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男人会捉鬼》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章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作者:苌楚七 文案: 鬼村尸塘,水缸怨灵,人皮图腾,练蛊禁地,作为石郢县令,肖长离刚上任就被小皇帝嫌弃了,因为他不会捉鬼。 为了逆袭赢得民(帝)心,他学习捉鬼,无形之中撩动圣心,一番惊险刺激险象环生纠纠葛葛不可描述后…… “肖长离,你犯上!” “微臣知罪。” 不久以后…… “肖长离,你怎么还不犯上?” “……” 面瘫县令斗鬼拐皇帝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1V1,HE。 ———————————————————————— 提示1:受第四章出现,部分配角让人讨厌,不喜误入,被喷怕了_(:з∠)_ 2:攻强大,受配不上他,但都是我儿子,就这样。 内容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肖长离,云钰 ┃ 配角:停云观 ┃ 其它: 第1章 荒山鬼嫁 日落西斜,倦鸟归巢,远山浸染在日暮余辉中,衬着乡间田地里等待收割的稻子,如同一幅田园山水画。 画中行人如点墨,慢慢移动着。 这个人身躯挺正动作僵硬,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厚重,将泥地都踩出一串清晰的脚印。 王婶走在他后头,心想这人一身破烂蓬头垢面,一定是个乞丐。不但脏而且臭,臭得让她想吐。 可惜这条田间小路太窄,她没法绕路,只好捂着鼻子跟在后头。她赶着回去给男人做晚饭,心里不知已将人骂了几百遍。 忽然,她看到前面人身上掉下一团东西,看了一眼,脸立时就白了。 那一团东西烂得看不出模样,也不知是什么,上头爬着密密麻麻的蛆虫,拱进拱出很是繁忙。 她看着那些蛆虫蠕动着,再看看那个人,发现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都是烂的,白花花的蛆虫覆盖着,不细看还以为这是他原本的肤色。 王婶不敢往前走了,后退几步想往回跑,惶乱中却被脚边石头绊了一跤,摔倒时划破了手,血丝丝渗了出来。 她再也跑不掉了。 ———————————————————————————— 京兆府府尹杨升看着眼前的案卷十分头疼。 在皇城根发生如此骇人的命案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在新帝登基这个本该是天下大赦海晏河清的时候。就像一个耳光,不但打在他脸上,还打在了新帝的脸上。 他不由怀念起一个人来,那个人还在大理寺时,嗜案如命颇有本事,若他此时还在,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他多好。 他一边命人将案子压下不得声张,一边派人加紧追查,几日后终于捉到了犯人。 确切的说,并不是一个人。 看了一眼被戳成筛子倒在地上却仍在嘶吼挣扎压根已经没有人样的“人”,扬升险些把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娘啊,这到底是个啥?! ———————————————————————————— 肖长离在赶往石郢县赴任途中,遇到了鬼嫁。 其时子丑相交,荒山野岭薄雾冥冥,圆月凄迷躲在树影之间,好似一只眼睛在盯着这个一只脚即将踏入幽冥的年轻人。 肖长离不惧鬼神,所以才敢在这样的夜晚行于荒山之间,看到前方薄雾间闪过一片红影,他也只是微微一顿。 不过他没有不知死活得闯过去,无惧并不代表愚蠢。 鬼嫁,顾名思义就是鬼嫁人,多是夭亡的女子不甘死后孤苦,得阎王赦令,在阳间寻找阳寿将尽并与其有阴缘的男子,于夜半子时勾其魂魄入冥,与自己结为阴婚。 大红花轿小鬼抬舆,吹吹打打却全无生息,缓慢而虚渺得在这午夜山间招摇过境,论起排场倒也并不逊色于人间婚嫁。 肖长离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睡梦中被勾了魂魄的男人木然被两只小鬼架在肩上,愕然之余颇感新奇。 他所行道路与鬼嫁队伍并无冲撞,原本只需要静立不动便可相安无事,可不知为何,那行队伍忽然调转方向,朝他而来。 打头的是两个鬼侍女,手臂僵硬挥撒着赤色冥纸。面白如纸,红唇紧闭,双眸漆黑,那是用笔墨画上去的模样。 四只抬撵小鬼蹦蹦跳跳而来,身躯佝偻悬浮于地,抬着轿子却无丝毫动荡。 在他们肩上,彩舆富丽堂皇,在这幽深山林间红得刺眼。摇晃微启的轿帘后嫁衣如血,盖头下不知是怎样一张脸。 肖长离静静看着它们靠近,红影幢幢间似乎一切都被放慢了动作,无数冥纸坠落,在他周围旋绕不歇。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2章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喜轿上绣了地狱百鬼图,眨眼已在眼前。轿帘一动,红色嫁衣瞬间化为赤色长练将他围在当中,娇媚浅笑响在耳畔:“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耳畔拂过一阵凉意,一张雪白的笑脸骤然之间近在咫尺,诡谲如斯。 肖长离面无表情得看着眼前这张诡异的脸:“人鬼陌路,殊途难归。” 女鬼神情一厉,五指微张,指甲纤长如刺,扣在肖长离头顶:“随我去吧!” 却见肖长离周身猛然放出异光,女鬼惊呼一声,被震出了老远。 她愕然稳住身形,见肖长离面无惧色且阳气充盈,正气凛然,知道自己遇上了凡人中最不好惹的那类人,即便如何喜爱如何不甘,她也不敢再造次。 “既是无缘,何必让我遇上?”女鬼幽幽长叹,“放他回去吧,不嫁了。” 两个小鬼放开那个男人的魂魄,他便悠悠往来路飘去了。 “既见君子,何所求兮?”女鬼回到轿中,放下轿帘前留下一个诡异不明的笑,“我会再去找你的。” 眼看着这来自幽冥的迎亲队伍随薄雾消失,血红的嫁衣却仿佛融在了天边的第一缕朝霞中,一点点随着日升月落,染在了肖长离的衣襟上。 他因一些事耽搁了行程,为不延误任职而夤夜赶路,总算在期限内赶至。 前方不远,就是通往石郢县的小道。 秋风缓拂杂草荒芜,不少白色冥纸被风吹起,刮落在肖长离的脚边。 他走在泥泞路上,迎面而来一辆板车,车上竖躺一人,以白布盖身。推车的是个中年女子,面色蜡黄双目红肿,大概是因为贫穷而无法厚殓,只能孤身一人将亡人送往埋葬。 擦身而过时车身震动,一只手从白布下露了出来,皮肤青紫有些微的腐烂,指甲尖长泛黑,随着车子行进而晃动着。 女人佝偻疲倦的身影逐渐远去,肖长离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石郢县位于阳州以北,地处大缙与古黎交界,偏远贫瘠却是民风彪悍。加之古黎国尚巫禁之术,或多或少传入石郢,县中便多有神异鬼怪之事,便是上任县令之死都有传言说是被女鬼索命。 走进县中,所见却是街市整洁,晨光初现中一派祥和。肖长离一袭青衫一只包袱,缓步而行。 因他来得早,街上还没什么人,他在街边小摊点了碗面果腹。面的口味与京师略有不同,一股浓浓的卤料和不怎么新鲜的味道。 面上搁了几片肉,有些变味,他便夹出来放在桌上,边上不知何时窜出一个小乞丐,忙不迭扒拉去吃了,还一脸殷切看着他:“我跟你说啊,这里的东西不干净。喏,往前不远有家酒楼,还是上那去吃吧。” “臭乞丐,快滚!” 摊主拿着扫帚过来驱赶,那乞丐嘻嘻哈哈四下乱窜,将摊子搅得更乱:“张抠门,你的肉都臭了,还好意思拿出来买?这么缺德,小心咱们新知县来了,封了你的破面摊!” 摊主气恼不已,扫帚更是挥得大刀阔斧。眼看尘埃草芥飘进碗里,肖长离拉住那乞丐,对摊主道:“再来两碗,不要放肉。” 小乞丐赶紧坐下来,拍着桌子嚷:“要要要,多放点,他肚子精贵,我不嫌弃。” 摊主气呼呼回去煮面,肖长离将原来的面推到一边,小乞丐抢过去呼噜吃起来,边吃还边抱怨难吃。 肖长离看了看他,道:“你多大了?” “十二。”小乞丐咽下一大口面,抬眼瞅他,“干嘛?你要拉我去卖了吗?算你有眼光,我可是很值钱的,好多人都说要让我去元州当小倌过好日子,可姐姐说那不好,把他们都吓跑了。” “……”肖长离顿了顿,道,“有手有脚,健康无疾,何不找份营生,正经度日?” “你可真多事,比我姐还啰嗦。”小乞丐撇撇嘴,又吃了几口,从桌下拿出一只小包裹还给他,“算了,看你请我吃面的份上,这个还给你。非金非银的,包这么好干什么?” 肖长离接过来,将上任文书放好。他看到这小乞丐趁乱拿了自己的东西,本想看看他有什么目的,没想到他倒自己拿出来了。 摊主端了面过来,没好气道:“这小子偷鸡摸狗不干好事,你可小心别上他的当。” 肖长离跟前那一碗搁了好几片肉,肥瘦相间香味四溢,小乞丐那碗清汤寡水肉末都不见半点,他理所应当的把两碗面调了个:“你不爱吃肉,我来帮你。” 肖长离并不介意,慢条斯理开始吃面。没一会小乞丐吃完了,又眼巴巴看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你面生得很,模样又这么好看,是从哪里来的?家里一定很有钱吧?” 肖长离没有回答他,吃完面结了帐,拿好包袱,问他县衙怎么走。 小乞丐一听脸色都变了:“你要去县衙?你去那里做什么?” 肖长离察觉他神色的变化,道:“此地县衙有何问题?” “还有何问题,问题可大了。”小乞丐煞有介事得凑过来,在他耳边道,“那里头有鬼。” 他本以为能看到这个外来人被吓一跳的样子,结果这人什么表情都没有,而且又问了一遍县衙的方位。 小乞丐若有所思,很是殷勤得揽着他胳膊:“行,我带你去。” 肖长离道:“你不是说有鬼吗?” “我怕鬼,可鬼怕你。”乞丐眨眨眼笑道,“何况,跟着你有肉吃。要不我给你当书童吧,你这身份哪能没个随从?”也不看看自己这蓬头垢面的模样,哪里会有这样的书童。 忽然前方走来一个衙差打扮的人,见了小乞丐便冲了过来,小乞丐往肖长离身后躲,直喊救命。 “臭乞丐,谁让你出来的!”那衙役气势汹汹,扭住小乞丐就要押走。 小乞丐拽着肖长离喊道:“救命啊,我不去那里!我……我才不是乞丐,我是这位公子的随从!” 那衙差道:“我呸!你这小叫花子在这游荡多日,我还不知道你?快走,不然我逮你蹲大牢去!” 小乞丐抓着肖长离不松手,肖长离道:“他犯了何事?要到哪里去?” 衙差不耐烦道:“你少管闲事!新知县要到了,这帮人破衣烂衫腌臜得很,影响咱们县容,这两天都得待在东祠里。我看你像是个体面人,还是别和这种人扯上关系得好。” 肖长离闻言淡淡道:“他是我随从。”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3章 第2章 县衙诡事 小乞丐眼睛一亮,扯开衙差的手挺直了腰杆:“听到没有,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告诉你,你要倒大霉了,知不知道这是谁?” 衙差将肖长离打量一番,心头打起鼓来:这模样这气度,该不会是…… 我的娘啊,不会吧?! “韩东!”在衙差惶惶不安时,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一听这声音,韩东吓得腿一哆嗦,险些没站稳。 一行人走了过来,当头一人瞪了韩东一眼:“没脑子的东西,还不滚!” 韩东忙不迭滚了,那人摆出一个笑脸,对肖长离拱手道:“这位可是肖大人?” 肖长离点头,道:“将那些人都放出来吧。” 那人面露尴尬,连连应允,说自己是石郢县丞刘元直,特地率县衙众人来迎他。 石郢县地处偏远,鲜有中土人士前来。肖长离虽轻装简行,但一身卓然气度掩盖不住,就连一个小乞丐都能看出他的不凡来,刚进县内就有人留意到了他,与那传说中的人物一比对,立马回禀了刘元直,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前来迎候。 可惜他们慢了一步,先让那韩东把底子给捅了。 丞相之子,曾任正三品大理寺卿,虽然因为办事不利被降官远放,到底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敢怠慢? 一番热情逢迎嘘寒问暖后,几人领着肖长离前往县中最大的酒楼,说要给他接风洗尘。肖长离说声不用,要先去县衙看看。 几人脸色有些尴尬,说县衙还未收拾好,在南街已备好屋宅,可供他入住。 肖长离道:“劳烦各位大人相迎,南街新屋便罢了,肖某住县衙即可。时辰尚早,几位大人先回去休息准备,稍后来县衙应差,做好一应交接。肖某先行一步。”言罢拱了拱手,自行离去。 小乞丐赶紧跟上去:“大人慢走,我来带路。” 刘元直等人愣了一会,面面相觑。 “不愧是皇城天梯上下来的大人,行事就是不同凡响。”刘元直捋捋短须,“听说这位肖大人在大理寺时就是个不好忽悠的主,今后咱们可得打起精神来了。” 主簿赵临面露不屑:“他以往再厉害,还不是个被贬的官儿,何况他爹已辞官,先帝驾崩,靖妃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他肖家在朝廷已没了什么势力,到了这里,可轮不到他一手遮天。” 典吏曹原颔首笑道:“他不是想住县衙吗,就让他住个舒坦。” 几人相视而笑,各自回家。 石郢县衙位于县城西街之末,原本是个热闹便利的地方,可自从那件事后,整个西街都没什么人敢走了,县衙周围更是门可罗雀,猫狗都不敢接近。 那件事便是前任知县邵远程以及在县衙当值的数名衙役被分尸残杀一事。 据说当时惨叫声响彻黑夜,第二天县衙门口的血都流到了石阶下,几片碎肉被抛在外面,野狗叼着半截手臂跑了一条街。 那件事距今已数月有余,整个县衙却还笼罩在阴霾之中,每到夜间便能听到里面传来鬼哭,阴魂不散。 小乞丐拽拽肖长离袖子:“哎,真要住这里?我告诉你那可是厉鬼,不是好惹的,还有死了的知县和衙役,他们的魂魄可还在里头游荡哩……” 肖长离脚步微顿,抬头看了一眼。 县衙破败,匾额摇摇欲坠,一看便知久不曾升堂审案了。 本该是为民请命浩然正气之处此时却阴风诡狞,令人生畏,不得不说十分讽刺。 小乞丐以为他是想通了,兴冲冲道:“现在去酒楼应该还来得及……” 肖长离抬步继续走,推开大门,“吱呀”一声,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吹动他衣发翩飞,身躯却挺正如竹,无丝毫动摇。 “我的乖乖,好冷。”小乞丐夸张得哆嗦了一下,往他身后躲。肖长离兀自走了进去。 荒败阴诡,凄风凛凛,不知是因秋意萧瑟还是人心暗鬼。 县衙内虽被大致清扫过,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陈旧鲜血的气味。因久无人打理,落叶在通往正堂的甬道上翻滚游曳,其中几片沾了暗红色的血迹,落在肖长离的脚边,流连片刻,又被卷往别处。 肖长离抬头看了看,甬道旁一棵树上赫然还挂着一片残缺的人皮,早已风干发硬,想是当初清理时匆忙惶恐而未曾发现。 小乞丐顺着他视线看去,也合该他倒霉,正好一阵大风刮过,那块皮晃悠了一阵,竟就这么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他脸上,吓得他哇哇大叫,猴子般窜出老远。 肖长离神色未变,蹲下来仔细观察那块皮。看肌理应该是女人的皮,暗红血污中有一个模糊的图案,看不清是什么。 肖长离拿了块布将其包好,朝内堂走去。 “我的妈,你拿着这个做什么?”小乞丐一脸恶心,不敢靠近他十步以内。 肖长离道:“你对这些事知道多少?” “啊?” 肖长离看着大堂上“明镜高悬”四个字,道:“有因才会生果,堂堂一县之衙,不可能任由魍魉横行。” 小乞丐撇撇嘴:“都说新任知县以前是个很厉害的大官,原来不止爱破人的案,还爱破鬼的案。” 口中戏谑,他还是很配合得说了不少,肖长离边听边走,来到内院放好包袱细软,小乞丐才从前任知县如何不是个东西说到了事发那天晚上,只是站在门外不敢进来。 前任知县绍远程,就是死在这间屋子里。 “这个邵远程在外头有宅子,平时个把月不升一回堂,事发那天竟然在县衙呆到大半夜,也不知在做什么。我怀疑啊就是被鬼催的,他在公堂上活活打死了一个女人,一定是那个女人阴魂不散,把他勾到这里,然后杀了他。” “细说。”肖长离收拾着,来了一句。 小乞丐知道他是要听那个女人的事,又不敢走近屋子里来,就扒在窗户上滔滔不绝:“说起那个女人也是奇怪,平时不出门不见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从她一来村里就生了疫病,死了好些人。理所当然的大家都怀疑她,将她绑到了衙门。邵远程这个草包哪里会审什么案子,见问不出什么就想屈打成招,结果就把人给活活打死了。” 肖长离拂去桌上的灰尘,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血痕。 小乞丐瞥了一眼,道:“就这张桌子,据说当时邵远程的头就放在上头,脑浆子流得稀里哗啦。哎,你真不怕?” 肖长离道:“未行不义之事,何惧鬼神之扰。” 小乞丐撇撇:“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就是会说场面话。”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4章 此时一个衙差缩头缩脑过来,惶惶四顾:“我说大人呐,您怎么到这来了?刘县丞他们已经到了,在宣化坊等候大人……” “让他们去正堂。” 衙差脸色一变:“那……那里可去不得……”那几个死了的衙差的尸首当时都是堆在大堂里的,别说没人敢审案,连报案的都没了。 “青天在上,律法铮铮,何惧鬼神?”肖长离没再听他絮叨,兀自整理衣冠,前往大堂。小乞丐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身手麻利得翻墙走了。 肖长离在堂上等了良久,刘元直等人才来,皆是脸黑带怨,又不好直说出来,在一应公务上都是对答敷衍,只想着赶紧完事离开。 不过看肖长离板正无波的神色,他们都知道无人压在头顶终日自在逍遥的日子算是到头了。而且,很可能比起以前更难过。 肖长离给他们委派了任务,整修县衙招集下人,要在三日之内让这地方从鬼屋恢复成县衙该有的样子。 几人虽是忌惮但不好违抗,想先找些工匠将县衙翻修,不想县中竟无一人敢来。刘元直回禀肖长离时都暗暗揣了幸灾乐祸的心思。 肖长离沉吟片刻,当即写了张告示,让他贴出去。 当晚,他就一个人住在了县衙之中。 夜入三更,庭院树影婆娑摇曳不休,在窗上留下暗色魅影。冷风嗖嗖与鬼哭声声呼应,正是百鬼夜出的时候。 屋内灯影闪烁,晦暗不明,肖长离第三次合上被吹开的窗,挡住冷风亦挡住鬼哭,拿出半年前槐山村多人离奇死亡的案卷,在灯下翻看起来。 卷宗中记载那些人得了怪病,初发时食欲不振身萎无力,后精神尽失口不能言,唯有双目圆睁,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不曾合上。经仵作验尸,病发之人内脏皆被不明之物啃噬,千疮百孔,外部身躯却无丝毫损伤。 自那女人死后,村中便再无得病之人,因此县中百姓还赞这是邵远程当官这么久做的唯一一件人事。 窗户“咯吱”一响,又被吹开了。灯影摇晃不定,猛地熄灭。 一阵凉意自后颈腾起,仿佛烟尘钻入衣襟。肖长离在黑暗中合上案卷摆放一侧,门外蓦地响起敲门声,一下一下,忽然变成了抓挠的声音,咯吱作响,在幽寂中显得尤其诡异。 肖长离没有丝毫迟疑,打开了门。 夜黑风高,冷月无声,一只血红的手在半空一顿,猛地缩了回去,随后一张满是血污夸张扭曲的脸冒了出来,几乎冲到肖长离眼前,腥臭之气扑鼻而来。 肖长离依旧一动不动,定定看着眼前的“鬼”。 “真没意思,你难道是个木头人吗?”小乞丐无趣得撇撇嘴,白瞎了他一番精心装扮。 黑狗血臭得厉害,熏得他几乎头晕眼花,不过据说这玩意辟邪,他好不容易才从孙屠户那里偷来的,来这种地方,一定要多备些。 “你要不要,给你抹点。”小乞丐热心得去抹肖长离的脸,肖长离微微侧身,从他边上走了出去。 月一点点隐入层云之后,人世混沌,树影摇曳投下片片黑暗。 荒芜的庭院之中,数道黑影时隐时现,似想靠近却又有所忌惮,只是发出声声呜咽,为这鬼县衙更添了诡谲可怖。 “看吧看吧,我就说有鬼……”小乞丐躲进门内不敢出来,忽然感到脚脖子一凉,似有什么东西顺着他后背往上爬,凉飕飕阴森森的感觉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颤声道:“救救救救救命……” 第3章 水缸抛尸 肖长离回头,一阵冷风迎面袭来,小乞丐半躲在门后的身影中,有一抹暗红正悬在他头顶,又像负在他身后,夜幕中犹如一团混入了浓墨中的朱砂,红得瘆人。 这红,有些熟悉。 一声轻笑响起,随着夜风飘飘忽忽,小乞丐却反而不怕了,转身一通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你又吓我!迟早有一天得被你吓死!” “窝囊,这么久了还是半分长进也没有。”笑声渐止,那抹红影蓦然窜起朝肖长离扑来,却未及近身便被一股无行之力撞了出去,在半空停住。 凤冠霞帔嫁衣红妆,苍白的脸上画着厚厚的胭脂,血红的唇漆黑的眸,赫然正是肖长离在林子里遇到的女鬼。 “又见面了。”女鬼含情脉脉看着肖长离,“我说过会来找你的。” 肖长离面无表情:“你应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女鬼幽幽道:“你不愿随我去,那我也不去了,谁让我看上你了呢?”她深吸一口气,甚为迷醉的模样,“好浓的阳刚之气,虽然接近你会很痛苦,不过我会等你的。等你死了,我们就到地府做一对鬼夫妻。” 小乞丐啧啧做声:“这个人就是块木头,有什么好的?” 女鬼盯他一眼:“没大没小,快叫姐夫。” 小乞丐撇撇嘴:“你想男人也挑个有钱有势的啊,你和爹娘就这么走了,留我一人整日受人欺负。他就是个芝麻大的小官,怎么养活我?” 女鬼眼波流转:“小子有眼无珠,他身带贵气,一看便是人中之龙。别看现在只是七品县令,日后富贵根本无法估量。” “真的?”小乞丐眼睛一亮,凑过去打量肖长离,甜甜叫了一声姐夫,“我叫苏苏,这是我姐姐,名叫苏玳雪。生前被恶霸逼婚强抢,自尽死的,也算是个贞洁烈女。你别看她是个鬼,姿色还不错,你娶了她不吃亏的……” 肖长离看着苏玳雪:“县衙杀人的,可是你?” 苏玳雪道:“那你可高估我了,我连近你的身都不行,哪有本事杀人?你们人常说鬼害人,其实成鬼者皆因不得善终而怨气难平,生前不都是被人所害?要真有杀人的能耐,要么得道行深,要么得怨气重,正好,我一个都没有。不过嘛……” “不过什么?” 苏玳雪笑了笑,忽然身影一晃,化为一道红芒钻进苏苏体内。苏苏身子一抖,眼睛顿时就直了,接着媚然一笑,朝肖长离扑了过来。 肖长离抬手抵住他脑袋,他无法靠近,悻悻绞着衣角,声音扭捏满是女儿情态:“真想杀人,也只能附身他人之躯,控制他的神识与身体……” 苏苏身体猛地一抖,苏玳雪又窜了出来,面露嫌恶:“臭小子,一身狗血,脏死了。” 苏苏晃晃脑袋,恢复了身体控制权,冲姐姐横眉怒目:“你又上我的身,我会短命折寿的!” 苏玳雪不理他,冲肖长离抛媚眼:“虽然这里有鬼,不过都是些新鬼,有我在他们不敢害你。” 肖长离看看那些瑟缩在阴暗中的黑影,道:“你们可是那些被害之人?”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5章 黑影上下乱窜起来,在他周围呜呜作响。 肖长离道:“是谁害了你们?” 黑影窜得更为疯狂,却无法回答。 苏玳雪道:“他们是新死的鬼,只有游魂尚存,说不了话,我来帮你问。” 苏苏得意凑过来:“看吧,要是没有我姐姐,你哪有这般容易知道凶手。” 只见苏玳雪化为一缕幽红暗影,在那些黑影中游窜了一阵,回到肖长离身边,殷勤道:“他们说杀人的是一个叫王咫的人。” 肖长离眉头一皱,回到屋内点燃油灯翻开卷宗,眉头皱得更紧。 桌案旁冒出苏玳雪雪白的脸,饶有兴趣也看着卷宗:“这个王咫是谁?够厉害啊,连杀了八条人命。” “是个死人。”肖长离两眼盯着桌上的案卷,上头槐山村离奇死亡的名单中,王咫,排在头一个。 第二天一大早,县衙门口破天荒围了许多百姓。他们隔着几丈开外盯着县衙大门,想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从京城来的官儿能不能孤身一人在县衙中活过一晚。 肖长离便在这无数的目光中气定神闲得打开门,走了出来。苏苏趾高气昂跟在他身边,享受着无数目光。 现在他可不是乞丐,而是县令大人的小舅子哎,看以后谁还敢瞧不起他! 见县令大人安然无恙且风姿超群,围观百姓交头接耳,皆叹神异,更有不少少女折服在了他的七品官服下,叹他莫不是天上星君下凡,来拯救她们于魔障之中? 一时之间,肖长离高大伟岸的形象便已在百姓之中树立了起来。 有了民望,一切便顺利许多。 肖长离在县衙的教化坊做了一通主旨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宏篇大论,听得一众百姓信服不已。又用了三天时间以雷厉风行之势将前任知县糊里糊涂判定的冤案重审,解救了县衙牢狱之中遭受冤屈的百姓,惩治了逍遥法外的恶人,他的形象便高大得几可与日争辉。 不过多久便有人来县衙报案,说他的邻居毛大家中传出恶臭,而他的妻子失踪多日,一定是死在了屋里。 这是肖长离来此的第一桩案子,当即带着衙差前往毛大住处。 毛大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以打更为生,平时昼伏夜出,少与人交往,唯一的嗜好是喝酒。见县官与官差来到家中他惊慌不已,说妻子回了娘家,没有犯事云云。 众人一进毛大家中果真闻到阵阵恶臭,这臭味肖长离并不陌生。命衙差将毛大扣住,一行人循着臭味来到后院,从墙根下的一只半人高的水缸中捞出一具早已腐烂的尸体。 水缸中的水混浊不堪恶臭扑鼻,不知是尸体入水前便是如此还是尸体腐烂后才脏成这样,从尸体腐烂程度推算人至少死了半个月,却到现在才被发现。 不过这水缸的位置在茅厕边上,而茅厕原本就是个无论多臭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肖长离见过无数案件,杀人抛尸的方法层出不穷,但将尸体扔进水缸无疑是十分愚蠢的,一瓮死水不但无法藏尸反而会加速尸体的腐败使其恶臭不止,欲盖弥彰。 将毛大押回县衙时他还惊魂未定,大呼冤枉。 据毛大所言半月前他与妻子争吵后妻子便说要回娘家,他没当回事,日子照过,若不是衙差上门,他只怕要忘了还有这么个女人的存在。 据邻人说毛大醉酒后就会打他的妻子,很可能是他喝醉后下手过重将人打死,抛尸于水缸之中。 毛大只记得那时候他拿了家中银两买酒喝,妻子多说了几句他便动了手,而后离家买酒,喝得大醉才回来,根本不记得回家后发生了什么。 那个可怜的女人是不是被自己打死的,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看上去这是一桩再简单不过的案子,若是前任知县定是立即就能结案,然后将那酒鬼打入死牢。 可到了肖长离这里却是悬而未决。 在百姓开始怀疑这个新县令只是外表好看其实根本不会断案时,衙差抓了一个人并宣布这才是真正的凶手。 此人便是那个报案之人,名叫李荃。 据李荃交代,他是在那日毛大出门后见毛大妻子哭哭啼啼,又一人在家,起了歹心,潜入屋内欲行不轨,毛大妻子奋死反抗,慌不择路逃到后院,被恼羞成怒的李荃活活扼死,投入水缸之中。 他住在毛大隔壁,对他十分了解,果然,妻子半月不见,毛大还跟没事人一般。 原本就这样下去还能相安无事,偏偏这个李荃自作聪明故意报案,欲拉毛大做替死鬼,结果撞了枪头,成了肖长离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苏苏缠着肖长离问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凶手是李荃的,肖长离说了两个字:气味。 尸体在水缸中整整半月却没人发现无人生疑,因为他位于茅厕旁边,一般人都会以为这臭味自茅厕里传出,除非对尸臭特别敏感之人,否则很难发现其中蹊跷。而这个李荃一来报案便说死了人,说明他早已知道有死人,等于不打自招。 苏苏恍然:“原来如此。” 肖长离道:“若是你杀了人,茅厕和水缸,你会将尸首抛在哪里?” 苏苏想也不想:“当然是茅厕。” 肖长离点头:“可李荃却将人投入水缸。” “这是为什么?”苏苏不解,“难道他喜欢水缸?” 肖长离道:“玄闻录中有载,水缸肚大圆浑,收口内聚,人死后尸体投入水缸,尸腐而魂禁,永世无法超脱。” 苏苏打了个哆嗦:“真的假的?” 肖长离道:“不知道。” 第4章 荒村女鬼 行过石头坡,便是槐山村了。 石头坡因乱石多而得名,崎岖难行人迹罕至,好在肖长离有功夫底子在身,一路而来还算轻松,苏苏就不同了,累得气喘吁吁叫苦不迭,多番撒赖不愿走。 他并不是吃饱了没事干跟着出来游山玩水,他身不由己。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6章 “槐山村鬼树遍布是大凶之地,他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苏苏我的好弟弟,我白日里不能现身又不能近他的身,借你身体用用,保证他安然无恙了我就离开。你也不想姐姐我死了还孤身一人守寡吧?” 想起姐姐可怜兮兮的模样,苏苏真后悔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肖长离事不关己兀自行路,下石头坡后是一条小溪涧,溪涧那头是一片槐树林。 林中烟障弥漫死气沉沉,分明白日,林子里却幽深死寂,不见天日。 要去槐山村,必要穿过这片林。 肖长离正要进去,一只手拽住了他,苏苏一脸凝重:“别去了,这里很危险。” 肖长离判断了一会说话的究竟是姐姐还是弟弟,淡淡道:“无妨。” 苏苏立马捧着脸两眼冒光:“好帅……” 很快又变了语气:“别花痴了快拖住他!我可不想去送死,我还没活够呢!” 一时又是苏玳雪的语气:“窝囊,学学人家。要走你走,这里阴气足,我出来了……” 话音未落,苏苏身子一抖,一抹红影从他身上出来钻入林中,追着那个已被浓雾包裹的身影而去。他撇撇嘴,转身便走,忽然怔住,揉了揉眼睛。 他看到一只白花花的东西顺着溪流漂了下来,有些像和吉楼的卤鸡爪,只是多了个指头,在经过一道弯时停了下来。溪中小鱼摇着尾巴去碰了碰,绕着啃食起来。 他走过去看了看,又看看溪流上游,一时好奇心起,做了一个让他肠子都要悔青的决定。 去看看。 ———————————————————————————— 槐树聚阴集煞,自古以来就是极不祥的树,槐树聚集之地再有流水行运更是大凶,肖长离行在其间,那些雾障如同活物般要钻进他的身体,苏玳雪化为红练将他们挡开,将肖长离护在当中。 “多谢。”肖长离道。 苏玳雪嘤咛一声,激动的窜了好几圈。 肖长离忽然在一株树下止步,抬头对上一张扭曲狰狞的脸。 这个人倒挂在树上,双目圆睁口唇大张,下半身嵌在一株树内,鲜血将树干染红一大片。 看肤色还算新鲜,应该死了不久。 肖长离稍作查看,忽然一怔,解下那人腰间垂落的一块牌子,眉头渐渐皱起。 苏玳雪飘在前面招呼:“这些树上附了阴魂,生人一入就死,还好我有些道行,否则恐怕也护不住你。还要走么?” 肖长离看看前路,林深雾重渺然无极,点了点头。 