “哎,这就去。”贾环笑得合不拢嘴地就冲外奔去,出了自家黑油大门,走了百来步进了荣国府东家门,心里琢磨着荣禧堂的人见了他还不知怎样巴结他呢,于是越发不将旁人放在眼中,一路昂首挺胸就向荣庆堂去。 ☆、第149章 贾环待穿过垂花门,望见贾母院子里静悄悄的,心里便纳罕地想众人都去围着他亲姐姐道喜去了么?顺着游廊一路小跑地到了正房门外,见门外打帘子的琉 璃瞥了他一眼并不动手打帘子,低声骂了一句“小蹄子,将来有你受的呢!”就自己打了帘子进去,进去后,望见探春跪在贾母跟前、王夫人讪讪地站在探春身侧, 而贾母则面无表情地坐在正面榻上,心道贾母老糊涂了,这会子还敢罚探春。 “老祖宗,宫里眼瞅着就要来接人了,别折腾坏了探春姐姐。”贾环腆着脸说。 探春跪在地上淡淡地瞅了他一眼,心里冷笑一声。 贾母不吱声。 贾环作势要去搀扶探春起身。 贾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里也有你自作主张的地方?” 贾环一颤,不敢再动弹,悻悻地收了手。 “回 老祖宗,二爷着人去戴总管家打听了,戴总管说,叫探春姑娘准备准备,过了今年重阳,便以伴读身份入宫,也不必教导姑娘规矩礼节,戚贵妃临终前,将五皇子托 付给房娘娘,房娘娘如今人在太后宫里,探春姑娘入了宫,先在房娘娘身边伺候着,待随着房娘娘学会了宫中规矩后,再进五皇子宫里。”鸳鸯从外头进来,将打听 来的话一一说出,又将地上跪着的探春看了一眼,心道好个出人意料的姑娘,亏得五皇子认下了,不然,便将自己送上死路了。 探春因鸳鸯的话松了口气,微微抿着嘴角,只觉进了宫,能与黛玉、宝钗作伴,日子也不会十分为难。 “你却笑了,还不知你迎春姐姐怎样哭呢。”贾母望见探春露出笑意,便冷笑一声,“你父亲的名头就那样拿不出手?到底谁是荣国府贾琏之妹?你入了宫,你迎春姐姐要说给谁家做媳妇?” 探春闻言登时如坠冰窟,想起孔家时迎春那面如死灰的模样,再也欢喜不起来。 “去见一见你迎春姐姐就回东边花园子里吧。” “是。”探春答应了。 贾环忙去搀扶探春起身,又作怪去整理探春裙摆。 探春不屑地闪过他的手,暗道怎地有人做这样举止依旧高贵从容,有人怎就这样粗鄙不堪呢?躬身退了出去,便犹豫着见了迎春该如何说。 “别听老祖宗胡说,迎春姐姐能做五皇子的大姨子,不知怎样高兴呢。”贾环紧紧地跟在探春身后。 探春想也不想,就甩手给了他一巴掌,冷笑道:“她是五皇子大姨子,你可跟五皇子没干系。” “怎么没干系,你可是我亲……” 探春眼神锐利地剜在贾环身上,鄙夷地一笑,便出了贾母院,顺着后廊向东跨院去寻迎春,路上思量着见了迎春,只管跪下任凭她打骂,可是进了东跨院,便见司棋、红玉等也不拦着她,由着她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迎春还穿着去孔家的衣裳,背对着探春卧在床上,鬓发间的钗环也并未卸下。 “迎春姐姐。”探春呼唤了一声,见迎春并不动弹,便走近两步,坐在床边去扳她肩头,本当迎春泪流满面,谁知迎春木愣愣地,竟像是个木头人一样。 “姐姐,你别吓唬我。”探春忙又呼唤一声。 迎春呆呆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说:“嫂子说,胡家不乐意了。” 探春紧紧地咬着嘴唇,也不落泪,过了好半天,笑道:“胡家不乐意,还有别人家呢。” “……哪还有别人?”迎春眨了下眼睛,只觉眼睛干涩非常,“嫂子说,至少两三年内,不会再提起我的亲事了。” “两三年后姐姐也还年轻。” 迎春苦笑道:“两三年后,新打的嫁妆都放旧了。”苦笑之后又恨自己不中用,那日已经是后悔了的,怎就一时心慈手软答应了探春呢?“果然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想起今日探春一事发出前,胡家人还十分喜欢她温柔和顺,之后态度却迥然不同,一颗心就如被针扎。 “要我做什么,姐姐才肯原谅我?姐姐是知道的,我若不冒险,便是死路一条。”探春心急地道。 迎春冷笑道:“我没你那豁出去将自己当男儿使的胆量,只能自怨自艾,又碍不着你进宫做娘娘。你管我做什么?” 探 春紧紧地抿着嘴,从床上站了起来,看迎春已然不肯听她辩解,又觉自己也无甚要辩解的,就说道:“我并不后悔今日之事。重阳之后进宫,我也不知自己将来怎 样,也不敢打包票怎样报答姐姐,下辈子的事更是虚无缥缈,如今只能给姐姐磕两个头赔不是了。”说罢,退后两步,便在地上砰砰地给迎春磕了头,又说:“姐姐 好歹还有个哥哥嫂子,奉劝姐姐一句,日后莫再背着兄嫂自作主张了。”说着,转身就向外去,待到了屋子外,风一吹,眸子里的湿润也没了。又看见贾环来接,轻 轻哼笑一声,便兀自向外走去,在角门前上了轿子,微微撩开帘子,见许青珩、贾琏都不出来,心里一叹,放下帘子再掀起帘子后,便见轿子外满面谦恭的贾政、一 脸不悦的贾珠,并谄媚到骨子里的贾环还有尚且一头雾水的陈也俊都等着她呢。 “快送了姑娘回太太房里。”贾政说。 探 春心叹他们一房竟然零落到这地步,荣禧堂那边不屑理会的事,竟叫他们家欣喜若狂。下了轿子,就有王夫人的婢女来搀扶,入了王夫人房里,又见太医来把脉。随 后才被王夫人、元春两个送回新给她安置的屋子里,又将那些个本是元春嫁妆如今要给她带进宫里的头面首饰看了一遭,最后又见王夫人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个名册, 将宫里头人一一说给她听。 闹闹哄哄好半天,月牙儿挂在天边时,众人才散去。 探春躺在陌生的屋子里,想着赵姨娘哪里去了?连周姨娘都露了面,这样大的事,赵姨娘怎不见了? “侍书,姨娘呢?”探春矛盾地开了口,又想见赵姨娘一面,又怕赵姨娘来了说出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侍书掌灯过来,悄声说:“正纳闷呢,有这样好事姨娘也不来凑热闹。” “她那性子,迟早得过来。”探春说道,便躺了下来,在心里琢磨着迎春日后会怎样。 且说迎春那边只觉没有脸面见人了,一连七八日她都闭门不出,一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就在院子里走一走,正走在东墙边,听见那边有人说话,就走过去细听,只听那边说“城里头都说琏二爷的妹子进了五皇子宫里,旁人都说是迎春姑娘呢”,便心一坠。 “姑娘,仔细着凉。”司棋悄声说。 迎春手在墙上撑了一撑,便一言不发地向大跨院去,才进那边院子里,便听见贾琏、许青珩笑声,走近了,便见在院子门边,贾琏正教一只黄狗嗑瓜子。 那黄狗站起来足有一人高,十分笨重壮硕,偏老老实实地依偎在许青珩脚下,被贾琏塞了一颗瓜子在嘴里,就呲着牙拿着后牙嗑瓜子。 “迎春来了。”许青珩问了一句,又接着塞瓜子给黄狗。 迎春笑了一笑,怔怔地去看贾琏。 贾琏一边弓着身子教黄狗嗑瓜子,一边对迎春说:“别太将胡家的事放在心上,大不了招个女婿上门。为这一点子事要死要活,反倒叫人瞧不起。” 迎春只觉自己是自作自受,于是回家后始终强撑着不曾落泪,听贾琏这轻描淡写地一句,当即感动地落下泪来,哽咽着又哭又笑,又想她比不得探春聪慧有主意,既然探春叫她日后只听贾琏许青珩的,她便只管听着吧。 许青珩笑道:“这又哭又笑的,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快回去洗了脸去老太太那边玩去,探春过了重阳就要进宫,也去跟她说说话,摆出个大度的样子给人瞧瞧。咱们家家大业大,偏人口不多,等给你招了女婿,咱们家也算是人丁兴旺了。” 迎春彻底安了心,羞红了脸,跺了跺脚便回东跨院了。 许青珩等迎春走了,一边摸着狗头,一边也纳罕地看贾琏:“我还道二爷要借口不好给她找亲事,丢下她的事不管了呢。” “吃一堑长一智,见识了我不在家时,一家子明哲保身叫旁人钻空子的事,我自然要亡羊补牢了。你将外帐也学起来吧,左右我这两天闲着没事能帮帮你。” “我才懒得管那账,就像是我哪里求你一样。”许青珩不屑地扭头,望着贾琏不过保养两日就又容光焕发的面庞,心想这人可果然会亡羊补牢。 “重阳节的排场摆大一些,叫老太太高兴高兴。”贾琏又往黄狗嘴里塞了瓜子。 红楼之公子无良_175 许青珩点了头,瞧见林之孝家的从外头进来,不等林之孝家的说话,就问:“老爷又出什么事了?” 林之孝家的赶紧说:“不是老爷的事,是林之孝在外头办事,在酒楼里瞧见陈姑爷跟傅式两个喝酒,陈姑爷喝多了酒,嘴里嘀嘀咕咕的很不好听,林之孝问二爷要不要去酒楼里瞧瞧。” “我这就去。”贾琏将手里的瓜子全部塞在黄狗嘴中,看他照收不误地镇定咀嚼,就称赞了一句“好狗”,随即便向外去,出了门见迎春已经打扮得十分伶俐地出来,就又对她说了一句“这才是咱们荣国府好姑娘”,依旧向前去,迈出角门迎上林之孝,先问:“陈姑爷说了什么?” “陈 姑爷嘴里含含糊糊的,小的只听见一句‘原来二哥处心积虑,是要顶替我父亲做了神机营提督。’小的这几日就留心盯着姑爷呢,初二那天二爷去神机营里上任,小 的就听说姑爷在外头喝得烂醉回来。是以今日又听说陈姑爷跟傅通判喝酒去了,就支会了薛大爷一声,叫他将酒楼里闲杂人等支开。”林之孝说道。 贾琏眼皮子跳个不停,先前又是李祭酒病逝又是许玉珩娶续弦,林林总总大小事务,叫他想安抚陈也俊也不行,如今看来陈也俊那边要撑不住了。略低了头向外去,正盘算着如何处置陈也俊,迎头听见人喊“二叔”,抬头就见贾蔷来了。 贾蔷来笑道:“二叔,我要替吴家去江南采买小戏子,二叔、二婶可有喜欢的玩意,叫侄子一并捎带回来。” “我们不需要什么,反倒是你,既然手上有了闲钱了,若看上了哪个小戏子,只管买回来留在自己身边,别最后巴巴地望着别人家这个官那个官的流口水。” 贾蔷笑道:“二叔怎说这没头没尾的话?” “胡乱说一说。”贾琏丢下一句话,就又向外去,只觉陈也俊要耍酒疯,自己未必制得住他,就叫全福喊了柳湘莲来,与柳湘莲一同去寻陈也俊。 半路上又遇上了薛蟠,只见薛蟠穿着身半新不旧的单层红袄,头上也只戴了一根金簪子,远比早先朴素许多。 见人看他衣裳,薛蟠就说:“真真是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如今反倒不如先前自在。”说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形容中无处不在说那金子太沉抱着太累。 “快收了这嘴脸,你也是去看也俊的么?”贾琏问。 薛蟠好不得意地说:“正是,这会子回来了,大妹妹也不拘着我跟平儿了,这几天平儿害喜,我分不开身,趁着她好些了,又听说也俊在我酒楼里喝醉了,我就来瞧瞧他。” 柳湘莲笑道:“薛大爷好本事。” 薛蟠嬉笑道:“也亏得大妹妹想开了些。” “是瞧着薛大爷出息了,就将五指山稍稍移开一条缝吧。”柳湘莲揶揄道。 薛蟠如今被王熙凤、平儿一刚一柔管得严严实实,听柳湘莲这样说,只顾着洋洋得意,也不理会柳湘莲。 贾琏偷偷向腰上一按,琢磨着王熙凤必定是一心扑在薛家的买卖上,又怕被哪个丫头趁机钻了空子,才放了平儿出来。随即又想不知哪一日许青珩才有个消息。 怀着心思,就与薛蟠、柳湘莲上了酒楼,果然瞧见一雅间里传出陈也俊的声音。 薛蟠命堂倌开门,跟着贾琏进去,便望见陈也俊握着酒壶猛灌酒,一边傅式陪坐着。 “琏二爷来了。”傅式眼神闪烁、形容尴尬地道。 薛蟠、柳湘莲心道不好,只觉陈也俊醉里将话说给傅式听了。 “你还有个妹子。”贾琏果断开口。 傅式眼睛一亮,忙上前笑道:“琏二爷知道我妹子秋芳?我妹子礼貌上又好,说话儿又简绝,做活计儿手又巧,会写会算,尊长上头最孝敬的,就是待下人也是极和平的。” 贾琏笑道:“这样好的人,若不是因你这哥哥累赘,就是伴驾也使得。” 傅式早羡慕林、薛、贾三家姑娘能够入宫,听贾琏的话,假意谦虚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暗暗搓手,又看陈也俊扑倒在酒席上依旧满嘴胡吣,暗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这贾、冯、薛三家的小爷果然不同凡响,只是这陈家的笨了一些,给人做了嫁衣裳。 “比上哪里不足了?待我送你家姑娘入宫。” 傅式恨不得立时给贾琏跪下谢恩,心里又不信贾琏有那样大的能耐,于是轻声试探问:“琏二爷唬我的吧?” “谁唬你?探春入宫可带一丫鬟,我做主叫你妹妹顶替了丫鬟进宫,至于你妹妹进宫之后造化如何,就看你们傅家的家教了。”贾琏掷地有声地说,瞥见陈也俊还在呓语,便无奈地闭了闭眼,又与薛蟠递了眼色。 他不能总跟在陈也俊身后收拾烂摊子,合该想个稳妥的法子。 薛蟠、柳湘莲心中也是如此想。 傅式是知道贾政要“独霸”探春的,迟疑道:“怕老师不肯答应……况且,三姑娘也愿意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呢。” 贾琏冷笑道:“我说的话,没有办不成的。” “是是,琏二爷连……”傅式忙咬住舌尖,虽妹妹是做丫鬟进宫,但料想妹妹国色天香,进了宫必定比那稚气未脱的林、薛二人有出息。 “如今,我递了一条通天的梯子给你,你若将今日在这听到的话说给旁人听,我自有能耐抽了梯子。你自己个掂量掂量,这梯子,就靠你,要挣多少年才能挣来?” “是、是,学生绝对不会将此事泄露半句。” “滚。”薛蟠不耐烦地挥手。 傅式也不气恼,笑着拱拱手也就出去了。 薛蟠蹙眉道:“琏二哥,这事……”走到陈也俊身后,往陈也俊后背上拍了一拍。 “先带回去再说吧。”贾琏从陈也俊手上拿过酒壶,向酒壶里闻了一闻,便将酒壶放下。 薛蟠、柳湘莲二人忙架着陈也俊起来,扶着他下了楼,上了薛蟠领来的轿子,就向荣国府去。 进了荣国府,三人又合力将陈也俊送入贾琏书房南边屋子里。 看陈也俊昏睡不醒,薛蟠不禁握了握拳头,琢磨着叫陈也俊跟着他经商,陈也俊必定是不肯的,不然他早去插手周、吴两家的事了;打发陈也俊去南边跟着冯紫英,他必定也不喜窝窝囊囊就做了冯紫英的部属。想不出主意来,就抓耳挠腮地去看贾琏。 “琏二哥,到底该怎么着?”薛蟠问,到底交情不浅,若叫他们悄悄谋害了陈也俊,他们又下不了手,可留着,又实在后患无穷。 陈也俊被吵醒了,躺在床上哼哼了两声,睁了睁眼睛,便又闭了眼。 贾琏也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就说:“不知为何,忠顺王爷恨极了他,我每次举荐,忠顺王爷都十分不耐烦,推说也俊的事归北静王管。”细细去看陈也俊,见他眼珠子在眼皮子乱转,便知他已经在路上醒了酒,只是不知醒来如何面对他们,才继续装睡。 “且忠顺王爷也叫我离着也俊远一些。” 薛蟠忙道:“那琏二哥还亲自去酒楼里接他,先前也跟也俊十分亲近,万一忠顺王爷猜忌琏二哥……” “二爷是拿着命来跟陈姑爷好呢。”柳湘莲也瞧见陈也俊面上一动,就也补了一句。 “顾不得了,本是兄弟四人生死与共,如今三人富贵,一人落寞,难道就将他置之不理么?”贾琏说道。 薛蟠忙道:“饶是这样,琏二哥也该避忌着些。也俊素来鲁莽,若不是他踢死贾瑞,琏二哥也不用屈就在神机营中。” 贾琏轻笑一声,便领着薛蟠、柳湘莲去北边屋子里说话,一番叙话后,就令柳湘莲送薛蟠回府,随后便坐在北边屋子里喝茶,思量着若是陈也俊“醒”来后,将他早将他们几人的事出卖给北静王的事说出,他便替他谋一条出路,不然,也只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了。 贾琏在书房里,足足喝了一壶茶,才见陈也俊衣衫凌乱地蹒跚着步子过来。 “我怎在二哥这了?”陈也俊笑道。 贾琏心里失望起来,知道他既然装睡就会将旁的事也一并装下去了,斟了一杯茶放在自己对面,“坐下吧。已经打发人跟东边大姐姐说了,一会子东边就来轿子接你。” 陈也俊有意打着哈欠在贾琏面前坐下,将茶水灌下去,又倒了一杯,依旧灌下去,因贾琏不说话,心里忐忑起来。 “你去寻北静王,将我们先前做下的事,说给北静王听吧。” 陈也俊吓了一跳,忙起身道:“二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我做出卖兄弟的小人?我还要不要见蟠儿、紫英了?” 贾琏看他还装,就笑道:“是我提的,你怎会是小人?况且我看北静王也跟忠顺王爷很不对付,你说给他听,指不定北静王要奖赏你呢。” 陈也俊心乱如麻地握着两只手。 “你不肯么?” 陈也俊赌咒发誓道:“自然是不肯了,便是断头……” “那便断头。”贾琏猛然冷下脸来。 陈也俊吓得目瞪口呆,瞧见贾琏阴险地向茶碗瞥去,忙去摸自己脖子,要将喝下去的茶水抠出来,“二哥要毒死我?” 红楼之公子无良_176 ☆、第150章 “毒死你?你竟将我当成那样的人。”贾琏摇头笑了一笑。 “二哥是、是知道我跟北静王说了?”陈也俊终于将藏在心里的话说了。 贾琏笑道:“正是。” “谁告诉二哥的?” “北静王。” 陈也俊呆愣住。 “你这傻子,原本你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你想四人同谋,三人得利,岂不是等于失利的那一个得了其他三人之利?一手好牌,也能叫你打成这样。踢死贾瑞错在前头,向北静王告密错在前头,瞒着告密一事不说,更是错上加错。” 陈 也俊羞愧下,破口道:“琏二哥好会教训人!我是你姐夫,还要喊你一声哥。若非我父兄在神机营中任职,琏二哥未必肯与我交好,拉我入伙吧!自始至终,琏二哥 与袁靖风、黎碧舟、许玉珩、许玉玚是结拜兄弟,与紫英、蟠儿甚至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柳湘莲都是推心置腹的义气兄弟。唯独待我甚是疏离,每每见了,不是居高临 下的训斥,便是软硬兼施的引诱,更甚至拿了真金白银来羞辱。扪心自问,我竟在二哥心中排第几?倘若不是对二哥全心信赖,我岂会上了二哥的贼船,落得个被父 兄抛弃,寄居在妻子娘家的下场?!” “如此,便是我的不是了?” 陈也俊急红了眼,握着拳头冷笑道:“二哥方才那一番不顾生死与我结交的好戏,也只能骗骗薛大傻子!我实实在在是个呆子,先前四人同谋时,我便该知我的下场是怎样!” “你要再向忠顺王爷告密么?” 陈 也俊霍然站起来,握着一枚茶盅就向地上砸去,冷笑道:“二哥当真以为我愚蠢?北静王既然将我告密一事说给二哥听,便是更钦佩二哥。看我不起了。如此,我再 去寻忠顺王爷,反倒又将北静王得罪了,我还不至于糊涂至此!况且以二哥的能耐,忠顺王爷那,二哥也未必没用言语铺排过,任凭我说什么,总比不过二哥伶牙俐 齿说出来的话无懈可击。二哥放心,日后我再不饮酒再不见外人,只管依着岳母之命在后院生儿育女!”说罢,又快走两步,拔出墙上悬挂着的宝剑,猛地向自己袖 子上割去,最后将宝剑、断袖往地上一掷,便大步流星地向外去,身子一歪撞在百宝槅子上,听百宝槅子上玉屏撞在花瓶上发出叮地一声,便干脆伸手将玉屏、花瓶 一并扫到地上,随后愤然地出了屋子。 贾琏闭上眼睛叹息一声。 “二爷?”伺候在外头的全禧不明所以地进来。 贾琏揉了揉眼角,“假的宝玉在哪?” 全禧忙说:“收在柜子里呢。” “送一枚给北静王,就说他赢了。” 全禧忙上前道:“二爷要稳住姑爷有的是法子,何必要跟他翻脸呢?” 贾琏叹道:“若是他承认了,我便原宥他一回,如此北静王看他还算义气,也会给他寻个差事,偏他不肯承认,如此,只能将他的面目揭穿给北静王看了。” 全禧心道贾琏虽认输了,但到底彻彻底底地赢了陈也俊,忙去开了柜子里屉子,取出一个盒子,将盒子拿给贾琏看。 贾琏瞥了一眼那仿作的通灵宝玉,默念了一声“警幻仙子保佑我升官发财”,便挥了挥手,令全禧给北静王送去,又看了一通书,才慢慢起身向后院去。 院子中,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并鸳鸯等正在布置重阳节所用的花朵儿,贾琏见了,不觉想起了一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顺着甬道进了荣禧堂正堂内,点了一枝香插在香炉中,便又向大跨院去,进了大跨院,便直入后楼,上了二楼,就仰身躺在床上。 这二楼三间屋子并未隔开,空荡荡的,也并未摆上什么桌椅,只有一架子床,并放在窗下的棋盘一张、古琴一把。 屋檐下铁马叮咚,贾琏枕着手臂眯着眼,盘算着下一步的路。 “听说大姐夫割了袖子?” 许青珩款款上来,见贾琏并未脱下靴子,便替他脱了靴子。 “我将他彻底毁了。他原本大可以做一个百无聊赖的王公之后。” “……是有意毁的么?”许青珩轻轻地坐在床边。 “自然。” “可后悔?” “不悔。”贾琏轻轻一笑。 许青珩笑道:“既然不悔,那就把他放下,然后把我放在心上吧。” 贾琏笑道:“在你身上使得力气越大越得罪人。” 许青珩脸上一红。 正还要再说,便听楼下人说鸳鸯来了。 等了一等,不见鸳鸯进来,却见五儿捧着一个锦盒上来。 五儿莲步轻移地将锦盒递到依旧躺着的贾琏手上,便又轻轻地退下了。 贾琏打开锦盒,从锦盒里取出一张花签,却见北静王在上头用白话写着“可愿意赌,有朝一日,你会否与兄弟割袍断义”,见了这一句,登时便坐了起来。 “是什么?”许青珩问。 贾琏并不答她,经过陈也俊一事,也知晓那北静王送来这信并非玩笑,便蹙着眉在心中想着他结拜兄弟有四人,袁靖风、黎碧舟、许玉珩、许玉玚,却不知这五人里,北静王要挑拨哪一个与他割袍断义。 “我可是将北静王得罪得深了?”贾琏问许青珩。 许青珩摇摇头,笑道:“那点子事也算不得得罪。” “你表哥、堂哥、亲哥如今在做什么?” 许 青珩一头雾水地说:“自然是做他们的官了,他们的日子比不得你这样精彩纷繁,听说枯燥乏味的恨。昨儿个,他们还埋怨说如今的日子比不得先前跟你一同玩笑 呢。你把我的哥哥能问的都问了,怎不问一问我在做什么?”看贾琏握着花签不言语,便伸手要抽了花签看,见贾琏闪过不给,就笑道:“是谁家的琼闺秀玉写来 的?” “胡说什么。”贾琏将花签放回锦盒中藏在枕头下,就起身向窗前走去,远远地向东边花园子里眺望,听见那边婴儿的啼哭声一阵一阵的,想起陈也俊说要去生孩子,就觉可笑。忽地听见背后一声冷哼,回头就见许青珩冷了脸。 “一会阴一会阳的,迟早有一日我也会跟你割袍断义。”许青珩丢下这一句话,便顺着楼梯往下去。 贾琏正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要下去安抚一二,便听见噔噔的脚步声传来,原来是许青珩又气鼓鼓地上来了。 “……你不多等一会,等我去安慰你?”贾琏哑然。 许青珩笑道:“我怕你不来。”说着,就将一直拿着的账本给贾琏看,“你说重阳节要大办,我琢磨着东大院的老爷那未免太冷清了,是否也给他们请一出戏?” “请吧。”贾琏说。 许青珩又说:“隔壁的二房也要请么?” “请,还有二老爷的学生傅式家,也请了。” “那林姑太太那边呢?” “那边不用去请。” 许青珩不解,也不追问,忽地张开两只手紧紧搂在贾琏腰上,脸也贴在他后背。 贾琏低头看许青珩的手越收越紧,不知她又发什么疯,就转头看她。 许青珩仰着头微微一笑,松开手拿了账本就往楼下去。 九月九日,秋高气爽。 贾琏早早地起来后,挑了件浅绿竹叶暗纹的缎面衣裳换上,便带着赵天梁、赵天栋二人向忠顺王府给忠顺王爷请安去。 到了忠顺王府门厅处,遇上了那群替他催妆的纨绔子弟,寒暄两句,便结伴入内去见忠顺王爷,待出来后,那群子弟却不放贾琏走。 一人笑说:“走,吃酒去。” 贾琏推辞不肯去。 那人就又笑说:“同是干儿义子,你领了差事,就瞧不起我们这些游手好闲的兄弟?” “正是,你有正经差事,更该请我们吃酒听戏呢。” “家里老人等着呢,不敢在外多耽搁。”贾琏笑着拱了拱手,就要告辞。 红楼之公子无良_177 那群子弟便将贾琏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软硬兼施地叫贾琏请他们吃酒。 “二爷,家里老太太来催了。”忽地一把清亮的嗓音传来。 贾琏去看,见柳湘莲领着一顶轿子过来,于是趁势对这群干儿义子说:“瞧,家里来人催了,改日吧。”上了马,就向柳湘莲走去。 待走出一截路,贾琏回头看那轿子,问柳湘莲:“轿子里是哪个?” “是英莲母女。” 贾琏笑道:“这一大早,莫非是去上香?”再一看路,瞧见柳湘莲一行也是向荣国府去,过来的方向更没有寺庙庵堂,于是便沉默了。 柳湘莲咳嗽一声,尴尬地说:“岳母要去一处道观上香。”又回头瞧了一眼贾琏的来处,郑重地劝说道:“那群人实在不堪,只知道逢迎拍马,成日里斗鸡走狗、花天酒地没个正行。二爷怎跟他们混在一处了?” “在忠顺王府遇上了。”贾琏看柳湘莲神色,猜测他必定有事瞒他,思忖着京城中柳湘莲也只跟林如海亲近了,就敲打他道:“去上香也好,只别去林家,方才忠顺王爷还话里藏话地问我跟林姑父的事呢。” 柳湘莲先不语,之后蹙眉重重地一叹,“二爷虽聪慧,但与那群人同流合污后岂是轻易就能干净脱身的?我原当二爷从广东回来,就能不再委曲求全趋附忠顺王爷。” 贾琏笑道:“大事哪里是那样好成的?”望见了前面傅式家的车马,便令柳湘莲住嘴。 那傅式看见了贾琏,便满口喊着老师驱马过来,又说:“妹子在轿子里,不好见过老师,老师勿怪。” “你太见外了。”贾琏向傅式家的青布轿子看了一眼,见那轿子上也缠裹着璎珞穗子,便心叹傅式一个小小通判,竟然也家财颇丰。 半路上,柳湘莲领着甄英莲母女“去上香”,贾琏跟傅式一路说些不要紧的话便进了荣国府,待进了府,那傅式又执意要叫妹妹傅秋芳见过贾琏。 如此,贾琏就叫傅式领着他妹妹的轿子去警幻斋见。 那轿子落地了,傅式献宝一样地打开折枝轿帘子,轻声说:“姑娘出来吧。” 这一声后,就见轿子里款款走出一位窈窕淑女。 贾琏见了那女子,便笑道:“仿佛在哪里见过。”摩挲着下巴,便去想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女子。 “老师糊涂了,我妹妹虽比不得府上千金金贵,但也不是叫旁人轻易见着的,二爷从哪里见过?”傅式堆笑着说,眉眼里很是自得,只觉贾琏也钟意他妹妹,才有意这样说。 贾琏心道这傅式是将妹子当奇货可居呢,再看那傅秋芳,见她一双水杏眼温润可亲,两片红唇时时含笑,便笑道:“你这妹妹模样,竟有六分像是蟠儿他妹子。” “竟是这样有缘分?只怕我妹妹比不得薛家姑娘。” 委实比不得,宝钗的气度之大方、容貌之精致远在傅秋芳之上,这傅秋芳便像是宝钗的影子一样。 “妹妹进宫后,该如何行事,还请老师指点一二。”傅式说着,就挥手令傅家的婆子嬷嬷退出去。 贾琏再看傅秋芳,笑道:“我将你送入宫,你可恨我多事?” “……琏二爷不多事,秋芳怕不知要在家中苦熬多少年呢。”傅秋芳淡淡一笑,早在贾琏说她像宝钗时,她便偷偷去觑贾琏,待将贾琏面貌看了,想起傅式那一句“但凡女子都爱他那样的相貌”,便又羞涩地低了头。 “你说这话做什么?”傅式忙去拉扯傅秋芳衣袖。 傅秋芳笑道:“哥哥何必在琏二爷跟前遮遮掩掩?琏二爷未成亲前,年年打发人来给老祖宗请安替我宣扬的是谁?既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再遮掩,反倒小家子气。” “这些话进了宫可说不得。”傅式涨红了脸。 傅秋芳轻轻地说了一声知道。 贾琏笑道:“你们兄妹之间的事,今日说完了才好,日后再相见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恭请琏二爷赐教。”傅秋芳盈盈地一拜。 傅式被晾在一边,尴尬地嘿嘿笑。 贾 琏踌躇地开口说道:“宫里头怎样,我也不清楚。你只听房娘娘的话吧。”话音一顿,又觉宝钗志在贵妃之位,就又对傅秋芳说,“我见你气度容貌与薛家大姑娘仿 佛,你大可以与她亲近亲近,倘若你们二人能够同进退,那就是你们的福气了。至于那位林姑娘,她不过在宫里陪伴太后两年,两年后便出宫嫁人,很不必在她那费 工夫。” 宫廷之中,撇去一群太监,便只剩下太上皇、皇帝并皇子数人。傅秋芳品咂着贾琏的言外之意,又再次福身道谢。 “先去老太太跟前吧,我自去东边花园说给二老爷听。” “是。”傅秋芳答应了,又退回轿子中。 傅式赶紧地叫婆子来将她抬去后院,待见那轿子上的璎珞摇摆着不见了踪影,就又谄媚又自得地问贾琏:“以琏二爷看,学生的妹子前途如何?” 贾琏沉吟道:“若是她与薛家姑娘联手,怕房娘娘也对付不了她们呢。” “不敢对付房娘娘,房娘娘乃是琏二爷亲家的亲家家的姑娘,秋芳只有奉承房娘娘的份。”傅式话音一顿,又献宝一样地跟贾琏说:“学生花了银子请人打听了,据说太后娘娘很喜欢房娘娘,见主上封了周贵妃、吴贵妃,便要令房娘娘在年后补上妃位呢。” “乱来!”贾琏喝道。 傅式忙低了头,因听陈也俊醉里说了那一席话,便从心里敬佩贾琏,听他这样说,赶紧谦虚地请教:“不知学生错在何处?” 贾琏冷笑道:“宫里的事,是你能随便打听的?若非我家与宫里几位老公素有往来,纵有万贯家财,我也不敢打听宫里的事。你可知什么叫做打草惊蛇?” 傅式吓得冷汗直下,忙说:“是学生鲁莽了。” “便不是婢女,身为下等妃嫔,也要学会安分守己四个字,不敢在上等妃嫔跟前打扮得花枝招展更不敢当面谄媚主上。你妹子尚未进宫,你便要替她搭桥铺路?我看你是要断送你妹子前程。” 傅式立时跪下忏悔道:“是学生唐突了,还请老师莫怪。” “罢了罢了,你先前只跟不入流的人物来往,学了些不入眼的伎俩就敢来卖弄。日后改了,凡事听我调令。”贾琏冷着脸背着手踱着步子向外去。 傅式亦步亦趋地跟上,只觉贾琏所说句句在理,又觉贾琏远比贾政那假正经教导他的多,于是便满口老师、学生地没话找话。 还没等到贾政跟前,贾政就先隔着房门听见了傅式对贾琏的称呼。 等贾琏进了贾政外书房,就瞧见贾政怒不可遏地握着卷上攥出五根手指印来。 “学生见过老师。”傅式赶紧对贾政一拜。 “不敢当。”贾政冷呵一声,又去看贾琏,记起王夫人推敲说贾琏请他们去荣禧堂过重阳乃是为了巴结探春,就轻轻地把书卷往桌上一丢,冷声说:“你也不必亲自来请,老祖宗还在荣禧堂那,难道我们还不肯赏脸过去么?” 贾琏瞅见宝玉、贾兰、贾环也在,就给他们三人递了个眼色。 宝 玉、贾兰立时站起来向外去,贾环心眼多,有意慢走一步,走到门边时听见贾琏说了一句“今日来是说探春的事”,于是心思一动,就想他探春姐姐飞上高枝了,贾 琏定是来“抢”她的呢,于是二话不说,就向后院奔去,进了王夫人院子却不去见王夫人,一溜烟地钻进探春屋子里,望见探春正坐在书案后写字,就猴着脸上去说 道:“我原说咱们翻身了,姐姐还埋怨我小题大做叫人笑话,如今琏二哥都来抢姐姐呢。”说完了,久久不见探春理会他,就又向前凑了两步。 哗啦一声,却见探春猛然将梨花书案上摆着的湖笔、宣纸、端砚、徽墨全砸在他身上。 “姐姐发疯了吗?我可是你一母的兄弟!”贾环气恼道,看探春两眼喷火,登时疑惑起来。 “姨娘,是你打发人锁起来的?”探春气得发抖,原指望冒险一睹后,能叫赵姨娘、贾环二人日子稍稍舒坦一些,不料他们娘儿两先互相折腾起来。 贾环张口结舌,好半天后,不回探春的话,反倒向外叫嚣道:“哪个长舌头的胡说八道?”见了彩霞来,就去抓了彩霞,“可是你在姑娘跟前胡说?” 彩霞忙道:“没头没尾的,三爷浑说什么呢?” 贾 环丢开手,看探春眼神刻毒地看他,心想探春这样看他不起,将来也不会提携他了,如此不如闹一闹,也出一出心中的窝囊气,于是抱着手臂晃着腿歪着嘴问探春: “我如今就去将姨娘放出来,叫姨娘也去荣禧堂过重阳节,这下子姐姐满意了吧。就看她疯疯癫癫的丢了谁的脸,叫谁下不了台!”说着,就又要向外去。 彩霞忙拦腰抱住贾环,“三爷使不得!赵姨娘在祠堂里什么话都骂出来了,她出来了还能有个好?大节日里别闹得大家没脸。” 贾环冷笑道:“难得探春姐姐孝顺一回,就遂了她的意。” “站住。”探春眼睛一眨,落下两滴眼泪来。 “姐姐倒是明明白白地说,要不要将姨娘放出来?别做了婊、子又立牌坊,单显得你孝顺仁义。” ☆、第151章 究竟要不要放?赵姨娘那样的性子,一旦放出来,是势必要闹得不可开交,叫她没脸的;可不放,祠堂里寒气重,怕赵姨娘未必受得住。 红楼之公子无良_178 “你倒是说呀!”贾环叫嚣道。 “三爷,姐弟两个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别闹给别人看笑话。”彩霞好言相劝道。 “……放她出来吧。” “姑娘!”侍书着急地道。 “放姨娘出来吧,我这一走,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回来,丢脸也就丢这一回了。”探春捂着脸坐在书案后落泪。 贾环嘴张了张,慌张地丢下一句:“又不是我当家,我说放就放?”说完,转身就跑了。 “彩 霞,去跟太太说,就说我要见姨娘,放了她出来吧。”探春思忖着她这便要走了,王夫人未必会不答应。说完,随后又想,还不知道赵姨娘要生出什么事呢,倘若赵 姨娘跟贾环一样嚷嚷着要做五皇子的丈母娘,她的脸往哪里放?又或者赵姨娘不知好歹地宣扬她私会五皇子的事,她又该怎么着?一番胡思乱想,竟叫她提着笔对着 宣纸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 正烦闷着,就听门外小丫头来说:“老爷请姑娘去外书房说话。” “去外院说话?”探春一蹙眉,随后想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外男,于是擦了眼泪,起身随着小丫头出了王夫人院子,穿过三层仪门向贾政书房去。 不等进入书房,就见贾政阴沉着脸站在书房外,贾琏则站在台阶下,余下还有一个男子,面目有些眼熟,似乎在孔家里头见过。 “姑娘来了。”傅式低着头恭敬地唤了一声。 贾政冷笑着对探春说:“你的好琏二哥说你那日报上的姓名是荣国府贾琏之妹,如今就要做主,令你舍了侍书,带上傅式的妹妹傅秋芳进宫。我且问你,你意下如何?” 探春一惊,回头去看侍书,尚未答话,先听见一声如丧考妣的呼号声,随后便见衣衫不整、鬓发凌乱、半张脸上筋肉虬结在一处的赵姨娘拿着一只烂了鞋面的鞋子追着贾环打。 “姨娘饶命!母亲饶命!”贾环边嚷嚷着,边向贾政这边躲来。 “放肆!”贾政冷喝一声。 赵 姨娘将鞋子往地上一丢,狠狠地呸了一声,仗着女儿出息了也很不将贾政放在眼中,指着贾环对探春说:“亏得姑娘心软,不然老娘要叫从自己个肠子里钻出来的狗 东西治死了!”又嬉笑着走到探春跟前乔张乔致地福身说:“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我就说姑娘不是寻常人,果然不出所料!姑娘一出手……” “住口。”探春又羞又恼地说,虽是她有意遇上五皇子,但哪里能叫赵姨娘大咧咧地宣扬,就连皇家来接她,都要对外说是伴读呢。 “是是。”赵姨娘拢了拢头发,满眼喜气地盯着探春看。 探 春紧紧地抿着嘴在心里呜咽一声,想起迎春来见她时所说,不禁羡慕迎春有个好哥哥,不管迎春遇上什么事总能有个合意的解决法子,再看贾琏,又想虽不知那傅秋 芳是什么人,但既然贾琏提起,那就答应着吧,于是笑着说:“那就依着琏二哥便是,侍书,你日后就随着迎春姑娘,只将迎春姑娘当做我一样来侍候。” “姑娘……”侍书拿着帕子擦泪,她原本就怕入宫,听探春这样说,也就答应了。 “这般,二叔也没意见了吧?” 贾政冷着脸,尴尬地咳嗽一声,头转了转,算是认下了。 “等会子我叫鸳鸯来接侍书。”贾琏笑了笑,就跟贾政告辞。 傅式也赶着告辞,瞥见那赵姨娘巴巴地跟着探春回后院,便等走远了一些,砸吧着嘴说:“不想二老爷这么个妾竟生出了这么个伶俐的姑娘。” “都说凤凰生孔雀,孔雀生母鸡,兴许有个例外呢。” “老师说的是。”傅式连连附和,又想贾政当真窝囊,手里有个要进宫的姑娘还被贾琏紧紧地压在身下。 回了荣国府没一会子,贾琏才打发了傅式去与葛先生说话又叫鸳鸯去接侍书,就瞧见宝玉领着个粉嫩的小女孩到外书房来寻他。 “琏二哥,你瞧瞧这是谁?”宝玉笑道。 贾琏看那女孩才穿着红袄戴着金锁毫不怯懦地看他,就笑道:“谁家的宝贝,就放心叫你四处乱领?” 宝玉笑道:“是尤嫂子家的,老太太说蔷哥儿出去办事了,叫尤嫂子、惜春姑嫂两个留下过节。” 听说是惜春,贾琏不禁又看她一眼,见她也过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偏被嫂子护得严严实实,如今依旧是天真烂漫,一团孩子气。 “你怎不跟湘云一同玩耍?”贾琏问。 宝玉笑道:“见了面,她总要问我功课怎样,先生教得可好,我听着也没意思。” 贾琏一笑,将面前的邸报推开,转身向百宝槅子上瞧了一瞧,又开了屉子,取出从广东带回来的南洋八音盒递给惜春。 惜春接过那盒子,却不知如何把玩。 宝玉忙说:“你将这盖子打开。”接过那盒子,先将盒子盖子一翻,露出里头那位穿着西洋宫廷裙子的金发女郎,看惜春伸手要接,说了一句“还没完呢”,就在盒子底下摸索一番寻到发条拧了一拧,听那叮咚声流水一样地倾泻出来,就又去看惜春。 “这盒子好有趣。”惜春笑着就伸手去接。 “你们家原先也有这东西呢。”宝玉怜惜地说。 贾琏心道果然人的本性是难以更改的,贾政、王夫人为生计急得焦头烂额,宝玉却还有心怜悯旁人。 “我方才偷听尤大嫂子说话,听说尤老娘又改嫁了旁人,你说奇怪不奇怪,她两个女儿尚未嫁人,尤老娘就嫁了三遭了。”宝玉在贾琏耳边悄声说。 “鱼眼珠子有的是人爱,珍珠却未必人人识货。”贾琏说着,便又剥了书桌边琉璃盘子里的橘子给惜春吃。 宝玉听了,便又连连点头,看惜春脖颈后一圈细碎的小绒毛,便拿着手去撩拨,拨过了,又殷勤地惜春先前未曾见过的东西一一指给她看,好半日忽地又想起一事,就对贾琏说:“琏二哥,方才过来时,赵天梁叫我跟你说柳湘莲叫你立时去清虚观呢。” 贾琏先是一怔,随后骂道:“糊涂东西,有这事怎不早说?”看宝玉呆住,就又说:“今日乃是重阳佳节,他若没有要紧事,怎会叫我去?”说罢,便三两步走出书房。 宝玉吓得白了脸,唯恐误了什么要紧的事,赶紧牵着惜春出来,将她交给金彩家的,就也叫人给他备马,紧跟着贾琏向城外清虚观去。 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过去,到午后日头西斜时分才赶到。 贾琏、宝玉并赵天梁等一干随从下了马,进了山门便见忠顺王爷的几位义子前来兴师问罪。 “你那小厮忒地无理取闹,你瞧瞧我们面上,都是叫他给打的!” “正是,好不识抬举的东西,好心请他吃酒,他冷脸不说,还抬手打人!” …… 宝玉看这些细皮嫩肉的人个个鼻青脸肿走路也有些瘸腿,忙对贾琏说:“柳二哥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柳湘莲人呢?”贾琏问。 那几个义子只管嚷嚷道:“看我们好端端的衣裳扯烂了,怎会回家跟家里的老爷太太交代?” “正是,我那祖传玉佩不知叫那柳湘莲扯掉在哪里了!那可是无价之宝!” “我的人呢?”贾琏又问。 其中一人略有些心虚地说:“在道观里头呢。” 贾琏闻言,立时带着宝玉、赵天梁等向清虚观去,踩着台阶一步步上去,进了清虚观中,便见里头的小道士们个个心虚,约莫猜到贾家许久不给清虚观供奉,必定是柳湘莲被欺负时道士们袖手旁观了。 “琏二爷要找一位柳小爷么?他在后殿呢,琏二爷快些将他带回家去吧。”清虚观里曾给荣国公做替身的张道士一路小跑着过来说。 “人在后殿?莫非被打伤了?”贾琏问。 张道士神色闪烁道:“琏二爷去看了就知道了。” 贾琏心一紧,赶紧向后殿去,只瞧见泥胎圣像下香火鼎盛不熄,那烟火缭绕中,柳湘莲瘫坐在地上抱着奄奄一息的甄英莲,一旁的封氏又哭又叫地拉着个道士用力地拍打。 “呀,血。”宝玉本要上前看甄英莲,谁知瞧见甄英莲额头上鲜血淋漓,又看见柳湘莲英气勃勃的面上满是淤青,于是慌忙向贾琏身后躲去。 贾琏探身向甄英莲鼻下试探,半天没有气息,又摸她手臂,见她手臂有了尸斑,就道:“她去了足有一、二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事?” 柳湘莲一恸,喃喃道:“竟有一、二个时辰?” 封氏听了,又发疯地向那道士脸上抓去,骂道:“听见她去了一、二个时辰,你也不落一滴泪?” “……这是她的红尘劫数,如今完了劫,归去太虚幻境做了女仙也好。”那道士说。 封氏听了越发受不住,也不打道士了,只挥拳向自己身上砸去,哭道:“早知道害了她,我又何苦来追你?你还我女儿命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179 “到底是怎么回事?”宝玉偷偷去看甄英莲,看她如落花一般无声无息地躺着,面目平静,不禁落下泪来,连连在心里叹息道:尤氏姊妹国色天香却待字闺中,她们老娘反倒嫁了;多少腌臜人物苟活于世,这样干净的女儿家却没了。 柳 湘莲怔怔地说:“劫数,这便是劫数。我今日领着她去了林家,因二爷吩咐过远着林老爷,便瞒着不肯跟二爷直说,拐着弯又带了她们母女来清虚观。谁知那群无恶 不作之徒恨我支开了二爷,尾随跟来,假意请我吃酒,将我支开;更凑巧,她母亲见他爹爹在清虚观挂单,便撇下她追了出去。只留下她一个在这后殿。可怜她一个 弱质女流,被群狼追逐,万不得已之下,竟一头撞死在这清修之地,连她父亲的面也没见上。” “劫数,劫数,她与我本无父女缘分,倘若你不追来,我与她见不得面,兴许她便平安无事了。”那道士也便是甄士隐自欺欺人地说。 封氏越发哀嚎起来。 柳湘莲一听甄士隐这样说,就也念叨:“这是劫数……” 贾琏一时忍不住向他脸上掌掴过去。 啪地一声,打得柳湘莲嘴角裂开,流出血水来。 “少唧唧歪歪那些没用的,不过就是你一时大意,叫无耻之徒趁虚而入害了她性命。既然是劫数,也就是那些无耻之徒的劫数。你只管打起精神来叫那些无耻之徒来应劫,哼哼唧唧,做那懦弱模样给谁看?” 贾琏低沉的嗓音在封氏的哭号声、甄士隐漠不关心的推脱中,像是利剑一般戳在昏昏沉沉恨不得也随着甄英莲去了的柳湘莲心上。 柳湘莲满是自责的眸子豁然明亮起来,咬牙切齿道:“是我无能,不能杀了那些狗贼为她报仇!” 贾琏回头瞅了眼哭得不能自抑的宝玉,将手搭在柳湘莲肩上,轻声道:“他们人那样多,若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就打死一个两个,怎能慰藉英莲在天之灵?” “……二爷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吧。”柳湘莲目龇俱裂地说。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些狗贼势必还要来羞辱你,等会子,我假意说和,你便与我翻脸,带了英莲还有你岳母去林家躲一躲。”贾琏说道。 “这……” “忠顺王爷今早也提起你的事。你道那些狗贼只恨你替我解围?他们是听从忠顺王爷的话,借着你敲打我呢。”贾琏又低声说。 “我又叫二爷为难了。”柳湘莲手紧了紧,又悲痛又惭愧地说:“二爷救了我一场,我除了替二爷跑腿,只给二爷惹来一堆麻烦。” “你 本是义薄云天,只该跟些侠义忠良、耿直、简单的人来往。偏我身边人心深不可测、事端又层出不穷。放心,我总会替你们报仇。”贾琏又低头望了一眼英莲,心叹 倘若当初不救她,她跟随薛蟠还能多活两年;又觉柳湘莲若如他先前所说一直留在林如海身边,不在他与林如海之间两处来往,便也没有今日之事。 “我信二爷。”柳湘莲点了点头。 贾琏舒了一口气。 “琏二哥一定要替英莲报仇!”兀自哭着的宝玉忽然走了上来。 贾 琏疑心他听见了他跟柳湘莲的话,谁知宝玉只顾着自己哭,何曾将旁人的话听在心里,只见他边哭边咬牙道:“那些混账死上十个八个,都换不来英莲一条命。可恨 她生前我不能与她多说上几句话,只能在她死后,为她大哭一场。如今唯一庆幸,便是她如愿保住清白。”说完,就又呜呜咽咽。 “咳咳。”门外赵天梁咳嗽了两声。 贾琏立时警醒过来,起身后向殿外去,便见那群鼻青脸肿的纨绔子弟又过来了。 其中一个体型肥硕之人假惺惺地抹着眼泪过来说:“哎,她小户人家的女儿就是没见过世面,乍然撞上我们,也不知道从容躲开,只一味地横冲直撞要出去,谁知一头撞在了香炉上,害得自己没了性命。” 贾琏默不吭声。 那人又说:“到底这事叫我们撞上了,便是日行一善也不该不管,这是我们兄弟凑来的银子,叫那姓柳的接过去,将那小娘子安葬了吧。” 贾琏听了就要来接银子。 那人却躲开贾琏的手,对依旧抱着英莲的柳湘莲说:“这银子贾二哥接不得,柳湘莲,你来接。” 柳湘莲动也不动。 贾琏说道:“湘莲,人死不能复生。” “正是,不出今日,兄弟们就给你送来八个水灵灵的小娘子。” 柳湘莲一口银牙咬碎,当即放下英莲,提了鸳鸯剑就要向这人砍来。 “杀人了。”那人呼号着,就向贾琏身后躲。 “啪!”贾琏甩手又给柳湘莲一巴掌,低声喝令道:“发什么疯?快接银子。” “琏二爷!”柳湘莲眼中火星四迸。 “快接银子,回头我们就把水灵灵的小娘子们给你送来。” 柳 湘莲握着宝剑,又见贾琏接了银子向他递来,便接过银子用力地掷在地上,怒道:“不想琏二爷是这样清白不分、畏惧权势之人!为了荣华富贵,竟认贼作父!可见 我先前瞎了眼了!”解开发髻,待满头青丝垂下后,便挥剑砍断一把青丝,冷笑道:“琏二爷先前救我一命,如今,我砍一剑,算是报答。以后琏二爷升官发财,我 柳湘莲落拓潦倒,也绝不求到琏二爷门上!”说罢,手一松,将青丝撒开,将鸳鸯剑塞到贾琏手上,“这也是你赎买来的,我也不要了。”转身进了后殿,将英莲从 地上抱起,又看封氏还在啼哭,就说:“母亲,咱们走吧。” 封氏老泪纵横地挣扎着起不来。 宝玉忙去将她搀扶起来。 “你不随着我们走么?好歹替她念个往生经。”封氏又去看甄士隐。 甄士隐闭上眼睛,始终躲在后殿柱子后,嘴里念念有词咕哝道:“我已经与她断了红尘往来,待我坐化后,再去与她化作的女仙请安吧。” 宝玉忙道:“你怎这样无情?” 封氏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他与红尘已经有了了断,何必为难他?”又走到柳湘莲跟前,将英莲看了一眼,随后说:“我去水月庵了,你好生将她埋葬,也不枉你们夫妻一场。”说着,便颤颤巍巍地向外去。 柳湘莲此时也顾不得封氏了,抱着英莲便向外去。 “琏二哥,还不拦着他!他一个人抱着个死人往哪里去?”宝玉大呼小叫道。 贾琏握着鸳鸯剑,拿手去扯剑上缠绕的头发。 “重阳佳节,忠顺王爷还在我们家等着呢,贾二哥改日再聚。”忠顺王爷的义子们看柳湘莲去了,拱了拱手,便迈着方步轻快地去了。 待他们走远了一些,贾琏听见有人说了一句“也不过如此”。 “琏二哥,哎!”宝玉跺了下脚,忙去追柳湘莲。 后殿只剩下贾琏、甄士隐、赵天梁等人,贾琏去看甄士隐,开口说道:“你当真成了仙了?” 甄士隐这才从后殿走出来,说道:“领头的那位声音我认得,可不就是周贵妃家的小爷么?” 贾琏愕然,望着方才还仙风道骨的甄士隐此时难掩眼中利芒,就问:“您老人家没成仙?” ☆、第152章 “二爷不是说,这也是他们的劫数么?贫道要赶去周家赴约,先行告辞了。”甄士隐说罢,拂尘一摆,当即洒脱地向外去。 贾琏一默,既然甄士隐只说认出声音,可见他并未跟那群纨绔子弟碰面。出了后殿,见张道士远远地站着,就招手令他过来,问他:“周家要召集道士?” 张道士笑道:“周家修建省亲别院,处处都不肯落在吴家之后,召集了好些精通山水土木的大士。” “那甄士隐,此番进京,就是应周家之约?”贾琏忙问。 张 道士是认识周家公子的,先前甄士隐与封氏的过往,他也一一瞧见了,但便如周家公子逼死甄英莲时他不肯出手一样,此时明知道甄士隐与周家有了仇,也不肯提醒 周家,只装糊涂说:“贫道并不知道谁是甄士隐,只是方才那道士,原本是吴家要请,周家听说了,便半道截去的。” 贾琏将张道士看清楚了,就笑道:“先帝爷曾称你为什么来着?” “大幻仙人。”张真人说。 “今上又封你为什么?” “终了真人。”张真人又道。 贾琏轻声一笑,“真人不愧终了之名。我也不知道谁是甄士隐。”说罢,便起身向外去,出了山门,望见宝玉满脸泪光地被赵天梁搀扶着,就对他说:“回去吧。” “英莲实在是……若非我一时忘了,琏二哥早些来救人……” 红楼之公子无良_180 “你回去之后,给她写个挽联祭拜一通吧。” “哎。”宝玉答应着,被赵天梁、赵天栋扶上马,就一路晕晕乎乎地跟着贾琏回荣国府去,半路望见甄士隐换了崭新的道袍,就要追上去替封氏、英莲讨还公道,被贾琏喝住后,越发无精打采。 等上了宁荣大街,宝玉就觉昏昏沉沉,贾琏看他两眼发痴,就令赵天梁送他回东边花园子里歇着,自己向贾母那荣庆堂去。 此时天已经大黑,荣国府内灯火辉煌,荣庆堂内前庭后院早已摆下宴席、唱出戏词。 贾琏先去贾母处斟酒,看贾母对这重阳宴席十分满意,便先赔不是道:“孙儿来迟了。” 贾母坐在上首,两边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傅秋芳并宗里的几个姑娘家陪伴,自觉惬意,便笑容舒展地说:“你忙正经事要紧,左右我这边有人呢。” “宝玉呢?”王夫人坐在贾母左手边问。 贾母听了,便向贾琏身后看,不见宝玉过来斟酒,就道:“他那鬼东西又躲哪里去了?” 贾琏笑道:“他去了一遭清虚观,兴许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路上两眼发痴,我就令他回东边花园子里歇着了。” “这样也好。”贾母说,又对一旁伺候的鸳鸯说,“你亲自送几样酒菜过去,跟宝玉说,他身子要紧,不必赶来这边照应。” “是。” 贾琏瞥了一眼,见探春已经跟傅秋芳十分熟络,便退了出去,到了男子席上,见贾政、贾珠、贾环、贾兰都在,唯独陈也俊没来,就笑道:“大姐夫怎不过来?” 贾政白日里被打了脸,怏怏不乐地说:“他不知被谁欺负了,只说死也不出后院。” 贾琏说道:“如此,也叫人给他送了酒菜去。”听贾政问起宝玉,便将清虚观一事说给席上人听。 贾政听了,又怕宝玉被吓傻,又唯恐得罪了人,只说:“那柳湘莲的性子实在不好,便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也有个忍辱负重的时候。” “谁说不是呢?”傅式在一旁附和。 贾琏笑了一笑,撑到二更天后众人散开,又打发赵天梁去看宝玉怎样,听说宝玉发了烧,琢磨着宝玉是随着他出城,有个好歹难免要怪在他头上,于是洗了脸喝了两口醒酒汤后,就带着全福全禧林之孝亲自去看。 这一看之下,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宝玉烧得面红耳赤,肌肤滚烫灼人。 “我的天爷,全家都指望他呢,怎就病成这样!”王夫人握着帕子哭天抹泪。 贾政蹙眉叹息。 贾珠令贾兰休息后,也摇头叹息不已,唯恐宝玉一病之后落下个毛病,像他那样病病歪歪,再干不得要紧的事。 “老爷太太别急,就算宝二哥不好,还有我呢。”贾环在边上添油加醋。 王夫人紧紧地攥着帕子,决心看在探春面上暂时不跟贾环一般见识。 “请太医了么?”贾琏问。 贾珠忙说:“已经打发人去请了。”说罢,又催着人再去请另一位太医。 过了小半日,就见林之孝进来说:“二老爷、大爷、二爷,鲍太医、孙太医各处的太医都去请了。” “那怎还不见人来?”王夫人多疑地看贾琏一眼。 林之孝忙说:“咱们打发的人迟了一步,据说各处有名的没名的太医,都叫周贵妃家请去了。” “他们家要那么多太医做什么?”贾珠纳罕地道。 正问,就听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宝玉忽地坐起身说:“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说罢,便又向后仰倒过去。 林 之孝吓了一跳,忙说道:“据说周贵妃娘家出了大事,周家老爷摆下宴席请为修建省亲别院出力的诸位吃酒听戏,有一个道士趁宴席上热热闹闹没人防备,偷偷地在 周家酒壶里下了药,如今周家大爷据说已经咽气了,剩下还有周家、周家的亲家家,林林总总二十几个哥儿脸色发黑地躺在周家里头呢。” 贾政、王夫人吓了一跳。 贾珠道:“这是遇上仇家了吗?” 贾政问:“拿住那道士没有?” 林之孝说道:“往哪里拿人去?那道士心狠得很,自己也喝了酒,跟在周家大爷身后咽了气。周家人如今连那道士为什么下次毒手也不知道,正恨不得将那道士挫骨扬灰呢。” 贾琏闭了闭眼,暗道甄士隐如此,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贾政连连说:“可见那些底细不明的和尚道士是万万不能请进家门的。” “周家跟咱们家有些来往,待我去瞧瞧,兴许能叫周家分一位太医过来也不一定。”贾琏说着,便从宝玉房里出来,到了外头,又令人牵马过来,上了马便直奔周家去。 三更的梆子声一声声响起,大街上空旷无人,纵马奔腾也无人约束。 于是原本要花费一个时辰的路程,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贾琏才下了马,便望见北静王也骑着马赶来了,眼睛向周家门内一瞥,听门内人声鼎沸,便想忠顺王府的义子干儿都应来了,于是下马之后,便堵在北静王跟前,一揖到地说:“贾琏认错了,还请北静王爷大人大量,放贾琏一马。” 水溶不明所以地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爷何必装糊涂?明人不说暗话,王爷先还送信来说要叫我一个兄弟与我反目成仇,今日就叫柳湘莲丧妻断发,王爷好手段。” 水溶怔住,冷笑道:“莫名其妙!谁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顿了一顿,因柳湘莲之名想起了个很是英俊挺拔的少年,就迟疑地问:“他如何丧了妻子?” 贾琏反问道:“这还要请教王爷用了什么手段。王爷是有意要叫我跟忠顺王爷对着干吗?” “胡搅蛮缠,我原不过是看那李诚三番两次替你说话,要叫他跟你生分……”水溶怒极反笑,原本当贾琏是个人物,便决心不痛不痒地跟他开个玩笑,谁知阴错阳差偏柳湘莲丧妻贾琏就将这事怪在他头上。 李诚?贾琏忽地想起李祭酒过世后,他有几天没见着李诚兄弟面了。 “此事实在与我无关。”水溶再次道。 “当面质问,又有几个肯说?只求王爷高抬贵手,要贾琏什么只管开口,不用再使那些手段对付贾琏。”贾琏又连连作揖。 水溶只道贾琏被柳湘莲一事气糊涂了,暗道待他回去后再着人仔细问问柳湘莲的妻子是怎么回事。于是并不理会贾琏,便抬脚向周家里头去。 贾琏将戏做足了,就也紧跟着进去,才跨过周家高高的门槛,就听一人喊他,看去却是琪官。 “二爷,方才你跟北静王爷的话,我们王爷都听见了。如今王爷叫你呢。” 贾琏看琪官面上的油彩还没卸干净,便递给他帕子去擦,“王爷怎么也在这?” 琪官说:“周家来请,王爷就赏了周家一个薄面。” 贾琏点了头,又跟着琪官去寻忠顺王爷。 只见离着周家办宴席的院子还有百来步远,就有嚎丧声传来,走近了,便见精心烹调后的山珍海味洒满了庭院,无数独具匠心的屏风扑倒在地上,千金难买的新鲜牡丹花朵被踩在地上枝叶凋零。一片狼藉后,在院中一棵象征“禄”字的槐树上,吊着一个人影。 “那是……”贾琏指了指人影,从槐树暗影中分辨出甄士隐的身形。 “就是那下毒的道士,周家已经打发人请了清虚观的张道士问话,张道士只说这道士拿着周家的帖子在清虚观挂单,其他的事,一概不知。”琪官唏嘘地说。 贾琏心道甄士隐去太虚幻境与甄英莲父女重逢也好,又随着琪官向周家上房去,便见上房内处处兵荒马乱,有得知信息赶来的亲人家眷嚎啕大哭,也有埋怨周家惹来祸端的破口大骂,更有一群不知该不该去庭院收回碗碟桌椅屏风的仆妇无所事事地嘀嘀咕咕。 “这边请。”琪官又说了一句。 贾琏便随着琪官进了周家上房西边的耳房里,望见一位太医在给忠顺王爷把脉,便上前问:“王爷也喝了毒酒?” 忠顺王爷木着脸摇了摇头,“那道士还不配在本王跟前伺候。” 果然,太医把脉之后,也说:“王爷脉象并无异样,待下官出去,去瞧瞧其他爷们怎样。” 贾琏忙道:“请太医拨冗去一趟我家吧,我家二老爷膝下的宝玉正病着呢。” “这……”太医为难地去看忠顺王爷。 红楼之公子无良_181 “去吧。”忠顺王爷摆摆手,待太医走了,便问贾琏:“北静王要挟要叫你兄弟跟你反目成仇了?” “正是,我原以为是要离间我那些结拜兄弟呢。”贾琏说着,将那日北静王送来的花签递给忠顺王爷看。 忠顺王爷看了,见是北静王的字迹,再看贾琏一脸愤懑之色,就说道:“不用太忌惮他,他不敢怎样。”眼珠子一动,就想他令周大爷等人为难柳湘莲试探贾琏,贾琏却将此事怪罪到北静王头上,可见贾琏与北静王积怨甚深,如此,将他当做心腹也使得。 忽地又听见一声嚎丧声,随后一位忠顺王府长史在门外说:“王爷,周家的亲家公子没了。已经查出那道士用的毒药是从清虚观炼丹房里偷出来的,张道士说那药无药可解。” 才说完,就又有人来报丧说:“王爷的义子朱家三爷没了。” 陆陆续续,又有一连五六个贵公子老爷丢了性命。 这些公子哥,多半都是白日里欺负过甄英莲的。 忠顺王爷的脸色越发难看,戴着扳指的手紧紧地攥住,冷笑道:“竟有人胆敢在我跟前下毒。” “听说那道士是个游方道士?不知周家如何知道那道士的,我家二老爷还说,不知底细的道士不该请进门呢。”贾琏开口道。 忠顺王爷听了,就去看琪官。 琪官忙说:“小的立刻请周家老爷来说话。”说着,便拔腿向外去,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将先喜后悲的周老爷请了过来。 “还请王爷给下官做主!”周老爷进来了,就踉跄着跪在忠顺王爷脚边。 “我且问你,那道士你是如何请进府的?”忠顺王爷问。 周老爷忙说:“周、吴两家一同盖院子,难免在草木砖瓦乃至人丁上有些碰撞,是以……是以听闻吴家要请一位擅长江南园林的真人,下官便……”因是从吴家手里抢人,不免有些理屈词穷。 忠顺王爷听得明白,就蹙眉道:“吴家又是如何知道的?” “莫非,除了这道士,周老爷还跟吴家抢过别的?”贾琏问,心道他替房文慧挑拨了周、吴两家,她若机敏,便当逮住这机会。 周老爷涨红了脸,随后呜咽道:“早知道那道士包藏祸心,下官哪里敢请他来?” “应当不是吴家指使那道士。”忠顺王爷喃喃说。 “那也未必。”贾琏上前两步在忠顺王爷耳边说,“这道士无缘无故做这事,背后定有人指使。那人做下这事,要么是为了给周家寻晦气,叫宫里头的吴贵妃骑在周贵妃头上,要么,便是冲着王爷来的。” 忠顺王爷想起中毒之人面黑如锅底,不禁后怕起来。 周老爷听了贾琏的话,当即便认定是吴家使坏,忙对忠顺王爷说:“王爷不用包庇吴家,一准就是他们家干的。他家定是看不得我家与他家一同接娘娘省亲,于是故意使坏……倘或今上看我家亲戚儿郎夭折,便不许我家娘娘省亲,他家便能独占了风光!” 忠顺王爷默然,周、吴两家面和心不合是在所难免的,但贾琏那句冲着他来的,是什么意思?想着就问了贾琏。 贾琏说道:“王府门前还没人敢撒泼呢,如今王爷来这吃宴席,就有人敢下毒。下官斗胆猜测,莫不是,王爷新近办下的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于是,有人要借着周家的事,敲打王爷?” 忠顺王爷闻言,登时后背冷汗涔涔,两只眼睛微微眯住,猜度着是太上皇还是皇帝敲打他?除了这两人,还有谁能够敲打他? “一个游方道士,无家无业,无儿无女,不为钱财不为利禄,连命都不要。什么人能摆布得了他呢?”贾琏两只手背在身后,眼睛扫过依旧跪着的周老爷,又看向琪官,手指往衣襟上一房。 琪官对上他的眼睛,忽地哎呦叫了一声。 忠顺王爷吓得毛骨悚然,喝道:“混账东西,叫唤什么?” 琪官畏畏缩缩低头不肯说。 “快说。” 自从蔻官私逃之后,忠顺王爷便将府内戏子优伶看管得十分严厉。琪官畏惧忠顺王爷,有意要从忠顺王府逃脱,又觉他若想逃出王府,必要得人相助,于是方才贾琏看他一眼,他便知道自己该胡诌些话附和忠顺王爷,既然贾琏将手指放在衣襟上,要说的就该是“今上”了。 “混账东西,还不快说?”忠顺王爷又催促了一回。 琪官扯着袖子,瞻前顾后地说:“八月十五那天,吃了王爷赏赐的月饼闹了几日的肚子,原当是月饼坏了,后头听说是那地方出来的,就觉那月饼断然不会有差错,就误以为吃多了瓜果。”说完,眼神闪烁地不敢抬头看忠顺王爷。 “这 等话,以后不用再说了。”忠顺王爷攥紧拳头,约莫记起赏赐给琪官的月饼是宫里出来的,只是不知是太上皇、太后还是皇帝皇后赏赐的。松开手,见掌心汗水已经 将花签上的字迹模糊,便重重地往腿上一锤,疑心是洪和隆、贾雨村私售火器一事被太上皇、皇帝知道后,那对父子误以为他要谋反,于是才下次狠手敲打他。 “回府。”忠顺王爷猛然站起来。 “恭送王爷。”周老爷、贾琏忙跟上去。 忠顺王爷出了耳房,身上冷汗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颤,随后便略有两分仓皇地领着琪官并王府长史去了。 周老爷依旧抹泪叹息咒骂。 贾琏安慰他说:“人死不能复生,为今之计,是要看上头人只叫吴贵妃省亲,还是两家贵妃都不省亲。” “砸了那样多的银子进去,娘娘怎能不回来省亲?”周老爷睁大眼睛道。 贾琏点头赞许说:“周老爷说得是。”说罢就要走。 周老爷忙说:“且慢,你家还有子弟闲着么?那道士一把药下去,毒死了我家当差的五六个子弟,省亲别院的事耽搁不得,你家若有子弟闲着,也叫他们来帮忙。” 贾 琏说道:“能独当一面的都打发出去了,剩下的是一门心思读书的,原本该推辞不叫读书的子弟出来的。但周家遇上这样的事,我岂能置之不理?等我回家再挑几个 子弟来,兴许当今看周家已经大兴土木,便会令周贵妃省亲呢。”于是就又向外走去,再进了那办宴席的庭院,就见满院子的狼藉已经收拾干净,只有那挺拔的槐树 上还挂着一道人影。 甄士隐,真事隐。 甄士隐这辈子,算是真正将所有真事都隐去了。 ☆、第153章 贾琏回府后,宝玉已经退烧了,因觉许青珩已经睡下了,他便回后楼歇着。 次日醒来,就听五儿说贾母、许青珩已经知道英莲母女的事,已经打发人送了衣裳银子去水月庵;待到午时,又听说北静王亲自去了林家祭奠甄英莲;时至傍晚,周家的事才如洪水一般袭来。 贾琏在后楼里看书时,就听见外头棚子下他奶娘李嬷嬷颤着声地对许青珩、迎春、湘云说:“可了不得了,周家里流水一样地往外头抬棺材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别是他们家得罪了人吧。”湘云事不关己地评论道。 李嬷嬷说:“城里人都说那道士是周家从吴家手上抢来的,都说是吴家知道那道士要做什么,有意将那道士当宝贝一样笼络过来,引着周家来抢呢。” “不至于吧,两家女儿都在宫里做娘娘,据闻两位贵妃素来和睦,哪里会做出这事?”许青珩问。 迎春担忧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就不知探春将来怎样。” 李嬷嬷笑道:“三姑娘去五皇子宫里,跟那些贵妃娘娘们不相干。” “怕两家谁也别想省亲了。”湘云又说。 贾琏在房里将书本放下,琢磨着李嬷嬷的话,定是周家放出来的,又看了一会子书,待到吃饭时,果然在东间炕上许青珩也说起周家的事。 “你说,这周、吴两家是要撕破脸了吗?”许青珩问。 贾琏笑道:“不撕破脸,叫周家承认他们家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才招来仇人么?” 许青珩握着筷子顿了一顿,又踌躇道:“英莲出殡,当真不去瞧一眼?湘莲一时糊涂……” “不去,你偷偷在我那后楼里设坛祭拜她吧,不要坏我大事。”贾琏说道。 许青珩笑着答应,随后又说:“东边李大嫂子的兄弟仿佛跟忠顺王府的人生出了什么龃龉,昨儿个李大嫂子说他兄弟这两日一反先前提到你就称赞的样,反倒诋毁你几句,你若得了空子,跟他说说话,有什么误会解开了就罢了。” 贾琏笑道:“很不必,他必定是被北静王教唆了两句,听信了北静王的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吧。” “……你可曾为什么人大哭过?”许青珩盯着贾琏看。 贾琏抬头看她,见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就知她已经为英莲哭过一场了,当今停下筷子袖着手回忆起来,好半天后重新握着筷子说:“不曾。” “怪人一个。”许青珩嗤了一声,又说:“据我说,周、吴两位贵妃在宫里要尴尬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82 贾琏浑不在意地一笑,“探春这一进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也给她送两样金贵东西留个念想吧。” “哎。” 一夜无话,次日许青珩便打发人给探春、傅秋芳各送了一副头面、两匹布料。 七日后,宫里排除两个小太监一顶轿子,便悄无声息地将探春、傅秋芳一主一仆接进宫里;赵姨娘因探春在时太过招摇,又被贾政锁在了后院。 十月里,周家大肆操办丧事,将满城染成雪白一片。 下一月下旬,就听说才进宫没多大会子的傅秋芳因在周贵妃处请安时被当今遇上,当今赞赏傅秋芳之容貌俏丽、性情和顺、秉性谦恭,便封她做了才人。 这消息传出后,傅式当即带了厚礼登门,饶是贾琏有意叫他在前厅等候,他也不见着恼。 待进了外书房,傅式对着正拿着银汤匙喂八哥的贾琏便跪下磕头,口中说道:“老师实在是我们兄妹的再生父母!” 贾琏将汤匙放在身后捧着盘子的全福手上,笑道:“你妹妹做了才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傅式磕了头,笑说:“老师何必谦虚?若不是周贵妃牵桥搭线,我妹妹怎能够做了才人?周家跟学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跟老师可是有交情的人。”说完,就又连连磕头,庆幸自己及时拜在了贾琏门下。 “起来吧,叫人家看见了笑话。”贾琏虚扶了一把。 “是、是。”傅式赶紧站了起来,又将所带礼物一一给贾琏看。 贾琏淡淡地一扫,见傅式带来的东西,真可谓投了他的爱好,竟是两盘子真金白银,并一对憨态可掬的哈巴狗。 贾琏接过一只小狗抱在怀中,又从全福捧着的盘子上拿了一枚点心喂小狗。 傅式见贾琏喜怒不形于色,便战战兢兢地等他说话。 “有什么话,你说吧。”贾琏先开口。 傅式忙说:“学生没什么话要说。” 贾琏笑道:“当真没有话?你不是想问,为什么薛大爷的妹子没动静,你妹妹先捷足先登了么?” 傅式讪笑着不说话,傅秋芳做了才人后,傅式又惊又喜之下,就也疑惑论交情,贾琏与薛蟠交情最深,怎地薛宝钗没动静,他妹妹先在当今跟前露了脸。 贾 琏大刀阔斧地坐在栏杆上,将哈巴狗放在膝盖上,就口若悬河地说道:“我原就说过,你妹妹跟薛家大姑娘相貌十分相似。但倘若你有一点子自知之明,便知你根基 比不得薛大爷,你家的姑娘论涵养论姿色,也比不得薛家大姑娘。实话告诉你吧,你妹妹不过是个引子,今上见了她,必会时时听人提起有一位相貌与你妹妹相似但 更胜你妹妹一筹的薛姑娘。待今上憧憬已久后,薛姑娘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出来。如此,薛姑娘在今上心中更是不同了。” 傅式悻悻地抿嘴,迟疑道:“见了真佛,怕我妹妹就要被抛在脑后了。” “傻 子!”贾琏冷笑一声,“你不知庆幸你妹妹与薛姑娘相像,还抱怨了。若没有薛姑娘,你妹妹只能昙花一现。宫闱是什么地方?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若非美到极致、 聪慧到极致的女子,怎能熬出头?如今有了薛姑娘,若是一人与今上生分了,另一人便可从中调和,叫今上记起另一个的好来。如此,二人的恩宠才能更长远一 些。”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般,登时叫傅式转过脑筋。 傅式起身后就拿着巴掌往自己脸上打,骂道:“这糊涂东西,竟敢疑心老师了。薛家姑娘是神仙,我家妹妹是泥塑的菩萨,若没薛家姑娘,我妹妹那泥菩萨算个什么?有了薛姑娘,我家妹妹才能得了香火供奉。” “想明白就好。”贾琏轻抚狗头。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做,这一切,想来都是房文慧韬光养晦,借着周、吴二妃斗气,才将薛宝钗、傅秋芳二人推出来罢了。 傅式既然想通了,就又信誓旦旦地说:“学生先前受过老师教诲,今次见人登门报喜,也不敢贸贸然打赏那些太监,更不敢稀里糊涂地疏通人脉。在家里只装作对这事不闻不问呢。” “你做得很好,倘或你法力通天了,周贵妃傻了才捧着你妹妹呢。”贾琏又说。 “是,学生只管听老师吩咐。” “我乏了,你退下吧。” “是。” 傅式弓着身子就向外去,出了荣国府,面上不禁露出得色,忽地想起贾琏那波澜不惊、喜怒不辨的神色,便强迫自己按下喜色,模仿出贾琏的神色来。路过贾政门前 望见贾政站在门前张望,也不下马只拱手喊了一声老师,就一径地向东去,路过宁国府,忽地觉着不对,向那府门上再三看去,忽地瞧见门上贴着的封条不见了,又 有几个太监打扮的人陆续进去。于是便又调转马头向荣国府去。 今次并不用通传,下人们便放了他进去。 傅式奔进贾琏外书房,就大惊小怪地说:“老师,宁国府门上封条没了。” “早没了,月初我还上天香楼瞧过呢。”贾琏微微蹙眉,傅式离开这一会子,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喂狗。 傅式忙说:“有几个太监进去了。” “哦?”贾琏一蹙眉,站起身来就说:“去瞧瞧,兴许是宫中将那宅子卖出去了也未可知。” “哎。”傅式赶紧地躬身替贾琏将衣摆上粘着的狗毛拿下来,毕恭毕敬地请贾琏在前面走。 此时天已经十分凉了,风卷起地上的灰尘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尤其是那宁国府门前,更像是荒凉的狂野北风肆无忌惮地狂吹猛刮,冻得人嘴唇发紫。 贾琏裹着灰鼠大氅带着傅式推开宁国府大门,便望见一个人缩着脑袋蹲在门房边看他们。 仔细认了认,不等贾琏看清楚,那人先跑来抱住贾琏的脚哭着喊二叔。 傅式虎着脸道:“什么东西,仔细弄脏了我老师的衣裳。” “二叔,是我。”那人仰起脸来。 “蓉哥儿?”贾琏迟疑地问。 “二叔,你认出我了。”贾蓉涕泪四流地说。 只见他衣裳褴褛也就罢了,原本俊俏的面庞皱巴的不成样子,若是与贾蔷站在一处,竟像是贾蔷的长辈一样苍老。 “你怎么在这边?你父亲呢?”贾琏问。 贾蓉忙拿着袖子擦脸,拖着嗓子说:“我也不知父亲哪里去了,我一直都在宫里刷马桶,今儿个一早正刷马桶呢,就听人喊我出宫,说是来给五皇子看院子呢。” “这宅子赏给五皇子了?”傅式问,因听贾蓉说起刷马桶,便悄悄掩住鼻子。 贾蓉欢喜地笑道:“听说咱们家探春姑姑跟了五皇子了?这可好,等姑姑进来了,侄儿也能翻身了。” 贾琏两只手搭在暖炉上,看贾蓉衣裳单薄此时哆嗦个不停,就将暖炉递给他。 “多谢二叔赏赐。”贾蓉欢喜不迭地说。 贾琏笑问:“是哪个打发你出来的?”莫名其妙地叫个刷马桶的罪人来看宅子,此举不是羞辱五皇子,就是羞辱探春呢。 贾蓉摇摇头,腆着脸说:“二叔可怜可怜侄子,跟我母亲说一声,叫她打发人来给我送些衣裳被褥,再每天送了饭菜来。这边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比刷马桶还不像人过得么?”贾琏遥遥地看见三个太监提着一串钥匙过来,便对太监们拱拱手,笑道:“诸位好,在下是隔壁荣国府贾琏,还请诸位替我问候戴权公公、常升公公。” 那三个太监敷衍地笑了一笑。 一位说道:“我们想见戴权公公、常升公公也不能呢。” 另一位说:“贾二爷,咱家还要洒扫院子。您看……” “我这便出去。”贾琏笑道,也不理贾蓉那可怜兮兮的眼神,便抬脚向外去。 “可怜王公子弟落到如今为奴的下场。”出了门,傅式一边看向那高高的牌坊,一边唏嘘。 贾琏微微眯眼,也向荣国府的牌坊看去,招手叫了赵天梁来,对他低声吩咐道:“你去戴总管家走一趟,问一问五皇子妃可有人选了。若是戴公公说没有,你就说已经有人盯上五皇子妃的位子了,那人有意叫贾家的罪人出宫给五皇子看宅子,就等着将来羞辱我们家探春姑娘呢。” “是。”赵天梁答应着就去了。 傅式离得近,将贾琏的话听去了,眼珠子咕噜噜地乱转,又凑近轻声赞叹道:“不愧是老师,一叶而知秋呀。” 贾琏笑了一笑,也不多言语。 且说赵天梁领了贾琏的话,就直奔戴权在宫外的宅子里去,在门厅里略等了一刻钟,就见一顶轿子抬来,随后戴权略带两分醉意地从轿子里下来。 “戴公公这是去谁家吃的喜酒?”赵天梁忙躬身上去搀扶。 戴权笑道:“不是周家就是吴家,还能是谁家?”想起一事,就又说:“对了,还该去姓傅的家去吃。听说那姓傅的做了你们家二老爷的学生,又拜了你们家二爷为师?” 红楼之公子无良_183 赵天梁唬了一跳,心知戴权无缘无故不会这样问,定是傅秋芳做了才人后,宫里着人查了,于是愤愤不平地说:“是呢,您老人家没瞧见傅式在二爷跟前的巴结劲,在二老爷跟前的得意劲。二爷烦他烦得厉害,偏又要和和气气地跟他说话。” “……可是琏二爷有为难之处?”戴权醉意褪去两分。 赵天梁胡诌道:“没个为难之处,二爷肯跟那等前恭后倨的人来往?就连傅式的妹妹进宫,都是二爷不得已而为之呢。本想那姑娘姿色也不十分出众,进了宫,也就是个宫女的命,偏入了今上的贵眼。” 戴权低着头沉吟片刻,开口说:“是了,你家二爷也是为上头效命才不得不如此,看他以前交往的许家、离家、袁家哥儿都是人品好才学好的好人。” 赵天梁挨近一些,悄声说:“若是上头有什么,公公千万替我们二爷说说,别叫他委屈了。” “这自是当然。”戴权吸了一口气,背着手,心想贾琏不是糊涂人,况且今上十分器重他,替他说几句话,也算是卖给贾琏一个人情,“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赵天梁笑道:“外头风大,公公进房里坐着。”于是又搀扶着戴权进房,望见戴权屋里汇聚着天南海北的宝物,就想这些不知是谁孝敬的呢,眼睛瞧着,手上替戴权换着衣裳,就将贾琏的话说给戴权听,唯恐戴权听不明白,就又将宁国府里头的事说了一说。 “噢,明白了。”戴权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一边呷着浓茶,一边点头。 “公公您当真明白了?” 戴权冷笑道:“不想宫廷里,还有人能越过咱家办事。”又想那人不是常升,又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内监,竟然勾结外官。 赵天梁暗道果然什么事人人都只能看见自己那一面的事,办完了差事,却不走,又问:“不知宫里头的林姑娘、薛姑娘还好么?” 戴 权听问林、薛二人,便哈哈大笑道:“这林姑娘、薛姑娘真是世间难得的闺秀!她们去了,太后太妃跟前,就连公主、郡主都要靠边站呢。皇后也十分爱惜她们,前 两日宫里赏水仙花,太后令人作诗,林姑娘、薛姑娘的诗平分秋色,竟是让人判定不出哪一个更胜一筹。太后令人将她们二人的诗传给当今品评。当今判定林姑娘为 状元,薛姑娘为榜眼。” 赵天梁笑道:“怕是公主、郡主不便在太后、太妃跟前伺候,有意让着她们呢。”说罢,又再三将贾琏的关切之情转呈给戴权,随后便退了出去。 戴权等赵天梁去了,醉意便彻底散去,一双老辣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房中茶壶上的老寿星,过了一会子,便立时起身穿了衣裳向外去。 “公公今晚上不当值,还要进宫么?”小丫头看他要出门,赶紧问了一句。 “备一顶不常用的轿子,去常升府上。”戴权说着,就向外去,等他到了前院,就见一顶花色寻常的轿子已经停下了,“走后门。” “是。” 下人们听着话,待戴权进了轿子,就抬着他从后门向常升家去。 常升在宫外有几处小院子,其中一处藏在一个幽深的巷子中,他在这小院子里偷偷地养下了一妻四妾。 是以乍然见戴权登门,常升吓得冷汗淋漓,心里想着戴权怎会对他的行踪一清二楚,就忙令妻妾准备了酒席,择了一处温暖华丽的暖阁请戴权吃酒。 戴权冷着脸落座后,便骂道:“糊涂东西,只知道防备我,不知有人踩在你我头上呢。” 常升素来与戴权面合神离,方还防备戴权,不料戴权竟说有人要来跟他们二人分权,于是忙细问究竟。 戴权于是便将宁国府中的事一一说了出来,“那贾蓉是有罪之人,本该老死在宫里,究竟是哪个这样有能耐,敢将他放出来?还放回了他的老宅!” 常升忙站起来给戴权斟酒,赔不是道:“是我一时不察,竟叫人钻了空子。” 戴权冷笑道:“我限你三日把那人揪出来处置了。” 常升憋了一口气,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就也冷冷地不说话。 戴权细看常升神色,又冷声说:“这会子,你还要跟我斗气不成?咱们两个好不好,总是咱们两家的事,难道叫宫里头三足鼎立了,你才舒坦?” 常升稍一思量,便知三足鼎立的坏处,忙道:“知道了,不出三日,我便将这事处置了。” 戴权和缓了神色,也不吃酒,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将这暖阁看了一通,就起身告辞。 戴权走了,常升不耐烦理会妻妾,将妻妾都打发出去后,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转着,想起戴权能清楚无误地知道他的行踪,便冷汗直流;回忆起戴权颐指气使的神色,便浑身发颤;再想起有人胆敢越过他办事,便又冷笑连连。思量一通后,立时换了宫廷总管衣裳,乘了轿子进宫去。 待进了宫,常升多疑地不用自己人,单打发了不常用的小太监去查是哪个将贾蓉调离宫廷,待查到竟是他义子常兴所为,不禁怒火中烧,只觉戴权若知道是他义子常兴反水,不定要如何嘲笑他教子无方。 未免惊动常兴,常升就又着人去查常兴新近往来。 不出一日,便有人来回说:“公公,常兴新近常去忠顺王府,因他常说是去替公公当差,寻常就没留意。” 常升眼皮子乱跳,不敢置信地问:“果然只去了忠顺王府?” “除了忠顺王府,还去了吴贵妃家里。” 常升推敲着说:“他可曾在太后跟前,称赞过谁家姑娘?” “公公果然是神机妙算,常升这两月常称赞惠妃的娘家侄女生得水灵呢。说来奇怪,我们都以为他要夸吴贵妃的娘家侄女,谁知道竟是庄惠妃的侄女。” “这有什么好奇怪?周贵妃那边有个傅才人,吴贵妃若也弄个才人,那便流于下乘了。在宫里头输了,憋着;等着在宫外头赢回来。”常升心里怒海滔天,心道忠顺王府、吴贵妃、计惠妃要算计五皇子的婚事,只管来跟他商议就是,竟然瞒过他秘密行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许将调查一事泄露一分,待此事过了,来年开春,你就是咱家干儿子。” “多谢干爹抬举。” 常升挥手叫这小太监退下,心里憋着一口气就向太上皇所居宫室去,在宫室外徘徊了一盏茶功夫,便又狠狠心向太后那边去。顺着雕梁画栋进了太后宫里,得知太后正歇着午觉,就又向房文慧住着的耳房去。 到了那房门外,常升站住,透着纱窗向内看,还不曾瞧见什么,就望见房文慧迎了出来。 “常公公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房文慧笑道,心里疑惑堂堂总管亲自来寻她做什么? 常升向门内张望,笑道:“林姑娘、薛姑娘、家姑娘在里头么?” 房文慧笑道:“北静太妃进宫,皇后娘娘请她们陪着说话去了。” 常升笑了一笑,见有宫女经过,就扬声说:“太后虽执意节俭,但也不当节俭在饮食上,该再劝一劝太后。” 房文慧口中答应着:“是。”心里却疑惑常升无缘无故来寻她做什么。 等那宫女走了,常升才压低声音说:“你可知道计惠妃娘家看上五皇子了?” “有这事?”房文慧迟疑地说。 常升又隐秘地说:“我奉劝你一句,你将来还不知怎样,待太后一走,你下半辈子都要指望着五皇子过呢。五皇子的婚事,你可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房文慧笑道:“计家也不错。” “哪里不错?他们要说给五皇子的姑娘,咱家早打听过了,是个又蛮横又粗糙的姑娘,最叫人看不过眼的,是非常善妒。这八字还没一撇呢,那姑娘就着意将贾家探春姑娘踩在脚下,先请了忠顺王府、吴贵妃说情,要我干儿子将先宁国府哥儿贾蓉弄到五皇子府邸去。” “竟有这事?叫探春的侄儿——虽是分了宗的,在她跟前做下人,这叫探春日后如何抬得起头?”房文慧依旧不解常升的意思,嘴上却顺着他的话说。 “正是呢。”常升的声音越发低了,“不仅是没定亲就管五皇子的事,娘娘细细思量思量,惠妃膝下还有个六皇子呢,五皇子如今深得皇宠,将来怎样不敢想象;倘若做了六皇子的娘家姐夫,将来,便只能为六皇子抬轿了。” 房文慧眼角不住地鼓动,她抬手按住眼角,讶异常升怎会来跟他说这些话,笑道:“将来怎样不敢说,但兴许是六皇子为五皇子抬轿子呢?” 常升撇嘴冷笑:“从来只有娘家弱的为娘家权势大的抬脚的,从没见过反着来的。惠妃是眼见五皇子得宠,才有意要叫五皇子拉一把六皇子呢,等六皇子上来了,她眼里还有五皇子?” “……公公为何冷不防来跟我说这些?”房文慧又笑说。 常升冷笑道:“要不是他们那起子人背着我做这鬼鬼祟祟的事,我也不耐烦插手呢。话说到这,娘娘该干什么,自己思量着办吧。” “多谢公公。”房文慧目送常升远去,又看有宫女路过,便对房内婢女说:“回头跟林姑娘、薛姑娘都说一声,叫她们劝一劝太后,免得再叫人来咱们这说三道四。”说着,就也回了房里。 房文慧这几年随着太后吃斋念佛,屋子内布置得十分冷清,竟不像是她这年纪的女子的屋子。 坐了好半日,房文慧就想常升来跟她说这些,必定算计着什么呢,她虽不好替五皇子做主,但也该跟他说一声,叫五皇子承她的情。于是吩咐说:“等五皇子下课后,请他给太后请安后过来一下,就说我咳嗽了病了,病症跟先戚贵妃有些仿佛。” 这几年,房文慧要与五皇子商议事,便借口得了戚贵妃的病症,五皇子如此,就也借口思念母亲来房文慧这隔着屏风说话。 因这样的事,一年里也不过只有三两遭,况且五皇子年幼时便与房文慧十分要好,如此,便也没人敢说闲话。 待到了傍晚,果然五皇子便来了。 房文慧为将戏做足,这半日有意减了衣裳,此时当真咳嗽起来。 五皇子在屏风外着急道:“还道是假的,难道房嫔当真病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184 “我的病不要紧,今日来,是有要紧的事要说给你听。”房文慧咳嗽两声,就说:“今日常升来说,计惠妃的娘家侄女要与你结亲。你意下如何?” 五皇子踌躇起来,迟疑地问:“房嫔以为如何?” 房文慧听了,就将常升的话一一说给五皇子听,“常升的话不可不听,却也不可全信。要怎样,只听你一句话。” 五 皇子低着头,沉默良久,先想难为房文慧这样为他着想,后有想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他可不想跟六皇子绑在一处,还没崭露头角便先结党的事,除非他傻了才去做, 迟疑着开口说:“母妃去后,戚家上下处处谨小慎微,唯恐得罪人。便是我不答应这门亲事,怕也没法子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计家一步步奸计得逞。” “咳,只要你不答应,我便替你想法子拒了这门亲事。” 五皇子猛地抬头看着屏风后的人影,感慨道:“房嫔当真愿意为我做这事?” “咳咳,我受戚贵妃的恩惠,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况且戚贵妃临终又将你托付给我,我虽人微言轻,但也会竭力帮你。你去吧,只装作不知道这事依旧好好读书吧。” “是。”五皇子答应着,转身要走,又回身恭敬地一拜,这才离去。 房文慧坐在屏风后,一只手微微握拳,沉吟一番,就令人去请太医。 等看了太医后,林、薛、贾三人从皇后处回来,探望了她一遭;随后傅秋芳便穿着一身新裁件的宫装慌慌忙忙地过来了。 “听说娘娘请了太医,秋芳就急忙将新得的西洋药送来了。”傅秋芳手上托着一瓶药,将药递给婢女,便坐在床边仔细看房文慧脸色。 房文慧抿唇一笑,拉着房文慧的手问:“周贵妃可还好?” “贵妃很好,还叫我问候娘娘呢。” 房文慧笑道:“贵妃娘娘好,那就好。”将傅秋芳的手轻轻一捻。 傅秋芳会意,便叫才跟随她的宫女在房外等候。 “娘娘可有话要吩咐?”傅秋芳全赖房文慧筹谋才有今日,见她有话要说,忙洗耳恭听。 房文慧开口说:“你回去了,周贵妃必定要旁敲侧击问我跟你说了什么,你就跟她说,常升说吴贵妃跟计惠妃暗中勾结,拉拢了常升的干儿子常兴要将计惠妃的娘家侄女说给五皇子做皇子妃。” 傅秋芳听见吴贵妃三个字,便知房文慧的意思,忙答应了,见时辰不早了,又听闻人说当今去了周贵妃宫中,便慌忙告辞出来,匆匆回了周贵妃宫中,稍稍打扮,听闻周贵妃令她陪当今下棋,便过去了。 约莫下了半个时辰棋,当今便起驾回了大明宫。 傅秋芳收拾着棋盘,就听吴贵妃问:“房嫔可还好?怕是从戚贵妃那传了病根了。”又觉房文慧命好,伺候好了太后,连当今的面也没见上几次,就从美人做了嫔。 傅秋芳放下棋子,走到周贵妃身边,遮着嘴将房文慧的话一字不改说了一通。 “果然是一家子下三滥!才害了我家兄弟,就又弄出这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周贵妃握着粉拳砸在棋盘上,亏得她还以为吴贵妃也要东施效颦挑个模样俊俏的女子笼络当今,原来她暗中勾结了生有子嗣的惠妃,竟谋算到皇子那去了。 “当真是常升去说的?” 傅秋芳说道:“房嫔困在太后宫里,消息还比不得贵妃娘娘灵通,不是常升去说,她怎会知道这事?” “我就看他们这事如何能成!” ☆、第154章 黑锅你背 吴贵妃与计惠妃暗中谋划的事,戴权、常升阻挠的理由,是他们竟敢越过他们行事;房文慧、五皇子则是为了日后计较。唯独周贵妃,她要横插一手,原因不过是“看不过”三个字。 周贵妃已经将吴贵妃看做杀弟仇人,自然不肯叫吴贵妃得偿所愿。 于是第二天一早,冒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周贵妃打扮得神妃仙子一般,被宫里的下位妃嫔们簇拥着,就去给皇后请安了。 周贵妃到时,吴贵妃、计惠妃并其他妃嫔都已经在了。 请安之后,待皇后令众人坐下。 周贵妃就先下手为强了,只见她笑微微地就对皇后道喜。 皇后淡淡地笑说:“疯了吧你,道什么喜呀?” 周贵妃抿着嘴就将手指向计惠妃。 计惠妃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又着急又不敢惹因娘家出了大事分外得皇上怜爱的周贵妃。 “什么事,说吧。”皇后又说。 周贵妃笑盈盈地说:“五皇子要跟惠妃的娘家侄女成了。” 皇后啐道:“胡言乱语,本宫还不知道的事,你就先听说了?” “吴贵妃可说的有鼻子有眼呢。”周贵妃轻笑一声。 计惠妃看了吴贵妃一眼,含笑说:“并没有这事。” 吴贵妃心里一咯噔,见周贵妃不含好意,就也笑说:“奇了怪了,她家侄女的事,怎要我来说?况且我哪一会子在什么地方跟你说的?” “那就是常兴那狗东西记错了?”周贵妃又是一笑,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既然常升已经不要常兴那只狗了,他还怕什么? 计惠妃脸色不好看了。 吴贵妃张了嘴:“这事……” “不要再说这些没影子的事,皇子们的婚事,自有太上皇、太后、皇上做主,下头谁再敢胡言乱语,拖出去打嘴。”皇后说。 “是。”周贵妃笑着答应。 细碎的雪花到了午时就成了蒲扇般的鹅毛大雪。 没过午时,就有人从常兴屋子里搜出违禁之物,常兴没来得及向他干爹求救,人就被堵住嘴,拖了出去。 宫中众人见此,不免在背后窃窃私语,众口一词,都是说吴贵妃为杀人灭口,暗害了常兴;众人又等着瞧常兴的干爹常升怎么跟太上皇、太后诉委屈。 不想,众人等了三日,也不见常升替常兴说一句话。 待到第四日,大雪停下了。 常升裹着厚重的银狐大氅向宫门去,在深邃幽长的巷子里与戴权狭路相逢,就遥遥地拱了拱手,倨傲地微微抬着脸说:“三天就三天。” “佩服,佩服。”戴权也握着拳拱了拱手。 眼看擦肩而过时,常升顿住脚问:“到底是谁出的手?” 戴权悄声说:“是皇后娘娘,吴贵妃白担了罪名还百口莫辩呢。” “原来如此。”常升点了点头,便一径地向外去,到了宫外上了轿子,就说:“咱家先眯一会子,进了忠顺王府再叫咱家。” “是。” 常升眯着眼靠在轿子壁上,嘴角挂着笑,心想就叫忠顺王爷知道背着他办事的下场,还想越过他抬举常兴那王八犊子?做梦! 轿子走在路上,常升迷迷糊糊地睡着,正在梦里迷糊地望见一位穿着龙袍的人物对他招手说“常升,你这大明宫掌灯太监是怎么当的?”,就听轿子外人说“公公,到了。” 常升打了个哈欠,听着外头悄无声息,就有些恼怒:“到哪了?” “进忠顺王府了。” 常升伸着懒腰的动作一停,疑惑地想忠顺王府怎没有唱戏声了?撩开帘子,就望见黑压压的乌云碾在忠顺王府屋舍之上,屋檐下零星挂着的几盏红灯笼随着风摇曳。临近年关,府里既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笙箫宴席。 忠顺王爷怎么了?常升心里疑惑着,下了轿子,就要向忠顺王爷习惯待着的暖阁去,才向那走了几步,就见忠顺王府人说:“公公这边请。” 常升于是跟着过去,却见那人将他引进了一处狭小的退步中,退步中地火烧得如火焰山一般,他才进去,便流出汗来,脱去了外头大氅,还觉闷热,就干脆脱了夹棉的红狐领子长袄。 红楼之公子无良_185 “王爷病了么?”常升入内,望见忠顺王爷木着脸坐在炕上,忙关切地问一句。 “咳。”忠顺王爷用力地咳嗽一声,在一旁的痰盂中吐出一口浓痰来,随后两只手抱着暖炉说:“天气转凉,身上有些不自在。” “原来是这样。”常升心道:自找的,若早求了他来办事,哪还有那么多弯弯道道? “太上皇还好么?”忠顺王爷问。 常升笑道:“太上皇身子硬朗得很,还说王爷许多天不给他请安,等元宵节的时候,一定要王爷进宫赴宴呢。” 忠顺王爷用力地点了点头,细心地去查看常升的神色,又说:“听说你干儿子没了?” 常升叹道:“他个糊涂鬼,办事不牢还要往身上揽事,合该他倒霉。” 忠顺王爷笑道:“虽是这样,也是你干儿子。可知道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若说多嘴说几句皇子的婚事,也不至于这样。” “究竟怎样,咱家也不知道,只是宫里头说是吴贵妃气不过他多嘴,背地里下了手。”常升见忠顺王爷对他招手,就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下,看忠顺王爷额头微微冒汗,就想他既然热,叫人少烧些炭火就是。 “听说是周贵妃说漏了嘴?” “不像是说漏嘴,却像是有意那样说呢。”常升落井下石地说。 “哦。” 忠顺王爷点了下头,只觉得常升好似防着他一样绕着圈子说话,就也不肯多说,指点下人将一叠厚厚银票塞给常升,便请人送常升出去,随后拿着帕子擦了擦汗,又 去备下的浴桶中泡了一泡,听人说吴天佑来送节礼,就穿了衣裳重新去退步里等着,待望见吴天佑弓着身子进来,便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一家子蠢货!你说周家的 事不是你干的,又磕头来请本王替你跟周家说和。本王好意给你指点迷津,你家那蠢妇泄密不说,竟还学会了斩草除根那一招,除去了常兴!”常兴乃是他一手提拔 起来要顶替常升的人物,如今没了常兴,宫里有个风吹草动,他只能透过常升得知;那常升老奸巨猾,未必肯将所有事一一说给他听。 吴天佑不明所以,立时跪下来磕头说:“下官愚钝,还请王爷告知下官,究竟出了什么事?” 忠顺王爷冷笑道:“先前本王还不信你会祸水西引那一招,将周家害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本王倒有两分信了。” 吴 天佑忙磕头说:“天地良心,下官绝对没胆量做下那等事。自从王爷发话说要帮衬着下官料理娘娘省亲一事,下官便将王爷当做再生父母,将王爷的话当做金科律 例。王爷说要叫我家娘娘跟周家娘娘做一对好姊妹,勤勤恳恳伺候皇上,下官便战战兢兢叩请娘娘以国事为重,跟周家也是和和气气。偏周家出了事,就将罪名全推 到下官头上。说句难听的,周家那样行事,不定得罪了多少人呢……” “住口,聒噪得人头疼。”忠顺王爷喝道。 “是、是。”吴天佑低着头答应了,看忠顺王爷揉着太阳穴,就不敢起身,良久,悄声说:“计家这两天也有些远着我……” “吴贵妃跟计惠妃合谋一事,宫里上下谁不知道?计家此时再跟你家交好,是要做了出头鸟吗?”忠顺王爷冷笑道。 “……那五皇子那……”吴天佑吞吞吐吐地抬头看忠顺王爷。 “算了吧,此时再动心思给皇子寻皇妃,便是找死。”忠顺王爷冷笑着,面上一阵阵地发烫。 此 时他心里恨死了北静王,只觉若不是北静王用贾雨村、洪和隆陷害他,太上皇、皇帝未必会疑心他谋反,未必会三番两次敲打他。若不是觉得指望不上太上皇、皇 帝,他也不会将眼睛盯在皇子身上。此次周、吴两蠢妇打草惊蛇,太上皇、皇帝必有防范,再想接近皇子们,便没那么容易了。 吴天佑跪在地上,无所适从地说:“这事怪不得我们家娘娘,若不是周家娘娘先……” “住口,今次的事,只能各打一耙。”忠顺王爷不耐烦再看吴天佑,挥了挥手,就令吴天佑退下,不觉间两腿盘坐,两只手坐禅一样扣在一处。 “王爷,该用膳了。”下人进来说。 忠顺王爷忽地惊醒,对下人吩咐道:“将本王的饭菜减少成原来的一成,所有荤腥全部去掉,做了斋菜来。”略顿了一顿,又说:“将琪官他们全部送到清虚观做了道士,也给本王做一身道袍来。” “是。”下人不敢多问,忙答应了。 下人不问话,忠顺王爷自己解释说:“那一日看见周家儿郎先还鲜衣怒马好不快活,一眨眼就七孔流血魂归地府。本王一时间看破世间生死尊卑荣辱,决心做几天道士。” “是。” 下人听忠顺王爷解释,不免心里觉得好笑,忙出去令人将王府豢养的戏子全部送去清虚观,又令人将厨房里的象拔、熊掌等收起,做了青菜豆腐端来。做下这些,又 想忠顺王爷要做道士,就该将道家的祖师爷供起来,于是又令再下头的人劳动起来,不出一日,就叫昔日灯火辉煌、歌舞不断的忠顺王爷飘起了道观里的香气。 等到元宵节那一日,忠顺王爷“出关”时,便见他身上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风道骨”,清癯的面庞,消瘦的身形,与短短几月前魁梧威严的模样截然不同。 忠顺王爷就以这般面貌在元宵那一日进了宫,到了太上皇恩前时,道袍一撩起,便梗着背脊跪下。 太上皇依旧是做了富家翁打扮,他坐在寿面螺钿圈椅上,愕然地看着忠顺王爷,良久冷笑一声说:“你这样,是将功赎罪么?” 忠顺王爷磕了头,伏在地上说:“微臣无能,叫歹人算计了。” “是怎样被人算计的?”太上皇又问。 忠 顺王爷忙说:“微臣竟不知何时将北静王得罪了,他竟然收买了微臣门下的戏子,叫那戏子串通贾雨村撺掇洪和隆将火器卖往海外……若不是他,洪和隆定然不会出 事。若不是微臣一时不察,也不会出这等事,如今微臣虽亡羊补牢将家中戏子送去清虚观,但终究救不回洪和隆,微臣无能,愿去道观清修为太上皇祈福,以将功赎 罪。” 太上皇冷笑说:“我原以为,你到死都不肯跟我提起这事呢。” 忠顺王爷低着头一颤,暗道果然太上皇已经知道这事了,那他先前那些太上皇防着他的猜测,定也不假。 “果然是北静王做下的?”太上皇蹙眉,不觉那小小少年能算计到忠顺王爷头上。 “就是他。”忠顺王爷说。 太上皇冷笑道:“胡闹!这样大的事,若不是你们背着我做惯了,怎会被人一教唆,就敢去办?还不掂量着这事不过‘小事一桩’?打望着没人敢将你们怎么样?” 忠顺王爷将头低到地上。 太上皇看他背影瘦削,俨然是受够了折磨,又想倘若忠顺王当真做了道士,他手上还又几个可用的人?于是说:“罢了,此事不必再提了。你只记着,一家子怎么小打小闹都行,动了咱们水家江山的事,万万做不得。” “是。” “起来吧。” “多谢太上皇。”忠顺王爷闻言便站了起来。 “快把这可怜兮兮的嘴脸收了,出了年,好好保养身子。” “多谢太上皇抬爱。”忠顺王爷感激涕零地抹了抹眼角,上前两步,轻声问:“太上皇要如何处置北静王?” 太上皇冷笑说:“胡闹!他是你一句处置便可处置的?你动他没有道理,他动你,罪名一把呢。” “是。”忠顺王爷紧紧地抿着嘴,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也别往皇子们身上算计,朕还没死呢。”太上皇冷不丁地又冒了一句。 忠顺王爷膝盖一软,几乎又要跪下去,待要解释,又听外头小太监说:“宴席已经摆下了,主上请太上皇、太后、忠顺王爷前去赴宴。” “嗯。”太上皇嗯了一声。 忠顺王爷提心吊胆地搀扶着他出门上了御撵,垂手在御撵边跟着,悄悄地向撵上看,暗暗地想太上皇终究疑心起他了,他须得将眼前的缓兵之计继续唱下去,再筹谋一个长久稳妥的法子。 边想着,就也随着御撵去了大明宫后殿,随着满朝文武百官一同落座。 才一落座,忠顺王爷就去看北静王。 北 静王正与西宁郡王说起南安王,忽觉有人看他,便向对面望去,恰对上忠顺王爷怨毒的眼睛,淡淡地一笑,就将眼睛移开,再望过去,见形容削瘦的忠顺王爷也与东 平郡王谈笑宴宴,就暗中去寻贾琏身影,望见如今已经是神机营提督的贾琏与一众同僚说说笑笑好不洒脱,便暗中嗤了一声。 “北静王?” 忽地上方有人呼唤,水溶忙收敛心神,毕恭毕敬地躬身向前去。 “父皇叫了他来,可是为给他看林姑娘的诗?”水沐轻笑道。 太上皇轻呵一声说:“非也,只是瞧瞧做局高手。”挥了挥手,也不理会水溶,便握着酒杯去看前方戏台上歌舞。 水沐眸子一转,说道:“退下吧。” “是。”水溶心中生出无明业火来,待回到席上,就见忠顺王爷嘲讽地向他一瞥,他暗中向贾琏望去,则见贾琏似乎不曾察觉到上头的事情一样,依旧与身边人说笑。 怒上心头,水溶便一连喝了几杯酒,又听太上皇说“后面太后正令宫妃、姑娘们作诗,咱们也凑个热闹,免得叫她们以为咱们儿郎还不如她们女儿家呢”。 “北静王的诗词很是清新脱俗,不如叫他做两首给太后助兴?”西宁郡王说。 太上皇冷笑道:“他生了七窍玲珑心,不仅擅长作诗呢。”说罢,有意撇下北静王,只令其他相熟的王公子弟作诗。 西宁郡王看风头不对,笑了一笑,又看忠顺王爷向他举杯,就也举起杯子。 水 溶心里越发气闷,又觉忠顺王爷在斜睨他,有意不理会忠顺王爷,待宫中烟花绽放时,又去看贾琏,看他依旧事不关己,就想忠顺王爷恨他,就是因他替贾琏背了黑 锅的缘故;正待要气贾琏不厚道,忽地又想贾琏八成还在为甄英莲的事气恼他呢。暗暗决心待散席之后,将此事寻了贾琏说清楚,他便少喝了几杯酒。 红楼之公子无良_186 歌舞烟花看罢,又对皇家父子歌功颂德一番,水溶便随着西宁郡王、东平郡王一同向外散去,遥遥地望见贾琏跟随在忠顺王爷身后,便在心里冷笑一声,在宫门前与其他二王散去,先送北静太妃回府,回府安顿了北静太妃,便换了衣裳,只带了一仆,骑着马抄了近路去追赶贾琏。 恰在宁荣大街上,宁荣两府间的巷子处追上贾琏。 此时大街上闹元宵的男女老少早已散去,空中弥漫着烟火残留的气息,大街上也有几处残破的纸灯笼随着风摇摆。各处院墙内的戏词声飘荡在大街上,混淆在一处,令大街上尚在漂泊的人平白无故寂寥起来。 “王爷?”贾琏再不料水溶竟会在此处等着他,是以非常讶异。 “本王有几句话,说完就走。”水溶站在拐角的暗影处说。 贾琏从轿子里走出来,从赵天梁手上接过琉璃灯,走进巷子里,提着灯将北静王一照,就见他身上的汗水蒸腾出的热气像是云雾一样飘开。 “有非常要紧的事?”贾琏问,看水溶生得唇红齿白,容貌不在他之下,就想找这么个女婿,林如海也不算亏本。 水溶正色道:“我已经查明柳湘莲妻子的事,他妻子的事,实在与我不相干。” “如此月圆之夜,你追我来,就为了说这事?”贾琏扭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满月。 水溶忙说道:“这难道不是要紧的事吗?我虽跟你有些误会,但同效命于……” “就为了说这事?”贾琏哑然失笑。 水溶勃然大怒地说道:“难道在你心中,这不是十分要紧的事?” “不是。” 水 溶一噎,连连冷笑说:“是我自作多情,还道你我志趣相投,终有把酒言欢那一日。”一时间尴尬地无地自容,就想他只将他当做可以利用之人,他又何必紧追不放 前来解释?徒留笑柄罢了。想着,便甩了袖子要走。向外走两步,便不甘心转身回来,盯着贾琏看说:“难道你我二人,便没有一团和气共谋大事的时候?” “如今不就正在共谋大事么?”贾琏笑说。 “谋什么?”水溶冷笑一声,“既然要同谋大事,那你我如何分工?” 贾琏轻笑一声说:“背黑锅你来,送死我去。” ☆、第155章 情深情浅 “我能对你的最大承诺,就是背黑锅你来,送死我去。贾琏重复了一声。 贾政院子里的烟花嗖地一声升天,炸开成一朵转瞬即逝的绚烂昙花。 无数的细小的尘埃,在贾琏提着的琉璃灯光下,落在水溶的肩头。 水溶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盯着贾琏那双在暗中依旧绽放无数桃花的眼睛,一颗心又安稳又慌张。 贾琏伸手拂去水溶肩头的细尘,不等水溶说话,便先开了口:“既然做了我妹夫,就把那些送人茜香汗巾、鹡鸰念珠的毛病都改了吧。”将手上琉璃灯往水溶手中一塞,便转身向外去,到了巷子口,依旧进了轿子。 等从西角门进了荣国府出了轿子,就见赵天梁满脸兴奋地低声说:“二爷好能耐,等二爷走了,北静王还痴痴地在巷子里站着呢。” “嘘——”贾琏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赵天梁咧着嘴直乐呵。 赵天栋笑说:“难怪二奶奶对二爷死心塌地,就二爷那张嘴里说出的甜言蜜语,就是我这粗鲁的汉子也……嘿嘿。” “嘿嘿。”贾琏学着赵天栋干巴巴地嘿嘿一声,抱着手臂抬头看天上满月,无耐地说:“又是月圆之夜,只愿你们二奶奶已经睡下了……”望见影壁后站出一个人来,登时便住了嘴。 赵天梁一时没刹住嘴,顺着贾琏话说:“也不知道二爷的身子咋这么虚,出了二奶奶院子就又是揉腰又是腿酸。” “咳咳。”赵天栋握着拳咳嗽一声。 赵天梁后知后觉地住嘴,四处一看,恰见许青珩裹着鹤氅,远看如望夫石一样站在影壁边上。 “怎么来前院了?”贾琏问。 许青珩冷笑道:“来听一听你们主仆怎么说我呢。”两手扯在鹤氅边,上前后斜眼将贾琏上下一扫,轻描淡写地说:“回去吧。” 贾琏笑道:“你先回后院,我去书房取一样东西。去吧,我瞧着你进门再转身。”两眼脉脉地盯着许青珩看。 许青珩唯恐被他哄了不敢跟他对视,只说:“你快些来。”随后便仿若仙鹤一样,灵巧地绕过影壁。 等许青珩的脚步声远了,贾琏才问赵天梁:“上回子我不要的药呢?” “我看二爷总揉腰,好心寻了药来,二爷又说不要。”赵天梁笑说。 “废话少说,快拿了药来。”贾琏说着,就向外房里坐了坐,见赵天梁拿了药并一碗桂圆汤来,便喝了汤吃了药。 “这药也不能多吃,偶尔一两次也就够了。也不知道二奶奶年纪轻轻,身子骨又单薄,怎将二爷采成这样。”赵天梁笑说。 贾琏骂道:“真糊涂了?什么屁话都敢说。”打发了赵天梁回家去,又坐了坐,等浑身发热,药效起来了,估摸着这样能叫许青珩免于误会,才向大跨院去。 进了大跨院,摸到房前,将门推了一推,却见那房门纹丝不动,俨然是从里头锁上了。 “青珩,你开门。”贾琏喊道。 许青珩在房门说:“已经睡下了,你回后楼上睡去吧,免得明儿个又腰酸。” “快开门,别叫人看笑话。”贾琏急道,听见五儿、六儿、温屿过来了,就挥手叫她们回房睡去。 “都说了已经睡下了。” “那你站远一些,我要踹门了。”贾琏当机立断地道,暗恨许青珩不早说,不然他也不必吃药,咬着牙发了狠地向雕花木门踹去,一脚下去,只听咣当一声,半扇门就下来了。 许青珩裹着衣裳持着蜡烛惊讶地看着贾琏,“你喝酒喝糊涂了?”话音一落,就见贾琏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哎蜡烛。”许青珩说完,手上的蜡烛就从烛台上掉下来,熄灭在地上,“你喝多少酒呀?” 贾琏并不言语,黑暗中摸到床,就将许青珩放上去。 “哎呦。”许青珩惊呼一声。 “别叫。”贾琏捂住她的嘴。 许青珩嘴中先是呜呜出声,后是咿咿呀呀,随后便不成腔调,最后便彻底没声了。好半日觉人往她脸上拍打,才醒转过来。 “没事吗?” “还没死呢。”许青珩啐道,转过身去,轻轻一打帐子,见外头天已经大亮,待要起身,又如死后复苏一样,身子沉重地动弹不得。 “虽出了年,也不该这样说。”贾琏在床内枕着手臂,看她气鼓鼓的,就想早知道不吃那药了,他大汗淋漓、竭心尽力,她越发不给个好脸了。 许青珩挣扎着要起身,再三努力起不来后,便裹着被子问贾琏:“昨晚上为什么这样?” “不为什么。” “赵天梁说你虚。” “……”贾琏沉默以对。 许青珩听着门外下人挪动门,就低声问贾琏:“你说,什么时候才能有?” “有什么?” “明知故问,我娘家的老太太、太太也问过几次了,年前去薛家,看平儿已经好大的肚子了。薛姨妈说看她肚子形状,大抵要添下一个姐儿,喜得薛大奶奶这会子就给备下了姐儿的衣裳、褥子。” “着急这事干什么?清净日子过腻歪了才着急这事。”贾琏坐起身来,自己取了衣裳穿上,下了床,就对许青珩说:“你要乐意,就喊咱那两只哈巴狗叫儿子都成,一样给喂饭穿衣裳,狗机灵一点会喊爹妈,那就算是成材了;要是学不会,就当养个不孝子。” “你儿子才是哈巴狗呢。”许青珩坐在床上骂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187 “可我没儿子。”贾琏笑了一笑,就转身出去了。 说者无心,许青珩偏被这一句话刺着了,莫名地觉得有些孤单,掐指一算,贾琏回家也有几个月了,偏她一点消息也没有;且从始至终,也只有她一人操心这事,贾琏压根没往这事上放一点心思。 “奶奶,起床了么?把平安脉的太医已经去老太太那边了。”五儿在帐子外问。 “知道了,这就起来。”许青珩说,好容易起来了,洗漱一通,因这房门坏了,就请太医去厢房把脉。 今次来的是个专攻妇科的庞太医。 庞太医坐在床边凳子上,待婢女将许青珩伸出来的手腕上盖好了帕子,才搭手给她看脉,须臾手离开,只说:“奶奶身子骨好得很。” 许青珩坐在床上,手抓着百子千孙被子问:“若是身子骨好,怎会没有消息?” 庞太医并不知孟氏所生并非贾琏之子,只当贾琏已有庶出长子,许青珩才会这样着急,只说:“奶奶稍安勿躁,这种事急不得。只将心放平和一些,吃些补药好好调理调理。” “多谢庞太医。”许青珩在帐子里谢道,等庞太医出去了,便下了床,有些无精打采地出了厢房门,见鸳鸯来,就问:“二爷已经去了神机营?” “是,二爷说要留在营里两日,叫二奶奶给他收拾两件衣裳,打发人送去。”鸳鸯笑着说。 “知道了。”许青珩话才说完,就见两只哈巴狗无法无天地站起来搭在她腿上,抬腿将狗儿推到一边,就回房收了四套衣裳并一套崭新的被褥枕头令人送去。正待要回房睡一会子,却见湘云笑盈盈地走过来说:“嫂子,东边来报喜呢,又添下一个哥儿。” 许青珩摇头叹道:“他们陈家人丁倒是兴旺。” “是呢,老太太都说陈姐夫一家要鸠占鹊巢了——”湘云忙咬住舌头,笑了一笑,就又转身向迎春那去。 许青珩一笑,也不将湘云的话放在心上,转身去了后楼,先在后楼里看了一会子书,随后拿了贾琏的笛子学了一会子,最后两眼发涩,就上了楼,在贾琏的床上躺下睡了。 昏昏沉沉睡了半天,觉有人推她,睁开眼,就见贾琏站在床边。 许青珩被抓了现行,先慌张地坐起身来,随后镇定地对贾琏笑说:“你不是过两日才回来吗?” 贾 琏笑道:“半道上遇上了忠顺王府的长史,他说清明之后,太上皇、太后出宫踏青后,要向神机营去坐一坐,今上是不去的,皇子们大概要跟着去。我要在神机营准 备着,足有几月不能回家,我且回来收拾东西。”说着,手一抽,将枕头翻开,就将枕头下看了一半的《太平经》取出来,又闲庭漫步一样,往来与屋子内,四下里 将他要看的书,要用的琴一一收拢起来。 “……是前头要修门,我才来这边睡的。”许青珩坐在床边辩解道。 “你睡就睡了,又没叫你不睡。”贾琏笑着就下了楼。 许青珩鼓了鼓脸,豁然站起来紧跟着下楼,冷笑道:“要是你儿子动你的东西呢?” “我又没儿子。”贾琏盘算着神机营里一群糙汉子住着,茶水也不很好,于是又开了柜子,正要将几瓶上用的玫瑰露也带上,又觉皇家人来,太招摇了也不好,就又放了回去。 正忙着,忽地听哗啦一声,回头就见许青珩满脸泛红地将他收拢在一处的地方全推到了地上。 “又发什么疯?”贾琏蹙眉,见五儿急赶着进来收拾东西,就对五儿说:“你出去。” 五儿看贾琏脸色很是不好,忙转身向外去。 “你给我收好。”贾琏说。 “就不收。” “当真不收?”贾琏又问。 许青珩拧着性子别过脸去。 “好。”贾琏说了一个字,自己弯下腰来,将地上的书本、纸笔并雕刻桃核的全套工具一一收拾到桌上,也不令下人来整理,自己动手将东西整理了,打了个包袱,一手抱琴,一手提着包袱就向外去。 不等走到门外,就觉身后一暖,低头就见许青珩两只手臂紧紧地勒在他腰上拖着不叫他走。 “你到底发什么疯?”贾琏扭过头来,见五儿过来,就将琴并包袱递给五儿,叫她拿到外头去。 贾琏转身轻轻地抱住许青珩,在她肩头拍了一拍,安抚道:“好了,好了,我走了,你爱在我这睡就睡吧。” “不是这么回事。”许青珩仰起脸来。 贾琏看她满眼泪光,就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并没有在外勾三搭四,也没对你不闻不问,你无端端的生什么气?若是想你家老太太了,就叫芸儿送你回去。” “不是这么回事。”许青珩急得跺脚。 “那就是太清闲了?既是这样,你就拿了府里的银子,瞧着哪一块地好就买下哪一块地。或者去薛家问一问,咱们那一份买卖怎样了。”贾琏声音沉稳,心中却有些不耐烦了。 许青珩紧紧地抱着贾琏,也不哭也不说话,好半天放开了手说:“我好了,你去吧。”于是又慢慢向楼上去。 贾琏这才瞧见她连鞋子都没穿,也不好干脆利落地走,紧跟着上了楼,见她怔怔地坐在床边,就坐在床前脚踏上替她穿了罗袜、绣花鞋。 “为什么咱们不能夫妻同心?”许青珩怔怔地问,看贾琏疑惑地蹙眉,就又说:“我说的是孩子的事。” 贾琏眉头舒展开,笑道:“不知道你为这事生什么气,我不是说了,全力配合你么?” 许青珩两颊泛红地说:“你压根……哎,你明知道你们家我们家,都等着咱们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为这事着急?为什么我跟你说起来,你总漫不经心?你叫我觉得很孤单,就像是一个人被千军万马团团围住,向你求救,你反而嬉皮笑脸看热闹一样。” “是我疏忽了。”贾琏诚恳地说,继而靠在床上,微微仰着头说,“大凡提起美满的人生,总免不了儿女成群。我是不大介意有个一儿半女的——” “介意?”许青珩心里一惊,平生再没见其他人这样说。 “若果然有了,我也喜欢得很,可若没有,岂不是更洒脱?我在朝堂上进退自如,没有累赘,你在家里,乐意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许青珩又是一愣,怔怔地说:“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你只想游戏人间,我也不过是你游戏中的一局。” 贾 琏握着两只手,说道:“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感慨?你若能随着我一同游戏人间,那最是好;若不能,你尽管经营你自己个的美满人生,我定会全力配合你,你要温 柔能干的夫君,我就是你温柔能干的夫君,你要冰雪聪明的孩儿,我就尽力配合着你。只是,若叫我跟你一样,醉心于经营那样的‘美满人生’,我就不能了。” 许青珩登时明白贾琏的意思,身为贾琏枕边人,她多少明白贾琏所做的事十分凶险,且贾琏醉心于做那危险的事;若叫他安安稳稳地养家糊口,就是一桩十分折磨他的事。甚至旁人眼中的“后代”,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后患”罢了。如此,他顶多能够做到“不介意”。 “你意下如何?”贾琏问。 许青珩眼前浮现出贾琏微微蹙眉忍耐小儿动他桃核的模样,两只手平摊在膝盖上,吸了口气,又吐出一口浊气,“人言可畏,且人言都压在我身上,你叫我怎样陪着你游戏人间?” “那你好好保养身子吧,等我回来,我再全力配合你。”贾琏从脚踏上坐起来,看许青珩直愣愣地坐着,便伸手将她抱了一抱,在她唇上轻轻地一点,正要收手,就见许青珩抓着他的手不放将脸颊往他身上一靠就哭了起来。 “二爷,葛先生已经在前院等着了。”楼外五儿喊道。 “知道了。”贾琏对外说了一声,轻轻地拍着许青珩的后背,安抚道:“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别哭了。” “你给不了。”许青珩哽咽着将两只手搂在贾琏肩膀上,眼睛被泪水模糊,也看不清贾琏模样,便是他温柔刻骨又怎样?那温柔里又有几分真情?便有真情,也不是她要的情,好半日,才缓缓地开口说,“我要瞧瞧你的真面目。” “什么真面目?”贾琏笑了,又拿了帕子给她擦泪,擦完了,想起给她穿鞋子袜子后,并没洗手,就收了手。 “至少要叫我知道,我喜欢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从现在起,假装我没嫁给你,你不必对我温柔;假装我连你结拜兄弟的妹妹也不是,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也不用怜悯同情我。” “萍水相逢到什么地步?”贾琏问。 “萍水相逢到不过是擦肩而过,日后再无瓜葛。” “这比我配合你生儿育女还要重要?不怕人言可畏了?”贾琏失笑,待见自己笑后,许青珩哭得越发凶了,便止住笑。 许青珩郑重地点了头。 “到什么时候为止?”贾琏又问,先想不明白他好生待她,她为何还要鸡蛋里头挑骨头;随后便又想,倘若他也像她那样用情至深,或许也会跟她一样的心情。待要细细体会那心情是怎样,偏情若游丝,捕捉不到。 “到我不喜欢你为止。”许青珩孤注一掷地说。 许青珩盯着贾琏的眼睛看,望见那深不见底的眸子中,自己缩成了一个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影子。 “我不喜欢你,就能安生过日子,不再追究你喜不喜欢我了。不然我越喜欢你就越讨厌你,这日子没法过了。”许青珩又说。 贾琏眸光微漾,嘴角含笑,将手在许青珩发髻上抚了一抚,温柔地笑道:“好,你快洗了脸吧,这样哭哭啼啼,旁人还以为我怎样欺负你了。” 许青珩怔愣住。 “二爷,车马已经准备好了。”五儿又在楼外催促了一声。 红楼之公子无良_188 “叫 外头等一等。”贾琏对外说道,又站起来对许青珩说:“以后不要来我这后楼了,要休息,另外挑一间屋子,自己想将那屋子收拾成什么样,就收拾成什么样。不要 使性子了,我不会让着你了。不要隔三差五向神机营送信,回你的信对我来说也是一桩差事。从今以后,你好自珍重。”轻轻地将帕子放在许青珩手上,就转身向楼 梯走去,在楼下洗了手,便迈着步子向角门去。 为什么会那么像诀别?许青珩心里闷闷的,走到窗前望着贾琏远去的身影,心道:他为什么不回头呢? “二奶奶,二爷说叫人将他的东西搬到外书房去。”五儿轻轻地上楼来说。 许青珩开口道:“那就搬去吧。” 五儿上前劝说道:“二奶奶又跟二爷争什么气?前头几个月不挺好么?五月里老爷回京叙职,若是到了五月还没消息,岂不叫老爷、太太跟着着急?” “五月里,怕是不能有消息了。”许青珩叹道。 五儿不敢再劝,忙轻手轻脚地替贾琏收拾东西。 那边厢,贾琏骑着马,带着葛魁、赵天梁、赵天栋、曹志坚、曹志锐、曹志成向城外方向去。 路上赵天梁想起昨晚上给贾琏的药,就笑问道:“不知二爷觉得昨晚上那药怎么样?听说二爷把房门都踹下来了。” “可见是劲大了。”赵天栋笑道。 葛魁年纪大了,不好跟他们这些年轻人胡闹,就悄悄引着马,在后头静静地跟着。 贾琏笑道:“有我笑话你的时候呢。”想起许青珩来,就问娶了媳妇的几个,“你们家媳妇可有因你们爱得不够深闹腾的?” “啥玩意?”赵天栋问。 曹志坚笑道:“我们家媳妇操持家务、带孩子伺候公婆还忙不过来呢,哪还有心管什么爱不爱的?据我看,仓廪实而知礼节,酒肉饱而思淫、欲,淫、欲足才追究情深情浅。” “呸!嘴上没把门的。”曹志成赶紧啐了一口,仔细看贾琏神色,推敲着说,“莫不是二奶奶闹腾了?应该的,二奶奶上头没有公公婆婆要伺候,下头没有孩儿要喂养,夫君又出息又洁身自保,更不用为吃穿发愁,不叫她在情字上闹腾闹腾,叫她干什么?” 贾琏不言语,牵着缰绳,因冷风吹来瑟缩了一下,问道:“男子要怎样才能对一个女子情深似海?” “二爷想对什么样的女子情深似海?”赵天梁原本不吭声,此时来了兴致。 葛魁也不由地看了过来。 贾琏沉吟道:“若说貌美如花、志趣相投这些个,未免也太大而化之了。偶尔会被一女子举手瞬间吸引,心生憧憬,但若为她做些什么,又懒得去做了。这也算不得深情一片。” 葛魁笑道:“男女之情讲究的是水到渠成,有一见钟情生死相许的,也有相濡以沫日久生情的。强迫自己要对哪个情深的,却是闻所未闻。”因好奇,就又细细打量贾琏,暗道贾琏知交遍天下,为他神魂颠倒的女子,宫里头有,宫外头也不少,难得他竟然也要对谁情深了。 曹志锐说道:“男子对女子情深一片,若撇去才貌志趣四个字,那便是被那女子深深感动了,二爷仔细想想,可有被二奶奶深深感动的地方?” 赵天梁笑道:“二爷既然问如何情深一片,就已然是被感动了。用清虚观那张道士的话说,就是察觉清风拂面,就已经是面拂清风了。” “别扯这些没用的。”贾琏说道。 赵 天栋说:“二爷不能深情一片,莫不是因二爷付出得太少?你瞧,二奶奶没过门的时候,给二爷写了七八封信,二爷才回一封;二奶奶过了门,在家苦苦等了二爷那 样久,二爷回来了,轻声说一句辛苦,就算是将二奶奶的劳苦抹平了。两下子比较,二爷只要舒舒坦坦地坐着,就有人对你情深不悔,二爷自然懒得对人深情一片 了。” 赵天梁也说:“这就跟养孩子一样。都说养儿防老,可就像那贾瑞一样,临了据说又邋遢又没用,可代儒老爷子照样将他当做心中宝。这就是因为前头几十年花费了心血在他身上,心血花出去,这情也就送出去了。” 葛魁深以为然。 贾琏沉默良久,试探地问葛魁、赵天梁、赵天栋等人,“我将心血花出去,就也对二奶奶情深了?” 葛魁、赵天梁、赵天栋并曹家三兄弟无不点头。 “那就将全部家当托付给二奶奶?”贾琏心存不舍地说。 葛魁笑道:“二爷果然是没对人用情过。拿那些金银腌臜之物来换真情,没得羞辱了自己。” 贾琏摇头笑了一笑,“可见我是与那‘情深似海’四个字无缘了。”又向前走了一走,回头对赵天梁说:“回头叫鸳鸯回府宣扬宣扬,就说我在南边受了内伤,怕于子嗣上有碍。” “二爷胡诌这话做什么?”赵天梁忙说。 贾琏笑道:“你们二奶奶正为这事烦着呢,就叫我成了众矢之的吧。” “若是哪一日二奶奶有了呢?”赵天栋问。 曹志坚接着说:“二奶奶有了,二爷将实情吐露,二奶奶感动得一塌糊涂,更要跟二爷生死相许了。如此,二爷也不见得会对二奶奶情深似海。” “正 是,这看似是替二奶奶解围,却又是把二奶奶往坑里带,叫二奶奶误以为二爷情深,而不能叫二爷对二奶奶情深。”曹志坚说,咳嗽一声道,“这心血付出,并非要 兜着圈子耍心思,有道是润物细无声,须在日常起居中,时时以她为先,譬如得了一样东西,先想着她有没有?她喜不喜欢这个?” 贾琏笑道:“你这话,颠倒了因果,是先情深一片,才会如此;而不是如此了,才情深一片。” 这话说出,众人都沉默了。 良久,赵天梁问:“还要不要叫鸳鸯说二爷受了内伤?” “说吧。”贾琏握着缰绳,暗道原来要对许青珩深情一片,竟然比升官发财还要艰难。既然她说他不过将她当做一局游戏,如今他已经将她那一局攻克,就该去攻克自己那一局,他就不信,许青珩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喜欢她能是多难的事。 “哎,二爷动心了。”曹志坚长叹一声。 贾琏眯着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第156章 巾帼英雄 一行人到了郊外,远远地就望见吴天佑家盖了一半的亭台楼阁,那一片光秃秃砖石裸、露的建筑突兀地冒出高墙来,既不显得恢弘,也不觉雅致。 葛魁叹道:“好家伙,这园子须要百来万才能建成。” 贾琏也向那边看去,连连在心里说万幸,若是贾家来修,不定要花多少银子呢;况且贾家就在城里,还能叫贵妃多看两眼,吴家的在郊外,这一来一回耗费了许多功夫,怕吴贵妃从宫里出来一路颠簸着才到郊外,就要被太监催着回宫了。 “瞧,薛大爷、芸哥儿、藻哥儿过来了。”赵天梁向吴家省亲别院一指。 众人看去,果然见薛蟠、贾芸、贾藻裹着厚重的披风骑着马过来了,后头还有一群小厮长随跟着。 “琏二哥去神机营?”薛蟠离着百来步,就喊。 贾琏点了点头。 薛蟠策马过来,好不得意地说:“吴家的事,要没我可办不成。我可是奉命经商呢,管他南海神树还是东山圣花,不经我的手,一样也弄不来。” “可忙坏你了。”贾琏笑道。 “可不是么?才出了十五,就要在吴家、周家两地忙活了。”薛蟠欢喜地搓着手。 贾琏笑道:“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只是,你那京营节度使舅舅那边……” 薛蟠将嘴一撇,冷笑道:“他倒是想呢,看宝钗进了宫,就在我妈跟前吹嘘是他的功劳。亏得大妹妹如今当家了,不然整个家都要搬到王家去呢。” 贾琏点了点头。 薛 蟠朗笑一声,又上前两步,忐忑地问贾琏:“琏二哥,戴权来寻我要银子花,又叫我将他的一些东西抬高了价卖给周、吴两家,他信誓旦旦说是在宫里当差得的东 西,偏我舅舅家先前管过各国进贡朝贺,我妈瞧了,就说这样是某年茜香国女国王供奉,那样是某年子虚国献上。听得我心里毛毛的,想着戴权再怎样,也不当得了 这么一堆宝物。你说,这事,可干得干不得?毕竟是皇库里的东西。” 贾琏笑道:“他要从中抽取几成银钱?” 薛蟠忙说:“常升也在周、吴两家替我穿桥搭线呢,我原本跟大妹妹合计着,戴权送来的东西呢,就跟他五五分账,常升那,一月给个千儿八百就够了。” 贾琏掐指算了一算,“我劝你一句,给常升那千儿八百,给戴权那,不但要将戴权捎带出来的东西的银子给了他,还要将你自己筹买的货物赚来的银子扣除本钱后给他。” 薛蟠唬了一跳,睁大眼睛说:“二哥,赚头都给戴权,我们不就白忙活了?” “糊 涂,别因小失大,你心眼少,见了戴权,只将他当成皇上一般看待,抱怨抱怨周、吴两家花皇家的银子不知道心疼,请戴权将银子悄悄捐给国库等等。务必要将花样 做足了,叫戴权知道你不是贪心的人。我估摸着戴权是在倒卖东西,且倒卖的是皇库里的东西,这事戴权上头没人吩咐,也不敢办呢。而且,你赚的银子,也是从皇 库里出来的呢。叫银子从哪来回哪去,才不显得你唯利是图。”贾琏循循善诱道。 薛蟠豁然开朗,他思量着在皇帝跟前露面,比当真赚了银子还要风光体面,忙笑道:“琏二哥是说戴权是奉皇命来试探我呢?” 贾琏去看葛魁。 红楼之公子无良_189 葛魁笑说:“哪有那样巧的事,前脚皇上叫你做皇商又令内务府、户部助你重振家业,后脚就叫两位贵妃省亲,这不明摆着将买卖送到你跟前么?” 薛蟠脑门有些发热,回想起王熙凤踌躇满志地说要借着周、吴两家的事赚上个几十万,登时害怕起来,忙说:“亏得二哥给我说清楚,不然这一时贪心,就要坏了大事。” 贾琏说道:“你也别太害怕,只要不过分,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估摸着叫你赚一二十万就封顶了。” “是是。”薛蟠连连答应着。 贾芸笑道:“琏二叔要去瞧瞧吴家的省亲别院吗?虽院子还没盖好,但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不去了,料想园子修好了,吴家还要请去看呢,等都收拾好了再说。”贾琏说完,就别了薛蟠、贾芸、贾藻,依旧向神机营去。 不等到神机营,路过一处萧索的庄子前,就见庄子门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出来笑盈盈地说:“是琏二爷吗?我家老爷跟琏二爷神交已久,还请琏二爷进庄子里跟老爷说句话。” 贾琏听了,略略思量,就带着葛魁等人向门上去,见那两人拦着葛魁等,只放了他一人进去,就对葛魁笑说:“你们在外头等一等。” “二爷,”赵天梁心一慌,上前悄声说:“看这户人家藏头露尾的,别遇上了贼。” “哪有那么多贼。”贾琏笑道,便下了马,大步向内去。 进了这庄子里,便闻见一股蒸菜的清香,随着人进入一处四面封住的亭子内,就觉那蒸菜的香气越发浓郁。 入内后,望见一做了田舍翁打扮的人正捧着碗吃蒸菜,便下跪道:“吾皇万岁。” “起吧,怎么就有胆量跟着人进来呢?”那吃饭的人果然就是水沐,他自己吃了,又对贾琏说,“尝尝这菜味道比起昨晚上的宴席怎样。” 贾琏向碗里一瞥,见是用面裹住各色干菜后又用香油调的蒸菜,就笑道:“微臣在家常吃。” 水沐听了,笑道:“是朕一时忘形了,还当偶然吃一回素,便可令臣子动容。”放下碗,就说:“你前头的事办得也很不错,且将朕的心思猜得丝毫不差,如今,你再猜猜朕的心思。” 贾琏笑道:“虽说君心难测,微臣也只能斗胆猜一猜了。据臣看来,主上是决心开源节流了。” 水沐点头说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不是南边事发,朕还当四海升平呢。你且说说,朕应当如何开源节流。” 贾琏笑道:“主上心里早有计较了,何必再问微臣。” “但说无妨。”水沐再次打量贾琏,暗道这样聪慧的人,屡屡猜中圣意,将来要如何处置呢? 贾 琏起身后,躬身笑道:“既然主上要微臣说,那微臣便说了。主上既然封赐了紫薇舍人,不如将紫薇舍人收归己用,这便是开源——微臣与紫薇舍人薛家来往甚密, 知晓紫薇舍人在买卖上无甚才干,他妻子为人又精明又爽利,实在是做买卖的行家,若放手叫薛家做买卖,将来他们富甲一方也是意料中的事;至于节流,各部整顿 吏治,须得长远才能见效,倒不如,先对内务府开刀。” 水沐迟疑地道:“内务府素来交由太上皇的人手把持,若是……岂不是伤了父子和气?” “江山为重,主上可知,为何你在宫里吃不到这样简单朴素的菜肴?” 水沐笑道:“这朕还是知道的,倘若菜肴太过朴素,怎么借着那菜巧立名目?” “这就是了。微臣不敢挑拨当今与太上皇父子之情,只恳请主上以江山为重。”贾琏再次作揖说。 水沐沉下脸来,疑惑地问:“你这样说,不怕朕治你的罪?”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贾琏自信还有主上用得着的地方,也自信主上是个将成盛世明君的千古一帝……” “马屁就算了,朕听多了。”水沐轻声一笑,又问:“你可有内务府的人选?” 贾琏笑道:“虽说举贤不避亲,但微臣宗族上下,并无一个可担当如此重任的贤能人。还请主上挑一个又有不敢让人小觑家世、又两袖清风的老爷担当此任。” 水沐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说:“朕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你去吧。” “是。”贾琏答应着,便躬身向外退去。 水沐盯着满前平平摆在碗上的筷子,笑问身边太监:“你瞧贾琏怎样?” 小太监笑道:“贾大人委实是个人才,且是个知道自己个什么时候有用什么时候没用的人。” 水沐道:“他果然知道才好。回宫后,在宫里放出风声,就说我久仰那位与傅才人容貌品行相似却又远着傅才人之上的薛姑娘多时,只是不敢唐突佳人,不得相见。” “遵旨。” 且说薛蟠听贾琏说了那席话后,就与贾芸、贾藻去了吴家省亲别院,费了一番唇舌,又将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卖给了吴家,随后赶在天黑前回了自己那紫薇舍人府。 进了府,先去了薛姨妈处,给薛姨妈请了安,才向自己院子去。 进了院子,便见几个人捧着缎子向房里去,跟着进去,就瞧见平儿挺着肚子坐在矮凳上给大哥儿喂饭,大哥儿手上拿着一柄木剑乱舞,王熙凤坐在炕上正嫌弃这缎子太花哨那绸子太素净。 “这是挑什么呢?”薛蟠问。 王熙凤笑道:“给大姐儿挑几件衣裳,趁着有功夫准备准备,等二月后,周、吴两家正式开工,就没工夫料理这些了。” 薛蟠看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就在炕上坐着,对平儿说:“领着大哥儿去西间里吃饭吧。” “哎。”平儿答应着,就一手端碗,一手牵着大哥儿向外去。 薛蟠眼巴巴地瞅着平儿出去,心道平儿可比王熙凤温柔和善多了,忽地脸上一凉,就见王熙凤涂满了蔻丹的艳红指甲戳在他脸上。 “既然舍不得,你怎不跟着出去?”王熙凤嘴角含笑说。 薛蟠忙讨好地笑道:“祖宗,她身子那样粗苯了,我看她干什么?”又挥手叫丫头们都下去,紧挨着王熙凤坐下,嬉笑道:“大妹妹,有件要紧事,要说给你听。” “说吧。”王熙凤头也不抬地拿了账本看。 薛蟠不喜王熙凤这样敷衍,便重重地咳嗽一声。 王熙凤心道不愧是做了官大人了,竟然在她跟前抖起威风了。忙正色去听他说话。 薛蟠说道:“你越发不成体统了,见了我进来,连站都不站一下。” 王熙凤嘴上说着是,就又站起来奉茶赔不是。 薛蟠看她毕恭毕敬的,这才满意,就将贾琏那番不可太过贪心等等的话说给王熙凤听。 王熙凤微微抿着嘴,笑道:“知道了。” “这事马虎不得,你当真知道了?”薛蟠见她答应得太痛快,反而不踏实,于是就又问了一次。 “说知道了,就知道了,大爷拙嘴笨腮的,见了宫里头人也不知怎样说,大爷只管放心做买卖,等戴公公打发人来,我一准连两分赚头也不要,全给了他。”王熙凤笑着说道,闻着薛蟠身上一股子汗味,就又和和气气地请他去洗漱。 薛蟠见这样简单,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出去了。 须臾,平儿便挺着肚子进来,站在炕边收拾绸缎,看王熙凤坐在炕上抿唇浅笑,就笑道:“奶奶笑什么呢?” 王熙凤笑道:“没笑什么,你身上怎样?前儿大爷还埋怨我说你身子重了,不该叫大哥儿缠住你。” 平儿笑道:“大哥儿喜欢我,就是我的福分,大爷就是多心。”见王熙凤冲她招手,便忙上前去听。 王熙凤悄声问:“摸着良心说,我待你怎样?” 平儿忙说:“奶奶待我自是恩重如山了。” 王熙凤嗤笑一声,又问:“我叫你有了身子,你就没疑心过?” 平儿早疑心过素来不容人的王熙凤怎那样轻易就叫她有了身孕,但不敢往细处想,听她问,就堆笑道:“这有什么好疑心的,奶奶对我好,就是好,做什么往深处想?” “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回头我打发大爷往你那去,你借口身子重,撵他去你那南间住,留出空子,叫你那的小蹄子往南间里头钻。”王熙凤说。 平儿不明所以,越发纳闷了,只疑惑地看王熙凤。 王熙凤笑道:“我叫你有了身子,就是将你当成自己人,不管你这一胎是男是女,我都将孩子视若己出。” “奶奶有话明白说吧,别叫我稀里糊涂的摸不着头脑。”平儿直言说。 王熙凤叹道:“我单以为能守着二爷过日子……” 红楼之公子无良_190 “奶奶!”平儿只当王熙凤有了私情,吓了肚子疼了起来,“奶奶千万不能糊涂。” “你想哪去了。”王熙凤嗤笑一声,虽薛蟠也算是相貌堂堂且好摆布,但她总觉得日子不如意,这不如意叫她憋着一口气,总想活出个样来。“你听我的,日后就咱们两个人过日子了,你管着后院那些小妖精,叫她们一个也别想下出蛋来。” “那奶奶呢?”平儿赶紧问。 “山人自有妙计,总之,他们薛家要想仗着爷们出息、姑娘飞上高枝就踩在我头上,那就是做梦了。”王熙凤冷笑连连。 平儿回忆起薛蟠从外头回京后,薛姨妈、薛蟠母子对王熙凤态度,有些明白为什么王熙凤不约束着她跟薛蟠了。左思右想下,便说:“我先是奶奶的人,之后才是大爷的人,我只管听奶奶的。” 王熙凤满意地笑道:“放心,亏不了你的。你只记着,这辈子,你不是跟着大爷过日子,是跟着我过日子,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我如今将大哥儿也托付给你了,你好生教养他,以后我未必顾得上他了。” 平儿勉强地笑了一笑,暗道王熙凤是心大了,心思彻底不在薛蟠身上了。 “这是说什么话呢?”里头正说着话,薛蟠就身上冒着热气地打了帘子进来。 王熙凤将手在平儿肚子上重重地一摸,笑说道:“看肚子是平的还是尖的呢。” 薛蟠讪讪地笑道:“妈都说是平的,是个姐儿,你还看什么?”唯恐王熙凤对平儿不利,就催促平儿向外去。 王熙凤冷笑道:“这样怕我,你干脆陪着她去吧。” 薛蟠嘿嘿笑道:“什么时候怕你了?” “哎,我活了一把年纪,还不知道妻不如妾?”王熙凤自嘲地说,又给平儿递眼色。 平儿立时哎呦一声,就去摸肚子。 薛蟠果然应了妻不如妾那句话,立时搀扶着平儿,柔声问:“可还要紧?” “出去,都出去,没得碍了我的眼。”王熙凤骂道。 薛蟠讪讪地干笑,又看在强势的王熙凤比较下,平儿柔弱的跟娇花一样,越发怜惜她,于是嘿嘿干笑着,就搀扶平儿向外去。 王熙凤乜斜着眼看他们出去,就自己将账册看了一看,等听丫鬟来说薛蟠果然跟那小蹄子好上了,就安心地睡下。 第二日,王熙凤又叫彩明来将账对了一对。随后打扮得扮得珠光宝气、明媚鲜妍,随着人向周、吴两家去,见了周、吴两家的太太、奶奶,只管说薛家里有多少铺子多少船多少货物。 她 模样儿俊俏,说话儿爽利,说起薛家的买卖,头头是道,比薛蟠还来得,况且她口中又常提起他们王家先前预备过接驾,手上又还存了好些当初她爷爷单管各国进贡 朝贺时积攒下的粤,闽,滇,浙洋船货物。直说得叫周、吴两家的太太、奶奶喜欢得了不得,又听她说自己是自幼充作男儿教养的,并不怕见生人,于是就又引荐她 见周、吴两家的老爷。 几次三番后,王熙凤手上定下来的买卖远在薛蟠之上,进了二月里周、吴两家动工后,薛蟠便成了王熙凤手上跑腿的,往东往西,只管听王熙凤指派。至于定契约定金、结账这样要紧的差事,全握在王熙凤手上。 薛蟠看王熙凤那样能干,也乐得只跑跑腿请人吃吃酒,回了家就躲在平儿那偷偷与个小丫头你侬我侬。 薛姨妈先也不喜王熙凤抛头露面、大包大揽,但清明之后,宫里传出薛宝钗终于在皇后宫里见到皇上龙颜,她便也顾不得王熙凤如何把持薛家的买卖了,成日里只管薛宝钗的事。 三月里一日,薛蟠从外头进来说:“宫里来人了,是戴公公手下的小太监,你将前头两个月从周家、吴家赚来的银子给我吧。” 王 熙凤笑说道:“你又糊涂了,你见人怎样说?难道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告诉人家说你知道皇上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一面在朝堂上说要补贴你那百万的货物,一面背 地里不许你赚钱吗?我看你也别见了,听说琏二哥受了内伤连生孩子都艰难,你好歹去柜上取些药材送到神机营里,也算是咱们的心意。” 一席话说得薛蟠无处反驳,只得说:“就听你的吧,我这就出城去。”向外转了身,又反复叮咛说:“那些银子千万赚不得。” “我就缺那几两银子使?”王熙凤冷笑着说,旋即变了脸色,带着笑替薛蟠理了理衣裳,咬着嘴唇嫣然一笑,又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家里有了紫薇舍人,凡事舍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薛蟠被她这疾言厉色后的温柔妩媚打动,想着若是她一直这样才好,想着便轻飘飘地向外去了。 这会子过来的是小李子,小李子跟着人进了王熙凤屋子里,请了安后,就嬉皮笑脸地说:“奶奶真是巾帼英雄,小的在宫里头,都听内务府处的老爷们说,奶奶打起算盘来噼里啪啦响,比薛大爷还厉害。” 王熙凤笑道:“都是以讹传讹,我能比得上我们大爷?”又问戴权安。 小李子忙说:“戴公公好得很,公公还说上回子奶奶送的西洋表很好,叫他在宫里头出了大风头呢。” 王熙凤了然地一笑,就笑说:“还有一块表呢,李公公喜欢,也拿去。”说着,就将已经备下的一枚西洋表送给小李子。 小李子忙慌收下了,收了表,又说:“公公听说大爷、奶奶已经将他的东西卖了出去,他先欠了些赌债,还请奶奶先将他那一份给了他,叫他还了赌债。” 王熙凤说道:“银子的事另外再说,如今有件事,我还要问你呢。” “不知道薛大奶奶要问什么事?”小李子说。 王 熙凤将手往方桌上一拍,冷笑道:“孝敬戴公公是应该的,我如今要问问,戴公公安的是什么心?竟然敢拿着皇库里的东西叫我们大爷去卖?我们家先前也预备过接 驾,什么好东西我没见过?那些逾越的东西,岂是戴公公轻易就能皇库里拿出来的?别是戴公公有意要暗害我们大爷呢。” 小李子吓了一跳,心道这位奶奶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这些银子是戴公公捎带出来的那些东西卖来的,一厘也不少。你将银子给戴公公送去,就说我说了,我们大爷傻,我却不蠢,这样的事,以后再做不得。”王熙凤大义凛然地说。 小李子怔怔地看着王熙凤,忙道:“大奶奶,你听我说……” “你 先听我说,”王熙凤手指上的戒指灼灼生辉,轻叹一口气后,就说:“当初大爷回家了,就长吁短叹说阴错阳差下立了功劳做了紫薇舍人,要趁着皇上器重,好好从 周家、吴家赚上一笔银子,好将赔掉的百万货物赚回来。我就跟他说,不能赚这亏心的银子,我们家预备过接驾,还不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银子赚的都是官家国 库里的银子。偏我们大爷不听,于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只能抛头露面将生意揽下来,将赚来的银子攥在手上,就等着有朝一日,还给国库去,这样,才能心安理得地做 买卖。” 她虽是女子,但本就生得威风八面。一席十分凌然的话说出,竟震得小李子不知怎样接话了。 小李子讪讪地笑道:“大奶奶果然是女中豪杰。” “什 么豪杰不豪杰的,你将银子拿去,就跟戴公公说,以后这样的买卖,我们不做了,叫他也别从国库里拿东西,仔细哪一日被人告发了,就再没回头路了。这银子,戴 公公收下一些,剩下的请他悄悄送还国库吧。南边不定还要打仗呢,国库里若没银子那哪成。”王熙凤说着,就将早准备好的银匣子拿出来,推给小李子。 “是、是。”小李子忙接了银匣子,也不敢数,忙告辞向外去,等出了薛家,才回过神来,长吁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自言自语地说:“乖乖,这薛大奶奶竟然这样厉害。”说着话,就赶紧带着银匣子进了宫,直向大明宫去。 待进了大明宫内,将银匣子交给戴权,由戴权将匣子放在御案上,小李子就跪在地上说:“匣子奴才不敢动,从薛大奶奶手上接过来是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 水沐正在看国库清单,见戴权为避嫌直接将银匣子送来,就令戴权清点数目, 戴权开了匣子,见里头满是银票,数了一数,就笑道:“主上,这薛大爷好有趣,周、吴两家从国库各自提取了二十万两,粗粗估计,该有至少二十五万进了薛家,这会子薛家就送了十七万来呢。” 水沐心里也纳闷,须臾说:“那薛蟠既然能为成就大义,舍弃百万钱财,可见他也不是见利忘义的人。” 戴权点了头。 小李子跪在地上说:“哪里是薛舍人,是薛舍人的内人薛大奶奶一定要将银子给戴公公,还请戴公公将银子送交国库呢。”见水沐、戴权双双看他,就将在薛家里头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通。 戴权回忆一番,就笑道:“先前请薛蟠代卖东西时,薛蟠确实没说这些大气的话。” “她果然抛头露面做生意了?”水沐问,想起贾琏所说,就想这女子果然是奇女子一个。 戴权忙说:“据说薛大奶奶口齿伶俐,周家老爷、吴家老爷被她说得晕头转向,二十两的银子肯出一百两争着买呢。” “是争着用国库的银子去买。”水沐先冷笑,随后不免又对王熙凤刮目相看,虽不喜她暗暗诋毁夫君有违纲常地抛头露面做买卖,但又推敲着想,若有这女子替他做买卖,他也能省下不少心,又对戴权说:“你亲自会一会薛大奶奶,将朕的意思说给她听。” 戴权垂着手笑道:“主上当真要叫薛大奶奶办这事?” 水沐笑道:“瞧着她比薛蟠还通透,就用了她吧。生意人,精明一些,总没有坏处。” “是。”戴权忙答应着,将银匣子收好,隔了一日,便亲自去了薛蟠家,待进了门,见前院人脚步匆匆,打听到薛蟠的妾要生产了,就对人说:“咱家今日来,不是来见薛大爷的,还请向薛大奶奶通传一声。” 薛家家丁虽疑惑,但一边请戴权去厅上坐着,一边慌忙向内院传话去请王熙凤。 王熙凤听说戴权亲自来了,喜不自禁,对着镜子仔细描眉,眉眼间踌躇满志,心道:她这样的人物,守着薛蟠已经是十分委屈,倘若坐视薛蟠做大,等薛蟠日后嫌弃她人老珠黄又不温柔和气,她还不如抓住时机,踩着薛蟠一步登天。 