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墨繁华》 第一章:回京遇故人 北风吹起青石板上的落叶,泛黄的叶子在低处打着卷儿又落下了。 归窝前的鸟儿在灰色的天空中鸣叫几声为自己挣到了一丝存在感。 “店家,要四间房。”穿着一身灰色衣裳的男子伸出一手,扣在柜子上,柜子上当即多了两枚碎银。 掌柜的正在看账本,问声立马抬起头来,先是看了男子一眼,又看着面前的碎银,咧嘴笑道:“好嘞!这就让人带你们去房间。” 说罢又往后头喊了伙计一声,一会儿便从后头出来个十二三岁的小伙子。小伙子见人便笑,擦完手就将白布往肩上一甩,往前走引着几人往楼上走。 一行八人,四名男子、四名女子,其中一名女子带着白色的帷帽,看穿戴便可知是闺门小姐。 “掌柜的,劳烦帮我们寻些草喂一喂外头的那两匹马。”与掌柜的说话的蓝衣女子名唤玉盏,已有双十年纪。 伙计也是个机灵的,脱口便道:“客官放心!前头也有几位客人来此打尖,也是嘱咐了帮他们喂那几匹马。小的刚将几匹马拉到后头,待会将客官的两匹马拉到后头,再一起喂了。” “那便有劳了。”玉盏微微笑了笑,走过去扶着那位戴着帷帽的女子。 “这话可折煞小的了,这都是小的应当做的。”伙计应了句,串到前面,先上了楼。 八人四间房,两人一间房。 玉盏打发了两个丫鬟到隔壁去歇息,又吩咐了一名小厮去买吃的。自己扶着小姐进了房间,卸下身上拿着的行李,便上前去整理床榻。 墨挽歌摘了帷帽放在桌上,看着玉盏忙活,“姑姑,你先弄着,我去外头瞧瞧。” “姑娘,你可别出去了,奴婢这一下子就能弄好,您便能歇息了。”玉盏头也不抬地说道,也是熟悉了墨挽歌的性子,言语中带着几分无奈。 墨挽歌在玉盏看不见的背后摆摆手,“我就是去看看有没有星星而已,姑姑不用着急!” 玉盏还想说什么,一转头,哪里还有墨挽歌的影子?玉盏咬咬牙,皱眉道:“又是这样!” 墨挽歌最喜爱的除了她的外祖父外祖母,便是夜间抬头天空中的星星。每每看到星星,便会沉溺在那闪烁的魅力之中——美丽的星星便是她眼中最美丽的神话。 方才上楼的时候便知道这个客栈有三层,墨挽歌随着楼梯往上爬,在三楼抬头看到半截楼梯后有一个小门。轻手轻脚地推开小门,提起自己的裙摆便钻了出去。 晴朗的夜空中果真闪耀着无数的星星,墨色的眸子里映着点点光亮,墨挽歌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眸光从这一颗星星转到另一颗星星,周而复始,恨不得将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真美……”她喃喃道。 墨挽歌抿抿嘴,目光始终落在头顶天上的星星上。 虽说客栈有这么一个天台存在,但也是当初建楼的时候留着晾晒衣服——地方不大,后头便是屋檐,这不大的地方还晾晒着许多衣裳,视野被挡了许多,看星星自然也不方便。 墨挽歌转过头看着斜斜的屋檐,计上心头。不过,随即她又眯起了眼睛,那屋檐上还放着一个青白的玉瓶,像是个酒瓶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里有人…… 可是,若不是那人有隐身术,便是她瞎了眼了……这空荡荡的瓦片上哪里有人? 暗道了一句奇怪,墨挽歌小心翼翼地爬了几下,好容易登上屋檐,又慢慢地挪一下、又一下——她想看一下那个酒瓶里是否有酒。 墨色的眼眸盯住了瓶口,可惜天色暗,着实看不到里头还有没有酒。于是墨挽歌拿起酒瓶掂了掂,下一刻扁扁嘴将酒瓶放回去——里头一点酒也没有。 那应该是酒喝完了,酒瓶都没拿就走了。 墨挽歌松了口气,提了提裙摆便往屋檐上爬。坐稳之后,缓缓躺下。 晴朗的时候,星空会美到令观赏者心旷神怡。墨色空中一点一点的闪耀着的星星,每颗星星都那么闪耀,也不知是哪位美丽的仙子坐拥。 微风正好,吹起了墨挽歌两鬓的碎发,黑色的青丝落在凝脂上,有一种她不自知的美。 “你可知道你占了我的位置?” 低低的男声忽然撞进墨挽歌的耳里,一心放在星空上的墨挽歌猛然抬起头看过去。 眼前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皮肤显黑,身上有尘土气,一眼便能认出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他的冷眉下是一双凤眼,薄唇微抿,皱起双眉,使他看起来带着一股煞气,愈发显得一双美丽的凤眼不适合出现在他的脸上。 墨挽歌皱眉,慢慢坐起来:“这位公子好生奇怪,这个地方莫不是写了公子的名字,怎的就是公子你的地方了?” 凌亦然侧了下脑袋,一双眼凌厉起来,“你没看到我放着一个酒瓶在哪里?” 墨挽歌呵呵笑了两声:“放了个酒瓶便是你的地方了吗?况且这个屋檐这么大,又不是只有我坐的这个地方可以坐。”随即又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 屋檐与天台之间,有一条用木材堆成的台子,墨挽歌方才便是从那个台子爬上来的。只是为了看酒瓶里是否有酒才挪了位置,如今已经坐下来,让她再移动位置来看星星麻烦了。 又因为对方的态度让她好气又好笑,更加不愿意让了。 凌奕然瞄着墨挽歌一眼不语,只低低笑了几声。小丫头鼓嘴的模样真是可爱,令他生出逗她一下的想法。 墨挽歌摸不清头脑,因不知他笑什么而轻轻皱眉。 却见下一刻凌奕然一个动作便翻身上了屋檐,还故意在墨挽歌的身边躺下。 墨挽歌咬咬牙,也知道对方是故意的,回过身正欲与他理论一番,看到他的面容一愣。 “咦……”墨挽歌紧紧盯着对方的脸细细辨认,惊喜地问道:“凌哥哥……你是凌哥哥?” 凌奕然闻言才转眸看着她,也辨认起她来,自己的记忆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慢慢与眼前这人对应。记忆中那个穿着红色袄子梳着个花苞头的女孩子,右眼眼角也是一颗美人痣。 当年的女孩有些婴儿肥,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若非看得仔细亦难认出。 “你是挽妹妹?!”凌奕然道,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墨挽歌重重地点头,唇勾起,璀璨如星空的眼里只存了一个凌奕然。 凌奕然刚毅的脸上露出笑容,看着墨挽歌看了好一会儿,“不过四五载,当初的小丫头竟也出落得如此美丽了。” 墨挽歌笑了笑,故意说道:“凌哥哥如今也如此帅气了,怎的妹妹我就不能变好看了?” “我没这么说。”凌奕然摇头否认。 墨家如今的当家人是当朝礼部尚书墨修。先皇在世时,墨修与五皇子交好,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有自小的情分在,五皇子登基后,便将太后的侄女儿谢婉儿赐给墨修。 皇帝并非太后亲生,但旧时曾护过皇帝的恩情,使得皇帝如今对太后亦是尊敬。 墨修与谢婉儿只育有一女,便是墨挽歌。 谢婉儿在世的时候,墨挽歌是皇女陪读,而凌亦然是皇子陪读。陪读五载,二人算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皇子皇女们的陪读,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有些臣子打破了脑袋想将孩子送进去,最后也进不去。墨挽歌之所以能够进去,很大一部分是太后发话的缘故,而凌奕然之所以能够成为皇子的陪读,则是因为他有一个为国而战的大统领父亲。 墨挽歌侧身躺着,看着桌台上面微弱的烛光出神。亦然哥哥实现了他小时候的抱负了,他如今也成为了像他父亲一样的人。 还没有进城就遇到了凌奕然,对于墨挽歌来说是一个令她心神愉悦的惊喜了。又见故人,本该很高兴,但又想到明日将入京,或许不会太平便心生忧虑。 如今皇帝身体抱恙,朝廷上的政务很大一部分是由太子处理。凌奕然旧时是太子的陪读,如今也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墨挽歌知道,太子赵元休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赵元休是去年年末方被封为太子、入住东宫的,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她这番回京,是因为赵元休。 她离京数载,赵元休的样貌已经很模糊了,小时倾心的感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记得自己倾心过他。 以前在皇宫里的记忆有一些变得模糊了,但也有很多是因为时常想起而依旧清晰的。 赵元休贵为皇子,偏偏多次抢自己的毛笔,似乎非要看自己气急败坏的模样。一次课业未带,赵元休却将他的课业写上她的名字,因此被罚打手心…… 耳边仿佛又响起他的声音。 墨挽歌胡乱想着,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应是自己睡前想起赵元休,竟在梦里梦到了他。 梦到他说:“我会娶你的,你及笄了我就娶你,你是我的妻。” 又听他说:“你我此生,定有恨无终。” 第二章:进京回府 你我此生,定有恨无终。 一手扶着脑袋,墨挽歌坐在床榻沿边。 这句出现在梦里的话,即便是她醒来也觉心惊。坐定稍稍清醒,想着这话究竟是梦里的话,还是赵元休真真对自己说过的…… 自己十岁南下,如今已是四年有余。那时母亲出事,自己被安排南下,进宫与太后辞别时遇到赵元休,他似乎是与自己说过这话……又似乎只是冷漠地看着自己。 墨挽歌也不知道记忆中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四年多来,总是想不起那时候赵元休与自己见面是否说了话。 玉盏没有在房间里,墨挽歌才在想两个丫鬟起来了没有,便有人推门而入。进来的人是玉盏和两个丫鬟,玉盏姑姑拿着应该是从外头买回来的包子。 两个丫鬟中,有一双棕色眼睛的侍女名为浅夏,另一个叫做青柠。二人侍候墨挽歌起来,青柠手巧,很快便将墨挽歌的头发梳好,别上一根梅花步摇。 墨挽歌在吃包子的时候,已经吃过的玉盏就在收拾东西。趁着这个时候,玉盏便嘱咐道:“姑娘,回了府您得先去拜见老夫人。不论您是否心喜老夫人,我们该有的礼数不能忘了。” 墨挽歌没有应声,只是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因为玉盏的话,不由得想起那个厌恶自己的祖母。 “姑娘,您可有在听奴婢说话?”玉盏停了收拾的东西,转头看着墨挽歌。 墨挽歌咽下嘴里头的食物,答道:“我的好姑姑,你也知道她并不喜欢我,我又何尝喜欢她?左右是相看两相厌,去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我还不如不去呢!我不去,她八成更高兴呢。” 玉盏脸色微沉,“姑娘慎言!如姑娘所言,老夫人对姑娘虽然并没有多少疼爱,但是姑娘你是她正正经经的、唯一的嫡孙女,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姑娘你回去第一个先给她请安,她又怎么会为难你呢?” “再说了,姑娘你南下四年多与外祖父母住在一起。真真到了老夫人那边,若是行差踏错了一步,老夫人可是能直接将教导无方的罪名扣在您外祖父母头上的。” “好啦好啦,姑姑。我知道了!”墨挽歌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笑嘻嘻地解释道:“我不过就是想起以前她对我的态度来,心生不满罢了。平日里外祖母教我的,我可是半点没有忘记,再说了,我也不会给我外祖父外祖母脸上抹黑的。你放心就是了。” 话虽如此,但墨挽歌心中有数。别人对你好,你对别人好是应当的,反过来说,就是你对别人不好,难道还要要求别人对你好吗? 浅夏端水进来的时候,玉盏在将衣物打成包袱,她倒了一杯放在墨挽歌面前,道:“小姐,奴婢方才看到凌公子了,他赶着进京,让奴婢转告您,他明日足够会到墨府看您。” 玉盏把打好的包袱提起来掂了掂,随即放在床榻上,转过身问道:“哪位凌公子?” 墨挽歌眨眨眼,昨夜遇到凌奕然的事她并没有和玉盏说,于是这会子就开始装傻,转过头看着浅夏:“哪位凌公子?” 浅夏抿嘴一笑,看看玉盏又看了看墨挽歌,这才说:“便是前不久打了胜战,皇上下旨封为从一品大统领的凌公子。” 凌奕然带兵打了胜仗,这个是普天同庆的大事,浅夏这么一说,玉盏就知道是谁了。不过玉盏反应淡淡的,只是低声“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收拾完东西,一行人就出发了。都已经在上京外面了,进了城回墨府最多也就是两刻钟的路程。 马车走得不快,街上热闹的喧哗声淹没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墨挽歌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看到了糖葫芦和几个小孩子。 “姑娘,就快要到了。”玉盏走在马车旁,忽然出声提醒了一句。 不知为何,这一刻墨挽歌竟发觉自己紧张起来,捏着帕子的手出汗了。抿着嘴,墨挽歌抬手抚过一丝不苟的发和戴着的步摇,又将衣裳上的皱褶抚平,确认没有一点不妥了才罢手,转而正襟危坐。 随着小厮“吁”的一声,马车停下来了。浅夏掀开帘子,玉盏扶着她下来。 堪堪站定,映入眼帘的便是烫金写着“墨府”二字的牌匾:这牌匾是皇帝亲笔题的,是墨府的荣誉。 恢弘大气的牌匾下,正门大开。翻新挑高的门厅和气派墨黑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低调气派。门外两个石墩子中间、正门两侧立了四个小厮和两个丫鬟。 墨挽歌打量的时候,林氏快步走出来,她身边的丫鬟亦步亦趋。 林氏是谢婉儿出事离世后,墨修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墨挽歌南下之前见过她多次,南下之前林氏还未嫁入,之所以见过,是因为林氏和谢婉儿差了几岁却是好友。 “挽歌回来了!累不累啊?一路可顺利?”林氏迎上前来,细细打量着墨挽歌,看她面露疲惫,便叹了口气。 墨挽歌看着林氏,退后一步给她行礼:“挽歌给母亲请安。劳母亲挂念,挽歌一切顺利。”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林氏扶起她,双目发涩,扯出一抹笑容来,“先去给你祖母请安吧……你父亲上朝还未归,午饭前应是能见到他的。” 墨挽歌点头,随着林氏往里走。 林氏用帕子揩去眼角的湿意,“我还在担心你路上奔波太久身体吃不消,看你脸色该是还好。不过也要早点歇息,我让人给你熬沙鱼缕汤,今夜你喝了再睡。” 墨挽歌捏了捏帕子,“有劳母亲了。” 正门进入就是一块无人环抱方可围起的怪石。怪石嶙峋,稳稳立于正中,石上长了几处非青苔的绿色,有生机勃勃之意,所以也没人去清理。走了约有半刻钟,绕过一处石桥就进了内院。 继而是一座凉亭,凉亭顶为朱黄色,左右两边挂着红色的灯笼。凉亭的那边是一面湖,湖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岸上的蓼花苇叶已谢,池内的翠荇香菱也无,所剩柄梗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姿。然而湖面另一侧树木丛生,在这秋季也有花香弥漫。 “挽歌离家多年,不知祖母身体可好?”墨挽歌看着走在自己半步前面的林氏,出声问道。 玉盏若是在此,定会感到欣慰。不过玉盏和青柠指挥人搬东西回她的院子,这会子跟着她的人是浅夏。 林氏停下脚步,回身拉住墨挽歌的手,“你祖母这两年身子愈发不好,平时看上去硬朗,一入秋冬便身子不爽。挽歌丫头,母亲说你一句,待会进了屋子,先给你祖母磕个头。前儿个,我得了一个百年人参,已经让人送去你院子了,你待会便说是你带来孝敬她的,晚点让人送过来。” 以墨挽歌的性子,即便是真的知道墨赵氏身子不爽,她也不会特意为她寻来百年人参,更何况她并不知道。但是这是林氏的一番好意,墨挽歌没有直接拒绝,只颔首表示同意。 林氏拍拍她的手,这才松开,与墨挽歌一前一后走进老夫人的院子。 院子厢庑游廊,小巧别致,不似一路走来树木山石皆有。院子里几个丫鬟在做事,扫去地上的落叶、烧水等。 见到林氏和墨挽歌进来,几个丫鬟纷纷行礼,只是看着面生的墨挽歌,一时间摸不清这是何人。 “这位是刚回府的大小姐,大小姐离京多年,这回回京便住下了。你们见礼吧。”林氏对院子里的丫鬟们说道。 丫鬟们也没耽搁,林氏一说罢,几人便给墨挽歌行了大礼。 墨挽歌看着她们,受了她们这一礼,才让她们起身。 只一墙之隔,屋内却是安静得很。 墨赵氏端着茶盏抿了口茶,眼里闪过不耐烦。外头的声音显然是一字不落的传进来了…… 墨赵氏年近五十,已有新发,梳着祥云髻,插着一根朝阳宝凤挂珠钗。一身暗红色的细丝云纹缎裳,系着一条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端的是雍容大度。 墨赵氏坐在石榻上,因已入秋,石榻上铺着软绵的垫子。梨花木小几上放着一盏茶和两碟点心,一个小香案散出袅袅白烟。 在石榻对面有三个位置,皆是一张椅子和一张小桌子,三个位置连在一起。 墨修有四个女儿,大女儿是墨挽歌,第二第三的女儿都是庶出,二小姐名为墨雨琴,三小姐名为墨竹琴,四女儿则是林氏所出的嫡次女,名为墨汐媛。 听闻墨挽歌今日回府,墨雨琴和墨竹琴一早便来给墨赵氏请安,还在墨赵氏这儿用了早膳。这会子还没离开,就是为了第一时间见见她们这个嫡姐。 她们虽为庶女,却是自小在墨府里长大,对于四年前被送走的嫡姐,她们有种优越感。想看她笑话,也想笑话她。 墨雨琴和墨竹琴的就坐在墨赵氏对面的位置上,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第三章:嫡庶不分 林氏走在前头,墨挽歌落了一步。门边守着的丫鬟听声音将帘子打开,二人一前一后进来。 进了正房,林氏便扬起笑容,“母亲,挽歌回来啦!母亲与儿媳日夜挂念,可算是将挽歌盼回来了!”只见她微微侧身,拉住墨挽歌的手往里头走,“方才在外头,乍一看这么标正的人儿,儿媳还有些不敢认。不过好在到底是老爷的嫡女儿,儿媳仔细一看,便给认出来了!” 林氏的态度不卑不亢,言语间不见多少讨好,脸上的笑意也只是恰到好处。好似是自然说出的一番话,也提醒着墨赵氏:墨挽歌是墨府正儿八经的嫡女,你在说话做事前得想想她嫡孙女的身份! 墨赵氏扫了她一眼,手指在小几上的茶盏上描过,不语。 墨雨琴和墨竹琴两姐妹都是看着这个北归的嫡姐。 墨竹琴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墨挽歌的相貌承了墨修和谢婉儿的优点,美到令人艳羡。又见她身上着的衣裳乃是今年新兴的料子和款式,更是心下嫉妒。这样好看的衣料,自己想都不敢想,偏偏墨挽歌已经做成衣裳穿着了。 墨挽歌抬眼看了墨赵氏一眼,抿了下嘴,直走上前到墨赵氏面前,跪下行了大礼,“挽歌给祖母请安,祖母万安!”洁白的额头叩到了地上。 墨赵氏忽然咳嗽起来,手帕掩在嘴边。一声一声的,好不吃力。 身边伺候的人思双机灵,忙不迭地送上水,又轻轻拍打墨赵氏的后背。思双目光触及到林氏看来的眼神,脸上担忧道:“昨儿个夜里,老夫人睡前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许是着了凉,今日晨起便时不时咳嗽。” 墨挽歌的额心仍抵地,冰凉沁来,她抿嘴不语。 林氏眉心紧了紧,道:“母亲的身体最为重要,你们这些在母亲身边伺候的人是怎么做事的?分明知道入秋夜寒,母亲到院里的时候,你们就没一个劝的吗?要是母亲身体有什么好歹,你们如何负责?” 咳嗽声一下子止住,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地止住了。 思双轻轻拍打的动作猛的停住,下意识地否认:“奴婢不敢……” 墨赵氏缓缓将手帕移开,“我想到院子里走走,她一个下人还能扭过我去不成!怎么,你还管到我房里的人来了?” “儿媳哪儿敢呐?”林氏不甚在意地笑笑否认道,“只是这般服侍您不尽心的家伙,即便是老爷在这儿,也会不满的!在我们这些小辈眼里,您的身子是顶重要的,既然服侍您不尽心,打发卖出去也就是了。再换上几个细心的可人儿,岂不两全?” 墨赵氏冷哼一声,“我房里的丫鬟我自个儿会管,就不用你费心了!” 林氏叹口气,“母亲又说到哪里去了。到底是我当家,费心岂不是应当?好在挽歌回来了,她是个聪慧的,儿媳倒是想让她学着管家,到时候出嫁了也有管家的经验。儿媳呢,也好分个心多照顾几个孩子。” 林氏是谢婉儿过世后才嫁进来的,这几年生下三个孩子,年岁都小。只是墨修无兄弟,能当家的主母只有她一人,这些年她要照顾孩子还要执掌中馈也是不易。 但是她这会子这般说,显然就是要给墨挽歌撑腰了。 墨赵氏冷冷看了林氏一眼,这才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墨挽歌,“起来吧。几年不见,你母亲可记挂得厉害。这府里头,就你母亲疼你,你可得好生孝顺她……”最后一句,听起来倒是有些阴阳怪气。 墨挽歌这才起身,扶着浅夏的手,微微笑道:“谁对挽歌好,挽歌心里有数。然,这孝敬长辈正是小辈们该做的,祖母不说,挽歌也晓得该如何做。” 墨竹琴忽然嘻嘻笑了几声,笑声在这屋里突兀得很。 林氏皱眉,眼刀子便滑了过去。 墨竹琴犹觉不知,起身走到墨赵氏身边,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瞅着墨挽歌,笑道:“祖母,平日里竹琴可是颇为羡慕大姐姐呢,有个那么好的外家。您瞧瞧,大姐姐这才回京,身上穿着的绫绣衣裙价格不菲,若是外人瞧见了,可不得说咱们家奢靡吗?” 对于墨挽歌来说,这衣裳平常无比,没想到在墨竹琴耳朵里就成了奢靡了。 墨赵氏上衣是紫红色襦衫,下着暗红色的细丝云纹缎裙,系有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这已是低调奢华。不想,墨挽歌这一身并不亮眼的衣裳竟然是千金难买的绫绣。 墨赵氏顺着她的话看过去,刚才还没有注意,现在经过她的话之后再看过去,便觉得她身上的这套衣裳愈发贵重。 “你当我们家是皇亲贵族不是?家里的一切都是你父亲挣来的!穿着这种衣裳出去,可不得让人闲话!万一再传出你父亲收礼贪财的闲言碎语……哼哼,你父亲可没有这种奢靡的女儿!”墨赵氏盯着墨挽歌身上的衣裳,恨不得这会子直接让人扒下来。 林氏咬咬牙,瞪了墨竹琴一眼。墨竹琴被她瞪得一哆嗦,往墨赵氏身后躲了躲。 林氏正要开口,便听墨挽歌道:“回祖母,这衣裳是我外祖母让人给我做的,一未用到墨府里的银两,二我未曾在外人面前出现过。祖母说这衣裳太奢靡,却不知墨府这几年可有给我备下各季衣裳?这几年我所用衣裳都是外祖母给我准备的,她老人家没有奢靡贵重只分,准备什么,孙女儿自然就穿什么了。还是说,我得穿上粗布麻衣,才能为父亲挣得一个美名?” 墨挽歌声音平淡,再看她站得挺直,双目却流露出几分不屑。 这个姿态,着实让墨赵氏气的不轻,墨赵氏一手拍在小几上,指着墨挽歌对林氏吼道:“这才回府呢,就胆敢给我气受,真要让她在府里住下,我还不得三天两头给她气病?” 真要让墨赵氏此时对上墨挽歌,到时候谁也不会好过!林氏这会恨不得将墨竹琴丢出去,却不得不扬起笑容,低声说道:“母亲说这话可真就是诛心了。挽歌她刚回,身上着的衣裳自然是她外祖父母给她安排的。这几年,儿媳要让人送物品去,母亲也说是距离遥远让儿媳不要送去。细细说来,也是儿媳疏忽,这几日忙得狠了,没想到这一点,要是记起了,怎么样也得让挽歌丫头进府时换上一套新衣裙。” 在这个时候,墨挽歌却想道:林氏为何敢在墨赵氏面前这般硬气?莫不是墨赵氏做了什么留下把柄被林氏握住了?还是有什么…… 她这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林氏又笑着对墨竹琴说:“三丫头怎么也不先提醒一下母亲,母亲虽然没有先准备好,但是你们几人做的秋季衣裳都到了,挽歌身形偏小,你的衣裳正合适呢。你说得不错,你们姐妹几个的衣裳得晚些做,让绣坊先紧着你们大姐才是。” 虽说墨挽歌不至于看上两个庶女的衣裳,但也不会这个时候拆林氏的台。 墨挽歌笑了笑,在墨赵氏开口前给林氏行了一礼,“多谢母亲。” 墨赵氏不耐地看了墨挽歌一眼,一把拉住墨竹琴的手,“三丫头还小,所谓童言无忌。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先喘上了。我还在呢,你要克扣三丫头的份例还不是时候呢!” “倘若她乖乖的,儿媳又怎会为难她?”林氏笑笑,将墨挽歌拉到自己身边,看了墨赵氏一眼,对墨挽歌说:“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吧,晚一些你父亲回来了,我再让人去与你说。” 墨挽歌点点头,礼数周全地给墨赵氏和林氏行礼告退。临出来时扫了一直坐在里头不说话的二妹墨雨琴。 石子路上,墨挽歌扶着浅夏的手慢慢走着,前头引路的是林氏身边的人,倒是沉默,一路上没说什么话。 浅夏一向沉稳,只扶着墨挽歌回她的院子。墨挽歌的院子名为瑶光院,在后院正中偏左侧,离墨赵氏的院子距离不过半刻钟的脚程。 将人送到瑶光院之后,引路的人就告退了。 浅夏跟着墨挽歌进了主屋,沏茶递给墨挽歌,“小姐,奴婢不解,夫人不是让您给老夫人人参吗?您没有提起,夫人怎也没有说什么?” 墨挽歌抿了口茶,摇头道:“你可有看见她对我的态度?我方才那么忍也算厉害了,她故意刁难,莫不是我还要热脸上去贴人家冷屁股?既不喜欢我,我也无需多有好尊敬,左右脸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浅夏垂下眼睛,明了的点头。 玉盏拿了一个盒子进来,“姑娘,这是夫人让人送来的人参,您看要收起来还是?” 墨挽歌嘟嘴想了想,“送回去给母亲吧,她照顾孩子伤神,我也用不着。” 玉盏应声退出去了。 方才林氏对墨赵氏的态度,墨挽歌越想越奇怪,叫了青柠进来,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老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有求于母亲。” 青柠平日活泼,回了府也不觉得多少陌生,听了吩咐,乐的应了一声出去了。 第四章:家宴 青柠认为,林氏在她们刚到府里的时候就让人送来人参,怎么说也是“自己人”,所以打听消息的时候,就有意倾向林氏的院子。 即便是初来乍到,青柠也知道,整个府里,除了林氏的人就是墨赵氏的人。权衡一下,她定然在两者之间选择林氏的。而之所以向林氏院子里的人打听,是因为她也不知谁是谁的人。 知道青柠是墨挽歌的人,林氏院子里的人对她也是热情。只是她这边方在打听她想知道的消息,那边林氏就知道了。 安荷呈了点心上来,将青柠在打听消息的事儿跟林氏说了。 听罢,林氏一边拿了块点心喂给年仅四岁的墨汐媛,一边说道:“这丫头倒是细心,不过是我与老夫人说话,就看出她忍让着我。”摇摇头,继续说:“但是到底年纪还小,她刚回来,府里的人都不熟悉,不该这么快就让人来调查的。” 安荷想了想,“夫人的意思是?” 林氏点头,“找个时候让她来我这里坐坐吧。” 安荷应下了。 墨汐媛吃着点心忽然趴到林氏身上,“娘亲,你说大姐姐会不会喜欢媛儿?” 林氏不由得笑出声,然而这个她的确没有把握,犹豫了一瞬,“娘亲也不知道呢,若不然,你现在过去找你大姐姐?” 墨汐媛头上绑着两个花苞,别着两根银坠,一歪头又可爱了几分,“可是大姐姐不是刚回来嘛……媛儿不去打扰姐姐歇息。” “媛儿乖。”林氏疼爱地搂住她。 瑶光院还是如同她离去时的模样,只是院子里的树大了、高了不少。看着院子里熟悉的一切,她却再也见不到疼爱她的母亲了。慢慢转到内室,墨挽歌看着挂在墙上的画,呼出一口浊气——这副夕阳图是娘亲画的,还是自己讨要来的,如今竟成了自己的念想。 墨修下工,进了府就直接往书房而去。随身侍从墨宗听得小厮告知,知道墨挽歌已经回府了,于是随着进了书房,“老爷,府里小厮说大小姐已经回府了,老爷是否要去看看大小姐?” 坐在书桌前的墨修皱眉,半晌才道:“不去了。” 墨宗疑惑,按理说墨挽歌好不容易回府了,父女应该急着见面才是。不过……墨宗继续说:“也是,左右午膳时就能见到了。” 墨修拿着文书的动作一滞,不解地看向墨宗。墨宗忙解释道:“夫人在后院安排了午膳,刚才让人传话了,只待午时,老爷过去就是了。” 墨修放下文书站起来,眉心紧了紧,沉默半晌,“你过去传话,就说我还有事,不用午膳了,待会还要出去的。安排午膳都未曾跟我说过,我都不知有这回事!” “老爷这话好生奇怪!大小姐回府,这不是理应安排一下,一家人聚一聚的嘛!”墨宗歪着脑袋,不解地试探道:“不过,老爷,小的怎么不知老爷午时还有什么事儿要做啊……” 墨修猛的瞪过去,“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墨宗摆手,“小的不敢,小的这就去。”说罢转身欲走,没走出几步,又被墨修叫住了。 “罢了罢了,你莫去了。”墨修抬手按在额头双穴上,一副不耐模样。 墨宗当真是摸不着头脑了,站在原地看着墨修。被他看得心烦,墨修直接将他轰出去了。 在墨挽歌还没有到来之前,林氏已经吩咐下人拾掇过了。于是玉盏等人忙进忙出,一个早上便将院子内外打理妥当了。 到了饭点,林氏就着人来请了。来请的人是林氏的大丫鬟安荷,足以叫林氏对墨挽歌的重视了。 除了瑶光院,府里其他地方都有因为翻新而改变的地方。沿着熟悉又陌生的石子路,墨挽歌随着安荷走向午膳安排的地方——平日宴请女宾客的紫什苑。 紫什苑是外院进内院时最近的地方,又栽种了许多竹。竹四季常青,又寓义风骨,别有风味。 墨挽歌走到紫什苑前面的时候,正巧墨修也正要走过来,父女二人在第一时间见到了对方,又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半晌,墨挽歌脚步略有匆忙地走上去,在距离墨修三四步的时候停下。 墨修看着只到了他胸口处的女儿向他跑来,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又觉得自己退后这一步并不妥当,又往前走了一步。 墨挽歌看着他行礼,上下叠的双手不自觉地蜷起,声音微颤道:“女儿许久未见父亲……父亲安。”在这几年里,父亲可有记起被送到南方的女儿? 与被送去南方之前相比,墨挽歌长高了许多,也要瘦了许多。小时候圆嘟嘟的女儿,已经出落得高挑了。打量着她,墨修几次想说话,却都只是咬咬唇没说出来。很像她的母亲,一双眼睛更是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亮晶晶的很是吸引人。 等到墨修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落在墨挽歌的发上,顺着头发轻轻地抚落,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他忙收回手。 很多话都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只剩下了一句:“挽歌长大了。” 墨挽歌站起身,笑看着墨修,“已过四年五月,父亲没在身边,自然觉得挽歌一下子长大。若是祖父祖母,定是要说挽歌还像小孩子一般。” 墨修一愣,苦笑点头,双手在墨挽歌的肩头拍了拍,说:“不论如何,你都要及笄了。及笄了,便要嫁人了。” 这句话他说得沉重,目光落在墨挽歌身上更是剜心之痛。可惜墨挽歌已经移开目光了,错过了墨修别有深意的神情。 “母亲她们正等着咱们呢,父亲,我们进去吧。”墨挽歌对在里头的林氏笑了笑,回过头来催促墨修,说罢自己就先走进去了。 墨修皱着眉头看着她的身影,叹了口气。 墨赵氏来得晚,墨竹琴扶着她,倒是慈爱孝顺。跟在她们后面的还有赵姨娘,她是墨赵氏的娘家的一个庶女,同为一家,墨赵氏对她也是颇为照顾。 众人纷纷起身给墨赵氏行礼,在墨修面前,墨赵氏一向是慈爱的,一下就让众人不必多礼。 墨赵氏入座后,众人才重新入座。依照年岁大小和男女围成一桌,最小的女孩墨汐媛就坐在墨赵氏的正对面。而作为姨娘,赵姨娘是没有资格入座的,她便立在墨赵氏身后为她布菜。 林氏吃了几口菜,抬头对墨修说:“老爷,我想让挽歌学习管家,你说挽歌及笄了就要出嫁,得现在开始学习管家了,届时出嫁了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墨赵氏瞥了她一眼,立即接口说道:“怎的就轮到她来管家了?你若是力不从心,让赵姨娘管,再不然我接手就是了。” 本来林氏脸上还是有笑意的,一听这话当即沉下脸了,“母亲这话说的好生奇怪,一家主母尚在,让姨娘管家,是要外人指着老爷的脊梁骨骂一句宠妾灭妻不成?” 林氏是家中嫡女,早年因为父亲宠妾灭妻她可吃过不少苦头,她是打心眼里痛恨宠妾灭妻的人和事。偏偏她大抵命里逃不过这一劫,出嫁前父亲好容易断了宠妾灭妻这回事,嫁人后又摊上一个宠妾灭妻的家母。 墨挽歌放下筷子,笑着对墨赵氏说:“虽说孙女儿更想做的是多玩一些时日,但作为家中女儿,能够帮上母亲更是责任了。父亲,母亲照顾弟弟妹妹辛苦,女儿觉得帮着管家也好。让姨娘管家是鲜少听闻的,至于祖母管家……祖母若是身子好也就理所当然,可是祖母身子不好,早些时候还咳嗽了,就不能去劳烦祖母了。” 墨修听着她们说话的时候还在吃着菜,等到墨挽歌说完话,他才放下筷子,“母亲身子不好就不要折腾了,多养着才是。家里儿孙多,管家这种事情若还得劳烦母亲,便是儿子不孝了。挽歌也不小了,作为嫡女,管家是必须会的。之前在她外祖那里也就算了,回来了就得跟她母亲学。” 他端起碗给自己盛了碗汤,又道:“挽歌今日才回来,这么着急提这个做甚?怎么也得让她歇几日吧。” 林氏点头,盛了碗汤,递给安荷,让她过去服侍墨汐媛。这才转过头看着墨挽歌说:“你也别想躲过去了,这都十月了,再过五个月就是你生辰,才有五个月时间你就要嫁人了。” 墨挽歌的生辰在三月三日。 听到林氏说墨挽歌的生辰,墨修吃饭的动作顿住,抬起眼睛摆着墨挽歌,慢慢咀嚼。 说到嫁人,每个女子都会感到害羞,墨挽歌也不例外,抿着嘴不说话了。 林氏夹了块肉放在她的碗里,笑她娇羞的模样,“你父亲那时让你回京,后来又说你及笄便要嫁人,定然是有入了他的眼的女婿了。偏偏你父亲嘴巴严实,愣是不肯透漏出半个字。” 闻言,墨挽歌抬头看着墨修,她也奇怪,为何及笄就要嫁人?如今家里似乎也未曾为自己议过婚事。 墨修皱了一下眉头,还未说话,墨赵氏冷笑了一下,筷子在虚空中点了点,“吃菜罢!莫说那么远去了。” 看着墨赵氏和墨修这个样子,林氏莫名生出一股不安来。 吃着林氏夹的肉,墨挽歌只道奇怪。看众人的态度,难道是墨赵氏与父亲暗中给自己定下了婚事了?可如果已经定下了,她作为当事人,又怎能不知? 第五章:太子与将军 墨汐媛安安静静地喝着汤,眼睛在饭桌上的人脸上来回扫。小人儿觉得从未见过面的大姐姐很好看,比她的两个庶出姐姐好看多了。 发觉自己一直盯着大姐姐看,墨汐媛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安荷给她夹了菜,她抬头吃的时候,目光又看着大姐姐了。没想到这一次大姐姐也看着她了,然后大姐姐对她笑了。 墨汐媛喜悦地咧嘴笑了,贝齿咬着红唇,可爱极了。 方才话头已经被墨赵氏喝停,但是方才说的话在场的人都听下去了。身为墨府的二、三小姐,墨雨琴和墨竹琴再过一年半载也就及笄了,及笄意味着嫁人。 墨挽歌还未及笄,父亲似乎就已经给她定下人家了。 墨雨琴心里紧张,她也快要及笄了。但是她娘亲既没有好的娘家,也没得墨修多少宠爱,没有能力给她筹备嫁妆。她虽然是尚书郎的女儿,却只是庶女。嫁高门是不敢想了,若是低嫁,也得有嫁妆傍身才好在夫家立足。 可是,她又得去哪里找嫁妆? 墨雨琴垂下眼帘,她只比墨挽歌小六个多月…… 她不像大姐墨挽歌有正室母亲留给她的大笔嫁妆和好的外祖家,也不像三妹有疼爱她的祖母,更不像四妹有母亲林氏的打点。所以……她想要什么东西,都得自己去挣。 凌奕然作为领战大大统领回京,在带兵回来之前先回京禀报军情。在下朝后,凌奕然面圣禀报。不过一个时辰,凌奕然就退出来了。正要出宫的时候,遇到了骑马过来的太子。 凌奕然笑了笑,立定抱拳行礼,“末将参见太子。” 太子赵元休翻身下马,亲自将他扶起,笑道:“大统领不必多礼!多年未见,本宫倒觉得大统领守礼多了。去了沙场,那个当年敢与本宫打架的混小子竟不见了。” 凌奕然看着他咧嘴笑了,“太子殿下说笑了,不过,若是你如今跟我打,定是打不过我的。” “打不过我朝的大统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赵元休嗤笑着摇头,“走,正好我这会无事,你与我去外头醉仙楼……”赵元休做了个饮酒的动作,眨眼把话说完:“喝几杯。” 凌奕然颔首,“不过说好了,这顿得太子请,我没有银两。”双手一摊,意思自己没钱。 醉仙楼以其酒扬名,单单是醉仙楼里头的酒就有三十六种,每样酒喝过的人无一不叫好。然,醉仙楼并非只有酒好,里边的菜肴也是一绝。传闻醉仙楼里的厨子不是从御膳房到了年纪放出来的,就是本事到了只是不愿进宫的。 如醉仙楼这般有名,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你以为我信你?”太子挑眉,看着凌奕然无声而笑才摆手,“你我之间还需客气?” 于是二人直往宫外醉仙楼而去。 赵元休并不奢侈,凌奕然在外征战也是勤俭惯了。二人点了五个菜,要了两瓶酒。 凌奕然将酒一饮而尽,甘醇的酒味留在口中,酒入喉咙一阵火辣,将酒杯放在桌上,“好酒!” 赵元休看着他笑了笑,“你回京了,可就有口福了。” “那是自然。”凌奕然同意道。 赵元休倒酒,“‘自然’?你自然什么?你说你没银两,看来是有银两了!让你陪我吃顿饭你就好穷,自己吃就有钱了?哼,真是白做这么多年兄弟了。” 凌奕然举杯跟他碰了一下,“跟太子一比,我可不就是没钱嘛!谁知道太子一顿饭会不会吃穷我。” “你个混子!我说一句你顶好几句。”赵元休皱眉道,“罢了,不跟你吵。吃菜吧,一桌子都是你点的菜,怕是只有吃才能让你住嘴了。” “也得我爱吃的才能让我住嘴不是?到底还是上京的味道合我心意,离开多久还是忘不了上京。虽说在那边呆了那么久,说实话,只是挨着,难适应。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多年竟就在那边住下了。”凌奕然点头表示赞同,想起父亲又咂嘴摇头。 赵元休吃了口菜,“你要是娶媳妇了,你爹指不定就回来了。要想让你爹回上京来住,给他生个孙子,定就留下来了。”忽然想起什么,他放下筷子,“说到这个,父皇前几天还跟我说起你的婚事,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姑娘?父皇打算给你赐婚来的。” 凌奕然闻言笑着摇头,“久在沙场,性命朝不保夕,还是莫去祸害人家姑娘了。” “诶,此言差矣!”赵元休喝住他,“凌卿保家卫国,又得皇上看重,若得如此夫婿,此乃上上荣耀。若是你有意,又有哪位女子会不愿意?” 凌奕然低头吃菜,脑海里浮现一人的身影,若是能娶得她为妻,那人生便无憾了。小猫儿似的丫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看星星,还是那样惹人喜欢。只是,她会愿意嫁给自己吗? “喂,你听没听我说话呢?”赵元休在他面前摆手,凌奕然这才回过神。 “倒是有中意的人,只是她还小呢。”凌奕然笑笑,也没说出自己中意的是何人。 赵元休扔了块肉进嘴里,“墨尚书的女儿也不知进京了没有。” 凌奕然疑惑极了,墨尚书家的女儿,指的是墨挽歌吗?墨挽歌与他们一起上的学堂,与他一样,太子对墨挽歌也很好……为何如今以这般陌生、冷漠的称呼来称呼墨挽歌? 不知怎么回事,赵元休自己倒酒喝了好几杯,直接将一壶酒喝光了,他朝外面喊道:“让店家再送酒上来。” 凌奕然摸不着头脑,“太子是怎么了?” 赵元休皱眉摇头,“没事。” “若是说挽歌的话,我昨日在京外客栈投宿,她也在那里落脚。”凌奕然看着对方说道。自小相识,赵元休这个样子可不像是没事。 如果是昨天晚上同在京外客栈落脚的话,凌奕然已经回京,墨挽歌自然也就已经回来了。赵元休冷笑一声,点头道:“吃菜吧,晚点我得进宫去了。” 凌奕然挑眉,依旧奇怪赵元休的态度,不过没再说什么了。 …… 用过午膳后,众人便从紫什苑离开了。 随着众人出了紫什苑正厅,墨挽歌正欲回自己的院子,便感觉有人拉着自己,回头一看,却是墨汐媛。 比墨汐媛还小的孩子被各自的奶娘抱回去了,墨汐媛就跟在林氏身边,出了紫什苑就跑上来拉住墨挽歌。 “大姐姐!”墨汐媛眨了眨水灵的大眼睛,“大姐姐能不能跟我回母亲哪里呀?我想跟大姐姐一起玩。” 墨挽歌蹲下来看着小丫头,看着绑花苞头的小丫头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林氏走了过来。墨挽歌抬头问道:“挽歌想与妹妹到母亲院里,不知会不会打扰到母亲。” 林氏无奈一笑,“怎么会打扰到我?平日里这丫头猴得很,只怕跟你在一起,她更斯文些呢。” 墨汐媛拱起鼻子,不满于母亲在大姐姐面前揭自己的短,往墨挽歌身边挪了又挪,“大姐姐,我们不要去母亲那里了,我去你院子吧,我们不要理她了。” “你个泼皮无赖。”林氏笑骂,对墨挽歌说:“一同去我院子罢,我有话跟你说。” 墨挽歌点头,拉起墨汐媛的手。 林氏嫁给墨修,端的是体面。当初嫁入墨家,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好友谢婉儿的女儿墨挽歌。也是因为这样,墨修对她很好,该给的体面全给足了。 林氏的院子是府里最大的一个:墨赵氏的院子风水最佳,是她自己选的。之前谢婉儿住的院子最为精致,是墨修选的。 林氏让安夏用新得的雨后龙井沏两盏茶,又要了两样点心。 墨汐媛年纪小,虽然有自己的院子,但还是住在林氏的院子。林氏还生下两个男孩,也因为年纪小而仍住在林氏院子里。好在林氏院子大,倒也不觉得拥挤。 墨汐媛一回来就跑去她住的闺房,林氏则与墨挽歌在正厅喝茶。 “母亲这里的龙井茶很好喝。”墨挽歌说,放下茶盏。 林氏笑笑,将那盘乳白色的糕点往墨挽歌面前推了推,“凑合着喝吧,新茶还没到。尝尝这个米酥,可是我小厨房才研究出来的新鲜玩意。” 墨挽歌依言尝了一块,味道的确不错。 安荷抱着一个檀木盒子走过来,停在林氏身旁。 林氏打开了盒子,露出里边的一叠契书,拿过递给墨挽歌。“这些都是你母亲的嫁妆,我嫁进来之后就开始整理了。有些是拿去送人取不回来了,有些奴才被放出去的也毁了契书,这些都是剩下的。所有账册我也都整理妥当,晚一些让人送回去给你。” “母亲,你的意思是?”墨挽歌看着盒子厚厚的一叠契书,皱眉出声道。 林氏直接将盒子放进墨挽歌手里头,“你娘亲的嫁妆理所应当是留给你的,你回来了便交给你自己打理,我可不愿管。” 墨挽歌抿嘴一笑,直接将盒子盖上了。 林氏的做法让她很有好感。即便本来就是她的,但是林氏这么早又这么干脆地交给她,甚至省略了她之前管理这么多嫁妆耗费的心力。 第六章:若能活着,就不要死 见墨挽歌迟迟不接,林氏直接将盒子放进墨挽歌手里头,“你娘亲的嫁妆理所应当是留给你的,你回来了便交给你自己打理,我可不愿管!” 墨挽歌忍不住笑了。思索了好一会儿,她才道:“那我也不跟母亲你推辞了,还得多谢母亲这么多年打理这些东西。” “我自己也有好多要管,还要打理姐姐这么多东西,我真是怕了。”林氏扁嘴,继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转过头问道:“你这些年在南方怎么样?当时事发突然,我都还没能知道个大概,你竟就去南方了,也没能给你准备些盘缠傍身。不过好在你父亲说给你准备了不少银两,你的外祖又是真心疼爱你的,我才稍稍安心。” “外祖他们待我很好,而外祖母几乎以给我买东西为乐。好在外祖手上的铺子都很赚钱……”想起往事,墨挽歌脸上的笑容变得无奈,把手上的盒子交给浅夏,“当真是事发突然,娘亲忽然离去,当时年小不经事,只知道我永远失去了那个最爱我的人,正害怕着,但是父亲却直接让我去南方,连给母亲守孝的机会都无。我在那边给母亲葬了一个衣冠冢,披麻戴孝一月,食素一年,勉强算给母亲守孝了,可到底是未尽人子应尽之孝,心中难安。” “不必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林氏宽慰道。 当年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谢婉儿突然离世,墨挽歌仿佛罪人一般被送走。而她当时才九岁,过的日子一向富贵安稳,突遭变故,又怎能不怕?相对而言,墨挽歌还不忘为母守孝,实属不易。 墨挽歌摇头不语。自己终究亏欠了娘亲许多,娘亲那么疼爱自己,自己却连礼数都未能做全。 墨汐媛迈着小腿跑出来,白皙的脸上挂着令人为之喜悦的笑容,献宝似的从背后摊出两只小手:左手是一串宝蓝色珊瑚间银珠子手钏,右手是金镶玉步摇簪。小丫头笑着将两样东西都递到墨挽歌面前,“大姐姐,这是给你的。” 墨挽歌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睛,推辞道:“姐姐还没给你见面礼,又怎么能拿你的东西呢?小媛儿乖,这两样你自己留着吧。” 墨汐媛慢慢嘟起嘴,一副被拒绝了很是伤心的模样,惹人怜惜,使得墨挽歌忍不住回想了自己方才说的哪句话可会惹这小丫头伤心。 林氏见此笑道:“你便拿着吧!这金镶玉步摇簪是我母亲给我的,这丫头瞧着好看向我讨要了去,不想今日倒是舍得给你了。你看那手钏,是她自己串的,且还是她串出的第一条这般成功的手钏,倒是还不错。” 墨挽歌看了林氏一眼,为难道:“既然是小媛儿喜欢的,我又怎么能够夺人所好呢?不然,我收下媛儿自己做的手钏,这步摇簪媛儿自己留着可好?” “不好!”墨汐媛把手钏和步摇簪都塞进墨挽歌手里,“这个步摇好看,可是我又用不着,给大姐姐用最合适了。” 林氏无奈苦笑,没成想在这个小丫头眼里,自己这个做娘亲的竟还要排在墨挽歌后头,这会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墨挽歌看着手里的东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林氏也是一脸为难。 林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收下,又看着方才女儿的话太过伤人,忍不住想逗一逗她:“媛儿,你从娘亲我这儿拿了这个步摇簪去,说这个步摇簪适合你大姐姐。你自己说,莫不是你大姐姐戴得这步摇簪,我便戴不得了?” 墨汐媛听得一愣,瞬间露出讨好的笑容,两只小腿踏出,直扑到林氏身上,“咯咯”笑个不停。 把手上的两样饰物一并递给身边的浅夏,墨挽歌从左手手腕上褪下一个银手镯。手镯还带着她的体温,镯子上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媛儿,姐姐收了你的礼物,那这个给你。” 手镯上镶着一颗琢成圆形的红宝石,宝石两边分别是两条栩栩如生的鲤鱼。手镯很干净,看得出平时佩戴之人爱惜。 墨汐媛“哇”了一声,看向林氏,“娘亲,我可以收下吗?” “是你大姐姐的一番好意,你便收下吧。”林氏点头同意了。 墨汐媛这才欢快地接过银镯子,“噔噔”地跑去她的闺房。 看着墨汐媛跑去,林氏让安荷过去照看,又屏退了在屋子里的人。墨挽歌见状,让浅夏也下去歇着了。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了,林氏侧过身正视着墨挽歌。墨挽歌见此,也是正襟危坐。 “我也不同你说那些虚的,只你今日回来,我便要同你说三件事。”林氏正色道。 “您说。”墨挽歌抿嘴。 “第一件事,我要说你行事不妥当:你才回府,即便是看出了我与你祖母之间态度奇怪,也不该急匆匆地让人调查!你应先安顿好自己,慢慢调查。”林氏向她分析道,“再有,这事你大可直接问我,不必调查。” 墨挽歌面露赫色,点点头。 “第二,你得知道隐忍。”林氏从发上取下银簪子放在小几上,“这簪子是你娘亲之前赠我的。你应当不知道,我父亲以前宠妾灭妻,我母亲以前过得还不如小妾,我身为嫡女却不如庶出的女儿。你可知道我父亲偏宠到各种程度?” 看着林氏露出苦笑,墨挽歌心头一紧,缓缓摇头。 “庶妹不守妇道,与人私相授受被人发现。我父亲为了守住她的名声,竟要我嫁过去。你可知道,那时候我若嫁过去,私相授受的臭名声就扣在我头上了,更何况那人只是空有其表,不堪托付终身。”林氏冷笑,眼里浮现恨意,“我那时想寻死,一了百了,却被我父亲囚在府里。好容易借口购置出嫁的门面出府,我才有机会跑去找我表姐。” “表姐与你娘亲是闺中好友,那时你娘也在,听我诉苦,你娘气得不行。你娘出身高,仅是太后侄女儿就让人敬着。”想到当时的模样,林氏仍觉感激,“你娘给了我这根太后赏的簪子,让我在我表姐那儿等消息。那天夜里,太后便以我娘贤良淑德赏了我娘一套门面,言道要给我指一门亲事。” 墨挽歌听明白了,“所以,林大人便不能决定你的亲事了。” 林氏点头。 “可是,母亲你这可不是隐忍,而是被欺负了。”墨挽歌转了转眼睛。 林氏摇头,说了一句:“我此生再无庶妹。” “为何?”墨挽歌疑惑。方才话里,惹了麻烦让林氏收拾烂摊子的不正是她的庶妹吗? 林氏低头看着银簪子,“那个麻烦与我无关之后,那个妾开始闹。她一闹,我与我娘的日子便不好过了,我父亲甚至让我去跟那个妾学管家。” “你去了?”墨挽歌皱眉,嫡庶分明,这不成体统! “我去了。”林氏脱口而出道,“像她那样不知好歹的女人,竟要我一个嫡女给她下跪。我在府里虽不得宠,但我还是嫡女。我便是用这簪子,戳瞎了她的眼。也是那日,庶妹在出去游玩的路上摔下悬崖死了。” 乍一听到,墨挽歌心跳的速度加快。 “若是当初我一心求死,我也没有如今这么好的日子过了。虽然仍有些不如意,但是我有了三个儿女,与你父亲相敬如宾,这便够了。”林氏说到最后是微笑着的,“这是第三:若能活着,就不要死。” “挽歌,再过几个月你就及笄了。嫁到夫家,你得审时度势、懂得隐忍。至于活不活的……就远了,你回京来,好日子在后头呢。”林氏笑得无害,“你要知道,你父亲是尚书郎,你亲外祖是奉天府府尹,还有个外祖是宗人府府丞,还有太后娘娘。咱们不惹事,但我们也不怕事。” 墨挽歌的外祖如今是奉天府府尹,因为只墨挽歌一个孙辈在身边,外祖二人这几年将她疼到了心坎里去。 音落半晌,墨挽歌才点头。 “你姑奶奶的夫君本是在宗人府里做事,一个多月前做了错事,惹恼了上司。我父亲是宗人府府丞,你祖母找到我这儿,我做了个保,让他官复原职了。”林氏两三句话就解开了墨挽歌不解了好一会儿的疑惑。 “原是如此。”墨挽歌一副了然模样。 “姑奶奶的夫君也是个不中用的,本来子承父业也是个三品官,这才几年就混成这个模样。”林氏说着摇头,心里直说简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捏了块米酥吃着,“这玩意儿的确好吃,我得再赏那个厨子。” 闻言,墨挽歌把那个碟子拉到自己面前,“左右那厨子也是母亲小厨房里的,这几块就给我吃罢。” “傻瓜,你吃着好吃我让厨子做了送到你院子就是了,时时都吃得到。”林氏笑话道。 墨挽歌吃着点头,“所以这会子多吃点不就是我赚得了?” 林氏失笑,“此言甚是有理。” “哈哈……”墨挽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第七章:压着性子 虽说太后那时只是赏了林氏的母亲一套门面,给她们母女撑腰的分量却是足够的。可惜小妾恃宠而骄,被宠的无法无天,全然忘记了太后权威。在太后指明了要亲自给林氏指婚之后,还敢故意刁难林氏。 林氏戳瞎了她的眼,占的就是嫡出尊贵,妾室为非作歹的理。这事即便传出去了也没人敢说她什么,更何况太后的撑腰的做法在前,为了官名,林大人又怎敢让这些事传出去呢? 从林氏的院子出来之后,墨挽歌觉得双脚走路跟走在棉花上似的。说实话,听了林氏与她说的陈年旧事,她很心惊。 林氏轻飘飘地说戳瞎了一个小妾,再说庶妹不过是一句“摔下悬崖死了”,只是听林氏说的模样,她自然不会认为只是单纯的意外。虽说她后面还与林氏说笑,但这会子再回想一次,又忍不住心惊。 回到瑶光院,墨挽歌就坐在石榻上出神。 林氏说的和她自己知道的,墨挽歌总结了一下。娘亲之前帮过林氏,林氏嫁给父亲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报恩,故而林氏才对自己这么好。虽然是怀着报恩的念头嫁进来的,但父亲对林氏不错,也算是个好夫婿了。 玉盏沏了盏茶送上来,茶盏放在小几上的磕碰声唤回墨挽歌的思绪。小几上放着檀木盒子、一碟米酥和一盏茶。 墨挽歌将檀木盒子打开,取出了里边的一叠契书。放在最上面的是谢婉儿的嫁妆单子,然后是好些奴才的契书,接着是嫁妆里铺子、庄子的契书,最后还有一小叠银票。 玉盏在旁边看得惊讶,道:“姑娘,这些不是夫人的嫁妆吗?” 墨挽歌沉默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仰起头把脸皱成一团,“我完了,娘亲好多嫁妆要打理,早知道就不应承管家了!啊……” 喜出望外的玉盏见她这样哭笑不得,说到底墨挽歌还是孩子气,于是摇摇头,笑道:“姑娘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林夫人是为了你好,别的姑娘想要学管家还不一样能学,姑娘可是直接就管家了。” 墨挽歌摆手,“可千万不是!是母亲让我学管家、我暂时管家罢了,顶多再过半年,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再过半年,姑娘大抵就嫁为人妇了,届时怎好再管娘家的事儿?肯定是管夫家的事儿了。”玉盏笑道,拿起墨挽歌随手放在桌上的嫁妆单子,嘱咐道:“夫人走了,所有的嫁妆都是姑娘你的,姑娘得把这份嫁妆单子收好了。” 墨挽歌接过,粗粗扫了一眼,“我先对一下铺子、田庄这些契书,然后要麻烦姑姑帮我核对一下有契书的奴仆。至于其他东西以及账册,母亲晚点才送过来,那些东西晚点再说。” 玉盏应下了。 墨挽歌不知道的是,她前脚才出林氏的院子,后脚墨修就来了。 安夏才把墨挽歌的茶盏撤下去,便看到墨修进来,行过礼,下去沏茶了。 林氏坐在石榻上没动,没行礼,只是笑着看他,“老爷怎么来了?” 墨修抿着嘴,脸微沉着,一言不发地坐到石榻的另一边。林氏看得莫名,不知道墨修这般态度是为了哪般。不过猜到墨修是有话对她说,于是沉默着等安夏送上茶水,便遣退众人下去。 听到关门声,林氏才转头看着墨修,道:“老爷这态度也太奇怪了,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墨修抬手摸上茶盏,感受到茶盏传来的热度,开口道:“你尽心教挽歌管家,也教她如何管妾室。不过,莫要迁就她这样要强的性子,学着做个温婉贤惠的女子了!否则她以后嫁人了,定是要吃亏的。” 林氏已经端起茶盏了,听了就“啪嗒”一声就放下了,皱眉道:“老爷为何出尔反尔?” 墨修一滞。 “老爷答应过我,挽歌不论以后嫁给何人,都会给挽歌撑腰的!”林氏冷声道,“挽歌丫头年幼丧母,又背井离乡到今日才回来。老爷,你一个做父亲的,不该好好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不足吗?这才第一日呢,你就跑来与我说要压着挽歌的性子,你怎么舍得啊!” 想到死去的谢婉儿,林氏鼻子一酸,就要落泪,堪堪咬唇忍着才不至于这会子输了气势。 “你一妇人,目光短浅!我是为了她好!”墨修被说得羞赫,怒得一拍桌子。 “我目光短浅?行了,你说说,你究竟给挽歌丫头说了哪个亲家!虽比不上皇亲国戚,但好歹也是个堂堂的二品尚书嫡女,与谁家做亲家得让我挽歌压着性子!”林氏也不受气,扬起眉头一副要争个高低的态度。 墨修被她说得恼怒,嘴一张就要把那人说出来,眼睛一闪就把话给咽回去了,“你莫要激我!这事不定能成。我也希望不成,若是不成,给她找个品行好的夫婿,纵使官阶比我低上几阶都好。” 林氏按着额头,“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今也是挽歌的母亲,怎的老爷你谈了哪个亲家我都不能知道?” 墨修瞪了她一眼,“我都说了不定能成!现在说了有什么用!你老实教她管家、教她管妾室就是了!” 林氏冷笑一声别过头去。 墨修皱着眉头,把茶盖扣在小几上,把还热着的茶水灌进喉咙。听得“啪嗒”一声,墨修已经站起来,走路带风地走出去了。 林氏咬牙,抬手就想将桌上的茶盏摔掉,看清这套是自己最喜爱的,愣是没下得去手。一下气得自己心肝疼,捏着手张嘴吐出两口浊气。 墨挽歌回来的第三天,墨挽歌已经大抵熟悉了府里的事了。晨起去给墨赵氏请安,然后回瑶光院用早膳。继而到林氏院里跟林氏学管家。 带着玉盏和青柠到了林氏的院子,才知道墨雨琴、墨竹琴两人也在,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眼生的女子。 正房桌子上放着三摞布料。 墨挽歌走进来,给林氏请安,坐到位置上受了其他人的礼。 林氏才给她介绍:“这两位是绣坊的姑姑,我们家里的衣裳都是她们绣坊供的。”她又看着坐在她旁边的两人,“这位是我们墨家的嫡大小姐:墨挽歌。” 那位穿着褐色背子的姑姑一弯嘴,露出亲近的笑容来,“大小姐长得可真是俏呀!都说秀色可餐,奴婢今儿个都不用吃饭啦!” 她说得夸张,偏生逗笑了林氏,“你就可劲得夸她吧,看把她给乐的。” 墨雨琴垂着脑袋,像是没有听见声音似的。而墨竹琴闻言便别过头去,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一脸不屑。 墨挽歌自己都听不下去,连忙出声打断这个话题。 林氏笑笑,看向桌上那三摞布料,道:“挽歌,你去挑你喜欢的,多挑几匹,入秋天气凉,你秋日的衣裳得多做几套,冬日的顺便也做了。” 墨挽歌走到桌前,各色的布料整齐地叠放在一起。摸上布料,便知是上等的锦缎,于是她挑了一匹浅蓝色、一匹淡绿色和一匹粉紫色的。 “不知大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图案?若是喜欢的绣样绣在这些料子上,大小姐会更喜欢的。”方才没说上话的绣坊姑姑说道。 墨挽歌闻言看向青柠,青柠便开口回道:“大小姐比较喜欢的是翠竹绣和红鲤绣,若是需要绣样,待会儿奴婢回趟院子拿过来。” “要是有当然就更好了。”那绣坊姑姑笑着答道。 墨挽歌便对青柠道:“那你回去取吧。” “是。”青柠福身道,随即就出去了。 墨竹琴暗自骂了几句,看着墨挽歌还继续看布料,便用手撞了撞旁边的墨雨琴。可惜墨雨琴无动于衷,墨竹琴翻了个白眼,看向林氏道:“母亲今日叫我与二姐过来,不会是要我们过来看大姐姐挑选布料的吧?” 林氏脸色淡淡,她可是记仇得很,昨日墨竹琴没事找事让她气得紧,端了茶盏,道:“你昨日不是说你大姐姐穿的不合墨家的规矩吗?既如此,绣坊做衣裳自然是先紧着你大姐么,你这会子又在吃味什么?说句难听的,你一个庶女,也配与你大姐争东西?” 两个绣坊姑姑都是她的人,在她们面前斥墨竹琴压根没有顾虑。 墨竹琴被说得面红,扭着帕子,咬牙道:“同是墨家女儿,又怎能不一视同仁?” 林氏瞥了她一眼不说话,心头冷笑,看向两个绣坊姑姑,仿佛在说:瞧瞧,被墨赵氏宠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女。 两个姑姑对视一眼,都是垂下头去。 安荷笑着一边给林氏换茶水,一边说:“夫人莫要生气,这事也怨夫人您宅心仁厚,平时对三小姐宽厚未曾责骂。老夫人心疼三小姐,才养出三小姐这般性子。要奴婢说呀,夫人您是当家主母,二小姐、三小姐年纪也不小了,该每日晨昏定省了,夫人也好教导她们规矩。” 无辜被牵扯到的墨雨琴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来看向林氏,“母亲,三妹并非有意冒犯大姐。大抵是想着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取尺寸裁制冬衣的时候,才会有此一问,还望母亲大人大量,莫要与三妹计较。” 墨挽歌走回她方才坐着的地方,笑着看向墨雨琴:“母亲的性子你们应当比我还清楚,她本不愿计较太多。只不过不愿看到三妹这般行径传到外头坏了墨家的名声罢了。” 第八章:圣旨赐婚 林氏对墨雨琴还是很有好感的,知道作为庶女就该本本分分的做人,而不是像墨竹琴这般,以为仗着墨赵氏的偏疼就能如何了。这府里再怎么说,也是她林氏在管着,得罪了自己,纵使墨赵氏再如何护着,自己也有百种法子能折磨她、为难她。 墨雨琴说的话让林氏冷静许多,再听墨挽歌一番话,她便想将这事儿给翻篇了。左右只是个庶女,与她置气也无用。 偏偏墨竹琴是个不识趣的,认定了林氏这是故意刁难自己,其他人还偏帮着林氏作践她,想想便又气又恼,一扁嘴就落泪了。真是越不想输了气势越是出丑,更恼怒了,气得吼道:“我要去求祖母给我做主!若叫祖母和父亲知道墨府里被你们一手遮天了,还苛待儿女……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抬手直接把眼泪抹去,脚上跺了几下跑出去了。 林氏气得紧,握紧拳头平息怒火。 墨挽歌见状,直看向玉盏:“姑姑还不赶紧跟过去看看,万一三妹气急了在哪儿摔了就不好了。” 话虽然说得好听,不过是要玉盏去听墨竹琴是怎样跟墨赵氏学的。 玉盏往外头看了眼,又看了看墨挽歌,点点头追上去了。 “母亲消消气,女儿家的爱美,三妹也是想有新衣裳。让绣坊先做我的秋衣,然后府里的冬衣一并做吧。”墨挽歌说着说着就给绣坊重新安排了时间,林氏没说话就是当默认了。 绣坊姑姑二人暗自点头,把新的安排记下了。 墨竹琴放了狠话跑出去,墨雨琴心里暗骂,知道林氏必然气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迁怒于给墨竹琴说好话的自己。这会正捏着帕子没说话,慢慢想着若是墨赵氏叫自己过去问话该如何。 “二妹,你怎么了?”墨挽歌忽然抬高声音。墨雨琴猛的抬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忙道:“大姐姐,我在想三妹会不会在祖母面前胡说……”越说越小声,仿佛是怕自己在这儿说的话传到墨赵氏和墨竹琴那里。 墨挽歌没想知道她因什么出神,但是由于离得近她还是听清楚了,于是笑了笑道:“三妹胡说与否不重要,今儿个绣坊的姑姑也在这儿,三妹出口不敬长辈,母亲还未罚她又大声呵斥母亲,实属不敬。今儿的事还有两位姑姑作证,不怕三妹她颠倒黑白。” “可若是她颠倒黑白,就是德行有亏!”墨挽歌话音一转,变得严肃起来,“母亲要照顾弟弟妹妹们,若是三妹不愿在母亲这儿晨昏定省的话……长姐如母,我也是有责任教导她的。这个理儿,到了哪里都是行得通的。二妹,你说是不是?” 墨雨琴点头,“大姐说的对。” 墨挽歌满意地微笑,“二妹妹是个明理的,比三妹妹好多了。我少在跟前尽孝,祖母定是更相信你说的话。你去祖母那边吧,也好把方才的事告诉祖母。” 林氏怒气慢慢平息,闻言便转眸看向墨雨琴,“你先过去选你喜欢的,让姑姑给你量了尺寸再过去。” 墨雨琴瞧着林氏与墨挽歌的表情不似与她说笑,就过去选了两匹布。 目光从姑姑给墨雨琴量尺寸的动作移开,墨挽歌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母亲今儿个没让小厨房做米酥吗?怎么只上了碟红豆饼。” 林氏瞥了她一眼。 墨挽歌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来,轻声道:“母亲就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安夏姑姑,你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米酥,我可馋着呢。” 安夏笑眯眯地应声下去。 给墨雨琴和墨挽歌量了尺寸,青柠也拿了绣样回来。两个姑姑确定了要用的料子和尺寸后,就提出离开,墨雨琴与她们是前后脚离开的。 墨竹琴在这边受了委屈去找墨赵氏,墨赵氏听完墨竹琴的哭诉,火气“蹭蹭”的往上涌。让人去喊林氏和墨挽歌过来,要为墨竹琴主持公道。 墨雨琴正要过去墨赵氏的院子,正好遇上了急匆匆要到林氏院子去的思双姑姑。思双瞧见她,倒是上前来给她行礼。 墨雨琴亲自扶了思双起来,脸上现着完美的笑容:“姑姑见我又何必这么客气呢。姑姑要去母亲那里吗?还有绣坊的姑姑在母亲那里呢。” “奴婢正是要去夫人那里,老夫人急着要见夫人和大小姐。”思双如实回答,却在想着有外人在,待会说话要更恭敬才是。 “是因为三妹到祖母那里说了什么,祖母才想见母亲和大姐的吗?”墨雨琴歪歪了歪脑袋问道。 思双点头,面上不见丝毫着急。 “姑姑有所不知,三妹妹在外人面前指着母亲骂母亲不知好歹,又骂母亲不能一视同仁的对待府里的儿女。姑姑你说,谁家的庶女能跟嫡女比呢?谁家庶女敢指着嫡母的鼻子骂呢?在外人面前尚且如此,要是没有外人呢?这流言蜚语最为致命……”墨雨琴微笑着说,“雨琴只是庶女,不知外面的规矩如何。不过我也知道,庶女不敬嫡母,按家规是要罚跪祠堂的。祖母一时间忘记家规,姑姑应该不会忘了吧?” 思双抿嘴思索着,缓缓摇头,看着墨雨琴的眼里充满探究。 “是在路上遇上姑姑你,三妹这会又在祖母身边,应会好好服侍祖母的,我就不过去了。我先回我院子去了,姑姑也回去吧。”墨雨琴说罢,弹了下手帕,对思双展颜一笑,转身离去。 思双皱眉紧紧盯着墨雨琴的身影。 最后,思双也没去林氏的院子,回到墨赵氏身边,劝了墨赵氏一通。虽然墨赵氏不满,到底也没再要寻林氏和墨挽歌的麻烦。 而墨竹琴自然生气,只是一听再闹就要她去祠堂罚跪,也就没再滋事了。 吃了一块米酥,墨挽歌意犹未尽地再拿起一块,“听说父亲昨日来你院子,你没让父亲进来?”见林氏表情淡淡的,墨挽歌就知道是真的了,“好端端的为何不让父亲进门?” 林氏冷哼一声,“我虽是继室,可也是过了三书六礼娶过门的正妻!他倒好,连将嫡长女许给了谁都不肯与我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可有把我当成他的正妻?这也罢了,还要你养成贤良淑德的性子,谁知道他是不是暗指我不贤良不淑德!真是气煞我也!” “父亲说的是我,你气什么!”墨挽歌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你未曾听闻我要嫁给谁,我也没见过有人来求娶,指不定父亲只是诓骗你的,拿你寻开心而已。”说完才把米酥塞进嘴里,吃得满足。 “他敢!”林氏一拍桌子,“这种事情怎能拿来说笑!他好歹也做到了二品官,不可能分不清轻重。只是我颇为奇怪,这上京谁人求娶要到我不能得知的地步,真是奇了。” 林氏很奇怪,墨挽歌也奇怪。 她们的疑惑最后解开了,不过也不是墨修给她们解释的,而是因为…… 墨挽歌被留下一起用午膳,而午后就开始学着管家了。虽说墨挽歌之前跟外祖母学过,管家对她来说不是很难,但也抵不住不熟悉墨家,一天下来也筋疲力尽。 第二日一早,墨挽歌还坐在梳妆台前,由玉盏给她梳头发。墨挽歌刚起还有点迷糊,玉盏拉着她的头发,她也闭着眼睛一副要睡着的模样。 浅夏在旁边看着好笑,忍俊不禁的为墨挽歌拿出一套衣裳,摊平了放在床榻。 青柠跑着进了内室,在玉盏和浅夏还没来得及说她之前便急声道:“小姐!小姐!您弄快点,宫里来人要宣圣旨,府里的人都得去前厅听旨啊!” 闭着眼睛还在与瞌睡虫抗争着的墨挽歌猛然睁开眼睛,转头看向青柠,确认道:“你是说圣旨?” 青柠眼睛眨也不眨,重重点头,补充道:“老爷和夫人已经过去前厅了。” 墨挽歌忽然眼皮跳了几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玉盏手脚麻利地给她挽好发,带上银簪子。然后跟浅夏一起,给她穿上衣裳。 前厅里,墨修同宫里来宣旨的公公坐在位上饮茶,那公公面带笑容,与墨修谈得不错。墨赵氏坐在正位上,林氏拉着墨汐媛坐在墨修下方。而墨雨琴就侍立在墨赵氏身后,墨竹琴并没有在场。 墨挽歌还没进来,公公就已经站起来了。他一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起身。 墨挽歌走进来,欠身福礼。公公忙道:“大小姐快起来,奴才可受不起您这个礼儿。” 墨挽歌听得一头雾水,转头看向墨修。墨修看向别处,仿佛没有感受到墨挽歌疑惑的目光。 公公笑了笑,招手让身后的人呈上圣旨。 墨家一行人见状,纷纷下跪接旨。 公公清清嗓子,朗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墨尚书长女墨挽歌蕙质兰心、温良敦厚、秀外慧中,朕躬闻之甚悦。皇三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墨氏长女及笄将至,与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墨氏长女许配给太子为太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第九章:不要嫁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墨尚书长女墨挽歌蕙质兰心、温良敦厚、秀外慧中,朕躬闻之甚悦。皇三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墨氏长女及笄将至,与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墨氏长女许配给太子为太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公公合上明黄色的圣旨,眉头一挑,合上的圣旨往前送了送,笑道:“墨小姐,您接旨吧!” 墨挽歌跪着直起身子,颇为恍惚地接过那明黄色的圣旨。黑色美眸眨了一下,一头雾水。 墨修起身,众人才齐齐起身。 “墨大人,这个是太子让奴才一并拿过来的,说是要让大小姐做嫁衣用的。哎呀,墨大人,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公公笑着,让人呈上两匹布,又拿过自己的拂尘。 “那就承公公吉言了。”墨修面带微笑,“公公留下喝杯茶?” 公公摆手,“墨大人,茶就不喝了,咱家还要去宁国公那儿宣旨呢。这喝茶的机会多的是呢,墨大人,咱下回再喝。” 墨修点点头,便没再邀,“那也好,墨宗,你送公公出府。” 性子使然,他不会多问与他无关的事儿,这会也没问关于宁国公的圣旨是什么内容。而他不知道的是,要到宁国公那儿的圣旨也是与他有些关系的。 墨宗是墨修的长侍随从,闻言就上前引公公出去。他的手里已经拿着一个钱袋子,里边装着满满的银裸子,显然是早就备下的。 墨挽歌被玉盏扶起来,但这会子还有点晕乎,展开圣旨看着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字地读着。 林氏见她晕乎乎的模样,觉得好笑,摇摇头正想说话,就听墨赵氏的声音响起。 “怎么这副态度?成为太子妃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儿,你这会该偷着乐呢!”墨赵氏像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不见半点惊讶,瞥着墨挽歌,对她晕乎的模样感到不满。 林氏听此皱眉,不说墨挽歌,她自己现在都有点难以置信。“母亲此言差矣。皇家娶媳乃天大的荣耀,到了谁家都是得惊叹的事儿,怎么到了您这儿,就反过来说了?” 林氏说的没错,纵使墨赵氏不想承认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于是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顾自往外走了。 墨修还站在原地,紧紧抿着嘴,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沉默着。 太子赵元休在一个多月前,下朝时候拦住自己,问自己长女墨挽歌是否许了人家。 “回殿下,长女将要及笄,女大不中留,下官已经给她找好了夫家。” “找好夫家了?不会吧。墨大人找了哪一家,怎么本宫未曾听闻?还是说,不是墨大人找的,而是谢大人找的,找的夫家在南方?”话里的谢大人指的自然就是墨挽歌的外祖父了。 “……是。长女在南方呆了四年多,已经熟悉了南方的生活习性,下官担心她回东京来会不习惯。” 赵元休冷哼一声,冷然道:“墨大人可知欺骗本宫的后果如何?据本宫所知,墨挽歌她压根就没有许人。本宫不过问你一个问题,墨大人竟也要扯谎来欺瞒本宫,墨大人是怕本宫做什么吗?” “下官不敢!不知殿下的意思是?”听赵元休这话,墨修暗觉无语,赵元休摆明了是已经让人查过了,这会来问自己显然是有事要吩咐自己了。 赵元休个子比墨修还高,他按着墨修的肩膀,扬起笑容,“墨大人,墨挽歌在南方住了多久她都是我们东京人。要本宫说,东京人,还是嫁到东京为好。她明年三月及笄,不如墨大人写信让她回来,及笄之前也好在墨府中绣嫁衣。” 墨修惊讶的抬眼对上赵元休的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赵元休仿佛没看到他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如今东京女子嫁人,多盛行青衣,本宫得了两匹上好的绫罗绸缎,做嫁衣正好。墨大人回府就写信让她回京,本宫嫁娶之事,就要麻烦墨大人你了。” 墨修官居二品,官拜礼部尚书。 “殿下说笑了。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是小女未及笄本官未定下人家,殿下的婚事也应由皇上做主。太子娶妃是大事,最少也应当经过皇上同意才是。”墨修摇头,拒绝的态度明显又颇为诚恳。 “墨大人是看不上本宫当你的女婿不成?本宫的婚事,父皇已经答应让本宫自己做主了。况且,本宫小时已经答应过墨大人的长女,娶她为妻了,本宫说过的话自然得作数,不然以后还有谁会把本宫的话当真?” “殿下那时年幼,小女也不知事。小时说的玩笑话怎么可以当真?”摸不清赵元休为何固执着要娶墨挽歌,墨修也不赞成这个婚事,自然是想到什么可以反驳的就说什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宫说出的话都可以当真。墨大人不要多说了,快快回府去写信吧。”赵元休一挑俊俏的眉,薄唇微扬,看上去心情不错。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元休说出的话当真成实了,说要娶墨挽歌,今日圣旨已下,墨挽歌将成太子妃。当时又说得了两匹布,今日也一并送过来了,意思明显,是要墨挽歌做嫁衣用的。 想到那天的对话,墨修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半垂的眼睛掩住满满的担忧。 听了圣旨,林氏反应过来前些时候墨修一直不愿意与她说实话的原因了。太子妃的事可不是能拿出来随便说的,未曾定下就有改变的可能,乱传皇家的话是嫌命太长了? 墨挽歌拿着圣旨,好容易缓过来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突然想起那句赵元休说的话——“我会娶你的,你及笄了我就娶你,你是我的妻。”想起那时候说这话的赵元休,墨挽歌不由自主地抿嘴而笑。 林氏走过来,拿了她手里的圣旨递给后面的安夏,拉住墨挽歌的手说:“好了好了,还愣着做什么。我才起来,还没有用早膳,你应该也没吃呢吧,到我那儿去吃。” 一早来了圣旨给她一个惊天的消息,墨挽歌觉得惊喜,心情愉悦。 “好啊。” 赵元休说要去自己为妻,如今当真定下了。所以不时莫名出现在她脑海里的那句绝情的话,应不是真的了。如果是真的,赵元休就没必要娶自己了。 墨挽歌转头看向墨修,“父亲同去吗?” 林氏自知前些天的事情理亏,有意弥补,于是也看了过去。 “不了,为父要进宫一趟。圣旨已下,为父要去跟钦天监监正商量一下事。”墨修摇头拒绝了。 既然是有正事,就不好多说了。墨挽歌、林氏和墨汐媛一并去了林氏的院子。 墨汐媛自从刚才墨挽歌接了圣旨就不说话了,直到回了院子还是抿着嘴。准备膳食的时候,墨汐媛还是趴在林氏身上,恹恹地时不时看墨挽歌一眼。 “昨儿还在疑惑你父亲连说了不与我说,今日就知道缘由了。倒是我错怪你父亲了,想来是我理亏。”林氏一手扶着墨汐媛,一手在小丫头的衣服上轻抚。 “昨天谁能想到缘由,父亲不说有他的道理,母亲担忧也是有母亲的道理,说不得是谁对谁错。”墨挽歌摇摇头,忍不住笑起来:“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这么多年没见到元休哥哥,亏他还记得我。不瞒母亲你说,小时候我与元休哥哥玩笑,他说等我及笄了就娶我为妻,如今他贵为太子,竟还把当时的玩笑话当真了。” 虽然嘴上说当时只是玩笑话,但是那时候自己对他的倾心是真的,也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妻。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少时的倾心还会让她因接了圣旨这么开心。 林氏忍俊不禁,“贵为太子才要重视诺言,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太子实现诺言,也有利于他的名声。这倒好,你小时当过皇女陪读,与太子也算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 墨挽歌垂下脑袋。 “我本还在想你先学管家,如今圣旨下来,你以后就是太子妃,管的是整个东宫,管家御下之道可就得好好学了。对了,你还要绣嫁衣,绣嫁衣可要费不少功夫。”林氏一边想一边说,圣旨才下来,就感觉有很多事情得做。 “还久着呢。”墨挽歌嘟囔了一句,不想多说嫁人后的事。眼睛往下一看,就看墨汐媛闷闷不乐的样子,疑惑道:“媛儿是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闻言,林氏也断了思绪,忙抱起墨汐媛,“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 墨汐媛眼睛转了转,最后落在墨挽歌身上,奶声奶气的开口道:“娘亲,大姐姐要嫁人了,大姐姐不在府里住了,媛儿再也看不见大姐姐了。媛儿伤心,大姐姐才回来几天,大姐姐不要嫁人。” 林氏和墨挽歌听此都是愣住了,不由得对视。 墨汐媛鼻子一酸,温热的眼泪“啪”的就掉下来了,小丫头转头看着墨挽歌,“大姐姐不要嫁人好不好?” 第十章:嫡庶相比 小丫头被林氏抱在怀里,转头看着墨挽歌,“大姐姐不要嫁人好不好?” 墨挽歌只觉得心头一颤,拿了帕子过去给墨汐媛擦眼泪,“好,姐姐不嫁、姐姐不嫁了,媛儿不要哭了,哭鼻子可是要变丑的。嗷……嘶!”突然呼痛出声,墨挽歌捏着帕子捂着被敲痛的脑袋,瞪向林氏。 林氏恶狠狠地瞪大眼看着墨挽歌,骂道:“媛儿年小不懂事,她说什么不做数。偏她说什么你还应什么,你这不是欠打是什么!” 墨汐媛被吓得止住哭声,因为哭而便得嫣红的嘴微张,随着呼吸颤着,可怜极了。知道大姐姐是因为自己而被娘亲打,就有些愧疚,于是咬着唇不哭了。 林氏看看捂着脑袋的墨挽歌,再看忍着不哭的小女儿,忍不住笑出来,掰回墨汐媛的脸,点了她的鼻尖:“你这个丫头,可真是要气死我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谁家女子不嫁人的?你大姐姐已经长大了,就该嫁人,不嫁人留在家里该遭人说闲话的!再说了,你大姐姐又是圣旨赐婚的,皇上金口玉言岂有你大姐姐不嫁的道理。皇上赐婚的又是当朝的太子,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有多少女子想嫁却嫁不得的,你该为你大姐姐高兴才是。” “可是……可是大姐姐嫁人了,媛儿就见不到大姐姐了。大姐姐才回来几天啊,媛儿不要见不到大姐姐。”墨汐媛拱着鼻子反驳道。 墨挽歌还捂着脑袋,回答道:“傻丫头,大姐姐要是嫁人了也是能回娘家的。况且,大姐姐嫁给太子,媛儿也是能进宫来见大姐姐的。” 安夏走过来,福礼道:“夫人、小姐,可以用膳了。” 林氏颔首表示知道了。 “真的吗?”墨汐媛有些犹豫,抱住林氏的脖子求证道。 林氏笑道:“那岂能有假?” 墨汐媛这才乐了,脑袋搭上林氏的肩膀,嘻嘻笑着。 而旁边的墨挽歌捂着脑袋,委屈地嘟囔一句。 墨赵氏的院落题名“青竹院”。 接了圣旨,是墨雨琴同墨赵氏回来的。都到了青竹院了,墨赵氏就留墨雨琴用膳。 膳食摆上桌子,二人才要上桌用膳,就听得墨竹琴的声音。 “祖母!”墨竹琴在门外就先喊了一声,进了屋,直走进来,半是抱怨地说:“祖母,说是宫里来人要宣旨,竹琴晚些去了前厅,竟然已经宣旨完离去了,都不知道宣旨宣了什么……” 墨赵氏看着这个她最为疼爱的孙女,恼怒的瞪着她:“你还知道宫里来人宣旨啊!几个小子年纪小不必接旨才没去,你倒好,慢吞吞的甚至未能到前厅接旨,好在是今天宣的旨意是好的,不计较多一个少一个,这要是有什么……你不接旨就是一个罪名。” 墨竹琴自知理亏,咬咬牙,“祖母,这不是我……我昨儿看书看晚了,才起的晚了。”一抬头,看墨赵氏还沉着脸,便抱着墨赵氏的胳膊道:“祖母,孙女以后不会了。祖母不要生气了。” 墨赵氏虽嘴上说着生气,实际只是警告墨竹琴罢了。墨雨琴心里跟明镜似的,同为孙女不同待遇而难免吃味。虽然心里不满,面上却是不显,墨雨琴笑道:“三妹妹快起来,祖母都说了今日是好事,不会怪罪你的。” 墨竹琴看向她,“那圣旨宣的是何事?不会真的是墨挽歌她被赐婚了吧?” 她去前厅的时候人已经都走了,路上倒是有下人在谈论,但见她走过就都住了嘴。墨竹琴想知道,所以让身边人去打听,下人回答是墨挽歌被赐婚,还是嫁给太子做太子妃! 墨竹琴只觉得是下人们欺骗她,墨挽歌刚回到东京,好端端的为什么皇上会赐婚,还是让她嫁给太子。这有可能吗?于是她肯定下人们在胡说八道。 然而令墨竹琴失望了,墨雨琴微惊讶地点头:“正是呢。妹妹还说你不知道宣旨宣了什么,这不是知道吗?既然知道,妹妹为什么还要多问呢?” 墨竹琴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墨赵氏和墨雨琴,喊道:“不可能!为什么好端端的给她赐婚!她又还没有及笄……” 自己就比墨挽歌小了一岁,皇上给墨挽歌赐婚,这个荣耀是自己不可能得到的。想她这么多年来每件事都要跟墨挽歌争一争,到现在,墨挽歌一声不响地就要嫁给太子了!这件事她怎么跟墨挽歌争? “闭嘴!”墨赵氏在墨竹琴没说话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之前喝止道,“皇上的旨意也是你能质疑的吗?给你大姐赐婚是我们墨府的荣耀,你给我好好说话!到了外头,你说话更得带脑子!” 墨竹琴觉得委屈,这圣旨才下呢,所有人就都开始护着墨挽歌了,日后若是真成了太子妃了,她岂不是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墨雨琴劝道:“祖母,大姐要嫁给太子这事多少都让人吃惊,三妹也是太惊讶了。祖母放心,这惊讶劲过去了也就好了。哎呀,祖母,早上连杯水都没喝,孙女好饿啊,快点用膳吧我们。” 膳食方才已经摆好了,听墨雨琴这么说,墨赵氏也就顺势起身。因为刚才墨竹琴惹得她生气,她也没留她用膳,赶她回去抄两次家规。 气呼呼回到自己的院子,墨竹琴恼得摔了两件瓷器。赵姨娘在旁边看得心惊,好在屋子里的都是自己的人,倒也不怕墨竹琴摔东西的事儿传出去。 “你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就这个样子。”赵姨娘一把拉住她,将她扯到自己身边,又看了自己的心腹,让屋里的人都出去了。 墨竹琴站定,面上一片恼怒之色,眼里慢慢显出恨意,挣开赵姨娘的手,吼道:“你这个不中用的,墨挽歌她亲娘死了你也挣不上一个正妻的位置!你生来是个庶女,现在也只是个妾!祖母那么捧着你,你都没能挣个贵妾回来。” “墨挽歌死了娘,如今才从南方回来还能让皇上给她赐婚、让她嫁给太子!我呢?我八成还只能嫁给个门当户对的庶子!即便是运气好了,嫁给个有出息的,跟太子一次也是个废物!我也一辈子比不过她了,一辈子也比不过了!” 赵姨娘咬牙,柳眉微蹙,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欲落不落。 这副表情无疑是火上浇油了,墨竹琴气得心肝疼,“你也就好在是祖母的侄女了,要不是你是她的亲侄女,按你这副模样,早就活不下去了。” “女儿,你好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再怎么没用也是你的生身母亲,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说我呢?”赵姨娘紧握拳头,悲声反问道。 墨竹琴冷笑看她,缓缓摇头,“你看看墨挽歌,看看别人的母亲,虽然死了但是给她留下一大笔嫁妆,你呢,你活着你能给我挣到什么东西?” 赵姨娘哭了出来,闻言便勉强止住哭声道:“我、我有四间铺子和两个庄子,还有、还有一百两银子,你要是出嫁了,娘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的嫁妆。” “出嫁?”墨竹琴瞪大眼睛吼道,“我嫁给谁?墨挽歌嫁给太子,我要嫁给谁?谢氏那么多的嫁妆留给墨挽歌,今后全部是她的嫁妆,你那么点东西……你寒酸谁呢!” 赵姨娘的心腹怕有人误闯进来一直守在门口,知道赵姨娘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自然就听不下去墨竹琴的话,也顾不上主仆、顾不上规矩了,推开门闯进来。 “三小姐说这话自己良心不会痛的吗?你知不知道姨娘为了你,以前战战兢兢服侍先夫人,即便有老夫人撑腰也是如履薄冰,就想着能将腹中的孩儿记在先夫人的名下。”丫鬟红着眼睛说道。跟着赵姨娘很多年,清楚赵姨娘当年吃的苦。 谢氏生下长女墨挽歌,接着是墨雨琴,继而才是三女墨竹琴。即便赵姨娘有墨赵氏撑腰,一是赵姨娘在世,二是谢氏也有女儿,更没道理越过老二来捧墨竹琴为嫡次女。于是这事后来不了了之。 墨竹琴冷笑,转过头正视她,吼道:“那你说,我现在是嫡女还是庶女?我告诉你,我现在还是一个比不上墨挽歌的庶女!” 丫鬟被她吼得心惊,但还是想为自己主子正名:“那小姐知道,您口中寒酸到您的嫁妆是哪儿来的吗?姨娘出府时,赵夫人只给了三间铺子和两个庄子,除此之外只有五十两。姨娘现在有的银两,都是姨娘这么多年来好容易才存下来的!平日里姨娘也不舍得花钱,就想着小姐您出嫁能风光些。” 墨竹琴瞪着她,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般。 丫鬟突然往地上一跪,给墨竹琴磕了个头,道:“小姐,您多想想姨娘吧,她舍不得花钱都是想多给你存钱,姨娘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的衣裳。姨娘做的都是为了小姐您,您不要错怪姨娘了!” 其实,五十两已经不是小数目了。一个奴才顶多就是三四两,五十两足够一个人过上一辈子了。 赵姨娘能够存上这么多钱也是很能耐了。赵姨娘要给她的四间店铺和两个庄子,还有一百两银子,足够让墨竹琴不劳不做的过一辈子了。 只是墨竹琴一心想要跟墨挽歌比,可是她这会又如何能与墨挽歌相比呢…… 第十一章:与太子见 墨挽歌在南方时,外祖母教过她管家。回京之后,林氏提出让墨挽歌学着管家。一开始不熟悉家里的事,但在林氏的帮助下,不过几日,墨挽歌就了解了墨府上下的事物。 除了府里厨房每日的采买单子每月就要换上几次,再者就是人情来往要多费些心思。其余的例如逢年过节的祭祀、府里下人的安排和每月的份例发放,墨挽歌做来都得心应手。 墨挽歌回府的第八日,说好要来见她的凌奕然来了。 凌奕然如今是大大统领,身居要职,回京了也要每日领兵训练,每日早出晚归。每七日休一日,他休息的这日才有空出来闲逛。七岁男女不同席,虽然他本意是来见墨挽歌,但摆到面上说出来还是来探望墨修。 如今府里是墨挽歌管家,消息也灵通许多,凌奕然一进府,墨挽歌就知道了。 来禀报的小厮说墨修与凌奕然在前厅喝茶,是墨修让小厮来请墨挽歌过去的。虽然是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有自己父亲在场,也没什么不妥。 “奕然哥哥!”只走到前厅门口,墨挽歌便唤了一句,弯唇笑得美丽。 让绣坊做的衣裳还没有送来,墨挽歌穿的还是她从南方带过来的衣服。只见她着杏色银绣云朵绣罗抹胸长裙,粉紫色对襟纱罩裙,束着一条同色的束腰,在束腰上系着香囊。三千青丝挽成螺簪,发上仅钗了银镂祥云镶宝步摇。 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平添了几分活力。女子明眸皓齿,洒在她身上的阳光渡在她身上仿佛是给她披上一件温暖的外衣,惹人眼球。 凌奕然站起身,平日里使部下感觉冷若冰霜的大大统领挑唇笑得无害,凌厉的双眼也是那么温和。 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来,步摇上的银坠链因为她过大的动作挂在螺簪上。凌奕然望进她璀璨如星辰的眸子,就如同那夜在客栈欣赏的星空。 凌奕然抬手,动作很轻的将挂在螺簪上的银坠链一条一条取下来,“多大的人了还这个样子,还以为是小时候呢?没个正形。” 墨挽歌扁扁嘴,嗔道:“放眼整个东京,我也就对奕然哥哥这样。”见凌奕然笑她,便赶紧改了话题:“你说回京就来看我,怎么今日才来?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我这几天都在军营里,今日晨起才从军营出来。安排了军营的一些事,我才进城来。一进城,我便来看你了。”凌奕然见她丰富的埋怨表情,忍不住抬手弹了她的额心一下,“再说了,我就是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啊。” 墨挽歌夸张的瞪眼,满脸的不相信,“好啊,没想到才几年没见,奕然哥哥你也学会骗人了!”说罢偏过头去。 这一转头,才反应过来父亲并没有在前厅。墨挽歌歪歪脑袋,疑惑道:“咦,小厮来禀报的时候,是说我父亲与你一起在前厅的,父亲怎么没在这儿?” 这会子前厅里本只有凌奕然和两个侍立在门边的丫鬟,现在就多了墨挽歌和她的两个丫鬟。而凌奕然来时带的侍卫则被留在了前厅门外,小厮给他们上的茶水。 凌奕然转身坐到座上,拿起茶盏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回答道:“说是太子来了,墨叔父刚才去府外接人了。” 墨挽歌惊讶,嘟囔了一句:“他来做什么?” 凌奕然摇头表示不知。 忽然想起他刚才说这几日都在军营儿,今儿早上才进城,所以他应该不知道前两天赐婚的事情。想到赐婚,又想起赵元休来。墨挽歌咬唇,侧身看了一眼,后退了一步堪堪做到侧边的椅子上。抽出帕子来,在手里扭着。 凌奕然看得好笑,“你做什么呢。” 墨挽歌表情变了又变,十足扭捏,半晌才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道:“奕然哥哥,前几天,皇上下了圣旨给我赐婚:等我及笄了,就得嫁给元休哥哥了。” 凌奕然送到嘴边的茶盏停在半空,薄唇动了动,眼睛只看着翠色的茶盏。他看着茶盏看了许久,不知为何,方才喝的茶水现在才感觉到苦味,舌尖一片苦涩。 “奕然哥哥,你怎么了?”墨挽歌双手还保持扯着帕子的动作,目含担忧地看着他。 凌奕然抿着嘴慢慢把茶盏放回到桌上,看向墨挽歌才扯出一抹笑容。看到她的眸子,凌奕然才回过神来,目光看回桌上的茶盏,道:“这茶不好喝,有点苦涩。” 墨挽歌笑着叫浅夏给他换上新的茶水。 新的茶水才呈上来,墨修便同太子赵元休走进来了。赵元休出行本可带太子仪仗,然而他今日出行只带半个仪仗的人,进府也只带了两个随从。赵元休的气度不凡,足以叫人在万千人中一眼看到他:有文人墨客的书卷气,又有武者的刚毅气质,还有龙子与生俱来的统领者气质。 凌奕然起身抱拳行礼。墨挽歌看着赵元休,同样起身,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的福身行礼。 这是她回京来第一次见到赵元休。 “起来吧。”赵元休道,往前走坐在正位上。落座后,赵元休就一直看着他未来的正妻——墨挽歌。 墨挽歌本想抬头看看赵元休的,只是或许觉得与他将成为夫妻,这会总感觉不妥,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更是挣扎了几次也没抬头。墨挽歌没抬头,也没看到那人看着她的眼里泛着冷意。 没敢抬头再看她未来的夫婿,又觉得他看着自己不好,墨挽歌觉得这里还在这里就不妥了,忙提出有事要离开。行了礼就匆匆离开了…… 匆忙出来,墨挽歌就带着浅夏和青柠往后院走。 墨挽歌用泛着凉意的手贴着脸,自己的脸烫极了。 “小姐,太子殿下好帅气啊。”青柠这丫头也按着自己的脸。 墨挽歌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道:“那是!他小时好看,却也没有如今这般好看。这次还是我回京来第一次见到他,就是……我感觉他与以前不一样了。” 浅夏看着面前的二人,忍着笑意接过墨挽歌的话,“那小姐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墨挽歌想了想,咂嘴道:“就是不一样了,说话的语气……不对,就是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 青柠嗤了一声,“哪里不一样了!小姐不会是因为再过几月就要与太子成亲而想太多了吧。” 墨挽歌作势要打她,吓得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浅夏觉得好笑,也还是猜测道:“有可能是殿下以前不是太子,如今是了,气势也不一样了吧。” 这句话墨挽歌是赞同的,“有道理。” 进了后院,墨挽歌发现到紫什苑门开着,看得到里边的长着几株竹子。几个丫鬟在里边忙碌着,墨挽歌皱眉,“浅夏,你去问问,是谁让她们来打扫的!” 紫什苑是招待女眷的地方,要是打扫,就是有女眷要来、要宴请女眷了。只是墨挽歌如今管家,也没听说是有谁要来拜访。 而方才她们去前院的时候,紫什苑是关着门的。 浅夏走了过去,招呼了一个在里边打扫的丫鬟过来问。 “是老夫人让我们来打扫的。好像是姑奶奶明日要回门,姑奶奶的婆母也要来。”丫鬟回道。 浅夏略一思索,又问:“你可知道姑奶奶这次回门是有什么事?” 丫鬟摇头,“奴婢不知。” 浅夏抿嘴,摆手让她忙去了。环视一周,丫鬟们忙着扫地、忙着将厅里的花瓶擦干净、忙着给花浇水、忙着擦拭桌椅。 她看得无语——墨挽歌回府时,众人才在紫什苑用过膳,明日不过是姑奶奶回门,也需这样郑重? 浅夏回到墨挽歌身边,如实跟她说了。 墨挽歌扁嘴,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站在紫什苑前叹了口气,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嘀咕道:“嫡亲的女儿嫡亲的孙女,差别也太大了些。到底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比我金贵就是了。” 她千里迢迢回了府,墨赵氏可是连问一句路上如何也无。同样居住在上京里的女儿,不过一次回门却这般郑重。 “小姐……”青柠拉住墨挽歌的衣袖,想要宽慰几句。 不料墨挽歌这一丁点的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待青柠说话,她就不在意地挥手,“罢了罢了,人生在世,总不会所有人都疼着你。我有外祖父、外祖母就好了,她要什么态度就什么态度好了。” 青柠为她这么快想通而折服,重重点头,“小姐说的没错!小姐,我们回院子去吧,奴婢再去厨房拿些糕点,吃好吃的糕点的话心情会变好的。” “不是吧,那我怎么不会?”浅夏反驳道,“我若是心情不好,就不想吃东西了。” “那你说,做什么你心情会变好?”青柠眯起眼睛。 墨挽歌轻笑,也看向浅夏。 被她们两个看得不好意思,浅夏垂下头,“奴婢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去看山、看水。” “那不就是去看风景嘛。”青柠一副了然模样。 墨挽歌转了转眼眸,“娘亲在上京外有一处小庄子,听说那里背靠青山、侧依小湖,风景很好。若是来年入春无事,我们就叫上母亲,再带上媛儿他们几个,到那里小住几日。” 主仆三人不时说上几句,没一会就回了瑶光院。 第十二章:嫁娶之日 赵元休贵为太子,来到墨府坐的也是正位。墨修就坐在左侧第一个位置,凌奕然换了个位置坐到右侧第一个位置。 墨修让人上茶,坐定后才问道:“殿下难得出宫一次,今日来墨府,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墨大人,本宫当时说要去墨大小姐为妻,如今圣旨已下,墨大人可相信了?”赵元休端起茶盏,看着墨修的眼里充满讽刺。 当年的事情墨修都知道,所以他也知道墨修不愿让墨挽歌嫁给自己的原因。他是知道,可他也偏要让墨挽歌嫁给自己,把她囚在自己身边,此生与自己绑在一起。 “你我此生,定有恨无终!” 赵元休想起这句话,脸上渐渐浮现出冷漠的笑容,噙着一抹冷笑,他用喝茶的动作掩去。 “殿下说笑了!当日臣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殿下说皇上同意殿下做主您自己的婚事,臣就已经信了一半了。如今皇上圣旨已下,臣为何还会不相信呢。”墨修皮笑肉不笑的回答,让人轻而易举地看出他的不愿。 赵元休抬起手,抓了抓额顶的发,仿佛是在思索该回答什么。然而他面上悠闲,是将事情掌握在手里的自得。 “总觉得墨大人不愿意让墨大小姐嫁给我,本宫很意外墨大人竟然不屑于与皇家联姻。”赵元休挑眉,定定地看着墨修,不愿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般。 墨修微笑着摇头,“回殿下,臣一向觉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种事也全然是听天由命罢了。为人父者,自然是希望儿女能够娶得好、嫁得好了,殿下何必纠结于臣这么一点小心思呢。” 赵元休冷笑,这句“听天由命”曾几何时自己也说过。 凌奕然觉得他们接下去是要谈的事情必定是有关亲事的,他很清楚说这种事的时候有外人在场并不合适。故而,纵使是心里有种不足与外人道的伤痛,他还是语气轻快地说道:“墨大人,你与太子有话要说,本将就先离开了。” “你不再稍微坐会?”赵元休问道,“我与墨大人说完事了,你陪我去喝一杯?你这几日一直在军营,要找你吃酒都没机会。” “殿下,末将自回京以来还没有回凌府,今日好容易不必待在军营,还想要回府一趟。”凌奕然拒绝道,不知为何,他觉得赵元休对墨修的态度差得很。 与凌奕然的交情,赵元休也没跟他客气,随意的摆摆手,“随你吧,吃酒的机会多得是。你要留就多坐会,要回府就去吧。” 赵元休一向礼贤下士,这一点凌奕然不清楚,墨修却是清楚得很。只要是有才华的人,就能轻易得到赵元休的看重。然而,墨修却在此行列之外。墨修很清楚这一点…… 凌奕然清楚赵元休对有才者的敬重,而墨修也是才华横溢之人,为什么赵元休今日对墨修会是这个态度? 凌奕然抬腿往外走,墨修起身旁墨宗送到府门口去。看着他们走远,墨修这才坐下。 赵元休瞄着墨修,看着他坐下,便冷笑道:“墨大人,本宫没记错的话,墨挽歌再过几月就及笄了——三月三日是吧。本宫昨儿个让钦天监监正算了一下吉日,三月六日就是个好日子,宜婚嫁。” “丫头刚及笄就要出嫁,未免太着急了些。”墨修皱眉道,“前两天臣同钦天监监正也算过了,五月八日最为合适。五月八日同殿下说的三月六日相比之下更好一些,还请殿下三思。再者,臣作为父亲,大丫头才回京,臣也想多留她一些时日,好歹多弥补一下这么多年未曾给她的关怀。” 赵元休笑着摇头,剑眉微扬,满是得意:“墨大人,本宫的意思是早点嫁过来更好,否则本宫何必让钦天监再算一次呢?更何况,三月六日那天,本宫还有个惊喜要给你。都已经说好的事儿了,就没必要因为墨大人想要弥补什么而改变了。” 墨修听他意有所指的话,不满地咬咬牙,“所以,今日殿下是来通知臣……通知臣的女儿出嫁的日子的吗?” 赵元休点头,又摇头,接着才说:“也可以这样说,墨大人还是要让府上的大小姐尽快绣嫁衣。本还以为宣了圣旨后本宫会很痛快,没想到竟然没什么感觉,本宫在想,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到手,怕有什么意外吧。所以,本宫一定要在三月六。墨大人,你身为礼部尚书,应该会好好为你的女儿筹备婚事的吧。” 墨修这两日没有去过后院,因为这糟心的圣旨他恹了几天。圣旨已下,他没有能力去改变皇上的意思,只能执行……可这一执行就是挽歌她的一辈子!他感觉对不起大女儿,没有脸面去面对她,所以才不敢去后院。 “墨大人,你在想什么?还有半年,半年后我可就得称呼你为岳丈大人了。”赵元休咧嘴笑道,刀刻般的五官俊美,随意的动作也能显出他足以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此时目光锐利,不自觉的给人一种压迫感! “如果殿下今日来只是想同臣说这件事的话,那么臣已经知道了。”墨修垂着眼睛看着素色的茶盏答道。 赵元休耸耸肩,没再说什么话来刺激墨修。他可不想把这个男人逼得太急了,狗急还跳墙呢。贵为太子的赵元休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扶手,看上去惬意极了。 游戏要慢慢玩才好,而人……也要慢慢折磨才好。 墨修呼出一口浊气,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事吩咐臣?” 听得此,赵元休不疾不徐地收回手,拍了拍身上贡品柔缎做成的衣裳,“无事了。本宫的话就说到这儿,墨大人自己掂量着办吧。”说着这个尊贵的人已经站起来了,慢慢往外走。 墨修垂下头跟上去,亲自把赵元休送到府门口去。 赵元休是骑马来的,侍卫把他的坐骑拉到府门口,上等的马匹低低吼了一句。赵元休拉住缰绳翻身上马,马儿“吁”了一声,赵元休居高临下地看向站在门口的墨修,“墨大人进去吧,不要忘了本宫与你说的事!” 墨修面无表情的点头,朗声道:“回殿下,臣不敢忘!” 赵元休冷笑一声,双腿一紧,骑马便走了。 马蹄落地发出“踢踏踢踏”的声响,赵元休听着声音出神。 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起墨挽歌转过头的模样:她眉眼含笑,右眼眼角的美人痣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唇不点即朱,抿嘴时候显出两个酒窝。五官放在一起让她看起来很温柔,美丽动人。她穿着粉紫色对襟纱裙,束着一条同色的束腰。螺簪上钗了一支银步摇,手腕戴着一个蓝色珊瑚手钏。——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她美极了。他见过各式的女子,当属她让人过目难忘! 赵元休双眉蹙起,自己不应当想起她的。他深深呼吸转头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逼着自己把那人的身影从脑子里丢出去。 再美丽又如何,再让人过目难忘又如何,她是那个人的女儿,自己与她注定有恨无终。 有恨无终…… 马蹄声渐远,街上依旧热闹。 凌奕然的父亲是定远大大统领,如今辞了官游山玩水,而在上京中的凌大统领府住的只有曾经的定远大大统领的夫人、小妾以及几个庶子们。 成年了的庶子会分家出去,父亲当时说定了每个庶子分一个三进的院子和六百两。而未成年的庶子就住在大统领府里。两个的庶女也都嫁出去了。 凌夫人信佛,丈夫和儿子先后都上战场,她一介女子虽不反对他们上战场,却也怕他们有点意外,于是就每日礼佛寻求一些慰藉。 当年定远大大统领还在上京的时候,小妾们还想靠着他的宠爱多与凌夫人争一争。如今老子走了,凌奕然成了大大统领,这府里头,凌夫人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加上凌夫人是个魄力的,一向光明磊落,大统领府里才有好几个庶子且都能平安长大。虽然如今老头走了,凌夫人也没想处置她们,左右不过是几口饭,她还是养得起的。于是府里上上下下就唯凌夫人马首是瞻,也是意料之中的和谐。 凌夫人坐在窗口看账册,听人来报凌奕然回府,嘴角上扬,哼了一声,“这小子还知道要回府来啊!难得我拜这么多年菩萨,养出来的孩子能稍微记着我一点。这要是像他,我可得被气死!” 对于丈夫当甩手掌柜的做法,凌夫人被气的要死。他是游山玩水去了,年轻时沾花惹草养不少小妾的通通都扔给她了,这要是逮到他,定是要把他的皮给剥出来的。 身边的人忍着笑,“夫人您就偷着乐吧!大少爷是个好的,能文能武,性子又好。打小就看不上老爷养小妾的做法,要奴婢说啊,大少爷就是顶好的!” “你可别把他夸上天了!”凌夫人制止住她,不过想想儿子又忍不住偷着乐儿,“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好是好,就是太倔了些。哎呀,不说了不说了,你去让厨房做些吃的,定要让他留下来陪我用午膳的!” 她们二人说两句话的功夫,凌奕然就进屋来了。 第十三章:凌夫人恼怒 凌奕然今十八岁,在五年前被定远大大统领半拖着去了军营。十三岁时凌奕然不过一个青雉孩童,就被他那个没心没肺的父亲拉去战场。凌夫人虽不反对儿子上战场,却是顶心疼的。本已经允诺了丈夫,同意儿子凌奕然十五岁就去军营的,谁知道十三岁儿子就被带走了。 而这一去就是五年。 外人评凌夫人,皆是冷静果断有谋略的女子,为定远大大统领治理一个大家,让其在战场上无牵挂。可是,凌夫人再怎么冷静果断,她也是一个母亲。 凌奕然快步走进屋里,外头凉而屋里暖和,这反差叫他脸上浮现两抹红晕。凌奕然身七尺不止,大腿一迈,两三步就走到凌夫人面前了,见到多年不见的母亲,男子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母亲,不孝儿给母亲请安!” 坐在榻上的凌夫人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又欢又痛,久未见面,一腔思念愁肠在此时烟消云散。滚烫的泪水滴在衣裳上,凌夫人弯腰伸手拉了他一把,“起来吧!让为娘看看你长成什么样子了。” 凌奕然回京的事她早就知道了,皇帝赏赐的东西也大多进了凌府,虽然东西早就看见了,但是今日才见到儿子。 凌夫人的侍女在旁边红着眼睛,暗暗垂泪。母子二人阔别五年,今日终于见面了,莫说是凌夫人激动,她作为婢女也是欢喜得垂泪。 凌奕然听话地直起身子,却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地上。凌夫人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凌夫人。母亲还是自己记忆里的样子,不过是眼角多了几道皱纹,凌奕然有心舒缓这会子的压抑气氛,便一脸认真地说道:“娘怎么还是这副模样,儿子离京五年,回来了您还要儿子继续看着您这一成不变的脸……您怎么不晓得稍微变一下?” 凌夫人见他煞有其事就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听他说完,忍不住一乐,捏了拳头狠狠往他肩头捶了一下,嗔怪道:“你这泼猴,竟敢笑话我!” 凌奕然夸张的呼痛,不想没引得凌夫人心痛,反倒脑袋上还挨了一记。 “你若是挨我一拳就痛成这个样子,你还是尽早去跟皇上递交辞呈吧,去庄子上养鸡吧!”凌夫人当着儿子的面翻了个白眼,“起来坐着吧你,在我这儿你可不要做些无用的事,有功夫在这跪我,还不如去把你爹给我找回来。他个泼皮无赖,养那么多小妾自己跑了,扔给我养着算怎么回事!你要是能跟你爹联系上,就说我要把他的小妾都卖了!” 凌奕然不疾不徐的站起来,走到石榻的另一边坐下,听着凌夫人说完,才摇摇头:“恕儿子无能,着实找不到他。一年多前他但是有去军营,不过是跑去跟我要钱的,说是欠了人银两,要钱还债。” 跑去游山玩水的定远大大统领出现在军营外,士兵们不敢认他,差点把他当成奸细抓起来。幸好是老头带着一块玉佩,也幸好他还记得那块玉佩。 凌夫人眼刀子射过来,“你不会当真拿给他了吧?” 凌奕然看着她眨眨眼,答案不言而喻。 凌夫人再次翻白眼,扬起声音道:“你就不该给他银两!就该让他在外头自生自灭!也不知道你这脑子怎么想的,他跑去军营你不把他抓起来也就算了,还给他银两,是存心要让他在外面多晃荡几年不成?不对啊,你给我写的家书怎么没有提起这事?” 凌奕然暗自庆幸自己没把父亲在那边定居下来的事说出来,否则母亲可就不止这样生气了。 母亲探究的目光完全落在凌奕然身上,凌奕然无言以对,求救的看向侍候在一旁的雨笙姑姑,就像小时候一样。 雨笙明白他的意思,忍着笑意,道:“夫人,少爷他也是怕你担心嘛。再说了,寄一封家书回来在路上就要耗费好几天,要是寄家书回来、您再寄过去让少爷把老爷留下,也是黄花菜都凉了。” 凌夫人皱着眉瞪着雨笙,“我说,雨笙你究竟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他们两那里啊?整天为他们两个说好话!你是我的人,别站错了地方!” 雨笙可丝毫不怕她,笑眯眯地说道:“行行行,奴婢不说了,奴婢去看午膳备好了没有。”说着看向凌奕然,“少爷,奴婢让厨房多备了几道菜,您留下陪夫人用午膳吧!” 凌奕然点点头,“应当的。” 凌夫人扶着发簪,一边咂嘴一边转过头,催促道:“那你去看看,再去拿去年我亲自粮的眉寿酒,怪馋的。” 雨笙应着就出去了,顺便把其他人都叫出去了,一下子屋子里就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凌夫人突然拍了拍桌子,正视着凌奕然道:“你知道你自己今年多少岁了吗?” 凌奕然不解母亲忽然说这个做甚,她突然转变的话题让他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认真的点头,“儿子肯定是知道的啊,儿子今岁十八。” “你还知道今年十八了啊?”凌夫人一脸的震惊,继而哈哈的笑起来。 听着凌奕然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回答的这句话显得自己有多蠢,脸上笑意逐渐消失,淡淡的看着他娘,颇为无奈:“娘,你有话就说,你这样子儿子怕你得了失心疯。” 凌夫人笑容微敛,毫不留情地握紧了拳头往他头上敲了一记,“说什么浑话呢!你会不会说话呢?” 凌奕然揉着脑袋,“那你直接说有什么事就行了,还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多少岁做什么!”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多少岁。 凌夫人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你已经十八岁了,什么时候娶个媳妇回来?娘整日无事,你好歹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啊,有个孩子了,日子也好打发些啊。” 原来是说这事,凌奕然了然,挑起眉头没有说话。 凌夫人觉得奇怪,却不知道是那里不对劲,于是就继续说:“怎么一谈这个你就安静了?要是有中意的女子的话,娘就去给你说亲去,要是没有的话,娘就找个品行好的、门当户对的女子。你带兵在外,早一点娶妻生子也好。” 凌奕然欲言又止,又是转眼睛又是抿嘴的,叫凌夫人看得直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少爷,吃饭了。”雨笙的声音来得及时。 就在这时,凌奕然露出笑容,招呼了凌夫人就要往外头走,“这事以后再说吧。” 凌夫人感觉到他的不情愿,也没再逼他,只是瞪了他一眼。 …… 墨挽歌看账本的时候大多是在瑶光院,有时也会去林氏的院子。今日她见了凌奕然后就回了自己院子,也就在瑶光院看账本。还没到饭点,安夏就来说林氏请她过去用膳。墨挽歌应下了,继续看账本,快到了饭点才过去。 墨挽歌一来就开席用饭。一桌只有五个菜一个汤,不过吃的人也只有林氏、墨挽歌和墨汐媛。 林氏吃着菜,拿起公筷给墨汐媛夹了筷青菜,“今天早上赵姨娘院子里的人跑来跟我说赵姨娘病了,指定了要请王大夫去给她看病。” 墨挽歌并未觉得这句话里有哪里不妥,故而疑惑,“母亲的意思是?” “你平时用的是一个大夫吗?”林氏不答反问。 墨挽歌点点头,她在外祖家,用的大夫都是同一人。 “身为大家,几乎都有至少一个信得过的大夫可用。因为信得过,所以才可用。届时你入主东宫,你也该有一个信得过的医者。也就是说:赵姨娘指定了要找这个王大夫,说明王大夫就是她信得过的大夫,有什么不了对外人说的病也就不用担心叫别人知道了。”林氏解释道。 墨挽歌盛了碗汤,“所以,母亲你没有让人去找王大夫,而是找了你平时信得过的大夫去给赵姨娘看病,是吗?” 林氏摇头,“不啊,我允了她了。一是因为赵姨娘再怎么折腾,也是成不了气候。二则那个王大夫其实是我的人。” 墨挽歌闻言便笑了,“那赵姨娘是怎么回事?” “过于哀痛,气急攻心。我也想不通是什么能让她气得这么严重,都被气得头晕眼花的,端着碗都把碗给摔了。好像是前天夜里的事了,也亏得她还忍了昨天一整天。”林氏满不在意的说道。 “大抵是被三妹气着了。”墨挽歌应着,给墨汐媛盛汤,“也只有是被三妹气着了才不敢声张,要是换了别人,这会子府里都沸沸扬扬了。三妹那个性子,把赵姨娘气成这个样子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林氏冷哼一声,对墨竹琴的性子感到好笑,没有公主命却有个公主脾气,还以为谁人都要捧着她呢。 “对了,母亲你可有信得过的大夫?”墨挽歌问道。这么多年不在上京,以前用的大夫自然是留在南方,并没有跟着她一起来上京。 “太医院里,有个刘太医,是个信得过的,以后入了宫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就可以找他。”林氏说着端起碗喝汤,“他与你母亲、与我都有些交情,可以相信。” 第十四章:偏宠疼爱 林氏端着汤,道:“太医院里,有个刘太医,是个信得过的,以后入了宫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就可以找他。他与你母亲、与我都有些交情,可以相信!” 墨挽歌想知道以前谢婉儿信得过的医者是谁,可这个问题她却是不知道去哪里找答案了。 “多谢母亲。”墨挽歌谢道。 “谢什么谢,你都唤我母亲了还这么见外。”林氏皱眉,又想到墨修才与她说的出嫁的日子,便道:“你开始绣嫁衣了没有?你出嫁的日子定在三月六日,也没剩多少时间了,我得开始给你准备嫁妆了。你的嫁衣得开始绣了,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我怎么不知道是定在三月六日?”墨挽歌诧异道,要知道她三月三日才及笄啊!为什么要这么快就出嫁?前几天才在说在选良辰吉日,今日赵元休登府,不会就是和父亲商量这件事的吧?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赵元休的意思? 林氏也是嫌弃,扁嘴附和道:“也不知太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父亲早些时候有过来,就是说这件事。本来你父亲都与钦天监两个人定下了五月八日,说五月八日是顶好的良辰吉日。偏偏今日太子上门,直接就拍板定下三月六日来了。你说你三月三日才及笄,隔上那么两三天就让你嫁过去。太子这是怎么想的?” 听说是赵元休的意思,墨挽歌便不说话了,赵元休要自己那么快嫁过去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是因为想要早一点实现他当初的诺言?可诺言也没有实现早晚的差别吧。或许是告诉其他人自己是他的人了,以让他人嫁娶不必考虑自己?可是这也不对呀,圣旨都已经下了,又有谁人不知道自己是将来的太子妃呢? 墨挽歌胡乱想着,没有注意到林氏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戏谑。 是墨汐媛的笑声把她的思绪拉回来的——墨挽歌回过神来看向小丫头,小丫头捂嘴偷笑,“你笑什么?” “在笑大姐姐呀!大姐姐在想什么?脸上一会变一个表情,好像天上的云朵,一眨眼就变一下。”墨汐媛年小,说话不快,却叫人听得舒服。 林氏同意的颔首,煞有其事地应声附和道:“媛儿说得对,并且啊,娘亲觉得你大姐姐肯定是在想她未来的夫君!只有这样,你大姐姐才会一会变一个表情!” 被人猜出心里所想,墨挽歌羞得脸通红,咬了咬唇,手上拿筷子的力度也加大了,嗔怪道:“母亲!你在媛儿面前胡说八道做甚?你也不怕把她给教坏了!” 林氏嗤笑,招呼墨汐媛吃饭了,才道:“我又没有说错,这些事儿迟早也是要教她的。到你那里怎就成了教坏她了?分明就是你自己想的歪了,才会说我不对。” 墨挽歌摆出一只手做求饶状,“母亲可饶了我吧!再怎么说我也还未及笄呢!你不怕教坏媛儿,我还害怕你把我教坏了。” “行行行,不说不说!”林氏笑了两声,看着墨挽歌抿嘴仿佛恢复了平静,话锋一转,道:“媛儿,你姐儿脸皮薄,等她走了,娘再仔细解释给你听!” 墨汐媛喊了声好,露出笑容。 墨挽歌扶额,不知该说什么好。 因为已经知道了明日紫什苑要做什么用,墨挽歌合情合理该去青竹园问墨赵氏一下,至少也要问清楚有什么人、什么时候用膳、有什么忌讳等问题才是。 趁着午膳后午休前,墨赵氏应该在闲坐的时候,墨挽歌去了青竹园。 墨竹琴前两日被罚抄家规,今儿个已经在墨赵氏这儿看书了,仿佛被罚抄的事儿没发生一样。倒是往日里会来伺候墨赵氏用膳的赵姨娘今日不见踪影。 墨挽歌进了主屋,墨赵氏正坐在石榻上看绣样,于是上前给墨赵氏行了一礼,“给祖母请安。” 挥挥手,墨赵氏就让她起来了。思双走下去,为墨挽歌沏茶。在看书的墨竹琴也没起来,就坐在石榻的另一边唤了一声“大姐姐”。 墨挽歌点头,她也不是在寻事的,虽然墨竹琴敷衍,自己也没必要说出来。她顾自在后面的位置坐下,将因为坐下的动作而缩起来的裙子拉好。 “方才路过紫什苑,我才知道明日姑奶奶回门。这么多年没见姑奶奶,挽歌也不知道姑奶奶喜欢吃什么。”墨挽歌开门见山道。 墨挽歌管家,合情合理要宴请客人都该先同她讲,而非让她来问。不过墨挽歌言语轻快,并无半点不悦,墨赵氏也没自知之明,仿佛不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妥。 还不待墨赵氏说话,墨竹琴把书倒扣在桌上,在一旁便抢着说道:“明日可不仅是姑奶奶回来!还有她婆母、嫣然姐姐她们。” 她的意思倒也明确,是在提醒墨挽歌没把话说全,不能只问姑奶奶喜欢吃什么,还得问姑奶奶的婆母、陈嫣然她们二人的喜好。 墨挽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并未搭话,继而看向墨赵氏。瞧瞧,墨竹琴都知道的事,她这个家当得真是让墨赵氏不满意呐。自己若是没过来问,墨赵氏怕是转过身就会以自己故意忽视宴请的客人而指责自己了吧。 “都是自己家里人,明日你母亲理应当场,再加上你们几个丫头,菜肴应该多加几道。又是安双的婆母到了,怎么说也不能让她看轻了我们墨家,安排得好一些,莫要失了我们墨家的颜面。”墨赵氏一边挑绣样一边说道,看她的模样,随意的模样倒像是非常相信她能够管好这个家似的。 墨挽歌受教似的点头,又问:“那以祖母看,安排那些菜肴好呢?” “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这些若要我来安排,还要你来当这个家做什么!”对墨挽歌的问题感到不满,墨赵氏皱眉喝道,手里头的绣样也丢进筐子里。 墨挽歌微微一笑,白皙的脸上两个梨涡让她看起来十分无害,“那就依祖母说的,我自己看着办就好。明日要是有什么不妥的,祖母也担待着些。” 听墨挽歌说这话,墨赵氏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忙道:“你可不能胡乱安排!安双喜欢吃羊杂碎,嫣然爱吃盐鸭子,你安排这两个菜吧。” 思双端了茶上来,放在墨挽歌手边的桌上。 墨挽歌看了描金的茶盏一眼,抬手放在桌子上,食指在盏身上描绘的金线抚过:“姑奶奶回门来,用膳之前应该是要来青竹园坐的吧?” “这是自然!”墨赵氏应了一句,然后再从筐里选绣样。 茶盏要描金颇难,故而描金茶盏价格昂贵。昨日来青竹院的时候,喝茶用的可不是这套茶盏。 墨挽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是阳羡茶——顶好的茶叶,产于常州,价格不低。这明日才要来,今日墨赵氏这里先换了,是担心明日来不及换不成?墨挽歌觉得好笑,看墨赵氏的态度,倒觉得是自己小心眼了,未免把她想得狭隘了——万一是墨赵氏想疼一下她了呢? 或许吧。墨挽歌抿嘴微笑。 墨赵氏能够记得亲闺女墨安双喜吃羊杂碎,记得外孙女陈嫣然喜欢吃盐鸭子。她却没有分一点挂念给自己,自己南下四年有余,不见她写的一封家书,林氏这位继母倒是每三月写家书告诉自己家里或京中的变化,有时家书还合张五十两的银票。 墨挽歌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拿茶盖,轻磕了一下,看到墨赵氏心疼地轻颤,墨挽歌挑唇,道:“祖母,那孙女就回自己院子去了,菜肴要早点定下,也好让人去采购足够新鲜的食材。” 墨竹琴很想每次见面都踩上墨挽歌一脚,这次墨挽歌才来这么会,她都没找到机会,看她要走,就忍不住了:“大姐姐如今忙得脚不沾地了,祖母这儿拿好茶出来招待你,你这才喝上一口就要走,可真够浪费的。” 墨挽歌站了起来,闻言便笑道:“不,我喝了两口了。还有,祖母拿茶来招待我,那也是祖母的茶,三妹你心疼什么?” 墨赵氏抬头看了脸色一滞的墨竹琴一眼,又看向墨挽歌,道:“好了!你去吧!明日的午膳要安排好了才是!” 墨挽歌屈膝,“孙女知道。孙女告退。”直起身子之后,墨挽歌淡淡地瞥了墨竹琴一眼,这才信步走出去。 墨竹琴看她临出去的那一眼,气得咬牙,在她看来,那一眼分明就是在挑衅!而她还不能反驳什么。 从青竹院出来,墨挽歌一言不发地往瑶光院走。还以为自己可以直接对墨赵氏的偏心熟视无睹,但是…… 墨挽歌脚步缓下来,抬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手下的地方隐隐作痛。但是好像并不行,还是会因为她的偏宠疼爱而感到心痛。对人毫不遮掩地偏心偏爱其他人,还真是让人难受啊。 放下手,墨挽歌扬起嘴,没事。就当自己并非她的亲孙女,就当她并非自己的亲祖母。 第十五章:红鲤鱼 从拟菜单开始,墨挽歌都是用了心的。安排了八菜,墨赵氏说的羊杂碎和盐鸭子已是两样,加上两样野味和两道青菜,然后又安排了两份海物。 翌日一早,厨房的人就开始忙碌出来,除了要准备府里每个主子的早膳,要提前准备好午膳的材料。因为在墨赵氏口中事关墨府的颜面,所以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不得不更加认真对待。 墨安双一行人是坐马车来的。 墨赵氏虽然疼爱她唯一的女儿,但是她作为长辈是府里最大的人,断然是没有道理亲自去府门口迎接客人的,于是她想让林氏去府门口接墨安双。林氏不惧墨赵氏,她嫁给墨修是门当户对,并非高嫁,但是该给墨赵氏的礼数和尊重是全都给足了的。 林氏是掐着点儿去府门口的。到府门口等了一小会,就等到了人。 下马车的时候,是墨安双先下车,接着陈嫣然下车,最后是墨安双亲自将陈夫人扶下来的。 陈夫人看着气派的“墨府”牌匾下的林氏,咧嘴笑着打招呼:“夫人真是愈发俏了!老身才多久没见到夫人啊,夫人就变了一副模样。” 林氏上前,笑着给陈夫人福了个身。 面上一片和谐,其实林氏对陈夫人是没有多大好感的。上次陈夫人来墨府,是为给她儿子开后门,要她帮忙在宗人府寻个管事的差事——她的儿子本就在宗人府做事,不过那时候是最普通的杂役罢了。后来受了委屈,就非要找人升升官。陈夫人来求的时候,全然不顾林氏刚生了两个儿子还在坐月子,身子虚弱,硬是求她奔走。 若非当时墨修喝止,林氏想,自己或许会使些手段让陈夫人的儿子、墨安双的丈夫不得不闲赋在家。 林氏比墨安双年纪大,又是她的嫂子,所以见了面,墨安双需要给林氏行礼的。只不过平时墨安双被宠着,见了面也就是点点头而已。不过今日却是罕见的行了个全礼。 陈嫣然穿着一套紫粉色的衣裳,显得十分的俏丽。她小跑到林氏身边,颇为亲热地挽上林氏的手,笑颜如花,轻快道:“嫣然给舅母请安!舅母,嫣然好久没见到舅母了,舅母可有想念嫣然?舅母可越来越年轻了,难怪舅舅那么爱您。” 前有陈夫人的客气,后有墨安双的守礼,再有陈嫣然的刻意讨好,林氏脸上笑容愈发深了——这定然又是有事相求了。 绕过府门进来时的假山,林氏慢慢带着她们往后院去。 过小桥时,陈夫人看着桥下的水,清澈见底的水里可以见到好几条红色鲤鱼,陈夫人惊道:“哎呀,这鲤鱼好大一条!” 小心扶着陈夫人,墨安双闻言便笑着解释道:“母亲,儿媳未出门时,在这里养了几条小鲤鱼。没想到这么些年了,鲤鱼非但没事,还长成这么大个头了。” 林氏听得此,也往桥下看去,定睛一看,笑道:“姑奶奶不知道,这些鲤鱼并非是姑奶奶那时养的那几条!这些鲤鱼是前几天,夫君从外头买回来的,说是养一些些鲤鱼喜庆。” 墨修的本意是墨挽歌喜欢红鲤,养着让墨挽歌高兴罢了。至于墨安双口里的她以前养的锦鲤——墨安双养的鲤鱼是黑色、红色都有的,不过她在养鲤鱼是不许下人管的,记得就跑来喂,不记得鲤鱼也就饿着了。后来或许是水坏了,一池子的鲤鱼都死了。 陈夫人不悦地望了墨安双一眼。墨安双抿嘴垂头,心里恨不得这会能直接将林氏撕碎。其实刚才的话一说出来她就后悔了,她忘记了上一次回府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再见到鲤鱼了,可是这并不妨碍她对林氏不满。 陈嫣然转了转眼睛,抿嘴一言不发。 林氏直接把她们引去青竹院。 墨赵氏一早就在青竹院里等着她们来了。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的女儿撑腰,她认为自己要在每个方面都比得过她的亲家。就连身上穿着的衣裳也要比得过对方就是了,是她又不知道对方今天会穿什么样的衣裳来,于是直接穿上了自己最贵重的一套。 黄褐色的縠丝折裙上以银色丝线绣上了古钱和宝珠的绣样,上着一件中黄色的对襟撒花洋绉背子,背子上以苏绣绣上了彩绣万福花团,对襟皆以金线绣上一层狐狸毛,端的是雍容华贵。 掺着些许银发,墨赵氏的头发挽成略显复杂的发式,发簪上插着雕成青竹模样的玉簪子。令人惊奇的是玉簪子显青色,通体晶莹剔透。右手带着碧色的暖玉手镯,左手则是一个银镯子。 一听到外头的些许声响,墨赵氏就看向门口了,抚平了眼睛所到之处的衣袖的皱褶,再抬眼,一行人就进来了,墨赵氏哈哈笑了两声,道:“亲家母,别来无恙啊!” 面前这个穿着紫红左雀右凤罗衣,头戴镶着白玉团冠的妇人就是墨安双的婆母了。 陈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来,也跟着笑了几声,“老姐姐,您这些日子可好?”还不待墨赵氏回话呢,她又继续说了:“瞧我,姐姐面色红润,日子定然是极好的!” 墨赵氏笑着摆手,“亲家母还是爱说笑啊!您瞧瞧,我都老了,哪里来的面色红润,亲家母才是越活越年轻呢。” 林氏、墨安双等人落座,听着两亲家在说着、捧着对方,都是脸上挂着笑容而不语。 尤其是林氏,本就不喜墨赵氏,也不喜墨安双的婆母,今日还不得不听着。听着她们二人互相吹捧着,林氏出神,想着两个小子此时会不会正在喝奶,或者会因为昨儿晚上闹得晚了这会还未醒来。墨汐媛正与墨挽歌在一起,也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林氏微笑,她最高兴的事就是墨汐媛喜欢墨挽歌,而墨挽歌也颇宠小女儿。 没过一会,墨雨琴和墨竹琴二人就来了。两个丫头给墨赵氏行礼,又规规矩矩地给陈夫人行礼。 “老姐姐的孙女都是俏丫头,看着都是要及笄了,可有谈亲事了?”陈夫人眯着眼地打量着两人,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墨赵氏脸上的笑意愈浓,摆摆手,“亲家母,这些丫头都还小呢。大丫头也还有四五个个月才及笄,也没想到皇上突然就赐婚了,还是赐给了太子做太子妃!如今呐,府里可紧着大丫头,等她出嫁了,府里的丫头们再说亲事。” “那倒是,太子娶妃是得慎重。不过,四五个月就要出嫁未免太仓促了些,老姐姐可有的忙了。”陈夫人脸上的笑容收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担忧。 墨赵氏微微叹气,“皇上在想什么谁能猜到呢?又许是太子的安排!不管如何,如今也只能紧着安排大丫头出嫁罢了。” 不知什么时候回过神来的林氏听此便笑了,轻声道:“母亲可言重了!母亲也有了年纪了,挽歌丫头的亲事儿媳自然会安排妥当,定不然母亲多费心!” 林氏最不喜的就是嫡庶尊卑不分、宠妾灭妻,而后就是好大喜功。这两点都是林氏最讨厌的,偏偏墨赵氏两样都占了。她又是个本事不大的,这要是真把墨挽歌的亲事交给墨赵氏了,麻烦肯定还在后头呢! 看着墨赵氏的脸色变差了,陈夫人有心讨好墨赵氏,便忙转移话题道:“怎么今日没见到贵府的大小姐?听说早就已经回来了,莫不是在南方学的规矩与我们这儿的不同,在房间里躲着不见客、连客人都不招呼了?” 千算万算,陈夫人都漏算了一点:陈夫人并不知道林氏对墨挽歌很好这件事。因为墨挽歌被迫南下的时候林氏未入府,墨挽歌回京后,墨安双这也是第一次来墨府。墨安双都不知道的事,陈夫人就更不知道了。 于是,陈夫人想讨好墨赵氏就气到了林氏。 林氏冷哼一声,“这一点倒是我没教好她,挽歌丫头忙着管家、忙着绣嫁衣,我也没教她在这个时候她一个待嫁闺女也得来招呼客人。” 陈夫人被堵得一滞,脸色突然沉下来。 陈嫣然见状,也顾不得母亲让自己少说话的嘱咐了,直接开口道:“舅母!我祖母的意思是:表姐回府了,我作为表妹还没见到表姐,问一下表姐这会在做什么而已。许久不见表姐,总是想见见表姐而已。” 林氏看着她轻笑了一下,并未接话。 “你们两个丫头。”不满于林氏当众下自己的面子,墨赵氏突然出声叫了两个庶女。二人齐齐看向墨赵氏,只听她继续说道:“嫣然这样说了,你们就陪她一起去找你们大姐吧。” 林氏皱眉。 墨竹琴已经站起来了,她看向陈嫣然,“表姐,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陈嫣然其实并不想见到墨挽歌,但是刚才的话实打实是自己说的,这下也没退路了,于是只得跟着起来。 墨雨琴看她们二人已经出去,屋子里也不好剩下她一个小辈,于是也就出去了。 第十六章:表姐妹 墨赵氏让她们去找墨挽歌就是脱口而出的,然而几个小的已经出去,她也不好再叫进来。 但是这个结果就是墨赵氏接下去都有些心不在焉,担心瑶光院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 陈嫣然是嫡女,且是陈府里唯一的嫡女。陈夫人对墨安双或许颇为苛刻,可她对陈嫣然是不错的,毕竟是唯一的嫡女。因为陈夫人对嫡庶分得很清楚,陈嫣然也对嫡庶之间的尊卑分得清。所以,即便是墨赵氏对她很好,她也对墨赵氏的嫡庶不分很不满。 以前来墨府,都是墨雨琴、墨竹琴陪着她,她总是觉得有失身份。自己是嫡女,怎么可以让庶女来招待她呢?以前墨挽歌不在也就罢了,现在墨挽歌回来的,应该是墨挽歌来陪着她的! 所以,今日来到墨府,仍旧是两个庶女陪着她让她不满,而墨挽歌躲着不见让她更为不满。 陈嫣然一路上都闷闷的,看着前头的路,仿佛前面是有个人挡到了她的路似的。 墨竹琴似乎是知道了陈嫣然心里想的,她对二姐墨雨琴抱怨道:“总是我们陪着表姐也不好,大姐姐也真是的,哪里有她这样待客的?传出去了可是要让人说闲话的!你去让大姐姐出来,表姐也快半年没来了,大姐姐好歹也陪着表姐在府里逛逛嘛!”虽然她是对墨雨琴说的,但是声音并没有压低,每个字都清楚的传进陈嫣然的耳朵里。 青竹院离墨挽歌的瑶光院不过半刻钟的距离,她们也快走了一半的路程了。 墨雨琴咬了咬唇,犹豫道:“不要了吧!这都快午膳了,我们还是去大姐姐那儿坐一下,然后就去紫什苑用膳吧。要是还逛的话,时间可是要来不及的。” 最是看不惯墨雨琴这个软绵绵的性子,墨竹琴暗气,又有外人在场,她就想骂上几句来展示自己同墨雨琴的不同。可是她还没开口呢,就听到陈嫣然的声音。 “好了!就按二表妹说的做,可不能耽误了用膳!”陈嫣然的声音听得出不耐烦。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稍微刁难一下墨挽歌呢?只是母亲一再嘱咐自己今日不能耍性子没事找事了。事关父亲,她也不敢胡来。 墨汐媛昨日是住在瑶光院的,昨儿晚上缠着墨挽歌认字,随后又自己在墨挽歌的内室听青柠唱南方童谣。待确定完菜肴单子的墨挽歌进内室的时候,发现墨汐媛在床榻上已经睡着了,青柠看着床榻也睡过去了。 小丫头睡着了,墨挽歌就陪着她睡了一晚。 早上起来的动作可能有些大了,把小丫头吵醒了。墨挽歌还坐在床边,小丫头就已经揉着眼睛软软地喊着“大姐姐”了。 姐妹二人吃了早膳后,小丫头就缠着青柠讲南方的故事,墨挽歌则在里边开始她绣嫁衣的任务…… 青柠讲着讲着就安静了,墨挽歌发觉她的声音静下来的时候疑惑地抬头看,正看到墨汐媛在偷她的花——前两天才摆到屋子里的粉红色的山茶花,小丫头踩在凳子上,正折去她的一朵山茶花。 小丫头把折下来的粉红色山茶花拿到鼻尖嗅了嗅,继而把山茶花别到自己的耳上。这倒是与她今日的衣裳蛮搭配的,她的手稍微试探,觉得花不会轻易掉落了才问着旁边的青柠:“这样好看吗?” 青柠点头:“好看。” 墨汐媛咧嘴笑了,想要从椅子上下来然后过去给墨挽歌看,然而一转头就发现后者正看着自己,莫名觉得不好意思,脸上笑意带着些羞涩。 墨挽歌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小丫头让青柠抱她下来,一踩在地上就蹬着腿跑向墨挽歌。 墨挽歌拉住她,把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弄好,又嘱咐道:“以后不许站在凳子上了,万一踩空了摔下来,小心你的脸摔花了,变成花猫了就不好了!” 墨汐媛鼓着嘴听她说完,才重重地应了一句:“好。”看墨挽歌脸色缓下来,才抱着她的手:“大姐姐,我这样好看吗?” 墨挽歌忍俊不禁,“好看好看,咱们家媛儿最好看了。” 谁知小丫头忽然认真了,一字一字道:“不,大姐姐才是最好看的!” 陈嫣然她们三人才要进屋,突然就听了女孩子的声音——大姐姐才是最好看的。陈嫣然与墨竹琴二人听此,不约而同地皱眉。 在外面的丫鬟正要通报,就被墨竹琴拦住了。 世间大多女子都是追求美的,总是有想要自己比别人美的心思。不仅如此,让别人认为自己美会更喜悦,故而,有人当着自己夸赞另外一人美,则会叫人不悦——即便说出这话的只是一个女孩,也会叫人生出不爽。 陈嫣然眯了眯眼睛,当先走了进去。她倒是要看看,墨挽歌长的是那幅模样,也称得上是最好看! 低垂着的长长的睫毛下,像黑水晶一样闪烁着的深邃双眸,淡绿色华衣裹身,外披杏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垂着。头插蝴蝶簪子,手戴深蓝手钏,薄施粉黛,只增颜色。 墨挽歌正拉着小丫头,露出手腕一节雪白,手腕上蓝色的手钏正是墨汐媛亲自串的,后来作为见面礼送给她。 就这样看过去,墨挽歌也是极美的。 陈嫣然比墨挽歌小一月有余,小时候也常有见面。但是小时候并不觉得墨挽歌长得有多好看,或许是因为那时更嫉恨的是她能当皇女陪读。可是如今墨挽歌不再是皇女陪读了,这出色的容貌就让她感到嫉妒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面前,墨挽歌的容貌的确在自己之上。那股嫉妒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还生出了一股挫败感。就在这时,墨挽歌忽然转头看过来,陈嫣然忙扬嘴微笑,唤道:“表姐!” 墨挽歌没有应声,脸上也不见多少笑意,只是看向墨雨琴,淡淡道:“你们怎么过来了,不是在青竹院里陪着祖母吗?” 墨雨琴上前一步,答道:“祖母她们有话要说,就让我们过来找大姐姐了。大姐,也要到午膳时间了,我们不如一起过去吧。” 墨汐媛抱住墨挽歌,趴在她身上。 墨挽歌生怕小丫头掉下去,两只手都扶着她,瞥了陈嫣然一眼,“那就走吧。” 玉盏跟着墨挽歌的时间长,知道墨挽歌为什么不喜欢陈嫣然,于是对墨挽歌的冷漠态度并不意外。她走了上来,抱着墨汐媛站在地上,仔细为小丫头整理衣裳,打趣道:“四小姐别了朵花,怕是夫人也要夸好看呢。” 把几个小的赶出来只为说话,定是有什么重要事了。担心到也许她们会说话说得忘了时间,墨挽歌吩咐道:“浅夏,你去青竹院请她们用午膳。” “表姐不用着急,让祖母外祖母她们多说会也好,反正也还不饿。”陈嫣然说道,还不知道她们那边说得怎么样呢,现在去叫她们吃饭会不会误事。 墨挽歌把还未成型的嫁衣放好,这才起身整理衣裳。墨汐媛笑嘻嘻地扑到墨挽歌身上,后者被撞得有些踉跄,却依旧笑着牵起她的手。而对于陈嫣然说的话,姐妹二人都忽略掉了。 陈嫣然眉头慢慢皱起,被忽视的不满越想越气,又看墨挽歌带着墨汐媛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气得直接吼:“表姐怎么对我这么冷漠?!我来舅舅家做客,可不是来受气的!” 墨挽歌站定,缓缓转过头看向她,黑眸里含着恨意。 “你……你干什么?”陈嫣然被盯得底气不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墨挽歌冷笑道:“我干什么,我又能干什么,你有一个好祖母,我又岂敢对你做什么!” 陈嫣然气得狠,又听对方提起外祖母来,顿时有了底气,“你无端对我这般凶狠,我定要去与祖母说你!” 墨挽歌一声轻笑:“那你去吧。” 陈嫣然恶狠狠地瞪着她,“好啊,你等着!”说着就往外跑去。 墨竹琴提起裙子往外跑,紧紧跟着陈嫣然。 墨雨琴则是站在原地没动,有些为难,“大姐姐为何要刺激表姐呢?来者是客,祖母会说你的。” 墨挽歌盯着屋外的一点,没回答,只是问道:“是谁让你们来找我的?” 墨雨琴不知道她这样问是为哪般,却还是如实回答:“是祖母。祖母说表姐许久未见你,所以让我们带她……”墨雨琴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她诧异地看着墨挽歌发出笑声。 “姑姑,她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是老糊涂了吗?”墨挽歌看向玉盏。 玉盏咬牙,劝道:“姑娘,您别这样说。” 墨挽歌牵着墨汐媛的手紧了紧,“为何不能这样说!她分明就是老糊涂了!否则为何能这样对我!我的胞弟胞妹还未出生就被墨安双害死了……” “莫不是看我要当太子妃了,所以让陈嫣然多来与我走动了?”她皱眉问道,像是在问玉盏,但是更像是在问自己。 玉盏默然,上前抱住墨挽歌,“姑娘,没事的。我们不要理会就行了。” 第十七章:求人模样 墨挽歌侧着头在看玉盏,声音微微颤着:“莫不是看我要当太子妃了,所以让陈嫣然多来与我走动了?” 玉盏心疼,上前把墨挽歌拥在怀里,安慰道:“姑娘,没事的。我们不要理会就行了。” 墨雨琴在一旁看得诧异。 这是怎么回事?墨挽歌方才说的是胡话还是脱口而出的实话呢?如果是真的话可就真是太震惊了——姑奶奶害死了先母谢氏的孩子。这就是四年多前父亲扬言要去陈府杀了姑奶奶的缘由吗?那也不对啊,要是害死谢氏的孩子的话,也不至于要杀了姑奶奶才是。 应该不是。墨雨琴暗暗否定了这个猜测。 父亲四年多前的失控到现在她都记得清楚。她记得清楚,大姐姐走的第二天,父亲从宫里回来就开始对祖母发脾气了,还扬言要去杀了姑奶奶。只是被祖母以死相逼,后来还来了京兆尹,最后不知道怎么了就不了了之了。而姑奶奶也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敢上门,前年过年为了姑父的事才开始有来走动。当年她也小,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看墨挽歌的样子,小丫头又是害怕又是心疼,紧紧握住墨挽歌的手,“姐姐不伤心……姐姐不要伤心。” 墨挽歌没有想到墨赵氏是这样厚颜无耻的人。越想越觉得悲哀,当年墨安双害了娘亲腹中的孩儿,也害死了母亲,凭什么现如今还要自己与陈嫣然交往?昨日听墨赵氏说出墨安双、陈嫣然的喜好她已是心痛难耐,没想今日她还会这样难受。 墨挽歌松开牵着小丫头的手,捂着心口返回屋内,撑着小几稳住身体。心口一阵一阵的绞痛,痛得身体颤着,眼前发黑,连忙撑在小几上才不至于摔在地上,她一动不敢动,等着眼前渐渐恢复光亮了,才慢慢坐到石榻上。 玉盏心急,要上前搀扶就被墨挽歌挣开了。 墨挽歌面色已见苍白。 她是不打算去紫什苑用膳的,因为不想见到墨安双她们。她刚才带墨汐媛出去,是要带她去林氏的院子用膳——林氏的院子有小厨房,已经备下了她们姐妹二人的午膳了。 玉盏忙去灌汤婆子,墨挽歌一想当年的事情就会如此,身体会变得跟冰似的,捂上汤婆子会好受一些。 墨雨琴目睹了一场本该不叫人看见的混乱场面,听了几句当年的事情。不知为何,有一种自己听到了辛密的感觉,双手握紧间才找回一丝真实感。 而自从三个小辈离开之后,青竹院里,真正的话题也就摆上来了。陈夫人和墨安双是来求人的!按理说求人也该有求人的模样,至少上门求人也是该带礼物的,但她们上门可是两手空空。 陈夫人的儿子、墨安双的夫君陈恒运前日犯了事,昨日被罢官了。陈恒运是宗人府的理事官,前些时候上官吩咐了他一事,本是不难,偏偏叫他给办砸了,上官挨了责骂,他也就被罢官了。 宗人府丞林沐是林氏的父亲,而直接把陈恒运罢官的上官,说到底也是林沐的属下。这事在陈夫人、墨安双看来,都是能够求了林氏、求了林沐就能抹去的简单事儿。 其实这件事情说到底真的也不难,只消看林氏愿不愿意帮忙罢了。偏偏,陈恒运他自己也是个不争气的!别人都能够轻易干好的事情,到他手里偏偏就给搞砸了。所谓在其位谋其职,他没有这个能力,他在这个位置上做事也是不合适的。 陈恒运从进宗人府开始,很多事情都是她帮忙摆平的。而她是墨修的夫人,完全没有必要帮他的。或者是说帮一次是看在墨修的面子上,而其他时候不过是墨赵氏她们求到自己面前来,而她被磨得不耐烦了。 但是如今在她们看来,有了事情就来找自己,认为自己必须要帮忙了?凭什么呢。 林氏听着墨安双说了陈恒运遇到的麻烦,无语道:“这件事明明就是他自己做错了。他上官也因此被责骂、被罚月银,陈妹夫被罢官也是上面的人按规矩办事,这次我再出面让我父亲帮忙,可就没有道理了。再说了,之前我让父亲帮过忙,只怕如今其他人也会认为我父亲识人不清了。” 墨安双赔笑道:“嫂子,说到底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一家人不是能帮就帮嘛!其实也就是做错了小小一件事,况且夫君这次是真的知道他错了,嫂子你和你父亲也都帮了几次了,不如就帮人帮到底了。” 林氏嗤笑:“妹妹,你也不想想这一次已经闹到罢官的地步了,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小小一件事’了?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妹妹你比宗人府里的官员都厉害,里边的官员都成了无用之人,只有你和陈妹夫是可用之才了。” “嫂子,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你这不是存心挖苦我吗!”墨安双一脸的为难,求救的看向墨赵氏,“我这区区一个妇人,哪里知道那里边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不过就是我们一家人关上门了才这么说罢了。” “你又何必挑你妹妹话里的错处呢!你妹妹这也是担心过了才出言没仔细斟酌而已。”墨赵氏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但见到女儿的为难表情,当即就出声维护。 林氏挑唇露出一抹淡笑,闭上嘴不说话了。 林氏这要是说话挑刺了还能劝,她们最怕的就是林氏不说话。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四人中有三人不自在。 墨安双动了动嘴皮子,再次求道:“嫂子,你就行行好,帮我们劝一下林大人,让林大人不要罢夫君的官吧!” 林氏端着描金的茶盏,垂下眼睛欣赏手上不菲的茶盏。 陈夫人也是面见哀色,望着林氏道:“墨夫人,你如今也是有了孩子的人了,自然也是知道为人父、为人母者做的事情多是为了孩子。恒运他虽然是做错了事情,但是他忙前忙后的也是为了嫣然。而我……”她看向墨赵氏,悲声道:“老姐姐,到了我们这个年岁了,身体总有病痛,今日我出来,来求墨夫人帮恒运,也是带着病痛!” 墨赵氏轻抚着陈夫人的肩头,劝慰道:“亲家母你也别太伤心了。我儿媳是个好的,只要能帮的她一定会帮的。这次女婿他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肯定是会帮的。” 林氏掀起眼帘喊道:“诶!母亲,儿媳可没有说这话!您怎么也不想一想,都能让宗人府把他的官给罢了,犯的错还不是什么大错?那到底什么是大错,谋逆吗?” 还不待她们再说什么,林氏继续说道:“我也没说这次我会帮他。自从他进了宗人府,犯的小事也就不说了,大事就有了两回了,一回是被贬为杂役,好,我求了父亲给他升为理事官。上次是顶撞上司,把上司气的不轻,也是我父亲做了好人。这种事情有一回两回,今儿还有第三回,我也没有义务一直帮他。况且说了这第一回第二回你们来求人的时候,有个求人的模样吗?谁家求人不得备上厚礼的?就算是我父亲,他要替陈妹夫向下属们说好话也得备上礼物,这些个礼物凭什么是我父亲出的?” 墨安双听得此,松了口气,乐呵呵的笑道:“礼物的话,嫂子直说就是了。陈府虽然不比嫂子娘家,一些礼物还是送得起的。” 林氏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愈发无言以对。但是她并不想便宜了墨安双,于是道:“听妹妹这么说,这第一回第二回我父亲求人时送出的礼物,是要赔回来是吗?” “林大人送下属的礼物能值多少钱,怎么也把这个拿出来说了?”墨赵氏扁嘴,因为林氏的小家子气而感到不悦。 林氏瞥了墨赵氏一眼,“母亲你说错了。我父亲送了什么东西我知道,未免她老人家心寒,错以为我在夫家就必须得帮忙收拾烂摊子,礼物都是我备的。第一回就用了三十多两,第二回用了二十两,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合计五十两就行了,这五十两是妹妹你拿呢,还是陈夫人你出?” 陈恒运做宗人府里的理事官,一月月银也才五两。若非以往陈家的家底吃撑着,哪里还能让他们随意开销。五十两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叫陈夫人和墨安双没敢一下子应承。 浅夏听墨挽歌的吩咐,昨夜定了午膳什么时候摆上着,来时路过紫什苑就让丫鬟们可以上菜了,她这才过来请她们移步紫什苑用膳。 没想到了青竹院,主屋还紧关着门,许多丫鬟守在门外。 浅夏脚步稍微停了一下,径直走到主屋门口,向同样守在外面的安荷点头,“安荷姑姑,大小姐让我来传话,可以用膳了。” 安荷了然的点头,“我敲门,我们一道进去吧,你直接说就好了。” 浅夏颔首。 安荷敲门,然后才将门打开。安荷先走了进去,浅夏就跟着进去了。 浅夏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道:“老夫人、夫人,大小姐让奴婢……” 第十八章:心悸毛病 安荷与浅夏先后走了进去了,身后门便没关。 浅夏规规矩矩地给墨赵氏和林氏行了礼,道:“老夫人、夫人,大小姐让奴婢……” “外祖母!”陈嫣然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打断了浅夏的话。浅夏闻言回头一看,便见陈嫣然怒气冲冲地走进来,直往墨赵氏身边走去。 墨赵氏听得这个声音,心沉了沉。心想着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方才还在暗自祈祷墨挽歌不记得当年的事儿了,毕竟当年她是在发病的时候就被送走的,大夫都说了很有可能记不住事。祈祷她能够忘记了当年的事儿,对陈嫣然以礼相待。 陈嫣然一把挽住墨赵氏的手臂,哭诉道:“外祖母,嫣然今日来舅舅家是来做客的,可不是来找不痛快的!嫣然想着许久没有见到表姐,才让两位姐姐带我去找她,谁知道我是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表姐见了我非但没有半点笑意,还对我冷嘲热讽!我……我为何要受这般委屈啊!” 林氏冷冷看着陈嫣然作秀,并未说话。 陈嫣然生怕她们不相信自己说的,忙叫了墨竹琴给她作证。墨竹琴乐得见到墨挽歌被刁难,忙不迭地点头,又添了一句:“大姐姐的态度的确恶劣,不知道的还以为表姐欠了她银两似的。” 墨安双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浅夏来时也有见到墨挽歌对表小姐视而不见,但却没有如她们二人说的这般严重。心里冷笑不屑,却是碍于身份没出声。 陈夫人瞪了陈嫣然一眼,正事都没有谈妥,她就出来捣乱!呵斥道:“胡闹!来你外祖家你还当是在自己家里不成,表姐妹间磕磕绊绊也要找你外祖母哭诉,你羞不羞,也没个规矩!你表姐再如何也是你表姐,你如此做就是不对!” 陈嫣然听出话里的不悦,抽泣的声音顿时收敛了。 她本来是记着墨安双的话,不想惹事,怎耐被墨挽歌气得狠了,又被她激了才气呼呼地跑过来跟墨赵氏哭诉的。如今被陈夫人说了一通,如同被人用冷水浇了一头。 墨安双恨铁不成钢地咬牙,这个蠢货!耳提面命地嘱咐不得惹事,还跑去惹墨挽歌!当年的事她没敢再提,可不代表就能当成没发生!刚才让她们去找墨挽歌不过是个幌子,这个蠢的竟真的去了。 墨赵氏心疼外孙女,又觉得她跑去闹一通真是蠢极,竟也一时没说出话来。 陈嫣然张了张嘴,勉强为自己辩解道:“我同表姐说话她也不理,我就是气不过……” 当年,墨安双和陈嫣然母女做的事害死了谢婉儿腹中的孩子,也是导致谢婉儿死去的原因。陈嫣然那时已有十岁,虽然知道当时的一些事,但是没知道全部,又因为刻意忘记,到现在只记得当时原来的舅母死了,舅舅生她们的气。 这会子心虚,并不是因为以前,而是因为自己不顾母亲嘱咐的,又闹了事,担心坏了事罢了。 墨安双没敢说话,墨赵氏也没开口,陈夫人恼着孙女也不说话。倒是林氏最轻快,唤了浅夏,“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被点名的浅夏又行了一礼,“回夫人,大小姐让奴婢过来,请各位移步紫什苑,已经可以用膳了。” “我知道了。”林氏又问:“那大丫头和媛儿可过去我院子了?”要去她院子用膳是墨挽歌一大早就让人去说的,于是多问了一句。 “奴婢出来时,小姐正准备过去。”浅夏如实回道。 林氏颔首,“那你回去伺候吧。” “四小姐,您怎么过来了?”屋外檐下,墨赵氏的贴身丫鬟思双惊讶道。她见到迈着小腿跑来的墨汐媛满是惊讶,看四小姐咬唇跑着的模样,心想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吧! 墨汐媛一言不发地径直跑过去,跑进了屋里。 陈夫人见状,心想有话可说了,动动嘴想着要怎么开口。 小丫头抿嘴跑向林氏,身子撞到林氏身上,又立马扯了她的衣裳,急道:“娘亲快去看大姐姐,大姐姐生病了!” “怎么回事!你大姐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林氏一下子站了起来。 墨汐媛转身在屋里找到陈嫣然,瞪大眼睛道:“就是她,她把大姐姐气坏了!娘亲,她是坏人,娘亲让人把她赶出去!” 童言无忌。林氏非但没说她的无礼,反而瞪了陈嫣然一眼,冷声道:“陈家真是厉害,求人的五十两还没着落,上门求人的还把主人家给气病了!我林可淳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一听这话就是不帮了,墨安双着急,忙站起来叫道:“不是,嫂子!这她们就闹着玩罢了,您也没必要当真了呀。嫣然这丫头是错了,她不该去找她表姐,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人给气病了不是,许是她表姐身子本就不好,也是四小姐她给想岔了!” 林氏牵起墨汐媛的手,冷声道:“不必说了,这次我一定不会再帮你们陈家了,没想到帮了一次还得继续帮,求人帮忙没个求人的样子,还把主人家给气病了,这天底下哪儿来的道理!母亲要是觉得是你女婿定要帮了,那儿媳也不拦着,左右我是一定不插这个手了。我们走!” 林氏牵着墨汐媛走出去,安荷和浅夏紧紧跟着。听是墨挽歌生病,林氏直向瑶光院而去。 墨安双瞪着陈嫣然,暗恨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纵然平时疼爱这个孙女,陈夫人这会也恼了。不过恼归恼,她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得放低了身段,叹息道:“墨夫人这个样子,可不是有要帮忙的意思,老身带病出来,到底也没能帮到恒运他啊。” 墨安双闻言便转头看向墨赵氏:“母亲,您劝一下嫂子,真叫人把夫君的官给罢了,我们这一家子人可就没了颜面了。” 墨赵氏也是无奈。林氏这个儿媳的性子,即便是她要挑错,也只能挑出一点来:敬着她却不随便听从她的话。偏生她也无法,当年的事已是彻底惹怒了墨修,儿子如今也没多敬着她了。 “我试着跟她说说吧,要是太难的话,我也没什么法子了。”墨赵氏思索了一番说道。 林氏出了青竹院就开始心慌,去到瑶光院见到墨挽歌心更慌——墨挽歌昏睡过去了,躺在床榻上,手里握着汤婆子,脸色苍白。 林氏见玉盏和青柠她们即便很担心却灌汤婆子喂姜水,不见多少慌乱,忍不住问道:“在南方的时候,你们小姐以前也有这种情况吗?” 青柠没敢说,看向玉盏。 玉盏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不瞒夫人,小姐在南方时也会这样。我们老夫人请了不少行医者,都说是旧疾所致。对于先夫人故去那几日的事,太过惊恐伤心,小姐忘记了当时的许多事。大夫说,那段回忆是小姐自己因为害怕而选择忘记了,再想的话就会这样……” 她看向墨挽歌,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小姐还因此落下了心悸的毛病。 自从回府来表现的非常正常没有半点不适的墨挽歌,林氏一直认为,她在南方应该活的很轻松。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林氏看向玉盏,“那你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玉盏缓缓摇头,“奴婢不知,奴婢以前是侍奉老夫人的。此次回京随着姑娘一道回来,才成了姑娘的管事姑姑。” 林氏对当年的事也是一知半解的,因为查也无从下手,问也无人可问。所有的担忧和无奈都化为一声叹息,“去请大夫来看一下,总得喝药养着才是。” 林氏握着墨挽歌被汤婆子捂热的手,微微叹息。 墨汐媛就在旁边站着,小丫头担忧地看着睡着的大姐姐,压低了声音问林氏:“娘亲,大姐姐为什么这个时辰睡觉啊。” 林氏看着小丫头,也是压低了声音:“定是你昨夜睡觉不老实,你大姐姐被你弄得没睡好,现在才困了。” 墨汐媛鼓起嘴巴,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安夏就请了女医过来。 女医过来诊过脉,说的话与玉盏说的是一样的,道是因为想起以前的事才会如此。 墨汐媛一手拉着女医的衣袖,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道:“大夫,我姐姐刚才捂着这里,她应该是这里很痛,你再给她看看。” 女医正要写药方,闻言就轻轻拍她的脑袋,“小姐真是乖巧。不过你说的我已经诊出来了,大小姐有心悸的毛病,大乐大悲的时候就会犯。” 女医看着林氏说道:“我给大小姐写张养心的方子,不过还是要避免大乐、大悲才好。” 林氏严肃地点头。 直到墨修回府,墨挽歌也还没醒。 林氏恼了今日的事,一听说墨修回府,直接跑到前院去了,一五一十地把话都倒给墨修听。 “我也是不明白,挽歌丫头记得当年墨安双她们娘俩做的事,陈嫣然怎么就忘记了!还有,母亲这事也做得忒蠢了些,当年的事她知晓,也敢让挽歌招待墨安双她们。”林氏的声音平淡,但是墨修听得出她的不悦。 第十九章:与太子何干? “我也是不明白,挽歌丫头记得当年墨安双她们娘俩做的事,陈嫣然怎么就忘记了!还有,母亲这事也做得忒蠢了些,当年的事她知晓,也敢让挽歌招待墨安双她们。” 墨修平静地看着正妻林氏,心里也是难受,“你不知当年的事,也无需知道。挽歌她是无端受了委屈,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亏欠。让她好生养着,母亲那边我会去说她的。” “那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林氏瞪大眼,为墨挽歌鸣不平:“她还得挽歌发病,到现在还没醒呢!凭什么我的挽歌就要受这种罪?”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以前说过不许墨安双上门来,母亲听了两年,如今又照常来往。我每日有工事要做,不可能守在府里就为了挡住她们。”墨修淡淡道,指甲却嵌入手心。 林氏吐出一口浊气,“这自然是不成!但是,这事也不能这么算了。陈家那个,我会让父亲插手,直接让他们离京,至于这边,就老死不相往来吧。” 墨修对此没有意见,点头,“就按你说的做。女医给挽歌看过,说什么了?” “说有心悸的毛病,忌大乐大悲,以后得注意着。我听玉盏说,挽歌在南方就已经有这个病了,只要一想起姐姐离世的那几日就会这样。挽歌这一世可真是坎坷,这才十多岁,就受了这么多罪。”林氏悲从中来,手帕在她手里被揉成各种形状。 墨修深深叹气,“我就怕她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林氏一激灵,“你这话什么意思?” 墨修也不瞒着,道:“太子的亲事是我和钦天监监正一同准备的,有些事情,太子完全交给钦天监去做,钦天监做事的时候也都瞒着我。我是怕太子故意刁难,钦天监会下绊子。” “挽歌和太子不是青梅竹马吗,挽歌当陪读的时候我也知道,太子对挽歌也是不错的。”林氏一头雾水。 墨修无奈摇头,“也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当年的事又关太子什么事?当年的事不就是墨安双害了姐姐吗?又有太子什么事!”林氏听得烦闷,扬起声音。 墨修咂嘴,“你又来!当年的事是皇上下令封口的,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再说了,我也就是如此一说,许是我想太多了,钦天监是受太子吩咐,太子也不会愿意坏了他自己的亲事。”他后面像是在安抚自己。 皇上下令封口也就是等同于需要把事儿当成没发生。林氏没再问,只是别过头去,显见的冷淡。 墨修从案桌前站起来,“我去看看大丫头怎么样了。” 林氏闻言也起身,“那你去吧,顺便带媛儿去用膳,她看大丫头没醒就不去吃,硬要等大丫头醒了再一起吃,你劝劝她。” 墨修已经走到门边了,闻言停下来,问道:“你不去?” 林氏摇头,“我先去一趟青竹院,姑奶奶一家怕是还在那里。你这也回来了,也就有理由请她们离开了。” 墨修是发了话了不让墨安双上门的,留她们下来吃饭已经是墨赵氏想给女儿撑腰才做出的决定。知道墨修回来,定是要急着离开的。 墨修垂下眼帘,没说话,抬腿就走。 墨挽歌醒来时心口还是一阵酸涩,连带着左手也无力,躺在床榻上一言不发。 “姑娘,喝点安神茶吧。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醒,药才下去熬。”玉盏捧着碗立在一旁,轻声细语地说道,仿佛声音大一点就会吓到面前的人儿。 墨挽歌没吭声,身上即便盖着被褥,还是觉得冰冷,汤婆子就握在手里,只有指尖感受到暖意。 墨汐媛就坐在旁边,看着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因为太难受了,“姐姐,你先喝安神茶,喝了你就不难受了。姐姐你已经长大了,你要懂事、要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不要让媛儿担心你。” 墨挽歌看着小丫头,缓缓摇头,扯出一抹笑容来,“姐姐不难受,媛儿不要担心。” 以往墨挽歌疼得晕过去后总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这会玉盏听她回话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忙道:“姑娘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墨挽歌摇头,被褥下的抬了抬,又放下了,“我不饿。媛儿吃了没?” 墨汐媛如实摇头。 墨挽歌皱眉,吩咐道:“姑姑,你带她去吃东西,吃完了回母亲院子去睡一觉。” “我不要!我要在这里陪大姐姐。要吃就在这里吃。”小丫头不耐饿,午膳迟了许久,肚子已经咕咕叫了。然而又不想走,万一自己一走姐姐又哪里不舒服了怎么办。还怕玉盏直接把她抱走,手抱着床榻柱子不松手了,大有不同意就不放手的架势。 玉盏觉得好笑,将安神茶放在桌上,“那奴婢把吃的拿到外面桌子,四小姐在外面吃,可以吗?” 权衡一下,墨汐媛点头。 林氏院子里的小厨房准备的饭菜已经全部拿过来了,玉盏将饭菜摆好,才带着墨汐媛出去吃。 见墨汐媛出去,墨挽歌才转头盯着床顶的帷幔,被褥里的右手覆上心口,那里还一阵一阵的酸痛。 “姑娘,您喝点安神茶吧。”玉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来了。 墨挽歌一动不动的,还是盯着面前的帷幔。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外头的墨汐媛突然惊喜地喊了一句“爹爹”。在里头听得清楚,墨挽歌的眸子轻闪。 墨修以为自己要费上一番口舌才能让小女儿吃饭,没想到她这已经吃上了,于是道:“我听你母亲说你要等你大姐姐醒来再吃啊,怎么自己就已经吃上了?” 墨汐媛努了努嘴巴,以此示意他看向内室,“大姐姐她已经醒了啊。” 墨修有些意外,“媛儿,你陪爹爹去看看你大姐姐。” 即便是父女,墨修也想要再谨慎一些。墨挽歌是要成为太子妃的人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格外注意。 话音刚落,墨汐媛就从凳子上下来,跟在自己的屋里似的,就把墨修引进内室。 玉盏福身给墨修行礼,随后立在一旁。 墨修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床榻边停下且弯腰,“好些了吗,大丫头?爹爹刚回府,才听你母亲说起。” 看着这个男人,墨挽歌鼻子一酸,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眨出眼泪来,她开口说:“爹爹,女儿好痛,痛得快喘不过气来了。”突然疼得狠了,便咬着自己的唇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覆在心口的手攥住衣裳,蔓延到全身的针刺一般的疼叫她狠狠皱眉。 墨修心疼极,一时红了眼眶,握紧拳头放缓了声音,“丫头,莫要这样。没事了,你母亲她已经过去赶走她们了。以后你们也不会再见面了。不怕。” 玉盏递了帕子过来,墨修接过粉色的帕子,用他最轻柔的动作,帮墨挽歌拭去墨挽歌的泪水。 墨汐媛在一旁睁着大眼睛,扁嘴看着。大姐姐是不是以为她是小孩子就不对自己说实话?方才自己问她,她还说不疼,这会父亲问,她才说很疼。 墨挽歌好一会才止住泪水,又看着面前的父亲。 “还以为爹爹不要女儿了……”墨挽歌嘟囔了一句,心口的疼痛慢慢褪去。 墨修把几近全湿的帕子递给玉盏,又把因为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别好,坐在床榻边边,“是爹爹不对。那时候忙着别的事情,对你疏忽了。本是要你在府里将养几日再南下的,谁知你祖……祖母就命人把你送走了。” 墨挽歌唇角提了提,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没有。南下南下,她是病着被送走的。险些在路上咽气,能活着到外祖家也是不易。她几次想把这话说出来,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墨修见她似乎好些了,才道:“傻丫头,你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尽管跟爹爹和你娘亲说,你这般藏着掖着做什么?” “很久没这样了,没有大碍。再说,这个病治不好,说了也没什么用。”墨挽歌不以为然道,只是她苍白的脸使她的话不怎么可信。 这样懂事的孩子偏偏遇到许多难事,这让墨修难受,更加觉得对不起墨挽歌。 父女沉默了一会,墨修又开口:“爹爹名下有几套院子,我已把其中两套划到你的名下。其中有一套里边有个很大的湖,湖边种了许多柳树,美不胜收。你要是觉得府里不舒服,也可以到那边住几日。” “谢谢爹爹。”墨挽歌没推辞。 墨汐媛走过来,趴在床榻边,“姐姐,你要去那里住的话也带上媛儿好吗?” “带你做什么?”墨修笑问道,“你除了吃,还会做什么,嗯?” 墨汐媛被父亲这般嘲笑,觉得脸面都被他说光了,瞪大眼睛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爹爹,你这样子笑话女儿,要是害得大姐姐真的不带我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墨挽歌微笑看。 墨修轻笑道:“好了好了,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你今才四岁,除了吃不会别的不是很正常吗?” 第二十章:赶出墨府 “爹爹,你这样子笑话女儿,要是害得大姐姐真的不带我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墨汐媛嘟嘴道。 这个傻丫头,墨修轻笑,“好了好了,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你今才四岁,除了吃不会别的不是很正常吗?” 墨汐媛摇头,“娘亲同我说,大姐姐四岁的时候就已经会下棋、会写字了。而我既不会下棋,也不会写字……” 墨挽歌笑了笑,眉眼间的疲惫少了许多,说话时有因哭泣而留有的鼻音:“父亲该给媛儿请启蒙先生了。” 本来也有这个打算的墨修,当即将这事提上议程。墨修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直言道:“那父亲这几日就请先生来。不过,请了先生,媛儿可得认真跟先生学了。” 墨汐媛没说话,点了点头。小腿一蹬就爬上床。小丫头还不知道心悸是什么,只是知道墨挽歌一开始是捂着心口处,所以朦胧知道是哪个地方疼。小丫头小手覆在心口处,问:“姐姐这里还难受吗?” 疼痛已经褪了许多,已是能够忍受的范围了。于是墨挽歌摇头,扬唇露出一抹笑容,又想起墨汐媛还没吃完,就道:“姐姐已经不难受了。媛儿出去吃饭吧。爹爹也应该还没吃吧,您快去用膳吧。” 墨修颔首,抱着墨汐媛起来,“那你再休息罢,待会要乖乖喝药,晚些再过来看你。” 墨安双知道那年做的事害了许多,也清楚兄长当年是想置她于死地的,所以她很怕见到兄长。即便是来墨府,也都是挑兄长不在的时候。 因为墨挽歌的事,她们与林氏不欢而散。陈夫人是要直接回去的,但墨赵氏硬是留她们用膳。不过没按本来安排的去紫什苑,而是将膳食全部搬来青竹院。 她们这边才快要吃完,林氏就又来了。 见到林氏,墨安双眼睛一亮,还以为事情尚有转机,当即放下筷子站起来,“嫂子,你怎么来了?” 她刚说罢,才注意到跟在林氏后面进来的六个膀大腰粗的婆子,显见的来者不善。 林氏瞥了她一眼,直接走到里边去,规规矩矩地给墨赵氏行了礼。 看到站在屋门口的几个婆子一个个叉腰站着,气势汹汹。墨赵氏脸色不由得沉下,转过头,指着外头的婆子大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氏心里冷笑,面上故作无奈的样子道:“母亲,老爷得知姑奶奶又来,心里恼怒。陈家小姐又把咱们府里的大小姐给气病了,更是生气。狠狠说了我一通,儿媳也是无法,只得带人过来,请陈家的人离开了。” 墨赵氏气得哆嗦,最终只狠狠瞪着她,“你敢!” 这对林氏来说是顶没有威震力的,只见她轻笑一声,看着陈家人慢慢吐出一句“得罪了”,随即就下令让婆子把她们带出去。 婆子们平日里做粗活惯了,下手没轻没重的。那一双双粗糙的手握在娇生惯养的夫人、小姐身上,还让她们生出一种手被折断的感觉,一时间喊叫声响彻整个青竹院。 “墨家,好一个墨家,竟敢这么对老身!行啊,看不上我们陈家就这么对我。老姐姐,你听着,今日在这儿受的耻辱我是定要从你女儿身上找回来的!”这是气急了的陈夫人,被婆子半拉半扯地弄出青竹院。头上戴的发冠在拉扯间已经歪了,身上的华服也被揉出皱褶,哪里还有往日的贵妇模样? 墨赵氏闻言又气又恼,生生看着几个婆子动作很快的把人给弄出去。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陈家三人连同她们的丫鬟都消失在青竹院了。 耳边稍微清净了些,林氏才转头看着她的婆母,冷然道:“今日会闹成这样,得怪你一直想索取。若是我早知道是墨安双害死了姐姐,她死也不能进墨家的门,更别说帮她们的忙了!再挽歌才是你的孙女,你偏还让她招待杀死姐姐的仇人,你的心是死的吗?” 墨赵氏被思双扶着才没至于瘫倒,听得此,她反而冷冷笑了几声,“凭什么怪我的双儿?都是她,她那么得太后宠爱,明明跟太后说一下的事偏要拿乔,她要是帮双儿她也就不会死了,所以她是死有余辜!” 姐姐真的是被她们害死的…… 林氏红着眼,想到自己如天仙一般的姐姐被这种人侮辱,恨到心里,咬牙上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上前狠狠推了她一把,竟是把墨赵氏和思双都推倒在地。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咬牙才没让在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她一字字的说:“遇上你这种人是我姐姐倒了八辈子血霉!我姐姐又岂是你能侮辱的,你真该死、你就该下地狱。” 林氏转身几步走出屋子,背对着墨赵氏补了一句“你就得下地狱”。林氏再抬眼,院子里的阳光下仿佛就站着姐姐。她抿起嘴,泪水决堤,盯着那一处一动不动。 如今这种耻辱,墨安双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受,即便两年前为了夫君来求林氏,她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嘴上求人而已。亏她今日穿的美丽大方,来时有多美丽如今就有多狼狈。 几个婆子直接把她们拖出内院,拖到外院,直到……丢在府门口。陈家几人都被这样粗鲁对待了,更别说她们带来的丫鬟了,都不敢再稍微磨蹭一下下,也都是被推搡着赶出来。 婆子们是得了林氏的指示,把人赶出来了也没直接回去,反而是在人来人往的门口叉起腰。摆明了要给人看热闹,百姓们也乐意看这个热闹,没一会就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 一个婆子狠狠啐了一口,“我呸,还说是姑奶奶呢,来求主母办事还把大小姐给气病了!我们大小姐娇贵,是我们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被你们气出个好歹来你们怎么负责!有你们这么求人的吗?” “还说是求人呢,求人办事半个铜板都没拿出来,给你们办事还得自掏腰包,陈家人是吃不起饭了吧!要不要我老婆子分你们一半吃的?”另一个婆子骂道。 才两个婆子说话,百姓就猜出个大概来了。瞬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着不像啊,穿得这么体面,没想到做出这种事来。”一百姓摇头道。 旁边立即有人附和道:“倒是人模狗样的,没成想做的事这么不地道。” “墨府,诶,墨府大小姐不是被皇上指婚给太子了吗?那是以后的太子妃啊!”有消息灵通的百姓指着墨府的牌匾说道。 方才推着墨安双出来的婆子点头,“这位小哥消息好灵通!我们主母心疼大小姐,气得狠了才会这样对她们。她们往主母心头上扎刀子,就是来闹得我们墨家家宅不宁的!这放到哪家,都是容不下的。” 放到今晨,陈嫣然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从被人推到地上的时候她就不断地拿衣袖掩住脸,就怕有人看到她的容貌。 丫鬟们爬起来后就连忙扶着三个主子起来。 三人被扶起来,都是以衣袖掩面。这么狼狈的时候,怎么敢见人呢? 婆子们也没再刁难,看着她们坐上马车,纷纷骂了几句,又与看热闹的百姓们说上几句,才回身进府。 陈夫人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上了马车越想越气,看旁边的墨安双愈发不顺眼,抬手就狠狠拧了一下,“你个下贱胚子,都是你害我,我才落得今日这么凄凉的地步。” 墨安双咬唇不敢发出声音,咬牙忍着。 陈夫人气难消,抬手又拧。没成想,墨安双下意识地躲开了,这惹得她更加恼怒了,双手齐上,拧得墨安双不得不用手挡着嘴,才没发出惨叫。 陈嫣然心虚得要命,这回也没上前护着母亲了。她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去看墨挽歌,就闹成这个样子! 想想自己刚进墨挽歌的院子还是那么正常,墨挽歌不理会自己,自己生气不是正常的吗?自己之所以会去找外祖母哭诉都是被墨挽歌激的。而自己去找外祖母才一会,墨挽歌就病了?什么病这么及时?肯定是她装的! 墨挽歌这个家伙,故意装病来害自己!害得自己跟祖母、母亲被赶出舅舅家。她也太有心机了!陈嫣然觉得自己猜的就是正确的,越想越生气。墨挽歌去了南方,没想到竟然学会了那么多肮脏手段! 完了,墨挽歌还得她们被赶出来,父亲的事还没解决呢!父亲被罢官在家,今日她们自以为肯定能够让林氏同意帮忙,这下该怎么办? 要是知道了她们的事情并没有办好,父亲他肯定是要生气了。 陈嫣然抬头,母亲被祖母拧了好久了,祖母还是很生气的模样,而母亲已经忍得脸都红了。 她还担心回府该怎么面对父亲,回到府里她才知道父亲去赌坊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忧,母亲说,因为父亲一直赌输,家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银两可用了。 第二十一章:陈家出城 陈恒运早年顺风顺水,娶了美娇娘,当了不大不小的官,日子过得潇洒。直到他父亲离世,陈家开始走下坡路,他的官被撸去,后来勉强找人进了宗人府做事。 早年日子过得太好,在宗人府做事又太忙。这落差太大,以至于陈恒运难以接受,于是开始去外面赌博以发泄不满。十赌九输,陈恒运的赌运还不错,一开始赢的还不少,赌坊就留意他了,后来就变成了输的多,赢的少了。 陈老爷子在世时,陈家的家世还不错。故去后就都成了陈恒运的,他赌输了就让人去陈家取钱,从不赖账,所以赌场也很乐意他来寻乐子。 他包括这次,先后三次在宗人府遇到麻烦,前两次都是妻子回娘家求人,然后就解决了麻烦,这次自己母亲也去了,所以他这一次并没有多担心,想着这次的事肯定也能够轻松解决。 妻子她们一回娘家,他在府里呆了一早上,提前吃了午膳就出府来这里打发时间了。没想到今日的运气不好,除了刚坐下时赢了一局,接下去的都输了。输到身上带的银两都用光了,陈恒运才不情不愿地起来。看了一下外头,没想到日头已经暗了。 揉了揉脑袋,陈恒运想着自己要不要赊账再玩几局。要是妻子她们把事办成了,他应该要再过好久才能再来赌场一次了。 一身着碧色长衫的男子挡在他前面,弯唇轻松一笑,“兄弟可是没有银钱了?” 陈恒运眯起眼睛,下意识的觉得对方不怀好意:“我有没有银钱关你什么事?走走走,别挡我路。” 男子立即侧身摆手,表示自己完全可以不挡到他的路,又轻飘飘道:“我只是看兄弟你有些眼熟,过来看仔细一下罢了。我表弟是礼部尚书,看你应该也不是能与我表弟有什么关系的,是我认错人了。” “诶!不不不,我认识尚书大人!”陈恒运立即扬起嘴笑道:“我不仅认识呢,我内人还是墨大人的亲妹妹呢!” “哦?原来是你啊。”男子一副恍然的模样,“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呢。我表弟昨儿说,你被罢官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陈恒运被问得不好意思,张张嘴,“这位兄台,这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不如移步隔壁的茶楼,你我喝上一壶茶?” “那也行,倒是我疏忽了。”男子笑了笑,大跨步直接走出去。 二人来到茶楼,坐在二楼窗边要了一壶好茶。男子转头看着楼下稀疏的人影,仿佛是在欣赏什么名画一般。 “兄台,不知你为何会在赌场那儿叫住我?”陈恒运觉得气氛不大好,犹豫了一下当先打破了这种氛围。 男子这才回过头来,扬唇轻松道:“实不相瞒,赌场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的,今日过来找他,是因为有一条商路可走。只是我一人分身乏术,我要去寿州做生意,可这生意也舍不得放弃,就想着让我这个朋友来接手了。” “什么生意啊。”陈恒运起了心思。 男子看向窗外思索了一会,才道:“有一批要去高国的丝绸,得先带这批丝绸去青州,然后再带去高国。算是管事,这一次来回就有三百两。” “就三百两?”陈恒运确认道。 男子愣了一下,下一刻就又开口了:“这银钱并非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却能完成任务的话,以后还能成为常驻青州出使高国的使者呢。” 说这话的时候,男子毫不心虚,仿佛说的就是实话。其实他自己知道,这话全都是假的。 陈恒运听得心动,适逢小二上茶,他就顶了小二的活自己倒茶,一边道:“兄台,不瞒你说,小弟因为犯了一点小错,上官故意刁难才被罢官。大舅子一向不与我好,也无人帮上一把,如今前途堪忧,才到赌场来放松放松的。” “你这次不让墨修表弟帮你吗?或许他这次会帮你。”男子看着他倒茶。 “妻子已去,但即便帮我官复原职又如何,上官故意刁难我也是难过。”陈恒运第一次生出终于可以不再去宗人府受苦的想法。 男子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明知故问:“你的意思是?” “诶,既然我们都与墨尚书有亲,我们就是有亲了。这种赚钱的事儿,还是帮顾着一下自己人更好,您说是吧?要是帮着外人了,也没多少好处,得不偿失。”陈恒运咧嘴笑着。 男子抿了口茶水,又问:“你想做这事?” 陈恒运重重点头。听是墨修的表哥,还准确说出了他昨日被罢官的事,而妻子今日才去了娘家,单单这个就可以让他信任了。 男子却摇头,“不成,去高国的话得去许久,要是真的能成,以后就住在青州更好。你这一整家的人都在东京,做这事不好。” “无碍的!要真是因为这个,小弟我让家里人跟我走就是了!一起搬到青州又不难!”陈恒运当即说道。 “那你在上京只有一处宅子吗?”男子问。 “……是。”陈恒运没脸在对方面前说其他宅子都被自己输光的事实。 男子又喝了两口茶,“若是要去青州的话,你这上京的宅子放着也是放着,不若卖了,也好当作盘缠和家底,去青州直接再购置一座房子就是了。” “卖宅子吗……”陈恒运不由得犹豫起来。 “若是家里富裕的话也可以放着,不过你要是去青州了,再回来也不容易了。”男子不以为意地说。 他的话却叫陈恒运一乐,他这是有意思让自己去了? “你回去通家里人商量一下吧,免得到时候家里人反对你太难做。”男子说,“不过这也有许多人想做的,你要是要做你就早点说,我才好把这个机会留给你。” 陈恒运深觉有理,当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就请男子先不要告诉别人,他回家问一下再说。 陈恒运回府了,直接赶去母亲院子,在母亲已经点灯的院子里见到跪在正中的墨安双,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今日去求事定是不成了。有方才的机遇,他也没觉得多少失落。 看了墨安双一眼,他直接进了主屋。同陈夫人说了自己要去青州定居,以后开始做生意的事。 陈夫人自然反对,说什么也不愿意举家迁移。 陈恒运求了又求,甚至还说到他在上京已经没有前途的话来。但是劝一个在东京度过几十年的女人离京并不容易,说到最后,陈夫人也没同意。 第二日,陈恒运还劝说了一整日,这次不仅陈夫人不愿,墨安双加入了反对的行列,把他气的不轻。 墨挽歌年纪小恢复力好,养了一日身体就恢复好了。虽然她觉得已经好了,却还是被林氏拘着无事可做。 夜幕降临,墨汐媛已回林氏的院子,一些需要看的账册也被林氏带走,留下一个无所事事的墨挽歌。 躺久了人就精神,墨挽歌不想绣嫁衣,便真觉得无趣,让玉盏准备笔墨要作画。 墨挽歌凭着记忆,把墨汐媛昨日别花的模样画了下来。从坐下到画完就只喝了一口茶,其余时间都坐在位子上认真作画。 从墨挽歌发病那日晚上开始,墨修一直陪着林氏、墨挽歌一起用膳,包括早膳。 翌日早上,墨挽歌才坐在梳妆台前绾发,墨汐媛就已经穿戴整齐跑进内室来了,“大姐姐,大姐姐!爹爹今日要上朝,他早就走了,我们自己吃饭吧。” 墨挽歌脑袋不动,乖乖的任凭浅夏梳头发,嘴上应了好。“那媛儿先坐一下,姐姐弄好了我们一起过去。” 墨汐媛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爬上凳子。坐在凳子上等墨挽歌,无聊的四下看着,然后惊喜——她看到晾在架子上的画。 “大姐姐,我看到我自个儿了!”小丫头爬下凳子,几步跑过去,在旁边看着画里的自己。画里的她穿着粉色衣裳,黑色的发上别了粉色的山茶花,画里的女孩笑得无忧无虑,眉眼写满欢愉。 “喜欢吗?”墨挽歌看到铜镜里的小丫头笑得那么开心,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小丫头重重点头。 墨安双等人被赶走的那日,墨赵氏就称病了,免去了众人的晨昏定省,只见墨竹琴、赵姨娘。她几乎把青竹院封闭了,也因此消息闭塞。 墨赵氏身在内院,又封闭了青竹院,故而错过了重要的消息——陈恒运背着陈夫人和墨安双,偷偷卖掉了陈家大宅,手握几千两银票。花一千两作保证金,签了一份在他看来是负责丝绸运送的字据。 而后举家搬迁,带着花了一千两保证金才得来的丝绸,领着一众家仆往青州而去。陈恒运出城时还意气风发,上路两天后就垂头丧气了——几车满满的丝绸被人换了,都变成价格便宜的料子。 他看丝绸时分明是上等的丝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给调包的,分明带着的都是他自己的人。他气得不行,要回城找当日的男子,却在城门口遇到他了。 第二十二章:使诈 男子就骑着马停在一家马车旁,马车停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除了男子,马车边还站着两个侍女,看侍女的打扮就知道是高门大户。 陈恒运想着被人调包的丝绸,硬着头皮上前去,跟男子打了个招呼,“兄台,你、我……我承下的丝绸都变成了普通布料,你可知是怎么回事……不不不,我是要问我可如何是好!” 男子看着他面无表情,把陈恒运看得莫名心慌。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墨安双嫁得了陈恒运,若无意外就是跟定他了。即便是他瞒着家里的人偷偷把宅子卖出去,使得他们如今全家流离失所,她也得跟着他。在马车里等了许久也不见出发,墨安双担心出了什么事,就从马车里下来。 墨安双目光找到陈恒运,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男子在陈恒运忐忑的目光中看向马车,脸上还带着笑容,他倒是轻快:“表妹,陈家兄弟是坏了事儿了。你说该怎么办,是要让他赔钱还是要报官?” 陈恒运听到“赔钱”和“报官”两个词,听得便是一哆嗦,他可不想刚被罢官几日了就被关进衙门!“不是,兄台,这也不是我的错!我今日出城,要不是小厮机灵打开一个箱子,我都不知道被调包了……” “那也只是能够说明你蠢!看着这些布料居然还能够让人给调包了,有什么能力能够把这些布料送去青州,更别说是高国了?”男子冷笑道,完全没了前几日有“好事”相告时温文尔雅的模样。 陈恒运被噎住,脸色瞬间沉下来。 马车里的女子戴上帷帽,从里面把车帘掀起来,两个侍女连忙上前,把车帘打开。 “陈恒运,你签了一千两,被调换之后,这些布料的价值也有一千两了。说到底你并不亏,青州地方离海较近,那里靠海吃海,织布业就相对落后。你只要把这些布料运到那里,收益肯定能够翻两倍。”戴着帷帽的女子说道,“至于上京,你以后就不要回来了,包括你陈家的其他人。” “你是谁?你凭什么说我们陈家的人不能再回来?”墨安双走过来,正好听到女子后面说的话,顿时出声斥道。 “陈公子没有忘记之前你签的那个字据吧。”男子冷声道:“有张字据是你们陈家以后不能再来上京的字据,离开上京永不赴京——若有违,命相送。” 陈恒运瞪大的眼睛,“我什么时候签过这样的字据?!你使诈!我签的分明就是成为管事的字据。你竟敢使诈!” 男子不以为意,“难不成你说我使诈,我就使诈了吗?陈公子,趁我还好言好语的时候,赶紧带着你的人去青州吧。如若不然,我可要让你赔钱了。” “你使诈!我要去报官!我要告你!”陈恒运骂道,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反应不过来自己是中了人家的圈套?顿时气得不行,恨不得把面前这个男人千刀万剐了。 “我好言好语的时候你们不听,若要报官,那就报吧。”女子慢慢把头上戴的帷帽取下来,看得墨安双一阵心惊——女子正是林氏。 陈恒运也认出了林氏,不可置信地呢喃:“嫂子……” 林氏冷着脸,“你不必叫我嫂子。从今日起,你们不要再回东京了,你们若是再回来,定是要与你们势不两立的。” 陈恒运没说话,心里快速权衡着。林氏代表的是墨修还有宗人府府丞,分量不一般,而自己如今只是白丁,对上她没什么好处。还不如就直接带着这一批布料走人…… 林氏从马车里出来,慢慢走近墨安双,在她耳边呢喃道:“若非我还要查当年的事,留着你还有点用处,你今日是走不出这个东上京的。好自为之吧。” 林氏的狠,墨安双从没见过,但是听林氏说出这番话,她心里打鼓,竟没生出半点质疑。 冷漠地看了墨安双一眼,林氏返回马车,车帘随即垂下。也没看陈家的人离开,林氏的马车就要进城。男子骑着马就在旁边慢慢走着,像是护卫。 马车直接去了墨府,林氏在府门口下了马车,微抬头看着男子,“表哥进府来喝杯茶吧。” 男子摇头,“下次吧,我还有事要做。要是还有事的话也直接让人去府里留话就行,我无事的话就会回府的。” 林氏抿嘴点头,又道:“好。这次多谢表哥,对了,陈家的宅子还要劳烦表哥帮我卖掉。” 陈恒运把宅子卖掉,买下宅子的就是林氏。否则,就这么一两日的功夫去哪里找买家。 男子点头应下,“卖掉了就让人把银两给你送来。” 林氏做的这事,养在深闺的墨挽歌自是不知。自从发病,她每日就只在瑶光院和林氏的院子来回,好在每日有墨汐媛这个丫头在旁边陪着,也不至于太无趣。 墨挽歌给小丫头画了一幅画,小丫头看得好,就缠着墨挽歌要学画画。墨挽歌手把手教了一会,就让墨汐媛自己画,而她则继续绣嫁衣。 闲了几日,她的嫁衣终于有能见人的地方了。她是要嫁给太子当太子妃的,嫁衣按礼制是要绣百鸟朝凤的。绣百鸟朝凤是得耗很长时间的,如今连个雏形还没见到。 绣了许久,墨挽歌抬头眨眨酸涩的眼,正好书案那边的小丫头也抬起头来,二人相视一笑。 “姐姐你快来看我画的。”小丫头招手,抬手将垂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却在鼻尖留下了黑墨。 墨挽歌好笑,无奈摇头走过去,让青柠去拿湿布,接着就看到小丫头画的画了。她终是忍不住笑出来,“你这画的是我吗?” 看轮廓倒是与自己有点相似,只是认不出,断断续续的线条看着也是让人感到别扭。 墨汐媛也觉得画得不好,嘻嘻笑着,把画揉进怀里,“不给你看了。等我下次画好看了,我再给你看。” “那好,你可要把我画好看一点。父亲已为你物色好先生了,应该这几日就会来。你呀,以后可就不能一直待在我这里了。”墨挽歌点了点她的头,她指的是小丫头连着几天在她这里呆到很晚也不回林氏的院子,然后在她这里睡——如今她的床榻上已经是两人的被褥了。 墨汐媛哼了一声转过头,“跟姐姐一起住又有什么不好的!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才不愿意跟我一起?” 小丫头说歪理倒是在行,墨挽歌无奈摇头,“我可没有这样说,你要是跟我住在一起,你自己的院子怎么办?那不就没人住了?” “本来也没住,我以前都是在娘亲那里住的。再说了,娘亲忙着做事、还要照顾弟弟们,我不回去娘亲才轻松些。”墨汐媛又笑嘻嘻的。 墨挽歌扶额,只能接受带着个小丫头的事情。 封闭了青竹院,墨赵氏很晚才从小墨竹琴的口中得知陈家卖了家里宅子的事,才知道女儿外孙女已经离开上京了。这事又把墨赵氏气得不轻,心里认定是林氏做的,偏又不能如何,只把墨挽歌恨到骨子里。 林氏把一部分管家的事交给墨挽歌,因为怕她累着,一部分还是由林氏自己处理。 入了腊月就下雪了,天气又寒冷又干燥。因为天气大寒而木炭的价格直升,好在早就备下了许多木炭,府里一冬都不用再购置了。 下了雪人就懒散,本来就缠着墨挽歌要住在瑶光院的墨汐媛就理直气壮了,直接让人把她的衣裳搬到瑶光院,俨然是瑶光院的二主子。 墨修寻回了一把瑶琴,他擅长弹瑶琴,谢婉儿当年最是善舞。柳下琴声起,亭中和一曲。谢婉儿已去,如今又寒冬将至,早就没了当年的氛围,墨修寻回瑶琴,也只是弹个念想罢了。 不过墨挽歌和墨汐媛几个孩子倒是愿意听,腊月里就跑去在林氏的屋子里消遣。往往是墨修坐在火炉边上弹琴,林氏与墨挽歌下棋,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子与他们的四姐姐墨汐媛在毯子上玩小玩意儿。 林氏是最不善舞的,叫她跳舞还不如叫她看账册。不过林氏却是很愿意听琴的,她愿意欣赏美的事物。一开始只墨修弹琴,后来就有墨挽歌在屋子里伴音跳舞,腊月的天似乎也因此暖了许多。 临近小年,墨修就忙起来了,每日的早出晚归。宫中小年夜要宴请三品以上官员,可携带家眷于宫中参加晚宴,这些事都是要墨修去忙的。 墨挽歌待嫁闺中本是不必去,但是自从圣旨赐婚后还没有进宫谢恩,便打算小年夜进宫去。 之前绣坊做的衣裳秋衣之前送来一次,冬衣也都已经送来了,虽然不必她本来的衣裳贵重,却也件件都是精品。 小年夜这日,墨赵氏称身体不爽不去赴宴,于是去的人就只有墨修、林氏、墨挽歌和墨汐媛。用的是晚宴,众人都是午后陆续进宫,一是怕雪地难走耽误时辰,二是早一点进宫还可以与其他的人聊一聊。 第二十三章:太子之妾 小年这日,天还没亮就落了一场雪。 赵元休在宫外有一府邸,他昨夜是在宫外歇下的。晨起,天才蒙蒙亮,他便去了一官员府里。张大人昨日就收到他的话,吩咐人一早就开门。小厮等到人,当即迎了赵元休进来,这才关门。 张大人的府邸以前比较小,今年年初并了隔壁的一个小院子,打通了一个门。那个小院子里就住进了一名女子,有不少伺候的人。小院子的大门已经封闭,住在里边的人日常需要的东西都从张大人这边一同采购。 赵元休轻车熟路地通过相连的门去了小院子。院子里覆上的薄雪还没人清理,赵元休脚上用金线绣着蟾蜍的黑靴子踩在雪里,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院子里养着好几盆常年青的植物,不过都被搬到檐下,还用布盖着。赵元休过了廊道,直接走向主屋。赵元休直接推开门,一眼就见到守夜的小丫鬟正在收拾她昨夜用的被褥。 小丫鬟跪在地上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赵元休挥挥手,环视屋里一周,直接往内室而去。在内室的丫鬟也急忙行礼,内室正中的火炉快燃完了,突然“噼里啪啦”响了几声。赵元休看了一眼坐在梳妆台上的女子,走到火炉旁。立即有丫鬟搬来凳子放在他的身后,尊贵的太子殿下坐下后,拿起夹木炭的夹子,从旁边的木炭盆里取木炭添进火炉里。 梳妆台前的女子从铜镜里见到他的动作,轻笑一声,继续梳着自己的头发,斥退了内室里的丫鬟:“你们都出去吧。” 丫鬟们行了礼,鱼贯而出。 女子放下木梳起身,只穿着白色的亵衣亵裤,赤着脚就朝着赵元休走去,随意问道:“殿下这么久没来,可是很忙?” 赵元休把夹子丢进盆里,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女子扬唇,笑得愈发娇媚,直接坐在赵元休身上,环住他的脖子。 稍微侧过头,赵元休就见到这张自己又爱又恨的脸——她与墨挽歌足有七成的相像。女子的脸上洁白,还比墨挽歌少了右眼眼角的一颗痣。 “忙倒是不怎么忙,只是近来心情不好。”赵元休垂眸看着她。 刘峨柳眉微蹙,脑袋靠在赵元休肩上,嗔道:“殿下又胡说了!妾可是听张大人说,殿下已要娶妃,还是两妃同娶。再过几月,殿下的日子可就要美满了。” “张大人为何什么都同你说?”赵元休挑眉,语气微微冰冷。 刘峨却笑了,“张大人也是知道妾整日整日对着这四四方方的天空,多说几句让妾解闷罢了。殿下可莫要怪张大人。” “他还同你说什么了?”赵元休又问。 刘峨摇头,“张大人没有再说其他了,倒是听下面的人碎嘴,殿下未来的太子妃是墨家的大小姐,而墨大小姐天人之姿,美得不可方物。” 伺候刘峨的人平日也是出不去的,只是领着比其他人高许多的月钱。终日无趣,也就与张大人那边府里的丫鬟小厮多聊一些。 赵元休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见他冷着脸,刘峨也无惧,从赵元休身上起来,赤着脚再走去梳妆台前坐下,作势要梳妆了。 “殿下,明年开春,妾想去踏春。殿下要是没空的话也无需陪着,妾也可跟张大人的几个女儿一起去。”刘峨道,她三千青丝未挽,就垂在白色的亵衣上。 开春的事这么早就说,是因为赵元休许久才来一次。这事若是不说,也许就没机会说了。 赵元休起身走过去,直接将她抱起,几步就把她放到整理完的床榻上,邪笑道:“当真想去的话,就多想想怎么讨好我。” 早时的雪来得让人讨厌,昨日才清理的屋檐上又覆上了一层雪白,北风吹来,屋檐边上的雪就打着卷儿落在地上,没入地上的厚厚的雪里。 早起的粗使丫鬟穿着府里新发的厚衣裳,拿着扫帚把雪扫走,扫出一条干净的路来。昨夜大小姐说,今日的活做完后就可以休息,到时候她们也可以结伴去外头溜达一圈。有了这样的福利,她们一早起来便是兴致勃勃,乐得合不拢嘴。 墨赵氏称身体不适,墨雨琴、墨竹琴二人只是庶女也没资格进宫,于是去的女眷就只有林氏、墨挽歌和墨汐媛。 宫宴安排的是晚宴。受邀的人都选择午后就进宫,一是怕雪地难走耽误时辰,二是早一点进宫还可以与其他的人聊一聊。 自从母亲故去后,墨挽歌还是第一次进宫。于是也是重视,早早在林氏院子用过午膳后,她就回院子更衣了。 身着臂绣双鲤翠绿锦缎外衫,逶迤红鲤戏荷淡绿长裙,在外披了一件镶狐狸毛银边浅紫披风。由浅夏绾青丝为螺簪,鬓发斜斜插着一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红珊瑚耳坠和红宝石耳坠在铜镜前比划一下,而后戴上红珊瑚耳坠。珠饰垂下,贴在洁白的额心。双眉不描而黛,肤无上粉已十分白腻,唇纸一抿即嫣如丹果。 “小姐稍一打扮便这般美丽,天仙也就如此了吧。”青柠抱着首饰盒,看着墨挽歌看得眼睛都要钉上去了。 她这话惹得玉盏和浅夏忍俊不禁,墨挽歌瞪了她一眼,“别胡说!”却是带笑的呵斥,没什么威胁力。 墨汐媛却站在青柠这边,“姐姐说她做什么,她说的又没错!” 小丫头也已经换好衣裳了,与墨挽歌一样戴着步摇。她如今已经是瑶光院的二主子了,同季的衣裳大多已经搬到瑶光院里来了。 墨挽歌无奈摇头,取了一个镶着红宝石的项圈给墨汐媛戴上:“你可安静些吧!哪有人像你这样夸自己姐姐的!你羞不羞!到了外头可更不能说了。” 墨汐媛吐了吐舌头。 墨挽歌又吩咐了浅夏多准备一套她与小丫头的衣裳,以防在宫里出事。二人更完衣,就要去林氏的院子。恰好林氏已经准备妥当,三人便坐上马车了——墨修负责晚宴的事宜,已经去了宫里了。 后宫之主是李皇后,在成为皇后之前她便是德妃,端庄知礼、贤良淑德,皇上赐“明德”二字。皇后无子,居长春宫,她是后宫之主,身份尊贵些或者平时和皇后交好的女眷都会到长春宫来给皇后请安。 宴会安排在升平楼,请完安或是知道见不到皇后的人就到升平楼去,也有三三两两在亭子里说话的。 皇后安排得周全,几个在升平楼周围的亭子都用帘子挡着,且都放有火炉。到亭子这儿来的定都是贵妇,这样安排也不用怕冷,桌上还有新鲜的水果、糕点,在此与人聊天也不无趣。 墨挽歌以前不时进宫,与李皇后也熟,合情合理要去给皇后请安的。 在皇后宫里坐着的人不少,林氏带着墨挽歌、墨汐媛上前去,给李皇后请了安。 皇后看着她们行了礼,立即就让她们起来了,又吩咐了赐座。 坐在皇后旁边的一人见到墨挽歌,惊艳地说:“这是墨家的大小姐吧!长得可真是美丽啊!” 李皇后也是向墨挽歌招招手,又打量着墨挽歌,“瞧瞧你这孩子,过了几年都长成大姑娘了,这出落得也真是好看呐。你外祖父外祖母身体怎么样啊?” 墨挽歌乖顺地走到皇后身边,任凭她打量自己,听到问话才回道:“劳皇后娘娘挂心,外祖父外祖母一切都好。” 林氏落座后就与旁边的命妇说话,墨汐媛就坐在林氏旁边。 李皇后拍拍墨挽歌的手,“那就好!你如今回京来了,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摇摇头,墨挽歌微笑道:“到底是在东京土生土长的,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李皇后点头,忽然又笑了:“再过几月,你就要嫁给太子了。我听太子说,你们的亲事定在三月六日,我还说太匆忙了,今日见了你,我才知道他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了。” 她指的是墨挽歌的美貌。 墨挽歌抿嘴,很是不好意思。 “墨夫人已经许久没有进宫了。”皇后看向林氏,“夫人长的真与几年前一模一样呢。以后啊,多来宫里走动。” 林氏忍着笑意摆手,“娘娘可真会说笑。年后皇后娘娘若是无趣,就传臣妇进宫来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那年后你带两个小子进宫吧!本宫还没见过那两个小子呢!”李皇后褪下了手腕上的血玉手镯,又把它戴在墨挽歌的手上。 墨挽歌推辞不要,李皇后只是笑着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收下,“许久不见,给你的见面礼罢了,戴着吧。” 李皇后又叫来墨汐媛,这还是她们初次见面,李皇后给了一对银手镯。 长春宫里的命妇们都是常来长春宫的,与皇后关系不错,她们也就同皇后、林氏说起林氏的双生儿来。 又说了会话,宫人就来报丞相夫人来了。 长春宫就这么点地方,一直有人来,也得有人离开。林氏同两个丫头又待了一会,才告辞离开。 第二十四章:歌舞升平 夜幕降临,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皎月点缀着深沉的墨色,数不胜数的闪烁的星星洒在其中。与落雪披落的洁白无瑕的大地形成对比,一边墨黑一边洁白,使得置于天与地之间的人们感受到天地的多姿多彩。 升平楼里歌舞升平,这一年勤勤恳恳的皇上与官员们在殿里畅饮畅谈,烛火下的舞姬们尽所能表现美丽的舞蹈。 男子们坐在右方,女眷后妃们则是坐在左侧,皆是按照身份等级来排座的。 女眷们一年来能够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多,又是小年夜,心情舒畅地与其他女眷攀谈。官家小姐们也是如此,未出嫁的女子出门的机会亦少,今日也是三三两两地聊天说话,好不热闹。 宫中的琼浆玉液是顶好的,瑶池酒尤其得到后妃女眷的喜爱。此酒只皇宫里有,到了外头是买也买不到的。小年夜欢喜,这酒也是供到够了为止,于是女眷也不必拘着,多喝了几杯。 墨挽歌也是如此,多喝了几杯瑶池酒,便觉得脸像烧起来一般,看着中间舞姬们摆花样转圈看得头晕,于是同林氏说了一声就退出去,欲到外面走走醒醒酒。 墨挽歌出了升平楼,在门口的走廊走过几步,避开了正门,等拿着她的披风的玉盏出来。 今日宴请的官员不是很多,但是再加上官员的女眷们,就很多了。于是皇后吩咐,女眷们都只能带一个婢女进宫。墨挽歌今日是带着玉盏进宫的。 “小姐不该贪嘴多喝那么多杯酒的。”玉盏见墨挽歌双颊通红便多说了一句,不过今日喜庆,她也是如此说了一句,并无责怪之意。 “无事的。”墨挽歌双手捂着脸,用冰凉的手捂在热热的脸颊上,如此才能让她精神一些。玉盏帮她把披风给披上,然后绕到前面给她绑上。 墨挽歌趁着这个时候往远处看,宫里的景色是真的美,即便是白雪皑皑,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行,玉栏绕砌,琼楼玉宇仍叫人心生向往。她正看到宫女在换下烛柱里的烛火,几步一烛柱,白雪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暖暖的烛火融去似的。 再抬头一看,布满整个天空的星星不停闪烁,仿佛是被人们的喜悦所感染,星星也不停的在跳动。笼罩在大地上的星星温柔得无声无息,浩瀚的星空轻闪,仿佛在对人们作出邀请。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玉盏忽然跪下请安,她的声音才拉回墨挽歌看去远处的目光。 墨挽歌转头,便看到赵元休停在她两步外的右边,她看了他几眼,才屈膝行礼:“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万安。” 赵元休睨了她一眼,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搭在白石扶手上,微微抬头,放眼看向星空。 “你今日为何要入宫?”赵元休轻飘飘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低沉,叫墨挽歌险些以为是她听错了,她诧异地转头看他,而他只是转了下眼眸看她一眼,墨挽歌咬咬唇,“莫不是臣女不能进宫?” 赵元休面露嘲讽,因侧着脸,他的表情墨挽歌看得并不真切,冷笑道:“待嫁闺中,也不必进宫来吧。宁国公的嫡女也是待嫁闺中,人家再喜欢热闹,今日也没来。” 墨挽歌蹙眉,总感觉他是话里有话,以前的他可从不会用这样语气同自己说话,她侧过头看着他,“元……殿下是什么意思?宁国公的嫡女如何又与我何干?自圣旨下,我……臣女还未进宫谢恩,今日来也是想向皇上谢恩的。” 许是因为他的语气不妥,墨挽歌生出一丝不安,说话也有些口不择言,险些直呼赵元休的名字。 赵元休也转头正视她,忽然露出一抹淡笑:“圣旨下了这么多日你也没进宫谢恩,我还以为是墨尚书叫你不必来谢恩的呢。” “好端端提我父亲做什么!”墨挽歌皱眉,“还请殿下慎言!皇上赐婚,合情合理得进宫来谢恩,我父亲又怎么会是那样不懂礼数的人?” “既然懂礼数,那你为何之前不来,还等到今日才来谢恩?”赵元休一挑眉头,大有不说清楚不罢休之态。 墨挽歌气恼,瞪着他在心里组织语言,好容易想到一个理由便脱口而出:“那定是因为我父亲已经同皇上谢了恩了,我已是皇上赐给你的妻了,婚前再见皇上有所不妥。” 见她跟小猫儿炸毛一般,赵元休反倒笑了:“所以你今日为何进宫谢恩?不是说再见父皇有所不妥吗?” “赵元休!”墨挽歌反应过来他是故意刁难,气得低吼了一声,“今日是小年夜,皇上宴请百官,我若向皇上谢恩也是可以的!再说了你今日也会在宫里,你也可以陪我去同皇上谢恩的!又有何不可!” 墨挽歌已经是口不择言,这礼数上的称呼错误把玉盏吓得冷汗直流,只求赵元休没有在意这点。 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赵元休已皱眉头,看着墨挽歌,悠哉悠哉地把身体靠在扶手上,“你方才叫本宫什么?” 墨挽歌一愣,顿时有些心虚,嘴上仍道:“殿下。” 这个答案显然没让赵元休满意,他又重复问了一遍:“叫本宫什么?” 墨挽歌心虚得鼓嘴,半晌也没应话。只是赵元休不放弃的继续看着她,像是硬要等到答案似的。墨挽歌闭上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赵元休”。 赵元休哼了一声,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出来之后就没了刁难她的心思了,于是转头看向远处。 墨挽歌觉得脸更烧了,匆匆说了一句“臣女告退”就回到席位上。 墨挽歌回到自己的位置,旁边的林氏递了水果过来,担忧道:“可好些了?” 墨挽歌忙接过水果,点点头,“好多了,不用担心,”说着不经意地抬头,正好看到对面的赵元休也回了位置,且他也抬头看向自己,墨挽歌连忙垂下头。 坐在墨挽歌旁边的,是刑部尚书的夫人和嫡女。江夫人是个好说话的,嫡女江曦惠是个活跃性子,竟与墨汐媛这小丫头说得火热。 墨汐媛跑到江曦惠旁边,站着的她与坐着的江曦惠一般高,两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竟然都一起笑起来。墨汐媛捂着嘴头偷笑,两只眼睛发亮,令见者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江夫人看着两个丫头摇摇头,看向林氏,“夫人好福气,墨小姐才这么小,你还有了两个小子,儿女双全,当是人生赢家了。” 江夫人只有一个女儿,这么多年了,肚子也再没动静。在她看来,林氏的儿女福分是顶好的。 林氏一副此言差矣的模样,“江夫人不知,这一个个的都跟泼猴似的,每日照看他们几个都得吃不消。” 于是二人就儿女的话题聊起来了。 墨挽歌没再喝酒,就吃着水果看向舞姬们,欣赏她们的舞蹈。 奕然哥哥今日应该也来了吧。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墨挽歌看向男席那边,按等级算,凌奕然的位置应该是靠前的。果不其然,一下子就看到了凌奕然。 凌奕然好像方才就在看她了,她看过去的时候,凌奕然还点点头。墨挽歌忙不迭地点头回应,不过他已经看向别处了。 年关将至,军营稍稍歇息,凌奕然也因此得了几日的假期。 歌舞升平也有个结束的时候,皇上身子骨并不硬朗,没多久他就说乏了,于是他便先离去了。 若是谢恩,皇帝言乏离去已经没了机会。再者,墨挽歌想起方才赵元休的话,谢恩的心思已经歇了。 墨汐媛还小,今日在宫里玩得累了,宴会还没结束她就发困了,挨在墨挽歌身上打盹。舞姬们跳完一曲下去了,乐声暂时停了,周围说话的声音也小了。 “潘姐姐今日没来,我还有想当面邀她元宵去放花灯呢。她没来,我还得写帖子去了。”颇为惋惜的声音自墨挽歌前面的席位传来,话是一个身着紫粉色衣裳的女子说的。 她旁边的豆蔻女子闻言便笑了:“潘姐姐如今与咱们可不一样了,她已经定亲了,再过三个多月也就成亲了,如今定是要在府里绣嫁衣的。哪里还有空来参加宴会什么的,别说,或许只有元宵那日,宁国公才会让她出来玩一玩呢。” “要我说,潘姐姐就是太注重礼数了,墨大人的嫡女要嫁给太子殿下了,今日不也来了。潘姐姐那么喜欢热闹,今儿没来真是可惜了。”紫粉色衣裳的女子说道。 “人家是从南方刚回来的,大抵想跟我们这些人认识认识,才巴巴的进宫的。你也别说人家了,人家以后可是太子妃呢。”另一女子压低声音回道。 “左右也无交集,我们也求不到她那里去,怕什么!”女子无所谓的说道,又想起一点,又开口:“我真想知道,潘姐姐是要嫁给何人,同我说了成亲的时间,偏说不肯说是要嫁给何人!真是奇怪。” 若是有方才乐声遮掩,她们说话的声音墨挽歌是听不到的。只是现下乐声停了,因为小丫头打盹,江夫人与林氏的说话声也停了,墨挽歌就听得一清二楚了。 第二十五章:年关爆竹 墨挽歌听着面前两人的言语,抿嘴没说话。林氏也是听到了,沉着脸分辨说话的人是哪家的小姐。墨挽歌握住她的手,笑道:“母亲气什么呢,人家是在说我,你生什么气。况且是不相干的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乐声未起,墨挽歌故意套用方才女子的话,未刻意压低的声音也传到了前面去。说话的两名女子回过头来,看到墨挽歌就坐在后面都有一瞬间的慌神。 林氏翻了个白眼,把酒杯放到桌上,哼了一声,意有所指道:“那倒是,你心里有数就好。丫头,母亲同你说,当面说人最使不得,要说人,再如何还是得留到人后再说。” 两个女子羞得脸红,强装镇定地用膳,却是再没有回头,也没再说什么了。当着未来太子妃的面说人家不好,这即便是以后没有什么事得去求她,也会让人下意识的担忧——要是她成了太子妃之后给你下绊子,都能让人求告无门。 升平楼的宴会逐渐接近尾声,皇后离开之后,参加宴会的后妃也三三两两的离开了。于是就剩下太子在主持宴会了,到亥时中,太子才道时辰已晚,结束宴会。不过在太子说结束宴会之前,就有许多官员及其女眷离开了。 因为墨汐媛年小熬不了,墨修、林氏和墨挽歌也提前离开了。走了一段路,才到停马车的地方。 墨挽歌搂着睡着了的小丫头,身体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摆动,却是回想宫里的事和话。 “潘姐姐”和赵元休说的宁国公嫡女是同一个人。墨挽歌心中难免吃味,因为赵元休把一个女子惦记在心里了,连她要成亲了都知道——身为太子应当是日理万机的,他居然也会记住一个女子的成亲之日。 林氏以为她是在为宴席上两个女子说的话而烦恼,于是低着声音安慰:“在宴席上还知道让我莫要生气,你这会却还恼着。若是为了他人的看法、态度烦恼,当真在意那些琐碎话,岂不是还得为此浪费不少时间?若有这些空闲时间,你还不如多绣几针,你的嫁衣可到现在还没绣好!” “我不是因为她们说的话而烦恼,母亲,你想多了。”墨挽歌一笑,犹豫了一下是否要跟林氏说自己心里恼的,思索了一番,还是道:“我同你说,你别笑话我。我是在想,宁国公嫡女也是要成亲了,早些时候我去升平楼外醒酒,赵元休走过来与我说话。他同我说宁国公嫡女将要成亲的事,还是他与我说我才知道这事的呢。母亲,他记着另一个女子的成亲之日做什么!想想便烦。” 林氏闻言也是皱眉,“殿下是与宁国公有打交道,才因此知晓了吧。宁国公保家卫国才挣得如今的地位,殿下是储君,与宁国公走得近也是正常的。” 墨挽歌扁扁嘴,其实并不认同这话——赵元休自己没问,宁国公何苦和他说府中嫡女的事?偏她还以为赵元休不是个多情的,小时许了娶自己为妻的承诺,如今也是要实现,这么多年了,他还记着自己,这难道不是有情吗?不……这是多情吧。 “挽歌,你方才提起太子殿下,脱口而出就是殿下的姓名,这可不行,不能逾规。这要是让别人听到了,又是一个把柄。”林氏仿佛没看到她的表情,随即转了话题。 墨挽歌点点头,心虚地看向睡着的小丫头。她还当着赵元休的面,连名带姓的叫他了,当然,这话她没说出来。 林氏看着她无奈摇头,这个丫头的性子还不够沉稳,希望嫁到皇家了,她能够改过来。 “嫁衣快绣好了。”墨挽歌忽然提起来,“母亲,元宵那日,我们府里还有出去外头赏花灯的吗?” 以前娘亲还在的时候,每当元宵都会出去外面玩耍的。她说这话就差点把“元宵那日想出去玩”的意思说出来了。 林氏无奈笑笑,刚想着她性子还不够沉稳,又跟个孩子似的依旧贪玩。“你啊,你别想着玩了。你嫁衣绣完,还得给太子做上几套便服的,剩下这几月,你要能做完就不错了,还正日想出去玩,怎么跟媛儿一样了。” 对于赵元休知道别的女人亲事这回事,墨挽歌还是耿耿于怀,心想着才不要给她做衣裳呢,直接让绣坊的人做两套就行了。 她此时此刻虽然是这样想,但是……她嫁衣还没绣完呢,她就与林氏一起,亲自去绣坊给赵元休选布。 嫁过去就是春日了,因为时间的确太过仓促,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所以墨挽歌只打算给赵元休做两套春季的衣裳。想想赵元休,她给选了适合他的黑色和回京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的深蓝色。 在墨挽歌绣完她的嫁衣时,已经是除夕前一天了。 这一日,绣坊送来墨府上下过年的新衣、门房购置了除夕要用的爆竹、厨房忙着准备今明两日的重要食材、管家跟好几年来上京卖货的农户买了屠苏酒、小厮们忙着给各个院子贴上对联…… 也是今日,墨赵氏才没称病,林氏就让管家亲自把青竹院分到的衣裳拿去。 过年喜庆,除夕这事,林氏让给府里上下多发一个月的月银。而她院子里的人和墨挽歌院子里的人,每人还额外多给了五两银子。这已经是恩赐了,乐得众人都是合不拢嘴。 宫廷高院深墙内燃放爆竹的声音之大,都传到了宫外。而宫外大街小巷也都是爆竹声,人们竞相燃放爆竹。有单响爆竹、双响爆竹、连响爆竹,也有飞上了天空才爆响的二踢脚爆竹。 墨修休沐,听得外头的爆竹声,也难得起了玩心。让门房搬了昨日买的爆竹到院子里,在干净无雪的地上燃放爆竹。 林氏听人禀报赶过去,墨挽歌她们几姐妹就在旁边看着,捂着耳朵还乐得眼睛都不眨。两个小子也被乳母带着站在檐下,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子们不约而同地躲在两个乳母的腿后边,捂着耳朵,只露出个眼睛来看。 林氏让人叫住墨修,墨修暂时停了燃放爆竹,就听林氏说:“老爷也小孩子脾气了!这些是要在府门口放的,你到院子里放给孩子们看啊?” 墨修一愣,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放也放了,这就停下也不好,于是墨修大手一挥,让管家再去买,而他——继续燃放。 林氏见此无奈,却也没再劝,反而是留在这儿,同孩子们一起看了。 墨修放到二踢脚的时候,引得在场的人发出惊呼,看着飞到天空的爆竹在上面爆破,都是觉得神奇。 大少爷墨景华瞧着林氏不走,就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举起手要林氏抱。而二少爷墨景元扁嘴,对于没有抢到母亲的怀抱没再做过多反应了。 除夕这日的年夜饭,墨赵氏也来了。墨赵氏的精神不是很好,不过挂着笑容,看着还好。 即便是林氏已经将墨赵氏恨入骨了,她还是能够表面对她一如既往,甚至还教墨汐媛跟两个小子给她拜年。 “到底是她的孙子孙女,我可以恨她,我能当众下她的面子,却不能让媛儿和两个小子没了礼数。”在屋子里,墨挽歌不解,这是林氏的原话。 墨挽歌则不然,自从她回府,墨赵氏做的事寒了她的心,她是顶想将墨赵氏当作不存在的,但是林氏也如此说了,她也没一意孤行。她如今也是林氏的孩子,她做的不好,别人也会指责林氏。 墨修给墨赵氏行了礼,林氏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地也行了礼。之后墨挽歌规矩地给墨赵氏行礼,再没说其他的。墨挽歌之后就是墨雨琴、墨竹琴……按照岁数排下去。 晚膳有一道今日特有的菜——角子。除了最小的三少爷还不会吃,其他人不论大小,都是每人一盘角子和一小碟醋,角子沾了醋一整个吃下去,外面酸而里边香,别有一番滋味。 三少爷被抱下去了,其他人则都围成一桌用膳。 墨景华尝了一口角子,被角子外边的醋酸得闭上了眼睛,急忙把嘴里的吐出来,手上的筷子快握不住了。 “这是怎么啦?”墨修忍着笑,故意道。 还不待别人说什么,墨赵氏就叫道:“赵氏,你还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去给大少爷倒水。” 本来是年夜饭是让姨娘们在院子里自己吃就行的,偏偏墨赵氏还让赵姨娘过来伺候。 赵姨娘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跑下去倒水。 在旁边伺候的乳母已经帮墨景华把那个沾了醋角子撤下去了。 林氏看了墨修一眼,不想在这个日子里闹事,于是没说什么,亲自盛了碗汤,递给身后的安夏。 安夏接了汤,了然地走过去喂墨景华,笑道:“大少爷竟然吃不了醋,可真是可爱呢。” 墨赵氏脸色微沉,冷冷看着安夏。 墨景华拱起鼻子,连忙喝了几口汤来冲去嘴里的酸味。 赵姨娘端了水回来,发现墨景华已经面色如常地在吃饭了。端着茶盏不由得尴尬,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做才好。 墨修不耐,出声道:“你把水放母亲这里,然后下去用饭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第二十六章:除夕之夜 赵姨娘端了温水回来,发现墨景华已经面色如常地在继续用膳了。端着茶盏的她不由得尴尬,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做才好。 墨修不耐,出声道:“你把水放母亲这里,然后下去用饭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赵姨娘看了看墨赵氏,看她并无表示,于是行了礼,拿着茶盏就要退下。 “对了,你以后就不要叫赵氏了。”墨修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我早就想说的,就是忙得忘记了,这会子才想起来。赵是国姓,母亲,你们娘家以前的确是姓赵,不过犯了事早就被夺了姓流放了。皇上之前提过一嘴,母亲以后也不要再提起‘赵’姓这回事了。”墨修看着墨赵氏说,又看向正欲出去的赵姨娘。 “我给你一字,就‘谨’字吧,谨言慎行。你以后还得好好孝敬母亲,尊敬主母。你是本官的妾,就得先好生替本官照顾主母,虽说母亲也是你的姨母,但也得有规矩些,切莫乱了规矩。” 林氏为他生下一女两男,是他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你做母亲的,反倒是宠妾灭妻,把好端端的一个家弄得没点规矩,墨修心早有不满。今儿个是除夕,明日就是新的一年了,总不能新的一年还这样吧!他也是趁着这个机会敲打母亲。 谨姨娘屈膝谢恩:“妾多谢老爷赐名,妾先退下了。” 墨修挥手,她便脚步略有匆忙地下去了。 墨挽歌轻扬眉,她倒是个识趣的。收回目光,继续用膳,她拿起公筷正要夹鸡肉,偏突然一双公筷也夹在那处。顺着快要看上去,正是墨竹琴。 墨挽歌弯唇一笑,移开筷子夹了另外一块,抬手就放到墨竹琴的盘子里,“三妹喜欢吃鸡肉就多吃点,我见你脸色不是很好,吃的倒是不错,是不是自己在院里吃的时候没好好用膳呐?” 墨竹琴瞪了她一眼,“怎么可能!我……” “妹妹不用解释,其实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我想,谨姨娘应该也是会督促你与三弟好好用膳的,否则她这个做姨娘的也太不尽职了。”墨挽歌笑得淡漠,偏偏话里倒是亲近,直把墨竹琴气得不轻。 这不是拐着弯的说自己姨娘克扣自己吃食吗!姨娘才不可能会克扣自己吃食呢! 没想,墨挽歌又夹了一块鸡肉,还故意问:“三妹妹还要吗?” 墨竹琴瞪了她眼,别过眼去,“你自个儿吃吧,不劳你费心了。” 墨挽歌莞尔一笑,没再说什么。 墨修如何不知道墨赵氏让赵姨娘倒水是要抬举赵姨娘,于是他给赵氏换了个字,是敲打墨赵氏。但是他当着众人说,墨赵氏就认为他是故意下自己的面子。于是她只吃了几口,就说已经吃饱了,就要回院子去了。 “祖母,屠苏酒还没喝呢,你再坐一会吧。”墨挽歌出声道,又叫了玉盏去取屠苏酒。 屠苏酒是除夕夜要喝的酒,屠苏是一种草名,这种草酿造的酒称为屠苏酒。除夕夜喝屠苏酒,寓义来年无病无灾。平时饮酒,总是从年长者饮起,屠苏酒却是正好相反,是要从年纪最小的饮起。 喝了屠苏酒来年才能无病无灾,墨赵氏这才再坐下。 丫鬟摆上了酒杯。又有人去唤三少爷的乳母,要她带三少爷上来。 最小的小子才一岁多,还吃不了东西,酒自然也不能喝,只是象征性的用筷子沾了些,送到他嘴里罢了。 然后就是墨景元、墨景华。双生的小子也才两岁多,是酒就带着烈性,不过两个小子对新奇的东西总是感兴趣,一杯酒不多,分了好几口,最后也喝光了。 接着是四丫头墨汐媛了,墨汐媛也喝了两回了,这回捏了鼻子,一饮而尽。这酒入了喉咙也是火辣辣的,辛辣传到了胃里,小丫头屏住呼吸,赶忙喝了半碗汤,这才好受些。 再接着就是墨竹琴了,她分了三口把一杯屠苏酒喝完。墨雨琴是喝了两口,每喝一口都要吃上一口菜来缓解。墨挽歌会喝点酒,一杯屠苏酒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分了两口,最后才吃了一口菜。 接下去就是林氏了,林氏会喝酒。一杯屠苏酒一饮而尽,没吃菜,直接就回味屠苏酒的味道来了。墨修也是一饮而尽,末了还让人添酒。 最后是墨赵氏,墨赵氏举起酒杯,分两口喝完,末了吃了口菜。口中的食物还没咽下去,就起身往外走了。 墨修看着墨赵氏带着丫鬟离开紫什苑,皱眉沉默了一会。林氏也是翻了个白眼,墨赵氏也是活了这么久的人了,居然还在除夕年夜饭上摆脸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墨赵氏的离场并没有影响到年夜饭的氛围。她一走,两个小子完全没了拘谨,吃到蟹直接用手拿着吃。 因为要守岁,怕小孩子们熬不了夜,墨修就让孩子们一起去林氏的院子,同孩子们一边吃零嘴一边玩。至于三少爷太小,也就免去了守岁这事了。墨雨琴也一并来了,墨竹琴称要回自己院子去守岁,也没人拦着她。 林氏和墨挽歌都坐在石榻上——下棋。两人下棋都是半斤八两,思索的时间短,没多久就下完一盘了。下了一盘,林氏摆手,“不下了不下了,我不适合下棋,想得脑壳疼。” 于是棋盘撤下去了,林氏又想着剪纸。看着丫鬟们剪纸颇为轻松,没一下就剪出一张来,到了林氏的手里,剪半天展开一看,丑得林氏把纸揉成一团。 墨挽歌还没动手呢,剪纸又被撤下去了。 去年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墨挽歌靠在枕子上,回想去年这会她还与南方的姐妹们偷溜出去外面玩呢,然后才回府里陪外祖他们守岁。今年在上京,这么多钱眼睛看着,府里的人多,就没有机会偷溜出去了。 虽然墨修在同孩子们玩,但在屋子里玩的到底没什么诱惑力,还没到亥时,两个小子就哈欠连天了。 “平日里睡得早,让他们守到三更可不容易。”林氏看着两个小子,也是有些无奈。 墨汐媛倒还好,吃着零嘴,精神还不错。 听到外头的爆竹声,墨挽歌笑道:“不如,我们再去外头放爆竹吧。左右许多人都在放,怕是要放到三更去的。到外头吹吹风,就不困了。” 下午墨修在院子里放爆竹,后来又让门房再去买,还剩下好些爆竹没放。 听到放爆竹,墨景华便跳起来叫好,墨景元也是揉着眼睛露出笑容来。不过,最欢喜的还当是墨汐媛,两个小子被她带着,欢欢喜喜地跑到屋檐下等看爆竹了。 外头比屋子里冷了许多,走出屋子就叫人一哆嗦。 “入了夜外头更冷,这下可得搬个火炉出去了。”林氏无奈,但看孩子们欢喜,就吩咐人搬了凳子火炉出去,放到外头走廊里。 好在无风,地上的雪早就被扫干净了。院子里露出一大块空旷的地方,正好墨修放爆竹了。 几个丫鬟一起动手,没一会就在外头放了好几张凳子,还帮了一张小桌子,桌上放了几样零嘴。还放了两个小火炉,添了炭火烧得正旺。 外头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显然许多人也是在守岁的时候放爆竹来消遣了。墨修还是自己亲自放,叫人把剩下的爆竹搬到中间,他活动了手脚就开始放了。 墨景华吵着要看二踢脚爆竹,毕竟踢到空中去才会爆的,如此比在地上响的爆竹更让小子激动。 二踢脚爆竹让林氏跃跃欲试,提着新衣裳跑下去,跟墨修说了一句。接着就见墨修笑得欢快,继而递给林氏一个火折子,又教林氏如何放。 是先要把二踢脚爆竹点了放到地上,再把它踢上去,到了空中它才会爆。林氏用火折子点了爆竹动作轻缓地放在地上,却犹豫了两下没能把爆竹踢上去。还是墨修眼疾手快地要将它踢到空中,才踢上去它就爆了。 林氏被吓了一跳,还了火折子,直说这玩意危险。 墨挽歌也提裙子跑下去,试了一次,她本就贪玩,点了火放到地上,一次踢不准,第二次才踢到空中,爆竹在空中爆开。试了一个就这般成功,又玩了两个才回去。 墨修在一边看得惊奇,挽歌丫头可不像是第一次玩爆竹! 坐在椅子上,墨挽歌因为方才玩了一下,脸上浮上两抹红晕,倒是更显娇嫩了。 “挽歌丫头胆子倒是不小啊!你母亲都没敢踢,你出脚倒是利落。”墨修在院中看着她们这边,笑着说道。 林氏不肯承认是自己没敢踢,伸脖子反驳道:“我哪里是不敢踢了?我是看不准,没踢中罢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分明就是欲盖弥彰。 墨修一乐,低低笑了几声,“你们瞧瞧你们母亲,真是……” 几个小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看着墨挽歌和墨雨琴捂嘴偷笑。 林氏嗔怪地瞪了墨修一眼,“我怎么了,我胆子小,只你胆子最大!” “我可没这么说。”墨修憋笑应了一句,恼得林氏不说话了。 第二十七章:元旦出府 管家搬来的爆竹放完了才到亥时末,于是众人才回了主屋。放了爆竹再回来主屋,瞌睡虫仿佛被爆炸吓走了,个个都是精神抖擞。快到三更天的时候,墨雨琴就回去了。墨景华和墨景元也被乳母带下去洗漱去了。 三更天后,墨挽歌才带着墨汐媛回瑶光院。 外头的爆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空气弥漫着一股酸味,爆竹燃烧后的烟升到半空,朦朦胧胧的。这会子再看晴朗的夜空,别说星星了,就是月亮也看不到。 洗漱罢,墨汐媛爬上床榻,没一会就睡着了。墨挽歌洗漱了一番,很快也上了床榻歇息了。 翌日元旦,五更天还没到末呢,不知道哪家就开始放鞭炮了,闹醒了还未起的人。墨挽歌起来,又叫醒了旁边的小丫头。 晚睡早起,墨汐媛吃不消,更衣的时候还在打盹。两人换上了新衣裳,梳洗打扮之后已经是卯时了。 昨夜墨修要放爆竹,管家怕他放完了今日无爆竹可用,所以机灵地留了一些起来。今日,卯时过了一会,管家就命人开门,在门口放爆竹。开门爆竹,已作辞旧迎新。 墨挽歌是顶想出去街上看舞狮的,墨修又觉得她在南方几年,小时候元旦这日见的也早就忘了。于是墨修与林氏商量了一番,订下了元旦常庆楼的一个包厢,好在是元旦一早去的,不至于完全没了包厢可订。 一拜天地,二拜祖宗,三拜高堂。 林氏和墨修二人今日五更天就起来了,开了祠堂祭拜祖先。上至墨挽歌,下至墨景华墨景元兄弟二人,都到祠堂来祭拜先祖。 而后,就是晚辈给长辈拜年了。 墨赵氏一早就穿戴整齐,坐在青竹院里等着人来给她拜年。她作为祖母,便是府里最大的人。 墨赵氏是想,昨日她再怎么不满墨修,墨修也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也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再有她昨日生气也是去年的事了,今日已经是元旦了,是新的一年了。 墨修和林氏给墨赵氏行了礼之后,就轮到墨挽歌他们这些孙辈了。 “孙女给祖母拜年,愿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们四个女孩挨个给墨赵氏请安,第一个就是墨挽歌。 在这个时候,不论墨赵氏心里有多么讨厌她,表面上都得笑呵呵的给她压岁钱。 墨赵氏给了一个用红纸包的“随年钱”。其他人也是一样。都给了一个用红纸包的红纸包。墨挽歌年岁最大,红纸里便是沉甸甸的十四两银子,而到了墨景华、墨景元这儿来,就是二两银子了。 按说以墨修的身份,也是要与许多人往来的。然,若是墨修把亲戚朋友家都走一遍,可能是到了元宵还走不完的。 前几日,墨修就领着墨宗和几个小厮做名刺,今儿个也是派上用场了。这日午后,他就让墨宗和管家出去外面跑,二人便拿着名刺到墨修指定的人家去,算是墨修来给他们拜年了。 也是这样,墨府门房也收到了不少名刺。虽说如此,也有一些是必须要亲自上门拜访的,墨修午后都没在府里,原来是带着小厮去拜年去了。 夜幕降临,天公作美,天气晴朗。 出行用了三辆标有墨府的标志的马车,墨赵氏同墨竹琴一辆,林氏、墨修和两个小子一辆,墨挽歌、墨雨琴和墨汐媛一辆。 马车走在街上,外头人来人往的喧嚣声将马车包围起来。外头商贩的叫卖声、小儿的欢笑声、渲染节日气氛的锣鼓声、男子们互相的说话声、看热闹的人拍手叫好声此起彼伏。元旦都是热闹一整天的,每年都是一大早就热闹起来,直到今夜的三更街上的人才会渐渐少去。 到了常庆楼,墨挽歌、墨雨琴和墨竹琴三人都是蒙了面纱才从马车里出来,不失礼仪。 常庆楼的生意平时就很不错了,今日元旦,大把人愿意在外头吃一顿好的,常庆楼的生意就更好了。一楼的位置都坐得满满当当,店小二们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能多长出几双手来。 报上了定下的包厢,就有小二在楼下喊了一嗓子,二楼听到声音的小二回应了一声,又扬起声音道:“客官请上二楼。” 墨修便同林氏和双生子先走在前面,墨竹琴扶着墨赵氏走在中间,接着才是墨挽歌她们。侍女们自然不用说,紧跟在她们身后。 在这儿吃酒消遣的人各形各色,也有官员订下包厢,二楼都是包厢,虽然要包厢费,但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愿意到二楼来。一是一楼的人太多,鱼龙混杂,二是不自在。 像在包厢里,都是自家人,要做什么都颇为方便。进了包厢,几名女子才把面纱撤下来。墨挽歌把面纱递给玉盏,就直走向窗边,穿过窗户往下看。 不远处就有戏团在舞狮,锣鼓声震天似的,两只由人扮做的舞狮一红一黑,整顿在柱子上的当作“宝珠”的绣球。舞狮它们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围起来,围了好几成,有小孩直接坐在大人的肩膀上,看得直拍手。 也有在街上铺了一张垫子,直接在垫子上玩关扑的。约定好的价格,往一个瓦罐中扔制钱,根据银钱的字面多少来断定输赢,赢得一方可以带走赌注,反之便输。墨挽歌知道,关扑赌注很广,车马牛羊、屋宅地契、歌姬丫鬟都可作为赌注。也是她刚看过去,那个摊子的摊主就把一个女婢拉到自个儿身边去。 倚着窗口的墨挽歌扁扁嘴,忍不住唏嘘。过年时候,当街赌博并不会犯事,可怜了女婢罢了。 林氏看她一直待在窗边,便笑着对墨修道:“看挽歌这个模样,她应是看下边人们的热闹就能饱腹了。早知道方才就叫少一些了,让她在那儿多看一会就是了。” 墨挽歌闻言回头,扁嘴嗔道:“母亲,你莫要笑话我了。若是能够到下边同男子一般肆意玩上一番,今晚不吃我也是愿意的。” “亏你还是个女子,竟然说出这种话。没得叫人觉得我们墨家没规矩了。”先是墨赵氏讽了一句。 墨挽歌抿嘴,反驳道:“也是孙女知道不可能,这会子才待在这上头看着下边的热闹。若是有这个可能、若是孙女不把墨家的规矩放在眼里,这会已经在下边同人玩关扑了。” 她想着,若是能够到下边玩关扑,她一定能够赢了那个摊主,然后把那个女婢赢过来的,再把女婢给放了。 过年过节,墨赵氏还三番两次摆脸色,林氏性子本就差,强忍着没开口。因为她自己知道,自己若是开口就得吵起来了。 墨修心里对墨挽歌愧疚,肯定是站在女儿这边的,见状便道:“挽歌她才回京,又是常在府里闷着,上京的事什么都好奇,好容易今日能出来看看,就不必拘着她了。今儿元旦,你若是想,待会父亲带你下去玩一把?” 墨挽歌不可置信地露出笑容,求证道:“当真?” “自然当真。”墨修点头。 墨挽歌咧嘴笑,拱起鼻子,乐着回头继续看热闹了。这回,墨汐媛到墨挽歌旁边,扯了扯她的衣裙,“姐姐,姐姐,我也要看。” 墨挽歌让人搬了椅子过来给她,又把墨汐媛搬上来。姐妹二人就倚着窗户看着下边热闹。 墨雨琴和墨竹琴本也是想看,但墨雨琴心知不能与两个嫡女争,就没说话,而墨竹琴是碍于墨修在场,硬是没说要看。 常庆楼厨子做菜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把点的菜和酒送上来了。八菜两汤,酒是蒸酒和黄米酒。 小二把酒菜送上来,又送来九副碗筷,九个银酒杯。小二摆好东西,给墨修作了个揖,贺道:“祝老夫人、大人、夫人、小姐少爷们来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小二的话说得讨巧,墨修听得高兴,挥手让人赏。墨宗从怀里掏了一两银子,上前递给了小二。 小二乐得又鞠了个躬,“谢大人赏!”小二也是事忙,很快就退了出去。 一家子这才动筷子开始吃饭。 常庆楼的厨子做菜的本事一绝,这儿的几道特色菜味道不错。 说黄米酒是常庆楼的特色一点不错,这儿的黄米酒比别处更甘醇。叫墨修更喜欢,一壶黄米酒几乎被他喝完了。 “明日我们回我娘家,挽歌一起去吧?”林氏就坐在墨挽歌的旁边,吃到一半想起来这事。 一般的规矩是初一拜本家、初二拜岳家、初三拜亲戚。明日,墨修就要和林氏去林家做客。往年都是他们夫妻二人和林氏的亲生孩子,今年墨挽歌回来,林氏也想带她回去。 墨挽歌垂着眼睛想了想,“我就不去了吧,外祖父外祖母他们都不认得我。” 自己所处的学热闹,就越想起亲外祖父母,不知道自己寄去的信件,他们收到没有。 回墨府的路上就多想早点回墨府一点,到了墨府就更想南方外祖父女他们。回府几日就写了信件,让人拿去驿站了,这么久了,应该到了吧。 第二十八章:一场关扑 “明日我们回我娘家,挽歌一起去吧?”林氏问道。 墨挽歌垂着眼睛想了想,道:“我就不去了吧,外祖父外祖母他们都不认得我。” “哪里不认得!你小时候还去过我家呢,我娘还抱过你呢。”林氏看着墨挽歌正色说道,“再说,她可喜欢你了。你要一起去了,她定然高兴。” 当年自己差点待嫁,是姐姐帮了自己,挽歌又是姐姐唯一的女儿,娘亲恨不得把挽歌当成亲孙女。墨挽歌在南方,亲祖母墨赵氏没问几次,倒是自己母亲问了多次,还拿了银两要自己寄过去。 林氏嘴里的小时候,墨挽歌虽然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但也知晓林氏的话并不假。然而不管如何,自己都是一个外人,初二女儿回门,带一个不是亲生的人回去,除了林氏的母亲林夫人,那边的人应该不会高兴的。墨挽歌犹豫。 墨修吃着菜,又用筷子夹了块肉,这才说:“你母亲没说错,不过,也随你吧。你想去明日就一起去,不想去的话就待在府里吧。” 墨挽歌点头。 “姐姐跟我们一起去。”墨汐媛拉着她的手,吃蟹后她的嘴角还沾着一点蟹肉。 墨挽歌抽出帕子给她擦去,“明日没事的话就一起去。” 墨赵氏吃着菜,越想越难受。初二这日是出嫁的女儿回门,本来女儿墨安双也会在明日来看她的。可是她如今被迫离开上京,都不知道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过得好不好,更别说是回门来看她了。 外头,锣鼓声突然变得又急又快。原来是两只舞狮中一只争得了绣球,赢得了许多围观者的掌声和喝彩。 他们一行人吃完之后,也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在上边坐着。墨修方才承诺带墨挽歌去玩关扑,二人吃完又坐了会。墨挽歌才戴上面纱,同墨修下楼去。 而他们离开,林氏便让小二把东西都撤下去,再要了两盘水果。 这会子在那个摊位上玩关扑的人换了一个,是另一名男子。摊主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笑得一脸灿烂,输了一把也没有什么不满。 见墨修带着墨挽歌也围过来,那名男子扫了他们一眼。他赢了一把,笑呵呵地拿过赢了摊主的一张屋子的契书,看着墨修问:“你们是来玩的?” 墨修笑着点头,回头看了墨挽歌一眼,答道:“正是,家中孩子看着有趣,便带她来玩一把。” 那人握着契书让出位置,“那你们玩,我待会再继续。” 墨修道了一句多谢,然后示意墨挽歌上前。墨挽歌走上去,对摊主说:“我方才见你赢了一名女婢,我想要那个女婢。” 摊主扬眉,“小姐,您这身后还站着婢女呢,想必伺候您的人更多,不在乎这一个吧?” 摊主也是有自己的打算,自己赢了个女婢,玩腻了之后再卖到勾栏里,也不会亏。而自己若要去青楼玩上一两次,可就要好几个婢女的价钱了。 墨挽歌眉眼弯弯,“一个婢女罢了,多一个不多,再说了,一个婢女也就几两银子,玩关扑还是要选个比较容易的嘛。” 官家小姐身边伺候的人多,这些婢女的价钱也不陌生。听了墨挽歌这么说了,摊主也不好往高了叫价。 想了想,摊主试探道:“那便三纯?” 墨修还想给墨挽歌解释一下“三纯”是什么,没料到墨挽歌已经点头应道:“好,那就三纯。” “那小姐你下什么赌注?”摊主见墨挽歌答应得爽快,急忙问了一句。 “一个婢女也就几两银子,我也不知那个婢女是不是什么都不会,不能太多。不过也是玩关扑,不能太少,那便五两银子吧。”墨挽歌当场分析了一下,叫玉盏拿出五两银子来。 五两银子放到墨挽歌这边,摊主笑嘻嘻地并了十两给墨挽歌。纤细的手接过十枚铜板,墨挽歌拿在手里掂了掂,另一手拨着铜板,随即直接把手放到瓦罐上边,一松手,铜板就在瓦罐里边跳了几下。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过后,铜板都落在瓦罐底了。 墨挽歌收敛了笑容,当先爬起来看,碧色的面纱上是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黑眸往瓦罐里头看,借着周围的烛火能清楚地看到里边铜板的正反。 正为“字”,背为“纯”。 瓦罐中六个“纯”。 墨挽歌眉眼带笑,转过头看向墨修,喜悦道:“六纯,我赢啦!” 墨修看女儿的模样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不由得点头,夸了一句“不错。” 方才在玩关扑的男子震惊,不由自主地站着鼓掌:“这也可以啊?姑娘好运气啊!” 摊主心疼自己想得好好的美梦就破灭了,但出门做生意,还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不认账,强颜欢笑地跑到对面一个做面饼的店里,没多久就把一个女婢带出来。 赵元休同两个下属不疾不徐地边看热闹边逛,打着与民同乐的旗号。远远就见到墨修,走近了就听到墨挽歌的声音——“六纯,我赢了”。于是挑起眉头停下脚步,又听墨修说了一句“不错”。 不错什么?玩关扑赢了什么东西能高兴成这个样子?抱着这种疑问,于是他站在那儿不动,看着那个摊主走到对面的商铺,然后带着一个女子出来。 赵元休歪了歪脑袋,目光凌厉地看向那个女子,继而看向蒙着浅色面纱的墨挽歌。真是不知悔改,自己上次才说了她不要凑热闹,上一次还只是到宫里参加宫宴,这一次还直接到街上玩关扑了。 “殿下,那不是墨大人嘛。”左边的人带着护刀,奇怪主子忽然停下来,就顺着赵元休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墨修。 赵元休似乎应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墨挽歌看着那个女婢慢慢向自己走来,抿嘴一笑。 女婢在离墨挽歌一尺的时候忽然跪下,磕了个头,再抬头时目光含着感激,“奴婢见过姑娘。” 她虽跟着摊主也是为奴,跟着墨挽歌也是为奴,却知道两者有天与地的区别。即便她在元旦夜短短一个时辰内几经辗转,换了四个主子,然而她自始至终也没流过一滴眼泪。 墨挽歌眨眨好看的双眸,弯腰扶了她起来,“不用多礼,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婢顺从地起身,看向墨挽歌,沉默了一下才回道:“奴婢没有名字。” 墨修出声打断二人的对话,“好了好了,既然已经玩过了,就回去了,不要耽误人家做生意,也别让你母亲她们等急了。” 墨挽歌忙不迭地点头,拿回了五两银子递给玉盏,然后抬头看向常庆楼的包厢,就看到墨竹琴和墨汐媛在窗口看着自己。墨汐媛怕墨挽歌看不见她似的,还朝墨挽歌摆摆手。墨挽歌也抬手挥了挥。 墨竹琴冷哼一声,从窗口上消失了。 墨挽歌喜悦地起来,跟在墨修身后,一行人就要回常庆楼。才走出几步,墨修就停下了。 “臣,见过太子殿下。”墨修作揖,眼睛垂下看着地上,心道:一年伊始万象更新就遇上了赵元休,这是什么预兆? 墨挽歌看了赵元休一眼,屈膝行了礼。 跟在赵元休身后的人也跟墨修打了招呼。 “起来吧。”赵元休淡淡道,看向后边的关扑摊子,“墨大人和墨小姐当真是好雅兴。墨小姐,关扑可还好玩?” 墨挽歌赢了一场正高兴,便笑着应道:“回殿下,新年大吉,臣女玩了一场就赢了,自然是觉得好玩。” “那还要玩吗?”赵元休半垂眼睛,声音低沉。 墨挽歌满脑子疑惑,怎么他的语气怎么有些奇怪,“元旦这几天不是准许百姓赌博的吗?臣女玩关扑也没犯事吧!殿下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是太子妃呢,太子就要这么事事管着?墨修皱皱眉,“殿下,臣觉得,既然是皇上允许的,小赌怡情,又是元旦,也是臣允许她玩的。” 意思就是,允许赌博是皇上自己说的,而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已经允许墨挽歌玩了。再说墨挽歌如今还没嫁呢,你虽贵为太子,也没必要管那么多。 赵元休被墨修当众这样明明白白反驳,反倒笑了,“墨大人,你别激动。本宫只是觉得,墨小姐是将成为我的妻的人,要赌的话是得由本宫来出本钱的。” 除了赵元休本身,其他人都是因他的话愣住。 “殿下说笑了。”墨挽歌面带微笑,虽然心里因为赵元休的话而悸动,但是面上还保持着镇定,“臣女只是好奇才玩了一场,殿下如此便大惊小怪了。” 赵元休不置可否,看着周围的热闹,又问了一句:“墨大人只带大小姐出来玩?” 墨修吐出一口浊气,如实道:“回殿下,臣陪家里人出来吃顿饭,就在常庆楼。” “天色已晚,墨大人应该已经用完膳了吧。”赵元休回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常庆楼。 “是。”墨修垂下眼帘。 “墨大人,本宫想,大小姐待嫁闺中,还是不要经常出来的好。”赵元休最后还是说出了这句本该埋在他心里的话。 墨修皱眉看向赵元休。 赵元休却笑着看向墨挽歌,等着她做出回答。 墨挽歌抿嘴,同赵元休就在街上直直对视着。 第二十九章:女婢元容 赵元休笑着看向墨挽歌,等着她做出回答。 墨挽歌抿嘴,就同赵元休在街上直直对视着。 街上人来人往,欢喜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殿下,你……这算是命令吗?不让我出现在热闹的地方?”墨挽歌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沙哑,直视对方的目光也颇为复杂。 赵元休慢慢眯着眼睛,许久许久,他笑了一声,“墨小姐不用害怕,本宫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回京不久,自然是对上京的东西都感兴趣的,这是本宫疏忽了。不是命令,你当作没听到便是。” 当作没听到吗?墨挽歌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怎么可能当作没听到,这里这么多双耳朵听着呢。她垂着眼睛,心情忽然间就沉下来。 赵元休微笑着对墨修告辞,才带着他的下属继续往前走。 墨修叹了口气,招呼着墨挽歌回到常庆楼的包厢。 再说赵元休,别过墨修墨挽歌父女二人,便继续往前逛去。来时他对元旦的街上是很感兴趣的,在遇到墨修父女二人之前,他也的确是很感兴趣的,甚至是在街上的小酒摊上喝了一碗烧酒。只是遇到了她,就无端生出一股情绪来。既想同她说话,出口又带上了刺;分明想讽刺她,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变了味道。 那双染上点点受伤情绪的黑眸自己最是看不得了,真想那双眼睛再不出现。 赵元休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脚步了,凌厉的双眸直直盯着前面虚空的一点,薄唇紧抿。只要她嫁进了东宫…… 赵元休忽然迈出脚,两三步就走出好一段距离,把后边的下属弄晕了。 “殿下,您要去哪儿?”下属急忙跑着追上去。 赵元休突然止步,回头对几人吩咐道:“今儿就到这儿,你们回去吧,本宫还有事要做。” 几个下属面面相觑,忙说出了他们的担忧:“那殿下自己一人,岂不是很危险?” “暗中有护卫,你们不必担心。况且天子脚下,还能有什么危险!”赵元休脸色微沉。 几人感觉到赵元休的态度坚定,就没再顶牛角尖,纷纷告退离去。转瞬间,小巷子里就剩下赵元休一个身影了。 赵元休身处黑暗,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了许久。身着华服的他,明面上一个护卫都没带,往他手下的张大人的府邸而去。 墨修与墨挽歌上了楼梯,正要走向包厢,墨修忽然伸手拦住女儿。墨挽歌不解地抬头看向他,就听墨修说:“可别哭着一张脸了,方才在下边分明赢了还个态度,你母亲定然要想是我欺负你了。” 墨修的模样叫墨挽歌一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定然太沮丧了,让父亲担心,于是勉强露出笑容来。心想着自己进了包厢一定要忘了方才赵元休的态度了,今儿可是元旦,才不要因为他的态度坏了好好的气氛呢! 不过她的担心却是多余的,甫一进了屋子,墨汐媛就扑上来了。小丫头抱着她的腿,仰头笑得露出牙齿,“大姐姐好厉害啊!玩了一局就赢了个漂亮姐姐。” 墨挽歌摸摸她的头,认同的点头,“我也觉得我好生厉害呢。” 林氏在旁边轻笑,两个丫头的感情好,她看着也高兴。 “不过一个奴才,媛儿这个称呼可是叫错了!”墨赵氏吃着瓜果提醒了一句,双眼看着跟在他们后头进来的一个陌生面孔。 谁都没说话,墨汐媛吐吐舌头。 墨挽歌看了她一眼,牵起墨汐媛的手走到桌前坐下,语重心长道:“媛儿,祖母说的没错,你的姐姐只有府里的姐妹。其他人,包括姐姐身边的浅夏,你都可以唤‘浅夏姐姐’。” “那她呢,我叫什么?”墨汐媛看着新人不解道。 墨挽歌眨眼,叫……对哦,她说她没有名字的。墨挽歌抬手用小木棍叉了块苹果,看向那名女婢,“你没有名字,不若我赐你一名吧。” 女婢第二次向墨挽歌跪下,“求小姐赐名。” 墨挽歌皱眉,转头看向玉盏,“姑姑帮我把她扶起来。你这人怎么说跪就跪啊,我们墨府可没有跪礼一说。” 玉盏把人扶起来,对她轻松笑了笑。 “今儿元旦,叫你‘元容’,可好?”墨挽歌转瞬间就说道,询问了本人的意见,还看向林氏,“母亲觉得这名字如何?” “不错。”林氏点头。 “元容多谢小姐赐名。”女子露出笑容,身上已弄脏了粗布衣裳也挡不去她美丽的容貌。玉盏还站在她旁边,她没有忘记墨挽歌的话,这回只福了个身。 他们坐着又说了好一会的话,才起身回府。 马车在墨府门口停下,进了墨府就是一块很大的怪石,再走过两旁全是四季常青的树的小道,继而穿过养着红鲤鱼的小桥……府里路上的烛火都亮着,灯火通明,景色都能看得清楚。身为新丫鬟,府里的景色元容只是淡淡扫过,记下进府要走的路,眼里半点惊叹都无。 回到瑶光院中,墨挽歌让玉盏给元容安排个房间,打算给元容一个二等丫鬟的身份。 不过谁都没想到,墨挽歌这边才在吩咐玉盏,元容就在墨挽歌面前缓缓跪下。 墨挽歌无奈扶额,“你怎么又跪下了。如今可是在墨府里了,更得按墨府的规矩来——别跪了,有什么话就起来说。” 元容这回没起来,抬起头看着墨挽歌,咬咬唇犹豫了一番,才认真道:“小姐,奴、元容不想为奴。元容很感谢小姐今夜救我于水火之中,但是元容出身并非奴才。元容只是进京之后遇害,被人卖到了人牙子手里,不瞒小姐您说,单单今日一日,元容就换了四个主子,您是第四个。” 她想到什么说什么,一段话下来也没个章程,好在是墨挽歌听懂了。 “你是想说,你是进京遇害了,被人卖到人牙子手里,最后到了我的手里。不过你不想为奴,是吗?”墨挽歌在脑子里捋了一遍,求证问道。 元容的脑袋重重地点了两下。 玉盏面露不满,“可你是我们姑娘赢回来的,如今是我们姑娘的人了。说句难听的,如今是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你如今说你不想为奴,莫不是我们姑娘就得放你成自由身了?” 墨挽歌看了玉盏一眼,示意她不要激动。不过玉盏的话也没说错,的确,元容是自己赢回来的,如今说不想为奴,自己还得帮她恢复自由身?“所以,你自己是什么意思?” “姑娘!您今夜把她赢回来,她就是丫鬟,您若没把她赢回来,她这会子定然是在那个摊主的家里,指不定在家里的哪个地方呢!”墨挽歌玩关扑的时候,玉盏就在旁边。她又是年长,想的也全。就差点没直接说上一句:你要是在摊主手里,如今肯定是他的人了。 元容咬牙垂下头,从脏了的袖子里掉出来一个东西,“元容心知肚明,不过,元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早在被输给摊主的时候,元容就在那儿偷了摊主的一把匕首……若是有个万一,便……便以死明志。” 掉在地上的是一把匕首,锋利的一个刀面封在壳里,一整把都是黑色,只有匕首柄上有一个图案。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放你走吗?”墨挽歌又问了一遍,“这天寒地冻的,你确定你即便是从我墨府出去,有地方可以去?或者是说,你从我这里离开后,你能活下去?你被人害了一次,在人牙子手上过了一次,你也知道东京其实并不太平吧!” 元容却坚硬如铁,“小姐,元容想离开东京。若是能回家乡,我便能活下去,也能给身边死去的人寻个公道。”说着说着,这个女子红了眼眶,“元容想回家,也想见娘亲。” “啪嗒”,温热的泪水落在地毯上。 听到“娘亲”二字,墨挽歌就忍不住怜惜,一下子就松口了:“可以。那你走吧,就当我今夜没赢。姑姑,把那五两银子给她,当作是一点盘缠吧。” 元容泪水一下子止不住,给墨挽歌磕了个头,“元容多谢小姐开恩!以后,元容再报答小姐!” 元容也才十一二岁。 “以后我便不是小姐了,我三月多就要出嫁了。”墨挽歌看她狼狈的模样,心里怜惜,便多说了一句。 玉盏扶着元容起来,这才去拿帕子包五两银子。 “小姐要嫁给谁?”站起来的元容用袖口轻轻吸去泪水,直勾勾地看着过分美丽的墨挽歌——早时戴着面纱还不觉得,如此看方知墨挽歌是国色天香。 墨挽歌就想起了赵元休,出声吐出两字——“太子”。 这夜,街上的喧闹声到了丑时末才渐渐消失。而翌日一早又有人在放爆竹了,一日十二个时辰,几乎没有可以让人休息的时间。 因为昨夜的喧哗声,墨挽歌未能睡着。夜深睡不下,就想着昨夜赵元休的奇怪态度,最后竟是一点没睡,天就亮了,爆竹声比起鸡鸣声响了许多,更能叫醒人。 