往前又见死尸,每具身上都有一块腰牌,昭示了他们的身份。 宫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走出树林,所见却是一片荒败,残屋破瓦老鸹低鸣,整个槐山村都已荒了。 一行血迹延伸而去,呈红褐色,想来也是这一两天的事。 肖长离顺着血迹而去,来到一间破屋前。门板在风中摇摇欲坠,尘埃四落。 肖长离伸手欲推,门忽然倒落,他抬手将其挡开,却见一道寒芒迎面而来。 他闪身避过,一把抓住那只握剑的手,顺势将人拽了出来。 一见那人模样,他心中一震,手臂一揽又将人捞了回来。 “怎么是你?”那人面露诧异,意识到自己此时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怀中,赶紧站直了。 “殿下……”想起眼前这位四皇子云钰前些日子已登基为帝,肖长离改了口,跪地行礼:“微臣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年轻的帝王收了剑,转身回屋:“起来吧。” 肖长离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苏玳雪凑过来:“这人是皇帝?比苏苏大不了多少嘛,模样真是不错……”她想凑近些好好欣赏欣赏龙颜,不料自云钰身上放出一道白芒,将她挡了出去。 “竟然是冰魄!”这可是驱邪避凶的灵物,苏玳雪悻悻,只好离得远远的。 肖长离跟了进去,见云钰衣上血迹斑斑,皱了眉头:“皇上受伤了?” 云钰将长剑搁在桌上,道:“不是我。你带了多少人,可有法子过那片林子?” 肖长离道:“臣并未带人。” 云钰斜他一眼,掀开布帘进了里屋。肖长离跟进去,见床上躺着一个人,鲜血几乎将床染红。 云钰道:“他是我的贴身侍卫,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你可有法子救治?” 肖长离欲去探那人脉搏,苏玳雪拦在他身前道:“别过去,危险。” 那人配合她一般猛地坐了起来,脸泛黑气,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 云钰习惯了一般,不以为然道:“无妨,他只是叫叫,并不伤人。” 正如他所言,那人吼了几声,砰地又躺了下去,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正压制着他,手脚挣动不休,口中呜呜作响:“死……都得死!” 肖长离道:“他怎么了?” 他问的是苏玳雪,云钰看不到她,便当他是在问自己,不悦道:“这我倒想问问肖大人,这地方乱成这样,你究竟是如何治理的?” “微臣知罪。”其实肖长离赴任不过几日,将这个锅背他身上着实无理,不过他没有辩解,默默领受了。 苏玳雪道:“他被怨灵入体,不过现在是白日,还有个真龙天子在此,他做不了乱。” 肖长离上前一步:“你是何人?”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7章 肖长离问得并不是这个人,而是附在他身上的怨灵,云钰不明所以就又帮他答了:“他叫沅战,是大内第一高手……” 肖长离又道:“你可是槐山村中人?” 云钰皱眉,都说了他是跟随自己而来的大内高手,他是听不懂吗? 沅战猛地低吼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忽然双目迸发红光,朝肖长离扑了过来。 即便肖长离阳气重,却不比云钰真龙天子又有冰魄宝物护身,这恶灵操纵沅战身躯扑过来,五指犹如铁箍掐住了他的脖子,凄厉嘶吼:“我没有害人,为什么冤枉我!” “不许伤他!”苏玳雪抓住沅战双肩,欲将那怨灵拽出来,却反被震飞出去。 云钰不知该怎么办,情急之下抓起一把椅子砸在沅战后背。椅子砸裂,没有任何作用。 苏玳雪顾不得许多,现出身形冲他喊道:“快把你的冰魄拿出来!” 云钰忙解下腰间的冰魄宝玉拍在沅战后背,真龙之气再加上冰魄驱邪,径直将沅战体内怨灵给打了出来,苏玳雪赶紧甩出一条红练将其牢牢缚住。 吼声震耳嘶哑难辨,隐隐却透出女音。 是个女鬼。 肖长离揉揉脖子,不过片刻功夫他脖子上已留了两个黑色清晰的手印。他看着那个不甘挣扎的鬼影,心中想法得到了证实。 女鬼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已看不出丝毫人样,十指歪折已全断了,趴在地上朝肖长离不住嘶吼,强烈的怨恨让同样是鬼的苏玳雪都心惊胆寒。 肖长离道:“你若真是冤枉,我会帮你昭雪。” 女鬼乱发之下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瞪着他:“你们这些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邵远程呢?我要杀了他,我要他和我一起下地狱!” 肖长离道:“他已经死了,被一个叫王咫的人杀了。” 女鬼忽然浑身一抖,仿佛被抽去了力气,口中喃喃念着:“王咫……王咫……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肖长离淡淡道:“关于这点我正想问你。” 一旁云钰忽然道:“他在京城。” 女鬼和肖长离都朝他看了过去,云钰道:“他在京中伤人害命,被抓到时身体已烂得只剩骨头,被一把火烧了。” “王咫……”女鬼忽然捂着脸哭喊起来,“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肖长离道:“他为何会变成那副样子?” 女鬼哭声癫狂,猛地冲破红练越窗而去。肖长离赶紧跑出门外,已不见其踪影。 凡人之躯想要追上鬼自然是不可能的事,肖长离只好向苏玳雪求助。苏玳雪哪里会拒绝他的要求,不过虽是答应,却有要求。 “你是我夫君,我自然什么都答应你,不过……”苏玳雪面色绯红,在嫁衣称托下美艳动人,“既有夫妻之名,也该有夫妻之实才是。” 肖长离皱眉:“你我并非夫妻,怎可轻诺?” 苏玳雪狡黠一笑,化光追去。 肖长离无奈,跟着她走了两步,见云钰也跟了过来,回身拱手道:“皇上千金之躯不可涉险,还是留在此处为好。” 他忽然停下让云钰险些撞他身上,后退两步,道:“方才若不是我,你怕是已经被扼死了。” 肖长离垂首:“多谢皇上。” 云钰兀自往前走:“所以我去看看,不会给你添麻烦。” 肖长离无奈,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 此时初秋时节天气微凉,槐山村地界却如同寒冬一般处处透着阴寒森冷。 肖长离与云钰二人跟着苏玳雪穿过破败的村庄,来到了一处乱葬岗。 鬼树围村又有乱坟土岗,这地方想不闹鬼都难。 见这随地尸骨的景象,云钰忍不住白了脸,有些犯怂,不过见肖长离正看着自己,自尊心上来,他忍住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继续走。 白雾不知何处而起,眼前天地好似一点点被罩在了薄纱之下,朦胧中阴风阵阵,令人脊背发凉。 云钰脚下踩着乱石枯骨,越走越是心里没底,身后的脚步声偏是不急不缓,也不知上来护个驾。 他握住冰魄借此壮胆,回头看了一眼,心就是一抖。 他身后本该只有肖长离一个人影,此时,他却看到了两个。 走在前头之人身板挺拔,即便是在行路身躯亦无摇晃,而后头那个摇摇晃晃似是根本站不稳,头颅更是以不可思议得角度歪在一边,好似随时都会掉下来。 云钰想出声提醒,忽然感到脚脖子一紧,被什么给抓住了。 第5章 古黎毒术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人影猛地掠过来,一把将他拉过一旁,随即听得“咔啦”一声,脚上的桎梏应声而退。 那个白雾中摇晃的人影加快速度扑了过来,云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凌厉的身影极速而去,长腿起落之间便踢掉了那人的脑袋。 以前常听人说肖长离文武双全当世无匹,云钰还不太信,只当是夸大其词,此时却是不得不信了。 “没事吧?”肖长离的声音响在身边,云钰应了一声,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不想在他面前露了怯。 肖长离走在云钰身侧,问他借冰魄一用。云钰递了过去,不知他要做什么。 不过一时,云钰感到身边的白雾逐渐散去,眼前已可视物。肖长离将冰魄还给他,冰魄本莹白的玉身之上沾了鲜血,正在隐隐泛着红光。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8章 看了看肖长离手上的血口,云钰道:“你做了什么?” 肖长离道:“广岫曾说过,纯阳之血最是辟邪,微臣也是姑且一试。” 云钰点了点头,这道理不难懂,不过…… 他有点想笑:“没想到肖大人纵横官场倾慕者无数,竟还是纯阳之身?” 肖长离没说话,兀自前行。此时白雾散去,云钰能清楚看到他耳朵微微泛红,更想笑了。 忽听前方一声凄厉嘶叫,肖长离一把拽住云钰让他留在原地,自己掠了过去。 阴风惨雾鬼哭阵阵,那女鬼惨叫着,被一个白衣年轻人一剑钉在眉心,身体一点点稀薄,直到消失殆尽。 “光天化日还敢出来,现在的鬼胆子都这么大么?”白衣人踏着一地残尸,挽了个剑花,朝一个坟堆击去,“遇上我,算你们倒霉。” 苏玳雪大叫一声从坟堆后逃出,那剑却如影随形,紧噬而来。眼看就要穿透她的身体,肖长离拦在她跟前,替他挡下那一剑。 “肖郎!”苏玳雪惊呼,赶忙去看,却见那把剑抵在肖长离胸口,却未流半滴血。片刻之后剑身微微颤抖着,蓦地后退,回到白衣人手中。 原来这是一把桃木剑,对人无害。 不过虽然杀不了人,这一击撞来还是非同小可,肖长离脸色发白,并非全然无恙。 苏玳雪又是感动又是担忧:“肖郎,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 肖长离不想让她误会了什么,这个时候却无暇解释,只好认了,观察着眼前这忽然冒出来的白衣人。 白衣人不悦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她可是鬼,你竟然救她?” 肖长离道:“人鬼并无区别,只有善恶之分。” 白衣人道:“他们害人的时候可不会管什么善恶。快些让开,待我收了她。” 肖长离道:“我不会让你伤她。” 他这句话又撩得苏玳雪芳心荡漾难以自持,恨不得立即抱住他亲上几口才好。 “你这人真是迂腐。”白衣人直皱眉,忽然神情一凛,掠到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云钰身旁,一把将他拉过,将剑钉入地面,将一具死尸挑了出来。 云钰几乎吓懵,呆呆看着眼前这骇人场景。 死尸在桃木剑上挣扎不已,碎肉蛆虫纷纷落下。白衣人将其钉在地上,拔出剑扎入眉心,只见黑血四溅恶臭扑鼻,那死尸这才彻底不动。 云钰看着锦袍上的黑色血污,不由后退了一步,咳嗽一声让自己镇定下来,向他致谢。 “这地方多的是这种东西,还是小心为上。” 白衣人笑容亲和,与方才击杀苏玳雪时几乎判若两人。肖长离走了过去,眼中满是戒备:“阁下何人?” 白衣人收起桃木剑,抖落上面的血污:“我叫寒子玉,是个捉鬼师。”他打量着肖长离,道,“前阵子大井村多名女子失踪,我受村民委托追踪至此,本当是恶鬼害人,没想到……”他将剑抵在肖长离心口,“我虽捉鬼,偶尔捉捉人也无妨。你可别以为我这把剑当真杀不了人,乖乖随我去见官吧。” 肖长离看着他,淡淡道:“我便是官。” 寒子玉一怔。 苏玳雪躲在肖长离身后,探出头道:“他可是堂堂石郢县令,怎会做这种事?” “石郢县令?”寒子玉看看肖长离满脸不信,“当真?” 肖长离没理他,走到乱坟间一具尸体处。 尸体血肉模糊,十指折断,指尖还插着细针,身上鞭痕无数,一双腿也被打断了,就这么裹了张烂席丢在荒草之间。 可见女尸乱发下一双不甘愤恨的眼死死瞪着,好似在仇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肖长离叹了口气。他从不滥用刑罚,这天下却有多少为官之人将刑罚视为破案之法,致多少人无辜丧命于酷刑之下。 他将尸体翻了过来,一阵黑雾弥漫开来,他赶紧捂住口鼻。女尸后背竟爬满了一种黑色小虫,内脏已被啃食殆尽,只剩一副骨架。 肖长离还能保持镇定,云钰已捂着嘴后退,后悔自己干嘛要过来看。 “这是尸鋈,躲开。”寒子玉丢了张符过来,符纸瞬间自燃,将那些黑虫尽数烧去,女尸亦成为了一捧白骨。 “何为尸鋈?”肖长离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当真是不了解。 寒子玉道:“一种以活人为器皿养育的奇珍之物,源自古黎。巫师以人之精血饲养,待七七四十九日蛊虫降生为金鋈,价值连城。此物饲养期间最忌宿主死亡,宿主一死则尸鋈繁衍出世,一旦钻入活人体内,非但回天无术,而且死后尸体化为魁尸,嗜杀不休。”他看看四周的荒山乱坟,叹道,“好好一个村子就这么毁了。” 肖长离道:“不对。” 寒子玉不满:“哪里不对?” 肖长离道:“这个女人生前未死村中便已生怪病,她正是因此才会被捉去县衙,拷打致死。” 寒子玉道:“那她一定是找了男人。以身养虫的女人是不允许婚嫁的,一旦与男人交·合,尸鋈便会随阴元进入男人体内,如同疫病蔓延,神鬼难救。”他指着一块木牌道,“那个叫王咫的就是她男人吧,我来时见她对着哭。” 肖长离看了看那个空坟穴,写有王咫之名的木牌倒在泥尘中。 事情已可大致捋顺,却仍有疑点绕在他脑中。 云钰若有所思:“你说这毒术源自古黎?” 寒子玉点头,很明显他对云钰颇有好感,说话语气都可亲许多:“古黎一国崇尚巫毒禁术,百姓中十人有八人懂得以咒术害人之法。这地方毗邻古黎国境,多少会受些影响。” 肖长离想起杀人投缸的李荃,他也是古黎人。 ———————————————————————— 此时的苏苏万分后悔方才为何不跟着进那片林子,被鬼缠死也比此时掉进地狱来得好。 苍天啊大地啊我到底为什么要跑过来看啊! 他此时双手被绑在身后,两条腿也被捆得严严实实,口中塞着从死人身上扯下来的布,满屋子都是腐烂血臭之气。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9章 在他身边躺着一具没有脑袋的残尸,从耸起的胸膛和衣饰能看出这是个女人,而且衣衫破烂两腿裸~露,显然生前受了凌、辱。 女人脖子的切口处还在淌血,一点点蔓延到苏苏所在的地方。他吓得魂飞魄散,使劲挪动身子想要远离。这一动,他又看到了更为恐怖的画面。 女人的头颅竟被放在破屋那头的一个神龛内,满面惊恐,两眼中躺下血水,眼珠竟还在转动。 神龛旁点着两只蜡烛,燃的是黑色火焰。 苏苏与那双眼对视,一人一尸,眼中皆是一样的惊惶无助。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却知道自己完蛋了死定了。 忽然“咯拉”一声,木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苏苏痉挛般往后缩着身子,看着那人越走越近,在自己眼前蹲了下来。一双粗糙的手抓住他下巴抬了起来,桀桀笑道:“是个男人,也好,女人玩腻了,男人也不错。” 苏苏瞪大了眼,心中哀嚎不止。 姐姐姐姐救命啊姐姐! 屁颠颠跟在肖长离身后的苏玳雪忽然浑身一震,莫名慌了起来。 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喊着自己,望望四周却是荒山野岭不见人迹。 难道是鬼? 她本就是鬼并不怕鬼,可这种感觉让她十分不安。 肖长离见苏玳雪神情惶惶没有跟上来,道:“怎么了?” 苏玳雪摇了摇头:“不知道,总觉得有些害怕……” 接下来肖长离问了一句很关键的话:“苏苏呢?” 苏玳雪浑身一震。 是啊,苏苏! 当初她刚死时本要去投胎,却在即将入冥时听到了苏苏的呼唤,赶回去见他被恶霸毒打眼看就要丧命,亏她及时相救才脱险。 苏苏心性单纯,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所以她宁可成为孤魂野鬼也不去投胎,伴在他身边时刻护着他。 现在这感觉竟与那时候竟有点像。 难道是苏苏遇到了危险? 苏玳雪紧张起来,尽力感应着他的方位。 便在此时一阵风来,吹落几片黄叶,肖长离神情微变,眸子沉静看了看四周:“有血腥气。” 第6章 作茧自缚(修) “呦,小子真够水灵。”男人将苏苏衣裳扒得差不多了,一张大嘴在他脸上脖子上啃着。苏苏的哭喊被堵在喉间,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脑中已是万念俱灰。 便在此时木门轰地一声碎裂,一道红影窜了进来。 “我宰了你!”见弟弟这般模样,苏玳雪恼怒之下衣发猎猎飞舞,面上煞气尽现,真真成了个厉鬼的样子,冲那男人冲了过去。 男人吓得够呛,慌忙逃窜,被门口的肖长离一脚踹了回来。 苏玳雪缠住那男人,只可惜她是个灵体,正如他所言,没有直接伤人的能力。 男人反应过来,不顾她的纠缠逃到神龛处,将那颗头颅取下,拔出插在头颅后脑的一柄短刺,向苏玳雪刺了过去。 这短刺也不知是何神器,只是一挥便煞气大盛,反将苏玳雪牢牢缚住,挣脱不出。 “来啊,人挡杀人,鬼挡杀鬼!”男人癫狂大笑。 云钰看得急切,正要进去,寒子玉拦住他:“里头污秽不堪,你身份尊贵,还是别进去得好。” 云钰皱眉:“你怎么不去帮忙?” 寒子玉笑道:“我保护你。” 肖长离为苏苏松绑,取下口中布条,脱了外袍给他披上,随后掠身而上朝男人后颈踢去。男人回身一挡,堪堪抓住他的脚甩了出去。 肖长离落地之时稳住身子,再度攻上,那男人挥出手中短刺,黑芒如蛇咬嗜而来。 肖长离闪避不及被缠住手臂,一股巨力便将他砸了出去,直将木屋撞破一个洞。 苏玳雪鬼灵之身尚且不敌,何况他凡俗之躯? 云钰忧心不已,见他还要进去,解下冰魄丢给他:“用这个!” 肖长离接住,再度攻去。 有了冰魄相助虽无法完全制服,却也能稍加掣肘,男人恼怒不已,加紧挥动短刺。黑雾缠住了肖长离的手将他往屋上撞,硬是将他手中的冰魄撞飞,从破木屋的缝隙中掉了出去。 肖长离欲去拾回,却被黑雾缠住,无法脱身。 男人哈哈大笑,短刺一挥,一道黑气冲出屋外,朝云钰而去:“坏了我的好事,一个都别想活!” 云钰骇然后退,寒子玉使出桃木剑一挑,将那黑气绕在剑上,片刻便击散了。 “你看,我留下还是很有必要的吧?”寒子玉邀功般看向云钰。 屋内情形险象环生,肖长离拼尽全力也只能拖住片刻,忽然,一声嘶吼响起,那男人还没来得及想发生了什么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倒在地,随即便有一物狠狠砸在了脸上。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0章 原来是苏苏见姐姐受制,心中愤恨爆起,猛扑上去将那男人撞倒在地,随手抓起那颗女人的头颅就砸了下去。 瘦小的身躯似是藏了强大的力量,愣是将那男人砸得七荤八素,头破血流,无力再驱动短刺。那头颅更是凄厉嘶叫,张口咬住男人的脖子,生生将他的喉咙咬断了。 遭受欺辱的两人终是为自己报了仇。 男人躺在地上抽搐,脖子上鲜血汩汩涌出,最后听到的是被他残忍虐杀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 在此之前他永远也不会想到,作茧自缚恶有恶报这样的话,当真会应验在自己身上。 那炳短刺如同受到指引般,猛地扎进男人的脑颅,吸取着他的精魂。 苏玳雪挣脱束缚冲到苏苏身边,急切唤他。 苏苏没有回应,口中牙齿咯咯作响,双目赤红神识紊乱,忽然一把拔出短刺,竟去舔那上面的脑浆精髓。 苏玳雪被他骇得后退一步。寒子玉的桃木剑刺了过来,被肖长离一把抓住:“你做什么?” 寒子玉道:“他是魃,必须除掉!” 苏玳雪如同晴天霹雳:“不会的,他怎么会是魃?不会的……” 魃是将死未死之人魂魄离体时沾了邪物,后人体还阳,那邪魂便与其魂魄同占一体。刚开始时邪魂扛不住阳气被压制,一旦激发出来便会鸠占鹊巢,变为魃。 看着弟弟的模样,苏玳雪难以置信。 原来那时候自己并未救下他。 “救救他……”苏玳雪急道,“只要将其压制魃便不会出现,求求你救救他!” 寒子玉道:“只是压制不知何时又会重蹈覆辙,不如除了干脆。” “他还是个孩子!我求求你,你把我收了吧,只要放了他!” 云钰于心不忍,道:“帮帮他吧。” 寒子玉笑道:“好,皇帝陛下下旨,莫敢不从。” 云钰脸色一变:“你怎知……” “新帝登基天下皆知,陛下周身真龙贵气盖都盖不住,想不知道都难。”寒子玉走到苏苏身边,冲肖长离使个眼色,“押住他。” 肖长离依言扣住苏苏双臂,苏苏咧嘴低吼一声,赤红双目狠狠瞪了他一眼。 寒子玉趁他抬头将桃木剑点在他眉心,一道赤芒乍起,苏苏剧烈颤抖起来,吼声连连却已无法挣脱。 “不想魂飞魄散就给我老实呆着。”寒子玉语气淡薄却不容忤逆,并不是与他商量的意思,桃木剑一转一折画出一道符纹,压在苏苏额上。 可见一点黑芒在符篆下明明灭灭跳跃不已,最后一点点黯淡下去。 “已将其压制,不过只是暂时的。日后若是作乱,我可不会再留情面。”寒子玉收剑,将那柄短刺给顺了,对云钰道,“此地污秽,皇上还是莫要久留得好。” 云钰看了看这一地血污,皱眉道:“此人究竟是何人,为何行这般残暴之举?” 寒子玉笑了笑,道:“我的陛下啊,民间修炼邪道之法不胜枚举,比这残暴的多得是。此人练的叫嗜魂钉,活取人首,以此钉刺入脑颅吸取精髓魂元。在这期间受害人神识不灭,怨恨恐惧便会更加强烈,练出来的邪器便越厉害。” 他饶有兴趣看看云钰,“说来奇怪,皇上一国之君,为何千里迢迢来这污浊之地?” 云钰没有回答,忽听一声响动,肖长离推开了小屋后门,一副触目惊心之景便随着恶臭呈现在几人眼前。 这小屋后是一汪浅水塘,里面堆满了残缺尸骸,腐败恶臭令人窒息,更有些顺着水流漂了下去。 因为这个地方本就邪门无人敢来,这男人在此残忍杀害了这么多人,却直到现在才被发现。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积恶日久,定有孽报。 “光天化日,这个地方还有王法可言吗?”云钰直皱眉头,盯了肖长离一眼,“此事虽在你上任前发生,你身为石郢县令亦是难以推脱,务必尽快查明,还亡者公道。” 肖长离垂下眼皮:“臣定全力追查。” 寒子玉笑道:“还是莫要为难肖大人了,这些东西,可不是寻常人镇得住的。” 云钰道:“这位先生既有伏妖之法,想必不会坐视不理吧?” 寒子玉挑眉笑道:“我只收有好处的买卖,不知肖大人能给多少报酬啊?” 肖长离没答话,看着他手中的嗜魂钉:“此为凶器,还请留下。” 寒子玉配合得递了过去:“留下可以,只怕大人承受不起。” 肖长离接过嗜魂钉,只觉阵阵煞气冲体而来,手心如被烈焰烧灼万刃切割。他并未放手,用力一握,可见一阵黑气在他掌心豁然散去,那烧灼切割之感亦一同散去了。 寒子玉见他不过凡夫却是阳气充盈可退污邪,不由多看了一眼,留下一个玩味的笑:“朝廷派你来石郢倒是颇为明智,希望大人莫要辜负厚望,多撑一阵。” 他这话含意莫名,连云钰都多看了他一眼,猜不透他的底细。 “没事吧?”苏玳雪看看肖长离手心,心疼不已,“肖郎莫放在心上。邵远程死就死了,丢这么个烂摊子给你,还得受这气,大不了这个官咱不当了。” 肖长离没吭声,收好嗜魂钉,来到水塘旁找寻着什么。忽然目光一定,看着一片腐肉蛆虫之中莹莹闪光的冰魄。 他没有迟疑,淌着尸水就取回了冰魄。 他为官几载对尸体早已没了感觉,只是这里的臭气非同寻常,连他都忍不住皱眉,憋着气将冰魄取回,擦净后收入怀中。 他回到屋内查看那个男人的尸首,寻找有关身份的线索,在他后背发现一块印记,与那日在县衙见到的人皮上的印记竟十分相似。 虽是沾染血污,这块印记却没有丝毫污损,反而更为清晰,好似特意提醒着什么。 回县衙途中所有人都对肖长离避之不及,连那些爱慕他的女孩们都不想靠近他一丈之内。 苏苏在他背上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好臭!” 他体内的魃被压制,连带着也没了那段记忆,只记得自己被一个杀人凶徒给啃了,恶心得洗了好久的澡。 肖长离作为最臭的人却只是大略冲洗了一下,交代了一些事宜后便进了书房,铺纸研墨,按照记忆将那个印记画了下来。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1章 怎么看都像是一只乌鸦。 第7章 水缸噬人 “哎呦我说大人呐,你怎么也不先去洗洗,这味儿……”刘元直一进来就臭得直皱眉,赶忙退回门外,“已照大人吩咐找来仵作,现在大堂就命。” 肖长离点了点头,说声有劳便去往大堂。 刘元直跟在后头直掩鼻,心里嘀咕:这怎么说以前也是个出生富贵的大官儿,怎么就这么不讲究呢?这臭的,啧啧啧。 不过他发现自从这个新县令来以后县衙还真就没了鬼气森森的感觉,以往每晚都能听到的鬼哭狼嚎也没了。 看来此人到还真有几分本事。 肖长离带着仵作,领了十来个衙役又去了那间山中小屋,将里头的尸首抬了出来,那个女人的头却不见了。 肖长离回想当时之景,那女人咬死凶徒后又哭叫了一阵便没了动静,他们以为她死透了便没再去管,此时看来,她竟然还有神识。 肖长离命四名衙役在附近找寻那个女人的头颅,让其余几人捞尸块。 这几个衙役本以为去找一个自己跑了的头颅已经够渗人了,见了这一堆的残尸,简直死的心都有。 “大……大人,都烂成这样了,该怎么捞啊?”一个衙役捂着鼻子步步后退,更有几人已经吐得昏天黑地。 肖长离淡淡道:“用手捞。” 他们算是知道这位大人这一身臭是哪来的了。 一旁仵作更是脸色惨白,他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工作是什么了。 肖长离往手上套了隔水布套,自己先下去捞尸。反正已经臭了,他并不介意再臭一些。 几名衙役见大人都去了,自己再退缩也太不像样,认命般咬咬牙也下去了。 几人叫苦不迭费了半天工夫,水塘中尸块已捞得差不多,仵作在岸上将尸块根据衣饰体征一一拼合。 烂得不算厉害的还好拼些,有些只剩骨头连着几片烂肉的就敷衍了事,最后东拼西凑,凑出了十一具尸体。 肖长离巡视了一遍,将几具仵作随便放置的尸骨的手脚调换了一下。见他竟一眼就能看出来,仵作低着头,小心看肖长离的脸色。 他年纪大了,做事难免会有些疏漏,何况是这样恶臭骇人的尸骸,能拼出个囫囵人样来就不错了。 好在肖长离没说什么,观察着一地乱尸若有所思。 尸体腐烂程度不同,皆是女尸。大致清点后发现少了五只头颅,一只手掌和胳膊。除了头颅外其余的都在水塘延伸而下的小溪中寻回。 四名衙役回来说没有找到头颅,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骸,又是惊愕又是庆幸。不过最后这些尸骨都是他们背回县衙的,回去后这一行人没有一个逃得了一身恶臭的命运。 始作俑者肖长离浑然不觉那些怨念的眼神,不过还是让他们早点收工,回家收拾收拾。 回了房间,一桶温热的水已为他备好,水中还洒了香料,将他身上的恶臭都冲淡不少。 肖长离揉揉鼻子,这味道是个人都受不了,别说是他。只是他比一般人能忍,而且喜怒不形于色罢了。 脱下衣衫泡入水中,他闭目休息,忽然有一双手划过他的肩膀,他睁眼,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 肖长离认得,是县衙刚招来的丫鬟,若没记错,尚未及笄。 “大人……”丫鬟不知何时也进了浴桶,脱得比肖长离还干净,柔柔挨近过来,娇软身躯柔若无骨将他缠住,“让奴婢侍候大人沐浴吧。” 肖长离皱眉,伸手欲将她推开,手顿了顿,还是收了回来,无奈道:“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丫鬟媚然一笑:“什么苏姑娘,叫我玳雪,阿雪也可以。我说过要和你做真正的夫妻,这小丫头是县衙中最水灵的,而且是个雏——唉,真便宜她了。”她目光幽怨叹了口气,“若我还活着比她漂亮百倍,可惜没早些遇上你……肖郎,春~宵苦短,可别辜负了,来吧……” 她恶狼扑食般扑了过去,却觉脖颈一痛,身子顿时就软了下来,被肖长离抱出桶外,用衣裳盖住了身体。 苏玳雪不甘得从丫鬟身体里出来,一看肖长离又泡进水中,只能看到诱人的半边胸膛,后悔方才为什么要放那么多香料,此时想过过眼瘾都不成。 “为什么,你不喜欢吗?”苏玳雪看上去委屈至极。 肖长离道:“她还是个孩子,何况,你这样做毫无意义。” 苏玳雪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你生气了?” 肖长离道:“出去吧。” “哦……”苏玳雪只好作罢,正要飘出去,听肖长离又道:“把她带走。” 苏玳雪又回了丫鬟的身体,只觉后颈痛得厉害,赤条条要走出去,肖长离抚额:“穿上衣服。” 她这么出去,让人看见怎么得了? 肖长离觉得头痛,比看到污七八糟的尸块更头痛。 那些香料用处不大,肖长离洗了几遍臭味还是没去掉,他也不甚在意,第二天上了公堂,配合着那些比他更臭的衙役往那一坐,报案的都不敢进衙门。 刘元直捂着鼻子凑过去:“大人,左右无人报案,不如让大家散了,好好去去味儿?” 不等肖长离开口,总捕韩东跑了进来,这一脸险些没熏晕过去。 “大……大人,那个水缸……出事了!” 前几日韩东受肖长离之令查刘荃的来历,果真查出他是古黎人,来石郢定居多年,与缙人全无分别。若不是这次犯案被查,估计还会隐藏下去。 出事的正是那只刘荃投尸的水缸。 女人尸体被捞出后水缸反而更为恶臭,到了让四邻都无法忍受的地步。尤其是住在隔壁的面摊老板张忠,说这臭气将他晾在后院的肉都熏臭了,今早便集合了几个同样受不了恶臭的邻居,欲将这水缸给砸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2章 一群人带了锄头板砖赶去,却怎么砸怎么敲,这水缸皆是坚若金铁纹丝不动,连点痕迹都没留。 就在他们疑惑不定时,一阵阴风吹来,原本的青天白日忽然乌云盖顶,自水缸中传出呜呜哭泣声,原本混浊的死水翻腾起来,一阵巨大吸力不知何处而起,将离得近的几人往水缸里拖去。 张忠几人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拽了几个人回来,其中一人不及营救便被扯了进去,瞬间淹没在缸中浊水之内,只能听到惊恐叫声越来越低。 水缸噬人之事不胫而走,百姓惶惶,却仍按捺不住好奇心前来,隔着几丈开外围观。 肖长离一行人到现场时的效果却比这水缸更厉害,围观百姓都躲远了。 肖长离走到水缸前,能看到被拖进去的人浮在水面,面目扭曲已有腐烂的趋势。 忽然,肖长离看到那人睁开了眼睛,满目惊恐。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漓漓淌着血水伸了过来,嘶哑的声音被闷在水中模糊传来:“大人,救我……” 肖长离不由伸出了手,眼看就要触及,忽然刮来一阵疾风,苏玳雪的声音响起:“不要碰!” 肖长离一怔,眼前已没了睁开的眼和伸出的手,水缸中浮尸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腐肉。 “他在迷惑你,不要看。”苏玳雪化为清风在他耳畔道,“这些事你管不了,走吧。” 肖长离默然良久,吩咐韩东封锁此处,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后便走了。 苏玳雪说的不错,他能破案,却不会捉鬼。 回去路上他拐到南街,站在福全客栈下。 这是县上最大最好的客栈,以他的身份,必定会暂住此处。 