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J男的春天》 YJ男的春天_1 1、惹祸 ... 就算石伟不是个gay,也不禁暗地里承认,田一禾他天生一张惹祸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顾盼生姿,美目流转,怎么看怎么有一种独特而美妙的神采。 此时田一禾就坐他对面,白皙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烟,喷出的烟雾朦胧地遮住他的面容,和半眯着的眼睛。那种有些不够清亮、暗哑的、过于低沉近乎私语的声音,夹杂着缭绕的烟味传过来:“知道什么样的人更能给你快感么?你得会看。四大要素,腿长、腰细、臀翘、背宽,只要具备这些,就会让你觉得x感。什么叫x感?其实就是力度,随心所欲干你的力度。” 石伟一口羊肉片差点喷出来,不无哀怨地抬头:“我说禾苗,我不是gay,真的不是,你再灌输我也不是。” 田一禾随意地一摆手,安抚地拍拍石伟肩头:“没事,我不歧视你。” “谢谢啊。”石伟内牛满面,低头继续吃涮羊肉。 田一禾喊:“服务员,菜单拿来我看看。” “别点了吧。”石伟筷子头一扫桌面上的盆盆碗碗,“也吃不了。” “怕什么,不是还有一个人呢吗?”田一禾飞他一眼,一副少见多怪的神情,“反正又不是咱俩拿钱,这顿吃饱点,晚饭就不用吃了。” “人家可没说请咱们。”石伟急着往嘴里扒拉肉,含糊不清地说,“就是见个面,介绍你俩认识认识。” 田一禾一撇嘴:“这事儿还用说?想请我吃饭的人,手拉手绕地球一圈还得甩个尾巴,我这是给他面子。”转头对服务员说,“青虾毛肚百叶黄喉墨鱼滑笋干口蘑宽粉各来一份,雪花淡爽两瓶。” 吃火锅要的就是个氛围,人越多越好,七八号人围着一个锅,你争我抢热火朝天汗流浃背连喊带叫。像现在讲卫生一人守着一个,跟抱着孩子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那有什么意思?今天人数少了点,算上那个没来的才仨,但外面景色不错。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遮天盖地,从落地大窗户望出去,都看不清对面街上的人影。各种汽车艰难地行进着,喇叭按得震天响也挪动不了半步。 石伟嘿嘿笑:“禾苗,还是你会挑地方,吃火锅看雪景,感觉真对味。” 田一禾严肃地说:“其实,我更喜欢看行人在大雪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怂样。” 石伟:“……” “我说你介绍的那个什么时候来呀。”田一禾一口干了一杯啤酒,舔舔濡润的唇。他的唇有点厚,尤其是上唇中间凸起一点。他说这叫“含珠”,是最x感的唇形。反正无论他跟你说什么,总能引到那方面去。而且他认为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充满魅力,势不可挡,你接受不了是你没福气。 “应该快了。”石伟嘴里嚼着金针菇,手上扒青虾,“估计是路上塞车。你放心吧,他肯定来,约你好长时间了,特别想认识你。” 田一禾挺感慨:“人长得帅就是没办法。” 石伟:“……” 他们的座位正在大门的斜对角,田一禾话刚说完,就看见一个男人走进来,和迎上去的服务员说句话,边向里面走边四下搜寻。 我草!田一禾狠狠暗骂一句,一万匹草泥马在心头呼啸而过。那人戴着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框眼镜,穿着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波司登经典黑蓝色短款羽绒服,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色裤子,脚上一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皮鞋。 田一禾只觉菊花一紧,闭着眼睛心里默念:“不是这货,不是这货——” 石伟吃得正欢,看到田一禾神色有异,连连说:“快吃快吃,这都熟了都。” 一个还算浑厚的声音在他们头顶上响起:“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石伟一抬头:“哎呀连哥,来得正好,快坐快坐。” 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身子一矮坐下来,嘴里还在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来得实在太晚了。”他的脸长得很方正,轮廓分明。但眼睛不大,单眼皮,总是笑眯眯的样子,一看就是好脾气,任人搓圆捏扁不带吭声的。 “没事没事,我们正吃着呢。”石伟嘿嘿笑,“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一指田一禾,“我朋友田一禾,连哥你叫他禾苗就行。禾苗,这就是连旗连哥。” 连旗礼貌地笑笑:“你好你好。” 田一禾勉强咧嘴:“你好。”肚子里把石伟狂骂一万遍。 “连哥,吃点东西,太冷了吧。”石伟热情地招呼。 “没想到能下这么大雪。”连旗嘴里应付着,眼睛却一直看向田一禾。 田一禾实在忍不住,一把拉过石伟,贴到耳边凶巴巴地说:“这就是你向我竭力推荐的人?” “连哥挺好的,真挺好的。”石伟对连旗不好意思地笑,一边低声回答。 “什么挺好的?简直就是道光年间的出土文物碰一碰都能掉渣,你什么品味啊?”田一禾恨得牙痒痒,听石伟把这个人吹得天花乱坠,自己怎么就相信了?和现实差距也太大了吧。 石伟连忙一拍他:“你小点声。” 连旗笑得温和,好像没听见他们的议论,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没有,没事没事。”石伟坐直了身子,遮掩着说道,“那个啥,连哥,路上太难走了是吧?车堵得太厉害。” “啊,还行。自行车道还算好走。” 自行车道…… 自行车…… 自行…… 田一禾“呼”地站起来,装作一脸惊慌:“我忘了家里烧水呢,煤气没关,你们先聊着。”拿起外套向外走。 石伟顾不得看连旗的脸色,一直追出去,扯住田一禾:“喂,你干吗?” “我说你能靠点谱不?就给我找这么个货色?我跟他在一起得被圈里人笑话死。我靠,还自行车。”田一禾不屑地一撇嘴,“哥们,我要找的是个伴儿,不是要养小白脸。” 石伟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才弄明白田一禾的意思,反驳道:“不是,禾苗,他有车……”可惜他最后一个字直接淹没在田一禾草绿色小qq的尾气里。 石伟郁闷而又尴尬地返回来,憋出个笑脸跟哭似的:“连哥,那啥,太对不起,他……他怎么就忘了关煤气了呢……”石伟自己都觉得没法再说下去,禾苗你给的借口还能再烂俗一点不?哪成想连旗一脸认真地说:“应该赶紧回去,这不是小事,万一着火损失就大了。”还挺关心地说,“他离这里远吗?能及时赶回去吧。可别出什么事。” “没事没事。”怎么可能有事。 “啊。”连旗一指满桌子的菜,胸怀宽广近乎没心没肺地说,“那快吃吧,别浪费。” 石伟:“……”他忽然真心地觉得,连旗跟禾苗简直就是绝配。 “怎么样,见到那人了么?。”冯贺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见到了,叫田一禾。” “你确定是他?” YJ男的春天_2 连旗摇摇头:“当时只是看着像,现在觉得又不太像,毕竟过去两三年,印象比较模糊。”忽然一笑,“不过这人也挺有意思,估计是没看上我,话没说两句就走了。” “我靠不是吧,没看上你?”冯贺哈哈笑,“脾气挺大呀。”他叹息一声,“连哥,你也变了不少,要在以前,非得让弟兄们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小子不可。” “过去的事别再提了。”连旗语气淡淡的,说不上多严厉,冯贺却立刻知道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偷眼瞧瞧连旗,见他心情还好,又道,“据说体彩要开个新玩法,叫什么11选5,每隔15分钟就开奖。连哥,这个来钱快,不如我们也弄。” 连旗思忖一会,慢慢地说道:“间隔太短,来不及坐庄。冯贺,咱们不用过于急功近利,只要把眼下的事情弄好就行。”他直视着冯贺的眼睛,目光深邃,“现在zf对黑彩打击不算严,我们低调一点,犯不上去捻虎须。” “好的连哥,你放心吧。”冯贺连连答应。说完了正事却不走,在办公桌前站着。 “还有事么?” “嘿嘿。”冯贺讪笑,“那个啥,连哥,借你车用一下,我的送修配厂了。