描 画完了眉眼,王熙凤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 洋缎窄e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便柳腰款摆地向门外去,出了门,路过平儿房外,见薛蟠背着手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瞥了他一眼, 便向前头会戴权去了。 还没进前厅,王熙凤便说道:“有劳公公久等了,若是跟小李子说的话叫公公不高兴了,我这边给公公赔不是了。”说着,进了厅便款款下拜。 戴权忙虚扶她起来,略一抬头,便被她鬓发间明珠耀花了眼,暗道好一个粉面含春威不露的薛大奶奶,忙说道:“大奶奶的话占了正理,咱家哪里敢不高兴。” “公公坐吧。”王熙凤素手一摆,请戴权往上头坐。 戴权也不推辞,坐下后,又请王熙凤也坐,先说:“薛大爷呢?” “叫公公笑话了,家里偏房生产,大爷守着呢。” 戴权看王熙凤笑盈盈地说,就想这薛大奶奶好大度,于是正色道:“咱家有话要跟奶奶说,还请奶奶屏退左右。” 红楼之公子无良_191 王熙凤笑道:“公公有话直说吧,前后都叫人看着了。” “大奶奶果然聪明。”戴权称赞道,又想王熙凤实在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那薛蟠粗枝大叶的,哪里配得上她?于是压低声音说道:“实不相瞒,咱家是奉了皇命将皇库里的东西拿出来叫薛大爷卖的。” “早料到了,戴公公走过的路比我们走过的桥都多,也就我们大爷急着赚钱不明白,我心里门清呢。”王熙凤含笑说。 戴权又在心里喝了一声彩,笑说:“既然是这样,咱家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主上请大奶奶将皇库里堆积不用的玩意,花了高价卖给周、吴两家,甚至是其他王公人家。” 王熙凤急蹙眉道:“周、吴两家是花了皇家的银子买热闹呢,用皇家的银子买皇家的东西,不知主上这样做有什么用?” “这你就不用管了,只依着主上的吩咐办事。”戴权说,看王熙凤依旧蹙眉,就笑道:“没听说过秋后算账么?银子虽到底回到主上手上,可进的是私库,可周、吴两家在国库上借下的银子,可都记在账上呢。” 王熙凤恍然大悟,随后不免想:那周、吴两家太太奶奶还敢在她跟前摆谱,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还不知道他们两家能撑到十年之后不。 “公公请主上放心,我原本就看这事十分不顺眼,只是人微言轻,没法子罢了,如今既然有主上吩咐,我便依着主上的吩咐行事就是了。”王熙凤两只手交叠在一处,她明白自己是做不了官了,但任凭薛蟠的官做得多大,总飞不出她的手心了。 戴权笑道:“咱家一准将奶奶的话转呈给主上。” “先前多有得罪,这是孝敬公公的。”王熙凤笑着,就拿出一个匣子来,便双手送给戴权,嘴上说,“这可不是要公公转交主上的。” 戴权接了那匣子,打开见里头另有五千两,登时明白王熙凤先前那大义凌然不过事做戏,于是一张老脸乐开了花,指着王熙凤说:“薛大爷要有奶奶这份心思,将来大有可为呢。” 王熙凤笑道:“公公过奖了,实在是家里爷们撑不起场面,不得不如此。” “明白人不用多说话,奶奶放心,咱家知道见了主上怎样说,日后咱家再来,也只跟奶奶说话。”戴权将匣子收了放入袖子里,就站起身来告辞。 王熙凤将戴权送出厅外,待戴权一走,就心潮澎湃起来,强按住欢喜地向后院去,才走几步,就听丫头来说“姨娘生了个哥儿”。 那丫头说完,战战兢兢,等着王熙凤发怒。 不想王熙凤云淡风轻地说:“快往各家里报喜去。”就理了理云鬓依旧向自己院子去,进了房里,正对着镜子卸妆,就见薛蟠忐忑地进来了。 薛蟠搓着手说:“都看过了说是姐儿,谁知偏是个哥儿。” 王熙凤对着镜子笑道:“是个哥儿不是更好?一对兄弟,有了什么事,也有商有量的。” 薛蟠讪讪地笑,又问:“满月酒要怎样摆?是个姨娘生的,不好大操大办。” “平儿做姨娘时并未摆酒,如今不好不办。况且咱们是商户人家,人脉就是钱脉,合该将该请的都请一请才是。”王熙凤说,执意要叫平儿明白她大度着呢。 薛 蟠心里七上八下,暗道她原本听说是个姐儿就高兴地给准备衣裳,如今听说是哥儿,怎越发大方了?疑心王熙凤笑里藏刀,也不敢多说,犹犹豫豫地出来,待要去寻 薛姨妈商议,又唯恐薛姨妈教训他太过抬举平儿,于是在府里转了半天,瞅着空子钻进平儿房里,看平儿躺在床上,就走过去,悄声将王熙凤反常之举说出。 平儿累得睁不开眼,本要说薛蟠多事,忽地想起王熙凤的话来,于是越发柔弱地说:“你胡思乱想什么?她既然要大操大办,就由着她吧。她也是大家子出来的姑娘,先前年轻才不容人,如今年纪大了,自然看开了。” “果然是这样?”薛蟠迟疑地说。 平儿向薛蟠伸手。 薛蟠忙抓住她的手。 平儿眨了眨眼,就说道:“她的心神耳目遍地都是,你当你跟红翠的事她不知道?别看她如今对着你还要说几句狠话,她其实很怕你呢。” 薛蟠忙说:“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再动一个丫头瞧瞧。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样卖力做买卖,就是怕你发达了,嫌弃她先前性子不好呢。” “哪有那样的事。”薛蟠嘴上说着,心里却十分受用,又安慰平儿好生休息。出了平儿这,试探着在王熙凤面前跟小丫头眉来眼去,见王熙凤装看不见竟然也不敢露出不满之色了。 他原本畏惧王熙凤之威,已经打定主意要守着她跟平儿两个过日子,谁知如今王熙凤反而怕起了他,于是胆量上来了,又有平儿打掩护,便动起脑筋勾搭起王熙凤身边的小丫头。 一旦得手,便在心里得意非常。且见他越是如此,王熙凤越是殚精竭虑地做买卖,就想平儿所言不差,果然王熙凤是唯恐被他“秋后算账”,才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 有人替他做买卖,又不怕人搬空他家,薛蟠就乐得留在家中逍遥。三月里,薛姨妈催他出去办事,他就借口说等二哥儿的满月后再出门;四月里二哥儿的满月宴后,恰王熙凤那又买了几个俊俏的小丫头,他便又许给薛姨妈说等二哥儿的百日宴后,再正经地做买卖。 谁知进了六月里,出了二哥儿的百日宴,他依旧浑身犯懒,懒怠再出门。 薛姨妈终于瞧出不对劲,进了七月,就借口商量宝钗的事,将薛蟠引到花园子里来说话。 薛蟠听薛姨妈传唤,就摇起了扇子,慢慢腾腾地进了花园子中水亭子边上,给薛姨妈请了安,就在她对面坐下,嘴上说:“大妹妹才见过小李子,都说宝钗在宫里好得很呢。妈放心吧,有戴公公、常公公照应着呢。据大妹妹说,主上已经在皇后娘娘那跟宝钗下了两回棋了。” 薛姨妈坐在藤椅上,一边拿着茶壶倒茶,一边说道:“都是凤丫头说话,你又没向哪去,怎么太监来不见你,只要见她呢?” 薛蟠以为薛姨妈说的是男女大防,就说道:“妈太多心了一些,那些太监是阉人,有什么要紧?况且就算见了外男,大妹妹也是那样轻浮的人。” “你到底是个爷们,也该出去办点正事。不能将买卖的事都推到凤丫头头上,她虽生了个哥儿,但自古道多子多福,叫她好好歇一歇,再生个哥儿才叫人安心。”薛姨妈苦口婆心地说。 薛蟠笑道:“妈抱孙子抱上瘾了?二哥儿才百日,就又要三哥儿了?” “你这糊涂东西!”薛姨妈恨铁不成钢,“先前忙着家里的买卖还有个人样,如今怎么就又回到老样子了?” 薛蟠闷不吭声,半天说:“家里的买卖又没耽误下来,如今也是日进斗金,妈愁什么?还怕大妹妹将薛家招牌换成你们王家的吗?” 薛姨妈气道:“话不是那样说,你是个爷们,没有长久在家耽搁的道理。我前儿个听说凤丫头大喇喇地摆酒请柜上掌柜伙计吃饭呢。” “这不好吗?妈总说我不会做人,如今大妹妹替我做了,妈又在背后埋汰人。大妹妹嘴甜会说话,戴公公、常公公都喜欢她,妈别忘了,宝钗在宫里还要戴公公、常公公帮衬着呢。”薛蟠说道。 薛姨妈被说得哑口无言,待要寻王熙凤的不是,又寻不着,只觉得她古怪得很,先前催促薛蟠上进,如今反倒有意买了俊俏丫头引着薛蟠在家流连。但若说王熙凤为什么那样古怪,她偏又寻不到理由。 薛蟠说:“妈将心放宽吧,她想开了,大度了岂不好?没得人家为咱们薛家买卖费心费力,还在后头数落人的。”说着话,就摇着扇子先去跟平儿说话,又跟院子里小丫头们嬉闹了一会,随后百无聊赖地想着瞧王熙凤怎样做买卖,这才换了衣裳骑着马向外去。 七月流火,风中已经夹杂了一丝凉气。 薛蟠眯着眼骑着马在街上溜达,见前头像是贾琏的身影,就赶紧追上,见果然是贾琏,就上前关切道:“琏二哥,你内伤还没见好?” 贾琏回头见是薛蟠,笑道:“内伤哪有那么快就好的。” “琏二哥向哪里去?”薛蟠又问。 贾琏说:“我岳父原说五月进京,偏苏州有事,耽搁到了七月才来。我如今回府领着你嫂子向许家去呢。” 薛蟠哦了一声,笑说:“琏二哥真是干大事业的人,这大半年里,也就回京城十来次吧。” 贾琏笑道:“谁叫营里事多呢。”忽地想起一事,就问薛蟠:“你眼前日子过得可还自在?” 薛蟠不明所以地问:“琏二哥这话什么意思?” 贾琏笑了一笑。薛府中买卖被王熙凤把持住的事,他早已经知道,又多少从戴权那知道了王熙凤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王熙凤雄心万丈也在情理之中,谁叫她生来就是脂粉队伍里的英雄,偏薛蟠是个大傻子呢。 薛蟠笑道:“琏二哥这话怪怪的。”说完,离着他家铺子越发近了就遇上他自家的掌柜,见掌柜过来请安,就问:“你这是向哪去?奶奶可在柜上?” 那掌柜笑道:“大奶奶着我给吴家送东西呢,这会子奶奶在咱们家酒楼里摆酒,请周家老爷吃酒呢。” 薛蟠眼皮子跳了一跳,立时抓着缰绳对贾琏说:“琏二哥,我先去了。”说罢,便在大街上纵马向酒楼奔去。 贾琏心道不好,薛蟠怕会生出事来,于是也不急着回荣国府,便驾马跟着同去。 薛蟠眼中冒火地冲到酒楼下,进了酒楼,就抓着堂倌问:“奶奶在哪请酒呢?” “回大爷,奶奶在楼上雅间里。”堂倌看薛蟠脸上发青,赶紧说了。 薛蟠一脚踹在堂倌身上,便顺着楼梯咚咚地向上去,到了楼上,便一间间撞开门,待在一间屋子里望见王熙凤与常升、周老爷坐在一个桌上吃酒,登时怒道:“大妹妹,快随着我回家去。” 贾琏紧跟着上来,见薛蟠双手握拳,便赶紧拉住他,向酒席上一看,见王熙凤大喇喇地坐着不动弹。 “还不走?”薛蟠脸上青筋直跳,原当王熙凤只是做买卖,谁知竟然跟别家男人坐在一处谈笑风生地吃起酒来。 王熙凤笑道:“你闹什么呢?还不过来给常公公、周老爷敬酒赔不是?”说着,又款款站了起来,对雅间屏风后说,“戴公公,我们家大爷过来了。” 薛蟠愣愣地看着戴权也从屏风后出来,便呆若木鸡地站着,又要发怒,又不敢发怒,木着脸笑说:“几位对不住了,我大妹妹她……” “薛大奶奶又豪爽,又风趣,我们正为她讲的笑话笑得了不得呢。薛大爷过来坐一坐?”戴权落座了,又叫王熙凤也坐。 红楼之公子无良_192 薛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愣愣地站着,好半天对王熙凤说:“大妹妹,你出来,我跟你说句话。” 王熙凤笑着对戴权、常升、周老爷说:“三位多担待一些,我去去就回。”起身后,举着酒杯一饮而尽,便很是洒脱地向外去。 等王熙凤出来了,薛蟠便赶紧关了门,抓着她的臂膀问:“大妹妹在柜上抛头露面就罢了,怎还到酒楼里跟人吃酒呢?”想起自己再酒席上总要调戏陪坐逗趣的窑姐儿,便浑身不自在。 “做买卖哪个不要请人吃酒联络往来?”王熙凤反问,又将贾琏看了一眼,眉梢眼角尽是得意,仿佛在报昔日被贾琏拒婚之仇。 薛蟠急道:“这太不成体统,可不叫人笑话吗?” 王熙凤笑道:“什么体统不体统,我从来不信那一套。大爷要进来谈买卖,那就进来,不然,就回家吧,我才瞧见一个顶俊秀的小丫头,正要给大爷讨回去呢。” 贾琏暗道人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怎地王熙凤的本性就改了呢? 薛蟠急得两眼发红,就拉扯贾琏:“琏二哥替我劝她回家吧。” “劝不了了。”贾琏说。 ☆、第157章 说句好话 薛蟠愣在当地,“二哥问我日子过得可自在,就是这事?” 王熙凤嗤了一声,瞥了眼贾琏,反说:“琏二哥替我劝劝他吧。”说着,便大大方方地推了雅间门,又将雅间门关上。隔着门,只听见她清脆爽朗地说:“耽误了一会子功夫,我自罚一杯。” “为什么劝不了了?”薛蟠怔怔地说。 贾琏揽住他的臂膀往外推,边推边悄声说:“不用急,以后有你发达的时候呢。” “都是大妹妹挣来的?”薛蟠恍然地问,忽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自责地说,“定是我偷偷私会小丫头,叫她伤心着急了。” “比那还早一些。”贾琏说。 薛蟠愕然。 “她 叫平儿有了身孕时,就打了这主意呢。如今你动不得她了,上头还指望她赚银子呢。她那手段连削带打的,叫其他人不敢跟你家争买卖,又将各处的公公老爷哄得团 团转,据说,”贾琏话音顿了一顿,在贾琏耳边说,“周、吴两家从国库支取出一百两银子,就有六七十万进了她手上呢。另外她又从别家赚了少说十来万呢。”这 样的精明能干,也难怪今上顾不得她是女子,便对她委以重任。 “怎么就这样了呢?”薛蟠八尺高的汉子,也忍不住哽咽了,虽知道王熙凤不至于给他戴绿帽子,但想着她打扮得那样明艳动人地坐在酒席上,便浑身不自在了。 贾琏说道:“看开一些吧,日后你在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唯独不能动了她。” 薛 蟠知道贾琏这话是说上头要保王熙凤了,于是难过地盯着地上,见两个伙计抬着一大坛子酒过来,顾不得还有满楼宾客在,一脚踹在那酒坛子上,待那一坛子酒洒在 地上,惊起满堂宾客后,忽地转身向楼上奔去,到了雅间门外,听见里头王熙凤说说笑笑好不快意,攥着拳头,忍耐再三,便又噔噔地下了楼,见贾琏还等着,就低 着头跟在贾琏身后说:“走吧。” 出了酒楼,上了马,薛蟠也不肯回家去,只紧跟在贾琏的马后,等进了荣国府,便哇地一声哭出来,两 只手紧抓着贾琏的衣袖,哭道:“求琏二哥劝劝她回家吧,别再抛头露脸了。她在外头,我是没脸见人了。只要她回家,平儿我也不要了,以后只守着她过。”嚎啕 着,就要给贾琏磕头。 “快起来吧,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贾琏说着,就拉着薛蟠向他外书房去,进了外书房,又令全福给薛蟠打洗脸水来。 薛蟠进来,坐在椅子上又捂着脸哭,嘴里念叨着:“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 全福、全禄个个不知道他怎么了,赶紧地又是递帕子又是上茶水。 薛蟠哭过一通,安静下来后,又对贾琏说:“琏二哥,你说她怎么那样呢?” 贾琏笑道:“我虽不十分明白,但想来,她是不甘心跟平儿一起伺候你。” “那我不要平儿了。” “说什么糊涂话呢,平儿都有了二哥儿了。” “那还不是她点头的么?”薛蟠钻了牛角尖,好半天,又问贾琏:“琏二哥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贾琏说道:“三月份见了小李子,小李子嬉皮笑脸说出了女中巾帼,我细细问了,才知道过往。原来我叫你说的话,都叫她说个戴权听了。本要打发人说给你听,可怕你一时冲动坏了事,就忍下了。” “她为什么那样?”薛蟠依旧想不通,又忍不住落泪,想起贾琏还有事,就对贾琏说:“我不回家了,没脸跟妈交代了。就留在这,等琏二哥要去神机营,就跟着琏二哥向神机营去。” 贾琏也没旁的法子,就答应了,也不出外书房,就吩咐全福:“去叫你奶奶准备准备去许家。” “哎。”全福答应了。 过了一盏茶功夫,全福就来说许青珩准备停当了。 于是贾琏就向外来,只看了许青珩的轿子一眼,便出了府,在门外上了马。 赵天梁跟在贾琏身边,想起自从正月十六,贾琏就没跟许青珩说过话,就骑着马挨过来问:“二爷不跟奶奶说两句话,我瞧着奶奶都偷偷掀开帘子看七八回了。” 贾琏依旧在前头走着,笑道:“那就叫她看呗。” “二爷何必呢?两口子斗什么气?” 贾琏笑道:“你不懂。” 赵天梁说:“我跟鸳鸯说了一回,鸳鸯说假到真时真亦假,二爷进了许家还是装一装吧,兴许装到最后,就成真的了呢?” 贾琏看他一眼。 正走在路上,就见王熙凤的小厮昭儿过来说:“我们奶奶请二爷借一步说话。” 贾琏答应了,驾马过去后随着昭儿进了薛家铺子里,到了铺子后小院,瞧见王熙凤十分自得地坐在柿子树下的摇椅上,她手上还握着一本书,似乎是有意叫他看见她在看皮就露在外头,瞧着前头“茜香”两字,应当是茜香女国的国史了。 贾琏笑道:“你如今可自在了。蟠儿一直问你为什么这样。” “这 还要多谢你当初嫌弃我不识字,叫我好好沉住气看了几篇书,知道什么叫做卧薪尝胆、委曲求全。我受够了处处看人眼色被人嫌弃的日子,当初你在贾家什么都不是 的时候,跟我是青梅竹马,等你做了荣国府当家人,便不认得我了;昔日是我送信给蟠儿说要结亲,他欢天喜地地赶到京城来娶,如今他做了官老爷,渐渐摆起架子 来,日后未必不会嫌弃我主动求嫁。与其等着以后被他嫌弃,不如我先将他踩在脚底下。从今以后,全凭我自己个的本事吃饭,哪个也别想对我吹胡子瞪眼。”王熙 凤身子随着摇椅摇了一摇,将书握在胸前,果然露出书皮上“茜香国国史”五个字,又问:“蟠儿呢?” “在我书房呢,他说不回家了。”贾琏心道果然就怕流、氓有文化,还不知道王熙凤读书后会做出怎样惊天动地的事。 王熙凤沉默了一会子,须臾笑道:“不回就不回,谁稀罕?”也不看贾琏,只盯着天上鸟雀说,“请你好好照料他,他想明白了,就回来;想不明白,也不必勉强自己回来。多亏你当初不娶,我才能进了这商户人家,才能有今天。” “好说、好说。”贾琏笑了一笑,知道王熙凤要在他跟前逞威风,就让着她。 “去吧,忙完了周、吴两家的事,明年立春后,我还要奉旨去茜香国见女国王呢。”王熙凤淡淡地说。 “薛大奶奶,贾琏去了。”贾琏笑了一笑,便径直向外去,出了薛家铺子,便上了马抄近路去追赶许青珩的轿子,穿过巷子追上了,就依旧在前头带路。 走了一段路,就听赵天梁过来说:“奶奶请二爷去说话。” “不用理她。”贾琏说。 赵天梁一怔,回头望了眼许青珩的轿子,就也不说话了。 到了许家门内,就见许玉珩、许玉玚迎了出来。 许玉玚见了贾琏,就伸手向他腰上摸去,笑嘻嘻地说:“你伤在哪了?叫我摸摸。” 贾琏将他的手拍开,说道:“乱摸什么,内伤能叫你摸到?” “能治好吗?”许玉玚又问。 “兴许能。”贾琏说。 许玉玚长长地叹了一声说:“年前你不说,年后才说,什么毛病都叫耽搁了。”将手在贾琏腰上摸了一圈,又悄声问:“是不是连那事也不能办了?可苦了二珩了。” “你多虑了。”贾琏说。 许玉珩却不言语,将手搭在贾琏肩头,伴着他走了几步,悄声问:“你跟二珩怎么了?听说大半年里,你都没怎么着家。” “神机营里有事。”贾琏说。 许玉珩冷笑道:“不信你连回家的功夫也抽不出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193 贾琏模棱两可地笑了一笑。 许玉珩说道:“你们怎样,我也不管了。”顿了一顿,又说:“你知道你邻居家要娶谁么?” 这邻居说的就是五皇子了。 贾琏想了一想,摇摇头,“难不成你们家还有个姑娘要嫁过去?” 许玉玚笑道:“我们家便是有姑娘,也不会进了皇家。五皇子因计惠妃、吴贵妃算计过他的亲事,就亲自求了主上,要与房妃的娘家侄女成亲。” “哪一个侄女?”贾琏问道。 许玉珩说:“仿佛是房家大爷家的姑娘,先前也没怎样抛头露面过。她母亲早早地就没了,房大爷前年也没了,如今是孤女一个。是以,老爷们都说五皇子是看在房妃面子上,才恳请这一门婚事呢。老太爷说,这么瞧着,五皇子是没什么野心了。” 贾琏笑道:“这话说得还太早,事有反常必有妖呢。”说话间,就进了许老太太院子里,恰见许青珩从轿子里出来,就淡淡地看她一眼,随后别过眼去。 许青珩心里一堵,暗道贾琏当真将她当做萍水相逢了,又想,他竟然对萍水相逢的女子是这样的态度,连敷衍都不肯敷衍。 许玉珩在贾琏手臂上一拧,咳嗽一声,对许青珩说:“进去见见父亲、母亲吧。” “哎。”许青珩答应着,就向内去。 “这是做什么呢?”许玉珩忍不住问贾琏。 贾琏笑说:“你别管。” 许玉珩一怔,眼看就到了他父亲许世宁跟前,于是强忍着不问。 因许青珩先一步进去,等他们进了屋子,就见许青珩已经被她母亲袁氏搂在怀中。 贾琏拢共就见过许世宁两次,今次再见他,看他沉着脸,就笑着请了安。 许世宁淡淡地嗯了一声,对贾琏说:“已经给你们准备下屋子了,今晚上留下,咱们翁婿把酒言欢。” “是。”贾琏恭敬地答应,又看在上头坐着的许之安、许老太太双双含笑不语,就道许家这是给他下马威么?这下马威也来得太迟了一些。 许之安说道:“你跟二珩先回房歇着吧,左右你岳父要调回京城,以后有的是说话的时候。” “莫非岳父要调到内务府?”贾琏道。 许世宁虽做了贾琏几年岳父,但对这女婿陌生得很,见他一下子就猜对了,于是和缓了脸色,笑说道:“你怎么猜到的?” 贾琏笑道:“如今正是主上缺银子的时候,主上要银子,便要开源节流。我知道他要从哪里赚银子,还不知道他要从哪里节省银子。料想忽然要将岳父这么个铁面无私的清官调进京都,就是要岳父去内务府了。” 许世宁笑道:“你果然与众不同,其他人都说内务府被太监把持住,断然不会叫外官做了内务府总管,偏你能想到。”又对袁氏笑说,“这个女婿选的不错。” 袁氏温婉地拍了拍许青珩的手,笑说:“是很不错。”瞥了许世宁一眼,暗暗埋怨许世宁忘了要给许青珩出头了。 许世宁便指着身边椅子叫贾琏坐下,又问他:“你可是查过内务府?” 贾琏笑道:“并没专门去查,只是近来跟内务府总管太监有些来往,才得知内务府中,广储司、都虞司、掌礼司、会计司、营造司、庆丰司、慎刑司、上驷院、奉宸院各处的油水,比漕运、盐运还要多。主上吃根黄瓜,内务府都敢喊出上百两的价呢。” 许世宁点了点头,叹道:“若不是他们贪得太多,主上也不会急着招了我进京。” “如今岳父要去内务府的消息还没传开,若传开了,第一个向岳父伸手的,就是太上皇了,还请岳父先斟酌好说辞,免得措手不及。”贾琏说道。 许世宁点头说:“我也料到了。” 贾琏又说:“节流定会得罪人,岳父以后要千万珍重。” 许世宁又点了头,忽地听袁氏咳嗽一声,这才想起袁氏早先嘱咐,暗道这么个通透的女婿,为什么跟他女儿那样生分?于是对贾琏说:“你跟青珩两个先回房歇一歇,待到晚饭时,再过来。” “是。”贾琏答应一声,看许青珩站了起来,就随着她向外走去。 走到屋子外,就听说许世宁说“那样好的女婿,偏受了内伤,叫青珩守活寡”,眼皮子一跳,待要回去解释那“内伤”与某事上无碍,又觉此举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于是依旧随着许青珩向后去。 一直进了许青珩的屋子,贾琏进去了,便择了一张凳子坐下。 许青珩坐在他对面,见他竟然从身上摸出了一张算盘,也不知算计什么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芸 哥儿、藻哥儿将迎春的嫁妆送来了,足有三套大家伙物件,她要不了那么多,就自己做主,送了一套给惜春,尤大嫂子领回去锁在房里了。”许青珩两只手撑在膝盖 上,见五儿、六儿端来的汤水具是催情之物,就有些尴尬地开了口,心道许世宁、袁氏是要试试看贾琏的内伤伤到什么地步了么? 贾琏淡淡地呜了一声。 许青珩着急地轻声说:“外头有人盯着呢。”言外之意,是叫贾琏不要这样冷淡。说着话,就站起来,到贾琏对面坐下,见他眼睛也不抬一下,就伸手要去拿走他的算盘,随之才伸了手,又见贾琏冷冷地看她。她登时如坠冰窟,忍不住去抓贾琏的手。 贾琏冷淡地躲开了,将算盘收入袖子里,这才去打量这屋子,见这屋子收拾得很是整齐,悬着的帐幔上绣着并蒂莲、双飞燕,竟像是新房一样。 “外头有人瞧着呢,你一定要叫我母亲担心吗?”许青珩气道。 贾琏翘起腿,整理着衣摆,说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吧?” 许青珩一怔。 “半年过去了,你还喜欢我吗?”贾琏盯着许青珩的眼睛看。 许青珩愣愣地出神,喃喃开口说道:“你不在家这半年,又不许我给你写信,更将你的体己东西全部搬到前院。我见不到你,听不着你的音信,也看不着你的东西,本该是不喜欢你的,可是坐在轿子里望见你在马上背影,又喜欢得不得了,也恨得不得了。” “……是什么感觉?”贾琏盯着许青珩瞧。 许青珩怔住,又喃喃说:“大抵是一种要将你刻在骨子里,生怕烧成灰就忘了你。”忽地一个恍惚,想起袁氏定叫人在外头瞧着呢,于是轻声说:“外头有人瞧着呢,求求你说些好话,叫我母亲安心吧。” 贾琏手指在桌上胡乱描画,待手指停下,就笑说道:“在神机营里,我试着画你画像,琢磨着倘若画了千百幅,总会喜欢上你。偏偏画到一半,那画像里的人,就渐渐不像你了,到了最后那一幅,连你的影子也找不着了。” 许青珩怔怔地看着他,听他前一句话还欣喜若狂,后一句就是当头一盆冷水,怔怔地问:“这是为什么?” 贾琏说道:“谁知道呢,那晚上我提着笔,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你的模样,心里不住地发慌,连忙翻了箱子看给你画的头一幅,看完了,才安心睡下。” 许青珩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随后又起来,重新看了,却觉那第一幅画,也有些不像你。” “这又是为什么?”许青珩重新问。 贾琏笑道:“我若知道了才好,那晚上想着回来瞧一瞧你究竟长什么样,幸亏忍住了。” “为什么忍住了?”许青珩恨不得挖出贾琏的心来,瞧一瞧他到底是怎样想的。 贾琏笑道:“我若回来了,你就赢了吧。” 许青珩噗嗤一声笑了,却忍不住落下眼泪,咧着嘴角又哭又笑,心里想着他到底喜欢她了,一时情难自禁,便扑倒在贾琏怀中。 贾琏的手轻轻地拍在许青珩后背上,见她将眼泪擦在他衣襟上,就在她耳边几不可闻地轻声笑道:“上头编的话,够好听了吧。” ☆、第158章 重归于好 许青珩两只手搂在贾琏肩上,身子却忍不住一颤,抬头看他,见他低着头浅笑,全然没了方才困惑迷茫模样,登时傻住。 “你——”许青珩气得语塞。 贾琏将她轻轻推开,拿了帕子去擦衣襟。 许青珩站在贾琏跟前,握着拳头颤抖不已,忽然就向他撞了过来。 只听砰地一声,贾琏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 “你这个浑蛋!”许青珩骂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194 大抵是动静太大了,丫头们忍不住进来,望见许青珩压在贾琏身上掐他脖子,赶紧地将许青珩撕扯开。 “奶奶,无缘无故生那么大气干什么?”五儿劝道。 六儿也赶紧说:“就是,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许青珩被拉开后,瞪着贾琏看,见他慢条斯理地将椅子扶起来,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奶奶,老爷、太太叫你过去说话。”五儿忙说。 许青珩挣扎着要向贾琏冲去,见挣脱不开,就骂道:“你这个混账——” “住口,二珩,你快出来。”门外许玉珩叫了一声。 许青珩挣扎了一下,便安静下来,两眼发红地向外去,到外头,见了许玉珩就委屈起来,“哥,他……” “你闹够了吗?”许玉珩嗔道。 许青珩愣住。 许玉珩又说:“快些随着我见父亲、母亲去。”见许青珩不动弹,就伸手扯了她一把,拉着向东院去。 进了东院正房,就见徐世宁、袁氏双双忧心忡忡地坐在椅子上,边上一个婆子先还跟许世宁、袁氏说话,等许青珩进来了,就住了嘴。 徐世宁见许青珩进来,猛地拍了桌子后,就怒道:“才进家门,就听说你受委屈了,女婿几年不着家,才回了家,就又去神机营住了半年,还道是女婿不懂事,琢磨着怎样替你出口气,谁知竟是你自己闹出来的。” 许青珩嘴张了张,就又听袁氏开口说:“你瞧瞧你像是什么样子?先前人人都说女婿人品好,断然不会叫你受苦,我还不信,如今瞧着,果然是你闹出来的。” 许青珩忙说道:“怎么都怪我了呢?” “你 去洗了脸再来说话,虽你不是在我们跟前长大的,但老太爷、老太太都说你很懂事很听话,谁知道真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人家都说你跟女婿在房里好好说话呢,你忽 然生气就敢打起女婿来了。”许世宁又拍了拍桌子,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两步,又指着许青珩说,“谁给你的胆量打得人?先前我还道女婿是看咱们家很有些势 力,才娶了你,如今你嫁了他几年,也没见他仗过咱们的势。反倒是他自己个很有成算,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敢去。这样的人,旁人想求还求不来呢,你闹什么?” 许青珩许久不见父亲,就连成亲那会子,也没见许世宁、袁氏来送,此时被父亲劈头盖脸地训斥,就苍白着脸紧紧地咬住嘴唇。 “父亲,稍安勿躁。”许玉珩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推着许青珩在袁氏手边坐下,忍不住问许青珩:“闹成这样,可是因为他受了内伤的事?” 听到内伤二字,袁氏尴尬地咳嗽一声,轻声对许青珩说:“只要女婿性情好,就算是受了内伤,不能……也无妨。” 许世宁握着拳头,脸色铁青地说:“轻浮女子,才会在这样的事上计较,待过几年过继个子嗣养在膝下就够了。若为了那种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咱们许家的门风……”咳嗽一声,就瞥了一眼袁氏,尴尬地将剩下的话都咽尽肚子里。 袁氏默不吭声地握着许青珩的手。 许青珩先不明白许世宁、袁氏说什么,待明白过来了,就涨红了脸说:“他说是受了内伤,但是并不像父亲、母亲说得那样。” “那到底是怎样?”袁氏追问。 许青珩张口结舌,吞吞吐吐半天,待要说贾琏在那事上无碍,偏又说不出口。百口莫辩,只能低着头受着双亲训斥,过了小半个时辰,又听说许老太太叫她去,于是便又在许老太太那被教训一通。 许家里大抵是觉得许青珩太过胡闹,又后悔先前给贾琏下马威,于是家宴上便很是殷勤地待他,尤其是许世宁,当真与贾琏把酒言欢了,翁婿二人从神机营说到内务府,又将内务府各处梳理一通,待月上中天了,许世宁才放贾琏回房去。 贾琏回房时,便见许青珩气鼓鼓地坐在堂屋等着他。于是进来了,也不跟她多言语,见东边备下了水桶,便怡然自得地脱了衣裳侵泡在水桶中。只觉浑身毛孔被烫开,便舒坦地喟叹一声。 “你怎么就那么坏呢?”许青珩坐不住了,便进了东间里,握着拳头看他背靠在浴桶边上梳理头发。 贾琏一边拿着篦子梳头,一边笑道:“我就是这样对待萍水相逢、擦肩而过后再无瓜葛的女子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么?”发丝泡在水中舒展开,像是潜伏在水中等着勾住泅水之人腿脚的水草。 许青珩呆愣住,怔怔地看他,喃喃说:“人家萍水相逢的人又没招你惹你,何必呢?” 贾琏轻笑道:“谁说没招我惹我,无缘无故连累我受了下马威,这还不够?”说着话,手指一抖,那篦子上细细的竹签戳在手指上,便有殷红的血珠子从手指上滑下来滚到浴桶中。 许青珩忙走上前去,抓了他的手指吮了一吮,回过头来,便又将他的手重重地往水中一砸。 贾琏忍不住扶着额头轻笑起来。 “你又笑什么?”许青珩咬牙切齿地问。 “唉——”贾琏长叹一声,将篦子塞到许青珩手上,又将肩膀也沉在水中,只捏着流血的手指看。 许青珩攥着篦子,掌心被篦子上的竹签戳得生疼,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将篦子砸在他头上,还是给他梳理头发,良久,才一边落泪一边给他梳理头发。 贾琏将手指也沉入水中,很是享受许青珩的服侍,待她将他的头发梳理好了,就说:“去铺床吧。” 许 青珩不明所以,须臾脸上有些泛红,心道他果然要给许世宁、袁氏一些面子要跟她同床共枕了?又不肯轻易地跟贾琏破镜重圆,又怕叫许世宁、袁氏担心,于是犹犹 豫豫地就去铺了床,手在枕头上反复拍了拍,听见身后脚步声,见贾琏穿着雪白衣裤过来,那衣裤的质地十分轻薄,行动间露出了一抹棱角分明的胸脯。 “虽说是为了不叫我父亲、母亲担心,但是……”许青珩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按在床上,眼睛蓦然睁大,见贾琏手一动就放下了帐子,她眼前一黑,被子就盖了过来。 “你怕不怕热?我要盖被子。”许青珩模模糊糊地想起新婚那夜贾琏说的话,两只手忍不住搂在他脖子上。 房中的蜡烛默默地流着红泪。 只听房外传来了四更的梆子声。 贾琏从许青珩身上下来后,许青珩常常地松了一口气,身子情不自禁地向贾琏靠去。 却见贾琏躲开了,他抬脚跨过她向外去,洗过之后,就在套间暖阁中小床上睡。 许青珩也忍不住起来了,轻手轻脚地去洗了,隔着暖阁的帘子向内瞅了一眼,见贾琏安安稳稳地睡了,听他呼吸匀称,就当他睡着了,于是伸手撩开珠帘进去。 “你不愿意睡床?”贾琏忽然睁开眼开了口。 许青珩脚步一顿,紧紧咬着嘴唇,干脆放下帘子,坐在暖阁床边,等了一等,不见邀请,就掀开贾琏被子钻了进去。 贾琏忍不住推了她一下,“你又发什么疯?” “半年不见,我好想你,又不想不喜欢你了。”许青珩紧紧地搂着贾琏脖子。 “我也想你。”贾琏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 “不,你要是想我了,你就回来了。”许青珩两只手几乎箍在贾琏脖子上,“刚才父亲说你是受了内伤,心里愧对我,才对我十分冷淡,才不爱操心子嗣的事。你放心吧,不管你伤成什么样,我都不会不要你。”两只手臂收得更紧,紧得好似手臂在肩胛处断开一样。 贾琏翻身将她搂在怀中,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亲,“回去瞧瞧我给你画的画吧。” 许青珩忽然坐了起来,两眼发光地问:“你当真画了?” 贾琏笑道:“画了,一日一幅,不曾中断过。” “那你为什么又说是骗我的?”许青珩哭笑不得。 贾琏手臂动了动,见许青珩自觉地躺了回去,才说:“我喜欢你,不是为了你的才,你的貌,唯二原因:一你是我妻子,二你非常喜欢我。” 许青珩怔怔地说:“你编出谎话来,就是来试探我喜欢你到什么地步?” 贾琏无声地默认了。 许青珩回忆今天被许老太太、许世宁、袁氏,甚至许玉珩、许玉玚轮番教训,便满心愤懑,手指紧紧地抓在贾琏手臂上,良久就松开了。 至少他说喜欢她了。 许青珩聊以自、慰地想,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又悄声说:“鸳鸯说你被贼子抓住了,又是美人计,又是泡冷水又是扎针,吃了很大的苦头。” 贾琏佩服鸳鸯的想象力,轻描淡写地说:“都过去了。” “受了那么多苦,都不跟人说一声。”许青珩又哽咽了。 贾琏侧着身子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在她身上拍了一拍,“睡吧,睡吧,都过去了。” 许青珩闭上眼睛,心慌了大半年,终于安稳了,紧紧地贴在贾琏身上笑说:“亏得鸳鸯看不过府里嘴碎的婆子媳妇编排我,说句实话。不然我替你枉担了罪名,不知要被人如何说嘴呢。”打了个哈欠,便舒心地闭上眼。 贾琏将一只手枕在脑下,另一只手向许青珩肚子上探去,暗道书中贾琏是生了巧姐儿的,且书中王熙凤还曾小产过,如此说来,他从广东回来后,掐着许青珩的日子跟她同房,她还没动静,就是她身子出了毛病了。这样的话,以后还不如真养只狗当儿子呢。 说话间,就到了五更天。 红楼之公子无良_195 夹杂着鸡鸣犬吠声,许青珩隐约梦见家里的哈巴狗忽然开口喊了一声“娘呜”,被身边动静惊醒后,起来瞧见贾琏已经不见了,于是自己个起床洗漱一通。 “二爷跟老爷说话去了,瞧着老爷很喜欢二爷呢。”五儿小心翼翼地将欣喜藏在心底,暗道二奶奶终于跟二爷和好了。 许青珩听了,连忙将手上茶碗放下,就匆匆地向东院去,进了东院没见到人,于是忙又向前头倒厅去。 到了那边厅前,就见许之安、许世宁爷两正带着贾琏打太极,许玉珩、许玉玚因有事,已经早早地出府了。 “嫁了人,怎么就成懒婆娘了?”许世宁虎着脸问。 许之安对儿子嗔道:“她在你身边待过几天?你怎么就知道她嫁人前不是这样?” 许世宁不敢父亲顶嘴,就强忍着不言语,只看着贾琏说:“随着她回去换身衣裳吧,左右你说今儿个不去神机营,那就随着我去内务府瞧一瞧他们的做派。” “是。”贾琏答应着,恭送许之安、许世宁后,便随着许青珩向后院去。 许青珩悄声问:“一早跟祖父、父亲说什么呢?我瞧着他们看你,又跟昨天不同。” 贾琏低声说:“昨天上他们以为我不能人道,言语里便很是小心谨慎;经了昨晚上知道了,自然改了态度。” 许青珩忍不住去抓贾琏的臂膀,悄声问:“要不要请太医给瞧瞧?” “不必,该吃的药都已经吃了,好不好,全看天意了。”贾琏说道。 许青珩见相夫教子是不能了,想着日后要跟贾琏相依为命,便在心里百般思量着以后如何度日,于是两只手抓着贾琏的手,踮起脚轻声笑道:“你说哈巴狗真的会喊娘吗?不知怎地我昨晚上梦见一只狗,娘呜、娘呜地叫。” 正说着话,就听斜地里一声咳嗽,许青珩转头去看,就见月洞门后,许老太太、袁氏尴尬地站着。 “二珩,你过来。”袁氏说道。 许青珩看了一眼贾琏,便转身向许老太太、袁氏走去。 许老太太又对贾琏说:“姑爷先回房吧。”笑眯眯地等贾琏去了,便用力地打在许青珩肩膀上。 袁氏屏退丫头们,就也轻轻地拍在许青珩肩膀上,骂道:“你怎么就那样不懂事,什么话都敢说?” 许青珩捂着肩膀不敢言语。 许老太太对袁氏说:“你再打她两下,叫她长长记性。” 袁氏依着许老太太吩咐,将手在许青珩肩膀上用力地一拧,嗔道:“小祖宗,又不是小姑娘家了,怎么就不懂事呢?他一个男人受了内伤,于子嗣上有碍,本就在心里有了疙瘩,你又往他伤疤上戳什么?若是打击了他的阳刚之气,叫他在外头办事时畏畏缩缩的,岂不被人欺负了?” “正是,男儿家的颜面要紧。”许老太太附和道。 许 青珩一言不发地任凭许老太太说,待许老太太说完了,又见许老太太令人送来一盅补汤,便又捧了补汤回房去,将补汤放在已经换了衣裳正仔细梳头的贾琏面前,便 抱怨说:“母亲就罢了,她才进京。可是为什么老太太是那么个态度,先前百般催促我,好似我是拦着她当曾外祖母的仇家,如今知道是你受了内伤,就百般怜惜 你。” 贾琏盘好头发,揭开那盅,闻了闻,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药材,又将盖子放上去。 “跟你说话呢。”许青珩轻声说。 “这不好么,至少她们不催着你了。”贾琏说着,便洗了手吃饭,因不知那补汤里放了什么,就不喝,吃过了饭,漱口之后,听说许世宁等着,于是就向外去,走了几步,回头看许青珩跟着,便冲她点头一笑,面对她后退几步,琢磨着她这早上的装扮很是入画,便转身去了。 许世宁是坐惯了轿子的人,今次随着贾琏去内务府,也是坐轿子。 贾琏骑着马在轿子边跟随着,在宫门前停下,随后见小李子来引,就与许世宁一同随着小李子向宫里去。 进了宫,他在内阁候着,等许世宁面圣跟着戴权回来后,就随着许世宁向武英殿方向去,过了武英殿,就到了内务府垂花朱门前。 三人抬脚迈进内务府大门,绕过影壁,便见甬道旁边阴凉处常升嘴里叼着茶壶闭着眼睛打瞌睡。 戴权走上前去,卷了袖子,便一脚踹在藤编的躺椅上。 “哪个混账……”常升骂了一声,见是戴权,便住了口,又看见贾琏陪着一个面生的老爷,见那老爷气度不凡,就忙起身问:“这位老爷是……” “这是江苏巡抚许大人。”戴权笑说。 常升忙笑道:“竟是许大人,失礼失礼。许大人进宫面圣?” 许世宁含笑点头。 常升将内务府看做他的地盘,心里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就堆笑道:“许大人来内务府,可是要置办什么?” 戴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管呢,且带着许大人在这里头转一转。” 常升心道果然是来者不善,暗暗去看贾琏,也不敢“送客”,笑说道:“正好在忙着中秋、重阳两大节庆,许大人有雅兴,就来瞧瞧,也给咱家指点指点。”说着话,便悠然地捧着茶壶请许世宁向内去。 不知为何,竟先领着许世宁进了慎刑司。 许世宁正暗暗查看慎刑司人事,冷不防就见一人冲出来抱住贾琏的腿连声喊二叔。 “这是宁国府犯了事的贾蓉。”贾琏说道,微微动了动腿,离开形容狼狈的贾蓉两步。 “哎呦,蓉哥儿怎么跑出来了?”常升尖细的嗓音响起。 “二叔救我出去吧,二叔!”贾蓉又哭又喊地说。 贾琏看贾蓉衣衫褴褛、手背红肿,暗道他这模样,应当是被看管起来的,如今竟然能跑出来,可见是常升有意放贾蓉出来好将他引到一旁说话。于是就对许世宁说:“虽两家分了宗,可也不能不管他,岳父先随着戴公公四处瞧瞧,我随后就来。” 许世宁点了头,戴权熟门熟路地说:“许大人,这边请。” 贾琏将贾蓉引到慎刑司耳房边葡萄架下,看他不住抹泪,就说:“别哭了。” “二叔千万想法子将我弄出吧。”贾蓉哽咽着落泪,想起出宫那三日里见着尤氏时,尤氏打扮得虽不富贵却也体面,就想倘若能出宫,留在尤氏那吃穿倒是不愁了。 贾琏说道:“你犯下的事,又不是十分轻巧的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贾蓉忙跪下磕头,“二叔也出息了,听说二叔跟常公公好,求二叔将我弄回宁国府看宅子吧。” 贾琏不言语。 常升这才跟过来说:“蓉哥儿,话说够了吧,快回去做事。” 贾蓉畏惧常升,抹着泪又再三恳求说:“求二叔千万救我一命。”说着话,就缩着肩膀跟个小太监去了。 常升一手撑在葡萄架子上,一手握着茶壶,笑道:“可不能叫他回去,这小子出宫两天回来后,四下里跟人说他母亲要赎了他出去,又吹嘘说要将蔷哥儿撵出他母亲家里,他回去正经地当小爷呢。” 贾琏琢磨着贾蓉未必不会干得出这样的事来,就环顾着内务府,笑道:“好大的院子,里头少说也有上千人吧。” 常升自得地说:“内务府上上下下三千多人呢。”又正色问贾琏:“你那岳父为什么来了我这内务府?” 贾琏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岳父奉命要入主内务府呢。” 常升一愣,手一翻,茶壶里滚烫的茶水倒了出来,也不顾的那茶壶是他养了几十年的老茶壶了,往葡萄架子上一甩,又在茶壶上踩了一脚,犹如困兽一样转了一转,回过神来,又问:“当真?” “骗你做什么?”贾琏说。 “好,贾二爷的恩情,咱家记着了。”常升对贾琏一抱拳,顾不得去管在内务府视察的许世宁,就慌忙提着袍子向外奔去。 贾琏瞅了一眼架子下满是茶垢的茶壶,暗道这样的雅好,他是学不来了。 ☆、第159章 仙姑许配 且说常升摔了茶壶后,就在心里唾骂着戴权,一路直奔着就向太上皇宫里去。 到了宫外,口中喊着太上皇,就直接冲了进去,见小太监向宫后指点,就又快步跑去,到了宫后小亭子里,望见太上皇正与一位太妃说话,就向前抢了两步跪在亭子外,口中喊道:“太上皇,不得了了。” 太上皇被他惊到,怒道:“这样大的人,还这么毛手毛脚!” 红楼之公子无良_196 “不得了了。”常升重新说。 那 位太妃也不过三十出头,正在风韵正浓的年华,好不容易见芍药开得鲜艳,请了太上皇来赏花,被常升打搅,心里憋着火气,但畏惧常升权势,虽是太妃之尊也要隐 忍,就笑着劝说道:“太上皇,常公公必定是有要紧的事来回呢。”说着,便在太上皇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俏皮话,惹得太上皇一笑后,就脚步轻快地退下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太上皇冷着脸说。 常升膝行两步,到了太上皇跟前,老泪纵横说:“太上皇,咱家在内务府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上那边不声不响地,就调了江苏巡抚许世宁许大人进内务府呢。” 太上皇轻蔑地嗤笑道:“你做梦做迷糊了吧,自前朝以来,内务府便令内监掌管,也便宜后宫妃嫔召见,无端端的,叫了许世宁来做什么?” “太上皇,咱家亲口问了许世宁女婿贾琏,贾琏亲口跟咱家说的。”常升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太上皇身子一震,良久问:“那贾琏,就是上回子出宫踏青时,在神机营接驾那一位?” “正是。” 太上皇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自言自语地说道:“还算他聪明,没替他岳父隐瞒。” “还求太上皇做主,趁着圣旨没发下来,赶紧地劝主上改了主意。内务府时常觐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倘或放了外官进来,宫里传出什么不好听的……” “放肆!许世宁已经去内务府瞧了?” “戴权领着去看呢。”常升想到昨儿还跟戴权一处吃酒,便气得牙痒痒,“太上皇,事不宜迟……” “住口,那许世宁既然去了内务府,叫我拿什么拦着他?他原是江苏巡抚,你道他乐意去那太监窝里当差?”太上皇恨声说。 常升紧紧抿着嘴不敢言语,也知道太上皇是忌惮许家并与许家十分亲近的黎、袁、房三家,“太上皇,就这样将内务府让出去?” 太上皇笑了一笑,他也没往开源节流上想,只觉皇帝是有意跟他过不去,反倒问起贾琏来:“那贾琏跟他岳父可好?” 常升嗤笑一声说:“好也有限,太上皇不知道,贾琏在神机营里忙了半年没着家,许世宁的妻子又生了贾琏妻子一个女儿,料想这两天翁婿亲密着,等许世宁知道他女儿是怎样的处境后,有得瞧呢。” 太上皇沉默一番,就对常升说:“你去请了许世宁过来说话。” 常升一怔,堆笑道:“太上皇,许世宁才面圣过,这会子就叫他来……” “快去。”太上皇催促道。 常 升忙笑着答应出去,等出了这宫门,一张老脸就耷拉下来,暗道太上皇定是打了拉拢许世宁叫皇帝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主意,于是也不叫腿脚利索的小太监去,就自 己个磨磨蹭蹭地向内务府去,等蹭到内务府门前巷子,恰望见许世宁、戴权二人迈着方步向武英殿去,缩在墙角等他们不见人了,才赶紧闪进内务府,见了看门的小 太监,就问:“许大人都看了什么,说了什么?” “回公公,许大人并没看什么,只在各处转了一转,听人说他父亲许老尚书在内阁,就随着戴公公去了。”小太监。 常升点了点头,想起贾琏并未随着去,就又问:“琏二爷呢?” “琏二爷在慎刑司跟蓉哥儿说话呢。” 常升顾不得一脑门的汗,赶紧地就向慎刑司奔去,进了慎刑司,快步进了一间阴暗潮湿地屋子,见贾琏站在屋子当中跟贾蓉说话,就上前说:“这屋子里哪里进得了人,琏二爷快随着我出去说话。” 贾琏答应了一声,又对贾蓉说:“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好好的伺候常公公,吃不着苦头。” 贾蓉连声答应了。 常升催促着请贾琏出来,等他出来了,就连连诉苦,说道:“许大人来了,叫咱家往哪里站?琏二爷,你跟咱家说句实话,你几时知道这事的?” 贾琏说道:“你还问我,我昨儿个才从郊外回来。” 常升忙唏嘘说:“从来宫里就咱家跟戴权两个争上下,你琢磨着,这事是不是戴权捣鼓出来的?” “莫须有。” 常 升恨道:“一准就是他了。那会子咱家还纳闷他怎就找到咱家家门上去,如今看来,咱家有多少家底都叫他摸清楚了。定是他使坏。”想着若是许世宁查出账上什么 事来,他这条老命都保不住,于是又一边将贾琏往外领,一边试探地说:“琏二爷,你给咱家交个底吧,许大人进来了,是不是第一个就要拿咱家开刀?” 贾琏悄声说:“我要给你交个底,就只能跟你说,不独你,我岳父一家也为难这事呢。谁没事想得罪人呢?” 常升连连说是,心里稍稍安定一些,暗道那许世宁知道里头的利害就好,于是又对贾琏说:“太上皇请你过去说话。” “果真?”贾琏忙整理衣冠,又推辞说,“今日没想着面圣,有些衣冠不整,还是不见了吧。”又说,“不如我在这守着,公公替我跟太上皇请个安?”暗暗拉了一把常升的衣袖,“还请公公多说两句好话。” 常升心里打着算盘,只觉若果然拦不住许世宁进内务府,能与许世宁的女婿交好保住身家也好,于是打了包票,又向太上皇宫里去。 因没叫来许世宁,太上皇脸上就很有些不看,等常升说“那贾琏借口跟宁国府贾蓉说话等着见咱家,跟咱家透了口风说许家也怕得罪太上皇呢”,这才和缓了脸色,又觉那贾琏很是识时务,于是问:“那天踏青,看贾琏跟忠顺王府十分亲近?” 常升忙说道:“那贾琏是忠顺王府一把提拔起来的。”上前两步,又悄声说:“咱家听说,贾琏考科举那一次,忠顺王府几个门生撺掇着国子监祭酒,仗着没人敢拦着他们,在抄誊卷子前,先去看了试卷。” “胡闹!那国子监祭酒……”太上皇许久才想起李守中的名字,又骂道:“亏李守中素来循规蹈矩,也敢干这事?” “被人起哄,脑门一热,什么事干不出来?”常升竭力要跟太上皇显摆自己的能耐,又轻声说:“据说贾琏的题目答得很好,偏名落孙山了,太上皇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回事?” “是忠顺王爷在里头动的手脚。” “哦?贾琏不是他的人么?”太上皇糊涂了。 常升笑道:“贾琏名落孙山之后,知道了忠顺王府的能耐,可不要乖乖地过去孝敬着。” 太上皇微微眯了眯眼睛,说道:“如此说来,那贾琏跟忠顺王府有旧仇。”虽还器重忠顺王府,但那会子忠顺王爷将手伸到皇子那,就已经叫他心生忌惮了,于是对常升说:“将我那日常所用的茶碗赏赐给贾琏,再将他为何名落孙山,说给他听听。” “太上皇的意思是?”常升战战兢兢地问,他只想显摆自己的“才干”,断然不想得罪了忠顺王府。 太上皇说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得叫贾琏知道,他最该孝敬的是哪位。叫他用了我茶碗,知道吃的是谁的饭。” “是。”常升忙答应了,赶紧地寻了匣子,将太上皇日常用的白玉碗装着给贾琏送去。 贾 琏收到碗,心里纳闷怎会有人以为将自己日常用的东西送人就是赏赐呢?揣着碗,就去了内阁,听说许世宁、许之安已经回家了,就翻看了邸报后,出了宫,又去许 家接了许青珩回来,进了荣国府,令人送许青珩回东跨院,才进外书房,就见薛蟠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薛蟠边上宝玉没穿大衣裳只穿了小袄夹裤愣愣地站着。 贾琏往宝玉后背上一推,问他:“出什么神呢?” 宝玉忙指着薛蟠说:“薛大哥醉里将我当做凤姑娘搂着呢。” 贾琏想起薛蟠荤素不忌的性子,赶紧问:“只搂了你一下,还是怎样?”也不知宝玉试过没有。 宝玉涨红了脸,也不好将薛蟠醉里丑态说给贾琏听,因也喝了两杯酒,于是脸颊绯红地说:“我去跟老太太请安了。”于是就踉踉跄跄地一径地向外去。 贾琏也不管他,撇下薛蟠,就去北边屋子里看太上皇那白玉碗,忽然想起该准备中秋节礼了,就站起身来向东跨院去。 东跨院里,许青珩有些尴尬地指着南边屋子说:“我挑了那边屋子做书房。” 贾琏远远地望了一眼。 许青珩又小心翼翼地问:“今晚上在哪里睡?” “先在你这,我再回后楼上睡。” 这答复差强人意,许青珩也不敢勉强他留到天亮,正要问他画的画像在哪里,忽然就见五儿跑进来说:“了不得了,警幻斋里出事了。” “什么事?”贾琏问。 五 儿忙说:“琉璃看警幻斋里花开得正好,就去给老太太剪插瓶的花朵。宝二爷醉醺醺地进来了,见了人只管喊姐姐,琉璃看他醉得一塌糊涂,就要喊翠缕来扶着他回 老太太那歇着,谁知他一把将琉璃抱住,嘴里胡说什么警幻仙姑已经将琉璃许给他了,就把琉璃往屋子里拖,还动手解裤子。” 许青珩吓了一跳,忙道:“琉璃那急性子,怕要出大事了。” 五儿又说:“亏得珍珠及时进去了。” “然后珍珠就没出来?”贾琏哑然失笑,又想王夫人看管宝玉看得严厉,怕宝玉今日撞上了薛蟠酒后胡闹,才稀里糊涂要试。 五儿忙说:“她也不敢乱叫,亏得琉璃仗义,挣脱开了,就喊了全福、全禧来,好容易才将珍珠也拉出来。如今琉璃、珍珠两个哭得了不得,都在老太太那呢。” “那就叫老太太处置就是,急慌慌地来我们这喊什么。”许青珩琢磨着这事与宝玉有关,还是不管为妙。 五 儿忙说:“本不该咱们管,但方才二太太听了赶了过来,求着老太太大事化小,请老太太将珍珠、琉璃两个都给了云姑娘,等过两年云姑娘进门,一并带到东边花园 子里去。珍珠听了,哭得泪人一样,只说她哥哥嫂子还等着她回家团聚;琉璃更是气得了不得,连一点脸面都不给二太太,只说她是二爷当初从赖家讨来的,算是咱 们二爷的人,要如何处置,还得二爷二奶奶发话。” 红楼之公子无良_197 许青珩稍稍思量,就笑道:“我倒有个好去处给她们两个。”说着,就搭着贾琏的肩膀问:“还出府吗?” “我去后楼写字。”贾琏说着,就出门向后去。 许青珩盯着他远去,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 五儿笑道:“奶奶跟二爷和好了,我们就放心了。” “什 么时候叫你们操心了?”许青珩说着话就也出了大跨院,在路上思量着那警幻斋被贾琏修饰得花团锦簇、精致细腻,也难怪贾赦、宝玉两个双双在那里头出了事,此 事过后,要么将它锁了,要么,就打发旁人在里头住着,想着,就进了荣禧堂,才到上房外,就听里头宝玉说个不停。 宝玉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方才还在那朱栏白石,绿树清溪、奇花异草的幻境中,怎睁开眼就在老太太这了?况且警幻仙姑已经是将她许配给我的了。” 许青珩掀开帘子进去,暗道那警幻斋可不就是朱栏白石,绿树清溪,奇花异草。 见许青珩进来,贾母坐在榻上就指着琉璃说:“她只说是你们的人,你来处置她吧——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好将她留在身边了。”眼角向碧纱橱中一瞥,等着看一直默不吭声的史湘云要怎么办;又觉宝玉将她两个婢女都调戏了,闹得沸沸扬扬,实实在在叫她也跟着没脸。 许青珩笑了笑,看琉璃不哭不笑巴巴地看她,正待要开口,就听宝玉说话了。 “嫂子就将她赏给我吧,我再不动她一根手指头,只将她当仙姑一样供着。万万不可叫她配小子,她这样的人品相貌,那些小厮们哪里配得上?”宝玉听多了王夫人用“配小子”吓唬婢女,于是赶紧“救人”。 琉 璃急道:“宝二爷留着我做什么?况且我人品相貌再怎样,也不过是个丫头。好不好,我都是二爷、二奶奶的人,宝二爷管不着。”暗道素日里瞧着好个温柔和气 人,怎喝多了猫尿,就变了人呢?又唯恐许青珩一时情急,当真为小事化了将她胡乱配了小子,于是又眼里含着泪望着许青珩。 许青珩斟 酌着笑道:“不如,将她放出去,给了她自由身,再给薛家大奶奶送信,叫她随着薛大奶奶去。老太太不知道,薛大奶奶可了不得了,人人说的女中豪杰,就是她 了。她料理周、吴两家省亲别院的事,手下管着千百人还嫌人手不足呢,上月里来府上撞见迎春那的红玉,看红玉口齿伶俐又会来事,好说歹说,将红玉讨了去,又 请我举荐几位能人,说将来随着她去茜香国见女国王呢,不如就荐了琉璃去?她虽性子急,不会说话,但手上针线了得,做出来的东西也上得了台面,给女国王做贡 品最好不过了。” 宝玉忙叫道:“使不得、使不得,薛大哥刚才还说凤姑娘如今都陪着爷们上桌吃酒了。” 贾母坐在榻上,只想着速速将这事抹平,于是问琉璃:“你意下如何?” 琉璃也被宝玉嘴里的话吓着了,暗道薛大奶奶好大的胆量,她虽不自负,却也知丫头里就数她相貌最出挑,难保有一日薛大奶奶不逼着她跟爷们一起喝酒。 “宝二爷吓唬你呢,你瞧红玉跟着去了,林之孝两口子还欢欢喜喜地去送人,回来就说红玉得了高看,才进门就将薛家一众人情往来全握在手上,中秋、重阳,薛家什么时候打发什么人给谁家送什么礼,都叫她指派呢。人家是管家都舍得叫女儿去,你偏不敢了?”许青珩说道。 鸳鸯忙佐证说:“薛大奶奶是正经办生意,且办的是大买卖。哪像宝玉说得那样不堪?你若是不放心,干脆认了林之孝做干爹,这样跟小红作伴,还怕什么?” 琉璃被说动心了,又想左右是先得了自由身再投靠薛大奶奶,一个不好,她收拾包袱走人就是,于是忙谢恩说:“任凭老太太、奶奶发落。” “那就那么着吧,叫鸳鸯收拾着,先送你去林之孝家,再叫林之孝送你去薛大奶奶那。”贾母松了一口气,又望向泪人一样的珍珠,问她:“你当真要回家去?” 珍 珠抹着泪,思量着她相貌针线不及琉璃,口舌比不得红玉,空有满腔细腻,偏生王熙凤那早已有了平儿,去了也未必能出头,不若哭得可怜一些,多得一些银钱,向 金陵投奔她那已经攀附着贾家做起买卖来的兄嫂,于是哀哀地哭了一嗓子,嘴上说:“嫂子才来信说我哥在苏州已经给我寻了门亲事,只等过两年年纪大了,求了老 太太出去嫁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外头的人听说了,也未必肯要了。”说着,眼泪又簌簌落下。 “那就随着云丫头吧。”王夫人有意说给碧纱橱里的史湘云听。 史湘云终于忍不住出声说:“老太太,那就将她给了我吧,我原跟珍珠要好——” “家里娘亲身上不好,怕熬不过几年,她生养我一场,若是随了云姑娘,这辈子都不得尽孝。”珍珠又哭道。 王夫人气得咬牙切齿,暗道好一个给脸不要脸的黄毛丫头,竟然一个个挑剔起他们二房了。 贾母原十分不喜珍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毕竟进了主人家,便与生身父母再无关系了,但又想珍珠好歹在她身边长大,不如做个好人遂了她的心意,于是对许青珩说:“如此,就也放了她去吧,打发个人送她回家。多给些嫁妆,也叫她哥哥给她找的那户人家不敢多嘴。” “是。”许青珩答应了。 贾母说:“你如今就领着珍珠、琉璃去吧,叫府上人嘴上严实一些。” “哎。”许青珩答应着,叫五儿、六儿搀扶着珍珠、琉璃两个,便出去了。 宝玉怔怔地看着珍珠出去,也不敢言语,又见史湘云从碧纱橱里出来,这才担忧地想:不知云妹妹心里怎样想?见她向外去,就忙也跟着去吧。 贾母等人都去了,就冷笑道:“你养得好儿子,亏得调戏了我的丫头,若是撞上了琏儿的丫头,这事还能善了?” 王夫人悻悻地说:“都怪他跟蟠儿多喝了两杯酒,珍珠两个也没规矩,无缘无故去警幻斋做什么?” “你装什么糊涂?这府里人口少,琏儿忙着正事也不常过来,丫头们将警幻斋当花园子玩一玩,有什么要紧?”贾母护短地说。 王夫人笑道:“就是人口少,才叫老太太将那不成体统的事也当成稀疏平常的事了。” 贾母听王夫人话里藏话,就静等着她往下说。 “后年云丫头就要过门,东边那屋子少,房头连着房头,哪里住得下?左右荣禧堂这边十室九空,不如,请老太太做主,叫琏儿两口子借出一所院子给宝玉?左右老太太舍不得云丫头,不如,就将警幻斋赏给宝玉、云丫头两个?” “赏?你还道荣国府是你的地盘?” 王夫人讪讪地说道:“珠儿媳妇不声不响,已经有了五月身孕,元春、抱琴主仆两个,也怀了身孕,眼瞅着东边挤的不成样,实在没法子,才求到老太太跟前。” 贾母沉默不语,半天问:“还不叫也俊两口子搬出去?” “……送探春进宫的时候,用了元春的体己,他们若搬出去,租下一所院子后,就揭不开锅了。”王夫人嘴上为难,脸上却全是得意,又说:“左右琏哥儿受了伤,据说难有子息,那孟家的生下来的,琏哥儿又信誓旦旦说过不是他的孩子。老太太总要为将来考虑。” 贾母就问王夫人:“你瞧着,我这老骨头,还能活几年?” 王夫人对笑道:“老太太说这话做什么?” 贾母笑道:“我没几年活头了,什么门楣,什么宗祠,我都不管了。有一日好酒好菜好戏,我且享受一日,其他的,我再不管了。” 王夫人脸上一白,她就指望着贾母为了贾家出头呢,“老太太可不能这样……” “你们东边尽管生,生再多,也是你们自己养活,快领着宝玉回去。”贾母不耐烦地说。 ☆、第160章 养寇自重 王夫人心里一凉,“老太太,你可不能这样,一早上代儒老奶奶要吃人参,元春打发人来我这取,还是现打发人当了一副镯子才……” “跟我说这做什么?你不是一个劲催着女婿生孩子么?”贾母冷笑着说。 一语未了,就听琥珀进来说:“老太太,蔷哥儿去江南给周家采买小戏子,也顺道给老太太买了十二个,如今已经领着人来了。” 贾母欢喜地说道:“才少了两个人,我正嫌冷清,就又有新人来了。快叫他领着人进来。” “哎。”琥珀答应着,一打帘子,就见唇红齿白的贾蔷领着十二个环肥燕瘦的女孩子进来了,这女孩中,有活泼疏朗如湘云的,也有纤弱袅娜似黛玉的,更有温柔大方可比宝钗的。只看得贾母目不暇接,连连说好。 贾 蔷进来笑道:“老太太,孙儿在周家那当差,弄了一些边角料来,问了二叔,二叔说,他去周家里,见着周家老太太有个花厅很不错,叫我给老太太将花厅重新修正 一下。又说左右周、吴两家修院子剩下一些边角料丢着也没用,不如将老太太屋后先前迎大姑姑的院子,并后头东大院一直到梨香院边上的院子,修成一个小园子给 老太太游园用。” 贾母听了欢喜不迭,忙叫一个瞧着就像是唱旦角的清俊小姑娘到身边来,一边说着可怜见的,一边就问:“大老爷不是在东大院吗?” 贾蔷笑道:“方才已经将大老爷挪到东北角僻静园子里了。” “好、好。”贾母连说了两个好字,心知他们家这小园子是借着周、吴两家东风修建的,并不花费府里分文,于是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王 夫人眼皮子乱跳,暗道才说荣禧堂这边空屋子多,贾琏就要修园子了,可不就是针对他们一房吗?见贾母忙着跟小戏子说话,并没工夫搭理她,于是就灰溜溜地向外 去,到了前头三间的厅上,见湘云正与贾蔷带过来的惜春玩笑,嫌弃湘云不知笼络贾母,也不跟她说话,就直接出了垂花门,上了自己个车上,就向东边花园子去。 才进了自家门,就听小孩子嚎啕成一片,默不吭声地进了三重仪门,正盘算着将来宝玉、湘云两个住哪,就见彩云、彩霞两个慌慌张张地拿着纸钱向后厅上去,于是问:“这是做什么?无缘无故弄那不吉利的东西。” 彩云忙道:“是代儒老奶奶她要祭拜代儒老爷子。” “就弄了那么个祖宗回来。”王夫人不耐烦地抱怨说,有意要瞧瞧招惹来贾代儒老妻的陈也俊做什么呢,就又向元春住处去,到了那,隔着后窗望见陈也俊正搂着抱琴睡午觉,登时怒火中烧,心道陈也俊太不成体统。 正待要走,就听里头抱琴说:“琏二爷生不得了,那孟家的孩子八成要做了荣国府当家小爷了。” 陈也俊嗤了一声,“你不知道,那姓孟的孩子,可是大有来头。他可是南安王府郡马的种。” “南安王府郡主什么时候嫁人了?” “原说那郡主金榜题名了就嫁,谁知郡马考试前两日,偏生从马上跌下来,进不得考场,名落孙山了。他那没有根基的人,要是连个功名也没有,南安王府哪里有脸认他这女婿?” 王夫人在窗后听着,暗道贾琏好大胆子,敢背着南安王府留下那小野种。等了又等,只听见里头陈也俊搂着抱琴嬉笑,再没旁的话说,于是就要走,谁知脚步一顿,就听陈也俊又说“那孩子还是北静王亲自来说情琏二哥才把他留下的。” “你怎知道这么多事?”抱琴笑嘻嘻地问。 红楼之公子无良_198 陈也俊说:“别看我这样,你家太太巴巴地去薛家借银子也借不来,我一出口,管是薛大爷还是琏二爷,有的是银子任我花呢。” “你倒是出口呀。” “小鱼,去荣禧堂那边,就说我要给你们抱琴奶奶打头面,叫那边送二百两银子来。” “当真要呀?!”抱琴嗔道。 王夫人在后窗里气得了不得,暗道陈也俊既然能轻易地从薛蟠、贾琏那讨来银子,何必叫她帮着养儿育女并伺候贾代儒老妻?气哼哼地,也不再听里头说话,就回自己屋子去。看元春在她房里睡着,就说道:“不留自己屋里,到我这睡像是什么话?” 元春懒懒地躺着说:“鸡飞狗跳的,能睡个什么觉?一群毛孩子上蹿下跳,赵姨娘锁在房里还成日鬼哭狼嚎,环儿那小子更是不像话,叫人连管都不敢管了,还有贾代儒留下的那老婆子,真将自己当正经的老祖宗了,拿着人参当胡萝卜吃,真真是糟蹋东西。” 王 夫人叹息一声,有些茫然地问:“你说,咱们这,生这么多孩子,到底有没有用?老太太那边发话说不管了——就连我瞧着素来很好的珍珠,也翘起尾巴,狗眼看人 低,瞧不上宝玉了。”顿了顿,又发狠说,“我亲自去要人,琏儿媳妇不知给我些脸面,叫琉璃跟了宝玉,反倒拿着话引她们两个出府。我就不信,到凤丫头手下办 事,能比到咱们房里强!凤丫头什么样,我还不清楚么?就看她们将来怎样后悔去。” 元春冷笑道:“到了如今这地步,太太还反问我了。据我说,就将一条道走到黑,就不信荣国府空着那样多的屋子,老太太忍心瞧见咱们这人头挨着人头?”话顿了一顿,又对王夫人说:“太太也对探春那上心一些,常常打点一下宫里人。” 王夫人说道:“何尝不想呢?只是银子不凑手,现如今是凤丫头当家,她手头里紧得很,竟是一文钱也借不来。我刚才听女婿说跟琏儿讨二百两银子给他抱琴奶奶打头面,也亏得他瞒得住,叫咱们以为他缺银子呢。” 元春猛地坐起来,暗道难怪抱琴那总有几样东西她看着眼生,又问王夫人:“除了这话,可还听见旁的?” “还听说,荣禧堂那边,孟家生的孩子,竟然是南安王府郡主还没定下的郡马的野种,还是北静王出面,才叫琏儿留下那孩子。”王夫人微微撇嘴,心道贾琏不肯吃亏,偏生替人养了野种。 元春问:“这是姑爷说给抱琴听的?” “那可不。” 元春连连在心里念叨着养寇自重,又气陈也俊亲近抱琴,又恨抱琴忘恩负义,良久,对王夫人说:“太太拿两箱子东西典当了,就典当在姨妈家的铺子里,看用东西时候去借,姨妈好不好意思不给。” “又当什么?当来三五百,也不过十天半个月的花销。”王夫人肉疼地说,又问元春,“你瞧着要不要给宝玉留个人?免得他憋坏了身子,又或者被外头的狐狸精勾引坏了。” 元春说道:“这些都是没要紧的小事。太太赶紧当了银子,趁着中秋前,去一趟南安王府,将这事说给太妃听。” 王夫人迟疑地说道:“虽说南安老王爷在南边带兵,主上很是看重南安王府,但到底南安王府离着荣国府太远,她想教训贾琏也难。” 元春说道:“太太糊涂了,太太先跟南安王府支会一声,再悄悄地处置了那野种,也算是为南安王府立下汗马功劳。宝玉将来是靠不着荣国府了,难道不该给他铺路?” 王夫人听了,登时就觉元春这话说的在理,于是立时翻箱倒柜起来,因要紧的头面首饰要留着见人充场面,于是就翻了一些一年里只派的上一两次用场的漆器、瓷器,叫人抬了两大箱子专去薛家当铺里当了银子,正打算用这银子置办礼物送到南安王府,谁知当晚府里就又出了事。 原来王夫人唯恐宝玉憋坏身子,就背着贾政做主,令彩霞跟了宝玉,又因宝玉在后院没有院子,就令彩霞天黑之后进前院书房与宝玉作伴。那彩霞跟贾环早有首尾,不敢跟王夫人直说,只背着人求贾环做主。 贾环自打探春进宫,就处处以五皇子小舅子自居,在外头也有些酒肉朋友,见多了红男绿女后,慢慢不将彩霞放在心上。于是一面跟彩霞抱怨说无能为力,一面又待彩霞不得不进了宝玉书房后,悄悄领着贾政去“捉奸”。 贾政撞见宝玉在外书房私会丫头,当即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就将宝玉打了个半死,又令人拉了彩霞去配小子。 王夫人心疼儿子,于是那二三百两便全花在了给儿子买药上了。一时顾不得再去管南安太妃那头的事,一颗心都扑在宝玉身上。 偏生宝玉一日里连着两次要试情事不成,又被贾政撞个正着,心里又羞又愧,于是半真半假地病在床上起不来身。 一连大半月都是如此,王夫人不见宝玉痊愈,又看他病得削瘦很多,不得已请了宝玉干娘马道婆来,听宝玉干娘马道婆说该冲喜,就去求了贾母。 贾母虽想多留湘云两年,但耐不过王夫人恳求,又看史家那边不在意,于是便也依了王夫人,简简单单地办了喜事,就将湘云送到了东边花园子里。 回过神来,已经过了重阳,王夫人这才想起早先有一桩很要紧的事办,亏得湘云办喜事时,从贾母处得了一些礼钱,于是就用那礼钱置办了礼物给南安王府送去。 谁知这礼物送去了,就再没有消息传回来。 王夫人无法,只能令元春写了书信,将此事原委一一写在信中,并言之凿凿可为南安太妃铲除心腹大患。 这信送出去后,终于收到南安王府回信。 收到信,王夫人心里安定了许多,就问元春:“既然南安王府点头答应了,究竟要如何处置那孟家的孩子?” 元春心思一转,就对王夫人笑道:“不若将那孩子偷出来,左右没几个人知道那孩子不是贾琏的,不见了孩子,旁人定以为是琏儿媳妇下的手。” “偷出来养在哪里?”王夫人惊诧道。 元春笑道:“太太忘了周瑞了?周瑞先前在京城惹了官司,就去金陵投靠贾雨村,如今贾雨村没了,他又回了京城。前两天,他不还求着太太,请太太给他在凤姑娘那找个差事吗?” 王夫人先恨恨地税:“凤姑娘出息了,越发不将我放在眼中了。”随后又迟疑地说:“何必留下那野种……” 元春笑道:“太太,谁知道那位郡马将来怎么样?既然北静王都替他说情,可见也是个能人,留下他儿子一命,将来推到琏儿媳妇头上,又有人欠下咱们的恩情呢。” 王夫人连连点头,母女二人商量下来了,便合计着趁着荣国府修建小园子,人多手杂,将孟家那小孩子偷出来。 谁知荣国府修小园子,家里子弟都来盯着瞧,荣国府越发滴水不漏。 王夫人无法,就叫周瑞想法子,周瑞恰有一干儿子名叫何三,那何三问了问荣国府地形,就说:“宁国府那边空着呢,偏生贾家大老爷又紧挨着东墙住,不如请些兄弟从宁荣两府间的巷子跳进东北院,将那孩子抱出来。” 王夫人斟酌着此法可行,于是给了周瑞五十两银子,令他务必办妥此事。 恰深秋风大雨大,一日过了四更,何三便纠结了一群江洋大盗,架了梯子在巷子里,顺着梯子进了那东北院。 只听院子里有两个啼哭声,何三当即犹豫不知向哪一处下手,于是悄悄走到墙边,又向墙头上问:“怎么有两个孩子?” 周瑞唯恐何三办事不利,也跟了过来,此时趴在墙头,就说:“还问什么?两个一起抱走就是。” 何三听了,连忙带着同伙向这院子偏房里去,在门边听见个奶娘嘟嚷说“就知道不管白天黑夜地嚎丧”,略等了一等,就见那奶娘撇下孩子打起呼噜来。 何 三忙撬开房门进去,果然见奶娘敞开衣裳任由孩子吃奶自己个已经呼呼大睡,于是伸手抱起孩子,唯恐孩子哭闹又将手指塞在孩子嘴里,就赶紧将孩子抱了出来。出 来后,见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也抱了出来,就慌忙顺着外头递进来的梯子上了墙头,进了巷子紧紧地捂着孩子就向外奔去。 “什么人!”不等他们跑开,立时就有人骑着马围了上来。 周瑞、何三吓得魂飞魄散,暗道这大风大雨的天,怎地荣国府外还有人巡看?来不及跑开,一伙五人便统统被堵在巷子里。 此时东北院里,才有奶娘忽然喊道“孩子没了!孩子没了!” 嘈杂的雨声中,巡夜的侍卫听见荣国府里头骚动起来,立时就押着周瑞、何三向荣国府去。 进了荣国府荣禧堂鹿角房子里,略等一等,就见贾琏衣冠整齐地出来了。 “琏二爷,竟然有人胆敢来荣国府偷孩子。”那领头的侍卫抱拳说。 贾琏点头笑道:“辛苦诸位了,明儿个请几位去吃酒。”又令赵天梁、赵天栋打赏侍卫。 周瑞衣裳湿透,哆哆嗦嗦地看着好整以暇的赵天梁、赵天栋。 赵天栋将依旧昏睡的两个孩子接过来,抬脚向周瑞身上踹去,骂道:“糊涂东西,你当荣国府是什么地方,能叫你那样轻易偷了孩子?” 贾琏心说若是贾府垮了,不但孩子能被偷走,就连姑娘们都能被无声无息地抱走。 周瑞低着头不敢言语,暗道要栽在这上头了。 “抓去衙门吧。”贾琏说。 “琏二爷不想知道是哪个动的手吗?”周瑞叫了一声。 贾琏瞥了一眼周瑞,冷笑道:“见了你,若是连哪个动的手都不明白,我能活到现在?”又对侍卫说,“告诉你家大人,一切请你家大人秉公办理吧。” “是。”侍卫答应着,就拖着周瑞、何三等人向外去。 待人不见了,赵天栋迟疑地说:“还不如就叫他们偷走呢。” “说的什么话?荣国府里头能叫人偷走小爷,以后怎么在京城立足?准备准备,天亮了,去忠顺王府。”贾琏说道。 赵家兄弟听了,慌忙就去准备。 果然等天蒙蒙亮,贾琏便领着赵家兄弟直冲忠顺王府去,这一路过去,马蹄子溅起的泥水落到衣衫上,人也显得颇为狼狈。 到了忠顺王府门前,只听门上人说忠顺王爷还没起身。 贾琏便又等了一等,待听说忠顺王爷召见,便急急忙忙地向去,进了一处小小的退步房中,望见忠顺王爷正在打坐,就上前请罪说:“贾琏错了,还请王爷大人大量,放过贾琏吧。” 红楼之公子无良_199 忠顺王爷本闭着眼睛,听他这样一说,便睁开眼,恰望见贾琏两只手捧着一只白玉碗,仔细看,那碗十分眼熟,竟是他见过千百次的。 “你哪里弄来的碗?”忠顺王爷问,随后,又问:“你说你有错,究竟是什么错?” “难道不是王爷?”贾琏疑惑地问。 “什么事不是本王?” 贾琏怔怔地说:“昨晚上有几个江洋大盗,到我府上偷了两个孩子,亏得被巡街的侍卫抓住……” “你做下了什么事?竟然这样心虚。”忠顺王爷坐在蒲团上,又瞟了一眼贾琏手上的碗,“这是太上皇的碗,你从哪里得来的?” 贾琏先不言语,随后一五一十地将随着许世宁去内务府后,忽然得了太上皇的赏赐并常升提起他落榜的缘故了,“虽不敢埋怨王爷,但常公公交代此事不可跟王爷说。昨晚上四更天被人搅合醒,听说府里进了江洋大盗,是以……” “是以,就觉得是本王所为?”忠顺王爷冷笑。 贾琏沉默着默认,余光扫着忠顺王爷手上的念珠,心道他这修道千万别修得走火入魔了。 忠顺王爷伸手接过玉碗,说道:“本王叫你落榜的事,纯属子虚乌有,若是叫你落榜,后头又提拔你做什么?” “下官也是这样以为,奈何一时被常升的花言巧语迷住了心窍。” 忠顺王爷将玉碗放在身边,眸子里的光忽明忽暗,暗道常升必定是奉了太上皇的命令了,太上皇竟然越过他指令贾琏,他竟然防他防得那样深,亏得贾琏遇上江洋大盗乱了方寸来跟他坦白呢。 “王爷?”贾琏呼唤了一声的。 忠顺王爷说道:“知道了,你去吧。” 贾琏看他依旧盘着腿打坐,就慢慢向外退去,才退了两步,忽地又见忠顺王爷睁开眼,于是又站住脚步。 “十一月一日,本王在府上设宴,请王子腾等人吃酒,你也过来吧——叫你媳妇常来跟王妃请安。” “是。”贾琏答应着。 “这碗拿走,若是太上皇再叫常升跟你说什么话,只管来说给本王听,至于到你家去的江洋大盗,本王定会替你问个水落石出。” “多谢王爷。”贾琏答应着,便又袖着白玉碗向外去,不等出忠顺王府大门,就望见常升耷拉着脑袋点着头过来,看他穿着一身寻常的绸缎衣裳,不似往日那样贵气逼人,就笑道:“常公公怎么不坐轿子?” 常升听见贾琏出声,才反应过来,笑说道:“瞧着天儿不错,走几步松一松筋骨。琏二爷来见王爷?” “是呢,已经见过了,正要回去。” 常升点了点头,见贾琏又要出去,便忙拉着他的手出了忠顺王府大门,一径地向王府东边走去。 贾琏瞄见王府门内有人探头探脑,心知忠顺王府的人盯着呢,就随着常升向偏僻处去,走出三四百步,到了一户人家的后墙下,就问常升:“公公有话吩咐?” 常升蹙着眉问:“你岳父究竟是要怎样?咱家知道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必要做出个样儿来给主上瞧瞧,可这火就要烧到咱家眉毛上了。” 贾琏笑道:“不至于吧,岳父先还说了怕得罪人,不敢放开了手脚大刀阔斧地办,哪会一下子就查到公公头上?” 常升急得跺脚地说:“你也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不知道抽丝剥茧?照着你岳父那清理内务府的法子查,迟早要查到咱家头上。” 贾琏听了,沉吟一番说:“公公不如给贾琏个名册,贾琏拿着名册叫岳父避开名册查。不然,岳父查到公公头上,怎样跟太上皇交代?若是什么都查不出,又怎么跟主上交代?” 常升狐疑地看贾琏,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只觉交出名册,岂不是自投网罗了? 贾琏笑道:“公公不信我那就罢了,左右岳父是被主上押着,定要查出个结果呈报给主上的。”拱了拱手,只说家里还有官司,就要告辞。 常升一把抓住贾琏的衣袖,老谋深算地思量半天,对贾琏悄声说:“名册咱家给你,你替咱家交给你岳父。只是,叫你岳父只查下头的,不可往咱家头头上查。咱家这就卖了京城里头的屋舍,兑换成真金白银送回内务府。” 贾琏心道这常升比他还无情无义,忙说道:“公公,这……” “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家这也是没法子了。太上皇越发年迈,咱家只盼着太上皇百年后,主上能叫咱家告老归田。”常升向皇宫拱了拱手。 贾 琏微微眯了眯眼睛,他不信常升这话,有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常升追随太上皇一辈子,多少事都做下了,他就不信常升这能在宫廷中沉浮一辈子的老东西会天真地 以为能从皇帝手中全身而退,于是沉吟良久,开口说:“原当公公很有担当,不想公公竟然是这么一个人。有道是唇亡齿寒,贾琏虽不是公公手下的人,看见他们那 样下场,心里也是……”轻笑一声,又说,“请恕贾琏无能为力了。”说完,转身就走。 常升快走两步拦在贾琏前头,笑道:“你心急什么?不过是试探试探你。” “试探过了,公公可满意?” 常升悻悻地笑了一笑,又说:“待咱家回去后,将名册写给你看。” 贾琏沉吟片刻,瞟了一眼忠顺王府的院子,又问:“内务府里,可有忠顺王府的人?” 常升想起常兴来,说道:“自然是有的,咱家去忠顺王府门上,就是指望着忠顺王爷出手劝许世宁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不如,公公不将自己亲信的名册交出来,只交出忠顺王府的。”贾琏在常升耳边说。 常升愕然地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贾琏低声笑道:“公公糊涂了,我岳父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若不是十分急迫的事,王爷肯跟我岳父针锋相对?” “琏二爷跟许老爷莫不是有什么龃龉?” 贾琏笑道:“那倒是没有,只是巴不得出点什么事,叫我能在王爷跟前露露脸。” “晓得了,晓得了。”常升连连说,也巴不得拉忠顺王爷出来抵挡徐世宁的雷霆之势,拍了拍贾琏的肩膀,又说,“你回去等着吧,太上皇昨儿还又提起你一回呢。” “能叫太上皇惦记,实在荣幸之至。” “去吧,咱家也不见王爷了。”常升念叨着,就顺着墙根向前走。 贾琏跟了两步,见他上了轿子走了,就也上了马,骑马回荣国府去。 进了荣国府,贾琏就听林之孝说:“薛家太太带着平姨娘将薛大爷接回去了。” “回去就好。”贾琏说。 林之孝又说:“昨晚上遇上了贼,府里要不要多派些人巡夜?” “你瞧着办吧。”贾琏说着,因衣裳脏了,就进外书房换了衣裳,写了两张字,正要向神机营去,忽地听外头又哗哗地下起了阵雨,因天阴,浑身犯懒,就歪在椅子上就着灯看书。 听见环佩叮当声,抬头就见许青珩过来了。 贾琏咳嗽一声。 “我知道这外院书房我不应当过来。” “坐下吧。”贾琏指了指书案对面的椅子。 许青珩却不坐,将羽纱的披风脱下放在椅子上,笑道:“据说昨晚上的江洋大盗是隔壁二太太先前的陪房周瑞?” “什么周瑞、张瑞,我不认得。” “是 真不认得,还是装不认得?一大早,二太太没好过来,只叫湘云过来瞧瞧动静,试试老太太口风。老太太躺在花厅里听戏,也只说不记得周瑞是哪个。湘云过来跟迎 春说,请你打发人去打点打点,别叫周瑞那伙人因曾是二太太的人,就攀扯到二太太头上,讹诈二老爷。”许青珩想起贾母那难得糊涂的样,不禁莞尔,随后又说, “孟氏知道了,倒还老实,就是那碧莲,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嚎,只说二爷将大老爷弄到那么个偏僻的院子,就是巴望着大老爷出事呢。” “由着她嚎好了。” “叫人听着,未免太难听一些。”许青珩迟疑地说。 贾琏冷笑道:“那么个偏僻院子,她叫破嗓子,又有几个人能听见?至于湘云那,也难为她了,才进了门就要替二太太跑腿。只是这事,我们是苦主,哪有苦主贿赂官府,不许官府查出真凶的?” 许青珩怔了一怔,就走到贾琏身后,拿着手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揉捏。 贾琏握住许青珩的手,并不回头,只说:“忠顺王爷叫你常陪着忠顺王妃说说话。” “哦?”许青珩诧异了。 “你过去了,只管说些家长里短的话,旁的一概不必理会。” “就不能把你办的事说给我听吗?”许青珩两只手搂在贾琏脖子上笑问。 红楼之公子无良_200 贾琏笑道:“你只管风花雪月、琴棋书画,柴米油盐交给我来。”将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见她眼下有一抹尚未涂匀的胭脂,便用指腹替她抹平。 许青珩微微撇嘴,正要说话,就听门外全福来说:“常公公打发人送信来了。” 许青珩忙站起来向屏风后躲去。 须臾,就见一个小太监进来了,那小太监送了信来,就退下了。 不等许青珩出来,全福又在外说:“忠顺王府打发人来送信来了。” 许青珩在屏风后说:“这两下里是商议好的吗?” “谁知道呢?”贾琏说。 少顷,忠顺王府的人进来送信,却不立时走,笑着问贾琏:“宫里的常公公来跟琏二爷送什么信?” “还不是内务府的事,常公公先还来问我岳父是要大刀阔斧地清理内务府,还是光打雷不下雨,做样子给上头人看。” 忠顺王府的人听了,笑说了一句“内务府的事就够常升喝一壶的了”,说完,也就去了。 许青珩自来不曾管过外头的事,也曾被祖父、父亲说过今生最大仇家就是她自己个,于是乍然听见她父亲的公事,就又觉有趣,又觉该聊表关切,于是从屏风后走出来,就问:“父亲的事可得罪人?” 贾琏笑道:“哪有不得人的事?这事只分得罪得起,跟得罪不起。”将忠顺王府的信翻看了,见信中说已经审问过周瑞,周瑞已经供说是王夫人花了银子指挥她办下的。 许青珩挨着贾琏的肩头看了,哑然道:“这事也就二太太干得出,做出这样的事,竟然还厚着脸皮叫你打点衙门。” “你将这信给大老爷送去,叫大老爷去东边花园子里闹一闹,松一松筋骨。”贾琏将信递给许青珩。 许青珩接了信,见贾琏要看常升的信,就站住了也要看。 “你当真要看?”贾琏问。 许青珩悻悻地笑道:“你自来不爱我动你的东西,你若不叫我看,我就不看。” “叫你看一看也无妨。”贾琏说着,就将信拆开给许青珩一并看,只见常升那信里,不但给了名册,还将众人如何勾结忠顺王爷细细说来,更甚至将其他王公在内务府中内应一一供了出来,其中,甚至计惠妃的亲信也名列其中。 许青珩诧异道:“弄了这玩意做什么?”见她父亲竟要得罪这么多人,平生第一次开始担心许家后继乏力。 贾琏笑道:“待我将这名册交给岳父,叫岳父办去。” “常公公怎会这么好心给名册,难不成是将他的人撇去了?”看贾琏点头,又问:“我看忠顺王府人最多,常公公不是素来跟忠顺王府要好么?” “他就是要拉着忠顺王爷来对付岳父呢。”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许青珩疑惑地问。 “为了,叫忠顺王爷谋反。” 许青珩吓得脸色煞白,忙道:“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富贵险中求。” ☆、第161章 无妄之灾 许青珩目瞪口呆,良久,心说贾琏如今已经够富贵了,自家要修园子,不费自家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就修了,这样的“富贵”,谁家比得上?心觉贾琏又是在“游戏人生”,于是迟疑地说道:“你非要这样做不可吗?” “非做不可。”贾琏话音一顿,“你放心,不会连累到你父兄。” 许青珩怔了一怔,就笑道:“左右没有‘后患’,况且人生百年,弹指一挥间,自己过得恣意就好。” 贾琏纳罕地看她,“你们家从祖上三代起,走得就是中庸的路子,难为你这样看得开。” “我如今姓贾了,就是哪一日上公堂,人家一拍惊堂木,问堂上犯妇报上名来,我说得也是贾许氏。” 贾琏笑道:“我这边还不怎样,你都将抄家后的事想到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许青珩轻笑着,忽然手里握着信,一探身子就紧紧地搂住贾琏脖子。 “又发什么疯?”贾琏问。 “你终于肯告诉我你在做什么了。”许青珩闭着眼睛欢喜地说。 “……行啦,抱够了就去放大老爷吧。”贾琏将手在许青珩后背上一拍,蹙着眉头将自己挣脱开,望着许青珩笑盈盈地出去了,拿着手在自己脖子上摸了一摸,就另外写了书信,将他与常升的话如实写在信里,又将常升的信,也附在信封里,叫赵天梁给徐世宁送去。 且说贾赦在小院子里憋了一肚子气,又因听说贾琏受了内伤,就越发看重贾琮,不料见王夫人竟然敢令人来偷贾琮,于是怒火中烧下,人也比先前精神了许多,一旦被许青珩放出府,就带着碧莲坐了马车气势汹汹地向贾政家杀去。 进了仪门后,贾赦望见贾政从书房出来,便冲他面上一唾,冷声问:“你媳妇呢?” 贾政慌忙地问:“大老爷忽然过来,所为何事?”看贾赦气势汹汹,也不禁胆怯。又觉地上湿滑,倘若贾赦滑了一跤,就要怪罪到他头上,于是连忙去搀扶贾赦。 贾赦躲开贾政的手,将忠顺王府的信摔到他面上,举着拐棍就说:“快叫那毒妇出来!” “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贾政看了信后问。 碧莲冷笑着说:“还能有什么误会?”因将眼睛向前面三重仪门瞥去,暗道她虽得不了贾琏的心,却要得了贾琏的家当,待看贾琮继承荣国府后,贾琏还如何对她视而不见。 “这是忠顺王府送来的!”贾赦冷笑着,又嚷嚷着问:“官府还没来人?怎么没人将那毒妇带走?”说着话,就直冲内院去。 贾政也不敢拦着,忙吩咐下人说:“快将太太叫来。”见贾环在,就令贾环去。 贾环嘟嚷着说:“太太先前还说是我跟老爷告状,才叫老爷打了宝玉,太太恨着我,才叫马道婆给我下了符呢,我不去。” 贾政一怔,“下什么符?你拿来给我瞧瞧。” “……那东西我还敢留着?”贾环见贾政要看符纸,就心虚了。 贾赦冷笑着说:“左右这事她干得出。” 说话间,已经进了三重仪门,贾赦就站在仪门下嚷嚷着叫人将王夫人拿去法办。 王夫人得知了消息,不敢露面,又怕不露面引人猜测,于是急着跟元春商议,谁知一时心急,在元春门前花园小径上跌了一跤,一时眼冒金星浑身泥水,半天起不来身,待被彩云搀扶起来,又见元春挺着肚子出来,就忙将贾赦来闹的事说了。 元春听了,就说:“这事我早有预料,周瑞又不是什么好汉,进了衙门就将主子抖落出来的事,他一准能干出来。” “那怎么办?”王夫人心急地问,亏得她还以为昨晚上暴风骤雨,此事定然能成呢。 元春说道:“已经打发人去南安王府了,南安王府断然不会不理会这事——若是母亲上了衙门,将那孩子身世说了出来,南安王府嫌疑最大呢。” “如今大老爷来闹,该怎么办?”王夫人又问。 元春说道:“母亲先在房里躲一躲,哪有大伯子来弟媳妇房里打人的?”话音才落,就见贾赦被贾政、碧莲两个搀扶着过来了。 隔着几步,贾赦就挥起拐杖,骂着:“打望着琏儿难有子嗣,就想将琮儿偷走?”骂声落下,拐杖就也落下了。 王夫人本以为贾赦只是虚张声势,不想他当真打了她,忙哎呦一声闪开。 “大老爷,打不得!”元春嚷嚷着,挺起肚子挡在王夫人跟前。 本当贾赦不敢打她这有孕之人,谁知贾赦老眼昏花,手脚都不利落,哪里防着她忽然挡在前头,于是拐杖就又重重地落在元春身上。 “哎呦”一声,元春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王夫人忙要看元春怎样,又被贾赦劈头盖脸地打了五六棍子。 “你们娘两在做什么戏?有胆量请江洋大盗,没胆量吃我这两棍子?”贾赦骂道。 碧莲附和着说:“大老爷,大姑娘装的呢。”一时狐假虎威,就举着拐杖又往王夫人身上打。 红楼之公子无良_201 贾政站在一边干看着也不敢阻拦。 王夫人急着喊陈也俊,一连喊了几声,才见陈也俊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 贾赦见元春并未见红,就握着拐杖说:“等着瞧吧,这就打发官府来将你这黑心的婆子带走。”说着,大喘着气,只等着歇够了再打。 不想他那拐杖还没举起来,就听彩云来说:“老太太说,南安太妃、北静太妃来了,请二太太收拾收拾,过去陪着说话。”又对贾赦说,“老太太还说,孟氏跟她那孩子,也一并带过去。” “叫孟姨娘过去做什么?”贾赦依旧不信孟氏的孩子不是贾琏的。 彩云说道:“这奴婢也不知道,单知道南安太妃、北静太妃指名叫二太太过去呢。” 王夫人方才被打得满脸鼻涕眼泪,听彩云这样说,赶紧地整了整头发,顾不得看元春怎样,赶紧随着彩云回房去换衣裳、洗脸梳头,整治完毕后,听说元春小产了,也顾不得去安抚元春,只叫了湘云陪伴忙着,赶紧坐了车向荣禧堂去。 等进了荣庆堂中,却见那雨又下大了,站在上房门外,竟听不见里头一点动静。 “二太太来了。”琥珀在门外打了帘子。 王夫人好似不曾被贾赦打过,笑吟吟地就跨过门槛。 只是额头上有两处没被脂粉盖住的淤青,还是叫贾母、许青珩,并两位坐在上位的太妃瞧见了。 南安太妃坐在左上椅子上,北静王妃在右上椅子陪坐着。 王夫人看北静王妃形容尴尬,猜着这是因北静王偷偷替人藏下野种的缘故,于是忙领着湘云上前请安。 南安太妃令她们婆媳起身后,就去看湘云,见她小小年纪,就做了妇人装扮,就叹息道:“不该这样早嫁人,若是她父亲母亲在世,该怎样伤心?” 湘云听了,不禁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因想虽早与宝玉定亲,但这样仓促冲喜,难免叫人看轻。况且宝玉为避羞装病不肯出门,又叫她的日子更难过两分。 王夫人忙笑道:“虽叫她早些过了门,但她如今也跟姑娘一样养在我房里呢。” 还不是因为东边院子不够的缘故。湘云在心里腹诽道。 “坐下吧。”南安太妃挥了挥手,令王夫人婆媳在贾母下面坐着,就问:“那孟氏,并她生下的孩子呢?” 贾母忙道:“已经叫人领来了。”话音落下,就见鸳鸯领着孟氏,并孟氏所生小儿过来了。 “果然是这副相貌。”南安太妃意味不明地说。 孟氏打了个哆嗦,忙跪下磕头,开口说:“这事并……” “住口,太妃跟前,可有你说话的余地?”北静太妃说道。 南安太妃轻笑一声,说道:“那也不见得,你瞧着她人微言轻,却不知,在溶儿眼中,我这伯母,还不及一个不上台面的东西有分量。” 北静王妃无言以对,只能含笑陪坐。 “罢了,我领回去了。”南安太妃说着,又对贾母说道,“老封君,别怪我多嘴,你家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你瞧瞧竟将个太太打成这样。” 贾母笑道:“我越来越糊涂了,只小丫头唱戏的声音能听见,寻常人隔开两步说话,我听不明白呢。” 南安太妃抿了抿嘴,又对王夫人说:“湘云小时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虽是冲喜,到底也是喜事。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不知宝玉将来要做什么营生?” “……他父亲天天押着宝玉读书呢。”王夫人含糊其辞。 南安太妃了然,心知贾政的事京都人还记得,若是叫宝玉做官,怎能令天下学子心服口服?于是对北静太妃说:“溶儿手下缺人手,不如卖我两分薄面,叫宝玉去你们北静王府当差。” 北静太妃自知理亏,只得答应了。 王夫人心花怒放,虽不知宝玉在北静王府能当什么差,但好歹离着北静王近一些,假以时日,被北静王委以重任,他们二房也就翻身了。见南安太妃、北静太妃要走,赶紧地跟随在贾母身后,与许青珩、湘云一同送两位太妃出去。 贾母一直送到垂花门边,待两位太妃的轿子消失不见了,才扭头看王夫人,“你称心如意了。” 王夫人装糊涂地说道:“老太太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有南安王府替你打点,衙门里哪里还敢问你的罪?况且,又叫琏儿得罪了南安王府、北静王府,你能不称心如意?”贾母冷笑着,领着许青珩就回上房去。 王夫人辩无可辩,也不耐烦分辨,浅笑着目送贾母回去,又领着史湘云回了自己个家后,便撇下是史湘云,急着去跟元春汇报喜信。 元春虽小产,但得知这消息,也是大喜过望,又对王夫人说:“宝玉不过是为了避羞,才一直闭门不出,母亲将这话说给他听,再将北静王人品描画描画,他一准乐意出门。” 王夫人也觉元春这话有道理得很,于是顾不得跟贾政说,就忙向宝玉房里去。 且说这东边花园子里十分拥挤狭窄,于是宝玉匆匆成婚后,便住在王夫人院子里抱厦中。 王夫人进了抱厦里,望见史湘云坐在个海棠春凳上跟床上躺着的宝玉说话,就走过去,将宝玉打量了一番,随后笑着说:“快打起精神来,凡事宜早不宜迟,快些去北静王府报道去。” 宝 玉在病中无趣,令茗烟给他在市井中买了些书本子,方才史湘云进来,他就将书本藏在被子里,这会子王夫人又进来,越发不将书本拿出来,于是手暗暗在被子下摩 挲着书页,心里想着据说北静王是个很出色的人物,容貌比起柳湘莲也毫不想让,左右在家中尴尬,不如就去北静王府上会会他,于是忙答应了。 王夫人还道宝玉见她受伤就知道上进了,欢喜不迭地就领着史湘云去给宝玉准备去北静王府的行头。 唯恐生变,次日一早,王夫人就催促宝玉上北静王府去。 宝玉进了北静王府,就有管家领着他向一处小院子去,因听说那院子里都是些北静王收留的德才兼备之人,他便心里惴惴不安起来,唯恐哪一处答对不上,叫人小看了去。 那院子与寻常院子很是不同,竟像是依着江南庭院修饰得那样,才入门,就见一条清溪在墙下流过,潺潺地向一排铺着细碎青瓦的屋舍流去,绕着屋舍下的游廊一圈,又穿墙而过。 宝玉正看得有趣,忽听人有人喊了他一声,抬头见是柳湘莲站在一丛葳蕤的迎春花后,忙快走两步过去,问道:“许久不见,你可还好?”见他一身月白衣衫,就想他穿得这样素净,莫非还惦记着亡妻? 柳湘莲笑道:“看你一路看这溪水,想来你兴致大好。” 宝玉笑道:“久仰北静王多时,忽地母亲说南安太妃做主,请北静王府给我个差事,就忙赶着过来了。”又想不知北静王要他做门人呢,还是长史一流。 柳湘莲说道:“你真糊涂,我若是你,打死都不肯来北静王府呢。” “这是什么缘故?”宝玉讶异地问。 柳 湘莲说道:“北静王跟一个寒门书生十分投缘,因听那书生说与南安王府有了眼下不可宣扬的亲事,又偏生跟个多情女子有了骨肉,于是北静王出面叫琏二爷收留他 们母子,只等书生将来出息了,或打动南安王府郡主将他们母子领到身边。谁知你母亲多事,告诉南安太妃知道,又自作主张请了江洋大盗要去偷孩子。事情败露 了,南安太妃才亲自去接了那对母子出来——怕那对母子如今已经是凶多吉少。” “竟然是这样?”宝玉恍然大悟地说,又忙说:“南安王府的郡主几时定亲了?” “早已经定下,只是郡主心高气傲,暗暗放出话来,一日那书生没金榜题名,一日不嫁。” 宝玉又羞又愧,只得嘴硬说:“那书生也不见得有情有义,不然,就与郡主退亲,领了孟氏孩子回家种田,也比得看人眼色强。” 柳湘莲笑道:“你这样说,也有些道理。北静王先前也是一时意气用事,这会子瞧见那书生卑躬屈膝跟南安王府赔不是,不敢问孟氏母子一句,也不肯再理会那书生了。只是北静王府恨你母亲多事,才连你也看轻了。” 说着话,柳湘莲一抬头,见北静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小桥之上,正听他们说话。 宝玉也抬头看去,见北静王面如冠玉、气质翩然,忙上前见礼。 水溶边走来边说:“可见本王实在识人不清,先将个鱼目当珍珠,后又因你父亲母亲,以为你也是个藏头露尾的小人。” 宝玉涨红脸说:“这也是在所难免的,谁叫我父亲、母亲做下那么多的错事。” “本王有一事尚且不明白。” “王爷请说。”宝玉忙拱手,又将北静王上上打量了一通。 “令堂是如何知道孟氏孩子跟南安王府瓜葛的?实不相瞒,为了这事,本王得了母妃好一通训斥。” 宝玉一头雾水,惭愧地说:“我一直在房中养病,今儿个才出门。” “明白了。”北静王点了点头,暗道贾琏是断然不会说的,那就是一直住在贾政那的陈也俊说得了。于是就请宝玉、柳湘莲与他一同吃酒去,有心要给忠顺王爷添堵,就又去清虚观,将琪官蒋玉菡请来,待宴席散了,又令宝玉带了一封书信给陈也俊。 宝 玉一日内便将北静王、蒋玉菡看过,不觉有些飘飘然,心道日后若只是这样陪着北静王吃酒击鼓传花,这差事倒是一桩美差,半醉半醒间进了家门,先见了贾政,随 后因为王夫人羞愧,就有意躲着王夫人,直接去了陈也俊房里,见陈也俊躺在床上,不知是睡午觉没醒,还是在睡晚觉,又或者压根早上就没离开床,就将他推了一 推,将北静王的信塞到他手上。 陈也俊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看信。 宝玉见他胡茬欷歔、脸庞浮肿,就劝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有一家子老少,好歹出去谋个正经差事。” 红楼之公子无良_202 “你如今有差事了?”陈也俊没好气地问。 宝玉说道:“我今儿个已经去北静王府报道,日后就算是北静王府门人了。” 陈也俊嗤笑一声,忽地笑容停住,将信揉成一团,就骂道:“胡言乱语,出了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栽赃!我几时将姓孟的孩子抖落出去了?”他既然记不起那日跟抱琴说的话,就越发委屈怨恨起来。 外头抱琴进来说:“奶奶才落了胎,正睡着,爷小声点吧。” 这一句又如火上浇油一样,陈也俊冷笑着说:“是是,我如今寄人篱下,连说句话都要看人脸色。” “姐夫怎么这样说话?” “连你的脸色,我都要看?”陈也俊又冷笑一声,干脆地从架子上扯了衣裳披在身上就往外去,冲着西边嚷嚷着说,“既然出了事就把贼名放在我身上,不如干脆做了贼,也坐实了这贼名!”喊完了,攥着信去外院叫人备下马,骑着马就向忠顺王府告密去。 ☆、第162章 落井下石 陈也俊全凭着一腔愤懑直冲忠顺王府去,到了忠顺王府门上,不想门人看他邋遢,直接打发他向旁处打秋风去。 陈也俊不能进门,正待要喊一嗓子,忽地撞上薛蟠领着七八个随从过来,一时心虚,赶紧离开忠顺王府大门。 “也俊,你终于出门了?”薛蟠问道,看陈也俊并没带随从,又问:“你这是向哪里去?”因素来粗枝大叶,便并未看出陈也俊的心虚。 陈也俊怒气一泄,登时后悔起来,暗道自己险些害了薛蟠、冯紫英两个,忙说道:“在家里闷得慌,出门走一走。”又问薛蟠向哪里去。 薛蟠闷声说:“去南边投奔紫英去,家里呆不下了。” 陈也俊许久不过问外头的事,听薛蟠说,就纳闷地看他。 薛 蟠面沉入水地说:“你不知道,我家那奶奶厉害着呢,将内外生意一把抓,又兴冲冲地准备出使茜香国,准备跟茜香国女国王做手帕交呢。家里的平姨娘贤惠得很, 跟大奶奶正经夫妻一样地相处,只管伺候着大奶奶去外头办事,她在家里打理家务、管教孩子,眼里竟是一点也没我了。我留在家里也是多余。” 陈也俊的怒气彻底没了,因想原来失意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心气平和了许多,就对薛蟠说:“我在京城也呆不住了,就跟着你一起去吧。” 薛蟠忙问:“我现在就要出发,你要回家收拾行李吗?” “还有个什么行李?我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陈也俊苦笑一声。 “这样,咱们就结伴去吧。” 二人说定了,便一同向城外去,等天黑关城门时,二人已经坐着船向南边去了。 陈也俊这么一走,元春房里便乱成一团,贾政、王夫人赶紧问宝玉跟陈也俊说了什么,竟然叫他离家出走。 宝玉哪里说得清楚,只记得曾劝说过陈也俊出门找个差事这一句。 恰又有多事之人传说陈也俊抛妻弃子出家做和尚去了,元春听了,将宝玉骂了两句,又大哭了一场,哭过后,又听贾代儒老妻在外头嚷嚷着陈也俊一走,就没人孝敬她了。于是又挣扎着安慰贾代儒老妻。这样一折腾,便留下病根,手脚麻木发冷、色蜡黄不见血色。 偏不顺心时,又听贾代儒老妻说元春这脸色跟贾瑞先前一模一样,于是元春吓得魂不守舍,只道是报应轮回,赶紧催着王夫人请了一尊菩萨在房中,日夜念佛。 却 说南安王府那边虽将孟氏母子带走,但心中依旧余怒未消,南安太妃思来想去,只觉贾琏太不将她放在眼中,又偏偏遇上两个与南安王府交好的有头有脸的太监来说 在内务府里被贾琏的岳父刁难了,于是仗着如今南安老王爷在南边带兵,人人都要给她些脸面,就打发个下人去跟忠顺王妃说,巴望着叫贾琏为难。 过去的人,见了忠顺王妃,就说道:“宫里来了两位公公哭得好不可怜,只说体面了一辈子,不曾想临了落下个贼名。我们太妃听说如今的内务府总管大臣是王府门下贾琏岳父,就琢磨着请王妃代为说情,叫那两位公公能保全名声。” 忠 顺王妃听了,便在一日打听到忠顺王爷做过了早课后,就向他如今住着的退步来,坐在矮凳上,便对着盘腿坐在炕上的忠顺王爷说:“许世宁当真是疯了,什么样的 人都敢得罪了。前儿个计家才来说惠妃好不容易在内务府有两个得心应手的人,偏被许世宁捆了;昨儿个南安王府又打发人来说,两个每常到他们府上请安的老太监 也快要被查了。王爷,您瞧着,要不要叫贾琏两口子劝一劝许世宁?凡事留一线,赶尽杀绝,处处树敌,难道他们许家没有任人宰割的那一天?” 忠顺王爷闭着眼睛依旧打坐,好半天才问:“常升那老小子来求了吗?” “倒是不见他过来。” 忠顺王爷霍然睁开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忠顺王妃:“有道是擒贼先擒王,许世宁要在内务府立足,就算不对付常升,也要收拾他手下人……” “没听说要动常升手下人,反倒像是跟常升合谋一样,将‘异己’一并铲除了。”忠顺王妃说道。 忠顺王爷沉默不语,就对忠顺王妃说:“你请了贾琏媳妇来家说话,试探试探她的口风,瞧瞧她父亲究竟做什么。” “是。”忠顺王妃答应着,就令人给许青珩下帖子,请她过府赏看府中最后一茬菊花。 帖子送到荣国府,许青珩拿着帖子有些坐立不安,在屋子里等了许久,听说贾琏从神机营回家后进了后楼上,忙拿着帖子向后楼上去。见他将一件白狐大氅挂在架子上,就坐在床上给自己个脱靴子,先说道:“今晚上你又一个人睡在这?”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跟别人一起睡。”贾琏头也不抬地说。 因上会子被贾琏抓到偷睡在这床上,于是许青珩有意重重地坐在床上,随后将帖子拿给贾琏看。 贾琏将帖子看了,就笑道:“忠顺王妃瞧着你年轻,要从你嘴里套话呢。” “那我该怎么说?”许青珩有些紧张地问。 贾琏笑道:“十句话里头,要有八分真二分假。” “哪句话说假的?” “就说常升送信来,将名册交给我。将此事细细说明后,再加一句假话,就说,我胆子小,又将信退回给他吧。至于你父亲那的事,你出嫁了的姑娘,一概不知。” 许青珩听了连连点头,又看他这楼上空旷,就说道:“你是喜欢热闹的人,不如我拿些东西摆在你这吧。” “不必了,屋子里冷清一点,脑筋更清楚一点。” “怪人。”许青珩等着贾琏留她,可任凭她如何东拉西扯拖延时辰,二更的梆子声响了,贾琏也不出口留她,只得慢慢下了楼去。 次日,许青珩去贾母处,与贾母一同看湘云眉飞色舞地说宝玉如何得北静王赏识;再次日,许青珩母亲袁氏登门,许青珩先领着袁氏见过贾母,便将袁氏领到大跨院来。袁氏将大跨院内屋舍一一看了一遍,与许青珩说些家常,便回去了。 第三日里,天气晴好,一早那母哈巴狗儿就窜进许青珩屋子里,在她针线筐里生下六只毛绒绒的粉红鼻子小狗。 许青珩在边上瞧了半天,见那母狗看人来,就将小狗一只只叼开,于是忙吩咐人不许打搅,换了衣裳后,便向忠顺王府去。 到了王府门前,望见许多车马,许青珩才醒悟到忠顺王府并非指请了她一个。 忠顺王妃请客的地设在正房后花园后两栋彼此相连小楼中,前楼请人吃酒听戏赏花,后楼充作女子更衣洗手之所。 许青珩、迎春进了前楼,就见许多宾客已经到了,宴席上脂粉香气浓郁、钗环光芒璀璨,处处丝光流溢。细看竟是一个也不认得。 许青珩纳闷不已,暗道除了宫廷女眷,其他人家的贵妇人,她都是认得的,看衣裳打扮,这些女眷无不地位尊崇,怎地她竟不认识? 落座之后,又见几个冰雪聪明的小丫头端了六盆菊花进来。 那菊花与许青珩昔日所见大不相同,姹紫嫣红外,更有碧绿、黑紫两色。花簇有碗口大,闻着味道像是菊花一样清洌,看花苞花瓣,却又像是牡丹、芍药一样饱满。 “这是什么菊花?竟然是前所未见。”许青珩感叹道。 忠顺王妃笑道:“这是宫里才栽培出来的极品,昨儿个才孝敬到太后、皇后跟前。”又问,“早等着你了,怎这么迟才到?” 许青珩笑道:“家里的哈巴狗儿生了,偏巧生在我房里,它见了人,就叼了孩子向衣柜里钻。光让着它就费了许多功夫。” “是什么种的哈巴狗?”宴席上一位夫人问。 许青珩看她,忠顺王妃就说:“这是咸公公的内人。” 许青珩暗道竟然是太监妻子,再看那女子,见她水灵灵的一张瓜子脸,一双眼睛雾蒙蒙的,煞有风情,就想这样的女子嫁给太监可惜了。开口说:“巴掌脸大的哈巴狗,水汪汪的眼睛,也不知是什么种,见了人就仰着小脸摇着尾巴跟人走,也不管认得不认得人。” 那女子笑道:“听着倒也寻常,我们公公在宫里养的狗儿,一身毛儿油光水滑的,漂亮倒是其次,要紧的是性子好,不随便叫,更不随便亮出爪子,瞧着就十分尊贵。不如将你们那狗儿扔了吧,我替你们抱一对回来。” 你们那狗不吃、屎吗?许青珩在心里腹诽着,就说道:“养一只那样的狗儿不知要费多少力气,还是叫宫里的娘娘们养吧。” “不费什么事,左右你跟我们一样,不如弄两只小狗儿来作伴。”另一位女人说,手一动,腕子上四个金钏、一枚翡翠镯子露出来,具是宫廷所造,镯子击打在一处,叮咚一声,像是编钟的余音一样悠长。 许青珩看得目瞪口呆,暗道这些太监女眷穿用竟比宫里娘娘还要好,果然内务府是个大肥缺,她母亲说的不差,等她父亲将内务府整治好了,就赶紧撤出来,不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忠顺王妃将她神色看在眼中,待更衣时,便请许青珩同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03 更衣后,洗手时,忠顺王妃一边往手上抹香膏,一边问许青珩:“先前不曾与这些妇人打过交道吧?” 许青珩点了点头。 忠顺王妃笑说:“她们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虽是家中父母兄长为了荣华富贵作的亲,但日子也不差,都是些在家时勤勤俭俭,嫁人后挥金如土的主。这就是有所得必有所失了。” “不知她们方才说我跟她们一样,是个什么意思?”许青珩虚心请教地问。 忠顺王妃笑道:“她们糊涂,只听说贾琏受了内伤,就当他……以讹传讹罢了。” 许青珩了然地一笑,琢磨着回去说给贾琏听,不知他会气成什么样子。 走在前后楼间廊桥上,忠顺王妃又问许青珩:“你父亲在内务府怎样了?” “王妃,我已经出嫁了,哪里知道父亲那边的事。只是昨儿个母亲来,也是忧心忡忡的,只说父亲不知从哪里收了信,就糊涂地得罪起人来了。” “是哪里收的信?” “这不清楚,只是先前我在我们家爷那见过一封常升给他的信,我们爷收了信吓了一跳,忙打发人给送回去了。” “常升那来的信?”忠顺王妃心里有数了,于是又请许青珩入座。 许青珩坐着听了两回戏,因与那些太监女眷们话不投机,便及早告辞。 忠顺王妃并不留她,许青珩等上了轿子,才听护送她来的贾藻说:“婶子,忠顺王府送了婶子六盆菊花,还有零零碎碎的好些东西呢。” 许青珩在轿子里不便细看,就说道:“这会子送回去也不成了,带回家也不好,你快骑马回去问你二叔该怎么办——若是你二叔去神机营没回家,就去许家问了大舅爷。我们这轿子慢吞吞地走,总能等到你回来。” 贾藻忙答应了,便骑马直冲荣国府去,果然到了门前,就听说贾琏不在家,于是忙慌又向许尚书家去,恰遇见许世宁从宫里出来,上前请安后,就将许青珩去忠顺王府听戏后被塞了好些宫制东西回来的事一一说给许世宁听。 许世宁坐在轿子上,看贾藻生得眉清目秀,暗道荣国府先前虽不怎样,一家子子弟却生得不差,于是对贾藻说:“叫你婶子直接回娘家吧,再叫你二叔来许家接。” “哎。”贾藻答应着,忙又去半道上接应许青珩,赶在日落前将许青珩护送到许家,随后便忙又回了荣国府告诉贾琏去接。 贾琏听了,却不立时行动,看贾藻忙得两条腿都成了罗圈,就令赵天梁拿了二百两银子给贾藻留作老婆本,随后吃了晚饭,才在华灯初上时赶在宵禁前向许家去,进了许家门,就被人领着去了东院。 只见东院里,许世宁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望见贾琏来,就冷声说:“叫她搅合进来做什么?” 贾琏先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明白许世宁的意思,就笑道:“岳父太大惊小怪了,这哪有什么搅合不搅合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家子的事,青珩被牵连其中也在所难免。况且我已经听藻哥儿说了,这事原算不得什么,人家送了,只管收下就是。” “这节骨眼上,人家送的,能收下?”许世宁冷笑道。 贾琏说道:“岳父素来谨小慎微……” “我原听说,你也是谨小慎微的人。”许世宁说完,那太监内眷送的哈巴狗忽地窜进来,嗷呜嗷呜地对着许世宁叫。 “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子就该在战略上谨慎,在战术上藐视他们。他们送什么,只管照收不误;送得越多越好。” “这是什么道理?倘若叫人以为我跟那些太监同流合污,许家还如何在京城里立足?”许世宁蹙眉。 “所以说,岳父只管小心谨慎,收礼的事,放着我来。不收了东西,怎知道他们从活着的草木、猪狗,到死了的绸缎、玉佩无所不贪?”贾琏振振有词地说。 许 世宁一怔,见那狗来咬他的衣摆,就将狗抱起来放在膝上摩挲,说道:“你说的不错,我原以为他们中饱私囊,也不过是巧设名目弄些钱财,不想能叫他们瞧见的东 西,他们全弄到手上了。”略顿了一顿,又问:“现如今,他们必定知道青珩将东西带回许家了,如今还要藐视他们吗?” 贾琏笑道:“明儿个岳父将东西送回内务府,不就完了?” 许世宁舒了口气,说道:“这事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遇上千百次了,只是青珩那丫头掺和在里头。” “女儿大了,只能放手了。”贾琏说道。 许世宁点了点头,“她在房里歇着呢,因我说要你来,她怕坏了你的事,正坐立不安呢。” “待我去瞧瞧。”贾琏说着,就辞了许世宁向许青珩院子里去,果然不等进房,就见许青珩惴惴不安地在房门外等着。 许青珩满脸堆笑地说:“你来了。” 贾琏点了头。 许青珩讪讪地说:“乍然收了那么多东西,不知该怎样处置,原想叫我哥哥去,谁知撞上父亲轿子了。” “没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贾琏说着,就向房里去。 许青珩忙跟着去,到了屋子里替他脱了外头衣裳,便好奇地问:“你说太监娶个媳妇做什么?” “太监也是男人,是男人就喜欢女人。” “可是,他们也没法子呀!”许青珩替那些女子惋惜道。 贾琏笑道:“喜欢了看一看也是好的,不一定非要做那档子事。”往这边榻上一躺,便伸手揉腿。 许青珩赶紧地替他揉着,讨好地问:“我父亲那边怎样说?” “还能说什么?不过是不该叫他宝贝女儿涉入这些阴私中。” 许青珩笑道:“他管不着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亏得我聪明……” “什么?”许青珩诧异地看他。 “没什么。”贾琏心说亏得他聪明先说自己受了内伤,不然不管是纳妾还是怎样,若生出这样的女儿,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一夜无话,次日,贾琏起身后,先送了许世宁出门,看着他带着一车子菊花、哈巴狗向宫里去,就亲自送了许青珩回荣国府。才从大跨院出来,听赵天梁说忠顺王府有请,于是便打马向忠顺王府去。 进了王府,并未见到忠顺王爷,先在后院上房厅上见了忠顺王妃。 这上房厅上也因忠顺王爷忽然清修而褪去了华丽,此时又质朴又超然,宽宽敞敞的,只摆着红泥小火炉,并拥在炉子边并未上漆的矮凳四五张。 “坐吧。”忠顺王妃自己个坐在小火炉边,便请贾琏对面坐着。 贾琏推辞不肯坐。 “听说昨儿个青珩直接将东西送回许家了?”忠顺王妃问。 贾琏笑道:“那可不是么?她吓得了不得,只说头回子遇上这种事,不知如何处置。我昨晚上还跟她说,不过是几盆花两只狗,算不得什么。” 忠顺王妃笑道:“也怪难为她了。”将带着硕大宝石戒指的手搁在小火炉上烤了一烤,又问:“你岳父怎么说?” “有其父必有其女,岳父一早就将东西带回内务府了。” 忠顺王妃了然了,又问:“昨儿个青珩说常升给你的信……他为什么给你信?” 贾琏笑道:“王妃何必明知故问,他就是祸水西引,指望着网开一面罢了。” “明白了,王爷身上有些不自在,已经去清虚观了,回头再见吧。”忠顺王妃依旧烤着手,等贾琏走了,站起身来,望见忠顺王爷进来了,就忙说:“可要将贾琏叫回来?” “不必了。”忠顺王爷说着,就在小火炉边坐下,望着红彤彤的炉火,伸手抓了一把香撒进去。 忠顺王妃小心翼翼地坐下说:“瞧着贾琏那媳妇果然是家教甚严,跟贾琏不是一个道上的。” 忠顺王爷抿着嘴,忽地问:“你瞧着今次,太上皇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王爷?”忠顺王妃担心之下,便握住忠顺王爷的手。 忠顺王爷在她手上拍了一拍,喃喃地说道:“许世宁遵圣意进内务府,并没有动太上皇的人,反倒将其他人都清算了一通。太上皇也并没有十分厌恶许世宁,这般说来……你瞧着,可是太上皇、皇上父子二人重归于好,要对付我了?” “王爷多虑了,王爷并没有做下对不起太上皇、皇上的事。”忠顺王妃闻言细语地说,双眼望着炉火,在心里回忆着上回子夫妻二人把手说话,又是几时的事了。 忠顺王爷欲言又止地说道:“那么多年了,谁能保证没有一两件叫上头那两位觉得碍眼的?” 忠顺王妃心一坠,待要劝说,又劝说不得。 红楼之公子无良_204 “王爷,琪官昨儿个又跟北静王、贾宝玉、柳湘莲等人吃酒去了。”厅外,忠顺王府长史忽然来说。 忠顺王妃眼角滑过一抹嫉恨。 忠顺王爷说道:“随着他去吧,此时顾不得他了。”他已经下了“英雄帖”,待他十一月一日,将亲信都召唤来,试探试探他们口风,倘若太上皇、皇帝父子欺人太甚,他只能揭竿而起了。 忠顺王妃笑道:“王爷,不可不管,琪官如今还是咱们忠顺王府的人呢。王爷忘了蔻官做下的事了?” “你说,该怎样管?” “琪官跟蔻官都是戏子,蔻官做下的事,琪官未必不会做。如此,将蔻官的罪名推到琪官头上,也不算冤枉他。” ☆、第163章 机缘巧合 忠顺王妃这话“很有”道理。 忠顺王爷顾念旧情地沉吟说:“琪官终究跟蔻官那没良心的不一样。” “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爷不过才将他送到清虚观几天,也不挂心王爷在府里怎样,竟然跟北静王吃酒去了,据我说,就拿住他,治他一个……” 忠顺王妃尚未说完,外头管事就又说:“王爷,琪官急来求见。” “叫他进来说话。”忠顺王爷欢喜地说着,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令王妃暂且回避。 忠顺王妃暗道只差一步就将那杂种打发了,他偏又回来了,我倒要听听他回来说什么。于是出了门就躲在后窗外听里头说话。 不多时,就见琪官穿着道袍大步流星地进来笑说:“王爷,喜事!”说话间,喷出的气息里还有酒气。 “什么喜事?”忠顺王爷问,见琪官这样着急地回来,不禁大觉宽慰,暗道琪官到底比蔻官衷心多了。 琪官过来悄声说:“小的昨儿个跟北静王……”提到北静王就讪讪地看忠顺王爷。 “但说无妨。”忠顺王爷很是大人大量地说。 “还 有柳湘莲并石光珠、贾宝玉等好几个在一处吃酒,正吃得热闹,因周、吴两家省亲的事,石光珠说起他岳父甄家怎样阔绰,当年曾接过四次驾,谁知柳湘莲如今正在 兰台寺林家里,兰台寺中大人们说的话,他都听了一耳朵去。因听石光珠说起甄家,他就说宫里传出旨意叫甄家太太领着甄家三姑娘来京城觐见,兰台寺里的老爷们 都说这是要叫那位三姑娘做了王妃呢。” “哪一位的王妃?”忠顺王爷欢喜地问,这会子正是他要用银子的时候,听琪官说起家财万贯的甄家,便来了兴致。 琪 官说道:“柳湘莲不大清楚这个,亏得北静王也在。北静王说北静太妃在宫里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恰遇见这事。那一日,皇后娘娘说枉费她一番心血,五皇子竟然选了 房家姑娘做王妃。太后听了,就问这是什么缘故。皇后娘娘就说,她原瞧着江南甄家的三姑娘不错,本打算过两年令甄家太太奉旨带了三姑娘进宫请安,再定下这 事。不想五皇子自作主张抢了先了,就说……” “怎样?” 琪官说道:“就说叫甄家三姑娘给大皇子做侧妃也 不错。谁知这事叫也来请安的吴贵妃知道了,吴贵妃上会子得罪了计惠妃,有心弥补,就绕着弯子说话,直哄得太后连连说那样的女孩子,留给六皇子做皇子妃才 好。于是太后娘娘下了懿旨,令甄家太太带着甄家三姑娘进京,若瞧着不错,皇上那又没旁的人选,便将甄家给六皇子定下来了。酒席上,石光珠都说,皇后娘娘贤 德,若不是将六皇子视若己出,也不会给六皇子选下这么个亲家。我琢磨着,王爷很是看重计家,便赶来跟王爷报喜呢。”话说完,见忠顺王爷不见喜色,就纳罕地 看他。 忠顺王爷蹙着眉头,迟疑地问:“北静王如何说?” 琪官忙说道:“北静王当着石光珠的面,也说这是一门很好的亲事。” “好?若果然好,皇后娘娘怎不私下运筹,却将这事宣扬出来?”忠顺王爷听闻是皇后手笔,便知其中有诈。 “甄家接驾过四次,这样的显赫,还不好吗?”琪官疑惑地问。 忠顺王爷试探贾琏再三,才将他看做亲信,见琪官虽爱与北静王等年轻子弟玩笑,到底没将他忘在脑后,就令他在对面坐下,亲自拿了小茶壶烹茶给他喝,细细地跟他说道:“甄家接驾的事都是老黄历了,若说有钱,他们家果真有一些,但里头亏空了不知多少呢。” 琪官握着茶盅,低垂着眉眼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甄家应当还有些家底。” 忠 顺王爷忽然记起兰台寺中那些无耻文人先前冷不丁地联名弹劾过义忠老亲王,就对琪官说:“林如海那人,本王是不信的,他翻覆多次,就如墙头草一样没有气节。 你既然跟柳湘莲要好,那柳湘莲就如义子一样留在林家,你便借口跟他说话,去兰台寺里转一转,留心瞧一瞧林家人知道这门亲事是怎样态度。” 琪官忙点了头,随后讪讪地看着忠顺王爷不说话。 “你有什么话要说?” 琪官忙说道:“这么着替王爷办事,小的就也跟府上养着的其他老爷们一样能长长久久留在府上了?” 忠顺王爷不料他竟想留在府上,郑重地点头后说:“你不要学蔻官那没良心的样,好生跟着本王,过两年娶妻生子,样样事都由王府替你办下。” 琪官忙感激地放下茶盅磕头,磕过了头,就要立时去替忠顺王爷办事。 “先唱一段再去吧。”忠顺王爷不舍地说。 琪官答应了,挽起袖子,便掐着兰花指轻吟浅唱起来。 忠 顺王妃隔着后窗瞧着,手指不禁抓进窗纱中,见忠顺王爷又是给琪官倒茶又是打发人将润嗓子的冰糖雪梨汁端来,恨不得立时将琪官那纤细的脖子用指甲掐断,恨恨 地转身回了房中,见自己这屋子也随着忠顺王爷收拾成了道观清修模样却不曾令忠顺王爷进来一回,心道好容易走了个蔻官,那琪官若是一辈子赖在府上,岂不是叫 她一辈子不得痛快?思来想去,只觉唯有令琪官办砸差事,才能撵他出府,于是便叫了亲信婆子过来,对那婆子悄声交代说:“去一趟兰台寺,告诉林夫人,她义子 柳湘莲跟琪官混在一处,也学了琪官的样,在她女婿北静王那边做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事呢。” 那婆子听了,就如忠顺王妃所说,去了兰台寺林家里对贾敏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贾敏本对北静王与戏子优伶之流在一处玩笑颇为不喜,但偏偏那婆子将柳湘莲也加进去了,于是就不信那婆子的话,但又觉忠顺王府不会无缘无故地打发人来说这话,于是次日一早柳湘莲来请安,便当着林如海的面,将忠顺王妃捎来的话说了一通。 这会子,林如海、贾敏坐在上面椅子上,因又到深秋,林如海就咳嗽个不停,于是柳湘莲并不坐,只在林如海边上递茶水帕子。 林如海咳嗽过后,就说:“忠顺王妃恨琪官引诱忠顺王爷,捎话来令我们不许你见琪官也并非没有道理。” 柳湘莲说道:“我跟北静王爷清清白白,竟叫忠顺王府说成那样。琪官也是不得已,倘若是个好人家的子弟,谁肯以男儿身委身侍人?” 林如海点了点头,“虽说你们年轻人聚在一起胡闹,也是人之常情,但人言可畏,你少与那琪官见面就是。” 柳湘莲虽不情愿,但他自幼失怙听林如海话中的“咱们”二字很是亲切,于是忙答应了。 正说着话,偏巧门上小丫头来说“一位叫蒋玉菡的小爷来寻二爷说话”,柳湘莲就说:“这位蒋玉菡,就是琪官了。”说完,就等看林如海如何说。 贾敏笑道:“你去见他一次吧,就说,”嘴角微微向下一撇,又有了主意,“就说,偶然听见府里下人说话,得知忠顺王府打发人来不许你们再在一处玩笑。” 柳湘莲唯恐给林氏夫妻惹祸,就说道:“这不得罪人吗?” 林如海笑道:“叫忠顺王府知道咱们林家不受他们指派也好,虽不要得罪人,也不能显得咱们怕了他。” 柳湘莲暗道林如海说得就是“不卑不亢”了,于是出了这边门,就向前头衙门去,果然瞧见蒋玉菡穿着一身粉蓝衣裳,打扮得斯文雅致地站在一处亭子外看落光了叶子的樱桃树,那樱桃树没了叶子,越发显得枝条纤细柔弱。 柳湘莲忙惭愧地过去,将贾敏的话说给蒋玉菡听。 蒋玉菡听了,便又羞又愧地说:“连累你了。” “这也怪不到你头上。” 蒋玉菡轻笑道:“昨儿个王爷才给我一样差事,王妃又来阻挠,瞧着吧,看我回去如何说。” 柳湘莲叹道:“原当你自在得很,吃用忠顺王府的,又跟北静王说说笑笑,不想竟是这般处境。” “你也不必替我担心,待我脱了身,比蔻官还自在呢。”蒋玉菡又轻声地说:“昨儿个你提醒我回王府跟王爷说一声,免得王爷疑心我,今日王爷打发我来试探着问甄家日后怎样——他怕兰台寺的老爷们像对付义忠老亲王那样对付甄家呢。” 柳 湘莲低着头,沉吟一番,就对蒋玉菡开口说:“我先前十分看不起戏子,先遇上蔻官,见他敢作敢为,后又遇上你,见你虽在繁华丛中,且一心向往山水田园,便也 改了先前那性子。如今跟你说句实话吧,琏二爷说了,周、吴、甄,三家,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说着话,就四处去看,见天气冷了,周遭并没其他 人在,这才放了心。 “琏二爷竟然这样说?” “……你将这话改成兰台寺里的老爷们背后议论的说给忠顺王爷听吧。”柳湘莲思忖着说。 蒋玉菡忙问道:“琏二爷可许你将这话传给忠顺王爷听?” 柳湘莲笑道:“琏二爷从宝二爷那知道我与你吃酒后,就悄悄叫人送信来了。” 蒋玉菡了然地点头,怔怔地说:“甄家就罢了,万没想到,周、吴两家急巴巴地盖园子等着皇妃省亲,竟然生死早攥在旁人手上了。” “那园子也亏不了,左右还有几位皇子等着封王出宫呢。” 蒋玉菡笑道:“左右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只等着有朝一日,琏二爷能像是救蔻官一样,将我也捞出忠顺王府。”说着话,就与柳湘莲拱了拱手,慢吞吞地向外去,出了兰台寺,便骑马观花一样慢慢地回忠顺王府,路上不时用手揉眼睛。 等到了忠顺王府,就径直向忠顺王爷住着的小小退步中说话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05 蒋玉菡站在这小屋子中,疑心这屋子里设有暗道机关,不然他实在不明白放着宽敞大屋子不住,忠顺王爷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委曲求全做什么。 “从兰台寺回来了?”忠顺王爷先闭着眼睛,随后睁开眼睛,见蒋玉菡双眼红肿,两眼充血,就又问:“不过是去一趟林家,怎么就这样了?” “王爷别问了。”蒋玉菡低下头,又说,“王爷所料不差,皇后娘娘果然不安好心,兰台寺里的老爷们背地里悄悄说话叫柳湘莲听去了,柳湘莲说,别看周、吴两家赫赫扬扬地等着贵妃省亲,更别说甄家接过四次御驾,都是秋后的蚂蚱。” “周、吴两家也是?”忠顺王爷大吃一惊。 蒋玉菡忙说道:“可不是么?” “你眼睛到底怎么回事?”忠顺王爷也很懂得御人之术,见蒋玉菡不负使命,就又追问他受了什么委屈。 蒋玉菡被追问再三,才委屈地说:“日后不能替王爷去兰台寺打探消息了,柳湘莲说,他昨儿个回家,听见家里下人议论纷纷,说是咱们王府不知怎地打发人去了林家,只说我带坏了柳湘莲,叫柳湘莲跟我一样,在北静王跟前……”双腿一曲,跪下又说:“王爷明鉴,琪官虽……” “罢了罢了,知道你受了委屈。”忠顺王爷连忙安抚蒋玉菡,待他起身后,就又说“王妃一时糊涂,不必跟她一般眼界”,又令蒋玉菡去休息。 待 蒋玉菡出去了,忠顺王爷先气忠顺王妃妇人之见,坏他大事,于是叫了王府长史来,吩咐说:“告诉王妃安心在家礼佛,若叫我知道她又无事生非,便不要怪本王不 念多年夫妻情分了。”令王府长史去传话后,又想皇帝要做什么?又是叫许世宁入主内务府,又是打起抄了周、吴、甄三家的主意。 一时想不明白,便借口要去清虚观修炼,令人准备了车轿,在北风呼啸中,便坐着轿子向清虚观去。 不过在清虚观吃了一顿斋菜,便又出了山门,去了郊外,远远地将吴家省亲别院看了一看,见隔着院墙,已经能看见里头楼阁顶上狰狞兽头,便捋着胡子沉吟起来。 隔得远远的,吴家院子里出来几个人,随后便见吴家老爷吴天佑纵马过来。 “王爷可有雅兴去指点指点我们那省亲别院?里头亭台楼阁已经修缮完毕,只等明年草木生长得茂盛一些,次年元宵佳节,便可请娘娘出宫省亲。”吴天佑言语中不无得意。 忠顺王爷沉吟不语。 吴天佑战战兢兢地等着他说话。 “……修建这园子,花费多少?”忠顺王爷问道。 吴天佑笑道:“主上隆恩,允娘娘出宫共聚天伦,吴家倾尽所有修建园子,也在情理之中。” 忠顺王爷冷笑一声,忽地想左右是秋后的蚂蚱,不动吴家,吴家的腿子都到处乱掉,他不如捡几根腿子回去,于是说道:“想来京城里没人敢得罪你,国库那边,更是由着你支取银钱。” 吴天佑虽竭力掩饰也难掩盖自得地说:“他们听说是要修建园子用的,唯恐耽误进程,不敢不给银子呢。” “本王银钱有些不凑手,你去支取二十万来,明日送到本王府上,待年后便如数奉还。” “王爷这话就外道了。”吴天佑堆笑道,暗想皇家人还有缺银子的道理?况且又是拿着国库的银子做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忠顺王爷笑道:“不跟你见外才提起,吴贵妃那样年轻,她若传出喜信就好了,计家那……哎!” 吴天佑心花怒放,暗道吴贵妃有忠顺王爷撑腰,就是有太上皇撑腰,这般在后宫里,就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忙低声说:“不敢这样说呢,宫里风向奇怪得很,主上跟薛家姑娘下了四五回棋,竟不像对傅才人那样干脆,拖拖拉拉,至今也没个下文。” “傅才人岂可与薛姑娘同日而言?据传是妃位已满,主上不肯叫薛姑娘屈居他人之下,才有礼有节待她。”忠顺王爷说罢,见天边红日西斜,便打马回城,待进了城门,又绕着圈子向周家外走一走,见周家省亲别院气势恢宏不让吴家,便又故技重施,向周家讨要二十万两银子。 等回了府,忠顺王爷想起甄家来,琢磨着蒋玉菡得罪了王妃,怕王妃会另想了法子惩治他呢,不如暂且将他支出京城。想着,就令人叫来蒋玉菡,对他说道:“本王写了一封信给江南甄家,你替我前去送信。” “王爷要将实情告诉甄家?”蒋玉菡诧异地说。 忠顺王爷笑道:“他又并非本王嫡系,本王又何必多事?不过吹捧吹捧他家姑娘怎样,许诺如何襄助他家姑娘、如何帮衬着六皇子,你只管去了江南将甄家的东西带回来就是。” 蒋玉菡忙慌答应了,稍稍收拾行装,就带着忠顺王爷的信随着忠顺王府的人向江南去。 却说,忠顺王妃因蒋玉菡受了忠顺王爷斥责后,顿觉颜面全无,又听说蒋玉菡出京,便暗下决心将蒋玉菡在去江南路上置于死地。 她这心思才出口,伺候了她一辈子的老嬷嬷便劝说道:“王妃跟了王爷几十年,何必为了个小戏子动气?况且,王爷也并未当真将那小戏子放在心上。倘若坏了王爷大事,那如何使得?” 忠 顺王妃听了,就说:“他一个小戏子,王爷怎肯将要紧的事交代给他?没了他,王爷自会打发其他人去。况且,因为个小戏子,叫我挨了王爷的训斥,不铲除了他, 叫我以后如何服众?”于是决心要将蒋玉菡置于死地,就叫了忠顺王府一名干儿子过来,悄悄嘱咐那干儿子在去江南路上设下埋伏,彻底铲除心腹大患。 那干儿子为讨干娘欢心,登时答应了,于是纠结了七八人骑马赶出城外设下埋伏。 不想,他出城时,偏偏被酒楼上的柳湘莲望见了。 柳 湘莲瞧见杀妻凶手带着下人气势汹汹地向城外去,就想,那一日他们人多势众,他奈何不得他们,这会子那厮只带了七八人出城,倘若用计,未必不能铲除了那厮。 于是便下了酒楼,骑着马配了把剑,悄然地跟在那干儿身后。一连跟了三日,还没等找到下手的时机,竟然看出那干儿子领着人埋伏蒋玉菡。 于是第四日,在一处荒草萧瑟的野外,柳湘莲看见蒋玉菡陷入危机,便露出身形来。 他功夫好,虽无鸳鸯双剑在身,对付那七八人也不在话下,况且原本有旧恨在,更手下不留情,不需多时,便将那蒙面的干儿子一流打得落荒而逃。 蒋玉菡吓得嘴唇发紫,待见贼人跑了,便躲在柳湘莲身后问:“来的是什么人?” 柳湘莲因是忠顺王府义子追杀蒋玉菡,便猜着不是忠顺王爷就是忠顺王妃要将蒋玉菡除之而后快了,当着另外几个忠顺王府下人的面,轻轻地对蒋玉菡挤了下眼睛,在柳湘莲手心里写下个忠字。 蒋 玉菡会意,登时想忠顺王爷要对付他,何必这样迂回曲折,如此就当是忠顺王妃下的手了。因早知贾琏要叫忠顺王爷误以为上头人对付他,于是立时叫道:“不好, 这是有人防着咱们忠顺王府向外头送消息呢。”说了这话后,也不肯再向江南去,立时领着其他几人调转马头回京城去。 一路快马加鞭,待回到忠顺王府时,蒋玉菡形容十分狼狈,待进了忠顺王爷的小房子中,便将早年练习童子功的能耐都用上,哆哆嗦嗦地说:“王爷,不好,有人拦着不许王爷往京城外送信!” 蒋玉菡本生得温柔和顺,扮起戏来,便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如今哆哆嗦嗦的,更是不胜怯懦。 忠顺王爷坐在炕上打坐,看他衣衫上还有刀斧留下痕迹更有些许血斑,又问其他随着蒋玉菡出城的下人,听说果然如此,登时后背冒出冷汗来。 ☆、第164章 福祸与共 “你们认不出来人是谁?”忠顺王爷问。 蒋玉菡忙道:“瞧不出是哪个。” 忠顺王爷深吸了一口气,忽地想起忠顺王妃来,就想,倘若是王妃做下的,那就太好不过了。于是赶紧令人去问王妃,忠顺王妃自然是要矢口否认的。 忠顺王爷思量再三,只得再叫其他人乔装之后悄悄去江南,只叫蒋玉菡留在家中休养。惟恐府上大办宴席,又令人怀疑,就又悄悄地四处送信,将十一月一日的“英雄帖”重新收了回来。 被人逼到这个份上,忠顺王爷坐在小小的退步中,也不叫人再将地火烧旺了,反倒将门窗统统打开,任凭北风从门窗进来,在室内咆哮而过。 忠 顺王爷闭着眼睛坐在炕上,两只手握在膝上,暗道既然连消息都不肯他送出京城,那他若想法子请旨出京也是不能的了。既然有人要“瓮中捉鳖”,他断然不能掉以 轻心。人马,有王子腾那京营派出;兵器,贾琏那神机营里不缺;粮草银钱,他这些年从各处搜集来的钱财汇在一处,数目也已经是十分可观。 倘若将皇家的水搅浑,令皇子们争斗起来,叫皇帝一时无暇顾及他;再暗暗收买了许世宁,将人马藏在内务府中,趁着天黑城门关闭后突然举事…… “王爷,咸公公来了。” 忠顺王爷正在想着那十分隐秘的事,乍然被下人的话惊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开口说:“叫他进来。” 不多时,便见一个腰上挂满了玉佩、香囊、荷包并鼻烟壶的老太监慢吞吞地进来了。 “王爷,打坐呢?”咸公公掉了两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 “你有话,就快说吧。”忠顺王爷说。 咸公公立时道:“王爷,您老可不能真做了神仙!可得顾及着我们呢。那许世宁彻底不给人留活路了,王爷快给个法子,说一说该怎么着吧。” 忠顺王爷深吸了一口气,将面前的香料向自己鼻子上轻轻地扇了一扇,“新官上任三把火,本王也不能拦着许世宁。” “王爷不管我们死活了?”咸公公倚老卖老地说道,被冷风一吹,就忍不住哆嗦起来,“王爷好歹跟贾琏说一说,叫他劝劝他岳父,咱家在宫里那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算他许世宁是块铁板,踢得人多了,也能留下个印子。” “知道了。” “王爷您当真知道了?” 忠顺王爷轻轻地点了头,“你去吧,本王自会处置。” 咸公公心里没有底,又要说,就见忠顺王爷已经入定了,于是便退了出去。 “来人。”忠顺王爷呼唤了一声。 立时就有在门外伺候着的下人进来问:“王爷有什么吩咐?” 红楼之公子无良_206 “去荣国府,告诉贾琏两件事,一,先前王妃糊涂,替几个太监出面,本王并不知道此事,如今知道了,已经关了她闭门思过,请他跟许大人说多有得罪,还望莫怪;二,甄家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皇后娘娘有意要六皇子有个抄家的岳父母家,此事必要叫计惠妃知道不可。” “是。”下人领着话,就径直向荣国府去,不想扑了个空,并未见到贾琏的人,又不肯冒着大风去神机营说给贾琏听,于是思量着这些话说给贾琏内人也无妨,便隔着书房门窗,将话说给了许青珩听。 许青珩听了错愕不已,见外头风卷得树叶、尘埃到处飞,房檐下的铁马更是响个不停,不忍叫小厮们顶着风出城,就叫全福、全禧一旦见贾琏回府,便请贾琏回后院说话。 偏生贾琏又在吴天佑郊外庄子那,看上了两样“边角料”,于是领着贾芸、贾澡随着吴天佑将那块“边角料”好好赏鉴一番,令人送回府后,就随着吴天佑逛吴家省亲别院。 贾琏心觉书中的蘅芜苑、潇湘馆、藕香榭、嘉荫堂、凸碧山庄、凹晶溪馆具是十分雅致的名字,于是随着吴天佑闲逛的时候,见到某一处仿佛的,便拿了书中的名字来用。 那吴天佑原当贾琏腹内满是草莽,不想他竟还能说出几个好名字来,于是对他刮目相看,再想起贾琏先前买下他庄子外田地,更觉贾琏慧眼识英雄,于是就在他庄子里一处围上的六角亭子里摆下宴席,另外安置了八个炉火旺盛的脚炉请贾琏坐在透风的亭子里吃酒。 贾琏脚放在那暖炉上,虽听着风声阵阵,也不觉冷,喝了两杯暖酒后,又听吴天佑说忠顺王爷问他要了二十万两,就笑说道:“不过二十万,等娘娘省亲之后,叫京城里人瞧见那气派,自有人心甘情愿地送上一百万呢。范进中举,虽讽刺世人太过辛辣,但道出的也是实情。” 吴 天佑也不觉贾琏将他比作范进有何不妥,甚至巴不得像范进那样有人逢迎巴结,笑说:“果然如范进那样,一朝翻身就有人帮衬才好。”叹了口气,到底是将年轻貌 美的薛宝钗当做吴贵妃的大敌,就试探着问:“你觉薛家姑娘怎么样?都说她国色天香,到底怎样究竟没人知道。那天听说薛家二老爷夫妇并一子一女进京,内子前 去薛家,见了那名叫宝琴的姑娘,回了家,连连说,若是那宝钗姑娘容貌与宝琴姑娘仿佛,那我们家娘娘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只看皮相就论女子前程,未免太浅薄了一些,你说的那位宝琴姑娘,定下的也不过是个翰林家子弟,可见女子将来怎样,还要看出身门第。薛家虽有紫薇舍人之名,到底是个商户人家。况且,贵妃娘娘容貌岂是吴大人说得那样不堪?” 吴天佑听了这话,心里熨帖了许多,又给贾琏斟酒,“那位薛大奶奶也是这样的话,薛大奶奶说,人人都等着他们家姑娘封妃呢,她就不等着,不但不等着,还要叫他们家姑娘封妃后,也一样听她的呢。” “这样狂妄的话,也说了?”贾琏大吃一惊。 吴 天佑笑道:“比这话更狂妄的事,她都做得了呢。”喝了杯酒,又扯到五皇子、六皇子亲事上,就摇头笑说:“五皇子到底没有母亲教导,年轻了些,为感念房妃恩 情,竟然愿意娶个孤女——这样,你们家的三姑娘日子就好过了。六皇子,说来还要多谢我们家娘娘呢。”见贾琏疑惑不解,于是就将吴贵妃巧用计谋令太后做主将 江南甄家姑娘许配给六皇子的事说了。 贾琏听了,便怔怔地呆住,好半天才抚掌叹道:“娘娘是人在宫里头坐着,不知道外头的事,才进了这浑水中。” “这话从何说起?”吴天佑忙问道。 贾琏伸手指着南边,说:“这话若换了旁人,我定是不肯说的。论理,我们家跟江南甄家也是亲戚,你道为什么这几年我们两家生疏了?” “为什么?”吴天佑忙问。 贾琏冷笑一声,“那甄家就跟我们家先前一样,只剩下个架子了。别看他们家婆子媳妇打扮得跟主人也不差什么,就觉他们家体面。要知道就为了那些虚荣浮华,才将家底败光呢。” 吴天佑大吃一惊,连忙摆手说:“不至于,不至于,定是你唬我呢。” “还不至于?凭空说甄家怎样,你定是不信的,那我告诉你,甄家曾问了我二叔家的大姐姐借银子在江南放印子钱,这你总信了吧?” 吴天佑笑道:“江南乃是自古以来的富饶之地,做买卖的人多,自然要借银子的人也多,许是甄家有几个闲钱,放出去给人救急用的呢。甄家几年没打发人进京,想来你也不知道他们家近来怎样。” “你爱信不信,我话只能说到这了。”贾琏提起筷子,在一盘精心烹调过的菜肴中拨了一拨,分辨不出那细碎肉丁是鹌鹑肉、野鸡肉还是麻雀肉,便又将筷子放下。 吴天佑嘴上说不信,却觉贾琏不是无的放矢,喃喃地说:“可了不得了,若是这样,就彻底将计惠妃得罪了。” 贾琏摇了摇头,说道:“趁着甄家还没进京,先拦下这门亲事吧。左右又没发下诏书。” “怎么拦?” 贾琏笑道:“我若知道怎么拦,这会子就陪着皇上在宫里赏花逗鸟儿了。” 吴天佑尴尬地笑了一声,思忖着问:“你说,皇后娘娘可是有意如此一箭双雕?” “宫里头的事,不好说。只是,我若是吴大人,宁肯支会娘娘一声,叫娘娘早早地跟计惠妃通个气。好不好,计家自会查证,若惠妃觉得甄家不错,那便不错;若计家以为甄家余庆已尽,自会想法子打消这门亲事。左右,咱们吴娘娘不会吃了落挂。” 吴天佑连连点头,暗道贾琏这般说很有道理,不管事情成不成,左右计惠妃都受了吴贵妃的恩惠,于是再三谢过贾琏。见外头天黑,便留他在庄子里住。 贾琏婉拒了,骑着马去了神机营中,在营地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操持公务,待到第四日,才骑马向京城去。 半 路上,又经过吴家庄子,听吴天佑说已经令他内人进宫请安时跟吴贵妃说过了,便寒暄了两句,依旧进城。上了宁荣大街后,望见宁国府又有内务府的人前来修缮, 因琢磨着不知来的是哪位大人,就立住马去看,谁知等了一等,竟然见许世宁、袁靖风从里头出来,就下了马笑道:“怎不叫营造司的人过来?” 袁靖风笑道:“我不就是营造司的?” 贾琏吃了一惊。 许世宁说道:“手上人手不足,碧舟、玉珩都不是这一行的料,就将靖风讨来了。”看贾琏马蹄子满是尘土,心知他是从神机营过来,就说道:“听说你也弄了个小园子?可敢请我去瞧一瞧?” “岳父要瞧,就去瞧,说什么敢不敢。”贾琏笑道,并不从角门进荣国府,只领着许世宁、袁靖风顺着宁荣二府间的巷子过去,从后角门进了梨香院,再从梨香院偏门进那小园子。 园子中亭台楼阁不过寥寥数座,只多栽培了桃李杏梨,多放置了些山石乔木,是以,虽动工不过短短四个月,却已然跟先前截然不同了。 许世宁站在一处拱桥上,顺着溪水向前数了一数,见总共二十四座桥,就笑道:“你这是要生硬地往二十四桥明月夜上扯?怎不修建些屋舍。” “算上老太太,家里拢共四个人,修屋舍做什么?”贾琏说道。 许世宁手撑在桥上,听贾琏这样说,不觉看他一眼,迟疑地问道:“倘若你的内伤过两年还不好……虽不好插手你家的家事,但你也该想一想后头怎么样了。” “岳父放心,我心里有数。”贾琏笑着说,暗道谁上蹿下跳要来继承他的“衣钵”,谁就等着送死吧。左右他是无心将自己打下来的“江山”留给不相干的人。等皇帝清算的时候,只管去找那些主动要做他儿子的人去。 许世宁手在栏杆上拍了一拍,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举目望向园子,正待要说贾琏挪用周、吴两家这样多的东西不好,谁知就看见许青珩裹着件朱红大氅独自向这边走来。 此时园子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并残荷三两枝,她那一身红衣成了园子中唯一的艳色。待走近一些,就见许青珩身后还跟着一只大黄狗两只白绒绒的哈巴狗。 