他身上味儿太重,便不打算进去,等了一会,忽听身后有人叫他,熟悉的声音。 “肖大人,站在这里做甚?”云钰手中捧着几只烧饼,大概是有些烫,他两手交换着拿,皱了皱鼻子,“你这一身什么味道?” 肖长离后悔来之前没有配个香囊戴上,后退了一步:“微臣……” 云钰盯他一眼:“嗯?” 肖长离闭了口,拿出怀中的冰魄:“此物还给……云公子。” 云钰皱眉掩鼻:“不用了,你先收着吧。” 见他要走,肖长离一怔,跟了过去:“不进去?” “进去哪?”云钰道,“这地方贵得很,银两要省下来给沅战治伤。我暂租了间小屋,在那头住。”他指了个方向,肖长离想起在县志地图上,那是个清贫之地。 看着少年帝王的背影,肖长离有些出神。 云钰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听说今早出了桩水缸噬人的命案,肖大人不去查案么?” 肖长离道:“鬼神之力,微臣无力可施。” “鬼神之力,倒确是难办。”云钰推门进屋,想起昨日所见骇人之景,有些心有余悸,“若是办不了,不如上报州府,请高人相助。那位广岫真人,与你肖家不是大有渊源么?” 肖长离垂首不语,其实他确有此意,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了。 第8章 人鬼成婚 “皇上……” 沅战一见云钰就从床上滚下来要行礼,云钰将他扶回去,道:“说了多少遍不必行礼,养伤为重。” 沅战诚惶诚恐又不敢违抗,诺大一个汉子憋得耳根子都发红。 云钰将烧饼递给他,自己拿了一个啃,见肖长离还杵在那,道:“肖大人这屈尊降贵的,还有事?” 肖长离道:“此地粗陋,还请公子与下官一同回县衙暂住。” 云钰笑了笑:“你的县衙便是什么好地方了么?我一来就听说了,里头闹鬼。” 肖长离道:“县衙鬼怪已清,公子可以放心。”看了沅战一眼,他又道,“县衙虽然简陋,亦有几名粗使仆役可供驱遣,沅侍卫的伤想必也能好得快些。” 云钰被说动了,别的不提,照顾人他确是不太擅长。住在县衙,确有诸多方便。 “也罢,便叨扰大人几日了。” 肖长离眼眸微微一亮,面上还是古井无波。他在附近叫了几个脚夫,当即就将沅战抬去县衙,又叫了顶轿子请云钰上轿,自己在边上跟着。 行到半途云钰就下来了,这乡野之地的轿子坐着不舒坦,轿夫抬轿水平也不高,一路颠得他难受,不如两条腿走来自在。 “我此番微服而来,顺道看看百姓民生,肖大人不会给我闹得人尽皆知吧?”云钰在肖长离身边道。 肖长离板板正正道:“不会。” 看他的模样云钰有些无语,说是不会,这番行径却就差张口嚷嚷说这里有个大人物了。 “既然如此,这轿子大人还是自己坐吧。” 肖长离一怔,随即便让轿夫先走,二人都走回了县衙。 刚到衙门口便见几人拉扯着一名哭嚎不止的妇人和两个孩子,几名衙役正在驱赶,还粗鲁得拦下了抬沅战的人,一片混乱。 云钰似笑非笑:“肖大人,但愿你这县衙真能让人住得下去才好。” 肖长离上前,沉声道:“衙门乃平冤之地,岂有逐人之理!” 衙役被他吼得一愣,嗫嚅道:“大人,他们是钱三的妻儿,闹了半天了,要咱们申冤,这……鬼干的事儿咱们能怎么办?” 那妇人哭得死去活来,直喊着钱三死得好惨,要取回尸骨安葬,还说要让刘荃偿命。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3章 肖长离劝了几句,说一定给个交代,妇人才哭哭啼啼走了。 肖长离让衙役将沅战抬进屋内,声明不可怠慢,又让管事收拾两间房出来,再去看云钰,人早已自己进去了。 云钰站在照壁前,背影清雅如竹。肖长离站在不远处,知道他不喜自己,便自觉与他保持些距离。 “侵欲无厌,规求无度,世人多是贪婪,为官者犹为过之,区区一块照壁,真能有所警示?”云钰哂笑,“不过自欺欺民罢了。” 看了看立在一旁的肖长离,云钰道:“大人莫要误会,我并非说大人是个贪官。肖大人的清廉满朝皆知,只恐污渠浊水,难免遗臭。” 肖长离知他所指,并不说话。 云钰几根刺扎在了棉花里,微觉无趣:“我的房间呢?” 肖长离侧了侧身:“随我来。” “姐夫姐夫!”苏苏元气恢复过来,三两下蹦到肖长离跟前,看了看云钰,“咦,这位一看就很有钱的公子哥是谁?” 肖长离眉头微蹙:“不得无理。” 云钰饶有兴趣道:“姐夫?不知肖大人几时成婚了?” 肖长离微微一窘:“并未成亲。” 苏苏插嘴:“我姐姐已是非你不嫁,你敢负她小心她缠你一辈子。” 云钰一笑:“京中非肖大人不嫁的女子已不胜数,你姐姐有何过人之处,能得肖大人垂青?” 苏苏道:“我姐姐和那些寻常女人可不同。” “有何不同?”云钰来了兴趣。 “她是鬼。”苏苏一脸得意,好像鬼是如何高人一等般。 云钰瞠目,看了看肖长离。肖长离无语,领着云钰继续走。 苏苏眼珠子转了转,对着一片虚空道:“你还没和他勾搭成奸?” 路旁柳树上垂落一抹红影,苏玳雪的叹息幽幽传来:“他真是个正人君子,我也不想便宜了那些臭丫头。” 她一双红绣鞋在树上晃晃悠悠,满脸愁绪:“若我还活着多好,凭我的姿色美貌,何愁他不投怀送抱?” 苏苏泼冷水:“就你这母夜叉般的性子哪个敢要……” “臭小子你再说一遍!”一只苍白的手面条般伸到了苏苏脖子上,吓得苏苏赶忙求饶。 “哎,你有没有发现肖郎有些怪怪的?”苏玳雪秀眉微蹙。 苏苏道:“什么怪怪的,他一直都不正常,像庙里那些菩萨,总是一副模样。” “我觉得,他在这个人跟前时,似乎总有些……紧张。” “哪个人?” “那个啊。”苏玳雪瞥了一眼云钰,云钰也正朝这边看过来。 她方才一直跟着肖长离,看到他满腹心事一人独行,站在福全客栈前踟蹰不进,看到他乍见云钰时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他时不时投去的眼中的若有所思,还有那些转瞬即逝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每一刻都不同于他一贯的淡然沉静,若他不是个面瘫表情再丰富些,估计就和自己差不多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那个人是谁?皇帝哎!天下有哪个当官的不害怕皇帝的? 这么一想,她释然了。 “你这县衙当真干净了?”云钰见苏苏对着一棵树说话,眉头直皱。 肖长离道:“还有一人,不过并非恶类。” “是你那个鬼妻?”云钰觉得好笑,难怪肖长离一直桃花缠身却无红颜,原来是看不上人家姑娘是人非鬼。 人鬼成婚,倒也有趣。 肖长离无力得解释:“她并不是我的妻子,只是……” “只是她自作多情?”云钰了然,调笑道,“我知道肖大人受女人欢迎,没想到连女鬼都是手到擒来,佩服佩服。” 肖长离默然,云钰笑着转身,关门。 肖长离停了一会,正要离开,房门又被打开,云钰道:“劳烦大人稍后送些水来。” 肖长离点头,看着房门关上,一转身就看到苏苏探寻的眼神。 “这个人谁啊?” 肖长离道:“无论是谁,你皆不可无理。” 苏苏颇不服气:“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天王老子。” 要是他知道这个人正是当今皇帝,只怕会想把舌头给咬下来吃了。 ———————————————————————————— 此时刘元直与赵临等人正聚在偏厅嚼舌根,纷纷猜测县令大人今儿带来的究竟是什么大人物。 “他不是京城来的吗,说不定是京里哪位达官贵戚哩。” “咱们这位大人眼睛长头顶上,不将人放在眼中,此人一来立马是低眉顺目,必定来头不小。” “看那人年纪轻轻一身气度,还有那个受了伤的,一看就是练家子……” “诸位大人。” 声音忽然响起,将几人吓了一跳,赶忙起身赔笑:“大人有何吩咐?”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4章 肖长离道:“昨日在槐山村北面发现的尸首可已归整入档?” 刘元直道:“回大人,那些尸首烂得厉害,不好归整呐。” 肖长离没说话,径直去往县衙尸房。刘元直等人跟在他后面,见他推门,皆捂住口鼻,退身躲避。 肖长离虽未如他们那般,门开那一刻还是屏住了呼吸,侧身躲过逃命而去成群结队的苍蝇,过了一会才进去。 十来具残尸被搁在尸房地面上,各以一张草席隔开。虽用酒醋处理过,恶臭还是铺天盖地,引得县衙周围十里之内的苍蝇都飞来觅食。 刘元直捂着鼻子道:“几具较新些的尸首已有家人来认尸领走了。这些都是缺斤少两的,喏,那具虽有人认,因为没有头,家属说不吉利,不愿拉走,要咱们把头找回来。你说这不是刁民么,咱这是县衙又不是义庄……” 肖长离道:“可查明身份来历?” 刘元直道:“被领走的几个都是大井村的,其他的无人认领,而且烂得厉害,身份也是无从查起。” 肖长离将尸首一一看过,指着其中四具道:“骨头多有断裂折损,想来生前多受殴打,可查询流浪孤女或是大户人家的婢女。” 刘元直点头,的确,若是这二类人,失踪死亡后根本不会有人留意,更不会来报案认领。 接下来肖长离便去了大牢,刘荃坐在地上,见了他也只是淡淡一眼,不发一言。自从事发入狱后他便是这副模样,话都没说过几句。 肖长离让衙差打开牢门,来到刘荃跟前:“今早的事想必你已听说了。” 刘荃一点点折断手中稻杆,动作沉缓有序,没有表露出一丝情绪。 肖长离道:“将人魂魄拘在水缸之中,怨气无法外泄,必成厉鬼,这就是你的目的?” 他知道刘荃不会回答,他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走到他身后将其制住,从后背扯下他的衣衫,果然在肩胛骨的位置有一个同样的印记。 刘荃总算抬起了头,乱发下一双眼看着他满是阴毒,嘴角裂开发出诡异的笑声。 第9章 冤假错案 水送了四五波,下人们暗中抱怨这人比县令还难伺候,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肖长离赶忙噤声,快步走了。 其实肖长离根本没听他们说什么,神思不知绕到哪去了。 自从来了石郢云钰就没好好沐浴过,此时不免就繁杂了些。他虽然性情随和谦雅,却也不是丝毫不讲究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洗过后还觉不甚满意,却也不能多做要求了。 推开门后见到院中树下抱手而立的肖长离,面色沉静毫无表情,唯有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了他是在想事,而非发呆。 正要关门,肖长离却走了过来,取出那块冰魄递过来:“公子还请收好此物。”顿了顿,又道,“已洗净,也用熏香熏过,没有味道。” 云钰微怔,接了过来。确实没了臭味,不过满是刺鼻的香味,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味道这般重,你用什么熏的?” 肖长离一窘,他是用昨晚苏玳雪为他准备的剩余香料熏的,也没顾得上优劣。 “罢了,收着便是。”云钰欲转身关门,又听肖长离说了句等等,回头,“还有事?” 肖长离道:“据微臣查得,县中几次离奇案件恐与古黎有关。” 云钰眉心一敛:“古黎?” “为保周全,还请公子早日回京。” 云钰沉吟片刻,道:“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既有关外邦,便多劳肖大人费些心了。”闻见肖长离这一身的味儿,他有些想笑,“大人这般……辛苦,自去歇着吧,不必管我。” 肖长离见他掩门,转身离去。 日落西山,黄昏已至。 韩东打了个哈欠,他和几个衙差守了大半天了,那破水缸没有丝毫动静,好像早上吞人只是一个幻象,从未发生过。 看来只要别作死得去惹它,它应当不会出事,几人正商量着寻个地方去喝两杯,便见肖长离走了过来,身后跟着那个不知哪来的脸自称是县太爷小舅子的小乞丐,赶忙打叠精神。 “可有异状?”肖长离问。 “没有,啥事都没有。”韩东道,“大人,要不咱们找个法师来降了它?” 肖长离不置可否,走了过去。苏苏实在是不想靠近,被苏玳雪一番威逼利诱,只好跟来。 肖长离毫不避讳走到水缸前,看着污水之中漂浮的白骨,道:“我知你有冤屈,愤恨难平,可世间因果循环皆有其理,爱憎怨怼当有其法,你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孽业已生,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水缸中浊水荡荡,呜咽声如同阵阵涟漪不绝传来,那副白骨好似活了过来,扒着水缸边沿要爬出来。 死去的钱三是男人,此时却发出悲凄女音:“我死得好惨……我不甘心……我要他们给我陪葬!” 肖长离道:“无辜之人何错之有,害你之人已被押在大牢,待刑部送来公文便会处斩,你的大仇自然得报。” 女人凄厉嘶叫起来:“不!把他送过来,我要亲手杀了他!自从我嫁给他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还杀了我!他杀了我!” 肖长离眼眸一缩:“你说什么?杀你之人是毛大?” “除了他还有谁!我不甘心,我要杀了他!” 肖长离思绪急转,转身便走。白骨在水缸中扑腾嘶吼:“你别走……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杀人者竟然是毛大,那刘荃为何承认杀人之事还投尸水缸?他自始至终从未辩解,究竟是为何? 肖长离急急赶回县衙,苏苏险些以为他是被鬼上身了。 不等肖长离进牢房便有衙役来报,说刘荃撞墙自尽了。 肖长离立在当场,看着刘荃尸体被抬出来,半边脑袋都撞碎了,鲜血脑浆还在往外淌。 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把自己撞成这样?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5章 肖长离盯着尸体被越抬越远,似乎看到刘荃睁开了剩下的一只眼睛,裂着嘴角冲自己笑。 新任县令第一桩案就办了冤假错案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百姓议论纷纷,对他的崇拜跌落谷底。 “别在意,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嘛,办错一两件案没什么大不了的。”苏苏边吃蜜饯边安慰,连苏玳雪都听不下去了,中气十足得吼了声滚,苏苏便抱着蜜饯溜了。 苏玳雪见肖长离在庭院静坐不语大半天,担心他想不开,正搜肠刮肚想说几句来安慰,忽听肖长离说了一句:“不对。” “什么不对?”苏玳雪下意识问,肖长离没有理她,面上神情凛然,颇有威慑。 “什么不对?是你判得不对,还是刘荃死的不对?”云钰负手走来。 肖长离道:“刘荃确有问题。” 云钰道:“无论他有没有问题,他并非杀人真凶,这是事实。你逼死了他,亦难回转。” 肖长离没有说话,他无话可说。 云钰看了看他,道:“不过刘荃并非真凶却自认罪行,其中因由定不简单,你与其在这里发愣懊丧,不如加把劲追查清楚,以证公道。” 肖长离垂首:“微臣谨记,定不辱命。” 云钰点点头,面上是一派与其年龄样貌颇为不符的老成之态。 苏玳雪躲回树上,要说真龙天子就是非同寻常,分明看上去文文弱弱,举手投足却有一股令人不可忽视的力量。 忽然她脸色一变,似察觉到了什么,欲从树上逃开,却有一股力量将她扯住往后拖去。她大叫大喊,奈何无人得见,不过一会便消失无踪,唯有她所在之处落下一片枯叶,一下子就被风卷到了远处。 肖长离似有所察,抬头看了看这棵树,除了风吹叶动之外,已看不出任何异常。 —————————————————————————————— 肖长离派人捉拿毛大很快就有了结果,其时他正在喝酒,官差捉拿时还骂骂咧咧拒不就捕,力气都比平时大了许多。 此人清醒时老实巴交唯唯诺诺,撒起酒疯来却难缠无比,几个官差几乎都按不住他。一个稍弱些的竟还被他掐住脖子压在身下,几人都拉不开他。 “臭婆娘,老子喝几口酒罗里吧嗦的,我掐死你!让你多嘴!我让你多嘴!” 眼看人要被活活掐死,韩东找来一根木棍,在他后脑上一砸,直接将人砸晕过去,带回了县衙。 就这般情景,毛大之妻如何被害算是清楚明白,只是刘荃已死,毛大根本不记得自己如何杀了妻子,她的尸身究竟如何投入水缸已成了谜。 审完毛大,肖长离还在堂上坐了半晌,面无表情令人琢磨不透。县衙众人只当看他个笑话,刘元直还去话里带刺劝慰了几句。等人都走光了,下人来叫他吃晚饭他才离开。 虽然尸房坐落在县衙偏远之处,但架不住数具尸体的恶臭,苏苏吃不下饭,埋怨道:“姐夫,那些个死人你拉去埋了不就是了,干嘛还留着?现在这个县衙比茅房还臭,日子没法过了。” 云钰不似他这般埋怨,却也觉得这臭气委实有些过分,亦看了肖长离一眼。 肖长离道:“案件未结,尸体还需留作佐证。” 云钰道:“那行凶之人已被打死,为何还不能结案?” 肖长离道:“凶手不止一人。”他放下碗筷,道,“屋后水塘中的尸体死征不同,五具被割下头颅,六具遭到碎尸。若说割下头颅是为了炼嗜魂钉,那碎尸又是为了什么?” 苏苏听着这些都起了一身冷汗,搓了搓胳膊:“我的乖乖,这世上疯子还真多,杀这么多人也不怕下地狱。” 云钰见他此时一派天真,根本无法与当时用一只头颅便将凶徒砸死之人联系在一起,不由暗叹幸好他已忘了。 “那些碎尸的尸块我已看过,皮肉已烂但切口均未伤及骨骼,不像是率性而为,更像是……在练习。”肖长离夹起一块白切鸡,翻来覆去地看,似乎将它们看成了尸块,苦思其理。 云钰随口道:“顺其肌理而骨骼不伤,此人倒颇有些庖丁风范。” 肖长离看向他若有所思,看得他心里发毛,咳嗽一声,道:“既然此间之事多有神异鬼怪作祟,肖大人何不请位高人前来?那位广岫真人道法精深,亦是热心之人,想必会答应帮忙。” 虽是停云观中不成器的一个,广岫塑造的得道高人的形象却比其他几位都要牢固得多,云钰对他更是礼待有加。 听说了广岫与肖家的渊源后,云钰认为既是沾亲带故,肖长离若是让他来,他必定是会来的。 他不知道肖长离早上刚收到回信,信上只有两个字:没空。 肖长离仍看着那块鸡,神思不知飘去了哪里,没有回答他的话。云钰悻悻,低头继续嚼蜡。 忽然碗中多了一物,肖长离将那块鸡放在了他的碗里。 第10章 藏污纳垢 云钰一怔,看了过去,肖长离依旧是灵魂出窍的模样,慢慢收回手去,又将空了的筷子放入口中,这才察觉了什么似的,微微一愣,亦看着云钰。 两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苏苏没留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流,笑嘻嘻将碗凑过去:“姐夫我也要。” 肖长离怔了怔,也为他夹了一块。 “肖大人可真是……推食好客。”云钰笑了笑,夹了根青菜在嘴里嚼了半晌。 苏苏啃着鸡,眨巴着眼看向云钰:“你方才说什么广岫真人,真能捉鬼?” 云钰点了点头,又看看肖长离:“若是有他在,你家姐夫便不会这般烦扰了。” 苏苏来了兴趣,拽住肖长离胳膊:“连鬼都能捉的人必定是顶顶厉害的人,姐夫快去请,请来了咱们就不用怕那些鬼啊怪的了。” 肖长离没有说话,云钰道:“你姐姐不也是鬼吗,为何不怕?” “自家亲人有什么怕的?”苏苏嚼了块肉,一说话油水都快要溢出来,“虽然她凶巴巴的打小就爱欺负我,不过我只有她一个亲人。她虽然变成了鬼,能陪在我身边也是很好了。” 云钰想起那日林中小屋苏苏遭难,苏玳雪不惜一切想要救他的情景,心中亦有几分感动。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6章 “若是离去的亲人都能以这种方式留在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云钰若有所思,想起了某些过往某些人。 抬眼对上肖长离的眼神,见他开口想说些什么,云钰摆摆手道:“这是他的决定,我不会迁怒于你。”真要说起来,他失了胞弟,自己这边的责任更大些。 肖长离垂下眼皮,亦夹了根菜在嘴里嚼。 虽说不迁怒,云钰却没了胃口,不过一会便离桌回房,取出怀中一只老旧的草雀临窗而视。 这是广岫带回来交给他的,说是留个念想,其实天人永隔,留了念想不过多增负累。 此时的稳固江山是云谨用性命换来的,即便他多番不愿,这个担子也还是要挑下。 轻叹一声,他收好草雀,正要离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回转身去,看着窗外垂落的几根头发。 发丝如烟随风而摆,慢慢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多,蓬乱如一捧枯草,还在继续往下。 云钰心下一紧,后退了两步,那蓬乱发忽然一抖,抖出两只血红的眼珠来,惊得云钰险些栽倒在地。 有一个人正倒挂在他的窗外,咧着一张血盆大口仿佛随时都会扑咬过来。 看着眼前的可怖景象,云钰虽害怕却并未惶然失措,他的身份和尊严不允许他做出如此失态的行为。 “你……你是何人……”他再忍也忍不住声音的颤抖。 那人尖叫一声,猛地扑了过来,却没有连着身子和腿脚。 只有一颗头。 云钰睁大了眼睛,用仅剩的神智抓紧冰魄挡在身前。那头颅忌惮往后一退,转而到他身后,张嘴咬了过来。 忽然一人掠了出来,将他往身后一护,一脚将那头颅踹了出去。 “没事吧?”肖长离看了云钰一眼,见他无恙,心中一松,看向那只头颅。 血污蓬头难辨真容,他却知道,这正是那日小屋中消失了的头颅。 “我的娘啊,这是个啥?”苏苏闻声而来,见此情景躲在屋外不敢进去,喊了几声姐姐却没有回应,不知苏玳雪跑去了哪里,连她亲爱的肖郎都不顾了。 头颅嘶吼连连,几乎已听不出是个女人的声音,在空中悬浮一阵,猛冲而来,目标却不是肖长离而是他身后的云钰。 “快走!”肖长离迎击而去,与那头颅缠斗起来。不过他虽武艺高强,对方却并非常人,招架之时颇为勉强,一时不敌被头颅撞在心口,微有停滞,那头颅便趁此机会转向云钰咬去。 云钰后退,背却抵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眼看腥臭的大口就要咬过来,那头颅却猛地一滞,乱发被肖长离揪住了。 “快走!”肖长离几乎是吼出来的,云钰心神一震,忙要躲开,那头颅却已挣脱咬嗜而来。 云钰不由闭上了眼,忽然身体一重,被抱住了。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血腥气扑鼻而来。 他睁眼,看到肖长离扑在自己身上,那头颅咬在他肩膀,几乎能听到牙齿摩擦骨头的声响。 头颅愤怒吼叫,一口扯下一片皮肉,再度咬来。不过肖长离将云钰护得严实,这一口还是咬在了他的身上。 云钰能感觉到压在身上的力量并无丝毫动摇,反而更为坚毅。 “真是愚蠢。”一个悠然声音响起,寒子玉走了进来,夜风吹动他一身白衣,如月清辉,自带仙气一般,看得猫在一旁的苏苏瞠目不已:“这是……神仙?” 桃木剑破空而来钉入头颅之内,转而回到主人手中。头颅如同坏掉的木偶般被剑挑起,眉心透出剑尖却依旧嘶叫不已,口中还咬着肖长离的碎衣血肉。 云钰扶住肖长离,已是满手满身的血,心绪急乱不知如何是好。肖长离倒是神色如常,挪开身子半跪在地:“微臣无礼,还望恕罪。” 身上两个血窟窿好像不存在似的。 看他衣衫染血,云钰心绪紊乱:“你……你伤势如何?” 肖长离道:“无妨。” 想起他方才不顾安危护着自己的模样,云钰心头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寒子玉将头颅抛起,剑尖横转竖挑画了个符咒将其围住。肖长离刚说了声且慢,头颅便在符咒压迫下灰飞烟灭。 “没想到堂堂县衙亦是藏污纳垢,不如随我另寻居处?”寒子玉冲云钰一笑,“我回去寻你不见,可是一通好找。” 云钰有些尴尬,这个寒子玉自来熟一般对自己大献殷勤,虽是出于好意,他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大概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吧。 世人重利,如此方外之人亦不能免俗。 “神仙,你是神仙吗?”苏苏跑进来看着寒子玉一脸崇拜。 寒子玉瞥了他一眼,没有反应。苏苏不以为意,围着他絮絮叨叨问这问那。 肖长离一身的血静立一旁,好似什么都和自己没关系,云钰看看他,这才想起到门外叫人去请大夫。 伤口说重不重,只是少了块皮肉,说轻却也不轻,鲜血淋淋好不容易才止住,加上还受了些内伤,大夫诊治也颇耗了番工夫。 云钰记下大夫的嘱托,吩咐下人去煎药,又对肖长离叮嘱不可大动不要下床之类。 他本就性情随和宽厚,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做起这种事来也无丝毫的架子。 “肖大人舍己护主委实难得,看来日后定要加官进爵才是。”寒子玉坐在一旁悠然而笑。 肖长离没有反应,苏苏倒是十分赞同:“那敢情好,再不行换个地方当官也成,这鬼地方老出怪事,人家当县令审犯人,我姐夫当县令却是整天被鬼催,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头。” 云钰道:“以往此地未有怪事发生?” 苏苏想了想:“倒也有些,没那么多就是了。” 他以往就是个小乞丐,就是有也接触不了多少,不像现在自认了个姐夫,住在县衙,自然知道了不少。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7章 云钰看了肖长离一眼,思忖片刻,道:“若你有意……” 肖长离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我会将一切查明。” 云钰道:“要查明先养好身子。” 肖长离点了点头,依旧看着他,似是欲言又止。云钰看出他眼中有未尽之言,便让寒子玉和苏苏先行出去,自己留了下来。 肖长离取出画下的人皮印记给云钰过目:“皇上可识得?” 云钰看了看,道:“模糊难辨,看着像是一只乌鸦。何处得来?” 肖长离道:“刘荃与槐山村那名凶徒身上皆有。下官听闻,古黎国崇尚图腾崇拜,每一个氏族都会有自己的图腾标志。” 云钰道:“你是说他们都是古黎人?” 肖长离道:“只是有此猜测,还需查证。” 云钰抖了抖纸:“乌鸣庭中,以戒凶灾,以此不祥之物为记,倒像是他们的行事作风。” 肖长离道:“臣可否问一句话?” “问我为何来此?”云钰笑了笑,道,“我说是为避祸而来,你可相信?” 肖长离点头。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所思所系皆为万民,便是婚嫁都由不得自己了。”云钰一叹,“登位不久柳太傅便送了百位闺秀的画像来让我挑选。可我才刚登基,这么快就填充后宫,只怕要落得个荒、淫贪乐之名,实在不妥。” 肖长离没有说话,眼眸深邃不知所想。 “除此之外,倒也还有一个原因。”云钰回头看着他,“你。” 第11章 这鬼地方 “说实话,我并不信你。”云钰负手立在窗前,“我先前所言,那个王咫在京中并非只杀了人,被他咬中之人皆成了与他一样的怪物,且有以一传百之势。若非停云观高人出手,不出几日,京城便成人间炼狱。而他来自石郢,恰在你上任之际。” 他回头看着肖长离,看到他经包扎下仍泛着血色的伤口,神色有些复杂:“虽然肖乾林谋反一事你并未参与,可有些事,岂能只看表面判断?” 肖长离道:“皇上所言有理。” 云钰见他神情浅淡,觉得自己或许真是小人之心了,良久才道:“即便此事与你无关,古黎国的意图,还需尽快查明。” “微臣定当尽力。” 云钰叮嘱了几句让他好好养伤,正要出去,肖长离又道,“方才遇袭之事恐怕不是巧合,还请公子尽快回京。立后之事关乎国运,虽有些急却是应尽之责,不可懈怠……” 云钰打断他:“行了,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不少你一人。古黎之心昭然若揭,岂不比立后危急?好好养伤吧,我……不想欠你的情。” 回身关门前,云钰看到肖长离的眼光仍朝自己而来,莫名有些局促,好像自己是他的犯人似的。 这个人,有时候真是比太傅还要啰嗦,而且一根筋认死理,难怪当初父王看到他谏言就头疼。 云钰甚至都想到今后自己坐在金銮大殿上,这个人直挺挺立在下头,数落自己这个不对那个不好的场景来,不由有些好气又好笑。 ———————————————————————————— “仙人,你的剑好特别啊,为什么是木头?”苏苏对寒子玉十分感兴趣,正如他所言,一个会捉鬼之人必定是顶顶厉害的人。 这样厉害的人,自然要多多巴结,搞好关系。 寒子玉道:“此乃桃木,驱邪之物,比金铁厉害得多。” “桃木?这玩意能杀人吗?”苏苏小心翼翼得伸手打算染指一下这把仙人的仙剑。 “嗖”地一声,桃木剑横在了苏苏脖子上,寒子玉笑容闲雅:“可以试试看。” “不……不用了……”苏苏用指尖将剑移开,虽是桃木,触手却无丝毫木质触感,冰冰凉凉寒意逼人。 苏苏收回手,讨好道:“仙人,你这么厉害,能不能收我为徒,也教教我捉鬼的本事?” 寒子玉扬剑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又在他后脑敲了一下:“空无一物,资质不佳,不收。” 苏苏颇委屈,又不是挑西瓜。 凑过去一些,他继续讨好:“仙人,常言道勤能补拙,你教教我,说不定我的资质就来了呢?” 寒子玉瞥了他一眼:“当真想学?” 苏苏直点头。 寒子玉看了看天上,悠然翘起二郎腿:“疏星朗月,寂寞空庭,何以为伴?” 苏苏机灵得点点头,一溜烟跑去了,没过一会就端了花生和瓜子过来,坐下乐呵呵得剥:“吃这些最好打发时间了。” 寒子玉叹道:“便说你没这天赋。” 苏苏不解,看看瓜子又看看花生:“你不爱吃?厨房还有……” “有酒吗?” “有。” “拿来。” “哦。”苏苏拍拍手上的瓜子壳嘟囔,“要喝酒早说嘛……” 寒子玉慢条斯理剥了颗花生放嘴里,对走过的人影道:“有月有酒,自然还需佳人方可不负良宵。不知贵人可否赏脸?”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8章 那人一顿,走了过来,走出树影后是被月华眷顾清雅脱俗的一张脸,脸上却有些微不满:“先生要寻佳人,不该是在这里。” 寒子玉笑道:“何处有便何处寻,何必舍近求远。更何况世人庸俗,哪有皇帝陛下天人之姿?” 云钰不满更甚,有些理解云谨被人夸赞容貌时的不悦了。 便在此时苏苏拿了酒来,在石桌上摆开:“这下行了吧。” “行。”寒子玉倒了一杯闻了闻,“可惜是劣酒,辜负了这番良辰。”走过去递给云钰,“还请莫要嫌弃才是。” 云钰不接,转身欲走:“既是劣酒,为何要喝?夜深露重,还是早些歇息得好。” 寒子玉递了一张诚恳的笑脸过去:“酒虽不好东西却不错,何不看看?” “什么东西?”云钰停步。 寒子玉从怀中拿出一只木雕的小人递过去:“此物以建木雕就,驱邪避凶,比那块冰魄好得多,还望不弃。” 云钰看了一眼,见这小人木制莹润如玉如脂,且雕刻精致浑然天成,俨然就是缩小版的自己,憨态可掬还挺可爱,不由喜欢,推拒的话便不好出口,道:“多谢,只是无功不受禄……” “小小心意,无需谈什么功禄。”寒子玉将东西径直塞进他手中,“皇上能常伴在身便是足矣。” 云钰便称谢收了,回房后还把玩了好一会。 “那是什么,我也想要。”苏苏十分神往。 “想要?”寒子玉放下酒杯,眼中光华流转,笑意优雅,“下辈子吧。” 苏苏撅起嘴,将酒连同瓜子和花生一股脑收走了,壳都没给他剩。寒子玉一笑,对着他的背影弹指一挥,苏苏就一头撞在了树上。 “姐姐,他欺负我!”苏苏爬起来边揉额头边愤愤跺脚,可惜以前喊一声就会立马出现的姐姐,此时连个鬼影都没露。 他没法子,只好冲寒子玉吐了半天的舌头,骂了句坏人就灰溜溜回房了。寒子玉独坐月下,笑着摇摇头:“真是个傻小子。” ———————————————————————————— 翌日,天阴欲雨,天气陡然寒凉不少,石郢县地处偏北,凉意更甚。