今天来个朋友,我去接他一下。” “行。”连旗把车钥匙扔桌子上,“你小子也该收收心了,我瞧你现在那个伴儿就不错。” “他?”冯贺一翻白眼,“唉,别提了,我正想甩了他呢。谢谢连哥。”他拿起钥匙,一步三晃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坑!!加油加油!! 2、分手 ... 冯贺开着连旗的车,直奔桃仙机场。他要接的是以前的邻居,叫明锋,现任某服装公司的首席设计师。不过最主要的是,他想求明锋帮他个小忙。 明锋这人很有意思,冯贺从小和他长到大,属于光屁gu的童年挚友,在冯贺印象里,就从来没见明锋发过脾气。但你要说他是老好人乖乖宝,又绝对错误。明锋有主意,有想法,有计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他待人接物总是进退得宜,举止有礼,让你感到很舒服,如沐春风。 冯贺可不明白什么叫“如沐春风”,他就是喜欢跟明锋在一起,尽管他们无论性格、品性、学历、工作、身世背景,一点都不一样。小学时老师配对子,让好的学生带学习差的学生,因为冯贺跟明锋是邻居,就把他俩配一起了。冯贺打小看见书本就头痛,数字文字,在他脑海里都是一团浆糊,对此事极为反感。明锋也不强迫他,只是稍稍建议一下:“冯贺,为什么不先写完作业再去玩呢?明天就不会被罚站了。” “罚站又能怎么样?”冯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明锋推推眼镜:“那会很累。” ……好吧,有点道理,写完再说。 “冯贺,为什么不把这首诗背下来?反正只有四句话,这次考试一定会考。” “考不考有什么关系。” “写上来你的分数会高一些,我会求情不让你爸爸揍你。” ……好吧,有点道理,背四句话嘛,又不会死人。 就这样,冯贺在明锋拖拖拉拉生扯硬拽下,初中顺利毕业,考上个职高。然后明锋的父亲出国了,一年以后,也就是在明锋上高二的时候,他们全家都移民去了加拿大。 按理来说,他们的生活不会再有交集,别说只是中学生,就是大学生、参加工作,一个国内一个国外,恋人也会分手,老死不相往来。可明锋偏不,每个月都会给冯贺写信,说一说近况,再问候一下老邻居们。后来改用电话,再后来改用msn,再后来改用qq。 因此几年以后明锋大学毕业,回国内看看的时候,和冯贺那点隔阂很快就消除了,彼此聊得很愉快。 曾经有一阵,真的曾有一阵,冯贺以为明锋喜欢他,还抓心挠肝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对那小子一点感觉也没有。结果等明锋第一次回国,带了整整一箱子的礼物,连他们小区楼下曾经提着棍子追他俩跑的老大爷都有一份,他才弄明白,敢情这小子只是比较喜欢念旧,比较重感情而已。 所以,求明锋帮忙准没错,只要他能帮得上。 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人还算不多,不大一会就看见明锋从闸口里走出来。 冯贺扑上去锤了他肩头一拳:“你小子,总算肯回来看看。” “正好有个会要在这里开,估计得待一阵子,还得多麻烦你。”和人高马大的冯贺相比,明锋矮一点,衣着简单而有品味,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极富魅力。 “哎呀说什么呢,咱俩谁跟谁。”冯贺搂上明锋的脖子,“哥们,我还有件事求你。” “什么?” 冯贺启动汽车,静静地滑出停车场:“说出来我都闹心。这不吗,几个月前我无意中认识个圈里人,长得挺漂亮的,看上去又温柔又体贴。我一时没控制住,就跟他黏糊上了,还把他弄家里去了。” “哦?”明锋温和地笑,“那不是挺好吗,你也算有个伴。” “好个头!”冯贺忿忿地,“整个一老妈子,没了我就不行。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回家就问我:‘回来啦,累不累呀?我帮你捏捏肩膀’。”他故意捏着嗓子柔声细语地学那人说话,逗得明锋直乐。 冯贺愁容满面:“我说你乐啥呀,我都闹心死了。有时候,我真觉得他不是伴儿,是保姆加佣人加充气娃娃。哎,我凶他骂他他也不吭声,在床上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叫他摆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就差拿条皮鞭弄个tj系了。” 明锋笑:“没想到啊,你还好这口。” “我不就是吓唬吓唬他嘛。”冯贺也有点不好意思,“我真没见过这样的,没有脾气,连句重话都不会说。” 明锋皱皱眉头,斟酌着措辞:“大贺,依你这么说,他是不是……爱上你了?” “哎呀。”冯贺一拍大腿,“我就怕这个呀。我只想跟他玩玩,没想弄真格的,也不能住一段日子就得管一辈子啊,我可没想跟他天长地久地过滋润小日子。” “那你和他好好谈谈。” “谈什么呀谈,你瞧他这样我敢跟他谈吗?晚上回来晚一点他就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给我打,生怕我不回家似的。他也不爱说话,什么都不肯跟我讲,我就怕我真要摊开来说,他再万一想不开……唉,你也知道我嘴笨……总之这次是破裤子缠腿,我算没招了。” “那你想我做什么?” “你帮我个忙,从小你就比我伶俐。我就跟他说你是我以前的爱人,现在回来啦,你再好好劝劝他。明哥,只要你能让他搬走,真是救了我的命了。” 明锋想了想,点点头:“好吧,我试试,不过不敢保证能行。他的性子要是很极端,咱们还得慢慢来。” “行行行,有你这句话就行,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哈哈。”冯贺爽朗地大笑,两人转移话题,说说分开这两年彼此的动向,偶尔开开玩笑,很快就到家了。 明锋从车子里走出来,此时大雪早就停了,天空水洗过似的蓝。太阳懒洋洋地照着,一点不刺眼。枯树的枝桠上满是落雪,看上去像开了一树梨花,有一种格外的静态的美。 明锋深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驱走了长时间乘坐飞机的沉闷,头脑清爽了不少。楼区还是老样子,幸好还没有被拆迁大军顾及到。花坛中的小亭子,和楼下的杂货店,都令明锋感到无比亲切。 “还是这里好。”他由衷地说,“四季分明。” “那就搬回来吧。”冯贺打开后备箱提行李,“这里房价还算便宜,比南方强点。” 明锋接过行李,“其实我也有这个打算,反正我做设计的,在哪里都一样。再看看吧,现在还不着急。” 两人上了三层楼,冯贺一碰明锋,低声说:“一会演好点,可别弄砸了。” YJ男的春天_3 “我尽量。”明锋笑,忽然对能令冯贺讨厌到这种程度的“伴儿”感到很好奇。 冯贺打开门,冲着明锋睒睒眼,叫道:“江照,我回来了。” 屋子里飘荡着一种食物混合的复杂的香气,一个男子从厨房那边走出来,说道:“这么早就下班了吗?”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也就二十三四岁,像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学生。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家居服,围着一件橙黄方格子的围裙,干净、清爽,还透着一股子温润劲儿。 那人看见明锋,微微愣了一下。冯贺翘起大拇指一比划:“那个啥,我朋友。” “哦。”江照笑了笑,带着几分腼腆。赶上前,从门后的鞋柜里拿出两双家居拖鞋,放在冯贺和明锋的脚边,还细心地把鞋面朝外。 “谢谢。”明锋说。冯贺给他一个“你看吧”的眼神,大大咧咧换鞋进屋,一屁gu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哎呀,可累死我了。” “那就先休息一下,洗个手,饭菜很快就好了。”江照看了看明锋,“来客人我再多炒两个。” “不用这么麻烦。” “没事的,很快就好。”江照微笑,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无论看向谁都带着一丝歉意和柔软,好像随时准备为自己麻烦到别人而道歉似的。 “呃,不用了不用了。”冯贺很想速战速决,他招手让江照走近点,“我跟你说个事。” “哦。”江照的目光在冯明两人身上转了转,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坐到沙发的一边,“什么事?” “是这样。”冯贺清清嗓子,有点不自在地说,“明锋吧其实是我以前的爱人,大学时候的,那个一毕业就分手了,现在他又回来了……” 趁冯贺说话的时候,明锋不动声色打量这个小小的居室。