第三十章:元容离去 元旦夜无设宵禁,在外面做生意的人就留晚,以至于三更天了才收拾了摊子回府。热闹了一夜,翌日天还没亮,不知哪家又开始放爆竹了。爆竹声一起,如同鸡鸣叫醒了整个东上京的人。 墨挽歌和墨汐媛洗漱罢,分别换上衣裳。不过墨挽歌指了一套舒适的衣裳,分明是不陪着林氏他们回门的意思。墨汐媛换上了一套昨夜就备好的衣裳,乖巧地同墨挽歌去了林氏的院子。 林氏已经准备妥当了,两个丫头去的时候,她正拿着礼品单子正在核对。看到她们姐妹二人过来,退了一步让出一条道来,“你们来了,先去用膳吧,我这边就快弄完了。” 墨修也在里头,不过是在看书。 “爹爹!”墨汐媛松开牵着墨挽歌的手,跑过去扑进父亲的怀里。墨挽歌也是上前,给墨修行了一礼。 “等你们母亲弄完我们再一块用膳吧。”墨修放下书本,搂住墨汐媛。 墨挽歌走到后边的椅子坐下,“父亲,待会你陪母亲、妹妹他们去就好了,我就不去了。” “为何?”墨修问道,昨夜看墨挽歌的模样,显见的是被林氏说服了的,怎么今日才起就不去了。 墨挽歌抿了抿嘴,“没什么,就是不想去了。” “不会是因为昨夜遇到太子了吧?”墨修试探了一句,担心还没嫁呢墨挽歌被赵元休给唬住了。 墨挽歌急忙摆手,“怎么会呢。女儿……女儿是因为昨夜外头喧哗声太大,昨夜未睡,精神不好才不想去的。” 林氏捏着帕子走进来,只听了后边的话,“元旦便是这样,没有宵禁,外头的人就想多赚点银两,自然就晚。闹了一天,今儿还得早起,精神不济,挽歌你不想去也就算了,待会回屋去歇息吧,自个儿身子重要。” 墨挽歌点头,“多谢母亲。” 墨汐媛听出墨挽歌不跟着一起去外祖家,就嘟着嘴,一顿早膳吃下来就恹恹的。 “你这丫头,你姐姐是身子不爽才不去的,你怎这副模样,叫人笑话。”墨修点了一下她的脑袋,忍俊不禁。 林氏也是笑,无奈摇头,故作吃味:“老爷有所不知,这丫头如今只跟她大姐姐亲了,连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得排在后头了。” 墨汐媛吃着甜汤,应也不应声。眼睛瞄着墨挽歌,故意默认下来了。对小丫头这副模样,桌前的三人都是爱极。 回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林氏安排的礼都放上了马车,三辆马车就停在府门口——最后一辆是放礼的,头一辆是墨修、林氏和墨汐媛的,两个小子离不开人照顾,还得带上两个乳娘。 墨挽歌牵着墨汐媛,同把他们一行人走到府门口。 “今儿好好玩,回来了再跟我说有趣的事。”墨挽歌带着丫头走到府外,伸出两个食指把小丫头的嘴角推上,“笑笑才好看,再说今儿不能闹脾气的。” 墨汐媛努嘴,小丫头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那姐姐好好休息。我走啦。” 墨挽歌点头,看着她上了马车,再看马车走过,才转身回去。 下了雪,池子里的水就冷。这两日无雪,气温有所回升,红鲤难得浮上来。看到红鲤,墨挽歌便让人拿东西来喂。 “这天这么冷,红鲤也是受冻。我倒是怕天气再冷,红鲤可能就熬不过了。”墨挽歌看着青柠往池里仍食物,只有几尾尚有活力能游起来吃东西,其他的却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旁边的玉盏便道:“这冬季便是如此,外头也无遮无掩的,池里里头的水冷得快像冰了。老爷也真是的,知道小姐你喜欢红鲤就让养了许多,也没看看天气。” 自己喜爱的红鲤成了这副模样,墨挽歌心疼,站在那里思索了一会,忽然出声,吩咐道:“姑姑,你叫人去库房里寻个大缸来。把这些红鲤都养到缸里,放到我屋子里去。”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玉盏应了一声,去了前院找管家了。 管家心知府里如今说一不二的人就是墨挽歌,听得是墨挽歌吩咐的,当即就去库房搬了两个青花瓷的大缸。又叫上了小厮拿上渔网,到池子里头捞鱼去了。 不说管家他们如何做的,且说墨挽歌回了瑶光院。 元容还在瑶光院里。昨夜她求得墨挽歌开恩,不仅免了她的奴籍,还给了她五两银子。不过昨夜回来得太晚,虽然已经求了恩典,也不可能昨夜就让她走。 元容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只带了五两银子,手里拿着匕首,对墨挽歌千恩万谢。 “小姐,元容回到家的话,便给您写信。送到墨府来,小姐您以后嫁人了,总也有回府的时候。”元容洗净后,容貌也是上乘,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之后,与一般的千金小姐并无丝毫不同。 墨挽歌点头,虽然心里并未当成重要的事记下,却还是道:“也好,以后我将住在东宫,信件可不容易送进去。” 元容深深地看着墨挽歌,再一次给墨挽歌磕了头,“小姐,您保重。” 听得此,墨挽歌又生出一股怜惜,拉了她站起来,又从头上拔下金镶珠宝半翅蝶簪,伸出手,道:“这个给你。” 元容想拿又不想拿,看着华贵的簪子天人交战。想拿是因为这是墨挽歌的物什,不想拿是因为无功不受禄,她已经欠了墨挽歌许多了。 仿佛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墨挽歌轻笑道:“无事,你说了以后报答我,那这个也等以后一起报答吧。” 正此时,管家同几个小厮搬来了两个大鱼缸。玉盏和浅夏忙迎了出去,同管家在外头说些什么。 “小姐,元容用这个同您换,可以吗?”元容递出手上的匕首,墨挽歌这才看清,匕首上面是刻着竹叶的图案,且图案还染了金色。 “不成,你出门在外,匕首也可防身。”墨挽歌拒绝道,将手上的簪子塞进元容的手里。 元容将匕首放到桌上,微笑道:“小姐,匹夫无罪但怀璧其罪,元容只一人,这把匕首若放在我身上,只要拿出来叫人看见了,我的性命可能就交代了。小姐,元容只需要到外头买把匕首就是了,那种又便宜又好用,我用了才不会心疼。” 墨挽歌轻点头,“那好吧,我便收下了。”想了想,觉得这就是要辞别了,继续道:“我让青柠带你出去,你……祝你一路平安。” “多谢小姐。”元容福了个身。 墨挽歌抿抿嘴,顿了顿,“青柠,你送元容出去!” 她们几个墨挽歌身边的丫鬟都知道元容是人害了才沦落至此,都是心疼,故而元容不留下来报答墨挽歌,她们也没多大的不满。 元容离开后,墨挽歌就坐在位置上,手搭在小几上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的墨挽歌也好,元容也罢,都没有想到墨挽歌有朝一日会落得那般凄惨的地步,好在有一心要报恩的元容。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玉盏找来两个一模一样的木架子,就摆在正屋里,石榻对面是一排桌椅,木架子就放在桌椅的后边。亏得木架十分的厚实,盛了水的鱼缸放上去也是稳稳当当。 十二尾红鲤鱼,一缸六尾。进了屋子暖和许多,又是烧了火炉的,鱼缸放在屋子里,红鲤绝对比在池子里活得更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墨挽歌觉得,这会子的红鲤仿佛比方才在池子里的红了许多。 这会子再放食物进去,每条鲤鱼几乎都有吃了。不仅墨挽歌,其他人也是松了口气。 一夜没睡的结果便是犯困。 墨挽歌的确无事,就坐在榻上绣赵元休的衣裳,绣几针就忍不住打个哈欠,最后实在是犯困得厉害,便扔了针不绣了。 少见她如此,浅夏忍着笑为墨挽歌沏茶,“小姐不如睡一下吧,正好如今外头没有爆竹声,容易入睡。” 墨挽歌打着哈欠喝了口茶,摇摇头道:“日上三竿的,这会睡觉怕是不好吧。万一老夫人有事找我,知道我在睡觉,怕是有得闹呢。” 微烫的茶水入喉,墨挽歌觉得自己似乎精神了些。 浅夏无言反驳,便抿了嘴退到一边。玉盏也在屋子里,她就坐在石榻前面的踩凳上边,腿上放着一个筐,她正在盘丝线。 墨挽歌拿起元容留下的匕首,拇指在金色的竹叶上抚过,匕首偏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黑色的匕首壳和刀柄都有用深蓝色的粗布绑着,墨挽歌慢慢抽出匕首,锋利的刀身在白日的光亮下反射出寒光。 玉盏惊呼一声,“这把倒是个好货。小姐可把它收起来,放进嫁妆里。” “为何说是好货?”墨挽歌疑惑道,转头看向玉盏。 玉盏组织了一下语言,“姑娘有所不知,这匕首也好,刀也罢,给人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就像是一把刚刚铸成的刀,和大统领手上上阵杀敌饮过血的刀,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姑姑,你的意思是,这把匕首是饮过血的?”墨挽歌看着匕首的刀身,也没有感觉到玉盏所说的那种“感觉”。 玉盏却认真地点头。 浅夏疑惑地看看匕首,又看看玉盏,最后看向墨挽歌。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是没感受到玉盏若说的“感觉”。 第三十一章:雨琴吐血 墨挽歌叫浅夏收好匕首,又拿了书看着打发时间。本是想自己在院子里用膳就是了,没想到墨赵氏会特意让思双过来请她——“大小姐,今日老爷夫人她们回门,老夫人知道你没一起去,特地让奴婢过来请大小姐到青竹院用膳。” 墨挽歌就说墨赵氏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然是要来找些晦气才罢休。墨挽歌皱眉,“你同老夫人说,我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她,就不过去了。我这里在院子里吃就好了。” 思双虽然是墨赵氏的大丫鬟,但墨赵氏在府里未掌权,思双也一向低调,听得墨挽歌这样说,她福了个身就回青竹院了。 本来墨赵氏还会让思双过来继续请她,没想到一直到墨挽歌叫浅夏去大厨房拿午膳了,思双也没再过来。不过来请更好,墨挽歌乐得一人用膳。 没预料到,墨赵氏会直接叫墨雨琴、墨竹琴一起过来瑶光院——浅夏拿着一个食盒回来,墨竹琴身边的香冬拎着两个食盒紧紧跟在,浅夏后边。浅夏把食盒放在外间的桌上,皱着眉头进了正屋。 墨挽歌看着浅夏一脸恼意,还奇怪着:“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拿午膳了,怎这副表情。” 浅夏无语,“小姐,奴婢方才才去拿菜肴。三小姐身边的香冬就拎了两个食盒跟着奴婢过来了,说是二小姐、三小姐要在瑶光院用膳。” 墨挽歌挑眉,这又是要闹什么幺蛾子!还不待做出什么反应呢,墨竹琴的声音就传来了。 墨竹琴拉着墨雨琴进来,还院子里头说:“她是大姐,我们陪着她在一起吃饭又能怎么了?也是她自己说身子不爽,祖母体谅她才让我们过来陪她的。难不成她还能不让我们来这里吃不成!” 墨雨琴犹犹豫豫的,被墨竹琴扯着走,“大姐身子不适要静养,我们这样来打扰她不合适吧。” “不过就吃顿饭的功夫,还能怎么样?”墨竹琴最是看不惯她那个扭捏的模样,皱着眉扬声说了一句。 前边的话都没听到,但是墨竹琴扬起声音说的那句就听得到了,屋子里的墨挽歌咂咂嘴,吩咐浅夏道:“你过去摆菜吧,一顿饭的功夫,也不能怎样。” 浅夏过去摆菜,香冬见她面色不虞,笑了笑,把她自己拎过来的菜也都摆出来了。 墨挽歌放下书,走到外间,正好墨雨琴、墨竹琴二人进来,墨挽歌便站在原地看着她们两个。 “大姐姐。”墨雨琴连忙扬起笑容,给墨挽歌福身。墨竹琴扁扁嘴,颇为敷衍的稍稍屈膝就当行礼了。 墨挽歌也没在意,当先坐下,这才招呼了二人:“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吃饭吧。” 墨竹琴扁嘴,在心里补了一句:难不成你还能赶我们走不成! 这是在瑶光院用膳,也没人看着。这回,姐妹三人“食不言寝不语”。三人由墨挽歌年长,她喝完汤,接过帕子拭嘴,墨雨琴也就放下筷子。墨竹琴冷哼一声,“二姐,你吃你的饭。不过是大姐,我们也不必战战兢兢。” 墨挽歌觉得好笑,看着她的三妹,“你也是奇怪,有谁让你非来我这儿用膳不成?虽然的确不用战战兢兢,但偏偏听了你的话就让我觉得不舒服。” 墨竹琴冷笑,“你本就不喜欢我,这才我说什么你就感觉不舒服。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可不是我的错。” “甚是有理。”墨挽歌认同地点头,直接就承认了自己不喜她,反倒弄得墨竹琴噎住。 “哎呀,大姐、三妹,我也没有因为是在大姐这儿用膳就怎么样,而是我已经吃饱了。”墨雨琴连忙出声做和事佬,继而垂下脑袋,“你们这样,我倒是觉得是我的错了。” 墨挽歌看了她一眼,起身往正屋走去。 墨竹琴冷哼一声,“你倒是拍马屁,人家也得理你才是。” 墨雨琴垂下的眸子泛着冷意,因为垂这脑袋,并未叫人看到。她顿了顿,再抬头,墨竹琴还在继续吃,于是墨雨琴起身,也进了正屋。 正屋比外间更加暖和,墨挽歌就坐在石榻上,放在小几上的手在桌上轻点。墨挽歌看着墨雨琴进来,转过头对青柠道:“沏茶去吧。” 青柠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墨雨琴走到椅子前坐下,正对着墨挽歌。墨雨琴抿了抿嘴,开口道:“大姐姐,如今已是正月,再过两月你便及笄了,你及笄了便成亲了。” 亲事愈发近了,墨挽歌缓缓点头,“是啊,再过两月就及笄了……” 墨雨琴见她模样,转转眼睛纠结了一下,“大姐姐,其实我只比你小了一个月。大姐姐早已经定好了人家,而我只比姐姐小一月,如今却无人问津,母亲也没有帮我物色人家。只怕京中还无人知有我这人。” 墨挽歌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二妹妹,你如今也是未及笄。母亲也是因为忙我的事情,才对你疏忽了。再过两月我就出嫁,母亲就能更好地给你寻个好夫家了。也不在于这一时。” “姐姐说的倒是轻巧。”墨雨琴微笑,眼里闪了泪花,被她憋了回去,“姐姐又如何知道我在府中存活有多难。我恨不得像姐姐一般,及笄了就成亲,就不必再待在墨府了。” 墨雨琴是府里的小姐,虽然生母不得宠,但林氏一视同仁,应该给的份例从来不少。怎么墨雨琴口中说出的话,倒像是墨府是个龙潭虎穴似的。墨挽歌留了个心眼,记下了她的话。 青柠送了两盏茶上来,分别送到姐妹二人手边。 “其实,及笄就成亲是不好的。及笄和成亲离得太近,也叫人笑话的。”墨挽歌想了想说。一及笄就成亲的事情,墨挽歌也遇到过——在南方时,一个女子前脚才及笄,后脚就成亲。许多人说是女子先与人有了首尾,肚子里有了孩子,才迫不及待地嫁过去。 墨雨琴却是不知,认定了是墨挽歌是拥有了早嫁的机会,就看轻了早嫁。墨雨琴酸涩一笑,语气平淡地说:“姐姐,你自小到大得到的都是最好的。你我同是府里的小姐,却天差地别。你总是能够轻易拥有我求而不得的……你不明白我有多想逃,你不明白我有多想早点嫁出去。” 墨挽歌张了张嘴,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墨雨琴小她一月出生,的确,自己身为嫡女,总是能够轻易拥有许多东西。自己这下说什么,怕是都会被墨雨琴认为是在炫耀吧…… 墨挽歌一边想着如何回答,一边转头端起茶盏。有些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水,一下没注意,九分烫的茶水就烫到了舌头。墨挽歌呼气减轻痛感,青柠忙拿了帕子给她,又去给她倒温水。 玉盏和浅夏这会子正在偏房用膳呢,就青柠在旁边伺候着。 主仆二人也因此没注意到墨雨琴——墨雨琴一手端起茶盏,一手掀起茶盖轻轻抹去茶沫。墨雨琴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决绝,拿着茶盖的食指慢慢往下,指甲没入了茶水。 墨挽歌喝了口温水才觉得好了些,抱怨道:“这水也太烫了。” 青柠被埋怨得委屈,“小姐,前儿也是您自个儿说七分烫的茶水不香,硬要九分的。” 墨竹琴这会子才吃完,听得正屋的说话声,也捏了帕子走进来,就坐到石榻的另一边。 墨挽歌咂咂嘴,嘟嘟嘴没再说什么。 墨雨琴微微一笑,当着墨挽歌和墨竹琴的面喝了口茶,若无其事问道:“姐姐没事吧?” 墨挽歌摇头。 墨竹琴看向墨挽歌,讥笑道:“姐姐,我倒是很好奇,您再过两月就要出嫁了,太子殿下怎么还没送聘礼来啊?难不成是要省去聘礼这回事,直接迎娶你?” 墨挽歌淡淡扫了她一眼,“你是想说太子不把皇上的圣旨放在眼里,还是认为我们墨家不值得太子看重,亦或是说,太子看轻了墨家你很高兴?” 墨竹琴耸耸肩,“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人家娶妻都是三书六礼,姐姐的纳礼什么的可都还没送来。” 纳礼是指男子请人备下礼物向女子提亲、说媒。可墨挽歌是皇上赐婚,也就免去了这回事。 “你不会说话便不要说了。皇上赐的婚,你哪里不满了?”墨挽歌皱眉,皇上赐婚,也就没有纳礼一说了。 对面,墨雨琴又端起茶盏喝了茶,出声打断了她们说的话题,“姐姐的茶可真香,比我屋里的好喝多了。” 墨挽歌不悦地看了墨竹琴一眼,这才墨雨琴说:“觉得好喝就行,我叫人给你装一些,你待会回去的时候拿回去。” 而墨雨琴似乎愣了一下,道:“我方才还在怪姐姐不理解我,还以为姐姐方才已经恼了我了,谢……”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墨挽歌听了却忽然觉得不安。 墨竹琴闻言还想讽她们几句,不过还没开口呢,就看到墨雨琴突然捂住肚子面目狰狞起来。 “姐姐……”墨雨琴一开口,猛然涌出一口血来,那嘴边的鲜红刺着人眼。 第三十二章:乌头碱 墨雨琴突然捂着肚子,仿佛遭到巨大疼痛,变得面目狰狞,张了嘴巴:“姐姐……姐姐,你为何要害我!” 甫一开口,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鲜艳的红色明晃晃的,刺着众人的眼球。 墨挽歌皱眉,看着对面的墨雨琴,目光微凝,仿佛自己不认识她似的。墨雨琴吐血前说的话,就好像是自己为了害她故意让她喝茶似的。吐出一口鲜红的鲜血后,更直接问出一句为何要害她——自己什么时候要害她了? “快!”墨竹琴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招呼了香冬,“香冬!香冬!你快去找大夫,快去!二姐,二姐你撑住啊!” 不知为何,墨挽歌这会半点不慌,反而还转头端了茶盏,再喝了一口。茶水稍凉,茶味在口中弥漫开,回味甘甜。黑色双眸浮现冷意,稍稍眯了眯,凌厉地再次看向墨雨琴。 屋子里的丫鬟都乱了,个个慌乱。青柠目不转睛地看着墨雨琴,仿佛只这样看就能看出墨雨琴是否会死去。而墨雨琴带来的丫鬟已经跌在地上。墨竹琴身边的丫鬟香冬跑出去请大夫了。 只有墨竹琴,已经站起来扶着墨雨琴,令她不至于跌下椅子,墨雨琴张嘴想说什么,只是张了张嘴也没力气说出话来。 墨竹琴红着眼瞪着墨挽歌,喊叫道:“你个狠心的家伙!你的心被狗吃了吗,竟然对二姐下毒,你好狠的心呐!” 墨雨琴只吐出一口血,但是呼吸越变越快,眼看着墨雨琴的呼吸变得又急又快。她费力地抬手捂住心口的地方…… “二姐,二姐,你的手好冷啊。”墨竹琴想帮墨雨琴把手放回去,没想到碰到的手这么冰凉。 “青柠,你过来。”看到这儿,墨挽歌才唤了一句,仍旧稳稳当当地坐在石榻上。青柠急忙靠了过来,弯腰把耳朵靠过去,“你去把我吃心口疼的药拿过来。” 青柠急忙跑进内室去。墨挽歌的心悸毛病,她们几个丫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所以她们每个人都知道药放在哪里。 墨挽歌在南方是有缓解的药的,不过北上前吃剩下一颗,北上突然,途中吃掉了最后一颗。上一回,陈嫣然闯进瑶光院,引发墨挽歌发病。发病之后,女医来诊脉,留了养心的方子,又制了缓解的药送来。 不过,墨挽歌患有心悸病的事情,府里只有林氏、墨修和墨汐媛知晓,对其他人只说是气病的。 青柠把瓶子拿出来了,急急忙忙递给墨挽歌,又听墨挽歌让她去把玉盏叫来。青柠回头看了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墨雨琴一眼,匆忙跑出去了。 墨雨琴更严重了,张了嘴巴大喘气,好似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墨挽歌从瓶子里倒了一颗药出来,药在白皙的手心里显得又黑又小了。她拿着药走向墨雨琴,伸手递过去,“把这个吃了。” 墨雨琴已经没了力气做什么反应了,倒是墨竹琴猛的抬头,恶狠狠瞪着墨挽歌,伸出一手就甩开了墨挽歌的手,“你敢给二姐下毒,谁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你等着,你定要给二姐偿命!” 墨雨琴越惨,墨挽歌就越倒霉。只要墨雨琴死了,墨挽歌就铁定会被罚,甚至是给墨雨琴偿命!不论这药是什么,只要是药就有一丝可能缓解,这可不行! 药被那一甩就甩出去了,黑色的药落在地上。墨挽歌皱眉,半是无奈半是恼怒地舒出一口气,走过去捡起药,再次走到墨雨琴面前来。 玉盏是跑进来的,刚进来就听了墨挽歌的吩咐——“姑姑,你拦住三妹。”玉盏不明所以,却还是听了吩咐上前,伸手拽了墨竹琴的手往旁边扯。 墨竹琴虽然庶女,倒也十指不沾阳春水,比不得玉盏的力气,被玉盏一拽就脚步踉跄的被拉开了。 就在这时,墨挽歌用食指和中指夹了药。无奈墨雨琴知道要被喂药,死死合上嘴。墨挽歌只得用另一手捏开墨雨琴的嘴,直接把药塞进嘴里,半点不怜惜地掐着她的脸颊往上仰。墨雨琴被毒弄得失了气力,随着仰头的动作,苦涩的药就顺着喉咙而下。 正月这么冷的天,墨雨琴在屋子里出了一身的汗。 墨竹琴被玉盏拽着的手腕生疼,知道墨雨琴已经被喂了药,“墨挽歌你给她喂了什么!二姐要是有个好歹,你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你给二姐下毒是我亲眼所见,你这回……” 墨挽歌喂药,手上沾了血,闻言慢慢侧头看向她,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这张嘴,真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给她下毒了?我自个儿都不知道的事,偏偏你知道了。” 玉盏知道已经可以松开墨竹琴,于是手上的力气渐渐收回。 “二姐这副模样分明就是中毒,毒不是你下的,莫不是我下的?”墨竹琴挣开手,狠狠瞪了玉盏一眼,越过玉盏走过去,指着墨雨琴的狼狈模样,喊道:“二姐都说了是你害她了,你还想狡辩不成!” 墨挽歌挑眉,不想同她吵,就转身回到石榻上坐着。 香冬带府医过来,两人进屋都喘着粗气。 府医缓了缓,给坐在石榻上的墨挽歌行了礼,这才拿了医箱上前去。就在府医要给墨雨琴诊脉的时候,墨雨琴突然翻了白眼晕过去了。 几声惊呼。 府医硬着头皮上前,诊了脉象,转头对墨挽歌说道:“这……小姐心脉紊乱,还是得躺着比较好。” 墨竹琴听得此,就叫了香冬和墨雨琴的丫鬟,要她们把墨雨琴扶到内室去。 “且慢!”墨挽歌冷声道:“既然要躺着,那便回她的院子去躺着去。我这儿容不下你们二个,别说到我内室去了,现下就给我出去。姑姑,把她们都给我请出去。” “二姐都被你害成这副模样了,你还敢轰我们出去!万一二姐她当真有个好歹,你难辞其咎!”墨竹琴立即喊道,这要是没在墨挽歌这里,她把下毒的证据都处理掉了怎么办? 茶已经凉了,墨挽歌仍旧拿起喝了口,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 墨竹琴气得胸口疼,就对府医说:“你就在这儿给二姐诊脉,二姐分明是中了毒,我倒是要看看,这狠心的人给我二姐下了什么毒!” 府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翻看了墨雨琴的眼睛,继而再次诊脉。府医诊着渐渐皱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了这句:“这倒像是乌头碱的毒。” 墨竹琴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是在屋子里的玉盏和浅夏都是皱了眉头。反倒是墨挽歌最为淡然,这会子还坐在那儿出神。 墨挽歌心情其实颇为复杂,她和林氏还以为墨雨琴是个老实的。若不是今日她亲眼所见,只怕以后还会想她是个好的吧。墨竹琴的脾气性子虽然不好,却是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比墨雨琴不知道好相与多了。 若非她是中了乌头碱的毒,自己今日恐怕也不容易脱身了。 府医轻轻摇头,这位分明是中了乌头碱的毒。正常人中了乌头碱的毒,是会因为心脉受损而浑身麻痹、呼吸困难,最后会因为无法呼吸而死去。不过,这位如今呼吸算不上平稳,也只是稍微急促。 莫不是已经服下了解药了?府医疑惑。他看到桌上的茶盏,问道:“这便是方才这位小姐喝的吗?” 墨竹琴忙不迭地点头,“正是呢!定然是这茶水里下毒了。方才虽然一同用膳,但我们都没事,所以只有可能是这杯茶水。” 府医就掀开茶盖,抽出银针没入只喝了两口的茶水里,银针瞬间染上了一层黑色。 “是什么毒?”墨竹琴盯着黑去的银针急忙问。 府医如实道:“这位小姐应该是吃进了乌头碱了,乌头碱稍微吃多一点就会致死。不过,应该是吃了保护心脉的药了,如今心脉只是有些紊乱。” “既然已经知道是中了什么毒了,那就行了吧?”坐着出神的墨挽歌一副淡然的模样,“请她们出去,府医也过去吧。等墨雨琴醒了,这事再继续说。” 墨竹琴冷笑,“等她醒?她能不能醒还不一定呢!她要是一直不醒,你就能不管这事了?你真是打得一把好算盘!” 一夜没睡,墨挽歌这会的脑袋发涨,更不想同她吵,一手抚着额头,“姑姑,你让人把她们请出去,看得我心烦。” 玉盏应了一声,到外头喊了两个粗使丫鬟,吩咐她们把墨雨琴搬回她自个儿的院子。而玉盏则亲自走到墨竹琴身边,“三小姐,您还是自个儿走吧,奴婢下手没个轻重,弄伤了您就不好了。” 墨竹琴险些咬碎一嘴银牙,气呼呼地跺脚,“走就走!不过我跟你说,墨挽歌,你下毒这事我定要求了父亲来做主!等父亲回来,一定会给二姐主持公道的!” 墨挽歌一动没动,仿佛没听到她的话。 墨竹琴走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拿走了被下了毒的茶盏。 玉盏看向墨挽歌寻求她的意见,见墨挽歌轻轻摇头,才目送墨竹琴带走茶盏。 第三十三章:为你着想 每回初二回门,墨修和林氏一向是在申时便回府的,今年也是如此。回到府中已经是申时中,冬日落日快,日头悬挂在西山上。 墨修抱着墨汐媛进府,林氏跟在他身后。两个小子被乳娘抱着走在后头,出去的人多,一下子浩浩汤汤地就涌进府。 管家就守在前院的一个亭子里,听到声音,管家飞一般地窜出来,难得还记得行礼,“老爷、夫人,二小姐在瑶光院中毒了,这会子还昏迷不醒。三小姐说是大小姐害的,老夫人让人把大小姐带去青竹院,如今人都在青竹院,老爷夫人快去看看吧!” 管家口才也是难得,几句话就把话给说清楚了。 林氏心里重重坠了一下,狠狠皱眉,“请大夫来了没?可有说是中了什么毒?” “大丫头怎么可能给老二下毒!”墨修抱着小丫头,侧过头看向林氏,二人眼里都是不相信。 管家吞了口口水,“府医说是中了乌头碱的毒,其他的奴才也不甚清楚。老爷、夫人,你们赶紧去青竹院看看吧。” 管家提醒着,林氏才反应过来,双手握成拳头就往内院走去。全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走过带风。她是担心墨挽歌在青竹院势单力薄,会被人刁难。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墨雨琴在她的院子里弄出“被下毒”的戏码,墨挽歌就窝了一肚子的不满,再加上还没睡多久就被墨赵氏硬生生叫过来。来时就带了七分火气,强忍着给墨赵氏行了礼。一夜未睡,午后才睡了一下就被叫起来,正是晕晕乎乎的时候。 行了礼后就直接找了一个椅子坐下去了。也没听墨赵氏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扶着沉重的脑袋愣是半句也没听进去。 墨赵氏说了许多,墨挽歌也没吭声,恼得墨赵氏一抬手一落下狠狠捶了下桌,“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话!” 墨挽歌咂嘴,终于侧过头看向她,淡淡说道:“我已说过我没有给她下毒,人好端端的说了胡话,就硬说是我下毒害她,我又有什么理由害她?” 墨赵氏脑袋发涨。 “你还不承认?府医都说了是中了乌头碱的毒,在二姐喝的茶水里也有乌头碱,都到了这份上了,你还不承认?”墨竹琴墨赵氏旁边站着,听得这话就是火冒三丈,“鬼知道你为什么要害二姐!或许你就是因为看二姐不顺眼就下毒害她的。” “我看你更不顺眼。”墨挽歌看也没看她。 只一句就驳了墨竹琴的话。她看墨竹琴更不顺眼,要害也是先害墨竹琴,实在没必要害一个平日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墨雨琴。 眼看着快要日落西山了,墨竹琴的丫鬟香冬跑进来说墨雨琴已经醒了。墨竹琴闻言就扶着墨赵氏,“祖母,我们过去看看吧,府医说,二姐她醒了就没有性命之忧,祖母要为二姐做主啊。” 墨挽歌困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半垂着眼睛昏昏欲睡。 祖孙二人起身,就要去看墨雨琴。 二人才往外走去,就看到急匆匆进来的林氏。林氏柳眉倒竖,“母亲这是要去哪里?” 这才回来呢就质问自己,墨赵氏不悦地皱眉,语气也冲:“还能做什么,当时是去看被人下了毒刚刚醒的二丫头!” 墨竹琴也上前一步,给林氏行了礼,“母亲!在瑶光院里,二姐喝的那盏茶,为免大姐销毁证据,女儿拿到这儿来了。母亲若不信茶里有毒,大可让大夫来查。” 墨雨琴醒来时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眼前的事物让她很是熟悉,这是她的闺房。怎么回事,自己不应该还在瑶光院吗? 她撑着手坐起来,这简单的动作做起来她却忍不住喘气,她环视着内室叫来丫鬟:“秋竹,墨挽歌怎么样了?老夫人可有罚她?” 墨雨琴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内室只有一张必要的床榻和梳妆台,以及两个装衣裳用的箱子。梳妆台上的铜镜有一道裂痕,台面上的饰物也就十多样,一个盒子也就装得下了。除此之外,只有一个火炉,里头燃着一些木炭条。 按说小姐的屋子里应该有不少装饰品,但墨雨琴的屋子里只有进屋时摆在那处的一个四岁孩童大小青花瓷瓶。再进正屋,石榻上只铺了一层薄垫子,环视一周,竟是半点装饰都无,不知道的,怕要以为这不是墨府的一处了。 秋竹闻言急忙跑进来,看到墨雨琴坐起来,就道:“小姐快快躺下,府医说您醒后要好好休养,不然这以后会留下旧疾的。” 同秋竹跑进来的还有墨竹琴特意吩咐来此的香冬,“二小姐,奴婢这就去给老夫人、小姐她们说您醒了。”也不待回答,就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墨雨琴也是感到双手无力,于是就放软双手躺下去。躺得太急,头晕目眩,好容易才缓过来。 “府医给你开了方子,药快好了,小姐您等下就可以喝了。”秋竹给她掖好被褥,然后到外边倒水。 等着她回来,墨雨琴再次问:“我大姐姐,她被罚了没有?” 秋竹边喂她喝水,边回答:“回小姐话,大小姐没有被罚,听说已经被老夫人叫去青竹院了,这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父亲母亲都没在府里,没想到竟然不敢下手。”墨雨琴低低说了一声。 也是因为墨修和林氏今日没在府里,自己才会选择在今日动手。在那种情况下,墨竹琴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有墨竹琴这个人证,还有茶盏,人证物证俱在,墨挽歌定是解释不清了。 在外头熬药的小丫头熬好药,盛进眼里端了进来。秋竹把墨雨琴扶了起来,让她靠在榻边坐好,这才喂她喝药。 日落西山了,余晖洒落红似火。 一行人进来时,墨竹琴还没有喝完药。屋子里灰蒙蒙的,只依靠外边的光亮,未有烛火。 林氏走在前头,叫了安荷去点上正屋的烛火。 香冬机灵地走进内室去,给墨竹琴行了一礼,“二小姐,老夫人、夫人她们都来看您了。” 墨雨琴推开秋竹的手,示意自己不喝药了。费力地要起来,怎奈的确提不起力气,双脚才下了床榻,已经累出一身汗水。 林氏走进来,内室里燃着火炉,倒是看得清楚,看着墨雨琴要起来行礼,就道:“你躺着吧。听说你中了毒,正是虚弱的时候,赶紧躺着吧。” 墨雨琴做为难状,这才把双脚收回来,唇没丝毫血色,虚弱得紧,又道:“多谢母亲体谅。母亲不要责怪大姐,也是我向大姐求的为难到她了,都是我的错。” 墨赵氏这会子也走了进来,“你错什么错,你求什么东西,也不至于给你下毒!残害手足的事儿,可不能轻轻放下,定要重罚!” “你的意思呢?是你大姐之所以下了乌头碱的毒来害你,是因为你求了她些什么。你求她做什么?”林氏站在梳妆台前,背对着墨雨琴。 林氏的问话正是墨雨琴闹这一出的目的,她要让林氏不得不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早些出嫁。 墨雨琴咬咬牙,故作为难,“女儿想,姐姐已经要出嫁了,就想着让姐姐帮帮我,毕竟我年纪也不小了,才比姐姐小一个月。” 这也的确是墨雨琴想跟墨挽歌帮忙的。只是墨挽歌一心想着自己,帮也不帮她,她都是要成为太子妃的人了……本来是想让墨挽歌帮自己找个好夫婿。如今自己“被毒”成这个样子,且林氏都开口了,自然可以再好一些。 “女儿想陪着大姐姐,大姐姐一人在太子身边也没有助力,女儿不求别的,只太子的妾也是好的。”墨雨琴说罢便抿嘴,好一副被墨挽歌害了还为墨挽歌着想的可怜模样。 墨赵氏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墨雨琴有这么大的野心! 在内室门口站着的墨挽歌叹了口气,摇摇头。 “二妹妹,你就那么想当太子的妾吗?我还以为你只是一心要早点嫁人呢。”墨挽歌冷笑一声。 没料到墨挽歌就在外边,墨雨琴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她随即又苦笑道:“姐姐,妹妹也是为了您好啊。您在东宫孤身一人,早些为太子选一些身边人,也好养个贤名。” 只要成为太子的人,自己就不再是个卑贱的庶女了。 “这么说来,倒是我不识好人心,还狼心狗肺倒打一耙了。”墨挽歌走进内室。 “姐姐,您想独占太子,那是不可能的。太子那么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身边只您一人呢?”墨雨琴苦口婆心道,“妹妹也是墨家人,以后定然是敬着您的啊。” 墨挽歌微微一笑,心里却因她的话而酸涩,“是啊,他的确不可能只有我一人。但是,再如何也轮不到你。你自己给自己下毒,千不该万不该下乌头碱,无端给你自己挖了个坑。” 墨雨琴一愣,忽然感到不安,脱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第三十四章:阳春三月 墨挽歌自小到大,只为赵元休一人动过心,将要得偿所愿。不过他是太子,位高权重,他会有许多女人的吧。心里想得难受,面上却微笑:“是啊,他的确不可能只有我一人。但是,再如何也轮不到你。你自己给自己下毒,千不该万不该下乌头碱,无端给你自己挖了个坑。” 墨雨琴一愣,忽然感到不安,脱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林氏摇头,仍旧背对着墨雨琴,“意思便是,挽歌心有残疾,女医特地嘱咐说:乌头碱这种东西是全不可靠近。便是说,瑶光院是绝不可能有这种东西的。” “乌头碱对心脉损害严重,好几位大夫都耳提面命,我的几个丫鬟们比我还担心我的身子,不可能会去碰乌头碱。所以,二妹妹,你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墨挽歌接过林氏的话道。 墨雨琴的面色本就苍白,这会更直接褪得没半点颜色,看着面前的人一言不发。 墨雨琴是算的好好的,墨挽歌害了自己,而自己大度的不追究,林氏对自己愧疚,再加上为了维护墨挽歌的名声,定然会对自己有求必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过,墨雨琴也知道自己不能松口,梗着脖子道:“不!我听不懂你们是什么意思。我在大姐的院子里中毒,难不成还是我为了陷害她,不惜自己给自己下毒吗?” 难道不是吗?林氏和墨挽歌都在心里反问,也都没问出来。墨挽歌之前没说,非要等到林氏他们回来之后,是因为她自己说的话,会被认为是在狡辩。 孰是孰非已经是心里有底了,没必要再争。 不过,墨雨琴的心思也算全了一半了。因为她陷害一事,林氏才知晓她的城府之深,也下定决心早些将她嫁出去。过年过节的,林氏下令封口,这事就权当是墨雨琴吃坏了肚子。不过墨修生气,下令把墨雨琴禁足了。 去了一趟墨雨琴的院子,林氏十分奇怪,平时从库房里送去的物什不少,为何墨雨琴的屋子那么寒酸?于是吩咐了管家去查。 墨雨琴是王姨娘所生,王姨娘有一好赌的兄弟。王姨娘对兄弟极尽照顾,对墨雨琴这个亲女儿在小时却非打即骂,如今大了才没再经常动手,却也不是好态度。至于墨雨琴院子里的物什,都被王姨娘拿出去典当掉了,银两都给了兄弟。 管家只查到物什被典当去了,且流到了王姨娘的兄弟手里。至于墨雨琴被亲娘打骂苛待的事,他却是不知。 好好的年还继续过。 日子一日日过着。正月初七那是街上就开始了灯展,据说有锦绣彩旗搭建成的山棚,上边有画着神仙眷侣的、有画着普通百姓的、有画着龙凤呈祥的…… 墨挽歌心痒得厉害,却没出去,只在府里头待着。小丫头同墨修出去玩了,回来就兴致高昂地给墨挽歌绘声绘色得讲外边的热闹。 正月十六,墨挽歌才收到了外祖父母寄来的信件。本应该半个月前就送到的,正好遇上了元旦和元宵,所以才拖到今日。 字迹是外祖母的,足足写了七页纸。 说她与外祖父的身子健康,写如今外祖父一顿还用两碗饭,让她不用记挂。又说外祖父有辞官的想法,想要辞官后带她去游山玩水。 外祖母想去泰山想了许久,若是外祖父辞官了,外祖母一定能够得偿所愿了。墨挽歌看着信件而笑,外祖父也有了年纪了,辞官去游山玩水的话更好。 外祖母还说了许多趣事。末了才嘱咐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又写:在钱庄以你的名字存入一千两和两个铺子,以做添妆。 外祖父母对自己实在太好,未能在身边孝顺是自己的错。墨挽歌叹了口气,把信件折好,吩咐浅夏收起来。 林氏早就开始给墨挽歌备置嫁妆了,拟了长长的嫁妆单子,每日就寻思着还要添些什么东西。用她的话说,墨挽歌是当太子妃的,嫁妆只能厚不能驳。墨挽歌手上还有谢婉儿留着的众多嫁妆,林氏却说那算是墨挽歌的私产,硬是不算进嫁妆里头。 天气渐渐暖和了,积雪消融,万物复苏。 墨挽歌的及笄礼,林请丞相夫人来作正宾的。没想到凌夫人在二月底递了帖子来,说要来当正宾。凌夫人身份也高,可以说与丞相夫人不相上下。可惜已经送了帖子去了丞相府,而丞相夫人也应下了。 墨挽歌自回京后甚少出去,至今还没有结交一些姐妹。故而,笄礼的赞者好几天了还没有定下。墨汐媛想要毛遂自荐,但因为年纪太小而被林氏驳回。正当林氏在苦恼的时候,五公主递了帖子来,说要当墨挽歌的赞者。 当四皇女陪读的时候,墨挽歌与五公主见过几次。五公主比她小几岁,如今还没及笄。 还需要送帖子给熟悉的人,邀他们来观礼。是夜,墨挽歌点着灯在写帖子,小丫头在旁边趴着看。 “姐姐,你请江姐姐也一起来好吗?我好久没见到她了。”墨汐媛拿过写好的帖子,她已经同先生在学字了,如今也看得懂一些字了。 墨挽歌停下笔,“哪个江姐姐?” 墨汐媛放下手上的帖子,“就是……在皇宫里坐在我们旁边的那个江姐姐。” “那好,我写给她。不过她有可能不会来哦,比较都不甚熟悉。我小时的好友也不知道会不会来,有可能已经嫁人了。”墨挽歌显见的无奈。离京不过几年,她就远了上京的圈子。 “她会来的。”不知为何,墨汐媛十分笃定。 阳春三月,原本光秃秃的树木长出新叶,洒下的阳光也比冬日时温暖多了。人们也少穿了一两件衣裳,轻快不少。 三月三日,这日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洁白的云朵。因为久违的温暖,每日都有许多鸟儿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墨挽歌早早的起来,被玉盏和浅夏按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 瑶光院的院子里放置了几排椅子,以供宾客可坐。 推去公务的墨修和林氏一早就在用膳。换上新衣裳的管家匆忙跑来,说是刑部尚书江夫人和江小姐来了。林氏当即放下筷子,走出去相迎。 江夫人和江曦惠穿着正式的碧色衣裳,见到林氏便客气地行了礼。 “夫人和小姐这么早来,真是有失远迎,还望夫人担待些。夫人和小姐可是用过膳了?”林氏给江夫人福了身,笑着问道。 江夫人也回了一礼,笑着看看旁边的江曦惠,“夫人可是见外了,也是我们太早过来了。都是曦惠这丫头说得来早一点过来看是否需要帮忙,我活了许多年还不如她心细呢。” “还是夫人您教导有方才是啊。”听此,林氏对江曦惠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江曦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捏住了手帕。 一边说话,林氏就将江氏母女迎回院子,墨修已经叫人把膳食撤下去了。墨修同江夫人打了招呼,就出去忙了,把地方留给她们说话。 江曦惠不愧是大家闺秀,母亲和林氏二人在说话时她也坐得端正,面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容,也没插话,不时才端起茶盏喝茶。 林氏也不想拘着她,就唤了安荷,让安荷带她去瑶光院。 江曦惠用眼神询问母亲,母亲点头了,她才随着安荷起身离去。 “江夫人把小姐教得真好。”林氏夸道,显然是对江曦惠很有好感了。 江夫人谦虚地摇头,“是来了您这儿才这般娴静的,在府里头就跟个泼猴似的。她平日里少同人交往,没想到自上回宫宴就一直念叨府上的两位小姐。也不怕夫人您笑话,那丫头还同我说,从未见过像大小姐那般美丽的人儿。” 林氏失笑摇头,“便是她们有缘了,也是难得。” “不知大小姐及笄是请哪位夫人来做正宾的?”江夫人问道。 “请了丞相夫人,她应允了。挽歌丫头在京中没什么朋友,媛儿又还小,我也是苦恼了许久。没想到五公主说要来给挽歌丫头做赞者,也是挽歌的福气了。”林氏如实道。 江夫人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头,“五公主也是少参加活动的。那有司呢?”既然五公主当赞者了,有司应该身份不低吧。 林氏摇头,“有司实在找不到人,我便叫身边的大丫鬟当了。”有司是帮笄者的,也并未有什么要求。 “既然没有,那这个有司便叫我来做吧。”江夫人忽然决定。 林氏一愣,“这不好吧,这可算是临危受命……” “有什么不好的?能给未来太子妃当有司,我可是脸面有光的!”江夫人笑道,故意说笑:“我今儿打扮得这么好看,莫不是还不能当?” 林氏发笑,“您这说得哪里话?那便多谢您了。事后呐,定然厚礼相谢!” 江夫人摆手,“厚礼就不必了,我与夫人您说得来,还是以后多走动走动就是了!” 第三十五章:及笄礼 及笄礼是在瑶光院举行的,墨修和林氏二人就立于东面台阶位等候宾客。 应邀而来的客人们会由奴仆引着到内院,同墨修、林氏打过招呼之后,再由奴仆引进座位。临时充当有司的江夫人托盘站在院子正屋前西面台阶下。 墨挽歌早就换好采衣采履,在侧屋内坐着等候笄礼开始。到了这个时候墨挽歌就开始紧张了,担心待会自己哪里做不好,或是哪里出现了意外什么的。 请来的乐师们坐在东面檐下,开始奏乐曲了,喜庆的乐声一起,在院子里的宾客纷纷说着笑。 “五公主驾到!”一宫人在瑶光院外就扬起声音唱道,众人不约而同地住嘴,转头看向门口。 五公主着一身深蓝色衣裙,长及曳地,寸腰以浅褐色的宝石云带束之,显见的不盈一握。面容艳丽却又漠然生威,青丝梳成的华髻上带着同为深蓝色的发冠,发间只别了一支七宝珊瑚簪子,简单却不失华丽。 “臣参见五公主殿下!”“臣女参见五公主殿下!”“臣妇参见五公主殿下!”院子里的人纷纷行礼,声色浩大。 听到声音,墨挽歌愈发紧张,拉了玉盏的手,“姑姑,我有些紧张,我怕待会我哪里会做错了。” “不怕不怕!这个很简单的,越紧张越不好,你放松些。”玉盏拍拍她的手背,颔首到她的手心沁出冷汗,忍着笑意。 陪着她好一会的江曦惠和墨汐媛相视一笑。 又过了一会,作为正宾的丞相夫人来到,墨修和林氏不约而同地上前迎接,相互行了礼后,这才相继进了院子。 丞相夫人年近半百,两鬓已有斑白,慈眉善目。她走去她的位置,与坐在她后边的墨赵氏行礼打了招呼。 五公主带着两个宫女进了侧屋。墨挽歌忙站起来行礼,被五公主拉住了手,“墨家姐姐不用多礼!今日姐姐及笄,我算是替四皇姐来的,我还带来了四皇姐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江曦惠和墨汐媛行了礼,二人就坐在旁边看着她们。 墨挽歌小时是四皇女的陪读,只是四皇女不在京中,墨挽歌回京后也没见到面。 宫女拿出一个沉香盒子来,呈给了墨挽歌。 “四公主不是不在京中吗?为何……”墨挽歌疑惑道,伸手接过沉香盒子。 五公主故作神秘地笑笑,卖足了关子才道:“年前我与皇姐写信,跟皇姐说了你要嫁给太子哥哥的事了,她知道你要及笄了,所以要我替她当你的赞者,替她送礼物给你。”她努了努嘴,示意那个沉香盒子就是话中的礼物。 墨挽歌看着盒子笑了,低声道:“公主有心了。” “四皇姐还说,你的添妆,等她回京了再补给你。”五公主微笑道。 墨挽歌垂眸,低声说道:“哪里需要添妆!” 趁着还没开始,江曦惠和墨汐媛就先出去了。 宾客的席位都是早就安排好了。主宾的位置就在左侧主宾席的最前边,观礼的客人就座于右侧的观礼位。眼看着所有宾客都落坐了,墨修和林氏才就坐于主人位。 这就到了开礼的环节了。墨修起身看向宾客的位置,扬起声音笑道:“今日乃小女挽歌的及笄之日,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光临!小女挽歌成人笄礼正式开始!”顿了顿,墨修转身说道:“挽歌,出来拜见各位宾客!” 凌夫人虽然没做正宾,今日却也到场了,坐在观礼位上同旁边的夫人说得欢快。听到墨修最后一句,才收了声,等墨挽歌出来。 大致的流程林氏已经同她说过了,这下上阵了,玉盏不能出去,也没法在旁边悄悄提醒了。 已有侍女端着盥盆站在台阶下边等候。侍女的身后,是一张干净的席子。 五公主先走了出来,以盥洗手,走到西阶停下。墨挽歌在后边,走至场地中,向观礼宾客行揖礼。继而面向主宾席,正跪坐在席上。五公主上前,拿起镶着碎宝石的梳子为其梳头,然后把梳子放到席子南边。 而这边,丞相夫人先起了身,林氏起身相陪。作为正宾的丞相夫人于东阶下盥洗手,拭净。林氏也是如此,二人相互揖让后各自归位就坐。 继而就是“初加”,墨挽歌捏着手面向东正坐。江夫人手托托盘奉上罗帕和发笄,丞相夫人走到面前,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话音刚落,丞相夫人跪坐下来,为墨挽歌梳头加笄,接着才回到原位。五公主瞄着发笄,抬手为她正了正。墨挽歌抿着嘴起身,许多人在作揖祝贺着。 墨挽歌迷迷糊糊回到侧房,江夫人和五公主也都进来了。五公主从江夫人手里接过衣服,拉着墨挽歌去里边更换与头上发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感觉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墨挽歌拿了帕子擦去手心的汗,她一向不怕人的,今日却一直紧张。 五公主忍不住发笑:“啊,我可记得你小时候带我爬过树呢,你爬树都不怕,害怕这种小场面啊!” 五公主的性子也跳脱,小时候与墨挽歌合得来,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二人还闹了叫人心惊胆战的“冒险”,爬树就是其中一次。 墨挽歌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小时候的丑事,公主可别拿出来说了。” “哪里是丑事了?再说这得让我记住一辈子的,每次都被父皇说,哪里能忘记。”五公主故意说道。 五公主插科打诨的几句话下来,墨挽歌倒是没那么紧张了,就专心换衣裳了。 墨挽歌身着新换的襦裙出房后,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墨修和林氏行了拜礼,以此表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墨挽歌面向东正坐,丞相夫人再次洗手。江夫人奉上发钗,丞相夫人接过后,就走到墨挽歌的面前,高声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接着为墨挽歌取下发笄。丞相夫人慢慢跪下,为墨挽歌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回到位置。 五公主在她旁边再次抬手,帮她正了正发钗,宾客们给她作揖。墨挽歌再次回到东房,五公主陪她去房内换了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这回墨挽歌没再说紧张了,很快就换好了深衣,墨挽歌再次出来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丞相夫人行拜礼,这是第二次拜,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墨挽歌面向观礼席正跪下,丞相夫人再洗手,江夫人奉上钗冠。丞相夫人接过后,走到墨挽歌面前,第三次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五公主为笄者去了发钗。 又是一阵忙之后,再次回到东房,墨挽歌又一次更换衣裳,换上了与头上幞头相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 墨挽歌着大袖礼服、戴钗冠出房后,向宾客们展示。然后面朝皇宫方向行拜礼,这是第三次拜。 作为有司的江夫人命人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丞相夫人作揖,请墨挽歌入席。 五公主奉上了酒,丞相夫人接过醴酒走到席前,面向墨挽歌再一次念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墨挽歌行拜礼,伸手接过醴酒。丞相夫人笑盈盈地回拜。 墨挽歌入席,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象征性地沾嘴唇,再将酒置于几上,江夫人奉上饭,墨挽歌接过后吃了一点。 “字笄者”就是给笄者取“字”,帖子来往时,丞相夫人特地问了取字一事,后来丞相夫人与林氏一并定下了字——华容。 墨修和林氏二人起身,面向着丞相夫人。由丞相夫人为墨挽歌取字,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华容甫。” 回答的话墨挽歌早就背下了,这会镇定地答:“余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向宾行揖礼,正宾回礼。 身着大袖礼服,头戴钗冠的墨挽歌提裙,跪在墨修和林氏面前,由父母对其进行教诲。墨修心中怜爱,一想到再过两日女儿就要出嫁,张张嘴才说几句教导的话。林氏微笑着也嘱咐了几句。 墨挽歌静静聆听,在他们二人说完后答:“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墨挽歌被五公主扶起来,分别向在场的所有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 邀请的人也不是很多,且都是女眷,林氏就在紫什苑安排了丰盛的午膳以示感谢。不过笄礼成,也未到用膳的时候,于是就留在瑶光院喝茶了。 墨修离去,瑶光院就都是女眷了。 墨挽歌与凌奕然青梅竹马,凌夫人对墨挽歌也亲近,笄礼一罢,她就拉了墨挽歌说了好些体己话,又送上了礼物。 其他夫人也都相继送上了礼物。 林氏给今日的参礼者都准备了荷包,礼尚往来。 第三十六章:岳父大人 参礼的女眷们留在紫什苑用膳,林氏和墨挽歌自然也在场,因为都是各府女眷,墨修不好在场,就自己在书房用膳了。 墨挽歌笄礼已成,了了一桩事了,墨修就开始烦恼太子赵元休的聘礼还未送来。虽说是皇上赐婚,提亲纳礼的事都给免了,但聘礼是绝对不能免去的。 外头一阵嘈杂的乐声,应该是哪家迎亲送礼的喜事儿,在书房也能听到乐声。 墨修和随身侍从墨宗同桌吃饭,吃到一半就听到这个声音,于是想到墨挽歌的聘礼还未来,墨修就烦恼了。沉默了好一会,道:“这太子迟迟不送聘礼上门,而这两日后就成亲了,是要叫挽歌被人看笑话不成?” 墨宗是自小陪着墨修长大的,虽说是侍从,但也算兄弟,“老爷可放心吧,小姐的赐婚可是太子亲自求了皇上求得的,定是要礼数周全的。小姐天仙般的人,太子娶了小姐定然是要捧在手里头的。” 想想赵元休的样子,那可不像是把挽歌捧在手里的!墨修终究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叹了口气,“希望如此!最迟明日,这聘礼一定要送来。不行,我下午就去见太子,问问他,究竟什么时候送聘礼来!” “这不太好吧?”墨宗不大的双眼为难地转了转。去问太子,怎么都有点讨要的味道,但这聘礼也一定得送来才是…… 墨修脖子一梗,“哪里不好!聘礼本来就得早点送来的,他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么晚了还没送!真是……” 吃了口菜,墨宗无奈摇头,不过也松口了,“要是定要问,老爷今日就得问,毕竟最迟也就这两天了。” 墨修认同地点头,举起酒杯同墨宗碰了一下。 就在这时,管家在门外敲门,激动地喊道:“老爷,老爷,太子殿下来了,他送聘礼来了!” 墨修惊喜地瞪大眼睛,与墨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墨宗推开房门当先走出去,墨修随着就走出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墨修瞥着管家。 管家重重点头,脸上挂着笑容,露出深深的笑纹,“奴才怎敢胡说,太子殿下这会正在正厅呢!” “快过去看看!”墨修说了一声,自己当先迈出脚步向正厅走去。 赵元休亲自送来聘礼,聘礼自他宫外的府邸而来,绕了半城,才送到墨府来。长长的队伍都是身披红衣的送礼人,吹锣打鼓放乐声,如今队伍都停在府门口,只有赵元休和他的亲侍在正厅。 赵元休五官如刀刻般俊美,即便只是随意地坐着,整个人也散发出一股足以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他穿着一身深棕色的长袍,腰上系着一条束带,挂着白龙玉佩和一个金丝线香囊,脚上的黑靴子也用金线镶边而成。 墨修进了正厅,君臣之礼向太子弯腰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赵元休轻轻扬唇,似乎是笑了一下,站起身来道:“岳父大人不必多礼。本宫今日是特地来送聘礼的,今日好像是墨大小姐的及笄之日,本宫的聘礼送来正是时候呢。” 每句话都没有错处,只是放在一起说就让人听着奇怪,墨修直起身,看着赵元休没说话。 聘礼中,主礼是用黄杨木为盒的南海夜明珠。 聘金就占了四个托盘,两担聘饼、八式海味、三牲、大鱼和鲮鱼、四京果等物。长长的礼单还有许多物品,外头送礼的队伍慢慢把礼品送进来,也有未曾列入礼单中的一对鹿。 两匹鹿被送到管家的手上,管家一头雾水地望向站在院子里看礼的墨修。聘礼送鹿?墨修也疑惑,看向了赵元休,“殿下,这是?” “纳礼。这对鹿算纳礼,这礼单有一部分是聘礼,后边的是纳礼,毕竟得礼数周全。”赵元休好心地解释道。 墨修没有说话,本该一开始就送纳礼的,但因为是皇上赐婚就免去了,本可以不送的,但赵元休还是送了,这或许可以说是他有心? 赵元休亲自来送聘礼的消息传到了后院,还在用膳的女眷们皆是恭贺。林氏被恭贺,笑着同人说话。 同林氏一桌的是来的各位夫人,而同墨挽歌在一桌的,则是年纪相仿的人。 五公主坐在侧位,闻得太子亲自来送聘礼,侧过脑袋在墨挽歌耳边笑道:“墨家姐姐,太子哥哥对你可真是好啊,送聘都是亲自来的。日后你嫁过去了,他定然要更疼你的。” 墨挽歌咬牙,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公主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太子之父母乃当今皇上、皇后,送聘礼之事自然是太子自己来罢了。”寻常人家,送聘礼是得父母来的,赵元休贵为太子,自然无法等同寻常人家。 墨挽歌这副模样,惹得五公主和江曦惠齐齐发笑。 墨挽歌扯了帕子,借擦嘴的动作掩去不自在。 “哪儿都有你的理!我想出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五公主挤眉弄眼的。 墨挽歌摇头,“我不去。” 墨挽歌说不去,五公主执意要去就扔下了她——五公主拉着江曦惠一起去,而江曦惠又牵着墨汐媛。三人借口已经用完膳,要在府内逛逛。这三人一起,墨挽歌觉得会闹出一些事来,好在婚嫁男女成亲前不可见面,才难得的让墨挽歌老实没出去。 五公主她们三人,带着侍女去了前院。 送礼的人有序地把各自手上的礼呈到管家和墨修的面前,由他们二人过目后交给墨府的仆人送进库房或是直接放在院子里。送礼的队伍井然有序,而停在前厅院子里的礼物已经停的满满当当。 赵元休就坐在正厅中,随意地看着包括墨修在内的人在院子里忙碌,不时喝上一口茶,或是吃上一口细点。如此一看,倒叫人觉得他并非是日理万机的主儿了。 五公主和墨汐媛扒着正厅门口,探出脑袋往里边往。看到院子里的一片红色的喜气,人都在忙碌,又看到在最里边喝茶的赵元休。 “太子哥哥!”五公主笑着把身影都露出来,隔得老远就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赵元休抬头,就看到穿着深蓝色衣服、带着发冠的老五跑来。 院里的墨修看到五公主的身影,忙行礼。五公主边跑边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行礼。 “太子哥哥。”五公主站定,扶好发冠,笑着看向赵元休。 赵元休也是意外会在这里看到老五,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五公主嘻嘻笑了,眨眨眼睛故作神秘,“太子哥哥猜一猜。” “你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不会是来参加墨大小姐的笄礼的吧?”赵元休这话虽是问话,神色淡漠,显见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五公主拱鼻,“是替四皇姐来的,来给墨家姐姐当赞者。太子哥哥,墨家姐姐长得可真是好看,我见过不少人,她还是第一人呢!太子哥哥可真是有眼光呢!” 赵元休冷笑,想了想还没有说出些难听的话,只是对五公主说了一句:“你莫要与她离得太近,她不值得人与之交好。” 五公主虽不如此觉得,墨挽歌给她的感觉还不错,但是她没反驳,点点头。 “笄礼应该结束了吧?”赵元休拿起茶杯喝茶,状似无意地问道。 五公主再次点头。 “既如此,你也该回宫了。我有事要进宫同父皇说,你同我一起回宫吧。”赵元休放下茶盏。 五公主下意识地点头,又摇摇头,“母后好容易准我出来,我想晚些再回去。” “外头就有这么好玩?”赵元休轻皱眉头,抬头看向五公主。 五公主扭扭身子,扁扁嘴,这才组织好语言,“太子哥哥整日在外面不知道,宫中宴会甚是无趣,叫人不喜参加。而连这些宴会也是很少才举行一次,整日整日地闷在宫里,谁受得了啊?别说是宫里了,就是各位闺门千金们,也是很少有出去的机会的。” 赵元休抿嘴听完,无奈道:“我不过是说了一句,你就回我这么多句。好好好,你在宫外玩吧,千万记得日落前回宫!不然,到时候母后要说你了。” 五公主这才露出笑容,“多谢太子哥哥。对了,我前儿个有去看李妃娘娘,她还坐着陪我说了会话呢。” 李妃是赵元休的生母,自五公主记事起,她就病恹恹的。常年只能躺着床上,似乎是今年过了元旦才好了些。 想到生母,赵元休心里不舒服,点点头,“我待会进宫,同父皇说完事后就去看她。” 五公主笑眯了眼睛,点头道:“那太子哥哥,我便先走啦!” 赵元休看着老五欢快地跑出去,也站起来往外走。 “殿下这是要回去了?”墨修在屋檐没有照到阳光的地方站在,看到赵元休要走出去就问了一句。 赵元休停下脚步,直直看着门外,“本宫有事要进宫同父皇说。墨大人,我们两日再见!” 三月六日,就是太子与墨挽歌成亲之日。 墨修微笑,“那臣送太子出府。” 赵元休这才转头看着他,“不必了,本宫自己出府就是,岳父大人不必拘礼。” 墨修没有推辞,弯腰行礼道:“臣恭送殿下。” 第三十七章:成亲前夕 赵元休骑马进宫,同皇帝议完事情后,就去了后宫拜见皇后。 李皇后位列中宫,是皇子公主们的嫡母。赵元休虽不是她亲生,却也是有养育之恩的嫡母。李妃卧病在床,她也多有照拂,让赵元休心生感激而对她更加尊敬。 “两日就要成亲了,东宫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吧。”李皇后手捧茶盏说道。 赵元休坐在下首,垂眸想了想,不知道要不要先跟皇后说他隐藏的事:“宫人们应该都安排妥当了,也不用我多费心,只不过是……” “只不过什么?太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了。要是哪里还没准备妥当,就得让宫人们尽快弄好,你成亲可是大事,出不得差错。挽歌丫头是个可人的,难得是小时就喜欢你。”皇后笑道,想到墨挽歌豆大点的时候跟老四在跟自己说情爱话的时候,忍不住扬起更浓的笑意。 皇后自小喜欢墨挽歌。赵元休心中冷笑,总是有人被她迷惑了,罢了,不同皇后说了。赵元休摇摇头,“无事,儿臣今日再回东宫仔细检查是否还有疏漏。” 皇后颔首,不知为何,总觉得赵元休欲说还休,是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 “待会去见见你母妃吧,她这些日子身子好多了,已经能坐着同人说好一会话了。”皇后说道。 赵元休也正有此意,“公务繁忙,倒是有一段时日没见到母妃。儿臣多谢母后,若非母后替儿臣照拂,只怕母妃难以痊愈,儿臣无以为报。” “你呀,难得你自己想开了要求成亲,只要让太子妃早日诞下我们皇家的血脉就好了。”皇后笑道。 赵元休抿嘴不语。 李皇后眸子转了转,“罢了,当本宫没说吧,要孩子的事可不是想要就能有的,越说越是不灵了。”说着,李皇后看向身边的心腹宫女。 宫女点头,笑话了一声,“可不是嘛!娘娘您也真是的,您就是再想抱孙子,也得等太子把墨姑娘先娶进门再说啊!” 感到皇后接下去还要说有关墨挽歌的话,赵元休心里不耐,就起身告退了。 赵元休离去,皇后还坐在原位,看着动都没动的茶盏,李皇后无奈摇头,“也不知道他为何还在怄气,几年前那么宠着挽歌丫头,如今连听人说起都不愿了。” 宫女也是无奈,“奴婢还记得太子殿下给墨姑娘亲手做了银镯子呢,偏生拿了李妃的镯子去比大小,墨姑娘也戴不了啊。” “那都是以前了。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他,要是不喜欢挽歌丫头了,就不要求娶她,偏生说许了诺言……”李皇后捏起的茶盏又放下了。 却说赵元休从长春宫出去,就直往李妃所住的宫殿而去。李妃位列妃位,自己独自居住一宫。不过因为病重宜静养,宫中的人并不多。 赵元休走得快,没一会就到了。宫殿很寂静,但是因为皇后重视,亲生子赵元休如今又成了太子,宫中人不敢糊弄,好东西也没欠了李妃这里的。 在宫门口停了一下,赵元休走进李妃宫里,院子里边并没有人,不过正好,李妃的心腹侍女清风走了出来。 清风惊喜,站在原地给赵元休行礼,“太子殿下怎么来了?不过,来得不巧,娘娘已经睡下了。” 赵元休止步,阳光下他的身影褪去几分凌厉,“那便不进去了。母妃怎么样,今日可还好?” 清风含笑点头,“娘娘这些日子好了些,只是殿下来得不巧,不然还能跟娘娘说会话。” “无碍。”赵元休摆手道,“后樱花国宫就成亲了,成亲后,本宫再过来。” 太子成亲的事整个东京都知道了,清风自然也是知道的。听赵元休这么说,清风却皱了眉,拒绝道:“殿下是要成亲之后带太子妃来吗?太子妃她……她不配来见我们娘娘。” 赵元休没反驳,反而说道:“本宫知道,本宫不会带她来的,除非母妃说要见她。” 清风松了口气,“那便好!” 赵元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就说:“本宫回去了,再过几日再来看望母妃,你好生照料母妃。” 清风有些失望,却重重点头,“奴婢定然好生照顾母妃!” 不知为何,赵元休感到一阵烦闷。 似乎是因为将要成亲了——赵元休苦笑,沿着宫道慢慢地往前走,也是自己要求三月六日成亲的,之前是想早一点成亲,到了今日反倒生出来一丝怯意。不行!自己可是当朝太子,怎能因为儿女私情生出怯意? 左右无事,独身一人的赵元休就走到了御花园。 春日的御花园最是春意盎然,饲养在宫中的鸟儿发出叽喳的清脆声音,西斜的阳光洒落披在千百种花草树身上,仿佛披上了一件金缕衣。嵌入鹅卵石的小路被宫人打扫得干净,小路直通亭子,赵元休就走上两边都是树的路,坐上亭子。 亭子也被打扫得很干净,只是太过干净,反倒惹来几只鸟雀,鸟雀半点不怕人地跃上石桌。 赵元休站在台阶上看着鸟雀,忽然想起墨挽歌是最怕鸟雀的,遇上鸟雀总是躲着。反应过来的赵元休发觉自己正笑着,赵元休眉头一皱,抿嘴收去面上的表情。几步走上去,抬手把桌上的鸟雀都赶走。 鸟雀扑腾着翅膀飞走,因为被赶走而叫了几声。 赵元休在石椅上坐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青翠。不经意转头间,夕阳落在红棕色的秋千上,更把春日衬得暖和。 女孩面容白皙,衬得眸子黑得如同深夜,呵呵大笑着坐在秋千上。浅粉色的衣摆因为荡秋千而飘荡在空中,喜悦的笑声回荡在御花园内。 赵元休慢慢回神,秋千那处哪有什么人……颇为头疼地扶额,慢慢呼出一口浊气。 三月五日。 明日就要出嫁,墨挽歌在今日就去祠堂祭拜祖先。除了年节,祠堂都是只开小门,仆人隔几日就会来更换祭祀品。 去祠堂祭祀后,墨挽歌就回了瑶光院。祭祀的全程林氏都陪在她身边,又陪她回了瑶光院。 墨汐媛是住在瑶光院里的,林氏和墨挽歌回来的时候,小丫头正趴在椅子上作画。小丫头的画技已有不少长进,白色的纸上画了竹子,几株竹子画得蛮像的。 “娘亲、大姐姐,你们快来看我画的。”墨汐媛看着二人进来,没有拿笔的另一只手朝她们招手。 看到栩栩如生的竹子,墨挽歌和林氏都是夸赞。墨挽歌道:“这才几月呢,媛儿的画工突飞猛进啊。” 小丫头得意地笑眯了眼睛。 得意的模样真是让人看得欢喜。林氏摸摸她的脑袋,“你继续画吧,我跟你大姐姐说会话。” 墨汐媛笑着点点头。 小厨房准备了新研究做出来的细点,就着新茶,已是享受。墨挽歌吃了细点又喝茶,满足地咂嘴。 作为墨挽歌的母亲,林氏这会子心慌慌的,又有空落落的感觉。面对墨挽歌,吃了几口茶,放下了茶盏,又端起茶盏,捏着茶盖好一会儿了,才说道:“明日你就嫁为人妇了,从明日起,你就是太子妃了。” 墨挽歌咬嘴不语。 “我之前同你说过的话你要记得,一要规矩行事,二要懂得隐忍,三要活着。”林氏拿着茶盖说道。这些话,墨挽歌回来不久她就说过了。 墨挽歌记得清楚,于是点头。 “姐姐的嫁妆,你找个地方放着吧,不要算入你的嫁妆。或者是你父亲给你的院子,放到那里也行,就是不要带进东宫。”林氏茶盖丢在茶身上,两片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墨挽歌歪歪脑袋,“这是为何?” “放在外边就是你自己的东西,以后若有个万一,也是条路。”林氏把茶盏放在桌上,认真道。 哪里会有什么万一啊!墨挽歌心里暗道,撇撇嘴。 见她表情,林氏正色地拉了她的手,“你听到没有!太子的聘礼我已捡着贵重的归进你的嫁妆里。虽然如今京中盛行是嫁妆要多于聘礼,但你的夫婿是太子,咱们的嫁妆不能多了去。但也要按照礼制,所以是一百四十八抬。” “这么多?”墨挽歌没有过问她的嫁妆,这会听得林氏的话就是一愣。 林氏闭上眼睛点头,睁眼道:“正是!所以我叫你莫要把姐姐的嫁妆也带去!否则啊,这万一太子娶了侧妃,难保不会眼红你的嫁妆!” “给我这么多嫁妆,弟弟妹妹们以后娶妻嫁人可都是要用许多的呀!”墨挽歌急道。 “太子给的聘礼还有许多没让你带去,再加上我自己的嫁妆也有许多,这个不用你担心。”林氏摆手。 墨挽歌看了那边的墨汐媛一眼,“母亲可千万别骗我。否则日后我回娘家,就每次都带一车东西回来。” “我的姑奶奶,你每次回来带一车东西,太子还不得跟你急啊!”林氏顺着她的话打趣道。 “他才不会呢。”墨挽歌嘀咕了一句。 明日,就是他的人了。 第三十八章:富丽堂皇承恩殿 墨挽歌的亲事大都是林氏在主持,成亲三日前,宫里来人送来催妆。一整盒的装饰是林氏接的,如今都送到墨挽歌的梳妆台上了。母女二人又说了好一会话,都是些体己话。 用过早膳后,林氏就亲自带着安荷、安夏两个丫鬟进宫去了——成亲的前一日有“铺床”的规矩,女家到男家布置新房,并预送部分嫁妆。不过是太子娶妃,也不必先送嫁妆,十里红妆更能为皇家增彩。 林氏去了东宫,同宫人说是太子妃的母亲,就有宫人带领着去往东宫里头最大的宫殿——承恩殿。 承恩殿的院子里放着四个大坛子养有牡丹,庭院清扫得干干净净。由于有亲事,殿里贴了许多红色,满是喜庆。 林氏去了东宫忙活一趟,回来却很是满意,一回到瑶光院就拉着墨挽歌絮絮说道:“宫殿是承恩殿,听里边的宫人们说承恩殿是离太子的书房最近的地方了!我带着安荷她们进去,里边可是富丽堂皇、极具华贵!” 墨挽歌抿嘴一笑,黑眸里忍不住浮现满满的笑意。 “母亲亲自给你铺床的!内室里头的家具件件是精品,就连放置在床榻下边的踩脚木也是檀木做的。今日一看,石榻上铺着的是上好的绸缎做成的垫子,石榻上的小几是新做的,那小几上的花瓶也是难得的精品!”林氏心里欢喜,笑得合不拢嘴。 “承恩殿。承恩殿。”墨挽歌重复着宫殿的名称,如同坠入蜜罐,挑唇微笑。 春日的夜里还是凉,不似白日里的暖和。月明风清,星光灿烂。 一想到明日就是三月六日成亲之日,作为将嫁之人,墨挽歌久久无法入睡,三更天了还在榻上翻转而以难眠。 今日轮到青柠守夜,自明日她也就要随着墨挽歌去东宫了,不仅墨挽歌难以入睡,青柠也没睡着。 “青柠,你还没睡啊?”听到青柠转身的声音,墨挽歌低声问道。透过纱幔看向外头,依着外边的月光,只能模糊地看到青柠的身影。 “小姐,奴婢睡不着。明日您就要出嫁了,奴婢心里紧张,慌得很。”青柠睁着眼睛盯着屋顶。 “我也睡不下。”墨挽歌翻身坐起来,看着旁边熟睡的小丫头,低声吩咐道:“你给我找件披风,我想到外边走走。” “小姐,这都三更天了。明日您还得早起呢。”青柠也翻身坐了起来。 墨挽歌掀开纱幔,赤脚下来,“左右也睡不着。”赤脚套上了放在床榻下的鞋子,催促青柠给她取来披风。 墨挽歌的人都已经走下来了,青柠无法,连忙爬起来给墨挽歌找出披风。拿出披风之后,摸黑给墨挽歌披上了,自己才拿上衣裳套进去。 墨挽歌拿了火折子点亮一盏蜡烛,再回头,就看到青柠已经套好衣裳。于是她放下火折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青柠紧随其后,也是放轻了动作快步走出去。 外头的风徐徐吹来,带着春季的温和也泛着凉意。院子里没有点灯,不过月光洒下就照亮了院子,墨挽歌和青柠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主仆二人坐在台阶上。墨挽歌双手拄在膝盖上撑着脑袋,透过四四方方的天空望向天空。 墨色的夜空中,千百颗闪亮的星星没进墨色的深海里,在里边散发迷人的银光。银色的月光映着在它旁边的几缕羽毛般的轻云,美得不可方物。 墨挽歌有个恶习,只要仰望星空总是能忘乎所以。青柠把脑袋窝在手臂里,没想到一下子就睡着了。墨挽歌看着星空看到脖子发酸,痛呼了一声,扶着脖子垂下脑袋。 春日的夜风泛凉,吹久了怕会染上了风寒。墨挽歌回过神来,就把青柠给叫醒了,二人这就回了房。不过没想到的是:青柠身子底子好,吹了风晚睡早起没问题,而墨挽歌底子差,同样是晚睡早起,一早起来就头昏脑涨。 昨日到祭祀先祖,今日还得去祠堂同先祖作告别。 吃了碗粥,墨挽歌就到祠堂去了。 亲自换上供奉,墨挽歌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缓缓闭上眼睛祈祷告别。告别罢,墨挽歌睁开眼睛,在众多牌位前弯嘴笑了…… 谢谢你实现了你的承诺,娶我为妃。元休哥哥,祝你我白头偕老。 随后,墨挽歌带着玉盏去了青竹院。且不论墨赵氏如何,只她是墨挽歌的祖母,墨挽歌就理应来向她拜别。 墨挽歌到青竹院的时候,墨竹琴正陪着墨赵氏在用膳。 墨挽歌已经用了粥,就没陪着她们,自己到里边屋子里喝茶。应该是夜里受了凉,脑袋沉沉的,墨挽歌扶着脑袋坐了一会儿。 这大好的日子,墨赵氏也换上新衣。墨挽歌在里边坐了一小会,墨赵氏就进来了:“今日出门,日后定要好生服侍太子,当好东宫之母,莫要丢了墨家的颜面。” “是。”墨挽歌应道。 墨赵氏坐在正位上,看也不看墨挽歌,神色淡漠道:“出门去,你就是太子妃了,是皇家的儿媳,一言一行都得谨慎。太子身份更是尊贵,你要谨记女戒,争取早日怀上太子的孩子。” 在墨赵氏眼里,是恨不得墨挽歌能够早点死去的。但是不行,她如今是太子妃了,还有许多可以利用的地方。故而今日墨挽歌出嫁,她还得扮好慈爱的形象。 好在都是心知肚明的不满,墨挽歌对她已经不抱什么要求了,听她说话也没恼,微笑着点头。看她说得差不多了,墨挽歌才起身屈膝行了礼,“孙女谨记祖母之教导。” 拜别了墨赵氏,墨挽歌又来到林氏的院子。 墨修昨夜是宿在林氏这边。墨修嫁女,皇帝特准了他休沐,这会子夫妻二人都是坐在正屋里。嫁女儿,总叫为人父母者心慌意乱,墨修又担忧,所以他脸上的表情更为复杂。 墨挽歌走了进来,在二人面前停下。心中发涩,提着裙子跪下,断断续续道:“女儿不孝,今日出门。特来拜别父亲母亲,愿父亲母亲照顾好自己。” 林氏扶了她起来,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只要你好好的,那便够了。” 墨宗一脚已经踏了进来,见此便敲敲门,看向墨修道:“老爷,凌大大统领来了,如今正在前厅等候。” 墨修挑眉,“可有说是为何而来?” “大大统领说,他是大小姐的兄长,今日来做太子殿下的舅兄,他来背大小姐出门。”墨宗如实道。他身上是一袭干净利落的衣裳,袖口是正红色的——本来是定下由他背墨挽歌出嫁的。 墨挽歌无兄长,弟弟也不过小儿,自无法背她出门。虽然墨宗来背并不太合适,但也说得过去。不过,凌奕然来背自然是更好! 墨修心里盘算一下,觉得凌奕然实在太让人欢喜了,于是拍了腿就站起来,带着墨宗就往前厅去。 林氏挽着墨挽歌的手,“我陪你回瑶光院,我、我替姐姐给你换上嫁衣。” 瑶光院里,墨汐媛这小丫头坐在正屋前的台阶上,换上红衣的她可爱极了,扎着的两颗花苞也绑着红绳。 “你怎么坐在这里?”墨挽歌牵起她的手,弯腰看着小丫头。 小丫头咧嘴笑道:“在等大姐姐回来啊。”随着就一骨碌地站起来。 林氏便道:“好了好了,你大姐姐要换嫁衣了,我们进屋去吧。” 小丫头牵着墨挽歌,三人一起进了内室。 嫁衣的一针一线都是墨挽歌自己绣的,青衣背后是百鸟朝凤,左右两臂都有一只凤凰。腰上系着的束腰上棕灰色的,也是绣着两只凤凰。嫁衣偏重,所以浅夏先为墨挽歌化了妆容,抿了红纸。 玉盏这才为墨挽歌宽衣,令起只着亵衣亵裤。林氏手提青衣,为墨挽歌穿上,青衣料子好,单是青衣并不重,却因为绣金丝线而沉重。 林氏理好了衣裳,才拿起束腰系在青衣上! 接着,墨挽歌坐在妆台上,由玉盏为她绾发。凤冠霞帔放在妆台上,那是前两日东宫着人送来的。 接近吉时,外头已经开始放爆竹了。爆竹声起,府里的人也开始忙碌起来,嫁妆等物开始抬出来,按大小排序。 绾发的时候,墨挽歌从铜镜里看着林氏,朱唇轻启:“母亲,娘亲留下来的嫁妆,母亲帮我送到父亲给我的院子吧。钥匙便放您那里,以后我需要什么了再同您说。” 林氏点头,“帮你搬进去可以,钥匙帮你揣着也可以,但是,庄子铺子什么的自己管。” 墨挽歌嘟嘴,“我的好母亲,您可想想您给了我多少东西吧!再叫我管那么多庄子铺子,我可得分身乏术了。您替我管着吧,若有收入就放到媛儿名下。” “放到媛儿名下做什么?”林氏不解道。 墨挽歌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自然是要给我妹妹筹备嫁妆了。要是有个万一,我也可以用嘛。对了,媛儿呢?” 林氏闻言环视周围,正要出去找,墨汐媛就抱着纸跑进来,青柠跟在她身后托着颜料。 “姐姐今日这么美,媛儿给你画出来。”墨汐媛几下就坐到圆桌前,摊平了纸就开始画。 林氏和墨挽歌忍不住相视一笑。 第三十九章:迎亲疏忽 爆竹声起,乐声悠扬。礼乐的队伍站在墨府门口,闲暇无事的百姓们就渐渐聚在墨府门口。一会儿就看到穿着浅蓝色衣裳的管家走出来,后边两个小厮提着一筐铜板,管家就站在台阶上看到百姓笑呵呵的。 这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喜庆的事儿,百姓们乐得往上凑。 有人便道:“墨管家,今日是什么好事儿?” “诶!听说今儿个是墨大小姐出嫁的日子!墨府可是大喜啊。”也有人记着皇上赐婚的事,抢着回答。 管家依旧乐呵呵的,“正是正是!今儿是我们府中大小姐的出嫁之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啊!”手伸进筐里,抓起一大把铜钱就往上扔去。 铜钱如银两地雨水一般从天而降,砸在人的身上、地上,人们抢着,弯腰捡着。后来就成了直接派发铜钱,门前百姓排着队领铜板。 迎亲的队伍掐着点儿从宫中出发,往墨府而来。 因为大小姐出嫁,府里上下的人都受了赏。瑶光院中的人也因为伺候用心,赏赐比别的院子更多,笑意也更浓。 墨挽歌换上嫁衣、戴上了凤冠霞帔。青螺眉黛长,肌若凝脂气若幽兰,黑曜石般的闪亮双眸带上了丝缕羞意。沉重的凤冠上垂下一颗红色宝石,贴在洁白的额角,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 林氏从木盒里取出一把却扇,却扇上绣着一双红鲤,红鲤栩栩如生,递给了墨挽歌,道:“知道你喜欢红鲤,还是我特地寻来的。” “多谢母亲。”穿戴整齐的墨挽歌坐在石榻上,接过却扇,遮在面前,掩住容貌。接着又把却扇往下放了放,露出眼睛朝林氏眨了眨。 林氏笑出笑纹,伸手点了她的头一下,“跟个小孩似的,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你跟媛儿差不多岁数!” 墨挽歌把却扇拿下来,“才不是呢。” 墨汐媛这个丫头已经转移到外边的书案上来作画了,不时抬头看自己几眼,复又垂头继续画。林氏知道她因为墨挽歌出嫁而失落,这会子只是强忍着心情找事情做而已,心疼着,就没阻止她作画了。 快到吉时,墨修就带着凌奕然到瑶光院来,墨修就停在外面催促了一句。 凌奕然身高七尺有余,穿着一袭绣黑纹的紫长袍。袍脚上翻,塞进脚上的鹿皮黑靴之中。腰间的白玉腰直系着青玉佩,方便骑马。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只戴了一根木簪。 墨挽歌被林氏扶起来,头上的凤冠重得很,她勉强转了脑袋,看向提笔不在作画的墨汐媛,“媛儿,姐姐要走了。”声音有些沙哑。 墨汐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放下笔,再下了椅子,快步跑向墨挽歌。不过,这一次她没再扑上去了,离着两步就停下脚步了,站在原地说道:“姐姐,媛儿送你出去。” 墨挽歌低声应了一句“好”。林氏拿了却扇递给墨挽歌,扶着她走出去。 墨挽歌左手持却扇,尚未遮住面容,走出正屋。到院子里,走向凌奕然,给凌奕然屈膝行礼,“奕然哥哥!” 墨挽歌本是美艳,这番看来更是绝美。凌奕然扶了她一把,声音低沉而沙哑:“愚兄来送妹妹出门。” “多谢奕然哥哥。”墨挽歌笑道。 爆竹声不断,乐声也不断奏起,迎亲的队伍终于看到了新娘子出来。 凌奕然背着墨挽歌,墨修、林氏跟在二人身后,墨汐媛被林氏牵着。一行人掐着点儿出现在府门,正是吉时。 墨汐媛跟着母亲走到门口,背着姐姐的大大统领忽然停下来了,她奇怪地看向父亲母亲,心道这难道这会子还有什么没做吗? 墨修的脸色忽然沉了沉,林氏也是抿嘴。墨汐媛疑惑地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转头看向迎亲的队伍,看到许多戴着红绸的人、吹乐器的人,然后是一个骑着马的黑衣男子,接着是轿子,还有几对牌匾,迎亲的队伍仿佛看不到尽头。 “娘亲,这是怎么了?”墨汐媛抱住林氏的腿,不解地问道。 林氏摸着她的脑袋,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墨修。 墨修沉着脸往前走去,走到那个骑马的黑衣男子那边去,“太子殿下为何没有来迎亲啊?” 男子是太子的亲侍,闻言便抱拳答道:“回墨大人话,殿下身有要事无法前来迎亲,还请大人恕罪!” 墨修怒火更盛,冷笑道:“今日我墨修嫁女,皇上都放了我一日假,殿下娶妻,怎的还有什么比娶妻更重要的事?” “墨大人息怒,属下也不知道殿下有何事,属下也只是听命行事。”男子满脸的诚惶诚恐。 但他的惶恐在墨修看来就是在做戏!墨修更为恼怒。 成亲当日,男方不亲迎就是对女方的不看重!太子聘礼前两天才送过来的事,墨修都没生气,可今日太子不亲迎,直接让他火大。 墨修攥着拳头气得哆嗦,不住地点头,“好!好!好!好一个听命行事!这场亲事皇上亲赐,既然太子身有要事,那便不嫁了!凌大统领,回府!”墨修瞪大着眼睛回头看向凌奕然,直接喊道。 墨汐媛还没见到爹爹这么生气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爹爹的话她就要听!墨汐媛退了两步,给凌奕然让出一条路。 墨挽歌握着却扇的手指泛白,咬唇不语。凌奕然背着她,侧过脑袋去低声说道:“不怕,我在这里。” 百姓们指点着,议论纷纷。墨府嫁女儿,这才出府呢就出了这种事。 墨修气得一甩衣袖,转身就要走进府里,“凌大统领还等什么,我们进去吧,这亲事不做了!” 凌奕然背着墨挽歌的手紧了紧,给了她无声的支持。凌奕然看向墨修:“墨叔父稍安勿躁,误了妹妹的吉时怕是不好。” 墨修冷哼一声,“别说是误了吉时了,今儿这亲事不嫁了!墨宗,给本宫备马,本官这就入宫,亲自去向皇上请罪!” “子诀!你替本将把那人拿下,乱传太子旨意,其罪当诛!”凌奕然朗声道,又看向了自称是替太子来的黑衣男子,“你若是知道太子在那里,就立刻去找太子过来,如若是装作不知,就别怪本将把你带到皇上面前了!” 子诀是凌奕然的左膀右臂,是随着凌奕然上阵杀敌的人物,闻言飞身上前,一跳就跃上马匹,几招下来就直接把黑衣男子压在马上,寒刀架在他脖子上。 刀锋在脖子上压出一道白痕,突然沁出血,只会些许拳脚功夫的黑衣男子赶忙喊道:“殿下说、说他有要事在身,只要办完就会立刻过来,立刻过来迎太子妃入宫的呀!” 他说得大声,百姓们听到了,墨修也听到了。不过,这个回答并未能让墨修满意,吉时已到,赵元休不亲自来迎就是不看重自己女儿! 林氏恼怒于赵元休不亲迎,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墨挽歌今日上轿与否。赵元休不来,墨挽歌上轿则会被人看轻。东宫之中的承恩殿富丽堂皇的模样和红轿前无赵元休的身影,两个画面在她的脑海里飞转。 “太子究竟在何处!”凌奕然眯起眼睛看着黑衣男子冷声重复道。 “本宫在这儿!” 赵元休一身红衣,在停下的乐声中骑马而来,马踏声由远及近,很快停在迎亲队伍旁、墨府府门口之前。 站在“墨府”牌匾下的众人齐齐看着出现在此的太子赵元休。百姓们、迎亲队伍的人也都是不约而同地看向赵元休。 泛白的手指慢慢放松了,墨挽歌松了口气。 赵元休下马来,弯腰给墨修和林氏分别行了礼:“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墨修沉着脸,并未理会赵元休。 林氏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太子殿下可叫我们好等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不把皇上的圣旨放在心上呢。” “小婿不敢!确是亲事出现了些许意外,小婿这才耽搁了。今日出了这种事,都是小婿的疏忽所致。”赵元休把架子放得很低,反倒叫林氏不好再加责备了。 林氏撇嘴别过头去。 “如今吉时已过,太子是要娶我的挽妹妹,还是?”凌奕然突然出声,目带不满地看向赵元休,加重了“挽妹妹”三字。 赵元休转身看向凌奕然,认真道:“自然是要娶的!” 凌奕然警告的瞪了赵元休一眼,背着墨挽歌侧身,“墨叔父,您看?” “太子殿下,还请你好好对下官的女儿,否则,下官也得将你告到皇上那儿去!”墨修最终是退了一步。 为了女儿,他并未对赵元休多加刁难,毕竟以后女儿还要同赵元休生活。 墨汐媛咬唇,看着凌奕然把墨挽歌背上红轿,眼里满是不舍。 把墨挽歌抱进轿子里,凌奕然隔着轿子的帘布说道:“挽妹妹好生照料自己,若是太子对你不好,你可得同愚兄说。” 墨挽歌脑袋沉得很,闻言却如喝了热水,暖进心窝里,“多谢奕然哥哥。” 第四十章:两妃同娶 “乐声起!” “起轿!” 红轿起,墨挽歌把却扇放在旁边,扶着脑袋想要压下头晕脑胀的感觉。外边的乐声响起,百姓的说话声也逐渐大了,爆竹声在旁边响起,震耳欲聋。 墨挽歌出嫁,玉盏、浅夏和青柠都是跟着她,如今都走在红轿的两侧。 迎亲的队伍本来就长,再加上墨挽歌的聘礼,队伍瞬间又长了许多。几乎每个人都身上带着红色,喜庆得很。接了新娘子了,本该就直接入宫去,可是走到那条岔路的时候,在队伍最前边的人却走到右边去了。 跟在轿子边的玉盏直皱眉,这吉时已过,安排的事情都受了影响了,怎么队伍还要绕路?玉盏看向骑马在前边的赵元休——走这条路应该是殿下知道的,他直接扯了缰绳骑着马转向右。 转向右边有什么地方?那里是宁国公府,自己好些百姓的家。队伍的前边绕到这里来,跟在后边的人也只能随着绕了。 走到宁国公府的时候,府门口也站着许多带着红色衣裳的人,地上也是放了爆竹,一地的红屑,空气中还弥漫着爆竹的味道。玉盏踩在爆竹的屑上边,疑惑地看向宁国公府,只是太多人站在门口,看不到里边的模样。 难道宁国公府要娶媳妇、嫁女儿?看这架势应当是这等喜事,可为什么没有听人提起过呢? 玉盏疑惑地收回目光。浅夏和青柠走在轿子的另一边,也是如同玉盏一般,猜想着宁国公府是娶媳妇还是嫁女儿。 队伍不久就进了大内皇宫,直往东宫而去。长长的队伍仿佛又长了许多,走在最前边的人已经到了东宫,最后边的人竟然刚走进皇宫。 赵元休下了马,在东宫门口背手站着。守在这里的下属靠过来低声说了两句,赵元休轻轻点头。 看着红轿停到自己面前,慢慢落轿。赵元休几步上前去,停在那卷红帘前边,沉默了一会儿,把帘子掀开,便看到里边用红鲤却扇遮着面容的墨挽歌。 赵元休眼角似乎抽了抽,登时又放下了帘子,看向玉盏:“扶你们太子妃出来!” 宫人忙将青布条放到轿子前边。轿夫们压轿,浅夏挑起帘子,玉盏才将墨挽歌从红轿里扶出来。 本就晕沉,轿子又晃晃荡荡走了许久,几乎是要把人的灵魂从身体里晃出来。墨挽歌双脚踩在地上,才从缥缈中找到些许真实感来。 不知道是谁人递给了她一段红绸,墨挽歌偷眼看到了旁边的赵元休,那双刀刻一般的眼睛只看着前方。墨挽歌匆忙收回目光,却扇遮住了整个面容。 赵元休也拿着一段红绸,他迈步向前走,墨挽歌握着红绸就跟着往前。一路都踩在干净的青布条上,一直走到正厅。 正厅中已经有不少人。坐在正位上的有两人,着明黄龙袍的自然是当今圣上,另一位着深色凤凰宫装的女子是李皇后。坐在左右两侧的是几位皇亲国戚,皆是面带笑意地看着今日成亲的太子和太子妃。 “一拜天地!” 宫人的唱声刚落,墨挽歌就感到手上的红绸被拉了一下,下意识地侧过头,赵元休背过身正要跪下拜堂。墨挽歌立即反应过来,忙转身屈膝跪在垫子上。 “二拜高堂!” 赵元休起身,正对着皇帝和皇后跪下去,墨挽歌随即转身跪下,二人齐齐拜下去。 “夫妻对拜!” 赵元休顿了一下,起身间分明有些踌躇。墨挽歌起身后随即就对着赵元休而跪,赵元休眼一横,这才对着墨挽歌跪下。 皇帝虽是赵元休之生父,但是作为高堂来叫太子、太子妃拜礼也是让人意外的。有人便想,皇帝将墨挽歌赐给赵元休,今日亲临,是要给墨挽歌撑腰。 “送入洞房!”宫人喊道。 玉盏忙上前扶住墨挽歌,在宫人的指引下,扶着墨挽歌走出去。有一凤鸾停在外边,见到墨挽歌出来,在轿子旁边等候的人便道:“太子妃请上鸾轿。” 玉盏便扶着墨挽歌坐上去。而她、浅夏和青柠则紧紧跟在后边。 墨挽歌换了一只手拿却扇,居高临下的她偷偷留了足够的缝隙可看周围的风景。进了一个拱门,应该就是太子女眷们居住的内宫了。目光所到之处多有系着红布,墨挽歌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宫道上几乎几步就能见到红布、红绸,灯柱都系着红绸,跨过门槛后左右两次的石狮子也被戴上了一条红布做成的“花”带。 忽然想起来林氏来东宫“铺床”,回府后说的话:“宫殿是承恩殿,听里边的宫人们说承恩殿是离太子的书房最近的地方了!我带着安荷她们进去,里边可是富丽堂皇、极具华贵!” 墨挽歌将笑意压在心里,想扶着沉重的脑袋,但也知道这时她应该坐姿端庄。不经意侧目之间,就看到了挂着“承恩殿”牌匾的宫殿。 墨挽歌是不经意看到的,而玉盏、浅夏和青柠则是因为想要早些记住东宫的路而小心谨慎的看到“承恩殿”。 鸾轿还在往前走,墨挽歌因为昏沉而慢了半拍。玉盏和青柠则停下脚步,玉盏道:“这不就是太子妃居住的承恩殿吗,你们还要带太子妃去哪儿?” 在前方引路的宫女闻言向左迈了一步,倒也还算恭敬,看着玉盏道:“这位姑娘,承恩殿并非太子妃所居住的,崇教殿才是殿下给太子妃安排的住所。” 引路的人停下来,轿子也停下来的,一行人都是停了下来。 “崇教殿?”玉盏不理解的,皱眉重复道。林氏在同墨挽歌说承恩殿的时候,她也在旁边听着。就如林氏所说,承恩殿挂着红绸,分明是作新房用的,为何不是太子妃居住的? 宫女微微一笑,屈膝福了一礼,“正是呢!还请姑娘稍安勿躁,奴婢会引鸾轿过去的。” 墨挽歌抿嘴,捏着却扇,心里却“咯噔”一下。 宫女见玉盏不说话了,这才笑着回到队伍里,带着队伍往深处走。宫道已经见不到红布了,灯柱只是灯柱。 约走了有半刻钟,队伍才到了挂着“崇教殿”牌匾的宫殿,难得崇教殿外面的两只石狮子也披上红布了。殿门大敞,一眼就能看到里边的景象——院子里是干净的青石板,青石板上有两盆花。然后就是院子与正屋相连的廊下,廊下的柱子挂着红绸。 “太子妃娘娘,崇教殿到了。”宫女转过身给墨挽歌行了一礼,倒是恭敬。 墨挽歌叹了口气,“姑姑,扶我下来。” 玉盏咬牙,扶着墨挽歌下了鸾轿。 崇教殿的院子很大,应有墨府瑶光院中的院子的两倍大小。院子里有人侯着,殿门里边就站着两个太监,在廊下也站着两个太监,正殿的门前就守着两个宫女。 引路的宫女把墨挽歌引进正殿,正殿进来,左手边是一个隔间,里边还有一个八扇的屏风,屏风后边就是寝殿。右手边是会客的地方。 宫女送墨挽歌等人进了寝殿。寝殿里一人都无,只有床榻上的红被褥有点成亲的味道。 青柠看着屋子里冷冷清清,连百姓成亲时都有来道福的全福奶奶,而这都无,心有膈应,问道:“宫中的规矩竟是与奴婢知道的不一样,成亲当日,竟然连位全福奶奶都没有,不知这是什么道理!” “姑娘,这些事情实在不是我一个宫女能过问的,姑娘来问奴婢这些话实在没有道理。”宫女面上不卑不亢,青柠直戳了当的一番话下来,也是宠辱不惊的样子。 “让太子妃住在这里,是太子的吩咐吗?”浅夏立在一旁,看着宫女低声问道。 宫女盈盈一笑,“姑娘说笑了,奴婢是东宫的婢女,自然是听从太子殿下的吩咐做事。” 墨挽歌紧紧闭上眼睛,睫毛却不住的颤抖。 玉盏仿佛知道墨挽歌心里想的是什么,刚从袖里拿出一个荷包来,浅夏又问:“这位姐姐,不知那装得如同新房的承恩殿是谁在住的?” 宫女笑意掺好了疑惑,道:“姑娘不知道吗?承恩殿是侧妃住的,今儿太子殿下两妃同娶,这会应该是在同侧妃拜堂呢吧。” 玉盏捏住荷包,在她面前的青柠继续问:“侧妃是何许人?” 宫女神情里的疑惑褪去,如实答道:“自然是宁国公的嫡长女了!姑娘们怎么这么奇怪,莫不是殿下两妃同娶的事你们今儿个才知道?” “姑姑。”却扇里,一道泪痕出现,墨挽歌出声唤了一句。 玉盏忙不迭露出笑容,给宫女送上一个厚厚的荷包,“今日多谢姑娘你了。” 宫女笑着接过,“这是奴婢应该做的。那奴婢这就退下了。” 宫女退出去后,寝殿里就剩下三个心腹了,墨挽歌手上的力气松了松,拿着却扇的手就垂下来了。 “小姐……”青柠是三人中最藏不住事的。她自从上轿之前,太子错过吉时,再到绕路、再到居住的宫殿,这些事都让她感到很奇怪。 墨挽歌把双鲤却扇随手放在桌上,看到床榻上是铺着红被,就提着青衣坐在上面。 第四十一章:太子妃贤良 墨挽歌把双鲤却扇随手放在旁边桌上,看到床榻上铺有红被,就提着青衣坐在上面。身上这上好料子做成的嫁衣,落在底下的红被褥上简直是刺眼,简直是笑话! 玉盏看着逐渐露出笑意的墨挽歌,心疼得厉害,但是今日的事情摆在面前,她不知从何安慰起。她不自知的红了眼眶,心里头也是堵得难受。 “姑姑,到昨日,可有人知会我一声,说太子他是要两妃同娶的?他还娶了宁国公的嫡女为侧妃,可我为何不知啊?”墨挽歌没流泪,只是轻轻皱眉,仿佛是因为不解一题而在烦恼。 “不!小姐,这分明是太子在故意瞒着我们墨府!”青柠一脸正色,“今日太子迎亲错过了吉时,老爷就扬言不嫁,倘若知道太子两妃同娶,老爷又怎么会让你嫁给他?” 正妃侧妃一起娶,丢了正妃的脸,却增了侧妃的光!太子这是给了侧妃天大的颜面啊!可是,为何要把太子妃的颜面摔在地上,今日过后,太子妃就要被千万人笑话了,太子妃以后又有何颜面可说? 墨挽歌抿嘴不语。玉盏和青柠都垂着脑袋,二人各自立在寝殿里,都没有开口。 浅夏是墨挽歌的一等丫鬟,这会子正在外边指挥抬嫁妆的人放东西。 侧妃潘诗昀身着青衣,被宫女引进正厅的时候,除了东宫的人之外,包括皇上、皇后在内,在场的人都是意外。已经起身要恭贺太子新婚的人默不作声地退回去了,坐到椅子上或是退到后面。 皇上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带着审视地看向赵元休,“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朕怎么不知道今日太子你要娶两位妃?” “父皇恕罪!侧妃宁国公之长女,宁国公同儿臣乃是忘年之交,宁国公又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儿臣心倾潘家女,这才自作主张让侧妃与太子妃同一日进宫。”赵元休是太子,如今又是皇上唯一一个能够帮扶朝政的皇子,他能这么做,也是算定了皇上不会因为这件事责怪他。 面前这位是宁国公的女儿,也就解开了众人的疑惑了。宁国公、潘家女……只这两个就让人知道了太子为何能够给侧妃这么大的颜面。 但是赵元休方才的话并未能让皇上满意,太子和墨挽歌的婚事是皇上赐下的,太子给侧妃颜面就是落正妃颜面,就是落他这个当皇帝的颜面! 赵元休弯腰,对皇上说道:“父皇,太子妃她生性温良敦厚,让侧妃今日同时进门也是太子妃同意的。儿臣想,既是太子妃贤良淑德,让正侧二妃同是进门,既能让太子妃贤名远扬,也能减少儿臣东宫的开销,两全其美。” 既然是墨挽歌自己都同意的,皇帝又能说什么呢?加上侧妃又是宁国公的嫡女,身份、地位全不在墨挽歌之下,别说太子侧妃了,就是太子妃的位置也是做得的。于是皇帝沉默下来,眼睛微微眯起。 见此,赵元休亲自把红绸的一端递到潘诗昀的手里,自己握住另外一端。 唱话宫人极有眼色,看到这里就立马扬起声音唱道:“一拜天地……” 皇后看着面前的这对人,心道这一番戏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赵元休亲自求了皇上赐婚,是要求墨挽歌,又自作主张让潘诗昀也进门,这真是自相矛盾啊。 潘诗昀手持牡丹却扇,拜堂后就被宫女引着,带着她的侍女离去了。 皇后勾手,悄悄吩咐身边的宫女去看一下情况。 墨挽歌巳时末午时初才上轿,一套礼走下来,到了崇教殿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已经暗下来了,太阳应该已经要落山了。 嫁妆进了宫,也是墨挽歌的东西。墨挽歌住了崇教殿,她的嫁妆也都搬进崇教殿。浅夏忙活了好一阵,让人把嫁妆放在侧殿,这会子才回到寝殿来。 浅夏端了一壶热水进来,才发现寝殿竟然连灯还没点。浅夏瞪大眼睛把水放在桌上,这才点了灯。四周因烛火登时亮了,明晃晃的烛光填满空旷的寝殿。 门外有人敲门,青柠跑出去开了门,敲门的是崇教殿殿里的宫女,宫女面对着怒气冲天的青柠有些惶恐,垂着脑袋说道:“姐姐,方才太子身边的人来传话,说、说太子今夜在侧妃娘娘那儿过夜。” 青柠柳眉倒竖,因为极其的愤怒而显得面目狰狞。 宫女把头低得更深。 青柠在外面站了许久,春日的风吹弱了她的怒火,可一转身,心里头的不满一下子又涌上来了。在外面站多久都是一样,青柠干脆抿住嘴,想要以此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青柠走进寝殿来,怕自己掩饰不下去,就垂着脑袋。 墨挽歌动了动黑眸,看着青柠,问道:“方才谁来了?” 青柠立刻扯了谎道:“小姐,宫人来问您饿不饿……” “我不饿……”墨挽歌表情没变化的又移开了目光,顿了一下,她又说:“你们都下去用膳吧,我这儿不用人伺候了。都出去吧。” 午膳没用,下午又折腾了那么久,几人早就饥肠辘辘的了。不过,听墨挽歌这么说,几人都没应话。 玉盏看着墨挽歌头顶的凤冠,“姑娘,奴婢帮你把凤冠取下来吧,凤冠太重了。” 墨挽歌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头上又沉重的凤冠,抬手摸到凤冠,她摇了摇头,拒绝道:“不!万一待会太子过来,看到我把凤冠霞帔取下来就不好了。” 这倒是实话。即便是玉盏心疼,也没再坚持,正要开口让浅夏和青柠先去吃饭,没料到青柠忽然哭了。 浅夏紧张地捂住青柠的嘴,“你哭什么哭,今儿小姐大喜的日子,你还不赶紧憋回去!” 青柠咬嘴,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而狠狠憋气,因而一小会就憋得满脸通红。只是因为情绪太激动,才三四息就憋不住了,眼泪掉得更凶,“小姐、小姐快把凤冠取下来吧,太子他、他去了侧妃那儿,他不来这、这了……” 墨挽歌摇头,嗔怪地看着青柠,“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呀,太子什么时候说不来这儿了?这还早呢,他今日娶了侧妃,先去看看侧妃也好。” “小姐、奴、奴婢不是胡说呀!”青柠急忙说道:“方才宫女敲门,奴婢去开门,太子身边的人说:太子去了侧妃那儿,今儿不过来了。” “当真?”墨挽歌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双眸。化了妆容,完美无瑕的她更是绝美,虽然只是红了双眸,却我见犹怜。 青柠重重地点头。 浅夏咬唇,下唇很快被她咬出血了,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她的口中,她却浑然不知。 似乎是过了一会,又似乎是过了很久。 墨挽歌慢慢看向玉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姑姑,你帮我取下凤冠吧,今儿我乏了,要早些歇息。” 玉盏愣了一下,忙不迭地点头。弯腰扶着墨挽歌,二人慢慢走向梳妆台。 梳妆台是榆木做的,榆木只是价格一般的木材,没想到东宫主子住的宫殿会有这种东西。梳妆台上架着一面铜镜,梳妆台上没有饰物,甚至于连一把梳子都没有。 玉盏这才意识到没有梳子,给浅夏使了个眼色。浅夏咬咬牙,扯了青柠出去。 墨挽歌透着铜镜看着里边的自己,也看到满是沉重之色的玉盏,墨挽歌忽然笑道:“姑姑,你怎么了?” “奴婢、奴婢担心姑娘您啊!”玉盏说罢,十足无奈的叹气。手上取下凤冠的动作不快,仿佛是怕弄疼了墨挽歌似的。 墨挽歌嘴角扬得更起,“好吧姑姑,我就不瞒着你了。昨夜睡不着,就拉了青柠去看星星,因为只披了披风,好像有些寒着了。加上今儿又忙又累,所以我才乏了!” 玉盏从铜镜里瞪了墨挽歌一眼,故作愤怒,“姑娘还敢说?春日里的夜风容易让人着凉!昨日青柠守夜,她肯定是只拿了放在架子上面的薄披风了!都不晓得得拿厚的,奴婢待会得责骂她!” 墨挽歌跟以前一样,讨好的拱着鼻子笑笑:“姑姑多骂几句,省的我明日还得骂她。” 玉盏将凤冠霞帔拿下来,放在台面上,故意顺着墨挽歌的话道:“姑娘都要骂她,那奴婢就不能只责骂她了。青柠她玩忽职守,姑娘要出去没拦着、又不拿厚的披风害得姑娘着凉,奴婢得狠狠责罚她!” 墨挽歌咧嘴笑问:“那姑姑要如何责罚她呢?” 玉盏慢慢把绾起的头发拆去发饰,还颇为认真地想了想,“罚她明日不许吃早饭!姑娘觉得如何?” 三千青丝已经放下来了,浅夏和青柠还没回来。 墨挽歌道:“姑姑给我倒杯水吧,我好渴啊。” 未免今日在轿子上还要方便,墨挽歌一早醒来就没怎么喝水,不说还好些,这么一说,真的觉得自己渴得慌。 玉盏应了一句,拿起浅夏拿进来的水壶倒了杯水,送到墨挽歌面上。 水已经变成温的了,墨挽歌喝完了一杯又要了一杯。 第四十二章:青衣红裳泪难忍 浅夏和青柠各抱着一个盒子进来,盒子里边是墨挽歌嫁妆里的门面。见墨挽歌在喝水,二人就把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来,将梳妆台收拾了一下。玉盏这才拿了木梳给墨挽歌梳了发,继而抹上了香。 虽然方才二人说要责骂青柠,但其实也只是说笑,没人当真。 掀开被褥,里边干干净净,没有林氏曾经说给她听的桂圆红枣等物。墨挽歌看着被褥下边,微笑着躺进床榻。 玉盏给她掖了被褥,“姑娘累了一天了,睡吧。奴婢就在这儿守着。” 墨挽歌摇了摇头,“姑姑一起下去用膳吧,不用管我。”见玉盏要拒绝,就皱了眉头又催促了一句,闭上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睡着。 玉盏没再说什么,熄灭了床前的一盏红烛,就同两个丫头退出去了。 崇教殿里有一个灶房,不过没有会做饭的厨子,也没有可做饭的食材。被拨来伺候墨挽歌的几个宫人轮流着去东宫的大厨房吃了饭,闻得此,玉盏就先去大厨房找吃的,又给墨挽歌带回了例份。 玉盏吃完回来就让浅夏、青柠二人同去,而她则是拎着吃食进了寝殿。 寝殿里还点着两盏蜡烛,玉盏把装吃食的盒子放在桌上,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边。她看着床上的人儿,墨挽歌的脸色有些苍白,闭着眼睛已经睡下了。 玉盏叹了口气,把纱幔放下仔细塞好,这才拎着食盒出去了。关上正殿的门,玉盏难受地呼出一口气,喃喃道:“这才第一日啊……” 承恩殿中。 今后即是太子侧妃的潘诗昀被送进寝殿,全福夫人和她的几位好友都在寝殿里陪着她。日落时,几位好友就离去了,剩下全福夫人和她的侍女。掌灯之后,赵元休就来了。 潘诗昀连忙把却扇握在手里,端坐在床榻上。 赵元休一身红衣,脚踩黑靴走进寝殿之中。他走到床榻,坐在潘诗昀的身边。 全福夫人笑盈盈的,殿里的其他人也忍不住欢喜的笑。接着就听全福夫人说:“新床新被新罗帐,新郎新娘福寿全……” 潘诗昀没注意听全福夫人在说什么,她偷着眼在看赵元休。赵元休身有酒气,意外的让人觉得好闻。不愧是太子,抿嘴的动作他做起来也让人觉得威严。 在皇上给太子赐婚的第二日,太子就去府里找了父亲,说要迎娶自己为侧妃。父亲不想自己做侧室,但赵元休已经是太子,又无人能与他争夺皇位,以后定然是天子。即便只是侧妃,以后至少也是身居妃位了。 让父亲下定决心的,是赵元休承诺说,虽不能给自己正妃之位,但以后会以正妃之礼相待。且不说父亲如何,自己听着也如同吃了蜜一般,即便是赵元休不让定亲的事外传,自己也心甘情愿地嫁来了。 果然,太子是重视诺言之人。拜堂时,他就在皇上和皇后面前好生解释,半点不是也没落在自己身上。两妃同娶,他在第一夜就来自己这边,当真是以正妃之礼待的自己。 如坠入蜜河之中。潘诗昀眉眼尽是欢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寝殿之中就剩下他们二人了。 赵元休侧过头看着潘诗昀。只是看着自己,潘诗昀就感觉周身的空气都热起来了,仿佛一瞬间置身于炎炎夏日之中,有些不自在地缩了下脑袋,低声唤道:“殿下……” 却扇一下子就被拿开了,头顶的饰物被缓缓取下,沉重的嫁衣慢慢褪下。干净的地毯上突然落下一袭青衣、一披红裳…… 墨挽歌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眉眼满是疲惫,但她不想睡,一闭上眼睛就是赵元休的模样,林氏说的承恩殿的金碧辉煌的话仿佛就在耳边。 心口有些隐隐作痛。墨挽歌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无言的感受疼痛,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赵元休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把自己蒙在鼓里、把墨家都蒙在鼓里。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墨挽歌轻喃,眼泪一瞬间滑落。 可惜啊,无人回答。 翌日。天下起了雨,春雨绵绵。 今日要去给皇后敬茶,墨挽歌也好、潘诗昀也好都是早早地起来,换上了新衣裳。 东宫到皇后的长春宫有很长一段距离,所以今日赵元休安排了两抬轿子。 昨日引墨挽歌到崇教殿的宫女今早来了,见了墨挽歌,转述赵元休的吩咐,请墨挽歌到内门等着,一道去长春宫。 墨挽歌穿着银纹翠竹紫云缎衫,搭配以月华纯面百褶裙,简单又不失礼。落雨泛凉,外边多披了件八答晕春锦披风。一头青丝今已绾成妇人簪,头戴金镶珠宝蝴蝶簪。 墨挽歌昨夜没睡好,今日起来又憔悴了许多,眼下两抹青色。绾发的时候被玉盏念叨了几句,最后抹上细粉,效果却差强人意。成亲前一晚吹了风,连续两晚休息不够,她是强撑着才如常人一般。 她带着玉盏到内门的时候,潘诗昀还没有来,赵元休也不见踪影。好在雨不大,玉盏撑着的伞也大,等了一会也没有被雨水淋到。 墨挽歌这边精神不好,再看侧妃潘诗昀,虽说昨夜被折腾得晚睡,但一早起来反倒是精神不错。 赵元休和潘诗昀是一起来的,宫人小心地给二人撑伞,二人几乎是紧贴在一起的。 潘诗昀着一身牡丹粉紫烟罗软纱,戴着一整套的门面,门面样样都是精品。初经人事而眉眼不自知的多了媚意,双颊抹了胭脂,更是粉腻酥融娇欲滴。 墨挽歌看着赵元休牵着潘诗昀的手,微微一笑,待他们走进来,墨挽歌屈膝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即便赵元休说以正妃之礼相待,潘诗昀也没忘记自己只是侧妃,侧妃见到正妃,那是要行礼的。潘诗昀停下脚步,给墨挽歌行礼,屈膝,盈盈一笑,“臣妾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墨挽歌还屈着膝,实在是无法受她这一礼。 只是,让墨挽歌难受的,是赵元休搂住潘诗昀的肩,带着他的侧妃直接从她面前走过,他说:“好了,外头还下着雨,快些上轿吧。” 墨挽歌慢慢直起身子,看着前方,抿嘴一笑。这笑有些凄凉,仿佛是染上了春雨的凉意。 墨挽歌跟在后边,她走到东宫门口的时候,看到赵元休亲自掀起轿帘让潘诗昀进轿,随即他也坐上了那架轿子。 有两架轿子,他们坐在前面的那架,就是要自己坐在后面吧。墨挽歌看了玉盏一眼,然后走到后面的轿子。玉盏一手拿伞,一手抓起帘布,墨挽歌弯腰进去。 见到已经坐上轿子了,宫人扬起声音叫“起轿”。 轿子晃了一下就起了,墨挽歌抬手拍拍被雨水滴到的裙身,不用顾忌别人的目光而悲凉笑笑。闭上眼睛靠在轿子壁上,昏昏沉沉的似乎睡了一下。 摇摇晃晃了许久,宫人喊了句落轿,墨挽歌才清醒过来。 雨似乎更大了,落在屋檐上滴滴答答,砸在地上荡出一圈水花。 玉盏扶着墨挽歌出来,二人站定。前边的轿子,赵元休先出来,一把夺过宫人手里的伞,亲自为潘诗昀撑伞。潘诗昀仿若不经意地看向墨挽歌的方向,见墨挽歌看着自己,便十分有礼地福了个身。 李皇后已经在正殿里坐着了,宫人通报了一声后,三人就被请进去了。 赵元休当先给皇后行礼,随即坐在左侧首位的椅子上。 成亲翌日,新妇就要给婆母敬茶,同理,墨挽歌和潘诗昀也是来给皇后敬茶的。宫人早已备好茶水,这时就呈上来。 墨挽歌先跪在皇后面前,端起茶水递到皇后面前,“母后请用茶。” 李皇后笑着接过茶水,捏了茶盖喝了口茶,接着把茶水放在旁边,扫了旁边的宫女一眼,“快扶太子妃起来!赐座,上茶!” 李皇后从头上发簪上取下朝阳五凤挂珠钗,拉过墨挽歌的手,把钗放进她的手里,嘱咐道:“这个便给挽歌你了。你如今是太子妃了,应当收敛稚气,好好当太子的贤内助。若有哪里不懂的,大可到长春宫来问本宫。” “多谢母后。”墨挽歌得体地谢礼,退后两步坐到右边首位。 立在一边的潘诗昀这才上前,跪在李皇后面前,端了茶盏递过去,垂眸请道:“请母后用茶。” 潘诗昀头戴同身上衣裳差不多颜色的门面,跪下时,李皇后就看清楚地看到用珍珠做成的发珠。 这套门面还是自己让人送到东宫,说要给太子妃的物什呢。 “侧妃今儿佩戴的门面本宫倒是眼熟,不知是不是太子妃送给你的。”李皇后看了墨挽歌一眼,又垂下眸子看着潘诗昀。 墨挽歌疑惑,潘诗昀也是不解。 只有太子赵元休挑唇轻笑:“母后真是一猜一个准,太子妃贤良大度,见这饰物精美华贵,就送给了侧妃。儿臣也是觉得这么精美的东西适合侧妃,母后不觉得吗?” 墨挽歌看向赵元休,眼里满是震惊。自己连见也没见过这套门面,怎么就成了自己说送给侧妃的了? “哦,是吗?”李皇后看向墨挽歌,“太子妃,太子说的可是真的?” 第四十三章:愤怒墨修 李皇后看着墨挽歌,“太子妃,太子说的可是真的?” 方才三人进屋时,太子与潘诗昀走在一起,而墨挽歌自己走在后边。那时,李皇后就看出昨夜太子是在潘诗昀那里歇着的了。 昨日拜堂后,李皇后就让宫女去查了。李皇后母仪天下,身边的人自然都是红人,东宫更是如此——太子不多管东宫内宫的事,内宫的人还是李皇后选着送过去的。昨日一问就知道了,承恩殿一开始是给太子妃准备的,李皇后派人送去的门面就放在承恩殿。 只是不知为何,昨日入住承恩殿的变成了潘诗昀。 墨挽歌抿嘴,起身福了礼,“回母后话,臣妾并不知门面一事。不过,如殿下所说,一副门面,只要侧妃要,臣妾也会给的。” 这就是否定了赵元休的话了。墨挽歌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实话有什么错,当着自己的面,赵元休为何无端给自己带高帽? 赵元休没多少惊讶,只是挑起眉头,弯起唇角。 “臣妾不知是太子妃之物,因它放在梳妆台上,臣妾以为是太子给臣妾准备的,都是臣妾的错。”潘诗昀端着茶水,把头低低的垂着,又是着急又是自责。 墨挽歌摇头,“侧妃说什么呢,这就是太子殿下给你准备的。”说着,转头看向赵元休。 赵元休今日第一次正视墨挽歌,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憔悴。他轻笑一声,眸里闪过一丝狠厉,“昀儿乖,太子妃这是不承认了。无碍,回去就把门面还给太子妃,本宫再给你找更好的。” 听罢,墨挽歌微笑。 李皇后皱了下眉头,接过潘诗昀的茶。潘诗昀是宁国公嫡女,虽然李皇后觉得宁国公这事办的不地道,也得给宁国公面子。 潘诗昀觉得手上一轻,茶盏被皇后拿去,就把脑袋垂得更低。太子的话她没敢应,他的话表面上是打了太子妃的脸,实际上也是落了皇后的脸面。 “敢问殿下,臣妾哪句话说得不对了?”墨挽歌憋着眼泪,已经脑袋发涨了。她想知道,面前的人能落她颜面到哪个地步!“母后赐下门面,臣妾连见都没见过,又怎么会转手送给侧妃?” “太子妃不就应该贤良大度吗?”赵元休冷冷问道,微抬头讽刺地看着墨挽歌。 太子妃就应该贤良大度!他的意思是这个。她墨挽歌做不到这一点,就没有资格当他的太子妃,讽刺着她那时的年小不知事,荒唐地说出要做他的妻的胡话。 啊,也在讽刺圣旨初下她的欢喜。 墨挽歌咬唇,拼命忍着要落泪的冲动。在这里落泪,岂不是让赵元休看笑话了?她重重地点头,“好……好、好!” 潘诗昀盯着地上的地毯,勾唇一笑,不过又疑惑地皱起眉头。殿下的意思,是说墨挽歌不配当太子妃了?那也不该啊,太子妃是太子求来的,而昨日才成亲呢! 玉盏忍不住了,上前来扶住墨挽歌,小心劝道:“小姐,您冷静点。” 墨挽歌咳嗽了一声,转头要看向玉盏的时候忽然晕过去了。 “姑娘!姑娘。”玉盏一惊,好歹本是扶着墨挽歌的,再怎么手忙脚乱也稳稳地扶住了她。 李皇后一直看着墨挽歌,她晕下的时候立马放下手里的茶盏站起来,急忙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赵元休见那人突然晕倒,一瞬间紧张起来,就要起身,又忽然想到她定是故意装的,一颗心慢慢放下,端坐在椅子上了。 潘诗昀也是意外,起身的时候却看到李皇后并没有饮她的茶,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在李皇后的吩咐下,墨挽歌被宫女们搬到里边的贵妃榻上去了。赵元休眯着眼睛看着她被人搬进去,忽然间感到一阵烦闷。 太医很快就来了,隔了纱巾诊脉,没一会儿就转身对李皇后、太子说道:“回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染了风寒,休息不足才会晕倒。下官给娘娘开个药方,喝了药应该就能醒了。不过,娘娘还是要多加休息才是。” 太医说着就搬着医箱走到外面来,拿出笔墨,请了宫女帮忙研墨,提笔就写。 原来是得了风寒。潘诗昀心中了然,难怪她的脸色那么难看,还以为是因为昨夜太子宿在承恩殿呢。 和墨挽歌一样,墨修也是昨日下午,和普通百姓一样,才知道太子是两妃同娶。别人在说太子好福气,娶了两个美娇娘,而墨修气得跑去宁国公府。 宁国公嫁了女儿,正款待不少来祝贺的人。突然听得墨修找上门来,愣了许久才回过神。 虽然太子娶他女儿是太子求的,但把墨修蒙在鼓里的事他潘某也有份。他潘某是武夫,一生光明磊落,就是瞒着墨修这事做得不地道。但是责任是在太子身上,他做的事都有道理。 墨修直接闯进来,那些在宁国公府里吃席的人还不知情况的恭贺墨修。宁国公暗骂这些人傻,但还是对上了墨修。 “宁国公,您这儿在庆着呢?”墨修声音异常沙哑,“墨某只问你一句,您知道墨某的女儿是皇上下了圣旨赐为太子妃的,那您可知道您的女儿是要在三月六日嫁给太子的?” 宁国公老脸一红,被墨修看得颇不自在,好久才回道:“我知道。” “您知道……呵呵,宁国公,我墨某一向敬着您,这么多年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儿!可您就是这么对某的?”墨修登时红着眼,“您位高权重,您要是早日说您要把女儿嫁给太子殿下,墨某就是抗旨也不把某的亲女儿这般嫁出去!” 宁国公愣是没法说出“一切都是源自于太子来求娶”此类的话来。 墨修狠狠咬牙,声音又低下来了,“国公爷,你的女儿身份高,合该同正妃般进东宫,可我墨修的女儿也不是没人要!是我墨修没出息,才让我女儿在大婚之日当众被人羞辱。” 墨修捏着拳头转身,背对着来贺喜的众人一步步出去。 墨修走出国公府,仰头看着夕阳。来时他坐马车而来,爬上马车,墨修又吩咐了车夫立刻去皇宫。 宁国公府离皇宫不远,马车飞快跑着,没多长时间就到了皇宫。墨修跳下马车,直往御书房而去。“风尘仆仆”的墨修到了御书房门口,却被外面的公公拒了,言道“皇上在同丞相商论重要之事”。 墨修在御书房前等了许久,也没见丞相出来。墨修越想越恼,就要去东宫寻赵元休。对!去东宫接回挽歌,带挽歌回家就行了! 正在这时,御书房门一开,出来一个穿着宫服的太监,小跑着来到墨修面前,一甩拂尘,弯腰说道:“墨大人,皇上有请呢。” 墨修在进御书房和去东宫两者间犹豫了一下,太监又催了一声,他才迈腿向御书房走去。 丞相果真在里边,他站在书案前。 皇帝坐在书案前,一身明黄,威严无比。 墨修走进来,给皇帝行了礼。 “墨爱卿不必多礼,快起来吧。”皇帝把腰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墨修。 “皇上,您知不知道太子今日娶了正妃侧妃两位?”墨修强忍着怒火,自己是准备太子成亲之事的其中一位。本来还在想,皇上今日给自己休沐是为了自己能好好嫁女儿,没想到,其实是不想自己在拜堂当场闹吧。 他是负责的人,若是不休沐他就应该在东宫守着,直到拜堂结束。 想起这事,皇帝也是无奈。自己是被亲儿子摆了一道!面对着墨修这个自小同自己交好的人,无奈叹气:“墨爱卿,朕是真的不知!朕只给太子赐了一婚,那便是挽歌!” 墨修站着不动,看着皇上的目光眨也不眨。 “朕今日去了东宫,给太子与太子妃二人当见证,才知道后边还多了个侧妃!”皇帝说着扁嘴,他是真的无辜。 “皇上,臣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为何要如此对臣?皇上,要是臣哪里做得不好您直接责罚臣就是了,没必要毁了臣女儿的一生吧?”墨修说到红眼。 皇帝求救地看向丞相,让他帮自己说些好话。丞相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把皇帝气得不轻。 “皇上。”墨修双膝一屈就跪在地上,“臣请皇上让太子和挽歌和离,再不然就以七出之条,让太子把挽歌休掉。臣愿辞官,带着妻儿远走他乡再不入东京。” 皇上感觉被自己被噎了一下噎得不轻,“墨爱卿,他们才拜完堂啊。再说了,这儿女的事情,怎么就要爱卿辞官了呢?朕哪里有要赶走爱卿你的意思?” “这才拜堂,挽歌的颜面就丢光了。再过几日,臣怕她的性命也难以保全。”墨修叩头,“求皇上成全。” “这怎么会?”皇帝皱眉道。 墨修没有说话。 皇帝又给丞相使了眼色。 丞相这才走过来扶墨修,“墨大人,听小老儿一句,这儿孙自由儿孙福,我们做父母的也难以保护孩子一世。也并非说,太子这事做得不对,就说他是不良人。再说,墨小姐坐上了花轿又拜了堂,入了皇家玉碟,哪里像墨大人说的这般轻巧?” 第四十四章:无理取闹 “墨小姐坐上了花轿又拜了堂,入了皇家玉碟,哪里像墨大人说的这般轻巧?太子这事确是是瞒着众人的,可若真要太子妃和离,岂不是叫天下人都看了笑话!”丞相把墨修扶起来,语重心长。 如今是说墨挽歌这个太子妃当的窝囊,可要是方才堪堪拜堂了,这会就要和离,天下人岂不是要指着墨家和皇家的脊梁骨笑话? 墨修冷笑,站直了身子,“丞相大人,您的意思是我家挽歌合该受这个委屈?” 丞相一惊,连忙摆手,“小老儿可没这么说。”说着后退了两步,看向皇上,一脸的无能为力。 皇帝头疼,“墨爱卿,朕定然罚太子,他先斩后奏也是落了朕的颜面。你看,罚他什么好啊?” 墨修恼得厉害,见皇帝直接把锅甩给自己,呵呵笑了几声:“皇上说笑了,这事臣哪里说得上话,太子说到底还是您的儿子,皇上想如何罚便如何罚。” 皇上无奈颔首。 墨修咬牙,宫门要落钥,他也无法久待。既然皇帝说要给自己个说法了,也就没必要继续在这等着了,于是墨修抱拳行礼,“微臣告退。” 走出御书房,日落西山,只留有余晖。墨修看着余晖,脑袋涨得厉害。 “墨大人,一起走吧。”丞相从后边走来,笑着邀请。 墨修点点头。 二人便肩并肩地走着。 “墨大人,听内人说,墨小姐小时进宫伴读,与殿下是青梅竹马。”仿佛是因为墨修不说话而气氛尴尬似的,丞相出声说道。 墨修点了点头。又在心里补了一句:偏偏不止!若只青梅竹马之谊,赵元休今日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丞相忽然笑了笑,墨修疑惑地看向他了,他才说道:“不瞒墨大人,小老儿同内人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初考取功名不成,偏偏内人及笄,岳父大人欲将她许配给良人。无法啊,未有功名在身,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去求娶。好在,内人心倾于我,最后还是嫁于我了。” 不知道此时一根筋的要维护女儿的墨修听没听懂,丞相继续说:“若是墨小姐是喜欢太子的话,一切都好说。是太子求娶,证明太子心里还是有墨小姐的,要是有什么误会,尽早解开就是了。” 墨修沉默了好一会,摇摇头,“丞相大人有所不知。” “小老儿自然不知,不过是同墨大人这么一说罢了。”丞相大人爽朗地笑了笑。 二人在宫门口分别。 太子两妃同娶,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自从乌头碱中毒一事,墨雨琴就被禁了足。自今日墨挽歌出嫁了,她才被解禁——墨修和林氏都不想她再去找墨挽歌的麻烦。 听得太子两妃同娶,墨雨琴捧腹大笑。在屋子里笑得畅快,拉了来禀报消息的秋竹痛快极了,“看吧!我都说了,太子不可能是她一人的!她不愿我陪她同进东宫,如今还是宁国公的嫡女!墨家到底只是二品,她纵然是正妃,怕也得处处受侧妃的气!若是早就有自知之明,何苦当日把我害得那么惨!” 秋竹反倒是担忧,“奴婢来时,听说老爷怒气冲冲地去了宁国公府,也不知道会不会同宁国公闹起来。” 墨雨琴冷笑,“闹吧闹吧,再怎么闹也不干我的事。本来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人愿意为我谋划,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秋竹还想说什么,却直接被墨雨琴打断了:“行了!我被禁足,也只有三妹妹来看我一回,她呢,她可是一眼都没来看我,反而是叫人来要钱,亏得还是当生母的呢。” “小姐,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秋竹小心翼翼地问道。家里出了这种事,老爷和主母怕也没有心思给小姐物色好人家了,可就害得小姐还得继续应付王姨娘。 上回查到王姨娘偷府里的东西去典当,老爷只是打了王姨娘十板子且罚了三个月月银,王姨娘手上完全没有银钱,就更要来跟小姐要钱了。 墨雨琴眸里浮现狠厉,“再怎么说,父亲也已经罚了她了,在我出嫁前她要是老实些,忍忍也就是了。”可若还要死不悔改,就得另当别论了。 翌日。 却说太子妃、太子侧妃去给皇后敬茶。太子妃忽然晕倒,请了太医诊治,结果诊出太子妃受了风寒。 李皇后又气又无奈,让人跟着太医去太医院。站在贵妃榻边,看着墨挽歌的面色苍白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外边去了。 太子与潘诗昀对视一眼,潘诗昀当先走了出去。赵元休看着墨挽歌,眸光暗了暗,也随之出去了。 玉盏侯在一旁,看着他们出去,就到桌上倒了水。不愧是皇后宫中,水还是热的。 “太子,你若是事忙,照顾不了太子妃,就让太子妃在本宫这儿休养吧。”李皇后坐在正位上。 赵元休方才也听得了太医说的话了,墨挽歌是得了风寒,并非是装作晕倒的。这会子听到李皇后的话,挑起眉头呵了口气,拒道:“母后事忙,太子妃染了风寒怕会过了病气。再者,东宫不缺照顾的人手,就不劳烦母后了。” 李皇后看着赵元休,“初入宫中,太子应当为皇上分忧,还要分心照顾着侧妃,太子妃病着,还是留在这儿,让本宫照顾比较好。” 赵元休拿起旁边的茶盏,喝了茶在想要如何说。 善解人意的潘诗昀上前一步,给李皇后福了一礼,“母后,儿臣定会好好照顾太子妃,不让太子分心,耽误正事的。” 以前看潘诗昀这个孩子是个好的,但是宁国公一家替太子瞒着天下人的行径,令李皇后生气,这会子正对潘诗昀不满。听她这样说,反倒是点了头,“既然侧妃这般有心,那太子妃就由你来照顾吧。” 潘诗昀微笑着再次福礼,直接应承下来,“臣妾定不负母后所望。” 看了李皇后稍稍颔首。潘诗昀就看向赵元休,想他定会夸赞自己懂事的,没想到他正看着茶盏,仿佛是拿着什么绝世珍品般。潘诗昀抿了抿嘴,退到位置上坐下。 看着同坐在右侧的太子和侧妃,李皇后头疼的扶额,“你父皇说,昨儿个墨大人去了宁国公府,后又进了宫面圣。墨大人气你的行径,要太子妃与你和离。” 赵元休冷笑,自己兜了好大一个圈,昨日才成亲,怎么可能会放她离去?“墨大人当真是无理取闹,太子妃是父皇赐婚,怎么能同本宫和离呢?母后,儿臣同娶两妃是减少开支。墨大人这般实在小题大做。” 潘诗昀正襟危坐,得体地露出微笑。其实,她总觉得太子让自己同正妃一起入宫并非单单只为了节俭开支,但是她也想不出除此之外还会是什么原因。 见太子赵元休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气得李皇后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盖碰到盏身而发出声音,“依本宫看,无理取闹的人是你!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你连商量都未曾与本宫或皇上商量,如今还要皇上替你收拾残局,太子啊太子,本宫该怎么说你才好啊……” 赵元休放下茶盏,“母后息怒。不过儿臣说的也是实话,墨大人要太子妃与儿臣和离,不是在说笑吗,皇家人哪有和离之说!况且,又是父皇赐婚,怎能抗旨?” 贵妃榻上,墨挽歌半睁着眼睛,一字不漏地听到赵元休的话。原来他是为了减少开支,所以才让侧妃与自己同时进宫的啊。 方才玉盏喂了她些水她才醒来。而醒来正好就听到赵元休的解释。然,父亲要自己和离吗?想到昨日父亲扬言不让自己出嫁,今日就要自己和离,他是气极了赵元休吧。 父亲是爱护自己的。 不过,自己已经上了花轿,就成了皇家人了,可从未听说过皇家和离的。自己见到父亲了,要劝劝父亲,把赵元休是为了减少开支才这样做的事讲给父亲听。可不能让父亲误会了赵元休。 墨挽歌费力地坐起来,“姑姑,扶我出去。” “姑娘……”玉盏见她旨意要起,不得已收回了声音。 李皇后说道:“太子,是你自己处置不当在先。你说,这个时候,皇上同墨大人交好,如今愧对墨大人在先,谁敢不开眼说墨大人抗旨?” “母后,难不成您同意墨大人说的和离?”赵元休歪着脑袋问道。 这自然是不同意的!李皇后瞪着他,没说出话来。 墨挽歌被玉盏扶着,走到正殿中去。身上没什么力气,几乎身上的重量很大一部分都是压在玉盏身上的。 “挽歌,你怎么出来了?快快回去躺着。”李皇后乍一见到墨挽歌就紧张起来,毕竟她突然晕倒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墨挽歌笑了下,容貌本是一乘的她,这一笑就让人想到西施。她笑着说:“母后,儿臣想回府去。” 回府?站起来的李皇后眨眨眼,以为墨挽歌还没适应今已为妇人的身份,问道:“是回东宫吧?” 第四十五章:禁足 墨挽歌有些无力地笑笑,说:“母后,儿臣想回府去。” 回府?站起来的李皇后眨了眨眼,以为墨挽歌还没适应今已为妇人的身份,问道:“是回东宫吧?” 墨挽歌缓缓摇头,回答道:“不,臣妾是想回墨府。” “不行!”赵元休突然起身,冷厉的双眸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他这一起来,殿里的人都看着他。他张了张嘴,道:“回墨府作甚?你病着呢,回东宫休养才是。” 墨挽歌看着赵元休,露出笑容,正要说话,赵元休就皱了眉头:“你莫不是想回墨府,然后就不回宫了吧?你如今可是本宫的太子妃!” 潘诗昀目含探究地看着赵元休。 “臣妾知道,不过是想要回府,我父亲……”似乎误会了你。墨挽歌没说完话,喉咙发痒,咳嗽几声。 “不许回去。”赵元休冷声道。 赵元休肯定她听到了李皇后说的话了,墨修说和离,多可笑。然,他担心的是墨挽歌回了墨府就不回来了,到时还得费上好一番心思。 墨挽歌抿嘴看他,不知道赵元休怎的突然变了脸。 被墨挽歌看得心烦了,赵元休回身对李皇后说了句“儿臣告退”,就大跨步往外走,扯了墨挽歌的手,拉着她出去。 “诶!挽歌可病着呢,你怎的这么粗鲁!”李皇后看得心惊,指挥人追出去。 还不待李皇后吩咐,玉盏就急忙追上去了。 赵元休拉着墨挽歌只到了外边走廊处,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天还下着雨。赵元休把人拉到自己前边,低头看着墨挽歌,连名带姓地叫她:“墨挽歌,你既然已经是太子妃了,你就该好好的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想着躲到墨府去,你就在东宫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即便是病中再怎么迟钝,墨挽歌也听出不妥了,什么叫做躲到墨府去?女子抬头看着赵元休,一双黑眸里映着赵元休的人,问:“殿下什么意思,什么……咳咳……什么叫做哪也不许去?” “字面上的意思!”赵元休冷然道,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这便回东宫去,好好养病。” 这外边还下着雨,赵元休却如同没看到雨似的,拉着她就往外走。不怪赵元休视雨为无物,已有宫人撑着伞追上来。 “殿下,快放开我……”墨挽歌只觉手腕被捏得生疼,覆在腕上的手像是要折断自己的手。眼看着就要走到廊下,而廊下已无遮挡之物,墨挽歌忍不住咳嗽几声,也挣扎了起来,“放开我、元休,赵元休!” 玉盏看得心惊,上前就去帮墨挽歌,不料被赵元休一甩,摔在地上。 走到廊下,宫人撑着伞紧紧跟着。墨挽歌猛咳了几下,赵元休停下来,突然道:“你以为你是谁,让我放手我就得放手吗?” “殿下为何这般无理取闹,你到底怎么了?”墨挽歌被气笑,探究地看着他。 赵元休深深地看着她,二人对视良久。 潘诗昀追出来,在旁边看着这二人,停在廊下,扬起声音道:“殿下你也真是的,太子妃病着,你怎么也不把太子妃送到轿子上去啊。外边寒气重,快些让太子妃上轿子吧。” 墨挽歌的手腕已经被抓得生疼,赵元休却没想放开,拉着她又往外边走。 潘诗昀的话仿佛让赵元休找回了几分理智,他手上的劲弱了几分,却依旧没有放手,拉了墨挽歌往长春宫的宫门走去。 不由分说地把墨挽歌塞进轿子里,赵元休也跟着上去了。 “回东宫。”赵元休吩咐道,这会倒没记起他还带着侧妃出来。 与赵元休单独待在轿子这么小的空间里,墨挽歌觉得更晕了。动了动手腕,就想挣开自己的手,挣了半晌也没挣开,反倒是手腕更疼了。手上疼,心里就更委屈了,干脆不挣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想在他面前落泪,不想输了气势,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乎他。偏偏事与愿违,眼泪成串的掉落。墨挽歌红着眼,咬唇一言不发。 赵元休冷笑一声,松开了她的手。 这一路回东宫二人都没说话。因为墨挽歌上了轿子不多时就靠着轿壁睡过去了。 赵元休看着她的睡颜,抬手将她勾到发簪的碎发弄下来。忽然想起方才墨挽歌挣扎,就轻轻牵起她的手,把衣袖往上拉,没成想她的手腕处已经一片淤青了。这么不经折腾。赵元休暗说了一句,却鬼使神差地在那片淤青上轻吻了下,这才仔细把她的袖子放下来。 潘诗昀看着轿子已经走了,太子可忘记了自己这个人了吧。太子对墨挽歌是有情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起这话来,潘诗昀想这或许是直觉。 潘诗昀坐上来时墨挽歌坐的轿子,觉得好笑。太子啊太子,你对墨挽歌有情的话,你为何要来招惹我? 回去的一路都在苦恼,潘诗昀便想,墨挽歌身子不好,管东宫事宜的权利自己一定要拿到手。 回到承恩殿,潘诗昀就叫宫女把自己今儿戴的门面都取下来,又吩咐了宫女装起来,打定决心等见到墨挽歌的时候亲自把门面还给她。 不过又意外听说了一事:太子下令禁了太子妃的足。 侍女把早膳都摆在桌上了,潘诗昀看着她的动作,担心自己听错了,又让侍女初珍再说一遍。 初珍笑了笑,把菜肴放好了,才回道:“主子,没错!奴婢方才去大厨房拿早膳,回来的时候听宫人们说,太子送了太子妃回去,一出来就让人关了崇教殿。奴婢怕是以讹传讹,特意去了崇教殿,崇教殿啊,那会子已经有侍卫把守了。” “不会吧?”潘诗昀皱眉,一脸的不相信,“方才在长春宫,太子还和太子妃说了好一会的话呢。不对啊,他们二人还是一起回来的,怎的好端端就禁足了?” 听得此,初珍也疑惑了,“不会吧。那太子殿下也太奇怪了。不过,奴婢也觉得奇怪。”初珍凑近来,又压低声音说:“昨儿成亲,今儿就禁足,殿下不会是明着娶太子妃,实则要报复吧?” “胡说!”潘诗昀嗔道,“什么报复不报复的,殿下能是那种人吗?” 话虽这么说,潘诗昀也奇怪。新婚燕尔,太子没道理这么对太子妃啊。 墨挽歌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自早膳没用,饿了一天了,醒来就觉得饿了。 浅夏送来白粥和两样小菜,喂了墨挽歌喝下。 “小姐,奴婢方才已经吩咐人熬药了,还得一会才好,您要不要起来看会书,打发打发时间?”浅夏收拾着碗筷,询问道。 睡了一日正有精神,墨挽歌不困,就点了点头,想起玉盏那时被赵元休推了一把,寝殿也不见玉盏的身影,“姑姑呢?” 浅夏收拾好的东西正要往外走,“姑姑在外边,小姐要同姑姑说话吗?奴婢唤她进来。” 墨挽歌担心她会不会撞到哪里,于是颔首同意了。 院子里灯火通明,在崇教殿的门口也点着烛火。玉盏和青柠就站在门口同外边的侍卫吵着…… “不是,这是什么道理?今儿才成亲第二日,太子殿下有什么道理来禁足?” 听到玉盏的声音,浅夏叹气走过去,拉了玉盏的手,“姑姑,小姐唤你进去呢,你快进去吧。” 玉盏恶狠狠地瞪着侍卫,“去请太子来一趟会如何?还会叫你少一两肉不成?” 侍卫不耐,却还是压着性子说道:“都说了我见不着太子殿下,你再怎么一直嚷我也没法!行吧?” 玉盏咬牙想再说什么,浅夏握住她的手,“姑姑快进去吧,别让小姐等急了。” 玉盏暗骂了几句,快步往正殿走去。 浅夏看了愤愤不平的青柠一眼,低声问道:“侍卫大人,我想知道,太子殿下说要封崇教殿的时候,还说了什么。” 侍卫长叹气,“殿下说,太子妃身子不适,要好生休养。” 这就是随便扯了个借口了。浅夏心中明了,恨不得能直接当着太子的面来好好询问一番。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浅夏愣住,心想不会是太子真的来了吧? 那位带墨挽歌来崇教殿的宫女忽然出现了,宫女托着个托盘笑盈盈的走来,还有一个打着灯笼的小宫女走在她侧前方。 宫女跟浅夏、青柠点头示意,把手上的托盘送进来,“姑娘,这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送来给太子妃的,是治淤血上好的膏药。” “治淤血?”青柠不解地接过托盘,与浅夏对视了一眼。 宫女点头,“正是呢,姑娘记得给太子妃用。对了,太子殿下还吩咐,从明日起崇教殿就设个小厨房,崇教殿的吃食由崇教殿自己处理。” “为何我们这初来乍到的就受了这种对待,侧妃那儿也是如此吗?”青柠急道:“真是无法理解好端端的为何要禁崇教殿!” “侧妃那里并非如此,姑娘稍安勿躁,这都是殿下的安排,我们作为奴才的,不过都是听从吩咐罢了。”那宫女笑得得体。 第四十六章:天家一言九鼎 墨挽歌靠着床榻而坐,在等玉盏进来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今日在长春宫里的时候。 听母后说,父亲想要自己和离。自己不过因此担心,故而想回府同父亲解释,那时赵元休说了一句“不许回去”。而在走廊时,他又说:“不要想着躲到墨府去,你就在东宫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墨挽歌幽幽叹气,赵元休的态度当真让她摸不清。嫁进东宫,赵元休就冷落自己,第一夜是宿在侧妃那里……今起落雨,赵元休同侧妃并肩走着,当真是郎才女貌,觉得心头埋了根刺似的。偏生见他,又鬼使神差地泛出心喜,到底是埋在心根底的喜欢他的情愫在作祟。 “姑娘可好些了?外边药快熬好了,待会就该喝药了。姑娘一向怕苦,奴婢待会就给姑娘拿些蜜饯来。”玉盏边走进来边说道,面带着笑意。 想到蜜饯,墨挽歌就轻轻点头,记着玉盏被推了那么一下,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姑姑今日被殿下推倒,可有伤了哪里?要是伤到了,可不得大意疏忽而不抹药。” 墨挽歌的心仔细,玉盏听得心暖,纵是腰和腿磕到走廊柱子淤青,这会也不觉得疼了。玉盏笑着坐在床榻边的踩凳上,“奴婢没事儿!就是手掌擦破点皮罢了。” 墨挽歌并不认同,道:“手上破皮也得上药,如今在东宫里,一切都得靠我们自己,姑姑还得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玉盏深感同意地点头,“奴婢知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姑娘您的身子,太医说得好生养着呢。皇后娘娘关心姑娘,姑娘更得照顾好自己。” 浅夏与青柠刚要进正殿,熬药的宫女正好把药斟出来,浅夏就顺手将药带进来了。 药刚好还太烫,浅夏就把药碗放在一旁桌上凉着。 进了寝殿,青柠就拿了瓷瓶递上来,解释道:“小姐,方才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送了药来,说是治淤血的药,还嘱咐奴婢一定要给小姐用。” 提到淤血,墨挽歌才想起被赵元休抓疼的手腕,没想让她们担心,就接过瓷瓶,顺手又放在枕边了。又觉得不妥,又拿起枕头,把瓷瓶放在下边,再把枕头放上去。 看着墨挽歌小孩子似的动作,玉盏等人都忍不住发笑,只是笑话之间又忍不住心酸。 墨挽歌如今还不知道崇教殿被禁足,不得进也不得出。太子殿下送了药来,她还如此珍视。 墨挽歌喝过药,好歹不怎么头晕,就又挑灯看了会书,墨挽歌就让言要歇息,没让人守夜。 见着人都出去了,墨挽歌才抹黑出来点了灯,借着烛火的光,才掀开右手的衣袖。没成想,自己白皙的手腕已经一片淤青。 赵元休的力气也太大了吧,把自己抓成这个样子。墨挽歌一边在心里骂着他,一边扣了药膏抹在手上。药膏有一股香味,香味不浓但是很好闻。 抹过了药,墨挽歌又抬手嗅了嗅。暗道了句好闻,心喜地收了药瓶,又塞回枕下了。 本来打算早些回府的她这会子反倒不急了,从轿子里睡下直到傍晚才醒来,一日就过去了,左右等到回门时在同父亲解释也是一样的。于是吹灭了烛火,扯了被褥就睡了。 用于太子妃的药,太医院用的药材都是极好的。一碗汤药下去墨挽歌就自觉好了许多,却还是被约着连正殿也出不去。 在屋子里闷着,也是闲不住的性子,吃了早膳就开始准备要带什么东西回门了。 墨挽歌还在列单子呢,外边忽然一阵说话声,且声音越来越大。 “外边什么声音?”墨挽歌看向在收拾东西的青柠,示意她到外边去看。 青柠知道应该是来做小厨房工作的人,面上不敢露出半点破绽,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玉盏和浅夏不知道去做什么了,青柠才指使出去,殿里就剩下墨挽歌一人了。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墨挽歌放下笔,用纸镇压住单子就往外去。 正屋外边可真是热闹啊。墨挽歌站在殿前,看着忽然多出来的一帮工匠,以及在殿里行走甚至守在门口的侍卫。 侍卫看到她出来,为首的一人向她走来,抱拳向她行礼。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那些工匠们又是来做什么的?”墨挽歌问道,守在门口的带刀侍卫给了她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两天,赵元休这个当夫君的没来,反倒是来了一群不认识、不相干的人。 “回娘娘,这是要在崇教殿里设个小厨房,日后可供崇教殿里宫人的日常吃食。”那人如实回道。 “那我的宫人们呢?他们去哪里了?”环视一周也没见到宫人,不见玉盏、浅夏她们,甚至连刚刚出来的青柠也不见人影! “娘娘莫要着急,按殿下吩咐,他们都被带到殿下那儿去了。殿下有话要吩咐他们,等殿下说完话了,他们自然就会回来。”侍卫说话的时候一手扶着刀。 墨挽歌的目光落在他的刀上,“所以,你们这帮带刀的人,也是赵元休吩咐过来的,来做什么?” “娘娘,您莫不是不知道殿下下令封宫了吧?若无殿下的旨意,娘娘您不可出崇教殿。我们这帮人,自是殿下派来守着的。”侍卫如实说道。 墨挽歌轻笑,手握成拳,突然加大声音,“那我若非要出去呢?” “娘娘,您这不是病着么,出去做甚?殿下的吩咐,属下不敢违背,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属下。”侍卫抱拳,他不过听命行事而已。 墨挽歌捏着拳头站着不言不语。 侍卫长见她如此,微叹口气退下去。新婚燕尔,主子对太子妃却这般绝情绝义,如今见太子妃貌若天仙,真是不懂主子做的究竟是为了哪般。 赵元休,你当真是为了诺言才娶我的啊。禁我的足,是已经连见都不愿见了。天家,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 突然,一滴泪自凤眸落下,墨挽歌抿嘴,用手将泪抹去。 “帮我把他叫来,可好?”女子沙哑着声音问道,到了这个时候,心里还是留有一丝倔强,心想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他来说,自己就信他。 主子只是说非他吩咐不能让太子妃以及崇教殿的宫人出去,请主子过来也没违背了这话,只是帮太子妃传话而已。侍卫长在心里思索了一下,痛快地应下了,“那娘娘您回殿里去吧,外头工匠做活肯定又吵又脏。属下这就去请殿下!” “多谢。”墨挽歌颔首表示谢意。看着他跑出去,又转头看着工匠们搬着石砖等物,转过身回到殿里。 亏得方才还在想回门的事,不许出崇教殿,自己也就回门不了了。越想越累,仿佛被抽去了身上的力气,坐在椅子上没动弹半下。 潘诗昀用过早膳后就去御花园走了一圈,回来之后就见到好些宫人用推车推着石子,往内院而去。 “他们这是做什么?”潘诗昀回到承恩殿,一眼就看到在承恩殿门口的初珍。 初珍消息灵通,开口就回道:“殿下不是下令封了崇教殿嘛,崇教殿没有小厨房,今日就在建小厨房呢。” 昨夜赵元休也是宿在承恩殿的,但是潘诗昀也没听赵元休说起半句有关墨挽歌的话,赵元休没说,潘诗昀也就不问。 潘诗昀转头看着崇教殿的方向,沉默不语。 初珍拉了潘诗昀的手,将她扶进殿里,小心地说:“主子,方才崇教殿的人被侍卫带去前院了。” “崇教殿的人?”潘诗昀不解。 “就是崇教殿的宫人呀,太子妃带来的陪嫁丫头也被带去了。也不知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初珍摇摇头。 潘诗昀回到正殿里,才喝上茶水,东宫的管事陈管事就送来了新鲜的枇杷和桑葚。 看着陈管事让人端在手里的水果,潘诗昀问道:“陈管事,这些果子你可给太子妃那儿送去了?” 陈管事被问得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还不曾,先紧着您先送来了。” 潘诗昀冷声道:“本宫不过是侧妃,有什么好东西合情合理得先紧着太子妃才是!你这奴才,我定得禀了殿下,让殿下狠狠罚你!” 陈管事一惊,顿时跪下,没成想来献殷勤不成,反而被责了一顿,登时求饶。 潘诗昀狠狠瞪了他一眼,唤来婢女,吩咐道:“初珍,你把这些果子挑着好的送去崇教殿,再从殿下昨儿赏的料子里选两匹颜色鲜艳的送过去。” 初珍虽然心里觉得大可不必,但还是照做了。 眼见着陈管事大呼恕罪,潘诗昀听得不耐烦,本也只是敲打一番,就适时让他起身了,“行了行了,你起来吧。念你是东宫的老人了,又是初犯,这次本宫就不同殿下说,饶了你这回。” “多谢娘娘。”陈管事擦了冷汗谢恩。虽然殿下冷落太子妃,但自己一个奴才忽略冷落,怕是得被殿下剥层皮下来。 潘诗昀端起茶水,睨了眼陈管事,“本宫且问你,你可知道以前殿下与墨大人有什么过往吗?” 第四十七章:持刀闯出 潘诗昀端起茶水,睨了眼还跪着的陈管事,“本宫且问你,你可知道以前殿下与墨大人有什么过往吗?” 这么一问,陈管事倒是愣住了。去年年初时候,赵元休才荣登太子之位、才入住了东宫,他们这拨原先在王府里伺候的人才到宫里来伺候。若说太子与墨大人有什么过往……陈管事晃了晃脑袋,“回娘娘,小人不知。若说有何过往,那也只有太子妃娘娘小时做皇女陪读,与太子殿下交往深些。太子殿下去过墨府几回,如此而已。” 潘诗昀轻笑一声,低声说道:“你说的这些本宫也知道,本宫想知道些不为外人知的。” “娘娘恕罪,除此之外,奴才并不知道了。只是听说,墨大人的先夫人并非自然故去,是在宫里中了毒了。”陈管事压着声音,这个已经被皇上下令封口的话题,说出来要是让人听到可是杀头的罪。 “墨大人的先夫人,那岂不是太子妃的亲娘!”潘诗昀挑了眉头,难以转了一圈,追问道:“还有呢?” “娘娘恕罪,奴才真不知道了,奴才那时不过王府里头的小管事,哪儿能知道殿下的事儿。”陈管事低呼。 潘诗昀皱了眉头,复而笑了笑,“罢了,本宫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不过你可记着了,往后本宫宫里有的东西,断不可缺了太子妃那儿的一份!更逞太子妃如今病着,更得小心伺候了。” “是!奴才知道了。”陈管事松了口气,谢恩道。 “你去吧。”潘诗昀摆摆手。 陈管事擦了冷汗急急忙忙退出去,跟着他来的小公公小跑着才追上他。 潘诗昀在宫里喝着茶,闲着开始思索明日回门的事儿。明日回门,定是要在府里用午膳的,再陪着娘亲说说话什么的,回到宫中也得傍晚了。太子妃被禁足,殿下应该会陪自己回去。 说来自己这个侧妃当的比墨挽歌的正妃还快活,也不知道太子娶了墨挽歌是故意折腾她的。 想来墨挽歌已经成了京中笑柄,大婚之日才知道夫君还娶了另外一人,洞房花烛夜夫君未进她的房门。若是今日被禁足的事情传出去,怕是黄口小儿也得笑她了。 “可是,为何殿下不许她回墨府呢?”潘诗昀疑惑地喃喃自语,昨日墨挽歌说要回墨府,赵元休直接吼了一句“不许回去”。若只是要折磨墨挽歌,让她回府不是更好?眼不见心不烦,跑回娘家住的墨挽歌还得让人说闲话。 初珍把要送去崇教殿的东西都整理好,听到潘诗昀的声音,还以为是在同自己说话,便回头问道:“主子,您说什么?” 看着桌上两匹红布和果子,潘诗昀道:“把昨儿我戴着去敬茶的那套门面带上,还给太子妃。那是母后赐给太子妃的,倒是让我先用了回。” 昨日回来之后,她本打算亲自把那套门面还给墨挽歌了,可惜墨挽歌被禁足了。潘诗昀轻快地笑了笑,就算太子和墨挽歌有情,如今二人的模样就跟仇人似的,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威胁了。 “是。”初珍应下,接着就去了内室了。 墨挽歌在正殿里等了许久,没等到赵元休,也没等到崇教殿的宫人们。反倒是工匠们在外边忙里忙外,常有吆喝声、石子落地的声音。 侍卫首领去找了趟赵元休,这会子回到崇教殿,在正殿门口站定,“太子妃娘娘,主子说他有要事在身,就……不过来了。” 墨挽歌闭了眼睛叹气,从椅子上起来,走到门边去,稍稍停了下又往外边走去,“这趟还得多谢侍卫大人你了。既然太子殿下有要事在身来不了,那我只能自己去找他了。” 听到墨挽歌这话,侍卫首领倒吸一口气,只是男女有别,墨挽歌如今又是贵为太子妃,碰也碰不得,只得挡在墨挽歌面前。 因着侍卫有所顾忌,墨挽歌就有了优势。一直往外走去,直到墨挽歌走到崇教殿的大门,在门外守着的侍卫直接挡成肉墙,直接挡住她的去路。 “娘娘,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挡在墨挽歌前面的侍卫为难道,墨挽歌碰也碰不得,真可谓是进不得、退不得。 虽说吃了药好了许多,但到底还是病身子,有些力不从心,很清楚自己无法与这些个侍卫硬碰硬,墨挽歌扫了他们一眼,趁着他们只想挡住自己的路的时候,墨挽歌抽出最靠近自己的那把侍卫长刀。锋利的长刀拿在手里,似乎立即给了她底气。 “让开!”握刀的姿势显见的生疏,但却没人敢上,原因无他,都是因为害怕伤到墨挽歌。 做活的工匠们有几个见此,站得远,默默地看着这一出闹戏。 心知这些侍卫顾忌伤到自己,墨挽歌便有了些许底气,握着长刀摆到自个儿身前为自己开路。 崇教殿到前院的路墨挽歌只走过一次,不过好歹知道方向。于是东宫就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景象——太子妃独自拿着长刀,数位侍卫围在她周围,墨挽歌走出一步,侍卫靠在周围也随着走出一步。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翠鸟飞来,落在宫墙上,叽叽喳喳几声。看到地上的热闹,忽然收了声音,只看着下边的人了。 初珍带着个小丫鬟,正拿着果子布匹要去崇教殿,在路上呢就见到墨挽歌了。 初珍怕自己看错了人,睁大了眼睛,才发现那个举刀与不少侍卫周旋的人是太子妃! 墨挽歌素面朝天,今日被拘在正殿里,穿着的是舒适的一身素蓝色长裙,手上戴着一串珊瑚手钏,身上再无其他饰物。即便不施粉黛,她也是美极。 “娘娘,您快把刀放下!”初珍听到侍卫的声音,心慌之下,她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墨挽歌这会怕是没了理智,万一突然冲自己来,那自己小命岂不是不保? 而墨挽歌贵为太子妃,杀了自己的话,谁也无法给自己讨个公道的。 万幸的是,墨挽歌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她拿着刀自顾自地往外走。 墨挽歌拿了侍卫的刀硬闯出来的事儿,就如同风吹落叶般地传到赵元休的耳里,赵元休没想到她会如此,但一向严苛的太子并没有如众人所想的暴怒,而只是皱了眉头往外走。他还吩咐了侍卫,待会再把崇教殿的宫人都送回去。 来传话的是被派去守崇教殿的侍卫,原是怕他们得承担太多责任,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太子妃,“殿下,太子妃她抢了侍卫的刀,手持利器,兄弟们怕伤了太子妃,都没敢上去阻拦。” 他们侍卫也是人,并非上阵杀敌,自然不会在太子妃拿刀的时候还一动不动让太子妃伤到,侍卫也是人,也会躲避危险。 赵元休快步往外走去。 前院到后院,经过内门的时候有一棵树,树下土壤上有石子,赵元休弯腰捡了一颗。 见到赵元休的时候,墨挽歌已经走到承恩殿门口的了。 墨挽歌以前总是想过与赵元休的美好相遇,却未曾想过自己嫁给他之后,会举刀同他相见。虽然手持长刀,她觉得狼狈万分的是自己。 “墨挽歌,你到底要做什么?”赵元休背着手站在她面前。 终于见到赵元休,墨挽歌没放松,反而紧张起来,捏紧了手里的刀柄,仿佛如此就能够有底气似的,“敢问太子殿下,为何要禁我的足?为何要带走崇教殿的宫人?”还有,为何要这样对我? “禁你的足还需要什么理由吗?”赵元休歪了歪脑袋。 意外听他如此说,墨挽歌心里泛酸,喊道:“如今我也是太子妃了,殿下要禁足,不应该给个理由吗?本宫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以至于得在成婚第三日被殿下你如此狼狈地关在崇教殿里!” “若是本宫说你没错,只是本宫想把你关起来呢?”赵元休站在原地不动。 这个意思就是说,这般处置自己只是随他的心情而已,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或者是说,你在长春宫驳了本宫的话。”赵元休淡淡地补了一句,敛眉看着她。 墨挽歌垂眸掩去悲伤,风吹来,她的裙摆微动。 因为李皇后赐的门面,赵元休说是墨挽歌赠给侧妃的,而事实并非他说的那样。墨挽歌只是照实话说而已!但到了赵元休的口里就是“驳了”他的话,成了关她的理由。 “殿下,你既然没有半点喜欢我,你为何要娶我?你那么疼爱侧妃,你又为何要让她当侧妃呢?我的正妻之位给了她才好吧?”墨挽歌盯着他说道。 侍卫紧紧盯着墨挽歌,在等候一个好机会,等能一举夺去长刀而不伤到墨挽歌的机会。 赵元休转头看向承恩殿,侧妃潘诗昀不知何时就站在承恩殿的门口,她在看着自己。 墨挽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潘诗昀,便微微一笑。 赵元休回过头来,看着墨挽歌单薄的身影,薄唇轻启:“因为本宫是皇储,皇家人一言九鼎,说下的话是定要实现的。” 第四十八章:一言九鼎 墨挽歌顺着赵元休的目光看到了穿戴整齐的潘诗昀,于是微微一笑,只是她的笑却显得悲凉。 赵元休回头看着墨挽歌单薄的身影,薄唇轻启,道:“因为本宫是皇储,皇家人一言九鼎,说下的话是定要实现的。几年前说下娶你为妻,本宫已经做到了,如今就没再欠你什么了。” 墨挽歌的手又紧了紧,不死心地求证道:“你只是为了完成你说过的话,对我没有一点点喜欢。如今到了东宫又嫌我碍眼,才要把我囚禁在崇教殿里的,赵元休,你说是与不是!” 潘诗昀装作不在意地看向赵元休,她心里有个答案:墨挽歌说的话并非事实。不过是与不是,还是得看赵元休怎么回答的了。 赵元休混不在意地点头,“是。” 既然不爱她,又有什么必要昧着自己的良心娶她?墨挽歌苦笑,心口逐渐发疼,恍惚道:“赵元休,我墨挽歌可没有求你娶我!诺言是你情我愿之事,你若不愿娶,谁也逼不了你!” “如你所说,本宫不做的事儿,谁也逼不了。”赵元休一边说着,两指捏石头,看准了墨挽歌身子轻晃的时候,扔出了石头。 石头直往墨挽歌握刀的手飞去,十指连心,手指一疼,下意识地松开手。长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墨挽歌晃了身子,看向地上的刀。 “拿下她。”赵元休冷喝道。 有了赵元休的吩咐,立刻有两个侍卫上来抓住墨挽歌,把她的手背到身后去。 墨挽歌没反抗,任由他们抓着自己,双眸还是看着赵元休,“左右你的诺言都已经实现,那便把我的丫鬟都还给我,还有,你既然嫌我碍眼、留在东宫占地方,那我便回墨府去。” 封宫、禁足、把崇教殿的人都叫去,目的就是为了让墨挽歌回不了墨府去,赵元休怎么可能答应她这话。 赵元休沉默着没说话,只是慢慢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墨挽歌。 潘诗昀忍着心惊也走上来,不知为何,她清楚了赵元休的意思:不让墨挽歌离开!捏了帕子,潘诗昀停在赵元休身边,“太子妃,你可别说这些气话了!你如今贵为太子妃,怎么能轻易回娘家去呢?殿下封宫只不过是为了您能更好地养病,您这样不顾形象地跑出来,殿下心情自然不好,方才说的话才冲了些,太子妃也别往心里去!” 石头到底尖锐,飞到她手上一下子就割破了她的手,伤口正往外渗血。墨挽歌垂着眼睛,并未答话。 “送太子妃回去。”赵元休背着手,抬头不再看面前单薄的身影。 墨挽歌一动不动,仍旧看着地上的砖条,固执己见地低声说:“赵元休,我不要你的诺言了。你我一别两宽各自生欢,可好?” 真正从赵元休口中听到他只是迫于帝王家既诺必行才娶的自己,心便痛得厉害。可也这样才解释得通,难怪他瞒着众人同娶侧妃——若让父亲先知道了,是定不会让自己出嫁的;难怪他先前就提起宁国公嫡女——宁国公嫡女、如今的侧妃才是他的心上人;难怪他把自己打发到偏僻的崇教殿,甚至禁足——不过是他嫌自己碍眼,不想见到她罢了! “不好。”赵元休沉声道。 你我此生,定有恨无终。 墨挽歌咬紧牙关,才憋住了眼泪。挣开侍卫压着自己的手,她直起身子,深深地看着赵元休,像是要把他此时的嘴脸刻进心里似的。 翠鸟看得奇怪,又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了。蔚蓝的天空,白云遮了一半的太阳,洒下明媚的阳光。 墨挽歌退后一步,再一次看着面前的璧人。心口的难受一瞬间如风卷残云般蔓袭全身,眼前突然暗下去,她握着手等待片刻的黑暗过去。 她并没有发觉她自己摇摇欲坠。 面对着墨挽歌,潘诗昀露出一脸担忧,赵元休似乎皱了下眉头。 墨挽歌患有心疾,忌大喜大悲。 墨挽歌抬起右手抚上心口,不料手还在半空就失去力气般垂下去了。赵元休心一紧,下意识地上前扶住她。 太子妃病了,整个太医院的当值的太医都被太子叫了过去。这个事儿很快就传到长春宫去了,也惊动了李皇后。 因为太子先斩后奏两妃同娶,皇帝罚他闭门思过。也是因为闭门思过,赵元休昨日才有时间陪着两妃去给李皇后敬茶,且一直待在东宫。 听说太医院的人都去了东宫,李皇后恨不得把赵元休抓来问上一番。直接让人备了凤鸾,亲自去东宫。 是潘诗昀来迎接李皇后的,知道李皇后对自己有意见,潘诗昀侍奉在侧更是小心翼翼。李皇后要直接去见墨挽歌,于是潘诗昀就跟在凤鸾旁,引着凤鸾进内院。 要去墨挽歌的崇教殿就必须要经过承恩殿,李皇后对承恩殿有点印象,路过承恩殿时望进里边去,不过她没说什么,转过头又看向前边了。 被墨挽歌闯出来一次,赵元休虽然还没责骂,但侍卫们都是心慌慌的。赵元休抱着太子妃进崇教殿,这会子还没出来,摸不清赵元休是什么态度,一群人都打不起精神地守在崇教殿门口。 见到凤鸾过来,一干侍卫都连忙行礼。 李皇后被扶下轿子,疑惑地看着一群侍卫,问道:“你们这么多人在这儿作甚?” 侍卫长抬头,“回禀皇后娘娘,属下等是奉殿下的命令,守在崇教殿的。” 李皇后皱皱眉,转头看向旁边的潘诗昀,“守在崇教殿?” 见李皇后这模样,她不会以为是因为自己,殿下才这么吩咐的吧?潘诗昀扯了扯嘴角,解释道:“殿下禁了太子妃的足,才派侍卫守在这儿。” “为何禁足?”李皇后想要一问到底。 “臣妾不知。”潘诗昀摇摇头,她可没忘早些时候墨挽歌就是拿着刀,当面问赵元休这个问题的。赵元休的回答能拿到李皇后面前说吗?显然不能。 李皇后蹙眉,抬腿走进崇教殿。没想到崇教殿里还堆放了石子、木材等物,竟然是个没有修好的宫殿。不知道赵元休是怎么想的,居然让堂堂太子妃住在这种地方。李皇后愠怒,径直走向正殿。 在正殿门口,李皇后忽然停下脚步来,对跟在身后的潘诗昀道:“本宫进去看看,你就在外边侯着吧。” 潘诗昀一愣,勉强扯出笑容来,忙回道:“是,儿臣遵旨。” 崇教殿的装修、摆设等,说好听点是简单大方,往难听了说就是寒酸。李皇后环视着殿里的环境,无奈摇头。 几个太医在外边桌上议论着用药,见到李皇后纷纷行礼。李皇后吩咐他们说“要用最好的药”之后,才由宫人引着进了寝殿。 赵元休就坐在离床榻不远的凳子上。 玉盏和浅夏守在床榻前。已经喂墨挽歌吃下药丸,也灌了汤婆子让墨挽歌抱在手里,二人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寸步不离才能让她们稍微心安。 赵元休发觉有人进来,转过头一看才发现是皇后,起身行礼,“母后怎么来了?” 李皇后坐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没立刻回答,而是遣退了寝殿里的宫人,包括她自己带来的人。玉盏和浅夏犹豫了好一会,才在李皇后的注视下退出去。 “本宫听说,太子妃又病了。皇家新媳,才嫁进来就晕了两回,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你娶了个病秧子为妃呢。”李皇后说的时候看着床榻上的墨挽歌。 赵元休没说话,只是回身坐在凳子上。 李皇后看向赵元休,“太子,你如实同本宫说,你是否喜欢太子妃?” 赵元休还是没有说话。 “不论你是否喜欢,挽歌如今是太子妃,是你的正妻,你都该好好对她。至少也得给她还有的尊重!你以为如今外边百姓只是笑话挽歌识人不清、遇人不淑吗?还笑话我们皇家没规矩!”李皇后苦口婆心道,“皇上给你赐婚,挽歌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你可以抬举侧妃,但你不可以落了正妻的颜面!” 赵元休咬牙,半晌道:“母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娘害我母妃!若非当初的诺言,我也不会娶她……” 李皇后没多少惊讶,或者说,她知道赵元休会纠结着这个问题。 “但是你也知道,李妃如今还好好地活着,可挽歌的母亲已经死了。”李皇后平静道,“若是赎罪,谢氏的死也足够赎罪了。” “那是她该死!”赵元休吼道。 李皇后叹气,“元休,她嫁给你三日,病了三日。以后的日子那么长,你还想如何折磨她?你若是放不下那段仇恨,你就不该招惹她,她到底也是无辜的。” 赵元休冷笑,“她哪里无辜?她分明心肠歹毒,却装出一副可怜模样蒙蔽众人。母后,你也是被她蒙蔽了。” “既然如此,依本宫看,就如墨大人所言,放挽歌回墨府去。”李皇后心知与他说不通,只能说道:“若非说皇家不和离,那就说太子妃病故,就成全了你的一言九鼎。” 第四十九章:反常 “她分明心肠歹毒,却装出一副可怜模样蒙蔽众人。母后,你也是被她蒙蔽了。”赵元休冷然说道。 就如同隐藏在美好表面之下的是破败的肮脏,墨挽歌其人,也是空有绝美皮囊而内里歹毒。 李皇后心知与他说不通,也来了气:“既然如此,依本宫看,就如墨大人所言,放挽歌回墨府去。若非说皇家不和离,那就说太子妃病故,就成全了你的一言九鼎!” “母后!我不会放过她的。她欠我的,需她用一世来偿还。”赵元休固执己见道,认定这是墨挽歌欠他的。 “你觉得这样像话吗!挽歌她不欠你什么。让她用一世来偿还?这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莫不是还想折磨她一辈子不成?”李皇后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来。 把她囚在自己身边,折磨她一辈子,这的确是自己原本打算的。不过这话,赵元休没说。 看他沉默,李皇后以为他这些天的行为是他对墨挽歌的矛盾情愫在作祟。加上一直认定太子对墨挽歌有情,李皇后又放缓了语气,说道:“你若是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非她不可的话,就趁现在好好对她。女人都是非常重视感情的,你对她好,她才能对你好。” 这话赵元休没听进去,见李皇后在给自己出主意,他正好有一个想请教的问题,于是趁此机会问道:“母后,那如何让人留下来呢?” 李皇后还以为他想通了,心里暗喜,想了想,道:“女子最重要的事便是相夫教子,若是有了孩子,应该就会留下来。你啊,太子妃要是能早日生下孩子就好了。” “孩子……”赵元休听罢,若有所思。 李皇后上去看墨挽歌,心绞痛让墨挽歌看上去面无血色。忽然想起林氏,李皇后开口道:“昨日午后,墨夫人,也就是太子妃如今的母亲递了折子进来,你做的事情已经传到宫外去,做母亲的势必担忧女儿,所以就想进来看看太子妃。不过,我没有回。” “明日你派人送礼去墨府,太子妃病成这个样子也回不去,送礼聊表心意也好。再加上你已被皇上禁足,侧妃那边你也不用去了,让人准备些礼物,让侧妃明日回门带去就好。”李皇后安排道。 “是,儿臣明白。”赵元休点点头,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这会饶有兴趣地看着睡着的墨挽歌。 赵元休唤崇教殿的人去前院,是要吩咐日后封了崇教殿,他们应当怎么做。还没说几句,侍卫就来说墨挽歌拿了刀闯出来,就没机会说什么了。 李皇后进来的时候,崇教殿的宫人已经都回来了,宫人回来,那些工匠反而都消失不见了。 “你能明白就好。你父皇身子骨每况愈下,如今龙脉之中只有你可为你父皇分忧解难。本宫知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可身在帝王家,你千万不可懈怠。不仅要管好整个朝廷,也要好好管着你的内宫。不要让你父皇对你失望!”李皇后走到赵元休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头。 赵元休颔首。 “要照顾好太子妃,让她养好身子。本宫这回过来,主要还是劝你,你能明白,本宫也就心安了。时候不早了,本宫就先回去了。”李皇后说着就要走出去。 赵元休欲起身相送,李皇后却道:“你不必起来了,我与侧妃说几句话再走。”赵元休这才作罢。 潘诗昀就站在正殿外边的廊下侯着,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笑意,见到李皇后出来,她就迎了上去。 李皇后停下脚步,看着她许久,才开口道:“潘丫头,本宫好像记得你头上还有几个姐姐。” 潘诗昀点头,“回母后,臣妾上面有七个姐姐,臣妾家中姐妹排行是老八。” “姐妹多才好啊。”李皇后夸道,忽然转了个弯:“你在家中有姐姐疼爱,不比如今你嫁给太子。你的岁数比太子妃大,你便是姐姐,本宫希望你能多照顾太子妃。” “你一向知书达礼,是个明白人。太子的脾性连本宫也摸不清楚,同在东宫,也只有你能照顾些太子妃了。”李皇后继续说,“不仅本宫,皇上也会记着你的好。” 潘诗昀抿嘴,其实她此时完全是可以借口自己能力不足而拒绝的,但她最后还是点头了。 李皇后对此颇为满意,又多说了一句:“你多休息自己的身子,争取早日为太子诞下孩儿。” 太子洞房花烛夜是同侧妃潘诗昀一起过的,她的元帕已经被内宫嬷嬷收起来。 潘诗昀难为情地垂下眼眸。 正是夜深人静时,月亮洒下银色月光,虫鸣声为春夜平添了几分活力。 殿里安静得虫鸣声也撞出了回响,这种静谧,让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感到刺骨蚀心的痛,却也感到愈发的清醒。 玉盏和青柠守在墨挽歌身边,玉盏手里端着未喝的药,药已经热了两回了,墨挽歌还是不喝。主子醒来之后一言不发只看着头顶,她们也没有言语。 浅夏拿了蜜饯快步走进来,走到榻便急忙说:“小姐,太子来了。” 墨挽歌眨了下眼睛。 赵元休身着以金线绣着蟒的黑袍,腰上系着红绸腰带,戴一枚白玉佩,脚踩黑色长靴。一头黑发打成簪,别着白玉簪,又用红绳绑着。 心向墨挽歌,几个丫鬟都对赵元休不满。但如今身在东宫,三人还是理智地行礼,然而行礼后还挡在床榻前。 “你们下去。”赵元休看着三人的小动作,扯了扯嘴角,吩咐道。 青柠转转眸子,屈膝道:“回禀殿下,小姐她刚醒,这会子还思绪还模糊着,殿下若是有什么话,不如明日再来?” 赵元休挑眉盯着她,威严的龙气一放,直叫人喘不过气,低声道:“别让本宫说第二遍。” “你们出去吧。”墨挽歌闭上眼睛,说罢转了身面朝里边,不愿与赵元休多说。 玉盏她们担心墨挽歌这边,也担心她们几人在这里会惹怒太子,好一番犹豫,三人才退出去。汤药放在桌上,蜜饯也放在旁边。 听得正殿的门合上了,赵元休又往前走了两步。 不知哪处的虫子歇了会又开始发出鸣叫,传进宫殿里来,荡出一圈回音。殿里烛火轻跳了一下,映在墙上的影子随之轻摆。 赵元休慢慢朝床榻走去,低声说道:“听有一法,自觉可行。你若怀了孩子,我就不封崇教殿。” 背着他,墨挽歌讽刺一笑。若非清楚今早那番绝情的话是自他口中说出,墨挽歌还要以为他对自己尚有感情。 “如今,你说这话来不觉得可笑吗?还怀孩子……你让侧妃给你生孩子就是了。”墨挽歌背对着他说道。 “若本宫硬要你生呢?”赵元休笑道。 墨挽歌转过身来看着他,认真道:“赵元休,我不侍寝。既然你不和离,那么,等你看腻我的那日,你就把我休了吧。” “你也可以不侍寝,本宫等得起!本宫可以尊重你的想法。”赵元休坐在榻边,铺在上面的被褥陷了下去,“墨修同父皇告状的账,本宫记着呢。左不过是墨家上下近百人的性命罢了……你说,每过三日杀一人,就从你身边的侍女开始,如何?” “赵元休,你敢!枉你贵为储君,竟草芥人命!”墨挽歌瞪着他吼道。 赵元休抬手抚上她的双眉,温和道:“挽妹妹,你这般心思歹毒之人,竟反过来道我草芥人命。” 他的指尖冰冷,墨挽歌忍不住往后缩。 “今儿,算第一日。”赵元休见她像猫儿惧人般躲避,不在意地笑了笑,“听母后说,墨夫人递折子想来见你。我这些天都会在东宫,我要是一句不见,她连东宫都进不来。你想不想见?” 怎么可能不想见!明樱花国该回门的,偏生自己的身子不硬朗,怕起身也难。墨挽歌心里暗说,看着赵元休不说话。 “那我便当你是不愿意了。”墨挽歌不开口,赵元休却反倒好脾气了,起来从桌上拿了汤药过来,“起来喝药。” 墨挽歌别过头。 “若是见到了墨夫人,你可知道该如何说?要是说错话,本宫就只能拿你身边的丫鬟开刀了。”赵元休闻到浓郁的药味便皱起了眉头。 “堂堂太子殿下,只会以此来威胁人了吗?”墨挽歌往里边挪了挪,拉开与赵元休的距离。 她怕,怕他稍微流露出的些许温柔就能将自己好不容易架起来的坚硬外壳打破,如此,她倒希望他能对自己狠一些,最好是让自己对他死心了。 赵元休呵呵笑了两声:“这个法子有效果就行了,不是吗?这张脸真是天下第一,也真是想让世人都遗忘了你……”平日凌厉的双眸轻眯,如羽毛般落在墨挽歌的脸上。 贼人再想偷盗,也得有可偷之物。心肠再歹毒,只要把她囚禁起来,她就害不了人了。或许还有更好的法子……若是能够让她在世人眼里“死”去,就不必再背负沉重的仇恨了。 此时的赵元休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墨挽歌咬嘴缩到最里边。 第五十章:喂你喝药 眼前的赵元休嘴角微扬,湖泊般的眼里满溢着抵挡不住的兴趣,让墨挽歌觉得陌生,他的目光恍如实质落在自己身上。墨挽歌咬嘴,更往里头缩了缩。 见她动作,赵元休回过神来,敛去面上笑意,玉勺磕玉碗,撞出叮当响,重复道:“起来喝药。” 墨挽歌盯着他,只当做没听到,动也不动。连着几日身子不适,入食不多,本来巴掌大的脸又瘦了两指,苍白不已,我见犹怜。 “太子妃是不想喝,还是不要本宫这般温和地对你?”赵元休危险地眯起眼睛。墨挽歌皱眉瞪他,还不待他说话,下一刻就被他一只大手捞了过去。 墨挽歌惊呼一声,被他带过去,虽没撞到他,也被吓了一跳,鼻腔充斥他身上的龙涎香味。他的力气极大,又许是她身子太过轻薄,一手就将她抱起来了。 烛火摇曳,灯芯突然爆了一下。 墨挽歌挣扎着坐起来。赵元休伸手按着她的肩膀压在自己怀里,使其与自己同方向,沉声道:“你最好是莫要在本宫怀里动弹,免得你病躯还得侍寝……本宫喂你。” 墨挽歌闻言果真不再挣扎,不过也不想承此人多情泛滥,抬手就去拿玉碗。 似乎先看出了她的动作,赵元休将碗抬起,低声警告道:“本宫与你好好说话时最好是听了,莫得接下去本宫发了怒,你后悔了也来不及了。” 今晨说了那番绝情的话,今夜又多情泛滥,墨挽歌见识到了他的善变,自然是知晓他说的不假,默默收回了手。 到了这会子,赵元休双手圈在她的面前,一手端了碗,一手捏着玉勺舀汤药。药放得七分温,此时喝正好。赵元休一勺接着一勺,墨挽歌就一口一口地喝。只是背着身,赵元休没见到她因为汤药苦涩,面上皱成包子似的。 一碗药好容易喝下去了,墨挽歌终于能从他怀里起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赵元休看着她这般动作冷笑一声,起身把碗放到桌上,异常好心地提醒道:“好生歇着,今儿是第一日,你还有两日的时间。” 墨挽歌双手撑在底下的被褥上,闻得此言手便渐渐抓紧。 赵元休又看了她一眼,才背着手不疾不徐地走出去。 墨挽歌垂眸看着底下的红色被褥抿了嘴,复而轻叹一声,目光渐渐看向枕头,那下边放着一物。昨日的此时自己还轻快如饮蜜,可今日的此时,却犹如有一把尖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听赵元休早上的话,分明是对自己无情的,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要自己侍寝生子了……墨挽歌眸色沉了沉。 眼看着赵元休出去,几个贴身的丫鬟便连忙进来。殿里烛火依旧,也听得外边的虫鸣声。三人鱼贯而入,走在最前边的玉盏见着桌上的药碗已经空了,就顺手拿了蜜饯过来。 青柠这丫头趴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墨挽歌,试探道:“小姐,您没事吧?太子他说什么了?” 墨挽歌抬头看着青柠,就想到赵元休说的话——“每过三日杀一人,就从你身边的侍女开始。”烦躁不安。 玉盏拿了蜜饯递到面前来,“姑娘,汤药苦涩,你含点蜜饯在口中去去苦味。” 墨挽歌看了玉盏一眼,才动手拿了蜜饯。甜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压下方才汤药带来的苦涩,好受不少。墨挽歌慢慢冷静下来,仿佛魂魄才归位似的有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看着围在自己面前的三人。 “小姐,您怎么了?”浅夏担忧道。 墨挽歌才意识到自己让她们担心了,故作轻松地扬嘴一笑,“没事儿!你们今早都被他带走,只剩我一人在这儿,好生担心。他都跟你们说什么了?”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青柠开口:“太子殿下也没说什么,就是要我们安分守己,他说,封宫之后我们得看着您,不许您踏出宫门一步,若是您外出……我们就得、就得……” “嗯?”墨挽歌歪了在脑袋。 青柠闭上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要是您外出,我们就都得死。” 算是意料之中的话,墨挽歌的心还是漏跳了一拍。她看着浅夏,浅夏低头不语,再看向玉盏,玉盏反而露出宽慰的笑容想来安慰她,墨挽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不过赵元休未免也太抬举自己了,外边派有那么多侍卫把守,还这般要求崇教殿的人,是以为自己能够像鸟儿一样长出翅膀来飞走吗?未免太过高估自己了! 墨挽歌苦笑道:“是我害了你们。” 青柠摇头,“这哪里是小姐你的过错,分明是太子他……” “青柠!不得胡言乱语!”浅夏拽了青柠一把,打断了她的话。 墨挽歌勉强笑了笑,“好了,你们快去歇息吧,今儿肯定都累了。” 若说三月东上京中有什么有趣的事儿,那墨家长女嫁给太子的趣事当属第一! 为何说是趣事?那还得从三月六日说起,太子和宁国公合伙给东上京众人做了场好戏。太子娶墨家长女为正妃的同时,还娶了宁国公的嫡母为侧妃。两妃同娶,太子好福气。不过这对墨家来说就反过来了,墨家的脸就丢光了! 当日,东上京里连蹲在街边的乞儿都在说墨家的笑话。 宁国公为国公爷,身份尊贵,没想太子未曾三书六聘就把小女儿嫁进了东宫,就有人猜测太子是否许诺了宁国公什么好处,才让宁国公这么心甘情愿。 接下去两日的流言纷纷,甚至有人开了赌局,猜第三日太子回门会回哪儿去。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墨府,墨修把太子告了一次。结果就是皇帝罚太子闭门思过,罚俸三月。 女儿出嫁三日会回门,在此前娘家人正常不会见女儿,是以女儿习惯出嫁夫家生活为目。 林氏心里记挂墨挽歌,就掰着手指头等回门那日。第二日来宫里传出话说墨挽歌染了风寒晕倒,就强忍着递折子去宫里的冲动。不料第三日傍晚又传来了消息,墨挽歌被禁足,与太子闹的时候身子吃不消又晕过去。 本来第四日就是回门之日,墨挽歌又晕,怕是明日回不来。林氏这会连折子也不递了,直接让人备了马车,第二日就要去宫中。 几日不见墨挽歌,小丫头墨汐媛想念得厉害,听说要进宫去见墨挽歌,兴致勃勃地准备了她画好的画,念叨着要给墨挽歌看。 墨汐媛被拘在府里,墨修林氏又不准下人们在她面前提起墨挽歌在宫里的事,小丫头如今还不知道后来的事。 墨汐媛兴致高昂,林氏想了想,就同意了。 是夜,林氏与墨修说起要进宫的事,墨修担心墨挽歌,就跟林氏说,见到墨挽歌的话就让墨挽歌一起回来。夫妻二人想到一处去,接着又想赵元休若是阻拦该如何应对。二人想得周全,又过了一遍之后才熄了烛火歇息。 第二日林氏和墨汐媛起了个大早,卯时不到就用好了早膳,随即乘坐马车就前往皇宫。 林氏进宫没有通行令,刚到皇宫门口就被拦住了。马车有墨府的标识,守卫皇宫的侍卫不敢放肆。林氏说了要去见皇后,要侍卫帮忙通报,知道是墨修的家眷,侍卫没多等,直接就跑去长春宫通报了。 墨汐媛扒着车窗偷偷往外看,看到外边侍卫,珍珠般的眼眸转了转,才放下车帘。 林氏担心赵元休在东宫的话会不让自己进去,这才退而求其次地要求去长春宫。不过半刻钟过去还不见人回来,坐在马车里的林氏开始担心莫不是皇后也不让自己进了,抬手掀开车帘,望着宫内的双眸显出紧张。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侍卫才跑回来。 “墨夫人,皇后娘娘这会正忙着,不得空见您。不过,娘娘说了,您若是要去东宫见太子妃的话便去吧。”侍卫气喘吁吁道,“墨夫人,您要去见太子妃吗?” “去!”马车里边传来墨汐媛的声音。 原本就是要来见墨挽歌的,直接去东宫更省时间。 侍卫们检查一番之后才放行,这么一耽误已经不少时辰,进了皇宫前往东宫已经是巳时了。 “娘亲,你说大姐姐她这会子在做什么啊?以前在家里,大姐姐这时候都是在绣嫁衣。”墨汐媛靠在林氏的手上,手里抱着她特意带来的一个木盒子。 林氏的担忧没有对墨汐媛说,只是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故意放松道:“春日美景,你大姐姐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为娘猜她会在赏花。” 墨汐媛颇为认同地点头,“媛儿也这样想呢。我会画花了,我待会可以画给大姐姐看!对了!夫子教了我一诗,我待会背给大姐姐听。” 林氏抿嘴一笑,又道:“好,跟你大姐姐好好玩儿。不过这是在宫里,媛儿不能乱跑,要有礼,知道吗?” 墨汐媛忙不迭地点头:“媛儿知道,我不会给大姐姐丢脸的。” 林氏颔首,面上轻松,其实心里愈发紧张了。 越接近东宫就越紧张。若是不出意外,待会就得同太子周旋了。 第五十一章:圆谎 崇教殿的小厨房还没有做完,今儿还在做活,不少工匠还在忙碌。工匠每回进出,守在崇教殿的侍卫都要查上一会,也不觉得烦。昨日墨挽歌持刀闯出,守卫的侍卫虽然未被重罚,也都被罚了半月的月俸。今儿照旧当差,宁愿重复检查,谁也不敢粗心大意。 墨挽歌坐在石榻上望着窗外发呆,似乎这样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乐趣。大厨房送来的东西还放在小几子上,没吃上几口,而摆在一边的茶水放凉了也没动。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奴婢见你没吃多少东西,您还是多吃些吧。”玉盏担忧地看着她,低声劝道。 墨挽歌没听进去,透过小窗户看着外边的天空出神。脑海里一直回想昨夜赵元休说的话,墨家近百人的性命……赵元休是龙储,将来整个国家都是他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要人性命,总是能找到理由的,或者是说,以他那个性子,似乎很容易就得罪了他。 眼下这个时候,不论自己怎么做似乎都难以脱身。是也进不得、退不得。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他面前进了谗言!以叫他突然改了想法。 “小姐!小姐!方才有人来报,说夫人和四小姐来了!”青柠高兴地边喊边跑进来。 墨挽歌一下子没回过神,自己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目光突然变得炯炯有神,“你说的可是真的,母亲和妹妹真的来了?” 青柠有些犹豫地点头,“应该没必要拿这话出来骗人呀!来通报的人是之前带我们来这儿的宫女,名为念青。” 念青也是奇怪,分明只是宫女,崇教殿被禁足她却能够随意进出。穿的不与其他宫女一样,似乎也不归各宫管。 墨挽歌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欣喜,站起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摸了摸发簪,看向在屋子里收拾东西的玉盏,“姑姑,我这发好像有些乱了,你要不再给我梳一回?可不好让母亲和妹妹见我不修边幅得模样。” 玉盏掩嘴轻笑,“姑娘的发簪可没有乱,奴婢觉得不必再梳了。倒是姑娘脸色有些苍白,不如奴婢给您上些胭脂?” 墨挽歌忙不迭地点头,退了两步回到位置上,催促玉盏道:“那就快些吧。” 玉盏应了一声,忙走进内室去拿胭脂,很快取了胭脂出来给墨挽歌抹。 就在这时,念青忽然走进来。青柠没想到她还在这里,满是惊讶。 念青大大方方上前,给墨挽歌行了一礼:“太子妃,殿下让奴婢转告您:本宫一言九鼎,昨日的话一世有效。你若安分,就可护住那近百人。” 墨挽歌抹上了胭脂,脸上才多了几分血色,气色因此好了些。听到念青的话,脸色又难看了些。 念青仿佛不知道自己做了件坏事,继续道:“太子妃,墨夫人和墨小姐进宫是来看你的,依奴婢看,你可要好生招待才是。那奴婢告退。”屈膝行了礼,念青很快就退出去了。 青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问道:“小姐,什么近百人啊?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墨挽歌坐着不动,想要压下复杂的情感。 青柠满脸的疑惑,还想再问。玉盏朝她摇摇脑袋,示意她不要多话。 许久,墨挽歌勉强露出笑容,环视一周,看着小几子上的东西说道:“把那些东西都撤下去吧。” 青柠和玉盏忙上前来,按照吩咐,把早膳和凉去的茶水都撤了下去。 最终还是想见林氏、墨汐媛的欢喜占了上风,所有的担忧都被暂时压下去了。 又过了许久还不见人,墨挽歌等得着急,就走到外边去。闯进了金灿灿的阳光下,又朝门口走去。看到在门口的侍卫,墨挽歌不耐地抿抿嘴——她在禁足。 侍卫发觉到她,登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左右两边两个守卫同时举起手挡住了她的去路,一人道:“太子妃见谅,主子说,您不能出这个门。” “我知道!那你帮我看一下外边宫道,可有人往这里走?”墨挽歌连脑袋也没能探出去,心急之下便问道。 这样子不违背命令,侍卫就探出脑袋望出去,在左右两边的宫道上看了一下,又缩回来:“只有念青姑娘一人。” 念青顺着宫道走到内门,在内门等着。不知道是对方走的太快,还是自己的动作慢,念青觉得自己在内门停了几息而已,对方就到了。 “墨夫人和小姐的腿脚可真快,奴婢才走过来呢。”念青笑着迎了上去,自我介绍道:“奴婢念青,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来带二位去太子妃的宫殿。二位请随我来。” 林氏看着走在面前的念青眯了眯眼,如果自己刚才没有听错的话,她说的侍奉太子殿下的命,而非墨挽歌。林氏牵着墨汐媛,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是侍奉太子的人?” “回墨夫人,奴婢就是侍奉太子殿下的。”念青答道,笑着走在面前为她们引路。 去崇教殿就得经过承恩殿。 林氏停在承恩殿门口,疑惑地看着还要往前走的念青,开口道:“太子妃不就是住在这里吗?你说你是太子的人,怎么连这个也弄混了?” 念青屈膝行了一礼,笑道:“回墨夫人,奴婢没有弄混。承恩殿是侧妃娘娘住的地方,太子妃住的是崇教殿,就在前边。” 墨汐媛牵着林氏,望进承恩殿里边,看到好大的一个水缸在院子里。墨汐媛抱着木盒子的手紧了紧,转头对林氏说道:“娘亲,我们随这个姐姐去看看吧,若不是我们再回来。” 在宫里当差的人,再如何愚昧也不可能记混宫殿。墨汐媛睁着大眼睛看向念青,再说了,她说她是侍奉太子的,怎么可能是愚昧之人呢。 林氏隐有不安,深深地看着承恩殿,最后还是迈腿继续走。 又走了一段路,才看到眼前的宫殿有侍卫守着。林氏还疑惑着这是什么宫殿,竟然还有侍卫把守,就见念青停下了脚步。 “墨夫人、墨小姐,就是这里了。”念青微笑着对身后的人说,又对着侍卫,道:“这是太子妃的母亲和妹妹,殿下准她们进去。” 侍卫这边才说了句“是”。坐在正殿外边台阶正低落的墨挽歌听到声音,猛然抬起头来,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使她看上去温柔不已。 浅夏立在一旁,也忙转过头看向宫门外,那儿分明是林氏和墨汐媛等人,浅夏惊喜道:“小姐、小姐,夫人她们来了!” 墨挽歌猛然站起,提起裙摆就跑过去。 林氏眉心陷进,指着其中一个侍卫,紧紧盯着念青,“这是什么个意思?你说太子准我们进去,又是怎么回事?” 墨汐媛望着崇教殿里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跑来,松开了林氏的手就往前走,惊喜地唤道:“大姐姐!大姐姐!” 念青屈膝,“回墨夫人,太子妃身子不好,殿下担心太子妃的身子,所以下令非殿下同意不准来打扰太子妃。殿下以此护了太子妃的清净,也是为了太子妃的身子着想。” 林氏不如何相信,看向跑出来的墨挽歌,用眼神询问。 墨汐媛抬脚就进了崇教殿,一两步扑到墨挽歌的身上,墨挽歌正好就站在门边。 念青正对着墨挽歌,笑道:“太子妃,那奴婢告退。” 墨挽歌颔首,然后拉了林氏进来。 “母亲进来说话。听说母亲你们要来,我在这儿等了许久,可终于等到你们了。”墨挽歌看看林氏,又看向墨汐媛。 林氏没让她打哈哈就过去,被她拉着走了,还是问道:“这些太子安排的人,当真是为了让你好好养病?” 墨挽歌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一派轻松地笑道:“母亲莫要多心,他是真的为了让我静养。母亲你也知道,成为太子妃,就得应付不少人情来往。可是我刚嫁进来就病了,无法应付众多人情来往。所以,太子才让侍卫守着,约着进出的人。” 一行人说着就往内走。 还在做活的工地吸引林氏和墨汐媛的目光。 林氏停下脚步,看着不少工匠在那儿做活,皱眉道:“我方才就疑惑了,那日我来铺床,分明说承恩殿是你的,今儿宫女却说,承恩殿是侧妃的。说崇教殿冷清,没想到竟然还没建好就给你住,这又是怎么回事?” 墨挽歌的手被墨汐媛挣开,她转头看向林氏,嗔怪道:“母亲,这活儿是昨日才开始做的。本来没有小厨房,吃食都得去大厨房拿,到底不方便。他心细,招了工匠来做个小厨房,没那么快做完。” “你说的可是真的?”林氏眯了眯眼睛。 “自然是真的。”墨挽歌笑道。 爬上台阶,墨汐媛居高临下地看着墨挽歌,把手里的盒子往前一送,“姐姐,姐姐!媛儿给你带了个礼物,姐姐猜猜是什么。” 林氏看着工地翻了个白眼,宫殿里连个小厨房都没有,本就不该让人住。 第五十二章:可好? 墨汐媛走在前边先上了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墨挽歌,把手里的盒子往前一送,扬起眉头开口:“姐姐!姐姐!媛儿给你带了个礼物,姐姐猜猜是什么。” 墨挽歌看她得意的小模样,忍不住发笑,笑意也爬上了她的眉眼,继而就顺着她的意思猜道:“是笛子?” 墨汐媛拱着鼻子,愈发得意的,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是画像哦!是姐姐你的画像。姐姐你快进来看,娘亲夸了媛儿,说这幅画画得好!” 墨挽歌回身看向林氏,二人相视一笑。 却说进了正殿,林氏到底是见过承恩殿的富丽堂皇,如今再见崇教殿,不免觉得简陋。林氏站在殿内环视一周,墨挽歌在家里的瑶光院虽不是富丽堂皇,也是应有尽有,绝对是比其他女子的闺阁更好。 前边守在宫门口的侍卫、还在做活的工地,殿内却是这么简陋,林氏把这气窝在心里,这回她也不说了,坐在位上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听她们姐妹二人说话。 墨汐媛拆了木盒,从长长的木盒里取出画卷,献宝似的把捆紧的画卷递在墨挽歌面前,“是爹爹帮我把画给裱起来的。不过,虽然爹爹裱得好,但重要的是我画得好。姐姐你快拿出来看呀,你一定会喜欢的。” “只要是妹妹画的,我定是喜欢的。”墨挽歌笑盈盈地接过画卷,解开画卷上的绳子,摊开画卷。 画卷上边的正是墨挽歌本人。画上的女子一身青色嫁衣,头戴凤冠霞帔,青螺眉黛长,一颗红色宝石贴在洁白的额角,画里眉欢眼笑,正是好风光。女子手上拿着一把却扇,清楚地看到扇子上面是一双红鲤。墨挽歌的笑意渐渐褪去,又瞬间变浓,这画的正是她出嫁时的欢喜,黑色眼眸里的是痛苦,原来自己当日是这么美。 “姐姐,你喜欢吗?”墨汐媛睁大了眼睛问道,把小脸凑到墨挽歌的身边。 墨挽歌把画拿远了些,递给浅夏,又把墨汐媛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如实道:“姐姐很喜欢。妹妹的画功一日千里,这么小年纪就能画出这么好的画,莫不是神童?” 这话取悦了小丫头,墨汐媛一张小脸满是笑意,“媛儿才不是神童呢!姐姐忘记啦?当日姐姐出嫁,我就开始画了,不过当时画有不足,这是第五幅。”小丫头摊开一只手。 “那也是奇才,媛儿这才四岁呢,能画出这样的画可是难得。”墨挽歌抱着她的手箍紧了些,嗅她的身上的味道,登时觉得自己空荡荡没有着落的心沉下来了。 浅夏把画放到内室的桌上,等着墨挽歌说要放到哪里去。 平日里若是喝茶,也总是会备上细点、点心等物。眼看着浅夏送上茶水却无细点点心可以招待,墨挽歌脸色便有些难看。 墨汐媛搂着墨挽歌,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两三日的趣事,从喂府里红鲤鱼吃食到打碎了墨赵氏的一个茶盏,墨汐媛说得欢快。 听她说的都是玩乐的事,墨挽歌点了她的额头一下,“媛儿可有看书?夫子教的东西可要好好学。” 墨汐媛登时就不乐意了,从墨挽歌怀里爬出来,“那当然是有啊!对了姐姐,我背诗给你听: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林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同墨挽歌说:“她是昨儿才背会的。” “杜甫杜老先生的诗,于今时此景正合适啊。”一个男声突然闯进来。未见身影先闻声,赵元休话音落下,才走进正殿来。 赵元休走进来。跟在他后边的是两个小宫女,其中一个小宫女的手上拿着食盒,他的手一挥,小宫女就提着食盒上前,从食盒里取出四样精致无比的细点,摆在小几上。 即便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对赵元休不满,众人还是得起身向他行礼。赵元休抬手,“起来吧。” 林氏给他让出位置,自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墨挽歌抬眸探究地看着他,他这会过来做什么? “岳母大人难得进宫一趟,本宫自然要过来见上一面的。”仿佛是知道墨挽歌心里想的是什么,赵元休如是说道:“再说,岳父大人在父皇面前告了本宫一状,本宫被罚面壁思过,整日待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 听得此话,林氏和墨挽歌不免尴尬。要说他是记恨墨修,他却是笑着说的,要说不记恨,又没必要说了。 “今樱花国是该回门的,偏生本宫被禁足、太子妃又病体未愈,反而劳岳母进宫来了。”赵元休扬着眉头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浅夏急忙沏了茶送过来。墨挽歌又让她送两盘细点到林氏那边。 林氏低头无声笑了笑,复而抬头说道:“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太子妃身子虽然不是很好,却一直没出什么问题,谁曾想到进了宫却一直病着。臣妇与她父亲商量了,想让她回府养着。今日臣妇进宫这么一看,没想到臣妇已经是老眼昏花,一说是太子妃的住所,竟然被臣妇认成了承恩殿,今日若非宫女提醒,臣妇怕还一直认错了。” 这事让林氏难以平复心情,她到此时都无法接受承恩殿和崇教殿这样的落差,更何况当日铺床的礼仪…… 林氏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惜了当日铺床,臣妇竟然给别人的女儿做了好事。臣妇如此不中用,膝下的儿女又还小,也就只有挽歌能照顾一二了。再说这东宫内外,还有一位侧妃能当家,所以,臣妇是想今日带太子妃回去好生将养着,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墨挽歌听过觉得如腊月饮热水,暖到心窝里,忍不住露出笑容。 赵元休端了茶盏,浅浅喝了一口,才开口道:“岳母大人此言差矣,若说将养,东宫定然是要比墨府好的!东宫里有一屋子的太医能照顾、用的也都是上好的药材——论养病,怕是没有再比宫里更好的地方了。” 墨挽歌垂下眸子,抱紧了怀里一直盯着太子看的墨汐媛。 “臣妇并不这样想!虽然墨府没有太医,但却能让太子妃好生休养,而不像东宫这般,明着让太子妃住在偏僻的地方,还美其名曰是清净。说是清净,竟还有工匠在做活,十足的扰人!又谈何静养?”林氏说道。 林氏的态度坚定,毕竟今日进宫就是打定主意要带墨挽歌走的。只要带走墨挽歌,什么时候再回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赵元休笑了笑,气定神闲地喝茶,然后转头看向他的太子妃,意有所指地说道:“岳母大人所言甚是,按说墨府近百人,主子也就那么几个,伺候你的人不少,或许真如岳母说的,你能好生休养。” 就像是一盆冷水自头顶浇落,墨挽歌登时从头冷到脚心,愣在当场。以墨府的性命来要挟她,当真是一击致命呐! 看着她的反应,赵元休满意地弯嘴一笑。自己说的,林氏一定不会认同,让墨挽歌自己说,自己省力气不说,还有效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墨挽歌有些费力地露出一抹笑,言道:“母亲,你不用劝了。我在这儿挺好的,太子殿下说的没错,宫里有这么多太医,我这一病,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费心照顾着,上好的药材流水般的到我这儿。母亲不用担心。” 林氏愣住了,赵元休说这话她不意外,可是……墨挽歌在东宫受委屈的话,没理由藏着掖着不说出来啊。眼睛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了扫,林氏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傻丫头,莫不是还心向着赵元休啊! “其实不然吧,太子殿下迎娶侧妃,侧妃在东宫住得好想必也是颇为受宠的。你这个宫殿偏僻,外边又还在做工,回府养病吧。”林氏定定地看着墨挽歌。 林氏的意思很直白了,赵元休娶了侧妃,又让你住既偏僻又寒酸的宫殿,显见是不把你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你也没必要在这里待着了、更没必要向着赵元休。 听出娘亲的话,墨汐媛转转黑眸抱住墨挽歌的手,“姐姐,你就回家休养嘛!爹爹和娘亲可担心你了。再说了,你不在家,你养的红鲤鱼都不吃东西了。” 墨挽歌心涩,面上笑着,轻点了小丫头的额头,“你这小鬼,方才还说你把我两缸红鲤都喂胖了,如今又说什么胡话呐?” 墨汐媛做了个鬼脸,撒娇道:“我就是想要大姐姐回府住嘛!姐姐都不疼媛儿了。” 墨挽歌摸摸她的脑袋,低声说:“姐姐最疼你了。可是姐姐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了,不能随意回府住的。等姐姐身子好了,就回府去,可好?” 话说出口,墨挽歌忽然觉得不妥,转头看向赵元休,问道:“可好?” 赵元休满意地笑了笑,手上拿着茶盖的手一松,把茶盖丢在茶盏上,他笑得无害:“太子妃说的自然是好的。” 第五十三章:留在东宫 虽然知道墨挽歌是存了气才故意问的,但是赵元休还是露出满意的笑。手上拿着茶盖的手一松,把茶盖丢在茶盏上,他笑得无害:“太子妃说的自然是好的。” 他的话说得暧昧,墨挽歌皱眉,冷冷地别过头。她转头看向林氏,见林氏也盯着自己,便微笑着问道:“母亲,你与妹妹留下来用午膳吧,午后再回去吧?” 林氏没有想到自己提起带墨挽歌回去,墨挽歌会接连反驳自己。这回进宫是打定主意要带墨挽歌回去的,可不能赵元休没怎么阻挠,反而是墨挽歌自己不回去。林氏觉得在这儿用膳比较好,有时间可以仔细问问墨挽歌,再劝她回家。 “那好啊,我们母女三人也好说些体己话。”林氏应道,别有深意地看了赵元休一眼,“太子,您若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理会我们。” 赵元休这会子倒很好说话,放下茶盏就站起来了,得意道:“那本宫就不打扰你们了,太子妃,你可得好生招待。” 心里有气,墨挽歌没回他,甚至是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眼看着赵元休离开了,林氏的忧心忡忡就不加丝毫掩饰的表露出来,“挽歌你……你是不是傻啊?我让你跟我回去,太子他都应了,你反而不回,你在想什么?” 墨挽歌搂着墨汐媛晃了晃,讪笑道:“母亲,女儿怎么能回去呢?这才第三日,新婚燕尔的,回去不是让人笑话嘛……再说了,女儿病了也不是他的错,谁也不想看到的。” 林氏却是不信的,“你什么时候在意别人的看法了?你父亲和我都担心你,太子要是对你不好,咱们就回去,求了皇上去。到底也是太子先不义在先,怪不得我们。” 墨挽歌倒也是想,要是在赵元休还没拿墨家人来要挟自己之前,自己立刻就随她们回墨府了。可是……墨挽歌无奈地扁嘴,“母亲,你别把他想得太坏了,怎么说他也是一国储君,又能坏到哪里去?” 林氏颇不认同的摇了摇头,“一个人,不能只看他一个方面。即便他将来是位明君,但对我来说,他只是一味辜负了我女儿的负心人——我是不相信他能够照顾好你的。” “所以啊,母亲以后可要好好给妹妹选一个如意郎君,不求高官厚禄,只求一世一双人。”墨挽歌抱住墨汐媛,说到这个,墨挽歌又想起墨雨琴来:“母亲可给二妹选了夫家了?她也快及笄了吧。” 林氏翻了个白眼,她这辈子就是与庶出的过不去了。不耐烦地说道:“她是庶出女儿。等她及笄了,就选着与之门当户对的人,若是她自己觉得好的话,那便见对方父母再说一下就是了。我的意思是低嫁,为人正室,有你父亲撑腰,再生个一儿半女的,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这话对于二妹妹说,想必她一定会同意。如此也好,墨家也就不亏欠她什么了。母亲为她打算周全,她定是会感谢您的。”墨挽歌看她的模样,忍不住笑道。 崇教殿的午膳是念青带来的,两个小宫女跟在她身后,一共提着三个食盒来。 墨挽歌与林氏说话说得忘了时间,等玉盏她们摆好东西进来唤了,她们才恍然已经到了饭点了。 应该是赵元休特意吩咐的,今儿送到崇教殿的膳食每一样都十足的精致,不过三个人用膳,居然拿来六菜一汤。 三人吃到一半,林氏就挥退了正殿里的宫女,也把自己带来的人叫下去了。眼看着殿里就剩下母女三人,墨挽歌知道,林氏要说正话了。 “母亲听说,第一夜是侧妃侍寝的,你同我说实话,你到现在还没有侍寝,对吗?”林氏放下筷子问道。 墨汐媛还在这儿呢!林氏就说这话。墨挽歌羞得脸上飞来两朵红晕,咬咬唇,“女儿病了,自然就没有侍寝。” 林氏瞪了她一眼,又让人看不懂的笑了,“既然还没有侍寝,那就不算是他的人。你更不用向着他了!你让人去收拾一下东西,待会儿就陪我回府去吧。趁着现在太子被禁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前一刻说的话与后边接的话根本就不是同一个话题。墨挽歌差点就没反应过来,无奈叹了口气,“母亲,您是真的别再劝了。女儿不走。” 林氏瞪着她。 墨挽歌咬牙,不得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母亲,女儿与他是真心的,又有皇上赐婚,怎么都说走就走?再说了,听母亲你这样说,女儿都要觉得婚姻都是儿戏了,都说散就能散。” 林氏气得心窝疼。 墨挽歌自责不已,但是她又不能解释什么,便亲自动手给林氏夹了菜,“还要原谅女儿不孝……爹爹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尽心尽责,不愧对朝廷、不愧对皇上。还请母亲劝劝爹爹,或许可以早日辞官,带上一家子人隐姓埋名过过寻常百姓家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辞官?”林氏看着墨挽歌夹来的菜,不解地睁大眼睛,巴巴的盯着她等着她解释。 墨挽歌伸长了手盛汤,“女儿的愿望就是阖家平安。之前我与外祖母通过书信,外祖父要辞官,带她去游山玩水。我倒是觉得如果能够远离朝廷的纷争很好,过不必山呼万岁、被人拘着、担心朝不保夕的日子,妙哉。” 林氏皱眉头,感觉墨挽歌话里有话,但是一下子也没能听出来,反复在脑海里想她的话。 “妹妹喝汤吧。”墨挽歌把汤放在小丫头的面前,逗她道:“妹妹,要是这个时候让你放弃在京中的生活,陪母亲、爹爹他们去别处生活,你可愿意?” 墨汐媛拱鼻子,认真且严肃地思索了一会儿,问道:“那姐姐你会不会一起吧?还有弟弟们呢,他们可会一起?” 墨挽歌微愣,复而笑道:“姐姐逗你玩呢!媛儿快喝汤吧。” 小丫头应了一声,一手扶着碗,一手拿着勺子喝汤。 母女三人用过午膳,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再三确定了墨挽歌真的不跟她们一起离开之后,林氏既无奈又不解地与墨汐媛一起坐上轿子。轿子是墨挽歌要的,这时的她才发现,自己似乎在东宫里还有那么一点权力。 工匠们不停地做活,应该是有人吩咐他们做活时要最大限度地降低声音,坐在屋子里的话,不仔细听是不知道外面在做活的。 陪着林氏、墨汐媛说了许久的话,墨挽歌又乏又困,喝了汤药之后就更衣歇息了。 赵元休傍晚的时候过来的。他虽然是皇帝罚面壁思过,但是需要他做的事情依旧不少,每日就呆在东宫,由进进出出东宫的手下替他办事。人虽然在东宫坐,但是外面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墨挽歌睡着,寝殿没有点烛火。赵元休没有让人通报,自己直接就进来了。寝殿里灰蒙蒙的,深浅不一的木具摆在一处透出灰败的寂静,躺在红色床榻上的女子呼吸间,才让寝殿有了丝生机。 赵元休不急着吵醒她,不疾不徐地打量着这间只是成婚前随意让下人打扫出来的寝殿。目光看到了桌子上的一幅画轴,鬼使神差之间他走了过去,拆开了那一幅画。 《诗经》之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就是如此了。赵元休看着青衣女子,忽然想起一句诗句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美极。 赵元休抿唇。将手上的画收好,放在原处。想了想,又把画拿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最后,他又把画放下了。 墨挽歌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呼吸不畅,在梦里仿佛是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于是挣扎着睁开眼睛。 赵元休一只手,手心带有茧子的手就覆在墨挽歌的脖子上。见到女子突然睁开双眼,赵元休满意地笑了,“太子妃,睡得可安稳?” 可怜墨挽歌,在睡梦里被人掐住了脖子,于是费力睁开眼睛脱离梦境,可是一睁开眼睛就有人把手放在自个儿脖子上,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动手掐自己。 “你做什么?”墨挽歌黑眸半垂,看着他的手。 赵元休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就放在对方的脖子上,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顺便收回自己的手。满是戏谑地看着她,反问道:“你认为本宫想做什么?” 墨挽歌冷笑,自觉没有心情同他玩这种游戏,于是撑着手坐起来。分明自己可以继续睡的,他偏要惹她醒来,又不说是要做什么,当真是无聊透了。 “你今日做的事、说的话,本宫很满意。”太子殿下赵元休睨着墨挽歌,笑道:“本宫没想到在太子妃的眼里,东宫会比墨府好。” 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墨挽歌扯了扯嘴角,反讥道:“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分明墨府才是最好的地方,怎的当时就抽了风,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地方风水不好。” 第五十四章:奴才罢了 赵元休笑着说道:“你今日做的事、说的话,本宫很满意。本宫没想到在太子妃的眼里,东宫会比墨府好。” 心知他是在讽刺自己,墨挽歌讥笑道:“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分明墨府才是最好的地方,怎的当时就抽了风,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地方风水不好。” 赵元休眼里闪过讥讽,“怎么,以为本宫对你生出几分兴趣了,就迫不及待地要跟本宫叹条件了?认为这崇教殿不好,所以想换宫殿了。叫本宫猜猜,想去承恩殿住?”看墨挽歌装傻地皱眉,他便更恼了三分,“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也配住承恩殿?” 思索片刻,墨挽歌才恍然大悟,呵呵笑了几声,反问道:“臣妾是什么货色太子殿下不是最清楚吗?不过,殿下,我这种货色也成为了你的太子妃,那你这个太子当得岂不是……嗯?” 有时候,话留三分不说全了,更能让人愤怒,这会便是。赵元休恼怒得眯眼,“本宫差点忘了你这张嘴,最是伶牙俐齿。”突然间,他又不怒反笑了,“太子妃不敬本宫,想来是奴才不懂事。奴才既不懂事,也就没必要再活着了,依本宫看,打死了事,也省得教坏了太子妃,惹本宫生气。” “你敢?”墨挽歌瞪大眼睛。屋子里灰蒙蒙的,偏她一双黑眸仿佛珍珠般发出温润的莹光,让人移不开目光。 赵元休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冷笑一声,道:“本宫说的话向来是说到做到,太子妃怎么一直质疑本宫?不过几个奴才,还不是本宫说杀就杀了!” “那也是我的奴才,而非殿下你的,她们要真的做错了什么,那也是我来管教,就不必劳烦殿下你了。”墨挽歌撑在被褥上的手不自觉地绷紧。 赵元休也不急着与她争辩,慢条斯理地伸手捏了她披在亵衣上的青丝,在手指上玩弄,他低声说:“就算她们是你的奴才,本宫也惩得。这普天之下,就连你,于本宫而言,不过也是奴才。” 正如一滴水滴入寒潭死水,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墨挽歌有些呆滞地张了张嘴。再如何位高权重者,于皇帝太子此等一国之君而言,不过区区奴才,更何况是自己。或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番奴才一言,墨挽歌于此深深刻在心底,多少日日夜夜自虐般呢喃,以此为戒。 墨挽歌失神,眼睛仿佛暗淡了几分。 赵元休抿嘴,没想到自己方才就说了那话,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他也不可能收回来。于是松开捏着她头发的手,起身冷然道:“起来用膳,你得养好身子,别忘了今日是第二日。” 墨挽歌敛眉,手底下的红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屋子里灰暗,只听到赵元休走出去的声音,她没看到桌上的画卷在男子出去的时候就消失了。 赵元休走出去了。 墨挽歌苦笑不已,手里攥住艳红的被褥,“奴才……不过奴才罢了……” 赵元休走到承恩殿门口时停下脚步,望着里边的灯火辉煌,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抬脚就往里走。 潘诗昀自己用膳的时候,外头突然有一声音响起:“太子殿下到——” 给潘诗昀布菜的侍女意外,潘诗昀自己也意外,主仆二人对视的时间赵元休就进来了,二人连忙屈膝行礼。 赵元休混不在意地挥手,看着桌上的菜肴,走到桌前坐下,“起来吧。”他又看向旁边的宫女,吩咐道:“给本宫添双碗筷。” 潘诗昀站起身,打量了赵元休几眼,又从宫女手里接过碗筷等物亲自摆到赵元休的面前,一边笑着说道:“殿下事务繁忙,也不能忘了吃饭睡觉这等极重要的事儿。臣妾方才派人去前院请您,前院的人说您不在,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臣妾就自己用膳了,没想到您倒是过来了。” 赵元休拿了筷子,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也没说他方才去做什么,只是说道:“你坐下,一起吃。” 潘诗昀手持公筷还想给他布菜的,听他这么说,也就把公筷放下了,自己回到位置上。与赵元休用膳到底没有自己一人时自由,有些拘束,潘诗昀吃得慢,看他在吃没有说话的意思,又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说道:“臣妾听闻,今日太子妃的母后和妹妹进宫来了,还陪着太子妃用了午膳才走。” 赵元休往自己嘴里扔了块炸肉,嚼着的时候抬眼探究地看向她,仿佛在猜想她接下去想说什么。 潘诗昀嗔怪地看着他,“殿下,今日臣妾本该回门的,不说非要殿下陪着,臣妾也是想回去见一见爹娘的。没成想,太子妃身子不好没能回门,母后也不让臣妾回去。可是!太子妃的母亲来见她,臣妾的母亲可没有来。” 赵元休点点头,指了指鸭子汤让宫女给他盛一碗,才看向潘诗昀,“所以呢,你是什么个意思?” 潘诗昀状似思索,筷子搅动碗里的汤,“回门嘛,三日也是回门七日也是回门,臣妾想,再过几日回娘家一趟,都是在京中,也离得不是很远,半日臣妾就回来。” “今樱花国宫已经让人送礼回去了,你不回去也没什。不过……你想回就回吧,随你。”赵元休不甚在意地点头。 潘诗昀欣喜,想了想,又问:“那殿下可要陪臣妾回去?”目含希冀地望着赵元休,让人觉得他若是说出拒绝的话来就辜负了她这希望了。 “到时候看吧。”赵元休没直接回答,模糊应了一句。 这已经让潘诗昀颇为欢喜,赵元休没直接回绝她,那就是有一半的可能了,足够了。再说了,要是不陪自己回去那也是说得过去的,他可是太子,日理万机。 陪着潘诗昀吃完饭了,赵元休就回书房去了。不过,这夜他还是宿在承恩殿。 深蓝色的天空中,星斗悄悄地眨着眼睛。 晚膳后回到自己的院子,林氏就同墨修说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儿。即便是同墨修讲述一遍,林氏还是难以接受墨挽歌不愿同她回来的事实。 “你说说,挽歌丫头也不是个犟的,谁要不喜欢她,她也能很快收回感情。就像你娘,挽歌回府时可是想好好孝顺你娘的,你娘做的事寒了她的心,她立刻就打消了孝顺你娘的想法,后来也就是面上过得去罢了。”林氏同墨修细细掰扯着,“要我说,成亲当日还娶了个侧妃,这事就得伤足了挽歌的心。还让她住那么偏僻的地方,挽歌定然是看清了太子了,没理由不回来啊。” “可她这不是不回来嘛。”墨修瞥了林氏,淡淡说道。 林氏瞪了他一眼,抬手就往墨修手臂上招呼了一下,“所以我才奇怪啊。” 墨修没躲过去,挨了一下,无奈叹了口气,“昨日我们二人千算万算,没想到挽歌她自己不回来……你说,太子是同意让挽歌回来的,挽歌自己不回来?”墨修突然想到什么,又问。 “对啊!”林氏颔首。墨修接着陷入沉思,林氏又抬手招呼了他一下,“想到什么了你倒是说呀,说话说一半最惹人厌了!” 墨修无奈,摇头,如实说道:“那日我去找皇上,丞相也在场。丞相同我说,他与他的夫人是青梅竹马,原先他的岳父是不同意他们成婚的,全是因为丞相夫人同样心系与他,有情人才终成眷属。” “所以呢?”林氏直直地看着他。 墨修按住她的双手,“我在想,挽歌怕是喜欢太子,难以自拔。女儿家的感情拖泥带水、藕断丝连,怕她是舍不得太子,觉得眼下的苦不觉得是苦,所以才不愿意跟着你回来。” 林氏想到了墨挽歌今日说过的话:她把偏僻寒酸的宫殿说是清净宜养病、把未侍寝归于她的身体不适……林氏想得皱眉,“那她还说想让你辞官呢。” 墨修也皱了眉头,“这也许是丫头懂事了,进宫之后处处都得被拘着、按宫里的教条来,她也是不耐烦了吧。” 林氏抽出自己的手,等着他强调道:“挽歌一向懂事!” “我知道。”墨修忙不迭地点头。 林氏心里却依旧不安,“我觉得她说的或许不是这个。” 夫妻二人沉默了许久。 林氏又想起一事来,“夫君,我表哥表嫂一直没孩子,他们再过两月就要远行了,身边没个孩子到底是他们的遗憾。我表哥帮我许多,我想,让媛儿跟着他们到外边去走走,也可以长些见识。” 墨修不赞同,“媛儿一个小女孩,哪里能够跟着表兄到处奔波,还不如在景元和景华二人中选一个,跟着表兄表嫂去。景华不爱说话,不如就他了。” 可怜才将近三岁的墨景华就被亲生父亲定了接下去的生活。 “他们还小,怎么可以出去奔波!”林氏不同意了。 “可他们是男子!男子汉大丈夫的,从小经历磨难了更好!女儿才得娇养着。算了,让他们两都跟着表兄去吧,我信得过表兄。”墨修这话又拉上了一个墨景元。 “不行!他们还那么小!”林氏吼道。 “你信不过表兄?”墨修问道。 “他们那么小!”林氏强调。 “小才好。”墨修不在意道,“自小去历练,见多了才能识广,以后才好保护他们的姐姐们。” “他们还小!”林氏再一次强调。 墨修按住她的肩膀,“表兄还有两月才走,到时候他们两个就三岁了,再多带两个乳娘去就行了。” 第五十五章:侍寝 仿佛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本在禁足中的赵元休忽然就被叫去了。一早起来就被叫走,午膳时也没回来。 潘诗昀今早送了赵元休走,等不到赵元休回来,午膳就自己用了,午后又去御花园走了一趟。春来御花园风景美如画,千百种名贵花朵齐见于御花园,让人流连忘返。 潘诗昀在御花园中见到了李皇后,二人相伴在御花园逛了一圈之后,又相携去了长春宫。 这边潘诗昀可随意出入,那边被禁了足的墨挽歌就被拘在四四方方的宫殿里,既无春日娇艳的花朵可赏,又无有趣的事情可听,无聊透顶,只坐在窗下看书,一页又过一页。 过了午时,一日也就过了一半了。崇教殿几乎被关着,消息进不来,墨挽歌尚且不知道赵元休有事外出公办,过了午时开始惶惶然。这是赵元休说的第三日,自己出不去,若是赵元休不来,遭殃的就是自己身边的人了。 午后再捧着书,反倒一字也看不进去,又舍不得放下书,总觉得书拿在手里头的重量能让她稍微安心。清点完嫁妆的玉盏走进来,墨挽歌烦躁地翻了翻书页,问道:“什么时辰了?” “外边日映,已经是未时末了。”玉盏笑着回答,递了礼单上来,“姑娘看看礼单,这些奴婢已经整理好放在后边的西厢房里,姑娘选一些喜欢的东西拿来摆在殿里,奴婢总觉得殿里太过简陋了些。” 墨挽歌顺手接过礼单,扫了一眼就放在手边的小几上,自嘲道:“简陋寒酸是他给的,他对我的心思如此,我费心装点做什么,惹他笑话?” 玉盏一愣,看着桌上的礼单,再看看没翻几页的墨挽歌手上的书,“姑娘此言差矣,崇教殿是您的宫殿,不从嫁妆里选些好的出来装点,他们也就是摆在那里吃灰,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这倒是真的。林氏选的嫁妆件件都是好的,若真让它们在西厢房蒙灰也是可惜了。墨挽歌拿起礼单,就从里边选了几样东西出来,“粉彩瓷、八角云纹螭龙镜、素色锦鲤抛光釉、鎏金八宝纹饰铜壶、鎏金双蜂银香囊……” 目光看到礼单最末,却是让墨挽歌难忘记的东西——她亲手绣的要给赵元休的衣裳。墨挽歌把礼单拿过去,“姑姑,暂且就这些东西吧。另外,你把这两套衣裳也拿出来。” “可是要拿给太子殿下穿?”玉盏取笑道,上前接过墨挽歌拿来的礼单。 墨挽歌没回答,只是说:“你先拿出来,晚些时候就知道了。” 玉盏只以为她是女儿家娇羞不好意思,接过礼单就出去了。玉盏和青柠把墨挽歌说的东西拿进来,除了墨挽歌说的几样,她们还拿了个五彩瓷和一个描金花瓶。二人进了来,先把八角云纹螭龙镜搬去内室,将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给换下来。 墨挽歌看着桌上自己费心绣的衣裳,上边是深蓝色的,下边是黑色的两件衣裳。想着外边人多眼杂,做起事来不方便,于是让浅夏去取个火盆进来,特意嘱咐了炭火要烧得足。 等到炭火拿进来了,就摆在正殿里,墨挽歌才拿起了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衣裳,捏紧了深蓝色的衣裳丢进火盆里。 看着衣裳被吞进火里,守在一旁的浅夏吓了一跳,伸手就想去火里把衣服捞出来,当即惊呼道:“啊,小姐,这是做什么啊!这可是辛辛苦苦缝制了好些日子的!” 可惜火盆烧得旺,衣服一扔下去立刻窜出一条火舌出来,容不得浅夏伸手去拿的动作,迎面的热气反倒把她吓后退了一步。 墨挽歌眼睁睁地看着燃起来的火,黑色的眼眸里被火照亮了。 赵元休刚刚走进崇教殿的时候就闻到一股难闻的烧焦味,还想宫里当差的人越发不仔细了,没想到走进了才发现正殿亮堂——是正殿在烧东西。那个女人,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赵元休大跨步走进去,就见墨挽歌盯着火舌看得入神。赵元休一眼就看到她手边的、还没有被焚烧的黑色衣裳,他皱起眉头,一边走近一边喝道:“墨挽歌,你在做什么?!” 乍一听到他的声音,墨挽歌登时回过神来,匆忙把自己手边的衣裳拿起就扔进火盆里。 男子长臂一伸,在半空中把衣裳拦住了,只衣摆被窜起的火舌溅到。赵元休把衣裳往边上拍了拍,很快那一点火星子就灭了。赵元休看也没看手上的衣裳,直接就扔给旁边的浅夏,“如今开春儿天也热了,怎么偏就你这里还得燃炭火?还是你想说公中少了你应得的炭火,还得你把衣裳拿出来烧掉?” 墨挽歌自嘲一笑,也不解释,反而是顺着对方的意思说道:“是呢,太子殿下真是一猜一个准。可惜了,我还没闹事呢,就被你给抓了当场,接下去的好戏自然也就唱不成了。” 赵元休厌恶地皱眉,面对着这副好皮囊,暗骂着她的虚伪和做作。 “怎么,太子怎么用这种恨不得把我吃了的眼神看着我?太子既然恶心我,那便去承恩殿吧,那儿才是太子你的红颜知己。”墨挽歌讥笑道。面对赵元休表露出来的厌恶,心里又是苦涩又是爽快,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个身子哪里出了毛病! 浅夏抓着衣裳,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着实叫一个心惊胆战。 因为实在不清楚对方接下去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墨挽歌就开口让浅夏和听到声音跑出来的玉盏、青柠出去了。正殿里面平时都是他们三个人在伺候,把她们三人叫出去,正殿就无人伺候了。 赵元休看着她的冷脸,心里没由来的烦闷,抬脚踢翻了地上几近燃完的火盆。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扯了她的手,拽着她就往内室走。 墨挽歌被他拽得生疼,不得不脚步踉跄地跟着进了内室,不断挣扎着,偏偏自己的力气跟赵元休比起来简直是不足一提,几乎是被他拉进去的。 外面天色还没暗,太阳仍旧西斜着。做活的工匠们压低了声音做活,侍卫们之间有话说是极轻,外边宫女说话做事的声音也是极轻。 床榻上艳红的铺床垫子并非上好的聚鹅毛做成,墨挽歌被扔上去的时候只觉得撞到了铺床垫子下边的木材,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是她背上火辣辣的疼痛。 这且不算,眼前的男子眼睛里要冒出火焰来似的,且他步步靠近。 身感危险笼罩其中的墨挽歌顾不得背上的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下了雕花大床,慌忙要逃出去的时候反而手脚都不灵活了,膝盖撞到桌子腿,一声闷响,她却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继续往外跑。 赵元休几步过去就把人抓回来了,任凭她手脚并用地挣扎,也被他轻而易举地再次丢上雕花大床。 墨挽歌今日穿的是流彩蹙金碧霞罗,着以粉色散花长裙,鬓发间只待了一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只是挣扎间步摇已经滑落,如今只斜斜插着,几近掉落。 “赵元休!你走开!”眼看着赵元休的身影覆下来,墨挽歌尖声喊道。 赵元休冷笑着,自觉如今她不过是矫揉做作,冷声道:“且不说你如今是本宫的妃,就说三日杀一人,你说今夜子时杀谁比较好?方才在正殿里接衣裳的那个?” 面前的男子冷着眼,眼里满是讥讽。墨挽歌对着他的双眼,有些困难地咽了口水,不由自主地往后缩,“我不要……我不要!” 自己脱去身上外衣的赵元休便停了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本宫就下令命人今夜子时取她性命。不过,下一个是谁?” 墨挽歌咬牙,她如何能够把浅夏她们置于险境? 见墨挽歌默不作声,赵元休干脆拿起自己脱下来的外衣,往身上一披,作势就要起来,“那好,本宫即可就走!” 到底,墨挽歌还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赵元休回首,看着自己衣摆上的手,得意一笑,故意问道:“这又是怎么个意思?” “不要杀。”墨挽歌低声说。 赵元休最终停下穿衣的动作,“所以呢?” 只要侍寝,就能不迁怒自己身边的人。墨挽歌缓缓呼出一口气,下了决心,便把发上的步摇取下来,步摇自指尖掉落,掉在艳红的垫子上。 纤纤玉指刚解开碧罗衣第一颗纽扣,一双大手突然出现。墨挽歌尚未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忽然转了下,一下子被推倒在床榻之上,突然之间身上的衣裳被直接撕开,身上突然感到一阵凉意。 到了这时,赵元休尚不觉知足,俯首在墨挽歌的肩上,“早这样不就行了,非得多做些无用之事。” 墨挽歌皱眉望向寝殿里刚刚置上去的八角云纹螭龙镜,仿佛全无感觉般,任凭这身上的人为非作歹。 美人者,自拥有一副好皮囊。 身上的衣裳尽数褪去…… 第五十六章:闺房之事 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天地间一切仿佛皆是虚无,美的缥缈。于皇宫言,更是流翠泻玉般,宫内的景色被渡上一层银色。 身上的人仿佛有用不仅的气力般,也未曾顾忌女子初经人事需得浅尝即止,一遍又一遍地索求。起初还能以低低的呼声来消去些许痛楚,但这会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墨挽歌慢慢合上眼睛,肉体和意识即将分离的特别的感觉,现实与梦境变得模糊,仿佛飘荡在湖里的一叶孤舟,无可依靠。 欲罢不能,身下的女子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欲罢不能。眼看着身下的她晕过去,赵元休目光复杂地看着墨挽歌,既爱怜,又厌恶。又过了许久,汗水打湿了她的发,贴在白皙的脸上,赵元休慢慢把湿发从她脸上划走。 赵元休起身之后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自己动手穿上衣裳,踩上靴子之后又走回床榻前,扯了被褥给床上的女子盖上。 神清气爽的走出寝殿,赵元休走过正殿的时候顿了顿,发觉灰蒙蒙的正殿里头多了几样颜色鲜艳的摆设。依着外边传来的光亮打量了屋里桌上放着的几样摆设,他又环视了四周,继而大跨步往外走。 正殿外面已经掌了灯,正殿里没人敢进来也就没点烛火,只有从外边传进来的光亮,因而殿里是是灰蒙蒙的。 推开正殿的门,赵元休径直走了出去。跟着过来的太监忙不迭地跟上去,在后边低声询问道:“殿下,这么晚了想必殿下也饿了,咱是回书房用膳呢还是去侧妃娘娘那儿呢?” 赵元休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后边正殿的门,墨挽歌的贴身丫鬟正走进去。她们几个是墨挽歌为了护着而委身于自己身下的侍女,莫名生出些不爽,赵元休挑眉,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戌时末亥时初了。”小太监躬身回答道。 两个时辰有余。赵元休哼了一声,随即往外走去,一边吩咐道:“回书房去。崇教殿小厨房还没做好,待会让念青送些吃食过来。” “奴才遵旨。”小太监应了一句,跨着腿急急地跟着赵元休往外走。 浅夏、青柠年纪尚小,也未曾了解关于闺房之中的事儿。同玉盏一道进了寝殿,实在是寝殿的味道太过难闻,浅夏、青柠二人觉得呛得慌,不约而同地抽出手帕掩住口鼻。青柠更是皱着眉头问道:“姑姑,这是什么味道啊。” 玉盏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先把灯点上吧。”说着,她已经摸黑走到床榻边。 玉盏往床上看,看得清墨挽歌已经睡着的,被子盖了她大半个身子,只一双玉足还在外边。 寝殿里已经点上灯了,几盏蜡烛一下子就照亮了整个寝殿。这样,她们也才看清楚,墨挽歌今日穿的碧罗衣已经被撕坏扔在地上了。浅夏与青柠对视一眼,皆是朝着床榻走去。 玉盏抓住被褥稍微掀起,看到眼前的一幕叫她双眸紧缩,而同样看到的两个小丫头忍不住惊呼——白皙透亮的酮体遍布青青紫紫的痕迹。玉盏把被褥盖紧了,“快去备热水,让姑娘沐浴。” 两个小丫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手忙脚乱,便依照玉盏的话出去备热水了。玉盏自己则是为墨挽歌找出一套新衣裳来,为她穿上衣服。 墨挽歌也是累得紧了,即便是玉盏给她穿上衣裳,好一阵折腾她也未醒。是在玉盏和浅夏扶着她去沐浴的路上,她才醒来。 墨挽歌沉默着浸入兑了玫瑰水的浴桶中,坐在热水之中,身上的酸痛也舒缓了些。之前林氏还同自己说起闺房之事,没想到是这么痛的事儿。墨挽歌疲惫地皱眉,憋气把脑袋也沉进水里去。 直到手脚都泡皱了,墨挽歌才从浴桶里起来。不得不承认,泡了个热水澡觉得浑身上下舒服了许多,但也还是酸痛。 玉盏给她穿上一套新衣裳,扶着她回到正殿去。 能随意出入崇教殿的念青送来了不少吃食,顾及到时候不早,念青拿的吃食都是容易消化的。满满摆了一桌子。 自下午到方才赵元休离去,墨挽歌被折腾了许久,期间错过用晚膳的时间,墨挽歌早就饿了。她也没有亏待自己,捡着自己喜欢的吃了不少。 因为头发未干,墨挽歌就没有直接上床歇息,即便是又困又累,她还是坐在正殿里边与玉盏她们说话,结果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承恩殿—— 自从成婚以来,赵元休除了外出公办都是在潘诗昀这里用膳的,而今夜晚膳时,潘诗昀派人去请,结果听闻赵元休去了墨挽歌的崇教殿。 潘诗昀面上说着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介意,晚膳还少用了半碗。本以为赵元休会在崇教殿里过夜,没想到才亥时,赵元休就从崇教殿出来了。派人一打听,才知道赵元休在书房要了晚膳。 因为有事要说,所以潘诗昀一听他自己在书房用晚膳去,她就带着丫鬟前往赵元休的书房。 哪怕潘诗昀是个聪慧的,看过赵元休和墨挽歌举刀吵架的时候,她也摸不清二人是什么情况。于是这会子进了书房,见桌上的吃食动也没动,而赵元休沉着脸在看信件就愣了愣。 去了崇教殿呆上两个多时辰,这会又沉着脸,不会是又跟墨挽歌吵架了吧?潘诗昀吩咐侍女下去,自己则朝赵元休走去。 “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晚安。”潘诗昀低眉顺眼地停在赵元休面前行礼。 “起来吧。”赵元休放下手上的信件,起身往摆了膳食的圆桌走去,问道:“时辰不早了,你怎么过来了?” 潘诗昀起身,也朝着圆桌走去,回答道:“因为有事要跟殿下您说。殿下一早就出去,回来就去了崇教殿,臣妾听您回了书房,就过来了。” “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明日再说吗?还得让你这么晚了还跑出来。”赵元休看了她一眼,拿起筷子来。 潘诗昀站在桌前,拿起公筷开始给他布菜,笑着答:“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也是臣妾想跟殿下待在一起。” 赵元休看了她一眼,夹了块放在自己面前的盐酒腰子送进口中。 “今日臣妾在御花园偶遇母后,母后就要我去长春宫陪她坐坐。在长春宫里,母后说,她想把东宫的事宜都交给让臣妾来管。说是殿下您已成亲,东宫的事儿理应由东宫的人来管。”潘诗昀没把话全说出来,抬眼看看赵元休的脸色。 听罢,赵元休轻轻颔首,直接说道:“母后说的也是。母后管理后宫事宜已是操劳,东宫的事宜就不宜再劳烦母后了。母后也没说错,以后东宫的事情就要麻烦你了。” 本来心里就同意的潘诗昀如今更是欢喜——赵元休也是属意让她来管家的,不过,潘诗昀犹豫了一下,道:“臣妾在家做女儿时学过一段时间管家,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臣妾想……臣妾只是侧妃,掌管东宫事宜的,理应是由太子妃来管。臣妾若是真的管了,岂不是对太子妃不敬?” 赵元休瞥了她一眼,“她身子一向不好,掌管东宫事务多,她做不来。况且,她如今正禁足,如何掌管东宫?还是要劳烦你。你掌管东宫,本宫放心。” “臣妾自然是不想辜负了母后和太子殿下的期望,不过,臣妾当家,怕是宫里的人不服,臣妾更怕太子妃因此而生臣妾的气。”潘诗昀为难道,盛了碗鱼汤放到赵元休面前。 赵元休冷哼一声,“宫里的人你自然不必担心,太子妃被禁足,你就是身份最高的以为,你掌事,谁敢不服?至于太子妃,你就更不必担心了,她在禁足,如何敢生你的气。” 听此话,赵元休倒是颇为照拂潘诗昀。潘诗昀心里欢喜,脸上的愁绪也淡了几分,“既然如此,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元休颔首,端起乳白色的鱼汤。 潘诗昀放下公筷,犹豫了下,“臣妾斗胆问一句,殿下为何要禁太子妃的足呢?” 只喝了一口鱼汤,赵元休就把碗拍在桌上,碗里的鱼汤因此而溅出来。他的手还靠在桌上,沉默地看着她。 正当潘诗昀以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想要行礼求恕罪时,赵元休说话了:“墨修爱女,若是知道太子妃在宫里受什么委屈的话,必然会借口让太子妃回去而不回东宫。那日在长春宫你也听到了,她说她要回墨府。若是本宫不禁她的足,她这会子就在墨府而非在东宫了。” 潘诗昀低声应了一句。心里还有疑惑——那你为何偏要在与太子妃大婚的时候再娶我呢?这分明就是你要侮辱墨家。只这一件事,墨挽歌就是受足了委屈。不过,这话她是不敢再说出来了,赵元休已经有生气的模样,她如何敢说? “行了,这事已经说完了,没别的事情的话,你就回去吧。本宫还要事情要做,今晚就不过去了。”赵元休抬头看她,下了逐客令。 第五十七章:那你恨吧 崇教殿小厨房本来就只是起个灶的活计,来的工匠多,本来就是两日的功夫,也是工匠多做了个架子,多费些功夫。小厨房今日就可以使用,故而一早东宫的大厨房就送了食材过来,也多来了一个厨子。 或许是昨日被折腾得厉害,又或许是昨日头发未干透就睡下,墨挽歌今早起来有些发热。 自从墨挽歌住进崇教殿,药炉是最常用的家伙,日日用着。墨挽歌本就怕苦,这几日喝药都喝怕了,养心的药昨夜就被她叫停了。今日起来发热身子不适,宁愿忍着也不愿意再让太医来看,再喝那喝不完的苦涩的药了。 只侍了寝,身边的人就不用再担心被遭殃了。墨挽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担心,他若下次还拿身边的人来威胁自己,那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墨挽歌本还在担心赵元休今日若是来了,见到他会觉得两相尴尬,好在直到用过晚膳时候了还没见到他的人影,稍稍安心。 昨日的尽欢,也不知道赵元休用了多大的力气,锁骨腰侧的红痕今日还在且隐隐作痛。晚膳后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墨挽歌进了内室就歇下了。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墨挽歌的身子仿佛真的对赵元休有魔力一般,食髓知味地来了…… 即便墨挽歌已经睡下,但是赵元休一心想要进去的话也没人敢拦着。偌大的寝殿只点了两盏蜡烛,光线有些昏暗。赵元休不疾不徐地走到床边,看着女子美好的睡颜,脱下脚上的鞋。 因为实在太过困乏,墨挽歌睡得沉,还在做一个身在墨府的梦,结果仿佛有千斤重的重物压在自己身上。一下子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难受地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一个脑袋,而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剥去了衣裳。那一瞬间她忽然想道:分明做的是同样的事,为什么自己累得不行,而他却精神奕奕?墨挽歌皱了眉头,抬手把他的脑袋从自己身上挪开。但是不知道是自己力气太小,还是他的脑袋太重,居然半点都没弄走。 赵元休自顾自的。 墨挽歌恼怒,抓着他的头发就往外扯。 头发被扯的疼痛叫赵元休生气,顺势抬起头来,拍掉她的手,喝道:“你又怎么了!难不成想跟本宫说,昨日做了,今日就不成了?” 墨挽歌扯过一旁的被褥掩在自己身上,盯着赵元休,倔强道:“是!可是殿下别忘了昨日也是你逼我的。” “呵呵……最后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本来本宫已经要走了,是你拉住本宫!偏生今日又说这样的话。你知道这样叫什么吗?本宫告诉你——做婊子还立牌坊。”赵元休冷笑道。 墨挽歌咬唇,最后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反驳他。不得不退了一步,眼眶微红的解释道:“我今日身子不适,无法侍寝,你要是想就去找你的侧妃。” “在东宫,你有哪日不是身子不适?一开始是得了风寒,又是心口疼,今儿又是什么?”赵元休挑眉讽刺道。 墨挽歌抓着被褥的手更用力攥紧了,尽可能忘去对方讽刺的话语,咬牙解释:“今日起来就发热,实在无法侍寝。你要是心疼宫里的药材,直接放我回墨府就是了。” 听了墨挽歌后面的话,赵元休更加不悦。有意气她,就抬手贴在她的额头,果真,摸着的确是有点热,不过也只是有点。 墨挽歌看他这样做就以为他是要放过自己,不由得微松一口气。她的表情被赵元休看在眼里,赵元休突然把脑袋靠在她的耳边,低声说:“发热了更好。本宫听闻,若是发热的话,更是能让人欲罢不能。” 墨挽歌闭上眼睛,睫毛不停颤抖着,红唇轻启:“若是我说我不愿意呢?” “这样的话……这次杀谁由你来决定,如何,本宫的太子妃?”赵元休捏着她的头发在手里把玩着。 墨挽歌原先睡得好好,再一次被拖起来,又重复着昨日被做过的暴行。从一开始墨挽歌就跟不上他的速度,进入的时候便缓不过气,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抽噎。 “疼。”墨挽歌唤了一句。 你这个女人,以后只能是我的。如果再说去什么别的地方,就别怪我毁了那个地方……赵元休发狠了想道,身上的动作愈发厉害。 一场下来,赵元休也没讨到好,昨日被抓出来的道道红痕上今日又添了不少新的,肩上也被咬得沁出血珠来。不过,赵元休说的话的确没错,墨挽歌发热,的确让他更加欲罢不能。 墨挽歌晕了醒,醒了晕,直到她听到了三更的钟鼓。 钟鼓声音才歇,就听赵元休低喘一声。墨挽歌握拳,喃喃道:“赵元休,我会恨你的。” 赵元休听到了,低低笑了一声,“那你恨吧。” 夜里下了好大一场春雨,春风吹着雨呼啸而来。呼啸的风夹着密集的雨点打在窗户,“啪啪”地响。风似乎有些大了,树叶开始沙沙作响。 赵元休没回去,直接歇在崇教殿里了。赵元休没走,也没唤人进来,草草做了些许清理,便与墨挽歌同床共枕。天快亮时,睡去的墨挽歌发出呓语。不过赵元休睡得沉,等他发觉时墨挽歌不做声了。 潘诗昀开始掌管东宫的所有事宜,也是她在闺中早已习得,所有事情都办得妥当。她的出色,就衬得正妃墨挽歌的不受待见和无能。 且不论外头的,就是在崇教殿里伺候的宫女也不免在暗地里说闲话,从嫁入东宫那一日就病了,中间歇了两次,一连半个多月,日日两回的熬药。分明只是一个病秧子,偏偏占着太子妃的位置,也不知道是否能够为皇家延绵子嗣。 墨挽歌病间,潘诗昀与赵元休待着的时间就多。东宫的人都知道,受宠的是侧妃潘诗昀,与东宫人情来往的也是潘诗昀在管。墨挽歌病的时间越长,闲话就越多。 眼见着墨挽歌病得起不来,也发觉威胁是能直接锁着墨挽歌的法子,侍卫们守了崇教殿半月,赵元休终于撤了侍卫。侍卫虽被撤走,出入崇教殿的只有宫女罢了。墨挽歌病得重,贴身的宫女忙着照顾,也没时间出去。 崇教殿解了禁也如同没解禁,潘诗昀不担心。春日阳光和煦,宫中的风景好,加之在东宫里又是说一不二,潘诗昀约了两回好友进宫来,好不惬意。 崇教殿解禁且是病中期间,赵元休没来过,反倒是潘诗昀来看过一回。在墨挽歌心里,潘诗昀是赵元休心尖上的人,对她颇为客气。 崇教殿小厨房的厨子功夫好,每日变了法的做出不同口味的菜出来,只可惜墨挽歌病中胃口不好,吃的不多。 墨挽歌的病半个多月了才好全,而被玉盏等人拘着在正殿里不得出好几日。等到墨挽歌的病好全了已是四月初,人虽精神了,却也瘦了许多。 太医院来给墨挽歌看病的太医是赵元休的心腹,墨挽歌痊愈的消息最快传到赵元休耳朵里。 四月二日,午后墨挽歌带着玉盏和浅夏在东宫后面的御花园走了一圈,当夜赵元休就来了。 见识了赵元休对自己的薄情,墨挽歌不愿与他多说,赵元休仿佛也对她无话可说,于是二人见面就剩下了一事。二人见面淡漠,不过敷衍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被赵元休丢上雕花大床,于是接下去的就只是肌肤相亲。 四月三日,赵元休一早外出公办,午后就回了东宫。一回东宫,在承恩殿里陪潘诗昀用了晚膳,又到书房呆了一个多时辰,而后又到崇教殿来。 赵元休来时,墨挽歌是坐在石榻上看书的。赵元休带来一壶酒,又让人去小厨房拿两盘菜,仿佛没吃饱似的坐在正殿圆桌前吃起来。 撤了正殿里的宫女,赵元休给自己倒了酒,看向窝在榻上的墨挽歌,出声说道:“你过来。” 墨挽歌只当做没听到,动手翻了一页书。 赵元休皱眉,放下酒杯走过去,亲自扯了墨挽歌的手,把她拉到桌前。自己坐在位置上,酒杯往她前边一放,“喝。” 墨挽歌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酒杯,“真是不好意思,我喝不了酒。你要是想让人陪你喝酒,去找别人去。殿下的身份一亮,谁敢不陪你喝?” 赵元休皱眉,手上用力拿住了筷子,紧盯着她。 “如何,又想威胁我?”墨挽歌讽刺道,不耐地翻了个白眼,起身往寝殿走去。 赵元休恼怒,把筷子往旁边一丢,又拿起面前的碗往旁边丢,摆在旁边柜台上边的素色锦鲤抛光釉直接被砸下来,同瓷碗掉在地上碎成好几瓣。 正殿里瓷器破碎的声音传到外边,把外头守着的太监和宫女吓了一跳,反而是走进寝殿的墨挽歌讽刺地笑了。一边走进去,把头上的簪子取下又放在梳妆台上,继而坐在已经换成湖蓝色的垫子上。 第五十八章:满园春色 听到外边赵元休砸东西的声音,想想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墨挽歌就讽刺的轻笑。把发簪上的发钗取下来,走到梳妆台前把发钗放在上边,又不疾不徐地走到床榻上,坐在湖蓝色的垫子上边。 赵元休在外边发了脾气,没过一会就进来了。 墨挽歌看了他一眼,若有若无的笑了下。 赵元休沉着脸,扯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衣裳上,命令她为自己宽衣。 墨挽歌淡漠地扯回自己的手,看也不看他,反而把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继而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帷幔,一动不动。 “你这又是什么态度?”赵元休挑眉。其实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一点,自己仿佛能够从对方做的所有事情上都挑出刺了,是下意识的行为。 墨挽歌笑了,“记得你说过,我只是在努力做到不做婊子还立牌坊。再说了,对你而言,我不过就是一个奴才而已吗?” “既然你还记得本宫说过你不过一个奴才,为何不伺候本宫宽衣呢?”赵元休的手压在她的肩上。 墨挽歌吃痛,忍住险些脱口而出的呼痛声,顶嘴道:“那便等我去学,我也得看别的奴才是如何为你宽衣的,对了,还得看别的奴才如何伺候主子的。” 赵元休忍着怒火,额头的青筋也因此显出来了。费了几息平复自己的怒火,他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情绪。接着二人也只有肢体间的接触。 一场情事结束之后,墨挽歌沉沉睡去,而赵元休穿戴整齐就走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赵元休气急的模样,墨挽歌就心情舒畅。翌日清晨起来,还比平时多喝了半碗粥。闲来无事,又带着浅夏和青柠去东宫后面的御花园走走。 潘诗昀掌事又得宠,日子好过。到了四月初,牡丹盛开,东宫后面的御花园中梨花、君子兰和海棠都开得不错,于是她就再约了一些好友进宫相聚。 潘诗昀是宁国公的嫡女儿,往日交往的人多,前回约的只是两三位好友,这会约的多,足足下了七张帖子。其中一个因为府中实在有事而无法脱身,故而今日进宫的就有六位官家小姐。 太子妃不得宠,东宫是侧妃当家。与潘诗昀交好是好事,所以能得潘诗昀相约是好事。若非不是真的有事,多数人都不会推脱掉。 几位官家小姐赴赏花宴,到东宫来是巳时前后。与侧妃潘诗昀在承恩殿里聚一聚,一行人才去赏花。虽是春日,午间的阳光还是比较毒辣,故而在承恩殿里坐了一会,潘诗昀就带着好友去御花园了。 自从赵元休住东宫之后,后面的御花园也有人精心打理。御花园中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环视一周,皆是雪禁品墙,底下砌上虎皮石。往前一望,怪石嶙峋,只见佳木茏葱,满园春晓,春色妖娆。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出现,前段两边飞楼插空,隐于山树杪之间,后成一池湖,白石为栏,环抱池沿,桥上有亭。只听御花园中笛声悠悠,吹的还是东京少听见的曲子。 原是亭中有一女子,正值用湘妃竹笛子吹奏南方有的小曲。 “那人是谁?怎么在御花园里吹曲。”枢密使嫡长女远远就瞧见人影,暗道自己怎么没听过这曲声,本以为是胡乱吹的,不曾想细细听来还蛮好听的。 离得有些远,潘诗昀没看清,她也奇怪,“理应不是宫中的宫女,太子妃身子抱恙应该不会外出……本宫也不知,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潘诗昀虽然是在询问,但是她是东道主,她这么说的话,也没有人会反驳她。于是一行人就往亭子走去,再加上官家小姐们的侍女,“一行人”的数量不少。 想着是在东宫内不会有什么危险,墨挽歌在亭中坐着,浅夏和青柠两个丫头没被拘着,就到别处去看花了。打算折些好看的花,回去放在正殿里可供观赏。 墨挽歌身边没人照顾,面对池子而吹笛,并未发觉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过来。走近了些,只看穿戴潘诗昀就知道是墨挽歌了,这么多人看着,潘诗昀贤名在外,自然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去,于是更是上前,给墨挽歌行了礼。潘诗昀都行了礼,其他女子自然也是行礼。 闻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张袂成帷,墨挽歌把笛子收到身后,抬手轻声道:“都起来吧。” “谢太子妃。”众人齐声说道。 潘诗昀起了身,上前两步,同墨挽歌说道:“太子妃可要同我们一起在此赏花?臣妾今日邀了不少姐妹,人多也热闹一些,太子妃不如与我们一起,在此说说话?” 墨挽歌看着亭子里桌上摆着的细点、点心,恍然道:“难怪我今日来此便看到这么多东西,原来是侧妃进行好友到宫中赏花。那侧妃同好友一起玩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别呀!太子妃身子好不容易痊愈了,可不要日日都待在崇教殿里,今日姐妹众多,太子妃就多待一会吧。”潘诗昀劝道。 墨挽歌的目光从面前的女子脸上滑过,倒是看到了有两张熟悉的面孔,这俩人正是小年夜进宫赴宴时,坐在自己面前说闲话的人。她们二人同侧妃交好,难怪当时会说那样的话。墨挽歌缓缓摇头,“这些都是侧妃你的好友,我一人也不认识,我留在这里反而让你们都不自在。你们玩便好了。” 与墨挽歌有过一段不如何愉快经历,两个人有些尴尬,却都没说话。 见此,墨挽歌微微一笑,又对潘诗昀说:“劳烦侧妃,我的两个侍女都去下面采花了,若是她们两个人回来,还请侧妃转告一声,说我已经回去了。” “臣妾遵旨。”潘诗昀笑着应道。 众人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墨挽歌颔首示意,拿着笛子就往外走。 墨挽歌此后无比后悔,后悔当日就那样直接回去。这春日风光妖娆,偏最为致命。 眼看着墨挽歌离去,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有人带着丫鬟去园子里逛了,也有人与潘诗昀坐在亭子里品尝细点说话。 之前在宫宴上说闲话的两人,一人名为王依依,一人名为陈娜。由于比较担心墨挽歌会不会秋后算账,两人不约而同的跟侧妃聊起墨挽歌。 是王依依先开口的:“不知道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如何。要我说,潘姐姐你身份高,年纪又比她大,才貌双全,就比她更适合当太子妃。” “别胡说!”潘诗昀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太子妃年纪虽然小,却也是个懂事的。太子对我比较好,可她从来未曾争风吃醋过,你们刚才也瞧见了,她对我可是很客气的。” “潘姐姐可知道什么是勤能补拙?我觉得,这个词正好能够形容太子妃。太子必定是本来就不喜欢她,而是喜欢姐姐你,加上如今东宫是你在管家,想必是他讨好不了太子,就只能讨好姐姐你了,也不至于在东宫地位全失。”陈娜说道。 潘诗昀不赞同地摇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另外一个同样坐在亭子里的人说:“我听闻太子妃就是一个病秧子,三天两头的病一回。太子不喜欢她也是正常的,虽然是个柔弱美人,最是容易引得男子的爱怜,可是她嫁的人是太子。太子最需要的还是一个能够为他助一臂之力的太子妃,而非病秧子美人。” 王依依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赞同,又疑问道:“就是不知道,太子究竟喜不喜欢她?” 潘诗昀为难地摇头,嫁进东宫这一个月来,她也琢磨过好几次了,可是最后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陈娜与王依依对视一眼,王依依问:“潘姐姐你就没有试探过吗?” “试探?”潘诗昀疑惑,“如何试探?” 除了潘诗昀,另外三人都歪着脑袋开始想。 最后是王依依拍手,突然道:“有了!” 潘诗昀皱眉,“什么?” “刚才太子妃不是说有两个丫鬟还没回去吗?想必跟着太子妃出来的是她比较相信的人,如果带两个丫鬟出了什么事的话,太子妃一定会着急,人着急的话肯定就会闹。如果这个时候,太子妃闹出些事情来,太子生太子妃的气且惩罚太子妃的话,那就可以说太子并不喜欢她了。”王依依笑嘻嘻地说道。 陈娜皱眉,“那如果没有责怪她的话,岂不就去说太子喜欢她了?” “对啊。”王依依点头。 潘诗昀摇头,“如果只是为了试探太子,就不应该给那两个丫鬟使坏!” 陈娜咂嘴,“潘姐姐担什么心啊?不过就是两个丫鬟的事啊。最多就是让她们受点伤罢了!再不然,落水可以呀。春日阳光和煦,水也不冷,不会落下什么毛病的。” 潘诗昀把这话听进去了,转过头看着池水。 春风迎面吹来,水面泛起涟漪。池水清澈,这原来是个荷花池,已经让人清理过了,绑在水里的绳子应该也拿走了,没有什么问题。 第五十九章:溺水身亡 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浅夏和青柠深入园中深处,折了牡丹和几枝梨花,兴致勃勃地沿着石子路走出来。二人就意外地见到一些生面孔,见着装扮是官家小姐模样的人,对视一眼,朝着亭子走去。 离着一段距离就发觉亭子热闹,里边好几个人正坐着说话。浅夏伸着脑袋看过去,觉得背着自己这个方向而坐的人穿的与小姐差不多,于是和青柠对视一眼就加快脚步走过去。 突然见到几个穿的与东宫丫鬟不同服饰的丫鬟,那几人也见到了她们二人,就围了上来,一下子把她们的去路挡住了。 “你们是谁?”青柠脾气爆,瞪大眼睛喝道。浅夏轻拧眉头瞪着这些人,显见是来者不善。只是不知道她们挡着是要做什么!浅夏看向亭子那边,难道是小姐受人欺负了? 将要开放的牡丹和开得正好的梨花掉在地上,又被人踩了上去。接着,就听到人落水的声音。 青柠力气大,死死拽着推她的人,她被推下水的时候,还多拽了一人。被青柠扯下水的人吓得放声呼救,反而青柠和浅夏没有呼救,二人在清澈的湖水中凫水。 呼救声叫来了人,闻声跑到池边来……有人下水了。 天气很好,阳光照在人的身上也很暖。日头渐中,晒下来的阳光慢慢变得毒辣了。 小厨房做好了菜,玉盏和一个小宫女把菜端进来,把菜摆上了桌。 墨挽歌看着书,突然就心慌慌的,转头看着窗外的日头,已经快午时了,她把书倒扣在腿上,碎碎念道:“怎么她们两个到现在还不回来!这都快过了一个时辰了,难道是前段时间被拘得狠了,采个花都能去那么久!” “这也是!姑娘你都回来这么久了,这两个家伙还不回来!纵是御花园花朵勾人,也不晓得回来伺候!”玉盏笑着,又顺着墨挽歌的话抱怨道:“奴婢让人去找她们俩吧!等她们回来,姑娘可得罚她们!” 墨挽歌心慌,被玉盏这么打趣,心里的不安也缓了缓,点头说道:“姑姑快让人去找她们吧,现在外面日头大,不宜在外头玩乐。” 玉盏便遣了人出去找。 墨挽歌胃口不佳,才吃了几口,派出去的小太监就跑回来了。 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行了礼,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娘娘、娘娘,两个姑娘落水……溺毙了……” 只觉得从头顶传来一阵麻痹,墨挽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手上力气全失,一双筷子“啪嗒”一声就掉在桌上。