不等许青珩过来,那大黄狗先冲过来窝在贾琏脚下。 许世宁正待要说狗太多了一些,忽地就见许青珩身后又有两只仿若画上哮天犬一样有着纤细腰身的黑狗窜了过来。 许世宁吓了一跳,向后避让过去,等许青珩过来了,就对她说:“养这么多狗做什么?有道是女不养狗,男不养猫,叫人看见了说闲话。” “有什么闲话好说的?要修园子,来往的人多,这些狗儿都是看园子用的。”许青珩怀中抱着暖炉,又重新给许世宁、袁靖风请了安,又说:“刚才听说父亲、哥哥在宁国府,就叫人准备下酒菜了。现在是去前头吃,还是就在这园子里吃?” 说话间,就见天上徐徐落下许多雪片,那雪片鹅毛一样大小,偏轻轻盈盈地缓缓落下,不过片刻,就将原本因冬日有些萧瑟的园子染成了剔透的雪国。 “打发人将酒菜送过来,就在这园子里赏雪吧。”贾琏吩咐说。 许青珩答应了,立时冲远处招了招手,见远处站着的小丫头去了,便随着贾琏、许世宁、袁靖风三人向赏雪的一处楼阁走去。 这楼阁原本就是贾府花园中的,不过是将亭子四周挖成莲塘,另外修筑了游廊曲桥,再将亭子四面用雕镂榻子围合。此时走在曲桥上,见那雪花缓缓落入水中消失不见,也别有一番雅趣。 进了亭子中分别坐下后,不过一盏茶功夫,就有仆妇提着食盒,将滚烫的酒水,并卤牛舌、糟鹿筋、炸鹌鹑等下酒菜送上来。 许 世宁等贾琏夫妇分别给他与袁靖风敬酒之后,便在嘴中长长地嘶了一声,本当贾琏奢靡,也将园子休憩得富丽堂皇,不想他这小园子并一味追求奇花异草,反倒朴实 得像个果园,知道他有分寸,就不在园子上头做文章,只开口说道:“主上当真给了我一个苦差。那内务府的差事哪是那样好领的?女人的事原本就繁琐,偏偏又有 一群太监搅合在里头兴风作浪。” 许青珩瞅了贾琏一眼,先夹了只炸鹌鹑放在许世宁碗中,随后笑道:“过了年,父亲理出个头绪就好了。”忽地想起忠顺王府捎来的话来,一时不知该不该当着许世宁的面说,就又巴巴地看着贾琏,“你不在家的时候,忠顺王府捎话过来了。” “什么话?”贾琏闻着,见大黄狗窜了进来,就倒了一杯清水,夹了一块野鸡腿,在清水中涮了涮喂给黄狗。 许青珩笑着说:“忠顺王爷说,先前是王妃自作主张才为那些太监们出头。他并不知道,如今知道了,王爷已经教训了王妃,叫她闭门思过了。还请父亲莫怪” 贾琏笑了笑。 许 世宁疑惑地说道:“忠顺王爷怎么忽然改了性子?先前不独王妃,其他忠顺王府的门生世交们,也或软或硬地想叫我稀里糊涂地不追究内务府先前的烂账——除了太 上皇那,因没动常升,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那,但凡跟内务府太监亲近一些的,哪个不要多嘴说句话?”说着,就疑惑地看贾琏。 贾琏笑着说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八成是看太上皇都不出面,忠顺王爷就也不肯出这个风头。”见黄狗吃完了鸡腿,就巴巴地抬着头看他,于是拿了桌上一碟瓜子一粒一粒送给它嗑。 许世宁笑道:“你说得虽有两分道理,但忠顺王爷那态度变得太快,事有反常必有妖。” 贾琏但笑不语,又问许青珩:“除了这一样事,还有其他的吗?”见许青珩迟疑,就说,“又没有外人在,只管说就是了。” “忠 顺王爷还说,甄家怕是要不好了,皇后娘娘有意将甄家姑娘配给六皇子,是成心算计吴贵妃、计惠妃、六皇子呢。”许青珩想起在家时许之安老两口曾议论着如何回 绝太后指婚的事,不禁打了个哆嗦,暗自庆幸没进了皇家,随后又脉脉地看着贾琏,暗道他虽一身的毛病,到底比皇家那群人强多了。 “除了这句,必定还有后头的话。”贾琏笑说道。 许青珩诧异地说道:“你怎么不惊讶?”再看许世宁、袁靖风,便见他们二人也是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神色,“难道知道甄家那样阔气的人家,已经成了瓮中鳖、砧上肉,你们也一点也不讶异?” 许 世宁暗叹许青珩果然是叫许之安养坏了,只知道儿女情长,竟然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就对她说道:“咱们许、黎、袁三家,十个人中就有七个在江浙一带做官的。 江南甄家怎样,我们岂会不清楚?他们家太太奶奶们放印子钱,老爷小爷们强抢民女,更有下头的豪奴为虎作伥、狐假虎威。多少事,都有人记着呢。” “竟是这样。”许青珩轻声一叹,又笑说:“如此说来,那就不奇怪了。忠顺王爷说叫计惠妃知道这事呢。” “忠顺王爷竟然与计家那样要好?”许世宁蹙眉。 “是想着搅混水吧,太上皇、皇上都在呢,忠顺王爷哪里敢跟出了皇子的人家要好。”贾琏暗道果然他“设身处地”为忠顺王爷着想的不差。 红楼之公子无良_207 许青珩登时明白搅混水是什么意思。 许世宁却蹙眉说:“忠顺王爷胆子也太大了一些,他这是跟皇后娘娘过不去。”又见许青珩跟着听,就对她说,“你以后也是要进宫给皇后请安的人,切记不可插手这些事。只管按部就班请了安,就回家来。” 许青珩忙答应了。 又吃了小半个时辰,就有许家、袁家人来接,许世宁、袁靖风二人便随着家丁回家去。 剩下一桌残羹冷炙,贾琏挑出里头的肉喂狗,许青珩坐在他身边,见他脱了鞋子将脚放在暖炉上,就也脱了鞋子,将脚放上去,见贾琏抬头看她,就眯起眼睛笑。 “昨 儿个小李子过来,说五皇子不知为了什么事惹得太上皇生气,太上皇罚他在宫外跪着。这天寒地冻的,房妃见了十分心疼,唯恐落下病根子,就去求太后说情。谁知 太后撒手也不肯管,房妃又去求主上,跪了小半个时辰,便见了红。太医说,房妃在大理石台阶上跪着,寒气入宫,日后再不能有孕。宫里有些闲言碎语,只说房妃 人在太后身边,怎会有了身孕?太后就发话说,她三个月前出宫礼佛,见主上亲自来探望,就令房妃伴驾。如此,宫里人才闭了嘴。主上也说,不想房妃那样重情重 义,不顾自己身子也要兑现在戚贵妃床边的誓言,于是就请太后令房妃搬回先前戚贵妃宫里,又令五皇子日后与房妃母子相称。”许青珩歪着头看着贾琏,等着他说 话。 贾琏低着头想房文慧这虽是一招险棋,但也是一招妙棋,日后五皇子若待她不好,便要被口水淹死了。 “……小李子还说,你受了内伤,房妃就寒气入宫……”许青珩吞吞吐吐。 “他果然这样说?”贾琏眼皮子跳了跳。 许青珩将手搭在贾琏手臂上,探着身子看他,轻声问:“房妃进宫后,你们还有来往?不然,小李子来说这些话做什么?”忽地眉尖一蹙,“莫非是听说你不能……所以房妃甘愿奉陪?” “你想哪里去了?”贾琏心说许青珩的想象力比之与鸳鸯也不差,“她一个已经入宫的妃子,所求的不过是向上爬,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她男人可是天子。” “但此事到底蹊跷,无缘无故,小李子将你与房妃扯在一起做什么?”许青珩沉吟着,原本搭在贾琏臂膀上的手忽然抓住他的袖子,“你当真跟她没来往了?” 贾琏身子向后靠去。 许青珩见他默认了,蓦然睁大双眸,良久说道:“她若真是因你这样,就决心不管荣辱祸福奉陪到底,对你也算是一往情深。” “你想多了。” “但愿只是我想多了。”许青珩想起贾琏喜欢她的两个原因,就觉自己只比房文慧幸运在嫁给了贾琏罢了。 “回去歇着吧。”贾琏眸光中暗星一闪,心知自己必要会一会那位不动声色就在许青珩那给他下了眼药的戴公公了。 ☆、第165章 偷鸡不成 雪花整整落了一夜,到了清晨,就足有一尺多厚。 贾琏为安抚因知晓房文慧一事多心的许青珩,勉力“识时务”了一夜,到雪光透过窗纱照耀得人睁不开眼时,才慢慢地从许青珩床上起来。 “去后楼睡回笼觉吗?”许青珩一只臂膀露在外头问。 贾琏笑道:“今儿个已经十六了,眼看就要过年,该去各家走一走。” 许青珩掰着手指算了一算,正算计着年前年后向摆酒请什么人,就听隔着窗子,鸳鸯来说:“珠大爷不好了。” 贾琏一愣,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起身问:“这话怎么说?先前身子骨不调理得好端端的吗?” 鸳 鸯靠近窗子说:“李祭酒没了,李家两位舅爷又不会为人,不知得罪了上头哪个,两个都丢了国子监里的差事。珠大奶奶着急,见珠大爷今冬不大咳嗽了,就请他去 四下里打听打听,瞧瞧看可还有回寰的余地。珠大爷听了,就立时坐了轿子要去四处打听。偏生宝玉这两日在北静王府做了首诗很得北静王并一众老爷们赞赏,他就 大包大揽地拍了胸口,领着珠大爷就去跟那些老爷们一同吃酒,请人给李家卖个人情。珠大爷上了酒席,禁不住人劝说怂恿,酩酊大醉地回了家,还不等他跟珠大奶 奶说李家的事究竟怎样,便吐了起来,先吐出吃下去的酒菜,随后便吐起血来。” “请太医了吗?”贾琏琢磨着李家兄弟是替李守中受过呢,这李守中一辈子老实规矩,坏就坏在被人教唆着先看试卷这事上了。常升既然说给太上皇听,太上皇少不得要处置此事以儆效尤。 “昨晚上那样大的雪,好不容易请来太医,太医来瞧了一瞧,也不敢给开方子,拱了拱手,连礼金也不要,就回去了。” 贾琏匆匆拿了湿帕子擦脸,才刚出门,就又见金彩家的过来了。 “二爷,珠大爷没了。老太太说,天冷不好打棺材,叫将给她准备的寄存在庙里的棺材运来给珠大爷。” 贾琏气息一滞,暗道贾珠前两天才又得一女,这么快就撒手人寰了?见许青珩也匆匆地出来,就说道:“你先去瞧瞧老太太,再去看看正坐月子的珠大嫂子。”说着,便先一步随着鸳鸯、金彩家的坐了车向东边花园子里去。 这一去,就见东边乱成一锅粥:贾政捶胸顿足,要捉拿宝玉痛打一顿;王夫人哭天抹泪地站在李纨房门外破口大骂;史湘云随着宝玉躲在房里不敢出来;贾环见人就说宝玉是存心害贾珠谋夺家产。 “元大姑娘呢?”贾琏问,这乱成一锅粥了,总要出来个人主持大局。 鸳鸯忙说:“待我去瞧瞧。” 贾琏点了头,先去贾珠房里看了一眼,见贾珠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心道这就是在劫难逃么?上会子也是因李纨的缘故在李家险些丢命,这次当真为了李纨的缘故丢命了。 “二爷,”鸳鸯领着贾兰过来了,“元大姑娘说,她是嫁出去的人了,主持不了大局,还请琏二爷替二老爷、二太太料理了珠大爷的后事。” 贾琏一怔,随后又想左右不费多少银子,就对鸳鸯说:“看他们一个个也是甩手不管了,你叫二奶奶领着你爹娘并林之孝两口子来料理吧。” “哎。” 贾琏叹息一声,正待要出去跟贾政说话,忽地见贾兰过来跪下说:“琏二叔快救救我母亲吧,祖母方才冲进母亲房里,要跟母亲拼命呢;李家两位舅舅才刚过来,还没进门,就叫祖父吩咐人拿着扫帚打出去了。”说着话,就砰砰地磕起头来。 “……叫你母亲身边的丫鬟收拾收拾,让鸳鸯领着你母亲回荣国府警幻斋里休养去。你也抱了你妹妹随着去吧。” “可父亲这边不能没人烧纸上香。” “不缺你一个,先安抚住你母亲再过来。” “是。”贾兰答应了,又磕了头,才起身向外去。 贾琏在贾珠灵床前烧了一把黄纸,将贾珠看了一看,忽地想那书中早夭的林如海、贾敏夫妇不知躲过命中劫数没有。正想着,听见脚步声,见是贾政涨红了脸过来,就问道:“宝玉怎样了?” 贾政冷笑道:“他还能怎样?我问他的小厮茗烟,茗烟先不肯说实话,打得狠了,才说宝玉先大包大揽地将这事揽在身上,到了酒席上,见众人喝酒喝的凶了,就露了怯,反倒要叫珠儿替他挡着。”忽地嘴里呜咽一声,扑在贾珠灵床上,便嚎啕起来。 贾琏劝了两句,见也劝不住,又听说许青珩领着贾母过来了,就将贾政拉到一边,提醒说:“老太太过来了,别叫老太太挂心。” 贾政听了,勉强忍住嚎啕。 须臾,就见许青珩穿着一身藏蓝褙子搀扶着脚步蹒跚的贾母过来了。 贾母面容平静,慢慢地走来,拿着手在贾珠面上摸了一把,只落下两滴眼泪,便又平静地随着许青珩去了。 少顷,许青珩又回来,就对贾政、贾琏说:“老太太说,珠大哥的丧事,能简则简,剩下银钱都交给珠大嫂子留着给兰儿、惠儿。” 贾琏看贾政,“二叔如何说?” 贾政自知家中闲钱不多,一切事务都要交给贾琏打理,就说:“你只凭着良心办吧。” 许青珩眉头一跳。 贾琏见贾政逼着他给贾珠大操大办,于是就对许青珩说:“取了一万两交给老太太,叫老太太权衡着,拿出一笔银子治丧,剩下的,都交给珠大嫂子。” 贾政听他这样说,登时面沉如水,冷笑道:“你这样,就是不肯给珠儿大办了?亏得你们先前那样兄友弟恭,亏得珠儿为你不惜跟我翻脸。” “二叔再说这样没道理的话,我们可就不管了。”贾琏就也冷笑一声。 贾政立时不言语了。 贾琏给许青珩递了个眼色,便与她一同向外去,二人同坐了车从东角门回了府,便去荣禧堂东边耳房里坐着说话。 许 青珩在熏笼上暖着身子,先说:“珠大爷去的太冤枉了,枉费他素日里仔细保养。”又说:“东边人情往来不多,也就王家、薛家、史家,并二老爷的门生傅式要 来,料理起来倒还简单。且他们那人口物件样样都缺,直接从咱们这调遣过去,更是没甚麻烦了。”想起贾珠英年早逝,眼睛一红,落下泪来,见贾琏躺在榻上,就 问他:“你不说两句?” “人死如灯灭,没什么好说的。”贾琏枕着手臂,暗道竟然连贾珠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可见人间之无常。 许青珩也上了榻,趴在他身上看他,见他神色哀戚却不曾掉一滴眼泪,就问:“我若死了,你也这样吗?”想起黎婉婷出事那日,贾琏也是这哀而不伤的节制模样,不禁就想到自己身上,继而想到那不知跟贾琏有什么瓜葛的房文慧身上。 “放心,我定比你早死。” “胡 说什么呢。”许青珩嗔道,一时间,又听鸳鸯说金彩夫妇、林之孝夫妇并其他管事管事媳妇在倒厅上等着商议贾珠身后事,就拥着暖炉向倒厅上去。不过一个时辰, 几人便齐心合力地将样样事商议妥当,又打发人去库房里将桌椅屏风碗碟等搬出来,再向各处铺子里采买蜡烛、纸钱等物。赶在新年前,恰有各处庄子送来鸡鸭鹿猪 并各色果蔬来,如此,不过是两三天就将诸事准备妥当,无甚波澜地就到了正月二十五出殡那一日。 且说那一日里,一大早就有李谨、李 诚兄弟登门被贾政下令打了出去,贾琏不得不在宁荣大街上安抚下李诚兄弟;随后又有被放出来的贾赦跑到警幻斋屋后指桑骂槐,咒骂李纨居心歹毒,克死了贾珠又 来克贾琏。贾琏心知贾赦是唯恐贾兰与贾琮日后争家财,是以有意要逼着李纨回东边花园子去,于是就请贾母出面斥责贾赦两句。 贾琏忙了这一通,才在贾珠灵前烧了纸,就见傅式披着麻衣觍颜过来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08 “老师,房妃寒气入宫,你说,她可会助秋芳有孕?”打死傅式,他都不信房文慧会将赌注都放在五皇子身上。 贾琏拿着纸慢慢丢在火盆中,听着隔了一道竹帘后堂和尚道士嗡嗡的念经声,看了傅式一眼,也不言语。 傅式殷勤地替贾琏烧着纸,随后笑说:“戴公公来了,在前头书房里被二老爷、环哥儿围着呢。” 贾琏烧完了纸,才站起身来,对傅式说:“你在这稍后。”就迈步向后堂去,走到后堂,果然见那曾做过贾府老国公替身的张道士坐在蒲团上,就上前问道:“张爷爷新近可还好?” 张道士本闭着眼睛,见他过来,就略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笑道:“新近替人做了几个媒,都成了,倒不见得不好。” “听说,忠顺王爷新近常去清虚观?”贾琏试探着问。 张道士登时收了笑脸,将拂尘一摆,就说:“贫道只管收点小钱,做个讨喜的媒人,旁的事一概不知。”于是又坐回蒲团上。 贾琏点头笑了一笑,转过身来,见傅式在雪白帐幔后露出半个身子,暗道这厮果然在偷听呢,陈也俊碍于情面收拾不得,难道对傅式他还手软? “老师,快去前面吧。”傅式堆笑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向张道士身上瞧去,暗道忠顺王爷去清虚观,又有什么内情?琢磨着,就随着贾琏一路跟各处老爷们拱手寒暄地出了三重仪门。 到了贾政外书房内,戴权就摇头叹息说:“这么个水晶心肠的人儿,就这样没了。” 贾政哽咽道:“天意如此。” 贾环在后头一双眼睛急得如乌鸡眼一样,抽空就问:“戴公公,五皇子封王的事,可有下文了?是亲王还是郡王?” 贾政一噎,嗔道:“胡说什么,还不滚去外头应酬着?” 戴权瞥一眼贾环,暗道贾政房里的男儿怎地个个输给女孩子呢?早年元春没出嫁前很是高贵雍容,近年探春也出落得让人移不开眼,言谈间挥洒自如,叫钦佩。偏这三个男孩子,要么体弱多病,要么多愁善感,要么言谈猥琐,让人生厌。 “傅式,你随着二叔、环儿出去应酬着吧,我与戴公公说几句话。”贾琏说道。 傅式忙拱手请贾政先走。 贾政咬了咬牙,只得随着傅式、贾环出去。 贾琏打望了一眼贾政这房内布置十分寒酸,虽偶有几样能看的物件,但也都是有些年头的旧东西了,就想贾政这果然是底子都快掏空了,待房外没了声音,才对戴权拱了拱手。 戴权也拱了拱手,笑道:“琏二爷有什么话要跟咱家说?” “有一事不明,还要跟公公赐教。” “哪一桩事不明白?”戴权笑着问。 贾琏说道:“年前小李子来,对着我内人说起房妃寒气入宫的事,不知为何,他偏将这事与我身受内伤的事扯在一起。” “若是能扯出道理来,就算不得扯。”戴权含笑说。 贾琏心道果然小李子没那能耐背着戴权办事,就拱手笑道:“戴公公,这话玩笑不得。” “没有跟你玩笑,房妃可是对琏二爷寄予厚望呢。”戴权长长地叹息一声,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又说,“咱家七岁净身,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什么样的事没见过?深宫寂寞,那些进宫的女子,要么性情大变六亲不认,要么对宫外头的情郎日思夜想,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情郎?”贾琏嗤笑一声,“公公,咱们的交情可不一般,公公有话就直说了吧。” 戴权笑道:“就因为交情不一般,咱家才敞开了说话。房妃豁出去跟琏二爷福祸与共,琏二爷可不能将她弃之不顾。”走近贾琏,在他耳边说:“二爷有话就明摆着说,省得咱家向东,二爷向西,日后背道而驰,生分了,那该如何是好?” “不知公公是向东还是向西?”贾琏笑着问,心道戴权这老狐狸果然狡猾,捕风捉影后,竟来要挟他——不过,这些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就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了。 戴权伸出两只手来,将七根手指竖给贾琏看。 贾琏心知戴权这样的大太监,比之那些能独当一面的皇子,更爱少不更事的黄口小儿,于是思量着,将戴权那伸出两根手指的手掌握住。 “琏二爷这是……”戴权蹙眉,疑惑贾琏有“把柄”在他手上,怎还不知道让步? 贾琏一笑:“公公,人家母子亲密无间,就算能成事,也要防着您——且上头那位也要防着他母族做大,要成事势必十分艰难;那一对母子本就是半道上聚在一处的,虽一个重情重义,一个感恩图报,但到底并非亲生,公公在他们之间,这才能说得上话。” 戴权听了,就袖着手沉吟起来,迟疑地说:“房妃在娘家没什么分量,五皇子选的皇子妃更是人微言轻,戚家一日不一日……” “兴许是蛰伏呢?”贾琏笑道。 戴权一怔,暗道戚贵妃过世后,戚家就没什么动静,兴许是当真蛰伏也未可知。 “况且如今下结论还太早,不如一心为主上办事。说来,明月四月甄家进京,不知计惠妃那,是怎样想?” “怎 样想?”戴权嗤笑一声,“提起甄家,就不得不说宫里那些叫人哭笑不得的事了。皇后娘娘先说要叫甄家三姑娘做了大皇子侧妃,偏生吴贵妃伶牙俐齿,说动太后将 甄家说给计惠妃膝下的六皇子。计惠妃原是欢欢喜喜地等着甄家人进京,谁知年三十宫里设宴,计惠妃与吴贵妃一唱一和,就又将甄家姑娘推到四皇子头上。四皇子 原配上年春日里没了,他母妃出身卑微,料想,他要推也没地推了。” “……这样三番两次地推诿,主上如何想?”贾琏眸光一闪,连叹计惠妃、吴贵妃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也是柿子捡软的捏。 戴权眼皮子一跳,暗道这位二爷问话果然是一针见血,忙说:“主上听说这事皱了皱眉头。” “怕是,主上要去查,哪一处传出甄家不好了吧。”贾琏笑着说。 戴权唬了一跳,“你怎知道?” “我前几天就在忠顺王府那得了消息。”贾琏说道。 “忠顺王府?”戴权眉头皱了皱眉,暗道忠顺王府消息太灵通了一些,皇上那边才有意,忠顺王府就刺探到且传扬开了。 正要再说,就听外头傅式来说:“老师,时辰到了。” “公公,我送兄长去铁槛寺,足有几日不能回,再会。那小李子,抽空叫他来跟我说说话。”贾琏对戴权抱了抱拳,便大步流星地向外去。 戴权紧跟着过去,直待贾琏领着贾珠棺椁,带着一队披麻戴孝呜呜咽咽的人出了宁荣大街,才坐了轿子向宫里头去。迈进宫门后,望见小李子嬉笑着过来,就拿着手上猢狲皮子做的袖筒向他脸上砸去,骂道:“小猴崽子,叫你去荣国府传个话,都能得罪人。” 宫巷里风大得很,小李子忙接过袖筒,讪笑着问:“公公,我哪一句话说错了?” 戴权冷笑一声,长吁短叹一番,对他说:“有空去跟琏二爷好生赔个不是。” “哎。”小李子赶紧答应了。 “主上等着公公呢。”小李子忽然来了一句。 “猴崽子,这会子才说,想翻天啦?”戴权骂道,随后快步地向大明宫去,到了宫门外气喘吁吁了半天,才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这半天,哪儿去了?薛家本月银子收了没有?”水沐坐在御案后埋头问。 戴权忙说道:“回主上,因过年不好要账,暂且没收。年前贾琏的堂兄贾珠没了,奴才去瞧一瞧。” “是贾政的长子?” “正是。”戴权说着,又迈着小碎步上前,弓着身子说,“主上,奴才从贾琏那听说一件事。” “什么事?” “原来宫里吴贵妃、计惠妃将甄家三姑娘推给四皇子,乃是从忠顺王府那,知道甄家不好了。” 水沐握着朱笔的手一顿,笔锋在奏章上留下一个重重的点,“忠顺王府,竟然那么快就得到消息?” 戴权弓着身子不言语。 水 沐闭了闭眼,思量着忠顺王爷到底是从哪一处刺探得来的消息,将身边人逐一想了一通,暗道皇后是第一个将甄家推出去的人,可见,皇后娘家委实是耳目众多,让 人防不胜防;但皇后是断然不会说给忠顺王府听;忠顺王府得知消息,便立时支会计惠妃、吴贵妃,可见这三家关系之亲密无间。 “戴权。” “奴才在。”戴权忙躬身说道。 水沐略一沉吟,就说道:“令人拟旨,甄家三姑娘温厚贤良,赐予六皇子为皇子妃。” “是。”戴权忙在身后对小李子挥了挥手,催他速去请人草拟圣旨。 “另,”水沐眼睛眨了一下,“将计惠妃先前欲说给五皇子为妃的娘家侄女,赐予大皇子为侧妃。” 红楼之公子无良_209 ☆、第166章 传宗接代 “是。”戴权弓着身子,竭力藏住嘴角笑意,皇后跟计家绑在一处,待看甄家覆灭后,这两家如何相处。 水沐并未看见戴权嘴上的笑意,目光盯着奏章上朱红的一点发呆,良久才说道:“吩咐人,看牢了忠顺王府与江南甄家,这两家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时来报。” “是。”戴权见水沐不再吩咐,这才慢慢退出去传旨。 这两道圣旨传开,皇后、吴贵妃、计惠妃三人具是浑身冷汗涔涔,不得已接旨谢恩,再相见时难免面面相觑。 于是四月里,甄家太太领着三姑娘到了京城,见此事尘埃落定,向各处亲戚家请安问好后,就在五月初赶回江南。 甄家才走,宫里便传信说甄家将大笔钱财送到了忠顺王府。 水沐得知这消息,又想起戴权年前说忠顺王爷从周、吴两家弄来大笔钱财,便疑惑地想忠顺王爷急着圈占大笔钱财做什么?又问忠顺王爷新近举动,就听人说:“忠顺王爷自从上年开始,就隔三差五地去清虚观。” “是那终了真人所在的道观?”水沐问。 “回主上,正是。” “他去那道观见了谁?” “回主上,清虚观来往的官家子弟众多,并查不出他见了哪个——不管亲近与否,进了一所道观,总要寒暄两句。” “就没有特别的人?” “有一个人很是奇怪,这就是宫里傅才人的哥哥通判傅式,从正月里开始,傅式要么打发人在清虚观外转悠,要么就亲自过去。” “傅式?”水沐微微蹙眉,冷笑道:“听名字就知是个无名小卒,他定是寻机要谄媚忠顺王爷。寻个缘由,将他远远的发配了,免得朕回头忘了处置他。” “是。” 手下人得令后,立时去查办。不过三两日就查出傅式贪赃枉法的数桩罪名。 傅式不知从何处得知有人查他,当即吓得手脚冰凉,于是赶在人捉拿他之前,便打听到贾琏正在周家看周家的省亲别院,就慌慌张张地赶过去了,到了周家门上,报上姓名,好半天赵天梁出来领着他向周家园子里去。 傅 式心里慌张,于是一路闷头走路并不看景色,待听赵天梁说:“老爷们都在前头呢。”这才抬起头来,谁知这一看,就如进了仙境一样,遥遥的山上一丛溪水高高地 摔下,摔出层层叠叠绵延不绝的水雾,水雾笼罩下一朵朵红莲随风摇曳,一望之下,就让人以为那山上有了神仙,那水里藏了真龙。 “你瞧周老爷家的景致怎么样?”贾琏手按在水池边白玉栏杆上问傅式。 傅式回过神来,忙道:“这景致浑然天成,实在是巧妙。” 周老爷捋着胡子,笑道:“太过了,太过了。”暗暗咬牙,心道他那故去的数名子弟的仇,终有一日要报了。 “你来寻我有什么事?”贾琏先前给吴家园子起过名字,今日绞尽脑汁,又琢磨了几个对子给周家,已经是敷衍不下去了,见傅式来,就引着他说话。 傅式险些哭了起来,忙说道:“老师,学生有话要跟老师说呢。” 贾琏于是对周老爷拱手说:“贾琏先告辞了。” “请。” 贾 琏缓缓地走下台阶,忽地听见莲塘里一声扑棱,原来是一只藏在莲叶下的仙鹤突然展翅高飞。他听围着周老爷的那群门客称赞这莲塘如仙境,就想这莲塘妖异得很, 也不知周家从哪里寻来的红莲,红得扎眼。走到傅式身边,领着他向前走了几步,见周家小厮被人支开,就问他:“什么事这么着急?”问着话,眼睛就看向两边的 花草,思量着哪些可取之处可照搬到他那小园子里。 傅式忙暗暗抱拳,哭丧着脸说:“老师,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人查起学生来。” “什么人?若是寻常人,我自信还没人敢动你。”贾琏信誓旦旦地说。 傅式忙道:“不知是什么人,听见风吹草动就来见老师了。请老师去各处替学生打听打听。” 贾琏冷笑道:“你不信我吗?我说了,寻常人动不得你,就没人敢动你。”忽地脚步一顿,又问他:“你妹妹在宫里怎样了?” “学生听老师的话,并不敢派人打听……”傅式被贾琏看得心虚,只得又说,“自从主上见了真佛薛姑娘,便许久不曾去我妹妹那。” 贾琏眯了眯眼睛,冷笑着说道:“你再想想,你都背着我做了什么?” 傅式头皮发麻,吞吞吐吐了半日,才说:“学生关心妹妹,只打发人找个太监打听两回。” 贾琏蹙眉说:“你说的,都算不得什么。你再想想,还有什么事?” 傅式绞尽脑汁,只记得在衙门里的那些琐碎事,忽然想起自己三天两头去清虚观的事,不敢告诉贾琏,忙说道:“再没有旁的事了。” “这就怪了。薛家姑娘是珍重芳名的人,没正式封妃前,是断然不会越过底线的。她又唯恐主上禁不住她那欲擒故众,必要引着主上去傅才人那‘望梅止渴’。如今主上不肯去你妹妹那……莫非,你妹妹惹下什么事来?”贾琏话音忽地一重。 身边就是姹紫嫣红芍药花圃,傅式却无心多看一眼,两只眼睛发直地看着贾琏,哆哆嗦嗦地想他犯下的事,可轻可重,若是傅秋芳在宫里犯事,那就必定是十分重的罪名了。 “求老师,给学生指条明路。”近乎处于绝境,傅式心下一横,琢磨着倘若贾琏不能救他,不如拿着从陈也俊那听来的话投奔忠顺王府。 “来忠顺王府吧。” 傅式眸子豁然睁大,因心虚,试探地问:“老师的意思是……” “你随着我上忠顺王府去。”贾琏说。 傅式登时感激涕零地说:“多谢老师。” “什么话都不用说了,随着我来吧。”贾琏在傅式肩头拍了一拍,安慰他两句,就领着傅式向门外去。 兜兜转转出了周家那恍若仙境的园子,二人迎着仲春的暖风上了忠顺王府。 随着个小厮去了前头厅上,贾琏看傅式怔忡间盯着厅上摆着的香炉看,便推了他一把。 傅式醒过神来,赶紧低头站好。 不多时,不见忠顺王爷出来,反倒是蒋玉菡穿着道袍很是翩然地出来了。 蒋玉菡瞥了一眼傅式,冷笑着说:“你来请罪?” 傅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若不是知道蒋玉菡不过是个优伶,险些给他跪下了。 贾琏忙说道:“不知这孽畜又犯下什么事来?” 蒋 玉菡见贾琏一本正经地称呼傅式孽畜,强忍住笑意,冷眼瞥向傅式,冷笑着说:“琏二爷不知道,这孽畜不知听谁指派,成天在清虚观外打探我们王爷行踪。”忠顺 王爷正为寻一个稳妥的地方召开“英雄”大会发愁,才看上了清虚观,就有傅式前来搅局,又仿佛是傅式引来了其他好奇的人马,这叫忠顺王爷怎能不恨。 贾琏闻言登时怒目看向傅式,冷笑道:“你竟然做下这事?谁指派你的,难不成是为给你妹妹争宠,就背着我做下这糊涂事来?” 傅式忙跪下磕头说:“学生哪里有那胆量……”一时说不清楚自己那好奇捡漏子的毛病,又唯恐说多了让贾琏疑心他,就张口结舌不知该怎样说话,只得连连求饶说:“如今上头要查我呢,求这位小哥替我跟王爷说句好话。” “还要好话呢,王爷说了要治死你呢。”蒋玉菡忍着笑丢下一句狠话,给贾琏递了个眼色,“自古学生犯事,老师同罪。琏二爷快去跟王爷赔不是吧。”说完,就拱手请贾琏向后头跟忠顺王爷说话去。 傅式独自留在厅上,垂着头不敢乱看,在心里暗暗盼望着贾琏能说动忠顺王爷。 过了足足一炷香功夫,才见贾琏阴沉着脸出来。 傅式六神无主地问贾琏:“老师,王爷怎么说?” “你将自己的后路都断了,还问我?”贾琏冷笑一声,就向外去。 傅式忙跟上去,随着贾琏出了门,又求了几声。 贾琏至此才说:“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王爷才答应留下你性命。我劝你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回家去,旁人治你的罪名,你只管不认。待我替你疏通疏通,先出京避避风头,过两年再回来。” “过两年可还能回来?” “你知道贾雨村吗?他先获罪,等皇上大赦的时候,上头有人,不一样重新做了官?如今保住命要紧。” 傅式在心里打起算盘来,暗道八成是忠顺王府在暗中捣鬼,倘若他出卖了贾琏,看忠顺王府那架势也不会饶过他,再翻身就难了;不如听贾琏的,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就再三恳求贾琏为他周旋。 贾琏满口答应了,先打发了傅式回家等着,随后又去许玉珩那打探。待得知傅式的官司落在许玉珩手上,顿时放了心,又将此事告诉傅式。 红楼之公子无良_210 傅式听说是贾琏的结拜兄弟主审,也觉许玉珩定会容情,待六月里得知只是发配去荒凉之地做官将功赎罪,便觉是贾琏说情才能有这结果,于是发配前,又来荣国府向贾琏谢了恩,这才随着人离开京城。 傅式一走,贾琏又从蒋玉菡那得知,忠顺王府发话要叫傅式再回不了京城,便越发放了心。 恰荣国府那小园子里牡丹、芍药、蕙兰等含苞怒放,又有各色禽鸟展翅飞舞,更有桃李杏梨等果子累累地挂在枝头。 贾琏便闲闲地领着一只黄狗、八只哈巴狗在园子里闲逛,偶尔向花丛中抛出一截木棍,叫狗儿去争抢。正在看那黄狗躺在一簇玫瑰花中鬼哭狼嚎地打滚,听见身边裙摆悉索声,见是迎春领着个惜春笑盈盈地过来,就笑道:“你们两个的嫂子们呢?怎不见她们过来逛园子?” 惜春笑嘻嘻地说:“嫂子要给蔷哥儿找媳妇,蔷哥儿偏看上了个小戏子,这会子我嫂子在请琏二嫂子去劝蔷哥儿回心转意呢。” 贾琏笑道:“你嫂子这样为难,你还笑嘻嘻的?” 迎春笑道:“她又没什么烦恼,先前说话时,还说那小戏子怎样水灵怎样俊秀呢。” 惜春说道:“左右不过是娶一个罢了,不明白嫂子跟蔷哥儿争个什么。” “等你大了,看你还这样说话不。”贾琏弯腰去揉黄狗脖子摸它身上是否扎了玫瑰刺,再抬头就见尤氏红肿着眼眶穿着一身杏色衫子勉强笑着随着许青珩过来了。 贾琏劝说尤氏道:“那小戏子若是懂事听话能叫蔷哥儿安心办正事不就得了?” 尤氏勉强地说道:“若是实在争不过他,也只能这样。只是得先跟蔷哥儿约定下,生下的孩子得叫我教养着,不然,若随了那小戏子的性子……” “瞧嫂子这心操的。”惜春说道。 尤氏哭笑不得地拿着手指在她头上一点,嗔说道:“你这万事不管的性子将来可怎么着?难不成也要招了女婿来家吗?”见话里唐突了迎春,就去看迎春。 迎春悻悻地抿着嘴不言语,忽然望见一桃红一水绿衣衫的两个人顺着曲折的清溪挽着手过来,有意岔开话地说:“你们瞧,宝玉领着的那个是谁?”再看,却又不是宝玉。 贾琏、许青珩、尤氏、惜春纷纷望过去,待近了,便见史湘云穿了宝玉的水绿长衫、丁香裤子、黑色靴子,头上用攒珠簪子挽了个发髻,十分洒脱地牵着一个容貌俏丽,举止活泼的女孩过来。 许青珩笑道:“看样子,跟宝钗有两分相似。” “比宝钗要秀丽两分。”迎春叹道。 尤氏、惜春也是啧啧称叹。 众人中,独有贾琏心道莫非他这二年太过和气,人人都进得了他这园子? 隔着一带蕙兰,尤氏就笑道:“云丫头,嫁了人了,你婆婆许你这样打扮?” 史湘云笑道:“这是宝玉的旧衣裳,她巴不得叫我这样穿,一边跟旁人说我爱这样,一边省下四季的衣裳钱。”话出了口就后悔了,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尤氏见自己问错话了,对桃红衣裳的女孩点头一笑。 “宝玉在北静王府里头没拿银子回家?”贾琏蹙眉。 史湘云笑道:“他陪着老爷们吃酒作诗,从衣裳到衫子香袋,哪一样都要顶好的,拿回来的银子又都花在他身上了。也亏得我就喜欢这样装扮,巴不得我们太太不管呢。”忽然想起尚未介绍身边女子,就对众人说,“这是宝钗姐姐二叔家的妹妹宝琴。” 贾琏见她们女儿家说话,便领着黄狗向梨香院去,才走出几步,就听女子们寒暄过后,尤氏问起薛姨妈妯娌二人过来的缘由,史湘云忽然说“薛姨妈是受人之托,来给迎春姐姐说媒呢”。 因这一步,贾琏顿住脚步,见迎春害羞地啐了一口随后向水亭子里去,就微微蹙起眉来,又牵着狗慢慢过去,由着宝琴接过狗绳向挂满了小葫芦的阴凉处去,就问史湘云:“是哪家来说的?” 史湘云笑道:“我只听了两句,仿佛是一个姓咸的很有名望的老太监的义子请薛姨妈做媒。” “这可不行,迎春不外嫁,得留在家里给荣国府传宗接代。”贾琏蹙眉,暗道荣国府沦落到那地步了?一个太监的干儿子也敢来求娶。 ☆、第167章 外甥像舅 传宗接代这话一出,许青珩瞥了贾琏一眼,心想他的内伤确定好不了了? 尤氏暗道果然贾琏是不将贾琮放在眼中的。 史湘云又说:“那干儿子愿意做上门女婿呢。” “也不撒泡尿照一照,他愿意,我就肯答应?”贾琏冷笑一声。 史湘云尴尬地无所适从,好半天说:“因薛家买卖受过咸公公恩惠,才替咸公公来说媒。” 许青珩推了一推贾琏,笑说道:“你去一旁遛狗玩吧,待我去前头瞧瞧去。” 贾琏听着,便叫唤了一声,将浑身沾满花粉的狗儿引向梨香院去。 许青珩瞅了一眼迎春去的亭子,对尤氏、湘云、惜春说:“请三位陪着她坐一坐,千万别提什么太监的干儿子,免得迎春多心。” “知道了。”史湘云心虚地答应着。 许青珩说完话,就握着帕子慢悠悠地向前去,过了一座拱桥,上了轿子,令人抬着她向前去。 在轿子里就想,贾琏既然放出那话,就必定是心知肚明内伤难以痊愈了,如此,她也该死心了,不然催着贾琏吃药用针,逼迫得紧了,他反而会恨上她。又想迎春十分听话,将来她生下的养在身边,比从别人家抱养的孩子要听话。 想着,人就到了贾母后院,踩着大石矶上去,进了院子,依稀听见一丛晚香玉后头有丫头窃窃私语,咳嗽一声后,就见从荣国府出去的红玉并迎春婢女侍书从花丛站了出来。 侍书见许青珩过来,赶紧在她耳边悄声说:“奶奶,是忠顺王妃牵桥引线,薛家太太不得已才厚着脸皮过来。” “忠顺王妃?”许青珩心道忠顺王爷先前不是捎信来说不管这些事了吗?怎地又替那咸公公出头。 红 玉也走上前来,说道:“这事的底细,我最清楚明白了。我们奶奶奉旨去了茜香国,我那一日坐着轿子替奶奶去铺子酒楼对账,就听彩明来说,‘姐姐,酒楼上有人 说你们荣国府呢。’我听这话,就悄悄上了楼梯去雅间外听,就听里头一个人说‘哎,实在晦气,替王妃办件事追了三四天偏生办砸在那柳湘莲手上’,另一个就说 ‘那柳湘莲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荣国府不要的玩意’,那一个又说‘荣国府琏二爷不能生孩子了,不知将来他们家那偌大的家产要落到谁手上。如今的荣国府就 已经十分了不得,将来更不知怎样呢’。另一个又说‘管荣国府怎样,如今我干爹吓得睡觉都不安生,就怕一闭眼,叫许世宁领着人砍了脑袋。你说,那许世宁闹了 快一年,怎还不消停?’那一个就说‘看你生得也有两分姿色肚子里也有点文采,不如我请王妃做主,叫你去荣国府做女婿去,左右王妃有把柄落在我手上,她也要 卖给我两分薄面。一来是亲戚,许世宁也不好对你干爹下狠手,二来,贾琏生不了孩子,又有王妃给你撑腰,将来那偌大的家产,都是你的了’。唯恐被人瞧见,我 听见这样说,就赶紧下了楼。后头没过几天,果然我们家太太就被忠顺王妃请去了。” 许青珩轻轻蹙眉,口中说道:“亏得是你听见,才 能记住这些话。”暗道有忠顺王府夹在里头就不好处置了,思量着,就叫五儿来,在她耳边细细叮嘱话。她自己个又向贾母院上房去,进 了贾母那套间里,就见贾母笑盈盈地坐在榻上,叫个杏脸桃腮的小戏子跪在她身后给她揉着肩膀,榻下的椅子上,坐着两位薛家太太并王夫人。 王 夫人见许青珩来,就笑道:“都听湘云说了吗?你姨妈见过咸家那位后生,据说咸公公养着他是为了养老,从小也跟咱们家哥儿一样有奴婢奶娘伺候着,到了年纪一 样请了先生来家教导。且又交游广阔,京城里的子弟,多半都跟他称兄道弟呢。况且上头又没婆婆,更没嫡亲的兄弟,进了门,就是咱们贾家的人,再没有其他累赘 了。”眉眼里全是等着幸灾乐祸的欣喜。 薛姨妈有些木讷地抿着嘴笑。 薛家二太太含笑打量许青珩,接着王夫人的话说:“迎春要招女婿,可再找不到这样体面的后生了。” 许青珩还没说话,贾母忽然咳嗽一声,说道:“惠儿哭了。” 果然贾母那碧纱橱内,有个婴儿呱呱大哭。 “快哄一哄。”贾母催促着。 就见一体态丰盈的奶娘赶紧向那碧纱橱中奔去,须臾抱出个裹在薄薄的襁褓中的婴孩来。 贾母见那婴孩还哭,就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连个姐儿都哄不住。”从奶娘手中接过这贾珠的遗孤,摇了摇,果然哭声没了,就又问许青珩:“你才去了后头园子,园子里的莲叶生得好不好?” 许青珩笑道:“一方池子被莲叶盖得严严实实,鱼儿要吐泡泡都要费上好大功夫将莲叶顶开才行。” “惠儿,走,咱们瞧瞧去。”贾母又叫奶娘好生抱住孩子,她扶着小戏子芳官、蕊官,又带了琥珀、玻璃、鹦鹉、豆官、艾官、文官、茄官、葵官、玉官等,浩浩荡荡地就向后头园子去,只留下一阵年轻女孩的脂粉香气弥久不散。 王夫人并薛家两位太太尴尬地站在园子口,待要随着去,贾母又已经说了只要年轻的女孩子陪,待要不去,便是三位太太劝说一个年轻奶奶给姑娘定下姻缘。 偏生这位奶奶,还未必做得了姑奶奶的主。 “这老不死的,越发会躲懒了。”王夫人在心里咬牙切齿,又想迎春虽出落得十分水灵,但远不是黛玉、宝钗、宝琴那一等的绝色,又比不得探春会来事,有个读过书的相貌周正的子弟愿意做上门女婿,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琏儿媳妇……”薛姨妈才一开口,忽然听见离这垂花门不过一二百步的巷子里,传出一声瓷器破碎声。 细听,才分辨出贾琏、贾赦的声音。 只听贾赦说道:“琮哥儿伶俐着呢,没听说过还有兄弟在,就叫姊妹传宗接代的。况且,迎春的娘也不过是个偏房,跟你又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既然是传宗接代,就要寻一个相貌好、聪明伶俐的传宗接代。” “琮儿容貌、脑筋哪里不好?” “老爷年纪大了,种子瘪了,苗儿能出得好?” 红楼之公子无良_211 “你也是老子生的。” “生我那会子老爷的种子还年轻着呢,再说,外甥像舅,女儿随爹,儿子随娘。迎春生的儿子,随了迎春,继而又随了你。这样又像我又随了老爷的孩子,继承荣国府有什么不妥当的?” …… 许青珩勉强忍住笑意,暗道贾琏在诡辩上很有一手,于是去看薛家两位太太并王夫人,就见薛姨妈大吃一惊,薛二太太十分好奇,王夫人则是一脸凝重。 “叫姨妈跟两位二太太看笑话了。”许青珩笑道。 薛姨妈笑道:“是我们来的不巧。”因又想不如将迎春的亲事说给贾赦听去。谁知又见王夫人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时狐疑,就对许青珩笑说:“你去随着迎春、宝琴、湘云她们玩吧,我们去跟珠儿媳妇说说话。” 许青珩笑着答应了,先目送王夫人三人顺着巷子向前头警幻斋去,随后就站在这后头园子垂花门下,见有四五个婆子捧了坐蓐、茶点过来,就问:“老太太做什么呢?” 一个婆子笑说:“老太太喜欢莲叶香气,又见薛家宝琴姑娘生得好,要留宝琴姑娘住两日呢,这会子老太太嫌弃前头暑气大,要带着姑娘们在后头园子击鼓传花。” “去吧。”许青珩早在碧莲、孟氏来贾家时就瞧出贾母那不肯管事的态度,又经了贾珠的丧事,更明白贾母一把年纪已经是真正将大富之家那些勾心斗角放下了。待那婆子走后,拿着帕子扇了扇风,就见贾琏换了一身牙白绣修竹衫子轻轻地摇着一柄洒金大扇很是风流倜傥地过来了。 许青珩上前走了两步,贾琏扇子一收,“外头天热,不用过来接。”赶上两步踏上台阶到了垂花门下,就问:“薛家两位太太并二太太呢?” “说是去警幻斋寻珠大嫂子说话去了。” 贾琏嗤了一声,见许青珩热得两颊绯红,就拿着扇子给她扇风,“走,回后楼歇着去。” 许青珩答应着,走了两步,忽然说道:“我的狗呢?” “在园子里发疯呢。”贾琏顺着后廊向东边去,拐进一处角门,再向前百来步,便进了自家角门上了后楼。 上了二楼后,贾琏洗手后,便很是怡然自得地盘腿坐在窗前琴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琴弦。 许青珩替他燃了香,然后搬了脚踏来在他身边坐下,见他只是胡乱地抹琴,并没弹什么曲调,就笑道:“你刚才那话,是有意吵给二太太听的么?” 贾琏闭着眼睛轻轻地点头。 许 青珩笑道:“亏得你能将外甥像舅说得那样顺溜,看二太太方才拉了薛姨妈走,想必二太太知道你的态度,才不许一个忠顺王妃撑腰的人配给迎春呢。这么着,咱们 不用愁怎么回绝姓咸的,自有二太太想法子回绝去。”说完,见贾琏不言语,便舍弃脚踏,紧挨着贾琏挤在他身下那一方小小蒲团上。 “热。”贾琏说。 “……原本天凉快时,还能多陪着我躺一会子,自从天热了。”许青珩依偎着贾琏抱怨起来,见抱怨了两句,他也不言语,就又说,“迎春的事,到底怎么办?你既然放话要叫外甥继承家业,她就成了香饽饽了,日后这样腥臭的人来提亲都是常有的事了,你到底有什么计较?” 贾琏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地点着,笑道:“已经有人将聘礼送来了。” “什么聘礼?” 贾琏向西墙上一瞥。 许青珩望过去,却见是一把鸳鸯剑,暗道这剑不是柳湘莲跟贾琏割发断义那一天塞到贾琏手上的么?“已经问过了?” “问过了。” 许青珩松了口气,心道那柳湘莲很是侠义,又长得英气逼人,料想虽是个鳏夫,迎春也是乐意的,只是还有一处为难,“柳湘莲乐意生了孩子姓贾?” “为什么姓贾?” 许青珩愕然地说道:“不姓贾,怎么……”见贾琏要在她耳边说话,便附耳去听。 “柳湘莲的孩子依旧姓柳,待我将钱财人脉都给他留下,将抄家灭族的事,都给那些上赶着认我做爹的人留下。” “你怎那么坏。”许青珩耳朵有些发痒,仰身倒在贾琏怀中,便用手指去勾他眉眼。 贾琏揽住她的腰,手指在琴弦上抹了一下,琢磨着左右无事,不如偷得浮生一日闲,于是伸手捂住许青珩的嘴,忽然用力将她扛在肩上便向床上去。 楼下五儿、六儿听见动静,便搬了凳子在后楼下棚子里坐着看着,看见湘云、迎春两个过来,忙赶上去迎着。 “二嫂子在吗?老太太刚听说惜春会画画,就叫二嫂子拿些画画的东西个她,叫她将芳官藕官她们画下来,做十二美人图摆在房里。” 五儿笑道:“等会子就去取。”说着,就请湘云、迎春向前头去。 迎春年纪大了,湘云又是已经嫁了人的,见五儿、六儿这样,心里大概明白了,于是二人装作不明白地就出来了。 湘云又去迎春院子里看了一盏茶的书,待听说王夫人要带着薛家两位太太回东边去了,就忙出了荣禧堂向警幻斋去。 在警幻斋中,湘云见李纨两眼红肿,暗道王夫人定是又有意在李纨跟前提起了贾珠。 因东边并没有给她准备专门的车轿,于是回东边时,便坐了王夫人的车。 王夫人迷糊着眼睛,待出了东角门,就问湘云:“迎春知道她哥哥嫂子要把她嫁给个太监干儿子了?” 湘云低着头说道:“嫂子吩咐过不许说给她听。” 王夫人淡淡地哼了一声,又不喜湘云这假小子装扮,又不肯说破免得要破费银子给她裁剪新衣裳,想到李纨每月从贾母处得十两银子的月钱,不禁想那丧门星竟然那样好运,于是对湘云说:“老太太看你穿成这样,可说了什么?” “老太太只说远远瞧着跟宝玉一样。” “……老太太每月给你珠大嫂子十两银子,你可知道?”王夫人说。 史湘云心知王夫人这话里的意思,是叫她软磨硬泡,也从贾母那每月得十两银子,因不肯开这个口,就装糊涂地说:“竟有这事?这也是老太太体恤珠大嫂子孤儿寡母度日艰难。” 王夫人见史湘云装傻充愣,就冷笑道:“待过两年,你也做母亲了,就看你还能不能再装傻。宝玉要面子,在北静王府当差,不说拿了银子回来,每月反倒要赔上不少扇子、坠子。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老爷又不肯拉下脸去梨香院里教书,眼看着寅吃卯粮,你还不肯出点力气?” 史湘云嗫嚅道:“宗里竟然没咱们的……” “宗 里能靠得住?”王夫人唯恐史湘云扯出先前她将宗里的地出卖的事,立时打断了史湘云,又冷声说:“宝玉那委屈不得,环儿……那我懒得跟他计较,如今赵姨娘、 周姨娘那各留一个丫头伺候着,我那也只留金钏、玉钏、彩凤、彩鸾四个丫头,府里另外留下秦显一家、金钏一家,并其他两家共四家下人。” “做什么留下秦显一家?”史湘云问着,暗道如此说来,她的奶娘们也要打发走了? 王 夫人余光扫向荣国府,暗暗发誓道:就算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也要叫宝玉亦或者宝玉的儿孙将她送进荣禧堂。因笑道:“你琏二哥虽警觉,早早地断了两府下人的来 往,但我也不遑多让。那会子就早早地打发了秦显家的向外头收债去,如今琏儿他淡忘了这事,才叫秦显家的回来。那秦显是司棋的叔叔,将来用处可大了。”因又 瞅着史湘云,等着她说话。 史湘云暗暗揪住袖子,思量多时,就笑道:“太太既然只留下四个丫头,那我便要减上一等,只留下翠缕、周奶娘两个。” 王夫人先觉只留下一个丫头不好看,随后又想左右史湘云并不出门做客,倘若来人,叫金钏、玉钏去她那撑一撑场面也就够了。 说话间,就进了东边那黑油大门内。 今次是薛二太太头回子来这边,薛二太太进了三重仪门,一下轿子便愣住,暗道这百花盛开的季节,怎地这边就如寒冬一样,连几盆子活泛的花也不肯摆,又看这边屋舍拥挤不堪,便疑惑地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尚未说话,就忽然听见嗷嘈一声,随后就见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老泪纵横地哆哆嗦嗦出来,拉住她的手就请她评理。 “薛家姨太太,你来评评理。本是他们家姑爷踹死了我孙子,就赌咒发誓说要养我终老,谁知他们家姑爷跑了,上上下下就也怠慢了,我嘴里渴了,喊了半天,也没人给倒杯水。”贾代儒老妻说着话,眼泪又啪嗒啪嗒地落下。 王夫人脸色一白,忙笑道:“是下头的丫头不听话不懂事,等我去罚她们。”因见翠缕在,就令翠缕赶紧搀扶着贾代儒老妻回房去;又对湘云说:“领着二太太去你房里说说话,请二太太指点指点你手上的针线。” “哎。”湘云答应着,就请薛二太太向抱厦里头去。 薛二太太看出王夫人的尴尬之处,就识趣地随着湘云去了。 薛姨妈不禁红了眼眶,望向这空荡荡连根树苗也不见的院子,说道:“好歹在院子里种几朵花,看着人也精神一些。” “人手不足,好端端的花都叫丫头们养死了。老爷说瞧着枯花不吉利,不如干脆不种了。”王夫人瞄了一眼金钏,见金钏点头,心知房里已经收拾妥了,就请薛姨妈向房里头去。 薛姨妈踏进屋子,就掉了眼泪,指着门上窗子、墙上摆设说:“这些还都是珠儿出殡那一日的摆设。” 王夫人哽咽说:“这还是见你来,勉强摆出来撑场面的。谁知又叫你认出来了。” 听王夫人哭穷,薛姨妈登时警觉起来,暗道王熙凤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可借银子给王夫人,她千万要牢记此事,免得又被王夫人哄了去。 “这边坐下吧。”王夫人拉着薛姨妈在铺陈着陈旧坐具的交椅上坐下,轻叹一声说:“既然都叫你看见了,我也不怕你笑话了。你瞧瞧西边是什么排场,我这边又是什么排场?” 薛姨妈暗暗提醒自己说:若非王夫人先前将宗里的产业发卖,又怎会如此?于是轻笑着说:“有宝玉呢,听说宝玉很是出息。想来宝玉没少得北静王府赏赐吧?” 王夫人轻笑着点了点头,忽地又问:“宝钗怎样了?还不见册封吗?” 红楼之公子无良_212 薛姨妈脸色陡然一变,勉强笑道:“册封什么?宝钗进宫不过是陪着太后解闷罢了,千万不能胡说。” ☆、第168章 婆媳之争 王夫人见薛姨妈口是心非,登时明白这其中有机可趁,就忙说道:“可是其中有变?” 薛姨妈欲言又止,薛蟠下落不明、王熙凤远去茜香国,宫里忽然有了变故,叫她一时也不知该跟谁商议。 “到底什么事?快说呀,别叫宝钗一个人在宫里难受。”王夫人急切地问。 薛 姨妈犹豫再三,虽在王夫人手上吃过亏,但终究因这会子没有旁人商议对策,就对王夫人说:“不知怎么着,太后忽然对进宫请安的王妃说‘宝丫头那样贤惠,不知 哪家福气大的,能讨了她回去’。”心里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偏生凤丫头不在家,要跟戴公公、李公公打听,人家也不耐烦理会。问得多了,小李子公公只说 约莫是宝钗哪一句不对,将房妃得罪了。” 按说薛宝钗在宫里有两年了,也跟皇帝下过棋赏过花,谈论过经书子集。本该是众人眼中的明日妃嫔,偏那“明日”还没等到,太后先冷不防地说出这意味不明的话来——据如今看来,宝钗若不入后宫,又能嫁给哪个? 王夫人亲自递了茶水到薛姨妈手上。 薛姨妈见装茶的茶碗不过是个素白的细瓷茶碗,就轻叹了一声。 “你别着急,待我替你向南安太妃那打听打听。”王夫人打了包票,拉着薛姨妈的手,感慨说:“凤丫头野了,指望不上了。据我看来,将来咱们姊妹都要指望宝钗呢。” 薛姨妈警觉地抽回手,低下头饮茶。 王夫人再接再厉地悄声说:“你可知道房妃寒气入宫的事?” 薛姨妈点了点头,又笑道:“探春本没有婆婆,如今得了个便宜婆婆。皇子妃又是个房家孤女,料想也不敢对探春眉高眼低,况且五皇子府就在荣国府隔壁,探春越发自在了。” 王 夫人笑道:“谁还指望享她的福不成?你当真是憨厚老实了一辈子,你想,五皇子虽性情张扬了一些,但也是知道轻重的,无故得罪太上皇做什么?况且,人人都知 道五皇子与房妃存有母子之情,见五皇子在门外受苦,房妃能装作不闻不问?据我看来,是有人知晓太后偏袒房妃叫她有了身孕,便有意试探房妃,看她肯不肯舍弃 亲生骨肉。” 薛姨妈吓得目瞪口呆,伸出五根手指,颤抖着说:“五皇子?” 王夫人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暗道横看层岭侧成峰,左右没人来分辨那房妃为何就那样凑巧的寒气入宫,拉过薛姨妈的手握住,“你可瞧明白了,探春找的,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上会子太后替房妃出面说清有孕的事,这会子,必定是太后为房妃出头呢。” “这可怎么办?好端端的,宝钗怎就得罪人了呢?”薛姨妈急得六神无主。 王夫人拿着帕子替她擦着眼泪,劝说道:“那房妃既然不能有子嗣,日后只能听五皇子摆布,五皇子那,探春又是很有主意的人,我虽不好,但她总要听她老子的话。” 薛姨妈忙道:“这样,就只能请姐夫跟探春好生说一说了,好歹叫太后别再说这样吓人的话。” “定然要说的,宝钗若是出宫嫁人,还拿什么脸面见人?” 薛姨妈忙点了头,忽然心中又警铃大作,疑惑地王夫人,踌躇道:“莫不是府上有什么事,银钱又一时不凑手……” 王夫人猛然站起身来,冷笑道:“难道在你眼中,我竟然是那样的人?为外甥女着想就为了要银子?”说着就要送客。 薛姨妈忙说道:“我不是那么个意思。”跟着站起来又拉王夫人坐下。 王夫人再三冷笑后,才坐了下来,哽咽地说道:“先前就算我有过错,也是老黄历了,哪里能一直将人看扁?况且如今我们虽穷,但宝玉在北静王府也是风生水起,探春那更是前途无量。” “是、是。”薛姨妈赔了不是,亲自敬茶请王夫人原谅,“你也知道我拙口笨腮,不知道说漂亮话——若是你真有什么难处,几百两银子,我还是能从平儿那讨来的。” 王夫人眼皮子乱跳,心道薛姨妈正经的太太竟然没出息到被儿子的妾拿捏到,连连叹息后,就对薛姨妈说:“你若果然还将我当姊妹,也不用你花银子,你去给忠顺王妃请安的时候,就想着法子将她提的那门亲事回绝了。” 薛姨妈忙说道:“并没听老太太……” “老 太太不管事了,大老爷疯疯癫癫地将个妾当成宝,也没人将他放在眼里。琏儿那一瞧,就是不肯答应的样。你见了王妃,只管说……”王夫人待要叫薛姨妈在贾琏背 后反咬他一口,又想薛家在江浙一带的买卖多亏了贾琏才能越做越大,若叫薛姨妈反咬贾琏,薛姨妈再蠢笨也不肯答应的,于是又改口说,“就说琏儿瞧不上琮儿, 决心寻个小户人家好拿捏的子弟做妹夫,他见是王妃说情,又是咸公公义子,唯恐日后不好相处,就不肯要。” 薛姨妈见这话左右不得罪人,就点头答应着,又疑惑地问道:“若是后头还有人说亲呢?” 王夫人笑说道:“后头有人说亲,若当真是个好拿捏的,这亲事就可做了。”换个没什么根基的来,看那人如何争得过贾赦,她只管着坐收渔翁之利。 薛姨妈笑道:“难为琏哥儿这样为迎春着想。”忽地想起王夫人对湘云的态度,就说道:“你也太刻薄儿媳妇了,叫湘云穿成那样去老太太那。” 王夫人一切尽在掌握中地笑道:“不逼着她,她不知道上进。” 薛姨妈也不知道王夫人想叫儿媳妇怎样上进,听见外头说笑声,见薛二太太随着湘云过来了,就站起身来告辞。 王夫人唯恐留人吃酒又破费,也不挽留,亲自送了薛家两位太太出去,待薛家太太走了,又去看湘云,问她:“可明白了?有道是钱能通神,咱们家破败了,你瞧那商户人家都敢对咱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了。” 史湘云低着头不言语。 王夫人又说:“左右宝琴还在老太太那呢,你坐了我的车,就说舍不得宝琴过去说说话,先试探着问老太太给你大嫂子月钱的事,再去问问迎春知不知道她哥哥嫂子打算将她配给个太监养的。” 史湘云不敢说不去,于是说道:“等我换了衣裳再去。”见王夫人不言语地转头回房了,便忙回抱厦里换衣裳,在衣柜里翻来翻去,还是找出出嫁那会子贾母给做的新衣裳穿上。穿好了衣裳,正对着镜子梳妆,便见宝玉略带两分醉意地进来了。 “妹妹梳妆呢?快换上这胭脂给我瞧瞧。”宝玉猴着脸凑了上来,打开手上玳瑁胭脂匣子,就催促湘云用。 “你从哪来?”湘云问,从镜子里一瞥,见宝玉身上坠子又没了,就冷笑道:“又是这副遭了贼的样子回来?你既然跟他们投契,就当礼尚往来,怎地你的东西送出去了,没有东西回来呢?” 宝玉虽很有文才,到底比不得那群年长的门客圆滑世故,是以每每被人骗去东西,有些理亏,见湘云生气,就讨好地笑道:“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给了他们就是。” “好一个给了他们就是,有道是好女不穿嫁时衣,宁国府被抄家了,尤嫂子尚且有能耐一季就给惜春做下十几二十件衣裳,芳官她们不过是戏子,一年四季的衣裳也不见重样,我呢?去见老祖宗,未免露出穷酸相,反倒要穿了你的衣裳。”湘云说着,就急红了眼睛。 宝玉认出她身上衣裳来,登时涨红了脸,气愤地说道:“我每月拿银子给太太,太太连身衣裳也没给你做?” 湘云呆愣住,忙问:“你每月给太太多少银子?” 宝玉说道:“若没什么节庆,一月给个三十两,若遇上佳节生辰等,太妃、郡王总是一袋袋梅花锭子海棠锭子地赏赐,这还不算,绫罗绸缎也是常有的。” 史湘云呆若木鸡,呜咽道:“我竟都不知道。太太总说你拿回来的银子还没送出去的多,你不在家,我茶饭也不敢多吃一口,更不敢提什么衣裳。” 宝玉万没想到竟是这样,难道难怪他觉得史湘云这几月来越发尖酸刻薄了,竟是因为王夫人背地里刻薄她,又不敢跟王夫人当面对质,于是夫妻二人便对坐着哭成一团。 “奶奶,太太来叫问里头怎么了。”冷不丁地,门外想起金钏的声音。 湘云打了个哆嗦,宝玉也立时噤声。 “没事,宝二爷喝多了。”湘云擦了眼泪,对外喊了一声,站在窗外,见金钏走了,才对宝玉诉苦说:“太太说,老祖宗给了珠大嫂子一个月十两月钱,就当也给我一份;又要我没事去说得罪琏二哥琏二嫂子迎春姐姐的话。” 宝玉忙说道:“快别开那个口了,我瞒着太太每月留下十两银子,你拿了十两跟太太交差吧。” “……你不好当着我的面跟太太说破这事吗?也免得背着你,她拿话压得我一句也反驳不了。”湘云轻声说道,见宝玉不为所动,就上前推了推他,“好歹跟太太把话说明白了,将我知道你把银子给她的事说清楚了。” “你又多事做什么?不是说留下十两银子给你交差吗?”宝玉不禁有些着恼,横眉冷目地看湘云,怒过之后,又见她模样儿十分可怜,叹息一声,轻轻地在她袖子上扯了一扯,才要用言语安抚住她,就听外头有人来了。 来人是金钏,金钏隔着窗子在外头说:“奶奶,车准备好了。” “我 这就来。”湘云慢慢地重新施粉,从镜子里望见金钏进来后,宝玉就在金钏端着的碗里喝醒酒汤,不禁暗恨宝玉软弱,出门上了车,一路思量着如何跟贾母说话。谁 知进了荣庆堂,一路不见小丫头们,正纳闷,就听一阵银铃般笑声从贾母那大花厅里传出,于是顺着抄手游廊向那花厅去,冷不丁地听见一声“宝二奶奶”,就想贾 母在跟丫头们说她么? 湘云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静静地等着听里头如何说她呢。 果然,就听里头被贾母惯的有些猖狂的芳官说:“老太太,我瞧着这匹石榴色料子正配宝二奶奶,不如送给她吧。” “正是,瞧着她竟穿着宝二爷的衣裳,虽强颜欢笑,但叫人看着也心疼——若不是二奶奶给惜春姑娘找画画的物件,还翻不出这些东西呢。”这是琥珀的声音。 湘云暗暗向内探头,果然见一屋子十六七个女孩子围着个长桌,长桌上霞影纱、蝉翼纱、卷云纱堆的满满当当,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那些小戏子们嬉笑着将布料展开裹在身上给贾母看颜色。 贾母说道:“日后这些话,不用再说了。” “这是为什么?”这句话是宝琴问的。 贾母笑道:“那边的二太太是有意刻薄儿媳妇给我看的。我疼她做什么?再怎么疼她,她都是东边的儿媳妇,过两年,心自然就向着她婆婆了。等着瞧吧,早晚二太太还要逼着她来求我将她挪到后头园子住着呢。” “老太太既然给我们这么多东西,为什么不给宝二奶奶几匹料子?我们不过是外头来的,宝二奶奶可是跟着老太太长大的。” “我疼你们,将来不会伤心;疼她,会伤心。” 红楼之公子无良_213 “那惠姐儿呢?” “她长大了,我老婆子也早入土了,也不会伤心。” …… “老太太,瞧我这霞影纱一披,像不像中堂画上的观音菩萨?”忽然茄官将一匹银灰泛着珠光的纱布披在头上。 “哎呦,不知道深浅的,你也敢说像是菩萨?” 屋子里文官、豆官、藕官追着茄官要将那霞影纱取下来,偏偏她们身上也裹着纱布,于是被纱布绊倒,就搂成一团滚在地上。 “哎呦,看你们胡闹的。”贾母开怀地大笑。 宝琴忙说道:“那料子轻薄,扯一扯就坏了,快别胡闹了。”果然这话说完,就听茄官哎呦一声,说道:“看把我的料子都扯出丝来了,要做裙子也不成了。” 湘云在外头瞧瞧见那些她求之不得的布料就那样轻易地被一群出身卑微的小戏子踩在地上,不禁生出怨愤来,暗道贾母竟然宁肯拿了东西给小戏子糟蹋,也不肯送给她。没脸再进去,于是趁着丫头们都在贾母房里分布料,就赶紧领着翠缕向外头去。 出了荣庆堂,翠缕不由地叹道:“老太太竟然这样薄情。” 湘云两只手紧紧的攥着帕子,忽地说道:“我如今竟然要叫芳官那几个小戏子怜悯了。” 翠缕悄悄看她神色,劝解说:“这也怪不得老太太,老太太是怕夹在儿孙里头再伤心,索性就不管了。” 湘云冷笑一声,心说在她心里,原本是贾母最亲近,如今贾母将她这样推开,她日后不跟王夫人亲近,又跟谁亲近? 穿过穿堂,在角门处就看见司棋迎了出来。 司棋笑道:“宝二奶奶来的正好,我们姑娘正说要送你一匹料子呢。” “是霞影纱,还是蝉翼纱?”湘云微微歪着头问。 司棋惊讶了一下,随后笑道:“亏得我们姑娘还惦记宝二奶奶,原来宝二奶奶在老太太那已经得了。” 翠缕怔住。 湘云也有些措手不及,稍稍尴尬后,也不言语,就向内去,进了东廊三间小正房里,先不去看布料,只瞧着这屋内新换了一水并未上漆的梨花木家具,满室都是梨花木上那淡淡的檀香味。 “你这眼睛是怎么了?”迎春看湘云眼睛。 湘云却看迎春鬓发间璀璨的簪子。 迎春见她看,就摘了下来,笑道:“这是尤嫂子送的,是蔷哥儿从南边带回来的。据说是绞胎琉璃,但这颜色太过通透纯净,样式又太过精巧,两个嫂子都说不像是绞胎琉璃。” 湘云瞥见那晶莹剔透的二色琉璃绞成牡丹样,接到手上来,仔细看了一看,见果然十分精巧。 “送了你吧。”迎春笑说。 这本是寻常的话,偏偏湘云听着就觉刺耳,暗道果然是人人都爱巴结有权有势的,迎春这些东西多的没处丢,还有人三天两头的送。恰瞥见一堆卷轴中露出一截剑鞘,才要拿着剑鞘打趣迎春一句,就见侍书机警地一拨卷轴,将那剑鞘藏住了。 湘云心里觉得蹊跷,就对迎春招了招手,在她耳边说:“薛姨妈做媒,要将你许配给个太监儿子呢。” “胡说。”迎春轻笑一声,“你别信那些风言风语。” 湘云原当迎春会十分悲愤,不想她竟是一笑而已,就喃喃道:“你不信?” 迎春想起少时所见的柳湘莲,咬着嘴唇轻笑道:“反正不是太监养的。” 湘 云见自己那样为难,挣扎再三后才跟迎春说的话,她竟然那样不为所动,不觉生出一股不平,仿佛是不平迎春辜负了她一番苦心尚不自知,又仿佛是不平不知不觉间 她与迎春身份已经是天差地别,忽地又想,她的嫁妆虽有老太太置办,但迎春得了三副大家伙物件,也只给了惜春一副,竟是丝毫没想到她。可见迎春对她的姊妹之 情,也不过寥寥。 “你怎么了?”迎春伸手摇了摇湘云。 湘云抿唇笑摇了摇头,“我们太太还等着呢,我回家去了。” “去吧,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说。” 湘云不置可否地答应了,就随着翠缕出来,到了角门上,见手上还握着那什么绞胎琉璃簪子,就将簪子塞到翠缕手上,一径地出了角门上了车。待回了东边,就老老实实地向王夫人那去。 在王夫人房门前,翠缕正抬手要打起帘子,帘子一拱,宝玉先从里头出来了。 宝玉惊讶地望了一眼湘云,便低着头去了。 湘云心道宝玉做什么心虚?进了房里,望见王夫人满面寒霜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她,就战战兢兢地说:“老太太已经答应了,话也跟迎春说了。” 王夫人听了,怒气更盛,冷笑道:“爷们在外头,你不知为他排忧解难,还编排出话来叫他难受。”又说:“你说老太太答应了,是想每月从宝玉那拿十两银子打发我么?” 湘云呆若木鸡,暗道王夫人怎么知道的? 王夫人说道:“你们就住在我后头,什么动静我听不着?日后别再动那些鬼心思了。” 湘云脸色惨白,见王夫人言语冷酷无情,忽地想起贾母说王夫人要逼着她求搬到贾母院住,心一坠,就慢慢地将在贾母处听来的话说给王夫人听。 王夫人沉默地坐着,好半天对湘云张开手臂,说道:“我的儿,你受委屈了。我先前那样,就是想叫老太太多疼疼你,你瞧瞧老太太上月给文官做生日,一出手就是二十两。” 湘云虽惧怕王夫人,但见她和缓了神色,便也不禁落泪跪在她跟前,一边哽咽着喊太太,一边想难不成她才走,宝玉就被王夫人的哄着把话都交代了? “我的儿,有道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以后多长点心眼吧。”王夫人摩挲着湘云的后背,“原本依着老太爷嘱咐,应当是咱们住在荣禧堂伺候老太太的。” 湘云点了点头。 “谁知大房父子为了权势,竟然连骨肉亲情也不顾了。”王夫人拿着手抬起湘云的脸来,“我的儿,现在明白了谁才是你的亲人了吧?” 湘云忙又点头。 王夫人给她擦了眼泪,说道:“以后好好听太太的话吧,兰哥儿是指望不上了,他跟他父亲是一个性子,心善,被人说两句就动心了;你快些跟宝玉生个哥儿下来,左右西边那,琏儿不能生,琮儿上不得台面,迎春,哼,她一个姑娘家,传宗接代?笑话!” 湘云忙又点了头。 “起来吧。”王夫人将史湘云搀扶起来,叫她在自己对面坐着,“你方才跟迎春说话,她怎么说?”眼神一亮,就等着看迎春悲愤下与兄嫂反目,如此,秦显一家就派上用场了。 “她只笑了一笑。” “没说旁的?”王夫人睁大眼睛,“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家,听说要嫁个太监养的,竟然只是一笑?这实在古怪。” “说起古怪来,更古怪的是二姐姐竟然练起剑来了。我要看剑,侍书反而将剑藏起来了。” 王夫人眉头一蹙,“什么剑?” 史湘云指手画脚地比了比那剑鞘上的花纹。 王夫人暗道迎春练剑?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忽然听金钏说宝玉在外头,就叫金钏喊了宝玉进来。 宝玉本是唯恐湘云受责难才过来,这会子被王夫人喊进来,就蹑手蹑脚地去看湘云脸色。 王夫人不理会宝玉那鬼鬼祟祟的神色,只问他可曾见过一柄剑没有。 宝玉听说是一把龙吞夔护、珠宝晶荧的宝剑,就忙说道:“这不是柳湘莲的鸳鸯剑吗?柳湘莲那一日说这剑是琏二哥赎买回来的,就连剑也不要了。” 王夫人忽然舒心地大笑起来。 “太太?”宝玉、湘云具疑惑不解。 王夫人摆了摆手,对他们说:“你们回去吧。” “是。”宝玉答应着,要牵了湘云的手出去,偏湘云还气他出尔反尔,于是躲闪开,就先出去了。 王夫人不将湘云的举动放在眼中,心想不管柳湘莲的剑是如何到了迎春手上,左右一个女孩子留着个男人的剑在身边,就能叫人想出一段缠绵故事来,且,谁叫那剑叫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又叫个鸳鸯剑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214 ☆、第169章 杀妻之仇 盛夏的凉风吹不进王夫人心里,巧合下听说迎春收着柳湘莲的佩剑,王夫人就琢磨出一个叫迎春不能给荣国府“传宗接代”的法子。 当夜夏虫鸣叫声中,王夫人见贾政去了周姨娘那,就喊来了秦显家的,对秦显家的吩咐说:“明儿个,就在府上说隔壁大姑娘跟先前在荣国府借住的柳湘莲有了私情。” 秦显家的生着高高的孤拐、大大的眼睛,先前邢夫人在荣国府的时候,她也曾跟着王善保家的兴头过,这几年有些沉寂,也曾怕王夫人不重用她,谁知王夫人将其他家的下人都打发走了,偏留下她一家,忙说道:“太太,凭空放出话来,哪个肯信?” “你说从你侄女那听来的,不就得了?” 秦显家的讪讪地笑。 “难道你还妄想你侄女将你们一家要到荣禧堂不成?” 秦显家的忙说道:“太太,虽司棋爹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但我们却实实在在是二老爷、二太太这边的人,不敢生出什么坏心思来。” “把话放出去,再叫你男人去一趟咸公公家,找上咸公公的义子,将这事说给他听。” “哎。”秦显家的常年在外头,待王夫人吩咐下来了,却不立时走。 王夫人心知她等着要赏钱,于是虽心疼,也叫金钏拿了一吊钱给她。 秦显家的接了钱,到了外头就撇着嘴,去了下人房中,望见金钏的娘,就抖着那串钱冷笑着说:“我在外头几年,只听说二太太这一年比不得一年了,谁知竟然成了这样。大热的天,打发人出去办事,就只给这么点赏钱。” 金钏娘见了,就说:“有这些就不错了,我们上个月的月钱还没给呢,上上个月的月钱,也只给一半。若不是金钏、玉钏在太太房里,我们也早走了。”因又问秦显家的去办什么差事。 秦显家的为显摆能耐,便与金钏娘说了。 金钏娘随口说了一句:“为这串钱办事,还不如去找了司棋呢,迎春姑娘一出手,管保就是五两十两呢。”说完了,就去洗贾代儒老妻才换下来的衣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显家的早要顺着司棋的东风去迎春那办事,奈何先前贾琏管得严格,司棋也不敢接应她。如今听金钏娘这样说,立时就回了家去,见秦显已经躺在床上了,就将他推醒,悄声将话说给他听。 秦 显听了,竖起枕头倚靠着,想起他与他兄弟同父同母,却因娶的老婆不同,一个跟了二房,一个跟了大房,他好不容易被王夫人召唤回来,就见着那他兄弟家里庭院 整齐、米粮满仓,与他这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况且王夫人那话又害了司棋,只除了王夫人一个称心满意,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你怎么说?”秦显家的赶着问。 秦显打了个哈欠,说道:“明儿个我借口往兄弟家借头驴,去问问大哥怎么说。”说着,翻身就睡了。 次日,秦显懒懒散散地起床后,便挠着脖子向前头马厩去,望见马厩里只剩下一匹枣红小马晃着尾巴咀嚼草料,就对喂马的小厮说:“只剩下一匹马了?” “都叫宝二爷的小厮茗烟、扫红他们骑走了。” “给马上鞍,我急等着替太太办事。“ 喂马的小厮懒怠动弹,就说:“这可不行,万一环三爷要出门呢?只剩下这一匹就够环三爷发牢骚的了。” 秦显有意嘟嚷着:“大热的天,还不叫人骑马出门?”嚷嚷着,就出了黑油大门,向东去,顺着宁荣二府间的巷子向北边去,到了荣国府下人群房那,就嚷嚷着要借驴子进了司棋家。 恰昨儿个司棋从迎春手上得了两匹中等的缎子,因颜色老,恰合她母亲穿用,一早就过来送缎子,这会子正坐在床上嗑瓜子,见她叔叔回城了,先请秦显坐下,随后笑道:“难怪我娘刚才说要送一匹缎子给婶子呢,原来你们回来了。” 秦显笑了笑,看司棋一身宫廷造办的散花绫子裙袄,头上簪着亮晶晶的金玉簪子,暗道司棋这打扮,可比隔壁宝二奶奶元大姑奶奶打扮得还体面,于是也不用多想了,就将王夫人吩咐的那些话说给司棋听。 司棋听了,登时柳眉倒竖,冷笑着说:“再没见过这样歹毒的人,他们家姑娘害了我们姑娘一回还不够,这是要赶尽杀绝!叫我们姑娘连招女婿都不成?” 秦显忙说:“就是瞧这事太伤天害理,才来说呢。你说,这会子怎么办?” 司棋性子刚烈,听秦显这样说,就说道:“还能怎么办?告诉姑娘,叫姑娘闹上二太太跟前去。” “胡说什么呢。”司棋的娘在房外听着了,进来对秦显说,“方才二爷领着人向神机营去了,你骑着驴子追一追,问问二爷再说。” 秦显暗道这么着,才能在贾琏那显得他的好,忙答应了,又对司棋说:“这么着,你也别跟姑娘说,免得姑娘伤心。” 司棋虽不情愿放过王夫人,但又想无声无息地处置这事就是了,何必专门跟迎春说,又狐疑王夫人怎地知道迎春与柳湘莲的事,于是就问:“二太太有什么神通能知道那把剑的事?她昨儿个见了什么人?” 秦显说道:“定是宝二奶奶说的,昨儿个二太太就跟宝二奶奶说过话。”因听外头司棋的爹备好了马,就出了门,骑了马向城外追赶贾琏。 谁知错过了路,竟没遇上贾琏,反倒遇上了穿得花里胡哨的贾环。 秦显心叫一声不好,忙下了马给贾环请安。 贾环笑说:“你是去寻咸大爷的吗?我知道他在哪。” 秦显讪笑道:“环三爷怎么知道小的办什么差?” 贾环笑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老婆说给金钏的娘听,金钏的娘洗衣裳的时候,就跟我姨娘那的小吉祥儿说了。走吧,我领着你去见咸大爷。” 秦显只得答应着,骑着马随着贾环走,心里连连叫苦,暗道自己在司棋一家跟前也不好做人了。 “迎春姐姐到底不如我探春姐姐机灵,她找个什么人不好,偏偏找个得罪了琏二哥的,看琏二哥知道这事,怎么处置她。”贾环骑在马上依旧不安分地拿着扇子在面前扇风。 “是、是。”秦显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见贾环在一户挂着卞字灯笼的人家前下马,就忙也随着下马。 “哟,五皇子的小舅子来了。”卞府人见了贾环,就忙迎了上来。 贾环仰着头问:“咸大爷在吗?” “在,正跟我们家五爷吃酒呢。”下人们说着,就领着贾环、秦显向内去。 这卞府庭院深深,但从东到西,只有一处人声鼎沸,掷骰子、笑骂声不断。 秦显细细去看,见那庭院中的树才不过手腕粗细,四处屋檐院墙下也不见燕巢、苔藓,就知这卞家是才得了富贵的人家,并非什么老世家。 待到了那人声鼎沸处,就见一群子弟或脸上贴着纸条或在唇腮上涂抹着胭脂更甚至在头上顶着茶碗,个个翘着腿坐在桌子边嘴里吆喝着大大小小。 “咸大爷,我们太太打发人来跟你说一样事。”贾环笑嘻嘻地去搭咸公公的义子咸远昌的肩膀。 咸远昌冷下脸瞅着贾环那只手。 那一日跟咸远昌在薛家酒楼上提起迎春亲事的男子,也就是忠顺王府义子卞梁推了推咸远昌,对贾环笑道:“别打扰其他人雅兴,咱们去一边说话。”又拉着咸远昌离开赌局,向一处僻静的阴凉处说话。 “有什么话要说?”咸远昌抱着手臂,心觉自己将来也是贾家大房的人,跟贾家二房不相干,于是很不将贾环放在眼中。 秦显额头上汗如雨下,见贾环挤眼睛催促,只得说道:“我们家大姑娘实际上已经跟个叫柳湘莲的有了私情,如今柳湘莲的鸳鸯剑,就在我们大姑娘手上呢。” 咸远昌对迎春志在必得,听秦显这话,登时目龇俱裂,对着贾环说:“你们贾家女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咸大爷别往我姐姐身上扯呀。”贾环不知廉耻地嬉笑说。 “柳湘莲?”卞梁记恨地眯住眼睛,虽不敢跟旁人说,但他总觉得那一日柳湘莲忽然出来救出蒋玉菡太过蹊跷,思来想去,只觉那柳湘莲是黄雀在后,等着报仇雪恨呢。 咸远昌狠狠地啐了一口,冷笑着说:“不管贾大姑娘跟谁有了私情,就算她生了野孩子,也是我咸远昌的人!” 卞梁也说:“那柳湘莲跟贾琏已经割发断义了……”忽地想,柳湘莲不是将剑给了贾琏了么?于是就问秦显,“你太太的话,可有凭证?” “有人瞧见柳湘莲的剑,在迎春姑娘手上。”秦显说。 卞 梁本要安抚咸远昌说是误会,毕竟肯叫妹子招赘妹夫的兄长,也未必不会因那宝剑稀罕便送给妹子装饰屋子。但他本恨上了柳湘莲,巴不得咸远昌去寻柳湘莲麻烦, 于是对咸远昌说:“那这事就差不离了,据我说,你不如去狠狠地教训了柳湘莲,再去跟贾琏说话。贾琏见她妹子不识好歹,竟然跟与他断绝来往的野男人相 好……” “万一不肯叫她妹妹招赘女婿了呢?”咸远昌最在意的,莫过于这事,听卞梁说,就有些不赞成。 贾环忙说:“琏二哥等着迎春给荣国府传宗接代呢,断然不会将她外嫁。” 咸远昌听贾环这样说,登时没了后顾之忧,只觉卞梁这话有道理得很,早早定下来,也叫咸公公安心,就答应了。 贾环眼珠子乱转,也不好插话,顾不得秦显,就自己向赌局那去。 贾环才走,一个叫孙绍祖的便走了过来,远远地就对咸远昌、卞梁说:“你们两个忽然走了,连累了我的运道,两三把就输了不下四五百。” 卞梁因听忠顺王爷嘱咐接近现在兵部候缺题升的孙绍祖,这半年来常与他在一处赌博吃酒,见他过来,就指着咸远昌说:“有人给你远昌哥哥戴绿帽子呢。” “哪个这样胆大包天?不嫌死得早吗?”孙绍祖因卞梁跟忠顺王府亲厚,便立时义愤填膺起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215 卞梁说道:“是那个叫柳湘莲的,如今我们要去找那柳湘莲问个清楚明白,你若够义气,就跟着我们去,要是怕了,只管回去赌博吃酒。” 孙绍祖冷笑着说:“若是别人就罢了,一个无官无爵的柳湘莲我也怕,那还算是个人吗?”于是吆喝着,就卷了袖子,立时要跟着卞梁、咸远昌去寻柳湘莲。 “你去打听打听柳湘莲在什么地方,速速回来说。”卞梁有意叫贾家二房搅合进来,就推搡着了一把秦显。 秦显唯唯诺诺地进退两难,只能答应了,出了门,火辣辣的日头晒在身上,在心里咒骂了贾环千百遍,又想看司棋的样子,贾琏、迎春那是断然不肯要咸家这门亲事的,若果然叫他们成了,他以后不说没脸见司棋,怕贾琏也不会放过他。 正犹豫着,忽地就听有人喊秦二叔。 秦显扭着头四处看,被日头晒得眼花,一时没瞧见哪里有人,又要再走,就又听有女子喊秦二叔,这会子望向一间铺子,就见个脸生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站在门槛后喊他。 眼花了么?这样打扮体面伶俐的姑娘怎站在门槛后呢。 “快进来喝茶,”那小姑娘又喊,见秦显不动,就说,“我老子是林之孝。” 秦显听是先前跟他要好的林之孝,这才赶忙过来,下了马将马交给堂倌后,边打量红玉边说:“不想姑娘竟长这么大了,难为姑娘还记得我。” 红玉笑道:“我认得你那匹马是司棋家的,瞧着你面孔跟司棋老子也相像。”又引着秦显向内去,叫他先喝了两大碗酸梅汤解渴,才说,“我们姨娘在楼上算账呢,秦二叔隔着门给姨娘请安吧。” 秦显听说是个姨娘,就猜着是平儿,知道是个极有权势的人物,忙慌随着红玉上了二楼,隔着几扇雕镂门说:“给姨奶奶请安,姨奶奶万福。” “这大热的天,是替贾家二太太办事?” 秦显听那声音温和细腻,忙说道:“叫姨奶奶猜着了。”因想着红玉是从贾琏那出来的,就对小红说:“红玉,你替我求一求姨奶奶,叫她打发个人替我跟琏二爷捎句话。” “……红玉,领着他进来。”平儿在里头说。 “哎。”红玉答应着,提醒秦显将汗水擦一擦,就推开雕镂门叫秦显进去。 秦显进去了,就闻到一股脂粉甜香,也不敢抬头看,就又将跟红玉说的话跟平儿说了。 平儿坐在桌边看彩明算账,就对秦显说:“你要打发人去寻琏二爷,可是因为二太太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要寻琏二爷的麻烦?” “奶奶又猜中了。”秦显错愕下略抬了头,见是个满身锦绣、满头珠翠的美貌女子坐在桌后,忙低下头来,暗道薛家如今竟然是被女子支撑着。 “什么事,说吧,我们大爷大奶奶虽不在京城,但我们家跟琏二爷的关系,比跟二太太还要亲近。你但说无妨,倘若误了,得罪了琏二爷,你死不死没关系,连累了我们太太夹在贾家两房间难做就是大事了。” “姨奶奶说的是。”秦显听她谈吐不俗,于是就将那大半天的事说了一通。 平儿眉心一跳,忽地想起传说柳湘莲的妻子甄英莲就是被忠顺王府义子逼死,暗道那卞梁只怕也是逼死甄英莲中的一个,于是对秦显说:“你只管去林家打听柳湘莲下落,我再另外找了人支会柳湘莲一声。此事,再不可跟旁人提起。” “哎。”秦显忙答应下来了,见红玉对他摆手,就赶紧退出去办事。 红玉等秦显走了,就忙问平儿:“姨娘有什么计较?” 平儿笑道:“据我说,琏二爷不是糊涂人,不会无缘无故将个男人的剑送给迎春,怕是私底下已经将迎春许给柳湘莲了。你打发个人去跟柳湘莲将这事说了,不管柳湘莲是将计就计报了杀妻之仇,还是忍辱负重的避让开,总之咱们的人情已经卖给荣国府了。” 红玉笑道:“姨娘说的对。”于是赶紧打发人去林家送信。 且 说柳湘莲接了红玉送来的信,不禁怒发冲冠,暗道卞梁实在无耻,竟要逼死他两个妻子,果然如平儿所说,当即便决心将计就计,恰听贾芸说过有个放重利债叫倪二 的泼皮很是仗义,思量着他既然是放重利债的,必定在身边有一群胆大包天的打手伙伴,于是就拿了两百两银子,令人暗中去找倪二,只说要报杀妻之仇。到傍晚 时,听那倪二捎信来应下这事,于是便只身一人骑着马出门,在香烛铺子里买了些香烛,就向城外去。 在城门处,果然瞧见人鬼鬼祟祟看 他,就目不斜视地一直向外去,直接冲着城外乱葬岗去,到了那一丛丛坟边,天色已经大黑了,他在一个坟丘边点燃蜡烛、烧了纸钱,见远处有鬼火一样的火把舞 动,心知这是倪二叫他快些抽身,于是也不骑马,悄悄地就向远处去,躲在不知谁的坟丘后看。 果然,只听一阵马蹄声传来,随后就有十八个人骑马过来,从衣裳看,是三个小爷,十五个随从。 柳湘莲心道果然是一群鼠辈,见只有他一个,还带那么些随从。 柳湘莲这边看着,那边厢,卞梁下了马,抬脚将蜡烛踢灭,见柳湘莲只有一匹马留在坟前,不禁纳闷起来,“柳湘莲哪里去了?” “马还在,走不远,叫人去搜。”孙绍祖比咸远昌还热心地说。 卞梁重新上了马,正要挥手令人去搜,忽地就听一声破风之声传来,他手尚且举着,便歪着身子倒了下去。 “不好。”咸远昌大叫一声,只听嗖嗖声不断。 “快趴下。”孙绍祖忙伸手将咸远昌按在马上,见随从纷纷应声倒地,便忙将咸远昌拉到自己的马上,亏得他弓马娴熟、体格魁梧,将咸远昌拉到自己马上后,就匍匐着纵马向城门去赶。 柳湘莲见只有孙绍祖、咸远昌两个活口,就要去追,不想肩上一沉,回头就见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按住他。 倪二笑说:“穷寇莫追。” 柳湘莲连忙道谢,本当倪二是个只有侠义心的莽汉,随知他还会叫人来射箭,就忙说:“多谢兄台。” “也不用谢我,你瞧瞧这箭是谁家的?”倪二说着,就拿出一支羽箭给柳湘莲看。 柳湘莲见那上头刻着忠顺王府字样,越发纳罕,忙说:“兄台怎会有忠顺王府的箭?”若是一时片刻赶工,怎会在半日内就造出这箭?先不去想这箭从何而来,就想倘若这箭叫人看见,头一个嫌疑就落到忠顺王府头上。 倪 二笑说:“前头催债逼死了个赌棍,惹上官司,亏得芸哥儿替我向琏二爷说情赔了人家银子私了了。方才出城,正遇上向神机营去的琏二爷,跟他把话一说,他就说 他调遣了人来治死那几个混账东西。”说着话,望见柳湘莲的马又回来了,就对他一拱手说:“后会有期。”见有现成的香,就要给甄英莲上香。 柳湘莲忙拦住他说:“这不是亡妻的坟,她胆子小,怕吓着她,就找了这不知谁家的坟墓拜了拜。” “到底打搅了人家,还是拜一拜吧。”倪二说着,擎着香鞠了鞠躬,将香插在坟前就去了。 柳湘莲也忙拜了一拜,唯恐那没死的孙绍祖回去搬救兵,也不立时回城,想着冯紫英在南边呢,就骑马向南边奔去。 ☆、第170章 狭路相逢 却说孙绍祖一路提心吊胆地向城门赶去。 咸远昌被颠簸得哎呦哎呦地叫着,嘴里喊着:“看我回去后怎么跟公公跟王爷说!那柳湘莲死定了!哎呦——他想继承贾家的家业,做梦!”又对孙绍祖说,“你放我下来,我先骑马回城,再叫人回来接你。” 孙绍祖紧紧地抿着嘴唇,觉得裤腿有些湿润,顺着裤子一模,见马身上还插着箭,就忽然从马屁、股上拔下一支箭来。 “哎呦,你干什么?”马吃疼蹦跶了一下,咸远昌被颠簸得更难受了,况且他不大看得起孙绍祖,横趴在马上扭头不满地看孙绍祖。 孙绍祖紧紧地抿着嘴唇,忽然笑了一声。 咸远昌没弄明白他笑什么,就见孙绍祖举着箭向他后心狠狠地刺了下去。 咸远昌最后一声没叫出来,就断了性命。 孙绍祖向左右望了一望,便又调转马头,直冲神机营去,路上盘算着这样好的亲事,与其叫咸远昌这个废物得了,不如叫他捡了去。于是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神机营外,待岗哨上有人叫他报上名来,就说:“兵部指挥孙绍祖求见贾琏贾提督。” 岗哨上见他骑着马,且马上横卧一人,便令他在原地等候,又令人去通知贾琏。 须臾,出来一人说:“提督忙于公务,三更时才睡下,有什么话,天亮了再说。” “孙绍祖有紧急事宜要见贾提督。” “提督说了,天亮了再说。” 孙 绍祖只得下了马依旧将咸远昌放在马上,他是畏威不畏德的性子,见贾琏令他等候,当即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马边等待起来,心道难怪咸远昌一心要做贾家女婿,有 这等权势,做上门女婿也使得。因是盛夏,于是红日喷薄欲出时,露水便如细雨一样洒下来,孙绍祖眉毛发梢上,全被露水打湿。 “孙指挥,请。”天色大亮时,换班的岗哨过来,将他佩剑取走后,请他向内去。 孙绍祖越发恭敬,牵着马,领着已经凉了的咸远昌进了神机营,待随着人进了一所修葺雅致的屋子前,便停住脚步,见贾琏晨起后正“闻鸡起舞”,就静等着他练完了剑再说话。 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贾琏才放下剑淡淡地向马上躺着的咸远昌看去。 “贾世兄……” “世兄?”贾琏轻笑一声,走近马在咸远昌鼻子下探了一探。 孙 绍祖忙毕恭毕敬地说:“贾提督,还请贾提督速速派人去看,昨日下官与咸公公义子咸远昌、忠顺王府义子卞梁带着人出城去寻柳湘莲说话,不料中了柳湘莲的奸 计,如今只剩下下官一人,咸兄弟、卞兄弟……”哽咽着红了眼眶,待要捶胸顿足一番,见贾琏拿着帕子擦手淡淡地看他,演不下去,只能生硬地止住哽咽,“还请 贾提督派人前去查看。” “知道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16 “贾提督……” “我说知道了,一大早带了这么个晦气的东西来,送回咸家吧。”贾琏说完便转身。 孙 绍祖看着贾琏就那么回去了,不禁心潮澎拜起来,只觉若非有底气,贾琏断然不会这么从容,于是越发地对迎春志在必得,上前一步说:“贾提督不想知道咸、卞二 人为什么要去寻柳湘莲说话吗?他们是听府上二太太说,尊府大姑娘与那柳湘莲有了私情——孙某是不信荣国府那样的门第里头的姑娘做出那样伤风害俗的事,劝说 再三,奈何人微言轻,阻拦不住他们。孙某不知咸、卞二人出事,可会连累大姑娘,不知见了咸、卞两家人如何说,还请贾提督提点。” 贾琏转过身来,见孙绍祖说那一番迂回谄媚的话竟然说得激动得双眼锃亮,不由地想这厮打的是什么主意? “……贾提督,姑娘名声要紧,孙某最看不得那些仗着女儿家不好出面说清,便肆意妄为,做下那欺辱女儿家的事。” “你可娶妻了?”贾琏问。 孙绍祖激动得眼睛里盈满泪水,忙说道:“绍祖虽过了双十年华,但至今尚未娶妻。” 贾琏点了头,就说:“将那晦气的东西带回去吧。” “是。” 虽贾琏什么都没说,但孙绍祖知道自己已经入了他的眼,于是静静地等着贾琏回房了,请人拿来一方旧席子盖住咸远昌,就出了神机营,骑着马向昨晚上出事的乱葬 岗去,一路上盛夏的暖风吹在面上,便自得地想他虽颇有家财,且袭了官,到底在这京城中少个靠山臂膀,倘若做了荣国府女婿,管是许家还是黎家,都成了他亲戚 家。 就这么遐想着美好的未来,孙绍祖就到了昨晚上出事的坟地,见坟地上已经连一丝痕迹都寻不到了,正纳罕,便见百来步外几座大坟丘后忠顺王府一位长史领着人在挖坑,忙驱马过去,瞧见坑边死了的人里头,就连卞梁也在。 那长史认出孙绍祖,向他那马上一看,见马上躺着一个,就走近了掀开席子看,见是咸远昌,就放下席子,忽地见咸远昌身上还插着一根箭,就将那箭拔下来藏在袖子里,对下人说:“将这位,也埋了。” 立时就有人将咸远昌拉下马,拖入坑中。 孙绍祖不明所以,又看见两个小太监搀扶着个老太监站在坑边,就知咸家人已经来了,于是悄声问那长史:“大人,不知为何要悄悄掩埋了他们?” 那长史冷笑着说:“有人存心栽赃,倘若报了官府,就中了奸人的计。” 孙绍祖疑惑不解,暗恨自己并未将那羽箭检查一通,又看咸公公老泪纵横地站在坑边垂泪,便上前去安抚咸公公。 待这边掩埋过了,那王府长史对孙绍祖说:“你随我去见王爷。” “是。”孙绍祖答应了,忙骑马跟随那王府长史进城,待到了忠顺王府门内,下马时见裤腿又腥又粘,才想起自己的马受了伤,于是又请人给他的马疗伤,这才随着那长史进了一处狭小的屋舍内,望见忠顺王爷一身道袍地坐在炕上,见他额头微微沁汗,就想这忠顺王府怎不用冰? “可是北静王干的?”忠顺王爷猛然睁开眼。 虽是十分拙劣的栽赃嫁祸,但倘若闹起来,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未必不会掀起大风浪。 孙绍祖吓了一跳,忙道:“下臣不知……但想来柳湘莲跟北静王十分要好,这也是未必没有的事。” “定是他了。”忠顺王爷再次冷笑,又望着孙绍祖说,“昨儿个的事,就烂在心里吧,不许向旁人提起。” “下臣明白。”孙绍祖忙答应下来,又堆笑道:“听说王妃替贾琏的妹子做媒,要将咸公公的义子许配给贾琏的妹妹……” “竟有这样的事?”忠顺王爷眼神冷了冷,立时对长史说,“再告诫王妃,莫要多管闲事为好。” 孙绍祖怔怔地愣住。 “日后再有这样的消息,立时告诉本王。退下吧。” “是。” 孙绍祖本是想请忠顺王爷做媒,不想忠顺王爷先斥责了王妃,如此就如他向王爷告了王妃的状一样。又听忠顺王爷说不要多管闲事,就当忠顺王爷不爱与人做媒,于 是不敢再说,就忙退了出去,到了外头,牵着他那匹受伤的马,就赶紧回了孙家。孙家里头,不管是妙龄婢女还是风韵尚存的媳妇,统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围过来。 孙绍祖见了这些女子也不耐烦理会,粗鲁地将女人们撵出去,就请人将官媒婆朱大娘请了来,抿着酒,坐在自家那卷棚花厅下,悠悠地想既然那贾家不许纳妾,他且先将身边这群女人都撵出去,一旦进了贾家,还会缺女人? 如此想着,听婢女说热水准备好了,琢磨着且最后再逍遥一次,于是又叫人将那些女人们都叫来,同在一间屋子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次。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披散着头发出来,到了厅上,见个中年女人穿着件绸子衣裙正拿帕子拍打裤腿,就咳嗽一声。 那中年女人就是官媒婆朱大娘。 朱大娘堆笑行了个万福,就笑道:“不知孙大爷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孙大爷不知道,家里有女儿的,十家就有八家要跟你做亲呢。” 孙绍祖请朱大娘坐下,就说道:“也不是旁人,是那荣国府大姑娘,不知朱大娘说得成,说不成?” 朱大娘心思一转,忙笑道:“大爷别是拿我寻开心呢吧,贾家那大姑娘是不外嫁的。” “……我久仰她芳名,已经认定非她不娶。况且我又没个父母双亲,无依无靠的,巴不得有个祖母、父母、兄弟呢。”孙绍祖也不多废话,就将放在茶几上的帕子揭开,露出里头金灿灿的二十两金子,“这是定金,事成后,随大娘要多少都有。” 朱大娘吞了吞口水,一边收了金子,一边奉承说:“大爷相貌倜傥,又是兵部指挥,您这样的人品,贾家就算不要入赘,也肯做这门亲。” “那就有劳大娘了。”孙绍祖却不似朱大娘这样自信,回想贾琏冷漠地看咸远昌的模样,就想咸远昌他都看不上,也断不会轻易看上他,需要拿出十分的诚意才好。于是催着朱大娘过去。 朱大娘信心十足地出了孙家门,立时坐着轿子向荣国府去,谁知到了荣国府门前,门上小厮对她说:“家里老太太、奶奶不喜欢媒婆、尼姑上门,大娘别处去吧。”只得令轿夫抬着轿子向贾家下人房去,谁知跟那些下人好说歹说,没一个肯带她进府。 软磨硬泡了两日,辗转去了许家、林家,甚至史家,也进不得荣国府,无奈之下,只得打发人将金子还给孙绍祖,因不肯认自己没能耐,就对孙绍祖说:“荣国府要自己挑女婿,不理会上门的媒婆。” 孙 绍祖见朱大娘无能,就又请了四个官媒婆,见五个媒婆没一个能成事,又唯恐这门好亲事被旁人抢去,心觉只能自己出马了。于是九月里打听到柳湘莲尚未回京,又 听说荣国府老太太带着奶奶、姑娘并亲戚家的太太、奶奶向清虚观打醮听戏,就赶紧地令人准备下猪羊、香烛、茶食,等那一日里听说贾母等进了清虚观山门了,便 先令家里的婆子媳妇送了礼物过去请安;随后又亲自领着人拿了酒菜,向钟楼里去见护送贾母过来的贾蔷、贾芸、贾藻等子弟。 贾蔷、贾芸、贾藻三人,也从那无孔不入的朱大娘处得知孙绍祖的那点心思,见他装大方,也乐得叫他出银子,嚷嚷着又叫孙绍祖买了许多酒菜,但听孙绍祖打听迎春亲事,却又满口说自己是晚辈,不好提起姑姑亲事。 孙绍祖银子花出去,却不能从这三人口中得到个准信,但他并不觉不快,反倒更觉迎春地位尊崇。 正无计可施之时,就见出来个很是体面的管家来说:“几位哥儿别只管自己自在,我方才瞧着二道山门处的小幺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快指派两个人过去。” “知道了。”贾芸答应着,就忙指派人。 孙 绍祖心思一转,暗道那柳湘莲跑了,贾府大姑娘怕正寂寞,此时得了她芳心,生米煮成熟饭,事后再求一求贾琏,这事便成了,于是借口解手,就向外去,赶在贾芸 指派的人去前,先闪进二道山门,见那清虚观一重重宫殿铺排在山上,竟不知先向哪一处去,琢磨着声音大的地方过去总不会错,兴许守在那戏楼外能见上一面也未 可知。 他却不知他一进二道山门,就有个没留头的小厮赶去戏楼那传话,隔着帘子在戏楼下说:“老太太,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窜了进来。” 谁知这楼下并没有贾母,只有下来吩咐话的许青珩,并才从茜香国风光回国的王熙凤,并平儿、五儿、六儿、红玉、琉璃、司棋、芳官等;楼上坐着的才是贾母、薛家两位太太、尤氏、李纨。 许青珩蹙眉说:“快打了他出去。” 芳官因性子活泼,甚的贾母欢心,且又爱玩笑,于是笑道:“鬼鬼祟祟进来,一准没安好心,叫他这样出去,反倒便宜了他。” 王熙凤自从茜香国回来后,便觉自己跟其他女子不同,暗道这便是她显摆手段的时候了,于是笑说道:“青珩妹子别理会,也别跟老太太说,待我去瞧瞧。”说着,就领着平儿、红玉、琉璃,并自告奋勇的芳官、藕官、蕊官、葵官、豆官出了戏楼,就慢悠悠地向那孙绍祖走去。 她有心不露出身形,于是故意岔开路,与那孙绍祖隔开一带雕镂成梅花样的矮墙。 果然,孙绍祖远远地望见一群身穿绫罗的女子隔着墙走来,忙故作斯文地上前拱手说:“一时误入了二道山门,不知如何出去,还请几位姐姐赐教。” 那矮墙刚刚过女子头顶,上面攀爬着藤蔓,藤蔓上还挂着累累果荚。 芳官嗤笑一声:“假模假式。”见王熙凤眼神凌厉地瞥她,登时不敢再言语。 孙 绍祖听见这声音,不免抬起头来,只见那梅花洞中露出几张俏丽面孔来,个个粉雕玉琢、姿容不凡,他本好色,此时见众多俏丽女子,竟痴住了,强自克制住,才低 头斯文地说道:“可是打搅了大姑娘?”暗道如此,总能试探出哪个是迎春,又想,不拘哪个是,都是天仙一样的人。 王熙凤听见“大姑娘”三个字,嘴上噙着冷笑,就看向琉璃。 琉璃接了她的眼色,但不善言辞,只知道笑,正不知道如何接话,就见唱旦角的蕊官在她身后掐着嗓子细声细语地嗔道:“既然知道打搅了我的雅兴,你说该怎样罚你?” 孙绍祖听见这黄莺一样婉转动听的声音,忙悄悄去看,见是个金玉不足喻其贵,冰雪不足喻其洁,星日不足喻其精,花月不足喻其色的真绝色。便窃喜起来,心道除了前面那年纪略大一些的,唯独这削肩膀的女子相貌最出众,不想她竟然是荣国府迎春姑娘。 “迎春,胡闹什么,快随着我回去。”平儿见孙绍祖已经被琉璃的美貌勾去了魂魄,就有意这样说。 琉璃只管笑,由着蕊官在她背后说话。 蕊官略一思量,就说:“罢了,我是谁?不过是个姨娘生的,他肯为我受什么罚?嫂子,咱们走吧。” 孙绍祖只觉这声音宛若清溪流入他心中,弄得他心痒难耐,又抬头偷看,见那绝色佳人嗔怒地瞪他,就又魂不守舍起来,心道难怪贾琏舍不得叫她外嫁,这等绝色,哪一个配得上?忙说道:“迎春姑娘要怎样罚绍祖?” 蕊官眼珠子乱转,过一会子又掐着嗓子说:“看你器宇不凡,定是人中龙凤,直出山门也没人敢拦着。我罚你,脱了外头衣裳,遮住脸面,不许通报姓名向那二道山门上闯——” 一个闯字,托了长长的音,勾得孙绍祖酥在地上,忙答应道:“是我唐突了姑娘,就依着姑娘的话办。”又对那略年长的两位女子说,“惊扰了奶奶,还望奶奶莫怪。绍祖,去了。”说着话,便恋恋不舍地向那山门上去。 王熙凤心知他这一去,必定另有算盘,于是掐着时辰拉着平儿、红玉等弯下身子,只留下琉璃一个站着,又催促蕊官再说。 蕊官眼珠子转着想着戏词,忽然就站在琉璃背后说:“你回来。” 那孙绍祖听见一声清脆召唤,赶紧地就回来,痴痴地盯着琉璃看。 琉璃心下厌恶,就拿了帕子遮住脸。 红楼之公子无良_217 “不许乱看。”蕊官又说。 孙绍祖忙心甘情愿地低下头,笑说:“姑娘又回来了?” 蕊官见他以为琉璃是去而复返,望着王熙凤的口型,就说道:“你可知道我一个妹妹机缘巧合遇上了五皇子?” 孙绍祖忙低头说:“知道。” 蕊官轻声地一叹,说道:“我看你也是个王公子弟……” 孙绍祖虽觉自家仪表堂堂,却不想自家竟也有王公子弟的气度。 “料想你也不会入赘到我家,但……”蕊官唯恐说得太过,坏了迎春名声,见王熙凤指了指她自己,就又说,“左右我跟紫薇舍人家大奶奶要好,你请她做媒吧。” 琉璃脸上涨红,暗暗在心里骂了蕊官一声小蹄子,便转过身去。 孙 绍祖心花怒放,难道难怪找了五个媒婆也不中用,竟然找错了人。又想这姑娘如此多情,怕她跟柳湘莲的事也是真的,想到柳湘莲便嫉恨起来,又说了一次“绍祖去 了”,便一径地向外去,猜着“迎春”会打发人盯着,于是在半路上脱了外头衣裳裹住头脸就向二门上闯,果然二门上见个人鬼鬼祟祟地过来,便吆喝起来,拿了门 栓、火钳等便向他头上、身上招呼。 王熙凤领着一群人在影壁后看,琉璃一边笑,一边嗔道:“大奶奶使坏,看以后怎样收场。” 王熙凤冷笑着说:“放你娘的屁,还没我收不了的场子。”又对红玉说,“回头找芸哥儿打听下这王八是哪个,若他是个穷光蛋就罢了,若是有些家底,看姑奶奶不叫他穷得喝西北风去。” ☆、第171章 妄自菲薄 红玉帮着王熙凤做买卖时,就与贾芸见上了几回,眉眼来去几次,对彼此都有了情意。如今既然得了王熙凤吩咐,巴不得跟贾芸多见上一次,于是等上头的戏快看完了,便令小丫头靛儿寻了贾芸来后殿上相见。 因甄英莲就是在这后殿没了的,红玉便与贾芸并肩跪在蒲团上给她上了香。 随后红玉就问贾芸:“闯二门的,那个叫绍祖的是什么人?” 贾 芸笑说道:“他姓孙,是个很不入流的人,他祖上系军官出身,是当年宁荣二府门生,算来是咱们贾家世交。早年他一人在京上,恰见着咱们荣国府中各种糟心事层 出不穷,唯恐被咱们连累,就远远地躲开。现袭了指挥之职,在兵部候补题升,家里也颇有些银钱,怕是见咱们府上好了,就又以世交之名寻了媒人来说亲。” 红玉冷笑道:“竟然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也亏得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贾芸想起孙绍祖捂着脸被打得鼻青脸肿,不禁大笑起来,待笑过之后,又纳闷地说:“说来奇怪,那孙绍祖据说本是前头那只癞蛤蟆咸远昌的朋友,谁知咸远昌忽然离京出走,那孙绍祖就立时顾不得朋友交情,要亲自来求娶了。”说着,不禁蹙起眉头来。 红玉也说道:“那咸家的亲事委实奇怪,先巴巴地叫我们家太太来做媒,我们太太听贾家二太太的话,正烦恼见了忠顺王妃如何回绝这亲事,偏生还没进忠顺王府,王妃先传话来说不必做媒了,只说那咸远昌不孝,连咸公公也不管,看上一个青楼女子,就带着那女子私奔了。” “这断不可能,环儿那混账那一日还说等着瞧咸远昌给柳湘莲好看呢。”贾芸原本不将咸远昌的事放在心上,此时就想一个为了钱财上赶着做上门女婿的男人,怎会跟个青楼女子私奔? 红玉心里一咯噔,心想那咸远昌、卞梁怕是已经被柳湘莲报复了,只是奇怪咸、卞两家为什么隐瞒下这事,况且依着秦显那日的话,除了卞梁、咸远昌两个,仿佛还有一个也随着他们一起出城了。想了想,就笑说道:“管他呢,反正我们奶奶要剥了他两层皮呢。” 贾芸心眼灵活,听红玉这样说,就在红玉耳边嘀咕道:“遇上那巡海夜叉,只剥两层皮那就是祖宗保佑了。”见红玉耳垂小巧玲珑,便忍不住拿了手在她耳垂上米粒大小的珍珠坠子上一勾。 暖气吹在脸上,红玉脸上一红,又唯恐被人撞见,于是双目含情地望了贾芸一眼,将个精心绣出来的鸳鸯荷包向他怀中一丢,就去跟王熙凤复命。 王熙凤听红玉、平儿说了咸远昌、卞梁出城追赶柳湘莲随后消失的事,也觉这其中疑点重重,于是打发旺儿去秦显那打听,待听说随着咸远昌、卞梁二人出城的人里头,正有一个叫孙绍祖的,登时心里就有了计较,立时令薛家的伙计们四处传播孙绍祖为入赘荣国府杀害咸远昌一事。 且说这一日里,贾芸、贾蔷乃至护送薛家两位太太过来的薛蝌都从小厮那知道孙绍祖进了二道门上,众人瞧不上他那副急赶着做上门女婿的架势,于是存心戏弄他,就召唤了许多身强体健的随从堵在二门上。 见孙绍祖捂着脸出来,随从们便挥舞着门栓、火钳向他身上打去。 孙绍祖一心向“迎春”表“衷心”,于是咬着牙不出声,硬生生挨了几棍子,只听一声闷响,手臂脱臼了,这才忍不住叫出声来。 贾芸、贾蔷等也怕打出人命,就装作不知他是哪个,令人拖着他丢在山脚。 孙绍祖等人走远了,才将裹着头脸的衣裳拿下来,因是武将,便强忍着疼给自己接上胳膊,一拐一瘸地站起来,待要去寻自己小厮,又想自己的小厮定然跟贾家人混在一处,于是就自己个慢慢地向自己家走去。 一路上回想起那矮墙洞中露出来的芙蓉一样的绝世脸庞,孙绍祖登时浑身发烫,恨不得立时就入了洞房。 “孙,绍祖?” 孙绍祖忽然听见一声迟疑的呼唤,忙抬头看过去,见是贾琏坐在马上,看他披着件银灰羽纱披风仿若谪仙一般,登时自惭形秽地埋下头。 “嗯。”贾琏只发了一声,就冲清虚观去了。 孙绍祖激动地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待要追去解释,又见贾琏的人马只留下一路尘埃。 坏了,怕是贾琏要看轻他了。孙绍祖只觉自己将大舅子得罪了,不禁心绪低落起来,一路磨磨蹭蹭地向家去,半路上见自家本留在清虚观的家丁来接应,就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 “琏二爷去接老太太她们,见了自家侄子,就说路上见着大爷狼狈不堪地一个人走着。” “……可有人,提起有人闯入二道山门的事?”孙绍祖忙问。 “那些哥儿们都怕琏二爷怪罪,不敢说呢。” 孙绍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叫家丁扶着他趴在马上,就回了家去。 到了家,请来大夫看伤,那大夫只说在家休养十天半个月就好。 孙绍祖敷药后躺在床上,满心里都惦记着那张绝世面孔,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觉越想身上越是火烫,偏为进了贾家,早将家中美貌婢女媳妇打发了,一时急得口干舌燥,只得令人打发两个又黑又壮的丫鬟进来服侍。越是如此,越是对那绝世面孔魂牵梦萦。 于是等面上淤青散去七八分后,就对着镜子细细敷了一层白粉遮住淤青,又将镶嵌了八颗南海珍珠的金冠戴在头上,穿了件湛蓝的箭袖,系着一条玉带,又令人抬了足足一抬的礼物,仿若龙宫太子一样意气风发地向紫薇舍人家去。 谁知到了薛家门前,就望见薛家朱红大门外站着的几个小厮拿着眼角看他。 孙绍祖坐在马上叫随从上前递上拜帖,又暗暗整理衣衫,谁知那门上的小厮接过帖子一看,就冷笑着说:“什么孙指挥、马指挥的,没听说过。”说罢,就将帖子丢了回来。 孙绍祖气噎,暗道这小厮也太张狂了。正气闷,就听薛家一小厮嘀咕着说:“没听说过宰相门前三品官吗?我们虽是小厮,但日常迎来送往的都是挥金如土的大人物,替他们传话,跑一趟起码三五两碎银子。” 俗话说的吃硬不吃软,就是指的孙绍祖这一类人。 孙绍祖听那小厮这样说,再不觉得那小厮无礼,只暗暗检讨自己的不足之处,忙令长随给那门前四五个小厮一人二两银子,再叫人向内递帖子。 略等了一等,那小厮进去一趟出来,就对孙绍祖说:“孙指挥,我们奶奶说了,明年元宵佳节,就是周、吴两家贵妃省亲之日。趁着如今不很冷,她要去周、吴两家,将娘娘省亲的那些细碎事都商议妥当,不然到时候娘娘要猴脑送上豆腐,岂不是要得个蔑视皇家的罪名?” “你们家奶奶竟然这样忙碌。” “不 独这边呢,南安老王爷在南边旧病复发,我们薛家留在南边的人,已经给老王爷送了药,南安太妃收到老王爷的信,要太妃好好谢谢我们奶奶,奶奶抽空还要去南安 王府吃酒;从南安王府出来了,奶奶也不得闲,她从茜香国带回来许多好东西,除了送到宫里头那些,还有好些要给各家王府的太妃、王妃们送去,哪一家都不能马 虎大意了。” 孙绍祖听这些人都不是寻常人物,立时下了马,忙说道:“若非有要紧的事,不敢来打搅薛大奶奶。不知薛大奶奶几时有功夫,能见上我一炷香时间?” 那小厮嘴一撇,说道:“有得等呢。” 孙绍祖忙给自家随从递眼色,琢磨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兴许是这门子有意刁难他,于是又令人给银子。 小厮收了银子,依旧不肯进去传话,只说:“这位爷,看你也不像是家财万贯的,还是别见了,免得在我们奶奶跟前露怯。” 孙绍祖气闷,于是说道:“既然奶奶没时间,也不敢太打搅,还请奶奶收下这些礼物。” 那小厮向孙绍祖带来的东西一瞅,翻了个白眼说:“这位爷回去吧,怕这位爷初到京城,不知京城里,越是看着巨大的东西越便宜,指不定那一抬,还不值个五十两呢。” 孙 绍祖交游广阔、应酬权变,不想竟被个小厮指责不会为人处世,见他这装扮实在打眼,况且带着东西,留在大街上也不好看,只能灰头土脸地领了东西向家去。到了 家中,心里不自在,又见那两个粗黑的女子自觉得宠就来他跟前谄媚,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喝了一壶酒,就令那两个女子脱了衣裳跪在地上叫他打。 打过依旧觉得不解恨,就听说官媒婆朱大娘登门了。 孙绍祖忙令人将那两个女子送出去,洗了脸换了衣裳,就去前厅上见,见了朱大娘,就问:“大娘怎么上门了?若是其他家要做亲,就回了吧。” “不是旁人家,是贾家大姑娘。”朱大娘欢天喜地地说。 孙绍祖登时酒醒了一半,忙问道:“大娘这话从何说起?” 朱 大娘笑说道:“薛家大奶奶跟贾家大姑娘要好得很,贾家大姑娘什么话都跟薛大奶奶说。薛大奶奶知道老身在京城里有些名望,就叫了我去,问我可认识一个相貌魁 梧、体格健壮约莫二十几岁的王公子弟,说那王公子弟太薄情寡义,先许了贾家大姑娘要请薛大奶奶做媒,后头就不见人影了。我一听薛大奶奶说那人怎样相貌,就 想起孙指挥来了。” 孙绍祖一怔,一双常年习武的手握了又握,又听朱大娘埋怨他不知道把握时机向薛家去,就叹道:“哪里是没去,是去了也进不了门。”于是请朱大娘在他对面坐下,就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去薛家,却入不得门的事说了一通。 朱 大娘喝着孙家茶水,呼吸间丰腴的身子恰抵在王熙凤给的五两金子上,她将茶水一放,就数落道:“孙指挥昔日看着那么个能说会道会办事的人,这会子怎么就糊涂 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带着一对对小厮,去见人家丈夫不在家门的奶奶,不怕人戳薛大奶奶脊梁骨?人家家的老奶奶可还在家呢。况且,你带了那么些扎眼的东西, 不知道还当薛大奶奶贪赃了要枉法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218 孙绍祖闻言,暗道自己昔日只跟那些爷们来往,并未留意这些,如今见的是心思细腻的女子,自然跟昔日不同了,忙说道:“还请大娘指点,该如何行事,才能见上薛大奶奶一面。”说话间,又令人暖了酒,送上六样下酒菜来。 朱 大娘用袖子遮住嘴,喝了一杯暖酒,就对孙绍祖说:“孙指挥下次别穿得太显眼,就穿些平常衣裳,别带那么些小厮,也别像先前给别家送礼一样左一个锦盒有一个 锦盒的。薛家是买卖人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就送了真金白银去。且,”镶嵌在丰满脸颊上的一双眼睛将孙绍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孙指挥长得贵气非凡,贾家大 姑娘只当孙指挥是个王公子弟——说来,这又有一番缘故。却原来,贾家大姑娘原有一桩就隔了一层窗户纸的亲事,偏生贾家二老爷家的姑娘在她相亲那一日,撞上 了五皇子,坏了她的亲事。是以,贾家大姑娘赌了一口气,一定也要寻个王公子弟,好将贾家二老爷的姑娘比下去。” 孙绍祖忙说道:“我又不是王公子弟,这如何是好?” 朱大娘笑说道:“孙指挥糊涂了,你这样好的人品相貌,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先放出饵料,等贾家大姑娘上钩了,就算不是王公子弟,孙指挥要甩开贾家大姑娘也不能呢。” 孙 绍祖往肚子里灌着酒水,暗道朱大娘这话再有道理不过了,且那贾大姑娘虽绝色,但瞧着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一个,倘若要骗得她上钩,却也不难,于是对朱大娘抱 怨说:“话虽如此,但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对付那贾大姑娘容易,可那薛大奶奶听着就是个又精明又厉害的人物。” 朱大娘不屑地嗤了一声,“孙指挥糊涂啦!俗话说商人重利,你多使些银钱出去——别弄那些花里胡哨的绸子缎子,人家不缺这个!管保叫那薛大奶奶连皇上都不见,专等着你登门呢。” 孙绍祖在心里掐算着打点薛家门子就费了二三十两,若要见薛大奶奶需花多少银子,一时拿不准,就试探地问朱大娘:“大娘是常在他们那样的人家走动的,您瞧着,要打点薛大奶奶,需要多少银子?” 朱大娘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两?” 朱大娘将嘴一撇,将手又向孙绍祖面前递去,“孙指挥别嫌老身话说得难听,贾家、薛家两家,门缝里扫一扫,都未必比孙指挥的家当少。孙指挥要是送上五百两去薛家丢人现眼,老身也没脸在薛家说你一句好话了。” 孙绍祖涨红了脸,一边惊讶贾、薛两家豪富,一边心口淌血一样地说:“五千两?” 朱大娘听孙绍祖声音飘忽,就冷笑道:“五千两就心口疼?孙指挥叫个人去薛家门口瞧着去,瞧瞧人家只京城里的铺子每日就送多少银子回府上,更别提人家那大江南北大小三千间铺子、来来往往上百艘出海的货船!”说着话,站起来,斜睨了孙绍祖一眼,便转身向外去。 孙绍祖唯恐朱大娘嘴碎,去薛家里将他今日行状说出,忙陪着笑脸,再三请朱大娘坐下,又站在桌子边,亲自给她倒酒,见朱大娘撇着嘴勉为其难地吃酒,心说待事成之后,看他如何处置这不知斤两的碎嘴婆子。 “五千两,管保能见到薛大奶奶?” 朱 大娘拿着帕子将嘴上油花擦掉,捏着筷子对孙绍祖说:“别怪我没提醒孙指挥,五千两只是个头,没花上三两万,薛大奶奶不肯动身呢——求到她跟前请她给贾家姑 娘做媒的人,没有十几个,老身这人头就算是孙指挥的。薛大奶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都有银子流水一样地淌进她家门,银子不够,她肯纡尊降贵地跑腿?” “……薛大奶奶的话,在贾提督那可管用?” 朱大娘冷笑着说:“我在薛家说话的时候,就见几个贾家人过来抬走银子呢。我瞧着奇怪,薛大奶奶就说,因在江浙一带做买卖,要求到贾家的亲家头上,是以薛、贾两家就干脆合起伙做买卖,薛家的生意,其实有一半都是贾家的呢。” 孙 绍祖听得热泪盈眶,越发对那又美貌又头脑简单的贾大姑娘志在必得,忙说道:“大娘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等事成了,一定重重地谢谢大娘。”忙叫人将两匹上 等的绸缎拿出来送给朱大娘,又起身亲自送了她几步,又吩咐家丁说:“到傍晚的时候仔细去薛家门外瞧一瞧,看看薛家伙计是不是到晚上往家里送银子。”说完, 因吃多了酒水,便回房酣睡起来。 次日一早,孙绍祖睁开眼,就见家丁眉飞色舞地说:“大爷,你没瞧见,到了傍晚,薛家可热闹呢,都是叫七八个拿了棍棒的伙计押着车进薛家呢。” “薛家的生意,其实有一半都是贾家的呢。”孙绍祖脑海里浮现出朱大娘说得那句话,忙吩咐管家说:“现提了五千两,拿了拜帖送上紫薇舍人府上。” 管家等人恨不得立时跟贾家成了亲家,也不劝,立时就提了银子送上薛家。 这五千两送出去,便石沉大海,连个消息也没传出。 孙绍祖疑心是银子少了,想起朱大娘所说,咬咬牙,又送出去五千两,心道若还没消息,他便破着闹到薛家将银子讨回来。 这 五千两送出去,直到三日后,薛家才有个小厮来说:“明儿个我们奶奶从忠顺王府出来后,要去自家绸缎铺子里坐上一盏茶功夫,孙指挥请到明日未时三刻到我家鼓 楼大街上的绸缎铺子里等着。莫要早到,免得我们奶奶于心不安,也莫要迟到,奶奶事多人忙,只在铺子里坐一盏茶功夫。” 孙绍祖见迟迟才能见王熙凤,有意要拿架子,免得显得太过软弱,于是说:“一定到,只是出门在外,不知道时刻,怕会误了时辰。” “既然这样,我的表借给孙指挥用,不必特意去还,留在铺子里自有伙计给我送去。”小厮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枚核桃大镶嵌着细碎红宝石的金表递给孙绍祖。 虽面对个小厮,孙绍祖也忍不住双手去接,看那指针精确无比,试探着问:“你立下什么功劳,就得了这样的赏赐?” 那小厮笑说:“这还要什么赏赐?我们奶奶身边的人随身俱有钟表,不论大小事,都有一定的时刻。”说完,便告辞了。 孙绍祖握着金表,想到明日就能见到薛大奶奶,不禁热泪盈眶。 ☆、第172章 千金相赠 区区一个小厮,随便拿出来的东西,都是罕见的珍贵之物。这让孙绍祖越发不敢怠慢。 第二日,孙绍祖只用一根簪子,只穿一身夹棉的蓝绸长衫,另外又带了两千两银票在身上,也并未带随从,过了午时,就在鼓楼大街上徘徊,不时掏出金表来看,等又一次掏出金表后,见那时刻接近未时,不由地松了口气。忽觉有人拍他肩膀,转头后,见是一个脸生的汉子。 “认错人了。”那汉子说着,就要走。 孙绍祖忽觉手上一轻,回头就见金表没了,登时想那脸生的汉子不是贼,就是贼同伙,于是仗着身体强健,就向那脸生的汉子追去,又吆喝着说:“前头那人是贼,快抓住他!” 吆喝一声后,路上人齐齐看过来,就连那脸生的汉子也站住脚呼喝地问:“贼在哪?快抓贼!” 孙绍祖愣住,暗道这人不是贼么?又想能从他手上偷走东西的,当是个老手,这脸生的人身上必然搜不出赃物,于是又向东街看去,见有人在东街上跑,忙将长衫塞在腰带里,又向东街追去。 追了半日,气喘吁吁地追丢了人,忽地想如今是什么时辰了?正想着,就听一家铺子里传出金钟铜磬般当的一声,随后又响了两声。 孙绍祖也颇有些见识,听那钟声,登时心里一紧,立时就向薛家绸缎铺子去,到了铺子门前,远远地就瞧见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远去了,上那铺子里一问,果然掌柜说:“我们奶奶坐了一会子,已经去了。” 孙绍祖连连顿足。 那掌柜又说:“你可是孙指挥?听庆儿说,他将表留给孙指挥了?” 孙绍祖尴尬地说道:“方才在大街上看表,不想露了财,叫歹人将表偷去了。” 那掌柜有些狐疑地看孙绍祖。 “难道我还会昧下一个小厮的表吗?” 掌柜笑说:“孙提督喜欢,留下就是。左右我们家就是做这买卖的,多的是呢。”因见有人客人来,就去招待。 孙 绍祖见薛家上下态度都十分傲慢,一时妄自菲薄起来,暗道亏得他先前还以为自己颇有资财,不想竟然是夜郎自大。唯恐薛家以为他昧下金表,又想起方才一家铺子 里有自鸣钟响,就转身向那铺子去,到了铺子门前,见上头挂着薛家匾额,暗道朱大娘说的不错,薛家的铺子大江南北算起来,没有一万,也有三千。于是进了铺 子,从满屋子舶来物中梭巡一番,只叫伙计拿了金表给他看。 谁知看来看去,那些表竟没一个比得上庆儿留给他的出彩。心知赔人东西,宁愿贵了也不能贱了,于是再三催促伙计说:“别管银子多少,只管拿了最好的金表出来。” 那伙计悻悻地笑说:“先跟大爷说一句,顶好的表,是外国皇帝进贡给咱们主上,主上又赏赐给王公,王公家出了不孝子,一日不如一日,就当到我们当铺里,价钱可不是寻常人拿得出的。” “只管将表拿出来。”虽已经是十月了,孙绍祖额头依旧沁出汗水来。 伙计忙向后院去,须臾,就见一个穿着锦缎,貌似很有威望的老先生出来说:“这位大爷,请向雅座上去。”一拱手,就请孙绍祖向后院去。 孙绍祖轻笑一声,故作洒脱地穿过偏门,向后院去,进了后院入了一屋,就见屋子里摆着合着地步打造的外国家具,屋子中间隔着一道水晶帘子,帘子后,坐着一个似曾相识过的女子。 “这位姑娘是……”孙绍祖忙请教掌柜。 掌柜笑说:“这是我们奶奶身边的丫头,是我们上峰呢。” “孙指挥,请坐。”那帘子后的女子款款地走出来说。 孙绍祖看她俏丽恬静,身上穿着画上外国女人那样撑开了蓬蓬的大纱裙,头上插着一整套镶嵌着珠宝的玳瑁梳子,华贵得不可高攀,登时又自觉鄙薄起来,虽掌柜说是丫头,也不敢怠慢,忙低下头,请她在上头坐,好半天迟疑地问:“姑娘那一日也在清虚观听戏?” 这女子便是红玉,红玉点了点头,却不“叙旧”,只说:“孙指挥要顶好的金表?” “是。” 孙绍祖不敢多看红玉,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瞥,一边因本性好淫思量着那纱裙底下是否跟本国女人一样穿裤子,一边想这女子怕跟贾大姑娘十分亲近呢。听见一声细微 的声响,见伙计将一只十锦珐琅杯放在他手边,杯中青烟袅袅,将那由少女从枝头衔下的碧螺春茶叶香气散到这精巧的屋舍中。 因有些见识,知晓那碧螺春的典故,于是孙绍祖再看红玉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不禁心猿意马。 “这就是从宫里传出来的金表,虽外头瞧着,与其他表只多了些宝石点缀,但里头可比其他的表精巧多了。”红玉从一锦盒中捧出一枚金表来,见那孙绍祖失神,便轻轻地咳嗽一声。 “我要了。”孙绍祖含笑说道,暗道不愧是金陵四大家族,一个丫头都如此了不得。 “三千两。” 孙绍祖一愣。 红玉用一方鲛帕仔细地包住那表,也不看孙绍祖,就笑说:“孙指挥喝了茶,就去吧。” 孙绍祖脸上涨红,待要还价,又见红玉嘴角噙着冷笑,似乎已经认定他买不下,见红玉要将装了金表的匣子收起来,便左手将匣子按住,右手从怀中掏出两千两银票来,“先付下两千两定金,剩下一千明儿个打发人送来。” “抱歉得很,这表这会子就要去给旁人相看。” 红楼之公子无良_219 孙绍祖脸上青筋跳起,迟疑了一会,对红玉说:“请你立时打发人回府,叫我府上管家送了一千两来。” 红玉笑说道:“我们虽是买卖人,但素来都是人家求着我们卖,没有我们追着人家买的道理。” “……叫伙计去,我另给伙计一百两。”美色当前,孙绍祖紧咬牙根,不肯露怯。 红玉这才让步,点头叫掌柜打发人去孙家去取银子。 孙绍祖见掌柜去打发人,这屋子里就只剩下红玉一个,看她行动时,那撑了鲸骨的裙子便轻轻滑过他的脚背,几乎把持不住。 忽地又听一声轻笑,就又见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进来。 “你来做什么?”红玉见是平儿,有意坐着问话。 平儿今日并未梳起妇人头,反倒做了姑娘装扮,她进来笑道:“哟,还有人在,我还当只有我一个呢。”于是就坐在红玉身边,与她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一个女子,便叫孙绍祖险些把持不住,更何况又来了一个。 孙绍祖见后来的女子去掐那穿着西洋裙子女子的腰,就忍不住向那女子的腰上看去,频频吞咽口水,正恨不得一把将那两个女子搂在怀中,忽地他那武官的直觉敏锐起来。 他盘算着薛家虽是买卖人家,也是大户人家,规矩重的很,便是做买卖免不了抛头露面,也断然不会叫两个女子花枝招展地独自跟他在一处,是以,这两个女子的举动实在蹊跷。 如此一想,孙绍祖登时如柳下惠一样,心里想着那张绝世面容,就对周遭不听不闻不问起来。 几乎过了一辈子那样,终于孙绍祖耳边传来一声“孙指挥,银子送到了。” 孙绍祖长长地松了口气,见红玉清点银子后,一边将金表递给他,一边说“银货两讫”,就接了金表要走。 不等他出门,忽然就听屋子隔间里一女子朗声说:“好一个坐怀不乱,迎春妹子,你果然有眼光。” 孙绍祖大喜过望却勉力做出惊诧模样,回过头来,就见一个柳眉凤眼的女子穿着大红通袖簪着赤金凤钗很有气势地走了出来。 “罢了,她害羞呢,咱们外头说话。”那女子就是王熙凤,她回头向走出的屋子轻轻一瞥。 孙绍祖又惊又喜,低着头依旧做着柳下惠,随着王熙凤出了这屋子,忙说道:“在下孙绍祖,不知这位奶奶是?” “这是我们薛大奶奶。”红玉出来说。 孙绍祖余光向屋子内瞥去,连连心叹自己机智,又见店里的掌柜用盘子端出他先前丢的那枚金表,并一万三千两银票,忙推辞不肯收下。 王熙凤笑道:“收下吧,你这点银子也配叫银子?” 孙绍祖被王熙凤浑身上下的贵气压制,越发没了底气,拿着手上的匣子有些无措地说:“这表,还请薛大奶奶收下。” “送你了。” “这样金贵的东西,如何使得?”孙绍祖忙说道。 “这原本就是准备给你的。” 孙绍祖嘴角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心说莫非这就是定情信物?正不知如何感激王熙凤,就见平儿出来说:“奶奶,大姑娘说,孙指挥是王公子弟,家教必定森严,今日戏弄了孙指挥一日,速速放了他回家去吧,免得孙家太太着急。” 孙 绍祖愕然地呆住,心道迎春还不知道他底细?待要说明,又见王熙凤向他挤眼睛,忙对房中说:“姑娘,绍祖回家去了。”说完,便拿着那枚三千两的金表向外去, 在外头等了等,又见一辆朱轮华盖车出来,痴痴地目送那朱轮华盖车远去,便得意洋洋地回家去,到了家中,因被红玉、平儿勾得上火,就寻了个清俊的小厮泻火, 发泄过后,又想那贾大姑娘果然是草包一个,这样轻轻巧巧地试探一下,就将他当成了君子赶着送上定情信物。 将金表在手上抛了抛,因到底没花一文钱,便自鸣得意起来。忽然想起迎春还误以为他是王公子弟,便蹙着眉,想着该请王熙凤跟迎春说清楚。 于是就令管家再向薛家打探消息。 那 管家出门一个时辰后放回来,回来了,便笑嘻嘻地对孙绍祖说:“爷,薛大奶奶说,自从贾家二房的姑娘阴错阳差下跟了个皇子后,贾大姑娘就赌气要找个门当户对 的王公子弟。薛大奶奶说,贾大姑娘见大爷一有诚心,肯花一万两见薛大奶奶;二有正气,饶是二美相伴,依旧坐怀不乱;三有担当,肯花费大价钱买下金表赔给小 厮,已经开始动心了。但她这会子的动心还不够,请大爷耐下心来,待贾大姑娘非君不嫁时,再行说明。” “薛大奶奶好个通透的人。”孙绍祖笑了一笑,又心存疑惑地说:“无缘无故,薛大奶奶为什么肯助我一臂之力?” 管家笑说道:“薛大奶奶为人坦率,她明白着说了,她说怕贾大姑娘嫁个像是咸大爷那样背后有中顺王府做靠山的人后,日后薛、贾两家的买卖里,薛家怕会吃亏。” 孙绍祖听了,便冷冷地笑了两声,暗道那薛大奶奶果然精明,这是明摆着在说他孙绍祖好欺负。随后又想,这么看来,朱大娘所说不差,薛家的买卖里,果然有一半是贾家的。又盘算着,先奉承着薛大奶奶,等进了贾家再说。 因决心奉承薛家,孙绍祖心知薛大奶奶退还他一万两怕是做戏给贾迎春看,于是就令管家又送了纹银两万两给王熙凤。 略等了三四日,孙绍祖四处打听,并未听人提起王熙凤向荣国府说媒的事,正疑惑,便见那官媒婆朱大娘登门了。 只见朱大娘是提着一个包袱一个匣子上门的,她进了门,去了前厅,望见孙绍祖翘着腿意气风发地坐着,就连连道恭喜。 孙绍祖看朱大娘穿着打扮又跟先前不同,像是发了大财一样,忙说道:“大娘新近发财了?” “托了大爷的福,这些都是贾家大姑娘委托旁人赏下来的。”说着话,朱大娘又将身上带来的包袱解开后放在孙绍祖面前,“这是贾大姑娘送来的五万两。” “做什么送银子来?”孙绍祖一惊。 朱大娘笑说:“孙指挥听过杜十娘没有?” 孙绍祖点了点头。 “那杜十娘识人不清,怒沉百宝箱。贾大姑娘说孙指挥是正人君子,真正的柳下惠,跟那负心背义的李甲不同。她钦佩你人品,就将她攒下来的体己银子送孙指挥送来,以示坦诚。” 孙绍祖心道那草包怎这样轻易就把钱财交给旁人?亏得是给他,若是给了旁人,岂不可惜?心下狐疑,就去看那匣子 “这是贾大姑娘的百宝箱。”朱大娘说着,先将包着匣子的红绫面的包袱解开,露出里头金丝楠木的雕镂匣子,就将那匣子放在孙绍祖面前,一个屉子一个屉子地打开。 孙绍祖被屉子中的光辉摇晃了眼,暗道杜十娘那百宝箱与这相比,也太寒酸了。不觉有些飘飘然,有意推辞地说道:“无缘无故,贾大姑娘送了这么些东西来做什么?莫非看不起我孙绍祖?” 朱 大娘忙悄声说道:“孙指挥,怕那贾大姑娘有些误会了,她,现在还想着外嫁呢。这些都是她背着兄嫂偷偷藏下来的。她说若是招赘,她兄嫂琢磨着东西不会便宜外 人,倒不在乎什么陪嫁;若是外嫁,她兄嫂少不得要计较了。若叫她兄嫂知道她有那么些体己,怕陪嫁会减少一成。索性早晚都要将东西送到孙家来,不如先拿了 来。” “嫁进来?”孙绍祖正飘飘然,听闻这消息,就如五雷轰顶一样。 不过是个姑娘家,就能存下这么多钱财,贾家之富,实在出乎他意料。这样富贵的人家,该他进去生儿育女继承贾家家业才是,怎么能叫她纡尊降贵嫁出来? “贾大姑娘为什么要嫁出来?”孙绍祖藏在背后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朱大娘嬉笑地说道:“你不知道,贾家大老爷还有个庶出的儿子,贾大姑娘心肠软,怕她留在家里,将来兄弟阋墙,对不住贾大老爷。” “草包!草包!扶不起的阿斗!”孙绍祖在心里连连念叨着。 ☆、第173章 救命稻草 孙绍祖正在心里骂着,忽然醒过神来,暗道迎春既然能试探他一次,定也能试探他第二次。况且朱大娘来了,就说起杜十娘来,怕迎春今次,是在试探他是否是因贾家钱财才要娶她。 孙绍祖想着无论如何不肯收了这些钱财,偏朱大娘将财物一一向他显摆之后,将两只臂膀背在身后,就笑嘻嘻地丢下东西就去了。 孙绍祖坐在房里,盯着那匣子里光芒璀璨的宝物盯了一夜,直盯得两眼发直,第二日天一亮,就令管家带着小厮领着那笔钱财送去薛家,请王熙凤转还给贾大姑娘。 谁知管家、小厮出去半天后就苍白着脸回来。 尤其是管家战战兢兢地,见他,跪在他面前就哭道:“爷,东西被人抢了!” “怎么抢的?”孙绍祖大吃一惊,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管家哆嗦着说:“因街头有人说闲话,说是大爷陪着咸大爷、卞五爷出去玩,第二天自己一个人回来,咸大爷、卞五爷就此没了音信。有人说,大爷是因为要入赘荣国府,对咸大爷、卞五爷下了毒手。” 孙绍祖冷笑道:“哪个敢传出这样的话来?可报了官府?” “……因这事牵扯到贾大姑娘,不敢报官。” 孙绍祖松了口气,心道莫非上一次的诱饵不够,贾大姑娘又要重新试探他?那些东西价值不在十万之下,难道要叫他先拿出十万两么? 正想着,忽然就又听说朱大娘登门。 孙绍祖令管家、小厮先退下,坐在椅子上叫人将朱大娘领过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220 今日那朱大娘形容尴尬得很,脸上还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子。 “大娘这是怎么了?”孙绍祖赶紧问。 朱大娘收了王熙凤的银子,虽挨了一巴掌心里也乐开了花,只是这会子面上挂着老泪,可怜兮兮地说:“替贾大姑娘传东西,叫贾家奶奶瞧见了。贾家奶奶叫我来将东西取回去。还请大爷高抬贵手,将东西还回来吧。” 孙绍祖头皮麻木地盯着朱大娘看,“贾家要东西?”瞬时想,这又是贾大姑娘试探他呢,还是贾琏试探他? 朱大娘点了头,咬牙说:“大爷,这门亲事,老身非要做成不可。大爷立时将东西还回去,老身再动动脑筋,请薛大奶奶说情。” “这么多银子,一时怎么还回去?”孙绍祖目瞪口呆。 朱大娘冷笑道:“大爷怎么一时没个计较了?多送些银子回去,叫贾家知道大爷不是个计较银子的人,老身再请人从中说说,请贾大姑娘寻死觅活一番,看琏二爷能怎样——大爷拖着不还,反倒叫贾大姑娘夹在里头为难,贾大姑娘一时死心,这事就再没下文了。” 孙绍祖垂着眼睛,此时也疑心到了朱大娘头上,暗道这婆子来的时机也太巧了,不如试探试探,还如上回子那样,亲自送了银子去薛家铺子,然后仔细查看那铺子内是否藏了人,若果然藏了,那就是又试探他的,如此就也不必怕了,于是问朱大娘:“这银子要直接还到荣国府么?” “交到薛大奶奶那就是了。” 孙绍祖在心里连说两个果然,于是笑道:“送到薛大奶奶家里?” 朱大娘笑说:“薛大奶奶这几天总在当铺里忙,孙大爷不如明日未时,向她家在鼓楼东街上的当铺去。” “好。”孙绍祖见时辰、地方,王熙凤都定下了,越发觉得今次又是试探他呢,于是令人好生送朱大娘出去,就对小厮说:“去鼓楼东街上薛家当铺外、荣国府门外盯着,瞧瞧可有什么女眷进出。” “是。” 孙 绍祖既然笃定今次又是迎春试探他,便也大大方方地令人准备下十五万两的银票来,晚间也不饮酒,在庭院中舞枪弄棒一番,次日一早,听两处探看的小厮来回说早 晨荣国府出来了一顶翠盖珠缨八宝车进了薛家,随后薛家出来一辆朱轮华盖车进了当铺,于是就打扮得油头粉面地独自带了银票向薛家当铺去。 到当铺门前时,望了眼金表,眼瞅着就到了未时,正等着听见当铺里钟响再进去,就见当铺门前闹哄哄一片。 孙绍祖心觉纳闷,暗道谁敢到薛家铺子前闹事?于是就问一看热闹的,“可是薛家出了什么事?”正思量着如何“拔刀相助”,叫王熙凤受他恩惠,就见那看热闹的开口了。 “有 个泥腿子一月前在城外乱葬岗捡到一块玉就拿来薛家铺子里卖,恰薛家亲家家的贾家环三爷,仗着是亲戚,来当铺里要买些又便宜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拿出去撑场 面,当铺掌柜就将那玉给了他。环三爷认出那玉是卞家五爷的,听掌柜说是人在乱葬岗捡来当的,当即报了官,带了卞家人向乱葬岗去。” “这一去还得了,挖出一坑尸骨。环三爷又认出了咸公公家的咸大爷身上的坠子。”边上有人接话说。 “早就听说咸家大爷是叫一个姓孙的谋害了,确有其事?”忽地又有人说。 …… 孙绍祖手心微微有些沁汗,暗道怎么忽然有人传出这鬼话来,于是问道:“死了那么些人,为什么要来薛家这铺子外?” “听说还有其他东西也被当进当铺里呢。” 正说着,就见七八个衙役从铺子里出来,其中一个衙役,手中提着个包袱。 孙绍祖忙闪进当铺,看那掌柜满脸晦气地搓手,就笑道:“我来见你们家奶奶……” “孙指挥进去吧,我们奶奶方才在楼上就瞧见你了。”掌柜忙说。 孙绍祖闻言,立时向后转去,掀开一道竹帘,上了楼梯,再推开两扇雕镂门,就见王熙凤手上拿着一张官府布告蹙着眉坐在榻上。 “见过薛大奶奶。”孙绍祖惦记着乱葬岗的事,因问道,“奶奶,不知方才衙役过来……” “你 怎么将忠顺王妃得罪了?我前儿去忠顺王府请安,王妃因问我新近做什么,我便跟她胡乱说了一句,本当王妃不知道你是哪个,谁知王妃听了,就连我也不待见。我 好生问了王妃跟前的人,才知道,你竟然将王妃给得罪了。”王熙凤蹙眉,话里半真半假地说给孙绍祖听,心下庆幸城外的案子不用她动手,就发了出来。 孙绍祖一怔。 王熙凤冷笑着说:“别跟我装傻。” 孙 绍祖登时吓得两手发凉,畏畏缩缩不敢言语,心道莫非是他先前一时大意得罪了忠顺王妃,于是忠顺王妃将咸远昌、卞梁的侍事推到他头上?好半响,从怀中掏出十 五万两银子放在桌上,诚挚地说道:“孙某并不知道薛大奶奶什么意思,只是昨儿个本要将贾大姑娘送来的东西托付薛大奶奶给她送回去,路上就遇到贼子,家里下 人大意,东西叫人偷了去。” 王熙凤瞅了一眼身边的彩明,彩明立时接了银票去数。 孙绍祖见这明间里就只王熙凤并一个还没留头的小厮,暗道莫非他猜错了?贾家大姑娘没来瞧着?正想着,就见一道绣着梅兰竹菊的屏风后,有个女子巴巴地站着看着,那女子身量高挑,削肩膀、水蛇腰,只身形就令人陶醉。 果然贾大姑娘瞧着呢,孙绍祖登时吃了定心丸。 “回奶奶,一共十五万两。”彩明说。 王熙凤点了头。 彩明立时就拿了银票向外去。 孙绍祖极力将眼睛从银票上移开,极力安慰自己道:若娶到贾大姑娘,这区区十五万两又算什么?忽地去看屏风后那女子,见那女子方才站着这会子坐下了正跟一人窃窃私语,就忙收回眼来。 须臾,屏风后出来一个婢女,那婢女在王熙凤耳边窃窃私语。 王熙凤听了,便抿着嘴唇笑,对孙绍祖说:“恭喜孙指挥……”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人仓促敲门,随后进来个小厮低头说:“奶奶,荣国府大太太在外地没了。” 王熙凤听了,慌忙站了起来,对孙绍祖说:“荣国府有事,有话改日再说吧。”又令人送孙绍祖出去。 孙 绍祖心有不甘地望着屏风后的影子,唯恐迎春嫌他鲁莽,只得拱了拱手,随着小厮向外去,在当铺外等了一等,果然见后院出来一辆朱轮华盖车,琢磨着荣国府有 事,先追过去瞧瞧,兴许荣国府里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想着,就紧跟着那朱轮华盖车去,路上经过银号,忽地见银号里出来一人抱住他的马,就冷声斥道:“混账东 西,仔细吓到我的马!” 那人却是银号里的伙计,只见那伙计委屈地说道:“忽然见人提走了孙大爷存在银号里的银子,掌柜的叫小的来问一句。” “……不用问了。”孙绍祖打了个哆嗦,将那伙计撵到一边,就忙打马又向朱轮华盖车追去,心里嘀咕道:若迎春在试探他,做什么立时将银子提走了呢?若不是试探他,堂堂荣国府千金,做什么做这些下作事?满心狐疑着,迎头又遇上了贾环。 贾环也正骑在马上,见了孙绍祖,也不顾这会子正在大街上,就嚷嚷道:“孙指挥,当真是你为了门亲事害了赌桌上的兄弟?” 孙绍祖脸上登时涨红,冷笑道:“大庭广众下,你说得是什么话?” 贾环驱马走近,悄声说道:“刚才我已经去衙门里对了证词,亏得我没说你那日也跟着去了。现如今我答应了几个兄弟要去吃酒,偏生没有酒钱。” 孙绍祖又气贾环猥琐,又待要知道他去衙门里做什么,就从腰上掏出五两银子给他,悄声问他:“衙门里都问些什么?” “方才媒婆朱大娘也去了。”贾环嬉笑着,接了五两银子还不满足,又伸出手抖了抖,“放心,出了事,兄弟我自会去求五皇子帮忙。” 孙绍祖牙根紧咬,赌气将荷包都丢到贾环怀中,又问他:“那朱大娘过去做什么?” 贾环笑道:“满大街都知道,你争着要入赘,就害了先跟荣国府提亲的咸远昌。” 贾环这话一出,周遭就有人望了过来。 孙 绍祖脸上青青紫紫,索性不理会贾环,待要去追王熙凤的车,又见她的车早没了踪影,于是对贾环说:“你家大太太没了,你还不回家去,又在外头吃什么酒?”说 着话,盘算着忠顺王府那日既然要将这事隐瞒下,那忠顺王府定有法子应付了衙门。琢磨着,就一径地向忠顺王府去。 谁知到了王府门上,竟然没人肯替他通传。 孙绍祖回忆起上回子忠顺王爷还是一副要对他委以重任的模样,登时提心吊胆害怕起来,正害怕,忽然望见一俊美男子骑马过来,认出那人是蒋玉菡,忙下了马,不知不觉间,就如银号的伙计一样一把将蒋玉菡的马抱住。 “你这是做什么?”蒋玉菡蹙眉问。 孙绍祖忙说道:“在下有事要见王爷,不知……” “你可知道,那卞梁是奉王妃命去杀我的?”蒋玉菡坐在马上弯下腰问。 孙绍祖一怔。 蒋玉菡拿手在孙绍祖肩头一拍,笑道:“多谢你替我报仇雪恨,我也是不经意间在王爷面前告了王妃的状,王妃才叫卞梁去杀我的。” 孙绍祖两只腿打起颤来,忙说道:“并不是……” 蒋玉菡蹙眉说:“你这人,做了就是做了,为什么不认?” “这可是杀头的大事,不能儿戏。”孙绍祖摆着手,忽地一个激灵,心道难道那日忠顺王府隐瞒下那十几条人命官司,就是要推到他身上? “放心,你做了荣国府女婿,还有哪个敢杀你头?办这案子的,就是荣国府的舅爷。”蒋玉菡老老实实地将方才回来路上,从薛家小厮那学来的话说给孙绍祖听,见孙绍祖发呆,便又向忠顺王府角门去。 孙绍祖额头冒出汗来,心道还该去一趟荣国府,于是忙上了马就向荣国府赶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21 到了荣国府门上,就请门上人替他通传。 等了一盏茶功夫进去了,门内出来一顶轿子,孙绍祖等轿子走远了,才向门上小厮打听:“方才出来的,是谁家的轿子?” 门上小厮笑说:“孙大爷去别处打听吧,我们门上没这规矩。” 孙绍祖待要塞银子,偏生荷包都给了贾环,恰望见贾环跟着一顶轿子过来,就忙跟上去。 贾环见了孙绍祖,就对轿子里说:“老爷,这就是孙指挥。” 孙 绍祖忙向轿子里拱了拱手,不见人回话,于是自作主张地跟着贾政的轿子向贾府去,谁知没走进角门,又被小厮挡在门外,无可奈何下,只能打道回府,待回了府, 就令管家准备祭奠邢夫人的奠仪。想起那没了下文的十五万,忙慌叫了管家来,又将家财理了理,见家中只剩下五六万现银,不禁脸色铁青。 “去薛家问问,薛大奶奶到底什么意思?”孙绍祖着急地说。 管家听他吩咐,就忙去了。大半日后回来,管家对孙绍祖说:“薛大奶奶说,恰她跟贾大姑娘合伙做些贾、薛两家账外的小买卖,贾大姑娘做主,叫大爷拿那银子入股了。” 孙绍祖眼皮子跳了又跳,暗道这贾大姑娘果然是目中无人,竟然这样自作主张。 “薛奶奶还说,贾大姑娘已经知道大爷身世,唯恐大爷入赘后,被人欺负,决心说服琏二爷嫁出去呢。” 孙绍祖豁地站起身来,口中连连说道:“草包草包!”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又转,又问:“贾府大太太没了,大姑娘的亲事可是要延后再说?” “那边是这样说的。” 孙绍祖坐立不安地来回徘徊,虽疑心王熙凤吞了他的银子,偏生又不敢去问,只得耐心心来,等到荣国府出殡那一日,带了丰厚的奠仪登门。 偏 这一日,荣国府内人头攒动,孙绍祖要跟贾琏说句话,也寻不到时机,因见贾家送葬队伍向城外去,孙绍祖就也随着去了,眼巴巴地望着贾琏等进了铁槛寺,就也随 着进去,恰望见停下棺木后,贾琏与一个细条身材的人说话,就忙跟上去,见拐角处贾琏不见了,正要再向前,忽然就听见角落里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那个孙绍祖倒是一表人才,就是太轻浮一些,竟然想叫迎春外嫁。” 这一句话,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孙绍祖耳朵里。 孙绍祖赶紧地藏在游廊柱子后,见那二人披麻戴孝,心道这二人应当是贾家的近亲了。 却原来,那二人一个是邢大舅邢德全,一个是邢夫人娘家堂兄邢忠。 只见邢德全说过那句话后,邢忠就念叨说:“大老爷巴不得大姑娘嫁出去呢,为这事,二爷跟大老爷吵过不止多少次了。也不知大姑娘是得了哪门子失心疯,就看上那人。” “据说那人为大姑娘杀了人呢,大姑娘先前听说有个太监养的要娶她,哭得死去活来,后头听说有人为她铲除了心腹大患,就感动得连二爷的话也不听了。” “到底是女儿家,头发长见识短。你说琏二爷肯答应么?” “琏二爷受了内伤,又瞧不上琮哥儿,怎肯叫大姑娘外嫁?若是那姓孙的,能叫大姑娘回心转意,答应一辈子留在贾家,这事就成了。” “那姓孙的背着的人命呢?” “那点子事算个什么?” 孙绍祖眼睛里又盈满了泪水,唯恐被邢家兄弟瞧见,忙转身去了。 待他一走,邢德全、邢忠二人便拿着袖子捂着嘴偷笑,又双双向后殿上去,见了还留在后殿的王熙凤,就笑着说:“奶奶吩咐的话,都已经说下了。” 王熙凤笑道:“辛苦二位了。”说着,就叫红玉给他们二人一人一百两。 邢德全好奇地问:“奶奶,那姓孙的是什么人?奶奶要这样对付他?” 王熙凤笑说道:“一个作死犯到我手上的。”说着话,就打发邢德全、邢忠二人出去,她又去给邢夫人上了香,随后坐了车去水月庵歇着。 次日回了城,王熙凤就开始忙着周、吴两家省亲的事,待到周、吴两家省亲那日,因薛姨妈要瞧热闹,就将她领到自家当铺楼上,叫她瞧瞧这两家的气派。 等到黄昏时分,望见宫里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慢慢向周家去,王熙凤就悄声对薛姨妈说:“咱们家大姑娘将来的排场,只比这大,断然不能小了。” 薛姨妈蹙着眉点头,又问王熙凤:“宫里怎么说?” “戴公公说,宫里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宫里上下没个敢小瞧咱们家姑娘的,偏妃位满了,咱们家姑娘只能悬着。” 薛姨妈无耐地叹息一声,想到这合家团聚的日子,姑娘在宫里应酬、儿子不知漂泊在何方,登时落下泪来。 王熙凤袖着手,正望见周贵妃的车驾过来,就请薛姨妈隔着窗子看。忽地见平儿在她耳边说孙绍祖在楼下,于是就悄悄地下了楼,进了后院,望见孙绍祖,就笑道:“孙指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正要找人去寻你呢。” “不知薛大奶奶找孙某有什么事?”孙绍祖心存提防地问。 后院里被灯火照得如白昼一样,王熙凤笑道:“先前贾大姑娘用你那银子跟我合伙做买卖,如今已经回了本。” 