这以前是冯贺的老家,后来老两口搬到女儿那里去了,只剩冯贺一个。老式的深色的地板擦得光可鉴人,东西摆放得有条有理。窗前是乳白色的窗纱和深红色绣金线的厚重窗帘,窗台上有一缸红金鱼,活泼地游来游去;还有几盆花,蟹爪兰开得正盛,衬着窗棂处的积雪,显得格外娇艳。 依明锋对冯贺的了解,那小子从小又脏又乱,根本不可能弄得这么整洁温馨。那就只有…… 明锋不由自主看向江照。那人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就那么坐着,听冯贺信口开河,像个正被审讯的犯人,却一句也不为自己辩解。 明锋的心忽然软了软,插言道:“大贺,我看我还是先走吧。” 冯贺顿住了,一个劲地对明锋使眼色:“你……” “还是我走吧。”沉默许久的江照终于开口了,他抬起头,也不知是不是冯贺的错觉,竟在他眼中看到几分嘲弄和释然。他说:“打扰这么久,真不好意思。”然后他就站起来,径自走到卧室里去。 冯贺还以为江照会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地质问自己呢,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有点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明锋。明锋微微蹙起眉心,缓缓摇摇头。 江照没有在里面逗留多久,不过五六分钟就出来了,换上自己的衣物,手里只拿着一个黑色皮包。这个皮包款式极旧,是那种八十年代才会有的东西,边角都磨破了,露出白色的衬布。 冯贺和明锋不约而同站了起来,觉得换了一身衣服的江照,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带着几分冷清和漠然,连唇边那抹淡淡的笑都是疏离而陌生的。冯贺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开口:“那个,我还送过你很多东西,你都……都带走吧……” “不必了。”江照客套地说,“那些其实我都用不着。不过,还是多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我走了。” 他说的是“您”。最后这句更是暗藏讽刺,冯贺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照到门前换好鞋,有条不紊地把脱下的拖鞋依旧放到门后的鞋柜里,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冯贺,他和明锋面面相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x。 3、过去 ... 田一禾跳下车,拎一袋子香蕉走进彩票站。门上福彩体彩两个标志极为醒目,墙上贴着红彤彤的喜报:xxoo号彩站喜中大乐透526万一等奖! 和别的彩票站一样,这里房间狭小阴暗,走进去满眼黑洞洞,两边墙上挂着脏兮兮的走势图和号码盘。一大堆人或坐或站,眼睛紧紧盯着墙,活像江湖人士看武林秘籍,嘴里跟诵经一样念念有词,时不时伸手划拉两下。屋子里烟雾缭绕,满地废纸烟头。人们看见田一禾,纷纷打招呼:“小老板回来啦。” “小老板,又到哪儿疯去了?好久不见。” “你再不回来,彩票站可要换人了啊。“ “别废话,看盘看盘,这一期买啥?” 田一禾叼着烟,漫不经心地跟他们摆手,跟领导人检阅仪仗队似的。冷不丁发现个生面孔,问道:“张哥,你朋友啊。” “对对,被我拉过来的,在哪打票不是打嘛。” “多谢多谢啊,来十注吧,我请。” “好咧好咧,小老板就是会做人。” 那朋友一碰张哥,低声问:“这就是彩票站老板啊?” “对,是他。” “挺年轻啊。” “别看年轻,嘴毒着呢,不好惹。你先买十注,人家请你还不买。” 那朋友挺犹豫:“返奖率没有黑彩高啊,买着不合算。” “你可别在这里提黑彩,小老板最恨鼓捣黑彩的了。” “提了怎么着?”那朋友瞄一眼田一禾单薄的小身板和白白净净的脸。 “上次有人在这里说黑彩好,被小老板拎着棒子追出二里地。” 那朋友:“……” 田一禾把香蕉放到柜台上:“王姐,吃点水果。” “好好好。”王姐忙着打票,头都抬不起来,好不容易等这拨人打完了,长长地呼出口气,冲着田一禾乐:“今天怎么过来了?” “没钱花了呗。”田一禾拉开收钱的抽屉,从里面抓出一把百元大票,数都不数塞到自己钱包里。王姐拉过田一禾:“小田,跟你说个事。我儿媳妇怀孕啦,还有三个月就生了,我得去伺候月子带孩子。这不,我把侄子拉过来了,他叫王迪。我培训他一个月,就能上岗打票,你看行不?” 田一禾眯着那双勾魂眼,把旁边站着的小伙子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先看脸蛋再看腰,又看胸脯又看腿,半天没吭声。小伙子被看毛了,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转头求助地望着王姐。 “行,长得不错。”田一禾说,“那就这么着吧。” “还有个事。”王姐又拉一把田一禾,悄悄地说,“这两天总有人鬼鬼祟祟往门里偷瞧,肯定不是来买彩票的,我觉着不是好人。小田,咱们得小心点,报纸上说前几天就有个彩票站被人抢了,老板挨了好几刀呢。” “没事。”田一禾把烟掐灭,无所谓地说,“我给你买把大砍刀,来人你就摆桌上,看谁厉害!”这种事他不是没见过,不就是拼命吗?五年前他就不怕这个了。 YJ男的春天_4 那时田一禾刚退学,大学毕业证也不要了,从家里跑到s城来,四面不靠举目无亲没学历没户口没地方住。他什么没做过?当小工、当保安、洗碗刷地、当保姆带小孩……只要能有口饭吃,他啥都肯干。要不是一直憋口气心里不甘,早就扒了裤子去做mb了。后来在街上摆摊卖馄饨,总有几个小混混过来白吃不给钱,他实在忍不住抱怨几句,被那几个小混混听见后打得头破血流,摊子掀翻。田一禾一声不吭,扭身去市场买了一把杀猪刀,偷偷别在裤腰里,照样该摆摊还摆摊。一个星期之后,那几个小混混果然又来蹭吃蹭喝,田一禾抽出杀猪刀一顿乱砍乱劈,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像只突然发狂的小兽。小混混大多都是欺软怕硬,哪见过这样真拼命的,吓得抱头鼠窜,以后再也没来过。田一禾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一把扔了杀猪刀,蹲在街角放声痛哭。 还有什么可怕的?田一禾对着镜子摆弄围巾,从姓胡的把他甩了那天起,他就对自己说:禾苗儿,你得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 现在不是挺好?有钱赚、有饭吃、有房子住、还有爷们泡,就是今天这个太差劲了,实在太不符合他的审美标准。自己长得跟朵花儿似的,怎么地也不能插牛粪上啊,虽然那样营养足。 田一禾把小镜子收起来,精神抖擞地上了楼。彩票站楼上就是他家,嗯,说起来情况还挺复杂。以前这处房子,包括彩票站,都是一对老两口的。田一禾在门口摆摊卖馄饨,那时彩票刚刚流行,他没事干每天花两元钱买一注,算是给自己个念想。觉得挺不过去的时候想走绝路的时候,就把彩票掏出来,还有一两天才能兑奖,没准你就中了呢? 就这么着混了一年,居然tm的还真给他中了一注。令人兴奋的是,他中了二等奖,奖金好几百万;令人沮丧的是,这期二等奖全国中了29注,他就能分到16万。但这笔钱已经让田一禾受不了了,他早早地就去彩票中心领了钱,那天晚上躺在十个人一屋的宿舍里,在满鼻子的臭味和酒味里,抱着散发馊气的被子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他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几天没出摊,到彩票站里盯住号码盘算计来算计去,跟魔障了似的。前后又花进去一万块,就中了一千,他突然明白这种东西只是个投机,还得老老实实过日子,从此以后再也没买过彩票。 彩票站老两口挺喜欢他,常常让他帮忙跑跑腿送馄饨来,或者照顾照顾站里的生意,一来二去混熟了。老两口儿子移民去加拿大,非要把他俩也带去,挺舍不得彩票站的,想来想去要兑给田一禾。因为觉得特别有缘分,田一禾是彩票站第一个中大奖的人,从那天起,来买彩票的人越来越多。 那时彩票机器已经很贵了,就算田一禾把他中的十来万全拿出来也不够兑下来的。老两口说:“那就算咱们合作吧,三七分成。楼上的房子你也住着,租金就不收了,当替我们看房子。” 田一禾对老两口感恩戴德,每个月规规矩矩地把彩票站的钱打到他们的卡上,一分不少。