云钰一路而来为免招摇便没带什么行礼,一夜下来有些着凉,清早起床后便觉喉咙发痒颇为难受,想找件厚些的外袍都寻不着。 本想吩咐下人煮碗热汤来去去寒,看着几张不甚恭敬还有些不耐烦的面孔,这想法便压了下去。 沅战身体已复原得差不多了,在门外等候吩咐差遣。云钰让他去买几件衣裳,沅战去了一会,回来后说这地方没有广通钱庄的分号,无法兑银,他们从京城带来的几百两银票便形同废纸。 云钰抚额,这鬼地方。 不想过了一会,一个下人送来几件衣裳,料子款式都是上佳,不像是石郢这地方能出来的贵货。 云钰颇为新奇,拿了一件穿上,甚是合体,天青流云的纹样更衬得他肤白俊秀,贵气逼人。 “肖大人这个圣意揣摩得不错,孺子可教……”云钰出门正想褒奖某人一番,却见外头站着的不是肖长离,而是寒子玉。 “衣裳可还满意?”寒子玉眉目清朗笑眼弯弯,“都是通州直接送来的,比不上宫里的精贵,只好将就些了。” 云钰道:“多谢先生。沅战,送些银两给先生。” 沅战正要取,寒子玉伸手将银票又推了回去:“与我客气什么?不嫌弃东西粗鄙已是万幸。皇上想必饿了,县衙里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不如随我去酒楼用早膳。此地虽然破落,有一种名为玲珑包的小点倒是不错,可以入口。” 没等云钰开口,寒子玉就携了他的手腕引着走了。肖长离捧着他用熏香熏了许久的外袍,转身而去。 县衙等人以为县令昨晚受了伤,今日定是卧床休养,便都心照不宣甚为默契得迟到了一个时辰。待来到县衙时竟见肖长离坐于堂上,案上堆了一叠公文帐册,不由都打了个寒战。 刘元直资历久官位较大,被众人推了出去,只好惴惴不安道:“大人,身体有恙,何不多休养几日?” “公务在身,不敢懈怠。”肖长离拿起账册,道,“本官不擅查账,不过粗略看了看,似有诸多遗漏短缺之处,刘县丞任职多年,想必比肖某更为熟识,不知可否代劳?” 刘元直冷汗直冒,双手接过账本:“下官……定全力为大人分忧。” 肖长离又拿起户籍册,道:“县中人丁增减,可有详细记录在册?” 刘元直道:“皆有在册,不敢疏漏。” 肖长离道:“既有在册,槐山村全村无人存活,为何没有记录?” 刘元直冷汗淋淋:“这……那地方疫病流行,先前绍知县亡故,大人又未上任,下官曾派人去看过,这人就、就没回来,下官也是……” 肖长离道:“疫病可曾查清源头?” 刘元直声音越来越低:“这……无人敢去呐……哦,是因为那个女人!”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声音陡然提高,将旁边的赵临都给吓了一跳,“她一来便生了怪病,就是因为她!” 肖长离看着户籍册,道:“此女为何册中并未提及?” 刘元直道:“她不是本县人,据说是逃难来的,先前驱赶过好几回,就是死赖着不走,后来出了疫病,绍知县就将人给抓了。唉,当初就不该收留她,若及时将她驱走,也不会害了诸多村民死于非命。” “王咫呢?” “王咫……”刘元直咽口唾沫润润嗓子,“是个铁匠,无甚出众之处,哦,他就是第一个得疫病之人,死去多时了。” 肖长离若有所思,刘元直等人面面相觑,生怕他追究他们玩忽职守中饱私囊之罪。 先前的县太爷与他们同流合污,自然不怕,可眼下这尊大佛心思难测,让他们根本无从揣摩无法招架,只能惶惶惴惴,小心应付。 “姐夫!”苏苏忽然噔噔噔跑上来,推开一众公差,拍着肖长离跟前的桌案,急匆匆道,“我姐她出事了!” 他的出现打断了刘元直等人的忧虑,也打断了肖长离的思绪,抬眼:“何事?” “她又被逼婚了!” 第12章 千里姻缘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9章 玲珑包是和福酒楼的招牌点心,一天只售三十份,云钰和寒子玉到的时候只轮上最后一份,云钰看着一碟五个状如毛虫憨态可掬的点心,一时不知如何下筷。其实论起品相,这个和宫中御厨做出的根本没法比,说是庸中佼佼倒还凑合。 寒子玉像是能看出他心思,帮他夹了一只放在碗中:“和宫里的没法比,在此处算是不错了,公子将就些。” 酒楼小二又上了几道菜,还附赠了几碟玲珑包,说是看寒子玉的面子额外赠送。 对他们这样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而言,鬼怪之力太过强大,而寒子玉这样能捉鬼伏妖之人无异于天神上仙,是可以普度众生的救世高人,自然要多巴结巴结。 “大仙,小店酒菜您随便吃,不用客气。”酒楼老板赵四德笑眯眯过来,一脸殷勤,“听说您上月在临县除了一条百年蛇精,真是威风呐。” 寒子玉摆摆手,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赵四德道:“这怎么是小事,对咱们来说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大仙这般好本事,亦是仁心仁德为民除害,委实是百姓之福呐。” 楼中其他食客纷纷附和,将寒子玉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夸着夸着,又找了个反面教材来衬托对比:“和大仙一比,那些当官坐高位的,说得好听为民请命,拿着朝廷俸禄吃着民脂民膏,其实啥事都不干。” “就是,看看这几任县官没一个顶用的,对咱们百姓摆官威耍横是厉害,可一遇着事儿还不是个缩头乌龟,屁用都顶不上。” “就这一任的县官,模样瞧着是不错,可还是不会干事,连个酒鬼杀妻案都办不好。就那个水缸现在还不安生,一到晚上是鬼哭狼嚎的,渗人呐。” “那个,大仙本事高强,若能帮咱们除了它……” 寒子玉挑眉,这一番恭维的重点来了。 云钰默然旁观,拿筷子戳了戳玲珑包,似是将它当成了某个人。 他身为天子,其下官吏如此不得民心,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酒楼中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一个坐在不远处的食客猛地抽搐起来,捂着咽喉痛苦嚎叫,犹如野兽。其他食客还以为是中了毒,赶紧叫来老板。 老板也吓得够呛,急忙解释自己的菜都是绝对干净无污染,不可能会有问题。 那人抽搐了一阵,猛地呕出一滩鲜血,溅了对面人一脸,且面容青黑,模样因痛苦而狰狞万分,极是骇人。 一时间众人大乱,纷纷逃散。 云钰欲过去看看,沅战拦住他,正要上前,忽然一柄桃木剑快他一步,径直插进了那个人的心口,顿时血花四溅,几乎染红了一片地面。 寒子玉喝完了一杯酒,这才慢悠悠过去拔出了剑,在那人衣服上擦了擦。云钰看了看那人可怖的模样,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寒子玉收了剑,道,“若没看错,是中了毒蛊了。” 云钰脸色一白。毒蛊这种东西他不算了解,却并不陌生,尤其是在石郢这种地方。 他感到十分不安,忙命沅战回县衙告知肖长离,尽快防范。可惜这个时候,肖长离并不在县衙。 ———————————————————————————— “我姐她托梦告诉我的,她被困住了,马上要被人办了冥婚,要是去晚她就再也出不来了!”苏苏拽着肖长离边走边道,“你看看你捡到宝了吧,瞧她多受欢迎,活着时被恶霸抢婚,死了还有人争,你就偷着乐去吧。” 肖长离见他没说到重点上,道:“她现在何处?” “在……”苏苏眉头一皱,“她也没细说,就说一幢大房子,还有好多人看着她不让走。” 肖长离停下脚步,脑中思绪急转。 苏苏见他不走了,不满道:“你难道想不管不问?我姐姐对你一往情深,没想到你……” “她在何处?”肖长离问。 “我不是说了吗,在大房子里……” “葬在何处?” 苏苏一怔。 肖长离道:“亡人若要婚配,需配骨圆坟,并骨合葬,一应礼制俱全。若有人要与你姐姐冥婚,必要先掘她的坟穴,取出骸骨。” “你是说他们把我姐的坟都给刨了?”苏苏一听就急了,赶忙领着肖长离去往城外白头山。 苏苏父母早亡,靠姐姐苏玳雪杀猪卖肉为生,原本也还混得下去,不料苏玳雪美貌遭恶霸觊觎,硬是将她强抢过门。苏玳雪在新婚之夜一把火烧了恶霸的屋宅,撞死在墙上。 苏苏年幼势单力薄,在乡邻帮助下才将苏玳雪安葬,自己一人四处漂泊,若不是听从苏玳雪亡魂指引遇上肖长离,今后的日子不知得过成什么样。 虽然姐弟俩生前死后都是吵吵闹闹,此时见到孤坟独立荒丘,苏苏还是感到了阵阵心酸。 上前一看,泥土果真有新翻的痕迹,坟墓曾被掘开过,只是又被好生填埋好了。 墓碑前有焚过的纸灰,纸钱洒落四处,更摆放了不少祭品,便是苏玳雪下葬时也没这么好的待遇。 肖长离扒开纸灰,寻到一角未焚尽的纸片,黄纸隶书,应当是生辰八字。 “怎么办?他们会把我姐姐带到哪里去?”苏苏忧心不已。 肖长离道:“挖坟取骨是大事,附近定有人知晓,问问便知。” 二人循着来路行至山下,在一间茶棚歇脚,向老板打听。老板果真见过,饶有兴趣说起:“前些天确有一帮人来过,派头不小哩。回去时一个病怏怏的年轻人捧了个木盒子,也不知是什么宝贝。” “可知他们是哪里人?往何处而去?” 茶棚老板道:“往哪里去可没注意,这条路四通八达的,哪儿来哪儿去的都有,不过,肯定不是本县人士,咱们这儿可没这么大派头的有钱人。” 付了茶钱,肖长离来到岔路口,朝一条路就走了过去。 苏苏跟上:“你怎么知道往这儿走?” 肖长离道:“纸钱。且有车辙印记。” 苏苏一看,路旁草丛果真零星散落了一些纸钱,车轮印虽浅,细看还是能发觉。 两人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一路并无人家,再往前就出了石郢边界,到了卢良县。 “奇怪,隔这么远,那些人怎么能找到我姐的坟,还挖她去冥婚?”苏苏挠头不解,“就算我姐有些姿色,也不至于传到隔壁县啊?”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20章 肖长离道:“千里姻缘一线牵,若是命定,再远也能寻到。” 苏苏不太懂他的意思:“什么千里姻缘,我姐说了,她喜欢你。她见了你那就叫一个……什么来着?哦,神魂颠倒,投胎都不要去了。” 肖长离道:“她的命定之人并不是我。” “可她喜欢你呀。” “我和她萍水相逢,是缘,而非命。”肖长离耐心解释,“她不过只是看中了我的皮囊,将一时的起意视为情深罢了。说直接些,她的所作所为,与那个强抢她的恶霸并无分别。” 苏苏挠挠头,听得有些犯懵:“你的意思是,我姐成了那个恶霸,而你成了我姐?我姐她强抢了你,你不答应……那你也会自杀吗?” 肖长离:“……” 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二人继续前行,正午十分才走到城中。苏苏没来得及吃早饭,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拽着肖长离就冲进一家酒楼,点了一桌的菜。 也算他们运道好,吃饭时听到隔壁桌几个书生说起城中富商崔丙独子崔云书要举行冥婚之事。苏苏叼着只鸡腿就要过去问,被肖长离拦下了。 “这崔云书风华正茂才学出众,正是人生得意时,不取个活生生娇滴滴的娘子怎地要去冥婚?”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崔家公子啊,恐怕是命不久矣。” “当真?” “好端端的怎么就……” “我叔父家的小舅子的娘子的哥哥的好友的妹妹在崔府当丫鬟,说是崔云书打小就有心疾,能活到现在已是上苍眷顾。我估摸着他这情况娶了媳妇也是耽误人家姑娘,不如办场冥婚,死后好歹有个伴。现在冥婚事宜都已备好,就等着崔公子咽气了,我看啊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唉,天妒英才,委实可惜。” 肖长离安静吃着,几个书生都结账走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苏苏推他一把:“别吃了姐夫,你倒是说啊,接下来怎么办?” 肖长离道:“这对你姐姐而言是好事。” “什么?” “若冥婚礼成,她便不再是孤魂野鬼,可居宗庙享香火,来日投胎,亦能有个好归处。” 苏苏皱眉:“可她不愿意,她让你去救她。” 肖长离道:“救了她之后呢?你当真愿意让她一缕游魂一世飘零,阴阳两界皆是不容,直到元灵散尽魂飞魄散?” “这……”苏苏抱着脑袋,这道理太深奥,他想不明白,“可是她不愿意……我也不想让她走……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肖长离神色微动,暗暗叹了口气。 最后两人还是打听着来到崔府门前。 高门紧闭,寂无人声。 冥婚毕竟不同于寻常婚嫁,不适宜大张旗鼓,故而崔府之中还是一切如常,甚至更为寂寥。 肖长离叩响大门,不过一时家仆应声开门,探头问有何事。肖长离说是临街见一副字画灵秀雅韵,心有仰慕,故而冒昧前来,请求一见执笔之人。 崔云书才名远播,有不少书画传世,崔府家仆已然习惯,恭敬将他迎入,通报了老爷和夫人。 二人虽面有愁容形容憔悴,待客仍是谦和有礼。见肖长离气度不凡谈吐不俗,不疑有他,一番客套后便让他去见崔云书。临了还嘱咐他只谈书画风月莫论其他,言辞之间哀容难掩。 苏苏扮作随从探头探脑,叹这崔府果真是有钱得不得了,要是苏玳雪生前能嫁入这样的豪门,他也不至于沦落成乞受人白眼。 唉,生不逢时啊生不逢时。 他们见到崔云书时,这个文弱秀雅的年轻人正洗去笔上浓墨,案上几副雪中腊梅新成,墨迹未干。 第13章 崔家宗祠 崔云书因久病在身看上去瘦弱不堪,面上却不见愁苦病容,反而笑意温和,谦谦如玉,见了肖长离后拱手施礼:“听说有客来访,本当远迎,可惜病体不济出不了门,委实失礼了。” 肖长离回礼:“冒昧打搅,才是失礼。”看了看桌上的梅花,道,“公子丹青妙笔,名不虚传。” 崔云书一笑:“无用之躯,只好每日以此自娱,公子谬赞了。” 肖长离走到梅花前:“公子喜欢梅?” 崔云书苦笑:“倒也并非钟爱,四季更迭有万树芳华,春兰夏荷秋菊,自然都是喜欢的,只是梅花……恐我今生再难得见,心有遗憾唯有寄情于纸上,聊以慰籍罢了。” 肖长离默然,这几幅梅虽凌寒而放有不屈风骨,却有冰雪压迫,孤傲之中透着清寒萧瑟。他取了纸笔蘸墨挥毫而就,一副冬阳下开放的红梅烈艳如火,足使日光失色,蓬勃之意呼之欲出。 崔云书看得惊叹,目不转睛。 “莫怕长洲桃李嫉,今年好为使君开。”肖长离搁笔,袖口溅了一滴墨痕,浅浅晕开,“要看,便看这样的梅。” 崔云书小心翼翼捧起画作,惊叹不已:“公子妙笔,云书远不能及。” “公子过谦。” 两人寒暄客套苏苏百无聊赖,看不懂也听不懂,又闲不住,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见房中一架画框上蒙了白纱,好奇掀了起来。 佳人嫁衣如火静立纸上,巧笑嫣然。 “姐姐!”苏苏惊叹出声,肖长离亦看了过去。 “不对,我姐哪有这样端庄的时候?”苏苏左看右看细看,回头瞪着崔云书,“你这登徒子,怎么会有我姐姐的画像?” 崔云书一怔一愣,面露欣喜,猛地上来拉住苏苏:“你说什么?这位姑娘是你姐姐?”想是太过激动,他捂着心口喘气不止。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21章 苏苏吓了一跳,拉开他的手:“废话,我姐姐我能不认得。” 崔云书缓了过来,尴尬赔礼:“抱歉,一时失礼。” “公子怎会有此画像?”肖长离道。 崔云书有些局促:“是……是在下梦中所见。” “什么梦,春梦?”苏苏插嘴。 崔云书更尴尬了:“这……算是吧。前些日子我病重了一些,恍恍惚惚间梦到了她,自此再难忘却。”他面上泛起一阵红晕,陷入回忆之中,“梦中她嫁衣红装,艳若桃李,她让我随她一起去,我便去了……只可惜春梦一场,来得虚无去若云散,梦醒之后再难寻觅。我遵照梦中记忆画了这副画像,后来得知她是石郢县人,已然亡故,我便想与她结为阴婚。此生有缘无份,只盼来世……” “自作多情。”苏苏没好气,“这才是我姐夫。你擅自刨了我姐的坟,还没跟你算账呢。” 崔云书脸色更是难看,呼吸急促起来:“这……我不知她已婚配……我……”言语未尽,他踉跄几下扶住桌角,似是随时都会一口气提不上来一命呜呼。 “公子莫急,我与他并未成亲。”肖长离扶住他,一股真气输入他体内。崔云书闻言这才稳定了一些。 丫鬟见状不好去叫了老爷夫人,崔丙急急将儿子扶去坐下,面有不满:“本当公子是来谈诗论画的,却为何将我儿逼成这般模样?” 崔夫人抹着眼泪:“我儿他身子弱受不得刺激,公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崔云书挣扎着起身:“不,不怪他,是孩儿做错了……爹,娘,孩儿不办冥婚了。” 崔丙叹道:“儿啊,你当初一意孤行要与那无主孤坟成婚,为父也不是没劝过,如今怎地……” “你多嘴做什么,云书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崔夫人抱着崔云书泪流满面,“云书,你想干什么娘都依你。” “二位随我来……”崔云书勉力起身,谢绝了母亲的搀扶,“娘,孩儿做了错事,便由孩儿自行弥补吧。” 崔夫人抹着泪看向崔丙,崔丙摆了摆手,不忍得将脸扭在一边:“由他去吧。” 崔云书步伐虚浮,行走缓慢,肖长离也就慢慢跟在他后面,道:“我与苏姑娘并未婚配,你与她才是命定之缘。” 崔云书微怔,有些诧异有些不解:“此话当真?” 肖长离点头:“若你待她真心,我可以帮你。” 苏苏脱口而出:“不成。我姐姐她喜欢的是你!” 肖长离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苏苏觉得后背一凉,缩缩脖子,嗫嚅道:“虽然她已经死了,可是……你也不能就这么把她给卖了啊。” 崔云书苦笑:“我懂了,是我自作多情,我不会勉强她。一切,原本就是一场梦。” “不是梦。”肖长离定定道,“她现在何处?” 崔云书道:“她的尸骨暂时安放在我崔家祖祠里,我带你们去。” 崔府是大户人家,宗祠亦是气派庄肃,白墙灰瓦之间立着几株落了叶的老树,令人一入便心生敬畏,连苏苏都放轻了脚步,不敢聒噪。 一个看管宗祠的老家人见自家公子来了,忙要上来行礼,崔云书让他自行离去,领着二人进了祠内。可见祠中牌位林立香烛不灭,桌案正中放着一个雕花墨漆的木盒。 崔云书踉跄着上前,轻拂木盒面容哀伤:“姑娘,还请姑娘恕云书唐突无礼,擅自打扰了姑娘清净……” 祠堂内忽然刮起阵阵冷风,吹得烛火摇曳,却始终不灭。 苏苏害怕,抓着肖长离衣衫哆嗦:“姐姐……是我啊姐姐,我是来带你回去的,你可别六亲不认啊……” “苏苏……”苏玳雪的声音幽幽响起,“快救我啊……” 冷风刮得更厉害了,大门忽然轰地一声关上,祠堂内烛火摇曳凉意逼人,一个混厚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无礼!入了我崔家宗祠,还想走!” 这声音来得莫名,别说苏苏了,就是崔云书都吓得够呛,唯有肖长离毫无惧色,巍然而立。 “你……你是何人?”崔云书颤声道。 那声音叹了口气:“云书,我是你□□公。” 崔云书脸色更白,不过惧怕倒是消去了一些:“这……这是怎么回事?” “云书啊,我是奶奶。”一个苍老女音响起,这个声音崔云书记得。 “啊!”苏苏惊叫,看着一个白发老妪忽然出现在眼前,任谁都得结结实实吓一跳。 “奶奶……”崔云书看着老人慈祥的面容,眼泪不觉溢满眼眶。 “云书,我可怜的孙儿……”老人一边抹泪一边抚摸崔云书的脸,“我崔家世代清白,从未做过违背良心之事,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要报应在我的云书身上啊。” 四周又无声无息出现许多白色人影,看着崔云书皆是形容哀伤。 崔云书看着这些或熟识或未见过的亲人,心中不安尽数散去。在一片灰白中他看到了一抹红影,与梦中别无二致。 苏苏和肖长离也看到了苏玳雪,她受制于两个崔家亡魂挣脱不出,看着他们拼命呼救。 她梦中告诉苏苏有许多人看着她,原来如此。 “如此无礼的女子,若不是与云书有阴缘,我崔家才不收。”那声音混厚的老者虽面露老态却不怒自威,最后目光定在肖长离身上:“二位并非我崔家之人,因何来此?” 肖长离道:“因她而来。”虽然此行是来救苏玳雪的,可此事分明是她有错在先,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名正言顺得帮她。 崔云书道:“列位祖宗在上,此事是云书的错,我不该逼这位姑娘与我冥婚,还请放了她吧。” 老者面色一沉:“瞎说什么,分明是她先来招你,阎君已同意了你们的阴缘,地府也已详录在册。若非如此,便是她求着,我们也不会答应!” 苏玳雪闻言脸色更白,狡辩道:“我……我只是一时冲动,做不得数……” “放肆!”老者怒喝,“婚嫁大事岂能儿戏!你与云书手上已连了鬼契阴缘线,不嫁也得嫁!” “我……”苏玳雪也有些理亏,毕竟当初的确是自己先看上的崔云书,哪知鬼嫁路上会遇到让她一见钟情魂牵梦萦的肖长离,这糊涂账想要算清可就难了。 无奈之下她眼巴巴看向肖长离,肖长离对上她的眼睛,道:“此事确是你有错在先。” 苏玳雪自知理亏,只得低头不语。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22章 第14章 因果相报(修) 崔云书道:“列位祖先,即便是凡间婚嫁亦无强取豪夺之理,既然姑娘不愿意,云书岂能勉强为之?还请放她离去。” 老者叹道:“即便你我愿意,可你二人的阴缘已在地府阴缘册中,就算此时放她离去,日后等你……等你阳寿一尽,她还是会被带入地府,常伴于你左右。阴缘已定,即便是凡间婚嫁,亦无嫁为人妇却不守妇道之理。” 崔云书道:“即便凡间婚嫁亦可修妻再娶,我……我若是休了她……” “唉,傻孩子,人鬼终究不同于一道,你以为阎君定下之事是这般容易更改的?”老者叹息,转而一眼瞪向苏玳雪,“小小女子不知好歹,我崔家子孙有何不好?许你阴缘死后有靠,怎不比孤魂漂泊来得好?” 苏玳雪嘴硬道:“我苏玳雪只钟情肖郎一人,不会嫁于旁人。” 她此言激怒了崔家众魂,祠堂内立时鬼影幢幢阴风更甚。数魂将苏玳雪押至崔云书跟前要她下跪赔礼,肖长离道:“住手!” 他声音响亮铿锵有力,一众魂魄静了下来,纷纷看向他。 肖长离道:“无论他二人谁对谁错,如今崔公子阳寿未尽,则阴缘未成,尔等擅拘他人魂魄是为无理,且以多欺寡,未免有失先人风度。” 老者冷哼:“老朽虽已作古,却也懂得为人的道理,出尔反尔弃信悔诺之人,人神共弃。云书性子良善,我们这些长辈可见不得他受人欺辱!” 他此言激起崔家众魂附和,斥责之声此起彼伏,连奸夫□□一类都出来了。 崔云书无比内疚又劝止不住,一时急火攻心,瘫软在地。 他这一倒众魂立即安静下来,肖长离扶住他,输了真气过去,崔云书缓过一口气来,脸色煞白气虚立弱,勉力道:“放了她吧……” 那老者喟然长叹,摆了摆手,满室白影缓缓散去。老妇看着孙儿泪流满面:“我可怜的孙儿,这姑娘不愿嫁你,奶奶再为你找一个,即便是阴司之下,好姑娘也多得是……奶奶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崔云书噙着眼泪,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他这一日受了不少刺激,回去就病在了床上,大夫请了好几个,崔府一片愁云惨雾。 肖长离和苏苏被客客气气请进来,被横眉竖目轰了出去。 走出一条街了苏苏还在后怕,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鬼,感觉像在做梦。苏玳雪逃出囹圄本该喜悦,看看肖长离面色,她却高兴不起来,做错事般默默跟在后头。 肖长离似是感应到了她的眼神,停下脚步,回头亦看着她,语气生硬:“种其因者,须食其果,你应当懂得这个道理。” 苏玳雪低着头很是羞愧,肖长离道:“你任性妄为,亦累我陷崔家公子于不义,你我都欠了他。” 苏玳雪忙道:“不关你的事,是我……是我错了。” 肖长离道:“既知有错,理当如何?” “我……我去找他……”苏玳雪就像被先生□□的孩童,心中敬畏,生怕又做错了什么,“我去跟他道歉,要他原谅我?” 肖长离点头,道:“他身患重疾本就时日无多,你不可有所轻慢。既然你二人阴缘已定无法更改,你便在他活着的时候令他舒心,让他多活一阵吧。” 苏玳雪乖乖点头,苏苏还是头一次看到自家姐姐这么唯唯诺诺的样子,觉得还挺新鲜。 肖长离也未逼之太过,道:“崔家公子才德兼备,胸怀洒脱如光风霁月,本非我所能及。当初既然是你先看中他,他身上就必定有令你倾心之处,又何必舍近求远?你我之间不过浮萍聚散,并无根果,你无须在我身上再费心思,好好待他。” “肖郎……”苏玳雪委屈巴巴的。她又何尝不知,眼前人无论她多想靠近,他都始终如在云端,可望而不可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其实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会痴迷于他,只是再痴迷,现在都只能放手了。 苏玳雪咬咬唇,身形一闪化为白芒,再朝崔府而去。 “好不容易出来,怎么又回去了?”苏苏不解得挠头。 大人的心思还真是复杂。 ————————————————————————————— 卢良县与石郢虽是一邻之隔,却比石郢得天眷顾,依山傍水土地肥沃,加之道路平坦行车便利,多有富户经商往来,比石郢富庶得多。 苏苏见此地街市热闹商铺林立,玩心渐起不愿回去,要在这逛上一阵。肖长离无法,只得由他。 走了不过一时,苏苏手中已捧了一包炒栗子一包桂花糕,边走边吃好不惬意。肖长离随意而行,在经过一家酒楼时忽然侧身,右手一扬,堪堪接住了一块金乳酥。 “这是什么?”苏苏凑过来看,拿过去咬了一口,眼睛便是一亮,“真好吃!哪里来的,我还要吃!”他以为是肖长离吃独食,在他身上翻来找去,没找着。 肖长离抬头看了一眼,往酒楼走去。 酒楼小二迎上来,还没来得及招呼,肖长离已径直走上二楼,进了雅间。 屋内一人正以折扇拨开珠帘,笑吟吟道:“肖大人别来无恙否?” 肖长离拱手施礼:“珩王殿下。” 珩王道:“不必多礼。咱家那位,肖大人想必已见过了吧?” 肖长离道:“现正在石郢县衙。” “那便好,肖大人行事本王自是放心。”珩王摇摇折扇,邀肖长离坐下。 苏苏也跟了进来,坐下就抓桌上的糕点吃,忽然发现了什么,转头看到一个人影坐在边上,神情浅淡冲自己一笑。 苏苏一惊,嘴里噎着了,连连咳嗽。 “阿离,你还是现出身形得好,别把孩子给吓着了。”珩王倒了杯水递给苏苏。 他边上慢慢浮现一人,年轻秀雅,对苏苏歉然一笑:“抱歉。” 肖长离没有对这个凭空出现的人感到一丝异样,看着珩王:“王爷来此所为何事?”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23章 珩王道:“自是为了那位不让人省心的主。说来也怪,我这个四弟向来通达识礼,怎地一个立后选妃就给吓跑了,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吧?” 肖长离摇头:“此地复杂难辨,还请王爷尽早将人带回宫去。” 珩王苦笑:“我又何尝不想让他回去,可他啊,看着好脾气,其实倔强如牛,软硬不吃。我还想托肖大人给帮帮忙,想个法子把他弄回去。”见肖长离面露迟疑,又道,“你别看他这个人外表老成一板一眼,其实还是个孩子心性,因为某些因由或许会对大人有成见,还请莫放在心上。” 肖长离道:“王爷言重了。” 苏苏听不懂也顾不上他们在说什么,一盘糕点大半进了他的肚子,吃得甚是满足。吃饱了就有闲心做些别的事,他对着那个虚浮人影左瞧右瞧:“你也是鬼吗?” 楚离道:“算是吧。” 苏苏道:“真巧,我姐姐也是鬼。你说当鬼是不是很好玩,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楚离一笑:“鬼不用吃东西。” “不能吃东西,那多没劲。”苏苏撇嘴,又往嘴里塞了块糖糕。 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骇然惊呼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肖长离赶到窗边,只见楼下街道人流逃窜混乱不堪,一人浑身是血挣扎不休,口中鼻中还在不断涌出鲜血,骇得路人仓惶躲避。 第15章 你敢犯上?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珩王吓了一跳,不及反应便见身边人影一闪,肖长离已径直跃出窗外。 血溅如泼腥臭扑鼻,那个人捂着喉咙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肖长离靠近一些才发现从他口中呕出的不单是血,还有一种赤色小虫,在血泊中密密麻麻,不停蠕动。 肖长离刚喝退众人,那人身体猛地抽搐起来,朝他一扑,口中呕出一滩血水。 肖长离甩袖挡住血污扑面,却仍有几滴溅在了手背上。 他能清楚看到血污中有几条赤色小虫蠕动着要往他皮肉里钻,立即运气将其弹开,脱下外袍将那人的头整个罩住,使其不能再度喷血。 等那人彻底咽气不动时,官差到了。 卢良知县陶正看着这骇人场景,捂着口鼻不愿接近,欲命衙差将人抬走,肖长离道:“且慢。” 陶正看了他一眼:“你是何人?此人血溅于此,可是与你有关?” 肖长离没有回答他的话,凝眉道:“此人死因蹊跷,大人速命人核查其身份。他的尸体任何人不能动,就地焚烧。” “胡说八道。”陶正皱眉,面露轻蔑,“既然发生了命案自然需要验尸,就这么烧了如何知晓死因?如何破案?无知后生,还不快让过一边去。” 肖长离指了指地上血污:“大人请看。” 陶正瞥了一眼,又看一眼,揉揉眼睛,骇道:“这……这是何物?” “巫毒禁蛊杀人无形,不可不防。”肖长离道,“大人还需仔细核查方才可有人近过此人的身,尤其是溅了血的,立即拘拿隔离,请大夫诊治。” 陶正权衡了一番,想到与此地毗邻的石郢,一阵后怕,赶紧让人取来火把,忙不迭烧了,那里还顾得上核查身份。 一众衙差开始忙活,肖长离回了酒楼,将苏苏交给珩王代为照管:“劳烦王爷照顾,尽早离开,下官先行一步。” 珩王点头,他们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只有苏苏如在雾中,要追着肖长离一道去,珩王拉住他,笑吟吟引诱:“叔叔这里还有糕点,要吃不?” 肖长离买了匹马走大路加紧赶回石郢,忽然马扬蹄长嘶,似受了惊吓,停下来团团打转。肖长离好不容易才制住,看着前方立足于树颠的白衣少年。 少年眉眼如画却孤傲冷绝,俯视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巫蛊这种东西在玄门禁术中不过是下乘之物,除之不难,火烧最是便利,不过一旦沾上,人就算是废了。”寒子玉对跟前跪着的几人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柴火越堆越多,将躺在地上呕血呻.吟之人围住,哭声震天。 他们还在挣扎,却无人敢去相救。 骇人病症爆发不过一日,便已如人间炼狱。 “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云钰眉心紧皱,将人活活烧死,即便情势所迫,他也实在无法接受。 寒子玉无奈道:“此蛊凶厉沾人即死,若不及时扼杀,这一片,恐怕没人能逃得过。” 其中利害云钰岂会不知,凝眉不语。边上刘元直已经迫不及待命人投下火把,就怕殃及到自己。 