墨挽歌扶着桌子打着颤站起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小太监以头叩地,重复道:“两位姑娘溺水身亡了……” 墨挽歌推开身后的椅子,可惜双脚仿佛失去力气,有些站不稳。她扶着两边可以支撑的东西,往外走去。玉盏同样吓坏了,好在没失去理智,跟着墨挽歌就出去了。 玉盏唤了小宫女去扶墨挽歌,自己则跟在旁边,“姑娘这是要去御花园吗?外头这么热,要不奴婢去就行了?” 墨挽歌没回她话,直直走出去,被小宫女搀扶着就朝御花园而去。玉盏心知两个丫鬟在墨挽歌心里的地位,知道无法拦着她,就只能跟着墨挽歌走。 出了人命,侧妃潘诗昀和她请来的好友们都没留在御花园了,潘诗昀只留下初珍在御花园处理后事,就带着人回承恩殿去了。事发不久,然而此时的御花园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墨挽歌亲自跑来惊呆了不少人。 亲眼看到两个丫头的时候,墨挽歌愣在原地,慢慢朝二人走去——二人被放在地上,面已呈青灰色,唇已发紫,浑身湿漉漉的。戴在头上的簪子几近脱落,只留了个尾部戴着。也不知道是在水里呆了多久,浑身已经冰凉。 墨挽歌跪在浅夏旁边,抓起浅夏的手,把她的手握在手里了,骂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你可是一向沉稳的,怎么跟青柠一起胡闹了!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青柠一样了,没个正形了?青柠你个坏丫头,这才春日呢你就闹浅夏玩水,怎么可以玩水……” 话一说出来,眼泪就忍不住的掉下来。她想自欺欺人说她们只是玩水时呛到水了,可是浅夏的手是那么冰凉,让她清楚浅夏的离去。她又走去抚摸青柠的脸,抽出帕子给她擦去脸上的水。 “是我……怪我没有等你们就先回去了。是我……”墨挽歌失控的,眼泪成串的掉落,不停哽咽,不停抽泣。 正午的阳光毒辣,晒得旁边的小太监站不住,他是方才把两人捞上来的人,上来是浑身湿漉漉,站了这么一会,外衣已经干了。 听墨挽歌哭了许久,玉盏也垂泪许久。墨挽歌趴在青柠湿漉漉的衣裳上,温热的泪水没入青柠冰冷的衣裳,墨挽歌哭到开始打嗝,被玉盏抱住才抬起头。 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墨挽歌一眨眼睛,豆大的泪珠掉下来。她看着面前的两具尸体,不停的打嗝,哭红了双眼。 墨挽歌抓住玉盏的手,由她扶着站起来,她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小太监和侍卫,压着自己的胸口,一字字说道:“你们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垂下脑袋,“回娘娘,属下是听侧妃娘娘的吩咐才过来的,属下把二位姑娘带上来的时候,二位姑娘已经没了气了……” 旁边的小太监也是下了水的,他到脚踝的宫服衣摆一大片都是湿的,墨挽歌的目光看过来,他才说:“回娘娘,恕奴才多嘴,两个姑娘不识水性,就不该不懂事的跑到水边来。平白吓了侧妃娘娘和各府的官家小姐,这可不是她们这两个做丫鬟的人能够担待的!” 墨挽歌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朝他吼道:“她们两个同我在南方待了那么久,游水的功夫怕是比你还好,怎么可能会溺水身亡!” “这……”小太监被吼,吞吞吐吐的没说出全话来。 墨挽歌捏住手,偏长的指甲陷入手心,这样的疼痛让她能够略微保持一些理智。她强忍着泪水,大声道:“你们仔仔细细说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是来采花的,为何会落水!” 侍卫垂着脑袋,为难道:“娘娘,属下是事发后才赶过来的。如果不是侧妃娘娘着人唤了属下几个过来,属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墨挽歌瞪着眼看向他旁边的小太监,“你呢!你当时也不在这儿?” 小太监一弯腰,回道:“是!” 墨挽歌又气又悲,她就不信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咬了咬牙,抓着玉盏的手,对方才回话的侍卫说:“劳你把她们二人好生安葬了,不……你把她们送去墨府,把她们交给墨府夫人,替我传话,一定要好生安葬她们!” 她一手抓着玉盏,一手捏成拳头,补了一句:“送去之后到崇教殿来拿钱。” 这种差事也不算过分,侍卫没多犹豫就应下来了。 墨挽歌带着玉盏和方才跟来的小宫女往回走,脚步越来越快,即便她已经因为悲痛而感到心口酸痛不已。她已经走到承恩殿来了,她没让人通报就直接走进去。 承恩殿的宫人们拦着她,在阻拦的时候难免有喊叫声,宫人的声音传进正殿,无异于是在给里边的人通报。 潘诗昀走出来了,日头大,她就站在屋檐下。同她出来的还有三个官家小姐和几个丫鬟,日头大,潘诗昀本来就是安排她们在宫里用午膳的。 墨挽歌就站在正殿外边的台阶下,急匆匆跑去御花园,在那里待了许久,又急急跑来承恩殿,她已经满头是汗了。又因为哭得厉害,双目通红,眼里清楚可见血丝。身上的衣裳沾了水渍,还皱了好多处地方。看起来颇为狼狈,毫无太子妃身份该有的姿态。 “太子妃万安。”潘诗昀站在屋檐下给墨挽歌行了一礼,“太子妃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日头这么毒,太子妃还是快快进屋来说吧。” 怕是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墨挽歌没有拒绝,扶着玉盏走进去。 这还是墨挽歌第一次进承恩殿,然而此情此景,她完全没有心情打量承恩殿的富丽堂皇。 进了正殿,就见到桌上摆了许多吃的,还有人坐在桌前,显然还在用膳。几人见墨挽歌进来,起身给她行了礼。 墨挽歌没心情应付她们,让她们起来以后,就直接朝里头走去,直接朝石榻走去。石榻上铺着的垫子是极软的,上边还有用金线的图案。墨挽歌扫了一眼就坐了上去,稍稍平复自己的心情。 看墨挽歌的模样,想必她已经去了御花园了。这才午时过,那么墨挽歌应该还没有用膳。 潘诗昀走进来,就坐在石榻的另一边,她微微笑着:“太子妃用膳了没有?太子妃若是不嫌弃这都是臣妾小厨房做的东西,那臣妾就让人添双筷子,太子妃一起在这儿用膳?” 第六十章:所谓事实 潘诗昀微微笑着:“太子妃若是不嫌弃这都是臣妾小厨房做的东西,那臣妾就让人添双筷子,太子妃一起在这儿用膳?” 墨挽歌感觉眼睛干涩得厉害,眨了眨,声音沙哑:“侧妃可知道我的两个丫头死了?” 潘诗昀闪过不自然,露出难为情的表情来,墨挽歌这般开门见山的问,她显然不能说虚的,只能如实点头,道:“臣妾知道。” “那侧妃同我说说,她们二人为何会落水?我不是让你告诉她们说我回去了吗!她们为何会死在湖里!”墨挽歌喊道,琉璃般的黑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不想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似的。 墨挽歌直接用吼,态度差得很。潘诗昀还没说话,坐在对面的王依依就怪声怪气道:“太子妃好生威风呢!您是把两个丫鬟的死怪罪在潘姐姐身上吗?不过两个卑贱的奴才,太子妃也有必要这般大张旗鼓!没得让人笑话!再说了,那是你两个丫鬟不懂事,嬉戏间掉进水里的,还把我的一个侍女也拉进水里了,太子妃可要赔偿我的侍女!” “胡说八道!”墨挽歌一拍桌子,恼怒的朝她吼道:“浅夏和青柠绝不是不知规矩的人!她们知我在等着就不会逗留太久,怎么可能还跑到水边嬉戏?她们可是熟知水性的,即便是到水边嬉戏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听到墨挽歌说死去的两人是会水的,王依依和坐在旁边的陈娜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墨挽歌则是慢慢转头看向潘诗昀,一字一字地说:“侧妃,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潘诗昀掀了掀嘴皮子,悲声道:“太子妃,你是怀疑臣妾对两个丫鬟做了什么事吗?她们不过是丫鬟,臣妾为何要害她们啊?臣妾可没有半点理由。太子妃虽然位高权重,可也不能胡乱给臣妾按什么罪名!” 这个架势,像是自己在苛待她、故意陷害她了。墨挽歌心里苦笑,觉得脑袋沉重得很,又耐着性子重复道:“我问的是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非给你添什么罪名!” 潘诗昀脸上的悲意褪去了些,“太子妃,臣妾与几位好友在亭子中说话,突然听得池中有呼救声。臣妾问了才知道是有人落水,才叫了身边的小太监下去救人,救上来依依身边的侍女。可是,太子妃身边的两个丫鬟越游越远,小太监没能救上来。后来侍卫来了,才把两人给捞上来。” 这番话,别说是墨挽歌不信,在旁边的玉盏也是不信的!浅夏和青柠熟知水性,怎么可能不朝岸边游反而越游越远? 墨挽歌仍旧看着潘诗昀。这人是赵元休心尖上的人,她本想,自己占了她的太子妃之位,理应敬着她,自己也以为她是个好相处的,没想到……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这是潘诗昀和她的好友们在闹,为了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还是就是赵元休想杀了自己身边的人? 赵元休为了让她侍寝,不正是用身边的人威胁自己的吗? 见墨挽歌连反驳也没反驳,王依依得了理不饶人,“太子妃娘娘,我身边的侍女可是被你的丫鬟给拉下水了,娘娘你的丫鬟是死了,可我的侍女该去何处说理啊!” 宫女上了茶,描金的茶盏里边是珍贵的贡茶龙团凤饼,茶盏放在墨挽歌的手边。墨挽歌抓起九分烫的茶盏就扔在王依依的脚边,惹得正殿内一阵惊慌,蹦出不少惊叫声。墨挽歌扶着小几站起来,冷声道:“你的侍女……你的侍女还活着,我那两个好端端出去的丫头如今便没了!你要说理,行啊,那便查吧!” 被墨挽歌扔了茶盏,王依依被吓得不轻,等她回过神来,墨挽歌已经往外走了。她说,她要去查!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都在其他人的眼里看到了慌乱。 墨挽歌走出承恩殿这个让她感到十分压抑的地方,被玉盏扶着走到宫道上。她回头看了“承恩殿”三个大字一眼,潘诗昀那句应下的话犹在耳边!潘诗昀,两个丫头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太阳晒得闷热,阳光披在宫道上亮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自小陪伴自己的两个丫头居然死于池中。墨挽歌双眼难受得厉害,方才一直握成拳的手松开了,稍稍遮在眼前,忽见手心有点红色,墨挽歌把手伸远了点,手心被指甲抓出血了,四个半月形的血印。墨挽歌默默把手垂下去,半眯着眼往前走。 崇教殿莫名压抑起来,宫人们见墨挽歌失魂落魄地走进来,都是压低了声音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没吃上几口的午膳还摆在桌上,一切还是墨挽歌出去时的样子。 进了正殿,玉盏顺手就把门给合上了。墨挽歌垂着眼睛走向寝殿。 寝殿大而家具少,就显得空荡荡的,空得让人心慌。墨挽歌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不由自主地抿起嘴,鼻尖又是一阵酸涩,珍珠般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墨挽歌捂着嘴,悲痛的哭声压抑着,如同小动物的悲鸣声。 玉盏听得难受,就倒了杯温水送进去。 “姑娘,两个丫头也不想你这么悲伤的,您别哭坏了身子。”玉盏将两个小的当成自己的妹妹,两人丧命她也难受得厉害。 墨挽歌坐在榻前的踩凳上,趴在湖蓝色的垫子上哭着。 “奴婢去给您熬点粥吧。”玉盏无奈叹了口气,忍着眼泪把水放在旁边,停了一会,墨挽歌也没应声,只有断断续续的哽咽声。玉盏呼出口气,默默退出去了。 玉盏再进来的时候,墨挽歌已经坐起来了。水杯已空,她的两只眼睛通红,看着湖蓝色的垫子出神。 “姑娘,奴婢熬了粥,就放在外头桌子上,您要不现在喝点?”玉盏拿过水杯,试探着问道。 墨挽歌转了转眼眸,目光落在玉盏脸上,几息过去了才认出来她似的,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她说:“姑姑,你现在就拿我的令牌回墨府去,要让仵作看看,看她们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然后,你就留在墨府先不要回来。” 玉盏睁大了眼睛,摇头,“不要,奴婢不回去!奴婢要是回去了,这里就没有人能照顾你了!” 崇教殿的人虽然是供墨挽歌使唤的奴才,可也少用,到底不是自己人。浅夏、青柠离去,墨挽歌身边可用的人就只有自己了。自己回墨府去的话,墨挽歌在宫里就剩下她自己一人了! 墨挽歌缓缓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听我的!你还得快些回去,我怕母亲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接把她们二人安葬了。” 玉盏还想再说,墨挽歌直接拉住她的手,“姑姑,这件事只有你能做。浅夏和青柠她们跟了我那么久,要真的是被人害了,我得给她们讨个公道。” 能跟着一个好主子是福气,墨挽歌护着她们俩,是她们的福气。玉盏再如何,都没理由阻止墨挽歌。如此,她就只能应下了。 墨挽歌的令牌正是太子妃的令牌,侧妃掌家,即便是墨挽歌那时候被禁足,这个令牌也得给墨挽歌送来。墨挽歌一直没用到,今儿终于是派上用场了。 墨挽歌又吩咐了玉盏一些事情,玉盏才拿了令牌出去。玉盏这么一走,崇教殿就更安静了。 平日里有身边的三个人,崇教殿的奴才都是在外间伺候。玉盏出去的时候,就叫了一个平日做事伶俐的宫女进去正殿伺候。宫女侍立在侧,墨挽歌缩在石榻上,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出神。 突然,墨挽歌起来了,走向寝殿,忽然想到什么,她把宫女叫进寝殿了,“你进来给我更衣。”说着,她已经先走进去了,从衣箱里翻出一套素色衣裳,让宫女给她换上。 宫女拿着素色衣裳犹如烫手山芋,心越来越慌,猛的跪在地上,劝道:“娘娘恕罪,您这可不能往身上穿啊!您是太子妃,穿上这套衣裳这可就是大不敬了!” 只有父母夫君死了才能穿戴这么素的衣裳!而墨挽歌身为太子妃,如今皇上皇后和太子都健在,这是在咒怨啊! 墨挽歌抿嘴。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倒是不怕,想到这也许会牵连到墨府,墨挽歌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挥挥手,无奈道:“罢了,你放下吧。” 宫女连忙把衣裳放下了,犹如卸去重担似的松了口气。 承恩殿那边,今日受邀来赏花的人午时过就断断续续走了。池边死人这回事本不会让人觉得多晦气,只是墨挽歌跑到承恩殿里来闹那一通,就让她们失了玩乐之心。 对她们来说,两个丫鬟死了就死了,只是两个丫鬟。因为只是两个丫鬟,所以即便是被查出什么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顶多就是被责骂几句。 人都走了,潘诗昀让人把正殿收拾一下,才进了寝殿想要歇息。 虽然墨挽歌来闹了一通,她其实也没多少担心,那些人都是自己的好友,且今日的事参合的人多,正所谓法不责众。 第六十一章:兴师问罪 潘诗昀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并不担心。今日在场的那些人都是自己的好友,且今日的事参合的人多,所谓法不责众。就两个丫鬟,又会出什么事?于是舒适地睡了一觉,只是在睡前让丫鬟初珍多留意崇教殿那边。 初珍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玉盏拿着令牌出宫的时候,她也知道,不以为然。心道两个丫鬟溺水而亡,墨府难道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初珍正在正殿里边挑选针线,忽然一小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崇教殿的一个宫女求见侧妃。潘诗昀正在休息,才不会见人!只是崇教殿来的……不会是崇教殿有什么事吧? 初珍稍微思索一番,起身出去了。 墨挽歌觉得她的一生到了这个时候,最悲惨的就是此时了。嫁入东宫才发现倾心过的良人两妃同娶,又早已厌恶她,被他用家人威胁而不得不敷衍度日。自己听从他的言语,是为了护住身边的人——可是今日,同自己一道长大的两个丫头命丧黄泉。坐在空荡荡的正殿里,连从炉子里飘出来的白色香烟都透着一股孤寂。 陪伴她数载之人,亦是她想要相伴着走下去的人,在这美好的春日,弃她而去。或许是上辈子她做了太多错事,身上堆积的罪孽让她此生不得安宁。不得安宁也是好,可为何、为何要让她身边的人来承担这般痛楚! 沉寂的白烟缥缈,在空中弥漫散开,又化为虚无。 墨挽歌收回目光,哭得久了,脑袋发沉不说,口也渴得厉害。想让宫女给自己倒水来,环视一周却未见方才那个宫女的身影。暗觉奇怪,这个时候崇教殿人手不够,为何会跑得不见人影? 为何会不见人影?墨挽歌在脑子里想了一遍,自己去承恩殿质问一番,怕是东宫里所有人都认定自己与侧妃闹翻!闹翻……墨挽歌仔细思索了一番,从自己听到死讯时匆忙跑出去开始想起,再到派玉盏出去,再想到此时。 只觉得疲惫不堪,太阳落山之时,墨挽歌坐在正殿前的台阶上,看着远方的落日,余晖且落在山上的时候,归鸟长鸣,将这春日添上了七分悲伤。 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墨挽歌才回过头来,便看到气势汹汹进来的一群人。为首一人,正是太子赵元休!跟在侧后方的,是侧妃潘诗昀,后边还有一群宫女太监。 一群人气势汹汹,十足是来问罪的。墨挽歌看着为首的赵元休,忽然就笑了。 嫁进东宫之后,一开始见到赵元休,墨挽歌还有行礼请安。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没有行礼请安了,且不由自主地对他冷嘲热讽。仿佛这般看到赵元休的气急败坏,才能让她自己好受一些。 赵元休沉着一张俊脸,脸上显见的气愤。今日,自己还没有讽他几句呢,怎么就这样气恼了?墨挽歌微微一笑,他带着他心爱的侧妃来此,是要来问罪自己午后质问侧妃一事吗? 赵元休走到她面前,便停下脚步。他的身影覆在墨挽歌的面前,于是墨挽歌闻到他特有的龙涎香的味道。 “墨挽歌!”赵元休他喊道,“你可知罪?” 瞧瞧,果真是来问罪的!果真把侧妃放在心尖上宠着的人!果真留给自己的就是悲哀! 墨挽歌笑意变浓,仰着脑袋看着他,忽然便蹦出一个念头——他身上的绣金黑袍很合身,垂下了脑袋望着地上,自嘲笑道:“知罪,什么罪?” 潘诗昀越过赵元休上前来,蹲在墨挽歌的身边,劝道:“太子妃娘娘,您可千万别犯犟,而跟殿下顶嘴了!您犯了罪,自己承认请罪的话,殿下还能从轻处罚,您要是犟着,可是谁来求情都无用了。” “我不过是问你究竟当时发生了何事,如此而已,我犯了何错?侧妃,难道在你看来,我两个丫头无缘无故死去,我还不得询问事因不成?”墨挽歌转头看着她,眼里满是讽刺,至此时,她才知晓自己终究是看错了她…… 潘诗昀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哎呀,太子妃想到哪里去了?太子妃午时询问臣妾时都是因为太过在乎两个丫鬟,不过是摔了茶盏、骂臣妾两句,太子妃宽宥,对臣妾也好,这也是臣妾的福气。” 墨挽歌冷笑,缓缓摇头,压着双膝站起来,因为站在台阶上,便是居高临下了,看着赵元休却对潘诗昀说:“不,是我自觉愧对于你,只因小时的胡言乱语无脑之言,如今占了你的正妃之位。你以后也无需同他告状了,直接要他褫了我的正妃之位,岂不更好?” 赵元休莫名恼起来,自己也说不出是因为哪句话而恼。他冷笑一声,便抬手捏住了她的脸,“侧妃掌管东宫,有宫女说你欲穿白戴孝,好言相劝才没穿上。如何,是要咒本宫死吗?” 堪堪起身的潘诗昀急道:“殿下胡说什么呢!殿下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墨挽歌后退了一步,转头挣开他的手的禁锢,闻言笑道:“长命百岁?何不如说殿下千岁?不然这般,我祝殿下千岁,殿下放了我可好?” “笑话!”赵元休喝道。 墨挽歌便笑得更欢了,“哪句是笑话?长命百岁,还是千岁?” 赵元休脸色更黑。 潘诗昀被堵得话都没说得出,看着赵元休的脸色,暗喜。墨挽歌这张嘴真是长错地方了,说出的话反而是有利于自己。潘诗昀故作悲痛,“太子妃,你这是承认你想穿白戴孝诅咒殿下了?你这是把殿下置于何地啊?殿下也待你不薄啊!” 墨挽歌挑了眉头,复而垂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起花八团倭缎对襟和月白纱折裙,这一套衣裳是自己带进宫的,料子不错,款式她也喜欢。墨挽歌拍拍身上的衣裳,冷笑道:“这套衣裳颜色是素了些,可是这也算是穿白戴孝?是侧妃眼睛瞎了还是耳朵坏了?” 眼睛看不到自己身上衣裳的颜色,还是耳朵没用被人骗了就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跑来问罪?她虽然是连名带姓地提起侧妃,可无疑也是在说赵元休! 赵元休咬牙忍着气,平日冷厉的眼眸从墨挽歌脸上看向潘诗昀,“你回去!把人都带走!” “殿下!”潘诗昀急道,“殿下,太子妃身上穿的的确不是素色衣裳,可是那宫女也说了,是被她劝下了,太子妃才没有穿上素衣。可是,要是转过身,太子妃就穿上了素衣,那岂不是更不好?臣妾以为,还得搜上一搜,把素衣带走才好!” 墨挽歌看着她,“本来以为,东宫之中只这崇教殿可让我暂时居住,没想到早就已经是侧妃你的地方。不如这样,侧妃想想东宫之中有哪个地方是你看不上的,直接划了让我住进去吧,如何?” 这就差一点直接说,崇教殿是侧妃你的地方!赵元休是宠妾灭妻了! 赵元休捏住拳头,睁大了眼睛瞪着墨挽歌,吼道:“你给本宫闭嘴!侧妃掌管东宫,所有事都是她在管,难不成她做什么事还得向你禀报不成!” 毫无顾忌的偏爱令人羡慕,也让人难受。墨挽歌被指着鼻子骂了,反而笑得更浓。侧妃是在他心尖尖上的人,而自己在他心里不过是奴才,这无异于云与泥的差别。 “赵元休,你知道吗?今日,浅夏和青柠,她们这两个在南方水乡住了四年多的丫头,溺死在水里。那个不会游水的活着,她们两个会游水的反而死了!我不信,所以我去承恩殿问她,她同我说:之所以会死还是因为她们活该,是因为她们越游越远!”墨挽歌指着潘诗昀,心里还是抱有希望,想他能够稍微公正一些,更甚稍微护一下自己。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如何和他心爱的人相比。只是还是心存侥幸,说白了就是还不死心罢了。 赵元休冷笑,“不过就是两个奴才,你闹……你有必要这样闹吗!” 墨挽歌清楚了,从他这句话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着潘诗昀,正好看到潘诗昀露出甜蜜的笑容,叹一句被偏爱的人实在好运!悲一句老天待我着实不公! 墨挽歌重重地点头,说道:“好啊,是我在闹!是我……是我不得你的心!是我没能力护住自己身边的人!是我不该委曲求全、为了她们而承欢!是我不该嫁给你……是我不该与你相识……是我不该生而为人……” 她也想坚强地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她也不想说着说着便哭了。可是天不遂人意,本以为了两个丫头而哭尽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痛,心口尖锐的疼痛。耳边突然“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猛然褪去它们本该有的颜色而变得漆黑,墨挽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攥着心口处的起花八团倭缎对襟,双膝变软了,站立不稳,墨挽歌觉得自己仿佛跪在地上了。 第六十二章:素衣诅咒 突然之间,耳边“嗡嗡”作响的,眼前景象也猛然褪去它们本该有的颜色而变得漆黑。墨挽歌抓着心口处的衣裳,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双腿也变软了,手还来不及扶着柱子,就跪在地上了。 不能晕!自己这时晕过去的话,自己以后也就不必醒着了。墨挽歌咬着唇,唇破了皮,一下子就沁出血来。 赵元休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上前扶她。可她……她还睁着眼睛,她并没有晕过去。 “太子妃!太子妃你没事吧?”潘诗昀跑上来,连忙扶着墨挽歌。脸上着急的神色不似假,不知道的还要夸上一句“好一个姐妹情深”。 墨挽歌咬着嘴勉强保持清醒,动也不敢动地等着这一阵眩晕过去,耳鸣过去了,眼前的景象缓慢地恢复颜色,她才发觉自己嘴里全是血腥味。 又缓了缓,墨挽歌才看到在自己身边的潘诗昀,正十足的情真意切地扶着自己。墨挽歌张开嘴露出冷笑,血染双唇,殷红到妖娆,她甩开潘诗昀的手,嗤笑道:“侧妃娘娘身份尊贵,乃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又是东宫掌事的主子怎可这般屈尊纡贵地扶我?没得让人笑话,失了身份。” 说罢,又别有深意地望了赵元休一眼。 潘诗昀十足无奈地叹气,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的好脾气:“太子妃何必说这些气话!要不这样,臣妾把说太子妃穿素衣的宫女责罚一顿,今儿‘素衣’一事只算是臣妾弄错了。太子妃可莫要作践自己了,你说的这些话,臣妾听着都难受,心疼得厉害。” 墨挽歌嗤笑一声,摇头,“不必了,既然再提起素衣的事,我也没法把这事给忘了。查吧,尽管查,免得以后再翻出这些话来,又是麻烦。” 没有想到墨挽歌突然之间就松口了,且变得这么好说话。潘诗昀就觉得里面有哪里不妥,可也是自己再提起“素衣”的事,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潘诗昀只好转头看向赵元休,询问他的意见。 墨挽歌也看了赵元休一眼,发现他在盯着自己,便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靠着柱子闭上了眼睛。她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虽然累极了,但是她还还要坚持下去。 两个丫头的死,如果真的和潘诗昀有关,赵元休想必定然会护着她,已经是护得明目张胆了,想必不会有公道可言。可是自己还活着,就一定要给她们主持公道! 看这个女人的神情,赵元休一恼,直接挥手让宫女进去搜查。我倒是要看看,要是搜到了你又要如何狡辩! 潘诗昀被墨挽歌甩开手,不过还是半蹲在那里,见墨挽歌靠着柱子,又问:“太子妃想必也累了,不如到里头坐着吧,外面寒气重,您的身子又一向不好,怎么能在地上坐着呢!” “就不劳侧妃你担心了!”墨挽歌眼也不睁地说,“侧妃有心,还是多关心关心你的如意郎君吧,在我身上费什么心思,岂不多事?” 这话虽然是气话,但也是实话、是墨挽歌的心里话。可是在赵元休听来,这话阴阳怪气不说,还赤裸裸地打了侧妃的颜面。侧妃是送了脸上去给这个女人讽刺,这等好意给她这么一个心肠歹毒且不知规矩的人,实在是抬举她了。 “侧妃,你同她费什么话!她想在这里坐着那就让她坐,对她这种人,你这番不过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赵元休上前,拉了潘诗昀就往里边去。 “殿下怎可这般说,怕是要伤了太子妃的心了。”潘诗昀被他拉着进去,还不忘为墨挽歌说好话。 里头的宫女在搜东西,里头已经点了灯,亮堂堂的。 墨挽歌嘴边还噙着笑,缓缓睁开眼睛。方才说话间,夕阳西下了,正殿外的灯柱也已经全都点上了,灯火通明。烛火的这种颜色暖暖的,只是烛火的这种暖色,反倒让她感到冷意。 墨挽歌的崇教殿虽然已经添了几样颜色鲜艳的贵重摆设,但如何比不上富丽堂皇的承恩殿?寝殿里装衣裳的只有两个大木箱,里头的衣裳几乎都是墨挽歌出嫁时,林氏吩咐人做的,在东宫的这一月拿到手的只有料子,连半件成衣都无。 宫女们一件一件地翻,只是翻到箱底了也没看到一件素衣。 把箱子翻到底的宫女颤巍巍地转头看向进来的两位主子,与搜查了别处也没找到的宫女说了说。才有一宫女对两个主子说:“禀殿下、侧妃娘娘,这里头没有素色的衣裳……” “怎么可能?你们找仔细了吗?”潘诗昀脱口而出道。崇教殿的宫女没必要骗自己,可是怎么可能没有呢! 难怪墨挽歌方才那般镇定。赵元休疑惑地看着潘诗昀,“没有更好,难道侧妃不这么想?” 潘诗昀忙不迭地摇头,“怎么会,太子妃没有私藏素衣更好!臣妾是想那宫女未免太大胆了,竟敢胡言乱语。害得殿下与臣妾差点就误会了太子妃了!只是事关重大,臣妾没敢完全相信太子妃,太子妃方才该有多失望啊。” 赵元休没说话,环视了寝殿一周,转身就往外走。 潘诗昀瞪着小心翼翼立在自己面前的一群人,心里恼怒,想把乱传话的那个宫女责罚一顿。她绕着寝殿走了一圈,目光在寝殿里来回扫视。 墨挽歌看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不知道在想什么,哭了太久而又涩又疼的双眼满是悲伤。忽然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便用余光看过去,那是一双黑靴子,原来是赵元休。她淡淡地收回目光,再看着自己脚上的鞋子。 赵元休就站在她的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到底是大张旗鼓的,找着了?”墨挽歌用撑着自己的脑袋,话里总听得出那么些讽刺。 赵元休眯起了眼睛。 潘诗昀被扶着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赵元休站在墨挽歌的上次。 墨挽歌轻声说:“今日艳阳高照,我不信两个游水比我还厉害的人会溺毙,所以我已经让人请了仵作去验尸。” “太子妃未免让人寒心了!”潘诗昀高声道,“今日在场的都是高门贵女,你这番请了仵作验尸,岂不是把今日在场的人都当成了杀人凶手?这让外人怎么看?太子妃就那么想让她们名声受损吗,不觉得太狠了?” 墨挽歌冷冷回头,她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潘诗昀看,冷然道:“名声算什么东西?仵作验尸要是查不出什么就能证明你们的清白,侧妃这么着急,难道是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 潘诗昀自知墨挽歌已经完全恼了她,也清楚这个时候没必要撞在她的火气上,便温柔地靠近了赵元休,盈盈一拜,“还请殿下看在臣妾的份上,劝劝太子妃吧!都怪臣妾,今日请来的好友都是未出阁的,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要是胡乱被栽赃陷害一通,对她们名誉有损,臣妾可就是罪人了!不过就是两个奴才,太子妃这样抓着不放又有什么必要呢?若是闹下去,平白伤了几位朝臣的心呐!” 墨挽歌的目光从她情真意切的担忧移开,又抬头看向淡漠的赵元休。自己失去两个丫头,听潘诗昀这么说,反倒全部是自己的错。 “这件事情本宫会看着办的,你不用太在意,你开赏花宴不过宴请好友,哪里有错!”赵元休皱眉思索了一下,抬手把潘诗昀扶起来,“时候不早了,承恩殿的晚膳想必也准备好了,回去用膳吧。” 潘诗昀听他这么说,心稍安,面上却还是担忧,怯怯地拉着赵元休的袖子,“殿下陪臣妾用膳可好?” 墨挽歌暗悲,咬唇别过头去,口中的血味难尝,难闻到她又忍不住掉落一滴不争气的眼泪。手忙脚乱地用手背揩去泪痕,抬手搭在身边的柱子撑着站起来。她往后退,一身黑衣的男子原来是这般绝情!对自己,她补充道。她扶着门,转过身进了正殿,履步蹒跚地走向寝殿。 潘诗昀揪着赵元休的袖子,看着墨挽歌走进去了,又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赵元休,“忙了一整日,想必殿下也饿了,就陪臣妾一起用膳嘛。” 突听一声很大的关门声,是墨挽歌关上寝殿门的声音。 赵元休不悦的皱了下眉头,便反手牵起潘诗昀的手,拉着潘诗昀就往外而去。潘诗昀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便尽力迈开脚步。 来时带着宫女太监气势汹汹而来,去时带走了宫女太监。崇教殿灯火辉煌,却又陷入了冷清,比之前更甚的沉寂。 烛火摇曳,打在墙上的影子轻闪。 墨挽歌靠着寝殿的门而坐,安静下来,只得细细品尝孤寂,独自承受心口的疼痛和传遍全身的痛楚,疼痛攥得她脑袋沉重。头昏沉沉的,却又无比清醒,看着烛台上的烛火,喃喃道:“都说了不过是奴才而已,墨挽歌啊,你究竟还在奢望什么?” 第六十三章:满目悲凉 崇教殿的寝殿不小,加上放置的东西不多,更显得无比空旷。宫女们为搜素衣翻箱倒柜,那些宫女们都是潘诗昀带来的人,潘诗昀出去她们也就跟着出去了,谁也没有留下来收拾东西。正殿还好,没怎么搜,就不是很乱。 这也使得墨挽歌进了寝殿,里边是翻箱倒柜后的狼藉。 墨挽歌靠着门而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烛台上的灯花爆了一声,她才扶着门站起来。履步蹒跚地走向檀木柜子,在里边拿出护心的药丸来,就着桌上早已冷去的水吃下药丸了,才坐在榻上休息。 西厢房的钥匙一开始是浅夏保管,后来交给了玉盏。今日玉盏回墨府,钥匙就交给墨挽歌,墨挽歌就把钥匙放在枕头下边。被人搜查一番,枕头被褥也才翻卷了。墨挽歌攥着钥匙合衣躺下,今日太过难过,悲从中来,轻声唱道:“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 墨挽歌便睁着眼睛看着空荡荡、狼藉的寝殿。说出的话撞出回音,传回自己的耳朵里,仿佛是有人在耳边说这话似的,这般悲凉。 她磕上眼睛,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念青刚要用晚膳,就有人来传话,说是赵元休吩咐,要她到崇教殿去照顾墨挽歌。念青匆忙吃了两口饭菜,就赶去崇教殿了。 念青大致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墨挽歌做的只是为了两个贴身丫鬟,她私心里是认为墨挽歌没错的,但重要的是殿下赵元休的态度。所以墨挽歌在众人眼中无异于失宠,崇教殿里伺候的人犹如失去主心骨似的人心惶惶,眼看着崇教殿如同冷宫,三五人聚在外头议论着是否要去求了侧妃换个地方做活。 一看到念青,便纷纷收了声,仿佛被主子看到似的安静下来,噤声不语。 念青不悦地盯着他们,冷声道:“你们这些人便是这么当差的吗?没有半点规矩!自己该做的活都做完了没有,就围在一起唠嗑,小心我回了殿下,把你们都派到行宫去。” 小宫女求情道:“念青姑娘也没有必要如此指责我们,都是为奴为婢的,谁不想伺候个好的主子?要是奴婢也能像念青姑娘这般在殿下面前伺候,如今就不必在此忧心以后了。” 这话说的没有是非,如果伺候了个好的主子,哪一日主子失势,岂不又是跟着不好的主子了?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话,在场的人都颇为赞同的附和着。 念青恼着,可说到底自己与他们都是为奴为婢之人,自己也没有资格去教训他们。念青皱了皱眉头,突然想起一个事来,问道:“我听闻今日有一个宫女去承恩殿,在侧妃娘娘面前胡言乱语,你们可知道是谁?如今那人可在场?” 念青突然转了话题,他们都认为念青也是认同了他们说的话。于是方才回话的宫女又说了:“她去告状,侧妃娘娘就把她留在承恩殿里伺候了。要是知道这样胡言乱语一番就能换个宫殿伺候,谁不想去啊!” 念青冷哼一声:“你们若个个抱着这样的心思,真的叫做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又有哪个主子敢用你们?你们如果好好当差的话,以后的日子就能好过,你们若是依旧抱着这种心思做事的话,我真得让殿下惩罚你们了。” “别呀!念青姑娘,您这身份比我们的尊贵得多了,又何必因为我们这些人得罪侧妃娘娘呢?再说了,侧妃娘娘以后可就独占恩宠了,又何必因为这位闹得殿下不快呢?”小太监摆手,一脸的难色。 若说之前,墨挽歌身子弱一直喝药调理着,可太子也不时会来,侧妃掌事,对崇教殿也颇多照应。可今日,太子妃那副和侧妃势不两立的架势,侧妃又得宠,太子妃以后可就没地位可言了。 念青气得厉害,愤愤地呼出口气,抬脚就往正殿走去。 里头灯火通明,却没有半点声音。念青环视了正殿不见墨挽歌的身影,唤了一声没人应,就轻手轻脚地推开寝殿的门。 “太子妃?”念青站在门口又唤了一声,依旧没有人应。念青正奇怪,就走了进去,一看才知道原来墨挽歌睡着了。欲退出去,才发觉寝殿乱糟糟的,她知道缘由,就放轻了动作几乎无声地整理。 墨挽歌是第二日才醒来的,睁开眼睛时看到守在外面的身影,以及寝殿的整洁,眼睛一亮。一心以为昨日的悲伤不过一场梦,惊喜地爬起来,唤道:“浅夏,是你吗?” 念青缓缓睁开眼睛,用手揉了眼睛,回过头看着墨挽歌。 看到并非熟悉的面孔,墨挽歌眼里的惊喜慢慢褪去,笑容还凝在脸上,掀开帷幔的手直接僵在空中。 念青爬起来行了礼,“太子妃万福,奴婢是奉殿下之命,过来伺候您的。” 心存侥幸,墨挽歌把手握成拳头,试探道:“浅夏和青柠呢,她们是不是在自己屋子里?” 念青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心疼墨挽歌,又不能不如实说,便垂下脑袋,“回太子妃,昨日两位姑娘就已经溺水身亡了。” 墨挽歌不相信地摇摇头,扯起嘴角往上一扬,柳眉微蹙,柔声道:“你骗我!她们定是在屋里睡懒觉呢。你去跟她们说,让她们快来见我。”见念青迟迟不动,墨挽歌又催促道:“你快去呀!快去!” 念青闭上眼睛,跪在墨挽歌面前,“娘娘,二位姑娘已经死了,您要节哀顺变才是。” 墨挽歌噘嘴,喃喃道:“你骗我……她们不会舍得离我而去的,她们才不舍得离开我呢。” 眼前的女子这么悲伤,念青也不由得双眼染上泪意,抿嘴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才退下去给墨挽歌准备洗漱用具。念青拿了东西回来,墨挽歌已经不开口了,她一直盯着手里的一把串了小铃铛的钥匙,让念青伺候着。 洗手时,墨挽歌才把钥匙放在一边,一双纤纤玉手浸入温水中,又任念青给她擦手。也是在擦手的时候,念青才惊觉她的手上有四个月牙儿一样的血印子,用湿布擦拭四道血痂,墨挽歌却没有感觉似的。 “娘娘,要不奴婢给您上点药?”念青把她的手拭净,询问道。 墨挽歌缓缓摇头,“不必了。” 念青抿嘴不语,一边颔首,一边收拾着洗漱用具。她正要退出去的时候,墨挽歌叫住了她,道:“念青,你能帮我打听打听墨府的情况吗?” 念青便放下水盆,“娘娘想知道什么?” 玉盏被墨挽歌支回墨府去,一是想要她去查两个丫头的死,二是想让她待在墨府,不要回来再被赵元休拿来威胁自己。虽然清楚念青是赵元休的人,但是墨挽歌也没有别的选择。于是墨挽歌便如实说:“想必昨日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了,我让玉盏回去,请了仵作去验尸,我想知道验尸结果如何。” 念青思索了一下,如实道:“娘娘,奴婢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殿下的意思,他想息事宁人,您这边请了仵作验尸无疑是跟殿下对着干。依奴婢所见,您就算知道了验尸的结果,您也没法为两位死去的姑娘做什么的。” 墨挽歌听此,微微笑着垂下头,“我知道。侧妃是他心爱的人,侧妃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结果,没别的。” “如此,奴婢就去帮你打听打听。对了,奴婢已经吩咐了小厨房做早膳,娘娘待会可要记得用早膳。”念青回道,端起水盆退下去了。 墨挽歌拿起系着铃铛的钥匙,走出正殿。 今日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阳光挂在蔚蓝的天空中,阳光刺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墨挽歌拿着钥匙去了西厢房。西厢房里全部堆着她的嫁妆,随着她嫁入东宫的三个陪嫁的身契和宫外店铺的契书都放在一起。记得浅夏说,契书都放在西厢房里,与字画什么的放在一起。 推开西厢房的房门,墨挽歌环视一周,她的嫁妆放得井然有序。墨挽歌很快找到字画所放的地方,一下子就拿起扎在一起的契书。 扎在一起的契书中,第一张是玉盏的,第二张是浅夏的,第三张是青柠的。墨挽歌把这三张取下来,接着又把契书放回去了。 墨挽歌清楚自己在众人眼中已然失势,却没有料想到东宫之中人们见风使舵的能力如此之强。这才第一日呢,墨挽歌看着摆上桌的东西不免轻笑。 摆上桌的早膳是白粥、四个馒头、一碟辣菜和一小盏莲子羹。 这般,甚好。 虽然自己从不得赵元休的心,但是到底已经在东宫享了一月的好日子。其实这般寒酸的日子,应该从自己住进寒酸的崇教殿这一日开始就受的。 墨挽歌喝了一碗白粥,才喝了一口莲子羹,才发现莲子没有去掉莲子心,一碗莲子羹苦得难以入口。她一向吃不了苦,可也许是喝了太久汤药了,今日竟然不觉得有多让人难以接受。 第六十四章:侧妃有喜,御花园问 念青有她自己的人脉,再者她有出宫的腰牌,没有多长时间就跑去墨府打听到了她想知道的事情。从私心来说,她是期待着验尸结果只是单纯的溺水,这样的话,墨挽歌也就不会那么难受。可是事与愿违,或许人越期待的事情越不能成真。 京兆尹平时用的颇有名声的仵作亲验,两个丫头脖子上都有不明显的伤痕。其中那个叫做青柠的侍女手上还有抓痕,应该是死前与人纠缠留下的。仵作说,两个人都是被按在水里窒息而死的。 念青得了消息便赶回东宫,一路上都在纠结着自己该怎么回禀,才能够让墨挽歌容易接受些。到了最后,她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说,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而让墨挽歌难受的也是这个事实。 回到崇教殿,念青就把事实跟墨挽歌说了。墨挽歌没有自己料想中的意外表情,反而是一脸平淡。念青疑惑,“娘娘反应怎么这么平淡,奴婢怎么觉得您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似的。” 听她回话之前的确紧张,真的听到这话反而就放松了。墨挽歌脸上平淡,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把方枕抱在自己怀里,对念青说:“她们与我一同长大,熟知水性,如果不是有人害她们,她们怎么会死在水里?” 念青这才明了地点头。 “仵作说的这些话,外边可有在传,还是你到墨府去打听的?”墨挽歌问道。 念青面露难色,如实道:“回娘娘,奴婢是到墨府去打听的。太子发了话,让墨大人不准声扬,这些事情又怎么会传出去呢?今日听得的消息,奴婢也是找到玉盏姑姑,询问玉盏姑姑才知道的。” 墨挽歌讽刺地扬眉,笑了笑,“他的动作未免太快了些。” “娘娘,侧妃宴请官家千金,您的两个丫鬟当着她们的面被人杀死,这种事情传出去就是坏了这么多人的名声,殿下也有他的苦衷的。”念青不由自主地给赵元休说好话。 墨挽歌把方枕放在旁边,认真道:“错了,不是当着她们的面被人杀死,而是,她们都有可能是杀人凶手。你的殿下,是在枉顾人命,有什么苦衷都不足以成为理由。” “娘娘!您这也是没有必要的。其实像奴婢这般为奴为婢的家伙,真真是命如草芥。在这宫里,能活着其实已经是恩赐了,又有多少人会把奴才当人看?”念青苦口婆心道,“更别说是跟昨日那些身份尊贵的贵女们相提并论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墨挽歌苦涩一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她在心里想道:她们不是命如草芥的奴才,她们是陪我成长的人。 赵元休发了话,墨修被施压,验尸的仵作不敢发声。两个丫鬟的命,直接就被翻过去了。 听得赵元休去墨府施压,如今外边连个风言风语也没听到,不仅是宫外那日赴约的贵女们,就连在宫中的潘诗昀也松了口气。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但是经此一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东宫真正得宠、有地位的是侧妃潘诗昀。 又过了几日,赵元休陪着侧妃潘诗昀用晚膳时,潘诗昀作呕。于是传来太医一瞧——侧妃有喜了。 潘诗昀有喜的消息传出,整个皇宫最为平静的人当属墨挽歌了。皇上皇后都是欢喜,传出有喜的那几日,补品流水般地送到承恩殿。不仅他们,久病不出的李妃也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承恩殿越发热闹的同时,崇教殿伺候的人越发不尽心了。赵元休已经有十多日没踏足崇教殿了,每日不是外出就是在承恩殿,再不然就是书房。 念青伺候着墨挽歌也是辛苦,几乎一人要管一整个崇教殿,还要贴身侍奉墨挽歌。不过如今侍奉墨挽歌也是容易,除了早晚两次洗漱,墨挽歌在崇教殿里再送上茶水细点而已。一日十二个时辰之中,墨挽歌有四五个时辰待在御花园中。 是夜,御花园中的灯柱都点了灯,照亮了湖面。墨挽歌就坐在池边的草丛上边,望着平静的湖面发呆。她知道,潘诗昀有喜,自己再想为死去的两个丫鬟做些什么都不容易了。如今自己无权、无势、身边无人可用,他派了念青来伺候自己,目的应该也是监督自己。 就在这时,有一小太监走来了,在墨挽歌身后行了一礼,“奴才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墨挽歌听到声音,头也不回。她一连四五日在此,从三日前开始,太阳落山后见到这个小太监,而她都会问一个问题且给他些许赏赐。 前日问:以前有人溺死在这里吗? 昨日问:池里是否养过鱼。 今日,墨挽歌从袖子里拿出一支没有标记的银簪子,递到身后去,“你去吧,我今日没有想要问的。” 小太监接过簪子,又看着墨挽歌的身影杵了一会,“奴才得赶着去吃饭,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墨挽歌没有说话,又放眼看着水面。 身边太过寂寥,完全不比除夕夜的热闹,墨挽歌想起热闹的除夕夜时,就想起自己玩关扑还赢了一把,还赢了一个丫鬟呢。自己给丫鬟取名元容,后来还赠了五两银子放她离去,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是否已经回到家乡去了。 墨挽歌睫毛轻颤,忽然想起元容留下的那把匕首——那把刻着竹叶的匕首,作为嫁妆,如今也被放在西厢房里。 虽然念青伺候得周到,也的确贴心,可到底是赵元休的人,墨挽歌不敢什么事情都让她知晓,不少事情都宁愿亲力亲为。比如,她去了西厢房,把那把匕首取出来了,藏在自己的床榻上,又吩咐了念青不必给自己整理床铺。 念青知道她对自己不如何放心,没有多疑惑。再者,自从浅夏、青柠死去后,自己被派过来伺候,日日与墨挽歌相处,十分清楚墨挽歌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墨挽歌开口吩咐自己,念青觉得高兴之余,哪里会多想。 潘诗昀怀有身孕,孕吐厉害,每日吃了就吐,没十日整个人就消瘦许多。于是,赵元休就准许宁国公夫人进宫照顾,同居在承恩殿中。 宁国公夫人与女儿住在一起,赵元休就不好宿在那里了,这时,他才仿佛想起东宫还有一位太子妃。宁国公夫人进宫的这一日,赵元休在书房待到酉时中,就去了承恩殿看潘诗昀。 这一日,墨挽歌从申时中就御花园坐着,直到太阳落山。墨挽歌今日放在袖口里的是一个银手镯,是外面的店铺能买到的东西。 小太监接过她的银手镯,站着没动。 墨挽歌看着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太监微笑,低声道:“今日,我想知道,我的两个丫鬟是谁杀死的。” 小太监猛的跪在地上,吞吞吐吐道:“太子妃,奴才……” 墨挽歌抚了鬓角,如实道:“两个丫头死时我追到御花园来,我就见到你从御花园深处走来。你是打理御花园的人吧。” 小太监点头,“正是。” 墨挽歌扯了扯嘴角似乎笑了一下,“你还有个妹妹吧?她也在宫里头当差吗?” 小太监下意识地点头,又忙不迭地摇头,“奴才的确有个妹妹,不过她没在宫里头。” 墨挽歌看着他微笑,“你接受了我不少首饰,是不是也该回答我的问题?” 小太监噘嘴想了想。 春末,夜里竟然还有些冷。 侧妃有孕,打理东宫的事情就力不从心了,崇教殿每月的例份都得自己去取,拿例份的活计还得念青亲自出马才拿的到。崇教殿伺候的人也少了,实在是有一些念青自己都管不了的,念青就直接轰出去了。 自己在正殿外边烧水的念青见到赵元休进来,惊喜地行了礼,“娘娘在里头看书呢。” “你怎么亲自做这种活?”赵元休皱起眉头,念青虽是宫女,可也一等宫女,在自己身边侍奉的时候,她可从没有做活烧水的事情。 念青笑了笑,“殿下说笑了!奴婢不过是烧个水而已,也不是什么粗活。” 赵元休眉头皱得更深,“崇教殿没人伺候了吗?” 念青深怕他说太大声,被里头墨挽歌听到了,便想尽快结束话题,匆匆道:“一些人使唤着不好,就被奴婢赶走了。这两日,奴婢得空了就再去跟内务府要些新的奴才过来。” 赵元休的脸色才好看一些,背着手就走进正殿来,果然看到墨挽歌在正殿石榻上看书。赵元休扫了那本书一眼,看到了个“千”字。 墨挽歌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合上书,把书倒扣着放在小几下边,下了石榻套上鞋子,就朝着外边去。 与赵元休错身而过,墨挽歌被赵元休拉住了。 本来合身的衣裳,墨挽歌如今穿来竟然大了,赵元休抓住她的手臂,才发觉她有多消瘦。 墨挽歌未着粉黛的脸显青白,眼睛微突,只一双眼睛还发亮,唇也泛白。整个人看上去瘦得不好看了。 第六十五章:所谓罚酒,挽歌受伤 墨挽歌未着粉黛的脸显青白,眼睛微突,只一双眼睛还发亮,唇也泛白。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消瘦,精神也不佳。 赵元休拉住她的手,暗道她近来瘦得厉害,不由得生出一股怜惜,想着自己最近对她实在过于疏忽了。但他却没有想着自己有哪个地方做的不对。生出的怜惜让他脸色变得柔和了些,刚想开口说话,墨挽歌就挣扎着要脱开自己的手。 从心里升起来的那点怜意,一下子就因为她的挣扎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赵元休手上加大了力气,几乎是握在她的骨头上,双眸微眯,“又想闹?” 墨挽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言不语。因为太过瘦而显得异常大的双眸,满是恼意。这个人,难道到了这个时候还想对自己做些什么吗?以往同他争吵,到最后都会变成肌肤间的相亲,难道这个时候也?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惧意,赵元休讽刺地笑了,“现在怕本宫了?本宫有没有说过,那只是两个奴才,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闹的!本宫有没有说过?” 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跑来崇教殿,可是这件事情已经过了十多日了,现在才来说不觉得太晚了吗?墨挽歌勾唇,眉眼间流露出讽刺来。 “今日,本宫听得一流言,说侧妃心肠歹毒,杀了太子妃身边的丫鬟。侧妃心地善良,为了那几个贵女的名声,求着本宫不要查。再看看你,非要闹出这种事,本宫瞧着,这些莫须有的话也是你传出去的吧?”赵元休低声说道,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责问。 嗯。侧妃心地善良。侧妃多仁慈啊。墨挽歌别过头去,看也不看他。死的是自己的丫鬟,侧妃不让查,是因为两个丫鬟的死根本就与她有关!出乎意料的,这到了赵元休口中,就成了“侧妃心地善良”,这是颠倒黑白了吧。 在他这里,自己解释什么都会成为狡辩,所以,墨挽歌连解释都不解释了。忍着手上被他捏出的疼痛,盯着柜子上的粉彩瓷,念青说,粉彩瓷放在这里更好看。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赵元休挑眉,扯了她的手,要她看着自己。因为疼痛,她的眼里已经蓄满泪水了。赵元休喉结上下动了动,忽然就想起她在身下的妩媚模样。赵元休如今已是太子,想要的几乎都能得到,他也就不会约束了自己,于是拉了墨挽歌就往寝殿而去。 墨挽歌见他真的欲做那事,心里千个百个不愿,连忙一手扳住柜子,整个身子都靠在柜子上,就是不愿进寝殿去。 赵元休见她这副模样,又正是情动之时,一恼,手上的力气更重了,扯了一把没扯动,直接返回了一步,拽过她的另一只手,直接将她扯了起来。 身体悬空,墨挽歌不由自主的心慌,双手被束缚住,就用双脚。想也不想,墨挽歌就用尽力气,抬脚往他脚上踢过去。 “嘶……”猝不及防被踢了一下,赵元休倒吸一口气,手上力气更加没轻没重,只用一手就擒住墨挽歌的双手。 就在这时,被束缚了双手还无法挣脱,气得厉害的墨挽歌吼道:“你给我滚开!” 这是赵元休来崇教殿之后,墨挽歌说的第一句话。赵元休方才被踢了一下,又被面对面地吼了一句,尊贵的太子殿下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只见太子殿下扬起手又往下,清脆的巴掌声响过,墨挽歌的脸上立刻浮现巴掌印,嘴角落了红。墨挽歌安静下来,赵元休反而不罢休了,发泄般地又落了两个巴掌,才抓过她的头发将她扯了站起来,一下子就将女子杠了起来。 墨挽歌被打了几下,力道之重,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只觉得万物转了一圈,下一刻直接被摔在硬邦邦的床榻之上,眼冒金星。 “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好言好语的时候你不听。呵呵,这其中滋味如何!”赵元休冷声道,用她的衣裳卷了她的手绑在床榻边。 墨挽歌张了嘴呼吸,嘴里都是血腥味,双手齐用地往外拽了拽,因为绑得太紧而分毫动不了。一番挣扎下来,只是自己的手腕疼得仿佛被火烧,白费力气。 墨挽歌望着头顶的帷幔,咬牙忍着他的动作,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不满于墨挽歌的不做声,赵元休掐了她的脸颊,又覆在她耳边说道:“明日起,本宫就跟太医院要点催情的药,想必你会喜欢。” 墨挽歌打了个寒颤。 亥时末,赵元休自己穿上亵衣亵裤,又唤了念青进来,让念青服侍着穿上衣裳。 念青推了寝殿门进来,没有乱看,仔细给赵元休穿上衣裳,又送了赵元休走出正殿。看着赵元休走出去了,念青吩咐了小宫女赶紧备水,才折回寝殿去。 自己烧水本就是要让墨挽歌沐浴的,这就正好了。 念青胡乱想着,轻手轻脚地进了寝殿。 墨挽歌的手被绑在床头,脑袋侧着看向外,在烛光下反出亮光的双眸睁着,望着对面的大箱子不语。她不着寸缕,身上的痕迹触目惊心。 念青被墨挽歌的样子吓了一跳,不敢踩在被扔在地上的破布,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墨挽歌的手。解开之后才发现,墨挽歌被绑着的手腕已经一圈青色,还有沁出的血记。 双手被解开了,墨挽歌还是一动不动。墨挽歌脸上的巴掌印让人看得十分清楚,嘴角有血迹和其他什么东西,念青看得心疼,拿了被褥给她盖上,轻声问道:“奴婢伺候娘娘沐浴吧?” 墨挽歌转了转眼眸,这才像是活人,她推了念青一下,费劲地说道:“你先出去。” 她的声音很是奇怪,继而低低咳嗽了几声。 念青疑惑,不过看墨挽歌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做什么的,于是听话地先走出去了。 念青出去了,墨挽歌才费力地撑着手坐起来,从角落的被褥下面拿出藏在那里的匕首,转头看了看,把匕首藏进床榻边的踩凳下边。做了这番动作,她已经感到疲惫,叹了口气唤了念青出来。 进去沐浴之前,念青吩咐了小厨房煮个鸡蛋。等沐浴罢出来,正好用熟鸡蛋给墨挽歌的脸消消肿。 浸入热水的时候墨挽歌突然咳嗽起来,仿佛是要咳出五脏六腑似的,不想会咳出血来。 念青大惊,忙扯了帕子给她擦去,就要让人去请太医。墨挽歌拉住她的手,朝她平静地摇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不想喉咙疼得厉害,最后还是说出一句“别去”。 念青担心。墨挽歌自己却丝毫不担心,复而沉入温水中。又过了许久,换好衣裳回到寝殿,如墨挽歌所想,已经有宫女收拾过了床榻。 翌日清晨,用过早膳之后,墨挽歌就把自己关在寝殿里,念青也不知道她在里边近一个时辰是在做什么。 宁国公夫人昨日下午才进宫,她进宫是要来照顾侧妃潘诗昀的日常起居,所以第二日她就来拜见太子妃了。她来得不早,应该是陪潘诗昀用过早膳后才过来的。 适逢墨挽歌在寝殿里边捣鼓什么,念青唤了两回她才出来。 早是听闻太子妃国色天香,宁国公夫人还以为是如何的美貌,见到墨挽歌的时候不由得大失所望,心道这般模样实在不配称为“国色天香”这四个字! 因为吃得少,又整日整日的郁郁寡欢,墨挽歌消瘦得厉害,两边脸颊都陷下去,看起来比嫁入东宫之前更小了。也不怨宁国公夫人如此,实在是前后差别太大,任谁也不觉得如此模样好看。 墨挽歌看了宁国公夫人一眼,又看了扶着自己的念青一眼,就坐在石榻上。 虽然心里觉得墨挽歌名不其实,宁国公夫人表面还恭敬,跪下行礼道:“臣妇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福金安。” 墨挽歌点点头,又看了念青一眼。 念青看到她的眼色,便上前把宁国公夫人扶起来了,“国公夫人不必多礼,娘娘让您坐呢。” 宁国公夫人疑惑地看看念青,又看向墨挽歌,不悦道:“太子妃竟是看不起臣妇吗,连话也不屑说出?” 闻言,墨挽歌扯了嘴角就笑了。 念青面露难色,解释道:“不瞒国公夫人,昨日太子妃咳出血了,喉咙怕是坏了,说不出话来。国公夫人还要见谅才是。” 宁国公夫人半信半疑的,目光瞥向墨挽歌。说信,是因为墨挽歌脸色着实难看,说不信,是因为女儿说墨挽歌已经和她翻脸了,也有可能是为了给自己脸色瞧才不出声的。 墨挽歌无声而笑。 宁国公夫人坐在石榻上的时候,小宫女正好送上茶水。 墨挽歌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忍着喉咙的疼痛说:“宁国公夫人今日来,可是有事?咳咳……”话音刚落,她便忙扯了手帕掩住嘴咳嗽,粉色的手帕一下就见了红。 她的声音撕裂般的,难听不说,一下就听得出是喉咙受伤的。 第六十六章:日日闹一回 “宁国公夫人今日来,可是有事?咳咳……”墨挽歌扯了手帕掩住嘴咳嗽,粉色的手帕一下就见了红。 她的声音撕裂般的,一下就听得出是喉咙受伤的。 见她这副模样,宁国公夫人还有什么不相信的?惊讶地望着墨挽歌,心想着墨挽歌莫不是身患顽疾了?不过忽然又想起念青方才说的话,她是昨天晚上才会的,那应该不是了。于是,宁国公夫人担忧道:“太子妃身子不适,还得多歇息才是。可惜侧妃娘娘怀有龙子,不便来侍疾,还得娘娘底下人多照料着。”说着,她看向了念青。 这话也没错,潘诗昀有喜,正是皇帝皇后看重的孙子辈,自然是当眼珠子看的。潘诗昀是赵元休捧在心尖的人,又怀了孩子,更加贵重,怕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己怎么敢让她来侍疾,自己是活腻了? 墨挽歌将染血的帕子捏在手里。 念青笑着应道:“国公夫人所言甚是,太子妃身子不爽,奴婢等自然更加尽心伺候。侧妃怀有身孕,就劳夫人您费心了。” 想到女儿的福气,国公夫人欣慰地笑了笑,“可不是嘛。能这么快怀上孩子,也是诗昀的福气。”顿了顿,自觉话里有失,忙道:“哎呀,娘娘也是有福之人!只是听闻娘娘病了好些日子,最近才好起来,不想今日却又病了……依臣妇看,娘娘的身子到底虚弱了些,在宫中居住,不妨让太医为您调理一下。” 墨挽歌轻咳了几下,轻轻点头,又端起茶盏来。 宁国公夫人正看着她,惊讶地发现她手腕上有伤痕。压下心里的震惊,也端起茶盏喝茶。 说了这会子话,宁国公夫人还是回答墨挽歌的话。念青看墨挽歌不欲多说的模样,便问道:“夫人进宫来,今日应该只是来拜见太子妃的吧?” 宁国公夫人点点头,放下茶盏,笑道:“臣妇今日是来拜见娘娘的。娘娘既然身体不适,臣妇也就不打扰了,娘娘好生歇息,臣妇告退。” 墨挽歌淡淡地看着她,不语。 宁国公夫人见她这个反应,便起身行礼,退出去了。念青送她到门口,才返回来。 墨挽歌用茶盖仔细地略去茶沫,然后喝了两口茶。 念青走到她身边,看着放在小几上的手帕,担忧地问:“您身体这般不适?奴婢还是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给您看一看吧?您这不看太医怎么好得了!” 墨挽歌放下茶盏,轻轻摇头。日子已经足够苦涩了,没有必要再喝苦药,平添苦涩。 她走进寝殿,坐到梳妆台前,对着八角云纹螭龙镜望着镜中的自己,里边的人双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唇上浮着一小块血痂,难看得很。 念青走进来时,墨挽歌正取出一支金步摇,把步摇别在发簪上。看着她拿起眉黛,仔细描眉。念青想着她难得想上妆,便笑着问道:“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听得这话,墨挽歌一顿,画眉的动作停了,她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把眉黛放下了。 念青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心道自己好端端地说什么呢。忙走上前,补救道:“娘娘恕奴婢不会说话,奴婢只是奇怪,您好些日子不出去了,平日梳妆打扮也懒怠,是奴婢多嘴了。” 墨挽歌看着镜中的自己。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不梳妆打扮是因为没有必要,只是女子多爱美,见到自己这副模样想改变。墨挽歌摇摇头,撑着梳妆台台面站起来。 用过午膳,墨挽歌自己又去了湖边。日头大,念青担心她中暑,就让人熬了凉茶送去亭子。念青没有跟着,她自己去了内务府,要些奴才到崇教殿来。 墨挽歌坐了许久,看着日头西斜,又看着日落西山。有风吹来,湖面波光粼粼,又看着水面变暗,再看着湖面因为灯光而映出烛火的光亮。 在御花园的奴才收了剪子要回去吃饭,看到亭子里的墨挽歌,不约而同地摇头。 “太子妃不会是失心疯了吧,这整日整日的在这里坐着,不会哪天就跳下去了吧。” “不过是两个奴才死了,太子妃也太念情了,这么久了还没忘,那两个奴才也是好命了。” “可是,每日都在湖边坐着,迟早得坐傻了。我午后就来,她已经在这里坐着了,每日都这样,想来再过几日就得傻了。” 两个奴才相伴而走,路过亭子时,看着亭子里的墨挽歌闲话了几句,摇摇头就直接走了。 离得近,墨挽歌听得清楚。她看着被风吹出波澜的湖面,心想哪日自己跳下去了,或许就解脱了。动了动眼眸,墨挽歌回头想要回去,看到亭子中石桌上的凉茶,倒了一杯又坐回石椅,一口一口喝着。 月亮出来了,墨挽歌望向天空,深色的天空中悬挂一轮满月,在明月旁边的是不停闪烁着的星星。这回,她是用惆怅的目光看过去的,这般看着星空,总觉得今日的星星都透着一股悲意,如此看来,今夜的星空是那么悲凉。 赵元休去了崇教殿,进了正殿没有看到墨挽歌,刚好看到念青进来,于是唤了念青询问墨挽歌去了哪里。念青忙了一下午刚刚进崇教殿,进来就被赵元休问了一句,心里纳闷,道:“娘娘没在正殿里吗?” 赵元休皱了眉头。 念青疑惑,“那应该还在御花园没回来。”她也疑惑,墨挽歌平日这个时候已经回来了,今日怎么还没回来? 赵元休已经张开腿走出去了,跟着他来的太监和侍卫也连忙跟了上去。 念青想了想,让人准备晚膳,便跑着追了上去。 一行人进了御花园,御花园众灯都点着,照亮了御花园。赵元休沿着石子路走进去,就看到坐在亭子边上扶手的墨挽歌。 为了方便放东西,亭子边上的扶手因为做得较宽,女子就坐在那处。那个地方虽便于看风景,但稍有不慎也容易掉下池里。女子动了,她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应该是想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身后的扶手上的,可惜放歪了,那东西“噗通”一声就落进湖里。女子垂头看了一眼水面,又抬头望着天空了。 走在旁边的小太监一甩拂尘,正要唱声,就被赵元休推了一把。小太监连忙收了声,好容易站稳了些,再看赵元休,已经走上去了。 看她坐在那里,赵元休莫名心一紧,似乎是担心她要寻短见。但看她又抬头看着天空,他又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墨挽歌看星星时总会出神,以至于她没注意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下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接着肩膀撞到了什么东西,纤细的腰肢贴在石桌上。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疼痛让她痛呼,苍白的脸皱了起来。 “墨挽歌,本宫真是佩服你每日都能闹出不同的花样来,今日是要寻死了?”赵元休攥着她的衣襟,目光登时变得凶狠,声音几乎要将人震聋。 墨挽歌缓过气来,挣扎着要推开他的手。背后的石桌冰冷,贴着桌面的腰感受到寒冷,让她不由自主地要起来。可是,她越挣扎,赵元休压得越紧。 面对气头上的赵元休,墨挽歌忽然不挣扎了,看着亭子顶上的朱色,闭上眼睛。 赵元休,你这样每日外出公办,回东宫本可以两眼不见图清净的,为何非要来我这里闹上一番,这样相看两相厌的闹一回,你就高兴了吗? “你究竟想做什么?”赵元休放低了声音,“本宫日日忙于朝政,你身为太子妃非但不替本宫分担一些,还日日闹脾气,闹得本宫心烦!” 墨挽歌依旧闭着眼睛,睫毛轻颤。 “看你可怜,本宫才撤了崇教殿的禁令,允许你宫殿。你把你的陪嫁送回娘家,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把念青派去伺候你,这已经是给你面子了,你还想怎么样!”赵元休手上的力气重了重,拉紧了她的衣襟。 衣口被攥紧,墨挽歌像是被掐住喉咙一样难以呼吸,脸色渐渐涨红,忍不住咳嗽起来。她的喉咙未好,一咳便痛,又尝到了血腥味。越咳越猛,最后又咳出血了。 赵元休离得近,还扯着她的衣襟。 知道要咳出血来,墨挽歌还偏过头了,可是衣口被拉得紧,转头困难,还是弄脏了赵元休的衣袖。 碧色的衣裳上,被染上了一点两点的血红。赵元休突如其来一阵心慌,忙松开自己的手,看向墨挽歌。 墨挽歌咧嘴笑了,那一双黑眸看着他,亮晶晶的。她撑起手肘,尝试站起来,但是太痛了,看着赵元休,脸上笑意更甚,啐了他一口。 太子这人,朝臣看来,他是个爱惜贤才的伯乐,也是有谋有略的人;女子看来,他是个有权有势的好夫君人选。太子地位崇高,嫁给他的话,后半辈子就不用愁吃愁喝了,权势地位的也都有了。 而在跟在赵元休身边的人看来,他极少发脾气,容易伺候,是个好主子。 赵元休很少发脾气,也使得这会子赵元休发起脾气来,令人瞠目结舌。 第六十七章:不胜荣幸 墨挽歌咧嘴笑了,那一双亮晶晶的黑眸看着赵元休。她撑起手肘,尝试站起来,但是浑身太痛了,她脸上笑意更甚,啐了他一口。 血水沾在赵元休碧色的衣裳上,他何时被人这般对待!再加上墨挽歌这般态度,赵元休暗道自己竟被她骗了,还因此而心慌。两样下来,赵元休恼羞成怒,出乎众人意料的抬起手复而落了个巴掌。 眼见着太子失控,在众人面前殴打太子妃,也无人敢拦,那些人站在那里干着急,就是没人上前去。 念青赶来时,墨挽歌抬手护着脑袋,已经摔在地上了,被人拳打脚踢。这个小奴婢跑了上去,抱住墨挽歌将她护在自己怀里,“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赵元休冷哼一声,扯开念青。看着已经躺在地上的墨挽歌,微眯眼睛,让人把念青拉下去。自己则是蹲在墨挽歌身边,抬手挑起她凌乱的发丝,“你总是能轻易挑起本宫的怒火,墨挽歌,这是你的本事了。” 墨挽歌扬起头,凄美地笑了笑,声音仿佛被割伤般尖锐,只听她说:“不胜荣幸。” 念青被人拉下去了,其他人也被赵元休斥下去了。御花园中只剩下墨挽歌和赵元休二人了…… 天色已晚,春风拂面,水面微动。树叶沙沙作响,红烛燃尽…… 二更天的时候,赵元休亲自将人送回崇教殿。那个时候墨挽歌已经晕过去了,且还发着热,可惜赵元休怒气未消,下令不准唤太医医治。 墨挽歌不断呓语,一会说冷一会说热,可怜念青一夜未睡地守着她。 墨挽歌身上好几处地方都擦伤出血了,昨日的伤痕还没有缓去,今日又添了许多。念青上药的时候,明明已经睡去的人不停地嚷着疼,上药还费了不少功夫。 虽然赵元休下令不准让人议论这件事情,但是身为东宫的掌事,潘诗昀还是知道了。承恩殿中,潘诗昀如今睡得早,知道消息的时候还是翌日清晨。 “没想到墨挽歌做这个太子妃竟然做到这么惨的地步,母亲,你说,女儿这个时候是不是得去看一下她啊?”潘诗昀听着宫女传的消息,一边用膳一边对宁国公夫人说。 宁国公夫人听罢便摇摇头,“去不得!你如今怀有身孕,千万不要去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墨挽歌是自己把自己作没了的,你不必理会她。以前,殿下对她好的时候你就得对她好,如今是殿下自己不满她的,还下令不准太医为她医治,就是不要她了。你再去看她,就是跟殿下唱反调了。” “可若是不去,殿下不会怪我不贤吗?殿下让女儿管家,女儿不就得好好掌事吗?万一她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还不是女儿的责任?”潘诗昀犹豫道。 宁国公夫人看了她一眼,“傻丫头,难不成你去看她,她就能好了?太医都不准去了,你去了更没什么用。再说了,你如今怀着身孕,身份尊贵着呢,殿下定然是不愿意让你去那个地方的,万一沾了晦气怎么办?” “女儿也不想去的。可是母亲,你不知道,皇后娘娘之前让女儿多照顾墨挽歌的,还说女儿比她大,要像姐姐照顾妹妹一样照顾她。”潘诗昀想起刚进宫时的那套门面,不由得恼怒。好在赵元休对自己足够好,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紧着自己这边。 宁国公夫人想了想,喝了几口粥,试探道:“那定然是在你还没有传出喜讯的时候说的吧?” 那才刚进门不久,自然没有。潘诗昀点头。 “那便是了!”宁国公夫人挑了眉头说道,“你没有孩子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得为大局着想,总归你是做侧妃的,得敬着她。可是如今不同了,你怀了孩子,皇后娘娘还不得把你当成宝贝似的捧起来呐?太子妃又不得太子的心,哪里还能跟你相比!你且放宽了心,好生养胎。” 潘诗昀给母亲盛了半碗小米粥,“殿下也是十分看重这个孩子的,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女儿这里。殿下对女儿好,女儿也想为殿下分忧……” “怎么分忧?你好好安胎就是!”宁国公夫人接过碗,瞪了她一眼。 潘诗昀嘟了嘟嘴,“女儿这般又不能服侍殿下,而看殿下这个样子,也是厌了墨挽歌了,女儿想,不如给殿下纳一两个小妾。母亲您看,如何?” 宁国公夫人一边喝小米粥,一边想着,小米粥喝完,她便道:“那也好,你为太子着想,太子一定会念着你的好的。再说了,是你给太子纳妾的话,也好握在自己手里,好拿捏。总比以后太子自己选了人,万一是个不安分的,还不好管教。” “正是这个理儿。”潘诗昀笑道。 赵元休一连两日没有东宫。 第一日,他是在宫外的府邸睡下的。第二日上朝罢,正值大大统领凌奕然休沐回东上京,便一同去饮酒了。 凌奕然平日在军营里,操练兵卒紧张,已经连着两三次休沐没回京,今日一早就回大统领府去看凌夫人,没想到刚出大统领府,就在门口遇到赵元休了。 待得凌奕然进府见过了凌夫人,才陪赵元休去了趟酒楼。 酒刚上,赵元休就拿了酒杯斟了两杯,碰了杯身自己就先喝了。凌奕然见他这般,失笑道:“莫不是朝廷中繁事琐事太扰人,还是东宫没得美酒佳肴,太子殿下今日怎么这般模样?” 赵元休一连喝了三杯,摆摆手,“朝廷中的琐事再扰人,都不及内人闹事让我烦。” 内人?凌奕然端起酒杯喝了酒,脸色微沉,这个内人是说墨挽歌,还是侧妃?赵元休成婚后,他才休沐进京一回,可是那一回他就知道赵元休还娶了侧妃。那一次本想去找赵元休,只是被匆忙叫回军营,才无疾而终。 今日遇上赵元休,又是他先提起的。凌奕然给自己倒了酒,“还没来得及问殿下,挽妹妹她可还好?当日我以兄长身份送挽妹妹出门,是以求她成亲后能高兴。” 赵元休眯了眯眼睛,才反应过来凌奕然说的“挽妹妹”指的是何人。 小二送了菜进来,二人便暂时没有说话。待得小二把菜摆完,又退出去关上了门。 凌奕然自小与墨挽歌相识,又是以兄长身份送墨挽歌出嫁的。二人关系很好,赵元休也清楚……赵元休深呼吸,也听得出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动了动嘴皮子,道:“本宫娶她,不过是为了当年的诺言。她亦知如此,应当好生在东宫做她的太子妃,而非三天两头的闹事。侧妃如今有孕,她反倒日日顶撞本宫。” 听他这么说,凌奕然便知墨挽歌在东宫过得并不如意了,他皱起剑眉,摸了摸手里的酒杯,沉声说道:“殿下,恕末将多嘴。殿下和末将、和挽妹妹都是自小长大的情分,知晓各自的脾气和秉性,没必要因为这一个诺言而害了对方一生。殿下你若是不愿意娶她,又为何要娶她?其实挽妹妹她也没有非要你娶她,只是所嫁的人是你的话,她会更高兴些,如此而已。” 赵元休拧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是皇子,当一言九鼎。当初既然承诺,本宫就会做到。” “您当日成婚,哪怕是末将早些知道您还要多娶一个侧妃,末将不会帮您在墨大人面前说好话。”赵元休咬牙,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昔日同窗,“您若是嫌弃她给你添麻烦,不如就休了她吧。” 自挽妹妹嫁给你,我不敢上墨府,甚至都不怎么敢出军营,就是害怕听到你对挽妹妹不好的消息。在军营里,听不到外界的言语,才会以“两妃同娶”是有苦衷而支撑着。可是从你的口中,亲耳听到你嫌弃挽妹妹的话,使我这些日子的坚持都成为笑话。 “凌奕然,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赵元休冷然道。 凌奕然双手握拳,“在跟我挽妹妹的夫君说话。” 凌奕然一向照顾墨挽歌,自小,赵元休还一直以为是兄妹之情。不过听凌奕然今日说的话,显然并非如此。 赵元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所以,你是什么个意思呢?” “求殿下,好好对挽妹妹,或者,放过她。”凌奕然垂眸看着桌上未动的菜肴,认真道。 赵元休笑了,慢慢放下酒杯,继而站起来,沉声告诫道:“凌大统领,今日你说的话,本宫就当作没听到,来日,凌大统领切记不要在本宫面前说这种话。墨挽歌是太子妃,本宫怎么对她,那也是本宫的事,与你无关。” 他忍着不悦,把桌上的酒壶推掉,别有深意地看了凌奕然几眼。走了几步就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赵元休上马的时候,凌奕然已经站在酒楼门口了。 凌奕然只带着子诀一人,主仆二人都看着赵元休。 赵元休侧头看了他一眼,策马离去。 “主子,你与太子吵起来了吗,怎么看着太子脸色很难看啊。”子诀看着远去的太子,担忧道。 第六十八章:太子妃有喜了 “主子,你与太子吵起来了吗?怎么看着太子脸色很难看啊。”子诀看着远去的太子,又回头看向凌奕然,担忧道。 凌奕然回头看着他,拍拍他的肩,意兴阑珊道:“我做了一件错事,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弥补。太子因此恼我呢。” 子诀不以为意地“嗨”了一声,“大统领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优柔寡断起来了?您可不是这样的人!” 凌奕然摇头否认,“或许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去年在京外看到墨挽歌,回京就求了母亲去提亲的话,自己就不需懊悔这么些日子了。只是,以墨挽歌的性子,赵元休对她不好的话,她怕是很不好过了。 赵元休下令不准太医为墨挽歌医治,这不仅太医未来,连可用的药物也拿不到手。 两日前墨挽歌被送回来就开始发热,贴身伺候着的念青生怕她烧坏了,一开始就用冷水敷了布,想要以此方法来使她退烧。只是效果强差人意,墨挽歌唇不时呓语。 第二日,墨挽歌越烧越严重,浑身烫得厉害。念青实在害怕人就这样烧坏了,就跑去承恩殿,想让潘诗昀出面请来太医,只可惜不仅被拒绝了,还添了两人守在崇教殿,只看着不许太医进来。 一向在东宫为第一女管事的念青,还是第一次这般无助。换了凉布贴在墨挽歌额角,墨挽歌受凉缩了一下。念青撑着脑袋守在一边,急得快要哭出来。 这日,念青喂她吃白粥,墨挽歌却是一口都没吃进去,迷迷糊糊间睁开一回眼睛。瞧了念青一眼,又合上了。念青还来不及惊喜,就看她是合上眼睛的,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墨挽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母亲吐血身亡的模样,梦自己下江南。又梦在江南时与浅夏、青柠一同玩耍,与二人玩耍的梦很长。后来浅夏和青柠突然摔进了万丈深渊,她想呼救,喉咙却痛得发不出声音。喉咙太疼,自己回头看的时候,发现是赵元休掐着自己的脖子,他如黑暗中的魑魅魍魉般恶狠狠放言,道要杀尽自己身边的人。 若是让你喜欢我太过为难你的话,求你放过我。 梦到赵元休扬起宽大的手掌,疼痛落在自己身上。他说:你在我眼里不过是奴才,我打你又如何。 这个梦很长……很长。也很痛。 墨挽歌睁开眼睛时是流着泪的,她望着粉蓝色的帷幔发了会呆,慢慢恢复意识,分辨出梦里与现实。在清楚地意识到这是现实的那一瞬间,心头涌上悲凉。 念青抱着一壶热水进来,见到墨挽歌是睁着眼睛的,急匆匆地把水放在桌上便跑到床榻前来了,惊喜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可算是醒过来了!娘娘可知道你睡了多久!一连几日,奴婢这心一直提着,您再不醒,奴婢可就先担心死了。” 外边传来翠鸟的叫声,阳光正好。似乎还有风声,风吹过树叶又打了卷儿离开。 墨挽歌转头,分辨着寝殿里的一切,还有朝自己走来的念青。一双眼皮很重,她闭上眼睛,蓄了力气又缓缓睁开,“我睡了多久了?” 不说话还不知道,一说话才知喉咙刀割般的疼痛。她疼得皱起眉头,疲倦不堪。 “娘娘已经昏睡了四日多了。您先喝点水,灶上一直温着粥,奴婢待会就去给您取。”念青返回桌前给她倒水,扶了她坐起来喝水。 墨挽歌小口小口地喝,一杯水入腹,才觉得喉咙好受了些。念青想让她再躺下休息,墨挽歌拒绝了,便堆起枕子,倚着柔软的枕子让她坐起来。 窗户开了一半,看得到外面的艳阳天。窗边不时有宫女穿过,脚步声却极轻,手脚却麻利。崇教殿的人被念青换了许多,如今的人都听念青的管教。墨挽歌知道崇教殿的人不愿侍奉自己,却无心改变这种局面。 墨挽歌刚醒来,吃得不多,只用了半碗白粥。 她也是此时才知,自己前几日发热,从御花园回来就一直昏睡着,一连睡了四日。又从念青口中得知,赵元休下令不准太医为自己医治。听得此,墨挽歌还笑了,以为是自己身子底子,竟然自己恢复了,念青仿佛知道她心里所想,就瞪了她嗔道:“娘娘您还笑?若非奴婢同太医院的人有些交情,偷偷拿了药回来,您以为您能好?” 墨挽歌微愣,淡淡地笑了笑。 门口前两日开始就守着两个承恩殿的太监,不过两个太监只是受命不准太医进来,其他东西没资格查。再者,念青熬药也是偷偷的,也的确没有太医来医治,不算违命。 墨挽歌刚醒来疲倦,听着念青说了会话就又睡下了。 禁令已经撤了许久,身子稍好些墨挽歌就在崇教殿里走走,又过了几日就带着念青出去外边走了。如今她越发不愿意说话,一日下来,念青都难以听得她说上一两句话。 赵元休似乎是忘了她这个人了,许多日没有碰到面。念青没在墨挽歌面前提起赵元休,就仿佛没有这个人似的。墨挽歌也从不提起赵元休,这般反而乐得自在。 五月初,墨挽歌的身体已经很恢复得很好了。每回出去走,她都许久才回来。而念青每每询问,她都是摇头说随意走走罢了。 念青担心她不说话会把自己闷坏,乐见于墨挽歌每日出去走。只是她担心的还有一事,就是虽然平时墨挽歌吃的东西也少,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日三餐一回都变成只吃了小半碗。 赵元休只是说不准太医为墨挽歌医治,但是墨挽歌的病已经好了,请太医来请平安脉不算是医治。于是眼看着太阳落山墨挽歌回来了,念青去请了个太医来。 念青请来的太医是赵元休的心腹,请得他来,也证明赵元休已经知道墨挽歌康复。或许,就是赵元休让他来的。其实不止太医是赵元休的人,贴身侍奉的念青是赵元休的人。 如今已经变得瘦骨嶙峋的墨挽歌没有拒绝他的请脉,大大方方地把手放在诊脉垫上。她的手腕洁白无瑕,之前受伤的痕迹都已经消了。念青连忙拿了手帕,放在上边。 太医搭在手帕上请过脉,登时喜上眉梢,跪地贺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有喜啦!从脉象上看,娘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啊。” 墨挽歌神色淡淡的,拿开手帕收回手,看了念青一眼就往寝殿走去。 来请脉的太医不明所以,抬头望向念青,用目光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娘娘怎么好像不高兴啊。” 念青是奇怪墨挽歌看上去像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顾不得多想,念青扶了太医起来,笑着从袖口里摸出赏银,“多谢太医了,太子妃有喜的事儿,你若是得空,就告知殿下,想来殿下还会有赏。” 太医笑眯眯地着收下了赏银,道:“这是自然。” 结果太子妃有孕的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整个皇宫。李皇后更是喜出望外,送来补品等物不说,更是亲自来看了。 皇后看着骨瘦如柴的墨挽歌,心疼得厉害,指着念青便责问:“你是怎么照顾太子妃的?每日给太子妃的吃食都是敷衍着的不成!堂堂太子妃竟然瘦成这副模样……” 念青惶恐,忙跪在地上。虽然底下人多少有克扣,但是墨挽歌的吃食绝对是好的、也是够量的,只是墨挽歌一直吃不下,这才越来越瘦。 墨挽歌看着李皇后,摇头道:“母后,是我一直吃不下东西,不怪念青。” 李皇后皱了眉头,“那也是她侍奉不周!哪家主子怀有身孕,下人们不得变着法儿的哄主子多吃点的?” 李皇后又看向墨挽歌,看着她脸颊都没了肉,忧心道:“你也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再吃不下也得多吃些!我听太医说,你身子一直不好,以后更得小心些不能磕着碰着了。想要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得十二分小心着,最重要的是得放宽心态。连你身边的宫女都说你整日郁郁寡欢的。” 墨挽歌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小心些不能磕着碰着……赵元休火气一上来,哪里会管是否能够磕着碰着?他的力气又大,自己已经体验过两回了。在御花园时,有种他是要把自己打死的感觉。 李皇后又看向念青,吩咐道:“你以后更得好好照顾太子妃,要是哪里不舒服了就得立刻请了太医来!平日更得小心饮食,要少吃寒性的食物,多以温补的吃食为主。” 立刻请了太医来……自己被赵元休打了,又在御花园折腾了一番,以至于发热,也是他下令不准太医为自己医治,任凭自己自生自灭的。 这些话与其嘱咐念青,不如直接去跟赵元休说。墨挽歌暗讽,面上又笑了,“母后,实在东宫太过寂静。儿臣想,若是能够像侧妃那日请了好友进宫,三五好友聚在一起说话玩乐,想必儿臣这心情想必就会变好。” 第六十九章:崇教殿之喜 墨挽歌面上笑着,“母后,实在东宫太过寂静。儿臣想,若是能够像侧妃那日请了好友进宫,三五好友聚在一起说话玩乐,想必儿臣这心情想必就会变好。” 李皇后深觉有理,拉过她的手,轻声道:“也是有理,你平素待在东宫的确无趣了,侧妃怀孕辛苦还有母亲来陪伴,你这小小要求又算什么!再说侧妃请得,你又如何请不得?你大可不必问过我,只请了好友进宫陪伴便是。” 墨挽歌轻摇头,解释道:“儿臣在京中没什么好友,更没有什么好友如今还一直来往。儿臣的意思,是想请侧妃再度请好友进来,儿臣也好热闹热闹。” 墨挽歌离京多年,以前的好友也没什么联系,这般说来的确没什么有来往的好友。潘诗昀则不然。 李皇后不知那回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墨挽歌、潘诗昀二人如今已经不复和睦,只道墨挽歌不过想和侧妃及其好友相聚,热闹罢了。于是李皇后点头就应下来了,想了想,她又道:“只是侧妃也怀了孩子,再要她办什么宴会怕是有心无力。不如这样,本宫来办这个宴会?” “怕是太过劳烦母后。儿臣不必掌事理东宫内外,不如让儿臣安排吧?安排一个宴会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儿臣之前身子不好,承蒙侧妃照顾,却是不好再拿这些事情劳烦她了。”墨挽歌说道。 “既然如此的话,你这孩子又同我说什么呢?你既只是想请人来陪你,你直接下帖子就是了,何必还来问我呢?”李皇后疑惑道。 墨挽歌垂眸,“母后不知,殿下心爱侧妃,对我已经厌烦。侧妃做得的事情,我若是学着做就是错。若是今日不能求得母后您首肯了,只怕是我一提起来就会被殿下责骂不安分了。” “怎么会?”李皇后惊讶。 墨挽歌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如此便好了,母后您同意了,想来殿下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过请些人到宫里来陪你,太子不会多说什么的。你尽管放心吧。”李皇后打消了心里的疑惑,笑着说。 李皇后又陪着墨挽歌说了会话才有。离开崇教殿之后,李皇后还去了趟承恩殿。潘诗昀虽然是侧妃,可是如今也是怀了太子的孩子的。 得到李皇后的首肯,计划的事就开始了。 墨挽歌开始写帖子了。潘诗昀上回请了六人,墨挽歌不知道谁是谁。好在念青识得人,就按着念青说的写了六张帖子。墨挽歌思索了好久,最后还写了一张给刑部尚书之女江曦惠的。宴会没什么名目,只是说进宫小聚。帖子一写完,就让人给送了出去,前后还不过半个时辰。 潘诗昀是李皇后来东宫的那日,从李皇后口中得知这件事情,第一反应便是猜测墨挽歌要做些什么,心想着墨挽歌好端端的把那日的人都叫进来,不会是要再询问一番吧。 也不怪潘诗昀因为这件事情而烦恼,实在是那日墨挽歌死了两个丫鬟之后闹了一通,她和墨挽歌二人还因为此事而翻脸。但是再怎么说,这事情都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墨挽歌也因此受了不少苦了,没必要再旧事重提,再难得互相不愉快。 等李皇后回长春宫去了,墨挽歌的帖子都已经送出去了。至于宴会要有什么食物,有什么娱乐的节目,墨挽歌其实并不在意,全都吩咐了念青去准备。而墨挽歌自己则是如同平日一样去了外边。 赵元休回了东宫,去了一趟书房,欲转弯进内宫时正好看到墨挽歌迎面而来。 墨挽歌也是看到赵元休,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听念青说,大大统领李继迁率兵包围灵州,如今灵州城里粮草将尽,如瓮中之鳖,胜利指日可待。李继迁大大统领是他的人,他也因举荐有功而被皇上夸赞了。 瞧见赵元休的身影,墨挽歌停也不停,只当做没有看到就要先走进内宫。 “墨挽歌!”赵元休却不想她这样忽视自己,直接就喊她的姓名叫住她,语气却是颇为温和,“你见到本宫,都不用行礼的吗,你这是什么规矩?” 仔细想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跟他说过话了,他平日说话是这么温柔的吗?还是他今日哪里有毛病,错把自己当成侧妃了,突然这般温柔同自己说话?墨挽歌前一刻还疑惑,下一刻突然就想起一事来——自己怀有身孕了。 墨挽歌站定,垂着看着眼前的地面一会,接着才转过身对着他,看着他身上穿的蟒袍屈膝给他行了一礼,却没有说话。 赵元休奇怪于她今日这般听话,几步走了上来,伸手就要亲自扶她起来。 墨挽歌躲开他的手,站起来,眼睛还是看着他的蟒袍,恭身行了半礼,往后退了两步才转身离开。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没有半点停顿,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你给本宫停下!”赵元休喊道,迈着腿就往前,几步就追上了墨挽歌。 太医说,她有了孩子了。等这个孩子生下来的话,她就不会离开自己了,那个时候再给她换个身份,那就好了。 墨挽歌眯了眯眼睛,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不过还没走出几步,追上来的赵元休抓住了她的手腕,以此拉住了她。 墨挽歌立刻停下脚步来,不挣扎,任由他拉着自己。她也是挣扎过了,只是挣扎的结果就是自己受皮肉之苦,那实在是自寻苦吃。后天就是宴请的日子了,自己若是这回又不小心惹怒了他,受些皮肉之苦还好,要是再昏睡上几日错过这次机会可就不好了。 眼前这个女人突然这么听话了,赵元休反倒不如何自在了。他打量了她一番:发簪只别了一支素白簪子,在左鬓角有一小块的淤青,她越来越瘦了,洁白如雪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红珊瑚项链。 赵元休慢慢松开了手。 墨挽歌刚想走,赵元休又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了,这下是搂着她走。 “本宫陪你回崇教殿,今儿晚上,本宫陪你用膳。今儿的夜色一定好,用过膳了,本宫再陪你到外面走走。”太子殿下这语气温柔得仿佛不像是他。 听得此句如同施舍的话,墨挽歌眼里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了。犹豫了一番要如何拒绝,就走到了承恩殿门口了。 刚好潘诗昀的贴身侍女初珍提着食盒走出来,初珍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心想着二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之前太子妃不是被太子打病了,太子还下令不准为她医治,刚怀上了孩子就变得这么亲密了? 初珍脑子里胡乱地想着,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她提着食盒蹲下行礼。 墨挽歌睨了她一眼,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她一直走,赵元休也没停,跟在赵元休身后的太监侍卫也都没停。 待得一行人走过,初珍意识到了什么,提着本要送去书房的食盒回去了。 眼前这一幕,最欢喜的人当属崇教殿的人了。 墨挽歌昨日才诊出有喜,小厨房准备的吃食已经是比平日多了的,可是摆上桌面来,还被赵元休嫌弃:“怎么就这几道菜?太子妃有孕了你们不知道吗?念青,你是怎么伺候的?” 念青看着桌面上的六菜两汤眨眨眼,趁机告了一状:“殿下,平日送到崇教殿的食材就那么点,奴婢去大厨房理论,他们还说份例就是那么些!今儿还是皇后娘娘来了才送来多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来就是难为崇教殿的小厨房了。都是奴婢的错,被殿下调来伺候娘娘,连带着被管事们看轻了,没能与大厨房的管事理论。请殿下恕罪!” 克扣食材是真的,可是念青的能力也是真的!除了念青来此之前自己吃了顿苦的,送到崇教殿的食材不会太少,总归是够殿里用了。墨挽歌看着告黑状的念青,心想这人八面玲珑,做自己的丫鬟实在可惜了。 赵元休眯了眯眼睛,冷声道:“那些个狗奴才,竟也有敢看不起你的。以后若是还有人敢顶你的话,你便同本宫说了,本宫治他们死罪。” 念青的身份真是奇怪。说她身份高吧,她却以宫女自居且照顾人来照顾得井井有条。说她身份低吧,东宫之主赵元休却给她极大的颜面。 墨挽歌听着他们说话,安静不语,只盯着桌上的菜,直接动筷用膳了。 墨挽歌一直不说话闷头吃菜,赵元休也没说什么话。于是难得的,二人用了一顿很是和谐的晚膳。 墨挽歌成为太子妃以来,这是第一次举办宴会宴请客人。收到帖子,江曦惠自然高兴,可是自然也有不高兴的—甚至还有因此惶惶不安的。 只不过墨挽歌写的日子就是第三日,时间太过紧促,好在有给让她们商量一番的机会。潘诗昀的意思是,太子妃有孕,不可拂了她的面子,到底也是李皇后先首肯的。其余的,也不知道她们之间是如何商议的。 第七十章:宴客 赵元休直接到墨挽歌这里来的,墨挽歌这儿不说,他也不知道墨挽歌要请人进宫的事儿。这夜留宿崇教殿,难得墨挽歌不浑身是刺的刺着自己。顾忌着墨挽歌肚子里的孩子,赵元休什么也没敢做。这般相安无事的相处方式,反而让赵元休觉得不错。 第二日一早赵元休起来,墨挽歌还睡着。于是太子殿下唤了念青给他更衣,轻手轻脚地洗漱。墨挽歌听得轻微的声响就醒了,于是赵元休又陪着她用了早膳才走。走也不算,还是念青亲自送到内宫宫门才罢。 这日傍晚赵元休回东宫,正好看到念青在东宫门口等他。怀了身孕、因为不如何说话、不与自己对着干而更加令人惦记的墨挽歌,竟然派了念青出来等自己,赵元休没有意外地去了崇教殿。今儿又在崇教殿留宿了,还是第二日一早才走。 墨挽歌有孕,李皇后送来半袋白乳茶和一袋龙凤茶。墨挽歌便嘱咐了念青,那日要用龙凤茶招待众人,又把白乳茶放进自己的寝殿,分了只够沏三盏茶水的量到盒子的第一层,剩余的全都放到里边去了。 也不知道潘诗昀和她的那些好友们直接是如何商议的。只知道这一日,墨挽歌下帖子的人都来了。其中,江曦惠是唯一一个上回赏花宴没有来的人。而她也是唯一一个进了东宫,就直接来崇教殿的人。 墨挽歌时隔多日,终于好好打扮了一回。今日的她,着了一身前裙摆有开襟的红色长裙,内里搭以浅蓝色蜀锦旋裙,裙裾上绣着一枝枝的白色梅花,又在肩上搭了一条白色绣有深蓝色花纹的彩带。将乌黑的秀发绾成一顶如意髻,别着李皇后赏赐的朝阳五凤挂珠钗,另有一对红色的簪子。左手手腕上戴着深蓝色的珊瑚手钏,又拿了条素绿色的、绣着翠竹的手帕。 念青办事的能力蛮强,只是上妆的功夫差强人意。她给墨挽歌上了妆,末了仔细打量着墨挽歌,嘻嘻笑道:“娘娘长得委实好看,奴婢笨手笨脚的,竟然也化了个天仙出来。这回啊,后奴婢同那些小宫女们说上一年半载了!” 墨挽歌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神色淡淡的。看向念青,“今日的事,确定他真的不知?” 念青点头,“奴婢约着崇教殿里的人呢,半句都没提。至于殿下那边的人,奴婢也打点过了,到殿下今日离开东宫,都没有人说与他听。” “左不过是女人家的琐事,想必没人当回事,也就没想着说给他听了。”墨挽歌淡淡道。 “奴婢倒是觉得,您请人进宫陪着也没有什么,殿下就算知道了也不会阻止的。”念青说道。 不,他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脾气。墨挽歌没把这话说出来,别有深意地对着八角云纹螭龙镜笑了笑。 就在这时,小宫女走到寝殿门口,回道:“禀太子妃,江家小姐已经在正殿外侯着了。” 墨挽歌起身,道:“快请。” 今日的聚会内容是念青安排的,多是在崇教殿里,但是主要的是在崇教殿隔壁的楼里听戏的活动。听戏这节目,也是念青昨儿同李皇后说了,由李皇后指了宫里的戏班子过来的——这也是墨挽歌先得了李皇后的首肯的好处了。 江曦惠在此前见过墨挽歌两回,一回是小年夜,一回是墨挽歌的及笄礼上。虽然不是自小的交情,但是两人两回见面都很愉快。 见到墨挽歌的时候,江曦惠先只看红衣,便行了大礼,“臣女江曦惠参见太子妃,太子妃万安。” 墨挽歌亲自扶了她起来,又让她坐在石榻的另一边,说道:“在我这儿你可别多礼了,我是好久没有见到宫外的人,想着今日请人进来,就想请你也过来。还请曦惠你不要怪我失礼才好!” 江曦惠有些拘束地摇摇头,“太子妃说笑了,太子妃能请臣女进宫,臣女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您失礼?不知今日太子妃是否也让墨四进宫了,臣女也许久没见她了。” 墨四指的是墨汐媛。是墨挽歌嫡亲的妹妹。 墨挽歌摇头。今日她要做的事情,怎么能让小丫头看到呢。 江曦惠还以为是墨府有什么事情,所以就没再多问。二人说了几句,江曦惠知道墨挽歌有了孩子,又多说了几句关于孩子的话。念青很快送上了茶水,是墨挽歌特地吩咐的龙凤茶。 没过多久,潘诗昀就和她的好友们来了。 突然进来许多人,要不是崇教殿的正殿足够大,就要拥挤着了。崇教殿够大,也就让人轻易站开了。位置并没有那么多,所以宫女忙多搬了圆凳子过来,在石榻与其对面的椅子中间放了几张。侧妃潘诗昀身份仅次于墨挽歌,所以江曦惠就让出了位置。 墨挽歌看了她们几眼,唤了念青过来,耳语着让她上四杯龙凤茶,再上三份白乳茶,才对侧妃的方向道:“本宫自知上回的事情自己做的不妥当,当时还对这位小姐失礼,后来本宫一想,茶盏摔下去,怕是惊扰到当时在旁边的你们二人。”墨挽歌看着王依依说,后来又看向陈娜。 这二人,正是她所要认的人。 王依依上回的话本就是因为要压墨挽歌而故意说的,再听墨挽歌这么说,委实有些难为情,忙道:“太子妃言重了,臣女怎么敢当呢!再说,上回的事情,也是因为太子妃情难自制嘛。臣女们都能理解。” 似乎是担心自己的话墨挽歌不会相信,还特意左看看右看看,让身边的人都表态赞同自己。不过有几个直接当作没看到,最后点头附和的只有陈娜一人。 陈娜说:“依依说得没错,都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太子妃还记着呢。” 墨挽歌扯了嘴角似乎笑了一下,“自然还得记着呢,本宫如何能忘?本宫虽然是太子妃,但是做错了就得赔罪。本宫有什么不对的还是要承认且去弥补,你们说呢?” 潘诗昀只感觉有些不妥,扬起眉头,一边给二人使眼色,一边笑道:“太子妃这般说来,未免是小题大做了。依依和陈娜二人,怎么会记着呢。就算是臣妾,也断然不会记着的。太子妃年纪小,哪里做的不妥当也是正常,改了就是了,何来赔罪一说呢。” 看到潘诗昀的眼色,陈娜倒是极有眼色,立刻改口:“侧妃娘娘说得没错,太子妃还小嘛,要是哪里做错了,那也都是没错的。” 偏偏她接话接得也乱,说出这话反而糟心。 潘诗昀暗骂了一句,转而对墨挽歌说道:“太子妃可别跟她置气,她的意思是不是这个。” 墨挽歌扬嘴笑了笑,“侧妃不必着急,本宫知道她的意思。” 念青和个小宫女送上茶水,墨挽歌指挥着念青把龙凤茶和白乳茶分别放到哪里,最后剩下一杯白乳茶放在潘诗昀面前。 众人喝了茶,一边说着话。 潘诗昀同墨挽歌说起身孕的话题来,“太子妃可会孕吐,臣妾这几日才终于不再吐了,前段日子呐,臣妾可被折腾得不轻。” 墨挽歌微微摇摇头,她没有孕吐的辛苦,只是胃口不好。 喝着茶闲话,一屋子人可聊的话多,颇为热闹。只是让人奇怪的,是举办今日宴会的墨挽歌反而不多话,很多时候都是她安静坐着,听着她们说话。 没过多久就用了午膳。念青安排的菜色都不错,菜品不多不少,每样都是色香味俱全的。自打前两日念青在赵元休那儿告了黑状后,崇教殿是要什么有什么了。 宫里的戏班子是顶尖的,一行人点了不少曲目,风格不尽相同,戏班子却唱得让人直呼过瘾。 因为今日进宫的人中,有些府邸住得较远,不好久留,午时末就相继离去了。 总的来说,今日的聚会从头到尾都没有意外。 江曦惠是比较慢走的,同墨挽歌又坐了一会儿。这一天下来,墨挽歌精神已经很差了,和江曦惠说话的时候是强打精神的。 等江曦惠离开后,墨挽歌就准备休息了。 念青为墨挽歌摘下发饰的时候,墨挽歌忽然说道:“崇教殿可有杏仁?” 念青疑惑,“有是有,不过,娘娘要杏仁做什么?” “你让小厨房用杏仁做成糕点,然后送些到承恩殿去。”墨挽歌没头没尾的吩咐道,她自己动手拆下发簪,用眼神示意她立刻就去。 念青应了一声,好端端的忽然要用杏仁做糕点做什么!太子妃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和侧妃的关系,你送去了人家也不一定会吃啊。 “你送去以后,务必看着侧妃吃下。”墨挽歌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念青心里叫苦不迭,这个是真的难。 小厨房很快就按照念青说的,用杏仁做了一碟杏仁饼出来,撒上了白芝麻,看上去倒是让人很有食欲。杏仁饼刚出炉,念青就端着去了承恩殿。 第七十一章:最融洽的时候 小厨房按照念青吩咐的,用新鲜杏仁做了一碟子杏仁饼出来,又撒上了白芝麻,看上去精致又美味。杏仁饼刚出炉,念青就端着去了承恩殿。 潘诗昀是记着今日听的戏曲,心想着会不会是墨挽歌借戏曲来敲打自己,于是今天听的戏曲都说给了宁国公夫人听。 听得念青求见时,潘诗昀和宁国公夫人还坐在石榻说话。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潘诗昀直接皱起眉头。宁国公夫人让人放念青进来。 念青提着小食盒而来,进来后就恭恭敬敬地给潘诗昀和宁国公行了礼。潘诗昀掌管东宫,很清楚念青这人身份地位的不同,也没慢待她,连忙叫她起身。 念青把食盒送到小几上,拿出里边的杏仁饼,小碟放在小几上发出一声磕绊声。念青受了食盒,后退一步,解释道:“回侧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尝着这杏仁饼味道不错,便特地吩咐了奴婢送这点心过来。侧妃娘娘,您尝尝?” 潘诗昀盯着撒了白芝麻的杏仁饼,惶恐地望向母亲,心想着这东西是有毒的吧! 宁国公夫人不似她那般慌神,反而镇定自若,“太子妃娘娘有心了,有什么好东西也不忘了侧妃,还请姑娘你回去替臣妇感谢太子妃的好意。” “国公夫人言重了。奴婢知道侧妃娘娘和国公夫人的意思,回去定然如实相告。”念青笑了,看着潘诗昀,催促道:“娘娘您尝尝这杏仁饼的味道,您尝过了告诉奴婢味道如何,奴婢才好回去复命。” 这是要让自己吃给她看了!潘诗昀咬唇,这东西是否有毒都不知道,自己又怀着孕,怎么能放心吃! 宁国公夫人却知道,自己在这里呢,想害侧妃的话断然不会选择自己在场的时候!所以宁国公夫人劝道:“太子妃也是一片好意,娘娘你快吃吧。” 潘诗昀想反驳,但看到母亲的表情又不由自主地放心,犹豫了一番,最后拿起一块杏仁饼吃了。 念青看着她吃完,心想这任务可算是做完了,却不急着离开,而是笑着说道:“杏仁饼甜腻,娘娘喝口茶压压?” 潘诗昀蹙眉,左右杏仁饼也吃了,茶是自己宫里的茶,大可放心,于是端了茶就喝了。 念青完成任务,满意地提了食盒离开。 赵元休比平日更早回东宫,以为念青会像昨日那样,得了她的吩咐来门口等自己。他摸着拿在手里的的金镶红宝石牡丹八答步摇,略有失望。他没去书房,径直去了崇教殿。 念青在正殿外边登册子。墨挽歌怀孕的好消息传出,不少人都送了礼来,念青正是把东西都记下来,要送进库房的。 听到脚步声,念青回头看了一眼,笑着给赵元休行礼,收了册子就要往里边走,“殿下来啦?娘娘午睡还没起呢。您先坐一会,奴婢去唤娘娘起来!” “不必了,本宫自己去就行了。”赵元休抬手阻止道,微微笑着就往里头走,手上还拿着根金步摇。突然止步,吩咐了念青:“早些准备晚膳,本宫今儿晚上也在这儿用膳。” “诶!”念青应道。 墨挽歌睡着的时候是最温和无害的了,赵元休坐在床榻边看着她的睡颜,食指抚着她的发,眼里是难得的温柔。 墨挽歌的话越来越少了,若非他定要她回答的,她一日下来是能不与自己说一句话。知道她是因为自己打了她而置气,只是自己打也打了,慢慢弥补就是了。 自知她有了孩子,自己就觉得心安。因为有个孩子的话,不论怎么样,墨挽歌都不会离开自己。生下孩子,再要她换个身份,就能让她与墨修那厮断关系了,而自己就可以没有负担地将她占为己有了。再等八个多月…… 墨挽歌浅眠,睁眼就对上了赵元休温柔似水的眼眸。对视一眼,她便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了,撑着手坐起来。 赵元休把金镶红宝石牡丹八答步摇递到她面前,收敛了温柔,低声说:“这是本宫亲自画了图画,命司珍局做出来的,你戴的话应该会好看。” 墨挽歌看着他手上华美的步摇,又抱着被褥动也不动。赵元休应该已经知道今日宴客的事了,竟还这么温和地同自己说话,墨挽歌疑惑地垂下眸子。 她不拿自己手上的步摇,赵元休非但没恼,还拿着步摇把其别在她的发簪上。他脑袋往后退了退,离远一些打量她,认真说了一句:“你戴着的确好看。” 他可是第一次对自己这么温柔,与将自己往死里打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人、与用家人威胁自己的仿佛也不是同一人。这般巨大的反差只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墨挽歌想笑,忍不住闷笑一声,敷衍地接话道:“是吗……” “自然。”赵元休脱口而出道。仿佛这才想起自己过于温柔了,不自在地抿了嘴垂头,随即站了起来,“起来了吧,快到早膳时间了。” 墨挽歌微微颔首,掀开被褥起来。晃着双腿套了双鞋,走到梳妆台前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着是否要梳妆一番。 赵元休晃了个身看她,低低一笑,“步摇戴在你身上的确好看,我还会骗你不成,不用再看了。” 墨挽歌扁扁嘴。因为要休息,发簪已经拆了后边的,她便拿了红绳,打算将后边的发绑起来。赵元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了,一把便拿过她手上的红绳,绥了她未簪的发,不疾不徐地把头发绑起来。 绑起来后,赵元休颇为满意得点头,“本宫绑得好看。” “还行吧。”墨挽歌嘟囔了一句,晃了晃头发,不容易掉就行。 赵元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墨挽歌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闪过复杂。 他又执起她的手,别有深意地说道:“你要是顺着本宫,本宫便会这般对你好。你想想你之前,都是你脾气不好,顶撞本宫,本宫才对你狠了些。你如今已经怀了孩子了,脾气也该收敛了!以后听本宫的话,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墨挽歌没应声。一是他的话她并不认同,二是,她已经做了他肯定会发怒的事情了——她却不后悔分毫,再来一回的话她也会这么选择。 赵元休只以为她听进去了,也没要她直接回答什么的,拉了她的手往外走。这回不再是态度强硬的拉扯和躲避,而是同样往一个方向走。 念青已经摆上了菜肴了,看到他们牵着的手就忍不住笑了,她为墨挽歌高兴。念青放好碗筷,便把托盘让小宫女拿出去了。 若是平时,一定要有人在旁边伺候,二人相处才不会不自在。可是或许是今日的气氛太好了,赵元休连着念青把伺候的人都叫下去了。 赵元休亲自给墨挽歌盛了汤,温和道:“你我是自小认识的,如今你又成了我的太子妃。本宫身为太子,自然是要颜面的。只要你不要顶撞我,我是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之前打了你,且还不准太医为你医治。是因为本宫当时在气头上……我有错。” 听到这话,墨挽歌脑子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感到什么,而是想:他同潘诗昀平日说话就是这么温柔的啊。 如果这个时候对方是以非常强硬的态度跟自己说这些言语的话。自己想必还会因此更加厌恶他几分,可是他这样温柔,反而使自己用恨意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坚硬盔甲多了一道容易被人溃败的口子。 “殿下没有必要这样说。”墨挽歌冷着脸,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淡漠些,再想起死去的浅夏和青柠,她又变得冷漠了:“有些事情,并不是道了歉就能够被原谅的。虽然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但受的终究不过是皮肉之苦,人性本贱,好了伤疤就容易忘了疼,殿下不用记着。” 我受的是皮肉之苦,自然容易忘却。可是死去的两个丫头是再也回不来了。你既然要为了颜面而护着杀人凶手,我们就已经是话不投机了。 “你能够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但到底是本宫做的不对,本宫会弥补你的!你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是本宫能做到的,我一定给你做到。”赵元休承诺道。 墨挽歌转了转眼珠子,问道:“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赵元休直接点头。 墨挽歌抿嘴,放下筷子直接跑进里头拿了笔墨纸出来,“空口无凭,白纸黑字,我才放心。” 赵元休皱了皱眉头,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他不会反悔。那即便是再写上一张承诺来,也没有差别。他执起笔沾了墨,看着女子道:“那你说你要什么?” 墨挽歌眯着眼睛想了想,“殿下你便写你欠我一个条件就好了,日后要是想起来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到殿下你这里的,用这一张找你就行。” 于是赵元休飞凤舞的写下:今本宫许以墨挽歌一诺,日后有事以此为凭,定全力完成。末了,这下赵元休三个字。 看着他放下笔了,墨挽歌立刻就拿起纸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无误了便晃了晃,等到上边的墨干了,立刻折了放到寝殿梳妆台上去。 算算时间,也快到事发的时候了。墨挽歌喝着汤,朝着赵元休盈盈笑着,她的笑容极美,嘴边两个梨涡也盛了笑意。 赵元休看她的笑容,也微微一笑。 日后想来,这是他们二人相处最为融洽的时间了。 第七十二章:侧妃发痒 潘诗昀似乎是在用过晚膳后就开始浑身发痒的,痒得忍不住去抓。抓了便痛,实在无法,就吩咐了人准备热水沐浴。承恩殿闹得人仰马翻,备热水的备热水,拿药的拿药,潘诗昀沐浴之后,侍女便忙给她上药。清凉的药膏抹了全身,清凉只是暂时掩住浑身的痒意。一阵清凉过后,又开始痒了。 宫女请来太医,当值的太医赶来,连忙上前诊脉,偏生结果脉象正常。潘诗昀奇痒难耐,听得太医无能,难受得抓了手可触及之物就丢。 “怎么可能无事?娘娘都难受得这个样子了,太医你也看得到,说不定是中了毒的!你再诊一次,看娘娘究竟是怎么了!”宁国公夫人心也不满,不悦地冲太医骂道,又上前去按住潘诗昀,“侧妃且忍一忍,让太医看看是怎么回事。” 潘诗昀的身上浮现了好些红点,抓痕下边的红点成了红疙瘩,看上去很是可怕。更难忍的还是痒,痒得让人受不了。 太医硬着头皮又把了一次脉,但是还是和上次一样,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宁国公夫人说有可能是中毒,他还特地检查了一番,战战兢兢地说道:“恕臣无能,这的确是没有中毒啊。臣也诊不出哪里有问题。不如……去请太医院院正来?” 这无能的庸医!潘诗昀暗骂了句,抬手就扔了茶盏,把太医也吓了一跳,她痒得顾不得礼仪,冲着宫女喊道:“还不快去请!是要看我在这里一直痒下去吗?” 宫女一哆嗦,连忙转身跑出去了。 宁国公夫人看着女儿身上的红点心疼,脑子里飞快思索今天女儿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然后……想到了墨挽歌派人送来的杏仁饼!越想越肯定,宁国公夫人抱着女儿,对初珍道:“今日太子妃不是派人送来一碟杏仁饼吗!你去把它拿来,让太医看一看有没有毒。” 初珍听到这话眼睛一亮,那一碟杏仁饼还没有扔掉,早就让她给撤下去了,不过现在还放在桌子上。宁国公夫人这么一提醒,她就急忙跑去将那一碟杏仁饼给端过来了。 “劳烦太医看一下这一碟杏仁饼,侧妃娘娘吃的东西都是小厨房做的,唯独这一碟杏仁饼。”宁国公夫人看了杏仁饼一眼,认真地对太医道。 太医还没说话,潘诗昀就悲痛地看着自己母亲,有心责怪宁国公夫人劝自己吃杏仁饼的行为:“娘亲,我就说不吃的吧!她是要害我啊!” 太医还在检查,掰开杏仁饼看里边的颜色。 宁国公夫人也是后悔,看女儿这么难受自责不已,如果不是自己让女儿吃的话,她就不用受这种罪了。也是从心里记恨起墨挽歌来了,“太子妃心肠可真是歹毒!竟然拿了这种肮脏东西来害你。不行,这件事一定要告诉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来给你做主!” 太医听得她们母女二人这么说,心里打鼓,检查了一番,不甚自在地说:“回娘娘,这杏仁饼无毒!” 潘诗昀非常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恼怒地抓了小几,骂道:“怎么可能会没有毒呢?如果不是这东西,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这庸医。我浑身长这些东西你都不知道是什么,这杏仁饼有没有毒你都查不出来!太医院怎么养了你这种废物!” 能够在宫里太医院当太医的人,都是医术了得之人,平日里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太医被骂得不满,咬咬牙,把掰开的杏仁饼就送进嘴里,狠狠嚼了几下,“娘娘可得恕罪,这杏仁饼的确无毒,且这味道还不错。” 他直接拿了杏仁饼吃起来,让宁国公夫人和潘诗昀不由得对视,都是不得不相信这杏仁饼无毒。 潘诗昀痒得一直要去抓,被宁国公夫人死死地按住双手。 太医院的院正来了,他今夜不当值,来到东宫废了些时间。结果太医院院正只敢确定是中了毒,却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至于杏仁饼,的确是无毒的。 却说崇教殿,赵元休和墨挽歌今夜难得和睦地一同用了晚膳。随后,墨挽歌就拿了书要看,赵元休就让太监去书房拿折子过来。 听吩咐的小太监去拿了重要的折子来,路过承恩殿的时候发现里边热闹着,就多嘴问了一句。把折子送到赵元休手上,他便说了承恩殿的事儿。 墨挽歌也听到了,扫了赵元休一眼,继续看着自己的书。 赵元休没说什么,接过折子就看窝在石榻上,睨了小太监一眼,“叫你做的事情你做好就是了,管得忒多了!你下去吧。念青,给本宫沏茶来。” 他没有要去承恩殿的意思。 赵元休和墨挽歌,一人看折子一人看书。烛光摇曳,突然蹦出一声欢快的声音开。赵元休的目光从折子上移开,盯着墨挽歌看。 墨挽歌被他看得不自在,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看到墨挽歌看的是《全唐诗》,赵元休忽然就想起那日来,问道:“你平时都看什么书?本宫仿佛看到之前的书有个‘千’字。那是什么书?” 墨挽歌扁扁嘴,低声回了一句:“什么书都看。” 就在这时,方才被叫出去的小太监进来了,躬身道:“殿下,侧妃娘娘派了人来,说是娘娘浑身起了红疙瘩,奇痒难耐,想请殿下您过去瞧瞧。” 赵元休横了他一眼,不悦道:“你个没眼力见的,本宫在太子妃这里,你提起侧妃做什么!她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去请太医,本宫既不会医术,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去了也没用!” 小太监苦着张脸,叫苦不迭,硬着头皮继续道:“说是太医看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怕是吃错了东西。侧妃娘娘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想请您过去看看。” 说着,小太监看着墨挽歌,用目光求她帮着说几句好话。 墨挽歌不愿意搅和进这事,移开目光,理都不想理。手上的书翻过页,珍珠般的眸子又看向书上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以前一直觉得柳宗元此诗过于诗孤寂落寞,如今品味,觉得在东宫之中,自己仿佛便是独钓之人。不过也有不同,与其在东宫虚与委蛇,独自置身寒江雪更好一些。 赵元休不想去,可是提起潘诗昀肚子里的孩子,他也得在意着,问道:“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说或许是中了毒,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毒。只说今儿晚上用过晚膳才会,怕是晚膳时吃错了东西。”小太监如实回答道。 “吃错了东西。”赵元休重复了他说的话,思索了下,对墨挽歌道:“既然侧妃身体不适,那本宫就过去看看。你早些歇息,不要看书看得太晚了。” 他说这些话时颇为自然,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他日日都看着自己呢。墨挽歌挑唇一笑,黑珍珠般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语气轻快道:“殿下随意便是。” 赵元休微微叹气,放下折子,手随即按在一叠折子上边,看向小太监,正要说话呢。就听得墨挽歌说:“殿下让人把折子都拿回去吧,万一殿下待会少了什么东西,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其实赵元休就是想让小太监把东西拿回去的,听得墨挽歌的话,难免有些不自在。扯了扯嘴皮子,还是让小太监把东西都拿回去了。 赵元休一走,墨挽歌就放下书,进了内室洗漱,早早就睡下了。 潘诗昀还一直痒着,太医束手无策,连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抹了药膏止痒,效果却差强人意。为了不让潘诗昀去抓,把看上去不是很严重的红点挠成红疙瘩,宁国公夫人死死按着女儿的手。 止痒的药膏没什么效果,浑身痒痒让潘诗昀抓狂,咬牙也难以坚持。 赵元休看她这样子也辛苦,就让太子给她开了安睡的药方,让她喝了药早些睡下。 赵元休在面前,潘诗昀自制的能力好了许多,扯着手绢死死忍着。幸好喝了药就有了睡意,便去了寝殿。 赵元休就和宁国公夫人坐在正殿里边,说着潘诗昀这一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也是在这里,赵元休才知道今日墨挽歌请了人进宫听戏。 “你是说,请的人都是上回侧妃请来赏花的人?”赵元休疑问道。 担忧到疲惫的宁国公夫人回想了女儿与自己说的话,“听侧妃说,还有一个与太子妃交好的,是刑部尚书的女儿,姓江。” 赵元休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想了想,起身道:“还要看到岳母好生照料,本宫忽然想起一些事来,就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侧妃。” 宁国公夫人担忧得心里发闷,将心里的担忧说出来了:“太子殿下,侧妃这个样子,明日要是醒来还是痒,该如何是好?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难不成得让侧妃一直痒下去?” 的确不能这样,万一潘诗昀因为痒而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第七十三章:王、陈之死 宁国公夫人担忧到胸口发闷,对赵元休说道:“太子殿下,侧妃这个样子,明日要是醒来还是痒,该如何是好?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难不成得让侧妃一直痒下去?” 赵元休凝眸,的确不能这般,万一潘诗昀因为痒而伤到自己、伤到腹中的孩子就不好了。眼下还是要早点弄清楚为什么会忽然发痒,对症下药才好。 顿了顿,赵元休吩咐在场的两位太医道:“你们二人先回太医院去吧,为侧妃写张止痒的方子。侧妃怀有身孕,药性务必要温和。连院正都不知道是什么毒,说明太医院无能。”他睨着两位太医,眸光微冷。 养在太医院的一帮人,竟然连侧妃为何会发痒都不知道,这不是无能的是什么? 两个太医都不敢说话,恨不得把头垂进地里,不用面对赵元休才好。不过这也是不可能的,赵元休就在面前,话还得回!院正直起身子,恭敬万分地应下了。 赵元休回了崇教殿,本来想问墨挽歌今日请人进宫听戏是为了什么,但是先从念青口中得知这是李皇后首肯的,甚至戏班子也是李皇后派来的。 “太子妃之前被禁足,又发生了上回那个事儿,太子妃心情不好……让人进宫陪她说说话什么的也好——皇后娘娘也是这么说的。”念青站在赵元休面前,言语间已经下意识地偏向墨挽歌。 夜色正浓,墨挽歌已经熟睡了。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赵元休烦躁的咬牙,最后用这话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没有留宿在崇教殿,回了书房去了。 翌日。 墨挽歌睡到自然醒,唤了念青进来。念青脸色不是很好,服侍墨挽歌洗漱一直没说话。墨挽歌知道她有话要说,却没有开口问。 等得用过了早膳,念青坐在正殿里头分绣线,而墨挽歌捧着书坐在石榻上边。二人坐得近,念青理着丝线,开始说了。 昨夜潘诗昀发痒,连太医院的院正都查不出是怎么了。今儿一大早,两个大臣家中来宫中请太医,原来昨日应墨挽歌的进宫,回去后那两位官家小姐就浑身发痒,身上长满了红疙瘩。 女子皆爱美,又是还未出阁的闺阁女子,更加重视自己的容貌。身上长满红疙瘩,不仅是那两位官家小姐担心,其家中父母也是心慌。将女儿养到这么大,耗费多少精力和钱财,若是还没出阁便因为长了红疙瘩留疤,还有谁愿意娶? 去的太医也没诊断出个所以然来,只留了能止痒的药方就走了。再加上宫中的潘诗昀,众人都认为是昨日太子妃宴客时给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更甚者直言是太子妃要害她们。 而今日一早,御花园的一个小太监被发现死在自己房里,也是浑身长满了红疙瘩,连面孔都难以辨认。 念青很是忧心地对墨挽歌说:“太子妃,您说要是太医们找不出究竟这其中的病因,这个锅岂不是要太子妃你来背!早知道,昨日就不能宴请那两个小姐来了,说不定是她们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这却甩在你头上,奴婢可为娘娘你鸣不平。” 这本来就是我做的,哪里算得上是无辜背锅?墨挽歌轻笑一声,没有回话。 念青习惯了墨挽歌不怎么愿意说话,所以也不觉得奇怪,絮絮念叨道:“太子妃要不要去看看侧妃?奴婢听说她身上的红疙瘩又多又瘆人。奴婢担心,若是她身上长疙瘩的话,小皇孙会被影响到。” 墨挽歌抿嘴一笑,还是没有说话。潘诗昀身上的红点过两天就能消下去,自然不会对孩子有什么影响。至于另外两人……墨挽歌手上拿着的是昨日就在看的《全唐诗》,她抬手翻了几页,正好翻到《凉州词》。 薄唇轻启,她的声音便溢出来:“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她的声音低,带着几分冰冷。 浅夏、青柠,我给你们报仇了。想来,母亲也给你们好生安葬了,只要我有机会出宫,我便去祭拜你们。潘诗昀她如今怀有身孕,等她生下孩子了,我再取她性命。 这些事情若是拆开来看,大可说一句偶然,可是都凑在一起发生。知晓墨挽歌宴请官家小姐听戏的事了,赵元休便怀疑上了墨挽歌了。 他让人去查,查墨挽歌那日做了什么事情,怀疑墨挽歌给她们下毒。 潘诗昀身上的红疙瘩渐渐消下去了,只是红疙瘩消下去了,皮肤上还留有暗色的、如同淤青的点点痕迹。女子爱美,她是嫁给太子的,潘诗昀更加不能够忍受身上有瑕疵,生怕太子会因此而厌恶自己。 潘诗昀在催促太医院的太医给她制消去痕迹的药膏时,对太医院的院正说道:“若是不能消去本宫身上的这些丑陋的痕迹,本宫还不如不要活着!本宫要是未生下孩子就去,你们定然也活不了!” 这般无异于刀架在脖子上,太医哪里敢拒绝分毫。只因为寻常的消疤痕的药膏无法消除潘诗昀身上的痕迹,他们只能对症下药,为潘诗昀制备膏药。 潘诗昀的红疙瘩能消下去,宫外那两个官家小姐却迟迟没有消退,反而愈发严重。一面是奇痒难耐,一面是无法医治的惶恐,两位官家小姐很快就消瘦了。两位官家小姐一人名为王依依,另一人是陈娜。 陈娜实在惶恐,身边的侍女听到府里的婆子念叨可能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于是陈娜便往这个方向去想了。想起算是被自己害死的两个人,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两人从水里被捞起来时的模样,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两人的尸体睁开眼睛要来索命。 陈娜越来越惶恐,愈发认为自己是遇到了脏东西。也不再隐瞒了,跟自家母亲说起那日在东宫里,自己与好友为了验证太子的心系谁,而弄死了太子妃两个丫鬟的事儿。虽然后来知道了太子更看重潘诗昀潘姐姐,可如果能重来的话,她肯定不会再这样做了! 同自家母亲说的时候,陈娜越想越怕,几乎要哭出来,“娘亲,女儿不会被那些脏东西魇上了吧!女儿怎么办啊,女儿不会要死了吧……女儿不想死啊娘亲!” 陈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头,“你说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你怎么能去害太子妃的丫鬟!那怎么说也是太子妃的人啊!你就不怕太子妃发怒牵扯到我们家?你这是该啊……” 这才短短三四日,陈娜就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精神也去十之七八,小小年纪便有如朽木。加之身上长满了红疙瘩,脸上这里一个那里一个,颇为瘆人。看她把脸皱在一起,不像是要哭泣,反而是像恶鬼。 再怎么说,那件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太子妃没有追究,很大可能是因为侧妃在而没法追究,这也就算了。陈娜到底是自己女儿,陈夫人虽然说恨不得把她打上一顿,也没法看着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生生面临死亡。 于是陈府找了相国寺的师父,花了不少钱为女儿陈娜做了场法事,以求消灾。听闻这场法事做了两个时辰,到了最后,陈娜竟然当场晕倒了。在场的人皆以为她真的被恶鬼附身,而恶鬼因为法事被驱逐,故而陈娜才晕倒。这个说法说得有头有眼的,传出去后不少人都相信。 陈娜晕倒,陈府的确以为是恶鬼离身而晕倒,都以为陈娜很快就会醒过来,连府医都没请。 王依依的府中听到陈府的消息,觉得可用,便也请了相国寺的师父到府上做法事。前一日是陈府在做法师,第二日就到了王府。王府这边正在做法事的时候,不知道陈府千金陈娜死在自己的床榻上。 陈娜死了。做完法事以后,她在夜里醒来一次,觉得恢复了不少力气,于是吃了一碗白粥和一份燕窝。睡下去的时候还幻想着再次醒来自己就能恢复到原来的容貌,她想着就睡着了。不想,却再也醒不来了。 王府做法师的那一日,陈娜的丫鬟以为她睡得沉,叫了两回没醒就没再叫,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定要叫她起来用膳的时候,才知道自个儿小姐陈娜已经死去多时了。 陈府慌乱了好一会儿,府里挂白的时候,王府正开始做法事。 陈府把白挂到府门口的时候,精神仅有十之一二的王依依正坐在搭起来的法场中间。 陈府的人都换上白衣的时候,王依依在法场中间晕倒了。 在场的人,还以为王依依身上的恶鬼被驱出来了。于是高兴得欢呼,拍手叫好。丫鬟们上前,把王依依扶起来。 王府的看门小厮急匆匆跑进来,跑到王夫人的身边,喘着气地说道:“夫人,陈府的小姐殁……殁了。” “你说什么!”王夫人瞪大眼睛。 小厮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仿佛沉雷闷炸,王夫人觉得脑袋登时乱成浆糊了,跌跌撞撞地跑到法场中间,伸着两指探了探女儿的呼吸。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突然就看王夫人跌坐在地上,痛声唱道:“我的女儿啊……” 第七十四章:妾室敬茶 陈府和王府的小姐一日之内都逝世了。与二人得了同样的病的太子侧妃潘诗昀,非但没有生命危险,连身上的红疙瘩都消去,虽然还留下疤痕,但是相较于死好了百倍。 消息传到崇教殿的时候,墨挽歌看书的目光微凝,缓缓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赵元休一连多日都是宿在崇教殿。墨挽歌的话很少,赵元休也不怎么说,很多时候是两人各忙各的,然后一起用膳,如是而已。 一连多日,潘诗昀身上的痕迹还是没有消去,她责骂太医院的时候,赵元休已经多日没有踏足承恩殿了。潘诗昀认为,是因为自己身上留下众多难看的疤痕,才导致赵元休不来承恩殿,腹中有胎儿,她的地位不会不保,但是赵元休的宠爱,也不能只去墨挽歌那边! 潘诗昀已经同母亲物色好了几名女子,身份不高不低,为太子之妾室正合适。潘诗昀把人传进宫里,到底东宫是她在掌事,她便利用行事的便宜,在进宫的数名女子中,留下两名女子。 两人皆是貌美,自持美貌过人,换上潘诗昀给她们准备的衣物,乖乖等在承恩殿的正殿里。潘诗昀又派人去请在书房的赵元休,自己则是跟着母亲宁国公夫人去外边走走。 潘诗昀说有急事请来赵元休,结果赵元休没看到她,倒是两个美人儿在殿里等着他。 两个女子都被留下了。 两人皆貌美,短短三日,便先后都被封了名如其实的正六品的美人,两人一同住在左春坊。是潘诗昀安排的,她自然是最先知道的。而正妃墨挽歌虽然也有耳闻,早在封了美人、赐居左春坊就从念青口中得知。 这日赵元休回了东宫就来崇教殿,与墨挽歌用晚膳的时候,才提起了他封了两个美人的事儿。墨挽歌为正室,没向她敬过茶就不算是真正的妾室。不被主母认可,实则就不得身份。 “我让她们明日来给你敬茶。你明日早些起来,她们已经侍寝过了,不好多耽搁。你放心,她们是侧妃选的人,我相信侧妃的眼光,定是会敬着你的。”赵元休边说边吃,实际没把这事看得多重要。 墨挽歌静静听着,吃了口龙须菜,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点膻味,登时反胃便吐了。突然又想起那个夜晚,赵元休的行为,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两眼汪汪,扶着桌子喘气。 还没有见过墨挽歌孕吐的时候,没想到第一回,便仿佛要咳出五脏六腑般剧烈。赵元休看得心慌,喊了宫女送上水来伺候漱口。 墨挽歌筋疲力尽地漱过口,已经吃不下东西了,便坐到石榻上去。赵元休让人把桌子撤下去,也走到石榻这边来。 墨挽歌低头看着平坦的腹部,眼里闪过一丝绝决。赵元休有了侧妃潘诗昀还不足,又一口气纳了两个妾,以后还有更多。这么多女人愿意给他生孩子,又怎么需要自己……既然如此,自己也无需搭上一条命去给他生孩子了。 赵元休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盏,亲自递到墨挽歌手上,“身子不适也是有的,若是真的不适,那本宫就让她们两人晚几日再来给你敬茶。” 墨挽歌挑唇,似乎是笑了下,“早晚又有什么区别?也不能免了她们敬茶,那么明日就来吧。” 再过几日就到六月了,天气越来越闷热。 墨挽歌的胃口的确是差,不过赵元休最近很是重视崇教殿,也使得墨挽歌每日所用的膳食更好了。短短二十来日,气色就已经养得不错了。墨挽歌的底子到底在那里,稍微收拾打扮一下便足够美了。 两个美人都是高官家里的庶女,貌美一说,又是有才学之辈。进了东宫来,短短几日,便侍寝过,还提了美人。她们虽然是庶女,但是成了太子的妾,实在也没有委屈她们。这二人,一人名为夏唯晨,住在左春坊的东厢房;另一人名为张玉露,住在左春坊的西厢房。 二人相伴来到崇教殿的时候,墨挽歌还在用早膳,二人便在正殿外侯着。等到墨挽歌吃完了,念青吩咐宫女撤了碗筷之后,才要请二人进来的时候,潘诗昀也来了。 今日敬茶,潘诗昀作为侧妃是可以在旁边受礼的。自知脸上疤痕未褪无异于毁容,潘诗昀戴着粉色的面纱,步步生莲地进来了。在外人面前,她一向守礼。只见她走过来,屈膝便给墨挽歌行了礼:“臣妾给太子妃请安。” 墨挽歌抽了手帕出来,目光在她未能遮住的痕迹上落下,停了会儿才收回目光,淡淡道:“起来吧。” 墨挽歌穿着正红色的长裙搭配浅绿色的百折裙,发簪只戴着一支金步摇。只是女子皮肤白皙透亮,好生养了二十多日,气色不错。睫毛长而卷,望进她一双黑眸仿佛看到星辰,唇红齿白而眉目如画。偏偏眸光冷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这通身的气质做不得假。 潘诗昀就坐在石榻的另一边。 两个妾室随在潘诗昀后边走进来,一人着粉衣一人着蓝裳。 “臣妾夏氏唯晨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太子妃万安。” “臣妾张氏玉露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太子妃万安。” 张玉露和夏唯晨齐齐跪在石榻前边,垂头敛眉的,倒是颇为恭敬。 墨挽歌掩嘴打了个哈欠,面色平淡地扫了二人一眼,听到名字便想起了在墨府的玉盏,便顺口多说了一句:“玉露……好名字。” 张玉露笑着,“谢太子妃夸赞。” 墨挽歌又打了个哈欠,最近不论怎么睡都睡不够似的,一直犯困。 潘诗昀看着她打哈欠,目光逐渐往下,落在墨挽歌同样怀了孩子的腹部。 茶水是崇教殿的备下的,这会子,念青送了两盏茶水过来,递到二人面前。二人品阶相当,只是张玉露年岁较长,于是由她先敬茶。 张玉露拿起茶水,敬上头顶,送到墨挽歌面前。墨挽歌抬手接过,拿了茶盖略去茶沫,茶温正好,她轻抿了一口,道:“封你为美人是太子的意思,为了区分你们二人,以后你便唤为张美人吧。” 夏唯晨随着,跪在墨挽歌面前送上茶水,声音娇滴滴地道:“请太子妃用茶。” 墨挽歌同样接过,抿了一口就放在小几上了,“以后便唤你夏美人了。” 夏唯晨忙应声道:“臣妾记得了。” 墨挽歌瞥了潘诗昀一眼,尽职尽责地做太子妃该做的事——她出声告诫道:“你们如今已经是太子的人了,封了美人,应当安分守己。东宫是侧妃在管事,你们又是侧妃她提起来的人儿,以后有什么事儿,直接找侧妃便是。当然,本宫的话说在这儿,因为你们是侧妃提起来的,你们要是惹了什么事,本宫便要想——这定然是侧妃指使的。” “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既然是侧妃提拔你们起来的,你们更应该感激她的好,切莫自己惹了事还要连累侧妃。不过如果你们有好的姐妹品德出众、才学出众的话,大可以就从侧妃提拔你们一样,直接招进东宫来。”左右已经是翻了脸了,墨挽歌说话也不客气。 自从知道浅夏和青柠的死,是与潘诗昀有关的,墨挽歌便非常懊恼自己以前看错了人,以为她是一个好相处的。 潘诗昀何尝听不出对方挖苦的话?只是她又无法反驳,的确是因为自己几乎毁了,容不得不找些人充实太子的后宫而来稳固自己的地位。这样的手段是下策,但是她却没有办法。 “太子妃说笑了。”潘诗昀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的一句。 墨挽歌又打了个哈欠,仿佛突然有了兴趣,说话恶心对方似的,墨挽歌笑着盯紧了她脸上的痕迹,说道:“本宫可没有说笑。本宫瞧着……侧妃脸上的这些痕迹并不容易消下去,这才几日呀你就巴巴地给他纳了两个妾,等到你脸上这些痕迹好了,东宫岂不是要住不下人?啧啧,侧妃,你脸上的这些痕迹可真是吓人呢。” “太子妃娘娘这是在说什么?臣妾只是觉得,娘娘与臣妾都怀有身孕,无法伺候太子,不忍太子无人伺候,这才找了两个姐妹进来。”潘诗昀瞪大眼睛,苦着脸委屈巴巴的,叫人一看便知她被人欺负了,“太子妃是个有福之人,不用掌管东宫的事宜,每日吃吃喝喝。不像臣妾这般,怀了孩子也要管理东宫的事儿、照顾太子殿下,因为关心太子殿下,所以才会让这两个妹妹进来!太子妃可别冤枉人了!” 看着面前恼羞成怒的人,墨挽歌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哈欠,“本宫不过说说而已,侧妃有必要这么激动吗?本宫可还记得,你是非常看重名声的人——甚至名声还重要过人的性命。所以,你觉得你这个时候冲本宫说这些话是合理的吗?” 潘诗昀咬牙,墨挽歌提起她身上这些丑陋的痕迹,分明就是在往自己心上扎刀子,怎么自己就不能顶撞几句?因为她是正妃,而自己只是侧妃…… 第七十五章:嫡出庶出 墨挽歌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本宫可还记得,你是非常看重名声的人——甚至名声还重要过人的性命。所以,你觉得你这个时候冲本宫说这些话是合理的吗?” 浅夏、青柠死去的时候,自己要查,是侧妃潘诗昀跑到赵元休的面前,说要保全官家小姐们的名声,区区两个奴婢罢了,死了也就死了。也因为这样,赵元休连查也不许人查,想要直接抹杀过去。 潘诗昀抿嘴不说话,心里是想要骂上一番的。 墨挽歌却没想这般就算了,看在潘诗昀肚子里的孩子,留她一命,却总是心有隔阂,讥道:“给太子纳妾,也是侧妃这般看重名声的人才会做,今儿本是好日子,侧妃怎么又舍了名声来对本宫不敬?” 潘诗昀咽下怒气,眼珠子一转,面纱下露出笑容来,“臣妾自知失言,太子妃饶恕则个。不过说到纳妾,方才臣妾也说了,只是是想多些姐妹能为太子传宗接代……太子妃今日是怎么了,怒气冲冲的?难道是因为东宫多了两个美人,太子妃心有不满?” 张玉露和夏唯晨还跪着,地上虽然铺了地毯,可跪久了也是硌得慌。二人小心翼翼地把手按在膝盖上,抬头去看说话说得正欢的两人。 墨挽歌撑着脸,雪白的玉指放在脸上,衬得脸更小了,她眉眼带笑,眼角的美人痣仿佛也染了笑意。她轻快地说:“侧妃不敬本宫,难道本宫不能生气?” 潘诗昀瞪着眼睛看着她,嘴上却放软了声音:“臣妾方才不是已经道罪了吗?原也是臣妾近日情绪不太好,太子妃大人大量,也没必要抓着不放吧。” 自己只是身份次于墨挽歌,自己掌管东宫,比墨挽歌有权多了。潘诗昀心里有底气,说话只是客气,没有多少恭敬。 墨挽歌听得她说的话,不怒反笑,甚至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又摇头,有些惋惜道:“本该是有大人大量,偏偏本宫虽为太子妃,年纪却比你还小,这个大人大量不是说得不妥当吗?”看着潘诗昀恼得说不出话,墨挽歌接着说了:“先有御花园的小太监长满红疙瘩死了,宫外那两个官家小姐也死了,侧妃想来也是忧心得吃不香、睡不着。本宫也就大人大量一回,不与你计较了。” 墨挽歌许久不愿意说话,今日对着潘诗昀反而丢刀子似的一直说着。念青乐着,听着墨挽歌拐着弯儿笑话潘诗昀颇为舒服。心想着要不日日请了潘诗昀过来,让墨挽歌多说这话。忍着笑去沏茶,端了两样细点送上来。 潘诗昀憋着气,纷纷别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提醒道:“两个妹妹都还跪着呢,都跪了许久了,太子妃不让她们起来说话吗?” 这四个人里,潘诗昀年岁最长,墨挽歌年纪最小。潘诗昀可自称姐姐,却不能唤墨挽歌为妹妹,否则就是不敬。 墨挽歌拿了块白玉糕,悠哉地小口吃着,看了念青一眼,“跟侧妃说话蛮有趣的,倒是忘了你们二人还跪着。起来吧,赐座。”俨然一副要继续说话的闲适模样。 潘诗昀本想告辞离去的,墨挽歌赐座了,她反倒不好离开了。 念青给两个美人送上茶水,二人就坐在石榻的对面。 墨挽歌喝着茶水,眸光看着茶盏里。这时候,潘诗昀便看了两个美人几眼,淡淡地扫了二人一眼。张玉露和夏唯晨对视一眼,复而垂下头去。 墨挽歌放下茶盏,看向潘诗昀的肚子。潘诗昀在闺中就是养尊处优,体态丰腴,如今有了孩子,补品流水似的进了她的肚子,胎儿还不足三月就仿佛有些显怀了。墨挽歌的目光让人无法忽视,潘诗昀便顺着她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腹部,警惕起来。 墨挽歌淡淡收回目光,惋惜道:“太子真是有福,侧妃才嫁进来就怀了孩子,比本宫肚子里的日子还要长些。侧妃生产之日,隔着不足一月本宫的孩子就要生了。一月之内两个皇孙出生,皇上肯定会很高兴,虽然会更疼本宫的嫡子,却也定然不会忘记殿下的庶长子。唉,也是本宫日日无事爱胡思乱想,侧妃不要介意才好。” 从墨挽歌肚子里出来的是嫡出,而潘诗昀掌管东宫、如今再怎么风光,日后生下来的依旧是庶出。嫡庶尊卑有别,她墨挽歌的孩子注定压庶子一头。 张玉露和夏唯晨不由得想,这太子妃未免也太不会说话了,竟然专门挑对方的痛处说,这不是给她自己树敌吗?就这样的能力,实在没有当太子妃的能力!也难怪,太子会把掌管东宫的事儿都交给侧妃,原来是太子妃无能。 说者无心听者还有意,更何况墨挽歌是摸着潘诗昀的性子说这番话的,几乎是要把潘诗昀的心给掏出来。潘诗昀把她的话都给听进去的——一字不漏的。 “太子妃说的都是实话,臣妾怎么敢说什么呢……”潘诗昀觉得自己说的话都是颤着的,大抵是气的。 墨挽歌拿了手帕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有了孩子之后,即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觉得睡不足。幸好殿下把掌管东宫的事儿都交给你了,本宫乐得清闲。侧妃又是个极贴心的,给殿下纳了两个小妾,这晚上不用陪着殿下看折子,我也能够早些歇息。” 想到墨挽歌的身孕未被诊出之前,赵元休对墨挽歌的狠。那时候自己还亲眼见到墨挽歌身上的伤痕——这东宫上下,除了赵元休,谁敢打她?没想到,墨挽歌这么一有孩子,赵元休像变了个人似的处处照顾她。 潘诗昀气得不行,脸上却好教养地笑着,“能为殿下和太子妃分忧是臣妾的福气。臣妾也定然会教导两位妹妹,多多陪伴殿下,好让太子妃您有更多时间歇息。”语气恭敬,实则挑衅。 “这就再好不过了。”墨挽歌笑着应道,突然非常认真地看着潘诗昀:“太医院的太医未免太过无用了,你这身上的痕迹这么久了都没能消下去!可知道是得了什么病?还是……这不是病?” 作为事情的始作俑者,明知故问的墨挽歌还颇为认真地研究对方脸上的痕迹,一脸的惋惜:“要是消不下去,可不就是毁容了吗?不然便回了殿下,让殿下治那这个无用的太医死罪。” 墨挽歌不断挑着潘诗昀的痛处说,实在是愚昧。两个美人垂着脑袋,一面为墨挽歌的愚昧无知感到悲哀,一面又羡慕她的福气——人这么傻了,竟然还能当太子妃,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以后就是皇后了! “这就不劳太子妃挂心了。想来太医院的太医也不敢糊弄臣妾,都是尽心尽力的。尽人事、安天命,要是臣妾命该如此,怎好连累几个太医。”潘诗昀觉得自己再笑不下去了,脸上抖了抖,收了笑容。 墨挽歌嗤笑一声,“你倒是看得开。” 潘诗昀不说话。 墨挽歌看了念青一眼,“你去里边取本宫放在桌上的两对耳坠拿来。” 两对耳坠都是黄金坠了宝石的,价格不菲。是昨日就拿出来的,是备下要赏给两个美人的。 念青便进去取了两个木盒子出来,呈到两个美人面前。两个美人拿的时候,坐在石榻上的人又说话了。 墨挽歌则是转了头对潘诗昀道:“母后颇为看重本宫肚子里的孩子,送来不少上好的布料,本宫让念青都送去做成孩子衣裳了,到时候做完送来,本宫挑件好的,送去给侧妃。” “多谢太子妃美意,只是不必了。母后也送了不少好料子来,足够了。”潘诗昀皮笑肉不笑地拒绝了。 墨挽歌扁扁嘴,随意道:“随你吧。话说本宫也真是拖了这个孩子的福了,先前与太子有些误会,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太子对本宫也开始上心了。真是不知道,要是没有这个孩子,本宫这会子会如何呢。” 潘诗昀目光渐渐覆上一层亮光,接话道:“太子妃是有福之人,见太子妃才貌出众便可知,上天是颇为照顾太子妃的。叫臣妾等好生羡慕呢。” 两个美人闻言一同起身,“侧妃娘娘所言甚是。”又谢过了墨挽歌的赏赐,二人才坐回位置。 墨挽歌又看着两个美人了,低声说道:“侧妃的确有眼光,给殿下选的人真是貌美,这么想来,殿下才是有福之人。”又转过头看向潘诗昀,“侧妃好好医治身上的这些痕迹吧,不然日后两位美人也有了孩子,侧妃又得再选新人了。” 潘诗昀闻言便看向两个美人,因为墨挽歌的话而想:是否要给两人喂下汤药。 她生下的是庶子,要是美人有孕,也是庶出。日后要是有个万一,她提拔进来对付墨挽歌的人,怕就是成为麻烦了。 墨挽歌看她模样,便笑了笑,抚着头发赶人道:“罢了,本宫乏了,你们回去吧。” 第七十六章:私下筹谋 潘诗昀便起身行了礼,扶着侍女的手就走路带风地走出去了。乘兴来败兴去,今日来这一遭可真不划算。后边两个美人也赶着出来了,追上潘诗昀。 一行人很快就走出崇教殿。潘诗昀自然是回承恩殿,两个美人的住处在反向,却还是跟着潘诗昀走。 跟在潘诗昀的后边,夏唯晨眼珠子转了转,左右都是自己人,说话也没有多顾忌,只捡着潘诗昀喜欢听的说:“侧妃娘娘,这太子妃未免太不会说话了。臣妾本是愚昧,不想太子妃更甚。侧妃娘娘也是不与她计较罢了,她却耀武扬威。” 张玉露重重地点头,附和道:“若不是今日亲人所见,谁能相信太子妃竟然是这么一个钝口拙腮之人!娘娘还要费心与太子妃周旋,想想便让人心疼。” “可不是嘛。难怪太子宁愿将掌管东宫的权利都交给娘娘您,娘娘您有本事、性子也好……” 宫道上来往的宫人不多,都是自己的人。潘诗昀也没说她们不好,方才在墨挽歌那里吃了不少气,这会子听她们的有意奉承的话,也好平息平息怒火。 宁国公夫人有事出宫回府去了,潘诗昀也是无事,便让两个美人同她回承恩殿。两个美人正想好好巴结一番,自然不会拒绝。 一路上絮絮说着太子妃墨挽歌的不好,颇为融洽地进了正殿,潘诗昀就想把脸上的面纱取了下来,手都已经放上去了,想起脸上一块一块的丑陋痕迹,她又收回了手。 宫女上了茶水和点心,屋子里的宫女就鱼贯而出,只剩下潘诗昀的贴身侍女一人。 潘诗昀因为戴着面纱不便,便只拿了茶盖轻扣,没有饮茶,“方才太子妃有一点说的没错。她生下孩子便是嫡子,母凭子贵,生下嫡皇孙,她的地位就稳固了。本宫所掌管东宫,以后也只有被她拿捏的份,就算是日后本宫有心提拔你们,也有心无力了。” “臣妾们全是娘娘提拔才有今日,如此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张玉露大抵知道潘诗昀想说什么,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有些事情,潘诗昀说不得,身份低贱的她们更说不得。潘诗昀打着转儿说这番话,显然是要她们动手。可若是潘诗昀没有明说,她们就动手的话,出了事她们也承担不起。 夏唯晨是听出来了,也是不解张玉露为什么不顺着意思往下说。她一心想要讨好潘诗昀,故而也没多想同伴的意思,径直说道:“娘娘莫要担心,臣妾听闻太子妃的身子弱得很,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还是一回事呢。纵是她如今有了身孕,也得听天由命,看老天准不准孩子出生呢。” 张玉露瞥了同伴一眼,端起茶盏不语。 对于夏美人的识相,潘诗昀很是满意,露出笑容,“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呢?” 夏唯晨咧嘴一笑,看向窗外的明亮,道:“已是五月底了,可惜今年的雨水不多。要是下了雨,雨过天晴时御花园景象必定美丽……雨天路滑的话,岂不是很容易摔跤?” “这万一……要是没雨呢?就算是下了雨,又该怎么把太子妃请到御花园去?”张玉露放下茶盏认真道。 “张姐姐,你这是什么话啊!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今年入夏少雨,可也不可能整个夏日都没雨吧!”夏唯晨不悦地瞅着她,“事在人为,张姐姐难道是忘了娘娘的提拔之恩了?” 张玉露心一抖,抬头去看潘诗昀的脸色。 夏唯晨的懂事,就衬得张玉露的不识相了。潘诗昀冷冷地看着张美人,意有所指地说:“本宫是提拔了你们,虽然没有要你们如何回报本宫,可这区区的事儿,没成想就让本宫看清了你们。” 张玉露暗道不好,连忙起身,直接便跪在潘诗昀的面前,解释道:“娘娘误会臣妾了。臣妾的意思,是要从长计议才好啊!万一哪个做得不妥,让太子妃……或是太子殿下察觉了,岂不是惹火上身?娘娘您腹中也是有了孩子,万一叫人说娘娘是不想让太子妃生下孩子的话,可就不妙了啊!” 张玉露很清楚,自己如今身份低贱,除了抱住潘诗昀的大腿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在东宫立足。要是惹火了潘诗昀,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头,自己就生不如死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张玉露无奈地想道。 这倒也是。潘诗昀抿起嘴,思索了一番。墨挽歌肚子里的孩子是一定要除掉的,不然……就墨挽歌今日对自己说话的那个张狂模样,稍微得了宠就耀武扬威,真叫她生下嫡子,哪里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潘诗昀眸光轻闪,沉默了好一会才微微皱眉:“那你有什么办法?” 她脸上的痕迹太明显,抹了粉还是看得清楚。表情稍微一变化,看得便更清楚了。 张玉露一下子就把侧妃给哄过去了,可真是伶牙利嘴。夏唯晨扁嘴,心里边嗤笑,在一旁接口道:“张姐姐这么厉害,想来已经计划好了如何做了吧!姐姐快说出来叫我们听听,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张玉露咬咬牙,还是决定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她微微抬头,“人食五谷杂粮,只要在食物上动手,就很容易得手了。” 夏唯晨嗤笑一声:“姐姐,你是真的天真啊!崇教殿都是太子妃的人儿!侧妃娘娘也说了,如今贴身伺候太子妃的人是太子异常看重的,精着呢!再说如今崇教殿有小厨房,我们如何对她的吃食下手!” 自己还没有说话呢,夏唯晨就说话,实属不敬。潘诗昀瞪了她一眼,却没责说她,因为也是赞同她的话:“这个不行,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张玉露还跪在地上,跪久了膝盖疼,她把手按在腿上思索了会,又接着说道:“若是要让人无法责怪到娘娘您身上的话,不如就在太子妃经常去的地方做点手脚。这样的话,娘娘您不在场,谁也怪不到您身上。” 墨挽歌经常去的地方……那就是御花园的池边了。死了两个丫头,墨挽歌就跟悼念亡魂似的常常过去,倒是因为天儿太热,有段日子没去了。潘诗昀眯起眼睛,得想个法子让墨挽歌再去。 潘诗昀回过神来,睨了张玉露一眼,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事做起来得心应手的:“你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的。我们都是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都是聪明人,想来也知道该怎么做。本宫新得了两匹薄羽缎,待会你们一人一匹带回去。” 她说着又给身边的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便上前把张玉露扶起来。 张玉露被扶起来,坐到椅子上,嘴上说着:“都是娘娘照顾才有今日,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这句话合心意。潘诗昀轻笑一声,把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太医说了,太子妃与本宫的孩子差不足一月,月份越大就越被看重,还是要尽早动手才好。” 得了赏赐,夏唯晨欢喜着,对张玉露的那点不满直接消失了,便拉了张玉露的手,“娘娘放心,张姐姐聪慧,有张姐姐在,一定会做得滴水不漏,叫人察觉不了的。” 张玉露微笑,问道:“娘娘可知太子妃常去什么地方?” 潘诗昀目光微凝,如实道:“御花园中池上的凉亭,不过这些日子天气热,仿佛已经多日没去了。先准备着,过两日,本宫想法子引她过去。” 张玉露眨了眨眼睛,试探道:“娘娘觉得,在亭子边的石砖上动手脚如何?” “摔进池里的话就更好了。”夏唯晨插嘴道。 池里下了荷花梗,里边的淤泥也有段日子没清了。摔进池里,不会水的人摔进去,再磕到哪里的话,命可能也没了。可是,墨挽歌是会水的。潘诗昀摇头道:“太子妃会游水,要是直接摔进去,怕不会有事。” 闻言,张玉露想了想,“这样说的话,就想法子叫太子妃直接摔在地上的好。只要摔到肚子就行了,要是没人在的话,拖也能把孩子拖没了。” “本宫怀了孩子,太医一两日便得来请平安脉,她倒好,除了诊出有孕那回,到现在都没再让太医看看。真是同人不同命,本宫小心谨慎着,她却混不在意……”潘诗昀有感而发道,自己还请了母亲进宫陪伴。再加上自己身上莫名其妙长了这些东西,太医说可能会影响到胎儿。 再看墨挽歌那个不在意肚子里孩子的样子就让人气得牙痒痒。 张玉露垂下眼睛,不语。 夏唯晨笑了下,打趣道:“娘娘莫要生气。太子妃命里没有这个孩子!娘娘生下长子,太子殿下日后一定是最为看重娘娘的。” 潘诗昀呼出一口气,再怎么说,自己的孩子也是长子。 再以墨挽歌的性子,孩子没了还有得闹呢!闹了更好,让太子烦了她,更是一举两得! 第七十七章:太子妃小产 却说两个美人敬了茶离去,两个小宫女进来收拾东西下去之后,念青便凑到墨挽歌面前——念青这个丫头一向精明得跟妖精似的,方才念青就在旁边侯着,墨挽歌意外的多话,念青就留了个心眼,仔细听着。但是!墨挽歌今日太反常了! “娘娘你是想做什么?一开始奴婢只是觉得您今日话有些多了,没想到您说的越来越奇怪了,孩子都还没出世呢您就说这些孩子的事。”念青念叨着,最后总结了一句:“娘娘,您这是憋什么大招呢……吗?” 墨挽歌认真地看着她,又认真地摇了摇头。 念青扁嘴,“奴婢脑子不够用,但是奴婢可觉得您今日说的话根本不像是您会说的。说您只是闲来无事打击侧妃的,奴婢可不信!” 念青虽然照顾自己周全,到底是赵元休的人。从赵元休对自己先后态度的差别,就可知赵元休又多看重肚子里的孩子。墨挽歌不想生孩子,故意引潘诗昀来对自己下手,实则是想毁了肚子里的孩子,再借此打击潘诗昀一番。这个打算,墨挽歌怎么可能对念青透露分毫? 念青有意引墨挽歌说出实情,可惜墨挽歌嘴严得很,不说便是不说。墨挽歌今日的反常,像是一个故意挖出来的洞等着谁跳进去呢,念青因此而惶惶不安。 念青的惶惶不安没过多久就直接令她直接慌神了。 东宫莫名就有了谣言,说是御花园闹鬼。听说是在御花园当差的奴才撞见了,当场就吓晕了。太子妃的两个侍女死在御花园的事东宫人尽皆知,听说有鬼,众人就说,御花园的鬼就是那两个侍女。 赵元休多少也知道了这回事,先有自己不准墨挽歌查,后又闹出这些话。赵元休恼怒,下令不准再以讹传讹。他下令这日,没去两个美人那儿,而是去崇教殿陪墨挽歌。 墨挽歌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用膳时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由于礼教好,碗筷没有磕碰,半点声音都无。 赵元休不知道她又怎么了——从让两个美人来给她敬茶之后,她又变得冷漠不爱理人了。想到外边的谣言,赵元休以为她是想起两个丫鬟,心里难受,所以先开口提起:“不要理会外边的流言蜚语,都是一些爱嚼舌根的奴才闹出的事。你要是觉得心里头不舒服,本宫就把那些乱嚼舌根的奴才打上一顿,调到其他地方去。” “总是被人害死的,才不愿意离去。她们是被人害死的……”墨挽歌声音低但是很坚定,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赵元休一下子就皱起眉头,把筷子扣在桌上,恼怒道:“都说了都是流言蜚语,皇宫之中、天子脚下,怎么可能会有鬼?你身为太子妃,应当想着断了这些谣言,而非附和!你如今再提起她们,是想指责本宫之前做的决定吗!” 墨挽歌微笑着敛眸,眼下有乌青——她一连几日睡不好了。 赵元休看她憔悴的样子,责骂的话到了嘴边又收回去了,夺过一边宫女托盘上的手帕,擦了嘴又丢回去,径直走出去了。 那日对潘诗昀她们说出那番话,墨挽歌就不想回头了。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自己的骨血,墨挽歌心里并不好受。心情低落了几日,又生出了些许犹豫,但是今日赵元休的话有如神助,让她直接决定下来了。 墨挽歌看着面前精致的食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翌日是阴天,乌云遮住了太阳,没了灿烂的阳光,凉快了不少。 念青在准备早膳的时候,墨挽歌自己就坐在梳妆台前,不疾不徐画了眉,又戴上红玉手镯。她抬起眼睛,看着镜里的自己,眸光逐渐变得坚决——就今日吧。 用过早膳,墨挽歌就要出去,她很少随意地对念青说:“我出去走走。” 看着墨挽歌就要出去,念青突然就紧张起来,跑上去挡住墨挽歌的路:“娘娘要去哪里?” 这个精明的家伙。墨挽歌语气轻快道:“就是出去走走,难得今日天气凉快些。” 念青狐疑地望着她,试探道:“娘娘,您不会是因为外边的流言,然后要去御花园的吧?您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出这可能是侧妃她们想闹您!谁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您要是去了,不就是正中她们下怀了嘛!” 墨挽歌抬手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你可别想太多了,就是想出去走走罢了,无关什么流言。” 念青咬牙,“那奴婢跟您去。” 墨挽歌歪了歪脑袋,静静地看着她。她出去一向不准人跟着,念青也是。 “那奴婢让两个小宫女跟着您去,远远跟着您?”念青退而求其次。 墨挽歌的目光便得冷漠,还是定定地看着她。 念青缩了脑袋。 墨挽歌便越过她往外走。 宫道上的风微凉,有些酸涩雨水的味道。宫人来去,见到她都是停下行礼。墨挽歌的目光扫过他们,不自觉地看着天空。乌云有些密了,不知名的鸟儿叽喳叫着飞过,空中留下残影。 她走过了承恩殿,慢慢往御花园走。应该是御花园的池水,御花园的风更有雨水的味道了。鸟儿叽喳着站在树枝上,与夏蝉比拼声音大小似的。 明明知道这将会是是一场“意外”,她还是来了。墨挽歌看着天空,又往下看向凉亭的方向,脚步放慢了。她折了一片绿叶,启唇轻声吟道:“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隔着几步,墨挽歌就停下了,研究了一下,发现靠近凉亭台阶上的石砖被动了手脚,石砖的颜色与平日有些不同——若是不仔细看,怕也难以发现。她踩着浅蓝色绣花鞋,慢慢走了过去。 怀有孩子的前三个月是最不稳的时候,只要一摔,很大可能就没了。 滑倒的时候,墨挽歌睁着眼看着天空,疼痛比她想象的更疼。她的手也擦出血了,她动了动手指,微微一笑,慢慢眨眨眼睛。脑袋开始眩晕了,她想起墨汐媛,想起这个小丫头的笑颜来,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真是想念…… 自己故意不打听墨府的事,都不知道小丫头最近有没有好好习字。等自己醒了,一定要让念青去打听打听!身上的力气在流失,墨挽歌难受地咳了一声,闭上眼睛的时候,听到鸟儿长鸣了一声。 “滴答……” “滴答……” 小宫女把脑袋探进门里,对在里头整理东西的面前说:“念青姑娘,下雨了,要不要奴婢带伞去找太子妃呀!” 闻言,念青收拾东西的手停滞在空中,下意识往外边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听到雨声,忙不迭地点头,“要!我也去,太子妃许在御花园,我们赶紧去。” 小宫女应了一声,退出去拿伞了。 凉亭外没有可遮挡的,雨水滴答落在女子的脸上,很快就淋湿了女子。雨水滴答间,血落在地上,血水在石砖上晕开,慢慢流向一边的土,血水一下子就消失进土里。 天地之间,雨水淅淅沥沥。鸟儿缩进了窝,只有蝉还不知疲倦地叫着。 雨越来越大了,赵元休乘着轿撵回来。小太监撑着大伞,送他回书房。进了书房,赵元休便拍拍身上湿的地方,往里头走去。身上的衣袖有些湿了,办公难以忍受,便唤了小太监进来更衣。没一会就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赵元休才让小太监出去,自己就坐在书案前办公了。 外边的雨声不停,让人心烦。赵元休拿着折子硬是没法看进去,烦躁得把折子丢在桌上,把看不进字怪在今日的雨上。 小太监小福子在外边敲门,赵元休回了声“进”,小太监才走了进来,躬身道:“禀殿下,太子妃娘娘小产了,太医说,孩子保不住了。” 赵元休一惊,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了,帝而且还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惊慌起来,他扯了扯嘴皮子,“那她怎么样了?没事吧?” 小福子一愣,他没有问太子妃怎么样了:“奴才不知,殿下要不去看一下?” 赵元休正有此意。小福子撑着伞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主仆二人急匆匆地走在宫道上,后边跟着四个侍卫。 侧妃潘诗昀戴着面纱守在墨挽歌的病榻前,两个太医在桌前商议着什么。而念青则是跪坐在床榻前边,满是自责。 赵元休快步走进来,新换的衣裳又被雨水打湿了,他这次却没顾上了。他走到榻前,看着墨挽歌苍白的脸,脸色登时便沉下去了。 潘诗昀、太医等人都在给他行礼,赵元休没听到声音,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他弯下腰抓过墨挽歌的手,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她怎么样了?”赵元休别过头,看着两个太医。 两个太医中,年纪较长的一人抬头,回答道:“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小产,加上发现得晚,微臣赶过来的时候,娘娘腹中的胎儿已经没了。” 第七十八章:何时可以同房? “她怎么样了?”赵元休看着两个太医,目有阴翳。 年纪较长的太医抬头回答道:“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小产,加上发现得晚,微臣赶过来的时候,娘娘腹中的胎儿已经没了。微臣无力回天,还请殿下恕罪。” 一听得墨挽歌如计划里的那样摔倒,潘诗昀便围了面纱赶过来,做足了贤惠的侧妃模样。太医的话刚说完,潘诗昀就接口道:“殿下也不能怪罪两位太医,实在是太子妃自己去了御花园,不小心摔了,许久没人发现,耽搁了太长时间,这才没法保住孩子。” 话里的重音在“自己去了御花园”上边。 念青转过头看着潘诗昀,反驳道:“侧妃此言差矣,定是御花园有什么不妥的,太子妃去了多回了,每次都没事,今日不过是去御花园走走,怎么就能怪太子妃了?” 潘诗昀幽幽叹气,“念青姑娘冲本宫喊什么?太子妃小产,那是她自己跑去御花园。本宫怀了孩子,也没像太子妃这般日日往外跑啊。” 赵元休抓着墨挽歌的手渐渐收紧,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逐渐由疼惜变得不满。仿佛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让人难以忽视,墨挽歌竟然在此时缓缓睁开眼睛了。 初睁眼时,墨挽歌还迷糊着,目光涣散,停了会儿才慢慢聚焦,看清眼前的东西。赵元休的眼神发狠,黑眸里一股狠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墨挽歌刚醒反应慢,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赵元休。 “太子妃,您醒啦?”念青扬着头,看到墨挽歌睁眼便是一喜。 仿佛是嫌她声音大,赵元休拉开念青,侧身坐在床榻边上,还握着墨挽歌的手,他质问道:“本宫昨日特意跟你说,不要在意流言蜚语,就是让你好好待着,你跑出去做什么!你跑去御花园做什么!” 一睁眼并非只言片语的关心,直接就是质问。墨挽歌挣了挣手,身上没什么力气挣不开,她闭上眼睛,低声解释道:“天气不错才出去走走,谁知御花园里台阶下的石砖无端变滑了,一个不慎才摔倒。”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能让在场的人都听清。 潘诗昀闻言就在心里笑开了,还是为墨挽歌说好话:“太子妃这话说得奇怪了,御花园的路怎么可能无端变滑呢?娘娘担心殿下责骂,也不该这样推卸责任啊。倒不如坦然些,求殿下恕罪,您这欺君之罪,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她站起来走到床榻前,未被面纱遮住的眼睛几分得意。 她的话墨挽歌直接忽略了,而赵元休却听进去了,沉默半晌,松开墨挽歌的手,认真地开口道:“你,如实说,你是不是故意去御花园、故意摔倒的?” 墨挽歌微微瞪大眼睛,这个表情在外人看来,是因为赵元休这样问而感到意外,她的声音很轻:“你为何这么想?” 赵元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冷笑,泛冷道:“本宫昨日已经告诫你了,你还跑去御花园,把本宫说的话当成什么了?” 昨日二人说话分明是不欢而散,今日还这般理直气壮指责自己,这天下也就只有一个赵元休了。再说,自己去御花园的次数那么多,这么多次都没事,偏偏这次出事了,就是自己的原因了?他怎么不想想别的? 心里蓄着气,墨挽歌别过头,淡淡道:“你也没说不准去御花园。孩子没了就没了,侧妃肚子里不还有一个吗?” 赵元休目光看向她的腹部,那处本来是有他的孩子的!一知道孩子没了,他便恼怒,他冷笑着:“好,好。没了就没了……没了更好。这个孩子没了,我会让你再有一个的!” 有多少人愿意给自己生孩子,墨挽歌竟然敢…… 墨挽歌握紧了手,忍不住转头瞪他:“你……”好在有些理智,只是发了个音,没说什么出来。 看她的反应,赵元休更相信自己的猜测了。他盯着墨挽歌气笑了,舌尖抵着后槽牙,复而咬牙,扬起声音道:“太医,太子妃小产,何时可以同房?” 这才小产呢,赵元休就已经想着同房了!潘诗昀仿佛不识得这个人一般看着赵元休,他为何这么看重墨挽歌生孩子与否?眼下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听赵元休说的话,他是认定墨挽歌不要这个孩子才故意摔倒,只要咬死这个,谁都不会想到御花园的石砖被动了手脚! 于是,潘诗昀拉了赵元休的衣袖,宽慰道:“殿下息怒!太子妃年纪小,或许是太害怕生产了,才做出这等错事的。殿下也别说气话,别吓到太子妃了……” 赵元休一挥手,就甩开她的手,又瞥向太医。 太医急忙垂下脑袋,回道:“回禀殿下,若想同房,最少还得一月。” “一个月,太长了。你们想法子,最多二十日。”赵元休直接命令道,手放在墨挽歌的发上,淋了雨,她的头发只是擦干了些,还有些湿。他顺着她的脸颊往下,一直温暖的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微微用力,“本宫可真想弄死你。” 对于太子的命令,太医敢怒不敢言。寻常女子需要一月恢复,太子这会子就想着同房,又下了二十日的命令。太子是有多恨太子妃啊,这没养好就同房,对女子身体的危害颇大,可真是造孽。 墨挽歌任凭他把手放在脖子上,直接闭上眼睛了。 潘诗昀是跟着赵元休一道离开的。雨有些小了,她走在赵元休的旁边。 “殿下,太子妃这般,是否需要让两个美人来侍疾?”走出崇教殿,潘诗昀便问道。 “侍疾?哼,不需要了。她命比野草,左右死不了。两个美人是来侍候本宫的、可不是来侍奉她的!”赵元休冷然说道。 潘诗昀笑了笑,又担忧道:“那臣妾让人多去崇教殿看看,还是要让太子妃在崇教殿里好好养身子,不可再出来跑了。小产身子虚,万一吹了风,可得染上风寒了。” 赵元休现在一心想着的就只有墨挽歌故意摔倒使自己小产的事,异常的烦闷暴躁。要是平时这么说的话,他一下子就能想出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会他连应都没应。 看着对方没有理会自己,潘诗昀就有些许不自在。总觉得在自己身上长满了红疙瘩之后,赵元休对她就不复从前的温柔了,虽然还是自己在管家,但是总是有一种即将失宠的感觉。因为身上这些痕迹迟迟都没有消去,潘诗昀甚至在外人面前都不敢摘下面纱,且害怕跟赵元休共处一室。 送了太医出去,念青又折了回来,倒了杯水喂墨挽歌喝下。 “太子妃您这出去一趟就成了这个样子,以后你要是再出去,奴婢一定要跟着了。”念青说道,看墨挽歌喝水的动作,被吓到的心还是没有恢复下去:“太子妃你是不知道,当时奴婢们看见您倒在雨水里,可是丢了三魂六魄了,差点当场吓死。您说说,您可是怀了皇孙呢,您有个差错,奴婢们可活不了。” 墨挽歌喝完一杯水,又要了一杯,淡淡揭穿道:“那你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吗?” 念青一愣,倒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对呀,奴婢还以为肯定得被殿下责罚了,怎么殿下直接就走了,你没说要罚的事……这可真是奇怪。” 墨挽歌难受得紧,小口小口地又喝了杯水,混不在意道:“因为我是故意要害死我肚子里的孩子。虽然我是怀孕的人,可在他看来我怎么比得上肚子里的孩子?” 我听到了什么?念青几乎要把一双眼睛给瞪出来,握着拳头保持着几分清醒:“太子妃,你刚才说什么了?您说,您是故意害死这个孩子的?你说笑呢吧?” 墨挽歌看了她一眼,念青在听到这个话的时候也会质疑,怎么赵元休听这闲话就直接盖棺定论了呢?她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手擦破皮,应该是上了药了,又裹着一层布。 “太子妃你说话呀……你别吓我!”念青紧紧地盯着她,几乎是把心悬到嗓子眼。其实看着墨挽歌没了孩子还能这么淡定,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只是不敢确认。 “今日我小产,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但是,我并不是……”墨挽歌正视她,疲倦地眨眨眼。其实她想说:并不是故意摔倒。但是一想也不对,自己是明知踩上去会摔倒,还踩上去的。 最重要的不过是,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念青猛然松了口气,重重的拍自己的心口:“太子妃你可吓死奴婢了!” 她一双机灵的眼睛转了转,又道:“是不是侧妃她们在御花园动了手脚,太子妃你是中了他们的圈套了?对了!难怪这几日忽然就有那些流言,原来是为了骗你去御花园啊!” 墨挽歌没有说话,抿起了嘴。 “好一个请君入瓮!”念青恼得一拍手,“可是太子妃怎么会摔倒?” 第七十九章:好一个被强迫 “好一个请君入瓮!”念青恼得一拍手,随即柳眉微皱,“可是太子妃怎么会摔倒?当真那些石砖被动了手脚吗?” 她记得墨挽歌说,石砖无端变滑了。 墨挽歌躺下去,点头,看向窗外雨水淅淅沥沥,缓缓闭上眼睛:“石砖的颜色略有不同,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涂了什么东西,或许是油。不过下了雨,知道是否涂了什么东西也不重要,想来都被冲走了吧。” 念青很是认真地看着墨挽歌,“娘娘,您如实告诉奴婢吧,您是不是不想给殿下生孩子?” 墨挽歌没有睁眼,只是用鼻音“嗯”了一声。 “您分明是看出了石砖的不同,您为什么还要踩上去?您怀着孕呢,处处得小心着。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到不妥了还不懂得躲避!”念青虽然心疼墨挽歌、在赵元休面前向着她,可是到底,她还是赵元休的人! “是!我不想生这个孩子!我不侍寝,是他强迫我的!”墨挽歌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吼道,看着被吓到的念青,慢慢闭上眼睛,又放低了声音:“我睡一会,好累。” 念青若有所思,听她说罢便默不作声地给她掖好被褥,然后放下帷幔。目光落在湿了的浅蓝色绣花鞋上,回头看了眼墨挽歌,看她的确睡着了,便放轻手脚把绣花鞋拿出去了。 小产对身体的影响很大,墨挽歌连从床榻上起来都得让念青扶着。太医一日日得来请平安脉,每日熬的药都在变化。这是后话,且说墨挽歌小产的消息当日便如秋风扫落叶般地传遍整个皇宫。 墨挽歌小产,最高兴的当属潘诗昀了。 宁国公夫人昨日有事回了宁国公府,事情办完今日又进了宫。早上才进宫,午后就听人来禀报太子妃小产,然后女儿潘诗昀就去看了。宁国公夫人到底是个外臣的夫人,与墨挽歌又没有多少交集,便留在承恩殿没有出去。 潘诗昀一回来,摘了面纱便笑着上前拉住宁国公夫人的手,眉眼弯弯,欢喜极了。她挥退了正殿的人,才对母亲说:“娘亲!她真的小产了,太医都说是无力回天!” 墨挽歌小产,对潘诗昀实在大有裨益,宁国公夫人自然欢喜,心喜地消化了这个好消息。脑子一转,又开始疑惑:“怎么好端端地就小产了?方才来禀报的人只说太子妃小产,她到底是怎么小产的?” 心想着已经事成,潘诗昀乐着,就同母亲仔细说了一番。连同着自己与张玉露、夏唯晨两个美人在这里商议的事也说了。 宁国公夫人虽然很担心事情败露,但是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外边现在还下着雨呢,天还相助——石砖涂了油,早就被雨水冲干净了。于是宁国公夫人也就不担心了,还是嘱咐了一番,要女儿以后小心行事。 潘诗昀嗤笑着:“娘亲,这事儿女儿可没做什么,都是提拔上来的两个美人做的。太子妃出了事,女儿可还去看了,就算是有人猜测是女儿做的,可也没有证据啊。” 宁国公夫人嗔怪了她一眼,对两个妾室颇为满意:“那两人倒也是识趣的,不枉负你提拔她们二人。” 想到那两个长相貌美的人,潘诗昀就想起墨挽歌那天说的话,两个美人要是怀了孩子、再生有一儿半女的,岂不是会与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争夺太子的宠爱?都是庶出的孩子,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这么想着,潘诗昀也就这么说出来了:“娘亲,女儿在想,让她们二人吃绝子药。万一以后她们生下孩子的话,后患无穷。”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已经是侧妃,侧妃当有容人之量。你的夫君将来是一国之君,应当子嗣繁荣。女人生孩子可就是到鬼门关走了一趟,这一胎要是个儿子你以后就不要生了,让别的女人为殿下繁衍子嗣。”宁国公夫人好言相劝。潘诗昀是侧妃,又掌管东宫,再生下孩子,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好。 潘诗昀皱眉,“可是,实在不想有其他人给殿下生孩子,以后怕是会跟我的孩子争宠。” “你没有必要为了孩子的问题,落下个善妒的名声。你看看当今的李皇后,她如今也没有孩子,就是她以前对殿下好、还颇为照顾李妃。殿下成了太子之后,对她毕恭毕敬的,这样又有何不好的?”宁国公夫人教导道,“像太子妃这般性子不好的,说句大不敬的话,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当不了大人物。只要你生下孩子了,你要什么没有?” “母亲你的意思,就是让两个美人尽力为殿下繁衍子嗣嘛!你提起墨挽歌做什么!”潘诗昀扁嘴,不屑道:“你以为墨挽歌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女儿就有了吗?只要墨挽歌还活着,我就没有这个机会。” 宁国公夫人但笑不语。 潘诗昀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自己母亲:“母亲你的意思是……” “好好养胎,等着生下孩子就是了。太子妃没了孩子,心情不好,你可得好好照顾她,让殿下看到你的贤惠才好。”宁国公夫人爱怜地挽过女儿的手。 提到墨挽歌,潘诗昀又说:“别说是没了一个孩子,女儿觉得,太子妃就算是死了几个,她都不会伤心半点的。你是没有看到她那个样子,小产晕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半滴眼泪都没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自愿小产的呢。” “女子有谁小产会不伤心的?只是那时候人多,不好哭吧。”宁国公夫人没有多在意。 念青拿了墨挽歌鞋子出去,在外面研究着。墨挽歌在御花园晕倒后是被搬回来的,所以鞋子没有再用。鞋底有污垢……还有油。在鞋底发现了油,她又去找了墨挽歌今日穿的衣裳,衣裳被雨完全淋湿,但是在衣摆出摸得出油的感觉。 她把东西拿去找了赵元休。 “什么意思?”赵元休看着桌上的绣花鞋和衣裳,又看向念青。自从崇教殿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桌前,没法集中精力再做其他事情,一直想着墨挽歌那句“孩子没了就没了”,有些痛心。 念青解释了一番,跟赵元休说清衣裳和鞋子上有油,证明石砖的确是被人动了手脚的。 电光火石之间,赵元休推翻了之前自己的胡思乱想——墨挽歌不是要害死肚子里他们的孩子。但是……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念青,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做假物来欺瞒本宫!” 念青眨眼,满是不解,眼下赵元休的恼怒,她便跪下了,仔细想了一下才想通赵元休的意思,忙解释道:“殿下,奴婢怎么敢呢。这衣裳和鞋子换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动过了。也是因为太子妃睡下之前,同奴婢闲话,奴婢才想到有可能是石砖上有油,没想到去检查了衣裳鞋子,真的有油污。奴婢知道有这种事情,才连忙跑来跟您禀报。” 赵元休盯着脏衣脏鞋,沉默良久。 念青跪的膝盖疼,小心挪了挪,试探道:“殿下,您为什么不相信太子妃呢。” 赵元休冷笑一声,“你当时也在场,难道没听到她说‘孩子没了就没了’吗?她是怀孕的人,竟然这么不把孩子当条命吗!不把本宫的孩子放在心上的嘛!”赵元休盯着念青,仿佛面前的人是墨挽歌一般,“侧妃怀了孕日日让太医来请平安脉,她有吗?她可何曾重视过这个孩子!” 念青垂头,不敢说话。 赵元休又把目光放在桌上的衣裳、鞋子上,恼怒地把衣裳和鞋子都摔在地上。“念青,本宫问你,你在崇教殿,她有没有说过关于孩子的只言片语?你如实说!” 念青连头也不敢抬。 等了好一会,赵元休不耐烦地重复着问:“有,还是没有!” “有……”念青将额头抵在地上。 赵元休眼里略过一起欣喜,声音也缓了许多,顿了顿,他才追问道:“什么时候说的、说什么了?” 念青咬唇,犹豫着究竟能不能说。 念青迟迟不说话,赵元休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固执地想要知道墨挽歌究竟是什么态度,又催促了一句。 念青豁了出去,闭了眼睛回道:“今日、太子妃入睡前说的,她说……她说本就不想生这个孩子、不想侍寝,都是殿下您……强迫她的。” 这样的话说出口,念青自己都觉得不妥。想着赵元休肯定会暴怒,接着却没有声音,念青担忧地抬头,就见赵元休暴戾的表情。 赵元休让墨挽歌侍寝的时候,是墨挽歌被禁足的时候。成亲前的美好幻想破灭,日日受着幻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她便有了反抗的情绪。 而从李皇后听得,若有孩子,就能留住女子的赵元休,开始一心要墨挽歌怀上孩子。要有孩子的话,便得侍寝。墨挽歌的确不愿,还是赵元休以其身边人的性命相威胁,墨挽歌才侍寝的。 赵元休冷笑着点头。 “好……好一个强迫。”他怒极反笑着。 第八十章:林氏进宫 赵元休的意思是让念青离开崇教殿,再回到书房来当差,但是念青这丫头难得死犟,非以墨挽歌身边无人可用为理由,硬是要留在崇教殿里做事。赵元休起初并不同意,但最后还是准许她再去崇教殿,留到太医说墨挽歌可以侍寝那日。 “那日”是哪日?赵元休命令太医最迟二十日,那就是二十日了。念青无比后悔今日捧着这些证据过来。要是没有过来的话,殿下就不会问那个问题,自己也就可以一直跟着墨挽歌了。想着只有最后二十天了,念青努力压下心里涣散的情绪,回到崇教殿。 李皇后知道墨挽歌小产,本来是打算亲自来看,可惜天公不作美,雨一直下着。于是李皇后就派了心腹来看望,还送来了些补品。 墨挽歌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只是小产后身子虚,下地都得让人扶着。无法,整日都得待在床榻上,连吃饭都是让人送到床上来。 念青实在是个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的贴身宫女,管着崇教殿上下也没出半点差错,脾气好又公正,又有眼色——昨日墨挽歌睡前失控地吼了一句,今日起来墨挽歌自己就有些不自在。而念青独自揣着最后二十日的命令,反而当作没发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侧妃潘诗昀十分贤惠,太子妃小产,她一个有孩子的人还亲自来看望。她坐在寝殿里边,说着一些有趣的事情,即便是墨挽歌没应声,她自己也能说得很尽兴。 就在潘诗昀絮絮叨叨说着的时候,宫女进来传话,说是李妃宫里来人了。李妃与崇教殿没什么来往,当时墨挽歌有孕,李妃宫里只遣人送来一尊玉佛。记得自己小时候李妃也是和蔼可亲之人。墨挽歌虽在病榻,还是让念青连忙请进来了。 来人是清风和一个小宫女。清风是李妃的贴身大宫女,李妃病重,宫里可以说是她在管。 清风只给躺在病榻上的墨挽歌行了半礼,又给潘诗昀行了全礼:“奴婢见过太子妃、给侧妃娘娘请安。” 墨挽歌还没说话呢,潘诗昀就已经开口让她起来了。 看到那人病态,清风露出真诚的笑容,倨傲地对着在病榻上没能起身的人,开门见山道:“李妃娘娘听说太子妃小产,特地着奴婢过来看看,特地带来一对鹿茸和一些阿胶。请太子妃笑纳。”说着,清风已经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后边的小宫女把东西拿过来了。 念青得体笑着,上前接过小宫女手上的东西。 上回李妃是派了小宫女来的,墨挽歌还是回京来第一次见到清风,她很清楚地感受到清风对自己的厌恶——在对方的一言一行中。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墨挽歌也没想改变,于是只是客气道:“劳姑姑替我谢谢娘娘。” “虽然担不起太子妃的一声谢,但奴婢还是会如实转告的。”清风冷哼一声,“太子妃既是小产,那就好好休养,日后也别非得到处跑,这回是孩子,下回可就不是孩子了……奴婢就不打扰娘娘了。奴婢告退。” 随意地福了个身,清风便冷冷笑着退出去了。 潘诗昀看着清风的背影,挑唇,这个清风对墨挽歌的态度可真是奇怪啊。或许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真是让人好奇呢!这样想着,潘诗昀起了身,“太子妃好好休息,臣妾忽然想起还有事情没做,就先走了。” 墨挽歌实则没有多想理会她,听她说要走,也只是轻轻颔首。 潘诗昀走出崇教殿,一下子就追上了在前面的清风。 林氏应该是听到墨挽歌小产的消息,就又递折子进来。墨挽歌想念家里人,便让人去回,请林氏后日进宫。 许久不见,墨挽歌再见到林氏的时候很是喜悦,可惜小产后身子太虚,以至于没法坐着,只能在寝殿里和林氏她们说话。 林氏是带着墨雨琴、墨竹琴和墨汐媛一起进宫的——墨赵氏以让两个庶女进一次皇宫为由,硬是要林氏把两个庶女也一并带来。除此之外,玉盏也一并进宫了。 房里熏过艾草,还有一股艾草的味道。 过几日就是墨汐媛五岁的生辰了。还未满五岁的墨汐媛看墨挽歌疲惫的模样,心疼地一直握着墨挽歌的手,说一些好笑的话。 两个庶女在这里的话,有些话不方便说,林氏就提议让两个庶女出去外面走走。于是,墨挽歌就让念青带她们出去,夏日闷热,又让人准备镇了冰的甜汤。 林氏细细问了墨挽歌在宫里的一切,又问了小产的事。 墨挽歌拉着墨汐媛的小手,望着林氏说道:“侧妃有孕,他又封了两个美人,以后或许更多,这些都是能给他生儿育女的人,我也没有必要受这个苦。我不想生这个孩子,正好是侧妃她们设了局,我就将计就计了。”思量一番,她没有说出当时是被强迫的事。 “你糊涂啊!你肚子里的可是太子的亲生骨肉,就算是你和太子哪里不和的话,只要生下了这个孩子,谁也没有办法为难你!你故意不要孩子的事情,说给我听听也就罢了,别的人可千万不能说。”林氏认不得,拧开对方的脑子,看看对方里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生下太子的孩子是多大的荣耀?墨挽歌分明已经有了孩子,只等瓜熟蒂落的那日。 “上回我进宫,想接你回府,你不肯。怀了孩子,你反倒不愿意生孩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林氏深深地叹气。 墨挽歌想,如果再来一回的话,她就不嫁了。不嫁的话,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姐姐,你是不是很难受啊?你肚子里的小侄子都不见了。”墨汐媛的小手在被褥上轻轻拍着,正是墨挽歌的腹部。 墨挽歌有些晃神,难受吗?不难受!因为是自己不愿意生下的!她轻轻摇头,握住小丫头的手,“我不想给他生孩子。” 念青说两个庶小姐在御花园凉亭里,她折回来拿甜汤。问墨汐媛要不要过去,墨汐媛拒绝了。 难得见一次面,墨挽歌和林氏就没有一直说败兴的事,后来就开始说一些有趣的事。崇教殿难得有了些人烟气,因为说起一些有趣的事,寝殿里的气氛才好了些。 墨汐媛说起自己最近画技又好了许多,还说自己又画了张墨挽歌的画像,不过还没有画完。然后又提起了上回送来的丹青,“媛儿上回来时带的画,姐姐还喜欢吗?” 墨汐媛说的那副画,是墨挽歌出嫁当日的模样,画得很好。墨挽歌点头,“当然很喜欢。” “那姐姐怎么不挂在寝殿里呢?”墨汐媛嘟起嘴,四下打量着寝殿,没在寝殿里发现画像的影子。 墨挽歌抿了抿嘴,“那回画像放在桌上,又刚好有事,没及时收起来。后来,我便吩咐了浅夏收起来,浅夏……也不知道浅夏收到哪里去了。” 听到浅夏的名字,墨汐媛自知触了墨挽歌的伤心事,于是扁起小嘴,朝自己母亲看了一眼。 林氏嗔怪地看了小女儿一眼,道:“你也不要伤心了。仵作验尸之后,我便让人厚葬了她们,销了两个丫头的奴籍,又把她们的牌位送进相国寺,吃些香火。你说要厚葬,我觉得这样,对她们来说也算很不错了。” 墨挽歌感谢地点头,“多谢母亲。她们二人的奴籍我烧掉了,希望来世她们不要再遇上我。” 又说了些别的话。眼见着到了午膳时间,墨挽歌就留下她们用膳。用过午膳后,墨汐媛就和两个庶姐到外面玩了。 林氏则是同墨挽歌留在寝殿里。 林氏同墨挽歌说起府里的事了,“我表兄与表嫂没有儿女,我与你父亲商量着让一个小子跟着他们,也好让他们有个寄望。没想到你父亲这人,重女轻男的,竟然说要把两个小子都送去。他们祖母不同意,说不能让小子跟着表舅各个地方跑,太累。到底是在争执时候,他们祖母态度不好,惹怒了你父亲,最后,两个小子都去了。” “怎么会想两个弟弟去的!”墨挽歌哭笑不得。 “本来是要让媛儿去的,你爹不舍得。说女儿家的,得锦衣玉食养着。”林氏拱鼻子说道。 “两个弟弟还那么小,各个地方跑免不了颠簸,旅途辛苦,他们年岁小,母亲你竟然也舍得!想想我就觉得不舍,母亲你是、父亲也是,都不怕两个小子长大了怪你们吗?”墨挽歌想想墨赵氏与墨修争执的场面就觉得好笑。 林氏嗤笑一声,“哪有什么不舍得的!男孩子就得自小吃苦,才不会长歪了。他们表舅可疼他们了,不会有事的。” “那媛儿在府里可不就孤单许多了?”墨挽歌笑了笑。 “她两个弟弟在家,她也没常与两个弟弟玩耍,对她来说没差别的!”林氏直接说道。 林氏今日进宫,是午时过了才回去的。离去之前,墨挽歌又与她提起辞官之事,林氏只说回去再与墨修商量。 第八十一章:血燕燕窝 侧妃潘诗昀、王大人的嫡女王依依、陈大人的嫡女陈娜、在御花园当差的小太监四人,四人都在差不多一个时间里得了病,全身长出红疙瘩,除了侧妃潘诗昀,另外三人都死了。而潘诗昀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她身上红疙瘩褪去后又留着丑陋的痕迹。这些痕迹,太医医治了近一月都没能医好。 说实在话,潘诗昀对给她医治的太医很不满!但是太医说,怀有龙胎不能用性猛的药,处处受限,也因此难以医治好。都说了是因为怀有身孕的原因,潘诗昀再怎么不满,也没法指责太医。 墨挽歌小产后,赵元休已经一连好几日没有踏进内宫了。赵元休不是在书房就是出宫,到宫外的府邸歇下——他不在,做什么都很方便。潘诗昀想起那日清风与自己说的话,便蠢蠢欲动。虽然对自己来说有些冒险,但是事成之后,自己就是东宫的第一人了。也是因为有些冒险,潘诗昀觉得母亲宁国公夫人肯定不会同意,所以她说也没说。 她去了李妃的宫殿,与母亲说要去谢恩。李妃是太子赵元休的母妃,潘诗昀有孕,李妃也着人送了不少东西来,合情合理都得去见见这位久卧病榻的母妃。她这么一说,宁国公夫人不疑有他。 入夏李妃的身子反而差了,春季还能起来走走、与人说说话,如今竟然只能躺在病榻上。 潘诗昀去拜见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末了,李妃还睡着。来迎接她的人正是清风。 自墨挽歌小产已经过了六日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太医日日商议着接下去的汤药方子,汤药一日三回的伺候着。硬生生把墨挽歌逼得没了脾气,喝药和喝水一样,素日怕苦的她已经连蜜饯也不用吃了。 上回林氏进宫,玉盏就跟着来了。她在墨府也只是待在墨挽歌的瑶光院中,于是求了林氏一道进宫。见到崇教殿是念青一手管理,她怕念青忙不过来,加上她本来就想待在墨挽歌身边,便要留下来。 墨挽歌是不同意,但是玉盏硬是不走。念青怀着最后十多天的命令,也想让玉盏留下来。所以,玉盏又回到崇教殿来了。 念青很有能力,一手就将崇教殿打理得井井有条。墨挽歌相信念青,甚至是崇教殿的事都没有过问,玉盏就安心照顾着墨挽歌了。 那一日是夏日寻常的艳阳天,若不是那件事,也就没有人会记住这一日。 自从墨挽歌小产,赵元休这半个月只回来了几次,但是没有踏进内宫半步。不仅是没见潘诗昀,甚至是两个刚刚得宠的美人也失了宠。 那一日一早,念青被潘诗昀叫到承恩殿去了。在东宫还没有女主人之前,东宫的事情都是念青在打理,后来潘诗昀掌管东宫,念青也就功成身退了。到底是关于东宫的事情,虽然念青对潘诗昀有点偏见,但讲起事情来很是认真。 承恩殿内,太医给墨挽歌诊脉后就离开了。 于是正殿里就剩下墨挽歌和玉盏,墨挽歌已经恢复了七成,但还是容易感到疲惫,也就只窝在石榻上看书。看着书呢,就有宫女呈上了厨房准备的东西了。 两碟子细点和一碗血燕燕窝来。墨挽歌平日里吃的是白燕燕窝,虽然也得了血燕燕窝,但是没有墨挽歌还没拿来吃过。而相对贵重的血燕燕窝,是潘诗昀每日必吃的。 “太子妃尝尝吧,这血燕燕窝可补血了,可是念青姑娘特意嘱咐奴婢亲自看着火熬出来的。这血燕呐,可要趁热吃才好。”小宫女笑着,将血燕放到墨挽歌面前。 墨挽歌看着桌上那碗浓稠的血燕。因为太医嘱咐要多吃些补品补身子,念青真的是变着法地让她多补身子。墨挽歌的目光从碗上移开,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宫女,问道:“你是在崇教殿里当差的宫女吗?本宫怎么好像没有见过你?” 宫女爽朗一笑,福了个身,回答道:“太子妃贵人事忙,奴婢前些日子就在崇教殿当差了,只是娘娘您甚少出去,正殿里也是念青姑娘在打理,娘娘自然记不得奴婢了。” 玉盏疑惑地看着血燕,又疑惑地看向墨挽歌,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最后没有说话。 墨挽歌端起血燕,用勺子搅了搅,“平日里这些东西都是念青亲自做的,从不假手他人。怎么她今日去了承恩殿,就交给你做了?难道是她比较信任你?本宫想起来了,念青说的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宫女就是你吧!” 小宫女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眼里闪过一丝着急,“都是念青姑娘抬举,奴婢愧不敢当。” 墨挽歌挑了挑眉头,温柔道:“怎么会是愧不敢当呢,念青这么稳重的一个人,让她夸一个人可不容易。她都夸你了,定是是名副其实的,要是真的可心,本宫可让你进正殿来伺候。你抬头让本宫瞧瞧。” 小宫女顿了顿,顺从地抬头,让墨挽歌看清自己的脸。 墨挽歌放下碗,端详了一番,夸道:“是个标致的人儿。在外边做事也是大材小用了,等念青回来,本宫同念青说说,让她把你提上来用。” “多谢太子妃美意!可惜奴婢怕愧对了太子妃的抬举,奴婢还是在外边再历练历练吧。”被墨挽歌绕了一圈,小宫女只能尽快结束话题,圆了话题之后,见墨挽歌还没有吃血燕,就再次催促道:“血燕放久了不好,太子妃还是快点趁热吃吧。” 墨挽歌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又端起了碗,“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奴婢伺候太子妃用血燕吧。”小宫女急急说道,想要亲眼看着墨挽歌把血燕吃下去。 墨挽歌黑眸微眯,“这儿有玉盏伺候,你下去吧。” 小宫女还想说什么,不过被玉盏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玉盏不满道:“太子妃说什么,你听什么就是了!快下去吧!待会太子妃用完,再让你进来收拾!” “哦……”小宫女嘟了嘟嘴,福了一礼,才退出去。 看着小宫女出去了,玉盏才回过头来看着墨挽歌,靠了上去,又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对墨挽歌说:“姑娘,念青姑娘知不知道您不吃血燕?” 墨挽歌再次用勺子搅着碗里的血燕,冷笑着,同样是放低了声音:“念青伺候用心,这么多日都是她亲自熬了白燕燕窝送进来,今日突然变成血燕……本就不简单。方才我简单炸了她一下,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玉盏不解地反问了一句:“炸了她一下?” 墨挽歌轻哼了一声:“念青不曾与我提起在外间做事的人。再有,昨日的燕窝量比较少,念青同我解释说是白燕用完了,小厨房里只有血燕。说是今日再去领白燕燕窝的。” 玉盏狠狠皱眉,露出眉心的几道皱纹开。她也不是心性单纯之人,墨挽歌都这么说了,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低声询问道:“娘娘打算怎么办?” 墨挽歌舌尖抵着后槽牙,想了想,看向寝殿里边,随即低声吩咐道:“你去里边随便拿个盒子出来,再多拿条帕子。” 玉盏听吩咐地拿了东西出来,只见墨挽歌将盒子里边的一双手镯拿出来,然后把帕子铺了进去,然后用勺子一勺勺地,把燕窝舀进去。接着,又拿了一碟细点中的一块包进自己随身的手帕里,放轻了声音把盒子给盖上。 “你待会拿着这两个,去找太医院的刘太医,叫他看看有没有掺了什么东西。”墨挽歌一边吩咐着,一边下了石榻,“你待会出去,再让方才的宫女进来收拾。我先去趟会,等你回来再进寝殿来叫我。” 玉盏重重地点头,接过木盒子和手帕,把手帕塞进自己的袖口。 玉盏拿着一个木盒子走出来,那个小宫女还侯在外边,玉盏目光一扫就看到了,于是她扬起声音:“太子妃吃完了,你进去把东西都收出来。记得放轻声音,太子妃困了,正躺着歇息呢。太子妃的银镯子一处坏了,吩咐我拿去司珍局呢。你手脚可放麻利些!” 小宫女应了一句,不疑有他,便进了正殿去。 果真如玉盏说的那般,盛血燕的碗已经空了,细点也吃了点。小宫女往寝殿瞅了一眼,转着眼珠子想了想,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走了。 墨挽歌只是拆去了发簪上的发饰,没有更换衣裳,躺着床榻上扯了被褥一盖而已。她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也得活得这般小心翼翼。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如果真的有毒呢?又会是谁吩咐的?墨挽歌睁开眼,想起小产那日赵元休的态度,应该不是他,那就是潘诗昀了。 自己已经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放过潘诗昀一回了。潘诗昀设局害自己腹中孩子的不算,这还没一月呢,又要来害自己吗? 第八十二章:致命燕窝 玉盏揣着木盒子和细点去了太医院,报出墨挽歌贴身侍女的身份,很快就找到了在太医院异常低调的刘太医。刘太医同她去了偏房,听得玉盏解释后,刘太医便打开了木盒子,验了一番。 得了结果的玉盏心凉了一般,随即化为恼怒,这股气等她回了崇教殿不减反增。 小宫女见玉盏抱着木盒匆匆回来,还以为她是被司珍局的人为难了,暗笑着,继续算着墨挽歌毒发身亡的时间。 墨挽歌躺着躺着就睡着了,玉盏回来才叫醒了她。墨挽歌打着哈欠坐起来,见玉盏的脸色不好,心里有了答案,这血燕燕窝显然是有毒了。她的目光褪去了睡醒时的朦胧,浮现冰冷。 “姑娘,刘太医说了,这血燕里边掺了断肠草,若真服用了,一个时辰内就会腹痛,两个时辰内会生生疼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玉盏悲痛道,恨不得把手上的血燕丢到方才那个宫女的脸上。 闻言,墨挽歌皮笑肉不笑的,思索间咬着唇。就算是有一堆问题要问,这个时候念青也该回来了。到这个时候,墨挽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潘诗昀把念青叫过去,是为了引开念青,叫自己中计。显见的就是潘诗昀要害她! 想来,自己上回委实没必要留她一命。 “细点呢?”墨挽歌问道。 玉盏想起来,摇摇头,“细点无毒。” 猜到跟亲耳听到还是不同。墨挽歌讥笑。 “姑娘,我们要怎么做?”玉盏紧紧盯着墨挽歌问道,“奴婢看着,方才那个宫女应该也是知道燕窝有毒的。像她这般残害主子的,该千刀万剐才解气!” 敢害主子,的确该死。在宫里更是得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墨挽歌动手把木盒子打开,吩咐道:“姑姑,你把这血燕燕窝拿去给方才那个宫女吃。晚些时候你再去找刘太医,让他把能治侧妃身上痕迹的药,想个法子送去承恩殿给侧妃用,让他不要以他的名义送。” 玉盏应了声,就要退出去,迎面撞上回来的念青。 念青看着打开的木盒里边盛着燕窝,疑惑不已,三连问道:“怎么用木盒盛血燕啊?太子妃不是不吃血燕的吗?玉盏姑姑这是要去做什么?” 墨挽歌瞥向她,沉声对玉盏道:“姑姑且去吧,她要是不吃,就灌她吃下。” 墨挽歌的态度实在奇怪,又听她说了这么一句,念青更加疑惑了,一边走到墨挽歌面前来,一边问道:“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玉盏回头看着她们,顿了下,没有直接出去,而是站在一旁。 “一宫女说你吩咐了她亲自弄血燕燕窝给我吃。我存了个心眼,让玉盏去请太医验毒,刚刚回来。说是里边有断肠草,显见是要置我于死地。”墨挽歌淡淡说道,语气淡然得仿佛要害死的人不是她! “啊?”念青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解释道:“奴婢可没有让人弄燕窝来着,您的补品奴婢都是亲自看着的、从不假手他人!最近玉盏姑姑在,奴婢轻松了许多,更不会让人动手了。” 墨挽歌露出浅笑,“我相信你。若是不信你,你这会子还能坐在这儿?” 听她这么说,念青反而更加懊恼了,“都怪奴婢粗心大意。白燕燕窝用完还没有去领,小厨房就剩下血燕,要不是太子妃您小心,怕是就要被人得手了。” 墨挽歌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不必自责,我不是没事嘛。” 潘诗昀想引开你,只能用她自己的名号,可这真是让人一下子就猜到是她动的手,引火烧身,真是自找不快。她是有多想除掉自己啊!计划都没想得缜密些。 “太子妃把这件事告诉太子殿下吧,殿下肯定会为太子妃您做主的!”念青深思熟虑了一下,提议道。 玉盏也用赞同的目光看过来。 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想起赵元休,墨挽歌就讥讽一笑,“侧妃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跑到他面前去说侧妃的坏话,是想自找不快吗。这会子没有毒死我,他大抵更失望吧。”还不待寝殿里的两人说什么,墨挽歌就催促着玉盏:“姑姑快点把血燕拿去给那个宫女吃。我自己给自己做主就行了,不必靠个只会偏颇他人的人。” 玉盏应了声,抱着木盒子出去了。 念青想了想,“我去帮玉盏姑姑。” 要是知道血燕吃了会死,谁还会吃?宫女要害人还扯了她的名头,念青也是恼怒。担心玉盏一人搞不定宫女,自荐着就跑出去了。 方才,宫女也看到念青回来。想着墨挽歌已经吃了血燕了,命不久矣,念青回来也无用,于是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她早就是潘诗昀的人,离开这个地方的话,自然是去承恩殿了。 在崇教殿当差实在没什么出路,太子妃这个人运气太差了!不得太子的宠爱,一进宫就被禁足,而后好容易得了太子的看重,有了孩子,又小产了。在宫里运气太差,是活不久的。在崇教殿当差没有半点油水,墨挽歌也不曾赏过东西,日子真是没半点盼头。 还是承恩殿好! 宫女打好了包袱,把包袱往肩上一背。 与她同住的小宫女做完了活,推门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背着包袱,小宫女便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还收拾了东西了!” 宫女得意一笑,“我呀,侧妃娘娘招我过去承恩殿呢,以后我就在承恩殿做事了!” 小宫女疑惑,“好端端的,怎么就让你过去承恩殿伺候了?” 宫女笑得更得意了,“罢了,看在你我同居一屋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跟着太子妃是没有前程的,早早离开才是正道!要是晚了,怕是哪儿也去不了!” 小宫女张了张嘴巴,一下子没理解过来她的话。 “你还不明白?”宫女挑起眉,一副救不了的倨傲模样,“不明白也没法子,让让,我赶时间呢。” “哦,赶时间?是要赶着去哪儿呢?”念青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一身不同于宫女的碧色衣裳和稍微出色的打扮让她看起来美丽。 小宫女很意外念青会出现在这里,没由来的心慌,晃神间才同手同脚地行了礼,“念青姑娘,您……您怎么来了?” 玉盏拿着一个粗碗,出现在念青的后边。 宫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笑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念青别有深意地露出微笑,踏进了房间。玉盏也跟着踏进了屋子。 宫女这才看清玉盏手上的粗碗里边是什么——血燕燕窝。也是在这个时候,宫女隐隐感到不安。 “你说你赶时间,赶时间去哪儿?这血燕燕窝是太子妃特意吩咐我给你送来的,你赶紧吃了吧。本来就不热,放久了怕凉。”玉盏越过念青,径直走到宫女面前,把宫女逼到撞到柜子上去。 宫女背靠柜子,背上的包袱也抵在柜子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玉盏嗤笑一声,“哪里有做什么,不过是让你吃碗燕窝而已,你慌什么!快吃!” 念青看着,坐在铺了草席的炕上,“你说,我让你去做血燕燕窝,我可不记得我有让你帮我做这些!太子妃感动着,可惜太子妃一向不吃血燕,特地赏了你。” 打着她的名头做丧尽天良的事,是在败坏她的名声!念青痛恨着,心想着要不要直接掰开她的嘴,给她灌进去。 “不是……太子妃不是吃了燕窝了吗!”宫女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血燕燕窝,纵是她不想承认,但是知道是放了断肠草的,难以不恐慌。 玉盏掐开了她的嘴,把碗塞了上去,“你把太子妃当成什么了!你一个在外间伺候的宫女送来的燕窝,她不得警惕着?这要是太子妃真吃下了又出了什么事儿,不仅是你,你全家都得陪葬!你给我吃下去!这可是太子妃赏你的!” 宫女双手并用地推开那碗东西,狠狠用袖口擦去沾到唇上的东西,喘着气儿要往外跑。 念青正盯着她呢,见她的架势,眼疾手快地站起来,一下子就扯住了她的衣领,“跑!跑哪里去!你个混账东西,今日你不吃下这燕窝,我就让你死在慎刑司!” “不!不!”宫女被拽住,本就慌到极点,只觉得心都要蹦出来了,再听到念青的话,想到慎刑司的可怕,一下子软了双腿,跪在地上,“我不去……我不要啊。我不要死!我还没过好日子呢!” 说着说着,竟然哭出来了。 念青性子一向温和谨慎,被气极了,拽着她的头发给了她两巴掌,“你说,是谁让你给太子妃下毒的!” 念青用尽力气的两巴掌,直接就让宫女披头散发了。宫女疼得倒吸气,犹豫着能不能把背后的人给供出来。 自己要是说了,只要渡过这个被逼着的关口,自己就能去找侧妃了。可是侧妃要是知道自己供出了她,会不会把气撒到自己身上? 第八十三章:签字画押 念青一向是温和谨慎,这会子被气极了,拽着宫女的头发狠狠给了她两巴掌,“你说,是谁让你给太子妃下毒的?” 被打乱发簪的宫女垂下头,生怕她还继续打自己。也顾不上自己披头散发的,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说与不说哪个有利。 太子妃没吃燕窝!没吃燕窝就不会死。她要是没死,那就不算是完成了侧妃交代的,自己还能过去承恩殿当差吗?不过……眼下更着急的是自己的处境,自己怕是连崇教殿都出不去了!得被她们弄死在这屋子里了。可笑自己甘愿涉险,侧妃许下的好日子还没过呢,就得命丧黄泉了。 念青和玉盏没给她多想的机会。玉盏走上前来,粗鲁地扳过宫女的脸,把粗碗直接抵到宫女的嘴边,冷笑着道:“既然不说,直接喂下去。你一个宫女,能吃到血燕燕窝也是福气了,快点吃!两个时辰就能看你腹痛而死,我们也好见识见识生生被疼死的模样了!” 在进来之前两人就说好,要先问出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不过也不是要放过她,墨挽歌已经吩咐了将血燕燕窝赐给她了,就是要赐死的意思。而在二人眼中对自家主子下毒的事,就该被处死,自然不会反驳墨挽歌的意思。 眼看着碗里的燕窝已经沾到自己嘴边了,宫女已经惊慌失色了,紧紧合上嘴巴不停摇头,想要以此躲开紧紧送到嘴边燕窝。 念青给玉盏使了个眼色,玉盏才收回了一半力气,又把她的脸甩到念青那边去。 可怜宫女刚刚得了些自由的脸,下一刻又被念青给掐住了,听得念青恶狠狠道:“你还是赶紧说了吧。就算是有人能救你,你以为能那人能跑到崇教殿来、替太子妃做什么决定不成!你要是不说,我会让你死后也不得全尸、只能丢到乱葬岗去喂狗!” 她也没说宫女要是坦白了就能饶她一命的话。 念青没说,宫女却以为是说了就能保住小命,于是扯了身后的包袱抱在怀里,为保住小命,哪里不能说的?于是颤抖着说了实话。 玉盏听得恼怒,“啪嗒”一声将粗碗重重放在桌子上边,“我现在就去跟姑娘说!” 念青拉住了她,劝道:“姑姑莫着急,还是白纸黑字写下来,让她签字画押的稳妥些!” 早就被屋子里发生的事吓了得半天缓不过来的小宫女,直接被指使着去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念青按照宫女说的,一字不漏地写下,又让她签下自己的名字。没有红泥可画押,玉盏一把扯过她的手,狠狠咬破了她的指头就给按下去了。 看着玉盏把纸给收好了,念青才回头来对着宫女,把粗碗往宫女那边推了推,淡淡说道:“你赶紧把燕窝吃了吧,我会留你全尸,再交给你的家人。” 宫女一下子没缓过神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脚并用地要逃离,“不是说要留我一命嘛!不是说我只要坦白了就能活着吗!你们这些个骗子!” 拿到了画押,玉盏和念青再没有手下留情。硬生生是一人掰着宫女的嘴,一人灌下去的。玉盏和念青这下全不顾形象了,那冰冷的模样落在小宫女眼里,像是从十八层地狱上来的恶鬼。 一大碗燕窝统统被灌了下去,宫女生不如死地瘫坐在地上,扒着舌头干呕,想要把被灌下去的毒药给吐出来。干呕好一会儿非但没吐出些什么来,反而把自己弄得双目通红,狼狈不堪。 出了屋子,玉盏就把画押递给了念青,“你拿去给姑娘看吧。姑娘让我去趟太医院,我先去一趟。” 念青接过画押纸,点头应下了,也没问墨挽歌要她去太医院做什么。没过多久,就到了墨挽歌用午膳的时候了,自己待会就得去看午膳做得怎么样了。 话说玉盏去太医院的时候,念青就去了寝殿,把宫女签字画押的事儿跟墨挽歌给说了。 墨挽歌看着送到自己手上的纸,白纸黑字,嗤笑一声,“念青,我不过是让你们把血燕燕窝给那个宫女,赐她一死罢了,你们怎么就给我拿回陈情书了!你自己说说,弄了这个什么陈情书,有什么用?” 念青眨巴眼。 在与玉盏讨论去拿个签字画押的时候,她们两个人是信誓旦旦的:只要把证据拿到手,就能让太子殿下知道侧妃故意害墨挽歌。侧妃想要害死太子妃,是以下犯上。 可是听到墨挽歌用这么轻快的语气说话的时候,认为很是妥当的理由反倒觉得连说都说不出口。 墨挽歌把罪证放在旁边桌上,“你难道还以为你们太子殿下会因为这东西给我做主?一:侧妃是他最珍爱的女人、二:如今我已经没有孩子了,他怎么可能还会重视我?所以,你们弄这个东西是没什么用的。下回,我吩咐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必要做些无用的事儿。你拿下去吧,看得我心烦。” 白纸黑字写的,潘诗昀正是主谋。为了让崇教殿的宫女替她做事,还画了个大饼引诱。所以说,人心实在便宜,甚至会因为对方画的大饼香喷喷的,就不顾自身性命的犯蠢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念青并不这样想,看着桌上的纸,扁嘴反驳道:“那可不一定。您是太子妃,就算是为了皇家的颜面,出了这种事情,太子他也得好好处理,总不能让外人听得此了,嘲笑东宫吧。” 墨挽歌还是笑盈盈的,语气颇为平淡:“你难道不记得两个丫头被人害死,你的太子殿下还很是体贴妥当地封了消息吗?封消息不让外传的事,他怕是做得得心应手。怎么得劳你操心?在他和侧妃眼里,名声可比人命重要多了。” 念青这回没话说了。她就知道,贴身侍女的死,墨挽歌能记上一辈子。 墨挽歌扯了纸拍在她的手上:“你拿走吧,看得心烦。” 念青没反驳了,拿过就把纸给叠好,塞在自己袖子里了。默不作声地下去给墨挽歌准备午膳了。 没过多久,墨挽歌便在正殿里用膳了。刚吃上几口,就听到从外边传来的干嚎声,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人浑身不舒服。 念青也被这个声音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边往外边走一边说:“奴婢去看看,这声音吵得让人怎么做事!” 念青出去才发现庭院里边没有人,一边嘀咕着人都去哪里了一边往后面宫女的住处走去。于是,念青就看到一堆人堵在一个房间门口,有宫女也有太监。那个房间,正是传出阵阵哀嚎的房间。 念青皱起眉头,扬起声音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呢!做什么呢!是活都干完了,还是肚子不饿?一个个的凑到这里来,是想我罚你们月银不成!” 一个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般让出一条路,不过却都没有离开。 念青不悦的目光看着他们,才不疾不徐地走到门口。往里头一看,正是被喂了燕窝的宫女,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鼻涕眼泪都出来了,面目狰狞。嘴里一直哀嚎着,仿佛只要喊出来了身上就能不那么痛似的。 同住在这个屋子里的小宫女不经事,看到这个场景害怕得缩在炕上,抱着引枕缩成一团。也难怪外边围了一堆人,任凭是谁,看到这个场景都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念青冷眼看着她在地上喘着粗气。要不是墨挽歌聪明留了个心眼,这会在地上忍疼的人就是墨挽歌了。这样一想,念青看地上的人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她冷冷地回过身,对在外边的宫女、太监们说道:“这个宫女胆大包天,今儿个,竟然冒用我的名义,把下了断肠草的血燕燕窝端到太子妃面前,欲害死太子妃。胆敢做什么样的事,就得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故而,在被发现之后,太子妃就赐她吃下那碗血燕燕窝,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幸好是太子妃无碍,只死她自己一人,若是太子妃有什么好歹,死的就是她全家了!” “各位都是家中有父母兄弟之人,在宫中当差虽然好,可也得处处小心着。万一做错了什么事,自己命不重要,要是连累了父母家人,死后都没脸去见他们!” “今日全当是杀鸡儆猴了。你们都记着,忠心护主之人,肯定会有好下场。若是背主、就是她这个下场!” 宫女肚子疼得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渐渐的,已经没有再动的力气了。 念青是亲眼看着她断了气的。眼前的人死不瞑目,念青面上表情冰冷得没有半点感情。念青面对屋外看热闹的人,又亲自指挥了两个太监把尸体搬出去,吩咐了用一席草席卷了送回她家里去。 又让两个小宫女宫女进来,把屋子里那个宫女用过的东西都收拾走。 她则是往正殿走去。 不长的路仿佛用了她不少时间。她想,自己要是不做点什么的话,可能过两日就得离开崇教殿了。 第八十四章:药膏 念青心里有自己的考量,经下毒之人签字画押的罪证,她决定要寻了个赵元休在的时候,送去赵元休面前。也是巧,赵元休傍晚便回了东宫,于是念青寻了个机会就去了他的书房。 大致听了念青说是发生了什么事,赵元休接过了薄薄的纸张,还没看呢就问道:“太子妃叫你来的?” “……不是。”念青低下头,心道是不是太子妃叫我来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吗?难不成,不是太子妃让我来的,这事就能当作没发生? 赵元休不再看念青,胡乱扫了手上的纸两眼,直接就放到一旁了。并且还开口赶了人:“你出去吧。” 念青一愣,这怎么可以连个说法都没有?脱口而出道:“殿下!您……” 赵元休却不想再听她说什么,直接打断道:“本宫记得,再过两日你就要回这儿来伺候了。本宫才是你的主子,你得记住这一点。” 赵元休对念青一向看重,以前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故而念青一听到这话,知道多说无益,只能闭嘴了。 赵元休有心想要去承恩殿一趟,不过临时有事,连内宫的垂花门还没进呢,就被叫走了。 一早对墨挽歌下的手,直到午时还没有人在说崇教殿是否出了什么事,潘诗昀就知道计划没有成功了。于是派了人去打听,没想到打听来“宫女要害墨挽歌,被赐死了”的消息。 潘诗昀开始慌乱,担心墨挽歌会不会从那个宫女口中套出些什么话来。可是一个下午过去了,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她就渐渐放心了。 太医院里给潘诗昀诊脉的两个太医,起先还一直说碍于潘诗昀腹中胎儿的缘故,能够治好她身上青黑痕迹的药方对她而言都是虎狼之药,不敢给她用。其实二个太医心里清楚,不过是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病、无法对症下药罢了。潘诗昀的确有一段时间是没逼得太紧了,但是两个太医也不敢放松了,日日研究着如何根治。 傍晚的时候,潘诗昀从太医口中听得已经研制出可以根治的方子和药膏,登时像是失了魂儿似的,一时间不敢相信是真的。到底是期盼了太久而不得,乍一听到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呢。 但是看着太医送到自己面前来的一瓶子膏药和药方,她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了。 宁国公夫人在一旁也是听得欢喜不已,这世上,除了潘诗昀,就属她最希望女儿身上的痕迹能消失了。她欢喜地上前拿过托盘上的膏药,拧开来,一股清香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是花香,又很淡,沁人心脾。宁国公夫人一喜,活了这么多年,一下就知道这是个好东西,献宝似的拿到潘诗昀面前,“臣妇觉得这药膏不错!娘娘先在手上试试?要是有用的话,再涂到其他地方去。” 潘诗昀就连手上也有好几块痕迹。 潘诗昀也嗅了药膏的味道,觉得有股好闻的花香味,便抠了一点涂到自己手背上,均匀抹开。药膏涂在手上有点凉凉的。 实在太过想要药膏有用了,潘诗昀隔一会就要抬手看看青黑的痕迹有没有消去,只是这药膏也不是仙药,怎么可能好得那么快? 能够医好身上的痕迹,她欣喜得很,自然就忘记了一早害了墨挽歌不成的事。 后来管事的过来找她,忙了快一个时辰,也就把手上的事给忘了。等到要入睡的时候,再抬手一看,发现自己手上抹过药的地方那处青黑变得淡了许多。潘诗昀欢喜得尖叫,连连喊了在外边的丫鬟名字分享喜悦:“初珍!初珍!好多了!那个药有用啊!” 守夜的初珍很快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了,掀开帷幔把脑袋凑上去,果真看到那块地方颜色变浅了。 初珍眼放亮光,惊喜地说道:“娘娘。奴婢去拿药膏来,给您抹其他的地方!” “快去快去!”潘诗昀迭声催促,欢喜得不行。 只抹了一次药就好这么多了,这要可真是神药啊。她迫不及待地将脸上的青黑痕迹都覆上一层药膏,感受着脸上的清凉。 离赵元休说的“二十日”已经只剩下两天了,墨挽歌也有十多日没有见到他了。互不相见倒是不错,要是能一直互不相见就更好了。 天气晴朗,夜空中闪烁着数不胜数的星星。那些不知人间痛苦的星星啊,兀自展现自己的魅力,丝毫不与人的痛苦为痛苦。 墨挽歌撑着手搭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就坐在屋檐下的长条上,仰着脑袋看着天空。一轮明月照耀着大地,洒下银光也落在墨挽歌的身上,不知何时,她的脸上变得越来越冷了,纵是柔和月光的照拂,也不能使她看上去温柔些许。 她愣是在外边坐了好久。 念青拿了披风出来,给她披上了。觉得这个时机不错,就决定说出过两天要回去书房当差的事。 没想墨挽歌发觉她在身后,轻声对她说:“念青,你说,外边的天空是不是跟宫里的一样?我总觉得宫里的星空让人觉得很压抑,不似外边的好看。” 念青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着天空,噗嗤一声笑道:“太子妃这是什么话呀!这宫外宫内的天空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月亮、一样的星星啊。不过,宫里肯定是要比外边的好呀!不说别的,宫里的东西可都是普天之下最好的,这富丽堂皇的住处,也只有皇宫里有了。” 墨挽歌眼里有些哀伤,是啊,皇宫多好,富丽堂皇、金碧辉煌这些绝好的词都是皇宫的写照,可是,这里太过束缚人心了。她冷着脸,想让自己看上去更淡然一些,轻声下了结论道:“那便是我不适合在皇宫里生活。” 念青抿抿嘴,也侧身坐在长条上,把声音放得轻快了,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太子妃,过两日我就得回去了,以后不能再伺候太子妃了。” 墨挽歌凝眸,继而慢慢垂下脑袋,“哦”了一句,没有再说什么了。 念青知道玉盏跟着墨挽歌的日子长,所以直接将崇教殿的事都交给了玉盏。剩下的两日,墨挽歌在正殿看书,念青和玉盏就待在她旁边,压着声音交接着。玉盏也是理过事的,对她来说并不难,所以问上的问题都是一针见血。两人很默契地、又很快地交接完了。 她们在说的时候,墨挽歌仿佛置身事外地看着自己的书,似乎不觉得是有关于自己的事。 崇教殿的人大多被念青换过了,玉盏就再一次认识她们。念着名字一个一个认,被叫到的宫女太监就给玉盏见礼。 话说潘诗昀,她已经用了三四回药膏了,眼见着瓶子要见底了,就催促着太医再制出药膏来。 已经过了二十日了。 墨挽歌断了汤药伺候了,也就是说可以再侍寝了。 赵元休听着太医来禀报,心情非但没有变好,反而是奇奇怪怪的不舒服。不过太医按他的吩咐做事了,赵元休还是看赏了。 两个太医从东宫离开,并肩而行。 “我怎么觉得太子殿下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啊。方才的模样,我都觉得殿下是不是要骂我们二人了。” “我也觉得!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关系真是奇怪。上回,听太子妃说的话好像她是不愿意怀孩子的,可殿下不一样,他就是想让太子妃生孩子,夫妻二人的矛盾不浅呐。” “这可不是矛盾不浅吗!谁家女子刚小产,就想着侍寝怀孕的事?看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态度,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他们是对仇人呢!真是搞不懂。” “太子妃也是奇怪,有个孩子可以傍身难道不好?她要是生下孩子,那可是嫡出的皇孙,她的身份更是贵不可言了。我觉得如今她这样子,怕是难再有孕。” “什么样子?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觉得太子妃思虑过重了?思虑太重,是不好有孕的。” “倒是有这样觉得。不过,太子妃锦衣玉食又荣华富贵的,有什么好思虑的?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身份地位吗?她这都有了,还有什么好思虑的!” “啧啧。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说得你知道似的,那你说说!” “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富人有富人的烦恼。如今你我身居太医之位,就得想着如何抱住这个身份,那些想进太医院当差的人,不就得想着如何进太医院吗?此乃差别!” 两个太医在无人的宫道上尽情闲话着,拿了赏银,二人心情都是不错。做完了太子吩咐的事儿,就能好好放松一下。又乐着商量着,今日不当值,要到宫外哪家酒楼喝点酒。 而对于他们方才闲话时候提起的太子和太子妃,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如何,实在与他们没有多大干系。 夏日的天,闷热得很。是日将落之时,天空被分割成一半红一半灰,远处的群山连绵为灰,雕栏玉砌为红。 第八十五章:念青离去,问罪侧妃 夏日的天,闷热得很。是日将落之时,天空被分割成一半红一半灰,远处的群山连绵为灰,雕栏玉砌为红。 最后一夜,墨挽歌没让轮值的念青守夜,赶了她去好好歇息。念青没推脱,就回了房间去了。 翌日一早,天刚擦亮念青便起来了。她收拾完了自己的东西了,来时她只是带着一个包袱,如今收拾完了也是一个包袱。她把包袱留在炕上,自己贪早去了小厨房,亲自动手给墨挽歌做了早膳。 等得墨挽歌用过早膳了,缩在石榻是了,念青才走过来,恭恭敬敬地给墨挽歌磕了个头。 好全了的墨挽歌亲自扶了念青起来,露出笑容,“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照顾我,辛苦你了。”扶着念青起来了才坐回石榻上,向玉盏伸出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玉盏就拿了个雕花木盒子站在一旁了。一看墨挽歌伸手,玉盏就把手上的雕花木盒子给递过去了。盒子有些重量,里边是墨挽歌让她准备的东西和银两。 墨挽歌敛眉把木盒子塞到念青手里头,看着木盒子却是对念青说:“我知道你是他安排的人,纵是监视,你对我也尽心尽力照顾着了。别的没有,你对我真心,我也不得亏待了你。这些东西算是我赏给你的,等你日后被放出宫去,就算是嫁妆了。日后出宫去,定要睁大眼睛寻个好郎儿才是。” 念青觉得手上的盒子沉甸甸的,想来是墨挽歌放了不少东西。只是自己的确是听命行事,没得资格去收下这么厚实的赏赐。于是念青把木盒子放到桌上,又给墨挽歌跪下了,解释道:“太子妃想岔了,奴婢虽然是太子殿下派来伺候您的,可殿下从没有让奴婢监视您的意思。奴婢尽心伺候,不过是奴婢的职责所在,实在无颜担起您的赏赐。” 也不给墨挽歌说话的机会,念青一解释完,便又磕了个头,“奴婢这便回书房伺候了,日后再寻机会来见您。奴婢告退。” 磕过头的念青站起来了,后退了两步就快步走出去了。 墨挽歌看着桌上的东西无奈叹了口气,招呼了玉盏把东西拿着追出去,务必要送到念青手上。玉盏听从吩咐地拿了盒子就追出去,正殿里就剩下墨挽歌一人了。 墨挽歌对着空荡荡的正殿,抿嘴一笑。其实有没有监视又有什么区别,总归是他定然会在念青口中得知崇教殿的消息。 待得念青被塞了个木盒子,又被推出了崇教殿。念青抱着木盒子站在崇教殿门口,玉盏见她转头看回来,还跟她招了招手:“去吧!” 抱着木盒子、背着包袱的念青走在宫道上,来往的宫人看到她,依旧是恭敬地福身行礼。念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不舒服。 这一日,赵元休傍晚就回了东宫,仿佛以前那样规律。他这一日是在书房独自用过晚膳了,才去了承恩殿。 擦过自认为绝好的药膏,身上的青黑痕迹已经去了许多,潘诗昀自觉得恢复了七成了,故而赵元休到承恩殿来,她也没想着玩躲开,而是欢欢喜喜地到正殿外边迎接了。 赵元休只带了小福子来。正殿外灯火辉煌,当值的宫女就还在外边做事,见到赵元休便齐齐行礼。还在台阶上的潘诗昀也屈膝行礼,面上笑盈盈的。 与对墨挽歌不同,赵元休之前对潘诗昀都是相敬如宾般的,给全了她的颜面。甚至有意抬举她,使得她的身份不像是侧妃,更像是正妃了。以往潘诗昀行礼,赵元休都会很快让她免礼,只是这一回不同了。 潘诗昀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觉得奇怪,心想着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了,赵元休心情才不好。这样想着,她便仰起头,在灯火的照耀下,只能看到赵元休刀刻般的冷峻侧颜。 正是风口处,一阵夏风吹来,颇为凉爽。 赵元休双目满是冰冷,却是一眼没看潘诗昀。他沉默不语,苍鹰般的眸子仿佛粘到正殿里头处处富丽堂皇的建设。他仿佛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又仿佛站了许久许久。 蹲久了,潘诗昀就觉得肚子不舒服,手心出汗的同时,额头也沁出了冷汗。她试探着问道:“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殿下不妨与臣妾说说,臣妾或许可为殿下分忧。” 赵元休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冷着声音说道:“的确发生了一些令本宫很不愉快的事情。本宫听得,侧妃以下犯上、毒害太子妃,置皇家礼仪尊卑而不顾,实乃让本宫寒心。” 乍一听得这话,潘诗昀惊得冷汗直流,登时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想着赵元休怎么知道这件事、又想墨挽歌是不是也知道了、再想着那个宫女这么愚蠢,那件事情做不好也就算了,竟然敢胡乱牵扯到自己,活该被处死了。又听得赵元休“嗯”了一声,潘诗昀才猛然回过神来。 反应过来的潘诗昀忙不迭地转蹲为跪,隔着薄薄的衣裳就跪在十分坚硬的石板上,疼得厉害。不过再怎么疼,潘诗昀这会子也顾不得了,急忙解释道:“殿下明查!臣妾怎么敢害太子妃呢!太子妃为东宫主位,臣妾一向尊敬她,怎么敢害太子妃呢!不、不过臣妾倒是听得,崇教殿的一个宫女下毒还太子妃,定是底下人嘴不干净,胡乱嚼舌根,竟害得殿下您误会了臣妾……还请殿下明察!” 越是紧张,话就越说得磕绊,潘诗昀几句话,竟然说了好一会儿。不过其中意思倒是表露得清楚。 赵元休冷笑一声,眸光幽深得不见底,“底下人胡乱嚼舌根?本宫以为太子妃的嘴巴就已经足够伶俐了,不想侧妃你说话的本事也足够厉害!你不知道吧,宫女签字画押了的罪证,如今正在本宫桌面上放着呢。侧妃,口灿莲花的话,你倒是得把话全说圆了。侧妃,你可知罪!” 怎么会听不出赵元休话里的冷漠和不悦? 潘诗昀急得冷汗直流,心里恨不得把那个宫女再抓来杀几次泄恨,面上也不得不保持镇定,快速思索如何脱身。 原听着外边太监喊着“太子到”的话,宁国公夫人没有跟着出去。虽然来者是太子,可是她也算是太子的岳母,可迎也可不迎。不过想着让新婚的夫妻两多说会话,宁国公夫人也就没出去了。 隐约听得外边的声音,宁国公夫人还以为是两人在说悄悄话,就安心地坐在椅子上,等两人进来。不想,突然听到赵元休一下子增大的声音说:“侧妃,你可知罪”的话,宁国公夫人一下子就不好了。心想着定是有什么误会,她急急忙忙就走出去了。 妇人出现在门口,正正面对着浑身冷得像勾魂摄魄的恶鬼一样的赵元休,宁国公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定是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 宁国公夫人行了大礼,不明二人说什么话、赵元休又是因什么生气恼怒,她还是维护自家女儿:“太子殿下息怒!侧妃年小不知事,掌家也是辛苦,若是做了什么错事儿,还请殿下饶恕则个。” 年小真是个好理由吗?潘诗昀比墨挽歌还大上几岁,潘诗昀年小,墨挽歌呢? 有自家母亲在此,潘诗昀便下意识地想要依靠母亲,含着忧愁害怕的脸垂着。暗想赵元休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处罚自己——赵元休是不喜欢墨挽歌,但是因为诺言不得不娶她为妻吗?要是墨挽歌死了,赵元休以后就不用再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了。 看着面前的潘诗昀,赵元休脑海里突然浮现起那个冷眼瞪着自己的女孩儿,宁国公夫人维护的话,让赵元休难得生出一丝偏心,“侧妃潘诗昀,收买崇教殿宫女,教唆以给太子妃下毒。居心叵测,大逆不道,此非以年小便可推脱之事。潘诗昀不死,难以祭宫规。着,赐潘诗昀……” 听得赵元休的话,宁国公夫人只觉得血液全上到脑子里了,浑身冷得哆嗦。当赵元休说到后边的话,宁国公夫人当即吓得打断了他的话:“太子殿下!侧妃娘娘怀了您的孩子了呀!” 赵元休淡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不语。 提到孩子,赵元休都不为所动,定是气坏了。宁国公夫人难过地含着眉,继续求情道:“太子殿下,诗昀这个丫头怎么敢对太子妃做坏事呢!定是那该死的宫女自知承不起罪名,硬生生拉着诗昀的。还请殿下明察!” “证据,是念青亲自送到本宫面前的,人也是念青审的,最后也签字画押了,定不会有错!”赵元休笃定道。 宁国公夫人却自认为是抓到了漏洞,侃侃道:“念青姑娘做事虽然利索,可也不知审人的法子,怕是屈打成招了。事关侧妃的声誉,要郑重才是。” 赵元休冷笑,脸上的笑意变得冰冷,可怕是最后笑意都没了:“宁国公夫人,侧妃自己已经是默认了,你还与本宫狡辩什么!” 第八十六章:去掌事权 赵元休脸上的笑意变得如同腊月冰雪般,可怕的是最后笑意都消失了:“宁国公夫人,侧妃自己已经是默认了,你还与本宫狡辩什么?” 潘诗昀脸上的表情由青变白,登时觉得肚子几点尖锐的疼痛,也知道若是自己不吭声,赵元休就直接给自己定罪了!关乎性命之事,潘诗昀也怕了,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急忙推脱道:“殿下!臣妾没有要害太子妃啊!臣妾也说了,若非说那个该死的宫女怕死、故意陷害臣妾,就定然是太子妃眼红臣妾掌管东宫、要污蔑臣妾啊!” 宁国公夫人不知事情,听潘诗昀这么说,还以为真如她说的这般。且潘诗昀也说得有理,墨挽歌为正妃却不当家,正常当家主母却无法不当家都得不满!墨挽歌眼红掌家权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宁国公夫人附和道:“太子殿下!这侧妃娘娘说得有理啊。”脑子一转,就觉得是墨挽歌故意要害自家女儿的,心中悲鸣,竟突然发了哭腔出来:“还请殿下给侧妃娘娘做主啊!这要是太子妃心系东宫的掌家权,侧妃娘娘就全部给她就是了!委实无需用这些下作手段来害自家姐妹啊!” 赵元休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他虽不多管内宫的事儿,却也知道墨挽歌对东宫掌事权利半点不看重,想她连亲生的骨肉也能漠然到那副模样,赵元休一下就更恼怒了。 墨挽歌没在此,无法对她发脾气,于是可怜了两个跪在地上的人,太子的气都撒在二人身上了:“混账!你们母女二人是说本宫玉石不分吗!潘诗昀,你一入东宫,本宫待你不薄,外头盛传本宫宠妾灭妻的关口,本宫还让你当家。就是如此,墨挽歌也没说起管家一事,显见的无意当家,竟也叫你们二人在此乱嚼舌根!” 还以为事情尚有转机、一心想要辩白的潘诗昀一惊——赵元休这是在护着墨挽歌啊!心情起伏不定,潘诗昀觉得肚子更不舒服了。悲声说道:“太子殿下,你我同床共枕这么多时日,您竟也不信臣妾吗?臣妾的为人,殿下也是知道的啊。这些时日,太子妃身子不适,臣妾都是巴巴地过去看望,怎敢对太子妃不敬呢。” 有宁国公夫人的教诲,在赵元休面前,潘诗昀对墨挽歌的确尊敬。只是背后如何…… “太子殿下,臣妇虽为妇人,可也懂得审犯人的话也得当堂对证。如今殿下您听信一人之词,对侧妃而言实在不公啊。”宁国公夫人又继续说。 “既然你这般要求了,那便如此吧,把侧妃送进宗人府,本宫让宗人府的人来审。”赵元休声音没有起伏。 这怎么可以?潘诗昀怀了龙嗣,进宗人府的话,外头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呢。 潘诗昀不住地摇头,宁国公夫人也急忙否决:“不可啊殿下!” 赵元休如何?他是相信念青的话,再加上墨挽歌对自己的态度,赵元休是打心里确信潘诗昀毒害墨挽歌。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一点,潘诗昀、宁国公夫人这好一番的辩白,在他看来就全都是在狡辩了。 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再出声,凝眸盯着正殿里的一簇烛火。 宁国公夫人惶惶不安,抬头瞧瞧看过去,却见赵元休黑着脸,便觉心漏跳了一拍,暗道不好。 似乎是要验证宁国公夫人的不安,赵元休一字一字地开口了:“侧妃潘诗昀,心肠歹毒、心术不正、勾心斗角,实不配为本宫妃妾,着……” “殿下!”宁国公夫人再一次打断了赵元休的话,只见她把头磕在地上,颤声道:“殿下不记得当初求娶时承诺的了吗?您说,没有三媒六聘,不能给诗昀正妃之位,可作为侧妃,您会给她过于太子妃的尊敬和地位的呀。如今太子妃故意陷害,您怎么不相信她呀!这才过了多久,殿下您便忘记了吗?” 这算是威胁的话,宁国公夫人说出来就不住地颤抖。可是眼下也无法了,若是不这样做的话,潘诗昀就地位不保了! 赵元休脸色更黑了。 他呼吸变重,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小福子,传令下去。侧妃身子不适,难以掌事,明日起,让念青全权掌管东宫事宜。且,宁国公夫人久居宫中不便,明日便出宫。侧妃便静心休养吧。” 听得此言,潘诗昀跪麻了双腿,瘫坐在地上。宁国公夫人闭上满是悲哀的眼睛。 赵元休离开了。 宁国公夫人和潘诗昀被下人扶进正殿,二人还没能从这等噩耗中回过神来。等得二人喝了热水,好容易才回过神。 不说潘诗昀自己被吓得手脚僵硬,宁国公夫人也被吓得不轻。喝了好些热水才慢慢回过神来,宁国公夫人才仔仔细细想了一回事情前后,越想越不对劲。 “诗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宁国公夫人瞪着潘诗昀,心想自己怕是不知道其中一些事情。 此时的潘诗昀后悔不已。母亲这般追问自己也生出紧张来,肚子又有些疼痛,再加上心里的悔意,潘诗昀竟哭了出来,“娘亲,我不该这么做的!早知道那个宫女这么不靠谱,我便该让别人做的……” 珍珠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的掉落。 这眼泪仿佛是掉在宁国公夫人的心里,打鼓似的把她的心给打坏了,宁国公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女儿真的给墨挽歌下了毒! “你糊涂啊!”宁国公夫人吼道,恨铁不成钢地站起来,伸手就要戳到潘诗昀的脑门上。想到她如今怀了孩子,在半空的手生生地收了回去。若是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到她的眼眶已经红了,眼里有泪水在打滚,“我早就跟你说要好生对太子妃,让你忍耐!我说以太子妃的性子她活不长久,偏你是个蠢的,巴巴凑上去做什么!你是自寻死路啊!” 潘诗昀到底再如何大家闺秀,到底没遇事。自小到大她都是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今日的事已经是她遇到的最大的事儿了,这会子就只会哭了。 不说她们再如何绝望,赵元休已经决定的事情她们也改变不了。 赵元休说让念青接管东宫的事,念青一早就来了。不管潘诗昀愿不愿意,念青带来的人直接将账册、印象等物都拿走了。赵元休还定了宁国公夫人今日出宫,是小福子亲自来请,还把宁国公夫人送到宫门口去。 这一日,几乎是整个东宫的人都知道了——侧妃的掌家权利被收回,被太子殿下骂了一通。可谁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对侧妃的。 众说纷纭且不论。 这风水轮流转。两个美人日前全靠潘诗昀上位,想着能够站在潘诗昀这边,也能让潘诗昀护着她们,不想,这才过了多久,潘诗昀竟然就被收回掌家的权利了。 这掌管东宫的权利,可让潘诗昀的地位尊贵了不少。两个美人心里盘算着:以前墨挽歌不得宠,得势的自然是侧妃潘诗昀;想潘诗昀如今失势,得势的便是墨挽歌了。 如今掌管东宫的是念青,可念青也是伺候过墨挽歌一段时间的。念青管家,与墨挽歌管家有何不同呢? 两个美人还在想,墨挽歌得势了,要是墨挽歌想要对付她们两人,简直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要知道,墨挽歌前两天还毒死了个宫女!虽然明面上说是宫女欲害墨挽歌,可真相是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这个时候,东宫就处于异常紧张的气氛里。 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 如今没有了孩子,墨挽歌也不嗜睡了。小产又养好了身子,夜里倒不似之前那般早睡。夏日夜风凉快,墨挽歌就坐在外头长条上,或者在外边走走。 今日一早听得潘诗昀被夺了管家权,念青又管事的消息。玉盏乐得厉害,墨挽歌反倒冷漠。 要说赵元休多情,他也的确冷漠,不念旧情似的。要说他无情,他却也泛滥多情。像他这种男人,坐拥天下,届时后宫佳丽三千,的确很适合他。说实话,赵元休的一举一动反而让人看不清他了。潘诗昀不是他心尖上的人吗,怎么也舍得让潘诗昀被人看轻? 还是说,赵元休不知道骤然夺取潘诗昀的管家权,会让潘诗昀被人取笑吗? 赵元休昨日是去了承恩殿,今日也没回东宫,的确让墨挽歌松了口气。不过,该来的迟早会来。赵元休一心想让墨挽歌再次怀上孩子,想要有孩子,就得侍寝。墨挽歌心知这点,心里有些紧张,想想安排的事,又有些决然。 就在被剥了管事权、宁国公夫人离开的第三天,潘诗昀见红了。虽然没有腹中胎儿无事,但潘诗昀还是紧张——她已经没有了掌家权利了,就剩下这个孩子能让稳固她的地位。 太医就只开了两副保胎药,又嘱咐要安心休养。 潘诗昀觉得自己的日子一下子从天掉到地底下了,吃睡不香。 第八十七章:司马昭之心 墨挽歌看着摆在桌上的菜色,疑惑地看着摆膳的宫女,问道:“今儿怎么弄了这么多菜?平日就已经用不完了,今日更多,岂不浪费。” 宫女微微一愣,随即便笑着解释道:“太子妃想岔了!早些时候,福公公过来传话,说太子殿下晚上陪太子妃用膳,吩咐了小厨房多备些菜。” 墨挽歌翻了个白眼。 谁要他陪?自己一人用膳才舒服。墨挽歌扁嘴,自顾自地坐下,准备用膳。 另一个宫女拿了两副碗筷摆上来,先是摆好墨挽歌的,转身摆另一副。 两个宫女都意外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墨挽歌。摆菜的宫女忍不住开口试探道:“太子妃,殿下还没来呢,您……”您这样恐怕不合适吧! 墨挽歌淡淡扫了她们一眼。 正此时,没有让人通报的赵元休就走了进来。 闻声,墨挽歌看向门口处。赵元休正巧也看着她。女子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就垂下头继续用膳了。 在殿里的宫女忙行礼。 赵元休挥了手就让她们起来了,一言不发地坐到墨挽歌对面。 两人在一片寂静中吃饭。 墨挽歌吃的少,没过多久就放下筷子起身离开。过来用膳的时候,墨挽歌是从寝殿里出来的,如此吃完了要去正殿,就得经过赵元休。走过去的时候,墨挽歌的手被人抓住了。 墨挽歌不解地看过去,“你做什么?” 赵元休放下了筷子,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他面对着一桌没吃多少的精致膳食开口道:“下毒的事情,本宫都听念青说了。如此,是给你的答复。” 墨挽歌好笑地歪了歪头,听到了极为好笑的话语般,她一下便嗤笑道:“赵元休,我可没让念青同你说这回事,更没有求你对你的宠妃做什么。你的宠妃下毒害我,却也没真害死我。你大可放心,我没让念青说,自然不会把这事传出去,坏你的贤良名声。赵元休,你无需如此这般,这仿佛施舍我什么的态度,我真是不耐。”后边一句,她脸上笑容全收,冷淡得仿佛在喃喃自语。 念青还是同赵元休说了下毒的事。可是赵元休这是什么意思?怕自己把事情捅出去弄得人尽皆知,害他这个太子被人耻笑?如此迫不及待地处理了潘诗昀,以堵住自己的嘴——赵元休也真是狠得下心,就算是对自己的宠妃,说下手就下手。 赵元休差点咬碎一口银牙——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念青一开始拿着罪证找到自己,求自己给墨挽歌做主。听到并非墨挽歌授意,他就没有想主持公道的想法。可是越想到墨挽歌说“孩子没了就没了”时的模样,心里越发烦躁,或许,只要对她好一些,她就会给自己生孩子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自己一时冲动,护着墨挽歌而处罚侧妃潘诗昀,结果从她口中听得这番话,还不如不做!简直是把脸往她那儿凑,是求着她打脸呢。 赵元休死死瞪着墨挽歌,身为储君,他的骄傲却不允许他低三下四说什么软话。如今的赵元休,甚至认定解释便是低头,如此,二人便一人坚定自己的想法,没有人先低头。 赵元休和墨挽歌二人先后到正殿里边,一人处理搬到这儿来的公务,一人只顾着自己看书。宫女们便撤下了一桌子晚膳。 赵元休赖在崇教殿不走,心思已经是如同司马昭之心了。 墨挽歌清楚他想要留宿,可是她不愿意。看着时间有些晚了,墨挽歌便吩咐人备水沐浴。 墨挽歌异常认真地转头看着赵元休,说话掷地有声:“赵元休,侧妃就算了,你还有两个美人,你去她们那里过夜吧。你要是看腻了她们两人,明日我便可以给你多找几个女子,必定是身家清白的,如何?” 她是直接摆明了心思要赶他走。 赵元休前边的话还没解气呢,她又来这么一出,愈发恼怒的太子殿下冷下脸。盯着墨挽歌好一会儿,冷冷一笑,用低沉的声音说:“你若不愿意侍寝,那本宫也不强求。不过,这东宫之中,有哪处是本宫我留不得的?你这崇教殿,本宫也是想留就留。” 墨挽歌扯了下嘴角,故意忽略了他后边的话:“既然你已经说了不强求,那我也就放心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墨挽歌是太子妃,理应得欢喜侍寝,她说这话未免看轻了赵元休。 赵元休别有深意地笑了一声,转过头吩咐自己的手下:“小福子,你去沏茶来。” 小福子应了一声,就跑去沏茶了。玉盏下去准备热水了,如此也不突兀。 两盏茶分别放在两个主子的手边。 热水还没备好,墨挽歌就还在正殿。茶盏放到手边,墨挽歌端起就喝。 墨挽歌不知道的是,她喝茶的时候,赵元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喝茶的动作!他勾起嘴角,眼里闪过计划得逞的小得意。 又过了一会儿,玉盏进来说热水已经备好了,请墨挽歌移步侧殿沐浴。 玉盏来请,墨挽歌便放下书本要起身。坐着一动不动的时候还好,这稍微一个动作就让墨挽歌感到不对劲!身体里有一团火似的,弄得很是不舒服……她咬住唇,眨眼间竟有三分媚意,好一股欲拒还迎的味道! 赵元休的喉结上下一动。 双腿没了力气一般,墨挽歌踩在地毯上仿佛踩到棉花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这一动作过大,头上的银簪子掉下,后边的发簪松开,头发便掉了下来。 养好身子的墨挽歌仿佛刚嫁入东宫时的美貌,又因为催情药多了几分媚意,真是让人喜爱! 玉盏急匆匆上去扶墨挽歌,不想一手被人拉住,玉盏恼得回头就要骂,不想后边拉住她的人先说话了——小福子拉住了玉盏,脸上带着笑:“姑姑同奴才出去闲话吧,这儿,殿下会照顾好太子妃的!” 在那一瞬间开始,墨挽歌觉得眼前的景物变得雾蒙蒙的,仿佛万物都披上了一层水做的衣裳。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整个人跟坠进棉花里一样。 赵元休这回子不急不徐,上前抱起了墨挽歌,女子的头发滑过赵元休的手臂,意外的好触感。 床榻上铺的是蓝色的垫子,被剥了衣裳的女子又被轻轻地放在蓝色的垫子上。赵元休一扯帷幔,两边的帷幔便齐齐落下。 赵元休吩咐下到茶水里边的催情药,药性强烈。虽然下得不多,但效果异常明显。 墨挽歌感觉有千万只蚂蚁爬到自己头顶,在自己的头顶上为非作歹。难受得让她已经没有功夫想别的了,只扯了双手去抓头发。这也就算了,夏日炎炎,身上又跟着了火似的,热得难受。 无意识的墨挽歌,更加容易让人心动。 而与此同时…… 虽然被夺了管家权,潘诗昀想着还有个孩子,到底没有放弃。而自己身上的伤痕日渐好转,女子者,实在没有无端放弃使自己变美的机会。所以即便是如今状况不好,潘诗昀也一日两回的抹药。 