剩下的钱已经很多,足够他把隔壁的房子也买下来,还弄了一辆车。老两口的房子用木板分成三个隔间,租给大学生了。 田一禾一步一步走上来,看见“学生宿舍”的门紧闭着,一个男孩子正坐在楼梯上。田一禾上去虚踢他一脚:“嘿,干吗呢?” 男孩子连忙站起来,呼噜一把脸,低着头:“田哥,你回来啦,我没干吗。” “没干吗哭什么啊?”田一禾一点不给他留脸面,“怎么地?失恋啦?” 男孩子没吭声,垂头丧气的。 “行了吧啊,多大点事。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啊?”田一禾挑着眼眉看那孩子,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立刻带上几分挑衅的神情,又有几分媚意。他舔舔嘴唇,故意压低声音,语气暧昧:“明天哥给你介绍个好的,女人不行哥还有男人。” 男孩子腾地闹了个大红脸,心里那点悲伤彻底没了,兔子似的蹦起来:“田哥我先回屋了啊,你忙你忙。” 田一禾笑着看那男孩子进了屋,转身掏钥匙开门,一进去发现门口一双鞋,诧异地问道:“江照,你回来啦?” 4、流落 ... 江照从冯贺家里走出来,没有急于回到住的地方,而是提着那个破旧的黑皮包,沿着马路慢慢前行。 冯贺跟他分手,说没有失落感是假的,但绝对没有冯贺想得那么歇斯底里。这种生活他早习惯了,和某人住一段时间,然后分开。来的时候身边只有黑皮包,走的时候也是如此。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他就这样在姨舅叔姑等亲戚家里辗转来去,他感激他们肯收留自己,但因为各种原因,收留的时间都不长。他就这样提着父亲留下的黑皮包,离开一处熟悉和温暖,步入另外的客套和陌生,等它变为熟悉和温暖时,却又离开了。 冬天的黑夜总是到来得特别快,风吹落的细雪,在路灯下迷蒙如梦,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江照仰起头,四周建筑物高耸如林,每个楼层都有灯光,璀璨如星辰。 那么多盏灯,那么多处房子,那么多户人家的喜怒哀乐,却没有一个,属于自己。 不是漂泊在外的人,体会不到这种感觉,没着没落没有根,你连想好好经营的地方都找不到。你租的房子永远都是别人的,你多买个挂墙上的装饰品都得好好合计合计,一旦搬走了这东西也就没用了。谈不上享受,只是凑合。凑合住、凑合吃、凑合过,因为你也不知道明天你会去哪里。 也许,自己还算好一点,至少“失恋”了还有个地方去舔舐伤口。江照自失地笑笑,拉紧羽绒服的拉链,坐上公共汽车。 江照是在两年前认识田一禾的。那时,禾苗还在摆馄饨摊,他则是小餐厅的服务员,他们一同住在一个单身宿舍里,上下铺,每个月房租130元。有时候禾苗卖得好,就会请他出去吃烤串;有时候老板多发奖金,他就在两人吃的麻辣烫里加点肉片。 江照永远也忘不了田一禾中奖的那天晚上,他加班到半夜才回到宿舍。田一禾急匆匆把他拉出来,激动得嘴唇颤抖:“江照……”他说,声音哽咽,“我有钱了,江照……我有钱了……” 他们一连出去喝了三天的酒,把附近的饭店都狂吃一遍,专挑以前想吃又没钱吃只能眼馋的东西。最后一天田一禾醉眼迷离,翻来覆去地对他说:“江照,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爱你,就算今天爱了,明天也会不爱。你得对自己好,真的……” 其实田一禾对江照就很好,他们一起搬出来住。后来田一禾经营彩票站赚钱了买个新房子,也让江照搬进来。按理说江照应该觉得满足了,毕竟像他这样没技术没文凭的外地人,能在这个大城市里有个落脚的地方,已经很不容易。 但江照不安心。那毕竟不是他的房子,他只是个过客,或者说,无论在哪里,他都是个过客。他像个漂泊的候鸟,飞过来飞过去,只能在浮在水面的树枝上歇口气。 幸好,还有这些—— 江照打开黑皮包,把每一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又细细看了一遍,这才重新系上拉链,塞到自己的床头柜里。 住处和他离开时没有多大不同,田一禾不是个收拾家的能手,他总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利落,家务活却是乱七八糟。江照无奈地摇摇头,把茶几上的方便面袋子扔掉,脏碗拿去厨房洗净,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地板重新拖一遍,这才感觉好了点。 江照坐回椅子上,打开电脑,刚登上qq,一顿头像乱闪差点花了眼。未读消息一条一条的,几个群一起乱跳。 “江大江大,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番外!!我要番外!!” “我要哭死了,江大你素坏银!!” “怎么可以让阿辉死,怎么可以!!” “你让我太伤心了,我打你负分……” “真狗血,作者你什么脑回路啊——” 江照的作者id叫大江,很普通的一个名字,写的文也不算火,按jj的规矩,勉强够得上粉红。最近刚完结一个半he的文,沾了点重生的影子。 实际上是个伪重生,名字更老土,叫《至死不渝》。阿辉就是里面男2号,最重要的男配角,尽管很多辉粉认为他才是正牌一号攻。 阿辉跟主角受本来是一对,在孤儿院里长大,又一起出来打工赚钱,彼此两情相悦。主角受的老板看上了小受,却被他拒绝了,他只想跟阿辉在一起,尽管日子过得很苦。但老板是个很温柔的人,一直守在主角受身边,默默地照顾他。 没想到就在生活变得越来越好的时候,阿辉却在一次出差时遇到意外,死了。主角受守着两人的回忆度过余生。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死去的阿辉始终难以忘记主角受,不愿意让他有一个如此悲惨的生命,就求阴差让他重生,回到他们刚刚出来打工的时候,代价是他仍会遇到意外而死。他回到主角受身边之后,用尽一切办法一切手段,远离主角受,让主角受跟他的老板在一起。当中穿插各种狗血各种催泪各种曲折,最后,主角受跟老板在一起了,阿辉的灵魂在空气中逐渐变淡,最终化为一片虚无。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当阿辉故意在小受面前出轨的时候,小受痛心疾首,“阿辉,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好好生活,你会好好爱我……” “对不起,我爱不了你了。”阿辉淡淡地说,转身就走。他的灵魂却眼看着小受沿着墙边慢慢滑落,失声痛哭。 最后一章,主角受和老板在亲人朋友的祝福下结婚,老板轻轻握住主角受的手,给他戴戒指,并宣誓:“我爱你……” 与此同时,没有任何人能看见,阿辉的灵魂也站在主角受的面前,也同样伸出手,搭在主角受的手上,无声地说:“我爱你,至死不渝……”他的灵魂渐渐分散,化成无数光点,消失在灿烂的阳光中。 结局一出来,下面的读者们一片凄惨哀号,炸出霸王无数。有人感动有人嘲笑有人唏嘘叹惋,回复里qq里全要番外,要阿辉幸福,甚至出现辉粉,声明阿辉才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的主角,在他面前,老板和主角受都那么苍白无力。各种版本的同人、小剧场、恶搞,表述着读者种种不甘心。 但江照真的是番外无能,他觉得故事已经结束了,再添加什么都是多余,尤其是这种令人抓心挠肝的结尾。定制出了一批又一批,要求定制的还是层出不穷,在这个盗文极为猖獗、原创收益不利的情况下,江照终于小赚了一把。他用这点钱给自己买了个电脑,再不用跟田一禾抢着用一台了。 这一次连小编都不甘寂寞,小头像蹦跳着叫他:“大江大江,你就写个番外呗,写一个呗,阿辉太坑爹了。(流泪小人)” YJ男的春天_5 “我真不会写。”江照无奈。 忽然外面有响动,田一禾的声音传过来:“江照,你回来啦?” “啊,是。”江照站起来,“吃饭没?” “吃什么饭哪,可别提了。”田一禾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一口气灌下大半罐,“今天碰上个土鳖,那身衣服,拿去北京琉璃厂都不用做旧。这个石伟,坑死我了。” “那我去做饭吧,你喝什么汤?” “随便随便。” 江照去厨房忙活,田一禾听见他qq滴滴一直在响,凑近去扫一眼,对面小编辑正学兔斯基揉脸卖萌:“矮油大江,写个番外嘛,人家好期待的说,写一个嘛写一个嘛。” 田一禾眯着眼,噼里啪啦打几个字:“这货不是我。”发送,走人。 江照用田一禾昨天的剩饭,加点水发木耳、胡萝卜丁、肉丁、鸡蛋、香肠,炒了个什锦饭。又把豆腐干切成细丝,加把蒜苗做个汤。拿出以前拌好的萝卜干小菜,点几滴香油麻油辣椒油,撒一小撮芝麻。