看着火势渐起,云钰不忍别过脸去,对韩东道:“肖长离呢,还没回来?” 韩东一愣,见此人年纪不大派头不小,竟然还敢直呼县令大人名讳,想斥责几句,又被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气度所慑,末了还是乖乖道:“没呢,到处都寻不见。” 沅战道:“主子,此地不祥,还是走吧。” 云钰摇头不语,眸中投射出火光点点。 忽听一声长嘶,一匹马疾冲而来,马背上的人身如疾虹掠入柴堆当中,将烧着的木柴踢飞出去,阻止了火势蔓延。因方才就地取材,木头未干透,故而此时火势并不大,为他赢得了时机。 “何人下令草菅人命?”肖长离毅然而立,目光如炬。刘元直浑身一抖,往后缩了缩。 寒子玉施施然上前:“莫非肖大人有更好的法子?” 肖长离没有理他,转身查看地上的村民。村民有数十人,面色青中泛黑,双目凸出,可见眸中血丝密布,有赤色小虫若隐若现。偶有咳血,呕出的血中未见蛊虫,与卢良县中亡故的人相似,看上去倒不似那般严重。 刘元直战战兢兢道:“大人,巫蛊之术最为阴毒,若是蔓延开来,恐怕咱们整个县都将不保呐。” “是啊大人,还是当机立断烧了吧。”赵临捂着口鼻道。 一旁亦有不少村民附和,用几条人命换全县安危,鲜有人会觉得不值。云钰一侧旁观,他倒要看看肖长离会做何决定。 肖长离没有说话,取出怀中一只瓷瓶,将瓶内之水喂入几名村民口中,其中一人激动抓住他的手,颤声求救。 见那人满手血污抓在肖长离腕上,旁观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24章 肖长离并未在意,宽慰了一众村民,命人将他们抬到城东祠堂暂歇,让全县太夫集合。围观村民散去,徒留一地狼藉。 寒子玉道:“原来大人有高人相助,自然是看不上我这草菅人命的伎俩了。” 肖长离看着他定定道:“他们中蛊未深,还可抢救,这点先生想必不会不知道。” 寒子玉耸耸肩:“知道,只是在下没有停云观的灵药,便只能用这蠢办法了。” 肖长离没再说话,走到云钰身前:“公子受惊了,还请尽快回京。” 云钰道:“我想走的时候自然会走。肖长离,你身为一县父母不思百姓为先,这一日去了哪里?” 肖长离垂下眼眸:“珩王到了。” 云钰脸色微变:“二哥?他……他在何处?” “暂居卢良县。公子可要去见一见?” “不必了。”云钰暗暗咽口唾沫,若是见了只怕得惹一脸的唾沫星子,摆了摆手,“此间之事危急不容耽搁,一县百姓安危皆系在了你的身上,可容不得草率大意。” “微臣谨记。” 云钰看了看他手上的血,问道:“可有异样?” 肖长离道:“无恙。此蛊尚未养成,还不会离开宿体。” 云钰点了点头,对沅战使个眼色,负手而去。肖长离牵了马慢慢跟在后面。 时至黄昏,四野无人,田间小道不太好走,有几处泥地,云钰深一脚深一脚走得很不舒坦。 肖长离将马牵了过来:“请公子上马。” 云钰嘴硬道:“不必。” 肖长离走过来,竟然径直往他腋下一托,在沅战要出手前将他提上了马,动作端的是干脆利落。 沅战一愣,云钰也是不可思议。 他哪里想到向来板正有礼从不越矩的肖长离竟会有此举动,等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马上,看着前面牵着缰绳的肖长离,一时不知做何反应才好。 等他想好如何反应后,路已经走了大半。 “肖长离,你敢犯上?”不知为何说这话时云钰有点底气不足。 肖长离淡淡道:“微臣知罪。” 云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隐隐有些憋闷。不过不得不承认,骑马确实比走路轻松得多,便暂且不与他计较罢。 第16章 君臣之道 自打回衙后,云钰感到了一丝异样,肖长离在自己眼前出现的次数莫名多了,送水送茶送果点,临睡前他开窗想透透气都能在院中看到他的身影。 一人对弈,与月相邀,月华之下,那个身影清俊出尘,让云钰都不禁叹其卓然风逸。 可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跑人家屋外头下棋,就为了显示自己特别帅气? 素来稳重呆板的肖长离几时成了这般性子? 云钰来到肖长离对面坐下,随手拿起一颗黑子下在棋盘上:“肖大人深夜一人博弈着实风雅,不知可曾听过一句民间俗语?” 肖长离道:“愿闻其详。” 云钰看他一眼,一子直捣中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肖长离嘴角微翘,一个十分含蓄的笑:“听过。” 云钰指尖敲敲棋盘:“若没记错,大人房前院中,应该也有这样一张桌子吧?” 肖长离没有回答,落下一字:“该你了。” 云钰下意识落子,随即想起来,自己可不是来和他下棋的,干咳一声:“那为何大人要来这里扰人清梦?” 肖长离道:“此地危险,公子至尊之躯不容有失。既然公子不愿离去,微臣只得贴身相护,护主周全。” “你……”云钰语塞,他竟然无法反驳,想了想,道,“我身边有沅战,他会保护我。” 肖长离道:“此时沅护卫何在?” “自然在他屋里。” “既然不在身边,怎可算是保护?” 云钰一哽,肖长离悠然落子,看着他。 面对他清冽宁定的眼神,云钰有些窘迫。因为母妃与肖乾林之事他对肖长离始终心有芥蒂,他不信世间真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肖长离只是装出正人君子的模样欺世盗名罢了,然而诸多所见都在动摇他的看法。 他不愿相信一个乱臣贼子之后,却又偏偏找不出他的错处。 这个人已经救过自己三次了,几乎是以性命相护,这样的人情,他欠不起。 “肖长离,你究竟想要什么?”云钰对上那个眼神,手中捻着棋子缓缓摩挲,“你应该知道,肖家的人我不可能会重用。” 肖长离眉心微动,拿过他手上的黑子下了一着:“微臣所求,不过心安。” “冠冕堂皇。”云钰捡起被围困一隅的白子,“这一点大人倒是深得真传。” 肖长离不为所动继续落子,他很想和他下完这一局,云钰却起身走了:“既然大人喜欢,便随你高兴吧。”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25章 回身关门时,云钰看到肖长离仍在下棋,熄灯入睡了那落子声还未停,他用被子捂住头欲阻止其声入耳,却闻到被子上散发的阵阵霉味,心中越发烦躁起来,愤愤地想:这鬼地方! 是得要得赶紧完成那件事,早点回去了。 中秋将至,圆魄上寒空,庭院清寂,有不知何处飘来的桂花香气,天地一派清明,不知今夕何夕。 肖长离形影相吊,桌上是一局死棋。 他与自己对弈从未分出输赢过,他很希望有一个人能帮他打破死局。 一个小小的影子乘月而来,在他周围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他的头上。 是一只符纸折成的纸鹤,隐隐散发荧光。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有求我的时候。”纸鹤在肖长离头上跳了几跳,发出志得意满的声音,“不是兄弟我不关照你,我的清闲日子没过几天,实在不想折腾,不过我给你找了帮手,这两天应该到了吧。我可是花了血本把他骗下山的,你随便差遣,别让他过舒坦了,要是不听话尽管收拾。” 肖长离想起那个立于树颠的少年,看年纪比苏苏都小了些,一个孩子,如何差遣? “你别看他模样小,臭脾气可大,甭给他面子。”纸鹤飞起来,抖抖身子,抖出一粒白色果子来。肖长离伸手接住,感到一阵清冽寒气在掌心氤氲。 “这个碧琅果可精贵着呢,吃了以后百毒不侵,邪祟不扰,能保你安生。至于其他为国为民拯救苍生的事儿就别找我了,我没空。” 肖长离道:“可有驱邪除妖速成之法?” “干嘛,不想当官想当神棍了?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说起来我昨晚夜观天象,石郢那边邪气冲天,虽然黑气之中有灵气隐现,稍可压制,不过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你赶紧收拾收拾跑路得了,小小县令也没什么好当的。” 肖长离没有答话,看着手中指甲般大的果子,道:“多谢。” “不谢不谢,我忙去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卫翊你洗完了没有,要不咱们一块儿洗?” 纸鸟掉在桌上,化为一张寻常符篆,肖长离将其收起,忽然面色一肃,捻起一粒棋子朝一旁击去。 棋子“噗”地一声击破窗户纸,射入云钰房中。肖长离身影一晃,已是破窗而入。 云钰从床上惊起,他本没睡着,听到外面隐隐有人声,又不好偷听墙角,便只是抱着被子竖着耳朵听,哪想肖长离反应会这么大,竟然直接就闯了进来,一时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肖长离也有些后悔,不过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邪煞之气出现在云钰房中,让他根本不及多加思考。他环顾房内,目光定在云钰放在桌上的建木人偶上。 人偶十分精巧,颇有云钰的神·韵,此时安静立在桌上,无丝毫异样。 肖长离没有驱邪避凶的本事,却对阴晦邪物有所感应,这个人偶给他的感觉很不对。 “此为何物?” 云钰裹着被子,心中不满噌噌地涨:“肖长离,你为官也有数载,不知何为君臣之道么?” 肖长离请罪:“微臣知罪,只是此物……” “我的东西,还需大人过目?”云钰语气不耐,“夜深露重,大人不睡,我可要歇息了。” 肖长离垂首,仍是没有要去歇息的意思:“公子不信我,可信得过广岫?” “广岫?”云钰不解。 肖长离走近几步,云钰捂着被子缩了缩,不知怎地说出一句:“你大胆。” 肖长离止步,伸出手中的碧琅果:“这是广岫送来的,服用之后百毒不侵,邪祟不扰。” 云钰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需要,大人自己用吧。” 肖长离又走近几步,直接递到他跟前:“是要微臣再犯上?” “你……”云钰一口气噎住,极力保持的涵养都快要憋不住了,“肖长离,谁给你的胆子如此无礼?” “这里是石郢,肖某管辖之地,民间俗语有云,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肖长离慢条斯理道,“公子微服而来不承天威,便理当受肖某管制。若是不满,即日回京,圣命下来,微臣不敢不从。” 云钰被气得够呛,却偏偏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恩将仇报非君子所为。 这果子也不知是何灵物,莹莹生辉,照出肖长离的脸,英朗之中透着几分柔和笑意,云钰不由得有些紧张。 可若是乖乖听话,实在也非天子作风。 “我若是不吃呢?你当真敢……”没等他说完,一只手轻轻托住他下颌,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袭来,云钰不由张了口,只觉口中微凉,那果子已经入了口。 “公子早些歇息,微臣告退。” 云钰怔了半晌,果子都入了腹化为灵气渗透百骸,他才回过神来。 人已经走了,门也关好了。 云钰咬牙,这个肖长离真是越来越大胆,事成之后回宫,一定要罢了他的官! 翌日清晨,寒意渐深,云钰觉得咽喉不适有些鼻塞,想是昨晚着了凉。他在床上赖了一会,将肖长离定为了始作俑者,大晚上不睡尽折腾。 他闻到了桂花的香气,馥郁怡人。 这县衙内,似是没有桂花树吧? 他穿衣下床,打开房门,见石桌上放了一捧桂花枝,香气吹入屋内,顿时满室生香。 这个肖长离…… 下人端了碗汤过来:“大人吩咐小的煮了姜汤,公子趁热喝吧。” 云钰接过碗,一口入喉暖意入心,整个人都热乎起来,那些不满很没骨气得消去了大半,早忘了想要罢他官的念头:“你家大人呢?” 下人道:“大人一大早就去往东祠了,听说昨晚有人情况恶化,死了好几个。唉,还不如一早烧了干净。” 云钰凝眉,不安起来。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26章 第17章 惊为天人 此时的东祠哀嚎阵阵,人心惶惶,西边空地上燃着一堆余火,依稀可见尸骸错乱,烧得不辨人形。 幸存的村民都被关在了祠堂内,韩东正带人守在外面。 云钰上前道:“肖长离呢?” 韩东指了指里面:“在里头。你说奇不奇怪,这般吓人的东西,大人怎么就是一点儿都不怕呢?” 云钰皱眉:“他在里面做什么?” 韩东耸耸肩:“我哪知道……” “你身为总捕,怎可让大人只身涉险?”云钰不满心起,斥责道。 韩东还挺委屈:“是大人吩咐任何人不能进去啊。” 云钰示意他让开,他还不干:“大人说了,任何人不能进去。” 云钰皱眉,对沅战使了个眼色,沅战不动:“里面危险,公子不能进去。” 云钰愠怒,果真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么,没一个人听他的话! 拗劲上来,他直接推开韩东,打开门走了进去。沅战只好跟在后头,做好迎接任何危险的准备。 里面的情形不似云钰想象的那般惨不忍睹,几个村民躺在地上,肖长离盘腿坐在一旁,双目微闭,听到声音后看了过来,对上云钰的眼神。 云钰不由心中一动,走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肖长离并未回答,云钰见他面色苍白,左手负在身后,官袍之上有血迹斑斑,预感不对,上前抓起他的手臂,只见他手腕上有数个小红点,白皙皮肉下更是凸起密集诡异的小疙瘩,还在缓缓蠕动着,朝臂上游离。 “你……你做了什么?”云钰难以置信看着他。他这症状,分明已是体内进了蛊虫。 肖长离没有回答他的话,道:“此地污秽,公子请回吧。” “即便你救不了人,我也不会当真怪责于你,你这又是何必?”云钰心情有些复杂,想起方才来时看到数名大夫还在,便遣沅战去叫来,肖长离道:“不必。” 他走出门外,立了一会,回头道:“公子请回。” 云钰被他这淡漠的态度激怒了,他让自己回,他就偏偏不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这地头蛇莫不是还要遣官差将我绑了不成?” 肖长离微微叹了口气:“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云钰哼哼,“别以为我生性宽和大度便肆无忌惮,即便你畏罪殉身而死,这渎职之罪,你还是要担。” 有说自己宽和大度的吗? 肖长离有点想笑,好在他习惯了面瘫,笑得很不明显。 云钰见他直挺挺站着,心里越发不悦,同时还有些担忧急切,抓起他的手又看了看,那些小疙瘩已经游上了臂弯。他拔出沅战的剑递过去:“自己来吧,还来得及。” 肖长离还是那两个字:“不必。” 云钰快被他气得吐血,这闷葫芦木头脸又自以为是的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当真是自知无能打算自杀谢罪? “肖长离,你若是想死,我成全你便是。”云钰扬剑,手腕却被握住了。 “我并不想死。”肖长离慢慢取下剑还给沅战,“我在等一个人。” “谁?” 肖长离又不说话了,慢慢松开手,转身看着前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云钰觉得自己迟早要被他气得早逝,难怪以前父王见了他就头疼,将它调得远远的。 这个人真的有将人逼得狗急跳墙的能力。 在他心下腹诽之时,一个白衣人从天而降,一把抓住肖长离手臂,将袖管撩至肩头,一张符纸拍下,两指按在其上,顺着臂膀缓缓压下。 只见那些小疙瘩疯狂窜动起来,一点点被逼至手背。肖长离整只手都肿胀了起来,片刻之后数点红芒破肉而出,又被飞窜而去的符纸包裹住,眨眼消散无痕。 云钰瞠目不已,这白衣少年来得太过突然,尤其容貌之出众竟是他前所未见,让他这真龙天子都比不过他半分芳华,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少年也留意到了他,瞥了一眼,冷冷移开视线。 肖长离一条手臂泛出可怖的青黑色,手背上更是数个血洞十分吓人,他毫不在意似的,对那少年道:“广寒?” 少年没理他,满脸都写着三个字:不高兴。 肖长离笑了笑,道:“若非用这个办法,你想必不愿出来。” 广寒冷哼一声:“狡诈。”他想起某个人,心里更是厌恶。 肖长离道:“虽然不知道广岫是如何威胁你来的,不过既已来了,说明你已接受了结局,接下来,还请与在下好好合作。” “我只答应护你周全,其他的一概不管。” “昨日幸得赐药,不过可惜,不太管用。” “药水是广漠配的,有没有用,与我无关。” “无论如何,多谢相救。” 广寒扭头,没有说话。 肖长离有点无奈,这个广寒果真如广岫所言,脾气十分一言难尽。 他看了看云钰,道:“这位是皇帝陛下。” 云钰一怔,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点明自己的身份。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27章 广寒充耳不闻,皇帝不过是凡俗夫子中较为特别的一个而已,何足道哉? “巫毒横行,百姓命悬于毫发之上,我身为石郢县令若是在其位不谋其政,便是渎职,此乃死罪。”肖长离定定说来,脸不红气不喘,“皇帝陛下在此,我这条命怕是难保。” 云钰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是一脸正直,一时哭笑不得。 广寒瞥了云钰一眼:“所以?” 肖长离道:“为了保住我的这条命,这些人,一定要救。” 广寒的性格他已摸得透彻,绝对不是乐于助人的性子,如果保护自己是他的任务,别人的死活他就绝不会过问,所以为了让他出手救人,自己就需装这个可怜。 广寒冷哼一声:“果真一丘之貉。” 云钰觉着好笑,肖长离被怼,他意外得十分高兴。 肖长离道:“有劳。” 广寒走到几个村民跟前,大致看了几眼,随后甩了几张符纸过去,口中默念真诀。 符纸贴在村民额前,无火而燃起蓝色微芒。几个村民痉挛般颤抖起来,痛苦得抓挠自己的皮肉,似是要将它抓破撕开,将一切都掏出来。一时之间皆是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那蓝芒很快就将他们全身包裹,冰冷的蓝焰燃烧着,看上去分明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几人却极是痛苦,撕心的惨叫吓得祠堂外的人惧怕不已。 这痛苦持续了很长时间,再继续下去他们就算不丧命于蛊虫也要死在自己的双手和流血过多上。 “住手。”肖长离皱眉,“我叫你救人。” “我在救人。”广寒没好气,“杀死蛊虫是最直接的办法,可若是他们撑不住,怨不得旁人。” 云钰不忍:“没有别的法子?” 广寒甩袖灭去蓝芒,说了一个字:“有。” “什么办法?”云钰眼睛一亮,下意识看向肖长离。肖长离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目光紧盯着广寒。 第18章 惊弓之鸟 “炼制虫蛊需有冥器,万千蛊虫皆由虫母而生,杀死虫母,蛊虫自亡。”广寒道,“不过练蛊之人皆视虫母为珍,想要找到难如登天,就算找到了,想要除去更是不易。你若是不怕死想要一试,我可以指点你一个方向。” 肖长离正欲说话,云钰道:“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由你这位停云观高人来做?”不知何时他已与肖长离站在同一战线了。 广寒哼哼:“我说过,我只负责他能活着。” 云钰无言以对,又看向肖长离,肖长离道:“还请指点。” 广寒道:“据此往北三里之外有一处深谷,与古黎一带之隔,邪气最盛,练蛊绝佳之地。”他挥手扔了什么过去,肖长离抬手接住,一本黄皮小册,上书:符全录。 “自己去练吧。”话未说完,广寒已化为白芒而去,这人间污秽之地他片刻都不想多呆。 将册子放入怀中,肖长离转身而去。 距此往北三里之处是空岁山,云钰若有所思,追上肖长离:“你打算就这么去?” 一人之力分明有限,何况他一条手臂还受了伤。 肖长离道:“事不宜迟。”他走到门外,吩咐韩东把人看好,在他回来之前不可妄动。 韩冬挠挠头,见他脸色又不敢多说什么。 云钰赶上去:“你打算一个人去?” “人多碍事。” “你以为你有三头六臂?” “姑且一试。” “试?”云钰有点恼火,“拿命去试?” “他不会让我死。” “你当真信那个毛小子?”云钰觉得广寒一点都靠不住。 肖长离脚步一顿,说了一个字:“信。” 不是信他,而是信广岫。 肖长离道:“公子请回。” 云钰听到这几个字就来气,拗声道:“你若执意要去,我就和你一起去。” 肖长离有些无奈,若他要跟着去,自己怕是又要犯上一回了。 云钰却猜到了他的心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怎么,又要犯上?” 看他惊弓之鸟般的模样,肖长离有点想笑。 “沅战。”云钰对沅战道,“若是再让他碰我一下,你就不用跟我回宫了。” 沅战一怔,有种被殃及池鱼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气氛好诡异。”寒子玉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把怪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对着云钰笑道,“看我找来什么宝贝?那些人有救了。” 云钰一喜:“是解蛊灵药?”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28章 寒子玉道:“差不多,这叫神仙草,服用之后飘飘欲仙,虚幻之间可实现生前所有遗愿,毫无痛苦,最适合让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解脱了。” “……” 云钰跟上肖长离,“先生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寒子玉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意味深长。 他们走后不久一个华服青年便骑马而来,雍容气度让刘元直等人未问明身份就先觉得矮了半截,好声好气得说他要找的人刚好离开不久,心中暗道肖长离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认识的都不是一般人。 珩王眉心紧锁,调转马首又往来路而去。 此时名不聊生的卢良,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对于云钰跟着来肖长离万分无奈,同时却也有几分莫名的安心。毕竟此时县中局势难测,自己离开期间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变数,留他在此,他还真不大放心。 “你别以为我是跟着你,我也有要事要办。”云钰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非要恬着脸跟着他。 肖长离不置可否,边走边撩起衣袖,将瓶中的水洒在受伤的手上。 这水效用神奇,不过一时那些伤口便开始痊愈,只是青紫之色还未褪去,看上去仍是有些可怖。随后他就开始看那本符全录,边走边看,边看边记,如同手不释卷刻苦攻读的学子。 云钰不动声色偷着瞟了几眼,上头绘着晦涩复杂的符文,根本不明其意。见肖长离认真的模样,他心下腹诽,就算他再聪明绝顶,这个时候临时抱拂脚,管用才怪。 石郢地处边陲,山陡林深,这方向又通往古黎国境,他们走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见一个人影。林子越走越深,已经没有路了。 肖长离与沅战有武艺在身并不觉得有什么,云钰可就难熬了。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咬牙苦撑,沿着肖长离的足迹而行,除了衣袍被勾破头发被树梢缠住外,倒也不算太狼狈。 忽然脚下被树藤绊了一跤,他身子不稳朝前倒去,肖长离回身要扶,一柄剑蓦地横了过来,挡住他的手,同时也稳住了云钰前倾的身子。 云钰赞赏看了沅战一眼,若不是他及时拦住,自己怕是得一头撞进肖长离怀里,这人可就丢大发了。 一路无言,云钰总是一抬头就能看到肖长离的背影,挺拔颀长,分明注意力都放在书册上,却总能恰好避开树枝乱石,走得稳稳当当,有时还能为自己拨开树杈。 跟在他身后,虽是前路未知前途未卜,云钰也没有丝毫的忐忑不安。 大概是他太过留意前面的人,没察觉一条竹叶青正攀在枝头冲自己吐着蛇信子,蛇颈微微拱起,已是进攻的姿势。 他是在沅战的剑横切而来时才反应过来的,只是在那之前,一片叶子已经穿透蛇头钉入树干之内。 “小心。”肖长离看着他道。云钰心突突跳着,不知是后怕还是别的什么。 “肖大人果然身手了得,沅战佩服。”沅战是个武痴,此时见识到肖长离的厉害,不由佩服。 “希望沅侍卫在佩服之余,能多用些心。”肖长离拨开一丛长满尖刺的荆棘,等云钰走过了才放手。 沅战面上微红,没有说话。 此时的卢良哀嚎震天,毫无原本的富庶繁华之象。由于县令未及时控制被蛊毒感染的人,导致蛊毒肆意蔓延,如今已如猛火之势不可阻挡,不过一夜已死伤百余人之众,且仍在扩散之中。 县令陶正已举家连夜逃走,珩王只好临危受命,一边命官差守住城门,防止县中百姓外逃,一边将染蛊之人集合一处,不得已下令焚烧。 一时之间浓烟四起,笼罩天宇,一个原本安逸繁荣之地,顷刻之间宛如炼狱。 焚烧和阻止人众外逃是目前为止防止蛊毒肆虐的唯一办法,县中未染病的百姓却不服,说他要把他们都害死,民怨沸腾得堵在县衙门口叫骂。 珩王几乎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别提多郁闷。他只是凭着将皇上带回去的借口出来玩玩而已,怎么就遇上了这种麻烦事? 苏苏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悠哉悠哉磕瓜子,还点评这卢良县衙比石郢县衙好太多了,等回去要让肖长离也按着这样装修一遍云云。 楚离显出身形,让珩王尽快离开卢良。珩王却摇头:“我怎么说也是当朝王爷,代表着皇家的身份,若是此刻弃百姓而逃,天威何在?民心何在?”他看着楚离笑了笑,道,“不用担心,我洪福齐天,肯定不会有事的。外头乱得很,你回去歇着,不用管了。” 楚离却不回去,来到他身边,眼看着百姓冲破官兵,踏着大门冲了进来,他暗运灵力,将因恐惧而失控的百姓给定住了。 “情况危机,王爷可以不走,却不能就在这里等死。”楚离道,“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吧。” 珩王咽口唾沫,点了点头,揪住苏苏从偏门走了。 三人来到街上,只见一片混乱破败,人人仓惶自危。珩王直叹气,他已命随从连夜赶去京城送信告知此处疫情,如今之计也只能等待朝廷派人来救援了。 “姐姐。”苏苏喊了一声,一脸高兴得对着悬浮半空的红衣女鬼说话,“你可算来了。” “别说了,跟我走。”此处骤然爆发的蛊毒让苏玳雪这只鬼都心惊不已,感应到苏苏还在这里便过来救他,连带着将珩王也带到了崔府。 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个大户人家还算是安全了。 崔丙为人仁善,见他们并无染病迹象便让他们进来暂避,得知珩王的身份后更是尊敬,一边招待一边痛骂陶正。珩王听他骂了半天,耳朵都嗡嗡作响。 崔云书对外面的局势不太了解,从苏苏口中打听了一些,忧心不已。反倒是苏苏没什么紧张感,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苏玳雪呵斥几句,崔云书道:“无妨,尽可在这里安心住下,想吃些什么,我让他们送来。” 苏苏眼睛放光:“好啊,我要吃核桃酥雪花糕……” “吃什么吃,就知道吃。”苏玳雪盯了弟弟一眼,苏苏冲他做个鬼脸,觉得这个姐夫貌似也不错。 崔云书笑着坐回案前,拿了卷书来看,不时看看那个空灵的身影,心中一片平静。 生死之事他已看透,情爱之事亦无需执迷。她愿在此时陪伴身侧,亦算得幸事,何必再求其他? 他一派坦然,苏玳雪却不同。自打觉得对不起他后,苏玳雪在他跟前就感到自己矮了一截,他越是大度清和,她就越是自惭形秽。 不去看他临窗雅然的身影,苏玳雪将视线移到苏苏身上,却发现了诡异一幕。 “苏苏,你笑什么?” 苏苏抬头一脸懵:“我没笑啊。” 崔云书闻言也看了过去,看到苏苏嘴角不自然得翘起,勾起一个诡异的笑,配上他茫然的模样,更是骇人。 苏玳雪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惧意,这感觉似曾相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29章 第19章 蛇童怪物 空岁山,时值卯时三刻,山间露深雾重不见天日,分明白昼却晦暗阴森,湿气夹带着寒气弥漫在荒林之中,丝丝缕缕缠绕着这三个擅自闯入密境的生人。 云钰感到越走越是寒凉逼人,这感觉和之前进入槐山村时如出一辙。好在他今早出门前喝了一碗姜汤多加了一件外袍,此时裹紧衣袍还能稍稍抵御寒意。 肖长离和沅战都不是话多的人,寂静之中只能听到脚踩在落叶草木上的沙沙声,使周遭的一切显得更为死寂诡异,好似除了他们之外这里再无任何活物。 这本身就不太正常。 前面的肖长离忽然停了下来,闭息凝神,神情严肃。云钰也察觉到了什么,示意沅战停下来。沅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们二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有点心慌,拔出佩剑挡在云钰身前。 “趴下!”肖长离忽然低喝一声,一个跃身掠了出去。沅战下意识护住云钰趴了下来,随即感到一阵疾风刮来,一道黑色长影当空而至,如闪电般朝肖长离扑了过去。 那一瞬间云钰看到黑金色的繁杂花纹一闪而逝,腥臭之气令人作呕。 这是一条粗壮的大蛇,大到超出云钰生平所见。 肖长离在大蛇追击下身如飞燕片刻不歇,若是稍有不慎被卷住,绝对死路一条。 眼神追随着那个身影,云钰心口狂跳,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 草木折断之声不绝于耳,大蛇腾挪间好似整片林子都在颤抖。好在它的速度稍显笨拙,腹部隆起,像是刚进食不久,这才让肖长离有喘息之机。 不过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威胁仍是不容小觑,肖长离边躲避边将它引离云钰身侧,让二人赶快离开。 沅战护住云钰要逃,云钰一把夺下他的剑,甩手扔给了肖长离。 他扔得心急忙乱,几乎全靠本能,扔出的一瞬间担忧恐惧懊恼席卷于心,怕错过时机,怕他没接住,怕铸成大错,一切无法挽回。 好在如有神助一般,肖长离接住了剑,随即身形一转,脚踏一株树干借力跃出,躲过大蛇的长尾一扫。树应声而断,倒下时压住了大蛇的尾巴,为肖长离赢得时机,一剑击出,钉在了巨蛇七寸之处。 巨蛇长嘶不止,挣动间激起乱石尘飞,骇人心魄。不过七寸被制,再凶悍也不过强弩之末,云钰松了口气,忙去看肖长离,见他无恙,心这才放下来。 然而不等他把心放稳,一声诡异的撕裂声响起。大蛇停止了挣扎,无力垂下了头,两颗巨大的眼珠慢慢变成了赤红色。 