肚子日日会疼,可也都是一小会就就过去的疼痛。没想到今日突然疼得离开,和用千万根针刺一样的痛。潘诗昀看重这个孩子,一下子疼得无法忍受,冷汗直流地着人去请太医来。 太医今夜诊得孩子状况不大好,可是没能查出是原因,再诊第二次,竟然有小产的迹象。来的只有他一个太医,没法与同僚商量,他就硬着头皮开了一副保胎药。 保胎药喝下去,可以拖到明日。明日当值的就不是自己了。只要不关自己的事情,皇孙如何也不用他多担心了。 太医盘算得美好,开了药让承恩殿的宫女去领药,太医又很是仔细地嘱咐了一番,末了才恭敬地退出去。 不想,太医才走没多久,潘诗昀就见红了。应该是疼得厉害,潘诗昀的叫疼的声音很大,整个承恩殿仿佛因为她的声音在颤抖。承恩殿当差的人急切地看着刚走不久的太医冷汗涔涔地回来,目送着他快步走进正殿。 侧妃仿佛小产,太医不敢当全部责任,就请了承恩殿的宫女去请太医院的院正。而他对于眼前的这一幕,也束手无策。 甚至是不知道原因何在,潘诗昀的孩子好端端的,就在短短几日内从极好的状态变得糟糕,甚至是没有大的征兆就突然流掉。原先正常的孩子,从脉象上看,只是潘诗昀心情起伏大而已,平时补品流水一样进了肚子,实在不可能会这么脆弱! 感受到两腿间的热度,潘诗昀一下子就慌了。忍着腹部传来的剧痛,潘诗昀分神看向太医:“本宫的孩子!一定要保住本宫的孩子!” 一旁的初珍,把心里的担心和害怕全都摆到面上来,看潘诗昀不好受,她心里也难过。可也帮不了什么,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突然想到红枣鸡蛋汤,就急匆匆下去熬了。 第八十八章:求见 初珍把心里的担心和害怕全都摆到面上来,想到潘诗昀喝点红枣鸡蛋汤的话或许会好受些,就急匆匆跑下去熬了。 冲鼻的血味弥漫着整个寝殿。 潘诗昀再如何想保住这个孩子,可也架不住她已经流了太多血,太医也无法保全胎儿的性命了。潘诗昀意识清醒,清醒无比地感觉到腹中孩子在一点点地死去,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在消失。 潘诗昀忍不住流泪,喊道:“我不要!孩子……我的孩子啊!” 太医院院正匆忙赶来,可惜孩子已经完全保不住了。 两个太医跪在榻前,太医院院正悲伤地垂头禀报道:“侧妃娘娘,孩子……已经没了。您节哀顺变吧。” “不!不可能!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本宫的胎已经稳定了!”潘诗昀白皙透亮的脸上又悲又怒,“你们还不赶紧想法子保住孩子!” 一动怒,肚子又疼得厉害,腿肚子忍不住地打颤。只能闭了嘴,默默咬牙忍着。 初珍煮了红枣鸡蛋汤,热腾腾的汤水呈上来。潘诗昀正陷入绝望,初珍想喂她喝,她却紧紧闭着嘴。初珍无法,把红枣鸡蛋汤放在桌上,和另一个侍女一起清理。 不知道想到什么,潘诗昀不停地摇头,失血过多的她脸色苍白。鼻涕眼泪齐齐掉下来,看上去异常狼狈。可是她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一心想着孩子没了……希望也没了……她的眼里慢慢暗淡下去,又突然亮起来。 不!这孩子是太子的,太子肯定十分看重这个孩子的!想到这个,潘诗昀一把拉住初珍的手,开口说道:“太子他在哪里,太子可知道本宫如今小产?” 初珍拿了手帕,给她擦去脸上的脏东西。主子这般痛苦,她心疼极了,也不敢对上潘诗昀的眼睛,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目光闪躲着说:“殿下没在东宫,已经派人去说了。只要找到殿下,殿下肯定会过来看娘娘您的。” 早些时候,潘诗昀说肚子疼,就已经派人去请太子了。可是回来的人说,赵元休没有在书房,而是在崇教殿。 潘诗昀失落地松开手。“哦,他在忙啊。” 初珍咬牙,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做事。喂了潘诗昀喝了几口汤水之后,她就说要熬药退出去了。退了出去,初珍就吩咐了宫女熬药,站在门口想了好一会,毅然决然地往崇教殿去。 “放开!我要去见殿下!侧妃娘娘小产,殿下得知道!”被玉盏挡在正殿外,初珍很是不满,直接就嚷嚷起来了。 从小厨房出来的小福子直接跑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压着声音也听得出他的恼怒:“你给我闭嘴!太子殿下正忙着呢!天大的事儿也得排在后头!侧妃小产,你直接去找太医!找太子殿下有什么用!” 初珍被好容易挣开小福子的手,夺回自己的呼吸,瞪着眼睛又喊道:“太子殿下在这里有什么事儿!你们瞒着殿下,要是殿下知道了,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仿佛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到,所以声音颇大。 小福子被喊得感觉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扯了她的手就往外拖,“你要是想死直接找个墙头往上撞就是了,可别来这里作死,要是害了我,我定要把你脑袋给拧下来!” “我不!侧妃娘娘小产,殿下看重侧妃娘娘,定是要过去看望的!都是你们,连通报都不通报,要是惹怒了太子殿下,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初珍丝毫不胆怯地嚷嚷道。 小福子是赵元休身边的老人了,这些话听的多了,完全麻木了,心情甚至没有半点起伏,“要如何对我都是太子殿下的事儿,殿下要我死,我也立刻就死。可是,你这种小丫头片子,还不够格在我面前嚷嚷!惹怒我,我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的时候,他手上也没留情,狠狠在她手上拧了一下。初珍一下没防备,被拧了一下,疼得直接就飙泪。初珍拼尽全力地挣开他的手,粗鲁地用袖子揩去泪珠。 玉盏看得气愤,便想到被侧妃害死的两个丫头。如今侧妃小产,别提有多爽快,没有幸灾乐祸就已经很好了,更不要想让她进去禀报什么的了! 恨不得潘诗昀能够死掉,区区一个孩子算什么?于是,玉盏翻了个白眼,转身坐在长条上。坐着看着他们闹。 初珍是抱着被责罚也要请到赵元休去承恩殿的念头,被小福子拦住,她也没有打退堂鼓。她扯了身上的裙,直直跪到崇教殿殿外,一言不发。 玉盏见此,直接转头看向别处,半点没有理会的意思。小福子则是甩了拂尘,抱胸走开,一副不想理会的样子。两个人是不约而同地不愿意进去通报。 笑话,小福子亲手下了催情药,知道两个主子在里边做什么,又不是想死,怎么可能会进去? 外边的吵闹声轻易飘进屋子里,可是,屋子里的人也没有兴趣理会。赵元休紧紧抱着他的女人,而她也抓着他的脖子,即便是知道怀里的女子意识不清醒,他也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天大明。 一夜没有合眼的赵元休换上衣服,精神奕奕地去上早朝。他走出正殿,一眼就见到跪在台阶下边的宫女,眯了眯眼睛辨认,只觉得是脸有些熟悉而并没有认出来是谁。 小福子连忙跑上来,顺着赵元休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跪了一夜的初珍,似乎冷笑了声,解释道:“殿下,昨儿晚上这女的就来,您与太子妃在里头呢,她一直吵闹,奴才拦住她。可是她不走,就杵那儿跪着呢。” 是她自己要跪,可没有人让她跪。 到后半夜,初珍就忍不住打瞌睡,可也坚持着跪了一夜了。朦胧间抬眼的时候,看到赵元休就站在面前,才反应过来已经天大明了。 殿下出来了!初珍揉眼睛让自己精神些,又清清嗓子。见赵元休走下来,就叩了头,“太子殿下!奴婢请太子殿下到承恩殿一趟!侧妃娘娘她……她昨夜小产了!求殿下过去看娘娘吧。” 小产了?赵元休皱起眉头,“好端端的,怎么就小产了?可是吃错东西了?” 为何太子殿下的反应这么平淡?初珍摇头,“娘娘的膳食单子都是太医拟的,奴婢们不敢疏忽。” 赵元休叹了口气:“行了,本宫要去早朝了,你回去好好照顾你们侧妃。着太医守着侧妃吧,需要什么药材,尽拿最好的。” 初珍还想说什么,可是赵元休已经大阔步向前走了,小福子也跟着从她身边走过,丝毫没有让她说话的机会。 跪了一夜的初珍到底还是没能把赵元休请过去,失了魂般地跌坐在地上,登时,双腿麻得厉害,像是爬满了蚂蚁。 墨挽歌的孩子没了,潘诗昀的孩子也没了。原先两妃都有了孩子时,皇帝和李皇后有多高兴,这下两人都小产,皇帝和李皇后就有多伤心。 李皇后派了人送来补品,又嘱咐了让潘诗昀多休息。 上回墨挽歌小产,还是因为摔了一跤的缘故。可潘诗昀小产,两三个太医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以至于很多人认为,是天命不保这个孩子。 在宫外的宁国公夫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登时失魂落魄了。等宁国公回来,她亲自说了潘诗昀小产的消息。夫妻二人也认为是潘诗昀命里没有这个孩子。宁国公夫人还是没有跟当家的说潘诗昀欲毒害太子妃不成的事。 宁国公夫人为了求这个未出世的外孙早登极乐,特意去相国寺烧香。一自然是求孩子能早登极乐,二则,求潘诗昀身心健康,万事如意。 赵元休当日下早朝回来,就去承恩殿看了潘诗昀一会。 刚刚小产,潘诗昀的脸色很差。不过恢复了容貌的她虽然脸色差了些,也要比前段日子好——前段日子虽然面色红润,可因为脸上有青黑色的痕迹而难看。 看她脸上白皙透亮,赵元休很是奇怪,问道:“太医不是说因为你怀了孩子,故而不能用药吗?怎么恢复了?” 听他关心自己,潘诗昀的心好受了些:“前些日子,两个太医研制出一种膏药,臣妾在手上试了一下,痕迹就变淡了。臣妾觉得有用,于是这些日子都在用,这才恢复了。” 赵元休皱了皱眉头,抬手抚过她的脸,记得她脸上这个地方原先是有痕迹的,如今光滑如初,半点看不出原先是长了不知名红疙瘩的。 “哪两个太医?”赵元休追问道。 “就是一直照顾臣妾的林院正和林太医。他们研制出药膏就迫不及待地送来,因为效果明显,臣妾感激,还赏了他们好些赏赐。”潘诗昀轻声说道。 “他们研制出来的啊……”赵元休喃喃道。 看他的样子觉得奇怪,潘诗昀问道:“怎么了,殿下?” “本宫记得,林院正和林太医二人妇科厉害,不想外伤也如此出色。”赵元休像是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八十九章:调查 潘诗昀有孕一过三月,按理说胎已经稳了,不会无缘无故就小产。偏偏真的无端小产了,连太医也诊不出缘由。诊不出缘由…… 自从陈家、王家两个嫡女、御花园当值的太监先后以同种死因丧命,赵元休就让人开始查,因为他们三人死得实在太过巧合了。而且,他们三人也都没诊出究竟病因。 赵元休留了个心眼,从承恩殿出来之后,就吩咐了小福子,再派人去查。 小福子不懂,也没有人害侧妃,是侧妃夜里腹痛,然后才小产的。查?怎么查?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疑问,赵元休边走边走,有意指明方向:“最可疑的是侧妃说的那个膏药,林院正和林太医都是擅长妇科,而非外科。他们一开始也的确如此,连侧妃为何会长那些东西也诊不出来,忽然就制出对症的药膏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听赵元休这么一说,小福子也觉得奇怪。有一个念头从脑子里蹦出来了,却不敢随便说。只应下了:“奴才这就去查。”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承恩殿门口了,站在门口,左手边就是去崇教殿的方向,而右边则是去两个美人住处的方向。 昨夜的美妙深刻印在赵元休脑海里。不过……墨挽歌定会反应过来昨夜是因为有催情药的缘故,自己用这种手段,一向高傲的太子殿下竟然生出些许羞愧来,也在此时生出些许怯意:这个时候去崇教殿,那个女人该有多冷漠? 他的脚尖向右。 因为有赵元休的提点,小福子把药膏当为切入点,认真地往下查。趁着第二日赵元休出宫去,小福子没跟着,就留在宫里查这件事。 一开始,林院正和林太医二人一口咬定是他们两个制出来的。毕竟已经收了侧妃的赏赐了,要是如今反口,岂不是落了自己颜面? 可是当差多年的小福子眼尖,看到二人眼神互动,心里明明白白,便扯了嗓子,一副“为了你们好”的模样,劝道:“二位大人,你们可要知道,今儿个我来这儿问你们,都是太子殿下授意!二位大人为官多年,欺君之罪多重,你们不比我糊涂。实话告诉你们吧,殿下认为,侧妃小产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药膏。若真的不是你们二人做的药膏,你们二人还是不要咬死的好!” 小福子的话也没说太满,却道出这药膏里边很有可能有毒。两个太医混久了便跟人精似的,闻言就对视着。 林太医犹犹豫豫地,舔了舔干裂的唇,还抱有一丝侥幸:“这药膏是我与林院正一起检查过的,没有毒,还是治伤痕、疤痕的好东西。里头连或寒或冲的东西都没有,药性温和,怎么会是害侧妃小产的东西!” “呵呵呵。”小福子高深莫测地摇头,“可是呀,你们得想想,这药也是得分人的。你们说没有毒,就真的没有毒吗?侧妃无缘无故小产,殿下虽然没有动怒,可是到底是殿下的孩子,怎么可能让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连个说法也没有?” 说话这个门道,小福子是掌握得不错的。三言两语就让两个太医放弃了挣扎。 是林院正开口的:“是刘太医……”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刘太医忽然拿着一盒药膏,说是能够医治侧妃身上伤痕的好药。两个林太医正因为侧妃身上的伤痕治不好烦到头发都要掉光。这个时候刘太医拿着药来,正如同渴了正好有人递了水来、打瞌睡有人送上枕头,舒服得让人无法拒绝。 说起这个刘太医,他可是个异常古怪的人。按说,宫里的太医都是一心为着皇家人,可是刘太医一年拿的俸禄不少,一年到头也没出诊多少回。在太医院还不如拣选药材的小伙计有存在感,宫内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太医院有个刘太医。 小福子叉着腰,咂嘴道:“你们拿了刘太医的药膏,转身就对侧妃娘娘说是你们二人研制出来的,你们害不害臊哟!” 小福子年纪不大,两个林太医可已经是三四十岁的人儿了,被小福子这样揶揄,两个林太医不约而同地瞪了他。可是因为小福子说的没错,二人这瞪眼,就有些底气不足。 林太医解释道:“你不知道,是刘太医说不用报上他的名字的,全然当成是微臣与林院正研制出来的就行了。刘太医平时性子就古怪,一向不争不抢,也没让人起疑。” 刘太医……小福子疑惑地在心里念了一遍,他记得刘太医并不是关照侧妃之人呐。 还是难以相信那个已经检查验证过的药膏是害人的物什,刘院正拧了眉头,疑惑道:“药膏是我们已经检查过的,里头是真的没有毒。殿下为何会认为是药膏的问题?或者,是侧妃娘娘用的东西不干净呢!” 小福子有些不耐烦,挥了手就说:“这我这做奴才的怎么知道!殿下说这药膏可疑,吩咐了我来查。你们既然已经说了药膏是刘太医研制的,我便去问一问刘太医!” 刘太医年已四十有余,只看着面相便看得出是沉默寡言之人。 小福子笑嘻嘻地凑近刘太医时,刘太医正在奋笔疾书抄古医书。 “刘太医!”小福子靠在案桌上,不大的笑眼直勾勾地看着刘太医。 虽然刘太医甚少与宫内的人来往,可是太子殿下赵元休身边的红人他还是认得的。于是刘太医就放下了笔,轻轻点头算是打招呼了:“福公公,找微臣可有事?” 刘太医开门见山,小福子也就直接说了:“刘太医,听林院正他们说,侧妃娘娘的药膏是你研制出来的。” 这话并非问句。刘太医眸光微凝,顿了下,直接点头道:“是。” 小福子笑意更浓,细嫩的手按在案桌上的书上,开门见山道:“刘太医,你并未去给侧妃诊过脉,又怎么知道侧妃娘娘的病症,又是如何研制出对症的药膏的呢?” 刘太医似乎扬了下嘴角,又似乎没有,定睛看去,他连眸子也没有丝毫波澜,只听他说道:“林院正同我说过侧妃娘娘的症状,而微臣恰好知道如何医治。都是同僚,不忍林院正和林太医一直苦恼着,才略尽微薄之力。” “哦……是如此啊。”小福子夸张地张大嘴,做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刘太医太过谦虚了,这怎么是微薄之力呀,医治好了侧妃娘娘,可是大功一件!刘太医也真是傻,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白白让给了林院正和林太医,你不觉得可惜吗?” 刘太医面上表情丝毫没有波澜,依旧淡淡的:“微臣不喜交往,承蒙林院正照顾,不忍刘院正与同僚烦恼罢了。至于功劳,让福公公笑话——微臣对黄白之物并未多看重。” 小福子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刘太医着实与常人不同。” 刘太医抿了嘴,眼睛看着桌上自己没有抄完的古医术,掩住了眸子里的恍惚。 小福子看他这样,才反应过来自己打扰到刘太医似的直起身子,“刘太医,你说你知道这侧妃娘娘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我愚昧,请问刘太医,究竟是什么毒?” 刘太医抬起头,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道:“疹毒。” “疹毒啊……”完全不晓得是何物的小福子重重的点头,实则只是在加深这个词的记忆而已。 刘太医没有应声,又垂着头看着桌上的字了。 小福子问完了,也没再耽搁刘太医的事儿了,这才歉意满满地摆手,“抱歉了刘太医,耽搁您这么长时间。东宫那儿还有事儿没忙完,我便先走了。” 刘太医看着他起身,客套道:“福公公慢走。” 小福子咧嘴一笑,便往外走。 刘太医目送小福子离去,又坐回椅子上,眼睛里流露着满满的复杂之情。 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小福子迎着夏日正午的阳光回了东宫,往赵元休的书房去。问了书房外守着的人,才知道赵元休没有回来,于是小福子就拐了个弯,往书房后边的西厢房去了。 书房后边那一连三个房位就是西厢房,宽阔的西厢房是念青的房间,除了在崇教殿当差的时候,念青就住在这里。西厢房与赵元休的书房中间还隔着一个庭院,又有一条小路直通东宫门,人来人往的时候也不会吵到书房。念青管事,所有事儿就都是在西厢房处理的。 西厢房的门开着,小福子把脑袋探了进去,左右一看,念青就坐在桌前提笔写什么。 见房里没有别的人,小福子笑嘻嘻地敲了门走进去。 念青扫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你不跟着殿下,这会子来做什么?” 小福子往圆桌走去,顺手就在桌上拿了个桃子,扯了袖口擦了擦,轻松道:“唉,殿下今日出宫了,交代我做些事情。事情办完了,殿下还没回,我才有空来你这儿蹭吃。你这儿的东西又多又好,你一人又吃不完,我给你分担分担。” 第九十章:墨修辞官,侧妃病重 念青在对账本,一手打算盘一手写字。听到声音便抬了下眼睛扫了一眼,看到是小福子时又当即垂下头去,嘴上闲话道:“你不跟着殿下,这会子来做什么?” 小福子笑嘻嘻地往里头走去,顺手就在圆桌上拿了个桃子,用袖口随意地擦了几下,轻快道:“唉,殿下今日出宫了,交代我做些事情!事情办完了,殿下还没回,我才有空来你这儿蹭吃。你这儿的东西又多又好,你一人又吃不完,我给你分担分担。” 念青嗤笑一声,一脸都是不相信。 小福子凑到她旁边,瞅了眼她在做什么,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嚼桃子的动作更重了。看对方很是认真,他起了坏心,故意骚扰她道:“诶,你就不想问问殿下吩咐我去做什么吗?” 念青手上动作不停,却很是配合地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么,请问殿下让你做什么?” 小福子满意地拱了拱鼻子,也不卖关子,脱口道:“殿下说,侧妃小产可能是因为药膏,让我去查药膏呢。” “药膏?什么药膏?”不明所以的念青终于停下打算盘的动作,抬头看着小福子。 小福子啃了一嘴桃子,嘴巴不停嚼着,咽下了才回答:“一开始侧妃身上不是长了红疙瘩嘛,后来红疙瘩消了,留下很多痕迹。一直给侧妃诊脉的林院正和林太医,一直没能诊出是什么,突然就拿出一瓶药膏来,效果还很不错。” “所以呢?”念青追问道。 小福子把桃子核握在手里,又返身再去拿了一个桃子,一边啃一边走回来,嘴上含糊地说:“殿下就猜测,有可能是因为那个药膏,侧妃才会小产。” 念青放下了笔,又把账本往里推了推,双手一弯搭在桌上,完全一副要认真八卦的样子。她想了想,接话道:“殿下的意思,是让你从药膏上下手。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查到什么了。那两个太医我都知道,他们是擅长妇科,其他的弱些,不会是他们为了交差、拿些赏赐而偷了谁的方子吧?” 小福子顿时把脸耷拉下去了,怪叫道:“不是吧,你这也能猜得这么准?你是不是夜里一直偷偷盘算着这些坏心肠吧!”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龌龊啊!”念青瞪着他冷笑几声,又很快认真起来:“所以真的是两个林太医没有对症下药,才害死了侧妃肚子里的孩子的吧?” 小福子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被念青狠狠瞪了几眼,才恢复正常般地摇头,“不是。是刘太医自愿把药方给林院正的,刘太医从林院正口中得知侧妃得的是疹毒。这刘太医也是神了,都没诊脉,只听人描述,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他的医术可是比林院正好多了。” 疹毒!念青一下子就抓住这两个字。如果说侧妃潘诗昀中的是疹毒,那么也可以断定宫外陈、王两家嫡小姐也是中了疹毒。可是为什么两位嫡小姐死了,侧妃还活得好好的呢? 念青没想明白。 二人又闲话了一会,小福子担心赵元休来了没人伺候,手里拿着两个桃子核就跑出去了。午时又过了好一会,赵元休就回来了。 同念青说了这件事之后,小福子又在书房同赵元休说了一回。 听完,赵元休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其中刘太医是好意,两个姓林的太医是为了交差,也不能说他们是哪里错了。且,有没有证据证明就是药膏害死了皇孙,这事就被翻过去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过了近半月。 这日早朝时,墨修令人意外地出列面圣请辞,言道自己为官多年,如今天下太平,想辞官南下。甚至是在言论之后,还呈上了请辞的奏折,显然是早有准备。 墨修的请辞是众人意想不到的。墨修正当盛年,又是礼部尚书这等高官,且又同皇帝是自小的交情,谁都没有想到他会辞官。不仅是满朝文武,就连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好一会没回过神来。 墨修为官多年,是实打实的在做事,对待文官武的态度都好,人缘还不错。还不待皇帝发话,下边的朝臣就有几个出来反对的。 皇帝实则不想他辞官,于是就顺着持反对意见的人的意思,想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 可是墨修这个顽固,眼看着这事要被翻过去,直接就跪下了:“启禀皇上,微臣为官多年,渐渐察觉有心无力,一直向往青山白云的逍遥日子,求皇上成全。” 站在百官首位的赵元休便眯了眼睛,剑眉星目藏着几分冷意,明眸只瞅着干净的地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墨修辞官,皇帝到底也没在早朝上说句肯定的话。只是下了朝后,墨修单独被皇帝叫去了,君臣二人说了好一会的话。他们说什么话没人知晓,只是下次早朝的时候,不见墨修的身影了——这是后话了。 承恩殿的主子自从小产后就一直闭门不出,与宫内宫外的贵人也没有应酬了。以往热闹非凡的承恩殿,这会子冷清得让人唏嘘。而崇教殿一如既往的少与人来往。这么一来,也没人搞得清两个女主子究竟是谁比较有前途。 只是听闻,承恩殿的主子生病了,且是病得不轻,已经好几天连床也下不了了。 小厨房内,玉盏拿着濡湿的布掀起盖子放在一旁,接着掌勺在锅里搅了搅,猪骨头的香味扑鼻而来。另一只手抓了刚刚淖过水的面条下汤,手脚麻利地拿了碗,两三下就把面条捞出来了。浇上一勺熬得乳白的骨头汤,撒了一把葱花。 托盘上已经摆了一素一荤的菜了。玉盏把面条放在托盘上,端起送进正殿。 小厨房的御厨家中母亲过世,请了一个月的假回家丁母忧。玉盏生怕有人在墨挽歌的吃食中动手脚,一连半月都是她自己动手。 墨挽歌不挑食,而玉盏的手艺也不错,菜色虽然简单,但也足矣。 午后,吃饱犯困的墨挽歌就躺在门边的贵妃椅上。旁边是一缸子冰,今儿没有多大太阳,风儿徐徐吹来,很是凉爽——如今是念青当家,崇教殿的东西都是挑了好的送来,冰这种消耗品也是日日送来。 徐徐的风简直是夏日催眠最好的方式了,墨挽歌躺着没多久就睡着了。 今日御膳房送了一些新鲜的瓜果来,念青亲自去挑了两个西瓜和一些桃子,又亲自送来了。午后有凉爽的风,念青没有午睡的习惯,就亲自给送来了。 墨挽歌浅眠,听到些许声音就醒来了,便看到玉盏和念青在旁边压着声音说话。墨挽歌便微微一笑,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念青凑了上来,“御膳房送来几个西瓜和桃子,奴婢捡着好的就给您送来。” 墨挽歌打了个哈欠,轻笑道:“这些事本不用你自己做。你要是事事亲为,可得跟个陀螺一般转个不停。” “奴婢才没有呢。眼下无事,才过来看您的。”念青嗤笑道,又压低了声音,“奴婢听闻,侧妃娘娘这两天病得严重,甚至是床榻也下不来。可惜殿下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宫了,侧妃娘娘这般,也没换得殿下的关怀。”言下之意,是潘诗昀在装病,想要讨得赵元休的关心。 墨挽歌挑唇嘲笑,她与潘诗昀不和已久,她这个反应才合理。她却是在笑这件事,可能除了潘诗昀的贴身丫鬟,没有人会相信潘诗昀真的病得严重。可是,潘诗昀真的是病入膏肓了。墨挽歌美眸微瞌,笑得妖娆。 念青又接着说:“侧妃娘娘搞得仿佛要不久于人世似的,太医院好些太医无法。不论什么时候去承恩殿,里头定然有太医守着。不论侧妃想以什么法子引得殿下的注意,也不该牵扯太医,太医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啊。” 墨挽歌听了,心里倒是畅快,可又觉得有些奇怪。 刘太医也说了,潘诗昀中的是疹毒,后来拿去药膏就是解疹毒的。虽然会因此小产,但实打实的,潘诗昀的疹毒是解了。 后来掺在某一盒药膏里的毒,只要太医有些能力、或是仔细研究一下就能知道是什么毒了。这也是刘太医的原话,做成这般,也有原因是要摆脱嫌疑。可是为何,毒发几日了,还没有太医知道是什么毒吗? 不可能。太医院的太医都是真才实学进来的,纵有侧重,也不可能一个太医都诊断不出。 见墨挽歌就要出神,念青无奈摇头,转头对玉盏说:“玉盏姑姑,听说崇教殿小厨房的御厨回家丁忧了,我选了个可靠的御厨,明日就派过来。” 玉盏虽然厨艺尚可,可是终究没有学过,每日摆上桌的菜色简单。生怕墨挽歌吃不饱的玉盏没有推辞,直接就应下了。 念青送来的西瓜当即就开了,撒了一些盐巴,主仆三人就坐在门口吃起来。 西瓜偏寒,三人都很有节制,吃了一半,剩下的一个加一半就分给崇教殿的宫人了。 第九十一章:凌将军 礼部尚书墨修辞官的事情引出的波澜还没有完全平复,又有一人递奏折辞官了——年前才打了胜战回京的大大统领凌奕然。二人前后辞官,才隔了五日——墨修的辞官,已经是让皇帝来了个措手不及。不过皇帝以暂且无人可用为由,让墨修再担任一些时间。这回凌奕然辞官,不仅是皇帝了,就连太子和其他官员都久久不能回神。 谁也想不到,凌奕然这位大大统领,是凌晨从军营里出来赶来,难得参与早朝却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朝廷中武将不少,可是带过兵打过战的武将就不多了。然,凌奕然是有备而来,推荐了了同上战场的副将顶上自己的位置。 下了早朝,凌奕然的令牌和虎符已经摆在皇帝的案桌上了。皇帝看着桌上的虎符,虎符回到自己手上,皇帝到底欢喜。可是要是这个前提是朝廷损失了一名大将,皇帝就犹豫了。 被叫到御书房的凌奕然就跪在龙桌前,宽厚的背挺得直拔,一如大统领身临战场。被战场带上血味的风吹久了,他的眼睛覆上了一层血液的冷漠。皇帝不语,他也无言。君臣二人久久沉默着,大统领薄唇微抿,不露感情。 皇帝站在龙椅后边,双手按着椅背,好几次张嘴都没说出话来。这位君王,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最终确认道:“你可是想好了?朕犹记得你小时的豪言壮语,言要卫国,你如今也是做到了,然,你确定你要急流勇退?” 凌大统领沉默了一会儿,重重点了下头,确认的同时也作了承诺:“末将确定,末将有负皇上所望。只……末将有召即回。” 男子,无非建功立业和兄弟、爱人…… 皇帝抓着椅背的手指尖泛白,欣慰一笑,语气也缓和不少,“你说说,你辞了官之后,要做什么?” 想到以后,凌奕然眼里显出迷茫,“或许,带母亲南下吧。与父亲多年未见,母亲也是挂念得厉害。” 皇帝听得他对以后甚至没有打算,很是诧异。凌奕然一直是个有勇有谋的人,这边已经辞官了竟然没有另外的打算。到底是自小看大的孩子,有能力,这样离了朝廷,的确是朝廷的损失!想了想,皇帝问道:“你若是想南下寻父,不如朕给你换个官职!你南下,也替朕巡查南下各个地方,看各地官府作为如何、看百姓生活如何!” 这便是打算给他一个监察御史的官职了,这般说,他南下便是打着替皇帝巡视各地的名头了。各地巡查地来回奔波,凌奕然又是武将出身,身体要比文官强壮许多,这是不可忽视的优势。 皇帝这般说出来之后,还在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满意的时候,凌奕然竟然就摇头拒绝了。 “多谢皇上好意。只是,末将想,若是替皇上巡查各地的话,带着母亲多有不便。届时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好了。末将怕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还请皇上恕罪。”凌奕然直接就拒绝了。 皇帝还想说什么,可是一想到凌奕然带母南下,真的再让他巡视各地的话怕是多有不便。于是想要劝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下去了。 转而,皇帝摆摆手,“罢了罢了,你想去寻父就去吧,等你什么时候回京了,再进宫来与朕对饮!凌大统领的酒量一向厉害!” 凌奕然有些动容,给皇帝叩了个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去吧。”皇帝背过身,再次摆了摆手。 凌奕然这才退了出去,走出御书房,回过头望了一眼御书房的牌匾。在在御书房外边当差的宫人的目送下,大阔步地走出去。 墨修辞官并非没有原因。 墨修身为礼部尚书,本是礼部的一把手。可是太子最近将很多事情都交给了礼部侍郎,故意忽略礼部尚书墨修。若是单单因为这个,墨修他也不会要闹到辞官的地步。 其中一个原因,还是太子赵元休将祭祀的事情交给礼部侍郎之后,祭祀的贡品出了问题,太子却反而指责墨修,罚了墨修三个月的月俸。除此之外,还当着几个与墨修交好的官员的面,轻浮地同墨修说要效仿娥皇女英,言说要接太子妃墨挽歌的妹妹进宫。这般羞辱,任何一个要强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墨修这种比常人更加要强的人! 应该是因为自己上回在酒楼门口说的话,自小一起长大的赵元休心有不满,所以才明里暗里使绊子。或许对太子来说,自己说出那些话之后,在他眼里就成了觊觎太子妃的人了。 在宫道上等着凌奕然的子诀靠着宫墙,见到凌奕然出来就直起身子,动作利索地跟上凌奕然的步伐。子诀不是话多的人,又是在宫里隔墙有耳,子诀只默默跟着,一言不发。 子诀垂着眼睛看着前边大统领的步伐,眼睛突然有些发涩。大统领突然停了下来,子诀一个不慎,直接把脑袋往凌奕然的背上撞,子诀龇牙咧嘴地后退一步抬头,这才看到对面的人。 太子赵元休就站在对面。 子诀瞅了自家主子一眼,默默后退了几步,靠着宫墙望着天空。 “参见太子殿下。”赵元休神色淡淡的,抱拳就行了礼,保持弓着身子的姿势,不复以前那样随意地起身了。 辞呈已经交了,他已经不是大统领了。至于挚友的身份,或许在赵元休的眼里,自己并没有朋友的身份,只是君臣吧。 “起来吧。”赵元休咬了咬唇肉,闪过一丝不自在。 凌奕然这才直起身,眼睛却不再落在赵元休的脸上,只是看着地上。神情恭敬极了,再没有随意二字。 赵元休皱了皱眉头,对方这幅样子让他看得很不舒服。太子舌尖抵着下齿撇着嘴,顿了一下,“你……为何辞官?” 凌奕然挑眉,淡淡地垂下头掩去唇边的冷笑。太子要是不说这话还好,当着自己的面问这个问题,明知故问,着实让人想笑。 “太子殿下,您安排进军营的人有勇有谋。副将在战场上便是指挥得当、做事周全。没了草民,想来没有什么差别。”凌奕然对自己身份认得很清楚,除了御书房,他如今就只是寻常百姓了。 赵元休手指按在衣裳袖口上,手指按在绣着刺绣的地方,上边粗糙的触感让他保持了些许理智。他冷冷笑了笑,故意冷漠地说:“的确。许远风的确有这个能力,他也是在有勇有谋的将士,日后,定然会超过凌大统领的。” 许远风就是赵元休安排进军营的人,到底是太子殿下安排进的人,即便是突然降在军营,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得了不少权利,他也承了赵元休的吩咐,进军营就处处与大大统领凌奕然作对。 凌奕然为维护军纪、稳住军心,便罚了许远风一回。可是罚过之后,跟着凌奕然的将士都被太子胡乱寻了由头罚了一顿。被太子罚可比凌奕然罚重多了。后者不过是按军纪,受些皮肉之苦罢了。可是被太子罚却不是如此,由头都站不住脚,也没明着与军纪作对,去了那些人的月俸——那些将士都是家中有老有小的人,自己受罚不要紧,没有月俸可供家里人用,这比什么都难受。 后来还是凌奕然听说了此事,自掏腰包填上了这些月银。 凌奕然反而颇为认同地点头,“草民也是这般想的。有太子殿下提拔,许将士定是能够成为一个为国为民、能为太子殿下分忧的大统领!” 许远风能力或许是有,可是如今军营里的人包括凌奕然在内,所有人都也看不出他的能力。凌奕然这么说,不过是不想同赵元休吵而已。 赵元休咬着牙,额头渐渐爆出明显的青筋,紧握着拳头,如同小兽低吟一样地喊道:“凌奕然!你不要以为你做出这般退让的姿态,本宫就会怕你!本宫做的从来都是为了朝廷!让许远风进军营,也只是想要让你知道,朝廷并非只有你一个武将!” 这个许远风的父亲也是武将,曾经也封了大统领,可是早些年已经去世了。 凌奕然没有说什么。 赵元休一直礼贤下士,或许是许远风身上有什么亮点被赵元休看到了,才会如此提拔他。可是赵元休这个提拔,放在这个时候并不合适。 凌奕然不说话,使得赵元休觉得自己有些自欺的话更是真的。心情终于好了些,赵元休哼哼了两声,“过些日子,本宫得空了,就去大统领府看你。本宫不会忘记旧情,凌大统领你的住处,以后也让凌家人住。至于其他,想来凌大统领能力非凡,纵是辞官,也会有更好的出路。” 寒门学子十年寒窗苦读,就为了三年一考能高中,入朝为官。入朝为官、封侯觅相就是最好的出路了,哪里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出路? 凌奕然垂头。 太子的确是礼贤下士,可是他对自己身边的人未免太过苛刻。自己自小到大的情分,在他眼里还不如陌生的、有些能力的下士。如此,未免寒心。 凌奕然心寒,就没有说起自己日后要如何。 第九十二章:赵元休醉酒 凌奕然辞官之后,身处东宫的墨挽歌才知道自己父亲前几天也递了辞呈。放心的时候又生出愧疚,因为自己,害得父亲得辞官。而凌哥哥辞官,却是墨挽歌始料未及的。凌奕然前途无量,为何在这个时候辞官? 在今日下早朝之后,凌奕然辞官的消息就传遍了。 墨挽歌想知道其中是怎么回事,就叫了念青过来,想从念青口中知道些什么。念青算是东宫的百晓生,可是念青也不知道。 不过,念青虽然不知道,但还是来了崇教殿。她进了崇教殿,往往要陪墨挽歌闲话许久才离开。 念青坐在石榻对面的椅子上,从篓子里挑选绣样,不时说上些有趣的事儿。墨挽歌则是坐在石榻上,一手撑着小几在看书。 玉盏从小厨房端了放凉了的甜汤过来,墨挽歌吃得爽口,念青看得眼红,也就缠着要了一碗。终于拿到一碗甜汤,念青心满意足地吃着。突然有宫人进来报,说是承恩殿的人要见念青姑娘。 念青看了墨挽歌一眼,正想要出去看是怎么回事,就听墨挽歌点头说:“放进来吧。”于是念青就默默坐稳了。 来的是承恩殿的二等宫女,守礼的宫女进来就给墨挽歌行了大礼,得到赦免了才对着念青,说:“念青姑娘,我们侧妃娘娘说自己可能……可能不好了,故而要请宁国公夫人进宫看望。着奴婢过来同您说一声。” 可能不好了?念青诧异,心想着这些小丫头总是要把话往夸张了说,可是侧妃娘娘哪里是她们能够编排的,就瞪了她一眼,警告道:“侧妃娘娘怕只是小产后过于忧郁,心情不畅,过些日子就好了。什么叫做‘不好了’?这话也是能说的?没个规矩!” 念青不知情,二等的宫女也只是按规矩办事,于是那个宫女谨慎地应了一句“下回不敢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潘诗昀是侧妃,不当家也是正儿八经的侧妃,请娘家人进宫可是随意,着人与念青知会一声已经是给了面子了。只是通知一下,并非商量。宫女说完就离开了,留下心有疑惑的念青。 “这侧妃娘娘不会真的是病得不轻了吧。要是想争宠的话,委实不必把自己说得已经病入膏肓了。闹得仿佛无可救药般,最后反而不好收场了。”念青回味着方才那个宫女的话,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潘诗昀小产快要一月了,也病了许久了。 墨挽歌默默吃着甜汤,没有插话。 赵元休回了东宫之后,先是去承恩殿看了已经病得厉害的潘诗昀。不过半月有余,潘诗昀已经病得不成样子了,瘦骨嶙峋。看惯了潘诗昀貌美的样子,在看她这会子这个样子,连知情的赵元休也忍不住叹了一句可怜。 只是在御书房外边与凌奕然说了那么会话,赵元休有些烦闷。对满是病态的潘诗昀便没有应付之心,表情就显出冷漠。 潘诗昀双颊已经没有肉了,显得一双眼睛都要突出来了。病榻之上,潘诗昀没有点朱红,泛白的嘴唇一直轻轻颤抖,应该是疼的……见到赵元休的时候,她是欢喜的。 纵是刚刚嫁进东宫的时候,担心赵元休只会疼爱太子妃,潘诗昀只一心想着要看看掌握权利。可是,赵元休对自己的偏宠和那副墨挽歌举刀质问的场景,都让她生出侥幸。女儿家柔情,贪恋男子的爱。性子要强的她,自认为赢得国色天香的太子妃,就想要一直压过她。不知不觉间,竟是把自己的心思都赔进去了。 “殿下,我好疼……”潘诗昀的手仿佛只是皮包着骨头,拉着赵元休的袖子轻轻呢喃。要是在之前,潘诗昀依旧貌美的时候,这个样子定是要引得男子爱怜的。可是她如今病得不成样子,做出这个样子却是适得其反。 赵元休抿了抿嘴,想到那时是自己求娶的,总不能做得太冷漠。便反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背轻拍了几下:“侧妃。本宫知道你不好受,可是本宫也无法替你分担。好好听太医的话,尽快恢复身体才是。” 这般温情的时候,让潘诗昀恨不得能够将时间留住。 在赵元休有意离开的时候,潘诗昀说请了母亲进宫陪伴一下。这么听来已经是去请了。 赵元休已经站起来了,听她说就点头了,淡淡说道:“你病得这样是本宫的错,让岳母进来陪你也是应该的。” 许是赵元休来看望,让潘诗昀心情愉悦许多。午膳时还多吃了小半碗,小厨房还炖着阿胶。 午后宁国公夫人来了,见到女儿变成这个样子,自然心疼得泪流满面。母女二人相抱哭得稀里哗啦。 母亲到底是最贴身的人,潘诗昀没有对赵元休说的话,全都对母亲说了。 卧病在床。潘诗昀哪里也去不了,日日无事,疼痛到极点又缓过来的时候,就总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怀念着以前的日子,就把以往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 也是这两天,潘诗昀才想起自己和已经死去的陈娜、王依依都患了同种病,而且,那次墨挽歌宴宾客,独独她们三个人喝的是同一种茶。只因陈娜、王依依死了,潘诗昀自己却没事,所以才没有往这件事上想。可是如今细细想来,简直是细思恐极。 继陈娜、王依依之后,死的就是自己了。想到那盏茶,要害死自己的,分明就是墨挽歌了。 没有人知道宁国公夫人与侧妃在里头说了什么,只是知道宁国公出来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红日落在宁国公夫人的脸上,仿佛是染了血色一样红。 日落西山了。 赵元休回了东宫已经是三更天了,或许是今日和凌奕然对话不愉快。太子和一个王爷一起喝酒喝到方才,太子喝得已经有些醉了。听闻宁国公夫人进宫了,他嗤笑了一声,混不在意。 小福子扶了他到在书房后边的寝殿去,给他换了衣裳,扶他躺上床。小福子年纪没做过什么重活,这一番动作已经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过末了,还记得给赵元休盖上被子。 小福子吹灭了两盏蜡烛,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守在门口。夏日的夜风凉爽,跑了一天的小福子就把自己缩成一团,稍稍眯一下。 这半只脚去见周公,下一刻就听到推门声,惊得小福子立刻就清醒了,睡意全无。结果瞪眼一看,赵元休穿着亵衣亵裤出来了。 小福子愣了,怕赵元休是夜游,压低了声音问:“殿下,您这是要干什么呢?” 赵元休眨了眼,转头看向他,打了个酒隔,“去崇教殿。” 小福子暗道这是清醒着的,于是听从吩咐地溜进里头寻了件外衣,同赵元休去崇教殿了。 崇教殿早就灭灯歇息了,守夜的小太监见到是赵元休,立马开了门。 一连多日,要守夜的玉盏都是被墨挽歌撵走,只有一个小太监守在正殿外头。赵元休径直走了进去,这会子寝殿里就点着两盏灯,朦胧间看得到床榻上的身形。 那是墨挽歌。 感觉有个重物压着自己,墨挽歌一个呼吸不畅,就醒过来了。扑鼻而来的酒味惹得墨挽歌忍不住屏住呼吸,双眼还朦胧着,就认出对面的人是赵元休。 墨挽歌抬起手,直接顶在赵元休的胸膛上,隔住二人的距离。 “墨挽歌,你真是好大的脸面。与本宫长大的凌奕然,竟然跑来让本宫好好对你。你是本宫的人,何须他来指手画脚!”或许是醉得厉害,赵元休的声音颇为蛊惑人心。要是没醉的话,他定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墨挽歌想起凌奕然今日辞官了,眼里闪过落寂,“凌哥哥待我一向好,出嫁当日,凌哥哥还以兄长身份送我出嫁。你会不知?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只当作没有听到就是了,凌哥哥只是心疼我罢了。” 赵元休低声吼道:“我不知?他待你分明是情人、而非兄妹!你们二人,一个是本宫的太子妃、一个是大大统领,你们要是里应外合,这大宋的天下岂不是得改姓凌?” 墨挽歌推开他,一下子就翻身坐起来,“你说什么胡话!你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凌哥哥忠君爱国,岂是你想的那般不堪!” “呵呵。”赵元休一个不防就被推开了,他仿佛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冷冷笑了好一会,“你这女人,睁眼说瞎话!是把本宫当成黄口小儿一样好骗嘛!” 这会子,墨挽歌已经完全清醒了。赵元休这副态度,像是要理论出个所以然来。墨挽歌感觉好笑,就想跟他好好理论一番。 “那你说,我骗你什么了?”墨挽歌扯唇轻笑。 对方这个态度简直气恼,赵元休怒极反笑,当真跟她说起来了:“你与太医院刘太医狼狈为奸,害死王、陈两个女子,还害死了侧妃肚子里的孩子!你是不是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第九十三章:刀刺太子 墨挽歌的态度实在气人,赵元休怒极反笑,当真是面对面同她说起来了:“你与太医院刘太医狼狈为奸,害死王、陈两个女子,还害死了侧妃肚子里的孩子!你是不是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以为无人知道?” 墨挽歌一滞,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底气一下子就降下去了,看着赵元休的目光也躲闪起来。 赵元休见她如此,就冷冷笑了,抬手掐住了她的脸,恶狠狠道:“墨挽歌,本宫还道侧妃命人害你,骂她心肠歹毒,你啊,你比她更恶毒!你为何能够这般狠毒!她肚子里的,再怎么说也是本宫的孩子!你是要本宫断子绝孙不成?” 墨挽歌被他掐得生疼,冷冷瞥着他,以为他这是要同自己清算。自知多一条是死,少一条也是死,左右不想他痛快,便火上浇油道:“岂止是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自己弄死的。不过我可不敢断了皇家的血脉,这会要是两个美人有孕了,我是断然不会对她们下手的。” 只有潘诗昀,只是潘诗昀。只是因为潘诗昀害死浅夏和青柠,才会有后来的所有事情! 墨挽歌想火上浇油,她的话效果也的确不错。赵元休暴跳如雷,本来就在猜测墨挽歌不想给自己生孩子,如今被她亲口承认了,赵元休恼得厉害。美人榻的香味迷人,再加上酒劲,又被气得气血上头。赵元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按了墨挽歌就要压下去。 只是这种情况,两人已经吵起来,气氛本来就不对。本就不愿意侍寝,墨挽歌这会子反抗得厉害。女子越是挣扎,赵元休手上的力气越加重。二人纯粹只是在用力气压着对方,肉体的相博使二人体温一下子上升。到底男女差别太大,墨挽歌再怎么奋力挣扎,没多久还是败下阵来。 正当赵元休想要享受胜利的果实的时候,余光突然瞥到床头的一抹寒光。下意识地要躲开,可身体跟不上自己的意识,虽然往后缩了下,还是被伤到了。 接下去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扭住墨挽歌的手,抢过她手上的匕首。她的手指才松了松的时候,赵元休手一甩,直接就把匕首丢到床下了。 鲜血溅到墨挽歌的脸上,眉梢末到唇到一线的血滴。女子目皆决然,丝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着,眉眼和唇上的血让她看上去仿佛杀人不眨眼的毒妇。 这把匕首,是墨挽歌早就藏在床头的,为的是在赵元休发疯的时候用上一用。藏进床头的匕首,没想到,最终还是派上用场了。 赵元休捂着自己胸膛上的伤口,那处一直涌出血来,赵元休的目光如刀子一样落在墨挽歌的脸上。 墨挽歌下意识地看向掉到地上的匕首,匕首沾了血,寒光有些消了。 恼极的太子殿下抬手间,泄恨地伤了墨挽歌几下。以身份尊贵的差别,是墨挽歌以下犯上被教训了几下而已,可若是男女之间,墨挽歌伤得与赵元休身上那一刀差不多重。 脑袋磕到床头时,墨挽歌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呕吐感。也是因为如此,墨挽歌没力气再去跟赵元休斗气,看她乖顺了,赵元休才喊了小福子进来。 方才屋子里面的声音隐约传了出去,后来又有铁器落地的声音,小福子还以为是两个主子在闹着玩,待得赵元休传唤他匆忙赶进来,看到赵元休受伤、地上见了血的凶器,吓得三魂六魄几乎都要没了。 “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小福子跑着过来,一下子就跪到地上要去查看赵元休的伤情,嘴上也不停,吼了外头的宫人去传太医。 好容易缓了过来,墨挽歌就搂着自己散散的衣裳,坐在一旁看着小福子那副着急的样子。玉盏匆忙跑进来,匆忙拿了件披风给墨挽歌拢紧了。看到墨挽歌脸上的伤和血迹时心漏跳了一拍,抱着墨挽歌的身子,就站在床榻前。 这么一来,床榻倒是被堵得满满的。 玉盏用帕子想给墨挽歌擦去脸上的血,结果血已经有些凝固了,却是擦也擦不掉的。墨挽歌被擦得痛了,就拦住她还想擦的手。 却是当值的太医们提着医箱跑来,气喘吁吁地就跪倒了。笑话,太子殿下乃是储君,要是出了什么好歹,他们八成是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墨挽歌从床上下来,把地方让给赵元休和这一堆太医。脑袋被打得有些眩晕,这会子也没缓过来,好在有玉盏扶着,不至于摔倒而太过狼狈。 由于躲避及时,赵元休的伤口并不深,因为是伤在胸膛上,流的血多,只是看上去可怕而已。处理完伤口,太医们战战兢兢地侯在一旁,在场的资历最老的太医已经在想今日是否要留在这儿以防万一了。 太医在给赵元休绑伤口的时候,赵元休就一直看着坐在桌前、靠着玉盏闭眼的墨挽歌。有太医偷偷看过去,发觉太子殿下的目光很是复杂。 这个寝殿就只有赵元休和太子妃能歇息,太子被匕首划伤,而太子妃看着也伤了,这是……夫妻吵架还动手了?太医们纷纷猜测着,目光在太子和太子妃身上来回扫着。不过,太子妃未免也太大胆了,竟然敢伤害太子!只要太子愿意,就是弑君的罪名了。普天之下,有谁承得起弑君的罪名? 正当众人都在想太子妃这回必得受苦了,事情又突然转了个弯,搞得众人猝不及防。 上好的金疮药跟不用钱似的倒在伤口上,没一会就止血了。身上接着就被绑了好大一圈白布,又喝了一碗参汤,赵元休已经好了许多。赵元休靠在后边厚厚的被褥,沉着脸,发言让太医去给墨挽歌看诊。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摸不清赵元休这话是真是假。不过墨挽歌还是太子妃,身份摆在那里,最后还是资历最老的那人上前去。太医礼数周全,还是跪在地上给墨挽歌诊脉的。墨挽歌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任由玉盏拉出她的手给太医诊脉。 一息、两息……半盏茶的时间就过了。 赵元休皱起眉头,喝道:“诊出什么了半天不吭声!你当太医多年了,连脉都不会诊了是吗?” 那个太医被说了也不恼,连忙收回手,挪着膝盖转了个方向,跪向赵元休,语气却是欢喜:“殿下恕罪,太子妃这是有喜了!因为月份小,不易诊出,微臣才谨慎些。” 头发散乱的墨挽歌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盯着眼前厚实的地毯,一言不发。 和墨挽歌不一样,赵元休自内心生出的欢喜将他笼罩,整个人一改方才的怒意,就连眉眼也是惊喜。他确认道:“当真?” 太医点头,声音没有起伏地重复道:“微臣不敢欺瞒殿下。” 突然就想到方才与墨挽歌的争吵,而自己还出手打了她。赵元休悔得不能自已,这会子再看向墨挽歌的眼神,令人咂舌的有了几分愧意。 墨挽歌却看也不看他,脸上平淡得仿佛被诊断出有孕的并非是她。或许,她是在想,这一个孩子要用什么手段给弄消失了——赵元休一想到她这个时候可能是在想如何不要这个孩子,就感到一阵烦躁。 这个孩子一定要生下来! 赵元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墨挽歌有喜的欢愉,身上的伤口都仿佛不疼了,不……伤口似乎已经好了。 “你们都出去。”赵元休再如何想要让墨挽歌同意生下这个孩子,都得在没有外人的时候。 听得主子又有了身孕,玉盏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了。跟着墨挽歌这么久,墨挽歌的心思她多少知道些——这个孩子来得及时,可又很不及时。 赵元休挥退众人,墨挽歌却拉着玉盏的手,自己一动不动。 太医们方才还在想,这太子妃伤了太子,这其中该论什么罪、太子妃这个东宫主位怕是不保。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墨挽歌意外地诊出喜脉了,看太子的态度,他们就知道太子是这一个孩子吃定了。太子妃持刀伤了太子的事,也会被轻轻揭过去了。 其他人已经陆续出去了。 小福子虽然担心赵元休,但在赵元休警告的目光下,他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了,就剩下玉盏一人了。玉盏想护着墨挽歌不想出去,墨挽歌靠着她不动,最后玉盏还是没有出去。 墨挽歌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靠着玉盏的手臂,一动不动的,只有眼睛时不时眨上一下。 赵元休几番欲言又止。 玉盏以为是自己在这里,太子殿下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就拍拍墨挽歌的手,低声问道:“姑娘,奴婢去给你熬个姜汤喝吧,您怕是受惊了。” 墨挽歌孩子似的往她怀里缩,不过还是同意了,抬起了脑袋,提要求道:“姑姑,姜汤多放些红糖,想吃甜一点的。” 她的脸上还有没能擦去的血迹,很是狼狈。 第九十四章:交换条件 “姑姑,姜汤多放些红糖,想吃甜一点的。”墨挽歌从玉盏怀里起来,脸上还有点点没能擦去的血迹,白皙的脸上斑驳的血点已经凝固了,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怪异。 玉盏忙不迭地点头,慢慢松开墨挽歌,应承道:“好,奴婢熬久一点、熬甜一点。” 看着玉盏走出去,还将寝殿的门合上,墨挽歌才慢慢收拾了脸上的表情,收起笑容盯着寝殿的门。 又有孩子。肯定是赵元休用下作手段的那一次,算算时间,只有那一次。可是,小产了刚刚恢复却一次就有了,这是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这次要如何,直接跟刘太医要碗下胎药? 赵元休一手放在白布上,从床上起来走向墨挽歌。 耳边传来脚步声,墨挽歌立即回神,看到是赵元休,跟受惊的小猫似的当即跳起来躲开。赵元休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未握紧的手指动了动,意识到自己几番对墨挽歌动手,已经让她下意识地躲避自己了。 跳到一旁的墨挽歌抿嘴,抬手抚上右额。右额被磕上床头的时候破皮流血,不过有头发遮着并没有被看到,只是一条热流顺着流下来,有些不舒服。 赵元休讪讪地收回手,转头看着墨挽歌也不再靠前了,几番挣扎过后,决定直接说出结论:“这一个孩子一定要生下来。” 墨挽歌嗤笑,收回手,眼睛看到手指尖的血迹,才看向赵元休,挑眉道:“若是我不愿意呢,你还是要用我墨家上下的性命来威胁我吗?或许在赵元休你的眼里,墨家命贱,死不足惜!可是败了这么多年来小心翼翼维护的贤良名声,功亏一篑,可得不偿失。” 就算是处死墨家,赵元休也有法子能让人挑不出错处。比如只扣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直接就能满门抄斩。再以这般重大的罪名,谁敢有异议?怕是到时候处死墨家,还有人称赞吧。 一想到墨挽歌有孕,赵元休就下意识地想先退让。本要脱口而出的威胁的话就给咽回去了,赵元休呼气,“那你说,你想要如何?只要你生下这个孩子,本宫便尽力满足你。” 墨挽歌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试探道:“我父亲已经辞官,若是我生下这个孩子,你就放我走。这尘世中,你我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乍一听到她要走,赵元休便反驳着吼道:“不可能!我不可能放你走。” 墨挽歌咬唇,看他暴怒的模样,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边就是书架,墨挽歌靠了上去,讽刺道:“也是你让我提条件的,我说了你又不愿意,所以你何必让我说呢?你若是不愿意放我走的话,我顶多在这皇宫中孤独终老罢了,就无需拼命去生个孩子了。” 她这是在逼着赵元休做决定,要么放她走,要么不要生孩子。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也就是一个死。要是真连累了墨家……那就下辈子来赎罪。 赵元休沉默了许久,死死盯着墨挽歌的脸,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只是他铁青的脸色让人轻轻一瞥就感到一阵寒意。 墨挽歌盯着地上,背靠书架一动不动。看她这个样子,赵元休不怀疑她已经在想如何弄死肚子里的孩子了。这样狠心的女人,真是让人想把她五马分尸了。 “你考虑得如何?”墨挽歌目光盯着自己脚下,低低说了一句。 自从登上太子之位,赵元休何曾被人这么威胁过,偏偏还不能拿她怎么样,恼得他抬手就将桌上的水杯给丢到地上。仿佛丢到地上的水杯就是墨挽歌一般,一摔就能泄愤似的。 精致的水杯落地碎成渣。 正殿里,想把姜汤先放到正殿里的玉盏听得心头狂跳,端着姜汤的手抖了抖,姜汤因此溅出好几滴。她把姜汤放在托盘上,眼睛往寝殿那里瞅。 突然赵元休推门走出来,他走出寝殿了,回头冲寝殿里边喊道:“那本宫就满足你!” 满足什么?玉盏当即收回目光,恨不得把眼睛埋到地上去。 寝殿里,得到肯定回答的墨挽歌并没有多高兴,反而是苦笑。她背过身面对着书架,书架上不仅有书,还有她这些时候写下的书法和两幅画。 到时候要是离开了,这些就是可以带走回忆。墨挽歌突然皱眉打断自己的思绪,不,不好的回忆就不带着了。她的手按在一卷画卷上,只带走这幅画就好了,里边是青柠和浅夏两个丫头的画像。 “姑娘,奴婢特意放了许多红糖的姜汤,您快出来趁热喝。”玉盏还没走进寝殿呢就说道。 没事。赵元休自己都同意了,只要生下这个孩子,自己就能离开了,一辈子不再和赵元休见面了。赵元休同意,自己应该高兴才是,应该要放好心态,再慢慢筹备以后的日子。 父亲已经递了辞呈,只是因为说礼部暂且无人可以替代,还是让他多担任些时候。皇上都这样说了,想来再过不久就可以不再穿戴官服了。等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就同父亲他们团聚,南下也好。 墨挽歌喝过煮得甜甜的姜汤,自己梳洗了一番,又抹了崇教殿里的不多的金疮药。玉盏就进去收拾了寝殿,墨挽歌在外边坐了一会的功夫她就收拾好了。 适才,墨挽歌诊出有孕的时候,赵元休太过欢喜而忘记下封口令,以至于他被墨挽歌刺伤的消息就传出去了。短短一夜的时间,已经传到不少人知道了。 天破晓,黎明的曙光自东面的群山升起的时候,林中鸟儿的叫声划破天际,割出新的一日。 自从昨日下午就在宫里陪潘诗昀的宁国公夫人,是今日一早在同潘诗昀说话的时候才从宫女的口中得知昨夜的事的。墨挽歌刺伤太子,这怎么想都是得重罚一顿的大罪,可偏偏,接憧而来的是墨挽歌有孕的消息。 宁国公夫人一向主张让女儿潘诗昀忍耐、等待时机,可是今日听到这个消息,她比潘诗昀更想冷笑。宁国公夫人冷冷猜测道:“这是知道自己有孩子,才敢刺伤太子的吧。知道太子看重子嗣,才敢这么放肆。太子妃可真是自寻死路,不过……她这一胎要还生不出来,太子先不论,皇后娘娘就得跟她发脾气。” “她要是真的生出来一个怎么办?”瘦得很没有精神的潘诗昀问道。 宁国公夫人拉住她的手,爱怜地拍了拍,“乖女儿,你可得好好养病。她给你们下毒,陈娜她们两个丫头死了,说明她是要害死你啊。母亲会想法子让她的孩子生不下来的,你放心!只要她的孩子没了,以她这些日子做的种种,定要被废了这个太子妃的位置的。” 别的不说,单单一个“刺伤太子”的罪名,墨挽歌就肯定保不住太子妃的位置。 潘诗昀点头,下一刻却又面露哀伤:“女儿相信母亲,可是,母亲你看我这副鬼模样,而她还有孩子……我已经输给她了。” 宁国公夫人看得心疼,抚平女儿的眉,早在心里就已经将墨挽歌撕成碎片了。作为母亲,自然知道自己女儿是多骄傲的性子,一个“输”字,就知道女儿是有多伤心。作为母亲总是会偏袒自己的孩子,宁国公夫人之前在脑子里闪过的念头又浮现了,这一回,她做出决定了。 “你放心吧,母亲会让她生不如死的。”宁国公夫人承诺道。用手指轻抚女儿的眉眼,将女儿的模样深深刻在脑子里。她待会就得出宫了,下一次再见到女儿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崇教殿。新来的御厨拿手的菜色不多,但是样样都做得很是精致而且非常好吃。每天换着菜色,虽然有时候会有重复,但是不会让人吃腻。 早膳时,墨挽歌好胃口的吃了三个小笼包和一碗放凉了的八宝粥。饱得在外头走了一圈消食,才走回来缩在石榻上看书。 忽然听到外面有尖叫声,突然的尖叫声把墨挽歌吓了一跳,她疑惑地抬头往外看,嘀咕道:“这是什么声音?” 在擦拭桌子的玉盏心咯噔一下,攥着布就往外走。就是在这个时候,外面又传来一声尖叫,墨挽歌听得头皮发麻,连忙喊住玉盏:“你别出去!怕是有什么危险。” 事实上,危险来临的时候,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危险总归是会降临在到你面前。正殿的门大敞着,玉盏离着还有一段距离,伸头往外边瞅。 一大帮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后边是一群太监,清一色的红缨帽蓝色宫服,为首的人还是个熟人——李妃身边的清风。 玉盏见他们的架势,早就退着走到墨挽歌身边去了。同她一样,墨挽歌看着这群人,也是慢慢放下了手上的书。 清风轻笑一声,比了手势,让一个小太监从怀里拿出一个细口小瓷瓶出来。 第九十五章:清风闹事 李妃的身子时好时坏,已经连续两天只醒来一两个时辰了。李妃昨日是一早醒来的,睡到今日也没醒。自然,也就不知道尊贵的太子殿下被人刺伤的事情。清风作为李妃的得力助手,跟着主子多年,很清楚自己主子是将太子殿下视为全部的,要是主子知道墨挽歌她伤了太子殿下,也一定要生气的。 所以,清风有底气——自己替李妃前来,是有足够的理由的。太子殿下那么敬爱主子,只会担心主子是否会因为自己受伤而担忧,而不会说其他什么的。 只是清风忽略了从心里冒出来的酸涩,她之所以恼怒,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因为墨挽歌伤了太子殿下,不过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墨挽歌又有孩子了。心里冒出一个令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恶毒想法,只要闹得墨挽歌小产,而没有孩子,太子殿下就不会再宽恕墨挽歌了。 要去找墨挽歌的麻烦,总不能只恐吓。可是如今墨挽歌有了孩子可金贵着,绝对是不能动手的。不过,不能对墨挽歌做什么,总能治她身边的人一个无法劝主的罪名。宫里总不缺惩治人的法子,随便一样就能把墨挽歌身边的人罚得求死不能。 前三个月是最不稳的,或许只需要磕一下、碰一下,就小产了呢。不过这个她是不会承认的,压着这个令她自己也诧异的想法,带着人到崇教殿来了。 清风带着三个太监风风火火地进了崇教殿。还是东宫前边的小太监觉得不妥,跑去跟念青说了,念青才知道有这回事。念青听得小太监说进来的人气势汹汹就觉得奇怪,连忙叫上来通报的人,又招呼了一个太监,匆忙就追上去。 拐进内院的时候,念青正好看到远处的一行人进了崇教殿。墨挽歌怀着孩子、殿下很重视这个孩子——念青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念头来,提着裙子就跑过去。 却说清风带来三个太监,故意来找茬的,于是进了崇教殿,三个太监就极力地故意去坏宫人们的活计。 好比夺了扫地的太监手上的扫把丢至其身上。又如抢了端水的宫女手上的水盆,又泼到宫女的身上。走进崇教殿正殿的一路就惹了好几个宫人,脑袋几乎要抬到天上去了。 崇教殿的宫人眼见领头的是李妃身边的清风,敢怒而不敢言。手中被打乱的活计,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重新再做一遍。 一行人冲进了正殿,这副架势,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是宗人府受命拿人呢。只见清风微扬着下巴,正对着拿着书的墨挽歌,神情倨傲,一对柳眉扬起,似乎已经写满不怀好意。 墨挽歌看到他们进来还有一瞬的意外,不过转而就是淡然了,她慢慢放下书,看过去的眼神仿佛在问对方这是要做什么。 就是看不得墨挽歌这个时候还淡漠的模样!她伤了太子殿下,怎么可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应该害怕的!看看墨挽歌,她这个时候竟然还有空闲在看书!清风越想越气,一口银牙磨了磨,又勾了勾手指,让身后的太监拿出东西来。 太监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递到清风的手边。 清风将瓷瓶拿到手里转圈,冲着墨挽歌冷冷笑道:“太子妃,听闻你昨夜刺伤了太子,伤了储君的罪,你用什么来偿?”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墨挽歌一手握着玉盏的手,眼里了然又浮现讽刺,自己虽然上刺伤赵元休,可也被打了一顿。后来赵元休也没说什么,又何时轮到清风这个奴婢来与自己清算?墨挽歌扬起一边唇冷笑:“这偿与不偿,都是本宫与太子的事,又与你何干?还是说,是李妃娘娘让你来东宫找本宫的事儿?” 清风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又强自梗了脖子,紧握着手里的瓷瓶,瞪大眼睛喊道:“李妃娘娘乃是你的长辈,又是太子殿下的母妃,难不成在你的眼里,李妃娘娘还不能教训你了?” 墨挽歌并不怀疑清风是不是李妃派来的,虽然李妃一向温和,可是为人母者,为了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只是,墨挽歌自己清楚,自己这个时候要是露出一点怯意来,准得被吃得死死的。清风不过一个奴婢,实在没资格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墨挽歌很快想出回驳的念头来,不想却真的被她猜中了:“李妃娘娘自然是训得的,不过,谁知道你是不是得了李妃娘娘的旨意来的。” 听到墨挽歌的质问,被说中了的清风直接就恼羞成怒了,也不与墨挽歌废话。心道自己动不了墨挽歌,难道还动不了一个奴才吗。于是,如她本来打算的,直接把火气对准了侍在墨挽歌身旁的玉盏。 “身边的奴才不能及时劝阻太子妃犯下大错,委实无用。既然太子妃不舍得管教,那么奴婢就来当这个罪人了。”清风为她将要做的事找了个看似完美的理由。 墨挽歌柳眉倒竖,将玉盏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怒喝道:“放肆!本宫身边的人,何曾轮得到你这个奴才来管!” 只是跟着清风来的几个太监听的是清风的话,三个太监齐齐上前。前一个已经将瓷瓶打开了,后边两个是要上去抓住玉盏的。他们都想着,不过是处置太子妃的奴才而已,肯定不会有人来找他们的麻烦的。 玉盏握着拳,看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瓷瓶,任谁也看得出那个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是因为太子受伤,所以李妃娘娘就要自己的命吗…… 念青跑到崇教殿门口,隐约听得墨挽歌的怒喊声,接着就是瓷器破碎的声音,心里一紧,就急忙带着人跑进去。 念青跑进正殿里去,正看到玉盏被一个戴红帽着蓝色宫服的太监压在地上,一个太监掐着玉盏的嘴要喂她什么东西。墨挽歌想要上去帮忙,可是却被一个太监拦着。 地上有一摊碎瓷片,那是茶盏的碎片。 墨挽歌后退一步坐在石榻上,抬脚将面前的太监踹倒。又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直接上前挥着簪子逼退了喂玉盏毒药的太监。簪子被她紧紧握在手里,成了自卫的工具,一下子就沾上了血。 “啊!你们这些吃白饭的东西!连个女人都拦不住吗!”清风在一旁喊道,为自己带来的人办不好事情而发怒。 念青快步上来,扯了清风的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清风姑娘这是在做什么!是谁给你的资格跑到太子妃这里来撒泼!” “谁给我的资格?呵呵。念青,本以为你能把殿下照顾好,没成想,你竟然把殿下照顾成这个样子!你就不觉得愧疚吗!”清风也来了脾气,出口骂道。 跟着念青来的两个太监急忙跑上来,帮着墨挽歌镇住场子。 墨挽歌身份尊贵,太监实则不敢对她做什么。身上被簪子划出血了,也不敢还手。没一会又被人给按住了。 墨挽歌动怒了。剩下一个没有被按住的太监就惨了,被墨挽歌打了又打。 玉盏恢复自由之后,按着自己的舌头干呕,应该是刚才吞进了瓷瓶里边的东西,干呕着想要吐出来。没两下就直接红了眼睛,眼泪都掉出来了。 墨挽歌这才放过那个太监,转身拍拍玉盏的背,“你怎么样?” “奴婢没事。”玉盏艰难道。 墨挽歌移开目光,冷冷看向清风。她的眼睛里竟然都是血丝,冷冷瞥过去,竟叫人心里发慌。 念青和清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争吵了,齐齐看着墨挽歌。 墨挽歌抓起桌上盛着的细点的梅花花白盘,摔在小几的一角,盘里的细点都扬起又掉落。而她的力气之大,白盘当即碎成三四块。最大的一块,就被她握在手里。 “拉住她。”墨挽歌看了念青一眼。 念青想也不想地就抓住了就在她旁边的清风。 墨挽歌最近喜欢红色,以至于念青送来的衣裳也就多为红色。她穿着红衣裙,打以浅杏色的长裙,束腰上坠着一块白玉。装束很简单,也较为朴素。只抿艳红的唇妆,偏偏就是这样一副妆容,唇边溢出冷笑,仿佛从嗜血的勾魂者。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本宫以往是否太过宽和,以至于李妃身边的宫女也敢欺辱到本宫的头上?今日,你带人闯进崇教殿,是不敬!以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本宫要你的命,合情合理!”墨挽歌冷声说道,手里还握着一块碎片,“我与赵元休如何,何时轮到你一个奴才来管?玉盏没事就好,倘若有个好歹,今日的事情,本宫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到李妃那里讨个公道!” “你敢!李妃乃是殿下的母妃,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清风仿佛还认不清局势,一双眼睛几乎都要瞪出来了。 墨挽歌嗤笑,两三步上前,碎片尖锐的一端就抵在清风的脖子上,声音轻如鸿毛落地,“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本宫乃是太子妃,又岂容你在本宫面前放肆!” 第九十六章:侧妃去世 墨挽歌不疾不徐地往前走,手上那块碎片尖锐的一端直接就抵在清风的脖子上,声音轻如鸿毛落地飘进众人的耳朵里,她说:“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本宫乃是太子妃,又岂容你在本宫面前放肆!李妃是什么态度,都可让李妃来与本宫说。可倘若真要这般,鱼死网破我也无妨。” 尖锐的碎片破了清风脖子上的皮,沁出一点血丝,渐渐血丝变成一条血。血顺着碎片流下,感觉到温热的血液在流失,清风突然就心慌了。 自己不过是心疼太子殿下,想为太子殿下出气而已。又没有做错什么,哪里就得鱼死网破了?清风到现在都没有想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迫于墨挽歌的暴力而不得不暂时安静下来。 念青死死按着清风的手,眼看墨挽歌的表情凶狠,担心墨挽歌当真就把清风杀了。念青脑子转得也快,忙劝阻道:“太子妃,无需弄脏了崇教殿。您若是生气,让李妃娘娘罚就行了。” 墨挽歌丢掉手上的碎片,不再看清风地转过身,“行吧。你把这些人都带出去,再请个太医过来给玉盏诊脉。” 念青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以墨挽歌的性子可真的会鱼死网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到底麻烦,墨挽歌能松口就再好不过了。生怕墨挽歌再反悔,念青连忙扯了还没缓过来的清风出去,也不忘记叫人把其他人都带出去。 墨挽歌扶了玉盏坐在石榻上。玉盏许是方才呕出了不多的毒,她的脸色并不是很难看。只是喉咙疼,说不出声音来。 墨挽歌捡起地上差点被遗忘的小瓷瓶,里边还有剩下一些刺鼻的没有颜色的液体,墨挽歌嗅了嗅就放在桌上。 没过多久就有太医来给玉盏诊脉了,幸好说是无碍。喉咙痛说不出话是正常的,只说养上几日就好了。幸好是玉盏无事,念青暗自庆幸。 身边的人就只剩下玉盏了,墨挽歌不敢大意,每日都要拉着玉盏检查一番。赐了玉盏不少补品,崇教殿飘出的凉水的味终于不是墨挽歌的了。 崇教殿的宫人护主无能,任由清风带人闯宫闹事,被赵元休罚了半月月银。至于来找事的清风,说是也被罚了,但罚的也只是三个月的月银。至于其他跟着清风来找事的三个太监,都被送进了慎刑司服役。 赵元休虽然知道清风越俎代庖,对墨挽歌不敬。可是清风也是因他受伤了心急才做出这种事,何况母妃李妃身边的用久的人手不足,贸然处罚清风就必然得换人。怕李妃用人不合手,赵元休也就没有惩罚太重。只是,知道墨挽歌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赵元休顾忌到她会自己去报仇,就给崇教殿又加派了人手——美其名曰照顾,实则就是限制墨挽歌每日的外出。 承恩殿的消息一直没有好转,依旧是潘诗昀的病愈重。连续好几日,潘诗昀已经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而从两日前开始,醒来的时辰很少,一只手都算得过来。太医早说药石无医,这两日,就连初珍也看出潘诗昀油灯枯尽。 初珍已经偷偷哭了几回了。 这日下了一场雨,不大不小的雨仿佛分割了夏日与秋季,冲洗去了夏日的炎热,天气变得清凉。雨一停,承恩殿猛然蹦出惨烈的哭声。哭声一下嚎出百里,眨眼间就已经传遍了东宫。 墨挽歌是太子妃,而潘诗昀只是侧妃,位比妾高了那么一点,但也算是妾。潘诗昀西去,墨挽歌无需戴白。 东宫很多地方都挂了白,尤其是承恩殿。赵元休闻得潘诗昀断了气,也不顾路滑,放下手上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就赶回来了。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以及侧妃潘诗昀在京的兄弟姐妹们都进宫来了。 宁国公夫人虽然早就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可是没想到会这么早!看到女儿的尸体的时候,哭到不能自已。 宁国公带兵打仗多回,眼睁睁见过多少人死,可谓看淡了生死。可是,看着自己疼着的最小的女儿没了呼吸,宁国公仿佛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一样,握着潘诗昀的手,失了魂一样站了许久。 墨挽歌怀着孩子,又只是侧妃去世。赵元休觉得没必要让墨挽歌到承恩殿来,沾上晦气反而不好,于是就让墨挽歌不要出来。同时,也担心宁国公一家子人与墨挽歌起什么冲突,只说墨挽歌身子不爽,不宜费心。 说到不宜费心,侧妃的后事很多都是赵元休亲自安排的。不仅只是费心操劳潘诗昀的后事,而且赵元休还连着两次早朝没去只待在承恩殿,又吃素了大半月。不必说,这传出去又是太子殿下看重侧妃,无法接受侧妃的死。太子的重情重义几乎传遍了。 宁国公丧女,当时太子娶潘诗昀又没有以三媒六聘之礼相迎。如今潘诗昀去世,宁国公自认为亏欠女儿良多,求了皇帝让潘诗昀以正妃之礼藏入皇陵。念在宁国公劳苦功高,皇帝下旨,准太子侧妃潘氏,以正妃之礼葬入皇陵。停灵三天,陪葬品许多,以正妃之礼葬入了皇陵。 以正妃之礼入葬,实际上就是给了潘诗昀以太子妃的位置。潘诗昀以太子妃之位去世了,潘诗昀记入史书便冠以太子妃之名。或许是知道这件事对墨挽歌不公,皇帝便赐墨挽歌不少贵重的物品,归为墨挽歌的私物。 或许是因为死者为大,又或者是赵元休在心里没有那么重要了,便觉得潘诗昀是否是以太子妃的规格入葬与自己无关,墨挽歌并没有因为潘诗昀葬以正妃之礼的事而不满。 玉盏养了大半个月,已经好全了。且因为吃了好些补品,脸色更加红润了些。 关于墨修辞官的事,皇帝以暂时无人可用为由,已经让墨修顶了好些时候。墨修终于提拔了个可用之才,荐给皇帝——礼部侍郎提拔为礼部尚书,墨修提拔上来的人就顶上礼部侍郎的位置。 墨修为官,墨府是当今皇帝赐给墨修的。辞官之后,墨府依旧是墨修名下的。墨修不再为官,每日无事就与好友约着下棋喝酒或者陪着妻儿。一边计划着南下,一边同林氏一起整理墨家在京中的产业。 值得一提的是,墨景华和墨景元兄弟二人,已经同林氏的表兄表嫂离京了。 入秋以来,雨水颇多,三天两头下一场雨。秋雨铆足了劲展现自己的能力,打落了不少红花绿叶,泥土之上满是苍凉。 下了雨阻挡了无事外出闲逛的脚步,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快要一月,东京几乎成了水城。也因为雨水太多而东京变得越来越潮湿,住人的地方变得潮湿而住得不舒服,就燃起火炉想减轻屋内的潮意。 许是因为怀了孩子身子格外敏感,加上雨水不停,墨挽歌跟被人打了似的浑身酸痛。躺着一动不动也觉得难受,身上难受就懒得动弹,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爬起来吃东西。每三日来请脉的太医开了疏解疼痛的药方,可是几乎没有效果。 以至于疼得受不了,墨挽歌要玉盏去太医院求了止疼的药。止疼的药到底伤身,太子妃又怀有身孕,太医慎之,又得了太子的命令,于是不愿给玉盏。玉盏恼得不行,在太医院跟那些太医好言好语许久也说不通。 太子对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实在看重,万一止疼的药对太子妃有损,谁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想想墨挽歌每日都疼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玉盏和那些太医说不通,便去找了一向独来独往的刘太医。上回墨挽歌就让她来寻过刘太医,刘太医还记得玉盏这个人。 刘太医听得墨挽歌的症状,还是觉得得诊过脉才好开药,于是同玉盏一道,去了崇教殿给墨挽歌诊脉。不想,这本是极为正常的诊脉之事,惹来的事会大到几乎无法承担。 隔着帷幔,看到刘太医提着医箱进来,墨挽歌黑眸里就展现出满满的意外,看向玉盏,疑惑道:“不是让你去拿止疼的药吗,怎么带了刘太医来?” “姑娘,那几个当值的太医都说您怀了孩子,说止疼的药会伤身子,不愿意给奴婢。奴婢无法,只能去问刘太医,想跟刘太医讨药。”玉盏说话的时候,刘太医已经跪在地上行礼了。 墨挽歌已经跟刘太医见过许多回了,而刘太医帮她许多,墨挽歌心中感激,见他行礼,急忙让玉盏扶他起来。 帷幔后面的墨挽歌挪动一下身体,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才把手腕伸到外边去。这才两个多月就遭这种罪,墨挽歌深深怀疑自己能否撑过生产时的痛苦。 玉盏放了一条绣着翠竹的青色手帕在墨挽歌的手腕上,刘太医才将手放上去。 刘太医诊过脉后,才写了一张适合墨挽歌的药方子,有止疼的功效,更重要的是能改善墨挽歌偏寒的体质。 于是,崇教殿飘出的汤药味又是墨挽歌要喝的了。 第九十七章:油灯枯尽 刘太医拟了方子之后就交给了玉盏,玉盏去太医院领药的时候,刘太医还在崇教殿同墨挽歌说话。 关于潘诗昀的死,墨挽歌实际是疑惑的,之前也想去问刘太医一番,只是崇教殿被赵元休的人看着,出入不便才不得不一直拖着。这个机会倒是巧了,墨挽歌便趁此机会问道:“刘太医,你之前同我说,潘氏中的药物,是可以被诊出来的。可是为何直到潘氏死去,都没有太医诊出来潘氏得的是何病?莫不是你放的东西,量控制得不好,所以才令人无法诊出?” 刘太医多少也听到了关于潘诗昀的事情,虽然不关心这些事情,但是对于自己有参与的事情,多少还是得注意些。刘太医就坐在桌子前边,组织了语言,道:“虽然不多用,但是微臣还是很肯定,自己绝对不会弄错剂量的。也是把握了能让人察觉的时间,只要病入膏肓了,就算是诊出来是中了毒了,也药石无医。至于太医院的众位同僚,微臣虽不常与之交往,但是其中不乏医术高超者,不可能直至侧妃死去而不知其中缘由。” 墨挽歌闻言便眯了眯眼睛,有答案呼之欲出,“你的意思是?” “怕是有太医知道侧妃是中了毒,可是因为药石无医,以至于连是何种毒都不说了。”刘太医直言道。 众人皆言刘太医性子孤僻,实际上,刘太医在成为太医之前,精通医毒的他亦被称为半正半邪的怪人。出手与否全凭心情,只是受了刺激又得了人相助,情愿将后半生关在皇宫之中。而医也好,毒也好,没有他控制不稳的,所以,他很肯定自己不会用错剂量。 墨挽歌转正脑袋看着头上的帷幔,想到潘诗昀死前赵元休的态度,这个多情又无情的男人实在让人琢磨不透。半晌过去,她轻声轻语,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开口道:“那些个太医不至于砸太医院的招牌,若是知道是中了什么毒,即便无解也只需说没有可以救治的机会即可,连中了什么毒都不说未免奇怪。我想,或许是有人授意的。这样,才说得通一干照顾潘氏的太医说出的话都如出一辙。” 这话颇为直白,就差一点没有直接说出授意太医统一口径的人是太子了。只是不解,太子赵元休又什么必要让太医都统一口径。 墨挽歌突然想到什么,当即对刘太医说道:“刘太医,多谢你给我诊治。今日说的事情,还是照旧莫要让第三个人知晓。” 刘太医听得明白,便起身告辞了。 待得刘太医离开,墨挽歌就开始出神了。 上回与赵元休争吵时,赵元休脱口便道出自己毒害人的事,显然是早就知道的。然……潘诗昀既然是赵元休心尖上的人,为何赵元休在知道自己会给其下毒的情况下,非但没有让人防着,而且给让太医眼睁睁看着潘诗昀去死而不救治? 定是有什么是自己忽略了的。 玉盏闲暇无事的时候,就挑着针线给未出世的小皇孙做衣裳。因为不知道小皇孙是男是女,玉盏便男女的衣裳都做了。玉盏是将幼年丧女的墨挽歌当成自己女儿,对墨挽歌肚子里的孩子也很是期待。是男是女,都是长皇孙,身份尊贵得很。 墨挽歌看她满是期待的模样,于是就只言片语都没有说,自己生下孩子不过是为了自由。等生下肚子里的孩子,自己就可以离开赵元休了。 刘太医的医术是没的说的,吃了几日的药,墨挽歌就不再是整日都躺在床上不愿动弹了。 或许是因为赵元休已经许诺过只要生下孩子就放过自己,墨挽歌对他便没了之前的抗拒了。两人反倒见面分外平和,这种温馨反倒让赵元休每到饭点就到崇教殿来用膳,差不多墨挽歌要歇息了再离开。 墨挽歌越发浅眠,为了她能睡得好一些,赵元休很体贴地没有留宿。不过,却也没有亏待自己,不是留在张美人那里,就是去了夏美人那里。 潘诗昀去世后,富丽堂皇的承恩殿合上了宫门。跟着潘诗昀进宫的陪嫁丫头,在潘诗昀下葬之后,都回了宁国公府。曾经在承恩殿当差的宫人也都被遣走了,一时风光无限的承恩殿竟然也成了冷宫,来往宫人无不唏嘘。 反倒是夏美人和张美人日子越发好了。墨挽歌怀孕两个多月来,赵元休回东宫来多是去了二人那里。东宫之中,得了赵元休的宠爱就得了权得了势,二人的日子过得也是快活。 虽然当初提拔她们二人上来的潘诗昀没了,可是她们二人非但没有收到牵连,反而在潘诗昀死后,太子让她们二人侍寝的次数增多了。和墨挽歌地位稳固不同,她们只是妾,牢牢抓住赵元休的心才是正道。 秋日天凉,夏美人为争宠甚至夜里只着轻纱,月下起舞,只为求赵元休一笑。她这般显然是得了赵元休的喜爱,连着几天夜里,赵元休都在观月台上陪着夏美人,自然是宿在夏美人这儿。 反观张玉露张美人,虽然没有夏美人那般大张旗鼓,却也是存了自己的心思要争宠。不过,她却选择了洗手作羹汤,想从吃食上牢牢抓住赵元休的胃。 二人如何争宠,那也是相识的人。心里再不舒服,也因为赵元休雨露均沾而不能说什么。直到那件事情之后,太子妃的崇教殿被禁足了,而东宫又多了几位争宠的女子。那些被断断续续进宫的女子,一下子就分走了她们的宠爱。 事情还要从刘太医到崇教殿来给墨挽歌诊脉的时候说起。 因为墨挽歌与刘太医有过谋害人的前科,所以赵元休对二人见面便蓄了三分警惕。刘太医开了什么药给墨挽歌,都有备份被送去了赵元休的手上。看过药方了,也从院正口中得出药方没有什么问题,赵元休就把这件事给揭过去了。 问题就出在几日后。 李妃的病一直是太医院的副院在照顾着。说实话,李妃这般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的人,不过是一直用药拖着罢了。太医院的人很清楚,一旦停了药,李妃很有可能就这么没了。也因为李妃太过脆弱,除了一直照顾李妃的副院,没有人插手李妃的病。 太医院的副院原先是当任院正的,因为年纪大了才让权退下来。因为年纪大了,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不想那日睡下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一直照顾着李妃的副院西去了,便得再寻人接手照顾李妃的任务。而一向在太医院活跃的人都知道李妃的事情轻易不能插手,谁都不愿意招惹是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件事最后竟然落到一向不理事的刘太医身上。 刘太医不愿意认下这个差事,了到底已经是安排好了,再如何不愿意也得去给李妃诊脉。李妃身子虚弱,诊脉是每日一回,一日也不能落下。刘太医不如何情愿地带着个提着医箱的小童去给李妃诊脉,他去诊脉的时候,李妃正好醒着。 李妃常年喝药,脸色都泛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灰色,眼里毫无光彩,又处处透着灰败。坐在床榻上,背靠着枕,面对着刘太医,见得是个陌生面孔,便问了句:“今日怎么换了个太医,本宫瞧着是个生面孔。” 刘太医请了安就上前了,正要答话,在李妃旁边的清风便回答了:“娘娘有所不知,那个副院昨儿夜里睡下,便醒不过来,是逝去了。今儿太医院才派了这个太医来,不过说来也怪,奴婢仿佛也没见过这个太医呢。” 刘太医和提着药箱的小童就立在一旁。闻言,刘太医似乎是笑了下,又似乎没有,不卑不亢道:“微臣姓刘,在太医院当差已经有八个年头了,以前是伺候太后娘娘的。” 以前能够去伺候太后,想来医术是很不错了。清风不怀疑从太医院出来的人会有欺瞒,毕竟是只要到太医院一问就知道的事,听得他的答话,便给李妃手上放了手帕,侍立在一旁。 刘太医见此,才让小童将医箱放在桌上,自己从里边拿出个脉枕,放到李妃手腕下面。 李妃脉象很薄弱,比正常人的脉象无力得多,而又紊乱。刘太医一边诊脉,一边认真地思索着。 李妃掀开眼帘看着刘太医头顶的红色,有气无力道:“刘太医,本宫近日一直感觉喘不过气来,又常常梦到黑白无常,你说,本宫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刘太医认真把脉,乍听得她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清风颇为着急地说道:“娘娘说什么胡话呢!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梦都是反着来的,您饱读诗书,怎么就信了这个?” 李妃无奈地看着这个丫头,费力地摇了摇头,望向窗口的白色莹光,开口已尽是愁意:“本宫的身子本宫知道,油灯枯尽,活到如今已经是老天眷恋了,你就不用哄着本宫了。本宫,怕是看不了今年的初雪了。” 第九十八章:李妃薨 李妃无奈地看着这个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丫头,悲凉道:“本宫的身子本宫知道,油灯枯尽,活到如今已经是老天眷恋了,你就不用哄着本宫了!本宫……怕是看不了今年的初雪了。” 窗户映着外头白色的莹光,正是秋季,或许自己就会在这个秋季随着落叶一样,入土为安吧。久卧病榻,自知迟早会有一死,好几回已经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了。而本以为已经看透生死了,没想到又临生死边缘,还是会有隐隐的恐惧。贪恋着世间的美好——外面的蓝天、阳光和秋风都是她难以忘怀的美好。 清风跟着李妃许久,感情深厚,最是看不得李妃这般模样,见此,便神情复杂地看向刘太医,催促道:“刘太医,娘娘怎么样了?” “李妃娘娘脉象十分紊乱,五脏六腑皆损伤严重,这些年一直用上好的补药养着,可终究还是治标不治本。可就算是雪莲这种难得的好东西,吃多了,也会没有效用。李妃娘娘您这么多年都在吃这种东西,也是最近这些补品都失去了效用,您的身子才会猛然衰败下来。微臣实话说,委实也不敢打包票。”刘太医收了手,请李妃张嘴看舌苔。看了两眼,老头的眉头便皱起来了。 清风柳眉倒竖,瞅着刘太医的目光仿佛要把他三两下吃掉似的,“你个老头会不会说话!我们娘娘只是需要养着罢了,你说得这么严重,是怕娘娘出了什么事儿,你担不起责任吗!” 刘太医噤声,淡淡看了清风一眼,立直了身子,目光垂下看着地上。 李妃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刘太医若当真是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清风又怎可这般无礼?但是清风也是出于对她的关切才这样出言无状,在外人面前,李妃还是得给她留颜面。 李妃咳了两声,歉意地看着刘太医,打圆场道:“刘太医曾是服侍太后的,你的医术本宫信得过。清风是被本宫宠坏了,没个大小规矩。刘太医可千万不要生气,回头本宫会狠狠罚她的!” 李妃的身体当真虚弱,这短短一段话而已,她说罢便忍不住低低喘着了。 刘太医的性子孤僻,只是位分不高,不得不同他打交道的人才得小心伺候着。只是李妃位居妃位,委实不必要摸索着他的脾气。或许是客套话,但李妃的话也会让人舒服。 “微臣不敢当。看娘娘您的脉象,微臣想,便给您开个温补的方子吧。”对于清风的冒犯,刘太医一句也没提,只是顺着本分做他该做事。也不管清风的脸色如何,刘太医已经退了几步,拎着自己的药箱,“微臣这便回太医院给您拟药方了。不过娘娘的身子实在虚弱,微臣需要更多的时间推敲药方,请您晚一些再让人到太医院取药方吧。” 李妃掩着手帕咳了几声,压着声音以至能更好地听到刘太医的声音。李妃自然不会拒绝,立刻就应下来了:“傍晚时候,本宫再让清风去太医院取药。” 刘太医也没应声,作揖后就直接带着他的药童离开了。 这本来只是普通的一个诊脉流程,若非接下去的事,或许都不会有人记住。 李妃午后又陷入昏睡了,秋末的风吹开了她寝殿的窗户,凉风灌进寝殿。等到清风忙完手中的事赶来才急急忙忙关紧窗户。李妃吹了风,弱不禁风的她隐隐发热。 李妃突然着凉发热——无人知道的发热。 清风在傍晚去太医院拿了药,拎回宫里来就开始熬药。当夜李妃迷迷糊糊地喝了药,开始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不舒服,难受得觉得呼吸都困难。 清风探了她的额头,才发现李妃的额头烫得厉害。 清风叫了小宫女去请太医。今日才跟李妃诊脉的刘太医已经出宫回自己的府邸去了,请来的太医是林院正林太医。 刘太医开出的药方是温补的药方,若是李妃没有发热的话,这的确是个好方子。只是李妃发了热,药方里还有几样温补的药,以至于李妃发热会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难受。 林院正觉得他上辈子一定是做了通敌卖国的大罪,以至于今日当值的时候,就正好是李妃命悬一线的时候。 李妃的身子很弱,可是真是命悬一线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毕竟宫里那么多上好的补品不是假的。林院正一看到李妃苍白中带着灰败的脸色,只一眼,心便漏跳了一拍,心想着今夜怕就是李妃的劫了。 皇帝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李妃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清风跪在地上给她喂着参汤。丫头怕得手抖,好几次勺子磕碰到瓷碗,抖得勺子里的参汤滴落不少在地。 李皇后匆忙赶来,与之一起的还有从东宫美人怀里出来的太子赵元休。 墨挽歌用晚膳的时候就吐到昏天黑地,过了饭点又饿了,吃了一碗粥又吐干净了。两三回这样,已经把她折腾得不轻了,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不说,也累得没有力气了。 第三次的时候墨挽歌只吃了半碗粥,没想到只过了一小会,腹部便翻搅得难受,再次吐出,已经累到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墨挽歌斜躺在床榻上,青丝有些散乱,衣裳也因为折腾了几回而生出不少皱褶。 午膳也是如此,墨挽歌一日也吃下的东西大多会再出来。不得已,她只含着甜甜的麦芽糖,想凭借麦芽糖压下自腹部传来的饥饿感。 李妃是住在后宫的,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位于东宫的崇教殿其实并没有感觉。又是墨挽歌孕吐厉害,崇教殿里的宫人也忙得脚不沾地,天又很快黑了,也没有闲暇去管后宫的事。 亥时三刻,夜色如水,凉风拂过,带走了久居深宫的美人的魂魄。秋风未免凄凉,吹过光秃秃的树枝间,吹出一段段悲凉的呼声。 浓浓的参汤喝下去后,百年的好人参没能让李妃好转、定神,李妃这位已经生下当真太子的美人儿永远地合上一双已经褪去水灵的眼眸。 林院正跪在面前,俯首道,李妃已经薨了。在皇帝、皇后和太子的面前报出这个消息的时候,林院正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下一刻可能就不在自己脖子上了,浑身颤抖得厉害。心里盘算着自己若是能留下性命回府去的话,就应当去给菩萨上香磕头,感谢上天的不杀之恩。 死前发热的李妃,身体渐渐失去温度。 皇帝听得这话缓缓闭上眼眸,听得陪伴自己许多年的女子就这么没了,皇帝也不免百感交集。到底是给自己生儿育女的女子,皇帝也是有不忍…… 赵元休双眉似乎是耷拉着的,眉眼间蓄起似悲伤似不舍的愁绪。他的手紧紧握着,抿嘴望着已经闭上眼睛的李妃。李妃再如何病恹恹的,也是他的母妃,只要她还活着,总是给他一股安全感,可就是此时此刻,这个感觉仿佛是周身的空气猛然全部抽离似的,他今后再没有母妃了。 李皇后怜爱地看着赵元休的背影,轻声说道:“好孩子,去给你母妃磕个头吧。” 清风本是跪俯在床榻前的,听到皇后娘娘话,才从浓郁的悲伤中抽身出来,猛然将磕在地上的脑袋抬起来,转向皇帝和皇后的方向。 李皇后这才看到这个一直服侍着李妃的侍女,泪水挂满一张小脸。 清风抬手抹了一把脸,揩去了泪水鼻涕,很是郑重地给皇帝和李皇后磕了三个头,“皇上!皇后娘娘!求皇上和皇后娘娘给我们娘娘做主!都是刘太医,都是他胡乱开药给娘娘喝,娘娘本来是好好的,都是因为吃了他开的药,娘娘才会……才会……” 想至李妃刚刚没了,清风哭得更厉害了。 赵元休就站在一边,认真地听着清风说出的每一个字——刘太医!赵元休在脑中重复了一遍。 上回两个官家小姐和潘诗昀的事,赵元休查出是墨挽歌和刘太医搞的鬼。好巧不巧,整个太医院,就只有一个刘太医。以至于清风提起“刘太医”三个字,赵元休就想起了如今在崇教殿的墨挽歌。 李皇后被她说得一头雾水,看了皇帝的脸色一眼,看他也是奇怪,便追问道:“你好好说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风狠狠咽了口口水,再度揩去脸上的泪水,正在悲伤头上,清风也没能好好整理言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刘太医出言不逊,说主子命不久矣……奴婢恼怒,就跟他顶嘴了。刘太医又说要推敲主子的用药,傍晚才让奴婢去拿药。奴婢去拿药,他已经不在太医院了,可见他是没有把主子的病放在心上。可是病也是他看的,药也拿回来了……主子喝了药就开始不舒服。”清风说着说着又开始哭了。 赵元休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清风说话。 母妃的死,与墨挽歌有关吗? 第九十九章:指证刘太医 赵元休立在一旁,烛火照得他的侧颜失了几分冷意,他只静静地听着清风说话。 母妃的死,真的是与墨挽歌有关吗?赵元休冷冷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刘太医是墨挽歌的人,二人沆瀣一气……就因为清风上回对她不敬,她就要把气撒在母妃身上吗?墨挽歌,你怎么可以恶毒到这个地步!想到那个空有皮囊的女子,赵元休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冰冷,隐有痛楚。渐渐眸子里的痛楚扩散开,惹得他又皱起了眉头。 清风哭哭啼啼的,目光贴在皇帝和李皇后的脸上,眼里是丝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恼意,恳求尊贵无比的他们能够给李妃做主! 说刘太医谋害一个后妃,这也得证据确凿才能言。只有清风这一段没有逻辑可言的话,又该如何?当着皇帝的面,李皇后也得顾及皇帝的感受。李皇后看着清风,好看的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刘太医不把李妃的病放在眼里,所以不尽心,是吗?” 清风重重点头,“娘娘所言甚是!” 皇帝龙眉一皱,不解地看向李皇后,问道:“刘太医不是一直负责李妃的病的那个吗?为何会不把李妃的病放在眼里。” 皇帝心思在前朝,后宫的事不甚清楚。李皇后掌管后宫,知道得清楚,听得皇帝发问,立刻就接话了:“皇上,一直负责李妃的病的那个太医是副院,前儿夜里没了,太医院就派了刘太医过来。臣妾看在副院照顾李妃时间久又尽心,着人送去了厚礼。” 皇帝“哦”了一声,垂下头思索了一会。李妃与自己共度多年,多少有了感情,皇帝面色沉静声音却愈发冰冷:“查,去查刘太医写的方子,去查李妃的药渣。若真是刘太医害的李妃……” 不仅李皇后,在场的人都巴巴的竖起耳朵,等皇帝接下去的话。 只听皇帝继续说道:“那么,五马分尸,不留全尸。” 或许最是无情帝王家。 赵元休听到这里,垂眸不语,转头跪在床榻前,一言不发地对着李妃磕了三个响头。母妃久病缠身,这般,或许对于母妃来说便是解脱了。 李皇后看着赵元休的动作,李妃已经病了多年,对自己没有威胁,自己也乐于对她好。久而久之,自己也对她多了几分真心。如今,李妃没了,太子赵元休也就没有母妃了,只剩下她一个嫡母了。 趁着赵元休还跪着,李皇后对皇帝道:“皇上,那李妃的葬礼是怎么说?” 皇帝思索了一下,也没直接决定,反而是说:“晚些时候再说。” 李皇后点头,没有反驳。 亥时末,风渐渐大了。 玉盏把寝殿的窗户仔细关严实了,转过头对已经爬上床的墨挽歌说:“姑娘,奴婢给您熬的燕窝已经差不多了,您吃过了再睡吧。今儿您都没吃进什么东西,可得吃了燕窝再睡,不然对腹中孩儿不好。” 因为墨挽歌上一次的小产,玉盏对墨挽歌这一胎很是看重仔细。这点,从她一直在绣的孩儿衣裳便可看出来了——不知胎儿男女,她男女款式都做了。 墨挽歌强忍着恶心,撑着双手坐起来,看着朝自己这边走来的玉盏,微微摇头拒绝道:“姑姑,实在恶心得厉害,感觉连喝口水也要吐出来了。恐怕是吃不下燕窝,白白浪费了一盏燕窝,不如姑姑你吃了吧。” 许是想到燕窝的味道,引得一阵恶心,干呕了几下。 玉盏嗔怪地看着墨挽歌,念叨道:“姑娘你莫要胡说了,你要是不吃点东西,对身体不好!刘太医可嘱咐了,要按时用膳的。奴婢身子可强壮了,又哪里需要吃这些东西了。” 墨挽歌委实不想吃,顿时就躺回去了,又抱着被褥把脑袋转到里边,哼了好几声,嘀咕着就是不想吃。脸蹭在柔软的被褥上,难得的孩子气。 玉盏心软成一片,却还是没有松口,继续劝道:“那也不能只吃一点麦芽糖呀。好姑娘,只吃一点燕窝就行,奴婢也不逼您多吃。” 墨挽歌嘟着嘴回头,巴巴地看向玉盏,好不容易松口:“那就吃一点。” 玉盏嗤笑几声,眸子满含笑意地眨了眨,“那奴婢现在去小厨房看看,估摸着时间应该已经够了。姑娘先别睡,奴婢很快就回来。” 平躺下来的墨挽歌把勾在嘴边的头发拉出来,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看着头顶的蓝色帷幔,细数自己还有多久能够离开这个四四方方的地方。 一个月、两个月……还不到七个月。不过半年多,很快就过去了。 届时出宫,自己便隐姓埋名。父亲母亲和府里的姐妹不会排斥自己的话,就同他们住在一个府里;若是不愿认自己的话,顶多绿水青山罢了。再过七个月,那就是来年的夏日了,天气炎热,青山绿水肯定很好。 在宫殿外边做事的宫人们看到突然一排人快步走进来,心重重锤了一下,定睛一看——发现为首的那人穿着黑衣,带着几个侍卫,正是太子。虽然许久没有看到太子了,但是不忘规矩的宫人们忙不迭地跪下行礼。 墨挽歌不施粉黛,披头散发的缩在床榻上。听到“踏踏”的脚步声就转头看向寝殿的门口,没曾想到来的是多日不见的赵元休。墨挽歌脸上因为想起美好的自由日子而浮现的笑意还没能及时收敛,眼里多了几分错愕,笑容僵住,慢慢敛去。 赵元休一身黑衣,走进寝殿带出的风吹动了烛火,惹得打在墙上的光影晃了几晃。 墨挽歌收敛了笑意,撑起双手坐起来,已经多日不见,再看到赵元休的模样,竟然有一股陌生的感觉。墨挽歌亮晶晶的黑色眸子望着他,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一进寝殿门,赵元休就看到那个女人舒适地躺在床榻上,两边嘴角几乎都要挂在双耳上去了,这么灿烂的笑容……赵元休冷笑不已,是知道了刘太医得手、母妃逝世了,才这么高兴的吗!这个女人,未免也太过恶毒了! 不过是护着清风一回,母妃也不过是没用精力管教下人而已,没想到她竟然就要母妃的命。 那人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就贴在黑色的衣裳上,微低着头,抿了唇忍着怒火,冷冷地看着面前极具美貌的女子。真是长得越好看的女人心肠越恶毒!她如今是太子妃,母妃说到底也是她的母妃,竟然做出毒害母妃这般大不敬的事! 想起检查过药渣之后,院正说的话,赵元休就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掐死。 “清风姑娘说李妃娘娘发热,这药方就不该有这几样温补的药。娘娘发热的话,温补的药便不宜让娘娘食用,只是连脉都诊不出娘娘发热与否,刘太医他……他怕也是一时疏忽吧。若是娘娘没有发热,这药方好几处地方也还得细细推敲才能用,委实说,刘太医太过刚愎自用了。”院正叹了口气说。 墨挽歌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他的心情不好。又是怒冲冲地进来的,八成就是因为自己了。可是自己这两天也没做什么会惹他生气的事儿啊。墨挽歌疑惑不已,自己已经许久只待在崇教殿里,最近一次得知外面的消息的,也是来自林氏让人传进宫里的消息——这已经是两天前的事儿了。 赵元休咬牙,坐在床榻前,抬手抚在墨挽歌光滑的脸上,挑唇邪魅一笑,声音仿佛淬了毒似的,“本宫的太子妃,你跟本宫说说,你为何这么恶毒。” 在自己脸上的手很是冰冷,墨挽歌忍不住抖了抖,却是疑惑他的话。脑袋往后缩了缩,躲开他的手,口中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意思?不过是因为清风那回事,纵是御下不严,也是因为母妃身子虚弱有心无力!你竟然敢,你竟然敢害母妃!”赵元休的手不依不饶的,又按在她泛白的小脸上,手指按着她的青丝,把她的脑袋扣住。冰冷冷的眸光仿佛化为冰刀了,要将她划伤才能罢休似的。 墨挽歌皱眉,他的力气太大了,弄得自己有点疼。不过,听得他的话,也模糊意识到什么,大致知道他是在指上回清风带来闯崇教殿的事。眸子微眯,抬手去扯开钳制自己的手,“害母妃,我什么时候要害母妃了?你从哪里听得的胡言乱语,堂堂太子殿下,也不分青红皂白吗?” “你还不承认?”赵元休手上的力气又加了几分,自然没让她挣扎开,“刘太医那个家伙冥顽不化,偏偏就对你毕恭毕敬。两个贵女和侧妃的事,就是他与你安排的。这些本宫知道,而你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吗?” 最后一句,他已经是用吼出来的了。 墨挽歌被捏得脸颊发疼,拼命挣脱掉他的手。好容易挣脱开来一点,他的手又如附骨之蛆一样附上来,墨挽歌着急,一下子就咬上去了。 赵元休吃痛,抬起另一手就如扯她的脑袋往后拉。 二人都痛,偏偏都不肯轻易放开。 直到口中已经尝到了血味了,墨挽歌恢复些许理智,才慢慢松开嘴。 第一百章:我求你 一口白齿狠狠咬上赵元休的胳膊,直到口中已经尝出了血味,墨挽歌才恢复些许理智,慢慢松开嘴。一双眼眸抬起盯着赵元休的脸,紧盯着他的表情,满是戒备。 墨挽歌这一日只吃了一点麦芽糖,疲惫不堪,只想息事宁人。深呼吸了一回,强打着精神解释道:“我自己做过的事情自然会承认,那两个人害死青柠和浅夏,本就该死!再说这事儿已过许久,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隔着这么久又拿出来说,实在没有必要。” 赵元休没再按着她的脑袋,宽厚的大掌在空中滞了一下,却是握着她的手,闻言便冷冷一笑,眼眸细细描摹她的容貌——她倾国倾城,只是美得更显出她的恶毒,世上怎么能有这种人。听得赵元休咬牙切齿道:“你自也承认,你与姓刘的太医狼狈为奸,先是残害两个贵女,继而害死潘氏的孩子。如今又对母妃下手!世间不如意者千千万万,偏偏到你这里,稍有不如你意你便非要人性命!你是吃狼心狗肺长大的不成!” 这世上,怕是只有吃了狼心狗肺,才能养出这么恶毒的女人了吧。赵元休恶狠狠地想。 墨挽歌是听明白了,莫名其妙生出一股失望,似乎是因为他的误会——不!墨挽歌在心里抹去这个想法。墨挽歌扬起一边唇角,笑容掺着讽刺,反问道:“你是认为,我让刘太医去给母妃下毒了是吗?因为上次清风跑来崇教殿对我不敬,我就要去害母妃吗?” 赵元休没有答话,可是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明明白白写着不相信她。 墨挽歌笑意加深,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也没恼,放低了声音道:“清风对我不敬,我要杀的话也是先杀清风,关母妃何事?事情一码归一码,我都记得清呢。” 这话是在说清风的事,也指着别的事。墨挽歌说她记得请,至于是说记着什么事儿便不得而知了。 赵元休听出话里的深意,声音冷到极点,重复道:“一码归一码是吗!” 他的手渐渐收紧,女子的手腕已经被他扣得发红了。而他的手背上,还有点点血迹的一圈牙印。 墨挽歌强迫自己忽略手上钻心的疼痛,梗着脖子道:“自然是。清风欲害我,我留着她的性命到现在,不过是看在母妃的面子上罢了。母妃病重,留她一命不过更好照顾母妃罢了。说来,留她性命到现在,想想也是够久了。” 赵元休冷冷瞪着墨挽歌好一会,怒目圆睁,越想越恼,扯着她的手往上又一下子甩开了,“你这个女人!” 暴躁的太子殿下顾及她腹中的孩子,在寝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墨挽歌被甩开时,重心不稳,肩膀撞到了床头的雕花,虽看不到,但是墨挽歌知道肩膀定得淤青了。 烛火爆开,跳跃了几下又继续燃烧。 赵元休咬牙,停在床榻前,抬手直直指着墨挽歌,质问道:“且不说旁人,你只说,究竟是不是你指使那个姓刘的太医去杀母妃的!” 墨挽歌皱眉,方才赵元休是说“害”,这会是说“杀”。“害”、“杀”,墨挽歌突然感觉置身于冰潭,周身都是不对劲的气息,脑子转了一转两转,墨挽歌意识到了什么,试探道:“母妃她怎么了?” 女子亮晶晶的眸子里现出让人无法接受的真诚。赵元休冷笑不已,看着她做作的真诚觉得无比讽刺,可是已经在心里认定是她做的恶事,她再解释就会成为狡辩。他乃是九五之尊,生平最恨狡辩了。而她这般假惺惺的模样,更是让他作呕。 赵元休冷哼一声,堆积起来的失望和不悦让他本就坚硬的心一下子变得狠辣:“只说是与不是就成了。你偏还假装你不知道……本宫今日丧母,此痛,也要让你饱尝才是。” 心漏跳了几拍,墨挽歌只觉一瞬间被恐怖紧密包裹着。也不知是因为那一句“丧母”还是因为后面的半句。她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袖子,然而声音又梗在喉咙,不知说出什么来。 赵元休垂下眼睛,目光所及是她攥着自己袖口的白荑,心颤了颤,生出一股异样的感情。他压下这个感觉,推开她的手站了起来。 指尖是滑过袖子的感觉清晰地刻在脑子里,墨挽歌一言不发地看着赵元休快步走出去。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玉盏端着一碗白燕燕窝向正殿走来,刚才在小厨房没有听到声响,这会子发现小福子站在正殿门口,才意识到太子来了。玉盏正要上前与小福子说话,就见到太子匆匆走出来了。 赵元休沉着脸,冷冷看向还站在台阶下的玉盏,眼里闪过一丝决然,下令道:“太子妃拒不承认毒害母妃一事,念在太子妃有孕,只抓她身边的侍女查问。来人啊,将她拿下,送去慎刑司查问。传本宫之命,三日内,务必要从她的嘴里得出些有用的消息来。” 玉盏直愣愣地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直到侍卫上前来抓住她,两只手被反到身后去,疼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奴婢没有做错什么啊。” 乍一听到玉盏的叫声,在寝殿里的墨挽歌一瞬间头皮发麻,掀开身上的被褥赤脚就匆匆跑出去了。 两个侍卫扯着玉盏往外走,赵元休还站在原地,阴翳地看着烛火打在自己身上而映在地上的阴影,耳边是微风吹来的声音。夜色醉人,银色的月光洒在地上,却被暖色的烛火掩去了,不见踪影。 小福子弓身站在赵元休的身后,听到轻微的响声一转头,就看到跑出来的墨挽歌,小福子连忙垂下头,不经意地看到墨挽歌未穿鞋,便皱起眉头。 还离着好几步,墨挽歌的步子就缓下来,她眼睁睁看着玉盏的身影没在崇教殿的宫门口,隐入夜色中。墨挽歌声音颤抖,“赵元休!你做什么?” 赵元休对着立着几个宫人的庭院无声冷笑,慢慢回头,看着难得显出惊慌表情的墨挽歌,反而觉得有趣,冷笑着说:“带她走不过是查证罢了,为了快点破案,看在孩子的面上才没让你受刑罚之苦。不仅是她,与你狼狈为奸的刘太医,本宫也让人好生招待他了。” 墨挽歌一下子红了眼,喉咙上下一动,郑重道:“我没有去害母妃!我没有!你为何要这样逼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刘太医助我,不过是主持公道而已,你有何不满你冲着我来啊,你对他下手做什么!” 赵元休嗤笑着露出白齿,仿佛听到最好玩的笑话,然,笑颜后是暴戾,“他区区一个太医,竟谈及主持公道?他有什么资格!为顾全大局本宫已做出最好的决断了,他帮你便是自寻死路。”又学着墨挽歌之前说的话,接着道:“留他性命到现在,想想也是够久了。” 墨挽歌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咬唇又松开,几回下来唇已经出血了,“我没有害母妃,刘太医是无辜的!要是不满我,你直接冲我来就是了,放过刘太医和玉盏……” 赵元休动了动唇角,又是嘲讽的笑容。 墨挽歌咬上已经出血的唇,把眼泪给缩回去,默默跪在冰凉的地上,“我求你……” 赵元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眯起眼睛好半晌,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求人本该得有求人的样子,看在你怀着孕的份上便免了。这样吧,若是三日后,他们二人坚持说你没有害母妃,本宫便放过他们。” 三日?墨挽歌错愕地抬头,被送去查问的宫人,想来定是会有“特殊关照”,三日的时间,不知道玉盏该吃多少苦。而刘太医那边……怕也不能好过。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身边的人才会受苦。 小福子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因为方才那一眼,脑子里一直晃着墨挽歌未穿鞋的一小截脚丫。秋末了,这么凉的天,太子妃别受凉了。 墨挽歌痴痴地看着赵元休,看他敛去了表情变得冷漠,看着他甩了袖子大阔步离开。他走后,她的眼泪再忍不住,眼泪滑过脸颊,滴落在冰凉的地上。 赵元休一走,小福子忙撒开腿追上去。小福子跑着的时候,不由得想着,念青那个小妮子又要日日跑到崇教殿这儿来了。 几个宫女对视一会,两个大着胆子上前,欲扶墨挽歌进去。 “太子妃,更深露重的,您身子重,得小心着,可别着凉了。”宫女苦口婆心地扶着她的手,奈何墨挽歌一动不动,连扶都扶不起来。 墨挽歌一动不动的,只望着没有人影的大敞的宫门,对身边的两个宫女的劝说充耳不闻,好久好久…… 她抬头,看着头顶的夜空,皎洁的月亮就悬挂在中间,好些乌云凑在月亮周围,一朵更是可恶,竟然遮住了小半个月亮。 第101章:天寒,不见 被乌云挡住的大半明月没能发出明亮的月光,银色的光亮淡淡的,未能照及二十八星宿,也似未能及坤灵。那几缕带着寒意的风掠过我的脸颊、穿过我的手指时,我感到愈发沉重的悲凉,而秋风吹过发出的声音也是无从说起的悲咒。 世间仿佛变成一片漆黑,大抵是今日没有吃什么东西,我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昏沉沉的只仰头看着天空最为明亮的一颗星星,心里倒是清楚一事,那便是我得把玉盏和刘太医救回来。 我对冷一向很敏感。晚秋已经穿上厚衣裳了,然,因为早些时候在床榻里躺着,又燃着火炉,不觉得冷。此时此刻,跪在冰凉的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猛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双手很凉,而赤着的脚更是已经冰冷到疼痛。 宫女为我穿上厚厚的披风,搀扶着我进了正殿。正殿烛火摇曳,我坐到椅子上,手里被塞了一杯热热的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宫女又给我穿上鞋子,询问了一句什么,只是我那时候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应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终于找回一丝理智,困难地想自己该做什么。一动脑子就感到饿得厉害,我握紧了水杯,让宫女去小厨房要点吃的东西来。又小口小口地喝光杯中的水。直到一杯热热的水进了肚子,我才觉得身上好受许多。 小厨房午后就熬了羊骨汤,晚上桌上摆了一道羊杂碎汤,不过因为我觉得膻味太重,喝了一口便反胃,玉盏就匆忙撤下去了。因为羊骨熬久汤更浓香,小厨房就没熄火,一直用火胃熬着。听得我要吃东西,御厨便烫了一碗面条,浇上羊骨汤,又放了姜末压味。 宫女端上来时,闻着便令人食欲大开。然,我这段时间一直孕吐厉害,吃了一口又难受。为了有力气跑动,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吃下热腾腾的面条汤。 看着宫女收拾面前的碗筷退下去,我猛的想起,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在赵元休那儿求得一个“条件”——是自己与赵元休相处最为融洽的一回,赵元休许下的“君无戏言”。我想起这件事情来,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快步走到自己的书案那边去,记得自己当时是放在梳妆台上的,后来就让浅夏放到书架上去了。 浅夏放的时候自己刚好扫了一下,应该是放在第二层第一摞第一个的木筒里边。我踮起脚尖将那个木筒拿出来,急促地将木筒打开,里边抽出一张纸来,紧张地将纸摊开。的确,如同自己记忆里的,就是赵元休亲笔写下的“诺言”。 我松了口气。将纸仔仔细细折好,放进袖口里。继而唤了宫女进来给自己更衣,我实在是迫不及待要将这个白纸黑字写下的诺言送到赵元休面前。我要用这个“条件”,去换取刘太医和玉盏的平安。 我顾忌母妃去世,想着同赵元休交换这个条件之后,我就去母妃的灵柩前为母妃守灵。于是我换上一套素色的宫服,又披上素色的厚厚的披风,不施粉黛。 两个小宫女掌灯,又带着两个宫女和几个宫人,我便走出崇教殿了。 风很凉,出了崇教殿,我又忍不住抬头看向天空。可惜了,今夜的天空布满许多云朵,挡得本就不圆的月亮只剩下一小点,更别说是如同海上的珍珠似的星星了。我失望地垂下头,看着地上被烛火打出的影子,跟着掌灯的两个小宫女走。 我已经说要去见赵元休,如今正是要去前边他的书房的路上,我在想,如果他没有在书房的话,应该就是在母妃的灵堂了吧。 我们几人去赵元休的书房扑了个空,于是从书房出来,我们又去了后宫。母妃的灵堂必然是设在后宫的,只是还不知道设在什么地方,我便一边走,遇上了宫人我便着掌灯的宫女去询问。 宫女问了又跑回来,同我说道:“回太子妃,李妃娘娘的灵堂还是设在延庆殿,也是与宝华殿不远,到底方便。奴婢听得方才那个姐姐说,太子殿下这会正在延庆殿呢,想必是要给李妃娘娘守灵。” 我抬头看向宫道尽头的黑暗,捏了捏手,低声说道:“那我们这便过去吧。” 我说话时呵出的温度飘在空中成了一道白烟,秋末的夜里已经很冷了。我拉了拉衣襟,以此挡住些许寒气,抬脚就跟着掌灯的小宫女走。站着不动的时候,肚子便翻滚得难受,应是吃的一碗羊汤面在作祟。 更深露重,又寒气深。我又很长时间身子不好,走在摇曳的烛火中很不舒服,强压着呕吐的欲望,一段不甚长的路感觉一直走不到尽头。 延庆殿是李妃以前的住的宫殿,在自己居住的宫殿设灵堂也没有什么不好。方才去问话的宫女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皇上开恩,念在李妃娘娘生有太子殿下,许以贵妃之礼下葬,停灵三天。” 我听进去了,不过我没有应声。一直在想见到赵元休该如何言语,毕竟自己恳求他时他的冷漠犹如在眼前,怕他不肯同意。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连赵元休的面都没能见到。 延庆殿的宫人已经换上了素白丧裳,带着白花。守门的太监看到我出现有些意外,没有阻拦我进去,只是还不待我动作,突然从里头出来两个侍卫,侍卫还是平常的穿戴,两个侍卫都拿着佩刀挡住了我的去路。 那一刻,我突然忆起很久以前,我抢了看守崇教殿侍卫的佩刀的场景,有些恍惚。 “侍卫大哥,太子妃娘娘是来见太子殿下的,也是来给李妃娘娘跪礼的。”我身后的宫女出声说道,也拉回我的思绪。 我眨眨眼,凭借掌灯宫女手中的灯笼看到两个侍卫脸上的嘲讽。 他们早些时候跟着赵元休去过崇教殿,从太子殿下的作为里,猜测到没有挑明给底下人知道的事情,譬如:李妃娘娘的逝世,很有可能是太子妃联合刘太医害死的。害死李妃娘娘的人,竟然也敢跑到李妃娘娘的灵堂来! “太子殿下说了,今夜他在此为李妃娘娘守灵,其他人不得入内。”站在左侧的侍卫淡淡说道。 实在是看不起谋害长辈之人,更何况是卧病在床的长辈!太子妃有孩子又如何,在他看来,这种女子不守妇德,就该浸猪笼的。奈何人家贵为太子妃,皇上皇后、太子都没说什么,也轮不到自己指手画脚,只是些许口头上的出气还是使得的。 我何尝听不出他的讽刺,可我又何其无辜?李妃丧命,我竟然无缘无故成了谋害李妃的罪人,自己平白当了这个罪人是其一,看着自己长大的玉盏姑姑竟然被抓去受刑问罪——简直是哑巴吃黄连…… 我皱了一下眉头,看着点着灯的延庆殿里头,抬眸看着里头,对两个侍卫说道:“劳烦你们通报一声,便说我来与他交换条件。”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不说话。显然的,两人都不想对我行方便之门。 是了,认为我是罪人的话,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更何论对我行方便之门?想到这个时候不知在受什么苦难刑罚的刘太医和玉盏,我心中苦笑不已,也知这会断不能退让分毫,冷然道:“本宫乃是皇上亲赐的太子妃,如今又怀有皇嗣,难不成还使唤不动你们二人?” 两个侍卫再一次对视,想必是因为我腹中有孩子,我又以孩子作伐,他们担心吃罪不起,还是退让了。一人还是守在门口,一人进去通报了。 我动了动双腿,把双手缩在袖子里,等待进去的侍卫出来。 等了好一会都没见到人出来,身前身后的宫女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里头望。 我垂着头看着面前朱红色的门槛,披风里头,我已经将赵元休写下的纸攥着了。这么冷的天,没想到我会紧张到手心出汗。 姑姑,等你回来崇教殿,我一定同你坦白:等我剩下这个孩子,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你啊,实在不必费心做孩子的衣裳,这宫里绣娘多的是,不必你费心的。 听到脚步声,我连忙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小福子快步走来,他身后是去通报的侍卫。 小福子小跑着过来,挡在门口,向我行了一礼。 小福子穿着丧衣,红缨帽上也贴了一圈白。他行过礼,抬起头对我说,“太子妃娘娘,夜深了,您快回去吧。殿下说,他要在这儿给李妃娘娘守灵,谁也不见。您是双身子的人了,这儿寒气重,您还是快回去吧。” 他不见我。想想我跪在他面前时,他那副冷漠的模样,不见我也不出意料。我把手中的纸递出去,又对小福子说:“不见我也无事,劳烦公公帮我把这个给他,就说,我要用这个条件,换刘太医和玉盏二人的性命。” 披风里暖和,我的手伸出去,接触到寒冷的风,忍不住便是一哆嗦。 第102章:清风,迎香 我伸出手,把已经捏在手中许久的纸递到小福子面前,对小福子说:“不见我也无事。劳烦公公帮我把这个给他,就说:我要用这个条件,换刘太医和玉盏二人的性命。” 小福子盯着我手里卷成一卷的纸,犹豫了一会,不敢打包票,先对我说:“太子妃娘娘,奴才不敢肯定殿下会不会接这个。李妃娘娘逝世,殿下心情很不好。到现在都是滴水未进,这会子正在烧纸呢,奴才怕这个送到殿下面前,直接就被殿下给烧了。” 我抿嘴思索了一下,微微笑了笑,把纸塞到小福子的手里,突然高声说道:“公公只需帮我交到殿下手里,殿下当时可是对我说‘君无戏言’的。殿下身为太子,不可能言而无信的。” 我的声音随着秋风,在空中打了一圈传到延庆殿里。因为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我还特地把声音提到最大,不相信他听不到这话。 小福子接过纸之后,听到我的声音这么大就受惊了,双手一直往下压,示意我不要这么大声。不过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说完了。小福子看看我,又背过身往里头看,末了回过头,叹了口气对我说:“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 我做了个深呼吸,把手缩进暖和的披风里,微笑道:“劳烦公公了。” 小福子万分无奈,捏紧了手上的纸,便转身往里边走。两个侍卫还站在门后,只不过已经微微侧身了,没再挡在最正中。 我抬头看向天空,一眼就看到月亮的位置。可惜了,月亮被云朵挡得几乎看不到了,只有一圈淡淡的轮廓。目光在天空转了一圈,没找到几颗星星,这天,实在难看。 “滚!让她滚!” 里头响起怒吼声,接着就是铁盆磕碰地上的声音。 意料之中,但还是不舒服。我攥紧袖口,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等待小福子出来。风吹来,带起我未挽起的一缕头发。 不仅是面前的侍卫,就连同我一道过来的宫女都觉得尴尬万分。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从里边窜出来一个人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两个侍卫中间的空隙中窜出来。冷不丁地,我被撞了一下。我站不稳地往后退了两步,被身后的宫女扶住。我盯着面前的人,目光渐冷。 清风穿着素衣,腰上系着一条黑色的布条。她的两只眼睛哭成核桃似的红肿,双颊也有隐隐的泪痕,许是哭得太久,嘴唇已经起皮了。倒是一头黑发梳的一丝不苟,打着一支素玉簪子。李妃的死,使她情绪异常激动,撒泼似的缠上来。 清风虽然是一等宫女,没做过什么粗活重活。可是到底是个宫女,力气对我来说还是很大。这个时候的她,或许是失去了应有的理智。忠心护着多年的主子丧命,她的失去理智说实话是有理由的。 我也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以至于清风不长的指甲划过我脖子上的皮肤时,我没能及时做出反应,还愣在原地。 我身后的宫女首先反应过来,挡在我的面前,如同母鸡护着崽子似的打开双手把我护在身后。从宫女的手上,我看到一脸凶残的清风。 清风已经被侍卫抓住了,只是双手被束缚住,也没有让她以此收敛浑身上下的恨意。她恶狠狠地瞪着我,无异于是在看杀父仇人,或许对于她来说,此时的我无异于杀父仇人吧。 又有一个穿着素衣的宫女出现,不过她只是站在殿中,在离着延庆殿门口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场闹剧。 清风朝我怒骂,因为离着近,又有灯火,使得我看得清楚她眼里的红血丝。清风骂道:“我本以为是刘太医技艺不精,害死了主子。没想到,竟然是你和刘太医狼狈为奸,都怪我轻信刘太医那个家伙,才让你有机可趁、害死了主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主子又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我无言,静静地看着她,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不过区区一个宫女,竟一直对我表现出莫大的恶意,甚至一再蹬鼻子上脸。 跟着我来的另外一个宫女往前走了半步,急忙出声说道:“清风姐姐,你可不要胡编乱造!太子妃何曾就害过李妃娘娘?我们娘娘怀了孩子,这些日子吃睡不香,哪里有精力去应付别人?” 李妃娘娘久病在床,又是受害者。清风姑娘忠心护主,多么难得!再反观太子妃,心思歹毒简直罄竹难书。世人都会选取弱势一方表现出自己的善意——两个侍卫都是不自觉倾向清风,有意在两方的斗争中护向清风,拉住清风的手也没有多用力。 于是,清风没怎么费劲就挣开了两个侍卫的禁锢。她一挣脱开,就又想对我动手。惹得我身边的几个宫女都一下子警惕起来,往我身边靠了靠。 匆匆来迟的小福子身体很灵敏的、越过两个侍卫,来到清风的身后,一把就扯住了清风。小福子一迭声求道:“清风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奴才是知道你是为了李妃娘娘,可是太子妃娘娘肚子里可有孩子呢,事情又尚未查明真相,可容不得你撒野!” 清风轻易挣脱开两个侍卫的禁锢,却被小福子给按得动弹不得。惹得清风当即就不高兴了,当即就与小福子吵开了。 然,这一瞬间,我意外的是我自己此时想到竟然是:延庆殿里在给李妃守夜的赵元休,这个态度便是摆明不会因为清风伤了我而处罚清风。 我心里是清楚的,清风比我年长三岁,与赵元休年岁相当,又是倾慕赵元休的。而上回清风到崇教殿找我麻烦,赵元休并未处罚,或许,赵元休眼里,清风是不同的。也有可能,是因为知道我睚眦必报的性子,所以当时还故意去招惹潘诗昀,同娶了个侧妃来挡住我的视线,以此护住清风?的确,清风位分是太低了些,只是李妃身边的一个宫女,没有位分。 我也不敢确定这是否仅仅只是我的猜测。 那个自从清风出现,就一直站在庭院中间的宫女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太子妃勾结刘太医,害死李妃娘娘,证据确凿,太子妃罪该万死啊。”清风突然对小福子吼了这么一句。 静默了许久的我愣住了,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什么叫做证据确凿!什么证据,哪里来的证据?” 在赵元休到崇教殿来的时候,还只是怀疑自己。这才短短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没有做过的事情,又从何而来什劳子的证据? 方才站着一直好言好语说话的小福子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我的话,突然就大叫出声音了,“清风姑娘!你今日为李妃娘娘守灵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你们二人,快带清风姑娘回去!” 小福子一边说着一边转头,说罢,眼睛余光看到庭院中的人,眼睛微亮,“迎香姑娘,你帮忙送清风姑娘回房歇息罢!” 迎香沉默着上前,给我行了一礼,继而才与侍卫一道,“扶”着一直嚷嚷着的清风下去。 我看向小福子,目光泛冷。今日这事,我无异于被藏在鼓里的人,又被耍得团团转,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更何况我这般人,我嘲道:“要往我头上扣罪名,也得让我知道深浅,死也要叫我死个明白吧!这般对我藏着掖着,甚至于我连事情究竟如何也不知,又是要如何?” 小福子一滞,慢慢把头转回来,陪笑道:“太子妃说这话就是折煞奴才了。奴才也只是听命行事,事情如何,太子妃您不知,奴才也没知道多少。” “总比我知道得多就是了。”我嗤笑一声,也不逼他说什么,抬眼往里边看,一手搭在身旁宫女的手上。我淡淡说道:“清风不过一个宫女,出言无状,以下犯上,刺伤本宫,这是什么罪?单单她两回以下犯上,便能送她进慎刑司了吧。” 小福子听着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咬唇苦恼,陪笑着摆手,“清风不过是因为李妃娘娘,恍惚间做了错事。太子妃宅心仁厚,实在无需同清风计较则个。” 站了好一会,腿很酸,我扶着身边的宫女,闻言笑出声,被气到不行,点头重重道:“别人以下犯上便是情有可原,我做什么便都是错……我窝缩在崇教殿中,外边出了什么事也是我的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小福子哂笑,倒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太子妃,您也无需这般。您要是真没做什么,又何须怕殿下做什么呐。其实要怪只怪您自己,您想想,您要是那日没有和刘太医密谋什么的话,或许李妃娘娘今日还活得好好的,也就没有今日这些事情了。” 我微微错愕,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因为自己孕吐厉害,玉盏去请了刘太医到崇教殿诊脉。 第103章:不是这样的 “其实要怪只怪您自己,您想想,您要是那日没有和刘太医密谋什么的话,或许李妃娘娘今日还活得好好的,也就没有今日这些事情了。”小福子眯起眼睛,实际上也是想推敲一番。 我看着小福子无奈的笑意,微微错愕。突然想起在不久之前,自己孕吐厉害,玉盏去请了刘太医到崇教殿诊脉,而自己当时还与刘太医在讨论关于潘氏的死因。 小福子见面前太子妃的脸色,知道她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无奈道:“太子妃恕奴才多嘴,清风姑娘惹恼了您,您大可惩罚一顿就是了,怎么可以对李妃娘娘如何呢!李妃娘娘可从未让您受委屈、受累,您这……传出去了也不是个事儿啊。” 我扬唇一笑,只是觉得讽刺。原来不仅是赵元休,就连他身边的人,也都是认定了我去害李妃,认定我就是杀害李妃的罪大恶极之人。将搭在身边宫女身上的手收回来,手已经被北风吹得冷了,虽然知道自己的话不会被那人相信,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和刘太医都是清清白白,母妃的死的确与我无关——我可以用我项上人头担保。” 小福子张了张嘴,几次想说什么,可是最后都没有说什么。 “左右让你送的东西你也送进去了,让你传的话你应该也说了。”我收敛了讽刺的笑意,道:“都说天家人一言九鼎,太子殿下许给我的诺言想必能够实现。我还怀着孩子,在这风口处站久了也不好,我就先回去了。” 站久了腿有些僵硬,我不自在动了动脚,才与几个宫女往回走。 小福子往前走了一步,踏出门槛,看着一行人走远,皱眉,嘀咕了一句:“看着也不是会害李妃娘娘的样子啊。” 面前的一副棺材装的正是逝去的母妃,母妃病了这么多年,一直想要治好母妃,可是最后的最后,母妃还是这么年轻就离去了。供桌上添着白蜡烛和几盘供品,一角放着好几叠纸钱。 赵元休跪在蒲团上,手里攥着一团早就被揉皱的纸团。原先是在他身边的火盆被他方才盛怒之下推开了,火盆还燃着火,只是这个火已经很小了。赵元休就死死盯着火盆里的火苗,直到火变成火星,他才将手里的纸团重重地放进火盆里。 一下子,火盆又燃起火了。 方才,小福子进来传话,他才知道墨挽歌来了。本是跪在屋子里的清风跑出去,赵元休知道她定然是要出去跟墨挽歌争论一番,甚至有可能会伤了她,可是他还是任由她去了。 墨挽歌,她吩咐人害了母妃。又装模作样,咬定她自己是无辜的——多可笑。而又拿着自己以前许下的诺言跑来,要自己放过杀害母妃的凶手……她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自己可是一朝太子!寻常百姓家,杀父杀母之仇尚且是不死不休,更何况自己是当朝太子! 可是听到清风在外面嚷嚷的声音,又没由来的烦躁不已。赵元休双手死死按在膝盖上,以头抵地,似乎这般就能同自己死去的母妃说体己话——“母妃,儿臣不孝,连生前都没能见您最后一面,已是儿臣罪过。杀害您的凶手,儿臣定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绝不放过。” 他的声音低沉,听起来有些阴测测的。 小福子跑来的时候,就见着赵元休弯着腰,头抵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心下心疼不已,殿下忙了一天都未能休息多久,乍又听到李妃娘娘的死讯,殿下是该有多伤心。 小福子轻手轻脚上前,取了一对新的白色蜡烛出来,想要换上供桌上的那一对。他认为的轻手轻脚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引得赵元休动了动眼皮子,“小福子,她走了吗?” 小福子动作不停的,点了烛火换上快要燃尽的白蜡烛,嘴上答道:“太子妃刚刚才走的。方才说外边风大,站久了受不住,就走了。” 赵元休挑了挑眉头,直起身子,看着点上火苗的白蜡烛,又垂下眼帘看着膝盖下边的蒲团,状似不经意道:“她说了什么没有?” “太子妃说,天家人都是一言九鼎,太子殿下许诺过的话肯定会实现的。”小福子想了想说道,随着一晃脑袋,补充道:“太子妃看着并不担心,想来是很相信殿下的。” 赵元休没有说话,烛火照在他的脸上,消去了他几分冷然。 小福子偷偷去看他的表情,看得面不改色,就拿过供桌上的纸钱,跪在下方,几张几张地将纸钱放进火盆里。 火盆的火苗又大了些,不断跳跃,映得人脸红彤彤的。天变冷的这个时候,在火旁就显得很暖和了。 赵元休也拿起纸钱,几张几张地往火盆里放。 小福子实在摸不出他的意思,心里实在好奇得厉害,就壮着胆子,试探着问道:“殿下,慎刑司一向动作快,太子妃身边的玉盏姑娘进去了,怕是今日,慎刑司就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刘太医那边,想来也不会太久。殿下,是要等这几日还是?” 慎刑司那个地方,不把人撬出些真材实料出来是不会罢休的。小福子心想,或许没过今晚,玉盏姑娘就得把话都给吐出来了。只是担心,殿下会心软,依着太子妃求的放过杀人凶手,那时候,怕是真相查不出,就可怜了被害死的李妃娘娘了。 赵元休又将几张纸钱放进火盆里了,顿了顿才说道:“明日再说吧。” 天色已晚,距离明日也就几个时辰的时间。 不过,小福子却把心给放回去了,明日再说,也能明日再劝得——让殿下莫要放过,总得查出来的真相来再说。李妃娘娘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这样没了。抬头往旁边的棺材看去,小福子暗淡了双眸。 与此同时。 清风是一等宫女,有自己的一个房间。西侧首个房间就是她的,装潢虽不华丽,可也不错,看得出居住之人是个得宠的。 此时的清风被迎香按在床榻上,几次挣扎坐起,都被体型大了自己一圈的迎香给按回去了。清风又气又急,扯开迎香的手,扯开一只再去掰扯第二只的时候,本已经扯开的手又按在自己身上了。几次下来,清风已经气得眼红了。 “迎香,你我身份相当,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清风气红了眼,躺着直直看着迎香,眼里满是悲意。事实上,今日李妃逝去,清风已经哭过好几回了,这会子再哭,眼睛很痛。 到底是一同伺候李妃多年的伙伴,她一哭,迎香已经心软了,叹了口气,手上的力气放松了。可依旧是用身体压着对方,只是手上卸去力气。 迎香说道:“清风啊清风,不是我说你,你敬着娘娘没错。可是娘娘她……娘娘她分明已经命不久矣,连娘娘自己都说了,大限怕就是在这两三日。娘娘是寿终正寝的,哪里有谁谋害?” 迎香手上卸去力气,清风已经好受许多了,听得这话更加恼怒了,红着呃眼眶明显又红了几分,“不是!娘娘怎么可能是寿终正寝,娘娘不过三十多岁,怎么可能是寿终正寝!娘娘身子虚弱是因为身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迎香张张嘴,低低呢喃道:“我知道……可是,娘娘前日还说,怕是大限将至……”所以,娘娘自己是有预感自己会西去的。 “迎香,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娘娘病成那个样子了,说的话肯定是做不了数的!你怎么能够当真?娘娘病糊涂了的胡言乱语,你竟然也当真!”清风毫不留情地骂道,被迎香压着太难受,她狠狠推了她一把,“你快起开,你待会压死我了!” 迎香下意识地摇头,停了会才起身,想了想还是摇头,辩解道:“娘娘一向清醒,我觉得,娘娘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你不知道,娘娘前日同我讲话,还担心你和我的出路,偷偷塞给我两百两银票和两个木盒子,你我一人各一百两。让我藏在后院的海棠树下,还是我刚埋下的,没想到……” 清风瞪大了眼睛,埋怨道:“你……你竟然背着我偷收娘娘的银票?娘娘这么多年开销大,留下的嫁妆也都是要留给太子殿下的,你犯傻啊!” 迎香咬唇,无辜道:“娘娘硬要我收下的,还说,若是我不收,她便要赶走我。”眼看着清风瞪着自己,迎香缩了缩脑袋,继续说道:“我哪里敢违背娘娘的意思啊,你也知道,我一向唯娘娘的话为主。所以,清风,你不要生气了。这件事情与刘太医没有关系的,你不要再……” “你闭嘴!”清风怒骂,打断了她的话,“若非是刘太医医术不精,胡乱开药方,娘娘怎么会丧命?都是因为刘太医!不……还有因为墨氏!都是墨氏和刘太医,是他们要害娘娘。” 迎香皱眉,“不是的。清风,你自己也知道,不是这样的。” 第104章:争执与期盼 清风怒骂道:“都是因为刘太医!不……还有因为墨氏!都是墨氏和刘太医,是他们要害娘娘。” 迎香皱眉,应声道:“不是的。清风,你自己也知道,不是这样的。也是娘娘大限到了,说到底,就不能怪罪刘太医和太子妃……” “迎香你还是不是人了?娘娘病糊涂了的话你还当真了吗!亏得娘娘真心待你,你竟然连护着娘娘都不。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忘记了娘娘是如何待我们的吗,竟然一直向着外人说话。”清风坐到椅子上,满眼都是恼怒,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将眼前的人烧死。 迎香无奈万分,深深叹了一口气。抬手给清风倒了杯水,解释道:“娘娘是如何待我们的,我清清楚楚。可是,清风,娘娘待我们好,也不是如今,你我担不起照顾娘娘不周的罪名,就要让其他人担罪的缘由啊。此事牵扯到刘太医我就不得不好,再说,现在又牵扯到太子妃娘娘,就更不能这样了。” “就要这样!”清风抬手,重重落在桌子上,重复强调道:“就是因为墨氏,全是因为她。” 明知道这话迎香不会认可,清风依旧说出来,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迎香扁嘴,把水放在她手边,好言好语劝道:“太子妃娘娘如今怀有身孕,是娘娘期盼已久的。太子妃娘娘又一向看重她身边的人,万一担心太过,伤了身子,可不是你我能够担待得起的。太子妃娘娘小产一回,这一胎更不容易,要是能好好养着,来年夏日就能够诞下孩儿了。我们是娘娘身边的老人,也可以跟殿下说说,去照顾小皇孙啊。也能替娘娘了了一桩心愿不是?” 李妃有多渴望见到亲孙儿,她们这两个身边照顾的人最清楚了。李妃逝去,她们可以替李妃完成这个心愿,照看小皇孙。 这下,轮到清风不屑了,她冷冷一笑,反对道:“娘娘可不是单单盼着墨氏腹中的孩子,其实,只要是殿下的子嗣,娘娘就会期盼。” 这话也是别有深意了。如今东宫中,有孕的也就只有太子妃墨挽歌一人。是说以前侧妃也怀过孩子,还是说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 迎香听得她的语气奇怪,暗道这个伙伴怎么脑子转不过弯来,“纵是有其他女子能够怀上殿下的孩子,可是嫡出的皇嗣,也只是太子妃腹中的孩儿。嫡庶尊卑,你难道不清楚嘛。你我不过奴婢,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老实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就像是今日的错误,得早些改正才是。” “今日什么错误?!”清风死死瞪着对方,固执坚持自己的想法,“你给我听好了,今日的事情就是我说的那样。上回,墨氏刺伤殿下,就是对殿下不敬,也就是对娘娘不敬。她对娘娘不敬,就是她的错。” 她的眼神太过偏执,以至于迎香一眼看出来,自己没必要再劝。于是,迎香收住话头,微微一笑,“罢了,今日我也累了。我先去梳洗一番,待会再过去灵堂给娘娘守灵。” 两方争吵,总得有一方退让,方能结束。 还以为对方是怕了自己,认定了她的话。清风也缓了脸色,想到如今正在守灵的太子殿下,眼底满是心疼,恨不得自己时刻能守在殿下身边照顾着,道:“你便歇着吧,今夜,我过去给娘娘守灵就是了。” 迎香没有反驳,自己也的确累极了,便点头应下了,“那今夜便辛苦你了,我便先走了……” “去吧。”清风端起盛着冷水的水杯,一饮而尽。目送迎香离开,她才平复了心情。抬手抚摸自己的发簪,觉得似乎有些凌乱,跑到铜镜面前,对镜整理了妆容。 穿着素衣,自然不能点红,可是自己不点红的话又显得十分憔悴。清风转了转眼珠子,张嘴咬咬唇,把唇磨得微微发红,也显得自己气色好了许多。而自己一双眼睛,因为哭得太过红肿不堪。 清风的手已经放在可以遮去些许红肿的粉盒上,却慢慢收回手。不要遮去会比较好吧……自己为娘娘哭得眼睛都红了,殿下定然会怜惜自己。往自己脸上拍了几下,定神后又整理了衣裳,才推开门走出去。 太子殿下就跪在灵堂里,火光照亮了殿下的脸,是那般英俊。清风心微动,眼底满是欢喜,自知时候不对,尽力保持着几分哀愁,脚步略浮,她朝着灵堂走去。 月亮之上,是一片闪耀发光的星星。崇教殿仿佛陷入罪恶的静谧,又是夜里,几缕烛火摇曳不已,显得崇教殿更是死一般的寂静。宫人们还没有睡下,三三两两聚在吹着冷风的庭院中。 见我进来,坐在台阶上、屋檐下的宫人纷纷起来,连忙拾掇起自己手上的活计。我停在门口,往内看着正殿,正殿此时灯火通明,却听得了呼呼的风声,觉得十分的萧瑟。 我扶着一个宫女的手,让前边掌灯的宫女下去歇息,接着说道:“今儿个的活就做到这里吧,都下去歇着吧,早些歇息……”我看向扶着我的宫女,吩咐道:“你进来伺候我歇息罢,我今日有些累了。” 宫女连忙点头,“奴婢这便扶您进去。” 庭院中的宫人面面相觑,到底未能从墨挽歌的言语、行为中猜测出什么东西来。小一阵的沉默之后,宫人们就纷纷行了礼,退下去了。留着两个守夜的太监,其他人很快就散开了。 初进宫的喜悦是什么感觉,到了这个时候,早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感觉了。入宫不过半年有余,自己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这种感觉真是让人难受。 洗漱的时候,宫女一直盯着我脖子上的伤痕。脖子上一直火辣辣的,定是见血了,我梳洗完,才让宫女取铜镜到床榻边来。 三道中指长的伤痕明晃晃地挂在我的脖子上,流出的血大多已经干了,使得伤痕看上去很严重。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往上,就是一张没多少血色的脸。纵是自己,也觉得有些虚弱过头了。 我敛眉,再度看着脖子上的伤,“你帮我拧条布来吧,不要把水拧太干了。” 心有戚戚的宫女用温水拧了一条布递过来,我接过后,对着铜镜抹去伤痕上的血。手上的白布一下子就红了一角,擦过伤痕疼得厉害,我忍不住皱眉,困难地咽下细碎的呜咽声。 宫女取了金疮药过来,就站在旁边看着我自虐似的抹去伤痕上的血。擦去了干硬的血,露出的伤痕还流着血,可见到从伤痕里流出的血。宫女小心翼翼地给我上了金疮药,用一条干净的长帕子系上去。 我扶着帕子静静躺下,眨了下眼,看着帷幔被放下。 “娘娘,您歇息吧。奴婢今儿晚上给您守夜。”隔着一层帷幔,我听到了那个宫女的声音。 “好,今日辛苦你了。”我闭上眼睛,出现在脑海里的就是在慎刑司受苦的玉盏,玉盏浑身是血迹,不停呼痛的模样。我猛的睁开眼睛,纵是猜想,也让我心疼得厉害。希望,玉盏明日回来的时候,一切好好的。 “哎呀,娘娘说这话可是折煞奴婢了。能近身伺候娘娘,可是奴婢的福分。”宫女在地上给自己铺了被褥,拾掇出了一床可睡下的被褥,“娘娘放心,奴婢一向浅眠,您要是要起来,喊奴婢一句就行了。” “我知道了,你快睡吧。”我应了一声,翻身正对着头顶的帷幔。夜深人静的时候,肚子有轻微的疼痛,脖子上的伤痕的疼痛感更明显了。 我还以为,今夜肯定会一直睡不着,却没有想到,头一沾了舒适的枕头,没过多久我就睡过去了。 长长的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还在江南,陪着外祖父母。与外祖父在书房里画画,同外祖母到庄子上亲自摘柿子。梦到极其快活的时光,还有与我年岁相当的浅夏、青柠相陪。 又梦到了外祖母拉着我的手,在树下乘凉,对我说:“娇娇,你到江南来,陪着我与你外祖父是最好的。你啊,在江南长大好了,再嫁在江南,外祖母就不用与你分离了。” 又梦到外祖父说:“女儿家,虽然嫁鸡随鸡,可是也得活得快活才是。你要是今后嫁给何人,对你不好的话,可要尽早脱身。宁穷死,不娶生妻。和离对女儿家的不好,所以,夫婿可得好好寻找。” 我对外祖父说:“那我可以不和离啊,我只要离他离得远远的,让人以为我死了就好了。” “胡说八道,哪里能假死?” “外祖父,此言差矣,凡事无绝对。要是火烧眉头了,假死又如何。”我晃着脑袋对外祖父说道。惹得外祖父的胡子抖了抖,模样别提多滑稽了。 这个梦可长了。又梦到我回到东上京,梦到我与母亲林氏促膝长谈,挑着烛火,在烛火下,林氏说话的模样那样清晰。 第105章:禁足,禁食 由于夜间做的梦太过清晰,以至于翌日清晨醒来,我久久未能反应过来,总觉得梦里与外祖父母的还在昨日、与父亲母亲和弟妹生活就是今日。梦里的温馨与早起我置身的冷清区别太大,以至于我脑子很久没能缓过来。 我起身,掀开帷幔坐起来,目光扫着外边忽然觉得奇怪,一时间又反应不到是哪里奇怪,不自觉眯起眼睛,暗暗思索究竟是哪里不妥。 目光从明亮的窗外慢慢收回来,不经意看到摊在地上的被褥,我一滞,脑子才反应过来——昨夜睡在床榻前说要为守夜的宫女不知道去哪儿了。地上的被褥凌乱,不像是起夜未回,况且这都天大亮了,要起的话也会干脆把被褥收好。 揣着疑惑,我还是套上一双鞋子下床。下床时,拖着鞋子下地发出声音,啪嗒的声音不重,甚至可以说很轻,那一瞬间我愣在当场——终于是反应过来是哪里奇怪了。我转头看着地上凌乱的被褥,又拖着鞋开了正殿的门,空荡的庭院只有冷风打着卷而过的声音,我的目光一下子就暗淡下来。 崇教殿安静得不像话,再看自己脚边的一摊被褥,原来是崇教殿的人被叫走了。这个时候,庭院中本来就该有宫人在做活了,可是这会子空无一人,想来真的是没有人在崇教殿了。 崇教殿的正门紧紧闭着——再次紧闭着。 我拉着门把手,试探着拉出来。我是使着很大力气,门倒是轻易就打开了,可是门口的四个侍卫一下子把宫门堵得严实。 “殿下有令:太子妃身怀有孕,不宜操劳。即,令太子妃在崇教殿好生休养,不必操心李妃娘娘的后事。然,太子妃为人妻,为李妃娘娘念经祈福,三月不出。” 我瞧着说话的侍卫,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若是无事,娘娘您还是回去歇息罢。殿下说了,让您闭门诵经念佛的。”见我久久不动,旁边的侍卫便催促出声,道是几分不屑几分恼意。太子妃害死李妃娘娘,才被罚闭门思过,这个惩罚未免也太轻了。 我微微吐出半口气,一阵一阵的疲倦将我笼罩,我喃喃道:“是禁我的足罢了,又何须说得冠冕堂皇的……”想到本该今日归来的玉盏,我扬声问道:“那玉盏呢,可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几个侍卫互相对视,其中一个咧嘴笑了下,表情有些诡谲,语气也有几分揶揄:“回太子妃娘娘话,恕属下几个不识人,您话里的玉盏,属下几个不知是何人。” 我看出他们表情交流间的讽刺,便知道自己头顶这个谋害李妃的罪名还没有摘去,否则他们不会是这种表情、这种态度。我在意的还是玉盏,我怕,赵元休没把这个事情查清楚,玉盏就难被放回来。 “没别的事情的话,娘娘您哪,就快回去吧。”方才回话的人催促我,突然一拍手,一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的样子,只听他说道:“娘娘,差点忘了个重要的事儿了。您以后的吃食,可得您自己整治了。您是要诵经祈福的,自然要所有事情亲力亲为的好,以后崇教殿没有伺候的宫人了,以后的吃食,每日会送了新鲜的过来,整治吃食的事儿,自然也得您自己做了。” 我沉默了会,转身说道:“你们认不认识玉盏也无所谓,你们去跟他说吧,玉盏要是不回来的话,我也没有必要整治吃食养着自己了。左右我是贱命一条,宝贵的不过是肚子里的这块肉罢了。” 方才听得侍卫说的话,我的确感到疲惫,疲惫到连脑子都不想动一动,只想甩开压在身上的所有的压力。我再次爬进床榻,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只要睡着了,我就可以不用理会这些糟心的事了,或许一觉醒来,我就回到美好的时候了。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我再也不要嫁给你了。 脸颊湿湿的,我把袖口放在眼睛上,很快,袖口便湿了一片。 天气变化无常,纵是艳阳高照,风吹过还是冷得厉害。天边的云朵一会一个位置,也不嫌被风吹着走太没面子。倒是这个风,一会吹得未落的树叶沙沙作响,一会把窗户吹得“啪啪”响,甚至是天边的云朵也要调戏一番,硬是把其推了一回又一回。 我再醒来,天居然已经黑了。 没有点灯,接着天空最后的亮度,屋子里朦朦胧胧的。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美梦成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心中自然欢喜,直到……我摸到了手下熟悉的刺着祥云的床垫子。我才慢慢回神,这并不是梦…… 我扶着肚子坐起来,桌上有昨日剩下的冷水,倒了一杯出来,喝了一口又放回去了。我和几个侍卫说,玉盏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吃东西,虽是气话,但也是自己心里明确想定的,没想到自己会连水都喝不下。 新鲜的食材是侍卫们送进来的,早上的食材放在灶台上没人动,午间的食材就覆盖上去了。傍晚再次送了食材进来,又见灶台上放着两顿饭的食材,侍卫咂舌,把手上的食材再度堆上去。 回头走出崇教殿,他就跟同伴们说:“这已经是第三顿了,食材还堆在里头呢。人家身份尊贵,宁可饿着也不愿意下厨做饭,啧啧,饿着吧。” 有人当即搭话,“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太子妃她金枝玉叶,什么时候做过饭啊。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哪里需要做这种活计!” “你们的意思是,太子殿下知道太子妃不会做饭?”四人中最小的一个年纪也不过十七八,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吐出他的疑问。 站他面前的人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你个蠢货。我们兄弟几个能想到的事儿,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想不到?” “那太子殿下还下这种命令?这不是故意为难太子妃嘛。知道太子妃不会做饭,还不让人送饭来,就是要饿着太子妃啊……”小子显出几分不赞同,看着面前几个兄长伸手要招呼他,连忙解释道:“太子妃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那可是皇长孙,饿着孩子怎么办啊!” 这么一解释,几人眼睛也骨碌碌地转起来。对啊,太子妃肚子里可还有个孩子呢,饿着太子妃是说要惩罚她,说得过去不是?可是要真饿着她了,就是还饿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太子或许只是为了惩罚太子妃,气上心头,一下子没有顾及到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儿。可是真要饿死了太子妃,皇儿没了,太子保不定会后悔,那会要是后悔了,受罪的可是他们这群人。 几人讪讪的。 平时在几人中有话语权的人一挥手,“管他呢!也是太子下的命令。人真要饿得急了,生菜也能填饱肚子。我们不过执行命令罢了,哪里就会降罪到我们兄弟几个头上了!守着门口,莫要让她跑出去就是了!特别是你,脑袋里装的什么东西,没事就别转动了,让我省点心!” 脑袋又被拍了一下,小子捂着后脑勺,把脖子缩了缩,嘟囔着应下了。 嘴上虽然是应下来了,但是心里还是没有苟同的。不管太子妃是不是犯了死罪,但她还怀着皇子,要是太子妃出了什么事,正降罪下来,受苦的肯定有他的份。 小子想了想,就道:“是我想岔了。今日哥哥们辛苦了,不如明儿开始,去御膳房领食材送进去的活儿,就交给弟弟我来做吧?” 活计有人争着做自然是欢喜,平日里他也是个老实的,众人不疑有他。今日送食材的侍卫还满是得意地点头,夸上一句:“行啊小子,开窍啦啊!” “弟弟我年岁最小,多做些活计也是应该的,就是我刚才说错话了,哥哥们别生我的气就好。”小子拱了手,态度好到让人不好意思。 “方才也是说着玩儿罢了,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了。”有人说了一句,随即几句话抹开了这个话题,说到城里城外的闲事了。 小子低着头不语,没有参合进他们的话题中去。心想着,方才见太子妃,她是那般貌美,要是真的害死李妃娘娘,可就是蛇蝎美人了。 可是早些时候看到太子妃,太子妃那个清冷的样子,只一眼,就让他久久不能忘记。不知为何,他就是不相信太子妃是会做出谋人性命的恶事的!不会的。那么清冷的冰美人,怎么会害李妃娘娘的性命呢? 我点了几盏蜡烛,好歹照亮了我的宫殿。坐在桌前,与跳跃的火苗对视了许久,火苗散发的热度让我流连。 有点饿,可又没有想吃东西的欲望。我趴在桌子上,要是玉盏回来的话,肯定会先来见我的。我醒来这么会了,玉盏还没有出现,那就是还没有回来了。 玉盏没有回来,证明刘太医也还没有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因为我而受伤害? 第106章:错过 太子殿下说,刘太医谋害李妃,技艺不精也已经明摆着了,从慎刑司放出来之后又罚俸三月,逐出太医院,举家流放漠北。至于太子妃墨挽歌身边的丫鬟玉盏,劝诫不力,下令处死。 赵元休说这话的时候,是守灵的第二日了。 迎香就跪在赵元休的下首,昨夜守了一夜的清风回去歇息了,换成休息了一夜的迎香过来。 迎香是今日辰时才换上的,来的时候小福子没在。大抵过了一个时辰,小福子进了灵堂,跪在殿下身后说了几句话。之后,太子殿下就下令,流放刘太医和处死玉盏姑娘。 这话,不仅是小福子的耳朵里,自然也是被迎香一字不漏的听进去了。迎香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匆忙拦下小福子,“福公公且慢,奴婢有话要跟殿下说。殿下听完,大抵就不会决定这么做了。” 小福子转头看向太子,低低开口询问:“殿下?” 正此时,皇帝身边一位得用的太监匆忙跑进来,急急忙忙给太子行了个礼,这边还喘着气呢,就赶紧说道:“启禀太子殿下,皇上身子不适,点了名要见您。殿下快些过去吧!” 正为母妃守灵呢,又听得父皇出事,赵元休身子不免得恍惚不已,晃了一下,方转头看向来传话的太监,挣扎着就要站起来,“父皇他,怎么了?你好好说话!” 赵元休因为跪得太久,双腿早已经麻木不堪,挣扎着到底是站起来了,身形却晃荡得差点摔倒。 好在小福子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差点跌倒的主子。小福子这么多年也养成了不错的眼色,在小太监说话之前就忙说道:“殿下莫要着急,皇上身子一向硬朗,定是一点小病小痛,底下人担心,才夸大了说。” 被小福子这么一点,传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急忙点头,“正是正是,只是皇上想见您了,才着奴才过来请您。” 赵元休松了口气,扶着小福子的手,拖着两条酸痛不已的腿,努力疾步往外走:“快走吧,父皇唤我,不可耽搁。” 迎香着急地喊了两声太子殿下,只是后者急忙要离开去见父皇,哪里会注意到后面的宫女有话要说?迎香着急万分,但看着太子殿下赵元休和小福子的身影,迎香自知不能急忙追过去,是失礼不说,殿下如今是更着急皇上那边,定是听不进去话的。瞅着二人的背影,迎香只能在心里说服自己,小福子跟着殿下去见皇上,肯定没有机会去传达殿下的命令。 希望等到殿下回来,还有机会让自己解释。迎香心里暗自祈祷,回头看着李妃娘娘的棺材还有眼前白日依旧燃着的白蜡烛,长长的叹了口气。 清风和迎香是宫里一等的丫鬟,都有自己的房间。平时用膳也是在自己的房里用的,不过这几顿饭,她们二人都是在一张桌子上用膳的。 小宫女为二人上了饭菜就退出去了。二人四菜一汤,因为李妃去世,二人吃的也都是素菜。吃饭的时候,清风吃得很快,没一会就吃饱了。 “殿下去见皇上了,应该午后不会过来了。殿下这一两天累得慌,应该好生歇息一下。你也累了,要不你也去歇着吧。”迎香眼看着清风起身要走,淡淡说了一句。 清风想了想,如今在众人眼里,是太子妃害死李妃娘娘,依着殿下对娘娘的愧疚,殿下肯定会看过了皇上就会回来。如果殿下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还在给娘娘守灵,定然会对自己另眼相待的。 于是清风当即拒绝道:“还是你去歇息吧。你守了早上,我就守下午。这样轮着来,我们也不会很累。” 迎香没多坚持,一下就同意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望,随即又随意说道:“随你吧。既然你说下午去过去守着,那我下午就回房去了。我待会要去内务府再领些供纸这些东西,可还有其他什么要领的东西?” 清风想了一会儿就轻轻摇摇头,却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也没什么要领的东西。不过昨儿是每月胭脂水粉等物发放的日子。我们没有去拿,你要是记得的话,不如也一并领回来?” 李妃刚逝去,底下的人就要领胭脂水粉。虽然胭脂水粉等物是按月发放的,只是主子还在停灵,说出去到底不好听。 迎香却把这个伙伴的心里想的摸得清楚,在这个时候,清风还想着在殿下面前露脸,真是让人失望至极。迎香心里失望,可半点没把失望表露出来,扬了唇角说道:“那好啊,等会我去内务府了,定会跟那儿的管事说的。” 清风心满意足,还是善解人意地露出哀愁来:“你记得也就是,不记得了也无碍。左右主子还停灵着,这些也用不上。” 迎香敷衍地点头,起身出去了。 皇帝近两年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医也是说过皇帝不宜太过操劳。病到骨子里的时候那种疼痛和疲倦,也让皇帝知道放权给太子,可是身体稍一恢复就又将全副身心交到朝政上来。休养的时候休养得不错,可是稍有起色又开始劳累,周而复始,长久以往,身体怎么可能好得了? 只是,这一回,皇帝病得比其他时候来得更汹涌些,第一回咳出鲜血。用皇帝自己的话来说,便是脑子如同响钟似的嗡嗡响,鼻子不通无法呼吸,喉咙里全是等待被咳出来的血,若是没把血咳出来,怕就窒息而死了。幸而是咳出血来了,虽然看着吓人,可也要比窒息而死好多了。 皇帝咳出血后就昏睡过去了,赵元休赶来之后自然是守在旁边。没过多久,李皇后就来了。 李皇后来之前是在处置一些事情,听得宫人来说皇上晕过去,着急间匆忙赶过来。 太子赵元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身居太子高位更显威仪,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且风度翩翩。而今日看他,因为守灵跪地太久,衣裳早就褶皱得不堪入目,双目满是血迹不过,眼下也是两抹青黑。整个人看起来疲倦不堪,身形微晃。 如今皇储也就太子赵元休一人,看赵元休这么疲倦,李皇后也是心疼。李皇后让人上了茶水点心,又招了赵元休过来。拉着他皱皱的衣袖,李皇后叹了口气:“殿下,知道你伤心难过,可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你快吃点东西填下肚子,给李妃守灵,怕是你也没吃多少东西。” 赵元休也没推拒,坐在榻上,股间坐在软绵的垫子上,才有种实在的感觉。在那边守灵虽然也吃了东西,可真置身于灵堂之中,到底没有食欲。不想还好,一看到精致又香喷喷的食欲,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吃。 李皇后难得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愈发心疼,“你啊,吃完便回寝殿去歇息吧。看这一日把你给累的。底下人也不知道劝劝,万一殿下把身子熬坏了,可是谁也担不起!” 在一旁伺候着的小福子恨不得把脑袋给低到地里去。心道:娘娘您不知道,殿下犟起来,怕是谁也拦不住!更何况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殿下能听进去才怪。 责怪地瞪了小福子一眼,李皇后没再说什么。 赵元休嚼着点心摇头,“母后不知,父皇点了名要找儿臣,应该是有要事与儿臣说。如今父皇睡着,儿臣理应守在这儿。” 李皇后抿嘴想了想,把赵元休的茶杯往他那边推了推,示意他饮茶,“你父皇这个样子,不知道何时醒来。你先回去稍微拾掇一下,再歇息会。等你父皇醒来,我立刻让人去知会你。若是你父皇看你这个样子,怕是要说你了。” 赵元休此时的形象和他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要是皇帝看到了,定是要说他不顾仪表的。 赵元休一滞,一手拿着茶水一手捏着点心,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无奈,随即点头,“让母后见笑了。儿臣这便回寝殿去洗漱。等父皇醒来了,还请母后着人去叫我一声。” 李皇后听他松口自然满意,忙不迭地答应:“本宫知道,你呀,快回去歇息吧。” 赵元休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后,又长饮一大口茶,方起身跟李皇后行礼,“儿臣告退。” 李皇后点头,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猛然想起一事来,叫住赵元休,“对了,殿下。许久不见太子妃,太子妃如何了?昨日就听宫里有谣言说太子妃害了李妃,定是不知道哪个碎嘴的东西说的浑话。太子妃怀孕不出,那些话还没有传到太子妃耳里吧?” 赵元休听得不高兴,好歹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慢慢回身,对李皇后说:“母后,如今还未能肯定事情是不是她做的。至于她那边,怀着孩子无法为母妃守灵,儿臣便让她闭门诵经,为母妃祈福。” 闭门的话,令人恼怒的谣言应该就不会传进崇教殿。 李皇后会错了意,还因此稍稍放下心。她点点头,“你回去洗漱吧。皇上醒来,本宫便让人去唤你。” 赵元休面色不虞,到底疲倦不堪,行了礼回去了。 第107章:文书奏折 迎香去了内务府,领了纸钱和例份回来,也没忘记清风说的胭脂水粉。一个下午殿下都没再回来,清风守灵虽然诚心,可是身体对着灵堂却不时转头看向殿门口的行为,却让迎香看不下去。 迎香把胭脂水粉放进清风的房里,拿些纸钱出来,跪在灵堂前,将纸钱叠放在供桌上。迎香看也没看她,手中动作不停,嘴上道:“今日来吊唁的人多,辛苦你了。时候不早了,应该也没人会来了,你赶紧去歇着吧。这儿我来。” 等了一个下午,殿下都没来。清风失望,也急躁,然而却不能表露出来,听得迎香这样说,当即就应下了。直起身子就起来,突然想起一事,膝盖一重,又稳稳跪下去,“你可有领……嗯,我说的东西?” 知道她说的是胭脂水粉,迎香不想多说,便直言道:“拿了,放你屋子里了。” 许是听得迎香的语气不好,清风有些心虚,想了想,兀自解释道:“我不是有什么心思,只是,来给娘娘吊唁的人多是贵夫人们,总不能冲撞了贵夫人们。” 迎香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回头,把目光放在纸钱上,她正捏着纸钱放进火盆里,淡淡说道:“我也没说什么,你无端解释什么……” 清风一滞,强自笑了一下,“没有,我怕你多心,把我想岔了。” 迎香垂下眼帘敛去眼里的嘲讽,“娘娘在世的时候对你最好,也是最器重你,不就是因为你思虑周全吗。你心思一向细腻,我怎么会说你?” 其实清风不知道,主子并非真的不知道清风的心思。至少,那一回太子被太子妃伤了,她跑去崇教殿大闹,丢了娘娘的人。只那一回,娘娘就对她不满了,至少看在她伺候多年的份上,才没有多说。偏偏清风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了吧。 迎香的话犹如一颗定心丸,清风把七上八下的心给放回去,随即定神,清风表现出哀伤,低声对迎香说道:“那我先回房了。” 迎香点头,望着用上好梨花木做的棺材,说不出的哀伤。许久,她喃喃说道:“娘娘,你可千万保佑皇上无事,保佑太子妃娘娘的孩儿无事。” 死去的人自然是听不到她的心声,或许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吧。 皇帝喝了药醒来已经是傍晚了,虽然气色不好,可精神却意外的不错。见到是李皇后守着他,皇帝还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依照说好的约定,在皇帝醒来的下一刻,李皇后就着人去东宫叫太子赵元休来。赵元休没多久就来了,洗去了疲倦,换了一身衣裳,又恢复了以往的潇洒。 李皇后伺候着皇帝喝白粥,赵元休就伺候在一旁。 吃了半碗白粥之后,皇帝推了推李皇后的手,示意不吃了。李皇后用帕子给皇帝擦嘴,随即起身,“那皇上,臣妾便先告退了。臣妾再让人准备些清淡的吃食,你晚些时候再吃一些,再好好歇息。臣妾晚点再过来看您,臣妾告退。” 赵元休给李皇后行礼,目送李皇后离去。 皇帝靠着柔软的枕头,双目炯炯有神,脸上却显出疲倦,他感叹道:“皇儿,你母妃西去,令朕也觉得岁月不饶人。如今整个皇室,朕也就你一个孩子了。自你登上太子之位,朕便一直让你历练,你也都做得不错……咳咳” “父皇,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还有……父皇,您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您可是万岁,儿臣还得多多历练。”赵元休看着皇帝的眉眼,父皇到底上了年纪,每日操劳政务让他劳心劳力,看上去要老态许多。这到底让他心惊,父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 皇帝摆手,想起那个如今躺在棺材里的曾经的美丽妃子,李妃比他要年轻,可是她都走了,这让皇帝感到死亡的靠近。“皇儿,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或许还能再活一两年,可却活不长久了。朕想,让你帮着朕处置文书奏折,左右你以后都是要继位,提前些也无不可。” 赵元休沉眸想了会,斟酌着用词说道:“父皇,能为父皇分忧自然是儿臣所求,可……儿臣怕辜负了父皇重望。父皇圣明,儿臣生性愚钝,怕……” 皇帝摇摇头,不赞同道:“皇室子孙,怎么能怕这个怕哪个?你是太子,又是朕唯一的儿子,这是责任,容不得你生怯退缩!再说了,你啊,天生聪慧,哪里愚钝了?” 看赵元休还要说什么,皇帝直接先说了:“你不必再说了,就这样定下来了。你也历练得挺久了,都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朕放心你。今日吧,就从今日开始,你到御书房来,同朕一道处置文书奏折。” 听他这么说,倒是今夜就要再劳累了。赵元休心疼,劝道:“父皇,您才刚醒过来,还是好好歇息吧。母后方才也说要您好生歇着,您可莫要让母后担心了。” 皇帝想想刚刚才离去的妻子,眼里闪过心虚,梗着脖子说:“你母后怎么能管朕?朕是一国之主,要处置的事多如牛毛,若是稍微身子一点不适,就搁置国事,朕如何对得起百姓?” 赵元休双眉一耷拉,摇头,“父皇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太医可也说了,您得好好歇息。母后刚走也是这样说,您要是待会就去看奏折,儿臣可没法跟母后交代。” 皇帝没好气地瞪着他,“你这是什么性子!你母后一个妇人,目光短浅,她懂什么!你乃是一国太子,怎么也这般。朕不过是累过头了,睡一觉就好了。” 赵元休看难得有点孩子气的父皇觉得好笑,不过父皇这样,自己好像也没法说他什么。赵元休无奈地摇摇头,“这样吧,儿臣陪父皇去御书房,儿臣帮父皇看文书奏折,遇到不懂的再问父皇您?父皇您到御书房坐镇,夜里挑灯看伤眼睛,您又刚醒,就不要多看文书奏折了。” 就是让皇帝到御书房休息,不要费心看操劳政务。不过是换个地方休息,就是父子各退一步。 许是,父子二人就移去了御书房。 灯火通明,父子虽是第一次这样看文书奏折,可速度也不慢,倒也不错。 翌日清晨,天晴,寒气重。 小侍卫从东宫的大厨房拿了备给崇教殿的新鲜食材,从中挑选了一些容易做又有营养的,用干净的草绳捆了提在手里。小侍卫提在手里掂了掂,左右张望,想从御膳房再拿些可以直接吃的东西。拿些可以直接吃的吃食,太子妃就不用自己整治了。 正值御厨打开蒸笼,一个个又大又白的包子发着诱人的莹光,同时散发出香喷喷的白面味道,香得紧。小侍卫眼睛都要发光了,当即凑上去,对掀开盖子的御厨说道:“御厨大哥,能不能给我几个包子啊。昨夜事儿多只吃了个馒头,饿到现在,我都感觉要饿昏了。” 小侍卫长得清秀,又还没有褪去孩子音,身形也没完全长开。听得他这样可怜兮兮的话语,谁招架得住? 四十多岁的胖胖的御厨无比心疼,手上麻利地用纸给他包了两个新鲜出炉的包子,“你个小子,你不早说!你可是侍卫,吃不饱怎么做事啊。你又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饿着了。” 小侍卫被暖得眯起眼睛,腼腆地笑着,谢过御厨,揣着两个热乎的馒头和从一个厨娘那里讨来的几块点心,回了崇教殿。 正值换班,他就提着新鲜的食材进了崇教殿,摸索着进了小厨房。小厨房没关门,还未进去呢,就能一眼看到灶台上还没动过的食材,也就是说太子妃已经饿了一天了。 看守崇教殿的人手都是太子的亲兵。一班定为四人,一日两班,换守的时辰定为每日的辰时前。小侍卫去领食材的时候离辰时还远,估摸着一会就回来,送完食材正好换班。没想到换班时辰早了些。 不过,小侍卫领了食材自然就是他拿进去。食材是要进嘴的东西,倒腾太多次,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都知道,崇教殿的宫人都被撤走了,整个崇教殿除了殿门口的侍卫也就只有太子妃一人。小侍卫没警惕,还在想太子妃昨日已经饿了一天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一边提着食材就进了小厨房。 小厨房有门,不过没关。小侍卫踏进去了,提着食材的手也抬起来了,正要走过去放在灶台上。 突然被一股力气拽住了后颈,练过功夫的侍卫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却又在下一刻收回所有动作,一动不动。如今崇教殿,无非两种人,一是侍卫,二是太子妃。 正在此时,小侍卫的眼睛被刺目的亮光闪了闪。原来是匕首被外头的明亮照到,又反射出刺目的光亮。 小侍卫抖了抖唇,提着食材的手也跟着抖了抖,“太子妃……你,你……你想干什么!” 第108章:翻墙 就在此时,小侍卫的眼睛被刺目的亮光闪了闪,下意识地转开目光。原来是匕首被外头的明亮照到,又反射出刺目的光亮,照到了他的眼里。知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匕首就在离自己一寸的地方,小侍卫抖了抖唇,提着食材的手也跟着抖了抖,“太子妃……你,你……你想干什么!” 墨挽歌握着匕首的指尖泛白,一手攥着小侍卫的后颈不敢松,她道:“你可知道,太医院刘太医和我身边的玉盏怎么样了?” 崇教殿可算是封闭了,任何消息也没能传进来。而太子妃心急刘太医和侍女,偏有没能得知任何消息,真是无异于热锅上的蚂蚁。 小侍卫用舌尖润了润唇,琉璃般的眼珠子转了两圈,目光落在灶台上,回道:“昨儿个就说,刘太医被革职了,太子殿下判举家流放,至于太子妃您口中的侍女,仿佛是被判了死罪。” 墨挽歌眼前恍惚了一下,觉得脑子空白了半晌,下意识地呢喃着:“死罪?流放……” 一声清脆,是墨挽歌手里的匕首脱手落地的声音。 方才被“劫持”的小侍卫丢下手里的一捆食材,反过来扶着墨挽歌,“太子妃,您没事吧?” “怎么回事……”墨挽歌本就是藏在门扇后,这会子更是背靠着墙壁,以让自己维持站立的姿势。墨挽歌一下子红了眼眶,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昨日午后,殿下传下的命令本是如此。刘太医是从宫里的天牢给放出来了,连同他家里人都给关进京兆尹衙门去了。至于娘娘您那个宫女,要今日午后赐毒酒的。”小侍卫一股脑说完,见对面的人暂时止住的泪水又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心便是咯噔一下。 小侍卫才多大啊,年少不经事,见得女子落泪便手足无措,知道对方都是因为自己的话才这么伤心,急忙补救道:“太子妃,您别哭啊。您这哭也改变不了什么啊,您若是想救他们的话就得想个法子呀!您这个样子要是让大……” 墨挽歌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便平视着对方的眼睛,只用目光质疑着对方。她却不知,一双美得不像话的眼睛只质疑地看着对方,也是带着情感,颦间也醉人。 小侍卫再度用舌尖润唇,素日里伶俐的口舌这会子却如同在腊月里被冻僵了,万般迟钝。小侍卫暗恨这张嘴差点说漏嘴,下了自己的颜面,咬咬牙,快速组织好语言。 “属下可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太子妃您现在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你要照顾好自己,更应该照顾好他。”小侍卫望着她的肚子说,话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该说的话,急急忙忙道:“不是不是!属下是说,您想要救刘太医和宫女,哭是没用的,总得想个法子才是。” 他说的话,墨挽歌如何不知,只是乍听得这话,总是心里着急,未有其他反应,眼泪先行。墨挽歌垂眸平复心情,片刻就止住泪水,盯着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心道自己这个劫持未免太过滑稽了,“我拿着匕首指着你,你竟不怕吗!还与我说外面的消息。” 小侍卫扯了扯嘴,忍不住地嗤笑了一声,把手上的食材放到灶台上,“太子妃是以为,可以成为宫里的侍卫是摆设吗。属下虽然年纪小,可是该有的本事都有,也就是知道拿着匕首的人是您,属下才没动弹。” 说得直白点便是:我知道是你,所以才配合你。 墨挽歌虽然已经止住泪了,可是还有忍不住的抽噎,背靠着墙,手还扶着门方才站稳,深吸一口气,“既然你知道这些,那你可知,如今玉盏在哪里?” 小侍卫愣了一下,才将宫女和玉盏联系起来,“那定然是在天牢了。毒害后妃,审过定案之后,又是判了死刑,便是在天牢等死了。” 刘太医举家流放是她的错,可是流放到底有命在,不是那么急着救助,可是玉盏在天牢,今日午后就会被赐毒酒……墨挽歌垂下头,手下意识地摸上肚子。 墨挽歌是因为有了孩子,不时会有这个动作。只是看在小侍卫眼里,就是肚子饿的动作了。小侍卫这才想起来,自己怀里还有热乎的包子和点心,于是从怀里揣出两个纸包,递到墨挽歌面前。 墨挽歌正在思索有什么法子能救玉盏,再拿肚子里的孩子做筹码,或许有用。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线,眼前一晃,就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东西,有股食物的香味。 没有闻到食物香味的时候还不觉得饿,可是现在闻到食物香味了,就感到饥饿了。只见她抿嘴,掩饰下意识的咽口水的动作。 “太子妃快拿着吧。属下是进来送食材的,不能耽搁太久,属下就先走了。太子妃,注意身体。”听得外头有杂音,小侍卫往外瞅了一眼,把手上的包子塞在墨挽歌手里,急急就出去了。 徒留墨挽歌在小厨房里,拿着包子点心呆呆的站着。下一刻,饿极的她拆开油纸,拿起还热乎的包子塞进嘴里。虽干却香的包子塞进嘴里,墨挽歌有些困难的咀嚼着。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划过脸颊落在包子上。 我定要救下玉盏。 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身边的人,未免太悲哀了。只想着自己愈发孤独,这种蚀骨的疼痛真是让人难以接受。一日没吃东西也不觉得多难过,偏偏小侍卫的关心让自己丢人现眼,吃包子的时候更是止不住泪水。 崇教殿被禁足,只是四人守着宫门口。其中很大原因是里头只有太子妃墨挽歌一人,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前礼部尚书墨修之嫡长女,端的是贤良淑德,谁也想不到堂堂太子妃会翻墙! 踩着用凳子和空木箱子歪歪曲曲叠起来的“梯子”,墨挽歌扶着墙,慢慢爬上去。天寒,身上的宫女衣裳虽然厚重,但可比她自己的衣裳好许多。她可谓是手脚并用的,踩着凳子还得踮起脚尖,手才能扒拉到围墙的瓦片。 墨挽歌的手指掰着粗糙的瓦片面,用力往内扣了扣,觉得可以承起自己的重量,才抬脚贴上墙面。踩了两脚,用了全力才将半个身子探出墙面。 坐在瓦片上晃了晃双腿,墨挽歌低头看着地上,觉得这样跳下去的话怕是得受伤。于是,她慢慢地挪动,慢慢地到了灯柱边,伸直了腿踩在灯柱上。 一番折腾,墨挽歌好容易双腿踩到地上,浑身上下已经脏兮兮的了。墨挽歌低头整理宫女的衣裳,拍去从瓦片上蹭到的灰尘。 墨挽歌走出崇教殿,轻车熟路地往外走。要走到外院的时候就先看到念青正与两个宫女说什么,墨挽歌就若无其事地往另外一个方向走。过了好一会,方才与念青说话的两个宫女进了内院,墨挽歌才拍拍衣裳,再度走过去。 余光扫到没有念青的身影,墨挽歌才往外走。不得不与人相对着走过的时候,她便低头,拿着手帕掩嘴咳嗽。谁也没有质疑她这么一个咳得厉害的宫女。 总算是出了东宫。 墨挽歌抬头看着天空,顺着明媚的阳光看上去,就是刺眼的光芒了,她匆忙收回目光,不敢放松,微垂着头继续走着。 后宫的主子并不多,没有在哪个宫里当差的宫女做完了自己的活计,就聚在一起说话。无非说一些宫里贵人们的闲话,再者就是身边的人如何如何。不过这两日,显然是贵人们的闲话更好说、更想八卦一些。 “我听在李妃娘娘宫里当差的姐妹说,害得李妃娘娘丧命的就是刘太医的药了。本来就没有多听得刘太医的为人,为何会让他去照顾李妃娘娘,真是想不通。”一个蹲着的宫女说道。 在她旁边,另外一个宫女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你只知道一半,其实吧,是太子妃让刘太医去下毒的,都是太子妃,李妃娘娘才会没了。” “太子妃下毒?太子妃要真的是给李妃娘娘下毒的话,可就是白眼狼了。我听闻呐,太子妃小时候,李妃娘娘可疼爱她了,长大了还让她嫁给太子为妃,真是偏疼,可没想竟然养出个白眼狼来。”一个坐在台阶上,面容看着清秀的宫女忍不住发表自己的意见。 而接话的是第一个发问的人:“的的确确就是白眼狼。虽然说太子妃仰慕太子,可是太子九五之尊,如何能够容得下一个恶毒的太子妃呢!你们不知道,如今太子妃的崇教殿被封了,太子妃出不来,就是被禁足了。” “被禁足啦?是因为这件事吗?”在场的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说出问话。 那人得意地解释道:“可不是被禁嘛!如今刘太医被举家流放,太子妃的陪嫁也被判了死刑,午后就赐毒酒了。想想可真是大快人心,毕竟李妃娘娘那么可怜的人……” “可怜?何见可怜?李妃娘娘生出太子这样的人,又得皇上宠幸,哪里就可怜了!” 第109章:闲话,与皇后言 “可怜?何见可怜?李妃娘娘生出太子这样的人,又得皇上宠幸,哪里就可怜了!只不过是李妃娘娘命格太弱,压不住这泼天的富贵罢了!才会在几年前忽然病重。”一个年岁较长的宫女啧啧几声,一边用手指点着虚空一边说道。 她已经算是几人中年岁比较长的了,不过这儿也有比她还年长的宫女。最年长的宫女年纪已过二十五,早先是伺候太后的,不过到了年纪要放出去,才发现家里的老父老母都没了,家中嫂嫂又不待见自己,便求了太后恩典,留在宫中继续伺候。本来在太后身边伺候是顶荣耀的,但是求了留下来的恩典没多久就出事了。她被那件事牵连到,如今当了个教养姑姑,这几月来日子清闲,最是喜欢喝些小酒,醉了几分就常与人闲话。 对于刚才那人说的话,忙里偷闲喝了一瓶酒的教养姑姑不赞同地晃了好几下脑袋,“可不是什么命格、什么泼天的富贵惹的祸。如今啊……嗝……李妃娘娘没了,想来也没有什么忌讳了。咱们这位娘娘可不是命格弱什么的,而是……” 也不知是不是喝酒喝足了,教养姑姑借着几分醉意眯起眼,卖了个关子。 她卖了关子,听到正重要呢,一下子止住话语可让在场的人颇为不满。一个两个跑来晃起她的手臂,哼哼唧唧地求着她继续说下去。 被晃得头晕,又怕手里的酒瓶被晃掉了,教养姑姑没一会就缴械投降了,抽出自己的双手,她不疾不徐地说道:“那是因为呐——她早年中了毒。中了毒才会这么虚!” 说到这种陈年辛密,没有人会不感兴趣。一个个宫女齐齐围了上来,也不管身边的人互相认不认识,都挤在一起,想听听关于李妃娘娘的秘密。所有人都急着听到皇室的辛密,自然不会在意身旁站着的是何人,也没有人发现,有一个她们不熟悉的面孔沉默着出现。 “却说这也是冤孽啊!太子和太子妃小时候玩在一起,都是在宫中读书的。可是李妃娘娘中的毒,就是如今太子妃的生母下的。你们想想,给李妃娘娘下毒可是大罪。偏偏呐,人家就是本事大,人家女儿还嫁过来了。”喝醉的人仿佛没有喝醉,说起这些话来很是流畅。 “姑姑你是吃醉了吧!真要给李妃娘娘下毒,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给太子和墨氏赐婚?”一个机灵的宫女扁扁嘴,眼里闪过不屑。姑姑真是胡说八道,吃醉酒了说胡话呢自己还巴巴的在这里听。 抬起手里的酒瓶,教养姑姑吃了一口酒,不悦的瞪了怼自己的宫女一眼,随即打了个酒嗝,浓眉皱起,低声喝道:“你个小蹄子,我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如今竟也敢质疑我说的话!前几年太后娘娘尚在之时,可连你们如今顶头的人也不敢这般与我说话。” 且不要说太后如今在不在,就算是在了,你如今没有在太后跟前伺候没了身份,你还拿什么乔?说实在话,大家伙儿对这个时常喝酒的姑姑没多少好感,只是如今还要听她继续说下去呢。所以好几个人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话。 又是好一番催促之下,教养姑姑这才继续说下去:“当时的墨谢氏可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儿,太后娘娘宠她呀!所以呀,就算是害了李妃娘娘,人家也没事儿。” 墨谢氏,也就是如今太子妃墨挽歌的亲娘。墨谢氏是太后的侄女儿,平日就对墨谢氏疼爱有加,也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年少的墨挽歌才有机会进宫成为皇女伴读。换句话说,也就是因为是太后的侄女,所以下毒害了李妃,墨谢氏也没有事。 多不公平啊!害了李妃娘娘这么多年卧病,偏偏老天还让墨挽歌嫁给太子、嫁给李妃唯一的儿子。这简直就是老天不开眼! 众人皆是低低议论起墨谢氏来,无非是说她心肠歹毒,仗着太后娘娘是姑母就无法无天起来,竟然还残害后妃云云。不过也让人知道了一事,太子妃的生母定是对李妃娘娘有什么不满,以至于太子妃母女都要害李妃。 有一个站在最外边身着宫女衣裳的人十分突兀的、不停地摇头。 身穿宫女服的墨挽歌摇头,很清楚地知道需要否认这些错误的言语。而且,她更清楚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还没做。她要离开这里!墨挽歌努力让自己忘记刚才听到的话,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快速走开。 真是的,自己怎么就过去偷听了。墨挽歌十分懊恼,吞下酸涩的感情,快步向着记忆中的地方走去。 李皇后正和几个进宫给李妃吊唁的官夫人说话,便有宫女急匆匆地进来。听了宫女说的话,李皇后心一沉,连忙嘱咐宫女将人请到侧殿去,随即跟在场的官夫人致歉,就匆匆赶去侧殿了。 几个官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一向沉稳的皇后娘娘,怎么就忽然紧张到这个模样了。 其实也不能怪皇后紧张看重,实在是:太子妃徒步走来,进了皇后的宫中就喊肚子疼。这样的消息,换成谁也得紧张。 李皇后匆忙进了侧殿,便见到墨挽歌倚坐在榻上,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撑在石榻上,神情恍惚。 墨挽歌听到开门的声音和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了才动了动眼睛,目光落在李皇后脸上好一会才意识到这就是李皇后。墨挽歌抿嘴,撑着石榻快速起来,扶着肚子就朝着李皇后跪了下去,她垂眸说道:“儿臣有一事想求母后,还请母后成全则个。” 她的肚子已经看得出是有孩子的了。巴掌大的脸这会子看着瘦了许多,看着憔悴不已。 李皇后暗戳戳地心疼,连忙给左右使了眼色,让她们扶墨挽歌起来,引着墨挽歌再次坐回去,道:“太子妃,你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就是了,怎么还求来求去的?跪来跪去多辛苦啊!你可是有孩子的人,多少也得照顾一下孩子。” 墨挽歌不知为何,一摇头,一抿嘴,眼泪就掉下来了。一滴,她抬手接了,歉意道:“见到母后,就想起我母亲,已经许久不见母亲了。” 已经坐到石榻的另一端,李皇后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傻孩子,最近事儿都,倒是想给忘了。等你临盆的时候,就传你母亲进宫来陪你小住,可好?” 这种殊荣,李皇后还想对方必定会同意,没想到墨挽歌直接就摇头拒绝了。 “父亲已经辞官,再也不是官员,母亲虽然还是诰命夫人,可也不是有品阶的。实在是不能这般了,免得坏了规矩,惹人闲话。”墨挽歌拒绝得十分细节,也令人心疼。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今日跑来,是想求母后一事。想必母后也知道了,李妃娘娘薨了,都说是儿臣指使人去做的……其实不是的,儿臣什么都没有做。” 李皇后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与她无关,实在是李妃的模样,谁都看得出是命不久矣的,又有谁会涉险去害死她呢。 李皇后握着墨挽歌的手又紧了紧,以示安慰,随即道:“太子妃,这些本宫知道,你且说你有什么事情即可。” 墨挽歌抬头正对着李皇后的眼睛,心里转了两转,恳求道:“儿臣想母后出面,帮臣妾救下无辜的玉盏和刘太医。那日他们平白无故抓走了玉盏,言道是我害了李妃娘娘,需从玉盏口中得出些消息来,可是,儿臣在崇教殿养胎而不得出,如何去害娘娘?” 墨挽歌好看的眉头拢起,满满的疑惑。说来惭愧,她实在不明白,为何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李皇后目光暗了暗,慢慢松开墨挽歌的手。 李妃丧命那日,宫内议论纷纷,都说是太子妃下的毒手。而自己昨日,也与太子说了这件事,言语中表达的是自己相信太子妃,让太子莫信谗言。然而事实上呢?宫中谣言四起,可是所有谣言都是有根据的。李皇后没有让人去打听,直接就站在太子妃这边,实际上很大一部分,是看在太子妃怀着皇长孙的份上。 墨挽歌看着李皇后收回手,呼吸一滞,起身慢慢地跪在地上,撑着沉甸甸的脑袋,认真地一字一字说:“母后,儿臣可以亡母发誓,儿臣绝对没有去害李妃娘娘。事出突然,儿臣甚至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知道,连审都没有审,玉盏和刘太医竟然就被定罪了。” 这一回,李皇后没立刻让人扶她起来,反而是居高临下的问了一句:“你又说如何知道没有审?” 墨挽歌低着头,“自玉盏被带走,都没有人到崇教殿来寻物对证。若真的是玉盏做的,不是还得有人证物证吗?说起来,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儿臣实在不能明白为何就定了死罪了。” 第110章:沉冤得雪 墨挽歌低着头,盯着自己跪着的双膝,“说起来,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儿臣实在不能明白为何就定了死罪了。若说是我害了李妃娘娘,也应该是处我死罪才是,与他人无关。” 也委实是意难平,玉盏多无辜、多可怜。隐约知道赵元休对自己不满才拿身边的人开刀,但终究是自己的猜测,即便是自己说了,可谁会听? 墨挽歌身上穿着的是粉红色的宫女衣裳,头上的发型也是宫女的发型,身上还脏兮兮的,若不是容貌着实出众和通身的气质,皇后宫里的人怕会认不出来。 她说的没错,杀人偿命,偿命的自然是凶手。可是她可还怀着个孩子呢——皇长孙,谁敢说要她死? 李皇后变得脸色不好看了——李妃怎么死的,她不查,也是怕事实真的是流言那般。如果是真的,那处死一个宫女来警醒墨挽歌也是轻了。况且,墨挽歌想来也不是真的清白,若是真的清白,又怎么会有对她不利的流言?这也是她故意没有让人去崇教殿的原因。 可是墨挽歌这个什么态度?为了给她的宫女求情,还穿着宫女的衣裳来? 李皇后好一会没有说话,墨挽歌心里忐忑,于是抬头去看李皇后,正好看到李皇后的不悦神情。墨挽歌心中一凛,抿嘴再度垂头,盘算着接下去该如何说。 李皇后盯着她的衣服好一会没有说话,心里其实膈应得厉害。侍立在一旁的司琴姑姑大概猜得主子在想什么,便出口询问道:“太子妃娘娘,您今日出行,为何是这个打扮啊?” 墨挽歌目光向上,看到今日自己穿的衣服,才反应过来,看着李皇后的衣摆解释道:“太子让人看守崇教殿,撤了崇教殿的宫人,我不得出,只能换了宫女衣裳,偷偷出来。” 看守崇教殿?撤了宫人?这两句可把一直以为墨挽歌过得很好的李皇后愣住了,诧异道:“太子怎么会让人看守崇教殿?等下,你的意思是,你被禁足了?” 对于李皇后的反应,墨挽歌内心其实是不解,不过还是缓缓点头承认了,嚅了嚅唇,她又道:“之前知道怀上孩子时解过禁,前儿母妃逝去,才又派人守着。事出有因,儿臣才以此面貌求到母后您这儿来。” 李皇后敛眉,双手食指交叉放于腿上,陷入思考。对方没说话,墨挽歌也没开口。 正当此时,一个小宫女走进来,禀报说李妃身边的宫女迎香求见。 清风颇得李妃看重,可是迎香也是李妃的得力助手。按理说,迎香这会子是要为李妃守灵的,此时迎香求见,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李皇后应了,让宫女去带迎香进来。 墨挽歌起身,跟着司琴进了屏风后面。 日渐中。室内的檀香自香炉中散出一缕白烟,又在半空中弥漫开,化为虚无。 迎香进了来,一路垂着眼睛很是谨慎,目光稍微一抬就见到李皇后的裙边。迎香停下脚步,退后一步就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给李皇后磕了个头。 李皇后端坐在石榻上,端的是雍容华丽,通身的气质外放,好个不怒自威,“你这个时候求见本宫,可是有事?” 迎香坚定地咬咬牙,又给李皇后叩了个头,这才道:“启禀皇后娘娘,奴婢有关人性命的要事要说。本是要同太子殿下坦白,只是殿下事忙,奴婢怕耽误出了人命,才求见娘娘。” 李皇后眯起眼睛,淡然道:“你说便是。” 迎香直起身子,呼出一口气,这才说道:“皇后娘娘,刘太医没有害主子。那日,刘太医前来给主子请脉,给主子写了张方子。因主子常年病着,奴婢看的病方多了,大致也知晓哪些药材有哪些效用。奴婢冷眼瞧着,刘太医的方子是没有问题的,也是对症下药的。可是,天不遂人愿,主子应是受了凉发热,是奴婢照顾不周,连娘娘发热也未察觉。因为不知主子发热,还照常给娘娘服用了汤药。这原本对症下药的汤药,因为主子发热,终究是错了……所以,主子才……” 迎香双目红肿,说到情深处,忍不住又流泪了。 墨挽歌透着屏风上面的百鸟朝凤图,寻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隔着屏风微微睁大了眼睛。心里却因为迎香的话而松懈下来,甚至于指尖都激动得微抖。可谓一朝沉冤得雪,更让墨挽歌激动的,还是接下来,玉盏和刘太医一家都会无事。 因为迎香的话,直接就推翻了宫中的流言,也推翻了清风指证的话。墨挽歌对迎香发自内心的感谢,若非迎香来向李皇后言明,也无法救玉盏和刘太医,而她,也还是大逆不道、害死亲婆母的恶人。 “你所言,可是真的?”李皇后虽然是看着迎香,不过余光却瞥向屏风。其实已经有七八分信了迎香的话,因为迎香说的使此事不合理的地方都合理了。心微动,对自己一开始就不信任太子妃的行为感到一丝愧疚。 “奴婢不敢说半句假话。”跪在地上的迎香认真道。 墨挽歌扶着司琴的手,手心沁出汗水,或许是过于激动,眼前是被喜悦冲来的一阵黑暗。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司琴的手,一动不动地等待这阵昏沉过去。 司琴看她脸色不好,担忧地皱着脸,低低问道:“太子妃,您没事吧?太子妃,您怎……太子妃!来人啊!太子妃晕倒了。”原先低低的说话声骤然变高,实则是因为墨挽歌突然晕倒,让司琴一下乱了心绪。 原先端坐在石榻上的李皇后闻言突然站起来,脚步匆忙地走向屏风。而跪着的迎香一愣,奇怪地转头看向屏风,她颇为疑惑,为何太子妃会晕倒?不,或者是奇怪为何太子妃会在这里。 天牢的环境真是糟糕。粗厚的墙壁三面墙壁和一面木栅子构成挡人自由的四四方方的牢房,只在粗厚的墙壁上开了一个两个手掌大小的孔,照射进来的光线成为照亮牢房的亮光。牢房里砌有一个石台,石台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干稻草,稻草也不知是放了多久了,已经长了黑色的斑点。也有不知是从何散发出来的怪异的臭味,还有明目张胆跳上稻草的老鼠。 玉盏身上穿的还是被抓走时穿的浅绿色衣裳,只是衣裳上被血、被灰尘弄得好脏,失去了原先的颜色。被鞭打时,衣裳还被打出一道道的口子,看上去还不如城外的乞儿身上的破布衣服。 女子头发沾了血,一缕一缕的头发缠在一起干涸了。脸上或红或灰,眼睛紧闭着,应是梦中有恐惧的物什,女子突然皱眉且浑身发抖。好看的唇将应有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随着浑身的颤抖不时轻启唇。 两只老鼠都在她不远处,不时跑上前撞她一下。只是她浑身颤抖,使得两只老鼠还在等她没有了反应了,再一饱口福。 外边两个狱卒走过,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一人道:“方才我过来,听得狱长说,殿下赐她一死。她这个年岁,正值青春,伺候太子妃也还未许人,可惜了。” “可惜什么?你要不嫌弃她浑身是伤的话,你大可跟她乐呵乐呵。小弟我啊,必然不说出去。”另一人笑眯眯地说道。 那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是嫌命太长了吗!她可是死囚,午后就要死了。你可把嘴巴放干净点,祸从口出!” 二人说着就往前走,也没将这个可怜的将死之人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狱长亲自来了。身后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女子穿着灰青色的缎面衣裳,抿嘴不语,给人以清冷的感觉,此人正是李皇后身边的红人——司琴。其后还有两个宫女,垂头跟着,之后是两个小太监,弓身跟着,不敢懈怠。 狱长亲自拎着钥匙开了门,迎着司琴进去了。 司琴亲自走到玉盏跟前,伸手探了玉盏的鼻息,这才吩咐让两个宫女上前扶起玉盏。看着玉盏被扶出去了,司琴才转身对狱长说道:“这位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姑姑,此事是冤枉了这个姑姑,使得姑姑平白受了皮肉之苦。你且吩咐手下的人,替姑姑传个清白之名。” “此乃应当。姑姑一直叫冤,可见姑姑对太子妃是忠心。”狱长认真道。 司琴带着人离开了,留下两个狱卒暗自庆幸。幸好,方才没有做出会让他们后悔的事情!谁能想到,死到临头的人还能被救出去。 玉盏被送回了崇教殿。 守在崇教殿门口的侍卫见状,一个个的脸色跟生吞了苍蝇似的。 “我等乃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将玉盏姑娘送回来的。玉盏是太子妃的陪嫁姑姑,你们百般阻挠是何居心?”司琴冷眼看着守在门口的人,心道太子妃说的不假,又奇怪太子怎的让人禁了太子妃足。 为首的侍卫一脸难色,对司琴说道:“司琴姑娘,实在是太子殿下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出,除了送食材之人,谁也不得进。” 司琴瞪眼,听过太子妃说已经撤了崇教殿的宫人,再让人送食材进去,难道是要太子妃自己做饭不成?“送食材?不是说里头已经没有宫人在伺候了吗!” 第111章:玉盏得救 为首的侍卫一脸难色,对司琴说道:“司琴姑娘,实在是太子殿下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出,除了送食材之人,谁也不得进。” 司琴瞪眼,“送食材?不是说里头已经没有宫人在伺候了吗!送食材进去做甚?” 没想到自己的解释又拖出新的问题,侍卫实在懊恼,不过也没法了,只能解释道:“太子妃要为李妃娘娘诵经祈福,食材是由我们送进去,太子妃自己整治。这也是太子殿下的安排,我们不过是听从吩咐的而已。” 司琴冷笑连连,对方是打着太子的旗号,自己未曾证实,一时也没法说什么。总归是脸色极其难看,回首指着奄奄一息的玉盏,“玉盏是崇教殿的人,如今洗清了嫌疑,总是要弥补一二,最重要的无非是玉盏还活着。看她这个模样,若不诊治,能不能活过今日还一说。倘若你们不让路,我便要将玉盏送到皇后娘娘宫里了,届时冲撞了娘娘,我可是不承这个罪名的!” 司琴在宫中的确地位颇高,但是在东宫,在这一群秉承着非太子命令不听的侍卫面前,司琴还是败了。在门口守着的侍卫们还以为他们的工作没有疏漏,殊不知他们看守的人已经顺着墙头跑了。 于是司琴让人带着玉盏离开了。 太医院的太医诊治的多是宫中贵人,当值的太医都被唤来给一个宫女看诊的情况还是第一回。太医们围成一圈,斟酌着药材的用量。 太子妃穿着不合身份的宫女衣裳,刚醒来不久的她就守在床榻前,用湿布认真地、固执地一点点擦去玉盏脸上、手上的灰尘。 司琴同李皇后说明了崇教殿的情况之后,就奉了李皇后的命令,到偏殿来看这边的情况。在偏殿伺候的宫女守在床榻边,进了偏殿,司琴的眼睛扫过一众太医,放在墨挽歌凸起的腹部,又顺着墨挽歌的动作,落在还没清醒的玉盏脸上。 墨挽歌板着脸面对着“失”而复得的玉盏,手上的动作轻柔得仿佛是在拿价值连城的珍宝。玉盏终于出现在她面前了,可她心里没能放松丝毫,反而是犹如多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她方才听了太医回的话了,玉盏命悬一线,要是撑不过一个时辰,也就活不下来了。 司琴走到墨挽歌身边,吩咐了旁边的宫女去准备吃食,随之又很自然地接过墨挽歌手里的湿布,轻声说道:“太子妃,您先同奴婢去洗漱一下吧。这儿交给太医他们,要是玉盏姑娘待会醒来,看到太子妃您这个模样,怕是要十分心疼了。” 墨挽歌困难地转了转眼睛,将视线从玉盏身上移开,缓慢地落在司琴脸上。费了好些力气,才想明白司琴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的手还放在玉盏的手上不舍得放开,她摇摇头,发出沙哑的声音:“不了,我要在这里陪她。” 声音仿佛是上好的锦帛撕裂,虽不刺耳,却让人感觉不舒服。 司琴目光微暗,没有再劝,反而是默不作声地将湿布濡湿洗净了,再送到墨挽歌的手边。随后,她起身,走去跟太医们说了什么。 墨挽歌拿着布,轻轻揩去玉盏发上的血块,心几乎要揪成一团。 宫女送了熬好的参汤来,墨挽歌一勺一勺地喂到玉盏嘴边,参汤顺着微启的唇流进口中。参汤喝了半碗,玉盏就难受得直哼哼,唇也紧紧闭上了,墨挽歌将勺子贴在玉盏唇上,参汤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墨挽歌着急,端着碗的左手分出两指,启开玉盏的唇。小心翼翼地喂着,可惜这会玉盏应该是难受得紧,一口进去就吐出一口来了。 司琴再度走上来,双手轻按在墨挽歌的双肩上,态度一反常态的强硬,说:“太子妃,您需要休息。这边,等药熬出来了,奴婢会亲自服侍玉盏姑娘服下。” 墨挽歌侧目,半掀起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仔细看,眼睛里已经爬满了红色的血丝,她缓缓摇头,固执却认真地说道:“你不用再劝了,我要留下来照顾姑姑。只要姑姑醒了、好了,我自然就去休息。” “太子妃,您……”司琴还想再劝,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墨挽歌又小心翼翼地给玉盏喂参汤了。司琴无奈,只能转头给太医使了个眼色。 年轻的太医递了一条帕子过来,司琴接过后就屏住了呼吸,只低声唤了一声“太子妃”。又在墨挽歌不耐烦地侧目看过来时,将帕子往墨挽歌那儿一挥。 一股香腻的味道充斥鼻腔,还没反应过来的墨挽歌眉心一皱,觉得脑子晕乎乎的。睡过去之前,听到司琴说:“还不快点扶住太子妃,将太子妃扶去侧殿休息。” 自从天牢出来就没清醒过来的玉盏又在昏沉中被喂了两碗汤药。或许是百年的人参汤起了效用,又或者是宫中的药材皆是顶尖,玉盏在傍晚时幽幽转醒。只是浑身都是伤,伤口发炎而导致她发了高热,连呼出的呼吸都十分的滚烫。 自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李皇后立刻派了司琴去天牢救出玉盏,同时又派了人去御书房知会了皇帝和太子。太子仿佛没有听到消息,但是皇帝说了此事全由李皇后处理。随之,李皇后又派人去带刘太医一家,赏赐了好些物品,又特地嘱咐去的人得好生安抚一番。 此前,因着流言道:太子妃害死李妃娘娘,于是整个皇宫的人都在谴责太子妃心肠歹毒。只是不过短短两天,宫中的流言就被推翻了:原来刘太医真的是对症下药了,只是因为李妃娘娘突然发热。所以说李妃娘娘并不是被害死的,而是个意外。 皇后娘娘身边的司琴姑姑亲自解释了这件事情,几乎所有以讹传讹的宫人都被罚了半月月银,原先谴责太子妃心肠歹毒的人,都被皇后娘娘的做法惊到了。许多人都嗅到了一丝意外的气息,皇后娘娘怎么突然用行动直接维护太子妃了? 话分两头,皇帝有心分政务让赵元休历练,赵元休心中欢喜,自然很认真的对待。一连两日,除了早朝,父子二人难得的一起泡在御书房中。 这日午时,突然有皇后宫中的宫女求见。本来以为是来给皇帝请安的,没想到宫女说的事情关于李妃的死因和太子妃的无辜。赵元休将宫女说的话全部听进去了,但是从头到尾他都没说一句话,仿佛没听到似的。反倒是皇帝下了旨意,让李皇后全权处置。 皇帝说的自然是金科玉律,本来已经定了流放的刘太医一家,也被完好无损地送回宅子。李皇后思虑周全,赏赐了不少可用之物,又着了嬷嬷好生安抚一番。 墨挽歌怀着孩子,情绪起伏大的时候反应便大。在皇后的正殿里,墨挽歌晕去就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太医要她好好休息,可是醒来之后,墨挽歌非要去照顾玉盏。 说实在话,玉盏一个奴婢的性命,哪里能与太子妃相比? 司琴使了手段才让墨挽歌睡去。 墨挽歌睡着的期间,玉盏醒了。浑身是伤,稍微动弹一下就会扯到伤口,以至于玉盏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许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醒过来的玉盏久久没能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还是给她喂粥的宫女解释了,玉盏才知道原来她在皇后宫中。 她的喉咙痛得发不出声音,应是受刑的时候一声声痛不欲生的嘶吼留下的病症,吃下东西时喉咙疼得不行,甚至是咽口水也疼。 她身上脏兮兮的衣裳已经换下了,换成一身干净利索的蓝色衣裳。之所以衣裳还要利索,是因为她浑身的伤痕需要上药。医女检查伤口的时候都不忍直视,直言道若是她本人受这种苦难,只怕会直接用针插了死穴一了百了。 虽没有深可见骨的伤口,可是女子一道道被刺有吊钩的鞭子打过的鞭痕,行刑的人竟然也舍得用匕首之类的利器挑翻出伤口的血肉。十指连心,原先修剪得当的指甲被用指甲龙刺伤,指尖血肉模糊。 这还不算结束,女子白皙的脚踝因为受束缚太过,两个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本来以为只是受束缚太过才肿起来了,没想到仔细一看,肿起的一团里边扎了许多牛毛般的银针。医女只能蹲在玉盏脚边,用纤细的手指徒手将尾部露在外边的银针一根一根拔出来。 伤口发炎而引起的高热是最严重的问题。虽然人醒来之后有意识,可谁也不能保证,人会不会被这个高热给烧坏了。 太医们商量以后,选择了最为保险的一个药方。配以太医院为数不多的保命丹药,打定主意要让玉盏早一些退烧。因为不管怎么说,早一些退烧,玉盏才能多一分保命的机会。 玉盏睁着眼睛,其实脑子几乎转不了,耳边倒是听到了医女和太医们的说话声,有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是很好。 第112章:忽然转性 司琴当的是李皇后宫中的掌事,李皇后主管东宫,司琴自是能力非凡。 遇事果断又有分寸。就好比昨日,太子妃墨挽歌执意要留下照顾重伤不醒的玉盏,就是司琴与太医要了迷药,让太子妃“昏睡”,以此达到让太子妃不受伤而安心休息的目的。可以说,那个时候让墨挽歌休息用这个法子是最好不过了——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太子妃墨挽歌再次醒来会活生生换了个性子,仿佛在她睡去的期间,换了一个人。 司琴暂时过来照顾墨挽歌,也是因为看墨挽歌受苦了,照顾得格外用心。正当她在给香炉按下安神香之时,榉木雕花架床上的墨挽歌缓缓睁开眼睛。 司琴燃了火折子点燃了安神药,回过头就看到墨挽歌坐了起来。墨挽歌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撑着架床,眉心轻皱,看着自己的那双眼里含着的是喜悦。司琴莫名感到奇怪,不过身体却很快做出反应——连忙起身迎上去,“太子妃您不再躺一会吗?怎么猛然就坐起来了。” 墨挽歌慢慢地放下手臂,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司琴,忽然咧嘴笑了,眨了眨眼睛,甜甜地唤了一句:“司琴姑姑。” 墨挽歌已经换下了脏兮兮的宫女服,由司琴亲自换上了一套合身的玉白色寝衣,披着头发。而不远的桌台上放着一套用托盘放着的流彩暗纹牡丹鎏金宫装,还有素色的几样手饰,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司琴被她突然的甜美声音弄得一滞,从始至终,太子妃自从嫁进皇室,司琴就知她端庄稳重,说话非轻声细语即淡然威严,可如今的说话声又不似自己听错。 司琴要去扶她的手生生在半空中转了个弯,最终收了回去,司琴问道:“太子妃可要喝点水?奴婢不久前才取了热水进来,这会子应该是水温正好。” “好啊,那便麻烦姑姑帮我倒了水了。”墨挽歌抿嘴而笑,眉眼弯弯。见她双手都撑在床褥上,将曲在被褥里的双腿放了下来,挂在床边悠悠地晃了几下。 司琴眉心一皱,直觉不对,深深地看了墨挽歌一眼,转过身去倒了水,送到墨挽歌的手边。趁着墨挽歌接过水、饮水的动作,目光在她的腹部流连。腹部隆起与昨日一模一样,那就定然是太子妃本人了。只是为何,太子妃一觉醒来心情忽然变得这么好了?按理说,太子妃应该记得昨日是自己迷倒了她呀。 墨挽歌将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干净,意犹未尽地咂了下嘴,美目轻转,落在司琴脸上,她脸上的笑意不变,可见她的笑意到了眼底,“姑姑再给我倒一杯可好?醒来却觉得口渴得很。” “哦……是。”司琴连忙回过神来,接过墨挽歌的水杯,“太子妃,奴婢去给您再倒一杯。” 司琴拿了水杯去倒水,墨挽歌就转了转酸胀的脖子,目光扫到雕花的床顶时想到了玉盏,担忧顿时涌上心头,她问道:“姑姑,玉盏姑姑怎么样了?可是醒过来了?” 太医可是说,玉盏姑姑一定要醒过来。 司琴递过水来,回道:“回太子妃:玉盏姑娘已经昨夜就醒过来了,喝过太医的药,应该是没了生命危险了。奴婢昨夜就是在这儿守着您,今起也只是听小宫女来禀报,说是玉盏姑娘好了许多,只是睡下还未醒。” “没有生命危险就好。”墨挽歌后怕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随即又拱起鼻子说道:“司琴姑姑可否帮我洗漱?我想洗漱完过去看一下玉盏姑姑如何了。这没有看到玉盏姑姑,总觉得心里难安。” “是,奴婢这便着人进来,伺候太子妃洗漱。太子妃可有什么忌口的食物?奴婢这便去给您拿早膳。”司琴说着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多看了墨挽歌几眼,总感觉昨日今日的太子妃有哪里不同,只是她瞅着并没有哪里有错。 墨挽歌几下又喝完了一杯水,点头了又摇头,客套道:“我没有什么忌口的,姑姑随便拿些就好了。挽歌得姑姑照顾已是幸事,实在是不好多麻烦姑姑。” 司琴眉心轻皱,却是笑着应下来了。 早膳是去御膳房领的吃食,白粥和两碟小菜、香浓的豆浆和两个肉馅的包子,东西不是很多,但是墨挽歌全都吃下去了。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太困哦,墨挽歌早膳就吃了不少东西,也没感到太饱。 墨挽歌洗漱完,由司琴亲自服侍着换上了流彩暗纹牡丹鎏金宫装。因为怀着孩子早就显怀了,再加上今天吃了不少东西,墨挽歌饭后就坐在椅子上,隔着宫装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不雅的打了个饱嗝。 玉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是她随便一动就会扯到浑身上下多不胜数的伤口,二是她要动弹也是困难。干脆就直接躺着不动了,汤药和吃食都是别人送到嘴边。她也是来者不拒,让她吃什么她便吃什么。 墨挽歌用过饭后又坐了会,就紧着要去看玉盏。司琴看着天冷,就要给墨挽歌多披件披风,趁着司琴去拿披风的时候,墨挽歌居然拎着宫裙自己去了。 墨挽歌费了点劲才找到玉盏休息的房间,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血腥味。血腥味又掺杂了一股浓郁的苦涩药味,冲鼻得令她直接就皱起了眉头,连忙做了几下深呼吸,才把那股恶心给压下去。 躺着的玉盏听到开门声本来是不为所动的,不过接着又听到照顾她的宫女在请安的唱词,反应过来是墨挽歌,才困难的转了下脑袋看向门口。 墨挽歌提着裙子进来,几步就跑到床前,跟孩童一般侧蹲在床侧,眨巴着一双美眸,脸上表情即委屈,“姑姑,你可有好些了?” 玉盏见状如热水流入心田,暖到底,稍微露出笑容就扯到受伤的头皮,立刻痛得缓去表情,她启唇慢慢道:“姑娘,奴婢没事,您身子重,快些坐着吧。” “姑姑,你快点好起来!我不要看你这样。是我连累了你……”墨挽歌扁着嘴,说着似乎就要哭出来,慢慢去探着玉盏的被包起来的手。那只手被夹得红肿渗血,昨日才被医女包扎起来。 玉盏忍着痛,安慰道:“姑娘别哭,奴婢身上的伤也就是看着吓人,过两天就好了。” 墨挽歌抿嘴,眼里满是自责。 皇宫的流言一直是传得最快的,前日许多宫人还在纷纷指责太子妃,今日就夸起太子妃的貌美。甚至于,说起最近错怪了太子妃,还是太子妃貌美而命运坎坷的缘故。于是宫中的话题又多了好些个,譬如太子妃的命运实在不算好,又再次提起了好容易淡下去的同娶的事儿、太子妃第一个孩子没了、太子妃的父亲墨大人辞官等等。 因为有小宫人说玉盏离开天牢了,清风疑惑不已,不过是去外头转了一圈,想到外边打听打听玉盏为何会离开天牢,就从好几个地方听到宫人们在说太子妃的事情。这话题的方向转变得太快,以至于清风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她拉着说太子妃命运坎坷的几个小宫女,辩驳道:“她哪里是命运坎坷,她是心肠歹毒啊!你们都忘了吗,李妃娘娘可就是被她杀害的。” 围在一起闲话的几个小宫女都是刚进宫不久的,也没见过清风。不过,见清风身上带白,就知她是李妃娘娘宫里的人。又听得她的话,就知道她定然是没有听得最新的消息。于是几个小宫女非但没有恼怒,还很是乐意地跟她解释了一番。 解释的话,意思大抵便是:太子妃没有害李妃娘娘,是李妃娘娘身边的侍女对太子妃有意见,故意陷害太子妃,要坏太子妃的名声。 其实世间万事,谁做的事谁最清楚,谁亏了理谁最明白。只要有人稍微提起,总是要往自己做过的事、亏去的理想上一番,只有确认了与自己无关才能稍稍安心。反之,若是感觉别人提起的话与自己有关,无异于踩到自己的痛楚、被踩到尾巴的猫儿,定然要炸起来的。 清风听过小宫女说的话,气不打一出来,怒气冲冲地推开面前的两个小宫女,“胡说八道!你们知道什么?分明就是太子妃毒害李妃娘娘!她可是世间心肠最为歹毒的人!” 知道清风是李妃宫里的人,众人也能理解她听到这些话会心中不满,便也认为她这样暴躁也是情有可原。可虽说如此,被她抓着的两个小宫女也被吓得不轻,被吓到自然就心生不满。两个宫女挣开她的手,与同伴嘟嘟嚷嚷着走远了,分明不愿意再与她多搭话。 原先热闹的地方忽然就冷清下来了,清风愣愣的站在原地,忽然就想起娘娘临死前睡下时的安详。这个地方忽然就多了几分萧条,清风莫名打了个寒战,感到不安。 能够传出这些话,说明太子妃墨氏的罪名被洗去了——不可能!清风不停地摇头,怎么可能呢,害死娘娘的罪名如何能够洗清呢。 第113章:有命没运 因为墨挽歌固执的要亲自喂玉盏喝粥,因此惴惴不安的玉盏拗不过她,虽然喉咙生疼,也吃了一碗白粥。 墨挽歌将碗递给身后的宫女,坐在床沿靠近玉盏,薄唇嘟了起来,鬓角的一缕碎发贴到唇角,只见她撒娇道:“姑姑快点好起来,中秋快到了,姑姑做的月饼我可馋的很。姑姑快快好起来,给我做个月饼解馋可好?” 分明已经发觉出来墨挽歌的不同,玉盏却恍若不知。闻言只哭笑不得,扯了唇露出一抹笑容,借此想让墨挽歌安心:“那奴婢可不得快些恢复,不然姑娘怕是没能在中秋那日吃到奴婢做的月饼了。” 墨挽歌得了确信,咧嘴笑得欢喜,一副满意到极点的模样。不知道的,看她这样子怕是要以为捡到白花花的银子了。 随后,墨挽歌就去了正殿中给李皇后请安。说是请安,墨挽歌更多的是想要过去谢恩。她心里清楚,自己穿着宫女服装翻墙出来跑到这儿来求李皇后,一向将宫规宫矩看得很重的李皇后出面帮她,足矣让自己感恩戴德了。 墨挽歌到了正殿,请宫女帮自己通传,不多时宫女回来,只说李皇后身子不适起晚了些,让墨挽歌在外等候片刻。只是这个片刻,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 深秋的风带着一丝凌厉,迎面吹来,带着秋菊的香味。 墨挽歌等候的时候并非规规矩矩等在门边,在沿栏站定,放开目光观赏这儿的秋菊。李皇后为中宫之主,地位崇高,花草自然是先紧着这儿的,只看沿栏边的看台上,一列不断的各色秋菊就让人目不暇接。两盆浅绿色的绿菊花开得正好,迎风招展。 墨挽歌盯着绿菊看得出神时,小宫女轻轻走过来,请了她进去。 殿里正中央是一个沉重镶金的大香炉,一缕白烟慢慢从中飘出,檀香味渗透整个正殿。淡淡的檀香味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反而让人不自觉的静下心来。 李皇后身着一身浅蓝色的宫装,头戴一柄凤尾赤金步摇,自然是尊贵非凡。李皇后端坐在高位的椅子上,正由司琴亲自伺候戴上镶了红色宝石的护甲。抬手间,纤纤玉指没有丝毫瑕疵。 墨挽歌进门时远远抬头望了一眼,随即敛了眉眼,双手置于腹前,抿着嘴上前,在离着李皇后几步的地方站定。左腿后退一步跪了下去,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安。” 估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李皇后才戴好了护甲,她这才反应过来有人跪在下头似的看过去,听不出感情地说了句“免礼”。 墨挽歌头戴的是一支素玉簪子,簪子正巧擦着地毯。听得李皇后的话,她非但没起来,反而是再磕了个头,道:“儿臣今日来,也是过来谢恩的。儿臣知道,若非母后帮忙,儿臣身上的罪名怕不易洗去,怕也是没法救出玉盏姑姑。” 李皇后看了她一眼,又比起双手看了看,对旁边的司琴说道:“这双护甲好虽好,就是太过贵重了。是赤金打造的也就罢了,还镶着红色宝石,这凤尾也是难得的精致。戴着这一套,本宫便觉得太过奢华了。” 司琴掩嘴轻笑,“娘娘此言差矣,娘娘可是最尊贵的女子,若是您也觉得太过奢华而不戴了,又有谁能戴呢?只是奴婢觉得,这么好的护甲要是放在一边令其吃灰,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墨挽歌曲着身子一动不动,一双黑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地毯,不语。 李皇后看着墨挽歌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说的有道理。本宫是皇后,承了这个位置的重量,自然是可以享受与之匹配的荣华,区区护甲,本宫自然是担得的。反之也是,本宫享受了这些其他女子不得触碰的荣华,也需为皇上管理好后宫,让皇上没有后顾之忧。” 墨挽歌缓缓闭上眼睛。 司琴认同地颔首,看到墨挽歌尚跪着,便出声提醒:“娘娘恕罪,都怪奴婢与娘娘多说了几句,太子妃是在向娘娘您谢恩呢。” 李皇后给司琴使了个眼色,司琴便扶了墨挽歌起来。赐座又上茶,没一会,墨挽歌就坐在下首首位。 “太子妃可觉得身子好一些了?”李皇后抿了口茶,抬眼看了墨挽歌一眼。见她神色平淡,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满,心里勉强舒服了些——自己方才的一番推敲,希望她能听进去才好。 墨挽歌本是在垂着眼睛看桌上的描金青花瓷茶盏,闻言回道:“劳母后关怀,儿臣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玉盏姑姑已经醒来,儿臣也不能一直在此叨扰母后,或许今日午后儿臣便回东宫去。” 墨挽歌是太子妃,住在李皇后的宫殿实际上说出去也不像话,早些离开才好。于是李皇后也没有挽留,点头就算是默认了。 司琴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李皇后身边,附在李皇后耳边低声说话。 梅花瓣形状的点心还散发着梅花的气味,淡得很好闻,入口也是沁人心脾的梅花味道。大小也正合适,一口一个正好,不会花了唇上的胭脂。墨挽歌吃了一块,觉得好吃,偷眼去看李皇后,见她没注意自己,就再拿了一个,张嘴就吃了进去。 趁着司琴与李皇后还在说着什么,墨挽歌就再塞了一个在嘴里。一个是正好,只不过前一个还没有吃完咽下去,再塞第二个就多了。腮帮子都有些鼓起来,看起来像是嗜食的小动物,可爱极了。 过几日就是李妃下葬的日子,太子自然是要去的,而李家的人想随着送葬的队伍去皇陵,其中便有太子的表妹。为了商量送葬的事宜,太子的表妹随着李夫人进宫,如今正与太子在东宫说事。司琴就是进来说此事,皇上已经应允了李家人随送葬的队伍,此事就已经是定下来了。 李皇后听完司琴说的话,目光看到在吃点心的墨挽歌,不由得展颜一笑。不过随即她就想起了另一事,收敛了笑容,道:“关于李妃的死,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李妃是自然逝去,虽然传出流言的那个宫女不该,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太过在乎李妃,错也不能全部算在她身上。若非迎香来说,谁也不知道是因为李妃身体生病变化而导致药物不妥,都是天意。” 墨挽歌连忙咽下口中的点心,表态道:“母后此言甚是,关心则乱,儿臣自然知晓这个理儿。只是……儿臣不解,迎香知道母妃的死因,为何母妃另外一个侍女会不知道呢?”或许,是知而不报且谎报呢,以此来陷害自己。 李皇后叹了口气,抬起左手看着自己手上的护甲,“李家妹妹与我同姓,生前本宫对她也是多有照顾。如今她去了,以往照顾她的宫人,本宫也要照顾些许才是。” 这便是上位者的无奈了。 墨挽歌转了眼睛,微挑唇,又重重的点头。 她知道,李皇后特意看着自己手上的护甲,就是要让她记住方才说的那番话。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就要付出这个位置所要付出的代价,其实有很多无奈,不足与外人道矣。 只是…… 看着墨挽歌的双眸灵动,李皇后觉得,她来求救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庄严却呆板,与今日的灵动不同。忽然就变得灵动起来,是因为救出了自己随身的侍女吗?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李皇后微微一笑,“你知道便好了。你是个聪明的,想必也知道与太子的关系要如何处理,本宫能做的不多,你既然已经要回去了,本宫就不留你了。” 墨挽歌起身,行了礼便退出去了。出来以后一路都沉默着,姣好的面容带着几分迷茫,还有几分无奈。 她径直过去玉盏休养的房间。方才走得快,没多久就到了,却是在离着门口好一段距离的地方站着,呆呆地望着那扇门。 话分两头,看着墨挽歌出去了,李皇后便遣了殿里的几个小宫女出去。自己靠在椅背上,幽幽叹了口气,“李家想送女儿到太子身边的意图未免太过明显了。” 司琴上前给李皇后按着肩膀,深有体会地点头,附和道:“娘娘眼睛明亮,李妃逝去不过几日,李家夫人就借着送葬的名头带姑娘进来,也不怕是司马昭之心。” 李皇后轻笑一声,“司马昭之心又如何,能达到目的就是了。以前李妃还在的时候,一直不愿母家送人到太子身边,如今李妃没了,可不就巴巴的送过来了。” 司琴看得分明,因为四下无人,便直接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可不是嘛。娘娘将太子殿下视为己出,李家人却不知娘娘苦心,目光短浅,未免成不了事。” 李皇后坐直身子,自己动手将护甲取下来,“太子妃怀着身孕,又受了委屈,你派人送她们主仆回东宫,千万要周全。晚一点将这套护甲给她,再从本宫的库房中取出一柄玉如意一道送去。” “是。”司琴摊开双手,让李皇后可放取下来的护甲。 余光不经意看到旁边的点心,想起墨挽歌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的目光,心情愉快了几分。脸上添了笑意,“你待会去小厨房,送两盘过去。” 司琴笑着应下来了,“奴婢觉得,娘娘对太子妃挺不错的。” 李皇后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这孩子有好命却没好运。” 第114章:回东宫 玉盏受的伤太重,要从后宫挪到东宫让她自己走显然是不可能的。正当墨挽歌还在思考如何做的时候,一架轿子就听到房间门口,司琴随即出现在轿子旁。司琴虽然没有随着墨挽歌和玉盏回去,但是却吩咐了人跟去,就是怕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墨挽歌一个人没法处置。 总之,墨挽歌和玉盏是被好好送回东宫去的。 原先守在东宫崇教殿门口的集合侍卫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也是,突然爆出太子妃墨挽歌是清白的事情,李皇后又做主放了玉盏和刘太医一家人,赵元休必然知道是其中有墨挽歌的身影。不用查,就能猜到崇教殿里是空无一人。 从御书房回来,赵元休当即要热水沐浴。从众多政务中脱身出来,才分出精神欲处置那个人。为了保险起见,赵元休还是让小福子走了一趟,去崇教殿看那人究竟在不在。 受命前来的小福子在崇教殿转了一圈,在小厨房里看到一堆堆起来的食材,只看食材的多少和没有动过的柴火,就知道太子妃已经好几顿没吃了。小福子又去正殿看了一下,往里头喊了几句,确是无人回应了,小福子才回了前院伺候。 赵元休正在前厅里陪母家的舅母和表妹说事。在一旁伺候的是念青。 小福子进来的时候,赵元休正好与李夫人说完祭拜的事。小福子便走了上去,凑到赵元休耳边低声说道:“太子妃的确不在崇教殿。” 派了侍卫看守,居然还让人跑了。赵元休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没有生气,或许是知晓了那个人的性子,早就猜测到会有这么一出了吧……只是对自己手下的侍卫很是失望,得将看守的侍卫都重责了一番。 “另外……”小福子垂眸想了想,还是出声想要说什么。 “嗯?”对方欲言又止,使得赵元休不悦的瞥了他一眼。 小福子原还犹豫要不要说,这会子被看得压力太大,哪里还顾得犹豫什么,直接就说出来了:“奴才到小厨房看了,给太子妃送去的食材原封不动,太子妃定是饿了好几顿了。” 李夫人借着喝茶的动作看了小福子一眼,说不出是什么目光,只上下扫了他一眼。李夫人沉得住气,自家外甥是太子,身份尊贵,底下人传些私密的话也是正常,只是难免好奇说的是什么。 李佳儿笑眯了眼睛,瞅着小福子,大大咧咧地问道:“表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李夫人沉得住气,李佳儿却不是,她虽然年纪不小,却是被娇养大的。性子太急,说好听点就是直来直去,说得直白些便是做事不经大脑了。 李佳儿去年年中及笄,到现在也没成婚。李家虽然是太子母家,但太子与李家这么些年都保持着距离,也导致了李家如今是徘徊在权利边缘。而李佳儿也是因为地位崇高的世家子弟有更好的选择,地位比李家低的她又看不上,一来二去,及笄都一年多了,李佳儿还待嫁闺中。不过,至少有一个太子表哥,李家包括李佳儿自己都不担心她会嫁不出去。只是如今就不同了…… 李夫人乍听到她的声音,心头一紧,连忙去看赵元休的表情,见他表情没有变化才松了口气。在赵元休开口前,先斥责李佳儿道:“母亲怎么教导你的?怎么在殿下面前这般没规矩!虽说殿下是你的表哥,你更应该守礼才是。没个规矩。” 李佳儿看着赵元休的眼睛似乎放光,嘟起嘴没把李夫人的话当回事。 站在一旁的念青不着痕迹地挑了下唇。 脸上表情没有变化,赵元休对小福子挥了挥手,语气不明的吩咐道:“你且去母后宫里,将她接回来了,便立刻带她来见我。住在母后宫里总归不像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苛待她了。” 闻言,念青垂下眼睛。小福子则是应声出去了。 李佳儿歪了歪脑袋,看着赵元休嘟囔着问道:“表哥可是因为太子妃而烦恼的?” 赵元休挑眉看了她一眼,随即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口茶,轻笑一下,看起来十足的无奈,道:“母妃的死太过巧合,之前错怪了太子妃。太子妃心里有气,便跑出去了,这也不能怪她。” 李夫人附和地点头,“殿下是深情的人。要臣妇说,太子妃未免小性了些,如今怀着孩子还这般孩子气。也亏得是殿下性子好,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女子这般小性,也得让夫家恼怒的。” 李佳儿转了转眼睛,“表哥,我还未曾见过太子妃呢。不知能否见一见太子妃,听闻太子妃未出阁前是个美人儿呢。” 墨挽歌让轿夫将轿子直接抬去崇教殿。若是在东宫门口停下,将玉盏带回崇教殿就十分困难的一件事了。 轻晃着的轿子晃进了前院,惹得在前院做活的宫人多看了几眼。太子回东宫也是在宫门口下轿,甚少在东宫里见到轿撵,难得一见自然就多看几眼。这一人多看几眼还没什么,但是多人凑在一起往一个方向看,就让人不由得顺着一起看过去。 还在腹诽着殿下性子变化多端的小福子踏出正厅,往东宫门口而去的路上,顺着宫人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层层绿色后面的轿撵,眼睛就是一亮,脚底生风地冲过去了。毕竟,这个时候会乘坐轿撵出现在东宫的仅有一人——太子妃。 “太子妃,太子妃!”小福子跑近了些就出声唤了。 墨挽歌听到声音就喊了停,随即掀开靠近她的帘子,就见到小福子跑来。 “太子妃娘娘,殿下在正厅,着奴才来请您过去呢。”小福子说道,微眯起眼睛。 自知道墨挽歌是清白的时候,曾因为认为墨挽歌心肠歹毒而表示出恶意。因此小福子感到羞愧,这股羞愧使得小福子这会子表现出善意满满。 墨挽歌放下帘子,笑嘻嘻地对旁边的玉盏说:“姑姑,你先回崇教殿,好好休息。我先去一趟前厅,很快就会回去。你可得好好休息,不然我可是要生气的。” 玉盏担忧一直蓄在眉眼,听了她的话也没能淡去。 墨挽歌轻轻按了按她的手,笑得开心,“姑姑不用担心,我可是许久许久没有看到元休哥哥了,怪想他的。” 玉盏没法说什么,沉默着看着墨挽歌下了轿撵。墨挽歌不知道的是,进出的帘子一盖,玉盏便落了泪。 跨过轿撵,墨挽歌对小福子笑了笑,看着左右的景象便是眉心一皱,对小福子说:“公公带一下路吧。” 小福子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几步走在前头,恭恭敬敬地迎着墨挽歌往前厅去。 话题过了一个又一个,李夫人到底说明了今日来的最关键的目的:“殿下,娘娘逝去,作为娘娘的嫡亲侄女儿,佳儿理应为娘娘守孝三年。只是,若是佳儿去皇陵为娘娘守孝,再回来便是十九了,年岁未免太大,到时候再想谈婚论嫁便晚了。” 说到自己的婚事,再怎么大大咧咧的女子也会不好意思。李佳儿的双颊飞上了两朵红晕,抿起嘴不说话了。 “那舅母的意思呢?”赵元休直截了当的问道。 自己的表妹如何的性子,赵元休多少也是知晓的。挑挑捡捡,到现在还没个着落。如今碰上自己母妃逝去的事,倒是给了她一个说道的借口了。只是,母妃才去几日,就迫不及待地找上来,其目的也未免太过明显,太招人不满了。 李夫人回头看了李佳儿一眼,叹息道:“佳儿孝心可佳,你舅舅也是想让她去皇陵给娘娘守孝。为人父母者,总要为儿女考虑,臣妇便想着,若是能得殿下一句准话,没了后顾之忧,臣妇也能安心了。” 李夫人的话说的委婉,可足够让人听明白意思了。 赵元休的目光缓缓放在李佳儿身上。 李妃能够嫁给皇帝,才情和美貌都不可或缺,作为李妃的侄女儿,李佳儿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再加上一番静心的打扮,的确是个美人儿。 守在正厅外的宫人是想通报的,不过被小福子一拦,墨挽歌就直接进了正厅了。墨挽歌正好走在路上,隐约听得李夫人的话。 墨挽歌走得不快,进了门的时候故意将手托在稍微凸起的肚子上,收敛了笑意,一脸平淡。先是看了坐在一侧的李家母女两人,才看向坐在正位的赵元休,不疾不徐地走上去,没有行礼就直接走到另一个正位坐下。 坐下后,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淡淡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念青,道:“给本宫上杯茶。” 念青下意识看向赵元休,后者顿了顿才轻轻颔首,念青才下去了。 虽然是晚辈,墨挽歌可是太子妃,地位要比李家母女贵重多了。等念青出去了,李家母女便从位子上起来,走到正中给墨挽歌行礼。 墨挽歌侧过头看向赵元休,黑曜石班的眼眸亮晶晶的,冲他眨了眨。 第115章:乳茶 等念青出去了,李家母女便从位子上起来,走到正中给墨挽歌屈膝行礼。 墨挽歌侧过头看向赵元休,黑曜石班的这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犹如天上晨星,冲他眨了眨。两边脸颊略微凹陷下去,好在五官着实精致,将一张营养不良的脸撑起来了。 赵元休淡淡地侧过脸,剑眉微扬,含着几分不悦的眸光就正正落在墨挽歌的脸上。李家母女还行着礼呢,墨挽歌这般分明是故意的,是故意落他的脸? 墨挽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看到他的不悦,却依旧仿佛不知事的笑眯眯的,脸上的笑意纯真得令她对面的人愈发不满。明眸皓齿的,她撩了下耳边的碎发,“元休哥哥,你这两日都在御书房帮父皇处理政务吧。而又有母妃的事情要忙,身为你的正妃,我理应替你分忧。别的或许我做不了,但是安排母妃的后事,我觉得我还是能够做好的。” 她絮絮说着,真的将李家母女当成空气了。而她说的话又在情理之中,前有冤枉她的事,赵元休也没法开口说她。于是亲自开口让李家母女起身,看着李家母女坐下。 墨挽歌咂嘴,故作不好意思的耸耸肩,“我的错,进了来便整眼都是元休哥哥,都没注意到旁边有人。哎呀,这是元休哥哥的舅母吧?那这位就是表妹了吧。” 连做戏都没做好,简直是在明晃晃的跟他们说“我便是故意的”。这个模样真是让李家母女又气又恼,偏偏又拿她没法子。 李夫人压下心里的不满,得体的笑了笑,十分客套的应道:“太子妃真是好记忆。” 李夫人有心铺好台阶,可惜墨挽歌走到台阶前了还不肯下:“记忆倒是没有,本宫与元休哥哥成亲的时候也没能见上一面,说来今儿还是第一次见面呢。之所以知道是舅母和表妹,都是福公公方才与本宫说了,本宫这才知道。” 自从她嫁进东宫,赵元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咄咄逼人,不由得挑起眉头感觉奇怪。说起来,她也许久没喊自己元休哥哥了…… 李夫人颇为尴尬地敛了笑意,还想着解释一番:“仿佛是的……当时娘娘房里的人太多……” 墨挽歌发出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当真觉得好笑,还侧过头跟赵元休说好笑的在何处:“元休哥哥,成婚当日,富丽堂皇的承恩殿人满为患,可怜崇教殿门可罗雀。元休哥哥可知门可罗雀?便是一个官员家眷都未进崇教殿,甚至是个全福夫人都没有。莫不是我记错了,红烛红盖头时,房里当真是人满为患了?” 她是笑着说出这话的,言笑晏晏,听不出半分恼意,倒是让赵元休摸不清她是否是在记恨当时的事。 李佳儿剜了笑得没心没肺的那人,脸上赔着小心,心中却是嘲笑。虽然贵为太子妃,成婚当日,表哥选择宿在侧妃那里,真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好得意的。忍不住冷笑一声,暗暗在心里诅咒几句。 “你这般说,是在怪本宫在礼上亏待你、委屈你了?”赵元休出声,当先打断了两个女人之间话语的尖锐。只是他神色冷淡,语气不善,更像是在兴师问罪。 墨挽歌呵呵笑了两声,抬起右手搭在桌上,撑着脸颊,道:“本也没有责怪元休哥哥的意思,你给我什么,我便都受着就是了。况且过了那么久,我又有何必要旧事重提呢,是吧?” 只是这委屈,积攒多了又如何好过?兔子急了尚且咬人呢,我不过一介俗女子,怎能免俗? 她说话的时候还笑着,这般态度简直不像她了,赵元休心里感到奇怪,又因为她无所谓的话感到吃味。故而那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便一时没深究。只是他自己记住了这一刻,而在此后无比后悔。 不知为何,墨挽歌针锋相对,短短两个回合下来李夫人可算是丢了脸。如此一来,她也不想再撞气头上了,十分有眼色的提出离开。 墨挽歌看着一副还不想离开的李佳儿,提议道:“表妹似乎不想离去,不若今儿就留在东宫,陪你表哥……哦不,是陪我?”表哥二字的确是实话,只是感觉到冷嗖嗖的如炬目光突然出现时,才强硬的改了话。 李佳儿的确心动,这个念头让她雀跃不已,甚至没了思考的能力,转头看着自己母亲,低声询问:“可以吗娘亲?” 李夫人暗道一句没出息,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待说话,就听得赵元休的声音响起。 “表妹还是回去休息吧,既然要去皇陵为母妃守灵,收拾行李也需要不少时间。届时表妹守灵回来,孝名远扬,本宫定会为表妹物色好夫家。” 此话一出,李家母女的的确确是打了个幌。李夫人自认自己说的虽然委婉,可也说得明白,十分肯定赵元休是能够听出意思来的。李佳儿去守灵,再回来年纪就大了,嫁给赵元休就正好。 侄女儿孝心十足,给姑母守灵,也算是替表哥尽孝道。守灵回来,表哥迎娶表妹,这岂不是一桩足以令人津津乐道的美事?为何赵元休会听不明白? 李佳儿愣了几愣,反应过来以后,便睁大了眼睛,直接说道:“表哥,表哥要忙于政务,佳儿替表哥去给姑母守灵,也想要在归来时嫁给表哥!” 墨挽歌仿佛事不关己地评论了一句:“表哥表妹的情意倒是不错,元休哥哥好福气。” 赵元休瞪了她一眼,随即又对李佳儿说:“表妹莫说胡话,如今为时尚早。去皇陵守灵归来最早也要两年,届时你或许就不会这样想了。” 他说话时,念青正好送了茶水进来。 念青近身伺候过一段时间,知道墨挽歌素日爱喝的茶偏清香,念青便挑了此中最清淡的茶团泡茶。送到墨挽歌手中,掀起茶盖便见鲜白的汤花,茶水色泽纯白,清香的茶香旋即散发。清香的茶味扑面而来,墨挽歌却皱了眉心,一脸嫌弃。 “表哥,佳儿自小便仰慕你,怎么会有他心?表哥是怕佳儿对您不是一心一意吗。”许是听得赵元休的话是作践她的心意了,李佳儿一句话说出几乎要哭出来。 赵元休面色不变,淡然说道:“母妃的过世让表妹伤心过头了,竟说出了这般胡话了。女儿家名誉最重,可得十分看重。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要说,舅母和表妹就先回吧,本宫还有事情得处理。” 而在正厅内的另一边,墨挽歌嫌弃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对念青说:“我想要喝乳茶,你再多放点糖。” 在听到“乳茶”二字的时候,赵元休骤然挑眉,感觉心漏跳了一拍,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只是还不待他想起来是什么东西,再去回想就已经想不起来了。 念青十足诧异,莫名其妙的接过被“退回”到自己手上的茶盏,又愣愣地看着墨挽歌,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似的。 见念青久久不动,墨挽歌就默默放弃了喝上乳茶的念头了。一瞬间,心里想着的是崇教殿好像没有乳茶,还有点可惜。 “回太子妃,乳茶有是有,可是奴婢没弄过乳茶,怕弄得不好喝。”念青扯了扯嘴角,羞愧道。 墨挽歌转了眼珠子想到什么,骤然转头看向赵元休,讨要道:“元休哥哥都不喝乳茶的,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就给我了吧。放心吧,我会好好喝的。” 我会好好喝的。 …… 多年以前,也是乳茶。 那个扎着双苞头的小姑娘可以随意出入太后的宫殿,那时是她跑去御花园。自己与皇兄在御花园亭中饮茶,正是父皇将新上贡的乳茶赏下。甜腻的味道不惹皇兄喜爱,闻了一下就放下了。 甜腻的乳茶正好是小姑娘的最爱。于是,那个小姑娘跑来,笑得很开心,声音清甜,讨巧的跟皇兄要了乳茶,大大方方坐在亭中,就着精致的点心就将一盏乳茶给喝了。 那时候小姑娘从皇兄手里讨得乳茶,就屈膝道了谢,软软道:“臣女谢过殿下,我会好好喝的。” 说话的那人后来跑去南方了,再后来,就成了他的正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妃…… 赵元休侧着头,就看着眨巴眼睛望自己的墨挽歌。 赵元休没说话。 墨挽歌默默收回目光,以为他连这一点乳茶都不肯割舍,扁扁嘴。转头就看到面前的李家母女,于是“别扭”地将因为这事生出的不满都丢在李家母女身上,“李夫人是还有事情要说吗?那不妨来同本宫说吧!若真的是于殿下而言的重要的事情,本宫再转告一番也未尝不可。” 有些话,对着墨挽歌这个正妻而言就不好说出来了。 李夫人讪讪地笑了笑,没应话。却将几乎暴跳如雷的女儿的手扯在手里,一直用眼神警告则个。 李佳儿可不管那么多,认定墨挽歌就是来嘲笑自己的,扯了嗓子就喊。 第116章:念青的执念 李佳儿可不管那么多,认定墨挽歌就是故意嘲笑自己,扯了嗓子显出哭腔,一脸悲戚地责问道:“太子妃,臣女不过仰慕表哥,想在守灵归来之日陪伴在表哥身边。臣女也不敢肖想有什么位置,只是想陪伴表哥,难道太子妃身为正妃,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按照自己心中太子妃的脾气,念青想,太子妃应该会平淡地笑笑,把这个问题让太子殿下自己解决。 没料想到,墨挽歌因为她的话也来了脾气,一反常态的翻脸了。她冷冷笑了,睨着犹如被欺负的李佳儿,嗤声道:“好生放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本宫?本宫身为太子正妃,是否有容人之量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李夫人听得心颤,心里恨不得将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塞回肚子里去。太子妃没有容人之量?当时太子两妃同娶,换了别的女子怕就闹得不可方休了,偏太子妃就真忍下了。 “元休哥哥,你若也认为我没有容人之量,你后宫的莺莺燕燕我也可替你解决了。反之,若你不这样认为,此后就莫要再让我见到这位守灵要用以换伺候你的‘表妹’了。”墨挽歌冷冷睨着李佳儿,换了一副冰冷脸色,看上去便知不好惹。她说完,也不愿再待下去,甩了袖子便径直往外走了。 赵元休一言不发地看着女子出去,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才淡淡地收回目光,将目光放在方才惹得女子不痛快的表妹脸上。 李佳儿早在墨挽歌翻脸的时候就收声了,此时正怯怯地望着赵元休,见对方也看着自己,我见犹怜地垂下眼角,可怜道:“表哥,我不知道太子妃的脾气会这么大,在人前,她都没有顾及表哥您的面子,如何当得起呢?” 李夫人看出赵元休平静面色下蕴含的怒气,忙不迭地扯了女儿一下,缓解尴尬道:“这丫头是个没眼色的,都被她父亲给宠坏了。殿下可千万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臣妇回去,定然给这丫头收拾好东西,过几日便随娘娘去皇陵。” 说李佳儿去皇陵守灵,本就是今日聚在这里说话的目的。 闻言,赵元休缓缓点头,“那就麻烦舅母和表妹了。今日便说到这儿吧,晚些时候本宫着人送些物什过去,舅母看着,选一些让表妹可以带去皇陵。经书这类,本宫也着人准备了好些,届时全部会送去皇陵。” 李佳儿的手捂着被李夫人捏疼的手臂,方才被李夫人警告的瞪了一眼,如今敢是怒而不敢言。 “若没什么事的话,舅母和表妹便先回府去吧,替本宫给舅舅问个好。”赵元休站起来,又喊了小福子,让小福子送李家母女二人出宫。 赵元休都已经这样说了,李家母女也没有理由再留下,虽说有些不情不愿,但到底也是行了礼福身离去。 李家母女走了,赵元休还是坐在正位上一动不动。 念青唤了宫女进来收拾茶盏,自己则是默默站在旁边,不时抬眼看过去。好一会过去,念青试探地问道:“殿下,您还好吗?” 赵元休方才盯着外头阳光照射的地方,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他看向念青,想到什么突然微微一笑,吩咐道:“你选一些乳茶亲自送去崇教殿。再让之前的御厨过去崇教殿当事,遣走的宫人都再调回去,不过要让进崇教殿的宫人都莫要多话。” 念青下意识地点头,又是眉心一皱:“殿下,奴婢着实不解——前几日,您为何要调走御厨和崇教殿的宫人呢?太子妃怀着孩子,又是锦衣玉食长大的,那日撤走宫人御厨,可是有意……嗯,磨太子妃?” 赵元休瞥了她一眼,忆起小福子的回话——“奴才到小厨房看了,给太子妃送去的食材原封不动,太子妃定是饿了好几顿了。”赵元休缓缓摇头,道:“本意并非刁难她。那日处罚她身边的人,省得她派人探了消息大悲大怒。” 那时候都认定是墨挽歌害了母妃,都已经恨不得要重罚她了,看在孩子的份上没有罚她,已经是要处死玉盏、流放太医一家了。可是还在心里担心她,怕她听到消息会抑制不住的伤心。不不不,应该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殿下,您这般,太子妃不知晓,可得因为这些事情对您失望了。毕竟娘娘怀着孕,您撤了伺候的宫人,谁都得失望了。”念青一脸难色。 赵元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半凉的茶水,茶盖落下发出一声磕碰,他冷冷一笑:“失望又如何?她再如何失望,也是本宫的正妻,这一点不会改变。” 念青抿嘴,转了转眼眸,想起另外一事又问道:“殿下,今年中秋,是要送什么东西去刘氏哪里?与去年一样还是如何说?” 赵元休放下茶盏,随即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你看着列礼单吧,与宫中几个妾室差不多就好了。昨日,内务府送来三盒螺子黛,你列一盒过去。” 念青听出了什么,在对方即将走出正厅的时候,大声说道:“那么奴婢便做主将另外两盒螺子黛送去崇教殿了。” 那人头也不回地离去,仿佛是没有听到。只不过念青知晓,这样的距离,他定然是有听到的,这般就是默认了。他默认,念青倒是欢喜,亲自撤了他的茶盏,才跑去准备乳茶。 整个过程脸上念青都带着笑意,当差的宫人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念青已经好几日一直板着脸了。今日见到念青姐姐的笑容,仿佛是天空下了红雨。 念青直接当作没有看到那些人的惊讶表情,美滋滋地备好了物品。吩咐了人去领宫人和御厨,自己带了个小宫女就往崇教殿去。 