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香味立刻把田一禾勾搭过来了,他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啧啧赞叹:“真好,江照,你回来可真好。我觉得我又活过来了。” 吃完了一抹嘴,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搬出来啦?那个冯……” “冯贺。” “对,冯贺。你们分手了?” “嗯。”江照脸色很平静,“分了,他和他以前的爱人一起回来的。” “我靠,真的假的啊,死灰复燃还是藕断丝连?” “我看不像,他们并不亲密。” “哦,原来是个托儿。”田一禾翘起二郎腿,得得瑟瑟地剔牙,“有什么了不起的?像你这样的,上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玩得了tj,叫得了床,他还不喜欢,那还想喜欢谁?” “……”江照默,半天问一句,“禾苗儿,你这算夸我吧。” 两人相视,同时噗嗤喷笑出来。 田一禾一甩头发:“没事,哥们,晚上一起去gay吧,咱吊个好的。” 5、gay吧 ... 哪个城市都有几家gay吧,数量多少貌似跟城市开放程度挺有关系的。在这方面,南方要比北方强一些。据说,只是据说,中山医科大学一个女生考上了s城的中国医科大研究生,从南飞到北,生活一阵子还挺适应,唯一跟朋友提起比较惊奇的事,是晚上校园树林里总有人打啵。她朋友挺不屑的:“这算什么啊?也值得大惊小怪?”那女生说:“不是啊,他们这里居然是男生和女生打啵!!” 田一禾听到这件事时差点笑趴下,立马产生要去广州的冲动。其实当时他也有条件,不是还中了十来万块钱嘛。后来想一想没动地方,看来看去还是s城好,这里承载着太多生命轨迹的转折,还有太多的回忆,尽管它也许有些落后、有些脏乱。 神马叫爱,就是你骂着埋怨着嫌弃着甚至痛恨着,却还是要和它/他/她纠缠不清,没完没了。 他们常去的gay吧叫“一路向北”。这名字真好,田一禾一眼看过去就喜欢上了。听听,一路向北。怎么读怎么透着勇往直前绝不回头的潇洒劲儿,和摔得满身尘土伤痕累累还要拍打拍打起来咬着牙忍着泪继续前行的执着。好像走过去就有希望,走过去就有光明。而那时,田一禾最欠缺的,就是希望和光明。 一个地方的gay吧有一个地方的特点,s城这边最擅长的是演节目。一般先演两个小时,到午夜时嗨曲响起,顿时化身为各种狼,群魔乱舞肆意疯狂。 时间早得很,节目还没开始,田一禾大模大样地走进来,一边暗自四下寻摸,而江照悄没声地到自己常去的座位上坐下。他俩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一个臭屁张扬,总是自我感觉良好,生怕别人看不到,哪里显眼哪里人多他往哪里去;江照不是,他安静得很,规规矩矩坐在角落里,像一株悄悄盛开的白昙。 gay吧里坐满了人,有的没地方,只好站在墙边。到这里你才会惊讶,原来gay居然这么多,有的帅气英俊、有的温文尔雅、有的妖里妖气,0比1多,小攻特受欢迎。 田一禾在圈子里小有名气,人漂亮有个性放得开嘴巴毒。穿件深红色的羽绒服,靓丽得跟朵花儿似的。唇边噙着一抹笑,半分挑逗半分嘲弄。尤其那双眼睛,从来不正眼瞧你,总是“飞”着你,眼波流动,在你脸上瞄呀瞄在你心里挠呀挠,让你痒痒得恨不能直接扑过去。 田一禾刚坐在吧台上,立刻有人请他喝东西,都不用去问是谁,那叫一如鱼得水滋滋润润。 田一禾跟熟悉的人打招呼。江照又走过来,坐到他身边。田一禾奇怪地问:“你干吗不去坐着?地方被人占了?” “不是。”江照垂着眼睑,“我看见冯贺了。” “冯贺?就是那个甩了你的二百五?”田一禾蹭地跳起来,“哪儿呢。” 江照见他急了,忙拉住他:“没,咱喝咱的酒。” “那怎么行!”田一禾撸胳膊挽袖子,没等江照回答,他也看见了。冯贺还有俩男的一起走进来,东张西望好像在找地方。门口光线好,映得他们三个格外明显。 田一禾几步窜上去,对江照的阻拦不理不睬,直冲到冯贺面前,叫道:“冯贺!” 冯贺愣了愣,刚开始没认出田一禾来,他们就见过一次面,但一瞧旁边紧张的江照,立刻想起他是谁了。见他细胳膊细腿的,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觉得好笑:“有事?” 田一禾没急着开口,用一种极为不屑的眼神把冯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怎么地,终于发现自己不行啦?” “……啊?”冯贺没听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算了禾苗。”江照过来拉他。 田一禾把江照甩开,指着冯贺骂:“要不说你这样的就tm犯j,要钱没钱要貌没貌四肢残废脑满肠肥,泡个面都不知道倒热水过马路不知道绿灯上厕所不知道洗手去肯德基买麦当劳的脑残。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被lj都得倒搭钱的货色,jj小的跟牙签似的也敢出来得瑟?我靠你得瑟啥呀?我告诉你,江照跟你好那叫扶贫,那是他有爱心,怕你活不起去自杀浪费地球土地资源,用墓碑都算废石料,扔水里都怕污染大海母亲。你还敢嫌弃江照?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那张残缺的老脸!” 他语速太快,跟机关枪似的,形容词一串一串往外冒,听得冯贺一愣一愣,半天才缓过神来,眉毛一下子立起来:“你tm的说什么呢?”握紧拳头要揍过去。 他比田一禾高了半个头,立起眼睛来挺赫人。田一禾急忙向后一躲,张手捂住脸。江照叫道:“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冯贺拳头刚伸出来,却被人挡住了,旁边明锋低声说:“大贺,别冲动。”另一边连旗笑眯眯地竟对田一禾说:“是我兄弟不对,我替他跟你道歉,对不起啊。” 田一禾一看,有人拦着,再一看,居然对方还道歉,再再一看,冯贺真的还就没动手,这颗心算是落地了,那还怕啥呀,继续吧。掐着腰小眼神斜着瞄连旗:“好好看住他,别总出来丢人现眼,实在不行打一针去吧,狂犬疫苗没多少钱,给不起小爷我帮你付。”冯贺气得脸都青了,拳头握得嘎巴嘎巴响,只是碍着连旗,不敢动手。旁边看热闹的噗嗤噗嗤乐,连明锋都有点忍不住。 “是是是。”连旗笑眯眯地。 田一禾还没完没了的,指着冯贺的鼻子:“你就得瑟去吧,看你上哪儿找江照这样的。对你好点你就蹬鼻子上脸,浑身没二两肉,对你好你还不自在,一点不懂得珍惜。好,我看你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我这话还撩这儿了,就你的熊样,活该一辈子没人陪。弄条狗吧你,也算老来有个伴儿,至于什么伴儿咱就不多说了,算给你留点脸!” “对对对,你说的对。”连旗笑眯眯地。 田一禾噼里啪啦发泄一通,心里挺好受,对江照一挥手,扬起头:“走。不搭理这玩意,哥给你找个好的。”转身看见了连旗,他早就认出是白天“相亲”那位,要不也不能这么嚣张,伸手一推:“炮灰,死开!” 江照一脸无奈,对冯贺三人歉意地一笑,跟着田一禾走了。 冯贺气得半天才喘出这口气,指着田一禾的背影叫道:“连哥,你还不让我揍他!” “揍什么揍?”连旗脸色一沉,跟刚才笑眯眯的样子判若两人,“本来你这事做得就不地道。” YJ男的春天_6 明锋慢悠悠地说:“算了吧大贺,毕竟是咱们先骗的他,他可没什么对不起你。” 冯贺憋了一肚子气,发泄不出来,只能忿忿地随着连旗到前排坐下。 田一禾趾高气昂地跟熟悉的人拍拍打打,江照回头瞥一眼冯贺他们坐的位置,皱眉说:“禾苗,我觉着咱们这样不太好,毕竟人家也没亏待我什么。” “合伙欺负你还不叫亏待呀?” “那可能是怕我伤心,给我个台阶下。”江照说得挺淡然的,其实他对这事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田一禾不,他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罪,那时人单势薄没办法,现在一点亏也不肯吃,包括最好的朋友江照,吃亏也绝对不行。他一揽江照的脖子:“行了别看他们,有什么好看的,要看看我,一个多么光荣正派快乐无边的gay!”江照莞尔。 音乐声乍起,轰轰轰震得每个人耳朵疼,五彩斑斓的灯光打在前面的舞台上,令人眼晕。田一禾一把拉开羽绒服,露出里面黑色紧身x感透明装,兴奋地大叫一声:“来吧来吧,我要发骚啦!” 节目开始,第一个就是田一禾的。 连旗正和冯贺对着喝酒,冯贺心里不痛快,但在大哥面前也只能陪着。刚喝两口就见田一禾一冲上台,黑色皮裤紧紧包裹着挺翘的屁gu,足蹬黑色漆皮皮靴拿着麦克架子闪亮登场。 