只见大蛇腹部缓缓裂开一道缝,一只鲜血淋漓的小手伸了出来,一点点撕扯着大蛇的皮肉,越撕越大,慢慢露出一条手臂,半个肩膀,最后挤出了一颗沾满血污的头。 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却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咯咯……咯咯……”林中响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这孩童自巨蛇腹中钻了出来,趴在地上摇晃着头颅,两颗眼珠同样也是赤红色,鼓出眼眶,好似随时会掉落下来。耳鼻口中不住淌着脓血,落到地面瞬间腐蚀出一个凹洞,丝丝冒着紫烟。 这场景实在太过可怖,云钰吓得不轻,不由后退几步,旁边沅战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不过倒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始终将他护在身后。 肖长离盯着这个怪物,缓缓移动着。这怪物的头始终追随着他的动向,口中咯咯作响,猛地张口吐出一道黑气,朝肖长离而去。 肖长离闪身避过,那黑气撞在一株树上,瞬间树身腐烂化水,滋滋冒着黑气,可见剧毒之甚。 “快走!”肖长离大喝,同时身形急转,急掠而去,去路却被黑气所阻。那怪物手脚并用如蛇一般飞速爬行,所过之处树倒草枯,万物不生。 凡人之躯要对付这样的怪物,谈何容易? 肖长离心电急转,拿出那张广岫用于传话的符纸,咬破指尖画下方才记住的驱邪咒,凌空打在怪物双眼之上。符纸刚触及便烧了起来,怪物嘶叫着疯狂甩动头颅,原地乱窜。 肖长离乘机挟住云钰和沅战急掠而去,却见那怪物击来一道黑气,眼看就要中招,沅战将二人一推,自己则晚了一步,被那黑气击中脚踝,栽落在地。 “沅战!”云钰大呼,肖长离去势不止,将云钰放在安全处,回去救沅战。 云钰拉住他手臂,取出怀中的建木人偶急道:“此物建木雕就,最是驱邪,用这个试试!” 肖长离接过那个云钰模样的人偶,回身掠去。 沅战一条腿眨眼便已腐烂见骨,触目惊心,毒气且有蔓延之势,见肖长离又回来,他喊道:“别管我,保护皇上先走!” 此时那怪物已被激怒,胡乱喷着黑雾,一时间毒气四散,危在旦夕。肖长离未有迟疑,对准怪物大张的口便将建木人偶射·了进去。 怪物口中堵着人偶,呜呜嘶鸣,拼命晃动脑袋想把它甩出来。人偶在它口中猛如烈日般白芒大作,只听惨叫震耳尖利非常,怪物嚎叫着一点点被白芒吞噬,最后化为了一滩血水。 虽然寒子玉说过这人偶能驱邪,云钰并未如何放在心上,此时见它当真这般有用,不由庆幸当初收了下来。 怪物已除,沅战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他的一条腿皆已烂了,骨头暴露在外,混着血污脓水腥臭扑鼻。 云钰欲上前,被肖长离拦了下来。 “皇上,沅战保护不力,屡次让皇上涉险,罪本不赦……此时成了这般模样,多活无益,还请皇上……给我一个痛快……”沅战面如死灰气若游丝,已是时日无多。 云钰红着眼眶,将蛇身上的剑拔了出来:“你忍着点,虽然没了一条腿,能活下去就好。” 沅战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他几乎能感觉到五脏六腑正被腐蚀成一滩血糊,痛不欲生,此时最期望的只是干脆利落的一剑。 肖长离欲拿云钰手中的剑,云钰握紧了,瞪着他:“你做什么?” “帮他解脱。”肖长离眼中毫无波澜,定定看着他,“难道你要他受肠穿肚烂之苦,眼睁睁得烂掉?” 云钰颤抖起来,手上一松,剑已被夺去。 剑光凛然间,沅战喉咙上多了一道红线,血一点点渗了出来。 肖长离出剑很快,没有丝毫痛苦。 “多……谢……”沅战说完最后一个字,再没了动静。 第20章 迷情奇花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30章 “肖长离,你大胆!”云钰捏着拳头,红着眼瞪着肖长离。 他只能瞪着他,这样就不用看着沅战的身体一点点化为脓水,连骨头都残缺不全。 “微臣……知罪。”肖长离挡住云钰的视线,沉声道。 山风袭来,寒意侵骨,落叶飘零翻滚,卷过静默的两人身边。云钰拉了拉衣襟,那寒意却透心入肺,如影随形。 肖长离将建木人偶取回,看它莹润生辉,竟是丝毫未受邪祟沾染,连血污都没有半点。 人偶是云钰的模样,一样的眉眼温润,谦和雍华。 这个人偶太像云钰了,即便是再巧手的工匠都未必能雕琢得这般相似,这让肖长离感到莫明的不安。 回头看去,少年帝王脸色苍白,神情尚有几分茫然,乌发长袍随风而动,竟生几分萧瑟之感。 肖长离想起那日入宫赏春,见他远避繁荣,一人独坐海棠树下,也是相似的神情。 彼时春景尚早,却有海棠花落,不知是景色荒芜,还是人心微凉。不过数眼,此时回想起来,肖长离甚至还记得那片碰着他的肩头坠地的花瓣。 察觉到他的眼神,云钰心神微颤,不自觉移开视线。喉咙有些发痒,他咳嗽了几声,抬眼见肖长离走了过来,想忍却偏是忍不住,反而咳得更厉害了。 “没事吧?”肖长离边问边绕过他看地上的大蛇,这让云钰的紧张有所缓解,应了声无碍,对自己这怪异的反应很是不解。 为何对上他的眼神,心神就会乱呢? 他看了看肖长离的背影,心又是一动,赶紧移开视线。 肖长离将大蛇尸身查看一番,又在周围转了一会,折了几根老树的枝干回来,以其挑开蛇腹,勾出了蛇胆。 云钰虽知晓他的用意,看着那团血糊糊的蛇胆,还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但凡至邪至毒之物出没,其煞气震慑四方,五里之内必无生灵出没,那巨蛇可谓一方之霸,从它腹内而生的怪物自是不必言说。那怪物喷出的毒气可使草木凋零腐肉蚀骨,其毒至极,那棵老树却毫无损伤,可见此木乃是其克星。以此物挟巨蛇蛇胆而行,至少数里之内可保无恙。 不过要云钰拿着那东西,他是万万不愿的。 肖长离摘了一把老树树叶裹住蛇胆,撕下一片衣襟又细细裹了,看了看云钰,云钰直摇头,肖长离便塞进怀里去了。云钰咽口唾沫,不想靠近他三尺以内。 肖长离手持人偶,问道:“公子还未回答,此物从何而来?” 云钰道:“是寒子玉给我的。” 肖长离眼波微动,道:“公子认为他是何用意?” 云钰不太喜欢他这种审犯人般的语气,这个问题也让他有些不好回答:“你认为呢?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只会犯上,偶尔也会有人想要讨好一下我,有何稀奇?” 这个回答让肖长离有些意外,不由想起珩王说过的话,眼前这个人虽然极力做出沉稳之像,其实当真还是个孩子心性。 云钰发现肖长离在笑,虽然笑得十分内敛,但确实在笑,心中腾起一阵难堪。 “公子可要回去?”肖长离道。 云钰摇了摇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顿了顿,看着肖长离,“比你的更重要。” 肖长离看到他眼中的坚毅,与方才的茫然清简不同,那眸中仿佛蕴藏着巨大而坚韧的力量,真真是个帝王、可肩负万民的样子。 微微颔首,肖长离道:“公子请。” 他未将人偶交还,云钰也没要回,东西在他手中,他反而感到安心。 二人又是无言行过山间林深,周遭景物蓦然变换,令人猝不及防。 身在此山中,林深不知处,脚下所踏土地青苔松软,好似铺了厚厚的绒毯。日光从阴云间投射而下,如万丈银练洒落凡尘,让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如同笼罩在了轻纱之中,深深浅浅光泽变幻,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 云钰看着周围灿烂盛放从未见过的奇花,疑心自己是不是走到了世外仙境。 这些奇花异草的美丽烈艳令人瞠目,最顶尖的画师只怕也绘不出它们芳华的万千之一。 云钰不禁驻足观赏,惊叹不已:“没想到这偏远穷陋之地竟有如此胜景……” “小心。”肖长离抬手制止了他的靠近,“越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不可掉以轻心。” 云钰点了点头,这道理很浅显,他自然明白,只是仍不由自己为之吸引,一路欣赏下来,速度慢了许多,忽然撞在了肖长离身上。 他忽然停下,也让他没来得及躲闪。 “你怎么回事……”他没来得及回神,双肩忽然被死死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往后压去,重重倒在了地上。 倒地的一瞬间他后背硌到了什么,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不及做出反应,眼前一个黑影压了下来。 瞬间逼近的气息让他心口狂颤,睁大了眼,看着压在身上的人。 肖长离的模样太不对劲了。 他的眼中瞳孔涣散,隐隐透着灰白。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却似乎有一种压迫着的力量随着急促灼热的呼吸,磅礴欲出,铺天盖地。 云钰并不笨,他知道他这样的变化绝对不是出自本意,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不过看到肖长离有这样的变化,他诧异之余有些庆幸,庆幸之余有些幸灾乐祸,最后,才是担心自己。 他要做什么?他会做什么? “肖长离,你醒一醒……”云钰想推开他,身上的人却没有丝毫动摇,灰白瞳孔中蓦地闪过一抹红光,随后,压了下去。 云钰难以置信得睁大了眼,好一会了才真切感觉到唇上被厮磨舔咬的触感。 麻,痒,痛。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31章 第21章 以下犯上 云钰从来都不知道,泥塑菩萨般端方雅正的肖长离竟也会有这样疯狂的时候,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感觉有什么要挤入口中,他忙抿唇,用力推开身上的人,斥道:“肖长离,你大胆!” 可看到肖长离双眸中的木然无神,他便知道斥责是无用的。 难道他是中邪了? 这家伙,平时看着正正经经,怎么还会做出这种事来? 难道是守了多年的纯阳身,这会憋不住了? 我又不是女人? 打不过他怎么办? 在云钰脑中思绪纷转之际,肖长离又压了下来,他赶紧抵住他的脸,将他推在一边:“肖长离,你醒一醒!” 虽然对他已不是那么讨厌,他也不打算就在这里被他轻薄了去,手脚并用挣扎出来,在肖长离脸上连扇了几巴掌。 肖长离脑中的混沌被这几巴掌打得稀里哗啦,神智慢慢回转。没了先前的失控,他的神情从癫狂变为惊愕,比云钰还无法接受方才所发生的事。 那一瞬间的情难自抑,让他生平头一次感到了惶恐和无措。 云钰见他眼睛直勾勾的,怕被自己就这么给打傻了,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发现他眼中的灰白正在逐渐消减,脸上的神情十分一言难尽,在他看来,大概就叫做绝望。 云钰几乎可以想象他心里会是何等的懊恼,忽然有了种解恨的快感。 “肖长离,你如此犯上,该当何罪?”云钰沉着脸问罪,想看他还如何若无其事说出微臣知罪这样的屁话来。 肖长离僵硬的面色昭示着他此时的心情,这奇花之毒防不胜防,若不彻底遏制,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来。 一念及此,他取出怀中层层包裹的蛇胆,吞进了口中。 云钰大惊,忙去抓住他的手,却没来得及,眼看着肖长离将蛇胆咽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云钰又气又恼,一时口不择言,“即便你对我有所冒犯,我也不会当真怪你!” 肖长离脸色变得更是难看,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想说什么,开口却呕出了一大滩黑血,溅在他和云钰的衣袍上,混着尘土草屑混乱不堪。 “你怎么样?”云钰扶住他,心急惶乱之下已顾不上什么天子脸面,“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我何曾怪过你,我几时当真治过你的罪!你为何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肖长离口中涌血不止,神情痛苦,眼神却异常清明。 “皇上放心,微臣……还死不了……”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一点点瘫软在云钰肩头。 腹内如绞五脏俱焚的感觉纵使他再能忍,身体的反应还是压制不了。神思混沌间耳边是焦急的呼唤,这声音如同无边海中的浮木,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睁眼,四周夜色如雾树影幢幢,隐约可以看到一轮圆月挂在树梢。身边有晕黄的火光跳跃着,传来阵阵暖意。 肖长离勉力起身,边上有一只手收了回去,随即传来不满的声音:“总算醒了,要不是看你还有呼吸,我早就将你埋了。” 云钰坐在火堆边上,用树枝一下一下拨着柴火,瞥他一眼,又淡漠得转过脸去。他脸上衣上蹭了煤灰,乌发凌乱,还有木屑杂草在上头摇摇晃晃。 可以想象在这样的地方生起一堆火对他而言有多不容易。 眼角余光见他看着自己,云钰揉揉鼻子掩饰心中悸动,鼻子又更黑了一些。他有些心虚得捡起柴火要往火堆里添,却被肖长离拦下:“楮沉木,遇火而生雾障,可致人迷幻乱人心智,不能烧。” 云钰一怔,将那截木枝扔了,又将身边的一捧都扔了,仔细检查了一遍,不见再有才放心。 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意外。 望着火堆他十分不安,先前不会已经烧过了吧,万一再来一次…… 他的脸烫了起来,鬼知道这片林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暂且不必担心,若要有致人迷幻之威,至少要烧掉一整棵树。”肖长离慢慢道。 “……” 火堆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反衬得这片林子更为寂静。 云钰心不在焉看着火光跳跃,他想听肖长离说些什么,他却只是盘膝打坐运功,偏偏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好像之前的荒唐一幕根本没有发生。 云钰有些气闷,瞪着他。 那张脸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光晕,这才显得不那么苍白。眉眼如画,清俊不似凡俗之人,云钰有些明白京城那些女子皆钟情于他的原因了。 看着看着云钰有些发痴,脑中不自觉又回想起被他压在身下亲吻的场景,心跳顿时失了频率,赶紧别开脸。 他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对这个人,他生出了不同一般的感觉,这感觉陌生而带着蛊惑,让他一点点下坠,却找不到任何依托。 肖长离依旧平正无波的模样,似乎所有一切都未造成什么影响,烦扰不安的只有自己一个而已。 云钰觉得有些不平衡,分明先冒犯的是他,他到事不关己一般把自己摘得干净。犯上两个字理当是死罪,可自己怪不了他,他就真以为可以无所顾忌了? 拗劲上来,云钰将手中木枝扔了过去,打在肖长离胸前:“烧了一棵树才能使人致幻,那么先前呢?你不打算给我这一个解释?” 不出所料,肖长离眉心皱起,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抖了一抖。 云钰满意了,他就是想看他心慌意乱的样子。 第22章 邪神蚷岁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32章 半晌后,肖长离开口,“微臣之罪罪不容赦,任凭皇上发落。” “不必你说,日后自会处置。”云钰心里舒坦了,语气软和了一些,“可是因为那些花?” 肖长离点头:“花中像是有可迷人心智之物。” 云钰觉得奇怪:“为何我却没受到影响?” 肖长离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那颗碧琅果的缘故。” 云钰一想也觉得有理,若是连自己都受到了蛊惑,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连肖长离这样的人都因此而失了理智,这些奇花当真是耸人听闻。 “既是迷人心智,为何你不是想杀了我,而是……”云钰不打算放过他,顿了顿,低声道,“我又不是女人……” 肖长离呼吸一滞,气血上涌,剧烈咳嗽起来。云钰心下一慌,过去拍拍他的背:“你别慌,我……我又不怪你。” 肖长离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都未平复下来。 其实,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你为何要吃下那种东西?”云钰想起他吞下蛇胆的一幕仍是后怕不已。那种剧毒之物沾一点都攸关性命,何况是整个吃下腹中? 他还能醒过来,云钰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肖长离微垂着头不去看他:“这花中奇毒很是厉害,为免铸下大错,便想……” “想以死明志?”云钰皱眉瞪着他,“你可曾想过,你若是死了,我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如何独活?肖长离,你这不是忠君,而是愚蠢。” 他也想过若是肖长离未曾悬崖勒马,事情会发展到怎样的境地,只是那个结果再不堪,也比眼前人就此丧命好得多。 肖长离察觉到身边注视的目光,心神微乱,缓缓道:“其实,微臣并非寻死,只是想试试以毒攻毒之法能否解毒。” “试?”云钰更不满了,“你真以为自己的命很硬么?” 肖长离不说话了,云钰叹了口气:“你记着,在我处置你之前,管好你这条命。” “是。” 云钰在肖长离边上坐了,摆弄着火堆,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他眸中闪动着光晕,仅仅是左肩传来的轻微的碰触都能让他心中平静。 “你可曾听过蚷岁?”云钰忽然开口,伸手烤了烤火,驱散身上寒意。 他对肖长离原本并不信任,无意泄露那个秘密,此时看来,他能信任的却只有他了。 肖长离思忖片刻:“可是玄闻录中所载,吐息之间可灭万物的上古邪神?” 云钰点头:“这蚷岁是古黎的护国邪神,乃是万毒之祖。五百年前古黎依靠此物立国,驱动邪祟毒蛊也曾称霸一方,便是我大缙亦遭过侵扰,险些亡国。幸有停云观祖师天机子出手将其镇压,方才免了生灵涂炭。古黎元气大伤,此后再无异动,可暗中他们一直都想唤醒蚷岁,再图不轨。” 肖长离眉心微蹙,这些事在典籍之中并无详细记载,他知道的并不多。 “当初天机子以皇族之血将距岁镇压之处,便是石郢与古黎交界的空岁山。”云钰用木棍敲了敲地面,“就在你我脚下。” 肖长离心下一动,那四个字牵动着他的心神。 皇族之血,这就是云钰不远万里赶来的原因? 云钰一下一下戳着地面:“这蚷岁以人世邪秽惧念为食,近日已有苏醒之势,古黎在我大缙境内生出多番事端,想必也是为了这个。我继位那日,柳老太傅便传了先帝遗诏,每任帝王皆要亲身来此,歃血封魔以固江山。肖长离,你可愿助我?” 肖长离转头看他,火光之下少年正看着自己,面上已没了疏离防备。他面容凝肃,沉声道:“微臣,必尽全力。” 云钰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一柄短匕首和一卷羊皮纸,递给他:“那便帮我一个忙。” 肖长离展开羊皮纸,上面是一幅有些模糊的五芒星符印,看痕迹颇为古旧,不知传过了几世。 “这是封神印,将他刻在我的腕上。”云钰笑容略微有些僵硬,“我自己下不了手,也怕刻错坏了大事,你心思缜密,交由你来。” 肖长离微怔,抬眼看着他,云钰已卷起袖子伸手过来:“来吧,我信你。” 肖长离咽喉动了动,这昭示着他此时有些紧张:“皇上……” “你几时也这么婆婆妈妈起来?”云钰咳嗽一声,掩饰心下那点惧意,“快些动手,我受得住。” 肖长离拔出匕首,锋利的短刃发出一道寒光,即便在火光照耀下依然凉意森森。 云钰将手又凑近一些,几乎碰到肖长离的脸。白生生的一截胳膊如玉脂琥珀,汗毛都不见一根。肖长离别开视线,慢慢举起匕首。 “等等!”云钰脸色有些发白,“你记住怎么画了么?” 肖长离又再看了一遍,确定已记下了,点了点头。云钰咽口唾沫,很没出息道,“要不,你打晕我吧?” 肖长离顿了顿,抬手点了他臂上几处大穴。云钰只觉手臂一麻,一瞬间没了知觉,第一刀划下去竟没觉出痛来。 肖长离手法很快,也尽量将力度用到最轻,等他画完符印,血才慢慢渗了出来,越来越多,漓漓往下滴。 痛感慢慢变得清晰,云钰咬牙忍住,勉强笑道:“找你相助,果真是明智之举……”呼吸一滞,他疼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 肖长离握住他的手臂,以真力渡入助他减轻痛楚。那伤口流了会血便开始结痂,在云钰臂上留下一个神秘的赤红刻印。痛苦却未随着愈合而消减,反而愈演愈烈,好似还有一把利刃正沿着这个符印继续往他身体里割。 云钰疼得脸色煞白,身子一歪靠在肖长离身上。肖长离能感觉到他正在不住颤抖,心仿佛也被揪住一般,不由揽住了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他这个动作让云钰心中一抖,接着就不规则跳动起来,那难以言表的情感蓦然清晰起来。身边人的气息围困过来,让他脑子有些发晕,往他怀中又挨近一些。 忽然,云钰臂上的刻印冒出丝丝黑气,本已凝结的血肉再度爆开,鲜血再次横流,流出的血却瞬间又被反吸回去,好似有两股无形的力量借着云钰体内的鲜血正在博弈。 肖长离想抓住云钰的手,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了出去。云钰臂上的黑气与血丝互相缠绕着,如无数纠缠在一起的小蛇,一点点爬满了云钰的手臂。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33章 第23章 林中怪人 云钰面露惊慌,急忙取出怀中的冰魄按在伤口之上,望能压制一二。不料冰魄刚触及那符印便被黑气侵入变得透黑,猛然碎裂在地。 云钰几乎能感觉到伤口之下流窜着巨大的力量,脑海中回想着可怕的笑声,整个地面都在蠢蠢欲动,仿佛他刻下这个封神印并不是封住魔神,而是将他召唤出来。 肖长离感到怀中的建木人偶变得灼热,好似受到了某种牵引。他将人偶取出,一时顾不上多想,将其按在云钰臂上。 建木人偶的到来好似日逐长夜,片刻便将那些黑气与血丝吸入其中。与冰魄截然相反,人偶并未受到丝毫侵染反而更是莹润生辉。云钰感觉到脑中的怒吼更为狂暴,却如同最后的残喘,很快便消失了。 云钰臂上的异象逐渐消去,其中痛苦却极是难熬,好似身体里一切都将被抽离出去。肖长离抓住他的手稳住他的身体,等一切平息下来,云钰晕在了他怀中。 看着他苍白的脸,肖长离将他搂紧一些。再去看那建木人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额头的部位却多了一个黑点,点在与云钰一模一样的脸上,透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肖长离下意识去看云钰,竟在他额上也看到了一点黑气,只是转瞬即逝,眨眼再难追寻,好似那只是一时眼花所致。 肖长离心头泛起一阵不安,看着建木人偶凝思良久。 火堆已灭,夜的凉寒席卷而来,好在天边已泛起微茫,晨曦将至。 云钰醒来时天光大亮,林中静谧,除了风过林梢之外无一丝声响。他身上盖着肖长离的外袍,人却不在。 他心中微乱,忙要起身找寻,发现一条左臂几乎毫无知觉。撩开袖子,符印周围血丝密布,隐泛青黑,看上去好似中了剧毒一般,所幸并无蔓延之势,亦无疼痛之感。靠近肩膀之处有一个以血画就的符咒,不知从何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勉力起身,看四周林深幽密,肖长离不见踪影,心中担忧无助惶然纷至沓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见一旁放着广寒交给肖长离的符全录,页面被风翻过一页,上面所绘符咒与自己臂上的一样。 云钰仔细看了看,才知这符咒有镇痛凝血之效,以纯阳之血画来想必更是有效。他看着臂上的血符咒,心中陡然宁定。 他知道他不会丢下自己,可在这样诡秘的地方,谁也说不准会遇到怎样的意外,他等了一会不见人回来,担心起来。 他看了看四周,从被分开的树杈与草木踩踏中依稀能看到肖长离离开的痕迹,他将符全录收入怀中,扶着左臂,探寻而去。 走了好一会,四周景物大同小异,他逐渐失了方向,开始后悔自己擅自离开,若是肖长离回去见不到自己必定又是一番好找。 想再回去,哪里还能找得到路? 他轻叹一声,为自己这添乱的行为无奈,忽见前方有一棵树,树上挂满红色的果子,不知是否可以食用。 这棵树不算高大,枝叶却十分茂密,树上的果子形同蜂巢,颜色鲜红诱人,拳头大小,有些像宫中进贡的剥了皮的玛瑙石榴。 他凑近过去细看,身上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果子,而是一只只倒挂在树上的诡异肉瘤,如同刚被剥了皮一般,周身布满血糊糊的坑洞。更为可怖的是这些血洞中还蠕动着一条条赤色软虫,纷纷冒出头来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云钰憋着一口气,慢慢后退,忽然身后撞上了什么。凭直觉他知道那是一个人,一瞬间他以为那是肖长离,可那个人身体硬邦邦的,又不太像。 他回头,看到那个人的模样,又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这个人肤色黝黑衣着破旧,直挺挺立着,像是根本没发现自己被人撞到了。骇人的是他面上两只眼眶中空无一物,两耳中却各挤着一只畸形的眼珠。 见那两只眼珠转了转,深黑的瞳孔缓缓朝中间聚拢,云钰脑中急转,赶紧蹲了下来,捂住口鼻,小心挪到了一边。那人两只可怖的眼珠左右平行转动了一会,竟然真的没有发现云钰,又继续往前走去。 云钰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是赌对了。此人眼珠分在两侧,应当无法顺利看到跟前的东西,而且看他身躯僵硬行动不便,缺乏感知能力,必定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对这样的人,躲是最好的办法。 云钰小心松了口气,脚步加快,且在那人身后正中行动,天知道这怪人奇特的眼睛是不是能看到身后的东西。 退出老远,确保不会被发现后,云钰转身想跑,眼前却又出现了一个人。他心口一提,随即落了下来,正要开口,肖长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云钰一颗心因狂喜而极速跳动着,看着眼前人,觉得再遇到什么都无所谓了。 “此物听音辩位,不要出声。”肖长离在云钰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云钰觉得那暖气窜进耳中直达四肢百骸,整个身体似乎都要化了。 察觉到他身躯一软,肖长离将他扶住,带到身后,凝神看着那个怪人。 那人径直走到树下,抓起那些红色肉瘤就往嘴里塞,不知厌足般塞了一个又一个,直到肚子都鼓起来才离开。他走过来时云钰甚至能看到他口鼻之中那些赤色软虫正在进进出出。 “跟着他。”肖长离拉住云钰跟了过去。 他发现这个蛊人并跟踪至此前并没想到会遇到云钰,幸好他的聪慧让他及时化解了危险。面对未知的险境,肖长离短暂纠结了是让他留在安全的地方还是跟自己一起去,最后选择了第二点,毕竟在这样的地方,真正安全的地方根本不存在。 在眼前,他才能放心。 云钰有很多话想问问肖长离,却没有说出口,只是任由他拉着前行,不管前路会遇上多么可怕危急的事。 这怪人显然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所走的路安全无碍,很快就来到一处小山沟。 沟中污水横流杂草遍布,恶臭扑鼻。怪人走到沟前,身体一阵收缩抽搐,脸颊忽然涨大,猛地从口中吐出一团肉瘤来。 云钰从肖长离身后探头看去,正见一颗头颅跃了出来,张口接住那团肉瘤,吞入口中。 这只是一颗头颅,没有身体,那团肉瘤入口,一阵蠕动后,粘稠的红色液体便从脖子的断口处淌了下来。 肖长离看得真切,那沟中的根本不是什么杂草而是一蓬蓬乱发。每蓬乱发下都是一颗头颅,在这条沟中不知繁几。 那些消失了的头颅,原来就在这里。 第24章 魑魅虫母 肖长离环顾四周,发现此处地处低洼,四面阴木环绕,当中污浊横贯,在风水中乃是大凶集煞之地,在这里炼制蛊毒必有事半功倍之效,应该就是广寒所说的地方,只不知是否就是此时县中蛊虫的虫母所在。 肖长离示意云钰后退,捡起一截细树枝折成小段,在那怪人侧身之时射了出去。 树枝借内劲击出破风而去,犹如一道利箭堪堪扎在怪人左耳的眼球中。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34章 怪人痛苦嚎叫起来,满地打滚,不慎滚入了山沟之中。那些头颅瞬间爆起,张口就咬了过去,直将那人肚腹咬穿,将他腹内的肉瘤分食殆尽。 云钰捂着嘴险些要吐,别过眼去不敢多看。肖长离带他在附近找了隐蔽处藏好,拿出符全录翻看。 这里面的符咒甚是齐全,乃是停云观千百年来降妖伏魔最为精炼之大成,即便不通其理,照着模样画出的符咒也能起到七八分的功用。 广寒甩手丢给他这么一本书,看似无情,其实已算是倾囊相授了。 肖长离自小聪敏过人又有过目不忘之能,最重要的是,他有一身集合正气与阳气的纯阳血,寻常邪祟在他面前已是手到擒来。 云钰见他一阵翻阅后蓦地停了下来,两眼如炬凝神看着什么。他的神情极为凝重,眉心微皱,眼神都无丝毫波动。 云钰以为他是又遭了什么魔怔,担心道:“你怎么了?” 肖长离没答话,忽然咬破左手食指指尖,挤了一滴血珠出来。血珠滚圆红如殷桃,凝在他指尖摇摇欲坠。肖长离指尖飞旋凌空虚画了一阵,来来去去弯弯绕绕,看得云钰眼花缭乱。 “你这是……”云钰刚开口,忽然眼前一亮,肖长离指尖竟燃起了一小簇火焰,摇摇晃晃忽高忽低,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云钰惊讶不已,干脆拿起页上图文并茂描述了停云观的一种神异术法,名为魑魅火,据说可以烧灼世间一切污祟邪魅。画符过程中讲究一气呵成,若有丝毫停滞则前功尽弃。 云钰看着那团火焰纹样乱麻般的符咒心中诧异,不知肖长离长的究竟是个什么脑子,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记了下来。 “你不进停云观真是可惜了。”云钰打趣,肖长离微微一笑,指尖的火焰缓缓熄灭。 “不烫么?”云钰看了看肖长离的指尖,没有丝毫被烧灼过的痕迹,只有被咬破的伤口留下了一道新伤。 云钰不禁轻拂那个伤口,随即便感觉到肖长离微微僵硬,把手收了回去。