念青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来崇教殿会看到司琴姑姑。 实在是没有人通报,念青便直接进去了。在里头见到司琴时,念青闪过意外,先给墨挽歌见礼,随即给司琴行了个礼。 正殿里除了司琴带来的人,就只有墨挽歌坐在石榻上。瞧着笑嘻嘻的念青,墨挽歌依旧是笑着,只是较之以往多了几分疏离。 司琴亲自送来许多东西,包括效用极佳的伤药、精致的点心和上等的贡品丝绸。又转述了李皇后的话,无非就是要墨挽歌照顾好自己云云。伤药自然是要用到如今重伤的玉盏身上的,送来的补品也不少。 而仅仅是伤药就足够让墨挽歌记着这个恩情了。 与墨挽歌说了会子话,司琴便离开了。就在司琴刚刚离开的时候,之前在崇教殿当差的宫人已经来了,一时间崇教殿忽然就热闹起来。 墨挽歌故意忽略外头的热闹声,拿了司琴送来的伤药就去找玉盏。 正当墨挽歌拿了伤药要出去时,念青快步挡在她念青,急忙行了礼挡住了去路,她心里有数,可还是问道:“太子妃可是因为玉盏姑姑的事情在怪奴婢?” 墨挽歌止住动作,听得她这般问,扯了嘴角露出笑容,毫不犹豫地颔首,“念青,你帮了我许多,我本不该贪心要求你再帮我,可是事关玉盏姑姑的性命,我总是自私。说起来,你也是他的人,实在无需这般对我好的。人性自私自利,我不过是个俗人,也不能免俗。我没有资格怪你,只是心里有点难受罢了。” 念青仰头看着她,心里仿佛被针刺般难受,重重垂下头,沉声道:“太子妃,奴婢只恨自己无能,亦无法多做解释。只是求太子妃能给奴婢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墨挽歌咧嘴一笑,泛白的唇轻启露出洁白的齿,客气道:“念青,你不欠我什么。不过对我而言,你只是元休哥哥的人,世人不都是看重权者吗?于众人而言,太子就是天,世人对我的态度无非是取决于他对我什么态度。你是他的人,更加无需对我好。我不怪你,你也无需把此事记在心里!好了,你快起来了,还有宫女看着呢。” 只是闻得此言,念青更加懊恼了,倔强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奴婢跪太子妃哪里怕人看……太子妃,您给我个机会,嗯?” 总不能让东宫的管事宫女在小宫女面前落了面子,墨挽歌让她们都先出去,有什么话还是当面和念青说清楚才好。 一众宫女看得出念青对墨挽歌的尊敬,个个都不敢耽搁,放下手里的东西便鱼贯而出。末个走出去的,还有眼色的将门合上。 墨挽歌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手上还紧紧拿着伤药,“你起来说话,你这般我不自在。” 念青抬头看她,见她这般的确是要与自己说话,想了想才起身,试探着问道:“奴婢给太子妃沏盏茶?” 墨挽歌摇头,定定地看着她,道:“念青,你为何一定要我原谅你?你都没有对不起我。我一再说了,你是元休哥哥的人,听从他的命令罢了,我没有资格怪你。” 第117章:二姑娘 墨挽歌摇头,定定地看着她,道:“我一再说了,你是元休哥哥的人,听从他的命令罢了,我没有资格怪你。你对我这般好,会让我觉得你是别有所求。”许是觉得气氛太过僵硬不好,她末的话带上几分轻快。 念青笑得勉强,一瞬间讪讪的,又很快拾掇了自己的情绪,看似随意却又固执道:“太子妃就当奴婢真的是别有所求吧。” 墨挽歌垂下头,不语。 念青眸子里闪过痛苦,她故作轻快地道:“奴婢给太子妃送来不少物什,太子妃待会看一下。李妃娘娘西去,您是怀了孩子,若是身子不适没去祭拜怕也会落人口实,奴婢的意思是,太子妃您找个时间去给李妃娘娘上柱香吧。” 墨挽歌没有抬头,不过却点点头,算是应下了。的确,她有孕在身不去祭拜是有理由的,但难免落人诟病。 对方有反应让念青欢喜,止住了那个话题,顿了顿又换了个话题说道:“奴婢听闻是清风陷害了太子妃,太子妃可有想要如何应对吗?奴婢猜想,殿下怕还是不会处置清风,太子妃心里必然有气,若是您想好了要如何处置她,不若交给奴婢去做?” 墨挽歌飞快抬头瞧了她一眼,又快速的低下头,暗暗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一时又说不出来,于是没有回应。 一直看着她的念青无奈地叹了口气,莫名觉得心情低落万分,又不想与对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这么冷淡,于是脱口便道:“刘太医已经官复原职了,不然也还是请他出手?被陷害到差点被流放,刘太医定然也是有气的。不然,碍于伺候李妃娘娘多年的情分,殿下不会处置她,或许还会放她出宫嫁人呢。” 电光火石之间,墨挽歌忽然意识到一点,脸色也忽然变得难看,猛然看向对方的目光也变得防备而不善。 乍然看到墨挽歌的眼神,一瞬间念青觉得心疼得厉害,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对方为何会这个眼神。于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当场丢了,脸上一片懊恼神色。 沉默。 墨挽歌拿着伤药起身,冷淡道:“你还知道什么事情。不,或者是说,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念青眉心一皱,懊恼不已,怎么就一时脱口说出来了。也实在是无语凝噎,如何说?自己的确知道许多事情,从太子妃嫁进东宫来,关于她的事情,太子知道的比她知道的还少。不知道如何说,下意识地抿嘴,这般被人看起来就是默认了。 见她默然,墨挽歌心一凛,凭借对方这个态度,猜到对方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怕是一清二楚。再想到之前,念青有段时间到崇教殿来,那时或许就是借口伺候自己,目的却是为了调查自己。 想到这里,墨挽歌握着药瓶的手又紧了三分,开口前松了松手,故作轻松地耸肩道:“或许你知道某些事情,你是个聪明的,口说无凭,知道了也无法做什么。纵使是你在东宫可谓是说一不二,但至少也得将究个证据。也就是说,你就算是把你知道的事情都捅出去,如今也动不了我。” 念青被这话砸到愣在当场,稍微反应过来才摇头,她的话从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再出来,几乎都要被气笑了。可是没法啊,还是得好言好语地解释起来:“太子妃是说哪里的话。奴婢对太子妃您,从未有过歹意。奴婢之所以知道一些事情,都是因为管着东宫的便利,您大可放心,奴婢每个字都会烂在肚子里的。” 墨挽歌眯眼,显然不信。不过现在不信也没有办法,于是墨挽歌这位太子妃选择不再拖拉下去,“你说的话我从未有过不信的,这一回我也信你。不过,你我之间再无任何主仆关系了,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所以,你回去吧。” 也不管对方回不回答,墨挽歌都自顾自地走出去了。 念青无言,目送着她出去,看着她在门口时转身时,沮丧地垂头。再无任何主仆关系……太子妃是以为,自己来崇教殿伺候的时候,身份是殿下的探子吗。单单看太子妃这样子,心里就难受极了,真的是好绝情呐。 话分两头,玉盏本来住的一人就是大房间。出了事之后,房间没人进,还是原来的模样。墨挽歌进房间的时候,玉盏还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短短几日的时间,玉盏就憔悴许多,仿佛大病初愈的人。 这叫墨挽歌心里头难受得很。不过她却笑着,轻快道:“姑姑没睡是在等我过来吧。方才与司琴说话说得久了些,姑姑等急了吧。母后送来个好东西,姑姑猜是什么。” 听到开门声,玉盏就醒了。睁着眼睛看着靠近自己的主子,怜爱又自责。 墨挽歌笑嘻嘻地凑上来,蹲在床榻前与玉盏平视,举起手里的药瓶,嘻笑道:“姑姑猜不到吧,据说是上好的伤药呢。母后给的,想必定然是好货。我扶姑姑坐起来,再给姑姑上药。或许啊,如今上药,入了夜便好了。” 被她说的话给逗笑了,玉盏忍不住弯了唇,嗔道:“姑娘怎的和小孩一样,哪有这么快就能好的?纵是仙药,也没有这种能力啊。” 墨挽歌拱起鼻子,故作嫌弃地瞅着药瓶,“一日已是许久,不能一日愈合的话,那也算不得好东西了。也罢,还是得试一试,万一能好了一半也行啊。” 玉盏无奈地轻轻摇头。 墨挽歌便扶着玉盏坐起来,解开了她的衣裳,认真又仔细地给她上药。药膏有一股清甜的味道,手指扣了一团抹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手指就带了血丝。墨挽歌看着手指的血丝,心抽痛,动作愈发轻柔。 今年冷得早,还不到中秋就北风呼啸。就是这般冷的天气,待得玉盏再次躺下,二人还是都已经出了汗。墨挽歌是累的,玉盏是疼的。 墨挽歌瞧着药瓶里剩不到一半的药膏,心里盘算着得从何处再要这种药膏。 玉盏躺下后缓了缓,等到身上的伤口不再剧烈叫嚣疼痛的时候,才放松下来。只是再看向墨挽歌,眉眼就蓄起愁绪,她郑重地喊道:“二姑娘。” 墨挽歌毫不意外,视线从药瓶转到玉盏脸上,她随手把药瓶放在桌上,直接坐在床榻前,笑嘻嘻地说:“姑姑又认出我了啊。” 墨家即便是墨修没再为官,也无人敢欺,原因无他,就是墨修的长女是当今太子妃。因为太子妃的缘故,也有许多人愿意和墨家亲近。 墨修出朝不久,就有人上门提亲。墨挽歌是出嫁了,而她底下还有几个妹妹呢,嫡出的二小姐年纪还小,可不是还有正值婚嫁的庶出女儿嘛。如今墨修没了官职,好歹还有太子妃这一层,家里嫡出的儿子娶了吃亏,可不是还有庶出的嘛。 很大原因是太子如今是钦定的皇位继承人,不必为了皇位如何拉拢臣子,于是要与太子攀上关系就得费些周折。故而,倒也不少人将心思放在太子妃这里。 有人说,太子妃不得太子如何宠爱。紫禁城里传出来的实在不能完全相信,退一万步说,纵是真的,那又如何呢?墨家长女坐定了太子妃的位置,如今又怀了皇长孙,人家尊贵着呢。 纵然只是庶女出嫁,林氏作为当家主母还是费了不少心思。按她的话来说,能嫁去做正妻的还是做正妻的好,也不求夫家身份多高,只要品德好就成了。 墨挽歌之下就是墨雨琴、墨竹琴。墨雨琴只比墨挽歌小了一月,婚事也定下来了。谈的是光禄寺少卿的嫡次子,为人正室。此子年纪十八,之前考到功名,得上司提拔,如今在布政司帮忙。若是墨修还是尚书的话,这就是下嫁,不过如今就是高嫁了。 而三小姐墨竹琴也在议定婚事了,定下的是一位七品卫千总,乃是武职外官,名为陈关。陈关无父无母,又是外官,之所以会和墨竹琴牵了红线,都是墨修曾照顾过他。有这层关系在,双方都很是满意。 林氏忙了许久,将两个庶女的嫁妆单子列出来。二人都是庶女,身份相当,所以列出来的嫁妆都差不多,如此,倒是公平。 墨家依旧是住在原先的府邸,这也是皇帝的恩赐。原先就是叫“墨府”,如今连牌匾都不必更换。 虽然没了官身,墨修还是有事忙碌,他富有才华,很早就想着要写关于礼仪的书,如今正好有时间来写。每日除了同夫人以及小女儿在一起,便待在书房里做他的宏图伟业。 府中最不满现状的,就是老夫人了。日日在院子里念叨咒骂“她的长孙女”,出口的竟然还都是难听的言语,恼恨的就是“她的长孙女”害得墨家如今破败。 府中的两位嫡少爷都出府去了,随着林氏的表兄游历。两位嫡少爷年纪小,但一向看重女儿的墨修就是这么决定的。少了两个小子,四小姐墨汐媛无事可做,只能好好用功读书,一时间学业猛进。 第118章:太子妃的变化 满院的阳光分出一缕照进后院东侧第一间厢房,打进来的阳光中照亮空中飘散点点灰尘,郑重地喊道:“二姑娘。” 墨挽歌对这个长久未能听到的称呼毫不意外,只是视线从药瓶转到玉盏脸上。随即随手把药瓶放在桌上,直接坐在床榻前,笑嘻嘻地说:“姑姑又认出我了啊。” 听得对方应了自己的称呼,玉盏愈发凝重,探出舌尖润了唇,觉得自己发出声音的动作都变得奇怪,“二姑娘,许久不见,你……” “我怎么?姑姑。”墨挽歌挑眉,笑意逐渐收敛,眼里也覆上一层寒霜,“姑姑,我可是最为信任你的。没想到,最后硬生生将我按下沉睡的人是你,防备了那个怪医,却没想到你会和他同流合污偷偷给我下药。” 玉盏认真摇头,“二姑娘,在奴婢的眼里,你和姑娘都是一样的,奴婢不敢生出半点不敬之心。只是事出有因,那时候若非是姑娘突然发热,奴婢也不会让姑娘喝下那个药。” 墨挽歌直接坐在踏板上,卸下了笑容,“姑姑,姐姐她呢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可是我一直都知道,包括在姐姐醒来之后,姑姑和姐姐说的话。姑姑不是说了嘛,我是什么性子都无妨,不过都是我这个人罢了。只要我还活着,便是你的主子。” “奴婢自然没有忘记。”玉盏答道。前前后后也伺候了面前这个人快有一年时间了,自认还是知道她的性子的。 墨挽歌听了自然是满意,却是扁扁嘴,不知道想到什么了,有些无趣,嫌弃道:“姐姐的性子着实不适合与元休哥哥相处,不仅如此,她的性子就不适合在宫中。之前在墨府里我已经是几次都要出来了,可惜时机不对。以后,还是我在就好了。” 女子的眼眸亮晶晶的,几次闪过满意和欢喜。说实话,能够再次出来,这种感觉可是要比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无法左右的无奈好太多了。 看着面前的人脸上情绪几经变化,玉盏确实不知如何面对她,酝酿了好一会儿,才组织好了语言,道:“二姑娘,奴婢觉得,此时也不是个好时机。毕竟太子殿下与姑娘这么久了,总是知道姑娘的性子的,这忽然换了个性子,定然是要让人起疑的。” 墨挽歌转过头看着她,不在意地哼笑一声,嘲讽道:“换了个性子?呵呵,姑姑啊,姐姐自三月嫁进,与元休哥哥相处了多少回?今儿还不到九月,前后不过六个月,你以为元休哥哥不知道我如何没了个孩子、又如何动手处置了潘氏吗?元休哥哥他定是知道的,也才会躲着姐姐。元休哥哥才见几次呢,怎么会知道姐姐与我性子差了哪里。” 想来便是可笑,还不到六个月的时间,没了个孩子又丢了两个自小陪伴的侍女,还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模样——未免也可笑了。 玉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墨挽歌又低下声音补充了一句:“当然了,也有其他的原因……” 愣了好一会儿,玉盏才张张嘴找回自己的声音。想起墨挽歌那是故意摔一跤摔没孩子,“到底是隔墙有耳,这些话,姑娘可别再说了。” 墨挽歌耸耸肩,目光下垂时不经意就看向自己的肚子,或许是之前吃得太多了,肚子微凸,看起来仿佛是孩子显怀。墨挽歌目光逐渐变得深沉,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姑姑,你有没有想过,姐姐狠心不要了第一个孩子,为何如今又要留着这第二个孩子了?” 说是自小伺候到大的,但是玉盏到现在都没能理解,姑娘为何能狠心让甚至未能成型的孩子化成一滩血水。而若不是面前的人道出这段话,她可能直到皇长孙出生了还没能想到这个问题。是啊,那时姑娘直接承认了她自己不要孩子的话,怎么就又愿意怀孩子了。玉盏眉心一皱,顺着对方的话问了一句。 只不过,墨挽歌可没有要解答的意思,只说:“且看吧姑姑。若是东宫的日子可过便且过,过不了……过不了的话再按姐姐的意思来。” 这话可真是让人抓心挠肺,还不如不说呢,吊着人胃口还得赔上不安。可是没有办法,二姑娘还记恨很久以前的事儿呢,多说几句怕引起她的不满。再有多少好奇,玉盏也不得不咽下去。 玉盏伤得严重,墨挽歌也没指望她做什么,让她留在屋子休养,又派了个宫女贴身照顾。 倒是墨挽歌,回正殿的路上看到檐下一堆物什。走去随手拿起个盒子一看,里边装的是满满的乳茶,于是满意地抱着乳茶进了正殿。 自从太子妃嫁进来,贴身照顾太子妃的人除了陪嫁丫鬟,就只有念青。说实话,没有其他人知晓墨挽歌性子的。但是崇教殿的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太子妃变了——太子妃连着好几日,一反以往的早晨睡到日上三竿;又令人意外地抢了宫人给花草浇水的活计;而且忽然变得爱吃甜的,茶水间的茶全部换了乳茶…… 回到崇教殿的第三日便是中秋节。 中秋佳节前一日,内务府送到各宫各院的东西就都齐全了。许是李皇后在安排,内务府送来崇教殿的东西很多,墨挽歌用过早膳就看礼单,长长的单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过年。不过她可不会嫌弃东西多,笑眯眯地让人打赏了送礼过来的内官。 今儿无风,又是阳光明媚。墨挽歌看着外头的太阳,难得坐不住一回,弃了宫女呈上来欲给她打发时间用的书,要了件薄薄的披风就出去了。 玉盏病重,红霞这两日就成了贴身伺候的人。红霞是个机灵的,手脚又麻利,唯一差了点的就是不知墨挽歌的脾性。记得以前墨挽歌出去不愿有人跟着,但红霞琢磨着不跟着怕出事,于是犹犹豫豫凑到墨挽歌身旁。 墨挽歌似乎是发觉到了,回头看她一眼,笑道:“想跟就跟着呗,做这个模样做什么。” 红霞被揭了底,一时不好意思,下意识咧嘴笑了,两三步凑上去,“奴婢记得,娘娘以前出去都不愿意人跟着的,奴婢怕娘娘您恼了奴婢嘻嘻。” 墨挽歌满不在乎地跨过门槛,走出几度被侍卫把守的崇教殿,顺着宫道走着。 墨挽歌还是第一次自动涉足书房。 红霞紧紧随着墨挽歌,看着墨挽歌一蹦一跳走进这个院落,几乎是把心提到嗓子眼了。 小福子在门口和小太监说些什么,余光看到墨挽歌进来,颇为惊讶时就住嘴,丢了面前的人就迎上去。有些奇怪墨挽歌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娘娘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墨挽歌伸着脖子往里头看了一眼,微微噘嘴,不满的嘀咕了两句,“元休哥哥可在里边?元休哥哥也真是的,我回来都两三日了,他都不晓得到崇教殿看我。” 今年冷得快,落叶早知秋。常落在树枝头的鸟儿变得少见踪影,这会意外地又踩在树枝头叽叽喳喳叫着,给人一种春日至的错觉。 在宫里摸爬带滚才爬到太子贴身总管的位置,小福子自认是有几分眼色的。在自己印象中,太子妃既端庄优雅又得体大方,可是面前的太子妃怎么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小福子的脸色变了变,目光故作不经意地上下打量对方一番。 墨挽歌当作没有看到对方的目光,只越过小福子往里头走,“元休哥哥应该在里头吧。” 小福子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拦,想到前两天的事情,咬咬牙,下定决心不拦,任墨挽歌径直走进去。 檀香冉冉升起。 墨挽歌走进书房,一眼就看到坐在书案前的赵元休,他正执笔认真写着什么。墨挽歌扬起唇,轻手轻脚走过去,拿起砚台上的墨条,在刻着竹叶的砚台上轻磨。 赵元休写字间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笑眯眯地望过来,便不言语地垂头继续写。 赵元休写完一封信,拿起来等墨干。忽然薄薄的纸张被风吹起,原来是旁边的女子噘着嘴吹墨,赵元休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这么一来,纸墨倒是很快就干了。 赵元休快速地折了纸,将它折好后放进一个信封里。又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道奏折,直接在墨挽歌面前摊开来看,似乎是不想理会旁边的人。 皇帝身体不好,已经有一段时间让太子帮忙处置政务,也越来越多让他批阅奏折。如今,已经让人将一些不急的奏折直接送到东宫来了。 今年的冷是全国都冷,东上京在秋日里已经是明显感受到冷意,更别说是北地了。北地的好几个官员送来奏折,都是在说怕北地的百姓熬不过这个寒冬,提前来要解决的法子的。 解决?怎么可能解决天大寒的问题。百姓从来都是看天吃饭,即便是父皇,也没法左右天寒与否的问题。只能提前准备粮食棉被等物,派去北地;再让北地百姓南迁。 寒,最怕的就是粮食和保暖了。 第119章:商量 瑞雪兆丰年。今年普遍严寒,明年就会有个丰盛的秋收。不过,赵元休知道该重视的还是北地百姓如何度过这个寒冬。能够压制百姓寒冷的无非两个:吃得饱和穿的暖。 赵元休手上还有北地府尹送来的请愿书,因为北地那边的府城有自己的仓库,所以北地那边是想先求得开仓放粮的同意。去岁和今年都是丰收,虽然粮税不多,但是北地那么多百姓凑起来,就填满了巨大的粮仓。北地能够解决他们自己的粮食问题自然是好,只是,如果当真出了什么天灾的话,朝廷也不可能袖手旁观、而只依靠北地府尹自己处理。 赵元休思索片刻,就决定从国库划出一大批布料。国库的布料出去,也不可能直接让人穿戴在身,其中肯定还得通过绣坊。天寒已经是迫在眉睫了,为了使北地的百姓能够在天变得更冷之前,拿到这批可以保暖的棉衣,只能让众多绣娘赶工。 墨挽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磨墨的动作,反而是非常认真的盯着对方的侧脸看。落在眼里,她的夫君是世间数一数二喜呢。 认真的男人容易让女子倾心,墨挽歌看着他的侧脸已经忍不住扬起唇角。 赵元休想到一时间没有办法立刻解决的问题,思绪自然就断了,于是想先将前面的主意写下来,抬笔要沾墨时,才发现墨挽歌仿佛饿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舒服地皱眉。 “偷”看被发现,正常人便会立刻收回目光。只是墨挽歌可不是“偷”看,而是大大方方地欣赏,被发现了那对目光也毫不退缩,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你究竟要做什么?”赵元休拧眉,不快道。 墨挽歌嘟了嘟嘴,无所谓地移开目光,手上捏着墨条又转了两圈,“什么叫做我要做什么?此事不都是元休哥哥你弄出来的吗?”发觉对方脸色乌黑,墨挽歌压抑着自己的不快解释道:“我回崇教殿已经两天了。听到宫人们说你这两日都有回东宫,而元休哥哥为什么不到崇教殿去,陪我用膳甚至只是坐一坐?好歹我还怀着元休哥哥的孩子呢,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吧。” 元休哥哥。 赵元休才反应过来这个称呼,墨挽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么叫过了,似乎是那日她回东宫,在舅母面前就是这么唤自己的。这个称呼莫名让他感到欢快,可也总觉得奇怪,堪堪压着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欢快,依旧板着一张脸,冷硬道:“你没看到本宫忙着呢么?用膳都是匆忙填饱肚子了事,你在此这般指点,未免令人发笑。” “人吃五谷杂粮,为何不能说用膳?且我也不过这么一说,元休哥哥便这般强硬反驳,也是奇怪。”墨挽歌歪了脖子,还不愿意被他占了口头便宜。发上别着的白珍珠串成的步摇,几道白珍珠流苏就落在右肩上。 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冤枉了她而生出的愧意作祟,赵元休只瞪了她一眼,便重新抬起笔尖沾了墨,便开始写奏折。 墨挽歌安静下来,转着手便磨开了墨,目光落在赵元休笔下的俊俏的字上,微微笑开。 待得赵元休将心里决定的写下来以后,搁置了笔,才发现旁边的人将自己写的都看进去了。后宫不得干政,赵元休下意识地皱眉,却没说什么。 墨挽歌停了磨墨的动作,与赵元休对视,“虽说是要给百姓用的,真到了灾难降临时,谁也顾不得是否身上保暖用的衣裳精致,可是也得做得足够结实才好。若是要在短短一个月之内缝制好论以万计的棉衣,这也是一笔大工程。除去宫内的绣局,元休哥哥可有信任的绣坊可以分摊?” 赵元休回头,看了自己笔下的字。 从国库划出两万匹好料子,全部做出来最多也就是三万多件衣裳,一个月就算是两百个绣娘同时赶工也不一定能够绣出一半来。要进宫内绣局当差,技术要求很高,也就导致了宫内的绣娘人数少,整个绣局也就二十多人。显然,这么大的一个工程不是宫内绣局能够完成的。 见他的模样,墨挽歌笑笑,放下手中的墨条,“哥哥莫恼。我的陪嫁中有两个绣坊,因为京中衣裳消耗得多,有生意可做,故而绣坊里的绣娘不少,估摸着也有百人了。若是哥哥信得过我,便可让我那两个绣坊的那些绣娘们帮忙。” 赵元休没说话,但是已经在心里计算起来。宫中绣娘二十,只技术较好或许可顶四十人,再加上两个绣坊的绣娘百人,再如何说也是速度大增。 “还远远不够。”赵元休直说道。 墨挽歌想也不想地点头,“这是自然的。我还有个法子,哥哥想一下,东上京虽然繁华贵人多,可是寻常百姓也不少。对寻常百姓家的妇人、女子来说,做衣裳都是信手捏来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若是以缝制一件衣裳五十文作为活计分配下去,一万件衣裳也不过五百两。人多好做事,动员整个东上京的寻常女子一起,想必很快就能够做好。” 赵元休的眸子发亮。 五百两……算起来,对于京中许多权贵来说,五百两不过是吃上一顿丰盛的膳食的价格罢了。 墨挽歌还继续说着:“领了布料去做衣裳,一是能够赚钱贴补家用,二也是为同为一国之民的北地百姓做好事,妇人多心慈,想来会有很多人愿意做。” 赵元休手指捏了纸,喃喃道:“做这么多衣裳,这个工钱……” 因为离得比较近,纵是赵元休说得小声,墨挽歌还是听到了。于是她就皱了眉头,虽然她回京没多久会出嫁了,但是手中的嫁妆铺子也会送账册到她面前,她对外面的市价比较清楚,五十文一件衣裳只比市价高出那么一点点,因为是要赶工,总不能压着价格。 墨挽歌眉心一皱,反驳道:“五十文钱已经不能再低了。百姓做善事,也总得顾及自己家中的情况,加之又是要赶着做的,若是太低,就有强迫百姓的嫌疑了。” 她最后的话算是不敬,不过知道她是好意,赵元休也没恼,只道:“本宫是觉得五十文钱太少了。不如再加五十文,一件一个铜板罢。本宫乐于见到东京百姓帮着北地、百姓做善事,朝廷也不缺这点银两。” 墨挽歌听得如此,才知自己方才想岔了。朝廷多舍钱,收益的可是百姓,墨挽歌可是乐意,于是笑眯眯地点了头应了声。 “哥哥明智,是百姓的福气。” 赵元休眸光轻闪,多了几分笑意。又拿起笔沾了墨要写成旨意发布下去。 于是,墨挽歌又拾起了墨条,笑眯眯地继续磨墨。状似无意道:“哥哥,我先前听过一个故事。记得是《春秋左传》里的,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献。悔之,曰: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吾焉用此,其以贾害也?”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赵元休想到什么,随即眯起了眼睛,手中的笔还没落下,笔尖的墨落下,滴在洁白的宣纸上,白中一点突兀的黑。 墨挽歌抿嘴,放下墨条,亲自拿开了被污掉的纸,“哥哥,国库里的料子都是好的。不如和京中或周围地方的商家换一下料子,换成粗布料子更好,对于百姓而言更耐穿。” 她没再说下去了。 以赵元休的聪明,是能轻易想明白的。 灾民穿上从国库出去的好料子做成的衣裳,或许会给百姓带来危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赵元休眉心一皱,便思索起来。周身的空气仿佛随之凝固一般,令人无法忽视被压迫的威严。 墨挽歌晃了下脑袋,轻手轻脚走到中间椅子坐下。手撑着下巴,转头欣赏赵元休认真写字的模样,赏心悦目。 也许是怀了孩子嗜睡,又也许是太累了,墨挽歌看着看着,竟然将脑袋枕在手上睡过去了。 等到赵元休拿起手上的纸张,确认了两遍没有出错,才放回桌上,一抬头,才意识到那个女子睡着了。 天已经冷成这个样子了,就这样睡过去,待会受了寒该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出现这个想法,只是身体已经先做出动作了,拿起已经放置在一边的厚厚的披风,放轻了动作盖在女子身上。 离得近了,赵元休能够轻易看到女子眼底淡淡的青色。是没有休息好吗?她的呼吸很轻,睡着的她安静得纯粹是个令人忍不住爱护的美女子。看着她这个模样,真是令人轻易忘记她的不好。 赵元休的目光落在女子眼角一点泪痣上,传说,在眼角下方有一点泪痣的,注定今生多泪。 虽然她的母亲早就已经死了,可无疑,自己是恨她的。二来,母妃也已经去世,自己本该更加恨她,然,仿佛不是这样。自己与她,仿佛不止不死不休的仇恨,可是还有什么,那种情愫究竟是什么? 第120章:哥哥难伺候 回忆那夜洞房,没有花烛。房中的烛光摇曳,她的一副好皮囊当真令人欲罢不能。那个时候,她的美貌深深留在自己的记忆里,却与此时不太一样。此时的她,因为呼吸而身体浅浅起伏,想起方才她侃侃而谈的模样,便觉得洁白如玉的脸颊透着一股以前没有的活力。 太子殿下弯着腰,少见地看着他的正妃,此时的眼里只有她一人。也不知是看了多久,不知发了多久的呆。 墨修自己辞官,父皇那里也怪不了自己。若非是墨修与父皇私交很好,自己花点手段就能让他生不如死,可惜之前总得顾忌父皇,如今他辞官了也算他识相!否则墨家的下场定不止这样。 “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赵元休回过神,垂下头才发觉自己正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撑着椅子扶手,将女子圈在怀里。而女子双目朦胧,一脸惑色地望着自己。赵元休像是被烫到似的,猛然收回双手。 墨挽歌抿抿嘴,目光扫过椅子扶手,又看着身上多的一件披风,揉着眼睛笑道:“谢谢哥哥。许是这两日太累了,没曾想坐着也会睡着。”说着,脸上多了几分羞赫。 赵元休直起身子,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冷然道:“既然累,便回崇教殿去。用过午膳了便去歇息,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就别乱走了。” 墨挽歌拱起鼻子嗯了一声。 第二日就是中秋节,宫里御膳房前两日就烤了月饼,放了两天正是好味道。崇教殿也分到了不少,备足了数了供墨挽歌食用和赏人。 御膳房的吃食自然是顶尖的精致和美味,但凡能够接到宫内赏赐下来的月饼,自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也是有例外的,例如:墨家。墨家自从墨修辞官就算平头百姓家了,不过今年还如同往年一样收到了月饼和赏赐,且比往年更多。 李皇后有意补偿墨挽歌,加之皇帝与墨修的私交,于是今年给墨家的赏赐更多。而墨挽歌自己又送了一份,数量之多更不用说了。 中秋宫中设了晚宴,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员极其女眷都在受邀名单上。而墨挽歌身为太子妃,自然是要前往的。 只听赵元休又说:“明晚宴会,让念青伺候你过去。” 又是念青……真是不知,在赵元休眼里念青究竟是什么身份。掌管东宫且不算,又是将人挂在嘴边时常提起。墨挽歌扁嘴,嘟囔道:“可算了,念青是哥哥的得力手下,可不要让她来跟着我浪费时间了。姑姑虽不能陪我去,也还有个红霞,让红霞陪我去就是了。” 赵元休径直走到桌前,背对着墨挽歌拿起桌上的折子,扫了两眼,也不知道有无把内容看进去,惜字如金地只说了两个字:“随你。” 墨挽歌盯着他的身影不悦地眯眯眼,心里暗恨:真是琢磨不透哥哥的脾气,上一刻还好端端地说话,下一刻又冷着一张脸。一如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当赵元休回头看她的时候,墨挽歌立即缓过来,咧嘴露齿地笑出来,还顺带着眨了眨美丽的双眼。而赵元休再度转回头去的时候,她却像一只发着脾气的猫儿,扁嘴轻哼了一声,手里揪紧了披风,一边缓缓坐直身子。 且不说墨挽歌心里如何猜测念青的身份。 这日凌晨,天尚墨着,就飘起了牛毛细雨。只是东上京中,不知何家的公鸡站在高处发出第一声鸡鸣声时,雨停了。 墨挽歌早早就去了皇后宫中,说起来她来给皇后请安的次数不多。 请了安,又帮着皇后核对了宴会的女眷名单、用膳的菜单。又陪着她说了好一会话,差不多到了用膳的时辰了,直接对李皇后说要赖着不走。李皇后看她这般有趣,心里也是欢喜,闷笑打趣了几句,就留她一起用膳了。 世间最为尊贵的婆媳二人还是第一次单独用膳。 墨挽歌笑着要亲自给李皇后布菜,被李皇后以怀孕不能饿着为由,欢欢喜喜坐在侧位上。自己夹了一块五味杏酪块觉得好吃,眼睛一亮,一边发现了宝藏似的推荐出去,一边又抬手夹了一块。 惹得李皇后和司琴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起来。 红霞机灵。自家主子仿佛换了个人一样,面对皇后,还担心会惹得皇后不快,此时见皇后笑着,就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纵是早膳道道精致又美味,墨挽歌也只是吃了个八分饱,之所以不敢吃太饱,是怕吃撑了就会吐出来。孕期的反应接憧而来,她不敢大意。 有墨挽歌陪着,李皇后难得多吃了些。 李皇后记着午后就会有女眷,想要墨挽歌一道陪着,又担心她怀着孩子受不了,一时间为难犹豫了好一会。 墨挽歌倒是不困,于是用膳后还留着与李皇后说话。说着话无事,核对了供今日男宾喝的酒水,继而才核对男宾的名单。 从头核对到末,发现多了一桌。 墨挽歌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回头重新核对了一次,第二次又是一样,于是歪了脑袋问道:“母后,这多出一张席位了。可是要预备给多带府中男子来的人?若是如此,应当再多备几张的。” 说着话,她放下手里的单子,又拿起司琴特意给她弄的乳茶,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是太子特意要的,说是给他的友人留的。”李皇后解释道,接着又笑骂了一句:“你这丫头,要是真让你核对,你等到这个时辰才来核对,那宴会岂不是得出许多岔子了!” 其实,单子李皇后是早就核对过的。她掌管后宫,身份尊贵,自然是不想自己举办的宴会有丝毫的差错。这么多年了,她也是得心应手了,又怎么会出岔子呢。 墨挽歌忍不住就笑了,“母后责怪得是。不过,儿臣还是要谢过母后,母后将上下都打理得这般完美了,没有一点差错,还让儿臣核对单子,简直是白白让儿臣多了个协助您的名头啊。” 李皇后笑着摇头,对旁边的司琴道:“你瞧瞧这个丫头,简直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可真是恼人呐!” 司琴也是看着墨挽歌笑了,只是比之李皇后,她的眼里多了探究和疑惑。 她在此前也接触过太子妃,在自己的印象中,太子妃虽然善于言辞却是沉默寡言,于是眼前这一幕就变得怪异了——眼前这个人可是三言两语就能将皇后逗笑的。 墨挽歌又喝了两口乳茶,继而将手边的单子整理好,让红霞拿去给司琴。 一名宫女走进来,是方才领了命去养心殿的人。她走到李皇后旁边低声说了什么,福了个身才退下去。 李皇后示意念青将单子收好,又对下方的墨挽歌道:“差不多要用午膳了,要不你也别回去了,陪本宫用午膳吧。” “好啊。”墨挽歌想也不想地点头应下了,又继续说道:“儿臣可算知道了父皇对母后您有多好了,将天底下最会做到的人送到您面前,一日三餐地供母后食用,可真是羡煞旁人了。” 李皇后哭笑不得,“听你这般说,本宫可不敢赶你走了!就凭着你的话,本宫也得多让你吃几顿了,否则你可要说本宫小心眼了。” “儿臣可不敢说母后的坏话!顶多就是,以后儿臣踩着点过来,母后总不好连口吃的都不给儿臣吧。”墨挽歌说得欢喜,谁都听得出来她是在故意说笑。 李皇后和墨挽歌婆媳二人,午膳的菜肴也不多,只两素两荤四个菜加一个汤。两人吃饱喝足了,只剩下一些,倒是刚好。 京中的女眷多,而能入宫来赴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相较于母仪天下的皇后还差的远,即便是说来赴宴了,能与皇后说上一句话也是莫大的荣耀了。于是,午时末,就有女眷陆续进宫来,大都是抱着先进宫了,跟皇后说话的机会就大一些。 马车辘辘地停下,各家女眷都随着引导的宫人往后宫走去。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路上,偶尔有女眷之间寒暄几句,也都是压低了声音,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扰了宫里的贵人。 而后宫中顶头的贵人,李皇后刚刚由墨挽歌陪着用过午膳。婆媳二人闲着在聊天说话。 午时刚过,就有人陆续进宫了。 御花园中设了不少可供今日进宫的女眷歇息的地方,怕今日天气太冷还摆了不少火炉。不过今日天公作美,天气比往日暖和了许多,火炉倒是派不上用场。 有先进宫的女眷想要拜见李皇后,来给李皇后请安。要是平时赴宴,李皇后是很少宣见人的,只是今日不知怎的,三品的御史中丞夫人求见都让进来了。 不过,墨挽歌很快就发现了原因了。李皇后与女眷们说话时,总会见缝插针地扯到自己,让自己也说上话。墨挽歌心知自己平时与各家女眷来往不多,而这般作为,分明是为了自己好。 看着李皇后的侧颜,墨挽歌心下暖成一片。 第121章:潘夫人刁难 丞相夫人年过半百,儿女双全又无病无灾。她又是个善良的,五官显出的都是慈祥,眉眼温和,只见一眼就知是个有福的人。丞相夫人之前就被封为诰命夫人,身份足够高,称得上是德高望重的一人。 丞相夫人进来,先给上面的李皇后行礼,又给坐在旁边的墨挽歌行半礼。墨挽歌不敢受,微微侧身躲过去了:“老夫人可是折煞我了。” 说着,墨挽歌给丞相夫人行了个晚辈礼,在场的女眷只要年纪小的都起来给她行礼。其他夫人也是微微点头示意。墨挽歌及笄时,便是由丞相夫人当正宾,关系相对亲近,也当的起墨挽歌的晚辈礼。 能得墨挽歌这般礼待,丞相夫人也是心暖。毕竟翻脸不认人的人一抓一大把,自己虽然是充当了墨挽歌及笄的正宾,但是墨挽歌如今贵为太子妃,端着身份也是正常,谁也说不了什么,可偏偏她认真地行了礼。这般想过,丞相夫人心里跟有道暖流淌过似的。 女人家的闲话话,无非是谁家的儿女不错、谁家的儿孙出世等等,这屋子里的人虽都是高门女眷,聊的事情也离不开这些,只是多了一些寻常百姓甚少知晓的贵重饰品衣裳等。 在屋子里的未出阁的女眷许多,正是活泼的年纪,让她们老实坐在屋中听长辈闲话也算是一种考验心性了。纵是有人能够沉稳地坐下去,也是没有必要,今儿可不是要考校她们! 正是一位夫人说起谁家儿子的亲事,李皇后似乎不经意地看了墨挽歌两眼。后者理解,笑着对屋里的小辈们道:“御花园中备了茶水点心,前几天还让人加了两个秋千,你们年小,不如聚在一起到御花园逛逛,总好过在这儿听我们说话不是?” 她话里的小辈们其实也与她差不多年纪。只是如今她已经嫁为人妻又怀了孩子,身份更是贵为太子妃,自然可以这样说。 小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向自家长辈们。而家里的长辈们个个都是人精,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今日李皇后对墨挽歌的照顾、维护,不约而同地同意了墨挽歌的话。 于是,小辈们陆陆续续地朝着主位的李皇后拜了拜,才走出屋子。 丞相夫人见此,等着屋子里的小辈们走得差不多了,才笑着对李皇后说道:“皇后娘娘,老身瞧着,不过半年多一些,华容如今变化颇多。” “华容”正是墨挽歌的字!当初及笄,这“华容”二字也是丞相夫人当众宣布的。 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墨挽歌自己,也都疑惑地看向丞相夫人。李皇后挑了眉头,顺着对方的话、带着笑意问道:“不知夫人此话怎讲?” 丞相夫人笑呵呵地多看了墨挽歌两眼,解释道:“老身有幸,得以做太子妃及笄时候的正宾。加之当初太子妃北上不久,老身也只在当日接触了太子妃。当时,老身便觉得太子妃沉稳内敛,端庄大方。今日一看,太子妃眉眼都是笑意,听闻太子妃那次意外之后很快又有了孩子,如今气色不错,想来是在宫中得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照顾。这般,便好。” 墨挽歌摔了一跤,孩子就没了。丞相夫人当时听得这个消息,还惋惜了许多。没想到,隔着一个月的时间,太子妃又有孕了。 墨挽歌脸上的笑意半点没变,只是眼里的流光变幻了好几次,黑色的眼眸盛着令人难以察觉的情愫,竟然是深不见底。她转头看了李皇后一眼,露出羞赧的笑容,“夫人说得没错,得母后照顾,殿下又多有关心。” 宁国公夫人在一旁听着,听得此,无声冷冷一笑,眯了眼睛出声道:“太子妃,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是对你照顾有加,自然就对你的母家好,臣妇一直好奇,皇后娘娘和殿下都对你这么好,为何墨大人要辞官呢?墨大人辞了官,对太子妃你多少也会有影响的吧!” 宁国公夫人瘦得厉害,整张脸若不是涂上了红色的胭脂,都看不出半点血色了。她瘦得厉害,头上顶着的金彩流虹门面便让人觉得过了,因为颜色偏深的门面使得她看上去更加没有精神。 皇后、太子都对墨挽歌好,怎么会让墨修辞官呢——墨修变成白丁,墨挽歌这个太子妃可就是庶民出身了!庶民出身的太子妃,这不论是哪个朝代,可否是极为少见的!宁国公夫人的话,几乎就是直截了当的对墨挽歌的身份表示出质疑了,如今不过是个庶民百姓,有资格当这个太子妃吗? 墨挽歌微微一笑。这是指着自己的鼻子,来说自己没有母家撑腰?母家的权势可以说是女子在后宫的身份,可反过来说,女子的地位何尝不是母家的身份呢?说这话的宁国公夫人,可真是…… “宁国公夫人有所不知,家父一直想要整理书籍、编订书籍,曾经与本宫说过,若是有空,定要写书的。如今,我们大宋百姓安居乐业、四海之内皆兄弟,无国忧方有时间居小乐,父亲为皇上分忧,皇上也是体恤父亲,君臣不相负……”墨挽歌面对着宁国公夫人,讥笑一声,“只是在国家面前,个人小乐自然是不值一提。若是皇上发话,父亲自然是要为皇上分忧、为国尽忠的。正是因为皇上知道本宫父亲心里所想,所以会轻易允了父亲辞官的请求。” 宁国公夫人不甚好看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碍于李皇后在上面,本来想要讽刺几句罢了,但是墨挽歌跟放鞭炮似的说个没完,有这么多人在场,自持身份的宁国公夫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她咬咬牙,冷声反驳道:“皇上是明君,自然是知道任人唯才。可是,不将朝廷政务放在心里,也就是百姓放在眼里的下属,皇上还会用吗?我朝国土大,贤才能人多的是,太子妃说的这番话,未免夜郎自大了——难不成能为国为民为君分忧的就只有你父亲一人了?皇上可不是你想的那般,才不会任用一个辞官的人!” 这是非要和自己杠上了?墨挽歌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笑意也是有所收敛,“宁国公夫人这是还没吃上酒呢,就开始醉了吗?本宫解释了一番自家父亲为何会辞官,到了你口中就是夜郎自大。宁国公夫人,本宫没想到你在宫中也揣测圣意,是不是,在自家府邸之内会更加肆无忌惮呢?” 李皇后本是想看看墨挽歌如何应对的,怎奈宁国公夫人遇上墨挽歌,就像是鞭炮遇到了火星子,一点就着了,真像墨挽歌说的,还没有吃酒就已经醉了,越说越不像话!牵扯到揣测圣意的话,李皇后可是断不能再在旁边看下去了。 李皇后也知道宁国公夫人为何会针对墨挽歌——宁国公夫人的嫡女潘诗昀嫁入东宫,早些日子没了,正以为是墨挽歌在中间动手脚呢。只是没有证据,就想着来几回阴的。墨挽歌怀着皇长孙,动不了她的根基,只是能恶心她几回也是好的。 “今儿中秋,宁国公夫人不会是午膳就在府邸里和宁国公先喝了吧?今儿晚上,你就别喝酒了,酒此物,喝多了容易伤身。”李皇后问道,目光放在宁国公夫人的脸上,轻飘飘的目光仿如实质,几乎是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墨挽歌回头看了李皇后一眼,随即垂下脑袋,掩去眼里的冷然。 揣测圣意!别说是宁国公夫人了,就算是宁国公自己,也没有办法承担这个责任。揣测圣意可是杀头的大罪,鞋底念头在心里一起,宁国公夫人登时浑身冷汗。 揣测圣意四个字,从墨挽歌的口中说出来,再被自己听进去了。宁国公夫人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心里正慌,哪里会计较谁来给她解围、怎么解围。宁国公夫人下意识地点头,受了李皇后的敲打,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都是臣妇脑子被猪油糊住了,才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在场的人挺多的,宁国公夫人一直自持身份,甚少与这些人来往。 众人看着平日里孤高得不可一世的宁国公夫人这般,都是忍俊不禁,可是谁也不敢轻易弯那一点唇角。扯到揣测圣意的大罪,谁敢稍微表露出一点不正经来? 李皇后看向墨挽歌。 墨挽歌垂着脑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手指有些浮肿,看起来好丑。 李皇后看了旁边司琴一眼,道:“司琴,你去给太子妃换杯乳茶,她现在可不能吃凉的。” 司琴应了一声,连忙下去再沏茶。 墨挽歌瞥了宁国公夫人一眼,也不想和一直敌视自己的人费口舌。 丞相夫人心里有数,面朝着墨挽歌,打量了她的脸色一番,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太子妃,您可得多吃点东西,您脸色是不错,可是这小胳膊小腿的,还得多补补。” 第122章:再见凌将军 丞相夫人打量了墨挽歌的脸色一番,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太子妃,您可得多吃点东西,您脸色是不错,可是这小胳膊小腿的,还得多补补。” 这女子怀孕吃睡不香是常事,可看太子妃未免太过憔悴了些,胭脂水粉掩盖了还是看得出倦容。墨挽歌也不过及笄年华,小胳膊小腿的难免让人心疼。作为长辈,丞相夫人就多嘴说了两句。 墨挽歌端着笑,谢过了丞相夫人。 宁国公夫人最小的嫡女潘诗昀半年多前就嫁进东宫,虽然在不长的时间内没了,可死后还被追封了太子妃。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加之宁国公近来深得皇上重用,如同前朝后宫一直息息相关一般,朝中大臣的关系也得靠各家女眷应酬来维护,各位女眷是很乐意与宁国公夫人交好的。 方才一席话扯到揣测圣意的罪名,更是一开口就得罪了太子妃。原先众人还看在她的身份、她故去女儿的面子上愿意端着她,看她这般作为,众人难免就疏远她了,三五成群的说话,也不再主动同她闲扯了。宁国公夫人素来骄傲,众人这般冷落她,她拉不下面子也就冷着一张脸坐在那儿了。 暗自将对自己两幅面孔的人都记着了,宁国公夫人更恨的,是方才义正言辞、直言道自己揣测圣意的墨挽歌!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失控胡乱说话、怎么会陷入如今这般尴尬的境界。 一切,都是因为墨挽歌! 若是将原先对墨挽歌的怨恨当成鞭炮的话,今日的事就是燃起的火折子。 树影在常青树的摇摆中移动,宣炉里一炉幽幽的烟气,袅袅上升。西斜的阳光落在干净的石板上,反射出耀目的光彩。不落一颗灰尘的石桌上应有尽有,精致的各色糕点、不合时节的新鲜水果、煮沸的热水和盛在金器里的金贵茶团。只是这般美妙的景象,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却是黯然失色。 人比花娇,你着绿衣我着蓝裳,头上的发饰也是在有意无意之中相比较。这人的声音如娟娟泉水般美妙,她的声音又如黄莺般婉转,一群妙龄女子的声音竟也丝毫不令人反感。 中秋佳节,只有广寒宫的嫦娥仙子孤身一人只与玉兔相伴,愈发显得孤独。一盘圆月,清冷地散出银色的寒光,与人间的团结欢乐格格不入。 红烛秋光,觥筹交错。皇帝和太子掌灯时分便一同过来了,来时便宴会开始。 墨挽歌坐在李皇后的下首,宴会的气氛的确不错。宫内的舞女展现着自己最为曼妙的身材和舞姿,宫廷乐师弹奏出一曲一曲的美妙乐曲。男席之间推杯换盏,女子这边也是欢快地闲话。 墨挽歌撑着手望着下方,今年在此见不到墨家的人、见不到家里的人,在一众人中,难得见到熟悉的身影——江曦惠。待会寻个机会,与江曦惠说说闲话。墨挽歌再转头间,看向对面的赵元休。 哥哥真是俊郎呐。 男子席位,宴席名单上在太子赵元休后面一排的最后空着一张席位的,可是真当坐着了,却是赵元休后面的位置空了。席位上与其他席位一样,酒水点心月饼一样不少,只是还是不见人影。空着一张席位,怎么看怎么突兀。 赵元休侧着身与旁边的国公爷说着什么,大抵是宴会热闹的缘故,平时如鹰般凌厉的双眸这会子柔和不少。背后橙黄色的烛光给他渡上一层暖暖的亮光,绣着大蟒的衣裳上,大蟒仿佛自己发着光亮。 真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墨挽歌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郎君。因为她怀着孕,桌上并没有酒水,而是茶水,只是茶水易冷,没一会就得换。 红霞换了一盏茶过来,看着墨挽歌撑着手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太子殿下,小丫头见她这般,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放下茶水连忙退下去。 穿着粉色舞裙的舞女们高高仰着头,十来个人呈花朵状围成一团,都做着仰月状。随着乐曲变得激荡,舞女们晃着脑袋开始转换位置,带出一阵清脆的银铃声,腰肢摇曳,长袖挥舞。 正是这个时候,一小太监弓着身子从外头溜进来,一溜烟地到了赵元休身后,压着声音说了一句什么。 墨挽歌好奇地看着,看到赵元休的嘴型,似乎是说了一句“让他进来”。墨挽歌疑惑地皱了眉头,目光顺着小太监出去的动作移动,小太监消失在门外。 没过一会,那个小太监去而复返,后面还有两人。听得那个小太监唱道:“凌大人到。” 凌大人?墨挽歌伸长了脖子,见到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凌奕然,惊喜不已。嫁入宫中,能够见到宫外的朋友的机会不多。想想上一回见到凌奕然,也是出嫁的时候了,那个时候面对凌奕然的也不是“自己”。 上一次与凌奕然“真正”见面,已经是多年前了。当真是许久不见! 忽然听到唱声,许多人多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进来的那人。 若说起朝中年轻有为的朝臣,凌奕然必然有名。凌奕然自小便展现出其过人的武能,也继承其父亲的衣钵,连着几回领兵打了胜战,去年奉旨回京,封了正一品的大大统领。本以为大大统领会继续带兵保家卫国,谁知道他却急流勇退向皇上递交了辞呈,从此在朝中销声匿迹。 过了两月,没想到会在宫中中秋的宴会上再见到他! 他穿着一袭描红梅兰的黑衣,黑衣的摆子来到靴上,脚上的黑靴上各系着镶着红宝石的银链。三千发丝只打成一个簪,别着一根红宝石银簪子。从战场上拼杀下来的人,总会有一股杀气,换言之便是一股压迫人的气息。纵然凌奕然面无表情,也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乐曲和舞女不约而同地停下各自的动作,散出一个通道来。正好可供凌奕然通过。子诀随着凌奕然走进来,主仆二人停在正中,面朝皇帝,恭恭敬敬地跪地行大礼。 “微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凌奕然一掀衣摆,衣摆落在身前。掩去稍稍凌厉的双眸,额头叩在地上,洁净的地上映出他的脸庞。 子诀跪在凌奕然的身后,随着主子的动作。 只听他这般祝词,在场的人都觉得奇怪。凌奕然如今没有官职在身,已经是平头百姓了,怎么可以自称“微臣”呢?自称不妥,也是要问罪的。众人都是奇怪,转头看向在上位的皇帝,却见皇帝笑盈盈的,哪里有半点不满的样子? 很多人都是一头雾水。 “凌大统领快起来。”皇帝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在空中示意。 皇帝这一句“凌大统领”的确让人匪夷所思,皇帝是迷糊了还是他们迷糊了?事实证明,他们谁都能迷糊,唯独皇帝不迷糊。 凌奕然直起身子,谢了恩,方才站起来。 “凌大统领为国为民,之前向朕递交辞呈,朕明面上答应了,实则是为了让他替朕暗中办事。前几日,凌大统领方才回到都城。朕交代的事情,凌大统领办得不错,理应嘉奖。”皇帝大抵是真的欢喜,笑容满面,因为病而显得苍白的脸这会子泛着令人欣喜的红润。 凌奕然似乎是扬起唇了,细看又让人认定是自己看错了,他谦虚道:“微臣有幸,不辱皇命。” “父皇,还是先让凌大统领入座吧。”赵元休站起身,笑着对皇帝提议。 凌奕然面朝赵元休,行礼道:“微臣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万安。” 赵元休似乎是看不得凌奕然这般重规矩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凌奕然的手,拉着他往席位走。 皇帝和太子殿下都这个态度了,在场每个人都是有眼色的,心道这个凌奕然真的是不简单。能得皇帝这般重视,君臣二人竟然做了个戏出来,将整个朝廷的臣子都蒙在鼓里。 墨挽歌眨巴眨巴眼,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哥哥。 乐曲起,舞蹈重新上场。 墨挽歌也没喝酒,只是无趣的舞蹈看多了便想出去走走。于是招了红霞,吩咐她去请江家小姐江曦惠,请她到外面一起走走。红霞去请的时候,墨挽歌便转头认真看着舞女跳舞。 有灵活的官员心道凌奕然的好命,面上则是一派恭喜的模样。 “当真是少年英雄呐。凌大统领在朝中可算是青年才俊,这般得皇上的重用,可见凌大统领能力非凡啊。” “当初凌大统领递了辞呈,的确让我们意外了好一阵子。现在好了,凌大统领还是一品大大统领,依旧能保家卫国、为皇上尽忠了。” 凌奕然落了座,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坐在他身后的人说的这些话,半点反应都没有。 赵元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了。 “说起来,凌大统领也有年岁了,可还是孤身一人,朕瞧着,也该找个妻子,携手共度一生了。”皇帝面朝着凌奕然的方向说道。 第123章:愿外无战事、内无祸患 皇帝想起什么,面朝着凌奕然的方向,说:“说起来,凌大统领也有年岁了,可还是孤身一人。朕瞧着,也该找个妻子,携手共度一生了。凌大统领,你可有心仪的女子啊?若是有,朕即刻便给你赐婚。” 凌大统领才刚坐下没一会儿,听到这话再次起身,向皇帝拜了一拜,这才回道:“微臣多谢皇上美意,只是微臣并未有心仪的女子,得辜负皇上的一番美意了。” “皇上。”李皇后唤了身边的郎君一声,笑着说道:“凌大统领多年未在京中,又是常年待在军营里边,如何能有心仪的女子呢?依臣妾看,不若皇上您趁着今儿中秋佳节,给凌大统领寻个门当户对又贤良淑德的女子,赐给大统领作正妻,皇上,您认为呢?” 凌奕然稍稍蹙眉,拱手一拜,“微臣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只是微臣还没有打算婚娶……还、还没有做好准备。” 皇帝倒是第一次见到凌奕然口吃的模样,也是觉得新奇有趣儿。原也没想逼他,不过这么一说罢了。只是看他这般着急,恶趣味地想看他更加着急的样子。于是,皇帝意有所指地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年纪已经大了,总得寻个伴侣,陪着一起度过下半身。凌夫人今儿个也来了,不知凌夫人是否也觉得凌大统领正适娶妻?” 凌奕然已经二十有余了,要是在别的家里,像他这个年纪估计孩子都有了。也是凌奕然带兵打战拖了许久,他自小又是个有主见的不愿意被安排,以至于凌夫人操心到如今不想再操心,任由他爱如何如何。 凌夫人这会子也坐在宴席上,凌夫人一贯是纵容得体的,端坐在靠前的位置,盈盈地看着对面的自己的儿子。今日她来得晚,进宫正好就是宴会开始的时辰,故而没有先去拜见李皇后,直接就过来了。 听得皇帝扯到自己,凌夫人便笑了下,起身拜了一拜,道:“皇上所言甚是。奕然如今已二十多岁,臣妇亦是日日盼着他能够同臣妇说一句:‘有了心仪的女子,欲娶她为妻’的话,只是迟迟等不到。今儿皇上也发话了,奕然,你若是有心仪的女子,不如趁着这会向皇上求个恩典。” 皇帝发话,自己母亲也这般说了,凌奕然微叹了口气,推脱道:“回皇上,微臣如今只想献出微臣微薄之力来护着我们大宋,愿大宋外无战事、内无祸患。至于儿女私情,微臣还没有想过。” 凌奕然一说完,前头的赵元休一拍手叫好道:“说得好!” 赵元休起身,转头对上面的皇帝,一边举起手中的酒杯,一边说道:“父皇,凌大统领此话甚是有理。儿臣也借凌大统领的话,祝我们大宋外无战事、内无祸患!愿父皇母后寿比南山不老松,愿百姓安居乐业、享千秋太平之福。” 凌大统领和太子的话,让皇帝喜上眉梢。身为一国之君,他一生的愿望也无非三点:寿比南山、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如是而已。皇帝心喜,举起酒杯稍稍一扬,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欢喜道:“有大统领如此尽心为国、太子这般明理,朕心甚慰。” 李皇后面上的笑容也是深了几分,附和了一句。 总之,皇帝的欢喜,宴会的气氛便往上抬了抬,愈发热闹了。 席位正对着,墨挽歌越过赵元休,端详了许久未见的凌奕然。正是觥筹交错的时候,墨挽歌悄然走出宴席。 夜色曼妙,一轮圆盘洒下的银色光辉,将世间万物都镀上一层美好。外头比宴席凉了不少,尤是夜间的寒意加上湿意,耳边少了丝竹管弦声,竟然意外的让人感到轻快。 白玉石栏在摇曳烛火下也显出白日未有的美感,墨挽歌扶着红霞的手走到这边来,倚在石栏上看向远方。 三步一烛火,照得整个宫殿亮如白昼。在院中的太监宫女不少,并非沉默着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中秋佳节,他们也三三两两的说话。瞧见有主子走出来,他们很快发觉并立即噤声了。 墨挽歌也反应过来自己出来使得这群人没能继续闲话,不过她也没想这么快就回去。晃了晃脑袋,将目光又放远了。 趁着月色,倒也能看到远处延绵的群山。 “太子妃。” 闻声,墨挽歌回过头,看到江曦惠笑盈盈地小跑过来。温暖的烛火下,她笑出皓齿,明眸映着面前的人。 墨挽歌伸出手,在江曦惠上来时拉住她的手,目光稍稍落在对方的发上,道:“曦惠可真是好看!方才我便发现了,你我心有灵犀,竟都戴着梅花簪子。” 江曦惠头戴着的是白玉梅花簪子,而墨挽歌则是别着一支中间镶着红宝石的古烟梅花银步摇。 江曦惠这才发觉,近距离看着面前太子妃的容颜,脸不由自主地变红了,低声回道:“能与太子妃有默契,是曦惠的福气了。” 墨挽歌一愣,随即笑出来,“在我面前,你便不必奉承了。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江曦惠有些意外,点头。 墨挽歌拉了她站在自己身旁,“我在宫中的人手有限,宫外消息不灵通。你在宫外,可有听到墨府的事?” 江曦惠眉心微皱,想了想才回答道:“听我父亲说,墨大人已经在写书来着。至于墨府的事儿,墨二小姐和墨三小姐都要出嫁了,还在筹备中。我娘亲常去与墨夫人闲话,我也随着去了两回,这才知道。二小姐和三小姐应该都是满意自己的亲事,我见过她们一回,没有半点不愿的样子。” 所以,才有很多人说墨大人有个贤良的夫人。林氏虽然强势了些,可对墨大人的孩子都是顶好的,墨家二小姐和三小姐可都是庶出,但林氏还是尽心尽力给她们寻了个好亲事。要知道,大家族里庶出的女儿在大多数人看来,养大不过是为了换取家族利益罢了。 就连江家自己,江曦惠扪心自问,自己母亲定然是做不到林氏这般的。 “那我可得尽早给她们二人多备些嫁妆了。”墨挽歌缓缓点头,这才几月,母亲就给她们寻好了婚事啊。 嫁入皇宫出去已经不易,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更是难上加难。 江曦惠看着她的侧颜,心有悲伤。自从青柠和浅夏死去,太子妃在宫中的日子似乎就变得不好过了。偶有消息传到自己耳边,也大多是不好的消息。没想到今日一看,太子妃的气色倒还不错。 只是…… 太子妃身份尊贵,没想到连宫外的消息都难以获得,两眼一抹黑。在宫中生存,没有自己的人手简直就是失去了生存的底气。 “想什么呢你?”墨挽歌莞尔一笑,看着算熟悉又算陌生的江曦惠,笑意逐渐加深,若是仔细看她的眼睛,便能发现她的双眸深不见底。 江曦惠回过神来,掩饰地笑笑,也看向远方,“没有。哎呀,太子妃你快看呐,今夜星星也太多了吧!这个星空,也太美了……” 墨挽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的确,整片夜空所及之处全都是璀璨的星星,以至于头顶的满月反倒有些被压下了风采的感觉。轻笑一声,墨挽歌收回视线。 凌奕然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墨挽歌扬着一边嘴角轻笑的模样。画的黛眉美丽,使得她的双眼只一扫就摄人心魂。 若说世间有妖精的话,墨挽歌定是最出色的妖精。 凌奕然走过来,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就先唤道:“太子妃。” 墨挽歌和江曦惠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墨挽歌惊喜道:“凌哥哥。” 江曦惠则是弯腰行了个礼,“臣女见过凌大统领。” 凌奕然弯唇道:“不必多礼。” 墨挽歌往前走了一步,笑盈盈地说道:“许久不见凌哥哥了。之前哥哥辞官,我还以为哥哥会去寻凌伯父呢。没想到,竟然是父皇让你去做事了。” 这个身体不是“自己”控制的时候,这个身体做的事情“自己”都是知道的,自然也是知道凌奕然的辞官。 今日再见凌奕然,她是意外的。 “我的确,南下找到了父亲了。”凌奕然扫了江曦惠一眼,直言道。 江曦惠往后退了几步,对墨挽歌说道:“太子妃,臣女方才贪杯多喝了两口,这会子头有些晕,臣女到外边走走,待会再过来。” 墨挽歌点头应下了,江曦惠便带着她的侍女往外走去。 随着红霞也退后几步,墨挽歌沉默了会,疑惑道:“不是说,是父皇派你去做事的么?” 凌奕然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见他这个模样,墨挽歌若有所思。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当时凌奕然就是真的辞官了?可当时辞官,父皇今晚又为何那样说? 墨挽歌倚在石栏上,很快想出了缘由,点头换了别的话题了:“那凌伯父可是不愿跟你回京来?” 今日进宫赴宴的只有凌夫人和凌奕然二人。 第124章:星空有什么好看的 墨挽歌往旁边挪了一下,腰靠着冰凉的石栏,很快想出了缘由,点头间便换了别的话题:“那凌伯父可是不愿跟你回京来?” 凌奕然微微点头,想起返老顽童的父亲,也是颇为无奈:“江南风景独好,冬来暖和。父亲身上多有旧疾,天气暖和冬时也容易挨过。江南有府邸,虽说比京中要简陋,可住人是很不错的。父亲说什么也不愿回京,倒是让我将母亲送过去。” 墨挽歌咧嘴一笑,深深看了他一眼,继而转身看向下方,“那倒是,江南确实是养人的好地方。伯母要是也去江南了,与伯母可就可以在那儿颐养天年了,老来也是享福了。只是,若伯母也去了江南,凌哥哥在京中可就孤身一人了。方才父皇说的也是,凌哥哥可早些成亲罢,府中有妻才有归宿,否则可不就如浮萍般了?” 凌奕然看着她头顶的梅花步摇,银制的步摇在烛火下异常耀眼。 许久,侧对着对方,墨挽歌都没听到他的声音,觉得奇怪,便疑惑着鼻音一扬:“嗯?” 侧目间便有阴影覆过来,墨挽歌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原是凌奕然往前走了两步,比墨挽歌高了许多的身影轻易给人巨大压力。凌奕然一袭黑衣,几乎是要融入黑暗中。 “我听说你前段时间被殿下禁足了……”凌奕然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宫中生活定是难以尽人意的,你莫要与殿下争执什么,得不偿失罢。今时不同往日,殿下贵为储君,并非之前那位可以玩笑的皇子了。” 墨挽歌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展颜一笑:“我自然清楚如今的形式,怎么会跟殿下对着来呢?凌哥哥可别听风就是雨。在寻常百姓家中,夫妻之间也会有拌嘴,我和殿下也不能免俗不是?且说,凌哥哥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凌亦然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否认了这事儿,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沉默了一会,低低笑了一下:“挽妹妹也长大了,也知晓其中厉害了,这样的话甚好。甚好……” 墨挽歌故意轻松笑了笑:“如今我可是怀了孩子了,将做人母,有些事情也能无师自通了。”或者说,能不像之前那般钻牛角尖了。 “不说我了。凌哥哥这个时候回京,怕也不能在京中待多久吧?”墨挽歌想到方才的猜测,有些话不得不说:“哥哥是要南下,还是北上?可会有什么危险?” 凌亦然缓缓点头,接着说道:“冬来北边雁门关不甚太平。今年冷得早,北边作物少产,粮食不足,百姓多已挨饿,储粮少难过冬。契丹更北,情况自是要比我宋北边更甚,想来必然是因为粮食的问题而常常骚扰边境。总之,忒不太平了。” 这倒仿佛回到多年前在宫中读书的时候了,夫子常以时事为题询问,纵然当初年小,所有人也能侃侃而谈。并未因为其中个有皇女或是其他女子便轻视了谁去。 墨挽歌想起在赵元休书房时看到的折子,若能或者,想来也没有人愿意死去,这样就导致了雁门关以北的人因为粮食去侵犯其他地方的人了。只是苦了北边的百姓了,粮食不足本就难挨,又要加上被侵犯的残忍,这世道未免太难道一句公平了。不过,皇帝能让凌亦然在中秋这日赶回上京,又是迫不及待地让其在百官面前露脸,想来是事态紧急:“那这样说的话,哥哥北上是宜早不宜迟了。” 凌亦然点头:“再过几日便要带兵北上了。” 左右是圣旨也会在这两天就下来,这会和墨挽歌提起也没什么。 带兵北上,很大可能是会在雁门关附近与敌一战的。二人心知肚明,却都没有在月圆的团圆佳节提这一句。 二人背对着殿内,无言站了许久。凌亦然道:“外边冷,快些进去吧。” 墨挽歌摇头:“殿内闷得慌,我且等曦惠回来。” “下次见面时,你腹中孩儿定然已经出世了。”凌亦然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对方的小腹上。虽然只有四个月大,但因为墨挽歌身形太瘦,因而她的肚子十分明显。 “等哥哥平安回来。”墨挽歌垂眸看了凸起的腹部一眼,眸光深处不可测。周身并未有多少喜悦,反而是覆上了一层忧郁。 墨黑色的薄云随心所欲地遮在金黄的圆盘前,遮去了洒下大地的美妙银色。树叶被微风吹起,沙沙作响,那风灌进这皇宫中,穿进这个或那个缝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呼啸声。 凌奕然沉眸停顿,几经犹豫,在风中抬手轻落在墨挽歌的肩上,衣裳上的冰凉从指间传来,凌奕然后知后觉这外面的冷,“快些进去吧,外头太冷了。怎么越长大越不晓得照顾自己。” 墨挽歌的目光从肩上的手上一滑,随即将目光放到别处,笑道:“总是哥哥关心我。哥哥先进去吧,我随后就进去。” 凌奕然收回手,侧过身若无其事地补充道:“侍卫之中,上回与你搭话那人,是我的人。你若有事,可让他相助,他定会竭尽所能。” 风有些大了,吹得檐下的灯笼晃来晃去,一瞬间外头光怪陆离。 小福子摊开外裳抖了抖,踮起脚尖迎上去,将披风送到前头的人身上,嘴上还念叨道:“殿下,您快披上一件披风,外头可是起风了。” 赵元休已经走到门口了,身后宴席温暖的很,也就愈发衬得面前的空气寒冷。踏出宫殿,在席间的喧闹从耳边慢慢褪去。 本是出来吹风醒酒,也存了心思要看她为何出来这么久。没曾想,一出来就看到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赵元休不自觉地加重了呼吸,也狠狠咬紧了后槽牙。 小福子紧随其后,察觉他停下,疑惑地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意料之外地看到面前的一幕。 凌大统领搂着太子妃的肩,大统领正低低说着什么,而太子妃还有说有笑的。任谁来看,都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暗道一声坏事了,小福子感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从头冷到脚。不过很快就缓了过来,毕竟是太子妃自己不检点。 墨挽歌对着凌奕然笑眯了眼睛。 赵元休冷笑一声,深深瞅了还笑着的墨挽歌一眼,转身回了殿中。 江曦惠转了一圈回来,墨挽歌还站在廊中。凌奕然已经进去了,廊下只有墨挽歌主仆二人。 江曦惠一边走上来,一边说:“方才走去外面,见无侍卫把守便登上那边的小楼顶。果真是站得高望得远,站在小楼顶看着,好似天上的月亮明星都离我近了许多。” 江曦惠口中的小楼,是离着不远的一座三层高的楼,原就是观星之用。楼顶无遮挡,倚在栏前观星,的确如她说的那般,有如身临其境。 墨挽歌抬头看向天空,冷峻的月亮被乌云遮去许多,加之黑色天空中密密的点点光亮构成一整片星空。真是不知道,这个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一阵冷风吹来,廊下的灯笼随之晃了几晃。 “在这外面站了好一会,我的手都要冻僵了,我们进去吧。”墨挽歌说着,挽了江曦惠的手就往里边走。 江曦惠低低笑了两声,在后头拉着墨挽歌,没让她走太快,“太子妃可慢些吧,可注意您肚子中的皇长孙!” 墨挽歌缓下脚步。 中秋佳节,宴席没有要开到多晚,留着时间让大臣们在家中也可聚一聚。 墨挽歌刚坐回自己的位置,还没等她拿起手边的茶水,上位的皇帝便说乏了,先行离去,而李皇后是陪着皇帝一起走的。 皇帝皇后走了,在场最大的人便是太子赵元休。 赵元休一句大家自便,就有歌舞依旧,言笑晏晏。 将近亥时,宴会才散。 崇教殿中,墨挽歌终于换下了厚厚的衣裳,在烧得暖和的寝殿中活动手脚。宴席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一个多时辰下来,能做的动作不多,板得她腰酸背痛的。 正此时,红霞端了一碗面和一盘切好的鸡肉进来,放在桌上,道:“太子妃,您趁热吃吧。” 席上没吃多少东西,一回来,墨挽歌就让人弄点东西来吃。其实哪里需要红霞说什么,红霞一进来,她已经嗅着香味凑过来了。 实在是肚子饿了,墨挽歌吃得很快。拿着筷子卷过面条,卷成一团送进口中,再将长长得面条吸进去。 赵元休未经宫人通报进来,就见到她只着一身白色的亵衣亵裤,坐在桌前大快朵颐,像是被饿坏了的孩子。 红霞福身行礼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闻言,与碗里的面条做斗争的墨挽歌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抬头看过去。 赵元休无声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站在墨挽歌面前。格格不入的是:温暖的寝室中,他冷漠得几乎将室内的温度压下去。 墨挽歌嚼了几下,把口中的面条咽下去了。睁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 第125章:爱吃酸,散步 墨挽歌嚼了几下,把口中的面条咽下去了。睁着眼睛望着面前的人,一脸的莫名其妙。 因为怀孕,方才宴席上只喝茶水。而赵元休相反,全程只喝酒水。或许是中秋兴奋,他在席间还喝了不少。此时浑身酒味浓郁,眼里也有醉意,只是神色还有几分清明。在看到墨挽歌之前,他自认是平静如水,可见到她与人幽会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吃面条,便气不打一出来,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墨挽歌嘴里还嚼着面条呢,就被赵元休伸手捉了下巴,不得不抬起头。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墨挽歌疑惑道,只是她也没挣开,就着被迫仰头的不舒服姿势,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 墨挽歌的美貌极少有人能够媲美,美人蹙眉便是风情。许是为赴今日宴会,她拾掇得比平时更精致,细细描摹的眉衬得她的眼更大更水灵。赵元休沉浸在她的眼眸里,似乎沉入了深潭。他的手逐渐往下,掠开了美人的寝衣,见得里边的红色肚兜。 幸得墨挽歌眨眼按住他作怪的手,赵元休才回过神来,才回忆起自己的本意。 醉酒的人,可真是少了平时惯有的理智。 正当墨挽歌在想着,不知如何应对一个酒醉之人时,赵元休却骤然放开她。后退一步,在旁边的椅子坐下,随即又朝外头喊了小福子进来。 幸得小福子只是坐在门外廊下,听得赵元休的声音,赶忙就进来了。室内要比外头暖和不少,小福子匆忙进来,站定时惊觉自己头皮一阵发麻。也不知是因为室内太过暖和,还是不经意间瞥见太子妃的雪白手臂感到惶恐。 “去,再端着酒菜来。”赵元休一手撑在桌上命令道。如今朝中的政务也处理完了,若非有加急的事情也不必操心,他也难得放松下来。 瞧着小福子出去,墨挽歌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将自己用过的筷子放下,道:“方才在席间,看哥哥吃了不少东西,没曾想哥哥还觉得腹困。早知道,便让红霞再多准备些了。” 赵元休却只瞥了她一眼,又回头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墨挽歌自觉莫名讨了个无趣,又想到他大抵是醉了,自己如何能与一个醉酒之人计较。于是便静下来,拿起筷子继续吃有些凉了的面。 怀孕之人容易犯困,这头才刚吃下一碗面,那头就已经困得打起了哈欠。 宫人在小福子的吩咐下,很快送了酒菜进来,一壶酒和四样菜。放在桌上,加上墨挽歌没动的一盘鸡肉,就是五道菜了。 墨挽歌困得不行,差点倚着手肘睡着,当下也不陪着了,撑着桌子便站起来。走向床榻时,手不小心磕到了柜子角,疼得一个激灵,反而是有些清醒。躺下之前还与赵元休说:“哥哥早些吃罢,早些歇息。” 犯困的人很快躺下睡着了,墨挽歌却是不知道,赵元休拿着酒杯盯着睡下的她盯了许久。 最后的目光,落在她被寝衣遮住的香肩上。 中秋那日过后,墨挽歌有几天没见到赵元休了。有次在前头书房外边见到小福子,却也没见到赵元休的身影。倒是念青又经常到崇教殿来,不过来是奉了赵元休的命,来与墨挽歌交接赈灾的衣料的事儿的。 连着有十天左右,墨挽歌没见到夫君的踪影。幸好是有事情可以忙,才没让宫内的日子显得太过无趣。国库中的好的布料已经在京中的商户中换成一般的布料,滚了两回,布料的数目就翻了几翻。虽说布料的质量变差了,可到底是御寒重要,谁也也不在乎衣服是否华丽美观。 又很快将布料全部送到寻常百姓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布料送到京都周围的绣坊中。绣娘们做成衣的速度,远远超过寻常百姓家的女子。 短短十天,就有四千多件成衣出来。由太子安排的两名武将和两名文官作头,又派一队护卫跟随护送至北地,又有国库中的千担粮食,作为第一次赈灾的物资。国库的粮食只是远水,北地的粮库已开仓放粮,已经叫许多家无粮的百姓领到能度日的粮食。 粮食成衣送出东京的那一日,太子赵元休亲自去了城门,目送着赈灾的物资远去。 赵元休从城楼回来,先是去御书房复命,随即又出宫巡查了赶制成衣的进度。天将暗时回了东宫,径直就到崇教殿来了。 做衣裳的事情几乎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要没有什么意外,所有的布料都会在接下去的两个月之内变成成衣,送往北地。墨挽歌已经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只需要每十日的工钱汇总起来送到她这里,由她过目核算无误之后,将工钱拨下去就好了。 来时赵元休就带了一个雕花的木盒子过来,大约两个巴掌大一些,放在桌上。 墨挽歌倚坐在正殿的榻上研究料子,看着赵元休放下木盒子,疑惑地将料子放下,问道:“哥哥这是带了什么东西来?” 赵元休坐下后,一手按在盒子上,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随即道:“晚些时候你就知道了。” 红霞送进了茶水,放到赵元休的手边。好奇地看了木盒两眼,认出是黄花梨木做的木盒,盒子上雕着牡丹花,甚是美丽。 小福子这是走进来,挡住了要出去的红霞,递出了手里的一个小盒子,笑着说道:“红霞姑娘,这个是上好的安神香,劳你将这个点上,将香炉放到桌旁。” 红霞被塞了小盒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里头的墨挽歌。不知是否要听小福子的话。 墨挽歌却是看了赵元休一眼,满是疑惑。好端端的,怎么就要点安神香了? 小福子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太子殿下这几日忙得厉害。这太忙了,便容易心神不宁,今晚殿下到娘娘这边用膳,奴才斗胆,才带了安神香过来。” 赵元休这几日忙碌,墨挽歌也是知道的,于是没有多想,便点头让红霞照做了。 赵元休端了茶盏喝了两口茶。 不多时,宫人们就将菜上齐了。 墨挽歌过了嘴刁的时候了,胃口大开,尤其喜爱酸甜的东西。这桌上六道菜,就有一道是酸甜排骨和一道番茄金蛋。 酸儿辣女,太子妃喜爱吃酸的,崇教殿不少宫人便猜测着太子妃这一胎是个男孩。 从香炉中冉冉升起的安神香的确好闻,有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心神的功效。 赵元休吃罢放下筷子,墨挽歌看了他一眼,也放下了筷子。 赵元休看了她一眼,道:“你继续吃。瞧着外头无风,等你吃好了,我们到外头走走。” 墨挽歌诧异地盯紧了他。 “这般瞧着我做甚。”赵元休皱眉,对于对方的眼神有些不满。 墨挽歌扁嘴,嘟囔道:“哥哥还问我做甚!就我记着的,哥哥你可从未说过陪我去走走的话。” 这可是实话,自从嫁进东宫,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们夫妻二人便极少有这么闲话的时候,更别说是出去散步了。 赵元休抿嘴不语。 墨挽歌几口吃完了碗里的饭,便叫宫人撤了碗筷。 虽然今日无风,外头还是有些冷。墨挽歌去寝殿里边找了一件又大又厚的紫色披风,里边是一层厚厚的兔毛,暖和得很。 二人走在宫道上,顺着点着灯的路走到后头的御花园,在御花园的路口停顿了一下。御花园四面无遮挡,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争相斗艳的花了,墨挽歌走在前边,沿着石子路走进去。 赵元休出来也披着一件黑色的狼皮大麾,遮挡得严实,并不觉得寒冷。 他看着雀跃地进了御花园的人,脚步缓下来,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身影。 真是够能装的。戏台上的戏子恐怕也没有她这般出神入化的演技吧。那日与凌奕然卿卿我我,今日却又能装得这般,只出来散步便如此雀跃,似乎是我平日里对你多有亏欠似的。 你的愿望不就是成为我的妻吗?既然成了我的正妃,便已经满足了你。你做主东宫便该一心为我,偏偏朝三暮四与凌奕然牵扯不清。 墨挽歌站在蝴蝶兰前头,蝴蝶兰开得正好。前几日的风竟也没把它们吹坏了,依旧立在高台上。 这个时候却起了风,微风吹着寒冷的空气,吹动了树叶。 赵元休站在不远处,道:“起风了,也出来许久,我们回去吧。” 墨挽歌拱了鼻子,将抚着蝴蝶兰的手收回,转头走向赵元休,“那便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墨挽歌走在赵元休的身边。她的身后是红霞,身后的护卫离得远了些,原本跟着的小福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回到崇教殿,墨挽歌才发觉原来小福子已经回来了。 进了正殿,小福子亲自端了一碗姜汤进来,摆在墨挽歌面前,后退了一步,道:“外头甚冷,太子妃先喝碗姜汤去去寒。” 墨挽歌看向赵元休,又转回来看向小福子,“那为何不给哥哥也送一碗?” 第126章:姜汤,危险 “为何不给哥哥也送一碗?”墨挽歌皱眉问道,转头看了赵元休一眼,看他面色平淡,心想是否会是他要求的,小福子可是他的人,要不是他授意,小福子怕也不会这么主动做吧。 小福子抬头看了自己主子一眼,笑着解释道:“回太子妃,太子殿下不喜欢姜汤的味道,故而奴才才没有准备殿下的份儿。太子妃还是趁热喝吧,太子妃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须得时时注意着。” 听了这话,墨挽歌不疑有他,端起有些烫手的碗,用勺子转了一圈,碗里还有被剁碎的姜末,浓郁的姜味窜进了鼻腔。她先是用勺子浅浅尝了一口,觉得甜味刚好了,才小口喝起来。 赵元休便站在一旁看着她一口一口喝完。小福子动作迅速地上来,亲自接过墨挽歌手里的碗。 红霞上来,伺候她脱下披风。 赵元休也在这个时候才将身上的狼皮大麾脱下来,随意地放在榻上。 红霞将披风收进了寝殿,又将狼皮大麾收好,放在架子上。 赵元休看架子上放着不少书,便从中挑了一本,是一本词集。 见他如此,墨挽歌缩在榻上,扯了放着布料的篮子。里头是几个上好的料子,她正挑着各色的丝线去对比那一块浅紫色的布料。紫色本来不容易配色,她选了许久,才选定纯白色的丝线能搭一下……然而,银线、金线的话,初生儿的皮肤娇嫩,定然不能用了。 赵元休看了一篇词,抬头叫住要退出去的红霞:“你进寝殿去,将暖炉先烧起来。” 红霞听此,猜测赵元休今夜是要在这儿歇下,于是福礼应下,随机到外头搬了一盆子碳进寝殿去了。她惯是手脚麻利的,没一会就将寝殿的暖炉烧起来了,寝殿没一下就暖和起来。 暖炉外边是一层铁网,里头的炭火烧得足,炭火中多是红色。炭火烧得足,不时还能听到炭火中爆出一声破声。 红霞烧好了炭火,出来正殿时,便被赵元休叫下去了。于是她便默默退出去了,将正殿的门给合上了。 莫名的,墨挽歌扶额,感到眼前一阵眩晕,手上紫色的布料忽然失去颜色,眼前的物什都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墨挽歌下意识收紧了双手,仅仅捏住布料。 赵元休冷淡的倒扣了手里的词集,看她忍不住闷哼出声了,才将词集放下,上前扶住她。 “哥哥,我好晕……”墨挽歌手中的篮子掉在地上,篮子里的布料和各色丝线都散落在地。她是差点撞到旁边的小几的,幸好赵元休扶住她了。只是她说完这话之后,意识便逐渐模糊了,眼皮突然变得非常沉重。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 随着孩子的月份大了,她倒是难得有肉了些,身上也有了些重量了。赵元休将她抱起,横打着抱进寝殿,将她放在榻上。 却说红霞从正殿里出来之后,便被小福子拦住了。小福子道:“红霞姑娘,小厨房里的姜汤还剩下许多,你送一碗到玉盏姑姑那儿吧。咱家听闻,玉盏姑姑伤得不轻,正得好生调养着。给太子妃熬的姜汤是极好的,你给玉盏姑姑送些过去,你也喝一些。” 玉盏姑姑为何回受伤,崇教殿上下都知道和太子殿下有关。红霞心里转了几个弯,小福子这般,话里话外关心玉盏姑姑,莫不是玉盏姑姑的受伤是太子殿下的决策有不妥?红霞抿嘴,“那奴婢待会就送一碗过去给玉盏姑姑?” 玉盏伤得严重,过了半个多月也还是难以正常行动,照顾自己都难,更别说是照顾太子妃了。这也是最近都难以在太子妃身边看到玉盏的原因,也是红霞最近贴身照顾太子妃的原因。 “红霞姑娘还是现在送过去吧。姜汤这种东西,趁热喝才好,不是吗?”小福子的眼睛因反问而眯起,倒是显出几分不容拒绝的威严来。 红霞微笑,当即应下了。心道:果真是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小福子的气势也让人难以抵抗呢。红霞稍稍福了个身,便走进小厨房,去给玉盏盛了一碗姜汤。 玉盏还没睡,拿着一本书倚在床榻上打发时间。红霞进来的时候,玉盏还有些惊讶:“你这个时候过来?娘娘身边不用伺候么?” “姑姑且放心吧。”红霞笑着,将手中的食盒放下,“太子殿下这会子和娘娘在一处呢。殿下和娘娘在一处,不必人伺候了,我才出来的。这是小厨房熬的姜汤,熬得多,我便盛了些过来。如今天气冷,姑姑也喝一些吧。” 玉盏坐直了些,靠着垫子与红霞对视。过了半个多月,她已经能够自己坐起来了。“那太子妃可有喝?” “自然是喝过了。”红霞说着,从食盒里取出碗来,倒了姜汤递到玉盏手上。 玉盏看着手里褐色的姜汤,闻到冲鼻的姜味,“那你自己可有得喝?” “姑姑放心喝吧。我方才在小厨房的时候,已经喝了一碗了。”红霞笑着说道:“只是姜汤的有些甜了,应是红糖放多了吧。” 玉盏尝了一口,果真是甜了。不过,二小姐喜甜,应当是正好。看着玉盏的姜汤喝完,红霞收好碗,又坐着同玉盏说了一会话,没一会便觉得困觉,于是便起身离开了。 红霞忙了一日,到这个时候犯困还说得过去。可是,自己在床榻上躺了一日的,真的是睡足了,怎么在这个时候也会犯困呢?玉盏困得睁不开眼睛时,不由自主地躺下时,脑子逐渐变得混沌的时候想道。 小厨房的姜汤被人清理了。整整两大块姜和一大块被剁碎的姜末,按理说,熬个两三回都是可以的,只是熬了一回就清理了,难免有些可惜了。 暖炉中的炭火又爆了一下,寝殿被烧得正旺的炭火暖足了。赵元休将女子的寝衣拉下来,露出了一边的香肩,雪白的香肩如同一块上好的白玉,映在蓝色的被褥上,仿佛是了蔚蓝色的大海中漂浮的一块美玉。 只是,总是不同寻常。 原来,榻上的女子是趴在软绵绵的被褥上的,而不同寻常的是:女子的双手被绳子束缚在两侧,而腹部以下、也是不会伤及腹中胎儿的位置,也被一条黑色的绳子绑住了。 赵元休盯着那片雪白的香肩盯了好一会,才慢慢地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了瓷瓶,将瓶口凑到女子的鼻尖晃了晃,很快,女子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观察到女子再过不久就会醒过来,赵元休悠哉游哉地收回瓷瓶,又转身走向桌子。桌上放着他带过来的雕着花纹的木盒子。他将木盒子打开,从里边取出了一个似乎是铁做的黑乎乎的,底部是四四方方的东西。 赵元休拿起上头的把手,将其整个拿起来。确认似的将底部反过来,能看到底部四四方方里头,突着反过来的有些歪斜的三个字和一个标志,而那三个字便是“赵元休”,最后的标志是属于他的标志。 他将东西放进了烧得正旺的活炉里,很快的,火炉里的炭火就将那个东西烧红了。 赵元休便环着手,站在暖炉前头,看着那个东西逐渐被烧得通红。 墨挽歌模糊睁开眼睛,相当一小段时间里,她还没能意识到眼下的危险。因为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她想要揉眼睛,动了手腕却没能如愿碰到眼睛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被绳子绑着。 她转动双手想要扯开手腕上的束缚,且在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左肩处凉飕飕的。只是不论她如何挣,也只是徒劳且只能磨伤手。 似乎是觉得有趣,将墨挽歌醒来到此刻的反应看在眼里的赵元休终于轻笑出声。 墨挽歌这才知道,赵元休在她的寝殿中。或许是因为女人的直觉,她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即便她因为背对着而无法看到后头的赵元休是怎样的表情。 赵元休收回目光,抬手将暖炉里的东西取出来,那个东西已经烧得通红。 “哥哥……”墨挽歌唤了一声,只是她没能发现自己此时的声音在颤抖。 “怎么,怕了?”赵元休轻笑一声,将东西又丢回暖炉里。 墨挽歌忍不住咬住下唇,面对未知的恐惧时,身体忍不住的颤抖。她的手仅仅攥住手底下的被褥,她忍不住猜想,方才还与自己用过饭的郎君、与自己去散步的郎君,怎地会在这个时候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冷漠。 赵元休走近了,将她的寝衣又往下拉了拉,又用手比划了下,确定了下手的地方。 赵元休的手很暖和,可是,他的手划过的地方立即便起了鸡皮疙瘩。墨挽歌狠狠皱眉,只自己被束缚了双手这一点,便不难想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痛苦。 是怕自己挣扎? “怕了?”他问。 “怎么可能不怕呢哥哥?昨儿个我被绣花针扎了一下便流了好多血,我可怕你用刀刺我。”墨挽歌说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此刻还能故作平静。 第127章:禁锢 屋子里的炉火烧得正旺,木炭被火烧得爆了一声,极其尽职地燃烧自己贡献出火光。 赵元休宽厚的手覆在女子的后肩处,于是确定了下手的地方了。他轻笑着,弯下腰极为亲昵地将女子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食指又滑过她的脸颊。 “哥哥,你……”墨挽歌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或许是因为过于紧张,又或许是因为爬着的动作,腹部开始隐隐作痛。 赵元休扬唇轻笑,目光流连着,欣赏着她紧张的神情,“墨挽歌啊,本宫已同你说过多回,既嫁了本宫为妃,便安分守己。今日之事,本宫只想叫你知道,你如今是谁的人。” 墨挽歌想要理解这话,可是紧张过了,脑子反而浑浑噩噩的转不动,半晌也没能反应过来。纤细的手指指尖已是泛白发冷,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手心的冷汗擦着被褥。 赵元休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他精心准备的铁块,铁块烧得红通通的,一整个红疙瘩使在空中散发着白烟。 察觉到后边不寻常的热度,墨挽歌下意识地转身去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红的冒烟的铁疙瘩发出“滋滋”的声音,正不断靠近自己。 “不……不要!”墨挽歌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也下意识地不停摇头,若真受到这种烙刑,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墨挽歌拼了命地拒绝:“哥哥,不要!不要……” 被束缚了的手脚也拼命挣扎,即使已经被磨出了血。 赵元休拿着铁疙瘩左右看了看,确定了最佳的位置,轻笑着,左手轻抚墨挽歌的头。一面温柔,一面却将烧得正红的烙铁按了下去。 那一瞬,血肉烧焦的味道夹着血腥味散发出来。 墨挽歌痛得尖叫,又高高仰起头,片刻双目失神地望着前头,喉咙上下一动,半晌过去也没能再发出声音来。双手已经扯着被褥稍微离开了榻面,此时不仅指尖冰凉,仿佛浑身在此时都失去了应有的温度。 赵元休移开了烙铁,方才烙铁下边血肉模糊。 也就是这会子,应是滚烫的热源消失,稍稍好过一些,墨挽歌反倒是一口气上不来,双眼一翻便晕过去了。晕倒时双手终于松开了被褥,只是手腕已经磨出血来了。 红霞睁开眼睛时,发现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了。脑子一瞬间的混沌之后,意识到这会子太子妃应当是要起身了,匆忙爬起来。双脚落地,有股踩在棉花上的错觉,而她慢慢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的…… 目光一瞥身上的衣裳,是昨儿个的,自己昨夜没褪去就睡着了?不……红霞皱眉又眯眼,不是不是,昨夜是回到房间,便困得不行,直接躺着就睡着了。可是自己一向浅眠呐,怎么会睡得如昨夜那般沉! 红霞一边想着,一边匆忙拾掇了自己。等她整理好了出房门,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而眼下要伺候太子妃起身,她也就把这个疑惑抛到脑后了。 正殿的门紧闭,而小福子就在正殿门口,除此之外还有六个侍卫守在两侧,而小福子应该是知道侍卫的能力强,又是困得不行,脑袋便靠着白玉柱子打瞌睡。显见的,太子还在里头。 红霞慢下脚步,知道太子在里头了,她便不得进。万一扰了太子,她的罪过可就大了。于是她便守在门口,几个护卫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晨起没有风,但依旧是冷。红霞下意识的搓了搓自己的手背,暗恨今日怎么就没多穿一件。好在没过多久,正殿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赵元休抱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你出来便将盒子往小福子那边送了送。小福子眼疾手快的接过来,微微弯了腰站到他身后。 行过礼,红霞吸了吸鼻子,莫名感到一股陌生的血腥味。于是她便不由自主的皱了下眉头,猜测着哪里来的血腥味? 赵元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好生伺候你家太子妃,背后的伤口也要好生养着,不能碰到水。不过,等她醒来,若是恼怒生气不肯罢休了,便派人来寻本宫。本宫看你也是个伶俐的,想必知道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 红霞听他说的话听得一头雾水,悄咪咪看了太子一眼,见他神色淡漠,更是不解。不过在宫中多年了,她的身体反应比脑子反应更快,已经福了身子算是应下来了。 赵元休迈腿走出一步,又停下来,回身过来又道:“若是你照顾不来,本宫便让念青过来。” 听太子这样说,红霞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虽然不知太子妃怎么了,但还是生怕自己照顾不周全,惹了太子恼怒。这下又听太子说要让念青过来,虽说是不信任自己,可总好过自己一人,哪里做错了被责罚。 红霞这么一寻思,当即就应下来了:“那便请殿下唤了念青姑姑过来吧,奴婢怕自己一人照顾不周,还是得劳得念青姑姑辛苦了。” 这下,赵元休什么也没说,转身便带了小福子和侍卫离去。 红霞抿嘴,直起身子目送着一行人出去,随即忙不迭地进了正殿。 正殿倒是没什么味道,可是将进寝殿时,便有一股肉香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红霞皱眉,用袖口捂住鼻子,脚下没停地跨进寝殿。 太子妃趴在床榻上,厚实的被褥盖着她的后背,她的脸朝着外头,头发全散在内侧。此时双眸紧闭,眉心锁起,似是梦到了什么噩梦。只不过,红霞却知道她定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太子妃朝着外边的左肩一片血肉模糊,四四方方的一大块伤,裸露在干燥冰凉的空气中,怵目惊心! 红霞在那一瞬间忽然理解了太子方才说的话了。 昨夜只有太子与太子妃在寝殿中,如今太子妃受了这么重的伤,除了太子,还能是有谁弄的?红霞直勾勾的盯着那处伤口看,心揪成一团。 这样子显见是烫伤了!红霞凑上去仔细一看,伤口似乎是有什么字。然而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退开一步,琢磨着是不是要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瞧瞧,或者拿些伤药。 红霞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她也是个机灵伶俐的,知道这样的伤口不能盖被子,免得擦伤。于是将火炉移近了些,好让太子妃取暖。而后让人去太医院请个医女过来。 等医女来的时候,红霞便打了一盆热水过来,想替太子妃擦拭一下身子。为免弄醒太子妃,红霞的动作都是尽可能的轻柔。 太子妃的手腕都已经沁血了,看样子是被绳索磨出来的。红霞抿着嘴擦过,又掀开底下一角被褥,欲擦拭双脚,却发现太子妃的右脚踝处锁着一条铁链!而顺着铁链往上看,那铁链延伸至榻尾,没进更深处的墙壁。 红霞攥着湿布的手又用了力气,握白了指尖,一时间觉得心酸酸的。 而看铁链的长度,无非六七尺,也就是说太子妃接下去活动的范围只能是在这寝殿的一角里。这已经不能算是禁足了吧,算是禁锢吧。 等到红霞打的一盆水都变冷了,医女才在一个小宫女的指引下提着药箱进来。不仅是医女,小宫女见到太子妃的样子都吓得不轻,捂着嘴差点叫出声。 红霞瞪了她,冷声警告道:“这殿内的事儿,踏出殿门便赶紧忘了,若是被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想来便有人先处置了你。” 小宫女忙不迭地点头。她可是崇教殿的人,自然知道昨夜太子留宿的事儿,被红霞这么一说,自是知道不得乱说。 而医女也是个有眼色的,知道红霞这是杀鸡儆猴敲打她,心里有数,直接上前看伤口了。 只能说烫伤十分严重,黑紫一片,边上的肉也变得红紫,从伤口里沁出的脓水也叫人看得打冷颤。医女小心翼翼地用棉布沾了脓水,仅仅是沾去脓水就让她累得一头汗。 女儿家皮肤娇嫩,太子妃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贵女,自是甚之,如今与其他地方的娇嫩凝脂相比,更显得那处伤口狰狞万分。 医女手下一边迅速地抹上治烫伤的药膏,一边对红霞道:“所幸如今天冷,抹了药膏还能用布包起来。若是如今天热,还要时时看着伤口是否流脓,更麻烦了。” “如今抹上烫伤的药膏,那是不是也能开几服药。若是背后这伤不好,免不得就得一直这样趴着,如今太子妃有身孕,月份又不小了……总得快写好起来才是。”红霞站在一旁道。 “这是自然。”医女点头,从药箱里取出医布,“带我回太医院,便拟了药方。如今太子妃有身孕,药量什么的都得斟酌着用。” “可真是劳烦医女了。”红霞感谢道,无声地退出去了。 待得医女弄完,收拾东西的时候,红霞去而复返,从袖子里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递上,“今日辛苦医女了,奴婢已经叫方才的小宫女随医女一同回太医院,也好取药回来。” 医女推脱了一番,收下了荷包。 第128章:勤快的乞丐 “娘亲,大姐姐叫人送来了两份嫁妆添礼,大姐姐贵为太子妃,她送给二姐姐、三姐姐的添礼,带去了婆家是不是要供起来呀?”地龙烧得暖和的房间里,墨汐媛坐在桌前,看了在核对礼单的林氏问道。 林氏听了哭笑不得,应道:“你姐姐送来的东西是宫中制品,变卖不得。但也不至于要供起来,不过是比寻常贵重物品更重要些。不得损坏,不得变卖,仅此而已。而能得了宫中的制品,便只是放在厅中,都能叫人高看一眼。” 墨汐媛点点头,手里拿的是一套五彩宝石门面,别的不说,仅是其中这件镶嵌五彩宝石的项圈就精致奢华得夺人眼球。在她手边,是与她手中一样的一套门面,她随口说道:“二姐姐和三姐姐都是一样的添礼,倒也省去了以后两个姐姐因此生疏。” 墨汐媛说得随意,不想被林氏拍了下脑袋,冷脸教训道:“这背后议人的功夫是从哪儿学来的!你二姐姐、三姐姐如何,岂是你一个小妹能挑理儿的?下回若是再背后议人,小心我罚你去祠堂跪上两三天。” 墨汐媛也知不好,被母亲这样教训了几句,便吐了吐舌头,顺手把门面盒子给收起来了。末了,起身抱住林氏的手,“女儿再不敢了,娘亲可不要气坏了身子。要是娘亲因此伤了身子,女儿可就罪过大了!别的不说,爹爹第一个就饶不了女儿。” 却说在房里伺候的人只有林氏的心腹,本是在帮忙核对礼单的丫头闻言忍不住笑出声,后知后觉不妥,赶忙收了笑声,却没收回脸上的笑意。 如今墨修没在朝中任职,倒是醉心于创作,力求在文坛上留下自己的身影。如此一来,没有公务缠身,墨修陪伴妻女的时间到底是多了,夫妻二人又回到了蜜里调油的好日子了。 被自己女儿打趣,又有贴心心腹在场,林氏面上故意恼怒,吓喝道:“你这小妮子,竟敢连为娘的都敢调侃了。今儿晚上的晚饭便省了,无端养了个没大没小的家伙!” 墨汐媛赶紧求饶,晃着母亲的手臂笑得欢喜,看着桌上的添礼,想到了赏赐这些的大姐姐,笑得更欢:“那我可是要去寻大姐姐了,娘亲这儿舍不得吃食,大姐姐可是不会嫌弃我吃得多的。” 林氏点了她的额头,把她推开了些,继续打理从宫中来的添礼。想到在宫中已经许久没有消息的墨挽歌,林氏惦记道:“不知你姐姐近来如何了,这么多日了,也不晓得送信出来。如今老爷没了官身,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出去皇宫了。” 墨修正巧是推了房门进来,听到了妻子刚才说的话,脸色不太好看,眼里隐有几分哀愁。 林氏见他脸色不如何,心隐有不安,问道:“老爷,发生何事了,怎么您脸色不太好看?” 墨修扫了桌上的物什一眼,皱着眉坐到石榻上,随手拿起了小几上凉透了的茶水,牵长了喉咙就把茶水给喝完了。 林氏放下手里的东西,示意婢女带了女儿下去,听得合门声,林氏已经走过去了,“老爷这是怎么了?” 墨修沉默半晌,抬头看着林氏,勉强挤出个笑容来:“我从外头回来,马车在集市内无端惊了,差点扰了百姓,幸得有一男子牵制住了马。本是要答谢的,没料到牵制了马的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我瞧着可怜,今儿又得他所救,便想着给他在府中寻个差事儿,到底给他个安身之所。” 墨汐媛蹦着到父亲旁边,听着一颗心跟着悬起来,拉了墨修的手,目光上下打量着。发现父亲身上没有伤的模样,才松了口气。 “老爷可是伤到了哪儿?”林氏一听便揪了心,连忙问道。 墨修握着小女儿的手,摇头宽慰道:“没有没有!马儿被制服得及时,我无碍。只不过还得劳烦夫人,在府中帮他安排一个活计。” 林氏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过去,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道:“这还不容易吗?就是砍柴烧火这些也总有让他做的活计,只是……他毕竟是救了你,老爷你这般安排他会愿意吗?也不能叫他卖身,倒不如给些银两就算是答谢了。” 虽说如今墨修不再是官员,可依旧是住在墨府里,本来的生意和庄子支撑着,一应开销也是绰绰有余。府中伺候的依旧是那些人,别说是再加个一人,就是再来十个也无妨。只是,到底不是攥在手里的人,未免不能放心用着。 “夫人呀,你倒不必这般谨慎,乞儿能有什么坏心?更何况,我如今不过一介平民,又有何引人惦记的?就是砍柴烧火的活计,也就是了。”墨修摸着女儿的头,随意说道。 林氏想了想,便点头了,“那便听老爷的吧。” “话说,表哥上一回来书信已是七日前了,不知如今在何处了,不知道那两个小子如何了。”林氏叫人上晚饭,接着又随口说道。 “小子的事不必担心,你莫不是不放心?我对我的舅兄可是放一百个心呐。”墨修看着小女儿一脸欢喜,可没分心纠结在外头的两个年小的儿子。 林氏无奈瞪了他一眼:这东上京中,除了墨修,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如此不重视儿子的人了。 当初是自己提出让表哥带两个小子去见世面的,不想如今反而是自己在操心担忧。 墨汐媛拿了盘中的点心吃了一半,皱了眉头转身塞到父亲口中,“这点心怎么不甜啊。” “你这丫头,怎的这般没规矩!”林氏柳眉倒竖,瞪得墨汐媛吐了舌头不敢说话。 墨修却闷笑着,将女儿塞来的点心几下吃完了。 不过是府中多了个奴仆耿巳,其实于府里众人并没有多影响。不过,众人知道这个耿巳救了自家老爷,可怜他原先又是个乞丐,他年岁不大,待他颇为照顾。 而耿巳也是个话少又勤快的,因此让人待他更亲近。 耿巳在后院做砍柴的活计,闲时便帮着将后院的几个大水缸填满水。他这般闷不做声地做事,倒是叫人看重他。估摸着过了一月,灶房里的生火小厮生了重病,一时缺了人,便是后院的管事姑姑便做了主,叫耿巳到灶房帮忙。 灶房的活计轻松,耿巳做完自己该做的事,还依旧到后院帮忙砍柴。一时间,得了后院众人的一众夸赞。 林氏几次问话,也知道耿巳这般勤快,一时间便为自己一开始的猜忌感到不好意思,又吩咐了人将耿巳的月银又加了三成。 要说墨府如今最紧的事儿,无非是两个庶出的姑娘要出嫁,整理嫁妆什么的比较费心思而已。 老夫人已经闭了院门两三个月了。 她到如今也没能理解墨修辞官的事,任凭是墨修解释了几回,也依旧恨着自身在宫中逍遥的墨挽歌、恨着一日做主整个墨府的林氏。只是没奈何,墨挽歌在宫中,又贵为太子妃,自是奈何不了她,而林氏——如今墨府做主的是她,府里的人多是林氏的,若是跟她唱反调,指不定受气的是自己。 这么一来,老夫人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关了院门。 转眼便是腊月初一,今年的天气冷得早,这日夜里便开始下雪。 不过,这夜的雪还是一粒一粒慢慢旋下来的。东京百姓前一日夜里睡下之前,才将门口扫了个干净,翌日起来便看地上多了一层白色。 有的店家早起开了门,看着街道上白茫茫的,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吸了鼻子开始做活了。 清扫街道的人刚刚清了雪,天还没亮全,就有几辆马车拖着满满的几车衣裳陆续路过街道。 酒家的掌柜看了这些衣裳,笑着对邻居做吃食的掌柜说:“听闻这些分配到京中各处做出来的衣裳,都是东宫的太子妃安排的。眼看着天都冷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批送去北地的衣裳了吧。” “可不是嘛。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有、陆陆续续的,送去北地的衣裳都要有几千件了吧。”点心铺子的掌柜看着那一排的车,每车叠得高高的衣裳,“这些衣裳都是能保暖的,这些啊,做成了实物,没得油水,定然是能够送到灾民手中的。” “说来啊,太子妃不仅心善,也是为我们百姓真心实意着想的。要是换成别人,定是考虑不到这一层的,要是拿了白花花的银子赈灾,能不能用到百姓身上还是一说呢。”酒家老板哼了一声,摇摇头。 那边的点心铺子掌柜想起什么,忽然说道:“太子妃如今怀着身孕,还帮着太子解决北地赈灾的事,说来,太子妃可真是贤惠。” “太子有贤才,娶了个太子妃,也是贤惠,有福的,不就是你我这般的寻常百姓嘛!”酒家掌柜一双不大的眼睛挤在一起。 “这倒是!这倒是啊!” 哥儿两一番闲话,倒是轻松。地上覆了一层白雪,不过,也不妨碍了一辆接着一辆的载满了衣裳的马车驶往北地。 第129章:睡十一日 原先由太子妃经手的、这次赈灾北地的所有衣裳的开销的账本,念青全部核算罢了,将两本账本送到太子的书案上。 “有什么出入吗?”赵元休问道,拿起了账本在手里掂了掂,账本记着这回北地赈灾的一部分——赈灾的衣裳。 念青福了个身,“回禀殿下,奴婢核查过了,这发放到各家各户的银两,是一分也没有出入。只是,这一个多月来绣坊的绣娘,完成了几乎三分之一的衣裳,却没有领钱。奴婢原是要拨钱过去的,绣坊的管事却拒绝了,说是太子妃已经将绣坊的银钱结算好了。” 赵元休敛眉,手上的两本账册滑到桌上,他翻也不翻,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另做安排了。本宫记得,似乎父皇有赏了十多匹外藩进宫的新奇料子,你全送去崇教殿罢。” 念青应下了。 退出书房后,念青便去库房中将新进的布料挑出来,带了两个小宫女送去崇教殿。进了宫苑,同两个小宫女正往崇教殿那边去,迎面走来一群人。仔细看,一群人簇拥着为首的两名,不是夏美人和张美人又是谁? 而两人也是看到了她们,夏美人正盯着她们。 念青扬了扬唇迎了上去,带了两个小宫女行礼:“奴婢给两位主子请安。” 夏唯晨一手搭在侍女手上,面容胜雪,精神饱满,一身映着茉莉花的碧色衣裳,显得身影姣好,端的是体态轻盈。看了看两个小宫女端着的布料,却是从未见过的,她笑了笑,另一手点了点身旁的张玉露,“念青姑姑这是打哪儿来啊?你身后这些料子倒是没有见过,可是殿下赐给我们姐妹二人的?” 张玉露也是笑,目光亦是落在后头的布料上。 念青微微直了身,得体地笑了笑,出声清脆:“方才殿下看过了赈灾的账册,念太子妃娘娘费心赈灾事物有功,又因新得了这外藩进贡的料子,便叫奴婢送到太子妃娘娘那儿。” 闻言,张玉露的脸色一滞,随即抿着嘴垂下眼帘。 然而在她旁边的夏唯晨却是冷笑出声:“太子殿下多日没有进后宫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念青姑姑你也不知道吗?太子妃娘娘已经病这么久了,到如今都还没醒,这外藩进贡的料子价格昂贵不说,又是可遇不可求的,送到太子妃娘娘那边,莫是要送到那里吃灰不是?” 她这话可不好听。惹得念青皱眉,也惹得张玉露一惊,忙揪着她的袖子劝道:“你可别胡说,太子妃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得待会儿就醒了。你我姐妹不是要去上香嘛,可得求着太子妃快些醒来,我们还是快走吧。” 夏唯晨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了,可是也不甘心这么多好的料子就从自己眼下滑走。无奈张玉露已经拉着自己的袖子往外走,心里的不甘也无奈得咽下去。 念青压着不满,脸上勉强挤出点笑容,给二人行了礼,看着她们往外走。 待得拐出来了,张玉露才放开了自己的手,瞪了夏唯晨一眼,不满道:“你若是不想活着尽可寻棵歪脖子树吊死,可别拉上我!方才那种大不敬的话,可是你我这种身份能够说的?念青虽说只是个宫女,可她到底是定下眼前的红人。方才的话,若是传到殿下耳朵里,都足够让你我死上百回了!” 夏唯晨冷笑着盯着她:“这会子你倒是知道怕了?有点什么好东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种话?亏我还把你当成自己好姐妹,你倒是撇的干净!” 张玉露闻言倒是露出不敢相信的模样,直勾勾盯着对方,抬手指着崇教殿的方向,“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刚才你说那些大不敬的话,倘若真的传到太子妃抑或太子耳中,你可就没命了。若是我不把你当成自己姐妹,我何苦方才打着哈哈拉着你离开!真真……真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夏唯晨如醐醍灌顶般反应过来,忙拉了她的手,一迭声地说好话。 二人到底是平日唯一相陪着说话的人,没多时就相携着去宫中的寺中上香了。 却说念青带着两个小宫女去了崇教殿。 崇教殿主殿外,只有四五个宫人在忙着,人不多,但都是有序而安静的。 实话说,如今崇教殿是否安静都无妨——太子妃昏睡了多日了,而太子妃以往与太子的关系又是不冷不热的,殿里伺候的人没有盼头,就不免懒懒的。而太子妃昏睡的这几日,太子反而是常常过来了,倒是让伺候的人摸不透,只能安分地做事。 念青进来之后,直奔正殿而去。 正巧,玉盏端着盆水从寝殿出来,瞧见她还有些意外,“念青姑娘怎么来了?” 念青微笑着指了刚踏进正殿的两个小宫女,应道:“殿下差我送料子过来,我手中的事也做完了,便想着过来,帮忙照顾太子妃。” 玉盏端着水盆愣了愣,旋即笑道:“可得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只是,你素日忙碌,太子妃这儿也没个准数,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念青姑娘又得太子殿下重用,还是不要留在这儿了。” 念青仿佛没听出玉盏这般明显的拒客之意,挥手吩咐两个小宫女:“你们随姑姑下去,将布料送去库房。” 玉盏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端了水盆出去。两个小宫女紧随其后,一并出去了。 念青看着她们出去,回头就进了寝殿。她四五日没过来了,没想榻上的人还不曾醒来。 寝殿烧了两个炉子,一如既往的暖和。下了雪天愈冷,也是因为太子妃的伤不能着衣,盖不了被褥,只能靠着火炉来取暖。窗户只在远着床榻的地方开了半扇,冷风从那儿灌进来,被两个火炉隔着,冷不到榻上的人。 念青走到榻边,蹲下身子近距离看着太子妃。太子妃如今正躺着,只是在她背部垫了枕子,避免碰到伤口。 昏迷多日,每日的吃食不进,只喂了药水和一日五回的喂些流食,夜里也要喂下参汤。可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一日五回流食到底比不了正经的膳食,眼见着就消瘦下来了。 念青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寝殿门口一眼,起身掀开盖着脚的被褥。她伸了手,抚上锁着白皙脚踝的铁锁,铁锁因为盖在被褥里,染上了暖气,摸着温温的。 铁锁的另一端,已经由原先的系在榻脚改为没进了墙壁,不变的是,紧紧锁着太子妃,限制了太子妃的行动。 “水……我要喝水……” 就在火炉里木炭爆声的同时,沙哑得辩不出男女的声音传来——念青惊得一下子收回手,往床头望去,太子妃眼睛微睁,望着床顶的雕花。 念青连忙盖好被子,去后方的桌上倒了水——热水是常备着的,玉盏素日里也会沾了水给墨挽歌润唇。 温热的水入喉咙,墨挽歌自觉舒服许多,困倦地睁着眼睛。躺了多日,四肢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喝下一杯水,背部的疼痛席卷而来,疼得厉害,可没力气做多余的工作。 却说红霞到小厨房端了汤水进来,站在寝殿门口瞧见里头,差点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来,念叨道:“阿弥陀佛,得上天庇佑,娘娘您可算是醒了!奴婢这就派人去叫太医过来,奴婢先喂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红霞平时伶俐,可到底是年小不经事,太子妃昏迷这么多天已经叫她变得犹如惊弓之鸟,如今见得太子妃醒来,心里绷紧的弦一下子松下来,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泪水许久也止不住。 墨挽歌沉默着开始喝鸡汤,昏睡这么久,如今醒来异常的精神。念青给她垫了垫子抱枕,让她能靠着坐起来。墨挽歌微微转头看了裸露在外的左肩,脸上浮现疑惑不解。 没过多久,玉盏得了墨挽歌醒了的消息,火燎火急地跑进来,如红霞一般欢喜得流泪。 墨挽歌看着面前的玉盏,脸色终于变了变,右手拉了玉盏的手,唤道:“姑姑,你没事就好……” 流泪不止的玉盏愣住了,要去扶墨挽歌的手停在半空。玉盏皱眉,讪讪道:“姑娘,您这是说什么呢?奴婢没事啊……” 墨挽歌柳眉紧蹙,手依旧揪着玉盏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半晌道:“姑姑脸色看着还好,我怕你在天牢里吃苦……” “太子妃,您这是说什么呢?”念青在后头听得一头雾水,奇怪地问道:“太子妃怕是躺了这么些日子,时日记不清了吧?可玉盏姑姑从天牢出来已经许久了,您怎么这么问?” 墨挽歌震惊地看向念青,又稍微转头头,目光看着裸露的左肩,“我睡了多久了?” 红霞如今已经止住泪水了,听得这话,便回道:“回太子妃,不算今日的话,您前后已经睡了十一日了。” 墨挽歌疑惑,目光在寝殿里的三个人脸上挨个滑过,她放开了玉盏的袖子。因为这个动作,扯到了背部的伤口,十分的痒,惹得她指尖都微微颤抖着,她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第130章:发狂 墨挽歌她放开了玉盏的袖子,不慎扯到了背部的伤口,痒得厉害,也疼得厉害,她指尖微微颤抖着,她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其实她此时颇为心慌。她刚醒过来,看到念青和一个面生的宫女还暗自嘀咕,想着莫不是因为自己昏睡多日,身边发生了什么大事。 想想自己昏睡之前,仿佛是跑去皇后宫中,自己是要去求皇后救玉盏的。玉盏因为李妃的事儿被关进天牢,定是受刑伤得不轻的,可如今竟然已经能够起来伺候了? 而最为不解的,还是自己左肩的伤。不知是什么伤,隔着好几层药布都能闻到药膏味。放松下来之后,背部靠到枕上这么轻微的动作,也牵得伤口瘙痒疼痛。这伤是什么时候伤到的?又是怎么伤到的? 玉盏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念青和红霞是完全的一头雾水,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疑惑。还是玉盏想了想,道:“姑娘,今儿是腊月初二了。您可记得你十多日前醒过?” “什么?”墨挽歌皱眉,惊得不轻。沉默了好一会,凝滞的眼眸缓缓变得灵动,显见是想到了什么,她道:“姑姑,你且留下,其他人先出去吧。” 玉盏可是墨挽歌的陪嫁,自然是要更信任的。念青和红霞没多停留,便行了礼退出去了。 等得听到关门声,墨挽歌才抬了右手,抚上左肩包着的药布,“姑姑,我记着的,是李妃没了,你平白受了灾,进了天牢。眼见着姑姑你被救出来,若是我没有记错,你遍体鳞伤。可今日一见,姑姑你虽是憔悴,可是精神还好。今日是腊月初二,又说我昏睡了十一日,这日子对不上啊姑姑……莫不是,她又出来了?” “姑娘……唉……”玉盏咬唇,用袖子一把揩去泪水,弯腰道:“姑娘,您不知道。李妃娘娘故去已经好几个月了,得皇后娘娘帮忙,奴婢也已经出了天牢许久。记得那时,您在皇后娘娘那儿晕倒,再度醒来之时,应该就是二姑娘了……” 墨挽歌眼里的焦距渐远,应当是在回想什么。 玉盏脸色变得忿忿然,沉默片刻,她才接着道:“那九月上旬,您便忙着帮忙赈灾衣裳的事儿,月底,您……太子便对您……用了烙刑!若非如此,您也不至于昏睡了半个多月。” 墨挽歌慢慢转头看着她,“半个多月?按你这么说,如今不应该是十月半左右吗?” 闻言,玉盏恼得厉害,想到了太子那个罪魁祸首,也不知道是恼怒太子的残暴,还是恼怒自己的无能为力。玉盏冷笑着,回道:“姑娘,那时候,您已经是醒过来了。可真真不知太子到底要如何,若是二姑娘醒着,便是一点痛都受不住的,可恨太子对您用烙刑。奴婢可看在眼里,那伤口有两个巴掌大,极不容易恢复。” “太子吩咐了太医院,不许用生肌的好药。且是言之凿凿,道烙刑如此,必得叫肌肤自己长出来,才能留下该有的字。奴婢人微言轻,无能左右太子的决定。醒来的是二姑娘,要太医院开止疼的药,才能勉强忍着痛。可怜姑娘您,如今怀着身孕,还得受这般的苦难。”玉盏说着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涌出来,“那太医也说了,止疼的药水喝多了,便没有止疼的效用了。半个月前,伤口长得不好,突然化脓,不得不剔除那些坏肉,姑娘您受不住便开始发热,便开始昏迷不醒。” 墨挽歌听过,自己沉默着,许久才将这些话给消化完。 自在江南,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体还住着另一个人。而从贴身伺候自己的姑姑玉盏口中,她能够知道另一个人的事。另一个人知道自己做的事,而自己却无法知道另一人做过的。 旧时另一人也出现过,夺取了这个身体。自己之所以能再度出现,似乎是因为一个怪医。这回,也是如此吗? 墨挽歌抚上自己酸痛的额角,“姑姑,可是因为当初的那个怪医?” 玉盏摇头,“姑娘昏睡了十多日,醒了便是您了。” 墨挽歌沉默了半晌,想不通其中的原因,而醒来也有好一会了,身体慢慢恢复了自然。她缩了双脚,想要换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而随着她的动作,却听到陌生的铁物震动的声音。 她诧异地看向旁边的玉盏,脚上的异物感异常的明显。她拽了被褥将其扯开,脚上锁着黑乎乎的铁锁,她声音颤抖着:“姑姑,这是什么?” 玉盏脸色依旧难看,她把被褥给掖好了,叹了气却没说话。 “这是赵元休的意思吧……”墨挽歌扬起嘴角,冷笑着再度抚上左肩的药布,“对我施了烙刑,又将我锁在着寝殿中,我是犯了什么罪,惹得他这般往死里对我?” 她的问题,是叫玉盏无法回答的。 说了这么会话,墨挽歌有些撑不住,很快又在玉盏的伺候下睡下了。 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分担在太子赵元休肩上的政务愈重。等得赵元休从勤政殿回到东宫时,每每已经过了掌灯时分了。 赵元休如前些日子一般,回到东宫便往崇教殿走。 自从在墨挽歌的身上盖上自己的“印章”,赵元休久不至崇教殿。一是政务繁忙,赈灾又迫在眉睫,朝中更有出征的事儿;二则去了崇教殿的话,指不定得争吵不休。没有多余的精力花费在争吵上面,故避之。 直到十余日前,墨挽歌又昏睡不醒。那时赈灾事宜几乎要全部完成,年至底关于税银的任务也都分配完毕,他才在每日掌灯时分回了东宫,至崇教殿看望墨挽歌、用过晚膳之后,才回书房去。 进了崇教殿,殿中的宫人齐齐地屈膝行礼。 赵元休径直进了正殿,一边抬手置于口中打了个哈欠,一边走进寝殿。殿内灯火通明,寝殿的门微开,暖和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推开寝殿的门,下意识地望向床榻方向。 床榻上的女子意外之外地坐着了。应当是洗漱过了,女子倚在柔软的枕上,上身囫囵穿着一件厚实的衣裳,只左肩裸露在外。湿漉漉的长发披向外,由宫女拿着干布在为她绞头发。 赵元休推了门走进来。 墨挽歌听见声响,转头看向他。脸色平淡,只是眼里含着类似于厌恶的情愫。 红霞绞头发的动作停下来,与同在殿内准备吃食的念青,二人忙起身行礼。 墨挽歌垂下眼睛,淡淡吩咐道:“红霞,去拿绳子来把头发捆起来。” 红霞手里拿着布,闻言就要起身去寻发绳。 “你们出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赵元休就站在桌前,扫了红霞一眼,那迫人的气势直接压得红霞动也不敢动。 墨挽歌轻笑一声,用右手往上拉了拉被褥,并不与他争执。 念青拉了红霞一把,后者犹豫着,还是被拉出去了。 上好的木炭烧得通红,尽职地暖和了整个寝殿。赵元休解开狼皮大袄,披到衣架上,踱步走到床榻前。 墨挽歌微微侧身朝内,慢慢瞌上眼睛,似乎很不愿意看到他。 “怎么,看你这副模样,是不愿意见到本宫?”赵元休身上穿着蟒袍,他坐到榻边,正对着墨挽歌。一抬手,宽厚的手掌就落在墨挽歌的脖颈上。 墨挽歌睁眼看他,冷笑着应道:“不过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你又何须自找不快?” 闻言,赵元休慢慢皱起眉头。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记忆中颇为清晰的一幕,还是墨挽歌在书房中,唤他一声“元休哥哥”。那时女子娇俏玲珑,与此时的冰冷可完全不同! 赵元休也是冷笑,一把掐住女子的下巴,半眯了眼睛怒道:“莫不是,如今知道凌奕然再度手握兵权,认为本宫得依仗着他才能打胜战,自认有三分底气,便是对本宫开始放肆了吗?墨挽歌,你与他关系不清不楚,是存了心要叫天下人耻笑本宫不成!” 墨挽歌被掐得牙酸,也还是听到了他的话——凌奕然再度手握兵权?凌奕然不是已经南下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自己没有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自己明明不解,然而这疑惑又不能为外人道也。 墨挽歌右手撑着床榻,以保持平衡,也就导致没法用手挣开他的动作,心里恼怒。再加上,脚上如同畜生一般被锁了铁链的愤恨。 她用力别过头,心里存了气,嘴上自然没有留情:“两巴掌大的烙铁,你若是要我死,赐我白绫毒酒便是了!何苦用对死刑犯的刑罚来侮辱我?你不仁我不义,如你所说,是又如何!” 墨挽歌挣开了他的手了。赵元休冷笑几声,手稍往下便落在她的左肩,指尖正好是按在她的伤口上。他一双眼睛里变得通红,咬牙切齿地重复:“是……又如何?你竟然承认了!” 若是墨挽歌这会子能留有几分理智,或许能察觉他的不对劲。可惜,被按住的伤口的疼痛、被禁锢的屈辱、几个月没有意识的迷茫惶恐、赵元休的无情,林林总总加起来,足矣让她失去应有的理智。 伤口被用力按着,墨挽歌疼得浑身发抖,嘴也颤抖着:“是!” 第131章:金疮药 赵元休冷笑几声,手稍往下便落在她的左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指尖正好是按在她的伤口上。他咬牙切齿:“是……又如何?你竟然承认了!” 伤口被用力按着,墨挽歌疼到浑身发抖,却还是应道:“是!” 对方肯定的答案叫赵元休有意忽略墨挽歌脸上的痛苦,甚至还觉得颇为美妙。自己不好过,她自然不能好过了。他愈发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嘴上道:“凌奕然早已南下征战,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你就是想得再美好,终究已经是本宫的人。如今,本宫只是将你囚禁在崇教殿内,还留着人伺候你,给了你脸面,尊你为太子妃。” “若是被本宫知道你们私下还有联系,若是凌奕然他日还有命能回来……呵呵!”赵元休松开按着伤口的手,颇为温情地抚上墨挽歌的脸,慢吞吞地说:“本宫就一把火烧了崇教殿,把你囚到地牢里,日日只能与本宫相见。” 墨挽歌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他这般阴冷的话刺激到了。 赵元休收回手,脸上不复素日温和的笑脸,取而代之的是略带疯狂的神情。他看着墨挽歌,越看,眼神就越疯狂。 因为背上的烙伤,墨挽歌饱受折磨。前段时间一直服用止痛药,到底伤身,又昏睡了这么多时日。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脸色也变得青白难看。 可是,这副容貌模样,落在赵元休眼里,还是看出了几分令其欲罢却不能美丽,瞬间而已就让他差点发疯。一想到,她抗拒的模样,甚至还提过要和离,他就气得不行。他瞪着垂头的女人,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注定只能是我的! 墨挽歌垂着头还忍着背上的疼,没有意识到危险靠近。 卧床之人,头上没有凤冠宝钗。她的衣裳只半挂着,轻而易举就能够脱下来。殿内燃着两个火炉,暖和着呢。而有心要远离自己的女人呐,脚上扣着枷锁,便是想要走也走不了了。 赵元休如今由于政务实在劳累,朝廷中的烦心事也如山挂在他的身上,压力非常。只能说,墨挽歌运气太差了,好不容易醒过来,这稍微一赌气,竟然就成了被赵元休解气之人。 墨挽歌太虚弱了,早些时候太医过来请脉。请过脉之后,说是气血不足,胎像不稳,尚需卧床静养。 赌气发了疯的太子殿下,一心扑在他的女人身上。 而任凭男人如何动作,墨挽歌全咬着唇,尽数将声音重新吞入腹中。只双手揪着被褥,也不反抗,将男人施加的,全部默不作声地承受下。 太子殿下看着她咬唇的动作,皱了皱眉,掐开了她的唇,身上的动作愈发大了。终于,心满意足地听到女人的破碎的声音,他才收回手了。 不知经过如何动作,墨挽歌已是无力瘫倒,背上的伤口压在软绵绵的被褥上了。赵元休抽空看了她一眼,她又不出声了,他没再动手,只是冷笑着继续。 正当好兴致时,身下的人身子忽然抖了抖。赵元休还没反应过来,墨挽歌便开始咳嗽。剧烈的咳嗽牵得她整个人都在动,她咳得满脸通红,几声闷咳之后,刺目的鲜血咳在她锁骨上,几滴落在蓝色的被褥上,一下子就变成黑色。 赵元休忽然愣住了,三魂七魄似乎一下子都跑光了。好不容易找到理智了,墨挽歌已经止住了咳,只是那唇上、锁骨上的鲜血那般刺眼! 有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赵元休隐隐害怕。猛地扯过衣裳自己胡乱穿起来,一面喊了小福子去请太医,又叫了念青进来。 墨挽歌咳出血,精神也不大好,目光涣散地不知看着哪。整个人瘫着,动也不动,远远一看颇为吓人。 小福子派了小太监去请,又嘱咐了事态紧急。那小太监一听这话,两腿一迈便飞快地跑出去了。而小福子则是折回了寝殿,看也不敢瞎看,低着脑袋伺候太子穿衣。 念青忙不迭地进来,乍一看见这副模样可吓得不轻。埋怨地看了太子一眼,随后上去给太子妃擦去了血,麻利地伺候了穿衣服。 太子妃缓缓闭上了眼睛,吓得念青动作停了下来,往身后催促:“福公公,太医怎么还不来?!” 小福子守在寝殿门边,闻言下意识地看了太子一眼,见太子铁青着脸,忙道:“奴才这就出去催。” 给太子妃穿好了衣裳,念青又忙把被褥从太子妃身下抽出,给她盖上了。做完了这一些,念青转过头才想问几句,这些日子一直给太子妃诊脉的太医就跑着进来了。 太医、小福子和提着药箱的小太监三人鱼贯而入,都是微张了嘴喘气,显然是跑着过来的。太医匆匆行了礼,就被念青催着把脉。 太医跪在榻边,隔着纱布把脉。 赵元休站在旁边,冷着声音开口:“她方才咳得厉害,接着便吐了血。” 太医连忙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还是专心地把脉。接着,又翻看了太子妃的眼睛等。 半晌,太医才给出了结论:“回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是昏睡过去了。娘娘如今胎像不稳,气血不足……之所以吐血,是因为气急攻心。待微臣开了疏解的药方,便能得以缓解。怀孕之人,本就忌大喜、大悲,何况娘娘这般虚弱之人,更得小心养着。心病还需心药医,娘娘郁结于心,微臣怕再多的药也是治标不治本呐。” 郁结于心。赵元休抿起嘴,与自己在一起,便郁结于心了?他看向睡着的人,方才咳出血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他半垂着眼睛吩咐道:“既如此,太医便看着开了药方。气血不足的话,本宫记得内库里还有上好的东阿阿胶,小福子,你去拿了来。” 小福子连忙应下了,当即就出去了。 念青又稍微拉开被褥,道:“太子妃的伤口似乎是裂开了,药布上隐有血迹。太医可得换药布了。都两个月了,伤口还是反反复复的,就不能换好点的金疮药吗?” 念青如何不知为何不用金疮药,只不过如今她也是恼了,故意说给太子听的罢了。 太医惊于念青的大胆,脸上诧异。更没想到太子会因此退让,吩咐道:“那便用金疮药吧,不过可得想法子留着那痕迹。” 太医是看过那伤痕的,如今想想一开始的伤,都不免头皮发麻。回了回神,才道:“回太子,若是一开始用金疮药,待得伤口长好了再用药才有可能恢复如初。如今再用金疮药,不必再做什么,那痕迹也是祛不掉的了。” “腹中胎儿呢?可有事?”赵元休看着睡着的人,又问道。 太医忙答道:“太子妃的脉象本就不稳,不过许是这些时日一直有喝参汤,从脉象上看,倒是无碍。太子妃的胎早已过了三月,这行房一事原是无碍,只是得小心着。” 玉盏和红霞本来在外面做事,忽然见到太医进来,不约而同地担心。眼看着小福子进来,便上前拉了小福子询问。 小福子可是第一个进去的,虽说那一副旖旎场面他看都不敢看。然而当时他就在外间伺候,多少听到些声音。知道太子妃咳出血定是太子惹的。这会子脸色有些差,犹豫着是说还是不说。 玉盏咬牙:“可是娘娘哪里不舒服了?” 小福子心想着,估摸着她们以后肯定也会知道的,便说了一半:“太子妃娘娘忽然就咳嗽了,似乎是咳出了血。如今,已经睡着了。太医说是气血不足,这不,太子要我去内库送补血的东西过来呢。” 至于那没说的一半,自然是还有夫妻二人的闺房之乐,以及在先的几句争吵。 玉盏满脸愁容,转头看着寝殿的方向,抬脚就走进去。 红霞这才移开脚步,让出路来,又道了句:“多谢公公。” 经历了那么多事,玉盏对盛名在外的太子殿下早就没了好感。只不过,他是君、是主,她不过一个奴仆,哪里有资格做什么。不过是怄着气,面上还得尊敬、努力不有半点错处,没得还得气坏了自己身子。 而自从太子来之前开始准备的晚膳,如今还放在桌上,动也没动过,依旧是那副模样。显然,这殿里的两人这么久了,在殿里做的尽不是填饱肚子的事儿。 随着皇帝身子每况愈下,皇帝和皇后就无时不盼着太子妃肚子里的皇孙儿。可惜的是太子妃三天两头的病着,着实牵动人心。 皇后前一天才听得太子妃醒来,吩咐了司琴备些补品,正打算明日过去瞧瞧。没曾想,入了夜,就听到司琴来禀报,说太医又被请去了东宫医治太子妃。 皇后一颗心又提上来了,待得司琴说无事,她才稍稍放心。 “太子妃的身子未免也是太弱了些,三天两头的病一回。太医院的太医说了,太子妃是气血攻心,幸好是腹中的龙嗣无事。”司琴虽说也喜欢太子妃那个人,可是三天两头的病一回,无端惹得皇后跟着紧张担忧。 墨挽歌背上挨了热铁的事,直接就锁进东宫,而且东宫内知道的也就那么几人罢了。虽有太医院的太医医治,可也被太子下了死命令,不得多话。所以,压根就没有外人知道。 第132章:一亩三分地 司琴同李皇后说了太子妃的事后,又说道:“娘娘,太子妃的身子这么差……恕奴婢大不敬之罪,太子妃实在是没能好好照顾太子殿下。” 李皇后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司琴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太子殿下现下已经帮皇上处理朝政了嘛,前朝事多,太子妃又虚弱不能管事。奴婢听说,如今管事的还是先前受殿下重用的那个宫女。东宫已经有主子了,却依旧让个宫女管事,实在是不妥啊。” 李皇后目光轻闪,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本想着,墨挽歌是谢婉儿的女儿,知书达礼足以胜任太子妃之位,也怀了皇长孙,是可以稳固的。可偏偏,这三天两头的病重,实在不能好好为太子分担。 李皇后轻声道:“如今,太子妃身有龙嗣,于宗庙社稷有功。本宫也曾许诺过,她可稳坐太子妃之位的。” “太子妃依旧是太子妃,可是太子还能有两位侧妃,不是吗娘娘?若是东宫有侧妃,如当初宁国公府潘氏在的时候,东宫的事便是潘氏在管。潘氏也是个顶事的,管好了东宫,也伺候好了太子。哪像如今,东宫实在不像样子。”司琴絮絮说着,这些话句句都是实话,倒叫李皇后想反驳也说不出话来。 “本宫记得,东宫中,还是有两房美人的。”李皇后起身,走到梳妆台之坐下。“若是两人是安分有学识的,倒是可以提拔一下,叫两人分摊着管东宫的瓦事儿。” “娘娘日理万机,没想到还记得这事。确是如此,太子身边是有两个美人,不过奴婢听说,那两个美人似乎失去了太子的欢心,久不见太子了。”司琴应道:“只不过那两个美人出身只是庶女,恐怕担不起大任。” “本宫怕如今太子事忙,没法把心思放在这些儿女情长的琐事上。不过也是,太子妃如今没法管事,东宫也就缺一位能够解决太子后顾之忧的贤惠之人了。”李皇后想了想说道,她让司琴伺候着卸妆容,悠悠地继续说:“不过今日太子妃才刚醒过来,过两日再说这事吧。若是快的话,年后就给太子再娶房侧妃。皇上身体不好,宫中也许久没有喜事了,太子娶妻这等大事也好来冲冲喜。” 司琴笑着应下。 她是有些忧心太子无人伺候的事,如今皇后都说了要给太子娶侧妃,那就无需她再多心了。 赵元休从崇教殿出来之后,径直去了书房批改奏章,当夜就在书房里歇下了。他忙着处理政务,深夜才躺下,当然是不知道李皇后那边已经想着要给他娶一房侧妃了。 他躺在舒适暖和的榻上,房间里还亮着一盏蜡烛。灯光刚好,可是他却毫无睡意。 眼前浮现的一幕幕,是墨挽歌咳血的时候。 已经过了头三个月,胎已经坐稳了。赵元休忍不住想,想要独占一个女人,第一个念头,肯定会如同自己那样一心要与她欢好。所以说,在情事上的掠夺是天经地义的……吧? 可是,那一口鲜血未免太过刺眼。 气急攻心!在她心里,就那么恼恨他吗?以至于不过半场情事,她就气急攻心吐了血。恼恨他,是以为她自己背后有凌奕然、有了退路,就迫不及待了想要离开他?好歹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朝三暮四?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也没睡下。等得天微亮时,小福子进来请他起身,他纵是一夜没合眼也要起身去早朝。 天大晴,白雪化。 墨挽歌天才微微亮就醒来了。 昨夜昏睡过去,她醒来没什么不适。不过,红霞还是在她醒来后,就跑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请来的太医还是昨夜的丁太医。恰好他昨夜值夜,也还没有换值。 墨挽歌被伺候着穿上外衣,坐着倚在榻上让丁太医诊脉。 其实她醒了就没有大碍。丁太医诊过脉,开了安神的药,又嘱咐不能大喜大悲。 “同是在太医院当值的,不知刘太医如何了?”墨挽歌看着在收拾药箱的小太监,想起受自己牵连的刘太医,无奈实在没有记忆,于是问了丁太医。 旁边的玉盏听得这话,眉头一跳,也看向丁太医。 丁太医一愣,想了想才回忆起“刘太医”来——是之前因为“李妃”被错怪了的刘太医。想起来是谁之后,丁太医的神情又变得古怪:这都过了几个月了,怎么太子妃才想起来? 不过,奇怪归奇怪,还是要答话的。丁太医作揖,道:“回娘娘,刘太医如今还是在太医院当值了。不过前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刘太医吃不消,如今还歇假在家养伤。不过,微臣听闻,刘太医应当过了年就会回太医院。” 墨挽歌点头,随后就让红霞送了太医出去。 因为脚上锁了铁链,活动的地方只有寝殿中的一亩三分地。墨挽歌躺久了也难受,就叫了玉盏搀扶,双脚踩在地上,仿佛踩在棉花上。久不动弹,走一路都觉得陌生。 “姑娘,步子迈小一些,才能走稳。”玉盏扶着她,“先前,姑娘还没昏睡的时候,因为背部的伤难以忍受,没有多余的精力,更别说下地走动了。仔细算来,姑娘可有许久没有走动了。” 墨挽歌点点头,心想着这么久,难怪双腿都不像是自己的。她抬脚往前,握紧了玉盏的手,才缓慢落脚。 双腿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可偏偏那脚上还锁着铁链,这么重的累赘本就不容她忽视——然而铁链因为行动,在地上摩擦一直发出声响,提醒众人它的存在。 “姑姑,刘太医到底是因我犯了牢狱之灾,如今还养在家里,怕是受了许多罪。”墨挽歌一边慢慢走,一边说道:“你去取五百两银子,替我送到刘太医那里吧。” 玉盏点头,“这是应当的。” 想了想,玉盏又道:“姑娘,其实,二姑娘已经派奴婢送了一回人参燕窝出去了。二姑娘是知道这事的。” “二姑娘啊……”墨挽歌脚上的动作滞住了,她轻声道:“怎么她就知道我做了合适,可她做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呢。” 玉盏没说话。 “如今父亲没了官职,不知花费进账几何。我在宫中这般,也无需用到多少银钱,姑姑你去寻刘太医的时候,把几家进账大的铺子契纸送回家去。”墨挽歌走走停停,坐在椅子上吩咐道。 “那奴婢这几日就出去。”玉盏道,“除了铺子,不如再赏些东西。年将至,也算是年礼了?” “姑姑安排便是。”墨挽歌又扶了她的手站起来。 走了几圈,墨挽歌实在太累,就坐到床沿。 念青如她所言地留在了崇教殿,只每日晨起之后,去前殿吩咐些东宫中的事儿。临近年节,宫中的事不少,她也忙碌。 正此时,念青带了个小宫女进来。小宫女端着好些匹布,恭敬地站在寝殿外。 念青见到倒了水递过来,道:“娘娘,临近年节,宫中新装开始准备了。奴婢挑选了几匹好的,娘娘挑着喜欢的,奴婢差人送去做衣裳。” 墨挽歌兴趣不大,面上淡淡的,甚至脑子里转了两圈还生出了反感。她指着自己脚上的铁链,“都被锁在这寝殿里了,是否着新衣也没什么意义。左右,赵元休要禁锢我,外人不得见,新衣也没什么用了。” 念青笑着摇头,“世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是奴婢倒是觉得,女子穿新衣、着红妆大可为了自己。别的不说,就是从铜镜中看自个儿这般美丽,也能叫自己心情舒畅。” 墨挽歌呵呵干笑几声。 念青见此,叫了小宫女进来。 料子都是好的,图案也是新兴的。墨挽歌选了一匹粉蓝色的和一匹淡紫色的,吩咐了玉盏:“这两匹布匹也送回墨府去罢。” 念青侍立在一旁,自然听到了,可是她只是眨了眨眼睛,仿佛没有听到。 墨挽歌又随手指了一匹宝蓝色的。 念青就让小宫女下去了。 第二日,玉盏就取了银钱、铺子契纸和一些赏赐,带了几个宫人。携了念青给的令牌出宫去了。 说起令牌,太子妃也是有出宫的令牌的。只是得了谁人的命令,太子妃的令牌是不允许出宫的。 当日玉盏就回来了,带回了刘太医无碍的消息和墨府的一些事。 玉盏难得出去一趟,墨府林氏自然欢喜。同她说了好一会话,只是都说了好的。于是,玉盏带回的都是好消息。 接着几日,墨挽歌都是让玉盏或是红霞搀扶,在寝殿里走动。 念青事多,但一旦无事,就会跑到崇教殿来陪太子妃说话。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东宫中的事情只要不是不能被人得知的,她总会在闲暇时寻了机会说给墨挽歌听。有是东宫要翻新的地方,也有太子最近一直睡在勤政殿那边,也有是哪个小国送来上贡的贡品如何新奇,也有朝中的哪位大臣强卖土地被太子斥责…… 直到…… 念青听得一个消息,到崇教殿的时候不知如何开口,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看着墨挽歌走动。 第133章:有意郭家次女 那日,念青听得一个消息,正是心情不虞。不知如何开口,便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看着墨挽歌慢慢走动。 墨挽歌扶着红霞的手慢慢走着,每日走走锻炼,双腿不似刚醒来时无力,也是今日走着也没有前几日的吃力了。墨挽歌不经意看了念青一眼,发觉她站着许久没吭声,便问道:“今儿是怎么了,平日这个时候,你可是絮絮地一直说个不停。今日这么安静,可是有什么心事儿?” 念青抿嘴尴尬一笑,仿佛掩饰地解释道:“天冷得很,不甚自在。” “怕是忙累了。这也不需要人伺候,你要是累了,就回去歇着吧。”墨挽歌微笑着,脚上扯了铁链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上这铁链分量不轻,一动就是铁链“唏嗦”的响声。 念青嘟嘴,走去倒了杯温水,递给墨挽歌。似有几分撒娇地说道:“奴婢可不去……若是回房去,可就是自个儿冷清清了。哪里有太子妃这儿热闹……” 墨挽歌坐在椅子上,自然地接过她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后才道:“崇教殿门可罗雀,偏生到了你嘴里就成了热闹了。” 念青微微叹了口气,犹豫了许久,越想越烦。担忧地看着墨挽歌,不知这话如何才能说出口。 太子妃这般能够狠心摔掉自己第一个孩子的人,又怀了太子的孩子,如今不仅被太子“刻”了印、又锁了铁链被限在崇教殿里。太子妃本就是心性高傲的人,今时能够按捺得住,未免不是她凭着一口气挺着。万一,自己把这话说出来了,谁能保证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念青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墨挽歌虽然觉得念青奇怪,可也没逼着念青什么。 自从墨挽歌醒来那日,赵元休连着几日都没踏足崇教殿。 宣徽南院使郭守文有女,秀外慧中。李皇后看中她的出身,相比太子妃原先的出身而言,她的出身差不多。而且如今太子妃的母家不过一介平民,而若是选一个侧妃母家为平民自然是不妥,所以只求出身不要高过太子妃母家原先的正二品就是了。 李皇后看中了,便邀了宣徽南院使郭守文的夫人和其次女,打着赏雪品茶的名头,倒也说得过去。 郭夫人其实并不知道李皇后的心思,一看帖子上指名了要二小姐一并进宫,还疑惑了好一阵子。直到关上门,同自家夫君论了一论,夫妻二人猜测有可能是要给太子娶妃。 这个猜测一出来,郭夫人欣喜不已。当日便让绣坊的人上门,连忙自己的二女儿裁了身新衣裳。又带了女儿去买了套门面,力求进宫当日给李皇后留一个好印象。 不说郭家母女如何兴奋着准备进宫,且说崇教殿中也逐渐有了一丝年味。 墨挽歌站在窗前,这是被铁链束缚能够走到的最远的位置了。外面无风,墨挽歌开了窗,也只有双颊被窗外的寒意贴着照顾。 崇教殿里覆了雪,一片白色。而近年关,为图喜庆,念青和玉盏做主,崇教殿檐下的灯笼全部换成红色的,门边也贴了红对联。于是看着,就是一片白色中点缀了红色,红色在其中努力地映着年关的喜庆。 落雪,宫人最不喜的应当是扫雪了。晨起就得拿了扫帚,勤勤恳恳地扫出地上原先的颜色。只是天意难测,谁知道下一场雪什么时候来。有时候,前一刻才扫净了地,下一刻又下雪了。颇为恼人。 腊月十五,李皇后召见了郭家母女。 念青去打听了一番。当日见面,李皇后与郭家母女相见甚欢,足足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又听闻,郭家次女美貌有才情,得了李皇后赏赐的一支金丝珠宝蝴蝶簪子和一对金镯子。 听到这些话,念青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李皇后这个态度,显然是对郭家次女很满意了,年关将近不会嫁娶,然而过了年可就可以婚嫁了呀。自己不说的话,要是等到郭家次女嫁进东宫了、行妾礼时太子妃才知道的话,那太子妃不也太可怜了吗? 回想当初太子妃大嫁,进了东宫才知道还有个同娶的侧妃!这种事情,真的只经历一次的嫌多! 十五又过了两日,念青终于下定决心和太子妃摊牌! 念青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熬碗参汤,又挑了太医来请脉的前一会儿。她端了热得冒烟的参汤进寝殿,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而后,郑重其事地支走了红霞,又郑重其事地凑到墨挽歌面前。 彼时墨挽歌正倚在床榻上,靠着舒适的云枕,翻着《孙子兵法》。念青直接凑上来,使得墨挽歌愣了一会。 “何事,做这个怪模样?”墨挽歌扣了扣书页。 念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唇,想着伸头是死不伸也是死,一下子很是豪迈:“太子妃,奴婢有一事要说。” 墨挽歌自认为很少见到她这么正经的模样,一时奇怪,便把书合上了。认真地看着她,说:“那你说吧。” 念青暗自深呼一口气,“前两日,皇后娘娘宣了宣徽南院使郭大人的夫人和嫡女进宫。奴婢听闻,皇后娘娘对郭大人的嫡次女颇为满意,似乎是有意要给太子殿下做侧妃。” 都宣进宫了,那肯定就是皇后让人好生查了一番了。只要郭家小姐在进宫觐见皇后时不出格,那这门亲事十有八九就是成了的。 墨挽歌似乎愣了那么一会,但是很快又看她眼眸轻动,她笑了一声,笑声清脆。 “太子妃,您笑什么啊?都这个时候了您还笑?皇后娘娘是想给太子殿下娶侧妃啊。”念青见她不着急,自己反而更着急了。 墨挽歌又翻开书,翻到自己刚才看的那一页,不在意地说道:“我为何要着急呢?皇后娘娘有意让太子殿下再娶侧妃,那肯定是娘娘有自己的思量。太子殿下地位尊崇,别说娶一位了,就是再娶十位,也是娶得的。” 第134:司琴试探 念青在说出这个消息之前,没有想到太子妃会是这样一种反应。念青咬着唇,“太子妃如今怀着孩子,按理说可以做主将自己信得过的人,开了脸服侍太子。总归是自己的人,不用担心会有人吹枕头风使得太子与您离心。” “那你是认为,我和他如今不是貌合神离吗?哦,不,貌亦不合。如今唯有的牵连,不过是肚子里的孩子罢了。”墨挽歌神情轻松,还想到了什么,挑眉继续道:“寻常人家的当家主母有孕,将自己的陪嫁开脸伺候夫君,那是因为主母有孕还要管着后宅,实是没法分身去伺候夫君周全。” “我却不同,东宫的事从不归我管。再者,母后愿意操心这个,我也乐得清闲。而且,我也没有陪嫁……” 说到陪嫁,墨挽歌便有些落寂。 念青也不敢叫她伤神,忙接话道:“太子也是忙,照顾他的人无非是太子妃您,那两个美人……太子图个新鲜,如今也许久没去她们那里了,也难怪皇后娘娘会这般。” 墨挽歌抿嘴一笑,没说什么。 丁太医是同一个医女来的。请了平安脉后,丁太医就先离开了。医女则是留下来,给墨挽歌背上的伤口换药。 先前伤口久久不好,反复流脓裂开。这段时间用了金疮药,伤口好得很快。药布拆开之后不再见脓,再上了金疮药之后,医女再仔细地包了药布。 当夜,玉盏守夜。熄灯后,玉盏在寝殿里打了睡铺睡下,快要与周公相会时,冷不丁的听到说话声。 “姑姑,今儿个念青说,皇后娘娘要给他娶个侧妃。” 墨挽歌在帐中昏暗里,双眼不知在看着什么。 “那姑娘是怎么想的?”玉盏缓了缓,才反应过来。 许久,墨挽歌都没再说话。 殿里安静得很,玉盏以为她睡着了,便也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了。没多久,安静中听到玉盏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墨挽歌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她清醒得很,毫无睡意。 怎么想的?墨挽歌眨了眨眼睛: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自一开始,自己就不该妄想他,以至于落得今日这般。 她抚上自己凸起的腹部,算算时间,再过四个多月,这孩子就该瓜熟蒂落了。届时,再…… 过了两日,有李皇后派了司琴亲自送来的赏赐。赏赐的东西不多,是一樽白玉菩提、一顶凰冠和一幅弥勒佛的画像。 三样东西。凰冠是只有皇后和太子妃能戴的,皇后的意思,无非是就年后娶侧妃的事安抚她,相当于说:“在本宫眼里只有你一个太子妃”,如是而已。白玉菩提和弥勒佛画像,寓意多子多福,到底是看重这个皇长孙。 司琴送了礼来,理所应当的要给太子妃请安。 墨挽歌扯了铁链,大大方方地坐在桌前。受了她的礼,客气道:“今日劳烦司琴姑姑了,还请姑姑替本宫向母后道谢。” 司琴看着在地上拖着的铁链,神色复杂。缓了缓,才道:“奴婢不敢当。太子妃的谢意奴婢一定告知皇后娘娘。” 没有赐座,显然是没想跟她多说。司琴门儿清,只不过地上黑乎乎的一条铁链令她多看了几眼。 “玉盏姑姑,你替本宫送一送司琴姑姑。”墨挽歌拿了帕子遮嘴,仿佛是困了。 闻言,司琴不好多说,便福身出去了。 出了正殿,二人便默契地停在院中。玉盏从袖子里递出了一个绣着墨竹的荷包,“今儿劳烦你跑这一趟。” “不过是听从皇后娘娘的吩咐罢了,哪里可言辛苦。”司琴推开了,回首看了寝殿的方向,疑惑地打探道:“太子妃脚上的铁锁,是怎么回事呢?” 玉盏自然地显出几分局促和无奈,拉过司琴的手,将荷包塞进她手中,“这能对太子妃这般的,普天之下不就一人嘛……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其实也是没有脸面,只能暗自里烦心,却没法分担太子妃的一份苦楚。” 司琴捏了手中的荷包,脸上变幻着扬起微笑,“皇后娘娘那边还得伺候,奴婢就先回去了。” 玉盏颔首,“慢走。” 近年关,宫里的宫人们都领到了新衣裳和赏赐的银两。每个宫里的人,正常也会得了主子的赏赐,犒劳他们一年的辛苦伺候,于是在手里凑着一起荷包就沉甸甸了。按理,宫人们是要给主子叩头请安的,然后就是主子赏赐。 二十六那日,墨挽歌坐在床榻上,穿戴整齐,却双腿却缩在被褥里。说是怀了孕双脚浮肿,站立困难。 墨挽歌看着自己宫里的这么些人,一个个行礼请安之后。墨挽歌唤了玉盏,分一人四十两的赏银。包括玉盏和念青在内,在场的也只有十个宫人。 很快,寝殿里就剩下平日在跟前伺候的人了。墨挽歌又指了梳妆台,叫红霞端来妆盒。开了妆盒,将里头没有代表身份的首饰都取出来。 玉盏、念青和红霞一人都被塞了六七样首饰。有贵重到上面镶了拇指大小的红宝石簪子,也有累丝珍珠梅花步摇。要知道,平日得了一个这种首饰便是天大的赏赐了。没想一下子就得了六七个,可是乐坏了几人。 女子爱美,虽说赏赐太过贵重,但是墨挽歌态度强硬,又说不给她们的话就只能蒙灰,于是三人就都收下了。 得了赏赐,几人都是兴致盎然。念青更是直接在寝殿里的铜镜前,就将得来的赏赐一股脑的戴上了,也不管有与自己身上衣裳不搭的。以至于一头黑发上,许多发饰叫人看得应接不暇。 她这般故意作怪,使得旁边一向含蓄的红霞也笑得不行。 墨挽歌也是笑,道:“不如用胭脂,将双颊也都涂红了。那般的话,上了戏台直接就可以唱戏了。” 玉盏亦是凑趣,作势要去拿胭脂给她“上妆”。 吓得念青连忙躲着,叫声又掺了谁的笑声。 外头落雪似乎因此受了惊,在北风中打了卷儿迟迟不愿落地。 第135章:蜜饯 腊月二十七那日,大雪纷飞。一整日的雪,从一大早下到入夜。 朝廷是明日就封笔辍朝,连着歇七日。这七日,若没有火烧眉毛的大事儿,皇帝太子和朝廷百官都是不必忙于政务的。 赵元休处置好了最后的一些杂事,又陪着皇帝用过膳。再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这几天暂时卸下朝务的重担,赵元休走在宫道上也觉得难得的轻松。 由于雪太厚,没法用扫帚扫,就只能由更多的宫人用铲子,将雪铲到两边,留出中间的干净。 小福子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赵元休。前头的宫人撑着灯,进了东宫之后犹豫着不知往哪个方向。小福子见状,问道:“殿下,您是要回书房呢,还是去后头呢?” 赵元休身上的大麾已经被雪染得一半雪白,他脚上黑色的靴子也沾了许多雪。他停下脚步,不咸不淡地瞧了旁边小福子一眼,径直就继续往前走。 小福子忙不迭地跟上,一边吩咐着说道:“崇教殿!” 燃着的红烛照亮寝殿,桌上摆着一盘棋,墨挽歌和念青相对而坐。棋盘上一眼可见局势,白子处于上风,黑子已经几乎被白子团团围着,中间还有几处可下的地方,只是黑子想要翻盘已是不可能了。 念青手里还捏着一颗黑子,看着棋盘,那眼神,是恨不得将棋盘看出一个洞来。半晌,她把黑子往棋碗里一丢,恼道:“一条活路都没有,太子妃你精通棋道,可是把奴婢碾压着打!当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墨挽歌将手里的白子放进棋碗里,笑道:“就是我这样还不算是让着你的话,那怎样才算?这一盘棋局我可让了你七步了。都说是落子无悔,你可悔了不止一次两次。” 念青吐了吐舌头,将棋盘上的黑子收进碗里,“若论琴棋书画,奴婢也就棋还拿的出手,没想到还是没法跟您比。” 红霞恰好端了药进来,黑乎乎的药水还冒着热气。 自从上一次,念青故意戴了所有赏赐作怪,红霞对这个管事的大宫女也没以前那样拘束了。这会子见到念青输了比赛,还笑眯眯地说道:“太子妃的棋艺精湛,你又巴巴地照耀自己棋艺,如今输得这么惨,可是故意叫我笑话你不成?” 念青柳眉倒竖,故作凶狠,“好你个红霞!方才是谁鼓动我的?是谁说我能和太子妃比一比的?” 红霞放下托盘,举起双手一脸坦然,“天地良心呐,我这可就冤枉了!谁让你将你自己的棋艺吹得天上难得人间仅有的?我还以为你的棋艺有多高超呢!没想到,在太子妃手下还走不过五十步。” “谁说没有五十步的?”念青瞪大了眼睛,“我可是顽强抵抗了许久了。至少也有七……六十步了。” 墨挽歌笑着瞧了红霞一眼,随口问道:“药刚熬好吗?” “是啊,刚从药罐里倒出来,娘娘您晾一晾再喝。”红霞应了一声,也不跟念青难了,到外面正殿去拿蜜饯了。 墨挽歌收完棋子,扶着腰站起来,叹了气揉腰,“月份越大越不容易,坐这么会就腰酸背痛的。” 念青连忙起来扶着她,宽慰道:“再过几个月,皇长孙就出生了,再过几个月就好了。” “那倒也是。”墨挽歌随口应道。 却说在正殿的红霞刚拿了蜜饯,转过身就见到太子跨进正殿。红霞忙福身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寝殿里的墨挽歌听到声音,不由自主地瞥了门口一眼,扶着念青的手站稳了。见得赵元休进来,她看了一眼,没行礼也没说话,又坐到桌前了。 念青扶着墨挽歌坐下之后,才行了礼。 赵元休自己拆开大麾的绳结,一把递给念青。随即自己就走到火炉前,冰凉的双手烤着火,异常的舒适。 红霞送了蜜饯过来,无声地放到桌上。 墨挽歌伸手碰了碰碗,觉得还是烫。她右手将碗圈着,看着黑乎乎的苦涩药水,轻声说道:“太子殿下,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允诺给我一个愿望?” 当初二人也曾相敬如宾,也曾仿佛蜜里调油般欢愉,那时候允诺过一个愿望。墨挽歌记得,赵元休也记得。 “嗯。”赵元休转成手背烤火。 其实,墨挽歌是有用这个愿望求过一事的——李妃故去,玉盏和刘太医被下狱,墨挽歌就是想用这个愿望求得二人平安。只是,那个时候赵元休狠狠拒绝了。这么说来,这个愿望是没有用过的。 墨挽歌转头看向赵元休,“我如今不求别的,只想,你将我脚上的铁锁解去。” 赵元休闻言也转过头,不过是看着在地上拖着的铁链。隐有不悦,他明知故问道:“为何?” “我好歹是个人,为何要像小动物一般被锁着?”墨挽歌险些气得咬到自己舌头,“再说这个愿望不能救人性命,难道连铁锁都不能打开吗?” 在屋子里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不在殿内。 赵元休自觉双手已经暖和,便收回双手,气定神闲地走过去,解释道:“本宫这般,委实没有将你当小动物。上次也说了,怕你一心想逃离而已。若是你能定下心来好好当你的太子妃,亦或是等得你生下了孩子,本宫便去掉这个铁链。” 定下心好好当太子妃?是要让自己逆来顺受吧。 墨挽歌捏着手,抿嘴不语,忍着不满。 赵元休弯腰抚上她的肚子,“这个孩子定是有福的,父皇母后都很盼望着他出生。等他出生,就是地位尊贵的皇太孙了。” 墨挽歌怼道:“那要是个女孩呢?” 赵元休笑意更浓,“女孩的话也好,一出世就是长公主。” 墨挽歌挑唇冷淡一笑,难得没有再说话气他。缓了缓,她端起药碗,皱着眉头憋着不呼吸,牵长了喉咙将一碗药喝完。 她放下碗,赵元休已经捏了一颗蜜饯送到嘴边了。 第136章:除夕 牵长了喉咙喝完一整碗药,嘴中的苦涩直击味蕾,墨挽歌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普一放下药碗,却见到送到自己嘴边的蜜饯。 墨挽歌抬眼看去。赵元休凑得近,以至于他眼睛上的睫毛一根根都那么清楚,他微微笑着,温和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残暴。 身为太子储君,赵元休的模样继承了皇帝的大气和故去李妃的美貌。五官完全的巧夺天工恰到好处,放在一起更是显出大气,完全当得起一句“悦怿若九春”。 “若是你能定下心来好好当你的太子妃,亦或是等得你生下了孩子,本宫便去掉这个铁链。”墨挽歌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方才说过的话。她不动声色的,将这话刻在脑海里,深深地望着他。 赵元休应该是举得手酸,便将蜜饯愈发往她的唇凑过去,“汤药苦涩,含颗蜜饯压一压。” 火炉里的银丝炭中有一块烧尽,撑不住上面的重量,被压碎时发出了一声脆响。 眸光微闪,墨挽歌扯了扯唇,很是“听话”地将他递来的蜜饯含进口中,末了道一句:“多谢殿下。” 赵元休满意于她的反应,脸上便挂着笑。用手帕擦了手,又让人给他上一盏茶。 墨挽歌嚼着口中的蜜饯,发觉平日还蛮好吃的蜜饯,今日竟然没有平日那般好吃。 “肩上的伤口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赵元休的目光落在她的肩头。见她已经能够穿着衣服了,思索着应该差不多要好了吧。 墨挽歌闻言,下意识低头看了肩头一眼,她转过头随意道:“金疮药金贵难得,药效自然非凡。这些日子一直用金疮药,已经好多了。” 赵元休慢慢点头,又看向念青。 念青笑着,补充道:“回殿下,太子妃的伤口原先连衣服的重量都不能承受,如今不去碰伤口的话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医女说,还是不能碰到水。” 赵元休颔首。 墨挽歌扶了自己的腰,叫红霞来扶自己:“红霞,坐久实在不适,过来扶我上榻。” 红霞应了一声上前,没料到还有人比她更快!坐在桌前的赵元休直接就起身了,站在墨挽歌的旁边作势扶她起来。 墨挽歌诧异地看着他。 赵元休见她这样,直接牵起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上。亲自扶了她上榻,又仔细地垫了云枕。 不仅墨挽歌被他的好态度惹得奇怪,殿里的玉盏、红霞和念青也是相视皆疑惑。 墨挽歌瞪着一双大眼睛,眼里映着她的疑惑,仿佛迷途的小羊。她不知道,她这副模样有多惹人怜爱。赵元休轻笑一声,抬手轻抚顺着她的头发。 应当是看出墨挽歌的受宠若惊,赵元休坐到床榻边,难得解释道:“本宫早已经说过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宫自然是待你好的。” 墨挽歌面上一边变化都没有,心里却是冷笑不已。这一句“乖乖听话”,可是能够包含世间万物。 赵元休收回手,也没有等她说什么来回应,他自顾自地说:“小年夜和年后的宴席,本宫都已经回了母后,说你要安心养胎,便不去出席了。本宫的意思,是直到你腹中孩儿出事,都呆在崇教殿的好。” 知道反对亦是无用,墨挽歌只敛眉,淡淡“嗯”了一声。他就是想要把自己锁在这儿,与外界断绝来往,又不想听到自己反对的声音,总归是要自己捧着他、顺着他罢了。 “今夜,本宫宿在这儿。” 听得这话,墨挽歌颇为抗拒,实在是赵元休两次三番惹得她谈虎色变。然而,拒绝的话到了嘴里,晃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玉盏也是变了脸色,想着如何让太子自个儿离去。 念青倒是胆儿大,上去给赵元休递洗漱水的时候,说道:“太子殿下,太子妃胎像不稳,您可得注意着太子妃睡得稳与否,得小心不能碰到肚子。” “哦……”赵元休漱了口,模糊应了一声,就让人退出去了。 墨挽歌提着心睡在里头。紧闭眼睛当作自己自己睡着了,还要竖着耳朵听旁边是否有异动。应当是过了许久,异动声没听到,倒是听到赵元休均匀的呼吸声。墨挽歌小心翼翼地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双目闭着,应当是睡着了。 松了口气,墨挽歌也放松了,慢慢闭上眼睛。她睡得快,没过一会就睡沉了。 第二日,赵元休难得睡晚。只是他起身时,旁边墨挽歌还睡着。今日不必上朝,不过他约了人要见面,于是早起。 过了早膳,内务府就送了炭火过来。慢慢四筐炭,一筐银丝炭、一筐银骨炭,剩下的两筐是宫人用的,是比以往更好的炭。 午后,内务府又派人送了白燕燕窝过来。这回的白燕燕窝说是哪里进贡来的,稀少难得。 赵元休知道自己要娶侧妃的事,墨挽歌亦然。不过,各有各自的想法和打算,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提起这一回事。 除夕守岁。 东上京里暮色四合的时候,就有人放烟火。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烟火不停,照得整个天空亮如白昼。宫里有宴席,外头烟花声不断,宴席伴随着丝竹管弦之声进行。 墨挽歌没去参加宴席,故而整个崇教殿的人都在。到底是除夕夜,宫人们都不必做活,批准了各自歇息,于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游戏等。 寝殿里也是如此。玉盏提议剪窗花玩,念青第一个举起手附和,还兴致勃勃地去寻了剪子和红纸。墨挽歌手巧,红霞自小有玩这个,于是反而是她们二人剪出的东西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念青不满意极了,捏着自己剪出来的梅花,缠着红霞教她剪福字。 烟花声一直不断。 墨挽歌剪完了一只开屏孔雀就放下剪子,扯了铁链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向天空的烟花。 玉盏见到她这样,就去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烟花声此起彼伏。在雕栏玉砌之上的天空中,各色的烟火吸引着众人的眼球。墨挽歌看得认真,每一朵烟花都只在一瞬间绽放,也只有那么一瞬间的美丽。 后头念青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剪出了一个福字,转头发现太子妃站在窗口。于是也凑了上来,看了两眼烟花,忽然扬声说道:“记得前几天,内务府送了一些烟火来。太子妃若是喜欢烟火的话,我们也可以到外边空旷的地方去放烟火吧。” 墨挽歌一愣,随即故意要往外走,不出意料的是自己左腿上的铁链限制了她的动作。 念青摇头,“那可不是让太子妃您亲自放!奴婢的意思是,奴婢到外头放给您看。再怎么说,也比宫外的烟花更近一些吧?” 墨挽歌想了想,点头。 于是…… 念青叫人搬出来的一箱子烟火就放在檐下。念青手里拿着一支烟火,指使着一个小太监拿火折子。随着火折子靠近,念青颤颤巍巍地将烟火拿远了些。 手里的烟火震了那么一下,惹得念青闭上眼睛,直接将烟火往头顶上举。一息、两息……怎么还没出来?念青小心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烟花筒里喷出一团什么东西,直冲上天。她又闭上眼睛了。 念青“一不小心”错过的第一个烟火,很是成功的在空中爆开。 烟花近看有近看的好。墨挽歌看得清楚,脸上的笑意加深。 外头的念青很快丢掉第一个烟火,转手就握住了第二个。小太监递上了火折子,念青有些清楚了,就默着两息的时间过去,努力睁着眼睛看了全程。 烟火在空中爆开之后,那烟花的星星点点,就掉落在雪白的地上。 一连放了十多个,解了念青放烟花的瘾头。再看雪白的地上,如今是一点一点的黑色,如同一把沙子掉在干净的地上。 未免在外头的念青受寒,墨挽歌就吩咐小厨房熬姜汤。不过,转身又让小厨房多熬些姜汤,又准备能垫肚子的吃食,叫每个人都吃上一些。 小厨房的人熬上一整锅姜汤。生火的小太监拿着一把扇,这头扇几下,转头又看向外头的烟火。 念青放了许久烟火,也没放完一箱子。倒是旁边的红霞兴致勃勃,很久顶了念青的位置,而念青则拿起了火折子。 御厨和厨房帮忙的人动作快,很久的就擀了面条,又发了面团,做了面条汤和猪肉包子。 除夕夜不用做活,其实是不饿的。但是太子妃恩赐,那猪肉包子皮薄馅多,而面条汤又是下了好多料,每个人都吃得欢快。 墨挽歌喝了姜汤,接着吃了两小碗面条汤和一个肉包子。于是扶着肚子,在寝殿里走来走去。 她已经不用人扶着也能走得正常了,就是肚子越来越大,有些不习惯。 没曾想,太子从宴席出来之后会来崇教殿。赵元休应该是喝多了酒,有些醉了,到崇教殿撑着去洗漱,回来吃了一大碗面条汤。 一碗面条汤下肚,他反而清醒了。拉着墨挽歌继续打发时间,毕竟是守岁,于是赵元休后来摆了棋盘,开始和墨挽歌下棋。 快过了半个时辰的时候,赵元休的白子已经无路可退。 第二局,赵元休使出十足的认真,勉强算是打了个平局。 第137章:郭家母女 宣徽南院使郭守文,年少中了进士。其人会说话,又有眼色,出手大方,故得上官举荐,官运亨通。十多年的时间,便官拜宣徽南院使。 郭夫人同样姓郭,与郭守文是青梅竹马的同乡人。郭夫人娘家百年经商,算是家乡方圆百里有名的富商,郭夫人自小便是不愁吃穿,用的也尽是价贵之物。 不同于家中嫡长女是由祖母带着长大,郭燕端是嫡次女,自小由自己母亲带大。十多年来,耳濡目染的,郭燕端到底也与母亲一般,有着商女的奢靡。只是这点奢靡放在她的出身中,就显得可以理解了。 年节进宫赴宴,宴会开始之前,得了皇后娘娘的“特殊照顾”,郭燕端与太子赵元休见了一次面。 平时女眷们见到太子的机会不多,有时候即便是见到了也隔得很远。难得这么近的见到太子,只觉得是人中龙凤,英俊潇洒。郭燕端便久久不能忘去那“偶然”见到太子一幕。 过了春节,有一日母亲忽然来了她的闺房,郭燕端很清楚的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 郭夫人穿着一套梅红色的袄子,长裙上配着一条刻牡丹花的银腰带,又系着一串镶金的玉佩。梳得一丝不苟的发簪上,是一整套的金牡丹门面,其中一只金牡丹步摇栩栩如生,更是随着郭夫人的动作而摆动不停。 郭燕端笑着迎上去,挽过自己母亲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以为母亲还要忙着元宵的事,女儿都没敢过去打扰母亲。看母亲脸上这个笑容,难道是有什么喜事吗?” 郭夫人抬手,用食指轻点了女儿的额头,一边往内室走,一边笑着说道:“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过来了,传皇后娘娘的话,是叫为娘啊,可以给你准备嫁妆了!” “准备嫁妆?”郭燕端重复道,女儿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此时双眉微蹙,满是疑惑。她呆呆地,看向自己母亲。 郭夫人的贴身侍女见此,轻笑了两声,说道:“夫人,瞧瞧我们二小姐,这副模样可还像小时候一样呢!” 郭燕端觉得她们都在笑话自己,羞得跺脚,“什么呀,母亲!为什么皇后娘娘跟你说,给女儿准备嫁妆?女儿不是还没许人家嘛!” 上一回应皇后的邀请进宫,郭家夫妇是有猜测,可能是要给太子娶侧妃。可是这些事情没有明着说,就当不得真。那时候还没头没尾,也就没有跟这个女儿说。万一不成,那不就是空欢喜一场吗! 郭夫人搂了女儿,扬起的嘴角始终没有抚平,她笑着解释道:“娘的端儿啊,你真是有福气啊!小时候给你算过命,那个师傅便说你是个有福之人。皇后娘娘看中了你,把你许给太子殿下做侧妃呢!” 郭燕端惊地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假的?我要嫁给太子了?” 郭夫人怜爱地抚着她的脑袋,“这种事情如何能开玩笑?自然是真的!皇上身体不好,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早些成婚,宫里也好热闹热闹。所以啊,应当就是这一两个月吧。” 皇帝身体不好,怕是时日不多了。如果哪日皇帝西去了,太子还得守孝,那时候可就不能提婚嫁的事了。所以,这事还得趁早。 郭燕端听着便咧开了嘴,笑了一会,抱着郭夫人的手臂,欢喜道:“那女儿是不是得开始绣嫁衣了?准备嫁妆……母亲你也要开始帮我准备嫁妆了呀。” “是是是。”郭夫人一迭声地应下了。 “女儿嫁给太子的话,那就是住进皇宫了啊。”郭燕端忽然想到,“女儿之前还同母亲你说过,皇宫中处处富丽堂皇,住在皇宫里的人可真是有福。没想到,女儿如今也要住进皇宫了!” “二小姐自然是有福之人!”旁边的侍女附和道。 这一好消息,可是足够让她们欢喜许久的。只要嫁给了太子,虽然是侧妃,也注定就是荣华富贵加身了。 “母亲,女儿嫁给太子,太子可是同意的?太子妃呢?”郭燕端已经坐直了身子,一开始的兴奋劲儿过了,就开始想一想这事的其他关系了。 郭夫人挥挥手,示意不必在意,道:“你可还记得那日赴宴,在皇后娘娘宫中,皇后娘娘支了你出去,你不是说遇到了太子殿下吗!” 郭燕端不听所以,随即点点头,“是啊,那又如何?” 郭夫人道:“太子已经是见过你了,今儿个皇后娘娘才遣人出来传话。这么久了,皇后娘娘肯定问过太子的意见,由此可见太子定然是满意你的。” 觉得有理,郭燕端又提起道:“那太子妃呢?听说她久病不出,年节的宴会也没见到她呢。” “既然说她久病不出了,连宴会也不参加,可见是个身子虚的,不足为患。再说了,如今太子妃有孕,若是不想被人说是妒妇,她便不会说半句反对的话。”郭夫人分析道。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她表情颇为不以为然。 当初,太子大婚就娶了两妃,可见对太子妃并不受重视。不得太子宠爱的太子妃,又有什么得忌惮的? 郭燕端眯了眼睛,心里就将这个只远远见过一两面的太子妃看轻了。不得夫君欢心的女子,放在哪个家里都是难过。不能拉着太子的心,可见是没有能力的。 “好了好了!你且放宽心吧。明日,娘就叫绣坊送新料子来,再选几个绣样。你这些日子便留在家里了,要开始绣嫁衣了。哎哟,娘的小女儿,转眼也要嫁人了。”郭夫人说着,怜爱地搂住小女儿。 “母亲!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出去逛一逛吧?亲自到绣坊去选料子。再去看看首饰,女儿以前的首饰都不兴了,可得再购置几套。”郭燕端笑眯眯的,同自家母亲撒娇着。 翌日午后,郭家母女就坐了马车,马车前头的铃铛不停响着。随着铃铛的轻响,晃到了集市去了。 郭燕端是要嫁给太子做侧妃的,并非正室,是不能用正红色的。于是选料子的时候,便选了一匹偏淡色的红月华布料。料子很是舒服,在白日下还映着美丽的莹光。 郭夫人是绣坊的常客,唤了掌柜的,又多要了两匹一样的。对郭燕端说道:“你多选几匹,到时候都放进嫁妆箱里当嫁妆。” “郭夫人,前两日刚进了几匹云缎,那成色,可是少见的好!是要给贵府的姑娘加嫁妆的话,我可是得给您推荐这个!霓裳衣少而珍贵难得,这云缎难织成,也是难得。”掌柜的一猫腰,话一溜的就出来了。掌柜身后的小二转头就去拿云缎,没一会就跑回来了。 郭夫人听着这些话受用,捏了放在最上面的云缎囫囵看了下,直接拍板决定道:“的确不错!给我选五匹吧,选颜色艳丽一些的。” 绣坊的绣样多,能把人挑得眼花缭乱。郭夫人和女儿郭燕端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完,于是郭夫人直接就让掌柜的选一些。绣样连着布料全都结账后送去府里,至于账——直接就当场给结了。 绣坊隔几家就有金银楼,母女出了绣坊,也没上马车,直接步行过去了。 金银楼的成品很多,摆在架子上的首饰、门面无一不显得华丽。店里的小二见到五六个女子进来,其中簇拥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子戴着帷帽,便知道来了大生意,忙不迭地猫着身迎上去了。 郭燕端看到架子上摆着的一套套成品首饰,便自顾自地走了过去,目光流连在一整排的成品上。 “你们这儿可是能够定做的吗?”郭夫人一手搭在侍女手上,挺着身子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小二。 定做首饰因为要花费更多的人力,这价格也就自然比直接在店里买成品更贵。 小二听到这话,眼睛微亮,重重地点着头:“那自然是有的!客官您是带了花样吗?我们店里的匠人可是很出名的!做出来的成品保证您赞不绝口!” 郭夫人也看了店里摆着的成品,每样东西都的确是精致。她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微微颔首。走进去了,才道:“没有花样。给我做一套金制的蝴蝶门面……再加一套梅花门面,也是要金制的。” “诶?好嘞!客官您稍等一下,小的立刻给您记下来。”小二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抬眼看了一眼客官不像是在说笑,欢喜地飞快应下来。 “母亲,您过来看看这一个。”郭燕端站在一个架子前面,指着面前的发冠说道。 发冠是金镶珠宝的,其中还有四根金线竖着,又缀以拇指盖大小的珍珠。发冠整一圈都缀着条条的小珠子,若是戴上,就盖在额头上,定然好看。 郭夫人一眼也觉得好看,于是这顶发冠就成了第一件看中的。 母女二人又看了许久,最后买了几百两的首饰,又付了六十两的定金。 金银楼保证着,半个月内就将定做的门面给送去府上。 第138章:赐婚旨意 今年的雪一开始便是很大的阵势,南方有好几个地方,以往冬日不下雪,今年却下了几场雪。北地的雪也是来得比往年更加汹涌,天气冷得厉害。 元宵节前,东上京里又下了一场大雪。不过,好在这一场大雪过后便意连着好几个大晴天,堆积在路道两旁的积雪随着融化。 元宵节那一日宫内宴会,皇帝亲自下了旨意,将宣徽南院使郭守文的次女赐给太子作侧妃,一月后完婚。 不过那次宴会在场的人都知道:还是李皇后先提起郭大人的次女郭燕端贤良淑德,接着又说起太子妃身子不好,而太子需要人照顾。这般明显的话,还是惹了不少人附和着。于是李皇后便顺水推舟的,求了皇帝的旨意,给太子定下了一个侧妃。 这一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当夜元宵节的宴会普一结束,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东宫—— 夏唯晨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急匆匆地出了自己的厢房。虽说是趁着夜色,可这心里着急,她的速度也快,没多久就进了隔壁的院子。 张玉露正倚坐在床榻上绣荷包呢,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声,接着就是外院的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夏美人过来了。张玉露浅浅笑了一下,一边掀开被子起身,一边吩咐道:“快请进来,再泡盏普洱和盏菊花茶来。” 夏唯晨的性子急,听得太子要娶妃的话,那定然是坐不住的。这会子喝盏菊花茶,正好给她降火了。 宫女听吩咐出去了,须臾间就引了夏唯晨进来。 夏唯晨穿戴整齐着,不似张玉露已经着了寝衣躲在榻里。 这地方是进来多回了,夏唯晨倒是轻车熟路。她自己走到火炉边,手一伸直了烤火,急急说道:“你可听说,今儿宴席,皇上做主又给太子殿下赐婚了?” 张玉露由着贴身的侍女给她披上厚厚的披风,带着笑意看着她气急的样子,“这才刚赐婚呢,你怎么就这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没得叫人笑话你。” 夏唯晨翻了个白眼,双唇一张一合地开始抱怨:“如何让人不着急?以前太子殿下宠着潘氏!如今,太子殿下除了在书房处理公务太晚了直接宿在书房之外,都是宿在崇教殿。以前没见太子妃多得宠,没想无声无息地就笼络了太子的心,得了太子的多少宠爱。” “你我姐妹二人,还是太子与太子妃闹矛盾的时候,才得了太子的垂怜。要是以后再加上个侧妃,太子再被分了心,哪里还有你我姐妹二人的立足之地?” 张玉露挑唇一笑,眼里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落寞,“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你这么说还以为,你我二人平日里有多得宠呢!再加一个侧妃也不多。怕就怕这个侧妃难相与,不给我们立足之地。” 夏唯晨哼了两声,没说话。 宫女呈上了茶,放在桌上发出一点声响。 张玉露食指在桌上轻点了两下,“知道你这会肯定是着急上火,我特意让人给你泡了一杯菊花茶,你喝着降降火吧。” 夏唯晨哼了一声,转身坐下了,“你倒是惯会在这种小事上细心。不过,有什么用?太子殿下没来,你就是再细心,也没人能体贴你。” 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张玉露脸上的表情也没变,依旧是温和的微笑。她端了普洱茶,不疾不徐地喝起来。 “这菊花茶的甜味倒是恰到好处!”夏唯晨喝了一口,须臾又继续说道:“我就是不明白了!太子这些日子分明对太子妃那么上心,可为什么转过身就又要娶一个侧妃?难道太子就不担心,太子妃会因此吃味吗?” “太子妃的父亲如今已经身无官职,说白了,太子妃如今也没有靠山,她反对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张玉露平淡地说道,“但是太子亲政,联姻可是个很好的手段啊。” 说到这里,张玉露别有深意的瞧了她一眼,缓缓地,继续说道:“这个侧妃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一直觉得太子殿下对太子妃非同一般……不知道这一回,太子妃会如何想……” 的确,郭家的女儿并非第一个。前有宁国公府的女儿,潘氏也的确有一度风光无限,死后也以太子妃的位份入葬。 只是这个郭家,又有哪里能够值得太子拉拢的? “郭家……宣徽南院使不过是个虚职,哪里值得太子去拉拢的?”夏唯晨扁嘴说道。 她们两人虽然都是家中的庶女,可是自身的性子不同,张玉露还要更加的谨慎。因为她小心地分析着局势,看事情也往往更加透彻。 张玉露微微掀开茶盏,喝了口更加浓郁的普洱茶,“宣徽南院使虽然只是虚职,可是郭大人是左丞相提拔上来的。可算是左丞相的左膀右臂。而郭大人的夫人母家是经商的,丞相借此发展自己的势力,提供了一些庇护,这银钱可是没少赚。最重要的是,左丞相没有半个女儿可以嫁给太子。” 张玉露说着敛眉。即便是左丞相没有女儿可以嫁给太子,其旁支也必然有个女儿可以过继给左丞相。而太子偏偏直接娶郭家的女儿,是为了更好控制郭家赚钱的门路? 或许吧。 可是谁家赚钱的门路,会交给别人? 夏唯晨喝完了一杯菊花茶,也听了一脑子的话,这会子也不似方才刚听到圣意时的惊慌。 再看张玉露,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么镇定的模样。 夏唯晨放下茶杯,试探着问道:“皇上说,一月后完婚,一个月后东宫可就要更热闹了。你是怎么想?” 张玉露浅笑着,转头问道:“什么怎么想?” “自然是东宫多了个侧妃的事儿啊!太子妃不经事,说不得,郭家的一进来就管事了。”夏唯晨又皱起眉头。 张玉露看了对方的茶盏一眼,“她管不管事有什么区别?我们这个位分,见了谁也得恭恭敬敬的。眼下,总有人比我们更着急的。” 第139章:元宵醉酒 张玉露看了桌上的茶盏一眼,慢慢转回目光,淡淡说道:“我们这个位分,见了谁也得恭恭敬敬的。眼下,总有人比我们更着急的。” 她的语气太过平淡,以至于让人觉得她说的是一件漠不关己的事。 夏唯晨眨眼间,便想到了对方话里指的是谁:“那倒也是,她好不容易弄倒了一个潘氏,怀了孩子才终于得到太子的一点眷顾,如今又来了个郭家的。她如今,定然比我更加着急上火。” 张玉露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有些话,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何必说出来,没得惹了一身麻烦。” 两个美人认为的“更加着急上火”的太子妃,这会子正在寝殿里换上玉盏特意做的一身围系的裙子。脚上的锁铐委实麻烦,单单换洗衣裳就没法。原先穿着的亵裤,要换下来也只能用剪子剪了才行。 折腾了一次,下一次就换了半身裙。只是半身裙也是难换下。于是,玉盏就特意做了可以不用经过脚部的系裙,这才刚刚做好,就让墨挽歌穿上试试。玉盏的绣功极好,虽说是从未做过的,但做完后意料之外的漂亮。 “这么看着颇为合适,只要外面再穿上一件袄子就好了,遮住这个系结,就和其他的裙子看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了。”玉盏退后了两步,好一番打量之后,如是说道。 墨挽歌倒是没觉得这样多了个系结有何不妥,毕竟出不去,看到的也只是在这里伺候的人而已,再加上个这些时日态度莫名温和的赵元休。她晃了一下,裙摆随之晃动,她道:“辛苦姑姑了。” 玉盏苦笑一下,“这哪里就担的起姑娘您一句辛苦啊?不过是奴婢分内的事罢了。” 红霞这个家伙忽然跑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吞吐了一下,才一边看着墨挽歌的脸色,一边道:“太子妃,奴婢听得,皇上方才下了旨意,将宣徽南院使郭大人的次女赐给太子殿下做侧妃,说是下个月完婚!” 墨挽歌揪着裙子的绳结,掀开眼帘看了她一眼,在烛光中她水灵的眼眸满是坦荡,轻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呢?也惹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我早些时候叫小厨房熬了甜汤,你等下去小厨房端来。” 还不待红霞应声,墨挽歌又捏了裙摆,看向玉盏说道:“这会子,我倒是馋着梅花酒的味道。” 玉盏上前扶着她,低声说:“姑娘可是快些打消这个念头吧!您本来就是喝不得酒的,更何况是如今怀着孩子的时候。” 别人不知道,玉盏可是清楚。墨挽歌贪酒,偏偏喝不得酒,一喝肯定就醉。 闻言,墨挽歌扁嘴,一脸的委屈,摸了自己的肚子一把,也没强求。 红霞忐忑着进来禀报,没想到太子妃的态度会是这么平淡,平淡到仿佛自己只是来问她晚膳吃什么。红霞不免错愕,缓了缓才退出去,到小厨房去了。 红霞退出去之后,玉盏便转头打量着墨挽歌的神情,生怕她不舒服还忍着。 墨挽歌只当没看见,自顾自地打量身上的裙子,还故意转了话题:“这般倒是方便,还是得麻烦姑姑,再给我做一件,可供换洗。” 玉盏也不至于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顺着应下来了。 夜宴结束之后,赵元休已经是满身酒气。皇帝中途就走了,剩下的官员便频频来跟他敬酒。元宵夜众人兴致高昂,赵元休也不好拂了众人的好意,于是来者不拒,故而宴会结束后便带着一身酒气。 宴会结束时已经比较晚了,亥时末他才进了东宫。小福子问他要去哪,他倒是想也不想地就说“崇教殿”。 小福子心想着这个时辰了,太子妃定然已经睡下了,于是多劝了一句:“殿下,太子妃这时候或许已经歇下了,不如奴才伺候您在书房睡?” 没想到,醉酒的赵元休还是迫人。他晃了脑袋看过去,醉眼朦胧,抿嘴瞪着他,好一会了,他暴躁地吼道:“你放肆!” 小福子忙不迭垂下头,顿时将自己心里的一点小心思抛去,“奴才不敢!” 黑着脸的赵元休拍了他一下,醉酒的人下手没轻没重,只一下就把小福子拍得踉跄。赵元休一甩手,袖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劲风,迈步就往前走了。 还没到后院呢,小福子就拉了个小太监,压低了声音吩咐先去崇教殿知会一声。小太监得了吩咐,一溜烟地顺着干净的路跑出。 墨挽歌已经躺上床准备睡下,前一刻才吩咐玉盏灭两盏灯。下一刻,红霞快步走进来,低声禀报:“太子妃,有人来报,说太子喝醉了酒,正往崇教殿来呢。” 帐里的墨挽歌面不改色,她的眼睛背着光,在灰暗里愈发显得沉如深渊。许是自己心情稍有变化,肚子里的孩子感觉到了,不知是踢脚还是伸手,墨挽歌抿嘴,手掌放在肚子上。 好一会没听到墨挽歌的声音,帐外的红霞和玉盏相视无言。她们总得听吩咐行事,不知是要迎太子进来还是请太子去别处。 这些时日,太子常来崇教殿。与太子妃似乎也没有了原先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先前封笔闲暇时,二人还下棋品茶论道。虽说太子妃对太子冷淡了点,可是也相敬如宾的模样,二人的关系要比之前好太多了。 隐约听到外头多了好些脚步声,轻微的脚步声在黑夜里也变得明显,应当是太子进了崇教殿了。 “请进来吧。”墨挽歌开口道,随即帐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响声,她已经扶着床上被褥坐起来了。 玉盏上前扶她下来,随即便自然而然地去扯中断的铁链,放到地上。 墨挽歌的手搭在玉盏肘上,下了床便轻推了玉盏一下,“叫小厨房熬了解酒的汤过来,快一些。” 玉盏应了声,还是拿了件外裳,给墨挽歌披上了,才出去吩咐。 墨挽歌穿好了衣裳,随意地将头发绑起来,直接披在身后。 第140章:你来喂 墨挽歌左肩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快要好了,不过结痂了也还是包着药布。她只穿着一身绯色系裙,外面披着一件碧色外裳,脚上也只是趿了鞋。 半盏茶的时间,赵元休就脚步虚浮地走进来了。进寝殿的时候,脚踢到门槛差点摔倒,幸好旁边的小福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只是赵元休才一站稳了,便挥手甩开小福子的手。 小福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双手一直要扶不扶的,显得十分的局促。 赵元休喝多了酒,起初还没什么,过了这么一会酒劲上来就难受了。脸上带着深色的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恍惚起来。 “太子妃娘娘,殿下这儿在席上喝多了酒,非要过来您这儿。”小福子苦着一张脸解释,扯了嘴角露出歉意的笑来。太子这个时候过来是扰了太子妃休息,一个大着肚子的人照顾一个醉酒的可不容易。无奈太子自己愿意啊,谁能忤逆太子? 墨挽歌站在床榻前头,看着踉跄着往自己这儿走的赵元休。脸色说不上好或坏,只是连那双眼眸也半点情绪都没有,叫人看得没由来的心慌。 赵元休走近了,他好不容易站定了,挑着眉认真辨认着什么,半晌出声道:“太子妃……” 他说话时,酒味愈发浓重。墨挽歌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抿了抿嘴。 赵元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站不稳了踉跄一步,脑子还没发出指令呢,手已经先一步伸出,拉住了墨挽歌的手腕。 他下手一向是没轻没重的。墨挽歌挣了一下没挣开,便没动。垂着眼睛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低声说道:“殿下,扶你上床歇息好么?” 赵元休坐在地上脸朝着地,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说得太小声没听出半个字来。拉着墨挽歌的手却没放开,垂着头昏昏欲睡的模样。 墨挽歌闭着眼睛叹口气,叫小福子过来帮忙。好容易,才将酒醉的人送上床榻。 小福子看着被放在床榻上、却又睁开眼睛的太子,一个头两个大,试探着问一句:“殿下,那奴才先退下了?” 赵元休看也不看他,他压着自己的衣服,于是勒得难受,便气急地暴力扯开衣裳。怎奈做工精细的外裳怎么会被容易扯坏?扯了好一会,非但没扯开衣服,还累得他自个儿气喘吁吁。 墨挽歌瞥了身后的赵元休一眼,看向小福子,看似随意地说道:“今儿晚上的宴席,听说皇上给殿下赐婚了?” “是。”小福子猫着腰,心想着,太子妃这语气,分明是早知道了这事,不知道是还想知道什么。 “皇后娘娘满意这门亲事,今儿元宵,倒是个好时机……”墨挽歌坐在床沿,许久不见阳光,双手虽白皙可透着一层灰白,她开始给赵元休解开外裳。 她不咸不淡地评论了一句,也没说别的了。这倒是让心有戒备的小福子愣了愣,他还以为太子妃会趁机问什么呢。 赵元休躺上床就是一直睁着眼睛的,墨挽歌的动作轻柔,给他解外裳的全程都是顶着他的目光。赵元休的目光炯炯,仿佛是饿狼紧盯着食物似的,弄得墨挽歌心烦意燥,只解开了外裳,就转过身了。 正好玉盏端了醒酒汤进来,墨挽歌就遣退了小福子:“你退下吧。” “奴才告退。”小福子行了礼,后退了两步才转身离开。与玉盏错身而过。 墨挽歌从床沿上起来,一边走去桌子,一边说道:“姑姑伺候他喝吧。” 玉盏自然是没拒绝的。她先将醒酒汤放在一旁,扶了人坐起来——这将人扶起来就折腾了好一会。可没想到问题会在后头,玉盏将一勺醒酒汤送到嘴边了,赵元休却死活不愿意开口。 墨挽歌看向他这幅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还是第一回看他醉成这幅模样,摸不清他明儿清醒过来还能不能记住今日的事情。如果不记得的话就好办了,直接将人拍晕叫他睡过去也行。可如果记得的话…… “殿下,您喝几口汤吧!喝了汤,明日醒来才不会头疼。”玉盏还是举着勺子,好言好语地劝道。 赵元休继续看着桌子前的人,摇头,顿了顿,继续摇头。 墨挽歌看着他眯起眼睛,心道他做出这些宛如孩童的动作,肯定是没了意识的了。没意识的话,肯定也记不了事儿的。 “你给……嗝……本宫滚开!”赵元休忽然回头瞪了玉盏一眼,本该很威严的一句命令,无奈中间打了个酒嗝,威严程度大打折扣。 玉盏回头看了墨挽歌一眼,道:“要不奴婢把醒酒汤拿下去,直接让殿下歇息好了。” 墨挽歌一直盯着他,赵元休正抬手抓头发,瞪着玉盏……的侧脸。 “明日醒来,便说是他自己不愿意喝的,躺下就睡着的。那姑姑,你把汤喝少一点,别待会被外头的小福子瞧见了。”墨挽歌赞同地点头。 玉盏颔首,主仆二人达成共识。于是玉盏从床沿上起来,退后几步正要喝呢…… “你来喂本宫!” 赵元休指着坐在桌前的墨挽歌,又看了一眼玉盏……手上的醒酒汤。 墨挽歌慢慢咬着唇。 “姑娘?”玉盏端着碗,一手还拿着勺子呢,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得询问一句。 墨挽歌缓缓呼出一口气,勉强扯了个笑容出来,“行,我来喂。姑姑,你拿给我吧。” 她又回到床边,坐在方才的坐的地方。随即接过醒酒汤,拿着勺子搅了搅,随意舀了一勺送过去。 赵元休张嘴就吃进去了,咀嚼的时候半眯着眼睛,比平时要温和许多。 等了一会,墨挽歌又抬起勺子,赵元休便也张嘴吃进去。于是一人喂,一人吃,一碗醒酒汤很快就见底了。 墨挽歌转身将碗递给玉盏,又转着有些麻了的手臂,吩咐道:“姑姑,你帮我拿件厚一点的大氅出来,再添点银丝炭。” 第141章:晨起 玉盏抱了一件厚厚的大氅出来,葱青色的大氅因为太厚重,从送来到此时也没穿上一次。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会是这个情况。 太子醉酒不省人事,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发酒疯,太子妃自然是不能一起睡的。而太子妃脚上拷着铁链,又没法去别的地方睡。于是,还不待玉盏提议要去搬贵妃榻过来,墨挽歌就态度十分强硬地说要睡在桌前了。 墨挽歌穿上大氅,双手钻进毛茸茸的手兜中。双手搭在桌上,脑袋随意地放在双手间,闭上眼睛就准备歇息了。 “姑姑,你下去歇着吧,这儿不用伺候了。”墨挽歌闭着眼睛喃喃道。她早就困了,眼睛一闭几乎就要睡过去了。 没想到有一日,她也要算计着,利用一点虚无的愧疚和歉意。 喝了一碗醒酒汤之后,赵元休又说了一会胡话,好不容易自己犯困了,这会子霸占了床已经睡着了。 赵元休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一会儿热得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一会又感觉脚下无实质无异于坠入深渊。隐约在睡梦中听到什么声音,想要仔细听清楚了,那声音却仿佛插上鸟儿的翅膀越飞越远。 直到,耳边真切地传来女子的言语声。赵元休睁开颇为沉重的眼睛,寻着声音望过去,眉心缓缓紧了起来。 女子的言语声实际上是玉盏和墨挽歌说话的声音。玉盏垂着头,低声唤起墨挽歌。 墨挽歌醒来尚恍惚,螓首点了两下,下意识地抬手要来撑脑袋,没曾想双手一麻,动一下都困难。螓首差点便扎在桌上的手兜上,脑袋空中晃了一下,倒是清醒了。 玉盏心疼,下意识地扶着,“姑娘稍坐,且莫立即起身,奴婢这就拿了物什来伺候姑娘洗漱。” “嗯。”墨挽歌闭了眼睛,双手摊在桌上动也不敢动。 玉盏就踮着脚尖退出去了。 隔着窗户也看得外面的微熹的天,赵元休垂下眼睛一扫,自己身上盖着被褥暖洋洋。宿醉醒来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口渴得紧,他撑起手坐起来。 听得后头的床榻有声响,墨挽歌睁了下眼睛,旋即又闭上了。 赵元休赤着脚走下来,案上的水壶里是冷水,他也倒了喝起来。一连喝了三杯,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些。他又倒了一杯水,捏着水杯,转身看着桌前昏昏欲睡的人。 这小福子是怎么当差的?自己喝醉了,竟然还将自己送到崇教殿来。万一自己没了意识,做了什么事而不自知,那可不就出事了!幸好……起身时床榻上只自己一人,更何况昨夜来时已经很晚了,或许昨夜墨挽歌连理也没理自己…… 或许是因为晨起,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昨夜宴席喝多了酒,只记得要回东宫,之后不记得发生了何事。本宫……没做什么吧?” 墨挽歌转了转眼眸,也没睁眼,轻声回道:“殿下什么也没做,只是一直说着醉话,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不愿多说。 赵元休点头,也没说什么。喝光了杯里的水,将杯子随意隔在案上。走到墨挽歌身侧,慢慢蹲了下来,手掌抚上对方圆圆的肚子。 事有凑巧,赵元休的手普一覆上去,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有感应,隔着肚皮不知是挥舞着小手还是小腿,肚皮随之鼓起一点。 墨挽歌皱了皱眉,睫毛轻颤。 赵元休惊喜地笑了一下,“这孩子倒是个机灵的!定然是知道自个儿父亲在同他玩,才这样欢喜。” 墨挽歌很想反驳他,这孩儿的胎动属实正常,哪里就是因为他了?她睁开凤眸看向他,映入眼帘的是他兴奋的模样,于是她抿了嘴,把话都咽下去了。 赵元休兴致勃勃,隔着一层肚皮,与其中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儿说起话来:“你这个鬼精灵,还没出世呢就知道跟父亲亲近了!父亲已经吩咐尚衣局的绣娘给你做很多衣裳了,等你出世了,衣服可是穿都穿不完了。” 漠然一笑,墨挽歌收回目光,反问道:“殿下此言差矣,腹中孩儿尚不知是男是女,如何吩咐尚衣局做衣裳?” 赵元休直起身来,满脸笑意,答道:“正是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所以我叫尚衣局都做了。所以啊,是男孩是女孩都好。” 墨挽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他说罢,几息之后才缓缓露出个十分得体的微笑:“殿下有心了。” 如今孩子已近六月,如今就已打算好了孩儿出世之后的事。赵元休对这个孩子不可谓不上心,更是自一开始,这个孩子就是在赵元休的“威胁”下有的。过了这么久,他愈发重视了。 赵元休笑意渐浓,看着面前的女子,又道:“昨夜是我不该过来,反而让你没地方歇息了。” 墨挽歌挑了眉头,诧异于他会用歉然的语气说话,好一会儿,她放轻了声音说道:“其实殿下大可将我脸上的脚铐放开的。” 赵元休微滞,眼里闪过不悦,脸上反而笑意更浓。只当没听到什么,道:“过几日天气好一些了,南边应该就有鲜花进贡来了。届时,本宫叫人送过来。” 玉盏和红霞端了用具一起进来。发现两个主子都醒了,崇教殿就忙起来了。那厢,赵元休和墨挽歌还在洗漱,这边小宫女已经摆了早膳了。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只主食就有红枣桂圆粥、小米粥和鲜虾肉末粥,糕点也有好几样。一桌子食物各色各样,每日也很少重样,显见御厨费了不少心思。 净了手后,二人就相对而坐。 赵元休的心情似乎不错,亲自盛了一碗鲜虾肉末粥递给对面的人儿,“你多吃点。” 墨挽歌接过之后,得体地笑道:“多谢殿下。” 小福子这会子走了进来,站在赵元休身旁禀报道:“殿下,泉州那边的人来了。” “你派人出去好生安顿,下了朝之后本宫就出去。”赵元休随意点了头,正要挥退他,又想起什么,吩咐道:“你去本宫书房,将那两罐白牡丹茶送过来。” 小福子垂了脑袋应下了。 墨挽歌仿若没有听到,端着碗十分认真地吃着粥。 第142章:表衷心 赵元休自己碗中的小米粥已经见底,他放下碗后又夹了块红枣糕,随意道:“父皇昨日赐婚了,赐郭家的次女作侧妃,一月后完婚。这事本是母后在张罗,母后念你身怀六甲做事多有不便,想来其他事宜母后也会安排。你为太子妃,东宫之中的事还是得帮母后分担些许。” 自从墨挽歌被禁锢,膳食一直都是在寝殿里用的。桌子旁就有一个火炉,里头放着银骨炭,这会子烧得正红。 玉盏立在墨挽歌身边,为其布菜。 墨挽歌举着筷子去夹盘中还热乎乎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戴青的睫毛轻颤,糕点嫩滑难夹。她干脆停了筷子,抬眸看向对面正嚼着糕点的人,问道:“母后做事一向周全,既然母后说了会负责了,那么殿下迎娶侧妃的事,殿下大可放心,更不必为此事操心。” “母后尚要管着偌大的后宫,嫁娶的事情又多,本宫怕母后太过操劳。东宫的事无非就是安排个宫殿罢了,你分担些许而已。”赵元休淡淡说道,筷子一举就将红枣糕吃进了。 “嗯。”墨挽歌终于夹起了桂花糖蒸栗粉糕,却没什么胃口了,只吃了一口,“承恩殿富丽堂皇,自潘氏去了之后,这宫殿就废置了。听说承恩殿的装潢多是殿下亲自吩咐设计的,好歹是殿下花了心思的,废置了也是可惜。不如,叫人再翻新,届时迎了新侧妃进去?” 赵元休皱了眉头,道:“潘氏是在承恩殿没的,到底有些不吉利。” “既然殿下这样说了,那便不要承恩殿了。殿下可有看好的地方?”墨挽歌放下筷子。 赵元休抿嘴想了想,两息后挥了挥手,起身说道:“你看着办吧。” “是。”墨挽歌应道,也随之起身。看着赵元休转身要走,墨挽歌就屈膝行了礼。 赵元休走到寝殿门口了,忽然想起来,侧过身说道:“昨夜你没休息好,待会换了药就去歇着吧。本宫今日的事情会多,夜里就不过来了。” “是。”墨挽歌面不改色地应道。 看着人出去了,玉盏才扶着墨挽歌起身。 外面的霜雪掩去了屋檐原先的颜色,院子里的树枝也举着雪,院里的颜色除了灰墙就是白雪,檐下晃荡的几个红色灯笼反而显得有些萧条苍凉。 无怪赵元休让她帮忙做事,墨挽歌的确是个无事人,每日在崇教殿里无非就是看些书。已经无事到一种程度了,她便什么书都看。看完了一本搜寻来的棋谱,又看了志怪故事,又捡着琴谱弹琴,如今在看的是前朝的史记。 叫墨挽歌选个宫殿给侧妃住,可她对东宫的宫殿也不熟悉,于是这个任务墨挽歌转身就交给了念青。 念青有些不乐意,不过还是嘀嘀咕咕地列出了东宫的宫殿。念青一边写出宫殿名字,一边跟墨挽歌解释这些宫殿在哪里,以及好坏…… 红霞端了白牡丹茶呈上来,放在桌上的时候,看着墨挽歌禀报道:“姑娘,夏美人和张美人求见。” 念青捏着笔不动了,皱了眉头嘀咕道:“她们来做什么……哦,昨夜皇上赐婚,她们消息倒是灵通……” 墨挽歌瞥了她一眼,挑了下唇:“不见。” “是,那奴婢就去拒了她们。”红霞应道,正想出去,就听到念青的声音。 念青咂了嘴,“诶!她们这么火急火燎的,奴婢倒是好奇她们想做什么!太子妃,不如见见?” 墨挽歌没反对。于是红霞就去请了人进来。 念青原是坐在桌前写字,便也起身,却没收桌上的笔墨纸,东西还摊在桌上。 张玉露和夏唯晨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身后带起一阵香风。 夏唯晨外头罩着一件桃红色的芙蓉银丝披风,领口的地方镶着一条纯白色狐狸毛。内里是颜色较浅一点的浅红色对襟袄子,配以粉色的马面裙。腰间别着银线腰带,坠了一个芙蓉香囊。至于身上的首饰——梳得一丝不苟的单蟠髻,戴着粉色芙蓉发钗和一对纹云飞祥银发簪,耳朵又戴着一对银葫芦耳坠。 反观张玉露就要素净许多了。她碧色的披风一摘下来,就露出里边绯色的衣裙了。和夏相比,她身上倒是多了个蓝色禁步,与发上的蓝色珊瑚发簪倒是相得益彰。 这寝殿里要比外面暖和多了,从外头进来就好像从冬天走到了春天。两人进了寝殿,就都解开了披风。 两人停在寝殿中间,不约而同地屈膝行礼:“妾身参见太子妃。” 墨挽歌让二人起身,又叫了赐座上茶。接着手上的史书一合,端坐在桌前看着二人。她手边已经有了一盏白牡丹茶了,这会晾成七分烫,她便悠哉悠哉地端了茶盏慢慢品茶。墨挽歌故意不说话,仿佛这儿只有她手上的茶水能引她注意似的。 夏唯晨有些坐不住,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就几次给旁边的张玉露使眼色。 好不容易等到红霞呈了茶水上来,夏唯晨看了茶水一眼,就想开口。 张玉露看着描金的茶盏,微笑着道:“太子妃这儿的茶倒是闻着生得很,味道闻着有点像是龙井茶,可又有些不寻常的清香,不知是什么茶?” 墨挽歌挑眉,把茶盏拿远了些,“没想到张美人的鼻子倒是很灵……这是白牡丹茶。” “难怪。”张玉露面色自然地应道。 墨挽歌放下茶盏,随口道:“张美人是对茶道有些研究么?” “妾身不曾研究过茶,不过是家中父亲多爱茶,是以日积月累的,妾身也懂那么一点。”张玉露说着,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叹道:“好茶。” 宫中的好茶数不胜数,能叹一句好茶的多得很。 墨挽歌微微一笑。 说什么茶呢!夏唯晨听得不耐烦,眼睛便四下看着,这地上一条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她顺着往后面看,那条黑乎乎的东西一直延伸到床榻那边了,而另一端……是在太子妃身上?还是在太子妃座下的椅子?夏唯晨瞪大了眼睛辨认,好一会才确定“那条东西”是一条铁链,而另一端,是在太子妃身上! “这……”夏唯晨那眼睛里满是诧异,一只手还端着茶盏,另一只手就指着地上的铁链。看看地上的东西,又看看坐在桌前一派自然的太子妃,诧异而隐有嘲讽。 红霞正守在一边呢,见此不悦地看着夏美人。 张玉露顺着她的手看向地上,待得看清了是什么,惊得猛然转头瞪她,心里头恨着她不识相,勉强扯了个笑容将她的手压下来,“太子妃恕罪,夏美人她……她怕是还没睡醒呢……” 墨挽歌看着二人的动作,轻浅一笑,似全不在意,“罢了,也没什么。你们二人若是没有别的事儿了,就先回去吧。” 夏唯晨几乎下一刻就反应过来了,连忙起身拜了一拜,苦着脸说道:“太子妃恕罪,妾身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间晃了神,才……” 安静了好一会。 张玉露叹了口气,故意说道:“太子妃一向是宅心仁厚,对我们姐妹二人多有宽宥,是以我们姐妹二人才得以在宫中安然度日。然,妾身听说,太子殿下将要迎娶一位侧妃,虽不知道东宫未来的侧妃娘娘是不是个好相与的,可是妾身知道,那定然不能与太子妃您相提并论的。” “嗯?”墨挽歌笑盈盈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要她接着说。 张玉露眼睛扫了寝殿里的念青和红霞,又开口让自己的侍女出去外面侯着。墨挽歌顿了顿,挥退了寝殿里伺候的人。 张玉露又道:“太子殿下一直对娘娘您疼爱有加,多一个侧妃对您来说并不重要。可是,妾身以后,少不得就要谨慎着了……” 这是来表忠心的啊。墨挽歌半垂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是张玉露又继续说:“太子妃将生下嫡长子,您的地位自然是不可动摇的。未来侧妃一进来,便是要伺候娘娘您的,万一生出了什么心思……” “那依你之见呢?”墨挽歌又端了茶,抿了两口。 “皇上的旨意已下,便是定下了。娘娘,您是正妃,这东宫理所应当就是由您亲自打理的。都是太子殿下心疼您,才没让您操心,而崇教殿也是用最好的。可如若日后是由侧妃打理,那万一侧妃娘娘有自己的心思了,那不就不美了吗?”张玉露别有深意地说道,“娘娘可以养着衷心的人,也可以……妾身听说,去官府衙门击鼓鸣冤的时候,是要先吃一吃杀威棒的。” 墨挽歌看着夏唯晨艰难地保持屈膝的姿势,几息之后,才道:“你方才说张美人没睡醒,那便带她回去好生歇着吧。” 听出对方赶人的意思,张玉露没再多说,起身福了个身,柔柔道:“那妾身先告退了。若是太子妃有事情要做,尽管吩咐就是。” 墨挽歌微不可察地颔首。 张玉露心里一乐,便拉了夏唯晨行了礼,收敛了表情退出去了。 第143章:皇后到,谢礼 皇帝赐婚的圣旨,在元宵翌日就由内侍到郭府宣读了。赐婚的圣旨无异于一颗石子,丢进了平淡的东京,荡起一圈圈涟漪。前一日元宵夜宴,皇帝口头旨意一下,人们就争先恐后地同郭守文道喜。翌日圣旨一下,也有许多人家送上了厚厚的贺礼。 郭家人欢欢喜喜地接了圣旨,用厚厚的荷包送走了宣旨的内侍。郭夫人就吩咐了门房,挂了两串鞭炮在门口,鞭炮随即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 他们才从郭府出来,骑在马上的侍卫走慢的也不过走出了几十尺的距离,郭府就已经挂起了鞭炮。随着宣旨内侍出宫的小公公同样坐在马车里,同面前的内侍低声道:“这郭家可见是欢喜坏了。” 内侍听着外头的鞭炮声,低低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可不是嘛……女儿嫁了太子殿下,这身份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了。换成谁家,也是欢喜的。” 却说在鞭炮声里的郭家,上到郭家的主子,下到伺候的奴仆,个个都是笑容满面,郭家洋溢着满满的喜气。 领了圣旨,郭夫人带着女儿回了房。坐下就对身边的大丫鬟说道:“今儿是个好日子,该是阖府一同欢喜的,传本夫人的话,叫管家给府里的丫鬟小厮多发一月的银钱!” 大丫鬟自然也是有份的,于是扬着唇就出去了。 母亲这般,正是重视自己,乐自己所乐!郭燕端欢喜,一边坐在母亲身边,嘴上笑着:“母亲这么大手笔,可是要府里的下人们都沾一沾福气了。” “这点银钱算什么!该散出去的还是得散,这可是拉拢人心的好法子!这些奴仆都是见钱眼开的,只有给下人们足够钱了,他们才懂得衷心护主!我们府里的下人,月银都要比其他高门大户里的高。”郭夫人执掌中馈,自己的出身摆在那里,虽是商贾,可是实打实的是有大把的银钱可花。 郭燕端受教地频频点头,“母亲说的是,那女儿到了宫里,也是要散钱去拉拢人心的。” 看她笑眯眯的模样,跟只小狐狸一样,郭夫人心情大好,抬手点了她一下,“你便放心吧!都给你放嫁妆里了!进了宫,你也是定然不愁吃用的!” 前些日子去金银楼订下的首饰已经送过来了,比预定的日子要早。郭燕端拿了首饰,颇为满意,通通都放进了妆盒里。 日子就在郭家嫁女的准备中悄悄过去了。 安排给侧妃的宫殿已经选好了,是位于崇教殿后面的如意殿。经过半个多月的修整,如意殿已经是焕然一新,虽然不能跟当初的承恩殿相比,可也挑不出什么不足来。 皇后对这门亲事颇为看重,虽说圣意是一月后完婚,皇后还是叫钦天监算吉日。而后钦天监的监正亲算了二月十六是个吉日,于是亲事就定在了那一日。 二月十日,李皇后亲自来了一趟东宫。她的本意是要来看看怀孕而“闭门不出”的太子妃,然后才是去看如意殿准备得如何。 虽然有司琴先前来禀报过,可是真当亲眼见到那一条女子手臂粗的枷锁,李皇后还是愣了好一会。不愧是高居凤位的人,李皇后眸里一闪而过的光芒,就恢复了脸色。 “儿臣给母后请安。”墨挽歌仿佛看不到皇后的异色,得体地撑着肚子起身行礼。她走动时铁链发出的低沉的摩擦声,听在李皇后耳里却十分刺耳。 李皇后心里叹了口气,亲自扶起她,又牵着她坐下。二人就在圆桌前坐下,李皇后尽可能地放松自己的语调:“你如今行动不便,哪里要这么多礼。本宫今日就是想过来看看你,从年前就没见到你,太子又说你身子不好……本宫记挂着你的身子,奈何忙着侧妃的事,委屈你了。” 墨挽歌垂着眼眸,突然又起身了,屈膝一拜,低声道:“儿臣怀着身孕,多有不便,以至于殿下的亲事都要母后操劳。” 李皇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静默了两三息,开口却是让殿里的人都出去。 主子出言挥退她们,定然是有要事说。众人也不敢耽误,轻拜了一下就退出去了。 寝殿一下子就剩下两人,安静得叫墨挽歌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墨挽歌依旧拜在地上,却抬头看向李皇后,眼里浮现流光,眉梢略垂,神情隐有恳求。 蓝色的天空中飘着几片洁白无瑕的云朵,不知从哪里来的麻雀渣渣叫着。 司琴出了寝殿,抬头从屋檐望出去,正是四四方方的蓝色天空。她眼里沉淀了几分迷茫,不知自己先前劝着皇后娘娘给太子殿下纳侧妃是对是错。 她自小就跟着李皇后,看着她从一个闺中女长成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也知道,李皇后是将太子看成了自己的亲骨肉,尽量地照拂着。日子久了,自己也习惯了为太子思量。 太子有才学,有策略。如今帮皇上处理政务,也做得井井有条。只是,连皇后也越来越不知道太子的想法了。 说太子对太子妃有情吧,他求娶太子妃的同时,又去招惹了宁国公的女儿做了侧妃,也将要娶郭家的女儿了。可要说他无情吧……又叫太子妃生下长子,听说如今又紧着太子妃,将她放在心尖上。 “司琴姑姑,不如去侧间喝杯茶水?”同出来的红霞笑着问道。 玉盏在旁边微笑,附和了两句。 于是几人就去了左侧间,怕主子传唤于是特意没合上门。玉盏去沏了茶,亲手递给司琴,她低声感谢道:“还要多谢司琴姑娘了。” 司琴双手接过,算是承了这个情,“你言重了,我们不都是为了主子吗。皇后娘娘作为母后,也希望两个主子能相处得好。” 红霞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 外头的雪有些化了,于是宫人就拿着扫帚,努力将没化的雪都堆到墙边。阳光明媚着,想来这些残雪也很快就能化去了。内廷送了好一些花草过来,如今院里也不只是白色的雪,添了花草的颜色,显得生机勃勃。 从左侧间的门框看出去,外面进来两个小太监,两人提着一筐食材进来,路过左侧间往后头去了。红霞惦记着去看有什么食材,于是放下茶盏道了句,就出去了。 各司其职,各为其主。 玉盏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粉色绣帕,她剥开来,帕子里包着一个美轮美奂的金镯子,并非内造品,却也精致贵重。玉盏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迎着对面疑惑的目光,玉盏道:“这是太子妃特意吩咐的,还请司琴姑娘笑纳。” 司琴看着那个镶着一颗红色宝石的金镯子,想来应该是太子妃的陪嫁,一看就知道珍贵。她却没拿,反而是端起了茶盏,抿了口清醇的茶,接着才淡淡说道:“玉盏姑姑,你年长于我,这些事本要比我通透。皇后娘娘今儿来,只是来看儿媳罢了,说到底并没有我什么事。无功不受禄,这赏赐我是受不起的。” 玉盏眼睛一转,脸上反而露出笑容,徐徐用手里的帕子把镯子包起来,道:“我也是仗着年岁大些,所以才托大叫你一声姑娘。皇后娘娘看重姑娘,想来是不愿意委屈了姑娘,筹一些嫁妆也罢,区区一个镯子,谁也不会介怀。而对于太子妃而言,这只是谢礼。” 司琴将茶盏拿远了些,抬眼探究地看向玉盏。 玉盏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看,扬起笑,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殿下的心思我不知道,可是我家姑娘……她年小丧母,事关多人,可却不关我家姑娘的事。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会迁怒于我家姑娘,以至于如今……是我多话了。”玉盏收敛了笑意,将帕子放在桌角,“姑娘收下吧。” 司琴看了她一眼,紧了眉眼。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皇后才唤了人。也是这会,玉盏才沏了两盏云雾茶呈上来。 不知两人在寝殿里说了什么,李皇后面色有些沉重,而墨挽歌坐在床榻边,眼眶似乎红了。 李皇后端了茶盏,想起另外一事,便遣了玉盏和司琴同去如意殿,于是殿内又剩下了她们二人。 “若是你心意已决,那本宫再劝,便是个恶人了。”李皇后用茶盖抚去了茶沫,语重心长,“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决定了吧,本宫会配合你的。只是,你真能狠下心来?” 先前我满怀热情,他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后来我被迫怀了孩子,对我温情脉脉,可我再无所求。这段关系是我们一起搞砸的,其实谁都难辞其咎。 墨挽歌端着茶盏,稍稍平复了心情,神情认真而坚定,“不是我期盼的,就谈不上狠心与否。母后,我不求恩爱,只求家人平安,可是殿下几次命令,便是以我家人相威胁。” 墨挽歌说的是“命令”,显然是心有不满。李皇后皱了皱眉,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一时间的不自然。 第144章:正史野史,蟒袍 赵元休今日回东宫还没到掌灯时分,加上如今昼稍稍长了些,他回到东宫时天还微微亮着。内侍带着未处置完的政务,随着赵元休的脚步,一并送到书房去了。 似乎是有人吩咐,崇教殿已经养成了每日晚膳多准备饭菜的习惯了,而赵元休也会到了时间就到崇教殿去。今日稍早回来,他就先在书房看了两份简报。想着待会在书房换身衣裳,就要去崇教殿了。 小福子适时推了门进来,伺候着换衣裳,禀报道:“殿下,皇后娘娘今儿来看太子妃了,还挥退了众人,据说二人说了一个时辰的话。” 换上一身碧色的长裰,赵元休自己垂着眼睛在系衣结,闻言便是心里“咯噔”一声,看似随意地问道:“可有听到她们说了什么?” 小福子摇了摇头,退后一步答道:“这个倒是没有,因为皇后娘娘挥退了众人,司琴和玉盏姑姑就在左侧间看着,故而没能听到分毫。” 赵元休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去崇教殿吧,该用膳了。对了,你去把那把琴带上。” 话中的“琴”,指的是前两天刚拿到手的前朝的一把遗琴“大圣遗音”。琴面的弧度大而厚,据说具有秀美而浑厚的气度,颇为有名。赵元休对此没有研究,也不知是否是实至名归,只听得人说成是世间仅有,于是叫人寻来。 尚衣局的人将太子成亲时穿的蟒袍婚服赶做得差不多了,遣人送到了东宫,欲让太子先试一下,若有不妥也能改一下。太子白日不在,这衣服便送到崇教殿来了。 那衣服折着放在檀木托盘上,托盘又放在寝殿门对面的柜子上,从寝殿进来,一眼就能瞧见。 赵元休便是一眼就看到大红色的蟒袍婚服,却当作没看到似的,径直走到里头去。 墨挽歌正倚坐在床榻上,靠着柔软的云枕,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看得他进来,便把书倒扣放下,唤了红霞过去扶她起身。 小宫女正在把小厨房的膳食摆在桌上,仔细地将描金的碗筷摆好。 “你看什么呢?”赵元休随口问了一句,脱了外面的薄披风,顺手就拿给侍立在一边的宫女。 墨挽歌身子薄,肚子却越来越大,行走不便,就撑着红霞的手起身,再由着她给自己加件外裳。看了赵元休一眼,答道:“闲着无事,看些野史罢了。” 正史是有史官专门撰写,而野史则是些文人墨客写的,多偏于民间。野史写的不止皇家豪门贵勋,多的是一些高门间见不得人而没法扯了高义大旗遮挡的实事。 “野史看看也就是了,当不得真。你若是无事,不如本宫给你带些旧朝正史。”赵元休一边说着,就坐在了桌前。 墨挽歌摇摇头,也走到桌前坐下了,“闲着没事做罢了,以前甚少看野史,如今才有点兴趣而已。” 赵元休拿起筷子一指,就有宫女给他盛了碗炖得极烂的老鸭汤。正史野史都是随口一说而已,赵元休颔首,又道:“那你看野史,可有什么想法?” 墨挽歌慢慢喝着汤,汤见底了,放下碗才开口:“有如褒姒妲己,正史只道其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其实不过区区女子,若真是因此亡国,那其他亡国之君又是为何?不如野史公道,并非妖精误国,而是国法不适百姓,才叫国灭罢了。” 赵元休低低笑了几声,实际上他是第一次听此言论,并非说他如何认同,只是觉得有趣而已。须臾,他止住笑意,又问:“褒姒妲己者,红颜薄命又背负骂名。听你的话,似乎不认同她们是红颜祸水?” 墨挽歌抿了抿嘴,神情认真,仿佛是夫子询问功课般,她捏着筷子,认真回道:“世道之间,女子本弱。而容颜天生,身体则是父母所赐,非自身能改。顶着绝世容颜者,若无父母兄弟能护,最易叫人惦记争夺。有如褒姒妲己,有谁能说她们便是与君王两情相悦的?或许本身不情愿,或恨绝世容颜得以伴君侧,可是最后还是背负亡国骂名,也不知上天赐下的容颜是福是祸了。” 她认真回答的模样,一板一眼的。赵元休停下动作,只看着她的脸、听着她说的话,稍有放松。 “野史则说,妲己容颜天生,是福,得君真心宠爱。与暴君共赴火海,许两情相悦。”墨挽歌说完,恍惚了一下,神色有些僵硬。 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僵硬地抬眼一扫,赵元休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墨挽歌眉头一皱,脱口问道:“殿下这般看着我作甚?” 赵元休一手看在桌上,目光认认真真地将对方的容颜描绘的一遍,一板一眼地应道:“本宫不知褒姒妲己容貌如何绝色,可却觉得你的容貌堪与其相比。” 墨挽歌鸦青色的睫毛颤了颤,轻笑一声:“殿下莫要说胡话了,臣妾怎敢与妲己相比。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是会叫殿下的名声白玉有瑕的。” 野史中言,妲己始皇两情相悦,相携共赴火海。始皇对妲己真情实意,一片真心。而眼前的人对自己,可是半点不能相比的。墨挽歌接着低头吃菜的动作,掩饰自己脸上的一点讽刺的意味。 为图舒适,墨挽歌的头发只打着个揝儿,用一支浑白玉牡丹簪子别着。赵元休看了她两眼,道:“你近来似乎更加喜欢白玉做的首饰。西南那边有玉石上贡,想来再过几日就能送到,届时,本宫吩咐人给你再做一些收拾。“ “多谢殿下。”墨挽歌抬起头,微微一笑。送上来的好处,自己受着就是了。她得体的微笑,看了对方一眼,就将目光放在桌上的一道骨酥鱼。 骨酥鱼骨酥刺烂,鱼肉香鲜,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玉盏看到她的目光,夹起放到小盘里,弯下腰要将鱼刺挑开。 “不必挑刺了……”墨挽歌说着,抬手就要将小盘拿过来。 没想到还有人的动作更快,一只手直接横在面前,径直将小盘拿走了。赵元休将小盘放在自己面前,双目盯着小盘里的鱼,仔细地用筷子将鱼刺挑出来,“本宫来挑,你给太子妃再盛半碗汤。老鸭汤炖的烂,多喝点补补。” 墨挽歌看着被拿走的小盘,微微错愕,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赵元休要求的,就是自己顺着他。而这些日子过下来,崇教殿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墨挽歌也就知道了,只要自己一直顺着他,那么总能成事的。 赵元休挑完了刺,才将小盘递过去,“你先吃这个,本宫再给你挑一条。” 玉盏代为接过,放在墨挽歌面前。 墨挽歌拿了筷子,就低头开始吃鱼了。而赵元休已经在挑第二块鱼肉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两人才放下筷子。 起身的时候,墨挽歌正巧看到了放在柜子上的红衣服,便提醒道:“殿下,早些时候尚衣局送了成亲时您要穿的衣裳,你待会试一下,若是有哪里不合身的,再送去尚衣局改。” 赵元休正在净手,听此,装作自己才知道的模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尚衣局的动作倒是快,本宫还以为应该还要过几日呢。” 墨挽歌笑了一下,挥手示意红霞去拿衣服,“殿下身份尊贵,大婚将至,听闻尚衣局六个老人日夜赶工,堪堪在今日缝制毕。” “殿下,奴婢服侍您换衣服?”红霞端着檀木盘,试探着问道。 “行。”赵元休应道,随即站起身。 解下腰间的玉带,褪下身上的外裳。赵元休又换上了大红色的蟒袍衣裳。正红色的衣料上有暗色的祥云图案,中间的地方是用纯金线绣制的一只蟒图,金蟒栩栩如生,蟒的嘴衔着一颗用暗红色丝线绣着的一颗“宝珠”,既大气又奢华。 墨挽歌就站在旁边看着,平心而论,这件衣服穿在赵元休身上,将他衬得愈发的英俊非凡,又有龙子独有的威严。 赵元休自己也是满意,抬手扫了扫衣裳,“你觉得如何?” 墨挽歌上下看了一遍,提议道:“不要系玉带,若是系的是黑色的腰带,想来会更显不凡。” 赵元休笑了,颔首道:“太子妃说的是。” 衣裳的尺寸本来就很准确,绣娘们的功夫也很到家。这么一件衣裳穿在身上,着实是挑不出半点瑕疵来。 “这般看着,这衣裳很是合适,应该也不需要再有改动了。殿下以为呢?”墨挽歌道。 “本宫也觉得不用改了,就这样吧。”赵元休已经自己动手,要脱下这衣裳了。红霞眼疾手快的服饰,小心将衣裳脱下来。 换上了方才的衣裳了,赵元休看着红霞将衣裳叠好,忽然想起一事,又看向墨挽歌:“到时候,郭氏是要给你奉妾室茶的。“ 放在皇家,郭氏就是侧妃,放在寻常人家里,便是妾。在重规矩的家里,正室不喝妾室奉的茶,就是不认这个妾,那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第145章:大圣遗音,迎侧妃 赵元休看着墨挽歌,“到时候,郭氏是要给你奉妾室茶的。十六大婚,十七一早到母后那里请安,然后就叫她过来给你奉茶。” 墨挽歌低头看了拖在地上的铁链一眼,不甚在意地扬唇一笑,“殿下若是不怕郭氏看笑话,那臣妾自当不会有什么反对的。” 古往今来,活成自己这样的太子妃恐怕还是第一个。只是,李皇后见过了、两个美人见过了,那再多一个郭氏也没什么。再怎么说,丢的不止自己的脸,还有赵元休的脸。 赵元休探究地看了她几眼,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似的。而墨挽歌就大大方方地让他看着,坦然得很。 “届时,本宫自会撤了你脚上的枷锁。你是太子妃,可不能在她们面前下了面子。”赵元休看着那条链子,眼里隐有几分沾沾自喜。 “殿下后宫的两个美人前几天过来了一趟,见得人的人家看到了,见不得人的人家也看到了。”墨挽歌笑着说道,显出了脸颊的两个梨涡,“虽说臣妾出不去,来的人也少,可到底见到臣妾这般的人并不少。” 要说墨挽歌她这般是自暴自弃吧,她看上去却是风轻云淡的。可要说她没这个意思吧,这话听着就不太妥当。 “那两人没事过来做什么!你是太子妃,不要理会她们,不见她们就行了。你见她们做什么?”赵元休眉头一皱语气不甚和善。 墨挽歌好笑地看着他,“她们是殿下的妾,听到殿下要纳侧妃了,过来问几句也是正常。臣妾脚上有这个东西,行动不便。可是殿下没有禁了崇教殿人来人往,她们过来也没什么不妥吧。” 桌上的食物已经由宫女们收拾下去了,桌上干干净净。 赵元休重新坐在了桌前,一手随意地搭在桌上。 “你这么说,就是想让本宫撤了你脚上的铁链吧?”赵元休无声笑着,可是笑容别有深意,被他这么看着,叫人似乎有种被蟒蛇盯上的错觉。 墨挽歌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忍着,顺着他的意思。她很想照实说,却也清楚照实说的话会有自己不想看到的结果。于是忍了又忍,抿着嘴没说话。 赵元休的表情有些难看,咬了咬后槽牙。 红霞将红色的蟒袍叠好放在托盘上,觉得气氛莫名就不太对了。飞快地看了眼两个脸色不好看地主子,战战兢兢地将蟒袍呈在胸前,问道:“殿下,这衣裳是要送到哪里?” 赵元休睨了她一眼,突然站起身来,冷着脸拂袖而去。 红霞不知所措的,抬头看向墨挽歌,“太子妃,奴婢……” “你先把这个收起来吧,小心些,莫不可出什么差错。”墨挽歌顺势坐在榻边,有些头疼地扶额。 没想到,太子走了,小福子没过多久就进来了,手里抱着一块东西。小福子先是将手里的琴小心翼翼地交给玉盏了,而后才行了个礼,道:“太子妃,这是太子殿下特意让人寻来的琴,叫奴才给您送来。您看看,喜不喜欢?” 墨挽歌看着玉盏呈到面前的琴,眸子忽然就亮了,惊讶道:“这是大圣遗音?” 玉盏看她兴奋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同样露出笑容,将手里的琴再往那边一凑。 墨挽歌兴致勃勃地伸手,弹了两下,曼妙的琴音流泻,虽不成段,可也让人为此亮目。墨挽歌喜形于色,叫玉盏将琴放到桌上。 小福子见状,知道太子妃对这个赏赐很是满意,就没多留,拜了一拜,就先退下了。 墨挽歌分神点点头,自顾着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琴,眼里欢喜的流光四溢,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过,她仍记着弹琴之前叫玉盏去准备用具,净手焚香。 墨挽歌再坐在桌前时,不再见到半点唯诺的气息,自信满满,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眼里只有桌上的“大圣遗音”。右手一抚,琴弦因而动,美妙的琴音自琴弦流泻而出。 信手一弹,就是《高山流水》中“流水”的一段。琴声平缓而美妙,叫人生出错觉:仿佛侧立与溪旁,静静的欣赏着流水缓缓地流过,世间仿佛因此静谧下来了。 念青不知道从哪里刚回来,在殿门口就听到声音了,忙不迭地跑进来,安静地站在寝殿门边,一动不动,听得双目亮晶晶的。 墨挽歌一小段弹完,就继续弹下一段。大有不弹完一整曲不罢休的模样。 不过,是曲子就有结束的时候,等她意犹未尽地弹完最后一个音,注意力从“大圣遗音”上移开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几个人站在殿内。尤是念青的模样最为夸张,竟然微涨了嘴巴,自己停下来了,她比自己还意犹未尽的样子,还催促道:“太子妃,您怎么不弹了呀?” “双手未免也太僵硬了。”墨挽歌嘟囔了一句,收回手,双手捏成拳又松开了。眉梢稍扬,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的弧度就没下去,仿佛餍足的猫儿一样。她看了念青一眼,手又轻轻抚着琴弦,道:“许久没弹了,生疏了不少,倒是白费了这么好的琴了。” “这还叫白费了好琴?太子妃,奴婢活这么大,似乎就没听过这么好的琴音呢。”红霞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受惊不浅的样子。 玉盏好笑地看着她们,摇了摇头,颇为中肯地说:“应当是姑娘许久没弹琴的缘故,听得出一点凝滞。不过,奴婢倒是要说这琴的琴音当属上佳。” 墨挽歌重重地点头,爱怜地抚着琴身,“大圣遗音的琴音自然是上佳的。” 许是得了这把琴,墨挽歌的心情持续高昂。没看完的野史也暂时放下了,当晚就抱着一本琴谱,一直看到三更天。 眼看着只剩下几日,就是太子娶侧妃的日子了。临着的几日过着飞快。 从皇帝赐婚到成亲不过一个月,虽然匆忙,可是郭夫人也将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本来,郭家女儿郭燕端的没有想过能够嫁进宫中的,若是嫁给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嫁妆也是自小就开始准备的。到郭燕端及笄了,嫁妆也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赐婚后,不过是在原有的嫁妆数上再添上几成而已。 郭家富裕,没将这些嫁妆看在眼里。而郭燕端是侧妃,嫁妆数是绝不能超过太子妃的,于是最后定下来,嫁妆是一百零八抬。 那日定下是新人迎进宫,东宫会开宴席。开宴席宴请皇亲国戚和一些大臣。而郭夫人则是在郭府宴请了自家的亲戚、一些高官大臣。郭家夫妇二人都知道,女儿嫁进东宫,多的是人要来结交。二人知道如此,也乐得广交人脉。于是请帖也没少发。 二月十六。 东边的天空方才微亮,郭燕端就被人从被褥里拉起来了。还朦朦胧胧的,就被伺候着洗漱了一番,接着又按在梳妆台前,任由贴身丫鬟在自己脸上涂抹着。 房间里似乎多了什么人。郭燕端好容易睁大了眼睛,有陌生的慈眉善目的婆婆,又有一看面相就知严厉的宫里的嬷嬷,还有好一些族里其他房的亲戚姐妹们。而房中的亲戚姐妹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是有福气的、不断捧着自己,房里因此热闹了许多。 看到这些亲戚姐妹们,郭燕端就暗自翻了个白眼。素日里这些自谕是文人后代故作清高的堂姐妹们,一向以自己母亲是商人之女而嘲笑自己。而自从听到自己将要嫁入东宫了,便一改以往做派,不时往自己这儿凑。当真是让人看不上的做派。不就是看着自己将要做太子侧妃了,先来巴着自己,肯定是为了以后有事有脸面来求自己。 这样想了一番,郭燕端再回过神来,半点紧张都没有,只有将要嫁进东宫的雀跃。 郭夫人派人送了一点点心过来,吩咐给郭燕端垫垫肚子。郭燕端匆忙吃了一块,就被扶起来要换衣裳了。 侧妃出嫁着红衣,可也不能穿正红色,于是嫁衣是偏嫩的艳红色。嫁衣是郭燕端一针一线慢慢绣出来的,她也试穿过了。于是今日穿上,意料之中的得体。 郭燕端由全福夫人梳过头,梳起了妇人发饰,从此就成了有夫之妇了。郭夫人亲自给自己的女儿带上了鎏金凤冠,凤冠左右两边是金流彩,衬得郭燕端的脸十分娇小。 在闺房之中打扮得体之后,郭燕端便举着却扇,被丫鬟扶着踏出闺房。 家中宾客众多,隔着两扇墙也听得到嘈杂的说话声。 郭燕端北扶着去给自己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拜别。时间掐得刚刚好,拜别罢,门口就响起了鞭炮声,似乎是在催促自己出门去。 太子赵元休不必亲自迎娶,不过为表现对这门皇上御赐的亲事的重视,赵元休亲自到皇宫门口等待。他一身蟒袍红衣,鲜衣怒马。 天大晴,阳光明媚,天气暖和。微风徐徐吹来,也不再是冬日的风一样凛冽了。 春天来了。 第146章:腰带,谋算 二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天边刚吐出鱼肚白的亮光,东宫就好似一个庞然大物自沉睡中活过来一般。 太子迎侧妃,是无关太子妃的事情的。赵元休天还未亮就被人唤起,墨挽歌睡在旁边,即便是宫人们轻手轻脚的,她还是醒了。 赵元休很快就换上了大红色新衣,身前的蟒样在偏灰暗的寝殿中,看着仿佛是一只沉睡苏醒的大物,平添了几分威严。赵元休头戴一支纯白没有半点瑕疵的玉簪子,踩着绣金线的黑靴,意气风发地站在铜镜前,看着铜镜中的人,薄唇扬起,心情很是不错。 墨挽歌看着他,自她被吵醒坐起来,脸上就一直是那抹得体的微笑。毫无波澜的笑容显在她的脸上,仿佛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淡去的模样,只是这笑意却没有丝毫流进眼眸深处。 送琴的那日,赵元休是恼怒着拂袖而去,那夜就宿在了书房。接着几天,也因为忙碌而未进东宫。不过在纳侧妃的前夜,他是宿在崇教殿的。也就是说,太子去迎娶侧妃是从崇教殿出去的。 宫人们见着太子从崇教殿一身红衣出来,议论纷纷。有人说太子妃贤良,太子再纳侧妃,太子妃还不吃味、不嫉妒而送了太子去迎侧妃。也有人说,太子看重太子妃,再迎娶侧妃之前,还安抚了太子妃一番。不过事实究竟如何,也没有人会去探究就是了。 “小福子,你快去给本宫去一条黑色腰带来。”赵元休垂着眼睛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摆,觉得缺了什么,忽然就想起之前墨挽歌说过的话。 小福子应了一句,接着飞快地退出去了。 墨挽歌漠不关心地垂下眼帘,一挥手,宫女就将盛着温水的茶盏递上来。她接过后开始漱口,看了外头地灰蒙蒙的天一眼。 小福子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好几条黑色的腰带,每一条都很是精致。呈到赵元休面前,倒是让人一时间难以抉择。赵元休的手指在几条黑色腰带上拂过,在其中一条镶嵌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白玉的黑色腰带稍稍停了一下,又看了其他的。他忽然收回了手,挥了一下,看向在喝水的墨挽歌,微笑道:“太子妃,你来帮本宫选一条。” 墨挽歌为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手里拿着温水杯子,看着小福子凑上来,目光在数道黑色腰带上掠过,信手指了那条镶了和田玉的腰带,“臣妾觉得这条不错,殿下今日也戴了白玉簪子,倒是相得益彰。” 赵元休闻言笑了笑,道:“太子妃的眼光倒是和本宫一样。” 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夸谁。墨挽歌淡淡的轻笑了一声,小口地喝起杯中的水。 “奴才给殿下系上吧。”小福子拿起那条玉带,稍稍猫着腰走到跟前。 赵元休似乎对自己的发式不是很满意,双手正鼓弄着他的头发,闻言就摇了摇头,“太子妃,你来给本宫系吧。本宫瞧着着簪子别着有些歪了,你来给本宫瞧瞧。” 墨挽歌抿了抿嘴,抬头淡漠地看了方才给赵元休挽发的宫女,一眼似乎在责怪,接着道:“臣妾系腰带还行,可是臣妾手拙,怕是挽不好发。”说着,就接过小福子递来的腰带,走到赵元休面前。 小宫女哆了一下,看着太子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和端正的簪子,心道这差事未免太难做了。 女子的手没做过粗活,纤纤细指好看得紧。白玉似的手指捏着黑色的腰带,黑间白,愈发衬得手掌的白皙。 靠的近了,赵元休稍微垂着眼眸,就看到女子的黑发,再往下就是她的大腹了。心生爱怜,赵元休抬手揽住她的腰笑着说:“肚子这样看着好像又大了不少,你可辛苦了。” 墨挽歌的动作滞了下,又若无其事地将腰带缠上了,“殿下穿着新衣,看着颇为气派。想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殿下可要先用些早膳?” 赵元休转头看了天色,天已经从灰蒙蒙变得有些亮了,“本宫还要去去父皇母后那边,再去给母妃上柱香,恐怕是来不及了。不吃了。你坐定一下,然后就吃早膳吧。” 赵元休以她大着肚子不宜操劳为由,今日整一日的行程都将她排在外头。对于墨挽歌而言,今日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起得有些早了,用早膳的时间也比平时早了两刻钟。 鞭炮声声中,郭燕端在不少亲戚的目送下,被丫鬟扶着进了喜轿。郭家的门口热闹得很,附近邻居的人纷纷在外头凑热闹,一时间,热闹非凡。街道两边的人头攒动,轿子起了,轿夫要走却不容易。 本是太子大喜的日子,京兆尹就怕出什么意外呢。早就派人在郭家到皇宫的路上维持治安,就怕误了太子的好时辰。这头的喜轿起,半盏茶的时间也没走出几尺地,在不远处的京兆尹安排的人就上前来了。街道上的百姓多,刀枪怕误伤了,这些兵卒就不约而同地用刀柄刀鞘开路,把百姓们隔开,好歹留出一条路来。 太子若是亲迎的话,开路这种事情是得早早就安排好的。 赵元休从崇教殿出来之后,径直去皇后的宫中。因为皇后遣了人来禀报,原来皇帝昨儿宿在皇后宫中。给两位长者请安后,请了二位晚些时候作见证。 不多时,赵元休就骑着马出现在宫门口了。一身红衣,橙黄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渡上了一层光,光彩夺目。 外头的热闹并没有传到崇教殿来,宫人们做完活计,三三两两地坐在外头闲话。 院子里摆着不少春日的娇花,一片生机勃勃。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翠鸟在檐上落脚,叽叽喳喳叫着春意。 念青从外头进来,两个小太监搬着一箱衣服紧随其后。搬着的一箱子物什正是刚下来的春衣,是宫人们的。念青着人将衣服往廊上一放,又招呼人过来领衣服。 墨挽歌自从得了大圣遗音之后,连着好几天,一有空就都抱着琴。今日也是如此,只是今日的琴音听着比之前……似乎多了几分萧条的意味。 念青听着琴音不是滋味,叫宫人们自己领衣裳,自己顺着廊道就进了寝殿。 一曲《秋风词》弹到一半,忽然就变成了《赠去婢》,只是后面的一曲也还没弹完,墨挽歌就双手按在了琴弦上,琴音戛然而止。她的心情不甚平静,墨挽歌抿着嘴,听到脚步声,目光锐利看向进来的念青,又很快变得平和了。 “怎么了?”墨挽歌问道。 她方才的琴弹得太猛,这会静下来后知后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念青看着她,咧嘴一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奴婢过来问问,太子妃饿不饿,差不多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这么快就到了午膳的时候了啊。墨挽歌收回目光,缓缓点头。 墨挽歌有些心乱如麻,吃午膳也觉食不知味。没吃多少,墨挽歌就叫人撤下去了。 寝殿里只剩下墨挽歌和玉盏二人。 靠在云枕上,墨挽歌稍稍放松,一边抚着凸起的肚子,一边看着玉盏在书架前找琴谱。她想到什么,唤了玉盏过来,低声问道:“姑姑,刘太医回太医院了吗?” 玉盏转着眼睛想了一会,“刘太医早回太医院了,皇上的身体不好,据说如今是刘太医和另外两位太医在照顾。” “这般啊。”墨挽歌半垂着眼帘想了想,刘太医受重用的话,要做什么事情反而是束手束脚、不太方便了。不过也有好处,倘若他日事发,刘太医与皇上的病有助,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姑娘的意思呢?”玉盏弯着腰站在旁边,一边控制着力道给墨挽歌按摩双腿。 墨挽歌清浅一笑,招了玉盏靠近,几句呢喃。 风打着卷掠过,带走了谁人的呢喃。 玉盏诧异地看着对方,心跳的速度忽然变得很快。她欲言又止,心道这事颇为冒险,想要劝几句,却不知道从何劝起。 墨挽歌笑得眉眼弯弯,仿佛一个孩童讨要糖果似的看着玉盏:“姑姑,世间这么多人,只有你最懂我了。” “就像,只有你知道我为何让我父亲辞官。就是因为,不叫赵元休有能污蔑父亲‘叛国’的死罪。以后整个江山都是他的,而如今他也有了将死的说成活的本事。” “父亲辞官的事情我在赌,赌他没法污蔑父亲,现在我也只能赌,赌我能逃离。” 玉盏皱眉得眯了眼睛,“可是,姑娘,若是稍有不慎,可就没命了呀。” 墨挽歌狡黠地眨眨眼,“姑姑,我没什么可怕的,赌赢了,以后再不用过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赌输了,就……”就一条命而已。 看玉盏的脸色不太好,墨挽歌识趣的没再说下去。 话锋一转,墨挽歌又继续提醒道:“先前是对我用烙刑,以至于我如今身上还刻着他的名字。又用铁链将我锁在这里,谁知道他以后又会对我做什么呢。” 玉盏按摩的动作全然停下了,她皱着眉头思索,她本来就不坚定的反对,在对方的几句话下,干脆就快要没了。 第147章:枷锁钥匙 玉盏按摩的动作全然停下了,她皱着眉头思索,她本来就不坚定的反对,对方寥寥数语,干脆就快要没了。 墨挽歌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动摇,于是没着急劝说,而是动了动左肩,道:“姑姑帮我看一下背后的伤怎么样了,好痒啊,要不要叫医女来换药啊。” 墨挽歌的伤口已经快要好了,原先每日都要换一次药,到后来是三日一换,最近已经是四五天一换。而距离上次换药,好像也过了四五日了。于是墨挽歌这么一说,玉盏就重视起来,脸上的犹豫什么的全都没了,只剩下几分紧张。 “姑娘,奴婢扶您坐起来,得先将外裳解开。”玉盏正色道,扶了墨挽歌起身。 亵衣拉开了些,就能看到白皙的左肩往下,是丑陋的烫伤疤痕和明显的字体、图案。字体还不完整,有几个地方还结痂未落。如今上药已经只包了一层薄薄的药布了,医女说如今用的药是养着的了,不比以前那样需要养肉。要是烫伤之后就立刻上药处理,也不至于留下这么难看的伤口。玉盏心疼不已,手指轻轻抚上结痂的地方。 “姑娘再忍几日,奴婢瞧着这痂块都快要脱落了。”玉盏放缓了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她又想起那日,亲眼太子妃的伤口血肉模糊的时候了,如今想到还是忍不住心悸。 墨挽歌乖巧地应了一声,自己拉了一下亵衣,示意将衣服穿好,又接着说道:“的确有些事情是可以忘记、可以装傻。可是,姑姑,有些事情是永远忘不了的。这伤就长在我身上了,到我死它也就一直在那了。”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玉盏清楚她说的伤是背后的伤,可也能指被辜负的心伤吧。 玉盏一向是以墨挽歌为重,听到这里就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了,默默点了点头。 于是墨挽歌笑着拉住她的手。 玉盏想要派人去请医女过来,不过今日怎么说也是大喜之日,于是忍了又忍,决定明日再去请。 崇教殿离今日开宴席的大厅比较远,可远远的就能听得那边宾客的闹哄哄的声音。不知疲倦的风四处乱刮,不时将大厅的吵闹声送来。 微风徐徐。 郭燕端迷迷糊糊地被送进了如意殿,又被引着坐在床榻上。还未到午时她就坐在这儿了,如今早就过了午时了,她还是坐在这儿。 娶正妃,礼成至少得到掌灯时分了。娶侧妃,其中少了不少繁琐的步骤,礼成也就是午后。但是从天未亮就起,郭燕端只在出阁时吃了一块点心,直到现在已经饥肠辘辘,却只能强打着精神,挺着腰不敢放松分毫。 刚进来寝殿没多久,就有好些身份尊贵的夫人进来陪她说话。不过到了午膳的时候,她们就没再坐多久,陆陆续续地走了。到如今,寝殿里就只有一个教习嬷嬷、郭燕端一人和她的陪嫁丫鬟。 寻常人家或许会有闹洞房这回事,可是放在皇家,那是绝对没有的。毕竟,又有谁敢跟太子开玩笑? 教习嬷嬷从那这个夫人们走后,就开始跟她说起洞房的事。不止是刚出嫁的郭燕端,那两个未出阁的陪嫁丫鬟在旁边也都听得羞红了脸。教习默默恍若不知,继续说着该如何伺候。 郭燕端咬着唇,安静地听着又默默记在心里。实在是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了,郭燕端暗道一句好大的规矩,不由得就紧张起来了。 赵元休不多时就进来了,喝过宴席之后,他身上有浓郁的酒味。可是见他模样,却是不见半点醉意。 郭燕端紧张地攥着却扇,双目流转不知该看着哪里。 “你们都下去吧。”赵元休看着床榻上的女子,扬了扬眉梢,吩咐道。他拍了拍衣裳,闲庭信步地走到边上。 郭燕端垂着眼眸,在却扇下面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红色衣摆和一双黑靴。原本她就紧张,这下更紧张了——自己面前是太子啊,将来大宋最尊贵的人啊。 教习嬷嬷依言就行了礼,郭燕端的两个陪嫁丫鬟照着行礼,又跟在教习嬷嬷身后出去了。 一时间,殿里就剩下此前只有一面之缘的一对男女。门窗皆关,外头的风声吁吁,透着门窗传了进来。 冬去春至,天气暖和许多。不知道是因为殿里太闷了,还是自己太过紧张,郭燕端察觉到自己双手都沁出了薄汗,这时候太安静的话未免显得尴尬,于是郭燕端出声就要打破僵局:“太子殿下……” 赵元休轻笑了一声,伸手就将女子手里握着的却扇给拿过来,女子姣好的面容就显露在他的面前。轻易看出来她的紧张,赵元休扬起嘴角露出安抚的笑意,放缓了声音:“本宫看着就那么可怕吗,瞧你紧张的模样。” 郭燕端头顶的凤冠精致雍华,脸上的妆容也十分的精致,只是脸上是有些突兀的紧张。她被夺了却扇,双手就不知所措的绞在一起,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这会子,方才教习嬷嬷教的、嘱咐的完全忘记了。 …… 墨挽歌!同玉盏商量了一番之后,少了一桩心事,放松不少。晚膳时的胃口不错,就多用了半碗饭。 小福子就在墨挽歌刚放下筷子的时候来了,他这个时候来,显然是赵元休有事吩咐。于是红霞没通报,直接引了小福子进寝殿。 小福子从袖口掏出一串钥匙出来,直接说明了来意:“太子妃娘娘,殿下说明早会叫侧妃娘娘过来给您奉茶,特意吩咐奴才过来给您解开……这脚上的铁链。” 墨挽歌拿着帕子拭嘴,闻言就看着小福子掏出来的钥匙,她旋即放下帕子,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脚上的铁链可谓是禁锢我良久,如今,是要撤走了?” 小福子脸色微僵,捏着钥匙赔笑道:“奴才哪里能知道太子的意思呢?奴才只是按太子吩咐行事,太子提起明日奉茶,想来明日也是许娘娘您随意行走的。” 也就是说这铁链今儿开了,明日是否再锁上就得再听吩咐了。 墨挽歌长长叹了口气,垂了眼睛满是失望。 小福子看了眼她失望的表情,只能挂着笑,心里暗道这差事不好做,偏偏殿下要自己亲自过来。要是太子妃不让自己解开,那岂不是要耽误明日的奉茶?自己可不就得被责骂一顿了。 小福子看着墨挽歌的衣摆,试探道:“那奴才给娘娘您解开?” 墨挽歌看着他,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你把钥匙给我吧,我自己来开。” 小福子犹豫了,看了对方的大肚子一眼,干巴巴说:“娘娘您自己可能不太方便吧。” 墨挽歌一动不动,依旧坚持自己的决定。 玉盏是无条件站在墨挽歌这边的,虽然不知她要做甚,却依旧出声替她说道:“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为人者要是受人束缚,肯定是心有不平。以后是否再上锁且不论,就是我们太子妃受它束缚这么久了,若是能亲手解开,那也算解了些许不平。况且,只是太子妃自己解开罢了,又不会叫你难做。” 来此的目的只是解开枷锁,其实谁开都一样。小福子一想,的确如此,于是就将钥匙呈上去了。 钥匙是用一根被圈成圆圈的铁丝吊着的,钥匙本身并不长。墨挽歌捏着钥匙的凸起拿起来,状似无意地看了手上的钥匙一眼。 “其他人都下去吧。”墨挽歌沉声吩咐了一声。在寝殿的宫女只以为,她不想叫人看到解开铁链的样子罢了,于是还没收拾桌上的饭菜,就都出去了。 拇指在钥匙的几处不平的地方慢慢磨了一遍,墨挽歌才叫玉盏扶自己起身,慢慢道:“不必到床上,姑姑,你只搬张椅子来给我垫脚就是了。” 小福子还等着待会拿了钥匙回去交差,于是就搬了椅子,放到太子妃的面前。 解开日夜缠着自己的枷锁,也不过是几息的事情。当沉重的铁锁从自己脚上卸下了,墨挽歌笑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肩上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似的。 