孙绍祖一喜,忙说道:“新近手气不好,若是回本了,不知大奶奶可否先支给我几两银子用用?” “那可不行,我们薛家买卖公中的银子我也不敢挪用,是用自己个的体己做的买卖。如今虽回了本,但又有一笔大买卖要做,正要打发人跟孙指挥再要五万两呢。” “是什么大买卖?”孙绍祖警惕地问。 王熙凤信口开河地说:“你瞧见周、吴两家的园子没?宫里传出话来,说是主上觉着皇家的园子尚且不如臣子家的园子,就决心要在西郊外,给太上皇、太后修建皇家别院。我们薛家虽也有买卖在里头,但到底做的账目还要给薛家人过目,叫人好不憋屈。” “五万两?”孙绍祖又重了一遍,想着家财不多,就心生退意。 王熙凤冷笑道:“难道五万你都不肯?等着吧,没了跟贾家这门亲事,一着被人抓去坐牢,连命都折了。” 顶着一轮明月,听着院外锣鼓笙箫,孙绍祖打了个激灵,忙说道:“大好日子,奶奶无缘无故说这话做什么?” “做什么?衙门里都已经有了凭据,亏得贾家大姑娘闹着,贾家二奶奶心软了替你遮掩着,不然,你还能安生过年?” 孙绍祖睁大眼睛,眼眶里满是热泪,忙说道:“这实在是冤枉……” “别跟我喊冤枉,五万银子快些送来,急赶着做买卖呢。”王熙凤说着话,就转身向前楼上去。 “奶奶,衙门里没个真凭实据,虽这孙绍祖嫌疑最大,怕也不能抓了他到案。”平儿悄声说。 王熙凤冷笑道:“没见忠顺王府常打发人去许家吗?等着吧,到了十六,就有真凭实据了。” “难道琏二奶奶那话是真的?当真是乱葬岗找到埋下去的刻着忠顺王府字样的箭?”平儿惊诧道。 王熙凤思忖着,就对平儿说:“看来是真的了,是姓咸的拿着忠顺王妃的把柄要挟王妃做媒,随后被王妃灭了口。那姓孙的下场不定比姓咸的好到哪里去。” 因听见薛姨妈召唤,王熙凤、平儿忙赶去薛姨妈跟前伺候着。 却说今日周、吴两贵妃省亲,要紧的道路已经布下官兵,令闲杂人等回避。 是 以这孙绍祖从薛家后院出去后,一时没有旁处去,于是又翻墙回来准备再试探王熙凤,谁知翻墙回来后,竟然躲在后窗下听见这么一席话,再回想起先前的蛛丝马 迹,记起咸远昌曾信誓旦旦地说“王妃有把柄在他手上”,登时如坠冰窟,又翻墙出去,在门外熬到省亲队伍又回了宫,这才慌忙回家去。 待回了家,孙绍祖令管家将家中金银细软准备妥当,便换了一身小厮衣裳,提着金银细软向外去。 ☆、第174章 未死之人 管家见他要趁着天黑远走高飞,忙拦住他问:“大爷要向哪里去?” 孙绍祖苦笑道:“上当了,上当了!薛家那奶奶一早就打了谋财害命的算盘!” 管家忙说道:“不是说贾家点头,就能保住大爷吗?” 孙绍祖冷笑道:“怕都是唬弄我的呢。”心里又恨又气,提着东西就要走。 管家忙抱住他的腿,说道:“薛家那都说了,就是因为迎春姑娘不肯叫夫婿入赘,才会闹到现在。大爷不如叫人捎个话,给迎春一个姑娘非入赘不可的理由,这事不就定下了吗?好不容易袭了官,大爷甘心这样就走了?” 孙 绍祖恍若醍醐灌顶一样,心道管家说的有道理,倘若迎春不再闹着外嫁,贾琏顺水推舟收了他妹夫,再去许玉珩那打点一二……只是,这非入赘不可的理由是什么? 忽然想起在铁槛寺那两个男子说的话,暗道那二人的话未必没有道理,想着,就对管家描述一番邢德全相貌,令他去打听那人是谁,随后回了房中,就在屋子里,铺 纸研墨,诉说一番衷肠,只说咸远昌其人人品何等卑劣,他不忍迎春落入虎狼之人手中,才杀了咸远昌。将信反复润色后,就静等着管家回来。 天慢慢亮了,待到大亮的时候,管家就回来说:“大爷说起的那人,听起来,是贾家大太太的弟弟,人称邢大舅的。” “他人品怎么样?”孙绍祖忙问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222 管家笑说道:“邢家人全靠着贾家度日呢,现如今邢家的姑娘都留在贾家老太太身边呢。” 孙 绍祖听着,就知晓是个没多少根基的,于是对管家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拿了一千两给他,叫他替我送信给贾大姑娘。”说着,就将煞费苦心写的信,并一千 两银子交托给管家。见管家要出去,又忙说道:“大叔千万要将信送到贾大姑娘手上,成不成,我的命全在这上头了。” 管家答应着,就忙去办。 且 说邢德全一直跟随邢家三姨度日,虽没正经事叫他上进,但他既然得了邢夫人的嫁妆,又隔三差五从贾琏那拿银子,日子过得也痛快。乍然见个人送上一千两银子并 一封信,更指明要将信交给迎春,就又舍不得银子又怕闹出不好听的事叫贾琏怪罪,于是掂量着,就先满口答应了,随后收了银子,拿着信就向荣国府去。 恰荣国府内,贾琏给邢夫人守孝,正留在府里百无聊赖地看惜春给贾母画的十二美图,因听说邢德全来,见这屋子里,也不过就贾母、李纨、迎春、邢蚰烟、宝琴几个,就站在荣庆堂外,等邢德全来,见邢德全小跑着过来,就笑道:“你过来做什么?” 邢德全走上前来,就递出一封信,说道:“这是有人叫我送给迎春姑娘的信。” 贾琏接过那信看了一番,蹙眉说道:“迎春什么时候认识孙绍祖了?”才说完,见贾母房里出来的芳官心虚地顿住脚步,就扭头看她,“你知道?” 芳官性情活泼,在贾母跟前都由着性子说话,唯独到了贾琏这,不敢跟他玩笑,忙战战兢兢地将那日打醮的事说了。 贾琏听了,隐约记起打醮那一日的些许事来,于是亲自拿了信到外书房去,吩咐赵天梁说:“将这信交给许大爷,就说,我们姑娘并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知那姓孙的怎么就赖到我们头上,请许大爷秉公办理。” “哎。”赵天梁接过信,就依着贾琏的话向外去,出门骑马后就向许家奔去。 许玉珩正为这桩无头官司苦恼——虽孙绍祖嫌疑最大,且忠顺王府常送信来督办,但到底证据不足,恰见了这信,见那孙绍祖自己招认了,就忙发下公文,令人捉拿孙绍祖。因他认了罪,不出十余日,便定了罪,判下了斩立决。 此事本已经处置了,偏生孙绍祖在大堂上,因六神无主,又扯出忠顺王妃伙同柳湘莲暗害他的话,更在向许玉珩求情时扯出贾府大姑娘美艳不可方物,这些话虽堂上许玉珩说是无稽之谈,但到底传了出来。 忠顺王府里,忠顺王爷冷着脸在炕上打坐,冷冷地看着站在地上束手束脚的忠顺王妃。 “咸远昌是你弄死的?”忠顺王爷瞅着香炉袅袅的青烟问。 忠顺王妃忙说道:“王爷,这话臣妾担当不起。我既然要替他做媒,害死他做什么?” 忠 顺王爷冷笑道:“难道不是你气琪官状告你,于是令卞梁对琪官暗下杀手;琪官阴错阳差被柳湘莲所救,卞梁杀琪官不成,记恨柳湘莲,又握着你的把柄,于是软磨 硬泡,令你为咸远昌做媒,你气恼之下,见咸远昌、卞梁二人追杀柳湘莲,就暗下杀手。一铲除了卞梁,二嫁祸给柳湘莲。” 忠顺王爷自觉他这话合情合理,且如此说来,那些皇上着人堵在城门外不许他的人向外送信的话,就是无稽之谈了。 忠顺王爷心里巴望着忠顺王妃认下这些事。 偏生自诩要为忠顺王爷分忧解难的忠顺王妃矢口否认地说道:“王爷,断然没有这样的事……” “那为何本王说,不许插手内务府的事后,你还要为姓咸的出头?” 忠顺王妃一时哑口无言,因忠顺王爷说对一半,便心虚起来。 “出去吧。”忠顺王爷失望地挥了挥手,望见忠顺王妃慢慢地向外去,便连着冷笑两声,虽那命案了了,但是因这案子,他这年头年尾一直提心吊胆,就怕有人将此事牵扯到他头上。如今看来,不必太上皇、皇帝出手,只王妃出手,就能将他吓个半死。 “王爷?”蒋玉菡捧着茶进来,望见忠顺王爷眼里的杀气,不禁噤若寒蝉。 “没事。那孙绍祖是为了荣国府的亲事杀了人,不知荣国府贾大姑娘的亲事定下了没有?”忠顺王爷问道,若不是孙绍祖,他还没留意到迎春的亲事,实在是一门好亲。 蒋玉菡说道:“荣国府还有孝呢,怕要过了今年,贾大姑娘才要谈婚论嫁呢。” 忠顺王爷闭上眼睛,斟酌着他门下哪个义子是可用的人选,思量一番后,一时又想到卞梁的兄弟卞桩身上,于是对蒋玉菡说:“你领着卞桩常去荣国府走动走动,暗示暗示贾琏。” “王爷的意思,是要叫卞桩去入赘?”蒋玉菡问,见忠顺王爷点了头,于是答应了,将手上茶盏放下,就慢慢退了出去,到了这边月洞门下,见忠顺王妃亲自捧了参汤过来,就避让到一旁。 忠顺王妃从蒋玉菡身边走过时,低声冷笑道:“好手段,不想你这下、贱之人竟然能有那手段。”嫉恨地瞥了他一眼,就向房中去。 蒋 玉菡一怔,想起忠顺王爷那饱含杀意的眼神,暗道忠顺王妃最好自求多福,想着,就出门令人备马向卞家去,到了卞家与卞桩说了一说,本当卞桩不肯,谁知那卞桩 因孙绍祖生前描绘的迎春相貌动了心,立时乐不可支地换了一身春装,在家里嚷嚷了一通,就急赶着随蒋玉菡向荣国府去。 这二人上了宁荣大街,望见贾琏与袁靖风站在宁国府朱门外,就忙下了马迎上去。 “琏二哥。”卞桩堆笑着上前。 贾琏望了他一眼,疑惑地道:“我们认识?” 不等蒋玉菡说,卞桩就忙说道:“琏二爷,那一年重阳节,咱们在清虚观外见过的。” 提起那一年,贾琏便想起来了,心说这又是一个该死的,于是笑道:“你怎有空过来了?” 蒋玉菡忙在贾琏耳边悄声说:“王爷要说媒,叫他做你家上门女婿。” 卞桩依稀听见蒋玉菡的话,越发地风度翩翩起来。 贾琏将卞桩打量一通,见他身姿还算挺拔,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见人还有些腼腆,俨然是先前只随着他兄弟做坏事,还没习惯“独当一面”,就笑着在他肩头拍了一拍。 “不知这边是忙什么呢?”卞桩亲昵地问袁靖风。 袁靖风笑说道:“明年五皇子大婚,赶在今年春日,将各处花草好生捯饬捯饬。” 卞桩不懂装懂地点头,又大方地说道:“琏二哥,今晚上我摆下酒席,还请琏二哥赏个脸。” 袁靖风咳嗽一声。 蒋玉菡说道:“你又糊涂了,琏二哥还在孝期里。” 卞桩这才醒过神来,于是挠着头对贾琏干笑。 “行了,你们去玩吧,我这边还有事。”贾琏对蒋玉菡、卞桩说。 卞桩迟疑地问:“不知方不方便,去府上给老太太请安?”兴许能见到孙绍祖口中的绝世美人也未可知。 贾琏笑说道:“老太太那,姊妹众多,就不必去了。” 蒋玉菡也陪着卞桩尴尬起来,拉了他一把,二人就重新上马向远处去。 袁靖风蹙眉说:“哪里来的纨绔子弟?” “呆笨的近乎单纯,实在叫人不忍心下手。”贾琏轻轻地一叹。 袁靖风一怔。 贾琏就对他一笑,又说:“时辰不早了,大哥去我那吃饭?” “不必了,还要回宫里呢。” 贾琏听着,就对他拱了拱手,下了这边台阶,步行着向荣国府去,路过贾政家的黑油大门,望见宝玉垂头丧气地向外来,就问他:“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 “柳二哥不知向哪里去了,王爷新近又被忠顺王爷寻了不是,也不肯作诗吃酒了。好不容易留在家里一日,云妹妹又跟在母亲身边寸步不离。”宝玉接连抱怨着。 贾琏见他并未骑马,心知他大抵要向荣禧堂去,就笑道:“那你如今向哪里去?” “……去琏二哥那小园子里散散心。” “别去了,老太太带着一群姑娘们赏桃花呢,撞上了不好。若是见到了什么,说给二太太听了,两边又要闹起来。” 宝玉心知贾琏说的是他们这东边花园子编排迎春的事,因那鸳鸯剑就是他认出来的,于是心里惭愧,讪讪地不言语,想到自从那事后,贾母都不肯带了史湘云一起玩笑,他若乍然去了,定然尴尬,于是虽有心去瞧瞧据说十分恬淡的邢蚰烟、娇憨可人的薛宝琴,也强忍着扭头向家去。 贾琏望着他进去了,便背着手琢磨着如何处置卞桩,正思量着,就见贾环嬉皮笑脸地走来了。 贾环过来了,就笑道:“请琏二哥安,咱们大姑娘果然了得,才死了咸远昌、孙绍祖,就又来了个卞桩。” “闭嘴。”贾琏蹙眉,心道那便卞桩果然对这门亲事意在必得,八字还没一撇,就到处瞎嚷嚷。 贾环忙住了嘴,紧挨着贾琏说道:“周家在园子里请酒,琏二哥带了我去吧。” “你顶着五皇子小舅子的名声,还不够自己上门吃酒的?” “琏二哥嘲讽我做什么。”贾环撇了撇嘴,正待要说,望见蒋玉菡慌慌张张地从东边跑过来,就拉着贾琏转身去看。 贾琏转头后,见蒋玉菡脸上见了血沫子,忙问道:“你受伤了?” 蒋玉菡摇了摇头,忙说道:“卞桩出事了,他闹着要吃酒,我陪着他去,谁知还没走远,不知谁扔了个装了锡块的酒坛子过来,不偏不倚,恰砸在脑袋瓜上……” 红楼之公子无良_223 “快去瞧瞧。”贾琏见蒋玉菡并未骑马,就知那地方离着这边不远,于是迈开步子就随着蒋玉菡去看。 贾环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跟在贾琏身后,边走边嘀咕说:“莫非是大姐姐命硬,所以克死……” “啪——”地一声,贾琏甩手给了贾环一巴掌,冷笑道:“把你那张嘴管严实了,先前你上蹿下跳地传你迎春姐姐的闲话我还没跟你计较!你等着,若是这次再有闲话传出来,我就叫五皇子知道他还没出宫,你这‘小舅子’就四处败坏他的名声!还不快滚!” 贾环被骂得面红耳赤,又不敢反驳,于是叽歪了一声:“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嘴里嘟嘟嚷嚷的,见贾琏又举起手来,忙抱着脑袋逃回家去。 贾琏递了帕子给蒋玉菡擦脸,一边随着他走,一边问:“是从谁家院子里扔出来的酒坛子?”说话间,就见前头挤满了一堆人,望过去,却是出了宁荣大街东街门后向北去的街上,看前面一群人围在宁国府东墙下,那酒坛子就当是从宁国府丢出来的。 这会子衙门里已经来了人,且袁靖风也领着人出来了。 “快叫人将宁国府里头前头门堵住,叫里头的人一个都别出来。”贾琏立时对袁靖风说。 “知道是在宁国府墙角下出的事,就已经打发人去看住门了,这不,那个乱扔酒坛子的也领过来了。”袁靖风说着话,就伸手指向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太监。 贾琏隔着人群望见衙门里的人过来将卞桩用席子盖住,就又去看那小太监。 小太监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道:“一时偷懒,见有个破坛子没地摆放,于是就隔着墙扔了出来,没成想,竟然砸了人。” 袁靖风斥道:“胡言乱语!你瞧瞧那锡块有多重,是你能轻易隔着墙丢出来的?快说你的同伙是哪个?”因是他领出来的人犯下的事,于是恼怒间,便涨红了脸。 “……交给玉珩的人吧。”贾琏拉扯了一把袁靖风,又看蒋玉菡吓得懵住,就对他说道,“你随着我先回家去,等许大人忙完了这边,再向我那去跟你对证词。” 蒋玉菡魂不守舍地答应了。 贾琏又跟袁靖风并闻信赶来的许玉珩点了头,就领着蒋玉菡向荣国府去。 蒋玉菡走开了一些,就连连吐着舌头说:“吓死个人了!冷不丁地砰地一声,边上的人脑袋就开花了。若是偏了一些,死的就是我了。” 贾琏沉吟一番,问道:“你觉得,卞桩出事,可跟我家姑娘有关?” 蒋玉菡怔了怔,就说道:“琏二爷的意思,是方才的事,不是意外?” “怎么会是意外?袁大人不是说,那锡块重的很,寻常人难以隔着墙丢出去么?若是力道不大,怕就是站在墙上丢,也难砸死人。” 蒋玉菡浑身一颤。 “这亲事,都有谁知道?”贾琏蹙眉问。 蒋玉菡一边拿帕子擦脸,一边说:“虽是才定下的事,但知道的,怕也不少呢。卞家里头常年摆下赌局,从早到晚,家里来来往往不下几十人,我是从赌桌上将卞桩领出来的,怕在他家赌博的人都知道呢。” 贾琏唔了一声,领着蒋玉菡从西角门进了府,正要领着他进外书房,忽然听人喊了一声二爷,回头就见珍珠领着一个十分老实的男人提着包袱、篮子站在外书房院外。 “这是……”贾琏看向那男子。 珍珠笑道:“二爷不认得,这是我哥哥,好容易回京一趟,我领着哥哥来给老太太请安。”说完,因见贾琏身边男子衣襟上都是血沫子,就多看了两眼。 蒋玉菡乍然见到一个女子打量他,就也不由地看过去,见那女子穿着粉蓝小袄、撒花石榴裙,举止间柔媚娇俏,就也不由地看过去。 贾琏将蒋玉菡、珍珠举动看在眼中,就对花自芳说:“随着我去外书房说说话吧,在金陵的买卖可还好?” “托二爷的福,买卖上还过得去。今次过来请安,唯恐带了那些缎子反倒叫老太太看不上,就去了田地里,看着人拔了今春才冒出土的荠菜等野菜过来。”花自芳低着头说道,因见蒋玉菡衣襟上有血,就说道:“这位爷莫非遇上什么事了?” 蒋玉菡正看珍珠,听花自芳这样问,就咳嗽一声,丧生丧气地说道:“方才正跟一朋友靠着宁国府东墙走,谁知东墙里丢出一个酒坛子,砸死了人。” 贾琏忽然想起一事,就问珍珠、花自芳:“方才我一直在宁荣大街上,怎没瞧见你们过来?” 珍珠忙说道:“因带了些不甚上的台面的东西给司棋、琥珀、鸳鸯她们,我们就从后街上进的府,先将东西给她们送去。” “……可曾瞧见什么人从宁国府后门窜出来?”贾琏推敲着问。 花自芳忙说道:“姑娘坐在马车里没瞧见,我在前头赶着马车,倒是瞧见一个很是强壮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太监衣裳从后街仆役群房里窜出来。” “那人长得什么样?”贾琏又问。 花自芳回忆再三,笃定道:“虽那人没胡子,但瞧着就不像是太监,两腮上黑呼呼,像是胡茬子在往外冒,嘴唇黑紫,像是习武的。”略顿了顿,就又说,“只是瞧着后门里有个小太监藏头露尾,像是引着那男人从宁国府里出来呢。” 贾琏笑着点了点头。 蒋玉菡这会子恢复了镇定,笑说道:“琏二爷,最好不是我们王妃干的,不然,王爷饶不了她。”因提着王妃,又要说起自己那优伶的身份,于是余光扫了一眼珍珠,就又尴尬地咳嗽一声。 贾琏是不大明白这种“一见钟情”,但看蒋玉菡、珍珠两个你看过来我看过去,就对珍珠说:“去叫全福、全禧打了水,拿了我的衣裳给蒋公子换上吧。”又拍了拍花自芳肩膀。 花自芳见蒋玉菡虽相貌堂堂、打扮不俗,但以“琏二爷”三字称呼贾琏,就知他身份并不很高不过是有些钱财,又想着“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就觉自家妹妹跟那人也般配,于是就装糊涂地由着珍珠与蒋玉菡多说一会子话,他随着贾琏向书房去。 到了书房中,贾琏拿来纸笔,对花自芳说:“你说那人长什么样,我把他画出来。” 花自芳奉承地答应,见贾琏动笔,就又将那嘴唇黑紫的男子相貌描述一通。 “虽看着年纪大了些,但身子骨很是精壮。”花自芳拿着手指在贾琏画纸上,见他将眼睛画的太过圆润,就令贾琏画得纤细一些。 贾琏听花自芳说话,忽然因花自芳反复提起嘴唇黑紫心里冒出一个人来,暗道莫非广东总督洪和隆没死?于是并不听花自芳说,先拿了炭笔画出洪和隆相貌来。 “正是他!”花自芳欢呼一声。 贾琏蹙眉,心道若是洪和隆,他弄死卞桩,就是跟忠顺王府作对,他为何要如此?还是说,他与忠顺王爷合谋,就是要弄死卞桩,之所以弄死卞桩,是因为卞桩与迎春,有一桩还没宣之于众的“婚事”? ☆、第175章 东安郡王 “二爷?”花自芳轻声问了一句。 贾琏收了笔,笑道:“没事,你且去吧。” “哎。”花自芳答应着,就领着珍珠告辞。 蒋玉菡换了衣裳神采奕奕地出来就向贾琏打听珍珠。 贾琏笑道:“反正是个贤妻良母,娶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也使得。”因见蒋玉菡动心,就又将警幻斋中,珍珠与宝玉的过节说了。 蒋玉菡听了,就说道:“可见那位姑娘也是有几分风骨的。” 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贾琏也不纠正他。过一会子,又见衙役登门,来请蒋玉菡去衙门里对证词,就叫全福去让人备下轿子,送他去。 等蒋玉菡走了,贾琏才将哈巴狗放在地上,拍了拍衣裳上的狗毛,就踱步向大跨院去,才过角门,望见迎春、邢蚰烟、薛宝琴三个从大跨院里出来,就对迎春说道:“新近怕有些不好听的话,你听了,只当做是耳旁风。” “哎。”迎春忐忑地答应着。 邢蚰烟见此,便牵着薛宝琴从后廊上去贾母那。 迎春等人走了,就又问:“不知哥哥说的是什么难听的话?” 贾琏思量着说:“先前你薛大嫂子领着人胡闹,将琉璃充作你给孙绍祖瞧了,那孙绍祖死到临头,就四处嚷嚷着说你美貌不可方物……” 迎春噗嗤一声笑了,说道:“怕是见到真人,就有人要大失所望了。” “说来奇怪,本是孙绍祖嚷嚷了两句,京城里不知怎地,就有人四处传扬你来,恨不得喊出‘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话来。偏生今早又有一个要跟你说亲的人,出了咱们这宁荣大街,就被人用装了锡块的酒坛子砸死了。” 迎春的眼睛忽然睁大,良久,嘀咕了一句:“莫非是柳湘莲回来了?” “不是他,还不知来的是友是敌。新近你莫随着旁人出门。”贾琏吩咐一句,又见哈巴狗缠过来,就令迎春回房去,他领着哈巴狗进了后楼上,背着手在楼上来回转了两圈,见许青珩上楼来,就从她手上接过茶碗,抿了一口,依旧放回她手上。 “听说东街出事了?”许青珩悠悠地走过来,裙摆好似水纹一样荡漾开。 贾琏思忖着说:“怕是有人要陷害北静王了。” “陷害他做什么?”许青珩漫不经心地问。 红楼之公子无良_224 贾琏沉默不语,须臾笑道:“大抵是我叫他背的几个黑锅的缘故。” 许青珩一怔,嗔道:“亏你还笑得出来,是要怎样陷害北静王?” “这就不知道了,大概是……” 贾琏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鸳鸯在楼下喊:“二爷,东街的案子,有个小太监招了。” “怎么说?”贾琏靠近栏杆向下看。 鸳鸯仰着头说:“据说是北静王指使。”因觉站在楼下宣扬开不好,于是就提着裙子上楼上去,到了楼上,站在楼梯处,就两只手靠在扶手上,悄声说道:“据说,北静王看重迎春姑娘美貌,要陷害迎春姑娘一个克夫的名声,等迎春姑娘嫁不出去时,再将她据为己有。” “想不到迎春也祸水了一把。”许青珩轻叹道。 贾琏摇了摇头,说道:“绝对不是那样简单。”这样嫁祸人的招数,焉能是忠顺王府使出来的? 鸳鸯不解贾琏为何这样说,因传完了话,就向楼下去。 贾琏背着手在楼上转了一转,忽地望见帐子上绣着的金蝉,就想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一句,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若知道是北静王所为,定然会憎恨北静王。于是乎,会给北静王暗中下绊子。可见,这计谋,终究是算计到我头上。” “北静王有什么事,能叫你下绊子?”许青珩紧跟在贾琏身后亦步亦趋。 贾 琏沉吟地说道:“宝玉也说,北静王新近有事忙碌,连吃酒作诗的功夫也没了。”深吸了一口气,思量着如何做,才能又不得罪北静王,又不引起忠顺王府猜度。忽 地觉许青珩又从他身后紧紧地抱住他,便醍醐灌顶一般,暗道他紧跟着忠顺王爷就是了,不管这事究竟怎样,他不出头就看忠顺王爷要怎么办。于是转身,在许青珩 脸颊拍了一拍,说道:“多谢你提醒。”说着话,就忙下了楼。 许青珩悻悻地跟在他身后,见贾琏给忠顺王爷写信,便趴在书桌上,说道:“你就不怕当局者迷?兴许不是对付你或者北静王,是对付我父亲的,又或者对付五皇子呢?隔壁府上,可是我父亲领着靖风大哥在收拾呢。” 贾琏提着笔的手一顿,暗道许青珩这话也有道理,便是洪和隆心中恨北静王,他如今进京了,总要寻个靠山,兴许是他那靠山令他办下的事呢?于是就唤了五儿来,对五儿说:“叫赵天梁去问问,那招认的小太监是谁的徒弟。” “哎。”五儿答应了一声,就向外去。 因宁国府里还有内务府的小太监没走,赵天梁去问了一句,须臾就打发五儿来回说:“那犯事的小太监,是戴权公公身边的小李子公公的表弟,小李子公公好不容易,才将他弄到内务府去。” 贾琏蹙了蹙眉,没言语。 许青珩坐在贾琏身边,一边拿着线绷子绣花,一边说:“这么说,就是个老太监使坏了。” “怎么说?”贾琏盯着许青珩手上的绣绷子,心道她什么时候将这些东西放在他这的? “乞丐最恨的是有钱的乞丐的,寻常人谁跟个太监过不去?”许青珩扯着丝线说道。 “……莫非,是一石二鸟之计?”贾琏踌躇地说,猜着是洪和隆与个老太监合谋,一算计戴权,二算计北静王? “谁知道呢。”许青珩浑不在意地说。 这 事果然如贾琏所说,到了次日,便传扬开北静王为夺美杀害卞桩的消息,尤其是贾政那东边,更是宣扬得厉害。因司棋来说贾政那有意隔着院墙向他们这边喊话。于 是在孝中,左右无事,贾琏就穿着一身月白衫子向东边花园子去,进了那黑油大门,过了一道仪门,就直入贾政书房。 贾政正坐在,乍然见了贾琏过来,嗤笑一声说:“如今我们这个地,还真是什么人都能大大方方地进来。”又瞎嚷嚷着叫人撵了门上小厮。 贾琏也不理会他这话,开门见山地说:“二老爷管一管吧,叫你们这边的人少什么话都往外嚷嚷。” “我连门上小厮都管不得,还能管住谁?”贾政不屑地说道。 “此事牵扯到北静王,宝玉还在北静王府上呢。” 贾政听了这话,才咳嗽一声,放下书本,出了门,见宝玉懒洋洋地要向外去,就对他说:“去吩咐一下,叫你母亲看着,别叫后院里的妇人胡说八道。” 宝玉答应了,望了贾琏一眼,待要走,又听贾琏喊他,于是站住。 “这几日,北静王忙什么呢?”贾琏问,他可不信一个小太监空口白话,就能将北静王怎么样。 宝 玉想着,就说道:“王爷做的大事,我都不曾听过。”略顿了顿,又说:“听其他几个老爷说,仿佛是林妹妹在宫里,被其他进宫请安的人瞧去了,王爷忙着处置这 事呢。”又顿了顿,又说:“林姑父等天好了,要去扬州办差,柳湘莲偏不在,王爷本说叫我去,奈何母亲、云妹妹哭得死去活来,不肯叫我去。” 贾琏右手攥着早早悬挂在腰上的扇套,摩挲着上头的桃花,就对宝玉说:“去吧。” 宝玉听着就去了。 听见“吭”地一声,贾琏回头望见贾政面色尴尬地蠕动嘴角,就主动开口问:“二叔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没事。”贾政闷着头说。 “可是在钱帛上有难处?”贾琏问。 贾政点了点头,说道:“新近有两个小太监来门上说话,要借个几十两银子。” 贾琏听着,就将腰上荷包里的两张银票子递给贾政,随后背着手向外去,不曾想,还没等他出贾政这边门,赵天梁就满脸紧张地过来说道:“二爷,东平郡王领着大皇子进了府上,如今,人已经在后头园子里了。奶奶已经吩咐人摆下酒菜,老太太令小的来请二爷过去呢。” 贾琏先是愕然,随后便大步流星地随着赵天梁回家去,不想才出门走了几步,就见宝玉紧跟上来,在他耳边悄声说:“我想起来了,仿佛是大皇子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撞见了林妹妹。” “知 道了,新近事多,你也少出门。”贾琏叮嘱着,见宝玉盯着他的扇子看,就将扇子给了宝玉,随后便大步走回家门,进了角门后,草草地听鸳鸯说了两句来人怎么 样,就忙从五间的正园门向后去,待见在一片梨花树后,一个穿着紫色锦袍的男子背对他拿着手上点心逗弄哈巴狗,看梨花丛中那人身姿挺拔,就想这又是个美人生 出来的俊美男子了,就忙上前见礼说:“见过大皇子,见过东平郡王。” “你这狗儿叫什么名字?”大皇子逗弄着狗儿背对着贾琏问。 贾琏笑道:“并没给起名字。”起身后,就见这大皇子与他想象中的皇家子弟不俊即美绝不相同,只见他眉眼寡淡,双唇泛白,五官上并无可取之处,虽锦衣华服,但并无贵气可言,那传说中的王霸之气,更是觅无可觅了。 “可见你是不在意名字的人,难怪呢,这偌大的园子,处处景致宜人,竟然没一处有名字。”大皇子扭头四下里环顾,随后对贾琏笑说道:“我才得了个名字,叫做东安郡王。” 贾琏眼皮子一跳,心道既然封了王,怕那太子与大皇子无缘了;只是先前有个叫穆莳的东安郡王犯了事,怕重新用这名字,有些不吉利。又想诏书还没下,这封号未必能当真。 东平郡王忙说道:“这名字好得很,平平安安岂不好?” 大皇子嗤笑一声,又对贾琏说:“还是叫我的本名,水宏升吧。” “不敢。”贾琏低头说。 “有什么敢不敢?以后有的是要你相助的时候呢。”水宏升嗤笑一声,便自顾自地在梨花树下石桌边坐下,又请东平郡王、贾琏同坐。 贾琏侧着身子陪坐在一旁,见水宏升要拿酒壶,便替他斟酒,口中说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下官心中实在惶恐。” “日后来往的多了,便不必惶恐了。”水宏升指了指贾府西边,说道,“宁荣大街西边的宅子,便是我的宅子了。” 竟然搬出皇宫了?贾琏思忖着新近皇后母子委实不得君心,于是故意流出出愕然的神色。 东平郡王将他神色看在眼中,却不言语,尴尬地闷头喝酒。 贾琏一边给两位郡王斟酒,一边借口在孝中,并不饮酒。 水宏升一连吃了两杯酒,忽地问贾琏:“你思忖着,娘家舅的能耐,有多大?” “要往大处说,就能大了,要往小处说,也没什么用。”贾琏说道。 “可能给失怙女子定亲?”水宏升握着酒杯笑问。 贾琏先前还当水宏升在试探着问国舅家的事,此时听他这样问,不觉想起宝玉的话来,于是怔住。 “你何必非要跟你溶叔争呢?”东平郡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眉头紧锁,似乎十分不赞成水宏升。 水宏升意有所指地笑说道:“我偏要争,你们二人,都是聪明人,听出些蛛丝马迹,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倘若此事出了纰漏,本王也知道,该去寻哪个多管闲事的聪明人了。” 林如海在,断然轮不到贾府去管林黛玉的亲事。贾琏见水宏升寡淡的眉眼间尽是自负,暗道水宏升要铲除林如海?待要装傻,又见那水宏升目光灼灼地看他,于是忙说道:“王爷何必?林如海、北静王都是主上信赖……” “那又如何?父皇信不得我,焉能信得了他们?”水宏升冷笑一声,因见贾琏错愕,就缓缓地说,“那茜香国女国王,不知怀了什么春心,意味不明地送了一条汗巾子给父皇,父皇竟将汗巾子给了水溶。” “不过是一条汗巾子。”贾琏、东平郡王异口同声地说道。 水宏升忽然将酒杯掷在梨花树上,对着那飘洒下来的梨花冷笑着说:“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说‘不过是一条汗巾子’!难道那汗巾是什么意思,只我不懂?” “息怒息怒,坐下说话。”东平郡王安抚着,叫猛然站起来的水宏升坐下。 水 宏升却不坐,只对贾琏冷笑着说道:“我就等着荣国府做主将人送到东安王府,若有差池,唯你们是问!且,既然传出是北静王下的手,既然你与北静王留有旧仇, 我就拭目以待,看你怎样报复北静王!倘若你并不下手,那我倒是能去忠顺王爷跟前说说话了。”说罢,便甩了袖子向外去。 贾琏心道这水宏升容貌不像皇家人那样俊美,就连皇家人那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性也没有,见东平郡王连连叹气,就忙拉住他,悄声问:“王爷,这可怎么办?” 红楼之公子无良_225 “谁知道该怎么办?”东平郡王唉声叹气地说道。 “……莫不是东安郡王因要封王出宫,心里责怪戴权在主上跟前多嘴,所以杀了卞桩嫁祸戴权?”贾琏几不可闻地问。 东平郡王叹气说:“你都听见了,还问我?如今被这阎王掐在脖子上,叫我想跟林如海支会一声都不能。”说着,连连跺脚就紧跟着水宏升去了。 贾琏也不去送客,对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发起呆来,权衡着是叫林如海出事,还是叫自己个被东安郡王猜忌,忽然听见狗叫声,就拿着筷子捡了块鹅肉喂给那哈巴狗,却见那狗儿张着嘴用力咀嚼那鹅胸脯肉,忽然腿一蹬眼一翻,就满嘴白沫地躺在地上抽搐起来。 “哎呦,这怎么了?”正过来的许青珩见了,惊慌地叫起来。 贾琏忙提着狗向溪水边去,到了溪水边,拨开枯黄的水草,将手伸到冰凉的溪水中捞了一把臭烘烘的淤泥向狗嘴里塞去,塞了一把,就见狗儿抽搐着呕吐起来,呕吐中就将吃下去的鹅肉吐出来,随后便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趴在贾琏手上。 “这怎么了?”许青珩心疼地问。 “没事,将剩下的菜肴全部拿出去埋了。”贾琏摩挲着狗头,回忆起方才东平、东安二人都是只吃酒并不吃菜,心道那东安郡王是要借着剩菜毒死他家下人给他下马威吗?这样毒辣的人,委实不好惹,但胆敢给他这样的下马威,他偏要去惹! 许青珩忙令人将剩下的菜肴连着盘子也拿出园子,又见贾琏还在溪水边洗手,就令五儿接过小狗去请大夫瞧,蹲在溪水边,问他:“可是得罪人了?” “有人失意了,到咱们家发泄呢。” 许青珩猜着贾琏说的是谁,就说道:“那就忍一忍吧。” “忍? 好死不死地撞到我手上,就叫他死一死。”贾琏冷笑一声,心道东安郡王还有一桩事并不知道,那便是他早已知道洪和隆不但没死,反倒做了他的部下。于是仔细洗 了手,就向前院房柜子中,拿出先前给洪和隆的画像揣在怀中,就令人备马急赶着向忠顺王府去,出了宁荣大街东街门,瞥见东安郡王骑在马上远远地 悄悄地看他,只装作没看见,一径地向忠顺王府去,谁知没到忠顺王府,先望见常升红着鼻子从薛家酒楼上下来,于是忙下马迎上去。 “常公公。”贾琏喊了一声。 常升大抵是这两日常皱着眉头,于是眉心留下一个浅淡的粉色川字,见了贾琏吸了吸鼻子。 贾琏忙说道:“公公这几天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常升冷笑着说:“还不是戴权那老小子,小李子被牵扯了,他就指着我鼻子骂,你说这可笑不可笑?你这是去忠顺王府?” 贾琏点了头,忽觉芒刺在背,猛然回过头,就见那东安郡王还骑马在后头跟着。 “那是大皇子?”常升打了个哆嗦。 “……公公也被要挟了?”贾琏问道。 常升因一个也字又打了个哆嗦,见东安郡王既然不上前来,就也装作没瞧见,悄声说道:“遇上天魔星了,咱家明知道冤枉,明知道是哪个挑拨我跟戴权两个,偏生有人放出话来,咸公公有个不好,咱家这条老命赔上,于是见了戴权,平白受了委屈,也不敢分辨呢。” 咸公公?贾琏微微蹙眉,见常升殷殷切切地看他,就知常升不敢说给忠顺王爷听,只请他转给忠顺王爷。于是劝说了一句:“公公将心放宽一些吧。”说完,就又上了马目不斜视地向前去。 ☆、第176章 愿者上钩 贾琏有些不解东安郡王为何有胆量要挟东平郡王、他并常升三个。心下不解着,忽然想到东安郡王在荣国府里,临走前那一句论情论理,他当寻北静王报复的话。 因想起这一句,顿时心思清明了。心道既然东安郡王以“情理”推敲他的行动,那么自然推敲出他见有事,必然会去寻忠顺王爷做主。倘若他不去忠顺王府,那就不在情理之中了。 如 此,可见,东安郡王杀卞桩、扬言抢黛玉,不过是为了理清京城人脉。譬如,他若向林如海告密,若不去寻忠顺王爷商议,便算不得忠顺王府那边的嫡系;再譬如, 内务府小太监“杀人”,许世宁若不将内务府中戴权、北静王送去的人清理出来,便算是倾向皇上,称不上在皇帝、太上皇中间不偏不倚。 分辨出谁是谁来,自然就要动手拉拢了。虽他不肯被东安郡王拉拢去,但也要吊着东安郡王,叫他不敢轻易对他出手。 想起这些,贾琏却不立时向忠顺王府去了,而是拐了弯地骑马向吴天佑家去,在吴天佑家好吃好喝地玩了半天,才在黄昏时分又回了荣国府。 回到府中大跨院,就见许青珩过来说:“太医说,幸亏吐出来的早,狗没事。” “没事就好。”贾琏说着,就向房里去,到了房中坐在椅子上,见许青珩要给他脱衣裳,就说:“免了,等会子还有人来。” “都这会子,还有谁要来?”许青珩坐在贾琏身边,又托着腮问:“到底怎么把人得罪了,竟然到咱们家来下砒霜。” 贾琏笑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那我操心什么?”许青珩笑问。 “你只管寻愁觅恨,旁的一概跟你没有关系。”贾琏说完,见许青珩讪讪地不是十分欢喜,就又说,“不如,你放了碧莲出去,叫她披金戴银地向清虚观、水月庵、铁槛寺各处溜达。” “这是为什么?”许青珩问。 贾琏在她耳边说道:“这就叫做愿者上钩,我琢磨着,总能钓上大鱼来。”见许青珩不解,就将洪和隆兴许没死,他若见碧莲四处去,定会为报洪二老爷的大仇来寻碧莲。 许青珩咬着嘴唇答应了,正要叫贾琏去洗漱,就听鸳鸯进来说:“白日里走了的大皇子又回来了,正在二爷书房里跟宝玉说话呢。” “宝玉?”贾琏眉毛一舒,就向外去,出了角门,穿过荣禧堂穿堂时,见贾兰干站着,就问他,“这么晚了,不回警幻斋歇着,在这做什么?” 贾兰尴尬地说:“回叔父,听说大皇子过来,唯恐大皇子传话,于是母亲叫我在这等候。” 贾琏心知他们孤儿寡母度日艰难,一心要出人头地,就对贾兰说:“等闲了,随着我去见一见房家、许家、袁家老爷们去。” “哎,多谢叔父。”贾兰欢天喜地地答应着。 贾琏一笑,背着手就向前去,到了外书房外,就见宝玉战战兢兢地出来了。 “二哥。”宝玉苦恼地回头向院子里望一眼,不知是因大皇子相貌不入他的眼,还是被大皇子言谈间的狠厉吓着了,哆哆嗦嗦地就来拉扯贾琏的衣袖。 “知道了,去老太太那说话吧。” “哎。” 贾琏见宝玉向荣庆堂去,才要进书房,就见水宏升已经阴沉沉地站在这院子门框后了。 “见过王爷。”贾琏拱手。 水宏升笑说道:“你今儿个怎么不去忠顺王府?我还当你去跟忠顺王爷汇报去了。” “……回王爷,本要去的,半路上,一时胆怯,不敢再去。” 水宏升手上扯着一片在庭院摘的桃花,轻轻嗅了嗅桃花,随后说道:“那老太监跟你说什么?” “他说是咸公公干的。” “就知道那老太监靠不住。”水宏升忽然将桃花掷在地上,用脚踩了一踩才解气。 贾琏忽然笑道:“俗话说,相由心生,王爷相貌并不像是狠厉粗鲁的人物,何必非要做出这样的举止给在下看?” 水宏升一怔,良久扶着门框笑道:“旁人并不敢提起我的相貌,你倒是第一个提起来的。你说说,你去忠顺王府路上半道改路,是为什么?” “自然是想到人往高处走这一句话。” “好一个人往高处走。”水宏升忽然泄了口气,肩膀垂了下去,叹说道,“因戴权那老东西胡言乱语,父皇因我外祖家太过显赫,连我也防备起来了。本当今年册封太子,谁知只封了一个郡王,难为你这会子,还敢对我说人往高处走。” 贾琏笑道:“人生在世,经得起起起伏伏的,才是好汉。” 水宏升因贾琏这话又怔住,喃喃道:“你这话很有道理。” “是以,贾某实在不知,王爷为何跟北静王过不去?” 水宏升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贾 琏不信他这话,又与水宏升絮叨了一会子,便亲自送他出荣国府大门,望着水宏升向西去了,就背着手慢慢地向警幻斋去,在警幻斋外的穿堂上,请人去唤了李纨 来,须臾,等李纨过来了,就对她说:“嫂子督促兰儿读书,叫他出去见人也是好事,但你妇道人家,并不知道哪些人可见,哪些人见不得,若是一留心,便给家里 惹出祸来。” 李纨听得面红耳赤,暗道自己鲁莽了,忙连声答应着是。 贾琏见她点头了,待要叮嘱宝玉去让北静王提醒林如海小心,又想起方才宝玉那受惊的样子,心知宝玉必定也被东安郡王唬住了,于是就又向大跨院去,在许青珩房里洗漱后,留宿到四更天,起来擦洗后,重新穿了衣裳要向后楼上去。 许青珩披着衣裳趴在床上,看他穿鞋,就嘟嚷道:“你可真不嫌麻烦。” “快睡吧,你一夜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26 许青珩打了个哈欠,身上又酸又疼,嘀咕了一句:“下次别捂我嘴了。”于是裹着被子就去睡了。 次日一早,许青珩起身后,听说贾琏领着贾兰寻房在思、胡竞存去了,便独自吃了饭,随后领着迎春、司棋、侍书向贾赦那东北院去。 大门还没打开,就听见贾琮嗷嗷的叫声,许青珩、迎春站住脚,就听里头碧莲骂道:“不好生读书写字,将来怎么继承家业!” “想得美!”司棋隔着门不屑地嗤笑。 “开门吧。”许青珩说,等大门打开了,就见碧莲握着鸡毛掸子追着满脸墨水的贾琮打,贾赦坐在廊下嘴里念念有词地瞧着却不阻止。 碧莲望见许青珩衣着光鲜地过来,悻悻地放下鸡毛掸子,拿着手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的鬓发。 “一大早就打孩子?”许青珩笑道,瞥了一眼贾琮,心道这么小的孩子读什么书? “回二奶奶,那也得有的打才行。”碧莲噙着冷笑说。 贾赦见许青珩过来,一边指着贾琮骂道:“兔崽子,还不回去读书?”一边走来问许青珩,“园子早修好了,什么时候叫我们搬进去住?” “园子里只有游玩的亭台廊庑,并没有屋子。”司棋说道。 贾赦睁大眼睛说道:“那那么些地空着做什么了?” “给狗儿遛弯玩。”司棋说道。 贾赦举着拐棍要向司棋打来,见迎春握着帕子尴尬地看他,想着要劝说迎春外嫁,便强忍下了,又问许青珩,“你过来做什么?” 许青珩笑道:“因二爷的内伤总不见好,请了个高人看了,那人说,该叫个家中女眷去各处寺庙庵堂里诚信求佛。偏生老太太年迈,我又要伺候老太太,思来想去,只能请碧莲姨娘去了。” 碧莲微微偏着头,心道事有反常必有妖。 “可是,去清虚观那些地方?”贾赦迟疑地问。 “正是。” “那就叫她去。”贾赦说道。 许青珩笑道:“衣裳头面已经送来了。”说着话,叫人将四件簇新的衣裳,并两副头面送来,就领着迎春等退下。 碧莲望见大门重新关上,忙对贾赦说:“老爷糊涂了?别不是二爷他们要将我哄出去卖了呢。” “他若卖你,还用哄?”贾赦很了解贾琏,见贾琮从房里冒出头,就拿着拐棍将他吓唬回去,又对碧莲说,“你去吧,那些地方常年都有各家的奶奶太太去呢。你见了人,只管将琏儿公婆两个将咱们锁在院子里的事说给他们听,看各家都知道了,琏儿还敢不敢这样不孝。” 碧 莲闻言,也想将贾琏放着庶出弟弟不管叫庶出妹妹继承家业的事说给别人听了评理,于是就答应了,回了房,挑了件芙蓉色的褙子穿上,又对着镜子仔细描眉画眼, 待见镜子旁的贾赦看痴了,又得意又恼恨他那副老态,于是眼波流转间在贾赦脖颈处吹了口气,就向门外去,见许青珩吩咐下司棋、侍书随着她去,心里冷笑道:果 然还派人监视她呢。于是扫了司棋、侍书一眼,就随着人向前去,在前院上了轿子,就径直向清虚观去。 正是开春大好时光,清虚观果然如贾赦所说,来了许许多多的太太奶奶打醮。不料越是如此,碧莲越发见不得那些太太奶奶们的面,她又不肯跟各家里的婆子媳妇说话,于是白白错过了一次时机。 次日,听闻要去铁槛寺,贾赦便叮嘱碧莲说:“有几个要紧的老和尚,是很有脸面的人,你去说给他们听,他们去各处公侯家时,定会替你传话。” 碧莲依着贾赦的话,到了次日,便去寻铁槛寺中有脸面的老和尚,谁知贾赦许久不曾听说外头的事,并不知铁槛寺挂靠在别家门上后,就连主持方丈都换了。 于是又一次无功而返,到了第三日,贾赦在碧莲临行前,叮嘱她说:“有一个叫净虚的尼姑,最爱揽事,你去寻了她说话。” 碧莲答应着,就又坐了轿子领着司棋、侍书向水月庵去,到了庵堂中,草草地上了香,有意对司棋、侍书说:“你们去求个姻缘签吧,我在这走一走——一连三日了,你们跟着我还不嫌烦吗?” 司棋于是拉了拉侍书,嬉笑道:“叫她去,看她鬼鬼祟祟的,能找到谁说话?” 侍书抿着嘴笑着点头。 碧莲冷笑一声,心道还不知谁笑到最后呢,于是离开这边,就顺着游廊向净室去,在路上遇见一小尼姑,就问她:“可知道净虚师太在哪么?” “你找她?她替个李衙门办事,逼死了一双男女,早被官府抓去了。”小尼姑说着,就要走。 碧莲暗恨贾赦消息不通,于是又忙问:“你可知道有哪位师太,常去大家大户走动的?” “师太就没有,只有一位,据说跟王公人家有些来往,王公家常送东西来呢。” 碧 莲忙摘下头上簪子塞在小尼姑手上,问她:“那师太在哪边?”见小尼姑向东边指,就握着小尼姑的手说:“你替我引开那两个丫鬟,回头我这耳坠子,也送了给 你。”说着话,就脚步匆匆地向东边去,走到游廊尽头,不见禅房,忽地听见出一道内山门后,有木鱼叮咚声,于是就忙向那木鱼声方向去,见是一处花草掩映的禅 房,见那花草比旁出更精致灿烂,就觉这人出身不俗,于是走到门边,口中呼喊着:“师太,贾府内眷求见。”就动手去推门。 推开后,见是一个冰肌玉骨的女子。那女子头带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袖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见她进来,一双握着麈尾念珠的手便顿住。 碧莲原当是大户人家前来修行的太太,不料是位妙龄女子,于是便怔住。 “你找谁?”那女子冷淡地问。 碧莲还没张口,忽地听见背后砰地一声,回头后,登时吓得手脚发软,见是洪和隆气势汹汹地握着铁锤般大的拳头向她走来,顾不得跟那女子说话,忙夺步进去,见洪和隆已经近在咫尺,就将那女子用力推向洪和隆,随后便奋力将门关上。 被推出去的女子一声娇呼,就被洪和隆掐住脖颈禁锢在怀中。 “臭丫头,快开门,不然老子拧断她的脖子。”洪和隆在外叫嚣道。 门内,碧莲拼命地抵住门,脸色苍白地不敢吭声。 “死丫头,还不开门?”洪和隆忽然将怀中女子丢开,任凭那娇花一样的女子撞在廊柱上昏厥过去,抬脚就向门上踹了出去。 只一下,两扇门就无声地倒在房内。 碧莲受不住那力道,随着掉下来的门倒在地上,正念叨着今日要死在这里,忽然听见砰地一声,随后洪和隆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咚地倒在地上,震得先倒在地上的门扇嗡嗡作响。 迎着光,碧莲望见贾琏手中握着一样正在冒烟的奇怪物件,登时落下泪来,喊着琏二爷,就起身向贾琏身上扑去,“我的天神……” “滚开。”贾琏不耐烦地将碧莲推开,见司棋、侍书过来了,就对她们说,“领着姨娘回去吧。” “哎。”司棋、侍书只当洪和隆并那女子都死了,提心吊胆地过来。 司棋去拉扯吓傻了的碧莲,侍书去将地上昏厥过去的女子抱在怀中看,见她睫毛闪动,却并未苏醒,忙拿了帕子按住她头上咕咕冒血的伤口,抬头问贾琏:“二爷,这位小师父怎么办?” 贾琏此时已经走进了这禅房里,见这禅房收拾得十分雅致,一旁桌上,还摆着一枚绿玉斗,于是回头看地上女子,问她:“妙玉?” 地上那女子缓缓苏醒过来,惊慌地挣扎一下,见有人喊她名字,便望了过来。 “伺候你的老尼姑呢?”贾琏纳闷这禅房内怎只有她一个。 “……她们不肯离开周家……”妙玉缓缓地说道,见抱着她的侍书和蔼可亲,便也不十分挣扎,忽地想起自己被个粗鲁男子抱在怀中,一时又恨不得立时死去。 “你旧邻邢蚰烟姑娘在我们府上呢,你也随着我家人去我家吧。”贾琏猜着洪和隆不见,后头人循着踪迹找来,看她那样美貌,定不会放过她。 侍书见妙玉为难,虽不知贾琏如何知道这尼姑是邢蚰烟的邻居,也忙说道:“你这样漂亮,我们老太太一准喜欢,就留在我们老太太身边吧。”说着话,就搀扶着妙玉起来。 妙玉两眼昏花地站起身来,见两个男子入内给她整理东西,又羞又恼地忙说:“不许动,不许动。” 她一个柔弱女子这样说,哪里有什么气势,全福、全禧心里想着什么样的美人她们没见过,替她收拾一下东西又能怎样? 谁知这一收拾,偏翻出一个男人用的扇囊来,全福忙将扇囊拿给贾琏看。 贾琏接过扇囊,翻看后,见上头绣着一块风姿傲然的奇石,就问妙玉: “宝玉?”看她不为所动,又问:“石家的?” 妙玉又羞又恼,眼皮子跳了起来。 “石光珠?”贾琏在石家年纪相当、相貌俊俏,且又进得了周家园子的男子中稍稍一寻思,就又问。 妙玉怔怔地愣住。 “难怪你要从周家里头出来呢,原来是为他。也罢,过上半年,你们就能得逞所愿。”贾琏说着,将扇囊丢给全福,叫他将扇囊跟妙玉那些世所罕见的,不知是真是假的茶杯放在一处。 妙 玉素日自命高洁,见自己对那石光珠动了心后,虽无人察觉,却也在内心鄙薄自己,就有意远着石光珠,于是宁肯舍弃服侍她多年的老尼也要搬到这水月庵来;谁知 冷不防地听一个生人说过上半年,就能如愿所偿,于是心里如翻掉了五味瓶,又自责,又欢喜,更想着若是能得偿所愿,便是石家遭难了,不知石光珠会遇上什么难 事。 “带走吧。”贾琏摆了摆手。 侍书、司棋忙一个拉着魂不守舍的碧莲,一个搀扶着娇弱无力的妙玉向外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27 等女子们走了,赵天梁、赵天栋等就拿着粗粗的绳子过来,紧紧地倒在地上的洪和隆从头到脚捆了起来。 “装到轿子里,带回咱们在城外的庄子里再说。”贾琏瞥了眼洪和隆,见他胸口鼓鼓囊囊,就令赵天梁去搜出。 赵天梁一摸,便摸出一张地图来,图纸上旁的并没有画,只在京杭运河上点了一点。 贾琏见洪和隆是要在林如海下扬州时动手,就将地图藏在身上,又领着人向外出,出了这边禅房,见封氏穿着尼姑袍子念叨着阿弥陀佛过来,就对她说:“多谢婶子相助。” 封氏一言不发地让开路。 贾琏正向外去,忽然见全禧跑来说:“二爷,石家小爷来了,听见马车里的妙玉仙姑的声音,闹着要领着她家去。” “……藏住洪和隆。”贾琏说着,就大步向外去,出了山门,果然望见石光珠站在马车边,扒着车窗口口声声地喊妙玉。 ☆、第177章 以表忠心 春寒料峭中,几点深红浅白点缀着荒芜的山门外。 俊俏的公子哥情真意切地趴在车窗外,委实让人浮想联翩。 贾琏正思忖着石光珠与妙玉的事,就见石光珠焦急地走了过来。 “琏二哥,妙玉怎么受了伤?”石光珠红着眼眶问。 贾琏看他急得满眼泪光,就笑说道:“不小心摔倒了。” “怎么会不小心?你为什么又要带着她家去?难道琏二哥……” “对,我看上她的美貌了。”贾琏说道。 石光珠失笑道:“琏二哥说什么笑话呢,美若天仙的女人你都瞧不上呢。” 贾琏也笑了一声,看着山门外枯草瑟瑟,仅有几棵野桃树绽放着深红浅白,就对石光珠说道:“你要领了她家去?回家怎么跟甄家姑娘说话?” 石光珠登时脸上涨红,嗫嚅道:“总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等到甄家被抄家了,休妻再娶么?”贾琏为逼走石光珠,咄咄逼人地问。 石光珠脸上涨红,怒道:“无缘无故,咒人岳父岳母家被抄家做什么?实不相瞒,我岳父岳母家阔气得很,年后还送了几箱子东西回来呢。” “白天送的,还是晚上摸黑送的?”贾琏琢磨着秋雨欲来风满楼,甄家应当是听见风声了。 石光珠愣了愣,回忆着是晚上送的,于是面上似笑非笑地说道:“琏二哥,甄家果然不好了?” 贾琏点了点头。 石光珠着急地连连顿脚,忽然又跑到马车边,对里头的妙玉说:“玉儿,你等着,等甄家……” 话没说完,马车里就扔出那绣着怪石的扇囊。 “玉儿,你这是什么意思?”石光珠扯着轿帘子向内望去。 “与君决绝。”妙玉在轿子里别过脸去。 石光珠愣住,好半日后,回头望了贾琏一眼,冷笑着说:“琏二哥好手段,竟然连自诩红尘外的假清高小尼姑都勾搭上了!”弯腰捡起扇囊,狠狠地啐了一口。 侍书在车厢里说道:“这位爷们好不讲理,人家是嫌弃你先为岳父家洋洋得意,待听岳父家不好,就动了休妻再娶的心思,又关我们二爷什么事?” 石光珠听了,脸上涨的如猪肝一样,强撑着冷笑两声,就骑着自己的马向远处去了。 “快走。”贾琏思忖着大抵就是石光珠这性子,才叫妙玉避让开,说着,就令司棋、侍书等先送妙玉、碧莲回府,他带着装了洪和隆的轿子就向自家庄子去。 到了庄子内上房里,贾琏坐在椅子上,又令人将洪和隆捆在椅子上,面对着洪和隆坐着,就说道:“并没伤到你要害,还不醒来?” 洪和隆听见这话,这才睁开眼来,目龇俱裂地说道:“贾琏,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设计抓我做什么?”见贾琏身边的小厮端着茶往他嘴里灌,虽不情愿,也喝下去不少。 贾琏并不常来这庄子,是以这屋子里并且摆上什么贵重物件,中堂画是城中落魄学子画的猛虎下山图,茶碗是乡下人用的粗瓷碗,满屋子里,唯独洪和隆身下的椅子又笨又重,叫洪和隆想挣脱开也不能。 “你可是要去杀林如海?” “是又怎样?你敢拦着我?我命你速速放我出去,不然——”说着话,洪和隆便又冷笑起来。 “你可知,你从海外敌邦手上活命出来,便要背上私通敌国的罪名,便是杀了你,也是我的大义之举。” “你敢么?”洪和隆冷笑着说,暗道广东时怎没看出这贾琏有那样的能耐呢? “有何不敢?” “你不怕得罪大皇子?”洪和隆冷笑着说。 贾琏笑说道:“我哪里知道你跟大皇子是什么关系?如今,我就擒住你,去见忠顺王爷,交由他来处置。” “你若要将我交给忠顺王爷,又岂会将我带到这来?可恨没将那贱婢置于死地!”洪和隆咬牙切齿地说道。 贾琏连连为洪和隆称奇,心说洪和隆死里逃生,竟然不问妻儿如今在何方,只一心要问兄弟报仇,于是疑惑着,便问了他。 洪和隆愣了愣后,红了眼眶说道:“辜负了母亲临终托付,下了地府,也没脸见她老人家。” 贾琏暗道原来洪和隆是情愿煮孩子给老母亲吃的孝子,听他叫嚣着放人,就说道:“迟早是要将你交出去的,只是有一事不明。” “你要问我如何从番子手上逃出来的?想我洪和隆……” “非也,我要问,你有什么好处,能被东安郡王看上,亦或者,被国丈国舅爷家看上?”贾琏直盯着洪和隆看,思忖着洪和隆虽身强体健,但身强体健的人何其多,怎会非他不可?钱财等等,洪家钱财早被秘密地抄了,洪和隆算得上是一文不名,且又是个见不得光的尴尬身份。 洪和隆紫黑的嘴唇动了动,只觉背上伤口一阵阵地疼,就问贾琏:“你是如何找到我的踪迹的?” “你不该自己去杀卞桩。” 洪和隆失笑道:“竟是为了那样的小事路出马脚。我因觉自己是已经死了的人,才有恃无恐地出面,不想竟被你看穿了。你既然问,我就实话告诉你,我知道太上皇、忠顺王爷藏在各处的人马。” “你怕投奔忠顺王爷被灭口,才投奔东安郡王?”贾琏坐在椅子上仰头一叹。 攸然间,房门洞开,并未看见人,背对着门的洪和隆便猖狂地大笑起来。 “贾琏,如今你要如何收场?”洪和隆虎视眈眈地望着贾琏,果然不出他所料,有人来救他了。 贾琏眯着眼望向门外背着手缓缓走进来的人,盯着他那双自负的眼睛,向身边的赵天梁伸了伸手。 赵天梁立时将一只纯金的火铳递到贾琏手上。 门口处,正得意抓到贾琏现行的水宏升顾不得再显摆能耐,失声叫道:“贾琏住手!” “住手?”贾琏冷笑一声,反手拿起身后椅袱,将椅袱罩在洪和隆头上,就将火铳抵在洪和隆太阳穴上。 水宏升稍稍顿了顿,冷笑道:“贾琏你敢!”这话说出后,就听一声闷闷的声响,随后椅袱里流出殷红的血。 水宏升面无血色地上前两步,见椅袱中洪和隆无声无息地歪着头,双手握拳紧紧地攥着,冷笑道:“还当你是个可用之人,不想你竟然如此不识抬举!”想到洪和隆还有许多机密事来不及说出,登时双目圆睁,浑身的自负如潮水般退去。 “下官贾琏,拜见东安郡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贾琏忽然一撩前摆,对水宏升恭敬地跪下。 水宏升愣在当地,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山不容二虎,王爷既然用得着洪和隆,就也用得着贾琏。贾琏早知道王爷心神耳目众多,是以,便用此法,表明忠心;贾琏原为王爷刺探忠顺王。” “好, 好一个贾琏!”水宏升再料不到贾琏会用杀了洪和隆的法子来表忠心,又气他自作主张,又觉洪和隆已经没了,留着个贾琏也有用处,于是恢复了平素神色,说道, “将这个早已死了的人处置了,日后再背着我自作主张,我绝不饶你!我接连见你,怕忠顺王府已经生疑,你还是寻空,去忠顺王府表忠心吧。”说完,便又甩袖向 外去。 约莫一盏茶功夫,全福、全禧、赵天栋等跑进来跪在地上,张口结舌地说:“二爷,他们人多,拦不住。我们还没开口,就都被堵住嘴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28 “知道了,出去吧。”贾琏瞧着全福等那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就先打发他们出去,随后揭开椅袱,看着赵天梁端来一盆冷水从歪着脑袋的洪和隆头上倒下去。 紧闭双眼的洪和隆哆嗦了一下,随即悠悠地醒转过来,先念叨着“母亲,儿子没照顾好弟弟,实在该死”张开眼见贾琏笑着看他,方才来救他的水宏升已经没了,立时挣扎着要喊叫,只觉脸颊上黏糊糊的,张嘴尝了一尝,却不是人血。 赵天梁忙将一块抹布塞到他嘴里,见洪和隆嘴快,咬破了他的手指,就骂了一句“你娘的!”,又向洪和隆腿上踹了一脚。 “不知你傻,还是你装傻。我既然瞧见你最初装死,难道还猜不到你身后跟着人?”贾琏不屑地冷笑。 洪和隆见自己是被那砰地一声吓得昏厥过去,登时又气又恼起来,又觉浑身没力气,就想方才贾琏给他灌下去的水有问题。 “悄悄地,送到前头那吃蒸菜老爷的庄子里去,问一问林老爷的事,那位吃蒸菜的老爷管不管。”贾琏吩咐道。 赵天梁忙答应着,因贾琏先前拿着那吃蒸菜的事玩笑过,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于是等贾琏一群人先去了,就先叫人用麻袋装了一头死猪拿去火上烧,待天色大黑之后,偷偷地将撞在麻袋里的洪和隆送到那庄子里去,随后在贾家庄子里待到第二日,才返回城中。 洪和隆不知贾琏要如何处置他,但见贾琏并未杀他,便料到自己死不了,于是安心下来,人家给他吃他就吃,给他喝他就喝,又见人将他捆在麻袋里不知运到哪里去,就在麻袋里也懒得去问。 谁知那麻袋再次揭开后,眼前就是亮堂堂的龙袍。 “吾皇万岁。”洪和隆下意识地说道,再看,就见自己此时竟然在灯火阑珊的大明宫中。 “可有人瞧见了?”水沐问。 洪和隆待要答话,就听见戴权说:“回主上,小心谨慎得很,并没人瞧见。” “好。”水沐坐在龙榻上,目光灼灼地望着洪和隆,“你有什么话说?” “……罪臣任凭主上处置。” “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水沐叹息一声,从戴权手上接过提神的参茶,见戴权松弛的脸颊动了动,知道戴权的心思,就说道:“先从卞桩那事说起吧,为了这些许小事,内务府屡遭人弹劾,许世宁也快压不住了。” 洪和隆身上动了动,只觉四肢没了知觉。 水沐就挥手令戴权解开洪和隆身上的绳子。 “主上,小心为妙。”戴权谨慎地提醒说。 “我的臣子,我知道是什么性子,解开吧。”水沐不以为然地说道。 戴权忙替洪和隆解开绳索。 才一松开绳索,洪和隆却不像戴权想的那样挟持水沐,而是顾不得四肢发软,就连滚带爬地立时抱住水沐的腿大声喊冤。 “明日不早朝,慢慢说吧。”水沐看洪和隆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将明黄的帕子递给洪和隆。 洪和隆紧紧握着帕子,却不敢用,先喊着冤枉,将北静王令贾雨村构陷他买火器的事说了,随后又说起自己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要寻北静王报复,偏生落到国舅手中,不得已替大皇子办事;又要去寻那害了他二弟的碧莲下手,偏生又落在贾琏手中。 一直说到第二日清晨,才细细地将太上皇、忠顺王爷背着皇帝做下的事并藏在各处的人马交代清楚,因这会子也看出贾琏虽明为忠顺王府的人暗中联络大皇子,却又实在是皇帝的人,于是虽对贾琏恨之入骨,也不敢提他一句不是。 不知不觉间,大殿外泛起了鱼鳞白。 “主上,该上朝了。”戴权待要打哈欠,忙用袖子遮住。 水沐用手拍了拍腿,对洪和隆说:“你暂且藏在大明宫里,你的妻儿朕早令人好生照料。待过两日歇过了,也不必寻贾琏报复,好生领着人去铲除忠顺王爷人马。待南边战事了了,朕替你平凡,昭告天下你那卧薪尝胆之功。” “多谢主上。”洪和隆感激涕零地说道。 “主上。”戴权嘴里哈地一声,忙双手捂住嘴。 “你也歇着,叫小李子随着朕早朝吧。”水沐说道,待要走,又见戴权拦着他。 “主上,龙袍没换呢。”戴权说着,就挥手令洪和隆藏到明黄的帐幔后,强打精神,细心地替水沐换上龙袍,见衣摆处有皱褶,便跪在地上去整理。 水沐望着戴权头顶上那小小一把的稀疏发髻,叹道:“不知不觉,你就跟了朕一辈子。” 戴权忙惶恐地抬起头来。 “朕许你安享晚年。” “主上。”戴权又惶恐又感激地忙慌磕头谢恩。 水沐两夜一日不曾阖眼,向后踉跄了一步。 戴权忙起身搀扶着水沐,又给小李子递眼色,叫小李子赶紧送上参茶来。 水沐喝了一碗参茶,就扶着小李子向外去,向外走了两步,就觉头重脚轻,听戴权说了一句“主上千万保重龙体”,便不向外去了,对小李子说:“下旨吧,册封大皇子为东安郡王,立时迁出皇宫。” “遵旨。” “主上,林大人还要下扬州么?”戴权轻声问道。 林如海下扬州,便是去送命呢。 水 沐眨了眨眼睛,若不许林如海下扬州,岂不是打草惊蛇了?毕竟大皇子先对内务府下手,未必没存下从里头害他的心。这种祸心,让人防不胜防,不如顺水推舟,先 瞧瞧大皇子要做到什么地步。可若叫林如海去了,岂不令其他知情的臣子心寒?踌躇间,就问戴权,“倘若朕不管,贾琏可会管?” “如此,岂不是令大皇子疑心贾提督了?”戴权提醒说。 水沐点了点头,连着一日两夜没阖眼,不由地有些头晕目眩,趁着戴权搀扶他,就在戴权耳边说道:“嘱咐林如海一声,他体弱多病,已经难为朕分忧,如今,令他南下之时,顺水推舟诈死,倘若他舍不得妻女,大可以令他妻子先诈死,唯独他女儿,未免惹人疑心,要留在京城。” “是。”戴权眼神古怪地看着水沐,暗道帝王心术,太过心慈手软,怕龙椅也坐不长久了。 水沐又对小李子说道:“传话下去,责令许世宁整顿内务府,若是内务府又出了牛鬼蛇神,他便告老还乡吧。” “遵旨。”小李子答应着,就向朝堂上宣旨去。 今日乃是大朝会,满朝文武恭立在朝堂上,不料等不到勤勉的君王,便等来了那两道圣旨。 后头一道就罢了,众人都当是主上抵不过朝堂非议才会如此,至于前一道,众人听了,或有幸灾乐祸的,或有唇亡齿寒的。 王子腾今日也来上朝,他站在紧靠着门的位置,听了这圣旨里的话,就想如今算是尘埃落定,大皇子当不了太子,要做个郡王了。望见忠顺王爷向外去,就立时跟在忠顺王爷身后。 忠 顺王爷蹙着眉头,走了几步,背着手叹道:“穆莳的封号,竟然落到了大皇子头上。”嗤笑一声,望见国丈国舅一家阴沉着脸随着紧紧抿着薄唇的大皇子向外去,便 顿住脚步,摇了摇头,向外走了几步,瞅见北静王要下台阶,便含笑跟他点头,见北静王愁眉不展,就笑道:“果然娶妻当娶贤,容貌太好,总不是好事。” 北静王愣住,见大皇子看上黛玉的事,忠顺王爷也知道了,就也冷笑道:“莫非是因这缘故,王爷就叫王妃去教唆我母妃恳请太后收回赐婚懿旨?” 忠顺王爷抱着手臂不言语。 北静王瞥了一眼王子腾,待要走,就又听忠顺王爷开口说:“既然你垂涎贾府大姑娘,为他杀人,不如本王做主,将贾府大姑娘许配你为王妃?” 王子腾说道:“王爷,贾琏那妹妹身担传宗接代之职,不好外嫁。”言语里包藏着对贾琏的风潮热讽。 忠顺王爷并不看王子腾,只盯着北静王看。 北静王脸上微微涨红,冷笑着说道:“王爷那样心思清明,未必不是王爷先叫卞桩去贾府求娶再谋害了他。”正说着话,忽然便见自家小太监快步走了过来。 小太监过来,便在北静王耳边说道:“王爷,太妃因听了些风言风语,唯恐王爷得罪了南安王府后,又将大皇子也得罪了,已经前去太后宫中退婚。” 北静王闻言,顾不得再跟忠顺王爷纠缠,便急忙向太后宫去。 “王爷,这是……”王子腾望着北静王匆忙远去的身影,忙问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朗声一笑,暗道他那搅混水的伎俩果然不错,有东安郡王与北静郡王作对,他也乐得清闲。 ☆、第178章 大厦倾倒 忠顺王爷摆明了要坐山观虎斗,因早知北静太妃为免得罪人,已经去了太后宫中,于是便先领着王子腾去内阁坐着,听内阁中人窃窃私语议论东安郡王,便老神在在地打起坐来,待到午时,方见常升惴惴不安地过来。 “王爷。”常升袖着手慢吞吞地过来,见王子腾也在,就轻叹了一口气。 红楼之公子无良_229 在太师椅上打坐的忠顺王爷睁开眼来,问他:“怎么样了?” “……北静太妃说自己一个寡妇度日艰难,不敢要个招蜂引蝶的儿媳,恳请太后退婚。太后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心疼林姑娘,没答应。况且又有北静王劝说北静太妃,太妃只能作罢了。” 忠顺王爷冷笑一声。 王子腾忙拉着常升问,“薛家姑娘怎样了?” “薛家姑娘还留在太后身边。” 王子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暗道这就好,于是有意在忠顺王爷耳边说:“据说这两日,贾琏跟东安郡王十分要好呢。” 忠顺王爷听了,冷笑一声,却不跟王子腾言语,又问常升:“北静王如今人在哪里?” “太妃押着郡王回府了。” 忠 顺王爷快意地吐出一口浊气,心道迟早林如海选定的这门亲事要退了,扶着王子腾的手就向外去,心想那北静王三番两次与他作对,如今就叫他知道什么叫做不听老 人言吃亏在眼前。慢悠悠地出了宫门,正坐在轿子里,约莫听见林如海的声音,撩开帘子一看,果然瞧见林如海神色晦暗地站在一顶青布帐子外,想起林如海背着他 将女儿许给他的对头北静王,又觉十分快意。放下轿帘子,闭着眼睛,就在琢磨贾琏与东安郡王的事,到了忠顺王府门前,听说贾琏在门厅里等着,就令贾琏随着他 的轿子入府。 轿子一直到了那小小退步外方才停下,忠顺王爷下了轿子,瞥了一眼贾琏,就说:“早知道你要来。” “王爷算无遗策。”贾琏奉承着说道,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来。 忠顺王爷接过画像,边走边看,走了两步,就问:“这不是洪总督吗?” “正是。” “……你送他画像来,做什么?”忠顺王爷老辣的眸子一眯。 “王爷你猜,此人,此时身在何方?”贾琏有意卖关子。 忠顺王爷情不自禁地将画像攥成一团,想到这两日贾琏与东安郡王嘴亲密不过,就说道:“莫非在东安郡王呢?” “正是。下臣也颇费了些功夫,才将他的面目认出来。”贾琏说道。 忠顺王爷紧咬牙关,暗道那洪和隆既然在东安郡王手上,岂不是握着他的把柄?良久,又问贾琏:“那东安郡王莫非要你做什么?” “如今尚且不知。”贾琏说道。 “知道了,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忠顺王爷提心吊胆地说,急着要写信令一众亲信小心提防,忽然想起北静王来,就对贾琏说道:“那北静王实在无理取闹,竟然垂涎你家妹妹美貌,便令人当街杀起人来。” 贾琏登时便做出气恼神色,“好容易来了个人要入赘,偏生遇上这种事。” “你也莫急,老实听话的后生哪里找不到?过一阵子,本王再替你家选一个就是。” 贾琏心里算不得惊讶,想到船到桥头自然直,就谢了恩。 “回去吧。”忠顺王爷急着提醒亲信提防,于是挥了挥手,就令贾琏向外去。 贾琏退了出去,到了前院见蒋玉菡打扮得玉树临风地过来,就笑道:“你向哪里去?” 蒋玉菡笑道:“出去走一走,琏二爷也随着我去吧。” 贾琏琢磨着也没急事,不如随着蒋玉菡在城里走走,便与他一同骑马过去。 蒋玉菡也骑了一匹油光水滑的大白马,行了一二里路,在一处房子前停下,听见屋子里女孩子的嬉笑声,就提了马上挂着的雪青包袱皮的包裹向房门去,离着房门还有几步远,就喊着:“花大哥在家么?” 喊完了,就见花自芳并珍珠娘亲忙迎了出来,见了他,就请他房内坐着。 蒋玉菡因听见屋子里笑声,就不肯进去,只将包袱交给花自芳,说道:“花大哥,这是我这些年赚来的东西,你拿去替我在东郊紫檀堡买下田地屋舍吧。” 花自芳心知蒋玉菡是将那些田地屋舍当做聘礼,接过包袱偷偷掂量,见数目众多,心下欢喜,就又忙请贾琏、蒋玉菡向屋内坐,猜到他们不肯的缘由,就说道:“屋子里都是家里的血亲妹妹,算不得外人。” 贾琏笑说道:“不用坐了,咱们向旁处吃酒去。” “咳咳。”蒋玉菡巴巴地望着那窗子,偏生又有意要见一见珍珠,就求着贾琏说道,“琏二爷,不如,就坐一坐?”于是就拉着贾琏向内去。 贾琏迈步进去,望见花家的炕边站着三五个俊俏女孩,就立在门边,等着蒋玉菡跟珍珠眉来眼去后,再向别处说话去。忽然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贾琏出门一看,就见两个熟悉的人带着三五个拿了棍子绳索的家丁过来了。 “就在屋子里,去绑了他!”最先叫嚣的人是石光珠。 随后紧跟着上来的,是还穿着官袍的王子腾。 王子腾望了一眼贾琏,心里冷笑道:若不是贾琏从中挑唆,如何薛家会与他生分了?就看王爷知晓贾琏亲近东安郡王后,会如何处置他。于是也挥着手说:“快进去抓了琪官出来。” 贾琏微微蹙着眉。 石光珠满脸快意地走到贾琏身边,悄声冷笑说:“就看王爷知道你令家里的丫头勾引琪官会怎么说!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从贾琏身边挤进去,瞅见蒋玉菡护在几个女孩前面,就对人说:“将这几个女的也捆了去见王爷。” 那几个女孩子吓得花容失色,立时哭爹喊娘叫嚷起来。 “没事,随着他走一趟,回头嫁妆全都有了。”贾琏背着手说道,见石光珠叫嚣着让人去捆女孩子,就将手按在他肩膀上,嬉笑道,“你可知这样干,会有什么后果?” 石光珠睁大眼睛,冷笑着说道:“什么后果?你诅咒我岳父岳母家,又勾引妙玉,又有什么好果子吃?” 王子腾迈着官步进来,瞥见那几个女孩子,微微蹙眉,也不肯闹得十分难堪,就说道:“愿意跟着去,就老实上了外头的马车。” 珍珠本被蒋玉菡护在身后,此时吓得脸色苍白,又见姨妈家的表姊妹个个啼哭,就忙说道:“与她们不相干,怕你们是来抓我的,就叫我去吧。” 蒋玉菡心下赞赏珍珠竟然这般镇定,回头握着她的手:“放心,绝不会叫人动了你。” “呸!一个伺候人的玩意,还有脸说这大话?”石光珠冷笑着说。 蒋玉菡脸上一红,却见珍珠也握着他的手,登时便又感动地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快走,快走。”俨然是回家路上被石光珠劫来的王子腾不耐烦地催促着说。 石光珠忙令王子腾的人将蒋玉菡捆住,又推搡着珍珠向外头准备好的粗糙马车上去。 “琏二哥,你也随着我们去一趟王府吧?”石光珠冷冷地笑道。 “好。”贾琏浅笑着答应,便骑马跟上。 石光珠不禁有些恍惚,忙偷偷拉扯王子腾的官服袖子,问他:“王爷当真恨不得杀了贾琏?” “这还有假?”王子腾笃定地说道。 石光珠安了心,又催促着人快走,就骑马在前领路,路上听王子腾问起他为何与贾琏反目,就说道:“我先跟个带发修行的道姑有了首尾,偏那道姑被贾琏看去了,被他手上钱财迷了眼,就跟我断了来往。” “竟是这样。”王子腾轻叹一声。 石 光珠冷笑道:“若不是王妃送信来说琪官有了私情,要逃出王府,我还不知如何对付他那奸猾之徒呢。”因又听见马车中蒋玉菡叫骂声,就驱马过去,冷笑着说: “你要骂,尽管骂,骂过了今日,就再没以后了。你身是王爷的人,竟然敢四处勾三搭四!看王妃怎样治死你!”嘴里哼了两声,见里头蒋玉菡不说话了,便又得意 地向贾琏那去,嘴张了又张,才问贾琏:“妙玉如今怎样了?她受的伤可好些了?” 贾琏淡淡地去瞥他。 石光珠便又涨红了脸,嘴中胡言乱语说:“不然你叫我怎么办?难道立时休妻吗?琏二哥,你将妙玉还给我,我便在王爷跟前替你美言几句。” “免了。” 石光珠气红得耳根子也红了,见忠顺王府近在眼前,便冷笑一声,叫人将马车中的蒋玉菡、珍珠两个拉扯下来,便随着王子腾、贾琏向王府中去。 进了王府,在前厅等了许久,才见忠顺王爷面沉如水地进来。 见忠顺王爷脸色如此不好,王子腾心下窃喜,忙上前说道:“王爷,下官回家路上,见到石光珠来……” “奉王妃之命来。”蒋玉菡心道王妃可怪不得他了。 王子腾不知蒋玉菡为何说这话,就又接着说道:“来说,贾琏竟然背着王爷给琪官做媒,将自家婢女许配给琪官。王爷你瞧,这就是琪官偷偷带出府的聘礼。”将包袱一解开,手一抖,昔日蒋玉菡得的赏赐都落在地上。 忠顺王爷脸色越发难看。 红楼之公子无良_230 王子腾、石光珠递给贾琏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静等着忠顺王爷说话。 “……将本王从书房里叫出来,就为了这等事?”忠顺王爷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不禁失望地看向王子腾。 王子腾心里一慌,暗道琪官是王爷的人,知道他在外有了私情,怎地王爷不先气恼琪官反问起他来了? “王爷,莫非王爷不信下官,于是令王妃派人监视下官?”贾琏淡淡地拱手说道。 “王爷,贾琏私自……” “住口。”忠顺王爷喝道,见王子腾此时依旧浑浑噩噩,就问他:“王妃令你去抓贾琏,你便去了?” 王子腾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话。 石光珠与忠顺王爷并不亲近,此时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王爷若是不信下官……” “王 妃不知情,才会鲁莽行事。你与琪官要好,替他选了门亲事也无妨。带着琪官,还有,”忠顺王爷说着,瞥了一眼珍珠,见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会子依旧不卑不 亢,虽恼恨琪官自作主张,但权衡一番,又觉此时不是计较那些许小事的时候,“也带了那女子去,另,琪官总是王府出去的,聘礼等等,一概叫王府来出。成亲 后,琪官也不必再在王府唱戏了。” “多谢王爷。”蒋玉菡磕头道。 珍珠也忙给忠顺王爷磕头。 贾琏弯腰替蒋玉菡解开绳索,蒋玉菡忙又给珍珠去解,见她白生生的手腕上被勒出红痕,一时心疼起来,情不自禁替她揉了两下。 “咳。”忠顺王爷虽说了那样大度的话,此时见那蒋玉菡将满腔柔情爱意给了个婢女,登时心里又不痛快,挥了挥手,就令众人都退下。 “王爷……”王子腾不甘心地唤了一声。 “住口。”忠顺王爷再次摆手。 王子腾只得脸色苍白地领着石光珠向外去,待人都走了,忠顺王爷揉了揉因一直写字颇有些酸疼的手腕,见长史官过来问蒋玉菡的亲事,虽心下不舍,也忍痛点了头。随后又想忠顺王妃先前令他担惊受怕,如今竟然要挑拨他的亲信,实在是不可饶恕。 “……想法子,叫王妃缠绵病榻,再没心思管其他的事。”忠顺王爷闭着眼睛吩咐说,忽然想起王妃若病逝,便可借着出殡等等,堂而皇之地召唤亲信开“英雄会”,于是当即狠心说,“将王妃的棺椁,也准备了吧。” “是。” 那边厢,因王妃屡屡滋事,忠顺王爷动了杀意;这边厢,贾琏领着蒋玉菡、珍珠皆大欢喜地出来,见王子腾对着石光珠愤然离去,就先令蒋玉菡送珍珠回花家去,随后望了石光珠一眼,就骑马向家里去。 石光珠忙骑马跟上,嘴里叠声地喊着琏二哥,见贾琏不理会他,便又追上去又喊了一声:“琏二哥。” 贾琏这才看他一眼。 石光珠尴尬地笑着,哪里不知琪官在忠顺王爷心中的分量,就因知道,才越发觉得贾琏有能耐了,于是讪笑着说道:“琏二哥,我随你家去看看妙玉?” “不必了,我们老太太那姑娘多的是,叫你撞上了不好。” “琏二哥应当不喜欢妙玉那冷性子吧?”石光珠试探了一句,见贾琏拉下脸来,就忙说道,“我知道琏二哥是正人君子,等甄家的事了了,我这就去荣国府接妙玉。” 贾琏嗤笑一声,还不及跟石光珠说句狠话,就见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二人急匆匆赶来。 赵天梁望见石光珠便是一愣,开口说道:“你们缮国公府出事了,锦衣卫站了满满一条街,还不回家瞧瞧么?” “千万别拿这种事玩笑。”石光珠干笑着说。 赵天梁忙说道:“谁敢拿这事玩笑?方才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还打发人来我们荣国府打听这事的底细呢。” 石光珠恍若被五雷轰了顶,一时竟忘了方才还有意跟贾琏过不去,坐在马上就向贾琏衣袖上捞去,连连求说道:“琏二哥,好歹随着我回家瞧一瞧吧。” “你当我是个以德报怨的好人吗?”贾琏微微一笑,心知皇帝开始收网了。 “同为八公,缮国府没了,对荣国府又有什么好处?有道是独木不成林,合该互相提携才是。”石光珠哀求道。 贾琏笑道:“咱们两家早生分了,你不知道吗?” 正说着话,又听嘚嘚的马蹄声传来,却是缮国公府的管家过来了。 “爷,不好了,咱们家跟治国公家被抄了!老爷叫爷且去贾家躲一躲。” 石光珠听见这一句,两眼一闭,便仰头向后栽去。 赵天梁忙于石家管家将他扶住,又问贾琏:“二爷,如今该怎么办?要带回家吗?” “都说了,我不是以德报怨的好人,送到一处客栈里就是了。”贾琏发话后,便骑马径直向荣国府去。 ☆、第179章 有眼无珠 贾琏才进了荣国府角门,就听全福说起缮国公家的事。正要指派全福去做事,就见林之孝慌慌张张地从外头进来了。 林之孝进来就说:“二爷,我正在薛家跟红玉说话,就听人说修国公家不好了。” “你可是听错了?是缮国公家,不是修国公家吧?”全福笑道。 林之孝忙说道:“错不了,修国公家忙着打发人要向薛家送东西,偏生薛家不敢收。这么瞧着,可不就是修国公家不好了?” “缮国公、修国公、治国公。”贾琏心道这几家都跟贾家一样,是袭了三代没个撑得起门户的国公家,底子早空了,如今被连根拔起,怕也只能在八公中惊起波澜。想着,就踱步向荣庆堂去。 才一进荣庆堂,就见里头人心惶惶,丫头婆子惴惴不安地看他。 “慌个什么,又不是咱们家出事?”贾琏冷笑一声,先令丫头婆子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顺着游廊进了上房。 上房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贾母坐在榻上,大抵是心里不安稳,就令芳官、蕊官、藕官跪在榻后,邢蚰烟、薛宝琴坐在她左右,叫众人将她那又宽又大的榻塞得严严实实。 贾母左手边,站着脸色苍白的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并几个陈也俊留下的男孩;贾母右手边,站着的则是心神恍惚的王夫人、李纨、元春、许青珩、迎春、史湘云。 “外头的事,你都知道了吗?”贾母紧紧地搂着宝琴问。 贾琏笑道:“已经知道缮国公、修国公、治国公三家不好了。” “竟然还有治国公家!”贾母几乎昏厥过去,索性她身后就是芳官,芳官忙替她揉着太阳穴。 贾政急道:“速速去打听打听这三家究竟怎样!” “老太太、二老爷不用慌张,这事牵扯不到咱们家头上。”贾琏镇定地说道。 贾政忙说道:“咱们四王八公家同气连枝……” “二老爷说的都是老黄历了,自我送了祖父棺椁从金陵回来,咱们荣国府就跟其他几家只有面上来往了——不过,若是二叔、二婶背着我,偷偷与那几家来往了……” “断然没有这等事。”贾政忙否认,想起王夫人来,就去看王夫人。 王夫人哼哼唧唧地说道:“先前想跟那几家来往,偏生并没有那么多的银钱往外撒。” 贾母缓过气来,笑说道:“这么说,那几家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了?”见贾琏点了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就拍了拍薛宝琴、邢蚰烟的肩膀,笑道:“方才说薛家二爷要来,走,咱们去园子里等着他来,看他又弄了什么花样过来。” 邢蚰烟脸上微微泛红。 薛宝琴心知贾母要给邢蚰烟、薛蝌做媒,便嬉笑着搀扶贾母起身。 芳官等见贾家并没牵扯其中,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嘻嘻哈哈地,就令人抬了软轿来,簇拥着贾母向园子里玩笑去。 贾政见贾母事不关己地走了,犹豫着,就问贾琏:“先前,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打发人过来,说要商议缮国公家的事,联名恳请主上宽宥,琏儿,你意下如何?” 贾琏说道:“自然要回绝了,何必清清白白得往那泥水坑里滚呢?” 贾政点了点头,又觉那三家是来请贾琏商议,并不是请他,于是就也撒开手不管,领着自己那一房人去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31 待屋子里只剩下许青珩、迎春两个,许青珩替贾琏理了理衣裳,笑说道:“吓死人了,一日里就有三家不好,饶是不相干的人,也吓了一跳。”忽地望见门外妙玉探头,便引贾琏去看。 贾琏扭头,见是妙玉提着个颜色素净的大大包裹自己艰难地打了帘子进来,就说道:“你要告辞么?跟奶奶说一声,雇了车就走吧。” 妙玉尴尬地进退两难。 许青珩推了推贾琏,笑道:“她的婆子丫鬟都留在周家,你叫她向哪里去?”又问妙玉,“是什么事?” 妙玉提着包袱上前来说道:“我这有些茶碗,也值一些银钱,还请琏二爷替我交给石公子,缮国公府不好了,有些银钱打点人,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贾琏依稀记得妙玉有些名字古里古怪的茶具,见她主动拿出,就令小丫头靛儿拿出去叫赵天梁转交给石光珠。 靛儿答应着,就接了包袱提着出去。赵天梁才从客栈回来,拿了包袱,就又向客栈赶去,到了那客栈房中,望见石光珠醒来后躺在床上长吁短叹,便对他说道:“亏得人家仙姑仁义,你瞧,你出了事,人家就急赶着叫人送了东西来。”拿着包袱就要给石光珠看。 石光珠偏生不去接。 赵天梁看他面如死灰的样,就解开包袱给他瞧,本当是金银细软,谁知是些茶盅茶碗,也不识货,就说道:“这些要当,也能当下一二百两。” 石光珠豁地从床上站起来,也不看里头,就扯着包袱将那些茶盅茶碗往地上摔,边摔边冷笑说:“她这是要看我笑话呢!她这是在荣国府里穿金戴银,拿着二百两来砸我的脸呢!” 只听见叮当几声,包袱里那些或是碧玉所制、或是葫芦雕琢的茶具便都碎在地上。 赵天梁口中连连说可惜,心想石光珠勾搭妙玉时定然是温文尔雅的,如今这副模样,慢说妙玉,就连贾母院子里的傻大姐也瞧不上,又见锦衣卫来捉拿石光珠,就避让在一旁。 那锦衣卫却是随着西宁郡王来的,西宁郡王进来后,望见一地碎片,一边令人捆了石光珠,一边俯身去捡地上碎片,恰望见晋王恺珍玩几个字,就错愕地说道:“莫非怕朝廷将这些抄去,你便将它碎了?可恨可恨,实在该将你罪加一等。” 石光珠因要请西宁郡王求情,就忙说道:“王爷为何这样说?” “难道你不知此物价值连城?” 石 光珠两耳发聩,张口结舌,万万没想到寄人篱下的妙玉竟然藏了这么些好东西,见西宁郡王似乎十分欣赏那些,又见不得妙玉被贾琏据为己有,更想着倘若妙玉随了 西宁郡王,兴许她吹一吹枕边风,西宁郡王便饶恕了他们石家,于是忙对西宁郡王说道:“王爷,这些是个很懂得茶道的女子,见我家不好,便送来的。” “既然是人家送来,你为何又碎了它?”西宁郡王冷笑道。 石光珠忙说道:“并非有意要碎的,王爷,我虽不好,但那女子实在是有情有义,还请王爷替我去荣国府探望探望她。她是带发修行的道姑,王爷若是能将她接进西宁王府,就是她的造化了。王爷不知,那女子恍若红梅花一样,虽看着冷淡,但内里……” “行 了。”西宁郡王握着碎片,已经猜着是一件遇人不淑的情事了,先令人仔细地绕开碎片,随后仔细地将碎片捡到包袱中,这才令人将石光珠拉出去,到了外头,令锦 衣卫将石光珠送到缮国公府关押起来,带着碎片走在街上,一时想着去会一会那女子,就忘了身后还跟着十几个锦衣卫就上了宁荣大街。 谁知还没到荣国府门前,先有那胆小怕事的,就在贾政那东边花园子里吆喝道:“去缮国公家抄家的西宁郡王带着锦衣卫过来了!” 这 一声后,就见东边花园子里鸡飞狗跳起来,贾政吓得茶水泼在衣襟上,哆哆嗦嗦地不敢出周姨娘房门;王夫人慌慌忙忙地领着湘云藏东西,昔日不敢叫湘云看见的金 银细软,全不管不顾地拿了出来,又叫了元春、抱琴帮忙,将那些金银细软,都拿出来往地里头埋;贾环望见家里乱成一团,又慌张又窃喜,暗道就抄了他们,只剩 下他这五皇子小舅子才好。若将贾琏抄了,荣国府就归他了。 于是贾环记挂着贾琏给他的那巴掌,也不藏东西,见元春生的豆儿挡了他的 路,丫鬟奶娘又吓得不知向哪里去了,想着元春那般待他不如吓唬吓唬她,于是就提着豆儿倒着栽在水缸里,然后急赶着向外跑去,在自家黑油大门外撞见西宁郡王 的车马,就豁出去横在路中间跪着,慷慨地说道:“王爷,快去抄我们家吧,我们太太正忙着往地里埋东西呢。” 西宁郡王正遐思有那样器具的女子当是何等风华,见马前忽然冒出一形容猥琐之人,便愣住,“你是何人?” “王爷,我是五皇子的小舅子贾环。王爷,我们家那些事,我都知道,王爷要找人作证,只管叫我来说就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西宁郡王头回子知道五皇子的小舅子姓贾,又望见一道黑油大门内,一个中年男子哆哆嗦嗦地出来,就指着地上贾环问他:“这是五皇子的小舅子?” 贾政紧紧地抿着嘴,惶恐地说道:“小儿无知,胡言乱语,王爷别放在心上。” 贾环忙说道:“王爷,这是我们家老爷,就是他一直装糊涂,任凭我们家太太胡作非为!” 贾 政气极,看在西宁郡王面上并未动弹,许久,又见贾环张着嘴要将王夫人做下的事说出,便快步上前,扬手就给他一巴掌,骂道:“混账东西,胡沁什么?”又惶恐 地问西宁郡王:“王爷要向西边宣旨吗?实不相瞒,我们与西边荣禧堂分家已久,我虽是叔父,但对那边的事,一无所知。倘若琏儿犯下什么事来,王爷只管秉公执 法。” 西宁郡王哑然失笑,暗道这父子二人竟是一脉相承,于是说道:“并不是来宣旨的,不过恰有些事,要来荣国府说一说。” 贾政深吸了一口气。 贾环愣愣地跪在地上,暗道既然主上冷厉风行地抄了缮国公府、修国公府、治国公府,怎不将荣国公府也一并抄了?这样谁也没他这五皇子小舅子身份高。 “虽是如此,但我奉劝政老爷一句,你这儿子,实在是个祸根,趁早撵出去吧——不然,五皇子出府,得知有那么一个小舅子,不知要如何看待政老爷呢。” 贾政哆嗦着嘴,嘴上答应下来,心里却舍不得。 正恭送西宁郡王向西边去,忽然听见府中一声哀嚎,随后就听见元春悲戚地喊:“豆儿!” 正不知出了什么事,就见元春抱着浑身是水的孩子疯疯癫癫地跑出来。 “怎么上大街上了?”贾政才斥责一声,忙要遮住元春头脸,就见那孩子歪着脑袋。 “你干了什么?你这该死的东西!”元春跑过来,就向贾环脸上抓去。 贾环忙向一旁躲闪。 “老爷,他害了豆儿!”元春哭道。 贾政向后踉跄一步,见外孙果然面无生气,抬手就向贾环脸上扇去。 “不是我,你们都冤枉我!”贾环心道怎么就不是抄家呢? “快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贾政望见秦显过来,就哆嗦着用手指向贾环。 “我的豆儿!”元春顾不得体面,坐在大街上哭了起来。 “打,狠狠地打!”贾政忙要去扶元春起来。 元春推开贾政,指着贾环说:“老爷肯不肯将这东西送官?” “不是我,都冤枉我!”贾环心虚地叠声说。 “三爷,都瞧见你抱着豆哥儿在水缸边呢。”秦显忙说道。 贾环心虚地偷偷看贾政,嘟嚷道:“谁叫他的奶娘不看好呢?” 贾政望见西宁郡王还在不远处看,攥着拳头,咬牙说道:“打,打不死,就开祠堂将他撵出去!” 元春见贾政到底不舍得将贾环送官,于是搂着孩子就又嚎啕大哭起来。 此 时荣国府内早已知道西宁郡王来,于是贾琏就站在门外等着,这会子看贾政家不对,也带了人赶过去,见孩子抱在元春怀里不许人瞧,便要出手相助也没法子,须臾 听见那孩子轻轻地咳嗽两声后元春又疯疯癫癫地笑起来,看并没出大事,就令人将元春搀扶回院子里,又令贾政带着贾环进他们家门说话,随后又向西宁郡王走去, 待他下了马,便说声失礼,又看他提着妙玉的包袱,就问道:“莫非不许人传递东西?” 西宁郡王笑道:“自然是不能传东西的,但我们还没抓到石光珠,这杯子竟已经被他摔碎了。” “实在是有眼无珠。”贾琏连连说可惜。 西宁郡王笑道:“不但如此,那石光珠还拿着话引着我来见那女子。”贾琏暗道什么样的人西宁郡王没见过,为何石光珠说了几句话,就能将他引来,于是思忖道:“莫非王爷……虽那女子是出家人,但……” “你想差了,你道能有这些茶具的人,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西宁郡王抖了抖碎片。 贾琏听那哗哗声,吃惊地说道:“难道这些不是假的?”亏得他还以为妙玉那些都是假古董呢。 西宁郡王笑道:“你大抵不好茶道,因此不知情。” “不知好茶道的,又是哪家?”贾琏笑问。 西宁郡王几不可闻地说道:“我问你,你可知道江南甄家接驾的事?” “难道是……”贾琏倒抽一口气,心道莫非石光珠有眼不识金镶玉,竟然错过了大湖明畔的夏紫薇? “正是宫里那位,我之所以这般说,是因那杏犀盂乃是我家老王爷献给太上皇的,太上皇南下时带在船上,回来时便没这样东西了。”西宁郡王说道。 贾琏蹙眉道:“这又说不通,若是金枝玉叶,怎地肯叫她一个人出了周家,幽居在水月庵呢?”忽然想起太上皇送他的茶碗,心想那么多年了,不管送男人还是送女人,太上皇总爱送茶碗给人家。 西宁郡王推敲着,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为何,只是素日里与贾琏来往不多,见他看,也只是笑而不语。 “王爷不肯指点贾琏么?那金枝玉叶为人很是冷淡讨厌,家里正说等她伤势好了送她出去呢。” 西宁郡王笑说道:“不是不肯说,只是怕将你牵扯在其中。”见前头已经露了话锋,不得已,就又悄声说道:“怕是有宫里太妃要除去她呢,昔日太上皇南巡身边带着一位老太妃,在老太妃眼皮子底下勾搭太上皇,也难怪她们家不敢留下那女儿,要将她送到庵堂里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32 贾琏低着头,忽然笑道:“可见我不知不觉间,竟请进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回家呢。不知那位太妃又是哪位?依着年纪算,太妃至今还风韵犹存吧?”因又想宫里哪位太妃年纪合适,忽然就想到了皇后那位姑姑明太妃头上。 西 宁郡王看他神色,就知道他猜得差不离了,咳嗽一声,说道:“你好生照料她,若有人来接,仔细打听来人是谁再将人送出去;若是莫名其妙的人,万万不可放人。 照料好了未必有功,照料不好,可就是罪过。”听贾政家元春还在哭,又说道:“你那叔父那边不知将那祸害送出家门,怕你这也难得清静。我也不必去见那女子 了,免得又打草惊蛇。”说罢,掂着碎片便满脸惋惜地上了马。 贾琏跟着送了两步,待西宁郡王离开荣国府百步,就见贾政提着贾环的耳朵过来了,此时贾环遍体鳞伤,鼻子下挂着两管黑血,煞是吓人。 “琏儿,立时开了祠堂,我要将这东西赶出家门。”贾政虎着脸,见贾环还敢挣扎,便又向他脸上扇去,骂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混账东西,竟然巴不得荣国府不好!混账东西,外头人还没杀来,你先杀起自家人了?” 贾环哭道:“人不是没死,家不是没抄吗!什么事都没有,又骂我做什么?” 贾琏见贾政要将贾环撵出去,心知他护短是不肯将贾环送官,见贾环哭哭啼啼尚且不知贾政的苦心,就说道:“二老爷可拿定主意?这事玩笑不得。” “……已经拿定了。”贾政咬牙切齿地说,虽也曾对贾环寄予厚望,谁知这狗东西那样不成气候。 “如此,就依着二叔的话办吧。”贾琏说,又令金彩、林之孝去请宗里的老少过来。 贾环这会子才知道怕,忙又磕头求说:“二哥饶命!儿子一时糊涂!” 贾政见他情急下,连人都喊错,背着手更是气闷。 “老爷想想探春姐姐!”贾环迫不得已使出了杀手锏。 “你探春姐姐也恨不得弄死你呢。”贾政发狠地说道。 贾琏早不喜欢贾环四处煽风点火,见贾政主意已定,就也随着他。等到点灯之时,见宗里该来的都来了,就令贾政当众写了契书,将贾环从宗册上删了名,就将他撵出贾府。 待这些事办完,已经到了次日天亮之时,贾琏打着哈欠,去后楼上睡觉,不知不觉间听见细碎的声音,就猛然睁开眼盯着帐子看。 “这就醒了?”许青珩坐在床边笑着说。 贾琏微微转头,看她手上剥着核桃,就说道:“你不能上别处去剥?”再看天色,就知自己约莫只睡下不到一个时辰。 “我想在这边看着你睡,你吃吗?” “你傻吗?”贾琏望着伸手喂他核桃的许青珩,核桃送到嘴边也不肯张嘴。 许青珩收回手,笑道:“这就生气了?要怪就怪你睡觉时太过警醒,可怪不得我吵你。妙玉什么时候送走?老太太厌烦她太过冷淡,不如宝琴瞧着有福气也不如蚰烟温和,老太太说,这样的人只该远远地供着,太亲近了,什么不好都显出来了。” 贾琏枕着手臂,虚着眼睛敷衍地说道:“等她伤好了,就打发她走。” 许青珩将装着核桃的小篮子放在床边脚踏上,拍了拍衣裳,就随着贾琏躺在床上,见他转过身去,就从后揽住他的腰,悄声说道:“昨儿个父亲打发人来问,说是有个太医,你要不要去瞧瞧?” “不去。” “……讳疾忌医可不好。” 贾琏眯着眼睛,转头对她说:“命中注定的事,何必再争?” “你不是说无能之人,才提命不命的吗?”许青珩想起碧莲那日的奚落,便紧贴着贾琏,笑说道,“就叫太医瞧一瞧吧,兴许瞎猫遇到死耗子,有效果了呢?” 贾琏面对着许青珩,忽然将她压在身下,笑道:“与其费力去找太医,不如将力气花在这边。”说着话,就向她脖颈上闻去。 “胡言乱语。”许青珩拿手去推贾琏脸颊。 贾琏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向她手上嗅了嗅,闻到一股甜腻的糖炒核桃味道,登时没了心情,将她的手丢开,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脸,翻过身拉扯着被子盖住头。 许青珩也闻了闻自己的手,站起来笑道:“亏得我不嫌弃你,不然,你跟谁过日子?”笑着,就慢慢向楼下走。 许青珩见将核桃忘在这边了,就过来重新提了核桃,下了楼,出了大跨院,正顺着后廊向后头园子里寻贾母,就望见鸳鸯用帕子包着头慌慌张张地向她走来。 “二奶奶,可了不得了,今儿一早,环三爷被撵出府,他在门外骂了大半个时辰,又被二太太打发人打了一通,瘫在地上后,就被东安郡王府的人带走了。”鸳鸯柳眉微蹙,自从西边多了个东安王府,只觉诸事不顺心,之所以不顺心,就是从哈巴狗中毒开始。 “带走就带走吧,左右那东西上不得台面,也并不知道什么大事。”许青珩笑道。 鸳鸯说道:“怎么会没有大事?环三爷才进了东安郡王府,就立时带了几个人打了回来,在东边花园子外叫骂了半天,又拿着二太太做下的事乱嚷嚷,逼着二老爷将赵姨娘给他送了出去,就领着赵姨娘回了东安郡王府。” “他这也算是有孝心了。”许青珩感慨说。 鸳鸯笑道:“算什么孝心?谁不知道探春姑娘进宫前,就是他将赵姨娘锁起来的?如今是想用赵姨娘拿捏着探春姑娘呢。”因又忧心忡忡地说,“外头又传说北静王为了大姑娘要退了林姑娘的亲。也不知这些风言风语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许青珩虽不大管外头的事,也察觉到京城的氛围不对,思量着,就说:“大概是皇子们都要出宫了,京城里四王八公还没完,就掺和进了新王公,就那么大的地,一堆人分,哪能不出事?” 一句话没说完,就见林之孝家的远远地走过来说道:“二奶奶,理国公家又送帖子来,请二爷过去说话。” “左右不过是老调重弹,请二爷过去,说一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气连枝等话,不去。”许青珩说道。 “哎。”林之孝家的赶紧答应下来。 一语未了,就见金彩家的慌慌张张地赶过来了,“二奶奶,姑太太没了!” “怎么没的?”许青珩错愕地问道,贾敏虽体弱,但还不至于忽然就没了。 金 彩家的忙说道:“林家过来的人,只说林老爷要去扬州,姑太太贤惠,连夜给他做衣裳,做好了衣裳就觉头晕眼花,强撑着送林姑爷出了家门,偏生又听说北静太妃 要退婚,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恰有人过去说劳家太太没了,姑太太听成了老太太没了,于是眼睛一翻,就没了气。林姑爷已经上了南下的船,追不回来了,且吏部说 扬州那忽然又传来急报,林姑爷不能半道回来治丧,如今只能叫二爷二奶奶过去照料了——林姑娘也奉旨出了宫,怕是此事过了,宫里忌讳这个,林姑娘也要在咱们 家守孝呢。” 许青珩心里觉得古怪,忙对金彩家的说道:“快别张扬,等我跟二爷说了,叫二爷跟老太太说去。”忙顺着后廊一路小跑着进了角门,上了后楼,望见贾琏睁着眼,就诧异道:“你没睡?” “你噔噔地上楼,哪个睡得着?”贾琏恼怒地说道。 许青珩忙去给他拿衣裳,坐在床边就说道:“姑太太没了。” 贾琏一怔,随后笑道:“没的好。” “怎么这样说话?”许青珩嗔道。 贾琏笑着摇头叹息一声,搭在许青珩的肩膀,笑道:“林姑父是要金蝉脱壳。” 许青珩不解,但看贾琏并不着急,就也放下心来,待贾琏穿好了衣裳,就随着他去后头找那正与芳官等玩笑的贾母。 园子里,桃树上已经挂了小小的果实。 贾母正坐在桃树下,跟芳官等说起她年轻那会子如何“使得”呢。 贾琏轻轻地走过去,见贾母不知听了什么笑话,正乐不可支地拍着手,就在她耳边轻声说:“姑姑没了。” 贾母面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便笑说道:“你去料理吧。芳官,快将你方才那笑话再说一遍。” ☆、第180章 沧海遗珠 满园春色中,恍惚刮来一阵北风。 许青珩纳闷地看着神色如常的贾母,就握着贾琏的手向外去。走上桥时,见贾琏要甩开她的手,就死死地攥着他的手指,听着流水潺潺声,悄声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哀莫大于心死,老太太早死心了。”贾琏终于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又闻了闻,果然闻到糖炒核桃的甜腻香气,于是拿着帕子擦手。 许青珩冷笑一声,“你不是心里有我吗?” “那你也得把自己弄干净点。”贾琏擦完了,才将帕子收起来。 许青珩闻了闻自己的手,只觉那香甜味道让人食指大动,白了他一眼,就随着他向外去,到了前院将昔日给贾珠治丧的男男女女都召集起来,便一行七八辆大马车地向兰台寺去。 进了兰台寺,只见因林如海不在,里头的老爷太太们都来帮忙,此时样样事都料理得差不多。 贾琏、许青珩过去了,就见贾敏已经进了棺材。 许青珩望见那黑漆棺材,才明白为何贾琏听说贾敏没了,反倒笑了。 “老爷、太太体弱,早年就备下了这些衣裳、棺材。”雪雁跪在棺材前哭哭啼啼地说。 红楼之公子无良_233 贾琏、许青珩上前祭拜一通,随后听说黛玉有请,贾琏便令许青珩料理贾敏后事,他去会一会黛玉。 顺着游廊向黛玉房中去,离着尚有一段路,就听见有夫人安慰黛玉,再走近一些,就见兰台寺中一位大夫的夫人缓缓从里头走出来。 “可怜见的。”那夫人拭泪说道。 “多谢太太宽慰妹妹。”贾琏说道。 “哎!早知道林家两公婆身子骨不好,谁知那么容易就去了。”那夫人惋惜着,就向外去。 贾琏走到门前,打开那道折枝碎花帘子进去,望见黛玉一身素装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就劝说她道:“人死不能复生,请妹妹节哀。” 黛玉将头摇了一摇,忽然说道:“琏二哥,这事太过蹊跷,怎么会……” 贾琏忙对她嘘了一声。 黛玉满脸泪光地笑了起来,唯恐被人看见,又忙遮住脸,暗道难怪她还没回家,贾敏就入了棺材呢。 “妹妹可舍得林家的钱财?”贾琏问道。 黛玉不明所以地看他。 贾琏说道:“此事蹊跷之处若被旁人看见,就了不得。若叫人信,唯有将林家的那些字画古董银票,烧去一些。” “……不能留下字画古琴吗?”黛玉心一坠。 贾琏说道:“那就看天意了。” 正说话间,果然林家下人林可沽走了进来,林可沽进来就说:“请琏二爷想法子将太太的棺木烧了,不然,一会子来人填尸格,开了棺材……”又望着黛玉,对她说:“姑娘放心,老爷、太太对你已经有了安排。”于是就将林如海留给黛玉的信拿给她看。 黛玉看了,见林如海、贾敏是要金蝉脱壳,便安了心,又将信也烧了。 忽然就听门外林之孝家的来说:“二爷、林姑娘,东安郡王、北静郡王都来了,二人在前院里抬杠呢。” 黛玉听说东安郡王来,羞愤地说道:“他又来做什么?” “……妹妹要不要去骂北静王几句?毕竟因是北静王府要退亲,才会有姑姑吐血一事。且妹妹过去了,也好拖住东安郡王,叫人在后头放火。”贾琏思忖着说道。 黛玉听了,先不肯去见东安郡王,随后又怕贾敏的事败露,于是点头答应了,便出了门,由着林之孝家的替她披麻戴孝,因想着日后虽有父母双亲,也要如孤儿一般,便悲怆地落下泪来,到外头走了几步,更是需要婢女搀扶才能走得动路。 一路上众人见她纤尘不染,恍若仙子一般,感慨着若不是这般容貌,岂会招来祸事,就纷纷避让开。 到了前院,果然望见玉树临风的北静王背着手正与中人之姿的东安郡王唇枪舌剑。 黛玉见过北静王几回,昔日也曾在太后面前光风霁月地与北静王说过话,如今再见,恍若隔世一样,若发地泪如雨下。 “林姑娘。”水溶先唤了一声。 水宏升也忙上前一步。 “请王爷回去吧。”黛玉对北静王款款下拜。 水溶一愣,忙说道:“岳母不幸逝世,你又没个嫡亲兄弟,此时难道不是水溶尽心尽力的时候吗?” “……若不是因与你家有这一桩催命的亲事,我母亲她又岂会出事?”黛玉含泪说道。 “林姑娘,是你父亲求北静王娶的。”水宏升冷冷地一笑,暗道好个肤浅的女子,因他皮相不好,便连从眼角看他一眼都不肯。 黛玉身子骨一颤,又说道:“既然是从我家开始的,那就从我家开始结束了吧。” “林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水溶说着,因见外头人多,就举着袖子遮住她脸面要护送她回去。 黛玉避让开,又说道:“先前太妃已经对我家并无男儿颇有微词,如今我连母亲都没了,怕太妃……不如,就这样丢开手吧。” “林姑娘!”水溶轻声呼喊了一声。 水宏升冷笑道:“你们这样决绝,竟像是说情话一样。要决绝就痛快一些,本王的仵作还等着验尸呢。” 黛玉听他说话实在令人生厌,不禁乜斜了眼睛看他。 水 宏升只觉她眼中蒙着的烟雨飘洒到他心上一般,暗道这女子上辈子做下什么好事,竟然得天独厚有了这相貌?于是笑道:“林姑娘若当真气恼,本王借你一柄宝剑。 你刺向北静王,若是他躲开,便是假情假意;若是任由你刺,就是真情真意。”说着,从部下手上接过一柄镶嵌着珠玉的宝剑,拔出剑鞘,就见一阵寒光闪过。 水溶蹙眉。 黛玉愕然,随后鄙夷地说道:“有劳东安郡王了,我只气恼自己令母亲挂心——再则既然丢开手,又何必……” 正待要说,忽然就听人喊“走水了”,于是忙回头去看,这一看,就见林家库房那浓烟四起。 “库房走水了!” “爹爹的字画!”黛玉失声叫了一句。 水 溶忙对部下说道:“护着林姑娘。”说完,就忙向库房奔去,到了库房外,见浓烟从窗户里冒出来,又见几个下人往外拖着布匹,就忙说道:“这些暂且不管,快将 林老爷的字画拿出来。”待要亲自进去,又被部下抱住腿;将部下望了一望,见他吩咐下照看黛玉的也过来了,忙问道:“林姑娘呢?” 部下说道:“林家的人将林姑娘接回了后院。” 水溶稍稍安心,见屋子里拖出许多只剩下半幅的字画,连连说可惜,忽然想起东安郡王还在,于是又问:“东安郡王呢?” “……也进了后院。” 水溶心里咯噔一声,穿过院子就向黛玉的屋子去,到了那房门外,恰望见水宏升背着手站在黛玉房门外调戏她,于是冷笑道:“身为皇家子弟,你当真一点廉耻也不要?” 水宏升回过头来,笑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道你没爱美之心么?” 水溶冷笑一声,见水宏升要推门进去,于是夺过部下的佩剑,就向水宏升刺去,水宏升也立时接过部下的剑,迎着水溶冲了过去。 他们二人身姿矫若游龙地打了起来,黛玉坐在房中紧紧地闭着眼睛,待听见有人冷不丁喊了一句“太太的棺材烧起来了!”,心里忽然如针扎一样,两眼一翻便昏倒在床上。 外头正打着的二人也停了下来,水宏升心觉蹊跷,就先向贾敏那灵堂去;水溶听见屋子里雪雁说黛玉昏了过去,愣了一愣,就也向那灵堂去。 到了灵堂前,就见火已经被扑灭,但里头依旧浓烟滚滚,那黑漆棺材被烧去大半个,恰将棺材中那人大半个身子烧掉。 “快报官,堵住前后门,将整个兰台寺围起来,清点一下,瞧瞧府里可少了什么人没有。”贾琏蹲在棺材边,心道林如海果然弄了一个人躺在棺材里,就不知这人是谁了。 水溶、水宏升二人也走了过来。 水宏升拿着帕子捂住口鼻慢慢地扫视这灵堂,狐疑地看着棺材里的尸体。 “林姑娘若是见了,不知……”水溶轻声一叹,暗暗去扫贾琏。 贾琏紧紧地蹙眉。 水宏升忽然拿了一根银簪子向棺材里流出的乌血中插去,见那铮亮的银簪子染上了血,便成了黑色,就笑道:“有趣了,竟是被毒死的。” 水溶冷笑道:“人死了,又有什么有趣的?” 水宏升笑道:“难道你不觉有趣?这人死得蹊跷,这火烧得也蹊跷。”说完,就去看贾琏。 贾琏疑惑地说道:“莫非这死的,不是我姑姑?” 水宏升一怔,暗道这死的不是贾敏,又是谁? “两位王爷、二爷,衙门里来人了,府里清点了人口,鸣翠姨娘并府里管家林洪不见了。”金彩耸着肩膀进来说道。 贾琏忙问道:“他们二人几时不见的?府里又少了什么东西不成?” 金彩忙说道:“据说林洪先在前院,听见东安郡王说要验尸,就慌慌张张地走了。府里倒没见少什么东西。” “……难道他们两个有了私情,被林夫人看穿,便下了毒手?又唯恐验尸后形迹败露,于是毁尸灭迹?”水溶蹙眉道。 水宏升也觉水溶这话十分在理——不然,贾敏诈死,撇下一个弱女在京城孤立无援,实在不在情理之中;瞥了一眼贾琏,又想贾琏不像是会暗中支会林如海的耿介之人。 红楼之公子无良_234 “快去捉拿他们二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贾琏瞥了一眼棺材里的女尸,暗道莫非是鸣翠护主心切,甘心替死? “是。”金彩忙又向外去传话。 水宏升脚步向外退了一步。 “你又要去做那小人之举?”北静王冷笑着说。 水宏升笑道:“你一日不将人娶进门,就算不得你的人。” 水溶又冷笑一声,忽然见戴权来,便忙收敛了神色。 水宏升也忙收起厉色,转身去看戴权。 戴权先看着棺材嘴里啧啧出声的,随后说道:“主上正在花园里赏花,听人说东安郡王、北静郡王在林家打了起来,当即龙颜大怒,令二位王爷即可进宫。此外,林姑娘身上有孝,不好再在太后跟前伺候,请琏二爷将她领回家去,待林大人回京后,再送回来。” “遵旨。”贾琏说道。 “两位王爷随着咱家进宫吧。”戴权说道。 水宏升挑衅地笑说道:“如此,林姑娘岂不是与我住在同一条街上了?” 水溶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向外去,思忖着既然进宫,不如恳请太后早日定下婚期,也免得再节外生枝,走着,回头望了一眼。 水宏升心下疑惑地随着水溶望了过去,随后笑道:“你若替我尽了女婿的本分,我也会感激你一二分。” 水溶眯着眼睛,竭力不理会水宏升的挑衅。 二人进了宫,便奉旨在御花园中跪着,一直跪到黄昏时分,皇帝才松口令他们二人起身。 水宏升身子骨比水溶弱一些,这一跪后,也无力气跟水溶斗气,便叫小太监搀扶着向皇后宫去。 水溶强打着精神向太后宫中给太后请安,顺着幽长的宫巷过去,先望见西宁郡王出来,便对西宁郡王拱了拱手。 “你来见太上皇、皇太后?回吧,今日他们两位没心思见旁人了。”西宁郡王揽住北静王的肩头,就将他向外推。 北静王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西宁郡王笑说道:“过些时日,你就明白了。” 北静王心知西宁郡王是好意,便随着他去了。 却见他们二人走后,这偏宫中,就有一顶装饰着翠色璎珞的轿子缓缓抬来,轿子里走出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那妇人身子纤长,雪肤乌发,虽年过四十,面上不免有些遮掩不住的细纹,但看她走路婷婷袅袅间又有两分少女的活泼。 这美妇人走进偏宫中,到了宫室前,便用素手轻轻地托了托乌发,乌发间,内务府才刚呈上来的赤金凤钗凤尾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 “明太妃来了。”常升望了眼那美妇人身上的云锦,心里啧了一声。 “进来吧。”宫内太上皇的声音传来。 “太上皇。”明太妃娇柔地呼唤了一声,抬脚迈步进去,才望见皇太后也在,忙将脸上的柔情收敛两分,一双美目狐疑地扫向檀木桌上一堆奇怪的碎片。 “来,你来瞧瞧,这些都是什么。”太上皇笑着指点那堆碎片。 明太妃心里疑惑着,就走上前去看,先从一碎片上看见“王恺珍玩”,又从一碎片上望见“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先一头雾水,随后想起了些陈年旧事来,登时脸色煞白,强颜欢笑地装傻道:“太上皇,这些是什么?瞧着像是有名的东西,怎偏生就碎了呢?” 太上皇笑眯眯地问她:“你说,怎么就偏生碎了呢?” 明太妃望向皇太后。 皇太后捻着佛珠,闭着眼睛说道:“你莫看我,并不是我随驾去的江南,若非这碎片送来,我也不知还有一颗沧海遗珠在都城中呢。” 明 太妃额头沁出细细的汗水来,见既然碎片来了,其他的事也否认不得,于是恃宠而骄地说道:“太上皇,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翻出来说?昔日苏州一自称书香门第的 女子胆敢勾引太上皇,因皇太后不在,臣妾不得不为了太上皇设计打发她走。那女子走了也就罢了,谁知她生下了个女儿。若安生度日也就罢了,偏生一个老尼姑多 事,领着她到了京城西门外牟尼院,妄想伺机将那女儿送到宫中。臣妾为太上皇名誉着想,不得不设计除去那老尼。因是太上皇的沧海遗珠,且又不知自己身世,臣 妾也不敢对她……” “谁让你说这些?果然是你做下的?”太上皇不等明太妃说完,顾不得几十年的宠爱,立时抓了一把碎瓷向她粉面上丢去。 明太妃没个提防,脸上立时被碎瓷割破,一张粉嫩的脸庞立时伤痕累累,忙跪下来,顾不得自己的伤,就拿了一方轻纱帕子裹住太上皇抓碎瓷的手,落泪道:“多少年的事了,太上皇何必为了那么个只见了几回的女子生臣妾的气?” “混账东西!你不知,若不是你醋心大发、自作主张,现如今,朕、朕……”太上皇脸上青筋跳起,见明太妃还不明所以,就冷笑两声将她的帕子丢开,见她跪着过来哀求,就用力将她踢开。 “太上皇……”明太妃唤道,见太上皇不肯说,就又求到皇太后跟前。 皇太后瞅着一堆碎片,笑说道:“有道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不是你昔日自作主张,叫太上皇误会了亲信,继而下错了圣旨,错判时局,引出一堆乱事来,太上皇也不会禅位。” 明太妃惶恐地睁大眼睛,因隔了许多年,也记得不是十分真切了;先前还以为太上皇是舍不得那苏州女子,此时看这情形,竟然是自己阴错阳差下,令太上皇动了禅位的心,于是摇着太后的袖子说道:“太后,请您替我求求太上皇吧。” 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知晓太上皇的心病莫过于太早禅位,就劝说明太妃道:“别求了,老老实实地听太上皇的话,也免得受苦。” 明太妃吓得掉不出眼泪来,忙跪在太上皇跟前咚咚地磕头。 “外头,那姑娘该如何处置?”皇太后问道。 当年的风流韵事,如今在太上皇眼中就如洪水猛兽一样。况且又是先前闻所未闻的女儿,太上皇哪里会对传说中的妙玉有什么父女之情,于是说道:“那贾琏也生得仪表堂堂,就让她随了贾琏吧。” ☆、第181章 舍己为人 “太上皇……”明太妃虚弱地呼唤一声。 太上皇这才将眼睛又放在明太妃身上,心知明家权大势大,不可在面上做得太过难看,就对外头常升发话说:“明太妃欠安,令各嫔妃皆为之减膳谢妆,将省亲、宴乐一概免去。” 常升早料到明太妃进了这屋子里便要不好了,于是答道:“遵旨。” 明太妃立时瘫坐在地上,怔怔地想她要死在这上头了。 “将她拖下处置吧,一月后报丧——皇后,也不许探望。” “遵旨。”常升答应着,就令两三个小太监拖着衣着华贵的明太妃向太上皇宫中偏室去,进了偏室,便将明太妃身上那根茜香国上供的赤红披帛抛到房梁上,又轻轻地将一月牙凳挪过来,就恭敬地对明太妃说道:“太妃请吧。” 明太妃心知若是旁的,还可求了太上皇原谅,唯独阴错阳差令太上皇丢去皇位一事,太上皇实在原谅不得,轻轻擦了下眼泪,轻叹说道:“我这辈子,也算得上是无怨无悔了。”说着话,就轻轻地踩在月牙凳上,将头伸进那披帛中,两这玉手紧紧地抓着披帛。 常升也跟着叹了一声,先挥手令小太监速速将藏在冰窖里的冰拿出来,待冰桶冒着白烟提到了跟前,这才动手将凳子挪开,见明太妃脚上绣着芙蓉花的绣花鞋踢掉了,就等她两只脚不再动弹时,将鞋子重新给她穿上,随后就去跟太上皇复命。 隔了一月,宫里向外传出一位老太妃薨了的消息,又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恰贾家还有贾敏一事,于是许青珩上告宫中暂不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只有贾母一人,每日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待至未正以后方回。 贾琏头一日送贾母入偏宫守制,便被常升请去了太上皇宫里。 路上走在宫巷里,贾琏就悄声问常升:“那位老太妃是个什么要紧人物,怎会令人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我家老太太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这么着,不知这一年里如何煎熬呢。” 常升埋着头笑道:“琏二爷,这话就不必问了,在宫里可是多说多错。” 贾琏点了头,到了宫门前,迎面望见两个女子并四五个宫女出来,于是垂手立在一旁。 “房娘娘安好。”常升堆笑说道。 贾琏听说是房文慧,也不抬眼看她。 房文慧领着探春,就站在台阶上,“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谢娘娘关心,贾琏一家算得上安好。” “这就好。”房文慧微微眯了眯眼睛,心叹隔了几年再见,这人与当初并无不同,唯独她变了许多。 “琏二哥,已经在偏宫见过老太太了,不知环儿、姨娘可还好?”探春跟在房文慧身后问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235 贾 琏略抬了头,看探春小小年纪已经将头发梳了起来,举止间稚气褪去,多了不伦不类的妇人样,就说道:“前几日西宁郡王抄缮国府,恰领着锦衣卫路过宁荣大街, 二老爷、二太太只当人来抄家,急着藏东西,环儿趁乱将豆儿倒栽在水缸里,豆儿虽保得性命,但烧坏了脑袋,如今有些痴痴傻傻的。二老爷一怒之下,就将环儿撵 出宗族,环儿便立时投奔了东安郡王,也将你姨娘讨去了。” 探春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咬住嘴唇,心气贾环不争气,也知一旦出宫,等着她的不是好事,就勉强笑道:“多谢琏二哥相告。” “房娘娘,我们还要去见太上皇。”常升拱了拱手。 房文慧笑道:“我们这就走。”微微垂着眸子,便领着探春并一众宫女去了。 常升啧啧地说道:“这房娘娘好能耐,你瞧,才进宫时怯生生的,如今不是贵妃,也得了贵妃的供奉。” 贾琏笑而不语,待进了宫门,便收敛了神色,随着常升一路向里去,绕过迂回曲折的道路,穿过一道小门,便到了一处亭子前。 贾琏望见亭子中太上皇独坐在一片芍药枝桠间,便躬身说道:“臣贾琏见过太上皇。” “起吧。”太上皇沧桑地说道,倘若是一时大意丢掉了皇位,他尚可饶恕自己;如今得知是阴错阳差,这几日里便茶饭不思起来。 幸亏明太妃已死,宫里人只当他太过悲切。 贾琏起身后,见太上皇招手,便又上前。 “西宁郡王说,你已经知道妙玉的身份了?” “是。” 太上皇叹息一声,遗憾地说道:“据说她是个十分出色的人物。” 贾琏不知太上皇有何用意,便不言语。 “既然她入了荣国府,今生便随着你度日吧。” 贾琏忙说道:“臣卑微之人,不敢亵渎金枝玉叶。”盯着地上青砖,心道莫非太上皇要叫他做了皇帝的妹夫? “有什么亵渎不亵渎,左右她并不知晓自己个的身份。”太上皇嗤笑一声,“你只知道,我因信赖你,才将女儿交托给你。” “臣已娶妻,是以……” “并不要你给她名分,只留在你府中,她若要做尼姑,就随着她去。”太上皇又招手令贾琏走近一些,“新近忠顺王府有什么举动?” 贾琏低声说道:“回太上皇,旁的尚不知晓,只是忠顺王爷仿佛给许多老爷们去了信。” “我 就知道。”太上皇冷笑着说,难怪新近他有些部下没了消息,竟是忠顺王爷暗中调遣人马,手握着拳搁在膝盖上,咳嗽一声,心道还该叫人盯紧了忠顺王府,因笑 道:“你回去吧,若是忠顺王府再有什么异动,只管来说与我听。虽你与妙玉没个名分,但在我心里,你与驸马也差不离。” “多谢太上皇。”贾琏也不多说,起身后随着常升告退,因要去瞧瞧许世宁,就随着常升向内务府走。 常升提起内务府,就不免咬牙切齿,也不肯将贾琏送到内务府中,只打发个小太监跟着,便回了太上皇宫里。 贾琏随着小太监走着,心里掂量着假驸马能有个什么用处,不知不觉间,便进了内务府中,望见因明太妃葬礼,内务府中忙乱成一团,好不容易遇上袁靖风,就说道:“几日不见,大哥怎么多了白头发?” 袁 靖风手上夹着一叠薄子,满面疲惫地说道:“明太妃的陵选在了孝慈县,本估摸着四五年后休憩整齐,谁知……如今样样事都要赶着做。如今我就要出发去孝慈县, 赶在三十一日后,太后棺椁进孝慈县前,将样样事处置妥当,明面上总要过得去。”也顾不得跟贾琏多说,擦过他的肩膀,就向外赶去。 贾琏看他步伐匆匆,暗道明太妃得的“急症”实在是出乎人意料,不然也不会连陵墓都没准备妥当,又向内去,进了会计司,就见许世宁紧紧拧着眉毛带领一群人核算明太妃丧葬花销。 贾琏走过去看了一眼。 许世宁知道是他,就埋头问了一句:“暗害你姑姑的姨娘、管家抓到了吗?” “听说向苏州逃去了,已经叫人去苏州抓去了。”贾琏说道。 许世宁摇了摇头,正拨着算珠核算数目,忽然听一人说:“许大人,这是补缺的候补人选。”就将一名册递了过来。 许世宁瞥了一眼,说道:“事急从权,没功夫细细挑选人了,就依着这册子办吧。”于是重新算账,忽然抬起眼,见贾琏若有所思地瞅着那名册,就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贾琏登时会意,暗道许世宁不仔细核查名册,便留人入内务府,莫非是有意放人进来,然后来个瓮中捉鳖? “宫里是什么地方?你还不出去?”许世宁忽然嗔道。 贾琏答应着,赶紧向外去,出了内务府,依旧叫那个小太监领路,就出了宫,再掏出金表一瞧,离着未正不差多少工夫,于是就坐在轿子里等着贾母出来。 略等一等,忽听轿子上咚咚地两声,贾琏从轿子里出来,就看见水宏升似笑非笑地站在轿子外。 水宏升虽没了姑奶奶兼姨奶奶,却没披麻戴孝,只穿着一身水蓝的锦袍。 “我才知道,我竟有个小姑姑在你府上。”水宏升抱着臂膀说。 贾琏听他这样说,先低头装糊涂。 “那老尼姑忒大的野心,就她也敢带着人进京面圣?”水宏升又冷笑一声。 贾琏暗道亏得妙玉的师父不是独臂神尼,不然就没水宏升冷笑的时候了。 水宏升见贾琏一直不言语,就又问:“你进宫跟太上皇说了什么?” “太上皇嘱咐我照料好王爷的姑姑。”贾琏说道。 “好艳福,七日前,西宁郡王不知送了什么东西进宫,当日明太妃就身体欠安,调用了好多冰震着欠安的身子骨;可见这位姑姑在太上皇心中要紧得很。”水宏升戏谑地一笑,“林姑娘怎样了?可还伤心?” “没了母亲,父亲又不在身边,亲事又没着落,自然是伤心的。”贾琏心道水宏升果然耳目众多,样样事他都清楚明白。 “她自找的。”水宏升冷冷地说。 贾琏望着他不言语。 水宏升见贾琏不说话了,就开口说道:“那林姑娘肤浅得很,见我生得不好,在太后跟前也敢给我脸子看。” “就为了这么个缘故,王爷就要做出那些事?” 水宏升脸上纹丝不动,见宫里轿子出来,就站着不动,等贾母的轿子到了他跟前,就对轿子里说道:“贾老太太。” 轿子里贾母不知是哪个在喊她,听贾琏说是东安郡王,便忙要出了轿子来见。 水宏升忙搀扶着贾母坐回去,又笑说道:“老太太,自从做了尊府邻居,还不曾去府上拜访过,今日,不如我送了老太太回府?” 贾母惶恐地说道:“不敢劳累王爷。” “左右顺路,难道老太太舍不得请我吃两杯酒?” “……如此,就劳累王爷了。”贾母说着,就又退回到轿子中。 水宏升又对贾琏说:“请。” “请。”贾琏略微低了头,忽然望见兰台寺的一位大夫骑马奔来说道:“了不得了,林大人在运河上落了水。” “莫非病了?如今回城了吗?”贾琏忙问。 那位大夫说道:“病了还就罢了,昨晚上落得水,在水里捞了一夜,只捞上来一只靴子。” “姑父体弱,怕只落水受凉便要了他半条命呢。”贾琏蹙眉说。 “你好生跟林姑娘说说吧,可怜见的,才没了母亲,就摊上这事。”那位老大夫说着,就向宫里去。 轿子里贾母喃喃地说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怕玉儿的命也快没了。” “老太太,咱们快些回去吧,几日内没了父母双亲,不知林妹妹受不受得住。”贾琏忙说道。 贾母在轿子里答应一声。 贾琏便顾不得水宏升,立时领着贾母的轿子向荣国府赶去,待到了荣国府门前,就见林之孝领着三五个太医向外去。 “可是林姑娘不好了?”贾琏忙问。 林之孝说道:“昨晚四更天林姑娘才睡下,昏昏沉沉地一早起来就嫌头晕,午时才吃了两口粥,方才又全吐了出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236 贾琏忙令林之孝先领着贾母的轿子向荣庆堂去,因贾母爱热闹,黛玉又要守孝,此时将黛玉安置在了迎春那东跨院里,于是就向那院子里去,走到半路,望见水宏升跟着,便咳嗽一声。 水宏升浑然不觉此时应当避嫌,笑道:“我隔着门跟林姑娘说两句话就好。” “何必非要逼死她呢?” “为何我跟她说话就是逼死她?倘若她和和气气地跟我说话,我自然也会和和气气地回她。” 贾琏心道许青珩该来见识见识水宏升,待见识了,就知晓他的脾性已经是十分好的了。不肯跟水宏升再吵,就过了角门,向东跨院去,迎面便见妙玉握着念珠向外来。 水宏升见她穿着水田衣,猜到是哪个,就有意挡了她的路。 妙玉向左向右后,见出不去,便站在当地。 水宏升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暗道好一个冷美人,望了望,便绕过她又向院中去。 妙玉待他去了,就又无动于衷地向外走去。 贾琏才轻轻地嘘出一口气,就见水宏升待给黛玉把脉的太医从房中出来后,就站在窗户边对内说道:“林姑娘,你父亲去了。” 房中哇地一声,似乎是黛玉将才吃下去的药又吐了出来。 水宏升却含情脉脉地将额头靠在窗户上,含笑说道:“林姑娘,你家算得上是绝户了,北静太妃迟些便会再请太后退婚。到时,你舅舅你表兄做主,你就坐了轿子来东安王府吧。” “姑娘——”屋子里雪雁叫道,仿佛是黛玉在房里昏厥了过去。 贾琏听着水宏升说话,终于明白这水宏升哪里是看上黛玉了,他明摆着是要将她逼死。因琢磨着水宏升为何要逼死黛玉,忽然就对外头喊了一声:“北静王。” 这一声后,水宏升应声回头向院门望去,不见人影,便眯着眼看贾琏。 “竟然是北静王。”贾琏轻声一笑,虽本朝男风盛行,但多数是公侯人家豢养娈童优伶当做儿戏,将这“儿戏”当真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水宏升脸上微微泛红,轻笑道:“荣华富贵、才华横溢,貌比潘安、郎情妾意,你选哪个?” “荣华富贵。” 水宏升摇了摇头,“我虽是男儿,虽生在皇家,却输在一张脸上,若是我生了一张柳湘莲、蒋玉菡、贾宝玉那样的面孔……”恍惚了一下,风一吹,洋槐花那暖洋洋的香气袭来,登时清醒过来。 “为 何,不像我这样的面孔?”贾琏轻笑着逼近,静静地看水宏升的眉眼,笑道:“王爷虽生得不是十分好,但也别有一番韵味。”忽然想起书中描绘的黛玉的罥烟眉 来,也不管水宏升这寡淡的眉眼合不合那意境,就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描着他的眉,笑道:“罥烟眉、含露目,于旁人稍显寡淡,与贾琏,却是恰到好处。”手指扫 到眉尾,便收了回来。 水宏升望着贾琏那双含笑的眸子怔愣住,咬住双唇,忽然瞳孔睁大,就大步向外去了。 贾琏背着手看他向外去,暗道他救了北静王一回。 “咳咳。”屋子里有人咳嗽,随后窗屉子便被人支了起来。 贾琏向内望去,就见方才雪雁说昏厥了的黛玉,并迎春、许青珩纷纷眼神古怪地看他。 “二哥——”迎春喊了一声,尴尬地去看许青珩。 黛玉也尴尬地似笑非笑,心道竟然还能这样。 许青珩又咳嗽一声,“回房说话吧。” 回了大跨院后楼上,许青珩坐在床上静静地盯着雕琢桃核的贾琏,良久,才问:“你方才使的是美人计?” 贾琏手中的小钻子一歪,抬头看她一眼,“又没吃亏,用一用又无妨。” 许青珩轻轻哼了一声,从床上走下来,在贾琏对面坐着,“……这么驾轻就熟,不是第一回用了吧?” “你多心个什么,那东安郡王是个女的。” 许青珩闻言,果然长出一口气,随后蹙眉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女的?” “不是女子,怎会那样在意相貌?怎会嫉妒女人?”贾琏依旧继续雕琢那桃核。 许青珩听得糊涂了,说道:“你先说过什么郡主不是姑娘,如今怎么皇子反倒是姑娘了呢?这样子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贾琏笑说道:“为何瞒不住,你算一算大皇子的年纪?他生得正是时候,怕是主上那会子巴不得得个皇子,也就没料到会有人敢造假——若是太上皇没禅位,就也没这桩事了。” 许青珩吓了一跳,就又问:“那据你看,皇帝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王妃娶回去了,侧妃也指下去了。迟迟不封太子,莫非是因为这缘故?” “兴许。”贾琏说着,见许青珩担忧不已,不得不强打精神在床上识时务了一回。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贾琏又送贾母进宫,今次到了门外,便要走,谁知迟一步,北静王就过来了。 北静王一时拿捏不准亲疏,就站在轿子外看贾琏,须臾才问:“林姑娘可还好?本王奉命前去孝慈县,怕是要有一个多月不能回京,还请你好生照料他。” 贾 琏尚未言语,忽然见东安郡王从一顶轿子里出来,边走边笑说:“北静王要讨好大舅子吗?迟了,你杀了卞桩,他还记恨你呢。”说着话,走过来,就走到贾琏身 边,拿着扇子向他肩头一拍,“本王奉命前去孝慈县,你随着本王同去,至于北静王,”回过头来向北静王一扫,“就不必去了。”说完,便又重新上了轿子。 贾琏向自己肩头拍了一拍,闻到一股脂粉香气,暗道他猜对了,东安郡王就是个女的;昨晚上回去后,东安郡王一准没少描眉画眼。 “……这是什么意思?”水溶稀里糊涂地问。 “没什么意思,说好了背黑锅你来,送死我去。”贾琏说罢,便翻身上马向家里去。 ☆、第182章 山水田园 明太妃一直在偏宫里停了二十一日,这二十一日里,第七日史家两位老爷犯了错,双双官降一等;第十日里,薛家叔父贪凉得了痢疾,熬了三日没了;第十五日里,许世宁也因内务府出了差错,官降一等;第十八日里,贾母一脚踩在园子里苔藓上,扭到腰。 等 到二十一日后,贾母、许青珩双双去不得,只有贾琏整理了行装,随着那压地银山一样的送葬队伍向孝慈县去,他因不喜车轿狭窄,就骑着马跟在路上,待无聊时就 将各家送的挽联瞧上一瞧,觉得兴许日后派的上用场的,便记在心中;看腻烦了挽联,就又去看郊外风光,见处处芳草萋萋、莺啼燕舞,也觉有趣。 待到晚间在一处乡宦家落脚,贾琏因来了兴致要去看田园风光,便洗了手向外去,出了这乡宦家门,到了村口老榆钱树下,恰望见三五个家丁在撵一个老奶奶向别处去,就要绕开道来。 谁知他一挪步,那老奶奶就喊着:“可是亲家家二爷?” 贾琏不知哪来了这么个亲家,看那老奶奶一身补丁打扮得还算利落,就笑道:“不知老人家是贾府哪位亲家?” “我家姓王,是府上二太太家连过宗的人家。” 刘姥姥?贾琏一怔,因笑道:“姥姥这是做什么?” 刘姥姥讪讪地说道:“家里这二年歉收,有些揭不开锅。年前年后去了城里四五遭,偏生没遇上正主,今日在庄头听说贾府也有人来给太妃送葬,于是赶来请安问好。” “家里老太太扭到了腰,奶奶要忙着照看家里,并没过来。”贾琏不等刘姥姥说,就将身上荷包一并交给了她。 刘姥姥正失望,忽然见没说什么好话,就得了沉甸甸的荷包,摸着足足有一二十两银子,登时喜上眉梢,再三作揖。 “哪里来的老婆子?”忽然有人说道。 刘姥姥直愣愣地看过去,见是个寻常相貌的人,便不很当一回事,依旧给贾琏作揖,见贾琏挥手,又见边上侍卫撵,就忙向远处去了。 “有眼不识泰山的老东西。”水宏升冷笑一声,走到贾琏身边问:“你要向哪里去?看你这一日看挽联看云朵,好不逍遥自在。” “要去瞧一瞧田园风光,你去吗?”贾琏问。 “那有什么好看的?”话虽如此,水宏升见贾琏已经向田地走去,便也随着去,见众多侍卫跟随,便令他们走远一些。 离了这老榆钱树,不过百来步,就可望见成片田地,此时天已经晚了,随着春风吹来的细小蚊虫漫天飞舞,引得无数蝙蝠仿若暗夜里的蝶一样,在天地间飞舞。 “你果然有胆量,竟然调戏本王。”水宏升轻笑一声,大抵是放下防范,声音也不觉轻柔许多,只是依旧比寻常女子声音低沉粗哑。 贾琏回头望她一眼,看她此时流露出女态,蹲下身子去看地里冒出来的荠菜花,揪住一把在手上送给水宏升。 水宏升接过荠菜花,见花梗上尚且连着根并些许泥土,就将根掐掉,笑道:“你这人实在傲慢,当着我的面杀洪和隆,也不怕我将你灭口;送荠菜花就罢了,为何连根也不肯掐掉?” “太脏了。”贾琏拿着帕子擦手。 红楼之公子无良_237 水宏升一怔,先恼怒地将荠菜花扔在地上用脚踩了一踩,又颐指气使地说道:“你再摘一棵,将根子给本王掐掉。” 贾琏嗤了一声。 “你生来就这样狂傲吗?” “是的话,你跟着我投胎吗?”贾琏擦过了手,依旧顺着田埂向前走去,恰望见一亩地,只见暗淡的天色中,那田地波光粼粼中有铜钱大小的螃蟹在下面梭巡。 贾琏心道难怪刘姥姥会知道螃蟹的市价,原来她庄子附近有人养这个。 “你怎么会是这样的态度?明明那一日……”水宏升紧跟过来,恼怒地在贾琏背后说道。 贾琏回头看她,笑问:“要吃螃蟹吗?我替你抓。” “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吗?你也太小看我了,况且如今也不是吃螃蟹的时候。”水宏升说着,见贾琏就蹲在蟹田边,急于出气,便走到他身边伸出手用力将他往水田里推。 贾琏倒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水宏升的小腿,借着倒下去的力道将她扯下去垫在下面,两脚踮着脚尖依旧不离田埂,两只手稳稳地撑在水宏升身上。 “好险。”贾琏笑说道。 倒在水田里的水宏升待贾琏收回手,就两只手撑在水下泥中,先冷笑,随后忍不住笑了出来,见侍卫要过来,就挥手令他们站远一些,“对付你们家奶奶,你也这样?” 贾琏笑道:“她吃得苦多了呢。先洗干净手,我拉你上来。” 水宏升将两只手在水中洗了洗,也不叫贾琏去拉,踩着泥水上岸来,就问:“你知道我笑什么吗?” “孤男寡女,一人湿身,不如找个地,燃起篝火,你脱了衣裳我帮你烤干?”贾琏说道。 水宏升见他猜得分毫不差,就边脱了鞋子边将外头大衣裳解开,只穿着一件雪青夹袄、月白夹裤,轻笑道:“你既然猜对了,就当知道,这衣裳,可不光是本王一个人要脱。” “王爷做了十几年男儿,难道不知,这男人脱衣裳,比女人脱衣裳来得容易?”贾琏也笑着说,望着她那身子板,又好奇她平日里都怎样锻炼身体。 水宏升忽然又恼怒起来,将脏了衣裳往地上一扔,就抬脚向来路上走,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忽然将贾琏紧紧抱住,“你瞧这田园风光多好,弄上一二亩田,种上三两株枸杞,养上一二只黄狗,这人生岂不逍遥自在?你与我,趁着侍卫不多,就此归隐田园,可好?” 贾琏在她肩头拍了一拍,又琢磨着她是如何练出这挺拔身材的,又脱了身上衣裳给她披着。 “是不愿意跟我归隐田园,还是当真不愿归隐田园?”水宏升问道。 “贾琏不愿归隐田园。” “到底是荣华富贵更重要。”水宏升冷笑一声,顺势将贾琏那衣裳穿在身上,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说道:“你既然猜到我是女子,你可猜到我要做什么?亦或者,旁人要我做什么?” “略知一二。” “说说听听。”水宏升忍不住又向贾琏走近一步,心下狐疑地想这人何其危险,为何自己偏要挨着他呢? “大的无法说,只能从小处说起。” “说。” “话 说我家有个园子,园子里有个小厨房,厨房里专供我家老太太游园时吃喝玩笑用,每月里,小厨房里的厨娘总能赚上三五两闲钱。小园子门上守园子且跟上头太太有 些瓜葛的婆子看了,心里嫉妒不已。于是婆子暗中将说得上话的管家、说不上话的任性丫头都笼络了,先令丫头去闹砸了厨房、揭穿那厨房做下的坏事,然后……” “剩下的话,不必说了,你只说,那守园子的婆子,最后占了厨房没有?”水宏升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却又越发觉得自己独具慧眼,两眼灼灼地望着贾琏,心道待事成之后,她便赐许青珩一个痛快的死法。 贾琏笑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或不成,还要看人怎么做。” “你 要荣华富贵,本王就给你荣华富贵。”水宏升轻轻地一叹,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王爷,回头见是她母族家的表兄,于是忽然转头将额头靠在贾琏肩头,自嘲地笑 道:“你方才便是肯跟我归隐田园,我也走不成。你是聪明人,自然也知道走不成,为什么明知道,还不肯骗一骗我?” “王爷既然选了那条路,就该像贾琏一样,孤注一掷地向前。” 水宏升退后两步,笑说道:“你既不温柔也不体贴,哪里来的胆量敢在本王身上孤注一掷?” 贾琏笑说道:“王爷看我又机灵,又市侩,就当知道,贾琏站在你身后,你便是稳操胜算。” “稳操胜算?”水宏升轻笑一声,又向后退了两步,听见她表兄又叠声呼唤,于是就迈步向她表兄走去,走开之后,再回头瞧见贾琏蹲在田边看月光下在水中爬行的小螃蟹,怔怔地看了两眼,便又洒脱地向前去。 到了前面一棵榆钱树下,水宏升的部下便围了上来。 “王爷,我方才瞧着那贾琏实在无礼,胆敢将王爷扯下水。” “正是,属下早看那贾琏并非善辈,王爷还该多防着他一些。” “王爷——不如,叫贾琏前来商议大事?左右,那贾琏既然杀了洪和隆,不如就叫他补上洪和隆的缺,况且那神机营,王爷也用得上。” …… “本王知道了。”水宏升叱道,闻着衣裳上那清淡的香气,忽然想那妄想霸占厨房的婆子,最后大抵又要被灰溜溜撵出来了。 “王爷正该叫贾琏出力,如此也可分辨他是否真心。” 水宏升叹息道:“本王说知道了。”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回头,见贾琏已经融入夜色中,越走越远,就带着众部下向那乡绅府上去,入了府,进了特特为她准备的厢房,望见明家众人并要紧属下都在,皇城地图就摆在宽大的桌上。 水宏升先大刀阔斧地坐在椅子上。 明 国舅开口说:“王爷,不能再犹豫了,‘东安郡王’这封号十分不吉利,主上将这名号给了王爷,是已经存下了铲除王爷的心。况且,明后几年,五、六两位皇子娶 妻生子,王爷膝下无子,定会遭人非议。况且太妃好端端的,忽然就没了,入棺时又放进去许多香料,且太上皇又欲盖弥彰地在太妃故去后降下隆恩,可见太妃之 死,蹊跷下,未必不是冲着明家冲着王爷来的。王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正是。太上皇多少年不曾对苏州那女子过问过一句,岂会平白无故地为那女子就杀了太妃?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打压咱们明家人呢。”国丈也唏嘘地说道。 “知道了,都听国丈、国舅的吧。”水宏升懒懒地说道。 明 国舅忙说道:“洪和隆在时,虽没有透露许多,但也交代了太上皇一些事,待事成后,以此事要挟太上皇,且恳请太上皇出面辅佐王爷,太上皇定会点头应允;内务 府中也进了许多咱们的人,且因太妃一事,许世宁忙焦头烂额,定无防范;缮国府、治国府、修国府三家遭难,其他几家人心惶惶,也愿意随王爷起事;况且冯唐、 南安老王爷等又领重兵去了南边,京城守兵不多。这正合了天时地利人和这句话。” “知道了,依计划行事吧。”水宏升嘴角噙着冷笑,心道待事成之后,她少不得要跟守门的婆子一样,要讨好太上皇、安抚群臣、历数皇帝罪名。 “……王爷,不如,将贾琏拉进来?他那神机营,也可派上用场。”国舅劝谏道。 水宏升沉吟道:“过两日再说吧,他还未必靠得住。都散了吧,待太妃入土那一日,便是起事之时。” “是。”国丈、国舅等恭敬地退了出去。 水宏升独坐在房中,忽然问:“贾琏在什么地方?” “回王爷,贾琏还在田边转悠呢。” 水宏升冷笑一声,暗道她当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怎会以为贾琏比北静王好呢?他虽机灵,但只要将他拉进浑水中,他便不得不小意奉承着她了。 月色正浓,接近二更天时,田间水雾弥漫,贾琏这才觉得有些凉了,正待要回去歇着,远远地望见两大一小三个影子过来,就站住脚,待那影子近了,却见是刘姥姥带着女婿狗儿、外孙板儿过来了。 “板儿,快给二爷磕头。”刘姥姥推了外孙一把。 板儿微微趔趄后,大抵是刘姥姥在家时许下了他明日买些什么,立时殷勤地磕了两个响头。 狗儿也堆笑上前磕头。 “都免了吧。”贾琏说道。 刘姥姥见贾琏只穿着里头的小夹袄,就笑说道:“琏二爷不冷吗?冻着了,可了不得了。” “我算是习武之人,并不冷。”贾琏对着刘姥姥那堆笑面孔,一时也没旁的话要说,正待要走,忽然想起书中仿佛狗儿为周瑞买地的事出过力,于是虽如今周瑞发配了,也谨慎地问一句:“不知你们可曾为二太太那的人买过地?” 刘 姥姥忙说道:“府上二太太处的周瑞当年买地,狗儿替他出了力气,谁知买下了地,周瑞就没了影子。狗儿去城里问了两回,周瑞不肯要地,周瑞的女婿冷子兴恰据 说在金陵发了财,就将地买下。谁知买下没多久,就听说冷子兴跟一位也姓贾的官老爷一起下狱了;后头冷子兴也坐了大牢。人都说是那地不吉利,好端端的地,现 如今白荒着,有钱的不乐意买,没钱的买不起,琏二爷要买吗?叫狗儿去说,几十亩肥田,一点碎银子就拿下了。”说着,就去拉女婿衣袖。 狗儿又巴不得替贾琏跑腿赚几个钱,又怕贾琏也嫌晦气不肯买,于是唧唧歪歪地对刘姥姥说:“琏二爷怕不缺这点地。” “那就有劳王家兄弟去跑一趟了,买来了地,也不寻旁人了,就请王家兄弟做主,雇了人在地里种些枸杞。春夏秋三季里,送些枸杞芽来府里。”贾琏随口说着,左右也没旁的想种的,因水宏升先前提过枸杞,就先提了枸杞。 刘姥姥笑道:“种枸杞,莫非是府上奶奶、姑娘身上不准?” 狗儿尴尬地咳嗽一声。 “什么是身上?”板儿张口问。 红楼之公子无良_238 狗儿抬手给了儿子一巴掌,骂道:“小兔崽子,大人说话,有你问的?”又对贾琏堆笑说,“二爷莫怪。” “不 怪,不怪。”贾琏看板儿憋着嘴要哭,就将自己身上带着的玉葫芦丢给他玩,暗道水宏升不要种花朵,也不种瓜菜,偏要种三两株枸杞,莫非水宏升阴虚内热、经血 不调?因琢磨着若是如此,薛宝钗那冷香丸,水宏升也用得。想着,对刘姥姥、狗儿说:“天晚了,回去吧,明儿个打发人随着你一起办事,要多少银子只管来 取。” “哎,二爷慢走。”狗儿欢喜地说。 贾琏点了头,一径地向前去,走在半路,望见赵天梁迎了过来,就对赵天梁说:“立时向薛家去,跟薛大奶奶讨些薛大姑娘的冷香丸来,跟她说,是呈给要紧人物的。” “是。”赵天梁答应着就要走。 “等一等。”贾琏又唤了一声,思忖着,又说:“女儿家调理经血的药丸,也向薛大奶奶讨一些,多多益善。” 赵天梁心里纳闷着,忙慌答应了,也不回去歇着,立时骑着马向城里赶,到城门时恰城门开启,于是就进了城,直冲着薛家去,到了薛家门上,随着小厮进来,去前厅上等一等,过了一盏茶功夫,就见才起床的王熙凤匆匆过来。 赵天梁难得见王熙凤素面朝天,就多看了她两眼。 “也不怕我挖了你的狗眼,什么事这么早就来说?”王熙凤问,不等赵天梁说,又道:“若不是我们家二老爷没了,二太太又病在床上,家里生意又离不开我,我也要随着去孝慈县呢。” 赵天梁忙说道:“奶奶,知道你也是有诰命的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二爷说,请奶奶将大姑娘的冷香丸挖出一些,再将那些给女儿家调理经血的药丸多多益善地用瓷瓶装起来。二爷有急用。” 王熙凤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笑道:“我知道你们家老太太、太太、奶奶都不去的,这急用是给谁用?难不成才出城一日,你们二爷就勾搭上了谁家的奶奶不成?” “大奶奶,你瞧我这眼睛,若不是急用,我会连夜赶来?”赵天梁指着自己的眼睛说。 王熙凤见他满脸疲惫,虽不知那女儿用的药贾琏做什么急用,但唯恐耽误了他的事,忙令人去花园花树下挖出冷香丸的罐子来,用那素白如玉的瓷瓶装了三十颗,又将从茜香国带回来的女儿家用的丸药装了满满两匣子,仔细地用雪绸包裹着,就令赵天梁带去。 