音乐响起,居然是街知巷闻的《套马杆》,人家前面还有一段“耶耶耶”伴奏。但田一禾不,从这里就张开唱。第一声刚出来,冯贺差点喷了连旗满脸酒。 我靠这也太yd了,哪是伴奏啊,简直就是呻吟,连哼哼带鼻息,跟叫c有一拼。能把《套马杆》唱成这样也真算是极品了,“给我一个眼神,热辣滚烫”后面四个字唱得铿锵有力,火星四溅。尤其是高c起来那句“套马杆的汉子你威武雄壮”,田一禾毫不吝啬地对下面抛媚眼,春意荡漾j情澎湃,惹得场下一片狼嚎,神魂颠倒,高喊:“小田田,小田田……”。 田一禾把着麦克架腿绕腰扭,时不时还夹住架杆在双腿间蹭两下,腰kua一挺一挺的——他那是把麦克架当钢管用了。 就这一首歌,点燃每个人心里那团火,场面立刻嗨到爆棚。弄得冯贺直好笑,刚才那点不愉快早忘到脑后去了,转头对连旗说:“连哥,没想到这小子还真够骚的。” 连旗望着台上蹦跳的田一禾,不说话,也不喝酒,就那么看着,面无表情。 冯贺心中咯噔一声,嗫嚅着说:“那个啥……连哥……” 连旗猛地站起来,说:“走吧。” 怎么就这么没眼色呢。冯贺一边开车一边埋怨自己,早该想到连哥不爱看这些东西,早该想到的。 其实他们以前也有个酒吧,或者说这s城所有的酒吧都归他们管,想去哪个去哪个,想玩什么玩什么,那时多自在多逍遥多快活。冯贺这辈子也忘不了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们所有人在长风俱乐部里给连大哥庆生。对,连大哥,他们都叫连新连大哥,叫连旗连哥。 那天晚上他们喝的都很尽兴,连哥介绍来的一个小弟要给连大哥表演个节目。小弟名叫钟青,这名字就像刻在冯贺脑子里一样,尽管早知道它是假的,但他没法忘,更没法忘了那张英俊的脸。 钟青长得真帅,那种阳刚的英气的逼人的帅,因此他穿着紧身皮衣皮裤上场的时候,兄弟们都看呆了,甚至猛吹起口哨。冯贺注意到,连连大哥的眸子都闪了闪。 钟青没有唱歌,他跳了一段舞,劲舞。那种极富力度和节奏感的帅气动作,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最后一个节拍,钟青从台上蹦下来,单膝跪到连大哥的面前,气喘吁吁地对上连大哥的眼睛,光滑平坦的胸膛急速地上下起伏。灯光洒在他五官俊秀的脸上,还有额前被汗水润湿的碎发。 “连大哥,祝您生日快乐。”他说,目光干净透彻,里面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你叫钟青?”连新问,伸手把他拉起来。 “是的,连大哥。” 连新低声说:“这名字起的好,你钟情于谁呢?” 钟青抿了抿唇,慢慢笑一笑, 那晚,钟青扶着喝醉的连新走进卧室,再也没出来;那晚,冯贺陪着连旗又喝了半宿的酒,连旗吐得一塌糊涂。 没也没想到钟青其实是个警察,谁也没想到他能出庭指证连新,谁也没想到在s城雄霸一方的连氏兄弟就这么散了,谁也没想到连新有一天会饮弹自尽…… 冯贺借着反光镜偷觑后面连旗若有所思的脸色,万分懊恼。早该猜到的,连哥怎么会喜欢这种地方,那只会让他想起以前不愉快的事情。冯贺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冯贺。”连旗忽然开口了。 冯贺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直直腰:“连哥。” 连旗眉头微蹙,问道:“什么叫炮灰?” 冯贺:“啊。啊?……” 6、惆怅 ... 明锋是被冯贺带来看热闹的,瞧瞧国内的gay吧是个什么状态。他以前从来没来过,觉得倒很惊奇,很有趣。他在美国念大学的时候,参加过几次同性恋大游行,人数众多,穿着鲜艳的服饰,化着浓装,载歌载舞。 相比之下,国内gay吧的表演就显得保守一些,中规中矩,但水准比较高。男唱女声、反串秀极为精彩,内裤秀展示完美身材,气氛一直很热烈。 但在耀眼的绚烂中,在疯狂的喧嚣中,那个身影总是能闯到明锋的视线中,让他难以忽视。 不知为什么,明锋对江照有点愧疚感,可能是自己和冯贺一起“欺骗”了他的缘故,更有可能是他发现这个在冯贺口中那个卑微软弱近乎低j的人,原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在这个社会里,谁又能看得清谁呢。 江照安静而温柔,不是那种一言不发的,淡淡旁观的静,他也会鼓掌,也会欢呼,也会跟身旁的人说说笑笑,但给你的感觉就是很静,带着一种漠然和疏离,像是根本没有融入这种j情的氛围,随时可以起身离开,不带一丝眷恋一样。 他也很温柔,表现出良好的教养,跟东北人那种熟了之后就拍拍打打肆意玩笑的情况大不相同。即使是田一禾递给他饮料,看那唇形,也是在低声说谢谢。 等明锋醒悟的时候,他已经注意江照太长时间了,长到自己都有些讶然。江照也发现了他的注视,回头看过来,对他温和地笑笑,然后继续顾着田一禾。 田一禾算是彻底玩疯了,跟充了电的按mo棒似的,东戳戳西戳戳,根本就没停下来过。喝酒像喝水,还不带上厕所的,天知道他那个小身板怎么能存那么多液体。酒精上脑,看什么都是云山雾绕迷迷糊糊,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嗨曲震天动地地起来,大家都跟打了兴奋剂一样在地上狂扭。田一禾晃动着pi谷在身上乱摸,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暧昧的声音,一圈人围着他打口哨。江照见实在不像话,拉住田一禾往外拖:“走吧禾苗,时间不早了。” “再来一杯!再来一杯!我要喝酒!”田一禾根本不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吧台。 “喝酒喝酒!哈哈……”旁边人跟着起哄。 江照皱紧眉头:“走吧,太晚了。” “走什么啊,我还没玩够呢!”田一禾一窜一窜地,“太热了,我要脱……” “脱!脱!脱!”周围人全疯了,拼命拍巴掌。 田一禾受到鼓励,得意洋洋地冲着江照一甩头,双手按住衣服,只要一分,春光立显。他四周看一圈,小媚眼噼里啪啦乱飞。 人群里响起几声狼嚎。 YJ男的春天_7 实在不像话,江照板起脸扯住田一禾用力往外拽。田一禾不屈不挠地斗争:“干吗呀我还没玩够呢。”江照又气又急,正要发火,冷不防伸出一只手来,耳边响起一个醇厚的嗓音:“我帮你。” 明锋明显比江照力气大,攥住田一禾的手腕那小子就挣不脱了,两个人合力才算把田一禾从人堆里拉出来。江照给田一禾披上羽绒服,两人生拉硬拽死乞白赖地把那小子弄出酒吧。 田一禾还挺不痛快:“干什么啊干什么啊,我还得演节目……哇……”好么,冷风一吹,刚喝完的那点酒全贡献给大地母亲了。 江照给他轻轻地拍后背,连声问:“好点没有?” 明锋问道:“你们开车来的?” 江照摇摇头:“没有,就知道会喝酒。” 明锋四下里看了看:“他醉成这个样子,还是我送你们回去吧,我没有喝酒。” 江照犹豫了片刻,一笑:“那好吧,谢谢你了。” 两人把田一禾弄到后座上,江照坐到田一禾身边扶着他,歉意地对明锋说:“太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举手之劳。” 一路上,江照一直在照料田一禾。 “我还要喝酒……”田一禾嘟囔。 “好好……咱们回家喝。” “你也喝!” “我也喝。” 田一禾搂住江照的脖子,认真地说:“江照,你得对自己好,咱们都得对自己好。” “嗯,我知道。”江照回答得居然也很认真。他拿出纸巾帮田一禾擦额头上的汗,嘴里一直低声劝慰。 明锋从反光镜里,看到江照脸上那抹柔和,那种小心翼翼,那种专心致志,忍不住问道:“你跟他感情很好吧。” “嗯。” “你们俩是……大学同学?” 江照的手顿了一下,说:“不,我们以前一起租房子住。” “哦。”明锋把动方向盘转个弯,“我以前也有个室友,很擅长唱rb,架子鼓打得很好。” “是个黑人吗?” “混血。你怎么知道。” “电视里唱rb的人好像都是黑人。” 明锋笑:“这也不一定。只不过他有个毛病,就是不爱付房租,常常一拖欠就是小半年,只好帮他垫付。” “后来呢?” “后来他趁我不在的时候悄悄搬走了。” “没给钱?” “嗯,八个月的。” 江照吃惊地说道:“真不少。要是禾苗,早就气坏了,一定会追过去找他算账。” 明锋发现江照很喜欢把别人放在前面,好像不太愿意先表述自己的想法,追问道:“那要是你呢?” “我?当然也会生气。难道你不?” 明锋耸耸肩,慢慢地说:“其实还不至于,毕竟曾经在一起住过。他这么做一定有苦衷,如果可以的话,他肯定不会故意拖欠的。” 江照抬头看了明锋一眼:“你脾气真好。” “也许吧。”明锋笑,“反正房租我都交完了,再生气也不过如此,没有必要。” 江照沉默一会,有点感慨地说:“是啊,慷慨也得需要有这个能力。” 明锋没想到他竟会冒出这么一句,诧异地看着后视镜中的江照。