趁着小福子将铁链子收到床榻后的时候,她将钥匙在手里狠狠握了一下,力道之大,足以在手心里留下痕迹。 小福子起身回来,墨挽歌就将钥匙亲手递给了他,郑重地道:“这下,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怎么像是恼了自己?小福子疑惑的应了一声,拜了一拜就退出去了。 红霞就走在前边,将小福子送到崇教殿门口去。 看着人影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墨挽歌快步走到寝殿另一头的小书房去,动作极快地拿了一张宣纸出来,同时催促着:“姑姑,你快些帮我磨墨。” 玉盏一头雾水的,却也快步走过去,从桌上有些蒙灰的盒子里取出一条墨,在砚台上磨起来。 等得拿起笔沾了墨,墨挽歌举着自己的左手,上头的红印子已经有些淡了。她认真地将手上的印子拓印下来,而她方才已经摸过钥匙了,哪里凸起哪里凹进去都记着。 第148章:绸缪,新婚 手掌心的钥匙印分毫不差地画在了纸上,墨挽歌放下细细的狼毫笔,狼毫笔间沾着的一点墨落在案桌上。正此时,外间正殿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桌上拓了钥匙印的宣纸还没干透,要是这会子收起来,那定然是要糊了。墨挽歌微微皱眉,看向旁边已经放下墨条的玉盏,黑眸里如碧波忽然丢进了石子般荡出涟漪,唇轻抿。 玉盏抬手扫了扫身前的衣裙,快步往外走去。 迎面走进来的是红霞,红霞将小福子引到殿门口去,返身回来。 玉盏笑着走向她,挡在前头,道:“红霞姑娘,太子妃说想吃点杏仁酥,红霞姑娘的手艺没得说,还是要麻烦姑娘做一些给太子妃解解馋。” 墨挽歌虽然很少说突然想吃什么,但也有过几次。于是红霞不疑有他,颔首应下了:“刚用过晚膳,杏仁酥又是不好克化的,太子妃不能多吃,那奴婢少做一点。”说着,她越想越是,点了点头就往外走,一边走着一边嘀咕着:“前几天太子妃似乎多吃了点红糖凉糕,也做一点。” 玉盏看了她出去的背影,松了口气,返身到里头去了。 墨挽歌捏了宣纸的两边,仔细吹干了上面的墨,又仔细地将纸给折好。她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谨慎,“姑姑,你把这个收好,等寻个机会出宫了,就在外头找个铁匠,偷偷打一把回来。” 玉盏心里有数,压低了声音走过去,先将墨挽歌递过来的纸接过来,仔细放进荷包里,一边将案桌上收拾了一番。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奴婢什么时候出宫?” 寝殿里固定在墙壁里的铁链如今还摆在那里,现下虽然解开了铁锁,以后用不用还说不定。现在未雨绸缪,总比以后没法子解脱了好。 墨挽歌坐在桌前,眸色渐深,手却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电光火石之间,她扬起唇笑了下,道:“这孩子总是有些用处的,宫中的女子怀孕,是可以将娘家母亲接到宫中来帮忙照顾的。母亲如今在家不知忙不忙,是否能分身进宫来……姑姑,你这两日就出宫去家里,替本宫问上一番。” 玉盏心知她的意思,点点头,“奴婢省得了。” 红霞的手艺不错,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她就端了新鲜出炉的两碟点心从小厨房出来了。红霞端着点心,一出来就见到太子妃站在正殿的门口,身上披着一件淡紫色的薄披风。 外头吹着点风,不冷。 墨挽歌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欣赏着这些院子里的点点新绿,院子里的灯火片片摇曳,照得那些绿色变成橙黄,像是被白昼的阳光照着似的。 圆盘明亮,晴朗的夜空中群星璀璨,加上微风徐徐,今夜可真是美好。 “太子妃,奴婢做了杏仁酥和红糖凉糕,太子妃尝一尝?”红霞迎了上来,侍立在旁边。 红糖凉糕撒了一些芝麻,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开。旁边是一小碟杏仁酥,离得近了,便能闻到杏仁的香味和一股清甜味。 墨挽歌顺势坐在檐廊下的廊道上,隔着帕子就捏了一块红糖凉糕,慢慢吃起来。 红霞把两碟点心放在旁边,笑眯眯地和玉盏玩笑,说着是否要去沏茶。 “这会子,要是有盏东至红茶就更好了。”墨挽歌听着,同意地点点头,一时间颇为惬意。 玉盏笑了,于是就去沏了盏东至红茶来。 念青早些时候就得了吩咐,十日前就叫人赶一身正红色的太子妃宫服,是以墨挽歌明日要用的。她今日事多,掌灯时分才得空,记着宫服的时,于是趁着夜色,亲自跑了趟尚衣局。 “太子妃!”念青远远看到正殿门口那人,咧嘴笑着快步走过来,“太子妃,御花园的池子里送来一些南边送来的红鲤鱼,不然趁着夜色过去赏一赏,想来别有一番风味。” 墨挽歌眸光一亮,有些心动。 “奴婢觉得不妥,已经天黑了,出行到底不便。”玉盏在旁边说道,“不如明日得了空,再到御花园走走。今日月明风清,想来明日是个晴天。” 于是墨挽歌就歇了趁夜色去赏鱼的念头,又吃了两块杏仁酥。她正要去拿第三块杏仁酥的时候,红霞笑眯眯地,将杏仁酥从她手下移走,放了红糖凉糕在她手边,“太子妃不能吃太多杏仁酥,不容易克化。” 墨挽歌抿了抿嘴,贪嘴地再吃了块红糖凉糕,目光却一直落在被拿远了的杏仁酥上边。 红霞看得好笑,打了包票道:“奴婢过几日再做一次杏仁酥,不过太子妃还是不能多吃。” 墨挽歌不置可否地扁扁嘴,转身捧了茶,喝了两口,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 天微熹时,郭燕端就被宫女唤起来了。 她还恍惚着,下意识翻个身要继续睡,手下碰到暖暖的东西,她愣住了。勉强睁开眼,才发现手下抓着枕边人的肩膀。缓了好一会,郭燕端才坐起来,任由宫女服侍着洗漱罢。 如意殿的寝殿比较大,于是在中间隔了一层。最基本的床榻是在内室,而梳妆台是置于外间的。从内室起来之后,郭燕端就趿了鞋走出去。 坐在梳妆台前,郭燕端还板着一张脸。昨夜晚睡,今日又得早起,真是折磨人。不过转念一想,待会可是要去拜见皇上皇后的,可得认真对待,于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里盘算着待会拜见时要说什么敬词。 宫女替她梳了个朝天髻,看着放在梳妆台上的一匣子首饰看得眼花缭乱,她从中选了一支嵌着米粒大小珍珠的芙蓉步摇,正要别到发上,就被郭燕端阻止了。 “这一支步摇未免太过简陋了,本宫如今是太子侧妃,这般简陋,你叫人如何看本宫?”郭燕端斥道,说着拉了旁边的妆匣,里头是两套门面,指着其中一套如意金镶珠宝蝴蝶门面,“给本宫戴上这一套。本宫虽是新妇,可也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宫女慌忙应了一句,道了句“奴婢不敢”,便伶俐地将门面取出来,一件一件地给戴上去。 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愈发精致,郭燕端就好心情地扬起嘴角,抬手抚摸从自己发上垂下来的金步摇缀子,低声道:“本宫瞧你倒是手巧,以后你便负责本宫的发式吧。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欣喜若狂,一瞬间连眉眼也染了笑意,屈膝行礼道:“奴婢贱命宁白。” “宁白……”这名字在郭燕端嘴里过了一遍,她笑了声,抬手将方才她拒绝过的那支珍珠芙蓉步摇挑起来,随意道:“宁白,本宫瞧你机灵,这步摇就赏你了。” 宁白诚惶诚恐,举起双手接过那支步摇,跪在地上谢礼。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宫女才提醒了一句,由侧妃郭燕端去唤醒太子。 被叫起来的赵元休睡眼惺忪,手撑着坐起来,背倚在榻边。眸光落在面前的人影上,好一会才看清人是他的新妃,于是长臂一伸,将已经梳妆完毕的侧妃搂在怀里。男子方起来时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又有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更加的惑人:“侧妃,昨夜睡得可好?”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在内室的几个宫女都颇有眼色,齐齐垂下眼帘,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地缝里。 “有殿下在,臣妾自然睡得好。”郭燕端娇羞地垂下脸,夫妻二人离得近了,她都能听得到他的心跳声。 “如此说来,本宫倒是有安神香的效用了。”赵元休的笑容加深,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可惜郭燕端垂着脸,并未看到他的目光。 “臣妾可没有将殿下比作安神香的意思。”郭燕端抬起头来,笑着故意道。 赵元休看着她的脸,眸子温和得仿佛初升的太阳。 迎着对方的温柔,郭燕端觉得自己陷入了泥潭,可又觉得这个泥潭之下就是人人向往的天堂。燕子略过池塘或许不知,可是池塘又因此荡出了圈圈涟漪而久久不能平静,怦然心动,情之初始不过如此。 两人相视无言,双方的眸子里只装着对方。时间或许只过了几息,又或许过了许久…… 还是赵元休噙着的笑意愈浓,这个变化使得郭燕端猛然回过神来,有些失措地起身。 “臣妾……臣妾服侍殿下起身。”郭燕端匆忙直起身子。 赵元休颔首,自己就从床榻上起来,趿了鞋站在郭燕端不远处。 郭燕端的陪嫁丫鬟名为琦玉,今十四。琦玉一向是个眼色好的,见此,就将给太子备好的衣裳呈到郭燕端手边。 郭燕端动作温柔地将衣裳拿起来,款款走至赵元休身前,不疾不徐地给他穿上衣裳。她的动作有意放慢了,系纽子的时候,且分神抬头望向赵元休。 赵元休也垂眸正看着她。 新婚燕尔,一个眼神对视都是甜蜜蜜的。 郭燕端只觉得自己掉进了蜜罐,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赵元休在穿戴的时候,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在她要退开的时候,故意往前凑在她的耳边,低低夸赞了一句:“端儿,你今日打扮的可真是华丽。” 第149章:红日 成婚第二日,新嫁妇按礼数是要给长辈见礼的。这娶侧室,正室也要在场,喝上妾室敬上的妾室茶,就算是认了这个妾室。 墨挽歌早早地就起来了,洗漱过后就独自用过早膳了。在念青一边念叨一边伺候下,上了端庄大方的红妆,又换上了特地赶做出来的宫服。 在崇教殿里不出门地待了几个月,墨挽歌比以前更加白皙,这正红色的宫服穿在她身上,把人衬得白得仿佛要发光似的。宫服上又用深色的丝线绣着一大片的凤凰,以浅棕色的祥云图案为摆,大方又贵重。 方才梳妆容的时候,念青是打算为墨挽歌戴上凤冠的,但是墨挽歌嫌麻烦且重,态度强硬地拒了凤冠,要求戴上两支配对的朝阳鸣凤钗子。念青觉得她这般打扮素净了些,又加了一朵正红色的绢花在发髻正中间。 早起天冷,墨挽歌又怕冷,于是出门之前特意要了一个暖手的兔毛手袋。她如今出行已经很不方便了,出了崇教殿就坐上软轿。由玉盏和念青陪着,前往皇后的长春宫。 倚坐在软轿上,视线与平时不同,轻易越过灰墙看到外面的天空,墨挽歌放远了视线,看向东方初升的一轮红日。红日渲染了半边天,一片一片的长云遮在红日前,仿佛被血染过一般成了红云,说不出的恢弘大气。 墨挽歌闭上双眸,鸦青色的睫毛轻颤了几下。想来赵元休昨日大婚,定是意气风发。自己刚进宫的时候,还因为不得他的宠爱而心伤。自从知道他的德行,不抱希望了,就无所谓了,现在只想着离开这个皇宫。 快了,快了。 只要想想快要离开皇宫了,就难以抑制地兴奋。 几个轿夫步子大又稳,抬着软轿没多久就走出了东宫。在一段长街上见到了前面并肩走着的新婚夫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宫人。 “太子妃……”念青看向软轿上的墨挽歌,用眼神询问是否要上去打个招呼。 墨挽歌看着齐肩并行的两人,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轻蔑,只见她挑唇笑了一下,轻声说道:“走上去打个招呼吧。” 轿夫们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地三两步追上了前面的一行人。 也不待墨挽歌这边的人出声,赵元休和侧妃郭氏的那边的人就听到了声音,走在最前头的赵元休和郭燕端听到声音就停下脚步,齐齐往左手边看。 墨挽歌坐在软轿上没动,凤眸看向那两人,盈盈笑了笑,双手往手袋里缩了缩,道:“殿下和侧妃好兴致啊,说来这会子还早,殿下和侧妃可以慢慢走去长春宫。” 红日洒下点点红晕,落在软轿上的女子身上,红衣因此变得更加艳红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赵元休驻足,心弦一动。她盈盈笑着,红日照得她的眉眼温柔了许多,眉眼是他没有见过的肆意轻快。 郭氏看看软轿上的太子妃,又看看身边的太子,屈膝拜了下去:“妾身见过太子妃。” “侧妃不必多礼。”墨挽歌大大方方地看着郭燕端的打扮,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眼眸,这才又看向赵元休回答:“许久没有给母后请安了,臣妾想着早些过去长春殿,也可跟母后说说话。” 郭燕端已经直起身了,微抬着头看着软轿上美丽得犹如骄阳的太子妃,有些不是滋味地抿起嘴。 她忽然想到,太子妃美丽又才名在外,如今又大着肚子快要生产,自己有什么能跟她争的呢? 赵元休拉住她的手,郭燕端才忽然回过神来,抬眼一看,太子妃的软轿已经走远了。 “端儿,你可是冷了,手凉得很。”赵元休说着,温柔地替她拢了拢披风。 郭燕端的目光看着远去的一行人,夫妻二人并肩走着。她露出温柔的笑容,柔柔道:“殿下,臣妾还是第一回见到太子妃呢。传闻太子妃貌若天仙,今日得见,才知传闻不虚。而殿下对太子妃也是宠爱,臣妾看着羡慕得很。” 宠爱她?赵元休暗暗皱眉,心道莫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外人为何看得出自己宠爱她?这么想着,赵元休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郭燕端瞧瞧打量着他的脸色,知道他没有不悦,便继续说:“太子妃见到殿下,不说行礼,连下轿子也无。可见殿下对太子妃很是宠爱。而臣妾听太子妃说的话,也很是随意……不见多少敬意。” 赵元休眸色渐深,回想方才的一幕幕。的确,墨挽歌并未按照礼数下轿行礼,反而是身边的这个侧妃新妇记着行礼。似乎,以前墨挽歌闹脾气的时候,也是常常不守规矩。 一行人跨过两个门槛,接着又拐了个弯。 郭燕端缓了缓脚步,牵过赵元休的手,怯怯地看着他,道:“殿下怎么板着脸,是臣妾说错话了吗?臣妾初进宫陪伴在殿下身旁,一些规矩臣妾还不懂,若是有哪里做错的,殿下一定要跟臣妾说。臣妾一定改,不给殿下添麻烦。” 赵元休反握住她的手,扬起嘴角笑了一下,二人继续往前走,他说:“宫里的规矩一向多,要是全部记住,那可是要人命的事儿。你只要大事上不出差错就好,不过,大事的话肯定会有嬷嬷在旁边提点,你不必担心。” 走过千廊亭,两边是绿植和精致的景观,那些旧岁落尽的树枝上已经长出绿芽了。 郭燕端回头看了千廊亭一眼,有些意犹未尽地说道:“宫中的景观皆是精致,臣妾这会走马观花看过一回,不知晚一些能否再出来,好好看一回?” 赵元休怜爱地看了她一眼,“到长春殿见礼后,你我再去给母妃上香。午后应该就没什么事了,若是本宫公务不着急,便陪你到御花园走走。” “殿下可是说真的?”郭燕端惊喜地抬头看向赵元休。说着,跨过前面的门槛,发间件件华丽金贵的首饰照在红日下,反射出刺眼的光线。 第150章:敬茶 赵元休停下脚步,抬手抚了抚郭燕端的手背,承诺道:“本宫自然是说真的,本宫午时末尽量空出时间来,陪你逛一逛。东宫的御花园虽小了点,但也是景致风雅,今日午后就可以去走走,你觉得如何?” 郭燕端扬唇笑了,发上的珠翠发出些许声响。 赵元休直接牵着她的手,不疾不徐地往长春宫走去。路上遇到哪些宫殿,赵元休还会亲自同郭燕端介绍一番,这么一来,这段路的距离仿佛又缩小了许多,没过一会就走到长春宫门口了。 而彼时的墨挽歌,已经到了长春宫了。就是没想到,皇帝也在长春宫。 许久没有见到皇帝,墨挽歌看皇帝憔悴的模样,倒生出了一股恍若隔世的错觉。皇帝坐于上位,未着明黄色龙袍,而是穿着一身以金线绣着福寿万代图案的黑衣,虽是威严,可也衬得皇帝的脸色更加憔悴。 墨挽歌搭着玉盏的手上前,给两位长辈行了一礼。一举一动得体大方,多一分则过,少一分不足,虽是大着肚子,可是自进殿以后的动作就完美得仿佛精心测量过的似的。 皇后赐了座,又吩咐宫女给其上了茶水。 皇帝捧了茶盏饮了口茶,目光打量了下首的墨挽歌一眼,看向李皇后,道:“说起来太子妃快要生产了,皇后是过来人,你可要多帮着安排。这可是朕的嫡长孙,得重视着点。” 平时不见也就没多想,这会子看到了,到底是第一个孙儿,皇帝也就多嘴多说几句。皇帝又想着快要出世的孩子,心里越想越欢喜,犹觉不足,继续说道:“朕可要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 “若是皇孙能得皇上赐名,那也是他的福气了。”李皇后听得好笑,看了下头的墨挽歌一眼,便继续道:“臣妾安排了好些,怕有不足,这些时日还得多看着周全。说来,接下去天气就热起来了,皇上可有打算去行宫避避暑?” 墨挽歌眼眸一亮,去行宫避暑的话,出走的机会岂不是更大。只是忽然想到什么,她又皱了下眉头,自己上次与皇后已经说好了,怎么皇后好端端的又说要去行宫。 “去行宫避暑啊?”皇帝重复地嘀咕了一下,想了想,“那倒也行,行宫自然是要比皇宫更凉快的。只是皇孙儿刚出世,就是怕来回会不太方便。” 皇宫到行宫的距离不小,就是去行宫也得一两日的行程,可不就是不太方便吗。 李皇后深深看了墨挽歌一眼,笑着对皇帝解释道:“皇上,太子妃下个月月底生产,生产虚弱不宜出行,皇孙也是不宜出行,今年怕是没能同去行宫避暑了。臣妾是想着,天热的话容易烦躁,皇上不如到行宫避避暑。” 皇帝的身子久不适,太医含蓄地表达过了,皇帝的身子得好好将养。到行宫凉爽些,怎么说也比在皇宫过于炎热惹得郁结于心好。 墨挽歌若有所思地垂了眸子,若是皇帝到行宫避暑,那势必皇后、太子也是要随行的。如此,生产之后的自己不能到行宫去,也就是说…… 宫女送了茶水上来,仔细地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皇帝想了一会没想好,便挥手道:“再说吧。” 说着,一个外间的宫女进了正殿止于半途,禀报道:“禀皇上、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和侧妃正在殿外侯着。” 于是随着皇后的一个“宣”字,是否去行宫的话题就结束了。 不比落座在左侧首位的正妃墨挽歌穿戴正式而素雅,侧妃郭燕端发饰繁多而华丽,李皇后第一眼看到侧妃的满头珠翠就带了些许反感。 这女子搭配妆容要得体大方,满头珠翠未免过于浮夸不得体。高门大户的女子皆看重妆容着装,讲究搭配得体。之前见郭氏,郭氏虽有些过于亮眼,可没有穿戴得这般浮夸。头上戴着一整套的门面也就罢了,竟还戴着两朵镶宝石的珠花。 郭氏自然不知李皇后想什么,她走在赵元休后边,随即停在赵元休身侧,同他一起给上位的帝后行礼。 “起来吧。”李皇后笑盈盈地说道,“燕端,昨儿大婚礼节繁琐,可是累到了?住在宫中有什么不适应的吗?” 随即,赵元休和郭氏齐齐落座,宫女便有颇有眼色地上茶。 郭燕端坐在罗圈椅中,背部将将靠在靠背上,闻言便笑了笑,回道:“多谢母后关怀,妾身不累。宫中物什样样具备,景物比妾身家中更加精致,妾身没什么不适应的。” 皇宫的东西自然要比宫外的更加精致,论起来,区区官员的府邸实在是不能与皇宫相提并论。 墨挽歌故作不知,掩下唇边的冷笑端起茶盏来,用茶盖抚了几片浮茶,眸光一亮,这茶色绿香浓,她惊喜道:“母后,这可是南岳的云雾茶?” 李皇后还没说话,反而是皇帝先开口了,他笑道:“你的鼻子倒是灵得很,南岳前两日才送过来的云雾,是大庙的鉴真师父亲自炒的。” 墨挽歌笑得眯了眯眼睛,兴奋地喝起她手中的茶。杯中的云雾确是顶尖的,她尝了一口,脱口而出道:“好茶。” 皇帝看得好笑,同李皇后对视一眼,道:“你要是喜欢,朕那里剩下的一罐便赏给你了。” 墨挽歌喜不自胜,起身给皇帝福了身,“那儿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阴翳地看了墨挽歌一眼,郭燕端咬了咬唇,心道墨挽歌是故意要下自己脸面。分明是皇后在跟自己说话,说得好端端的,墨挽歌故意来插话,故意来争自己的风头。 今儿是敬茶,她故意这样做,是要给自己下马威吧!郭燕端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这样才忍住不开口与墨挽歌理论几句。 李皇后本来今日给郭燕端准备的见面礼是一支五彩金凤步摇,只是郭燕端已经满头珠翠了,再多一支步摇真的得贻笑大方了。于是李皇后面不改色的,退下自己手上的一只碧色镯子,吩咐司琴替她给郭氏戴上。 皇帝受了儿子和新儿媳的礼,说了两句话,就先离去了。 众人恭送了皇帝离去,便再度坐下。 李皇后方才注意郭氏行礼时候的样子,眸光闪烁。郭氏礼数并不周全,心道郭家的确是寒门,这闺女的礼数一看便知欠缺。可是又能如何,是以要稳固朝中朝臣的心,联姻是首选。 “司琴,你去备茶吧。”李皇后吩咐道,说着又看向下边的人,道:“天色尚早,想来你们也还没有用过早膳。不如在这儿,陪本宫用早膳吧。” 赵元休点头,起身道:“儿臣素日忙碌,不能陪伴在侧,是儿臣的不是。今日有此机会,就麻烦母后了。” 身为太子的赵元休都这样说了,两个妃自然是不能推辞的。于是便定下来了,立即有宫人去准备早膳了。 没一会,司琴就亲自端了茶水上来,走到郭燕端身边,提醒道:“侧妃娘娘,请您给太子妃娘娘敬茶。” 郭燕端抬头看了墨挽歌一眼,记着方才墨挽歌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心有怨恨。不过,她也知道这会不能出错,便暂时压下心里的怨恨,起身,端了茶盏,一步一步朝对方走去。 墨挽歌端坐在位上,嘴边噙着一抹得体的微笑,凤眼里映着朝她走来的郭燕端。 在距离半步的时候,郭燕端停下脚步,一边缓缓屈膝行礼,一边将手里的茶盏往上呈,嘴里道:“臣妾侧妃郭氏,请太子妃喝茶,愿太子妃万安。” 墨挽歌身子稍稍往前,伸手就要去接过递过来的茶盏,纤长的手指眼看着已经碰到茶盏了。 却不料变故横生。 墨挽歌的手还没能接过茶盏,郭燕端就已经先要将茶盏送出去。盏身晃了一下,茶盖磕到茶身,在空中发出一声磕碰声,眼看着就要打翻。 念青是站在墨挽歌的右手边,身前没有小几阻挡,行动方便。而且,她一直注意着郭燕端的动作,郭燕端一要撒手,念青就已经反应过来了,眼疾手快地往前扑。 这往前扑,念青直接就将滚烫的茶盏挥到地上,随着茶盏落地的破碎声,念青差一点就撞到半蹲在地的郭燕端。 这变故其实就在短短的一瞬间。 司琴站的近,看得清楚。那茶盏就呈到太子妃的身上,要是直接掉下来,那滚烫的茶水肯定就倒在太子妃的腿上了。 幸好。司琴后怕地看了地上的狼藉,心里暗自庆幸。 墨挽歌脸上得体的笑容逐渐扩大,她笑盈盈地看着忽然一脸受惊的郭燕端,问道:“侧妃,你没事吧?” 念青稳住了身子,默不作声地退后一步。 郭燕端怯怯地看着墨挽歌,一开口就是哭腔:“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应该那么快收手的!都是妾身不稳妥,太子妃没接过茶水就收手了……请太子妃责罚。” 这人,倒是说变脸就变脸。墨挽歌轻笑出声。 第151章:四公主,趣事 郭燕端怯怯自责道:“都是妾身不稳妥,太子妃没接过茶水就收手了……请太子妃责罚。” 墨挽歌轻笑,瞥了地上的狼藉一眼。 “太子妃,你这是做什么?”赵元休忽然起身走过来,抬手就想要扶郭燕端起身。 “殿下且慢。”墨挽歌慢悠悠地看向赵元休,提醒道,又看向跪着的人,“侧妃,你是否给本宫敬茶,于本宫其实没什么损失,左不过是东宫多几个红颜可为殿下解忧罢了。你不给本宫敬茶,是不满意母后的看重,还是觉得本宫不配让你敬茶?” 这话可是颇为直接了,就差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不是你成为侧妃,也会有别人。 “臣妾怎么敢?臣妾只是一时疏忽罢了。”郭燕端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怎么会不满意她的身份?不过是恼怒方才被夺了风头,单纯想要让墨挽歌受一下痛罢了!哪里就那么多冠名堂皇的罪名来说自己? 方才还指责是墨挽歌故意不接茶盏,这会子就说是她自己一时疏忽了。说话也前后不搭,别人难免就认为她有些小家子气。 “罢了,司琴,你再去沏一盏茶过来。”李皇后在宫里熬过来的,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妥之处。她看着郭燕端的眼神,多了几分质疑。 敬茶的小小插曲很快结束了。 墨挽歌接过郭燕端敬上的第二盏茶,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继而道:“侧妃郭氏,望今后你能好好侍奉太子殿下,为本宫分忧。早日育有龙子,为龙嗣助力。” 接着,从玉盏手里接过一个盒子,转手递给郭燕端,“这是紫檀木手串,有助安眠静心。也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郭燕端接过来,扬起唇谢道:“臣妾多谢太子妃赏赐。” 区区紫檀木手串,也说得仿佛多贵重似的。郭燕端眼角隐有不屑,面上不显,郑而重之地叫贴身的丫鬟芝兰收起来。 长春殿的早膳就设在西偏殿中,宫人来请之后,几人就移步走去西偏殿。 食不言,早膳就在一片安静中推进。约摸过了一刻钟,李皇后吃得差不多就放下了筷子,其他人也放下了筷子。 正巧有宫女进来,笑盈盈地禀报道:“皇后娘娘,四公主和五公主过来给您请安。” 墨挽歌又疑又喜,诧异地望向李皇后,问道:“母后,四公主何时回京了?” 皇后是嫡母,膝下虽然无子,可皇帝所有的子嗣也都是她的子嗣。李皇后对这两个女儿也是满意,便应道:“老四前日才回京,昨日才回皇宫。” 四公主是出宫为太后守孝,三年孝期过,她便回来了。加上她的岁数也不小了,是以回京待嫁。 “是皇妹了。”赵元休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墨挽歌眨眨眼。她旧时是四公主的伴读,很自然就称呼是四公主,不过她如今是太子妃了,四公主就成了她的皇妹了。 “把人引去正殿。”李皇后看了他们一眼,笑了下,“一同去正殿吧,许久不见,你们也见见。” 墨挽歌立刻就应下来了。 郭燕端也随着起身。 四公主今日穿着浅蓝色的浮光疏影长裙和绯色绣狐狸毛的对襟,长发只打成一个纂儿,用一支碧色桂花玉簪子簪着。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又有女子的娇俏玲珑。 五公主则是穿着绯色的绣着孔雀的长衫,外边加了件云霞霞帔。梳着一头丫簪,左右各簪了镶嵌粉色宝钻的牡丹步摇,可爱而不失贵重。 四公主和五公主两人便齐齐地给李皇后请安,姐妹两人风格迥异,却都显女儿家的娇态。 随后,姐妹二人又跟太子等人见礼。 四公主笑盈盈地看着郭燕端,道:“这位便是新嫂嫂吧?本宫昨儿回皇宫晚了,没来得及去凑热闹。” “正是。”郭燕端挺着身子点点头,她想要多说几句,可是由于互相不熟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权衡一下,她还是没再说下去。 两个公主便坐到墨挽歌的下首。 看到墨挽歌,四公主便朝她眨了眨眼睛,狡黠得跟只狐狸似的。墨挽歌也欢喜得紧,也眨了眨眼睛以作回应。五公主自觉受了冷落,嗔怪地瞪了四公主,想着要如何堵了两人的“眉来眼去”。 “老四,你回京这一路可还顺利?”李皇后看着小辈们的小动作,忍俊不禁。 四公主起身福了礼,答道:“劳母后挂心,儿臣一路回来还算顺利,倒是有种微服私访的感觉。” “哦,为何这样说?”李皇后听着来了兴趣。 五公主和墨挽歌都是看过去,仿佛在等着说书人开场的听客,连赵元休也是颇有兴趣地看着她。 四公主很满意这种效果,微微一笑,说道:“那是因为儿臣甚少以仪仗出行,与寻常的商队什的差不多,于是儿臣也像寻常百姓般。左右是不急着回宫,便走走停停,这般岂不就像是微服私访?” “那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五公主急急追问道。 四公主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说来倒是听得一件趣事,母后,算是扬州前刺史的内事。扬州前刺史的长子是原配所生,而长子与其夫人只生有一女。而他的次子是继室所生,前刺史过世之后,为贪图长子的财产,继室和次子夫妻三人,竟然杀害了长房的人。以此占据长房的财产!” “什么!为了一点钱财,就杀人了?还是自己的亲兄长!”五公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从小锦衣玉食的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因为一点财产而残害自己的亲人!乍一听来,有一种自己在听话本的错觉。 四公主重重地点头,继续说道:“儿臣经过扬州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事,本来说,长房的孤女已经身亡,长房无人继承家产,就的确是其他亲戚来继承。而事情有反转:去年六月吧,有一个女子击鼓鸣冤,说她就是那个孤女,状告继祖母和家中叔婶谋财害命。” 墨挽歌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不是吧。”郭燕端觉得自己家中的财产也多,父亲母亲可都重视着掌握在手里,有谁敢生出歹心?她嗤笑着问道:“若是谋财害命,怎么会放过长房的孤女呢?留下个孤女,长房的财产不就全都是孤女的吗?” 四公主看了郭燕端两眼,故意停顿一下,才接着说道:“所以才说是有趣的事儿。长房的孤女发现父母被杀时,便夺进井里。趁着无人发现的时候,将自己卖给人牙子,故意借此离开扬州得以暂时保命。直到去岁六月,她才出乎众人意料的再度回到扬州。” 李皇后看她说得欢快,微微一笑,就顺着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孙女告长辈,罚了二十杀威棒。谁也没想到,她会有父母被杀的证据,结果可想而知,那个女子告赢了。继室和叔婶一房按律法判刑。”四公主说着,神情严肃,“而长房的财产就归那个女子了。而意外的是,那名女子收回了财产,就广布恩泽,打着为皇室祈福的名号。” 打着为皇室祈福? 众人皆是疑惑。在场的人皆是皇室的人,都是觉得奇怪。这寻常百姓,怎能打着有关皇室的旗号做事?就不怕稍有不妥,反而惹罪上身吗! “这事本不妥!”赵元休低声说道,“这太平盛世广施恩泽,说来也就是做个名头罢了。平白打着为皇室的名头,莫不是在说我们皇室不看重百姓?” 他方说罢,郭燕端便附和道:“也不是皇室的人,怎么能说为皇室祈福呢?分明就是要意有所指。扬州那么多人,难道就她一家有钱吗?” 收回自家的财产,再施恩泽反而是打着皇室的旗号。这本就是件不寻常的事,而且听四公主说的,应当在扬州地区广为流传的事。这事其实可大可小,端看听的人如何想了。 五公主眨眨眼,有些疑惑,这不是在说有什么趣事吗?怎么无端就扯这么远了。 墨挽歌看向对面的赵元休,抚了抚袖口,随意地说道:“那女子之所以能广施恩泽,不过是依仗当地的官员为其做主,得以收回属于她的钱财。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拿回了自己的钱财,想要报答为她做主的官员。” 郭燕端看不得她侃侃而谈的模样,随口就反驳道:“那既然要报答当地的官员,送些礼物过去不就行了?何必这般大张旗鼓的!” 墨挽歌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扬州的官员,不就是父皇的官员吗?那名女子这般做,不就是在报答吗?” 四公主赞同地看了她一眼,附和道:“而且,本宫想着,她打着皇室的旗号,其实也是在寻求庇护吧!她一个孤女,无人可依,要带着那么多的财产度日想来也不简单。” 四公主年已十七,比墨挽歌大一岁。两人旧时本来就亲密,如今再见面就有数不清的话可说。 第152章:不安分 墨挽歌双手随意地搭在小几上,“长房是原配所生,那这一房的所有财产,包括原配带来的嫁妆都是属于这个孤女的。不过这财产再多,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只要运营得当,就能掌握好。” “错了。”四公主面朝墨挽歌,“她的外祖家是商贾,还是当地排得上名的大商贾。而她外祖就只有她母亲这么一个孩子。想想,这是多大的财富啊。” 李皇后静静听着,听到这里,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句:“财帛动人心。” 五公主赞同地点头,又露出向往的神情,“说来,本宫觉得这个女子倒是有常人没有的手段。这逃离扬州的决定就是救了她一命!又能拿到父母被杀的证据,可能算是女中诸葛了!若是有机会,我可真想见见这位女子了。” 墨挽歌也点头,笑意渐浓,面色红润。 四公主挑了挑眉头,别有深意地看着五公主。 五公主看她目光渗人,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往后倾,“皇姐为何这么看着我!” 四公主看她的样子有趣,莞尔一笑,有几分炫耀地说:“我倒是见过这个女子。” “哦?”闻言,五公主也不躲了,凑到四公主身旁,忽然想起方才皇姐说她去过扬州,心里有数了,“皇姐在扬州见到她的吧。怎么样,长得如何?说她长房财产多,想来定是富养大的,是不是整日堆金积玉的?” 士农工商,商户一直是排在末尾,也一直为世人所轻视。在皇宫中娇养长大的公主,眼界比寻常人要更加开阔,可即便如此,谈及商户还是难免带上几分轻视。少见商贾之人,难免就将别人口中的商贾带上自己意识中的模样。 五公主的话其实是随口闲话这般说出来的罢了。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坐在对面的郭燕端听着很不舒服,心里好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什么滋味。双手捏着一块手帕,价格不菲的鲛鱼纱做成的手帕快要被她扭得不成样子了。 她们说到商户,莫不是就在说自己?自己和她们口中的那个孤女,出身其实差不多!这是在指桑骂槐? 赵元休却是不知身边的人在想什么,他悠哉地品茶,一边想着扬州的事情于朝廷而言如何。 四公主摇头否认,“那个女子倒是个美人胚子,说话做事也是有礼有节。本宫瞧着,倒是个好的。” “皇姐你就好了!还能到外面‘微服私访’,本宫也想像你一样。这种事可有趣得很!”五公主怅然若失地感叹道。 李皇后失笑,看着墨挽歌,说道:“你瞧瞧这两个丫头,这腔调,跟个老学究似的。” 墨挽歌看向皇后,点点头表示赞同。 从皇后哪里出来时已经是巳时中了,郭燕端走在赵元休身边,随着先走出长春宫。 赵元休在长春宫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后面跟两个皇妹走在一起的墨挽歌。 “说来,这孩子下月就出世了吧!孩子可得唤我皇姑姑,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要当姑姑了。”五公主挽着墨挽歌的手,时不时看着墨挽歌的大肚子,叽叽喳喳地说着,“我可得想想要拿什么好东西给我的皇侄儿做见面礼了。” 四公主忍俊不禁,“皇妹,本宫觉得你还跟个孩子一样,叫你当皇姑姑会不会太早了?” “我已经要及笄了!等我及笄,我就能成婚了!”五公主听出对方在笑自己,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反驳,“再说了,皇嫂已经都要生产了,我当不当皇姑姑,难道是你能决定的吗!” 墨挽歌一直噙着笑,听着她们姐妹二人斗嘴,一抬眼,就看到站在长春宫外的一行人。 郭燕端站在赵元休身边,她比较矮,娇娇柔柔的模样,是令人一看就想捧在手中呵护的类型。她穿着蓝色的宫服,用金线绣着芙蓉花的图案,精美华丽。美中不足的是她顶着太多的首饰了,过犹不及,华美的首饰堆在一起也会叫人看得头晕,反而显得俗气。 赵元休神色淡淡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墨挽歌和两个公主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走过去。 “太子妃,你是要回东宫,还是如何?”赵元休出声问道。 墨挽歌看了身边的两人,应道:“时辰还早,臣妾不急着回去。想着跟着两位皇妹到御花园走走。” 提到御花园,赵元休便想起来早些时候郭燕端说想要赏花,于是他转头看向郭燕端,“端儿,你不是说想要去御花园赏花吗?不如,你便同太子妃她们一道去?” 郭燕端转了转眼眸,飞快抬头看了墨挽歌一眼,摇摇头,柔声说道:“还是太子妃和两位皇妹去玩就好了。太子妃和皇妹关系亲厚,若是臣妾在,太子妃她们也玩得不尽兴。所以臣妾就不过去了,先回东宫好。” 太子妃和两个公主亲厚,自己就算是凑上去也只是自找没趣。不如直接拒绝了,还能叫太子与太子妃生出嫌隙,说太子妃无容人之量。 郭燕端柔柔弱弱的,眼底还有几分哀愁。 四公主看她的模样,原本兴冲冲的要去御花园的,这会子忽然淡了下来。抽出系在腰间的手帕,借着手帕的遮挡掩去嘴边的冷笑。 赵元休听着若有所思,目光在几个女子脸上略过。似乎方才在长春宫里,也一直是墨挽歌在和两个皇妹说话。 墨挽歌闻言,咧嘴笑了,“郭侧妃昨儿新婚,今日又得早起来敬茶,想来是累了。本宫今日便准你不必伺候,快些回去如意殿好生歇息。殿下事务繁忙,虽说侧妃你是新妇,但你也得学着体谅殿下。” 郭燕端说她们故意疏离她、孤立她,所以不愿意一同去御花园。 只不过三言两语的,墨挽歌就说她去的原因是不愿意伺候在侧。 郭燕端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四公主的声音:“本宫听说,寻常人家的妾室都是半个奴才,对正室都是毕恭毕敬,还得侍奉在侧。当然了,在我们皇室,自然是没有那么苛刻的。” 墨挽歌和四公主一唱一和的,直接就将原因说是她不愿意伺候了!郭燕端恼怒得紧,张嘴就想驳斥,可是余光瞥到身边的人质疑的目光,只能将反驳的话咽下去。 琦玉忽然从郭燕端身后走出来,朝墨挽歌拜了下去,“请太子妃娘娘恕罪,我家主子并非不愿侍奉太子妃娘娘,只是昨日主子新婚,因为认地方,故而一夜未睡。怕犯困出差错,今早出门前还喝了浓茶提神。” “御花园赏花是好,可我家主子精神不济,怕是会惹了几位贵人不悦。所以,主子才会说先回宫养养精神。” 赵元休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郭燕端去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闹到一个宫女来请罪。赵元休有些不耐烦,挥挥手,直接说道:“这个有什么好请罪的?既然身体不适,那你就回如意殿歇着。” “本宫还要去父皇那里,就先走了。”赵元休拍拍袖口,跟两个皇妹点点头,转头就走。 四公主眸色渐深,看着拜着的宫女,心道有趣,这宫女倒是很机灵。就是……宫女的主子是个不安分的。 “皇嫂、皇姐,既然侧妃不同去,那我们就先走吧。”五公主笑眯眯的说着,看了抿嘴站在原地的郭燕端一眼,继而挽过墨挽歌的手。 墨挽歌和四公主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点头。出发之前,四公主还“善意”地提醒道:“既然昨日一夜没睡,那侧妃赶紧回去歇着吧。” 宫中御花园这个时候已经有很多植物竞相开放了,今日又是阳光明媚,是个赏花的好日子。 三人不疾不徐的,迎着微风,走进后宫的御花园。石子路两边柳树已经抽出了新枝,御花园内的两棵白梅开得正好,远远就闻到了白梅的清香。 进了御花园,伺候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离得远了些。 周围人离得远,四公主心里还记着刚才的闹剧,便看着墨挽歌道:“皇兄的侧妃不是个好相与的,昨儿才大婚,今儿就在皇兄面前挑拨是非,可见不是个安分的。你都怀胎八月有余了,稳坐太子妃之位,她要是想好好做侧妃,就该对你恭敬才是。” 墨挽歌微笑着,没开口。她可不敢说自己早些时候还在想着如何能稳妥地离开皇宫。 五公主很赞同地点头,“这个郭氏,其实是泥腿子出身。那个郭氏的母亲,还是商户之女。商户出身,难免有些小家子气,听说父皇赐婚的圣旨未下,郭氏母女就在京中的金银楼打了许多金器。” 四公主离京多年,对京中的事不甚清楚,对这个郭家可是陌生。听着又问:“先前好像没听说过郭家,是新贵吧?” 三人沿着石子路走进一个亭子,接连坐在椅子上。 宫里的内侍机灵,见主子们要坐下说话,就跑去寻来吃食和红泥炉。 第153章:记恨 四公主赵懿宇率先走进亭中坐下,虚扶了墨挽歌一把,随口问道:“先前好像没听说过郭家,是新贵吧?” “算是新贵吧。听说早些年就搭上了左丞相这一关系,贡献些生意进项,得其器重提拔到如今的肥差上。”五公主面露不屑,想起方才郭氏挑拨离间的话,摇摇头,有些失望地嘀咕道:“母后也是想着皇兄能借着联姻来拉拢朝臣,可是,皇兄已经是太子了,其实也不必如何去拉拢。以后的天下都是皇兄的,少个女子少个助力,其实都一样结果。” 君者强势,臣者必然势弱,便容易使得天下诸事皆为一人所决策,君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时,天下亡。而臣者强势,朝廷就势必会陷入争权的局面,毕竟没有哪个皇帝会任由臣子爬到自己头上。所以,君臣之间最好是能保持着互利互督的平衡状态。 “朝中的老臣们如今服着皇兄,或多或少看在咱们父皇的面上。若皇兄不能做出一些让朝廷中的老臣们信服的事,届时怕也会有闲话。”赵懿宇想了想接口道。 墨挽歌在心里暗自摇头。皇上别无可正位的子嗣,这个天子的位置注定是他的。是否多个女子,其实对他而言只是他想不想要而已。 一个内侍捧着红泥炉过来,随在他后边的还有两个宫女,一个呈着茶杯等用具,一个端了两碟点心。 “不说她了。”五公主摇摇脑袋,又催着赵懿宇说路上的见闻:“皇姐,你一路北上,可还有什么趣事?” 赵懿宇表面看着端庄性柔,可是与她相熟的人便知道,她爱凑热闹爱说笑。而她刚回京,问她说民间趣事正是问对人了。 四下风景如画,闲下饮茶闲话,也是一方美事。 话说郭燕端与赵元休在半路上分开之后,便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如意殿。 琦玉随在郭燕端的后头,看着她进了正殿,便转身吩咐了后头的宁白去准备茶水,嘱咐了晚一点再送进来,自己则是快步走进去。 今日才被提拔为一等宫女的宁白慢了一步,看着琦玉拐进坐间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慢慢收回要进去的脚。 郭燕端气冲冲地坐在椅子上,抄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入口才发现水已经凉了,火气更加一分,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放到桌上,“伺候的人也这么疏忽!连水冷了都不知道换!还不如我在家……”她忽然止住了声音,因突然想起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只是心里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下去,杯子里的水还微有涟漪。像是把这个杯子当成某种东西了,她一挥手,稳稳放在桌上的杯子就被她打翻了。 打翻的瓷杯随着就在平滑的桌上滚动。 琦玉一惊,忙将杯子给拿起来,“这种好日子打碎了什么东西都是不吉利的呀。” 郭燕端扫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今日不过才大婚第二日,她便几次给我下马威,是该有多怕我得宠呀!两个公主也捧着她……呵呵,当她肚子里有块肉,就必然尊贵嘛?”能不能好好生下来还不一定呢! 太子妃的孩子那可是真正尊贵的。琦玉暗暗想道,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 琦玉一边拿着帕子拭净桌上的水迹,劝道:“娘娘,您今日心急了些,不过好在殿下没有说什么,话里话外还护着娘娘。来日方长,以后什么机会没有呢?” 郭燕端捏了拳头,“本宫心急的确是心急……可是!要不是她几回给本宫下马威,本宫也不至于如此。本宫瞧着母后,不知是本宫哪里做得不好,总感觉今日对本宫的态度不对。” “娘娘,或许是您想多了。”琦玉绕到她身后,手下适力地给她按肩膀,“太子殿下大婚,皇后娘娘因此忙碌,今日才算是礼成。因是松了口气,看着精神也不是很好。” 郭燕端也只是觉得皇后的态度不似往日,但是若要说出哪里不同,她也是说不出来的。这会子听得琦玉这么解释,想想也是有理,于是便将自己的猜想按下去。 安静了一会,郭燕端问道:“太子妃给本宫的见面礼呢,你拿来本宫看看。” 于是琦玉转身到柜子上拿了过来,杉木做成的木盒上刻着牡丹花的图案,打开就看到露出里边紫檀木手串。一颗颗紫檀木圆珠很小,一颗大约只有尾指指甲的大小。 郭燕端将手串拿出来,入手就闻到一股可安神的香味。 琦玉疑惑道:“娘娘,这珠子上面是花吗?” 郭燕端这才发现每颗用紫檀木做成的珠子,上面都刻着不同的花。珠子不大,可是花型十分的精致,不可谓不精致。 “倒不是凡品。”郭燕端扁扁嘴说道,把手串放回盒子,对琦玉道:“收着吧。” 琦玉应下,拿着盒子就进了内室,打算放到妆盒里。 郭燕端看着她的身影,想起方才在长春宫门口,自己被堵得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是琦玉出来解了自己的围。心想着,还是自小的丫鬟机灵。 经琦玉这么三两句的说过,郭燕端已经冷静下来了。 正此时,宁白送了茶进来。 方才与太子分开之后,宁白就清楚地感受到侧妃的怒气。进来时还担心侧妃若还生气该如何,没想到侧妃坐在桌前,虽不见笑意,可也没有怒容。于是宁白就松了口气。 接过宁白递来的茶水,郭燕端抬眼看了她一眼。 宁白面若粉黛,戴着她早上赐给珍珠芙蓉步摇,一点华色,为她五分的姿色添至七分。 郭燕端喝了口茶,问道:“宁白,本宫对宫中的事不甚清楚,问你几个问题,可好?” 宁白有些惶恐地应下来,“娘娘这话可是折煞奴婢了。娘娘有疑,奴婢定是知无不言的。” 郭燕端微微笑了笑,眼里闪过厉色,“今日,本宫敬茶时,摔了茶盏的那个宫女,是太子妃的陪嫁吗?” 第154章:程氏点心 若非那个宫女出手摔了自己手上的茶盏,墨挽歌今日定是要被热水烫到的。可就是因为被摔了茶盏,出丑的人反而成了自己。郭燕端一想到这里,脸上虽有几分笑容,可眼里的狠厉也是没有掩饰分毫。 “今日,本宫敬茶时,摔了茶盏的那个宫女,是太子妃的陪嫁吗?” 宁白当时也在正殿里,知道对方问的人是念青,答道:“那是念青姑娘,太子殿下对她颇为看重,算是整个东宫的掌事姑姑,管着整个东宫的事儿。” 出乎意料的答案叫郭燕端皱起眉头,“那她为何会跟着太子妃?” 想想也是不对,若是真的是掌事姑姑,又何必跟个宫女似的伺候在墨挽歌身旁? 宁白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奴婢也是不知。念青姑娘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可也从来都是疏离。只是唯独对太子妃不同!自从太子妃嫁进东宫,念青姑娘就时常跑到太子妃那里伺候。” 宁白也是不解,能做掌事的人,为何宁愿去做伺候人的活计?更何况有太子抬举,念青如今的地位不亚于六局的掌事。可就是如此,她却好像很乐于做伺候太子妃的事。 郭燕端美眸流转,嗤笑一声:“怕是想从太子妃那里得到什么东西吧!可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殿下抬举她,想来也只是看好她的身体罢了,否则这宫里的宫女之多,为何偏偏就抬举她?” 宫中的宫女遍地都是,有美貌者数不胜数。若是能被主子看中,抬了位分,可就是一步登天。 宁白低下头,这种事情她也不敢随便说。 郭燕端自觉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正逢琦玉从寝殿里出来,她就对琦玉道:“看她胆敢甩了本宫的茶盏,可见她是有多想讨好太子妃。或许是想借着太子妃上位,倒是个傻的,太子妃进宫这么久了,要想抬举她早就抬举了,怎么会她到现在都只是个宫女!” 琦玉没听前面的话,听得一头雾水,就垂着眼睛站在一边。 “本宫如今是太子侧妃了,也是能给太子纳妾了。她若是来求本宫,本宫自是要拿捏一番的。”郭燕端笑着淡淡说道,抬手抚了抚头上的凤冠垂下的珠宝。 她自小就跟着母亲长大,接触的多是商贾的利益至上的理论。在她看来,若非为了自己的利益,有谁会讨好别人? 而理应去求人“抬举”的念青,这会子从东宫取了出宫的对牌,正返回御花园呢。 还要从四公主说起,原来四公主回京中的时候,是在宫外歇了一日。因为一路北上风尘仆仆,她就在宫外多歇了一日,养足了精神才进宫。 至于是她在京中就听到了程氏点心的盛名,说那家点心铺子的点心精致又美味,不比御厨做出来的点心差。于是赵懿宇就被勾起了兴趣,真遣人去买了。 事实上离宫久了,赵懿宇也记不太清宫中点心的味道了。可是吃到程氏点心的几种点心之后,她当时就觉得的确传言不假。 赵懿宇和墨挽歌、五公主在御花园中闲话,吃到内侍呈来的点心,便同两人提起她昨日的口福。又夸了程氏点心几句,免不得就勾起了久在宫中的五公主的兴趣。 于是五公主就要遣人出宫去买。 彼时,墨挽歌看着玉盏,心道这是送上门来的借口,于是就吩咐了玉盏同去。 宫女要出宫并非易事,是要禀报了管事,取得对牌才能出宫。 于是墨挽歌就唤了念青,还不待说话,念青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笑盈盈地说道:“太子妃娘娘,奴婢也听说这家程氏点心,听闻是每日的供应量有限,往往卖到午时前后就没了。如今出宫,再赶到程氏点心那儿去,恐怕已经卖完了。” 五公主闻言,一张脸瞬间就垮下来了,“啊,那怎么办!都怪你,四皇姐,你自己吃独食也就罢了,今儿还在这儿炫耀……” 赵懿宇和墨挽歌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几分无奈。 墨挽歌道:“那就明日再出宫吧,早些出去想来是能够买得到的。” 五公主噘嘴道:“明日出宫也行,出宫最早是什么时辰来的?” 墨挽歌和赵懿宇都是不知,齐齐看向旁边的念青。 念青好笑地咧嘴一笑,转头看了玉盏一眼,“回五公主,卯时初就能进出宫门。不过去到程氏点心也得一个时辰了。奴婢想着,若是能在宫外宿一晚,明日再去排队,那定然是买得到的。” 玉盏被她别有深意的一眼看得直皱眉头,忍不住猜想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在宫外宿一晚?”五公主皱起眉头。她也听说话,宫女不得随意在宫外停留太久…… 念青看向墨挽歌,“太子妃的月份大了,是能请娘家的母亲进宫帮忙照看的。本来奴婢是想着亲自去请墨夫人的,眼下看着,不如请玉盏姑姑去墨府一趟?” 赵懿宇觉得,这个念青说的话不太正常——这话由一个主子来说是情理之中,可她不过是一个奴婢,说这话显见有托大的嫌疑。 墨挽歌沉吟一会,同意了。 说得这么明白,众人都知道了结果。就是出宫买点心的人今日就出宫,然后到墨府宿一夜,明日一早就去买点心,然后回宫。 这样的确能够确保买得到点心,可也麻烦了不少。毕竟大可明日一大早出宫的。 可是麻烦的也不是主子们,于是就这样定下来了。 念青就福了身,回东宫去取对牌了。 赵懿宇听得她去取对牌,大吃一惊,拉了墨挽歌的手,“那不是你的陪嫁吗?怎么是她去拿对牌,对牌不是都是由管事的掌管吗,要取不容易的?” 想起自己死去的两个丫头,墨挽歌浅浅一笑掩饰自己的哀伤,她看着念青离去的背影,“她是殿下的人。” 墨挽歌这么一说,赵懿宇也就懂了。 不过她是以为,念青是皇兄拍来监督墨挽歌的。再看墨挽歌的脸色不太好,更是觉得自己真相了。 第155章:墨府走水 西边的夕阳渐淡,归来的鸟儿一边扬着声音叫着,一边从落脚的屋檐再度飞起。 耿巳从柴房里出来,往水缸走去,想打水洗洗手。掀开盖着水缸的木盘盖子,里头的水已经快用完了,只有浅浅的一点水。 耿巳皱了皱眉,掀开旁边另一个水缸。这个水缸还剩小半缸,水瓢飘在水面上。耿巳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蹲在地上洗净了手。随后再度舀起一瓢水,将自己握着的地方洗过,然后才把水瓢放回缸里。 进了厨房的时候,耿巳发现厨房里的人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这是不常见的。 耿巳疑惑,一边蹲在灶台前,认真把着火的同时,一边竖起耳朵听人闲话。 “大小姐久久才派人来一次,夫人可是欢喜极了。我瞧着啊,要是大小姐自己回来了,夫人可不知如何欢喜呢!”说话的是切菜的人,他方才刚从前院接了新鲜食材回来,亲眼见到夫人在廊中的笑容。 又有人接话道:“人都说无亲娘无疼热,可我在这儿当差这么多年,咱夫人对大小姐可是没的说的!大小姐嫁人后,咱夫人一直念叨着呢。” 耿巳一直竖着耳朵听着,知道这些人说的“大小姐”就是太子妃。 忽然从外面走进来个婆子,婆子笑眯眯地喊道:“一同回来的人,还有公主的宫女嘞!快些做菜吧,待会要送去呢!还有啊,夫人说了,今日的食材剩下的都给我们加菜了!” “夫人今儿高兴,特地叫人多送了食材。我们可有口福了,今日的海货多,晚上加两道海货菜。” 掌勺的厨子笑眯眯地提议道:“正是今儿天气好,不如到院子里摆个桌子吃吧。” …… 夜风起。 厨房的人在院子里摆了两桌子,天灰蒙蒙的时候就开吃了。府里的下人就轮流着来吃,一时间点着灯的院子里是热火朝天。 主子们欢喜,连带着整个府里的人都兴致高涨。吃到一半,不知是谁提议喝酒,当时有些人反对,就有些人支持。总归中途桌上就出现了两坛子酒。 掌勺的厨子吃得正欢,两坛子酒正好放在他边上,他瞥了一眼拿酒来的人,正是耿巳。看着耿巳放下酒就要走开,厨子一边咂嘴,起身拉了耿巳一把,“你小子……今日难得喝酒,你可得一起喝几杯!” 耿巳显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憨实点点头,“小的没想到也有口福,那小的去拿碗过来。” 厨子听着,才放开他。 耿巳取了自己的碗,过来盛了一碗酒,自己还没喝,就先张罗着给吃饭的两桌子人倒酒。 这些人呐,久久才喝上一次酒水,见到碗里的酒,欢喜凑趣地举起,齐齐喝下了酒。气氛愈发好,说话声也慢慢大起来。 两坛酒很快喝完了,又有人去搬了几坛出来。 玉盏等人出宫到墨府已经是午时,在墨府吃过午饭之后,就出府去了。再回来已经太阳已经落山了。她带回来一些新奇的绣样,还有集市上常见的一些小玩意儿。 玉盏在墨府住的是她以前住的房间,就在墨挽歌未出嫁时住的瑶光院。 今日跑来跑去有些累倦,玉盏打着哈欠进了房间,困乏地将今日打好的钥匙拿出来,仔细放进自己的荷包里,才松了口气。 桌上放着今晚的饭菜,玉盏扫了一眼,想着明早再让人拿走。 午后她等铁匠打钥匙的时候,就到隔壁要了一碗面。没想到摆摊的大娘那般实在,一碗面量多又爽口。吃过了面条,晚上就吃不下东西了。玉盏暗道可惜,今晚的菜色看着很不错呢。 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玉盏叹了口气,暗道下一回可不在外面乱吃东西了。 因为瑶光院处于后院比较中的位置,以前在瑶光院住着的时候,不时就能听到外面有人来人往说话的声音。今日故地再来,好像是墨府规整了许多,倒没有什么说话声了。 胡乱想着,玉盏洗漱过后,就吹灭了烛火爬上榻上休息。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仿佛是梦到了渗人的东西,又仿佛是有什么事情忘记了。玉盏从榻上猛然惊醒,撑着手坐起来。 很安静。 玉盏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轻易适应了黑暗。她在睡梦中惊醒,心依旧跳得飞快。四下十分的安静,或许是入夜人都睡下了,可是从窗纸看出去却是有火光明亮的!玉盏不由得出手裹紧了衣服,寻思着出去瞧瞧。 瑶光院已经没有住人了,现下只有她自己。 玉盏趿了鞋子,一边走出去,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推开房门,是与印象中无差别的院子里由两盏灯笼照亮的院子。 风略过,带来的一点风声却叫玉盏稍稍冷静。 不对劲。玉盏这会子总觉得这般静谧十分的不对劲,下意识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 西边的火光并不正常!玉盏仰着头,黑色眼眸里映着西边院落屋檐上窜起来的火光。 走水了! 玉盏撒开双腿就跑出去。 怎么没有人救火呢?是都睡着了?不可能啊!平时总会有人守夜的!玉盏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叫喊:“走水了!走水了!救火呀……” 不知从那里开始窜起来的火已经烧到瑶光院隔壁的院落了。火势冲天,似乎要染红远处的天。 玉盏冲到平时众多下人住的院子,竟没有一人,因为火还未烧到这边来,院子里黑漆漆的竟显得十二分的渗人。 玉盏后知后觉,今日的墨府,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仿佛只有自己一人。 巡逻的队伍不过是由十个士兵组成,平日里也就是沿着街道巡上一圈,几乎都是无事,也就走上一圈敷衍了事即可。 今日的巡逻队伍的队长姓罗,带着手下九个人正走过环城东,远远的就看到有引人注目的火光。 走水了!看到火光的人齐齐想道。罗队长也是瞪大了眼睛,今日他轮值就遇到走水的事,可真是点儿背了! “快过去看看!”罗队长立即喊道,扒拉了离他最近的一人,命令道:“快去都尉司派人前来救火!” 第156章:毒花汁 才蒙蒙亮着,天边刚泛着鱼肚白,就有不少百姓凑到发生事故的府邸前头。挑着扁担卖菜的小贩因此而驻足,望向似乎已经在这里站许久的人打听了几句。 “这是怎么了?”小贩放下自己的两担菜,小贩一边说一边打量,这府邸门前有好些个穿着正服的士兵守着。 只要士兵穿戴整齐往门口这么一站,很轻易就让百姓感到发生了大事。而且,那些士兵个个的脸色都是凝重。 旁边是一个三十左右岁的书生模样的男子,同情地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这是太子妃的娘家,昨儿夜里走水了!那火呀,烧得厉害,听说四更天的时候火光冲天呐!幸好是都尉司的人及时赶到,才救了下来。” 小贩大吃一惊,正想说什么,旁边已经有人先问了:“怎么可能呢!这么大的府邸,怎么会没有下人救火啊!都说是太子妃的娘家了,那家底丰厚啊,下人可不得众多?” 那书生咂嘴,晃了晃手上的折扇,“非也!墨府仆人不少,只是……” “只是什么?”小贩把扁担放下,眯了眯眼,不由自主地催促道。 书生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待得吊足了众人胃口,他才慢悠悠地说道:“府里的下人……不对,是整个府里的人都被下了蒙汗药!走水的时候,几乎都睡死了。” “什么!这年头,下了蒙汗药显见就是故意纵火,这分明是要灭门啊!”后头的一个婆子瞪大了眼睛,抬头望着天,“这是多大仇多大恨,要做下这样的罪过啊!” “可不是嘛!火势冲天,官爷们救火救了整整一夜,这偌大的府邸就烧成这个模样了。”一位老者惋惜道。 一眼望进去就是焦黑的残垣断壁,如此景象可见昨夜的火势有多大。 小贩面朝府邸,“那岂不是整个府邸的人都被烧死了?” “不知道呢,或许有能逃出来的吧!” “不是说下了蒙汗药吗?那如何还有活着的?” 四下的人都说着墨府的火势,有惋惜者,也有猜疑纵火者的人。要去集市做买卖的人路过这里,都是被这么大的仗势吓了一跳,凑过来询问一番,人来人往的仿佛是一个新的集市。 墨府的府邸有前院后院,昨夜的火是从后院开始烧起来的,整个后院被烧得面目全非,前院也已经烧到仪门处了。 都尉司中可以调遣的人都几乎全部在这里了,前前后后忙碌。 在百姓们看不到的、墨府前院的露天庭院里,已经摆着许多具被烧焦的尸体。被烧焦的尸体都会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此时庭院里摆着暂时停放的尸体可谓是臭气熏天,经过登记造册,晚些时候或许会统一拉去埋葬。 在登记尸体数量的人忍不住抬手掩住自己的口鼻,眯着眼睛看着两个士兵又拉了一具尸体过来,面色就是一苦。稍稍停顿了,才认命的上前去干活。 而此时,都尉司的都尉长亲临墨府,与罗队长走过一堆废墟。 罗队长走到原先墨府的柴房处停下,转身看向都尉长,“大人,核查过后,火应该就是在柴房烧起来的。柴房、灶房、以及后院西侧的几座院落都有油迹,十有八九就是被泼了油,以此可见是有人故意纵火。” 都尉长面色沉重,闻言抿起嘴,沉吟着,目光在不远处废墟上扫过,“是如何断定被泼了油?” “回大人,这些地方以水止火,火灭之后,地面上残留的水上尽是油迹。”罗队长抱拳答道。 “灶房那种地方,定是有油水的。灭火之后,污水沾有油渍也是正常。”都尉长皱着眉头反驳道。 不难听出他话里的烦闷,事实上谁站在这么一个刚灭火不久的地方都难以平静。实在是味道刺鼻难闻,简直令人窒息,而且出事的墨府出身不简单,也就代表这件事难以处置。 和他相比,罗队长则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他只需要将是否是有人纵火调查清楚。而且,他昨夜救火有功,是否继续调查只是代表他后续是否能够增添功劳。 罗队长便继续解释:“回大人,灶房的确可以依此解释一二。可是,柴房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容易起火,又有谁家会在柴上浇火呢?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而且墨府后院距离柴房有好一段距离。女眷居住的地方又为何会有油渍呢?” 是啊。 女眷正常都是喜爱干净的,谁家女眷院子里无意外情况都是不会有油渍的。也是由此说明,墨府昨夜起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都尉长按按自己跳动的额头,暗道这年头的差事并不好做。墨府当家人墨修虽然早已经不在朝廷任职,可他是上一任的礼部尚书,与皇上可是好友。更何况,墨修的嫡长女可是如今的太子妃。 若是要给出一个让人答复,那势必就要找出背后纵火之人。 如今墨府死了那么多个人,众多下人连个活口都没有,如何查? “仵作来查了,怎么说?”都尉长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听说了什么,这会子只是在确认而已。 罗队长看向他,二人对视着,罗队长认真地说道:“死者腹里都有一种毒花汁,是叫人睡死过去的。与蒙汗药相似,不过蒙汗药是吃下去就晕倒,而这种毒花汁从服下到睡死过去,中间还有一些时间。” “毒花汁……”都尉长将手背到身后,嘴里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 罗队长看他在想着什么,自己也就不出声打扰,默不做声地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想着墨府是得罪了何人,遭此灭门的做派。 墨府昨夜的火烧光了整个后院,前到仪门,西边的院子也烧得快没了。只剩下东边,因为昨夜吹的是东风,墨府东面倒是有一两个地方逃过一劫。 “小罗,墨府还有没有仆人活着?”都尉长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回来看向踩到废墟上的人。 第157章:活下来的人 “小罗,墨府还有没有仆人活着?”都尉长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向踩到废墟上的人。 罗队长当即点点头,“管家还活着。墨府东面就是账房,昨夜得以幸免。不过那个管家也是吃了毒花汁,似乎吃了不少,虽在睡梦中逃过一劫,只不过到如今还没醒过来。” “就剩下这么一人?”都尉长面色复杂,想想墨府偌大的府邸,要是只剩下一个仆人,那昨夜被烧死的人数未免太过庞大了。 罗队长沉重地点头,“回大人,目前就只发现管家一人,或许还有幸存的人,已经派人去各个地方认真搜查了。” 话虽这样说,可他自己也清楚,昨夜的火烧得那么大,其实能在火中活下来的可能几乎没有。自己说的只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都尉长心里也是明镜似的,听此也不再揪着这个说什么,只是嘱咐道:“请个好一点的大夫过来,给这个管家瞧瞧,能够早一点醒的话,也有利找出纵火的人。” “那个大夫还挺有名的。方才也是,同仵作同样诊出是毒花汁,毒花汁在我朝并不多见。”罗队长解释道,“方才灌了药水了,想来今日就能醒来。” 都尉长点点头。 罗队长又试探着说道:“大人,那墨府剩下的主子呢?他们醒了没有?” “墨夫人已经醒了,两个小姐还没醒。墨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烧坏了脑子,在医馆里一句话也不说。”都尉长说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里晃过一丝嘲弄。 顺着污水流走的方向,有个小兵跑过来,好容易停下来不停喘着气,面色比都尉长的更加难看。小兵张了张嘴,好一会才把话说出来了:“大人,死的人里边还有两个穿着宫女衣服,又找到进出宫门的对牌,确实是宫女。” 都尉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罗队长皱了皱眉,还是想着得亲眼看看,于是看了都尉长一眼,挥了小兵带路,快步跟其走了。 离墨府不远的医馆设有可供人暂时歇息的隔间,隔间皆是设在医馆后边。因为医馆设立隔间为的是便利治病,所以每个隔间都有两个小床榻,东西各一。 此时一间隔间内,不久前才醒过来的林氏虚脱地坐在床边,一手抓着床四角立起来的垂木稳住身形。死里逃生,林氏神情恍惚,睁着的眼睛也看不出一点神采,整个人看着很是憔悴,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林氏的右手从肩头到手肘处被火砸到,而右腿上也因为被火烧到而一片被烫伤。医馆里的女药童是个手脚伶俐的,方才处理了她身上的烫伤,又上了药。药或许是好的,但是烫伤让人难以忍受,即便是上了药也火辣辣的疼。 而在对面的床上,面色苍白躺着的是她的嫡亲女儿墨汐媛和府中的排行第三的庶出女儿。两个丫头的状况还算好,至少都没有生命之危。 如今坐在这里,林氏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脑中一片空白,浑身的无力,连动一动手指头也提不起力气。浑浑噩噩间,林氏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可是身上钻心的疼痛又说明并非如此。 昨日的晚膳,林氏是同墨修、女儿墨汐媛一同吃的。墨修昨夜为了写他的书,用过晚膳就到书房去了。以往墨修也偶有为写书而直接宿在书房,所以一更前未见到墨修回来也没派人去找。 与平时不同的是,女儿墨汐媛平时用过晚膳会温书或作画近一个时辰,然而昨夜还不到半个时辰,女儿就在她屋子里睡着了。 接着,林氏也莫名觉得十分的困乏,便抱了女儿一同入睡。 直到玉盏跑进来…… 如今想来,那个时候身边伺候的人似乎也都有困倦的模样,而且自己犯困的时间本就不对。方才医馆的大夫说,自己是中了毒花汁的毒,才会在那个时候犯困。幸好是自己中的毒不深,才在后来能被人叫醒。 而眼下墨汐媛已经被灌了三次药水了。 玉盏脚步有些虚浮地从外头进来,进门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扶着门框,先看了还未醒过来的两位小姐,看二人还未醒,才朝林氏走过去。 “夫人,您还好吗?”玉盏的声音像是破了洞的风箱那般难听,这是她昨夜用尽全力呼救而造成的。而她此时双眼通红,是因为被火烧起来的烟熏久了,身上穿的衣裳也因为昨夜而变得肮脏不堪,鞋子也被烧黑了。 林氏被她的声音唤回神,略显呆滞地转头看向她,半晌轻轻点头,她问道:“老爷如何,老夫人和其他人呢?” 玉盏脸上浮现哀痛,她试图改变话题地看向右侧,“两位小姐一直没醒吗?” 林氏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浊气,不死心地继续问道:“老爷是不是没了?你……你如实告诉我!” 玉盏摇头,看着对方瞬间立起希冀的表情,勉强扯出个笑容,“前院的火势不比后院,但是老爷还是伤到了,被房梁砸到了。只是身上的烧伤多,大夫说,若是能醒,身上的烧伤还可以慢慢调养。” 玉盏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大夫说:若是能醒,那就是老天爷不愿意收人,天赐下来的洪福。 因为玉盏的话,林氏到底有了些希望,眼里倒是恢复了些许神采。 玉盏喉咙不适,说这么些话是尽量放低了声音,可饶是如此,喉咙也难受得厉害。 林氏沉吟了一会,又问:“老爷在何处?” 玉盏怕她如今这个模样还要去看墨修,犹犹豫豫了好一会没答话。 林氏面色的确沉重,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用没什么伤的左手去拉玉盏,“老爷能不能保住这一命还难说,如今老爷还活着,我若不去见,怕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玉盏愣了愣,她还以为自己方才的话是起到安慰的作用,没想到林氏一听就知道了。 林氏都这般说了,自己若是再不回答,若是真有什么好歹的,自己可得被林氏埋怨一辈子了,于是玉盏最后还是老实回答了。 第158章:昨夜 墨修昨夜从后院跑去书房,为的是撰写他未完成的书。写字是得聚精会神的,墨修写了没多久就觉得犯困且累,于是将笔墨收起来,趴在桌上打算小憩,醒来再继续写。只是双眼一闭,他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火势蔓延到书房已经是比较晚了,先是房梁被溅到了火星子,干燥的房梁很快就燃烧起来。趴在桌上只打算“小憩”的墨修却没能发觉,一直到书房的房门被救火的都尉司士兵撞开。 被烧得已经难以支撑在凹槽里的房梁,直直掉了下来。擦着墨修的背部而掉落在地,“嘭”的一声巨响之后,撞到后面的高大书架,使得书架倾倒,砸在趴在桌上的墨修身上。 火苗窜得很快,烧得正旺的火苗一丁点而跃在衣料上,就足以烧得人遍体鳞伤。 被都尉司的人救出来的时候,墨修背后的衣服几乎都被烧光了,可想而知身上的烧伤有多严重。根本就没有醒来症状的墨修,因为还有呼吸,就直接被人送到了医馆。 刚从书房被救出来的时候,因为火大,墨修的脸多少被灼红了,看着也没有那么渗人。但是送到医馆的时候,呼吸已经很弱了,脸色也变得青灰。 医馆的老大夫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一个死人。 林氏被玉盏搀扶着,出了她所在的隔间,朝对面一间闭门的隔间走去。 推开门,一个药童正在给趴在炕上的墨修上药。炕自然是冷的,隔着一层柳絮被子。 墨修整个背部皆是红粉白相间的伤,触目惊心。药童上的药是黑色的粉末,整片伤口撒上药粉看着更加可怕。 而墨修的脸色惨白,嘴唇已是淡紫色。 昨日还与自己说说笑笑的郎君,今日再见竟然已经一只脚踩在了鬼门关。林氏鼻尖一酸,热泪盈眶。一手扒着门框,迟迟没能再走近些,仿佛虚脱一般失去了力气,脑子也是一片混沌,只剩下了眼前墨修的病容。 玉盏双手虚扶在空中,怕她站不稳而跌倒。她的担心还是有用的,下一刻林氏便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夫人!”玉盏没扶住她,看她跌坐在地,惊呼一声就要扶她起身。 药童不过十多岁的男童,看这个场景不由得可怜这对夫妻,扬着声音安慰道:“夫人,这位大人只要乖乖吃药、好好养伤,就会痊愈的。您不用太伤心!您自己身上也有伤,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药童的声音软绵绵的,有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只可惜林氏体会到了心如刀绞的痛苦,没能听进别人的言语,她就跌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眼里只有躺在炕上的墨修。 许久,林氏借着玉盏的力气站起来,踉跄地走到炕前。她低头找到墨修的手,想也不想地握了上去。 昨夜这双手还是那么的温暖有力,他前日还在女儿面前写了一手王羲之的字。可是眼下,他的手又冰凉又僵硬。这样天差地别的变化足以击溃林氏的坚强。 玉盏好容易半搀扶半拖着的将人扶回隔间,已经是两柱香之后的事了。 林氏红着眼睛,却一直强忍着不流泪,回到隔间呆呆坐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看到对面的两个女儿,又出神了。 先醒过来的是三小姐墨竹琴,她似是从梦中惊醒,瞪大眼睛猛得坐起来,像溺水之人获救时张大嘴巴呼吸。 墨竹琴缓过来之后,慢慢看向林氏,扯到腿上被火烧到的伤口,疼得忽然就哭出来了:“母亲……” 林氏看着她,微微一笑,安慰道:“没事的,你只是被火砸到了,能治好的。” 墨竹琴因为身子不爽,昨夜送去她哪里的膳食她只是应付地吃了两口。睡下之后太过闷热,硬生生被热醒了,睁开眼睛才发现屋里火光明亮,而且听到外面有人喊“走水了”。墨竹琴是因此逃过一劫。 而她在逃出来的时候,被忽然掉落的火球砸到了腿,衣摆烧了起来,腿上被烫了一大块伤口。 她想的是,原本再过十几日,她就要出嫁了呀!再过十几日,她和二姐就会在同一日出嫁…… 伤口即便是能治好,也会留下疤痕了。墨竹琴不由得想道,本想抱怨几句,可是看到母亲林氏手臂的伤口,这话也不敢说出来。 看了在自己身边的墨汐媛一眼,墨竹琴追问道:“母亲,祖母、父亲他们怎么样了,还有二姐呢?” 林氏扯了下嘴角,尽量平复了自己的语气,说道:“只有你父亲救出来了,能不能救活……还得另说。至于府里百来人,活下来的不过寥寥数人。” 方才有个药童过来寻人,玉盏就跟着出去了。玉盏走之前解释道:昨夜墨府大火,都尉司和京兆尹的人在调查,墨府的人也得协助调查。 玉盏昨日到墨府来,不知道是该说她幸运还是不幸。幸的是,若不是玉盏,恐怕整个墨府的人都得死光;不幸的是,玉盏和公主派来的宫女也因此受牵连。 林氏不由自主地想起远在南方的表哥表嫂,以及她和墨修的双生儿子。 林氏的表哥表嫂至今无子,有意过继孩子。但算命的说二人命中无子,也不适过继孩子,这才拖了这么久。而林氏的双生儿子年岁小,两家人有意培养些许,或许也各有私心,总之双生子就被带去了南边。 老夫人因此闹过几回,直言墨家的嫡孙怎能被别人抚养。 林氏思及此,嘴边噙着一抹苦笑,心道两个孩子倒是逃过一劫了。 墨竹琴维持着坐着的姿势一动不动,想着昨夜的火那么大,自己的嫁妆肯定都给烧没了。 墨竹琴忽然想起玉盏离开时解释的话,寻求答案的问道:“母亲,昨夜府里的火,是有人故意纵火的吗?” 提到故意纵火,林氏便皱起眉头,能在夜里纵火的人必然是府里的奴仆,她作为当家主母,对府里的仆人也算是照顾,究竟是谁给府里的人下了药又纵火,分明是要墨府覆灭的行径! 第159章:最后一人 和在医馆后面治疗的几人相比,躺在板床的管家没有较为舒适的养伤环境,也没有药童的照顾。管家因为昨夜处于墨府最东面,大火未波及到而幸得一命,不过他却因为吃了过多的毒花汁而迟迟未醒。 管家年过三十,因为久坐墨府管家的位置,素日安逸,免不得就有些发福。但是从他如今的相貌,亦能想到他旧时的出众容貌。 罗队长名为罗毅明,他同手下去前院停放尸体的地方看过,确认了其中两具尸体的确是宫女,脸色异常难看地离开。 牵扯到皇宫里的人,再怎么简单事情也变得复杂了。更何况,这件事情本来就不简单。 罗毅明派了个人去跟都尉司知会一声,自己则带了两个人到医馆去了。 医馆前面是诊脉看病和抓药的地方,但是在这个地方也设了几张简陋的板床。墨府管家就躺在最外面的一张板床上,旁边还有个都尉司的人守着。 那人冷不丁地看到罗毅明,连忙起身让出位置,赔笑着站到一旁,略有惊讶地招呼道:“罗队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罗毅明没搭理他这话,目光落在墨府管家身上,后者还紧闭着眼睛显然未醒过来,倒是脸色也不是那么难看,只像是累到了一样。罗毅明用下巴指了指管家,朝自己手下问道:“大夫怎么说,可有说他何时能醒过来?” 手下人闻言,一合手掌,颇为无奈地说道:“已经灌了好几碗汤药了,大夫说按理也该醒过来了。可是属下在这儿守着,个把时辰过去了,他愣是没睁眼。” 罗毅明就皱了眉头,思索一会,径直上前,抬手就用右手轻轻拍了拍墨府管家的脸,一边侧过头吩咐道:“去寻点冷水过来。” 跟着罗毅明过来的人已经麻溜地应了一声,去跟医馆的人要了杯冷水过来。 罗毅明接过冷水,就将冷水倒了些在手心里,毫不留情地将手往管家脸上招呼。他的手下也没收力气,一时间响起几声清脆的拍打声。 在几个手下的注视中,管家仿佛噩梦惊醒一般,浑身一颤,蹬腿猛然扑坐起来。入眼的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一时间叫管家没反应过来,管家瞪着眼睛瞧着坐在他身边的罗毅明。 “你是何人?”管家出声打破颇为僵硬的局面,不过下一刻就反应过来这几人都穿着都尉司的服饰,心里有数的同时更加疑惑:这些人怎么无端找上自己? 罗毅明晃了下脑袋,语气有几分不耐地用几句话解释清楚:“本将是都尉司的人,昨夜墨府大火……” 管家听他解释了一番,一脸怪异地盯着他,半晌嗤笑一声:“这位大人,你莫不是无事拿小的打趣着玩?我们墨府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呢!若是走水,小的又怎么会无碍地坐在这里。” 罗毅明一皱眉,身上迸发出一股迫人的气息,语气愈发冰冷不耐:“你以为你无事,若是你无事又如何会在医馆里?整个墨府就你一个奴仆还活着!” 经对方这么一说,管家抬头看向别处,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在医馆里,这个认知叫他忽然一颗心就沉下去了。 趁着管家懵圈的时候,罗毅明扯了人起来,将他往手下那边一推,道:“带回墨府去,叫他去辨认尸体,一个一个认。少了谁、多了谁都说出来,一个也不能错!”这后面一句,是对管家说的。 管家这会子已经信了七七八八了,这会子害怕居多,浑身抖得厉害,扯了嗓子就问道:“墨府大火,那府里的主子们呢?没事吧?” 罗毅明听到了,冷漠刚毅的脸上就露出几分意味不明来,讽道:“没想倒是个忠心的……死了几个,也有几个还活着。” 仿佛天空劈下一道雷电,天下千千万人,偏偏劈到自己身上。管家此时的感觉便是如此,而这个感觉,在他被都尉司的人半搀扶半拖着地送到墨府门口的时候,更加浓烈了。 如遭雷劈。管家站在刻着“墨府”二字的府邸面前时,浑身颤栗不已。 若非是熟悉的“墨府”二字和门口,管家甚至不敢认这是他生活的地方。他在门口愣了一会,就被人带去已经摆放了许多尸体的前院。 每具尸体已经都被披上了白布,而空旷的庭院中已经披了几十条白布。远远一看,庭院中的一片白色和冲天的刺鼻臭味叫人不寒而栗。 “来了来了,这个就是管家!叫他来辨认,将认出来的尸体分出来。罗队长说了,差了谁多了谁都很重要,务必要分清楚了!”把管家送来前院的那人率先走进来。从一大片白色中路过,走路带风地吹起了离他最近的那几片白布,露出了几具几乎被烧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尸体。 管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站在原地没动。忽然他眼眶红了红,接着喉结上下一滚,别过头蹲在地上开始干呕。 几个在旁边当差的士卒见此,相视一笑,嘿嘿的笑声取笑这个年岁已经很大的管家。 而带管家过来的人和原先做登记的文官也回过头来,虽没有跟他们一样发笑,可也看得出嘲讽之意。 管家干呕了好一会,没吐出什么东西。只是因为动作太大,双目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而从口鼻出来的鼻涕口水,被他从怀里抽出来一块手帕,一抹就完事了。 红着眼睛的管家看上去狼狈不堪。他犹不知,只是把帕子胡乱一塞。继而郑而重之地往前走去,走进了那一大片白色寂寥之中。 执笔登记的人名为金奈,金奈看着管家的动作,挑唇一笑,叫人送了一条可遮住口鼻的帕子过去。而他自己,则是开始磨墨,准备好登记。 管家接过面巾,系在口鼻之后就上前去,开始掀开第一条白布…… 他对于府里的下人都是熟悉,他只凭着尸体未烧焦的地方就能认出是谁,两刻钟的时间就已经辨得七七八八了。但凡被管家辨认出来的人,都被人搬开,以作区分。 四下都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看着管家郑而重之地辨认过后,再深深地用目光告别每个人。 后来还剩下十几具尸体,管家看过了却没能认出来。有些是因为烧得太过严重,面容已经摧毁,而也有是因为不常见到面而陌生了。 管家有些犯难,只是如何绞尽脑汁,也难以想起还有谁人不在这里。最后他的房里也有整个府里的人名字的记录,飞也似地跑出去。 跟管家站在一起的都尉司的人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转头一看,守在门口的士卒已经跟着跑出去了。 “怎么回事?”一人忽然出声问道。 “他不会是想到什么了吧?” …… 日头渐中。 管家抱着名册回来了,他跑出去的时候面巾还在脸上,回来的时候面巾有些歪了。跑回来还气喘吁吁的,管家已经边走进来边翻开名册,径直走到临时设立的案桌。 跟金奈借了笔墨,管家抿着嘴,一笔一笔地划去那些已经登记过的人名。他方才辨认过的,这会子像是铭刻于心般慢慢划去。剩下的十来个名字,就是剩下的还没有辨认的了。 “这两个宫女,是昨日午时,跟太子妃的陪嫁姑姑玉盏一起来的。说是为了今日买点心回宫去。”管家蹲在两具已经确认是宫女的尸体旁边,隔着面巾,他的声音闷闷的。 旁边有人记住了这话。 管家划去一个名字,手中的名册还剩下一个名字……他抬起头,转头看了看周围——他身边就只有面前这一具尸体,也就是说还差一人…… 还有一人活着。 “耿巳?”金奈看着名册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名字,挑起眉头,清秀的脸上就多了几分好奇。 管家扫了金奈一眼,又垂眸再次看向那个名字,好一会,他才出声答道:“耿巳并非家生子,也并非人牙转卖的,他是几个月前进府的。当初老爷的马匹在集市惊了,是耿巳出手才免了一个麻烦。” “听得耿巳无家可归,又有救命之恩,故而老爷就将他带回来了。给了他安身之处,给了他活计。” “夫人对他也很好,月银是他人的两倍呢。看他是无家之人,府里的人对他都很照顾啊……”管家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显然,因为都尉司的话说在前头,他已经将这个耿巳当成了害得墨府的罪魁祸首了。 “少了谁、多了谁都说出来,一个也不能错!” 多的人、少的人,都有可能是纵火的人。 金奈知道的要比管家多,这会子轻浅一笑,说道:“若真是这人,那他可真得下十八层地狱了。受人恩惠、受人照拂,还给墨府的人下了毒花汁,之后纵火,就是要墨府这么多人都死了呀。” 没想到金奈会搭话,管家有些诧异,不过更让他诧异的是金奈的话:“什么毒花汁?” 金奈诧异地看着他,“你还不知道?” “什么?”管家瞪大了眼睛。 “包括你,几乎所有人都中了毒花汁的毒。”金奈用下巴指了指管家自己。 第160章:听戏 墨挽歌遮嘴打了个哈欠,撑着双手坐起来。昨夜她睡得极不沉稳,似乎是做了个缠人心神的噩梦,但是天亮之后双眼一睁就忘记了梦了什么。 一开口就唤了声“姑姑”,声音出口才反应过来玉盏昨日就去了墨府,今日当值的应该是红霞。果真,下一刻红霞就掀起芙蓉帐,笑着问她是不是要起了。 墨挽歌点点头,“什么时辰了?” “辰时中了,娘娘。”红霞笑着应道,一边扶了她起身下榻。 自昨日解开了脚上的枷锁,又见到了四五年未见的四公主赵懿宇,墨挽歌的情绪就一直不错,一直持续到了今日。 “四公主殿下早早就传人来说话,问娘娘您今日有没有空,要约您去聚星阁听戏呢。”红霞伺候着墨挽歌洗漱,一边说道,缓了缓,接着道:“说是五公主也去呢。” 聚星阁是在西宫那边的一座宫殿,一直是听戏的地方。宫中养着不少乐妓戏子,只要宫里的主子说要听戏听曲的,这些乐妓戏子就得登台演唱什的,而若是无主子传召,则是自己排练新戏什的。比起宫外的戏阁,聚星阁的戏子乐妓要更加出色。 墨挽歌心里还记挂着出宫的玉盏,不过想到同去的还有两个宫女,掩人耳目的应该不会被赵元休猜忌。于是勉强放宽了心,点点头,就拍板决定了用过早膳后去聚星阁。 聚星阁离着比较远,墨挽歌还在用早膳时,红霞就吩咐了人安排轿撵。墨挽歌出行不喜欢大张旗鼓,于是红霞就减了些人,做主将出行的仪仗减半。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半副太子妃的仪队就隔着一座雕栏玉砌的拱桥边上,隔着桥身,能看到对面的不少轿子停放着。 “怎么这么多轿子?”墨挽歌望着对面堆在两侧的轿子,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她还道今日听戏只四公主及五公主二人并被邀请的自己,但眼下看着好像并非如此。 红霞见此,也是疑惑地在走上拱桥之时看向一堆轿撵,“娘娘,不若奴婢先过去瞧瞧?” 眼下都已经要走到聚星阁门口了,即便是先去问过了,也不可能掉头离开了。于是墨挽歌摇了摇头,拒绝了红霞的谨慎。 在聚星阁外头,侍立在两侧的有宫中的侍卫,也有一些守在外头的宫女。轿撵刚刚走近了些,就听到里头戏子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红霞仔细扶了墨挽歌走下轿撵,踩在缝隙中长出些许杂草的青石板上,就要朝聚星阁敞开的门走去。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就有侍卫拿着刀鞘上前,挡住了去路,微垂下头询问道:“不知贵人是?” 眼前的贵人身着的衣饰比较素净,而且经常参加宫中宴席的官员女眷并没有这位,看着眼生,故有此一问。 墨挽歌抬眸打量了他一眼,身边红霞同时出声道:“这是太子妃娘娘!” “末将眼拙,请太子妃恕罪。”侍卫颇为惊讶地退开,反应过来东宫太子妃的确已经怀胎九月。只是平时不出来应酬,甚少见外人,今日一见才知道太子妃原来是这副模样。 墨挽歌穿着一身宽松的绯色细纹罗纱凤尾裙,颜色是素净,可料子却是极其舒适柔软。长裙裙摆绣着两尾红鲤鱼和一叶碧色的莲叶,图案端的是栩栩如生。外搭一件浅黄色的浮光外袖,左边肩头的地方绣着两叶竹叶。 眼看着太子妃就要走过来了,守在聚星阁门口的太监连忙掀起门帘,唱道:“太子妃娘娘驾到!” 聚星阁里边随即响起一阵轻浅的桌椅磕碰声和衣服的摩擦声,显见是里边的人听到唱名声而反应过来准备起身行礼。 墨挽歌踏进聚星阁,便看到宽敞的厅里穿着各色衣裳的女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便见着众人朝她行礼,山呼声盖过了戏台上的乐曲的声音。 墨挽歌一手搭着红霞的手朝前边走去,一手置于大肚下边,略略托着肚子。她径直往前走,没有发现屈膝向她行礼的好几个女子见到她,脸色变得怪异。 赵懿宇屈膝看着墨挽歌走上来,当先起身,笑着迎上来:“还以为你不过来呢,已经先叫戏曲上了。” 赵懿宇一起身,同在厅里的几位公主也都起身。随着墨挽歌的一句“免礼”,众人就都起来了。 戏台上唱的是《花木兰》,这会子正唱到花木兰前往战场的桥段。 墨挽歌被请到最中间的位置,正对着戏台中间。赵懿宇坐在她的右侧,与她共用一张桌子,而五公主则换到她的左侧。 落座后,凭着和赵懿宇距离近,墨挽歌压低了声音询问:“还以为只有我们几人呢。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家小姐?” 赵懿宇努了努嘴,挑起眉头得意道:“本宫才回京呢,父皇准许本宫与京中的闺阁小姐们多多交往。前日回宫,母妃就说要邀请些姑娘家来宫里热闹热闹,是而定下今日。” 说罢,又压低了声音:“本宫昨儿也忘了,今日一早,母妃提醒,本宫才想起来。所以,一大早就派人去东宫传话了!” 墨挽歌倒是可以理解,赵懿宇已经说婚嫁的年岁了,多与京中的女子交往,在婚后有能来往的姐妹。而像自己,当初回京,不过短短时日就嫁进了东宫,以至于如今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寥寥无几。 五公主拉了拉墨挽歌的手,笑眯眯地看了赵懿宇一眼,偷偷道:“皇嫂,今儿个本宫同四皇姐去母后那里请安,母后说已经给皇姐选好驸马了!” 赵懿宇在戏子的唱声中,依稀听到“驸马”二字,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唇,“小五你忽然什么!” 而不论是五公主还是墨挽歌,二人都齐齐无视了她的声音。 墨挽歌意外地挑起眉头,追问道:“可有说是何人?是官员,还是宗室子弟?” 五公主笑盈盈地卖了个关子,等得墨挽歌再次追问,她才答:“陕州知府的儿子,叫做柴宗什么的。” 赵懿宇恼羞成怒地别过头去。 前面的人在说话,后头的闺阁小姐也是压低了声音在闲话。 第161章:噩耗 前头的太子妃和几位公主在说话,坐在后边的几位官家小姐也在说话。 “我倒是没想到,太子妃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听戏呢?家里都被烧没了,她倒是心宽!”说话的是坐在靠门这边第三个位置的女子,名为张思思,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素锦长衫。说话间瞥了前头一身绯色凤尾琴的墨挽歌,脸上丝毫不掩饰讽刺的嘲笑。 此时因为戏台上《花木兰》正唱到高潮,锣鼓喧嚣,将两军对阵的景象渲染开来。借着戏台的喧闹声,张思思说话没有特意压低声音,倒也只有身边的两三个人听得到。 身旁坐的是身着绣着有三两朵芙蓉花粉色衣裳的女子,是吏部尚书的嫡女儿,名为白佩蓉。 白佩蓉将张思思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不由得蹙了蹙眉:“方才见太子妃脸上毫无愁容,或许是并未听到家中噩耗吧。” 她们这群人都是家中嫡女,按理说都受了良好的教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与身边坐着的张思思素日并无来往,只是今日凑巧坐在一起了,谁叫耳朵听到不该听的话,总归是要说一下的,否则别人还以为自己也是这样不知礼数的了。 仿佛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张思思扬起一边唇角冷笑道:“身为太子妃,在宫里总不可能没有个心腹可用。宫外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京兆尹都已经出动了,怎么可能还没消息传到宫中来?不过是狼心狗肺,如今一步登天,坐上了太子妃的高位就翻脸不认人罢了!倒是可怜墨大人的生育教养之苦了。” 白佩蓉姣好的面容一滞,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话可不是她们这种身份的人能说的!张思思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张姐姐,你也是这番认为的?”坐在张思思前面的女子背过身来,满脸写着感兴趣。 白佩蓉见此,脸色更是难看,想着是否叫宫人给自己换个位置。和这种口无遮拦的人坐在一起,怕是会被牵连受什么无妄之灾。 只不过临时换位置也是不妥,于是白佩蓉只能强压着不悦。她端起茶盏借喝茶的姿势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同时身子往右边探了探,想拉开与张思思的距离。 旁边,张思思来了兴趣地扬起眉头,不由自主地往前伸了身子,侃侃而谈道:“可不是嘛!谁家嫁出去的女儿会在娘家受了灾难之后,还若无其事地来听戏啊!这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她是贵为太子妃,可是品行不端,白瞎……” 戏台上的角儿声音方才已经停了。而令人心惊胆战的,是戏台上的乐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正说太子妃品行不端! 不要命了? 众人脑海里闪过这么个念头,忽然间就觉得整个聚星阁顶上遍布乌云,还有道闪电即将劈下来。众人不由得紧张起来,垂眸的同时又想要知道前头的贵人们是什么表情。 方才乐声停,众人听清楚的只是一句话:“她是贵为太子妃,可是品行不端,白瞎……” 白瞎后面是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前面那一句话已经让众人都听进耳朵里了。 当自己的声音在厅里清脆响起、同时灌进自己耳朵里的时候,张思思登时一惊,浑身冒出冷汗。脑中有个声音在说,自己不过是照实说而已,只要太子妃和几个公主当作没听到就好了。对了,都已经是那么高位的人了,肯定不会跟自己计较。 其实,张思思也只是看着太子妃不知愁滋味,当下想要借着墨府的事卖弄几句罢了。方才说的声音稍大,也是因为戏台的唱声咿呀足以掩饰! 谁知道,唱声忽然就停了! 不少人都偷偷地去看太子妃的脸色,只因为后者背对着她们,叫人看不到她的脸色。 墨挽歌倒也没变脸,只是抿着嘴,目光投向戏子退下以后空荡的戏台上,看不出半点不悦的模样。 赵懿宇小心侧过头去看她的脸色。 五公主忽然拍了桌子站起身,转过身面对着一众贵女,目光不善地四下扫了一遍,“说话的是何人!” 众人反应不同,有人垂下脑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有方才知道是谁说的话而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方向。 张思思余光瞥到不少人的目光指向自己,惶恐不安跃于脸上。 五公主已经将打量的不悦目光放在她身上了,而下一刻,四公主赵懿宇也站起来了。 “这位姑娘,本宫听着是有什么事儿是本宫所不知的,看方才姑娘义正言辞的模样,不如再说上一遍,叫本宫来评评理!”赵懿宇盯着张思思,扬着声音冷冷说道。 这个聚会是四公主回京之后第一场宴会,能受到邀请的自然都是顶头的贵女。客随主便,今儿个四公主就是主,加之这儿除了太子妃之外四公主身份最大,是以众人的心都随之一颤。 而坐在前面的几位年纪较小的公主则是闭嘴不语,她们就是干坐在这里,事情也不会牵扯到她们。 张思思在全身僵硬之后,好容易找回理智。她认定自己方才的话是事出有因,可以凭借太子妃不孝而淡化自己的不敬。 于是起身站到道上,勉强周全了礼数,拜了一拜。张思思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扁嘴道:“臣女确实有话要说……” 白佩蓉转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收回目光。 方才张思思说太子妃的时候面露不屑句句嘲讽,这会子居然是面带不安,低眉顺眼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人变脸的模样,倒是可与台上的戏子相比了。 “你说!”五公主压抑着不满,咬牙切齿地磨出两个字来。 这个张思思她也有所耳闻,身为家中嫡女,前些日子还因苛待府中庶姐庶妹“扬名”。听说只是因为庶姐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溅到她的裙摆,竟被她拿了茶盏的碎片刮花了如花似玉的脸。 而事后,全凭一张嘴把罪责推到庶姐身上,说庶姐顶撞她。后来如何处置未与外人道也,不过凭她今日还坐在这里,显然是并无大碍。 张思思便盯着太子妃的背影,挑唇一笑,“太子妃娘娘,臣女们有一事不明,还想请太子妃娘娘赐教。” 墨挽歌并未出声,而是端了茶盏,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拂去茶沫。 不少贵女则是因为张思思话里的“臣女们”一词而皱眉,这意思是将在座的人都算进去了。 被太子妃无视了,张思思也不恼,反而更加得意几分地扬声道:“太子妃娘娘的母家昨夜大火,几乎灭门,怎么太子妃今日还有闲情逸致来听戏的?连到自己母家府邸面前哭一哭也无,是因为嫁入了皇室便不将母家当亲戚走动了吗!” 不说几位不知消息的公主一脸茫然不信,只说墨挽歌瞳孔猛缩,心漏跳一拍。手上的茶盏拿不稳,堪堪放到桌上时,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来,烫得她猛然缩回了手。 于是众人便见到大着肚子的太子妃忽然动作迅速地站起来,回过身追问道:“你说什么,墨府大火?” 宽松的衣裳显出太子妃的肚子快足月份的大,而太子妃的眼睛也在短短一瞬间红了。 这是刚听到噩耗时的正常反应!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道,宫中消息原本该灵通才是,怎么太子妃竟然还不知道母家的噩耗? 白佩蓉抬头看着太子妃和几位公主的表情,指尖颤了颤。太子妃和公主看样子都不知道这件事,那就说明太子亦或是皇上下了封口令,不叫人把消息传到这里来。 为了什么?白佩蓉目光落在太子妃圆滚滚的孕肚上,显然是为了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骤闻噩耗,是很容易小产早产的。 闯祸了。白佩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装得倒像是那么一回事!张思思冷笑着应道:“太子妃莫不是刚刚知道?墨府大火,惹得都尉司和京兆尹的人忙碌至今,上京上下因此乱了不少。臣女一直以为宫中消息灵通,不想今日才发现是臣女想错了。” 发觉身旁的墨挽歌摇摇欲坠的模样,赵懿宇后悔了——早知道今日就不该有这个聚会! 红霞赶忙扶着,低声问道:“娘娘,要不我们先回东宫去?” “那墨府可有死伤?”墨挽歌积极追问道,压着红霞的手,维持站立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变得急切。不知道是因为恐慌还是因为别的,心跳的速度已经快到她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地步。 白佩蓉瞄了准备开口的张思思一眼,怕从这张嘴里再蹦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惹了太子妃有什么好歹,她们这些人可都是有责任的。 白佩蓉急急插嘴道:“回太子妃娘娘,如今太子妃双亲皆在医馆,大火烧得严重,墨府府邸被烧成废墟,这一次就是破财消灾了。” 破财消灾——意思为拿钱财去消除灾难。白佩蓉的意思,是墨府破财防灾。 第162章:出宫,悬赏 墨府昨夜大火,把偌大的墨府烧成一大片废墟,同时烧死了不少人。听说,墨府几十个奴仆最后只剩下一个管家幸免于难。而主子,听闻睡梦中的墨家老夫人被烧成了黑炭一样,连带着被褥都与皮肉烧得分不开了。听都尉司的人说,是有人故意纵火的…… 如今的房屋多是以木制的房梁为顶,家中的家具等物皆是木材所制,而木材做成的东西最为怕火。只要稍微一点火星子,就可以燃烧殆尽。 而百姓们最看重的无非是自己的安身之处,墨府起火,一不小心就能使得周遭的百姓受牵连。百姓们一听到墨府走水并非无端,而是有人故意纵火,一听就怒了。 不少人跑去京兆尹府门口喊着要京兆尹找出纵火之人,严惩不贷。要是这人再纵火,谁都不知道自己家会不会是下一个墨府,都尉司万一救火不及时,可就是家毁人亡了。 一大早的,上京中就因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受邀进宫的贵女们不少是得经过拱辰街的,而墨府就在拱辰街末的十字路口望去能看到的地方。出门之前,或多或少听下人们闲话知道一二,就算没有,在路上看到墨府门前的百姓已经连到拱辰街上了,也会派人去问一问。 众人心里有数,知道太子妃的娘家出事,而太子妃还前来听戏,多少猜测太子妃未得到消息。 谁能想到,这消息就从张思思的嘴里说出来了。且语气怪异,像是故意来砸场子般。 同样是进宫赴宴的,要是太子妃在这里出事,她们这群人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白佩蓉用“破财消灾”一词,想以此安抚一下太子妃。 太子妃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加重了呼吸,扶着宫女的手还是摇摇欲坠。到底,太子妃当着众人的面也没失态,她先是转头对四公主赵懿宇说:“本宫先走一步了。” 太子妃一走,还在聚星阁的人谁也没敢说话,因为四公主五公主两人的表情仿佛是风雨压城,摆明了谁说话谁触霉头。 坐上软轿,墨挽歌闭了闭眼睛,叫红霞去长春宫同皇后知会一声,她又命令了内侍去备车马。 亏得聚星阁离长春宫并不远,红霞领命前去。而内侍这边去调太子妃的车马仪仗,那边就有人将消息传上去了。 赵元休听了小福子禀报,说太子妃要出宫,立即猜到她是知道墨府出事了。 “本宫不是说了消息别往内宫传嘛!”赵元休拍了桌子站起来,跨步朝外走去。 小福子快步跟了上去,一边解释道:“奴才已经传令下去了,别说内宫,就是宫里如今也是许多人不知的。奴才听说,是公主们邀请各府贵女,言语冲突间才叫太子妃知道了。” “墨修那家伙太医也说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她去了能干嘛?平白添乱而已!”赵元休皱着眉头说道,“不许她出宫,老实待在东宫不好吗,大着肚子跑来跑去的像什么样子!” 像什么样子?父母生死不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虽然这样想,但是小福子不敢随便应声。忽然,小福子补充道:“太子妃已经去跟皇后娘娘说了这事,百善孝为先,皇后娘娘已经允了太子妃出宫了。” 同样是百善孝为先,皇后娘娘允许的事情,赵元休身为儿子也不能反对。 赵元休气得咬牙,恨不得将胡言乱语的人给罚一顿,但他脚步匆匆,已经朝着出宫的必经之路去了。 远远看到路上的一队人马,赵元休知道那肯定就是她了,他挥手叫人去拦下,自己则是放缓了脚步。 眼看着已经自己的手下已经挡在车马前,叫停了队伍,赵元休忽然停下了脚步。 方才听到小福子的传话,他不由得担心她的状态,一心觉得自己得把她拦下来,毕竟她已经受不了奔波了。可是真当走近了,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不妥——自己大可不必亲自过来,只以派人拦住就是了。 墨府的情况并不乐观,她要是过去了,肯定受不了。万一她有什么好歹,那还不如留在宫中就好。 但是,赵元休又清楚,她是听不了劝的。要是得态度强硬些,派人把她送回东宫去也可以,就是后续太过麻烦了……早知道就还是得把她锁在崇教殿,消息就不会进去了!她也就没必要闹着出宫了。 墨挽歌急着出宫,坐在马车里已经是心急如焚了,偏偏还有人来拦车,惹得马车不得不停下来。 墨挽歌强压着不悦,出声问道:“红霞,拦车的是谁?” 红霞看着拦车的侍卫,又转头看向停在不远处的太子殿下,略一犹豫,才答道:“娘娘,是太子殿下。” 墨挽歌扶着马车里的隔板,挪到车门边,掀开车帘就费力地下车。 踩在白色的地面上,墨挽歌站稳了才抬眸看去。隔着十几尺的地方站着几人,当先的一人就是赵元休。 赵元休背着手,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 墨挽歌扶着肚子,目光坚定地与之对视,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说话才能叫他同意自己出宫。 赵元休径直朝她走过来,愈发清楚地看到她略显憔悴的脸上坚定的目光,不必说,他就知道她是一定要出宫了。抚上她的脸,指尖很快碰到她的眉眼。 墨家出事她就这么急匆匆地要赶去,真是让人不愉快!要是换成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她会不会也这样着急?不会。 啧啧,真是后悔。早知道墨府会出事,就得昨日就把她锁起来了。越是这样想,赵元休的眸色就越是深沉。 墨挽歌眼里浮现几分焦急,以为对方是因为她擅自要出宫而不满,于是开口先要解释:“父亲母亲生死未卜,我想……” 赵元休手上忽然用力,抬起了她的脸,将她眼里的急色全部收进眼底,竟生出了几分疼惜。 他皱了一下眉心,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不必着急,本宫已经派了太医前去了,只不过岳丈大人的伤势严重些,你心里要有个准备。本宫派人同你前去,万事要先护住自……护住孩子。” 先护住自己?赵元休险些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自己派人跟去,不过是担心她鲁莽而伤到孩子罢了。 虽然对于他意外的体贴感到十分诧异,但是墨挽歌如今没有心思多加猜测,只是胡乱应下。 多了赵元休派来的四名护卫,队伍长了一些。 再度坐上马车,墨挽歌的脸色更加沉重。 父亲伤势严重,是严重到哪种地步?其他人呢,母亲和妹妹又是怎样的情况? 赵元休双手背在身后,看着马车轱辘不停地转动,没多久就走出了很远的距离。暖洋洋的阳光下,他的眸色愈发隐晦不明。 有墨府的管家帮着筛选,都尉司很快就辨认出了死的人,也在众多奴仆之中,查到一个可疑的人。名为耿巳,据说是之前救了墨修的无家之人,后被带回墨府,是个沉默寡言但手脚伶俐的人。 都尉司中有一能人,名为金奈。他能轻易模仿人的笔迹,不说完全一样连自己都辨认不出,也能仿得七八分。而且画工了得,能凭借人的形容,将人给画出来。 耿巳。 管家见他的次数不多,但是府里多了个沉默寡言的人,管家也上过心,观察了他两三次。至于耿巳的长相容貌,一想就能想起来。 管家说,金奈画,没多久就画出了一个汉子的容貌来。 管家拿着金奈画完的宣纸,定睛一看,止不住的点头:“这画看着,就知道画的是耿巳!” “画得没错便好。”金奈轻浅一笑,铺开一张纸,提笔之前接过画纸,很快又画了一幅出来。 第二幅画比第一幅更加逼真,金奈把第二幅画交给身旁的一人,随意地吩咐道:“拿去拓印,张榜示众,若有见到这个人的报官即可,悬赏……五十两。” “是,大人。”那人接过了画纸,丝毫没有异议地应下了。 办差的人午饭是直接在变得住也没法住的墨府里吃的,送饭菜过来的是拱辰街的一家酒楼。都尉司和京兆尹的一群汉子,都是随便找了个地方,胡乱吃了些填饱肚子完事。 管家第一回看到这么多的死人,而且都是他前一日还活蹦乱跳的熟人,以至于他连一点吃的也吃不下,喝了几口水也都吐掉了。 如赵元休所言,派了太医过来给墨家人看诊。而躺在炕上至今未醒的墨修,太医也没能说出半句准话,伤得太重,活下去的几率很小。 而林氏和庶女墨竹琴二人,都只是身上被火烫到,只要上药就没有大碍。 只是,府中的嫡次女墨汐媛伤得也不轻,她身上除了右手手指烧伤严重,并没有其他烧伤。但是她说右手难以动弹,太医看过之后,才发现已经是脱臼了。 而且,右手手腕被塌下来的石墙砸到,生生扭了一下,只看着就能看出被扭得严重。 第163章:手废 墨汐媛作为墨府里最小的女儿,也是嫡次女,她今年不过六岁,七岁的生辰还没过呢。 天生我才,墨汐媛年纪虽小,可画功却已经很不错了。因为墨汐媛自己有兴趣,府中就给她请了画师,也是如此,墨汐媛的画功突飞猛进。 太医说:“小姐的手骨折了,年纪小手骨还没长好,又是折得骨裂颇为严重,就算是华佗再世,怕也是没法的。若是要说痊愈、叫人看不出有伤过的话……下官直言,是不用想了。今后也是不能提笔了,而且这今后阴雨天气、冷暖变化时也会疼痛。” 也就是说,墨汐媛的右手算是废了。 当事人墨汐媛情绪低落,自从醒来,右手的折伤叫她难以忍受。刚醒来就缩在母亲林氏的怀里,抿着嘴一言不发。 夫子说,再过几年,她的画技足以媲美不少名人。可是,如今她已经失去了这个本钱了,她手不能提了…… 接着,墨汐媛才从伤心中缓过神来,疑惑自己为何会伤了手……而且,这并非是她熟悉的自己的府邸。 墨汐媛看着隔间里的人,后知后觉气氛并不好,两个着官服的太医也是面色沉重,站在一旁动也不动。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安静得有些渗人。 林氏回过神来,亲自谢过了两位太医,也没说别的,两位太医就都退出去了。于是隔间就剩下了母女三人。 墨汐媛逐渐清醒过来,费力地坐起来,看着林氏,心中不安地问道:“娘亲,发生什么事了?我的手怎么会伤到,我记得我只是睡着了。” 林氏面色凝重,她望着自己的女儿出神——太医说墨修已经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而如今摊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烂摊子。墨府除了自己,无人能够撑起来。 迟迟没有听到回话,墨汐媛心中无比慌乱,她小心护着手,继而转头看向另外一张板床的墨竹琴,故作冷静地问道:“三姐姐,究竟发生了何事?” 墨竹琴原定的婚期已经很近了,眼下墨府没了,而自己又毁了容,被退婚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自己身处简陋的隔间,房里的一切都在提醒自己墨府的败落。无家可归的惶恐、唯恐被退婚的担忧、毁容的无力感,使得年岁同样不大的墨竹琴当即爆发。 “发生了何事?”墨竹琴双目赤红,想也不想地脱口嚷嚷:“墨府没了,偌大的府邸化为灰烬了!祖母、二姐姐、弟弟他们全都没了!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放火,真真得下十八层地狱!” 说到恼恨处,墨竹琴已经是咬牙切齿,轻易能听出她想要饮仇人血肉的决心。 林氏闻言便是皱了皱眉,只因她的话之粗俗,不应该是这等门第的小姐能说出口的。只是理解如今墨竹琴的恨意,可以说是灭门之恨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固有礼仪观念。所以,看到墨竹琴脸上的恨意,林氏什么话也没说。 而,墨汐媛则是愣在当地,半晌忽然笑出来,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三姐姐,你说什么胡话呢!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纵火呢。” 墨竹琴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有一股怒火冲上脑子,正要说什么,目光触及林氏冰冷的警告眼神,犹如当头被人浇了一头冷水,一下子怒火全被浇灭了。 毁了容的女儿,若是父亲有个万一,她又嫁不出去,以后还是得在嫡母手下讨生活。林氏又一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她着实不敢在这种关头上惹怒对方。 墨汐媛看她许久不出声,心里的不安愈发严重,便回过头向自己母亲求证:“娘亲,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女儿的手怎么会这样……” 醒来就是云里雾里的,墨汐媛只心痛于自己手不能提,加上毒花汁的毒效多少还在,这会只感觉脑子晕乎乎的难受得厉害。 还不待林氏回话,忽然察觉到外头多了许多脚步声,而且还有人影不断靠近。母女三人就齐齐安静下来,林氏则是不由自主显露出严肃的神色。 几名护卫径直守住了医馆后院的几个出口,内侍也是各自在路两侧停住,将不大的医馆后院守了个严实。 倒是能说类似于近乡情怯,知道父母亲他们都在这个医馆里,真当匆匆赶到医馆这里来了,反而有些犹豫不前。而护卫和内侍已经上前守着了,无声地告知里边的人有人来了。 当然,墨挽歌走到这里,自然也是不可能抽腿离开的。 当穿着一身绯色凤尾琴、头发有些许凌乱但不失端庄的墨挽歌出现时,屋里的母女皆放缓了呼吸。 算算时间,母女几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 要说墨汐媛方才还顾及母亲和三姐姐的情绪,连自己的手废了也没敢抱怨,这会见到挺着大肚子、走进简陋隔间的大姐姐,仿佛见到了父亲一般,让她的心稍定。 “大姐姐!”墨汐媛跑着上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从墨挽歌的侧身抱住她。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独特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充斥着墨汐媛的鼻腔,莫名多了几分安抚的气息,反而使得她鼻尖一酸,险些落泪。又觉得在许久未见的大姐姐面前流泪不好,硬是憋住呼吸不让自己哭出来。 墨挽歌心疼又爱怜地抚着小丫头的脑袋,还站在门边看向坐在床沿的林氏,唤道:“母亲!母亲可好?” 林氏眸色有些复杂,没回话,反而是起身给墨挽歌行了礼。 墨挽歌见此便是烦躁地皱起眉头,红霞见她脸色,会意地立即上前扶了林氏起来。 “我还好,只是一点皮肉伤。”林氏的精神还算不错,至少比墨挽歌想象中的要好许多。 “太子妃怎么这个时候出宫了?”林氏问道。 墨挽歌立即想起自己方才看过的墨府,眸光晦涩,尽量放缓语气道:“母亲,我今早才知道府里出事,听说府里的人大多没逃过一劫,我不放心……” 早就过了午时,但这边显然还没有吃午膳。 第164章:安置 墨挽歌先是派了人去酒楼订菜肴,继而派了几人分别去墨府和京兆尹盯着,又吩咐人去找人牙子。不仅如此,还派人去订客栈,大有在回宫之前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的架势。 墨汐媛的手包裹着散发浓重药味的白布,从墨竹琴口中得知,小丫头的手今后怕是提不起笔了。竟墨竹琴意外的是,墨挽歌只是说,左手执笔画画的人多的是,且劝小丫头今后可以试着用左手执笔。 左手执笔?如今小丫头已经快要七岁,几乎从未用左手写过字,要改用左手可谓是从头学起。 至于家破,墨挽歌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哀怨,也没有说一言半语哀怨昨夜大火的话。她表现得毫不伤心,甚至安慰两个妹妹的时候还微微笑了两三回。 她平静得过分的表现,无疑让几乎处在奔溃边缘的墨竹琴难以理解,只道墨挽歌根本没有将她自己当成是墨府的人——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避讳墨挽歌在场,只是说罢就被林氏冷冷责骂了。 而墨挽歌从一开始表现出来的冷静,以及她在吩咐做事时的有度,言行间透露出的落落大方,足以生出可让人信赖的味道。 没多久酒楼就送了饭菜过来,墨挽歌吩咐了陪同出行的宫女伺候,她则是以在出宫前吃过为由,没有同桌用膳。趁着她们吃饭的时候,墨挽歌则是走到对面的隔间,去看父亲墨修。 被迫南下四年有余,墨挽歌从未收到父亲的家书、从未得到只言片语的关心,说实话,她是怨恨的。在江南的时候,恨着他的不关心。 但是如今…… 看着被安置在板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墨挽歌强忍着保持平静几乎用光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坐在板床的床沿一角,那一刻仿佛觉得血腥味覆盖了她的嗅觉,连问太医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本宫的父亲如何,可有望痊愈?” 在隔间里的两个太医于墨挽歌而言都是陌生面孔,两人齐齐作揖行了礼,其中一人当先开口道:“启禀太子妃娘娘,下官斗胆,若说把握十分,只有两分能痊愈。” “所有的药物都用最好的,两分把握也要竭尽全力。”墨挽歌低声说道,看向自己父亲的目光是她自己都不知的伤痛,“若是不够,就回宫去取,本宫带了护卫,总要比你们出入宫门要快。” “回太子妃娘娘,出宫时下官带了三瓶金疮药,给几位伤者用过,如今还剩下一半。下官会将剩下的金疮药留下,也希望几位伤者好得快一些。” 客栈已经安排好了,去客栈回来的内侍如实说着定了三间上房,也依墨挽歌要求只定了两日。 除去嫁妆,墨挽歌自己还有亲生母亲谢婉儿的财产,其中仅仅在京里的地产房屋就一只手数不过来。 总住客栈也是不行,墨挽歌在出宫路上已经想过如何安置家人了。 在京中城西那边有一座三进三出的院落,面积虽然不算大但胜在精致。那里有个池子和墨竹林,景色是没的说的,城西那边比较安静,也有利于养身体。 申时初,玉盏来了。 见到本该在宫里的墨挽歌,玉盏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意外,似乎是早就料到会见到她。 彼时墨挽歌正吩咐红霞去采购日用品,尤其是衣裳。林氏母女三人如今身上还穿着昨夜慌忙逃出来时披上的衣裳,沾了灰又被烧出星星点点的洞,狼狈不堪。 等到红霞领命出去了,玉盏才行了礼,表情复杂地说道:“夫人、姑娘,奴婢从京兆尹回来,说是昨夜府中大火是有人故意纵火……” 玉盏说出这话的时候,墨竹琴重重点头附和,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样道:“我就说是有人要害我们!” 玉盏看了她一眼,才继续道:“管家辨认过后,府中的奴仆几乎都葬身火海——除了耿巳。而且管家说,耿巳并非家生子,实际上并不可信,只是由于曾经救过大人而被安置在后院。” “耿巳!”这边林氏已经瞪大了眼睛,念叨名字的同时已然清楚,府中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后院的管事婆子来跟我说过,耿巳一开始是在做砍柴挑水的活计,后来因为厨房少人,他毛遂自荐地去做烧火的事儿。我后来听过一嘴,耿巳做着砍柴挑水烧火的活计,还以为是我给他双倍的月银……”林氏说着,溢出冷笑,“如今想来,他揽活倒是在埋下隐患。就是不知,墨府究竟哪里亏欠他了。” 墨挽歌听出来是家里养了祸患,摇了摇头,“哪里是亏欠,恐怕是得罪了谁,有人故意送了他进来,就为了今日的报复吧。” 只是,什么仇恨竟是要满门性命! “你父亲原任礼部尚书,也从未涉及谁人的利益,想来也是没有灭门的……家中也没有什么事,是得罪了谁的……”林氏喃喃分析道。 墨挽歌却是眸子骤然一缩。是了,父亲没有仇家,墨府也是不与谁人争利益,更是在赵元休有意对付时明哲保身地脱离朝堂。只有自己,自己作为太子妃,或许是触及了谁的利益,又或许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谁。 “可知道耿巳的下落?”林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墨挽歌眨眨眼,同样看向玉盏。 玉盏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官府已经张榜悬赏,只要有提供线索的人都可到京兆尹去。” 从想到有可能是自己使得家里受难,墨挽歌的心情愈发沉重。 申时初,红霞和宫女带了成衣和新买的用具,直接搬去了客栈,而后才返回医馆。 人牙子也在申时中领了十来个女孩前来,女孩大抵都在十二三岁。林氏亲自选了六个,当即就把人留下了。 墨挽歌不能在宫外过夜,要在宫门落匙前回去。眼看着时间差不多,她就跟着一道去客栈,等得安顿下来了才准备回宫。 至于墨修,因为伤得太重,就还是留在医馆而没有挪动,不过留了两个丫鬟在医馆照料。 第165章:悬赏令,犹豫 天还没亮的时候,每日推着水果车在集市上市卖水果的摊贩张明,就已经得从自家院子里搬好水果。然后从自家简陋的小院子,顺着小道走出去就是宁国公府的右侧的巷子,再出去就是大路了。 集市离得远,故而得早早就起来干活。 而每日水果卖完,还得去离城门取货。约定好的是庄家会每日将新鲜的水果寄在城门那里,等自己卖完水果之后推车去取。 也是这一日,在集市上卖完最后的一点水果已经很晚了,张明到城门取了水果,就推着一整车的新鲜水果往自家走。 宁国公府家大业大,每日夜里都会在府外挂着几盏灯笼,照亮左右的巷子,方便人来人往。 在走上宁国公府右侧巷子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穿着青色的小厮打杂服,在宁国公府右侧的小门外站着,面朝宁国公府。 张明推着水果车,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四下安静得很,自己的脚步声和水果车的轱辘声就显得很明显了。张明走过的时候多看了一眼,正好那人也回头来看自己,两相对视,张明立即就收回目光。 张明之所以多看了那人一眼,是因为他穿的打杂服并非是宁国公府小厮穿的蓝黑色,而是他很少见过的灰青色。穿着灰青色的小厮衣服,显然并不是宁国公府的奴仆却这么晚了到宁国公府来,也就显得奇怪了。 而只是一眼,对方的眼睛似乎腊月的寒冰一样,震得张明立即就移开目光了。 而自己已经收回目光了,对方的目光还一直放在自己身上,走出一段路了,张明还感到对方的目光有如尖刺一样扎在自己的脖颈上。 就因为自己多看了一眼,怎么就跟被盯上猎物一样,浑身冷飕飕的! 张明正打算是否得跑着离开,就听到小门打开的声音,还听得几句说话声。再回头看看,小门外的人已经不见了,虽说有些莫名其妙的,张明到底是松了口气。 到了家中,张明就紧着将新鲜的水果搬出水果车了。车上的水果还没有搬完,不经意抬头间,就看到西边有浓烟滚滚,定睛一看,竟然是着火了。 不过因为火光离自家远得很,又是辛苦了一天了,张明只是摇摇头,心道明日就知道是哪家着火了。 于是把水果搬完,就进屋睡觉了。 第二日,果真,一大早就知道是哪家走水了。前礼部尚书墨大人的府邸墨府被烧光了,都尉司和京兆尹一大早就出现在墨府…… 张明在集市卖水果,人来人往的多说几句闲话,一日时间也让他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墨府走水了,是府里的奴仆纵火的,死了百来个人。 这样的噩耗对自己而言是遥远的。张明也以为与自己无关,直到自己在张榜上看到那张悬赏令。 悬赏令上的人物不过是寥寥数笔构画而成,可人的五官全都描画出来了,以至于……张明脑子里登时的浮现昨夜宁国公府小门外的男子! 同在张榜处的还有好些人,他们无不是在谩骂悬赏令上的人,毕竟纵火可是大罪,轻易就会牵连到别人的房子。别人的命或许可以漠不关心,可是自己的命呢? “这些日子,走在路上都得多留意身边人的长相,要是叫我遇到了,我可得先打上一顿再送官府!”不知是谁人,扬着自己的大嗓门说道。 旁边立即有人笑话他:“就你?万一人家是个练家子呢!杀了墨家那么多人,背负这么多条人命,人家要多你一条命的话,也不多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不信有人敢动手杀人!”一开始说话的人嘴硬道。 “你不也说你要先打一顿再送官府吗!” “我乃是替天行道!纵火杀人,我家就在墨府后头的巷子里呢,若不是救火及时,指不定就烧到我家里去了!” 张明走开时多看了一眼,那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梗着脖子盯着悬赏令,看他恼恨的模样,可见差点祸及他家也不是假话。 推上自己的车,张明心情复杂地往城门走去。去不去报官府?不去?五十两赏银呢,且还算是替天行道……去?万一被人寻仇了,该如何是好? 那可是宁国公府! 浑浑噩噩地从城门的寄放处领走自己的水果,张明又按部就班地往自己家走。 往右走就是去京兆尹的路,往前直走就是宁国公府、也就是自己家的方向。张明第一次在在岔路犹豫不前,该不该去京兆尹? 张明手还把在推车上,目光在岔路中间停滞,他还在犹豫往哪里走,没发现一名穿着浅粉色衣裙、手挎草篮的女子,慢慢朝他走来。 “夫君,你停在这儿做什么呢?” 张明猛得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家婆娘。张明扯起嘴唇干笑,一手抓了抓脑袋,敷衍道:“腿有些麻了,我停下来歇歇。” 女子不疑有他,心疼地上前用帕子擦去张明鬓间的汗水,“夫君辛苦了,我今儿买了两条草鱼,待会熬个鱼汤,你多喝点。” 张明重重地点了两下脑袋,双手扶住把手,推了车就走,“好好好,你做的鱼汤可是一绝!” 女子低低笑了,往挎着的篮子看去,里头是今日买的食材。 张明直走时,目光却几次往右看。 京兆尹府还有人进进出出,牵扯到百来人的性命,京兆尹没破案之前定不轻松。 的确如张明所想,京兆尹如今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整个墨府府邸的人几乎都没了,这么多条人命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先是发现废墟有油花,而死者都中了毒花汁的毒,可见是故意纵火。好容易从墨府管家哪里找到嫌犯,却发现那人并非家生子,来路根本不可查。 于是线索断了。 太子妃今日特意出宫,为的就是母家的事儿,而在回宫之前还特意派人来知会一声,要是有进展就得往宫里递消息——这分明就是在施压! 而且自己还不得不受下。 第166章:举报 正当女子在灶台前忙活晚饭的时候,张明就在院子里将推车上的水果搬到院子里。今日他回来的比较早,将水果搬完了,女子还没有做完饭菜。 张明双手交叉之后往前伸,又慢慢往上,活动了一番之后,无疑轻快了不少。 但随着天渐黑,张明望着天空又想起昨夜的火光冲天。 “开饭了!”女子喊了一声,一边端了饭菜走到里厅去。而她将几道菜都摆上桌子,又招呼了一儿一女吃饭之后,再一次走出来,却发现张明还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 女子低低喊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复。于是随手拿了帕子擦手,一边走到院子里,“夫君,你在想什么?” 张明回过神来,才发现女子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了。 自己婆娘的容貌不如何出色,可是贤良淑德,又给自己育有一儿一女。而自己虽然每日辛苦了些,但是每月还有剩余的薄薄银钱可以存下,总之生活幸福而且有奔头。 因为身处幸福之中,今日又从来往的客人口中听得墨府的事情,不免同情。 张明想了想,先开口问道:“昨夜拱辰街那边大火,你知道吗?” 女子拍拍手里的帕子,点头道:“知道啊,墨府嘛!上街买菜的时候听人说了,听说那挂在府邸门口的牌匾还是皇上亲赐的呢。唉,好端端的说烧就烧了,就算侥幸没被大火收了性命,想想同过灾难而死去的亲人,怕是要活下去也难了。” 有时候活下去的人背负的伤痛太深,或许远远要比一死了之要更加痛苦。 然而张明想说的并不是这个,“那你可有听说,墨府昨夜是有人蓄意纵火的?” 女子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张明说到这里倒是有些不知如何说下去了,脑子里浮现昨夜那个男子的冰冷目光,犹豫了好一会。 女子倒是皱起眉头,追问道:“怎么了?” 好一会,张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叹了口气,随即垂下眼帘,拉住女子的手,“昨日我不是卖得比较晚嘛,回来都已经很晚了。我走过宁国公府的时候,看到一名男子,停在宁国公府的小门外。当时我看着就很可疑,他穿的并非是宁国公府的小厮衣裳,不过确实是小厮扮相。” 女子点头,虽说还是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但还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明就继续说:“因此,我也多看了他一眼。当时他也看着我,我看他目光不善,就匆匆回来了。再没多久,我就见到西边不知哪户人家起火了。” “所以呢?”女子问。 “要去城门的时候,路过张榜处。看过了我才知道,昨夜我看到的那人,就是悬赏令的那个。”张明叹了口气,心道真不知道这是命中注定的还是什么,怎么昨夜就多看了那么一眼。 女子听明白了,转着眼眸想着,“所以你是在苦恼,要不要去官府举报?” 张明点头。 女子忽然一笑,松开他的手,把帕子放到一边的筐子边上,接着笑盈盈地看向张明,说:“听说有五十两的赏银呢!那可是上天赐给我们家的!几年的花用都有了。要是不说,迟早也是会结案的,若是去举报,墨家死的那么多个人也能早些瞑目不是?” “可是,我怕会连累到我们家……”张明犹犹豫豫地说出了他所担心的事情。 女子听了,也犹豫下来。 正当张明想要说罢了的时候,女子却又拉着他的手,意有所指地说道:“听人说今日太子妃出宫了,而后进宫之前把几个墨家活下来的人安置在客栈中。” 这些消息没有人特意封锁,总之在集市中打听一下就都知道。故而,这些消息不仅女子知道,张明也是知道的。 张明想着她话中的意思,慢慢皱眉,很快又露出笑容。 翌日一早,张明没有推车去市场卖水果,而是去了京兆尹府,直言他是为了悬赏令而来。 断了的线索又有了后续!京兆尹府中当值的人几乎都是昨夜在熬的人,听此个个一扫疲倦,眼睛亮堂得跟东边的日出一般。 一直在记着什么东西的金奈也是来了兴趣,因为悬赏令的画像就是他画的,急着见到嫌犯的真面目呢。 而这个时候,张明却话锋一转,道:“这件事情,小人想等墨家的人同在这里的时候说,或者,小人可以不出现在接下去的出堂审问中。” 证人不出堂堂证明,那跟没有证人有何区别?急着破案,这后者的当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乎那就只有前面的一个选项了。 墨家的人? 金奈想了想,派人去客栈将林氏接过来。还特意嘱咐了几句务必客气一些的话…… 而在客栈中的林氏一听到消息,当即带着今日再度赶出来的玉盏和一个新买的丫鬟出门,直奔京兆尹。 见到来人不过是一个年轻而美貌的夫人,眉眼不掩疲倦,有几分风尘仆仆,张明有一瞬间的晃神。 林氏先给京兆尹行了礼,后者侧身躲开。 而陪同在侧的金奈等人,个个都是恭敬地给林氏作揖,且尊一句“墨夫人”。 这行为落在张明眼里,他才意识到这位夫人并不似他自己想的那么可怜无助。反应过来时,他也学着身边的人弯腰作揖,唤了一句“墨夫人”。 见到当事人,张明没再藏着掖着。先是说了前天夜里自己回家路上遇到的事,他稍稍陷入记忆,平静地说道:“由于小人就住在宁国公府后头,来来往往的,就知宁国公府里的小厮都是穿着蓝黑色的粗服,而那人穿的是灰青色的,想来就觉得奇怪。” 林氏听到这里,在心里过了一遍,有什么她迟迟想不通的事在这瞬间就懂了,如醐醍灌顶。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为求稳妥,林氏还是问道:“那人是不是在腰间还扎着一条黑布,而领口也有一圈黑色?” 张明眯着眼睛想了想,如实道:“腰间确实有扎黑布条,但领口……那时巷子暗,他又站在小门边,看不到领口是什么样的。” 听此,林氏已经确定对方说的就是耿巳了。 墨家活下来的人只有这么几个,其中管家是睡在账房逃过一劫,而墨修如今还躺在医馆里动弹不得,能穿着小厮服在外的无非耿巳一人。 “宁国公府……”林氏轻声说了一句,美眸轻转落在京兆尹身上,福身一拜,语气坚定:“还请大人派人去宁国公府一问,人证有了,看着耿巳进了宁国公府,这事儿事关百十性命,宁国公是得给我墨家一个交代。” 京兆尹不似林氏,只对于找到凶手而庆幸且恼恨。京兆尹却是大感头疼,宁国公牵扯其中,显见是一件大事。 从刚才便一言不发的玉盏,看了来举报的张明一眼,往前走了一步,道:“大人,出宫之前太子妃嘱咐了一句,这事定是查个要水落石出的。今日查出来的事,奴婢也会一字不漏地告知太子妃。” 玉盏施压,显然是太子妃授意。 京兆尹心里叫苦,脸上还得扯出个不甚自然的笑来,“这是自然……不过办案也不容易,还请姑姑理解。” 玉盏自然是应下。 “还要大人派人保护好这位公子。”林氏认真道,说罢转身朝着张明,白皙的双手叠在一起,朝张明拜了一拜:“多谢这位公子仗义,若不是公子来说线索,我墨家死去的人不知何时才能瞑目。” 张明不知所措地往边上挪了两步,摆手道:“小人不过是碰巧见到了,且人在做,天在看,没有小人的话总也会有人见到……墨家总能申冤的。” 林氏微微一笑,也没反驳。张明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不比世家之人,其中弯弯道道是一下子没法说明白的。其中牵扯得多了,能否申冤可还真是说不定。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并不合适,且看吧…… 这时,玉盏将一个巴掌大沉甸甸的荷包递到张明手中,里边不止五十两赏银,还有一张百两银票。 为了不把张明暴露出去,叫人知道是何人举报,京兆尹是请张明先回去,约摸过了两刻钟,才派人前去宁国公府。 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就是墨家的事了。见得京兆尹府出动十多人,好事的百姓纷纷猜测是墨家的事有后续了,有些没事的闲人,竟然都随着出动的兵卒而动。 宁国公府钉着四十九颗铜钉的黑色大门关着,门口两侧的两座石狮威严无比。因为国公府门前不得做生意,宽敞的门口往来的人并不多。 一队从京兆尹而来的人马停在宁国公府前,为首的人径直上前,抬手拍门。 凑趣来的人也停在门口,惊疑不定地望着威严的宁国公府的牌匾。 “宁国公府?宁国公府犯了什么事儿吗!没听说啊,怎么这么突然……” “国公爷深居简出的,怎么会犯事?” “诶,这些个贵人们做什么事难道会叫咱们知道?” 第167章:死人才安全 自从太子侧妃潘氏离世之后,宁国公府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世家的各种活动中了,相应的,百姓也许久没有听到关于宁国公府的事情。 直到今日,京兆尹的一队人马进了宁国公府,又从宁国公府中抓了几个人出来…… 从宁国公府里的人被抓,一直到被带去京兆尹府,全没有顾忌百姓。自然,有百姓在的地方就会有流言,就会有闲话。 宁国公下了朝出宫,马车行过街道就听到有人在说关于宁国公府的闲话——自家的闲话?宁国公莫名就感到不安,当即吩咐马车快些行回府邸。 马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声音从平缓变得急促,一如宁国公的心情忽然变得烦闷。 耿巳的确是自己派去墨家的,这样说也不尽然,其实“耿巳”并非是他的真名。那家伙名为耿狄安,原是府中家生子的一个子侄,住在北境。半年多前家中遭了祸,父母去世之后,在小半年前进京投靠自家。 自己怀疑家女的死与太子妃有关,而自家夫人颇为肯定地说女儿就是被太子妃害死的。女儿“走”得窝囊而又不明不白,宁国公恼恨至极,也就顺势将这股恨意朝向太子妃。 凭什么自己女儿和墨修的女儿同嫁进东宫,而自己女儿没了,墨修的女儿还活得好好的? 而太子赵元休当初求娶,一没聘书二没聘礼,之所以能求得自己女儿,都是看在他承诺要给女儿一世荣华。可最后呢,女儿就在东宫走了。而赵元休连个说法也没给出!自己女儿只是被追封了太子妃,却永远消失在这人世间了。 叫自己如何甘心? 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太子妃墨氏给女儿陪葬,只是他也只能是想想。墨氏嫁进皇室,那就是皇家妇了,自己真要得手了,皇上不得认为自己狼子野心图谋不轨?虽说他也没有能力……而且,墨氏还怀着皇长孙,轻易动不得。 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自己不能把墨氏如何,那就对付墨氏的母家罢。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大,万一事情败露还是一件麻烦事。而得老天偏爱,墨修辞官,没了官身,再不是朝廷官员。他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可惜耿狄安也是个没用的!潜伏了这么久,闹了这么一出,竟然连墨修都没有直接弄死。听说还有可能救回来! 可气的是耿狄安纵火也没先同自己商量,却是纵火之后连夜跑回宁国公府来。而他再三保证无人看到他纵火,不然他也不会让他暂时留在国公府。 只是,千算万算,宁国公都没老天算得周全。 不仅墨修没死透,连墨家的管家都完好无损。而且,耿狄安也低估了墨府管家的记忆,把他记得清楚,转身就能把他的画像给画出来了。 昨日,耿巳的画像就贴出去了。 悬赏令一发,宁国公就算有心让耿狄安出府避一避,也不能顶风作案,只能等消停一阵再做打算。 宁国公未到府之前,都没有想到京兆尹会登门,将如今藏在国公府里养在前院的耿狄安抓走。 而他一到府里,就有下人将他请去后院,路上下人跟他说了耿狄安和账房先生被抓走的事儿,又说了诸多百姓当时就在府邸外。 耿狄安就是账房的子侄。 而自家夫人就愁眉不展地在房里等他。 宁国公夫人见到来人,立即迎了上去,急道:“老爷,账房和那个耿狄安被京兆尹的人带走了,您看?是要去京兆尹把人带回来,还是约京兆尹一趟说清楚?” 宁国公沉默着坐到椅子上,默然不语。 见他沉着脸,宁国公夫人不安地跺跺脚,“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啊。” 宁国公呼出一口浊气,右手轻放在一旁桌上,手心扣在桌角逐渐用力,“百姓都睁着眼睛看着,如何能够跟京兆尹要人?稍不注意怕就会落个以权压人的罪名。” 宁国公夫人也知晓这般不好,但眼下的情况着实难以让人冷静下来。强忍着心中烦闷,她走到另一端椅子处,“那当如何?” 宁国公目露凶光,“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这般了,那就只能让他们死在牢里了。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胡说。” 原先还紧张着急着,宁国公夫人听此,忽然就安心了。不过想了想,她又皱起了眉头,“早些时候闹得沸沸扬扬,怕是宫里已经知道了……” 宁国公一路回府确实听到不少,宫里的人想来也差不多知道了。 宁国公冷冷一笑,“太子看重本官在朝廷的地位,又顾忌本宫手下的精兵。当初娶诗昀,多少有要拉拢本官的意思,只要本官答应他顺着他,他定是同意的。” 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太子登基就势在必得。可是太子接管朝政不久,还是得仰仗朝廷中的老人。而自己,则是朝廷中老臣们的领袖。 提到故去的女儿,宁国公夫人忍不住露出哀伤的神情,抬手抚面不语。 “这事办得不周全,本就是耿狄安惹出来的麻烦事,他死了才能谢罪。”宁国公兀自说道,“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本官先进宫见一见太子,得在皇上知道之前,让太子封锁了消息。你先派人去牢里,务必先叫耿狄安的嘴给闭严实了……罢了,派人送点吃的进去,直接让他死在里头吧。” 本不想太快让耿狄安死,但夜长梦多,说到底只有死人才安全。 皇帝和墨修感情不浅,事关墨修,怕皇帝知道之后会下令彻查。 说了就做,宁国公起身,拍拍身上的官服,跨步朝外走去。 宁国公夫人干坐了一会,好容易收拾了心情,也起身唤了人来。心想砒霜吃了就得死,直接在饭菜里放点砒霜,送去牢里就成。 “府中上回购置的要毒老鼠的砒霜,可还有?”宁国公夫人招来贴身丫鬟问道。 去牢里探监,宁国公夫人自然不会亲自前去,而是派了长袖歌舞的一个内院管事婆子。只道送去牢中,回来就送她一个小庄子,颐养天年。 第168章:是砒霜 天正中,日头正旺。 虽说外头阳光灿烂,但京兆尹的地牢却是终年不见阳光的,阴暗且潮湿。 耿巳、不,耿狄安如今就被锁在最里边的一间牢房,毗邻一整座十字刑架,目光所及就是一桌子的带血刑具。 账房先生耿胜文被关在另外一排的第一个牢房,浅浅铺了一层发霉的干草,其臭难闻。耿胜文活了这么多年,自认为还没有受过这种苦。 自从进了宁国公府又是吃穿不愁,比小家小户的当家人过得还要快活,多年的安逸让他难以忍受眼下的不堪。自进了牢房,便骂骂咧咧的,一有狱卒进来就得听他扯着嗓子的骂声。 耿胜文和耿狄安虽然是同时被抓紧来的,但两间牢房离得远,以至耿胜文的骂声到后者那里已经变得很小声了。 耿狄安拉了拉身上不算合身的衣裳,这衣裳比较小,并非是为了他做出来的,而是他“突然”到宁国公府,管事塞给他穿的。 同样是小厮穿的衣服,耿狄安忽然想起以前穿的灰青色衣服,那四季八套衣裳特意给他做的。不过,除了他穿走的那一套,其他的应该都被他放的火给烧光了吧。 进了京兆尹,没有人审问,也没有人跟他说什么,直接就把他带进牢房。 “多谢这位大哥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各位喝点小酒。” 耿狄安听到说话声由远及近,转头看向过道。便看到狱卒引了一个身形丰腴的妇人进来,那妇人带着个手挎食盒的女子,正拿个荷包塞进狱卒手里。 那狱卒的手往内一扣,就将荷包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上一刻笑嘻嘻地打开了耿狄安的牢门,下一刻就朝着耿狄安皱了皱眉,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眼扫了他一眼,转头对妇人说:“别太久了,这人待会就要提去审问的,耽误的是话咱不好交代。” 妇人忙点头应是。 狱卒抬脚往外走,将牢门从外锁上,继而走远去了。 妇人给了身边女子一个眼神,后者当即将带来的食盒放在残破的桌上,手脚伶俐地将饭菜摆出来。 妇人则是走到耿狄安旁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耿家小子,你且放宽心,老爷已经去找人办事了。你只要在这儿待上一两日,按京兆尹的流程走,就能够被放出去了。” “一两日?”耿狄安挑眉,憨实的汉子做出这个动作,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妇人含笑点头,又叹了口气嗔怪道:“老婶今日倚老卖老一句,这事也是你办事不周全,惹了咱们府里平白多了这么件麻烦事。原先老爷官务就忙,今日得知你被抓进来了,还得放下手里的事儿先处理你的事儿。” 其实这妇人也不知耿狄安究竟给府里闯了什么祸,只不过夫人粗粗说了两句,自己琢磨一下就说出来了。 耿狄安不语,侧目看着摆在靠墙桌上的两菜一饭。 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重了,妇人又嘿嘿笑了两声,圆话道:“哎呀,老婶也不是要怪你的意思。总归呢,你就放心吧,在这儿什么话也不用说,过两日呢,就会放你出去的。” 带饭的女子已经将空的食盒合起来了,此时挽着食盒站在一旁,垂着头盯着黑漆漆的肮脏地面。 耿狄安扫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怎么,你这是不相信老爷的能力吗?”见他笑得古怪,妇人忍不住问道。 耿狄安收敛了笑意,缓缓摇头,随意道:“怎么会,小的自然相信国公爷。既然国公爷在为小的奔波,小的就听从国公爷吩咐,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他随意地说出保证的话,让人要相信也难。 不过这会也没必要追究这个。妇人耸了耸肩,自认为自己把话都传到了,于是站到牢门处,招手示意自己要出去。 只不过好一会儿,也没有人走来。 妇人疑惑地喊了两声“来人啊”,也没招来人。 耿狄安见到这副情况,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地一乐,身子往粗糙的墙上一靠,大有坐等看戏的架势。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妇人开始惊疑不定,拄在牢门边上一直喊。而挽着食盒的女子也是惊慌,同样拄在门边,目光炯炯地看着过道口,期望着下一刻就有狱卒出现。 虽然这是第一回来探监,可方才的狱卒都说探监是有时间限制的。怎么过了这么久,也没有狱卒来赶? 越想越不对劲! 妇人猛得转头看向耿狄安,惊疑不定的情绪爬上她的脸。 后者悠哉悠哉的模样简直不像是一个被收监的犯人,这个平时憨实的汉子忽然别有深意地说道:“只希望你们带来的饭菜是正常的,否则国公爷可就当真是洗不清了。” 晴天霹雳般,妇人愣在原地,看着桌上的菜食不知该做何反应。她今日能跑这么一趟,带来的吃食放了什么东西她是一清二楚的!计划中只要留下饭菜,送了耿狄安归天,自己就不必再留在国公府里做活,而是拥有一个自己的庄子可颐养天年了。 怎么,就与计划中的结果不同呢! 看到妇人这般反应,耿狄安心知自己猜测的没错,忍不住冷笑着摇头。 瓮中捉鳖。耿狄安觉得今日这局不论是谁设下的,宁国公府都已经败了。心急地要解决自己,可却直接将证据送到京兆尹手上,不可谓不蠢。 正此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京兆尹带了几名狱卒而来,风风火火地直奔最后一间牢房。 为首的京兆尹背着手,在牢门口站定。 狱卒已经掏出钥匙开门了。 在妇人和同行的丫鬟堪堪反应过来的时候,狱卒已经将两人扭着被迫跪在地上。 另一边,有人拿了银针去验桌上的饭菜:银针落进白米饭——变黑……而两碟子菜也一下子就叫银针变了色。 耿狄安盘着腿坐在干草上,即便已经猜测了饭菜有毒,但看得银针骤然变色也不禁沉下脸。 用银针验毒的那人严肃道:“大人,是砒霜。” 第169章:有话要说 再次进宫的宁国公被请去了东宫,在书房中见到了他要见的人。原来,下了朝后,再没多久赵元休就回到东宫了。 房正中八角云纹螭龙香炉,檀香成一道浓郁白烟冉冉升起,不多时便消弭在空中。 小福子在书房外把门一关,房里就仅有赵元休和宁国公二人。 赵元休就坐在书案前,看着宁国公走到书案的另一端,正对着自己。赵元休笑着站起来,一手背在身后,嘴边噙着一抹浅笑,尽是淡然,“今日吹的是什么风啊?宁国公今日居然有空,到本宫的东宫来!” 宁国公是得皇帝看重,朝臣也多向宁国公这等老臣看齐。纵是赵元休贵为太子,但还是要给这些老臣几分面子的。因而,即便宁国公因为侧妃潘氏故去而几次故意同自己唱反调,赵元休也不曾翻脸,表面上依旧是君臣有礼。 令赵元休没想到的是,宁国公弯腰深深作了个揖。 赵元休本想侧身躲过,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转念又想宁国公这必然是有求于自己。于是微微侧身,又面不改色地站直了,问道:“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宁国公缓缓站直,目光炯炯地看着赵元休,试探道:“殿下,臣托大说一句,臣曾也算是殿下的半个岳丈,若是诗昀还在,殿下可会为了她出手帮宁国公府度过难关?” 宁国公这会子实在算不上冷静,若是平常,他是定然不会问出这么轻易示弱他人的话的。而且,这话也太过轻易被听出内涵了。 赵元休眸光闪烁,暗道宁国公老儿说这话,摆明了宁国公府是出了什么事了!他来找自己,八成是自己能帮他摆平的…… 有利可图!赵元休狡黠从眼里一闪而过,很是淡定地请了对方移步另一头的坐厅落座,“国公爷说这些话就生分了,本宫与诗昀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诗昀走了,本宫也理应替她行孝道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国公爷?” 赵元休说话时,表情真挚得不掺其他情愫,只是太过真挚了,又显得虚假,倒是让宁国公一下子摸不清他是不是心不对口。 赵元休贵为太子,要替谁行孝道他说得,其他人却是说不得的。即便这话头是自己先挑起的,这会却不能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片刻晃神,宁国公扯了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当初以为凭着储君的承诺,女儿就能一世荣华富贵,如今太子又娶了新侧妃,何尝将过世的女儿放在心里? 自己与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等心酸才让他想要报复一番。若是看在这番作为的最初原因,赵元休是否会帮自己也就说明他当初求娶是否真心。 “殿下,臣有话要说。”宁国公沙哑着声音开口道。 …… 宁国公在两刻钟之后离去,宁国公前脚刚走,太子就吩咐了小福子派人去宫外打听墨家一案的新消息。 顿了顿,神采奕奕的他又吩咐:“封锁消息,不准人在宫中议论此事!尤其是东宫那边。” 小福子折回来,听得这话,便面露犹豫,吞吞吐吐地说:“殿下,太子妃今早已经派人出宫了,想来不多时就会回宫。听说是为了给墨夫人带新府邸的地契,‘顺便’去京兆尹听案……” 赵元休大感头疼,方才脸上的欢喜已经变成不虞,“谁!她派谁出去的?”若是宫女,就警告一番,也就不会让墨挽歌知道什么了。 “玉盏。”小福子说着,面露尴尬。 玉盏可是太子妃的陪嫁,身契是在太子妃手中,又一向忠心耿耿,威胁什么的想也知道定然是无用的。 果然,赵元休脸上的不愉之色更浓,大抵是在气头上,他不悦地低吼道:“那就叫她再别回宫了!” 小福子脸上的尴尬褪得干净,猫着腰认真地问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本以为赵元休会开口让人去把玉盏“留”在宫外,只是很不耐烦地挥手示意自己退下。 小福子摸不着头脑,就依言往外退,临出门了又问:“殿下,今日是侧妃娘娘的回门之日,今儿中午是要留在宫外的,您要过去看看吗?” 赵元休敛眉,半晌才道:“时候不早了,本宫就不过去了。小福子,你去库房取些东西作礼物,替本宫亲自送去郭家。就说本宫公务繁忙,改日再登门拜访。” 而此时,差点在赵元休口下“消失”的玉盏正同林氏一道,进了城西那座三进三出的院子。 由于有先派人过来清扫,经过一早上的时间,许久不住人的院子已经收拾出了几分生机。连门口也被扫得一尘不染,大门边的两根柱子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林氏、墨竹琴和一直强打着精神的墨汐媛,连同这两日才安置下来的丫鬟,齐齐搬进了新家。 墨汐媛这丫头右手换了一次药,太医说她的手确实无力回天了,这结论足以让人沮丧颓废。可不知道丫头是怎么忍的,竟然一直没有半点沮丧模样,还反过来开导为她担忧的母亲。 墨汐媛年小,又是嫡女。玉盏就做主,将临近池子的院落分给她。而墨竹琴,则是住进竹林边上的院子。 众人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理清了一些。也实在顾不上张罗午饭,于是只能再去酒楼订饭菜。 饭菜是直接送到正厅的,分成两份,一份摆在擦得干净的桌上,另一份则是被丫鬟们领去。林氏发话不必伺候,丫鬟们心知午后还得忙活许久,于是没有就齐齐退下去了。 墨府遭遇大灾,林氏奔波了几日,精神实在不行。幸亏有玉盏在旁帮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林氏要拉玉盏落座。后者态度坚定,硬是自己拨了饭菜,站在边上吃饭。 林氏就学了她的模样,把饭菜拨在碗中。 见此模样,玉盏眼疾手快地坐在最下首。 林氏这才止住动作,看着玉盏道:“算算时间,太子妃四月就要生产了。” 第170章:耿巳招供 林氏一手举着筷子,一手稍稍扶着碗,看着玉盏道:“算算时间,太子妃四月就要生产了。” 墨挽歌是在去年六月左右怀上的,算算时间,可不正是今年的四月。 玉盏微微颔首,只是面露忧色,“当初娘娘怀上孩子时身体虚,太医说孩子可能不足月就会生,也就是三四月的事儿。”碍于这里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孩,玉盏没敢多说。 那时太子妃才小产,不足一月就被迫吃着养身子的药,硬生生缩短了小产需要养身体的时间。可以说,这个孩子怀得不是时候,因为那时候的太子妃身体太虚,不足以供养腹中胎儿。 “后宫的娘娘生产,母家是可以进宫小住照料的。听说,前侧妃潘氏月份还小的时候,宁国公夫人就进宫去小住了。”林氏用筷子拨着碗中的菜,“太子妃临生产了,我本想打算进宫照料娘娘的。眼下出了这个事,想来没法进宫了。” 玉盏无奈地摇头,“娘娘本也是这个打算,不过老爷和两位小姐这边,更需要夫人您。说来,也只有你们好了,娘娘才能好啊。” 林氏也知这个道理,总得让墨挽歌没有后顾之忧,她在宫里才能安心。 墨汐媛的右手搭在桌上,用左手生疏而困难地吃饭。林氏看在眼里,却故作看不见,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饭后,墨竹琴和墨汐媛纷纷回了自己的新院子。 这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其实是墨府的财产,那时候是要给墨挽歌作嫁妆的,但后来被墨挽歌归进嫁妆外的私产。而这座院子落成,同时后置了应有的家具,也就是说不必购置家具就可以住进来。 玉盏同林氏绕着池子走了一圈,又顺着石子路走。 池子四周种着树,常青树绿绿葱葱,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打在地上成了斑斑点点的光影。四下无人,只有微风吹来拂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昨日陪着在外奔波一日,太子妃还好吗?”林氏问道,她问的是墨挽歌回宫之后的状态。 玉盏无声一笑,“太子妃还好,昨夜用过晚膳之后,吩咐了奴婢许多。这是太子妃特意要奴婢带出来的两千两银票,夫人且拿着。”玉盏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张纸契,往林氏那边递去。 林氏疑惑地看着银票,“如今有了这座宅子,又有这些人伺候。墨家和我自己也是有铺子庄子的,不愁吃穿。这些银票,你拿回去给太子妃,她自己也要花销。” 玉盏却摇头,坚定地将银票塞进林氏手中。两人便在树荫下推托着,玉盏将银票塞进对方手中,又用手握住,“夫人听奴婢一言!太子妃的意思,是请夫人暂且照料好老爷。等到老爷的身子好些了,能够坐马车了,便举家南下。” “南下?”林氏手上的力气卸了卸,疑惑地紧盯着玉盏。 玉盏点头,“娘娘本想请夫人届时去老太爷那边,但老太爷和老夫人游山玩水不知如今去往何处。听闻扬州是个好地方,请夫人到时去扬州休养。” 故土难离,这一观念是深深刻在每个人的心头。若非生活所迫,离开故土是谁都不想的。林氏虽然开明,可离开久住的地方也是一时惶惶然。 “为何要去扬州?扬州虽好,但离京颇远,届时娘娘在京中可不就是孤身一人了?”林氏不赞同地摇摇头。 对于林氏当先想的是自家姑娘,玉盏心暖。但有些话如今是不能说的,玉盏不能解释,就只有先敷衍过去。 还不待玉盏想出要如何解释,墨府管家的声音闯进了二人的耳朵里。二人齐齐往来路看去,管家墨齐慎撒开双腿跑来,一边还喊着什么。 喊什么?二人离得远,一下没听清。等得墨齐慎跑过来了,他双手拄着自己的双膝,气喘吁吁地欲平复呼吸。 “夫人!奴才从京兆尹回来,那个宁国公府派了人送了下了砒霜的吃食过去,想要把耿巳给毒死!京兆尹英明,放了国公府的奴才进去,瓮中捉鳖、人赃俱获呀!”墨齐慎双眸亮晶晶的,因为还没平复呼吸,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但是两人都听明白了。 林氏也不禁露出笑意,追问道:“那可是审问出什么了?” 墨齐慎重重地点头,“夫人,耿巳招了!说他是宁国公派去墨府的,说是为了给死去的侧妃报仇来的。” 死去的侧妃报仇?宁国公的小女儿就是前太子侧妃潘氏,已经死了很久了,在故去后还追封了太子妃。林氏蹙眉,冷然道:“报仇?他宁国公的女儿天下皆知是病故的,为何牵扯到我墨家身上?” 墨齐慎定了定神,往林氏旁边的玉盏看了一眼,答道:“耿巳说,宁国公同他说过,潘氏女是被太子妃害死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要报仇。” “胡言乱语!”林氏怒道,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手里的银票也因此被攥皱了,“那件事情是太子给出的定论,侧妃潘氏乃是病故,怎么就推到太子妃身上!不行,我要去理论一番!”说着,林氏已经迈开腿往外走了。 玉盏心惊,往前追了两步才拉住林氏,“夫人稍安勿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宁国公这等做派,原因已经没有必要追究了,如今知道幕后黑手是宁国公,就让他付出代价就行了!” 林氏恨恨地呼出口气,回头看向追上来的墨齐慎。“你且先去京兆尹盯着,我随后就去。” “夫人放心,奴才只是趁着京兆尹大人吃饭的时候赶回来,这便过去!有下了砒霜的饭菜作为物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宁国公一定是要被判罪的!”墨齐慎打了包票,又给林氏行了一礼,迫不及待地跑出去。 下午升堂,百姓如今已经凑到京兆尹府前要看审判了。 终于能给墨府中百十死去的人一个交代了。墨齐慎稍稍放松,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这几日就得挂白守灵下葬了。 却不知,板上钉钉的事情居然还会峰回路转。 第171章:峰回路转 京兆尹府还未升堂时,门口已经聚集了大群百姓,门庭若市。大多是听说墨家纵火的凶手抓到了,抱着各异的心思凑过来,毕竟审判结果如何,也是茶余饭后的闲话。 可是原先说好升堂的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京兆尹却迟迟不出现。堂中也空无一人,只有零星几个衙役挡在堂前。 百姓对于迟迟不升堂议论纷纷,几个衙役也是一头雾水。 林氏和管家墨齐慎、玉盏在人群后方等了好一会,迟迟不见京兆尹出来,也觉得奇怪。因为是墨家纵火案的当事人,所以他们知道的要比百姓多。 百姓且不知纵火的耿狄安是宁国公派去的、且不知宁国公派人送了砒霜至地牢就想杀人灭口、不知墨家经此重创,已无再生的力气了。宁国公的恶毒心思,已经毁了整个墨家了。 “来了!来了!京兆尹大人出来了!”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手一指,就将众人的注意力给引了过去。 一身官服的京兆尹虎虎生威地走至正中案前坐下,两边鱼贯而出的衙役立在堂中。旋即鼓声起,方才还在说话的百姓齐齐看向京兆尹,议论声戛然而止。 管家墨齐慎已经从大门溜进去了,他是要在升堂的时候,指认从宁国公府抓到的耿狄安就是纵火的“耿巳”。 “夫人,我们要不要进去?”玉盏扶着林氏的手。 二人站在蓝色马车的前边,隔着过道看着京兆尹里边的情况,因为离得远,只能看到里边谁人的动作,并不能听到声音。 林氏摇摇头,“管家进去就好了,我进去也不能做什么。等审判结果出来,就去医馆,也不知道老爷今日如何了,有没有好一些。” 玉盏安抚一笑,安慰道:“老爷吉人天相,虽说还没醒,但太医说老爷的脉象有力了些,就是有好转。” 林氏不语,想到玉盏早些时候说的话,老爷好转了,就下扬州去…… 这边还在说话,堂中已经开始了。 金奈就坐在京兆尹的左手边,磨墨之后,披开本子,执笔准备写案录。 京兆尹给侯在旁边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扯着嗓子喊道:“带耿狄安上堂!” 当即有两个衙役抱拳下去了,往地牢的方向前去。 墨齐慎就走到堂中,给堂上的京兆尹行了礼,在对方知道他的身份的情况下,依旧出声禀明了自己的身份。 墨齐慎的声音响亮,堂外的百姓轻易就听到了。 “原来这就是墨府的管家啊!看着挺年轻的嘛!” “说来他倒是幸运,墨家死了那么多人,他却毫发无伤,嘿嘿,也不知是什么道理。你们说,会不会是他知道有一人祸,偷偷跑掉了?” “若是知道有这么一场人祸,人家有可能自己跑掉?吃着墨家的饭、拿着墨家的钱,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墨家被烧光了吧!” “墨家财大气粗,不过是烧了个宅子、死几个人,动不了它的根本!”或许是事不关己,说出这话也是轻而易举。 旁边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大汉听此,双目圆瞪,转身就反驳道:“死几个人?墨家的尸体摆在那里,那么多人都是枉死,人家的性命在你眼里都不值钱的吗!” 方才说话的人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嘴上却不认输,依旧说道:“死的又不是你家的人!墨家死那些人,他墨家活下来的人有给安葬吗!你看重那些人命有什么用!墨家又不看重,死了不也摆在那里,一摆就是两天……” 大汉听得恼怒,双目赤红地就要去抓说话的那人,无奈被两侧的人拦住,只用腿去蹬,一边扯着嗓子骂:“你给老子闭嘴!老子妹妹就在这丧命了!被人所害总要先找出凶手,要那人血债血偿了,我妹妹才能入土为安!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你就在这里说!” 一位文人模样的男子正好在中间,便开声劝道:“我说,这位兄台,人家也是不知道。你也别生气了,都是到这里来看京兆尹审案的,都安静些吧。” 旁边的阿婆抬手,在空中压了压示意少安毋躁,“就是这个理,你妹妹在天有灵,也会叫你别与傻瓜论长短的!” 而那位方才还嘴硬的人,看得大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就是弱了几分,再听得人家的妹妹死在大火里,已经是没理了。便在众人劝说的时候,讪讪地往后退。 一场小闹剧一过,众人的注意力才再转回堂中。 刚才下去的衙役突然跑上来,在堂中抱拳禀报道:“大人!那耿狄安在牢中服毒身亡了!” 服毒身亡!墨齐慎意外又诧异地望着衙役,感觉自己双手忽然开始颤抖。 金奈原就是看着禀话的衙役的,闻言转头看向京兆尹,却正好看到京兆尹装作惊讶的脸上,脸上闪过庆幸。几乎是在同一刻,金奈就确定了,京兆尹是早知耿狄安身死的消息的。 “怎么会?”情绪失控的墨齐慎冲着禀话的衙役喊道,“今日中午,小人在京兆尹内,亲眼见到京兆尹大人抓了宁国公府派来送毒的人,那时耿巳、耿狄安根本没吃东西,怎么会中毒?” “堂上不得喧哗!”京兆尹不咸不淡地拍了惊堂木,冷眼看着底下的墨齐慎,道:“墨齐慎!本官今日何曾到抓什么人,你这般胡言乱语,该不会是失心疯吧!” 金奈眸光闪烁,细长的手中执笔,笔尖黑墨欲坠,他的手置于半空始终未动分毫。 墨齐慎愣了愣,看着今日正午还在牢中说着要把“有毒的饭菜作为证据”的京兆尹,堂上的京兆尹仿佛在短短时间内换了一个人。 这等峰回路转,叫堂外的百姓都愣住了。 墨齐慎回过神来,郑重地摇头,一字字地说:“大人,小人今日确实在牢中,宁国公府派去的是一个妇人和丫鬟,那时小人就跟在大人身后、大人忘记了吗!” 京兆尹带人去牢中的时候,墨齐慎就跟在后面,是亲眼看着京兆尹如天神下凡般抓了那两个女子。 第172章:明镜高悬 京兆尹右手放在惊堂木之上,冷眼看着底下几近“疯癫”的墨齐慎。心道这个人真是不知所谓,自己临时反口,他都看不出这事是有转机不成?这种脑子,也不知道怎么当上一府管家的…… 京兆尹不知道的是,墨齐慎之所以无法接受被摆了一道的事实,是因为此事丧命的府里的奴仆,皆是活生生的、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的人! 就是隔得远,林氏和玉盏也能听到墨齐慎的声音,听得他嘶吼的声音,二人齐齐皱了眉头,下意识地往堂上走去。 墨齐慎咽了口口水,目光清明地盯着京兆尹看,好容易终于不再纠结耿狄安的死,话锋一转道:“大人,那耿狄安是从宁国公府抓出来的!当时百姓围观着,可是亲眼瞧见京兆尹从里头抓了耿狄安出来的!京中那么多百姓瞧见了,众目睽睽,可是能作证的!” 本以为能从京兆尹脸上看到慌乱什的,不想京兆尹依旧镇定,又冷冷一笑,道:“京兆尹之所以到宁国公府那人,那可是宁国公亲口来说,府内有刺客!本官也是职责所在,才派人去抓人!耿狄安便是那个刺客,如今畏罪自杀!” 京兆尹说罢,别有深意地看了堂中禀话的衙役一眼。 衙役有感应似的抬头,顺着对方的话头说下去:“大人,耿狄安是口服毒花汁而死,小人以为,正是仵作从墨家的尸体发现的‘毒花汁’。” 此时,堂外的人已经议论纷纷。 其中有同去宁国公府看到抓人一幕的,这会子便嚷嚷起来:“京兆尹当时拿人,不是说是墨家纵火的人吗!怎么,好端端就成了刺客了!” 京兆尹的话乍一听并无破绽,可是京中的百姓又不是汗珠落下摔八瓣的泥腿子,加之又关心京中的闲事,听出不妥的人许多。 “好一个‘刺客’啊,我可是亲眼看到的,犯人那时候可穿着宁国公府小厮的衣服!谁家刺客,还能穿府内小厮衣服的?那岂不是多此一举!”那边,一个长得高而瘦的男子面露讥讽,瞅着堂上摇了摇头。 凑得很近的婆子也是摇头咂嘴,无奈至极,双手一拍继而摊开,“死无对证,知不知道?如今犯人都死了,怎么定案,还不是京兆尹说了算?话说回来,墨家不是当朝太子妃的娘家吗,怎么娘家惨遭灭门,如今连申冤还不成?” “太子妃再怎么有能耐那也是一个妇道人家,如今怀了孩子,再有能力也没法挺着大肚子跑来跑去!还是宁国公厉害啊,叫朝廷命官改口就改口。” “宁国公果真是权势滔天呐!指派了人去谋杀朝廷命官,转过身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怜墨家死了那么多人了,死了也难以瞑目啊!” 而人群中,方才说自己妹妹丧生在墨家大火里的大汉沉默着,死死盯着正堂中的京兆尹。森林里的狼在黑夜中,眼睛会发出幽光,而此时的大汉,眼里正闪着有如恶狼的幽光。 京兆尹并不知道百姓的说辞,只是觉得那一堆人咿咿呀呀的甚是吵人。自认为自己的说辞没有半点不妥,于是惊堂木一拍,侃侃道:“这下案件已经很清楚了:耿狄安是刺客,因在墨府为奴心中不忿,故意纵火烧了墨家府邸。而后又潜入宁国公府,扰乱宁国公府的安宁,被京兆尹抓住入狱!” 墨齐慎捏着拳头,目眦欲裂。 而京兆尹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耿狄安自知罪孽深重,又因身处地牢,前途迷茫。于是在牢中自己食用了‘毒花汁’,自杀身亡。事已至此,害墨家那些人死去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也没法定罪了。朝廷呢,是会有补贴的,待得本官禀报了太子殿下,殿下仁慈,给墨家的补贴必然会多多的……” 林氏和玉盏好容易挤过人群,在挡着堂内堂外的衙役面前,玉盏拿出东宫的令牌。衙役终于让出一条道来,供二人走过。 玉盏脸色铁青,也不顾这是在堂上,直接开口打断了京兆尹的话:“京兆尹大人可慎言!大人可是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之下,大人说的话可都是要负责的。” 被人噎了一嘴,京兆尹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噎到,缓过来时见到说话的是何人,气不打一出来,责骂道:“你可知道这是何处,竟胆敢质疑本官的话!” 玉盏这两日跑京兆尹跑了好几次了,也同京兆尹说过话,说过了自己的身份。她是太子妃身边的人,今早抓拿耿狄安之前,京兆尹也是颇为礼遇的。 玉盏定神,还扶着林氏,侧身看着京兆尹,丝毫不惧:“我是太子妃身边的姑姑,今日来是奉了太子妃的命,不想竟然遇到大人这般把白说成黑的本事。奴婢看着,既然京兆尹没法断案,那奴婢自会禀了太子妃,另寻大人来断案。” 略有失神地看了今早还信誓旦旦的京兆尹一眼,林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人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即要升官了呢。 京兆尹自然不怀疑玉盏的话,京兆尹往上了大有人在,但又想到吩咐自己这样做的正是太子,心里一下子底气十足。镇定笑了笑,双手搭在案桌上,“本官如此审案,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太子妃若是不满意,大可叫别的同僚来审!但是本官丑话说在前头,不论是谁来审,最后都是本官这个结果。” 京兆尹意有所指,意料之中地看到两个女人变了脸色,不由得大为畅快。 林氏面无表情地看着唱着戏的京兆尹,上前走到墨齐慎身边,说:“回吧,京兆尹既然不能为民伸冤,这冤情不报也罢。” 京兆尹有恃无恐,又提到太子了,摆明了在背后给他撑腰的就是太子。有太子背后作祟,纵是有千万的证据摆在面前,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眼下不就是如此吗? 众目睽睽之下,京兆尹毫不顾忌。或许他也清楚,明日自己胡判的流言就会满天飞,可是这些在升官面前又算什么? 第173章:被犬欺 夜幕下的崇教殿灰蒙蒙的,墨挽歌站在正殿门口,恍惚地看着宫女点了蜡烛,继而将点亮的灯笼挂到屋檐下。 红霞站在一旁,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心知她是在记挂宫外的事情,宽慰道:“娘娘,您可放心吧。玉盏姑姑待您去看着呢,这个时辰,想来也该回宫了。” 墨挽歌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又见她蹙起眉心,右手扣着抚在心口,喃喃道:“午后就觉得闷闷的,这心里跟被针扎似的,一阵阵发疼。一想到府里没了的人……” 不仅如此,祖母墨赵氏也是在火中丧生,虽说祖孙二人感情不好,但终究是血浓于水。如今她没了,她合情合理得去磕头的…… 父亲如今命悬一线,一身伤的如今还卧在医馆中,只靠着参汤吊着,不知能不能撑过去。还有,嫡妹墨汐媛年纪轻轻就画功了得,这大火毁了她的手,简直是要她的命啊! 红霞干笑,“听玉盏姑姑说,悬赏令已经贴出去了,或许今日就能找到犯人呢。只要找到那人,府里丧命的人就能瞑目了。” 墨挽歌“嗯”了一声,抬眸看去,挂起的素色灯笼照亮了庭院,暖色的亮光打在她的身上。鸦青色的睫毛打出阴影,显得一双黑眸犹如深渊不见底。 站的久了双腿受不住,墨挽歌就转身要往里走。双腿一动才知道麻了,惊得一动不敢动,撑着红霞的手苦笑一声:“麻了,缓一缓再说。” 红霞忙应下了,余光瞥见敞开的宫门有人影,定睛一看,正是玉盏。离得远,红霞一时没见到对方的神情,只唤道:“姑姑回来啦!” 墨挽歌闻言,忍不住地转头去看,顾忌麻了的双腿,到底不敢大动作。 玉盏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大门口到正殿门口这段路其实并不远,但玉盏觉得这段路实在难走。双腿仿佛被灌了铅水,迈出一步都难——只是终究是会走到的。 灯笼照亮下,墨挽歌清楚地感受到玉盏身上的戾气和丧气,即便她脸上还挂着一丝笑容——看起来颇为勉强。 心中“咯噔”一声,似乎无尽的黑暗扑面而来令人感到恐慌,墨挽歌一时间难以呼吸。 红霞不明所以,用力撑着墨挽歌的身体,“怎么了这是,姑姑你怎么这副模样?” 玉盏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沙哑地开口道:“姑娘,奴婢有罪。” 墨挽歌口干舌燥的,推了红霞一下,自己勉强站稳,扶着门框往里走,“扶姑姑起来,到里头去说。” 红霞不明所以的,听吩咐扶了玉盏起身。玉盏叹气缓了缓神,继而才随着墨挽歌往正殿走。而红霞则是莫名其妙地走在最后。 墨挽歌扶着石榻上的小几,坐在榻上,这才问道:“姑姑,怎么回事?” 玉盏已走到正中,又是双膝一弯跪下了,自责道:“奴婢负姑娘所托。” “说!”墨挽歌低吼,似乎是因为一手拍在小几上的动作牵扯到,肚子左边一阵疼。 玉盏呼出一口气,徐徐将一早到午后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一日发生的事可谓是跌宕起伏,述说的玉盏自己也再次在心里叹了一次。 听到玉盏复述京兆尹说的话,墨挽歌打了个寒颤,眼圈已经红了。 “夫人要领管家下堂,京兆尹又说管家在堂上污蔑他,要治管家污蔑朝廷命官之罪。夫人不依,可衙役只听京兆尹的,管家还是被抓进牢中。” “夫人在堂中理论,京兆尹又对夫人说,可得好好照顾老爷,听说是命悬一线。京兆尹的威胁太过明显,而百姓叫跌声乍起,京兆尹自觉面子挂不住,便叫退堂。” “那时候有名大汉冲进堂中,孔武有力,竟是对准了京兆尹要行凶。” 红霞皱眉,插嘴道:“堂中那么多衙役,如何能叫他得手……” 玉盏看了她一眼,点头,“是被抓紧牢中了。” “那母亲怎么样了?”墨挽歌问道,出声才发觉自己口干舌燥的。 玉盏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答道:“夫人无恙,衙役顾忌夫人身份,不敢碰到夫人。只是夫人恼怒气急,险些晕倒。不过好在后来没事!” 玉盏也知道这个时候,墨挽歌双身子身份特殊,不能受刺激,可是这些事情若不如实禀报,还能有谁给墨家申冤?再说了,瞒得了一时,以后总得知道——那时可就晚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墨挽歌恼得厉害,额头突突的开始疼,“母亲自己也受了伤,不该奔波了。我两个妹妹呢?可还好?” “两位小姐都安置在城西的宅子里了,都还好。”玉盏忙答道,又担心宫外,便继续道:“只是买了丫鬟,本来还有管家能够在宅子里照应,不想出了这种事,眼下宅子里只有女眷。” “宅子里只有女眷,岂不是把金子摆在集市上!当日怎么就忘了,应该买几个小厮的!”墨挽歌闭了闭眼,怪自己出宫的时候没有想周全了。 “好在奴婢进宫之前,请了宅子邻近的人帮忙照应一晚。”玉盏看她脸色不好,忙道:“眼下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多少人都盯着这事儿呢,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对咱们府里做什么的。” 墨挽歌打了个寒颤,抓着小几的一角稳住身形,随之而来的是肚子一阵绞痛。 发现墨挽歌不对劲,红霞当即冲过来,“娘娘!” 玉盏慌忙抬头,正看到墨挽歌脸色苍白,冷汗直流。玉盏张了张嘴,登时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崇教殿来传话的宫女说太子妃腹痛,太医以为太子妃是要发动了,几个擅妇科的太医齐齐出动。与此同时,已经养在宫中的稳婆也听到风声,往崇教殿赶。 只是…… 墨挽歌过了那阵腹痛已经缓过来,自觉未到生产时候,看着几乎要挤满寝殿的太医稳婆一阵头痛,“都出去!” 副院使行了礼,保险起见,不敢就此离去,还是上前诊脉。 墨挽歌没说好,也没拒绝,玉盏就把她的手放好。 诊脉过后,确实是还没到发动的确,只是情绪起伏太大,才会腹痛。嘱咐了一番,太医才同稳婆齐齐退下。 墨挽歌望着帐顶,抿着嘴出神。 赵元休派了人去宫外打听消息,从御书房出来时,那人就侯在那里等着。而赵元休也才知道,京兆尹擅作主张,惹了民愤。 回到东宫,听得宫女说太子妃要生产了,又意外又欢喜,一下子把自己做的事情抛到脑后、把那点不稳定的心虚忘了,抬腿就往崇教殿走。 刚走到拱门处,就看到一众太医稳婆迎面走来,赵元休疑惑地停下脚步:“怎么回事,不是说太子妃要生了吗?” 为首的副院使迎上来,给赵元休行礼作揖道:“禀殿下,太子妃只是肚子绞痛,缓过来就没事了!是来请太医的人没说清楚,下官们错以为娘娘要发动了。” 赵元休有些失望,应了一声,挥挥手让人离开。自己在原地停留了一下,不知还要不要往崇教殿走。 “都叫了太医了,太子妃应该不是很好,殿下过去看看?”小福子在后边试探道。 赵元休抿嘴,状似不经意地出声道:“玉盏应该回宫了吧。” 小福子有些莫名,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天都这么黑了,肯定已经回来了。晚了宫门下匙,想进也进不来了。” 玉盏回宫了。那她肯定是听得了宫外的事,才会动怒的。 自己这次站在宁国公身后,就是站在墨家的对立面。自己过去不是去添堵吗?她这会不是很好,看到自己得更不好了? 赵元休站在路上,脸色渐沉。越想越气,忍不住骂道:“京兆尹做的破事,吩咐他做周全,他倒是会做,说一做三,倒是把墨家的管家给抓了。要是太子妃因此出了什么事,他担得起嘛!谁给他的胆子!” 跟在他身后的人一个个都垂下脑袋,生怕被怒火波及。 小福子苦着一张脸,表情复杂。 别人不知道的事,他小福子可门儿清。 殿下这次选择同宁国公谈和,就是放弃了和太子妃的感情。不论京兆尹做的过不过分,这已成定局,实在是改不了了。 京兆尹虽说是个三品官,可放在京中当真算不了什么。至于京兆尹怎么敢说一做三……没人给他胆子,他自然不敢。怪也怪太子这次站在宁国公这边,宁国公稍一吩咐,京兆尹可不就认为是太子的意思? 感情之事,其实最为脆弱。 于太子妃来说,与太子大婚之后的种种被忽视看轻,足以让人死心。这次太子妃母家几近被灭,正是需要人撑腰的时候,太子却不为自己正妃做主,反而站在仇人那边——这换了谁也得与君绝啊。 小福子以为,太子妃这回受这个刺激就得病倒了,毕竟女子本弱。 没有想到,太子妃挺着肚子,在太医劝着休息的情况下,出宫。 第174章:出宫 天才擦亮,东边尚未见得到发出亮光的太阳,几只早起的鸟雀已经先扬着翅膀寻觅食物了。 墨挽歌就坐在妆台上,身后的红霞正拿着牛角梳为其挽发。今日她是要出宫,故而特意吩咐红霞梳个花火髻,戴上鎏金牡丹花发冠,发冠轻便。 念青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寝殿,迎上来行礼,道:“太子妃,奴婢已经安排妥当了。太子妃的仪仗过于隆重,出行的话再怎么说也得先跟太子殿下知会一声。所以奴婢就擅作主张,只备了马车和十六名侍卫。” 墨挽歌从铜镜中看着念青,正要颔首,电光火石之间,脑中闪过一副小时候的景象——一个小宫女吊在湖亭的一角,把着谁人的手,分明已经要撑不住了,却依旧苦苦支撑。一张小脸上写满生欲,狼狈却令人不敢忽视。 脑中怎么会忽然出现这个画面! 墨挽歌自我疑惑,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情。 念青却误以为墨挽歌不满意了,便道:“哎呀,是奴婢想岔了。那奴婢按半副太子妃出行仪仗来安排?只是多了一些侍卫和内侍,声势较为浩大了。” 墨挽歌回过神来,摇摇头,“这样安排就好。本宫也不喜人多,做什么事情都碍手碍脚的。” 至于要以太子妃的仪仗出行,这个时候就算赵元休知道了,他也不会阻拦自己。或许对他来说,这事做来他亏欠自己,再者是怕自己闹到父皇母后那边,所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自己折腾。 这样想着,墨挽歌冷笑出声。 戴好发冠,红霞走去取衣裳。 墨挽歌在圆凳上转过身,抬眸看着念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会子看着她,仿佛就是方才脑子里浮现的画面中的小宫女。或许是这么想了一下,接下去是越看越像。 “太子妃,您要穿哪一套?奴婢觉得这套浅蓝色的不错。”红霞抱着两套衣服出来,上面的是她说的蓝色,下面的是紫色的。 随着月份渐大,衣服也换了又换。 墨挽歌扬了扬下巴,目光一扫而过,“那套紫色的吧,稳重些。” 深紫色的衣裳颇为挑人,若是人的气质不足,穿着深紫色的衣裳撑不起来,就会变得不伦不类的。 墨挽歌换上衣裳,深紫色的褙子上袖口用金线绣着两朵牡丹花,难得的不显俗气,相对于褙子比较浅的紫色褶裙是暗纹素锦,类同颜色的衣裳使得看上去更加优雅大方。红霞又拿了素色的玉佩递过来,墨挽歌低头将其别在腰侧。 玉盏从西厢房过来,朝墨挽歌点了点头。 墨挽歌不动声色的敛眉,唤了早膳,于是提早半个多时辰的吃了早膳。 这次出宫,墨挽歌本意是带玉盏和红霞,但念青以自己许久没能出宫,随行在侧。 城西这边离闹市远,但是城西也有小集市,相对来说安静宜住人,以至于这边的地价相对而言要贵上许多。 日出东山,在大地上撒下一片红色的光亮。 一队人马出人意料地踩在城西这片土地上,之所以出人意料,是因为这会子太早了些。不少宅子的下人才堪堪开门,就见得一队穿待像是大内侍卫的人护着马车而过。再定睛一看,哪里是像,分明就是啊。 再说,这一路人停在一座宅子前,那宅子好像是这两天才住人的。 却说,玉盏叫了门,墨挽歌已经在几人的簇拥中下了马车,进了宅子。 来开门的丫鬟看着还小,不曾见到这般架势,看也不敢看被人扶着的、气质不凡的墨挽歌,只垂着脑袋引路。 或许是皇宫的水土不同的原因,墨挽歌自觉这一年在宫中,虽然过得糟心,但必须承认的是自己一身的气质被养得更好。 走进后院,一行人走向东侧,林氏的院子就在东侧。 “人手不够,你们几个才进府就得做活,能适应吗?”墨挽歌走得不快,一边打量着四周,随意问道。 那时候买人手,就买了六个丫鬟,除去两个守在医馆,府里就只有四个丫鬟。又是新进府,要做的事情自然多,想来是忙得脚不沾地。 小丫鬟愣了愣,摇头道:“夫人说不必清理别的地方,住的就三个院子,主子也只有夫人和两位小姐,奴婢们不忙。” 墨挽歌轻轻颔首,没多说。 虽然小丫鬟这样说,但墨挽歌清楚。四个丫鬟,守着这么一个宅子定然是心惊胆战的——方才叫门,得玉盏自报家门了,又听得出声音是熟人,丫鬟才敢开门。 林氏的院子没有牌匾,虽然地上扫的干干净净,但人气不足,像是久无人至的荒芜之地。 墨挽歌皱了皱眉头,踩在干净的石板上,唏嘘且难受。想起以前照顾林氏的安夏安荷,那时两人还在的时候,林氏的院子一直是干净又富有活力的。 房中的装潢也不能同旧时相比,房中的家具也是陈年的款式,使得此处是荒芜又简陋。 这几日,林氏一直是强撑着,昨日的事情对她的打击颇大。见到墨挽歌时还是精神涣散,想要打起精神,可效果不佳。 林氏拉了墨挽歌坐在圆桌前,知道自己勉强露出笑容还不如不笑,“你怎么能这么早过来?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不满啊。” 墨挽歌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不以为意。随即抬头看向林氏,看着林氏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晕,而林氏的手也是烫手了些,担心道:“母亲,您这是有些发热吧?再添件衣裳吧。” 说罢,转头看了玉盏一眼,“姑姑去请位大夫过来。” 林氏却叫住了玉盏,道:“待会我想着去医馆的,届时叫那里的大夫给我诊脉就好了了。” 墨挽歌知道她是要去看望墨修,便点点头。看着小丫鬟拿了衣裳来,给林氏加上。 随即,墨挽歌用去酒楼订菜和去寻人牙子的理由,支开了念青和红霞。人一走,玉盏就将自己带在身上的东西交给墨挽歌,继而带了小丫鬟出去,将房间留给母女二人。 第175章:坦白 墨挽歌将手中用帕子包起来的物什打开,放在桌上,褐色的帕子摊开,里边的东西就展现出来了——几张银钱,还有路引。 林氏见此,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她疲倦不堪地摇了摇头,“挽歌丫头,你父亲这个时候还躺在床上无法起身,甚至连醒都没醒,怎么能一路奔波呢?纵是要离开,也要等到你父亲养好病了再说吧!” 墨挽歌伸手握住林氏搭在桌上的手,认真道:“母亲,若是这个时候不走,女儿怕以后就再也走不了了。” 墨挽歌垂下眼帘,眼里闪过一丝悲哀,“赵元休曾经对我坦言,说他娶我不过是为了小时候那一句承诺而已。女儿这个太子妃,当的不过是个门面罢了。本以为会是个良人,没曾想……母亲,女儿以为,这样的姻缘不要也罢。” 林氏将她的话听进去,面色复杂。 当初墨挽歌北上归来,待嫁闺中。本以为想要多留她一段时间,在家中养着,可是太子赵元休横插一脚,竟求了皇帝赐婚。以至于墨挽歌及笄过后,又很快嫁入东宫。 林氏还记得,墨挽歌得知自己要嫁入东宫、与赵元休共度一生的时候是多么高兴。她那时以为嫁入时能够与太子琴瑟和鸣的期望有多大,如今的落差就足够让她失望透顶。 而令林氏心惊的还在后面——墨挽歌挑唇笑了笑,“女儿提出和离,他不愿,还以父亲母亲以及整个墨家的性命威胁我,曾说要冠通敌叛国的罪名。父亲与父皇的关系在那里,若是误会了,昔日好友背叛,父皇龙威震怒之下,墨家还能有活口吗?” 林氏眸光闪烁,“所以你要你父亲辞官……” 墨挽歌红着眼眶点头,“我本以为只要父亲辞官,墨家就不会有危险。可是我没有想到,墨府上下那么多人还是因我而死……”一想到自己害死那么多人,就仿佛有把刀子插进心里,痛彻心扉,墨挽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两行热泪滚落。 墨修为官这么多年也没有和宁国公有过什么交集,而两府之间的联系也只有两家女儿同样嫁进东宫了。可是这说到底也有些勉强,宁国公之女、太子侧妃潘氏是病死,没道理将这事的责任推到自家身上。 “挽丫头,不是你害死了我们府里的人!放火烧了墨府的是那个耿狄安,幕后主使是宁国公。冤有头、债有主。”林氏劝道,不过心中是气恼,恼宁国公不过是认定墨府衰败、无法撼动宁国公府。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即便是墨挽歌今日打着要来坦白,但好比当初潘氏的死是她一手促成,这些话是不能说的。 墨挽歌揩去脸上的泪水,起身跪在地上。林氏惊呼着要扶她起身,却听墨挽歌说:“母亲,女儿实在不孝,只是今日要让墨家留下活口,只能求母亲带着父亲、妹妹离京。京中风起云涌,父亲没了官身,又有宁国公虎视眈眈,女儿实在是怕母亲妹妹再出意外。” 林氏深呼口气,扶着她的手搀她起身,“你身子重,有什么话好好说!” 墨挽歌顺势起身,坐在圆凳上。稍稍缓了下,目光落在路引上。 林氏也坐下来。 室内一阵默然,外头的晨曦照进一束光线,打在干净的地上。 墨挽歌缓下神来,再度开口说着:“女儿今日坦白,便是希望母亲能带父亲去扬州。扬州这几年还不错,又是个钟灵琉秀的地方,有利于父亲养病。” 还有就是,扬州对于墨府而言是丝毫没有根基的地方,过去意味着必须白手起家。但是其中的好处,就是赵元休再如何权势滔天,也不会察觉自己会跑去扬州。 “若是我们都走了,那你在京中就没有娘家了。自己孤身一人,不好吧。”林氏看着墨挽歌脸上的冷意,下意识的认为她有事瞒着自己。 墨挽歌微微笑了,“母亲,人错不能错一辈子。女儿识人不清,如今和他是相看两相厌,等这个孩子出世了,我会想办法离开皇宫。届时,女儿会去扬州找你们的。” 林氏本不想离开上京,但是墨挽歌都这样推心置腹地说这么一番,分析利弊。再不想承认,林氏也知道如今孤儿寡母的,墨家毫无自保能力。 有如宁国公这般,世人皆知墨家被何人所害,但有京兆尹从中作梗,宁国公府却依旧可以置身事外。而且不得不承认,墨家此事无力。 嗯,不对啊?林氏一脸疑惑地看着墨挽歌,“离开皇宫?你可是太子妃!生下孩子的话,地位稳固!再说有了孩子,你怎么能离开?” 墨挽歌的手覆在肚子上,想说怀这孩子并非自己所愿,但还是没说出来,只是说:“母亲想来也猜到了,宁国公身后的人是赵元休。或许他们有什么利益关系,但我是太子妃,他身为太子,这个时候应该是帮着我的吧!他站在宁国公身后,可没有想过我是太子妃。” 而一想到幕后的人就是自己的枕边人,墨挽歌不免一阵恶心。眯着眼睛,冷光闪过眼眸,用笑容掩饰,说道:“不说他了,此事我意已决。母亲,那时候不是给两个妹妹定好亲事了吗?二妹妹没了,亲事自然做不得数,可是三妹妹呢?她的亲事怎么说?” 林氏也才记起这件事,联想到这两日墨竹琴惶然的模样,才意识到她担心的应该是她的亲事。 “本来嫁妆都备好了,等着良辰吉日就能出嫁。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嫁不嫁也得两方再议了。若是男方不乐意,老三就跟着一并去扬州,总归是还能养着她的。”林氏道。 墨挽歌颔首,“若是两方愿意,母亲也不用担心嫁妆的事,女儿来安排就好。左右女儿以后也不留在上京了,如今的嫁妆也用不到了。” 林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你的嫁妆就算是带不走,也能留给孩子不是?” 林氏不反对自己丢下孩子离开,已经是出乎墨挽歌的意料了。 第176章:牌匾之下 林氏不反对自己丢下孩子离开,已经是出乎墨挽歌的意料了。再说嫁妆什么的,大件的东西带不走,小件的物什再怎么说也能卷了带走或者直接当掉换成银两。 于是墨挽歌就没再说嫁妆,而是提起研究了她放置在京中一座宅子里的财产:“我娘留下的东西我都归拢在一起了,怎样也都不能全部带走,放着也是放着,三妹妹若是要嫁,就给她做嫁妆。” 林氏还要反对,毕竟那些是故去的谢婉儿的遗物。 墨挽歌却话锋一转,说起去扬州要注意的事了。 墨挽歌着人办好路引,也是将这事儿给盘算周全了,将去扬州的路研究了一番。这会子就把她想好的路跟林氏说,“到了寿州,就可以直接走水路到江宁府。走水路不比陆上坎坷不平,于父亲而言也有益……” 林氏仔细听着,后知后觉墨挽歌要他们去扬州是早就想好的了,不然也不至于想得这般周全。 墨挽歌今日出宫,目的有二,一是劝服林氏带人去扬州,二则是将管家从京兆尹带出来。 念青从酒楼回来,墨挽歌正好同林氏说得差不多,就带着她和玉盏出门。墨挽歌一动,陪同出宫的十六个侍卫也跟着离开。 听得消息赶到西院的墨汐媛扑了个空,凑到林氏身旁问道:“母亲,不是说大姐姐来了吗,怎么不在这儿?” 林氏疲倦地扶着自己的额头,解释道:“太子妃说要去墨府看看,待会还会回来,午膳会跟我们一起吃。” 墨汐媛嘟嘴喃喃道:“府里都烧成那个模样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姐姐肚子那么大了,怎么还跑这么一趟。” 林氏意动,心道小丫头也聪明了。 墨挽歌方才的确是要去墨府看一下,但林氏知道她必行必然是要去找京兆尹的。看破不说破,管家能不能出来,还是得依靠墨挽歌,今非昔比啊。 林氏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似乎是要把丧气的想法挥走,把女儿拉进怀里,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你姐姐说扬州很好,风景如画,又是个繁华之地。嗯……有机会的话,媛儿想不想去扬州?” 墨汐媛眨了眨眼睛,想着扬州再怎么繁华,也不可能比东京还繁华啊!风景如画倒是有可能,可是扬州离东京也太远了,眼下家里这种情况也不适合去游玩吧。 墨汐媛用左手搂住林氏的腰,劝道:“娘亲,你别想那么远的事情了。眼下还是得先照顾好父亲,其他事以后再说也不迟呀。” 林氏微微一笑,爱怜地抱着女儿,不再说这个话题。 多年前以为嫁给墨修,就能名正言顺地照顾姐姐的女儿。可是如今自己却反过来被照顾了,这种感觉可真是不好受啊。 路上来往的百姓已经多了起来,挑着担子来往的小贩行色匆匆。却说朱漆马车沿着石板路走过,马车前后的十六名大内侍卫,任谁来看都知道马车里的是宫里的贵人。而又联想近日太子妃娘家的事情,不少人猜到马车里坐着的就是太子妃。 来往的百姓不缺好奇又无事的人,有的还不近不远的跟在侍卫后面。看到马车后面吊着好些人,就有人上前去打听两句,待得听到车里是太子妃的话,打听的人就跟在队伍里了。于是这马车一路从城西走来,后面等着看好戏的人越来越多。 低调但奢华的马车果真在京兆尹府门停下了。 大门广开的京兆尹府外,两个衙役看着马车停下,面面相觑,都是在对方的脸上看到惊疑不定。当即有一人往里头赶,去禀报了。 墨挽歌系着面纱被扶下马车,挡住了一般的面容,一双凤眸依旧露在外面。轻扫了眼跪在地上的衙役,搭着玉盏的手往里走。 十六名侍卫留着两人守在马车边上,其余的人就跟随着进去。 而此时,京兆尹府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百姓,或许是畏惧戴着佩剑的侍卫,总之不敢上前,留出一个半圆的空旷地方。也是如此,方才太子妃下马车到走进京兆尹府里,众人都是看的清清楚楚。 一名妇人咂嘴叹道:“方才那位就是太子妃吧!这些个贵人就是与我们寻常百姓不一般,怀了孩子还是那般雍容华贵。” “人靠衣装,没看太子妃身上的衣裳?人家一件衣裳就顶得上我们一年的开销了!穿得华丽,才看起来光鲜亮丽些。”旁边的婆子压低了声音。 “也不知道,太子妃今儿从宫里跑出来,跑来京兆尹是要做什么!”人群中也有人疑惑道。 一听到这问题,旁边的人登时就激动了,一副意外的模样,兴奋地要给人普及时事,嚷道:“你还不知道吗!这可是昨儿的事儿,京兆尹胡乱判刑,把太子妃娘家的管事给抓紧大牢了!” “京兆尹可是父母官,怎么会胡乱判刑呢!”那人一脸的不信。 但他的问题可是引来了身旁好几个人的不满:你可以不知道,可你不能质疑! “你还不信了?”方才解释的人又继续说:“京兆尹得了宁国公的指使,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我们百姓都当成傻子了!那天去宁国公府抓人,打着纵火犯人的旗号,昨儿又反口说那个人是刺客!” 他的解释不太全面,旁边的人立即就给续上了:“墨家的奴仆就剩下一个管家了,京兆尹不给墨府申冤也就罢了,还把管事给下狱了。这简直是把墨府踩在鞋底啊,就是换成我们寻常百姓,也是不能忍的呀。” 更何况那是太子妃。 不说外头的百姓议论纷纷,墨挽歌已经带着人进了京兆尹府。 府内两侧即是廊檐,里头即是存物房以及可供衙役歇息的房屋。庭院就是堂下,再进就是堂中,再进……就是挂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牌匾的堂上。 墨挽歌停在堂中,身后的侍卫则是散开,动作迅速统一的将整个堂中给包围起来。 太子妃身份的确是高,但来京兆尹府合理也是要先给句话的,但墨挽歌并没有。事实上,她今日来,就是要给京兆尹没脸的。 外面的百姓已经议论纷纷,只要墨挽歌带走了墨府管事,京兆尹今日势必沦为笑柄。而若是京兆尹不给……墨挽歌此行势在必得。 或许说,昨日京兆尹审案的那副模样,已被人嘲笑一日了,今日如何也没什么了。 京兆尹原是在后院同人下棋,听得人来禀报,说太子妃亲自来了,猜的太子妃所为何事。倒也不急,慢吞吞地下了个子,然后才起身整理衣襟,不疾不徐地往前头走。 昨日关了墨齐慎,京兆尹就料着太子妃今日会派人来,但没想到太子妃会亲自来。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子妃看重墨家、看重墨齐慎,如此一来,自己还能拿捏一番。 叫女人家来说事,墨家还真是没人来。虽然说来的是太子妃,是墨家女,但也是皇家妇,自己得给几分脸面。不过,太子妃是有求于自己,必然得好声好气的求着自己,自己不拿捏一番、得些好处,送上门来的好处不要的——那是傻子。 以为太子妃得好声好气来求自己放人的京兆尹,确实有恃无恐,慢吞吞地带着人来到前院。刚进前头,就见到堂中立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余光却看到好些金色衣服的影子——大内侍卫! 这个太子妃,真是的。来求自己放人,怎么还带这么多人,难道她不怕求人的窘态被下人看到了,于她的名声不利吗? 只能说京兆尹是一步想错、步步想错,他以为女子就该是温婉如水的,何况太子妃一向是以贤良淑德、德才兼备出名,就该是温婉贤淑的。 而不想,墨挽歌今日来就没想过要“求”。 京兆尹脚步不停地朝着堂中走去,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身上的官服在阳光下反出亮光。若要用什么来形容,好比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光亮那般刺眼。 真是刺眼。墨挽歌眯了眯眼睛,看着京兆尹脸上的笑意,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看着悬挂的牌匾。 墨挽歌的冷漠反应叫京兆尹愣了愣,不过这情绪没表现出来,笑着上前来给她行礼:“下官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万安。” 墨挽歌搭在玉盏的手上,娇背挺直,一身紫衣衬得她十足的尊贵优雅,袖口的金牡丹十足精致。面纱掩去了她的冷笑,凤眸流露出几分讽刺。她别有深意地问道:“张大人,你可知牌匾上的字是什么字?” 京兆尹就是姓张。 他听来茫然,顺着墨挽歌的视线看去,正是“明镜高悬”四字。太子妃以才德出名,不可能不认识这字,想归想,京兆尹还是回答了:“回娘娘,此乃‘明镜高悬’四字。” 墨挽歌侧头看着他,美眸仿佛带着力量,只看去就让人感到压力,她问:“那你在此牌匾之下,身为朝廷父母官不按律法判刑,是否感到一丝不安?” 第177章:中什么毒 墨挽歌侧头看着京兆尹,冷然问道:“那你在此牌匾之下,身为朝廷父母官不按律法判刑,是否感到一丝不安?” 她的声音太过清冷而且带着恼意,以至于一听就听出不善的意味。 有如当头一棒,京兆尹愣了愣,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京兆尹眼里迸发冷光,口上倒是恭敬疏离:“娘娘这是什么意思!下官行得正坐得端,办案自然是按律法来的!我朝律法摆着,下官乃是朝臣,怎么可能不按律法做事?” 说着,猜测墨挽歌应是要来追究墨府判刑的事。这案的确是不太光明,但他觉得不会有什么意外,心里底气足得很。 “墨府的案子人证物证证据确凿,全是耿狄安做出的罪孽。而耿狄安也是畏罪自杀,下官虽是看守不善,叫他做出自尽的事,但是判刑的话也无非是一死罢了。” 墨挽歌挑唇讥讽一笑,轻声说道:“真是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张大人竟也敢说自己行得正、坐得端。” 耿狄安怎么死的她不在意,他就算不死在京兆尹府,按律法也是得死。 听出墨挽歌的讽刺,京兆尹心中一躁。愤愤地抬头,盯着墨挽歌眯起眼睛,忽然笑出声来,别有深意地低声说道:“太子妃,太子妃今日过来,是要来赎人的吧?” 墨挽歌抿嘴不语,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要下官说,墨齐慎那人不过是一个管事,死了也就死了。为了一个奴才,太子妃还亲自跑这一趟,可是不值当的。”京兆尹自认为抓着对方的七寸,说着说着就笑了。不过他还知道这些话有些不敬,不敢说大声,只身边的几人听得到而已。 墨挽歌轻哼一声,同样放低了声音:“听闻墨齐慎是对官员不敬,污蔑了张大人。不知污蔑的刑罚是什么,而他又是如何污蔑张大人的?” “这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轻则罚款,重则下狱。不过,这也是可大可小的罪名。”京兆尹压低了声音,一边说着,一边思索自己要如何拿捏。 墨挽歌若有所思地颔首,“重则下狱啊……” “可不是嘛!下官的意思,墨齐慎也是初犯,昨日在堂中胡言乱语污蔑下官,众目睽睽,下官只能将他下狱了。”京兆尹耸了耸肩,做出一副无奈模样。 念青正对着京兆尹,正好看到他眼里满是得意。她暗自叹了口气,心道怎么这人怎么这么蠢。 墨挽歌话锋一转,又问:“张大人熟知律法,不知官员徇私枉法是什么罪名。” 京兆尹瞪着眼,不说话。 墨挽歌笑着看着他,眉眼弯弯。 方才还讥讽不已,这会子又看着自己笑。京兆尹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踏进了什么陷阱。可是回想一下,自己说的并没有不妥。 “本宫记得,张大人说耿狄安是自尽而死,开堂时是说中了毒花汁的毒而死。”墨挽歌轻声说道。 因为方才升起不好的预感,京兆尹谨慎起来,把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郑重地点头。 “放肆!你竟胆敢欺瞒太子妃。”玉盏忽然叫出声。 墨挽歌看了玉盏一眼,玉盏会意,开口道:“耿狄安是被打死的,而非中了毒花汁的毒。” 墨挽歌径直走到堂上左侧的椅子坐下,左右两侧都摆着桌子,是偶尔来旁听的、有身份的人可坐的位置。 “不可能!狱卒不曾打过他,更不可能是被打死!”京兆尹想也不想地反驳道,说罢又笑了,看着玉盏别有深意地说道:“难不成是墨家的能力,一个个奴仆都会胡说八道的。” 墨挽歌脸色沉下来,抬眼,“本宫再问一次,你确定,耿狄安是中了毒花汁的毒吗?” “是!”京兆尹转身正对着墨挽歌,这一声颇为洪亮。 墨挽歌轻笑,讽刺道:“毒花汁乃是西域来的药物,乃是风月之地所用,有如我朝的迷药。这迷药只能叫人晕过去,用量多少决定晕厥时间的长短。毒花汁服用过多会叫人暂时失去力气,却不能让人丧命。” “张大人,是狱卒不作为吗,竟然让耿狄安把毒花汁带进牢中。这京兆尹府可真是浪得虚名啊。” 耿狄安确实不是畏罪自杀的。 京兆尹听了上边的人的命令,反口之后叫人处理了他,他凭着一身力气还反抗,跟狱卒打起来了。怕夜长梦多,他就直接让人把下了砒霜的饭菜强行喂下去。 也就是说,耿狄安的确说中毒,却不是中了毒花汁的毒,而是砒霜。 只是中了砒霜的毒不能让人知道,毕竟没法解释砒霜从何而来。 京兆尹确实不知道毒花汁的毒性如何,也是因为见识不够,才会犯这种错——京兆尹转动眼珠子,快速想着如何圆这个漏洞,只是一时难以想出个好的理由。 毕竟撒了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来圆。 金奈就是早些时候跟京兆尹下棋的人,一直默不作声的站在旁边。 “再有,毒花汁是西域而来,数量不多,耿狄安一个寻常百姓,是怎么得来的。”墨挽歌说道,又兀自笑了,“哦,是了,耿狄安是刺客是吧,如今的刺客倒是有通天的本事。” 见得气氛逐渐紧张,京兆尹已经沁出冷汗。金奈上前,笑着说道:“大人,太子妃今日应该是来带墨家管事走的,如今日头也不早了,小人以为该请墨家管事出来了。” 墨挽歌多看了这人一眼,这一看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还没能想出好的解释的京兆尹不得不点头,早些时候想要拿乔的想法已经不知所踪了,对金奈说道:“你快去带他过来。” 金奈只是记录的史官,自然不会去牢狱中,而是转身跟远处的狱卒招了招手。 京兆尹察觉到墨挽歌的目光,对上她讽刺的眼光,干笑几声,移开目光,强颜欢笑道:“大抵是仵作弄错了,他应该是被抓的时候就料想到如今的下场,才吃了什么毒药吧。” 第178章:赎人 “大抵是仵作弄错了,他应该是被抓的时候就料想到如今的下场,才吃了什么毒药吧。到了牢中,不过是几个时辰的时间,等到下官提人出来问话的时候就魂归西天了。”京兆尹说罢干笑两声,小心地看了墨挽歌的脸色。 只是隔着面纱,看不到表情,只是墨挽歌的一双眼睛流露着讽刺。她也不搭话,任凭京兆尹独自一脸尴尬。 本以为周全的说法,竟然会在犯人中了什么毒这上头折了。可以说刚才京兆尹有多么意气风发,他如今就有多狼狈。 就是面对一群没有官身的普通百姓,他还能够打着官腔敷衍过去。可是如今面前的是太子妃,身份尊贵不说,还有几分见识。 见识……京兆尹忽然瞪大了眼睛,打量了一派轻松的墨挽歌几眼,腔调怪异地试探道:“太子妃,你怎么就知道毒花汁是个什么东西……” 墨挽歌没搭话,只是冷笑着别开目光,不再看他。不远处的男子一身普通衣裳,但是气质与寻常百姓不同,倒是有几分书生气质。 迎着日光,金奈站在堂中的边缘,俊郎的脸庞一半在阳光下,一半被头顶的屋檐照下的阴影覆盖——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墨挽歌想道。 念青性子较急,听到京兆尹奇奇怪怪的语调,当即冷着声音应道:“不比京兆尹人多事忙,没有时间看书听闻。近年来西域传进我朝的东西数不胜数,毒花汁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是从未见过。京中以前也有出现过毒花汁,娘娘也非孤陋寡闻之人,自然知晓。怎么听大人所言,竟是怀疑娘娘了?” 说太子妃知道毒花汁这东西,就不是孤陋寡闻之人,而不知毒花汁是何物的京兆尹就孤陋寡闻了。 看着京兆尹变了变的脸色,玉盏不由得心情大好。 而念青又添了一句:“怀疑娘娘在诓骗大人吗?可是娘娘所言不假,大人的能力……呵,原来也不过如此。” 念青是太子的人,这个靠山够硬实了。有靠山就是好啊!说话都不用顾忌什么。玉盏羡慕地看了念青一眼。 京兆尹被噎得不轻,瞪了瞪念青,自我安慰不与女子争长短,才勉强咽下这口气。这女子嚣张跋扈,但衣着打扮不似寻常宫女,在宫里至少也是个女官之类的,必然也是有几分手段的。 墨齐慎没多久就被带上来了。 在牢中待了一天,虽然没有受刑受多少磨难,但是他原本就耗费了不少精神气,牢中又潮湿阴暗,一天而已,墨齐慎也变得窘促狼狈。 墨齐慎精神不好,眼底乌青,但是背脊停止,被带上来才知道是太子妃来了。亲眼见到坐在椅子上的太子妃,他恍惚了一下,弯腰行了礼:“娘娘……” “在牢中没有受苦吧?”墨挽歌打量了他两眼,故意问道。 墨齐慎抿嘴轻轻摇头,自责又恼恨,一瞬间红了眼眶,“奴才没有受苦……” 在牢中待了一日,墨齐慎还是不能理解,分明已经板上钉钉的案子,为什么会转了个大弯。而自己分明是受害者一方,却被关进了牢中。 墨挽歌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并不好受,故作坦然地开口:“没事就好。人,本宫先带走了。张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她知道,有赵元休在后面,宁国公的手段又了得,只凭她一人是暂时翻不了案、动不了他们的。只能先把墨齐慎带出来,再徐徐图之。 说着,她便起身欲走。 墨齐慎却忽然开口:“娘娘,同小人在牢中的还有个汉子,名为田首,是原先府里丫鬟田韵的哥哥。娘娘,能不能……” 墨挽歌听罢,看向京兆尹。 田首就是昨日在堂外,仗着自己力气冲进来,想打京兆尹的那名汉子。虽然后来他没有得手,可也是对自己不敬的人,京兆尹还想狠狠罚上一顿的,这会子也只能作罢了! 京兆尹心中暗恨,苦于此时没法拒绝,干笑两声说:“田首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本也就是罚几两银子的事。既然娘娘说了,那下官这就让人带他上来,娘娘一并带走就是。” 京兆尹有心卖好,但墨挽歌并不买账,“既然罪不大,而他又是本宫娘家人的亲哥哥,那这罚银,本宫替他交了就是了!姑姑。” 玉盏应了一声,朝着在一旁的狱卒走去,询问赎金是多少。 狱卒看向京兆尹,京兆尹微微颔首,狱卒就说了个不多不少的数目。 不多时,田首就被一个狱卒搀出来了。方才墨齐慎可是被带出来的,至少自己走着很正常,而田首脚步虚浮,走着有些踉跄,得靠着狱卒不时扶一下。 田首穿着粗布衣服,从外边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伤。被带到堂上,他一眼就见到站着的京兆尹,怒目圆睁,恨不得将京兆尹暴打一顿。 墨挽歌就搭着红霞的手往外走,走过金奈的时候转头又看他一眼。 金奈也察觉到太子妃的目光,看不出目光是什么意思,只是像太子妃这样的贵人对他侧目,多少是有些惶恐。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出言,为京兆尹说话的缘故?得罪了太子妃了吗? 在金奈慌着猜测的时候,玉盏留下了五两罚银,太子妃已经带着人出去了,带着迫人气势的侍卫有序地跟在太子妃身后。 京兆尹脸色难看得厉害,看着太子妃一行人离开。这一行人来势汹汹,走也没有半点犹豫。 墨齐慎和顺带被“赎”出来的田首,二人也是跟着一起离开京兆尹府。 外头的一群百姓见得有人出来,都是伸长了脖子,想看一下是什么情况。人群安静了一瞬,又爆发出更大的声音。 墨挽歌径直上了马车,念青和红霞先后跟着上马车。 围观的人们看着太子妃上了马车,而又在队伍后面见到了两名男子。眼尖的已经发现两名男子就是昨天被抓进大牢的人,不由得议论声更大。 京兆尹可真是欺软怕硬啊。 第179章:白事 墨挽歌从京兆尹府离开后,马车又回到城西的宅子。她在宅子里,同林氏几人用过午膳之后,又在宅子里带了两个时辰,然后才启程回宫。 在宅子里待了两个时辰,也就是同林氏说说话、在后院的池边同墨汐媛和墨竹琴说些闲话。墨挽歌启程回宫之前,牙婆带了些半大小子上门,林氏看着留下了十来个小子。 有管事墨齐慎在,倒是不担心无人调教这些小子。十二个小子多是十二三岁的年纪,都是牙行调教过的,做些小厮的活计足够了。 而从京兆尹府里提出来的名为田首的汉子,跟着马车到了宅子,眼看着就要踏进宅子,一头扎倒晕过去了。也不知道田首住在哪里,就只能暂时收留他了。把他安置在前院,就在墨齐慎的房间隔壁。 京兆尹还以为,太子妃手握“毒花汁”这个把柄,肯定是要紧抓不放的,或许借此没法翻案,但肯定是要自己受累的。 惶恐不安地过了两天,京兆尹就怕着太子会责怪自己。至于外头百姓们闹出来的流言——京兆尹认为那也就只是流言。 京兆尹见碟下菜、欺软怕硬,一味地讨好宁国公,致使墨家死的人没法申冤。而太子妃只是一介弱女子,身怀六甲还得为娘家奔波。世人总是会倾向弱者一方,如今的太子妃没了娘家还得奔波,就是弱者。于是流言直接一边倒,对于宁国公、京兆尹这边嘘声不断。 过了几天,林氏等人在城西这边的宅子也算是定下来了。 墨齐慎忙了多日,忙着带人去安葬府里的人、每日忙着去官府补办房契地契等物、忙着调教府里的小子们、忙着张罗府里的事情。要忙碌的事情太多,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墨齐慎就瘦了一圈。每日有事情做,墨齐慎也就没有空闲去想糟心事,他乐在其中,精神就好了。 田首在宅子里住了一日,身子养的差不多了就走了。他记着京兆尹府内他欠的罚金,记挂着家中的老娘,只是对墨齐慎道了声谢,承诺了一年内还这笔钱。 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寻常百姓家也是半年的开销了。 墨齐慎拒绝了,还另外支了五两银子给他,言道是墨家祸患拖累了田韵,这算是安家银子。田首犹豫一番接下了,毕竟妹妹还没安葬,而他手头又紧没有什么存银,只能如此。 一七之前,墨齐慎已经带着新进府的小子们到墨府收敛尸体。除了府中几个主子,有家里人的奴仆也被领走了尸身,而剩下没有家人的仆人就有几十口薄棺。 一七这日,一场白事浩大。京中不乏专门给人做白事的,那一日许多人被请去帮忙。穿着丧服的队伍长得很,林氏带着两个女儿走在前边,墨汐媛这个嫡次女捧着墨赵氏的排位,徒步从墨家走到城外的山头。 灵幡在侧,哭声哀乐环绕。 墨汐媛捧着牌位,右手不能用力,又要保持牌位端正,硬是用左手撑着,只用右手稍稍扶着。到了连枝山上,左手已经麻到没有知觉了。 哀乐响了近一天。 像墨赵氏几位主子,是要入祖坟的,祖坟就在城外的连枝山上。至于没有家人的奴仆,因为是被墨家连累,所以林氏决定将墨家财产中的一座种着果树的山让出来。这几日已经准备好,只等送上去就能下葬。 唱白事的人念过唱词,洒下纸钱,连枝山上满天纸钱。林氏和两个女儿跪在地上,给墨赵氏磕了头。墨修还没醒来,母子也没能见最后一面,林氏便替墨修再磕了三个头。 田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牢中被关了一日,他家中的老娘就没了,老娘听得妹妹死讯就晕过去两回,没想到居然会这样就断了气。而田首又有一日没在家中,再回去时老娘已经没救了。 田首藏了老娘妹妹,成了孤家寡人。觉得欠了太子妃五两银子,就跑到城西找上墨齐慎,在宅子里谋了个差事。自家大门一锁,背着两件衣服,揣上钥匙就进了当差的宅子。 却说墨挽歌自从得知墨府出事就开始茹素,开始两顿吃食还有肉的影子,后来念青到小厨房一说,送上来的吃食就全是素菜了。 御花园中移来了两棵桃花树,如今正好开放,而园中的雏菊也开了一大片。园中一片生机勃勃,加上太阳西斜阳光柔和,真真是岁月静好。 念青穿着一身青莲修身的宫服,头戴素玉簪子,耳边是一对银耳坠。映着夕阳,念青的脸庞显得温柔。 而站在前边的墨挽歌是一身绯色的衣裙,挽起的头发是用一只紫檀木簪子,除此之外身上别无饰物。 湖边亭子一边被夕阳照着,湖上波光粼粼,美得可以如画。 墨挽歌就站在亭中,扶着围栏望着夕阳。 墨挽歌忽然开口说道:“那个时候,青柠和浅夏就是在这里丧命的。” 念青站在一旁发呆,听得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墨挽歌看着夕阳,眸子映着夕阳的红色,她侧颜似有几分缅怀,“她们二人丧命,我查过之后,确是潘氏动的手。她们二人自小同我长大,对我忠心耿耿,不曾想进宫就丧命在此。” “娘娘也是不想的啊。”念青看着她的身影,低声说道。 墨挽歌牵起唇角笑了笑,“谁也不想。怕是她们两个丫头也没想到吧……” 念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抿嘴不语,抬头看着墨挽歌的眸光几近痴迷。只是后者迎面看着天空,并没有看到她的目光。 “念青。”墨挽歌回过身,看着念青,后者一个激灵回过神,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墨挽歌背靠着栏杆,沉静而认真地说道:“念青,在后宫御花园的湖中有个比这个亭更大的湖,亭面比较高,因此湖水离得远。若是人不小心掉下去,若是有人拉着或许能被拉上来,但要是没有……湖水深又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掉下去要上来很不容易。” 第180章:旧时事 墨挽歌背靠着栏杆,表情严肃地说道:“湖水深又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掉下去要上来很不容易。” 念青一开始没听出她的意思,而听到最后似乎是想到什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墨挽歌歪头打量她的神情,压下心中的异样,若无其事地试探道:“本宫很好奇,当时你为何拉着那个人,你自己都已经撑不住了,却还不肯放手?” 自从前几日莫名浮现在脑海里的场面,她一直没法忘记,那女孩的倔强表情实在令人印象深刻。而且,墨挽歌抿起嘴,不知怎么,她总觉得那个女孩就是念青。 要是自己还记着以前事情的话,就不用在这里猜来猜去的了。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今日试探一番。而看念青的表情,自己似乎并没有猜错。 念青滞了滞,干笑两声,双手不动声色地搅在一起。 墨挽歌看着她,动也不动,只用目光催促着对方说话。 “在宫中为奴为婢的,就得一心为了主子,主子有什么闪失就都是奴才们的错,重者是要以死谢罪的。奴婢又怎么敢放手呢。”念青略有几分玩笑地说罢,几步上前走至墨挽歌身旁,探究地看了她两眼。 这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太子妃居然还记得那件事。可是,太子妃嫁进东宫这么久了就像是不记得自己一般,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一心为了主子!念青的主子就是赵元休啊。原来是因为救过赵元休,才得他这般重视,给予的信任甚至超过枕边人。念青在东宫的地位是没得说的,皇后对她的印象很是不错——原先以为是念青自己循规蹈矩的又有能力,恍然还有救命的恩情啊。 “也是你品行好,要是换成不忠的,大可寻了由头推卸责任。”墨挽歌可有可无地扬了扬嘴,回身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在眸中是一片平静,“也无怪你如今地位超然了。” 说多怕被察觉到什么,墨挽歌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就没再深究。 不过,墨挽歌没想深究,念青却笑着说下去:“奴婢怎么敢当呢!当年殿下不得势,皇宫中得宠的皇子常常欺负殿下。那时奴婢跟着殿下,深知殿下的苦。奴婢还记得那一日,找到殿下的时候,亲眼见着六皇子的太监把殿下逼到亭边。” 那时,太子殿下的生母李氏还不及妃位,在宫中不得宠,又无母家可依,殿下的日子真的是很不好过。宫中不乏迎高踩低的人,奴才得势了,或许过得比主子还要好。而宫中最难的,是稍不注意就得赔上一条小命。而跟着一个不得势的主子,念青显然是更难,日日得紧惕着保住自己的小命。 一想到过去的苦日子,念青自己也不免唏嘘。 原来是兄弟之间的矛盾。墨挽歌恍然,侧身看着念青,显然她对此话题颇有兴趣。 她是忘记了以前的事情,想从念青口中得知些许事情。 而念青并没往这个方向想,或许说她对墨挽歌没有防备,太子妃想听,那她就说:“要不是正好是太子妃你路过,命人救下太子殿下和奴婢,怕是殿下和奴婢都得遭好一番罪呢。” 记得那是已经入冬了,湖水冷得不行。而那时候吃穿不足,殿下和自己都是身体亏空虚得不行,要真掉下水了,能不能保住一条命还得另说。也是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深刻地记着这个恩情。 墨挽歌眸光轻闪,原来这么说,自己对赵元休还有救命之恩呢。 太子妃的母亲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儿,而墨挽歌一出生就得了太后娘娘的疼爱。当今圣上孝顺,爱屋及乌地对墨挽歌也是疼爱,可以说她在宫中是个红人,地位不低。宫中皇子皇女的伴读都是官家子女,墨挽歌也是其中一个,可是要不是那时墨挽歌偶然路过,换成其他官家小姐肯定是就管不了的,更别说救人之后还替殿下讨回了公道。 想来这都是缘分啊。念青心满意足地笑笑,娘娘小时就容貌出众,如今更是国色天香,能在她身边伺候可是福气了。 墨挽歌却是不知念青心里的道道,再度看向湖面消化这一番话。 皇帝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吃了太医院的药之后有好转,没想过了两日更加严重,严重到卧病在床的程度。 身为太子,赵元休本是需要侍疾的,但还要照管朝政,侍疾的事情几乎是落在后宫诸位娘娘身上。不过赵元休也忙得不行,早出晚归甚至连着两日一夜没回东宫。 也因此,郭氏这个新嫁妇觉得受了冷遇,但好歹知道朝政事大不敢去打扰。可是知道归知道,她还是生了几日闷气,呆在如意殿里好几日不出来。 听念青说,郭氏去请太子用膳几次铩羽而归,已经摔了五六套茶盏。宫中的用物是要登记的,换得太多次,又次次都要贵重且数目少的描金茶盏,念青心里不爽快,最后送了一套寻常的景德镇送来的青花瓷茶盏过去。 墨挽歌贪图安逸,早就发话免了每日的请安,也因此好些时日没有见到郭氏。 用过晚膳,墨挽歌就在正殿里看史书。史书偏厚,拿久了手酸,墨挽歌就把双腿也缩在软垫上,背靠云枕,书就靠着小几,也就没什么重量。 念青就坐在另一边分丝线,红霞坐在旁边绣衣服。红霞做的是给小孩子穿的衣服,她手巧,绣出来的图案栩栩如生又不糙。 “郭氏在家做女儿时候就是娇养的,据说连洗脸用的水盆都是金子做的,可真是娇纵。”念青闲话道。就连皇宫里皇女也没敢这么奢侈的。 墨挽歌挑了眉,改正道:“侧妃就是侧妃,郭氏也是你能叫的?” 念青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称呼,吐了吐舌头,“说习惯了,下次不会了。” 墨挽歌摇摇头,“纵是家中有金山银山,也不可能用金子做的水盆,这等市井闲话听过也就罢了,你还当真了?” 念青嘿嘿笑了笑,“也就是闲话罢了。” 第181章:说曹操曹操到 红霞笑盈盈地看着念青,忽然想起一事,微微瞪大了眼睛,道:“话说,奴婢这两日倒是常常见到张美人跑去如意殿呢。还有,昨儿个去尚衣局拿金银绣线,夏美人的侍女也在,奴婢去的时候,见她在跟尚衣局的人抱怨左春坊简陋呢。” 念青无语地头道:“她这不是有毛病是什么!她主子不过是东宫的一个美人,跑去尚衣局跟一群绣娘抱怨有什么用?还是说,那些绣娘能做主给她换个宫殿不成!估计是脑袋里装的不是脑子吧。” 翻书的墨挽歌微微挑眉,继续看着自己的书,没有插话。 在郭氏嫁进东宫的那段时日,张美人还曾巴巴地跑到崇教殿来,话里话外全是担心侧妃不好相与,要投靠自己的话。这才多久?就去跟郭氏交好了。宫中的人啊,变化太快了。 “是抱怨左春坊地小又简陋,住着两个美人实在拥挤。”红霞耸肩,她也难以理解这种理念,估计那人不止去尚衣局搬弄是非,还去别的地方说了。真是一天天的太闲了,非得找事做。 美人的位分不高,当不得一宫主位,而且伺候的人也不多。左春坊地方不比崇教殿,但住两个美人实在是绰绰有余。真不知道,这样搬弄是非,就不怕主子们听到不舒服吗! “左春坊的人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得寻个机会敲打一番了!”念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转眼间就盘算着要如何敲打那群人了。 红霞看她这副当家做主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副模样可真是绝了,倒是有几分大财主的嘚瑟模样了!” 念青看了墨挽歌一眼,故作破功,跟着笑,“要是真的就好了啊!届时银钱用不完,就拿金子打成水盆,当一回娇纵的人。” 墨挽歌目光从书上移开,看着两人笑成一团的模样,挑了挑唇。这些日子她心情低落气闷,宫里的宫人战战兢兢的,说话声也不敢大声,更别说是笑声了。也只有念青这个胆儿大的,才会变着法的逗自己笑。 念青手上还攥着丝线,方才分好的丝线在她笑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又缠在一起。好容易稍微缓过神,念青低头一看,又好笑又恼,捏着一撮丝线哭笑不得,“这东西怎么这么费神,分了一次又给贴回去了!不过是笑一会,怎么像是要惩罚我似的。” 红霞见此,笑得更厉害了。一手捏着银针丝线,一手拿着绣架,怕误毁了绣品,笑也不敢太放肆,只是双肩抖得厉害。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宫人的说话声,隐约是通报、稍后的词儿。 墨挽歌侧耳听着,屋里两个丫头也收敛了笑声,两人笑得脸颊通红,好在都收住了。 坐在外侧的红霞放下绣架和针线,走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刚走到门口,就见到灯火下,一身华丽的侧妃郭氏气势汹汹地站在庭院中间,而如意殿的宫女和崇教殿的宫人在争论什么。而被簇拥着的郭氏,见自己被拦在门口,脸已经黑成墨汁了。 说曹操曹操到,真是不能背后议论人啊! 红霞悄无声息地折回来,禀报道:“是侧妃,脸色不大好,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了。” 墨挽歌皱了一下眉头,若无其事地把史书给盖上,往桌上一放,“请进来吧。” 红霞受令出去,念青则是把扭成一整条的丝线丢进丝线篓子里,把绣架、针线的都放了进去,拿起篓子放到架子下边。 郭氏火气十足地踏进正殿,第一眼看的并非石榻上的墨挽歌,而是站在一边的念青。郭氏的做派不妥当,进来就张牙舞爪的模样,看到墨挽歌脸上的冷漠,到底记着她身份不如对方,才福身行礼。 墨挽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双腿换了个方向,把身后的云枕挪了挪,这才赐了座,又着人去沏茶。 郭氏带着六个人出来,跟着进来的只是她的两个贴身侍女。这会子,两个侍女就站在郭氏的身后。 红霞送来两盏云雾茶,随后就侍立在墨挽歌身边。 “侧妃这么晚了,来本宫这儿可是有事?”墨挽歌端了茶盏,喝茶前问道。 蜡烛上的火苗窜了一下,屋内光线随之跳跃。 郭氏打扮的确实富丽堂皇,头戴两支凤凰金钗,又在头顶缀着一支七颗珍珠的发缀,两边的珠花又是以金丝绣成的孔雀模样。身着粉色的蔷薇花纹褙子和同色的绣金蔷薇的长裙。过犹不及,加之她如今年岁正好,如此打扮也显得老态。 而墨挽歌长相顶好,又穿着一身素色。为了给娘家死去的长辈姐妹守孝,宫中不得穿白衣,她就以素色衣裳代替。女要俏一身孝,她的打扮真是衬得她貌美如花,若不是发型和大着的肚子,说她尚未及笄也是有人信的。 看得墨挽歌的美貌,郭氏心中恼怒更甚,而这些嫉妒的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只能算到念青身上了! “太子妃,臣妾疑惑,东宫偌大家业,凭什么是一个宫女掌事?太子妃若是力不从心,大可回了殿下,叫殿下安排别人做。”郭氏开门见山道,说着瞅了念青一眼。 她这些日子也打听清楚了,知道念青管着东宫,是太子的人。可是莫名其妙就跑到太子妃身边伺候了,也就是说她带着管东宫的权利跑到太子妃身边。这就等于,太子妃掌管东宫。 要真是太子妃掌管东宫也就罢了,可一个宫女在管,以后传出去,人们不就会认为,太子妃无能,而自己也无能吗? 本来她也不想开这个口,毕竟自己才嫁进来。可是这些天实在受足了委屈了!太子不闻不问,自己行事不便,连叫送套茶盏来也一直敷衍了事!也不知道是太子妃故意吩咐的,还是念青仗着便利侮辱自己! 而张美人这两日常来给自己请安,她非常肯定的说是后者!也就是念青仗着便利侮辱自己。 可她也不想想,她才嫁进东宫几日,纵是再没人可用,也不会全权交付给她的。 第182章:市侩 郭氏开门见山,瞅着念青冷声说道:“太子妃若是力不从心,大可回了殿下,叫殿下安排别人做。” 墨挽歌不悦地皱眉,郭氏的教养可见不堪,她低低嗤笑一声,“本宫身怀六甲,确实力不从心。念青管事管了两年了,东宫上下的事情她理得井井有条,没出现什么过错。” 她只说念青的能力,也不说别的。但意思很明显,念青没有过错,继续管事就是合情合理的。也就是太子亲自开口要念青交出管事权,不然其他人来开这个口都不合适。 合上的史书她又拿了起来,翻到方才看到的地方。 郭氏也是个没有谋算的,但凡她能顾全一下,也不会这样直接跑来指责念青。能让念青交出权利也就算了,要是不能,念青能不记着这次的账?纵然念青不能明着来,难道还不能在私底下为难她吗? 有道是小鬼难缠。 当事人念青在旁边侍立,对于太子妃的夸奖很是受用,笑得两边梨涡都出来了。 墨挽歌偏颇的话却让郭氏恼怒,愤愤地转头看向故意刁难自己的念青,却见后者笑嘻嘻的,根本就在嘲笑自己!郭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火气窜到头顶,她怒道:“你放肆!” 念青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挑不出错处地给郭氏福了一礼,礼数周全,只是不见半点慌乱地问道:“奴婢惶恐,不知奴婢哪里放肆了。” 郭氏涨红了脸,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扬声骂道:“本宫不过是派人去领茶盏,你倒是会做事,踩着本宫来扬你一个宫女的威风吗!本宫乃是太子侧妃,你竟敢用百姓用的白瓷茶盏来糊弄本宫!以下犯上,当真可恶!还敢问你哪里放肆了!” 素日里崇教殿上下都顾及墨挽歌而不敢吵闹,突然听得有如泼妇骂街般的吵闹,叫墨挽歌烦闷不已,额头双穴“突突”的发痛。 念青微微笑着,不咸不淡地道:“侧妃娘娘慎言。就奴婢所知,今日送去如意殿是景德镇上贡的精品,茶盏上面的图案是名家一笔笔画上去的,是可遇不可求的物什。怎么到了娘娘口中,就成了不值钱的东西了!” 郭氏听得那套茶盏是好东西倒是愣了愣,还以为那套茶盏不值钱呢!但是气势可不能输,话自己都骂出口了,哪里能承认自己错了呢!她冷哼着别过头,不满的嘟囔道:“你倒是会用这些冠名堂皇的话来糊弄本宫!那本就是不值钱的东西!” “娘娘若是不信,那自然是可以派人去外头问问的。奴婢管事这么久了,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念青抓了理不放,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侧妃就退让,“这才几日,如意殿就要了快十套茶盏,奴婢一开始也是拿了描金白玉的过去,可叫娘娘摔到最后,库房里也只有这些了。难道,娘娘是要奴婢凭空变出些什么来?” “侧妃。”墨挽歌淡淡地打断她的话,“本宫刚住进来时,崇教殿空旷又简陋,连屋中的摆设也都是本宫的嫁妆。侧妃若是对宫中提供的茶盏不满意,直接用自己的嫁妆就是了,也无须跟念青一个管事宫女计较。” 茶盏这种东西,只要一个毁了就得整套换掉,也是郭氏脾气火爆,一个不如意就摔杯子、责罚宫人。也是太子这些日子没过来,导致郭氏感觉自己新婚就受了怠慢冷落,而底下人稍有错误就觉得她是被奴才看不起了。 郭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的嫁妆不少,可那全都是她自己的财产!能用宫中的东西,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而且自己的嫁妆样样都是精品,要是被自己不如意砸了、磕了碰了什么的,自己去哪里哭去! 郭氏说话显然不及墨挽歌,张了张嘴,勉强为自己解释道:“臣妾是觉得用不好的东西,怕殿下会嫌弃,并非是臣妾挑剔。” “春日容易困乏,也最容易受凉。虽然如今春末,侧妃也得注意身体,好早日为太子殿下开枝散叶。”打一韩城人给一甜枣,墨挽歌得体地微笑,一番关心叮嘱。心知郭氏的话无力,却也没有挑破。 墨挽歌再次把书合上来,复而端起茶盏,不疾不徐地拿茶盖拂去沫子。 端茶送客,墨挽歌赶人的意思颇为明显。 方才气势汹汹地来,这会子郭氏又气短了,好似被训斥了一番又没能反驳,整个人恹恹的,跟开败的花有的一拼。 说不过墨挽歌,可不代表郭氏服输了,只是把今日的被堵得无言的气算在念青头上。 郭氏离开之后,墨挽歌摇头,“到底是商贾之女,郭氏的做派也小家子气了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郭氏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还是被她聒噪声吵到。墨挽歌头昏脑涨的,拿了喝了两口的云雾茶起来喝。 “早些时候还装得挺端庄大方的,不过时间一长就原形毕露了,刻在骨子里的市侩是难以改变的。”念青坐在石榻边的凳子上愤愤道,心不在焉地在分丝线。 这件事也不能说谁对谁错,总归是难办。墨挽歌不管事,也就不必受这种纠结。 念青气得咬牙,“亏得奴婢还跟殿下商量,等侧妃在宫中住熟了,就让她管事!啧啧,奴婢那时可真是疯了……幸亏殿下拒绝了。” 左侧肚子隐隐作痛,墨挽歌不在意地摸了摸疼痛的地方,又换了个姿势,“太子怎么就拒绝了?” 念青疑惑地抬头看向墨挽歌,想了想忽然松开眉头,干笑道:“奴婢记岔了,还以为这事儿跟您说过呢。其实就是在侧妃进宫前,奴婢问过殿下,等侧妃嫁进来之后,就让侧妃学着管家。” “是你先提议的?”墨挽歌有些惊讶。看念青这会子对郭氏的反感,意外念青还看好过郭氏。 念青跟吞了苍蝇似的一脸复杂,不情愿地点头:“可不是!奴婢以为是商贾之女,管事理财是个好手。如今看着是个市侩的,想来是管不好了。” 东宫管事不仅要管东宫内的各宫开销,还得跟朝臣家眷等礼节来往,这可是门学问。 第183章:不平 墨家的事情没几天就销声了,并不是说百姓茶余饭后不说闲话了,而是有比这事更叫百姓关心的事发生——西南蓬州发生洪涝,冲毁了两个县城。对于百姓来说,天灾是不可避免的,每次天灾,总会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同为百姓,总是同情受难者,或庆幸或惶惶自身的处境。 长江源头是高山,天气暖和冰雪消融,加上西南那边已经连续下了半月有余的春雨。春雨一开始跟小打小闹似的绵绵,西南的气候又相对湿润,谁也每当回事;一两天绵绵细雨之后,就变成小雨了,一直不停的雨已经让农人开始担心春播了;大约十日前,雨势再度加大,下了两天的中雨,那边的天跟破了个洞似的,雨势连绵不绝,雨势漫过地方水坝,官员为此不得不派人加高加固水坝;八日前,雨势越大了,加高加固的水坝还没来得及让人看到存在的价值,就被大雨和澎湃的河水给冲垮了。 蓬州正是两段河流汇总的地方,雨势凶猛,两边河流的上游因受不住自山上冲下来的雪水,为护住自家门前的水坝,纷纷开坝泄流。蓬州就成了被迫承受的那一个,如今的蓬州,可以说是已经有一半的地方被水浸泡着了。 地方发生这种灾难,朝廷自然是要伸出援手救助百姓了。朝堂上,地方官员呈报这一消息,太子就下令开国库赈灾八十万两,八十万两银子自然是没法完全安置蓬州的难民的,这只是第一批赈灾物资的根据。 要去赈灾,经朝堂一番商议,赈灾的官员就定了如今在京中的正三品的通政使、从三品的宣慰使习傅彪和从四品的包衣副骁骑参领蒋夫,另带着三百护卫前往蓬州。 赈灾要快,拿到赈灾银钱和两万担粮食之后,赈灾的队伍就上路前往蓬州了。 而此时,冬日跟契丹人大战了一回胜利,又小打小闹了两次的雁门关,关内的将士、百姓的情况并不好。北境去年太冷了,秋日还没多久,田地里的粮食就被冻死了不少。可以说如今还留在北境的人都是故土难离、不敢走不舍得走的人了。有能力离开的多是无牵无挂的年轻人,或是拖家带口去投奔亲戚的,也导致北境如今的年轻人少了许多。 谁也不知道契丹下一次来犯是什么时候,留下来,就意味着随时会有危险。但好在,朝廷有送来粮食和保暖的衣物,到底也撑过了冬日了。 契丹人养畜牧是好手,冬日虽然冷,粮食不足,但有自己养的畜牧,总好过雁门关那边的百姓没了粮食就没了生路。加上如今的雁门关,有朝廷派来的将领和驻军,契丹人也不敢倾力攻打。 说回来,契丹熬过了一个寒冷的冬日,熬过了冰天雪地,看着雁门关就多了几分狠厉——畜牧不多了,粮食真的要吃完了,只有攻打雁门关去抢夺粮食了。不打就得饿死,打的话……最惨不过也就是一死罢了。 夜风一吹,守在雁门关上的将士打了个寒颤,驱走了些许睡意,将士下意识地放眼看向远处契丹的方向。这一看,他登时惊住了,那一群黑压压的物什正在向雁门关这边靠近,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影子,总不可能是什么畜生吧! “敌军来了!快!快敲警钟,快去敲警钟!”那将士喊道,听到自己的说话声,自己也没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抡起两根鼓锤,狠命地往警钟上敲。不当值的士兵都是心惊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十分迅速地赶往关内平时训练的练场,列队。 二楼正中的房间门突然从里被人推开,一身黑色衣服的凌奕然跨步而出。离京不过半年,他已经蓄起了胡子,使得他看起来更加成熟,一身的戾气要比在京中更重。他手拿平时用的长刀,一边朝练场走去,一边把长刀别在腰侧。 平日的训练效果显著,五千人的队伍已经整齐划一地占据着练场一角,另有一个方块的士兵骑着马,在马上整理武器。烽火下,手拿兵器的士兵虎虎生威,令人望而生怯。 子诀小跑着追上前面的凌奕然,他也手握佩剑,朗声禀报道:“大统领,粗粗一看,契丹今夜派出的应该有一万多人。属下得到消息就已经安排了士兵上关,三百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 从练场前方过来的副将姓左,名单字鸿。左鸿走过来,抱拳回禀道:“大统领,一千骑兵已经整装完毕。” 这一千骑兵是先锋队,是雁门关守将中的精兵。先锋队是最危险的存在,也是立功最快的存在,也因为立功最快,不少先锋士兵已经是百户了,只等班师回朝之际论功行赏。 战鼓擂声起,是叫守家卫国的将士热血沸腾的战曲。 契丹作战的士兵并非过来就开战,而是在离雁门关几十丈的小丘上落脚。如今天暗无光,有火光的地方也就只有雁门关关上的烽火了。 契丹首领下令落脚,令战士休养一晚,天亮开战。行军几日,虽然昨日休息过了,但再走至雁门关也费了力气。既然要打战,那自然是要以最好的状态来打了。 稍微休整之后,首领站起来,激情澎湃地对自家的士兵说道:“契丹的勇士们,我们友好宋朝,可宋朝待我们一直是敷衍了事!本将知道,雁门关里头如今是存了几万担粮食!几万担粮食,那可是我们几月的吃食了!这可表明,我们不战,他们也是要灭了我们的。” “勇士们,我们天亮时作战,等打下雁门关,那些粮食就带会契丹去!想想家里的孩子们,已经多久没有吃到干粮了、有多久没有吃饱了!我们的力气是上天赐予的,我们足以以一当十,我们一定是胜利者!” 一万多人的队伍,呐喊着回应首领的话,盖过了战鼓声,响声震天。 凌奕然看着另一半空旷的练场,听到雁门关外传进来的声音,冷静地吩咐道:“派人去将五千士兵集结起来,尽快赶过来。” 第184章:推举 三月三日龙抬头,也是墨挽歌的生辰。 太子妃的生辰,李皇后的意思是要办,但碍于太子妃娘家祖母没了,才在孝期,着实不宜大办。又加上太子妃临盆在即,于是提出宴请些相熟的、身份地位高的女眷相贺也就是了。 不过这个提议也被墨挽歌拒绝了,用她的话来说,是孝期不宜庆贺,要聚会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因为墨挽歌坚持,李皇后也就没有强求。 没想到刚至三月,北境传来战报,西南又有洪涝,两头出事,局势一时紧张。这下,不说生辰庆贺了,京中有嫁娶喜事的都不敢声张了。 最为难的就是户部了。去年北境无粮食可用,百姓流离失所,前后拨了数百万两银子过去。今年西南洪灾,八十万两银子之后,买粮食又花了二十万两,这还不够,还得在临近蓬州的州府先买粮食赈灾,就将户部剩下的二十多万两银子花的差不多了。而这个紧要关头,契丹又来袭,北境要应战就得有银子粮食兵器送去,这一笔笔的都要钱。 如今北境士兵吃的用的,全是去年赈灾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银两,撑不了几日。前方打战,后方若是供应不上,肯定导致败局又得寒了将士的心,送物资过去势在必行的。 户部尚书这两日头发都快愁光了,上朝也好、往太子边上凑也好,一开口就得说银钱问题,毕竟谁也没有办法凭空变出银钱来不是? 如今才三月,农税要收还得有好几个月,若是要等农税,那黄瓜菜都凉了,这一路是走不通的。赵元休头也疼,各地如今都欠着朝廷银钱,少则几万两,多则几十万两,跟各地官府催债,各地却都哭穷。 赵元休都动了查抄地方大官的念头了,查抄几个,雁门关那边打战的银钱肯定都解决了。怕只怕动摇民心,到时候内忧外患,局势更紧张。 正此时,雁门关守将凌奕然又上了折子,说与契丹战了一回,险胜,己方却也死伤一万有余。在讨要银钱物资之后,又要皇帝给调兵以及新兵补给。 雁门关驻守的不过五万士兵,年前战队一次又有几次小打小闹已经死伤了一万八千多士兵,如今也就只有两万多士兵了。 火烧眉毛的时候,皇帝带病上朝。从私库中拨了二十万银子和五万黄金,相当于四十五万两银子送去北境。皇帝都拿出私库的银钱了,朝廷中的皇亲贵族大臣们也不敢小气。有皇帝以身作则,大臣皇亲都拿出“家底”捐款。于是乎,几日下来,送去北境的银钱就有百余万两。 打战是极其烧钱的,一百多万两银子还远远不够。这笔钱落下,就得为接下来的钱考虑了,总之是不能忽视的问题。 至于兵马,皇帝则是选择就近,将雁门关附近两州的兵马调一部分过去,又另外添了两万新兵,派去雁门关。 至于朝上,关于护送兵器银两的人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右丞相力推宁国公:“宁国公年轻时也是打仗的好手,有国公爷的名号在,这一路上自然是麻烦自己退散。如此一来,更是能快些将物资送去雁门关了。” 被点了名,又是为国为军的大事,宁国公也没法拒绝。 右丞相这人可谓是公正到死板,一向秉公做事,皇帝对他很是放心。要是别人这么提议,皇帝或许还要想想其用心,可是右丞相这么一说,皇帝脑子里只想着若是今明出发,何时能够到雁门关。 下了早朝,皇帝在回寝殿的路上就开始咳嗽,原本就没有痊愈,早朝又费力费神的,他吃不消。回到寝殿,就宣了太医过来诊脉。 皇帝的身体亏空得厉害,又是得了风寒需要好好休养。因为皇帝在朝堂上费了一番精神,力不从心,又头晕脑胀开始咳嗽。太医只能开了安神温补的药方,又嘱咐了一番要好好休养。 等得太医离去,守在一边的赵元休一脸懊恼,自责道:“都是儿臣无能,害的父皇您病中还得牵挂着朝事。要是而成能够处理好这些事情,父皇您就能养身子了。” 皇帝尽力止住咳嗽,一边挥手,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便道:“这也不怪你,内忧外患的,户部银子又不够,着急上火是正常的。可是皇儿,若是朕如今不在了,没有人能够在替你撑起来,你当如何?” “人有百病,父皇得了风寒,一时身子不爽利而已,怎么就说这种话了。”赵元休心中一凛,看着皇帝追究的目光,只能认真道:“请父皇莫要怪罪,户部拿不出银子是因为国库空虚,地方欠朝廷那么多银两却迟迟不拿出来,并不是没钱,是这些钱都被地方的官员给贪下来了。儿臣打算,用强硬的手段逼迫那些官员把银子还给朝廷。” “那你觉得,等地方把银两归回朝廷、朝廷再拨银两到北境,这一来一回要耽误多少时间呢?我们等的了。可是北境的战事、将士却等不了。”皇帝开口否定道。 赵元休垂着眼睛思索一番,“父皇言之有理。可是,似乎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皇帝叹了口气,太子什么都好,就是遇事情少,有些事情他连做都不知道怎么做,方向都找不到。到底还是年轻,还是要历练。 “银子是一定要拨去北境的,就只能在其他地方拿出银子来。地方的钱要催,但速度不快,为今之计,可以跟商户合作、可以查抄朝中的蛀虫、可以组织官员富商捐款,只有一样,必须要快。”皇帝中气不足,声音透着一股无力。 赵元休把话全都听进去了,垂着眼睛思考。 兵器皆是兵部有备的,几万副护甲兵器通通被搬上车,连同赈灾的银钱,都踏上前往北境的路。第一批粮草是东京极其周围收集来的,东京的商户也只这事不能耽误推脱,都是把自己的存粮卖给朝廷。 诶185章:粮草,做主 朝廷在第一日就在京中筹了千余担粮食,毕竟要顾及京中几万百姓,粮食也不可能全部送去北境。 早朝刚下,消息就传进了宁国公府内。宁国公夫人知道了丈夫要送粮草去北境,惊疑不定,毕竟朝中可用之人那么多,首位怎么说也排不上自己丈夫。宁国公能文能武,年轻也是带兵打仗的一把好手,如今年纪大了,留在朝中担任三品武官的闲职。 怎么排也排不到丈夫身上啊!这一路北上送粮草,可说不上太平啊。 宁国公夫人见到丈夫,就上前迎了人过来,忍不住地询问道:“老爷,怎么皇上就派你运送粮草啊?朝中可用之人那么多……据说北上的路上已经发生暴乱了,皇上派你去,不会是要兵……”兵权,宁国公手上还有三万兵权。 有些话是能想但是不能说出来的,宁国公皱着眉头忙不迭地打断她的话:“你懂什么!我贵为国公爷,那就是皇上的臣子,皇上要臣做什么,做臣子的还能拒绝不成?再说,皇上准我去运送粮草,那是对我的看重!无知妇人!” 宁国公夫人闻言讪讪的,红着眼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宁国公却是在想着,为何右丞相会突然举荐自己,而且还在堂统领自己夸了一番。要知道,右丞相那个老头,自命清高,是看不上自己这些靠军功上位的人的,平日里只有面上敷衍的恭敬。 宁国公夫人看他一会皱眉一会抿嘴的,忍不住跟着紧张,“爷,你想什么呢?” 宁国公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坦然道:“其实今日朝堂上,在说运送粮草的人的时候,是右丞相先提起,一开口便是向皇上举荐我。” 平日里,自家与右丞相是没有交集的,没有利益来往,宁国公夫人眯起眼睛思索,疑惑道:“不对啊,爷,我们与右丞相素日没有来往,也没有阻了他的利益,本就是互不交集的,按理说他没有必要如此做啊。”这可是得罪死人的事,万一丈夫有个好歹,可就要把这气算在右丞相头上了。 这个问题,宁国公从下朝到现在都在想,已经有了眉目,不过也只是猜测。在自己夫人面前,他也没想着要隐瞒,低声说道:“我怀疑那老儿知道墨家的事了,太子站在我这边,墨家无处申冤,他看不过眼故意这样做的。要是我今早在朝上推拒了,估计他会当着皇上的面提起那件事。” “皇上还不知道那件事吗?”宁国公夫人眼睛已经看不出红了,但脸上换上忧心忡忡的神情。 宁国公点点头,解释道:“皇上病了好些日子了,又有太子故意瞒着,没人敢把这话说给皇上听,怕皇上听了不舒服。” 如今最紧着的,也就只有皇帝的身体了。 听得皇帝不知道这事儿,宁国公夫人松了口气,颇有底气地说道:“皇上都没管,怎么轮到他一个右丞相来管?真是给他脸面了。”皇上不急太监急。 宁国公没有反驳,因为他也是这样想的。 宁国公不舒服的,无非是右丞相的作为带着几分威胁。不过送粮草这事着急,他没时间耽误,就催着宁国公夫人去打点行李。 两千担粮草不算多,但坐在车上也要几百车,加上兵器盔甲等物,千余车马浩浩荡荡。披上了油布麻布,千多辆车已经准备就绪。运送粮草的队伍在第二日,也就是三月二日启程了。因为粮草重要,队伍有一千精兵护送,带队的是宁国公,以及两名文官。 朝中政务稍微缓和下来,太子也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却不是放松的时候,他还得准备接下去的第二、三或者更多批的粮草。午后,他宣了两位丞相、户部、兵部的尚书侍郎进来,商量了两个时辰,也没能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户部左侍郎一力提出要跟地方要钱,每个地方欠朝廷的钱都是巨款,只要有几个地方还钱,北境的战事就不用担心了。 倒是右丞相的话有理,“各地欠朝廷的钱的确都是该还了,但地方可以用各种理由拖着,我们却等不了了。依臣看,不如跟商贾借钱,等过了战事,要地方欠朝廷的钱都上缴了,国库充盈,再还给商贾。” 只是左丞相一力反驳,毕竟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低贱的,朝廷跟商人要钱是很掉价的行为。不仅左丞相不同意,兵部的尚书侍郎也都反对。 右丞相早已经料到会有人反对,也不意外,据理力争,“要是能够解决战事的问题,护住雁门关,那什么都好说。那要是雁门关失守,我们商议、担心的就不是要不要跟商贾要钱的事儿了!” 说了两个时辰,也没能说出个章程来。眼看着时间不早,赵元休也听得头疼,就叫他们先回去了。不过,他对右丞相的话是有兴趣的,只是还得想周全了,不然还没实行,恐怕朝中反对的人就能说出万万个道理。 解决完急着处理的折子时,天已经暗下来了,赵元休望着外边是一片灰色,伸直手臂舒缓一下。 小福子正好进来,迎着赵元休的目光,心中忐忑,面上尽量平静,走上前行了一礼,禀报道:“殿下,侧妃娘娘闹着说肚子疼,派人来请殿下过去。” 赵元休皱了皱眉,不耐的神情还没露出来就缩回去了,他撑着桌子站起来,呼出一口浊气,“走吧,过去瞧瞧。请太医了吗?可有说是什么回事?” 小福子方才已经问过来请人的小太监了,这会子都答得上来:“说是御膳房送去如意殿的补品不新鲜,侧妃吃过后就闹肚子。也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这会太医应该已经赶过去了。” 赵元休抿着嘴,他是在御书房的侧房批阅奏折,出来后就上了轿撵,直往东宫走。 宫道上已经点了灯了,灯柱发着光亮。来往的宫人步伐不紧不慢,低着头走路,见着太子的轿撵纷纷避让行礼。 坐在轿撵上居高临下的赵元休,盯着不远处行礼不动的宫女,忽然出声问道:“太子妃可有过去看望?” 小福子一愣,摇摇头,打了一下腹稿,才答道:“这个奴才也不知。不过,如意殿出了事,娘娘应该是有过去主持的。” 因为离得远,到东宫之后也是三刻钟之后的事情了。仪仗停在仪门处,赵元休就下来了,只带着小福子和四名侍卫。 守在宫道上的宫人看到太子仪仗,飞一般地回到如意殿。 小太监跑进如意殿,跟侧妃的陪嫁芝兰禀报了。芝兰则是快步走进寝殿,望着躺在床榻上的人,“娘娘殿下已经到仪门处了,快要过来了。” 郭燕端转了转眼睛,侧过身面向外面,耷拉着眼睛叹气,一手放在腹部,故作痛苦。 赵元休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美人缩在榻上忍痛的画面。屋里伺候的人噤若寒蝉,见他进来才齐齐行礼。 郭燕端听到奴才行礼的声音,睁开眼睛的那一瞬,眼泪就落下来了,挣扎着坐起来要坐起来,沙哑着声音哀声道:“殿下、殿下为妾身做主啊!” 赵元休爱怜地上前,坐在榻边,把郭燕端扶住,用拇指指腹抹去郭燕端的眼泪,放轻了声音说道:“你同本宫说是怎么回事?本宫也好为你做主。太医怎么说,可有大碍?” 郭燕端抽泣着摇摇头,“太医说没有大碍,只是吃了不好的东西。臣妾肠胃比较娇嫩,以前吃不新鲜的东西就会肚子疼,这次也是如此,只是吃的多更加难受。” “别哭了。”赵元休听到女人抽泣声有些心烦,皱眉别过头,盯着离得近的宁白,“你来说,侧妃怎么会吃到不新鲜的东西?” 宁白咬了咬牙,看了还在抽泣的侧妃一眼,说道:“回禀殿下,都是御膳房的人不尽心!殿下,侧妃娘娘进宫这么多天御膳房从未送来补品,还以为是东宫没有补品可用。前两日得知太子妃每日有上好的补品食用,侧妃娘娘就让御膳房送燕窝过来。可是御膳房态度敷衍不说,还得奴婢去要了第三回,也就是今日才要来了燕窝。” 宁白说着,看了赵元休的脸色,见他脸色不变,便继续开口,带着哀怨地说道:“没想到,御膳房会如此敷衍侧妃娘娘,用被虫子蛀过的燕窝给娘娘吃,娘娘千金之体,怎么能吃那种脏东西?这简直是在侮辱娘娘啊!”说着,宁白跪了下去,“还请殿下为娘娘做主!” 郭燕端的陪嫁是芝兰和芝心,两人忠心是忠心,就是见识不够,嘴皮子也不似在宫里多年的宁白利索。郭燕端知道两个陪嫁说话能力不足,所以特意吩咐了宁白,要宁白来说。 宁白也的确不负郭燕端的期望。 宁白这么一跪,芝兰和芝心两人也齐齐跪了下去,喊道:“求殿下为娘娘做主!” 随着,屋子里另外三个伺候的人也跪了下去。 