赵天梁拿了药,立时马不停蹄地向城外去,直到傍晚时分,才赶上停下过夜的送葬队伍,急忙将药给贾琏送去。 贾琏坚持了一回药,又将个陶罐拿出来,就令赵天栋给水宏升送去。 此 时,水宏升正在乡绅厢房内洗漱,听说贾琏送了东西来,心里想着左不过是些帕子玉佩之类,就令人先放在桌上,待绞干头发之后,才向明间里走来,先看那粗糙的 窄口大肚陶罐,不知贾琏送这来是什么意思,待向内一望,看见里面用芦苇茅草编了个草房,又用苔藓布置了三方田地,田地边,几丛枸杞挂着玛瑙样细微的果子抽 条,两只泥巴捏的黄狗撒开蹄子追逐一只扑棱翅膀的野鸡。 水宏升眸子一热,对着房中悬在一角的明瓦灯照了一照,见那灯上依稀映衬出 一个不男不女姿色平平之人,两只手扣在罐子上;又看还有个包裹,就将那包裹打开,见里头有个字条上写着“此药用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 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制造。服用时,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拿开字条,见个白瓷瓶上 写着冷香丸三个字,就打开塞子去闻,只闻见一股冷冽的奇香扑鼻而来。 “无端端送人家什么药?”水宏升心里纳闷,见还有匣子,就将匣子也打开,见两个匣子装了十六瓶药,瓶子上写着一见就知是治女人病的药。 水宏升恍然大悟,抱着陶罐趴在上头瞧了又瞧,一时间又哭又笑,暗道他虽脾气不好,但论起细心来,更胜旁人百倍,身为女子,她担心的并非江山社稷,不过就是容貌、子嗣两件事罢了。 “王爷,国丈、国舅来了。”门外小太监说。 水宏升笑容一僵,心道国丈、国舅来,定也要贾琏过来议事了。不知为何,昨晚上听贾琏说起那守门婆子的事,她就隐约觉得他们这般起事难以成事。忽然向外走了几步,自己撩开帘子,对外头伺候的小太监说:“叫琏二爷立时回了昨晚上住的庄子,令他一个月后再回京城。” “是。”小太监心里奇怪东安郡王为何这样吩咐,也只管去照办了。 贾琏听水宏升那般说,就猜着今晚上国丈国舅家要来哄他进浑水里了,于是当机立断地趁着众人都在整顿时,立时带了自己人走。 望见理国公并史家人随着国舅去了,就想剩下的公侯怕也没个好下场,于是就向昨日去的庄子走。 ☆、第183章 猖狂面目 贾琏的马车走在半路上,恰望见昨儿个得了钱的刘姥姥带着狗儿去集上买口粮买种子,于是顺道捎上他们两个。 因进庄子里时已经过了三更,贾琏就歇在王狗儿家里。 次日一早,刘姥姥的女儿青儿殷勤地替贾琏打来洗脸水,就说道:“今儿个一早,听说有人来打听二爷呢。因不知是什么事,我就没敢吭声。” “是什么人?”贾琏思索着兴许是国丈国舅怕走漏消息,打发人来追他。 “瞧着像是先前跟在一位要紧的老爷身边的人,昨晚上三更回来,狗儿怕马儿受凉,将马都送到才买下来的荒地边上棚子里了,马车也去了。因此并没人知道二爷在我们家里。”青儿说道。 狗儿憨厚地蹲在门边,巴巴地看贾琏,迟疑地问:“是不是因为二爷跟个有些丑的小哥的事闹的不好看?” “……正是,若不是这事,我还要随着去陵园呢。”贾琏笑说道。 狗儿、青儿听了,就也不再问。 贾琏在房中躲了一日,待半夜时,就去令狗儿买下的荒地那去,望见无边的沃土果然如狗儿所说荒废了,此时长满了野草,就先在地头上的茅草房子里住着。 次 日,见此地鲜少有人出没,就拿了个锄头,向地里去挖野苋菜、蒲公英、荠菜等野菜,挖出来后,就令赵天梁送回京城,另外叮嘱他说:“回了家,叫家里上下老老 实实地留在家里别出门,尤其是晚间,最好早早栓门。若有人来敲门,不管是亲戚,还是世交,都不许开门。同薛家也说一声,他们家是有名的富豪之家,更要防着 呢。” “是。”赵天梁答应着,就提着篮子骑马回城去,进了京城,忽然望见人群里一个身影颇为眼熟,暗道那不是冯紫英吗?他怎回城了?因见冯紫英穿着一身布衣,于是也不敢贸贸然相认,路过薛家铺子时,听铺子楼上有人喊他,就提着篮子向铺子楼上去。 到了楼上,就听王熙凤笑说道:“哪里来的野菜,这样新鲜。”说着,就挥手对红玉说,“快留下吧,叫府上包了饺子给大哥儿、二哥儿吃。” 红玉答应着就要动手。 赵天梁忙护住篮子,讪笑道:“大奶奶,使不得。这是二爷挖给老太太的。” “呸,我们家那样贵重的药丸都舍得,你们这些不值钱的野菜还不舍得给?”王熙凤冷笑一声,又待要打听贾琏勾搭上了谁家的奶奶。 赵天梁忙说道:“大奶奶别开玩笑了,二爷捎话来,叫大奶奶新近小心一些,晚上早早回家,早早栓门,若有人来敲门,管是亲爹还是亲娘,千万不可开门。” 王熙凤眉头一蹙,也约莫猜到要出大事了,于是忙说道:“知道了,你快家去吧。” “哎。”赵天梁答应着,就又提着篮子向荣国府去,进了荣国府里,先去荣禧堂边的耳房里见许青珩。 许青珩坐在椅子上正吃着汤圆,闻到那一篮子野菜香气,就令五儿将篮子送去贾母院子里,先打趣道:“你家二爷一旦离开我这边,又乐得逍遥自在不回来了吧?” 赵天梁笑说道:“二奶奶这说的什么话,二爷怕回来给府上惹事,不如在外躲上一个月。” “一个月,他要在这一个月里做什么?”许青珩端着碗眉头微蹙,琢磨着若是叫她在个荒地里呆上一个月,她可受不了。 “种地呢,二爷忽然来了兴致,要种些枸杞、南瓜。” “没得浪费那块地。”许青珩嗤笑道,又听赵天梁将那关紧门户的话说了,就对赵天梁道:“你将所有管事、管事媳妇都叫到倒座厅里,叫金彩、林之孝他们轮流带着人巡夜。尤其是后街上住着的,夜晚更要警醒一些。” “哎。”赵天梁答应着。 许青珩忽然蹙了蹙眉,心想贾政、王夫人那边实在不好处置,若不管,他们坏了事,总要贾琏担着,于是就对赵天梁说,“等会子我跟老太太说,叫老太太喊了二房过来在园子里住上一个月,先打发鸳鸯将园子里的小楼打扫下三座来。” “奶奶,请神容易送神难。”赵天梁蹙眉,只觉得以王夫人的性子,一旦进来住下了,便断然不肯再搬出去。 “事 有轻重缓急,倘若他们那一时糊涂坏了大事,后头还不知怎样收场呢。”许青珩蹙眉说道,于是令赵天梁去寻管事们说话,她就自己从后廊上向荣庆堂去,果然在荣 庆堂里扑了个空,再进了园子里,就见贾母大抵是因贾琏送了野菜来,就也带着芳官、藕官等拿着花锄,在一片桃树底下挖野菜。 贾母并不拿锄头,只是叫琥珀扶着站在桃树下指点芳官她们,见藕官一锄头下去,将一棵紫色叶子的荠菜铲去了一半,就急道:“哎呀,这样以后你们怎样自己过日子?” 藕官两手扶住锄头,笑道:“我们跟着老太太过日子就是了,其他的,再不管了。” 贾母连连摇头,望见许青珩来,就说:“因珍珠先前来说去紫檀堡买地,我也给她们十二个一人买下十亩地、七八间房子,日后或租或自己用,总有个营生。你叫人将后头的地契办了。” “哎。”许青珩答应了。 芳官笑说道:“老太太,我们不要地。” “别胡闹了,我还能看着你们几天?”贾母笑着,又令芳官等速速去挖野菜,“今日就吃你们挖来的,挖不好,就叫你们饿肚子。”见许青珩有话要说,就扶着许青珩的手,向桃树边铺着灰鼠褥子的椅子上坐。 许青珩悄悄地在贾母耳边将贾琏捎回来的话说了,又轻声说:“老太太,不然,叫二老爷、二太太、元大姐姐、宝玉两口子过来住着?” 贾母蹙眉,好半天摇了摇头,“不用他们过来,打发人,叫你尤大嫂子带了惜春过来。惜春那孩子,心无城府,又乐天知命,我瞧着就爱。” “老太太,若是那边出了事……” “琏儿自会处置。”贾母无动于衷地说。 许青珩看贾母宁肯心疼惜春甚至芳官,也不肯在二房用心,也只能依着她,离了贾母这,又去迎春、黛玉那好生叮嘱一番,听说妙玉要去水月庵烧香,也劝说她安生留在家里礼佛。 如 此就过了七八日,京城里依旧太平,过了三日,贾琏托付人送了一篮子南瓜花来便又没了消息。一直过了三十二天,正是适宜下葬的黄道吉日,过了三更时分,正安 睡的许青珩忽然听见敲门声,警觉地醒过来,就见五儿来说:“门上环三爷在敲门,说是有要紧事来说。赵天梁踩着梯子趴在墙上看,见环三爷带了一群人拿着火把 过来的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239 “不许开门,也别吭声。”许青珩忙披着衣裳起来,顾不得梳头,只用一方手帕裹住满头青丝,就随着五儿向前头去,只听 见暗夜里,贾环在门外一声声喊着“金彩、林之孝快开门,有琏二哥的消息呢!”一连喊了十几声,依旧不见人开门,于是就带着人向隔壁东边花园子去,到了那边 门上,就喊着:“秦显快开门!出大事了!”见没人答应,又将其他大小厮的名字一一喊了一通。 门上小厮纳闷贾环无缘无故半夜过来做什么,就打发人去周姨娘房里寻贾政。 贾政到底没对贾环死心,听说贾环半夜三更在门外喊,只当贾环出了大事,于是忙穿上衣裳,将身上一摸,就问周姨娘:“你可还有些私房钱?叫我拿去打发了环儿。” 周姨娘哭丧着脸说道:“老爷,我从里来的私房钱?” 贾政脸上一红,穿了鞋子,见周姨娘藏藏掖掖地将一副约莫四五两重的一包银首饰拿出来,就用帕子裹着放在怀中,快步地就向前院去,出了仪门,就见大门已经被贾环叫开了,贾环带着一队二三百人拿着火把就冲了进来。 “环儿,这是做什么?” “太太呢?元春姐姐呢?”贾环趾高气昂地问,问着,就要带着人向后院闯。 “环儿。”贾政忙抱住贾环。 贾环略愣了愣,随后冷笑着说:“有的是收拾她们的时候。”于是就拉着贾政向外去。 “这三更半夜的去哪?”贾政茫然地问,又连忙劝说贾环,“快叫人将火把熄了,引来了巡逻的官兵,岂不要出大事?” “我 的老爷,已经出大事了!”贾环笑着,就硬是拉着贾政出来,忽地想起一个人来,就将贾政交给旁人,又领着两个人冲进后院里,逼着管家开了后院门,就冲王夫人 院子里去,也不管王夫人这怎样,立时绕到抱厦房中,听见房中宝玉、湘云喃喃细语声,忽然抬脚踹开门,就冲里头去,到了床边一撩帘子,就向床上乱摸着去拉 人。 湘云先被抓住手臂,惊叫一声后,挣扎开,就将身子藏在被子中。 宝玉忙挡在她前面,望见是贾环,忙说道:“你怎进来了?” 贾环笑道:“二哥还有空问这个?”于是就去拉宝玉,见他光溜溜的没穿衣裳,就戏谑地说道:“这国孝、家孝里头,二哥还这样快活!” 湘云羞愤欲死地喊:“翠缕!翠缕!” “二哥再不出来,我就叫其他爷们进来拉了。”贾环说道。 宝玉见他这样蛮横无理,又怕湘云再被其他人看了去,忙扯了裤子穿上,狼狈地随着贾环出来,望见屋外五六个大汉站着,立时吓得腿软。 “快走、快走。”贾环催促着,望见王夫人出来,就对王夫人说:“太太也随着去吗?兴许能得个从龙之功呢。” 蓬着头发的王夫人几乎昏厥过去,又要请人去拦,偏生一家子只留下寥寥几个下人,哪里拦得住,只能眼巴巴地瞅着贾环带着人将宝玉押了出去。 宝玉、贾政不得已地被一群人簇拥着上马,贾政就一头雾水地问:“环儿,这是向哪去?” “向荣禧堂去。”贾环咧着嘴笑,他可没忘东安郡王给他的头一桩要紧事,就是取了许青珩性命。 贾政、宝玉父子二人稀里糊涂地想贾环不怕他们,兴许会怕贾母、许青珩,于是就随着他向西边去,到了东边角门上,不用贾环劝说,就叠声地喊起门来。 偏生门内鸦雀无声,并没人答应。 贾环阴沉着脸,忽然发话说:“走,从东边架梯子爬进去!”于是又领着人回了东边花园子,叫人在前院架起梯子来,要顺着梯子爬进荣禧堂,谁知那梯子架好了,人爬上去,恰对着一院子枪口,就忙将脑袋缩了回来。 “环三爷,琏二爷弄了神机营的火枪回家呢。”一个趴在墙头上的人扭头来说。 贾环忙说道:“原来他们是早有防范!坏了,弄不死那女人,咱们得好好想法子将功赎罪。”于是挥手就让人从梯子上下来,随着他向别处去。 贾政又见贾环拉着他走,就问道:“这又是向哪里去?” “向钱窝子里头去。”贾环笑着说。 贾政皱紧眉头,待要劝,反倒被贾环骂了两句,只能闭嘴,一路上缩着头,唯恐被巡夜的官兵瞧见,偏生一个官兵也瞧不见,正疑惑钱窝子在哪,忽然就认出这是向紫薇舍人薛家的路。 果然到了薛家门上,贾环叫人将贾政、宝玉拉下来,就催促他们两个去拍门。 “叫呀,老爷快叫人开门,就说来报丧,说太太没了。”贾环说。 宝玉蹙眉说:“你无端端咒诅太太做什么?” “快叫。”贾环拿着鞭子用力地抽在宝玉身上。 宝玉吃疼,贾政忙护着宝玉,只得依着贾环的吩咐,对门内叫道:“有人么?我是贾家二老爷,有要紧的事,来跟府上太太、大奶奶说。” 说完了,不见里头有人答应,于是就又喊了一声。 “他娘的,都睡死了?”贾环抬脚向大门上踹去,见那大门纹丝不动,就好似早知道有人来,于是早早地打发人将门顶住一样。 贾环见薛家是不能破门而入了,于是就又带着贾政、宝玉去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子腾家去,果然叫贾政喊门后,王家人没个防范,就打开门来。 三更半夜的,忽然闯进来许多人,且来人对王家下人十分熟悉,再兼太太带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下人出城送葬,于是来人进了门就找管事,夺了后院大小门上钥匙,就一路开了锁,干脆利落地直接奔到上房将酣睡的王子腾请了出来。 王子腾稀里糊涂,只当还是贾政办的事,于是草草穿了衣裳出来,就虎着脸瞪着贾政,又望见那些明晃晃的火把,就问贾政:“你这是做什么?大晚上来我家打劫?” 贾环堆笑挽住王子腾的臂膀,嬉笑道:“有好事呢,舅舅你来。” 王子腾甩开他的手,不屑地说道:“谁是你舅舅?”又看贾政、宝玉十分狼狈,立时就知眼前的事,是贾环捣鬼。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叫你一声舅舅也是给你脸。你快随着我去薛家,若叫开了薛家的门,算你一等功!”贾环说着,就又去拉王子腾。 王子腾暗道贾环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他说话,于是用力将贾环一推,骂道:“什么狗东西,快滚!真当我们王家没人了?” 贾 环脸上涨得通红,又听随着他来的人说:“不可得罪了京营节度使。”于是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就又拉着贾政、宝玉向外去,将王家周遭不 太有权有势的人家走了一遭,明火执仗地抢了两三家,见那两三家并没有多少钱财,于是依旧觉得薛家势单力薄且家财丰厚,进去抢一抢,比去其他人家都要省事, 于是请不动王子腾,就又回头硬拉了一位王家管家,到了薛家门外,一边令人拿了斧子去砍门,一边对内嚷嚷着:“王家老爷来了,府上还不开门吗?” 听里头约莫有人喊了一句:“有本事你就是进来。” 分辨出是琉璃的声音,贾环呸了一声,心道等他撞开了门,就叫那小蹄子脱了衣裳在他面前跪着,于是叫人用了足有一把的树桩,五六十人抱着树桩向薛家大门上撞去。 第一下后,听见咯噔一声,门栓断了,贾环大受鼓舞,又令人接着再撞,此时也不掩饰了,开口就说:“撞开了门,治薛家一个大不敬的罪名,钱财归了咱们,薛家的船铺子归了王爷!” 贾政听得心惊肉跳,宝玉也吓得噤若寒蝉。 “老爷。”宝玉紧紧地抓住贾政的袖子。 贾政在宝玉手背上拍了一拍,又听咚得一声,大门向内推进了一尺,就急忙向门内看去。 “兄弟们,里头的银子、女人都归咱们了。”贾环掐腰鼓励众人,听见里头琉璃的骂声,就对内说:“琉璃,你这小蹄子,不肯跟了宝玉,是专等着伺候你环爷爷呢。” “扯你娘的臊!也不撒泡尿照照。”琉璃在门内骂道。 宝玉听见琉璃的声音,又羞又愧,忙抱住贾环,求情地说:“环儿,何必呢,都是亲戚。” “都是你娘的亲戚,跟我这下流胚子、奴才秧子生的可不相干。给我撞!”贾环又发狠地说,见宝玉碍事,就一脚踹在宝玉肚子上。 又听咣地一声,木桩将薛家堆在门后的那些个桌椅推开了。 贾环大笑着正要挥手叫人进去,忽然就听人喊:“快跑!皇上的人杀来了。” 贾环愣住,忽然听见马蹄声传来,抬头望见火光中冯紫英骑马奔来,于是慌忙抱着头就向东边跑去。谁知东边薛蟠也骑马过来了。 “把人都绑起来。”冯紫英骑在马上说。 贾政愣愣地望见一群身穿铠甲的人过来绑住人,忙说道:“紫英、蟠儿,我们是……” “想不到姨丈杀到亲戚家了。”薛蟠皱眉说道,担忧地门内望了一眼,见大门不过是才被撞开,就安了心。 贾政忙说道:“误会了误会了!”又见柳湘莲也带了人过来,于是又请柳湘莲求情。 柳湘莲蹙眉说道:“贾二老爷,我们不敢放你,等天亮了再说吧。” “好歹放了宝玉。”贾政望见宝玉被人摁在地上捆着,忙说道。 冯紫英摇了摇头,“贾二老爷稍安勿躁,等我们忙完了正经事再说。” 这句话说完,忽然就听人说“陈三爷在东城叫理国公抓住了。” 柳湘莲立时说道:“我带人过去。”于是骑马就领兵去追理国公。 红楼之公子无良_240 贾政见理国公竟然抓了陈也俊,一时分不清敌我,只能任由着人将他绑了。 “蟠儿,你回家瞧瞧吗?”冯紫英向薛家大门内望一眼。 薛蟠赌气说道:“不去,叫她们两口子过日子去吧。” 冯紫英不知这两口子是哪两口子,忽然听薛蟠身后一长随说:“我们大爷说的是大奶奶还有平姨娘。” 冯紫英默了一默,心道王熙凤实在过分,不但将买卖揽在手上,竟连薛蟠的妾也霸占了。 ☆、第184章 祸不单行 薛蟠因不肯见王熙凤,于是过家门而不入,又随着冯紫英领兵向旁处去。 一连五日夜以继日地奔波,只叫薛蟠嘴皮子干裂、两股磨破了皮,待第六日天亮时,听人说国舅、国丈并东安郡王的一众部下悉数抓获,唯独东安郡王下落不明,便又强撑着随着冯紫英领兵出了城,向城外十里处搜去。 搜了半日,忽然一个自称叫王狗儿的过来说:“几位爷在找东安郡王吗?” “你知道他在哪里?”冯紫英问。 王狗儿说道:“郡王叫小的领着几位爷过去。” 冯紫英说道:“只怕有诈。” 薛蟠说道:“管他有没有诈,去就是了。”于是叫人给王狗儿一匹骡子,就让他带路,路上听王狗儿攀亲说是跟王家一个宗的,就不耐烦地说道:“王家的事,跟我们薛家没大有关系。” 王狗儿讪讪地,也不敢多言语,就领着冯紫英、薛蟠到了庄子外很远处的那片荒地里。 冯紫英远远地瞧见贾琏正埋头种菜,他身后只站着一个女子,就问王狗儿:“你说的东安王爷呢?” 王狗儿指着那女子说:“那就是王爷男扮女装呢。” 冯紫英眯着眼仔细一看,果然见那女子生得十分粗壮,形容不似寻常女子温婉,唯恐众人过去,东安郡王对贾琏不利,于是就令薛蟠带人原地等候,他骑马过去。 马蹄一路践踏着野花,待近了,冯紫英依稀听见那女子说“女儿家有个好父亲,中人之姿也足以倾国倾城的话,是真的吗?” 冯紫英心里纳罕道:东安郡王莫非有那癖好。又想,他怎跟贾琏在一处了? “自然是真的,倘若我未娶,看到王爷这样倾国倾城,也会动心。” 东安郡王失笑地说道:“我只是赌一赌,来瞧你在不在这边,果然你还在。如此,就也不枉我对你的一片情意。我就要死了,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但我知道你既然等在这,我身上就必然有你要的东西。说吧,你要什么?” 贾琏站起身来,将沾满了泥土的手在身边木桶中洗了一洗,随后笑道:“王爷若还有什么带不走的东西,只管都交给贾琏吧。” 东安郡王凄然一笑,向水桶边,那装了田园屋舍的陶罐里一瞥,随后举起剑来,笑说道:“我虽生了这副鬼样貌,但也有一次倾国倾城的机会,可惜,叫父皇母后误了。你想要什么,脱了我的衣裳再说!”说罢,便在脖子上一抹。 贾琏看她脖颈上的血水咕咕冒出,又看她双眼睁了一睁,便待她倒地后,伸手捂住她的双眼。 冯紫英忙过来看,查明东安郡王咽气后,脸色古怪地说道:“你怎跟东安郡王有了首尾?” “她是女的。”贾琏说道。 冯紫英一愣,伸手待要向东安郡王胸口摸去,又觉不妥,心道是男儿就罢了若是女子这等样貌委实算得上丑陋了,见贾琏抱起东安郡王向草屋去,于是拦住他。 “她穿这衣裳,如何能进城?”贾琏蹙眉。 冯紫英也望了一眼东安郡王身上的妇人衣衫,暗道大皇子是女儿家,皇上知道也不未必肯张扬,于是咳嗽一声,就由着贾琏去。 贾 琏将东安郡王抱到房中,取了自己的一套湛蓝衣裳来,就动手去解东安郡王衣裳,解开她外头一层衣裳后,手顿了一顿,又去打了水来用帕子替她将脖颈上擦了一 擦,随后继续脱衣裳,见她里头所穿的小衣裳有个夹层,就将那小衣裳放入自己包袱里,替她挽发后,才将她抱了出去。 外头已经送来了马车,冯紫英看着将东安郡王放进马车里头后,就对贾琏说:“琏二哥,我先回城了,你也快些回去瞧瞧吧,你家二老爷、宝玉还有环儿,都犯了谋反的大罪呢。” “知道,回城再聚。”贾琏拱了拱手,又对薛蟠点了点头。 冯紫英也拱了手,随后便领着人向城里去。 贾琏待人去了,又去屋子里拿出个麻袋来,仔细地将这两天收来的瓜菜放进麻袋里。 “琏二爷要回去了?”王狗儿笑着过来。 “以后这地就要托付给你管了。”贾琏笑了一笑,又问,“东安郡王给你什么东西,叫你去传的话?” 王狗儿忙将一截从剑鞘上敲下来的金镶玉拿给贾琏看。 贾琏望了一眼,笑了一笑,抱着水桶边的陶罐,叫全福、全禧拿了瓜菜,就上了自家的马车。 进城时,难免被城门守兵盘问一番,待上了宁荣大街,就望见秦显、林之孝慌慌张张地围了过来。 秦显一路小跑着说道:“二爷,可了不得了,二太太都要急死了,老爷、二爷、三爷出事,赵姨娘留在东安郡王府也被关押了,亲家史侯家两位老爷也叫关起来了。陈姑爷倒是回来了,偏生他被理国公抓去,好容易救回来,又受了伤,如今也指望不上了。” 林之孝跟在马车另外一边,也说道:“听说冯家大爷、柳二爷、薛大爷都立了功劳,只等过几日论功行赏呢。薛大奶奶已经打发人过来多谢二爷提醒呢。” 贾琏坐在马车里眯着眼睛不言语,待马车在荣国府门前停下了,下了马车,才对秦显说道:“环儿是好不了了,二老爷、宝玉也不是轻易就能捞出来的。稍安勿躁,等过几日再说。” 秦显也不是十分为贾政着急,不过是试探看贾琏这边是否被牵连了,见贾琏镇定得很,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二爷,老太太不问事,二太太、元大姑娘在东边等着二爷过去说话。”金彩过来说道。 贾琏开口道:“等我先回家歇口气再说。将瓜菜都送到厨房去,行李送到大跨院去。” “是。”金彩答应了,因瞧见一个陶罐十分古怪,就多看了一眼,也叫人送到大跨院去。 贾琏在跨院后楼上洗了头发,披散着头发,就在后楼上来回望了眼,果然瞧见许青珩将针线筐藏在他那琴架子后,就拿了针线筐中一根长针去挑东安郡王小衣的衣角。 许青珩拾阶而上,望见贾琏坐在床边,只当他做针线呢,就嘲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才种了地,就连针线也坐上了。”忽然瞧见那贴身的水红小衣裳不是她的,登时脸上一白,走过去问,“这是谁的?” “东安郡王的。” 许青珩咬着唇问:“为何她的小衣裳在你这?莫非你们……”等了等,不见贾琏言语,就劈手夺了那小衣裳,又接过针来,坐在床上替他挑开,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从薛家拿的冷香丸,也是送给她的?” “何必跟个死人计较?” 许 青珩针一歪,拇指上流下血水来,抿了一口后,叹说道:“这衣裳八成是她自己缝的,你瞧这针脚,倘若是其他女儿家做的,哪里还好意思嫁人?”慢慢挑开后,就 将夹层里的纸张一张张抽出来放在床上,见贾琏看,也凑过去看,看竟是一封写给皇上的书信,信中将谋反之人姓名一一写上,甚至谋反所用钱财藏匿之处,也据实 写了出来,纳罕地说道:“她送你这个做什么?” “她叫我拿了这信交给皇上,好挣来荣华富贵。”贾琏思忖着说道。 许青珩嗤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她也算是对你不薄了。”于是又将那陶罐抱过来,向内望了一眼,看那苔藓碧绿、黄狗栩栩如生,就嗔道:“这也是她送的?” “这是我送她的。”贾琏将人名都看了一看,忽然向陶罐中望了一眼,看他原本做的正三间的屋子边多了一个耳房,心里觉得奇怪,就将手伸进那茅草做的耳房里,恰又捏出一枚拇指般大小的玉牌。 “这是宫里头的。”许青珩笃定地说道。 贾琏攥着玉牌,暗道明太妃在宫中很有威望,太上皇杀她都要在事后百般遮掩,皇后又在宫中多时,怕这玉牌,就是调令明太妃、皇后在宫中人脉所用的了,于是将玉牌递给许青珩,“进宫请安时,将这玉牌送给房妃吧。左右今次的事后,皇后也要被废了。” 许青珩拿了玉牌,嘲讽地说道:“真是个好人,才收了人家东西,就巴巴地将东西送给另一个。” 贾琏见她醋意泛滥,就笑说道:“你拿了也没有用。” “我拿来看。”许青珩说着话,就将玉牌用帕子缠裹住,望见水宏升那件小衣裳,就问:“这衣裳要怎么办?” “我拿去埋在楼下桃花树下,也算是给她立下的衣冠冢。”贾琏说着,从床边柜子上拿出个锦盒,将里头的茶具拿出来,将那衣裳叠好了放进去。 许青珩不言不语地跟着他下楼,望见他亲自挖了个坑,将锦盒埋在桃树根子边,忽然抱住他的腰。 “又发什么疯?”贾琏一边用脚将泥土踩严实,一边问。 许青珩闷着头说道:“等我哪一日对谁用美人计后,你就知道我发什么疯了。”忽然听见贾琏笑声,就冷声说道:“难道我就不能用美人计?你不知黛玉、迎春两个悄悄摸摸问我为什么你对个男人用美人计的时候,我怎么说的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241 “行了行了,晚上我再对你用美人计。”贾琏笑说道。 这边正说笑,就见鸳鸯提着个提篮过来,“老太太叫藕官做的野菜饼,老太太叫拿来给二爷、二奶奶尝尝。” “藕官做的?”贾琏狐疑地问,暗道芳官那十二个副小姐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竟然洗手作羹汤了? 许青珩笑说道:“老太太怕她没了,芳官十二个自幼无人教导的受苦,这会子就给她们买了屋子买了地,又日日带着她们在园子里种地照料果子呢。这份心,黛玉、湘云哪一个都没得。” 鸳 鸯因听许青珩说起史湘云,就忙说道:“宝二奶奶方才坐车来了,她去警幻斋请珠大奶奶去跟老太太求情。珠大奶奶哪里肯管这闲事?推辞不肯去,宝二奶奶望见 我,又巴巴地求我带了她过来,我瞧她哭得泪人一样,见谁都要跪下,怕二爷、二奶奶见了尴尬,就好说歹说,先劝她回去了。” 贾琏扶着锄头,因鸳鸯这话,想起陈也俊来,就对鸳鸯说道:“据说陈三爷伤到了?速速送些上等的伤药并各种药材过去。” “哎。”鸳鸯答应着,却又不动弹,笑着问:“二爷,二老爷、宝二爷、环三爷的事,二爷管么?” “如今是管不得了,等要紧的人物罪名定下来再管吧。” “是。”鸳鸯答应着,就随着五儿去了库房,取了些人参鹿茸之类,想到东边怕是肉菜也没多少,于是就令人将大鹿、獐子、狍子、鲟鳇鱼、暹猪各一头,并蛏干十斤、海参十斤、对虾二十斤都点了出来,待许青珩过目后,就令人装车,准备送到东边去。 谁知车还没动弹,秦显两口子就慌慌张张地过来说:“来人抄家了。” 鸳鸯说道:“怎么就抄家了呢?” 秦显脸色苍白地说:“人家说我们家一位老爷两位少爷谋反。” 鸳鸯原以为贾政、宝玉关押就够了,谁知竟然还有抄家这回事,于是赶紧就去大跨院说给贾琏听。 贾 琏也以为要过去一些时日,待要紧的人审问处置了,锦衣卫才有闲情来打理贾政父子,听鸳鸯这么一说,就拍腿道:“不好,定是环儿说错了话,叫二老爷、宝玉成 了谋反的主谋了!”说着,就随着鸳鸯向外去,到了前院,就随着秦显向东边花园子去,到了那黑油大门外,恰望见西宁郡王过来,于是忙拱手上前问好。 西宁郡王下了马,就对贾琏说道:“早说那环三爷是个祸害,偏生你家政老爷舍不得撵了他。” “王爷不知道贾环已经被撵出宗族了吗?”贾琏吃惊地说道。 西宁郡王一怔,说道:“既然将他撵出宗族,为何又随着他去薛家呢?你不知,据其他人作证,贾家三位爷们欺负薛家没个男人,在人家门上嚷嚷着闯进去银子女人都是他们的了。” “怕是有误会吧?内子说,那晚上贾环也来敲我们府上的门,亏得门上没开门。” 西 宁郡王将头摇了一摇,说道:“再怎样说都没用,你不知,那贾环坏得很,先前已经去了许多人家,将几家的太太、奶奶逼着送进宫,有几位娇弱的,已经送了命, 这些事,如今都要算在你家二老爷还有宝玉头上。如今那几个太太奶奶出事的人家,都盯着要叫你二叔父子偿命呢。” 贾琏听了不禁一怔,怔忡间,就见陈也俊一瘸一拐地被人搀扶出来了。 陈也俊出了门,对贾琏敷衍地笑了一笑,自觉有功,于是就对西宁郡王说道:“在下陈也俊,这会子正在岳父岳母家疗伤,不知王爷过来,所为何事?” 西宁郡王疑惑地想这人为何特特出门来说有伤,于是蹙眉说道:“来此抄家,你既然是女婿,不是贾家人,速速收拾行李走吧。” 陈也俊听得一愣,忙说道:“王爷难道不知我是哪个?” “我为何要知你是哪个?”西宁郡王冷笑道。 陈也俊又说:“难道王爷不知道有人随着冯紫英回城救驾么?” 西宁郡王疑惑道:“莫非你姓柳亦或者姓薛?不对,你方才不说自己姓陈吗?”再三看陈也俊,心道人说薛蟠是愣头愣脑的薛大傻子、柳湘莲是玉面冷郎君,这些都跟眼前一瘸一拐面上浮肿的人不相似。 陈也俊如遭雷击,身子晃了一晃。 西宁郡王嗔道:“不相干的速速离开,不然受到连累,也是咎由自取。来人,将贾王氏、贾李氏、贾史氏……” “王爷,贾李氏是个寡妇,且一直在臣那荣禧堂外借住。”贾琏忙说道。 西宁郡王说道:“如此,倒可以赦免了她。只那贾王氏、贾史氏脱不了干系。” 陈也俊咳嗽一声,见西宁郡王并不看他,立时负气地向内走去。 “倘若可以,二太太、宝玉媳妇不如叫下臣领回去严加看管?王爷再派了人来对证词,她们体弱,进了衙门,怕撑不住几天。况且男人都进了大牢,她们想跑也没地跑。”贾琏说道。 西宁郡王笑道:“大牢里住不下了,就连几个皇家的寺庙庵堂也关满了人,原本也是要将她们赶出这宅子,既然你肯收留她们,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是这院子里的东西,一分一毫也不能带走,衣裳之类,也不能动。” “多谢王爷。”贾琏拱手说,又对秦显说,“你去告诉你家太太、奶奶,就说我在后街小花枝巷里有个院子,如今将那院子给了陈三爷,请她们随着陈三爷去吧。” “哎。” 秦显忙答应着,就去向内说话,待进了王夫人院子里,望见丫头媳妇急慌慌地收拾包袱,就忙说道:“人家来抄家,看在琏二爷面上不十分粗鲁,你们还当能捎带东 西出去?”骂完了,就顺着游廊到了房外,正待要隔着帘子说话,却见帘子不知被谁一时情急踩坏了,于是看着里头急成一团的王夫人、史湘云,就说道:“太太, 二爷说了,他将小花枝巷里的院子给了陈三爷,太太、奶奶快些跟着陈三爷、元大姑娘去吧。” “快收拾东西。”王夫人忙指派彩鸾、彩凤。 秦显忙说道:“让太太、奶奶走就是隆恩了,哪里还会让收拾东西?太太快走吧,迟了锦衣卫就要冲进来了。” 史湘云哭道:“都是环儿那狗东西闹得。” “别哭了,快走吧。”王夫人提了两三个包袱,忙领着史湘云向陈也俊、元春那去,见了陈也俊,就说道:“女婿,这些东西,你只当做是你的捎带出去吧。” 陈 也俊正气薛蟠、柳湘莲都跟着冯紫英扬名立万,唯独他又被漏下来,见王夫人送东西来,就令抱琴收下,又见豆儿痴痴傻傻地站在门边吃手指流口水,因只有豆儿在 他身边长大,于是心疼儿子,就将气撒在王夫人头上,仗着贾琏不敢驳他颜面,就说道:“东西我们收下了,太太可不能随着我们走。” 元春正收拾东西,听见这一句,忙劝说道:“三爷,太太她……” “正经的侄子住着宽敞大院,哪有跟女婿过日子的道理?况且,我已经有了个便宜老娘呢。”陈也俊冷笑着说,将豆儿一手抄在怀中,就向外头去。 “三爷,话不可这样说。”元春忙追了上去,因见抱琴拉她臂膀,醒过神来,暗道陈也不俊不收王夫人,贾琏一准会收,于是也不管王夫人、史湘云婆媳,与抱琴两个带着家中剩下的四个孩子并贾代儒老妻,就向外去。 恰陈也俊一家上了马车走了,锦衣卫就进来抄家。 王夫人、史湘云吓得忙用帕子遮住脸面,史湘云见金钏、玉钏都被拉走,又见翠缕也要被抓走,就忙说:“她虽是我陪嫁丫头,但不是史家出来的,是隔壁荣禧堂出来的。” 锦衣卫听了,便放了翠缕,先催促她们婆媳出去,又向房内去,不一时,就拿了扎了针的草人并用鸡血写的生辰八字出来。 王夫人看了,忙要去夺,偏生被拦住了。 “你们来瞧这针扎在哪呢。”拿着草人的锦衣卫吆喝了一声。 这一声惹得西宁郡王并随着西宁郡王出来的贾琏也看了过去。 只见那草人身上的针一左一右扎在两腰上,剩下一针,则从要害处直直地捅了下去。 西宁郡王说道:“哎呦,难不成你内伤迟迟不好没个一男半女,就为了这么个缘故?” 贾琏一瞧就猜着是那马道婆搞的鬼,于是对王夫人说道:“二婶趁早说这纸人是谁做的,不然,进了衙门里再说,可就要受苦了。” “是赵姨娘叫宝玉干娘马道婆干的。”王夫人忙说道。 贾琏嗤了一声,又望见秦显一家被锦衣卫赶着走,就对西宁郡王说道:“不知以后这院子要发卖给谁?还有那下人,跟我们家下人也是亲戚,不知又要卖到谁家?” 西宁郡王说道:“你放心,这院子、人要卖,也要先卖给你,断然不会先卖给旁人。” “多谢王爷。”贾琏见这边乱哄哄的,就抬脚向外去,见了秦显,就说:“等着吧,过几日叫林之孝去接你们。” 秦显忙感激地答应了。 贾琏又向外走了几步,王夫人就领着史湘云、翠缕追了上来,说道:“琏儿,也俊他们先走了。” “放心,我这就送二婶过去。”贾琏说着话,出了二门,果然就见两顶轿子等着呢。 史湘云心道去陈也俊那寄人篱下,不如跟在贾母身边,勉强笑着说:“琏二哥,我去伺候老祖宗吧。” “你何必叫老祖宗一把年纪再为宝玉的事伤心?随着二太太好生去了吧。”贾琏说道。 “……连见老祖宗一面也不成吗?”史湘云颤声问。 贾琏尚未说话,就听一人又从外头进来说道:“可了不得了,你们府上赵姨娘报环三爷生日是五月,二老爷报是三月,如今定下是五月,怕是要罪加一等了。” 王夫人听得腿一软,史湘云跟着呜咽一声,忽然忍不住捂住嘴,隐隐作呕起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242 ☆、第185章 猛虎蔷薇 史湘云难道有了?贾琏心想。 果然那先来说贾环生辰蹊跷的人,立时就笑着说:“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有样学样!” 史湘云尚且一头雾水,王夫人迅雷不及掩耳地抬手给了她一巴掌,逼着她问:“快说,这孩子是不是给大太太送殡那会子你见着的野男人的?” 史湘云被打蒙了,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就又委屈又疑惑地看着王夫人。 贾琏心道王夫人果然果断,见她还要打,就拉住她手腕,“还并不知道湘云到底有没有呢。” 王夫人满脑子都是“罪加一等”那句话,心道贾政就罢了,万万不可叫宝玉也赔进去,于是挣脱开手,就冷笑着说:“琏儿,你也来管我们家事不成?如今老爷、宝玉都不在,我就替他们休了这个没廉耻的东西!” 贾琏冷笑道:“不管就不管,以后也别来求我。” 王夫人登时服了软,忙讪讪地说道:“话不是那样说,只是如今的事,你大伯子不好掺和在里头。” 史湘云醒过神来,立时满脸涨红地说道:“太太这是什么话?”须臾想着她巴不得离王夫人远远得呢,就又挑衅说:“太太要休,赶紧休,别只打雷不下雨,叫人说你没点刚性子。” 王夫人见她还敢挑衅,就又骂道:“果然是个没廉耻的东西,见男人不好了,恨不得立时撇清干系。” “是太太先无缘无故作践人,野男人是哪个,太太指出来瞧瞧。”翠缕见史湘云受气,因早见不得王夫人仗势欺人,就立时声援史湘云。 “我这就休。”王夫人早觉宝玉娶史湘云委屈了,巴不得宝玉另娶个有些家底的女子,见她还敢顶嘴,就要向贾政的书房闯。 书房前的侍卫拦着门不叫进,嚷嚷说:“你们婆媳别耽误我们抄家。” 恰有写封条的过来,见王夫人急着找纸笔,就笑说道:“太太要写休书,我就替太太写了吧。” “那就多谢了。”王夫人说道。 史湘云脸上涨红,紧紧地攥着拳头,心想王夫人急着将她甩开,她又何必巴巴地跟着去呢?便是宝玉在,怕王夫人执意休她,宝玉也只有由着王夫人了。 “太太,你瞧这休书怎样。”那写封条的锦衣卫嬉皮笑脸地说。 王夫人急着救宝玉,也不管那休书上写了什么荒唐言语,只管按了手印。 “奶奶。”翠缕见史湘云要按手指,忙拉住她袖子,“奶奶想一想宝二爷的好处。” “……想不起来了。”史湘云含泪说道,伸手在休书上按了手印,就对贾琏说:“琏二哥,不好叫老太太伤心,请琏二哥替我寻一处屋子暂住,待过两月,请媒人找个老实稳妥没公婆的人就嫁了吧。” 王夫人见史湘云才按了手指,就要改嫁,嘴里不免啧啧说:“果然是没廉耻……” 史湘云抬手抓住王夫人头发就向地上揪,骂道:“什么混账东西,当初是我婆婆不敢对你动手,现如今还敢胡言乱语!”狠狠地揪下王夫人一把头发丢在地上,这才松手。 王夫人嘴里嗷嗷叫着,好容易躲开,见贾琏、西宁郡王只是瞧热闹,也觉丢人,于是狠狠地瞪了史湘云一眼,就上了一顶轿子,由着人将她抬去小花枝巷。 史湘云见王夫人走了,才要啐一口,忽然就觉她与王夫人方才所作所为就如赵姨娘撒泼时一般,于是便又羞愧起来,领着翠缕也上了一顶轿子。 贾琏思来想去,到底将史湘云、翠缕二人又接回了荣禧堂,又领着史湘云去荣庆堂大花厅里见贾母。 史湘云到了那大花厅里,望见贾母,哽咽一声,将休书呈到贾母跟前,便跪下了,一连磕了十几个头才停下。 贾母坐在榻上,两只眼睛只盯着唱戏的芳官瞧,好半日,才闭了闭眼,问史湘云:“你当真有了?” 史湘云忙说道:“没有的事,是太太怕事,又一直想要休了我,是以……” “罢了。你以后想怎么着?”贾母又问。 史湘云忙说道:“我情愿陪在老祖宗身边。” 贾母摇了摇头,“玉儿因没了父亲母亲,成了绝户,北静王府正想着如何迂回地退亲呢。你又被休了,我如何能留你在身边?” 史湘云哽咽道:“史家也没了,老祖宗说叫我向哪里去,我就向哪里去吧。” 贾母摆了摆手,又问贾琏:“可有合适的人选,叫她趁早嫁了吧。” 贾琏笑说道:“老太太,我哪里知道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罢了,将她送到你尤大嫂子那,你尤大嫂子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大概能替她寻个好人家。”贾母说着,就又叫琥珀拿出二百两来交给翠缕手上,“拿去吧,再多,我也没了。” 史湘云含泪谢了恩,就又与翠缕坐了轿子由着林之孝护送到尤氏、贾蔷家里。 因 贾蔷已经与龄官成亲,史湘云在尤氏那住着也很不便宜。恰接连一月有余阴雨绵绵,史湘云才确定自己并没有身孕,就觉两颊发痒,似乎是杏斑癣犯了,于是就要去 寻尤氏讨些蔷薇硝来擦脸,谁知走到尤氏房外,隔着窗子模模糊糊地望见惜春搂着尤氏脖子撒娇,一时触景伤情,想着同是孤儿,惜春还有个好嫂娘,她却一无所 有。不肯进屋见尤氏、惜春姑嫂情深,于是就又向贾蔷、龄官房去,偏又隔着雨幕,瞧见贾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对会耍大旗的黄毛鸟儿逗龄官。 史湘云越发触景生情,又觉脸上痒得厉害,于是拿着手挠了一挠,待要叫翠缕,又不知翠缕向哪里去了,于是心道她如今不是姑娘也不是奶奶了,也犯不着摆架子,不如自己拿了银子上街上买去,想着,就用帕子包住头,撑着一把油纸伞,趁着门上人在打瞌睡,就向外去。 偏生她从没出过门,出了这巷子,立时晕头转向,不知该向哪里去,万幸下着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天大地大,由着她乱走。 忽然走上一条大街,就如豁然开朗一般,史湘云大受鼓舞,于是寻了一家花草铺子,进去拿了银子买了一包蔷薇硝,出了这铺子,正待要回家去,突然见雨水越来越大,于是瞅准一间薛家的铺子,就向铺子里躲去。 谁知这铺子是家酒楼,楼里避雨的会朋友的,坐了个满堂,众人望见一个俊俏女子进来,就纷纷向她望去。 “唱曲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问。 史湘云红了脸轻轻摇头,待要一鼓作气冲出去,又见外头电闪雷鸣,登时没了胆量,于是对堂倌说:“我认识你家奶奶,可否请我去后堂躲雨?” 那堂倌忙问:“你是谁家的?” 史湘云还不曾言语,忽然听席上有人说“贾家果真了不得,抄家后,就有奶奶要自请下堂。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大户人家的姑娘也这样”,虽知晓那人认不得她,但满脸臊红,又待要向外去,迎面撞上一人,手上拿着的蔷薇硝便撒了一地。 香气登时弥漫在整个酒楼内。 “对不住了。”来人说了一声,便轻佻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随即与同伴窃窃私语着落了座。 史湘云顾不得回话,红着耳根子就要冲向雨幕,偏生门外又来了个形容粗犷之人。 那人见了史湘云,就十分鲁莽地问:“是宝二奶奶吗?方才蔷哥儿、芸哥儿在大街上找你呢。” 史湘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那人粗枝大叶,却只当史湘云怕他生得丑陋,就说道:“宝二奶奶不认得我,我是倪二,是蔷哥儿、芸哥儿的朋友。” “原来这就是宝二奶奶。”酒楼里众人不禁窃窃私语。 史湘云气急跺脚就要向外去,就有人喊了一声“宝二奶奶”,她一回头,就听见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日你奶奶的,笑什么!”倪二瞪着眼睛骂道。 果然酒楼里人欺软怕硬,唯恐倪二动起手来,登时不敢再笑。 史湘云心里一暖,暗道此人虽面目可憎,但却比宝玉有担当,又听倪二喊宝二奶奶,就说道:“我已经跟贾宝玉没关系了。” 倪二憨厚地笑道:“史大姑娘,雨小了,咱们走吧。” 史湘云点了头,见倪二撑了伞护着她向外去,就低着头心道若是宝玉也这样有刚性就好了。 正想着,忽然见那倪二带着她拐进一家铺子,心里略有些慌张,暗骂自己稀里糊涂就跟个生人向前走,却见倪二进去买了一包蔷薇硝并一包茉莉粉出来。 倪二将两包花粉递给史湘云后,就嗅了嗅自己拿过花粉的粗糙大手,笑说:“这两包够吗?” “够了。”史湘云想起猛虎嗅蔷薇一句,不禁失笑。 倪二看得一愣,随后就本着脸送史湘云出去,一直将她送到贾蔷家里,才向自家去。 史湘云拿着蔷薇硝、茉莉粉,因想着不如送尤氏、惜春一些,于是就向堂屋去,忽然听见尤氏在屋里说了一句“已经查明都是环儿做的,琏哥儿去求了情,二老爷、宝玉大抵明后两天就出来了。” 史湘云听说宝玉要出来,不欢喜反倒害怕起来,暗道宝玉重情,出来了难保不会来求她回去,一旦回去了,落到王夫人手上,她不死也要掉一层皮,于是磨蹭着进了尤氏房里,将蔷薇硝、茉莉粉递给龄官,笑说:“买多了,我用不了,你们分一半吧。” 龄官接了蔷薇硝,笑说道:“你放心吧,原是你家太太自作主张,过了后儿个,宝二爷一准来接你。”见这话说完,史湘云白了脸,又见尤氏给她递眼色,就牵着惜春向外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43 尤氏忙拉着史湘云的手向屋子里床上坐着,见她两手冰凉,就问道:“你难道不想跟宝玉回去吗?” 史湘云哆嗦了一下,叹道:“宝玉就算了,只有一张嘴会哄人穷开心,见了太太就跟老鼠见到猫儿一样。嫂子也知道太太是个什么人,先前家里好一些,还有个慈悲样,如今家里一年不如一年了,她越发连样子也不肯做了。” 尤氏不觉想起没行止的贾珍来,因想若是有朝一日贾珍回来,她怕是还要殷勤地服侍贾珍呢,叹了一口气,说道:“饶是如此,家里有个男人,总比你一个人孤身在外的强。” “……嫂子,那倪二可娶妻了?”史湘云一咬牙,豁出去问。 尤氏吓了一跳,忙说道:“他泼皮无赖一个,虽很有些侠义心肠,但到底比你年长许多,且为人粗鄙不堪——他原也有个妻子,已经去世两年了,因他先前没个正经行当,又有名的性子不好,旁人都不敢将女儿许配给他呢。” 史湘云立时跪在尤氏跟前,求道:“求嫂子替我去说媒,不要三媒六聘,只要明后两日里布置下新房将我接过去就够了。” 尤氏唬了一跳,忙说道:“你竟然这样怕你婆婆?放着漂漂亮亮、和和气气的宝玉不要,连个泼皮都肯嫁?仔细进了门,他吃醉酒就要打老婆呢。” “嫂子听说他打老婆?” “……料想他那样粗鲁的人是会动手打的。”尤氏嘀咕一句。 史湘云忙说道:“就算叫打死,也比留在太太身边强。嫂子瞧瞧,自从我稀里糊涂地被太太教唆着办下那等事,连迎春姐姐的面也不敢见了,连老太太也不待见了。若是再回太太身边,越发的人不人鬼不鬼了。” 尤氏见史湘云心意已决,就道:“既然如此,我替你去说说情吧。说来,芸哥儿还说那倪二托了神武将军冯家的情,要去长安县做守备呢。你随着他去,躲开了宝玉也好。”于是搀扶起史湘云来,又替她擦去眼泪,就叫贾蔷去找了贾芸来说话。 贾芸听说史湘云主动求嫁倪二,也吓得了不得,再三确定后,忙拿了两瓶酒叫家里做了几道菜肴随着贾蔷向倪二家去。 在倪二家里布置下酒菜,推杯换盏之后,贾芸试探地问倪二:“二哥瞧着那史大姑姑怎么样?” 倪二笑说道:“那可是真是罕见的美人,若不是她出门买蔷薇硝,怕这辈子倪二都见不得那样美的人儿。” “人家要嫁你,你要不要?”贾蔷笑道。 倪二手一哆嗦,酒水洒在手背上,忙说道:“不可这样玩笑,人家是大家闺秀。她嫁了我,就是真正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贾 芸正色地说道:“这样的事,谁敢玩笑?史大姑姑怕她婆婆怕得厉害,不然也不会在休书上按手印。如今她知道宝二叔明后两天要回来,猜着宝二叔要来找她,知道 见了宝二叔的面就会心软随着他回去,吓得脸色煞白好不可怜。你若有意,就在明后两日布置下新房,打发一顶轿子去蔷儿家去接。若无意,我琢磨着,史大姑姑情 急之下,要嫁给旁人了。” 倪二见贾蔷、贾芸二人一本正经,立时欢喜地笑道:“哎呦,没想到我倪二也有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时候。”立时起身向房内去,回来就大咧咧地将一堆约莫一二百两的银子堆在桌上,对贾蔷、贾芸说,“你们二人是买卖人,快快替我将新房布置下吧。” 贾蔷、贾芸见倪二恨不得立时就去接人,于是也不收银子,纷纷笑说道:“史大姑姑算是我们姑姑呢,这还收你们银子,我们算什么人了?”于是立时就告辞出来回家跟尤氏回话。尤氏忙又向荣国府递话,见贾母并无异议,就令贾蔷、贾芸去办。 次日一早,果然倪二正式打发了媒人过来,将生辰八字并聘礼一并送了过来,又许诺下后日办了喜事不等洞房就立时向平安县上任去。 史 湘云心知倪二是怕她撞上宝玉,又感激他人虽粗鲁却心细如发,于是满怀欢喜地在第二日后,就带着贾母送来的嫁妆并许青珩、尤氏、迎春、黛玉等赠送的头面珠宝 绸缎布帛,便坐着倪家的轿子进了倪家,到了倪家里,将身上嫁衣一脱,顾不得害羞,就逃难一般干脆利落地收拾行李,坐了马车,随着倪二出城。 人坐在马车上,听着轱辘声渐渐安了心,忽然就听见有人远远地喊云妹妹,史湘云撩开轿帘子向后望去,见是宝玉形容削瘦、满脸胡茬、衣衫褴褛地在马车后追,看他踉跄着倒在地上,顿时落下泪来。 “你若后悔,我立时送你回去。”倪二很是磊落地说。 史湘云含泪放下帘子,笑说道:“胡说什么,已经喝了交杯酒了,难道你不认了?” 倪二嘿嘿地一笑,因觉史湘云是大家闺秀,于是束手束脚地,高大的身子缩成一团,唯恐哪一点错了,被史湘云嫌弃。 史湘云见了,不觉便又笑了。 ☆、第186章 左右逢源 马车外,宝玉口口声声喊着云妹妹,见那马车越走越远了,这才慢慢坐了起来,拿着袖子擦了一把脸上尘埃,脸颊擦破皮也浑然不觉,见将他从大牢里接出来的贾琏骑马追了上来,就哽咽道:“琏二哥,她为什么就随着那粗鲁的人走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贾琏说道。 宝玉又哭着说:“她好歹等一等我,将话说清楚。” 贾琏笑道:“不如你去寻二太太说清楚。” 宝玉登时吓得张口结舌,半晌说:“太太虽是为了我,但也不该那样心急地休了湘云。如今湘云走了,翠缕也走了,金钏、玉钏……”忽然想起来了,就忙问贾琏:“琏二哥,金钏、玉钏她们还回来吗?” 贾琏说道:“别提了,由着她们去吧。她们合家卖给旁人家,也总是一家团聚,若是你将她们二人买回来,又没银子买她们爹娘,岂不是拆散了人家骨肉?” 宝玉眼泪簌簌落下,恨恨地说道:“都是环儿搞的鬼。”因又问:“那环儿如今怎样了?” “他?他可风光了。因他攀咬着五皇子,每日都要上堂审讯呢。”贾琏嗤笑着说,待赵天梁领着轿子过来,就叫宝玉上了轿子,“快进去,虽老太太不过问,也要给老太太报个平安才好。” 宝玉擦拭着眼泪点了点头,心里依旧对史湘云仓促改嫁给个泼皮耿耿于怀,踉跄着上了轿子,就随着贾琏向荣国府去,待到了宁荣大街东街上,眼泪就又止不住地往下淌,等进了荣国府东角门,到了荣庆堂垂花门前,就见贾政、王夫人已经等着他了。 “大姐姐、大姐夫怎没过来?”宝玉问道。 王夫人尴尬地说道:“你大姐夫养伤呢。” 宝玉看王夫人神色,猜到陈也俊那定然不喜他与贾政两个惹上谋反的官司,于是勉强说道:“既然如此,咱们跟着琏二哥进去吧。”向前头警幻斋望一眼,见李纨不露面、贾兰也不见踪影,便越发悲戚起来。 “走吧。”贾琏说,就领着贾政、王夫人、宝玉三个向内去,到了后头大花厅外,就听里头算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合着算盘珠子,还有芳官大胆放肆的笑声。 “老太太,二老爷、宝玉来给你磕头了。”琥珀在门边说着,就抬手打起帘子。 贾琏于是又领着他们一家三人进去,到了花厅里,就见贾母歪在榻上指点十二个小戏子算账。 “老太太——”宝玉哽咽着,随着贾政跪下。 贾母略抬起头来看他一眼,镇定而又冷淡地说道:“平安无事就好,回去吧。” 宝玉的哽咽卡在嗓子眼里,因又问:“老太太领着她们玩什么呢?” 不等贾母说,芳官就笑道:“回宝二爷,林姑娘要随着薛大奶奶再向茜香国去,老太太叫我们学算账,学得好,就跟着林姑娘一起去。” 宝 玉听了,一边想林妹妹怕是知晓北静太妃不喜林家绝户有意退婚,才属意离开;一边又想京城乃是多事之地,他才出了大牢,若是能离开这多灾多难的地方也好,况 且那茜香国女国王据说风华绝代,若是能到她皇城下走一遭,也不枉今生了,于是笑道:“既然这样,我也随着去吧。” 芳官本要玩笑两句,忽然听贾母咳嗽一声,忙老实地退回去算账。 贾母歪着身子说道:“人言可畏,你凤姐姐带着你林妹妹去就罢了,叫你跟着同去,旁人不知要编排出什么话来呢。” 宝玉一怔,低头叹道:“云妹妹走了,林妹妹也要走。” “罢了罢了,出去吧。”贾母见宝玉一开口就要引着她伤心,于是不耐烦地逐客。 宝玉忙搀扶着贾政起身,父子二人跟着王夫人、贾琏一同向外去,出了荣庆堂垂花门,宝玉正想着史湘云,王夫人忽然开口问:“琏儿,抄去的家财还有东边那院子……” 贾琏说道:“人能出来就算祖宗保佑,抄去的东西去寻不回来了,至于院子,约莫迟几日就能回来。” 王夫人点了点头,正待要再说话,忽然就见金彩脚步匆匆地过来。 金彩大步流星地过来,就开口说道:“二爷,从户部打听来消息,说咱们家那东边花园子已经有人定下了。” “什么叫定下了?”贾琏蹙眉。 那东边花园恰在荣国府东角上,虽是另外在大街上开的门,但人人都知那地也算是荣国府的,怎会叫旁人定下? 金彩忙说道:“消息是许家送来的,只说是忠顺王府插手,许家叫你去忠顺王府问一问忠顺王爷是个什么意思。” 贾琏点了头,就对金彩说:“送二老爷、二太太、宝二爷去小花枝巷吧。” 王夫人脸色一变,贾政也不情愿地咳嗽起来,夫妇二人齐齐地向宝玉使眼色,叫宝玉开口。 偏生宝玉还为史湘云改嫁的事恍恍惚惚。不得已,王夫人只得堆笑开口道:“琏儿,那小花枝巷也是二十几间房子,况且他们家原本人口就多。且老太太这也需要人照顾。” 贾琏听出弦外之音,笑说道:“不过是暂时住两天,东边花园子讨回来,依旧请二叔二婶回来住。”说着,就叫林之孝送客。 王夫人铁青着脸,忽然见贾兰从警幻斋穿墙山门里出来,就问贾兰:“惠儿还好吗?你母亲可还好?” 贾兰本当贾政、王夫人已经去了,这才敢露面,谁知他们竟然还在,立时尴尬地说道:“谢祖母关心,母亲和惠儿都好。” 红楼之公子无良_244 王夫人忽然落泪道:“时至今日,还没怎样看过惠儿。据说惠儿长得跟珠儿一模一样?老爷,咱们去瞧瞧惠儿吧。”说着,就领着贾政要向李纨院去。 贾兰吓得脸色煞白,又不敢动弹。 贾琏蹙眉。 谁知不等他说,宝玉先开口说道:“太太祸害了一个儿媳妇,又要去祸害另一个?这是琏二哥家,要兴风作浪,就向旁处去吧。” 王夫人脸上登时涨红,嗫嚅道:“宝玉,你这是什么话?” 宝玉哽咽道:“云妹妹被太太逼着改嫁了那么个人,想她一个满腹诗书的名门千金却……太太至今还无悔意吗?况且大嫂子原本就是被太太逼到这边来的,太太如今又围上去,是要逼着珠大嫂子也改嫁个粗鄙之人吗?” 贾兰见宝玉开口,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走吧、走吧。”贾政伸手拉扯着王夫人向外去。 王夫人涨红了脸,偏生又不甘心,轻声对宝玉说道:“宝玉,你去求求老祖宗,给老祖宗多磕头,咱们身无分文,女婿脾气又不好,他肯叫咱们去?咱们就留下,跟你珠大嫂子住一个院子……” “太太何必呢?咱们身无分文,衣食住行都要珠大嫂子拿钱,她一个寡妇又向哪里弄钱来?”宝玉看王夫人执着得很,说完这句话,扭头就先向外去。 “哎!”王夫人重重地叹息一声,又瞧贾政是断然不肯去求贾母的,也只得向外去。 一家三口上了轿子,就随着骑马的金彩向小花枝巷去,谁知到了那门上反复敲门,竟是没人应门,足足敲了一炷香功夫,才听见里头贾代儒老妻说:“不用敲了,陈姑爷说二老爷、二太太有侄子,不用跟他这女婿一起过。” 大庭广众下,贾政夫妇并宝玉又无地自容起来。 王夫人眼角瞅着金彩哽咽道:“女婿不肯叫进门,我们又身无分文,如今该怎样呢” 金彩紧紧地抿着嘴不言语,忽然望见林之孝提着个破旧的花布包袱过来,就问他:“你怎过来了?” 林之孝走来说:“大姑娘院子整理花圃,忽然望见花圃下埋着个蓝布包袱,侍书说约莫是缮国府抄家那一日,隔着墙有人丢过来,叫狗儿捡到了埋在地里头的。太太瞧瞧,可是太太的东西?” “是我的。”王夫人不等看清楚包袱,就赶紧认下。 宝玉哽咽地说道:“这是云妹妹的包袱,她没过门时,我就瞧见了。”林之孝因听宝玉这样说,就将包袱递到他手上。 宝玉接过包袱打开,就见里头滚出一只文彩辉煌的金麒麟,想起湘云在时他们二人有说有笑,便又感伤起来,再看包袱里,除了金麒麟,还有价值百金的各色首饰。 王夫人忙抢过包袱,紧紧地攥着包袱口,警惕地望着林之孝,“云丫头已经走了,这东西……” 林之孝思量着史湘云若还惦记这些东西早打发人来讨了,于是说道:“太太若想留下就留下吧,只是里头倘若有云姑娘打小戴着的东西,还是给人家送去的好。” “那金麒麟是云妹妹打小就有的。”宝玉说道。 王夫人冷笑道:“她不守妇道,不过是被休回家一个月,就急赶着嫁人。你想着她,她可不曾想着你。据我说,这些就算是她欠你的,将来就指望这些给你娶媳妇呢。” 宝玉心道两个儿媳妇叫王夫人磋磨成那样,又何必再糟蹋旁人,于是嘀咕道:“不如用这些,在乡下买几亩田几间房子,咱们去乡下安生度日吧。” 王夫人睁大眼睛错愕地问道:“你不向北静王府当差了?” 宝玉苦笑道:“太太,抄家时从家里抄出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琏二哥不追究,难道太太就以为没有旁人议论?” 贾政在大牢里吃了很多苦,如今也没旁的心思,听宝玉那样说,就道:“听宝玉的吧,咱们去乡下男耕女织,也比留在这勾心斗角强。” 王夫人心恨贾政、宝玉二人被消磨了志气,又说不过这二人,于是心道权当去乡下卧薪尝胆。于是就跟林之孝打听何处有田地屋舍发卖,听说紫檀堡那有贾母给芳官等买下的地,于是一家三口雇了车就直奔紫藤堡去。 且说贾政一家拿着史湘云的东西去乡下买了地,那边厢,贾琏听闻荣国府一角要卖给旁人,便马不停蹄地向忠顺王府去。 贾琏在王府门前下了马,就望见蒋玉菡向外来,于是跟他寒暄起来。 蒋玉菡拱手时,暗暗向贾琏挤了下眼睛。 贾琏心里纳罕,又不好多问,于是在三间的大门厅里略等了一等,就随着人向忠顺王爷常住的小小退步中去。 到了那退步门前,就听见里头高谈阔论声,细听,似乎又是道家言论。 贾琏因忠顺王爷近几年修道的缘故,也常去寻终了真人问道,因此听上几句,就觉高谈阔论之人言之有物,于是就在门外听了起来。 须臾,就见小小窗边,有人扬声道:“可是琏二哥?久仰久仰。” 贾琏忙道:“失礼失礼,一时听入了迷。”说着话,就自己打了帘子进去,这才望见忠顺王爷身边,坐着一个一身布衣的青年男子,看那男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不言不语时有六分似琪官,谈笑间,又有五分似蔻官。 忠顺王爷坐在炕上,指着那青年男子笑道:“这就是南安王府的女婿,连你也听得入迷,可见他的道行了。” “不敢当,都是王爷抬举罢了。”青年男子笑着,又对贾琏说,“我与琏二哥早有千丝万缕关系,怕琏二哥至今还不知我姓甚名谁。在下胡竞枝。” 贾琏笑道:“阁下可认识胡竞存?莫不是胡竞存族中人吧?” 胡竞枝笑道:“实不相瞒,虽同姓胡,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两家,一月前,才与胡家连了宗。” 贾琏在胡竞枝身上嗅到熟悉的味道,瞧着胡竞枝,就如看着自己的影子一般,心道长得好、能说会道、与权贵联姻、与清贵结交,这胡竞枝走的,不就是他的路子吗?唯一不同,大抵是他把持得住,没惹出像是孟氏那样的事。于是笑道:“原来如此。” “竞枝,你先去吧,我与贾琏说几句体己话。”忠顺王爷笑说道。 胡竞枝待要告辞,又开口说道:“在下出身寒门,来京多年才攒下些许银钱,恰官府发卖一处犯臣屋舍,因见那屋舍所需钱财不多,于是仓促请王爷代为买下,谁知竟是府上东角。若有得罪,还望琏二哥莫怪。” “不怪,若能得到你这样的贵邻居相伴,也是贾琏的福气。”贾琏含笑说着,思忖着这胡竞枝先与南安王府结亲、后与北静王要好之后又进了忠顺王府,这等人才,必须好好学习学习。 胡竞枝略有些诧异,须臾便用笑容将这惊诧掩饰去了,笑着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 忠顺王爷望着胡竞枝慢慢出去,面上笑容攸然消失,正色地问贾琏:“你瞧此人怎样?” “是个难得的有真才实学之人。”贾琏故弄玄虚地说道。 “哦?” 忠顺王爷冷笑一声,似乎是不大苟同,“胡家清高,没有点风骨难入胡家的眼;南安王府要女婿撑门面,没有点金榜题名的能耐,怎能入南安王府的眼界?至于北静 王年轻贪玩,看重的约莫是些莫名其妙的侠肝义胆,本王这,自然看的是真才实干。况且,这胡竞枝先前迷得个小寡妇宁肯自己死了,也不将他出卖,又可见他在女 色上很有手腕;且小寡妇有孕生子,他也不闻不问,又在狠绝果断上远胜常人。” 贾琏吃惊地说道:“王爷说得不错,这样左右逢源的人,真是见所未见。王爷既然疑心他,为何还将他留在身边?”见忠顺王爷伸手指了指用整个树根挖的矮凳,就在矮凳上坐下,又沉吟地说道:“再者说,有正经的宅子不买,偏生要买下官府上那一角,实在是匪夷所思。” 忠 顺王爷从炕上走下来,见贾琏随着他站起,又挥手令贾琏坐下,背着手踱步到了床边,望着窗外姹紫嫣红一片,愁眉苦脸地说道:“上会子你说起洪和隆没死,我就 知道不好。偏生又撞上东安郡王谋反,我的人,十个就有七个被牵连其中。手上人手不足,一切都要从头做起。虽那胡竞枝可疑了一些,但到底有些才学,且我虽疑 心他,终究又不知他哪里可疑,像是鸡肋一样,先留他在你身边瞧瞧吧。” 贾琏虽早料到了,也忙站了起来,稍稍思量,就对忠顺王爷说道:“王爷可知道,东安郡王临死前,只跟下官说过话?” 忠顺王爷迟疑地点头,他早疑心过此事,只是麾下忽然折损许多,一时顾不得再问。 “王爷可想知道,东安郡王跟贾琏说了什么?” 忠顺王爷叹道:“有话你就直说吧。” “王爷请看。”贾琏说着,就将从东安郡王小衣裳里拿出来的信递到忠顺王爷跟前,“因东安郡王一党覆灭太过迅速,不少党羽尚未来得及追随东安郡王谋反。这一月来,下官仔细查看,其中,还有大批人可用。” 忠顺王爷劈手夺过信,心下忽然一喜,旋即又思忖着贾琏如何得知他有谋反之心?于是满眼狐疑地看他。 “王爷不看么?”贾琏问道。 忠顺王爷老奸巨猾地笑道:“这信是写给主上的,你为何送给本王?” 贾琏说道:“长幼尊卑有序,这等事,臣何德何能能亲自呈给主上。王爷要将这信呈给主上便送去;不然就留下,左右下官都追随王爷。” 忠顺王爷安了心,暗道贾琏是十分可靠的,不然此时拿这信去皇帝跟前讨得荣华富贵,岂不比跟在他这落拓之人身边强?于是一边看这信,感慨着国丈国舅父子竟然有那般权势,一边说道:“皇后自裁了,后宫无主,周、吴两家争先恐后四处游说人恳请主上册封他们家娘娘为后。” “周贵妃、吴贵妃虽好,但若做皇后,似乎有些……”贾琏蹙眉,又问忠顺王爷:“不知王爷心中人选是哪位?” “你以为呢?”忠顺王爷反问道。 贾琏笑道:“若是可以,我情愿叫薛家姑娘做皇后,奈何她出身低了一些。” 忠顺王爷笑说道:“本王情愿没个皇后,如此才有戏看。皇后自裁后,太后本要在周、吴二贵妃共同掌管后宫,谁知一山不容二虎,两贵妃勾心斗角下,令满宫宫女太监苦不堪言、怨声载道。于是太后便令计惠妃、房妃共同掌管后宫。计惠妃、房妃算得上是渔翁得利。” 贾琏忙问道:“那六皇子还要与甄家姑娘成亲么?” 忠顺王爷蹙着眉摇了摇头,叹说道:“主上定是执意要叫甄家姑娘先进门,才肯收拾甄家。”于是珍重地将信放入怀中,对贾琏说道:“那胡竞枝,你不可立时信了他。待本王查清他底细再说。” 红楼之公子无良_245 “是。” “……柳湘莲是个什么人?胡竞枝说柳湘莲与你十分熟络?”忠顺王爷忽然又问,见贾琏不解,就说道:“柳湘莲随着冯紫英进京救驾,因他矫勇善战,今次与薛蟠一同大出风头,若是能为我所用,冯家军中,也算是有了咱们的人。” 贾 琏说道:“王爷怕是贵人多忘事,早将柳湘莲忘了。柳湘莲年幼时被我府上赖大儿子哄骗卖到江南一带,随后被我与林姑父救了回来,给他娶了妻子。一年重阳节, 他带着妻子去上香,谁知妻子被王爷的几个义子调戏逼死,于是那柳湘莲就因下官也是忠顺王府的人,又跟下官断了来往。说来,王爷千万不要打他念头,那人十分 鲁莽不知迂回,且先前又与我家妹妹传出些难听的话,若是王爷笼络他,他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我家妹妹的主意……” “放心,本 王自有分寸。”忠顺王爷说着话,便打发贾琏去了,待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就又将东安郡王的信拿出来细看,暗道东安郡王选在太妃过世后以内务府与各公侯家里 应外合起事,竟是将他先前所筹谋之事做下了。经此一事后,内务府必定如铁桶一般,料想再令人打入内务府,就如登天一样。他该改了主意,择机离开京城才是上 策。 ☆、第187章 卧薪尝胆 忠顺王爷正思量着,就听说胡竞枝去而复返,于是缓了缓神色,就令人将胡竞枝请了进来。 忠顺王爷就站在窗户边,瞧见胡竞枝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就笑说道:“还有经书没讲完么?” 胡竞枝摇了摇头,抬脚进来后,就问:“王爷,贾琏是否不肯拉拢柳湘莲?” “他说柳湘莲鲁莽,会坏事。” “王爷千万不可信了他。”胡竞枝正色道,“王爷,那贾琏为人实在圆滑,据说东安郡王本要拉着他一同造反,前去孝慈县路上,却出人意料放了他。可见此人诡计多端。” 忠顺王爷紧紧地抿着嘴,因方才贾琏送上了东安郡王的信,且始终不曾诋毁过胡竞枝,此时已经是对贾琏深信不疑了,因听胡竞枝这样说,就反问道:“那他为何不肯叫本王笼络柳湘莲?” 胡 竞枝说道:“王爷,贾琏与薛蟠何等的亲近,薛蟠又与冯紫英何等的密切,柳湘莲更是与贾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贾琏始终不肯叫薛蟠、冯紫英前来拜会王爷,他那 司马昭之心,王爷还不明白么?薛蟠有钱财、冯紫英有兵马,柳湘莲如今在冯家军里也展露了头角,贾琏只身在王爷这应酬,始终不带了钱财兵马来,草民说得粗俗 一些,便是那贾琏要空手套白狼。” “那以你之见呢?”忠顺王爷含笑问,暗道此人果然居心不良,这便挑拨起他与亲信了。 胡竞枝说道:“王爷不如趁着柳湘莲小荷才露尖尖角,好生提拔他。” 忠顺王爷沉吟着说道:“若为了一个才露出尖尖角的人物得罪贾琏,实在不值当;况且,据说那柳湘莲与本王门下几个义子有仇。” 胡竞枝忙说道:“王爷还当真信那柳湘莲为了个死了的女人,连飞黄腾达的机会也放过?王爷叫府上几个爷们好生给他赔罪,再给他寻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什么深仇大恨都过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着你去办吧。”忠顺王爷笑着说。 胡竞枝忙拱手答应下,又见忠顺王爷乏了,于是告辞向外去,在门外问下人蒋玉菡何在,得知蒋玉菡已经去了紫檀堡,就骑了马向西城去,到了西城一处二进的小院子,便下了马,将缰绳丢给个长随模样的人,就又向内去。 “爷回来了。”一个约莫比胡竞枝大上七八岁的女人亲昵地迎接上来,“爷,今晚上吃韭菜饺子。”说着话,就抬起沾了些许面粉的袖子去擦脸。 胡竞枝咳嗽一声,对走来的才八九岁的小丫头说:“出去买些酒菜回来。” “哎。”小丫头答应着就去了。 那女人待小丫头走了,就又说:“大哥说你又向忠顺王府去了?爷了不得了,哪家王府都去得。”说完,憨厚地笑着就要去打胡竞枝袖子上粘着的花絮。 胡竞枝冷脸说道:“三番两次告诫你,怎么就不知悔改?小丫头还在,你那样亲热过来做什么?” 那女子委屈地说道:“虽和离了,但我生死都是爷的人,况且又没旁人。” 胡竞枝跺了跺脚,“你跟你哥哥答应下老老实实做了厨娘、小厮,我才带了你们在身边!若出尔反尔,我就打发你们回家种地去!”说着,就进了房中,望见房中方桌上摆着他送给南安王府郡主的字画,就问:“南安王府又将东西退回来了?” 那女人点了头,又低声说:“不光退回了东西,就连那姓孟的女人并孩子也退回来了。” “人在哪?”胡竞枝头皮一麻,暗道南安王府将孟史母子送回来,就是彻底没了招他为女婿的心。 那女子向东间里一指,胡竞枝抬脚过去,撩开门帘子,果然望见孟氏木呆呆地抱着孩子坐在床边。 孟氏将那女子与胡竞枝的话听了去,耷拉着脑袋看那女人,随后依旧抱着孩子一言不发,俨然是听天由命了。 胡竞枝重重地将帘子一放,对那女人说:“日后我入赘荣国府后,你好生照顾孩子。” 那女人忙殷切地答应了。 屋子里孟氏忽然出声了,“你要入赘荣国府?怕这事不容易吧。” 胡 竞枝冷笑道:“那柳湘莲做的,我就做不得?他贾琏还以为能瞒天过海,偏生我长了火眼金睛,听说鸳鸯剑在迎大姑娘手上,我就琢磨着不对劲,猜着定是贾琏与柳 湘莲藕断丝连,做戏给忠顺王府看。等着瞧,待我先哄柳湘莲说能促成这亲事,再逼着贾琏发话不肯叫柳湘莲成事后,就请王爷做主,成全我跟迎大姑娘。” “爷果然是神机妙算。”那女人憨厚地称赞着。 “饺子呢?”胡竞枝催促着问。 那女人将手往大腿上一拍,说道:“别煮烂了!”就忙向厨房奔去。 虽是父子头次相见,胡竞枝也不去里间看孩子,待小丫头买来了酒菜,就吃着饺子喝着酒,嘴里啧啧出声地与那女人说着家常话。 孟 氏腹中饥饿,闻到那酒菜香气,肚子里打雷一样响了起来,紧紧地抱着孩子,不由地后悔起来,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当初岂会知道人质彬彬的胡竞枝是这样的人 品?又听胡竞枝与那女人说话时蛮横无理那女人却百般包容,二人不似夫妻不像主仆却像是母子一般,又想那女人八成是胡竞枝家的童养媳。 正想着,就听外头吃饱喝足的胡竞枝心满意足地睡午觉去了,好半天,帘子呼啦一声扯开,那女人就端着一碗饺子冷着脸进来,进来后将那碗咣当一声丢在桌上,一只饺子从碗里跳了出来掉在桌上。 “快 些吃,吃完了去刷锅洗碗。”那女人卷了袖子,瞧见孟氏慢条斯理地抱着孩子过来,瞥了一眼那孩子,冷笑着说:“若不是见到你这荡、妇,爷也不会休了我。你别 得意,爷看上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钱。偏生你也没那好命,后头郡主就来了。”说着,想到孟氏如今一无所有,于是便幸灾乐祸起来。 孟氏又厌烦这女人,又为她心寒,夹着饺子喂孩子,就问:“您贵姓?” “我就姓胡。”那女人说。 “胡大姐,你是童养媳?”孟氏又试探地问。 胡氏撇嘴说:“我六岁就进了胡家,爷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养大的,他离不得我呢!” 孟氏听得越发心颤,暗道她好生在家守寡就是,怎被那黑心短命鬼给盯上了! “娘,没吃饱。”孟氏怀中的孩子说。 孟氏见碗已经见了底,于是就去看胡氏,谁知胡氏先撒泼说:“我还没吃一口饭,就巴巴地赶来给你们娘儿两送饭,如今你们是要我饿着肚子给你们煮饭?”说罢,将碗筷拿走,就向外去。 孟氏搂着孩子,心说留在这也不是办法,于是偷偷向外瞧着,见胡竞枝并没买下其他下人,于是趁着那女人去厨房吃饭,便抱着孩子偷偷向外来,到了前院,冷不丁地听见一声咳嗽,立时吓得手脚僵硬起来,回头见是胡竞枝原配的哥哥,于是双眼含泪地看他。 那男人也不为难孟氏,一声不吭地塞给她一把钱,就又默默地转身去喂马。 孟 氏顾不得道谢就领着孩子出了门,向外走了一走,恰望见人家送货的驴车,于是假说要去乡下看亲戚,给赶驴车的一把钱,就领着孩子上了驴车。坐在满是草料味道 的车里,孟氏抱着孩子心里起起伏伏,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忽然看见驴车后胡竞枝骑着马追了出来,忙抱着孩子趴在车厢底下,待胡竞枝骑马走远了,才冒出头 来。 赶着驴车的男人原本见她一个俊俏斯文的妇人独自带着孩子出门,就心觉蹊跷,又留意到她那诡异举动,就寻思着这妇人大抵是带了孩子私奔,唯恐沾染上麻烦,就不动声色地赶着驴车向胡竞枝的马追去,心里琢磨着追上了,将女人孩子交出来也就够了。 谁知半道上追丢了马,赶驴车的就对孟氏说道:“我还要向亲戚家走一遭,你在这下车吧。” 孟氏也不敢分辨,忙抱着孩子下了车,望见那马车越走越远,又看此处荒无人烟,登时心慌了起来。 忽然远远地又望见一人骑马过来,就慌忙向路边草丛里躲,待见来人不是胡竞枝,便长嘘了一口气,正叹息,就听人喊“孟大姐”,哆嗦了一下,恰望见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马车停下后,宝玉先跳了下来,随后他将王夫人搀扶了下来。 “果然是你。”在马车里颠簸了许久,王夫人拿手按了按腰,将眼睛瞥了一眼那孩子,又将孟氏看了一看。 孟氏也认出王夫人来,登时吓得嘴唇发白。 “你向哪里去?方才瞧见你躲在草丛里头。”王夫人笑吟吟地就将那孩子领到身边来,“还没给起名字吗?” “……原本等着他爹给起名字的。”孟氏讪讪地说,原本当胡竞枝是个不甘贫贱的有为之人,谁知竟然是个专门骗女人的骗子。 “知道你爹是谁吗?”王夫人拿着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看他摇头,就说,“你爹是荣国府琏二爷。” 那孩子不曾听说过他爹是哪个,此时听王夫人这样说,双眼登时明亮起来。 “太太。”宝玉蹙了蹙眉,很是不赞同王夫人所作所为。 孟氏惭愧地说:“太太,他不是……” “我说是就是,看你也没地去,不如就随着我们走吧,孩子,叫我们老爷并宝玉教养着好生读书,将来堂堂正正地回家找爹去。”王夫人又瞅了一眼孟氏,心道拐带了她回家洒扫院子也好。 红楼之公子无良_246 孟氏正惭愧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又听见马蹄声,远远地瞥见个胡竞枝的身影,就忙随着王夫人钻进马车中。 “太太这是做什么?”宝玉忙问道。 王 夫人冷笑着说:“你们男人被一点子小事就消磨了意志,我们女人可跟你们不一样。你道湘云改嫁个泼皮就吃亏了?她若不是知道那泼皮要做了长安县守备,她还 肯?如今你们父子两个只管死气沉沉地消磨日子,其他的事,都交给我吧。”三言两语说得宝玉辩驳不得,才撵着宝玉跟她一同上了马车。 这边马车才走,胡竞枝就追了过来,胡竞枝疑惑地向方才停在此处的马车望了一眼,待要去追,偏生放在脚蹬子上的脚又不动弹。 “就 叫她走吧,远远地走了,也免得给他惹是生非。”胡竞枝在心里想着,便又掉转马头,心里还有些舍不得孩子,迟疑地想若是能下孩子给他留个后,也算是好的。但 虽舍不得,到底也没去追,只是又迅速地向城里赶,进了城,就与城外时那迟疑不定的模样决然不同了,只见他面上带着浅笑,就不迟不缓地向神武将军府上,到了 那门上,就向门前小厮打听:“柳二爷可在府上?” 府上人回说道:“柳二爷去荣国府探望林姑娘去了。” “不知柳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府上人看他相貌儒雅,也不敢小觑了他,就回说:“柳二爷还要去林老爷的衣冠冢前祭拜,怕是天黑了才能回来。” “多谢这位小哥。”胡竞枝笑着说,仔细想了想,只觉柳湘莲会从东门上回来,于是就骑马在东门内百里的茶楼上等着,果然见华灯初上时,柳湘莲一身白衣骑马回来了,忙从楼上探出头来喊:“柳兄弟?” 柳湘莲狐疑地抬头,望见是先前与胡竞存在一起的胡竞枝,于是下了马,望见胡竞枝下楼迎了上来,就笑道:“这样晚了,胡大哥还没家去?” 胡竞枝摇了摇头,笑道:“有几个布衣朋友住在这东城门内,方才与他们坐在一起说话呢。” “胡大哥果然与众不同,若是旁人,定是不屑与昔日贫贱朋友来往呢。今日迟了,改日再与胡大哥吃酒。”柳湘莲说着话,就要上马走。 胡竞枝忙拦住他,悄声道:“有贾家大姑娘的事说给你听呢。” 柳湘莲一听是迎春的事,登时站住脚,回头笑说道:“不知胡大哥说的哪一样事?” 胡竞枝开口道:“你可知道,忠顺王爷早疑心琏二哥了?” “他的事,与我不相干。”柳湘莲冷嗤一声,便要走。 胡竞枝伸手抓住柳湘莲的臂膀,心说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柳湘莲还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于是说道:“琏二哥跟你不相干,难道迎春大姑娘也跟你不相干?据说你的剑,可是在人家手上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柳湘莲回头问。 胡竞枝笑道:“不过是提醒你一声,忠顺王爷为彻底降服住琏二哥,早已经动了亲自给迎春大姑娘挑选夫婿的念头,只是前头那位不大走运,走在墙角边就被罐子砸死了罢了。” “你跟我说,又是什么意思?”柳湘莲抱住臂膀。 胡竞枝坦然笑道:“话说到这份上,你还装糊涂,那我也没得说了。只可怜那位迎春大姑娘了。”说罢,抬脚就向茶楼上去。 柳湘莲在外飘荡许久,看他这架势,哪里不知他在故弄玄虚,暗道他就瞧瞧胡竞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出声道:“胡大哥且慢!”待喊住了胡竞枝,就问:“王爷给大姑娘看的是谁家哥儿?” “可不就是王府门下义子中的一个。” 柳湘莲听了,假意怒道:“岂有此理!你说到底是哪个,我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胡竞枝忙嘘了一声,又对柳湘莲说:“如今我有个法子,可叫柳兄弟跟大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就不知柳兄弟肯不肯?” “什么法子?” “柳兄弟不如随着我,去跟忠顺王爷请安,说两句好话,叫王爷成全。” “去忠顺王府?”柳湘莲猛然抬高腔调,不屑地一笑,便翻身上了马骑马向神武将军府上去。 胡竞枝背着手暗道那柳湘莲定然要送信去与贾琏,他们两个八成又要在忠顺王爷跟前唱一出双簧戏然后顺水推舟将这亲事办下来,摇头望着天叹了口气,就也骑马向家去,进了家门,望见胡氏正坐在房中对着油灯补衣裳,就说道:“衣裳都破成那样,还留着做什么?” 胡氏笑说道:“爷为买下那院子还欠了不少重利债,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待望见胡竞枝在她对面坐下后,就又说:“爷何必非要买那屋子?据说搜出来扎了针的小人,阴森森的,怪吓人的。” “你懂个什么?那院子虽小了点,但要紧的是在宁荣大街上,只要往那院子一住,旁人问起家在哪里,只管说在荣国府那。”胡竞枝沉吟着说。 原配见他打了个哈欠,忙去厨房端来热水,又听胡竞枝要她买丫头,就问:“向哪里买丫头去?” 胡竞枝说道:“就是贾二老爷那发卖的丫头,能买下几个,就买下几个。”一脱靴子,见里头袜子破了,就一声不吭地将袜子脱下来叫胡氏拿去补,洗了就上床躺着去了。 次日一早,赶在忠顺王府开门前,胡竞枝就等在王府大门外,待大门开了,就报上姓名,待听说忠顺王爷有请,就急赶着向内去,到了退步中,见忠顺王爷正穿官袍,就笑道:“王爷穿蟒袍比穿道袍要神气得多。” 忠顺王爷轻轻一笑,“若不是今日有人奏请主上立后,我还不去呢。” 胡竞枝笑道:“不知是要立吴贵妃,还是周贵妃?” 忠顺王爷笑说道:“兴许是薛皇后呢?” 胡竞枝一愣。 忠顺王爷为试探他就说:“自古帝后是夫妻也是君臣,前有明皇后、东安郡王的事,怕主上防微杜渐下,会立下一位无甚根基的皇后。薛家姑娘入宫多时,据说主上常与她下棋说话,怕这后位就是给她留着的呢。” 胡竞枝不动声色地点了头,随后却又悄声地对忠顺王爷说:“王爷,草民昨日见了柳湘莲,试探他两句,也不知是不是草民多心,草民以为,柳湘莲并非与贾琏割袍断义,兴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呢。” “为何要掩人耳目?” 胡竞枝待要说是为了报仇,又没证据,于是说:“叫人猜不透他们为何要掩人耳目,才是最可疑的。” 忠顺王爷听胡竞枝是要用个“莫须有”的罪名离间他与贾琏,就蹙着眉头说:“口说无凭。” 胡竞枝忙道:“王爷要想一辩真假也简单,待王爷下了朝堂,草民将柳湘莲领回家来,王爷借故也请了贾琏来说话,只说要提柳湘莲与贾府大姑娘的亲事,若是他们一唱一和,先是百般争吵不肯和和气气地说话,待王爷劝说后,顺水推舟答应下来,那就是有鬼了。” ☆、第188章 潘氏又安 忠顺王爷嘴角噙着冷笑,暗道倘若是他发话,最后贾琏总会勉强答应;且那柳湘莲倘若当真与贾府大姑娘有私情,也定会顺水推舟地答应下。如此,又算是哪门子的一辩真假? 况且,如此,岂不是又寒了贾琏的心? “王爷,意下如何?”胡竞枝笑问,只觉贾琏若不肯叫忠顺王爷疑心,是定然不肯答应的。 忠顺王爷摇了摇头,随口说道:“我已经替贾家另外相中了人。” “不知王爷看上的是谁家公子?”胡竞枝略有些紧张地问。 忠顺王爷胡诌道:“左不过是个十分熟稔的后生。”说着话,就打发胡竞枝出去,他便也坐了轿子上朝去。 果然今日朝堂上,群臣口呼“后宫不可无主”,恳请皇帝立后。待皇帝为难地应允后,周、吴两家嫡系,便争相恐后地举荐起自家娘娘。 如此,虽到了午时方才退朝,到底也没争论出周贵妃、吴贵妃哪个品行更比旁人远胜一筹。 忠顺王爷出了朝堂,瞅见许世宁独自向外去,就隔开几步对他拱了拱手。 许世宁便蹙着眉头走了过来,略一拱手,就笑道:“王爷新近可还好?” “听说咸公公明日处斩?”忠顺王爷想起昔日王妃与咸公公往来甚密,就心颤地问了一句。 许世宁点了头,“谁叫他那晚上领头带人杀向大明宫呢。” “如今内务府人手可够?” “王爷有要举荐的人?”许世宁问。 忠顺王爷忙摆了摆手,说道:“本王又不糊涂,哪敢这会子就向枪口上撞?不过白问一句。据本王看,举贤不避亲,你家子弟众多,不如就叫你家子弟去。” 许世宁连忙摆手,“不可不可,这边一日经手的银子就有几万两,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都想离着这边远远的呢。” 说话间,二人便出了宫,在宫门外,忠顺王府长史官过来在忠顺王爷耳边说:“王爷,那胡竞枝去了计家。” 忠顺王爷冷下脸来。 许世宁听见几个字,就问:“说得可是胡家竞枝小兄弟?” 红楼之公子无良_247 “许大人也认得他?”忠顺王爷吃惊地说道。 许世宁笑说道:“戴公公曾带着他来,只说是进京赶考的寒门子弟,很有些才华偏生时运不济,每每在大考前出事故。我考量他一番,本要应允,偏生在宁荣大街上,也是戴公公那出来的一个小太监杀了人,是以人言可畏,不敢再用他。不知那兄弟如今怎样了?” 忠顺王爷心寒地道:此人竟然早已经将满京城可攀附的人攀附了个遍。于是又佩服胡竞枝能耐,又怜悯他霉运当头,更暗恨他竟然瞒下与戴权、计家的瓜葛。忽然又想,莫非那胡竞枝是皇帝派来的?如此一想,顿时冒出涔涔冷汗来。 “王爷,改日再聚。”许世宁拱了拱手,就上了轿子去查看修建中的六皇子府。 忠顺王爷上了轿子,微微闭着眼睛,休憩一炷香功夫后,便十分慎重地将怀中的名单拿出来,将上头人一一扫了一遍,已经杀头伏法的,就用指甲在那名字上轻轻地一划,见还有不少人可用——尤其是里头还有二三封疆大吏,登时又安了心。 忠顺王爷忽然想到还不曾去过贾琏府上,就说道:“不回王府,向荣国府去。” “是。” 轿子半道上改了方向,直接就奔着荣国府去,轿子并不经过宁荣大街,而是从宁荣二府房后去,从后偏门进了贾家。 忠顺王爷在进了梨香院时就下了轿子,踱步向内走,走到那后舍,就听见朗朗读书声,见房中一先生看见他,就对那先生摆摆手,他自站在窗边向内看,望见屋子里只有垂髫小儿,并无轻壮男子,就疑惑起来,待房中先生出来拜见,就疑惑地问:“贾家子弟竟是如此稀少?” 出来的恰是葛魁,葛魁笑说道:“回这位老大人,我们府上琏二爷不信那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捡着头脑灵活的打发去做买卖了;读书有灵性的,去五湖四海游学;还有些脑筋不太好,有些惫懒的,直接撵去金陵老家看着祖宅、祖坟去了。”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忠顺王爷赞许地说道,又摆手令葛魁回去教书,便又踱步从前厅出了梨香院,从后角门上进了园子里,举目望去,只见满园桃李杏梨挂在枝头,约莫一二十个年少女子手拿芒花扫在小径上清扫落红。 忠顺王爷正瞧着,忽然望见贾琏匆匆过来,于是就在一处水塘边坐下,见水塘中菱花绽放,随风就有清香扑面而来,就心道贾琏这园子虽不华丽,却也别有一番雅趣。 “王爷贵脚踏贱地,贾琏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贾琏人未到,先请罪道。 忠顺王爷笑说道:“你这园子修得不错,比周、吴两家那园子看着顺眼一些。” 贾琏忙说道:“比不得他们两家的,不过是捡些边角料罢了。”待见小厮送了茶水果碟来,就亲自动手在亭子里摆上。 忠顺王爷又望见两只细腰长身的黑色大狗在芍药圃嘻戏,就说道:“若有些云雾,再看那两只狗才有趣。”略顿了一顿,又问:“你方才忙什么?” 贾琏笑道:“昨儿个姓柳的过来滋事,今日一早少不得要安慰林妹妹一番。” “还有人敢到荣国府滋事?” 贾 琏说道:“那姓柳的昨儿个天黑了过来,胡说八道说那胡竞枝说,王爷要给迎春胡乱挑个女婿,我就问他若是王爷给迎春指婚,又跟他有什么相干?他被我说得哑口 无言,于是又说他在京城时,林姑父已经许下将来叫他给养老送终一切林家财物也归他所有;如今林姑父虽不在了,但他情愿照料林家妹妹,只说要带着林家妹妹并 林姑父的东西走。天地良心,林家要紧的东西都被火烧去了,剩下的钱财也不过二三十万罢了,又是给林妹妹留着做嫁妆的,哪里能听他空口白牙几句话,就将银子 给了他?” “没想到柳湘莲竟是这么个无赖人物。” 贾琏说道:“他倒是有侠义心肠,且是直肠子,哪里能想到要来讨林家钱财,怕是有人在他背后支招,叫他用这法子,逼着我将妹妹嫁给他呢。” 忠顺王爷心道那人定是胡竞枝了。好一个胡竞枝,现在他跟前胡言乱语,后头又怂恿柳湘莲逼着贾琏答应。 “你待要怎样?” 贾琏冷笑说:“昨晚上内子去问了妹妹,妹妹被柳湘莲皮相迷惑也已经是铁了心了。我琢磨着,那柳湘莲必定是以为娶了我家妹子,便可做了荣国府当家人,是以与内子商议着,只管叫妹妹嫁了他,再不提招赘女婿的话。” 忠顺王爷听他这般说,又迟疑地问:“莫非你内伤好了?” 贾琏说道:“伤还不知哪一日能好呢,不过是见府上要招女婿,就惹出许多是非来,更见不得妹妹拿着府里只剩下她可传宗接代的话要挟我们,于是干脆就这么着了。待日后瞧见合意的子弟,再过继到膝下。” 忠顺王爷点了点头,因又问贾琏:“你新近可曾见过戴权?” “先前为府上二老爷、宝玉求情时,曾见过一回。” 忠顺王爷沉吟道:“那戴权曾向你岳父举荐过胡竞枝。” “王爷的意思是,他是,上头的人?”贾琏蹙了蹙眉。 忠顺王爷点了点头。 贾琏笑说道:“王爷,据我说,不如王爷带着他向清虚观里住上十天半个月,若是十天半个月里,他耐心与王爷讨教道法,便是王爷多虑了,若是他旁敲侧击些旁的事,也不用多想了,日后理清他究竟是谁的人,再将计就计。” 忠顺王爷心道贾琏这试探人的法子,可比胡竞枝那法子要高明得多。 正说着话,忽然就见林之孝走来说道:“琏二爷,吴家老爷来了,正在二爷书房里与兰哥儿说话。” 忠顺王爷听了,就站起身来,笑说道:“他定是来寻你请你劝说许家恳请主上册立他们家娘娘为后呢。”说罢,略顿了顿,又道:“那柳湘莲在冯家军中举足轻重,只可叫他吃了哑巴亏,万万不可当面得罪了他。” “是。” 贾琏说着,一路送忠顺王爷出了后门,随后便慢慢地向前,正走在一条翠色雨花石铺成小径上,忽然听见花丛里悉悉索索声,只当是只小狗儿四处乱爬,于是嘴里啧 啧出声,就伸着手做出喂食状向那花丛走去,走近一些,恰看见一条青色衣带,于是立时呼道:“谁在那里?” 这一声后,就见那花丛又是一颤,随后里头一男一女两个人提着衣袋匆匆钻了出来,其中那女子就是司棋,剩下的那男子,提着衣裳就向外跑。 谁知院子里狗儿多,狗儿乍然望见个人仓皇奔跑,立时将那人团团围住,扑倒在地上。 “是谁?”贾琏眯着眼看那男人。 那男人呲牙咧嘴地乱叫。 司棋忙跪在地上说道:“求二爷将狗叫开,饶他一命。” 贾琏吹了一声唿哨,或黑或黄的大狗立时跑到贾琏身后躺下。 “你快来给二爷跪着吧。”司棋急红了眼,见那人虽吓得脸色苍白到底没有留下什么伤,也就安了心,待那人跪下后,就对贾琏说:“琏二爷,这是我姑舅表弟潘又安,求琏二爷饶命。” 贾琏木着脸看地上二人,心道千防万防,到底没防住,于是先问司棋:“大白天就能混进府里来,是哪个给开得门?”忽然想起才买了秦显一家来,见司棋不说,就问:“可是秦显家的干的好事?”登时后悔一时心软,收留了秦显一家。 司棋忙磕头说道:“琏二爷要罚,就罚我吧,不关我婶子的事。” “就知道你们一家做不出好事来!要嫁人为何不早说,偏要弄这些不人不鬼的事。败坏府上名声还是二话,倘若有人有样学样,弄了贼进来呢?”贾琏冷笑着,看那潘又安吓得不敢言语,又问他:“你不是原来宁国府的人吗?被发卖出去,怎么又回来了?” 潘又安忙说道:“回琏二爷,小的……”战战兢兢地望着贾琏,好半天才说,“小的被发卖到南边,前二年,恰被一户姓郝的人家买去,如今是跟随主人家回城。” 贾琏看他言辞闪烁,冷笑道:“还敢胡言乱语?” 司棋伸手平推了推潘又安,气道:“已经被二爷抓到了,你就说了实话吧,那赖大对你又没多少恩情。” 赖大?贾琏迟疑地问道:“姓郝的,就是赖大?他竟然能回来?” 潘又安忙低头说道:“回琏二爷,据说赖大去海外时,恰遇上狂风骤雨,迷了方向,又丢了水粮。赖大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船上船员劫持了船,他靠卖船上货物发了家。又据说在广东那遇上了南安老王爷,南安老王爷还认得他,就抬举他一二,如此赖大总管就又东山再起了。” “如今他来找我报仇?” 潘又安埋着头点了点头,又说:“赖大说我表姐还在荣国府,就叫我来见表姐,叫我务必……”一时又吞吞吐吐起来。 司棋忙推潘又安,“你到底说呀。” 潘又安忙说道:“赖大总管叫我务必将一包东西丢到大老爷院子里。” 司棋尚且不知这事,吓得浑身发颤。 “什么东西?” 潘又安磕头说道:“小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摸着一个个用锦盒装着的。” 贾琏听了,冷笑一声,恰望见林之孝又来催促,就对林之孝说:“将司棋一家、秦显一家、潘又安,还有今日跟着秦显家的一起看门的,统统抓起来看严实了。” “是。”林之孝心下疑惑这赖大怎又冒了出来?心下疑惑着,就领着潘又安、司棋等向外去。 司棋本当不过是她与潘又安偷偷相会,谁知潘又安又做下那样的事,又对贾琏说:“请琏二爷对姑娘说,是司棋对不住她了。” “去吧。”贾琏挥了挥手,心下很不痛快地就向东北院去,到了门上,开了院子门,不见贾赦、碧莲像往日那样迎出来,就领着人向房里去,果然瞧见贾赦正捋着胡须欣赏一把把精致非常的扇子。 贾赦先前的东西都给了许青珩,难得再见这些,就如老树逢春一样,笑说道:“琏儿,这些都是送我的?还算你有些良心。” “老爷,这些留不得。”贾琏说着,就要去拿扇子。 贾赦忙护住扇子,问道:“为何留不得?” “老爷仔细想想,平白无故,怎会有扇子被人丢进来?快叫我将这些扇子拿出去吧。”贾琏说着,就用原先那包袱包裹扇子。 红楼之公子无良_248 贾赦横着身子趴在桌上,摆手说道:“你如今很有权势了,还怕个什么?就算是栽赃嫁祸,难道你还摆不平?” 贾琏见他竟然耍赖,于是冷笑着说:“我如今做的事,可得罪人了,难道老爷不仔细想想隔壁宁国府是怎么没的?” 贾赦听见“宁国府三个字”,这才服软,满怀不舍地眼瞅着贾琏将那些古扇一一收了回去,咽了咽口水,又问:“找到要招的女婿了?” “没了,不招女婿了。” 贾赦听了心下大喜,搓着手由着贾琏将扇子都拿了去,忙又叫了碧莲来说这喜事。 却说贾琏拿了扇子出来,本要将扇子烧了一了百了,须臾又想赖大后头指不定还有后招,于是就提着扇子去找潘又安,当着司棋的面问他:“你可是对司棋真情真意?” 潘又安立时拍着胸口道:“自然是真情真意。” “若是这样,就将扇子偷偷地放回赖大家去,若成了,日后我就将司棋嫁给你。不然,将她发卖出去,她这样美貌,去了人家就不是做丫头了。”贾琏说道。 潘又安忙磕头说道:“原本不知赖大安的是什么心,觉得什么事琏二爷都能担着,才胆大替他办了事,如今二爷既然这样说,小的就立时将东西给他送回。” 贾琏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依旧向前面会吴老爷去。 ☆、第189章 阴魂不散 贾琏进了外书房院子中,就见吴天佑站在石榴树下看红艳艳的果实。 寒暄之后,贾琏伸手请吴天佑向房内说话,待吴天佑落座后,看他满面春风,就说道:“吴老爷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自从吴贵妃省亲后,巴结阿谀奉承吴家的人不胜枚举,有鞍前马后为周家效命的;也有倾尽家财愿做吴家奴才的。如此,吴天佑怎不神清气爽?更何况如今皇后没了,后宫之中吴贵妃越发举足轻重——唯一不大顺心的地方,就是还有一个吴贵妃。 吴天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水,含笑说道:“说到好事来,这好事,还需要你来帮忙促成。” “是个什么事?”贾琏笑问道。 吴天佑沉吟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贾琏为难地说:“吴老爷,实不相瞒,我与周家老爷也常来往,是以,今次的事,我实在不好……” “莫非你以为周家在权势上压得住我们吴家?”吴天佑虎起脸来。 贾琏忙说道:“自然不是。” 正说着话,忽然金彩在外头说:“二爷,兰哥儿叫许大爷抓去了。” 贾琏一怔,忙问道:“为个什么缘故?”起身后,就站在门边打起帘子看金彩,暗道今日真是多事之秋。 金 彩忙说道:“方才兰哥儿出门去拜访朋友,谁知半路上,忽然听人说‘就是这一把’,就被衙役围住,立时抓去了衙门。据说,城里有户姓石,诨名石呆子的,家里 藏了二十几把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古人真迹扇子,常年有人要向他家买,都不肯卖。偏生一日家里遭了贼,那贼不料石呆子在家,就将他砍杀了,将二十几把 扇子全部卷走。恰许大爷查办这案子,就瞧着兰哥儿拿了其中一把玉竹的出门,就将兰哥儿抓去了。” 贾琏闻言,立时问:“兰哥儿哪里来的扇子?”听见身后一声咳嗽,就立时去看吴天佑。 吴天佑满脸紫胀,试探地问:“可是一把画着春水海棠的扇子?” 金彩忙说道:“虽没看见那扇子,八成就是的了。” 吴天佑见贾琏看他,就尴尬地说道:“方才瞧着兰哥儿似乎很喜欢那扇子,就随手送给兰哥儿了。” “怕那扇子本是要送我的吧?”贾琏问。 吴天佑睁着眼睛点了点头。 “老爷是从哪里弄来的扇子?”贾琏问道。 吴天佑说:“因人说起你家老爷喜欢这些,于是特地寻来送你的。” “又是特地从哪里寻来的?” 吴天佑又咳嗽一声,说道:“听说有一户姓石的藏了许多扇子,我就打发家里管家去买,管家去了,只一日就将那把扇子买来。若不是你这管家说,我还不知姓石的出事了。” 金彩听了,忙问吴天佑可是在某月某日买下的扇子,待见吴天佑果然是在石呆子出事那天得的扇子,就说道:“吴老爷,怕是你那管家做下的好事。” “休得胡言乱语,我府上怎会有那等罔顾人命的下人?”吴天佑十分不喜金彩那话,登时乜斜了眼睨了他一眼。 贾琏迟疑着,就又问:“老爷可认识一个姓郝的人?” 吴 天佑忙又问:“你怎问起他来了?他前年带了数万家财来我府上,愿意送上家财入府做了管家,我问他为什么,他就说看出咱们家娘娘前途不可限量,又琢磨着宰相 门前七品官,特来投靠。因瞧着他办事稳妥,言谈很是大方得体,与各家往来有礼有节恰到好处,就留下了他——扇子,就是他弄来的。” 贾琏冷笑道:“那人本是我们府上的管家赖大,将我们府里掏空,反倒给他们赖家积攒下百万家财;临了被我打发走了,还有京城王公替他求情。这样的人,可不精明能干?” 吴天佑一时间张口结舌起来,听贾琏说要拉了那赖大见官,忙说道:“不可不可,不过是个小小官司罢了,待我写个帖子,将这官司压下去吧。这会子正是娘娘要跟吴家比个高低的时候,千万不可将我们家娘娘牵扯在里头。” 贾琏心想赖大既然来了,绝对是有备而来,就说道:“这案子非比寻常,乃是入室抢劫杀人,白叫我们家小哥儿年年轻轻地跟这官司扯上关系,将来前程可都坏了。” 吴天佑忙说道:“审案的就是你家舅爷,又有个什么关系?” “若将舅爷扯进来,这关系可就越发大了。吴老爷,千万不可糊涂了,兴许这案子就是周家给吴家设下的绊子。”贾琏郑重地说道。 吴天佑到底不信,只觉如今吴家烈火烹油一般,使些手腕小事化了就够了,于是冷脸说道:“你听我一句,叫你舅爷将这官司压下去将人放出来就够了,千万不可牵扯到我们家娘娘。” “除非吴老爷自己去认扇子是吴老爷所赠,不然……”贾琏忍不住威胁一句。 吴天佑虎着脸说:“你也太小题大做。” 正说着话,忽然就见赵天梁过来说:“琏二爷,许大爷带着人来府上搜查了。” 贾琏蹙着眉头去看吴天佑。 吴天佑先闷不吭声,须臾又说:“来人是你大舅子,你怕个什么?”见贾琏沉默不语,便立时恼怒道:“你竟是这样无情无义,要眼睁睁看着脏水泼到我们娘娘身上吗?” 贾 琏笑说道:“什么脏水不脏水的我不知道,只是这次的事,是因吴老爷失察收了歹人藏在府里。吴老爷,周老爷府上那么些哥儿平白无故地没了,他将这无头官司算 到你头上,人人都在背后戳你脊梁骨,你不曾追问过;如今又飞来横祸,你还不追究,怕是一步步踏进了旁人的陷阱里了。莫忘了,脏水挡回去就等于反泼到旁人身 上呢。” 一席话,说得一心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吴天佑动了心,于是他闷头斟酌着,就答应下来,于是同贾琏一同出去见许玉珩,见了许玉珩,便将一时糊涂收留个黑心的下人等等说给许玉珩听。 许玉珩听了,笑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兰哥儿回头就可领回荣国府了。石呆子的扇子有许多把,怕那赖大还来不及将扇子全送出去,不如如今就去他那搜一搜。” 吴天佑忙答应下来,就与贾琏陪着许玉珩一同向自己家去,待进了家门,就直奔下人房去,进了赖大家里,就见赖大后头娶的年轻女人呆愣愣地站在门口问:“老爷,这是出了什么事?” “赖大呢?”吴天佑问。 那女人一头雾水地问:“谁是赖大?” “郝大呢?”吴天佑又问。 那女人笑说道:“郝大出门办事了。”见有衙役跟着来,又笑着问:“老爷,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等会子你就知道了。”吴天佑冷笑一声,伸手将门上挂着的帘子扯下来就领着人向内去,进去后,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就又领着人向柜子里翻去。这么一翻,果然翻出一个包袱来,打开包袱,里头恰就是扇子。 “将这女人抓走,再去缉拿了赖大。”许玉珩发话道。 那女人一急,就说道:“我不知谁是赖大,做什么抓我?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是南安王府出来的,抓我做什么?你们可知道我们家郝大跟南安王府是什么关系?” 一听说是南安王府出来的,吴天佑脸上红得滴得出血,连连冷笑,心道是谁在害他,竟然叫他将南安王府也得罪了。 “快抓走。”许玉珩不耐烦地说,又对吴天佑拱了拱手,“吴老爷,叨扰了。” 吴天佑敷衍地抱了抱拳头。 贾琏随着许玉珩一同向外来,亲自去衙门里将担惊受怕的贾兰领回了家,见路上贾兰吓得六神无主,就说道:“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若收了人家贵重东西,就交给你母亲保管,还带了自己东西出门。” “叔父,侄儿知道错了。”贾兰一开口就带出哭腔来。 红楼之公子无良_249 贾琏望了他两眼,回了家,安抚了李纨两句,就向大跨院去,直接上了后楼楼下花棚里坐着,果然等他拿着小钻子雕刻桃核时,许青珩就过来了。 “给迎春说,等出了孝,就把她的事给办了。”贾琏说道。 许青珩在贾琏对面坐下,恰觉树上枝条碍事,就伸手将身后花枝拨开,随后说:“听说,先前府里的管家赖大忽然冒出来了?” 贾琏说道:“正是呢,也不知这么不知死活的东西怎么就敢回来了呢?”说完,不见许青珩说话,就抬头看她。 “我有了。” 贾琏手上钻子一歪,戳在拇指上,血珠子便落了出来。 许青珩忙拿着帕子将他手指裹住,见他面上既不欣喜,也不十分难堪,就笑道:“骗你的。” “就不能用其他法子来骗?”贾琏笑道。 许青珩叹说道:“怪没意思的。” “什么没意思?” “本想瞧着你又欢喜又为难,谁知你只戳破了手指,竟是再没旁的了。” 贾琏笑说道:“你是恨不得我戳在心上你才好受?”因见许青珩挤过来与他同坐在一张椅子上,就说:“迟两天,等将赖大揪出来,咱们带着狗去乡下玩一玩。” 许青珩嗤笑道:“怕是过上两天,你又忘了。”顿了一顿,又问,“咱们家可是将南安王府得罪了?” “因先前藏了胡竞枝的孩子,得罪过一次。”贾琏说道。 许青珩摇头说道:“怕不止这个,我嫂子说,那一日她们在谁家做客,偏见到了南安太妃,太妃似乎对咱们府上颇有成见。” 贾琏说道:“郡王不常露面,老王爷又去了南边打仗,谁没事得罪她一个老太妃去?” 许青珩趴在贾琏身上,正色道:“嫂子说,外头传言郡主是阴阳人,据说是你传出去的。” 贾琏包着手指,反身歪在许青珩身上,笑说道:“看来,是有人有备而来呢。”因闻到许青珩身上香气,便向她身上嗅了嗅。 “大白天的。”许青珩轻笑一声,便又搂住贾琏脖子,笑说道:“给你瞧一样好玩的。”说着,就向外喊了一声狗儿。 喊过了,就见一只大黄狗并两只哈巴狗都跑了过来。 “叫娘。”许青珩说。 这一声后,就见一只哈巴狗眯着眼睛嘴里娘呜了一声。 “这算是儿子成材了,须得摆酒请客才成。”贾琏笑着,就拿了桌上点心丢给小狗。 那小狗似乎比别只聪明一些,吃了点心,立时将脖子在许青珩脚面上蹭。 许青珩一面将狗儿抱起来,一面忽然又想起一事,就说:“你去周家时,隔壁有人过来洒扫,据说院子已经卖给那胡竞枝了?”许青珩问道。 贾琏点了头。 许青珩疑惑地说道:“若是你要买,总有法子买下来,怎么就叫那园子卖给旁人了?” 贾琏拿着手摩挲狗头,笑道:“我留着他还有用。” 许青珩闻言沉默一会子,又问:“那当送什么恭贺胡竞枝乔迁之喜?” “园子里开的鲜亮的牡丹送上两盆子就够了。” “据说胡竞枝将金钏、玉钏一家买下来了,真瞧不出,他一个据说是寒门子弟的人,进京几年,就能买下荣国府东角上的院子,还能买下一家下人。”许青珩叹道,见贾琏似乎对此事毫不惊讶,就问道:“你说,那胡竞枝为何要买下二老爷、二太太的下人?” “谁知道呢。”贾琏敷衍地道,因见变了天,又落下雨珠来,就与许青珩向房内说话去。 不知不觉间,就进了六月里,被衙门通缉的赖大一直没有消息,贾琏便与许青珩也一直留在府里。因听说隔壁胡竞枝搬家时胡竞存也过来帮忙,于是贾琏令林之孝抬着两盆开得正好的牡丹,就从东边黑油大门进了东边花园子。 只 见胡竞枝这寒酸得很,只有金钏一家并一男一女一小丫头,且胡竞枝行李不多、花草采买不多,说是布置,却又没什么好布置的,于是贾琏看见胡竞枝做出两袖清风 状地与胡竞存高谈阔论,就已经知道他囊中空空,于是笑说道:“恰我家还有两家下人要放出去,不如就送了你吧,他们两家原没犯过错,不过是跟府上一个管家有 些不和睦罢了。” 胡竞枝哪里有钱再买人,况且又怕贾琏是要安插耳目在他这,于是忙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买下这院子已经是倾尽所有了,再没有闲钱去买旁的了。” “不 是买是送,只要每月给他们每人一吊半吊钱也就够了。我与竞存相识多年,你既然与他家连宗,就也算不得外人了。况且你就在我家边上住着,家里又没个什么多余 的人,来往客人见了,若性子古怪的,难免要说骂我们荣国府朱门酒肉臭,若不知底细的,还道我们荣国府一年不如一年,连家里一所小院子也不能多打发两个人照 料。”贾琏说着,就已经打发林之孝回家去将秦显一家、司棋爹娘领来。 胡竞枝还要婉拒,胡竞存就劝说他道:“留下人吧,你不知道琏二哥素来大方,别叫他为难了。” 胡竞枝又听贾琏打发人回家去多弄了花花草草送来,就忙说道:“实在惭愧,家里布置不周,二位过来做客,也只能在院子里坐着说话。” “怕个什么?若有茶叶,管是新茶旧茶,烹了用瓷碗喝了,难道说不出高明的话来了?”胡竞存说着,就反客为主地领着胡竞枝、贾琏向书房内说话。 贾琏进了这房内空荡荡,只沿着墙角摆了一些书,于是就令人回府再抬了些旧家具来。 如此,这东边花园有了家居物件又有花草点缀,再有仆人往来其中,也算得上是生机盎然了。 他们三人正坐在书房里拿着粗瓷的茶碗吃茶,就听外头有女人骂:“你个小蹄子笨手笨脚,仔细摔了东西。” 不等人问,胡竞枝先说道:“这是自幼照顾我的下人,虽粗鄙了一些,但念在多年的情分上,不忍打发了她。” “还是你重情重义。”胡竞存叹说道。 胡竞枝一笑,又试探地问贾琏:“琏二哥新近可见到王爷了?若见了王爷,还该劝他一劝,虽该清心寡欲一些,但太过沉迷修道,却也伤身。” 贾琏笑说道:“府里无缘无故扯上官司,我一直闭门在家,要想见到王爷的面也难。” 胡竞枝点着头,心下却狐疑地想怎地忠顺王爷越来越远着他了? 胡竞存就坐在贾琏对面,听贾琏与胡竞枝说话,就擎着酒杯冷笑说:“说来也可笑,皇后虽死得不光彩,但到底与皇上夫妻几十年,岂有人家才没了老婆,就逼着人家扶正小妾的?” “万万不可这样说。”胡竞枝忙摆了摆手。 胡 竞存说道:“为何不可这样说?你瞧吴家周家那无头官司一件加一件,周家先指着吴家鼻子说吴家弄个歹毒道士进他家杀他家子弟,谁知到底查不出那道士姓甚名 谁;吴家又埋怨说周家设计,将个黑心的刁奴哄进他家门,给吴家招来无妄之灾,偏生又有人说那赖大是南安老王爷送到京城来的,于是就将南安王府也牵扯进来。 据我说,周、吴两家是鹬蚌相争,最后还不知谁家得利呢。” 贾琏笑说道:“据我说,该是计家得利,只是六皇子偏生跟甄家姑娘定了亲。”说罢,一再摇头。 胡竞枝忙道:“甄家不好么?” 贾琏笑说:“有些事,你不知道。” 胡竞枝待要问,又觉与贾琏并非十分亲近,暗道果然荣国府还没垮下,知道里头好些事呢。 这边悠哉地说话时,就见秦显一家、司棋一家过来磕头了。 胡竞枝见了这两家人,就叫他们各自去府上下人房安顿下来,又令胡氏交派他们差事,随后便依旧在书房里与贾琏、胡竞存说话。 谁知那秦显兄弟二人自觉是从荣国府出来了,且又看那胡氏满口村言俚语,就很是瞧她不起,又看她分派不清差事,于是二人便自作主张起来。 秦显在前院马厩里喂马,忽然见自称南安王府之人登门,就抢在胡氏哥哥前头去见。 南安王府来人丢下一个撒金大红庚帖,二话不说就抽身去了。 秦显一头雾水地,忙献着殷勤地向房外,就说:“爷,南安王府送了东西来。”说着,就自己打了帘子进去,将庚帖递给胡竞枝看。 胡竞枝看了,就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胡竞存忙问道:“是个什么事?” 胡竞枝将庚帖束在槅子上,笑说道:“跟南安王府的亲事黄了。” “……莫非此事与琏二哥说南安王府的郡主那事有关?”胡竞存迟疑地道。 胡竞枝坦然一笑,说道:“原本他们门户那样高,我就高攀不起,只是人微言轻,且又是男子,虽不乐意,也不能先退了。如今黄了,落得自由也好。” 贾琏将手重重地往胡竞存肩膀上一搭,“我守孝在家,许久不曾出门,什么时候说了人家南安王府的郡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50 胡竞存尴尬地道:“都说是琏二哥酒后说错了话。” 贾琏嗤笑一声,又在胡竞存肩膀上一握,“随着我家去说话。” 胡竞存本十分佩服贾琏,又因说错了话心下惭愧,于是就起身随着他去了。 待人走了,胡竞枝长出了一口气,又将庚帖从架子上拿下来看了一看,随手往桌上一丢,心道巴不得南安王府退回他的庚帖呢,左右他娶不得,其他人也休想娶。 忽然听见有人哗啦地掀开帘子,胡竞枝回头望见是胡氏,就骂道:“没听说女人出不得二道门么?你跑前院做什么?” 胡 氏讪讪地笑着,不等胡氏说话,秦显家的就在门外说:“爷,琏二爷送了好些东西过来,爷没个回礼,也写个字画裱了送回去;况且隔壁府上又有老太太、奶奶、姑 娘,爷也该买些老人家并年轻女子吃的点心——小的不才,也会做一些点心果子,爷若不嫌弃,就叫小的去外头买了材料回家做了给隔壁送去,不然直接买了外头的 东西,隔壁府上嫌脏,定是不肯吃的。” 胡竞枝说道:“你想得很周到,就依着你的话吧。”见门外没动静,须臾醒过神来,立时向身上摸去,摸出二十两银子,就拿了十两银子给秦显家的。 胡氏等秦显家的去了,就着急地说:“爷不该给那么些,拿出一吊钱就够够的了。” “一吊钱的东西,隔壁肯吃?”胡竞枝冷笑着说。 胡氏忙又说:“爷里头穿的衣裳补了又补,才要给爷买件新的,如今银子又没了——且还说是大家里出来的,一个个贼眼锃亮,抢着在爷跟前献殷勤呢。” “快 出去,拿我话,就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日后这书房,就叫我一个人打扫,谁都不得进来半步。”胡竞枝心知胡氏是嫉妒秦显家的手艺好会来事,撵了她走,就在 房里怔怔地坐着,又将夹在《论语》中的欠条一张张拿出来看了一看,暗道进京几年,看着风光却欠下七八万的债务,这日后如何还得起? 愁苦间,不觉便到了日暮时分,只见来来往往的都是秦家两兄弟,胡氏兄妹不过半日,就被挤兑得一个向后院洗衣裳一个去前院扫马厩去了。 等过了一更时分,胡竞枝将秦家兄弟打发回去歇着,就站在前院背着手望着隔壁深深庭院,又仰头望了望天上月牙,见那月牙血红,不禁心颤了一颤,待听见门上有人轻轻扣门,就亲自去开门,蹑手蹑脚地将那人请进书房。 这人,原来就是赖大。 ☆、第190章 真正千金 如今的赖大与昔日威风八面人人喊赖爷爷的时候已然不同,只见他满头银发、脸上瘦得只剩下一层皮,但身子骨还算强壮。 赖大进了书房,就如进了自己家一样,在书房里间床上脱了鞋子,从胡竞枝手上接过碗,就大口地灌了起来。 “赖爷爷,可曾叫人瞧见了?”胡竞枝小心翼翼地问。 赖大将碗向胡竞枝手上一丢,说道:“你如今住到荣国府东边来,也算是你的造化,不枉你娘临终将你托付与我。” 胡竞枝堆笑道:“都是赖爷爷的功劳,没有赖爷爷,我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哪里知道见了公侯伯爵该怎样说话。若不是赖爷爷,我怎么会跟南安王府、北静王府、忠顺王府说得上话。” “拿去使吧,隔壁府上都是生了势利眼的,对着主子们只管喊穷捧着他们,可遇见了那些奴才,要使劲撒钱才成。”赖大说着,就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丢到床上。 胡竞枝可不敢接,果然又见赖大从怀中掏出一张欠条来,“来按了手印吧。” 胡竞枝一只手哆嗦起来,昔日在家乡时,他家也算是颇有钱财,如今家财倾尽,都是因为这赖大的缘故。 “怎么,还怕我逼债不成?”赖大眉毛一扬。 开弓没有回头箭,胡竞枝心下一横,就拿着手在那欠条上按了手印,按了手印后,望着那鲜红的印子略略发呆,忙将欠条收起来,又毕恭毕敬地问:“赖爷爷,如今该怎么着?忠顺王爷不知怎地,对贾琏十分信赖,又处处提防着我。还有隔壁迎春大姑娘的亲事,如今又没了下文。” 赖大盘着腿坐在床上沉吟道:“定是你太急着离间王爷跟贾琏,叫王爷疑心了,须知欲速则不达。” 胡竞枝心里一乱,忙问:“那如今该怎样描补回来?” 赖大冷笑道:“就不信王爷刚开始没疑心过贾琏,那贾琏如何描补回来的,你就依着葫芦画瓢就是了。” 胡竞枝一呆。 赖大见他不明白,就说道:“据说贾琏在周家门前跟北静王起过冲突,此事之后,忠顺王爷就待他与先前不同。” 胡竞枝脸色有些苍白,喃喃地说道:“诋毁南安王府郡主的事,是背后做下的,如今要当面顶撞北静王了吗?” 赖大摇了摇头:“不但要顶撞北静王,还要顶撞了计家。” “这是为何?” 赖大说道:“现如今京城内外都盯着后宫瞧,等着册封新皇后呢。忠顺王爷那边,定有打算。你如今跟计家亲近,在忠顺王爷眼中就是另有其主,先将计家得罪了,再小心试探忠顺王爷的心思,顺着他的心思办事。” 胡竞枝听了连连点头,于是又问:“不知要如何顶撞北静王?” 赖大笑说道:“隔壁老太太就一个女儿,那女儿又只留下一个外孙女,你替那外孙女出头,去骂北静王府不仁不义,欺负失怙弱女,老太太定然喜欢你;且北静王府也不好为此事为难你一个没有功名的学子,不然就是恼羞成怒,当真要退亲了。” “隔壁老太太不是万事不管了吗?” 赖 大嗤笑着说:“你没做过父母,不知而行千里母担忧这句话,老太太就是明面上不管,心里也要钦佩你一二。待做过这些后,还要去见一见贾二老爷的女婿陈也俊, 这人先前跟贾琏很是亲近,忽然一日翻脸了,其中必有内情,你借着买下贾二老爷院子心下惭愧,去陈姑爷家拜访拜访。” 胡竞枝听得心服口服,见赖大去摸肚子,知道他饿了,于是亲自去厨房里将剩饭热了热,孝顺自己老子一样地伺候赖大吃了饭,就请赖大睡床,他在外间榻上歪着。 次 日一早,胡竞枝不急着去拜访贾母,先再书房里留下点心茶水随后将书房门锁了向城内四处逛去,待到傍晚时分,就买了酒菜向小花枝巷去,进了陈也俊家门,与陈 也俊寒暄几句,就见陈也俊要送客,于是面上谦逊着退出门来,想着方才陈也俊的眼神复杂口中话语似乎在说忌惮贾琏不肯见客,暗道赖大所说果然不差,这陈也俊 定然跟贾琏有些不为人知的事。 于是胡竞枝虽走了,第二日上午依旧打发人送了一张自己所作的字画来请陈也俊指教,待到下午,赶在北静王办差后,在街上要道将北静王堵住,站在大街上就问北静王与林黛玉的亲事。 北静王坐在轿子里,心下疑惑胡竞枝何以如此判若两人,竟会这样直白地问话,于是令下人回他说:“此事与你不相干。” 胡 竞枝听了,登时打抱不平地说:“我仰慕林老爷的人品,最羡慕林老爷与林夫人鹣鲽情深。早先听说林老爷、林夫人不好了,我还跟旁人说:‘亏得有北静王爷,林 家夫妇虽去了,林姑娘也不会受气。北静王爷的人品,我最信得过。’谁知方才就听说北静王府进宫向太后退亲,我胡竞枝不信王爷会做出那等无情无义的事,如今 就来问一问王爷,究竟南安王府退亲了不曾?若果然退亲,就算是我有眼无珠,错信了王爷。” 有道是君子绝交,不吐恶声。北静王虽不 曾与胡竞枝绝交,但早已与胡竞枝不再来往,此时听他大庭广众下做出大义凌然样,待要揭穿他对孟氏始乱终弃,又觉见了小人何必将自己也变成小人?于是只令人 抬起轿子,并不理会胡竞枝,只在心里盘算道:这几日已经安抚住了北静太妃,难道太妃又背着他进宫了? 胡竞枝追着北静王的轿子又连声问了几次,见他一行人都不理会他,就对旁人说:“看北静郡王逃也似地去了,怕是北静王已经跟兰台寺林大夫家的姑娘退亲了。” 边上人听了,因畏惧权势,也不肯接腔,只是在心里想着此人实在仗义,肯为个失怙女子打抱不平。 胡竞枝这边厢得罪了北静王,那边厢便又应了计家儿郎之约上酒楼雅间里吃酒去。 推杯换盏间,胡竞枝慢慢将话引到后宫上头去,又说:“荣国府琏二爷说,甄家似乎不好了。” 计家儿郎也约莫知道甄家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于是听了纷纷尴尬地笑,又埋怨贾琏幸灾乐祸。 胡竞枝又不咸不淡地说道:“兴许做皇后的,是薛家姑娘,主上几年不给她册封,怕就是将后位留给她的呢。” 这一句就将计家儿郎心头的火勾了起来。 于是一人有些耐不住性子地说:“她一个商户女儿,也配?” “话不可这样说,薛家大爷可是难得的忠孝两全又矫勇善战的人。”胡竞枝吹捧道。 一人冷笑着说:“真是难得的人,叫自家老婆挤兑得连门都不敢进,回了京得了赏,还要赖在神武将军府上不敢回家。” “你瞧不起薛大爷?”胡竞枝冷笑着说。 那人不喜胡竞枝吃着计家的酒吹捧薛家,于是就说:“你瞧得起人家,人家未必瞧得起你,不然怎不见人家请你吃酒?” 胡竞枝有意惹事,于是就摔了杯子。 计家儿郎见他一介布衣,胆敢在他们跟前摆架子,于是不肯再理会他,于是起身就要走。 胡竞枝哪里肯放过这机会,于是瞅准了性子暴烈的一个,抓住他的臂膀,一定要他承认薛蟠是世所罕见的奇才。 那人见胡竞枝忘了身份,于是二话不说就去推他,推搡间,滚到酒桌上,弄脏了衣服,就当真彼此捶打起来。 胡竞枝寡不敌众,况且又怕当真打坏了计家儿郎,于是只敢抓挠不敢锤踹,闹得一身是伤,待计家儿郎走了,才敢慢慢下楼。 到了楼下,恰见这酒楼堂倌站在街上与骑着高头大马的冯紫英、柳湘莲、薛蟠三人指手画脚地说酒楼里的事,就冲那三人拱了拱手。 胡竞枝暗道那薛蟠当是十分佩服他了,谁知薛蟠见他鼻青脸肿地出来,反倒闷着头瓮声瓮气地埋怨说:“我们小户人家,不敢掺和上头人的事,你何必将我妹妹拉出来做出头的椽子?” 胡竞枝先是错愕,随后惭愧地说:“一时意气用事,得罪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51 “走吧。”冯紫英说着,就领着柳湘莲、薛蟠二人去了。 胡 竞枝心里疑惑着,就有意骑着马穿过人头涌动的大街向宁荣大街上去,回了府,进了家门,依旧不许人跟着,独自进了窗户被帘子牢牢挡住的书房内,望见赖大老神 在在地看书,就警惕掀起帘子向外看一眼,虚心请教道:“赖爷爷,你原说过那薛家大爷是个傻子一样的人物,今日一见,怎么跟你说的又不同了?”于是细细地将 今日的事说了。 赖大坐在床上听了,就说道:“那是因为旁边有个柳湘莲、冯紫英的缘故。罢了,那薛家你不必理会,据说陈也俊先前跟 薛蟠、冯紫英也来往甚密呢,且四个人一同回京救驾,三个人受赏,你下次见了陈也俊,就说起冯紫英、薛蟠、柳湘莲如何的出风头,再说你如何的倒霉时运不济, 保管能叫陈也俊对你开了口。” 胡竞枝将这话暗暗地记在心里,又令秦显家的去隔壁说他脸颊受伤唯恐失礼待伤痊愈后再见。于是连着两日在家养伤,第三日听说忠顺王府有请,便向忠顺王府上去。 依旧是在那小小退步中见到忠顺王爷,果然如赖大所说,今次忠顺王爷待他已经是先前不同。 只见忠顺王爷挥舞了一番长剑,待满身汗水停下后,就对胡竞枝说道:“下会子见了计家人,能忍就忍吧,左右六皇子要娶了甄家姑娘,计家前程有限。” 胡竞枝一边接过忠顺王爷的剑,一边说道:“我原不是那样鲁莽的性子,只因从琏二哥话头里,听出他对薛家的推崇,又听王爷说,于是就见不得计家那张狂样。” 忠顺王爷才要去取帕子,又见胡竞枝已经递上了帕子,就拿着帕子擦了汗,又问:“那为何在大街上与北静王起了冲突?” 胡竞枝浅笑又无耐地说道:“因南安王府退了亲,一时间只觉与林姑娘同是天涯沦落人,又觉王府人家实在欺负人。”话音一顿,似乎才想起忠顺王府也是王府,于是又讪讪地不言语。 忠顺王爷却不全然信胡竞枝是因“同是天涯沦落人”,才替林黛玉打抱不平;但又想此人若是肯得罪北静王、计家来讨好他,也算是又聪明又识时务的人,于是就问道:“那吴家管家逼死石呆子的官司,你怎样看?” “此事是不能大事化小了,怕会将周家先前出的命案也牵扯进来呢。”胡竞枝说道。 忠顺王爷走到门廊下坐着,沉吟一番,又问:“据你看,周家命案、吴家命案,幕后主谋可是同一个人?” 胡竞枝明知吴家的案子是赖大做下的,也只管装糊涂说:“如今瞧着,就是同一个人了。这个人,八成就是周、吴两家之后,得利的那一个。我本以为是皇后,偏生皇后已经没了,如今看来,那就是计家了。” “计家——就看他家有没有能耐,力挽狂澜,将甄家重新扶起来。”忠顺王爷眯着眼冷笑着说。 忽然就见王府内长史官来说:“王爷,王妃没了。” 忠顺王爷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心道王妃没的正是时候,管后宫谁做皇后,他且抽身出来,“……拿本王的话,倾王府之力,厚葬王妃。” “是。” “可有竞枝能效劳之处?”胡竞枝赶紧地问,暗恨此时王妃没了,却不好请忠顺王爷再替他做媒了。 忠顺王爷哀痛地摇摇头,摆摆手。 胡 竞枝见状,说道:“王爷千万保重身子。”于是便又退了出去,出门上马后,也不回家吃饭,赶在饭点前去了小花枝巷,见没几句话,陈也俊百无聊赖地又要送客, 于是就指着自己的脸叹息说:“哎呀,我就是个没时运的。先前被个小寡妇勾引,本要与她做个了断,偏生她有了身孕,尚且不知她那不明不白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我 的,就被戳着脊梁骨骂奇负心汉;才做了南安王府女婿,又被退了亲;临到考前,硬生生从马上跌下来;后头求上了戴公公,偏生内务府里头出了事,许大人不敢 用;好容易跟计家要好,昨儿个吃多了两杯又跟计家人打了起来,偏生今日又听忠顺王爷说周家、吴家两家娘娘怕要遭殃,计家娘娘大有可为;本跟北静王好,听忠 顺王府人教唆得罪北静王可讨好忠顺王爷,谁知当真得罪北静王了当真讨好了忠顺王爷了,偏生忠顺王府王妃又没了,王爷也顾不得我的事了,哎!怕我这辈子只能 回家种地去了。”于是又一连叹息了三四声。 同是时运不济之人,胡竞枝这话听得陈也俊心有戚戚焉,本是要送客的,此时偏生狠不下心来,于是就叫元春弄了酒菜来,请胡竞枝留下吃饭。 胡竞枝坐在饭桌边,又将自己如何如何倒霉细细说了一通,见陈也俊听得动容,却始终不发一言,不免有些泄气,待吃过了酒,依旧回了家去,进了书房,就将陈也俊如何又说了一通。 赖大笑说道:“他越是不肯说话,他藏着的事就越大。你只管依旧装作是同病相怜的寻他说话去,总会叫他开了金口。” “是。”胡竞枝喊着赖爷爷答应下来,又虚心请教赖大见了贾母如何说话,倘若侥幸撞上贾家奶奶、姑娘又该如何说话,将样样事准备妥当了,才待八月初三贾母生辰那日,正式向荣国府拜访去。 胡竞枝头一次进荣国府,待进去后,又疑惑赖大口中那不逊王府的荣国府究竟是哪一年的老黄历,先被个小厮领着在荣庆堂垂花门外毕恭毕敬地等着,过了一炷香功夫,才随着那小厮向内去。顺着抄手游廊过去,到了正门外,就隔着门帘报上姓名,并将礼物请门边丫头送进去。 只听门内一极有脸面的妇人说道:“老太太说,多谢胡家哥儿,因今日并未摆酒,就不留您吃酒了。等琏二爷闲了,请他跟你说话。” “是。”胡竞枝早听赖大说过贾家的做派,于是虽没见到贾母,也不觉失望,只是想着礼物送进去,倘若贾母看了,一定会留下他,于是就慢慢地向后退。 果然不等他走下台阶,帘子内就有个圆脸丫头打了帘子出来说:“请胡先生留步,老太太请胡先生进来说话。” “是。”胡竞枝恭敬地答应着,于是忙目不斜视地向内去。 进了房内,胡竞枝行礼后,隐约听见榻上抽泣声,才抬头去看,这一看,就见隔着一道珊瑚珠帘子,贾母老泪纵横地双手托着一幅画卷。 “这画,是你画的?这水亭子跟我们家先前的水亭子一模一样。”贾母感慨万千地说,又对旁边坐着的迎春、妙玉、邢蚰烟并前来投奔李纨的李纹、李绮指着自己额头说,“先前我在家时,就在家里那样的水亭子边上磕了头,鬓角上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就是那残破了。” 贾母这话说完,文官等人当真就去贾母额头上看,见贾母年纪大了,早瞧不出什么疤痕来,就笑说:“老太太记错了吧,哪里还有个疤。” 偏生伶牙俐齿的黛玉并机灵活泼的芳官、豆官都随着王熙凤向茜香国去了,剩下的妙玉、邢蚰烟、李纹、李绮性子一个比一个淡然,于是众人只是恭敬地听贾母说话,并无人接应,于是屋子里一时冷了下来。 贾母颇有些尴尬,忽然又想指望着李纹、妙玉几个说话逗她,那还真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呢,咳嗽一声,不免有些不悦。 胡竞枝心道贾母可真是花钱买罪受,怎么就养了一群这样寡淡不善言语的姑娘在身边,于是埋着头望着屋子内一地的绮罗裙摆,说道:“这画是晚辈画的。” “你在哪里见过这亭子?”贾母又问。 胡竞枝笑道:“说来惭愧,不曾见过。晚辈生下来时家中只剩下寡母一个,据母亲提起,我家本是金陵城一个极有名望的人家家的下人,因立了功劳,被主人家放了出来。” “金陵?你姓胡?”贾母回忆再三,不大记得家里有个姓胡的下人,又疑心自己年纪大了,记错了。 胡竞枝忙说道:“应当是金陵,早年母亲带着我向桂花夏家去请安,听夏家太太一次说我家祖父曾帮夏家在金陵说过情。那就应当是金陵的了。” “桂花夏家?”贾母蹙起眉头来,思量许久,笑说道:“可是那位长安城内外桂花都由他家供应的桂花夏家?好些年不见来往了。” 胡竞枝笑道:“就是他们家了,他们家老爷早逝,家里又没个男儿顶门立户,只剩下一个姑娘家,境况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贾 母叹息一声,回忆起旧年的那些人情来往,暗道早年的那些世交剩下的也不知道还有几家了,眼睛一瞥,见妙玉已经向东间碧纱橱中去了,迎春、邢蚰烟、李纹、李 绮几个虽端着笑,却也在勉力支撑,于是就问胡竞枝:“可还知道其他的事?”唯恐胡竞枝不知她问的是什么话,就抖了抖手上画卷。 胡 竞枝笑道:“母亲唯恐我在山村里久了,出门没见过世面叫人笑话,还说了其他事叫我知道呢。据说我们祖上的主人家里有一群真正的千金小姐,那真是尊贵得连金 枝玉叶都比得上。据说生下来了,那些千金小姐们衣食住行,无一不是自家养着的匠人制造,不像现在的千金,穿了宫用的料子就觉好,她们是非自家织造的料子不 穿呢。” 贾母哈哈笑道:“这就是以讹传讹了,我们不是不穿外头的料子,是各色上等料子都是我们几家织造,若要穿旁人家的料子,还不知向哪里去寻呢。”见胡竞枝竟是知道些她小时候的事,于是就打发了无聊的迎春等人,叫胡竞枝入内说话。 胡竞枝嗅着清香,见千金闺秀们都退了出去,就坐在贾母左手下,将从赖大处听来的金陵四大家族并其他也曾显赫一时的人家的旧事说给贾母听。 ☆、第191章 桂花夏家 妙玉出了门,就对迎春笑道:“原来你们还算不得‘真正’的千金小姐。” 邢蚰烟不将她这话放在心上。 李纹笑道:“那样的人见得多了,不过就是投其所好罢了。” 迎春笑说道:“也好,有他逗老太太开心,咱们也轻快一些,咱们向旁处玩去。”正要领着众人向园子里去,忽然看见李纨、许青珩二人走了过来。 李纨蹙眉说:“那姓胡的还没走?还等着他走了,摆下宴席呢。” 迎春笑说道:“那姓胡的原来竟是史侯家早先放出去的下人之后,如今正跟老太太‘叙旧’呢。” 李纨与许青珩对视一眼。 许青珩笑说道:“难得史家遇上事了,还有个肯认自己是从史家出来的人。”也乐得清闲,就打发人送了酒菜进去款待胡竞枝,随后随着李纨、迎春等向警幻斋说了一会子话,忽然见贾兰从外头大步走来说:“宝二叔昨儿个偷偷地拿了所有银子追着薛家婶子向茜香国去了。” 许青珩正与李纨坐在一处做针线,见贾兰来说,就推了李纨一把,“都去紫檀堡了,还不放过你吗?” 李纨摇头叹息一声,“你也知道他们要银子就叫兰儿来传话?”于是对贾兰说,“去取了十两银子给你祖父送去,就说再多就没了。” “哎。”贾兰答应着,就出去了。 许青珩见李纨愁眉苦脸的,也不好久留,待要走,又看李纹坐在东间窗户边看书,就在李纨耳边说:“我兄弟的事,跟她说了吗?” 李纨瞅了一眼李纹,低声说:“她母亲是答应的,但又怕进了你婶子家被人欺负。” 许青珩笑道:“我们家不讲究这些,我那寡婶的心思,是只要人好,家里又没爱惹是生非的人,这亲事就做的。” 李纨扭头见李纹红了脸,心知她也乐意,就笑着点了点头。 许青珩见状,也不多说,起身就回了大跨院,进了大跨院里,忽然听见一声笛声,忙向后楼上去,就见贾琏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把玩一支笛子。 “什么时候回来的?”许青珩问着话,就拿着梳子坐在床下脚踏上替他梳理头发。 贾琏说道:“才刚回来,忠顺王妃的墓穴修建得好不恢弘,里头陪葬数一数,也有百万。” 红楼之公子无良_252 “想不到忠顺王爷这样重情重义。” 贾琏嗤笑道:“就不知那陪葬埋下去后,什么时候挖出来。” 许青珩见他话里暗藏机锋,忙道:“莫非忠顺王爷是借着王妃的缘故,将东西弄出京城?” 贾琏不回她,反问道:“你不陪着老太太吃酒过生日?” “来了个胡竞枝,竟然说是史家早年放出去的下人之后,据说他从他母亲那听说了许多老太太年轻那会子的事。老太太听得高兴,就将迎春他们打发出去,只留下那胡竞枝说话呢。”许青珩缓缓地说道,忽然见贾琏握住他手腕,就疑惑地望着他。 贾琏拿着拇指摩挲了两下许青珩的手腕,就又将手收了一回来,“那姓胡的都说了什么?” “迎春只听他说了一句早年曾去过什么桂花夏家,就再没听旁的了。” “……回头,你叫老太太做媒,将桂花夏家姑娘许给胡竞枝。”贾琏嘴角藏着一抹讥笑。 许青珩嗤笑道:“虽说胡竞枝口中夏家不怎么样了,但料想也有些家底,夏家肯答应?” “这有什么不肯?胡竞枝可是住到了咱们贾家隔壁呢。” “你又算计他什么?” “是 他在算计我呢。”贾琏含笑道,心道那胡竞枝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陈也俊,其居心定然不良,且又在大庭广众下为薛蟠出气,思量着,于是就又叫了五儿上楼来,对 她说:“叫赵天梁去堂神武将军府上,叫冯大爷、薛大爷、柳二爷日后跟那胡竞枝兄弟一样来往,将他跟陈三爷隔开一些。” “哎。”五儿答应着就去了。 许青珩手里轻轻扯着贾琏的头发,笑道:“早先还有话就跟我说,如今怎么又处处打起哑谜来了?” 贾琏笑说道:“这些本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说着,将手上笛子往许青珩脖子上一横,问她:“可是你偷偷叫人向我饭菜里下药了?” “……谁叫你讳疾忌医,不肯看大夫呢?”许青珩嘻笑着说。 “是药三分毒,我若先你一步走了,定有一半是被你害的。”贾琏收回笛子,将那玉笛在手上转了一转。 “胡说八道,对症的药怎么会有毒?”许青珩轻轻梳理着贾琏的头发,待要再劝说他看大夫,又见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也不愿逼他,只是轻叹着说,“大老爷说,琮哥儿一日日大了,不能再关在房里,该给他请先生了。” “那就叫大老爷、碧莲他们一家三口搬到梨香院去。” 许青珩惊诧道:“那还得了?碧莲要闹得其他子弟都不能安生读书了。” “就叫她闹了,闹了之后,叫其他子弟搬到金陵去。” 许青珩嗔说道:“你还真是为叫旁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巴不得自损三千的性子。”正摸着贾琏头发艳羡他这一头又光又滑的青丝,耳朵里就听见外头有人嘀咕,于是就对外喊了一句:“有话上来说吧。” 这话喊完了,果然就见鸳鸯慢慢地走了上来。 鸳鸯上来,见贾琏躺在床上,于是就站在楼梯口,也不肯再向前一步,嬉笑着说道:“奶奶,周家、吴家两家都打发了女人来给老太太贺寿,如今人都在倒座厅里头呢。” “这下可热闹了。”许青珩听了,放下梳子,就与鸳鸯一同去见周、吴两家过来的仆妇,果然隔着老远,就听见这两家披金戴银的女人们笑里藏刀地你来我往。 许青珩和稀泥一样地应付着这两边的女人,过了一盏茶功夫,才令人带着两边的女人去吃茶,待这两边的女人一走,就对鸳鸯说:“瞧着这两边的气派都比得上人家正经的太太、奶奶了。” 鸳鸯笑道:“满京城都说皇后不是出在吴家就是出在周家,还能没有气派?” 许青珩正待要问不知薛宝钗在宫里怎样,忽然就见五儿额头沁出汗珠地小跑着过来说道:“奶奶,薛大姑娘要出来了。” 许青珩错愕地说道:“怎么出来的?” 五儿忙说:“天梁大哥去冯家传话,去了一趟,正见着薛大爷从外头回来。原来薛大爷又立了功劳,主上见他,为他要什么赏赐,薛大爷就说薛大姑娘年纪大了,请主上为她赐婚。” “……薛大爷好大胆量,这不是虎口拔牙么?”也不知是旁人说得多了,还是怎样,鸳鸯心里已经认定薛宝钗生死都是宫里头的人了。 “主上怎么说?”许青珩暗自佩服薛蟠的胆量,心道皇帝难道当着臣工面不许人家正在芳龄的妹妹出嫁不成? 五 儿又说道:“薛大爷是在朝堂上提的,主上据说脸上很不好看,吓得满朝文武都浑身打哆嗦。主上足足有一炷香功夫不言语,后头缓了脸色,就说柳二爷也立了功, 且跟薛大爷是患难之交,就做主将薛大姑娘许配给柳二爷,偏生柳二爷又说已经悄悄与咱们大姑娘有了白首之约,不肯接旨。主上脸色越发不好,据说是赌气一样, 将满朝文武都看了一眼,挨个问臣工谁家里有没娶妻的少年郎,臣工们哪里敢叫家里子弟跟皇帝抢女人,于是不是说家里子弟已经定下亲事,就是说有高人算命不该 早娶。于是转了一圈子……” “只能将薛大姑娘许给他自己个的儿子了?”鸳鸯睁大眼睛说道。 五儿忙摇头,说道:“那样不是乱了套了吗?主上再糊涂也还不至于。”话说完,不禁吐了吐舌头,“偏计家人替甄家宝玉求娶!” “天!计家这会子还要翻身?”许青珩诧异地道。 “正是呢,满朝文武都不肯娶,恰又有甄家愿意娶,主上只有这台阶可下,正要下,谁知薛大爷一时鲁莽,竟在朝堂上揭穿甄家放印子钱等事,闹得满朝哗然,主上已经怒斥薛大爷口放狂言,又令巡抚亲自去查。” “那薛大姑娘到底许给谁了?”鸳鸯依旧追问。 五儿笑说道:“也只有你我才会追问薛大姑娘嫁给谁,其他人都等着看甄家要怎样呢。” 许青珩沉吟良久,只觉薛蟠虽鲁莽,却也不是明知皇帝与他家妹子暧昧不清,也敢请皇帝赐婚更不管不顾喊出甄家之事的人,于是问五儿:“……薛大爷可说计家怎样?” “薛大爷瞧着很是古怪,似乎是做下了什么事,才醒过味来呢。”五儿蹙着眉头说道。 “何以这样说?”鸳鸯又问。 五儿依旧蹙眉,说道:“这话是天梁大哥说的,天梁大哥说,但凡薛大爷背着咱们二爷做下了什么事,都是一副紧张兮兮不知此事是福是祸的神色。” 许青珩忽然说道:“坏了。” “什么坏了?”五儿忙问。 鸳鸯也嘀咕着说:“当真坏事了,定是薛大姑娘不信房娘娘提携她,耐不住性子,跟计惠妃串通了,抢着叫甄家姑娘嫁给六皇子前,叫甄家的事发出来,如此,也耽误不了五皇子另娶新人。” 许青珩连连叹息着,就忙向后楼上去说给贾琏听,贾琏依旧躺在床上晒头发。 贾琏早听赵天梁来说过了,此时闭着眼睛手指间舞弄着玉笛不言语。 “……其实,宝钗也是个聪明人,且又跟咱们家更亲近一些。”许青珩拿着手轻轻地揉着贾琏太阳穴说。 贾琏抿着嘴微微一笑,“君子一诺,既然当初应承下房姑娘,就不当失信。” 许青珩手指一顿,下巴贴着贾琏额头上,抱着他的头发了发呆,郑重其事地问:“你当真跟房文慧没有其他瓜葛?” “没有。”贾琏十分肯定地说。 许青珩从怀中掏出东安郡王留下的玉牌,咬牙切齿地说道:“倘若叫我知道你们原来是一对狗男女,看我怎样收拾你。”咬牙发狠后,听说那胡竞枝终于去了,这才下了楼,叫了李纨,请了尤氏、惜春、龄官来给贾母过生日。 待过了一更天,许青珩送贾母回房歇着,就试探地问道:“老太太可喜欢咱们那新邻居?” 贾母冷笑道:“你家院子里,冷不防住进一个外人,你喜欢?” 许青珩心下讶异,搀扶着贾母,就疑惑地问:“老太太既然不喜欢,又何必跟他说了那么久的话?” “不是说,那赖大还不见踪影么?你替我跟琏儿说,那姓胡的,定然跟赖大有来往。我拿着赖大知道的事问他,他大抵知道;我拿着赖大不知道的事问他,他竟然一无所知。”贾母老谋深算地说道。 许青珩暗暗佩服,心道贾母不肯过问诸事,却也将诸事安排妥当,贾政夫妇在紫檀堡的屋子田地,未必不是贾母买下的,于是又说:“二爷说,请老太太做主,将桂花夏家的姑娘说给那胡竞枝。” 贾母一怔,随后便点头答应下来,另外打发了赵嬷嬷带着人向桂花夏家说媒去。 许青珩送了贾母回去,又向大跨院去,见婢女来问可还要在贾琏饭菜里下药,就说:“不必下药了,煎了药送来。” “哎。” 婢女果然送了一碗汤药过来,许青珩端着药碗就向后楼上去,见白日里贾琏躺着,晚上反倒来了精神,已经衣冠整齐地要向外去,就端着药递到他嘴边,说道:“已经吹凉了,喝了药再出去。” 贾琏蹙了蹙眉,瞬间想着他若不肯喝这药,就必定要将缘故说给许青珩听,待她听了,少不得又要引出一串麻烦事来,于是一狠心将那药灌进肚子里,就大步向外去。 许 青珩接过碗,跟上去两步问:“几更天回来?”听他说四更天,就想着大晚上的能向哪里去?于是回房自己洗漱了睡下,睡梦间模模糊糊地只觉应当是四更了,就勉 强地睁开眼睛,却听见外头五更的梆子声已经响了,于是披着衣裳向后楼上去,见贾琏果然已经躺在床上了,于是将自己个衣裳挂在架子上,就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你自己睡岂不好?”贾琏嘟嚷了一声,翻身向内躺下。 许青珩紧贴着贾琏侧躺着,又问他:“昨晚上究竟向哪里去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53 “会朋友去了,总要知道那赖大身边到底有些什么人。”贾琏嘀咕了一句便不言语了。 许青珩嗤了一声,次日见贾母要唤胡竞枝来,就陪着贾母在后头大花厅里见。待见那胡竞枝到了门外,就躲到花厅隔间里去,偷偷望着踱着步子进来的胡竞枝,看他斯文倜傥,暗道难怪孟氏会动心,这胡竞枝竟是跟贾琏一类的相貌。 “你来,这边坐着。”贾母含笑说道。 胡竞枝推辞不敢,又听贾母叫他坐,这才肯坐下。 贾母坐在榻上微微探着身子,笑说道:“给你说一门亲,你可愿意?” 胡竞枝忙摆手说道:“不瞒老祖宗说,竞枝才被南安王府退亲,是以……” 贾母笑说道:“正是因为你被退了亲,才赶着来给你做亲。只是这女孩子家再没旁的男儿,需要你帮着顶门立户,不知你可愿意?” 因贾母昨日就待他十分亲切,于是胡竞枝就觉是赖大那一番教导叫他深得贾母的心,继而要将迎春许配给他,于是就又推辞不肯,说道:“我家只有我这么一个男儿,只怕……” “怕个什么,成了亲,生下几个男儿,只叫一个随着女方姓就够了。”贾母和蔼可亲地说道,见胡竞枝还作势推辞,就虎着脸说:“就算是你老子老子娘在,也断然不会推了这门亲事。” 胡竞枝听贾母这样说,才故作谦逊地答应着。 “如今还不是向外头定下的时候,你且不可向外张扬。”贾母又叮嘱着说。 胡竞枝于是忙又满口答应着,只当是还没出邢夫人的孝期,又奉承着贾母,将昔日史家里一群姑娘们终日游乐宴席的话说了,惹得贾母开怀大笑,才赶在午饭前告辞回东边去。 到了东边书房里,胡竞枝就欢喜地将贾母的话说给赖大听。 赖大捋着胡子,笑说道:“早就说了,老太太绝对不会放任满府上下叫琏二爷把持,她必定要有一番作为。” 胡竞枝高兴过了,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毕恭毕敬地又给赖大敬了茶,随后提心吊胆地问:“老太太定下的事,究竟能不能成?若是老太太的话不顶用,岂不是又将贾琏得罪了?” 赖 大沉吟一番,随后笃定地说道:“那贾琏多疑得很,且出手狠辣,你既然在忠顺王爷跟前崭露头角,又跟陈也俊来往,就已然得罪了他,如此,倒也不必在乎他怎 样。为今之计,是要多多与陈也俊说说话,将陈也俊藏在心里的话挖出来。待将那些话挖出来了,自然就不怕贾琏了。” 胡竞枝笑道:“赖爷爷说得是,是我又糊涂了,左右赖爷爷老而弥坚,我只管听赖爷爷的就是。” ☆、第192章 感同身受 屋子里正说着话,忽然就听屋外咣当一声。 胡竞枝吓了一跳,忙凑到窗户前去看,只见窗外廊下,胡氏掐着腰冷脸看着捂着手的金钏,地上一只瓷碗还在咣咣地打转,似乎是金钏来送什么汤水,被胡氏拦住了。 胡竞枝皱眉无耐地说:“家里处处都是耳目,实在叫人难以自在。” 赖大轻描淡写地说道:“皇宫里还处处都是宫女太监呢,也没见做皇帝的嫌不自在。定是那金钏被爹娘催着来你这献殷勤呢,你也常去后院敷衍敷衍,不然也惹人生疑。” “哎。”胡竞枝不是清心寡欲的人,早对金钏、玉钏垂涎三尺,奈何这二女心气极高,瞧他不上,此时见金钏终于来献殷勤,就辞了赖大向后院去。 到了后院子中,胡竞枝也不敢对金钏动手动脚,只是想着人家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于是就借着替金钏手上敷烫伤药,有意引着她说话。 金钏哪里看得上胡竞枝,只在心里哀叹着王夫人、宝玉无情,竟然不肯将她们一家赎买回去,听胡竞枝问话,面上不咸不淡地应着,待敷了药,就逃也似地忙向外去。 胡氏站在门边说道:“这小蹄子,太不识抬举。” 胡 竞枝也不喜金钏到了如今这地步还拿捏身份,于是仰身躺在椅子上,养神之后,就拿了书卷,专门去与西府相接的墙角下去背诵《出师表》,背了足足有小半个时 辰,忽然听见隔着墙有女子咳嗽一声,登时心里一喜,忙问道:“可是打搅到姐姐了?”又听那边没了言语,不免有些悻悻然。 也不好一直在这墙角下读书,只得又向前头去,本要叫胡氏又觉胡氏不稳妥,于是叫了秦显家的来,吩咐她说:“再弄些小点心给隔壁府上姑娘们送去,就说方才一时失察,竟然走到墙角下背书,若打搅了隔壁府上,还请见谅。” 秦显家的巴不得呢,忙答应下来,又问:“爷去陈姑爷家吃酒,也该捎带些东西过去,他们家小孩子多,要不,小的多弄些小点心送过去?” 胡竞枝才又从赖大那借了银子,于是就点了头,次日等秦显家的来说点心做好了,就叫秦显提着篮子随着他向陈也俊家去。 谁知今次过去,竟见冯紫英、薛蟠、柳湘莲也在。 薛蟠见了胡竞枝,就说道:“上次你跟计家人打架,我还埋怨你多事,如今看来,是我冤枉你了。你不知那计家人多恼人,我不过在朝堂上说了句大实话,下了朝,就听说他们家再不跟我们家做买卖了。” 胡竞枝暗道什么时候他也能上朝风光风光,于是忙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 冯紫英笑道:“你还不知道呢?”于是搭着陈也俊肩膀,一群五人就在院子当中坐下吃酒,边吃边将薛蟠在朝堂上的事说给胡竞枝听。 胡竞枝一边想着那柳湘莲好大胆量竟然敢说破与迎春的事,一边又虚以委蛇,又问:“薛大姑娘如今怎样了?”见冯紫英没了酒水,忙又去给冯紫英斟酒。 薛蟠摇了摇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想着薛宝钗到底比他聪明,明着说她要出宫请他恳请主上叫她出宫嫁人,实际上又是一招以退为进,逼着主上早做主张。 “这是怎么了?”胡竞枝疑惑不解地问。 冯紫英笑说道:“不该叫薛大姑娘了,该叫薛娘娘了。薛娘娘才封了才人,如今在房娘娘宫里。” 薛蟠懊恼地说道:“是我连累妹妹了。” “算了算了,谁人不知若不是妃位满了,主上又急着留下薛大姑娘,才会只封了一个才人。日后有的是薛大姑娘风光的时候呢。”柳湘莲忙打圆场。 薛蟠嘟嚷道:“就不知她为何一心要留在宫里。”懊恼下,便又猛灌了一口酒水。 胡竞枝忙又给薛蟠斟酒,暗道原来还有不肯叫妹妹进宫的人。待给薛蟠斟酒后,又见柳湘莲的酒杯空了,于是给他满上。忽然冷不丁地对上陈也俊那恍若芒刺一样的眼神,登时心里一惊,暗道自己糊涂了,怎么冷落了陈也俊? 胡竞枝正待要也替陈也俊满上,就见薛蟠忽然揽住他的肩膀,嬉笑着说道:“走,咱们向周家讨酒吃去,他们家今儿个敞开了叫人去吃去喝呢。” 