他脸上有些发烫,好像那火是烧进了心里,摸了摸鼻子,道:“你是打算烧了它们?” 肖长离点头:“不过我能力不够,需要一个引线。” 云钰想了想,道:“这魑魅火需污邪之物才能点着,不如用那个?” 肖长离看着他,两人眼神交汇,都想到了一处。 二人回到那棵长满肉瘤的树旁,肖长离隔了几丈远,用一根蒟藤枝条试探着打在一颗肉瘤上。只见肉瘤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里面的软虫伸伸缩缩冒出身子,足有一指般长,好在尾端都连在肉瘤之中不得而出。 原本云钰以为这软虫与肉瘤是寄生关系,此时看来它们竟是一体之身。这样倒省去了他们的顾虑,若是那些恶心的虫子都跑了出来,他们两人可招架不住。 肖长离驱动藤条卷起一个肉瘤,将其从树上扯了下来,一路拖着来到山沟之处,再次以血画符燃起魑魅火,将那肉瘤给点着了。 肉瘤急速收缩抖动着,在火焰中翻卷。肖长离挥动藤条,直接将它甩进了沟渠之中。 一时之间好似星火燎原,那些头颅上的乱发瞬息之间都被点着,嘶叫之声不绝于耳,犹如地狱鬼哭令人生寒。 魑魅火看似炽烈对人而言毫无温度,但对这些污邪之物来说不啻于地狱冥火,真真算得上是场灭顶之灾。 眼看烈火荡涤,云钰松了口气:“我们走吧……” 不等他说完,肖长离猛地抓住他胳膊拽了过来。 云钰一惊,心想:不会吧,又来? 肖长离将他拽到身后,刚转身,一道红光便如电般穿过了他的胸口,从后背透了出去,带出的血花溅在云钰脸上。 云钰呆呆看着一截血红的肉管般的东西在他后背缩动着,指尖般粗细,却蓦地分裂为两半,露出钢刺般的尖齿冲自己咬了过来,却在逼近他眼前时停了下来,因为它的后半截被肖长离抓在了手中。 肖长离左手牢牢抓住那截东西,右手捏在它的头部,猛一用力,竟将那玩意的脑袋给捏爆了。 那东西受了重创,蓦地从肖长离胸口缩了回去,如一条赤色彩带在半空中一闪而过。 肖长离胸前鲜血淋漓,一个血洞汩汩冒着血,不一会就染红了半边身子。云钰扶住他蒙头就跑,根本不敢往回看。 方才那一幕如此相似,云钰慌乱之中百味杂陈,眼眶都开始模糊。 肖长离的情况很不好,他能够感觉得出来。 他们都想错了,那颗树上的肉瘤才是虫母。那个怪人并非以肉瘤喂养头颅,而是以头颅喂养肉瘤中的蛊虫。他们被肉瘤一开始的无害所蒙蔽,想当然得认为曾袭击过云钰的头颅才是罪魁祸首。 此时肖长离被虫母正面所伤,情况之险恶云钰不敢细想,只能扶着他拼尽全力逃离。 肖长离握了握云钰的手,示意他停下来。云钰一口气松懈下来,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赶忙又爬起来去扶肖长离。 肖长离勉力道:“无妨,我没事……” 云钰瞪了他一眼,一把扯开他衣襟。 肖长离胸前的伤口赤红一片,不是血,而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虫,不知是想要爬出来还是钻进去。 云钰骇得一口气险些滞住,抓住被肖长离收在怀中的建木人偶,按在了伤口之上。 “不行!这个不能用……”肖长离脸色大变,抬手想要阻止,手被云钰按住,整个人被压在地上。 “我说过,我不想欠你的情。”云钰制住他的挣动,不顾体内万虫咬嗜般的痛苦,以建木人偶除去那些蛊虫。 肖长离心急如焚,他可以看到云钰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脖颈上浮现出诡异的血丝,一点点往脸上蔓延。 这个人偶,绝对不简单。 第25章 援兵到来 云钰晕了过去,半晌了肖长离才有力气动弹。 伤口正以他所能感知的速度愈合着,那些留在体内的蛊虫因为还未彻底养成,在建木人偶的威力下消失殆尽。 肖长离看着人偶,它正在一点点吞噬着血污和蛊虫,一旦入体便踪迹全无。人偶上小小的云钰的模样依旧浅浅含笑莹润生辉,真正的云钰却身缠晦气,神智尽失。 肖长离所猜测的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35章 人偶所遭受的一切,全都会转嫁到云钰的身上。 肖长离抱着云钰良久未动,内心狂涌的波澜一点点从紧皱的眉心泄露而出。 四周阴风过境,呜呜作响,树叶摇动,桀桀低吟。 半晌过后,肖长离睁开双眼,眸光清寒凛然如锋。他放下云钰,咬破指尖在他额上画了道安神符,平稳放在地上,又回到了虫母树下。 这棵树,必须要除去。 此时的妖树上伸缩着无数条血色肉虫,远望而去如同赤色彩带迎风飞舞,一树婆娑,倒是颇为壮观。 肖长离的到来让它们瞬间疯狂,一根根骤然绷直,如血红色的箭雨朝他袭来。肖长离身如飞燕朝一旁掠去,袖中抖出一根藤蔓席卷而出,将那些肉虫一齐卷住,同时身形急转,绕过一棵树,将藤蔓在树上缠了数圈,连带着将那些肉虫一道牢牢捆在了树上。 肖长离无丝毫停滞划破掌心,心神合一蓄势而发,将掌中燃起的魑魅火拍了下去。 火势瞬间蔓延,那些肉虫疯狂挣动,挣脱桎梏飞也似地缩了回去,却几乎同时也将整棵树都卷入了火海之中。 肖长离眸中闪耀着火光,掌中犹带微火,连同掌心的血一道燃烧着。 业火炽然,荡涤尘清。 “肖大人真是好本事,竟然真能以凡人之力做到这种地步。”寒子玉含笑走来,怀中抱着云钰,悠悠然道,“我都开始有点佩服你了。” 肖长离眼眸一缩,周身气息陡然森寒了数倍:“放开他。” 寒子玉笑道:“肖大人不懂怜香惜玉,将咱们这位真龙天子一人丢下,在下看不过,帮忙照看照看,大人就不必谢了。” 肖长离道:“你想做什么?” 寒子玉道:“肖大人这般严肃做什么,寒某对皇帝陛下甚是仰慕,不忍见他多番涉险,特来相助。哎?我给皇上的护身人偶哪里去了?那可是辟邪至宝,无论遇上何种邪煞之物皆是手到擒来,可比大人自残取血有用多了。” “你说的是这个?”肖长离举起掌心,建木人偶正被包裹在魑魅火中,隐隐泛着红光。寒子玉怀中云钰的眉心亦有一点红芒闪烁着,相交呼应。 寒子玉神情微动,将云钰放了下来。 肖长离握紧人偶,沉声道:“所谓真龙天子亦不过凡人之躯,难逃生老病死,你若真想伤他,不必费这般周折。皇族之血可封印蚷岁,而吸纳了真龙灵气的建木可解开封印,我猜得可对?” 寒子玉挑眉:“所以?” “所以,你最好认真考虑我的建议。”肖长离盯紧了寒子玉的双眸,“保他无恙。” 寒子玉笑了起来,似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肖长离,你这是要与我谈条件?你认为你有这个资格?” 肖长离道:“我并未与你谈条件,只是提醒一句。古黎败落至此,就算唤醒蚷岁亦不过星火之威,百年前我们能将其封印,现在同样也可以。” 寒子玉叹了口气:“别的也就罢了,你怎能将我当成低贱的古黎人?这群蠢货,只配当我的奴仆而已。”不见他有何动作,身后的桃木剑凌空而出,落到他手上。 随着他剑诀驱动,四周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竟是有无数人围合而来,皆是形容呆滞动作僵硬,歪瓜裂枣般形貌怪异,与那个耳中长眼球的怪人如出一辙,都被练成了魁尸。 当前一人,赫然正是撞碎了半边头颅的刘荃。 “肖大人此时若乖乖交出人偶,我兴许还能留你一个全尸。”寒子玉气定神闲。 肖长离掌心火焰熊熊,冷冷看着他:“要与我赌一赌吗?” 寒子玉眸中闪过怒意,抬手一挥,那些原本连路都走不稳的魁尸立即咆哮着扑了过来,恶臭夹杂着腐气黑压压一片。 肖长离一动不动,几乎将建木人偶嵌入掌心。在魁尸即将近身前,数道黄符飞旋而至,不偏不倚贴在打头几个魁尸的额上,腾起烈阳,瞬间便爆了他们的头。 “妈的,广寒这死小子当真靠不住!”一人骂骂咧咧脚踏人头而至,一把抓起肖长离凌空而去,“你傻啊,怎么不躲?就等着我来救命是吧!” 肖长离道:“正是。” 广岫气结,一把抓起他的手划了道口子,挤出血来染红符篆。随着他真决驱动,那符篆激射而去,如一道辟天裂地的利剑,从一众人群中劈了过去,所到之处鬼哭狼嚎,砍瓜切菜般眨眼就解决了大半。 他已破了身,只好用肖长离的纯阳血应应急,没想到威力甚是惊人,比自己的都强出不少,赶紧又多挤了一些,以备后患。 寒子玉叹了口气,面上却全无慌张之色,似笑非笑看着他们:“没想到停云观又派了援兵过来,天下第一观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寒某今日是讨不了好了,拉下皇帝陪葬,也算不枉此行。” 广岫正想说几句劝君回头的大话,猛觉身边劲风一扫,肖长离已疾冲而去。 寒子玉的桃木剑刚触及云钰脖颈,便见肖长离将建木人偶扔了过来,他剑锋一滞,下意识伸手去接,在这当口肖长离已挡开剑锋,一脚踹在他心口。 虽人未杀成,人偶却已到手,寒子玉借力后退,身后广岫杀到,两人眨眼斗在一处,不分上下。 “哎?你这人,好生眼熟……”广岫瞧着寒子玉边打边寻思,不慎被击中一掌,寒子玉冷笑:“停云观的人,全都该死!” 广岫艰难招架,猛然大悟:“哦,原来是你……” 寒子玉将一柄桃木剑运转如风,直取广岫咽喉,忽然一怔,手中的建木人偶竟然变成了一片画有血符的树叶,晃悠悠落在地上。 寒子玉气得眼眶通红,却在片刻分神中又被广岫抢占了先机,连连败退,索性击出一片黑雾遁身而去,愤恨之声回荡在四周:“肖长离,我要你付出代价!” 肖长离扶着云钰恍若未闻,手中的人偶在魑魅火烧灼之下渐生暖意,淡淡的微芒照在云钰脸上,更显得他眉眼温润,好像只是睡着了。 睡着,总是会醒来的。 看到云钰慢慢睁眼,肖长离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一些。 第26章 崔府灭门 建木人偶与云钰已是一体同身,能将污邪之气转嫁到云钰体内从而吸纳他的真龙灵气,若是反其道而行,以魑魅火净化人偶,便相当于同时消减云钰体内的煞气。 看着眼前的脸一点点清晰,云钰心中一定,那些痛苦皆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发现自己正被肖长离揽在怀中,他脸上一热,干脆闭上眼睛继续晕。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36章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一语道破:“这不是小皇帝么,怎么每次见他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广岫解决了剩余的魁尸,见肖长离还大逆不道得抱着小皇帝,觉得十分新鲜,过来一看就发现了重点。 他可是过来人,了然看着肖长离猥琐得笑:“我说你本事够大啊,连皇帝都……” 肖长离咳嗽了一声,瞪了他一眼。广岫眨巴眼,一脸我懂的。 “闲事休提,你可知晓这个?”肖长离将建木人偶递过去。 广岫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啧啧直叹,就差上嘴咬两口了:“这可是好东西,你哪儿来的?”他发现了人偶与云钰的相似之处,皱了眉头,“以人为形,摄人之灵,这个该不会是……”再看看云钰的模样,他已知晓一个大概,“以建木为引,手笔真够大的。是方才那小子?” 肖长离道:“不错。你认得他?” 广岫嗤笑一声:“也不算认得,那小子几年前想拜入停云观,玄惪说他尘缘未断妄心未尽,没收,没想到这厮怀恨在心,开始报复社会了。” 肖长离道:“可知他身份来历?” 广岫道:“这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看相的。早知道他有这种宝贝,刚才就逮住他好好问问。建木通天彻底,那可是上古神木,不知他怎么搞到手的……” 肖长离轻叹,对他总是找不到重点甚是无奈:“如今皇上受此物所扰,你可有办法?” 广岫扣扣耳朵:“别把什么麻烦事都往我身上推好不好,我就是个跑腿的。呐,顶多把这玩意带回去让玄惪看看,他总有办法。” 肖长离点头:“多谢。” 广岫看了看云钰,发现他耳根发红且眼皮一直在动,分明醒了还赖着不起,一点也没有身为帝王的体面,有心逗弄,夸张得叹了口气,道:“天灵黯淡身缠晦气,好好的真龙成了条病龙,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不过没事,我这里有颗千毒丸,由一千种毒虫毒草炼制而成,以毒攻毒用这个最好了。不过吃了可能会有点小小的副作用,比如浑身燥热做出些有碍观瞻的举动来,这个时候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来,倒给肖长离一颗,挤眉弄眼道:“你来喂吧。” 肖长离迟疑着接过来,他察觉到广岫似乎有什么别的目的,不过一时还无法辨明,看那药丸清透莹润,不似作伪,便往云钰嘴边送。云钰猛地睁开眼睛,打开他的手,瞪了一眼:“你敢给我吃试试!” 持重稳睿如肖长离也被他吓了一跳,手顿在半空。云钰一时激动只觉心肺似搅,一口气憋在咽喉,咳嗽了出来。他抢过那粒药丸扔给广岫,没好气道:“真人还是自己吃吧。” 广岫接住,笑嘻嘻对肖长离道:“你看确实很有用吧,还没吃就能动弹了。” 肖长离反应过来,无奈笑了笑,没有将话题进行下去,正色道:“事不宜迟,还请带皇上与人偶一同前往停云观,请玄惪真人相救。” 广岫摆摆手:“这个不急,看皇上情形尚无性命之虞,这里埋的那个叫什么岁的东西来着,那才是大麻烦。” “蚷岁。”肖长离提醒。 广岫点头:“古黎一国如今万民为蛊,怨煞震天,将近一半的百姓都被那小子整成这样了,他们散发出的怨气是蚷岁最好的口粮,再不压制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出来。”他撩起云钰袖子看他臂上的符印,皱了皱眉,“果然已被玷污了,那小子真够狠的,当初就该让玄惪把他拍墙上去,抠都抠不下来才好。” 他嘟嘟囔囔又取出一张赤色符咒,抓过肖长离的手,从他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挤血,就着画了个符纹,边画边埋怨:“你说用什么不行非要用血才顶用,坑不坑人?别等妖邪未除自己先成干尸了……” 见他挤着别人的血还埋怨不休,云钰直皱眉,颇为心疼,忽然想到了什么,道:“真人,封印蚷岁,是否只是皇族之血便可?” 广岫想了想,不太肯定:“也许吧,反正都是皇族的血脉嘛,应当没什么差别,只要你娘未曾红杏出墙就行……”刚说完他就感觉到两道锋利的视线割了过来,讪笑着拍了拍嘴。 云钰道:“既然我的血已受污染无法封印距岁,那么若是我二哥前来……” 肖长离眼神一动,恰好,珩王就在隔壁卢良县。 “珩王那小子……”广岫摸摸下巴,“他娘没有红杏出墙吧?” 不出意外,收到白眼两枚。 事情有了转机,三人立即整装下山。 这空岁山地大幽秘且多有毒障,若是寻路下山只怕多有耽搁,肖长离便让广岫御剑而行。 虽然广岫修为半吊子,没有那种御剑一气而至千里的魄力,好歹也是聊胜于无,虽然拖拉,至少还是在傍晚前安安生生回了县。 此时的石郢还算太平,先前东祠中的百姓也有了痊愈之势,看来虫母妖树被焚后蛊毒果然自灭,石郢躲过一劫。 云钰体内煞气积郁,面色白中泛青犹如久病之象,回衙后便卧床休养,广岫拿出了所有的道家灵宝为他除煞,情况倒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可卢良县的失控却大大超出了肖长离的预料。 据刘元直说,卢良县先是爆发了与石郢一样的蛊毒之乱,卢良县令治理不力导致蛊毒蔓延,死伤无数,后来不知为何中毒之人忽然无药自愈,众人正是庆幸之时,县中富户崔府忽然被灭满门,死状极惨,无一生还。 原本单是一户被灭门也就罢了,偏偏那些本该已死之人却又动了起来,缺胳膊少腿歪头斜脑的竟然开始肆意攻击人。 据说,杀人的是一个红衣女鬼。 第27章 是我杀的 沉默流窜在房中。 窗外黄昏初降,窗边的劣质花瓶中插着一捧桂花,香气依旧馥郁怡人,多少能让人感到不那么紧张。 广岫又打了个喷嚏,口中没来得及咽下的糕点便就着唾沫喷了出去。 云钰掩了掩鼻,看向肖长离:“红衣女鬼,莫非是你的那位鬼妻?” 肖长离摇头,道:“她不会杀人。” 云钰面色微沉:“你如何知晓?” 肖长离没有说话,对面的广岫却是眼睛都亮了,满嘴沾着碎末凑过来道:“鬼妻?你竟然娶了一只鬼?口味够重的,你爹知道吗?” 肖长离有点头痛,懒得解释,让他照看好云钰便想赶往卢良看看情况。 云钰下床:“我和你一起去。” 肖长离想也没想:“不可。” “不可?”云钰看着他面露玩味,“好好看看你在和谁说话。”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37章 肖长离一愣,正要下跪请罪,云钰已扶住他的手:“罢了,你犯上我都习惯了,不过我二哥在卢良,我一定要去看看。” 让珩王代替云钰以血封印蚷岁一事他们想得到,寒子玉不会想不到,若是去晚一步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们都不敢想象。 于是广岫在肚子还没填饱屁股还没坐热的情况下不得不再次充当了车夫的角色,为二人驾车,赶往卢良。 对云钰滥用职权恃强凌弱威逼他来驾车而自己与肖长离舒舒服服坐在车里的行为,广岫表示了深深的谴责和愤懑。可谁让他是一国之君呢,面子多少还是要给一些的。 在出发前广岫取出一只布囊,从里头扯出一根头发来,用一张符纸包住,折成一只纸鹤。 “广寒,你再不给我老老实实干活,我就把你干的事抖出去,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广岫对着纸鹤恶狠狠说了几句威胁的话,一松手,纸鹤就飞走了。 ———————————————————————— 前往卢良的山路崎岖不平,车夫又不专业,马车颠簸得厉害,加上车厢地方又小,云钰手脚伸展不开,浑身不自在。 肖长离心无旁骛坐在一旁看符全录,好像要把里头的内容全给印进脑子里。 不过是他,云钰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坐了一会,云钰实在被颠得难受,看了肖长离一眼:“坐过来一些。” 肖长离视线没从书上移开,挪动了一点。 云钰无奈,索性自己靠过去,头枕在肖长离腿上就躺下了。 他能感觉到肖长离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更像尊木雕人偶了。想起先前也算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抱也抱了,连肌肤之亲都有了,他这会到来装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想想觉得好笑又有些怒其不争。 “肖长离,”云钰坏心又起,拍了拍他的腿,“你放松些,硌得我难受。” 他没看到肖长离耳根都红了,这样的姿势这样的位置,又是心中在意之人,即便表面坐怀不乱,心中的波动还是难以压制。 好在肖长离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看起来更是正襟危坐,半晌了也没动一下。忽然车子往边上一歪,云钰险些被甩出去,他才伸手将他揽住。 云钰暗笑,闭上眼小憩。 这一刻即便前途凶险未卜,他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有一瞬间他甚至希望时间就在此时停住。 广岫驾着马车一番横冲直撞很快就近了卢良地界,在路上能看到不少惊惶逃难的百姓,曾经的富庶之地此时却连石郢都不如。 云钰掀开帘子,见情势一片惨淡,连个官差都不见,眉头紧皱:“卢良县令何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来主持大局,上报州府?” 广岫甩了一鞭子,径直驶进县中:“报给天王老子都没用,你这当皇帝的不是在这吗,有什么法子?” 云钰一窘,正要放下帘子,边上一只手伸过来挑起轿帘,温热的气息挨近耳畔,他不由得就乱了心跳。 “照此情形看来,情势尚未恶化。”肖长离走出车厢,坐在广岫边上,“多谢。” 广岫一笑:“难得啊,承了肖大人这么多声的谢,当真是三生有幸。” 话音刚落,正在奔驰的马好似撞上了什么,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带动车身不稳,险些将广岫给颠飞出去。 在车厢内的云钰身子猛地向后撞去,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根本没法稳住身子。眼看又要撞上,身后横过一只手,肖长离已将他护在怀中。 广岫抓紧缰绳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马,气呼呼地正要骂,却见一道红影凌空而降,径直砸在了他跟前。 是个奄奄一息的红衣女鬼。 “事情办好了,再敢威胁我,这就是下场。”广寒一袭白衣立在屋顶,冷冷看着他。 “死小子,有种你给我下来!我这暴脾气,我还治不了你了!”广岫切齿撸袖子,广寒一闪身便不见了,压根没搭理他。 广岫还再骂骂咧咧,肖长离下了马车,走到女鬼跟前,伸手欲扶,却是人鬼殊途,根本无法触及。 苏玳雪额上贴着一道灭魂符,魂灵虚弱,抬头看了他一眼,张口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肖长离半蹲在她跟前,道:“崔府发生了什么事?” 苏玳雪半晌不语,末了道:“是我杀的。” 肖长离看着她,缓缓道:“不可能。” “苏姑娘……”一个人影赶来,急道,“肖大人,人不是她杀的!” 肖长离只是看着苏玳雪,似是要看进她内心深处:“是苏苏,对不对?” 苏玳雪浑身一震,连连摇着头:“不,不是他……他不会的……他还那么小……不会的……” 肖长离心中了然,对广岫道:“救救她。” 广岫不耐烦取了张定魂符扔在苏玳雪身上。他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把广寒揪出来狠狠打一顿屁股。 云钰看着苏玳雪,想起那时候苏苏被体内的魃操纵时的失控。那时寒子玉表面为善,说是助他压制了体内的魃,此时看来,他只是将其控制住,伺机而动罢了。 若他并非古黎人,又是怎样的仇恨让他能够心机深沉如斯,行事狠辣至此?甚至不惜以古黎全国之命来唤醒蚷岁? 他脑中忽然闪过那张形如乌鸦的图腾,脑中豁然大悟。 看来,那根本不是乌鸦,而是巫翵。 前朝百阕国印,神鸟巫翵。这么一来,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第28章 莫为人下 夜幕初降,卢良街市上一片萧条,家家窗门紧闭,生怕再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更没人敢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夜晚出来瞎转悠。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38章 肖长离几人下了马车徒步而行,来到原本珩王下榻的酒楼,问过酒楼老板才知珩王昨日便已离开,不知去向。 肖长离叫了些饭菜,请云钰先用。他二人自进入空岁山后便没怎么吃过东西,回了石郢后也只是粗略用了些糕点,此时小二端上来热腾腾的饭菜,云钰才回过神一般,肚子叫了几声。 广岫自在闲散惯了,也不管什么君臣之礼,坐下来就开吃,不过一会好吃的便大多进了他的肚子。 云钰拉了拉肖长离的袖子:“你也坐下吃吧。” 肖长离摇头,走了出去。 崔云书站在门外走廊,怔怔出神。原本就因久病而形销骨立的青年此时更是憔悴不堪,恍若一缕残存人世的游魂。 “肖大人是否想问崔府发生的事?”崔云书的神情在夜幕中看不分明,闻声便知凄凉,“外界皆传崔府满门被杀,其实不然,还留了我这个活口……是苏姑娘救了我。” 肖长离道:“请公子节哀。” 崔云书苦笑:“事到如今,不节哀又能如何?杀人的的确是苏姑娘的胞弟,那孩子不知为何性情大变嗜血残杀,不过我知道那必定不是他的本意。至于缘由为何,就劳烦肖大人去查了。苏姑娘并无过错,只想保护弟弟罢了,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她。” 肖长离点头。 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半晌后,崔云书道:“我发现一个疑点,不知对大人查案可有益处。”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过去,肖长离接过看了看,见是一方颇为古旧的绫锦,在昏暗烛光下散发着五彩莹光。 金线织就,富丽堂皇。 绫锦上的字已模糊不清,却无论制式还是锦缎皆是上乘,当初的富贵可见一斑。 肖长离看着上面鸟雀模样的底纹图样眉心微敛,上方的“圣谕”二字依稀可见。 “这是在崔家宗祠找到的,苏苏掀翻了里面所有的牌位,我崔家列祖英魂尽散。”崔云书看着虚空之处道,“即便有仇也不至于连亡人都不放过,我觉得其中因由,或许会与此物有关。” 肖长离将绫锦收好:“夜深露重,公子早点休息。” 崔云书一笑,声音却如垂暮老人:“是啊,是该要早些休息了。” 看他步履沉沉走进一旁的房间,肖长离一声轻叹,正要回去,忽见一个人影立在栏杆之上,白衣翩然,面白如玉。 “那个人,你救不救?”广寒的声音正如其名。 肖长离略有迟疑,看了一眼云钰的房门,随后跟了过去。 屋内,广岫大快朵颐,云钰却没什么胃口,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广岫夹起最后一块肉,看了看他:“你真不吃?不吃我可吃了。” 云钰道:“太腻,真人吃吧。”他盛了碗粥,慢慢喝着。 广岫吃饱喝足,打了个嗝,对云钰道:“商量个事儿。” “真人请说。” “广寒那小子吧,脾气是臭了点,不过还是个熊娃子,不懂什么规矩。要是他哪里冒犯了皇上,还请莫于他计较。”眼前人虽看着还是当初那个好脾气的四皇子,可都说伴君如伴虎,谁也保不准他当了皇帝后会不会变了脾性,广岫想着还是先把好话给说了,以防万一。 云钰笑了笑,道:“真人这是什么话?停云观除妖去邪,乃是护国之重器,云钰仰仗唯恐不及,怎会怪罪?” 广岫笑呵呵:“那就好,等回去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云钰想起广寒的模样,有些好奇这样一个有个性的少年,为何会这么听广岫的话,莫非是有什么把柄被揪住了? 似他那样不食人间烟火谪仙般的人物,能有什么把柄呢? 他没忍住好奇问出了口,广岫嘿嘿嘿直笑,朝云钰凑近一些:“皇上没比他年长几岁,应当能够理解才是。似他这样年纪的小娃子嘛,总会有那么些的……躁动……” 云钰不解看着他,广岫咳嗽一声,又凑过去一些:“他偷看了我的书。” “书?” “就是那个……两个人,关起门来的那种……”广岫笑得更是猥琐,“别说皇上你没看过啊?” 云钰有些知道是什么了,脸上有些发烫。 他确实没看过,不过不代表他没见过。 “可惜卫翊不爱看,我只能自己研究了,没想到广寒偷看了去,被我逮个正着。嘿嘿,那小子表面装得一派清高,其实也开始思凡怀春了,就这定力还想练道飞升,嘿嘿嘿……” 云钰咳嗽一声,端起碗挡住脸。 作为过来人,广岫看出了一些他和肖长离之间的猫腻,此时贱兮兮旁敲侧击道:“皇上这般尊贵的身份,想必一定没看过,两个男人的就更是不可能了,是吧?” 云钰将碗捧得更高:“这……这是自然。” 广岫忍住笑,道:“不过这种事嘛,虽然有违阴阳,却合应天道,本就不是什么下作之事,也不必刻意逃避,只是……”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他和云钰能听到的声音道,“听说在下面的那个会很痛,像要死了一般,若是可以,千万莫要做下头那个。” 他说的如此直白,云钰脸都快熟透了,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唉,瞧我这张嘴,皇上九五至尊,怎么可能会是下头那个?草民冒犯,皇上莫要怪罪才是。”嘴上致歉,他脸上笑容却十分灿烂,想到某人一张木头脸被压在下头的样子,笑得就更猥琐了。 云钰的碗都快扣到脸上了,模糊应了几声,起身打开房门想透透气,顺便看看外头的人,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哎?人呢,不会夜会女鬼去了吧?”广岫打趣,云钰却很担心,想让他去找一找。 广岫摆摆手:“不用担心,广寒会保护他,至少在他丢了小命之前。”广岫抖了抖手,翻出一张符纸哼着小调折纸鹤,“难得安生一会,让我给我家那位报个平安。” 他三两下折好纸鹤,渡了道灵气过去,纸鹤便动了起来,宛如活物。 云钰起初看得新奇,后来听他对着纸鹤说了一番肉麻的话,一身鸡皮疙瘩都快掉地上,有些窘迫又有些赧然,便下楼叫小二来收拾碗筷,躲开一会再说。 夜深人静,店小二走路的声音都显得犹为清晰,一下一下,齐整得有些诡异。 云钰不由看了几眼,察觉到了不对。 那边广岫还在滔滔不绝情话连篇,云钰看到小二十指如勾朝他后颈抓去,却不及提醒,广岫已一巴掌扇了过去,将小二扇得原地转了好几圈,一头撞在墙上。 “烦人的东西,没看到我正忙着么——哦不是跟你说,有个捣乱的家伙来,没事不要担心……刚才说到哪儿了,哦,亲一个……” 那小二摇摇晃晃又朝广岫扑去,广岫轻描淡写又是一拳,小二又转着圈撞柱子上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39章 云钰松了口气,甚至还有点想笑,可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那小二很明显受人操控,在此时的情势下,他要找的人应该是自己,而不是去攻击广岫以卵击石。 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云钰一惊,正要赶过去,一股无形的力量顿如流水般将他包围,一声轻笑响在耳畔,伴随着温热的气息袭来:“皇帝陛下,多时不见,真是好生想念。” 第29章 拼凑的“人” 广岫察觉到那股不寻常的气息时,云钰已经受制于人,他叹了声倒霉,放走纸鹤:“我说你啊,因爱生恨不是这么玩的。你要是实在想进停云观,我帮你去说说情。你把人放了,放下屠刀才能立地成佛不是?” 寒子玉气极反笑:“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想进停云观吗?我说了帮你去说说情……” “把建木交出来。”寒子玉手上一紧,冷冷道,“否则我杀了他。” “哦,你说这个啊。”广岫拿出建木人偶,一脸殷切,“我正想问你呢,你哪儿来的这宝贝,跟我说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寒子玉皱了皱眉,对广岫的不按常理出牌摸不透底细。 云钰急道:“不能交给他!” 广岫叹气:“都这种时候了,还是小命重要。”他对寒子玉赔笑,“咱可把话说明了,一手交人一手交货,不许背后捅刀子。” 看他那样寒子玉更是警惕,将云钰拦在自己身前:“你们缙人最是奸诈,先把东西交过来,等我确定是真的才能放人。” 广岫嗤鼻:“那多不公平,万一你出尔反尔呢?” 寒子玉一时无语,这样的争论再进行下去也是徒然。云钰道:“寒子玉,即便你拿到人偶唤醒蚷岁,也改变不了什么。” 寒子玉冷笑:“若要求饶,最好换一个说辞。” 云钰道:“百年前蚷岁鼎盛之时尚且会被封印,如今就算醒来,也不过重蹈覆辙罢了。百阕亡国多年,早已尘埃落定,凭你一人之力苟延残喘,有何意义?” 寒子玉眸中寒光一闪,捏住他咽喉,云钰吃痛,不由张大了口。