第186章:糟践,知会 宁白的感情太过真实,赵元休听得如此,即便是还没有了解清楚,心里的秤砣也已经偏了偏,加上心底里的那点私心,郭氏眼下正是有用的时候,该偏还是得偏。或者,郭氏说的没错,只是御膳房的人不尽心。 在赵元休的心里,御膳房的奴才肯定是以为郭氏新进宫,自己就多日没到如意殿来,迎高踩低地看不起郭氏。 赵元休宽厚的手掌轻抚着郭燕端的后背,安抚道:“本宫这些天太忙了,以至于冷落了你,倒是叫你受委屈了。本宫今日既然知道了,就肯定给你做主。既然都是御膳房的奴才伺候不尽心,那就罚御膳房的主事五十大板再逐出宫去,再罚御膳房的其余奴才一人二十大板、罚俸三月,你看,如何?” 郭燕端一愣,抽泣声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她往后倾了倾,对上赵元休的脸庞,脸上是不赞同的神情。 赵元休自认为这个处罚是合理的,东宫的御膳房不仅要供应如意殿,还要供应包括他在内的、除了崇教殿之外的各宫主子、奴才的吃食,要是因为如意殿,一下子换掉御膳房所有人,下边肯定是怨声载道的。 但是看着郭氏的表情,显然是不赞同自己的,赵元休不由得问道:“你觉得这样子罚轻了?” 郭燕端再度吸了吸鼻子,摇手解释道:“殿下想岔了,臣妾并非是觉得这个处罚轻了,而是……殿下这样处罚并没有处罚到真正该罚的人。” 赵元休意外地“哦”了一声,“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要害你的?那你说是谁害你?” 郭燕端张了张嘴,又十分为难地咬着下唇低下头,半晌才说道:“罢了。殿下,只是御膳房的人也是无辜,不若只发一人十大板就是了。” 欲拒还休的,仿佛背后要害她的人是不得了的人物,赵元休倒是来了兴趣,心道总不会是太子妃吧。追问道:“你既然知道是谁,但说无妨,本宫定然会为你做主的。” 郭燕端闻言眼睛一亮,可又故作为难,犹豫再三,终究是开口了:“臣妾已经调查了,那是念青故意安排的。” 赵元休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皱起了眉头一时没有出声。 已经调查过念青得太子的看重,郭燕端心里有了准备,见他如此反应,便委屈地低下头,小声解释道:“殿下不知道,念青姑娘对臣妾防备得很,跟见到仇人一样,却是一心一意地对太子妃好,要不是臣妾听宫人们说,念青姑娘是太子殿下的人,还以为她是太子妃的陪嫁呢。” 赵元休还是没有出声。 郭燕端就继续说:“臣妾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个茶盏,只能换掉,便派了芝心去库房要一套。管事的是念青姑娘,臣妾本以为只是小事,没想到念青姑娘只给了一套白瓷茶盏来糊弄臣妾。再去要,却什么也要不来了。要不是看着太子妃宫里用的是描金牡丹茶盏,臣妾还以为东宫没有东西可用了呢。” 太子妃用的就是描金的高档东西,可是侧妃却只用白瓷的,这明摆着是厚此薄彼了。 见得赵元休脸上升起几分怒意,郭燕端便趁势加火:“臣妾在家中也是常常吃补品的,所以才让人去御膳房问问。没想到问了,御膳房的人就说没有。可是隔天,臣妾就见到太子妃在吃燕窝了。臣妾肯定是恼怒了,再去御膳房要,没想到今日御膳房的人就这样敷衍、糟践臣妾。一番审问之后,御膳房的小宫女说,是念青这样吩咐的。” 正是郭燕端跑去崇教殿要说法的那一日,郭燕端看到那里的厨房端了燕窝出来,当即就心生不满了。 郭氏一番深情哭诉,又将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加上屋子里的丫鬟宫女的话,全部是指向念青,赵元休的脸色已经黑了。 也是这个时候,赵元休才反应过来,墨挽歌并没有在如意殿。 按理说,侧妃出了什么事情,太子妃纵然不亲自过来看望,也应该派奴才来慰问一番的。 赵元休问:“太子妃可有来过?” 忽然说起太子妃,郭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摇头。 赵元休面无表情的长出一口气,扬起声音对守在正殿门口的小福子说道:“派人去把念青给本宫叫来,再跟太子妃知会一声,要说侧妃身子不适。” 小福子高高应了一声。 虽然他不知道寝殿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由于伺候太子久了,听声音就知道太子心情不好。还是得提醒念青一下,不能让她吃亏了。 崇教殿的小厨房在东侧,小厨房的隔壁就是平常宫人们吃饭的地方,里头两张方形的桌子,摆着两盏烛火,点亮了屋子。这时候,念青正跟红霞在物资里头吃饭呢。因为时间还早,她们是先过来吃的,玉盏在正殿里,其他宫人还不到吃饭的时候。 红霞吃饭快,一碗白米饭下肚,盛了两碗热汤,坐下前一碗放到念青面前。看着自己身前冒着热气的汤,红霞道:“太子妃都快要生产了,却还要茹素,这样下去,我怕娘娘的身体受不了。” 念青咽下口中的菜,瞅了红霞一眼,一边夹青菜到碗里,一边道:“所以这些天,我都吩咐小厨房做补品给太子妃。太子妃茹素,那是尽孝道,谁也不能劝阻,只能希望太子妃能撑得住。” “幸好娘娘还愿意吃补品。”红霞嘴角下垂,缓缓点头,缓了缓,又道:“自从娘娘的母家出事,玉盏姑姑倒是出去好几回了,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念青吃下青菜,再就了口米饭,不疾不徐地应道:“你就别瞎操心了,太子妃不能常常出宫,又记挂母家,玉盏出宫那是为太子妃分忧。有些事情,咱们做奴才的不该过问。知道的越多,小命越危险!懂不懂?” 只是念青这话说得不老实,跟红霞说不能过问,但她自己对于玉盏出宫做什么事情虽然不是一清二楚,但也是大概知道的。 红霞似乎是想到什么,心有戚戚地缩了下脖子,端了汤起来,小口地喝着。 小福子忽然出现在门口,念青余光看到他,咧嘴笑了下:“你怎么来了?” 红霞则是被吓了一跳,手上的热汤没有预期地进了嘴,烫得她眼泪都下来了。 小福子仿佛没有看到红霞的异常,看着念青说道:“侧妃闹着说肚子疼,太子殿下现下在如意殿呢,忽然就说要见你,叫你过去呢。我听着,不大对,殿下是恼了。” 念青放下手上的碗筷,一边听着就跟着小福子走出侧间,疑惑道:“侧妃肚子疼不是已经请了太医去了吗?我打听了一下,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怎么,这火是烧到太子妃身上了?” 小福子更是一头雾水,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太子殿下还让我跟太子妃知会一声呢。” 念青往正殿走的脚一顿,疑惑地看着小福子,眼睛上下一扫:“要你知会什么?” 小福子咧嘴无声干笑着,脸上闪过几分懊恼,“殿下特地要我说侧妃身子不适呢。这也怪我,方才在去如意殿的路上,殿下问我,太子妃会不会已经在如意殿了,我嘴贱说了应该会在。” 念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那是挺贱的!” 小福子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本来想着要去正殿同太子妃说一声的,现在……念青扯了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小福子怪叫了两声,扭过头看着逐渐远的正殿,“你这是做什么,我还得去见太子妃呢。” 念青停下脚步,同时也扯了小福子一把,要他面向自己又看着自己,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你说,跟太子妃说了之后呢?太子妃这几日一直都在崇教殿,且不说侧妃有什么事肯定与太子妃无关,就算有关那也肯定是郭氏不安分搞出来的。殿下让你知会,然后呢?郭氏不过区区是侧妃,难道要让太子妃反过头去给郭氏侍疾不成?” 面对一个激动的念青,小福子头都大了。但问题是她也没有说错,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就瘪着脸站着。 念青长出一口气,捏着拳头在小福子肩膀上锤了一下,“真想抽死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这样,殿下不是说要见我吗,等下,我就说太子妃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太子让你知会,那也得太子妃醒着才能听到不是?如今太子妃身体贵重,只要说太子妃不舒服睡下了,你不敢打扰太子妃,这话就算是太子自己也不能挑理不是?” 这话有理。小福子转过弯来,下意识地点头,嘿嘿笑了下:“你要是敢抽我,我就赖着你了。” 念青一脸嫌弃地别过头,自顾自地往外走,一边嫌弃道:“你是狗皮膏药不成?还想赖着我……” 独自出来叫人的小福子回头看了一眼,忙不迭地追上念青。 第187章:有人挑唆 如意殿的宫人跟崇教殿的差不多,后者因为太子妃喜静而减少几个可有可无的缺,前者则是因为要气派而多加了几个宫人。如果没有比较的话,以侧妃的身份,如意殿再多几个人也不会有人挑理的。 念青进了如意殿,就见到站在正殿门口,显然是等着自己的芝兰。在东宫中,念青也是见过芝心几面的,只是对于芝兰这一个在商贾人家当差,很有几分市侩的性子而不喜。 芝心见到念青,就冷哼了一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念青。那眼神,跟在看蝼蚁一般。也是芝心认定念青以后会不再风光,否则她眼下是不敢这么明着来的。 念青无声一笑,稍微撩起有些长的裙摆,走上台阶。 看着念青迎面走来,芝心眼含轻蔑地笑了笑,故意放慢了语速,道:“念青姑娘是去忙什么了?太子殿下和测妃娘娘可都在等着你呢。”架子可真是大啊,同样是宫女,她竟也叫太子殿下和侧妃娘娘等这么久。 念青步伐稍顿,饶有兴趣地侧眼看着芝心,上下打量了一番,轻笑道:“我听着这话还以为是哪位主子呢,原来是侧妃的陪嫁啊。” 芝心听出她话里话外的轻蔑,气得咬牙,正要开口,念青已经迈步进了如意殿的正殿了。芝心转头一看,跺跺脚跟着进去。 檀香的味道从正殿中的四角麒麟赤金香炉的顶盖上冉冉升起,念青从香炉边走过,看正殿中无人,而寝殿燃着烛火,脚尖一转,朝寝殿走去。 寝殿中,赵元休就坐在床榻边,是梳妆台配套的那张圆凳子,双手搭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从念青进来时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眸平静如水,抿嘴叫人看不出喜怒。 而侧妃郭燕端,则是半倚着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轻薄的丝绸做成的褥子,上面绣着盛开得正好的芙蓉花。郭燕端没有头上没有多余的饰物,看上去也简洁大方……如果不是她脸上的悲愤神情的话,会好一些。 屋里的人不少,有郭燕端的陪嫁芝兰,有宫女宁白,跪在地上的是穿着打杂宫女衣服的人,还有一个跪在边上的小太监。念青走过隔板,将这些人的神情看在眼中,面不改色地往前再走了两步。 只见念青不疾不徐地上前屈膝行礼:“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给侧妃娘娘请安。” 小福子一溜烟的出现在赵元休身边,附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 赵元休看着念青,她的头上戴着一根素银簪子,烛火下衬出光芒。喉结上下一滚,赵元休沙哑着声音问道:“念青,你可知罪?” 念青皱了皱眉,行礼时低下的头抬也不抬,只是屈膝蹲着的姿势变了,她跪在铺着地毯的地上,不显惶恐地说道:“不知奴婢犯了什么罪过,还请殿下告知。” 旁边的郭燕端挑了挑唇,心道太子还是站在自己身边的,宠信的宫女又如何?只是宫女,就算是要用来管事,那找个宫女调教调教就好了。 “侧妃说你借着管事的便利,多次刁难于她,今日更是要人用脏东西来作践侧妃。侧妃进宫不久,本宫还让你要多照顾侧妃。你当时可是应得好好的。”赵元休双手磨着握成拳头,前边的话他说得平静,忽然就笑了两声,声音也随之上升:“本宫还说东宫的奴才怎么敢迎高踩低作践主子,原来是你这个管事的以身作则的功劳!本宫……可真是看错你了!” 一头雾水的念青抬头,仰头看着赵元休,看到的是赵元休黑如墨汁的怒容。念青的心一时沉到了谷底,发觉自己要说话有些困难,她缓了缓,才道:“奴婢冤枉。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再说奴婢今日一整天都在崇教殿,忙着崇教殿的事情,又怎么会派人来害侧妃娘娘?” 声音出口,才知道自己带着几分颤音。 不仅念青自己一头雾水,小福子也是懵在原地。 不提起崇教殿的人还好,一想到崇教殿的那人,赵元休心里的火又添了几分,“崇教殿能有什么事情!今日作践侧妃的事情,人证物证俱在,若是老实承认,本宫还能从轻发落。你认是不认?” 念青皱了皱眉,“人证物证俱在?奴婢不知道,奴婢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何会有人证物证?” 看着地上跪着的念青,郭燕端自以为前些天在崇教殿受的气勉强出了一些,舒心不少。缓缓叹了口气,郭燕端好声好气地道:“念青姑娘,你就承认了吧。本宫相信,你这样为难本宫并非有人故意挑唆,只是一时想岔了才犯下这样的事情。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殿下一向信任你,肯定会给你改过的机会的。” 受了委屈的人如今还在替人说好话,这让谁看都会觉得她是个识大体的。 只是郭氏话里说念青不是受人挑唆——这话说肯定是反话了,念青常常在崇教殿,说挑唆念青的无非是太子妃了。赵元休皱了眉头,猜忌地侧眼看向郭燕端,或许念青会看不惯郭氏给她下无伤大雅的绊子,可念青并非耳根子软的人,不会受人挑唆的。 至于念青常在崇教殿,那也是他默认的。既是照顾太子妃,也是监视。 郭氏还不知自己引起了赵元休的猜疑,继续跟跪着的人说:“本宫已经派人查清楚了,是你不满本宫要补品,就指使了御膳房的太监,让他用被虫蛀过的燕窝换掉好的。人证就在那里跪着呢。不对啊……念青姑娘,你再怎么不满本宫,应该也没胆子对本宫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吧!” 念青盯着郭氏,张嘴要反驳,郭氏已经转头看着赵元休,一脸为难道:“殿下,不会真的是有人故意挑唆吧?” 赵元休与之对视,郭氏两次提到“有人挑唆”,他已经断定这事情有蹊跷了。 “有人故意挑唆?”寝殿门口忽然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第188章:反驳 郭氏转头看着赵元休,一脸为难地试探道:“殿下,不会真的是有人故意挑唆吧?” “有人故意挑唆?”寝殿门口忽然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循着声音看过去,众人看到的是一手扶在大肚子上,走动有些不便地进了寝殿的太子妃。墨挽歌一身绯色的衣裳,上了淡妆,唇点朱色,面带轻蔑。一手搭在玉盏手上,跨进寝殿,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郭燕端的脸色变了变,自己算是在背后偷上眼药,转眼间及被正主抓了个现行。以太子妃的性子,这事情肯定不能善了了。 最意外的当属念青了,念青还疑惑为何太子妃会赶过来,分明自己出来的时候没有去禀报。不过,当她看到在太子妃身后的红霞的时候就释然了,出来的时候红霞就在后头,自己和小福子前面说话也没有故意避着。 赵元休则是回头看了小福子一眼,眼里的不悦叫小福子大感无奈,心道这都是些什么事。而赵元休回过头,看着墨挽歌道:“你过来做什么?” 墨挽歌撑着玉盏的手正要行礼,也是肚子大行动有些迟缓,赵元休皱着眉头道:“你肚子都这么大了,就不要行礼了。”墨挽歌却浅浅一笑,依旧行了礼,起身时才道:“礼不可废。臣妾过来,是听闻侧妃不适,方才听到进来时只言片语,怎么,侧妃身子不适是与念青有关了?” 说罢,墨挽歌转眼看向还躺在床上的郭燕端,微笑不语。 郭燕端明白这是在等她行礼呢,可是自己这会可是病人的身份,正是娇弱的时候,她怎么愿意行礼露馅呢!还等着今夜太子留下来呢。郭燕端犹犹豫豫的,别扭地望着墨挽歌,“太子妃恕罪,妾身身子不适……” 赵元休直接开口免了:“不舒服就躺着,太子妃也会体谅你的。” 什么话都让赵元休说了,自己真要让她行礼了,可就是不体谅她了。墨挽歌笑了下,坐在红霞搬来的椅子上,这才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扫了几眼,她就转头看着赵元休,问道:“可是有人说念青害了侧妃?” “人证物证俱在。”赵元休皱眉道,眼里有失望,毕竟他一向信任念青,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小心眼的,凭借一己私欲就针对侧妃。可以说,因为期望大,所以这会的失望也大。 “看来,人证就是这几个人了。”墨挽歌看着跪在面前的宫女和太监,“能否跟臣妾说说,念青犯了什么事。” 见赵元休点头,小福子就让跪着的人开口。 那宫女磕了个头,才说道:“奴婢名应梅,是御膳房的宫女,前两日,念青姑姑来了御膳房,听说侧妃娘娘催着御膳房要补品。念青姑姑很不耐烦,于是就叫奴婢用以前放久了的被虫子蛀过的燕窝拿来。熬了就给侧妃送来,就算完成了差事。没想到今日才第一日,就被侧妃娘娘发觉了。” 应梅顿了顿,继续说道:“奴婢人微言轻,从来是听命行事,可这等以下犯上的大事儿,就算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这样做的呀!”这话,明显是指责念青有这个胆子。 赵元休的脸色难看得不行,念青的胆子显然是被自己惯出来的。这会子,赵元休也忍不住地想着,自己给她的权利地位是不是太大了。 念青气得不轻,恍然间,这子虚乌有的事情冠在自己头上,当即柳眉倒竖,斥道:“胡说八道!我这几日可都没去过御膳房!更别说我‘说的那些话’了。你为何要说这些莫须有的浑话来污蔑我!” “你且住嘴!”墨挽歌面不改色地瞪了念青一眼,念青咬唇勉强压下怒火,墨挽歌才看向那个小太监,“你说,你做什么证?” 被点到名字的小太监同样是磕了头,“太子妃万安,奴才贱命小择子,在库房当差。前两日,御膳房的人在掌灯时分来库房拿补品。奴才本没在意,但是御膳房的人那日来拿了小半斤的白燕燕窝,要走的时候问了有没有残次的燕窝。那时候奴才十分疑惑,但是御膳房的人说是御厨养了只猫,那只猫快死了,御厨要他来问有没有残次的补品。” “奴才没多想,库房正好有几两燕窝,那是放在柜子里太久给忘了的,三四天前无意间翻了出来,那时候还没来得及处理掉。奴才想着,只是被虫子给蛀了一些,拿给畜生吃是没问题的,于是就一并拿给了他。没想到,会被拿去敷衍侧妃娘娘。” 听到这话不像是假话,念青不傻,想了想就知道是小择子好心办坏事,被御膳房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了。至于别有用心的人是谁,念青抬头,幽幽地看了倚在榻上的人一眼。 差不多的这些话,赵元休方才已经听过一次了,叫他们再说一遍,也是他知道墨挽歌的性子。墨挽歌会出现在此,又主动要求这两人再说一遍,那就是把念青当成她的人了。而只要是她的人,她是会不计后果的护着的。 他已经在想要如何惩治念青、如何安抚侧妃、安抚潘氏了。这么多年了,他重用念青,到底有救命之恩,惩罚再如何也不能太重了。 “殿下,殿下不能这么快下结论,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念青。”墨挽歌淡淡说道,“小择子说御膳房的人去领燕窝,打着的是御厨的名头。念青管着库房,若她真有这个坏心,大可自己去库房拿,保证能叫谁也不知道。又何须叫御膳房的人,拐了个大弯不说,正如眼下出事,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她。” 郭燕端手捏成拳头,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应该速战速决,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眼下倒是不好收场了。 赵元休没说话,只是已经松动,猜忌的目光落在宫女应梅的身上。 墨挽歌又问小择子:“去库房拿补品的,可是这个应梅?” 小择子想也不想的就摇头否认了。 这反应让墨挽歌有些疑惑,却听赵元休说:“是御膳房的另一个太监,已经派人去带来了。” 也是有这么一个人还没带来,赵元休才没那么快处置念青。他是不愿意相信念青是个拎不清的,所以才要谨慎些。 墨挽歌颔首,看着赵元休的眸光半点波澜都没有。转头瞥了红霞一眼,问道:“你之前去过御膳房,这个应梅是在御膳房当什么差?” 念青闻言,转头去看应梅。东宫的御膳房也是她管的,御膳房里是什么人她也大致知道,只是事情太多,不起眼、不重要的人她是不用记着的。这么仔细一看,她是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的。 红霞摇头应道:“回禀太子妃,奴婢从未见过这个人。” 宁白,也就是如意殿的宫人当即说道:“太子妃有所不知,应梅是刚进御膳房不久的。不过因为干活做事伶俐,很得几位御厨的看重。” 墨挽歌轻笑着扫了她一眼:“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这话成功让赵元休多看了宁白一眼。 宁白一惊,想也不想地应道:“奴婢因为一日三回地去御膳房领份例,见了几次面,也就知道了。” 赵元休收回了目光,看着念青皱着的眉头,思索起来。 宁白松了口气,低声补充道:“也是太子妃宫里有小厨房,底下的人也就不用与御膳房的人打交道了。” 何尝听不出来是在说如意殿没有小厨房,郭燕端欣赏她时时为自己着想的心。墨挽歌则是轻笑一声,不予理会。 念青还跪在地上,但侧过身看向自己身后的应梅:“你是新到御膳房的,我做事你怕是还不清楚。御膳房中我倚重的是御厨,我有什么事情都会直接吩咐御厨,你一个新来的有多大脸面,竟以为自己能比御厨更得我的信任?” 那应梅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见此,宁白恨铁不成钢,这应梅要是反口说念青翻脸不认人这事及简单多了!无奈之下,宁白说道:“或许念青姑娘就是想着这回事呢,要真出事了,还能用这种借口来脱身不是?” “你倒是都清楚,连我心里想什么都能知道。”念青盯着她说道,接着话锋一转:“奴婢与御膳房那么多个御厨打交道这么久了,要是真做这么下作的事情,寻了御厨们做,他们还会口舌严密些,还不至于找这么个不经事的宫女。” 墨挽歌低头摆弄自己的指甲,晶莹的指甲已经有些长了。念青直接这么说,摆明了她是打定主意不想管事的了。这样也好,交给郭氏,一两个月后自己的事一发,也牵连不到念青了。 自己方才两次开口都被念青寻了话头反驳,宁白就不语了,她这会也怕说多错多了。 郭氏这会子心惊不已,不仅是后悔了,还开始埋怨办事的芝兰和宁白了。要是做事情周全些,也不至于频频被堵回来。 第189章:作证 赵元休为了快,派了两名侍卫去御膳房带人。只不过御膳房离得较远,来回再怎么快也要快一刻多钟了。那名叫做小灶子的太监是被领着过来的,年纪不大,长得精神。听到要来如意殿他问也没问,跟着就来了,配合得叫两名侍卫都不必不动粗。 过来的小灶子穿着深蓝色衣服,身上带着一股油烟的味道,进了如意殿的正殿,就连香炉散发的檀香味都被压下去了。因此,侍卫也没敢直接带他进去,领着小灶子走到寝殿门口。 侍卫在门边禀报:“殿下,人已带到。” 赵元休微不可察地点头,身边小福子会意,当即朝跪在地上的小择子说道:“小择子,你且去认一认!” 小择子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寝殿门边,见着人就点头,笃定地说:“他就是那日来库房领补品的人。” 于是就领了小灶子进来,那小灶子也许是自知身上的味道重了些,怕冲撞了贵人不敢往里走,踏进寝殿走了一步就跪下行礼。 墨挽歌见他反正就多留意几分,或许是怀孕鼻子灵,那小灶子进来没多久,她就问到一股柴火和油烟的味道。 念青转头看着,发现这个倒是个脸熟的,就道:“前几日你去库房拿东西,拿了什么东西你还记得吗?” 小灶子头也没抬,额头还抵在地上不敢抬起来,就应道:“奴才那日拿了几样太子妃要用的东阿阿胶和燕窝。” “还有呢!”念青皱眉追问道。 小灶子抬起头,一脸复杂地看着发问的念青,咬唇不语。 念青的心沉了沉,皱了皱眉心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做的什么鬼样子!” 闻言,小灶子一脸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颤着唇,半晌才发出声音:“念青姑姑,您是掌事大宫女,奴才一向唯您是尊,您吩咐的事情我都照做了。没想到一出了事情,您就要我抵罪……您不说这些伤人挖心的话,奴才还会说您的话,可您这般,委实是不把奴才的性命当成性命啊!” 他这话十分直白,就差直接说自己是受念青指使的了。 念青气得歪着头盯着他,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我倒是不知我吩咐你做什么事情,怎么就成了不把你的性命当成性命了?” 小灶子满是悲怆地将目光从念青身上收回来,重重地磕了两下头,“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侧妃娘娘,奴才命贱,死不足惜!如今后悔的就是听了念青的吩咐,害了侧妃娘娘。念青说侧妃为人张狂,一副商贾做派,觉得不能顺着侧妃,所以要奴才用残料敷衍侧妃!但是奴才只是拿了那个坏掉的燕窝送去御膳房,其他事情是与奴才无关。恳请殿下、娘娘明查!” 小灶子跪着的地方并没有铺地毯,额头磕在硬邦邦的地上,没几下就磕出了血迹。 有这几人作证,能够证明念青是故意,要用残次的补品作践侧妃潘氏。往重了说是以下犯上、目中无人,那是死罪,而往轻了说也是滥用职权在作践侧妃。 念青咬牙,她的性子是急,但也知道这会容不得她发脾气,努力平复了心绪,认真地对赵元休道:“奴婢冤枉,奴婢并没有指使他们做什么事情。” “殿下,臣妾觉得这事情有蹊跷,还得查一下。”墨挽歌淡淡说道,扫了小灶子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郭燕端。 方才因为只听郭氏这边的话,所以赵元休信了念青不敬,所以对念青不满。听过这些话了,这会却觉得两边都有蹊跷,“你这话怎么说?” 郭燕端暗自捏起了拳头,面上还勉强保持平静,她叹了口气:“殿下,臣妾也没有大碍,不如就这样算了吧。就按殿下方才说的,罚他们月银就是了。” 郭燕端并非是以退为进,而是她怕再说下去就暴露了。万一殿下知道这事是她在自导自演,是否惩罚自己不说,肯定是要对自己失望的。 小灶子就跪在门口,外面起了风吹进来,房里因此有了油烟味。墨挽歌便抽了手帕覆在口鼻,在赵元休开口前不赞同道:“本宫倒是看出几分门道,又扯到念青的名声,本宫以为这事还是查清楚的好。” 郭燕端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讪讪笑了笑,“怎么好意思叫太子妃娘娘如此受累呢。臣妾以为,就这样算了吧。”末了,又补充道:“这天都黑了,臣妾以为不宜大动干戈。” “天黑不黑,与是否处理这事没有关系。侧妃说不宜大动干戈,可是本宫到如意殿时,已经闹得挺大的了。”墨挽歌轻笑道。见堵得郭燕端没话说了,墨挽歌也不拐弯子,看向跪在里边的小择子,“小择子,以前御膳房去领东西的并非这个小灶子,是不是?” 小择子点头,如实答道:“几个月前就是小灶子,如今是另外一人。”御膳房派人去库房领东西的活计全是太监,怕宫女的话力气不足,耽误事。 墨挽歌点点头,“所以说,这个应梅就是做燕窝的人了?” 应梅就是作证的那个宫女。 应梅谨慎地把问题在脑里过了一遍,才战战兢兢地覆在地上应道:“正是奴婢。奴婢自知有罪,奴婢不该熬那个燕窝的,请殿下、侧妃娘娘恕罪啊!” 念青一口气出不来,脸黑得不行,这些莫须有的话扣在自己头上、而自己还不知如何反驳,这感觉可真是难受! “明知燕窝是废料,小灶子还是拿了、应梅还是做出来了,害的还是侧妃,这明知故犯还得罪加一等,应仗五十,若命还能保住就逐出宫去。”墨挽歌侧着身看着赵元休,“殿下以为呢?” 后院的事情赵元休是不管的,而墨挽歌身份又最大,她做这个惩罚也合情合理。赵元休没有异议,不过……“事情还没有个结果,如何惩罚待会再说也不迟。” 墨挽歌莞尔一笑。 第190章:撞死 “事情还没有个结果,如何惩罚待会再说也不迟。”赵元休说道。几个奴才说的话其实并不周全,仔细想的话说能挑出不妥的地方的,回想方才自己听了一面之词,或许是错怪了念青了。 墨挽歌莞尔一笑,侧头跟玉盏低声说了什么。玉盏挑了眉头,顿了顿就福了半礼,随即出去了。墨挽歌看着玉盏走出去,就收回目光,对赵元休说道:“御膳房除了御厨靠近灶台,也就烧火的宫人了,就这两种人身上会有很重的油烟味道。这小灶子身上的油烟的味道不轻,想来是在御膳房做烧火的活计。” 小灶子眼下的确是在御膳房做烧火的活计。 赵元休疑惑地挑眉,“那又如何?” 墨挽歌在崇教殿待了许多天没有出来,在崇教殿里一天到头说不到几句话,今日来到如意殿说了这么会话就有些受不住。轻轻咳了两声,才道:“如念青说的,御膳房跟她打交道的也应该是御厨、管事的人物,着实没有必要吩咐这么个烧火的公公做事。再说他的身份未免太低了,叫他去库房拿这坏了的东西,不如自己去拿,至少还能不让人起疑。所以臣妾觉得他说的话不可信。殿下不如叫侍卫带下去好好问问,或许能叫他开口说实话。” 她的意思就是严刑拷打了。 正是此时,念青忽然想起一事,抬头道:“奴婢想起来了,几个月前小灶子是在御膳房帮御厨做事的,奴婢发现他跟御膳房的一个宫女私相授受,念在两人只是互送物品,奴婢就作主将那个宫女给调走了。” 在宫中太监宫女私相授受是严令禁止,真落实了是得刑罚进慎行司的,往重了说是秽乱宫闱还可直接处死。念青本来是想把两人都调走的,但御膳房的管事说小灶子是可用的人,所以就留下了,却是没想到今日会有此祸患。 小灶子也没说否认念青的话,“正是念青给了奴才一个机会,所以奴才今日还能留在御膳房做事。奴才感激,才听了念青的吩咐,做出这种错事!念青姑姑,奴才是感激你,可是也不敢欺瞒殿下和娘娘,您还是快些招了吧。至于欠了你的那份,奴才就下辈子再还你了!” 小灶子说罢就从地上爬起来,一股脑地从寝殿跑出去——太子妃方才都提议拷问自己了,真要落在侍卫队的手里肯定是生不如死。 侍卫方才带了人来就退出去了,这一时也没人阻拦。他这般跑出去确是没有规矩,小福子反应过来就快速跟着跑出去了。 郭燕端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在榻上坐正了,当即就决定要把自己摘出来,一副义正严词地说道:“跟宫女私相授受不说,竟还当着殿下的面还这么没有规矩!殿下,这种奴才是要严惩才是啊!不然宫中哪里还有规矩可言!” 赵元休坐直了身子,别有深意地看着她。 到了这个时候,赵元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没想到郭氏这么蠢,还是个不安分的。设计了这么一出,还让人轻易抓到把柄。 被赵元休这么看着,郭氏头皮发麻,怕被对方以为自己心虚,她讪讪地对上他的目光。想说些什么来周全自己,可是张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墨挽歌看两人的动作,冷笑着别过头。 寝殿中跪着的除了念青,小择子一开始就是据实说的,自然是一点不慌,而那个宫女应梅却是慌了。 小福子从外头走进来,弯腰禀报道:“殿下、太子妃、侧妃娘娘,那个奴才跑到外头,一头撞在柱子上,没了。” 赵元休皱起眉头,一脸厉色。 郭燕端猛地送了口气。 墨挽歌挑了挑眉头,撑着椅子扶手起身,对念青说道:“待会弄好了就回崇教殿。” 念青想也不想地点头。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再加上有太子妃帮自己,她清楚自己最后肯定会没事的。 “那个小灶子颇为可疑,只是撞死了也就没法了。也许是底下人见不得念青管事,如何处罚殿下安排就算。臣妾出来好一会了,就先回去了。”说罢,墨挽歌就带着红霞先走了。 玉盏是听墨挽歌的吩咐,去御膳房请了御膳房的管事。要墨挽歌说,郭氏没有大碍,这种事情直接请了管事就好,念青有没有吩咐御膳房做事,管事再清楚不过了。何必拐那么多弯,叫那些个所谓的证人有什么用。 墨挽歌来的时候是坐了轿撵,回去的时候就弃了轿撵,带了红霞走回去。因为离得近,慢慢走也就一刻钟的时间。 走出正殿,就见到还几个太监或拿水或拿刷子,在庭院中的朱柱边清扫,显然是在清理血迹。小灶子的尸体没了,血迹也清理了,但是庭院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红霞在如意殿从头听到尾,但还是许多没听明白。走出如意殿之后,就同墨挽歌说道:“娘娘,奴婢看着侧妃的气色是差了些,但也是没大碍。闹得这么大,究竟是要做什么?” 想到郭氏的做派和说的话,墨挽歌笑着摇摇头:“郭氏几日前跑到崇教殿来闹,已经说了缘由了。就是看不惯念青管事,而念青也看不惯她,矛盾在了。今日弄出这一遭,如果成了,既能离间了太子和念青的关系,还能换个人管事。” 红霞点头:“如今娘娘您都快生产了,不让念青管事,管事的也就只有侧妃她自己了。” “她的确是想要东宫的管事权。”墨挽歌说罢,不知道想到什么,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 红霞也随着抬头,天上没有月也没有星星,满是阴云。 墨挽歌收回目光,抬脚继续走了。 “那个小灶子说感激念青,可说的全是念青的坏话,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理,真是的……”红霞紧随着,忍不住嘟囔道。 转了个弯,再跨过门槛,墨挽歌才应道:“这其中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不用猜,等念青回来了就知道了。” 红霞点头了。 第191章:水落石出 外头起风了,三月初的风还带着几分凉意,吹动了树上的新芽,吹动了未阖紧的窗。 听到两扇窗门磕碰发出的声响,红霞走去关上窗户,返回来时说道:“这天气反反复复的,前两日闷热得不行,今夜倒是起风,这风还有些凉呢。” 墨挽歌正坐在石榻上,在放在小几上的一摞书中拿出一本前朝野史,随口应道:“瞧着今夜的夜色,明日是要有雨了。你今夜守夜得拿件厚一点的被褥,别冻着了。” 红霞心暖,笑嘻嘻地应了一声。 亥时初,念青和玉盏就回来了。 念青还是去时的装扮,但看着已没有那时的意气风发了。虽然是笑着,可眼里的落寂难以掩饰。她故作平静地给墨挽歌行了礼,又亲自去泡了盏花茶,笑着把茶呈上:“太子妃,以后奴婢可就赖在崇教殿不走了,太子妃得收留奴婢了。” 墨挽歌没有立即伸手去接,上下打量着念青,见她身上没有伤痕,才接过茶盏,随手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她把倒扣放在腿上的书拿开了,问道:“他不让你在外面当差了吗?” 念青以前是在外面当差的,还是在赵元休的书房做事。外面伺候的人多,活计还少,再说伺候太子,说出去可是很有面子的事,想争着去书房伺候的人多了去了。 念青摇摇头强笑道:“并非殿下不让奴婢在书房做事,是奴婢不想去了。” 墨挽歌拄着手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好奇的红霞就站在旁边,也等着念青说话。 玉盏则是出去备水去了。 念青内心是不想说的,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可她也知道,自己今日能轻易脱身还是有太子妃相帮。 “出了这种事情,奴婢也不好管事了。水落石出之后,奴婢方才就当着太子的面,说管不好东宫的事,娘娘您又待产,就交给侧妃好了。”念青说着面露不屑,“分明设计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这个管事的权利,奴婢说要给她的时候她倒推脱了。” 事情的确是水落石出了,只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实,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而已。 郭燕端是收买了专门做点心的应梅,让应梅熬燕窝再做伪证,证明用坏燕窝给自己是念青吩咐的,再加上一个小灶子,两个人证就足以证明了。 小灶子原先是御厨的副手,身份可算不低。与同在御膳房的一个宫女对食,被发现之后,那个宫女被念青调走,剩下小灶子还留在御膳房,就只做烧火的活计。身份低了不少,小灶子难免就心生不难,对念青和御膳房的管事生了怨念。 而小灶子相好的宫女被调走,其实就是犯了错被调去浣衣局去了。宫中的人惯会迎高踩低,知道她做的事,明白她定是没有再翻身的日子,辱骂她还是轻的,她每日要做的活计是别人的两倍,再加上吃食被克扣,没一个月就瘦得不成样子。 小灶子偷偷去见过她一次,给了她一些银两,想让她多少改善一下伙食。没想到那一幕正好被人瞧见,宫女没有能力护着银两,当天就被人抢了银两,告到上头管事那里,却被追问银两的来源。 小灶子是她的相好,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可也不少,当时起哄的人不少,再加上口耳相传。而那宫女也知道,别人瞧她的时候满眼都是恶心。受不住浣衣局的日子和别人明面上毫不掩饰的排斥,那宫女在某个夜里上吊没了。 要不是被调去浣衣局,她也不会受那种屈辱。小灶子把失去心爱之人的愤怒和怨恨,都算在念青头上。 于是,小灶子才在如意殿里说那番话。 玉盏请了御膳房的管事去如意殿,管事说出这么一个内情之后,事情的缘由已经很明朗了。 小灶子是违反宫规,蓄意报复念青。管事又证明了念青这些天都没去过御膳房,而念青没去御膳房,御膳房的人也不可能跑去崇教殿,小灶子和应梅说是听从吩咐什么的,纯属是无中生有了。 这事的最后,是说御膳房的小灶子和应梅不安分,联手陷害念青,赐死。而御膳房的管事没管好下边的人,罚了三个月的月银。 郭氏自导自演的这么一出戏,最后却几乎引火烧身。她在中途说的那些话容易让人起疑心,而最后的结果也果真是与她有关。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事背后就是郭氏,但从头到尾没有提到侧妃郭氏一句话,也算是给了侧妃莫大的颜面。 念青证明了清白,直说自己管不了事了,要交出管事的所有权利,又说太子妃临盆在即不宜操劳。东宫身份的就两位,太子妃墨挽歌和侧妃郭燕端,她这么说,就差直说要让侧妃管事了。 赵元休对于自己差点就着道很不满,加上怀疑念青这事他本就颇为心虚,态度强硬地说不管事,也是事出有因。可是有今夜的事情在前,真让郭燕端接了管事权让赵元休膈应得慌。 最后,赵元休决定是让念青把管事的权利交给郭氏,又让张美人张雨露协助管理。 而令念青又惊又疑的,是赵元休今夜竟然留宿如意殿!至于这个消息,念青保留没说。 “侧妃说推脱只怕也只是欲擒故纵吧!”红霞插嘴道,经了这事,她是更加看不起侧妃郭氏了。而念青被逼得不得不交出管事权,红霞和念青关系好,则是愤怒不已:“身为侧妃,为了掌事的权利竟然这么不择手段!还设下这么夸张的计划来陷害你,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闭嘴!”墨挽歌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一句,“红霞你是愈发没有规矩了!背后议论主子成什么体统!你以前小心谨慎,本宫才重用你,莫要失了你自身原本的好习惯!” 红霞噘了噘嘴,心道自己也是实在看不过眼,才这么抱怨两句的,再说这里又没有外人。不过她这话可是不敢说出来的,迎着墨挽歌愈发冷漠的目光,红霞回过神来,忙道了错。 墨挽歌见好就收,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念青不管事了也许是个好事。” 念青重重地点头,笑道:“可不是嘛!奴婢以后不管事了,就能整天待在崇教殿了。不用再去算账对账了,红霞你是不知道,那些数字我是看得就头昏脑涨的!哎呀,不知道奴婢管事以来是怎么活过来的!” 红霞自然知道念青是在替她解围,当即顺着她的话说道:“娘娘临盆在即了,你能待在崇教殿帮忙那自然是好!” 念青笑着地望向墨挽歌的大肚子,这时的她目光柔和,不见刚才的落寂。 “也不知道这一胎是皇长孙还是皇长孙女。”念青抬头看着墨挽歌道,“娘娘想是要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是女,岂是想要就能有的?”墨挽歌说道,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这一胎若是男孩的话就是皇长孙了,而身为皇长孙,身上的责任是很重的。私心来说,她想是个女孩,不必有太多的压力,没有她这个亲娘在,也不会是谁人眼中的眼中钉,也能在宫中娇养着长大。 “也是。”念青撇嘴道,“说回来,这孩子耽误了娘娘您今年的生辰呢!本来是娘娘您成为太子妃之后的第一个生辰,要大办才是。” 墨挽歌轻笑着,端起花茶喝了两口,“且不说本宫月份大了不宜大办,就说天下这个局势,本宫的生辰真要大办了,岂不是要天下百姓心寒?” 南方水灾,北地战争。 知道墨挽歌说的有理,念青也不争,只是说道:“那明年娘娘的生辰可得大办,怎么说也要补回来才是。” 墨挽歌道:“再说吧。” 墨挽歌精神短,从如意殿回来就有些累,再说这么回话已经困乏得不轻了。 玉盏进来说水备好,墨挽歌就到浴房去,泡了个澡后,躺下便睡着了。 念青的动作快,第二日就到她管事的小书房,将所有的账册通通整理出来。把几个库房的钥匙、库房中所有物品的登记的册子、宫人的名单等所有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送到如意殿去。 念青是真心不管事的,所以交接的时候十分利落干脆。 郭燕端还以为会受刁难,对念青防备,就说自己还没好利索,肚子还是不舒服,只让芝兰去跟念青交接。 念青见此也不恼,只一开始就对芝兰说,“我这些事情只说一遍,我会说详细,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今日就问我。明日开始我便是崇教殿的宫人而已了。” 芝兰听此就有些犯怵,转身去寝殿禀了郭燕端,后者不愿意在念青面前落面子,就咬定了自己不舒服。芝兰没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念青说的不快,清楚又详细。把每月需要做的事情都给说全了,又把东宫的人情来往需要注意的都说了,强调了礼物的价值只需要加上两成。 芝兰边听边记,想着记着的话待会全部转述给主子听就是了。 第192章:接人,墨修醒 听到外边的雨声,墨挽歌的注意力从书上移开,转头望着窗户那边。窗口处的柜子上摆着一盆兰花,窗户没关,雨一下,溅进来的雨珠就打到兰花上。 墨挽歌把书放下,起身走到窗口处,本想着过去把窗关上,没想到看着外面连成无数重的雨幕就忘了要做什么,柳眉微蹙,望着雨幕出神。 “姑娘!您怎么站在窗口啊,外面下雨起风,你小心受凉了!”玉盏抱着衣裳进来,看到墨挽歌站在窗口就忍不住惊道。 墨挽歌顺着声音看过来,看清是玉盏,就笑了笑,回头把窗关上了。随着窗户关上,耳边的雨声一时间小了不少,墨挽歌道:“念青这会应该还在如意殿,她出去时候没雨,也没拿伞,姑姑待会派人去接她回来。” 念青辰时不到就出去了,去书房搬了东西去如意殿,来回用了半个时辰。接着就在如意殿中,和芝兰说管事要注意的事情。 玉盏一边把干净的衣裳放进箱子里,一边应道:“如意殿的人手多,念青又是过去交接管事的,合情合理,侧妃都会派人送念青回来的。” 即便是面子功夫,郭燕端也理应算了面子。 只是墨挽歌摇头道:“侧妃会不会送她回来是她的事情,是否派人去接念青却是我的态度。” 墨挽歌都这么说了,玉盏也就没争论,却是好奇墨挽歌最近对念青的态度:“奴婢还以为,姑娘会像以前一样,把念青拒之门外呢。” “不说她的身份,她这人做事利索周全,是个可用的人。以前是顾忌她是太子的人,如今是倒是不用了。”墨挽歌说着,坐在桌前,拿起倒扣的书本。 玉盏好奇地追问:“怎么说如今不用了?就是因为昨日的事情?” 念青没了管事的权利,可不一定就不是太子的人了。只要她想,依旧可以为太子做事。 墨挽歌拿着书本想了想,对玉盏说道:“以前我救过她的命。在我与太子没有太大的冲突下,按念青这人的性子,她就会尽力护我周全。” 玉盏见她要看书,不敢再多说打扰,可闻言还是笑出声:“听姑娘这话说的!念青再如何也不过一个宫女,哪里能护您周全的能耐?” 墨挽歌挑眉,笑了笑摇头不语。 她不愿说,玉盏也没再多话,低头把手头的事情做完。 玉盏出去就吩咐小厨房熬姜汤,随后叫宫女带了伞去如意殿接念青回来。 念青把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把名册推到芝兰面前,转过头看向外头才发觉外头下雨了。 芝兰面不改色地把名册给合上,她记住了念青后面说的,前面的已经有些忘记了。把名册放在一边,芝兰看着门外的雨幕,道:“念青姑娘,奴婢着人撑伞送你回崇教殿吧?这么大的雨,可不好淋到。” 念青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点点头,顺势起身,道:“那就有劳了。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懂的,今明两日你可以到崇教殿来寻我。” “先谢过念青姑娘了。奴婢送送你。”芝兰客套道。 二人踏出房门,就见到宁白在廊下同一个宫女说话。后者见到她们,就引着那人走过来。 小宫女笑嘻嘻的,手上拿着两把伞,一把湿漉漉的滴水,另外一把还是干的。小宫女福了个身,对念青说道:“念青姑娘,太子妃着奴婢来接你回崇教殿。” 念青一震,盯着宫女手上的伞,随即莞尔一笑,接过小宫女递来的伞,撑开以后就大步往前走,撞进天地间的雨幕。 走得快,没多久念青和小宫女就回到崇教殿了,也正因如此,撑着伞的念青裙摆湿了一大片。 念青把伞一收,随意地递给小宫女,自己就进了正殿。此时墨挽歌正在用午膳,玉盏见她这般就赶她下去换衣裳,又说小厨房熬了姜汤,叫她去喝一碗。 念青被赶出来也不恼,笑眯眯地点头退出来。 “这丫头怎么跟捡了银子一般,嘴角都要咧到眼角去了。”玉盏看着念青的身影笑骂道。 墨挽歌也是觉得好笑,吃完碗中的粥,道:“瞧她这个模样,不会是因为不管事了,一身轻松才这般的吧?” 玉盏打趣道:“这倒是有可能。” 念青却是不知道自己被打趣了一番,她在崇教殿有个房间,到她的房里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拐去小厨房喝了碗姜汤,才再次回到正殿来。 跟玉盏说的一样,念青真跟捡了银子一样兴致勃勃。这次进来,她刚跨进门槛,忽然一拍自己脑袋,拍掌道:“差点忘记跟太子妃说个好消息了。” 墨挽歌挑眉看着她,顺着她的意问道:“什么好消息?” 念青故作神秘地凑到跟前,兴奋道:“奴婢今早得到消息,出宫替墨老爷诊治的御医回来了,说墨老爷醒了!”墨修已经没了官身,念青就以“老爷”称呼。 管事权利的好处就在这里,消息总是要比让人灵通。 “什么!可是当真?”墨挽歌惊喜道。旁边玉盏也是惊喜不已。 念青点头,“从御医口中说出来的,必然是真的了。说是醒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不过御医也说了,还得好好养着,就怕会有什么后遗症了。” 墨挽歌点头,想了想道:“我有想让父亲去江南养着。” “那也得等墨老爷好些再说吧。”念青随口应道。 郭燕端在家也同母亲学过管事,可东宫并非寻常人家,偌大的东宫要理的事情多得很。事情多,底下的人自己不熟悉,宫人服不服自己还一说,郭燕端也清楚刚上手的时候很难。 崇教殿的事情大多不必郭燕端来管,所以对于崇教殿来说也没什么不同。 至于说是协助侧妃管事的张美人张玉露,今日念青交出管事时候没有见到张玉露,甚至连个张玉露的宫女都没见到。 京中出名的稳婆宁婆子已经在宫中住了一段时间了,随着太子妃的产期渐近,她开始每日登崇教殿,跟崇教殿的人说一些生产的事情。 第193章:皇长孙 宁婆子是京中出名的,她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经验足,不过知道这一单有多重要,不敢有丝毫松懈。离着太子妃预定生产的日子还有近一个月,宁婆子就去拜见太子妃,看看胎势、也想着跟崇教殿的人打交道了。 宁婆子是个四十上下的妇人,颇为利落,穿着一身干净的、八成新的蓝色褙子和灰色裙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插着一对荷花银簪子。而她的手也戴着两个银镯子,两只手不似寻常要劳作的妇人那样粗糙,反而是保养的不错,手上皱纹不多,指甲也修剪得干净。 “小妇人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宁婆子在进宫之后就有人教导普通的礼仪,进来到行礼也因小心谨慎,而让人挑不出差错。 墨挽歌笑着让她起身,叫了赐座,才道:“听说你姓宁?可是上京本土的人?” 宁婆子拘谨着只坐了一半,闻言忙答道:“回娘娘的话,小妇人随夫家,外人叫一声宁婆子。小妇人自小在京中长大,夫家亦是上京中的人。” 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墨挽歌就没有深问,又客套了几句,才问:“本宫想知道,若是不喂养母乳,孩子可会有什么与其他孩子不一样的?” 宁婆子愣了愣,随即想道:母乳喂养对母亲的身材身形颇有影响,宫中的娘娘贵人身份尊贵,看重自己的身材身形也是正常。这么想着,宁婆子摇头道:“回娘娘的话,孩子只要喝女子的奶水就好,并不是说一定要母亲亲自喂养。就小妇人所知,宫外不少官家正室夫人,为了保持身材,也会请一两个乳娘喂养孩子。” 墨挽歌是想着孩子不喂奶水,有没有别的食物可以替代。不过听到宁婆子的话,墨挽歌心里也有数了。不过她也不担心,这可是赵元休的第一个孩子,荣养娇养是肯定的,更别说区区一两个乳娘了。 念青疑惑地看着墨挽歌,看了宁婆子一眼,放低了声音道:“太子妃,奴婢先前还同您提过一嘴,两个乳娘早早就定下来了,如今已经养在宫里了。” 墨挽歌眨眨眼,似乎是有这么点印象,又似乎没有。 “怀孕的女子是很容易忘事的,这都是没办法的。世人只知道女子生产不容易,可是这怀胎的十月也不容易。”宁婆子笑道:“娘娘看着是浮肿了些,奴婢瞧着产期是快了。女子要生产,最好是每日都走一走,生产时才能少受些罪。” 念青笑眯眯的,应道:“太子妃有空就有去御花园散步的。” 宁婆子点头。 墨挽歌赐了一对金镯子,只道生产时还要宁婆子多费心。 其实她就是不说,宁婆子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要是太子妃在生产时候有个万一,别说自己的招牌得被砸了,自己能不能走出紫禁城也是一说。 念青亲自送了宁婆子出去,在庭院里,念青环顾四周,见周围没人,低声问道:“宁婆子,我听说经验足的婆子,只要看生产之人的肚子,就能看出肚子里的是男是女。你可看出来了?” 宁婆子笑了笑,显出脸上的笑纹,知道对方这是在考验自己,这会子也没有想要藏拙,“小妇人也是会看,看走眼的次数啊屈指可数呢。” 念青本是想探探虚实,这可算是意外之喜了。看着您婆子脸上的笑纹,不由得来了兴趣,追问道:“那你说说,太子妃肚子里是皇长孙还是皇长孙女?” 这寻常人家,要是问就是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到了这皇宫,问法也不同了,这其中的差距不可谓不大,宁婆子有几分犹豫,万一这次恰好就说错了怎么办? 念青冲她眨眨眼,故意问道:“怎么?怕自己恰好说错了?” 宁婆子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小妇人有七成的把我,太子妃娘娘肚子里的是个男孩。”七成把握,不至于说绝了。 念青惊喜不已,攥着宁婆子的手:“当真?” 心道这宫里的宫女也有这么火爆的,宁婆子点头,又前强调道:“小妇人只有七成把握。” 念青忍不住地露出笑容,这才送了宁婆子出去,一脸欢喜地蹦到正殿。 “发生什么事了这副模样。”墨挽歌看着蹦到自己面前的念青,发现念青自从卸去管事权之后,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与以前的冷淡不同,一整天都笑眯眯的。 念青故作神秘地眯起眼睛,“太子妃猜猜,猜中了奴婢就告诉您。” 墨挽歌“噗嗤”一声,摇着头拿起野史,不打算理会这个傻子了。 瞧着墨挽歌不理会自己的模样,念青无奈地嘟嘴,退让道:“好吧好吧,奴婢说。”只是墨挽歌不看她了,念青轻叹了口气,转眼间又兴奋道:“宁婆子说太子妃怀的是皇长孙!” 墨挽歌听了,皱眉看了念青一眼,收回目光道:“知道了。” “太子妃怎么不意外啊?”念青不解,怎么感觉太子妃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半点欢喜啊。 接生婆子看胎势能看出男女,墨挽歌之前也听说过,也是相信的。不过这会说是男孩,她却高兴不起来——男孩意味着重任和危险。她的确是打算弃了这个孩子,可到底是辛苦怀了这么久的孩子,不能说没有感情。 只是这些话是不能同念青说的,墨挽歌便道:“男孩女孩,说到底得孩子出世时才能肯定。” 念青只以为她是不相信宁婆子的话,也没怀疑,就笑着说起别的事情:“玉盏姑姑今日回宫吗?墨老爷醒来两三日了,应该好些了吧。” “姑姑晚些就回了。母亲倒是有写信进来,说父亲已好多了。”墨挽歌边说边翻开书。 如今母亲林氏进出皇宫不便,加上父亲墨修需要人照顾,林氏就请人送了信进来报平安。墨挽歌也就派了玉盏出去,既是帮忙,也是让玉盏去传消息。 墨修醒了,即便是病体不能长途奔波,也差不多得出发了。 第194章:茶叶,青枣 午后的如意殿,气氛不是很好。正殿短短一个早上就摔了两支笔和一个茶盏,显然主子脾气正在气头上,暴躁的模样叫宫中的人不得不谨慎小心。 对着摊开的账本,面对一整页密密麻麻的字,是自己不熟悉而又不知如何处理的入账。郭燕端烦躁不已:“这个贱人分明是故意的,管事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交接好!只说表面一些事情,重要的却不说,是故意要让本宫陷入这种为难的地步!” 芝兰在旁边心惊胆战,又有几分自责。其实那天念青跟自己说完,自己再转述给主子听的时候,就漏了不少。她知道自己大概哪些没说,可是忘了的自己宁愿漏说,也不能说错。 宁白正好送了茶水进来,沏的是绿茶:“娘娘,这是太子殿下新赏的绿茶,您尝尝。” 郭燕端长出一口气,稍稍平复了怒火,扫了旁边的茶盏一眼。新换的彩绘桃花茶盏精致不已,心情勉强好了些,这才放下笔,转而拿起茶盏喝茶,绿茶虽然味道还算不错,可味道太淡了。 “这茶味道太淡了!本宫喝不惯!”郭燕端尝了一口就不愿意喝了,只不过想到这是太子赏的,也没说什么不好,就随口问道:“这茶太子妃那边有没有?” 宁白摇摇头,无奈道:“娘娘,我们的人打听不到崇教殿的事情。不过,奴婢听说这次殿下得到的绿茶不多,应该全进了我们如意殿呢。” 郭燕端闻言倒是欢喜,可目光所及又是令人头大的账本,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罢了,本宫也不喜欢这个味道,你待会把这茶分一半送去崇教殿去。剩下的再拿些去左春坊给两位美人。” 宁白蠕了蠕唇,不舍道:“娘娘,这茶叶本来就不多,这样分了,剩下的就不够喝几回了。” 芝兰在旁边磨墨,见此就骂道:“娘娘都这般说了,你照做就是了,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娘娘又不习惯味道淡的,还不如做人情呢。 郭燕端不觉得芝兰这样说有什么不对,毕竟芝兰是自己的陪嫁,身份是要比宫里的宫女更高才是!至于宁白,只是手艺好一些,人也机灵,自己才重用的,在她眼中是比不过自己的陪嫁的。 她又心烦意燥地看着账本,计算着入账的总额,再得算东宫各宫各局所有伺候的人数。每个月几乎都会有调动,也会有宫女到了出宫的年纪,放出宫去。每个宫的宫人的月银,再加上各局的宫人,就是一笔不少的开销。 宁白等了一会,也没等到郭燕端的话,有些失望,可什么话也说不得。宁白低下头,抱着端茶用的木盘慢慢退出去了。 前两天的雨下得很大,又断断续续下到昨日才停。今日的天空就很清新,蔚蓝的天空中一轮耀眼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同样是内侍伺候的宫女,其实都只能算是二等宫女,侧妃这样的态度是要捧着陪嫁了。要是自己稍微松懈了,怕就会被挤出内侍宫女了。不行!自己好容易成为二等宫女,一定要把握住机会——成为一等宫女的话就不愁下半辈子了。 重拾斗志的宁白走到侧房,认真把茶叶分好。按吩咐,准备亲自送去崇教殿和左春坊。正分好了,宁白先拎着多的那份,准备先拿去崇教殿。 芝兰忽然出现在侧房的门口,瞧见宁白,喊道:“宁白!娘娘让你先去左春坊,送去之后请张美人过来,就说要张美人过来商量事情。” 宁白回过身,对着芝兰微微一笑,应道:“奴婢省得了。” 芝兰也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宁白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放下手上的茶叶,转而拿起另外两份。 郭燕端没有午睡的习惯,也就没有想着这个时辰正是午睡的时候。 宁白去到左春坊的时候,张玉露正在午睡。宁白交了茶叶,又说明了来意,身边的宫女只能叫醒刚睡不久的张玉露。 张玉露起来,听到是侧妃传唤,也没说什么,立即让人梳洗,没耽搁地就赶往如意殿。因为张玉露是午睡才起,即便她没有多耽搁,甚至可以说是手脚快了,但对于在等着的人来说,这时间就很长了。 张玉露赶到如意殿已经是三刻钟以后的事情了,匆忙进了正殿。 郭燕端本来就对手上的事情烦躁不已,见到张玉露姗姗来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架子倒是挺大,叫本宫等这么久!” 张玉露惶恐着跪在地上:“娘娘恕罪,都是妾身的错。”跟郭燕端打了这么多回交道,她清楚这会子要是解释自己是午睡才起,反而要让郭燕端对自己不满了,她连解释也不敢解释了。 郭燕端看她诚惶诚恐的模样,果真没跟她计较了,叫她起身还赐座。 张玉露坐在椅子上了才松了口气。 郭燕端开门见山道:“本宫叫你来,是要让你帮着一起核对各宫各局的月银数目。” …… 雨后天晴时候的空气最为清醒,午睡后,墨挽歌就趁着阳光阴阴的时候,在庭院里走了一圈。 念青抱着一盘青枣,笑嘻嘻地端到廊下,“太子妃吃两个青枣吧,这青枣可甜了。” 墨挽歌看着几个还带着水珠的青枣,隔着纱帕拿了一个,看着令人愉悦的绿色笑道:“这青枣看着很新鲜啊。” 念青邀功地点头,“可不是!这可是奴婢早些时候,才带着两个小太监去打的!” 墨挽歌吃了一口,确实清甜,闻言意外地看着她:“去打的?去哪里打的?” 念青笑眯了眼睛,“东宫往东那边有两棵枣树,因为偏僻,平时很少有人往那里走。两棵枣树倒是长得很好,结的枣子卖相也好。奴婢看着不错,就带着两个小太监去打。这不,打了半筐呢,奴婢捡着好的,洗了先端来太子妃您尝尝。” 看她自得的模样,墨挽歌不由得也笑了。谁家宫女也不会像念青这般,跟个泼猴一样,就是太监也没有一个跟她这样的好动。 第195章:烫手山芋 “本宫叫你来,是要让你帮着一起核对各宫各局的月银数目。”郭燕端扫了张玉露一眼,开门见山道:“殿下那时候说让本宫管着东宫的事情,又怕本宫太累了,就叫你协助本宫管事。本宫也是初接手管事,有些还不太清楚。” 张玉露听着,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心中苦涩,暗道殿下的抬举也不是谁人都能消受的。她为难地皱皱眉,起身拜了一拜,“妾身在家中也曾跟母亲学过管家的事情,多少有些经验,可东宫的事情不比家中,妾身也怕自己管不好,反倒叫娘娘难做。” 她是听出来了,自己协助管事,就是来背锅的。自己协助管事,要是郭氏哪里做的不好,错的肯定会堆在自己身上,全然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不过是让你协助本宫罢了,你这也怕?”郭燕端讥笑道,见张玉露战战兢兢的模样,就想到那个嚣张跋扈的宫女,脸色一变,咬牙道:“念青这人,故作清高,在殿下面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却是说的一套、做的一套,暗地里对本宫掌事不满得很!” 正殿里的全是自己的人,郭燕端说话也没有顾忌,道:“本宫抬举你,你也得好好回报本宫才是。以后你就管着崇教殿和左春坊的事儿吧,不懂的,你就直接去崇教殿找念青。她要是敢给你脸色瞧,大可把着崇教殿的事情,看看是谁怕谁!” 张玉露脸色难看:郭氏是侧妃也不敢管,自己一个妾,哪里有这个本事敢去管正宫娘娘的事?自己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张玉露屈膝的动作险些稳不住,为难道:“娘娘,妾身身份低贱,哪里能管崇教殿的事情?万一叫殿下知道了,妾身肯定是要被殿下责罚的。” 虽然是被捧着,但对方也是驳了自己的话。郭燕端脸色难看了几分:“身份低贱?那本宫身份不如太子妃,也管不得崇教殿的事情不成?” 守在一旁的芝心脸色也难看极了,瞪着张玉露,性子暴躁的她很想骂两句,但到底没插嘴说什么难听的话。 张玉露叫苦不迭,这会不论说什么都是错的!她忙不迭地跪下了:“娘娘息怒!妾身怎能跟娘娘相比?殿下看重娘娘,对娘娘嘘寒问暖,自从娘娘进宫,殿下每每回到东宫便陪着娘娘,而妾身已经许久不见殿下了。在殿下心中,娘娘便如明珠啊。” 郭燕端冷哼着别开目光,心里有些不舒服。 别人不知道的,她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自从那次念青的事情后,太子连着三四日陪着自己,数次提起捐款的事情。郭燕端清楚,自己是商贾之女,在身份上就矮了别人一头。殿下在温存后提起捐款,其实就是想要通过自己,去劝说让父亲捐款朝廷。 殿下说是要通过捐款,让商贾表忠心。但总归一句话,不过是国库空虚。 想到这里,郭燕端愈发烦躁,态度强硬地把崇教殿跟左春坊的账本,以及奴才的名册丢给张玉露,“要你管事可算是抬举你了,你可别给了几分颜色就想着开染坊!你能管事也是殿下抬举,你就该尽心尽责!” “妾身自当尽心尽力。”张玉露忙双手抬起,等着接过账册等物。 郭燕端话锋一转,冷笑道:“太子妃平日独自在崇教殿也是寂寞,你就多去陪陪她!” 张玉露面色复杂地接过账本和名册。 郭燕端狠狠瞪了她一眼,“没事你就退下吧,本宫还要看册子呢。” 要不是张玉露出的破主意,殿下何至于恼了自己?虽然殿下这几日都是宿在如意殿,可对自己也有脾气——自己忍不住猜想,殿下是要自己劝父亲捐款,才这般应付。若非那件事,自己也不至于落了下乘,以至于如今什么话都不能说。 她已经吩咐人把消息透露给太子妃,让太子妃知道前些天的那件事是张玉露的主意。让张玉露去崇教殿,也好恶心恶心太子妃。 张玉露无法,只能跪安。 出了如意殿,主仆二人往左春坊走。看着宫女手上的账本,张玉露隐有几分烦躁。 侍女见她这样,也是心有惶惶,“主子,我们真的要去管崇教殿的事情吗?” “念青如今留在崇教殿,有她在,崇教殿的事情本不用我们管。”张玉露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自嘲道:“那时跟太子妃说杀威棒的事儿,没想到如今用在我身上了。”侧妃记恨那次自己出的主意不周全,管事之后,这杀威棒直接就用在自己身上。 侍女并不知道张玉露那次在崇教殿说过的话,疑惑地皱眉:“什么杀威棒……主子,既然如今有念青姑娘在,那崇教殿的事情就更不用我们管了,侧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说着,她低头看着崇教殿的账册。 “烫手山芋。”张玉露扫了账册一眼,皱眉道:“如今明眼人都知道我是她的人了,还让我去跟太子妃套近乎做什么……太子妃又不是个蠢的,我怕连崇教殿都进不去。” “会不会是侧妃娘娘想跟太子妃示好,才让主子您多去崇教殿的?”侍女试探道。 张玉露皱着眉头思索。 侍女又道:“侧妃娘娘初管事,根基不稳。而太子妃娘娘即将生子,身份尊贵。说实话,侧妃娘娘跟太子妃对上并没有占便宜,示好也是情理之中吧。” 张玉露长长呼出一口气,“那也是够矛盾的,又是要管事权的,又是要对太子妃示好,倒是鱼与熊掌都想要。” 不得不说,张玉露主仆二人猜想的,与郭燕端的初衷完全不同。 抬眼就是蓝色的广袤天空,而自己却是置身在朱墙之中。张玉露有感,止步在宫道上,侧身仰头,暖洋洋的阳光照得人异常舒服。 她呢喃道:“如愿进了宫,好容易有眼下的点点成果,总得好好把握。” 就算是掌这么一点点的事,那也是管事了。比自己初进宫时,好了不少了。 第196章:安排 皇宫门口的侍卫远远就看到一辆青蓬马车赶来,侍卫们面无表情的往前走了两步,准备将车拦下来。车架上的车夫看着拘谨得很,一手捏着缰绳,另一手拿着鞭子却不敢打在马上,反而是握着缰绳的手紧紧捏着,离着宫门口还有好一段距离就下意识地拉了拉缰绳,驱使马匹放慢奔跑的速度。 不必侍卫上前喝止,马车就已经在离着好几尺的地方停下来了。车夫回头看着盖着的帘布,隔着帘布说道:“姑姑,到了。” 玉盏探出一只手来,撩开了帘布,扶着架子自己就下来了,站在地上,稍稍欠了欠身,对车夫道:“多谢了,你快些回府吧,天都要黑了。” 车夫连忙摆手,“姑姑说的什么话,可是折煞奴才了,奴才这就回去了。” 玉盏微微一笑,也没有多说,从怀中摸出对牌,一边朝着巨大的宫门口走,递给一边的侍卫。回头看着掉头的马车,眼里的未让人察觉到的复杂情绪。 侍卫接过后看了一番,确定没错之后才递回给玉盏:“进去吧。” 玉盏道了声谢,把对牌接过后放进怀里,一边走进皇宫。 今日已经安排好了不少事情,玉盏很清楚,今日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就再说不动、改不了墨挽歌的决定了。趁着明日晨曦的时候,墨府的人会分成几批离开上京。只要府里的人走光了,除了未降世的孩子,墨挽歌就再没有留恋了,她是一定会抛弃上京中的一切离开的。 届时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叫做墨挽歌的太子妃了。 崇教殿的灯火亮着,墨挽歌就坐在书案前看书,厚厚的野史是摊开放在桌上。念青放了一盏薄薄的红茶在她手边,也许是天气变热,墨挽歌这两天吃的东西都要淡一些的。 玉盏回到崇教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徒步从宫门口走回崇教殿可不容易。 红霞端着一碟子红豆花生糕条出了小厨房,正巧看到进来的玉盏,笑着打了声招呼:“玉盏姑姑回来了!姑姑吃饭了没有?” 玉盏摇了摇头,笑着应道:“还没呢,等下出来再吃。” 红霞点头,知道玉盏回来定然是要跟墨挽歌好好说事的,她也就不进去打扰了。她就把手上的一碟糕点拿给玉盏:“那姑姑正好一同拿进去吧,奴婢正好偷个懒儿。” 玉盏笑着接过。还没走近寝殿,就见到念青站在书案不远的地方,目光有如痴迷地望着自家姑娘,玉盏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头。 念青倒是先发觉有人来,见到是玉盏,展颜一笑,落落大方地对着玉盏点点头。又是回头看了墨挽歌一眼,才放轻动作走出去。 插肩而过,玉盏总感觉有哪里不妥。 “姑娘,不如到外面走走,这会子点灯看书对眼睛可不好。”玉盏摇摇头把莫须有的担忧隐去,将可供配茶水的点心放在书案边上。 墨挽歌听到声音才知道玉盏在身边,忍不住一笑:“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 “刚回。”玉盏应道。 墨挽歌拿起纱帕,隔着帕子把碟子里的一块糕点拿了递给玉盏,“姑姑定然还没吃饭,先垫垫肚子。” 玉盏接过,也是肚子饿极,早在马车里的时候就唱起空城计了,吃了两块,玉盏就不再吃了。 墨挽歌等她吃完了,才问道:“如何了?没有意外吧?” 玉盏有些纠结,面上不显,只是摇头道:“姑娘放心,没有意外。奴婢陪着夫人亲自去办路引的,也安排了人。那些人会拿着这路引,同夫人他们一般,明日晨起就出发。”不过安排的人是南下,而林氏他们是西行。 “安排好了就行,私底下多给那些人一些银两,让他们谨慎些。”墨挽歌点头道,心里的担忧去了些。 玉盏对此也是同意,“奴婢没有出面,都是请凌夫人从中沟通,交给凌夫人两千银两,想必够了。” “那边的我倒不是很担心,就怕长途劳累,父亲病体吃不消。”墨挽歌担忧道,自责地长出一口气,低声道:“说到底我也太不孝了,连累得父亲病中还要奔波。” “夫人已经准备了一辆马车,奴婢亲眼看了,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被絮,马车很是稳当,只要走慢些,就像是在房里一样,不会累到老爷的。”玉盏连忙宽慰道,只是玉盏还是留着几分念想,踌躇一会,道:“不过,姑娘,当真要走这一步路吗?现在老爷夫人还没有走,要是改变主意还有回转的余地。” 墨挽歌盯着桌上的书,面露痛苦,苦笑道:“但凡还有别的法子,也不至于走这条路。” 赵元休认为李妃久卧病榻是娘亲害的,早对父亲、对自己有杀心,只是碍于皇上对父亲的感情才没有下手……而皇上的身体,或许已经没久可活了。 玉盏无奈地点头。她知道这事已经没能反转了,自己说再多也无用,已经是打定主意跟着姑娘了,必要时规劝,也要跟随到底。 墨挽歌叹了声,又觉哪里不妥,疑惑道:“父亲刚醒来三日,母亲怎么就把马车备好了?自我同母亲提议离开上京,也没多久啊。” 这个玉盏倒是知道,说道:“是四小姐的外祖母林老夫人送去的,本来是林老夫人偶尔去庄子用的。听夫人说要去江南,林老夫人也担心老爷的身体,就把马车送来了。” 以前林氏的母家与墨府来往也多,不过自从墨修辞官来往就少了。到底是亲生母女,林老夫人还是顾着林氏这个女儿的。 “林家也是有心了。”墨挽歌道。 “可不是嘛,墨府出事,林家也派人救济,帮了许多忙。”玉盏赞道。 墨挽歌还记着林氏说过的话,林老夫人对林氏是母女,自然情深,不过林老爷子对林氏却无多少父女情。话中的“林家”,指的只是林老夫人一人。 玉盏等了一会,墨挽歌都没再说话,玉盏便道:“奴婢身上的灰尘多,先下去洗漱了。” 第197章:药丸 玉盏等了一会也不见墨挽歌说话,便道:“奴婢身上的灰尘多,先下去洗漱了。” 墨挽歌随即点头,“姑姑快去吧,洗漱用膳后便去休息罢,你也累了一天了。” 玉盏正准备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方才自己进来时念青的眼神,心里又惊又疑,起了疙瘩。可是单凭自己看到念青的目光,就说她心思不纯,先不说有没有人信,就是怎么也说不过去。 “姑姑,怎么了?”见玉盏不动,墨挽歌疑惑道。 玉盏回过头,看着墨挽歌憔悴的面容,心头一酸。都说女儿养母,若是女儿,在孕期期间母亲的容貌会更加动人,可墨挽歌怀了孕容貌不比当初,所以玉盏认为这一胎是个男孩。 母凭子贵,或者皇长孙的存在,会让太子忘掉旧事,墨挽歌在宫中也能安然无恙呢。玉盏不死心地问道:“姑娘,若是这一胎是男孩,殿下会不会就不计较李妃娘娘的事?” 墨挽歌清楚,玉盏其实并没有下定决心离开东京,她一直在犹豫。正因如此,她不意外玉盏会三番两次地追问。只有把话说死了,玉盏才能心甘情愿地离开。 墨挽歌郑重地摇头,肯定道:“绝不可能!” 赵元休如今隐忍不发,也只是因为皇上在,皇上多少护着父亲与自己,所以他才没动手。在宫中呆了这么久,从赵元休的行事上看,不难看出他对皇帝的顾忌。 玉盏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都是孽缘啊。 墨挽歌说得绝对,玉盏就没再说什么了,也在心里决定再不说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墨挽歌就醒了。记挂着今日父亲母亲等人今日出发,不知为何,起来就心慌慌的,坐在床边许久不动。 念青蹲在墨挽歌旁边,看她心神不宁的样子焦急不已。伺候墨挽歌洗漱时,念青都小心翼翼的,一直注意着看墨挽歌的神情。 玉盏从昨晚开始就想着要注意念青的行为,但看到墨挽歌这个模样,这个念头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念青劝着墨挽歌用早膳,她也在一边跟着劝。 墨挽歌记挂到没胃口,桌上摆着豆浆、八宝粥、包子等不少食物,但她看得发腻,勉强吃了半碗粥。再多的,墨挽歌就吃不下了。 正此时,司琴带着两个宫女而来。 墨挽歌见此,就让红霞带人把膳食撤下去了。自己则是起身走到里边,被玉盏扶着坐到石榻上。 司琴一来就表示,李皇后本想亲自来,不过正好有事不得空,她算是替李皇后来这一遭。司琴带了金丝燕窝等补品而来,行礼之后,司琴便询问了墨挽歌的身体状况。 太医是每隔两天请一次脉,最近两次念青都在。太医说胎像有些不稳,还得小心些。听到念青转述太医的话,司琴便道:“听说生产时日也差不多了,太子妃还是要小心养着,好叫皇长孙平安出世。” 宁婆子昨日才过来见面,今日李皇后就派人过来。想必是李皇后从宁婆子口中知道了什么,才紧着过来。 墨挽歌心中了然,勉强打起精神应付,道:“本宫自当小心,还要劳你替本宫谢母后关怀。” 司琴笑着应下了,又道:“前段时日,皇上身体欠安,皇后娘娘侍疾时不小心,也是身子不爽。太医院刘太医过来请脉,说娘娘气血不足,如今是刘太医帮娘娘调养。” 刘太医曾被自己连累受过,如今重回太医院。司琴这样说,也是让她放心,表示李皇后会顾着刘太医几分。 墨挽歌感激地点头,只是这些话不便说。 很多事情,作为皇后心腹的司琴都清楚。见墨挽歌会意,她就示意宫女把东西递上来。托盘上是金丝燕窝,还有一个木盒,两样东西都放在桌上,其他的则是在说过后就递给玉盏了。 司琴心思细腻,叫两个宫女退出去。玉盏也拿了一手的东西走出去。 等了下,见念青不动,而墨挽歌也没出声。司琴就指着金丝燕窝说道:“皇后娘娘新得了一斤金丝燕窝,特吩咐了奴婢送来半斤,娘娘这些日子就让人熬了补补身子。” 得了一斤金丝燕窝,却送来一半。不仅是墨挽歌心有感触,念青也是欢喜。 “另外,这一盒是刘太医给的,刘太医说,这药丸有利于养神,有利于太子妃的身子。”司琴拿起木盒打开,小心地递给墨挽歌。 墨挽歌看着木盒里的瓶子愣了愣,自从刘太医受罚,就再没见过他了。虽说刘太医曾经给她诊脉过,可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刘太医已许久未曾给我诊脉,怎么会给我药丸?” 自从刘太医再回到太医院,墨挽歌就不再见他了,就是有事也是让玉盏偷偷递消息。这样绝了来往,是为了让人少些猜忌、保护刘太医。 太医院的太医个个医术高超,每一个都是人才。太子误会的事情在前,怕寒了人心,李皇后有心补偿,有机会就重用刘太医。就是没想到刘太医会请了李皇后代为转交。 “听说是那时少了什么药材,没法做。得到那味药材之后,刘太医就着手开始做了,如今才做成。”司琴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将她知道的说出来。 没一会,司琴就回去了。玉盏送了人出去,随后就折回来了。 刘太医给的药瓶里有六颗药丸,每颗是半个拇指大小的圆球,体黑,打开药瓶就有一股浓厚的药味。药味浓厚,但倒出一颗药丸拿在手上,味道并不重,显然并不难吃。 是药三分毒,再者又不知道这药是吃什么的,墨挽歌谨慎着,不敢随便吃,随手就让玉盏放起来了。 倒是金丝燕窝珍贵难得,补身体的功效人尽皆知。收了这个金丝燕窝,念青当即就拿去小厨房,让御厨熬出一盏来。 金丝燕窝一碗就价值不菲,但功效也是显而易见。墨挽歌记挂宫外的事,吃睡不香,但吃了金丝燕窝之后就平静下来了。 虽然还是记挂远行的人,但不那么烦躁不安了。如此一来,午膳就吃得正常了。 第198章:我们一模一样呢 这一日,墨修林氏等人启程西行,而与他们行程相当的,还有一行人南下。 西行的人就是墨修林氏一行人。 墨修也只是刚醒来几日,如今的精神并不好。马车虽然平稳,出城的路也是平坦好走,可这对于一个重伤的病人来说依旧不好过。只半天,他就累得说不出话。 “老爷,你可还好?”林氏用纱帕,沾了水给墨修润唇,他这个憔悴模样看在林氏眼里,心疼得不行。 墨修有气无力地叹气,“无事,我还好。” 林氏心疼不已,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总不能让人掉头回京吧。心疼归心疼,她也没说回去的话。 从晨起开始行动奔波,午后已经出了城,路过一大片的庄子。一行人午间吃了在酒楼买的包子、风干的肉条和自带的一些干粮。人多吃食就多,得怕惹人怀疑,分别叫几个小厮去几个地方买食物。 路上不容易,食物得时时补充,多买食物不会错。 墨修只能躺在车里,好在马车够大,车上内里加高的地方铺着软绵舒适的垫子,墨修就躺在上面。 怕墨修有个好歹,随行的有个大夫。总之,管事墨齐慎将事情都想周全了,加上手上的银钱足够,都往好了置备。 也是这一日,郭侧妃的母亲在午后进宫了。 郭侧妃的母亲进宫后,母女在如意殿中待了两个时辰。说完了事情,才想起进宫没有跟太子妃说一声,也没有先去崇教殿请安。 忘都忘了,郭燕端就让母亲直接出宫了。离去时,叫母亲带了一些内造的精品回去。 晚间外头起了风,带着凉意的风吹得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满月洒下银光,树影打在地上一片斑驳。 念青坐在御花园中的小亭子台阶上,看着庭院中的树影婆娑发呆。她听到消息,郭侧妃的母亲今日进宫。想到前几天军饷的事还没有个结果,她觉得肯定是为了让郭家出力。 郭家出力的好处其实不少,一是军饷能有着落,二是郭家的资产少了,左右丞相的势力也平衡一些。只不过这样一来,郭氏在宫中的地位必然抬高了。 “念青姑姑。”忽有一小宫女的声音唤回念青的思绪,小宫女就站在念青念青。 念青回过神,定睛一看才反应过来说何人。她知道那瓶药的存在之后,跟玉盏打了商量,在私底下派了这个小宫女去问刘太医。 念青站起身,问道:“刘太医怎么说的?” “刘太医说药是养神的,对太子妃身体很有好处。”小宫女抬着头看着念青,正色道。 念青听到回复,心里有数,又问道:“还说什么了没有?”见小宫女摇头,她又问:“你去见刘太医,可有被人看到?” “没有,奴婢是打着寻猫儿的由头过去的,刘太医是路过,没人在那儿。”小宫女笑了笑,对自己的谨慎机灵而自得。 念青夸了两句,把手上没有记号的银镯子脱下来,戴到小宫女的手上。 太子误会太子妃和刘太医的事,念青都清楚,加上刘太医送药还经过李皇后之手,所以念青才这般小心谨慎的。 回到崇教殿,念青就同玉盏说了。 只要对墨挽歌有好处的,玉盏就想做。今日又看着墨挽歌记挂宫外的事吃睡不香,药又是养神的,正正好了。 “要不,让太子妃吃一颗试试?”念青试探道,她和玉盏就在正殿,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寝殿方向。 玉盏面露犹豫,“刘太医诊脉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对娘娘有没有好处。” 念青看得开,闻言笑道:“说是养神的,纵是没有什么效用,那也是对娘娘没有坏处的。” “是药三分毒呢!”玉盏犹豫道。 念青摇头,问道:“姑姑听说过血灵芝吗?” 玉盏点头,血灵芝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传有令人延年益寿之效。可这跟药丸又有什么关系? 似乎是看出玉盏的疑问,念青说道:“几个月前,皇后娘娘偶得四个半个巴掌大的血灵芝,一个给了太医院。而太医院很早就有人在求血灵芝,求的人正是刘太医。” 玉盏眯起眼睛,转而惊喜道:“你是说那个药中有血灵芝?真的假的?” 念青笑而不语。 血灵芝这种好东西,即便不入药肯定也是好的,更何况药丸是加上其他药材补之,那肯定是对身体很有好处了。 玉盏再没犹豫,当即把药瓶取出来,又让念青去倒水。 玉盏倒出一颗药,再和念青一起,把药和水奉上。玉盏解释道:“姑娘,这个药是养神的,刘太医亲口说这药对姑娘你有好处。这药里加了血灵芝,肯定是有益的。” 墨挽歌好笑地看着她,“姑姑,加了血灵芝就一定好吗?” 玉盏皱了下眉头,反问道:“不是吗?” 墨挽歌无奈地笑了笑,“血灵芝是好东西没错,可血灵芝可遇不可求,这药丸也不一定就加了血灵芝。” 玉盏却是笃定:“这肯定是加了血灵芝的,只闻这个药的味道就让人很舒服,肯定是好东西了。刘太医说,这药对姑娘你很有好处。” 墨挽歌觉得好笑,不过知道玉盏也是为了自己好,而且这药的确是好东西。既然刘太医说了对自己的身体有好处,那试试也无妨了。 她把药丸放进口中,一时间药味弥漫,微苦的味道中又有一股清甜在唇齿之间散开,总体来说味道还算好受。拿起水杯喝水,就着温度适宜的水吞下药丸。 放下杯子时,墨挽歌忍不住笑出来——玉盏跟念青一样,巴巴的看着自己:“你们怎么了?” 念青跟玉盏对视一眼,前者问道:“太子妃,您吃了药有什么感觉没有?” 墨挽歌一愣,随即笑起来:“纵是血灵芝,那也不是仙药,怎么可能刚吃下去就有效果的!你们也真是的!” 玉盏脸色不太自然,她可不承认自己方才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血灵芝传得好像能够让人长生不老一样,可不就是仙药吗! 念青倒是自然,还笑眯眯地顺着说道:“哎呀,这血灵芝可是亏大发了,这么出名了居然不能算是仙药!” 墨挽歌无奈地摇头,让两人忙自己的去,自己则又低头看书了。 今日天气热惹人烦闷,加上担心宫外的事情不能顺当,她心情不太平静,看的是《心经》,好在看得进去。有事情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像往常一样,墨挽歌看书看得发倦了,就叫了洗漱,随后就上床休息。 守夜的是念青。自从念青决定留在崇教殿,就跟玉盏和红霞一样轮着守夜了。整理了被褥,念青就在榻边躺下了。 寝殿的窗户都关着,但寝殿门开着,房内点了两盏蜡烛,罩了纱罩,并不刺眼。 躺下一沾到枕头,墨挽歌很快就睡着了。只是这一夜很奇怪,一颗心浮沉难定,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睡着了,可又有种清醒的感觉,恍惚间像是有人压在自己身上一样难受。 身上很重!快要喘不过气了……是孩子在动吗?墨挽歌费力想要睁开眼睛,想看是什么情况,可不论怎样用力使劲就是睁不开眼睛。 朱墙红瓦的宫道之间,女孩陪着一个妇人坐在轿撵上。墨挽歌发现自己就站在一旁,看着轿撵自远及近,不算六个抬轿的人,前后左右伺候的有十多个人之多。 定睛一看,那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七八岁的模样,肤若凝脂,明眸皓齿。坐在六人抬的轿撵上,一袭红衣,戴着三层的金丝芙蓉项圈,恍若天上来的童子。 而坐在女孩旁边的妇人则是打扮得很闲适,一身桔红色的云锦衣裳颇为亮眼,头梳高髻,两对四支镶嵌红宝石的孔雀金簪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凤眸自信的微扬,顾盼生辉,正是谢婉儿。谢婉儿自小娇养长大,养得自信又娇气。 “娘亲……”墨挽歌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想要靠近那个轿撵。分明宫道也就那么宽,可她一直往前走却犹如在原地踏步,不由得心急如焚。 正当此时,轿撵不动了,且前后的人也都停下来了。 墨挽歌呆呆地看着,方才还在动的众人忽然成为一副画面,停滞在自己面前。她望着轿撵上的人,一身桔红色衣裳的娘亲保持着一手搭在轿撵边上,一手抚着鬓边碎发的动作。 心漏跳了一拍,墨挽歌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没想到没看错,娘亲和众人一动不动,只有那个女孩还在动。 那个女孩从轿撵坐的地方爬起来,膝盖屈在坐殿上,又坐在自己的腿上,朝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 女孩笑眯眯的望过来,令墨挽歌心惊的是女孩的模样,俨然是小时候的自己。似乎这个场景是记忆深处的,而自己也曾经是这副打扮,和娘亲进宫去见太后。 女孩笑着说:“你看看,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呢。” 墨挽歌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眼里是细长的胳膊和一个大肚子。 第199章:噩梦 坐在轿撵上的女孩笑眯眯地说:“你看看,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呢。” 墨挽歌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眼里是细长的胳膊和一个大肚子。自己大着肚子,怎么会跟个女孩长得一模一样?墨挽歌正想反驳,忽然打了个激灵,再抬头一看,坐在轿撵上的女孩已经变了个模样——出落得美丽动人,可她却大着肚子! “墨挽歌”撑着下巴,依旧是笑着,可是那笑容太过灿烂而显得怪异,她一手在圆滚滚的肚子上抚来抚去,一边说道:“我们还是一模一样的,你如何,我便如何。” 轿撵上的母亲谢婉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宽大的轿撵上只剩下一个变了一副模样的“墨挽歌”。而抬轿的依旧是六个人,只是面容模糊了。 墨挽歌惊得后退两步,隐约觉得后面有人,转身一看,是个熟悉的面容——念青。念青面对着她,怪异地盯着她笑,那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了,同时屈膝行了一礼:“墨姑娘,别来无恙啊。” 记忆中的念青从来都是个清秀的女子,笑也得体让人跟着欢喜,可眼前的念青的模样太过渗人了。正对着,墨挽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想要离得远一些。 “姑娘、二姑娘,你们可让奴婢好找啊!”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墨挽歌觉得熟悉,寻着声音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穿着一身青色粗布衣服的玉盏。玉盏手上拿着一碗不知是什么东西,正朝着自己而来。 也是这个时候,墨挽歌才发现,原先坐在轿撵上的那个“墨挽歌”不知何时在自己身边。 玉盏停在自己面前,把手上的碗往上一举,置在自己的眼前。墨挽歌这才看清,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水。就听玉盏说道:“二姑娘,你快把这碗药喝了吧。” “二姑娘”这个称呼,是自己与玉盏用的,用来称呼自己没有意识的时候所存在的那个“人”。墨挽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才吃惊。 墨挽歌忙一手挡在前面,一手指着旁边的人:“姑姑,她才是‘二姑娘’啊!她才是!你认错了!” 玉盏好笑地看着她,摆摆手,一副不赞同的表情:“奴婢怎么会认错呢!快点,把药喝了!” 墨挽歌惊得厉害,下意识转头去看另一个“墨挽歌”,她环着手,讥讽地在看着自己。“墨挽歌”冷笑一声,说道:“你看我做什么,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墨挽歌瞪大了眼睛,忽然想到方才还在身边的念青,念青给自己行礼了,她认得出自己!想要让念青来给自己作证,于是她转身去找念青的身影。四下环顾,却没有见到人影,这下,墨挽歌很是着急,喊着念青的名字。 寝殿中,守夜的念青听到声响,忙睁开眼睛,疑惑着移开身上的被褥,没睡醒地一边揉眼睛,一边爬起来去看墨挽歌。 纱帐一打开,就看到紧闭双眼的墨挽歌洗头汗水,双手紧紧攥着手下的被褥,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在说着什么。 这怕是做噩梦了!念青心中一个咯噔,瞬间清醒了。轻轻推着墨挽歌的手,不断唤着太子妃。 墨挽歌喊着念青的名字,果真叫来了念青——念青抱着一盘青枣,颠颠地跑过来,头顶别着一支孔雀金步摇随之晃动,她一脸不解地问道:“太子妃,怎么了?您找奴婢有什么事儿?” 什么事?墨挽歌想说要让她作证,指着自己身后,发现四周空空如也。另一个“墨挽歌不见了”,而玉盏也不见了,两人消失了,作证给谁听?于是,墨挽歌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摇摇头。 念青忽然笑嘻嘻地说:“难道不是让奴婢去找另一个太子妃吗?” 墨挽歌一惊,突然看到念青转身,抱着一盘青枣递到突然出现的另一个“墨挽歌”面前。 而另一个“墨挽歌”一手撑在后腰,挺着个大肚子,眉眼带笑地看着自己,摸了一个青枣,打量了青枣两眼,说道:“这青枣看着很新鲜啊。” 突然睁开了眼睛,墨挽歌下意识地张口呼吸,睁眼和呼吸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床顶雕花。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可又有些合理,要不是清楚自己这个身体还有另一个“灵魂”的存在,她都要认为自己是疯了。 “太子妃……您还好吗?”念青一脸焦急,她此时就跪在榻边,探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墨挽歌。眼里的急躁和担忧难以掩去,她知道墨挽歌是做噩梦了,可是墨挽歌做了噩梦醒来好一会都没缓过来,这就让她很担心了。 念青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墨挽歌珍珠般的黑色眸子终于动了动,意识回归,才发觉自己原来是做了个梦。 她看向念青,想到梦中的念青和那个青枣,有些意难平。喉咙上下动了下,要了水。还没能从那个梦中恢复过来,心跳快得不像话,手脚也有些无力。 念青忙出去拿水。虽然屋子里也备了水,可是眼下已经是子夜,水早就凉了。即便天气热,但太子妃这个样子显然不能喝冷掉的水。 墨挽歌撑着手坐了起来,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做了这么个梦,她实在不好受,浑身湿漉漉的。 念青没一会就快步折回来,把手上的热水递给墨挽歌。 水杯的热度传到指尖,墨挽歌稍稍缓了下神,喝了水才好了些。趁着墨挽歌喝水的时候,念青则是去拿了套干净的亵衣亵裤出来。 换了衣服,墨挽歌才觉得镇定了些,莫名有种尘埃落定的错觉。 这时,念青才有精力问:“太子妃,您做了什么噩梦,奴婢看着心慌。” 真正让墨挽歌感到慌乱不堪的说自己的身体还有另一个灵魂的存在,可是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出去? 这会有些劫后余生的错觉,墨挽歌疲倦地摇摇头,口是心非地说没事。 第200章:皇家事 从噩梦中惊醒一次,换过衣裳以后再躺下,墨挽歌就再睡不着了。一闭眼,脑海中浮现的尽是梦中的画面。也导致第二日醒来,眼底两抹黑色。 玉盏早起时见到,吓了一跳,“姑娘昨夜没睡好吗?” 前段时间的雨的确带来凉意,可是雨一停,这天气也就变热了。不过三四月的天热也热不到哪里去,就是怕盖着的被褥厚了才睡不好。 墨挽歌心里衡量了一番,没把做噩梦的事说出来,毕竟这个梦怪异得很。当着念青和玉盏的面,只说是家里人南下,她担心着才睡不着。 有念青在,墨挽歌还是保留了一点,说家里人是南下。 玉盏信以为真,宽慰道:“老爷有夫人照料,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有管家和丫鬟小厮,方方面面周全,姑娘没必要担心。” 墨挽歌笑着应下了。只是担心这种事情,越是想忽略,越是要去深想。 念青在一边听着,注意到墨挽歌的神情恍惚,提起了别的事儿:“奴婢听说,皇后娘娘已经给四皇女定下的夫婿了,五皇女的夫婿也在相看了。” 墨挽歌眨眨眼,恍惚着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难怪说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两位皇妹了。可知道四皇妹定下谁家的儿郎了,可是上京的人?” “四皇女说的是左卫大统领柴宗庆,柴宗庆乃是陕州知州柴禹锡之子。五皇女,相看的人是右卫大统领王贻永,不过还没说定,这话也就没传出去。”念青对于她知道的事情,她会寻了机会说给墨挽歌听。一是消遣,二也是想让墨挽歌清楚身边的事,也不至于以后抓瞎。 墨挽歌如今是不管事,可是等到皇长孙出世了,太子妃的地位稳固,那到时候管事就是势在必行的了。现如今多了解些事情没有坏处。 听到“陕州知州的儿子”,墨挽歌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问道:“怎么就给四皇没定下左卫大统领了?这是母后的意思吗?” 念青摇摇头,“不是,据说是皇上的意思。柴禹锡去年还是贝州知州,遇契丹军队来势汹汹,大军到城下,柴禹锡在城内严密守备防御,最终契丹大军退开。柴大人防御抗敌有功,皇上这般应该是嘉奖。” 墨挽歌抿嘴,身为皇家女,享受了超于众人的娇荣华贵,自然也得为皇家付出。她看着自己的肚子,道:“只希望这个柴宗庆是个好的,如此,四皇妹也能舒心。” 念青笑着道:“太子妃此言差矣,柴宗庆自然是品行端正有能力的,不然皇上也不会把四皇女下嫁给他了。再者说,四皇女那可是皇家的娇娇女,到了谁家也不会吃委屈的。” 不论女子的身份如何高贵,只要夫君品行不好,又没有她的心,那日子肯定也是一团糟。不过这话也不好说,否则以为是在咒四皇女呢。墨挽歌心里这般想,面上却是点头,“是我想岔了。” 等到念青出去做事了,墨挽歌独自坐在石榻上,许久才想起来那日聚星阁中,五皇女说漏嘴,说的就是陕州知州之子柴宗庆了。 宁婆子预测太子妃腹中是个男孩的话,短短两日已经几乎传遍了整个东宫,不仅东宫,连后宫也都知道了。 孩子还没出世,说这些话其实为时尚早,可是架不住皇帝皇后等人因此而欢喜。人上了年纪,就盼着儿孙满堂。而且这一胎可是嫡出的长孙,难免就更欢喜了。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忧。 自听到消息,郭燕端便烦闷不乐。听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巧在看新到的首饰,一发怒,手上的如意玉簪子一摔就断了。本来这簪子她可是很中意的,摔的时候没有理智,摔掉之后又心疼不已。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也是管事之后,郭燕端才知道其实东宫的收入支出几乎持平,结余可算没有多少。不过每年的贡品足够多,库房里的好东西倒是不少。 管事之后,利用手上的便利,郭燕端便从库房中拿出好些精品孤品,摆在如意殿中。地方官员上贡的东西一力求奢华精致,正合郭燕端的喜好,而内造的东西虽然也是不错,到底没有贡品那般奢华。 虽然听到太子妃肚子怀的是嫡长子的消息很恼怒,可郭燕端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也只能在心里气一气而已。 父亲愿意捐出五百万两银子,太子对此很是欢喜。虽然忙着政务,可对自己很是关心。似乎是觉得对自己有亏欠,还赏赐了不少好东西过来。看着太子让人送来的赏赐,郭燕端的心情也好了些。 陪嫁丫鬟芝兰看得透彻,在旁边说道:“娘娘,太子这般欢喜,也是因为老爷捐了五百万两银子吧。”太子欢喜,才有这些赏赐送来。 郭燕端看了她一眼,脸色不是很好看,“国有难,父亲捐多点钱是为国的好事,殿下欢喜也是有父亲这种舍己为国的人分忧解难。” 听说皇上从私库里拿出来的银钱不多,而五百万两银子,一个商贾之家轻易就拿出来了。芝兰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可是郭燕端听不进去,只说芝兰是在杞人忧天。 “爹爹捐了这么多钱,舍得这么多钱,殿下肯定是高兴,也是现在朝中是多事之秋,不然兴许得给爹爹一些奖赏才是呢。”郭燕端不在意地说道。 郭燕端这么不在意,芝兰也不好多说了。 刘太医送来的药一共是六颗,一次吃一颗药丸也得吃六次。墨挽歌没有想到刘太医送来的药丸就是导致她夜里发梦的缘由。所以,晚饭后玉盏拿了药丸到她面前,她便就着水吃了第二颗。 打着哈欠,墨挽歌看不下书中的内容,想着还早,于是就放下书本走到庭院中。 正是晴朗的夜空,夜幕中闪耀着无数的星星在不停闪烁,似乎在无声地应和着残雪。天空中展现的静谧很容易让人平静,墨挽歌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眸光从星星之间流连。 第201章:捐款(已改) 天空中展现的静谧很容易让人平静,墨挽歌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眸光从星星之间流连。这般美景落在眼里,墨挽歌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声。 红霞在旁,笑着问道:“娘娘为何叹气?” 墨挽歌看了她一眼,回过头望着天空,叹道:“看到曼妙星空,才想起自己很久没有欣赏这等美景了。”前些天有些忙,心情也不好。 墨挽歌在庭院中闲坐,也就没有宫人不开眼地在庭院中做活,因此周遭安静得很。只是没过多久,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崇教殿的宫门大开,忽有四个带刀侍卫从右往左出现,随即是抬着宫灯的宫女,再然后是宽大的轿撵。 坐在轿撵上的正是才从前朝回来不久的太子赵元休。赵元休一手撑着边上靠在撵背,英气的脸上显出几分疲惫,身靠着右边,而脸朝着左,正好看进来。 赵元休没想到墨挽歌会坐在院中,正对着看着宫门。二人四目相对,墨挽歌微笑着,目光丝毫没有移开;赵元休有些意外,诧异地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别开头。 看着轿撵从大门过去,墨挽歌忽然就笑了,笑得肩膀抖着。 “太子这像是要去如意殿吧。太子已经连着好几天宿在如意殿了。”红霞看着墨挽歌看得惊疑不定,红霞忙问:“娘娘,您笑什么呀?” 要是念青在这里,念青就不会问这种问题。墨挽歌稍稍收敛了笑,摇摇头,并没有解释。 赵元休为何会宿在如意殿,墨挽歌猜得到。听说国库已经空得可以跑老鼠了,太子这样上蹦下跳的,无非是要郭家出钱了。 上京商贾云集,郭家的生意做得挺大,而生意做大的不止郭家一家。也是郭家与左丞相关系匪浅,商贾家带着官家权势的背景,才入了皇家的眼。 皇家的生意说好做也好做,说不好做也不好做。好做是因为有皇家做背景,没人会不开眼到敢欺负,不好做是因为怕生意做太大会招了皇家的眼。说句不好听的,最怕卸磨杀驴的事儿。 郭家捐给朝廷五百万两银子的巨款,而太子过了两天就给了郭家半个皇商的身份,又有朝廷公榜嘉奖。这几个消息如平地一声雷,在京中炸了一圈,久久不平。 之所以说半个皇商的身份,是因为只给了盐劵,郭家的其他生意皇家不干涉,而其他生意的税也照旧。虽然盐劵能取到的盐有限量,而且要上缴朝廷的税数也不少,可是盐是暴利了又暴利的行当,这其中利益非常可观。 郭家一开始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回报,捐出五百万的钱也是因为太子让郭氏传话,半被逼着拿出这笔钱,到底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的。但是过了两天,盐劵和嘉奖下来,郭家欢喜得不得了。 有郭家在前,京中其他的商贾免不得就羡慕着眼红。有人便上了郭家的门来打听,或是叫人去哪个衙门府前打听。 自家得了便宜,郭家的人本来想着闷声发大财,不想说出去让人也得了机会。不过有太子和侧妃郭氏先说了,郭家再有什么私心也不能不说出去了。 各个衙门的人得了吩咐,就等着这些商贾来问呢。一有人来打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异常仔细地说了个周全。这么一来,京中很多人听到消息,知道只要捐款给北境打战,就能得到朝廷给的有五年之期的盐劵或者茶劵,这个比较实际,又有朝廷嘉奖。 得了朝廷嘉奖,对于商贾之家而言可是能提高门庭地位的好机会。这机会可遇不可求,可以说一时之间很多人都动了心思。 没多久,捐款的商贾已有几十家,捐款的数目从数十万、百万到千万不止,到最后户部一统计,达到五千多万两银子之多。这一个数目一出,一开始不同意与商贾合作的官员通通闭了嘴。毕竟这些银钱最后会落在国库,而六部哪个都是用钱厉害的,更别说哪个官员都是要领俸禄的——拿人到底手短。 有了银子好做事,户部兵部早早就将要购置的事情都做了个章程出来。银钱拿到手,没有几天,要送去北境的东西就已经购置好了。 第一批物资还没有送达北境,后方的第二批物资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速度很快,物资充足的消息已经传到北境了,这样的消息足够安定军心。 没几天,就在朝会上选定了送第二批物资的官员了。 第202章:吉兆 三月二十五日,第二批军粮物资启程前往北境。同日,朝廷颁布嘉奖商贾之家,发下十八个十年之期的盐劵和十八个十年之期的茶劵,而这两样劵可领取到的数目都非常可观。 三月二十六日,夜幕前,夕阳西下时天空一片红霞,天地间皆成几近妖异的红色。惹得不少办完公务出门的官员驻足望天,不约而同地猜测出现这种景象的原因。不过许久了,三三五五围在一起的官员也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只不过这般颜色只有约摸一刻钟的时间,随即天空中的红霞散去,夜幕降临,归于正常。官员许久也没散去,方才的妖象已经映在他们的脑中,有人觉得猜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就提议要去钦天监问个缘由。 宫门落钥的时间快到了,有人想着这并非很重要很着急的事,认为只不过是反常的现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掺和这事。 也有人立即返回皇宫,去找太子,要太子叫钦天监算个究竟。 钦天监在院子里望着天,从天空出妖异景象之前,钦天监就站在院中了,直到褪去,他依旧站在院中。 赵元休派去的人叫了两回,钦天监才回过神来。 不用人说,钦天监就知道这次召见是所为何事了。到了太子处理政务的书房中,钦天监还见到了左丞相等五六个官员。 钦天监进去时愣了愣,很快回过神,行了礼后就静默不语。 赵元休靠着椅背,脸上看不出喜怒,问道:“本宫听闻方才天有异象,你可有解?” 钦天监躬身行礼,目光一直落在地面上,答道:“回殿下的话,微臣以为,今日天晴,太阳落山之前出现红霞之象,普及大地,乃是吉兆。最近南北皆有灾难,幸得皇上与殿下明智之举,以是赈灾有为、后方军资供给不断,乃是上天赞同皇上与殿下的作为!” 让商贾捐款为军需,赵元休其实并不想做,只是没法子才不得不为之。即便是捐款已经拿到了、军需已经送出去了,他心里还一直认为是不得已的。钦天监的话,不仅安定了他的心,更肯定了他的作为。 心里的那个疙瘩因钦天监的话消失了。连老天都赞同了,说明自己做对了。 钦天监说是吉兆,那就不算是妖异了。书房中几个大臣心安定,纷纷告退了。 赵元休欢喜地回到东宫,有钦天监的话在前,对于出了五百万两银子的“岳家”郭家他才打心里觉得是个好的。想想自己这些天宿在如意殿,因为心里的疙瘩,对郭氏却只有面上的敷衍,一时间忽然觉得自己对郭氏还不够好。 刚进了自己的书房,赵元休就吩咐道,“小福子,你让念青选……”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如今并非念青当家,便改口道:“你亲自去库房选些好货送到如意殿,记得有一套雕夜游赤壁杯,你一并拿过来。本宫今日欢喜,要与侧妃小酌几杯。” 小福子见他着实欢喜,就笑着应了声,到库房去了。 赵元休就吩咐了宫女给他更衣,这才到如意殿去。 这次途径崇教殿,鬼使神差地就往里头看去,不过这时候差不多是用膳的时候,崇教殿的庭院里亮着灯,只有一两个宫人的身影。 离着正殿有些远,可是听得到念青的声音。念青似乎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声音激扬又带着笑意,即便传到外面来声音已经变得很小了,可依旧让人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嘴角。 “本宫听说,有人在传太子妃这一胎是男孩。”赵元休在崇教殿门口停了下来,看着正殿里边的灯光。 侍奉在他身后的是小石子,小石子心思细腻,只是经验不够,听到这话,一股脑地把自己知道的事儿都说出来:“回殿下,说太子妃这一胎是男孩的是宁婆子,宁婆子是皇后娘娘选的稳婆,据说这个稳婆看胎很准。” 可是听了这话,赵元休却没什么反应。顿了顿,就迈步走向如意殿了。 宁婆子的胎看得准,定是见过墨挽歌,且墨挽歌应该很早就知道了。可自己是孩子父亲,却是听闻而已,这是说明墨挽歌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了。 小石子懊恼地闭嘴跟上,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心想着自己还是得少说话多做事了。 如意殿也是亮着灯,两盏宫灯之间的如意殿,大门敞开,四名小太监守在庭院两侧,而又有两个宫女廊下做事、一个宫女往后面的排房走。 郭燕端就站在正殿的门边,双手扒在门框,正对着宫门的方向。脸上表情复杂,担忧又不甘又害怕,见到赵元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就笑着迈出正殿。 她小跑着到宫门口,笑意满满,手拉着赵元休的手时,收敛了笑意,嘟嘴不满道:“殿下今日可晚了许多,叫臣妾好等!臣妾还以为殿下今日不来了呢!” 她听闻军需在昨日已经启程送去北境了,担心赵元休这些天对他好只是因为父亲献款有功,不需要了就把她踢开。 而今日赵元休比往常晚了许多,晚了的这段时间,她就害怕着会被遗弃。所以,见到赵元休出现时,她异常的激动。 赵元休笑着走进如意殿,拉起郭氏的手,笑道:“今日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会,本宫回东宫才晚了。” 郭燕端撇嘴道:“殿下说耽搁就耽搁,臣妾如何知道是不是真的……” 赵元休笑了下,无奈道:“那你如何才相信本宫?” 郭燕端嘴巴张张合合,想了一会也没想出要什么,道:“臣妾还没想到呢,不过臣妾知道,若是再耽误下去,桌上的饭菜都要凉了。今日的汤可是老鸭母炖树菇汤,臣妾只闻味道就觉得很不错呢。” 赵元休并非重口腹之欲的人,不过听着话,也就顺着说道:“那本宫今晚可有口福了。” 郭燕端笑眯眯着的,牵着赵元休的手走进正殿,二人面前是满满一桌子的菜肴。 第203章:提前发动 赵元休并非是重口腹之欲的人,而郭燕端是。郭氏从在家时候就讲究,衣食住行都是讲究,虽然只有两人,知道吃不完,但也要四荤四素一汤。 正吃着,小福子就稍稍弯腰走进来了,看了在用膳的两人,顿了一下走到赵元休身旁。 郭燕端剜了小福子一眼,举起筷子夹了块肉条放进赵元休的盘子里,笑着说道:“殿下尝尝这个,这说臣妾特意要御膳房做的呢,是江南的口味。” 她对小福子的印象不好,是因为小福子软硬不吃,对她的示好熟视无睹。不过是个太监,也就是看在他是侍奉太子的份上,想让他站在自己这边,替自己多说好话而已,真把他自己看得多能耐了。 小福子弯腰,凑在赵元休身边,低声说道:“殿下,奴才选了四样东西过来,不过殿下吩咐的那套犀角雕夜游赤壁杯,已经被侧妃拿走了。” 赵元休面不改色地抬眼看着郭燕端,右手食指轻抬了两下,“下去吧。” 小福子低头道:“奴才遵旨。” 赵元休的目光炯炯,看得郭燕端颇不自在,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疑惑道:“怎么了,殿下?莫不是臣妾脸上有脏东西?” 赵元休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挑唇摇摇头,“今日天有异象,钦天监说是吉兆,本宫心情不错,你上次说你得了几坛杭州来的秋露白,不若开一坛,你我喝几杯?” 闻言,郭燕端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呢!嗔怪地瞪了赵元休一眼,“殿下这话说的!殿下想喝,臣妾哪有拒绝的理儿啊!” 随即侧脸吩咐身边的芝心:“你去拿两坛秋露白来。”芝心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郭燕端回过头说道:“难得殿下高兴,您高兴、臣妾便高兴!臣妾待会可要跟殿下多喝点。” 赵元休原本想提起犀角雕夜游赤壁杯的,不过见到郭燕端脸上满满笑容,这念头就淡了。淡淡地“嗯”了一声,端起碗拿筷吃菜。 不多时,芝心搬了两坛秋露白进来,后头的宁白就拿了描金蝶戏牡丹的酒杯,摆在桌上。 宁白正欲倒酒,郭燕端就开口让她们退出去。赶走了正殿里的人,郭燕端起身,亲自倒酒。 郭燕端的容貌只能算清秀,不过女儿家正是好年岁,皮肤吹弹可破,加上妆容足以引人注目。不得不说,郭燕端的声音娇嫩,娇滴滴地唤着、呢喃着,女子娇柔地靠近…… 因为天气渐热,夜里有风凉爽。墨挽歌连着许多日,都会到御花园走两圈。今日也是,用过晚膳后就带着念青和红霞到御花园来。 也是御花园入了夜会点烛火,路上灯火通明。 眼看着生产的日期渐进,墨挽歌的肚子也大到行动已然不便的程度。不过太医和稳婆都说要多走动,所以即便是肚子大得很,墨挽歌也会出来走走。 不过半个月前墨挽歌还能自己走,到了这时候必须得让人扶着才行了。红霞扶着墨挽歌的手,仔细地走在边上。 走过两棵桂花树,就是拐弯处了,一边是要走去亭子的方向,另一边是墨挽歌时常走的路。走的次数多了,一眼就看到不妥——靠近槐树的两盏宫灯没点灯,那一段路就暗了,只有别的地方的宫灯照过来的些许光亮。 红霞皱了皱眉,“怎么漏了两盏灯没点,御花园的人也太粗心了吧!” 一连许多日都有过来走,只有今日一日漏了,大概只是御花园的人粗心漏了。 这个时候,御花园伺候的人有一些去吃饭了,有一些还留在御花园。红霞四下看着,看到最近的一个宫女就在亭子那边,便招手让她赶紧来点灯。 宫女看到没有点上的宫灯愣了愣,忙应了声,跑去拿火折子了。 也没当回事,念青扶着墨挽歌往前走,红霞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边的树木花草挡着,打在地上一片阴影。三人走在石子路上,红霞为求保险,扶在墨挽歌的另一边。 念青踩上去的那一瞬间就感到不妥了,只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了。余光看到身边的墨挽歌也和她一样打滑,只凭身体的下意识的动作,将人护在身上。 红霞走得稍稍慢了一步,因此躲过了一下,察觉到墨挽歌的身体往下滑,下意识地拉住墨挽歌的手。 墨挽歌跌坐下去的时候,上半生因为有红霞拉着,又有念青垫着卸去许多力道,这一摔不严重。若是没有怀孕,也就养个十天半个月。可怀着孕,这一摔就严重了。 墨挽歌咬牙下叫痛声,身下传来的剧痛铭心刻骨!痛得她几近昏厥。她皱着眉头,疼出的冷汗短短一时间就挂满了脸庞。 “娘娘!”红霞惊慌失措地拉着墨挽歌的手,回过头大叫着太医。 念青摔下,又凭着意识护着墨挽歌,摔到眼前一片漆黑。好不容易缓过神,身上酸痛不已,赶紧爬起来扶着墨挽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太子妃!您这会可要保持清醒!” “肚子……痛!”墨挽歌疼得蜷曲,紧紧攥着手下的物什,手下她的衣摆已经皱成一团。身下有热流流出,随着那个感觉愈发明显,腹部也一阵阵的传来剧烈的疼痛。 念青强打着精神,“这是要生了!太子妃且忍忍,这会可得回崇教殿!” 墨挽歌已经没法自己动脑思考了,听着念青让她忍,她也就紧咬牙关忍着。可接下来的一阵剧痛席卷而来,疼得她脑中一片空白,双眼一闭晕过去了。 墨挽歌是被两个身体强壮的宫女抱回崇教殿的。两个宫女使出全身力气,把人放在做成产房的偏房中,已是精疲力竭。怕出意外,从御花园到崇教殿的路上,还有宫女在两边扯着长布护着。 玉盏见到身下衣摆带血的墨挽歌被抬着进来,险些晕过去。攥着拳头打起精神,引着宫女到偏房去。 宁婆子饭后在自己住的院子走动,突然一个宫女跑来说太子妃要生了,宁婆子一个激灵就跟宫女赶到崇教殿。被叫了赶过来的太医是跑着进来的,事关太子妃谁也不敢耽搁。 崇教殿一时间热闹起来,宫女忙着烧水烫布,小厨房忙着熬参汤煮面热水。比平时多点了好些烛火,一时灯火通明。 因为宁婆子事先通过气,也因为太医已经诊脉说过太子妃会早产,所以崇教殿的人虽然紧张着急,可也没乱了手脚。众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忙着自己该做的活计,宫女在产房进进出出,留下干净的热水热布。 因为太子妃是摔倒惹得提前发动,需得让太子妃先醒来才行,喂了半碗参汤太医便赶过来了。太医院正院使诊了脉,便让另外赶来的太医用银针扎醒,而正院使则与旁边的太医商量。 太子妃这个样子很大可能是得难产,因为是摔的这一下不着势,又是胎位不正……怕到时候太子妃忍不了疼痛,正院使提议得开止疼的药。可有怕太子妃没有精力坚持生产,又需要提神。 被银针扎醒,墨挽歌愣了一下,感到钻心的疼痛,瞬间清醒了。她攥着身下的被褥,忍不住叫出声来。 听到声音,在商量的正院使和太医不约而同地看向里边。正院使看着这个时候太子或是别的能主事的人都没来,忙让人去问太子妃要提神还是止疼。 宁婆子扬起声音在教墨挽歌如何呼吸,听到太医的话忍不住皱起眉头。心道,没想到太医这般不当事。 身下的剧痛一波一波,疼得已经没法思考了,墨挽歌只凭着感觉攥紧手下的被褥。 玉盏心疼墨挽歌,叫着要止疼的。 宁婆子拉住玉盏的手,“这位姑姑,婆子以为还是得提神的药,婆子手上有点本事,懂一点穴位,能让太子妃娘娘少受些疼痛。” 说罢,也不理玉盏了,忙叫墨挽歌吸气呼气。 小厨房煮面是因为产妇生产之前吃点东西,也能有体力生产。一碗下了两个鸡蛋的面送进产房,血腥味被面的香味盖过。 宁婆子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叫嚷着开了六指,要太子妃吃东西先。 玉盏看着有底气的宁婆子,想了想就跟太医说去开提神的药。太医们得了回答,就出去了。 墨挽歌被扶着半坐起来,也是疼得没法,被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如同嚼蜡地吃了两口面,咽下去时忽然打了个寒颤。 宁婆子看得不妥,上手去摸胎儿的胎位,面色愈发难看,让两个宫女扶着太子妃躺下。 这会子的宁婆子没把墨挽歌当成太子妃,只当是和以前没有差别的生产的妇人而已。 玉盏看着宁婆子的表情,一颗心不由得提起来,正想问一问,就听宁婆子开口了。 宁婆子把被褥掀起了一半,双手在肚子上按了几下,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说道:“这会得喝催产药了!” 玉盏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急忙跑出去找太医。 第204章:难产 秋露白的味道香醇,又因为政务稍歇而松了口气,赵元休就多喝了些酒。一坛子秋露白远不至于醉倒,就是身子变得火热了,加上娇柔的美人在怀,一切水到渠成的,就将人抱上床榻。 崇教殿的吵闹很快惹了如意殿这边的注意,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跑回来,一脸急色的对站在檐下的小福子说道:“太子妃摔了一跤,提前发动了!” 小福子一个激灵,转身就要去开正殿的门。 小太监回来传话的声音不小,在外面的人几乎都听到了。芝心挡在前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福公公,殿下与娘娘如今在做什么你我都清楚,你是想坏了殿下娘娘的兴致不成?” 小福子直起身子来,眯起眼睛冷声道:“太子妃要是有个好歹,殿下若是追责,你担当得起吗?” 芝心噎了一下,太子殿下若是发脾气她怎么可能担当得起?不过……“太子妃生产,殿下又不是太子,过去了又如何,又不能帮太子妃做什么,何苦惊动殿下跟娘娘?” 小福子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冷着脸一把推开她,一边打开正殿的门,一边低声喝道:“你想死可也别连累咱家!太子妃生产,太子不在身边,皇上皇后问责谁也担不起!” 提到皇上皇后,本就气短的芝心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却依旧倔强地要去挡着。如今娘娘正跟殿下一起呢,她可不愿让太子妃的事打扰自家主子的好事。 芝兰去了后面做事,这会只有芝心宁白在正殿门口。 宁白在后边看得气短,心道真惹了事谁都得挨罚!她连忙上前,扯了芝心的手往后拽,“公公莫要怪罪,她不过是猪油蒙了心,一时想岔了。” 芝心被拉走,撒气地跺脚开骂,好在顾忌里边的两人,到底没敢放大声音。 倒是有个明理的奴才。小福子多看了宁白一眼,推开门快步走进去,左右一看没见到人。就走去寝殿停在外边,正巧听到女子的娇声,忍着脸上的不自在,扬声说道:“殿下!有人来禀,太子妃摔了一跤提前发动,如今太医稳婆已经赶去崇教殿了。” 被人打扰,赵元休不悦地眯着眼睛,等听清了小福子的话,身上的动作一顿。目光瞥向外面,身体也微微向上,是要起身。 郭燕端只有被人打扰好事的恼怒和不悦,伸手攀上赵元休的脖子,娇滴滴地说道:“殿下,臣妾还……” 赵元休皱了皱眉头顺着她的动作,继续在她身上卖力,只是更加凶猛了。也是他这副模样不能见人,不然定是这会就要起身离开的。 小福子听到声音再起,就知道太子没那么快出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去了。话他也及时传了,殿下自己耽搁,有个万一也追究不到自己身上。 等发泄后,赵元休便直接翻身下床,扯了寝殿架子上的布替自己稍做清理,一边吩咐爬起来的郭氏:“给本宫更衣。” 郭氏心里不太愿,但是不敢驳了赵元休的意思,连忙爬起来伺候着他穿上衣裳。 “胎儿的胎位不正,摔了这一下更歪了些,小妇人替娘娘按几下。不过会很疼,娘娘得忍着别叫出来,留点力气待会好生产!”宁婆子说着,已经几乎将整个身子挂在产床上,显然已经不容人拒绝了。 墨挽歌浑浑噩噩地应了一声,平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帘。眼前是被屋子里的灯火照亮的房梁,一条房梁在她看来已经变成两三层,叠影看着十分的不舒服。 其实宁婆子说忍着别叫出声完全是多此一举了,因为墨挽歌腹部、身下已经痛到麻痹,体力有些跟不上,别说喊叫了,就是睁眼都费劲。 生产最怕的就是产妇不清醒,用不了力,直接生产不了。玉盏见得墨挽歌这副模样,又心疼又怕,下手抓住墨挽歌的手:“姑娘,您可不能睡啊!这会子得先把孩子生出来啊!不然可就危险了。”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墨挽歌没有反应,依旧是双目快要闭上。 宁婆子也是心急,可是她还得正胎位,哪里能顾得上产妇是否清醒,脑子一转,“叫太医来扎针,得让太子妃保持清醒啊!” 玉盏没有犹豫,立即让旁边的小宫女浅安出去叫太医进来。浅安却是犹犹豫豫的,看了看已经没发出声音的太子妃,到底是走出去了。 方才还没开始生产,太医在旁边那也是衣冠整齐的,如今太子妃都开始生产了,身上只穿着亵衣披了件被褥,哪里能让太医进来!浅安咬牙走出去,心道真要让太医进去了,太子妃也就不清白了。 浅安还在犹豫要不要跟太医说,余光就瞥到一身黄色华服的人脚步略快地走过来,定睛一看,正是皇后娘娘!没时间让她犹豫了,忙着跟其他人一样跪地行礼了。 李皇后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刚下轿撵就快步走过来,见到堆在门口的太医,便问道:“太子妃如何了?” 正院使直起腰,回道:“回娘娘,太子妃这一胎有些凶险,臣等正……” “娘娘,太子妃怎么没声音啊!”司琴紧跟在李皇后身后,看着屋子的方向不安地叫出声。 正巧,玉盏好一会没见到太医,在产房里大叫着太医。 正院使下意识地要进去,又回过神来看向李皇后,他突然记起男女有别。 “快去!”李皇后瞪着正院使,一颗心直接提到嗓子眼。 正院使忙赶了进去,随即又有一个太医跟在他身后进去。 估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房中突然传出太子妃的大叫声。 不怕产妇叫,就担心产妇一点声音没有。这会听到墨挽歌的声音,李皇后也好,司琴也好,都是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李皇后看着产房的方向,忽然想起什么,四下看了看,脸色骤然沉下来:“太子呢!太子怎么没在这!” 第205章:迟来 李皇后忽然想起什么,四下看了看没看到太子的身影,脸色骤然沉下来,沉声道:“太子呢!太子怎么没在这!” 崇教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庭院中侍立的人除了宫女太监,就只有太医院的人。本该在太子妃出了意外的时候就该出现的太子,却在皇后赶来之后还没出现。 众人静默不语,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声,也是不知道太子这会在哪里、在做什么。要是太子这会在处置公务也就算了,毕竟政务重要,可是有人见到太子早些时候已经回了东宫了…… 司琴试探着开口劝道:“娘娘,殿下可能在忙吧……” 已经这么晚了,连已经恢复政务的皇上都已经回宫去了,太子应该不会在忙。李皇后抿嘴平复心情,心想着或许是在忙军饷的事情。 李皇后虽然在后宫,但前朝的事情该知道的她都知道。赈灾的事情她清楚,北境打战的事情她也清楚。京中商贾拿出一千多万两,很大一部分要用到北境,不过剩下的如何用还没商定好。 李皇后往好了想,没想到没过多久就见到太子跟郭侧妃进了崇教殿。 产房里开始有宫女进进出出了,不过出来的宫女端着盆血水出来,腥臭刺鼻的血味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李皇后抬手掩住口鼻,止不住的心跳加速,看着血水端出来,这一胎显然是难了。她转过身看着宫女端着干净的热水进去,余光就见赵元休和郭燕端出现。 因为做了一番事情罢神清气爽的,赵元休有些醉意也没让人看出来。不过等走近了,一身酒味十分明显。 方才还在猜测太子是在忙政务。后脚就见到侧妃郭氏陪着来了,而且还是一身的酒味,可见太子方才是跟郭氏在一起。 李皇后眯起眼睛,看着赵元休和郭氏靠近行礼,心有不满地瞅着两人,却意外的见到看到郭燕端眉梢的春意。眉目变冷,连呼吸也忍不住放轻了些,恼意更甚。 赵元休发觉李皇后的态度不对,稍稍直起身来,主动问道:“母后,怎么了?” 李皇后也不想让一个太子在众人面前没脸,便只是压低了声音问道:“本宫在后宫都已经赶过来了,你人在东宫,怎么这会才过来?你不知道太子妃发动了吗?” 李皇后特意压低了声音,也就只有周围这几人听得到。 这话说的,好像跟晚了这么会过来就错了一样!郭氏心有不屑,面上倒是没敢表露出来,在皇后面前她不敢放肆。 赵元休垂下头,解释道:“儿臣今日也是高兴,所以就喝了几杯酒。宫人来禀的时候,才耽搁了一会。” 正逢屋子里的墨挽歌一声惨叫,惊得外面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李皇后听了叫声,没心思追问赵元休迟来的事了,捏紧了司琴的手,对司琴说道:“你去看看!” 司琴忙应了一声,毫不停顿地走进侧房。 不过那一声惨叫之后,房里的声音又消了。没多久,司琴就走出来了,脸上还有一丝笑意,对李皇后说道:“娘娘,太子妃如今才开了八指,就是胎位不正,宁婆子在正位,痛得厉害才叫出来的。” 李皇后松了口气,又问道:“太子妃如何?” 司琴脸上的笑意没了,面色凝重地看了太子赵元休一眼,又看着李皇后,踌躇一会才道:“太医方才说怕晚些时候得考虑保大保小了……” 李皇后面色一僵。 赵元休停滞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古怪地看着司琴,“胡说八道什么呢,太子妃好好的呢。” 肯定是希望母子平安的。司琴被斥责了也没反驳,忙低下头。而在场的人也没人去反驳赵元休的话,只看接下去是什么情况就是了,反驳了也无用。 没人说话反驳,想着定是司琴胡乱说话,赵元休的面色才缓了缓。只是望着产房的方向,又是目光复杂。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房里也没有什么动作。看着李皇后等人在外干等着也不好,红霞便请了一行人到正殿去。李皇后也撑不住了,就移步到正殿去了,郭氏也跟着去了。只有赵元休不愿走开。 自听到司琴说了那话,赵元休的几分醉意已经没了,这会子非要站在外面等,时刻注意着产房的声响。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声音,他就朝着产房走了两步,又两步。 小福子怕再挪下去,待会太子就要进产房去了,忙劝道:“殿下,产房乃是污秽之地,殿下还是莫要靠近了。” 赵元休停下脚步,双拳紧握。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到自己会失去她,在死亡面前他害怕又无力。 喝上一盏热乎的茶水,李皇后稍稍镇定了些,也才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她喊了红霞过来,问道:“你如实回答本宫,太子妃怎么会摔倒。” …… 墨挽歌紧抓着手下的被褥,汗如雨下,双目赤红,嘴里咬着一方白布闷住了叫喊声。肚子里的孩子在宁婆子手下翻了个身,感觉是一把钝刀在肚子里翻搅,搅得五脏六腑都攥成一团了。 “开了七指了。”宁婆子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太子妃,你先别用力,等开了十指再说。” 也并非墨挽歌用力,只是一阵宫缩疼痛卷袭而来,不由自主的而已。听到宁婆子的话,墨挽歌只能放轻了呼吸,承了撕裂的巨痛,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火热。 自发动到这会子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也只是开了七指。 因宁婆子在京中有名,所以李皇后才会请了她进宫。不过也怕宁婆子一人没法担事,她还叫了两个会接生的医女一起接生。 只是因为医女晚间不当值,这会没在太医院,把人找来需要时间。等得两个会接生的医女接到太子妃生产的消息,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了。听到消息,两人就赶到崇教殿来了,离得远,赶过来的时候距离开始生产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第206章:去查 李皇后喝了热茶镇定了些,想起方才听到“太子妃摔倒”的话。便招了红霞过来,问道:“你如实回答本宫,太子妃怎么会摔倒。” 红霞当时就在那里,可是亲身经历的。李皇后的话音刚落,红霞的眼睛就红了,后怕道:“皇后娘娘,是有人要害太子妃!” 李皇后跟身边的司琴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疑惑。而郭燕端坐在首张椅子上,听此便是瞪大了眼睛。 “为何这样说,你可有证据?”李皇后双手攥紧。若是墨挽歌是被人害了,背后的人就是要对皇长孙下手,其心可诛,定得重罚才是! 红霞双膝一弯,直接跪在地上,悲声道:“娘娘这些日子一直会到御花园走一走,定是落了谁的眼!今日到御花园,石子路中一段两盏灯没点,本来也没什么大碍,以为只是宫人疏忽。太子妃便走过去,谁知道那地上多了五六颗长了青苔的鹅卵石!” 石子路上的石子,每一颗都是仔细嵌进去的,稳固得很。也是因为如此,太子妃才会每日到御花园走走。长满青苔的鹅卵石只会在湖边有,好端端的不可能会出现在石子路上,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了。 李皇后脸色难看,果真,如今东宫管事疏漏,才让人有机可乘。明晃晃的盯着太子妃的胎,竟放了几颗鹅卵石就得手了。 “你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当差事情本该仔细谨慎,有不妥的事情自应多几个心眼!就是你们这些人敷衍、糊弄,太子妃才会出事!”李皇后冷声道:“太子妃和皇长孙要是没事也就算了,若是有个万一,本宫定饶不了你!” 红霞哪里敢反驳,忙不迭地磕头告罪:“奴婢知罪,若是太子妃有个万一,奴婢必定以死谢罪!” 李皇后气得不行,听到这话面色也缓了缓。她既恼怒太子把东宫治理成这副样子,也不满宫人对太子妃的冷视。要不是东宫管的疏忽,就是有贼心贼胆也没有这个机会;而要不是太子妃在宫人看来没什么分量,何至于去了御花园没人先去检查? 司琴忙轻抚李皇后的后背,“娘娘可不要动怒。眼下还是让人去查清楚事情要紧,查了背后作祟的人,给太子妃一个说法才是。” “去查,你让书安立刻去查!务必把背后之人给揪出来。”李皇后只能抓了茶盏又喝了两口茶。书安是她身边的得力宫女,少言寡语,但性子沉稳做事也很有条理。 说着,目光瞥到对面的郭燕端——郭氏看着跪在地上的红霞,若有所思的。 红霞突然直起身子,回禀道:“皇后娘娘,太子妃踩在石子上摔倒,奴婢反应慢了一步,幸得有念青护着,娘娘才没摔得那么重。不过念青因为把娘娘护在身上,她伤得比较重,这会还在御花园。” 念青是伤的重些,不过除了背部一片淤青之外,闪了腰又崴了脚,说到底并不严重。她这会子还在御花园,一是她要挪动困难,二也是她要守着出事的地方,不让人有机会收拾残局。 红霞这样说,也是为了给念青说好话。 李皇后听后多看了郭燕端几眼,见她面色平静,就给司琴使了个眼色。后者带了红霞就出去了。 郭燕端见这一幕,有些谨慎地提了口气,很担心李皇后会怀疑自己。因为自己的身份,怀疑自己是应该,可就是让人不舒服。 书安就守在外头,见到司琴带了个宫女走过来,只抬头瞥了她们一眼,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司琴倒是见怪不怪,带红霞走过去,把李皇后说的话转达给她。 书安得了吩咐,就带着两个太监两个宫女,连同红霞出了崇教殿,直往御花园而去。 桌上的茶水换了一盏,出去看情况的宫女回来禀报,产房还没有什么动静。 小半个时辰之后,郭氏已经喝完三盏茶了,坐得太久也闷得慌。她抬眼去看李皇后,试探地问道:“母后,如今夜已深了,母后不若先回宫歇息吧。您的身子重要,要是太子妃知道母后您在这儿守得太晚受累了,太子妃可得心疼您了。” 李皇后摇摇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拒绝道:“本宫不累。” 你是不累,可是我累啊。郭燕端无奈地笑了笑,低下头不语。 李皇后见郭燕端无精打采的,便说:“你去看看殿下在做什么。” 郭燕端正坐得烦闷,闻言立即起身出去了。兴致勃勃地走出去,目光一搜索,就见到赵元休站在产房的门边上,一手把着门框,探着头在进去的宫人之间往里边看。一下,郭燕端忽然就没了兴趣。 赵元休从刚才听到或许有保大保小的问题的时候,就一直站在门前不离去,这副模样既陌生又怪异。这会子又扒拉在门边,惹得进出的宫人一个个都放轻呼吸,也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太子。 “殿下!您到里边坐一下吧,您还得主持大局呢。”郭燕端走了过去,拉了赵元休一下,期间也往里边看了一眼,发现有个屏风挡着看不到什么东西,才稍稍放心。 赵元休精神恍惚之间,被郭氏这么一拉,往外跌了两步。目光柔和的落在郭氏脸上,好一会似乎才定睛看清是谁,目光登时凌厉了不少:“你这是做什么?” 郭燕端蠕嘴重复道:“殿下,您在这里等着也没用,不如到正殿里休息一下?” “不去。”赵元休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宫女从小厨房端了催产的药出来,苦涩的热腾腾的药水经过赵元休,赵元休的目光随着药碗移动,而他本人则是一动不动。 “殿下!”宫女送药进去后,郭燕端还再劝。 赵元休再度摇头,“不必了。”说着又站回去了。 李皇后没想先走,就想着在这里等着看结果如何。不过到底老了,身体熬不住,没多久就困乏无力。产房那边又是许久都没动静,到底是打道回宫了。临走前还留下了两个宫人,嘱咐了有什么消息就得立即送回去。 第207章:血崩 夜深了,皎洁的月光因为月亮躲到云后而渐渐淡去。凉风吹起云层,遮住了天上的亮光。 “啊……”产房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的是稳婆跟医女的说话声。无非是叫着“用力”云云。这些声音传出来,无不让在外面的人提心吊胆的。 过了子时,产房已经依旧只有这些声音。而此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催产的药已经送了两回进去了,进去的还有一盆盆热水。可是出来的全是染红的血水。 太医看得都心慌,跟太子说道:“殿下!太子妃失血过多,怕是……” 赵元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眼下半点都不想听到这些丧气话,声音沙哑道:“本宫有血灵芝、有百年人参,养着你们这群太医,眼下正是用你们的时候,本宫不想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否则……”否则如何,他并没有说下去。 有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纵是太子一向以温文尔雅示人,这会冷着脸威慑的模样,叫几个太医心慌气短,直呼压力巨大。 “血灵芝补血的功效很好,可也得加了其他药材辅之。只能以百年人参熬水,先让太子妃喝下了。”正院使不自觉地缩了脖子说道。 正院使的话音刚落下,玉盏正好出来,直着眼睛往旁边的小厨房而去。 “那还不快去!”赵元休不悦地瞪着眼睛,如愿见到正院使亲自跟着宫人跑去取人参,长出一口气,依旧心烦气躁。 不一会儿,玉盏就端着一碗红枣烂烂的水出来,几步就跑进产房。 郭氏在正殿坐不下去了,就让人搬了两张椅子出来,好说歹说的劝了太子稍稍坐一会。 只是刚坐下去,赵元休就站起来了,他静不下心,真要坐着那就是如坐针毡。他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或者停在崇教殿门口望着天空,又或站在产房边上细听里边的声音…… 郭氏少熬夜,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困乏无力了,只能不断用喝茶来提神。茶喝多了,就跑净房,来回好几次,也过了一个时辰了。 见太子妃生产如此艰难,郭氏不免担忧起自己来。万一自己以后生产也这般艰难,那……那还不如不生了。 女子生产的时候,就是一只脚进了鬼门关。宁婆子接生的妇人多,但如此凶险的少见。她高估了太子妃的底子,以为宫中的贵人就是各种昂贵补品滋补起来的,加上听说太子妃常有运动,虽然胎位不正,但生产应该不会困难。 没想到,临生产了居然摔了一跤,更没想到太子妃会难产。 “头……孩子的头……”旁边帮忙的医女欢喜地喊道。无怪医女会这么高兴,也是因为折腾了这么久,终于见到孩子的身影了。 宁婆子可不敢松懈,直直地望着疲惫不堪的太子妃,说道:“太子妃,能见到孩子的头了。您一鼓作气,务必得叫孩子的脑袋出来,不然可就危险了。” 墨挽歌这会子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磕磕绊绊的喝了几口玉盏喂的参汤,打了个哆嗦,依照宁婆子的话用力…… “哇……哇!” 卯时一刻的时候,突然响起孩儿的哭声,这声音如同天籁之音,惊得崇教殿内外的人都是一个激灵。 赵元休直接回过身,朝着产房的方向瞪大了眼睛,同时往产房走去。不过却被在门边的人拦住了:“殿下,产房污秽,殿下离远些才行。” 赵元休咬牙,吩咐道:“你去看看里边如何了。” 正好送水的宫女走出来,赵元休直接拦住她:“里头如何了?” 郭氏忍不住起身走过来,听到婴儿的哭声了说明孩子生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宫女笑着说道:“恭喜太子殿下,是个男孩!” 此话一出,在庭院里的宫人齐齐下跪贺喜:“恭喜太子殿下!” “好!好!好!”赵元休忍不住露出笑容,紧绷着心弦之后的喜悦,使他一连说了三个好。 郭氏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欠身行礼,恭贺道:“臣妾恭喜殿下喜得皇长孙!”皇长孙啊!皇长孙地位尊崇,也是墨氏运道好,生了第一胎就是男孩。 “起来吧。”赵元休欢喜不已,脸上的笑容毫不遮掩。 医女抱着擦过身体的皇长孙出来,小心翼翼地送到太子面前。 孩子的皮肤又红又皱巴巴的,睁着一双眼睛也是小小的。孩子被包在暖和的褥子里,只露出个脑袋。就是如此,赵元休就看得目不转睛,还夸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郭氏在旁边,闻言一言难尽地抿嘴。这样,好看? “太子妃如何了?可还好?”赵元休看着孩子,回过神来忙问道。 医女收敛了笑意,回道:“太子妃太累了,孩子一出来,太子妃便晕过去了。” 赵元休闻言,眸色复杂的再次看向产房,太累了……“那可有大碍?” 医女低下头,“不好说……” 郭氏见赵元休脸色难看,虽然恨不得太子妃出事,但还是忙说道:“太子妃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与此同时,另一个医女白医女正在和稳婆一起处置后续的活。就当白医女拿着热布要替太子妃擦血的时候,隐隐觉得不妥,目光往上……突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太子妃血崩了!” 玉盏登时腿一软,跌坐在产房里。 因为声音比较大,在外面的人几乎都听到了。 郭氏眼里闪过痛快,手上的指甲死死的掐着手心才让自己不动声色。 而赵元休却是一时间慌乱到了极点,直接就往产房走去。这回,在产房外面拦着的宫人也拦不住了,往里边走,太医倒是想拦,可也拦不住。 踏进产房,赵元休就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血腥味,腥到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越过屏风,他见到了面色惨白的人紧闭双眼,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没有冷漠,也没有怒意。 第208章:灰败 平躺在床榻上的女子面无血色,双眼紧闭,双唇是不正常的灰白色。赵元休见到这一幕,心漏跳了一拍,不由自主地朝着女子走过去。越是走近,鼻腔的血味越是浓郁得令人作呕,他也越是不安。 或许是母子连心,刚出生的哥儿忽然哭了,响亮的哭声在夜里传出好远的距离。医女抱着哥儿轻轻哄着,可哥儿的哭声依旧。 几个太医忙上来看,可检查了一番并没发现问题。只能说是母子连心,太子妃不好,连得哥儿都哭起来。 不过哥儿的声音响亮,是个健康的。还以为太子妃这一胎怀得不好,身体底子不好,会连累腹中的孩子呢。不过太医也是没想到,这孩子在太子妃肚子里的时候吃了不少苦,但也吃了不少好东西,这一来二去,也能跟寻常孩子车不多了。 宁婆子的注意力全在女子的双腿之间,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摆弄,丝毫不知一个男子进来。而其他人都是发现了,看着太子这个失魂落魄的模样不敢吭声。玉盏跌坐在地上,抬眼就见到赵元休的身影,突然想起去端红枣水的时候,太医说的话。 血灵芝!血灵芝能够补血!玉盏失去色彩的双眼突然迸发出神采,她连爬带走地跑出产房,看也不看在产房外面的人,只想着赶到寝殿去。刘太医之前送来的药丸就是血灵芝制成的……既然血灵芝能够补血,那正好就能够救姑娘了。 玉盏飞也似地跑进正殿,轻车熟路地进了寝殿。药丸是她收起来的。墨挽歌吃了之后睡梦中做噩梦,吃了两回就不再吃了,剩下四颗,被她收进了梳妆台边上的箱子里。 她不敢耽误,就怕一息的时间也会出事,拿了药瓶、确认无误之后就直接跑出去了。又飞也似地跑进产房,刚跑进产房就打开了盖子,倒出两颗药丸在手心里。 太子妃血崩,失血过多,躺着的身躯呈现出一种极其不正常的灰白色,正因如此,脖子上有三道指甲抓出来的淡痕就显出来了。那是李贵妃故去后,被误解,李贵妃的贴身宫女清风抓出来的。 赵元休知道这个伤痕的由来,不过到现在他都没有责罚清风,倒是这个伤痕平时看不出来,这会却是明显。 赵元休呆呆的站在离产床一尺远的地方,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脸上的表情复杂,像极了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的惶恐,又有类似卸去什么重担的轻快,只不过他觉得此时悲大于喜,又疑惑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玉盏不管不顾地将两颗药丸塞进太子妃的口中,而太子妃已经没法自主吞咽,玉盏急得不行,手忙脚乱地拿起了一旁刚才剩下红枣水。 宁婆子看玉盏的行为,知道宫中的贵人有些上好的保命之物,半句不问的帮玉盏喂药,两人硬是把药丸给灌进去了。 哥儿哭个不止,医女和太医都是束手无策。又怕哭得太久对哥儿身体有碍,正院使便提议把哥儿送到产房里去试试,说或许让父母抱着就不哭了。只不过太子妃是不可能了,就得让太子试试了。 郭燕端对这个孩子避讳得很,看过之后就离得远远的,就怕万一孩子出了什么事情,她没法避开。 医女半信半疑,小心翼翼地抱了哥儿进去,也怕太子这会不愿意抱孩子迁怒自己,将步伐放得很慢。没想到刚进了产房,房里的烛火光亮打在身上,手上的哥儿忽然就止住了哭声,嘴巴噘着小声抽泣。惹得医女直接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太子不管不顾地进了产房,太子妃危在旦夕,太子肯定心情不好。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医女也是,能不上赶着去挨骂自然是好。 孩子生出来的时候,李皇后已经睡下了。等得李皇后醒来,此时外头的天蒙蒙亮了,叫了人进来伺候洗漱。知道李皇后醒了,司琴就先拦了人,自己笑盈盈地先进来报:“皇后娘娘,太子妃生了,是个哥儿!” 李皇后忍不住露出笑容,点头道了几个好,想到太子妃难产,又问:“哥儿可健康?太子妃如何了?” 司琴能过来跟皇后禀报的,自然是了解了清楚了,皇后问的她都知道:“回娘娘话,哥儿哭声嘹亮,太医说哥儿很健康。只是太子妃……太子妃不大好,本就是难产,哥儿出生后又血崩了。大约一个时辰前,崇教殿送了消息过来,那时候就说太子妃只剩下一口气了。” “什么?”李皇后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惊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司琴一想到这个结果也不由得唏嘘,毕竟太子妃自进宫就过得不顺心,这才十多岁就没了性命。“估计这会子……”估计这会子已经没了吧。 李皇后面露惋惜,缓缓摇头:“可惜了。” 因为只有主仆二人,李皇后也没有避讳,惋惜道:“这孩子也是个没福气的,本宫还答应了她,等她生下孩子就送她出宫的呢。” 司琴知道这些事,闻言也是扼惜,太子妃想着出宫,临了居然身死了。不过她的身份也不能说什么,便道:“太子妃也是有福了,为皇家诞下皇长孙殿下了。”就算死,那也是皇长孙殿下的生母了。 李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司琴说道:“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熬过来就是幸运,熬不过来就搭上一条命了。”或许可以说自己这么多年没能有一子半女的,也算是一种福气了。 “娘娘可是全天下最有福气的女子了。”司琴见李皇后表情不大对,忙说道:“娘娘洗漱吧?奴婢去安排轿撵,用过早膳后便去东宫?” 即便是得了孙子,因为太子妃的事,李皇后也没多少欢喜:“你去安排吧。” 司琴想了想,道:“娘娘,皇长孙殿下诞生,娘娘您应该高兴才是。” 李皇后知道司琴的意思,看着她点了点头。 第209章:心疼 太子妃生产的事情都是李皇后安排的,包括接生的稳婆、太医院的医女、身价干净的乳娘婆子等。 皇长孙降生后,前两天才接进皇宫的两个乳娘就排上了用场。太子妃一发动,就有人将两个乳娘接到了崇教殿。皇长孙一开始哭得厉害,喝过一次奶水之后就睡下了。 而皇长孙睡下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微微发着亮光了,与此同时,产房中的太子妃已经不省人事了。太医在这儿待了一夜,诊过脉之后都给太子妃打了死刑。 听到太医说太子妃只剩下一口气,赵元休当场发怒,把产房里的人骂了个遍。没人敢吱声,被太子骂得狗血淋头的,也只能战战兢兢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后来赵元休骂累了,看着显出破财灰色的墨挽歌,就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失去精神气。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踉跄跌了两步趴在床边,拉起墨挽歌的手。 小福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房里看了一遍,用手势示意众人出去。 众人看着太子的模样,知道在这里是自找苦吃,面面相觑之后,陆续退出去。只有玉盏,玉盏还跪坐在地上,失了心魂一样只呆滞地看着床上。 赵元休略有失神,红着眼睛,抬手轻轻抚过墨挽歌的鬓发,拇指指腹抚过她的眉眼,接着直接划过已经变得灰白得双唇。她的口中含着一大块参片,以至于双颊又些鼓鼓的。他忽然苦笑着收回手,凄凄惨惨。 人死如灯灭,有说是人死了以往恩怨一笔勾销。可是,赵元休抚着心口,手下的地方堵得厉害,如同钝刀子在心里翻搅一样疼得令他颤栗。 他从没有想过她会在生产中丧命。他之前还说服自己,母妃已故,看在孩子的份上,自己会在给她太子妃之位的基础上,再给她一世荣华。以往对她的冷漠和恶劣,就当是报仇了。 赵元休知道这样说服自己,也是因为自己对墨挽歌有意,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占有、想要独占她。可是,如今她就要死了,自己是要永远的失去她了……心口很疼,很疼。 赵元休垂着脑袋,把一只柔夷扣在自己的掌中,一言不发。 玉盏望着自家姑娘,看得深沉,她仿佛是要把墨挽歌的脸庞全部刻进自己的灵魂。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将自己参与的、关于墨挽歌的人生回想了一遍。 从自己被夫人选中,陪伴在刚刚出世的姑娘身边。那个粉雕玉琢的姑娘逐渐长大,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回忆中。到了那年,宫中的异动,夫人丧命,姑娘南下避难。从那时开始,姑娘的日子就变了。 不过在江南,那也是欢愉的日子。最大的转变,是在姑娘嫁进东宫! 玉盏从一开始就不满意这门亲事,只不过她只是一个奴才,没有反对的资格,只能跟着姑娘,遵着陈年的“承诺”进了东宫。进了东宫,玉盏依旧是唤墨挽歌一声“姑娘”的,而非规矩中应该改口的“太子妃”或者“娘娘”。 仿佛是叫做“姑娘”,就代表着墨挽歌还是墨家的掌上明珠。想想当初夫人对自己的信任,自己也是尽自己所能的护着姑娘,可是如今,姑娘变成了这副模样。 玉盏心中有愧,一双眼睛红肿不已,可还是紧紧地望着墨挽歌。 赵元休握着墨挽歌的手,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抬起头来,迸发出惊喜地看向面前的人。 皇长孙的出生,李皇后自然是高兴的,不过因为太子妃的坏消息心情不好而已。经过司琴的提醒,李皇后就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太子妃的事情。 洗漱过后,李皇后就坐到桌前,看着桌前的膳食,忽然问道:“书安回来了没有?” 书安昨夜就被派去调查了,查的自然是太子妃为何会摔倒。 侍候在一旁的宫女忙不迭地点头,“回禀娘娘,书安姑姑两刻钟前回来了,那时娘娘还没起,姑姑就去洗漱了。” 李皇后微微颔首,也没说什么,只是拿了筷子开始吃东西。她清楚,书安做完手上的事情就会过来的。 果然,吃到一半,书安就来了。 书安身上有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她停在左侧,给李皇后行了礼。 李皇后侧过头去看她:“查清楚了?如何?” 书安面无表情地答道:“奴婢查过了,最后查到是如意殿的人。” “如意殿?你没弄错?”李皇后诧异道。如意殿住的只有一个郭侧妃。 “御花园中,太子妃这些日子常走的石子路上,被放了长满青苔的鹅卵石。鹅卵石是在御花园湖岸边的,是谁人都能拿到的。奴婢问过御花园的奴才,没有人瞧见有人去拿鹅卵石。” “昨日点宫灯的是御花园的一个小太监,不过他打包票说他全部都点了,而后还检查了一遍。不仅如此,还有个宫女给他作证。” 李皇后放下手中的筷子,稍微侧身直接对着书安:“这些跟如意殿有什么关系?” 书安不疾不徐,继续说道:“就在太子妃一行人去御花园之前,如意殿有个宫女先过去了,说是要去御花园中采摘新鲜桂花去做桂花糕。” 这个时候,桂花开的正好。 “确定是如意殿的人了?”李皇后不想相信,毕竟郭燕端是她给相中的,郭氏善嫉就是品行不端德行有亏,那就是自己识人不善。 书安点头,只是又面露难色,“已经抓了,只不过奴婢觉得有些奇怪。” “嗯?”李皇后歪了歪脑袋。 书安如实道:“那人是如意殿的一个三等宫女,一被奴婢派去的侍卫抓住,她就嚷着冤枉,一路上颇不配合。可是把她带走之后,奴婢问她问题了,不必说刑罚审问了,还没说重话呢,她就把所有事情都供出来了。” 李皇后脸色不好看,闻言忽然问道:“人证物证都有吗?” 书安颔首,“是。” 第210章:得时不珍 听到书安说最后查到的是如意殿的人,李皇后的脸色越发难看,双目略有失神的不知道想了什么。缓了缓,回过神问道:“人证物证俱都有吗?” 书安点头,“是。也是因为如此,奴婢才觉得奇怪,那个宫女坦白得太快,证据也是太过周全。碍于是在夜里,查事情不大方便,奴婢想待会再查一遍,免得有什么疏漏。” 书安是为了保险起见,李皇后也不想冤枉了什么人,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书安得了同意,就出去了。李皇后则是再举筷吃了些东西,就出门了。 天气晴朗,是个艳阳天。 李皇后到了崇教殿,被司琴搀着下了轿撵时,当即有崇教殿的宫人赶过来招呼。 迎着金灿灿的阳光,李皇后径直走进崇教殿,发现崇教殿的气氛像是绷紧的弦,虽然紧张但不像是主子出事的样子——宫里盛开的花草还在、屋檐下的红色宫灯还照旧挂着。看着上来引路的崇教殿的宫女,问道:“太子妃怎么样了?” 闻言,宫女超产房的方向看过去。产房的门开着,外面没有什么人,那是因为人在里头了。“回禀皇后娘娘,太医正在为太子妃医治。两个时辰前,太医说太子妃娘娘危矣,不过方才,娘娘似乎是醒了。几位太医就被太子殿下召进去了。” 宫女原是要引李皇后去正殿的,再让乳娘带了皇长孙来给皇后看。 李皇后却直接朝产房而去。司琴自然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扶着李皇后就进去了。 宫女看得心惊胆战的,却没胆子阻拦。怎么太子是、皇后娘娘也是,都往污秽的产房去? 产房里其实如今已经不能算污秽之地了,房里已经被宫女收拾过了,不见半点血迹,可屋子里的血味却是一时半会不能消失的。进了产房,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就让李皇后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大的房间里堆了好几个人,其中太医就有两个。 方才宫女说太子妃醒了,李皇后进来时就径直看向床上。太子妃却是紧闭双眼的,脸色白得如同没了生命般吓人,李皇后看得心里一咯噔,“太子妃她……” 赵元休听到声音,当先回过头来,疲倦的脸上意外的有几分笑意和庆幸,看得是李皇后,他便道:“母后,她没事了!太医说她没事了!” 太医跪在床前,拿着金针的手抖了抖,机灵的没有去反驳太子的话。他们只是说太子妃暂时没有危险了,而已!可不是说太子妃没事了。 说来也是奇怪,太子妃生下皇长孙之后就昏厥了,接着额就是血崩,当时凶险异常,脉象也已经是浅淡得几乎摸不出来了。说是只剩下一口气,半点不为过。或许是老天眷顾,太子妃还熬了这么久,最后脉象竟然又趋向有力了。 彼时只是用了人参在给太子妃吊命,也没其他的药能用到,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可偏偏太子妃就这样活下来了,只能说是老天眷顾了。 房里的太医宫人回过神来行礼。 李皇后挥挥手示意免礼,眸色复杂地把目光调向赵元休,对于他这会的激动和庆幸感到头疼。 以前有大把的时间夫妻二人能好好过日子,可他们没有,尤其是赵元休是真把这段感情往死里折腾作践,眼下真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他反倒是不舍了。就是在她看来,这些行为未免可笑了。得到的时候不珍惜,这会子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赵元休已经回过头去看着墨挽歌了,像是要从墨挽歌苍白的脸上看出朵花似的。 玉盏端了一碗热水进来,看到李皇后一愣,不过很快地屈膝行礼。她一夜未睡,又是担心受怕的,这会子身上有一股掩不住的疲倦劳累,端了热水的手隐隐有些发颤。 李皇后出声让她免礼,认出她便是玉盏,“本宫有话跟你说,你随本宫出来。” 玉盏端着热水,有些犹豫。 李皇后扫了守在床边的赵元休一眼,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你交给太子就是了。”看这架势,他是巴不得多做这些事了。 在李皇后看来,赵元休以前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珍惜,这会能看扭过性子懂得珍惜就好了。 果真,赵元休乐意着呢。接过玉盏递过来的热水,小心地用勺子盛了一点水,先是润湿了墨挽歌的唇,捏了她的双颊使她微微张开双唇,小心翼翼地喂水。 就连玉盏也是看得面色复杂,好一会才回过身看着李皇后。 李皇后直接到了正殿,被迎上正位,随即就有宫女呈上了一盏刚刚沏好的雨后龙井。 乳娘抱了新生的孩子进来,才出生两个时辰,孩子已经褪去了一开始十足的红色,变得白嫩了些。 玉盏跟着李皇后进了正殿,她还是刚刚见到这个孩子。孩子出来时,墨挽歌就晕过去,玉盏一心记着墨挽歌,这个孩子连看也没看。 包裹着孩子的是一件用贡绸云锦絮了棉花做成的浅褐色绸褥,软绵得像是天上的云朵,表面用金线绣着祥云纹。宫中绣娘做的自然是没有一点线头,做工精美细致。 孩子小小的,五官长得秀气极了。眼睛水灵灵的没有一丝瑕疵,见到人就转着黑色的眸子看过来,又小又薄的嘴巴张张合合。 孩子长得这般好看,香香软软的,让人移不开眼,一颗心软成一滩水了。李皇后疼惜地从乳娘手中接过孩子,为了抱抱孩子,她今日可是连护甲都没戴。 李皇后抱着孙儿欢喜极了,心水地用手指逗弄着。看着孙儿眼睛随着她的手指而动,笑着摇了摇襁褓。孩子眼睛忽然一闭,嘴巴一张,吐出一个奶泡泡。 李皇后笑了出来,爱怜地紧了紧双手,“司琴,把本宫给孙儿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司琴应了一声,拿出一件东西递过来,是一条暖玉雕刻而成的青翠欲滴的福瓜玉坠。 玉坠入手就是温和的。 第211章:赵褆 李皇后抱着孩子乐不思蜀,逗弄了好一会,孩子忽然嘤嘤地哭了起来。李皇后倒也镇定,还疑惑道:“这孩子是饿了吧?” 乳娘上前就接过孩子,见孩子没有排物,便以为是饿了,就抱了孩子出去偏房了。 李皇后这才招了玉盏过来,又挥退了众人,只留着司琴在侧。 “太子妃危在旦夕,本宫瞧着,若是能够熬过这一劫,也是得好好将养着才行。”李皇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她的身体显然已经不适合长途奔波了,别说是江南那么远的地儿,就是出上京这段路,能不能走还不一定呢。” 玉盏看了李皇后一眼,红肿又疲倦的双眼闪过不安,试探道:“娘娘的意思,是不愿意帮太子妃离开了吗?” 李皇后眼前浮现方才赵元休在喂水的一幕,她也想墨氏留下来,毕竟看赵元休的模样应该是想对墨氏好的。作为嫡母,她也想儿子能顺心如意。 正殿里安静下来,隐约有孩子的哭声。 “得上天庇佑,皇室也有了皇长孙。这是好事,皇上与本宫都欢喜。你认为呢,你家主子会愿意留下来吗?”李皇后若无其事地抚着自己的衣袖,隐隐有两分期待。 有了孩子和没有孩子是不同的,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虽说那时墨氏说要离宫时态度十分坚决,可或许,墨氏会因为皇长孙的出世而改变主意也为可定呢。 而玉盏也想到了这一点,沉默了好一会,她才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奴婢不敢揣测太子妃的意思。不如,等太子妃醒来,奴婢再询问则个。” 李皇后也没想让一个奴婢来做主意,听了这话自然没反对。 可又听得孩子的哭声,而哭声还越来越大。李皇后听得心急,忙让司琴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偏房中,乳娘抱了皇长孙想要喂奶,可孩子又不吃,只是一个劲的哭。刚出生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声音,铆足了劲憋得脑袋都红了,哭声都带着几分秀气。 司琴推门进来,不善地看着两个乳娘,“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带皇长孙的!” 乳娘不敢反驳,可她们也是疑惑,“刚出生的孩子最是奢睡,可皇长孙殿下不睡,也不吃奶。奴婢们委实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司琴低声骂了声“废物”,吩咐人把孩子送去正殿,自己则是去产房拉了个太医过来。 说来也巧,正院使这会子还在呢,司琴拉了他就过来。 李皇后正抱着孩子慢慢地走,手也轻轻地拍着,嘴里还念叨着“不哭、不哭”的话语,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反而是孩子越来越红的脸,让李皇后看得心惊胆战。李皇后瞥见太医的声音,往椅子上一坐,命令道:“快过来瞧瞧皇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哭?” 李皇后的语气带了几分焦急。 过来的人是还没有离开东宫的正院使。他依言上前查看了一番,发现小孩没有哪里不适的,“娘娘,小殿下没有哪里不妥的……” “那孩子怎么会啼哭不止?”李皇后瞪了太医一眼。 太医抿嘴,试探道:“刚出世的,小殿下也是啼哭不止,不过,送了小殿下到太子身边,小殿下就不哭了……” 也是小子哭得太厉害了,李皇后稍微一想,也不交给旁人,直接就抱着小子起身往外走了。 说来也是奇怪,李皇后步履生风地踏进产房,手上的小子竟然哭声渐小。这变化让李皇后暗道惊奇。也不是要让太子抱着,只是靠近了居然就止了哭声。 这小子,原来是要待在父母身边啊。 李皇后后知后觉的,无奈摇头一笑。她见墨氏不省人事,原来还想把这孩子待在身边养着的呢。这么看来,还是得留在崇教殿才好。 赵元休面带无奈地接过孩子,孩子已经止住了哭声了,看着小子半抬着眼帘很累的样子,他叹了口气,“你母妃因为你,现在病着呢,你就在这里闹。” 小孩子可什么都不懂,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在赵元休手上,小子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李皇后见状,提醒道:“你父皇得知孙儿的出世,如今欢喜极了。也是政务繁忙,又是不便到崇教殿来,你这两日得了空,就带孙儿去给你父皇看看吧。” 皇帝之前因为风寒病了一场,经过半月有余的调养,好东西跟不用钱似的进补,如今已经恢复了。皇帝的身子重要,可是政务也一样重要。身子恢复之后,皇帝就恢复了朝政。 “这是自然。”赵元休应道。说着,他又看向昏睡着的墨挽歌,眼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和害怕。 他没发觉自己内心深处是害怕失去的。 太医给墨挽歌施完针,嘱咐了同在房里的玉盏一番,末了闭嘴收拾东西。多看了面色苍白的太子妃一眼,暗道是老天眷顾,命不该绝。 赵元休一夜未睡,知道墨挽歌暂时没有危险,看了太医施针吧,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也是如此,感觉疲惫一下子袭满全身,累得不行。 李皇后见状,就让他带了孩子去休息。 赵元休也没推辞,抱着孩子,父子二人去了寝殿。赵元休也没更衣,直接躺在寝殿中歇息。 而李皇后则是回了后宫了。 毕竟是第一个孙儿,皇帝难免更加看重些。这天,下了早朝他就摆驾东宫了。 皇帝来时,小子睡得香甜。 被皇帝抱在怀里,也依旧连眼睛都不睁开。 “这小子长得秀气极了。”皇帝抱着小子,笑着摇了摇头,用食指去碰了碰小子的唇。 赵元休立在一边,看着祖孙两人,笑道:“才刚刚出生,如今秀气也没什么。长开了就好。” 皇帝呵呵笑了笑,看着孩子身上的华丽被褥,说道:“朕原给他拟了几个名字,如今见了面,朕倒是觉得‘褆’字适合他。” 皇长孙自当是尊贵,以“褆”为名,正是以希望他一生尊贵。皇长孙正是嫡长孙,以后自然是要继承大统的。 “赵褆?”赵元休转了转眼睛,看着长相的确是秀气的孩子,“倒也合适。” 皇帝扫了他一眼,看着一个睡着的孩子越看越欢喜。 “儿臣替褆儿谢父皇赐名。”赵元休作揖道。 皇帝摆摆手,又对着睡得香甜的孩子自顾自笑了,“洗三礼要办,召了亲近的人聚一聚就好。等满月了,我们长孙的满月宴可得大办。” 赵元休自然没有异议。 再说李皇后,这会子她已经坐在自己宫中。 书安是皇后身边的得力助手,她要带走谁,身边的侍卫自然是带走谁。这会子,书安带着有关太子妃摔倒的六个人来见。 其中两人是御花园的人,一个是昨日轮到点宫灯的太监,一个是见到点灯的太监点了所有灯火的宫女。两人证明了太子妃出事,与御花园无关。 再有就是如意殿的一个宫女红杏。这个红杏是夜里就从如意殿带走的,不过因为稍微一问,那个宫女就一股脑的说了,虽是嫌疑最大的一个,但身上还好好的没有一点伤。 除此之外,还有如意殿一个负责打扫的宫女。这个宫女是自己找上书安来告状的,直言她前几天见到红杏与别宫的宫女有来往。也是知道了是书安来调查,这个宫女才会上赶着来说。 书安是皇后娘娘的人,做事待人皆是毫不心慈手软,但也因为皇后给的权利大,只要是好的、识相的,书安也会很公平的有所赏赐。也是因为书安名声在外,这个宫女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别宫”是指哪个宫,还是书安查出来的——是左春坊的宫女。。 随后就查到了夏美人的头上,跟红杏见面的人,是夏美人宫里的一个二等宫女。 自然,书安找到了人,断没有放过的道理,自然是把人带来了。只是夏美人手下的宫女被抓了时,大喊着冤枉,吵得夏美人寻声出来,跟书安好一顿闹? 彼时书安冷漠得很,站在庭院中看着夏美人“撒泼”:“妾身何时让人去跟如意殿的人接触?自从郭侧妃进宫,妾身便日日待在宫中!怎么出了什么事便牵连了妾身?” 书安抱胸看着夏美人把人护在身后,等她说完了,便道:“有物证在,所查证了之后不是她,自然会把人完好无损地给美人送回来。” 夏美人却是认为人要是被带走了,就意味着自己被定罪了,“无端就找上妾身的人,妾身可什么都没做!要是皇后娘娘听得人胡搅蛮缠错信了恶人,妾身该如何是好?” 太子妃摔倒难产的消息,已经传得东宫人尽皆知了,这会子抓人,定然是与太子妃摔倒有关了。 书安皱着眉,不悦道:“若真与她无关,自会送回来,也自会还美人一个清白。来人,把这个宫女带走。” 结果就是夏美人被拉开,侍卫径直把那个宫女带走。 带走要带走的人,书安就要离开,离开前,正好见到同住左春坊的另一个美人,站在殿前看着这一幕。 第212章:张氏赐死 书安带走了人就要离开,转身正要离开时,瞧见同住左春坊的另一个美人,她就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 张玉露手捏着帕子,一脸愁容。她显得十分顾忌地看了书安一眼,随后才走去夏美人身边。 书安临走时听到张玉露的声音:“你别慌,我知道你肯定是没有做的,想来是有什么误会吧。这位女官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还妹妹一个清白。” 听到张美人话中连说了两个“肯定”,书安脚步一顿,对这个张美人起了疑心。她转过身,冷眼看着庭院中一副姐妹情深姿态的两个美人。 书安是第一次在东宫露脸,她名声在外,但是好坏各有。人多少会质疑她,而没有理由会用“肯定”来形容她。 张玉露发觉书安的眼神,踉跄着往后跌了一步,挽着快要哭出来的夏氏的手,轻声劝道:“我们进去吧……” 书安挑唇,冷眸落在张玉露的脸上,忽然命令道:“把左春坊围起来。把这几日跟这个宫女有接触的人都查出来!”她指着被侍卫钳住、已经带到宫门口的那个宫女。 张玉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一时间慌乱又不安,好在很快让自己安定下来,目光不善地看着书安:“女官你这是何意?你虽为女官,可也断没有围了宫闱的权利!把我们姐妹二人置于何地?” 书安挑唇笑了:“美人不是说了吗?奴婢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两位美人清白的。” 书安带来的侍卫不过六个,加上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也就十人。原有四个护卫是留在左春坊门口的,听了吩咐立即就两左两右地守着,把宫门给挡住了。 张玉露没有想到书安会突然发难,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说的话惹了书安怀疑。她只是下意识地反驳:“你不过是小小女官,没有资格封了左春坊!” 这反应,与夏美人得知要抓走手下人之后差不多。 书安暗道没弄错,不疾不徐地给两人行了半礼,又不疾不徐地带了人离开。 把左春坊的人都查了一遍,不过一个时辰,就发现问题。 夏美人的那个宫女,是被冤枉的。有人骂拿了她的东西,装作是她,去指使如意殿的红杏做事。而那人,却是张美人、张玉露的宫女,是不久前才被升为二等宫女的迎儿。 最后查出是张美人张玉露指使的,为的就是搅乱东宫这趟浑水。 太子妃难产的话,能不能活下来是一说。害得太子妃难产的人,势必会被重罚。 张玉露的确很小心,绕了个弯,还扯了夏氏,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也觉得拉上夏氏,就足以把自己摘出来。 也的确,若不是书安觉得她说的话奇怪,谁也不会想到背后之人会是张氏。 听得如此结果,李皇后震怒。这等歹心是害太子妃,也是伤皇嗣。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李皇后直接下令处张氏死刑,赐毒酒。而至于其他人,与此事有关的皆处死刑,无关的则是赏了十两银子,令禁言。 正临午时,平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书安领了命,没多久就领了个太监,带了一壶毒酒前往东宫。 除了陆续被带走的宫人,被封了的左春坊只能进不能出。左春坊里边的人各个都在担心受怕,女官来了一趟,众人也都知道事关太子妃。牵扯到太子妃,真要牵扯到这事,重则丧命牵连家人,轻则也得重刑啊。 一时间,左春坊好似顶上笼罩了厚厚的阴云,就怕下一刻有侍卫来宣布谁人的死刑。 进了东宫,午时已经快过了。书安走在最前面,一个太监和两名侍卫就跟在她后面,她挺直身子,路过崇教殿时往里边看了几眼。 崇教殿很安静,有在庭院中烧水的人和其他做活的人都是放轻了声音,几乎没有声音。 书安走过,径直走去左春坊。 侍卫看着书安走来,不约而同地打招呼。书安性子冷,但对这些侍卫主动打招呼,她还颔首道:“辛苦了。” 侍卫不约而同地摇头道:“属下应当的。” 书安带了人进去,站在正中左右看了下。左边是张美人的住处,右边则是夏美人的住处,听到右边隐约有声音,脚尖向右,领了人往右而去。 不少左春坊的宫人在庭院中守着,见到书安这个架势,个个跟见到罗刹一样都是提心吊胆。书安的目光随意一瞥,守在廊下装作做事的人登时收回目光。 书安拒绝了宫人的通报,直接进了正屋。 彼时张美人和夏美人正在桌上吃饭。因为遇上这种事心情不好,两人都没什么胃口,所以这么晚了才在吃午饭。 夏美人见到书安,干巴巴地咽下口中的菜,强颜欢笑。 张玉露眯了眯眼睛,心如鼓般剧烈跳着,面上强装镇定:“女官来此,是查清楚了?” 书安看着桌上几乎没吃多少的膳食,挑唇轻笑,看着张玉露别有深意地应道:“如美人所想,的确,已查了水落石出。” 夏氏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看书安,又看着张玉露。 “哦?”淡淡地应了一声,张玉露垂下眼帘,看着桌上的菜。从书安的态度,她已经可以预想到自己的结局了,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冷静下来了。 书安看向夏氏,心道夏氏识人不清。张氏做事已是让夏氏背锅,张氏非凡没有一丝愧疚,反而事到临头还能平静地跟夏氏用餐。 “张氏以下犯上,残害太子妃,欲害皇嗣,罪无可恕,赐自尽。皇后娘娘赐下毒酒……”书安说着,唤了守在门外的太监进来。 那小太监进来,当即倒了一杯出来,重重地放在张玉露的面前。 夏氏跟听到身子泼天的笑话一样,十分诧异地看向身边的人,仿佛跟见到一个陌生人一样。“什么意思?是你去害太子妃?” 张玉露一动不动的,只看着桌上出现的一杯毒酒。 “张玉露!你居然有那种胆子?不对!你是要害死我不成!” 第213章:毒咒 “什么意思?是你去害太子妃?”夏氏看了放在桌上的毒酒一眼,忽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紧盯着与她互道姐妹的张美人,一手拍在桌上:“张玉露!你居然有那种胆子?不对!你是要害死我不成!” 两人同时进宫,是原侧妃潘氏选中了带进宫来的。一开始,潘氏与太子妃争得气势跋扈,那时她们的日子也好过。可是自从潘氏没了,这一靠山没了,她们的处境就变了。那时候她们两人如履薄冰,就怕在宫里一个不小心被太子妃寻了错处没有一点好下场。 夏氏以为她们两人是同盟、是能够互相相信的人,没想到会有被背后捅刀子的事。 张玉露绿面色平静,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酒杯,看着酒水因桌子猛动而荡出涟漪,在中心汇集了又荡开。她的神情是那么认真而温和,好似没有听到夏氏指责的言语,看着毒酒仿佛是在看一朵盛开得正好的花。 只是在没人瞧见的地方,她修剪得很整齐又涂了丹蔻的指甲深深陷入她的掌心,细嫩的皮肤裂开沁出血迹。为什么会失败?自己明明计划得好。就算有人要怀疑,也绝不该怀疑到自己身上的。 可惜了,天算不如人算。张玉露缓缓转头看了夏氏一眼,挑唇笑道:“你委实虚无在我面前露出这等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若不是我,就你的规矩在宫中,早就已经没命了,哪里还有机会坐在这里。” 夏氏没料到会听到这种话,满是诧异,嘴巴张张合合,愣是没说出半个字来。 书安在旁边看得无趣,便道:“张氏,请吧。看着你也已经用过最后一顿饭了,就不要耽搁了……” 张玉露寻声看过来,把自己的计划和发生的事想了一遍,都没哪里有错漏的地方,后知后觉自己一定是被书安怀疑了,才会落得这种下场。至于为何怀疑,她如今反而不想去追究了,输了就输了。 她两指捏住酒杯,用力到指尖微微泛白,她问:“太子妃如何,死了吗?” 书安不悦皱眉,呵道:“放肆!太子妃贵不可言,上天自会庇佑!你喝是不喝?不喝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叫人帮你一把!”似乎是为了附和她的话,方才送酒的太监已经往前靠近,带来迫人的压力。 张玉露挑起嘴唇轻笑了一声,已经举起酒杯,饮酒之前,自嘲道:“太子妃确是贵不可言,这乃是出生就注定的。父亲同为朝廷命官,只因嫡庶之分,就注定我这辈子绝越不过她去。” 太子妃单单身份这一点就是巨山一样压过她了,她恨凭什么自己生来低人一等。而说来可笑,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尊贵的人也就是太子妃了。命运的不公不知何时变成扭曲的狠毒,足以促使她把最顶端的人施以毒手。 “太子妃可不是你这等贱人能编排的!”书安眼里闪过厌恶,对于她这种临死还不能认清之间身份的人,委实觉得恶心。 书安话中地“贱人”二字,深深刺痛了张玉露的心。她以前习惯隐忍,是因为认定隐忍才能活下去,可如今已经是将死之人了,她并不想再忍。带了七分决绝,她举杯,牵长了喉咙把噬心蚀骨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看着她的动作,神色各异。书安眸光轻闪,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她,不放过丝毫表情似的。 辛辣的酒水入腹,惹得张玉露忍不住咳了两声,随即她阴翳地露出恶毒的笑容,“呵呵。既然如此,我便祝那个贵不可言的太子妃,生即日日不得欢,死即无人再相念!” 毒酒下肚必死无疑。纵是张玉露临时之前说些狠话,或许也没人去跟她计较。可事关太子妃,书安当先听不下去了:“给我堵住她的嘴!” 身旁的太监闻言立即上去,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来,两手一揉,接着一手捏着手帕、一手按住张美人的手,就想把手帕塞进她口中。 可真当此时,也是巧了,张玉露觉得喉咙有些痒,轻轻咳了一声,旋即呕出大口鲜血。 太监顿了下,看着张美人都吐血了也就不想浪费一块手帕了,回过头用目光询问书安,得了后者轻轻颔首,就退开了。 夏氏看着张玉露这个样子,以前的交情在作祟,还在可怜她。不过也因为这次的事伤透了心,愣是一言不发,如老僧坐定一样一动不动。 没人拦着自己,张玉露就撑着手站起来,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去。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领人散着莹莹光亮。张玉露走在阳光里,却觉得冷。 她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走进她自己的宫殿。虽然距离并不大,可因为她自己走得不稳,踉跄好几次才走到。 身边以往服侍的人,亲近的得力的被抓走到现在还没回来,不得力的也不敢跟她走太近。所以这会她独自一人撑着将死的躯体走回来,愣是没人在旁伺候。 她扶着柜子等物走进她的寝殿,断断续续念叨着:“生即日日不得欢,死即无人再相念……”她说话间又呕出血来,她自己仿若不知。 后来进去收尸的人发现,张氏死的时候,是坐在她的梳妆台前,头戴珠玉宝钗,双眉画好,手里还握着没来得及上的胭脂。而她的嘴边挂着献血,看着有几分渗人。 一个美人而已,又是被皇后赐死的,张氏死的窝囊又不光彩。虽说有品阶在身,但死后跟宫里的死去奴才一样,也是一卷草席卷了运出宫去扔了了事。 可笑的是,张氏死前还不忘不舍的、戴了一身的珠宝首饰,死后也没有留下一件在身。全被运送尸体的宫人这个拿几件、那个敛几件拿完了。 短短两日,左春坊的一个美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她住过的地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没有人住过似的。 郭氏听到这个事情,怒不可遏,在自己宫殿中骂死去的张氏骂了近一刻钟。她还以为张氏是个会看眼色的可用之人,没想到看走了眼,后知后觉张氏是只不会叫的狗! 险些,自己险些就被张氏害死了。 原先交给张氏的管事权利全部收回来了,权利全部交到郭燕端手中。知道崇教殿如今不好惹,郭燕端就想着把崇教殿的事交出去,不过苦于没有人选就没有改变。 或许是因为用了几百年的人参,又有太医施针,直到第二日入夜,墨挽歌的脉搏虽然微弱,但总算是相对稳定下来。 赵元休和玉盏都在产房照顾,相比赵元休需要兼顾外面的事情,玉盏每日十二个时辰几乎有十个时辰在产房。趁着赵元休不在的空档,玉盏分了先后两次,把刘太医送来的剩下的两颗药丸喂给墨挽歌。 崴脚又摔了腰的念青回了崇教殿,太医说她得卧床休养,但她每日都得到产房看太子妃看个五六七八次才安心。 有天灾和战争在前,皇长孙赵褆的洗三礼办得并不大。不过皇宫中还是热闹了一整天。 洗三礼这日,除了皇长孙的亲娘没到场,宫中的有脸面的主子以及宗室亲戚都聚在一宫聚了一回。 赵褆吃得多,吃喝拉撒都有乳娘包办,但要他睡觉并不容易。定是要在太子或是太子妃身边的,否则必然啼哭不止。 这孩子哭声大,一哭整个宫殿的人都别想休息了。被哭声惹了两回之后,乳娘宫女就学聪明了:他哭了,不吃东西又没有排泄时,就得抱了他去找太子或者太子妃了。每次都是在太子或者太子妃身边就好了。 赵元休为了照顾一直昏睡不醒的墨挽歌,一连推了五六天的公务待在崇教殿。这些天,每每皇长孙赵褆哭了,找的就是他。 但朝政事情多,他委实没有道理再待在崇教殿不走,就晨起去上朝,与皇帝大臣议事、处置完不能带回崇教殿处理的公务,才带着没处置完的公务回东宫。 赵元休忙碌时,赵褆再哭,就只能去找太子妃,把人抱到太子妃身边,就能神奇的止住哭声。 赵褆十六日时,正是午后,乳娘抱着啼哭的他走进产房。 听到啼哭声,在给墨挽歌喂水的玉盏转过头看了一眼,又淡淡收回视线,继续喂水。 玉盏每日睡得少,即便是有红霞和念青等人帮忙守着,她也想要时刻待在墨挽歌身边。几乎她醒着的时候就会在这里,十多天下来,她已经憔悴不已,也瘦了许多。 赵褆的哭声大,惹得休息不足的玉盏狠狠皱了下眉头,额头突突发痛。 乳娘大着胆子抱着赵褆走到床边,赵褆“哇哇”的声音渐渐小了些。 发觉到这种变化,玉盏不甚耐烦地看了孩子一眼,“哄睡着了就带出去吧,别吵到太子妃。” 乳娘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卖力地哄起小孩。 玉盏再度拿起勺子,舀了半勺温水送至墨挽歌嘴边,惊讶地发现女子睁开了眼睛! 第214章:醒来 孩子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时,墨挽歌甚至不知孩子是男是女就昏睡过去了。不过隐隐还有意识,感到自己身上的热度和精力似乎随着孩子脱离身体而离去。再接着,就陷入了一片冰冷和黑暗。 而意识再度聚拢,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几乎是从灵魂深处感觉到的,耳边的哭声就是自己的孩子,孩子在哭……孩子怎么了,为什么会在哭?她莫名的焦急起来,努力睁开了眼睛。 应是处在黑暗太久没有见过光亮,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亮堂,刺得墨挽歌不由得合上眼睛。 “姑娘?”玉盏在旁边惊喜道。 墨挽歌闭着眼睛转动眸子,又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到玉盏,又看向后面穿着棕色衣服的女子抱着个孩子——那肯定是自己的孩子了。 玉盏脸上惊喜显而易见,有如一扫疲倦的,双眼亮晶晶的。她手上稳稳拿着碗勺,稍稍侧过身看着后面的乳娘,吩咐道:“你去外面,唤个人去请太医。” 怀中的赵褆哭声已经很小了,隐隐要睡着的模样。乳娘犹豫一下,就点头了。随即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口,招手唤来门外不远处的宫女,开口传达玉盏的话。 看着宫女领命而去,乳娘回过神,发觉怀里的赵褆只剩下隐隐的啜泣,想了想,想到太子妃刚醒来不便打扰,还是抱了赵褆去到西偏殿。 西偏殿是为赵褆开出来的。赵褆已经好几天是被赵元休哄睡以后在西偏殿睡下,相对而言西偏殿比较安静,不容易被吵到。 好在这小祖宗今日睡得比较快,不然这会子还得在太子妃那里折腾呢。 墨挽歌昏睡的这些天,玉盏常有为其按摩,故而墨挽歌醒来后动弹也没觉得多困难,只是没什么力气而已。 墨挽歌醒来,很明显的好处就是自己能进食了。像她昏迷,吃东西便是个难题,纵是小厨房做的多是容易下腹的汤汤水水,加上补血的药一日得喂好几次,算下来三餐得花两个时辰。 她醒来以后,喝了些水,就又躺下了。 红霞端了盆热水和干净的布,这是趁着一日最热的时候给太子妃擦身子用的,进了产房才知道太子妃醒了,又惊又喜,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跟前:“幸得老天保佑!娘娘,您可算是醒了!” 墨挽歌看到熟人,微微笑着点头。太久没有出声说话,虽然整天汤汤水水的养着,但是喉咙还是痒痒的,带着点尖锐的疼痛。然而真让墨挽歌不愿开口的,是口中被自己咬出来的血泡,稍微一扯到就疼。 擦身是红霞来做的。用的是稍微放凉的热水,拧布的时候红霞的双手都被烫红了。如今太子妃在坐月子,受不得凉,太医说可以用热水擦身子,于是每日都会擦一遍。 有墨挽歌自己配合,红霞今日的活做得很轻松。 末了,红霞欢喜地收了东西离开,正巧在门口遇上进来的太医院正院使。红霞欠身行礼,与之错身而过。 正院使带着个小太监,后者拎着个药箱,二人齐齐对着坐在床上的墨挽歌行礼。 玉盏就在旁边,看了面无表情、半垂着眼睛的墨挽歌一眼,回过头说道:“太医快起来,太子妃刚醒说不了话。请太医给太子妃诊脉吧” 正院使探着脉,似乎是脉到奇怪的脉象,手没收回来,就皱着眉头思索。 墨挽歌可有可无地抬着眼睛,淡漠地看着离她不远的正院使,冷静得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的身体不好,坐起来太久就腰酸背痛,而且因为失血过多,头稍微动一下就得缓一下,否则就有头昏脑涨的感觉。等着正院使诊脉,她是耐着性子,忍着才一动不动。 药箱之上,正院使当先收回手,隔着的一条纱帕被拿开,墨挽歌才接着收回手。 “禀太子妃,娘娘的脉象有力多了,是个好现象,若是以后好生养着,假以时日,或许能恢复到以前那般。再有便是……”正院使弯着腰回禀道。 墨挽歌掀起眼帘看着他,凝神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正院使闭了闭眼睛,下了力气说道:“再有便是因娘娘生产的时候失血过多,多少伤了身子,以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玉盏在旁边忽然出声:“敢问太医,方才太医为太子妃诊脉时,是否诊出有何不妥?”她方才紧盯着正院使,自然没有漏掉他为难的神情。而自家主子再难有孕的话,先前生产的时候已经说过了,定不会是因此为难。 正院使转过头扫了她一眼,为难地扯了扯嘴,道:“微臣惶恐,今次诊脉,发觉娘娘的心脉速度快了许多,这有些危险。想来是因为失血过多,可这并非能一日两日养好的,需细水长流地温补才好。只是在此前,不宜大悲大喜,要保持心情,否则牵引得心脉速度变化都是不利于娘娘的身子的。” 不宜大悲大喜,从第一次怀孕的时候就开始听着话了,这话听得多了,墨挽歌也没往心里去。倒是把“心脉速度变化”那句听进去了,人有七情六欲,稍微情绪有变化,心脉跳动的速度就会有变化。他这话说的,就好似要自己保持得半点情绪波动都不能有。 这跟死人有什么差别? 死人才能没有七情六欲。 “那上回太医院开的药,是否是继续吃?”玉盏问道。一日两回地熬药,这会子外面就在煎药,苦涩的药味弥漫。 正院使迟疑了一下,“这服药吃完,就别吃了。微臣回去再开一副新的药方,抓了药再送过来。” 墨挽歌轻轻点头,又看了玉盏一眼,旋即闭上眼睛,靠在枕子上一动不动地缓解涌上来的眩晕感觉。 玉盏会意,道了谢,又亲自把人送到宫门口去。 玉盏送了人离开,房里就剩下墨挽歌自己一人。 耳边安静下来,墨挽歌睁开眼,平淡的眸子里显出几分眷恋,又从眼底的眷恋开始一寸寸裂开,变成难以抉择的痛苦,几经变化沉沦,在眸光流转成决然之际,她状似无力的闭上双眼。脑袋往后靠,就靠在雕花床背上。 大出血之后的人容易犯困,坐了这么一会就已经感觉累得厉害,太累了,闭上了眼睛,不过几个呼吸间就进了半梦半醒之间。 玉盏再回来时,就见到墨挽歌看着床背睡着了。她无声地走上前,把只盖在墨挽歌双腿的被褥拉上去,为其盖好,同时余光瞥见她的眼睛动了动,不过并没睁眼。 待在自己房里的念青待得太无聊了,打算出来换换气,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壁走出来呼吸是打算新鲜空气。结果走到庭院中,深深一吸,吸进了一大口苦涩的药水味。她一顿,脸随即皱成一团。 这味道,也太苦了吧。太子妃也真是可怜,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得喝这么苦的药水。 庭院中的阳光还有些硬,泄在白砖上照出来有些刺目。不过并不热,在檐廊下会很舒服,不冷不热是刚刚好的温度。 念青站在门框边停顿了会,寻思着去看药水好了没有,于是就一瘸一拐地往灶房的方向而去。 煎药的地方是在灶房那边,不过并非是在灶房里,怕熏到灶房里的食物,是搬了个小炉子在灶房门口,隔着个道儿。一个宫女蹲在旁边,拿着扇子照看着火。 头顶是宽大的屋檐,在下边看火的人就在阴凉的荫凉下,舒服了,也就打瞌睡了。 念青一瘸一拐地过来,看得宫女浅安一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念青瞪了她一眼,左手圈成个圈放在嘴边,重重咳了一声:“给太子妃看药可得全心照看,不然分量少了,我可是要罚你的!” 浅安听到咳嗽声便立时惊醒,看到是念青,不由得一颤,身上的汗毛几乎根根竖起来。整个身体也僵住,眼睛睁着却只敢看着地上,下意识地跪在地上告饶道:“姑姑恕罪!奴婢一时疏忽……” 崇教殿的人几乎都是念青挑选进来的,都经过念青的调教。别看念青面上好说话,做事的风格和对他们的要求是极高的,正因如此,对他们那一群人是极其严厉的。 念青嗤笑一声,嗔怪地看她一眼,风轻云淡地说道:“我不过是这么一说而已,你吓成这副模样做什么!你如今可是太子妃的奴才,我也不能越俎代庖不是?” 不知如何接话,但念青的威信深固,浅安只得一动不动地跪着。 念青嫌弃地扁嘴,看着药罐的口子冒出袅袅的烟,催促道:“赶紧去看分量如何了!要是好了,我便给太子妃送去。” 浅安忙不迭地去看药罐,也是凑巧,药罐盛出来的药水分量刚刚好。寻了个托盘,浅安就将药水递给在这儿等着的念青。 浅安担心念青记着自己的错处,还是怕被惩罚,带着讨好的意味,说道:“方才奴婢瞧着玉盏姑姑送了太医出去。应该是太子妃醒了。” 念青眼睛一亮,“你怎么不早说!” 浅安低头不语,方才提心吊胆的怕被惩罚,哪里记得这事。 第215章:告知 念青也顾不得跟个小宫女说话了,端起药水就快步往前头的产房而去。一颗心又兴奋又欢喜,恨不得双腿跨步变成飞奔,直接飞进去,快些见到醒来的太子妃。 念青这些日子很不好受,或许是因为墨挽歌上次无条件地站在她身边、对她好,所以她对墨挽歌更加上心了。这样的结果便是,墨挽歌这次昏迷、危在旦夕,念青心疼得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一条命也跟随墨挽歌而去。 因着太过担心,吃睡不香,十多天就瘦了许多。以前双颊有肉,如今脸颊两边都微微凹下去了。 好在后来太医说太子妃有望恢复,念青才把心按回去,逼着自己撑起精神来,要是能等到墨挽歌醒来就好,要是不能……再随着一起去就是了。这性命的事儿,其实说白了也无非生与死,跟着太子妃去了,也好再继续伺候着太子妃,不叫太子妃再受苦不是? 说回来,太子妃醒来就说明没有生命危险了,这可是令人感到极其欢乐的事儿! 极其欢乐的念青端着碗跨进产房,目光已经当先看向床那边了,见到太子妃并非如同往日一样无神地昏迷在床上,当即就咧嘴笑了。虽然太子妃闭着眼睛,但已经能够确认太子妃醒来、脱离危险了! 玉盏在收拾堆积在一侧的碗勺。 念青把药碗拿过来,与玉盏相视一笑,压低了声音问道:“要不要叫太子妃醒来喝药?还是等太子妃睡醒了再说?要是等太子妃睡醒,我便拿回去煨在炉上。” 玉盏听罢,看了闭目睡着的墨挽歌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太子妃方才醒来说了好些话,应该是累极了,还是等她醒来再喝药吧。” 念青想想觉得也是这理,便点头应下,转身就要出去。 “拿来吧。” 突然听到女子有些清冷的声音,两人看过去才发现墨挽歌微微睁开了眼。 念青欢喜不已,双眼登时迸出亮光,笑着迎上去,再开口已经不忘插科打诨了:“太子妃您可算是醒了,简直是叫奴婢好等啊!你快瞧瞧奴婢这身子,因为担心您,如今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奴婢啊,自个儿看着都心疼呢!” 墨挽歌听着,眉眼柔和下来,带着笑意看向她,轻咳了两声,微微笑着并未说话,又垂下目光看着念青手中的药,示意她把药拿过来。 念青无言地把手中的药碗递出来,看着墨挽歌接过去后,抿了一口,觉得药还微烫,又放回托盘去,言简意赅地说:“烫。” 念青恍然,干笑着把药放到一旁的柜子上,回过身来看着墨挽歌。 墨挽歌醒来已是代表没什么危险了,但她的脸色依旧是骇人的苍白,唇色也是泛着代表不正常的白。 算算时间也只是十多天没有跟太子妃说过话,可是念青却觉得这段时间已经将近一百年那样久远。想着墨挽歌已经醒来,又得等着药水放凉了,她就兴致勃勃地说起最近的事情。 第一件说的,就是皇长孙赵褆了:“皇长孙殿下的名字还是皇上亲自选的,得了皇上赐名,就代表了皇上对长孙殿下的看重。洗三礼那日,皇上直接在皇亲国戚等人面前提起长孙殿下的身份,殿下可是板上钉钉的皇长孙了呢。” 得了皇帝的承认,赵褆的身份就是再没人能够否认、反驳的事实了。而有了这事在前,太子妃的身份就更加稳当了——即便是以后再难有孕。 赵褆。墨挽歌在心里暗暗念着这个名字,记着她的孩子的名字。 念青又带着几分怨念地说起御花园的事儿。 “太子妃您是不知道,奴婢从前从未觉得左春坊的那个张氏会是狠毒的人。以前倒是装得人模狗样,跟个与世无争的好人一样,谁知道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竟然胆敢对太子妃和皇长孙殿下下毒手。” “不但是如意殿的郭侧妃被她算计进去,就连跟她一同住在左春坊的夏氏,也被她算计进去了!二人以前情同姐妹,不,好得比亲姐妹还好。当真是没想到,她为了让自己显得清白,还把夏氏拉下水。” “她先是收买了如意殿的宫人去御花园找石头,放在太子妃的必经之路上,又让自己的宫人去偷夏氏的宫人的东西,带着那东西去见如意殿被收买的红杏。有这种人在东宫,肯定是没有个安静日子过的。” 墨挽歌听到这里,冷笑着闭上眼睛。张氏是个很有野心的,虽然她极力想要遮掩她的这个野心,但从一些事情上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比如,侧妃郭氏刚刚进宫的时候,她就带了夏氏前来,一副要来投诚、只求一隅之地的模样。可惜被自己拒绝之后,转身就投向郭氏,成了郭氏手底下的人。 再有就是念青的事,张氏从中得利,那她肯定是有在中间出谋划策或是参与别的环节。毕竟,依郭氏的性子,不会平白让人得了利益的。 接着就是这些人的下场了。 “事情是皇后娘娘吩咐了书安来查的,查了一夜外加半个早晨才查出来。知道是谁人之后,张氏就被皇后娘娘赐了毒酒了。说来也是讽刺,她知逃不过一死,喝下毒酒之后还跑去她自己的宫殿,把她所有有价值的首饰珠宝通通戴在身上。就像是一辈子没见过值钱东西似的。”念青掀了掀唇,全然一副讽刺模样。 “她难道不知道吗,即便是皇后娘娘没下令不准让她带东西下葬,但是她这种品阶的人,又是犯了事儿被赐死的,能让她带东西下葬才是怪事儿!最后呀,一卷席子卷了,直接丢到乱葬岗去了。” 也是因为张氏胆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皇后还传了话,不准张家的人去收尸。 于是这个有野心的庶女,最后是被丢在乱葬岗的。 “至于参与此事的几个奴才,都被打死了。同样是卷了席子丢去乱葬岗,祸不及家人。”念青的声音沉了沉。 第216章:抱不得 说到这里,药水也到了适宜的温度,于是墨挽歌就端起碗,把黑乎乎的稠稠的药水喝下去。味道实在是不好,味蕾刚接触这个味道就打了个寒颤,忍着一身的不舒服,墨挽歌做不到面不改色的喝下去,眉头皱成一团。 墨挽歌正常的时候,她并不惧苦涩,对于苦涩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二姑娘”出现的时候,她是极其怕苦的,但是尤其嗜甜。看着墨挽歌的模样,玉盏感到有些怪怪的。 把碗递给身旁的念青后,她的表情有些怪异,被苦涩的药味缠绕而十分不舒服,姣好的面容上五官皱成一团。可能发觉这个模样不大好,又努力松开皱起来的五官,张嘴朝玉盏说道:“姑姑,给我蜜饯。” 玉盏去拿了来,再看墨挽歌的时候,眼神有些疑惑。看着墨挽歌吃进一颗蜜饯,脸上缓过来的表情看起来很像是“二姑娘”!可是她清楚啊,姑娘现在这个性子分明只是姑娘。 知道太子妃已经醒来、没有生命危险了,整个崇教殿就像活过来一样。众人的主心骨“又”回来了,他们脸上也有笑意了,说话做事也泛着一股活力了。 赵元休是在夜幕降临之后,将要走到东宫的时候才听到人说太子妃已经醒来的话。他像这半个月来的每天一样,进了东宫就直接到崇教殿来。 当多日不见的赵元休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墨挽歌目光平淡地看着他,觉得这人陌生得似乎是上辈子遇到的人。说来奇怪,上一次见面,也不过是一个多月前,可是这会竟会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你醒了?”赵元休站在门边,看着里头坐起来的女子,脚步缓下来,不过短短的距离,他莫名的的不大敢走上去。 墨挽歌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露出得体的微笑,起身,朝着他屈膝行礼:“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万安……” 而见得墨挽歌起身的动作,赵元休发觉她是要行礼,便大跨步上前拉住她的手,欲将她扶起来。可是墨挽歌手腕一挣,自顾自地继续拜下去了。 “你身体这个样子,讲究那些虚礼做什么?”赵元休叹了口气,看着她虚弱的模样有些难受,毕竟是他非要她生孩子的。他想着扶她坐下,不料她的手状似不经意地往旁边一挪,直接就躲过了他的接触。 墨挽歌笑笑,坐回原位,看着脸色微沉的赵元休,问道:“殿下,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事吗?忙了一天了,殿下该歇息才是。” 赵元休扯了扯唇角,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生气:“本宫半月来都会在你身边守着,想你快点醒来,也是多陪我们的孩子。” 墨挽歌垂下眼帘,脸上的得体笑容不变:“殿下,您又是何必呢?臣妾昏迷不醒,在旁边不是耽误就殿下您的功夫吗?或许多陪陪侧妃,还能早日有个二皇孙。” 听到这话的时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好像自己的一腔心意被人践踏了。赵元休脸色愈发难看,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女人。枉费他日日守在她身边、听到她醒来的消息时欣喜若狂,过来看她的时候,反而几次好意都被冰冷冷的拒绝。 玉盏听得暗自皱眉,这个时候跟太子硬碰硬显然吃亏,于是试探道:“娘娘,要不要传膳?” “传膳吧。”赵元休当即说道,知道玉盏识相,便顺着杆子往上爬,“直接摆到这个屋子里来。” 墨挽歌静默不语,便是默认似的。 玉盏应下,朝墨挽歌看去,没在她看到一丝不悦才放下心。 原来这屋子只是打算临时用来生产用的,而太子妃昏睡这么久也不需用到桌子,没想到这会子两位要在这屋子里用膳。便只能临时搬了桌子进去,因为是临时找到的,桌子比较小。四菜一汤摆下去之后,也只剩下两个拳头那么大的一圈。 两人的礼仪都是刻进骨子里的,吃相极好,也不必让宫人伺候。而墨挽歌不再像曾经那样帮他盛汤布菜,自己吃自己的,沉默不语。偶尔两人的筷子将将要碰到,她当即先收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境变了,想对她好,可碰了一脸软钉子,赵元休心里很不舒服。看着墨挽歌清冷的模样,到底没把不满表现出来,就怕两人都冷着脸,待会得不欢而散。 突然之间,在西偏殿的赵褆忽然哭了,哭声嘹亮,两三息时间就把人的注意力都引去了。赵元休登时放下筷子,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去。 从他放下筷子的时候,墨挽歌就看着他动作,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而移动,目光晦涩,带着几分冷意。 没多久,赵元休抱着他的孩子返回来,赵褆到了他的手中,哭声就渐渐止住了。他抱了孩子半个月,抱着的姿势已经算得上十分标准了。他坐回他在桌前的位置,把孩子抱着朝向墨挽歌。 墨挽歌算是第一次见到赵褆。 孩子白白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水灵灵地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人。小巧的薄唇微微想着,还吐着奶泡泡。孩子的一切都是那么小巧,而五官看不出精致,但是凑在一起却是十分可爱。只是因为方才在哭,白净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赵褆望着墨挽歌,他似乎是下意识地想亲近她,可是又似乎很疑惑:疑惑她怎么不是躺在床上,而是醒着、睁着眼睛坐起来的。这与他以前见到的不同,或许是因此,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墨挽歌打量了赵褆几眼,就继续用膳了,似乎在她的眼里,如今用膳才是最重要的。 赵元休不满意她对孩子的冷漠,轻轻抖了孩子几下,看向她,提醒道:“孩子已经半个月了,你还没抱过他呢。” 墨挽歌转眸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殿下恕罪,臣妾今日才醒来呢,先前半个月都病得不省人事、也不知道今日终究能醒来,如何抱他?”虽然是说着恕罪的话,可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半分惶恐,而笑意似乎是在挑衅着。 赵元休忽然一阵气短,好在还有理智,真切感受到墨挽歌的冷漠。也是深知自己和她的性子,不能硬着来,于是退而说道:“孩子还不曾与你亲近,今日醒了,不如抱抱他?” 他没有意识到他先前做的事情,伤了墨挽歌多深,也没有意识到墨挽歌如今的冷漠究竟到了哪种程度。他自从半个月前,以为自己将要失去她时的害怕和悔意,就想着自己要补偿她。这个念头太过深刻了,以至于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日常的点滴中,融进补偿的意味。 只是做上了太子,他已经习惯了权势加身的好处,那便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认为他付出了,那就得有收获。他对其释放好意,那她就得感恩戴德。 墨挽歌看着夹进碗中的食物,缓缓放下筷子,然后撇头看向赵元休,黑眸轻闪,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赵元休把赵褆往她身边送了送。 墨挽歌目光往下,看了赵褆一眼又收回来,一瞬间而已心里的某处就已经发软,她不想、不敢多看。“臣妾刚醒来,手脚没什么力气,不敢抱他,万一抱不稳伤了他就不好了。” 她拒绝得干脆。 赵元休脸色不大好看,或者说他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沉着脸。垂下头看着怀里的赵褆。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因为是她的孩子,为此疼爱他到学会照顾孩子,甚至为孩子换过尿布。 他认为,她也该疼这个孩子的。哪里会有母亲不疼自己的孩子的? “就抱一小会?有本宫在呢,他不会伤到的。”赵元休试着让赵褆与他的生母亲近。 怀中的小子呆呆的,动作不大的扑腾着双手,对于他远离父亲温暖胸膛的状态不知是怎么回事。 “既然殿下执意如此,那么臣妾领罚就是。”墨挽歌是不伸手,也愣是不看赵褆一眼。碗里刚夹的东西也不吃了,冷着脸起身,慢慢走向后面的床榻。 赵元休铁青着脸,把赵褆捧在怀里,一手轻抚。为了避免待会两人吵起来,他咬着牙关抱着孩子走出去。 庭院中有微风,吹来凉爽。抱着孩子垂着风,怕孩子冷到,就扯了包着孩子的褥子掖紧了些。 “你知不知道,你母妃不要你。”赵元休垂着头看着赵褆,这话说得十分无奈。 赵褆听不懂,只是在父亲面前吐着奶泡泡。 “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玉盏望着在床沿静坐的人无奈道,“殿下也是想让姑娘跟小殿下亲近而已。” 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肯定是有感情的。离开还需要时间,趁着这个时间亲近下最好,或许不会留遗憾。玉盏如是想道。 墨挽歌并不反驳这个,母子之间亲近些的确是好,可自己是例外。想要离开了,就不能多跟孩子接触,否则一旦陷进去只会滞住自己的脚步。 屋子里还有别的宫女,所以墨挽歌说话有所顾忌,不甚在意地说道:“手上没力气,抱不得。” 第217章:哭声 出去冷静了一番之后,赵元休又抱着孩子进来了,跟着进来的还有一个乳娘。 赵元休刚是吃到一半,听到赵褆的哭声就出去了。这会子再次进来,就把赵褆交给旁边的乳娘,让乳娘带着小孩,自己再坐在桌前。 墨挽歌就一直坐在床沿,双手撑在两侧,偏着头,莹白的下巴朝向庭院那边,透过纸糊的窗户,晶莹的黑眸里映着庭院中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温柔的光。而屋里的烛火散出的暖色的光,则把她镀上一层暖暖的晕亮,她看起来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是那么的温柔而美丽。 她看着窗户那边看得认真,赵元休则是无言地看着她,时间仿佛静止了,他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 打破这宁静的一幕的,是在乳娘怀中的赵褆“哇”的叫了一声。 墨挽歌下意识地要看过去,不过目光还没看过去的时候,便生生忍住了。她垂下眼眸,看着挂在自己脚上的鞋。 赵元休转身正对着桌子时轻笑了两声,拿起自己的筷子,既无奈又好笑地看着赵褆,“你睡也睡够了、吃也吃饱了,我跟你母妃可还没吃好呢。你啊。就在这儿看着我们用膳吧。” 跟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说话,赵元休极其温柔,春风拂面般。墨挽歌听得好笑,心道他这副做派,也不知是做给谁看的。 赵褆倒是买账,不过小小的孩子,也只是无意识的吐了个奶泡泡,从小巧的鼻子里哼出一个奶音而已。 赵元休见此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再把儿子搂在怀里好好爱护,至于方才几次对墨挽歌热脸贴冷屁股生出的气,也因此不知消失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他笑盈盈地看向右侧的女子,道:“过来吃饭吧,你方才吃的不多,定然吃不饱。” 墨挽歌没有反驳,起身就走过去,在原来的位置坐下。 赵元休伸了筷子,把她原来夹在碗里但是没有吃的东西夹走,放在他的盘里,又用公筷夹了菜,放在她的碗中。 墨挽歌微笑着看着他的动作,他放下公筷的时候,她微笑道:“多谢殿下。”说着,就拿了筷子把碗里换过的菜食吃下。 产房的床不大,睡一人有余而睡两人不足,赵元休就像往日一样,哄了赵褆入睡,再返回寝殿去睡。 墨挽歌刚醒来,精神不济容易犯困,前一刻还跟红霞说好吃一些红糖糍粑,红霞还在小厨房做的时候,她就已经倒在床上睡得迷糊了。等得红霞把做好的红糖糍粑拿进来,见得人已经睡着了,颇为无奈的拿回小厨房放着。 这种天气,夜里还凉着,甜食放进纱帐做成的罩子里,免了蚊虫,也不会坏。 到了子时,墨挽歌睡足了又醒了,守夜的红霞低声询问饿不饿,墨挽歌又想着红糖糍粑的味道点了头。于是子时,墨挽歌坐在床上,一连吃了四块红糖糍粑。 赵褆夜里总是容易醒,这边墨挽歌吃饱了吹灭烛火睡下,西面的赵褆就哭了。 孩子的哭声钻进了众人的耳里。赵褆若是没有父母在身边,哭声便不止。 墨挽歌睁着眼睛望着头顶,双手攥着身下的被褥,天人交战。也许是母子连心,赵褆一哭,她的心就跟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沉甸甸的难受得几乎要呼吸不了。 正殿也是听到哭声就有了动作,守在正殿的小福子当即爬起来,点亮了烛火的时候,睡着并不沉的赵元休已经从床榻上爬起来了,自己披上了衣裳。 赵褆习惯了夜里醒来时能得到父亲的安抚,再吃一次之后,在父亲怀里睡去。虽然只短短半个月,但他对于这种安全感满满睡法很满意。 今日也是如此,赵褆窝在父亲怀里,哭声渐渐止住,又回到乳娘怀里饱餐。 赵元休打着哈欠闭上眼睛,靠在床角闭目养神。不过今日是与往日不同的,他忽然想起产房的人,招了个宫人过来:“去产房看看,小子哭声大得很,想必太子妃也被吵醒了。你同她说,不必挂心,本宫会照顾好小子的,让她安心睡。” 宫女应了声,退出去了。 不多时小福子从外头端了碗莲子羹进来,这是小厨房夜里做的,放在炉子上温着,是为给“会被吵醒”起来哄孩子的太子准备的。 “殿下,您快趁热吃。”小福子笑眯眯的把莲子羹呈上。他是不必守夜的,只是被赵褆的哭声喊起来,左右也无事就起来看看,也就替守夜的人做这事了。 赵元休坐直了身子后接过,吃了两口,目光垂着看着碗里的莲子,对小福子说道:“太子妃要是还没睡,也给她送一碗过去。” 小福子正要退出去,恰好方才被叫去产房看看的宫女回来了,脸上布了几分惶然,“回禀太子殿下,奴婢过去时,守夜的红霞姑娘说,太子妃早睡下了。” 赵元休搅拌的动作一滞,默了默,忽然冷笑着看向小福子:“不必去了。” 赵褆的哭声很大,大到离这里好一段距离的如意殿也听得到,以至于郭氏已经寻了机会婉转地跟他说了两回。就是这种情况,身于西偏殿正对面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被吵醒。 小福子猫着腰,低声说:“殿下,太子妃身子弱,想必是今日太累,才睡得沉。睡得沉了,才没被小殿下吵醒。” 赵元休没说话,也没胃口吃东西了,把莲子羹递给宫人。他忽然意识到,墨挽歌对赵褆的漠视。 不看、不碰、不理,就像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样,明明是骨肉相连的至亲,她怎么能够漠视?赵褆也长得水灵可爱,甚至还没有思考能力就那么缠着父母,身为母亲不是应该很疼爱他吗?至少也得像自己这样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赵元休一滞,又回忆自己今日对她的好和她脸上的漠然,心里突然冒出一股焦急来,又很快变化成被拒绝多次的恼意和迷茫——她怎么能不爱赵褆呢? 吃饱之后的赵褆就不愿意待在乳娘身边了,开始闹腾起来。惹得乳娘不得不抱着他送到寝殿去,提心吊胆地交给坐在床边艴然不悦的太子手中。 或许是小家伙感觉到父亲不对劲,感到危险,出于对身边的危险有直接的恐惧,这回在父亲手中也不管用了,哭声不止。 赵元休努力平复心情,怕自己发怒会吓到赵褆,一手轻抚赵褆。无奈赵褆依旧不安,哭声偶尔变小,又很快放大声了。 随着赵褆的哭声一直止不住,赵元休也愈发烦躁,脸色愈发难看,而他的气息变得愤然的结果就是赵褆的哭声越来越大。如此恶性循环,父子二人一个心情极差,一个哭得抽泣不停。 屋子里伺候的人简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太子越气恼,他们也就越危险。 墨挽歌原本听不到孩子的哭声,心放下,又侧耳听了好一会动静。正欲闭眼,就有个宫女来传话,红霞按她吩咐几句敷衍过去。 再一会,那宫女就走了。随着脚步声远去,墨挽歌就闭眼睛了,一副入睡模样。 半盏茶的时间,正殿那边又传来哭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人。墨挽歌睁大眼睛看着头顶的黑暗,身体一动不动,却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昏暗中,红霞面朝床的方向,试探地问道:“娘娘,您睡着了吗?” 墨挽歌没有吱声。 红霞等了一会,就躺下了。耳边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了,红霞都怕小殿下哭岔气了,心疼不已。娘娘怎么就睡得下呢?她偷偷去看床上的人影,好一会也没能分辨出太子妃究竟睡没睡。 赵元休心知自己恼怒异常,不适再抱着孩子,就把孩子交给乳娘,让她去哄。而自己又坐在床沿,黑着脸叫了人送冷水来。 乳娘哪里哄得下?赵褆哭闹不止,一张脸已经憋的红起来了。乳娘照顾了半月,知道赵褆哭到脸红时有危险,心一横,求道:“太子殿下恕罪,奴婢自知哄不好小殿下,能否把小殿下送到太子妃身边,或许有用……” “废物!连个孩子都哄不好!”赵元休盯着两个乳娘,眼里的不悦都溢出来了。小子的哭声在耳边缠绕着,挥之不去,心乱如麻。 “奴婢有罪!”两个乳娘哪里敢反驳,只能认罪。 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怪不了两个乳娘,两人把赵褆照顾得很周到,只是小孩认人,睡不着时总得在父母身边,谁哄都没用,就是李皇后也是不行。 赵元休看着赵褆的模样,怕他哭到有个好歹,摆摆手,让乳娘带着去了。 门窗外忽然迎来刺目的火光,红霞警觉地爬起来,打量了两眼,门边忽然传来求人开门的声音,红霞便拖了鞋走去开门。看到门外宫人,以及走过来的乳娘、以及在打嗝的小殿下。 赵褆哭到打嗝,脸还红着,还隐有哭声。怕他待会还继续哭下去,乳娘也不敢耽搁,忙抱着人过来。 第218章:陪着 赵褆哭到打嗝,哭声因此停了,还剩下细碎的呜咽声。被乳娘抱在怀里,他哭红的眼睛看着出现在门边的红霞,眨眼的时候打了个嗝,哭得太猛,吃进去的奶水呕了出来。 乳娘忙抽了块干净的帕子出来,掖在赵褆的脖颈处。 红霞紧张地看着赵褆。 见他不再呕奶了,其间不过几息的时间,小巧的鼻子就抽了抽,随即是他“哇哇”的哭声。缩在褥子里的手攥成小拳头,似乎在用尽全力的哭。 乳娘焦急又无奈,抱着怀里又哭起来的孩子,试探道:“能否让小殿下送到太子妃身边?太子心情不好,小殿下在太子怀里也哭得不止,小殿下这般,奴婢也当真是怕哭怀了嗓子。”小殿下得在太子、太子妃身边才能止了哭声,这是崇教殿人尽皆知的事了。 门开着,哭声如潮水一样撞进墨挽歌的耳里。 红霞犹豫极了,回过身透过昏暗看向床那边的墨挽歌。赵褆在门口哭得厉害,娘娘也必然是睡不了的,可是小殿下在旁边,娘娘也不一定睡得下。 正当红霞还在犹豫要不要让进去的时候,墨挽歌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就传过来了:“红霞,让她们进来吧。” 六月的天已经很热了,不过到了夜里会降温。对于常人来说夜里的温度只能算是凉爽,但是对于刚出生的孩子来说会比较冷,而对于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墨挽歌也是如此。 屋子外的凉气从敞开的门漫进来,红霞回过身,用火折子点亮了烛火,屋里骤然明亮。进来的乳娘带着一股凉意地靠近,抱着赵褆,脸上没有掩饰去惶恐和自责,她小心翼翼地把还在哭泣的小孩往太子妃身边送。 赵褆还哭着,不过声音不似敲锣打鼓一样了,小脸皱成一团,嘴巴随着呼吸一张一合的。 墨挽歌撑着手坐起来,往里边挪了挪,扯了被褥往里,让出一块足够让小孩睡下的地方。挪进去后并没有立即躺下,她只面无表情地看了真真切切哭声变小的赵褆一眼,右手指尖在空出来的地方点了点。 乳娘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太子妃一眼,顺着她的指尖看下去,会意地把赵褆放在那里。心里暗叹一声,她是觉得太子妃被打扰了心情不好,就周全地把包着赵褆的褥子拆散些,又同太子妃说道:“娘娘,能否能允奴婢去拿床被褥来给小殿下用?” 墨挽歌把她的动作收进眼底,闻言扫了她一眼,回过身从里头扯了件被褥出来。这个时节的被褥已经换成比较薄的了,不过墨挽歌受不得凉,被褥比较厚不说,也会多备一床在旁。 乳娘拉了被褥,小心地拆开赵褆身上的褥子,又仔细给赵褆盖好。 赵褆似乎是感到温暖,哭声小了许多,小巧的鼻子拱起来,一抽一抽的,脸上还挂着水迹。 墨挽歌看了一眼,抬头对红霞说道:“拿块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擦。”看着红霞去拿东西,她就冷着脸对乳娘说道:“今夜放这里可以,从明日开始,他再如何哭也不准送到本宫这里。” 乳娘诧异着,不敢反驳,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心里暗道为何太子妃对亲生孩子会这个态度……她心疼地看着还在抽泣的赵褆,小殿下身份尊贵,可也不是没有遗憾的…… “今夜放在本宫这里,你退下吧。”墨挽歌打断了乳娘的胡思乱想,直接赶人出去。 太子妃可是皇长孙的生母,乳娘自然不怕太子妃对皇长孙不好,闻言就行了礼,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红霞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可墨挽歌不接,道:“你给他擦。” 红霞诧异不解地眨眨眼,看着墨挽歌已经板着个脸躺下了。无奈垂下眼,与小子黑如琉璃的眼眸对视,红霞一言难尽地摇摇头,认命地蹲下来,放轻力气小心给可爱的小殿下擦去脸上的水迹。 有个小孩在这里,红霞也不敢灭了烛火,总之太子妃没说,她就装傻充愣了。缩在床边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粉雕玉琢的小殿下,似乎已经半点不困了,就看着小殿下就能饱睡似的。 墨挽歌面朝里边,背对着已经安静下来的赵褆,凤眼望着打在墙上的摇曳的阴影,没在昏暗中的一对琉璃黑眸轻轻闪烁下的,是无人能知的茫然和……不安。 身后的赵褆“嘤嘤”地嘟囔了两声,不被褥子束缚的双手攥成拳头,胡乱在被子里挥舞着。虽然隔着两层被子,但是墨挽歌还是察觉到碰到自己背部的一点力气,弄得人难免心痒痒的。 红霞一手放在床沿,脑袋枕在自己手上,一手放在赵褆身侧,轻轻拍打着小家伙,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哄着小家伙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外面只隐约有一点点略过屋檐、树叶的沙沙风声。 墨挽歌动了动又些僵硬的脖子,眸子转动着,慢慢转过身。平躺在床上,余光打量着左边的世界,小子睡着了……红霞枕着她自己的手也睡着了。 墨挽歌慢慢挪动,面朝着睡在身边的小孩。目光如实质似的,细细描绘着小孩的眉眼。 小孩实在是太小了,睡觉的时候也老实,不哭的时候确实是安静如画。他的五官除了黑如琉璃的眼眸,颜色都很浅淡,眉毛很淡,薄薄的唇也是很浅的粉色,小小的手指头朝外也是泛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粉色。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令人心里变得柔软。 她看着在睡梦中的小子,努力忽略心里软下来的一角,深吸一口气移开目光,看着桌上快要燃尽的蜡烛。她又回过头,探出手,动作轻柔地碰了碰小子没有闭紧的粉唇。因为她的动作,小子不舒服地咂咂嘴。 墨挽歌的手是温热的,顺着他的脸颊,一个手掌就轻易覆盖了小子的一半脸颊。她挑了挑唇,看着小子微笑,凑在孩子耳边低低说道:“好好活着。”只是声音轻到她自己都听不到…… 墨挽歌觉得自己太过矫情了,对孩子冷漠无情才是保护他,又觉得这一点点的温情太令人眷恋。明知道孩子小到只会随心做事,还非得凑在孩子耳边说上一句。 她自嘲地笑了笑。 天亮的时候,赵褆就醒了,小家伙也没哭,手上攥着墨挽歌伸出被褥的一直手指头,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红霞醒来时,就见到墨挽歌是朝着赵褆睡的。 红霞看得好笑,轻柔又小心地掰开赵褆的手,等得赵褆松开了太子妃的手指头,就抱着赵褆出去了。难得赵褆醒来没有哭,红霞就怕下一刻他又哭了,吵到太子妃。 念青伤了腰又崴了脚,虽然脚已经快好了,但太医说得好生养着,暂时不能做重活,当然她也不必做什么重活。念青今日一大早醒来很高兴,因为太子妃已经醒了,她卸下了心口的重担,高高兴兴地跑去产房去了。 墨挽歌还没醒,不过玉盏和红霞都在。 玉盏也是刚到,红霞拉了两人到门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夜小殿下哭闹不止,太子殿下也没法哄好,昨夜小殿下是跟太子妃一起睡的。” 玉盏感到意外,不动神色地朝床的方向看了一眼。 念青砸吧砸吧嘴,“太子怎么会搞不定小殿下?以前不是都是太子哄好的吗,怎的昨日太子妃醒了就不行了?” 可不是!玉盏同样疑惑。 红霞朝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解释道:“昨夜乳娘说,太子是心情不好,估计是发脾气了。小殿下感到害怕,才哄不好。也是没法了,才送到娘娘这儿来。” 与此同时,小福子亲手帮赵元休挂上腰带,“天一亮,小殿下就醒了,然后就交给乳娘带了。” 赵元休不置可否,漠然地走出去。今日朝会,他醒得比较晚,不能多耽搁。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走去西偏殿,看了躺在小小的床上挥舞双手的赵褆,逗了逗睡饱吃足的小子之后,才出了西偏殿。 当看到对面的产房出来念青,他脚步便顿了顿。 念青见到他,笑盈盈地迎上来行礼。 赵元休随口应了一声,抬眼又越过她看着后面的屋子,看了两眼,就出去了。 当日,待嫁闺中的四皇女赵懿宇来到东宫。 见到墨挽歌精神尚可,可是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拉着墨挽歌的手后怕道:“太医说你失血过多,随时有生命危险,先前见到你昏迷不醒的模样,本宫都吓坏了。父皇母后等人都疼极了那小家伙,可是本宫却恨不得打他屁股,若不是他,你也不必受这种危险。” 墨挽歌扯了唇轻轻笑了,苍白的笑容有些力不从心的意味,“小时候你说过你喜欢小孩子,今日怎么自己说出这种自打嘴巴的话了。” 赵懿宇嗔怪着瞪着她,这话她可不能认:“小时候?那肯定是本宫六七年前的事儿了,童言无忌,怎能当真?” 墨挽歌无奈轻笑着摇头。 第219章:御史 相比较于墨挽歌昏睡半月有余,崇教殿内外忙成一团,皇宫外面的事情,赵懿宇知道的事情要多许多。 墨挽歌与赵懿宇两人闲话几句之后,赵懿宇就说起宫外的事。因为事关墨挽歌,她说的尤其详细。 前几天,京兆尹被受皇帝信任的朱御史弹劾了。弹劾京兆尹贪赃枉法、受人钱财等几条罪名。 原是有人在半个多月前就拿着证据,拜访了公正之名在外的朱御史的府邸,求见朱御史并呈交证据。那人口才并不好,但磕磕绊绊把事情给朱御史说清了,那人又交了证据、甚至说有人证,于是朱御史半信半疑的受理了。 拿了证据之后,朱御史就开始去调查,花费半个月的时间,把京兆尹查了个底朝天,也的确证明了递交到他手里的证据都是真的。 京兆尹前两年还在地方任职,做的是地方的一把手,强抢民女为妾、贪赃枉法:为了得到几十万两好处费,故意保住杀人的富商嫡子,为此把受害者的父母判处死刑、升官迁入东京之后任京兆尹一职,利用职务便利多开后门,走其夫人的路子吃回扣…… 京兆尹只不过任职两年,查出来的脏银就有将近一百万两。 亏得皇帝先前还因为国库空虚而苦恼没钱可赈灾、支援北境,京兆尹的事情一出,皇帝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跳梁小丑。朱御史查出来之后,上报皇帝,皇帝震怒,下令处查京兆尹。 三天前,也就是皇帝下令的当天,京兆尹就被下了天牢。当天,朱御史出宫返回自己府邸的路上,一人拦住了朱御史的马车。 朱御史打开车帘一看,跪在路上的人就是半个多月前递交证据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 那汉子身材魁梧,跪在马前,眼看着凑上来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他重重地冲着朱御史磕了三个头,一下一下如同击鼓般响亮。三下罢了,汉子的额头已经肿了起来,隐隐有血迹。 “草民求大人做主!为草民那可怜的妹妹做主!”跪在粗糙地上的人正是田首。 朱御史正想找到田首好好询问一番,问为何有那么多的证据。那些证据在手,查明了确有其事,其实完全足够把京兆尹定刑。这完全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查到的事,就算是他,要拿到那么多证据也是困难……可是田首居然能拿到证据、并且准确地来找自己办事。 而田首这会,来半路拦截自己,分明是有意要把事情闹大,否则他大可像上次一样来朱府找自己。 夕阳红红的光亮照下来,这个魁梧的汉子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冷意,夕阳照在他的脸上看起来非但没有柔和些许,红色光线有如血色,更显决然。 看到田首的样子,朱御史不由得好奇,他当众拦着自己,是要说什么事情。朱御史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丝毫不怕田首那张嘴接下去会说出什么话来。于是,朱御史自己挪了挪,寻了个舒服的坐姿,靠在马车的框上,道:“你说说,有何事要本官给你做主?” 赵懿宇的话说得让人有如身临其境:“那个跪在地上的汉子自称是田什么来着,当着众人的面儿,指责宁国公与京兆尹暗中勾结,害得墨府百条无辜的性命死不瞑目。啧,他说的妹妹,就是墨府的一个丫鬟,听说出事前,就快要到时间出府成亲了,有没有这回事?” 墨府出事之后,墨挽歌陆续出宫好几次,想来也是听说过这事的。 墨挽歌神情凝了凝,似乎是在想她说的人是谁,好一会了,她才看向赵懿宇点头:“似乎是有这么个人,那人就剩下个老母亲跟妹妹,妹妹没了必然悲痛不已,或许这事还瞒着母亲,就想着能给妹妹讨个公道吧。” 这要是天灾,那也只能说命里有此一劫,得认命。可这是人为的,死去的人都是无辜的,为死去的亲人讨个公道也无可厚非。京兆尹掩盖真相,那是助纣为虐,当时看热闹的人群里有当初看审案过程的人,当即就出声附和田首。 看热闹的人群越聚越多,并且附和田首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还挑着扁担的小贩子、有的是提着用草根绑着的一把蔬菜的妇人、有的是头戴方帽手拿折扇的文人、有的是皮肤晒得黝黑的农人,这些人声音不齐,但无意外的全部都在说墨府的话。 是以说宁国公仗势欺人、京兆尹以权谋私,官官相护。 前京兆尹的名声已经臭了,此事又涉及到前京兆尹,其他不知道这事的人,单单因为前京兆尹一人,也都倾向了田首这一边。 身高近八尺的男儿跪在地上,额头磕青了,跟朱御史说着说着,想起如今家不成家,竟挂了两行清泪。这般弱势的模样,极大程度地引起在场所有人的同情。 而朱御史三个月前丁母忧,是一个月前被夺情才回到朝廷中。墨家的事情他有所耳闻,可并不知道详细情况。今日这么一看,觉得这事必然蹊跷,势必得重新查上一查了。 朱御史眯起眼睛,扫了周围的一圈圈的人,郑而重之地点头:“好!本官受理了,这件事情本官会查清楚的。若是真的,本官会还你妹妹一个公道。” 这事本来就是真的,而且也有证据,只是当时被压下来了而已。朱御史说要重新调查,那肯定会还一个公道的。 田首又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朱御史的干涉,把墨家那件已经要被人忘记的纵火案又拉回了众人的视线中。 运送军粮物资去北境还没回到上京的宁国公,并不知道被朱御史盯上了。 “朱御史昨日求见父皇,跟父皇说了这件事。父皇气得不轻,他一直以为墨家的火事是天灾来的,没想到朱御史说,有许多人能证明并非天灾。”赵懿宇低声说道:“那次的事情,是太子哥哥亲口跟父皇说的,显然是太子哥哥欺骗了父皇。而这么久了,要不是朱御史,父皇肯定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也无怪父皇那么生气。” “你怎么知道父皇生气?”墨挽歌直勾勾地望着她,“昨日,殿下的模样不像是有烦心事。” “昨日母妃为了本宫的亲事求见父皇,在书房外面等候的时候,听到摔东西的声音了。敢在父皇的地盘扔东西的,也无非父皇自己一人了……太子哥哥昨日出宫办事去了,回宫又直接回到东宫,父皇也没有召他去,是以不知。”赵懿宇说着,看着她叹了口气,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你还好吧?” 墨挽歌扯了嘴角,微笑着说:“我无事。” 赵懿宇抬手,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也许是太子哥哥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今日太子哥哥去前朝,父皇要是心情不好,势必会替你骂他的。你也不要想太多,好好养身子,看你如今成什么样子了!” 墨挽歌垂下头,掩去眼底浮现的嘲讽和冷意,听似随意道:“身居高位有什么难处、不得已为之也是可以理解的,时至今日我也明白了。” 赵元休会不会被骂都关系,他已经贵为太子,皇帝对他再如何不满,也不会触及他的地位。惹了他不满,受罪的反而是底下的人。 因此,她才会想到跟自己父亲一样受皇帝重用的朱御史。不同的是,父亲与皇帝是小时候的交情,而朱御史是皇帝小时培养起来的人手,最重要的忠于皇帝,再者是公正不阿。 接下来,就等朱御史查到最后了。不论朱御史从哪里开始查起,都能拿到证据并查出最后的真相。 说来,宁国公最后必然会后悔——京兆尹和宁国公说:指证纵火的“耿巳”进了宁国公府的人是何人,以至于宁国公夫人狗急跳墙,派人去灭口。 人证正是张明,他自从去京兆尹指证后就害怕会被报复,所以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提着心吊着胆。京兆尹反口、判了宁国公无罪的那日,他就把妻儿送去岳家了。 宁国公夫人派去的暗卫是想杀人灭口的,月明星稀之下,入了屋子就直迎张明的喉咙而去。谁知半路杀出个年轻男子,接了暗卫的杀招,救下张明的性命。 张明惊魂未定地看着院里打斗的两人,两人手中的长剑过招令人眼花缭乱,长剑在月光下泛着阴冷的白光。张明看在眼里,心底发寒,忍不住的浑身发抖。 两人打了半刻钟,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占得上风,追着已知打不过的暗卫从院里越出去。 后来,张明见到的是玄衣男子。那男子的衣裳溅到不少血,却都不是他的。男子毫不忌讳地说:“若不是太子妃留了个心眼,今日你就得被宁国公府里的暗卫杀死了。” 张明颤抖着问:“你是太子妃的人?” 男子摇头,又点了点头,自己纠结地吸了口气:“也可以这么说。收拾东西,我带你出城。” 第220章:引火烧身,夏氏恳求 李明轩如今年岁不过十五,身子还没完全张开,但身已近七尺,因为自小习武而身材匀称。自小习武而武艺过人,年纪虽小但已经通过选拔,成为大内护卫中最年轻的一员。 又因为面容精致,没长开的脸还有股孩子气,护卫队里的人对他就像是自家弟弟一样护着。被他孩子气的面容挡着,没人察觉出他这个欺人的面容下是好强的武艺……和毫不心慈手软的做派。 宁国公府派来的暗卫在张明家中时,就被李明轩伤到肩膀流了不少血,后来被他一脸刺入心脏一击致命,本来随便丢在哪个地方,谁也猜不到与他有关。不过为了拖延时间,他剥了那名暗卫身上的夜行衣,又用剑端毁了暗卫的面容。提着百多斤的暗卫的尸体跟提着几斤猪肉一样,丢到少有人影的旮旯地去。 那夜起,邻里的人们发现张明不见了,令邻人害怕的是,开了张明家的门,发现张明院里有血迹。而张明又不见了…… 于是上报官府。 宁国公夫人听到下面报来这个消息,一边疑惑怎么不见张明尸体,一边疑惑暗卫为何没有回来复命。不过她很肯定,一个暗卫要杀一个平头百姓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并没有想到暗卫会失手。 前几日宫里传出消息,说太子妃诞下皇长孙殿下,这一消息就让宁国公夫人暗自咬牙,而随之而来的好消息是:太子妃难产,危在旦夕。到底,安抚了宁国公夫人的急躁。而眼下张明除去了,她就能高枕无忧了。 直到…… 京兆尹被查处、墨家那件事又被爆出来、皇帝震怒、朱御史受命重查墨家的事、太子妃转危为安……宁国公夫人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再一次提到嗓子眼。 听说,因为墨家的事情,太子被皇帝骂了一通。 她想,要是早知道,就再忍一段时日了,迟早是能够再找到个机会的。当初这般一把火烧了墨府,绝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可惜了,世上令人后悔的事情千千万万,老天却不给人能够反悔的机会。 …… 外面的风带着热意吹进屋里,墨挽歌看着被吹动的桌布,手上动作不停,使着勺子吃红豆甜汤。 红霞走进来,禀道:“娘娘,夏美人求见。” 墨挽歌意外地挑了挑眉,因为脸色太过白而显得愈黑的柳眉就扬了起来,咽下口中的红豆,咬唇舔走沾在唇上的汤汁,唇显得红得妖艳,“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红霞敛眉,摇摇头,“不曾。” 在一旁坐着的念青转着眼眸,猜测道:“难道是来求饶的?她以前与张氏走得近,那件事多少与她脱不了干系,或许是想让娘娘您饶过她?” 算算日子,她已经醒来有四天了。郭氏身为侧妃,也只是让下人走一趟问安而已,说是不敢打扰太子妃休息且她忙着管事。 “让她进来吧。”墨挽歌下颔一扬,把吃了一半的有些太甜腻的红豆汤放到手边,想起又吩咐道:“再沏两盏政和白茶来。” 红霞稍微屈膝应下,下意识地走出去了。 在檐下等候夏氏巴巴地看着她,红霞行了个半礼,道:“太子妃让您进去呢。” 夏氏点点头,把婢女留在外面,自己进去了。 经过张氏那件事,夏美人是心力憔悴,看上去跟老了好几岁一样。与坐在床边的太子妃相比,两人的病态模样倒差不多。只是夏氏眼底青黑,显然是睡不好才会如此。 眼下东宫剩下的正经主子也就三人,夏氏虽然只是个美人,但还因为进宫久了也有晋升的机会,应该也不会有人不开眼到去踩她一脚才是。 夏氏除了进门时偷着去看墨挽歌一眼,接着就垂着头,一直走到桌子旁,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妾身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安!” 以前张氏还在的时候,夏氏性子跋扈,见她这会子战战兢兢的模样,墨挽歌不由得诧异。打量了她两眼,夏氏穿的是碧色衣裳有八成新,想来日常花用没亏待她才是,难道真的是因为张氏的事?心里稍微有数,墨挽歌才收回目光:“起来说话吧。” “谢娘娘。”夏氏额头离开地面,却是没立即起来,摊开的手指微微收了收,像是在犹豫。 墨挽歌眯起眼眸看着夏氏弯在地上的背脊,夏氏的头只离了地面半寸,并且看样子她显然是有重要的事要说。她摇了摇头,侧头与还坐在一旁小凳上的念青对视一眼。 二人从对方眼里看到各自的诧异。 红霞捧着托盘进来,端着两盏茶进来见到的夏氏跪拂在地,诧异地看向墨挽歌。 刚才的红豆汤太甜腻了,这会子正想着得喝点水缓缓才行。墨挽歌勾了勾手,指着粉彩团蝶纹茶盏示意。 红霞忙不迭地把托盘放在桌上,捧着盏茶递到墨挽歌手边。 政和白茶入口味淡但后味很好,墨挽歌长长喝了一口,嘴里的甜味淡了许多,才感觉好了不少。把茶盏放在一边的柜子上,墨挽歌再次看向夏氏:“起来吧。” 这话听在夏氏耳里,就像是清澈的水流进脑子里,夏氏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缓缓抬头看向面前的太子妃。 她这一抬头,墨挽歌更加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青色和眼里的红血丝。 “求娘娘让妾身搬到别的地方住吧!左春坊似乎有了脏东西,妾身住在里头害怕,日夜睡不下,就快要疯了。”夏氏打着哭腔说道。 脏东西…… 墨挽歌眨眼,听到这等笑话被这么严肃的说出来,大有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无奈。 念青和红霞也是扁嘴,前者还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因为张氏死了?”墨挽歌好笑道。 墨挽歌本是调侃,没想到夏氏十分认真地点头:“是啊!娘娘明察,妾身在左春坊实在没法休息,总是觉得张氏就在妾身身旁……她是在怪妾身……” “怪你没跟她一起死?”墨挽歌好笑道。 第221章:管事,拜帖 “娘娘明察,妾身在左春坊实在没法休息,总是觉得张氏就在妾身身旁……她是在怪妾身……”夏氏说着,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场景,一张脸登时变得惨白,冷汗都出来了。 “怪你没跟她一起死?”墨挽歌好笑道。 夏氏一滞,眼睛逐渐变得空洞,鬓边的冷汗聚在一起将将落下,她张了张嘴却没吱声,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张氏阴魂不散的,是以咒骂着自己为何不能护着她,张氏那张恶毒的鬼脸瞪着自己,一直说当初她护着自己,可自己却不曾护过她、说她在黄泉路上寂寞,要自己跟她一起去死。 害怕到了极点的时候,夏氏也不由得想:也许当初自己要是不急着洗清自己、给她作一点伪证,或许张氏不会死……或许不会沦落到有那么低贱、卑微的死法,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怨气、阴魂不散的了。 墨挽歌居高临下地看到夏氏的恐慌,讥讽地笑笑,夏氏是那么惊慌而且狼狈,她并没有有踩上一脚的欲望,“换个宫殿倒是容易,不过,你确定你换了个宫殿,‘她’就不会跟着你过去?” 墨挽歌并不信鬼神之说,只不过夏氏絮絮叨叨跟失心疯一样的做派,实在是可怜。 半个多月来夏氏受尽折磨,只想搬出左春坊,想着只要搬出左春坊就能够再获安宁,一心如此。可怜的夏氏想来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稍微深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目光空洞了好一会,她猛然惊醒,摇头坚定道:“她不会跟着我的!不会跟着我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墨挽歌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墨挽歌了然,点点头,道:“如今是侧妃当家,你自己去跟她说。便说本宫同意了,让她给你定个宫殿。” 夏氏早就找过侧妃了,可无奈侧妃对张氏恨之入骨,连带着自己也被记恨上了,看自己受折磨,她高兴还来不及,并没有同意换宫殿的请求。 夏氏迸发出一股脑的欢喜,又很快暗淡下来,低声道:“娘娘恕罪,妾身怕……万一侧妃不听娘娘的话,该如何是好?” 墨挽歌撩开茶沫,不疾不徐地喝了茶,凤眼一抬,扫了夏氏一眼,旋即又敛眉看着茶盏里飘动的茶叶,随意说道:“那就让她来见本宫。” 女子的声音颇轻,可这话却有股叫人不敢忽视的气势,令人为之精神一震。 夏氏心定,喜不自胜,叩头谢恩。 夏氏揣着欢喜出了门,领着她的侍女离去。不必说,自然是要去如意殿去找侧妃郭氏了。 念青拄着手臂,笑盈盈地看着兀自喝茶的墨挽歌,便感叹道:“太子妃好似变了个性子呢,尤其是最后那句话,真真是威仪压人呢!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太子妃这般气势迫人呢?不过,太子妃说那话的模样,真是令奴婢心动不已。” “伺候本宫这么久了,你也愈发油嘴滑舌了。就不怕有一日说错了话,本宫叫人把你的嘴缝起来?”墨挽歌冷哼道。 红霞在一旁看热闹,掩嘴轻笑。 “太子妃可饶了奴婢吧。奴婢这可是夸娘娘呢,怎么还有罪了呢。如今这世道,竟然连夸赞主子都有罪过了,哎呀。”念青故作害怕地缩了缩脑袋,撅着嘴巴,好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墨挽歌好笑地摇摇头,而红霞已经被她逗着笑得停不下来。 “看在你作怪逗趣的份上,那杯茶就给你喝了。”墨挽歌看了她一眼,指着桌上的另外一盏茶。 念青取了茶,喝了两口温度刚好的茶水。上一刻还委屈的模样,可下一刻就缓过来了,摸着自己装得有些僵硬的脸说道:“太子妃为何要成全了夏氏呢?她以前也是个不安分的呀。” “但是夏氏在本宫摔倒难产这件事上,并没有过错,不是吗?”墨挽歌反问道,“既没有过错,那就无须把她逼到绝路上。本宫半月昏睡不醒,她也是半月饱受折磨,就是对她识人不清的惩罚了。” 念青扬唇附和道:“太子妃说的有道理。” 说来,念青是很瞧不起夏氏被吓到疯癫的那副模样的。谋害太子妃的事情牵扯到好几人,被处死的又不止张氏一人,偏偏说张氏阴魂不散,那死去的其他人呢?张氏还能说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而还有人是被逼着参与的呢,那也被处死了,才是死得可惜。 那死得可惜的没回来寻仇,反而是张氏回来了?只这么一想就能想明白的事儿,偏偏夏氏还被吓成那副鬼模样。可太子妃都说夏氏无辜了,那就算夏氏是无辜的了。 如意殿中,宫人来报夏氏求见,嚷嚷着太子妃有话要传。太子妃的名头一出,郭氏只能很不耐烦地见了夏氏。 夏氏得了太子妃的话,比上回要硬气多了,给郭氏行了礼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侧妃娘娘,妾身求了太子妃了,太子妃同意让妾身换一个住处,说让侧妃娘娘帮妾身选一个宫殿。” 郭燕端气得不轻,在她看来,夏氏就是丑人多作怪。 东宫如今是她在管事,换个宫殿嘴上说着容易,可是要做的事也不少,她并不愿意在一个小小的美人身上费心思。可她认为夏氏装模作样的没理会,却没想到夏氏胆敢去找崇教殿那位!而且还同意了? “本宫又没听到太子妃说什么了,怎么知道你这会是不是在无故放矢啊!”郭燕端瞪着眼睛说道,“左春坊才死了一个,你怎么就不能安分点?身份低贱不可怕,怕的就是非得搞出点事来麻烦本宫!” 夏氏被批得心尖颤了颤,缓了口气,勉强镇定地说道:“太子妃说,侧妃若是不信,大可去见她。再说,妾身怎么敢乱传太子妃的话呢。” 郭燕端手上成掌直接拍在桌上,咬牙道:“太子妃真当这样说?” 夏氏低眉顺眼地答:“妾身不敢胡言乱语。” 郭燕端脸色难看了几分。 夏氏跪在地上强打着精神,好一会再没听到坐在桌前看绣样的侧妃发出声音,惶惶然地抬头去看,于是见到郭燕端脸黑如墨,手里的绣样已经被攥皱了。夏氏眉头一皱,心里没底,又垂下头去。 许久,郭燕端菜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语气不善道:“太子妃以前不是从来不管事吗?怎么无端就管了你的事儿?你跟太子妃说了什么吗!” 墨挽歌掺和进这事,让郭燕端感到不安。以前墨挽歌从不管事,这次帮了夏氏,会不会就是一个信号——墨挽歌想要管事权的信号?才生下皇长孙,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争权了啊。 郭燕端死死地捏着手里的绣样,管事权在她手上才多久?还没热乎呢!她不会把管事权让出去的。墨挽歌要争抢管事权,那也得自己犯错了才有理由!那自己,一定要小心着,不能被她抓了把柄。 想到这里,郭燕端脸上硬是挤出了一抹笑容来,“起来吧,本宫知道了。你且回去,本宫这两日就给你选了宫殿,让你搬出去。” 夏氏喜出望外地谢了恩,走出如意殿的时候还飘飘然的,难以相信侧妃会这么轻易就松了口。也是太子妃站在自己这边……果真,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累极了,真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可是闭上眼睛就是张氏狰狞的模样,夏氏不寒而栗地抱住自己的双臂,暗暗对自己说,这两天,就这两天就可以搬出去了,就能睡个好觉了。 这般想着,夏氏也轻快了不少。 朱御史奉命重查墨家的事情,可惜墨家的人都不见了,左邻右坊说是为了墨老爷的病,南下去江南寻名医去了。朱御史对此十分怀疑,说墨老爷墨修在那场大火里伤得不轻,好容易才救活过来,怎么说也得养个一两年,怎么巴巴地就跑去江南了? 这个问题,朱御史没法放开,想着问一问太子妃,可是外臣与妃子不得见面,而拜托太子?不不不,朱御史在查这件事之前,因为太子对皇帝隐瞒,就把太子给归为有嫌疑的人里了。 想来想去,朱御史就回到家中,叫自己家中还没有出嫁的三女儿,递贴子进宫去。朱御史要让女儿去问太子妃,他要知道墨家的人怎么走得这么急。 连太子妃生产、皇长孙出生这等大喜的事也顾不上。 于是,朱家三女儿朱云月就往东宫递了名帖,只说想给太子妃请安。 拿到朱家的名帖的时候,掰着手指头算,墨挽歌自生产已过二十二日了。 虽然如今消息不灵通,但墨挽歌知道朱御史在重查墨家大火的事。 而她以前与朱家的嫡长女有些交情,只不过当初被迫南下,交情自然也就断了,倒是后来听说嫁了人,随着丈夫外放了。至于朱家三小姐,二人从未有过来往。 再加上这个时间,不难猜到是与朱御史查案有关。墨挽歌拿到帖子,直接就让念青回了帖子,请朱家三小姐朱云月后日进宫。 第222章:给您暖手 念青拿着朱家的帖子出去了,红霞就还坐在小凳子上绣衣服。红霞手上的料子是橘红色的云锦,裁剪得很小,显然是做给如今住在西偏殿的赵褆的。 红霞的手艺很好,虽说赵褆不缺她这么一件衣裳,但心意不错。 墨挽歌手里还拿着书,手指把在某一页上,眼睛只看着红霞捏着银针行云流水的绣着麒麟图案,面无表情,眼里倒是有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 红霞专注着绣样子,好一会才发觉有人盯着自己,不自在地缩了缩脑袋,左右一瞧,才发现看着自己这边的是太子妃。 太子妃只看着她手上的衣服,红霞看看衣服,又看看太子妃,试探着问道:“娘娘,您是不是渴了?还是想用膳了?” 看看外面的日头还早,没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墨挽歌目光往上移动,看着红霞摇了摇头。想了一下,红霞本来是崇教殿的二等宫女,在她困难落魄的时候,当时众人都怕与“杀母”的罪人靠太近儿被太子迁怒,只有红霞大着胆子在她身边服侍。后来她证明了清白,红霞也就被她提为一等宫女了。 倒是一如既往的机灵和勤勤恳恳。 “本宫这边不需要太多人照顾,玉盏是本宫的陪嫁,念青也是能干,两人就能顶上三人。”墨挽歌开口说道,眼见着红霞脸色“刷”的变白,立即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忙继续道:“本宫可不是嫌弃你的意思。本宫是想着,皇长孙身边没有个能主事的,如今只有两个乳娘和四个小宫女,没有主事的人到底不便。若是你愿意,就过去伺候皇长孙吧。” 赵褆这些天白日里倒是会偶尔哭闹着,被乳娘抱到这里来,不过入了夜再哭闹,乳娘不敢抱过来,就是由夜里回到崇教殿的赵元休哄了。 虽说赵褆不容易带,但是他是皇长孙,再怎么难带,也会有大把的人削减了脑袋想留在他身边伺候的。毕竟伺候皇长孙殿下,只要不犯什么饭错,以后前途就不用再担心了。 红霞消化完这话,心情简直就是在平地上掉进万丈深渊、又一下子被甩上云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东西,呆呆地问:“娘娘不会是在同奴婢说笑吧?奴婢……奴婢……” 墨挽歌扬了扬眉毛,似笑非笑,凤眸微扬,肆意地看着红霞的窘态,是以红霞不曾见过的桀骜神态。红霞的反应已经是很明显了,所以她说:“本宫不与你开玩笑,今儿起,你就去西偏殿伺候皇长孙,反正还是住在崇教殿不变,也没什么麻烦的。” 红霞呆呆地望着有些陌生的太子妃,感觉太子妃此时神采飞扬的,眼睛都不够看了。咽了咽口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吗……” 墨挽歌倚在床角上,轻轻“嗯”了一声。 红霞没法静下心来绣样了,就收拾了东西,告罪下去整理了。 午膳前,念青就回来了,说消息已经递出去了,同时还带来外面的消息。 “侧妃给夏氏选了长微宫,在御花园的那一边,比较偏僻,但宫殿比左春坊还要好一些。今日夏氏就搬过去了,方才夏氏路过崇教殿,见到奴婢,说是午后想过来谢恩。”念青十分自然地坐在床边的脚踏木上,脑袋凑在墨挽歌的腿上,像是累极地眯起眼睛。 墨挽歌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谢恩就不必了,待会让人传话过去。看你累极,便先去吃午饭,然后去午睡吧,这里不必你伺候。” 念青顺势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墨挽歌,“奴婢不累,就是……腰酸?娘娘恩典,让奴婢多坐会?” 提到腰酸,不免就想起当时是为了护着自己,念青才会伤到腰。墨挽歌果真就收回了手,扯唇笑了笑,“随你吧。” 念青又靠下去了,鬓边的碎发垂到脸颊。她无声笑得欢喜,眼里因此染上点点星亮,像是偷到腥的老鼠…… 鬼使神差的,墨挽歌抬起手,把她垂在脸颊的一缕碎发别到她的耳后。刚要收回来,念青的手快她一步,勾住她的指。 “做什么?”墨挽歌好笑道,看着念青勾住自己的手指。 念青把勾住的手指往自己脸上放,把对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太子妃的手太冰凉了,奴婢在外面晒了这么久,脸热乎乎的,正好给太子妃暖暖手。” 自从大失血,墨挽歌的手脚就一直是冰冷的,即便是六月的天,手也冷得厉害。 墨挽歌心尖一颤,手指微微曲起就要收回来。 念青似乎预先知道她的动作,又抬起右手按住她的手腕,好言好语地说:“奴婢都说了奴婢的脸热乎乎的,太子妃的手不是正好给奴婢降降温吗?这等互惠互利的事儿,娘娘可成全了奴婢吧。” 墨挽歌故作恼怒,掐了她的脸一把,“胆敢跟本宫讨价还价,以下犯上,可得狠狠罚你了!” 念青哪里会怕,还兀自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奴婢认罚,太子妃可得好好想,要如何惩罚奴婢才是。” 到底,墨挽歌没再收回手了。 她举着书,一字一字地看着。 “太子妃,若是你有一日会离开紫禁城,您……会带上奴婢吗?” 念青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桌子腿,忽然问道。 墨挽歌一震,大有被人戳中心思的不安。她抿着嘴,防备地把目光从书上移到念青身上,试探道:“你怎的无端问这种问题?” 答非所问啊……念青用力扯了唇,笑着说道:“太子妃可别回答。就算是您想带奴婢走,奴婢也是不走的。皇宫多好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在这儿了,外面哪里有宫里好……” “你……”墨挽歌本是想问她为何忽然这么说,可刚发出声音就被打断了。 “太子妃,您快出月子了啊。或许,奴婢只能再见您这些日子了,是吗?”念青问得直白到了极点。 