胡竞枝忙道:“在下与周家并不熟络,贸然登门,只怕太唐突了。” “怕个什么?就看在你肯在计家人面前替我出头,我就拿你当兄弟一样。”薛蟠说着话,就与柳湘莲一同将胡竞枝拉了起来。 胡 竞枝推辞不肯,只能在陈也俊寒霜一样的眼神下随着薛蟠、柳湘莲向外去,本要半道抽身回来跟陈也俊解释,谁知进了那周家园子,望见那巧若天宫一般的人间仙 境,一时间挪不开步子,于是只管陪着坐,吃了几杯酒,忽然听人又说起甄家的事来,见众人纷纷摇头,就知甄家委实不好了。 待黄昏时分,冯紫英、薛蟠、柳湘莲三人回了神武将军府,胡竞枝才忙向小花枝巷去,谁知今次到了门上,再三敲门,陈也俊也不许人敲门。 胡 竞枝垂头丧气地回了家门,恰撞见秦显家的嗑着瓜子对胡氏冷嘲热讽,有心要回护胡氏一句,偏生又觉秦显家的的话句句在理,于是就装作没听见,一径地进了书房 里,见因他仓促出门,赖大这一日不曾吃饭喝水,忙慌打发秦显家的做了一碗扣肉一碗芙蓉汤来,满面愧疚地伺候着赖大吃了饭,才将在陈也俊那吃了闭门羹的事说 与赖大听。 赖大一听,登时眼睛一亮,拍手笑道:“妙极!妙极!” “赖爷爷为什么说妙极?” 赖大笑道:“据我说,那冯紫英、薛蟠、柳湘莲三人先前不屑搭理你,今日又上赶着来跟你说话,定是要将你从陈家姑爷那支开呢。如此,你更该从陈姑爷口中挖出话来。” 胡竞枝回忆再三,也觉薛蟠、柳湘莲带着他向周家去,似乎在支开他,于是暗暗在心中点头,思量着明儿个再去跟陈也俊说话。 一夜无话,次日胡竞枝一早就向陈也俊家去,只得了陈也俊隔着墙的一句“要说话,去找那不将你当外人的人说去”,就再听不见陈也俊回话。胡竞枝在外头求了一会子,只觉来往的人瞧见了不好看,这才回家去。 次日便又锲而不舍地过来,谁知正站在陈也俊院门外,就见薛蟠打发了个伙计请他去酒楼吃酒,推辞不过,便被那伙计拉走了。 胡竞枝见薛蟠、冯紫英等果然是有意将他从陈也俊身边支开,越发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去跟陈也俊说话。 等 到腊月里,忽然传说在江南一带赫赫有名的甄家被查抄了,胡竞枝顾不得陈也俊了,在雪花纷纷中,跟着进了书房,见赖大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忙将贾母赏赐的珍珠 羊皮袄子脱下来给他穿上,又孝子一样搓着赖大的手,说道:“赖爷爷,你说,咱们是不是下错了棋?若不是早知道甄家要不好了,我也跟外头人一样以为计家要恨 薛蟠多嘴。如今计家摆脱了甄家,可见他们家英明的很。” 赖大才不管胡竞枝前程怎样,满心里只想着报仇雪恨,暗道自己一家原本前程似锦全毁在贾琏手上,无论如何不能咽下这口气,就哄着胡竞枝说:“你懂什么?计家再有能耐,一日被皇帝视作眼中钉,就如人手指下的蚂蚁一样,什么力气也使不上了。” 胡竞枝连连点头,又忙去暖壶里倒了水给赖大喝,正要请教过节时如何给贾母送礼,就听门外秦显来说:“爷,快向荣国府去,老太太有请。” “可知道是什么事?”胡竞枝见赖大要咳嗽,就忙捂着嘴咳嗽一声。 秦显笑道:“是好事,爷快别耽搁地去吧,据说琏二爷本要出门,也被老太太拦住了呢。” “这就去。”胡竞枝听说贾琏也被拦住,忙整了整头发,与赖大对视一眼,仔细关好门窗,就忙向荣国府去。 进了荣国府,就见赵天梁、全福等拱手跟他道喜。 胡竞枝虽心里明白了,但也要装糊涂,于是进了荣庆堂垂花门向内去,待进了上房里,见贾母身边坐着一位贵妇人,那贵妇人身后,又紧跟着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忙收了眼睛给房中众人请安。 “这就是住在我们家东边的胡哥儿。”贾母笑盈盈地说,又虎着脸问贾琏,“这事我说定下来了,你可还有旁的话?” 红楼之公子无良_254 贾琏忙道:“不敢有旁的话。” 贾母又拉着身旁妇人的手问:“你瞧着怎样?” 那妇人只见是贾母做媒,胡竞枝又住在荣国府东边,且据说又是鼎鼎有名的胡家子弟,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再看身旁女儿也被胡竞枝俊俏脸庞迷惑,就笑吟吟地说:“任凭老太太做主,就怕胡家哥儿瞧不上我们呢。” “瞧你这话说的,他家祖上就是我家放出去的,他那样仁义的人,如今父母又不在了,岂会不听我这老婆子的?就这样定下来吧。”贾母笑着说。 胡竞枝彻底明白贾母并非是要将迎春许配给他了,慌忙抬头要言语,偏生撞上贾琏戏谑的眼神,心里不禁有些恼火,暗道贾琏是存心陷害他呢。赖大果然说的不错,贾琏心胸很是狭隘,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抢了他在忠顺王爷面前的风头。 “不认识了吗?你们小时候常在一处玩耍的。”夏太太并不认得胡竞枝,却有意亲昵地说。 胡竞枝先有些张口结舌,随后见已经被逼到梁山了,不如先答应下来,再向忠顺王爷那告状,于是含含糊糊地说道:“女大十八变,不大认识了。” 夏太太越看这女婿越喜欢,笑着问:“后年可还去赶考?” 胡竞枝腼腆地点了头。 贾 母笑道:“别叫孩子难为情了,竞枝,你的生辰八字琏儿记着,已经叫人拿去跟夏家姑娘算过了,很是合适。夏太太娘儿两也已经将家当都收拾着带进京城了,等年 后二月里,就将你们的事办下。如今左右你家里没个女人,不如叫夏太太、夏姑娘住在你家后院,你住在前院,叫夏太太帮着你操持家务可好?这么着,也能叫你过 个热热闹闹的年。” 胡竞枝笑了笑,正待要委婉地说此事不合规矩,忽然就听夏太太说:“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谁叫就那么一个命根子呢?家里还剩下几十顷桂花田没卖掉,是卖还是留着经营,都看女婿怎样说。” 胡竞枝心里一喜,暗道赖大既然提起桂花夏家,可见她们家也是很有名望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得了夏家钱财,也免得像如今这样窘迫——况且既然有今日这么一出,再娶迎春已经是不能的了,于是忙说道:“这还要看太太怎样说。” “还能怎样说,将桂花的名也挂在薛家名里就是,这事竞枝你明儿个跟蟠儿说一声就够了。”贾琏笑说道。 夏太太见他们家户部挂名的事,胡竞枝说一声就能办到,越发觉得胡竞枝就是传说中的“清贵”,于是满眼笑意地看他,恨不得立时就叫胡竞枝喊她一声母亲。 “竞枝,快带着夏太太、夏姑娘去东边收拾下吧。”贾母说着话,又对陪坐着的许青珩说,“弄些獐子、麋子送过去,别叫夏太太委屈了。” “是。” 许青珩答应下来,见胡竞枝带着夏家母女并夏家林林总总二三十个下人去了,先打发鸳鸯去准备些粳米、菜肉送去,随后紧跟着贾琏去了后楼,见贾琏正拿着《论 语》考校贾兰功课,就在外等了一等,待贾兰去了,才走进来说:“看那夏家姑娘也是个十分水灵的人物,叫她嫁了胡竞枝,岂不可惜?” 贾琏将收卷握在手中,笑说道:“等着瞧吧,后头有的是热闹看呢。” 许青珩走到桌子边,见五儿又送了药来,就亲自将药吹凉了放在贾琏面前。 贾琏端起碗就将那药汤灌进肚子里,又再三叮嘱许青珩:“等年后进了宫,千万要将玉牌给了房文慧。” “知 道了。”许青珩不大耐烦地说,只觉贾琏、房文慧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还那样默契,委实可恨。虽觉可恨,偏生又没真凭实据证明他们二人暗度陈仓,于是只得暂 且将这事抛在脑后,忙着年前向各家送礼,年后去各家拜年——尤其是年后,见昔日手帕姊妹个个携男带女,不免有些眼红艳羡,于是又紧盯着贾琏吃药。 待到正月十五那日,因贾母告病,许青珩只得一人进宫,于是天不亮她便起身梳妆打扮,待打扮好了,就向后楼上去,果然上了楼就见贾琏已经被她脚步声搅醒。 “你来瞧瞧,我这样装扮进宫可合适?”许青珩走到床边问。 贾琏是过了三更才从许青珩房里出来回的后楼,于是目光涣散地盯了她一眼,有些敷衍地说道:“你淡妆浓抹总相宜,怎么装扮都是很好的。” 许青珩笑道:“可能艳压了某一位?” “你为何要跟她?说过多少次了,跟她没关系。” 许青珩冷笑道:“你明知道薛蟠是不管妹子怎样都要帮着他妹子的,也明知道日后难免会跟薛蟠反目。为了一个那样的女人,和一个跟你同甘共苦的兄弟反目,你还说没关系?” “……你不懂我。”贾琏不耐烦地翻身道。 “是是,我不懂你,懂你的那位进宫了。”许青珩冷冷地一嗤,又坐在床边,将手搭在贾琏肩膀上问他,“倘若是我进了宫,你可还会巴巴地替我筹谋?” 贾琏心说许青珩这性子进了宫,没几日就香消玉殒了,见她又追问一遭,就违心地说道:“不但为你筹谋,还愿意为你冲冠一怒,进宫跟皇帝抢人呢。” “呸。”许青珩啐了一声,心道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玩意了呢?重新整理了衣裳,就下了楼,喝了一碗银耳莲子汤,就上了轿子,叫贾芸、贾藻、贾兰送着向宫里头去,半路上遇见薛姨妈的轿子,于是虽未与薛姨妈谋面,就先尴尬起来。 下了轿子,许青珩顾不得尴尬,携了薛姨妈的手,柔声寒暄一番,就并肩向宫内去,路上柔声问候了一句,就听薛姨妈抱怨说:“大过年的,蟠儿也不肯回家来,我亲自去喊他,他也不肯回;打发平儿去了,他倒是肯回了,只是过了年初一,就又回了冯家。” 许青珩安抚道:“兴许哪一日,薛大哥想明白了,就回来了呢?” 薛姨妈心里一堵,暗道为何一个个都叫薛蟠想明白,怎不劝说王熙凤回头是岸呢? 话不投机,薛姨妈不再跟许青珩说起家事,就又小心地打听贾琏的内伤,听说贾琏内伤还未痊愈,就叹息一声。 说话间,已经入了偏宫,给太后磕头请安后,就又随着宫人向皇后宫去。 后宫无主,只见周贵妃、吴贵妃二人一左一右坐在上头偏位上,房文慧、计惠妃则是坐在两位贵妃下手边。 其他妃嫔也依着品级依次坐下。 许青珩行了礼后,便向房文慧看去,恰见房文慧也含笑看她,便顾不得打量房文慧容貌别过脸去,再要看薛宝钗,就见薛宝钗并不在此。 周贵妃坐在上头,似乎十分熟稔地跟薛姨妈问了好,随后掩着嘴笑说道:“薛太太,薛才人身上有些不舒坦,回头你去瞧瞧吧。” “多谢娘娘。”薛姨妈提心吊胆地应着,又见上头坐着的妃嫔眼神讳莫如深地望过来,越发战战兢兢起来,亏得身边许青珩安抚地拍了拍她,才叫她安下心来。 “说起来,薛才人年三十家宴上,也不曾露面,不知是个什么病,来得那样厉害。”吴贵妃笑着说。 “没出十五呢,说什么病不病的,也不知道忌讳。”计惠妃含笑说道,虽不是贵妃,但周、吴二人并无子嗣,就连一直深得太后宠爱的房文慧也是寒气入宫,如此,周、吴、房三人,都要让着计惠妃两分。 此时计惠妃说了那样的话,吴贵妃虽有些尴尬,也不敢言语,只捏着软柿子房文慧问:“你可去瞧了,薛才人究竟是什么病?” 房文慧心知吴贵妃逼着她说薛宝钗有喜了,偏偏忧心忡忡地说道:“我若知道就好了。” 吴贵妃嗤笑一声。 薛姨妈在下头听得越发心惊胆战,不过心惊胆战下,也不禁有些窃喜,暗道宝钗那样快就有消息了,于是也不耐烦再听上头女人们阴阳怪气地说话,只掐算着何时去看宝钗。 好容易等这边人散了,薛姨妈恭敬地退出去,见房文慧请许青珩向她宫里坐一坐,就忙随着房文慧一同过去。 房文慧在路上见薛姨妈患得患失,就笑说道:“薛太太别听她们胡说,薛才人并没有生病。” 薛姨妈听了登时有些欣喜若狂,总算想着房文慧寒气入宫,才没喜形于色。 待进了这宫院中,房文慧令人带着薛姨妈去探望薛宝钗,就领着许青珩进了她那房里。 许青珩见房文慧竟然是住这毓秀宫正宫,暗道房文慧这才是真正的不是贵妃胜似贵妃,于是又打量起她来,见她两道眉低低地扫着,唇上也只点了些许胭脂,比之其他打扮得明媚艳丽的妃嫔,更显得素净。 许青珩打量房文慧,房文慧却也在看许青珩,将她反复望了一望,轻叹道:“你长得越发像婉婷姐姐了。” 许青珩一怔,不自觉地握着帕子就去摸自己的脸,笑道:“娘娘是说我越发漂亮了?” 房文慧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笑说道:“你们都是走运的女子,一辈子或长或短,总能随心所欲。” 许青珩忽然不想将玉牌给房文慧了,待进了宫室,见房文慧将宫女打发出去,就低声问:“你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就不走运吗?” 房文慧一怔,见许青珩竟然恼了,忙拉着她在绣凳上坐下,笑说道:“不过是见到故人,一时感慨罢了,怎么就恼了呢?” 许青珩冷笑一声,随后正色地问:“我且问你一句,你……”略顿了顿,就在房文慧耳边几不可闻地问,“寒气入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五皇子胁迫,还是怎样?” 房文慧一怔,见许青珩脸色铁青,就轻启朱唇说道:“为了感同身受。” ☆、第193章 一枝秀 “你疯了?”许青珩说道。 房文慧沉吟道:“他没有的,我也不该有。” “疯子。”许青珩冷嗤一声,不免刻薄地说道,“看你无子,在后宫里怎样度日。” 房文慧笃定地说道:“我不信他会将我弃之不顾。” 许青珩下巴向偏宫一指,“薛蟠的妹子,难道不比你更亲近?” 红楼之公子无良_255 “深宫寂寞,先前模糊不清的事,经过几年寂寞打磨,也像是海誓山盟过一样。”房文慧模棱两可地说,虽细论起来,薛宝钗与贾琏更亲近一层,可她就是打心底里相信贾琏不会将她弃之不顾。 许青珩气得咬牙切齿,暗道消息不通,房文慧为何还会如此信赖贾琏?当初碧莲、孟氏两个进荣国府,饶是她也曾动摇过。从袖子里掏出玉牌,往房文慧身上一丢,但觉一句话不说,似乎是自己气短一样,待要说,又觉自己一开口,房文慧就胜了,于是耷拉着眼睛一言不发。 那玉牌用帕子紧紧地缠裹着,房文慧解开帕子,才将玉牌取出来,见了玉牌,几不可闻地说:“虽曾听太后处老嬷嬷说过明太妃、明皇后有个玉牌可暗中调动宫人,却不曾亲见,莫非这玉牌……” 许青珩点了点头。 “……哪里来的?”房文慧疑惑地问。 许青珩有些报复地说道:“他用美男计,从东安郡王那弄来的。” 房文慧脸上一白,说道:“为了我吗?” 许青珩一噎,“是,为了你,用美色骗了另一个女人。” 房文慧反倒笑了起来,说道:“你一瞧就是不常跟人斗嘴,竟然留下话头叫人接上。”将玉牌珍重地藏在袖中,又听宫女说薛宝钗带了薛姨妈来见,于是就请人将她们母女二人请进来。 许青珩先前对房文慧无礼,此时薛家母女进来了,忙毕恭毕敬地随着房文慧站起来,见薛宝钗丰盈了许多,就与她彼此见过。 薛姨妈再三向房文慧道谢,说道:“若不是娘娘关照,才人也没有今日,日后还要多赖娘娘照料才是。” 房文慧笑说道:“太客气了,时日不早,你们快些回家过节吧。” 薛姨妈再次道谢,才与许青珩一同向外退去。 “娘娘。”薛宝钗忐忑地说道,微微扯了扯衣摆遮住小腹。 房文慧望了她一眼,笑说道:“快回去吧,别累着了。”目送着薛宝钗出去,才又将玉牌握在手上,脸色也渐渐冷了起来。 春桃进来说:“娘娘,还当真叫薛才人生下子嗣不成?”说话间,就将薛姨妈送的厚厚一叠银票放在房文慧面前。 房文慧握着玉牌一言不发,薛宝钗耐不下性子阴奉阳违的事,她岂会不知晓?“由着她去吧,能生的下来,就是她的造化,生不下来,这笔阴司官司,也算不到我头上。” “娘娘要忍下这口气?或是,等薛才人生下孩子……” “住口。”房文慧郑重地说道,染着蔻丹的指甲挑在玉牌上,便在心里思忖着后宫之中,哪个是明太妃、明皇后留下的人,想起许青珩那一句“用美色骗了另一个女人”,暗道哪个女人是谁?若是许青珩,她又怎会将玉牌给她?如此,就当是,东安郡王? 房文慧暗道这念头实在荒谬,却也因这荒谬的念头,想着宫里那些随着皇帝皇后从王府搬入皇宫的老人里头,定有皇后的人,找到一个抽丝剥茧,要找到其他人还不容易? 于是乎,元宵家宴上,房文慧随着后宫妃嫔陪在太后宫中吃宴席,见吴贵妃令家里采买的小戏子唱戏给太后听,便装作神情恹恹地去更衣,在偏宫更衣后,果然遇见个老嬷嬷,便又装作漫不经心地将玉牌给她看。 那老嬷嬷见了,也不言语。 房文慧还道自己弄错了,于是依旧回去听戏,待宴席散了,回了宫里洗漱之后,就见本宫里服侍在薛宝钗身边的小丫头绣球过来请安。 绣球也不过十二三岁,一双眼睛又圆又大,一颦一笑显得很是娇憨可人。 “嬷嬷叫我来问,不知娘娘有什么吩咐?”绣球道。 房文慧先不言语,随后问道:“一共有多少人?” 绣球怔了怔,说道:“这得看娘娘的能耐了,若是娘娘能撑得起天,咱门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然——明太妃、皇后已经去了,其他人未必肯服。” 房文慧笑道:“原来都是有骨气的,也不想想,我若没有能耐,又从哪里弄来这玉牌?” 绣球笑了一笑,又问:“娘娘有什么吩咐?” 房文慧略一沉吟,就说道:“今晚上皇上去了周贵妃宫里,进三月前,我要听到吴贵妃有喜的消息。” 绣球一怔,随后笑说道:“皇后没了,没人愿意认真当差,周贵妃、吴贵妃二人都已经有了好消息,只是都藏着掖着,不肯叫旁人知道呢。” 房文慧心道难怪她们二人都齐心合力去挤兑薛宝钗呢,“既然如此,将窗户纸揭穿就够了,剩下的,叫两位贵妃自己算去。” 绣球又说:“娘娘可要对付计惠妃?” “对付她做什么?传我的话,日后你们不听我的就罢了,凡事帮着计惠妃一些,若是计惠妃想叫袁家姑娘做了六皇子妃,就叫各处帮着说说好话,促成好事;也帮着薛才人一些,叫她在宫里日子自在一些。” 绣球点了头,见房文慧挥手,待要转身向外去,又折回来说:“娘娘不如好生保养身子,待过两年,定有喜讯传来。” 房文慧听她话里似乎在说她寒气入宫另有缘故,就说道:“不要轻举妄动,本宫两年、十年后,也不会有喜讯传来。” 绣球听她这话十分古怪,暗道后宫里还有不肯生孩子的,想着,便就去了。 房文慧握着玉牌靠在椅袱上,将眼睛用力地睁了睁,想到许青珩回家后定会吃那莫名其妙的醋,登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 冷不丁地门外有人问。 房文慧将玉牌用帕子缠住塞在身下凳子缝隙中,心道这大十五的,皇帝来她这做什么?疑惑着,就起身去迎。 “笑什么呢?说出来,叫朕也高兴高兴。”水沐说着,就从外头进来。 房文慧见他是披着衣裳过来,帮令人拿了热茶来,急忙问道:“天这样冷,主上怎么这样就过来了?” 水沐笑说道:“正是十五团圆夜,不想朕竟成了人人撵的。去周贵妃那,周贵妃惶恐,只说不合规矩,将朕打发出来;向吴贵妃那,吴贵妃也跪在地上请朕移驾;计惠妃更是早早地关了宫门呢。”见房文慧听他这样说就花枝乱颤地笑起来,笑说道:“你不惶恐吗?” 房文慧一边拿着银箸挑拨了手炉中的银炭,一边笑说道:“捡到漏子了,合该我今年该发财。” “发财?薛家送的?”水沐问。 房文慧将手炉放在水沐膝上,就去房中拿了匣子,将里头一水的百两银票拿给水沐看。 “收着吧,除了薛家,你也没旁处弄银子来。”水沐说道,试探地望了房文慧一眼,见她面上满是遮掩不住的笑容,不觉心里也痛快许多,就笑道:“她们三人唯恐今晚上出了风头,你不怕吗?” “参天大树才怕木秀于林,豆芽菜只恨脑袋伸得不够长,怕出什么风头?”房文慧说完,就又将五皇子今晚上送来的赏月诗拿给水沐看。 水沐只望了一眼,就将那诗还了回去。 “今晚上月色正好,主上可有雅兴赏月?”房文慧笑问道。 水沐有些诧异,暗道房文慧昔日循规蹈矩的很,怎地今晚上如此不知内敛?难得见她“争宠”,于是重新将衣裳穿好,就随着她向院子里去。 只见一丛梅花树下,摆下了一方圆桌,两方圆凳,桌上又摆了四五样果子,具是团团圆圆样式。 “请。” 房文慧请水沐先坐下,随后陪坐在一旁,待春桃送来了两碗元宵,便先端起一碗请水沐吃,见他不动,便自己端了碗慢慢吃,吃着元宵,想着许青珩那样的性子回家 后定要跟贾琏追根究底、贾琏那样的性子定然不肯多说,如此他们两口子也休想安生过十五了,于是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笑什么?” 房文慧呷着微微有些烫的汤,嗅着里头浓浓的芝麻香气,笑说道:“进宫几年了,难得能坐在一处吃元宵。” “你进宫几年了?”水沐追问起来,见她笑容发自肺腑,不禁也随之一笑,端起碗尝了一口元宵,见是桂花馅的,就又放下,“还是你的好吃一些。”说罢,就与房文慧换了碗。 房文慧诧异地说道:“这可是合着主上口味叫人煮来的。” 水沐笑说道:“那你如今知道朕的口味了?” 房文慧笑了一笑,吃了一粒元宵,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出来了,你笑不是因为朕来了。”水沐笑说道。 房文慧笑道:“实不相瞒,今日我可是听说了一个大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水沐微微蹙眉,暗道房文慧最好不要说是薛宝钗有喜了。 “老五说将府上西边大院空下来,等着将来接我出宫养老呢。” 水沐砰地一声将碗放到桌上。 房文慧吓了一跳,忙垂手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向他看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56 水沐冷笑一声,须臾又觉他这怒气来得实在没有缘由,就说道:“坐下吧,老五这样跟你说的?” “……是,说是将宁国府原本做祠堂的西院收拾成我这宫里一样的地方。”房文慧战战兢兢地说。 水沐一言不发地吃着元宵,因想五皇子与房文慧倒是要好奇,于是问她:“五皇子的封号尚未定下,你琢磨着什么封号适合他?”见房文慧忐忑不肯说,就笑说:“但说无妨。” 房文慧微微侧头,笑说道:“东南西北,平安宁静,忠顺仁义这些字都用过了,若用恭字廉字,又不合老五那乖张的性子。” 水沐笑说道:“不如用个宝字?宝郡王?” 房文慧笑道:“主上还真不怕老五成了眼中钉,他还配称个宝字?” “他不配,谁配?”水沐轻笑一声。 房文慧一笑,就将手指向薛宝钗住着的宫室,“那边不是有个宝吗?” 水沐心道房文慧今晚上胆子真大,莫非她是见五皇子答应下将来接她出宫做太妃心里就有了底气了?“天晚了,明日还要早朝,歇了吧。” “主上去歇着吧,我还要坐一会子。只吃了元宵,还没喝酒吟诗呢。”房文慧悠哉地说道。 水沐虽难得见房文慧争宠,却不喜她这样不知深浅,想着明日还要早朝,于是就向薛宝钗宫里去了。 房文慧捏着酒杯,待他去了,又对着一轮满月遐思了半日,才回房里去。 次日一早,果不其然,正月十五,皇帝留宿在薛宝钗那的事,就在宫里惊起轩然大波。于是有向太后处状告薛宝钗不知体统的,还有暗暗巴结,只觉薛宝钗就是周、吴二妃身后的黄雀的。 房文慧料到薛宝钗害怕之后,定会来求她,果然,只三日后,薛宝钗就有些虚弱地登门了。 薛宝钗忐忑不安地来说道:“娘娘,婢妾只怕是有了。”说完,敏锐地察觉到房文慧这房中布置与先前又不同,之前素净非常,如今虽一样素净,却也添了一些新巧玩意,尤其是房中,桂花的香气浓郁袭人。 “好事,请太医来把脉吧。” 薛宝钗分辨不出房文慧的神色,依着先前与薛姨妈商议来的话,说道:“婢妾人微言轻,怕没有福分养这孩子,将来还要劳烦娘娘教养。” 房文慧叹道:“你又多心了,安心地养着身子吧,其他的一概不必多想,左右,我也不会叫人将手伸进咱们宫里来。” “哎。”薛宝钗见房文慧无心收下她腹中孩子,越发忐忑起来。 忽然听说皇帝来了,薛宝钗忙与房文慧一同站起来迎接。 水沐乍然进来,就被那桂花香气呛得一愣,当即有些不悦起来,暗道房文慧还不知他不喜桂花? “主上万福。”房文慧带着薛宝钗跟水沐见了礼。 水沐意有所指地说道:“你越发胆大了。” 房文慧鬼祟地笑道:“有了靠山了呗,听说主上已经封了宝郡王?” 水沐淡淡地一笑,就对薛宝钗道:“去你那说话吧。” “是。”薛宝钗含笑答应着,心里却打起鼓来,疑惑地想水沐为何说房文慧胆大,莫非她做下了什么有违圣意的事?若是如此,为何房文慧不胆怯呢? “不走吗?”水沐在前头走着,回了回头。 薛宝钗连忙跟上去。 房文慧在房里瞧着,就又抓了一把桂花香洒在香炉中,料想皇帝晚上会过来,于是早早地沐浴更衣,就在房中做起针线来。 果然晚间水沐就冷着脸过来了,来了就说道:“你当真是盼着朕一死,就随着老五出宫呢。” 房文慧笑道:“无缘无故说什么死不死的?”于是就请水沐坐下。 水沐见她做的针线是个小儿的围嘴,看上头绣着一堆堆的蚱蜢蝈蝈,就问:“给谁的?薛才人?” “她也配?这是给我孙子的。” 水沐笑道:“你年纪轻轻,就等着抱孙子了。”见房文慧眉眼舒展,似乎身心舒泰,就问道:“莫非你人在宫里头,就奔着出宫那一日活了?” 房文慧怔忡住,且不言语。 “难道宫里没有你留恋的?” 房文慧仔细想了想,便为难地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水沐笑道:“还当你脑筋灵活了,知道争个高低了,原来你竟是望梅止渴呢。” 房文慧眉头微颦地说道:“宫里怎样,主上还不知道吗?又何必明知故问。” 水沐坐在榻上,摸着房文慧的针线,笑道:“若有下辈子,朕就找了你含饴弄孙,平淡度日。”见房文慧不言语,就问她:“难道你不肯?” “不好说下辈子的事。” “你嫌弃朕?” 房文慧轻笑道:“主上莫说这样孩子气的话,有损威仪。” “若有下辈子,你待如何?” 房文慧沉吟一番,就说道:“若有下辈子,我就早早地嫁了人。” 水沐先是一笑,随后便又是一恼,继而笑道:“歇着吧。” 一夜无话,隔日,周、吴两贵妃纷纷打发人来试探房文慧如何看待薛宝钗腹中孩儿。 谁知进了二月中旬,宫里便处处传言周贵妃、吴贵妃、薛才人都有了身孕。 薛宝钗虽位分卑微,但奈何早有主上因妃位已满不得已才叫她做了才人的传言。于是薛宝钗虽是才人,却也与周贵妃、吴贵妃二人有了三足鼎立的架势。 四月里,眼看着将要临盆,周贵妃、吴贵妃二人双双小产,落下两个成了形的男胎。因月份大了,两贵妃双双伤了身子,其中周贵妃伤得尤其重,奄奄一息地拖了一个月,便一命呜呼。 于是本就互为眼中钉的周、吴两家再顾不得忠顺王爷告诫,撕破了脸互相攻讦起来。 五月里,太后亲自查二妃小产一事,又从常升处得知周、吴两家积怨甚深,于是令许玉珩详查周家子弟惨案并扇痴石呆子命案。 许玉珩也为这案子头疼得很,周家那边要查那道士姓甚名谁,偏生收留那道士的清虚观中无人知晓;石呆子一案,要追查赖大人在何方,少不得要查到南安王府,但南安老王爷如今又在外打仗,又不好追问到底。 正为难时,恰逢柳湘莲、迎春大喜,于是就向荣国府去。上了宁荣大街,就见先前的宁国府如今的宝郡王府中抬出两顶轿子来,那两顶轿子都装饰着各色璎珞,竟是令人一时间分不出高下来。 半路又遇上个袁靖风,许玉珩与他并骑走着,见他愁眉苦脸,就问:“忙着衙门里的事,几日不见,你这是怎么了?” 袁靖风笑说道:“原说我们家好端端的,谁知竟叫计家瞧上了。” 许玉珩笑道:“计家也是能耐,能临到婚事前,将甄家这祸根挖去。你们家叫计家瞧上,这真是奇怪了。” “可不是吗?主上还叫了我家老人进宫说话呢。这宫里也是奇怪,先是三足鼎立,如今就只剩下薛才人。”袁靖风无耐地说。 说话间,就进了荣国府,只见荣国府内张灯结彩,沿着大门就摆下姹紫嫣红的花朵,里头迎来送往的下人,更是一簇簇地站在大门边上。 许玉珩瞧着纳罕,就与袁靖风又向内去,谁知荣禧堂堂前,贾赦一身大红衣裳地拄着拐杖满脸喜气地站在前头跟各家的老爷、大爷们说话。 许玉珩心里纳罕,暗道贾赦先前不是一露面就跟旁人诉苦的吗?走上前去,跟贾赦见了礼,就听贾赦笑说道:“原当琏儿会亏待他妹妹,如今瞧着他很将他妹妹的事当一会事,我这做老子的,心里也就舒坦了。” 许 玉珩越发纳罕,又见隔壁府上住着的胡竞枝也如贾家一样随着贾兰、贾芸、贾藻款待客人,就又纳罕了一回,随着贾芸顺着巷子向后头园子去,走在巷子里正待要问 贾芸一句话,就忽然听见一女子骂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还敢成日里往爷跟前凑?叫你配了小厮,你又不肯,你做这样子给谁看呢?” 许玉珩忙随着贾芸躲到一旁,就见一个花容月貌女子掐着腰气鼓鼓地领着一个仆妇过来,待那女子走了,就忙问贾芸:“这是哪个?怎么在贾家地上也不知收敛?” 贾芸笑说道:“这就是隔壁府上娶的奶奶,被骂的那个,是隔壁胡爷一直带在身边的女人。她是有意骂人给我们看,好瞧瞧能不能收拾了金钏、玉钏两个。” 许玉珩被点出旧病,于是也不再提起这事,又问:“你家老爷奇怪得很,先前不是见了人就抱怨吗?” 贾芸笑道:“他哪里还有功夫抱怨,欢喜还来不及呢。如今虽说柳二叔住在我们府上,到底不是入赘。老爷怕二叔不将这个家给琮叔,恨不得浑身长满嘴说尽二叔好话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257 许玉珩想想这情形,也觉有趣,随着贾芸进了院子里,遥遥地望见几个人站在桃树那,于是就向桃树那去,隔着几步远,就忽然听北静王冷笑着说:“金童玉女?谁家的金童玉女?那宝玉茜香国女国王留下就罢了,为何林姑娘也要留下?” “据说是一见如故——宝玉说,茜香国女国王容貌就跟他先前梦见过的警幻仙姑一样,茜香国也是处处奇花异草、清溪白石,也如他梦境一般。”贾琏说道。 许玉珩顿住脚步,手上攀着一枝长满了桃子的绿枝,暗道贾宝玉去了茜香国,确实如鱼得水了。 北静王冷笑道:“难道林姑娘没说已经定下亲了吗?怎会听那女国王一句话,就也答应着留下呢。” “……咳,看宝郡王府上无依无靠的王妃,虽也姓房,如今各样排场,与侧妃贾氏相差无几,怕林姑娘也怕遇见这样的事,才不得不如此。” 许玉珩听这声音是从一处怪石后传出,暗道原来薛蟠也在。 北静王攥紧拳头,忍了又忍,冷笑道:“她没有父母教导,只管由着性子来。你身为表兄,如今算是唯一在情在理能做了她主的人,难道也由着她?” “不如你去追吧。” 北静王一怔,为难地说道:“我身为王爷,岂能私自离京?” “那便请旨离京,左右将人接回来。顺道办点事。”贾琏轻笑道。 “什么事?”北静王问。 贾琏于是在他耳边嘀咕着说道:“顺便去劫个道,若见有人送了大批东西向南边去,就将东西劫下来。回来后,悄悄地,好生谢一谢胡竞枝。” “你这话又是什么缘故?”北静王轻笑道,回想自己初见他时,还是个懵懂小儿,如今自己已经大了,他这面孔竟然没有丝毫变化。可见这人牵挂的东西太少,才会经得住岁月挫折。 “不乐意见某人日子太过清闲。”贾琏笑说道。 这某人,北静王一听就知道指的是忠顺王爷,于是冷笑着说道:“那东安郡王实在是无理取闹,若不是他苦苦相逼,如今林家也没那样多的事。他一抹脖子走的干脆利落,给旁人留下那么多的麻烦事。”说着话,便转身去了。 许玉珩站在路边匆匆见过北静王,待要上前跟贾琏说话,就又听薛蟠说道:“琏二哥说说怎么办吧,如今宫里就剩下妹妹一个有身孕的,出头的椽子一样,日日叫人磨上几回。偏生母亲进宫两次,见了房娘娘,房娘娘只说今生只有宝郡王一个就够了,不肯再养另一个。” 许玉珩见薛蟠说的是薛宝钗的事,于是又立在桃树外,等薛蟠先说了。 贾琏坐在桃树遒劲的树干上,听薛蟠说,且不答他。 薛蟠憋了好半天,才又说道:“琏二哥是气我先前因听了妹妹的话,就自作主张不成?说来也怪不得她,一个姑娘家不上不下地在宫里呆了几年,哪里还能沉住气?我原也不知这事竟然是帮着计家的。” 贾琏叹了口气,说道:“宝钗已经替计家办了事,难道还要叫房娘娘帮衬着她?” 薛蟠咕哝道:“虽不叫房娘娘帮衬着,但也别叫房娘娘害了她。据宝钗说,主上去了毓秀宫几回,旁人都道主上去寻她,却不知主上次次都是先寻房娘娘说话。” “房娘娘若害她,她早没今日了。”贾琏说道。 薛蟠连连点头,只是想不明白房文慧为何不肯将宝钗的孩子养在膝下。 “你放心,是个女孩。”贾琏又说。 薛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说道:“亏得是个女孩,琏二哥不知先前那群人撺掇着说了怎样的话呢,那些话,听得我提心吊胆。”顿了顿,又问贾琏,“琏二哥怎么知道是个女孩?” “房娘娘说的,不然,周贵妃、吴贵妃、计惠妃怎会放过她?” 薛蟠摸了一把头,笑说道:“真真是将人吓了个半死。” ☆、第194章 直上青云 “别高兴的太早了,主上有意要查周、吴两家,待周贵妃、吴贵妃之后,宫里可就只剩下宝钗一人‘独大’了。”贾琏见一枚桃子中生了虫子,就伸手将那枚桃子摘下丢在地上。 薛蟠见那桃子向一边滚去,就抬脚踩在桃子上,忙又问:“她一个才人,如何独大去?” “谁叫宫里传说,她是因妃位满了,才做了才人的呢?虽位份卑微,说话却有分量呢。”贾琏说道。 薛蟠脸上红一块紫一块,闷着头想了想,就说道:“那日后房娘娘那……” “别想了。” 薛蟠忽然一笑,揽住贾琏臂膀,“左右二哥会替宝钗筹谋,我们只管听二哥的。” 贾琏笑道:“你糊涂了,宫里的事,我向哪里筹谋去?” 薛蟠暗道也是,于是想着宝钗在宫里度日艰难,就愁眉苦脸地转头,见许玉珩正在桃树外站着,又亲热地揽住他的膀子说话。 许玉珩猜到薛蟠这样亲热是因为许世宁在内务府的缘故,与他说了一会子话,就打发薛蟠先走,随后在贾琏对面桃树上坐着,向薛蟠背影一指,“你要怎样?” “不怎样。” “不怎样?由着薛家姑娘木秀于林?”许玉珩问道。 贾琏笑道:“薛家姑娘主意太多,可倚靠之人太多。” “不如那一位人单势孤,只有你一人可依傍?”许玉珩一挑眉毛。 “你也知道了?” 许玉珩笑说道:“听你方才果断跟薛蟠说‘别想了’,就知你有能耐替那位做了决断。” 贾琏低头笑道:“日后还请诸位帮扶一把。” 许玉珩失笑一声,也懒怠去问贾琏跟房文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忽然闻到药味,就见方才在前头待客的许青珩捧着一碗药来,就问:“你病了?” “还是内伤那事。”贾琏嘀咕着,待许青珩捧着碗走到跟前,就接了碗,吹了一吹,眉头也不皱一下地灌了下去。 许青珩捧着碗,与许玉珩寒暄两句就又向前头去了。 许玉珩讶异地睁大眼睛,良久,问道:“你果然受了内伤?我原本还不信,如今信了。” “如今怎么就信了?”贾琏笑问。 许玉珩指着贾琏的脸说,“我们都老了,唯独你还年轻,年轻就罢了,怎么脸色越发不好?越发显得脸上精巧纤薄了。” 贾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是该寻个名医好好看看了,又问:“你来寻我是什么事?” 许玉珩笑道:“你方才已经跟薛蟠说了,奈何我本要做个青天大老爷的,偏生周、吴两家的无头案子竟是无论如何都查不出个究竟。” “果然查不出?”贾琏反问道。 许玉珩一默,心知周家的案子要查,就查到柳湘莲、甄英莲头上,就说道:“查不出,左右是周家害吴家,吴家害周家罢了。”说话间,听人说时辰差不多了,就与贾琏向前头去。 果然笙箫声中,柳湘莲已经领着迎春的轿子绕着宁荣大街走了一遭了,如今已经到了拜堂的时候。 许 玉珩原本想多留一会子,谁知新人送入洞房后,就见周、吴两家人纷纷向他走来,唯恐被这两家人缠上,于是借口衙门里还有事,向柳湘莲道了喜,就抽身出来向衙 门里去,才进了衙门,就见大明宫的小李子来了,果然那小李子开口说了几句话后,许玉珩就明白皇帝到底是怎样想的。 于是他为省事,就打发两批人,一批向周家去讨要吴家收买道士害他家子弟的证据,一批向吴家去讨要周家收买赖大嫁祸吴家的证据。 周、吴两家起初并不知许玉珩也打发人向对家去了,于是绞尽脑汁事无巨细地,将真真假假无数证据堆到许玉珩案前。 待 过了一月,两家听到风声,得知两件案子许玉珩都过问了,登时慌了手脚,两家也怕同归于尽了,于是虽先前撕破脸,也耐下性子,一同去找忠顺王爷想法子,谁知 在忠顺王府外吃了闭门羹,二人思量着先前与许家来往不多,与贾琏倒是十分亲近,于是就又一同向荣国府去,偏生荣国府门上说贾琏去了神机营,已有四五日没有 回来,于是又要求见许青珩。 许青珩借口是妇道人家,不去见,只将新婚燕尔的柳湘莲打发出去见。 荣禧堂前厅里头,柳湘莲见着周、吴两位老爷,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落了座,请人上了茶,就问道:“吴老爷,据说娘娘在皇上跟前,一定要撮合六皇子跟袁家姑娘,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吴天佑听这话,讶异地说道:“这话从何说起?” 柳湘莲笑道:“为了这事,袁家气得了不得。连带着,许家、黎家脸上也很不好看。他们家素来不愿意搅合进那些事里头,正焦头烂额地急着将姑娘嫁出去呢。” 周老爷一怒,就瞪向吴天佑,冷笑着说道:“在这节骨眼上呢,怎么又添乱?” 红楼之公子无良_258 周、吴二人本是勉为其难才一同四处寻人说情,此时吴天佑见周老爷先责怪他,登时怒火燃上心头,也嘲讽道:“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先添乱,若不是你家娘娘多事,这会子两家都生下皇子了。” 周老爷嘴角噙着冷笑,“我家娘娘已经没了,你还敢说三道四?你寻的,不过是些莫须有的证据罢了,我手上可是握着真凭实据。” 吴天佑也虚张声势地说道:“真凭实据?我可是送上了人证物证。” 话不投机,这二人便从荣国府出来不欢而散,回了家,回忆起对方留下的狠话,唯恐那边当真送上了不得的证据,于是忙一边教导家里下人,一边又事无巨细,将彼此做下的事呈送上去。 七 月初,许玉珩终于将所有罪名并人证物证呈送上去,恰南边战事吃紧,皇帝发话调遣粮草时,又查出国库亏空,细究下来,周、吴两家又是大头,于是不等到八月十 五,便下旨,令西宁、东平两郡王带领锦衣卫查抄了周、吴两家,又令南安郡王四处追索国库银钱;至于宫里头,因怜悯吴贵妃丧子之痛,只将她贬为嫔。 宫里没了两位贵妃,立时宫中上下都将眼睛盯在薛宝钗肚子上,等着看据说是因没有妃位才做了才人的薛宝钗诞下龙子后,又会怎样。 八月十六,王熙凤带着大批人马从茜香国回了京城,又向宫里呈上无数绮罗玉器。 这边厢皇帝正破例召见王熙凤,将北静王委托王熙凤带进宫的钱财清点一番,那边厢,后宫里头,薛宝钗便发作了。 因王熙凤是嫂子,皇帝特许她入后宫陪产,于是王熙凤两只眼睛一处也不敢多看地进了毓秀宫,到了薛宝钗门外,看见房文慧正吃着茶坐在外面盯着,忙跟房文慧见了礼。 “薛大奶奶要进去吗?”房文慧笑道,略略打量王熙凤一番,见她果然气度不凡,就又请她坐。 王熙凤心道薛蟠那样的,都有一堆女人争破头,更别说皇帝了,谁知房文慧皮笑肉不笑,心里想什么呢,于是客气地说道:“主上叫臣妇进去陪产,如此,臣妇就进去瞧着。” “去吧。”房文慧含笑道。 王熙凤忙闪身进去,进了房门,余光扫了眼依旧镇定自若在外头坐着的房文慧,轻轻地嘘了一口气,快步踱到床边,见薛宝钗满头大汗地抓着一根从床架子上垂下的白帛用力挣扎,就说道:“快歇一歇,不用那样着急。”从袖子来拿出帕子就给薛宝钗擦汗。 “嫂子?”薛宝钗从未如此觉得王熙凤和蔼可亲,气息一泄,便哽咽起来。 “快别哭。”王熙凤忙抓着薛宝钗手腕。 “房娘娘在外头呢?”薛宝钗头扭向窗子外,却瞧不见人。 王熙凤拿着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笑说道:“听我的,该用力的时候再用力。” 薛宝钗勉强点了头,只觉度日如年一样,挣扎着,就想薛蟠叫人捎话进来,房文慧说她这一胎是女儿,莫非当真是女儿?忽然间窗子外天黑了,又想什么黑了天?“过了多少时辰了?” 稳婆说道:“过了八个时辰了,娘娘喝些参汤,再加把劲。” 薛宝钗见王熙凤还在,松了一口气,勉强喝了些参汤,忽然听王熙凤叫她用力,便将浑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顺着那根抓在手中的白帛,上身挺了起来。 忽然听见哇地一声,薛宝钗登时瘫倒在床上。 “男孩,是男孩。”王熙凤亲自去接了孩子,乐不可支地对床上薛宝钗说。 薛宝钗只瞅了一眼,登时昏厥过去,待醒来时,先瞧着天已经亮了,又见身边躺着个又小又皱的孩子,不禁热泪盈眶,再看一边站着的房文慧,打了个激灵后,又感激地说道:“多谢娘娘。” 房文慧穿着一身丁香色的宫装,这会子将水葱一样的手指塞到那孩子手心里玩,听薛宝钗这样说,就笑道:“谢我做什么?” “若不是娘娘保佑……” “快别叫我娘娘,以后就叫姐姐吧。主上正为国库操心,先听说九皇子下来了,后头又听说你嫂子为朝廷从茜香国挣来一百多万两,龙颜大悦下,已经降旨,册封你为贤德妃。”房文慧含笑说着,就将手指头收了回来。 薛宝钗挣扎着起来要去谢恩,又被房文慧轻轻地按了下去。 “好生养着身子吧,还有一堆人等着来觐见呢。”房文慧轻笑着说道。 薛宝钗心里着急,偏生身子虚弱不听使唤,待房文慧出去了,就叫了莺儿来问:“我昏睡时,都出了什么事?” 莺儿此时与有荣焉,就满脸笑容地说道:“房娘娘一直在这守着呢,什么事都没有。” “家里大奶奶怎么挣来的银子?”薛宝钗也过问过家里的买卖,心知那些对着外头说的话当不得真,王熙凤去一趟茜香国弄来一百多万,必定有蹊跷。 莺 儿笑道:“都说大奶奶是挣钱的奇才,她将一百多万交到皇上跟前,就是挣了一百多万,娘娘还问什么?”说着话,就将后宫女子送的一堆东西拿来给薛宝钗看,又 说,“戴公公都说,娘娘有福气,能得了大奶奶那样有能耐的嫂子,还有大爷那样屡立奇功的兄弟,有兄嫂帮衬着,以后宫里,哪个还敢瞧不上娘娘?” 薛宝钗仿佛在梦里就被人抬上云端一样,浑身上下没一处觉得踏实,忙又问:“房娘娘见到这些,可有旁的话说?” 莺儿笑道:“房娘娘只艳羡地说她是姨娘生的,没捞到这样好的兄弟嫂子。” 薛宝钗心道难道自己冤枉了房文慧不成?她果然是一片好心?虽疑惑,偏生寻不到房文慧的破绽,月子里,又有计惠妃等人纷纷前来探望,一时间,就也顾不得再去想房文慧了。 待 九皇子满月时,因南边战事吃紧,于是皇帝主张节俭,便并未大操大办,只请了太后、太上皇,并诸位王公进宫吃了“家宴”。谁知又过两月,赶在九皇子百日前, 南边传来捷报,说是南安老王爷、神武将军打了胜仗,南边捷报上又说是粮草不及送去,薛家米粮铺子掌柜做主,将所有粮草送到军中供将士使用。 于是太后做主,替九皇子大肆操办百日宴。宴席上,薛宝钗母子是出尽了风头。 薛蟠、王熙凤夫妇也难得一同露面。 待百日宴散了,王熙凤坐在轿子里想着薛宝钗如今的风光,不免又往长远处去想,暗道若果然能捧出个凤凰来,那才叫风光。 正痴心妄想着,就听轿子上笃笃地两声。 王熙凤微微掀开一角帘子,见薛蟠耷拉着脸跟在外头,就笑道:“你要告辞么?” 薛蟠心里一堵,暗道她竟然巴不得他不回家?于是压低声音道:“你那一百多万,究竟是怎样赚来的?” 王熙凤凤眼一扫,嗔道:“不过是一百多万,我明年还能交给皇帝一百多万呢。” 薛蟠皱紧眉头忍了忍,就又说道:“你回家去,我去冯家住着。” “哼。”王熙凤淡淡地一哼,就将轿帘子放了下来,握着两只手,心道她跟茜香国女国王算是好姊妹了,将来怎样,请茜香国女国王帮衬一二,也未必不能将宝钗扶上青云。 盘算着,轿子就进了薛家。 王熙凤一径地向后院去,回了房,见平儿迎了过来,就见云肩摘下,丢到她手上。 平儿问道:“大爷没随着奶奶回来?太太一直问呢,只说若不是她担心太过病下了,今日也要随着进宫呢。” 王熙凤笑道:“见大爷不回来,你失望了不成?” “奶奶这话说的。”平儿嗤了一声,“谁不知道,大爷嘴里,咱们才是两口子。” 王熙凤笑着拿手向平儿脸上一掐,收回了手,就说道:“你不知主上将姑娘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头呢,皇家那气派,虽说要节俭,但也不知花下多少银子呢。” “取的名字叫什么?” 王熙凤一怔,笑说道:“竟把这事忘了,一群人围着争着抱的宝贝蛋,连个名字也没有呢。” “奶奶,忠顺王府打发人来了。” 屋子里正说得热闹,冷不丁地一个小丫头在外头说着。 王熙凤早从北静王那打听到那一百多万是从忠顺王府那劫来的,心虚下,就拿手抓了抓衣襟,与平儿对视一眼,镇定下来,就问道:“来的是谁?说了什么?” “是长史官,来人说,有些急事,要请奶奶拔刀相助。”小丫头说道。 平儿忙说道:“一准是南安郡王四处催讨国库银子,忠顺王爷被催债,又听说奶奶会挣钱,就跟奶奶借银子呢。” “……就说我睡下了,若是他还问,就说为了给我们家姑娘争脸面,银子全送进宫里头了。”王熙凤镇定下来后,又觉家里出了贤德妃,忠顺王爷也不敢对薛家怎样,于是又打发小丫头去。 那小丫头听了,就又去打发忠顺王府的人走。 忠顺王府的长史官见吃了闭门羹,就面沉如水地回了忠顺王府,在小屋子里见着忠顺王爷,就将王熙凤如何怠慢他一一说了一通。 忠顺王爷两只手掐着一串鹡鸰念珠,两只腿盘坐在炕上,闭着眼睛眉尖跳了一跳,“据你看,那薛家送进宫的一百多万,可是本王叫人从王妃墓中挖出的一百多万?” 长史官说道:“一准是了,不然,难道薛家藏了聚宝盆或者会点石成金的法术?” 忠顺王爷木着脸,手指用力一掐,那念珠便断开,一粒粒珠子滚到地上,散落到各个角落,“是北静王劫走的?” “确实是北静王,不然,林家姑娘还在孝期里头,北静王急着接她回来做什么?况且一位王爷,要远去异国他乡接个女子,这等事,主上岂会轻易允了?退一步说,南安老王爷在南边打仗,东平、西宁、南安三位郡王各自有了差事,唯独北静缺了,这岂不惹人生疑?” “北静王可有什么异动?”忠顺王爷眸子一扫,暗道这等事必定有内应才可办成,究竟是谁未卜先知? 红楼之公子无良_259 长史官说道:“北静王还没回京城,就先打发人向胡竞枝那送了东西。” “胡竞枝?”忠顺王爷倒抽一口气,暗道他虽有些信任胡竞枝,却还不到样样事与他商议的地步,这胡竞枝又是如何猜到的? “王爷,不如去胡竞枝那借银子,暂时还了国库?胡竞枝岳父母家,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桂花夏家。”长史官去薛家白跑一趟,有意替忠顺王爷办成差事,心知若向荣国府去,贾琏未必肯给,况且话传到许家,又有些难听,于是就想起了胡竞枝。 “……去吧,此人有能耐周旋于南安王府、北静王府,兴许看出些蛛丝马迹向北静王府偷偷报信,也未可知。”忠顺王爷深深地叹息一声,因心中困顿,就想听一出戏纾解纾解,于是问:“琪官哪里去了?” “琪官在紫檀堡,他内人前两日生下了个小丫头。” “……赏。”忠顺王爷如鲠在喉地说道。 “是。”长史官忙答应下来。 ☆、第195章 打情骂俏 尚且不到十一月,忽然天气转凉,到了凌晨竟然落下了细碎的雪粒子。 寒气中,只有些许几个洒扫大街的拿着扫帚在大街上忙乱。 忠顺王府长史官一大早就带着七八人向宁荣大街上去,上了宁荣大街,恰迎面遇上宝郡王的车马,于是忙避让开,待宝郡王进了郡王府,依旧向西边去,过了私巷进了黑油大门,望见胡竞枝裹着件皮衣过来,就笑说道:“胡先生这件皮衣不错,红狐皮的?” 胡竞枝不知长史官何意,讪笑道:“大年里,没件好衣裳穿着见人,内子特地叫人给我裁了一件。” “令夫人果然贤良淑德。” 胡竞枝早知道夏金桂脾气不好,听了长史官的话,就在心里暗暗苦笑,又纳罕长史官一早来做什么,领着长史官向房,见赖大已经躲了起来,就请长史官坐下,又叫秦显沏了热茶来。 长史官抿了一口茶水,就说道:“昨晚上宝郡王进宫,就没出来么?” 胡竞枝笑说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你跟宝郡王没个来往?”长史官眼睛一斜,暗道他就不信胡竞枝没去爬东边的高枝。 胡竞枝惴惴不安地陪坐着,笑说道:“上年里随着西府琏二哥去给王爷请过安。听说内务府已经打发人来休憩西边的东安郡王府,要将那府邸留给六皇子?” 长史官拿着碗盖将茶碗刮得噌噌响,随后笑道:“西边六皇子,东边宝郡王,果然你有眼光,挑中了这地,如今这地现出手,都能净赚来一二万呢。” 胡竞枝讪讪地一笑。 “也 不跟你绕圈子了,因周家、吴家两家亏欠了许多国库税银,主上气恼下,就令人向各家里追债。王爷那,也欠下国库三十万两。虽这数目不多,但奈何先王妃过世 时,王爷倾尽所有为王妃治丧,如今王府里一时有些艰难,要从你这挪用三十万两。不知你肯不肯出手相助?”长史官含笑说道。 胡竞枝心道忠顺王府竟然缺银子?忙惭愧地说道:“实不相瞒,当初买下这宅子,已经是十分勉强,如今再没有多余的银钱了。” 砰地一声,长史官将茶碗往茶几上一摔,冷笑道:“谁人不知你娶了桂花夏家的独女,家财万贯也不在话下,王爷不过是因周、吴两家的事,有银子也不好拿出来,才特特来问你借银子使。前脚拿去,后脚就另还了的事,你还推辞?” 胡竞枝正不知如何应对,就见里间里,赖大轻轻地晃了晃帐幔,于是忙对长史官笑说道:“待我去与内人商议商议,请大人去前厅上坐着,那边宽敞。” 长史官冷笑一声,就起身随着胡竞枝向前厅上去。 胡竞枝打发秦显家的弄了酒菜来款待忠顺王府一行人,就忙回了房里,见赖大窝在太师椅上,就忙问道:“赖爷爷,当真要给忠顺王府三十万两?” 赖大说道:“不给他三十万,你还能怎样?” 胡竞枝挠心抓肺地来回踱着步子,又说道:“不如,劝长史官去西边贾琏那讨银子?” 赖大冷笑着说:“谁不知西边比你这银子多,忠顺王爷打发人向你这,就是知道西边不能去讨要。你放心,西边还有笑话看呢,我会不知道西边人是个什么货色?放心,过不了几日,南安王府还要向西边去讨债呢。我估摸着,荣国府欠国库的银子,没有八十万,也有一百万。” 胡竞枝悻悻地说道:“但那夏金桂性子不好,哪里能轻易问她要了银子来?” 赖大说道:“糊涂鬼,是夏金桂好打发,还是忠顺王府好打发?听那长史官的话,忠顺王府是有银子,且那银子下头必定印着官银字样,是以才不好拿出来,你将你家银子给他送去,他再拿了官银还你就是?” 胡竞枝也不敢在这会子就得罪忠顺王府,听赖大这样说,只能过了二道仪门向后院去,才进后院就听见夏金桂骂人声,进了屋子里,果然瞧见夏金桂嘴里嚼着脆脆的焦骨头,正一边与夏家的三个婆子抹骨牌,一边骂跪在一旁伺候的胡氏。 胡竞枝见胡氏委屈地捧着盘子跪在一边,不免有些心疼,于是说道:“好端端的,又叫她跪什么?一大早,怎么就抹起牌来了?” 夏 金桂眼睛一瞥,将脚翘在椅子上,冷笑着说:“不抹骨牌干什么去?我还指望去会一会各家的老太太、太太、奶奶去。奈何人家不请!正月十五那天,东边、西边热 热闹闹的,你请我我邀你的,好不体面!偏生夹着咱们这一道黑油大门,没人搭理!亏得先前还说跟这家王府那家王府都亲热呢。” 胡竞枝被数落得脸上没有血色,对夏家的婆子们挥了挥手,又叫胡氏也出去,见夏金桂还要撒泼,就说道:“忠顺王府的人来了,有正经事跟你商议。” 夏金桂听说是正经事,才放了胡氏出去,盯着胡氏背影,冷笑着说:“就不知你留了这婆子做什么?打发她配了人就是。” “……她没了丈夫,决心守寡,你就叫她守着就是。”胡竞枝劝说道,又请了夏太太过来坐着,就对她们母女说道,“忠顺王府欠下国库银子,如今来借三十万两还国库。” 夏太太一听三十万两,登时心惊肉跳地说道:“我们哪里有那么些银子?——况且,忠顺王府就没银子?” “不是没有,是他们的银子下头引着国库的章,不便叫人抬出去。因此要借了咱们的跟他们的换一换。”胡竞枝好生说道。 “为什么不向西边去借?”夏金桂问。 “西边欠下百八十万呢。”胡竞枝忙说道,“今次帮了忠顺王府,又赶上明年大试,有忠顺王府提拔……” 夏金桂此时才脸上泛红地掐着帕子看夏太太。 夏太太也是一脸尴尬地笑。 胡竞枝心里疑惑,忙问道:“太太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夏太太讪讪地说道:“家里并没那么些银子。” “到底有多少?”胡竞枝心一凉,暗道夏金桂母女先前不张扬着说家财百万么? “只有十七八万,剩下的,都是些旧年的衣裳、首饰。”夏太太尴尬地说道。 方才气焰嚣张的夏金桂,这会子也闷不吭声了。 “家里的桂花地卖了的银子呢?”胡竞枝忙又问。 夏太太悻悻地说道:“地早几年就卖去了……不然,我怎么放心跟着在京城常住?” 胡竞枝心里冷笑连连,却按捺住,只说道:“太太且借了我十万两拿去给忠顺王府吧,他们要就要,不要还给太太拿回来。等我考试后,再加倍还银子给太太。” 夏太太才要答应,又被夏金桂按住手,于是低着头闷不吭声。 胡 竞枝这会子当真冷笑出声,一气之下拔腿向外去,到了门外,又想这会子不是赌气的时候,于是又要回来劝夏金桂母女,谁知就听里头夏金桂对夏太太说“人家王府 会缺银子?一准是那泥腿子坑咱们的呢”,听了这话,就又气又怒地依旧出来去了前厅,走到正吃酒的长史官身边说道:“惭愧得很,内子说,她们孤儿寡母的守业 艰难,早没什么积蓄。” 长史官闻言登时怒了起来,二话不说摔了酒杯站起来就向外去。 胡竞枝吓得了不得,忙紧追着出去,解释道:“并非不肯借银子,实在是……” “谁不知桂花夏家来头不小,不肯借就罢了,忠顺王府还没有个叫人看扁的时候!”长史官冷笑一声,便上马去了。 胡竞枝忙叫人备马,骑着马就向忠顺王府去,到了王府门外,被王府门子拒之门外后,就怏怏地下了台阶,恰遇见南安郡王领着人进了忠顺王府,于是就不尴不尬地在门外等着。 果然过了一个时辰,南安郡王就领着人抬着三个大箱子向外头来。 胡竞枝忙赶上去请安。 南安郡王认出他来,淡淡地一笑。 胡竞枝硬着头皮笑说道:“不知王爷什么时候向荣国府去?” “本王去哪里什么时候去,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胡竞枝忙说道:“不是请王爷报备,是胡某与荣国府琏二爷很有些交情,若问了王爷几时去,也好劝琏二爷早做准备。” “他们家没欠下什么,不必去。”南安郡主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似乎也十分不甘心错过惩治荣国府的机会。 红楼之公子无良_260 胡竞枝大吃一惊,心道赖大的话竟然不准?忙又追问一句:“果然没欠下吗?” “十几年前,荣国府就将银子还回去了。”南安郡王说罢,就带着人去了。 胡 竞枝深吸了一口气,暗道难道贾琏未卜先知不成?于是怏怏地骑着马,正待要回家问赖大这事,忽然见到一堆人马簇拥着一顶缀满璎珞的八宝车向一间铺子去,那铺 子外,停下两顶轿子,细看里头先出来了个戴权,随后又下来了个常升,于是忙也向那铺子去,在铺子外就被伙计挡住。 “今日铺子里不见客。”那伙计说道。 胡竞枝点着头就要走,却拖着脚步在大街上慢慢地磨蹭,见又是一群很有名望的大太监坐着轿子向那铺子去,心里正纳罕,忽然听人嘲讽了一句“薛家请客,你怎么不跟着去?”,扭头见是难得出门一遭的陈也俊脸颊浮肿地骑着马。 胡竞枝忙笑道:“陈大哥怎么出门了?” 陈也俊冷笑道:“人死债不烂,我家老子兄弟跑了,户部的账还在,如今我去荣国府,请菩萨心肠的琏二爷替我还了债。” “竟然是同路。”胡竞枝有意向薛家铺子一点头,“薛家可当真了不得了。” 陈 也俊说道:“那可不?周贵妃没了,吴贵妃成了嫔,就独薛家姑娘有能耐产下龙子,你说了不了得?可惜薛家二爷定下了寒酸的邢姑娘,薛家二姑娘急早定下了梅公 子,都不能借着姻亲更进一步。我那内子硬着头皮向薛家道喜,恰听说,薛蟠的二儿子,就是平姨娘生的那个,已经跟杨侍郎家的嫡出的小姑娘定下了,至于薛大奶 奶生的,那更是凤凰蛋一样,各家里头都盯着呢。” 胡竞枝心道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连个庶出的哥儿,都能定下嫡出的姑娘。于是笑道:“你们是姻亲,薛家好了,陈大哥也能跟着沾光。” 陈也俊冷笑道:“我就没那沾光的命。” “……说来,为何荣国府没欠下国库银子呢?”胡竞枝忽然问。 陈也俊猝不及防地脱口说道:“他精明得很,兴许早算着了。”说完,就小心翼翼地去看胡竞枝。 胡竞枝只装作没听见,随着陈也俊上了宁荣大街,待陈也俊去跟贾琏要银子时,就躲在书房里跟赖大说话。 赖大听说荣国府竟然没欠下国库银子,就背着手踱步说道:“这断然不可能,就我在府里的时候,就已经欠下许多了呢。”来回走着路,忽然又问:“你说薛家十分了不得了?” 胡竞枝连忙点头。 赖大又喃喃地说道:“奇怪,薛家究竟怎样,我还能不知道?怎么就又翻了身呢?”忽然想起一事来,就写了信叫胡竞枝暗暗送去给南安王府。 胡竞枝接过赖大的信,出了书房才拿出来看,见赖大在信中提起贾家几处不合规矩的地方恳请南安王府去查,不禁觉得赖大有些黔驴技穷了,于是藏住那信,待听说陈也俊从荣国府出来,就忙骑着马追上去,将那信拿给陈也俊看。 陈也俊先问:“你这信是从哪里来的?”随后不屑地嗤笑说,“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早没这事了。”将信还回去,眼睛一扫,见北静王骑马过来,登时僵坐在马上。 胡竞枝正纳闷他怎不说话了,扭头就望见北静王骑着马悠悠地过来了。 “王爷。”胡竞枝含笑呼唤了一声,暗道合该问一问,北静王为何会忽然重谢他。 水溶坐在马上点了头,瞥了陈也俊一眼,“我还道你要一直闭门不出呢。” 陈也俊僵硬地说道:“迫不得己,才出门一遭。”压低了头,又忙向宁荣大街外头去。 北静王也不理会他,又对胡竞枝笑道:“我要去荣国府,你随着去吗?” 胡竞枝思忖着,推辞不肯说:“我家里还有些事,失陪了。”于是依旧牵着马进了家门,待北静王的马过去了,忽然醍醐灌顶一样,想着陈也俊同时忌惮贾琏、北静王两个,莫非陈也俊藏着的事,与北静王也有关系? 如此一想,胡竞枝便又兴奋起来,只觉若知道陈也俊肚子里的心思,就连北静王也不必忌惮了。于是忙又跟赖大借了二百两银子,又叫秦显家的准备了酒菜向陈也俊家去。 且说北静王水溶骑马进了荣国府,先去见过了贾母,随后便又寻了贾琏在外书房里相见。 只见贾琏神色轻松地坐在矮凳上烹茶,将一杯茶沏好了,一边递给北静王,一边说道:“这是妙玉蠲的雪水,你尝尝,尝不出来,就是个俗人。” 水溶接过那细瓷茶碗,抿了一口,就说道:“我那姐姐怎肯将雪水给你?” 贾琏笑说道:“她蠲了水藏在花树下,婆子施肥的时候没瞧见,一榔头敲下去,砸坏了瓮子,她就不要了。” 水溶咳嗽一声,将茶碗放下,“是先施肥,还是先敲坏了瓮子?” “你尝不出来吗?俗人。”贾琏笑说着,就也捧了一碗茶。 水溶听见“施肥”二字,就觉那水中有股怪味道,但看贾琏又喝了,又觉他定是戏弄他呢,于是说道:“已经看过了日子,来年九月,就将林姑娘接过去。” 贾琏转着茶碗,摇头道:“你真该将她留在茜香国。” 水溶错愕道:“宝玉留在茜香国是如鱼得水,林姑娘留在茜香国做什么?” “进了你府上,她又要做什么?”贾琏反问道,“况且你说日子定下了,怕太妃还没点头吧。” 水溶笑道:“放心,我还不至于叫她受了委屈。” 贾琏摩挲着下巴,说道:“我却不担心她受了委屈,只是我要轻易地放了人,岂不显得你我二人太过和睦?” “你要怎样?”水溶诧异地问。 贾琏笑说道:“那南安王府早瞧着我不顺眼了。” 水溶笑道:“谁叫你口没遮拦,说人家郡主,又阴错阳差,将南安王府搅合进周、吴两家的官司里。” “那话却不是我说的。”贾琏说道。 “如此,你叫我去南安王府,替你辩解吗?” “不,”贾琏微微眯了眯眼睛,“请王爷去南安王府,就说,周、吴两家修建园子时,我曾在周、吴两家那挪用了银子。” “你是要引火上身?”水溶蹙眉不解道。 贾琏笑说道:“不引火烧身,怎能叫人城门失火?” 水溶拍了拍额头,醒悟道:“你是要将从周、吴两家挪用更多银子的主引出来?罢了罢了,左右又要我替你背黑锅了。”站起身来,就又笑说:“我去瞧瞧林姑娘再走。” “瞧什么?当贾家是什么地,来了就能瞧见?”贾琏嗤笑说。 水溶怔了怔,随即一笑后,便冷下脸向外去。 贾琏等他走了,又喝了一口那雪水,就将那水吐出来,暗道这雪水果然没馊么?起身后,就慢慢向后头去,才到了角门上,就见赵天梁一边领着个太医向外去,一边向他道喜。 贾琏于是就向东跨院去,果然见东跨院里,柳湘莲乐不可支地说道:“二爷,大姑娘有了。” “几个月了?”贾琏问。 柳湘莲笑道:“据说已经有了足足三个月。” 贾琏拿着手向柳湘莲肩膀上拍了一拍,就又向房里去,只见房里迎春躺在床上,边上是来贺喜的邢蚰烟、林黛玉、李纹、李绮四个,又听院子里嬉笑声,大抵是琥珀、鹦鹉等也赶来道喜了。 贾琏见都是些女子在,于是对迎春说了一句“好生保养身子”,就出了门来,见柳湘莲也是又欢喜又不好围上去的模样,就问他:“你嫂子没过来?” 柳湘莲忙说道:“嫂子来过,如今领着人向后头花园库房里挑料子做小衣裳去了。” 贾琏听了,忙就向后头园子去,没走几步,就听鸳鸯过来说:“宝郡王府来人说,咱们探姑娘有喜了,老太太请二爷二奶奶掂量着送些东西过去。” “王妃还没动静吗?”贾琏问。 鸳鸯摇了摇头,想想宝郡王妃那弱不禁风模样,叹道:“王妃要有喜,那可难着呢。” “将礼送到王妃那,虽离得近,也不许人擅自去给探春请安。凡事,要先敬着王妃。” “是。”鸳鸯答应着,就又低声道,“不知谁捣的鬼,将赵姨娘放出来丢在大街上。赵姨娘疯颠颠的,见人就说是宝郡王府王妃的亲娘。探姑娘请琏二爷替她处置了这事。” 贾琏心知探春若不认赵姨娘,实在无情,会被戳脊梁骨,若认下了,定有人嘲笑她亲娘不堪,于是也不向后头去了,说道:“我去叫王爷将赵姨娘接回府。” “王爷肯么?”鸳鸯诧异地说道。 贾琏笑道:“事到如今,他不肯也要肯。”说着话,就大步流星地向外去,到了外头,也不骑马,走了不到一射之地,到了宝郡王府上,就请人去通传。 待随着王府下人进去后,见宝郡王额头勒着勒子,身上穿着一身朱红箭袖,站在书房院子里射靶子,就走到他身边,笑道:“王爷好雅兴。” 宝郡王持着弓箭,笑道:“左右闲着无事,想着南边战事,就琢磨着不如好生练一练弓箭。”说着话,叮地一声,就将一支羽箭射了出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61 贾琏望着那钉在靶子上颤动的羽箭,笑说道:“好箭法!王爷知道探侧妃的姨娘么?” 宝郡王一怔,说道:“她不是进了大牢么?”又笑着说,“亏得探春深明大义,不说些王爷替他将她兄弟姨娘救出大牢的话。” “如今赵姨娘被人放出来,丢在大街上了。”贾琏背着手说道。 宝郡王一怔,见贾琏看他,就笑道:“你特来告诉我,是叫我去接他?”仔细想了想,心知这事探春如何做都要留人话柄,不如他大大方方地去接,于是将弓箭往下人手上一塞,立时就向叫人备马向大街上去。 果然在京城要紧的道路上,就见着颧骨上有一道疤痕、面容十分可憎的赵姨娘披头散发地逢人就说自己是宝郡王的丈母娘。 宝郡王二话不说,就令人将赵姨娘请进轿子里。 赵姨娘只听说是宝郡王,暗道这就是她女婿了,自觉得了体面,就咧着嘴地上了轿子,随着轿子一路回了郡王府。 待回了郡王府中,宝郡王就令人将赵姨娘送到探春院子里去。 探春正苦恼如何处置赵姨娘,谁知赵姨娘就被送来了,于是脸色难看地忙请王妃代为请大夫给赵姨娘瞧看,又忙着替她弄些干净的衣裳穿着。 待忙完了这些,探春坐在房中,瞅着满脸得色的赵姨娘一言不发。 赵姨娘虽吃了大苦头,但因是女婿亲自去接,就觉得了体面,况且方才洗漱时,又从小丫头口中得知探春有了喜脉,越发得意起来,在探春房中这摸摸,那看看,最后又装模作样地福身说:“王妃万福。” “闭嘴,坐下。”探春阴沉着脸说。 赵姨娘悻悻地坐下,开口就说:“王妃想想法子……” “谁是王妃?”探春冷笑一声,“王妃在上房里住着呢。” 赵姨娘讪讪地说道:“她那王妃也未必能坐几天,你没瞧见王爷去接我时,笑眯眯的,就跟讨好丈母娘一样。” 探春越听越头疼,闭着眼睛说道:“姨娘若老实一些,大可以留在我这,不然,立时将你送到乡下太太身边去。” 赵姨娘打了个哆嗦,又满脸堆笑地说道:“姑娘想法子,将环儿弄出来吧。” “姨娘死心吧,环儿是出不来了。姨娘不知道么?他在牢里,被人教唆着不知说了王爷多少坏话,若不是房娘娘力挽狂澜,王爷哪里能得了一个‘宝’字?”探春瞥了赵姨娘一眼,又训斥着说,“日后丈母娘女婿的话,再别提了,免得旁人听着笑话。” 赵姨娘见探春比先前在家时更厉害了,吓得不敢言语,仔细打量她一番,叹息道:“你出落得越发好了,若不是旁人说,我竟认不得了。” 探春心中一动,又见赵姨娘落泪,于是就搂着赵姨娘一同哭了起来。 大哭一场后,探春勉强支撑着待赵姨娘去拜见王妃。 到了王妃房中,赵姨娘看王妃躺在床上不住咳嗽,似乎十分怯弱,心里就忍不住得意起来。 探春瞅见赵姨娘嘴角都翘了起来,连忙又将她领了回去,回了自己个院子,打发赵姨娘歇着去,略定了定神,得知宝郡王过来了,忙去迎接。 “……王爷何苦将她领回来?”探春红着眼眶替宝郡王脱下外头衣裳。 宝郡王笑道:“你琏二哥过来说的呢。” 探春思忖着也独有宝郡王去接,才能少一些流言蜚语,就又说道:“本月十五进宫请安,王爷可有话要跟娘娘说?” “不必,我常见到母妃。”宝郡王说着话,就在床边椅子上坐下,看探春写了半张字,就去瞧着,看她字迹如她人一样英气,就忍不住也在边上临摹了一个字,随后问她:“你那琏二哥为人怎样?” “王爷为何会有此一问?” 宝郡王低着头笑说道:“据说他跟薛蟠是兄弟一样,贤德妃诞下九弟,就不知他心里怎样想。” 探春心里咯噔一声,随后笑说道:“我琏二哥看上的,定是最好的。王爷不如叫琏二哥瞧瞧你到底是不是最好的?” “那你瞧上的,可是最好的么?” “自然。”探春笑着,就挨在桌子边。 宝郡王忍不住伸手在她小腹上摸了一摸,叹道:“这就是我的长子了。” “若是长女才好。”探春叹息一声,又指着上房说,“王爷去瞧瞧王妃吧,看她病恹恹的,连请安都去不成了。” 宝郡王将手一收,笑了一声,就去了。 到了十五那日,王妃依旧欠安,探春便独自坐了轿子进宫请安去,从太后宫里出来径直进了毓秀宫,恰撞见薛宝钗被一群宫人簇拥着抱着九皇子回来,于是便尴尬地站住。 薛宝钗见探春来,就笑道:“来寻房姐姐说话吗?” “是。” “去吧,房姐姐这两日被罚闭门思过,正烦闷着呢。我本要陪着她,偏生九儿太闹。”薛宝钗笑说着,就又被一群宫人簇拥着向东偏宫去了。 探春听说房文慧被罚闭门思过,吓了一跳,忙领着人向那房里去,在台阶上趔趄了一下,听见里头一声“小心”,这才放慢脚步,待进了宫里,闻着扑鼻的桂花香气,咳嗽了一下,笑道:“怎么撒这么多香。” “祛晦气呢。”房文慧笑着说,亲自搀扶了探春在房里坐下,“你有了身子,又进宫请安做什么?叫王妃来就是。”不等探春答,就又说,“王妃病了?” 探春不敢坐,又站起身,“王妃入了秋,便昏沉沉的,只说精神不济。” 房文慧坐下,笑说道:“王爷去将你姨娘接回府了?” 探春脸色一白,“娘娘也知道了?” “怎会不知?早有人等着跟我说话呢,莫忘了,王妃姓房。”房文慧笑着,就剥了橘子递给探春。 探春接过橘子,将一片放入口中,试探地问:“娘娘,闭门思过,是为了什么缘故?” “长辈的事,晚辈就不必问了。” 探春看房文慧笑得轻松,就渐渐放下心来,只是想着方才薛宝钗那群芳之首的架势,不免为房文慧担忧起来,“……主上,还未将贤德妃挪到其他宫室?”同是一个品级,且又生下皇子,料想薛宝钗也十分想不通为何要住在房文慧偏宫里头。 房文慧又笑着说:“都说了长辈的事,晚辈就不必过问了。”又问了探春身子怎样,就将先前做下的一包小衣裳打发她带回去,临走,又对探春说,“叫郡王好生随着南安郡王办事,若有不通的,只管请教其他几位王爷。” 探 春听房文慧的意思,是宝郡王要领了正经差事了,忙答应着,自己捧了一包衣裳出来,在宫门上,又遇上莺儿,与莺儿絮叨两句,见莺儿来刺探房文慧闭门思过的 事,就含糊其辞地回了她,依旧坐了轿子出了宫。回到郡王府上,听说宝郡王在会芳园中,也不坐轿子,就扶着个小丫头走路过去。 果然瞧见宝郡王坐在依山修建的水榭边钓鱼,就向那水榭走去,迎面望见赵姨娘兴冲冲地捧着碟点心过来,脸上不禁又浮出一层怒气。 走近了,就听赵姨娘堆笑说道:“王爷来尝尝,今儿个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赏的。多少年都没这样体面过。” 探春脸色铁青,宝郡王捏了一块点心,笑说道:“拿这点心引鱼儿过来,姨娘可会心疼?” 赵姨娘笑道:“这心疼什么?王爷一高兴打赏下来,撑死这一池鱼的点心都有了。” 宝郡王一愣。 “咳。”探春忍不住咳嗽一声。 赵姨娘心知探春不喜她向宝郡王跟前凑,于是讪讪地留下点心就去了。 “从宫里回来了?” “是。”探春应着,就在宝郡王身边坐下,“娘娘似乎被罚了闭门思过。” 宝郡王一怔,“……是哪一种闭门思过?” “似乎是,”探春想起一词,又觉不大妥当,就在宝郡王耳边说,“似乎是打情骂俏。” 宝郡王也不由地尴尬了一下,将身下的狐皮褥子推了推,叫探春与他坐在一处,又问:“还有其他的事吗?” “娘娘说,叫王爷好生随着南安郡王办事,若有不通的,只管请教其他几位王爷。” 宝郡王笑说道:“我竟有差事了。”暗道还是戚贵妃英明,临终将他托付给了房文慧。 “这还有娘娘给做的衣裳。”探春说着,就将包袱里头一堆的小儿肚兜、围嘴拿了出来,见一个围嘴上绣着活灵活现的黄鹂鸟,就将那围嘴围在宝郡王脖子上,笑说道:“很配。” “当真配?”宝郡王一挑眉毛,见探春笑着忽然向一边望去,就顺着去看,见王妃露了一面就转身去了,叹说道:“她自己过来就是,来了见人说话就走,反倒叫留下的人也没意思。” 红楼之公子无良_262 探春手上将围嘴、肚兜收起来重新在包袱里放好,起身就要走。 宝郡王伸手拉住她,笑道:“坐下吧,过了明儿个,我有正经差事了,就不能这样闲散了。” ☆、第196章 成人之美 探春听他那样说,就重新坐下,也叫人拿了鱼竿来,自己加了饵料,就陪着宝郡王坐在水边垂钓。 隔了一日,果然皇帝宣召宝郡王入宫,令他在户部学习,随着南安郡王催债。 宝郡王头会子当差,早早地就在户部衙门里等着,略等了一个时辰,就见南安郡王、北静郡王、杨侍郎,并许家许玉玚、黎碧舟,还有许家姻亲子弟宁赢之、宁胜之并其他人纷纷过来。 宝郡王暗叹许家老尚书虽离了户部,到底还有许多子弟在户部扎了根,与众人一一见过,各自落座之后,就见南安郡王开了口。 “南边虽打了胜仗,但也是托了薛家的福,倘若没有薛家驰援,后果不堪设想。是以,今上让咱们去各家催债,咱们绝对不能手软了,不然,如何对得起南边等着粮草的将士?”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 南安郡王将头一转,就望着宝郡王说:“今日郡王是头回子办差,就随着我们去荣国府吧,离了荣国府,正好去宝郡王府叨扰一餐。也好再商议下明日的事。” 许玉玚、黎碧舟大吃一惊。 黎碧舟说道:“荣国府的银子不是十几年前就还上了么?” 南安郡王笑着去看北静王。 北静王冷笑道:“旧债没了,还有新债呢。看那贾琏如此张狂,胆敢拦着林姑娘不许人见,若不将他拿去的银钱讨回来,如何能叫人咽得下这口气?” 宝郡王大吃一惊,暗道那日人说北静王冷脸从荣国府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么个缘故。于是又去看常跟贾琏来往的黎碧舟、许玉玚兄弟。 南安郡王、北静王也盯着黎碧舟、许玉玚看。 黎碧舟沉吟一番,说道:“若果然有证据,自然该去讨。” “证据我有,他家那小园子,就是从周、吴两家弄来的东西修的。”北静王说。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吧。”南安郡王拍了拍宝郡王肩头,“进了荣国府,请宝郡王先动之以情,毕竟是邻居,贾琏定会给宝郡王两分颜面;若是他还装疯卖傻,我们再去晓之以理。” 宝郡王笑着答应,暗道南安郡王怎像是有意要叫他去得罪贾琏呢?又悄悄地将北静王、黎碧舟、许玉玚一一望了一眼,看不出各人神色,于是心道暂且不管得罪不得罪贾琏,且先将这差事办稳妥了再说。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骑着马就上了宁荣大街,上了东街门,恰撞见一顶寒酸的小轿子停在宝郡王府门前。 南安郡王先问道:“那人是谁?” 就听昔日与贾政十分要好的杨侍郎开口说道:“那可不就是贾二老爷吗?” 听说是贾政,众人又向前去。 果然就见一身布衣的贾政畏畏缩缩地过来给众人请安。 “政公这是来做什么?”杨侍郎先骑在马上问。 贾政袖着两只手,说道:“来给府上侧妃请安。” 南安郡王笑道:“实在是匪夷所思,你侄子家财万贯,怎么就叫你这样了呢?我们正要去荣国府,你就随着我们去讨公道吧。” 贾政推辞不肯,奈何马上的人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只得随着众人向荣国府去。 进了荣国府,只见府上管家金彩过来说道:“我们二爷足有几日没回家了,都在神机营里头呢。诸位可否在厅上略等一等,叫家里去神机营将二爷请来说话?” “去吧。”南安郡王说道,就随着金彩向荣禧堂前五间的向南大厅上坐着。 众人正心思不一地琢磨着如何跟贾琏催债,忽然听见一阵阵木鱼声,木鱼声后,就是一声轻柔曼妙的唱戏声。 “这荣国府真是怪了,又是念经又是唱戏,也不知究竟是唱哪一出。”南安郡王嗤笑道。 北静王知晓敲木鱼的妙玉的身份,就不言语,果然听金彩说道:“是府上借住的一位带发修行的姑娘从外头进来敲的木鱼。至于唱戏的,我们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热闹。” “知道了。”南安郡王不耐烦地说。 宝郡王支着脑袋,就拿着眼睛反复去看黎碧舟,忽然听外头人说柳二爷来了,就抬头去看,果然见荣国府姑爷柳湘莲从外头进来了。 柳湘莲进来后,听众人说起是来讨债的,就疑惑地说道:“可有证据?” 南安郡王于是去看北静王。 方才还说有证据的北静王,这会子反倒说:“等贾琏来了,问他一问,难道问不出证据来?” 一直对北静王笃信不疑的南安郡王一愣,轻声问:“你没证据?” 北静王忙说道:“再将周、吴两家的人审一审,什么证据拿不来?” “胡闹!”南安郡王虽气恼贾琏诽谤他家郡主,但打的是拿了证据有理有据问罪贾琏的主意,此时见北静王将人兴师动众地引来了,偏生又没有证据,气恼之下,就立时拔腿向外去,见宝郡王、杨侍郎等不动,就说道:“没个证据,同是朝廷命官,叫人怎样开口?” 宝郡王憋着笑,就又随着杨侍郎等人出了荣国府,恰到了晌午,就请众人向宝郡王府里用些茶饭,待听说贾琏回荣国府了,就打发个小太监小罗子向荣国府去问话。 那小罗子去了一趟荣国府,回来后悄声对宝郡王说:“琏二爷说,王爷只管追债就是。” 这话细品之下,又有两分亲近之意。 宝郡王听了,果然只管随着南安郡王去天牢里寻周、吴两家人讨要证据去。 那边厢,贾琏被人从神机营催回来后,就悠哉地去许青珩那,陪着许青珩吃饭。 许青珩吃着米饭,就问贾琏:“你瞧这菜怎样?” “味道不错。”贾琏说道,见一旁五儿咳嗽一声,这才仔细向桌上菜肴看去,见拢共八道菜,道道不见荤腥,都是些或青或白的斋菜。 许青珩夹了一筷子五香大头菜放在贾琏碗里,又默不吭声地吃饭。 那一日贾琏本要去园子里寻许青珩,偏生去了宝郡王府后,又听说神机营里有事,于是就向神机营去了。这会子见她怏怏不乐,还专吃斋菜,就明白她的心思了。 “你又折腾了。”贾琏摇了摇头。 许青珩一怔,随后将碗筷放下来,说道:“总要有点子诚意,迎春这成亲还没几月呢。” “也有几个月了。” “咱们成亲还足足有几年了呢。”许青珩说道。 贾琏将碗筷往桌子上一丢,冷笑道:“你又不耐烦过清净日子了?”说罢,站起身来,就向外去,到了后楼边上,见许青珩追了过来,就有意一脚踹在桃树上,随后大步地上了楼,往床上一躺,就将先前没看完的书本子拿出来翻开。 许青珩追了上来,坐在床上向贾琏身上推了一推,随后说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 “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瞎折腾什么,没有就没有,何必耿耿于怀?若再提这事,干脆和离,你找能生的嫁去。”贾琏手指一动,又翻开一页,心道许玉珩从哪里找来的书,这古人也太奇怪,女变男生子的事,竟然也信。 许青珩忙说道:“我又没提那样的话,你生什么气?不过是想着心诚则灵,有意要试一试。”见贾琏只管看书不言语,就又说道:“迎春那也说生下孩子叫我帮着照看呢,我也不是十分着急,就是想着左右无事……”说着话,见五儿又断了汤药上来,就去接了汤药递到贾琏嘴边。 贾琏正见书中细说阴阳人,于是将脸扭开不喝。 许青珩亲自将汤药递到他嘴边,“来,喝一口吧。” 是药三分毒,贾琏瞥了一眼那药,想起在神机营请的大夫说这药常饮伤身,就反问许青珩:“若是你不能生,你要怎样?自请下堂吗?” “你自己不愿意吃药,又说我做什么?若是我不能生,我绝不像你这样讳疾忌医,该吃药吃药,该扎针扎针。” “若是太医说你很好,寻不出毛病来。毛病却又实实在在出在你身上呢。”贾琏合拢了书本,枕着手臂看她,心道若是推到许青珩头上,就没那样多的麻烦,就推到她头上得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63 许青珩睁大眼睛,茫然地道:“我?莫非你要怪到我头上?” 贾琏伸手在她脑后一摸。 许青珩立时将他的手推开,低着头说道:“若果然是我的缘故,那我就该自请下堂了。只是,我走了,你去哪里娶新人进来?娶了新人进来,如何跟房娘娘交代?” “又关她什么事?” 许青珩冷笑道:“人家为了跟你感同身受遭了大罪,你娶了新人,若是生儿育女了呢?” “行了行了,逗你一逗,也值当生那么大的气,要吃药就吃药,要吃斋就吃斋,都由着你吧。”贾琏伸手夺过碗,心道早死也未必不是福气,若揭穿了毛病在许青珩身上,又有太医佐证许青珩身子骨很好,那许青珩伤心许家大闹还是小事,要紧的是他一日清净日子也捞不着了。 “早喝不就完事了?”许青珩失笑道,接过空碗,又将玫瑰卤子腌制的蜜饯递了一颗到他嘴边。 “拿茶水漱口就行了。” “不吃拉倒。”许青珩将蜜饯塞在自己嘴里,又端了茶水来给他漱口,“还吃饭吗?” “不吃。” “不吃拉倒。”许青珩将装着蜜饯的盒子放在膝盖上,拿着手指一个个地捏着蜜饯放在口中慢慢品尝,“宝郡王、南安郡王、北静郡王,还有杨侍郎,我碧舟哥哥、玉珩哥哥、赢之哥哥、胜之哥哥都上门了,说是来讨债。这事你怎么办?” “怎么办?当真是拉高个顶着。”贾琏又翻了一页书,听见西边藕官唱戏声,干脆合了书听藕官唱戏。 “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爱折腾。”许青珩舔了舔手指上的玫瑰卤子,见贾琏皱眉,心知自己又被嫌弃了,于是拿着帕子擦手指,又问他:“你跟宫里房娘娘怎样联络?” “不联络。” “不联络?那万一宝郡王将你当做异己铲除了呢?”许青珩惊讶地说道。 “难道你没听说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句话吗?”贾琏嬉笑道,见许青珩怔怔地看她,就咳嗽一声说,“逗你呢。” “那究竟怎样联络。”许青珩又追问,见贾琏不言语,叹道,“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说着,不禁有些怏怏不乐,只觉她不曾那样跟贾琏心有灵犀过,于是懒懒地依偎在贾琏身边,将自己个的手塞到他掌心里,就问,“倘若有下辈子,你还娶我吗?” 贾琏笑说道:“这辈子不好说下辈子的事。” “为什么?” “万一成真了呢?” “宿世因缘,缘定三生,这话你信吗?” “不信,这辈子我将命赔给你就够了,下辈子,我再去赔别人,头一个要赔的,就是东安郡王,她算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女人啦。”贾琏轻笑道。 许青珩哼了一声,又见他要擦手,于是两只手用力地将他的手按在床上。 闹了一会子,贾琏再出后院时,已经换了衣裳,连发髻都重新梳过了,赵天梁、赵天栋见了,便捂着嘴笑道:“大白日里,二爷也敢胡闹。” “别胡说,睡午觉弄乱了头发。”贾琏笑了,出了门才要骑马,忽然被北风一吹,就觉有些头晕,于是就令人准备下轿子,坐着轿子向忠顺王府去。 等轿子停下,贾琏就顺着忠顺王府人向内去,走着路,遇见蒋玉菡出来,寒暄之后,就问他:“那胡竞枝可在里头?” 蒋玉菡笑道:“据说王爷有些日子不见他了。” “哦?”贾琏故作疑惑,就又随着人进去,到了那小小退步中,望见忠顺王爷正躺在床上吃药,闻到药味,就咳嗽一声。 “你也病了?”忠顺王爷吃了药,望见贾琏进来,就问了一句。 贾琏摸了摸自己脸颊,暗道他病得那样明显吗?就说道,“天气转凉,内伤复发了。” “果然如此。”忠顺王爷轻叹了一声,就指着床边椅子叫贾琏坐下,“听说几位郡王向你府上去了?” “是,据说追问下官拿周、吴两家边角料修园子的事呢。亏得那北静王没有真凭实据,南安郡王不敢贸然出手,就将人都领了回去。” 忠顺王爷睁大眼睛,说道:“他们还要真凭实据?” 贾琏点了点头,又说道:“不知是谁造谣诽谤,说我四处张扬南安郡王不男不女。南安郡王因这事恨着我呢,还有那北静王也忒地无礼,虽订了亲,也不该横冲直撞就要在我家见人。” 忠顺王爷眨了眨眼睛,又说道:“他们还要真凭实据?” 贾琏重新点了头。 忠顺王爷本是着了凉,此时更病重了两分,心道那边若要真凭实据,岂不是又要查到他头上来?既然是北静王去查,以他跟北静王的过节,北静王还能放过他?可恨北静王劫走了他的钱财,又追查起这事来。 “这事究竟要怎么办?”贾琏问。 忠顺王爷咳嗽两声,就说道:“一个字,忍。” “可向哪里弄了钱财还上?” 忠顺王爷说道:“你忘了给我的名册了吗?待本王悄悄打发人问他们要了银子来,你那约莫十万两就够了。我也替你还了。” “多谢王爷。”贾琏不料忠顺王爷竟然要忍,又重新问:“不知除了王爷还有谁知道南安王府郡主的事?” 忠顺王爷略想了一想,就又摇摇头,说道:“旁人家知道也不会向旁处说去。” 正说着话,忽然就听人说胡竞枝领着陈也俊过来了。 忠顺王爷不耐烦地说:“问他借个几万两银子也不肯,如今又来做什么?” 贾琏笑道:“我知道他来做什么。” “哦?” 贾琏笑道:“王爷可知道赖大藏在哪里?” “哪里?” “就在胡竞枝家里。我都知道,存心逗他玩呢。” “这又是个什么缘故?” 贾琏笑道:“王爷,你等着瞧吧,陈也俊跟着过来,一准是告我的状呢。谁叫赖大那刁奴是我处置的?” 忠顺王爷挥了挥手,令贾琏去屏风后躲着,就令人带了胡竞枝、陈也俊过来。 须臾,就见胡竞枝步伐沉稳地带着脚步虚浮的陈也俊进来了。 “王爷。”胡竞枝抢先问候忠顺王爷身体。 忠顺王爷问:“你们来做什么?” 胡竞枝忙说道:“王爷,陈大哥有要紧的话要说。” “……可是与贾琏有关?”忠顺王爷含笑道。 “王爷果然未卜先知。”胡竞枝笑道。 陈也俊却虎躯一震,暗道忠顺王爷猜着了,那就是贾琏抢先来打好底了,因见胡竞枝催促他说,就吞吞吐吐起来。 胡竞枝并不知贾琏在房里,见陈也俊路上还发狠要有一番出息,此时竟然不吭声了,忙说道:“快将话说给王爷听,好叫王爷免受了奸人蛊惑。” “……我不能收了你的银子就来王爷跟前胡言乱语。”陈也俊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胡竞枝心一坠,暗道陈也俊这是什么意思? 忠顺王爷冷笑道:“够了,你果然不过是个只会挑唆寻衅的小人,本王原本觉得你有些真才实干,才容你使用那等下作伎俩,如今,本王也容不下你,日后不必再来忠顺王府了。” “王爷?”胡竞枝忙又呼唤一声。 “出去吧。”忠顺王爷摆了摆手。 红楼之公子无良_264 胡竞枝心中万念俱灰,埋怨地望了陈也俊一眼,又见忠顺王爷逐客,这才随着陈也俊向外去。 “王爷该听听他怎么说。”贾琏从屏风后走出来。 忠顺王爷冷笑道:“听他挑拨?”暗道如今皇帝步步紧逼,断然不是与贾琏生分的时候。 “王爷应该将计就计,那赖大虽是下人,但当年宁荣两府的事,都是赖大、赖二兄弟掌管,其他家的事,他们都知道。不然胡竞枝怎么能先后结交南安王府、北静王府?”贾琏缓缓地说道。 忠顺王爷叹道:“是本王急躁了,只是赖大果然有用处?”这风口浪尖上,东南西北四王都有差事,唯独他闲在家里,委实有些不妥当,合该将其他人家拉下水才是。 “用处大了去了,给他一个够高够大的戏台子,相信赖大唱出来的戏,不会输给旁人。他在台上唱戏,王爷爱听戏就听,不爱听,就干自己的去,如此岂不好?”贾琏笑道。 忠顺王爷闻言连连点头,笑道:“明年考试,本王就倾尽全力给胡竞枝搭一个大戏台子,叫他跟北静王一起唱戏去。”说罢,又打发人立时向几位暗中联络的老爷讨要银子去,又与贾琏说了一会子闲话,这才放了他出去。 贾琏出了忠顺王爷,上了轿子,就见拐角处,胡竞枝讪讪地站着看他,于是望了胡竞枝一眼,就向他走过去。 “……琏二爷算计了我?”胡竞枝苍白着脸说。 贾琏笑道:“我算计你做什么?我已经劝王爷明年助你金榜题名了。” “这又是为何?”胡竞枝不以为贾琏是胆怯。 贾琏仰着头望了望天,笑说道:“赖大躲在房里,可还见人?” 胡竞枝听见“赖大”二字,打了个颤,“琏二爷要赖大?” “我要他做什么?是你要他,”贾琏叹息一声,“你可知道你儿子在二太太手上?” 胡竞枝又是一颤。 “我要你前程似锦,然后带着你儿子,来继承荣国府。” “这是为什么?”胡竞枝战战兢兢地问道。 贾琏笑道:“我撑起来的荣国府,你敢接手吗?你舍得不接手吗?好好干,将来替我把荣国府折腾垮了,我记你一等功。” ☆、第197章 吕氏春秋 胡竞枝被贾琏的话吓得失魂落魄,一时间恨不得立时带着胡氏还有儿子回家乡去,再不管什么赖大什么荣国府,只是金榜题名、前程似锦、继承荣国府,这一件件事,无不叫他心生向往。于是迷迷糊糊间,也忘了牵马,就晕头晕脑地向家去。 到了家中,进了书房里,赖大就一脸兴奋地问他:“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叫我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将来继承荣国府。”胡竞枝话说完,一个激灵醒过来,看着赖大的兴奋溢于言表,暗道贾琏那边既然放出这些话来,他听信赖大的,主动去招惹贾琏,反倒愚蠢;不如瞒住赖大,左右赖大并不能出去抛头露面。 赖大搓着手,笑道:“这就好,这就好。那王爷要如何对付贾琏?” “……王爷说,暂时不可轻举妄动。” 赖大又连连点头,于是问:“哥儿可要使银子?” “不必了,到明年考试前,我都只管闭门读书。”胡竞枝想着将来继承荣国府,立时有了万丈雄心,跟赖大说了几句话,就废寝忘食地读起书来。 赖大唯恐他又出了差错,就也坐在屋子里陪着他读。 冷不丁地,外头秦显喊道:“爷,奶奶打了胡氏,要将胡氏许配给家里的马夫。” 胡竞枝握着书本的手一紧,望了一眼赖大,就对秦显说:“给他们兄妹二十两银子,打发他们回乡下去。”从书桌下摸出二十两银子,也不露面,就隔着窗子丢了出去。 “哎。”秦显答应着就去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且忍一忍夏家的,将来有的是她受的。”赖大鼓励道。 胡竞枝重重地点头。 那边厢,贾琏坐着轿子,却是去了小花枝巷里,进了小花枝巷,将门推开就踱步进去,穿过小小的前院,到了后院门上,就瞧见陈也俊愣愣地弓着身子站着看他。 “……我什么都没说。” 贾琏笑道:“我在屏风后头听见了。” “……那你又来做什么?” “来看你一眼,叫你知道,我盯着你呢。”贾琏背着两只手,见豆儿流着口水过来摸他腰上玉佩,就将玉佩解下来给了他,警告地盯了陈也俊一眼,就依旧向外去。 到了外头上了轿子,就令人抬着他从荣国府后街上进了梨香院里,在梨香院里,叫人将贾芸、贾蔷、贾藻、贾兰等子弟都召唤过来。 众人听他召唤,慌忙赶了过来,却见贾琏翘着脚坐在前头厅上。 “二叔叫我们来,为的是什么事?” “薛家这几天有什么事?” “二叔是问薛大爷,还是薛大奶奶?”贾芸忙问道。 贾琏说道:“薛大爷如何,薛大奶奶又如何?” 贾芸笑说道:“薛大奶奶忙着做买卖,替贤德妃见各处的管事太监——二叔不在这几日,大奶奶也常过来,请二婶帮着说话,叫内务府照应着贤德妃一些;薛大爷依旧在冯家军中日日操练,也不回家去。只是少不得一些人缠着他吃酒听戏。” 贾琏在心里道了一声果然,微微闭了闭眼睛,就先对贾兰说:“告诉你母亲,就说你要去江南一带游学,过去了,自有袁家人照应着。” “是。”贾兰答应着。 贾琏又看向贾蔷、贾芸、贾藻三人,“不声不响地,把咱们家的买卖,跟薛家的分开,且把买卖慢慢弄出京城,到了外头,也别挂荣国府的名头,只挂柳家的招牌,赚了的银子,不必运回来,弄到长安县上去。我闲了去瞧瞧。” “二叔这是为什么?有道是靠着大树好乘凉,随着薛大奶奶,这买卖好做得很。”贾芸不解地说道。 “知道你惦记着红玉,明年就将她娶了,带着她一起去金陵。”贾琏嘱咐道。 贾芸皱着眉头,忽然说:“二叔是觉得薛家太过出风头了?” 贾琏点了点头,这只是其一,其二便是迟早要与薛家分道扬镳。 “二叔,我们都知道了。”贾藻、贾蔷等说道。 “知道就好,咱们家是经过抄家的人家,东府怎么没的,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了,万万不能像是没经过兴衰的人家一样,见到有风头可出,就急巴巴地黏上去。” “是。” “散了吧。”贾琏摆了摆手,望着贾兰、贾蔷等都去了,就在这厅上坐了一坐,想着王熙凤既然去找过许青珩,迟早也会找到他这,于是思量了一番如何应对,就又向前头去。 坐在后楼里,许青珩见他忧心忡忡,就笑道:“早这样为难,为什么不花大力气帮着薛家?不是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吗?” 贾琏伸手捻着一枚棋子轻轻地敲着,笑道:“话虽如此,但有些衣服丢不得。” 许青珩闻言怒上心头,就伸手将他这棋盘搅乱。 “你瞧瞧你,又不禁人逗,又要没话找话,这不是自找的吗?”贾琏笑了一笑,又将棋子重新摆好。 许青珩气冲冲地鼓着脸,又正色地问:“你为何瞧不上薛家。” “薛大奶奶的性子……” 许青珩冷笑道:“宫里那位跟你心有灵犀,外头这个,你又知之甚深。” “知道自己碟子浅,非要自己往里头倒醋,你何必呢?”贾琏见她又动了怒,忍不住调侃了她一句。 许青珩闻言反倒笑了,说道:“就看人家又来催债,你怎么去还!”说着,听说斋菜已经准备好了,于是就拉着贾琏向前头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65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贾琏又向神机营去,在神机营里待了四五日,才在休沐那一日骑马向城里来。 等他的马进了城,到了薛家一处铺子下,就见铺子里出来个掌柜的来说:“琏二爷,我们奶奶请你过去说话。” 贾琏听着,就下了马,心道有银子拿了。 果不其然,穿过前头柜上,进了后院里,就见王熙凤握着一本《史记》坐在柿子树下,面前堆着一摊白花花的银子。 “薛大奶奶这是做什么?”贾琏手里握着鞭子抱着手臂问。 王熙凤将书本卷起来放在银子上,也不站起来,就笑道:“还不是知道你缺了银子被人催债,就巴巴地赶着将银子弄来。” “多谢大奶奶美意。”贾琏望见她衣领子上的花朵不是本地花色,就提醒她一句,“虽说外头的和尚会念经,可处处都请外头和尚来念经,怕会惹恼了本地和尚。” “你这阴阳怪气的话实在叫人听不懂。据我说,若是迎春肚子里是个女孩,就叫她配了我们大哥儿吧。” 贾琏笑道:“你这话说的,我们就等着有个哥儿出来呢,你又巴不得我们生个姐儿。” “话不多说,我且问你,你觉得我们家大姑娘怎样?”王熙凤问道。 贾琏笑说道:“我岂敢对贤德妃品头论足。” 王熙凤手一伸,请贾琏对面坐下,又说:“戴权老奸巨猾,从他嘴里问不出一句实话来;常升又是太上皇、太后那边的,手也伸不长,嘴里也没实话。咱们是老交情,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觉得我们大姑娘怎么样?” 贾琏将王熙凤看的书一瞥,笑道:“你既然有心做了吕不韦,还问我?” “众 人拾柴火焰高,问你一句,我心里也才踏实。”王熙凤倒在椅子上,悠哉地端了茶细细地品,见贾琏面上带着浅笑一身竹青箭袖衬得面如冠玉、英姿飒爽,微微挑 眉,心道若是贾琏去了茜香国,还有宝玉什么事呢?见他不说,又催问一句,“你究竟怎样想?不看我面上,就看蟠儿面上,还不肯点个头吗?” “这些事,我不掺和。”贾琏笑道。 王熙凤勃然大怒道:“两家亲里亲戚,岂是一句不掺和就能撕撸开的?” “那就慢慢撕吧。” 王熙凤忍下怒火,思来想去,又问:“你当初帮着傅秋芳入宫,何等了得,可见你并非没有手段,怎地就不肯帮着自家姊妹呢?” 贾琏笑道:“这些话,我自会跟蟠儿说去,一说,他知道我不爱沾事,自然就明白了。” “你岳父就在内务府里,打声招呼,大家彼此安好岂不好?有什么为难的?”王熙凤冷笑了一声,又威胁着说,“倘若两家闹开了,京城内外的买卖,你们贾家一分也别想沾,看你们一家上下那么多口人,向哪里觅吃食去?” “如此说来,江南一带……” 王熙凤见贾琏也威胁过来,忙和缓了脸色,笑道:“我妇道人家性子急,就那么一说罢了。这些银子你且拿去交到户部,至于贤德妃的事,日后再说。来日方长,谁又急在一时?” 贾 琏站起身来,点了一点,见足有十万两,就叫了赵天梁进来收了银子,看王熙凤皮笑肉不笑,就对她说道:“收到两广总督况晏冰的信了,明年秋日,大抵又有捷报 传来,你支会你家贤德妃一声,若想叫九皇子出风头,就叫她早早地在九皇子抓周这事上下些心思,抓出个吉利好兆头的玩意,谁都高兴。我也会替你打点,叫人想 法子将捷报传来的日子,定在九皇子抓周那一日里。” 王熙凤心里一喜,心道贾琏是刀子嘴豆腐心,说不肯帮衬,这不又拔刀相助了吗?于是忙慌答应下来。 贾琏心道十万两卖给王熙凤这样一个消息,也算是不亏不欠,叫赵天梁收好了银子,就出门骑马向家里去。 到了家中,就听金彩来说:“忠顺王府送信过来,说是二爷欠下的银子,已经还上了。” “知道了,薛大奶奶给的银子,四万给奶奶,四万给大姑娘,剩下两万,留着过年大家伙分了。” “谢二爷赏赐。”金彩笑微微地,就领着银子去了。 贾琏静静地坐在房中,将手握了一握,看了一看自己那颜色古怪的指甲,忽然咳嗽了一声,这一声之后,就有些止不住了,接连咳嗽了四五声,嗓子哑了,才停下来,待停下来后,见林黛玉脸色煞白地扶着帘子站在门边,呷了一口茶后,才问:“怎么来前院了?” “……琏二哥身子可还好?”黛玉忍不住伸手抓住珠帘,见贾琏咳得面满绯红,就如见林如海重病在床一样。 贾琏笑道:“回来路上吹了点风,你来有什么话要说?” 黛玉缓缓地走过来,悄声说道:“不知琏二哥能否……” 贾琏捂着嘴,忽然又咳嗽了两声。 黛玉自下了娘胎就常年服药,见他如此咳嗽,心里就觉不祥,忙说道:“琏二哥该仔细保养身子!”又不肯在这会子麻烦他,就说道:“我向警幻斋里寻珠大嫂子说话去了。” 贾琏一边点头一边依旧咳嗽着,待咳嗽止住了,望了一眼掌心,见掌心里有些许血沫子,心道回来时不该逞能骑马,拿着帕子将手心里血沫子擦掉了,又听后头许青珩喊他去吃药吃饭,于是就向后院去。 进了房里,贾琏在炕上坐着,提着筷子没甚胃口地在盘子里挑挑拣拣。 许青珩拿着筷子将他筷子按住,笑道:“送到神机营里的药吃了吗?” “吃了吃了。”贾琏敷衍地说道。 许青珩笑道:“瞧你这样,就知道你没吃药。”又拿着手背向他额头上试探,“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回来路上吹了风。”贾琏笑道。 “怎么不仔细一些?”许青珩抱怨了一句,又叫人将炕烧热一些。 正吃着饭,忽然就见鸳鸯进来说:“二爷,常公公那的小太监来请二爷吃了饭向宫里走一趟。” “知道了。”贾琏说道。 许青珩疑惑地问:“这又是哪个来请?” “定是太上皇了。”贾琏说着,吃了两口饭,将酸笋汤喝了,就漱口向外去。 “出了宫立刻回家。”许青珩追上去替他系好披风带子,又将五儿送来的药递到他嘴边。 “知道了。”贾琏说着将药灌下去,就一径地向外去,到了外头,见赵天梁备下的是马,就令他改换了轿子来。坐着轿子,又怔怔地将手上指甲看了又看,出了一会子神,听见外头动静,这才下了轿子。 出了轿子,就随着常升向太上皇宫里头去。 “妙玉仙姑可还好?”常升笑着问。 贾琏拿着帕子捂住嘴含笑点了点头。 常升常年服侍太上皇、太后,对养生之道甚有心得,望见他指甲颜色,脸色大变地轻声说道:“琏二爷年纪轻轻,怎么就……”说着,听见贾琏咳嗽了两声,登时又心惊了一下。 贾琏将帕子拿开,叫常升看上面的些许血沫子。 常升狐疑地问道:“琏二爷这是……” 贾琏将帕子窝成一团,塞在常升手心里,心道不能再接着吃许青珩那药了,将身子骨都弄虚弱了,得了点风寒就要死要活起来,于是笑着,悄声对常升说:“公公瞧着谁不顺眼,就将他领到我跟前,我用这多愁多病身替你除了他。” 常 升握着贾琏的帕子,忙将帕子藏在袖子里,看他苍白的嘴唇上留有些许血沫,就如噙着一片殷红桃花一样,眉头皱了又皱,心道若是贾琏能除了戴权,那就再好不过 了;不过这都是痴心妄想,哪里好那么容易除了戴权?思来想去,就笑道:“太上皇左右不过是要问一问忠顺王爷的事,琏二爷只管去回了他。说到看谁不顺 眼……”正说着话,忽然就见一位英气勃勃的少年穿着一身湖蓝锦衣戴着金冠迎面走来。 “贾琏?”那少年背着手慢慢将贾琏上下打量一通。 “正是,不知阁下是……” “排行第六。” “六皇子?”贾琏忙躬身请安。 “免礼。这是向太上皇宫里去?”六皇子问。 “正是。”贾琏含笑说道。 常升眼珠子一转,忙说道:“六皇子,太上皇正等着呢,不如叫琏二爷回头,向御花园金连池那跟六皇子说话去。” “也好。”六皇子说着,便领着一行太监向西边去了。 贾琏眉头一挑,一边向前走,一边几不可闻地笑说道:“公公看这六皇子不顺眼?” “……是戴权看他不顺眼,顺手替戴权做下事来,也叫戴权承我的情。”常升嬉笑道。 贾琏心道原来常升与戴权竟然是那样亲密的关系,待偏宫近在眼前,就再不言语,随着常升向宫内去,乍然进了暖地方,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万幸忍住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66 太上皇坐在暖阁里,见贾琏来,叫他免礼后,就问道:“薛家那一百多万,是如何赚来的?” 贾琏笑说道:“回太上皇,下臣也百思不得其解呢。” “……忠顺王爷的银子,又是从哪里来的?”太上皇又问。 先前忠顺王爷曾告诉他洪和隆在东安郡王手上,随后他就察觉自己有许多人不知不觉间不是丢了官,就是调任到旁处去;亦或者莫名其妙就断了联络。他本当忠顺王爷也是如此,谁知,他竟然又有旁处可以调来银子,可见忠顺王爷有很多事瞒着他呢。 贾琏忙说道:“下臣不知。” “哼,他替你还了银子,你还不知?”太上皇怒道。 贾琏忙说道:“下臣实在不知,下臣也十分纳闷此事。” 太上皇压抑住怒气,良久又问:“你可知道忠顺王爷新近在与谁联络?” 贾琏又摇了摇头,“近半年来,神机营事多,下臣多半留在神机营里头,并不常去忠顺王府。只是听王府里头人说,王爷知交众多,料想王爷要从谁家挪了银子来用,也不是难事。” ☆、第198章 薛妃生辰 知交众多…… 这一句话恰戳中了太上皇的心,太上皇搁在膝上的拳头紧了又紧,心道他的人不知为何接连出事,忠顺王爷却是知交众多!难保不是忠顺王爷阳奉阴违,暗地里将他出卖了。 “忠顺王妃去世也有些日子了。”太上皇沉吟一番,将所认识的女子细细数了一数,就对常升说道:“传我的话,叫北静太妃、南安太妃齐心协力,给忠顺王爷挑出一位品貌相当的王妃来。” 常升眼皮子跳了一跳,心道若是叫北静王给忠顺王爷挑王妃,那就有得瞧了。忙答应下来,又见太上皇对着贾琏再没旁的话说,就领着贾琏出来,向御花园去。 “……琏二爷可想清楚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常升心里直犯嘀咕。 贾 琏弹了弹指甲,怎会不知这年头伤寒也是要人命的,说道:“病了好,病了就不用去神机营了。”离着御花园还有老远,就望见御花园中,一脉水塘边,方才见过的 六皇子正跟两个年长男子说话。看那两个男子穿着打扮,就不似常人。走近了一些再看,就认出那二人,一个是封了谦郡王的三皇子,一个是封了孝郡王的四皇子。 贾琏心道这边是结党呢,于是远远地就向池边小跑过去,到了池边,忙将三人一一见过了。 六皇子又将贾琏打量一通,随后笑道:“据说你早早地就将户部的银子还上了?” “是。”贾琏回道。 “还得太痛快,不觉反衬得旁人推推搡搡,十分不通人情世故吗?”六皇子又笑道。 贾琏错愕地抬头,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出欠着债的人家,有谁家跟六皇子有密切来往,忙说道:“可是叫皇子府上哪位为难了?” “却不是叫人家为难,是叫有人立了功,反倒衬得我们无能。”孝郡王笑说道。 贾琏故作不解。 “不过说来,人家贾府上姑娘虽是侧妃,但在宝郡王府上,掌管家事不说,还怀了身孕,将正经的王妃衬得如摆设一样。只怕,人家早将自己当做宝郡王府的嫡系了。”谦郡王笑说道。 六皇子冷笑道:“那也未必,据说贾家跟薛家亲密无间,此时贤德妃在宫中风头一时无二,怕人家为求稳妥,要脚踏两条船呢。” 贾琏强忍着咳嗽,后背紧紧地挨着大理石雕镂的围栏,忽然抬眼向天上看去,原来是雪花飘洒下来了。 “我 明年出宫,就在荣国府西边住着,日后还要请你多多指教。我们计家虽不才,但也不是由着人拿捏的软柿子,你去告诉许世宁,他在内务府里最好不偏不倚,倘若偏 向贤德妃,又或者鬼鬼祟祟做出什么事来,我们计家不会善罢甘休。”六皇子想着新近一年来,宫里头古怪的事,不免又威胁一句。 “不知我岳父做了什么事?” “什么事?”六皇子冷笑一声,“他那捧杀的伎俩谁看不出?但凡我母妃说出一句话,后头就有人自作主张地把那句话摔出个响声来,叫太后都埋怨说我母妃比她说话还顶用。” 贾琏猜着这定是房文慧所为,六皇子是错将这事算到许世宁头上了,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六皇子为要挟贾琏站得近了一些,此时被他咳嗽喷到脸上,心下不喜,就伸手一推。 谁知这一推之下,就见贾琏身子恍若风筝一样滑过围栏栽进了金莲池中。 这金莲池岸上,取了步步生莲之意,在入水台阶上雕刻了一朵朵怒放莲花。 六皇子见他滑了下去,先忍不住伸手捞了一下,随后就与孝郡王、谦郡王趴在围栏上看,见贾琏扑腾水,忍不住笑出了声。 “快喊人来救。”孝郡王说道。 六皇子冷笑道:“叫他泡一会水。”又伸手接住几片雪花,见那雪花慢慢在掌心里融化,又见小太监递了暖炉过来,就抱着暖炉在岸上看。 孝郡王见六皇子如此,立时拔腿走了。 谦郡王站着瞧了一瞧,忽然心里一个激灵,忙说道:“快叫人吧,眼瞅着要过年了,万一出了事可了不得了。” “怕什么?他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缮国府、修国府都没了,少一个荣国府又算得了什么?”六皇子依旧笑着说。 谦郡王皱了皱眉头,忽然见有人过来,忙叫道:“有人落水了,快来救!” 六皇子回过头来,不以为然地瞧了一眼,就待要向计惠妃宫里去,谁知脚步一动,就见水沐、水溶、宝郡王并黎碧舟匆匆向这赶来。 “父皇——”六皇子忙上前去,“父皇怎么过来了?” “谁落水了?”水沐问。 六皇子心道又不是贤德妃落水,何必这样焦急,忙说道:“是荣国府贾琏,他倚着栏杆站着……” 水沐冷冷地瞥了六皇子一眼,就站在栏杆内向下看,只见两三个太监下了水池将贾琏从水里托了出来。 水溶、黎碧舟忙脱了衣裳给贾琏披裹上,却见贾琏吐出两口水后,咳嗽一声,竟然喷出血沫子来。 “四弟?”黎碧舟忙拿着帕子去擦贾琏嘴边血渍。 贾琏睁了睁眼,心道终于不用吃许青珩那药了,这么一想,眼睛一闭,就歪在黎碧舟怀中。 “快送到……内阁里!”水溶略一思量,立时就叫人开路。 水沐点了点头,“请太医去瞧瞧。”说话时,不禁攥紧了拳头,忍不住回头又盯了六皇子、谦郡王一眼。 六皇子忙埋下头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水沐冷笑着说。 谦郡王忙说道:“是那贾琏靠着栏杆,才……”听见水沐冷笑声,登时不敢言语。 水沐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就见方才下水救人的小太监落汤鸡一样地跪在地上说道:“六皇子、谦郡王、孝郡王方才跟贾大人说话,忽然六皇子伸手将贾大人推了下去。奴才不知出了什么事,不敢过来,后头瞧着没人喊人来,就当没事,谁知等了一会子,不见贾大人上来,这才赶紧过来瞧瞧。” 水沐望了一眼,不见孝郡王,就说道:“将孝郡王喊来,天寒地冻,又将到年关,竟然三人成党,在皇宫里做下草菅人命的事!”说罢,见六皇子还捧着暖炉,忽然用力将他那暖炉向下一压,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见御撵过来,就上了撵车向内阁去。 谦郡王忙望了一眼六皇子,低声嘀咕着说:“那贾琏不过是许家女婿,何至于动那么大的怒气?”见暖炉砸在六皇子脚上,火星迸了上来,忙拉着他向一旁躲让了两步。 “……方才,父皇一直攥着拳头。”六皇子在心里念叨着,紧紧咬住牙关,将推过贾琏的手又看了一看,又见孝郡王匆匆向这边赶来,立时就与孝郡王、谦郡王向内阁去。 到了内阁外,就见一队太医走了进去,须臾又有人捧着烧了火炭的铜盆子进去。 他们三人小心地踱步进去,就听太医说:“已经咳血了,怕是这伤病,要休养上三五年才能好。” “咳咳,三五年……那神机营……”贾琏又捂着嘴接连咳嗽起来。 黎碧舟看贾琏躺在床上苏醒过来,就忙说道:“还想着神机营去,你这样子如何去操兵?” 水溶蹙着眉头,不解贾琏为何会那么容易着了道,也说道:“性命要紧。”又恳请水沐道,“主上,少年吐血,很是不吉利,不如将他请出神机营,叫那他妹夫柳湘莲袭了官吧;柳湘莲也立过汗马功劳,又能文能武,况且还有贾琏在家里指点,料想他比旁人更稳妥。” 水沐沉着脸,将床上贾琏苍白的面孔望了一望,见他方才脸上全无血色,此时却又烧得面红耳赤,闭着眼叹息了一声,心道好容易有一个能用得上的,偏生又被他三个儿子暗算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67 “父皇,老六不是有意的。”宝郡王忽然说道。 水沐冷声道:“知道是他们三个孽障犯下的,你也不用落井下石!这会子贾琏移动不得,过两日,再叫贾家来接人!”发了狠后,立时甩手向外去。 宝郡王虽被骂,也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架势。 六皇子暗暗瞪了他一眼,忙与谦郡王、孝郡王紧跟着水沐向外去,见外头大雪蒲扇一般连成一片向面上砸来,也不敢叫太监去遮挡,随着水沐进了大明宫里,立时敛衽跪下。 谦郡王、孝郡王也忙紧跟着跪下。 水沐一言不发地坐在龙椅上,提着朱笔便翻开折子批阅,恰见是两广总督况晏冰的秘折,想到倘若不是贾琏,兴许他便保不住况晏冰,于是又忍不住紧紧地攥紧朱笔。 “主上,这是太医给的方子。”戴权捧着药方从外头进来,绕过跪着的三位皇子,又轻声说:“太医说,贾琏不但受了风寒,还中了毒。只是到底是什么毒,太医又查不出,只说是长年累月吃下去的。” 水沐愕然地抬头,又向六皇子、谦郡王、孝郡王望过去。 六皇子忙说道:“父皇,儿臣跟贾琏中毒的事,绝对没有关系。” “都回去闭门思过。”水沐摆了摆手,见那药方下的十分平和,就像是多吃一分药,就怕伤了贾琏身子一样,待六皇子他们三人去了,就对戴权说,“谁会对贾琏下毒?” 戴权摇了摇头。 水沐皱着眉头想了一想,虽贾琏病重,但若不用他,又委实可惜,于是吩咐道:“叫柳湘莲袭了神机营提督一职,贾琏在家养伤半年,随后向户部补缺。” “遵旨。”戴权答应着,又试探地问:“袁家适龄的姑娘都嫁了出去,六皇子那……” 水沐冷笑道:“难道他将贾琏推下去,是杀鸡给猴看,要吓唬袁家不成?”思量一番,就又道:“既然六皇子处处以计家人自居,就从计家挑选人吧。至于内务府那,告诉许世宁,南边战事未了,暂且不必急着修葺六皇子府。” “是。”戴权忙答应下,心知六皇子封王一事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心里不禁幸灾乐祸起来,于是忙打发小李子向内务府给许世宁传话,随后又向内阁去给贾琏递话。 戴权出了大明宫,走了一截路,望见六皇子阴沉着脸站在红墙下,立时心无芥蒂地跑过去,说道:“小祖宗,怎么还没回去?” 六皇子紧紧地抿着嘴,须臾问:“那贾琏到底是什么人?值当为他生那么大的气?” 戴权嘴里哎呦一声,就劝说道:“他不是能轻易动得的人,小祖宗赶紧回去吧,日后见了他,让开一些。” “……我跟他有什么仇,他要这样害我?”六皇子眉头一蹙,随后又问,“莫非是因为薛家的缘故?” “小祖宗别问了,快回去吧。”戴权托着六皇子的臂膀推了一推,望见六皇子终于不甘不愿地走了,忍不住从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睁了睁眼睛,就直奔内阁去。 到了内阁外,望见宝郡王、北静王向外来,忙站住了脚。 “向这边来说话,你站那地风大。”北静王向廊下指了指。 戴权立时上了台阶到了廊下背风处站着。 “主上怎么说?”北静王问。 “主上说,就叫柳湘莲袭了官,另外叫琏二爷休养后,去户部补缺。”戴权忙说道。 “户部?”北静王沉吟着,半响笑道,“知道了。” 宝郡王站在边上听着,暗道戴权喊贾琏琏二爷,如此说来,戴权与贾琏十分亲近了? “咱们走吧。”北静王对宝郡王说了一声,就先向外去。 宝郡王含笑对戴权一点头,也就跟着去了。 这内阁外头是一连十几间留待上朝臣工等候歇息的地方,里头是留给轮值官员歇息的地方。 这会子,贾琏就躺在轮值官员歇息的床上闭目养神,戴权进去时,就闻到满屋子的药味。 戴权先将皇帝的话说了,随后坐在床边问:“琏二爷,你可知是哪个给你下了毒?” 贾琏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两下,见肺震得一阵阵疼,就支撑着身子,勉强向下躺了一躺。 戴权先叹道:“年纪轻轻,怎么就伤了身子?”随后又忍不住窃笑道,“那位这会子正不知怎么着呢。”伸出手来,就比了个六字。 贾琏微微一笑,忽然见外头有动静,戴权于是说了一句:“外头是谁?” 说完了,就见薛宝钗处的小太监堆笑着进来,“公公,娘娘听说贾大人不好,忙打发小的送些保暖的皮毛衣裳过来。” 戴权眼珠子一动,须臾说道:“胡闹,哪里来的胆子胡乱传递东西?快送回去。” 贾琏将手挡在唇前咳嗽两声,也说道:“多谢你们娘娘了,皇上已经赏赐下东西来,请娘娘不要再费心了。” 那小太监听着,这才退了出去。 戴权眼珠子一瞥,又悄声问:“琏二爷改了心思没有?”这薛家可比房文慧与贾家关系更近。 “初心不改。”贾琏轻笑一声。 戴权笑着点了点头,于是又向外头来,只见外头风大雪大,满目苍白,走上几步路就已经十分艰难,待到了大明宫里,见水沐还在批改奏章,就将贾琏病情说给水沐听。 水沐闭着眼睛叹息一声,“这就是天妒贤才了。” 戴权连声说是,又见外头天越发黑了,就问:“主上可要传膳?” “……叫房妃那准备下,你亲自去,告诉她,若敢再摆出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朕就叫她立时出宫去宝郡王府上带孙子去。” “是。”戴权答应着,就弓着身子向外头来,顺着宫巷向毓秀宫去,见小林子艰难地撑着伞扶着他走,就对小林子说,“将伞收起来吧。” “哎。”小林子忙答应了。 戴权走到毓秀宫时,天色已经大黑,进了宫里头,才站在暖阁里歇着,就见一只黄毛小狗撅着屁股向他走来。 “还是咸公公养的小狗好,这换了人,连狗的脾性都变了。”房文慧穿了件单薄的青纱裙子,就紧跟着小狗过来。 “娘娘仔细冻着。”戴权忙给春桃使拿了披风过来。 房文慧笑道:“哪有那么冷?据说当真吐血了?” “算不得吐血,是咳嗽时候震出来的伤。” 房文慧默了一默,忽然问:“主上要过来用膳吗?” “是。” “知道了,我亲自下厨去。”房文慧抱起小狗来,在小狗脸上亲了一下,就将小狗递给春桃抱着,“送回猫狗处吧。” 戴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见房文慧卷了袖子就向外去,忙快步跟了上去,轻笑道:“娘娘好福分,值得琏二爷舍命相助。” 房文慧瞥了他一眼,笑道:“戴公公有话直说。” 戴权笑道:“娘娘可有东西要给琏二爷?” 房文慧轻笑一声,掀开帘子,白白的手腕就在寒风里吹着,“我陪他病一场。” 戴权心惊地睁大眼睛,随后却笑着说:“娘娘果然是性情中人,只是病之前,务必要叫主上开心一些,今儿个三位皇子眼睁睁瞧着琏二爷在水中挣扎,为这事,主上心里正不痛快呢。” “知道。”房文慧应了一句,听说莺儿向这边来请安,就意味深长地对戴权一笑,随后就向毓秀宫小厨房去。 待水沐过来时,就见一方小桌上已经摆下了江米粥、糖醋鱼、香椿苗等菜肴。 “这香椿苗哪里弄的?”水沐落座后,见这时节竟然还有这菜,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房文慧此时已经觉得有些头重脚轻,面上却恬淡宁静地斜签着身子坐下,笑说道:“秋日里收的种子,前几日闲来无事,泡发的。” “味道太重了一些。”水沐并不去碰香椿苗,提着筷子夹了一点糖醋鱼,见房文慧紧盯着瞧着,就蹙眉说,“醋放得太多了一些。” “后头已经知道主上来,单等着主上摔筷子去呢。”房文慧嗔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268 “当真是你做的?”水沐笑道。 “这样的手段,难道主上早先没见识过?亏得一把年纪了呢。” 水沐脸上笑容忽然敛去,见房文慧似毫无所觉,就叹道:“朕委实一把年纪了,各样的手段都见识过了。昔日还见过有人往豆芽里塞肉,塞得两只水葱一样的手肿起来了呢。” “可见我是小巫见大巫了。”房文慧忍不住握着帕子咳嗽一声。 水沐瞧了她一眼,见她脸颊潮红,就问:“莫不是怕老五在内阁多嘴了一句,朕要罚他,才弄出这苦肉计?” 房文慧握着帕子摇了摇头,说道:“正月二十一是某人生日,若使苦肉计,也不能赶在人家生日前使。到时候侧宫热闹,正宫冷清,就像是有意要触她霉头一样。” “正 月二十一是谁生日?”水沐问了一声,随后醒悟到房文慧的侧宫再没有旁人,就笑道:“朕竟不知。”见房文慧咳嗽着向里间去,就说了一句:“你歇着吧,朕向贤 德妃那边去。”见房文慧咳嗽着连句恭送也说不出,待要走,又向屋内去,见屋子里针线筐里,又是几件大红大绿十分鲜亮的活计,见都是些小儿衣裳,提在手里看 了一看,竟然不气房文慧方才说他年纪大了那一句,笑说道:“真正有了孙子的,还怕朕知道她年纪,使劲藏着白头发呢,你这年纪轻轻的,反倒老气横秋起来。改 日叫老二抱了孙子进宫来给你瞧瞧。” “别,禁不住那样大的福分。”房文慧忙推辞道。 “有什么禁得住,禁不住的?”水沐见房文慧又咳嗽,就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拍,“朕这样的老骨头,难怪你对着朕就想着抱孙子。” 房文慧斜着眼看他,笑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在家做姑娘那会子,都以为做皇上的,个个都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亦或者是一掷千金为红颜。” “谁知进了宫里头呢?” “自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做皇帝的有多少事要做,况且又有那么多红颜,今天为她冲冠一怒,明儿个为她一掷千金,这什么时候有个了?只是做皇帝的,若不冲冠一怒、一掷千金一回,又像是……” “像是什么?”水沐见她欲言又止,又追问了一句。 “鸡肋。” “大 胆!”水沐喝道,见房文慧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拍,随后说了一句:“你跟宝郡王果然是天生母子,说话一样阴阳怪气。香椿苗别泡了,没事弄 一些豌豆苗、萝卜苗。”说完,这才向薛宝钗那处去,过去了,果然见薛宝钗这也已经准备下饭菜,其中恰也有一道糖醋鱼,这道糖醋鱼味道偏又恰到好处。 “这鱼是爱妃做的?”水沐笑问。 薛宝钗摇摇头,笑道:“不敢居功,因房姐姐向御膳房要鱼来自己杀,御膳房唯恐房姐姐做的不合主上口味,又怕贸然送去,房姐姐责怪,于是就送到了臣妾这里。” “她自己杀鱼?”水沐一惊。 薛宝钗说道:“房姐姐大抵是怕御膳房杀好了鱼送来,那鱼不够新鲜吧。” 水沐笑了一笑,心道难怪会生病,竟然连杀鱼的事都揽下来了,说道:“宫里也就只她敢杀鱼了。” 薛宝钗暗道莫非水沐还以为女子杀鱼十分可爱不成?兢兢业业地服侍水沐吃了饭,又服侍他洗漱。 一夜无话,次日水沐前脚走了,薛宝钗正待要随着房文慧去给太后请安,却见只一夜房文慧就卧病不起,于是只得自己过去,在太后处,又见计惠妃等妃嫔过来。 一堆后宫佳丽正哄着太后,忽然就见小李子过来说道:“太后,皇上说正月二十一就是贤德妃生辰,正月十五元宵节若铺张地过了,再给贤德妃庆生,不免有些奢靡,且也令宫中上下忙碌不堪,实在不是仁君所为。是以,皇上的意思是,元宵节大可以俭省着过。” ☆、第199章 告状告状 皇太后脸色不好看。 薛宝钗登时如坐针毡,从太后宫里出来,坐在轿子里一路沉吟着,就忙对莺儿说:“去打听打听主上今晚上 向哪里去。”心神不宁地进了毓秀宫,恰见宝郡王进宫探望房文慧,于是避让开,待过了一盏茶功夫,见宝郡王去了,这才款款地向房文慧屋里走去,在外头听见房 文慧说“将他抱远一些,别将病气传到他身上。”不禁吓了一跳,只当九皇子被房文慧抱了去,连忙快步进了屋子,一进来,就见房文慧远远地坐着,隔着一间屋子 那么远,水沐正坐在厚厚的毡条上逗个约莫有两岁穿着一身红袍的黄口小儿。 “贤德妃?”水沐扭头看过去。 薛宝钗一时进退两难,须臾从容地笑道:“主上,这是哪位?” “娘娘,这是皇长孙。”戴权在边上说。 薛宝钗不曾见过皇长孙,此时又诧异皇帝将皇长孙抱到这边来做什么,又忍不住庆幸来的不是九皇子,于是笑道:“竟然长这么大了。”待要上前去逗弄,又觉不妥当,此时退出去,更觉突兀,于是就在边上站着瞧。 “别过来,奶奶这有病气。”房文慧见皇长孙嘻嘻哈哈地迈着步子就向她这来,忙冲他摆摆手,又指着自己不曾拿过的布老虎,叫人拿给皇长孙玩去。 皇长孙拍着两只手,却已经走下毡条,直奔着帘子后的房文慧去。 “快将他抱开,再煮了姜茶过来。”房文慧顾不得病体虚弱,忙逃到房中屏风后去。 眼瞅着皇长孙就要进了屋子,戴权这才忙赶着将他抱了回来,又对水沐笑道:“娘娘是叶公好龙。” 水沐笑道:“你这成语用得好,她可不就是叶公好龙,那样大的人,被个毛孩子吓得哇哇叫。” “若不是怕俭郡王两口子责怪,谁会怕?”房文慧这才从屏风后露出头来,又是一副爱到心坎上偏生抱不得的可怜模样,搓着帕子,又隔着帘子看。 忽然皇长孙在水沐怀中喊了一声“奶奶”,屋子里的房文慧心痒难耐地又走出两步,笑着说:“好孩子,晌午奶奶叫人给你炖鸡蛋吃。” “说得皇长孙就跟没鸡蛋吃一样。”戴权笑说道。 水沐也跟着笑,见皇长孙扯着他胡子喊老虎,低头一瞧,果然房文慧送出来的老虎胡须,就跟照着他胡须缝上去的一样,于是笑说道:“叫你做了打虎英雄吧。”于是两只手举着皇长孙就向脖子上放。 房文慧在房里笑得花枝乱颤,“仔细他扯你胡子。”见皇长孙当真要去扯皇上龙须,就又劝说,“别动你爷爷胡子。” “皇上,这不合规矩。”薛宝钗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尤其是听房文慧口中一个爷爷一个奶奶的,忒地目中无人了一些。 “贤德妃还在?”水沐一怔。 薛宝钗忙正色地说道:“主上,听说主上要节俭过元宵佳节,反倒要铺张地为臣妾过生日,这实在使不得。” 水沐将皇长孙放下来,见皇长孙像是猫捉老鼠一样去捉房中的房文慧,就盘腿坐在毡条上,听薛宝钗慢慢地说,等她将大道理都说完了,最后才说道:“这是给你嫂子的体面,先前周、吴两家省亲,你再省不得亲,只能如此弥补了。” “…… 是。”薛宝钗只得说道,冷不丁地听见一声碰撞声,随后见水沐拔腿向房里去,就顺着向房里瞧了一眼,恰见是房文慧为躲着皇长孙撞到了梳妆台上随后被皇长孙抱 住腿,眼神讳莫如深地瞧着水沐将皇长孙抱起来放在脖子上,又望了一眼瞧热闹的戴权,就握着帕子向外去,回了自己房中,一时又犯了病,叫人去煎黄柏汤,就坐 在房中发愣,见九皇子被莺儿抱来,打起精神来引着九皇子去玩一面小旗帜,引着他将那卷起来的小旗帜舒展开。待黄柏汤送来,用那汤服下了一丸冷香丸,又见莺 儿过来,就问:“皇长孙走了吗?” 莺儿忙说道:“主上抱着皇长孙向大明宫去了。” “房妃明知自己病重,却与皇上、皇长孙嘻戏玩笑,如此不将龙体安康放在眼中,难道其他人都没话说?”薛宝钗蹙着眉头,想起皇帝来她这,总要先去房文慧那说两句话,心里就觉腻烦,恨不得此时就搬出毓秀宫。 莺儿忙说道:“其他人哪里顾得上这事?琏二爷还在内阁里躺着,就连计惠妃,如今也是能少说一句就打死不开口。” 薛宝钗坐在梳妆台前紧紧地抿着嘴,透着镜子看九皇子,心道九皇子冰雪聪明,难道不比隔了一层的皇长孙乖巧可人,有功夫陪着孙子嘻嘻哈哈,难道就不能抱一抱自己儿子?“傅才人新近做什么呢?” 莺儿摇了摇头。 “叫她去太后宫里请安时,跟太后宫里的老嬷嬷说一说。” 莺儿笑道:“若是她不肯呢?” 薛宝钗笑道:“叫她莫忘了是谁的影子,周贵妃没了,叫她常来我这请安,就说我新近总犯老毛病,有些事,还要请她替我分担呢。” 莺儿答应着,于是就向先前周贵妃所住宫室去,只见这边宽敞的院子里,只住了四五个才人、美人,空荡荡的,叫人难免要念叨一句可惜,进了傅秋芳房中,就将薛宝钗的话说给傅秋芳听。 傅秋芳许久不曾听到傅式的消息,又因周贵妃没了沉寂下来,此时见薛宝钗示好,偏又怕得罪了房文慧,思量再三,忽然听莺儿说:“你不上进,怎么将你哥哥救出来?” 傅秋芳这才点了头,收拾一番,隔日借着曾在太后宫里住过,于是就向太后宫里请安问好,将房文慧不顾龙体安康等话说给太后宫里的老嬷嬷听。 皇太后素来疼爱房文慧,此时听傅秋芳这般说,虽觉皇帝能在房文慧处安心玩笑是件好事,但也怕其他妃嫔东施效颦,未免将病传到皇帝身上,于是便又下旨令房文慧闭门思过。 房文慧本就在养病,虽被太后责令闭门思过,面上有些不好看,却也不觉怎样,只是打听到是傅秋芳过去说,诧异下,就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只捎信叫宝郡王向皇长孙之父俭郡王赔不是,就安心闭门思过。 元宵节里,因皇上主张节俭,于是连家宴也不曾办下,只各宫里煮了些元宵、挂了些红灯笼应景也就罢了。 到了二十一日,宫里上下张灯结彩,房文慧病好得差不多了,于是躺在美人榻上,思量着贾琏出了正月,也该出宫回府了,嗓子又有些痒,于是忍不住又咳嗽一声。 忽然听人说俭郡王妃抱着皇长孙来了,于是就忙站起身来,此时病痊愈许多,也不躲着皇长孙了,见他张开手,就将皇长孙抱在怀中。 “哎呦,过了年,就吃成大胖小子了。”房文慧玩笑道。 俭郡王妃因皇长孙那日回家后口中连呼奶奶,于是细问之下,得知喊的是房文慧,自此洞悉房文慧在宫里的与众不同,于是今日皇上给贤德妃过生日,就抱了皇长孙来给房文慧解闷。 “娘娘不出去走动走动?”俭郡王妃笑说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269 “外头又有什么新闻?”房文慧握着皇长孙暖暖厚厚的手掌,就引着他去瞧房里水晶缸里头的金鱼,见他将手伸进浴缸里去捞鱼,忙将他的手拿出来。 俭郡王妃笑说道:“要说新闻,头一桩就是忠顺王妃的事。太上皇叫北静太妃、南安太妃替忠顺王爷挑王妃,北静王知道了,一定要拿着忠顺王爷娶续弦一事,作弄忠顺王爷;偏生北静王也有尾巴在人家手里头呢,忠顺王爷于是想法设法阻挠北静王完婚。” “那究竟定下了谁家姑娘?”房文慧早听说忠顺王爷爱狎昵戏子,不免为那要进忠顺王府的姑娘叹了一声。 俭郡王妃笑说道:“北静王请钦天监给忠顺王爷算了八字,只说忠顺王爷该将府上侧妃扶正,不该再娶。” “如此也算不得新闻。”房文慧心道难怪不常在太后那见到俭郡王妃,原来是个言语无味的,见皇长孙忽然趴在地上,于是跪在地上跟着他去听,又悄声问:“你听着什么了?” 皇长孙指着一边说道:“蝈蝈。” “正月里,怎么有蝈蝈叫?”房文慧心里纳罕,见皇长孙要向外去,于是就牵着他的手跨过台阶出来,乍然出门,望见毓秀宫里装饰得竟好似玲珑世界一般,处处悬挂着琉璃灯,细听,几处琉璃灯上被风一吹,恰有蝈蝈一样的鸣叫声传来。 “蝈蝈。”皇长孙指着一盏琉璃灯说。 房文慧抱着皇长孙去摘,见皇长孙手一滑,一盏灯笼滑了下来砸在太湖石上碎了个一干二净,忙说道:“碎碎平安。”看他还要去摘,就叫俭郡王妃去摘。 冷不丁地,就听角落处一个小太监说:“哎呦,大好的日子,就毛手毛脚摔了东西!” 房文慧问道:“哪个在说话?” 俭郡王妃尴尬地说道:“娘娘,别叫人以为是存心触贤德妃霉头。” 房文慧笑道:“这事你说的不算。”于是叫皇长孙提着琉璃灯,就一路哼着小曲地向太后宫里去,所过之处,都是一群太监宫女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布置生日宴的事,到了皇太后屋子里,瞧见皇太后在炕上坐着,径直抱了皇长孙向炕上坐着。 “叫太奶奶。”房文慧笑道。 皇长孙乖巧地喊了一声:“太奶奶。”因摸到炕上的花生,就拿了花生喊了一声奶奶,叫房文慧给他剥。 俭郡王妃提心吊胆地等着皇太后说话,也不敢坐,见皇长孙又要琉璃灯,就将灯递到他手上去。 太后坐在床上,笑道:“这大胖小子,你也抱得动?”两只手掐在皇长孙腋下,见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将他抱起来。 “太后,别累着了。”俭郡王妃说了一句,心知自己不善言辞,就又退到一边给皇太后剥花生。 房文慧将掌心里花生递到皇长孙跟前,笑说道:“我们那太热闹了,来太后您这躲一躲。”于是就将皇长孙摘琉璃灯被薛宝钗处小太监教训的话说了。 太后嗤了一声,“再没见过这样的,为了她过生日,元宵佳节也不好生过了。”又问,“老五媳妇怎么样了?还病着呢?” 房文慧点了点头,见皇长孙唇边挂着晶莹的口水就拿着帕子给他抹去,“大抵开了春,身子骨就能结实一些。” “哼。”太后冷哼一声,坦言说道:“她虽是你侄女,我瞧着她就没有探春那福气。”听皇长孙口口声声地喊房文慧奶奶,就意有所指地说道:“你也不怕被他喊老了,况且你宫里有老九,怎么就叫老二媳妇送了孩子进宫里来?” 房文慧斜签着身子撒娇道:“那个是宝贝蛋,我哪里敢抱?” “这个难道不是宝贝蛋?”太后将皇长孙搂在怀里笑说道,因房文慧不能生育,就猜着她大抵是喜欢孩子偏生不能肆无忌惮地去抱皇子,于是退而求其次,改抱了皇孙。 “太后,贤德妃领着她母亲薛太太来给太后请安了。”一老嬷嬷在外头报道。 太后手摩挲着皇长孙后背,见他长得十分扎实,就引着房文慧说:“你抱了孩子向大明宫去,回头皇上罚你你就随着我向五台山礼佛去。你去还是不去?” 房文慧笑道:“大明宫我可不敢闯。”因想着莫非太上皇有什么动作,太后未免留在宫里尴尬,才要向五台山去? “只管去,别叫她以为这后宫是她的天下。”太后怂恿着说。 房文慧点了头,又将皇长孙抱在怀里,笑说道:“咱们找爷爷去。”说着话,就站起身来向外去。 俭郡王妃吓得目瞪口呆,又不敢随着向大明宫去,又怕皇上动怒吓了孩子,于是来回瞅了瞅,就站在太后的炕下等着。 房 文慧抱着孩子出来时,正迎面遇上盛装的薛宝钗,心里叹了一声果然是国色天香,对薛姨妈笑了一笑,就坐了车向大明宫去,离着大明宫就只隔着些台阶,见小李子 站在宫外也不拦着她,就径直抱了皇长孙抬脚迈过门槛,恰见王熙凤与一男子恭敬地站在龙案后,就将皇长孙放下来,牵着他向里头去。 水沐见房文慧过来了,怔了一怔,却没言语,只将冲着他跑来的皇长孙抱在膝上,又对薛蟠说道:“日后好生做买卖,不要辜负了你父亲的英名。” “是。”薛蟠低着头答应着。 王熙凤也答应了一声,余光却不由地向皇帝身边站着的房文慧看去,心里狐疑地想她哪里来的胆量擅自闯进来? “与茜香国的买卖大可以接着再做,只是钦天监说,今年南边有些地方怕会报上旱灾,不知你们怎么想?” 王熙凤不等薛蟠开口,就笑说道:“主上放心,我们铺子必定听从官府派遣,绝不做那借着天灾人祸发财的行当。若早得知是什么地约莫旱了,只管及早将粮草送过去等着。绝不叫朝廷为救灾耽搁了南边的战事。” 水沐摸着皇长孙的脑袋笑道:“这就好。”见皇长孙动手去拿朱笔,就提着朱笔在他额头上点了个红点,又见皇长孙去夺朱笔,于是就由着他拿了笔在纸上描画。 王熙凤看得心惊肉跳,暗道这朱笔岂是能叫个黄口小儿随手拿着玩笑的?又见水沐递出朱笔时眼睛瞧着的却是含笑的房文慧,暗道回头得找人参上房文慧一笔。见薛蟠向后退去,就忙也随着向外去。 “薛大奶奶果然名不虚传。”房文慧望着王熙凤向外去。 水沐见皇长孙提着笔在纸上画蚯蚓,就问她:“无缘无故,来这做什么?” “太后叫我来,说主上罚了我,回头她就领着我向五台山礼佛去。”房文慧笑说道。 “又去礼佛?太上皇又……”水沐叹息一声,也不着恼,见皇上孙玩腻歪了,就将朱笔胡乱地向地上一扔又向架子上悬着的尚方宝剑够去,于是笑道:“这小子有出息。” “也不瞧瞧谁是他爷爷。”房文慧嬉笑一句。 忽然又听小李子在外头说:“主上,贾大人说他已经痊愈,特来请旨出宫。” 房文慧一怔,便忙抱起皇长孙要向外头去,见他抓着尚方宝剑不撒手,就为难向太上皇看去。 “叫他拿去玩,回头送来就得了。” “哎。”房文慧忙答应着,就牵着皇长孙向外去,跨过门槛时,那宝剑太长,皇长孙拖拉着宝剑一脚踩在剑鞘上,那宝剑一斜,就从剑鞘来滑了出来。 眼看着宝剑要砍在房文慧脚上,却见一只手伸出,稳稳地握住剑柄。 “多谢。”房文慧见是贾琏,看他脸色苍白如纸,不禁心惊了一下,忙蹲下来对皇长孙说,“快将宝剑还回去,回头叫你父王弄了砍小鬼的桃木剑给你玩。”好生哄了一哄,才将尚方宝剑哄下来,交到贾琏手上。 贾琏将手在皇长孙头上一摸,抬脚就向门槛里去。 ☆、第200章 烈火烹油 “你没个孩子,不知那小东西烦着呢。”水沐背着手说道。 贾琏笑道:“下臣虽没孩子,却也是从孩子过来的。知道这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几年错过了,日后再寻不回来了。”说完,又行了大礼。 “起来吧,今晚上吃了宴席,明儿个再出宫吧。” 贾琏咳嗽两声,说道:“病了那么久,耽搁下许多事来,下臣心中惶恐,恳请立时出宫。” 水沐思量一番,点头应允了。 贾琏于是又向外退出去,重新去了内阁,将行李收拾了,见有轿子来接他,就上了轿子,到了内宫门处下了轿子,换了荣国府的轿子坐上去。 半路上,就听赵天梁在外头说:“二爷最好想好怎么跟奶奶说话,奶奶在家里又伤心又着急,寻了一堆人问二爷是怎么中毒的,问来问去,到底问到自己身上,大年里也不见有个笑脸。” “跟她说破了吗?” 赵天梁笑道:“哪个敢说破?鸳鸯说,三番两次要跟奶奶说二爷没有内伤,又怕误了二爷的事,不敢提呢。” 贾琏咳嗽两声,点了点头,随着轿子进了荣国府,先去见过贾母,随后上了后楼床上躺着,就将在内阁收拢来的邸报一一看了一遭。 才看到一半,就听见有人故意将楼梯踩得山响地上来,这才放下邸报看过去。 “这边空荡荡的,又透风,怎么保养身子?还不随着我向前头屋里去。”许青珩白着脸说道。 “这边透风,才好将药味都散出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70 “你到底是怎么病的?”许青珩哽咽一声,在床边坐下,“都说是长年累月中毒,那毒从哪里来?” “告诉过你是药三分毒,且又不许我碰荤腥,不吃肉哪里来的力气?没有力气,邪气入骨也不意外。” “又是歪理。”许青珩忽然抱住贾琏脖子,轻声问,“你可是故意的?” 贾琏笑道:“谁会故意做这事?” “有人呢,你前脚病倒,后脚就打听到房娘娘也病倒了。这可不巧?难不成是你们齐心协力,要想法子一起在宫里过元宵?”许青珩又心疼又气愤地说道。 贾琏靠在枕头上,手在她脖颈上摩挲着,笑说道:“你成日里胡言乱语说这些,就不怕我被拉去杀头?” 许青珩忙呸了一声,“算了,以后也不吃药也不吃斋了。她房娘娘能领着皇长孙自娱自乐,难道我就找不到其他孩子领来玩笑?” 贾琏笑道:“春恨秋悲皆自惹,早想明白岂不好?”难得地掀开被子,叫她脱了鞋子钻进来,又问:“过年时家里可有事?” 许青珩笑说道:“大事没有,小事一箩筐。今天是贤德妃生辰,宫里头可热闹?” “能不热闹吗?满京城怕都知道今日是她生日了,我在内阁就听人抱怨说,只怕以后宫里都不过正月十五,只过正月二十一了。” 许青珩在贾琏耳边说道:“如此,你不替你那红粉佳人担心?” 贾琏拿着手将许青珩耳边碎发撩起来,笑说道:“我可没什么红粉佳人。”在许青珩耳朵上亲了一下,忽然又咳嗽了两声。 许青珩忙给他顺着后背,见他气息平和了一些,又因计家来人要去见,就对来传话的鸳鸯说:“管是谁来,打发了他走。”等鸳鸯走了,就静静地躺在贾琏怀中一动不动,好半天问他:“若房妃果然是为你病了一场,你可会为之动容?” 贾琏笑说道:“这大抵是她眼中契约的一步,为之动容倒不至于,却也会坚持契约。” “呸,我就输在身子骨结实上,大年三十晚上吹了一夜风,也不见有个头疼脑热。” “身子骨结实才有福气。”贾琏笑说道,见许青珩还要说话,就捂住她的嘴,“安静地陪着我躺一会子。” 许青珩眼睛眨了一眨,就不动弹了。 虽不言语,但贾琏很是体贴地叫许青珩在后楼上留了一夜,到天亮时,许青珩要处置府里的家务事,就留下贾琏一人睡着。 将近午时,许青珩亲自捧了粳米粥上了楼来,推醒贾琏,服侍他洗漱后,见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粥,这才说:“薛大奶奶来了,正在老太太那眉飞色舞地说贤德妃生辰怎样热闹呢。” 贾琏握着银汤匙,盯着里头晶莹的米粒望了一望,笑说道:“她可是宜将剩勇追穷寇,她家娘娘风光无二,她还紧赶着落井下石。” “怎么回事?”许青珩问。 贾琏咳嗽两声,就端了清水来喝,“昨天恰瞧见房妃领着皇长孙从大明宫里出来,怕薛大奶奶来,说的就是这样的事。” 许青珩闻言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 许青珩摇着头说道:“笑你被两个红粉知己夹击,左右为难呢。” “仔细叫蟠儿听了去。”贾琏嗤了一声,就裹着件银狐大袄,趁着日头正好向外头走动,先还叫许青珩陪着,随后听说后头贾赦生事,就叫许青珩的去瞧着。 果然正在院子里遛弯,就见王熙凤叠着手笑吟吟地在拐角梅花树下站着。 “琏二爷好精神。”王熙凤笑说着,就向贾琏这边走来。 贾琏微微咳嗽两声,就扶着身边桃花树看她,“大奶奶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事?” 王熙凤笑道:“自然是好事了,昨儿个贤德妃赏赐下许多东西,我们家用不上,这不,一大早,我就巴巴地给你们府上送来了。” “是什么?”贾琏问。 王熙凤笑说道:“自然都是好东西。”见贾琏咳嗽两声后,面泛桃花,就叹道:“你也该好生保养身子。”于是反客为主地请贾琏向花棚里头坐,待他坐下后,就说道:“昨晚上宫里那排场你没瞧见,宴席摆了几十桌,各家王公伯爵都派了人去。烟花放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才了。” “说要紧的事吧。”贾琏催促一声。 王 熙凤眼皮子一跳,随后笑说道:“你不知,皇后不在,又没了贵妃娘娘。宫里头乱得不成样子呢,尤其是房娘娘,年前不顾龙体安危,以病体接近今上,就被太后罚 了闭门思过;谁知出了十五,她越发张狂了。贤德妃生辰,她有意砸了琉璃灯不说,还敢往大明宫里闯;还敢叫皇长孙拿了朱笔在奏章上胡描乱画。据说还很不自重 地叫皇长孙喊她奶奶。” 贾琏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跟她计较?” “有道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后宫总要寻个稳妥人掌管才好。”王熙凤含笑说。 “我病在家里,有什么能用得上我的?”贾琏又直截了当地问。 “我就爱听你说痛快话!”王熙凤笑了一笑,“林姑父虽不在了,但兰台寺里的大夫们,多少要给你一些薄面,不如,你请人上折子说一说此事?” “后宫的事,该叫宫里头的人说,叫外头的爷们掺和,算是什么事?”贾琏笑道。 王熙凤柳眉一扫,“你这是不答应了?” 贾琏笑了笑,说道:“我想答应,也难出一次门,莫忘了,珠大哥就是逞能出去,才年轻轻就没了。” 贾琏用这话堵着王熙凤的嘴,王熙凤思量再三,又不肯得罪了他,于是讪笑了一声,絮叨些旁的事,就告辞向外去。 恰遇上贾芸求娶红玉,王熙凤点头应允了,依旧上了她的八宝车,在车上不免怨怼贾琏不肯拔刀相助,于是就对带路的小厮说:“向神武将军家寻大爷去。” “是。” 马车离了荣国府,又转着轱辘向冯紫英家里去。 恰将薛蟠堵住在前院客房里,王熙凤袖着手将这客房里朴素摆设望了一望,就问一副事不关己神色的薛蟠,“你肯不肯叫你那好兄弟帮帮忙?” 薛蟠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摆弄一个鼻烟壶,丧声丧气地说道:“他原本就不肯叫宝钗进宫,也不爱惹那些事,又麻烦他做什么?” “是妹妹要紧,还是兄弟要紧?”王熙凤逼问了一句,“莫忘了妹妹那孩子是怎样生下来的,他能知道宫里的消息,会是没能耐的?” “既然知道妹妹那孩子是怎样生下来的,难道不该感激房娘娘么?连两个贵妃都没保住孩子,人家替妹妹保住孩子,就算是救命恩人了。” “什么救命恩人,谁知道她藏了什么心思。九皇子就在她宫里头,她引着皇上跟皇长孙玩,提都不提一句九皇子,这是做给谁看呢?” 薛蟠只觉薛宝钗此时风光无二,不该主动挑事,于是瓮声瓮气地不肯答应。 “没种,难怪连家都不敢回!”王熙凤冷笑了一声,当即又起身向外去,思忖着凡事种种,都需要她自己来做了,于是回了家中,就打发人向各御史家送礼,又买了些院子丫头赠给宫里有头有脸的太监,又向各家太妃请安时,将房文慧没上没下的举动说了一说。 果然有愿意为贤德妃自告奋勇的,立时向太后向皇帝上了劝谏的折子。 于是二月里,先是太后罚了房文慧闭门思过,随后就在三月里,领着房文慧、皇长孙向五台山礼佛去了。 虽不知太后领着皇长孙同去是个什么缘故,但王熙凤只道这事是她一番筹谋的缘故,于是待太后、房文慧离了京,就又打发人好生酬谢了拔刀相助的人等,待逢十五进宫请安时,就含笑站在边上看薛宝钗教九皇子玩旗子。 “这事千万不能有了差错。”王熙凤叮嘱道。 先前王熙凤辖制薛蟠,薛宝钗觉得她十分可憎,此时见识到王熙凤的能耐,就也不觉她辖制薛蟠有何不妥,因说道:“计惠妃推辞不肯照管后宫,太后又不在,这些事只能推到我身上,如今也只有偶尔闲暇了,能教导他一二了。” “正所谓能者多劳——再者说,跟主上回话的时候,也能叫主上多瞧瞧九皇子。”王熙凤笑说道。 薛宝钗摇头说道:“有道是隔辈亲,主上见了皇长孙笑得合不拢嘴,见了皇子,就冷着脸不敢玩笑。”蹙着眉头,待要提起一事来,忽然就听莺儿来说:“太上皇龙体欠安,已经请了太医,如今皇上已经向偏宫去了,娘娘是不是也要去瞧一瞧?” 薛宝钗不曾遇上这事,于是问莺儿:“先前计、房二妃是如何处置的?” 莺儿说道:“先前太后也在,她们都是随着太后去探望太上皇。” 薛宝钗闻言,就觉不该紧跟着皇上去探望。 王熙凤却忍不住怂恿着说:“娘娘快去吧,有人敢跟皇上自称爷爷奶奶一对,难道娘娘就没胆量与皇上夫唱妇随?” 薛宝钗心知王熙凤是要她代了皇后之责,沉吟一番,待不肯出那风头,又觉既然到了这份上,也不该退让,于是说道:“嫂子自己回了吧。”于是就领着莺儿等人向偏宫里去,走在路上,又请人邀请计惠妃同去,见计惠妃推辞不肯,就又独自向偏宫去。 进了偏宫,薛宝钗察觉此处宫人个个屏气敛息,暗道莫非太上皇有个什么急症不成?又领着莺儿向太上皇寝宫去,待进去了,望见太上皇躺在床上,皇帝木着脸坐在椅子上,几个太医正小心翼翼地给太上皇把脉。 “贤德妃怎么来了?”水沐问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271 薛宝钗请安后,担忧地说道:“因听说太上皇欠安,是以特来探望。也来请示主上,是否将太后追回来?” “不必。”水沐含笑望着床上的太上皇。 薛宝钗头皮一麻,忽然后悔听了王熙凤的话向这边来了,果然那几个太医把完了脉,就逃也似的向外去。 薛宝钗忽然听见外头脚步声,忙搀扶着莺儿向外看,却见青天白日里,这偏宫莫名其妙地多了许多侍卫。 “娘娘——”莺儿吓得脸色煞白。 薛宝钗也是面无血色,偏又想起该护驾,于是忙护在水沐前头。 水沐将她轻轻地推开,对着床上的太上皇笑说道:“父皇就只剩下这么些人了?” 太上皇见皇帝这样镇定从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兵不在多,在于精。” 水沐掩面笑了一笑,心道太上皇这是垂死挣扎呢。 太上皇冷笑道:“你笑什么?”又将眼睛往薛宝钗身上一瞥,“今日,朕令你禅位给九皇子,你肯还是不肯?”说完,一拍手,就见几个人手里拿着长枪冲了进来。 “主上。”薛宝钗不料太上皇将这事扯到九皇子身上,登时吓得脸色惨白。 “不说要禅位给八皇子吗?怎么又忽然改成了九皇子?”水沐冷笑着说。 “你知道!”太上皇虎躯一震,“是谁通风报信?”须臾,又说:“你莫虚张声势,宫外头八皇子外祖家已经……” “他家早将所有话都说给朕听了。”水沐接着说。 太上皇怔怔地一笑,摆了摆手,叫拿着长枪的侍卫退了出去,好似没有方才那一出一样,笑说道:“快派了人送我向五台山去吧,你母后在那等着呢。” 薛宝钗心道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水沐笑说道:“多谢父皇提醒,儿臣已经知道忠顺王府还藏有许多亲信,日后定会小心谨慎行事。” 太上皇点了点头,于是就叫水沐搀扶着他向外去,等着常升再来搀扶他,就上了轿子。 薛宝钗脸上慢慢有了血色,不免狐疑地向水沐看来。 水沐瞅了她一眼,笑说道:“太上皇恨不得忠顺王爷早死,是以唱了这出引蛇出洞的戏,明着告诉忠顺王他要逼着朕禅位,暗中却是引着忠顺王调动人马。” 薛宝钗不料水沐说给她听,心道妃嫔不得擅议前朝政史,于是装作不明白。 水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免想果然有胆量杀鱼的走了,剩下的都是贤惠人了,于是一笑,就出了这偏宫,送了太上皇一路,又令戴权暗中叮嘱贾琏看牢了忠顺王爷。 且说薛宝钗在太上皇这受了惊吓,待回了宫就平复了心情,虽要掌管后宫诸事,但她样样事依着先例来,处处不肯破例,又乐意借着王熙凤送来的钱财做个好人。 于是掌管后宫不过数月,后宫众人就没有说她不好的。不但宫内,宫外她也但求事事周全,五月里,荣国府迎春、宝郡王府探春双双添下男丁,于是她从宫里赏赐下去,又叫王熙凤亲自向那两府上道贺;八月初三,贾母生辰,又有礼物赏赐下来。 待到八月十六那一日,九皇子周岁时,一大早进宫的薛姨妈、王熙凤,就帮着薛宝钗照料九皇子。 到了吉时,虽因太后、太上皇不在,有些许缺憾,但毓秀宫里来了几十位诰命。 就连嫌少出门的贾母,也随着许青珩过来瞧热闹。 一道帘子隔开,帘子后的女眷们将眼睛全盯在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身上;帘子前,水沐领着一众水家亲王、郡王,也将眼睛放在九皇子身上。 只见那穿着红衣的小儿在布置得叫人眼花缭乱的桌上缓缓地爬着,手上将镶嵌着珠玉的宝剑摸一摸放下了,又将书本子拿在手里翻了一翻,最后忽然抱起一只西洋帆船,将帆船放在怀中后,就拔了船上旗帜,嘴里呀呀地叫着,就扭头向帘子后挥舞旗帜。 “哎呦,这算抓了个什么?”西宁郡王疑惑地问。 众人纷纷在心里想着吉祥话,忽然就见戴权连滚带爬地进来说道:“主上,南安老王爷、冯老将军旗开得胜!”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笑说道:“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北静王、宝郡王含笑不语,忠顺王爷因太上皇去了五台山,也不敢轻举妄动说话。 于是乎,南安郡王、西宁郡王纷纷开口说道:“好兆头,好兆头!” 水沐笑了一笑,开口说了一个赏字,就亲自抱着九皇子,领着群臣向御花园宴乐。 薛宝钗在帘子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听着后宫妃嫔并各家太妃、王妃拍马声,含笑应付了,心知这是贾琏功劳,于是有意亲切地陪着贾母、许青珩说话。 贾母看了一会子,就觉疲乏,不好擅自告退,只能勉力支撑着,过了午时,就叫许青珩陪着她回荣国府。 许青珩回了家,见柳湘莲向神机营去了、贾琏又去了户部,于是就向迎春房里去,坐在迎春床上将那额头上还长着些许容貌的哥儿抱在怀中,笑说道:“咱们源哥儿将来抓周,万万不能使那些鬼心思,不然,抓了也没意思。” 迎春只用帕子裹着头发,身上穿着件杏色褙子,伸手掖了掖孩子包被,笑说道:“一个毛孩子,能用什么心思?” 许青珩笑说道:“你要是去了,就明白了,九皇子抓了东西就回头找他母妃,这里头还能没有鬼?”抱了一抱,待听说贾琏回来了,于是就抱着孩子向外去,在角门上等了一等,果然见贾琏像早前一样慢吞吞地进来。 “怎么那么迟才回来?”许青珩问道。 贾琏笑说道:“遇上好事了。” “什么好事?” “因提前半年就说叫我进户部,多亏了北静王、老尚书还有几位兄弟奔走,如今一进户部,就掌管山西清吏司,这样的好事,旁人不知要求多少年呢。”贾琏走近了,轻轻咳嗽一声,就从许青珩怀中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手中轻轻摇了一摇,“跟只猴子一样。”又塞回许青珩手上。 “仔细叫迎春听见了。”许青珩抱着孩子不撒手,紧跟着贾琏进了后楼,看他翻看书架上的帖子,就说道:“九皇子那事,跟你可有关系?” “没关系。” “当真?他们家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说来好事,就来好事?”许青珩轻哼一声,见源哥儿睁眼看她,就弄出啧啧声引逗他。 “他们家的有没有能耐,我哪里知道?”贾琏嗤笑一声,又坐在书桌边拿着算盘将账目算了一通。因先前耽搁了一些功夫,有许多账目没算明白,于是这一算就到了天黑,待次日从户部回来了,回了家依旧陪着哄孩子的许青珩算账。 正算账,忽然就见鸳鸯进来说道:“二爷,薛家大喜,方才戴公公亲自向薛家宣旨,贤德妃如今是贤德贵妃了。” “哟,这么快?”许青珩事不关己地说了一句,将脸颊在怀中源哥儿脸上贴了一贴,见他粉嫩的小嘴咕哝着,似乎是饿了,就叫五儿给迎春抱回去。 贾琏也没事人一样地说:“赶不上修建省亲别院的热闹喽。” 鸳鸯笑说道:“你们别只说这些,赶紧说一说,要送什么去道贺?” 贾琏思量一番,就说道:“瞧着旁人家送了什么,就也送了东西过去。”又想着王熙凤要“道谢”,兴许又会给荣国府送了东西来,就说,“薛家要送什么东西来,只管收下。” “哎。”鸳鸯答应着,才要向外去,忽然想起一事来,就又问:“隔壁胡家哥儿中了头几名,又要送什么去道贺?” “依着老规矩吧。”许青珩将手撑着书案上说。 鸳鸯又答应着,就去了,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回来,果然带回来一箱子白花花的银子,说道:“薛大奶奶说,多谢琏二爷指点,日后还望琏二爷不吝赐教。” 许青珩正坐在贾琏身边写字,瞧见那么些银两,就笑说道:“当真是买卖人,有借有还的。”数了一数,就对鸳鸯说,“送去叫迎春给源哥儿收着吧。” 鸳鸯答应着,又问:“薛家摆宴席,二位去不去?” “不去。”许青珩说。 贾琏略想了一想,就说道:“备下轿子,我随后就去。” “哎。”鸳鸯答应着就去了。 许青珩诧异地说道:“怎么又要去了呢?” “去瞧瞧什么叫做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第201章 一意孤行 红楼之公子无良_272 薛家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满满的一条街上人头攒动。 贾琏坐在轿子里,就望见许多曾在周、吴两家见过的鼎鼎有名的人物,手正搭在窗上,恰见前头一顶轿子停下,于是也随着轿子,就向那走过去。 “杨侍郎。”贾琏拱了拱手。 杨侍郎回头见是贾琏,错愕了一下,随即笑说道:“还道你身子骨不好,不来了呢。” “怎么能不来呢?两家关系摆在那呢。”贾琏携了杨侍郎的手向内去,轻声说道:“如今我进了户部,还望杨大人多多提携,你我二人齐心协力,为王爷效命。” 听见王爷二字,杨侍郎眼皮子跳了又跳,讪笑着点头,心道忠顺王爷哪里来的消息,竟然拿着先东安郡王的事要挟他。 二人貌合神离地走着,忽然就见邢德全一脸懊恼地过来抓贾琏袖子,“琏哥儿,实在是欺人太甚!” 贾琏诧异地问:“什么事?” 邢德全冷笑着说:“他们家娘娘大喜,我们因是亲家,上赶着来道喜,谁知他们家人怠慢就罢了。竟然拿了两万两银子,说是要将薛二爷跟我们蚰烟的亲事退了。这事,可不是岂有此理?” 杨侍郎咳嗽一声,对贾琏拱了拱手,就随着薛家迎客的下人向内去。 “薛蝌怎么说?”贾琏问。 邢德全冷笑道:“蟠大爷有家不回,蝌二爷又能做了什么主?薛二太太身子不好,一切事宜全凭薛大奶奶做主。薛大奶奶如今风光了,又说要将庆国公家姑娘娶回来,还放话呢,叫我有胆量就告官去。这可不欺负人?” 贾琏见这地人多口杂,就拉了邢德全一把,说道:“别在这当口上以卵击石。你随着我找薛蝌去。” 邢德全见贾琏肯做主,这才忍下一口气,立时就紧跟着贾琏顺着薛家临街偏门进去,顺着小道走着,见着彩明,就叫彩明领路去寻薛蝌。 薛蝌这会子正跟梅翰林说话,见贾琏领着气鼓鼓的邢德全来,就忙过来请安问好。 “你们家要退亲?”贾琏将薛蝌领到偏僻处问。 薛蝌怔了一怔,忙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怎么会没有?先前你家不怎样,你那好嫂子也不很看重你的亲事,如今你们家发达了,我们高攀不起了,就要退亲了。”邢德全冷笑一声。 薛蝌不明就里地问:“是嫂子做的主?” “不是她,还有谁?”邢德全又冷笑一声。 薛 蝌脸上一红,说道:“大舅等我去问个清楚明白。”说着话,又见这偏僻处太过潮湿不利贾琏身子,就叫人领着贾琏向明亮处坐着,立时向家里后厅上去,见后厅 上,只有平儿在款待女眷,就又向后头花园里去找,一路找过去,恰见王熙凤在跟南安郡王说话,于是就向一旁躲了一躲,待南安郡王去了,才立时露出身形来,将 王熙凤堵在路上,就问她:“嫂子无缘无故,为何又要我跟邢姑娘退亲?” 王熙凤先吓了一跳,随后轻笑道:“我道是什么事呢,有道是齐大非偶,退亲这事,邢姑娘也是点了头的。” “她一个姑娘家,为何肯点头退亲?定是嫂子拿着话逼她。” 王熙凤啐道:“说的哪门子屁话!我瞧着蚰烟喜欢得很,偏生人家说了,门不当户不对难成佳偶,我许下给她两万做嫁妆,她高兴地还谢恩呢。” 薛蝌涨红了脸说道:“嫂子定是哄我呢。” “哄你做什么?你要想娶邢姑娘,有能耐你就将贵妃从宫里接回来。如今那邢德全闹,也不过是想多讹几两银子罢了。”王熙凤冷笑一声,又听说茜香国留在京城的使节也来道贺,顾不得再理会薛蝌,就忙向前头应付着。 薛蝌不忿王熙凤所作所为,于是就去寻薛姨妈、薛二太太做主,谁知走到薛姨妈院子外,就见许多披金戴银的女人向内给薛姨妈请安去,万般无奈,就又向薛宝琴房里去。 薛宝琴见哥哥垂头搭脑地进来,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又请薛蝌向棋盘边坐下。 薛蝌愁眉苦脸地说道:“嫂子竟然替我退了亲。” 薛宝琴大吃一惊,须臾低头说道:“先前也曾听嫂子那边人嫌弃梅家不好,只因梅家在京城还有些名望,只能如此。邢家连个正经的老爷也没有,也难怪嫂子有那胆量。” “难道就由着她了?”薛蝌冷笑着说。 薛宝琴低头说道:“不然,你就请了蟠哥哥回家来做主,等你跟邢姐姐成了亲,就领着她回金陵去吧。前年封了妃,今年就封了贵妃,这势头,叫人瞧着就害怕。” 薛蝌点了点头,又问:“你随着我们回金陵吗?” 薛宝琴摇了摇头,“我回不去了。” 薛蝌心知薛宝琴为难,于是也不勉强她,又从这边出去,见前院人来人往出不得门,就从后门出去,骑了马就向京营校场去寻薛蟠。 待望见挥舞着大刀被日头晒得黑黢黢的薛蟠,薛蝌登时落下泪来,跪下抱着薛蟠的腿,就哭道:“求大哥哥回家以正家风,不然这个家真不知道要怎么样了。” “你哭什么?”薛蟠皱着眉头将薛蝌拉了起来。 薛蝌抹着眼泪,就将王熙凤要给他退亲的事说了一说,薛蟠登时恼怒道:“还由着她了?传我的话,立时就请了媒人,三媒六聘将邢姑娘娶回来。” “大哥肯做主?求大哥回家吧,不然嫂子跟老虎一样,谁敢对她说个不字?”薛蝌又哀求道。 薛蟠禁不住他再三恳求,这才脱了褂子将脸上汗水一抹,就随着薛蝌向家去。 只见薛蟠回了家门,就被一群人堵住,耳朵里塞满了众人恭维声,好容易挤出来,就随着薛蝌向倒厅里去见贾琏、邢德全。 薛蟠先跟邢德全赔了不是,随后又叫彩明请了王熙凤来,待王熙凤款款过来了,就虎着脸问她:“为什么要退亲?” 王熙凤瞅了一眼薛蝌,心道这没出息的东西,笑说道:“强扭的瓜不甜,邢姑娘不乐意,我也没法子?” “要不是你拿着国舅家的威风欺负人,她肯不乐意?”邢德全冷笑着说。 “一口价,五万两。”王熙凤大咧咧地在椅子上坐下,就对邢德全伸出五根手指。 邢德全一噎。 薛蟠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五万不五万,明儿就请媒人去邢家,早早地将人娶回来。” “娶回来了,我们立时就回金陵,不叨扰大哥大嫂。”薛蝌忙说道。 王熙凤瞪着薛蟠,眼睛一红,说道:“那庆国公家怎么说?” “……随你如何说。”薛蟠赌气道。 王熙凤不禁咬牙切齿,冷笑道:“你白被人叫个国舅,就连一点力气也不肯出?亏得我为你们薛家忙里忙外。” “谁叫你忙的?”薛蟠针锋相对地说道。 王熙凤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好,你们乐意娶就娶,娘娘那,我可不替你们遮掩着。”悠悠地站起来,又扫了薛蝌一眼,就径直向外去。 “哎!”薛蟠忍不住一拍脑袋,见门外二哥儿走来,就叫了他一声,谁知二哥儿并不认识薛蟠是哪个,兀自追着王熙凤就去了。 “行了,该娶的你就娶吧,我还向冯家去。”薛蟠垂头丧气地说。 邢德全笑道:“还是大爷说话有分量。” 薛蟠无耐地一笑。 贾琏微微眯了眯眼睛,拍了拍邢德全肩膀也向外去,一边走着,一边将来往之人记在心上,出了门上了轿子,半路打发邢德全先走,于是就向忠顺王府去。 到忠顺王府时,天色已经大黑。只见各处黑漆漆的,只有要紧的门处有几点星火。 今次忠顺王爷不缩在那狭小的屋子里,背着两只手站在院子里看那八月十七的月亮。 “王爷?”贾琏呼唤了一声。 忠顺王爷点了点头,“杨侍郎可在户部帮着你了?” “多亏了王爷,杨侍郎很是照顾下臣。” “那就好。”忠顺王爷叹了一声,又问,“你进来时,可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忠顺王府?” 贾琏呆呆地问:“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忠顺王爷背着手叹息地说道:“你前些日子病了,有些事不明白。”略顿了顿,就又说:“你进了山西清吏司,觉得山西风土人情怎样?” 红楼之公子无良_273 贾琏笑说道:“下臣不曾去过山西,只瞧着几张纸,实在看不出什么风土人情。” “回去吧,好生保养身子,若是前些日子你没病,兴许就没那样的事了。”忠顺王爷见贾琏不明白,就挥挥手催着他走。等贾琏走了,就又仰着头将月亮瞧了一瞧。 “王爷如今要怎么办?”忠顺王府长史官来问。 忠顺王爷闭了闭眼,心道若是太上皇跟皇帝父子齐心,岂不是他死期到了?“打听清楚了吗?那一日宫里,当真什么事都没有,皇帝就放了太上皇向五台山去?” “是,确实什么事都没有,据说贤德妃先带着丫头进去了一趟呢。” “莫非太上皇当真是引蛇出洞?”忠顺王爷阴沉着脸,想起那日太上皇冷不防派常升来说要逼宫,催着他调遣人打点宫外,亏得他觉得蹊跷,才只惊动了三两个人,并不敢有大动作。 “只怕是了,那日之后,盯着咱们府上的人就更多了。”长史官说道。 忠顺王爷想起缮国公、修国公来,不免有些唇亡齿寒,暗道他多少把柄都握在太上皇手上,那老东西千万不要卸磨杀驴,想着,就招手叫长史官上前来,轻声吩咐道:“叫人去五台山送太上皇一程。” “这……”长史官不禁有些犹豫。 忠顺王爷冷笑道:“难道要坐以待毙,等着太上皇勾结皇上叫咱们家破人亡么?待五台山的事了了,立时再向南边送信,务必要叫皇帝再派遣了兵马向南边去——薛家还想要旗开得胜?做梦!” 长史官闻言赶紧答应下来,心知此时的忠顺王府就如在炭火上烘烤一样,也不敢耽搁,一边打发人向山西送信,一边又派遣人向广东去。 却说贾琏离开忠顺王府后,就立时回了荣国府,回了家,就将邢蚰烟与薛蝌只怕会仓促成亲的事说给许青珩。 许青珩知晓他的意思,忙又带着迎春、金彩家的,打发人向邢家商议邢、薛两家的亲事,过了两日,果然见邢德全来抱怨说薛家有意不给邢蚰烟好脸,要敷衍着办喜事。 这会子薛家烈火烹油一样,许青珩也不乐意去跟王熙凤计较,劝说了邢德全几句,就帮衬着邢家办下亲事。 待十月里,瞧着薛蝌要领着邢蚰烟回金陵去,许青珩叫贾芸、贾蔷去送了一送。 腊月里,贾琏亲自领着赵天梁、赵天栋向忠顺王府送节礼时,就被忠顺王爷请到书房里说话。 贾琏许久没见过忠顺王爷出现在这样宣阔的屋子里,心里琢磨着忠顺王爷怕是心里有了数了,于是就恭敬地请安。 “山西那边的吏治,你可清楚了?”忠顺王爷坐在椅子上,虽穿着道袍,却也霸气外露。 贾琏就站在他书桌前,含笑说道:“已经清楚了一些。” “想法子将这些人,秘密地调遣过去。”忠顺王爷戴着硕大扳指的拇指轻轻一按,就将一张宣旨推向贾琏。 贾琏接过那宣旨望了一眼,蹙眉说道:“王爷,此举怕太张扬了一些,万一被人瞧出来……” 忠顺王爷朗盛笑道:“放心,未必有人顾得上咱们。” 贾琏听他这话还有弦外之意,于是答应了,就将那纸揣在怀中,又领着赵天梁、赵天栋回家去,待进了许青珩房里,将她窝在床上轻轻地拍着源哥儿,就笑道:“一天到晚霸占孩子,也不怕迎春骂你。” 许青珩笑说道:“她巴不得呢,人家夫君闲着没事就呆在家里,不像我们家那位。” 贾琏哼笑一声,又看房里堆着一堆茜香国的绸缎,就知道是王熙凤打发人送来的,笑说道:“贤德贵妃头回子做代皇后,薛家要使下大力气了。” “那可不。”许青珩抱着源哥儿坐起身来,问道,“你瞧着源哥儿长得像我吗?” “像。” “为什么像?” “外甥像舅,咱们又有夫妻相,怎么不像你?”贾琏敷衍地说,见源哥儿像是小猫一样嗯嗯出声,就说道:“你拍一拍,别叫他再叫了。” “他这是拉了。”许青珩说着,就去解开包被,贾琏忙转身向外去,到了门边,心说许青珩怎那样爱没事找事呢?继而又想源哥儿是男孩,相貌似迎春,只怕将来在长相上要不如他老子了。 正想着,忽然就见有报丧的来说:“贾大人,太上皇在山西五台山遇刺身亡,皇上下旨,令俭郡王、宝郡王、北静王前去迎接,柳提督护卫;又令贾大人、许大人去山西,彻查此事。” 贾琏忽然想起忠顺王爷的话来,见柳湘莲也已经打扮整齐地出来了,忙与柳湘莲一同向宫里去,在内阁里见到许玉珩,就与许玉珩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一回。 须臾就见北静王、宝郡王、俭郡王快步走了出来。 几人话不多说,就待要启程向五台山去,忽然又落了雪,只见贾琏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这样,是去不得了。”许玉珩蹙了蹙眉头。 北静王想了一想,立时拔腿又向大明宫去,须臾回来了,就对贾琏说道:“主上令你留下,叫杨侍郎陪同前去。” 贾琏惭愧地说道:“体力不支,不能随着诸位前去,还请诸位莫怪。”于是目送他们一行人出去,又见雪越下越大,想着不知这雪哪一会子才会停,于是就向外去。 正向外走,就见许世宁裹着一口钟领着袁靖风等匆匆地过来。 “岳父要去哪?” 许世宁蹙眉说道:“要去查探太上皇的陵寝,虽太上皇的陵寝早已休憩停当,但再瞧上一瞧,才能安心。”于是也顾不得贾琏,就领着袁靖风匆匆向外头去。 贾琏驻足望了一眼,用帕子遮住嘴,就又向宫外走去。 谁知走了几步,就被人堵住路,抬头就见是六皇子。 六皇子待笑不笑地说道:“太上皇没了,我又娶不成了。” 贾琏笑道:“见过六皇子。”躬了躬身,见六皇子不叫他平身,于是就自己个站了起来。 六皇子吸了一口气,将手搭在贾琏肩头,说道:“我送你出去。” “不敢。”贾琏笑着推辞道。 六皇子悄声说道:“有什么不敢?方才瞧着小李子向这边来,他怕是来找你呢,定是父皇有话要跟你说。” 贾琏微微一怔,随后笑说道:“不知六皇子言下何意?” “何意?”六皇子诡秘地一笑,又推着贾琏向外去,“不过是略表亲近罢了。”于是半扶半推,就“护送”贾琏向外头来,待出了宫门,就与贾琏挤上一顶轿子。 贾琏裹着银狐大氅歪在一角,静静地去看六皇子。 六皇子眯着眼睛,待轿子走出一截路,就说道:“我都瞧见了,虽忠顺王爷没疑心到你身上,但那日父皇神色,我全部瞧见了。” “阁下要怎样?”贾琏笑了。 六皇子笑说道:“不怎样,只是既然知道你是父皇亲信,哪有不来亲近的道理?我比不得九皇子,抓周之日,就有人打了胜仗来应景,一切种种,不得不自己筹谋。” 贾琏笑了一笑。 忽然听轿子外赵天梁说:“老爷在梨香院里生事,二爷去瞧瞧吗?” “去瞧瞧。”贾琏说道。 赵天梁答应着,就叫人抬着轿子从后街上进了荣国府。 贾琏进了梨香院,就听见碧莲狐假虎威地呼喝声,细听,只听贾赦也说“我们荣国府的小爷,能叫你那样厉害地管教?”,待走到充作学堂的屋子外,就见葛魁从里头走出来说道:“琏二爷,我要请辞了,我虽算不得上桃李满天下,但这样顽劣的学生,却是平生所未见。” 贾琏扭头,见那贾琮白着眼躲在贾赦身后,连连对葛魁赔不是,见葛魁执意请辞,就说道:“如此,也不敢再请葛先生教书了,只请葛先生别离了荣国府,日常在正事上指点贾琏吧。” 葛魁拱了拱手,进了屋子里拿了书,就一径地向前院去。 “二哥,是他无理取闹,大冷的天还叫人悬什么腕子写什么字。”贾琮躲在贾赦背后咕哝着。 贾赦也冷着脸说道:“一瞧那姓葛的,就不怀好意。” “不写就不写,好好玩吧。”贾琏懒怠跟贾赦纠缠。 谁知碧莲一听贾琏这话,登时冒出了出来,抓住贾琮臂膀就狠狠地掐了一把,骂道:“没骨气的东西,将先生都气走了。快回来写字!” “方才不是说不写吗?”贾琮被碧莲反复的态度弄糊涂了。 贾赦方才护短,此时又怕贾琏存心教坏贾琮,也发怒道:“快去写,脚炉也不许烧!人家寒门子弟还照着雪光看书呢。”说着话,就又去推搡贾琮。 红楼之公子无良_274 贾琏瞅了一眼可怜兮兮的贾琮,忽然见六皇子不见了,于是就向园子里去找,走了几步路,被风吹得头晕,就在心里自嘲地道:如今他比林黛玉还要娇弱两分。于是就先叫人撑伞遮住风雪,向一处亭子里避雪。 待过了一盏茶功夫,见雪小了许多,贾琏就又裹着大氅向外去找六皇子,见园子里婆子为躲雪也不曾瞧见六皇子向哪里去了,于是就循着小径向正园门去,忽然望见六皇子站在两棵枯萎的海棠树下,就慢慢向他走去,见他正向一处望着,于是拿着手在他肩膀上轻轻地一拍。 六皇子仿若从梦里惊醒一样,伸出手向前指着,“那是谁?”问着话,眼睛又向前面红梅林中看去。 贾琏抬头向红梅林中一望,见是妙玉梳着妙常髻,月白裙袄外罩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捧着个白瓷瓮子站在红梅树下,漫天白雪衬得她越发冰肌玉骨。 贾琏见此情景,心道此时妙玉若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牵着几只凶猛大狗,才算应景。 “她就是你那据说绝代佳人的妹妹吗?”六皇子惋惜地说道,双目依旧不舍离开。 贾琏心说她是你姑姑,笑说道:“不是,她是借住在我家带发修行的出家人。” “出家人?”六皇子瞥了一眼在梅花树边服侍的婢女,却不信贾琏这话,见不是迎春,于是快步走进红梅林中,见那女子纤纤素玉拿着一柄玉著将梅花上的白雪扫向瓮子,于是走过去压低了枝头,说道:“我来帮你。” 妙玉乍然见来了生人,柳眉一扫,就一言不发地领着婢女去了。 “她怎么又不要这雪花了?”六皇子着急地回头问贾琏。 贾琏笑说道:“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过洁世同嫌?”六皇子只将这一句念叨了一回,叹息道这等绝世佳人,在青灯古殿下老去,未免太辜负苍天恩赐。 “是以,她方才是嫌弃六皇子弄脏了白雪,她本来要去玄墓蟠香寺收梅花水,我们告诉她天寒地冻她一介女子不便宜去,她才死心。六皇子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太上皇驾崩,不好请六皇子留下吃酒,六皇子还是速速回宫,安慰皇上吧。” 六皇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又念叨着“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就随着贾琏向外去。 贾琏一直将六皇子送上轿子,这才有些虚弱地要回后楼上去,谁知站在大门外,就见胡竞枝焦急地走过来。 “琏二哥答应要叫我金榜题名,如今太上皇没了……” “放心,主上正在用人之际,明年春日的殿试最多推迟到秋日。”贾琏说着,见胡竞枝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就转身回大跨院去,进了跨院,见许青珩将源哥儿还回去后就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里做针线,于是在她身边坐下,说道:“妙玉怕是被六皇子看上了。” 许青珩一呆,忙说道:“这怎么得了?要不,将妙玉送出去?” “向哪送?若送出去了,她无依无靠,叫六皇子得手,那该怎么办?”贾琏说道。 许青珩叹道:“太上皇走了,也要留下个烂摊子。”念叨了两句,见贾琏脸色不好,就说道:“吃一些粥暖暖胃吧,太上皇在山西出了事,等过了年,有你忙活的呢。”说着话,就叫人煮了软软糯糯的粥来。 贾 琏吃了粥,觉得有些头晕,就早早地回后楼上睡下了了。第二日果然发起烧来,病了足有十一二日,到了大年三十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因太上皇没了,也不能热闹过 年,一切只能俭省。到了正月十七,一大早就传说北静王、俭郡王、宝郡王护送太上皇进京了,于是就穿了官袍,就向宫里头,略等了一等,就与其他臣工依着品 级,随着皇帝向城外迎接太上皇。 贾琏站在队伍中,远远地探头望着,忽然望见一处银山向皇城涌来,就随着身边人跪下,见皇帝走到太上皇棺材边抚着棺材痛哭流涕,就与其他臣工一起说了一句“请主上节哀”,又恭请太后、皇帝回宫。 再次从城外折回宫中,眼瞅着太上皇停在了正宫里,就随着群臣在灵堂前跪着守灵。 贾琏见有人哀痛不已,就时不时地拿着帕子抹泪,忽然听见跪在前头的常升说:“六皇子呢?” 这一声激起千层浪,众人忙向前头望去,只见除了自戕的大皇子,其他皇子,甚至是年幼的皇孙都在,唯独六皇子不在。 “老六呢?”跪在灵床前披麻戴孝的水沐终于也问了一句,又看向谦郡王:“老六呢?” 谦郡王忙说道:“只怕六弟并不知今日太上皇回来……原定下过两日才回来的。” 水沐冷笑道:“莫非太上皇驾崩,他还有心出游不成?”于是就令谦郡王立时去找。 不等谦郡王出去,就见六皇子悲痛莫名地进来跪下,看他衣襟上被雪水浸透,脚上又站了黄泥,似乎是从外头回来的。 “你方才去哪里了?”水沐冷笑着问。 “回父皇,儿子方才向玄墓蟠香寺去。” “去那做什么?” 六皇子悲痛地说道:“皇祖父没了,皇祖母尚在,儿子不知如何安抚皇祖母,只想着皇祖父极爱茶道,不如收了好水烹茶安慰皇祖母。于是就向玄墓蟠香寺去。” 水沐见六皇子形容也很是狼狈,就叹说道:“你也用心了。” 贾琏眼皮子跳了跳,心道六皇子这是借花献佛了,待皇帝下旨令群臣散去后,就进了户部。才进去,就见杨侍郎来说:“山西那边的官员实在该死!明知太上皇在那,也不知加强守卫。”说着话,就递给贾琏一副名册,“这是渎职官员名册,你拿去与吏部、刑部,协同查办。” “是。”贾琏接过名册望了一眼,微微挑眉后,就向吏部去,进了吏部,与吏部官员说了一会子话,忽然就见个小太监过来了。 “贾大人,这坛子,请贾大人带回去送给妙玉姑娘。”那小太监说道。 贾琏笑道:“给个出家人传递东西,似乎有些不大妥当吧。”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天上落下来的雪花,最是干净了,劳累到贾大人,我们六皇子日后定有重谢。”那小太监说着,将坛子放下来就走了。 贾琏失笑一声,叫赵天梁收了坛子,依旧回了户部,与黎碧舟、许玉玚一同吃了饭,正待要向太上皇灵堂那守夜去,忽然就见一群人议论纷纷地走来。 房在思也在人堆里,待见了黎碧舟,就走来拉住他姐夫的袖子向他挤眼睛。 黎碧舟会意,借故将房在思领在身边,走开一截路,进了偏厅里,当着贾琏、许玉玚的面,就问他:“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房在思咕哝着嘴说道:“年里都说贤德贵妃要代皇后料理太上皇后事,各家里都没有异议,谁知方才宫里传出话来,说是太后一意孤行,点了我家娘娘。” 黎碧舟大吃一惊,忙问道:“主上许了吗?” “……太上皇没了,太后已经是十分哀痛,她点下来的人,主上也不会逆了她的意思。”房在思十分为难地说,似乎是不相信有生之年,他们房家能走到那地步。 “……走吧,别误了时辰。”许玉玚嘀咕了一句,搭着房在思肩膀意有所指地说道,“左右人家原本是没有妃位才做了才人的,如今因太后‘一意孤行’屈居在他人之下,也不是没有道理。” 黎碧舟笑着说:“正是,那个‘一意孤行’,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房在思一愣,说道:“宫里头都这样说。” “走吧,走吧。”贾琏搭着许玉玚、房在思肩膀就推着他们向外去,到了外头,其他人骑马,只他一人坐了轿子就进了宫,依旧在灵堂前守着。 忽然听人说贤德贵妃、房妃扶着太后前来祭拜,众人神色越发哀痛,就瞧着薛宝钗在一边跟随,太后身子斜向搀扶着她的房文慧,三人到了灵前,太后令薛宝钗烧纸,她就落着泪歪在房文慧身上。 “你领着皇长孙回宫里歇着,别累着他。”太后瞧着靠在俭郡王怀中的皇长孙软软地耷拉着脑袋,就对房文慧说道。 房文慧答应了一声,皇长孙懵懵懂懂地站起身来,走到房文慧身边,将她的手一牵,就喊了一声奶奶。 房在思隔着十几步远,不禁打了颤,见有人向他看来,忙将头埋下。 待太后并二妃走了,剩下守灵的个个若有所思起来。 待时辰到了,众人向外去,走到宫门边,房在思就一个箭步地钻进黎碧舟轿子里。贾琏眨了眨眼睛,见几个老大人向他走来,也有意回避开,上了轿子,就随着许世宁、许玉玚向许家去。 许家里头,果然因皇长孙当着众人面喊的那一声奶奶都聚集起来。 只瞧着整个倒厅里,许、黎、袁、宁、房五家老爷全部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饮茶。 “……不能叫她出那么风头,明儿个,房家就先去请罪。”房文慧之父说道。 许之安模棱两可地啧了一声。 袁靖风说道:“这会子实在犯不着跟薛家对上——只是,房妃寒气入宫,将来又不能生下一儿半女,若是……也使得。” 许世宁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怕就怕,娘娘有心要争一争。”又看向贾琏,“你如何说?” 贾琏笑说道:“左右有人要一意孤行,几位老爷反对也没法子。” 许世宁笑说道:“你是要我们欲拒还迎?实不相瞒,我们家当真要拒了这事。” “……那就恳请主上立薛家娘娘为后?”房在思插了一句嘴。 许世宁沉吟一番,又去看许之安。 许之安思量一番,说道:“走着瞧吧,她既然不能生育子嗣,做了皇后也无妨。很不必为这点子事大惊小怪。”又见贾琏脸色不好,于是催着他回家休息。 红楼之公子无良_275 贾琏答应着,就从许家里出来,坐在轿子里,就听外头有人说话,撩开帘子瞧着是王熙凤的小厮旺儿。 旺儿瞄了一眼许家匾额,堆笑说道:“琏二爷,我们奶奶请琏二爷过去说话。” “太晚了,为避嫌疑,也不能去。”贾琏硬邦邦地说道。 旺儿忙笑着说:“琏二爷想到哪里去了,王家两位老爷、杨侍郎、庆国公也在呢。” 贾琏沉吟一番,对旺儿说道:“许家、房家都说明儿个要替房妃请罪呢,薛家要怎样,只管撒开手办就是了。” 旺 儿听了这话,心里欢喜不迭,忙立在一边叫贾琏的轿子走,随后赶紧骑着马回了薛家,进了前头厅上,望了一眼在座的王熙凤、庆国公、王子腾、杨侍郎,就忙说 道:“琏二爷不肯来,他说许家、房家被今天的事吓得了不得,就等着明天请罪呢,说是叫咱们家要怎样,只管撒开手去办。” 王子腾听了,就对王熙凤说道:“依着国法家规,都应当是贵妃以儿媳之礼送太上皇最后一程,岂可叫太后一时被奸人迷惑,就乱了国法家规?” 王熙凤抿着嘴,又问旺儿:“除了这话,琏二爷可还说了旁的?” 旺儿忙说道:“只听见琏二爷在不住地咳嗽,似乎是上年的伤还没好,急赶着回家休息呢。” 王熙凤闻言,于是向王子腾、庆国公、杨侍郎拱手说道:“明儿个,还请诸位多多辛苦,务必要劝说主上依着国法家规行事才好。” “这何必你说?”众人连连应着。 忽然听见外头三更的梆子声响起,王子腾说道:“明儿个还要进宫,我们先回去了。” “请。”家里没有男儿,王熙凤忙亲自送了众人出来。 杨侍郎于是随着王子腾、庆国公向外去,路上三人又将房文慧、薛宝钗比较一番,就各自上了轿子。 杨侍郎坐在轿子里,权衡着薛、房二人哪个更胜一筹,忽然就听见外头有人说话。 那人对着轿子几不可闻地说道:“王爷说,那薛家爱出风头,就叫他出个够。” 杨侍郎应下了,待回了家,又打发家人联络了些同僚,次日一早,戴着孝入宫,又依着品级在灵前守着,见诸位同僚都来了,就彼此以眼神联络,待见戴权搀扶着皇帝踉踉跄跄地走来,就静等着人说话。 房文慧之父是头一个开口的,只见他待水沐烧过了黄纸后,随着群臣喊了一声“请皇上保重龙体”,就跪出来,说道:“昨日听闻皇长孙呼唤房妃奶奶,房妃坦然应了。这实在是臣教导无方,臣心中惶恐,特来请罪,还请主上责罚。” 水沐抓着戴权的膀子,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就说道:“房爱卿不必自责,皇长孙年幼无知,也是朕教导无方。” “启奏皇上,有道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房妃三番两次乱了后宫规矩,若不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怎能令其他人心服口服?”杨侍郎也跪了出来。 因杨侍郎跪了出来,其他人便也陆陆续续地跪出来。 贾琏心知众人要说什么,于是先开口说:“贤德贵妃贤良淑德,虽不曾随驾去五台山服侍太上皇、太后,但在后宫兢兢业业,也为皇上解除后顾之忧。与情与理,房妃都不当逾越了贵妃娘娘。” 他开口后,王子腾、庆国公等就也紧随着颂扬起薛宝钗来。 水沐越发明白众人是什么意思,于是哀痛下,就对戴权说:“将众人的意思,说给太后听吧。” 戴权眼珠子转着,忙叫小李子搀扶着水沐,亲自向太后宫去,须臾陪着常升一起回来,常升一回来,就开口说道:“主上,太后说,太上皇遇刺时,房妃曾以身相护,只因身为女子力量不足,才不能将太上皇救下。若不嘉奖于她,又岂能服众?” 水沐闻言,就为难地说道:“太上皇一走,众爱卿就立时叫朕做了忤逆的不肖子孙?” “臣不敢。”贾琏早回了臣子队伍中,见其他人磕头就也跟着磕头。 水沐冷笑一声。 常升偷偷觑着水沐脸色,又说道:“太后还说,如今南边虽打了胜仗,但到底战事未了,皇上当以江山为重,为太上皇守孝二十七日足矣,不可耽搁了政事;且为免主上处置政事时有后顾之忧,请主上二十七日后,册封房妃为后。” 王子腾、庆国公脑子里嗡地一声。 贾琏也错愕地微微抬头,心道房文慧果然有能耐,这样得太后宠爱,又偷偷向水沐看去,见他阴沉着脸,似乎是十分为难,登时心想原来那“一意孤行”四个字,就是从皇帝脸上传出来的。 ☆、第202章 粗枝大叶 你虽然做了皇后,但你不得皇上的心呀。贾琏瞟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就想到了日后宫里人如何在背后腹诽房文慧了。 房家人忙跪出来,又说不可。 水沐再三为难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般,说道:“就依着太后的话吧。”说完,就一言不发地跪在太上皇灵前,一张张地烧着黄纸。 过了小半日,被群臣跪着哀求,水沐才离了这灵堂,向寝宫里去,正在寝宫里喝着米汤,就见房文慧牵着皇长孙走了过来。 “主上,太后的话……” “就依着太后的话办。” 房文慧听了也不见欢喜,弯下身来,拉着皇长孙说:“你太爷爷没了,快抱抱你爷爷安慰安慰他。” 皇上孙似懂非懂地上前来,想着他父王母妃的话,就先磕了头,后头就依着房文慧吩咐,张着手紧紧地搂着水沐脖子。 这么个软软的孩子抱在怀里,水沐叹息一声,心里也是一暖。 房文慧笑道:“这就是所谓的生生不息了,虽太上皇没了,皇上也该向前头看。” “你还敢笑?若是旁人笑了,朕定要罚她在外头跪一夜。”水沐拍了拍皇长孙,疑惑地问,“老五孩子生下来了,怎还成日里领着老二家的孩子转悠?” “喜欢哪个,难道是由谁生的定的?老五那孩子走不得路说不得话,哪里比得上长孙讨人喜欢。”房文慧伸手在皇长孙脑袋后摸了一把,见戴权送了人参汤来,就亲手递给水沐。 水沐喝了两口,又听说时辰到了,于是就牵着皇长孙再去给太上皇烧纸。 拢共停灵二十一日,二十一日后,水沐就领着群臣向太上皇陵寝去,来回又是一个多月。又过了二十七日,才是封后大典。 谁知封后不过两日,南边忽然传来悲信,原来南安老王爷打了败仗,竟被敌国擒住。 贾琏听说这消息时,人正在户部里与吏部、刑部中人共同议事,只见有人来说道:“说来也巧了,九皇子抓周,南边就打了胜仗;封了新后,南边就打了败仗。如今南安老王爷被贼寇擒住,还不知朝廷要用什么法子去赎人呢?” 贾琏见絮叨这事的,俱是先前拥护薛宝钗的,蹙着眉头想着探春已经嫁了,不知南安王府要找谁做了替罪羔羊,见众人闲话纷纷,又觉没意思,见时辰不早,就坐了轿子回家去。 贾琏进了大跨院里,就见许青珩扶着源哥儿去摘满树桃花。许青珩见他回头,就扭头说:“知道南安老王爷吃了败仗了吗?” 贾琏点了点头。 许青珩笑道:“那位在宫里怕是要受苦了,都说她是祸根呢。” “不,是贤德贵妃要受苦了。”贾琏说。 “这话从何说起?”许青珩疑惑地问,见两只手抱不住一跳一跳的源哥儿,就将他交到贾琏手上。 贾琏抱着源哥儿,仔细瞧了瞧,见他生得像柳湘莲,就想将来要多一个赛潘安了,一边将孩子扶在树上,一边说道:“这你还不明白?好事都落到他家头上,坏事都是旁人的,岂不惹人生疑?”说着话,见源哥儿用力摇着桃树,就忙将他拉开。 许青珩嗤道:“不叫我碰你的树就罢了,还不许源哥儿碰,你就搂着那几棵树过日子吧。柳清源,听着,将来长大了,千万不要孝敬你大舅。” 贾琏轻轻咳嗽一声,见鸳鸯从外头走来,就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鸳鸯两只手向前一推,竟然是一手一只小巧的瓷罐子。 “这是什么?”贾琏疑惑地问。 鸳鸯说道:“六皇子打发人送来的茶叶,年后就隔三差五地送雨水、雪水乃至露水过来。叫人好不心烦,如今又送了茶叶来。妙玉师父说,请琏二爷过去说话,也好将这等糊涂事了结了。” 贾琏听了,想到妙玉那怪性子,却不耐烦去见她,于是说道:“以后这事挡着就够了,见了她,又能怎么了?” 鸳鸯笑说道:“我也是这样说。”又拿着茶叶问贾琏,“这要向哪里送去?” “你留着吧。”贾琏说着,就抱着源哥儿向东跨院寻柳湘莲去,找了柳湘莲,撺掇着柳湘莲给源哥儿做个学步车,到了晚上,就回后楼上睡。 次日一早,贾琏穿了一身官袍,才出荣禧堂,就见林之孝家的来说:“南安太妃、北静太妃来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76 “叫奶奶去吧。”贾琏浑不在意地说。 林之孝家的笑说道:“北静太妃还要见林姑娘呢,可见是急着要见儿媳妇呢。” 贾 琏眼皮子一跳,暗道北静太妃要见林黛玉,早不见晚不见,怎么就等着跟南安太妃一同过来时见了呢?心里疑惑着,就向外去,半路上见着忠顺王府长史官,就与那 长史官寒暄了两句,依旧向户部去。处置了几件要紧的事,只觉两肩酸疼,正待要去寻黎碧舟玩笑几句缓解疲乏,忽然就见北静王、宝郡王脚步匆匆地走来。 “快,随着我们进宫去。” “什么事?”贾琏疑惑地问。 宝郡王忙说道:“要商议如何处置南边的事呢。”蹙了蹙眉,又说,“如今是要求和,还是要再派了兵马去,主上还没个决断呢。” 贾琏闻言,立时就随着北静王、宝郡王向宫里去,路上悄声说:“两位太妃已经向我们家去了,要见林妹妹,只怕她们打的是将林妹妹送到海外和亲的主意。” 水溶闻言目龇俱裂,又不好说北静太妃的不是,于是就道:“如此说来,势必要战到底了!” 宝郡王在边上听着,狐疑地望了贾琏、水溶一眼,忽然见贾琏看他,不禁一呆。 “王爷也请旨吧,先前连连告捷,乍然败了一场,未必不是有人做了内应,倘若将那内应揪出来,要打胜仗,也不是件十分艰难的事。”贾琏含笑说着。 宝郡王一怔。 水溶回头望了宝郡王一眼,说道:“如此说来,咱们叔侄同心,就一起向南边走一遭。” 宝郡王略想了想,只觉先前都是房文慧为他筹谋,此时也该自己尽力,于是就答应下来。 三人半路上又与许世宁、杨侍郎、黎碧舟等汇合,待进了大明宫内,就见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南安郡王,并忠顺王爷、俭郡王、谦郡王等都早已等在里头。 水沐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好半天,才问:“许世宁,内务府中,可调遣多少钱粮?” 许世宁忙答道:“主上放心,内务府再加户部两处钱粮,足够应付战事。” “主上,”南安郡王立时站出一步,“请主上三思!断然不可轻言战事!家父被擒,生死不明与国事相比,不过是些许小事,却也从中可看出,那海外贼子不是可轻易小觑的。主上不若从长计议,暂且请和,派出和亲队伍,化干戈为玉帛,再暗中整顿兵马,以求将来一雪其耻。” “你说的也有道理。”水沐为难地说,扫了忠顺王爷一眼,见他一言不发,又见宝郡王愤愤不平,似有话说,于是问他:“老五,你怎么看?” 宝郡王瞅了北静王一眼,就与北静王双双跪下道:“臣等愿意与贼子一战!” 谦郡王先时尚未想明白,此时见宝郡王这般说,就说道:“五弟,这会子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况且,此时再战,岂不是要断送了南安老王爷的性命?” 南安郡王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望了宝郡王一眼。 水沐背着手,又问:“可还有其他人附议?” 贾琏向忠顺王爷瞅了一眼,见忠顺王爷点头,就出列说道:“臣附议,主上,咱们粮草兵马已经齐备,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倘若就此求和,一则丢了大国脸面,二则,也寒了将士的心。此次战败,据微臣看来,乃是因老王爷求胜心切,中了小人算计。” “你说我父王竟不如你这黄毛小儿深谙兵马之道?”南安郡王冷笑着说。 贾琏笑道:“微臣只知,南安王府尚有郡主在府中,太妃却向我荣国府寻女儿远嫁和亲。” 南安郡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也冷笑说:“倘若不是你造谣生事,诽谤我家妹妹,我家妹妹又岂会不肯和亲?” “够了!”水沐闭了闭眼睛,又问许世宁、杨侍郎,“粮草兵马可充足?” 许世宁道:“主上放心,粮草齐备。” 杨侍郎也忙说:“请主上放心一战。” “好!”水沐心里庆幸早早地抄了周、吴、石、甄几家,当即对北静王、宝郡王说道,“你们二人就奉旨援助神武将军,告诉神武将军,朝中粮草齐备,只管放心打仗。” “……主上,我父王……”南安郡王迟疑地问。 水沐蹙眉后,对宝郡王说道:“务必,将老王爷带回来。” 南安郡王心下一凉,暗道老王爷是难活着回来了。 “臣恳请,与杨侍郎一同前去。”贾琏又跪下说。 杨侍郎一惊。 水沐先有些迟疑,随后点了头。 杨侍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见水沐点头了,也不敢推辞。 待从大明宫出来,杨侍郎就紧跟着贾琏,等旁人散开了,就问他:“琏二,你这是什么意思?” 贾琏勾搭着杨侍郎的肩膀嘻嘻哈哈,又说:“我要向忠顺王府去,杨大人去么?” 杨侍郎不敢像贾琏那样去忠顺王府,抖开他的手,就气鼓鼓地向家去。 贾琏出了宫门,就令轿子随着忠顺王爷的轿子走,先后进了忠顺王府内。 “王爷,臣都照着王爷的意思办了。”贾琏笑说道。 忠顺王爷一言不发地从轿子里出来,疑惑地问:“你为何叫杨侍郎随着同去?”他虽想叫南边战事不停,好将京城兵马调去,但却不曾想过叫杨侍郎也随着去。 贾琏笑说道:“王爷是想叫他做侍郎,还是想叫下官做侍郎?” “……你到底年轻一些。”忠顺王爷心道贾琏好大的野心。 贾琏咳嗽两声,笑说道:“年轻一些又何妨?我本在户部就有人,若我做了侍郎,难道不比那杨侍郎能帮着王爷?” “……若是上头不肯呢?”忠顺王爷迟疑地说道。 贾琏笑说道:“皇上不肯的事多了去了,他不肯还不是照样立了房妃为后。” 忠顺王爷想了一想,这才点了头,笑说道:“你万事保重,南边的战事,能多拖上几年,就拖上几年。” 贾琏笑着答应着,“下臣要回去准备南下,不能常来给王爷请安,还请王爷莫怪。” 忠顺王爷点了头,忽然笑道:“那北静王不在京城,不如请你家老爷做主,将林姑娘另外嫁了去。” 贾琏忙说道:“王爷不可。” “为何不可?” 贾琏胡诌地说道:“她带了许多钱财进我家门,倘若嫁出去了,往哪里找钱财还她?” 忠顺王爷了然地一笑。 贾琏恭敬地告辞,待坐进轿子里,就想着回了家如何跟许青珩说,果然他进了家门,才跟许青珩将再次南下的话说了,许青珩登时就拉下脸来。 许青珩两只手掐在源哥儿腋下,由着他蜷缩着两只腿蹦跶,不时地伸手抚平身下的被褥,就是不看贾琏一眼。 贾琏在床边椅子上坐着,手上捧着五儿送进来的清水,抿了两口,见许青珩还不言语,就说道:“说句话吧。” “还说什么?你又自作主张定下来了,叫我怎么说?”许青珩冷笑道。 贾琏笑说道:“既然知道你说的没用,何必耷拉着脸?笑一笑不就得了。” 许青珩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咬着嘴唇蹙眉想了一想,就问:“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贾琏笑说道:“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 许青珩又冷笑一声,忽然怅然地说道:“你说我这样嫌弃你,怎么就没骨气甩你个冷脸,叫你也知道什么叫患得患失呢。” “我最喜欢你这样了。” “那当然,你可是算计着非要我喜欢你,才肯喜欢我呢。”许青珩又冷笑一声。忽然听见外头动静,就问:“是林妹妹过来了吗?” “是我。”黛玉从外头走来,隔着窗子问,“耽误了哥哥嫂子吵架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77 “没耽误,你进来,我们照样吵。”许青珩在房里笑着说。 黛玉就掀开帘子慢慢地走了进来,站在帘子边,笑说道:“没耽误就好。要不,你们先吵着?”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许青珩笑着问。 黛玉走了进来,就说道:“方才南安太妃、北静太妃来,究竟是什么意思?说话云烟雾绕了,叫人闹不明白。” 贾琏笑说道:“是北静太妃要退婚,南安太妃恰缺一个人替他家郡主和亲,于是就结伴过来了。” 黛玉闻言吓得脸上一白,说道:“既然要退亲,那退了就是。放我走了,他也逍遥,我也自在。” “人家为了你,要上南边打仗去呢。”许青珩笑说道。 黛玉迟疑地看向贾琏。 贾琏点了点头,笑说道:“你安心留在家里陪着你嫂子吧。” “琏二哥也要去?”黛玉问。 贾琏嗓子痒,勉强忍住了,见源哥儿穿着的棉裤又肥又大,衬得他好大的屁股,就拿手向他身上拍去。 许青珩挑着眼睛笑说道:“他是巴不得出去走一遭呢。据我说,你也别埋怨人家北静王,好生的写了信,叮嘱人家在南边要保重自己。不然,明知道退不了,白愁坏了自己个身子,又寒了旁人的心。” “有这样伶俐的口齿,怎不拿来跟二哥吵架,偏来说我呢?”黛玉脸上一红,不由地调笑了许青珩一句。 许青珩扫了贾琏一眼,笑道:“有我们吵架的时候呢。”忽然就将源哥儿向贾琏怀中一放,只管笑着看他。 贾琏本瞧着源哥儿两只手十分亲近地捧着他脸,就觉源哥儿喜欢他,于是就将脸凑过去,忽然闻到一股子怪味道,脸色登时一变。 “就知道你使坏。”贾琏说着,将源哥儿推回去。 许青珩又将他推回来。 黛玉笑道:“不是你们的,就由着你们这样玩,仔细人家爹妈瞧见了伤心。”说着话,就走过来,将源哥儿抱出去,向东间里洗澡换衣裳。 贾 琏心道黛玉虽不是妙玉那样的怪脾气,但也是爱干净的人,怎么也不嫌弃一下,就抱了源哥儿走?须臾,又想大抵是眼瞅着身边姊妹生儿育女了,就跟许青珩一样, 也生出母性来了。看许青珩还生着闷气,就叮嘱道:“待我走了,若是那六皇子客客气气地,这送了茶叶雪水来,就客客气气地回绝或者收下东西。若是他不失礼, 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他得寸进尺了,就打发人给常升送消息。” “知道了。”许青珩轻声的说。 贾琏见她怏怏的,于是起身向外来,在角门上见着鸳鸯,就叫鸳鸯喊了赵天梁去书房,随后先一步进了外书房,正翻看各色兵法,见赵天梁进来,就问他:“那药还有吗?” “二爷身子这样不好,还要吃?”赵天梁吃了一惊。 贾琏笑说道:“那一粒药吃下去,能省下一车的情话,傻子才不吃。” 赵天梁忙说道:“没了,再没那药了。二爷也是,好生陪着二奶奶说说话——左右跟着她又睡不着觉,说说话就是了,何必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我懒得说话。”贾琏最腻烦的,就是说那些情情爱爱的话,只觉粘牙得很,在他看来,少活十年,能少说了七八夜的情话,也是一件十分值当的事。 “又不是说不出来,要多少话二爷诌不出来,何必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赵天梁说着,见贾琏眼神坚决,就又说道:“二爷等等,过一会子就送来。”说着,就向外去,果然过了一盏茶功夫,就送了一粒用金纸包裹住的药丸。 赵天梁递了温水过来,见贾琏咳嗽着,就将那药吞进肚子里,摇头蹙眉说:“何必呢?早先那样爱惜身子的人。” 贾琏吃下了药,却长出一口气,挥手叫赵天梁走,待药效起来了,就立时回大跨院去。 一连八日都是如此,待贾琏启程那一日早上,许青珩一边给他整理衣裳,一边笑说道:“如释重负了吧,这会子想跟我说句话也不成了。” “你又胡说什么?”贾琏笑道,心里果然如释重负了,忽然见许青珩抱住他的腰,就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拍,“也不是小姑娘了,总这样搂搂抱抱,叫人瞧见了。” 许青珩瞅了道:“你先前不还说,一日不生孩子,就一日还是小姑娘家吗?” “原来是我错了,小姑娘,我走了。”贾琏握了握许青珩的臂膀,就转身向外去。 许青珩立在房门边,也不远送。 贾琏出了二门,就被冯紫英、柳湘莲围上,不见薛蟠,就问:“蟠儿呢?” “他也随着宝郡王出征。”冯紫英说道,见贾琏不解,就又说,“是贤德贵妃求来的。” 柳湘莲嗤笑道:“蟠哥儿先前立了两次功劳,贤德贵妃还道他精于打仗,就主动请命。” 贾琏轻轻一叹,对他们二人说:“待我走了,还请二位好生照顾荣国府上下。” “知道,你放心去吧。”冯紫英爽朗地笑道。 贾琏冲他们二人拱了拱手,就随他们二人一同出门,直奔皇宫去,在内阁处与北静王、宝郡王、杨侍郎、薛蟠汇合了,就一同去朝见皇上,与皇帝践行后,就又出了宫,随着大批人马向南边去。 出了京城,薛蟠就止不住地尴尬起来,望着宝郡王、北静王也没话说,见贾琏出了城就有些头疼脑热,于是就随着他同坐一辆马车。 “你说娘娘这是什么事?闹得像我立功心切一样。”薛蟠不满地怨怼道。 贾琏裹着大氅歪在角落里,笑说道:“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又何必抱怨?” 薛蟠忽然敛去一脸鲁莽,面色凝重地说道:“二哥,我害怕。” “又不是没打过仗,怕什么?”贾琏安抚道。 薛蟠忽然蜷缩着身子,紧挨着贾琏说道:“二哥,我是当真怕了。大妹妹做的事,我没一样明白的;宝钗做的事,我更是一样猜不透。”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贾琏叹了一声,见薛蟠七尺男儿潸然泪下,就揽住他肩膀,安抚地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怕我修不来跟二爷同船渡,船直了,也没用。”薛蟠伸手拿着袖子擦眼泪。 “这话是什么意思?”贾琏问。 薛蟠摇了摇头,又说道:“大妹妹说的,她说她用女人的心思看,二哥的心没放在宝钗身上。” 贾琏搂着薛蟠轻轻地安抚着。 “二哥有什么话说?”薛蟠又问。 “无话可说。”贾琏含笑道。 薛蟠一怔,起身说道:“难怪二哥的心思,当真在房娘娘身上?” “这话又是谁说的?”贾琏问。 薛蟠嗫嚅道:“大妹妹说的。” “又是她用女人的心思看破的?”贾琏笑着问。 薛蟠吞吞吐吐地说道:“她说她最知道二哥是什么人了,二哥眼中她是一无是处的,但凡是她挑的路子,二哥总是冷眼旁观,等着看她笑话。” 贾琏叹道:“你媳妇那样说,你心里如何想?” “这关我什么事?”薛蟠睁大眼睛说道。 贾琏心道粗枝大叶,也有粗枝大叶的好处,才要说话,就听赵天梁在马车外喊了一声“二爷”,于是撩开帘子,就见暖洋洋的春光里,宝郡王愣愣地站在车外。 “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料想郡王也不是有意来听的吧?”贾琏笑问道。 宝郡王尴尬地咳嗽一声,骑着马就看向里头的薛蟠。 薛蟠因薛宝钗的缘故,有意避着宝郡王,忙钻出车厢,跳下车,就上了马向前头寻北静王说话。 宝郡王喉咙发干,低着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就下了马,三两步上了马车,进去后,就坐在南角里盯着贾琏看,半晌问:“你拖着病体向南边去,莫非是为了我母后?” 红楼之公子无良_278 ☆、第203章 守株待兔 宝郡王深深地望着贾琏,又再次将贾琏打望了一番。 贾琏轻轻摇头。 “难道不是因老王爷吃了败仗,有人将脏水泼到我母后身上,才要向南边去的吗?”宝郡王又问了一遍。 贾琏又摇了摇头,“王爷仔细想一想,话是从谁家说出来的。” 宝郡王一怔,先想着话是从贤德贵妃的哥哥口中说出来的,未必可信,就笑说道:“原来如此。”说罢,又拍着头说道,“我母后虽贵为皇后,但在后宫里的分量,还不及贤德贵妃、计惠妃两个。许、黎、宁、袁、房五家尚且不肯在她身上花费力气,又何况是贾大人?” 贾琏握着帕子咳嗽一声,笑说道:“莫非王爷还要替皇后出头不成?” 宝郡王笑说道:“当儿子的,怎能眼睁睁瞧着母后受苦?她为我不能生儿育女,我总要想法子替她出头才成。” “那 就不必了,若是弄巧成拙,就叫旁人捡了大便宜。”贾琏心道房文慧是扮猪吃老虎,即便是做了皇后,也有能耐叫薛宝钗、贤德贵妃的风头盖过她;既然这宝郡王疑 心到他,下一步棋,就当是他在南边设法叫宝郡王屡立奇功,叫他安安生生地做个封疆大吏;就当是房文慧继续将皇长孙养在身边,叫皇帝明白,不但能立儿子做皇 帝,还能立孙子做皇帝。 宝郡王听贾琏这话大有玄机,心道薛蟠的话虽未必可信,但无穴不来风,只怕贾琏与房文慧也有些瓜葛。 宝郡王心里狐疑着,一路就细细查看贾琏神色,以期看出破绽,谁知半道上,正在一处村落休休憩,就见薛蟠家来了个掌柜过来跟薛蟠窃窃私语。 宝郡王心里牵挂着房文慧在宫里的处境,于是看薛蟠面色为难,只道是宫里的事,就当着北静王、杨侍郎、贾琏的面问他:“什么事这样为难?” 薛蟠脸上涨得如猪肝一样,先埋着头不言语,好半天,才看向贾琏。 “说吧。”贾琏说道。 薛蟠一咬牙,说道:“江西有四五处报了旱灾,只怕今年各地都要闹饥荒了——原本我们家有粮食存着,谁知,上年见各处谎报,就拿了粮食酿酒去了,现如今,我们家也没粮食了。” 杨侍郎哼哧地说道:“无妨,粮仓里有粮食呢。” 薛蟠皱紧眉头,“……先前主上算出的粮草里,已经囊括了我们家的。” 水溶叹息道:“这么说来,粮草要不足了?”坐在椅子上连连扶额,心道莫非他们气势汹汹地向南边去,还不等到地方,就要“班师回朝”? 贾 琏眼皮子跳了又跳,见薛家来掌柜的,就知道定是薛家的老人不服气叫个女人压制,因此特来送信,心知皇帝计算粮草时,怕也将薛家粮草算进去了,于是就对薛蟠 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当拿着这种事玩笑。这会子离着京城还不远,你回京劝一劝凤姑娘吧。” 薛蟠咬着牙点了头,心道王熙凤这是要做什么?见北静王了然地看着他,又心生愧疚,于是叫人立时准备了马匹干粮,就随着掌柜的悄悄向京城去。 先前薛蟠有意躲避王熙凤,不曾见识到她的行事,今次悄悄地回来,恰望见一更时分南安郡王从薛家后门里出来,登时怒火中烧,立时踹开后门就向家里闯,待到了上房门外,抬脚就向门上踹去。 只见里头大哥儿、二哥儿正吃莲子羹,被那轰隆一声吓得莲子卡在嗓子眼里,于是王熙凤、平儿两个顾不得问薛蟠为何突然回来了,忙给两个孩子拍背,见两个孩子吓得眼冒泪光,二人双双心疼起来。 “平儿,快领了孩子出去。”王熙凤说道,冷冷地打量薛蟠一回,就问他,“皇上叫你出去打仗,你半道回来,要是叫人瞧见了弹劾你,看你怎么办?” “废话少说!”薛蟠进了屋子,抬手就将方才两个儿子吃饭的饭桌掀翻在地上,又抬脚将小椅子踹开,然后凶神恶煞地问王熙凤:“那南安郡王方才从后门出去是什么缘故?” 王熙凤针锋相对地冷笑说道:“常年不着家,难道回了家,就疑心我做那偷汉子的事?” “可是他教唆你藏下粮食的?明知道我去南边打仗,明知道家里早藏下粮食,偏生就叫各处报饥荒,你是存心要叫我死在南边?莫忘了,家里买卖做那样大,可都是主上恩赐!”薛蟠气急之下,忍不住抓了王熙凤领子。 王熙凤轻蔑地扫了一眼薛蟠的手,指着自己一张俏脸,说道:“打,向这打!” 薛蟠手举了举,到底没胆量落下去,于是愤愤地向椅子上坐着,抬手就重重地给了自己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当初见你送信来,怎么就答应娶了呢?” 王熙凤怕的就是薛蟠提起这事,见他果然说了,抱着臂膀冷冷地一笑,“你有胆量立时就写了休书,若没胆子,就夹着尾巴好生滚出去打仗。现在是姑奶奶说话算话的时候,由着你上蹿下跳耍威风?” “姑奶奶,你到底要怎样?”薛蟠哽咽着问,暗道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女人? 王熙凤向椅子上一坐,笑说道:“你等着瞧吧,姓房的还想压住咱们娘娘,她做梦!” 薛蟠虽不知王熙凤要做什么,却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忙问:“你几日能处置利落?” “小半个月。”王熙凤一笑,到底许久不曾与薛蟠坐在一处,于是又起身将手搭在他肩上,笑道,“就请你在家里头委屈几天吧。” 薛蟠待要走,这会子又没处去,况且见大哥儿、二哥儿连老子也不认得委实有些可怜,于是答应了,晚上勉强在王熙凤这住下,次日一大早,见王熙凤天不亮就起来处置大大小小的事——小事里头有各处伙计以下犯上的,也有柴米涨价的;大事里头,就是一些王公家的往来。 薛蟠直到了第三日,才从大哥儿的童言无忌里知道王熙凤的算计,于是待夜半无人时,又忍不住动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仗着这会子南边要打仗,主上有求于你,就敢拿着家里的米粮要挟主上!莫忘了,若没有主上,你从哪里囤积来的米粮?” “我眼皮子浅,比不得你目光长远。偏生家里男人不肯做主,只能自己计较了。”王熙凤坐在床边拿着梳子梳理着头发,见薛蟠诚惶诚恐的,心道好个没出息的。 “九皇子只有一岁多,叫他封王,又有个什么用?难道他能出宫建府?上朝议政?”薛蟠不禁咬牙问道。 王熙凤笑说道:“既然不能子凭母贵,那就只能母凭子贵了。皇后再威风,也是不下蛋的母鸡罢了。” 薛蟠唉声叹气,说道:“这样的事,做不得。” “我说做得就做得。”王熙凤喝了一声。 薛蟠虽打过仗,也比不得王熙凤威风,被她呼喝一声,虽万般无奈,也只能按下怒火好生劝说她。 偏生王熙凤听不得人劝,白日里依旧向各家奔走。待过了七日,就欢天喜地地回了家来,对薛蟠说道:“行了,你收拾了,赶紧向南边去吧。放心,就算闹出天大的饥荒来,也耽搁不了你打仗。” “圣旨下来了?”薛蟠瞠目结舌。 王熙凤得意地笑说道:“荣郡王这名号,响亮不响亮?” 薛蟠如鲠在喉,见王熙凤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就又向外张罗起九皇子封王的事,于是闷着头回房整理行李,待天色暗了下来,就打马向外去,出了京城,一路狂奔,等到了广州追上贾琏等人的队伍,就已经累得瘫坐在地上。 薛蟠一到,就被两广总督况晏冰请到总督府议事厅里,薛蟠见议事厅中,宝郡王、北静王分左右坐在上头,下面又坐着况晏冰、冯唐、杨侍郎、贾琏等人,登时又羞又愧地抱着拳头单膝跪在地上。 “快起来吧,京城怎么说?”神武将军冯唐问道。 贾琏离座将薛蟠搀扶起来,见他两腿发软站不住,就令人搬了椅子在他身后。 薛蟠坐在椅子上,就说道:“诸位放心,粮草无忧。”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众人先前因各处报下灾情忧心不已,此时听薛蟠这样说,就松了口气。 宝郡王忍不住问了一句:“是怎样解决的?” 这一问,又逼得薛蟠面红耳赤,哼哧了半天,说道:“九皇子封了荣郡王。” 北静王、宝郡王俱是一怔。 冯唐叹息道:“难为你了。”暗道薛蟠遇上这样的家人,也算是前世冤孽了。 薛蟠哭丧着脸,将头摇了一摇,待要起身请罪,身子站起来,就又瘫倒在椅子下。 “快送他回房里歇着。”况晏冰忙说道。 贾琏忙叫人搀扶着薛蟠向外去,随着薛蟠一同进了客房,打发赵天梁给薛蟠擦了脸,就坐在床边看薛蟠。 “琏二哥……”薛蟠咬牙喊了一声。 “知道我为什么远着了吧?待回了京城,你也远着吧。”贾琏劝说道。 薛蟠忙道:“这种事哪里能够远着?兴许是我不在家,没个人约束,才叫大妹妹这样胆大妄为——兴许我立了功劳,主上能不将这次的事放在心上。” 贾琏笑道:“你能这样想也好,只是别太为难自己了,你不是凤姑娘的对手。” 薛蟠苦笑一声,“再不是对手,已经娶回家了,难道能不要吗?” “安生睡吧。”贾琏轻声说着,替薛蟠将被子拉了一拉,出了这边门,见一丛碗大花朵的蔷薇架下,水溶静静地站着,就向他走去,扯了一朵蜜糖颜色的朵花握在手上轻轻地一嗅。 水溶向薛蟠房里瞅一眼,问道:“他睡下了?”见贾琏点头,又说道:“薛大奶奶好大的胆量,亏得你当初没娶。” 贾琏见水溶也知道这事,于是笑道:“她若嫁了我,兴许就没眼前的事了。” 水溶叹道:“这就是各人的命了,说来,薛大奶奶的胆量也委实太大了一些,只怕日后这样的事,不胜枚举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279 “这就是富可敌国的好处了。”贾琏说着,就领着水溶向外去,二人出了前厅,就向西苑冯老将军房里去,见冯老将军正对着地图冥思苦想,就也过去看地图。 “究竟是为什么吃了败仗?”冯唐深恶痛疾地问。 水溶不言语。 贾琏说道:“兴许是出了内应呢?” “内应?”冯唐皱紧眉头。 贾琏亲手将东安郡王留下的名册递到忠顺王爷手上,岂会不知有嫌疑的是谁,只是乍然说出来,又将自己陷入不义之地,于是只提点了一句,就不再言语。 “内应?”冯唐又皱着眉头说了一回。 忽然就见况晏冰、宝郡王、杨侍郎并粤海将军邬勇、镇海总制周琼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杨侍郎一进来,就大呼道:“那些个贼子欺人太甚!”说罢,就一封信摆在地图之上,“不说英雄惜英雄,但老王爷一把年纪,岂能如此折辱他?” “琏哥儿瞧瞧。”冯唐眯了眯眼睛。 贾琏于是拿了信看了一看,就对冯唐说道:“贼寇要咱们撤兵求和,不然就将老王爷挂在船头。” “岂有此理!”冯唐冷笑一声。 周琼说道:“不如假意求和,待将老王爷接回来,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冯唐摇了摇头,说道:“不可。”深吸了口气,又觉此时不是迎战的时机,就对众人说道:“暂且忍他们一忍,料想那海外蛮子见咱们不求和,定会使出下三滥的招数,诸位万万不可被他们算计,中了他们的激将法。”说着,就将信收了起来。 “当真不顾老王爷性命吗?”周琼忙又问了一句。 冯唐眉头紧皱,最后说道:“以大局为重,料想老王爷深明大义,也不会责怪于你我。”因贾琏提过内应,于是就暗暗去看众人神色。 这边厢说着话,那边厢又有人来报,说道:“贼寇将老王爷绑在船头羞辱,南安王府家将恳请出海一战。” “叫他们暂且忍耐。”冯唐说道。 还不等人去传话,就又见人来说:“南安王府家将已经带着老王爷部下出海了。” “不好!”冯唐大叫一声,当即带了邬勇、周琼向外去。 宝郡王、北静王忙紧跟着过去,贾琏微微咳嗽一声,依旧站着看地图。 “琏哥儿不去瞧瞧?”杨侍郎走到贾琏身边来问。 贾琏笑说道:“我这身子,随着去了,也是个累赘。杨侍郎怎不随着去?” 杨侍郎笑道:“我乃是文官,管一管粮草还行,旁的事做不得了。” “那咱们就去清点粮草。”贾琏笑说道。 杨侍郎先耐着性子,待与贾琏出去了,走到囤积粮草的衙门里,就忍不住隔开部下问:“王爷可交代了你什么话?” “有什么话?”贾琏笑道。 杨侍郎向那粮草上一瞟,“天干物燥,倘若着了火,怕诸位将军王爷再如何神勇,也是徒劳一场。” 贾琏抿唇一笑,对杨侍郎说道:“你可知道,镇海总制周琼与江西节度来往密切?薛大奶奶逞威风,江西抢在其他地方前头先报了灾情,这里头难道就没故事?如今忠顺王爷、南安王府都不愿打仗,就叫咱们王爷歇着,叫另一家的想法子折腾吧。” 杨侍郎眸子一扫,笑说道:“琏哥儿好个玲珑心思,江西节度乃是南安王府嫡系,怕那周琼打心里怕得罪了南安王府,也有意要求和,好将老王爷接回来。” “是以,好山好水,咱们文人做不得打仗的事,且逍遥着?”贾琏笑说。 杨侍郎望了贾琏一眼,就勾着他的臂膀,笑说道:“正是,咱们且去逍遥着,你先前来过这边,不知此地有什么有趣的名堂?” 贾琏笑说道:“你随着我走,就知道了。”于是也不管打仗的事,带着杨侍郎将粮草点对一番,二人就向本地颇有名气的山壑去。 待到傍晚二人回了总督府,见其他人等都不在,于是对饮了几杯,就各自歇着去了。 贾琏回了房,一时没有睡意,见薛蟠拐着腿过来,就对他说道:“蟠儿,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什么机会?”薛蟠忙问道。 贾琏于是在他耳边说道:“只怕有人要去烧粮草,你且领着人瞧瞧地,来个守株待兔。万万不可叫人当真烧了粮草。” 薛蟠虽疲惫,但想着王熙凤捅出来的漏子不能不补上,于是忙答应下,三两口扒了两大碗米饭,就带着人悄悄地潜藏在粮仓处。 贾琏依旧回了房睡下了,昏昏沉沉地睡到次日午时方醒,醒来就问赵天梁:“老将军他们可回来了?” 赵天梁回说道:“还没回来呢。” 贾琏点了头,又见杨侍郎邀他下棋,于是起身梳洗后,穿了件月白箭袖,就向杨侍郎那去。 二人下了一日棋,又将本地有名的小菜尝了一尝,到一更天才散开。 半夜里三更的梆子声才响,忽然就有人来喊说:“两位郡王、三位将军回来了!” 贾琏一个激灵醒过来,忙穿了衣裳草草地梳理了头发,就向议事厅里头去,到那厅外,就见南安王府的家将们垂着头跪成一排,待进了议事厅,就见冯唐一头白发松散开,娇生惯养的北静王、宝郡王二人浑身沾满血污,那边的邬勇、周琼两个,身上反倒干净得很。 “混账东西,就因你们一时意气用事,折损了我冯家数百子弟!”冯唐怒不可遏地骂道。 “将军,我等死不足惜,但不能叫老王爷受辱!”南安王府家将坚持道,“老王爷一辈子征战沙场,临了落个如此下场……”说着,不禁急红了眼。 冯唐也跟着红了眼圈。 贾琏心道若是他要烧粮草,就当在这会子伤病回来时去烧。如此想着,果然就听外头有人喊:“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冯唐听了,豁然站起来,立时就带着人向总督府边上的粮仓去,远远地闻见烟火味道,登时急得口干舌燥。 北静王、宝郡王正待要向衙门里去探看,又被人拦住。 杨侍郎被烟火呛得咳嗽两声,就偷偷地去看贾琏。 贾琏见火烧起来,心道薛蟠难道没守着吗? “抓住他,别叫他跑了!”忽然薛蟠在院子里喊道。 冯唐闻言,忙令人将粮仓团团围住。 贾琏用帕子遮住口鼻,因这粮仓所在衙门就是他昔日办公之所,于是思量一番,就给赵天梁递了个颜色。 赵天梁登时猜着若有人逃出来,该向哪一条路走,于是忙领着人去堵住。 冯唐等心急火燎地瞧着人提着水桶进去,忽然就见薛蟠押着五个人走了过来。 “将军,就是他们防火烧粮草。五个都在这,一个也没跑。”薛蟠擦了把脸上烟灰说道。 “粮草叫烧了多少?”冯唐赶紧地问。 薛蟠忙说道:“将军放心,只烧了些干草。” 冯唐一颗心安了下来,冷冷地瞅了那跪着的五个人,冷笑道:“好大的胆量!” “将军,叫我领了他们回去严加拷问吧。”周琼走上前来,重重地踹了其中一人。 “不,宝郡王,你来审问。”贾琏抢先说道。 宝郡王虽诧异,但忙答应下来。 “将军,我去查看里头粮草。”贾琏又说着,拿着袖子遮住口鼻,就向衙门里头去,只见大火将前衙熏黑了许多,在白森森的月光下,这个衙门就如阴曹地府一般。 赵天梁、赵天栋兄弟在前头拿着火把,贾琏步步小心地向内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80 忽然一阵邪风吹来,就见一披头散发的壮硕野鬼向贾琏身上扑来。 “二爷小心!”赵天梁呼喊了一声。 贾琏被压倒在地上,先被那野鬼身上的臭味熏得头晕眼花,待睁开眼,就对上一双铜铃铛般圆鼓鼓的眼睛。 “二爷!”赵天梁忙着救人。 外头北静王被惊动,也急赶着跑了进来。 “是谁?”北静王见是一披头散发只约莫看出个人形的东西,吓得后背沁出汗水来。 “洪二老爷?”贾琏试探地问了一声。 就见压着贾琏的洪二老爷呵呵地笑了起来。 贾琏推开他,坐了起来,见洪二老爷蹲在他面前傻笑,就问道:“难道没人带你走?” 洪二老爷依旧傻笑个没完。 “这是谁?”北静王心道这是人吗? “是洪和隆的弟弟洪二老爷。”贾琏说道,猜着大抵是洪和隆在时,洪府上下都受了洪和隆的气,一旦洪和隆不在了,于是就没人肯管着洪二老爷了。 “这怪物……”北静王念叨着,就来拉贾琏。 谁知他一伸手,洪二老爷又扑了过来,将北静王与贾琏隔开,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烧粮草,杀冯唐……” 北静王一怔。 贾琏忙说道:“快去护着冯老将军。” 北静王顾不得多想,忙拔腿就向冯老将军那去,因见冯老将军去了军营安抚受伤将士,忙又向军营赶去,恰在路上见有人埋伏冯老将军,于是奋力将冯老将军救下。待送了冯老将军回总督府后,顾不得洗去脸上血污,忙又向客房来找贾琏。 在客房外,就听见洪二老爷疯疯癫癫的嘻嘻哈哈声,待推开门,就瞧见贾琏坐在椅子上品茶,全福、全禧按住洪二老爷,叫赵天梁、赵天栋两个将洪二老爷脸上猪鬃一样的胡须剃掉。 “这人莫不是烧粮草的同伙?”北静王狐疑地看着体型壮硕如牛的洪二老爷。 “他不是。”贾琏说。 “若他不是,他怎会知道‘烧粮草,杀冯唐’那句话?”北静王疑惑地问道。 贾琏说道:“洪二老爷痴痴傻傻,他一直藏在粮仓那,定是贼人说话,叫他听去了。”说着话,见洪二老爷向他看来,就端了一碟子点心递给他。 洪二老爷将点心都抓在手里,也不将遮住嘴的胡须撩开,就将点心向嘴里塞去。 北静王看着有些不忍,说道:“你要如何处置他?” “留在身边,好生照顾着。就当养了个干儿子了。”贾琏含笑说道,见洪二老爷傻傻地冲着他笑,笑容越发大了,心道不管洪和隆能不能翻身,他都抓住洪和隆把柄了。 ☆、第204章 北静王虽听不懂贾琏的话,但也早已知晓他将子嗣看得极为淡薄,见他哄孩子一样,又哄着洪和隆在床上睡觉,于是就又出了门向宝郡王院子里去。 在屋子站了站,就见宝郡王无耐地走了出来。 “问不出来?”北静王问。 宝郡王无耐地说道:“他们攀咬着,说是周总制的人。其居心,实在险恶。” 北静王沉默了一会子,心知这会子不是猜忌同僚的时候,万万不可中了奸人的计谋;却又想,万一贼子就是仗着他们这会子不敢猜忌同僚,才有恃无恐呢?于是走了进去,望着地上跪着的五个人,一言不发地取了五张空白宣纸来,就拿着印泥,将他们五人的指印一一印上去。 “王叔这是要做什么?”宝郡王疑惑地问。 “既然问不出来,就将最不看不顺眼的那个报上去。”北静王字字掷地有声地说道。 “这……”宝郡王略迟疑一番,就不再说话。 那被捆着的听北静王这样说,忙说道:“莫非王爷要颠倒黑白?” “有你说话的份?”北静王冷笑一声,“早觉得那人十分可憎,带累的士气低落,将他弄走才是上策。” 那跪着的五人紧紧地抿着嘴。 北静王心知方才那句话说对了,于是又说道:“况且那人方才那样假惺惺地呼唤救火,装的太过了。”见那五人猛然睁大眼睛,就又说:“既然他们也说了是周总制,就将周总制交上去吧。” 宝郡王将北静王如何审案看在眼中,心中暗暗叹服,叫人看牢了这五人,就与北静王去见冯唐。 冯唐听说是周琼装神弄鬼,闭着眼睛叹息一声,就令宝郡王写了秘折呈送到京城。 京城大明宫中,水沐收到秘折良久不语,好半日,才提笔批阅,随后说道:“将尚方宝剑赐予神武将军冯唐,若有人畏惧敌寇、扰乱士气,只管先斩后奏。” “遵旨。”戴权忙亲自去架子上将那柄装饰着龙纹的宝剑取下来,令锦衣卫快马加鞭送到南方。 冯唐接到这柄宝剑时,恰贼寇又借着羞辱南安王爷激南安王爷旧部出战,见南安王府家将又意气用事要领兵迎战,于是提着宝剑,先将南安王府家将斩杀在剑下,随后喝道:“还有谁要有违军令?” 众人见尚方宝剑在此,不敢再强出头。 冯唐又说道:“将镇海总制周琼拿下!” 冯家人闻言,登时就将军营里的周琼捉拿过来。 周琼到了冯唐跟前,就冷笑说道:“大敌当前,难道将军因几个跳梁小丑的闲言闲语,就要猜忌于我?” 冯唐冷笑道:“圣上有旨,镇海总制周琼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数月来,每每长贼寇志气,灭我军威风,如今将他拿下,押解进京处置!令宝郡王暂代镇海总制一职!”说罢,就将手上尚方宝剑高高举起。 众人口呼万岁跪在地上。 杨侍郎瞧着冯唐好不威风,口中暗暗啧啧了两声,待周琼被拉下去、冯唐回了总督府,就走到贾琏身边,笑着向他挤眼睛,“你瞧宝郡王怎样?” “只怕要做了封疆大吏了。”贾琏低声说了一句。 杨侍郎怔了怔,笑说道:“也是,宝郡王虽不是皇后生的,但自幼长在皇后身边,这将来做个封疆大吏,也使得。”这话看似褒扬,却又有些贬谪的意思。 “……这一来一回,拖了也有四个月了。”贾琏用手遮着眼睛看了看天。 杨侍郎笑说道:“是呢,四个月了,也不知道老王爷受不受得了。”说着话,就跟贾琏向总督府去,进了总督府,就见况晏冰紧皱着眉头站在大门内。 “总督大人等谁?”杨侍郎问道。 贾琏也望了况晏冰一眼。 况晏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江西、山西都报了旱灾,江浙一带歉收,不知主上会否动了求和的心思?” 贾琏心下庆幸他先前请旨南下,不然这会子就轮到他为难了,“大人不用太过忧心,皇库里粮草不足,还有薛家呢。” “薛家果然有那样多的粮草?”况晏冰疑惑地问。 杨侍郎笑说道:“大人不知道,江浙一带,不说绫罗绸缎躲不开薛家铺子,就连柴米油盐也绕不开呢。况且,薛家似乎早有准备,粮食多着呢。” “那就好。”况晏冰舒心地一笑。 贾琏却心道先前王熙凤替九皇子讨了个荣郡王的封号,如今还不知会怎样呢。 果然京城里头,因各地报灾折子频频传入京城,本就无心打仗的,借着这股“东风”,就无孔不入地怂恿人上折子求和,等到了来年,闹饥荒的地方越发多了,一日送进京城的折子,十个里头就有八个恳请朝廷赈灾的。 皇 帝忙得焦头烂额,不免迁怒到薛家头上,于是叫了戴权来,说道:“你去薛家走一遭,问一问王熙凤,她究竟是怎样办的事?”依着先前算计,是饶是各地有饥荒, 也只管悄悄地应付赈济了,而不是像如今这样,闹得满城风雨,就连黄口小儿,也知道各地闹饥荒皇帝还好勇斗狠执意打仗。 红楼之公子无良_281 戴权站在水沐身边,却不行动,见水沐连日疲惫下,眼下冒出好大的淤青,于是说道:“主上,听说南安郡王三番两次与薛大奶奶见面,只怕……” “莫非是南安郡王教唆?” “也算不得是教唆。料想,这是年初太后执意要立房娘娘为后留下的祸根子。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主上不点到薛家的要害,只怕薛大奶奶不会就范。”戴权缓缓地说道。 “她敢要挟朕?”水沐冷笑一声,暗道王熙凤不但能耐大,就连胆量也大得很。 戴权笑道:“如今不是跟薛大奶奶斗气的时候。” 水沐也心知此时正是用着王熙凤的时候,只是不甘心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女人,竟然敢拿着他给的钱财要挟起他来,再三动气后,忽然问:“今日是初几?” 戴权会意,说道:“今日初三,离着十五,还有十二日呢。” “……传旨,先周、吴两贵妃奉旨省亲,与家中父子兄弟姊妹共聚天伦,今虽薛家庭院窄小不得修筑省亲别院,也令贤德贵妃待十五月圆夜,奉旨出宫省亲。” “遵旨。”戴权答应着,又问,“主上可有赏赐?” 水沐淡淡地一瞥。 戴权说道:“不如,叫贤德贵妃以皇后之仪,带荣郡王出宫,也算是给薛家的体面。” 水沐点了点头,紧紧地皱着眉,心道这也就是房文慧是庶出,无人替她撑腰,才敢如此。 戴权忙向毓秀宫中传旨,待进了毓秀宫,将旨意说了,见薛宝钗接旨后若有所思,就笑道:“咱家还要打发人向紫薇舍人府上去,娘娘可有话要捎带给薛大奶奶?” 薛宝钗手里牵着荣郡王,轻轻地摇了摇头,令莺儿打赏了戴权后,就忧心忡忡地领着荣郡王坐在花园子里。 “娘娘为什么没个笑脸?”莺儿走来问道。 薛宝钗又摇了摇头,说道:“太过了。”见莺儿懵懂不解,就轻声说道:“各处闹饥荒,这会子怎么好省亲?这不是叫人戳薛家脊梁骨吗?” 莺儿稀里糊涂地说道:“这样体面的事,旁人羡慕还来不及,怎么又说到戳脊梁骨上头了?”回头见自从各处报饥荒后,薛宝钗这越发像是雪洞一样的屋子,忽然恍然大悟,忙说道:“娘娘去恳请皇后劝说皇上收回圣旨?” 薛宝钗摇了摇头,说道:“借着好风飘上天的柳絮,要向哪里去,又岂能由着她?咱们的薛大奶奶要怎么样,我也只能由着她怎么样。本当是东风送我进来,谁知又是连夜的北风。” “娘娘就不能想法子辖制了大奶奶?” 薛宝钗叹息道:“哪有那样容易的?若是我这会子辖制她,怕立时就在宫里死无葬身之地了。” 莺儿吓了一跳,暗道薛宝钗身为贵妃还有那样多的不得已,就不知她将来怎样呢。想着,只能宽慰薛宝钗。 待 到了八月十五日那一日,因太后、皇后主张节俭,因此宫里并未办下宴席,薛宝钗在太后宫里,瞧着皇太后、皇上、皇后、皇长孙一家子平平淡淡地坐在一处,不禁 心生艳羡,磕了头,就带着凤仪浩浩荡荡地出了宫,见宫门外街道已经叫工部并五城兵马司打扫干净,路上只有凤龙旌,雉羽宫扇,不见闲杂人等。 薛宝钗虽坐在八抬的一顶金顶鹅黄绣凤銮舆上,虽打扮得国色天香,脸上也不见笑容,反倒是年幼的荣郡王坐在舆上又是兴奋又是好奇地向周遭看去。 待到了薛家门前,就见王子腾、王子胜、王仁等站在男子队伍前头,薛姨妈、薛二太太并王家两位太太领着王熙凤、宝琴站在女子队伍中。 薛宝钗不禁自嘲地一笑,心道这究竟是向薛家省亲,还是向王家省亲?待舆进了家门,更见处处张灯结彩,鼻子里嗅着的是百合之香,眼睛里望见的是帐舞蟠龙、帘飞绣凤,耳朵里听着的是笙箫鼓乐。 薛宝钗心里冷笑连连,暗道她打小不爱这些,偏生有人捯饬了这些来迎她,端着威仪下了绣凤銮舆,就牵着荣郡王向内去。 不过是略走了几步,就进了锦绣珠翠堆砌的堂中,坐在珠帘子后,先见王熙凤领着薛姨妈、薛二太太、宝琴、王家女人来见,后头又有王子腾等来求见。 薛宝钗将人见过了又说了一席场面话,待移驾去花园宴席时,又借口更衣,引着王熙凤向一旁去说话。 “为何更衣的地方,不设在我早先的屋子里?”薛宝钗问道。 王熙凤毕恭毕敬地应着,笑说道:“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这些都是宫里头定下的,臣妇不敢擅作主张。” 薛宝钗见更衣之处遍插牡丹,忍不住将手指没入一朵大红牡丹花中,微微咬着唇看状似恭敬的王熙凤,语带威胁地说道:“嫂子,既然不敢擅作主张,又何必非要自作主张?” 王熙凤笑说道:“不知娘娘这话何意?” 薛宝钗屏退左右,望着指端花粉,冷笑道:“嫂子何必装傻?我在家多年,难道嫂子不知我是个什么性子?难道不记得我曾说过,舅舅家一味亲近忠顺王爷,嫂子该远着王家。怎地今日省亲,偏生薛家人没几个,王家人一堆呢?” “说 来也好笑,”王熙凤见薛宝钗生了雄心豹子胆,敢这样跟她说话,就也不咸不淡地说,“主上下旨,叫娘娘回家省亲。臣妇这忙里忙外的,将各处布置整齐了,就连 小戏子也跟庆国公家借来了,偏生没找到个顶门立户的男子汉。虽有大哥儿、二哥儿两个,但他们小孩子,哪里顶用?又不能找到什么张三李四充门面,不得已,才 叫了王家人来。不是我们王家人爱来,实在是你们薛家没人。” 一席话,说得薛宝钗悲从中来,暗道幼时他父兄只将她当做可令薛家兴旺之人,谁知薛家不曾兴旺,竟叫王家抢了先。 “嫂子,舅舅他们……” “知道,已经叫他们远着忠顺王府了。你放心,一切有我照应着呢。”王熙凤信誓旦旦地说。 “倘若步了周、吴两家后尘,嫂子如何照应?”薛宝钗问道。 王熙凤笑说道:“你且放心,有道是狡兔三窟,难道你嫂子我就是束手待毙的人?若有个万一……你尽管将荣郡王托付给我。” 薛宝钗心里一寒,却见王熙凤挽着她的手向屋子里去,边走边说道:“如今那宝郡王虽风光,但也不过是个在外头打仗的,咱们的荣郡王,小小年纪就封王,将来前程远大着呢。” “嫂子竟有那样雄心?” “难道你没有?”王熙凤心知薛宝钗野心不在她之下,不过是一个张扬些,一个内敛些罢了。 “……无缘无故,主上为何叫我回家省亲?”薛宝钗见这更衣之所,瓶中插着的也是牡丹,更觉薛家奢靡。 王熙凤笑说道:“我知道缘故,待娘娘省亲后,咱们家捐出粮食来,又能得了美名,这不比依着皇帝的话,悄悄地送粮食要痛快?” 薛宝钗恍然大悟,偏生又劝说不了王熙凤,只能由着她了。 更衣之后,姑嫂二人进了花园宴席,只见宴席上,猴脑、象拔、熊掌各色山珍海味,又有俊俏袅娜的小戏子在戏台子上轻歌曼舞。 薛宝钗瞧了两眼,就觉无趣,偏生又无宫人来催促回宫,只得按捺住,冷眼旁观瞧着王熙凤如何摆威风。 待过了三更,听执事太监起驾回銮,薛宝钗立时起身,忽然见荣郡王不在身边,向身边看去,只见荣郡王早在王熙凤怀中酣睡,想起王熙凤那一句尽管将荣郡王托付给她,登时一凛,忙令莺儿接过荣郡王,就立时带着荣郡王起驾回銮。 待回了宫里,只见宫中静谧非常,各宫室早已熄了烛火。 薛宝钗本意是再向太后、皇后磕头谢恩,待见各处都睡下了,只能待明日再去谢恩,在毓秀宫里,将荣郡王摆在床上,用力地他手脚拉直,忽然见荣郡王醒来,就笑道:“天晚了,快睡吧。” “舅妈呢?”荣郡王天真地问。 薛宝钗笑说道:“舅妈在家里头呢。”又轻轻地拍了拍荣郡王,看他睡着了,就慢慢发呆,次日一早,就早早地向皇后宫中给房文慧请安。 请安时,少不得要听计惠妃将她比作周贵妃、吴贵妃来揶揄打趣。 薛宝钗听着话,见吴嫔不住地悄悄看他,就笑道:“吴嫔有话说?” 吴嫔笑着将头一转,心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走着瞧呢? “皇祖母,皇祖父说,正在天灾人害之际,薛妃家拿米粮赈灾,实在是国之幸事,已经封了薛蟠为广仁伯,皇祖父叫你等薛夫人进宫请安时,再另行赏赐下去。” “好孩子,这样长的话,也能学得一模一样。”房文慧坐在上面向皇长孙招手,待皇长孙跑到她身边,就拿着手摩挲着皇长孙的后脑,“早上吃了什么?” “吃了两碗蒸鸡蛋。” “吃两碗做什么?” “皇祖父忧心国事,吃不下,我替他吃了。吃了有力气,大了就能跟着父王一起赈灾去。” “好孩子,将来不但能像你父王那样去赈灾,还能像你五王叔那样去打仗。”房文慧搂着皇长孙称赞道。 上头祖孙二人旁若无人地说起蒸鸡蛋来,薛宝钗在下面坐着如芒刺在背,见计惠妃、吴嫔等纷纷看来,于是微微笑着不言语。 “贵妃娘娘好福气。”方才在心里诋毁的吴嫔忍不住艳羡地说了一句。 计惠妃也不由地说道:“委实是好福气,这样的好嫂子,我们家怎么就求不来呢?” 薛宝钗面上戴着笑,心里却想着皇长孙竟然跟皇帝同吃同住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82 ☆、第205章 皇帝是为投皇后所好,才待皇长孙亲近更胜于旁人。薛宝钗在心里念叨着,但眼瞅着不过是荣郡王年长一岁多的皇长孙自由地出入大明宫,荣郡王要见皇帝一面,还要特特地请人通禀。登时,她心里就明白,比之一直不能封王白讨得太后欢心的六皇子,两口子都如锯嘴葫芦一样老实的俭郡王夫妇,才是真正的大敌。 “宝钗?宝钗?” 忽然听见有人呼唤,薛宝钗登时醒了过来,恭敬地等着房文慧说话。 房文慧笑说道:“莫不是昨晚上回来晚了,没有精神?早些回去歇着吧,今儿个是荣郡王生辰,主上兴许会去你宫里。” “是。”薛宝钗答应着,也不管计惠妃、吴嫔如何嫉妒羡慕地看她,又扫了一眼那依偎在房文慧怀中的皇长孙,就退了出去。 等回到毓秀宫里,薛宝钗有意引着荣郡王说话,见荣郡王只会些许几个词,且奶声奶气,比不得皇长孙口齿清晰,要教他几句吉利话,也十分艰难。 薛宝钗虽动了气,也只能忍耐着引导荣郡王。 待到点灯时分,果然小李子先送了太后、皇后赏赐的菜肴下来,薛宝钗才令莺儿去给太后谢恩,就见水沐过来了。 只是水沐身后,又跟着一条小尾巴。 “薛妃,荣郡王呢?”皇长孙紧跟着水沐过来,因同龄,来了立时就去寻找荣郡王。 薛宝钗见皇长孙以薛妃二字称呼她,面上不见怒色,心里却越发不喜。 “父皇,孩儿不做生日了。”忽然荣郡王走了出来。 水沐走来,将他抱在怀中问:“这是什么缘故?” “昨儿个母妃说、说……”荣郡王往日里与水沐并不亲近,此时被水沐抱在怀中,心里害怕,记住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莫不是说你外祖家太过奢靡?”皇长孙忽然说道。 这话荣郡王说,是深明大义,皇长孙说,又像是点明告状。 荣郡王欢笑地笑道:“就是这句。” 水沐笑道:“好孩子,以后常跟着你大侄子学一学。”说着,就将不自在的荣郡王放下来,又将皇长孙抱在怀中。 皇长孙搂着水沐脖子,说道:“皇祖父,明儿个我不吃鸡蛋了,省下来,赈济灾民。” “好孩子,不差你嘴里那一口。”水沐说着,就抱着皇长孙进了房里。 薛宝钗心知小儿差了一岁多,口齿上就差了许多,但眼瞅着荣郡王生辰,皇长孙喧宾夺主,依旧忍不住气荣郡王不争气恨俭郡王教子无方,于是待将水沐打发到傅秋芳房中,就亲自押着荣郡王将今日教导过的话重新说上一百遍,见他说得流利了,才肯放了他走。 熬到三日后,薛姨妈、王熙凤进宫谢恩时,薛宝钗请了她们二人进毓秀宫说话,又打发薛姨妈去照看荣郡王,只留了王熙凤在屋子里。 “娘娘有什么话要吩咐?”王熙凤心里冷笑薛宝钗早先清高,如今还不是一样要求着她。 薛宝钗吸了一口气,说道:“请嫂子想方设法,待俭郡王赈灾之时,叫他弄出差错来。” “什么差错?”王熙凤逼着薛宝钗说,心道不能叫她枉做小人,也该叫薛宝钗正经地出面做一回歹人。 薛宝钗沉吟着说:“总之,要叫他出个一辈子都被人盯着的差错。” 王熙凤狐疑地说道:“俭郡王素来老实本分,也不打眼,他什么地方得罪娘娘了?” 薛宝钗坐在檀木椅子上,支着头,讳莫如深地说道:“谁叫他生了长孙呢?” 王熙凤会意,心道兴许皇帝会瞧着皇长孙聪明伶俐,将皇位给了他呢?想着,见有太监来提醒时辰,就忙领着薛姨妈退了出去。 坐 在回家的翠幄朱璎轿子里,王熙凤就不免沉思起来,想着重灾之地在江西,心里就有了主意,于是叫了旺儿过来,对旺儿悄声说:“南安郡王不是有心求和吗?叫他 想法子将俭郡王押送到江西的赈灾粮草或劫或烧了。提醒他一句,若是没了南安老王爷又打了胜仗,南安王府这辈子都休想抬得起头了。” 旺儿忙答应着,立时就向南安王府传话。 南安郡王先埋怨王熙凤阳奉阴违又献上粮草,如今听她那样说,也觉此法可行,于是悄悄令人给江西节度送信。 江西节度是官,押送粮草里头又有薛家人,如此又是官匪一路,又是里应外合,于是押送向江西的粮草,才一入江西,就不翼而飞。 此事原本算得上天衣无缝,奈何俭郡王为人老实,见粮草不见了,一边打发人回京报信,一边执意追查,恰一日发现了蛛丝马迹,俭郡王着急追查粮草,失足跌落马背,摔端了肋骨,熬了两日,就一命呜呼了。 平白无故,少了个儿子,水沐悲痛之下,罢免了江西任上上下数十名官员,白日里又听朝臣劝谏休兵,晚上又为赈灾粮草着急,于是在正月里就病倒在床上。 房文慧领着皇长孙亲自伺候汤药,见水沐忧心忡忡,叹息一声,就说道:“臣妾倒有个法子赈济灾民。” 水沐无耐地说道:“你有个什么法子?” 房文慧说道:“一,借着太后大寿,大赦天下,将那些在牢里吃白饭的,瞧着罪名不大,且有心悔过的,都放出去;二,江浙一带最是富饶,不如,臣妾恳请房、许、黎、袁、宁几家,劝说江浙一带乡绅富豪捐出钱粮来。” “……这五家最是可恨,有十分的能耐,也只肯使出五分来,他们肯出这个风头?”水沐咬牙说道,对这几家,当真是又爱又恨。 房 文慧说道:“臣妾带着皇长孙去许家跪着,他们虽素来瞧不起臣妾,但俭郡王素有美名,皇长孙上年才没了父亲,这五家人都是不肯出风头罢了,却不是没有良心 的,定会应允了。只要他们应允,江浙两地做官的经商的,哪有敢不卖他们两分颜面的?况且,那么多赈灾粮草,被人劫去了,难道就烧了?只怕还藏在江西呢,打 发人拿出银子高价去买,瞧出谁家莫名多了钱粮,难道还不知是谁捣的鬼?” 水沐正头昏眼花,听她这样说,因想着房文慧虽是皇后,那五家却素来不将她放在眼中,就说道:“委屈你了。” 房文慧笑了一笑,就郑重地握着皇长孙肩头,问他:“可想叫你父皇在泉下瞑目?” 皇长孙登时用力地点了头。 “那就跟奶奶去许家跪着去,许家不答应帮忙,咱们就不起来。” “嗯。”皇长孙忙又答应着。 房文慧吸了一口气,就牵着皇长孙向外去,也不坐銮舆,上了戴权平素出入宫廷的轿子,就向许老尚书家去,等进了许家,到了前头厅前,就领着皇长孙出来在厅前跪着。 许家下人瞧着,忙去支会许之安、许世宁,又忙将房家老爷、太太请来,待房家来了无用后,只得又将宁家、黎家、袁家老爷、太太请来。 一群人如何劝说,也不叫房文慧、皇长孙起身。 又见天渐渐晚了,外头凉了起来,众人唯恐皇长孙出事,再三劝说无用后,只能聚在倒厅里说话。 “老尚书,你说该怎么办?”房文慧之父恨恨地说道。 许之安揉了揉耷拉下来的眼皮子,又去看许世宁。 许世宁说道:“主上是不肯休兵了,皇后来咱们家跪着,就已经是罪,若不肯答应,岂不是罪上加罪?况且,那样多的灾民,若闹得大了不好收场,那该如何是好?” 黎碧舟因他父亲不在京都,就替黎家说道:“事到如今,不能不管了,俭郡王已经没了,皇上连个儿子都丢出去了,难道咱们就不能暂且不韬光养晦?” 许、黎两家既然说了话,袁、房、宁三家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许世宁于是走到厅外,跪下对房文慧说道:“几家已经答应下来了,请娘娘带着皇长孙回去吧。” 房文慧舒心地一笑,赶紧地将皇长孙搀扶起来,略给他揉了两下腿,就带着皇长孙依旧坐了轿子向宫里去,待进了宫,见到龙床上的水沐,不禁喜极而泣。 水沐长出一口气。 “皇长孙的腿怎么了?”戴权忽然问了一声。 水沐忙坐了起来,叫戴权将皇长孙抱到龙床上,将他小靴子脱下,裤子向上撸起,就见他两只膝盖渍血发紫,肿了两个包。 “我 的乖孙儿!”水沐叫了一声,立时就叫人请太医来,见皇长孙动弹,就忙说道:“就在爷爷这龙床上躺着。”又看房文慧,见房文慧膝盖上还不怎样,于是只管用手 给皇长孙膝盖上揉搓起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皇家仪态,想起年少时听个小太监说唾沫能治病,于是吐了两口唾沫到皇长孙膝上,又用力揉搓着。 “轻一点,疼。”房文慧坐在床边说道。 水沐抬头去看皇长孙,却见他两眼噙着泪却始终不发一声,一时悲悯,就搂着皇长孙抱头痛哭起来,“把咱们爷孙这会子的难处记着,将来再不要遇上这样的事!” “嗯。”皇长孙憋着哭腔说道,见太医鱼贯而入,又摸着水沐的脸安慰他说,“皇爷爷,父王能瞑目了。” “对。”水沐克制住满腔伤悲,指着皇长孙叫太医来看他的腿。 红楼之公子无良_283 众太医虽诧异皇长孙两膝怎会肿成这样,也不敢多问,查看之后,就对水沐说道:“回皇上,长孙殿下并无大碍,休息两日,将淤血散开就好。” 水沐点了头,指着龙床边对戴权说:“在朕这床边,再摆下一张床,朕要亲自瞧着皇长孙淤血散开。” 戴权忙答应了。 太医们也很有些见识,见水沐说出这话,登时明白先俭郡王虽不怎样,但皇帝十分看重皇长孙,忙慌退了下去,仔细商讨药方。 戴权也去了内务府里,亲自挑选了一张蟠龙拔步床来,就摆在皇帝龙床对面。 皇长孙在皇帝寝宫扎根的消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传遍了宫廷。 毓秀宫里,薛宝钗听了,望了一眼正玩着藤球的荣郡王,心道这就是机缘巧合吗? 宫外头,广仁伯家中,王熙凤坐在休憩得威武恢弘的上房里,冷着眼,许久没有言语。 半月后,旺儿来回王熙凤说:“许、黎几家,打发自家老爷向江浙两地的老爷们借粮食去了。咱们家的伙计来问,铺子里的粮食还借不借?” “不借,这会子再借,岂不是告诉旁人咱们早先捐出米粮并未尽了全力?”王熙凤冷笑一声。 旺儿又问:“那分到咱们家的一大半米粮,要如何处置?现如今,米粮都是价值不斐的东西,这会子卖出去,能赚上不少呢。” 这米粮,就是被劫走的那一批中的一半。 王熙凤又冷笑说道:“我胆子大,又不是没脑子?这会子再卖,明摆着告诉旁人是咱们监守自盗。” “奶奶,那怎么办?”旺儿忙说道。 王熙凤含笑说道:“另外一半米粮,交给贾家的贾芸、贾蔷去卖。” “奶奶这是何意?”旺儿疑惑不解地问。 王 熙凤怔怔地看着外头,笑道:“皇后娘娘好大的能耐,能叫动许、黎几家,只怕将来连贾家也要拿捏住。如今就看许家的女婿拿着被劫走的粮草发卖,许、黎两家怎 么说。”瞅着天上飞燕,心想贾琏那样圆滑,虽先前帮过薛宝钗几次,但一日不十分确定他的心思,就一日不可全然信赖他。 旺儿立时明白,心道还是王熙凤脑筋转得快,答应下来,就立时向外去,叫人联络贾芸、贾蔷。 且说因尤氏身体微恙,本该要向金陵去的贾蔷暂且留在家中,正帮他小姑姑扎风筝,就听人说旺儿来了,于是手上依旧拿着浆糊,只请惜春向后堂陪着龄官说话,就请旺儿进来。 旺儿进来时,瞧着贾蔷手边一堆红红绿绿的彩纸,就笑道:“蔷哥儿忙着呢?” 贾蔷点了头,就问:“不知你家奶奶打发你来,为的是什么事?” 旺儿忙说道:“蔷哥儿可知道如今粮食是个什么价?” 贾蔷坐在凳子上,听见后头惜春不耐烦了,急着打发旺儿走,就笑说道:“如今的粮食价钱不菲,若是你们薛家粮食没捐出来,如今倒是能赚上一笔。” “实 不相瞒,我们家只捐出了一半粮食,还剩下好多呢。但前头我们奶奶既然放了话,说是倾其所有,如今再拿出粮食来,岂不是打了自己个家的脸?是以,我们奶奶 说,既然两家亲如一家,就请蔷哥儿、芸哥儿代卖。芸哥儿带着红姑娘向金陵去了,就先来跟蔷哥儿说一声。”旺儿堆笑说道。 贾蔷至今摸不着薛家的深浅,听旺儿这样说,就沉吟起来,忽然听后堂里惜春骂说“发这样的财,等着招报应呢!”,于是就对旺儿笑了起来。 旺儿心知惜春自幼被娇宠坏了,也不将她的话当一回事,于是就望着贾蔷等贾蔷说话。 贾蔷也觉这民不聊生的当口哄抬米粮价钱实在伤天害理,于是就说道:“我家姑姑说话了,我这做晚辈的,也只能听她的了。” 惜春听着,就跟龄官在后堂里咯咯笑。 旺 儿本当贾蔷赚钱心切,不会推辞,见他竟这样说,登时在心里埋怨起贾蔷不识抬举,于是说道:“这么着,我们就只能去找藻哥儿、芸哥儿了。”说罢,告辞向外 去,走出一条街,瞧见贾蔷院子里放出一只小小的纸鸢,哼了一声,就回广仁伯府上,将惜春那招报应的话说给王熙凤听。 王熙凤听了,待要不跟惜春一般见识,又觉惜春是骂她的呢;又想那贾蔷既然不肯答应,定然会撺掇着贾芸也不答应,如此,也不必费神打发人向金陵去问了,于是就问旺儿:“主上大赦天下,蓉哥儿放出来了吗?” 旺儿忙说道:“蓉哥儿犯下的是大罪,哪里那么容易能放出来?” 王熙凤冷笑道:“许世宁都跑去借粮食了,难道咱们还没法子将蓉哥儿放出来?况且蓉哥儿也关了那么些年了,当初又是他老子犯下的事,又是咱们荣郡王舅舅家求情,将他放出来,也没什么。”说着,就叫旺儿拿了银子向内务府中去打点人。 旺儿拿了银子,也顾不得天黑了,立时就向城中太监家去,果然四处打点一番,应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那一句,不出两日,贾蓉就被放了出来。 贾 蓉出了内务府,随着旺儿进了广仁伯府中,见了王熙凤,立时跪在王熙凤脚下,痛哭流涕地说道:“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婶子将我救出来!婶子就是我贾蓉的再生父 母,日后侄儿一定好生孝顺婶子。”再看王熙凤穿着朱红撒花绫子裙簪着金累丝凤钗,好不威风地坐在堂上,又看这堂上悬挂着当朝才子字画,摆着前朝古人遗物, 竟是比先前的宁国府还要威风八面,登时又连连磕头不止。 王熙凤扫了一眼贾蓉,看他被折磨得好似贾蔷长辈一样,就笑着对他说:“蓉哥儿,你这话可是发自肺腑?” “自然是发自肺腑。”贾蓉忙用力拍了拍胸口。 “既然是发自肺腑,我叫你回去,好生孝敬你母亲你小姑姑,将鸠占鹊巢的蔷哥儿撵出去,你可肯答应?” 贾蓉早几年就念叨着这事,如今听王熙凤这样说,忙说道:“倘若是婶子给我撑腰,我哪有不答应的?” “好,待事成之后,我有话跟你说呢。”王熙凤含笑说,虽贾蓉跟贾芸不是一个宗的了,但他们两家从来都是藕断丝连,况且贾蓉、贾蔷哪里有能耐弄来那么些粮食?还不是有人要疑心到荣国府头上去。 贾蓉忙感激不尽地答应了,因想着要打发贾蔷走,也顾不得在薛家尝一尝山珍海味,匆匆洗了脸将胡须刮去,就忙向贾蔷家去。 贾蓉到了门上,就被门上小厮打了出去。 无奈之下,贾蓉喊了一声:“我是正经的小爷蓉哥儿,快叫了奶奶、姑娘出来。” 小厮心觉蹊跷,就忙请贾蔷出来相认。 贾蔷出来,见着沧桑了许多的贾蓉,登时落下眼泪,忙请贾蓉向内去跟尤氏、惜春相见。 尤氏见了贾蓉,又是一番抱头痛哭,惜春不认得贾蓉,只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若不是主上大赦天下,儿子也难回来孝敬母亲。”贾蓉说着,就跪在尤氏膝下。 尤氏正擦着眼泪,听了他的话,不禁一怔。 “不是说蓉哥儿没那样孝顺吗?”惜春坐在一旁,嫌弃贾蓉形容不堪。 贾蔷咳嗽一声,说道:“兴许蓉哥儿这几年想明白了呢。” 贾蓉掉着眼泪站了起来,偷偷打量这屋子,见屋子里布置虽不是十分富贵,但瞧着也是殷实之家,于是握着贾蔷的手说:“蔷哥儿,先前辛苦你了,日后,就叫我来照料母亲、小姑姑吧。” “……蓉哥儿先吃了饭再说。”尤氏说着,就问龄官,“叫人准备下饭菜没有?” “已经准备下了。”龄官忙说道。 贾 蓉先前不曾留意到龄官,此时听她婉转声音,望过去,见是一个窈窕美貌女子,登时心想这也本该是他娶的,于是忙说:“母亲,儿子已经在广仁伯府上吃过了。” 又跪在尤氏跟前,说道:“母亲,儿子定然痛改前非,再不做先前的糊涂事了。母亲以后就放心将家里买卖交给我吧。” 尤氏煞白了脸,心知贾蓉那一句在广仁伯府上吃了的分量,低着头,见龄官、惜春口直心快要反驳贾蓉,就瞪了她们二人一眼,随后拿着帕子替贾蓉擦了脸,又将他搀扶着站起来。 “母亲难道不信儿子?”贾蓉心道尤氏千万不要糊涂了,他才是尤氏正经的继子,贾蔷不过是外头来的。 “信,我们正要向金陵去呢,你来了,蔷哥儿有个帮手,那岂不好?明儿个就将京城的买卖交给你,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尤氏说着,就又招手叫贾蔷过来,将贾蔷、贾蓉二人的手放在一起。 贾蔷如鲠在喉,但又不便顶撞尤氏,握住贾蓉的手,就催着贾蓉:“我们过两天就走,你先回去歇着,明儿个就随着我向铺子去。”说着话,就叫丫头领着贾蓉去歇着。 贾蓉见这样轻易就办成了,心觉古怪,偏生又无可奈何,只能随着人走,临走时,瞧见惜春出落得仿若水仙花一样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就讨好地说道:“小姑姑生得凌波仙子一样,若是入了宫,贤德贵妃都没地站呢。” “呸!你也想封了公侯伯爵?也不瞧瞧你能不能娶来那样厉害的女人。”惜春骂道。 贾蓉登时涨红了脸,因惜春辈分大,也不敢还嘴,况且又要讨好尤氏,于是讪讪地笑着就去了。 待贾蓉一走,龄官就口直心快地说道:“母亲,这样实在不公,蔷哥儿当初跟着您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还了外债,如今……” “稍安勿躁,母亲定有计较。”贾蔷安抚下龄官,就望着尤氏。 尤氏眯着眼睛,说道:“没听他说,是从广仁伯府出来的吗?” “难道就让着他?”龄官冷笑,望了一眼惜春,就说道:“小姑姑生得那样好,指不定他瞧了一眼,就打起卖了小姑姑求荣华富贵的主意呢。” 尤 氏将惜春视若己出,听龄官一句,登时心如针扎,见惜春挤到她怀中,就说道:“大富之家,只有在饥年里开仓放粮的,断然没有拿着粮食抢钱的。可见,薛家也长 远不了。眼下,咱们只能忍着了。蔷哥儿,回头跟铺子里各处说,若是他们不肯跟着蓉哥儿,只管卷了铺盖,向金陵投奔咱们去;再跟芸哥儿、藻哥儿商议下,悄悄 地问一问,这事该如何处置。虽分了宗,但两家素来亲近,有商有量的,才有个照应。” “哎。”贾蔷见尤氏并没有偏袒贾蓉,心里安了心,就打发龄官弄些料子来请外头裁缝给贾蓉裁件衣裳。第二日,一边打发人跟贾芸、贾藻等送信,一边又十分“坦诚”地领着贾蓉向各处铺子里走动。 红楼之公子无良_284 铺子里众人听说日后贾蓉接管铺子,或有去打听贾蓉喜好的,或有忧心忡忡,准备另谋高就的。 贾蔷瞧见了,依着人各有志,就暗中请要另谋高就的,向金陵的铺子去,等四日后,见贾蓉催着他与尤氏、惜春回金陵去,就忙令人准备了车马,将京城院子并里头十几个下人都留给贾蓉,就带着母亲、姑姑、媳妇向金陵去。 谁知半路上,就收到倪二书信,请他向长安县上说话,于是指派了稳妥人护送尤氏三人,就立时快马加鞭赶向长安县去,在路上听说贾蓉将尤氏姊妹接回了家里,长叹了一声,也只能无可奈何。 待进了长安县守备府中,先随着人向后花园里去寻倪二,待进了后花园月洞门,就瞧见史湘云站在玫瑰圃中采摘花瓣,倪二高大的身子弓着殷勤地捧着个柳条花篮跟随。 “姑父、姑姑。”贾蔷唤了一声。 倪二先点了头,见史湘云接了篮子,就说道:“叫旁人提着,别累着了。” 史湘云笑道:“这点子事,累不着。去吧。” 倪二听见了,这才大步流星地向贾蔷走来。 贾蔷瞅了一眼,笑说道:“姑姑这是做什么呢?” 倪二得意地笑道:“你姑姑要摘了花瓣给我做枕头呢。” 贾蔷噗嗤一声笑了,脱口说道:“宝二叔枕着玫瑰枕头还算应景,倪姑父枕着,实在是……”见史湘云乜斜了眼看过来,心知唐突了,忙住了口。 倪二也不将贾蔷的话放在心上,一径地拉着贾蔷就向前头厅上去,边走边说:“你姑姑是斯文人,斯文人办事,配上我这大老粗,实在可笑。” 贾蔷听他言语里暗藏卑微,忙尴尬地说道:“姑父就当我童言无忌,放过我那句话吧,不知姑父叫了我来,为的是什么事?” 倪 二将贾蔷领到后衙厅上坐着,就说道:“我不做那放重利债的行当,就叫昔日的兄弟们都散了,也给了他们银子,叫他们安生度日。偏生兄弟们糊涂事多了,安分不 得,又仗着我在这做守备,能护着他们两分,就在平安县里成日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因他们并不伤天害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月前,两个兄弟来跟我说, 他们趁着天黑才向知府隔壁人家里摸了一回,出来时骑在墙头上,就瞧着三更半夜里,知府府上来了人。因瞧那人来头大,他们又素知知府跟我不对付,唯恐是对付 我的,就赶紧追着查那来人身份,谁知,一查,竟然是长安节度云光云大人。” 贾蔷听说长安节度鬼鬼祟祟的举动,就猜着不好,忙说道:“那云光跟我们贾家的交情,都是老黄历了,姑父不用顾忌着我们。” 倪二听了一怔,依稀想起长安节度似乎说过与荣国府的交情,忙说道:“不是因为他,是因为蓉哥儿。蓉哥儿前几天夜里也来了。” “这是个什么缘故?姑父有话快说吧。”贾蔷急着问,心道果然尤氏说的不错,贾蓉一出来,就要坏事。 倪二忙说道:“就瞧着半夜三更,蓉哥儿领着人,从长安节度家押送了许多口袋走。” 这当口,一提口袋,贾蔷登时就想起那不翼而飞的米粮来,又气又恼地说道:“莫非就是江西丢的那一批?那米粮又是如何运到长安来的?” “既然有长安节度、长安知府掩护,就定有其他官员插手。官匪一道,什么东西都能不翼而飞。”倪二说道。 贾蔷气道:“都这会子了,那些黑心烂肺的还做出这种事!” “……本要直接写信给冯少将军,但因蓉哥儿在里头,生怕连累了你们家,是以特叫了你来说话。” 贾蔷立时说道:“姑父不必顾忌着我们,这会子大义灭亲的事也做的。只是,若是他们狗急跳墙,将粮食烧了亦或者丢水沟里了,那如何是好?” 倪二摸着腮帮上的胡须,眼珠子一动,说道:“那就只能黑吃黑了。” 贾 蔷心知他本就是干那泼皮行径的,就说道:“合该这样办,各处闹饥荒,江西几十个官老爷才被撸下来,若闹得大了,在有心人算计下,激起民怨,也不好收场。” 说着话,就铺纸研墨,听倪二说着,就替他写了书信,另写了一道秘折,就请倪二打发人将书信、秘折送到京都神武将军府上。 冯紫英收到信,登时怒不可遏,顾不得天黑,就立时向宫里去,在宫门处等了一等,就见小李子来领人,待随着小李子进了大明宫里,望见不过两年皇帝已经满头白发,登时湿了眼眶,跪在地上,就将倪二的秘折高高举起。 “谧儿,拿过来。”水沐见冯紫英满脸悲愤,心不禁一坠。 皇长孙忙三两步走过去,将秘折接了,打开放到水沐面前,扫了一眼,恰认得其中几个字,就喜笑颜开地说道:“粮食找到了,真好。” 水沐先皱紧眉头,听他那样说,就也随着一笑,对着冯紫英骂道:“明明是好事,为什么反倒阴沉了脸?” “那些小人实在无耻!”冯紫英攥紧拳头。 水 沐闭了闭眼,心知这粮食从江西运到长安县,一路上须得有多少官僚帮着开路才能如此无声无息,就是这些人害死了俭郡王,说道:“就依着倪爱卿的话,不必追究 是谁开路,不必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将粮食弄回来就好,既然倪爱卿有一些鸡鸣狗盗的朋友,就叫他那些朋友帮忙。” “是。”冯紫英 咬牙切齿地说,暗道待这次的事了了,定要将那些草菅人命之徒绳之以法。答应下来后,退了出去,因薛蟠不在,就寻了柳湘莲暗暗商议该如何处置,又送信给了倪 二、贾蔷,恰听倪二又说贾蓉并云光等将粮草分拨运向江南,就兵分几路,各自围追堵截,待截下几千石后,忽然一日,就听倪二的狐朋狗友来说知府家运了些土石 填埋莲塘。 冯紫英只当知府要借着运送土石将粮食在光天化日之下运回家去,于是冒险领着人在知府门外将那些所谓土石截住,谁知解开了口袋,却见袋子里当真是土石。 长安知府站在台阶上,冷笑说道:“少将军,今日之事,我定会上奏朝廷讨回公道。” 冯紫英愣在地上,忽然一个激灵,立时领着人向知府后衙闯去,待进了后衙,就闻见扑鼻的霉味,顺着霉味向前走,就望见后衙里好大一方莲花池中,水深只有两寸,水下是发霉结块的米粮。 长安知府登时吓得跪在地上。 冯紫英蹲在莲池边,伸手将池塘里霉烂的米粮捞起,眯着眼睛,令人绑了知府,当即马不停蹄地向京城去,赶着进宫后,先将长安知府如何可恶说了一通,最后又如丧考妣地说道:“只怕剩下的米粮,也已经化为乌有。臣无能,惊动了贼子,不能追回米粮。” 水沐闻言冷笑再三,却知冯紫英已经竭尽全力,于是说道:“你回来前,已经有人送信来,说是江西节度府上失火,只怕这火里烧的是什么,你我也已经心知肚明。” “主上——”冯紫英忙呼唤一声。 水沐叹息一声,冷笑道:“江西地面上官匪一道,竟是奈何不得他们了。” “皇爷爷,叫那倪二去。他不就是放重利债的吗?”忽然,在帐幔后床上睡觉的皇长孙走了出来。 水沐忙抚掌笑道:“孙儿说得是,既然他们官匪一道,朕就派出个泼皮。”于是对戴权说道,“令人拟旨,速速令长安县守备带领家眷,前往江西赴任。”思忖着倘若倪二官小了,只怕压不住旁人,就又说,“封他为江西节度。” “是。”戴权答应下来。 “那长安知府该如何处置?——还有贾蓉,他才德蒙大赦,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冯紫英说道。 水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将一切罪名推到长安知府头上,暂且放过云光、贾蓉。”见皇长孙走到他身边,就对皇长孙说道:“咱们爷孙忍了,百忍成金。” 皇长孙点头嗯了一声。 冯紫英心里叹息一声,于是告退,出了宫上了马,见又是一年中秋,心道今年荣郡王的生辰,只怕就没那样热闹了。 正想着,忽然就听人喊冯叔,冯紫英向街上一扫,望见贾蓉堆笑过来了,心里厌烦他,就冷笑着说道:“你叫我做什么?” “冯叔,不知……”贾蓉早知道冯紫英在追堵米粮,因办事不利,见不得王熙凤面,只得来求冯紫英。 “什么知不知,回家陪着你两位姨娘吃酒去吧。”冯紫英不耐烦地抛下一句话,就向家里去了。 贾蓉先战战兢兢,此时听冯紫英这样说,暗道莫非查出了知府,没查到他头上?原本提心吊胆,这会子松了口气,走在街上,见有自家铺子就向内去,见铺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毛手毛脚的伙计在,就问:“掌柜的呢?” 那伙计堆笑道:“掌柜的请辞,大爷不知道吗?” 贾 蓉冷笑一声,又听伙计说其他铺子里也有掌柜的请辞,心下不耐烦,偏生他又怕买卖做的不好,叫尤氏抓了把柄将铺子收回去,于是就晃荡着向薛家铺子去,晃荡了 半日,望见王熙凤的马车进了一家铺子,就忙向那铺子里追去,死皮赖脸地上了二楼,望见王熙凤算账,就堆笑道:“婶子,那粮食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被人抢 了,也不敢报官?” “仔细祸从口出。”王熙凤瞥了他一眼,继续算账,因白折了那么些米粮,心里烦躁,越发将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没个什么事,就回去吧。” “婶子,请婶子让几个掌柜的给侄儿。” 王熙凤嗤笑一声,说道:“你又不是做买卖的料,何必强撑着呢?据我说,将你家铺子卖给我,拿了银子,回了温柔乡岂不好?” “若没了铺子,母亲那可不好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如今蔷哥儿占着的,都是你的。” 贾 蓉被王熙凤说动了心,又想着家里尤氏姊妹何等娇俏妩媚,不回家,留在外头做什么?况且那么些掌柜的请辞,摆明了就是贾蔷给他下绊子,于是答应下来,就叫王 熙凤的掌柜立字据,将七八间铺子一股脑算做两千两卖了出去,就又向薛家的铺子里买了些锦绣珠翠,回家去讨尤氏姊妹欢心。 王熙凤打发走了贾蓉,这才忙叫旺儿请了南安郡王来铺子里。 二人就对面坐在铺子楼上,先谁也不出一声,过了好半响,王熙凤才先问:“这次的事,可会露出马脚?” 南安郡王笑说道:“放心。” 听闻放心二字,王熙凤当真放下心来,叹说道:“那么些粮食,可惜了了。” 南安郡王也不料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叹气地说道:“若是主上休兵,哪里会有眼前那样多的事?白丢了那么些粮食,实在夭寿。”又想着南安老王爷被人扣在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会子不知怎样了呢。 听见夭寿两个字,王熙凤心里一跳,偏生又想起昨晚上梦见薛蟠战死南疆的事,登时后怕起来。 忽然听见有人来说:“老王爷没了。” 红楼之公子无良_285 南安郡王豁然冷着脸站了起来,喝道:“是谁胡言乱语?” “老王爷没了,邬将军送信来说,老王爷被绑在船头,冯老将军不肯令人撤退,老将军千疮百孔地死在自己人手上了!”来人是南安王府家将。 南安郡王登时瘫坐在椅子上,又颤声问:“王爷尸骨何在?” “薛大爷有没有出事?”王熙凤忍不住问了一声。 那家将哪里顾得了薛蟠,忙对南安郡王说道:“老将军不肯退兵,老王爷就挂在船头上足足五日,绑着老王爷的绳子断了,老王爷掉海里了。” 南安郡王潸然泪下。 “王爷快回家吧,老王爷尸骨无存,太妃还不知怎样。”王熙凤忙说道,亲自送了南安郡王出了铺子,就心绪不宁起来,于是回了家中依旧闷闷不乐,待见了平儿,就吩咐说道:“叫人准备下,明后几日,咱们向各处庙里上香去。” “哎。”平儿心道王熙凤素来不信鬼神,这会子怎么又要去拜佛了? 答应下来后,就令人提前去各处庵堂打点,次日就随着王熙凤向水月庵中去烧香。 王熙凤十分虔诚地在前殿后殿都拜了一拜,祈愿薛蟠凯旋而归,正跪在菩萨面前虔诚念经,忽然见平儿在她耳边说:“奶奶,荣国府的妙玉师父也在水月庵里,奶奶要不要去说两句话?” 王熙凤豁然睁开眼睛,因不喜平儿打搅,就说道:“什么人都要请我亲自去见?” 平儿见她如此说,只得自己去了。 王熙凤拜了菩萨,心绪依旧不宁,于是要听得道之人说道叫她安心,就站起身来,向这殿外走去,瞧见一男子被两个姑子领着向里头来,就忙回避开,待躲开了,回忆再三,又觉那男子似乎是在宫廷里见过的六皇子,一时拿不准,就请了尼姑来问话。 ☆、第206章 人言可畏 请来说话的尼姑,恰是早先这庵堂里净虚的弟子智能儿。 王熙凤看她生得风流妩媚,身上并没有其他尼姑的冷清劲,就猜着她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定与旁人有些首尾,于是说道:“你们这馒头庵,只怕不干净。” 智能儿忙笑说道:“薛大奶奶这是什么话?我们哪里不干净了?来的是六皇子,他常随着妙玉师父向各处去,不独我们这,就是牟尼院,他也随着去。” “他跟妙玉……”王熙凤想起妙玉那性子,忍不住嗤笑一声,心道还有人不嫌冷的。 智能儿笑说道:“他们两个倒是干净,妙玉师父不理人,六皇子也只是远远地瞧着,也不上前搭话。” 王熙凤想了一想,笑说了一声知道了,见平儿来,就带着平儿回家去,等进了家门,就打发人请戴权来说话,谁知请不动戴权,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常升请了来,望见常升不似早先太上皇在时那样精神抖擞,就说道:“常公公莫不是又受气了?” 常升背着手,也不坐,只抬头去看薛家梁上的燕子窝,问道:“薛大奶奶请咱家来,是为了什么事?” 王熙凤笑说道:“昨儿个去水月庵,撞见了一出好戏。”于是就细细地将六皇子打扮得如何风流倜傥,如何知进退不打搅佳人的话说给常升听。 常升早听许青珩说过这话,见王熙凤提起,就笑说道:“知道了。” “……公公不打算说给太后听?”王熙凤含笑问道。 常升说道:“咱家心里自有计较,还望薛大奶奶莫插手此事。”顿了顿,又问:“今年十六,薛家还给荣郡王做生日吗?” 王熙凤笑道:“各处闹饥荒,还做个什么生日?叫人骂我们为富不仁?” 常升笑了一笑,待要走,又见彩明悄悄地递了银票过来。 “皇长孙还在皇上宫里?”王熙凤问了一句。 常升笑道:“大奶奶不问其他皇子,问起皇孙做什么?难道皇孙还能越过皇子不成?”说着话,人就向宫里头去了。 王熙凤虽答应常升丢开手,偏生见常升卖关子又忍不住出手,于是就对旺儿说:“向外头散出话来,就说六皇子恋上个带发修行的出家人了。” “哎。”旺儿忙答应下来,于是就去找嘴碎的常去各家里请安的婆子说话。 那些婆子知晓王熙凤的意思,于是向公侯伯爵家传话,到了腊月里,各家里头就都知道了。 许青珩是从夏金桂那知道的,原来江西罢免了许多官员,胡竞枝便补了江西的缺,要带了夏金桂母女二人前去上任。 夏金桂见胡竞枝还有出头之日,于是唯恐胡竞枝记着前仇在半路上将她暗害了,就赶着来跟许青珩说“体己话”,好叫许青珩替她撑腰。 许 青珩不料妙玉与六皇子的事竟然传扬出去,于是先安抚了夏金桂又暗暗以言语令胡竞枝好生对待糟糠之妻,待送走了夏金桂,就向东跨院里寻迎春商议此事,恰遇上 柳湘莲留在家中歇晌,于是就摇着扇子向后头园子里去,见一脉清溪边黛玉默默祈祷,就笑说道:“因为五湖四海的水是相通的,你就在这水边为谁祈福不成?” 黛玉一惊,见是许青珩走来,就在水边山石上坐着,望着池中残荷枯叶,笑说道:“只知道嘲笑我,还不知是谁听说老王爷没了,就立时问起自家爷们的。” 许青珩拿着扇子向她肩头一拍,叫她从山石上起来,就问道:“妙玉几时从水月庵里回来?” “谁知道呢?她们出家人,兴之所至,兴许就要多念几回经才过瘾。” 许青珩轻叹一声,说道:“可怜她那么个孤僻的人,偏有热闹找上她。” “什么热闹?” 许青珩于是就将外头传的风言风语说给黛玉听。 黛玉听了,忙说道:“不好!只怕过两日,计家为‘斩草除根’,要来讨人了。” “人家又不是咱们府上下人,来去自由,计家来讨,咱们就放人?”许青珩冷笑着说,忽然想起妙玉在水月庵,兴许遭人毒手也未可知,于是忙对五儿说,“快叫柳二爷将妙玉接回来!迟了兴许会出事!” 五儿闻言,提着裙子就向前头跑,进了东跨院里,见侍书拦住不许她进,就忙说道:“妙玉师父兴许出事了,快叫柳二爷去水月庵里接她。” 侍书听了,忙向内去,须臾就见迎春、柳湘莲夫妇披着衣裳出来。 柳湘莲还迷迷糊糊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快别问了,赶紧去吧。”迎春催促着。 因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子,于是柳湘莲提了靴子,立时就向外去,到了外头领着林之孝等人就冲水月庵去,待进了水月庵,就觉不对,只瞧见许多尼姑被人捆绑着丢在墙角下,再向内去,就见妙玉、封氏两个,也被推搡着倒在梅花树下。 柳湘莲忙将封氏搀扶起来,又见衙役过来,就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抓人?” “这水月庵果然是个风月宝地,这群假尼姑在这边做勾栏里姑娘的行当,有人贴了匿名的揭帖,我们赶来恰抓了个现行。”那衙役说道。 “现行在哪?”柳湘莲心道若水月庵果然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封氏岂会安心留在这里? “您这边来看。”那衙役说着,就领着柳湘莲向一间禅房里去,柳湘莲过去了,就望见一个妩媚小尼姑并一个公子哥衣衫半褪地被绑在一处。 “那封氏还有妙玉师父与此事无关,我领了她们走,也不耽误诸位办差。”柳湘莲忙扭过脸去。 衙役笑说道:“那年纪大的女人,你领走就是。那俊俏的妙玉尼姑,是水月庵里的头牌,万万不能放了她走,还要去游街呢。” 柳湘莲闻言惊住,心道原来许青珩说的出事,就是这事,于是说道:“她是我们荣国府的人,跟这事不相干。若是你收了旁人银钱,就有意来折辱我们府上人,后果怎样,你掂量着吧。” 一群衙役围了上来,笑说道:“柳提督别为难我们。不然,叫她坐了你们府上的马车,随着我们向衙门里走一趟?” 柳湘莲见衙役说了软话,心知再逼迫他们也没用,于是就向梅花树下走去,先扶着封氏,又对妙玉说:“小师父先坐了马车走一遭,回头就将你接回来。” 妙玉自命高洁,先前错遇石光珠,此时被陌生男子捆住又推倒在泥地里,更听人说起花魁等话,不觉心如死灰,也不为难柳湘莲,点了头,就随着衙役进了马车。 柳湘莲一面令人送封氏回荣国府,一面又打发人给常升、戴权送话,唯恐妙玉因美貌被人欺辱,于是紧跟着马车走,待到了衙门口,又令人拿着衣裳遮挡着,亲自站在马车边请妙玉下来。 谁知,绣着红梅的帘子打起了,里头就出来个头上带着新鲜血痕的光头女人。 柳湘莲看她紧紧地抿着唇走下马车后又轻轻地拂去肩上散落青丝,忙向马车里看,却见马车里丢了一地的头发,那挽着发髻的妙常髻的簪子也埋在头发里,头发边上,就是一只碎了的汝窑小茶盅。 “妙玉师父?”柳湘莲轻轻呼唤了一声,恰望见小李子领着两顶轿子来,忙向小李子走去。 轿子停下了,常升、戴权从两顶轿子里走出,见了自行剃发的妙玉,双双急红了眼。 “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太后、皇上?”戴权才从常升嘴里知道太上皇还有个沧海遗珠留在荣国府里,只听说是个冷冰冰的绝色美人,不想却见着个光头姑子。 “哎呦喂,这下手太狠了一些,姑奶奶,这头发还怎么长得出来?”常升捶胸顿足,又呼喝道:“是哪个干的?” 红楼之公子无良_286 众衙役见竟然惊动了戴权、常升,忙诚惶诚恐地说道:“不关我们的事,是她自己剃的。” “是我剃的,什么僧不僧俗不俗的,叫人瞧着生厌。”妙玉冷声说道,见那常升十分亲昵地向她头上看,就冷冷地躲避开。 “快送到宫里头去,你们就等着杀头吧。”常升指着衙役们骂了一声,又将马车里探手摸了一摸,立时就与戴权护送着妙玉上轿子。 妙玉稀里糊涂不肯去,柳湘莲忙说道:“我陪着你去。” 妙玉点了头,这才随着人上了轿子,又见方才抓她的衙役都被人捆了起来,心道莫非这是六皇子叫两个太监来救她?又觉若是如此,越发说不清了,于是就要寻死。偏生她簪子都没了,此时要寻死也难。 就这般抬进了偏宫里头,妙玉下了轿子,随着柳湘莲、戴权、常升进了宫室里,见上头坐着个慈祥老妇人见了她就落泪,边上坐着个穿着龙袍的男子,并一个年轻女子,又见柳湘莲向这三人磕头,就知这三人是哪个了。 “是谁动的手?”皇太后指着妙玉头上问,见她娇嫩头顶上几处翻出肉的伤疤,登时恼怒起来。 戴权忙说道:“是妙玉师父自己摔了碗剃了头发。” “料想,是被人平白无故冤枉了,妙玉师父心中悲愤,为证清白,才会如此。”常升添油加醋地说道。 水沐深深地望了一眼妙玉,似乎要从妙玉身上看出太上皇的影子,奈何他心里太上皇是个老朽之人,眼前的妙玉却正在妙龄,竟寻不出一丝相同之处,“为何会有人跟个出家人过不去?” “皇上,先请太医来瞧吧,千万不可留疤。”房文慧坐在边上说道,本当妙玉额头上有两处血痕,谁知细看又是伤疤。 “不必,妙玉乃是出家人,这副躯壳,有疤也好,无疤也罢,不过是一副臭皮囊而已。”妙玉见人人都打量她,心里纳闷,就也看过去。 水沐原本很是不喜太上皇的“沧海遗珠”,谁知见她竟是一心要入了空门,登时又有些不忍金枝玉叶落到这地步,于是问柳湘莲:“究竟是何人跟她过不去?” 不等柳湘莲说,常升就忙说道:“听说,六皇子自太上皇驾崩那一日,就纠缠妙玉师父至今——妙玉师父一心修行,并未理会六皇子;奈何六皇子纠缠不休。” “今日的事,与六皇子有关?”水沐不禁有些头疼,他有仗要打,有饥民要赈济,眼下又多了一桩有违伦常的头疼事,“叫六皇子来。” “咱家去。”常升自告奋勇地说,偷偷地瞧了戴权一眼,心道他可是帮着戴权呢,见皇帝点头,就拔腿向上书房去,进了上书房,先将正读书的六皇子引出来,就悄声对他说:“殿下,不好了。” “什么不好?” 常升说道:“你的事叫娘娘知道了,娘娘叫人污蔑妙玉师父是花魁,妙玉师父一气之下,剃度了。” 六皇子踉跄了两步,忙说道:“公公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皇上要暗暗地处置了妙玉师父,偏太后来说,妙玉师父竟然是太上皇留在民间的金枝玉叶。皇上听了,见竟然是一桩辱没皇家脸面的丑事,决心要杀了妙玉师父呢。” “太上皇留下的金枝玉叶?”六皇子呆若木鸡,暗道妙玉就算不剃度,他们也是无缘无分。愣了愣,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要冲太后偏宫去。 “殿下,这会子去闹去求情,越发叫太后、皇上恼羞成怒,要救人,也该想个稳妥的法子。”常升地拉住六皇子。 “她当真剃度了?”六皇子又问了一遍,心里想着那琉璃世界中的仙子竟然当真剃度了。 “不但剃度,还拿着碗碴子将脸也弄花了。”常升添油加醋地说。 六皇子闻言又踉跄了一步,心道他守了几年不敢靠近的女子,竟然被他母妃逼到如今这地步,又颤声问:“父皇果然要杀了她?” “皇子对姑姑纠缠不清,这可是奇耻大辱。”常升咬牙说道。 六皇子轻轻地叹了一声,又见常升悄悄地向他伸手,于是呆呆地伸出手来,见一缕带着馨香的青丝落到他手上,就闭着眼睛轻叹一声,默不支声地将青丝缠绕在手指上,就说道:“请公公等我一等。”说罢,就向小太监们烧茶的屋子里去。 常升心里冷笑着,忽然听见小太监喊了一声“殿下不可!”,就忙向那茶房里头去,见六皇子已经摘下金冠,拿着烧红的火钳子将头发烫断,火钳子更是将头上短发引燃。常升忙随着旁人向他头上拍去,只瞧着头上的火苗没了,白生生的头皮上,立时起了一层水泡。 “公公,咱们走吧。”六皇子说着,也不觉头上疼,就大步流星地向偏宫里头去。 常升年纪大了,追不上六皇子步伐,只能一路小跑着跟上去,待到了偏宫里,就见六皇子跪在妙玉跟前喊姑姑。 “谁是你姑姑?”妙玉嫌弃地躲避开,忽然望向上头坐着的太后、皇后,向后踉跄了一下,不禁冷笑起来,“果然是……” 太后点了点头。 妙玉落泪,又自嘲地笑道:“原来我竟是那么个肮脏的出身,真真是欲洁何曾洁。” 太后勃然色变。 房文慧忙说道:“她性子就是如此,并非是存心诋毁太上皇。”又对妙玉说道,“你既然一心归入空门,又何必在意出身?” 妙玉闻言依旧止不住落泪,口中依旧冷笑连连。 太后见她竟然如此嫌弃太上皇,怒火中烧下,又望见六皇子光着头口口声声地喊着姑姑,就厌烦地问水沐:“皇上,你怎样说?” 水沐闭了闭眼睛,叹说道:“他们既然已经入了空门,就放了他们去。” “放了他们去?”太后冷笑一声,又唯恐出了宫,六皇子又去寻妙玉,就对常升说道:“将妙玉送去牟尼院,六皇子押入五台山。” “遵旨。”常升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柳湘莲轻叹一声,又见太后看他,立时说道:“臣绝不会对外说半个字。” “去吧,戴权,叫人报丧,就说六皇子没了。”水沐摆了摆手,忽然想起六皇子陵墓又要花上许多银子,就说道,“令内务府,在俭郡王陵墓边上另起一坟丘,做个衣冠冢。” “是。”戴权忙答应下来。 水沐又摆了摆手,戴权、常升忙拉着妙玉、六皇子向外去。 “姑姑。”六皇子出了偏宫,立时就向妙玉看去,见妙玉并不看他就随着人去了,登时又落下眼泪来,遥遥地望见计惠妃坐了轿子过来,冲轿子拜了一拜,就催着常升送他向五台山去。 计惠妃坐在轿子里远远地瞧着六皇子光着头去了,登时两眼一翻昏厥过去,待到半夜悠悠醒来时,就忙问道:“老六呢?” 宫女秀娥回说道:“皇子已经没了,戴公公来说,是六皇子在水边哀悼俭郡王,一时失足,丢了性命。” 计惠妃闻言,登时泪如雨下,又哭着问:“谥号呢?” 秀娥摇了摇头。 “人没了也没个追封?”计惠妃又忙问。 秀娥依旧摇头,“内务府因要料理南安老王爷的后事,据说只能仓促地给六皇子修个坟丘。” 计惠妃闻言,登时又落下泪来,“那妙玉究竟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出家人,怎会令太后、皇上那样大动肝火? 秀娥摇了摇头。 “……薛家,是薛家先向外头说起的?!”计惠妃眯了眯眼睛,登时记恨起王熙凤来,“若不是薛家对外宣扬,本宫岂会……老六又岂会……”悲从中来,又拥着被子痛哭了一场。 恰 外头下起了雪来,计惠妃想着该给六皇子送些厚衣裳,须臾又想还不知六皇子人到哪里去了,究竟是死是活,衣裳又向哪里送去?于是发着呆,待天亮时,见到屋子 外厚厚的一层雪,就又想起六皇子来,恰听说薛宝钗打发了莺儿来安抚她丧子之痛,登时冷下脸来,对秀娥说道:“走,向贤德贵妃宫里头去。” 秀娥忙答应下来。 计惠妃也不洗脸也不梳头,就黄着一张脸向毓秀宫去,进了宫里,见着薛宝钗,也不言语,但凡薛宝钗寻了借口要送客,便哀哀凄凄地哭起来。 至傍晚时分,见有人来说皇帝今晚上来毓秀宫,计惠妃也不肯走,越发哭得伤心。 水沐来了,就听计惠妃说:“老六没了,旁人说话不可臣妾的心,还是贵妃贤德,乐意开解臣妾。” 水沐听了,也不追究是真是假,当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薛妃多多安慰惠妃吧。”说罢,立时就回了他的寝宫,瞧见皇长孙趴在床上看书,就走过去,将书本拿开,“仔细伤眼睛。” 皇长孙坐在床上问:“什么是沧海遗珠?” 水沐笑说道:“又听谁胡言乱语了?小孩子莫问这些话。”又看皇长孙精神得很,就问:“睡不着?” 皇长孙连连点头。 “陪着爷爷看一会折子吧。”水沐叹说道。 皇长孙忙下了床,随着水沐向御书房走去,待水沐坐下后,就坐在水沐膝上,拿着手指着折子上的字,一个个读出来,或有不认识的,就问水沐一句。 恰翻到况晏冰的折子,就一字字地读说道:“粤海将军、户部侍郎私通外敌,临阵脱逃,已经被神武将军斩杀于阵前。”于是扭头问水沐,“粤海将军,是个什么官?” 红楼之公子无良_287 “封疆大吏。”水沐叹说道。 皇长孙又问:“粤海将军没了,叫谁去做将军?” “你说叫哪个?”水沐含笑问道。 “叫五叔叔,皇祖母说五叔叔性子跳脱,杀伐果决。”皇长孙忙说道。 “你皇祖母还教你举贤不避亲?”水沐又笑着问了一句,见皇长孙打哈欠,就叫小李子抱着他去睡下,提着朱笔待要批阅,不免又将心思放长远,于是草拟下圣旨,只待来年发往南边。 却说南边阻挠战事、私通外敌的两派人马被清除后就连连告捷,不过一年有余,海外敌邦便连连派出使者前来称臣纳贡。 顾 念着各地旱情才过,须得休养生息,于是水沐便动了休兵的心思,谁知又收到贾琏秘折,说忠顺王爷已经暗中将兵马布置在山西一带,忙令人去查,果然见他为战 事、旱灾焦头烂额时,山西一带官僚竟已多数为忠顺王爷的人,因兵马驻守各地,不能轻易调动,京城守兵不多,水沐思来想去,决心将贾琏调遣回京,叫他里应外 合,将忠顺王府一举铲除,于是又下了诏书,令贾琏回京任户部侍郎一职。 贾琏回到京城时,恰又是一年正月二十一日,待进了城门,就 远远地听见鼓乐之声,他绕着路向薛家一瞧,只见广仁伯府门前人头攒动,大门两处有下人散果子点心,只瞧了一眼,就又向宫里去,正随着戴权向大明宫去,就见 个小少年腰上别着一把小巧弓箭抢先进了大明宫里,原当是九皇子,仔细想了想,又觉不是,于是就慢慢地向里头去。 进了御书房,贾琏先磕头请安,待水沐说了一声平身起身后,看那小少年笑嘻嘻地看他,就也看过去。 “你还记得我吗?据说咱们曾见过。” 贾琏笑道:“长孙殿下,别来无恙。” 皇长孙笑了一笑,听水沐咳嗽一声,就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御案边。 “为了什么事叫你回来,你心知肚明了吧?”水沐问。 “是,贾琏明白。” “那就照着办吧,你足有五六年没回家,且回家瞧瞧吧。”水沐挥手说道。 “多谢陛下。”贾琏说着,就向外去。 “我也去。”皇长孙立刻跟上,走到贾琏跟前,就牵住他的手。 贾琏忙回头向水沐看去。 水沐摆了摆手,“去吧,告诉宝郡王府侧妃,令她准备行装,带着孩子南下。至于宝郡王府王妃,她身子弱,便留在京城吧。” “是。”贾琏答应着,心道是宝郡王忘了君子的本分,偷偷听去了薛蟠的话。 “不走吗?”皇长孙摇了摇贾琏的手指。 贾琏笑了一笑,就领着他向外去,走到宫外,遇上戴权给他打眼色,登时明白皇帝的心思,于是领着皇长孙上了轿子,就带着他向荣国府去。 一别几年,贾琏再回来,也没有物是人非之觉,只瞧着府里都没变样,领着皇长孙进了荣庆堂,正要去见贾母,忽然听见一声舅爹,随后一小少年穿着鹅黄箭袖跑出来抱住他的腰。 贾琏一见,不禁笑了,原来这柳清源活脱脱又是一个柳湘莲,竟然没一处像迎春的。 “舅爹,你打胜仗回来了?”源哥儿笑着,就攀着贾琏的腿向上爬。 贾琏忙将他抱在怀中,才抱住就后悔,心道那样沉了,抱不动,就将他重新放下。 “那怎么不见你老?舅娘说打仗辛苦,出去一遭,就老上十岁。”源哥儿搂着贾琏脖子,忽然将手指向皇长孙,“舅爹带了外头的孩子回来了?” “休得无礼,这是长孙殿下。快下来见过长孙殿下。”贾琏将源哥儿推到前面。 两个小孩子初次相见,对着笑了一笑,忽然皇长孙问贾琏:“他是男扮女装吗?” 贾琏有意说:“对,他是女的。” 皇长孙听了,就向源哥儿腰下看去。 源哥儿登时恼怒地说道:“你向哪看的?” 打吧,打一架吧,不打不相识。贾琏在心里念叨着,就向里头去,却见皇长孙笑着说“你若是女的,咱们就是姊妹了。” “你是女的?”源哥儿问。 “你瞧瞧。” 源哥儿望了皇长孙一眼,抬手就向他腰下摸去。 贾琏忙将源哥儿手扯回来,皇长孙笑说道:“我只瞧你一眼,你摸了我一下,现在是你欠着我的了。” “那你再摸回来。”源哥儿挺着身子说。 贾琏咳嗽一声,说道:“不要说这些没规矩的话,向别处玩去。”见林之孝过来,就叫林之孝领着两个孩子别处玩去,听见咚咚的脚步声,知道是洪二老爷又跟来了,就对林之孝家的说:“领着他去见碧莲。” “哎。”林之孝家的忙答应了,虽害怕洪二老爷,但也细声细气地请他走。 洪二老爷听说是找女儿,就立时随着林之孝家的去了。 贾琏又向荣庆堂里去,到了上房里头,就见贾母坐在榻上两只手缠着线叫对面的惠儿翻线。 “老太太,手动一动。”惠儿说道。 贾母笑盈盈地动了动手,对贾琏说道:“亏得惠儿大了,不然芳官她们嫁了人,什么人陪着我这老婆子说话?” 贾琏笑着说是,因惠儿生得与贾珠仿佛,于是就问她今年读了什么书,她哥哥贾兰可曾来信,待都问过了一通,又不见许青珩来,知道她正生气,于是就退了出来向大跨院里头去。 果然进了房,就见许青珩有意背着他躺在床上。 “见了人来,也不招呼一声?”贾琏笑说着,就走到床边将许青珩压住。 许青珩扭着头看他一眼,就怔住,落泪道:“完了完了,你比我还年轻呢。” 贾琏忙将她半抱着拉起来,轻轻地给她擦了眼泪,说道:“无缘无故,说这话做什么?” “你跟老太太都是一样没心的,她不见老,你也不见老。”许青珩落着眼泪,两只手用力地揉在贾琏脸上,“你一准没想我?” “想了,相思刻骨呢。” “胡说,你瞧我想你想出来的白头发,再瞧瞧你这一头乌压压的头发。”许青珩又将自己发髻解开。 贾琏见她青丝中果然掺杂了几根白发,于是搂着她,笑道:“个人体质不同罢了,兴许是你血热,才早生华发。” “呸。”许青珩啐了一声,又搂着贾琏脖颈,笑道,“这会子没带回来什么红颜知己吧?” “家里有小姑娘等着,谁瞧得上什么红颜知己?”贾琏说着,见许青珩贴了过来,立时就向她唇上探去,余光扫见帘子后有人,就问:“谁在那边?” 一问之下,却见皇长孙、源哥儿牵着手走了进来。 “舅爹、舅娘干什么呢?”源哥儿警觉地问,立时走到床边,将许青珩护在身后。 贾琏咳嗽一声,见许青珩得意地搂着源哥儿,就笑道:“你可找到使美人计的人了。”又望了皇长孙一眼,就说:“时辰到了,臣送殿下回宫。” 皇长孙点了点头,待随着贾琏出来,就问道:“他当真不知道是什么事?” 贾琏疑惑地反问:“长孙殿下知道?” 皇长孙笑嘻嘻地不言语,“你果然智勇双全吗?皇祖母常提起你,只是不许我跟皇祖父说。” “祖辈的事,殿下就不必操心了。”贾琏送了他到前院,见有锦衣卫来接,就只送到门口,随后望着宝郡王府,就又东走去,从会芳园当街小门进去,在会芳园中,望见垂钓的探春,就对她说道:“宝郡王三年五载回不来了,你且收拾东西,带着皇孙向南边去吧。” 正月里风正大,探春额前碎发被风拂起,见鱼竿一动,有鱼儿上钩,就立时放下鱼竿,由着鱼儿在水中拖曳鱼竿,起身说道:“难道当真是皇长孙?” 贾琏点了点头,说道:“我才回京,不知皇后的意思是?” “娘娘的意思,怎比得过皇上的意思?”探春笑说道,又觉房文慧未必不钟意她一手抚养大的皇长孙,又问:“琏二哥,王妃不去吗?” “路途遥远,主上只说王妃体弱去不得,倘若她能坚持,料想也没人拦着她不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88 探春松了一口气,笑说道:“二爷许久没回家,快回家跟嫂子说话吧。” “好,待你启程时,我再来送你。”贾琏说着话,就又向外去,到了宁荣大街上,就见林之孝来说:“二爷,你领回来的那人不叫老爷碰碧莲姨娘呢,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只说叫你将人领走。” “百事孝为先,这事我可做不得。”贾琏又向西边去,路过胡竞枝家黑油大门,就问:“胡竞枝如今做什么呢?” 林 之孝说道:“他赶上好时候了,恰江西几十位老爷丢了官,他就向江西补缺,如今也是一方父母官了。据说,他还悄悄地向紫檀堡送了银子,叫二老爷、二太太给他 儿子请先生读书呢。说到二老爷、二太太,二爷知道么?宝二爷在茜香国出息了,据说年前茜香国女国王生下的女儿,是宝二爷的。” 贾 琏忍不住咳嗽一声,见林之孝神色不似玩笑,暗道难怪黛玉要向茜香国去,进了家门,也不向旁处去,就回了大跨院向后楼去,到了后楼前,望见源哥儿迈着小腿进 了后楼,就随着他进去,待一进去,不禁火冒三丈,只见源哥儿坐在他椅子上,各处摆着放着的,都是小孩子的玩物。 “舅爹,你在外头是怎么打仗的?”源哥儿问。 贾琏紧紧地皱着眉头,按捺住怒火,说道:“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打什么仗?” 源哥儿蹙眉说道:“那你在外头几年做什么?” 贾琏心道若是告诉源哥儿前头神武将军、宝郡王、北静王打仗,他在后头赏花弄月,怕会叫源哥儿瞧他不起,于是说道:“用智慧打仗呢。” 源哥儿不解地哼了一声。 贾琏不耐烦理会他,就说道:“回你爹娘那边去洗洗睡了吧。” “我就在这楼上睡,舅娘害怕,我护着她呢。” 贾琏闻言一呆,于是踱步向楼上去,果然瞧见他写意风流的水墨帐子换成了绣满蝈蝈蚂蚱的红帐子,他摆在窗边的琴架子上,搁着七八把弹弓。 “舅爹,什么时候打鸟去?”源哥儿抓了一把弹弓,很是大方地塞在贾琏手上。 贾琏笑道:“只有你这样的赛潘安拿着弹弓才好看,我这样的,不配拿,别叫人笑话了。”将弹弓塞了回去,又领着源哥儿出来,听说柳湘莲回家,源哥儿这才赶紧地向东跨院去。 贾琏登时冷下脸来,待要在花棚下坐着,忽然见花棚前桃树枝干上刻着“柳清源到此一游”,登时心疼地拿着袖子磨了磨,恨不得将那几个字抹掉。 噗嗤一声,许青珩站在花棚前笑了。 “你是故意的?”贾琏冷声道。 许青珩摇着头,说道:“我就想瞧一瞧,你跟个孩子斗气,是个什么模样。” “你何必呢?”贾琏放弃了这棵桃树,背着手,琢磨着该在后头园子里挑一处屋舍住着。 许青珩笑道:“谁叫你那样小气?若是大大方方的,谁跟你斗气?快向老祖宗那吃饭去吧。”说着,就拉着贾琏向荣庆堂。 果然贾母那摆下了洗尘宴席,只除了贾赦、贾琮不在,家里人都坐在饭堂里吃饭。 大抵是家里又有小孩子无忧无虑地玩笑,于是贾母很是开怀地吃了一碗米饭,饭后漱了口,还埋怨嘴里槽牙松动了。 贾琏待饭后,与柳湘莲说了一会子话,见源哥儿不理会他爹娘,就随着许青珩向大跨院来,有心要跟柳湘莲交代一句,偏生话说得晦涩,柳湘莲听不明白。 贾琏只得在许青珩床上睡着,二人久别重逢下,也算得上甜蜜。 次日一早,贾琏睁开眼睛,洗漱之后出门,见五儿欲言又止,就向门边看去,只瞧见洪二野兽一样蹲在门边。 “女儿不理你了。”贾琏问,虽洪二不言语,他已经知道自己说对,在他头上拍了一拍,问他:“吃饭了没?”见他立时垂涎三尺,就领着他向房里去吃饭。 许青珩对贾琏对坐着吃饭,不时瞥一眼蹲在炕上的洪二,既怕他狰狞面目,又怜悯他这样大的人,心智却如孩童一般。待见贾琏吃了饭,要领着洪二老爷同去户部,就忙叫人将源哥儿的点心包了一包,塞给洪二老爷,见洪二老爷天真烂漫地冲她笑,登时哆嗦了一下。 “走吧。”贾琏说着,就领着洪二老爷向外去,因他不肯与贾琏分开,贾琏就叫人备下了马车,与他同上了一辆马车。 户部里,黎碧舟已经调到了江南清吏司,许玉玚也已经去江苏做了官。 贾 琏见黎、许两家的根还扎在江浙一带,不禁为之一叹,为叫洪和隆知道洪二老爷在他手上,又带着洪二老爷四处招摇一通,待从户部离开,就去了许家拜见许老尚 书,等天黑后才回荣国府;次日,又向神机营去见了一回昔日部下,因晚上要轮值,就领着洪二老爷在户部住了一夜,第二日回荣国府时,见探春要带着皇孙远行, 就与许青珩一同送她,瞧见房王妃固执地要随着向南边去,也只能由着她了;待送了探春走不过七八日,见忠顺王府长史来请,就领着洪二老爷向忠顺王府去。 