车窗外霓虹的光彩随着汽车的移动,在江照脸上流转,忽明忽暗地映出他柔和而沉静的面容。他一手揽着田一禾,眼睛却看向外面,目光中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不知怎么,明锋的心中一跳,他连忙调转目光,专心开车。 “我是做服装设计的,你呢?”他随口问。 江照迟疑着说:“算是……网络写手。” “哦,原来是作家。”明锋想把气氛调节得活跃一些,故意轻松地说,“那你想象力肯定挺丰富,听说学文的都这样。” “学文的?”江照眨眨眼。 “难道你不是中文系毕业的么?” 江照垂下眼睑,轻声说:“不,我没有上过大学。” “啊……”明锋暗骂自己一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幸好安静许久的田一禾突然睁开眼睛,凶巴巴地盯住明锋的背影,沉声道:“他是谁?” 江照发现自己竟还不知道明锋的名字,支吾着。 “明锋。”明锋却没有太在意,主动自我介绍,“明天的明,锋利的锋。” 田一禾睁着通红的眼睛瞪了明锋好半天,掷地有声地说一句:“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江照:“……” 明锋:“……” YJ男的春天_8 明锋一直帮着江照把田一禾扶进卧室,才礼貌地告辞。江照再三道谢,把明锋送到楼下,这才返回来。 田一禾一沾枕头,呼呼大睡,跟头死猪似的。江照无奈地笑笑,给他脱了外套和鞋子,盖好羽绒被,熄了灯,回身走到客厅里。 江照展开沙发床,铺好被褥,却发现自己睡不着。那么多年的往事,像被海浪偶然冲上沙滩的贝壳,又重新回忆起来。也许因为酒吧的喧嚣,更突显了此时黑夜的孤寂;也许因为微醺的确能让人放松下来,面对那个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己;或者,因为明锋当时的眼神——江照说自己没有上过大学的时候,明锋的眼神很复杂,他以为江照没看见,其实看见了。那里先是惊愕,继而尴尬,继而自责,继而遗憾。 是的,遗憾,尽管只有一丝,但江照对别人的细微表情太过敏锐,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走到电视柜下,拿出那个破旧的黑皮包,轻轻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很普通的硬纸板,对折,像一张贺卡。 正中间的照片,照的是该大学的主体建筑,宏伟明亮。江照去过那里,那还是非典结束很久之后,大学放松门禁,允许外来人入内。他在里面晃了整整一天,看看教室、看看篮球场、看看路两边葱茏繁盛的树、看看三三两两交谈的学子。 一个少年骑着单车从身边掠过,微风拂起他身上的半袖格子衬衫,露出里面天蓝色的背心,有一种见过世面家庭幸福的孩子特有的自信和飞扬。 江照这才意识到,自己那身衣服,虽然干净,款式却又老又土。 “江照真厉害,考上这么个好大学,唉,我闺女能有你一半也用功我也就省心了。” “哪个城市?” “s城喽。” “啊,大城市。” 亲戚们问东问西,没一个开口问他上大学的钱从哪来。 他也不提。 他把录取通知书仔细地按原样折好,收进父亲留下的黑皮包里。 他端过盘子,运过货,卖过菜,送过报纸,甚至还摊过鸡蛋饼。他看着大学校园里出来的男朋友女朋友,或亲昵或疏离地在面前经过。嘴里谈着“这个老师太古板,每堂课都要点名”,“老张头又生病了,今天还是别人代课”,“你考多少分?我算完了,肯定不及格”“晚上去哪玩?哎呀明早不去上课了呗”…… 那时,他以为自己不会感到难过。 江照把那张边缘有点破损的录取通知书收回黑皮包,像收好一个曾经的梦。又把黑皮包妥妥帖帖放回电视柜最里面,关上柜门,想想又打开,再次确认黑皮包就在那里,又把柜门轻轻关好。 他走到窗前,拉上厚重的窗帘,挡上外面洒进来的令人遐思的月光。 江照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难道你不是中文系毕业的么?” 他曾经真的以为,自己不会感到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恐怕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骑单车的少年,从刚刚上大学的我身边掠过的情形,在那之前,我以为我那身衣服很漂亮,原来土得掉渣。 我也永远忘不了一起排练要在迎新会上表演节目时,那些女孩子看我的眼神,她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我听都听不懂的话。 有些东西,天生就注定的,也许你后半辈子的努力,只是为了改变它。有些人孜孜以求,有些人生下就拥有,世界永远没有所谓公平。 可即使是我注定要做一个在洞穴中忙碌一辈子的土拨鼠,不能像飞鸟一般翱翔天际,看到远处的美景。那我也要做最认真的一只,牢牢把握住已经拥有的幸福。 7、往事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苍蝇拍儿的地雷!! 感谢2281600的地雷!! 感谢fangfang500569的手榴弹!! 田一禾第一次出现在连旗面前,恰是连旗生命的一道分水岭。又或者,像瀑布流经的一道坎,流过之后就落入一汪深潭,从此不急不躁无喜无悲。 连旗觉得他前半生真像一道瀑布,还得是庐山的,黄果树的,飞沫四溅热情洋溢响声如雷轰轰烈烈摄人心魄。飞流直下三千尺,笑傲人生又几多。 那时,天都是五彩斑斓的,得意尽欢的。玉盘珍馐,酒到杯干。那时连氏兄弟跺一脚,整个s城颤三颤。国内的明星、名模、名角,争先恐后地爬上他们兄弟的床。甚至能把远在大陆边界之外的某个著名城市的大腕明星弄过来开一场演唱会,还一分钱带不走。 在连氏兄弟,至少在连大哥眼里,那些明星们不是明星,只是玩物,区别在于玩哪个而已。 相比之下,连旗低调一些,尽管该狠的时候也狠,该凶的时候也凶。但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人称“笑面虎”,差不多时抬抬手让弟兄们该过去就过去,所以手下跟他更亲近。 连旗是在一个小饭馆里认识钟青的。连旗不喜欢进大饭店,他觉得太拘束,放不开,而且菜也不好吃,什么三文鱼刺身在他眼里比不上一碗老四季抻面。后来田一禾毫不留情地讥笑他为“土鳖”,再后来被连旗毫不客气地按在餐桌上狠做一回,往jj上和后tun上抹沙拉酱,边抹边舔。田一禾叫着“凉啊凉啊”“爽……啊……爽……”癫狂得直翻白眼。 话再说回来,连旗在一个小面馆里认识的钟青,钟青就是面馆新招来的小伙计。一身油腻腻的本来是白色的“工作服”,冷冰冰例行公事一般把菜单扔桌子上问:“来点什么?” 连旗看到了钟青的脸,当时心脏就露跳一拍,所以说警察真tm会选人,做卧底不是该找那种其貌不扬的低调的沉默寡言的吗? 可惜还没等连旗跟小伙计攀谈几句,几个小混混张牙舞爪冲过来,原来是找钟青收高利贷的。 钟青身手不好,一点也不好,顶多算是个手脚麻利反应快。拎起凳子抡了两回,挡住那群混混的第一波攻势,然后就没辙了,被人按在地上一顿胖揍。 刚开始连旗没插手,他还不至于被一张脸迷得神魂颠倒人事不醒。袖手旁观一直到钟青一张英俊的小白脸被揍得鼻青脸肿像个猪头,这才跟身边人低声吩咐几句。手下上前挡住钟青,跟小混混的头儿耳语一番,那几个小混混撂下狠话,扬长而去。 后来连旗查明白了,钟青喜欢赌博,而且收不住手,欠了一pi股债。 人有弱点,更可信,尤其是这种致命的弱点。 往下的发展有点出乎连旗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钟青这么能顺杆爬,居然爬到了他哥的床上。要是他喜欢钟青,连新肯定不会夺弟所爱,关键是喜不喜欢他当时自己都没弄明白。只不过一得到这个消息,心里确实有点堵得慌。 连旗喝了一夜的酒,又郁闷又闹心,却万万没想到,这只是悲剧的开始。 连新是在他们家里自杀的,在书房里,外面响着呜呜的警报声,闪来闪去的警报器在窗上晃出红色的光影,一个警察气运丹田拿着喇叭喊:“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真tm的,拍警匪剧呢?”连新笑骂。他嘴里随意地叼着烟卷,额前的头发有些乱,衬衫领口略略敞开,显得狂放不羁。他慢慢拉开抽屉,拿出保养得锃亮的黑色勃朗宁,慢条斯理地往里面压子弹。 “哥——”连旗撕心裂肺地叫一声。 YJ男的春天_9 连新瞥他一眼:“嚎什么丧?五分钟以后再嚎。”他用拇指和食指把唇上的香烟捏下来,弹到地上,吐出一口烟雾,顺势拿起桌上一个相框。照片上钟青被连新紧紧搂着狠亲,一脸的别扭不情愿。 “傻小子……”连新低笑一声,轻声问,“你说他会不会后悔?” 没有人回答,连旗早已泣不成声。连新也不用别人回答,他抬起眼睛,对弟弟说:“连旗,你得好好活着。最后拜托你一件事,你别难为他。”话音落,枪声响,干净利落。 连旗发出野兽一样的狂吼,哭得瘫倒地上,手腕被紧紧铐住的手铐磨得鲜血直流。 警察蜂拥而入,为首的正是钟青。他手臂抬高,平举着枪,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一眼就看到连新仍直直靠在椅子上的尸体。 钟青愣住了,他就这样站着,周围的一切都恍惚了起来。混乱不堪的脚步,噪杂的呼喝声,远远的,听不真实。 仿佛就是那个混乱的夜晚,连新低声笑问:“这名字起的好,你钟情于谁呢?” 从那天起,连旗就没见过钟青,听说被调走了,听说去深造了,听说升官了,听说……连旗不在乎这个人,当时他谁都不在乎了,包括他自己。 他每天泡在酒里,喝得烂醉如泥,喝得人事不省。 连新的死,给了弟弟一个新生。他没有向警方交代过什么,毫不拖泥带水,所以,被他保住的人,自然不会亏待连旗。 在不伤害自我利益的情况下,人都是讲感情的。 但连旗还是觉得冷,从骨子里往外冷,像三九天吞了一整块冰坨。他终于明白,什么黑社会社团帮派,tm的都是扯淡,红社会才是真的。谁也敌不过头顶上那只手,纵容你培养你勾结你的是它,反过来打击你消灭你枪毙你的也是它。你不过是个棋子罢了,等到他们内部斗争重新洗牌的时候,最先被利用被铲除的就是你! 报纸上、新闻里、广播电台,没完没了地宣传连新社团如何欺压百姓打砸抢掠,有采访有记者有真相。可s城的百姓们心里有数,连氏兄弟从来不难为普通人,就算收点保护费,但他能保证收税的和工商的在你家吃饭肯花钱,能跟你少捞点;也能保证你不会早上一睁眼就发现铲土机在铲你家房顶。 可那又怎么样?人没了。真相永远只能存在于阴暗里,出不了头。 连旗他痛,他恨,却无从诉说,他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他每天晚上一头钻进酒吧里,再在第二天清晨从里面跌跌撞撞奔出来。 他有几次差点被汽车撞死。他那时真想被一头撞死。 一天晚上,他从住的地方钻出来,要到酒吧再去喝酒。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胃袋里空空荡荡,满身酒气,嘴里发苦。被风一吹,头晕目眩,一阵恶心,扶着墙吐了一番,还是很难受。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田一禾的声音。 当然,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小子叫田一禾,不过这小子骂人的本领他牢牢记住了两年,真没法忘。 “你tm说谁糟蹋自己呢?”这是连旗听到的第一句,尖锐得跟鸣哨似的,刺得人耳朵疼。 “小爷我告诉你,我不念大学摆馄饨摊我自己乐意。我一不偷人二不抢劫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我又没像你一样,为了钱跪床上跟条狗似的去舔女人x!” “你说话怎么能这么难听?”一个男人高声怒道,“我都是为你好,怕你就这么毁了。” “我tm早就被你毁了!”田一禾气得声音发颤,又高又飘,“当初信誓旦旦要和我不离不弃的是谁?后来把我甩了自己不要脸跑回去过好日子的又是谁?胡立文,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连旗从巷子里看过去,一个瘦子在路灯底下握着拳头挥来挥去,旁边摆着馄饨摊。紧贴着人行道停着一辆私家车,车窗摇了下来,一个男人站在车前,好像也有点理亏,一脸无奈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你放心。”瘦子冷笑,声音也没那么高了,但一字一字跟冰刀霜剑似的往那男人脸上刺,“我死不了,我为什么要死?像你这种败类还好好活着呢,我为什么要死?我就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比你们活得都开心都幸福。你tm一个同性恋,对着女人能硬得起来吗?天天上c就跟被强x似的你能活得起?你看你现在一脸郁卒的怂样,活不起你就死去,省得浪费粮食,也算给你老胡家积点德!”…… 连旗脑袋里嗡嗡的,不由自主一步一步走过去。 田一禾早把胡立文骂跑了,自己一个人收拾桌子上的塑料碗塑料袋,一边收拾嘴里还在骂:“混账王八蛋,我为什么要死?你死我都不死。我就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忽然悲从中来,眼泪不争气地掉往下掉。他胡乱抹了两把脸,嘴里骂:“没出息,你哭个pi!哭个pi!”可眼泪还是止不住,他干脆把塑料碗木筷子一把扔到桌上,肆意地哭了一会。 街上人来人往,个个神情漠然,偶尔有几个注意到哭泣的田一禾,却也只看一眼便走开了。在这世上,各有各的愁苦,各有各的不幸,除了自己,谁还能管得了谁呢? 田一禾心里舒服了些,把脸上眼泪抹净,一抬眼却望见了落魄的连旗,正直勾勾地盯住自己。 “看你m头啊看!”田一禾炸毛了,“被见过人哭吗?今天收摊了,要吃馄饨明天赶早!”收拾收拾东西,骑着破三轮车,走人。 连旗没动,他站在那里很久没动,田一禾和哥哥的话翻来覆去在耳边响起:“我为什么要死?像你这种败类还好好活着呢,我为什么要死?” “连旗,你得好好活着……” 连旗仰头看向苍穹,那是夜的颜色。 他哽咽着,无声泪落。 8、追求 ... 连旗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遇见田一禾。 那天他不再去酒吧,而是又回到住处,躺在床上睡了一个大觉。睡得昏天黑地日升月落,睡得冯贺差点拨120过来抢救,睡得醒过来时胃部饿得都麻木了。 然后他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刮了脸,穿上一身衣服,焕然一新。他把以前的比较可靠的小弟都找回来,做了香港黑彩的下线。 仍然赚钱,但却极为低调,低调到甚至一些高层还以为他早已离开s城。 瀑布在转折处缓上一缓,泻入深不可测的碧潭,从此古井不波。 铺设的黑彩站点像黑色的触手,缓慢的、无声无息的、不露声色的渗透到城区甚至郊区的每个角落,垄断了s城黑彩行业。什么赌马赌球赌狗,什么六合彩七星彩幸运彩,什么大陆香港澳门,你就说吧,想买哪一种? 发展下线,培训员工,制定规章制度工作守则等等等等。人家连旗弄的可不是一般的黑彩,那些瞎咋呼哄骗几个没脑子的拢点钱开奖后不给兑拍拍pi股走人?连旗不干那种事,黑彩怎么了?黑彩也是讲究品牌信誉和服务质量的,也是需要资格审查培训后再上岗的。说句不好听的,香港黑彩的管理制度和风险控制,已经非常成熟,可比什么体彩福彩的厉害得多,可靠得多。大陆彩票事业才起步几年哪,跟人家一比那是小孩,路还走不稳呢。 做买卖要成功,说白了只有一条:钻空子。 从李嘉诚到霍英东,从潘石屹到马云,全是这样。等这门行业发展壮大了,规则制定了,国家干预了,法律完善了,那你也就赚不到钱了。 要不怎么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书还是多读点吧,有用着呢。 隐藏黑彩站点的方式有很多种,普通彩票站是最常见的,常来的熟客,和站点老板都有只有彼此才明白的暗号。一个介绍一个,暗中传递。因此连旗表面上就是一个双击彩票站的老板,堂而皇之地出入体彩福彩大门,打探最新内幕消息。 结果在一次体彩培训课上,他见到了田一禾。 刚开始连旗没认出他来,毕竟日子太久了,当时又黑又远,他看得不清楚。但他听见田一禾同体彩的工作人员说话了,问一些体彩福彩销售比例方面的问题。这声音连旗有点熟悉,而且印象很深。连旗皱着眉头回忆了很久,然后他记起来了。 但他不确定,于是想办法跟田一禾见了面。 “简直就是道光年间的出土文物碰一碰都能掉渣,你什么品味啊?”田一禾这句话一骂出口,连旗乐了,对,是这小子没错! 其实当年连旗对这小子也没过多关注,虽然后来他路过那个地方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瞥一眼,但田一禾早就中了奖过舒坦日子去了。没有馄饨摊的街角显得空落落的,再过一个月,多出一家卖饮料的吸吸吧。 没遇到的时候没感觉,甚至似乎早已忘记,一旦遇到才发现,那人一直在自己内心深处藏着呢,尽管毫不起眼,尽管悄无声息。现在人和声音一对上号,就像多年的愿望终于完成,挂了许久朝夕以对的人像突然活了。于是心里熨帖了,落地了,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