墨挽歌听得头皮莫名发麻。 第223章:被重视的美好 “太子妃,您快出月子了啊。或许,奴婢只能再见您这些日子了,是吗?”念青问得异常直白。 这话,墨挽歌听得头皮莫名发麻。拿着书的左手异常用力,指尖紧紧贴在书页上至泛白,而睫毛颤了又颤没法平复下来。她看上去面无表情,紧盯着念青的后脑勺。 念青为什么会知道这事……还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过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念青,她自己清楚,她感到惊讶而疑惑,但却并没有不安。 念青抬手覆在墨挽歌的右手上——她的手很暖和,因为没有做过什么粗活,所以手指纤细光滑,她用拇指磨着墨挽歌的手背。念青幽幽叹了口气,又说道:“无妨了,左右还有好几天呢。” 墨挽歌手指缩了起来,又被念青按了回去,反复两回也没收回手,她暂时放弃了这个动作。 沉默了好一会,房里安静到能听到外面的宫人在说话的声音。 一开始的紧张已经消弭得差不多了,墨挽歌缓过来,被念青靠着的右腿已经麻了,她扫了自己的腿一眼,认真道:“我让红霞去照顾赵褆了,你若是想,到时也一并过去吧。有你在,本宫才能相信赵褆不会有事。” 念青自嘲地笑了笑,直白道:“可是奴婢宁愿太子妃不要信奴婢……”她说罢就爬了起来,坐直了身子,手还拉着墨挽歌的手。她抬着头,望进墨挽歌那双并不平静的黑眸里。 这本是不敬的动作,可是她做得坦然,墨挽歌也似乎没有责骂呵斥她的理由。 宫中的人大多居心叵测,能得念青如此一心一意相顾,她着实是幸运。或者世人总觉得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真能做到的人却寥寥无几,念青做到这种程度,反而是她自己认为这等报恩太过沉重了。 “念青,若是你不愿意,那本宫自然不会强求。你年纪也不小了,本宫给你备嫁妆吧,等你出宫寻得个好人家,就嫁了吧。”墨挽歌垂着眼睛,看着念青说道。 念青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眼里满是失落,费劲扯唇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苦涩,她摇头叹道:“太子妃信任奴婢,奴婢自也不能让太子妃失望不是……” 墨挽歌蹙了蹙眉,被念青的握在掌中的手紧了紧,她左手放下书,轻轻地在念青发上轻轻抚下,就像是在夸赞小孩一般的动作。 冰凉的手指触及自己的发,隔着头发,念青生出那只手十分温暖的错觉。这样的抚摸让她认为自己是被太子妃重视的,这种感觉太过美好,以至于她不由自主地咬住自己的唇,生生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念青,正是本宫信任你,所以让你自己做决定。如果你想跟着本宫,以后就再没有念青这个人了,就……像是世上以后再没有墨挽歌一般。”墨挽歌费尽全身的气力,才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 费尽心思离开他的代价,就是以后得隐姓埋名,再做不回自己。墨挽歌清楚,念青的地位随着以后赵元休再进一步,还会再升。会升到什么地位呢?墨挽歌想,赵元休会一直给足念青面子。 连一国之主都给面子的女子,足以当一句“奇女子”了。 念青死死咬着唇,可也没能忍住掉下来的眼泪。温热的泪水砸在衣服上,很快就沉了下去,留下一点水迹。 墨挽歌见她哭了,惊讶不已,生出一股自责来,左手扯了袖口,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压低了声音劝道:“别哭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吧。” 这语气,就好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念青狠狠吸了下鼻子,暗道自己不争气,忙垂下头平复心情。好容易缓过神来,便哀怨地瞅了墨挽歌一眼,“太子妃分明是明知故问,要奴婢选,奴婢自然是要跟着您的。若没有太子妃的救命之恩,奴婢这会怕已经再投胎、再世为人了。” 墨挽歌好笑地摇摇头,不再对念青掩饰她的心理,直白道:“你别想太多了,本宫当初救的可不只是你。也是你自己脑子一根筋、太认死理,像他一样,心里没有负担,活的也才能肆意。” 这个“他”,指的就是当今太子了。 “道理干干巴巴的就摆在面前,要知道容易,可是要照着理儿做却是难。”念青勉强笑了笑,“奴婢哪里能够太子殿下相提并论,殿下对太子妃也算好的……” 墨挽歌点了她的额头,“你且慢些说话,你对本宫好本宫知道,太子是怎么回事?你玲珑剔透,定是看得出他眼里只有那个位置。” 念青不敢接墨挽歌最后的话,只是侧着说道:“太子殿下以前不知晓他自个儿的心意,如今知道了,想对太子妃好,只是太子妃不愿意给这个机会嘛。” 墨挽歌隐隐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门口,放轻了声音说:“本宫等着他给一点关怀的时候,他把满腔的爱意给了别人。没道理在他要施舍些许怜悯的时候,本宫就得巴巴地接着。” 进来的是人玉盏,玉盏笑着问:“姑娘,要不要摆膳了?” 墨挽歌点了头,应道:“摆吧,正好饿了。” 玉盏多看了眼背对着的念青,看到念青拉着墨挽歌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提起心神,询问地看向墨挽歌。墨挽歌却扬起下巴,示意自己下去。 玉盏多留了个心眼,深深剜了念青一眼,到底退出去了。 念青噘着嘴,低声说道:“所以太子妃还是觉得奴婢好,是吗?” 这话问得,墨挽歌扁嘴,好笑极了,“你不是说你不能跟太子相提并论?怎么自己还比?傻子,下去吧,用了午膳之后,就去休息吧,不必过来伺候了。” 念青深吸一口气,也没有不依不饶地要讨个结论的意思,坐久了双腿麻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那个姿势,意图在双腿的麻痹褪去以后再起来。 “要走要留,你回去再好好想吧。”墨挽歌又按着她的脑袋,“留下来的话,以后说是富贵加身也不为过。” 念青被揉着脑袋,垂着脑袋低低应了一声。 玉盏带了个小宫女过来送膳的时候,念青已经起身扶着墨挽歌坐到桌前了。 玉盏瞅着念青的目光不善,大有防备之意。 念青一如既往地笑眯眯的,帮着把膳食摆上了,对玉盏说:“太子妃这儿还要姑姑伺候了,奴婢去看看小殿下,晚一点再过来替姑姑。” 玉盏以为她是故意在强调她有多忙,又想到方才看到念青拉着主子的手,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伺候娘娘也是我的责任,不是吗?你要去看小殿下便去吧,娘娘这儿自有我伺候着。” 念青被瞪得是一脸莫名其妙,委屈巴巴地看向已经拿起勺子要用膳的墨挽歌。后者自顾自喝汤,并没有要参与她们话题的意思。 念青收回目光,只能自己为自己解释:“红霞被太子妃派去照顾小殿下了,奴婢想过去看看那边怎么样,红霞能否镇住下边的人。” 玉盏意识到已经想岔了,可也没想认错,反而是扬眉继续说:“我也没说什么,念青姑娘怎的这般激动,莫不是方才趁着我不在,做了什么不敬的事儿了,才这么心虚?” 念青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说的、做的都是不敬的事儿!不过打定主意赖账到底,镇定自若地摇头说道:“太子妃怎么会容许奴婢做什么不敬的事儿呢?只怪奴婢愚钝,不比姑姑稳重,所以太子妃对奴婢可严了。” 玉盏听了这话,又是瞪了她一眼,不想跟她吵,不好让小宫女看笑话,便挥挥手,“你既要去西偏殿,便赶紧去吧。” 可怜的小宫女努力把自己缩成个影子,暗恨自己怎么就进来了,听到念青姑娘被下了脸面,害怕自己晚点被念青姑娘寻了机会刁难…… 念青噘了噘嘴,朝在用膳的墨挽歌福了个身,出去了。 墨挽歌自顾自地喝着据说能补血的炖得很烂的鸽子汤,当先喝了一碗。念青出去之后,玉盏回过身来时,她恰好喝了一碗,放下碗夸道:“这汤味道还不错。” 玉盏抿嘴,让小宫女下去了。 玉盏凑到身边说道:“姑娘您是怎么想的,怎么跟念青说您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了。”显然,她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墨挽歌说的话了。 墨挽歌吃了一口清淡的菜,看着筷子尖的一根青菜,没好气地说:“汤的味道淡点,到底有鸽子的味道,算是还不错。可是这菜是怎么回事,一连叫本宫吃了这么多天的水煮菜?” 玉盏无奈地扁了扁嘴,“奴婢都说了好几十回了,是太医说您的菜食味道要淡一些,才对身子好。” 墨挽歌暗自咬牙,“那你让红霞晚点给本宫做一碟红糖糕,嘴里没点味道真是忍不了。”嘴里没味道受不了,有味道又不舒服,上回吃了红糖糍粑还得喝盏茶压着。 玉盏只得应下,回过神来,瞪着墨挽歌:“姑娘还没回答奴婢呢。” 第224章:扭曲事实 墨挽歌咬牙,“那你让红霞晚点给本宫做一碟红糖糕,嘴里没点味道真是忍不了。” 玉盏应下后,堪堪回过神来,瞪着墨挽歌,无奈提醒道:“姑娘还没回答奴婢呢。” 墨挽歌用筷子戳了下碗里的菜,眼睛盯着筷子的尖端,放低了声音,大致把事情经过说了下:“不知为何,念青知道本宫筹谋的事了,不过她并没有说出去的意思。只是问本宫,能不能带她走。本宫的意思,是想着给她一副厚嫁妆,给她一份体面,只不过……她并不愿意……” 玉盏的心啊,随着墨挽歌的话直接提到了天空之上,听完了,才勉强放回到心里的位置。墨挽歌说完了,继续吃东西了,玉盏的心跳还快到将近窒息的程度、惊魂未定。 没听到玉盏的回话,墨挽歌感觉奇怪,抬头看向玉盏,疑惑道:“怎么了?” 玉盏抬手按着自己跳动到不正常的速度的心头,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过说出口的声音沙哑却是到了极点:“姑娘,您就没想想,念青为何会知道吗?这事儿要是她说出去了,被太子知道了,不仅是奴婢,就连姑娘您也危险了啊。” 墨挽歌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是对于念青,她却是从心底里放心的。只是她这种信任只是一种盲目的、没有道理的,所以她嘲笑出来的从容,差点让玉盏抓狂。 “姑姑放心吧,念青是可以信的。” 玉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可置信地愈发凑近了她,“姑娘,这可是没有把握的事儿!我们筹谋的事情,一点疏忽都不能有,关乎性命的事儿,姑娘您可上点心吧。” 墨挽歌收了脸上的笑意,轻轻颔首。将最近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道:“念青应该是自己猜出来的。说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交给姑姑做的,不是吗?” 玉盏也细想了一遍,确定自己经手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差错,自己也不由得奇怪起来,“奴婢这两日谨慎些,再把事情查一遍,莫是要出现了什么差错……” 不过玉盏也清楚,想来该是出现了什么差错,念青才会跑来闹这么一通。 墨挽歌可有可无地点头。其实要是真的被念青抓到了纰漏之处,那肯定也被掌握了证据,现在亡羊补牢,也没什么用处了。 当天夜里,赵元休回到崇教殿,先是去西偏殿看了睡过去的赵褆,没用膳就来到产房这边来。 吃过饭的墨挽歌就看着赵元休鸠占鹊巢地吩咐宫人把膳食摆到这里来,然后抱着没看完的野史读起来。 见墨挽歌行了礼就回到床边,抱着本书把自己遗忘,赵元休很不是滋味,想着在她的眼里,自己还不如一本书重要,便更加不舒服了。 他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墨挽歌。 “听说朱家给你递了拜帖?”赵元休当先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墨挽歌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漠,并没回答。听他一开口就是这话,显然是有“事”要说了。墨家的这事,不论是谁听了,都能轻易听出这事背后有一只手推动。而她恰好知道“这只手”是属于谁的,如今这只手的主人再次提起这事,难免令她心生厌恶。 赵元休也知道自己这件事情理亏,但事关自己在父皇眼里的形象,他还是要做。 墨挽歌不应声,赵元休有些急了,便直说道:“朱御史这些日子受了父皇的吩咐,在查墨家的事情,目前已经查到死去的‘耿巳’身上了。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吧?” 墨挽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知道他大概要说什么,只是没说破,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这副冰冷冷的样子,赵元休很少见,清楚她这副模样是表现给自己看的,所以因此心里愈发没底气了。深吸了一口气,赵元休才沉声说道:“既然朱家递了拜帖进来,显然是想问你关于墨家的事情。本宫想,你也不想当初的事情再被摆在明面上,再被世人议论,惹了死者不能安息,这应该也不是你想见到的,对吧?” 墨挽歌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花了一年的时间认识到这个赵元休并非当初小皇子,没想到见识还不够,如今更是大开眼界,原来他的看法、处事方法是自己完全没法理解、接受的。 她想到了夏氏,夏氏识人不清,险些被张氏拖下水。可夏氏那到底是“险些”,最后还好好的并没有被拖累,自己还给了夏氏一个机会。可自己呢?并没有人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如今墨家的新宅子里只剩下两三个看家的奴仆,本宫知道那几个奴仆都是新买的,根本不压事。本宫还早就知道,墨家的人连同本宫险中逃生的岳丈大人,都已经出了上京南下了。太子妃做事,没必要特意瞒着本宫。”赵元休这话说罢,隐隐镇定下来,他知道墨家的动态,有这个筹码就能够左右墨挽歌的行动。 墨挽歌嘲讽地笑了笑,明知故问道:“那太子殿下的意思呢?”这话是她咬牙一字一字说出来的,伴随着钝刀割着心肉的痛感。 事到如今,他还是惯用威胁。 “墨家的人已经没在上京了,朱御史再查,即便是最后推翻了以前的定论、是否有个新的结果,于已经不在上京的墨家人来说也不重要了。你是本宫的正妃,本宫好,你才能好,知道吗?”赵元休苦口婆心地说着,全然是一副被逼无奈的模样。 墨挽歌手上的书已经被她收紧的手掌弄皱了,喉间隐隐有一股腥甜味。她气极了更不愿有一丝弱势表现出来,费尽全力压着喉间的腥甜,冷然道:“殿下此言差矣,臣妾也是墨家人!能让朱御史为墨家翻案,臣妾高兴了——就足够重要了。至于殿下后面的话,请恕臣妾没法认同,毕竟殿下好,臣妾也不一定好,殿下大可想想,臣妾过往这一年过的……” 被她直接驳回来,赵元休面子有些挂不住,脸色微沉,“登”的一下站了起来,态度强硬的打断了她的话:“你已贵为太子妃,已是世间极其尊贵的人,本宫给你的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荣耀?你还哪里不满足!” 墨挽歌掀了嘴皮兀自冷笑,强装冷漠,只是话说出口就听得出她气到堪堪失去理智:“满足?你给的一年的痛苦,我只能照单全收、全部咽下,如果这些就是给的荣耀,我宁可不要……说来我也没求着你给,你又何苦巴巴地给我!” 随着她的话说出,赵元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女子的声音在房里荡了一圈,在他耳边消弭之后他才迟钝的回过神来,讽刺道:“你这么说,在本宫身边,还是一直在受罪了?” “呵……”墨挽歌气极反笑,闷闷的笑声中带有残破风箱发出的刺耳声音,“原来太子看不出来啊?那可真是遗憾,臣妾一直在表现给太子看呢。” 赵元休自觉被挑战了怒火,双眼闪烁着熊熊火焰,捏着拳头往前走了两步。 墨挽歌犹不知危险似的,垂着脑袋轻笑着到肩膀轻颤。 赵元休眼睛微眯,用仅剩的理智思考,后知后觉又被她牵着鼻子走,但被她引起来的怒火已经烧起来了。有如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话到已经说出来了,肯定是要有个结果的。 “你只说,朱御史那边,你到底愿不愿意改口?!只要你说,那时候确实没查到与宁国公相干,且墨府的事也是天灾,朱御史就再没查下去的道理了。”赵元休咬牙说道。 墨挽歌收敛了笑声,不过肩膀还在颤抖着。 舌尖好似已经尝到了血液的腥甜味,墨挽歌红着眼睛,将分明要吐出的血硬生生咽了回去。指尖动了动,才发觉自己冰凉的手已经出了一手的冷汗。 西偏殿的赵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这会子哇哇大哭,哭声已经传到这边来了。 孩子的哭声弄得赵元休愈发烦躁,捏着的手“啪啪”脆响,他压抑着即将奔涌而出的怒火:“只要维持原来的结论,本宫就不追究墨家私自离京的事……以前的事也可不再提及。” 他这话,也是在变相的承诺不计较以前的事、以后不再去找墨家的麻烦。 墨挽歌垂着头,脸上毫不遮掩的嘲讽没被看到:“墨家不过平头百姓,离开上京又何须上报朝廷?” 说着,她才抬起头来,正视着已经在面前的赵元休。 “朱御史查旧事,我赞成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扯他的后腿?我没法一力扯下来的宁国公,有朱御史参入了,也容易了。” “至于以前的事,你以为李妃卧病在床就是受罪吗?那是享福!被扭曲的结论亏你记着那么多年,想来也真是辛苦。” “哦,所以你才想着叫我也去扭曲事实真相吗?” 第225章:再次呕血 “被扭曲的结论亏你记着那么多年,想来也真是辛苦。”墨挽歌眼眸上下一动,可谓怜悯地看着赵元休,讽刺道:“哦,所以你才想着叫我也去扭曲事实真相吗?” 赵元休心里“咯噔”一下沉到谷底,只觉浑身一僵,下意识地问:“你什么意思?” 墨挽歌放缓了呼吸,也不敢咳嗽,稍微往后仰了身子,以便于更好地看着赵元休,嘴边噙着得意的笑,扬起柳眉有恃无恐地挑衅道:“想知道什么意思吗?” 赵元休难得语塞,想不想知道?当然是想的,且看墨挽歌这副模样,应该不是想转变话题才胡乱说来糊弄自己的。而最重要的是,墨挽歌这副高高在上有恃无恐的样子,像极了他记忆中、那个年纪小却深受皇祖母疼爱的娇小姐。 墨挽歌本以为皇子成了太子,再如何说,这性子也不会变。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他本性如此,以前或许全是装出来的。 叫他久久不应声,墨挽歌垂下眼帘,坐直了身子,故意笑着说:“那就当你是不想知道了。臣妾累了要歇了,殿下请便吧。” “你给本宫说明白了!”赵元休怒目圆瞪,扯了她的手令其被迫看着自己。 仰起头看人的姿势委实狼狈,可墨挽歌却毫不气短,回看着对方,“真是奇怪,莫不是殿下要臣妾说,臣妾便一定要说吗?殿下不是还要让臣妾舍了家仇、以此成全宁国公和殿下‘您’的清白吗?臣妾还记恨着呢……” 记恨着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所以她是要咬紧牙根一个字不说的。 赵元休被噎得不轻,脸色已经黑得可以滴出墨汁了。 皇帝最近看重墨家的事,也对太子妃多加关注,以为亏欠墨修,连带着亏待了墨挽歌,是以借着李皇后的手送补品来。要是今日的事传到皇帝耳朵里,吃亏的总不会是墨挽歌。 墨挽歌仗着皇帝对此事的看重,的确是有恃无恐。她是因为筹谋得当、宁国公将要垮台,心情还不错。相比之下,赵元休这些日子就焦头烂额的,所以今日听到手下的人来禀朱家递了折子进宫,就爆发了。 他也不是没暗自给朱御史使绊子,可是朱御史那老奸巨猾的东西次次都给躲过去了。思前想后,他只能从墨挽歌这边下手。 可是墨家人离京之前,他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等到知道这回事的时候,墨家人已经走出百里远了。鞭长莫及,他怕惊动皇帝,也暂时没法把墨家人抓回来,也导致眼下没有能够威胁到墨挽歌的筹码。 他的确是有心要对墨挽歌好,可她不买账,他觉得自己贵为储君,无须让自己巴巴地靠上去。 眼下墨挽歌不仅不买账,还直接下他的颜面。他忍了又忍,好容易才忍住不对她动手,可房里其他东西就没能幸免了。 墨挽歌看着他发脾气,看着他把房里新采的月季花和插着月季花的白瓷凤首瓶摔在地上、把并不稳当的桌子一把掀翻,连同放在桌上没吃过红糖糍粑也打在地上…… 她用笑容掩饰去她的不屑,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冷漠看客。 崇教殿虽然大,但再怎么大也就是那么一个地方。东侧在吵嘴之后,摔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而西偏殿的赵褆哭得震天响。 宫人惶惶不安,在东侧摔东西的声音传出来后,各个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在东侧的人还都原地跪下了。 红霞看着乳娘怀里哭到脸红的赵褆,急得团团转。又从乳娘怀里接过赵褆,小心翼翼地轻抚着。 摔了东西出了气,赵元休冷峻的脸上闪过痛快,猛然回身,两袖因着动作在空中晃了晃。他的薄唇红艳,微微张着喘气,琥珀色的双眸深深地望着床边的女子。 “痛快吗?这儿,这儿还能摔呢。”墨挽歌面带兴奋之色,指着她床边的小几子,似乎是在鼓励他继续。委实是一副看戏不嫌事多的态度,可她好似全然忘了她如今正身处戏台。 赵元休忽然在她身上看到几年前比皇女更娇养的娇小姐的影子,一时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来,心更是漏跳了一拍…… 也不知道是自己把房里的东西摔了一遍费了太多力气,还是因为一时的错觉,总之,赵元休觉得自己心跳的速度变得很慢,每一下跳动都震动到耳边。 直到墨挽歌冷笑了,赵元休才回过神,同样回了个冷笑。这样看来,夫妻二人倒是同样态度强硬地寸步不让,冷漠对峙着。 墨挽歌轻轻咳了两声,凤眸上下打量着发完脾气的赵元休,满是嘲讽。 赵元休背部挺直,看着她的模样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才道:“本宫会说,之所以与你发脾气,只是因为一时口角。” 他知道墨挽歌是不愿意松口的,还是想别的法子靠谱些。他退了一步,不再让墨挽歌改口。而至于这一室的狼藉的确得有个理由…… 夫妻口角那是夫妻二人的事,确实,传到皇帝耳朵里,最多也只会要他夫妻相敬如宾云云。 墨挽歌可有可无地哼了一声。 “所以,说吧。”赵元休站在狼藉中,催促道。 墨挽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追问的是“经年被扭曲的事实”,不过……她耸肩故作懊恼道:“怎么办呢,臣妾看着这地上的好东西心疼极了,更恼了。” 墨挽歌压根就没想说!赵元休哪里还看不出是被戏弄了一番?恼羞成怒地甩了袖子离开。 赵元休第一次,听到赵褆的哭声没去哄,而是挥挥袖子离开了崇教殿。 浑身煞气的太子离去了,崇教殿中战战兢兢的宫人们仿佛是重新入了水活过来的鱼儿,才找回呼吸的能力。 玉盏当先进了房间,目光从一地的狼藉上掠过,心情复杂,还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到墨挽歌的咳嗽声。 赵元休走了,墨挽歌也没有再强忍着不适的精力,这一下,咳嗽声就停不下来了。咳嗽拉动了五脏六腑,生出一股破败的风声,墨挽歌用袖口遮着嘴,咳到浑身发抖。 玉盏大觉不妥,匆忙走了过去,“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喝水,奴婢去给你倒水。” 墨挽歌咳到没法回话,额头沁出了冷汗,眼尾憋出泪珠,一声声沉重的咳嗽声接连不断。 玉盏紧张起来,忙转身出去,是要去倒水。 墨挽歌好容易缓下来,右手稍稍拿开了,她还在轻轻咳嗽。忽然意识到右手手腕的地方有些温热,抬腕一看,绯色的袖口一大片的暗红,那滩暗红还在慢慢地往上蔓延。 玉盏端着水进来,墨挽歌还在侧着头在看手腕。 “姑娘,快喝口水压压。”玉盏把水递了过来。递过去的时候,玉盏的眼睛才瞥到墨挽歌衣服上的红色!她惊得不行,手上不稳,杯子晃了晃,一些水溅了出来。 墨挽歌掩耳盗铃般地把右手往身后一藏,轻咳着拿过玉盏手里的水,一饮而尽,屏住呼吸试图止住咳嗽。 只是啊,咳嗽是没法忍的,她试图止住咳嗽的结果就是呕出一口鲜血。 玉盏的视线从地上的血迹移开,六神无主地望着墨挽歌,这才发现她的状态很不好——她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了,玉盏遮住了光线,没有被暖黄色的烛光照着,她的脸色看起来白得吓人,唇色更是几乎要与脸色一样。 墨挽歌看着地上的血,把杯子往她手里一放,用另一边的袖子擦去嘴边的血,强打着精神吩咐:“给我更衣。” “哦。”玉盏虚应了一声,还没回过神,呆呆地走出去取衣服。 墨挽歌的衣裳大多都放在寝殿中,产房地方小,没地方放也是、想着出了月子就不再待下去了也是。 玉盏走了个来回,也没回过神。 帮着墨挽歌换上衣裳的时候,墨挽歌提醒道:“姑姑,让人进来收拾,去太医院找个太医来。听赵褆哭得厉害,让他过来,哄睡了就带走。”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逐渐涣散,怕下一刻就会昏睡过去,趁着还有意识的时候做吩咐。 任由玉盏给她整理衣服,墨挽歌的脑袋一靠,倚在床角上,闭上眼睛。 念青早早吃了晚饭就去太医院了,她的腰伤不严重了,想着一个宫女总不能一直召医女来,所以她就自己过去找医女了。医女给她敷完药,道了谢之后,又拿了两贴药就要离开。 念青出了太医院的时候,正好见到个没规没矩从宫道上跑着过来的小太监,不疾不徐的念青多看了一眼,竟然意外的发现那个小太监很眼熟。 念青想起那人是崇教殿的小太监,就看到他跑进正屋去了。念青就站定,转身等着。 没想到那个小太监很快就出来了,再接着是个穿着太医院服侍的太医,后头还跟着个提着药箱的小童。 念青差点傻掉。 在小太监过来的时候,一把扯住了他:“崇教殿怎么了?” 那小太监才意识到是念青,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缩起脖子,苦着脸如实答:“只知太子妃不大舒服,奴才是被玉盏姑姑遣来的。” 第226章:把柄 念青赶回崇教殿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情了。 念青进了房,才发现墨挽歌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皇长孙赵褆竟然躺在墨挽歌的身边,两只小腿胡乱蹬着,小嘴儿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表达什么。 更是念青不知如何理解的,是几名宫女还在房里收拾残局,玉盏却是靠坐在床位,一脸呆滞。 念青站在床边,见得墨挽歌还有呼吸,虽然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但到底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她便拽了在照看小孩的红霞一把,追问道:“怎么回事?” 红霞摇摇头,指了指外头,示意到外面去说。 念青再次看了睡过去的墨挽歌一眼,又看了侯在一边的乳娘,示意乳娘照看好小孩,才转身走出去。 房里的人有些太多了,令人呼吸不过来。走到院里,念青便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 红霞跟了上来,面露难色,无奈地说:“太子殿下回来看过了小殿下之后,就到房里去找太子妃了。听说是太子殿下召了饭菜,送进去之后,就赶了人出来。也不知道是太子与太子妃说了什么,没一会就吵起来了。” “太子一人发了脾气,吼得很大声不说,还摔东西。那声音,小殿下都被吓哭了。”红霞知道太子与太子妃两人不合,可都是身居高位的人,实在没道理三天两头大闹一场。 念青暗暗骂了一句,又疑惑道:“那玉盏怎么那副样子?若只是太子与太子妃吵起来,玉盏也不会是那个模样。” 太医和小童才堪堪赶过来,有宫女见到,便引了人进去。 红霞看着太医进房间的身影,没敢隐瞒:“娘娘咳了好多血,我带着啼哭不止的小殿下进去的时候,地上的毯子一大滩血,而娘娘缓下来的衣裳上,袖子的地方也都是血。委实渗人,玉盏姑姑被娘娘吓得不轻,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念青第一次感到自己这般无力,低低呢喃道:“太子妃要静养,最忌心情起伏太大。殿下分明知道,怎么还这样……” 红霞不敢接话,垂着眼睛看向地面。 念青猜着,应该是朱御史查墨家的事了。定是为了朱御史,太子妃坚持要查得水落石出,而太子又想不受影响保持清白之名……念青眼睛泛红,无力地叹了口气。 太医诊脉之后说是心脉受损,吐血是因为旧疾。不过他自己知道隐隐有哪里不对,暗自好一番推敲,也没能得出别的结论。只得开出温补的药方,再次重复了一直以来太医说的切忌心情大起大落,嘱咐了一些忌讳。 房里被摔光了,左看右看都是空旷不已。念青便张罗着去库房拿新的,左右是天色还不是很晚,还得去如意殿找侧妃要库房钥匙,麻烦不已,就先列出个单子,准备明儿一早再去拿。 念青本是想着摔东西的是太子,补的东西自然也是太子出。她却没想到,自己会好心办了坏事…… 墨挽歌睡到了第二日一大早。 因为她曾经说过,不准赵褆留宿在她身边,所以昨儿晚上,赵褆一睡着,就被抱到西偏殿去了。 墨挽歌醒来一睁眼,见到的就是守在床边,眼睛泛红眼底青黑的玉盏。墨挽歌挑嘴,露出个浅淡的笑容:“姑姑何必如此?本宫无碍。” 嘴上说着无碍,其实自己的身体墨挽歌自己清楚,五脏六腑跟烧起来一样火辣辣的,昨日咳嗽太过,喉咙就跟裂开一样。 玉盏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夜不眠的她看着憔悴极了,她后怕道:“你昨日已不是第一次呕血,奴婢险些吓得背过气,就怕有个好歹。姑娘,求您了,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吧。您要是身子不好,离开便是痴人说梦了。” 墨挽歌扯了嘴角,敷衍的应了一声。她自己的身体自然看重,可是像昨日那样的事情,可不是她想就能控制的。 用过午膳后,念青在旁边看着墨挽歌把药水喝下去,又沉默地递上了蜜饯。 看着念青如丧考妣的模样,墨挽歌实在没法忽然,知道她为何这个模样,想了想还是开口反过来安抚她:“放心吧,本宫不会有事的。” “太医说,太子妃你要是再有一次,可能就醒不过来了。”为了显示出自己的话很严重,念青沉着脸:“奴婢可不是吓唬太子妃,要真再来一次,别说江南了,就是出东宫都费劲。” “你小声点。”墨挽歌瞪着她。 念青龇牙咧嘴地回瞪着,“放心好了,为了太子妃好好午睡,人都被奴婢放回去歇着了。” 墨挽歌垂下眼帘,“这也不是本宫想要的。话赶话就成了这副局面了……可是,要不是我故意激怒他,还得揪着要本宫改口、把墨家置于死地的事儿说不停。” 念青瞪大眼睛,“什么叫做把墨家置于死地?” “好容易皇上‘偶然’得知了这事,墨家才有翻案的机会,要是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墨家的案子就再也没有证实的可能了。”墨挽歌答。 “是不是死地,奴婢不知。可是激怒了太子,这结果可是显而易见的惨。”念青一脸的不赞同,“就连奴婢要去东宫库房取新的用物来,郭氏都推三阻四的敷衍着呢。” 墨挽歌霍然看向她,示意她说清楚。 念青一想到就生气,沉重的脸色终于有了两分鲜活的怒火:“奴婢早上亲自去跟郭氏拿库房钥匙,谁知那郭氏居然说,是在崇教殿坏的,那就让我们自己想法子补上。‘自己补上’?奴婢当真是越想越后悔,当初奴婢怎么不好好磋磨她呢!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机会!” 墨挽歌无奈地扯扯嘴角,安抚道:“你对她有意见,她还对你有意见呢,她肯定是要摆着架子的。” 念青哼唧着,“分明是太子摔的东西,本就该是去库房拿来补的,听她这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奴婢故意闹事呢。” 房里的确空荡荡的,只剩下自己身下的这张床,旁边的小几,以及一个被磕到碰到的柜子。 念青收拾了碗勺就出去了。 墨挽歌就看着空荡荡的四周,心里感到一片荒凉,忽然就笑了。 五六年前,准确的说是在那件事情之前,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过得这么凄凄惨惨啊。 对于屋里的用具,念青虽然打心里不想用崇教殿库房里的来补,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手上没有什么权力,被迫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有用具实在不方便,晚膳前就召了几个小太监去搬用具。 没想到…… 昨日才发了脾气、甩手走人的赵元休又来了。赵元休进了崇教殿,一言不发地朝着产房而去。 应该是得了赵元休的指使,小福子径直往前走去,挡在搬着桌子的宫人面前。 宫人们面面相觑,又齐齐看向小福子。 小福子往赵元休那儿瞧了一眼,赵元休已经跨进产房了,于是回过头来冷声吩咐:“不必搬进去了,哪儿搬来的就搬回哪里去。” 念青从后头走了过来,正好听到小福子的这话,柳眉倒竖,心火上头,开口便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些可都是太子妃的东西,往哪儿搬还要你决定不成?” 小福子听到念青声音的时候,登时就觉得不好,忙不迭地朝着念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着产房的方向,压低声音说着:“殿下在里头呢!你可是误会我了,我就是借来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呀!” 不是小福子胆敢自作主张,那就是太子的意思了。 念青狠狠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问:“殿下不是昨儿才发了脾气走了,怎么今日无端就过来了?” 这话可算是不敬了。小福子无奈地轻喊了声“姑奶奶”,“你小声些!昨夜太子是留在如意殿的。今日回来早,这会是从如意殿过来的,刚跟侧妃说了一会的话,殿下发了脾气,才过来了。” 原来是因为郭氏!念青气得瞪大眼睛,“郭氏说什么了?” 小福子呼吸一滞,看了念青跟野猫炸毛一般的模样,权衡一下,发觉没有瞒着的理由,于是如实道:“侧妃是与殿下抱怨,言道太子妃要大开库房,选好的东西搬来崇教殿用。又说,其言语中指责殿下没能控制自己,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委实不似君子。” 仿佛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的笑话,念青好一会没缓过来,不敢相信地确认:“你确定?太子妃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小福子无奈地看着她,“听说你早上去如意殿了……” 念青后知后觉,想明白了,登时怒火中烧,气恼道:“我是去问她要库房的钥匙,去库房拿新的东西来补是我的意思,与太子妃何干?她分明就是在无中生有,在给太子妃泼脏水!太子妃何曾说过这些话?” 小福子扯着她的袖子,“那谁叫你跑去如意殿的?巴巴地给人送把柄过去。” 第227章:回寝殿,安排 小福子扯着念青的袖子,皱眉怪道:“那谁叫你跑去如意殿的?巴巴地给人送把柄过去。这会子倒是发脾气了,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念青往产房那边看去,犹不死心,目露悔意地咬唇道:“难道殿下就信了?连对质一下也没有,这样就信了郭氏的话了?” “平时你挺机灵的啊,这会怎么蠢着了?”小福子觉得她是自己绕进死胡同里了,咂嘴道:“不论殿下信不信,正好他昨日在太子妃这儿受了气,正好今日有了现成的理由送到手上,所以!”他最后加重了声音,可没有给出结论。 念青苦笑了一声,像是从心头排出的无奈。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站在原地,垂着脑袋等着吩咐。 小福子同样无奈的叹气,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与此同时,房里—— 墨挽歌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表情微冷,毫不掩饰自己嘲讽地看向赵元休,轻笑道:“原来殿下也只会这种招数……就因为臣妾与殿下的想法背道而驰?所以就想着再把臣妾锁起来,以做惩罚?” 不待赵元休说话,她稍一停顿,又继续说:“可要是朱家三小姐明日进宫了,见臣妾犹如朝廷重犯一样被锁住,会不会,朱御史有更多话可以说了?” 赵元休方才进来便说,要她挪进寝殿去。在这里坐月子,跟去寝殿坐月子,在墨挽歌看来两个地方就只有一个差别,那便是寝殿里有一对足够禁锢了她的行动的脚铐。 赵元休觉得在她脸上能看到闪过的惊慌的也委实有趣,像是两人的对峙中他赢了一局。保持着这种好心情,赵元休好一会儿才更正道:“既然你提到禁锢的事儿了,可见你心里清楚。不过,给你几分体面,本宫也没想让你在朱家那个小姐面前丢人。相反,是为了给你体面,才让你搬回去。” 墨挽歌冷笑不已,强调道:“臣妾住在这里,丢的也是臣妾的面子;住在寝殿,全的也不是殿下的面子,所以,其实在哪里都与殿下没什么关系。” 赵元休无所谓地耸耸肩,“在东宫,本宫的话才是正道。听不听随你,但做是定要做的。” 墨挽歌强迫着自己不能生气,也怕自己再次吐血,真的就离开不了了。 她还在为了说服自己努力接受的时候,赵元休正不疾不徐地靠近她。 黑影覆上来的时候,墨挽歌就下意识地往后躲,匆忙抬眼就见到赵元休毫无表情的脸靠近,她防备又厌恶地继续往后躲,“你做什么?” 在她下意识躲开的时候,赵元休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滞了一瞬,又继续靠近了,“做什么?你这副模样难道能自己飞去寝殿?” 墨挽歌已经知道搬回寝殿势在必行,可实在没想到要这么快,快到话音才落就得走?她皱眉躲开,“殿下不必操心了,难不成还不能走过去?” 赵元休扯了后面的被褥,就要把她罩在里边,“本宫这是给你脸呢,别不识好歹了。” 墨挽歌知道自己的力气没法跟他比,没想反抗,可也没想容易成全了他。自己被逼得这般不舒服了,没道理就让他舒坦不是? 被一床被褥罩在里头,墨挽歌松开手里的书,抓着两边被褥,故意专门挑着他的痛处说:“臣妾忽然觉得,殿下的记忆不大好了。昨日不是还在要臣妾改口,忘了家仇成全你的名声吗?不是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吗?怎么今日就对臣妾假以辞色了……” 赵元休果然脸色就是一变,不过并没有墨挽歌预想中的那么严重,反而是很快就缓过来了,低头看着墨挽歌,警告道:“不要试图惹怒本宫,本宫对你的耐性一向不好。”说罢,扯了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墨挽歌被他算得上强硬的动作裹在被褥里,她恍然,说:“原来是我愚钝了,原来是太子殿下想到了自证清白的法子了呀。短短一日,殿下就已经想到了法子,实在厉害。” 赵元休故意把被褥往上一提,足以挡住她的嘴,手掌捂在她面前的被褥,堵住她的嘴,命令道:“你给本宫安静些。” 墨挽歌无声冷笑着,果真不说话了。 看着手下的女子被裹成一团,赵元休放轻了呼吸,随即便把她抱了起来——轻而易举地把她抱了起来……他记得她以前没有这么轻的,她以前已经够瘦了,可是现在更轻了。 “你又轻了……”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墨挽歌本来已经闭着眼睛当自己睡着了,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勾起嘴角冷冷笑了,正想冷嘲热讽几句,可是想了想到底没开口——记着自己是要住进寝殿的,记着那对沉甸甸的脚铐,心里抗拒,便故意提起道:“殿下忘了,臣妾如今能活着是老天爷赏命,只是轻了,不是情理之中吗?” 赵元休抿嘴不语,稳稳地抱着她,在宫人惊诧的目光中,走进寝殿去,把一团被褥包着的女子放在寝殿的床榻上。 墨挽歌第一次觉得寝殿里原来是这么沉闷,一时间呼吸不过来,有些发晕。 小福子和念青都以为,两人今日又得大战一回,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 其实小福子说的也有些是对的:赵元休昨日气得甩手走人,可恰好,已经想了好几日的幕僚终于想出来证明清白的法子,他对墨挽歌不肯配合的气就消了大半了。崇教殿又有自己儿子,可昨日他甩手离开、今日又若无其事地过来总是奇怪,不过今日郭氏说那些话,他正好有了“追责”的理由来崇教殿。 赵元休退后了两步,看着她拨开被褥露出身子出来。 墨挽歌看着熟悉的四周,寝殿令她莫名感到不适,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问:“殿下不会在这里留宿了吧?臣妾坐月子呢,殿下不适合在侧。” 赵元休眼睛一瞪,“本宫往日就是宿在这里的。”意思便是,这地方本是他的…… “昨儿个不是啊!”墨挽歌眉头一皱,“所以殿下何必把臣妾弄过来?不然殿下还能一直睡这儿呢。” 赵元休无所谓地笑道:“本宫可不介意。” 墨挽歌微微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加深:“可惜的是臣妾介意。” 赵元休眸色暗了暗,但看到女子脸上得意的笑容,与记忆中的一个场景重叠,忽然就软下来了,眼里也跳跃着点点光亮。 墨挽歌的眉眼唇之间都有小时候的影子。不过相比之下,在以前无忧无虑的环境中,她是那么风光,没有顾虑,性子也有些傲。而如今,或许经过在江南的四年,她染上了江南女子的温婉,又或许是因为家中大变,她收起了她自小养成的傲娇,变得小心翼翼,眉眼都婉和起来了。 只是好似突然间,那个曾经贵比皇女的傲然小女孩又回来了。这个发现,令赵元休既心痒又疑惑。 墨挽歌歪着头,看他忽然之间的变化甚是奇怪。 “你歇着吧。”鬼使神差的,他躲开了墨挽歌探究的目光,匆忙抛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他怕,他怕自己在她面前露出痴迷的眼神。她越是傲娇如昔日,他越是该死的心动。她越是小心翼翼、越不似她的本性,他越有理由说服自己看轻她,再冷待她。可最近她显然恢复了本性…… 墨挽歌微眯起眼睛,见他可算落荒而逃的身影,笑容淡去。 屋子里燃着六盏蜡烛,照亮着比产房不知精致多少倍的摆设。烛光跳跃着,映得床边女子的脸色有了些许暖意。 何必呢,说来她与他原是有机会共度一生的……昔日自己对他尚且有情,偏偏他看不上那点可笑的情意,弃之如敝履。相敬如宾也好,可他做的事太过冷人心了,以至于她到后来不求一丝一毫,只想离开。 自己大婚之日,对他来说只是两妃同娶。婚后捧着潘氏,自己空有太子妃的名,却无太子妃该有的待遇……一桩桩、一件件,本不坚固的感情,是他不要的。 她后来才意识到,赵元休一直想处置了墨家,碍于皇帝才迟迟没有动手。所以,他娶自己就显得尤为可笑了。 墨挽歌忽然掀起嘴角,不屑地哼笑了声,“果然……” 果然,他只是在做戏。 为了让墨家放松警惕、让皇帝以为他把旧事放下了,所以娶自己为正妃。真要一直委曲求全下去,等赵元休登位那日,就是墨家灭顶之日。 果然,他安排得很缜密。 宁国公对墨家下手,其中有没有赵元休的手笔还未可知。 若真是如此,那么朱御史查的事情,他自证清白的法子,无非是要宁国公完完全全承担下来,而赵元休也会从中周全宁国公一家。 互惠互利,说来很是公平。 也就是说,如果不能把宁国公狠狠踩下,到永无翻身之地,那以后必然还会有重新辉煌的一日。 第228章:朱云月 赵元休一行人这边刚离开,念青就冲进来了。 在离着墨挽歌两步远的时候停下脚步,睁大眼睛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分明已经是没见到伤口了,她还是担心:“太子妃,你没事吧?殿下究竟是要做什么,怎么把你挪到寝殿来?奴婢选好的那些用具,还要不要送去产房那边,还是太子妃剩下的日子就在寝殿了?” 墨挽歌被她连珠炮似的话吵得回过神来,面露不解地抬头看着念青,好一会还是没想起念青问了什么。便歪了头眨眨眼,干笑两声:“你说什么了?” 念青抿嘴,重复问道:“殿下为何让太子妃到寝殿来?太子妃如今还没出月子呢。” 墨挽歌有话将脱口而出,不过没说出来,用比较委婉的表达方式,看向床尾的空隙——打进墙中的一对脚铐,如今团成一坨就收在那里。 念青登时理解了,脸色刷的一下褪去血色,她双手紧握,把指甲用力抠进掌心里。 “你别想太多,本宫无事。”墨挽歌无所谓地挑唇。 念青暗自叹气,太子妃都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了,怎么是没事?于是她很肯定,太子妃这般就是在逞强,看着面色苍白的人,悔意扑面而来,几乎要吞没念青的心神。 自己怎么早上就跑去如意殿,白白送了个把柄去给郭氏。真是不该……都怪自己,才害得太子妃这般。 念青咬牙,屈膝跪在地上。她这一动作吓了墨挽歌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念青垂着头,一脸悔意地说了是因为今日早上,自己去如意殿要库房钥匙,太子才会借机“生事”。 墨挽歌松了口气,见念青这么大阵势,还吓得不轻,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一时间倒是苦笑不得,话说得久了就有些精神不济,双手撑在身后,脑袋昏沉沉的往后一仰,又往右一转,歪着头:“你自己也说,他这是在‘借机生事’了,便是他随便扯了个由头就能来找事的,实则与你无关,所以不用自责。” 话虽如此,念青依旧固执地认为自己有错,若非是自己去如意殿,就也不会有这么一出了。 玉盏已经知道墨挽歌被移到了寝殿中,端着小厨房刚弄好的阿胶补血羹进来。 见到玉盏,墨挽歌便趁势让念青去休息,“你早些休息,明日你还得早起,朱家小姐进宫的事儿,还要你来张罗。” 念青这会子还自责不已,听到这话,哪里有不愿意的,忙应承下来。暗下决心,自己要把事情安排得不出差错才是。 念青走出去了,墨挽歌才接过玉盏递来的碗,看着碗里粘稠的东西,墨挽歌面无表情地用勺子搅。 玉盏则是往放铁锁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墨挽歌,禀道:“姑娘,奴婢去查了之前的事了,目前没发现哪里不妥。就连出城的事情,到如今也没有人发现什么。” “那就好。”墨挽歌轻轻颔首,搅了一勺送进口中,“明日姑姑再出宫一趟,跟李侍卫接头,务必要保全了张明,等朱御史找张明的时候,再把张明送去。” 张明身为证人,如今是很重要的存在。 “奴婢省得了。”玉盏应道,下意识地夸了句:“也是多亏了太后娘娘留下来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了。” “姑姑,如今就差临门一脚了,更得小心谨慎些了。”墨挽歌抬起头来,脸色严峻的提醒道,“皇姑母的人也都有自己的生活,这次事了,以后也不会有牵连了。为了他们的安全,姑姑做事切要小心。” 玉盏重重地点头。 “明日,赵元休应该会注意着宫里的事,不会多注意姑姑。明日有机会的话,姑姑再往大统领府递个消息。”墨挽歌继续说罢,一口气把碗里的东西吃了一半。 …… 翌日一大早,玉盏就起了。 实在是墨挽歌生下皇长孙之后,地位大涨。皇帝又因为墨家的事情,对墨挽歌存了几分愧疚,所以赵元休也没敢明着阻抗墨挽歌行事。以至于如今,玉盏凭着太子妃的令牌,轻易就出了皇宫。 至于她发现有人跟着自己时,特意走人多的集市,又跑去早市里人挤人地呆了一刻钟,换了身行头才甩掉跟着的尾巴。而那尾巴,则是随着穿上玉盏衣裳的绣娘跑了不少地方。 与此同时,朱家三小姐也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进宫要经的事儿多,为了多说会话,朱御史特地嘱咐让三女儿早些出发。 挂着朱家牌子的马车驶到皇宫门口的时候,已经将近巳时了。因为东宫有提前吩咐过,所以守将确认了是朱家三小姐之后,很快就放行了。 朱家三小姐年今十三,正是貌美如花的年纪,穿着粉蓝色的衣裳更显娇羞动人。自小经过诗书礼乐熏陶,有母亲和上头的姐姐做榜样,年纪不大已是气质不凡。 被宫女引着进了正殿,朱云月眼帘垂着只见脚前的一小块地方,目不斜视,一举一动极其有规矩。隐约见到有人坐在床边,朱云月便在离着五六尺的距离停下脚步,一脚稍稍后退,姿态优美地跪下行礼:“臣女拜见太子妃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 “朱小姐不必多礼,你今日进宫算是陪本宫说话解闷,就当在自己家里便是,不必拘束。快坐吧。”墨挽歌说着,示意念青去扶她起来。 念青亲自扶了朱云月起身,后者礼数周全地道了谢,才坐在备好的椅子上。只不过,她只是坐了约三分之一的面。 即便是坐下了,朱云月也是低眉顺耳,不曾抬头看看坐在面前的人。 墨挽歌有些意外地抿了抿嘴,朱云月的性子和她的姐姐差得有些大了。她笑了笑,闲话道:“朱小姐年纪比本宫小,本宫爱吃甜的点心,朱小姐喜欢甜的还是香的?” 朱云月还以为太子妃会很严肃、会开门见山呢,怕坏了父亲的事,所以提心吊胆的怕自己行差踏错,没想到太子妃一开口说的是这种令人安心的话。 第229章:东风西风 朱云月从递了折子进宫开始到前一刻,还以为太子妃会很严肃难以接近。怕坏了父亲的事,故而提心吊胆的怕自己说错做错什么,没想到太子妃一开口说的话,令她提着的心瞬间就放下来了。 至于点心,朱云月微微一笑,答道:“臣女不挑嘴。” 墨挽歌便扬了扬下巴,让宫女去把备着的茶水点心拿来。 朱云月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上位太子妃一眼。太子妃身上穿着的是绯色褙子和月白色的浮锦长裙,是十分素的颜色。而头发也全部挽起来了,只用一根玉簪子别着。 似乎是知道了朱云月心中的疑惑,墨挽歌低头看了自己的衣裳,解释道:“宫中不得着白。” 宫中不得着白,而太子妃是为了墨家的人才穿这么素。朱云月心中了然,便点点头。 宫女送上茶水,一份放在墨挽歌手边的小几上,一份放在朱云月的旁边。两人的点心不同,朱云月的两碟点心分别是蛋黄糕和牛乳红豆饼,而墨挽歌的是一份阿胶糕。 挥退了守在殿中的宫女,墨挽歌身边就只剩下念青一人。朱云月犹豫了一会,也让自己身边的侍女出去等候了,几人便鱼贯而出。 朱云月喝了口茶,只剩下念青一个外人,她才壮着胆子看向太子妃,打量着这位以往在长辈口中褒贬不一的太子妃的容貌。 平心而论,太子妃的五官精致又大气,一眼就足以令人沦陷,只是如今太子妃脸色苍白,挥散不去的病态病容让她看上去分明是个病美人。 “臣女听说太子妃生皇长孙殿下时难产,不知太子妃身体如今如何了?可否有好些了?”朱云月的声音软软的,听着就像是小孩子,让人不由得仔细去听她说的话。 墨挽歌挑唇一笑,“本宫已经好多了,不过是太医一直说得好好养着。只是太医们只求一个‘稳’字,不论如何都是往小心谨慎了说。本宫的身子,本宫最清楚。” 朱云月并不认同这个观点,闻言便道:“身子是自个儿的,太子妃可千万忽视不得!家母一直说,女子的性命不得别人看重,所以女子更要自己爱惜自己。”说罢,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本来扬起的眉一下子耷拉下来,低头道:“臣女失礼了。” 墨挽歌苦笑不得,轻轻摇头附和了她的话:“你说的很有道理,本宫会注意自己的身体的。” 朱云月自认为说错话,垂着头不语。 墨挽歌把手上的茶盏放下,当先说道:“本宫在宫中,外面的消息也不大知道。朱小姐能够同本宫说说,朱大人如今查到哪里了吗?” 提到正事,朱云月就回过神来了,点点头,“家父昨日特地同臣女仔细说了这事,说是墨府的确有纵火的迹象,不过纵火之人耿狄安已经死了,只有签证的供词留下。而当初指证耿狄安的张明,已经不知所踪,因此查到这里查无可查。” “张明啊……”墨挽歌眼眸一转,胸有成竹,挑唇笑了:“这么说来,朱大人已经在找张明了?” 朱云月点头,补充道:“父亲已经找了好几天了。” 墨挽歌满意地说道:“朱大人办事的能力让本宫刮目相看。张明作为证人,确实十分重要,朱大人大张旗鼓的在找,或许不如不找,张明这两日就自己找上去了呢。” 朱云月眼睛微微瞪大了,思索了一番,确认道:“这两日,朱府吗?” 墨挽歌挑唇一笑,眉梢一扬,“嗯”了一声。 朱云月敛眉,轻轻点头,记下了这话,又继续说:“家父三次前去墨家人如今住的宅子,第三次才知道,墨家人已经出城了。想来这事详细的只有太子妃您知道,故而家父特地嘱咐臣女,定要询问太子妃一番。” 墨家人出城,家中只留下几个人守着宅子,而出城的消息被瞒着,连购进的粮食也往多了买。后来是实在瞒不住了,才不得已说出来。 墨挽歌点头,换上一件愁容,担忧道:“本宫实话实说,让父亲母亲离京南下,是本宫的意思。宁国公敢对本宫娘家下手,一次不得手,又被判为无罪,本宫实在是怕……怕本宫虽在上京,可居在深宫,怕力不从心,照料不到,让宁国公再有可乘之机。” 朱云月如今也没敢着颜色深的衣裳,便是因为要为故去的祖母守孝。回京不久,京中以前的事情她知道的并不清楚。关于墨家的事,她知道的也都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 这会朱云月听得心惊,她才知道,墨家的火原来是宁国公放的,而太子妃居然知道宁国公是凶手…… 不过朱云月很快就回过神了,仔细一想,“太子妃的意思是,宁国公对证人下毒手了?可是宁国公不是运送粮草去北境了吗,怎么还有精力在上京……” 墨挽歌不置可否,反而道:“证人死了的话,这事就真的死无对证了。而若不是张明,当初本宫也很难知道事情的真相。” 朱云月眉头一皱,想想父亲如今查的一些事情,“请太子妃恕罪,臣女不解,为何太子妃当时怎么就信了张明的一面之词呢?据臣女所知,眼下,这事儿还没有查到是宁国公所做。” 父亲到现在都没有查到背后凶手是宁国公,或许是因为没有证据,可朱云月觉得,更有可能是因为凶手并非宁国公。 墨挽歌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淡淡地说道:“这才多久?没有查到什么有用处的证据也正常,若是太子都插手了,还叫朱大人轻易查到不该查到的,那本宫可就得怀疑太子手下人的能力了。” 朱云月疑惑,不由自主地抿起嘴。 墨挽歌拿了茶盏,不疾不徐地喝了两口茶,才说:“朱小姐不必着急,该有的证据本宫都已经拿到手了。只需让朱大人歇两日,装作查无证据,毫无办法。最好是当作没有头绪,忍不住向别人诉苦。” 朱云月这会忽然忘了面前的人是太子妃了,她实在太好奇了,“可这是为何呀?” 墨挽歌眉梢微微挑起,嘴角上扬,语气坚定道:“若此事已无转机,东风渐平而西风起,那自然会更加注意‘西风’,那么‘东风’就有时机酝酿起来。还要劳烦朱小姐把这些话转述给朱大人,本宫相信,朱御史定然不会让本宫失望的。” 东风渐平而西风起?朱云月懵懵懂懂地点头。 墨挽歌吃了块阿胶糕,等着朱云月把方才的话记下了,见她没有问题了,才说:“本宫难得见朱小姐一回,倒是一见如故,本宫实在喜欢得紧。念青,把本宫那套红宝石孔雀鎏金门面拿来。” 说罢,她又看向朱云月,“本宫新得了杨梅和荔枝,别的不说,足够新鲜。朱小姐莫要嫌弃。” 朱云月摆摆手,开口推脱。 墨挽歌嗔怪地瞧了她一眼,“左右是本宫也吃不得这些生冷的,放着也是放着,朱小姐不要推辞了。” 朱云月想了想,没再拒绝。 如此,念青就福身出去了。 殿里剩下二人,朱云月喝了口茶,犹豫了一番,低声问道:“不知能否问一下,墨家的人离开上京是去哪里了?”想了一下觉得不妥,她忙补充道:“这也是家父想问的。” 墨家人是秘密离开的,墨修去了哪里,别说朱家人,就连赵元休也是模糊知道了个大概而已。 墨挽歌稍稍歪了下脑袋,叹气道:“南方有名怪医,医术了得。本宫当初在外祖家中,便偶得那名怪医救过一次,实在是名副其实。加上南方水土养人,本宫便想着,送父亲去南边养身子,若是能寻到怪医,得怪医相救,那就更好了。” 南边。这两字代表的范围实在是太广了,但朱云月听出她不想细说,就有眼色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念青准备的不止墨挽歌说的水果,她将昨日晚上就备好的四匹绸缎和一匹云锦吩咐人装起来。杨梅荔枝一共装了整整一筐,再加上这些,分量不多,但也不少。 不过说起来,除了吃食,就都是女儿家的用物。传出去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就在朱云月离开之前,墨挽歌特意把装在盒子里的门面打开,指着盒子里的发钗,指尖又指向发钗下边的夹层…… 朱云月目不转睛地看着,见此便留了个心眼。 出了崇教殿,轿撵已经在门口侯着了。朱云月坐上轿撵,轿撵起之后,朱云月侧过头,看着在阳光下金碧辉煌的“崇教殿”三个大字,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崇教殿的两名太监帮着提整筐水果,两名宫女帮着拿布匹,周全地把人送到宫门口。 一直到坐上自家的马车,朱云月才稍稍缓过神来。 宫里的确是富丽堂皇,可是她今日走了这么一趟,却在已经诞下皇嗣的太子妃身上,看不到应有的欢愉。贵为太子妃,还得担心自家家人的安全。 第230章:转述,西风 今日走了这么一趟,却在已经诞下皇嗣的太子妃身上,却在宫中活得战战兢兢的,看不到半点应有的欢愉。宫外的人向往进宫拥有至上的地位和权力、享受世上最好的生活条件。而宫里头的人却羡慕宫外的生活。 朱云月坐在自家的马车上,车身微微晃着,步摇上的缀子贴在脸颊边,于是她别在头上的银嵌珠金翅步摇取下来,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仔细端详着——这步摇是太子妃赏的。 她回想太子妃的言语和神情,觉得太子妃美貌如仙,可苍白憔悴的病容让她看上去就像是被折了翼的鸟儿,未免楚楚可怜。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官吏的女儿,身份不高,实在没有去可怜太子妃的资格。于是她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仔细听着四周吵闹的声音。 可是……朱云月握着步摇的手紧了紧,她一闭上眼睛,浮现的就是太子妃从冷傲的神情变成平淡、再浮现了担忧、讥讽、最后是叹气的一系列变化。 回到府中,朱云月下了马车,见到迎上来的侍女便问:“父亲可在府中?” 侍女点头,答:“老爷这会子正在夫人院里,就等着小姐呢。” 朱云月点点头,抬脚就往后院走去。刚走出几步的距离,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对跟着自己的侍女琼画道:“太子妃赏了我一套门面,就是那个梨花木的盒子,我瞧着实在惊艳,带上它,可要让母亲也见一见。” 琼画应了一声,回过身去拿,再回来时已经抱着盒子,笑着跟上了。 朱云月看了琼画一眼,径直随着迎上来的小侍女走。 琼画就跟在她的后面。 并不是日日走的路,但作为朱府里的人,到底是很熟悉了。 朱云月路上沉默着,一路上在想着太子妃说过的话,一边也想着自己待会该如何跟父亲说。她已经是心不在焉的了,可有小侍女在前边引路,她也走得好好的。 反而是跟在她后面,捧着盒子的琼画,在拐上檐下台阶的时候,居然自己把已经给绊倒了。面朝大地的摔了下去,也不知是怎的,手上的首饰盒子就摔在她的右手边…… 琼画忙不迭地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势,起来就双手去摸索着盒子。 朱云月已经转过身看着她了,皱眉不悦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做事居然这般毛躁!”记着意义不凡的一套门面,朱云月也走过去,蹲下要去捡起掉在地上的手镯。 余光却看到琼画的动作——琼画拿着摔出来的步摇,右手食指在簪身与金孔雀之间摸索,而与此同时,左手正好把掉出来的夹层拿起来。 朱云月握着手镯,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夹层木板,不悦道:“你摔了太子妃赏赐的物什,万一有个怪罪,全家都得受罚!你为何想害我们朱家!” 琼画的目光在她手里一整块的木板略过,故作惶恐地跪下去,垂着头,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地上掉出来的耳坠、项坠等物上看了一个来回,又看向空着的首饰盒,这才哭道:“奴婢并非故意的,求小姐恕罪!求小姐饶恕了奴婢一回……” 朱云月压着怒火,把掉出来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小心地把手里的木板压回去,放回金步摇,再把盒子一盖。瞪了琼画一眼,自己把盒子抱在手里了,“你自己先回院子去,不必跟着我了。等回去了,我会罚过你,再让母亲给你寻个另外的活计。” 琼画一听,心猛的下坠,磕头求道:“是奴婢错了,是奴婢错了,求小姐莫要赶走奴婢啊……” 朱云月却是最后在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径直朝着后院而去。 朱云月到了母亲院子里的时候,朱御史已经在屋子里喝了第二盏茶了。听到院子里响起了女儿的声音,朱御史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朱云月垂着眼帘走了进去,把手上的盒子递给屋子里的侍女,这才款款的向在正位方向的父亲母亲行了礼。 朱御史看着在侍女手上的盒子,勾勾手:“拿过来。” 朱夫人则是让女儿起身,又让她坐下,“可是用过饭了?” 朱云月这才意识到已经过了午时了,扯了扯唇,摇头道:“回母亲的话,女儿还未曾用膳。太子妃身子不适,陪女儿说了好一会的话后,便有些撑不住,是以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提醒,女儿不敢打扰太子妃歇息,便离开了。” 拿到盒子,朱御史掂了掂重量,抬眼一看,把房里侍候的人都遣出去了。 朱夫人满意地看着小女儿,颔首道:“太子妃前段日子才转危为安,本就该好好歇着的,你做得不错。” 朱云月垂头不语。 朱御史也没打开巴掌大点的盒子,而是手里举着,看向女儿,“这个可是太子妃让你送来给为父的?” 朱云月回过神来,摇头道:“里边是太子妃赏赐给女儿的门面,不过太子妃特意指了一下……”说着,她便起身走过来,把盒子打开,指着她放回原位的夹板,“太子妃当时便指了指这个地方。” 朱御史的目光,就紧紧随着她的手指而动。 朱云月小心地把夹板上的步摇和手镯拿开,随手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小心地取出夹板,“方才女儿身边的琼画拿着这个盒子,在前院摔了一下,女儿才发现这个夹层有点古怪。” 夹层的薄木板用红布包着,而红布并非是贴上去,而是绣上去的。她指着隐约有突出的一面,继续道:“里边应该是有一张纸,得用剪子剪开。” 朱御史略显严肃地看向自己的夫人,后者会意,起身去隔间取剪子了。 朱御史把手上的盒子放到一边,问道:“太子妃跟你说什么了?你可有问太子妃墨家人为何离京?去哪里了?墨大人又如何了?”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朱云月抿了抿嘴,退后一步,才认真地回答:“太子妃说的,墨家人去了南方,说南方的水土养人,是为了让墨大人能好好养病。至于具体去了哪里,太子妃并不愿意说。” 停顿了一下,朱云月面露犹豫之色,终于还是决定了:“太子妃的意思是,她怕墨家的人还在京中的话,会让宁国公再有可乘之机。” “再有?宁国公?”朱御史惊讶道。 朱云月颔首,“正是。” 朱御史抬头看向别的地方,目光渐露深沉。“让宁国公再有可乘之机。”这话已经十分直白了,意思便是背后纵火的人便是宁国公。 父女二人都理解了这个意思,不过朱御史知道的多,想的自然要比朱云月更深。当时宁国公官司缠身的时候,朱御史并不在京中。而他回京之后,朝堂上宁国公被弹劾“治家不严”,当时,太子出面为宁国公说情,最后宁国公只被皇帝轻飘飘地说了两句。 当时的“治家不严”,指的是宁国公府的下人当街闹事。至于闹的什么事,并没有详细的内容。当时,自己因为不清楚其中内情,并没有多想。 如今想来,或许太子是知道这事的。不然,凭借太子妃的地位和能力,要为母家做主并不难。 “对了,父亲!太子妃还说,那个证人的事。”朱云月忽然想起来,微微睁大了眼睛。 朱御史刷的一下回过神来,急急追问:“证人?可是那个张明?” “正是。听太子妃的意思是,证人并没有出事,就这两日,就会送到我们府上来。”朱云月点头,补充道:“太子妃让父亲您歇两日,装成查无证据的模样,最好是忍不住向别人诉苦。” 朱御史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继续说:“太子妃还说:若是此事已无转机,东风渐平,而西风起,那人们自然会更加注意西风,那么东风就能酝酿起来。” 朱御史沉默下来,认真把这些话听进去,思索着太子妃的这些话可行的程度。 朱夫人取了剪子回来,朱云月接过剪子,小心翼翼地沿着木板上的红布缝线剪开。 朱御史在旁边看得也是小心,忍不住猜测里边写的会是什么东西。 只是没想到,夹层里边的纸条有两张。 一张写的是一个绣坊的名,这张纸的后面写了“华容”二字。 另外一张则是写着“西风”的内容:“三年前霸占京郊南山,采石建别庄,山体崩塌,失几十性命。” 朱御史紧攥着第二张纸,尤不敢信。南山那边都是树林,山高野物多,猎户居多。三年前的山体崩塌,山上的整个村户都没了,所有人都以为是天灾…… 太子妃这是要栽赃陷害不成? 若是真的,那的确可算为“西风”,可要是假的,他是断然不会用的——他要让人去查! 而第一张纸,朱云月自告奋勇,说:“女儿可否去一趟?” 太子妃能这样写了,那就证明已经打点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想了想,朱御史同意了,不过还提醒道::“你得多逛逛,才能进去。” 第231章:证据,铁链 朱云月约了个闺中密友,第二日午后便出门去了。许是难得出门一回,两人一连看了好几家金银店和绣坊,一看到心仪的好件就买下来,没一个时辰就买了不少东西。 至于到后来,朱云月走进那家在太子妃名下可极少人知道的绣坊时,跟着的“尾巴”已经没在意了。 朱云月借着看绣坊最新成衣的由头,理所应当地让坊中的掌柜过来招待。在说着绣样如何的时候,朱云月不动声色地说出“华容”二字。 掌柜脸色有一瞬变得古怪,但下一刻就换上个笑容,接着十分自然地笑道:“果然,姑娘您一看便是眼光高的,不瞒姑娘,坊内前两日刚到了一批新衣,小的带您到楼上看看?” 朱云月朝着楼梯看去,进来到现在,上下楼的人屈指可数,她有些心慌。不过想到这是太子妃安排好的,便放下心,轻轻地点头,“那便走吧。” 年轻的掌柜恭敬地引路,带着朱云月和她的侍女上了二楼。朱云月的好友正巧看到一件合心意的衣裳,正与小二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掌柜的把朱云月引到东侧的展柜边,这边有个屏风隔着,看不到这边是如何的情形。掌柜笑盈盈地向其介绍正中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将其夸得世间仅有,一边用目光不时瞥向对面的侍女。 在发觉掌柜的提醒的目光后,朱云月终于想起来身旁的侍女,找了借口将其遣走。 东侧这边剩下两人,掌柜的就止住介绍衣裳的言语,朝朱云月行礼作揖,“小的受主子所托,已经备好了东西。小姐请稍等,小的这便去取,待会包起来再交给小姐。” 朱云月点点头,站在原地等候,就见掌柜的一溜烟地离开了。浅粉色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委实好看,朱云月左右无事,便看着面前精致的衣裳。 约摸过了半刻钟,一个小二忽然走上来,手里捧着一个装衣裳的箱子。跟朱云月告罪一声,就将她面前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装入箱子里。 正此时,掌柜的就折了回来,袖子里藏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有半个拇指高。让小二下去之后,掌柜的就将小匣子当着朱云月的面,放进那个箱子里并小心掩好。 朱云月微微错愕,心道为何太子妃就这么信任自己,难道就是因为父亲为官清明的缘故? “不是啊,我并没有要这件衣裳啊。”朱云月复杂地看着他,这衣服放在楼上,衣料上乘、样式新颖、针法又极好,这衣服肯定是价格极其昂贵了。 “姑娘勿怪小的自作主张,这衣服得穿在人的身上,那才有它的价值。就当是小的赠与姑娘的吧。”掌柜的笑眯眯的,把箱子盖好了,抱在怀里。 朱云月从绣坊出来之后,还若无其事地跟好友到对面街上预定了包房的茶馆里喝茶。 眼看着太阳将落山了,姐妹两人才分道扬镳。 朱御史这日一整日都在府中,请了个大夫上府诊脉,而后有传言说朱御史病了。说是劳累太过,邪风侵体,卧病在床,但说穿了就是累极了,没法继续查案了。 外边人在议论朱御史这病来得不是时候至际,朱御史一连在府中休养了三日,连早朝都请了病假。 朱御史卧病不出的第二日,赵元休带着新得的阿胶到崇教殿来了。 小厨房做了阿胶红糖水,赵元休亲自看着墨挽歌喝下。 墨挽歌把碗往边上一放,举起手中的书来,低头看书不欲多看他一眼。 赵元休也不闹,静静地看着她。约摸过了一刻钟,他忽然抬手并出声:“你别看太久了,夜里看书本来就对眼睛不好。” 墨挽歌往旁边躲了一下,躲开了他的手,保住手上的书,挑唇疑惑道:“怎么今日,殿下竟然闲到这般地步了,竟还担心起臣妾的眼睛来了。” 政务比较忙,赵元休这两日虽然有到崇教殿来,但都是看了赵褆,跟赵褆待上一会,然后就回书房去了。今日是没什么事了,才有空到崇教殿来闲坐。 “朱御史这两天生了病,卧病不出。本宫听说,是因为他手上的那件案子没有证据,也许久没有进展,所以才急病的。”赵元休语气平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似乎不想错过她的一边表情变化。 不料墨挽歌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她扬唇讥讽道:“殿下这次动手半点都不干脆利落啊,臣妾猜,莫不是殿下怕皇上察觉到什么,故而到现在才动手?”她忽然扬眉做恍然状,补充道:“朱御史会是什么下场呢?大病一场,还是别的什么?” 她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朱御史这些日子病了,是赵元休的手笔。 这让什么都没做却无端被恶意怀疑的赵元休顿时不满,拧眉道:“你胡说什么?本宫何曾动手了!朱御史是自己劳累过度才病的!本宫要是想动手,他哪里还能查到现在?不过是看在这是父皇要求的份上,本宫才不插手罢了。” 见墨挽歌不屑的笑容,他忽然放轻声音,邪笑道:“你若是想,本宫倒是可以让他再也查不下去。” 墨挽歌眉心一跳,风轻云淡道:“臣妾竟有这么大的颜面?就算殿下差个处置朱御史的借口,也别扯上臣妾。万一扯上君臣矛盾之类的,臣妾这么一条命可是不够赔罪的。” 赵元休嗤笑一声,平淡地述说道:“你就是想扯上,本宫也不会同意的。再说了,你如今已是本宫的人,死也要死在本宫手上。” 听到这话,墨挽歌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捂嘴轻咳起来。 赵元休看她咳嗽得厉害,靠近想给她抚背顺气。墨挽歌却下意识地往后躲,愣是躲开他的手。 赵元休垂下眼帘,看着扑空的手,慢腾腾收手,慢慢抬头看向墨挽歌。 后者好容易缓过来,咳到一双黑眸氤氲两汪水雾,抬眼看人时的眸光也因此软化了去,大有楚楚可怜之态。 赵元休心确实软了下来,可手掌空荡荡的感觉还在,便不愿改变原本的想法,耸肩退开了几步。 他转身走去床尾,走到那一坨铁链堆边上,蹲下去仔细拨弄开。他一心放在这坨东西上边,没有发现后边墨挽歌的异常。 墨挽歌咬红了唇,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影,仿佛要在他的背上灼出两个洞似的。手上攥紧了腿上的衣料,泛凉的手不由自主地沁出冷汗。 冰凉的铁物拿在手里,六月的天摸着铁物确实舒服。不过,想到她如今碰不得凉的东西,赵元休就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衣摆。 随着两声布帛撕裂的声音,赵元休将布条裹在脚铐的两个铁圈上,神情认真得仿佛在摆弄价值连城的宝物。 墨挽歌觉得自己浑身发凉,连要走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她一方面知道自己要躲开,可另一方面,她又太过清楚如今她躲不开。铁链的重量和冰冷她太清楚了,当时如附骨之疽的感觉如今还在脑中挥之不去。 赵元休把两个铁圈包好了,仔细检查了一遍,挑唇笑了笑,把两个铁圈拿在手里掂了掂,回过身看着墨挽歌。 墨挽歌瞪着眼睛看他,手上的力气加大了,自然,她手下的衣裙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赵元休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扩大了,把两个铁圈都拿在左手上,朝着墨挽歌走过去。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拖着,发出低沉又刺耳的摩擦声。 墨挽歌浑身僵硬,只转动双眼看着他靠向自己。 看到他在摆弄铁圈,已经走到跟前了,墨挽歌还是出声了:“我的身体如今已经成这副模样了,你还还想用这个栓着我,是担心我跑了不成?” 赵元休扬起唇角,“你成什么样子又如何?本宫的确是认为你想跑。否则,你何必把墨家人送出上京呢?还做得那么隐蔽,不就是怕本宫查到他们在哪里吗?” 墨挽歌薄唇轻颤,几次张嘴都没再说出什么话。 赵元休等了一会,再不听她的口中吐出什么话来,笑了笑,一边把铁圈打开,一边说:“不过啊,你送墨家人离开,是想保他们平安,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本宫都无所谓了。” 两人的距离记得很近了,赵元休微微低头,两张脸几乎就要贴在一起了。 “什么意思……”墨挽歌不自然地侧了侧头。 赵元休轻笑了几声,在她的耳边开口:“父皇的身子每况愈下,本宫的权利只会越来越大,墨家人跑到哪里都一样,只要本宫权势足够,还怕他们跑到天涯海角不成?”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可说出的话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收回探出的身子,对她笑了笑。然后蹲下去,动作轻柔缓慢地,把铁圈打开,然后套住她的脚腕,最后,锁上…… 第232章:心病,查明 原先只有一个铁圈的,之前只是锁住墨挽歌的右脚,后来墨挽歌不在寝殿住的时候,赵元休就让人多做了一个,同样加在铁链上。 握住女子的脚踝,赵元休才发现她在颤抖。他扯了唇笑了下,不疾不徐地用一把钥匙,上了两个铁圈的锁。 隔着一层布帛,铁圈并不算冰冷,可是异物缠上来的时候,墨挽歌忍不住把脚往后缩回。铁锁有如附骨之疽,随着一身入锁的清脆声,锁上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自己被禁锢在寝殿,铁锁就像此时一样锁住了自己,烧红的烙铁冒着热气,贴在左肩时的疼痛简直让人生不如死。已经好全了只剩下一大块伤疤的左肩,这会子忽然隐隐刺痛。即便她心知这种烙刑的疼痛不会再来一次了,可是当时的疼痛太过了,挥之不去。 赵元休上了两个锁,站起来把钥匙放在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墨挽歌。对于她脸上的失神感到十分诧异,她这是害怕? 墨挽歌许久没缓过来。 赵元休不免觉得奇怪,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她也没躲开,反而是呆呆地抬头看向自己。她的双眸慢慢聚神,氤氲春雨般,满是无助的模样,就像是迷途的小羊羔……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变了样。 烛火乍明乍现,气氛一时间变得诡异起来。 墨挽歌长长舒出一口气,微微侧头躲开那只手。她起身,深深地看了赵元休一眼,勉强扯了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转身往床走去,拖着两条铁链走得不快。 铁链在地上拖动,声音说不出的刺耳。 赵元休也随着她走过去,“你这是要睡了?” 对于左肩的疼痛且遗留下来的心病,墨挽歌脑子还乱糟糟的,没有精力应付他,便一声不吭地费力爬上床。铁链卡在床沿,她也不回头看看,更加用力往里边钻,即便是脚腕被扯到一阵疼痛。 赵元休灭了几盏烛火,见此便摇摇头,抬手把卡在床沿的铁链拿起来,以供她躺下、卷被的动作。方才她还在跟自己顶嘴,这会就息鼓偃旗,他想了想,觉得她这是恼羞成怒了。 恼羞成怒最受不得激,赵元休这会看着她安安静静的缩在被子里的模样,觉得她虽然冷着一张脸,可的确是挺惹人怜惜的。 他眼睛一转,便自己褪去外衣,坐在床边脱了鞋子。大手一探,在最里边叠着的一堆被褥中拿出一件来出来,就躺在旁边。 墨挽歌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见他已经褪去外衣,这种架势分明就是在睡在这里了。于是冷着脸别过身去,不愿理会他。 赵元休认为她这是在使小性子,意外的十分受用,将她的冷然通通受下了,便躺着闭眼休息。 他累了一日,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而墨挽歌白日睡多了,其实这会也睡不下,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灰暗,浑身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意。 第二日要上早朝,赵元休早早就醒了,让宫女服侍着起身穿衣,没吵醒睡着的女子,径直离开了。 墨挽歌再次被困在寝殿中,换上了玉盏以前做的裙装。 过了两日,京中突然出现一个消息:三年前宁国公霸占京郊南山,采石建别庄。以至于后来一场暴雨,使得南山山体崩塌,住在南山上以及南山山脚下的几十人家都丧命了。 如今宁国公的别庄正是宁国公的嫡长子的住处,别庄可称一句富丽堂皇,就在南山的北侧。只不过因为嫡长子去年被派出去当差了,别庄如今并没有主子。 当初的南山山体崩塌,所有人都以为是天灾,没想到是人祸在前。这个传言一出,登时惹得不少人往南山去,就是为了查查这“传言”是真是假。而不少文人墨客,以及不少闲来无事的人都去了,结果在南山半山腰发现了四五个巨坑,山脚一片泥泞痕迹,稍微一查就发现山脚往上一点的地方都被挖空了。 这可不像是天灾! 这么一来,不少人都怒了。京中呼声巨大,都是要官家给百姓个公道。甚至有文人学子自认为死去的几十百姓讨说法,联名向京兆尹、大理寺递了折子。短短两日,京中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宁国公还没回京,宁国公府的嫡长子也想赶回来主持大局,可惜离得远,一时间也没能赶回来。至于其他远离上京的子弟更是不用说的,嫁出去的女儿离得远,也是有心无力。于是乎,宁国公府是宁国公夫人出来主持大局,可是一些事情,并不在她能够控制的范围里。 又过了两日,称病在家的朱御史“康复”了。 随着事情闹起来,皇帝也被惊动了。就叫刚刚康复的秦御史,以及大理寺卿去查这件事。 太子赵元休了解了事情来龙去脉,一时间对背后推手感到惊讶,另一方面又暗骂宁国公做事狠辣又敷衍,居然还留了把柄被人发现了。他又清楚这事由文人学子在内、又惊动了皇帝,实在是插手不得,得由着秦御史和大理寺去查,至于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宁国公霸占山头,私自采石,导致南山百姓丧命这事的时候,悄无声息复工的朱御史,开始查“墨家纵火”的事了。趁着没人注意,便大刀阔斧地做事。 张明已经悄咪咪地在两天前就被送进了朱府,说到这个,朱御史就恨不得把送张明进来的人拉着暴打一顿。那人看着身板挺小,扛着一个大男人,竟然把人丢到三女儿的院子里。又是昏天黑地的,要不是没有外人,这个消息传出去了,女儿的闺誉可就没了! 不过,气归气,朱御史到底没耽误正事,有了张明这个人证,有些事情就容易做了。再加上太子妃拿出来的证据,要把事情查清楚简直不要太容易。 而如今京中盛传的南山的事,也是朱御史放出去的。自从从太子妃那里,得知南山那件事之后,朱御史担心是太子妃故意捏造去污蔑宁国公,还特意去查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虽然不敢相信,可既然是真的,那么传出去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当一件事情是真的,那也无惧怕千万人去求证。南山的事情就血淋淋地摊开在众人面前,宁国公府成为众目睽睽的。 与宁国公交好的不少,可这并非站队之类的事情,涉及几十性命,没人敢傻愣愣地上去为宁国公说话。即便是宁国公夫人放下面子,几次登门求人帮忙说情,对她倒是依旧客气尊敬,但没有人敢应下来。 事情发酵了七八日,秦御史与大理寺卿查了一遍,证实了确有此事之后,上报皇帝。因为宁国公未在京中,皇帝留中不发。 而同时,宁国公等一行运送粮草到北境的人,也快到上京了。 在宁国公派人先回京禀报回京消息的那一日,一行人已经到了京郊了,也就是第二日就能进京。而同一日,朱御史把查出来的消息、证据都呈到御书房了。 这是张明第一次进宫,走在宫道上时,他都没敢抬起头多看皇宫里长什么样子。当初去京兆尹府作证的时候,他只是冲着那笔赏银,却是没有想到,后来会导致有人来暗杀自己,更没想到有能进宫的一日——这可真是福祸相依啊。 而同张明一同进宫的,还有京兆尹下的书办金奈和都尉司的队长罗毅明。 金奈长得斯斯文文,年纪不大,但为人聪慧,知世故而不世故。当朱御史找上他的时候,一开口说起墨家的事情,金奈自己就提出可以帮忙作证。 而罗毅明,他对于当初墨家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墨府的废墟摆在那里,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纵火,可官府后来说墨家大火是天灾,他到现在都不能释怀。当在都尉司中,知道朱御史在找墨家大火那日去救火的人,罗毅明就毛遂自荐。 于是有了今日这一幕。 朱御史递了消息给皇帝,然后就带着三个平日虽在天子脚下,但离皇宫十分遥远的三人,进宫了。在宫门口,三人被严厉搜了身之后,一路直奔御书房而去。 朱御史其实前段时间并没有病,而是在家苦巴巴地带了两天。接下去南山的事情一爆出来,他就着手重新开始调查了。 到现在过去十天了,事情已经被他理清了,证据也都整理完了。有三个证人,再加上金奈突然拿出来的证据——纵火的耿狄安画押的证词。 原来,耿狄安一开始还画押了一份证词,是由金奈亲笔写的证词,耿狄安画押之后,金奈还没有来得及跟京兆尹说,京兆尹就反口了。于是,金奈就把证词给偷偷收起来了。 皇帝看着证词,面色阴沉。 天子发怒,势不可挡。 御书房的人齐齐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而首次进宫的三个人,第一回感到这么迫人的气势,俯首在地,一动不动。 第233章:赵褆发热,宁国公失踪 宁国公还未进京就已听到京中的消息了。 三年前的事情莫名其妙被忽然爆了出来,被皇帝知道了,正好南山的坑坑洼洼都在艳阳天被摊开了,有了证据,难以有翻身的机会。而墨家的事情还不能平息,可正好,本该死去的张明还好端端的…… 哪有那么多正正好的事情?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着这一切! 已经到了上京外了,对于宁国公来说,如今的上京就像是一个等着他跳进去的火坑。进去了,能不能活着出来还是一说。可明知山有虎,他也得向着虎山行。 手下人知道他心里的纠结,也清楚出了这种事,皇帝必然会秉公处置,而结果便是主子会受罚。可作为手下人,实在不愿主子前去赴死。 宁国公一夜深思之后,晨曦将出的时候,下令全队人马准备进城。 赵元休昨儿个忙到很晚,并没有到崇教殿来。 赵褆卯时初的时候开始哭,惊动了睡得并不踏实的墨挽歌。墨挽歌看着啼哭不止的赵褆,一个头两个大。 这几天,或许是赵元休每日有跟赵褆玩一会,又或许是因为出生的日子长了些,赵褆不会动不动就哭了。突然就撕心裂肺的哭一场,着实惹了不少人惶恐。 乳娘说,赵褆是睡着睡着,忽然被吓到一样小身子抽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哭的,醒来不吃奶也不是排泄,探了额头温度倒是有些高。可赵褆哭得撕心裂肺的,就连守着的红霞也看得心慌,忙不迭地喊了人去请太医,抱着赵褆到寝殿来。 红霞抱着赵褆,壮着胆子走到床边,试探道:“娘娘,乳娘说,小殿下可能是惊了魂,若得父母相伴应就会好些。” 墨挽歌看着哭红了脸的小子,头疼地抬手扶额:“他以前不是也常哭成这副模样嘛!睡着睡着哭起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怎么这次就说是惊魂了?” 红霞巴巴地睁大了眼睛,屈膝把怀里的赵褆往墨挽歌怀里递了递,声音带了几分恳求:“娘娘,您便与小殿下亲近亲近吧。” 面前的小子一张小脸都哭红了,小手在空中乱挥。以前他哭的时候,只要靠近了赵元休或是自己,就会很快止住啼哭的,可是这一次并没有。 明知道自己不该贪恋小子的温度,可偏偏,鬼使神差的,墨挽歌就接了过来。小子的脑袋边都哭出了汗水了,墨挽歌心里有些发涩,拉了袖口轻轻擦去。 赵褆一双黑色眼眸慢慢睁开了,原本张大了啼哭的嘴巴也微微收敛了,哭声倒是依旧,可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另有几分趣味。 墨挽歌笑了,此时再顾及不到她的理智,只是把小子往怀里愈发藏了藏。赵褆依旧哭着,一脸的泪水就印在墨挽歌的身上。 忽然之间,有如醐醍灌顶,墨挽歌理解了“甘之如饴”该何解了。她居然一瞬间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留在赵褆身边,好生照顾他。真是荒谬啊。 墨挽歌紧紧闭上眼睛,摇摇头,告诉自己,该离小子远一些的。 东宫崇教殿叫太医实在是太频繁了,太医院当值的太医一听是崇教殿的,拿起药箱就要来,问了一下才知道是皇长孙殿下病了,忙回去换了个擅长小儿的太医前来。 太医看到太子妃居然抱着皇长孙,这一个月来,他自己亲眼见的、听同僚说的,确实是太子妃不喜皇长孙,平日里甚少过问。所以太子妃哄着皇长孙的模样,已经足够让他惊讶了,可让他更惊讶的是,太子妃脚上还连着铁链…… 太医偷偷看看左右,发现崇教殿的宫人个个都跟没看到似的,或者说是已经见过了。这敢把太子妃这样锁起来的,也就只有太子殿下一人了。 太子妃不理事,可万一记恨自己看到这么一幕,会不会处置了自己? 其实,两个乳娘之前见到太子妃被锁着脚铐的时候,也如这位太医一般。不过后来被念青耳提面命一番之后。两位乳娘也能够做到视而不见了。 不说太医心里如何惶恐不安,总之是给皇长孙诊脉了,结果是皇长孙发热了。 墨挽歌听到这个结果并没有多少意外,抱着赵褆轻轻抚着,淡淡看了红霞一眼,又对玉盏说:“姑姑,你跟这位太医去抓药,务必要动作快些。” 太医提着药箱要离开,转身前多看了两个乳娘几眼,想了想,说道:“小殿下如今是喝两位乳娘的奶,两位乳娘素日里的吃食可千万要注意,不能吃生冷的东西。小殿下病的这几日,两位也得吃清淡的,油腻的就不要吃了。” 这么一听,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原来是因为乳娘吃了生冷的东西,小殿下喝了奶,所以才会惹得身体不适。 两位乳娘惶恐地跪地求饶。 一边是还在低声哭着的赵褆,另一边是两个乳娘求饶的声音,墨挽歌听得脑袋快要裂开,勉强忍着,催促玉盏送太医离开。 看着太医离开了,墨挽歌看着两个乳娘,皱了皱眉头思索一会。 两个乳娘自知犯错,但是没有想到皇长孙的肠胃娇嫩到如此地步,只是昨日因为太热了,所以两人都吃了点冰镇过的西瓜。其余的吃食都与平日一样,没想到就因为她们吃了几块西瓜,就导致了皇长孙生病了。 两人不常与太子妃接触,见太子妃发怒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太子妃此时冷着脸,身上迸发着迫人的气势,因为少见,所以比见到太子发怒时更加惶恐,两人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没想到太子妃虽是生气,可没有要责怪两人的意思,只是说:“的确是本宫思虑不周,本宫自己不觉得热,也就忽略了你们。六月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崇教殿又向阳,今儿起,便在西偏殿那边置两份冰块吧。至于生冷的食物,以后还是不能吃,让小厨房每日备上一些绿豆汤吧。” 不责罚对两位乳娘来说已是庆幸了,没想到太子妃还设身处地地为两人着想,着实让两人一番感动。两人谢了恩,便退出去了。 小子应该是哭累了,哭声已经停了,两只眼睛耷拉着,小嘴唇红得不正常。 墨挽歌抱着赵褆久了,双手已经酸麻,便把小子递给红霞,正要缓缓,不料红霞接过手,小子又哭了。 墨挽歌暗自叹气,不得不再次接过小子。 哭得太久,小子声音都哑了。墨挽歌都不知该如何说他了。略带几分认命的态度,费了将近两刻钟把小子哄睡了,这才小心翼翼放在床上。这时候,她的双手已经麻到没有知觉了。 红霞在旁边看得欣慰,咧嘴一笑,低声说道:“娘娘,小殿下这也太聪慧了吧!这么小就已经知道跟娘娘亲了。” 墨挽歌闻言一愣,脸上柔和的神情忽然收敛了,她瞥了赵褆一眼,转过头让人来梳洗,再然后对红霞说:“小孩子哪里懂得亲疏远近,只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近而已。如今不懂事,生来就觉得本宫这个母亲可亲近,以后懂事了,是非就会自己判断了。” 红霞听得云里雾里,觉得对方大约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可自觉得失职,赔笑着:“小殿下现在亲近娘娘可以说是天性,不过小殿下懂事了,也必然是亲近娘娘的。” 墨挽歌可有可无地笑了一下。 红霞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好宫女送了洗漱用具上来,便动手侍奉太子妃洗漱。 赵褆睡得不沉,小身子时不时动一下。 好在赵褆发热并不严重,在寝殿中睡了一个多时辰,红霞几次用温水润唇。 熬好的药水还在边上晾着,赵褆醒来,药水的温度也差不多了。这是赵褆第一次喝药水。药水不太苦也不多,但对于小孩子来说还是难以搞定。药水苦涩,赵褆不愿意喝,小勺子送进去多少,他就能呕出多少。 红霞急得团团转,对着个听不懂人话的小孩子求个不停。 墨挽歌看得直皱眉,让人唤了乳娘进来,让乳娘来喂。 乳娘到底有经验,虽然赵褆还是哭着呕出一些药水,到到底有喝进去了。 看着赵褆喝了药水,然后被乳娘哄着睡着。墨挽歌不禁疑惑:这小子除了吃睡哭,还会做什么? 赵褆这边出了事儿,墨挽歌用早膳的时间就推后了。她这边还在用膳,念青忽然跑进来,仿佛有什么喜事一样,笑眯眯地凑到墨挽歌身边:“太子妃,宁国公不见了!” 墨挽歌本是计划着出了月子的几天就假死遁走,没想到宁国公的事情还没处置完,就往后继续拖着。 本来昨日就听到宁国公已经到城外了,合着就该今日进京清算总账的,怎么…… “什么叫不见了?”墨挽歌皱眉。 念青冷哼一声,解气道:“本该今日进京的,宁国公走在队伍的后边,忽然就不见了,连同宁国公的几个心腹都不见了。” 墨挽歌定睛一想,冷笑道:“那宁国公夫人呢,他这是要抛弃他的身份不成?” 第234章:投案自首,南山实情 宁国公没有按计划中的进京——这让等着看队伍进京之后,皇帝是会对宁国公论功行赏还是清算旧账的人大失所望。 被禁军包围的宁国公府中,上至宁国公夫人,下至后院守门的婆子都是惶惶不安,整个府里陷入了一股让人窒息的阴暗气氛中。分明是个艳阳天,可是火辣辣的阳光洒下来,却让府里的人感到冰冷窒息。天上飘着的皎洁白云仿佛成了阴沉沉的乌云,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 就在这种环境下,不知道府中哪个人第一个说,今樱花国该进京回府的老爷不见了,是要抛弃整个家族兀自逃命啊。有了第一个人这么说,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府里的人都知道宁国公失踪的消息。 宁国公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冷笑着不愿意相信,说:“外面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不过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老爷怎么可能因为那些个不知哪个恶毒的家伙传出来的谣言,就失踪什的!赶紧把那个胡言乱语的人给我抓起来,得狠狠重罚,竟说出这种离心的蠢话!” 是不是谣言,宁国公夫人心里门儿清。南山的事确有发生,不过,做出南山这事儿的并不是自家老爷…… 其实宁国公夫人自己也是不安,毕竟禁军已经为了宁国公府,进出不得。她作为府里的主子,和底下人一样害怕,可她不得不强装冷静。一旦她自己乱了,府里还不得乱成一锅粥啊? 就算宁国公夫人自己保持着冷静,想着等宁国公回京了,就能来主持大局,皇上就能还府里一个清白。 可是本该今日进京的宁国公不见了,这是事实。 皇帝大怒,这也是事实。 宁国公这么一消失,铁定是知道了京中的一切——知道了皇帝在查墨府的事情、知道了南山的旧案被翻出来查明白了。如此说来,宁国公这便是畏罪潜逃。 这么一来,就算日后宁国公再出现了,有了“畏罪潜逃”这么一回事,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崇教殿也听到了宁国公的这回事。 念青十分解气地对墨挽歌禀了这个消息。 闻言,墨挽歌冷笑道:“那宁国公夫人呢,他这是要抛弃他的身份不成?” 念青不屑地噘嘴,“他这是畏罪潜逃了。就是没想到,他会抛弃了妻儿老小,独自去逃命。” 墨挽歌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吃食,柳眉微蹙,她在思索着什么。好一会,苍白的脸上表情逐渐变得肯定,她摇摇头,笃定道:“本宫以为,宁国公带着大军征战四方的人,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的。以他的性子,想来宁愿站着死,也不会跪着生的。” “那他不也做出占山害民的事情了吗?”念青并不认同墨挽歌的话。 墨挽歌转头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再次垂头缓缓道:“这可不是他做的,而是他的嫡长子做的。三年前,宁国公奉命离京外出公干,嫡长子为了修建他的别庄,以宁国公的名头占了南山,采石建别庄。” 念青想起现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她还一直以为南山的事是宁国公做的呢!有些错愕,她试探道:“所以,这件事情宁国公并不知情……吗?” 墨挽歌挑唇一笑,笑容有些苦涩,“或许,这是宁国公这一辈子最该后悔的事情吧。他知道他的嫡长子做的这件事时,那场暴雨已经葬送了南山几十百姓的性命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他再打、再骂,也没办法救回那些百姓的性命了。他的确是想大义灭亲,把嫡长子亲手送进官府的。可惜耐不住宁国公夫人和潘氏,哦,也就是潘诗昀的恳求,听说当时潘氏以绝食相逼,宁国公爱女如命,最终还是松口了。”墨挽歌说着,动手搅了搅碗里的八宝粥,可惜已经没了胃口,便把勺子放开。 勺子失了力,便磕在碗沿,传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 宁国公松了口,结果便是给嫡长子做出的蠢事善后,再帮忙遮掩。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他们一家子人也就把这事当作没发生。 若不是有了牵连在先,墨挽歌对少有败战、保家卫国的宁国公是很有好感的。只可惜了,杀女灭门之仇皆是不共戴天,势必双方已经是站在对立面了。 宁国公畏罪潜逃的事情发酵了两天,几乎每个大街小巷的都在议论宁国公的事情。酒楼戏楼更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闲话的,无非都就是宁国公、宁国公府、南山、墨家、太子妃这些个词汇言语。 宁国公失踪的当天,皇帝就已经下令派人去找人了,可惜没有头绪,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去找。宁国公失踪的第五天,皇帝下令,将宁国公府里的所有人都下了天牢,宁国公有担任官职的子弟都被卸了职,勒令回京。 原本恢弘气势磅礴的宁国公府,一时间就人去楼空,变得凄凉又荒芜。人来人往之间,也没人说起宁国公府的人可怜之类的言语,偶有感叹的,也是极少数。 毕竟南山受了委屈,死在暴雨中的亡魂,才在今日得以解脱。 宁国公的败落速度委实是快,快得许多人都没有预料到,宁国公府的人就已经被下了天牢了。至于府里伺候的下人们,也通通被带走了。 宁国公做的事情是该重罚,可到了妻儿老小这里,到底不至于死刑。于是皇帝亲口下令,把人下了天牢,剥夺宁国公的职位尊荣、宁国公夫人等的诰命夫人位份、几个子弟的官位。 而太子赵元休,因为墨家的事发之后偏帮了宁国公,被皇帝好一通斥责,故意把一些难做的政事琐事通通交给他。这些日子,赵元休事情多,又因为宁国公一事烦心不已。 以前每日都会到崇教殿来看看赵褆,如今变成了两三日看一回。而除了崇教殿,侧妃郭氏已经许久没见到他的身影了。 众人都以为,失踪的宁国公是抛弃妻儿老小去逃命去了。可第八日,宁国公自己出现了。 昔日杀敌勇猛的宁国公,此时还穿着数日前的衣裳,脏兮兮的,破败得不成样子。也许是许久没有休息了,他双目泛红,一脸仿佛洗不去的憔悴和疲倦。 进城的时候,守城的将士首先拦住了他。一个身材比寻常同年人更加魁梧的男子,一身煞气,却身着破败的衣裳十分狼狈。只是这么一看,守城的人登时就警觉起来。 正有人要上前去问问,看这个看着不凡的男子进城作甚的时候,那男子就已经跟距离他比较近的守城将士自报家门了:“本官乃是宁国公。” 宁国公?这些日子,为了找宁国公,城里城外最近可不太平。他们这些守着城门的将士,也被耳提面命了好几回,就要他们多注意进出城门的人。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见到疑似的人。好家伙,宁国公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用目光交流一番之后,就分出四人,把眼前这个有如乞丐的男子带进城中。 宁国公当日其实是要与大部队一同进京的,可他明知面临的是黑洞深渊还硬是要去赴死的行为,到底让他的手下人不忿。于是,几个手下的人便联手,悄咪咪地把宁国公带走。 宁国公被下了迷药,是在两日后才醒过来的,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他不曾去过的地方。宁国公一意孤行地要回来,手下人苦心劝着,又如此耽搁的一日。 实在拗不过宁国公,几个手下只能护着他回到上京。到了上京外,此时抓捕他的力度已经很大了,就像是在抓捕一个叛逃的逃犯,宁国公不愿手下陪他赴死,硬是不愿他们跟着自己了。宁国公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不该拖累手下人。 宁国公被带到了大理寺。 在宫中多待了好些日子的墨挽歌,目的就是等到宁国公以及他府上的人被处置。只不过,因为赵褆病了,墨挽歌等待的日子并不枯燥。 宁国公自己投案自首的这一日,赵元休忙到戌时中,晚膳也没用,直接回东宫到崇教殿来。 赵褆的不舒服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小子虽然病了一场,但气色很不错。 赵褆在寝殿中,躺在床上睁着大眼睛,念青缩在床边故意逗他。墨挽歌则坐在床里头,手中拿着本书,一手撑在里头一叠的被褥上,好不惬意。 赵元休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赵元休的脸色不好看,满身的戾气,凌厉的双眼扫了屋里伺候的人一圈,最后落在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赵褆身上,凌厉一瞬间化为柔和。 墨挽歌望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凤眼微眯,右眼的泪痣在一缕碎发中若隐若现,由于坐在里头,要行礼的话就得下床,而她的外边却是赵褆。 正在墨挽歌犹豫要不要起身行礼的时候,赵元休开口道:“你们都出去。” 第235章:一命抵一命如何 墨挽歌坐在里头,要行礼的话就得下床,而在床外边的却是玩得正欢喜的赵褆,下床的动作就显得不便了。 正在墨挽歌犹豫要不要起身行礼的时候,赵元休开口道:“你们都出去。” 念青闻言,看看进来的太子,又询问地看向墨挽歌。 后者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旁边的赵褆脸上,示意她把赵褆也带出去。 念青顺从地抱起赵褆,欠身给赵元休行了礼,这才出去。一屋子的几个宫女跟随其后,鱼贯而出。 赵褆“咿呀”地叫了两声,小手攥着念青身前衣裳的纽扣。念青走出寝殿,回头看了里边的人一眼,定了定神,到底退出去了。 赵元休往边上一看,退了一步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摆出一副要与墨挽歌好好谈一谈的架势。 墨挽歌见状,挑唇笑了下,往里头挪了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黑眸看向赵元休,带着几分调侃地说道:“看殿下这副模样,是有什么烦心事了。臣妾猜猜,莫不是因为宁国公的事儿?也是,宁国公失踪不是小事。殿下又是一向礼贤下士的,像宁国公这样的大将之才失踪了,殿下肯定是担心不已的。” 这副明知故问还冷嘲热讽的模样,真是让赵元休气得牙痒痒。他闭了眼平复心情,长出了一口气,才再度睁眼,深深望着对面的墨挽歌。 出了月子之后,墨挽歌依旧病态苍白,不曾有些许好转,仿佛赵褆的出生,带走了她的健康。可即便是如此病态,美人脸上此时明晃晃的傲然和讽刺,难以让人生出怜惜之意。 赵元休忽然想起来,她从难产再醒来之后,对他就越来越傲然了。刚醒来那会,还有敬他是君的意思,越到现在就仿佛越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也越来越像记忆深处那个傲然的小姑娘了。 不知怎的,赵元休却对她这副模样恨不起来,一边气得牙痒痒,一边又把她的傲然模样写进心里。 赵元休只是盯着自己,好一会没说话,墨挽歌忍不住琢磨着他这是什么情况,眉心一紧,“殿下有话便说,何以如此盯着臣妾看。” 赵元休眼神逐渐变得清明,显然是回过神来了,抿嘴道:“宁国公今日自己进京来了。坦言当日未按行程安排的进京,是他的手下人怕他出事,私自药晕了他,把他带走的。直到今日,他才回到上京。” 这是今日才发生的事情,就是经过守城门的将士直接带去大理寺的。宁国公回京的事情,虽然不少人知道了,可或许并没有传到崇教殿来。 墨挽歌也是听他说,才知道的。仔细一琢磨,忍不住嗤笑一声:“宁国公自己都回来了,那殿下你还烦心什么呢?” 赵元休眯起了眼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一下,接着便实话实说:“宁国公之前失踪,本宫以为是你暗中派人去刺杀他。害他回不了京、死了还不止,还要他背负了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毕竟没有谁会想到,谁家的手下会私自带着主子逃跑。 墨挽歌无所谓地轻笑:“如今证据确凿,宁国公回京也是会受罚,臣妾又何必多此一举。万一……被谁拿到了什么把柄,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个“谁”,指的当然是她面前的这个人了。 赵元休垂着眼睛看地上,似乎是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本宫想岔了。你都已经在京中布下这么大的网了,宁国公进京也不会好过,确实没有必要再多做什么事情了。” 墨挽歌笑了几声,发自内心的笑得清脆又肆意。 赵元休抬眸看着她,心中一片复杂。 他痴痴的看着她,可却无不讽刺地说道:“本宫倒是没有想到你会有这么大的能力。你深居在东宫,联络闭塞,去还能把宁国公给扳倒。说来,本宫倒是小瞧你了。” 他话中的讽刺,到底有几分是在讽刺自己,发生了这件事以后才意识到墨挽歌在暗中做着什么。 墨挽歌很快敛去自己的笑意,闻言,缓缓摇了摇头,看着他认真道:“可惜是殿下想岔了。就如殿下说的,臣妾身居东宫,那你有那么大的能力去扳倒宁国公呢?不过是他自己做了错事,如今时机到了,老天爷才给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一个公道……罢了!” 无辜枉死的,不止南山的住户,更有墨府中无有过错的主子、奴仆。 墨挽歌这是在否认,说宁国公的事并不是她做的。可是话虽如此,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赵元休攥紧了拳头。“老天爷给无辜枉死的人公道”?这不就是在说他目无公道吗!自己当初帮宁国公遮掩的行为,此时看来就像是个笑话。 墨家的事,当初审判的京兆尹被革职了。宁国公也被逼得根本没有再翻身的机会了。而开口让京兆尹反口、遮掩事实的自己,不得不借口当初是被人蒙蔽了双眼,才做出错事。 可即便是这样,也惹得父皇失望,这些天一直让自己去做杂事、小事便可见父皇的生气。 好一会,墨挽歌都在低头摆弄手上的书,忽然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所以宁国公被判了什么罪?” 墨家的事是宁国公做的,南山的事是宁国公嫡长子做的。牵扯了百余条性命,按照律法,刑罚不会轻。可宁国公战功赫赫,为国为民,或许有开恩。 左右是明日就会公布的,赵元休这会也没瞒着,答道:“宁国公乃是大大统领,功劳不小,父皇开恩给他尊严,今夜他会自行了断。” 若是没有必死之仇,这么一代大将就陨落在脏兮兮的天牢中,墨挽歌必然扼腕痛惜。可宁国公成了如今这样,几乎都是墨挽歌的功劳,若是为他惋惜了,却有几分惺惺作态的虚伪感觉。说到底,宁国公有赫赫战功,这样的死法她已经是满意了。 眼里一闪而过的惋惜,墨挽歌痛快地点头,开口倒是得理不饶人的语气:“到底是有些可惜了。不过此事说来,要不是皇上明察,那些枉死的人还不知能否得个公道呢。” 赵元休面露不悦。 墨挽歌看着他脸色渐沉,心里反而舒爽,脸上又有了笑意,并且越发浓了,“全了宁国公的体面,不知宁国公府其他人呢?” 毕竟要不是宁国公的嫡长子,南山的百姓如今应当还活得好好的。 赵元休挑眉,继续道:“潘大判处死刑,剩下男女皆流放,至于下人,就都充为官奴,不得赎身。” 这样的处罚其实已经是轻了。 墨挽歌冰凉的手指磨着书页,听此到底失望,冷漠地笑了一声,“这宁国公犯下的这些罪,难道刑罚就只是如此吗?我墨家死去的人,就算是一命抵一命,也不止如此吧。” “宁国公这一家已经是被你扳倒了,你还想如何?”赵元休立即警惕起来,这一命抵一命的说法,着实是让他紧张起来。 宁国公府这样的处罚,在墨挽歌看来委实是轻了,这会子心里正不舒服呢,听到赵元休这样的语气,更不舒服了。她歪了歪头,别嘴道:“臣妾想如何?我墨家死了七十八人,可潘氏一家就只处死两人?这般是不公。殿下说,一命抵一命如何?” “你敢?”赵元休拍了桌子站起来,大声道:“宁国公一生为国,征战无数,战功赫赫,为我朝争得如此安宁时日。如今因为你翻出来这些事,使得宁国公一家这般就没落了,你还想让宁国公一家灭门不成?这叫天下人如何看?” 墨挽歌梗着脖子瞪着他,反问道:“天下人如何看,与臣妾何干?” “宁国公这累累战功,这么些无数战功,难道换不回他家里子孙的性命吗?这要真让一家灭门了,天下人谁还敢为国征战?”赵元休忍着不满,好言好语的。 “这是一回事吗,殿下何须如此换概念?宁国公要不是杀人放火,如何会到这种地步?”墨挽歌语气不善,忽然偏头“哦”了一声,恍然道:“臣妾听说过,宁国公是因为他认为侧妃潘氏乃是臣妾害死的,可是没法害死臣妾,才对墨家下手。” “这说来说去,归根到底还是要怪殿下,为何当初娶了臣妾,又同娶了潘氏。臣妾与潘氏关系恶劣,是以发生了不少事,惹人怀疑。这祸患,还是殿下你亲自埋下的!” 若是没有当初两妃同娶,又给了侧妃潘氏超过太子妃的权利和宠爱,使得她生出了更大的野心。此时就没有这些祸端。 说来说去,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赵元休罢了。 赵元休自知理亏,但此事他却不愿意退让,否则是让世人以为皇家在卸磨杀驴不留余地。他态度强硬道:“先是京兆尹、后又是宁国公。此事你已算是达到目的了,接下去如何处置便是朝廷的事,你不准再插手了!” 前京兆尹已经判了死刑。赵元休知道,其中是墨挽歌的手笔。 第236章:有数,打点 前京兆尹已经判了死刑,被判了秋后问斩。好好的京兆尹,爬上京兆尹的位置不容易,背后也肯定是有势力扶持。可硬生生,因为其老家的事,被判了这么重的罪,并且全程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赵元休知道,其中必然是有墨挽歌的手笔。 赵元休并不愿意在这事上有所退让,否则会让世人以为皇家在卸磨杀驴、不留余地。 “先是京兆尹、后又是宁国公。”他皱眉,抬手在虚空中重重地点了两下,态度强硬道:“此事你已算是达到目的了,接下去如何处置便是朝廷的事,你不准再插手了!” 墨挽歌耸肩而笑,那笑容有几分古怪。往后一躺,背后的枕子软绵绵的。他不愿意退让,以为对宁国公这样的处罚,对自己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仿佛以为自己便与他一样,站在上位者的角度,须得顾全大局…… 墨挽歌的模样,分明是要唱反调。 赵元休心中愈发恼怒,咬牙切齿地作出警告:“本宫丑话说在前头,宁国公一家被贬为庶民,惩罚不轻了。你若是执迷不悔,就别怪今后,本宫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墨家剩下的人抓回上京了。” 知道对方的禁忌是什么,说出的话自然是往对方命脉而去了。为了有效,这话听着便有如尖刀子进心窝,一下致命。 又是如此!一听到他又拿家里人做筹码来威胁自己,一股无名之火“噌噌”地冒了上来。双眸登时一片恼意,就要反唇相讥。 可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的意识到他说的话在他成为天下之主的时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这念头一出,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一瞬间从头冷到脚。 赵元休见她呆愣愣的模样,又以为自己说的话太过了。于是表情稍霁,语气也松了松:“他们流放的地方远,以后你在京中,也不会再看到宁国公一家的人了。” “臣妾理解殿下,你为了天下人、为了朝廷百官。可殿下为何不能稍稍理解臣妾?”墨挽歌抬头看着他,眉眼皆是悲哀。 只见她唇边溢出苦笑,惨淡道:“墨家是臣妾娘家,宁国公灭门的行径,是拿着屠刀剁掉臣妾的手足。如此作为,臣妾若是轻易放过,日后就连臣妾的命,也贱如草芥了。” 赵元休平时并非吃软不吃硬的人,可这个时候,面前的女子这样示弱,仿佛腊月寒冬忽然回暖,浑身散发出的戾气一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摇头,不知不觉的,态度已经软下来了,“莫想太多!你贵为太子妃,会有谁敢轻视你?若真有人胆敢轻视你,本宫定不会饶了她。只是宁国公这事,牵扯太多了。宁国公为官多年,与朝中的势力多有关系。如今父皇的确是要他的命,可绝不能做出赶尽杀绝的事。” 墨挽歌垂着头,抿嘴不语。眼里有犹豫,又想到墨家死去的人、想到父亲的伤还有墨汐媛的手,眼里又变得复杂了。 以为墨挽歌已经动摇了,赵元休便乘胜追击道:“本宫知道你一向识大体,宁国公的这事,的确,当初本宫做的有所不妥。可事情已经定下了,只要你不再追究,本宫日后定然会好好补偿你。” 墨挽歌缓缓抬头看着他,目光有些清冷,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二人无言相对,赵元休望着那双黑色凤眸,一时不知她是如何想的了。 她曾经想将匕首推进赵元休心脉,一了百了。可赵元休已是太子,若是他丧命,天下必会动乱。所以,当初她犹豫了、后退了,到底不曾把匕首刺进去。虽说没有后悔当初没把他杀了,可她也忍不住想过,当初真杀了他,一了百了,也就无须过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了。 对于赵元休,自己后退了。可潘氏一家……不能后退。最少,墨家死去的七十八口人,要让潘家付出同样的代价吧。 墨挽歌心里想的越是决然,脸上浮现的笑意便越浓,想到最后决定要让潘家同样的人口赔罪时,她已经是笑得十分温婉。末了,她抬起手,手指擦过鼻尖,说:“殿下说的有理,臣妾心里有数了。” 有数……如何有数她却说没说,只这般模棱两可的。 赵元休得了满意的回答,也没再久留。宁国公这么一回来,需要做的杂事还挺多的,他得赶去处理了。 墨挽歌看他走出去的身影,脸上温婉的笑意一时褪的干干净净,清冷的眼眸也被狠厉替代。赵元休越是护着,她越是对潘氏一家恨之入骨……越是想要毁掉。 宁国公被关在天牢中。 身材魁梧的男人身上穿的还是一身脏衣服,他靠着墙壁而坐,望着牢房外面跳跃的烛火发呆。 他英气了一生,叱咤战场,也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想他一生,战场只有一个失误,可那只是规劝不得,犯下的错并不是他的责任。说到底,他后悔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当初同意了女儿嫁给太子。 女儿一去不得归,在宫中只风光了一时便丧命了。 牢房的安静让他不由得想起如今家里不知生死何归的亲人,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结果。 听得外面有细微的脚步声,宁国公便立即警觉起来,定神凝目。随着外面的脚步声渐大,他也看到了出现在牢房中间的走道上的人。 太子。 宁国公意识到是来的是何人,立即起身,看着来人一步步走近。狱卒把房门打开了,然后就退到一边去,接着便是一身黑衣的太子走进来。 跟在太子身后的一个宦官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盘子上放了三样东西,一是匕首,二是酒壶,三是酒杯。 小福子把托盘放到里边的桌上,便带着人离开了。于是,这边便剩下两人。 扫了一眼,宁国公便知道是何意了。他面不改色地把目光放在面前的太子身上,然后单膝跪地行了礼,“罪臣拜见太子殿下!” 赵元休忙退后一步,丝毫没有在意眼前这人身上污垢,亲自上前去要扶他起来,“不必多礼。” 宁国公却是跪稳了,并没有依着架势起身,反而将另一条腿也跪倒在地。他深吸口气,沉声道:“罪臣自知如今下场,但身在牢中,不知外面消息。敢问太子殿下,皇上是给了何种刑罚?” 他问的,自然是除了他之外的宁国公府的人了。 赵元休面带难色,隐有几分歉意地说道:“此事父皇过问,本宫不能扭转父皇的命令。待本宫知道时,父皇已给了定论:长公子处死,其他人流放千里……” “流放……”宁国公喃喃道。 长子当初背着自己做出霸山导致死去那么多人的时候,他就想大义灭亲了,多活了三年已经是老天爷赏赐了。处死长子的,他虽然心疼但并不反对。可是府中其他人流放?流放千里能到什么地方?总不可能是到江南那么富庶的地方。最有可能的便是西南的,可是西南那边又贫瘠又战乱,这么远过去,一路上必是跋山涉水,到了那里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又是举家流放,这没人上下打点,要是死在路上也没人过问、更没有人会去追责。他不怕自己死,怕的是潘家绝后啊。 不过,知道宁国公怕的是什么,赵元休当先说道:“你且放心,本宫知道父皇给出的结论之后,便已经让人去帮忙打点了。出了襄州,便有人接应。” 这个接应,自然是指截人了。 皇帝的本意是把人流放到西南那边。流放的话,一开始会有很多人睁大眼睛盯着,总之东京左右一旦动手就是惹人怀疑,不过到时候会路过襄州,襄洲离东京已经很远了。如果有提前上下打点好的话,救几个人还是不难的。 他这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叫宁国公死气沉沉的眼里突然迸发出光彩,他扬起脖子,还有几分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赵元休郑而重之的点了点头,不过却是意有所指地说道:“你为官多年,在军中攒下不少人脉,就算是没有本宫,想来也会有人暗中相助的。” 宁国公意会,重重地叹了口气,踉跄了两步,慢慢站起来,低声说:“殿下此言差矣,罪臣的罪是查出来的、罚是皇上亲口定的,罪臣认罪认罚。军中的人所有的尊贵都是从刀口中挣回来的,如今的一切得来不易,罪臣不敢拖累分毫。” 赵元休叹了口气,附和道:“本宫一向知道,将士得功名都不容易。” 宁国公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容,“殿下要是有空,不知能否替罪臣告诉几个好友一声:便是罪臣以为,有太子如此,罪臣这一生卫国无悔,来世也要再为国征战。然,今世只能食言,守家卫国的重任就交给他们和未来的武将了。” 这话便是“回礼”了,是把他自己所有的人脉关系都交给太子了。 第237章:厚葬,推下悬崖 从牢房中出来,赵元休呼吸到深夜的空气,不必白日里的闷热,夜里微凉,空气带着一股子的凉意舒爽,比白日里舒服多了。 他转过头,往牢房大门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看着出口,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守在这里的两名侍卫,吩咐道:“去取一套新衣裳,给宁国公换上。再去找大理寺卿,把国公爷的佩剑拿来。好好的,送一顿好酒好菜进去,莫要亏待了他。” 两名侍卫无有不应的,齐齐领了命出去了。一人往被封了、有禁军看守的宁国公府而去,另一人则是去找大理寺卿要佩剑去了。 宁国公贴身的佩剑是一把饮血剑,是他征战时所用的好伙计。 宁国公愿意自裁,不过不愿意用巴掌长的匕首,也不愿喝断肠酒。便求了赵元休,希望能死在他自己的剑下。而赵元休也满足了他,派人送去那把饮血剑。 翌日一早,天牢便传出了消息。宁国公自尽与天牢,是以三刀六洞,生生失血过多而死的。 三刀六洞,双腿各一,剩下的一刀在腹部。大理寺都不知道,宁国公是哪里来的毅力,竟然在拇指那么宽的长剑贯穿了小腹之后,自己能那么残忍地把剑拔出来。三刀六洞伤口又大又深,据说血流了一地。 而三刀六洞,是有祈求原谅的意味的。至于祈求谁的原谅,那便不得而知了。 只有赵元休心里清楚,他离开牢房前,宁国公多问了一句:“南山死去的百姓,如今尸骨何在?” 他答:“尸骨……原是被丢弃在南山旁的一个山洞里。如今一部分能够拼凑起来的尸骨,便就近被葬在南山山腰处了。” 宁国公当时似乎是说了一句:“他们并非我杀,但都是我应背负的人命。” 子不教,父之过…… 而潘家的大公子,则是饮了断肠酒,与他的父亲几乎同一个时辰死去。至于潘家其他人,下至尚在哺乳的小儿,都会在五日后启程,前往西南贫瘠之地。如今,就都关在牢中。 宁国公身死的消息,如秋风扫落叶般,不到半天时间就传遍了上京。 皇帝听了大理寺卿上禀的消息,拿着茶盏要饮茶的动作一顿,倒是面不改色,沉默了一会,淡淡说道:“身死罪孽去,念在他有功,便厚葬了吧。” 大理寺卿愣了愣,对于皇帝对死去的宁国公尚有几分仁慈感到意外。不过他对宁国公也是敬佩有加,本是想来打探皇帝口风,问问如何处置尸体的。听到这话隐有正中下怀的欢喜,忙不迭地应承下来,“皇上仁慈,微臣领命。” 念青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奔去跟太子妃说了。她本来以为,太子妃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的,毕竟大仇终于报了。 可墨挽歌一直看着书,对她讲的事并不感兴趣,有几分敷衍地点点头。 太子妃出了月子,就代表她要离开皇宫。自从一月过了,念青担心她随时会离开,心里就一直藏着不安。如今见到她不合常理的冷淡,心里的不安蔓延开来,忍不住思索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想了一圈,念青还是认为,听到宁国公身死的消息,太子妃就算不乐得手舞足蹈,也至少会有个笑容吧,可这仿佛没听到一样的态度,也太反常了。 宁国公死了,的确是件高兴的事。墨挽歌凝眸看着书中的字,思绪散开。她昨夜就知道宁国公会死,今日听来也只是确定了他的死讯罢了,更甚是她听来,心里却空荡荡的。 宁国公虽然死了,但昔日墨府的欢声笑语都不会在了,虽然是大仇得报,可失去的都回不来了。 父亲如今都不知怎么样了,母亲他们离开那么久了,不知道可到了扬州了。不知媛儿如何了,可有因为右手再不能执笔而伤心。而墨竹琴原定好的亲事,也在墨府一场大火之后告吹,没了这一门亲事的墨竹琴便一同前往扬州。 娘亲啊娘亲,您要是当时不担下罪名,墨家也不必被储君视为眼中钉,必须除之后快!娘亲,要是您还活着,女儿会活成这样吗…… 至少,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被禁锢在这深宫中,度日如年吧。 念青看着她一瞬间变得消怠,不明所以,“太子妃,您别苦着一张脸呀!不然奴婢都要以为,您不是本人了。要奴婢说呀,这个时候咱们崇教殿就得炮竹庆祝一下,乐还来不及呢!” 墨挽歌终于抬头了,她看着呼吸搞怪的念青,掀唇笑了笑。 方才太子妃不言不语冷着脸的样子,就像黑云压城,这会子一笑就像雨过了天晴了,念青一扫心里的不安,跟着笑了。 “炮竹就算了。”墨挽歌不想她担心自己,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的自然。指尖在眉眼擦过,故意道:“不过本宫想吃点酒。” 如今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可墨挽歌就像不知道热一样,寝殿里到现在都没用过冰。反而是偶尔还觉得冷,如今夜里盖的还是有棉絮的被褥。 吃酒暖身子。 她并不会喝酒,但是偶尔吃上一点还是可以的。 于是念青想了想,承诺道:“那今儿夜里吧,奴婢去给您拿一小坛子的石冻春,味道可好了。” 或许是因为宁国公的死,墨挽歌一根绷紧的琴弦断开便开始悲天悯人,又或许是因为喝了小半坛石冻春,有些醉酒,更或许是她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她自己都还在天人交战。 这一夜她睡得极其不安稳。 失重感骤然出现,仿佛在悬崖边绊倒坠入无尽深渊。 墨挽歌猛的睁开有如被坠了重物的眼睛,入眼是一片暖黄色。从巨大的失重感中惊醒后,疲倦又贪婪地大口呼吸。从梦中猛然惊醒,她在大口呼吸以平复心情的时候,心脉的地方突然像被攥成一团似的,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守夜的玉盏被她的声音惊醒,迷糊地揉着眼睛爬起来,问:“怎么了,姑娘?” 冰凉的手覆在心脏上,恨不得此时掏出疼到难以忍受的心脏,忽然眼前一黑,她连呼吸都是一滞。呼吸不过来的后果,便是开始咳嗽。 一听到咳嗽的声音,玉盏头皮都麻了——墨挽歌呕血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是怕到骨子里面去了。于是,一下子就清醒了。 好在墨挽歌咳得不厉害,缓过那口提不上来的气之后就好了。 墨挽歌眼前逐渐恢复色彩,便撑着手坐了起来,双脚牵动了铁链,惹得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玉盏稍稍放心,出去到小厨房取热水,又兑成温水。她拿着温水进来时,墨挽歌屈膝坐着,环手抱着自己,脑袋就倒在双膝中间,一头青丝披散开,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拿着水杯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姑娘,您要不要喝点水?” 墨挽歌没有说话,但浅浅地吸了一下鼻子,就像在哭的时候的抽泣声。 玉盏认为是自己听错了,可主子依旧垂着头,这可委实是让她着急:“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梦到了什么噩梦了?梦都是相反的,您不必当真。” 缩在膝盖之间的脑袋动了动,接着就见她抬起头来,转头看向玉盏。她的额头鬓边都是湿意,几缕碎发变得油黑,睫毛被泪水打湿了,结成一缕一缕的,双目微红,眼底一片湿意,而双颊也是被泪水打湿。 “咯噔”一下,玉盏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张了张嘴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边把水递上去,一边轻抚着墨挽歌的背。 墨挽歌摇摇头,垂着的青丝因着动作在空中晃着,她沙哑着声音说道:“姑姑,我梦到娘亲了……我梦到宁国公喝了毒酒自杀了,送毒酒的是娘亲,接着娘亲一直跟我说‘对不起’,然后……便猛的把我推下悬崖。” 玉盏呼吸一滞,接着像是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失神,忙道:“姑娘,梦都是相反的!夫人一向爱你,怎么可能把你推下悬崖呢!这都是没理由的事儿,且安心吧。” 墨挽歌呼出一口浊气,摇头反驳:“不,这是真的……娘亲爱我,我一直知道。而把我推下悬崖……”她认真地看着玉盏,一字一字地问:“不也是真的吗?” 墨挽歌眼里的泪意还没褪下去,可问出这么犀利的问题着实让玉盏吓了一跳,她愣了许久,讷讷地问:“姑娘何出此言,夫人心最是疼爱您了,何曾伤害了你啊?” 墨挽歌扯唇苦笑,眼里的湿意褪去,换成一片自嘲。她张了张嘴,心底一片无力,她苦笑着反问:“娘亲那个时候,可没有想到我会因此承受多重的罪过!这难道不是把我推下悬崖吗?我如今可是身处悬崖底丝毫不得翻身。” 玉盏愣了许久,倒也没想辩驳,半晌,自责自己后知后觉,苦笑着呢喃道:“姑娘果真是早就想起来了……” 听到这种回答,墨挽歌苦笑着收回目光,眼睛一眨,两坠滚烫的泪水掉了下来。 第238章:当年的事 五年前,腊月二十。腊月二十这日,正是皇后生辰。为了皇后生辰,也是为了小年夜的百官聚会,皇宫内张灯结彩,一片祥和。 前一天晚上便开始下雪,一直下到二十的晨起才渐渐停下。皇宫被一片白色覆盖,屋檐宫道皆是积满白雪。一大早的,宫人们便取了扫帚,忙着扫雪扫出一条可供人来人往的路。 因为皇后生辰,钦天监已经算过日子,建议了不要大办,加上一些其他的原因,皇后便只小办,宴请了亲近的女眷。 是皇后的生辰,虽然没有大办,但太后还是来了。而被宴请的女眷也多是皇亲国戚,接了请帖的都是踏雪而来。 当日中午,宴请女眷的景和殿坐满了人。处理完政事之后,连皇帝也来了。歌舞升平,热闹又欢喜。 穿着一身粉色衣裳的墨挽歌也是一早就随着娘亲进宫,来给皇后贺寿来了。进了宫,当先是去给太后请安。不过太后说,她也要一同去景和殿,于是就留了谢婉儿和墨挽歌,三人是掐着点儿才到景和殿的。 到了景和殿,除了皇帝,众人已经到了。太后听着众人参拜,一边笑着让人起来,一边被一个姑姑扶着,坐上她的位置。 谢婉儿笑盈盈地带着墨挽歌,走到正中央,给上位的皇后行了礼,又呈上了贺礼。贺礼是一套嵌珠“万寿无疆”金杯,不过这是谢婉儿准备的。墨挽歌年纪不大,但还是另外准备的一份礼物,那是一个她亲手做的黄花梨木笔筒,画着双鱼,不算精致,可双鱼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因着这笔筒双鱼惟妙惟俏,太后夸了一句之后,下边的人便好一通附和,直把人夸得地上仅有。虽然夸张,但也直接把宴会的气氛打上去了。 谢婉儿一直是太后最喜欢的侄女儿,李皇后与她也好,她的位置就在下手左侧的第三个位置。至于前两个位置,入座的是皇室中皇帝的姑母辈女眷。总的来说,坐在第三个位置,足以说明谢婉儿地位的尊贵了。 墨挽歌当然是坐在谢婉儿身边了。 而后妃、皇子皇女都坐在右侧。几位有母妃的皇子皇女都坐在母妃身边,没有母妃的则是坐在后排。 每人的桌上都已经摆上了膳食,因为是皇后生辰,每桌六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还有热的新鲜鹿血。 宫女送来了长寿面,在宴会开始之前送到皇后的桌上。 就在李皇后吃面的时候,跳舞的教坊司乐人轻手轻脚地走上来,然后在边缘地方侯着,就等着接下来主子们吩咐,就开始表演。这会子还闲着,人们便三三两两地闲话,有人夸菜食的,有人说京中的时事的…… 墨挽歌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水壶,本以为是酒水,没想到倒出来的鹿血。几次往前探了探脑袋去嗅,便几次蹙着眉头缩回来。只见她拉了拉谢婉儿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娘亲,这鹿血闻着好腥啊,有股怪味呢。” 谢婉儿自然是知道女儿不喜腥味,闻言便把墨挽歌面前的鹿血移开,好笑地问道:“你又不喝鹿血的,闻它做什么。” 墨挽歌小脸一皱,吐舌道:“放在面前呢。” 谢婉儿笑了下,摸了她的脑袋。旁边的夫人开口夸墨挽歌可爱,谢婉儿笑盈盈地转过头去与她搭话。 墨挽歌便再次把目光放在鹿血上,总觉得这鹿血有些奇怪。 上面的太后瞧过来,看小姑娘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瞅着鹿血,忍不住一乐,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微微转头看向身边她看重的小宫女,道:“书安,你让宫女给挽歌送果汁儿过去,她嘴儿刁,可不喝鹿血。” 十五岁的书安闻言,冷冷的脸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应了一声就走出去了。 还在吃面的李皇后见到书安离开,还有些疑惑,转头看了太后一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看到墨家小姑娘双手撑着脑袋,跟坐在对面的四皇女赵懿宇挤眉弄眼。 太后脸上挂着宠溺的笑,李皇后知道是太后对墨家小姐的宠爱,放下筷子笑了笑,挥手让宫女把面撤去。李皇后转头看向太后,问道:“母后,皇上先前说过,母后疼爱墨家姑娘,不如让她皇宫来。儿臣觉得这等提议是好,今日见到墨家姑娘才想起来,正好问一问母后您的意思。” 太后一时间愣住了,看着小姑娘的目光就移开了,看向李皇后,半晌笑了,摇头道:“哀家可不乱点鸳鸯谱!她若有了意中人,哀家再给她赐婚。” 李皇后没想到得到这么个答案,不过想想太后对墨挽歌的宠溺,倒也可以理解了。她敛眉笑了下,道:“那是儿臣思虑不周了。不过,儿臣听四女说,墨家姑娘如今与三子处得有些亲近。” 书安拿来一杯果汁,亲手放到墨挽歌的面前。后者喜出望外,看书安便知是太后的关照,朝着太后笑着微微颔首。 太后看着墨挽歌的笑脸,这大好的日子,她也没想驳了皇后的面子,于是口中应道:“若是有缘,赐婚也无妨。过些日子,哀家也让人多留意些。” 乐声起,乐妓就上前来跳舞了。 因为墨挽歌先倒出了鹿血,鹿血凉了就更腥了。谢婉儿再吃菜之前,就拿起杯子,要把倒在杯子里的鹿血喝了。 而对面,李嫔正好倒出了一杯鹿血,轻轻抿了两口。 温热的鹿血味道清甜,谢婉儿喝的时候没觉得哪里不妥。可鹿血下腹,的确暖洋洋的,可残留在舌尖的鹿血居然有些苦涩。一时间,她分不出是这次的鹿血与众不同,还是她自己的分辨错了。 谢婉儿疑惑地看着手上的杯子,把注意力都用在尝口中的味道。 那边,也有好几个女眷也在吃了一点菜之后,开始倒鹿血了。 谢婉儿突然蹙眉,因为鹿血从喉咙往下经过的地方都隐隐有些刺痛,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意识到她刚才喝的鹿血不对! 墨挽歌小口喝着果汁,见旁边谢婉儿呆愣的模样,不免疑惑,忍不住问:“怎么了娘亲?” 谢婉儿皱着眉,表情开始有些痛苦,她看着女儿,摇头想说无事,可是肚子里的变化实在是不正常。正是此时,她余光瞥到对面的李嫔也在喝鹿血了,登时冷汗都出来了,她想也不想地把杯子丢过去,喊道:“别喝!” 李嫔被吓了一跳,拿着杯子的手哆嗦了一下。 登时,一片惊呼声。 坐在李嫔身边的赵元休登时不悦了,黑着脸站起来,指责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皇后都没去看太后的脸色,就知道太后这会必然是恼了——不是恼谢婉儿当众摔杯子,而是恼怒赵元休胆敢指责谢婉儿!如今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皇后可不想赵元休惹得太后震怒,否则待会可就难收场了。于是转头看了宫女一眼,吩咐:“把三皇子带出去!” 说罢,又觉得不大妥当,只让三皇子出去,必然会让那些夫人们以及奴才轻视了他。于是改口道:“让皇子皇女跟在场的小姐都带出去。” 太后并没有反对,而是深深地看了赵元休一眼,眼里是不悦。 墨挽歌却是发现了身边谢婉儿的不妥,因她竟然发现娘亲额头上满是冷汗,似乎是在忍受什么痛苦地咬着唇,焦急如焚地抽出帕子去给她擦拭,连声音都在颤抖:“娘亲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皇子皇女们都被带走了,赵元休不大乐意,可宫女态度强硬,半请半推地把人带走。至于在场的小姐们,几乎是宫女来说,便都起身离开了。 太后看出不妥,立即道:“快去请太医!这是怎么回事?婉儿……”谢婉儿突然痛苦地呻吟一声,惊得她登时起身,脚步不稳地往下边走。 在场的只有墨挽歌一个小辈,她死死抱着谢婉儿的手,“娘亲,您怎么了啊!” 书安冷着一张脸,看不出着急与否,跑着出去叫侍卫去请太医。而后折了回来,走到谢婉儿这一桌,停在太后身边。众目睽睽之下,把盛着鹿血的水壶倒出一杯,她从头上拿了拔出来一根银簪子,尖端放进鹿血里。 顷刻间,银针变为黑色。 太后瞪着银针尖端的黑色,怒不可遏,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 李皇后被看得浑身一震,但浑身无力,都没法做出半点反应。 李嫔站起来看着这一切,见状惊得跌坐回去,不可置信地看着桌上的鹿血,忙转过身开始干呕。 太后则已经蹲下身子,拉着谢婉儿明显已经冒出冷汗的手,咬牙道:“别怕!已经叫人去请太医了!” 书安把银簪子丢在桌上,四周看了下,转身往外走。 这一刻,仿佛过了一个无数个白昼黑夜那么长。没有喝鹿血的人无比庆幸自己动作慢些,而喝了鹿血的几人,则是跟李嫔一样开始干呕起来,试图将鹿血呕出来。 正此时,外面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第239章:毒无可解 太后蹲下身子拉着谢婉儿的手,沉声安抚道:“别怕!已经叫人去请太医了!” 谢婉儿疼得浑身颤抖,五脏六腑都绞起来了,浑身冒出冷汗。而随着阵阵剧烈疼痛一起的,是她清楚感受到的身体逐渐失去的热度。 书安把银簪子丢在桌上,四周看了下,转身往外走。 墨挽歌这会是又焦急又害怕,心脉隐隐作痛,娘亲谢婉儿忽然之间就从笑盈盈的从容不迫变成这副模样。而正在她面前的银簪子是黑色的——是有毒的!也就是说,娘亲是中了毒了。 墨挽歌意识到这一点,止不住颤抖,她不想失去娘亲!这个念头一出,心脏处的那点疼痛极速扩大,手脚都有些发麻,眼泪忍不住地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泪水“啪嗒啪嗒”的掉在桌上、手背上,她不愿意挪动一步,紧紧抱着谢婉儿的手臂。 任凭眼泪一直往下掉,嘴里嘟囔道:“娘亲,娘亲你别吓我。” 至于方才还在表演的乐妓,在谢婉儿丢出杯子的时候,就惶恐不安地退开。当宫女们把皇子皇女带走的时候,乐师乐妓也跟着离开——他们深深懂得避讳保全自己的道理。 正此时,外面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皇子皇女以及各家的小姐们都被带去了偏殿,皇帝见到外面如常,没想到里头是乱成一团。众人给他行礼请安的时候,听出众人的声音有颤抖和恐惧,他已经是意识到不妥了。 定睛一看,一群人围在下方的一个座位边上,连太后也在。几乎是一瞬间,皇帝就意识到肯定是谢婉儿出事了。 “起来吧!”皇帝说道,又朝着谢婉儿那边走过去,问站在旁边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李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书安提着一大壶温水走了进来,见到立在中央的皇帝,眸光一闪。接着跟没见到一样,径直从皇帝身边越过,走到太后身边去。 也许是书安一直没有变化的表情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把握中的感觉,给了墨挽歌一种安全感。于是,她松开了一直不肯放开谢婉儿的手,把位置让给了书安。 书安多看了墨挽歌一眼,接着到了谢婉儿身边,低低说了一句“奴婢就得罪了”,接着动作迅速地抬起谢婉儿的脑袋。左手从谢婉儿的脖子后方绕到前边去,磨出茧子的手心掐开谢婉儿的嘴。 这个时候的谢婉儿已经有几分神志不清了,为了忍住这个疼痛,她把自己的唇以及口中壁肉咬得血肉模糊了。被掐开嘴时,一道鲜血便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 太后见此惊得往后跌了一步。而墨挽歌在旁边看到,一直掉眼泪却没哭出声音的她忍不住了,声音沙哑的哭起来。 书安眼睛一眯,左手用了更大的力气,使得谢婉儿嘴巴张得大了些,往里头瞧了两眼,发现流血只是因为咬伤了自己,倒是稍稍放心。 “夫人请配合奴婢,赶紧喝水。”她的声音清冷,说罢便抬起右手把掀开了盖子的水壶提起来,动作有几分粗鲁地给谢婉儿灌水。 谢婉儿疼到已经难以控制自己,被迫抬头张嘴,因为姿势的原因,水灌进来便不得不囫囵吞下去。而她没有意识到,她的手指指尖已经开始变青了。 太后握紧她的手,赫然发现她的指尖变了颜色,当下一惊,侧过头便喝道:“赶紧去瞧瞧太医怎么还没到!” 而有女眷正好头上戴有银簪子,也就学着书安的模样试毒,不曾想插进青瓷壶中的银簪子整根都黑了。吓得连去拿簪子的力气都没有,止不住往后缩了缩。 李皇后同皇帝说了事情经过,说罢便看着桌上那艳红的鹿血,皱了眉头,不明白为何自己哪里有纰漏,好端端的新鲜鹿血,竟然被人动了手脚。 皇帝听罢一阵沉默,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被灌水的谢婉儿,稍稍敛眉,又看着一脸怒意又惊慌的母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水喝得太猛,谢婉儿被呛到开始咳嗽。这会子,她的模样可是狼狈不堪,没有喝进去的水顺着白皙细长的脖颈,染湿了她的衣裳。 她的咳嗽声,也扯回了皇帝漂浮的思绪,他冰冷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发现众人的桌上都如谢婉儿这桌一样,都放有盛放鹿血的青瓷壶。而他也看到了旁边的女眷桌上,插进青瓷壶里已经变黑的银簪子。 皇帝意识到,这是要让这么多女眷都在宫中出事!简直是其心可诛!他咬牙切齿地命令:“给朕查!立刻去查!” 皇帝的暴怒是那么轻易地听出来,他的话刚落,整个宫殿几乎都活起来了,贴身的宦官下了命令,让护卫把景和殿包围起来了。 而另一边的李皇后强打起精神,吩咐道:“各位夫人,请到东偏殿稍作休息吧。待会太医来了,定会去给各位夫人请脉的。而今日之事,也定会给各位一个说法的。”这要嘴快的,势必是与谢婉儿一样危险了,这事关性命,无论如何都是需要给人一个说法的。 这到偏殿去,与在这里也没什么差别,左右是皇后娘娘都承诺了会让太医来请脉了,况且这里还有皇帝在,到底不太自在。于是受惊的众人哗啦啦地起身,鱼贯而出。 谢婉儿喝了一大壶水,肚子涨得十分不舒服。不过肚子的这点不舒服,被五脏六腑的疼痛生生衬得不可察了。一壶水下肚,她已是有气无力了,往后往头,痛苦地喘息。 “娘亲,您不要有事……”墨挽歌忍着一阵一阵的心悸,从地上爬起来,抬手去扶住谢婉儿的头,浓浓的鼻音令人听着不免动容。 谢婉儿眉心紧紧皱起,腹部突然一阵绞痛,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费力抬起头,看着自己凸起的肚子,一腹部的绞痛变成坠痛。方才剧烈的疼痛都被她硬生生忍过来了,可这会她奔溃痛哭:“孩子,我的孩子……” 墨挽歌知道谢婉儿说的孩子并非自己,而是肚子里的孩子!然而娘亲这么一句,击溃了她强撑着的最后一道防线,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太后是半蹲着的,这会摇摇欲坠,已经快要忍不住了,听到这话猛的别过头去,抬手覆在自己脸上,掩去已经心疼得发红的双眼。 书安稳当地扶着她,此时有些动容,双指不着痕迹地扣在谢婉儿的手腕上。她抿嘴收回手,随即沉声宣布道:“夫人,孩子是保不住了。而且,若是太医再不来,夫人您的性命也危矣。” 书安的话说罢,太后眼前一黑,一下往后倒去。皇帝双手攥成拳头一直忍着脾气,见此,忙不迭伸出手去扶住太后。 墨挽歌清楚地知道一点,那便是娘亲很有可能会离开她了!她年纪不大,还未经过生离死别,第一回遇到便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娘亲分明方才还好端端的,还爱抚地摸着自己的脑袋呢! 眼泪一直往下掉,可又怕娘亲这样痛苦了,自己要是再哭,会让娘亲更不舒服的。于是紧紧咬着唇,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试图把自己的声音都封在身体里。可是这样做,使她一下子就憋红了脸,身子因为害怕和心脏的疼痛而颤抖。 几名太医被侍卫半扶半拖着,跑得飞快地奔了进来。从殿门口奔进来,就见李皇后指着桌前的一位夫人,厉声喝道:“快些!” 太医登时顾不上行礼什么的,气喘吁吁地跪倒在谢婉儿面前。把药箱放在地上,抽出个垫子就放在桌上。 书安翻了谢婉儿的手起来,太医也忙捏住她的手腕,闭着眼睛诊脉。 剩下的几个太医也没能喘口气,一个忙向太后走去——太后晕倒了。又有三个被宫女引去东偏殿,还剩下一个站在原地。 太医还没给谢婉儿诊出个所以然来,谢婉儿突然重重地咳了两声,然后,呕出一大口血来。 鲜红的血刺痛了墨挽歌的双眼,她忘记了呼吸,瞪着双眼呆愣愣地望着那一滩血。心脏有如被插进了一把刀子。疼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她没法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跌坐在地。 李皇后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需得人扶着才站得稳。 太医看着在眼前的血,声音都有些颤抖:“这是中了毒了,毒性已经到了五脏六腑了,夫人之所以吐血,是因为胃已被蚀出了腐血。毒已经到了五脏六腑,这……已是没得救了。” 哭花了脸的墨挽歌浑身一震,接着抬手抓着胸前的衣襟,摇头不可置信道:“不会的!娘亲怎么会没救呢?快救我娘亲啊。” 真听到自己没得救了,谢婉儿颓败地闭上眼睛。缓了缓,她身上的疼痛已经麻木了,往扶着自己的书安怀里靠了一下,她转动目光看向墨挽歌,“别怕,就是娘亲以后不能照顾你了。” 可是谢婉儿一说话就有鲜血从嘴角出来,令人痛心不已。 第240章:顶名认罪 “别怕,就是娘亲以后不能照顾你了。”谢婉儿有气无力地朝墨挽歌说道,鲜血从她的嘴角出来,看着可怜不已。 墨挽歌看着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心脉处的剧痛骤然窜上头脑,眼前一黑时也是头皮发麻,精致的脸因为哭得太过已经红了,不论谁看,都会觉得她这会的情况相当不好了。 只是这会谢婉儿已经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另一只脚也即将迈出去了,众人的注意力自然是多在谢婉儿身上。 谢婉儿费力探出手,拉住墨挽歌的衣角,心疼自己撒手人寰之后女儿没有母亲照顾,更心疼女儿这会哭得声声悲切,“不怕,不怕啊,没有娘亲,你父亲会更疼爱你的。” 墨挽歌这会伏在谢婉儿身边,垂着头一阵喘息。肺里因为呼吸不畅而在急剧收缩发痛,她脸上的过度红润又逐渐变得青白。 “墨姑娘!”书安当先察觉到墨挽歌的不妥,脸色微变,只是因为扶着谢婉儿动弹不得,只得又喊了一声:“太医!” 谢婉儿挣扎着,看过去,心底焦急,可是张张嘴,却又是鲜血涌出。 守在一边的太医忙不迭上前来,在墨挽歌将要一头栽倒的时候,堪堪扶住了他。在意识清醒的时候,竟会呼吸不足,以至于晕厥栽倒。这跟寻死的人一头栽进水里是一个理儿,可墨家姑娘没道理寻死啊。 好在太医很快就反应过来,把她放在地上,在她的背上按了一番,好歹是让她缓过来了。然而探脉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脉搏跳得快到离谱的地步。 墨挽歌泪眼婆娑,缓过那口气之后,挣开太医的手,手脚并用地爬到谢婉儿身边。像是费尽力气地一手握住谢婉儿的手,一手去将谢婉儿嘴边的血擦去,扁嘴摇摇头,哭着哀求道:“娘亲,娘亲您别死,别死好不好?” 谢婉儿无奈地笑了笑,可惜笑得比哭的还难看,她吐出口气,眼前的景象已经有些模糊了,“臣妇求皇后娘娘,今后多照顾一下墨挽歌。” 皇帝这会正扶着悠悠转醒的太后,闻言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眼里有几分自责。 在李皇后的寿宴上,鹿血都被下了毒,这是李皇后的失职,更是害得谢婉儿失了一条命,这会李皇后正自责呢,哪里有不应的? 李皇后重重地点头,“本宫答应你。” 墨挽歌把谢婉儿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脑门上,意图给她暖手,眼泪一直往下掉,一时哭得说不出话来。 殿门口进来好几人,四名侍卫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太监进来。许是怕那名太监咬舌自尽,嘴里还塞着一团布。 为首的侍卫长抱拳出言禀道:“禀皇上,下毒的人便是这名太监!属下记得,这人以前似乎是与魏悼王的贴身奴才有点来往。” 提到魏悼王,皇帝皇后的脸色皆是一变。 李皇后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名太监,恨不得将其五马分尸了。鹿血是在场的人都有的,单看谢婉儿的模样,要不是谢婉儿先吃了,就连她也会死!不过这会,恨归恨,她到底没敢当先打破僵局。 李皇后前几年才被扶上皇后宝座,可她也是陪伴皇帝很久的老人了,以前的事情她很多都知道。其中关于魏悼王的,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皇帝排行第三,还未登上皇位的时候,排行第四的魏悼王对这个皇位更有野心。为此,魏悼王可做出不少恶事。 不过最后,皇帝成了天下之主,而魏悼王已经死了。大局定下之前,皇帝做了一件如今谁都不能提的事,定下了局面。 魏悼王死了,世人因为皇帝,也不敢提起这人,就当世上没有过这人。可如今居然冒出一个奴才,为了死去的魏悼王对后宫女眷下毒,并且还险些得手了!这简直是在打皇帝的颜面。 不仅是帝后二人,就连刚刚醒来的太后,脸色也是一沉,被身边的宫女扶着起身,坐到椅子上。 “让他说话。”皇帝起身,黑着脸抚了抚自己的衣裳,继而双手背在身后,迫人的目光落在太监身上。 侍卫将太监嘴里的布取了出来,那太监嘴一恢复了自由,立即张嘴“呸”了两声。他虽然被迫跪着,但仰起头,居然有几分睥睨一切的狂傲姿态。 其实他就算没被绑着,也是没法逃走的。他的双手已经被卸了,脚踝的骨头也被侍卫一下踩碎了。这断骨之痛是难以接受的,可他居然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面色如常。 皇帝眯着眼睛看他,迎着太监分明不敬的神态开口:“谁指使你在鹿血中下毒的?” 那太监鼻孔朝天,冷冷笑了一下,咬牙骂道:“四爷才该是皇帝!你这欺名盗世之辈!” 皇帝登时变了脸,气势汹汹地朝着太监走过去,猛的抬脚将太监踹倒在地。 那太监虽然被踢倒了,却依旧是嘴硬,倒在地上还继续说:“今日没把你毒死是老天不开眼啊!你就日日提心,别哪天……” 皇帝怒不可遏,猛的抬手在身旁的侍卫腰上抽出佩剑,一把插进那太监的左心处,又抽出来把剑丢到一边。 皇帝的举动却是把在场不少女人都吓了一跳,一排侍卫以及奴才也都纷纷跪地。 皇帝声音响亮地下命令:“把他拉出去喂狗!” 魏悼王已死,一个奴才打着魏悼王的名头“复仇”,要是传出去,天下人不知道如何嘲笑皇室。 太后看着这一切,剑丢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传来,她幽幽叹了口气。等皇帝下了命令,她才一边站起来朝谢婉儿走去,一边说:“皇帝想想如何给众位女眷一个交代吧。” 这时谢婉儿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脸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唇色变得青白。可是在皇帝踹到太监的时候,她还费力地抬手去遮住墨挽歌的眼,护着没让她看到皇帝杀人的一幕。 看着太后走过来,在长辈面前,谢婉儿忍不住掉了眼泪,她忍着五脏六腑的剧痛,说:“太后,就当,当今日的事是我做的……无关他人……” 太后一愣,皇帝猛的回头,李皇后脸上也竟是不可置信。 墨挽歌拉着谢婉儿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拿开,很快意识到她说的话代表了什么。她摇头否定道:“不行!不行娘亲!你都成这样了,皇上舅舅一定会给您报仇的!不要,不要这样……” “乖……”谢婉儿说着,轻咳了一声,从喉中呕出一大口血。 墨挽歌伏在谢婉儿身上,只有她满心满眼地不愿意谢婉儿认下这个事,“求您了,不要这样……” 可惜啊,娘亲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可最后被当成了下毒的人。 当真是可悲又可笑…… 哭过了,心里的哀怨似乎也随着掉下的泪水而消失。墨挽歌止住了泪水,随意扯了袖口擦去脸上的水迹,双手放在曲起的膝盖上,撑着脑袋。 夜风有些大了,吹得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巧合的是寝殿里的烛花轻爆了一声,烛火一阵摇曳,最后仍亮堂堂的发着光。 好半晌,墨挽歌声音沙哑地问道:“事发之后,娘亲和她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死了,就连宴上伺候的寻常宫人都被处死。如今活着的,只有帝后身边极为忠心的亲信。我想问,姑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她歪头看着玉盏,目光逼人。 玉盏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一时间心如刀绞。犹豫了好一会,她还是语气沉重地开口解释:“当初的事情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当时宴客的宫殿突然戒备,奴婢在宫殿外面,隐约听到皇上的骂声,接着便是夫人的声音。奴婢对那日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清楚,只是后来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来提点了两句。” “那究竟是太后的恩典,还是娘亲特地求了你一条性命?”墨挽歌追问道。一双黑眸蕴含力量,在烛火下灼灼生辉,仔细看着,那有几分扭曲,分明是怨恨。 玉盏的心重重一跳,默不作声地把手中没有递出去的水杯放到地上,自己也跪倒在地。她垂下眼帘,低声说起被封尘的一段记忆:“奴婢身份低贱,承蒙夫人厚爱,才能在姑娘身边伺候。当日奴婢去给取姑娘一身新衣裳,离开宫殿一段时间,再回来时,宫殿里就闹起来了。奴婢进不去,就在外面等候。” “奴婢实在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里边的声音极其嘈杂,还有姑娘您的哭声。无奈是奴婢不能进去,最后是姑娘您晕过去了,还是被人送了出来,那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姑姑,嘱咐了奴婢带您离开。” 墨挽歌扯了扯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玉盏看得不真实,这种气氛下她整个人都木然了,连呼吸都时有时无。 墨挽歌一言不发地再度躺下了,动作很慢,躺下时面朝着里边,又默默地把自己蜷成一团。 玉盏就跪在那里,抬眼看了她一下,按耐住想上去给她盖好被子的冲动,一动不动。 第241章:买人性命 玉盏说,皇帝的骂声之后就是谢婉儿的声音,这话并不对。皇帝骂完人之后,说话的其实是太后。 因为对墨挽歌来说,当初年纪尚小,记忆是有些模糊了。可那件事无异于切骨之痛。 当初,她苦苦求着娘亲不要认下无须有的罪名,可谢婉儿为了皇室今后能多加照顾自己,丝毫不松口。 太后倒是很犹豫,犹豫着是否当真要让谢婉儿担这个罪名。毕竟谢婉儿付出了一条鲜活的生命,真要担着这个罪名,死后还难以安生。并且,让谢婉儿担负这个罪名,她有些于心不忍。 谢婉儿痛得一直呻吟,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贴着墨挽歌冰凉的手,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双眼渐渐合上…… 墨挽歌呆愣愣地看着母亲合上眼睛,剜心的剧痛如潮水般袭涌全身,被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疼痛扎进骨头里,疼得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握紧了谢婉儿的手,急急喊着“娘亲”二字。 太后心疼,从后边抚在墨挽歌的肩膀,爱怜地说道:“丫头啊,你娘亲已经去了,哀家会照顾你的。” 谢婉儿已经做出这种牺牲了,就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墨挽歌。既如此,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儿。太后便想着,将墨挽歌接进宫中来,由她亲自教养。 墨挽歌握着谢婉儿的手不愿松开,不知道何时止住了泪水,脸上苍白无色,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婉儿的脸。 书安扶着谢婉儿久了,手都已经麻了。看着墨挽歌的神情太过悲切,她都有些心惊。紧接着,就见到墨挽歌眉眼一皱,张嘴呻吟一声。 接着,就是双目一翻,倒在地上。 这下,太医直接就上前来了。 以前没有犯病,谁也没觉得平时一直活蹦乱跳的墨家姑娘身体哪里有问题。直到现在…… 太医方才诊脉时,墨挽歌的心跳很快,因为她方才是呼吸不过来,诊脉也就没发现其他问题。这次再诊,才发现了其他问题。 “墨家姑娘是患有心疾,大抵是娘胎带出来的……” 墨挽歌被书安抱出景和殿,一路朝着太后的慈宁宫而去。然而,太后并没有跟着一道离开,她留了下来,让人将一身血的谢婉儿带到偏厅,亲手为谢婉儿净身。 皇帝想了一圈,觉得让谢婉儿担这个罪名是最可行的。只说鹿血确实有毒,是因为谢婉儿有一种补药,以为加进鹿血更能养身子。 可是加进去的补药进了鹿血,谢婉儿自己品尝一口就发现了不对劲,所以才当即就让人不能喝鹿血。也是谢婉儿当时很快发现不对劲,所以就成了个可以拿来做文章的点。 不管人们信不信,总之只要是皇帝亲口说出来的,不相信也得信。 墨挽歌被暂时安置在慈宁宫中。 谢婉儿的尸首被皇帝派人送去了墨府,并传了墨修进宫。皇帝跟墨修说了宫中发生的事,只是没说谢婉儿死的真正原因。 “婉儿表妹确实是饮了鹿血而亡,背后之人查不出来了。只是还需给在场的人一个交代,婉儿表妹便提议,都推到她的身上。朕承了这个情,也应了婉儿表妹今后多加照顾墨丫头。” 当初,皇帝是这样跟墨修说的。 当时在场的女眷,听得皇帝这样说,都是将信将疑,可是谢婉儿已经死了,也没有对证了。于是就按这种说法记着了,只是皇帝当日又下了禁口令。 喝了鹿血的人都落下了病疾,尤其是喝了小半杯的李嫔。只是李嫔喝的不如谢婉儿多,是被太医救回来了,虽然是救回来了,也落了卧病难起的后患。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墨挽歌一连昏睡了两天一夜。醒来后性情大变,以往性子活泼又有些傲然的娇小姐,变得小心翼翼的谨慎模样。且精神有些恍惚了,别人说话也时不时才应上一声。 太后是日日都小心照顾着,只是墨挽歌的模样着实令人担忧,夜里常常被哄睡了之后又一个人默默爬起来。在宫中养了七日,小姑娘吃睡不香,瘦得很竹竿一样都要脱形了。 太后不得不将墨挽歌送回墨府,痛失爱妻的墨修因为丧事也累得不行,接了女儿,心疼得不行,是要将女儿好好养着的。 无奈家中老母正恼恨着谢婉儿下毒害死自己还拖累家中的事,半点不愿墨挽歌再留在家中。一哭二闹三上吊,扬言要是将墨挽歌这个丧门星之女留在墨府中,她就三尺白绫吊死在府门口。 而墨挽歌的姑姑墨安双为护着母亲,也回了娘家来闹,居然将墨挽歌要吃的点心投了毒。 毒点心的事被墨修发现了,墨修气得不行,将墨安双轰出家门。 墨挽歌却是因为毒点心的事想起了谢婉儿的事,那段时间她的精神一直恍惚着,看着那碟摔在地上的点心渣子,记成了谢婉儿是吃了这个点心才毒发身亡。 而林家的嫡女这时候到墨修面前,求着要进府为妾以求照顾墨挽歌。谢婉儿生前救过林氏,也在墨修面前夸赞了林氏两三回。 林氏身家清白,又是谢婉儿曾夸赞的,墨修看不惯家中老母的做派,又因为是男子插手内院不得,于是就敲定了续娶林氏的事。 墨安双下毒,惹得墨挽歌开始恐惧周围的事物。而一个孝字大过天,墨赵氏闹了又闹,墨挽歌在府中养病也养得不安生,墨修实在无法,便让她到江南外祖家去。 那时候的墨挽歌就像是被吓破胆子的猫儿,敏感又脆弱,外人的一举一动落在她的眼里都是针对她、要害她的。姑姑墨安双下毒、祖母墨赵氏刁难、父亲墨修再娶并且送她离开,在她看来就是抛弃她了。 而且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再回来,就是及笄前,回来及笄了就嫁入皇室。 其实只有墨挽歌自己清楚。当初她在慈宁宫醒来的时候,因为不愿接受娘亲死讯,有一个敏感又谨慎的“灵魂”占据了身体,而她自己则是深埋不愿面对世人。 可惜那个不愿面对事实而不知真相、敏感又谨慎的“灵魂”扛不住事,期间几回像是鸵鸟一样也逃避一切,那几回是一个知道真相、跳脱的“灵魂”出现了——被玉盏姑姑称为“二姑娘”。 应该是自己血崩时候,吃了刘太医送来的六颗药丸,如今记忆才恢复了。 真是,想来自己这一生,都败在她倒出来的那杯鹿血。要是自己那日不倒出来,娘亲没有饮下那杯鹿血,一切的一切都会不同的。 意识归拢,墨挽歌记着玉盏跪着,出声说道:“姑姑,明日让人往宫外传个消息,给八千两银钱,去镖局买潘家七十六条性命,至于取谁的,让他们随意。” 玉盏沉默,久久不应。 墨挽歌疑惑,翻身转过去,她看着玉盏不解地眨了眨眼。 玉盏咬唇,她是对墨挽歌的命令持反对意见,故而迟疑:“姑娘,这未免太过狠毒了!墨府大火是宁国公一手策划,可宁国公都已经死了,要七十六条人命,不就变得跟宁国公一样——滥杀无辜了吗?” 的确啊,宁国公家大业大,如今宁国公家眷都关在一起,与之一起的还有几十名家生子。宁国公和嫡长子做出的事,有些人人甚至都不知道,可谓无辜。 墨挽歌眸光闪烁,露出一抹极讽刺的笑容,反问道:“姑姑,你信天道轮回、恶人自有天收吗?” 玉盏重重点头,“自然是信的!人在做,天在看,做了恶事老天自然会惩罚。所以,姑娘万万不可伤及无辜啊。” 墨挽歌轻笑道:“可是,姑姑,宁国公害死了我们家那么多人,要不是我设局,宁国公如今还会因为赵元休的偏袒,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宁国公死,可不是老天受的,而是我做的。” “姑娘,宁国公是害死府中的人,可他也是为了我朝百姓战功累累。也许,是功过相抵呢?”玉盏抿嘴,“并且,太子如今是有护着他,可今后呢,今后如何可说不定。” 墨挽歌摇头,坚定道:“以后如何我不知,我也无需知。我只知道,我是主子,墨府死去的人,我要按一命抵一命的算法,悉数还回去。” 恶人有天收,自己做的恶事,希望老天早些将自己收去吧。 玉盏还迟疑着,“姑娘,背负太多血债的话……” 墨挽歌眯起眼,“那也是我的命!姑姑,你若是再劝,那我就让别的人去了,太后在宫中留下的人,我也一样用得趁手。” 玉盏忙摇头,“奴婢知道了。” 天亮之后,玉盏就出去了。 墨挽歌一夜没睡,洗漱罢了用了半碗粥,拿着本书缩到床上。 玉盏去了半个时辰,回来时,墨挽歌看的书依旧是那一页。 当天早上,镖局就接到了一笔大单。 八千两银票,取七十六名即将被流放的犯人的性命。这并不是一件难事,而让镖局的人犹豫的就是要杀的对象是宁国公的家眷。 第242章:分钱做事 八千两银票,取七十六名即将被流放的犯人的性命。实际上这并非难事,而让镖局的人犹豫的就是要杀的对象是宁国公的家眷。 宁国公的声望的确是在被爆出他残害同僚、枉顾百姓性命的事之后,急剧下降,可对于镖客来说,宁国公是令习武之人都钦佩的,这名头是不变的。 宁国公虽然没了,但他的家眷也不该被人百般刁难侮辱才是。 镖局的人看着银票犹豫再三,没有答应。 上镖局的门来买命的是一名穿着青色衣裳的年轻男子,他似乎是想到了会有这种结果,不见半点惊讶的神情。他笑了笑将银票收回来,放下一句“不想贵镖局倒是个有底线的”的话,便扬长而去。 惹得那镖局的人对他疑惑不已,言行举止都奇怪得很。 在镖局内,有名镖客一直在旁听着,因此对男子十分疑心,又因青衣男子所求的事关他钦佩的宁国公,便自作主张地跟了上去。不料那名青衣男子倒是个有功夫在身的,轻易发觉了镖客跟着,仅仅用了一条街就将人甩掉了。徒留镖客站在路中,前后左右巡查一番一无所获。 本来,京中的镖局不愿接这个单子,作为属下理应往上报再由主子定夺。可是……白藏躺在屋檐上,从怀里掏出银票,爱怜至极地抚摸两把,迎着天上悬挂着的太阳,银票也变得金光闪闪起来,他咂嘴地自说自话:“啧啧,那就当我是镖局得了。” 于是,白藏将银票占为己有,将“买命”暗自换为“命令”,假传命令。 四日后,在牢中关了好些日子的原宁国公家眷,被狱卒带出了牢房。乍一见到蔚蓝色的天空和金灿灿的阳光,一行人居然觉得十足的刺眼,而吸进的空气是别样的新鲜甜腻,感受着外界的种种,一行身着肮脏狼狈的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缥缈感觉。牢中的黑暗让他们丧失了时间的观念,要不是牢头说过距离宁国公自尽才过了五日,他们都要以为已经过了百年了。 众人以为出来之后,肯定会遭受非人的待遇,流放看守的士卒会使劲作践被流放的犯人,更何况是流放西南的一生再无回京的期望,没有人打点,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一句。可以说,在场的每一个能思考的人,都在担心今后。 没想到,牢头放了他们出来,还让人送了吃食过来。这次的吃食不比在牢中那般粗糙简陋,而是白米细面,还有荤有素。这让众人不由得以为,这是断头饭,一时间犹豫不敢吃。 直到牢头低声跟前宁国公夫人解释,这是太子关照的,他们才放心。心一放下,便抓着食物狼吞虎咽。 吃了这么一顿之后,就有几十穿着衙役衣服的人搬了六个装着锁链的大箱子进来。一百一十六人,除了还嗷嗷待哺的小儿,就连四岁的孩童也被算在内,每人都被戴上了一副沉甸甸的铁锁,铁锁沉重,直接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这是流放的犯人都会戴的,以前也有人以为还有翻身的机会,自持身份闹腾不愿配合。最后是被士兵打了又打,打到服气了,就乖乖戴上了。 这次也是,几位被牵连的潘家青年才俊都嗷嗷大叫,半点不愿意戴上象征罪犯的耻辱铁锁。他们以为,戴上了铁锁就意味着犯了重罪,可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全是被牵连的,哪里会愿意戴?又以为与宁国公的交好的太子已经伸出援手自然会一直护着他们,总之是拥有莫名的自信,以为只要搬出太子的名号,就能拜托铁锁。 可惜的是,被派来流放的看守江明是皇帝派来的,态度强硬的让手下压着人上锁,说只以往的如何,这回便如何。 结果便是不愿戴上铁锁的人被打了一顿,还是被戴上去了。 巳时末,一行人被押着出城了。 人犯人数太多,一队人马浩浩汤汤的,着实引人注目,又因为是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宁国公府一事。代表了官家给了百姓一个公道,令人痛快,可也代表了昔日的潘大统领已经陨落了,惹人唏嘘。 万人空巷时,城门内侧大街的一家酒楼中,临街敞开一边的窗户,站着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男子一身白衣,腰中一圈金线绣着合欢花图案的腰带,腰带上面是一条同色的小指粗细的软绳。这会,男子背手而立,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人头攒动的一幕。 后头桌前坐着一人,只见桌上摆着两坛子酒和一碟子花生米。那人着一身青色衣裳,右手边放着一把长剑。那人端着碗酒豪饮一口,往嘴里扔了两颗花生米,动嘴咀嚼时才抬眼看着站在窗边的人,“白藏,不就一群该死之人吗,你到底看够了没有?” 白藏眯着眼睛回过头,“嘶”了一声,一脸不屑,“什么叫做该死之人?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宁国公的家眷!懂什么啊你!” 桌前那人掀嘴冷笑,右手细长的拇指与食指轻易夹起海碗,把碗中的酒一口饮尽,才反问道:“那你懂什么?” 白藏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环手瞪着他。 西陆抬手倾倒一坛子酒,水声潺潺流进海碗,趁着水声,他继续说道:“主子不是说了要他们七十六条命吗!主子如此说,难道不是他们该死吗?” 白藏哼了一声,也不与他争吵,回过身再次看着楼下的热闹。 西陆自己喝光了酒,嚼着花生米,拿起剑就要往外走。 白藏闻声立即回过头来,见他一副要走的模样,当即问道:“你去哪里?” 西陆停下动作,疑惑地歪头,仿佛这个问题十足的无用,他风轻云淡地答道:“杀人啊。” 白藏吐出一口浊气,咬牙道:“他们都还没出城呢!你难道想在城中闹事?你我是惹了事就能走,可却不能连累了主子!万一有个纰漏被人发现是主子的吩咐,那你我死了都对不起主子。” 西陆的个子比白藏高一些,两人站近了,西陆看着他,居高临下地睨看他,语气更加不屑:“只有你,才会有个万一。” 三番两次被看不起,白藏怒不可遏,直想把西陆一刀戳死,可好歹知道自己干不过西陆,只能活生生咽下这口气。几个深呼吸下来,终于不是那么冒火了,他才好言好语地说:“主子说了七十六条人命!七十六条,懂吗你?就是还要剩下四十条活口!你要是动手的时候被人看到了、被人察觉了,那有可能会给主子惹来麻烦。” 西陆皱了皱眉,“那你的意思呢?” 白藏见他终于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默默松了口气,把自己盘算的说出来:“下毒呗。我去查过了,他们这么出城,今夜或者明日就会经过城外东郊,那边有一天小溪。不论是侍卫还是那群人,肯定是要喝水的。咱们啊,下迷药,等人都被迷晕了,咱们还有时间挑人下手。话说回来,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可算无辜,不如咱们就不杀小孩了?” 西陆抿嘴不语。不杀小孩,杀其他人?那要到最后剩下一堆小孩,没有几个人能照顾着,流放西南的路上,依旧是要死的。 他的表情着实严肃,白藏以为他不赞同,心中不耐烦,咬牙切齿地问道:“那你想如何?” 西陆面无笑意,抬起右手摊开,“主子给的银票五五分,那就按你说的做。” 白藏直接僵在原地,皮笑肉不笑地退后两步:“换一个?” “不换……” 当天夜幕降临,押送犯人的队伍正好走到东郊,东郊有水源,只是要往东再走一走。押送的长官江明看着天黑了不宜前行,就吩咐原地休息,又派了八名士兵东行去取水。 要流放至西南去,总不能过于苛待了这些犯人。江明没想让人渴死饿死,让人取的水自然也是要给这些犯人喝的。 八个人,提了十五桶水回来。 天色黑了,不见月光,凭着一把照亮周围的火把,前后都是灰暗,并没有人发现有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人混迹其中。 这才第一日,众人吃的是京中带出来的干粮。就着清甜的河水,远远离着中间的火光,微凉的风再这么一吹,对于押送的士兵来说倒是有些惬意。 令人发困的水这么一喝,夜风再这么一吹,虽然还早,但很多人都已经昏昏欲睡了。 江明是文官,来这么一趟是心不甘情不愿。本来这会是可以待在家中,半点罪不必受,心里有火气,就喝了不少水。喝的水一多,困劲上来,没顾上别的,找了棵大树,靠着就睡着了。 长官都没理事儿呢,底下人自然就没有那么谨慎了。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或闭眼睡觉,或强打精神看着犯人。可无奈迷药霸道,后来竟没有人还能睁着眼。 当月光终于躲开云层,散开银光照亮大地。 云层散开,东郊大地的旷野上,睡倒了一大片。 第243章:恨不得杀了你 云层散开,月亮的银光洒下。东郊大地的旷野上,睡倒了一大片。 隐约听得到溪水水流的声音,有长剑划破长空的响声,似乎有尖刀没入血肉的声音。这一夜,银色的月光照的遍地猩红,鲜血没入草地,入了土的血液见不到了,只有挂在草上的血,被月光照得冷硬。 东边的天渐亮,挂起来的晨曦泛着红光。妖异的云彩仿佛是被血色染红一般,薄薄的云层透出溢彩,红日照亮了大地。 皇帝对太子赵元休有所不满,近来多是让他做些杂事小事。不过宁国公身死,这事告了一段落,也就收了对赵元休的刁难,重新让他负责一些重要的事。 前一天潘家的家眷被流放了,第二日,赵元休已经到前朝同皇帝处置政务了。今日正好不必早朝,父子二人就在御书房内。 因为皇帝对潘家的事很不满,之前官员来禀事也要小心谨慎着,说出的话还得在脑里过了一圈再一圈,才敢说出来。而一早东郊的事传回来,兹事体大,官员还是得硬着头皮上了御书房。 “什么!”赵元休惊诧地脱口而出。 听了官员禀报说,潘家的家眷一夜之间死了七十六人。皇帝也是意外,可也只是剑眉扬起,见得赵元休失态,皇帝隐有几分警告地扫了他一眼,又淡淡收回目光,看向来禀话的人,“怎么回事?” 来禀话的官员恨不得把脑袋栽进地里,声音甚至还颤抖着:“回皇上,昨日,潘家的人是午前出发的,夜幕降临时已经走出京郊,在远东郊那处休息。士兵到溪边取水,据说是喝了水之后就开始犯困,再醒来已经是今早了。微臣以为,这般周全又狠毒的做派,必然是有人寻仇。微臣不知此时如何定夺,还请皇上圣裁。” 别说是底下的官员不知如何定夺了,就是皇帝一时也犯了难。他是处置了潘家,宁国公和他的长子已经死了,念在宁国公卫国有功,到底是没下狠手,可在流放家眷的时候,居然有人对他们下了毒手,一杀就是七十六人。 七十六!加上死去的宁国公和长子,便是七十八人!对于这个数字,赵元休就像深埋心底的阴暗的一面被人猛的撕下,意识到这事肯定与崇教殿的那人脱不了干系,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她吩咐下去的!这样想着,便有一股怒气冲上脑门,他气得发抖,恨不得立即将那人抓来狠狠责打一番。 皇帝大感头疼,抬手扶额,叹气道:“将剩下的人先安置下来,下杀手的人得查一查,总得找到背后下毒手的人,给世人一个交代。”毕竟如今还有不少宁国公昔日的好友在关注潘家的事。要是没有给个说法,这事怕还有得闹。 官员自然是领命退下去了。 潘家的家眷剩下还活着的都是年轻的女子和幼儿,连家生奴才都只剩下女子和年岁不大的孩童,算算人数,正好剩下四十人。 东郊草地上经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浓浓的血味冲天,煞气不小。潘家还活着的人醒来发现处在尸体中,一众女眷和孩童吓到颤抖,亲人死的模样和担心自己就是接下去将死的人化成浓浓的恐惧,这恐惧就如同潮水。他们就像是溺水的人,呼吸不得,漂浮而不得救。 西陆和白藏只是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再把事儿做完,不必再往宫里递消息。是以,墨挽歌并不能从他们这里知道宫外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反而不少消息,是从念青这里知道的——包括这次也是……巳时末,念青就将消息传到墨挽歌耳里了。 七十六人,那就是七十八人了。这么说来,仇就算是报完了。 可是,墨挽歌抚上酸麻的心口,莫名其妙的有些空落落的感觉。既然事情都已经做完了,那就可以甩手离开了。可为什么没有一点痛快,反而有奇怪的烦闷感?真是奇怪,心口疼得有些发麻了。 “太子殿下到——” 这时,外头忽然响起宫人的唱声。没一会,就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大跨步走进来,跨进寝殿门时,应是觉得寝殿没有大敞的门碍眼,挥手重重地推开,惹得那门撞到后面的东西又反弹回来,撞击声中,出现在寝殿中的是气势汹汹的赵元休。 彼时墨挽歌正坐在桌前,右手手肘搭在桌上,抚着心口,左手随意放在腿上。而念青则是站在她的身旁,面朝着寝殿门口,看着来势凶猛的太子。 墨挽歌看了看他,从容地起身,朝着赵元休便要屈膝行礼。 不料赵元休酝酿了一路的怒火,这会正恼恨呢,看她十分从容的,还要行礼,便是在惺惺作态的挑衅自己呢!他失控地两三步走上去,竟然是抬手掐住了墨挽歌细长白皙的脖颈,推着她倒向后方的床榻。 “殿下!”念青惊呼。 他的力气是真的大,墨挽歌缓不过来,眼前一黑,后腰撞到床沿,后腰一阵剧痛,还没缓过来的眼前漆黑,就听赵元休暴怒地吼道:“本宫已经是警告过你不准插手!你竟敢!你胆敢!对潘家人下手?是不是本宫这些时日太纵容你了?把你纵得无法无天了!嗯?” 念青扑了上来,拼了力气就要在赵元休手上把人解救出来,不料赵元休正是暴怒的时候,念青的动作实在令他更加反感,恶狠狠地看过去,吼道:“把她给本宫拉出去!” 赵元休的话立即吼来了两个太监,一人扯了一边,将念青提了出去。在寝殿门口的小福子,默不作声地将门给合上了。 赵元休分神说话时,手上的力道便不由自主地松了松。墨挽歌因此才得以喘息,眼前恢复了光亮,可又湿蒙蒙的,后面她才意识到湿蒙蒙的是自己的泪水。 可也只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喉咙又是一痛。 赵元休又回过头来了,他面目狰狞,瞪着眼睛将她涨红了脸流出眼泪挣扎的模样收进眼底,被隐没在性情深处的暴虐气息此时反客为主般占据了他的意识。他恍惚间看到那个穿着红衣的女孩子,高傲又尊贵地在他面前走过,连个目光都不屑于施舍。 她是谢氏的女儿,谢氏是害了母妃的罪魁祸首……她曾是对着凌奕然言笑晏晏、曾经为了一个奴才顶撞自己、又装作答应自己转身让人杀了潘家的人,坏了自己的事!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声音灌进他的耳里,他手上的力气又添了三分,意料之中地看到身下的女子微张的红唇张大了两分,双眸失神,他嗜血地勾了勾唇角。 墨挽歌的手没有去推扼住自己喉咙的手,反而是一直攥着身下的被褥,非凡不逃避死亡甚至自己屏住呼吸,而且心口一直酸麻未去的疼痛已经变为剧痛蔓延全身。 呼吸不得的痛苦是让人难以接受的,可,墨挽歌自虐地屏住呼吸,觉得其中甚至有一点快感,像是自我解脱一样。一时间,她感到自己是轻飘飘的悬浮起来了,飘荡在空中看着并不挣扎的自己的肉体。 忽然从口齿之间溢出一声呻吟,随即,她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而现实是她无力地松开了手,同时,缓缓闭上眼睛…… 她闭目的动作其实并不突兀,甚至是被扼住喉咙时,情理之中的被掐死的必然结果。可是,这动作惊醒了暴怒中的人,一身煞气褪的干干净净,他猛然松开手,往后边退了退。 没有了束缚,还不至于断气的女子像离了水的鱼,躬身起来大口呼吸,发出像破败风箱拉风时的刺耳声音。墨挽歌大口呼吸着,此时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得呼吸、脏腑才疼的,还是因为心脉一阵阵的攥痛引起的。 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青紫的掐痕,赵元休后知后觉自己险些将她掐死,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没想出自己方才怎么那么冲动。 过了许久许久,墨挽歌才缓过来,撑着手半坐起来,劫后余生时双颊是红色的,勾唇一笑,满是嘲讽,“殿下,就差一点了,怎么……咳咳,怎么不再多使点劲呢?”她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像她的声音,沙哑残破。 赵元休莫名有些心虚,可定神一想,起因全是墨挽歌不听自己的话对潘家人动手,这点心虚也就理所应当地丢到九霄云外了。 “本宫恨不得杀了你!”他沉声道,恶狠狠地瞪着她:“本宫已是跟你说过,不准动潘家的人!你为何阳奉阴违?” 墨挽歌咳了咳,闻言抖肩笑了,她脸上一派风轻云淡,她答:“我并未答应你。” 赵元休一愣。 墨挽歌靠着床角坐起来,声带应该是伤得严重,她说一个字都像是刀刮一样疼得厉害。 “一命抵一命。”她说,“我的仇报得差不多了。若是你要我的命,便拿去吧。” 第244章:求证,被锁不得救 那一日,赵元休失控险些掐死了墨挽歌,两人不欢而散之后,赵元休就再没踏进崇教殿了。反而是隔了两三天就会在宫外留宿一次,说是为了方便出事,可到底是不是就不得而知了。 而住在崇教殿的赵褆,说是太子妃久病不能照顾孩子,怕孩子过了病气,于是被送到李皇后的宫中去了。皇长孙有皇祖母带着,又是因为太子妃身子不好不能照顾,这么一说,宫内朝中就没人能说什么了。 赵元休蓄着怒气,几日没再踏进东宫内宫。倒是每日都有到李皇后宫中去,或长或短地跟赵褆待着。应该是因为赵元休每日都有出现,赵褆不常哭闹,倒是比在崇教殿乖多了。 李皇后不曾生育,但对照顾小孩却有一手,她对赵褆很好,就是自己的亲孙儿也不过如此了。 这一日,赵元休将赵褆抱在怀中,就听李皇后说:“你可记得李贵妃身边的那个宫女,叫清风的那个……” 突然提起清风来,赵元休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点头,“儿臣记得。本来是恩准她出宫的,但是她自己不愿意,念在她服侍母妃一向尽心,便由着她了。不过,母后怎么忽然提起她来?” 李皇后微微笑了笑,因为保养得当而仿佛豆蔻少女的手指一抬,抚过鬓边的发,淡淡说道:“她自请出宫了,本宫允了。但是她一向伺候李贵妃,知道了太多事情了,嘴又是个不严实的,就这么放她出去本宫实在不放心。所以,本宫亲自给她点了人家,远远嫁出去了。” 赵元休有些意外,“当初她说要留在宫中,态度实在坚决。儿臣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改口了。只是母后还亲自给她点了人家,可是她天大的福分了。” 李皇后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风轻云淡地说:“没有李贵妃,一个宫女在宫中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了这么些不如意的日子,如今改口了也正常。” 赵元休想想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心思放在怀里的赵褆身上,小子肉嘟嘟的脸颊撑了起来,咿呀间吐出个奶泡泡来,令人忍俊不禁。看着儿子的模样,赵元休心情不由得大好,很快将清风的事抛之脑后了。 赵褆实在可怜可爱,不由得想起赵褆的生母、崇教殿的那个。赵元休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想她墨挽歌一意孤行,害得自己多了不少事儿,要接了潘家的人脉更是麻烦许多。并且,最重要的是,如今潘家死了七十六个人,到如今还没有半点头绪。 底下的那些官员真是没半点用处了。 这两日再查不出一点有用的,还不如到崇教殿,逼着墨挽歌交出动手的人。若是她老实交代是如何动手的、是谁动手的,处罚了动手的人,倒是可以不再向她追究此事。 赵元休算定了墨挽歌如今困于崇教殿,以后深居宫中,靠的还是他这位夫君。且墨挽歌仇已经是报完了,自己不计较,她就该忘记以前的不快,老实下来好好过日子了。 想到以前,他便想起墨挽歌之前说过的话——“至于以前的事,你以为李妃卧病在床就是受罪吗?那是享福!被扭曲的结论亏你记着那么多年,想来也真是辛苦。”她的话着实令他疑惑。 想了想,赵元休抱着赵褆,试探道:“母后,儿臣有一事不解。儿臣记得当年母后的生辰宴上,太子妃的生母谢氏在鹿血中下毒,害得母妃还有好几位女眷因此中毒。可为何,当初只是处死了谢氏,罪不及墨家呢?” 李皇后忽然听到这些话,神情一时变得十分不自然,答非所问着:“好端端提起当年的事儿做什么!当年的事儿是本宫没安排好,才让李贵妃中毒而卧病在床,本宫也是自责。”所以李皇后现在连一年一次的生辰都不过了。 赵元休眸光微闪,心里更加疑惑,脸上反而是若无其事,解释道:“皇祖母以前那样疼爱谢氏,连母后也对她一向仁厚,没想到谢氏是个吃里爬外、忘恩负义的。儿臣隐约记得,鹿血是每个座位上都有的,不知儿臣有没有记错……” 他说出的猜测试探的话,末了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皇后。 李皇后眸光有些躲闪,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变得坚定起来。她轻轻笑了一下,答:“这事原是你父皇下了禁口令的,可既然你如今提起来,本宫便多说两句。的确,每一桌都有鹿血。本宫想问你,若是有人胆敢下毒害太子妃以及各位女眷,你会如何?” 会如何? 赵元休十分疑惑,她为何会这么问。可真要问他会如何,那当然是彻查此事,皇室地位不可挑衅,若是查出来是何人所为,那当然是抄家处死的重罚了。 可……谢氏虽然是死了,可父皇还重用墨修!还几次提起了太子妃之位该由墨挽歌来登。他原只是以为,只是因为墨挽歌有才有貌、又是昔日皇祖母喜欢宠爱的女孩,可听了李皇后的这番话再细想,又仿佛不止是因为如此。那究竟还是因为什么…… 这事有待考察。不过要避开皇帝去查当年的事,其实并不容易。好在也不是一定要立刻就得出结论的,可以慢慢查。 他这些日子不进东宫,郭氏时常来请人,惹得他愈发不愿意去了。还不如到宫外散散心,宫外的人温婉贤淑,小意温存罢了,也足够他放松身心。 也不知是不是李皇后还是谁人帮着遮掩,皇帝居然对此不置一词。皇帝都不说话,赵元休更是欢喜放心,于是乎,连着三五日都到宫外去了。 赵元休以为还有时间,却不想突发了变故。 七月夏日炎炎,正是月明星稀之时,崇教殿的宫人们早已经睡得沉,忽然觉得像是睡在火炉旁一样,大汗淋漓之时爬了起来,个个像见鬼了一样望着正殿的方向,那里是刺目的火光冲天。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走水了”,呆愣愣的众人才忙起身赶出去救火。 “救火啊!救火!” 素日里都有储水的习惯,放置在宫门东侧的四个大水缸都是满满的水。众人匆忙去拿桶提水,往散发巨热的火焰上浇,可惜是火势着实太大,一桶一桶的水浇上去有如杯水车薪。 “今儿守夜的是何人?”崇教殿年纪最大的太监泼下一桶水,浇息了正殿门前掉下的横木的火。 一个小宫女手拿簪子,把一头青丝别了起来,闻言便喊道:“是念青姑姑!” “太子妃!太子妃还在里头呢!”冲出自己屋子的一名太监大叫道。 浅安裹着外裳跑出来,望着正殿的大火,忍不住反驳:“还不如先救火!待会火势再蔓延开,整个崇教殿都要烧起来了!再说了,太子妃被铁链锁着,跑又跑不得,这会都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忽然一人从后头排房冲了过来,正是被念叨着的念青。她红着眼,手上拿着一条被子,按到水缸里,再提出来时被子已经湿透了。她将被子披到身上,就要往里冲。 火势太大了,浓烟滚滚升起,巨大的火焰吞噬着朱墙红瓦。火星跳到东侧的小厨房和堆积柴火的屋子,很快就燃了起来。这冲天的火焰照亮了崇教殿,更是几乎要照亮了这个夜晚。骤然“轰隆”一声巨响,火舌猛的窜出来,热浪扑面而来,吓得一圈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念青披着湿被跑到门口,却正好被掉下来的横梁木砸到,火舌窜起又很快熄灭,但念青被砸了这么一下,一时难以起身。被后来赶过来的两个小太监拉住了,将其往后拖。 “姑姑!太子妃被锁着,就是进去了也是救不出来的!姑姑对太子妃忠心耿耿甚至以命相顾,我们大伙儿都明白,想必太子妃她也是知道的,可是没必要平添伤亡啊!”大太监扯着嗓子大声劝到,将念青安置在远离火焰的石阶上。 念青的头发被火窜到,右边的头发被烧得缩起来了,脸上也不知被哪里擦黑了,此刻红着眼一脸绝望,着实是狼狈不堪。 大太监安置了她,又很快返回去救火了。旁边的如意殿,怕火势波及到,很快派了人过来帮忙灭火,而夏氏的长微宫离得远,没想到也派了一堆人过来帮忙救火。 更没想到,夏氏跌跌撞撞地跑进崇教殿来,看到火光冲天的是正殿方向,惊呼一声,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幸好是身边的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才不至于摔倒。夏氏歪头间,见到念青坐在石阶上,便脚步不稳地走过去,拉了念青一把,求证地问:“太子妃呢?太子妃不会还在里头吧?” 念青恍惚地转过头来,深深地看她一眼,忍到此时的眼泪“刷”的一下掉下来,她哭着说:“太子妃出不来,太子妃出不来啊!” 夏氏呆愣愣地抬头望向正殿方向,“娘娘被锁着啊……姑姑!”她最后发出惊呼,是因为念青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第245章:太子 炎炎夏日,艳阳洒下金灿灿的光亮,参天大树撑出盛大的树荫,孜孜不倦发出聒噪声音的知了藏于树荫中,为宫人们皆处的屏气慑息的氛围中添了几分夏日的气氛。东宫上方仿佛被压了一大片乌云,压得东宫死气沉沉,宫人们个个战战兢兢的,提心吊胆的做事,生怕下一刻自己的性命就走到末端。 并非宫人们杞人忧天,而是因为自从太子妃被活活烧死的这半个月来,性情变得极端暴虐的太子已经处死六个、罚了二十多个奴才了。 回想当夜崇教殿走水,只有太子妃一个人在寝殿中,火光冲天。宫里所有奴才都好好的,只有太子妃一人丧命。只有太子妃被铁链锁在宫殿中,太子当夜不在宫中无人有解开太子妃脚上铁锁的钥匙,太子妃逃无可逃,活生生被烧死在寝殿中。皇宫的宫殿质量好,崇教殿的正殿整个被烧黑了,但架子还在,火灭了之后,众人越过一片残垣看到了躺在床榻上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太子妃。 太子可是亲手将太子妃锁在寝殿里的,太子妃的死说到底与太子脱不了干系。或许是觉得自己害死了太子妃,太子突然间变得暴虐无道。 他不许所有人出现在崇教殿中,可他自己不吃不喝的在里头待了三天,最后还是小福子大着胆子往里头一探,才发现人晕在黑漆漆、烧焦味浓郁的寝殿废墟中。 然后,太子被底下人送到他的书房去了。太医院的太医轮番守着,一日就醒过来了。可是从书房醒过来,囫囵喝下太医开的药水,又重新到了崇教殿。再然后,太子就被皇帝唤到御书房去了。 被皇上训斥了一番之后,赵元休终于不再颓废了,不再像前两天那样抱着具尸体不准太子妃做丧事了。他将太子妃的丧事都交给了侧妃郭氏,很快的,他重新处置政务。他看上去,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可是东宫的人都知道,太子变了。以前的太子就是个翩翩君子,除了他对太子妃会变得异常的暴躁之外,他对其他人甚至是普通宫人都是温润的模样。可如今不是了,太子对谁都变得暴躁了,就连送到太子手边的茶水烫了一分,他都会恼怒到掀翻茶盏再狠狠罚沏茶的宫女一顿。 主子变得如此模样,自然是人人自危。 太子妃的丧事办得很周全,但并不大。 因为皇帝又病了,这次病得比以往更加严重,是某日上朝时忽然晕倒在金銮殿上。太子妃的丧事一开始的确是要大办的,但后来为了避讳,便是往小、往周全了办,并且丝毫不及后宫。说来,倒是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三七过去,太子妃的尸首被葬入皇陵。 太子妃的死,将潘家家眷死去七十六条人这事翻了过去,京中的人都在议论太子妃的事。这位一开始嫁进皇宫便被“两妃同娶”受了委屈的太子妃,在百姓看来就是不幸的太子妃,如今又在二八年华之时以不幸落幕。可是太子妃为百姓做过实事,却又算是不幸之人,所以百姓提及这位太子妃,都是怜悯可惜之语为主。 皇帝再一次卧病,不过这次不太严重,也是因为劳累过度,才导致在金銮殿上晕倒。太医只嘱咐了多休息,便再无他言。 太子可能是意识到前段时间,因为他的原因,在崇教殿待了三天,接着又七八日不上朝不理朝政,故而皇帝才会劳累过度,所以接下去的日子,为皇帝分担,他接手了许多政务。 但很快,很多官员都发现了,太子的温润不见了,反而是内敛至极,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众人皆想,太子妃的死对太子的打击太大了,竟使得太子转变了性子。 潘家的事情依旧没有头绪,官家始终给不出一点说法。而潘家剩下的人皆是妇人幼儿,念在宁国公和死去的人的份上,其余人贬为庶民,留在京中不流放。 一月后,皇帝身体好转,重新主持朝政,却是放了不少权给太子,不少事交给太子去做。皇帝放了权,代表着太子手上的权利就多,权利多了,做事就方便快捷了许多。 是日,小福子躬身靠近赵元休,呈上温度正好的茶水,一时屏退左右,低声禀报道:“殿下,您吩咐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据说皇后娘娘生辰当日,除了谢氏,还死了一名太监。” “还有呢?”赵元休头也不抬地说。 他眉眼蓄着一股阴翳气息,神情淡漠,这一月来少见阳光,皮肤变得很白,添上他不见半分感情的表情,令人愈发惧他。 小福子腰又弯了下去,“再多的便没有了,只查到这一个消息便紧着来禀告殿下。倒是还有一事,便是太子妃……的舅家进京了。墨家继室林氏生有一双生子,被舅兄带去养了,他是天南地北做生意的,前两日进京了。” 赵元休手上执笔的动作微顿,出口便带着一团火似的:“他进京与本宫何干?你竟也将这些琐事说与本宫听,是嫌本宫的事情还不够多吗?小福子,你是觉得你如今的差事太清闲了不成?” 小福子大感压力,双膝一弯就跪下去了,“奴才不敢!殿下明察。” 赵元休搁下笔,疲倦地往后一靠,连日来休息不足,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偏偏他竟然就这么熬过来了。一闭上眼睛就是她的模样,入了夜四下安静时竟是分外想念自己本是恨之入骨的人。分明是想她死的,可真死了为何会有心如刀绞的痛苦?他幽幽出了口气,抬手揉着双眼,“今后若是再提起她,你的脑袋就别要了。” “是……”小福子叩头应道。 “去让太医院给本宫弄些利于入睡的药来。”他靠在椅背上,声音沙哑。 东宫无主位不便,太子如今政务繁忙,后院还是需要有为他分担解忧的女人。是以为太子娶妃纳妾提上了日程,有郭家为国库分忧在前,李皇后便向赵元休提议,让郭氏为太子妃——赵元休无异议。 定了凉州都指挥使杜家长女杜氏为侧妃、益州杨大统领嫡次女为侧妃,择日迎娶进宫。另有身家清白的戴氏、徐氏、陈氏几位女子,充盈东宫。 八月,戴氏、徐氏、陈氏几位女子进宫。 九月,郭氏正式为太子妃。同月,太子宠幸了一名宫女,宫女名宁白,原名为陈宁白,赐才人之位。 十月,侧妃杜氏进宫,住东宫承恩殿。 崇教殿如今成了禁地,太子下令不准人进出。至于原先的宫人,都被分去其他宫殿去了。曾经森严如壁垒的崇教殿,大门一关,关去了无比荒凉宫殿面目。这崇教殿啊,变得不见人迹荒凉无比,来往宫人偶尔抬头看去,不免唏嘘。 只有太子时不时自己进去,在宫里待上一两个时辰才会出来。每次进去再出来,太子便要一连两三日脾气不好。 日复一日,转眼便进了冬日。 十一月,杨氏入宫。 随着东宫的女子越发多了,太子赵元休进东宫内宫的次数反而少了。一个月下来,进内宫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其中还要有两三回是到破落的崇教殿去的。 似乎没有了那个女人,心里便缺了一角,总是觉得空荡荡的。赵元休兴致缺缺地走进东宫,本是心不在焉的,可迎面走来两个宫女,却让他眼前一亮。 这两个宫女中,其中一个眉眼间像极了她,甚至是右眼眼角也有一颗与她一模一样的泪痣!两个宫女见着他,便忙不迭地退到一边行礼。 赵元休停下脚步,目光贪念地看着她,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点,示意小福子将人带过来。 小福子一愣,很快就将人带过来。 宫女怯怯地走了过来,头愈发垂下去,她走到离着三四步的地方停下,款款行礼,“奴婢给殿下请安。” 赵元休眯了眯眼睛,命令道:“抬起头来。” 宫女便缓缓抬头,只是眼帘丝毫不敢抬起来,还是垂着望着地上。 赵元休看清了她的容貌,只有眉眼间与她相似,容貌倒算不上美人,可眉眼像极了就够了。他扬了扬下巴,声音是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温和:“几岁了,名字是什么?” “奴婢年十四,奴婢名为玉容。”宫女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就像是黄鹂鸟。 玉容这般得了主子另眼相待,便是一步登天了。成了东宫的一个美人,与夏美人同住长微宫。玉容不知自己得了恩宠的缘由,但是她如今得了恩宠,这便足够了。 从太子妃墨挽歌逝世之后,念青就一直没有进内宫,住在赵元休的书房不远处,她原来的房间里。有赵元休的吩咐,又有小福子的暗中帮助,郭氏对她不敢有慢待,念青一直是吃喝不愁。 当初崇教殿着火,赵元休翌日才进宫,是念青抱着烧得面目全非的太子妃。这个救过太子的宫女,因为太子妃被锁又被活活烧死而怨念颇深,怕与太子起冲突,如今是一直避着。 第246章:紧张 念青一连几月没有声响,东宫里又是一时恩宠一时失宠速度快得很,几乎都淡忘了有这么一号人了。不过,能住在太子书房不远处的宫女,可就只有她一人。 过小年的那天,时隔几个月,念青第一回去见太子。她穿着一身旧时的青色衣裳,面色憔悴,精神很差,她跪在地上,向赵元休求出宫的恩典。 念青是救过赵元休的命,赵元休曾说过,会保她一生的富贵,再者是她做事有理有据的,以前将东宫料理得很好。不过随着东宫的女主子人数的增多了,管事的事情多的是人抢着做。念青自己不愿意,更是没人强求了,一来二去,所有人都认为念青再不得势了。要不是小福子暗中挺着她,定然也会有不开眼的去招惹她。 赵元休坐在案桌前,冷眼看着她的身形,半晌开口道:“你无父无母,出宫了能去哪里?是想找个人随便嫁了不成?” 念青扯唇无声苦笑,答:“殿下,奴婢觉得伺候太子妃的那些日子,奴婢尝了世间最鲜美的食物。到如今再得不到鲜美的食物了,才恍然觉得奴婢的嘴被养刁了,如今的东宫没有太子妃……” 赵元休压抑着怒火,沉声打断:“莫在本宫面前提起她!” 念青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吃过最鲜美的食物,就对寻常的吃食提不起兴趣了。奴婢虽想再伺候殿下,可……不敢欺瞒殿下,奴婢对殿下已无法保持一颗赤心。求殿下恩准,准奴婢出宫。” 无法保持赤心,这是明晃晃地说她有怨啊。 赵元休不怒反笑,忽而敛去笑意咬牙切齿:“你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责怪本宫?她死了难不成是本宫掐死她的?” 墨挽歌可是被火烧死的,并且,那火极有可能是她自己放的! 念青便是这么想的,可君子与奴仆之间的差距太大,而规矩已是深入骨髓的东西,念青心有不甘也只能垂眼不答话。 赵元休气极了,摔了手边的镇纸,让人将念青拖出去了,大叫着掌嘴十下。这是念青第一回,被赵元休这么下脸面。 眼看着罚过了,小福子无奈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她双颊通红,满身颓然之色。小福子叹了口气,“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明知道殿下如今听不得那位主儿半个字儿。罢了罢了,殿下对你一向宽和,过两日你再与殿下服个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念青恍恍惚惚的,双目空洞无神,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小福子的话听进去。她被小福子搀扶着站起来,扭动僵硬的脖颈,顺着金灿灿的阳光看向天上,看到那一团刺眼的光芒。太阳的光芒太刺眼了,一瞬间,念青双眼就流出眼泪了。 “娘娘走了……”她喃喃自语,两行清泪顺着脸庞落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忧是愁。她身上是半旧衣裳,小福子这会正弯腰亲手为她派去粘在衣裳上的雪,闻言就随口搭话道:“是啊,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你也别这样了,殿下对你一向很好,没必要为了那位主儿放弃你今后的好日子。” 小福子的话的确是为了念青好,可惜的是念青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自虐一样紧紧盯着天上的刺眼光芒,喃喃道:“娘娘没把我带走,凭什么……玉盏就能跟着您啊……”眼泪无声滑落。 “什么?”小福子没听到她说什么。 念青恍惚地,脚步踉跄地转身,满满朝着她的屋子走去。 念青的模样太可怕了,小福子不得不牵挂着。看她这样回房,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儿,还派了两个小宫女去旁边看着。不过,小福子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被轰出书房的念青回到自己的屋子,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一点也没有自虐自残的动作。 小福子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依旧令人多照看着。 转眼就到了二月中旬了,相较于过年时的欢快喜庆,宫里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起来——皇帝在金銮殿上议政时,话还没说完,便一头栽倒。这是皇帝第二次在金銮殿上晕倒,但这一次,太医说皇帝的情况很不好,能不能醒来得看天命了。 听到皇帝晕倒的消息,念青便求见太子。三次在东宫内求见,可惜赵元休不愿见到她,次次不见。最后一次,是赵元休歇在承恩殿,念青在宫外求见跪了两个时辰,最后熬不过晕倒了,被小福子带走。 皇帝晕倒昏睡不省人事,政务却不止是由太子在承担。除了太子,还有几位朝中大臣。 二月二十四,太子用晚膳时,刚拿起筷子要用膳,试菜的小太监便口吐白沫摔倒在地,短短几息时间便断了气。险些把菜食吃进去的太子分明是在鬼门关跑回来了,摔了筷子下令彻查。 下毒的事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第二日,太子在宫道上好好走着,迎面便有个持刀的侍卫朝他砍来。好在随行的有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轻易解去这一困局,将侍卫制服在地时,一个不查,竟让那侍卫自尽了。 赵元休几次受到生命威胁,恼怒至极,一边让人彻查,一边清洗宫内的势力。只是后宫那边,有威胁,可他的手没法伸到那边去。 二月二十八日,赵元休难得回东宫,歇在长微宫内,是玉容玉美人侍寝。 身体还没恢复好的念青,强闯长微宫。这一次,念青默不作声,跪在如意殿正殿门口,面无表情地一直磕头,只为求见太子。 脑袋磕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小福子听到心如刀割,硬着头皮进去禀报了两回,第二回直接是跪着求太子了。 玉容出身低,素日小心谨慎着,对于念青这么个高高在上的姑姑而言,她也心有几分畏惧和敬仰。见此,她也跪着为念青说话。 约摸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玉容的身子已经轻轻颤抖着了,是害怕和后悔掺和在一起袭涌心头。 “叫她进来。”赵元休最后是靠在椅子上,如是说道。 念青如愿见到了赵元休,跪了太久她站也站不稳,走一步都得酝酿一下,额头已经磕出血了。眉心的刺目红色血液,衬得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赵元休眯着眼睛看着她,很快把目光放在他手头的东西上。 玉容想了想,柔声道:“殿下,妾身去更换衣裳。”说罢,见得赵元休挥挥手,便把屋子里的两个宫女都带去寝殿了。 念青脚步不稳,自暴自弃地跪在离着很远的地方,“奴婢给殿下请安。” 赵元休晾了她好一会,才给了个目光,“何事?” 念青吐气,在怀里摸出一个信封出来。她把信封往头顶一举,缓缓眨了眨眼,“殿下,这是太子妃吩咐了奴婢转交给您的。” 赵元休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过去,死死盯着那个有些皱的信封,眼里情绪波涛暗涌,要确认地重复道:“她让你交给我的?” “是。”念青肯定道。 “绝笔信不成?”赵元休怒不可遏,把手上看的信件“啪”的一声按在桌上,站起来两三步走过去,抬手夺过那个信封。 信封上写着:墨挽歌留。 赵元休瞪大眼睛,手攥着信封在空中剧烈颤抖,他把信封上的字看了又看镶进脑中,咬牙切齿:“真当是绝笔信!呵呵!墨挽歌,本宫倒是小瞧你了,放火烧死自己,连死都算计了个明白!” 念青皱眉,仰头反驳道:“不是的!太子妃不是这样的人!这是太子妃在出事前很久就写下的!殿下你可知道,太子妃在月子里一直咳血,每一次都咳出好多血。近身伺候的人,都担心太子妃什么时候就……就那么去了。” 赵元休攥着信封,神情恍惚。 “什么意思……” 半年前的事情很多已经模糊了,可是她倨傲的模样、可怜巴巴的模样……因为想过太多次,深深的记在脑海中。 “太子妃又患有心疾,太医一直告诫不能大喜大悲,太子妃还在坐月子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念青神情恍惚,仿佛是回到半年多前。额心的血液顺着鼻根往下延,看着有些滑稽。 “胡说!”赵元休下意识地反驳道,“她哪里有什么心疾?” “殿下不信的话,大可召来太医院的太医,一问便知。”念青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念青的语气太过坚定,赵元休没接话,可心里是信了六七分的。所以,她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写下这封信的?赵元休心里涨涨的,抬手动作不甚自然地把信封拆开。 信封用米糊封死了,拆开便扯断了信封,从里头取出好几张纸,一股清香的墨香味扑面而来。四张纸,写的是簪花小楷,是她写得极好的字体。 可是这些纸上,她的字很轻易地看出,笔劲不足,看着就好像是初学者拼尽全力。 要知道,好几年前她的字就已经是连少傅都赞不绝口的。 第247章:绝笔信 念青看事情想事情一向透彻,所以她做事一向有条理。 赵元休看到纸上写的字时,意识到她的身体的确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康健,心里忽然抽搐的疼了几下,一股类似于羞愧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不得出处,难受至极。侧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念青,情绪找到个出口,他张口便是追责:“这封信,你为何到现如今才拿出来?” 念青恍若不知他的情绪,相比为太子妃解释时的激动,这会子可谓是平淡:“太子妃说了,皇上的身体不好,要是皇上有什么意外,再把这封信交给您。去岁皇上虽也在朝上晕倒,但不过半日就转醒了,故而没拿出来。奴婢求着出宫,若真得了恩典出宫了,也会安排好的。” 其实念青并没有说实话,小年的时候,求了恩典出宫,最快也要等到过完年才会放出去。没了太子妃,她在宫里多待的这半年就像是度日如年,恨不得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这么一说,赵元休也没有追究的理由了。他艰难地咽下这口气,身子好笑的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他左右一看,往边上走去,坐在椅子上仔细看起这封信。 念青还跪在地上,缓缓闭上了眼。 她知道的。其实太子妃出事的前一天她就有预感了,太子妃将玉盏送出宫去,表面上是让玉盏去为墨家人上香祭拜,可哪里有祭拜的去了两天还没回来。可是太子妃又太自然了,表现的就像平常,出事的那天夜里,太子妃还笑着同她说起第二日早起想吃牛乳酥卷。 自己怕热,可太子妃畏寒。寝殿不能放冰块祛暑,所以自己多吃了些西瓜消暑。那天晚上,她才那么会没在寝殿里,没想到就出事了。 赵元休看着纸上的字,不知不觉的挺直了背脊,目光变得锐利。直到他看完了第二页纸,眼神缓和变得空荡,他在出神……应该是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赵元休的意识才回拢,翻出第三张纸。 相比较于前面两张纸的,第三张纸,印着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上面写的,是当年的事情。墨挽歌她知道当年的事情?赵元休一脸不可置信,可是他对当年的事情太好奇了,疑惑催使他看下去。直到他看完最后一个字,冷笑一声脱口便道:“胡诌乱扯!” 屋子里的念青闻言睁眼,看了赵元休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纸,作斗争似的继续翻出第四张纸,又幽幽闭上了眼睛。 “你的抱负是江山、是天下,可我以前太傻,以为你还是旧时眼里只有我的哥哥。不知此为自以为是,落得个作茧自缚。 我不过碧玉年华,却如同老妪尝遍冷暖。人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旧时不信,如今须谢你亲自证明人不欺我。 我无德无能,死居皇陵为恐,愿葬墨家。幸非妲己,并未误了谁人,愿史书无我。如此甚好,此生至此,永不相见。墨挽歌,留。” 赵元休心头一颤,攥着手中的纸,清晰地感受到心脉忽然的剧痛瞬间袭遍全身,疼得他一动不敢动。再接着,这股疼痛褪去,他便红着眼,发狂地拍桌站起,仿佛面对着谁一样,朝着空荡荡的面前大喊:“你的确自以为是!你以为死了就能跑吗?你便是死也该死在本宫身边!” 念青疲倦地闭着眼,跪着一声不吭地等他发完怒火,气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时,她迎着火气而上,叩头求道:“奴婢今日还想求殿下,恩准奴婢出宫。” 赵元休这会子正在气头上,这话就有如火上浇油,绷着的一根弦“啪”的一声断了,他吼道:“出宫是吗?行!本宫如了你的愿,那你便出宫,明日便出去!” 念青安静得过头,脸上半点波澜都没有,默默挪了挪膝盖,朝着怒不可遏的赵元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诚恳道:“念青今在此拜别太子殿下,愿殿下今后一切安好。” 原本额头的血已经凝起了,又磕了三个头,凝固的地方裂开,温热的血又顺着鼻根流下来了。她跟感觉不到疼一样,面不改色地爬起来:“奴婢告退。” 赵元休把信纸攥在手中,挥手将桌上的茶盏一扫在地,“滚!” 念青跪了太久,膝盖异动就跟千万根针刺入一样,凭着心里的怨气,倒也强撑着没露出半点痛苦之色。一步一步地挪到门口,踏出了正殿。 小福子在外头听得提心吊胆,看念青这么出来,面色复杂。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动作温柔地给她擦额头的血,开口竟有几分哭腔:“你这又是何必呢,咱们两个都陪了殿下这么久了,你半路走掉,那我怎么办呐?” 念青左手扶着边上的柱子,以此稳住身形,右手从他手中拿过手帕,有气无力地笑了下,忍痛擦过额心,手上没个轻重,一时间疼得龇牙咧嘴。 “你轻点!”小福子提醒道。 念青倒吸一口凉气,把污秽的帕子丢回给他,目光左右一看,周围无人,她才低声说:“明日我便出宫了。你在宫中自己多小心些,皇上这个样子……怕是熬不过去了,想来殿下会有不少麻烦。你千万小心。这触手可及的富贵,可也得有命享受才是。” “什么意思?”小福子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强调:“这殿下已是太子,板上钉钉的储君了。你说什么胡话呢。” 念青扯了嘴角,声音大了些:“明日过后就再见不到了,你多保重。”说着,往前一步,揽住小福子的肩膀。 小福子正摸不着头脑,就听念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护好小殿下。小心皇后。” 小福子张口就想问个明白,余光却无意地瞥到守在院子里的侍卫正看着自己。登时忆起这些日子,周围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小福子咽下了追问的话。 玉容轻手轻脚从寝殿出来的时候,赵元休手握着几张纸,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很是颓败。 赵元休脑海里一直浮现着纸上的字,墨挽歌说,要防备李皇后?防备一直对自己很好的嫡母?墨挽歌是疯了吗?可自己还记在心里了,难道说自己也疯了吗? “殿下?”玉容试探地走上前。 赵元休目光僵硬地抬头看她,声音沙哑:“过来。” 玉容心里没底,怯怯地凑了过去。 赵元休猛的抬手扳过她的脸,只看着她的右脸,手又遮去她的嘴鼻,这么一看,着实是像。 赵元休收回了手,玉容便脱了力气一样跌坐在地,应该是意识到不妥,又忙不迭地爬起来跪好。 “当年的事或许只是你胡编乱造一通,本宫凭什么信你?”他眯着眼,冷声道。 玉容疑惑地抬头,“什么……” 赵元休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太可笑了,自嘲地笑了笑,她留下的书信就像她的人一样,轻易左右了自己的情绪。 玉容听到笑声,更是惶恐,缓缓低下头。 赵元休呼出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问:“若让你来照顾皇长孙,你可能照顾好?” 玉容这回听懂了,可又不甚明白,惶恐不安:“殿下这话可是说笑了,皇长孙殿下尊贵不已,妾身何德何能,怕……怕是会照顾不周……” 赵元休沉着脸。 赵褆是墨挽歌自己生下的孩子,却是墨挽歌却半点都不愿意亲近。的确,赵褆是连生母都嫌弃的孩子,可他也贵为皇长孙,不容他人有半点看不上的轻视态度。 玉容轻易看出赵元休的不满,忙补救道:“殿下,妾身不过区区一个美人,哪里有资格抚养皇长孙殿下?妾身以为,不如让太子妃抚养,或者是两位侧妃娘娘……” 赵元休面色稍霁。玉容说的的确有道理,一个美人而已,的确不配抚养皇长孙。 第二日,赵元休下了朝,看过了昏迷不醒的皇帝之后,就亲自去了李皇后宫中。 他的意思是,皇帝卧病在床,李皇后需要照顾着,再让李皇后抚养赵褆,就是在添麻烦了。他也以为,以李皇后的性子,以及先前,李皇后对父皇的上心程度,必然是以皇帝为先的。 可是这一次,李皇后并没有以皇帝为先,而是说已经让后妃轮流为皇帝侍疾,而她会照顾好赵褆的。 赵元休有些奇怪。 孩子是一日一个模样,赵褆已经会自己爬几步了,白白净净的,如今逢人就笑,对会发出声音的东西很是好奇。 这会赵褆在干净的毛毯上玩拨浪鼓,赵元休蹲在旁边,朝赵褆拍拍手,“来,过来。” 赵褆被他的声音吸引,一双大眼睛就看着他。应是看到是熟悉的人,小子心情大好,咿咿呀呀的露出笑容,晶莹剔透的口水就从嘴角流了出来。 赵元休好笑地摇摇头,坐到赵褆旁边,随口让人拿帕子过来。 没一会,就有宫女送了帕子过来,赵元休不经意一看,拿过帕子给赵褆擦去口水,“倒是个生面孔,那个以前伺候的红霞呢?” 李皇后微微一笑,“染了病,不适合贴身照顾褆儿。” 第248章:司年谋害 赵元休不经意看了宫女一眼,拿过帕子给赵褆擦去口水,随口一问:“倒是个生面孔,那个以前伺候的红霞呢?” 李皇后看着父子两人的互动笑了下,“染了病,不适合贴身照顾褆儿。” 赵元休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朝廷的政务和底下一些官员明里暗里的不听命令,已经让他觉得十分疲倦,昨日看过墨挽歌留下的书信,更添心烦。 赵元休与赵褆玩了一会儿,李皇后便催促道:“你莫留太久了,前朝的事还得你去做呢。对了,本宫听说,你最近甚少回东宫了陪太子妃和侧妃她们,倒是对一个宫女出身的美人青睐有加,怎么,难不成是那个宫女是有天人之姿?”李皇后笑眯眯地问。 赵元休干笑几声,没有回答。 “还是要多陪着正妃侧妃,莫忘了祖制礼法。”李皇后笑着告诫道。 “儿臣明白。”赵元休应下了,不过有没有往心里去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李皇后又说:“以前照顾你的那个宫女,叫什么……念青的,你放她出宫了?” 昨夜才应允的事儿,今日李皇后就知道了。赵元休心里头有些不舒服,暗道这东宫并不严实。 李皇后似乎是看出他的不悦来,忙解释道:“宫女出宫是得经本宫同意的,拿了契纸才算是恢复了自由身。今日一早,底下人就同本宫说了。本宫听是你应允的,便给她了。念在她多年伺候有功,还赏了她五百两银票。” 赵元休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他是不愿就念青的事多说的。 “念青这么一走,你身边就没有个宫女可以伺候,若不然,本宫将身边司年给你,你看如何?”李皇后话音刚落。就有个宫女走过来,低眉顺眼的不见容貌。 赵元休抿嘴,目光打量了名为司年的宫女。他忽然想起来,李皇后的所有大宫女都有一个“司”字,除了一个……他想了想,问道:“这个宫女以前似乎没见过,是母后调教出来的儿臣自然放心,就是不知性情,还是罢了。母后,儿臣觉得您手下的那个叫做‘书安’的倒是很不错,不知母后愿不愿意割爱……”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赵元休从李皇后的脸上看到转瞬即逝的躲避。 李皇后很自然地笑了笑,“书安能被你记着倒是她的福气,只是可惜去岁就放她出宫去了。你放心,这个司年也是个手脚伶俐的,做事不必念青差。” 赵元休推脱不过,最后是带了司年离开了。本是要带赵褆走,却没想到最后赵褆没带走,反而是带了个宫女。 宫中不知是哪里的势力一直暗中在对贵为储君的赵元休下手。 呈上来的吃食须得银针试毒了,再由小太监试菜之后,赵元休才开始吃。可是古往今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要不是那一次,司年多了个心眼,发觉木制的筷子被动了手脚。将筷子插入水中,银针一验成黑色,救了赵元休一命。 赵元休也因此信了司年,如同以前重用念青一样用她。司年也的确担得起这份重用,交代她的事都办得很好。短短十几日,宫中就有传言,说出现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司年,顶替了念青的位置。 而小福子因为这个传言,对李皇后出身的这个司年很是防备。若是说,小福子对念青的态度是十分,那么对司年的态度便是不及半分。小福子是不假辞色,但司年也没觉得哪里不好,该和小福子说的、做的,都没因为他的态度而敷衍了事。 三月十六日,皇帝醒了。皇帝的情况不是很好,昏迷太久,他瘦得只剩下一副皮包骨。醒来之后也是浑浑噩噩的,不知前后左右。整个太医都守到皇帝身边,连着两三日,汤药不断,并用着顶好的补品。 三月二十日,皇帝看上去好了一些了。但这一回病来如山倒,就是如今这样醒来,他的身体也是大败养不回来了。太医院的人不敢明着说,但皇帝的确是时日无多,不敢说却也是不得不说。 太医说出皇帝恐是药石无医之时,李皇后在,赵元休在,后妃在,不仅如此,还有好一些大臣都在。 皇帝被下了如此一句话,那就证明,皇位继承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 皇帝的神智时好时坏,喝的药有安神的功效,喝下没多久他就又睡着了。也因此,皇帝并没有听到太医说的话,也没看到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储君是已经定下的,皇帝抱恙,那日驾鹤西去了,这皇位自然是理所应当的由储君继承的。这板上钉钉的事,又或许能有什么转变,万一能变了,这利益更大了,岂不是更好? 赵元休神态自若,如同普通百姓家,父亲抱病在床,他鞍前马后的照顾。若是他在皇帝身边,这喂水喂药擦身都是亲力亲为。因此,不少来探病的官员大臣都对至孝的太子赞不绝口。 既要顾着前朝的事,又要兼顾皇帝的病体,赵元休这段日子过得很累。事情一多,人忙起来,就容易忘事。 三月二十五日,天大晴。 小福子将一叠奏折送到书房里,放在赵元休的手边,禀道:“殿下,兵部尚书与侍郎求见,好像是为了新兵器的事儿。” 赵元休才想起这件昨天说不完的事,挥挥手,“让他们进来吧。小福子,你去沏杯浓茶来。” 小福子看了赵元休一眼,想劝劝他不要这么拼命,可现在的时机并不适合说,所以只能忍下了。转身的一刹那,右眼眼皮突然狠狠跳了几下,一股不安窜上心头。 小福子抬手按了按眼皮,摇摇头,走出去请了两位兵部大人进去,再走去茶水房。刚一进去,就看到司年正在倒水沏茶。 “你……”小福子张张嘴,停在门边。 司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她对人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的,只听她淡淡道:“殿下昨夜睡得晚今日又起得早,处理政务容易犯困,我这便给殿下沏盏浓茶,好让殿下提提神。” 说罢,也不管小福子杵在门边,端了沏好的茶就越过小福子走出去。 小福子一张嘴开开合合,暗自啐了一口,没发出声音来。正是这个时候,方才好容易压下去的不安,又突然涌了起来,耳边响起念青的话——“小心皇后”…… 鬼使神差的,小福子朝着司年方才站着的地方走去,微微蹲下身子,脸几乎要贴在桌上了。这一看,居然看到桌上有几点白色——那是几点粉末。不知为何,小福子便下意识的觉得不妥。 明明司年这些日子没行差踏错半步,可他就下意识的认为,司年肯定做了不好的事。脑中刚刚浮现了这个念头,小福子就猛的爬起来,忙往御书房而去。 小福子赶到的时候,司年正将茶盏呈上御桌。 两位官员身着官服,立在御桌之前。 小福子忽然跑进来,此为失礼。 赵元休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眯了眯眼睛,冷声道:“何事?” 小福子抿嘴,看到司年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他心里的不安化开,紧紧缠绕着他。小福子弯腰,只想撤掉御桌上的茶盏,话在舌尖转了一圈,他看了司年一眼,道:“殿下,奴才觉得春日还是得喝热一点的茶水,殿下又是犯困,还是得喝点热的醒醒神。这盏茶不够热,奴才撤下去换一盏吧。” 司年深深看了他一眼,眉眼忽然一股阴翳之气,下一刻却是咬唇委屈道:“奴婢知错了,不该擅作主张,抢了公公您贴身伺候殿下的活。可大人们都在这儿呢,您就算看不惯奴婢,也不用这样下了奴婢的脸面吧。” 赵元休皱眉,心有不悦,自己为政务烦闷着呢,小福子不能为自己分忧也就罢了,还给自己找不快呢! 赵元休扫了茶盏一眼,不快道:“不必了,本宫喝这个就行了。行了,你们二人下去吧。” 两个官员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发表任何言语。 司年低眉顺眼,似乎是把委屈给咽下去了,幽幽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转身便要出去。 小福子看她的做派,恨不得咬碎自己一口新牙。他也想这样负气离去,可那茶可能有毒!可能会对太子造成生命危险!他伺候了太子这么久,实在不敢用太子的性命来做负气的代价。 司年从身边走过的时候,小福子红了眼,握着拳头在原地犹豫不决。 赵元休见他迟迟不动,沉下脸喝道:“出去。” 小福子这是第一回没听赵元休的命令,咬牙走上去,一把抓起描金茶盏,掀开盖子就往自己嘴里灌。 “你做什么!”赵元休抬头怒道。 小福子却是把茶都喝进去了,微烫的水把他的唇都烫红了,许是烫的,眼眶都红了。 “殿下恕罪,奴才的确有意针对司年,那也是因为她来了之后,殿下已经好多次险象环生。殿下是皇上钦定的储君,殿下要一切以自己为主。”小福子动作缓慢地把茶盏放在桌上,自己又慢慢跪倒。 第249章:李皇后阻挠 “殿下是皇上钦定的储君,殿下要一切以自己为主。”小福子慢慢跪倒,白着一张脸陈诉道:“若是奴才没事,那就请殿下责罚。” 司年已经是站在门外了,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心里波涛汹涌,想不明白根本没有破绽的计划,怎么就无端被这个太监破坏了。而计划失败,就代表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 司年一张脸铁青,看着小福子因为五脏六腑绞痛而变得面目狰狞,然后看着他喷出一口血,鲜血洒在地上的那一刻。耳边是兵部两位官员的叫声,和太子的呼叫声。 很快的,守在外头的侍卫跑了过来。 赵元休大叫着传太医。 司年想笑:太子真是可笑。自己在此动手,用的毒当然是一服即死的剧毒了,那些毒性不够的万一毒不死还给救回来了,死的就是自己了。都是这个小福子横插一脚,要不是这本是毫无破绽的,真是该死! “给本宫抓下她!”赵元休目眦欲裂,想当即将门口的司年千刀万剐了。枉费自己在小福子毒发之前,还一直信着她!自己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不信小福子的话!要是自己喝了茶,这会死的就是自己了……后怕让赵元休更加愤怒,他添了一句:“严刑逼供!” 司年毫无特色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左右一看,侍卫已经快到身边了,她便抬手从发中拔出银簪子,用尽全力的将银簪子送进心窝。尖锐的一端轻易刺破了衣裳,随着尖端刺入血肉发出的锦帛撕裂声,那一刻,她疼得浑身发抖。 小福子死了,去叫太医的人还没跑出去,人就已经断气了。司年自尽与御书房门前,血流了一地。 兵部的两位官员亲眼见着宫廷中恶毒的一面,惶惶不安。可面前坐在地上满是戾气的太子,神情却有些恍惚,他们不知道的是,太子此时终于是信了一件事:墨挽歌信中提到的,李皇后有异心的事了。 司年企图谋杀太子,李皇后自然是不认的。她闻得此事,表现得比赵元休更加惊愤,她恼恨得要让人去追责司年家人的罪。 赵元休仿佛这时才看透了这个他一直敬着的嫡母:司年能够坐到皇后大宫女的位置,必然是进宫多年,且得是深得皇后信任的。宫女进宫多年,早已经是跟家里人断了联系,更何况,寻常百姓哪里有这个胆子敢去谋害一国储君!而司年听从的,无非就是李皇后一人罢了。 他没有费力去跟李皇后争论此事,只是将自己身边的人都过了一遍。并且在第二日早朝之后,将右丞相吕相召进了御书房。 三月二十九日一早,皇帝在晨起刚洗漱完之后,突然两眼一抹黑往后瘫倒,半刻钟后在寝宫之中驾崩。 当时侍疾的是一个嫔,年岁比太子还要小些,说到底是不经事。皇帝在她面前这么倒下去,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爬过去晃了晃皇帝的身子,颤抖着喊人进来。 第一个能担事的反而是皇帝身边的宦官,那宦官当即派人去知会了李皇后,下令寝宫之中只许进不许出。 赵元休在御书房与大臣议事,尚且不知皇帝寝宫的事。 半个时辰之后,突然跑来个太监在御书房外求见,不得进,于是太监一脸急色的在外面大喊禀报了皇帝殡天的噩耗。 “什么!”赵元休猛的拍桌子站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正在御书房中的大臣们大多面面相觑,而在人群首位的吕相则是不动声色地看了太子赵元休一眼。 应该是想到皇帝的病体,以及太医不久前才说过的话,赵元休脸上的不可置信化为悲痛,身体晃了晃,扶着案桌缓了一会,才大跨步走出去。 “皇上驾崩,你我臣子该过去送皇上最后一程。”吕相声音低沉,隐隐有哭腔。众位同僚看了过去,发现吕相这会面上是与太子方才脸上一般无二的哀痛。 上个月皇帝晕倒,太医已经说过可能熬不过去了。虽然皇宫诸多避讳,更是事关皇帝,这避讳更甚,可最怕的是皇帝哪个时候忽然撒手人寰了,宫里有哪个人还没有丧服可换,那可就是大罪了。所以,一月前,宫里已经暗地里备着大量丧服了。而且不仅是宫里的主子奴才,就连大臣们的也准备了。 皇帝驾鹤西去的噩耗传到何处,何处的人便忙敛去自己身上的艳丽。不仅是宫里的太监宫女护卫,就连在宫中的大臣,也在第一时间换上了雪白的丧服。 寝宫之中,所有人都已经换了丧服了,整个寝宫沉浸在一片悲鸣之中。哭泣声此起彼伏,声声叠加在一起成了悲鸣,哀鸣声盘旋着上升至空中,引得不知何处来的黑鸟盘桓在此,黑压压的一片,使得寝宫仿佛一下入了黑夜。 今樱花国来是阴天,太阳不曾出现,也不知什么时候,云层变厚了。加上半空中的黑鸟盘桓,寝宫内外传出的悲鸣声声,大有身处的世界走进末日的压抑恐慌。 夜幕降临的东京陷入了一片黑压压的压抑沉溺的恐慌。皇帝驾崩,理应有太子继位,皇权的继承是百姓所看重的,可太子名声在外,是百姓心之所属的继承大统之人。皇帝没了是国丧,可对于百姓来说,只是代表着太子继位,而他们左不过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要为皇帝缟素罢了。 “可于柩前即皇帝位”,此乃太祖皇帝说的。新帝该主持皇帝的丧礼,是代表新帝是由上天、皇帝所认可的皇位继承人。 皇帝的尸身敛了之后,就该主持丧礼了。 可很多人都没想到,往日端庄大方雍容华丽的一国之母,李皇后会成为太子登基继位的拦路虎。李皇后扬言,皇帝的丧礼该由嫡子赵元佐来主持,古往今来嫡长子在的,都不该由一个庶子来主持父亲的丧礼。 李皇后膝下有一嫡子,名为赵元佐。赵元佐虽不是李皇后亲生,可那也是记在李皇后名下的嫡长皇子,自小由李皇后养大的。生恩不如养恩大,赵元佐对李皇后那是好得没得说了,用母慈子孝一词来形容那是再准确不过了。 而赵元佐年少时便可见聪警,确实深得皇帝所爱。只是为皇室的罪人说好话,惹怒皇帝,大病一场,被贬为庶人。 古往今来,嫡长子都被视为了皇位继承人。可是赵元佐早已经失去皇位继承资格,不曾想李皇后会突然提起他这么一个庶人。 就在大臣们都反对的时候,李皇后让人拿出了一道圣旨。拿出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宦官,宦官名为继恩。继恩大声宣读了圣旨的内容。 圣旨大意是皇帝原谅了长子年少做过的错处,恢复赵元佐嫡长子的身份。 虽然没有提及皇位继承人,可已经说了赵元佐嫡长皇子的身份恢复了。这圣旨的内容,在场的众位大臣都接受了,毕竟人家皇帝都留了遗旨了,都说了已经原谅了赵元佐的错处了,恢复了皇室身份,他们这些位极人臣的也没有理由不承认。 李皇后一身丧服,不着粉黛,可见憔悴。她以一国之母的身份,就跪在皇帝的灵柩之前,她哀声痛哭。 李皇后的哭声引得在场的后妃都跟着哭了起来,跪伏在外面的宫女太监也都哭了起来。声声哭泣叠在一起,令飞鸟都为之鸣叫。 就在大臣们都哭起来的时候,李皇后挪动膝盖换了个方向,微微朝向一向大臣们,哀声道:“皇上在世之时,几次同本宫说太子德行有亏……” 赵元休没想到李皇后会来这么一下痛击,脸上表情变了变,眼里满是受伤之色,咬唇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皇后。 大臣们闻言,一阵窃窃私语。 跪在大臣之列首位的吕相眉心一皱,眯着眼睛追问道:“皇后娘娘此言恕下官难以理解,太子殿下礼贤下士贤名在外,皇后娘娘这个‘德行有亏’,是为何解啊?” 左丞相在旁,闻言不由得多看了吕相一眼,他曾受太子恩惠,自知此时正是投桃报李之时,便也附和道:“下官也有此疑惑,请皇后娘娘告知。” 赵元佐满是痛苦地摇摇头,为皇帝哭得红肿的眼睛又流出了眼泪。 李皇后叹了口气,似乎也不忍于此,但最后还是说:“三子贵为皇子,却与以一风尘女子牵扯不断,皇上为此曾经震怒,想必各位大人也知道吧?可是太子妃墨氏病重之时,太子还多次出宫只为与那女子私会。” “本宫多为此向皇上隐瞒,可一次不察还是让皇上知道了。墨氏自责自己病重而未能照顾好三子,也因无法劝诫而惭愧不安,以至于后来一时想不开而自尽身亡,皇上也因此在去岁大病一场。” 赵元休还未是太子之时,便跟一个歌妓有男女之情,这事以前就传过了,不过皇帝下了命令,赵元休也就断了。这事儿,不少官员都知道。没想到,太子居然没跟那个歌妓了断,太子妃墨氏还认为劝诫不了羞愧不安而自尽,皇帝还因此大病一场。 第250章:登基,孤家寡人 李皇后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将赵元休在众位大臣心目中的完好形象给敲出了一道又一道裂缝。 在场的人都知道太子妃是死于一场大火,可没想到太子妃居然是自尽的。对于这么一个贤良的正妻,太子不但不疼爱着,反而去找一个不入流的歌妓,也难怪皇帝会气得大病。 吕相叹了口气,摇头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太子妃已经诞下皇长孙殿下,怎么会因为自责,而自尽呢?女子成了母亲,多是会为自己的孩子着想的,怎么会忍心丢下皇长孙殿下而去求死呢?” 李皇后低眉,哀声道:“作为太子妃,墨氏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皇室脸面。未能劝诫到太子,这便是她的错。病中的女子心思太活络了,才会一时想不开。” 于是二人就着这个话题争锋相对了起来,一句罢了就接着一句。 赵元休仿佛事不关己的一个局外人,他神情恍惚的,面朝灵柩而跪。 百官窃窃私语,在皇帝的灵柩之前,议论起皇室继承的问题。太子真当像李皇后所言的那般,那可真的是德行不好了。可要就这么一件事就否定了太子储君的身份,那也是不可能的。 当吕相一再强调太子之位不可容人置喙时,李皇后终于说道:“这古往今来,立嫡立长,元佐乃是皇上之嫡长子,理应是由他来继位的。至于太子之位,不过是为了稳定朝政、稳固江山,才在百官的催促下立的,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左丞相在旁边听得都要气晕了,张嘴便反驳道:“正要立嫡立长了,那可将皇上当初封太子的圣旨置于何地了?恕下官不敬,当初皇上封太子时,可是皇上神智清醒、百官都在场时下的圣旨。可是,这恢复赵元佐的这道遗旨,是皇上何时所写、可有官员在旁?” 这是明晃晃的在质疑方才那道圣旨的真实性了。 闻言,李皇后有一瞬间的僵住了。 百官也因此突然望向立在一旁的继恩、望向那一道被捧起来的圣旨。的确啊,皇帝病重之后便一时清醒一时迷糊,这遗旨是在什么时候写的?或者说,这遗旨是不是皇上写的。 “皇上下令写此旨意的时候,皇后娘娘在场,本官也在场,以及皇上寝宫之中好几个宫人都在。”继恩严肃道,忽然又带上了两分笑意,故意道:“难道,各位大人以为,下官有那么大的胆子,胆敢假传圣旨不成?” “这……”左丞相一向是个不怕事的,他歪了歪头,反问道:“是与不是,你不是最清楚吗?” 继恩被噎得不轻,脸色铁青。 “皇后娘娘,下官以为。主持丧礼的人,该是太子殿下才是。殿下的身份是早就定下来的,是皇上肯定的储君。再反观被贬为庶民的元佐,恢复他的皇室身份,已经是皇上念在父子之情开恩了。”吕相朗声说道,他看了看李皇后,又回过头看着一众官员,故意问道:“各位以为呢,该由谁来主持皇上的丧礼?” 赵元佐与赵元休的差别就在这里:前者被贬为庶民,与朝廷断了节,就算是由官员是支持嫡长子的,但是掂量掂量他对朝政的熟悉程度,还是犹豫了。而后者身为储君已久,政务也都熟悉,又是贤名在外……怎么选,在场的几乎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了,怎么选难道还不明白吗? “请太子殿下主持皇上丧礼。”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 停了一瞬,接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请太子殿下主持皇上丧礼。” 有吕相力挽狂澜,直接将李皇后计划好的、把赵元佐接进宫中重掌大权的计划灭掉了。 本来见好就收,百官信了遗旨的内容,将赵元佐接进宫中再谋其他也是可以。可就是李皇后怕,怕赵元休直接主持了丧礼,接下去就是顺理成章的成为新君了,中间难以再有机会为赵元佐图谋了。可没想到,最后对于圣旨的内容,赵元休不认,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也都不认了。 李皇后气得不轻,再次拿赵元休品行不端来说话。 可这一次,赵元休自己说了:“母后,儿臣不知为何您会将墨氏的死说成是自责才自尽,那是夜风打翻了放在窗边的烛台。儿臣已经仔细调查过了,那是天灾。” “至于您说的,宫外那名女子的事,那女子是儿臣去年无意间遇到的。说来惭愧,儿臣是怕她在宫中不习惯,才安置在外。她是家有长兄的良民,并非您口中所谓的歌妓。” 吕相深深地看着赵元休,面无表情。 赵元休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别人不知道,可吕相却是清楚。养在宫外的刘姓女子出身到底是怎样,他知道的不比别人少。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必要自打巴掌,去拆穿这些堂皇冠冕的话。 皇帝的丧礼终于是赵元休在主持下进行了。 李皇后也知道,失去了这个机会,她已经难以在赵元休面前摆出一副嫡母的模样了。 那一日,李皇后回到自己的宫殿已经很晚了。宫女太监们因为皇帝驾崩的事,对赵褆有些疏忽,可是小孩子多矜贵,少了件衣裳吹了风就有些不舒服,愣是啼哭不止。 李皇后看着啼哭不止的赵褆,头疼得厉害,今日的挫败让她已经烦闷不已,再听到孩子的哭声,她觉得脑袋都要裂开了。 司琴看着哭得厉害的赵褆,心有不忍,小心伺候着李皇后,试探道:“娘娘,该去太医院请个太医的。” 李皇后正是烦闷,闻言更是不满,“请什么、请什么?本宫如今正烦着呢!把他抱到偏殿去,喂点水下去就是了。” 这么一来,也没人敢跑去叫太医。当真就抱着赵褆到偏殿去了。 赵褆的哭声渐小,随着身上越来越烫,乳娘再也没敢耽误,禀了司琴。司琴犹豫了一番,没敢往李皇后那里递消息,直接让人去请太医了。 可是这已经耽搁了一个多时辰了。 本来以为没有大问题,可太医匆匆赶来也是两刻钟之后了。 白净的赵褆病的时候,李皇后回宫时,他的脸色就是不正常的红润,到后来乳娘禀报了司琴时,他的脸色变为苍白,再到太医赶过来时,赵褆一脸平白,呼吸都变得很微弱了。 宫里传出消息,皇长孙赵褆在皇帝驾崩一三那日夜里,大病身亡。 赵元休深夜是从御书房跑出来的,抱着赵褆冰冷冷的、小小的尸身跪坐在宫中。 殿中点了好些蜡烛,亮如白昼。暖光的灯火站在身上,连已经没了呼吸的赵褆身上,竟然使他看上去还如活着一样暖洋洋的。小小的人儿被父亲抱在怀里,不曾明白世事的小人儿啊,以为自己不舒服而痛哭就能得来救命的机会,可是他不明白,他所得的皇长孙的身份,在他未能明了世事之前,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累赘而已。 小小的人儿啊,白白净净冲着别人笑嘻嘻的模样刻进了别人的眼里,灰白的脸没有生机的模样太让人心疼了。可他啊,才在世上活了不到一年啊,连世事都不曾明白分毫,就这么离开了。 赵元休狠狠地将孩子搂紧怀里,想用自己身上的温度来暖孩子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最后发现只是徒劳。他再怎么呼喊,赵褆也不能再睁着眼睛笑着看他了。 赵元休抱着他以前满心期待着降生的嫡长子,失声痛哭。 有人说,皇长孙殿下如此也走得不孤单,皇上会在路上照顾好他的嫡长孙儿的。 半个月后,赵元休登基为帝。 尊李皇后为皇太后,居于西宫嘉庆殿。追封皇长孙殿下赵褆为温王,是以嫡长子,却未曾提及赵褆的生母。 追封前太子妃潘氏为章怀皇后,封太子妃郭氏为皇后。太子侧妃杨氏为婕妤,太子侧妃为婕妤。原东宫之中的女子都有了位份,迁居后宫。 而生下皇长孙的那一任太子妃,却不入位份。以至于赵褆的生母,史书只写不详。 皇帝的后宫充盈,没过多久就接连有妃子怀孕的好消息传出。皇帝一月有二十日会到后宫去,但从没有让哪个妃子进入他的寝宫。也有妃子自以为得宠,便寻了个理由想做这第一个人,可是被皇帝狠狠责罚了一顿又降了位份,就再没有人敢提起要进寝宫的话了。 而伺候皇帝的身边人,嘴巴一个赛一个的严实,想问个话都难如登天。 其实,皇帝的寝宫之中,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上是一名女子,画功只能算是中上,可女子的国色天香却显而易见。 皇帝身着金黄龙袍,站在画前,背手而立。 寝宫之中只他一人,和画上的女子。 他笑了,明媚如风,“墨挽歌,你可瞧见了?朕如今坐拥天下了,整个江山都是朕的。如你所愿,你连个名分都没有。” “也多亏了你,朕才提前做了防范,用你的名义去找吕相,顺利登基。这也有你的功劳,可惜你不在了。” 忽然想到什么,他的眼神暗了下来,“挽儿,我把我们的孩子弄丢了。” “你走了,褆儿去寻你了。念青出宫,小福子为救朕也死了。你说多可笑,朕分明坐拥江山,可却成了孤家寡人了。” 第251章:终章 太后在世时,最疼爱的有三人。一人是寄养在李皇后名下的赵元佐这个嫡长孙,嫡长孙天资聪慧,年少可见聪慧。第二便是她的表侄女儿谢婉儿,当年的谢婉儿出生之时,她如愿进宫为妃。第三便是谢婉儿的嫡女儿墨挽歌,墨挽歌也是年少聪敏,又继承了谢婉儿的美貌,娇滴滴的人儿自小与她亲近,又莫名的像她年轻时有些傲然模样。 李皇后那年生辰,谢婉儿在宴会上中了毒,却为了皇室的名誉而顶替了罪名。那时候,太后觉得便亏欠谢婉儿良多。至于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的墨挽歌,还得承受“母亲毒害女眷”的偌大压力,少年时就自己被迫南下。 但是太后知道,墨挽歌会再回京的。而皇帝则是几次跟她说起,会让墨挽歌进宫,给她足够的尊荣。 进宫代表的是什么,太后很清楚,无非就是成为后宫的女人。而墨挽歌若是进宫了,有自己在,墨挽歌肯定是能过得很好的。 可是太后没两年就病逝了。直到她驾鹤西去了,也没再见到墨挽歌一面。 在太后离世之前,她将她最重用的书安交给了李皇后。是要让书安待在李皇后身边,若是将来墨挽歌进宫了,便能照拂一二。只是没想到墨挽歌进宫之后,她变了许多,不信外人,李皇后想让书安过去照顾,却没有找到机会。 书安这个女子身上的秘密很多,按李皇后的话来说,她懂的、会的东西太多了,若是个男子,那朝堂之上必然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要不是书安是太后的人,她肯定会成为李皇后的左膀右臂。也是如此,她在李皇后身边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似的人物。 直到太子妃墨挽歌被设计了摔跤难产,书安才接触到墨挽歌。那一次,墨挽歌认出了书安,书安也坦白了。 其实书安手里有太后给的人,算是暗卫之类的人物,只是几年了也没有用到过。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官员是欠着太后恩情的,若是用此去吩咐他们做事,是一定不会被拒绝的,而其中就有吕相。 墨挽歌及笄时,吕相的夫人便亲临了。那是因为,曾经太后喜欢的人如今就剩下墨挽歌一人了,而吕相的夫人是太后的闺中密友。 太子妃诞下皇长孙之后,昏迷了许久。可当太子妃再醒来,书安就听着她的吩咐行事了,终于动用了暗卫的力量。 吕相也几次在朝堂之上,按着墨挽歌的意思做事。宁国公的事就有他在其中推波助澜,而最后的一件事,是太子召见他,跟他说了墨挽歌写下的信。可是相比之下,吕相比太子更加容易的信了书信的内容。仿佛是墨挽歌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因为太子和吕相早有准备,所以皇帝一三之日,李皇后当着后妃百官面儿,搬出圣旨来又施以刁难时,被有防备的吕相轻易化解了。那一次事情罢了,确定了太子主持皇帝丧礼的事情了,太子新帝的位置也就无可置喙了。 在太子妃丧命在东宫之前,书安就跟李皇后求来恩典,以年岁大了为由出宫。书安是太后留下来的人,她要出宫,李皇后理所应当要成全她的,更何况,她很清楚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墨挽歌是要假死遁走离宫的,书安比墨挽歌要更先离宫,是为了在宫外更好的接应。 不仅是书安,就连墨挽歌的陪嫁玉盏,也在前两日被遣去宫外祭拜了。至于是不是祭拜?那自然不是。 也是太子那段日子正与太子妃怄气,常常跑去宫外与刘氏温存,那段日子没进东宫,压根不知道玉盏已经不在宫内。若是他知道的话,或许会猜测……可是他后来才忆起了这么一号人,可是那时候,已经有理由说玉盏并非宫女,太子妃没了,她自是离宫了。 那一夜,东宫崇教殿着火之前,被脚铐锁住了双脚的墨挽歌,用早就备好偷偷藏起来的钥匙解开了脚铐,重获自由。 暗卫西陆和白藏二人,早在李皇后的协助下,摸清了路。那边墨挽歌一解开禁锢,西陆和白藏就带着人离开了。崇教殿的人都被遣开了,又有李皇后相助,他们离开皇宫的时候,可算是很顺利。 而死在崇教殿正殿里的那个人,是李皇后安排进去的——那个人便是后来葬入皇陵的人。 墨挽歌如愿离宫了。她那时是心甘情愿的坐上花轿进宫的,可也是如愿放弃“太子妃”的身份偷偷出宫的。 临行之前,墨挽歌深深的,用尽全力似的回头看了威严的皇宫一眼。西陆将她送上马车的时候,清楚的见到她眼里的决绝。 书安早就在马车里等着,终于见到墨挽歌。书安从马车暗格里翻出了一件薄薄的披风,为她披上,无意间碰到墨挽歌的手,分明是六月的天,可她的手冰冷极了。 “主子,您手这么凉,是害怕吗?”书安可算是不善言辞,可这会子也体贴的问候。 墨挽歌下意识的曲起手指,摇了摇头。马车往前走着,车轮压过地面发出“碌碌”的声响传进耳里,墨挽歌眉眼耷下来,声音闷闷的:“不知把赵褆留在皇宫是对是错。” 本以为孩子并非自己愿意才生下来的,而自己因为赵褆也受了很多苦,可是到底是从身上掉下来的肉,真到了离开的时候,还是牵挂。怕他过不好、怕他会有危险、怕他未能适应皇宫中处处危机的环境、怕他以后会学坏、怕他以后娶妻娶得不好、怕他忘了生养的自己…… 书安抿嘴,她觉得母亲牵挂孩子是情理之中,可是……“主子,今夜太子不在宫中,若是反悔,现在还能回去的……” 墨挽歌抬手捂着脸,双掌掩去了她痛苦纠结的目光。半晌,她才抬起头,未封密的车帘射进来外面的烛火,照得她的眉眼有一点晶莹的亮光,她幽幽叹了口气,“怎么能回去呢,我离开已经计划了许久了……我不会忘记,皇宫之中如附骨之疽禁锢我的锁链,真要回去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回去。”书安忙道,想了想,她又说道:“主子放心吧,皇长孙殿下是太子的嫡子,又是皇后娘娘带着,肯定会好好的。” “希望如此吧……”墨挽歌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些事情。 早就安排好了行程,马车直接驶出上京。 因为顾忌墨挽歌是病体,从东京到扬州花费了三个月。到扬州的费用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幸而是一行人并不缺钱。 扬州要比东京更加繁华。 在客栈住了五日之后,白藏终于找到墨家人的落脚之处。 扬州有一富商大名鼎鼎,并非说这个富商多有钱,而是因为这个富商是女子,这女子眼光毒辣又手段高明,短短时日就一跃成为有名的富商,此女名为“元容”。 而墨家人,就在元容的府邸之中。 对外,墨家人是富商元容的亲戚,才暂住在程府里。而且,元容还花了大价钱请了名医,为病重的墨修治病。 收留墨家人,又自称“元容”,墨挽歌很容易想起以前救过的女子。于是让人递了消息到程府,只说是墨家的嫡女,想见元容一面。 元容听到这个消息,亲自跑到客栈中。见到是记忆中的人,这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奇女子,直接跪地磕头。 墨挽歌想请元容帮忙,在扬州买座宅子,以便今后家人居住。怎料元容不愿,她是要请墨挽歌住进程府。争执到最后,还是元容退了一步,将名下的一座宅子赠与墨挽歌,只说是几两盘缠的谢礼。 墨家在墨挽歌出现在扬州时,再次安下根了。墨修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又有管家墨齐慎在。而墨挽歌带来的银票数额巨大,有此做本金,又有元容明里暗里的相助。不过几月,墨家就支起来了。 林氏在扬州住了这么久,丰润了许多。 墨汐媛跟着元容请来的夫子学习,左手执笔已经很好了,如今已经在学用左手画画了。 墨竹琴在上京中被悔婚,但到了扬州便不会有人知道,如今待嫁闺中。林氏已经给她定下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嫡次子,拟在来年年初完婚。 墨挽歌的身体到了冬日就很难挨,常常是要起两个炉子才能过活。不过,再怎么难熬,熬着熬着也就过冬了。 三月底的时候,皇帝驾崩了。消息传到扬州来,滞后了几日。 四月上旬又传来消息,说是皇室的皇长孙没了。 这个消息被人瞒得紧紧的,可是开始做生意的墨挽歌还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只是出人意料的,墨挽歌不哭也不闹,只是默默为赵褆立了一个衣冠冢,牌位上写的,是“吾儿”。 墨挽歌不曾让人进过那个地方,那个放着消息的赵褆衣冠冢的地方,其实那里还有谢婉儿的衣冠冢。不过,不久的后来有三个,另一个,是她自己。 赵褆改了国号为“咸平”。 没过多久,将养在宫外很久的刘氏接进宫中,封了妃。 史书上,没有出现太子妃墨氏的任何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