只见几年不见,忠顺王府破败了许多,贾琏领着洪二老爷进来,叫他蹲在书房门外,就自己进了书房。 “那人是洪和隆兄弟?”忠顺王爷问着,向门外望了一眼。 “正是。”贾琏回说道。 忠顺王爷抿着嘴唇,又问:“皇帝要叫宝郡王留在南边?” “是,已经请侧妃收拾行李带着皇孙向南边去了。” 忠顺王爷笑说道:“只当皇子里要有个露头的,万没想到竟然是皇长孙。不知薛家知道此事,要如何想呢?” “有王爷出手,轮不到他们家怎样想。”贾琏笑说道。 忠顺王爷笑了一笑,就对贾琏说道:“本王可不敢说这大话。” 贾琏点了点头,上前轻声问:“不知王爷的事,筹谋得怎样?下官费了一番心血,才拖到这地步。” “委屈你了。”忠顺王爷说道,就拿了地图来,指着给贾琏看,说道:“如今皇帝的兵马都押在南边,半月后,长安节度作乱时,京营向长安去平乱,你就带着家小,在清虚观等着本王,那边有密道,你随本王向山西去。” “不知王爷兵马粮草可充足?”贾琏问道。 忠顺王爷笑说道:“粮草自然充足,你不知,前几年,只花了些许银子,就从南安王府买来许多粮食呢。” 贾 琏眼皮子一跳,心道前几年大江南北哪一处不缺粮食,南安王府有粮食不拿出去大大方方地卖,何必贱卖给忠顺王爷?虽疑惑着,但眼前有要紧事要做,就也不做他 想,对忠顺王爷笑说道:“王爷筹谋,那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了。王爷放心,三日后,臣就带着家小向清虚观去。”说着话,就向外去,到了外头,领着洪二老爷就 回了家。 待进了家门,贾琏先打发洪二老爷去找碧莲,随后面沉如水地进了大跨院,坐在炕上,就对许青珩说道:“收拾些金银细软,三日后,带着老祖宗、源哥儿向清虚观去。” 许青珩正给源哥儿绣着裤子,听他这样说,就笑说道:“什么事,还要收拾金银细软?” “有人出卖了我。”贾琏闭上眼睛。 许青珩眼皮子一跳,忙说道:“这话从何说起?” 贾琏冷笑道:“清虚观有密道?哄谁呢,那终了真人的性情,我岂会不知?若是有密道,他早将密道堵上了。” 许青珩见他虽气,却不慌张,笑说道:“知道了。”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贾琏托着腮坐着,见帘子一动,源哥儿一头汗水地进来蹭在许青珩身上,登时又变了脸色。 “又向哪里野去了?”许青珩拿着帕子给源哥儿擦了汗,又摸他后背上也是汗,就说道:“快去洗一洗。” 源哥儿答应着就去了。 贾琏瞧着源哥儿出去时,眉毛已经高高地挑了起来。 许青珩瞧着他那神色,说道:“又有什么事叫你看不顺眼了?” “源哥儿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知道从来舅妈都不是好东西。” “你舅妈叫你吃了大苦头了?”许青珩反问,瞧着贾琏那不忿的神色,登时明白素来霸道的贾琏这会子算是吃醋了,于是有意摆弄手上针线给贾琏看,待源哥儿洗了澡回来,就拉着他手说:“将《出师表》背给你舅爹听听。” 源哥儿撒娇道:“好容易歇了一会,又背书。”说着,搂着许青珩脖子说起了悄悄话。 贾琏瞧着他们二人有说有笑,总觉哪里不顺眼,见进来一只哈巴狗,就将哈巴狗抱在怀中摸了一摸,总觉哪里不自在,待源哥儿去迎春那请安,就将狗放了下去。 “知道我跟狗有什么区别吗?”许青珩含笑问。 贾琏说道:“狗不会说人话?你比它强?” 许青珩整理着手上丝线,笑说道:“狗不会搂着你,我会。” 贾琏嗤笑一声,起身就向外去,见许青珩忽然起身搂住他的腰,随口说了一句:“又发疯了。” “松了一口气吧,有几年没人抱着你了吧?”许青珩笑嘻嘻地说道。 贾琏由着她紧紧地搂着,心里莫名地就觉熨帖,嘴上说道:“谁说没有?常跟蟠儿、北静王搂搂抱抱的呢。” “蟠儿就罢了,北静王?”许青珩眼珠子一眯,笑了一笑。 红楼之公子无良_289 “发够了疯就松手吧。”贾琏推开她的手,又向外院书房看了账册,待到约定那一日,果然一大早就听说长安节度作乱,见柳湘莲前去镇压,就立时抱着源哥儿,领着许青珩、贾母、迎春向清虚观去。 贾母、迎春只当是春日踏青,就随着去了,待进了清虚观,依旧该上香上香,该游玩游玩。 贾琏抱着源哥儿见了终了真人,又将各处的泥胎神像看了一遍,不见忠顺王府人露面,就将源哥儿还给了许青珩,自己领着洪二老爷向后殿各处去找,忽然见许青珩追了过来,就笑着问她:“过来做什么?” “不放心你。”许青珩握着贾琏的手说道。 贾琏就牵着她去寻了然真人,乍然见几个道士模样的人来说:“琏二爷,随着我们走吧。” “你们是谁?”贾琏忙问。 却见那几个道士不由分说,就挟持着贾琏、许青珩向外去,贾琏见洪二老爷要动手,就对他说:“老实跟着吧,没事。” 洪二老爷听了,就老实地跟在后头。 在清虚观后门上,贾琏、许青珩、洪二老爷上了马车,就听着车轱辘转着,不知要向哪里去。 贾琏在马车上问了两回,不见人回答,也就乐得不问,见洪二老爷嘴里咿咿呀呀,索性教他说起话来。 许青珩担惊受怕之下,见他还有心教洪二老爷,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马车里颠簸了半月,才有人放贾琏、许青珩、洪二老爷下来。 贾琏只觉浑身骨头疼,领着许青珩、洪二老爷下了马车,就见此时已经身在一处大院中。 “这是哪里?”贾琏疑惑地问。 就听身后房中有人说:“这是山西。” 贾琏忙领着洪二老爷向房里去,恰见忠顺王爷一身蟒袍坐在椅子上,边上又站着十几位十分眼熟的老爷。 “王爷这是……”贾琏疑惑了一下,又忙说道:“我祖母外甥呢?” 忠顺王爷笑道:“人多口杂,并未带他们回来。先前本王还当真以为你是个叛徒,亏得本王英明,先试了你一试。” 贾琏茫然地说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忠顺王爷拍了拍手,就见有人押着陈也俊走了过来。 “就是这小人前来搬弄是非,他说本王叫你带着妻小去清虚观,你定会通风报信,领了官兵来。” 贾琏震惊之下,就去看陈也俊:“姐夫为何会有此一说?” 陈也俊被按着跪在地上,两腮高高地肿起,鼓着眼睛,忙说道:“王爷不要被他蛊惑,贾琏委实是叛徒,若不是他,洪和隆岂会被擒住?他跟王爷说洪和隆在东安郡王身边,那洪和隆就一定是在皇上身边。” “姐夫,莫不是怨恨我不将你接回家里住?没将家当拿给你败坏?”贾琏笑道,见许青珩有些胆怯,就将她护在身后。 “王爷找到洪和隆就知道了。”陈也俊一心要跟贾琏拼个鱼死网破,心道几次三番,就连倪二那泼皮、胡竞枝那小人都官运亨通,凭什么他就没那运道? “王爷,据说洪和隆十分爱惜弟弟,不如,就拿着洪二老爷,去引诱洪和隆出来?”长安节度云光在忠顺王爷耳边说道。 “……也好。”忠顺王爷又迟疑了一次,只觉贾琏回京的契机太过凑巧,于是吩咐道:“送琏二爷回房歇息,好生伺候着,押着洪二老爷游街,务必要叫人知道,洪二老爷在咱们手上。” “是。” “琏二爷、琏二奶奶请。”云光对贾琏含笑说道。 贾琏点头答应着,走出这屋子,见洪二老爷要挣扎,就说道:“他们领着你找你女儿去呢。” 洪二老爷闻言,这才老实地跟着人去。 贾琏低垂着眸子,心道忠顺王爷好大胆量,待随着人向后院去,迎面就见南安郡王走了过来。 “王爷?”贾琏大吃一惊。 南安郡王冷笑道:“没想到吧。” 贾琏笑道:“王爷也在,那我们王爷胜算就又多了一筹。” 南安郡王冷笑着说:“是吗?本王还道,你见了本王,会吓破了胆子。” “这话从何说起?”贾琏笑说道。 南安郡王冷笑着说:“只怕你还不知道,因你散播谣言,我妹妹悬梁自尽;母妃痛心之下,又见父王万箭穿心葬身鱼腹,也一病去了;我父王,更是因你怂恿宝郡王、北静王极力主战,才会死得如此凄惨,又如此不光彩。这一笔笔血仇,难道不要报在你身上?” 贾琏诧异地说道:“倘若如此,王爷岂不是也在心里暗恨我们王爷?” “你尽管信口雌黄,来日方长,有你受的。”南安郡王冷笑着,就向前去。 “王爷留步,郡王到底是不是……” “不是。”南安郡王回头冷冷地说道。 “果真?”贾琏又问。 南安郡王冷笑着说道:“莫非你还要去验明真身?如今我妹妹母后就身在后堂,你带着你妻子瞧瞧就是。” 贾琏耳边轰隆一声,紧紧地攥着许青珩的手,见南安郡王又叫人押着他们夫妻给太妃、郡主守灵,于是就向后堂上去,瞧见太妃、郡主二人躺在锦绣被褥间,手上力气不免大了一些。 “哎。”许青珩叫了一声。 贾琏忙伸手给许青珩揉着,笑道:“委屈你了。” “我去瞧瞧。”许青珩说着,就要到郡主灵床前查看,不等走近,就闻到呛人的香料味道。 “不必看了。”贾琏说道,已经猜着是忠顺王爷捏造的谣言,目的是将南安王府逼到走投无路,又觉除了他知晓的那些事,怕忠顺王爷还在后头做了许多事逼迫南安王府呢。 “给郡主烧几张黄纸吧。”贾琏说着,就坐在青砖地上,见许青珩也要坐,就脱了衣裳给她垫在身下。 “你身子骨不好。”许青珩蹲在贾琏身边,将脸贴在他背上。 贾琏笑说道:“我是不求长寿的人,不必在意这些,只要你活得长久就好。” 许青珩一怔,抬头问道:“若是你没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要我没了,你依旧对我日思夜想,魂牵梦萦。” 许青珩不禁骂道:“没良心的,存心要叫人受罪一辈子。”想着路上有吃有喝,贾琏先紧着她,不禁红了眼眶,说道,“你往日里要对我那样好,该多好?” “好钢要使在刀刃上。”贾琏说着,就将黄纸丢到火盆中,瞟见外头有人走动,不觉一笑,想着也曾在背后说过郡主,就给她多烧了几张黄纸,又念了往生咒。见有人押着陈也俊也来给太妃、郡主守孝,就笑看了陈也俊一眼。 陈也俊独自面对贾琏,不禁有些慌张,张口就说:“是你逼我的,你不愿意去神机营,为什么不推荐我去?那柳湘莲算个什么东西,就值得你这样看重?” 贾琏笑道:“你何必那样紧张?如今咱们在山西相见,也算得上是他乡遇故知,好生叙旧,岂不好?”说着,轻轻咳嗽两声,见许青珩给他捶背,就扭头对许青珩一笑,“累了吧?我去给你要茶水。”‘ “……想洗澡。”许青珩为难地说。 “你等一等。”贾琏说着,就向外去。 “你如今是坐牢呢,还当是来做客呢?”陈也俊冷嘲热讽地说。 贾琏拍了拍许青珩肩膀,笑道:“瞧我怎样舌灿莲花给你讨洗澡水去。”说罢,就向外头去。 陈 也俊冷笑一声,见许青珩面上带笑地等着,就凑上前来,冷笑说道:“我最是知道他,你瞧你比他小那么多岁,如今操心得就跟他那般年纪的人一样,偏生他那样大 了,看起来还跟二八少年一样。人家说没心的人才会经得住岁月蹉跎,若是他今次逃了出去,定然要嫌弃你老丑不如人。” 诋毁女子的容貌,乃是十分刻毒的事,许青珩登时气红了脸,须臾,笑说道:“他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左右我要赖他一辈子了。” “蠢 货!你不知,他小时候常跟我们一起玩耍呢,他常说要娶凤姑娘,说得人家非他不嫁一样,不一样翻脸不认人了?”陈也俊信口开河地说,“他对凤姑娘,那会子才 是真正的情真意切,两人焦不离孟,成日里腻在一起也不嫌心烦。只他后来开了窍,知道权势的好处,才看上你。” 许青珩笑嘻嘻地看他。 红楼之公子无良_290 陈也俊忍不住骂了一句:“傻子!他内伤那事,定是在南边淘坏了身子,哄你呢。” “他乐意哄着,我就高兴。”许青珩见陈也俊狗急跳墙,什么话都说了出来,笑得越发欢喜。 “蠢货!”陈也俊又骂了一句。 “他离不开我,已经说好了他先死,随你怎么骂,我是不会先离开他的。”许青珩笑着说,见贾琏走了进来,就将方才陈也俊的话学给他听。 “别听他的,去洗澡吧,后头有丫鬟带着你去。”贾琏说道。 “你怎样讨来的洗澡水?”许青珩问。 “向南安郡王用了美人计。”贾琏说道。 许青珩啐了一口,正色地问:“到底是什么法子?” “只将利害说一说,他就答应了。” 许青珩生来就知道自家比旁人家更有权势,听贾琏这样说,于是就信了,又见有七八个丫鬟等着,于是就随着丫鬟去了。 “该不会,为了求一餐饭,你将媳妇卖给了南安郡王吧?”陈也俊冷笑着说道。 贾琏转身就重重地一巴掌掴在陈也俊脸上。 陈也俊待要反抗,一只手举了起来,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 “就算是身陷囹圄,老子也是囚徒里的霸王。”贾琏冷笑一声,又指使陈也俊:“将火盆端过来。” 陈也俊恨极了贾琏又怕极了他,唯恐贾琏还有后招,立时就去将火盆端来,见贾琏笔直着身子跪下,捧着一把黄纸,嘴里念着往生经就往火盆里放纸。 “你真当自己是孝子贤孙?”陈也俊冷笑一声,忽然见南安郡王过来,连忙也像贾琏那般跪着。 “真是条好汉,洗澡水先给了你媳妇,莫忘了,为了那一桶水,你可是要在这跪上七天七夜。”南安郡王背着手矮下身子蹲在贾琏跟前。 贾琏笑说道:“王爷最好别离那样近,北静王就因离得太近,才会被在下迷惑。” 南安郡王忍不住抓起贾琏衣襟,看他神情镇定嘴角带笑,忽然疑惑起来,眸子迟疑不定地缓缓移动,忽然丢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你还有后招?” 贾琏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贾琏没有后招。只是瞧着郡主、太妃脸上颜色,只怕她们二人早在一月前就已经魂归地府,王爷为何不叫她们早日入土为安?” “何处是故土?何处是归乡?”南安郡王冷笑着跪下,就落下眼泪来,“你道我为何与忠顺王爷同谋?” “为何?”贾琏问。 南安郡王冷笑着说道:“我叫人抢了赈灾的米粮,俭郡王因我而死,皇长孙又是众所周知的太孙,不随着忠顺王爷,难道要我南安王府绝户不成?” 贾琏轻叹一声,“这就是一子错,满盘皆输了。” “……你怎知我会输?你果然还有后招?”南安王爷眸中精光一闪。 陈也俊也不禁看了过来。 贾琏笑说道:“给我媳妇送了好吃好喝过去,我就提点你两句,如何?” 南安郡王一气之下,又起身去抓贾琏衣襟。 谁知忽然一阵风刮来,就见洪二老爷用力将南安郡王推开,紧紧地护在贾琏跟前。 “王爷小心。”陈也俊忙扶住南安郡王。 南安郡王嫌恶地将陈也俊推开,指着贾琏对洪二老爷说道:“他陷害你哥哥,你还护着他?” 洪二老爷憨着脸挡在贾琏跟前。 贾琏温文尔雅地笑说道:“王爷,他不懂。” “若不是他,你兄弟家不至于家破人亡!”南安郡王又说了一回。 “他听不懂。”贾琏又说了一遍。 南安郡王怒不可遏,忽然见忠顺王府长史过来,就对贾琏说道:“好,给你媳妇好吃好喝,就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说罢,甩手就向长史官走去。 贾琏轻叹一声,对洪二老爷说:“一边玩着吧,哪里有吃的,就向哪里去。”见洪二老爷一溜烟地就又去了,便接着给南安王府太妃、郡主烧纸,十分矫情地说了一句:“下辈子生在寻常人家,离着这些勾心斗角远远的吧。” 陈也俊神色古怪地看着他,虽觉两腿酸疼,但见贾琏不动弹,就也不敢动弹,过了半日坚持不住,又看贾琏依旧纹丝不动,就说了一句:“怪人。” 贾琏抬头看他一眼,依旧念着经,又见人提着一桶水一支毛笔过来说:“南安郡王令你在地上给王妃、郡主抄写经书,这一桶水没写完,不许停下。” “好。”贾琏答应了。 陈也俊见贾琏受难,忍不住偷笑一声。 “你也来写。”那人又挥了挥手,就见又进来一个人,也提了一桶水拿了一支毛笔。 “我通风报信有功!王爷不能这样对我。”陈也俊喊道。 “乱叫什么,打搅了王妃、郡王,你担待得起?” 陈也俊登时不言语了,提了笔,正待要写,就又听人说:“你瞧瞧琏二爷是怎样写字的。” 陈也俊望见贾琏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后背冒出涔涔冷汗来,忙也跪在地上,待那人走了,就低声埋怨道:“二哥何必多事?这样你不也受苦?” “这是我欠郡主的,况且,”贾琏提着毛笔瞧了陈也俊一眼,“望见你受苦,我心里好受多了。” 陈也俊一怔,当即摔了毛笔,又十分没骨气地重新将毛笔拿起来,流着眼泪说道:“二哥那样恨我吗?” “傅式要挟我,我将他发配边关,死在路上,你说,我恨你不恨你?”贾琏低着头写字,抬头望了一眼,见自己字迹大气磅礴,心里很是满意。 陈也俊紧紧地咬着嘴唇,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你瞧琏二爷写了多少,你写了多少?”听见灵堂动静大了,外头看守的人进来骂道。 陈也俊拿着袖子擦了把脸,将贾琏的字看了一看,忙慌趴在地上写经书,忽然见贾琏看他,心下正不解,又见贾琏手指向东边一指,于是坐起来去看,谁知这么一坐,一大桶水被他顶倒在了地上。 外头看守的进来,不管青红皂白就将陈也俊痛打了一顿,又提了两桶水来,叫他写完。 “二哥。”陈也俊哽咽着喊了一声,见贾琏不理会他,只得接着写字,不知不觉间,见自己写得比贾琏多了,登时欢喜起来,又见南安郡王进来了,就忙献殷勤说:“王爷,你瞧,贾琏偷懒。” 南安郡王瞥了陈也俊一眼,走到贾琏跟前,见他字迹工整,比之陈也俊鬼画符一样的字,更显得心诚,于是蹙眉看他,冷笑道:“你知道悔改了?” “虽不是我造谣生事,但,传谣的人里头,也有贾琏一个。”贾琏说道。 南安郡王皱紧眉头。 忠顺王府长史官忙进来说道:“王爷,不可将他弄死,这贾琏还大有用处。” “带走吧。”南安郡王闭上眼睛说道,忽觉不见贾琏对他恨之入骨,见了他,又委实恨不起来。 “多谢王爷。”长史官说着,探了探贾琏额头,见他脸颊绯红身上滚烫,立时就叫人将贾琏搀扶回后院院子里。 许青珩才舒坦地洗了澡,就见贾琏被人搀扶回来,忙拧了帕子给他擦身敷额头,见他烧得昏昏沉沉,登时伤心起来,忙求了人煎药,慢慢地喂给贾琏吃,熬到半夜见他冒汗了,心里才放心下来。 “你还好吗?”许青珩问道。 贾琏笑说道:“我很好。” “有多好?” “就跟醉眼看花一样,只觉你这小姑娘最是脱俗出众。” “呸。”许青珩啐了一声,钻进被子里,紧紧地贴在贾琏身边,笑道:“真好,这是我头回子见你在我身边安睡。” 红楼之公子无良_291 “我那是昏睡。”贾琏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 “左右你睡着了,一辈子,怕也只有这一回吧。” “你想多来几回?” “不,一辈子,就那么一回就够了。”许青珩紧紧地箍住贾琏脖颈,又笑说道:“你定是睡相难看,才不许人看。” “果然难看?”贾琏问了一句。 许青珩笑说道:“难看的要命,以后别当着我面睡觉了。”说着话,就用力地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竭力要叫自己的呼吸声化为乌有,偏偏几次抬头,都瞧见贾琏惺忪地睁着眼,登时又难过地说道:“为什么我在,你就睡不着呢?”说着,就要起身向边上椅子上坐着去。 贾 琏拉住她臂膀,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睡吧,兴许你睡着了,我就也睡着了呢?”见许青珩不肯,就又说道:“我素来惧怕岳父,唯恐得罪了他,丢了官,你不好 生吃饭睡觉,万一瘦了,叫他迁怒到我头上呢?睡吧。”抬着手在许青珩脸颊上拍了一拍,见她果然累得不过须臾就睡着了,就又将手抽了回来,静静地看她一眼, 便起身披了衣裳,向房中桌子边坐下。 南安郡王在窗户瞧着贾琏拖着病躯在椅子上小憩,心道好个怪人,见长史官过来,就对他说:“等两天,依旧叫贾琏向郡王灵前守着。” “只怕贾琏两日休养不好身子。” “谁把他当大爷伺候不成?”南安郡王说着,望见洪二老爷蜷缩着身子睡在门外廊下,立时用手遮住鼻子,就向外去。 屋子里,贾琏在清晨前,又上了床,望着许青珩醒来,就笑道:“一觉睡到天亮,就是这滋味吗?” “你睡着了?” 贾琏点了点头,见许青珩惊喜地抱着他,虽不解她为何如何高兴,但也随着她一笑,又瞧着忠顺王爷虽不许他随意进出,但茶饭汤药应有尽有,就也竭力地安慰开解许青珩。 许青珩笑说道:“虽如今是被软禁,但想想咱们自从成亲后,聚少离多,在一起待上一整日的时候更是几乎没有。这也算是一辈子难得的了。” 贾琏听她说,也只是陪着笑,待第三日有人催促他去灵堂守灵,就留下许青珩,依旧向灵堂去,在灵堂里,望见陈也俊佝偻着身子趴在地上写字,就没事人一样地问:“你连着写了三天?” 陈也俊见了贾琏,登时哭了起来,唯恐贾琏还要写字,就跪着磕头道:“好二哥,亲二哥,求你发发慈悲,将字写潦草一些,写得慢一些。”“王爷不叫我写字了。”贾琏说着就在蒲团上跪下。 陈也俊瞧见贾琏竟然有了蒲团,登时又落下眼泪来,“好二哥,亲二哥,难道你生来就是克我的吗?” “琏二哥是出息了,连我们都不搭理了?只听说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的,却不曾见人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旧兄弟的。”贾琏跪在蒲团上烧着纸,笑着说出两句话来。 陈也俊一僵,“二哥……” “记起来了吗?你跟光珠两个,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我并不曾主动去招惹你们,甚至还曾有意避开你们。”贾琏含笑说道。 陈也俊恍惚记得这是他跟石光珠两个气愤贾琏疏远他们,于是有意当着黎碧舟等人面说出来的气话。 “我不曾招惹你,也不曾负过你。”贾琏又字字掷地有声地说道。 陈也俊登时明白贾琏的意思是不亏不欠了,于是认命一样埋着头拿着毛笔沾水在地上写字。 贾琏连着在这边守了两日,又病得昏厥过去,醒来只休息两日后,又被南安郡王叫去守孝,反复几次,一日病得十分凶险,挨了半月有余才醒来。醒来就见许青珩颤声说道:“洪和隆来了。” 贾琏眨了下眼睛。 “我们——” “放心。”贾琏勉力对许青珩安抚地一笑,见王府长史官来搀扶他,于是就随着长史官向前头厅上去。 只见厅里,洪二老爷亲昵地紧紧依偎着洪和隆,忠顺王爷激动地拍着洪和隆肩膀,陈也俊依旧在地上跪着,南安郡王冷眼旁观。 忽然,洪二老爷向贾琏冲来,向是拐杖一样,将有气无力的贾琏稳稳地支撑住。 “二弟!”洪和隆已经听了陈也俊说起先前贾琏、薛蟠、冯紫英、陈也俊同谋之事,此时怒火中烧,又见洪二老爷“认贼作父”,登时将一只蒲扇大小的手掌攥得咯咯响。 “去你哥哥那边。”贾琏说着,见洪二老爷呆呆傻傻间,眼睛里冒出泪光来,心知他蠢笨不堪定是闹不明白为何和隆这般生气,于是又笑着安抚他。 南安郡王眼皮子一跳。 洪和隆攥紧拳头,想到自己身为广东总督,却落到如今这不人不鬼的下场,登时怒上心头,又想皇帝那边说的话,也未必作数,大可以置之不管,于是对忠顺王爷说道:“王爷,将贾琏交给我,待我将他碎尸万段。” 这话落下,就见洪二老爷忽然用力地向洪和隆撞去,嘴里呜呜出声。 “二弟!”洪和隆见自己为弟弟,连皇帝手中的妻子儿女也不管了,弟弟却这般待他,登时急红了眼眶。 “二老爷就跟猫狗一样有灵性,他不是听懂洪大人的话,是觉察到洪大人身上的怒气。洪大人将气息放平和一些,他自然温顺。”贾琏笑说道。 洪和隆一怔,按下怒气,轻轻说道:“贾琏,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洪二老爷果然如贾琏所说,对洪和隆嘴里的话无知无觉,依旧呆呆地站在洪和隆身边。 “你瞧。”贾琏笑了。 忠顺王爷深吸了一口气,既痛心又后怕,急等着梳理何处留有破绽,发狠地对洪和隆说道:“由着你处置。” “且慢。”南安郡王忽然出声了。 忠顺王爷于是看向他。 “把他送给我吧。”南安郡王说道。 “哦?”忠顺王爷疑惑地看过去。 南安郡王笑说道:“妹妹一辈子所求的,便是贾琏这样温柔俊秀的男子,待贾琏休妻后,就叫他与妹妹成亲,葬在一处,生不能同床,死而同穴。” “贾琏,你有什么话说?”忠顺王爷恨恨地问,这么一个人竟然虚虚实实,将他骗个团团转。 “荣幸之至。”贾琏笑说道。 南安郡王冷笑道:“我还道你对妻子用情至深。” 贾 琏笑道:“说句大实话,贾琏至今不解情为何物,叫贾琏动心的,是黎婉婷轿中一举手;叫贾琏钦佩的,是房文慧墙下藏龙;叫贾琏动容的,是东安郡王死后相赠; 最叫贾琏躲不开绕不过去的,是本该嫁给贾琏的王熙凤。世间诸多女子,都叫贾琏遇上了,偏偏只有一人机缘巧合嫁给贾琏。贾琏愿待她如心中所想那般情深似海, 奈何始终力不从心。既然如此,左右不过是一死,不如去会会黄泉下的红颜,也认真学一学什么叫用情至深,下世投胎,莫做了无情鬼。” 南安郡王等了又等,偏生等不到下文。 “好,你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洪和隆冷眼说道。 南安郡王于是对忠顺王爷一拱手,就令人带着贾琏向灵堂里写休书,在灵堂中,望着贾琏笔走龙蛇,毫不犹豫地写下休书,一面叫人请许青珩来,一面又对贾琏说道:“饶是你写了休书,许青珩乃是许家独女,我们也不会放了她走。” “知道。” “那你为何如此干脆地写下休书?”南安郡王疑惑地问,心道难道真有人愿意跟个死人拜堂成亲吗? 贾琏笑说道:“我就要死了,顾不得她了,只能叫她将我恨进骨头里。” “你这样无情——”南安郡王喃喃地说道,见许青珩已经走到了灵堂外,就问:“你遇上那么多的男男女女,下辈子究竟想跟谁再聚前缘?” 贾琏想了想,说道:“东安郡王,我欠她最多。” 南安郡王失笑道:“你竟挑了个最丑的。” “有个好岳父,中人之姿,足以倾国倾城。”贾琏笑说道。 许青珩站在灵堂外,本有心要听贾琏说句实话,不料他竟丢出这一句,登时心有灵犀,知晓再煎熬几日,许世宁就来救他们,于是缓缓地走进来,一边笑一边落泪,“你当真要休了我?” “当真。” “……那就休吧,你随着郡王去了,我好生地恨你想你一辈子。”许青珩从容地说着,接过贾琏手上的笔,并不看休书,就写了自己名字,又问南安郡王:“郡主可有嫁衣?倘若嫁衣有何不妥之处,我可替郡主修改。” 郡主虽有嫁衣,但远在京城,南安郡王仓促离开,哪里会记着带了嫁衣出来,再说此地兵荒马乱,要寻嫁衣也困难了。 南安郡王疑惑他们夫妇二人为何先前情浓意浓,此时却又从容地决绝,疑惑下,越发不敢轻举妄动,“待琏二奶奶下去,叫陈也俊来看着贾琏给郡主写催妆诗。” “是。” “待嫁衣买来,就是你与郡主成亲之时。”南安郡王说罢,给太妃上了一炷香,就向外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92 陈也俊畏畏缩缩地进来,忍不住冷嘲热讽地说:“恭喜二哥贺喜二哥,娶得佳人,早日生下百子千孙。” 贾琏瞅了他一眼,因平日里就留心记下催妆诗、挽联,于是这会子提起笔来,倒也写得流利。 贾琏越镇定,陈也俊越是慌张,见外头没人了,立时压低声音问贾琏:“二哥可有脱身的法子?这地方不是人待的,二哥快带我回家去。”说罢,自己也觉讽刺,暗道事到如今,他还是跟早先一样依赖贾琏。 “放心,会带你回家,且,我还会待你跟先前一样。”贾琏头也不抬地说。 陈也俊这会子哪里敢信他的话,又觉前头摆着的两口棺材委实吓人,于是呜呜哭了起来,懊悔地说道:“不该背叛二哥,背叛二哥这样的人,会遭报应。” “别哭,说了带你回家。” “……二哥为何这样宽宏大量?”陈也俊疑惑不解地问道。 贾琏抬头,笑说道:“我要带你回去,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陈也俊哆嗦了一下,畏惧贾琏竟甚过畏惧那两口棺材,登时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被人拦下了,就口里喊着:“贾琏还有后招,他还有后招!”一连喊了几声,惊动了忠顺王府长史,于是众人将他领到忠顺王爷跟前。 “你说,他有什么后招!”忠顺王爷问。 “王爷,我跟他自幼相识,他说一个字,我就能懂他的意思,听他说话,他还有后招呢。”陈也俊跪在地上狼狈地说。 忠顺王爷眯了眯眼睛。 “王爷,待我去拷问拷问他。”洪和隆说道。 忠顺王爷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手段,只怕你会弄死他。” “不如,从他妻子那下手?”洪和隆想着妻子下落不明,登时说道。 忠顺王爷又摇了摇头,“不得轻易得罪许家,他们家素来有十分的能耐只肯用上五分,若得罪了他家,还不知他们家要怎样。”想来想去,就对陈也俊说道:“你若能从贾琏口中得知他有什么后招,重重有赏。” 陈也俊跪在地上,忙欢喜不尽地答应了,赶紧地向外去,再次到了灵堂,因忠顺王爷派出两个强壮太监给他,不禁有了底气,就冷笑着走到贾琏跟前,“琏二哥,你也有今日。” 贾琏将一叠催妆诗整齐地摆好,就站了起来,见陈也俊领着的人带了竹签子过来,就将两只手伸了出去。 陈也俊一怔。 贾琏笑说道:“这皮囊原本就不是我的,如今你拿去吧。” 陈也俊咬紧牙关,发狠地说道:“动手,别叫他死了就成。” “是。” 贾琏忽然生出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情来,对陈也俊轻蔑地一笑,就由着人处置。 等南安郡王再进灵堂时,就见贾琏静静地睁着眼睛躺在蒲团上。 南安郡王拿着帕子将他脸上汗珠擦去,就坐在一旁,问:“你死了吗?” “尚存一息。”贾琏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就好。我是不知,你受了这样大的罪,为何还要咬牙活着?” 贾琏心道南安郡王是瞧不见他这样苦苦煎熬的目的了。 南安郡王望着后面棺材,幽幽地说道:“咱们两家原本亲近得很,都是被你弄坏了关系。先前,你是见过我妹妹的,为何,你提了黎婉婷说了王熙凤,独独忘了她?你招惹了她,又负了她。” 贾琏一怔。 南 安郡王又说道:“莫非你不记得了?先前你家太爷在时,你家是何等的风光,郡主你也见了不少。回想当年,你是为了王家姑娘拒绝了我妹妹,是以,她才耿耿于 怀,一心要找个比你俊秀比你有才气的,如此,才误上了胡竞枝的贼船。你最大的错,是没娶王熙凤,你没娶她,岂不是在说那个最先被你抛弃的,越发的不如 人?” “……岁数,错了。”贾琏轻声说道。 南安郡王一震。 “岁数对不上,只怕,我见过的人,是王爷吧。”贾琏轻轻地一笑。 南安郡王脸色登时苍白起来,冷笑着说道:“莫非你想起来了?” 贾 琏心道宝玉在书中与秦钟暧昧不清,怕是贾琏年少时,因周遭人怂恿,又仗着生得好又是荣国府小爷,也常跟南安郡王等在一处胡闹。贾琏在于世路上好机变,兴许 是他有意结识了南安郡王,如此才有招惹一说。这事依着常理,就如宝玉、秦钟各自与其他女子谈情说爱就算了了结了,日后各自娶妻生子,也不会再有人提起;偏 生他借尸还魂,叫这段情,硬生生没个了断。 南安郡王拿着帕子,将贾琏脸颊上冷汗擦掉,笑说道:“你记错了,是我妹妹。” “……莫非,因王爷爱穿女装,才会叫人杜撰出郡主不男不女的话……”贾琏笑了。 南安郡王帕子收回帕子,笑说道:“亏得脸上没受伤。”扭头见陈也俊进来,就对他说:“不可伤了贾琏脸面,不然,下了地府,妹妹认不得他了。只审问他半夜,下半夜后,我要叫他看妹妹的嫁衣。” “遵旨。”陈也俊忙慌答应下,待南安郡王走,求着贾琏说:“好二哥,好歹说了叫大家都省心,不然,闹得你死我活,有什么好?” ☆、第207章 神瑛侍者 “好二哥,亲二哥!”陈也俊又喊了两声。 贾琏瞅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能耐,都使出来吧。” 陈也俊忽然颓丧地坐在地上,嘟嚷道:“不愧是二哥,到如今这地步了,还面不改色,还能叫王爷斥责我用刑过重。二哥,王爷叫你写信给冯紫英、柳湘莲,给宁家、黎家的老爷,二哥,你就听了王爷的话吧。” 贾琏躺在蒲团上一言不发,忽然声音飘忽地说道:“不如你去……” “去什么?”陈也俊忙问道。 “去劝说冯紫英、柳湘莲投奔过来。”贾琏笑了。 “二哥胡说什么!” “他们不知道你做了叛徒。” 陈 也俊忙慌张地去堵贾琏的嘴,又看忠顺王府的长史官已经去向忠顺王爷传话,登时顾不得贾琏,忙去追赶阻拦那长史官,不想已经迟了,待到了忠顺王爷跟前,就见 忠顺王爷说道:“皇帝既然能派了贾琏过来,本王也能派了你去。先前冯紫英、薛蟠与你同谋,可见十分信赖你呢,你且去跟他们传话,好生劝说他们莫助纣为虐 ——若劝说不了他们,就将琪官给本王带回来。” “王爷——” “还不快去。”忠顺王爷冷声道。 陈也俊听了,赶紧地就向外头去,忽然想起抱琴、豆儿还留在京城,心道不管怎样,且将他们带出来,于是拐着弯又进了灵堂里,见贾琏还跟先前一样趴在蒲团上,就问道:“琏二哥,我要去见紫英、湘莲,不知你有什么话,要传给他们听?” 贾琏心知后半夜还不知南安郡王要过来怎样折腾,于是并不理会陈也俊,眯着眼睛闭目养神,只等着应付后半夜过来的南安郡王。 “哼。”陈也俊只当贾琏是傲慢,冷哼一声,就随着忠顺王府的人去了。 贾 琏静静地躺在蒲团上,聆听着内外的动静,冥冥中,仿佛听见了外头的金戈铁马声,醒来,又觉耳边寂静无声。再次昏睡过去,梦中不觉梦见王熙凤一只脚踩在门槛 上嘲讽说:“琏二爷,你也有今天。”忽然又仿佛见着许青珩抱着源哥儿站在桃树下笑道:“你不回来,这桃树这屋子,就全归源哥儿了。” “梦见什么了?“忽然有人问。 贾琏睁开眼睛,先瞧着立着自己不远处摇曳的烛火,随后就见烛火后,一只大大的绣花鞋上两枚珍珠闪烁着迷蒙的光辉。 “醒了?“那人说着,就将贾琏搀扶起来,将他扶着背靠着棺材坐着,就端了一碗清水喂到他嘴边。 贾琏眼睫毛微微颤动,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只瞧着面前一人身着红装梳着发髻笑吟吟地看着他,倘若不是那人身形高大,两肩甚宽,当真像是个俊俏女子一样。 “王爷……“贾琏笑了一下。 “认 出我了?”南安郡王笑道,“亏得我三番两次提醒你,你偏偏不肯来找我。“见贾琏疑惑,就说道:”你祖母生辰,我托着粤海将军送去的琉璃屏,你没仔细瞧吗? 上头的人做什么,你没仔细看?“见贾琏茫然不知,又说道,”你当初从金陵回来,我设计在平安州给你弄了个巧宗,要引着你过去,你没去,偏生那多事的贾珍打 发个人过去了。“见贾琏依旧茫然,就叹道,“也罢,你跟姓许的女人口口声声一辈子,唯独忘了我的一辈子。” “平安州——”贾琏眯着眼沉吟起来,病中将眼前的事与书中的事弄混淆了,就问,“你要陷害我家老爷一桩私交外官的罪名?” “你也太小瞧我了。”南安郡王拿着帕子沾着茶水,将贾琏的脸仔细擦干净,就与贾琏并肩在棺材边坐着,将头轻轻地抵在他肩膀上。 “平安州——”贾琏念叨着这三个,“有一桩机密的大事要办……” 红楼之公子无良_293 “你终于想起来了?因你不来,已经办不得了。”南安郡王轻叹着说道。 贾琏忽然笑了起来,心道他一心撺掇着忠顺王爷谋反,不想原本他就有一只脚踩在谋反的事里。 “你去了平安州该多好?这会子咱们都留在平安州里,哪里不比现在肆意?” 贾琏想起平安州盗贼四起,书中若不是柳湘莲相助,薛蟠也要遭了罪,就说道:“平安州不平安,那里的盗贼,也是王爷的人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偏你这东风不来。“南安郡王叹息着,又问:”东安郡王那样丑陋的男人,你看上他哪里了?“ “她是女人。“ 南安郡王嗤笑了一声,忽然站了起来,将两只绣满花朵的袖子绽开给贾琏看,“兵荒马乱,好容易买来的。” 贾琏含笑看他,“这会子再去平安州,还来得及吗?“又想那衣裳虽好却显得小了一些。 “来不及了。”南安郡王黯然地说道,又看贾琏昏昏沉沉,就说道:“怕过了明儿个,你又要病倒不省人事。来,你我就当做是在平安州,且喝了这一杯合卺酒。”于是就向前头摆着的贡品走去,须臾端了两杯清酒过来,将一杯递到贾琏手上。 贾琏接了酒杯,向那清澈的酒水看了一眼,又见南安郡王来挽住他的手臂,就对他一笑,将那杯酒水一饮而尽,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须臾又忍了下来。 南 安郡王用帕子遮住嘴咳嗽两声,歪着头笑道:“你好生保养身子,吃过了我的合卺酒,还要跟我妹妹拜堂呢。”见贾琏一直笑吟吟的,忽然又恼怒地说道:“不许 笑。”待见贾琏果然不笑了,拿着手向他眼睛上摸了一摸,叹息地说道:“你招惹了我,负了我,死在我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说罢,便又慢慢地向外走去。 贾琏轻轻地咳嗽两声,支撑着棺材站了起来,两只手按在棺材上,就慢吞吞地依旧向蒲团上坐着,一边在火盆里烧着纸,一边忽然又想起红楼之梦中的大神来,于是默默地念叨着:“警幻姐姐保佑我升官发财。“ 一连念叨了百来次,便十分疲乏地昏睡过去。 次日醒来,被人灌了米汤,贾琏依旧在这灵堂里守着。 又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少日,忽然忠顺王府长史官叫人抬了桌椅,拿了纸墨笔砚过来,对他说道:“琏二爷,王爷叫你写信给北静王、冯紫英、柳湘莲,劝说他们速速投降。”唯恐贾琏不肯,又说道,“琏二爷,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知道了。”贾琏答应着,就坐在椅子上,提笔给北静王、冯紫英、柳湘莲各自写下书信来。 忠顺王府长史官见他那样轻易地就写了书信,又唯恐他在信里做手脚,又说:“你劝说琏二奶奶给许家老爷们写信吧。” “知道了。“贾琏答应着,就叫个小太监搀扶着去找许青珩,望见许青珩正修改一件嫁衣,认出那嫁衣是先前南安郡王穿过的,心里猜着南安郡王只怕又来为难她了,于是摸着椅子坐下,就说道:”给老太爷、老爷写信吧,叫他们掂量着办。“ “哎。 “许青珩放下针线,忙去打量几日不见的贾琏,看他脸色苍白,就如魂魄已经飞天只剩下躯壳一般,心里不禁担忧起来,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见他额头冰凉,苦笑 道:”果然你要死在我前头了,也好,不然叫我死了,你不掉眼泪,岂不是要叫人笑话我了?“说着话,就提笔写下满满的簪花小楷。 待写过了信,许青珩才要再跟贾琏说上两句,就见南安郡王过来说:“谁将我妹夫领到这边来的?快将他带走。“说罢,挑衅地看了许青珩一眼。 贾琏安抚地看着她,便又随着南安郡王去了,依旧是在漫天白幡飞舞的灵堂里,静静地听着南安郡王抱怨贾琏害得他棋差一招,渐渐地,他觉察到南安郡王的话越来越多,小半个月后,已经是与贾琏无话不说了。 至此,贾琏也就获悉了所有前缘,终于确定,先前种种,并非王熙凤一厢情愿,原来真的曾经青梅竹马过。一日,见南安郡王拖着陈也俊来,就笑说道:“忠顺王爷要兵败了吗?“ 南安郡王笑说道:“那日是这厮对你用刑?” “二哥,好二哥。”陈也俊慌张地喊了两声,不解怎地南安郡王忽然要替贾琏报仇了。 “你办事不利?“贾琏问。 陈也俊忙落泪地说道:“京城这会子各处戒严,我哪进得去?要见紫英、湘莲,比登天还难。”忽觉一柄剑搁在他脖颈上,登时又连声地喊着二哥求饶。 “放过他吧,王爷一身布衣,莫非是要逃了?”贾琏笑问道。 “多谢二哥……”陈也俊忙道谢,忽觉身上一疼,捂住肚子一瞧,就见一柄剑从他身后穿过。 “走,去平安州。”南安郡王将剑抽了出来,伸手将贾琏抓了起来。 “青珩——”贾琏念叨了一声。 “待我杀了那女人再走。”南安郡王发狠地说道。 “罢了,都已经写了休书了,咱们走吧。”贾琏轻笑道。 南安郡王冷笑一声,当即拉着贾琏向外去。 贾琏瞧见只有十几个侍卫跟随,暗道忠顺王爷果然是兵败如山倒吗?被放上马后,就依稀听见外头的马蹄砸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正待要走,忽然又见忠顺王爷狼狈地提着剑与洪和隆挡在前路上。 “将贾琏交出来,叫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忠顺王爷冷笑着说。 贾琏从马上滑下来,笑看了忠顺王爷一眼。 “快将姓许的女人拉来,本王要叫他亲眼瞧见本王送那女人下地府。”忠顺王爷又冷笑一声。 贾琏站在马边,就笑说道:“王爷何必为难女人?” 忠顺王爷冷笑着说道:“贾琏,你给本王的名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莫非这就是你的后招?能将本王逼到如今这地步,叫本王腹背受敌,你也算是个能人了。” 贾琏将手按在马上,忽然见洪二老爷跑到他身边来,紧紧地将他护在怀中。 “老二,快过来。”洪和隆焦急地喊了一声。 忠顺王爷不耐烦地说道:“还没将那女人领来?“ “回王爷,陈也俊跑到那女人房里,将那女人杀了。”忽然,长史官过来说道。 忠顺王爷冷笑着说道:“贾琏,你老婆没了。” 贾琏怔怔地呆住,回头问南安郡王:“你没将陈也俊弄死?“ 南安郡王却忽然伸出手指来向贾琏脸上点去,随后望着手指上的水痕,慢慢地领着部下向后一步步退去。 贾琏伸手向自己脸上摸去,见竟不知何时已经落下泪来,见掉了眼泪,登时便又笑了起来。 “疯疯癫癫!“忠顺王爷冷笑一声,挥舞着剑就向贾琏砍来。 “王爷,不可伤了我二弟。“洪和隆忙挡在忠顺王爷跟前。 “王爷,北静王领着人过来了,王爷快走。“长史官又着急地说道。 洪和隆闻言,拉扯了两下洪二老爷,见他不肯走,跺了跺脚,就用力托着忠顺王爷上马,带着忠顺王爷就向城外杀去。 “北静王——“南安郡王念叨了一声,忽然一笑,“好,陈也俊既然杀了姓许的女人,我就杀了北静王给你看!左右陈也俊说那北静王待你很是不同,只怕你们之间也不干净。” “他是我妹夫。” “你也是我妹夫。“ 贾琏蹙了蹙眉,见洪二老爷还挡在他身边,就说道:“去找个有吃的地方吃饭去吧。” 听见一个吃字,洪二老爷眼前一亮,立时就向东街跑去。 南安郡王冷笑一声,又挥手令部下将贾琏拖回灵堂内,叫人给他换上大红的衣裳胸前给他挂上红花,点了两支红蜡烛,令部下向城外杀去,就静静埋伏在棺材后。 “你何必呢?”贾琏轻声问,只听着外头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 南安郡王收敛着呼吸声,轻声说道:“我已经是将死之人,多拉着一个人做垫背,我死得才舒坦。这都怪你,谁叫你不肯去平安州?” 又是平安州……贾琏在心里叹息一声,有气无力地坐在灵堂前,忽然听见外头脚步声传来,于是向外看去,先瞧见了北静王府的兵马,听有人连声喊着“琏二爷在这“,就心知北静王要过来了,果然,再抬头,就见北静王一身戎装地大步走了进来。 “找了你好久。“北静王说。 “小心。“贾琏喊了一声。 水溶一怔,忽然见棺材后杀出一人,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拔出剑来,认出是南安郡王,冷笑着问道:“你还不束手就擒?老王爷有你这样的儿子,一辈子的英名全毁了。” 南 安郡王冷笑一声,“还敢提我父王?”作势要向贾琏砍去,见水溶出手相救,就冷笑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他死。”于是伸手抓了贾琏在身前做挡箭牌,见北静 王唯恐伤到贾琏连连后退,不禁冷笑连连,暗道果然叫他猜中了,瞅见北静王躲闪中露出破绽,就提着剑一剑刺了过去,谁知手上抓着贾琏奋力一挺,横着滚到剑 上。 “你——“南安郡王不料贾琏竟会舍身去救北静王,登时将剑向后撤去,见北静王抱住贾琏,又见还有官兵过来,就忙提着剑向外奔去。 “你这是何苦?“水溶忙抱着贾琏跪在地上,见他腹上划开一道伤痕,血如泉涌,待要去查看深浅,又怕碰到伤处,举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红楼之公子无良_294 “说好了,背……黑锅……你来,送死……,我去………“贾琏含笑说着,忽然想起许青珩没了,不禁落寞起来,心想他赌赢了活过来又怎样?依旧要应付着娶续弦,还要一面费功夫对续弦情深似海一面叫旁人知道他没忘了许青珩,活着,太麻烦……想着就慢慢地闭上眼睛。 “二爷!二爷!”忽然有女人奔过来呼喊。 贾琏精神一振,向那看去,果然瞧见是许青珩,“……没死?” 许青珩拉着一个人过来,将那个人丢在地上,哭道:“陈姐夫去救我,他跟长史官说已经将我杀了,叫我装死。”哭着,就走到贾琏身边,看他受伤,跪在一旁,就搂着他的头痛哭起来。 贾琏余光扫见陈也俊。 陈也俊捂着伤口,哆哆嗦嗦地说道:“二哥答应过的,要跟先前一样待我。我救了嫂子,我立了功。” 贾琏笑着眨了眨眼睛,须臾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这会子醒来的时候,贾琏闭着眼睛,就听见一阵阵清晰的呼吸声,那呼吸声中夹杂着偶尔的鼾声。 “青珩——”贾琏腻烦地醒来,向边上一推,谁知腿上就挨了一脚,睁开眼,就见边上躺着的不是许青珩,却是酣睡中紧紧依偎着他的源哥儿。 贾琏蹙眉。 “才醒来,就生气?”许青珩在床边笑着说道。 贾琏望了她一眼,见她穿着件水蓝褙子坐在床边做针线,看那针线,似乎是一件小儿的裤子;再看她鬓发间,几缕银丝,已经再遮不住。;眼角处,言笑时,也有浅淡如涟漪般的细纹露出来。 五儿过来端了一碗水喂给贾琏喝。 贾琏因源哥儿的呼吸声睡不着,就靠着枕头躺在床上,再三打量许青珩,见她面容平静,就问:“什么时候了?“ “你这一病就是大半年。“许青珩整理着丝线。 “南安郡王……“ “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倒是忠顺王爷、洪和隆被生擒了。还有,”许青珩头向门外一点,“洪二老爷还跟着你呢。” 贾琏咳嗽一声,又问:“我的官……” “才醒来就想着做官?放心,病好了,还去户部做你的侍郎去。”许青珩笑说道,又指着外头说:“外头乱着呢,各地的老爷换了一茬又一茬,主上加开恩科,求贤若渴呢。” “五皇子……”贾琏又想起一事。 “你 是问宝郡王?他还做粤海将军呢,可惜房王妃执意要投奔他去,半路上就病没了;蟠儿如今还留在南边,主上又加封他为镇海总制,因冯老将军年纪大了,叫紫英顶 替了他。至于陈姐夫,北静王也没向上头说他,他依旧躲在家里逍遥自在呢。他在官运上不怎样,偏生命大,一剑穿过,休养一两月,又跟没事人一样。”许青珩说 着话,忽然想起一事来,就问:“你先前跟北静王说了什么?” “什么?”贾琏疑惑地问。 许青珩笑说道: “你病着,北静王来府上跟老太太商议着迎娶林妹妹的事,顺便来见你,听你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什么赤霞宫什么娲皇什么警幻姐姐,我们不曾听清楚,源哥儿听见 了,他就跟北静王说你是被娲皇选中补天的巨石因瞧不起神瑛侍者在昌明隆盛之邦走一遭,却只流连儿女私情,于是求警幻仙子叫你下凡,保佑你升官发财,也叫神 瑛侍者学着如何享用人间繁华;我们听了都是一笑,源哥儿调皮,又问你警幻仙子长什么样子,你就说袅娜纤巧像是林妹妹,温柔平和又像是宫里的贤德贵妃。这会 子清虚观边上,就有一座赤霞宫警幻娘娘庙,里头供着神像,各路要求升官发财的,都向警幻娘娘宫去,只怕财神、魁星的活计,都叫警幻娘娘抢去了。” 贾琏闻言,只觉病中的话当不得真,又想着掌管风月的警幻仙子成了主宰升官发财的神灵,就不禁笑了一声。 忽然见他一声笑惊动了源哥儿,源哥儿翻身就将他大半个膀子压住。 许青珩忙在源哥儿后背上拍了一拍,见他安生睡下了,这才放心。 “他没有爹娘吗?”贾琏心里不喜,暗道七岁不同床,源哥儿多大的人了。仔细想了想,忽然发现自己连源哥儿生辰也不记得。 “小声些,别吵醒了他,昨晚上淘到半夜,今早上跟你说了好半天话才睡着。” “我什么时候……”贾琏忽然想起定是自己迷糊时说的梦话,瞅了许青珩一眼,心道如今他就成了源哥儿的大玩具了。 ☆、第208章 齐天大圣 贾琏在家休养了一年,待将黛玉嫁入北静王府后,离开家门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赤霞宫警幻娘娘庙。 只见入了山门,就见处处朱栏玉砌,绿树清溪,方离柳坞,则进花房。只是本该是人迹不逢,飞尘罕到的地方,处处都是因加开恩科进京赶考跪求升官发财的学子。 贾琏扶着源哥儿的肩膀,一径地向前头庙里去,就见庙里立着一尊神像,那神像远惭西子、近愧王嫱,竟是一等绝色。 贾琏十分郑重地给警幻仙子上了一炷香。 源哥儿跟着磕头,磕完了头,出来就问贾琏:“这警幻娘娘到底是什么地方的神仙?” “问那么多做什么,不管哪一路神仙,多拜一拜,总有好处。”贾琏说道。 “舅爹。”源哥儿忽然拉住贾琏袖子。 贾琏望过去,见是薛家两位哥儿结伴过来,见他们过来请安,就笑说道:“你们也要考试?” 见他们二人称是,就又问:“你们母亲、姨娘呢?” 薛家二哥儿说道:“父亲留在南边不回来,母亲、姨娘忙着家里的买卖呢,一年要送几百万给皇上呢。” “嗯,你们一准能金榜题名。”贾琏说道,打量一通,见薛家大哥儿长得像薛蟠,二哥儿反倒像平儿一样温柔俊秀。 “舅爹。”源哥儿又拉着贾琏向外去。 贾琏方才以为源哥儿提醒他薛家兄弟来了,此时瞧着又不是,就问他:“要去哪里?” “去找隔壁老头儿玩,偷他几颗丹药尝尝。”源哥儿腆着脸说道。 贾琏笑说道:“莫不是这几天在看《西游记》,书里都是假的,那丹药不知用了什么铅、水银做的,吃了要人命的。”说着,就与薛家两位哥儿告辞,径直领着源哥儿向清虚观去,叫他在丹炉外玩了一会子。 贾琏站在丹炉边,拿手拍在丹炉上,听着里头厚重回音,对老而弥坚的终了真人说:“这炉子能将人烧化吗?” 终了真人不解他是什么意思,笑说道:“这炉子厉害着呢,除非孙悟空来了,什么人化不了?” “可能叫人魂飞魄散?”贾琏又问。 终了真人不解他的意思。 “若有不肯再轮回之人,进去了,可会魂飞魄散?” 终了真人笑说道:“除非是生人投进去才会魂飞魄散,不然人咽气了,魂魄早离了身,再怎样炼化,也没用了。” 贾 琏笑着点头,拿着一柄棕竹扇子摇了摇,见源哥儿顽皮要向炉子里钻,就在他头上一打,领着源哥儿向家去。到了吃,吃了点心,贾琏很有闲心地领着源哥儿将家里 账册翻了一翻,将他在何处有进项何处藏着银子,一一说给源哥儿听,一直说得源哥儿不耐了去寻许青珩、迎春撒娇才作罢。 次日一早,贾琏穿了一身崭新官袍,就坐了轿子,向宫里头,待进了内阁里,就与众同僚一一寒暄一番,等时辰到了,就随着众人前去上朝。 不想朝堂上,水沐又下了圣旨,令贾琏做了吏部尚书。 贾琏心里疑惑,暗道怎忽然调到了吏部?待退朝后,见戴权在内阁里等着他,就随着戴权向御书房走去。 “恭喜琏二爷,贺喜琏二爷。”戴权欢天喜地说道。 贾琏笑说道:“不知皇上忽然升了我的官,是什么缘故?”莫非是因为昨儿个拜过了警幻仙子。 戴权忽然收敛了笑容,轻叹着说:“怕是方才琏二爷在朝堂上不敢窥看龙颜,才不知究地。待琏二爷看见了主上,就明白了。”说着,忍不住抹泪。 贾琏稀里糊涂着,就随着戴权向御书房中走,心里琢磨着他做了吏部尚书,头一个就要升了胡竞枝的官。心里盘算着,待进了御书房内,忽然望见一白发苍苍之人咳喘着坐在铺着明黄桌围的书案后,那老人身边,又有皇长孙殷勤地伺候汤药。 “主上——”贾琏呼唤一声,当即跪下,“不过只有一年多不见,主上怎会……” 水沐咳嗽着将药碗推开,笑说道:“前头将近十年,内忧外患,将朕彻底折腾垮了。”又看贾琏,见他大病一场后,依旧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不免艳羡起来,“朕自知天命不可违,心知大限将至,如今,就将谧儿托付给你。” “朝中如此多的栋梁能臣,微臣实在难当此任,还请主上另择贤才。”贾琏拱手说道。 水沐摇了摇头,“聪慧若你,岂会不知,朕为何看重你?” “……因微臣无儿无女,且身受重伤,最多不过再活十年;且臣压制得住许、黎、袁、房、宁几家。”贾琏坦言说道。 水沐笑道:“朕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份自知之明。朕许你十年为所欲为,换你十年庇护谧儿。若十年之后,你还健在……” 红楼之公子无良_295 “就请皇后赐臣一死。”贾琏磕头说道。 皇长孙自幼常听皇后提起贾琏,因渐渐懂事,也明白房文慧提起贾琏时,那份隐秘的欣喜意味着什么。听贾琏这般说,不禁一震。 “好。”水沐咳嗽两声,又对皇长孙说,“谧儿当着皇爷爷的面发誓,韬光养晦十年,十年里,不可忤逆贾尚书。” “皇爷爷。”皇长孙跪在水沐面前,举手发誓说道,“孙儿水谧发誓,韬光养晦十年,十年里,绝不忤逆贾尚书。” “好,戴权,立太孙的圣旨发下去吧。” “遵旨。”戴权忙应着。 “薛家会如何,你心里可有数?”水沐问贾琏。 贾琏笑说道:“微臣自有计较。” 水沐满意地笑了,又问:“你可知道南安郡王逃向哪里了?” “平安州,此时不是去找他的时候。”贾琏又说。 “好。”水沐朗声一笑,又对皇长孙说,“随着贾尚书向外头说说话吧。” “是,皇爷爷好生将药喝完,不然,皇奶奶又要担心了。”皇长孙说着,就随着贾琏向外头来,走在路上,想着贾琏待源哥儿视若己出,就仰头问他:“你当真受了内伤,生不得孩子了?” 贾琏笑着点头。 “……春桃说,皇祖母并非当真生不得孩子,只是顾忌着我,不肯再生。”皇长孙犹豫着说道。 “太孙殿下,皇后为你的这份心,天地可表,倘若太孙殿下去问皇后娘娘,待你羽翼丰满时,她待怎样?怕皇后娘娘也甘愿为你而死。”贾琏含笑说着。 皇长孙一动,低着头想了一想,笑说道:“多谢尚书。”目送着贾琏向远处去了,立时就向皇后宫里头去,又将皇帝跟贾琏的话学给房文慧听。 房文慧坐在椅子上抚摸着膝上的哈巴狗,笑说道:“既然知道韬光养晦,以后就安生在宫里读书吧。” “十年之后……”皇长孙欲言又止。 “十年之后,皇祖母未必还在,你到时,千万要珍重。”房文慧笑了一笑。 皇长孙一怔,心道贾琏与房文慧竟是一样的说辞,这莫非就是心有灵犀? “在边上读书吧,待我写信给你五叔,将他安抚住。”房文慧说着话,就叫春桃拿了纸笔来,提笔给宝郡王写信。 “祖母不是顾忌着我,不肯生孩子吗?”皇长孙看着几行字说道。 “谁告诉你的?宝郡王是我儿子,你是我孙子。先有他,才有你。日后要将他当做你父亲一般看待。”房文慧笑说道。 皇长孙心知房文慧在劝说他不可与宝郡王起冲突,忙答应下来。 房文慧写了书信,就令人向南边给宝郡王送去。 “娘娘、太孙,王熙凤进宫了。”常升小心翼翼地进来说道,因皇太后常年在五台山礼佛,是以他就随了房文慧。 “好快的消息。”房文慧冷笑一声,“放着她不理,料想薛大奶奶一介买卖人,定会等着宝郡王那边先有动作,才肯动手。” “是。”常升想了一想,就又问:“那薛蟠……” 房文慧说道:“薛蟠……你且去问过吏部尚书再说。” “是。”常升巴不得去见一回升官了的贾琏,听房文慧这样吩咐,堆着笑再三看了太孙,这才心满意足地向外头走来,走在宫巷里,恰望见王熙凤威风八面地牵着荣郡王向毓秀宫去,就喊道:“薛大奶奶。” “常公公。”王熙凤含笑喊了一声,“不知常公公要向哪里去?正月二十一,请公公向我们家吃酒去,公公也不肯赏脸。” 常升笑说道:“不是不肯赏脸,是府上来的非富即贵,我一个阉人,去凑什么热闹?” 王熙凤一笑,就又牵着荣郡王向毓秀宫去,进了宫中,两只手按着荣郡王的肩膀,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问:“方才常升态度怎样?” 荣郡王嗫嚅着说道:“他没向本王请安。” “知道就好。”王熙凤满意地撒开手,“去玩吧。” 荣郡王长出一口气,逃也似地就向侧宫里头去。 没出息,王熙凤眯着眼睛在心里想着,见薛宝钗已经迎出来穿着半新不旧的宫装站在台阶上,就笑说道:“娘娘出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薛宝钗笑道:“怕打搅嫂子教导荣郡王。嫂子里头请。” “不敢。”王熙凤说着不敢,却先一步进了宫室里,径直在椅子上坐下。 莺儿见王熙凤如此没规矩,待要替薛宝钗“伸张正义”,又没胆量,只能低着头向外沏茶去,暗暗地在王熙凤的茶里唾了一口。 “嫂子也听说皇上立太孙的消息了?”薛宝钗笑着在王熙凤手边坐下。 王熙凤瞅着莺儿将茶盏放在她手边,闻了一下,说道:“怎么还吃这旧茶,年前送来的暹罗新茶呢?” “吃不惯那味道。”薛宝钗低头笑说道。 王熙凤轻笑一声,“娘娘心里作何打算?” “等。”薛宝钗轻轻地说道。 “要等南边怎样说?”王熙凤问,因想南边才休战两年,倘若宝郡王意气用事,领兵赶往京城,又有好戏瞧了。 “嫂子如何想?”薛宝钗又问。 “自然要等你哥哥怎样说。”王熙凤含笑说道,又心知,还有一个人,也要等他答复。 薛宝钗低头想了想,笑说道:“茜香国怎样了?” 王熙凤笑道:“娘娘放心,茜香国在我手心里攥着呢。”絮叨了两句,忽然傅秋芳进来说:“娘娘,薛大奶奶,荣郡王叫皇长孙给打了。” 薛宝钗心知皇长孙秉性,忙去看王熙凤一眼,“莫不是嫂子又叫荣郡王去……”心急如焚,暗道荣郡王的性子都叫王熙凤教导坏了,于是顾不得再跟王熙凤说话,忙领着傅秋芳、莺儿去向房文慧那请罪去。 王熙凤了然地一笑,也不见外地自己个向外去,就仿佛在自家巷子里走一样,待出了宫上了轿子,轿子走出一截路后,听见外头贾蓉腆着脸喊婶子,就掀开帘子看他。 “婶子,蔷哥儿使坏,不叫母亲给我送银子来,如今侄子有两天没吃上饭了。”贾蓉将一件绸衫穿得皱皱巴巴地,一脸穷酸相地搓着手,等王熙凤救济。 王熙凤从头上拔下一根绞丝凤钗向地上丢去。 贾蓉见那凤钗上足有五枚拇指大的红宝石,眼睛发亮地忙抢在怀中,“多谢婶子。” “别谢我,这是茜香国的东西,是你宝二叔从茜香国送来的。” “宝二叔这样了得?”贾蓉忙问,暗道若不是他的脸面叫苦日子毁了,倒是能像宝玉一样去茜香国闯一闯。 “那是自然,就二老爷、二太太梗着脖子不肯去茜香国享清福呢,哎,可怜他们在紫檀堡里紧巴巴地过日子,叫人说起来,就心酸。” 王熙凤的腔调拖得长长的,贾蓉登时从她眉眼中,看出她没说出口的话,于是笑道:“多谢婶子提醒,侄儿这就带着姨娘向紫檀堡孝敬二爷爷二奶奶去。” 王熙凤一笑,就将帘子放了下来,吸了口气,心道皇帝忽然封了太孙,只怕是要有什么变故,她定要早早地做下准备,以求万全。 “旺儿?” “小的在。”隔着轿子,旺儿赶紧地躬身过来。 “向荣国府走一趟,问一问琏二爷、贾尚书,对封太孙的事,怎么看。就说我妇道人家,看不清楚路,等着他指点。” “是。”旺儿忙答应着,立时骑了高头大马,就向荣国府去。 待上了宁荣大街,就瞧见荣国府门外有许多官员书生前来拜会,到了门上,报了姓名,随着个小厮向外书房里头去,进去了,垂手请安后,就见贾琏正领着源哥儿看账册。 “恭喜琏二爷,贺喜琏二爷。奶奶还没着家,贺礼随后就送来。小的先来给二爷磕头了。”旺儿说着,就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红楼之公子无良_296 贾琏望他一眼,问道:“我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旺儿忙跪在地上,说道:“琏二爷,我们奶奶打发人来问,立太孙的事,琏二爷怎么看。我们奶奶是妇道人家,大爷又不在家,这朝堂上风云变幻的事,还请琏二爷指点指点。” 贾琏从桌上拿起源哥儿的面具罩在脸上,见源哥儿伸手,又将面目罩在源哥儿脸上,瞧着源哥儿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悟空面具后转着,看着源哥儿对旺儿说道:“告诉你们奶奶,她就算是一只猴子,我也乐见她做了齐天大圣,而不是涎着脸逗人玩笑的猴头。” 旺儿笑嘻嘻地说道:“琏二爷这话太高深了一些,小的听不懂。” “你奶奶读过书,她听得懂。”贾琏笑完了,就觉这话像是挖苦王熙凤一样。 旺 儿心道这读书人就是毛病,没事总打什么哑谜,于是拱手退了出来,见他才出来,广仁伯府的礼物就送了来,于是又进来给贾琏磕头,随后才回了广仁伯府,在府上 宣阔的厅上,看见王熙凤淡妆素裹地拿竹剪子修建花草,就说道:“琏二爷说,奶奶就算是一只猴子,他也乐见奶奶做了齐天大圣,而不是涎着脸逗人玩笑的猴 头。” 王熙凤一剪刀,将长得十分茂盛的兰花剪掉了头,眸子里忽明忽暗。 “奶奶,琏二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王熙凤闭着眼睛。 旺儿跟随王熙凤多年,早依稀觉察到王熙凤要做什么事,忙欢喜地说道:“有琏二爷相助,奶奶还怕什么?” 王 熙凤攥着剪刀,低声念叨着:“寒风飒飒,怪雾阴阴。那壁厢旌旗飞彩,这壁厢戈戟生辉。滚滚盔明,层层甲亮。滚滚盔明映太阳,如撞天的银磬;层层甲亮砌岩 崖,似压地的冰山。大捍刀,飞云掣电;楮白枪,度雾穿云。方天戟,虎眼鞭,麻林摆列;青铜剑,四明铲,密树排阵。弯弓硬弩雕翎箭,短棍蛇矛挟了魂。大圣一 条如意棒,翻来覆去战天神。杀得那空中无鸟过,山内虎狼奔。扬砂走石乾坤黑,播土飞尘宇宙昏。只听兵兵扑扑惊天地,煞煞威威振鬼神。” “奶奶?”旺儿听得稀里糊涂,但听王熙凤声音越来越沉似乎走火入魔一样,赶紧地问了一句唤回她的神智。 王熙凤醒过神来,笑说道:“去吧,你亲自向南边走一趟,问一问大爷,事到如今,他怎样想?再打发人去吏部盯着,瞧瞧咱们大爷,可会在立太孙后,立时丢了官。” “是。” ☆、第209章 东风西风 旺儿出去了,轩阔的厅上,只坐着王熙凤一个人,她愣愣地发呆,待见大哥儿一露头见她在扭头就走,就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跟你爹一样,见了我,躲什么?” 大哥儿忙堆笑着进来,笑道:“不曾想母亲在,怕打搅母亲正事。 “事读得怎样?” 大哥儿不知是随了薛蟠还是怎样,素来不爱读书,讪讪地笑说道:“已经温习过一回了——太太说,咱们家又不是寻常人家,犯不着豁出命去读书。” “混账东西!你太太的话顶用,怎不见你老子有出息?若不是你老娘费心费力,只靠你老子,怕你连口饭都吃不上呢。还不滚去读书,若不读出个样来,看我怎么收拾你。”王熙凤怒骂道。 大哥儿缩着脖子不敢动弹,见王熙凤骂完了,赶紧地就向外去。 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心道大哥儿怎就没有她的气概呢?于是起身向后院去,正要回房,就听见二哥儿在说“只怕父亲要辞官回家了”,于是顿住脚,见二哥儿从平儿房里出来,就问他:“你说那话,是个什么缘故?” 二哥儿见了王熙凤,待要说,又见平儿给他使眼色。 “说。”王熙凤斩钉截铁地说道。 二哥儿忙说道:“父亲重义气,怕不肯叫琏二伯左右为难,又怕被朝廷猜忌,又怕应付不得母亲,于是要辞官呢。” 王熙凤笑道:“好孩子,你怎就不是我生的呢?我瞧着你比老大强多了,快去读书吧。” 二哥儿答应了一声是,就大步流星地向前院窜去。 “奶奶别信他的,一个黄毛小子的话,哪里能够当真?”平儿说道。 “娶妻的人了,还黄毛小子。”王熙凤笑吟吟地说着,先对门上小丫头嘱咐说:“叫昭儿、隆儿连个追上旺儿,跟旺儿说,叫他跟大爷说,要么别回京城,要么升了官再回来。别做出那委委屈屈的样辞官回来,就好似别人逼得他为难似的,没的叫人恶心。” “是。” 王熙凤又对平儿说:“来,向我房里来。” 平儿心里疑惑,却也跟着她进了房里。 妻妾二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斜签着身子陪坐着。 “杨侍郎已经没了,先前的亲事也做不得数。”王熙凤念叨着。 平儿笑说道:“奶奶瞧上谁家的女儿了?” “茜香国丞相家的女儿。” 平儿一惊,忙说道:“二哥儿到底是姨娘生的,只怕高攀不起。” “呸,又说那没良心的话,咱们两个相依为命多少年了,二哥儿也是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我几时嫌弃二哥儿是姨娘生的?若不是大哥儿一举一动,比不得二哥儿潇洒可人心,我就叫大哥儿去娶了。”王熙凤恨恨不平地说道。 平儿忙赔不是,又亲自倒茶赔不是。 “叫二哥儿准备准备,后儿个就拿了我的书信带着聘礼,向茜香国求婚去——你带着大哥儿也跟着去。” 平儿忽觉不妙,忙说道:“我也跟着去了,奶奶一个人留在家里头,可怎么应付得来?” 王熙凤握住平儿的手,笑说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待大哥儿好,若是我没了,大哥儿比不得二哥儿通透,你们母子两个,多提携他一把。” 平儿眼泪簌簌落下,哽咽着说:“叫哥儿们走,我陪着奶奶留下。” “别说这些糊涂话。”王熙凤声音一冷,“扪心自问,我待你怎样?如今我将大哥儿托付给你,你将他照料好了,也不枉我跟你风风雨雨几十年的情分。” 平儿听了,只得答应下来,见王熙凤渐渐息怒,就走出三道角门,进了内院书房里,在门边站了一站,听见里头有小丫头嘻嘻哈哈地笑,于是咳嗽一声。 这一声后,屋子里先是一静,随后就见个小丫头扯着碎花裙子跑出来。 “姨娘?”大哥儿笑着,敞开衣襟露出胸脯走出来。 对面书房里,二哥儿也走了出来。 “奶奶在家就敢弄出这些事来。”平儿嗔道,先替大哥儿将衣襟拉好,又见大哥儿嘴唇上还有胭脂,就将帕子丢到他肩上,“快擦一擦。” “姨娘过来,是为了什么事?”二哥儿赶紧地问。 平儿说道:“奶奶叫二哥儿带着她的书信还有聘礼,向茜香国丞相家求亲去。” “恭喜二弟,茜香国处处都是美人,二弟有福气了。”大哥儿心无城府地说道。 “你也跟着我去。”平儿又说。 大哥儿忽然将眼睛瞪大,指着自己说:“我也去?” 平儿蹙眉说道:“渐渐大了,怎么还是一团孩子气?只怕是京城不太平,奶奶才要先叫你们兄弟两个跟着我走。” “我们走了,太太、母亲怎么办?”二哥儿忙问道。 平儿叹了口气,又笑说道:“奶奶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我们去了,若瞧着这边好了,就回来,若瞧着不好了,就在茜香国扎根,想法子将奶奶接过去。” “姨娘——”大哥儿虽不聪慧,但看平儿红着眼眶,就也听出几分悲意,哽咽一声,登时红了眼眶。 平儿搂着他脖子,安慰道:“没事,奶奶足智多谋,管保没事,快些收拾东西,等着后日一大早就上路吧。” “哎。”二哥儿答应了。 平儿心知二哥儿比大哥儿性子沉稳,就对二哥儿说道:“到了茜香国,好生照顾你哥哥,莫叫他鲁莽惹出祸来。” “是。”二哥儿也红了眼眶,因见自己个姨娘只顾着安慰大哥,便强忍下了。 过了两日,一大早,王熙凤、平儿两个就领着两个儿子跟薛姨妈拜别。 薛姨妈见孙儿来磕头,一头雾水地问:“怎么忽然就要走了呢?” 红楼之公子无良_297 “太太别问了,免得耽搁了时辰。”王熙凤果决地说道,就催着平儿带两个儿子走。 薛姨妈料到事情不好,也不敢多问,叮嘱了一句“你们兄弟在外头要互相照应着,好生听平姨娘的话”,又将薛家祖传的宝贝拿出来分给两个孙子。 “快走吧。”王熙凤催促着说,就送到二门上,眼看着平儿带着大哥儿、二哥儿随着经商的队伍向外去。 薛家两位哥儿就这般离开京城,待到四个月后,恩科开始时,才有人恍惚察觉薛家两位哥儿没来考试。 察觉之人,乃是承了贾琏的情,重新在国子监里做官的李诚、李谨兄弟。 这兄弟两人因跟薛蟠熟识,虽无心帮着薛家兄弟舞弊,却也特特地留意到他们,此时见薛家两兄弟并未来考试,于是就打发人去问荣国府缘故。 贾琏才从吏部回来,乍然听说这消息,先是一惊,随后就笑了,心道不愧是王熙凤,这么快就准备大闹天宫了,于是脚步轻快地向后院去,望见柳湘莲向外头来,就问他:“源哥儿呢?” 柳湘莲笑说道:“跟他舅娘、娘亲在后头园子里逗狗呢。” 贾琏将脚踩在台阶上,笑说道:“源哥儿也大了,几时将他从后楼上挪下来?” 柳湘莲知道贾琏的毛病,心知他极爱独霸,定是不喜源哥儿缠着许青珩霸占他的后楼并几棵桃树,于是笑说道:“他才多大,还不到自己住一所院子的时候。况且又是独苗,娇滴滴的,叫人怎么好将他挪出来?” 贾琏登时阴沉了脸,说道:“也不小了,也该一个人住在梦坡斋里头。不然,长于妇人之手,将来怕会懦弱不堪。” “你多虑了。”柳湘莲有意逗他说道。 正说着话,就见侍书急匆匆地走来说道:“后头出事了,奶奶、姑奶奶正领着源哥儿玩,忽然琮哥儿从梨香院前头墙上摔下来。谁不知道,他是被老爷、碧莲逼着读书,关得闷了才爬墙出来偷玩。偏生碧莲不讲理,在那边说是源哥儿放狗吓到了琮哥儿。” “人摔出毛病来了?” “没呢,琮哥儿拍拍屁股就站起来了。”侍书似笑非笑地说道。 贾琏冷笑道:“没出毛病,她闹什么?将洪二老爷领过去,看她还怎么闹。” 侍书听了,忙答应着就向后头传话。 柳湘莲为难地说道:“定是瞧着源哥儿大了,因此有意作难。不如,我们一家三口搬出去?” 贾 琏眼皮子一跳,笑说道:“还没到他们有能耐将源哥儿挤出去的时候,等过几年,你们不走,我也要请你们走。”说着话,就叫柳湘莲依旧向外头办差去,自己背着 手从园子正门进去,听见水阀处水声滚滚,于是哼着“大河向东流”,就向园子里走,忽见源哥儿不为贾琮的事所扰跑来抱住他的腰,就说道:“跟你舅娘学的毛 病,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总搂搂抱抱的。” 源哥儿笑说道:“舅爹你不喜欢?舅娘可说你喜欢得很。” 贾琏不由自主地睨了许青珩一眼,对源哥儿说道:“这毛病改一改,女孩子是撒娇,男孩子是不长骨头。”又问许青珩、迎春,“还闹着?” “闹 着呢。这本是昨天就留下的祸根子。昨儿个梨香院里不知怎地听说尤大嫂子在金陵送了一匣子小玩意来给源哥儿,就嘀咕着说琮哥儿从小到大都没得。今儿个是借着 这事,发了出来。”许青珩笑说道,本还要说些厉害的,见贾琏捂住源哥儿耳朵,不叫他听这些烦琐事,就住了口。 “行了,你们向前头 去吧。”贾琏说着话,依旧向梨香院去,半路上就见赵天梁来说:“宝郡王府来信了,宝郡王说,他费了千辛万苦,才平定南疆,断然不会为了跟侄子争皇位,弃南 疆于不顾;薛大爷也送了信来,说是死了那么些兄弟,才换来了今日,断然不会为一己私欲,就将南疆拱手送人。只是恳请二爷看在他的份上,得饶人处且绕人,放 过薛大奶奶一马,有什么事,都算到他头上。” “知道了。”贾琏说着话,走到梨香院门外,听见里头碧莲还骂骂咧咧,待要很有气势地将门踹开,偏生又自知体弱,于是望了一眼赵天梁。 赵天梁登时明白他的意思,立时抬脚向门上重重地踹去。 “要死了——”碧莲在门后吓了一跳,见贾琏站在外头,忙转身抬手去整理鬓发。 “再叫我听见你骂一声,立时将你舌头剪了。”贾琏冷声说道。 贾赦晃晃悠悠地从里头走出来,拿着手指着贾琮脑门,说道:“琏儿,你今儿个给个准话吧,到底什么意思,就叫琮哥儿被他外甥压得抬不起头!” 贾琏冷笑道:“要我给准话,行!立时给他二百两银子,叫他给我滚得远远的。” 贾赦脸色一白,不由地和缓了语气,说道:“外甥再亲,也不姓贾,你仔细想一想,这可是你亲兄弟。”见贾琮躲到他背后,就拿着拐杖打着贾琮,逼着他见过贾琏。 “行了行了,人家柳家已经去布置院子了,稀罕赖在这边?就因为你们这样不识时务地骂,人家才有意不肯走呢。”贾琏抱着手臂,忽然望见贾琮低着头嘴里叽叽咕咕,似乎是跟碧莲学了些粗鄙的话,于是指着他对贾赦说,“老爷,你嘴里的亲兄弟骂我呢。” 贾赦闻言,登时拿着拐杖向贾琮背上打去,骂道:“混账东西,你哥哥是你能骂的人?”打得贾琮鬼哭狼嚎,又对贾琏笑着说,“琏儿,几时将迎春他们撵出去?” “什么撵出去不撵出去的,人家也是正经的官。”贾琏冷笑一声,就令人锁了这院子门。 “二爷——”碧莲喊了一声,待要说话,又顾忌着贾赦,待院子门锁上了,就提着贾琮耳朵低声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见了你兄弟,不知道说句好话,反倒还骂起人来了?你就那么急赶着爬着墙头去丢人现眼?” 骂的贾琮臊红了脸,贾琮嘀咕着说:“又没个先生,又没人教我,瞎子摸象一样逼着我读书,能读出什么好道子?”唧唧歪歪地,到底回了房。 贾赦气得大喘气。 碧莲赶紧地替贾赦抚着胸口,轻声说道:“后门上,蓉哥儿好容易送了信来,二老爷、二太太既然肯来求咱们,咱们为什么不答应?” “他们要叫孟家的生的孩子当家作主。”贾赦冷笑,心里依旧固执地将那孩子当做是贾琏的,连连在心里骂许青珩醋汁子拧出来的,就叫贾琏有儿子也不能认,只能将旁人家的孩子当成宝贝供在家里。 碧莲忙说道:“老爷,你没瞧出琏二爷在唬弄咱们吗?不然,哪有不给请先生,不给带出去见人的?琏二爷方才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不定哪一会子就没了。”她将一辈子的气都赌在贾琮身上,万万不能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叫人白笑话一场。 “但……” “老 爷,蓉哥儿说了,孟家孩子的爹,就是先前在咱们家东边住着的胡竞枝都已经跟二老爷、二太太有了来往。老爷,我知道那姓孟的水性杨花,生的孩子不是琏二爷 的。这么着,咱们跟带着假太子的二太太联手,难道还怕应付了二奶奶后,还怕叫二太太分了大头?老爷仔细想想,只凭着咱们一家三口,哪里斗得过二奶奶背后的 许家?”碧莲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贾赦终于松动了,于是对碧莲说:“待我写了信,丢出墙头给蓉哥儿。” 碧莲终于满意地笑了,逼着贾赦早早地写下字条,待天黑仆妇睡下了,就将字条系在石头上,隔着院墙丢到后街上。 后街上,一直蹲在巷子里等着的贾蓉连忙鬼鬼祟祟地将石头捡起,顺着墙角向家里去,待回了家,见尤二姐房里还亮着灯,于是就摸进她房里,就着灯看字条上的字。 尤 二姐跟着陈家父子失了脚后,本也要选个寻常人嫁了安生度日,偏生陈家的事闹得大,尤老娘又觉她生得好有心要将她嫁个富贵人家,于是骑驴看花地一直走到如今 这地步,此时既然已经跟了贾蓉,就有心劝着贾蓉上进,见他看字条,就说道:“何必答应下这种事?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仔细叫人抓住。” 贾蓉笑嘻嘻地搂着尤二姐腰肢,心道尤二姐虽上了些岁数,比不得二八少女,却越发有韵味了。 “哎呦。”尤二姐嗤笑一声,又去看那字条,见上头是贾赦与王夫人约定下的话,就说道:“好大的胆子,前头琏二爷还好端端的,就算计起这事来了。” “皇帝好端端的,不也为立太孙的事闹了一二个月?”贾蓉忽然将尤二姐拉到怀中,悄声说道,“那胡竞枝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连连高升,据说二太太身边做过大牢的冷子兴,都投奔他去,发了大财呢。” 尤二姐也不是懵懂少女,心知他无缘无故,提起那胡竞枝,必有深意,于是就问:“莫非你要我随了那姓胡的?” 贾蓉两只手不老实地上下摸着,笑嘻嘻地说道:“心肝宝贝小姨娘,哪个舍得将你送出去?” “……本月的银子,你姥姥没收到,已经埋怨了。”尤二姐微微偏过脸去。 贾蓉低声说道:“叫三姨娘随了那胡竞枝,多少银子没有?” “她年纪大了。”尤二姐低声说道。 贾蓉笑说道:“她还不到徐娘虽老,犹尚多情的年纪。待她随了那胡竞枝,将诸般手段使出来,管保叫胡竞枝连亲娘都不管呢。你不知,胡竞枝内人夏金桂是个什么糊涂性子,若不是看她是荣国府老太太做的媒,胡竞枝早将她休回家了。”说着,又向尤二姐肋下挠去。 尤二姐禁不住他咯吱,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想着尤三姐年纪大了名声又不好,给胡竞枝做妾也妥当,于是笑道:“待明儿叫老娘给她听。” “放你娘的屁!”忽然隔着门,尤三姐骂了起来。 尤二姐赶紧起身去将门开了,就见尤三姐穿着件油绿小袄,露出里头大红鹅黄镶边肚兜子,并未穿裙子,只穿着件猩红睡裤掐着腰散着头发站在门外。料想她定是半夜寂寞,听见贾蓉回来动静,才从房里出来。 “三姨快进来说话,外头冷。”贾蓉方觉尤二姐温柔妩媚,冷不丁地瞧见尤三姐这泼辣刚烈带刺玫瑰的样,恨不得立时拉了她回房弄上一回,于是出了门,就借着嘘寒问暖,暗暗顶着她向房里推。 尤三姐忍不住伸手狠狠地向身后一抓。 “三姨快撒手。”贾蓉赶紧疼地喊道。 尤二姐忙劝说道:“快撒手吧,别弄坏了他。” “坏了他,老娘自会挑了新人叫咱们伺候呢。”尤三姐手上又用力,见贾蓉疼得呲牙咧嘴,忽然眼波流转妩媚地对他一笑。 贾蓉望见她一痕雪脯露在外头眉眼间又有远胜于尤二姐的风流娇俏,登时痴住,正待涎着脸凑上去,就觉尤三姐那铁钳一样的手用力地拧了一圈,于是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快放手,难道换了新人,你就高兴?”尤二姐催促着说。 尤三姐得意地咯咯笑。 尤二姐见尤三姐不肯撒手,就奋力向她撞去,撞开后温柔地替贾蓉揉着。 红楼之公子无良_298 贾蓉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又曾在大牢里受过诸般委屈,于是阴沉下脸来,将尤二姐推开,见尤三姐还做那轻狂样,一时发狠,拦腰将她拖到房里去,用门栓拴住门,就将她丢到床上。 尤二姐心知贾蓉与陈家父兄不同,那父子尚且顾及着脸面,尤三姐轻狂一些,那对父子就不敢再向前,贾蓉却是经历过抄家坐大牢又无家无室的人,发起狠来,更是不管不顾,待听见里头尤三姐难受地叫声,连连拍着门说:“蓉哥儿且将她放开吧,我劝她一劝,她就老实了。” “娘的!每月老子交了银子给你们那老、鸨子娘,还来爷面前装姑娘!” 尤二姐脸上就如挨了重重地一巴掌,火辣辣的发烫,方才的浓情蜜意全没了。又听尤三姐在里头骂道:“做粉头挑恩客,也由着我们做主,轮不到你这大外甥来当家!” “妹妹——”尤二姐喊了一声,听见里头啪啪的巴掌声,登时心一坠。 只听见三更过后,一声老鸦呱呱地乱叫,门开了,贾蓉苍白着脸提着裤子出来,出来了,就抱着尤二姐的腿跪下,“二姨,我知道你有了身子,足有三月没来潮,二姨,看在孩子面上,你替我遮掩遮掩。” 尤二姐身子一晃,落下泪来,失魂落魄地进去,就见房里尤三姐的衣裳散落在地上,人木偶一样睁大眼睛躺在床上,不知贾蓉用了什么东西,尤三姐身下的血将褥子染红一片。 “二姨。”贾蓉又跪着求道。 尤二姐登时昏了过去,再醒来,就见贾蓉已经替尤三姐穿好了衣裳,将染血的被褥全拿去烧掉了,一切事准备停当,只剩下尤三姐的眼怎么拢都拢不上。 “二姨,千万替我遮拦着,下月咱们就拜堂成亲,明媒正娶。姥姥我也给她养老送终,千万别叫这事传出去。”贾蓉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见尤二姐不答应,就拿了她的手放在她肚子上。 尤二姐摸到肚子,登时哭了起来,骂道:“冤家冤家,你打她两巴掌就够了,何苦这样折腾她?” “二姨,天亮了,二姨想想该怎么跟姥姥说?” 尤二姐本因先前过往,已经决心跟贾蓉安生度日,况且此时又怀有身孕,因想着倘若将贾蓉送官,一则她与尤三姐之事张扬开,倘若叫人以暗娼论处,岂不是叫尤三姐死了也不得清净;二则孩子生下没了父亲,更甚至得知是她报官才做了孤儿,又叫她如何面对?于是含泪点头。 “二姨放心,我日后一定改了,再不这样鲁莽。”贾蓉说着,抬手就向自己脸上掌掴过去,直打得两颊肿起,这才停手,忙打发人去请尤老娘来。 尤 老娘来了,得知女儿已死,于是闹着报官,待听尤二姐说尤三姐是自己个吃错了药,暴病而亡,且那药又十分不光彩,更见贾蓉送上三十两银子,又要将尤二姐明媒 正娶,于是就勉强答应了。待草草将尤三姐下葬后,就忙着操持尤二姐的亲事,渐渐察觉贾蓉心中有愧,于是乔张乔致地又要三媒,又要六聘,又嫌丫头不够使又嫌 家具物什老旧,催逼着贾蓉向各处讨银子。 贾蓉起初还百依百顺,渐渐地就生出悔意来,暗道这无底洞哪里是他能添堵上的?于是一日里,借着向广仁伯府上借银子,就偷偷地将眼前住着的院子卖了,悄悄地拿了银子跑了。 待有人拿着房契登门来撵人,尤老娘、尤二姐才知上了当。 尤 老娘气得先去报了官,谁知衙门里见尤三姐已经下葬且她们母女姊妹素来风评不好,于是不肯理会。尤老娘无耐,后头瞧着尤二姐肚子已经有五月大,思忖着她这样 带着孩子哪里好再找人?又觉当初若不是她带着两个拖油瓶,也不至于花容月貌却只嫁给尤氏老子那样的老废物,于是跟后头嫁的孤老王老头商议着,悄悄地落了尤 二姐的胎,再另给她找人家。 唯恐直接端来汤药,尤二姐不肯吃,于是就日日在茶饭里下药。 尤二姐先浑然不 觉,待一月后,忽觉腹中没了动静,又见尤老娘不肯给她立时请大夫瞧看,又见有媒婆登门,登时明白其中内情,洞悉尤老娘才是她们姊妹落到如今这地步的罪魁祸 首。偏生她虽明白了,又没有玉石俱焚的骨气,心知肚内孩儿保不住,于是趁尤老娘伺候王老头茶饭时,就投了井。 尤老娘等天黑后才察觉,将人拉上来时,就见尤二姐已经没了气息。 痛哭一场后,王氏夫妇就立时带着尤二姐尸身告上衙门,只告贾蓉毁了尤二姐清白逼得她投井自尽,见衙门寻不到贾蓉,就又向衙门禀明贾蓉在京城有数间铺子,请官老爷查封铺子折卖铺中货物以将枉死的尤二姐下葬。 衙门里见她是借尸讹诈,哪里肯管她的事,只将她向外撵。 尤老娘无耐,又不肯咽下这口气,待要去金陵寻尤氏赔偿,又听说惜春在金陵嫁了鼎鼎有名的耿家哥儿,就没胆量去闹;拖着不肯将尤二姐下葬,一日忽然听说某处铺子,乃是尤氏分给贾蓉的家当,于是就与王老头用一辆板车拖着尤二姐去那铺子前闹事。 好 巧不巧,几年前就买下这铺子的王熙凤恰来这查看,才进了铺子,就听外头闹哄哄,隔着帘子一瞧,见一男一女披麻戴孝领着一具用蒲草席子盖住肚子高高鼓起的尸 体来闹事。做买卖,求的是好兆头,一大早就撞上这事,王熙凤登时怒上心头,立时对小厮旺儿发话说:“叫衙门将这两个借尸讹诈的抓去见官,再请了得道高僧来 铺子前做法。” 旺儿忙答应下来,立时就带着伙计向外去,请了衙役,就将王氏夫妇拉去衙门。 因是贤德贵妃娘家、荣郡王舅舅广仁伯家的事,王氏夫妇进了衙门就挨了重重的三十大板。挨了板子回来不过两日,王老头就一命呜呼了,尤老娘好容易保住半条老命,在京城里又觉没脸见人又怕王熙凤再追究,仓促地将尤二姐、王老头埋在尤三姐坟边,就收拾行李向老家去了。 且说那一夜碧莲丢了字条回屋后,就没收到回信过,心里不甘愿,于是又催着贾赦连连写了几张字条,裹着石头扔到后街上。 偏一日里,全福、全禧从后街出入,捡到了一张字条,仔细一瞧,登时乐开花了,心道到这步田地,贾赦、碧莲还想着跟旁人里应外合。 于是两个小厮合起伙来写字条戏弄贾赦、碧莲。 今儿个约他们四更天互丢石头传信,明儿个又叫贾琮爬出墙来去街头接话。初一嫌弃贾琮字迹不好,将来难当大任,逼着碧莲十日内交出一百张贾琮写的大字;十五又说贾琮读书不多,不够体面,弄了些晦涩难懂的经书丢进院子里叫贾琮速速记牢。 绕了一圈子,终于叫贾琏知道这事。 贾琏将所有字条看了一看,笑了笑,心想贾赦、贾政兄弟两个接头的人没了,那还得了?蚂蚱串成一串放到火上烤,才叫痛快,于是就找了宁国府一宗里不成器的子弟,叫他在其中代为奔走。 因 贾琏不曾露面,那玉字辈的子弟,还道时来运转,捡到发财的机会,赶紧地叫了叔伯兄弟侄子,将不得志的代字辈、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团结起来,一面向贾政 那说好话,一面又隔着墙偷偷地给贾赦送信,眼睛里,更是时刻盯着荣国府瞧,但凡知道荣国府请了太医,必定弹冠相庆。 渐渐地,因臭味相投,先前得蒙大赦的冷子兴、周瑞、石光珠,并历尽千辛万苦赶回京城的赖尚荣、王善保夫妇等纷纷聚拢在一处。就连看似痛改前非的陈也俊,也禁不住元春劝说频频为王夫人、胡竞枝出谋划策。 一群人就等着贾琏咽气,然后立时将柳湘莲一家三口赶出荣国府,叫贾琮亦或者孟家的孩子继承荣国府,然后他们得了“从龙之功”。 谁知这边没等到贾琏咽气,那边厢,京都忽然内外戒严不许人进出。 宫里头,贾琏瞧着皇帝躺在龙床上,在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后咽了气,低着头叹息一声。 “太傅。”皇太孙哽咽着呼喊道。 贾琏闭着眼睛,说道:“封了三道城门,网开一面,放王熙凤走。” 皇长孙目光灼灼地说道:“太傅,这是为何?” 贾琏笑说道:“那茜香国女国王包藏祸心,咱们便来个祸水西引。短兵交接,难免有伤亡,不如放了她走。待王熙凤领着荣郡王去茜香国建了小朝廷,咱们就瞧着,那一直怂恿王熙凤作乱的茜香国女国王,如何咽下这枚苦果。” 皇太孙哽咽说道:“我对皇爷爷发誓,十年内都听太傅,太傅要如何,就如何。” 贾琏叹息一声:“殿下哭过这一回,跟着皇后娘娘在太后偏宫里躲一躲,就出来登基吧。” “是。” 贾琏说着话,又见戴权、常升抹着眼泪过来,就说道:“先放了王熙凤进来,领着荣郡王、贤德贵妃在大明宫前等着,叫她们从西城门出去。然后再将皇上驾崩的消息放出去。” “是。”戴权、常升忙答应下来,就忙去与许世宁等人说话。 宫 外头,王熙凤见京城忽然戒严,就起了疑心,又见皇帝连着一月不曾上朝,登时猜着皇帝怕是不好了,于是忙叫了王子腾、王子胜、庆国公等过来,说道:“皇上久 不上朝,京城戒严,定是皇后挟持软禁了皇上。亦或者,皇上不好了,皇后秘而不宣,定是等着宝郡王班师回朝。如今我要领兵进宫清君侧,不知诸位愿不愿随我入 宫?” 王子腾自从忠顺王爷没了,就将全部心思放在荣郡王身上,听王熙凤一言,立时振臂说道:“房皇后出身卑微,却能坐上皇后之位,可见她不是个好像与的,必定做下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只怕是她见皇上立太孙,就害了皇上。” 庆国公等虽不信王熙凤、王子腾这话,但有道是成者王侯败者贼,眼瞅着薛家富可敌国,又苦心经营多年,且素有仁义美名,又想那俭郡王已去,太孙身后并无人撑腰,且宝郡王未必不会闻讯赶来;况且茜香国也会趁机发难牵制住皇后兵马,薛家并非没有胜算,只是…… “荣国府贾琏答应了我。”王熙凤自信地说,她决心赌一回,但看贾琏会否助她做了齐天大圣。 庆国公等闻言,再不做他想,登时呼应着王子腾喊道:“不清君侧,难为人臣。” 王熙凤见众人答应,即刻调动兵马,令旺儿带了薛姨妈设法出城,她便随着王子腾、王子胜、王仁、庆国公杀向皇宫。 一进去皇宫,王熙凤就察觉到宫里空荡荡的。 “凤儿。”王子腾心觉不妙。 王熙凤一身铠甲,昔日梳着飞仙髻簪着飞凤钗的青丝只挽成一个紧紧的鬏被一顶银色鹰翅头盔压住,她英姿煞爽地走在前头,呼喝道:“先去大明宫。” “好。”王子腾答应着,便带领京营将士随着王熙凤冲向大明宫,又令庆国公带人冲向皇后寝宫。 王熙凤、王子腾待杀到了大明宫台阶前,就见薛宝钗苍白着脸,穿着件鹅黄凤袍戴着厚重凤冠拉着涕泪四流瑟瑟发抖而又锦衣华服的荣郡王站在宫门前,那件凤袍,比昔日她省亲时穿的更加华贵,长长的裙摆上绣着的牡丹花儿顺着一级级台阶铺展开,花朵上的金丝银线熠熠生辉。 “不好,中了埋伏。”王子腾说道。 王熙凤一蹙眉头,立时喝道:“贾琏,你出来!贾琏!”连喊了几声,果然见贾琏一身青衣从容地跨过高高的门槛从宫殿内走了出来。 王熙凤站在台阶下看他,见他面上依旧挂着儒雅而温柔的笑,那笑带着让人眩晕的美丽,又蕴藏砒霜浅淡的苦涩气息。 “贾琏……”王熙凤心中一喜,“待荣郡王登基,我立时封你为亚父。” “亚父是封不了的。”贾琏轻笑一声。 王熙凤攥紧手上宝剑,“你与皇长孙无亲无故,何必袒护他?薛、贾两家,百年来同气连枝,你何不与我一同再将金陵四大家族撑起来?你我二人联手,杀他个兵兵扑扑惊天地,煞煞威威振鬼神。” “别说了。”贾琏笑了一声。 “空城计?”王子腾嘀咕着,疑心贾琏不过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虽疑心,但却见贾琏一人站在宫殿朱红大门前,愣是不敢带人杀进去。 红楼之公子无良_299 “贾琏,你说过要叫我做了齐天大圣。难道你这辈子跟我说的话,就没一句是真的?”王熙凤听不进王子腾的话,只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寒风飒飒,怪雾阴阴。那壁厢旌旗飞彩,这壁厢戈戟生辉…… “这句话是真的,所以我放你去西天取经。” 王熙凤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将剑一举,直指贾琏,冷笑道:“你要送我归西?” “我送你去西天取经而已,待你成了斗战胜佛,就明白我今日苦心。” “你还有心?”王熙凤又冷笑一声。 “他虚张声势,咱们杀进去,救出皇上。”王子腾握着剑的手动了动,依旧不敢冲上去,却见庆国公带着人慌慌张张地奔来。 “宫里有暗兵。”庆国公慌张地过来说。 “向西。”贾琏手指向西边指去。 王熙凤终于明白贾琏意思,上前几步抢到台阶下,要将荣郡王护在手中又见薛宝钗用力地抓着荣郡王,手中的剑离着贾琏不过几步之遥,她在心里嘀咕着将他一剑刺死吧,却始终不能动手。 “后会无期。”贾琏淡淡地扫了一眼她手上的剑。 “贾琏,你必定不得好死!”王熙凤咬牙切齿。 “悄悄告诉你一句话,这一句,我再不跟第二人说起。我已经决心生着进那清虚观炼丹炉中,只求魂飞魄散,再不转世为人。如此,也算是应了你那句不得好死。” 王熙凤睁大眼睛,莫名地悲伤起来,与她一起长大的,贪生怕死贪恋美色迷恋钱财的贾琏哪里去了?“琏儿——” “走吧。” “走。”王熙凤心中一狠,忽然反手一剑向薛宝钗护着荣郡王的臂膀砍去,薛宝钗一惊之下,护着臂膀身子向后倒去。 王熙凤逼得薛宝钗离开荣郡王后,抓住荣郡王的臂膀向台阶下一推。 王子腾忙接住滚下来的荣郡王将他扛在肩上,“凤儿,咱们走。” 王熙凤乜斜了眼看了薛宝钗一眼,轻蔑地一笑,就带着人向西宫门杀去。 “母妃——”荣郡王在王子腾肩上向薛宝钗伸出了手。 薛 宝钗忙向他奔去,奈何凤冠太沉、凤袍太长,不过几步,就跌倒在地上,“老九,嫂子,等等我!舅舅等等我!”见王熙凤、王子腾舍弃了她带着荣郡王远走,再顾 不得珍重芳姿昼掩门,将头上凤冠一摘,又去解开腰带,脱下凤袍,只穿着牙白小袄、月白百褶衬裙就疯疯癫癫地向王熙凤一群人冲去,奈何他们骑了马又已经破釜 沉舟,竟是跑丢了绣花鞋跑掉了罗袜,也追赶不上。 “老九——”薛宝钗瘫倒在地上痴痴发呆,回头再看,还依稀能够望见大明宫房顶上,高高挑起的瑞兽。 “娘娘,贵妃娘娘。”常升紧追着过来,“娘娘的绣花鞋。”追上了,就恭敬地跪在地上,捧着薛宝钗洁白晶莹的玉足,如赏玩古玩一般拿着袖子仔细擦了擦又吹了吹,就将罗袜、丝履轻轻地替她穿上。 薛宝钗任由一介阉人捧着她的脚连连赞叹惋惜,呆呆傻傻地问:“皇上呢?” “皇上驾崩了。娘娘的嫂子兴兵造反,劫走荣郡王,娘娘与其苟延残喘,以花柳之质金玉之身,遭人戏弄,不如随了皇上去吧。” 薛宝钗连连摇头,忍不住向后退去,“本宫不想死……” “娘娘,请吧,别叫咱家为难,也别叫薛蟠薛大人为难。更别跟自己为难,若落到旁人手上,就不似在咱家手上那么痛快了。”常升笑吟吟地说。 “琏二哥呢?”薛宝钗茫然地转头,忽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起身就要向大明宫奔去。 常升敏捷地不似老人一样乍然跳起紧紧地扯住她月白的绢料衬裙,“太傅大人,已经随众臣商议皇上后事,并太孙登基一事。娘娘请吧,腰带,咱家都给娘娘捡回来了。” 薛宝钗泪眼婆娑中,这才看见常升脖颈上挂着一条镶嵌着茜香国珠宝堆砌牡丹花的腰带,这珠宝是王熙凤送上,今日断命,也是王熙凤送上。 常升低着头,轻轻地向脖颈上的腰带嗅去,笑说道:“娘娘快些吧,咱家还等着伺候太皇太后呢。” “知道了,这就去。”薛宝钗忍住泪,举起丰满的戴着红艳艳麝珠串的皓腕将那根腰带从常升脖颈上抽下来,微微仰着头,便踱步向可攀附之处去。 ☆、第210章 大限将至 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薛宝钗走到一棵高大桂花树下,嘴里默默地念着曾在太后宫中所做《临江仙》,苦笑自己误把西风作东风,终归要落到个终随逝水的下场。 “娘娘,请。”常升躬身蹲在地上。 薛宝钗踩着他的后背,将价值连城的腰带抛在桂花树上,轻轻地打了个结,便将自己悬挂上去。 常升见机抽开身子,静静地站在一旁望着,待她穿着丝履的玉足不踢踏了,立时抽身,又向大明宫去。 不过两个时辰,喧嚣之后,宫廷重归宁静。 几个很见过世面的老宫人过来将悬挂在树上的薛宝钗接下来,将在地上捡到的凤冠凤袍重新给她穿上,又尽心尽力地叫她的面孔重归宁静的,随后扛着她停放在毓秀宫,就去恭请太皇太后发话。 太皇太后手上拿着针线,那一根银闪闪的针针眼里穿着一根明黄丝线,丝线随着银针在一件威武的龙袍上穿梭,将那龙爪点缀得越发孔武有力。 “太皇太后,如何处置贤德贵妃?还有传说,东边城门下,广仁伯府的老太太也已经咽了气。” 太 皇太后瞬也不瞬地说道:“传旨,贤德贵妃并其母,为与广仁伯夫人争夺荣郡王,死于广仁伯夫人之手。念在她临终前深明大义,且素来深得先皇宠爱,与先皇情投 意合,令她陪葬在先皇墓中。”手上依旧缝着龙爪,见小皇帝披麻戴孝随着太后过来,一边咬断丝线,拿着龙袍给小皇帝试穿,一边说道:“那薛蟠还算忠厚老实, 不可逼他反了,且厚葬了贤德贵妃,安抚住他。待他守过了母孝,便将羡灵长公主赐他为妻。” “都听皇祖母的。”小皇帝穿着龙袍,转了一圈叫太皇太后看。 “太后觉着怎样?”太皇太后问道。 老实木讷的先俭郡王妃,此时的太后尚且还如站在云端里一样,浑身的不踏实不自在,讪笑着说道:“太皇太后说好,那就好。” 太皇太后又将小龙袍脱下来,拍着小皇帝肩膀说:“去守着你皇祖父吧。” “是。”小皇帝乖巧地答应着,就向先皇灵堂走去。 故去新来,皇宫清扫干净,新皇登基、先帝入土,太皇太后、太傅二人,一个后宫一个前朝辅佐新皇,减轻赋税、与民生息,便又是昌明隆盛之邦。 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不过数年,但见四海承平,皇帝渐大却尚未亲政,便有流言传说太傅与太皇太后私通,二人挟天子以令诸侯。 八年后,听闻广仁伯夫人王熙凤扶持茜香国新女国王登基后买下茜香国十三座城池又扶持荣郡王登基时,贾琏正在送柳湘莲、迎春、源哥儿一家三口出荣国府。 荣禧堂前,早封了自己个一等公的贾琏坐在暖洋洋的廊下,手指摩挲着身下的虎皮褥子,仿佛要从那虎皮中汲取力量一般,微微低着头望着搂着他的腰撒娇的源哥儿说:“快随着你爹娘走吧,左右不过是搬到荣国府西边去,想你舅娘,就打发人来接了她去。” “舅爹,外头人说你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你是怎么做了太傅做了一等公的?”源哥儿仰着头问。 贾琏笑说道:“你资质不好,跟你爹一样,做个正派人已经很了不得了,不要学了我这样。” “二爷。”依旧习惯喊琏二爷不惯喊大舅哥的柳湘莲蹙着眉头看他一眼。 “二哥不如辞了官,安心保养身子,何必为国为民尽心尽力,还要受外人诽谤?”迎春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贾琏笑说道:“我将自己个折腾到这地步,才有了今日的权势,叫我放手,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哥哥。”迎春又喊了一声。 “走吧,别留下碍眼了。舅爹给你攒了四五百万,够你小子逍遥快活一辈子了。”贾琏挥了挥手,见源哥儿又搂着他的脖子哼哼唧唧地撒娇,就在他臂膀上轻轻地拍了一拍,“去吧,将这搂搂抱抱的毛病改了,不然,你生得好,陪着皇帝的时候也这样,定有小人传出诽谤的话来。” 源哥儿搂着贾琏脖子,嘟嚷了一句:“舅爹可想着法子霸占舅娘了。” “源哥儿!”柳湘莲恐吓了一声,先前觉得源哥儿腻着人还十分有趣,此时见他这么大了竟是改不了这毛病了,虽知源哥儿才学武艺上都不逊旁人,依旧觉得不妥,不禁蹙了蹙眉,又叫源哥儿给贾琏磕头,便带着迎春、源哥儿搬出了荣国府。 “哈,这会子有一堆人要高兴啦!”赵天梁欢天喜地地过来,又搓着手说:“二爷,贡院那边,就等着二爷过去了。” “走。”贾琏说了一声,待要扶着赵天梁的手站起来,身子晃了一晃,便又跌坐回椅子上,“……我撑不到十年了……” 赵天梁瞧着源哥儿一走,再撑不下去的贾琏就露出一副神魂几乎出窍的病弱之态,红着眼眶,轻声说道:“叫人抬了舆来?” 贾琏轻轻点了点头。 红楼之公子无良_300 “二奶奶若瞧见了,不定怎样伤心呢。”赵天梁拿着袖子擦眼泪,就叫人抬了舆来。 贾琏心道他身子骨如此不堪,有一半就是许青珩的功劳,可见他娶她,就是还债来的。 须臾,一辆装饰得分外奢华的金舆叫人抬了过来,只见那舆乃是楠木所制,顶上一颗明珠照耀,四面做桃花状镂空又以鲛丝做帘,从四角上垂下血红的珊瑚珠子璎珞。 贾琏被赵天梁、赵天栋半扶半抱着坐上了舆中铺着银狐褥子的金樟大椅中,才一坐下,半面身子就被那雪白纤细的狐毛埋没。 “起轿!”赵天梁喊了一声,登时前院侍卫严阵以待起来,仿佛要去打仗一般,人人握紧手中长枪。 舆出了门,前面有五十人开路,后面又有五十人殿后。 贾琏歪在椅子中,听见外头一声枪响,轻轻地一笑,就拿着左手去转动右手上墨玉戒指。 “太傅大人在此,谁敢来犯?”赵天梁中气十足地喊道。 贾琏不禁有些羡慕赵天梁的好身子骨,但仔细权衡一番,又觉若留着好身子骨,却弄了一摊子麻烦事在身上,也很不值当。 一路上不知杀了多少刺客,听得有人喊了一声“太傅大人到!”,贾琏这才向外头望去,只见贡院前,左右跪下足有上千学子。 “二爷不用下来。”赵天梁凑近低声说,唯恐叫人瞧见贾琏连路都走不利索,就令抬着舆的八个人,径直将舆摆放在贡院门前。 贾琏坐着不动弹,听得两声抢响后,监考官员并上千学子跪下高呼“太傅大人万福金安”,就轻轻地说了一声:“免礼。” 忽然一阵风吹来,四角上的珊瑚璎珞就如青荇轻轻浮动,椅子上的贾琏忍不住握着帕子轻轻咳嗽起来,咳嗽几声后,一方染血的帕子飘了出来。 “太傅大人千万保重!”擅长逢迎拍马的,立时如丧考妣地哀嚎一声。 “活该,遭报应了!”自命耿直不阿的,就在心里暗暗地幸灾乐祸。 “还死不了。”贾琏气若游丝地说道,对赵天梁摆了摆手,赵天梁登时发话道:“东边的学生身子放低一些,别挡着光;西边的将腰板挺直一些,别叫风吹过来。” 不管是擅长逢迎拍马的,还是自命耿直不阿的,都忙随着赵天梁的手动了起来。 不知出了什么事,人群里略有些骚动。 “肃静,恭听太傅大人训话。”房在思呼喝一声,虽身为太皇太后兄弟,不免也要太傅跟前小心谨慎。 房在思边上李诚、李谨兄弟,也是小心翼翼模样。 “我只说两句话。”贾琏转着手上扳指,向学子们看去。 隔着两排拿着长枪的侍卫,学子们也悄悄地向上面的贾琏看去,只瞧见摇曳的珊瑚珠子并飘飞的鲛丝掩映下,华丽的舆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就连那影子也很是模糊,就仿佛舆中是空荡荡的,那影子,不过是从石狮子斜斜地照来的影。 “第一句,考卷要用标点,倘若试卷上没用标点亦或者用得不对,落榜;第二句,我没什么文化,试卷上要写白话,若我看不懂的,一律白卷。”贾琏酝酿许久,才一鼓作气,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来。 哄地一声,学子们骚动起来。 “太傅大人,学生山东李太白之后李尺有话要说。”一学生拱手站了出来。 “学子千千万,多你一个,多乎哉?不多也。”贾琏蹙着眉说道。 舆外的赵天梁会意,立时对侍卫说道:“拉他出去,三年不许他科考。” “是。”侍卫答应了一声。 “太傅大人,李尺……” “拖 下去。”胡竞存咬牙说道,早听闻李尺天分甚高,见他三年不得科考,有些心生不忍,但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可为了一个天分甚高却心高气傲的学子,就令八年 的心血化为乌有。这八年里,他们煞费苦心,才叫天下人知道标点为何物,才借着标点,重新演说了四书五经,才得以大刀阔斧,开启民智。 “太傅——”才子李尺就这般被人拖了下去。 贾琏隔着鲛丝望着,嘴角露出笑容,就如昔日埋头苦读的大仇得报一般,对胡竞存点了点头,就令人搜学子身,叫他们进入考场,又令赵天梁、赵天梁等将他抬入贡院。 学子们老老实实地排队,偷偷地觑向鲛帘,忽然见帘子一飞,里头露出个面带桃花之人,登时错愕起来,纷纷想:莫非只手遮天的太傅大人,唯恐被人行刺,弄了个替身摆在家中? 错愕间,忽然就见一人挤开旁人狂奔上前,被侍卫拿着长枪扫倒在地上后,就痛哭流涕地骂道:“好一个威风八面的太傅,竟是个连亲生骨肉都不敢认的无能之辈!” 众学子气息一滞,齐齐低了头等着看如今权倾朝野的太傅怎样说。 “好,通俗易懂。” 鲛帘中,传出这样一句轻轻的话来。学子们越发错愕。 “你母亲是谁?”赵天梁喝道,心里疑惑地想王夫人怎么有胆量叫孟家的孩子这样登门认亲? “我母亲乃是金陵一籍籍无名的娼、妓,那年太傅大人送老国公棺椁回金陵,耐不住寂寞,就在那秦淮河上……” “……你母亲是尔拉模?”贾琏随口问了一句,挥了挥手,令人将那年轻人带到他跟前。 赵天梁一边腹诽着尔拉模算是个什么名字,就叫曹家兄弟搜了那年轻人的身,将他拖到贾琏跟前。 贾琏静静地瞧着,果然见那人面孔与他有几分相似,就含笑说道:“……你母亲当初在街上,丢给我一枚……血红的……” “珊瑚。”那年轻男子素来听说贾琏喜爱珊瑚,于是毫不犹豫地出口。 “果然是你,”贾琏轻叹一声,随后大笑说,“人人都说我贾琏要断子绝孙,却不知,咳咳,我有一百多个儿子流落在民间呢……赵天栋,送芥哥儿回府见过,咳咳,见过老太太、老爷、奶奶,再、再叫人将其他的哥儿找回来……” 赵天栋、赵天梁都不解贾琏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忙赶紧地答应下来。 赵天栋恭敬地走到那年轻人身边,说道:“哥儿,受委屈了,快随着我回家见过老太太、老爷、奶奶去。” 这样轻易地达成目的,那年轻人愣了一会子,面上老实地答应了,心里狠狠地呸了一声,心道什么狗屁太傅,还道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后,尚且对内人忠贞,原来竟是个风流没行止的。 贾琏也不去瞧那年轻人,就坐着轿子进了贡院,在贡院正殿里,一缸供养着红莲的清水边坐着。 看 着学子们入了考场,胡竞存忙慌过来,见贾琏盯着水出神,又听他忽然咳嗽,就拿着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蹙眉说道:“何苦呢?孝期里的孩子,也敢认?”须 臾,又埋怨说,“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们在背后里,还说你未必喜欢女人呢,你偏又发话说有一百多孩子流落民间,等着瞧吧,看成千上万人来找你认亲,你怎么 认?” “天梁……”贾琏回过神来。 “小的在。”赵天梁躬身答应着。 “女孩子不要,要俊俏的,长得像我的,能说会道的,认下。不费点力气,就有百子……占大便宜了。”贾琏笑吟吟地说道。 “是。”赵天梁忙答应着,忽然想起贾琏今日没吃过东西,就忙令人拿了一碗清水一只春桃送到他面前。 贾琏只抿了一口清水,却不肯吃桃。 胡竞存大吃一惊,忙轻声问赵天梁:“饭量这样浅?” 赵天梁哽咽着说道:“大半年了,好时吃个新鲜的果子,不好了,一日里小半碗米汤就够了。比那辟谷修道的老僧老道吃得还要少。” “难怪这样……”胡竞存连连叹息,见贾琏面无血色、身形瘦削,只有一张脸虚张声势地光滑英俊、只有满头青丝尚且光可鉴人。 贾琏忽然见一片莲叶上沾染了尘埃,就要拿了帕子去擦拭,手指动了动,只觉微微探一探身,也像是要了老命一样。 赵天梁忙接过他手上帕子去擦拭莲叶。 贾琏笑说道:“我也试试百子千孙的滋味。” 胡 竞存摇头说道:“你就是不嫌事多,身子骨都这样了,何苦来哉?你不知,这才二年,下头就有多人对你不满,国子监里,还弄出了个专门写文章嘲讽你的二十四君 子,亏得李诚、李谨及早发现,设法拆散了他们。旁的不说,只你不管白天黑夜频频出入后宫见太皇太后一事,就有人议论纷纷。” “寡妇门前呀。”贾琏轻笑一声。 “……那可是太皇太后,跟其他的寡妇不能一概而论。”胡竞存提醒了一句。 贾琏嗤笑一声。 胡竞存忍不住在他耳边说道:“有人不喜你那新政,撺掇北静郡王、西宁郡王上折子向皇上弹劾你……” “莫非他们不知……上奏的折子……乃是本官与太皇太后批阅?”贾琏戏谑地说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301 “死鸭子嘴硬,动弹一下都费劲,何苦嘴上不饶人?”胡竞存跺了跺脚。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胡竞存这才露出一副毕恭毕敬的神色。 “太傅大人,有才思敏捷的,已经作好了文章。”房在思战战兢兢地捧着文章,领着一位年轻学子过来。 胡竞存接过文章,扫了一眼,登时心里打起鼓,又将文章呈给贾琏看。 贾琏只看了一眼,见那满纸之乎者也,就令赵天梁将文章一卷没入红莲缸中。 “太傅大人,虽不是白话,但那等才情,实在是世间少有……”房在思忍不住鸣不平道。 “多乎哉?不多也。”贾琏嗤笑一声。 那自持才高八斗的学子登时涨红了脸。 “落榜,拉下去。”赵天梁一挥手,便有官差进来,将那兀自发呆的学子拖了下去。 “太傅大人……”房在思鼓足勇气呼唤一声。 “回字有几种写法?不,不想知道。”贾琏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房在思不解何意,胡竞存却知贾琏不爱看那啰啰嗦嗦没甚道理的话。 房在思与胡竞存对视一眼,不敢再说,忙向考场中巡视去。 一日过后,待红日西斜时,那红莲缸中已经泡满了宣纸,墨水将清水染得黢黑一片。 “二 爷,回府了。”赵天梁轻声说了一声,见贾琏微微点了头,就令人连着笨重的椅子一起将贾琏抬到舆上,等舆出了贡院,就絮絮叨叨地骑着马跟在外头说道:“果然 叫胡大人料中了,宁荣大街上,从东街门到西街门,满满的都是等着认爹的公子哥儿。等过两日,消息散开,大江南北的都来了,不知要多热闹呢。”顿了顿,又 说,“二爷可仔细想好回了家,怎么跟二奶奶说。” 贾琏坐在舆上,偏着头笑,忽然说:“药。” “药?”赵天梁先糊里糊涂,忽然凭借着跟随贾琏几十年的默契,醒悟过来,忙说道:“二爷不可!” “给我。”贾琏闭上眼睛。 赵天梁咬了咬牙,忽然哭了出来,良久说道:“回头给二爷送去。” 贾琏一笑,果然才上了宁荣大街,就听见满街的喊爹喊父亲的声音,他一时来了兴致,透过桃花雕镂向街边看去,就见几个油头粉面的俊俏儿郎跪在地上哭道:“父亲大人,儿子找你找得好苦。” “二爷!”赵天梁鄙夷地一蹙眉头。 贾琏却十分享受,待被人抬进了东跨院里,进了房中在炕上引枕上靠着,就见许青珩在他对面坐着用力地夹核桃。 “不喜欢?” 许青珩瞪他一眼,“莫名其妙就有大儿子认过来,哪个会喜欢?” “……我喜欢。” 许青珩冷笑着说道:“你自然喜欢了?依你的性子,不费劲多了儿子,你不知多得意呢。” “他是来杀我的。”贾琏垂着眸子说。 许青珩见他眼睫向是蝶翼般轻轻颤动,不觉心酸起来,将核桃放下,走到他身边紧紧地依偎着他坐着,“你知道,为何还要将他领回来?” 贾琏轻叹着说:“有事商量。” “什么事?” “要紧事。”贾琏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张几年前写的锦囊递到许青珩手中。 “骨 头都硌人了。”许青珩埋怨了一句,接过锦囊拿出,想着贾琏定是几年前就心知自己终有一日会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于是才早早地写了信,拆开看,就见贾琏在其 中写道:二珩,一口气上不来,到何处安身立命?一口气上不来,去山水间安身立命。请你助我诈死,放我去清虚观,由清虚观,向那山水间去。若叫我在人前苟延 残喘,不啻于将我挫骨扬灰。 “你还怕挫骨扬灰?你要舍弃我?”许青珩握着信,不觉湿了眼眶。 贾琏只是静静地看她。 “莫非你怕皇帝对你不利?又或者怕群臣不容你于世?”许青珩追问。 “……既然知道,何必再问?”贾琏含笑看她。 许青珩握着信,手指微微颤抖起来,扑在他身上一番痛哭,“去那山水间无忧无虑度日,你可能痊愈?可能如健壮男子一般,再娶妻纳妾?” 贾琏轻轻地点了头。 “好,我放你走。”许青珩咬牙说道,“今生你欠我的,比欠东安郡王的多,我生得比她好,若有来生,你别去找她,来找我好不好?” 贾琏又点了头。 许青珩喜极而泣,叹说道:“你走之后,你今日的话,就是我余生的奔头了。还望你信守誓言,不要骗了我才好。” “二爷、奶奶,芥哥儿来了。”屋子外,五儿扬声说道。 许青珩拿着帕子擦了眼泪,又将锦囊书信收了,说道:“叫他进来。”说罢,望见那红锦帘子一起,进来个很是肖像贾琏的年轻公子,她竟恍惚了,浑然忘了贾琏绝不会是在外留有子嗣的人,就如见到贾琏骨肉一般,再不似未见时那般气恼,登时欢喜起来,“来,到我身边来。” 此 时已经被人称为贾芥的年轻男子垂着手走上前来,望见贾琏、许青珩时候,不由地大吃一惊,只见靠在引枕上的贾琏,竟然是分外的年轻英俊,虽带着病气,但他静 静地靠在那冷眼旁观,也叫人只当做他在脉脉凝望;坐在炕边的许青珩,却已经满头灰发,虽从她眉眼间还可看出年轻时候的娟秀清丽,但眼角、唇边的细纹,已经 遮掩不住了。二人坐在一起,就如母子坐在一处。 “母亲。”贾芥先喊了许青珩,跪在炕边,连连为许青珩喊冤,心道贾琏果然是人面兽心,外间只传说贾琏对妻子一心一意,却不见他将比他年少的妻子折磨成这副模样。 “好孩子。”许青珩摸着贾芥头脸,在他面上轻轻地拍着,“你怎不早寻来呢?”虽还记着贾琏说贾芥是来杀他的,但看见那副面孔,又恨不起来。 “……父亲大人。”贾芥又悄悄地向依旧冷眼旁观的贾琏看去。 “别理会他,随着母亲吃饭。都会些什么呀?说说,将来也好叫你舅舅给你弄个官做。”许青珩拉着贾芥去炕上坐着。 虽是读书人,但此时贾芥为不露陷,强说道:“会些吹拉弹唱。” “可怜见的。”许青珩长叹一声,令婢女传饭。 贾芥的手依旧被许青珩握在手中,他用眼睛测量着与贾琏的距离,只觉自己冲过去,不用刀枪剑戟,只要用力一撞,那依靠在引枕上只手遮天的男人就要命丧黄泉。 “芥儿喜欢吃什么?”许青珩问。 贾芥回过神来,对上许青珩的眼睛,见她眼睛里满是渴求,登时疑惑了,须臾他想,定是她怕与贾琏独自相处,才求他陪着吃饭,于是忙说道:“儿子爱吃些南小菜。” “家里有。”许青珩笑着,就叫人送上四碟子南小菜来。 须臾饭菜摆上了,却是一桌不见荤腥的斋菜。 贾 芥又想,若不是许青珩备受折磨,怎会将心思寄托在神佛之上?她这边吃斋,也是贾琏的缘故。如此一想,便又分外可怜她,想着她许家乃是诗礼簪缨之家,却嫁到 粗蛮势力的贾家,实在委屈。于是强笑着,陪他吃饭,忽然回头,见贾琏还是一副冷眼旁观模样,就小心翼翼地问许青珩:“父亲大人不吃?” “……他一日里喝一小碗米汤就够了。”许青珩说道。 贾芥心里大呼痛快,暗道此人一死,皇上就可亲政,朝中依托着贾琏耀武扬威的牛鬼蛇神,也要抱头鼠窜了。 “都读了些什么书?” “……只跟着娘学了些戏词。” “可怜见的,回头跟母亲一起看书。” “哎。”贾芥红了眼眶,心道一个外头来的孩子,许青珩都对他那样好,可见她平日里是怎样寂寞。 吃了饭、读了书,一更天时,贾芥回头,见贾琏还如木头人一样靠着银红引枕静静地看着。 “去吧,好生歇着去。”许青珩亲自送了贾芥向东跨院里歇着去,回头对贾琏说,“瞧着说话办事,真像是你的种。”又走近,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走?” “趁着有力气的时候。”贾琏勉力说道。 许青珩嗤笑一声,说道:“你还有力气?” 红楼之公子无良_302 “等着看吧。”贾琏说道,以眼神催着许青珩去洗漱,随后将赵天梁令小丫头悄悄送来的药拿在手上,望着一丸药发了发呆,就将药放入口中,慢慢含化了,又够了桌上茶水抿了一口,就慢吞吞地向床上躺着去。 许青珩洗漱过了,就端着水盆帕子说,“我给你擦一擦。”才给贾琏擦过脸,见他拉着她的手向下摸,登时吓了一跳,又看贾琏满脸坏笑,就说道:“有八年没动过了,怎么老树逢春了?” “你上来。”贾琏笑说。 “别胡闹。”许青珩拿着帕子发他擦着胸口。 “这辈子最后一次了。”贾琏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摁。 许青珩怔忡住,半晌笑说道:“等擦完了再说。”于是替贾琏仔细擦了身,将水盆、帕子送出去,就也躺在床上。 次日一早,鸳鸯隔着窗子来说:“二爷,该上朝了。” 贾琏静静地躺在床上,望了许青珩一眼。 “叫人免了早朝,就说家里有喜,不上朝了。” 贾琏抿着嘴一笑,“你答应……” 许 青珩忽然醒悟到他今日要走,又心知贾琏心高气傲,成亲时他人微言轻见忠顺王爷来荣国府喧宾夺主就十分气愤,此时哪里肯叫人看见他衰弱之态,于是平静地说 道:“知道了。”于是起身替贾琏穿了官袍,又轻声说:“等你从宫里出来,就有轿子悄悄地送你去清虚观,这边,我自会叫人遮掩住。” “多谢。”贾琏说道,就拄着拐杖向外去,见有软轿子来,就上了软轿子。 许青珩紧跟着轿子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忽然笑说道:“你去游山玩水、娶妻纳妾,千万不要被我瞧见了,不然我定会抓了你回来。” “好。”贾琏答应着,就随着软轿子出了二门。 许青珩呜咽一声,扶着院墙,心想贾琏怕是活不了两天了。 “母亲?”贾芥走了过来。 许青珩仰头看了他一眼,拿着帕子擦掉眼泪,笑说道:“好孩子,随着我去见你曾祖母去。” “哎。”贾芥答应着,余光扫向二门外,思忖着什么时候下手才好。 软轿子在前院里换成了八抬金舆,贾琏坐着舆,手上摩挲着一串珊瑚珠子,这串珠子本是舆上璎珞,偏他进来时落在了地上。 街上又响起两声枪响,贾琏不屑地一笑,却带动一阵咳嗽。 “二爷,有人拿出二爷昔日劝说柳侯爷、冯将军投降的书信来,要在朝上当众揭穿二爷的面目。”赵天梁在舆外喊道。 贾琏听了,登时请打起精神来,他的舆一直进了宫廷,一直到了威严的汉白玉龙纹台阶下。 “贾太傅!此处是宫廷,不是你家后院!此地只有皇上能坐着进来,你速速从轿子上下来!”忽然,一白发苍苍的老臣哆嗦着手指挡在舆前。 离着上朝不差一炷香功夫,离着大殿也不过几步之遥。要下来走吗?贾琏想了一想,摇了摇头,强撑着中气十足地说道:“我掐指一算,今日不宜早朝,叫皇上回去睡回笼觉吧。” “你,竟然如此轻蔑主上——”老臣哆嗦着,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亏得被许玉珩、北静王等拦腰抱住。 贾琏嗤笑一声,“去后宫。” “是。”金舆立时又向后宫缓缓移去。 贾琏靠在银狐褥子里,闭着眼睛养神,待听流水声,睁开眼,就见房文慧穿着件青灰褙子站在一脉清溪边。 “你来了。”房文慧含笑说道,不见贾琏从舆上下来,就亲自走了过去,望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就问道:“到时候了吗?” “你不必随着我去……”贾琏说道。 皇帝十分孝顺太皇太后,便是她留下,也可颐养天年。 房 文慧摇了摇头,“本宫垂帘听政八年,为所欲为八年,已经够了。况且,既然早与你定下契约,又如何能不遵守?你若无子,我也无嗣;你若落水,我必风寒。”说 罢,就将袖子卷起,将白生生的臂膀上,两道疤痕露出来,“这是你被忠顺王爷掳走后,我留下的伤疤。我向菩萨起过誓,一辈子悲喜荣辱随你,才换来今日,不能 对菩萨失信。” 贾琏满心疑惑,却也不勉强她改了心意,忽然望见山石后明黄的龙袍,就对那山石一笑。 “太傅——”皇帝从山石后走出,尴尬地瞅了一眼房文慧的手臂,忽然跪下抱住房文慧的腿,哭道:“皇祖母,不要舍了孙儿。” 房文慧摸了摸皇帝的脸,说道:“人无信不立。” “只是八年,还有两年呢。皇祖母好歹陪着我两年。”皇帝哭道。 房文慧在他脸上拍了拍,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皇祖母——”皇帝恳求了两声,见房文慧将一枚玉牌递到他手上,就怔怔地接住。 “记着,前朝后宫,都是你的地盘,莫叫娶进来的女人作乱。你五叔叔那,我已经替你保证过,虽我故去,也绝不召他入京,只令他在南边戴孝。”房文慧和蔼可亲地说道。 皇帝登时明白为何房文慧昔日为何那般容易就令三宫六院臣服。又起身向舆中去看贾琏,“太傅——” 贾琏望了一眼皇帝,心知皇帝未必不愿意亲政,只是畏惧他权势,才继续韬光养晦,“皇上,答应臣一件事。” “太傅请说。”皇帝忙问道。 贾琏从身后拿出一道圣旨。 皇帝忙接了去看,却见是贾琏令他在柳清源接走许青珩后抄了荣国府,先不敢置信,须臾又想贾琏胡乱认下儿子,定是早有准备。 “太傅——” “……我给皇上留了很多很多银子……皇上拿着银子,收了平安州……至于茜香国……时机成熟,便发兵吧……” 皇帝握着圣旨落下眼泪来,连连点头答应了。 “走吧。”贾琏说道,立时就有人又抬着舆向外去。宫巷中,忽然见北静王抬了一顶轿子来,贾琏扶着赵天梁的手上了那顶轿子,就望见有人搀扶着一个昏迷且模样儿与他十分相似的人进了舆中,仔细一看,那人却是来荣国府杀他的贾芥。 北静王站在轿子边手上拉扯着轿帘子,“你要去山水间?”见贾琏点头,就笑道:“好,若有缘再会,莫忘了,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说罢,就将帘子放下。 贾琏望着那青布帘子放下,靠在轿子里,随着轿子上下颠簸,想着这一时到了哪里,那一时又到了哪里,不知不觉间,听见洪钟大吕响起,就听轿子外人说:“太皇太后薨了。” 待闻见焚烧的香味,贾琏心知近了,于是撩开帘子,望见的却是地皇庙,模模糊糊地想起一句话来,偏又记不起来,放下帘子,又过了许久,又闻到檀香气息,再看,已经进了清虚观山门,进了清虚观,将抬着他来的人打发走,就慢吞吞地摸进终了真人的炼丹房中。 ☆、第211章 了了了了 只手遮天的贾太傅,终于在回家路上被人刺杀了;与贾太傅私通的房太皇太后,也于当日在宫中吞金自戕。 这样大快人心的消息传扬开,离着京城十里地的紫檀堡贾政家里,王夫人、贾政夫妻二人一边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一边瞅着打扫庭院的孟氏发呆。 孟氏拿着芦花帚将园子里的残叶扫掉,余光望着王夫人、贾政,心里惴惴不安地等着他们说话。 贾政咳嗽一声,吐出一口唾沫,将凑到他跟前的老母鸡吓退后,就对王夫人说道:“凤丫头已经帮着宝玉的女儿,咱们的孙女,在茜香国登基了,不去瞧瞧吗?宝玉都送信来了。” 王夫人冷笑着说:“要去你去,我是没脸过去。” 贾 政干咳一声,攥着拳头,说道:“你怎么就那样固执!琏哥儿肯对咱们好?你瞧着黛玉在北静王府受气了,他过去指着北静太妃鼻子骂,叫黛玉虽没生下一儿半女, 日子过得也潇洒痛快,诗本子都出了好几卷;湘云改嫁泼皮,琏哥儿给撑腰,叫那泼皮做了一方大员;就连探春,也做了威风八面的正经王妃,比个诸侯夫人也不 差;兰儿也托了他的福,做了苏州知府,就连隔了一层的珍儿媳妇、珍儿妹子,琏儿也照应了。唯独对咱们,始终不闻不问,可见他如何恨咱们,这样的人,你道他 临死前,能给咱们留下一把什么棋子?” 王夫人咬牙说道:“老爷要向茜香国去,我绝不拦着,我是死,也要死在荣国府里头的。” “蠢妇!固执!”贾政站起来,连连跺脚。 孟氏扫着地,望见隔壁蒋玉菡、珍珠家的哥儿、姐儿又趴在墙上看热闹,忍不住替贾政、王夫人害臊起来。 “我死也要死在荣禧堂里。”王夫人盯着贾政,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果然不走?”贾政虎着脸说道,心里想着贾琏认下了一个什么贾芥又闹着要认下一百个儿子,再留着胡竞枝的儿子,又算是个什么事? “不走。”王夫人咬牙说道。 红楼之公子无良_303 “你不走,我走!”贾政发狠地说道,扭头就向房里去收拾行李。 王夫人眼睛盯着墙头上蒋玉菡家的孩子,刻薄地说道:“宝玉在茜香国做的事,就跟琪官先前干的没脸没皮的事一样,老爷但凡还要点体面,就老老实实地留在紫檀堡。” “呸!你奶奶的!”蒋玉菡家的哥儿、姐儿听了,就从墙头上下来。 贾政被王夫人这话说得面红耳赤,强辩道:“这怎能一样?那茜香国女国王生得国色天香,又贵为国王……” “一辈子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这样不要脸的话也说得出?”王夫人冷冷地看着贾政。 贾政无地自容地嗫嚅道:“你不是要过好日子吗?难道茜香国的好日子,就不是好日子?” 王夫人冷笑着说:“除了荣禧堂,我哪都不想去;除了贾家的银子,我谁家的银子都不要!老爷就给我在家呆着,不然,再难听的话我都说得出来,就看我说了,你那国王孙女还肯不肯认你。” “你、你——不可理喻!”贾政死要面子地摆摆手,忽然见对面蒋玉菡家的孩子们拿了烂泥烂菜帮子向院子里丢来,赶紧地向屋子里躲去。 王夫人被砸个正着,待要骂,又被砸疼了,忙慌地向屋子里走去,一脚踩在烂菜帮子上,跌倒在地上,就狼狈地哎呦哎呦喊起来。 孟氏赶紧地跟墙上孩子赔不是说:“不是骂你们老子的,快别丢了。”听见隔壁珍珠说了一句,孩子才罢手,赶紧地就去将王夫人搀扶起来。 “哎呦,小兔崽子。”王夫人嘟嚷着,扶着腰一拐一瘸地向房里去,见孟家的孩子坐在房里读书,就对他说:“你胡竞枝叔叔今晚上就赶来,等他来了,咱们再商议怎么回去。那什么贾芥都是假的,只有你才是真的。” 孟家的孩子疑惑地说道:“为什么父亲没了,我不能立时回去?” 王夫人忙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父亲娶的女人醋性子大,不容人,你这会子没个倚靠过去了,她要想法子治死你呢。” 孟家的孩子听了,连连点头,不时地向外头张望,等着胡竞枝来。 孟氏不言不语地端着水盆进来给王夫人洗脸,又端着一盆泥水向外头去,就好似她不过是家中女仆,所说一应事跟她没关系一样。 天渐渐黑了,只听隔壁鸡飞狗跳声不断,忽然有人说了一句“来了来了”,孟家的孩子、贾政、王夫人就赶紧从房出来,望见胡竞枝、赖大、赖尚荣、陈也俊、元春、石光珠、贾蓉等纷纷赶来,三人欢喜不迭地将人迎进门。 王夫人忽然扭头望见蒋玉菡家的哥儿、姐儿手里抓着瓜子笑嘻嘻地看猴戏一样,待要骂,又怕那没脸没皮的孩子又乱丢了东西过来,于是瞅了一眼,就随着众人向房里商议大事。 贾 蓉先前在外逃了一年,回头见尤老娘、尤二姐都没了,才有胆子回来,这会子为了出人头地,抢着说道:“已经跟赦老爷、碧莲姨娘、琮哥儿接应上了,赦老爷说, 琏二奶奶无子,已经将她撵走到源哥儿家去了,她走了,许家自然没话可说。当务之急,是两边要商议着如何将认下的一百个小爷撵出去。” “滴血认亲!”陈也俊坐在矮凳上忙说道。 石光珠说道:“要挨个滴血认亲,怕赦老爷的血都要流干净了。” 胡竞枝坐在床上,深深地望了一眼自己个的儿子,对众人说道:“也不必费劲,咱们拿出人证物证出来,证明他是真正的太傅血脉就是。” “人证物证——”陈也俊蹙眉。 孟氏本站在门边,此时也听不下去了,迈开步子向外头去,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见不光蒋玉菡家的哥儿、姐儿,芳官家的两个黄毛小子也趴在墙头看热闹。 “你们要回去认祖归宗啦?”墙头上蒋玉菡的小女儿问。 孟氏脸上发烫,也不管看得见看不见,只管拿着芦花帚扫地。 “哎,你们真要回去?”那小女儿又问了一回。 忽然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就说:“有热闹瞧喽!有热闹瞧喽!” 孟氏害臊,将地扫了,又拿着水瓢,将院子里种的菜浇了一回水,又去鸡圈里将母鸡数了一数,忽然瞧见她儿子披麻戴孝地被人簇拥着出来,就呆呆地看着。 “还不走?别忘了,去了荣国府,就说你住在琏二爷隔壁,弹着琴就将他勾引了过来。”胡竞枝见孟氏呆呆的,就嫌弃地一蹙眉,“还会弹琴吗?还记得曲子吗?若有人问起,你先想明白了再说。” 孟氏怔怔地点头,两只脚不住地在地上搓着,似乎要将鞋底的泥搓下来。 “走吧。”王夫人催促了一句。 跟着同来的夏金桂晕头晕脑地,尚且被蒙在鼓中,不知胡竞枝跟孟氏的关系,此时只觉孟氏要发达了,忙献殷勤地拉着孟氏臂膀说:“你这衣裳上不得台面,随着我上了轿子,换上我的衣裳吧。” 孟氏怔怔地点头,忽然见胡氏还伺候在夏金桂身边,就随着夏金桂坐在轿子里,脱下一身粗布衣裙,换上了绫罗绸缎。 “唷,还拿着扫帚。”夏金桂叫了一声,夺过孟氏手上的芦花帚顺着窗子向外一丢。 孟氏没了扫帚,浑身不自在,又看夏金桂柳眉高高地挑起,就惴惴不安地问她:“胡大人待你可还好?” 夏金桂冷笑着说:“好不好,日子总得过。也不知他为什么宠着那老贱、人。” “老贱、人姓胡?” “你知道?”夏金桂诧异地问。 “……那是胡大人原配。”孟氏见夏金桂竟然一直蒙在鼓中,心下不忍,就提醒了她一句。 夏金桂登时火冒三丈,也不管这轿子还在走,更不理会外头伸手不见五指,就喊了一声停轿,立时下了轿子,走到后头跟着的马车边拍着车辕就骂道:“不要脸的老贱、人,给老娘从轿子里出来!”连拍了两下,叫拖得长长的队伍全停了下来。 胡氏不明所以,怔怔地从轿子里探出头来。 夏金桂立时抓着她的领子就将她拖出来,也不管有人看,抬脚就向胡氏身上踹去。 “你干什么?”胡竞枝也下了轿子,见夏金桂动手,就忙将她抱开。 “臭不要脸的,将个原配留在身边算是个什么事!别忘了,我可是荣国府老太太做的媒,等我去老太太跟前告上一状,谁也甭想认祖归宗!”夏金桂破口大骂,想起先前身边的蹊跷事,就疑心是胡氏装神弄鬼,于是又踹了一脚。 胡竞枝不料夏金桂竟然知道了,听着虫鸣鸟叫,又见一堆人等着回城,就咬牙问:“你待要怎样?” “将这老贱、人丢在这,你敢接她走,我跟你没完!”夏金桂发狠地说道,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忽然又哭着说,“没良心的,难怪家里留不住一个哥儿,竟是她使坏!” 胡竞枝心下不舍,忽然见陈也俊、石光珠来催促说:“快走,不然赶不及了。” 胡竞枝忽然狠下心来,就对夏金桂柔声说道:“好,都依着你,将她丢在这,咱们赶紧回城吧。” “爷——”胡氏喊了一声。 “闭嘴!”胡竞枝怒道。 夏金桂得意地一笑,乔张乔致地叫胡竞枝搀扶着向轿子里走去,坐在轿子里,见孟氏呆呆的,忽然疑惑起来,等轿子起来了,就问:“你怎知道她是原配?” 孟氏嘴角动了动,待要说破那孩子是胡竞枝的,又想,既然他儿子一直当自己是太傅之子,就叫他那么以为吧。 夏金桂等不到孟氏说话,嗤了一声,也不理会孟氏。 车队浩浩荡荡地向城里去,经过赤霞宫警幻娘娘庙,王夫人还为此事能成,令人停下车队,遥遥地虔诚地拜了一拜,随后才叫人向城里头赶。 天一亮,城门开了,王夫人等人就向荣国府冲去,谁知到了宁荣大街东街门外,就见前面拥堵不通。 “快让开,琏二爷的骨血要立时进府给琏二爷披麻戴孝!”陈也俊忍不住喊了一声。 却听前头人扭头说道:“我们也是来认祖归宗的,难道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吗?” 陈也俊一愣,贾政、胡竞枝等赶紧地站在马车上向前头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具是告别了父母祖宗前来认父的年轻人,且那些年轻人,个个身姿颀长、容貌俊秀,哪一个都比孟家的孩子长得像贾琏。 见此路不通,陈也俊心思一转,就忙说道:“荣国公的二叔政老爷回来了!” 这一声后,人群里哄得一声就如从海水中拨出一条通天大道一样,让开一条宽敞的道来,人人嘴里喊着二老爷、二爷爷赶着作揖。 贾政气得了不得,心想荣国府就这样被贾琏给败坏了,带着胡竞枝等人从让开的道路向前去,到了荣禧堂前,就见赵天梁、赵天栋、全福、全禧、全禄、全寿并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等在荣国府东角门外摆下了长桌。 贾政在门前下了马,见赵天梁等在长桌后坐着,前来认亲的俊秀哥儿在长桌前站着一一答对,就怒气冲冲地问赵天梁:“这是做什么呢?” “叫二爷的骨血认祖归宗。”赵天梁说道。 贾政生气地说道:“快撤了,成什么样子?”见赵天梁不动,就冷笑一声。 赖大紧跟着上来,说道:“还不听二老爷的话?仔细二老爷将你们发卖到海外去。” “我们已经是自由身,如今不过是念在昔日情分上,替琏二爷了了心事罢了。”赵天梁等哄笑着说。 红楼之公子无良_304 贾政一怔。 赖大忙在贾政耳边耳朵着说:“二老爷,打发他们走。二爷不在,如今是二老爷做主。” 贾政一听,就对赵天梁等怒道:“既然是自由身,就跟我们荣国府没有关系,还不快滚!” 赵天梁等听见了,立时就站起向外去,忽然府里有人说“二老爷叫领了自由身的快滚!”,就见府里东西两角门里,忽然金彩、林之孝等人纷纷出来,也不理会贾政就向西边去。 “金彩,林之孝,你们向哪里去?”贾政不由地想,若是他去了茜香国就好了。 金彩敷衍地一拱手,说道:“我们也是自由身,听二老爷的话,立时滚呢。” 贾政、赖大无不错愕地睁大眼睛。 贾政忙问:“是谁放你们走的?除了你们,还有谁?” 说话间,娶了司棋的潘又安也从院子里出来,见了贾政、赖大,就说道:“二老爷,满府上下,从管家到洒扫院子的,全都得了自由身。只等着办了二爷的事,尽了忠,就各自散开呢。” 赖大忙说道:“二老爷,若是人都走了,只怕太傅的丧事办不成了。” 贾政听了,只得又连声说:“回来、回来!”忽然见一群模样儿与贾琏有四五分相似的公子哥从东角门出来冲他磕头,就抖着手指问:“这是什么人?” “回二老爷,这是已经认下的哥儿。那位是二爷当初去追癞头和尚、跛足道士时,露宿在人家家里生下的;这位是二爷去南边做官时,路过扬州,一时情不自禁留下的;还有那位,那位可是忠顺王爷为笼络二爷,偷偷地送给二爷的姨娘生下来的——”赵天梁一一指给贾政看。 贾政气得浑身发抖,连连骂道:“无耻!无耻!” “二爷爷在骂我们父亲吗?”众俊秀哥儿不满地问。 贾政忽然想起自己带着王夫人来做什么的了,于是不理会这些人,一径地领着车队向荣国府去,在前院里,回头望了一眼孟氏与孟家的孩子,就随着王夫人、胡竞枝、石光珠、陈也俊、赖大等领着他们母子去荣庆堂里见贾母。 到了荣庆堂厅上,就瞧见贾赦穿着一身鲜亮衣裳,正逗着坐在榻上的贾母笑。 彩衣娱亲——贾政不料贾赦为了贾琮竟然做到如此地步,略顿了顿,被王夫人拿着手肘捅了一下,就忙堆笑着上前,跪在贾母跟前,故作天真烂漫地仰着老脸说道:“老太太,儿子回来了。” 贾母坐在榻上,笑说道:“回来了就好。” “老太太。”想到贾琏一死,他算得上是苦尽甘来,贾政登时落下眼泪来。 “好好,别哭了,见了你侄孙没有?”贾母笑着问。 贾政一愣,看贾母身子骨十分硬朗,且精神头也足,心道莫非她当真糊涂了?“老太太,琏儿的为人,不像是到处……” “吭。”王夫人咳嗽一声,瞥一眼贾政,心说贾政老糊涂了,自打脸的话也说得出口,于是上前堆笑着说道:“老太太,您瞧瞧这是谁?”说着就将孟氏母子推了过来。 贾母向前探身,琥珀忙将一副眼镜递过来。 贾母戴着眼镜仔细瞧了一瞧,笑说道:“这不活脱脱就是琏儿吗?” 王夫人、贾政等心中大喜,只觉贾母是偏向他们的,忙说道:“正是琏儿的呢。” 贾赦向那孩子望了一眼,心中冷笑一声。 “老太太快想法子将那些胡乱来认亲的打出去,我们也好叫这孩子赶紧地认祖归宗,给琏儿捧孝棍。”王夫人赶紧地说。 “做什么打出去?”贾母不悦地说道,望见赵天梁又领着两个长得与贾琏七八分相似的哥儿进来,就张开手臂,说道:“乖乖曾孙,到奶奶这边来。” 那两个俊俏男子,见贾母一开口就将他们认下了,赶紧地跪到贾母跟前,呜呜咽咽地说些不能向贾琏尽孝的话。 王夫人几乎吐出一口血来,忙上前说道:“老太太,无凭无据,哪里能随便认下人?” “老太太,曾孙是当年父亲身边的婢女被打发出府后生下的,老太太瞧瞧孙儿的生辰八字,对得上呢。”其中一人哭着,从怀中掏出生辰八字,并当年的定情信物。 王夫人一瞧,是条珊瑚链子,登时脸一黑,又要逼着那人说他母亲究竟是谁,待听说是贾琏先前身边众人眼中的通房丫头冬儿,登时心里打起鼓来。 “你瞧,都对得上吧,别再问了,让孩子委屈了。”贾母落泪地说道。 贾赦、贾政不禁对视一眼,贾赦虽住在府里,却也有十几年没见过贾母,这两日听贾母说话清晰又很有条理,也就并未疑心,此时见她轻易地认下一堆曾孙,这个摸摸那个抱抱,似乎十分亲密,见事有蹊跷,就忙看向琥珀。 琥珀赶紧地低声说:“老太太糊涂了。” 贾赦、贾政如遭雷击,见贾母糊涂着要将体己拿出来散给曾孙,赶紧地将那两个认亲的少年打发出去,于是又叫碧莲、王夫人看住贾母,就向荣禧堂去,在荣禧堂鹿角房里,逮住了金彩、林之孝,就齐声问他:“琏儿已经不在了,究竟要怎样?” 金彩赶紧地说道:“两位老爷,二爷生前已经发话,说有上百子嗣流落在外,不认也不好。不如先认下来,好好地给二爷办了丧事,将二爷送到金陵老宅。再请皇上定夺?” 林之孝赶紧地说:“正是,皇上下旨将荣国府交给谁,那就交给谁——说来,与其跟他们纠缠,不如想法设法,请人疏通,说动皇上。” 戴权、常升—— 贾赦、贾政二人登时想起宫里两个老太监来,彼此望了一眼,都知道两边的心思。 贾政于是拉了贾赦向荣禧堂东边耳房里说话,兄弟两个坐在榻上,贾政此时再顾不得守拙,就对贾赦说道:“哥哥,你要仔细想一想,当初就因为咱们兄弟不同心,家里才出了那么多的事。” 贾赦紧紧地抿着嘴,想起早年贾母偏心、贾政使诈的事来,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如今宝郡王独霸一方,皇上未必不防着他。若是又为了叔叔、侄子谁该继承荣国府的事闹,只怕会叫皇上不喜。”贾政将赖大教给他的话,说给贾赦听。 贾赦一听,就知道那叫叔叔继承荣国府的事,在皇帝眼中乃是大忌,于是沉吟着说道:“话虽如此,但碧莲说那孟家的孩子不是琏儿的,岂能叫他乱了贾家血脉?” 贾 政忙在贾赦耳边说道:“哥哥虽不喜欢,但胡竞枝很有能耐,已经将上下打点妥当了,哥哥无权无势,哪里斗得过他?不如暂且将外头来乱认祖宗的打发走,等爵位 下来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孟家的孩子,叫琮儿继承家业。兰儿是心思不在荣国府的,宝玉又远在茜香国,家里一切,还不都是琮儿的?” 一席话,说得贾赦动了心,于是贾赦便点了头,说道:“万没想到,你这小子也是能说会道的人。” 贾政登时涨红了脸,于是就与贾赦重新出来,又寻了金彩、林之孝商议贾琏后事,因觉金彩、林之孝生了反心,就将他们打发走,另外叫赖大、赖尚荣父子做了管家,又叫贾蓉、陈也俊、石光珠等帮着迎来送往,更请胡竞枝前去疏通关节,瞧着什么时候袭爵的圣旨能下来。 待到荣国府发丧的正经日子,全都轰动,无人关心太皇太后的丧事,每每在清晨黄昏荣国府内一百单一俊秀哥儿提着米汤、黄纸沿路泼洒时,单围在路边看,对那一百单一俊秀哥儿品头论足,似乎是要以容貌定下谁是荣国府新当家的。 待 到出殡那一日,袁靖风、黎碧舟、许玉珩、许玉玚、柳湘莲等兄弟,并北静郡王、西宁郡王、东平郡王,乃至胡竞存、房在思、李诚、李谨等朋友过来,众人瞧见那 一百单一俊秀哥儿从荣禧堂内一直跪到鹿角房子边,纷纷说道:“果然像是他的行事。”因不耐烦见贾赦、贾政,只祭拜一番,便打道回府。 忽然有人说了一句戴权戴公公来了,荣禧堂里登时炸开了,只听得一人忽然解开发髻锤头顿足地嚎啕起来,其他人先不明所以,随后醒悟过来,就忙也将头抢在地上磕头不止后,又呼喊着:“父亲,就叫儿子替你去死吧?” 一个个在灵堂里比起孝心来,既然有磕破头的,就有哭得死去活来连翻白眼的;既然有翻白眼的,就有唯恐落于人后,向棺材去挤抚棺大哭的;抚过了棺材还不够,就有艺高人胆大的,解下腰上麻绳要立时悬梁追随他老子去的…… 戴权迷糊着眼,抖着两腮上垂下来的老皮,袖着手站在甬道上,将诸般表演一一看过,就顺着甬道向前去,先将圣旨递给小李子,随后接过冒着烟的香,给贾琏上了香,又将圣旨接到手上。 一百单一俊秀少年眼睛再离不开那圣旨。 “都是琏二爷的骨血?”戴权问。 登时荣禧堂里安静下来,贾赦、贾政忙慌慌张张地过来。 贾政忙说道:“戴公公有礼。” “都是琏二爷的骨血?”戴权不理会贾政,又问了一回。 “是,都是琏儿的。”贾政赶紧地将孟家的孩子领到戴权跟前,忽然想起这孩子还没个名字,不知这圣旨上要如何写。 胡竞枝、陈也俊、石光珠、赖大等急着要看圣旨上如何说,就忙也跪过来。 贾赦赶紧地推了推贾琮,“这是琏儿的亲弟弟,他们兄弟素来要好。”见贾琮面无表情,用力地在他背上一拧。 “哇,二哥,你怎么就去了呢?”贾琮赶紧地冲到棺材前嚎叫一声。 戴权扭头望了一眼,也不宣读圣旨了,对守在荣禧堂门前的锦衣卫说道:“既然全是琏二爷骨血,那就全抓了,抄家!” “是。”锦衣卫忙答应着。 戴 权退到棺材前,冷眼瞧着荣禧堂里鸡飞狗跳,见有俊秀哥儿喊“我姓王”,就冷笑一声,见胡竞枝喊“我不是贾家人”,就对锦衣卫说道“太傅犯下的事里,他也有 份!”说罢,就在锦衣卫护卫下,穿过穿堂,向荣庆堂去,见荣庆堂里贾母还在听个小戏子唱戏,就说道:“老太太好。”说了一声,不见贾母动弹,于是走上前来 轻轻一推,就见贾母面上带着笑,已经去了。 “真是有福气的老寿星。”戴权感叹一声。 荣国府西边,柳侯府 中,许青珩坐在一株刻着“柳清源到此一游”的桃花树下,抚摸着跪在她膝前为不能在贾琏灵堂里守灵难过的源哥儿,怔怔地望着桃树上,一枚熟透了的桃子坠落下 来,听着东边喧嚣声,笑说道:“也不知你舅爹走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这辈子,不恨他,就恨那给他下药弄坏他身子的人。若不是那人,他也不至于病得那样重,也 不至于这么早早的,就要去青山绿水中安身立命。” 红楼之公子无良_305 源哥儿头枕着许青珩的膝盖,见一边站着的鸳鸯欲言又止,就问她:“鸳鸯婶子有话说?” 鸳鸯微微偏头,笑说道:“我什么话都没有。” 清虚观中,苦苦支撑着,磨了终了真人许久,终于见他松口的贾琏背靠在炼丹炉上,两只眼睛无神地含笑看着终了真人。 终了真人已经十分苍老了,嘴里的牙齿落光,坐在一处,就忍不住打起瞌睡,忽然一个激灵,望见贾琏靠着炼丹炉站着,就睁大眼睛问:“琏二爷想清楚明白了?” 贾琏点了点头。 “何苦来哉?”终了真人感叹。 贾 琏笑了一笑,他这一生,虽享尽人间繁华,但始终对一样事力不从心,那便是始终不能对一女子情深似海,思来想去,只觉是因有前生记忆,才会如此不合时宜。他 既不解许青珩何以韶华为他满头华发,也不解房文慧何以一生对他信赖有加。虽身在其中,却永如事外旁观之人。生生世世欠债不休,生生世世偿债不止。如此,倒 不如魂飞魄散一了百了。 “琏二爷想清楚了?”终了真人问。 贾琏眨了下眼睛。 终了真人叹息一声,枯瘦的身子用力地将倒在地上的贾琏搀扶起来,打开炉门,就要扶着他躺进去。 贾琏扶着炉子一顿。 终了真人还道他后悔,谁知顺着他手指向内一看,就看锃亮的炉子里,一角留下些许烟灰,于是拿着袖子将那烟灰擦掉,又扶着他躺进去。 “哎——何苦哉?”终了真人又叹息一声,关了炉子门,就命小童进来拉风箱烧火。 两个小童进来,一个加柴火,一个拉风箱,双双在心里埋怨终了真人又练什么丹药叫他们受累。 忽然听见炉子里一声清晰的叹息,一个小童问:“炉子里头是什么?” 终了真人说:“是只猴子。” “莫非是孙悟空?”叹息声就如幻听一样没了,小童玩笑一句,被终了瞪了一眼忙低着头仔细烧火。 炉子一直烧了七天七夜,又过了足足三日才冷下。 终了真人打个哈欠,没了牙齿的嘴咕哝两下,又打瞌睡,忽然被尿憋得一个激灵醒来,就抓着裤腰带对小童吩咐说:“炉子冷了,将里头东西扫出来吧。” 小 童忙答应了,看见终了真人匆匆向外去,就拉开炉子门,唯恐见到没烧干净的猴子手脚就扭开脸拿着火钳子向里头够,扒拉了两下,没扒拉出什么东西,这才敢转脸 去看,瞧见一堆尘埃中,一块鸡心般大小被熏得黢黑的东西落在尘埃中发亮,只当是终了真人大意丢进去的宝贝,一时贪心,就将那东西勾出来藏在怀中,又将其他 的尘埃扫在一处,装在坛子中。 终了真人又砸吧着嘴进来,看小童已经将炉子扫干净了,就说:“将灰洒在后山青山绿水中吧。” 小 童一边埋怨终了老儿将这累人的活计交给他,一边捧着坛子向后山上去,到了山上,敷衍了事地将坛子里的尘埃向空中一抛,呛得自己个连连打喷嚏,左右打量着没 人,赶紧掏出那鸡心形状的东西来,吹了吹又在袖子上擦了擦,只见那黑灰擦掉后,露出的却不是莹润美玉,却是一块普普通通溪水边常见的青灰色石头。 “呸!”小童见脏了袖子,啐了一声,气恼地将那石头远远地向山下丢去。 山下树丛中,一僧一道正拿着拐棍扯着树上桑椹儿果腹,那癞头和尚恰被砸个正着,揉着脑袋捡起石头,哈哈笑说:“叫二爷来城外地皇庙二爷不来,偏在这撞上了。你高高在上冷眼旁观这世界,学得了蝇营狗苟,学不了男欢女爱。” 跛足道士嘻嘻笑说:“了了了了,终于了了。速速拿他去补天,莫再妨碍神瑛侍者造历幻缘。”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