寒子玉在他耳边道:“小子,看你年纪轻轻,倒有些一国之君的胆色。若是蚷岁当真无用,你又何必以身犯险激怒我?蚷岁乃万毒之祖,吐息之间可毁灭万千生灵,我真等不及想看看你的臣民万劫不复的样子了。” 云钰张口却已说不出话来,一股阴寒之气正从寒子玉手上侵入他的身体,浑身冷得好似置身冰窖。 广岫表面看着轻松,其实心里急得不行,也不知肖长离去了哪里,丢下这烂摊子给他收拾。他扬起人偶,道:“我说你还要不要了,婆婆妈妈的。我给你东西,你把人放了,谁骗人谁是小狗。” 寒子玉一笑:“一言为定。” 广岫也顾不上其他,掠身而起,将人偶丢了过去,在寒子玉接住人偶时赶紧将云钰拉了过来。 “后会有期。”寒子玉大笑而去,广岫啐了一口,忽然发现云钰身子软得厉害,险些瘫在地上。他赶忙扶稳,见云钰面色青黑,乃是毒煞入体之象。 “你大爷!”广岫怒骂,赶忙帮云钰解煞,这毒煞却十分阴毒,凭他之力根本无法化解。 云钰又急又气,“不要管我,快去阻止他……” “我有分寸,你就别折腾了!”广岫把人弄回屋去,手忙脚乱为他治疗,“你可撑住了,你要是出了事,我可就是大缙的千古罪人,别说宫里那些人,就肖长离一个就能恁死我!” “肖长离……”云钰觉得很累很冷,眼前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脑中那个人却越发清晰起来。 “你去……救他……” “啊,你说啥?”广岫正掏出所有的灵丹妙药符篆灵物,再去看他,人已经晕死过去。 他撩起他的袖子,云钰臂上的符印竟已开始溃烂,伤口扭曲肿胀,黑色的脓血正粘糊糊得往外冒。 这个封神印乃是天机子所创,伏妖镇邪无出其右,以皇族之血濡养更有奇效。以此镇压蚷岁本该是事半功倍,哪知云钰在刻印时被蚷岁邪气入侵,原本广岫还能压制,方才被寒子玉补刀变得更为严重,继续下去恐怕云钰整个人都会被吞噬。 广岫抓耳挠腮,一个头两个大,急乱之中没有发现一抹红影脱身而出,融入了夜色之中。 ————————————————————————————— 肖长离跟着前方的白影夤夜而行,穿过寂静街道幢幢屋影,来到了崔府门前。 与之前那次不同,当时的豪门大户此时阴气沉沉,在夜色中无言独立,夜风清冷寒气森森,仿佛整个宅子都从阳世坠落阴间。 肖长离能感觉到阵阵煞气冲体而来,紧闭的门后不知藏着如何可怖诡谲的东西。 “我在这里加了结界,里面的东西暂时出不来。”广寒足不沾地跃上一旁的屋顶,不打算下来了,“你要找的人在里面,自己去找。” 肖长离走了两步,停下来:“既然真人愿意出手相助,何不直接救人?” 广寒翩然而立,俯视着他,淡淡道:“我会相助,但不出手。太脏。” “……多谢。” 肖长离走入结界,血臭铺天盖地,夜色中也能看到地上墙上血污斑斑,可以想象当时的惨烈。 可是这么多的血,却不见一具尸体。 肖长离往血臭最浓的方向而去,走了一会,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肖大人……” 他循声而去,在一根柱子上看到一个虚渺的白影,虚弱得近乎透明,胸口插着一根桃木,被钉在了廊柱上。因为他原本就是阴魂,这么一根桃木便能将其制住。 “楚先生,王爷呢?”肖长离拔下桃木,楚离痛苦低吟一声,勉力指了个方向。 肖长离立即赶去,还未靠近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煞气冲体而来。 前方是崔府庭院,上次肖长离来还看到秋菊争艳桂树飘香,此时却除了尸骸,别无他物。 崔府被杀的人都被堆在了这里,而且没有一具是完整相连的。 肖长离算是明白广寒为何会觉得脏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40章 在一地碎尸中,珩王满身血污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苏苏无声无息坐在边上,周身浴血,手中正一下一下抛着一颗头颅,犹如地狱修罗,哪里还有曾经天真无邪的模样? 肖长离面色阴沉,走上前去:“阁下既然引我到此,何不现身一见?” “肖大人如此赏脸,草民真是三生有幸。”一个黑影走了出来,面目尚且难辨,手中一把尖刀却寒芒凌厉,甚是锋锐。 肖长离看着那人走出阴影,竟是面摊老板张忠。 “不知大人觉得草民的面味道如何?”张忠惦着手中的刀,笑道,“我用的可都是最新鲜的肉,那小子偏偏说我的肉臭,真是该打。” 肖长离冷冷道:“人都是你杀的?” 张忠道:“哎,大人这么说就严重了,我只是用一些没用的废物练练刀法罢了。刀工好了才不会损坏肉质,做出来的肉才好吃嘛。”他叹了口气,“可惜大人京城来的,看不上我的肉,一块都没吃,真是叫草民失望至极。那小子吃得多,所以我收他当了徒弟,这些都是他的杰作,怎么样,不错吧?” 肖长离捏紧拳头:“你该死!” 张忠笑道:“大人莫要激动,杀人才能偿命,我这又没杀人。他们都还活着呢,不信大人请看。” 他刚说完地上那些尸骸竟然真的动了起来,胳膊腿脚头颅躯干仿佛都活了过来,三三两两无声无息聚拢在一起,竟是又拼凑成了一个“人”。 女人的头颅连了一个男人的身子,腿脚一个长一个短,一只手粗糙干瘪,一只手娇嫩纤巧。 第30章 大劫将至 血泊之中,珩王慢慢睁眼,乍见眼前情形还以为自己身处地狱,眼睛一翻差点又晕过去。又一想,自己并未作恶而且十分仁德宽厚,死后怎么也不该下地狱啊? 他咬了咬舌头,觉出痛来,才知自己还没死。 他急切看向四周,在一片污七八糟中寻到了那抹虚弱的白影,忙不迭要赶过去,却被脚下的粘稠鲜血滑了一跤,摔得七荤八素。 “楚离!你怎么样?”他连滚带爬扑到楚离身边,几乎穿透他的身子,想扶却无法触及。 “我没事……王爷快离开这里……”楚离魂息孱弱,好似随时都会消散。 珩王越急越乱,好一会了才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只香炉,急道:“快进来!” 楚离魂若游丝,一点点飘入炉中。 此物名为焚仙炉,乃聚灵养魄之灵器,可使楚离在魂魄涣散之际得以维系。 珩王抱着焚仙炉,感觉到其中传来淡淡的暖意,松了口气,又见眼前尸骸错乱鬼影横行,肖长离被围在当中,着急却却又帮不上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尸骸都凑数一般拼成了四五十个人,有些没凑到的就只能缺胳膊少腿,夜幕之下歪歪斜斜蹒跚而行,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看,不都还活着吗。”张忠哈哈大笑。 肖长离盯着他,凛然道:“你也是百阕遗民?” 张忠脸色微微一变,道:“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不错,我曾祖还曾是百阕大将。你看看我,可有将门之风?” 肖长离冷冷道:“滥杀无辜,其罪当诛。” 张忠道:“无辜?别的也就罢了,崔家的人可算不上无辜。当初崔家先祖贵为百阕公卿却叛国求荣,归顺大缙,容他活到现在已算是仁至义尽。我这是清理门户,轮不到你这小小县令来管。” 肖长离未再多言,掠身攻去。张忠不躲不避有恃无恐,因为他有的是护卫。 那些临时凑成的“人”虽然动作缓慢涣散,却根本打不倒,手脚头颅可以随时拼凑,更有甚者可凌空出击。 这些“人”中有崔丙,有崔夫人,有那个曾为他领路的小厮,有年过花甲的门房。他们无神无识瞪着双眼,如同残破不堪的玩偶,被随意肢解,又凌乱得拼凑。他们的灵魂已湮灭在黑暗中,只有残缺的身体还在人世行走,沦为嗜杀的工具。 肖长离的魑魅火对付他们尚且有余,只是人数众多,魑魅火需以鲜血燃起,长久下去他自己也会被拖垮,情况不容乐观。 忽然一道白芒破空而来,如同利剑锋芒锐不可当,直冲张忠眉心而去,所过之处乱尸灰飞烟灭。 张忠大骇,举起尖刀抵挡,被生生逼退了几步,却不等他缓口气,胸口一痛,又被肖长离一脚踢在心口。 这一脚踢出了他的真火,手中尖刀击出,在空中急速旋绕,数道寒光交织如一张刃网,朝肖长离而去。 肖长离凡人之躯断然无法避过,他也没有逃避的意思,依旧朝张忠攻去。张忠知道他有高人相助却又难窥其踪迹,不愿苦战,转身欲逃。 果然,尖刀的攻势被突然而来的白芒轻而易举化解,肖长离紧逼而去,却有一只头颅迎面攻来。 他一脚踢开,眼前鬼魅般闪过一个人,犹带稚气的脸上满是嗜杀之色。 肖长离心神一动,被一把掐住了咽喉。 看到少年赤红眸中的杀意,他明白此时此刻自己面对的并不是苏苏,而是魃。 对付魃,便不能心慈手软。 他将掌心一翻,魑魅火腾起,朝苏苏眉心拍去。苏苏并不闪避,此时的他已经丧失了应急反应的能力,只知道要将眼前的人格杀。 两人同时使出杀招,拼的便是电光火石之间那一点微末的差距。幸好肖长离略快了一些,魑魅火烈焰如灼,将苏苏拍了出去,他的脖子则被抓出了五道血痕。 苏苏的身体瞬间便被魑魅火包围,他痛苦嘶喊着想要甩开烈焰,一股黑气在他体内翻腾,一实一虚两个身影相互纠缠交错。 肖长离趁机再度攻上,指尖一点魑魅火点在苏苏天灵穴上。苏苏身体疯狂抖动,口中发出骇人的嘶吼,令人心惊胆寒。 “苏苏!”苏玳雪身如红练急掠而来,呼道,“不要伤他!” 肖长离神情微动,却并无停滞,手猛地按了下去,只见一道黑气从苏苏体内窜了出去。 苏苏两眼一直,瘫倒在地。 天灵乃人身固元之本,肖长离这一击便直接将苏苏体内的魃给逼了出来。魑魅火遇邪愈盛,魃在它的包围中冲突不出,一番挣扎后便被焚烧殆尽。 见此情景,站在屋顶上旁观的广寒都忍不住暗暗惊叹。停云观中都少有能如此随心驱动魑魅火的人,这个人虽然根骨不错阳气旺盛,短短几日能有这番修为,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41章 他打了个哈欠有所懈怠,觉得那家伙既然这么厉害便用不着自己操心了,索性坐下来吸取月华,想洗去这一身的凡尘秽气。 不过片刻,他似有所感应,看向西北方向。 那一方天宇之下,沉沉暮色中赤红隐现,阴煞震天,竟是紫宫泣血,大劫之象。 莫非那东西要出来了? 那家伙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广寒冷哼一声,知道又有大麻烦要来了,心烦得很。 当初就不该受他威胁来趟这趟浑水! 就不该一时好奇去偷看了一眼! 就不该让那个下三滥粗鄙荒淫的家伙留在停云观! 这么一想,他气就更不顺了,下面是什么情况,管他的! 苏玳雪赶到苏苏身边,见他依旧瞪着双眼却毫无生息,稚气未脱的脸上血污斑斑,定格了惊恐万状的模样。 肖长离赶来一指按在苏苏额头,以血绘了一道定魂符,将苏苏体内残存的魂魄稳住。苏苏的双眼便蓦地闭上了。 “他……他怎么样?”苏玳雪声音发着颤。 却没等肖长离说话,一道寒光激射而来,径直扎入他的后背,带着鲜血又从他胸前透了出来。且尖刀去势不绝,在空中倒转而回,再度攻来。 苏玳雪一咬牙,护在肖长离身前挡下尖刀,以微弱灵力相抗,让肖长离带苏苏先走。 她是多年的女鬼,有些道行,在她的全力抵挡下尖刀暂时无法攻破,却在一点点透入她的身体,吸嗜着她的灵魄。 “不自量力,既然你想来喂养我的刀,我就成全你。”张忠对着西北方向翻卷的黑云癫狂大笑,“来了,就要来了!” 肖长离捂着胸口的血洞,鲜血从他指尖不停涌出,他看到苏玳雪的身体越来越薄,心急如焚。 一道白影忽然掠过他身边,挡在苏玳雪身后。 新死的魂魄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一样的苍白削瘦,一样的温雅如玉。 崔云书将苏玳雪稀薄的魂魄搂在怀中,那尖刀穿过苏玳雪,正一点点透入他的身体。 第31章 风雨欲来 苏玳雪将近透明的脸上是错愕惊讶不解,她能感觉到这个自己曾认为病鸡般一无是处的男人身上,散发着强大而令人心安的气息。 他在她的身后,托住了她全部的脆弱和无助。 这两个弱小的灵魂根本无法抵抗尖刀的威力,肖长离身受重创亦不足为惧,张忠有些得意忘形,朝珩王走去。 杀了他,蚷岁便再无威胁,到时候毒煞铺天盖地,人间沦为地狱,一切就都结束了。 看他面露狞笑走来,珩王觉得两腿有点哆嗦。他让自己撑住别怂,就算是个闲散王爷也不能丢了皇家脸面。 他紧紧抱着焚仙炉,对里头的楚离道:“阿离,本王很快就去陪你了,你以前说做了鬼便了却繁芜逍遥自在,不是唬我的吧?” 焚仙炉里楚离缓过一些来,听着这话不知说什么好。 珩王边后退边絮叨:“先前人鬼殊途,看得见摸不着,等我也死了咱们就能在一块了,你说鬼能成婚么?” 楚离:“……莫要胡说。” “我没胡说,阿离你是知道的,我……心悦你……”珩王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浑然忘了眼前处境。 “疯子。”见他对着只香炉胡言乱语,张忠当他是吓得疯魔了,嗤笑一声,正欲出手,却觉后心一凉,随后便感觉到了穿心刺肺的痛。 他瞪大了眼,低头看着胸口透出的一点锋刃。 他以无数人命鲜血炼就的尖刀,此时正插在自己的心口。 他的身后,肖长离凛然而立,面色苍白如纸,握住尖刀的手上魑魅火灼热非常。苏玳雪与崔云书的身体皆被贯穿,魂魄几近涣散。 因他二人的灵魄对尖刀攻势有所掣肘,肖长离拼着一口气,借魑魅火之威将其制住,趁张忠分神之际一击而成,在这之后便如强弩之末,几乎与张忠一同倒在地上,衣衫已被鲜血染红。 珩王扶住肖长离,见他一身的血慌得不行,忽然一人掠来,“啪”地一声将一张符纸拍在肖长离伤口之上,一边胡乱拍他的脸一边骂骂咧咧:“他娘的,没一个省心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特地赶来补刀呢。 “肖长离,你给我醒醒!你可别死,你死了谁给你爹送终?别指望我,我才不管他!” 肖长离勉力睁眼,露出一抹笑意:“还有……三弟……” 广岫没好气:“他写小曲能赚几个钱?还是当官有前途。你给我撑住,小皇帝还等着你呢!” 肖长离眸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便昏死过去。广岫烦躁得不行,一边点住他伤口周围的气血大穴,一边驱动符诀治疗伤势。 广寒轻飘飘浮在半空,半点都不愿沾染血污,一脸不解:“他不是很厉害么,怎么伤成了这样?” 他自问只是走了一会的神,一会而已。 广岫恨不得咬他几口:“好好的人让你照看,你就给我照看成这样!” 广寒挑眉,不客气怼了回去:“好意思说我?蚷岁即将重现于世,你是怎么办事的?” 广岫一窘,有点心虚:“那啥,我自有分寸……再说了,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事儿没办好,你也跑不掉。” 广寒冷哼,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42章 珩王见他二人吵嘴也插不上话,捧着焚仙炉来到苏玳雪和崔云书边上。虽然他并不认得他们,但见方才他们舍身救肖长离,想来也不是恶人,便打开焚仙炉,将二人渡引而入。 “阿离,可能会有点挤,你忍忍。”他对着焚仙炉提醒。 “恩。”楚离的声音轻轻传来。 苏玳雪和崔云书残缺的魂魄几乎融在一起,不由自主荡进炉中。 广岫稳住了肖长离又去看苏苏,见他魂魄残缺灵息微弱,虽然暂被定魂符吊住,醒来恐怕也会成为无识无想的活死人。 他叹了口气,让珩王过来搭把手,将人鬼一众伤员弄回酒楼时,夜已过半。 星辰黯淡,月悬寒空,阴风诡厉,黑雾如巨大的帷幔一点点在夜空弥漫,人世晦暗无光。往西北方向看去,空岁山好似蛰伏的巨兽盘踞一方,几乎与那黑雾融合一处,混沌难分。 黑暗中,或远或近处传来可怕的吼声,好似来自高天远处,又好似来自地下深处,又好似根本是响在人的脑颅之中,挥之不去。 蚷岁要出来了。 对这传说中的怪物广岫不甚了解,只知道很厉害,吐息之间便是可致人死命的毒瘴。他让珩王照看好云钰和肖长离,拽着广寒就要前往看看情况。 广寒老大不愿意,说这是他惹的事让他自己去兜,广岫鼻子都快气歪了,拿出了杀手锏:威胁。 珩王看到广寒一张白皙的小脸慢慢涨红,狠狠瞪着广岫,瞧得他心里发毛,怕两人打起来不好收场。 最后广寒还是屈服了,谁叫能让自己名誉扫地的把柄被抓住了呢。 二人拉拉扯扯前往空岁山,珩王便坐在灯下看着床上并榻而卧的云钰和肖长离。好在这酒楼的天字号房床铺够大,躺下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珩王想起以前云钰便不喜肖长离,若是醒来发现自己与他睡在了一张床上,不知会是个什么反应。 苏苏被安置在另一间房,他实在是顾不过来了。 寒夜凄清,他帮二人盖了盖被,看到肖长离的伤口心里有点犯怵,小心将被子往下扯了扯,不压倒伤口。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头深沉天宇浓云翻卷,一副风雨欲来之势,心下忧虑不已。 那阵阵可怕的吼声究竟是什么他并不清楚,却知道绝非善类。 不知广岫他们情况如何了? 他心中担忧,将焚仙炉往怀里收了收。 床上,云钰动了动眉心,慢慢睁开眼睛。他看了看四周,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存在,一眼看去,心都揪了起来。 肖长离面色苍白憔悴不堪,身上血污狼藉,胸前的伤口上只压了一张血污斑斑的符纸。符纸隐泛微光,随着他的呼吸微弱而缓慢得起伏着。 云钰压下眼底的酸涩,微微靠近,挨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的脉搏和温度,他的心渐由痛楚而至平静。 仅仅只是这么靠在他身边,他就能感到安心,哪怕一切都有了最坏的结果,事情已到了最后的地步。 珩王关上窗户回头,看到床上的两人姿势似乎有了轻微的变化,又说不上来,走过去想看看情况。 云钰这才知道屋里还有旁人在,忙松开手挪开身子,想起来却因痛楚而无力可支,又躺了回去。 左臂酸麻胀痛,好像有什么将要钻破肌骨而出,一动便痛若钻心。 他知道是那个封神印的问题,不想让珩王见了担心,便忍着没去看,微微起身:“二哥。” 第32章 柳暗花明 “难受就别动,好好躺着。”珩王看他一脸憔悴十分心疼,“你看看你,京城好好的皇帝不做非要跑到这鬼地方来受罪。” 云钰笑了笑,见珩王亦是一身血污,担忧道:“二哥可好,可有受伤?” “我没事,倒是你脸色这么差,等天亮了,我去请大夫来给你瞧瞧。”珩王刚从死人堆里出来自然污七八糟一身血,只是广岫让他照看两人,他不敢分神更不敢离开,便没有沐浴更衣,看上去倒是颇为吓人。 云钰愁眉微锁,看了看窗外寒夜寂寂,不知这天还会不会亮了。 他忍着左臂痛楚,想要起身。因他睡在床里,要下床必要经过肖长离,他不愿惊扰了他,一只手臂又使不上力,一个不慎反而压在了他身上。 肖长离一声闷哼,脸上因痛楚而皱了起来。云钰心下一急,赶忙起来,急乱之下又没撑住,再次趴了下去。 珩王看不过去扶了一把,将面红耳赤的少年帝王扶下来,语重心长道:“阿钰啊,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不过这次我能获救多亏了他冒死相救。他伤得这么重,你就别和他置气了。” 云钰低着头,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你这只胳膊是怎么回事,受伤了吗?”珩王看出他左臂使不上力,撩开袖子看了看,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他一条左臂青中泛黑,丝丝缕缕的黑线如同血脉交织成网,布满他的臂膀。封神印周围更是触目惊心,广岫压在上头的符纸都被染成黑色,在珩王撩开衣袖之时便化为黑粉散落尘埃。 云钰也没想到情况竟恶化至此,顾不上珩王的追问,打开窗户。 天际乌云密布,一轮圆月好似被笼上了黑布晦暗无光。那吼声时强时弱,暗夜之中如同雷鸣,声声震耳。 已有不少不明就里的百姓打开窗张望,好奇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却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好的预兆。 “你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中毒了?”珩王担忧不已,想再看看,却见云钰左臂蓦地腾起一阵黑气,那黑色扭曲的刻印好似蠕动了起来,无数黑气汩汩涌出,几乎将云钰整个人罩住。 云钰感到左臂被一股力量牵制着,身体已不受自己控制。封神印周围除了痛便是烧灼般的发烫,好似全身的血都被点着,要将他整个人烧尽。 “阿钰!”珩王想去拉住他,却被一股强烈的煞气阻挡无法近身,眼看着云钰被黑气包围,慢慢游离地面,朝窗外飘去。 云钰感觉自己像是一片枯叶,无能为力,只能由着风将自己卷走。他看到了无尽夜空沉如深海,举目而去不见光明。 他想回头看看,却只有黑雾重重。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43章 忽然,他感到一股炽烈的力量抓住了自己的手,那只本已没了知觉的左手。 那股力量很大,仿佛要把那只手捏碎,那温度很热很烫,如同一团火正在燃烧。 眼前的黑雾逐渐稀薄,云钰看到那只抓着自己的手上的确燃着火焰,却是淡蓝色的,温柔得像是一双眼眸。 见云钰凌空荡在窗外,肖长离半个身子几乎挂出去,珩王觉得腿有点发软,扶着桌子才没瘫在地上。 肖长离是怎么过去的他甚至都没看清楚,他不敢想象若是云钰就这么被黑气带走会如何。 肖长离猛一使劲,将云钰拉了回来,两人一同摔在地上。摔倒之时肖长离的手搂着他将他护在怀中,自己则结结实实撞在地板上。云钰靠在他胸前,几乎可以感受到那一瞬间撞击的力道对他造成了怎样的伤痛。 如同撞在了他的心上。 珩王赶紧过去要扶起云钰,一时竟然无法将他从肖长离怀中拉出来,不得不用力掰开肖长离的胳膊。拉开后又发现,云钰正紧紧拽着他的手。 这俩人,这是干啥? 珩王有点懵。 好不容易将回光返照般的肖长离抬到床上,看他胸前重新开始冒血的伤口,珩王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房中踱来踱去,嘟囔着广岫怎么还不回来。 屋里除了他烦乱的脚步声外别无他响,云钰坐在床边握着肖长离的手,眼眶通红。 肖长离已醒了,巨大的痛苦却使他无法动弹,手上传来的温度直透心底,眼中依稀人影绰约。 见他无恙,他便心安了。 珩王见云钰安静得有些过头,看了看他,发现他双眼泛红,动也不动只是看着肖长离,抓着他的手还没松开。 珩王有点欣慰,云钰终于发现肖长离的好处,不再计较他是判臣之后了。他今后的帝王之道,有肖长离这样文武全才之人相助,想必能够顺遂许多。 珩王看着他,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肖长离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在他一筹莫展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三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这个时候这种情况,谁会大晚上跑来敲门? 珩王略有迟疑,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中等身材,外貌看上去不甚出众,面上笑意温和,却令人感觉十分舒服。 “这位可是珩王殿下?”年轻人道。 珩王点头:“阁下是……” “鄙人广漠,受广岫之托,前来救人……” 没等他说完,珩王已经一把将他拽了进来:“既是救人的还废什么话!”径直将人拽到床边,“赶紧看看,还有救么?” 广漠被他拽得险些整个人扑在床上,面上却无丝毫不满,站好后还理了理有些歪了的衣襟,这才去把肖长离的脉,半晌了没说话。 云钰直勾勾盯着他问:“怎么样?” “不妙。”广漠悠悠说了两个字,揭开广岫贴的符纸,取出一只小瓷瓶,倒了些药水在伤口上。 “伤及心肺,又有失血过多积劳之症。”广漠慢慢解开肖长离的衣衫,彻底暴露了那个伤口,加上原先在空岁山时被虫母所伤之处,委实触目惊心。 “幸好皇帝陛下身体强健,方能撑过多时。需静养,不可大动。”广漠撩起肖长离衣袖,一怔,又撩起另外一只,又是一愣。 珩王无语。 停云观的人都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在这儿呢。”他拉过云钰的胳膊,撩起衣袖给他看,“这才是皇上!” 心里嘀咕:我家阿钰就这么不像个皇帝么? 广漠一笑:“抱歉。”随即查看云钰的胳膊,好像只是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错。 就他这样当着皇上的面管别人叫皇上的怎么说也是个死罪,亏他还能笑得自若。不过云钰不计较,珩王也就不好计较了。 “无妨。”广漠看过后又是无关痛痒说了两个字,连个药都没给,末了竟然走到窗边看起夜色来,“天就快要亮了。” 珩王一向自认脾气好度量大,现在都有些绷不住了:“我说你这人,都这样了还无妨呢?这可是皇上,不是你家的牲口,拜托你尽点心成不!” 广漠回头,又是一笑:“大劫已去,一切自会柳暗花明。” 第33章 心悦君兮 珩王疑惑,也走到窗边朝外看,不知何时几乎遮盖天宇的黑雾不见了,天边已现鱼肚白。 晨光熹微,仲秋的晨雾丝丝清冷,将屋檐碧瓦百家院落淡淡笼在夜幕余威中。一切将明未明,乍暖还寒,仅仅是那么一抹晨光,便让一切显得生机盎然起来。 云钰看着发白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 就这么稀里糊涂躲过一劫,珩王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看到广岫和广寒回来后的惨样,他便知道这不是稀里糊涂,而是有人负重而行,驱散了黑暗和阴霾。 二人踏晨曦而来,颇有些天神下凡拯救苍生的派头。珩王以前一直觉得广岫是个不靠谱的神棍,此时不由生出些敬佩之情来。 此时这个屋子里的人,除了广漠,没一个囫囵干净的。 广寒一向白衣飘飘恍若谪仙,此时却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一般,看向广岫的眼神充满愤怒。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44章 不过他看上去虽脏了些,却只受了些皮外伤,广岫却不同,看上去干净,脸色却白中泛青,眼眶周围更是黑气淤积,唇色青黑,一看便知中了毒。 他一见广漠便扒拉着他的袖子哭:“快救我我中毒煞了!那玩意太难缠了,广寒这小子还见死不救!哎呀不行我头晕救我,我不能死,卫翊还等着我呢!” 广漠拉开他的手看了看他的情况,给了他几粒驱毒、药丸,淡淡道:“放心,还死不了。不过,你们真能降伏蚷岁,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广岫一听死不了就安了心,吞下药丸,开始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那小子以为拿回建木就万事大吉,却不知我早在人偶上下了天罡伏魔咒。建木本就是至灵之物,再加上天罡咒诀,那怪物被封印百年本就魔灵虚弱,吞下建木便遭到反噬,自爆而亡。你是没看到那个场面,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哼,如此说来便全是你的功劳了?”广寒冷哼,黑糊糊的脸上尽是鄙夷之色。 “难道不是?”广岫反唇相讥,“你说你都顶了什么用?让你去打你说脏,让你殿后你走神,指望你几条小命都不够死的!” 广寒瞪着他:“若不是我驱动结界挡下毒煞蔓延,此时人间早成炼狱。” 广岫哼哼:“你是挡下了毒煞,结果全朝我来了,你看看我英俊的脸都成什么样了!” “你那张脸,毁了正好。”广寒冷冷道,“推我下泥潭,迟早跟你算账。” “我中了毒么,一时御剑不稳也是情有可原。”广岫想起广寒当时的狼狈样就心里暗爽,火气倒撒得差不多了。 两人还要斗嘴,云钰道:“寒子玉呢?” 广岫道:“被他跑了,不过这小子受了重创,谅他也难再翻出什么风浪。”他看了看云钰的左臂,点点头颇为满意,“果然蚷岁一亡,你中的毒也解了,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几颗脑袋都赔不起。” 珩王还不太放心:“当真好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那个可怖的伤疤他看一眼就心惊肉跳,如何能够放心。 广岫信誓旦旦:“没事,这个可是封神印,痊愈之后便如同护身符,配上他的真龙之气,世间再无邪祟可扰,寻常人想刻还刻不了呢。倒是他……”广岫看看肖长离,叹了口气,“这般拼命,好像这条小命不值钱似的。” 云钰心揪了起来:“他可有大碍?” 广岫道:“在你身上戳个骷髅试试?广漠,你不是好医道么,赶紧给他治治。” 广漠道:“自当尽力,不过他失血过多,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补回来的,需慢慢调养。” “行,那就慢慢养。”广岫看了看肖长离和云钰,转了转眼珠子,推着珩王和广漠就往外走,“你们一个个的就别杵在这了,都出去,让人家好好静养。” 广寒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独来独往惯了,也没人再去顾他。 珩王瞧着广岫总觉得有那么几分猥琐,道:“他二人都有伤在身,咱们都走了,他们如何……” 广岫笑着打断他:“无妨,你呆着也碍眼,不如去寻些药材补品来,给人家好好补补。” 珩王一想也对,走了几步才发现不对劲。 我呆着怎么就碍眼了呢? 他们出去了,房内便只剩下了肖长离和云钰。肖长离气虚体弱,神智却已清醒,能看到云钰伴在床边,半晌无言。 时光无声流逝,晨光透过窗棂,散落满室清辉。肖长离忽感到枕边一重,云钰挨不住倦意,趴在了床上。 肖长离听着鼻息渐沉,转过头去看,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他勉力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多日折腾,他的身子到底撑不住了。肖长离想起身却力不可支,只好推了推他。云钰动了动,顺势握住他的手。 滚烫的热度让肖长离更是不安:“皇上……” “嗯?” “你病了。” 云钰抬头,眼神有些迷离。他没有听清肖长离的话,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烫得难受的脸上,一阵凉意让他觉得舒服许多。 “肖长离……”云钰埋首,声音闷闷的,“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肖长离没有说话,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回答了,便是犯上。 “你……要快点好起来……”云钰喃喃低语,恍若梦呓,“等你好了,我……” 肖长离没听清他后头的话,手上传来灼热的呼吸,柔软的触感不时摩挲着他的掌心,丝丝都透进了心里。 神不宁,心已乱,直到云钰没了声响沉沉睡去,肖长离才将手抽出来。 到头来两人一个伤一个病,折腾了好几天。广漠见二人病情稳定便告辞回了停云观,广岫也想走,被珩王生拉硬拽留下了,说是得留着他以备不时之需。 广岫郁闷得不行,没事便拿着纸鹤与卫翊说话,控诉珩王仗势欺人的恶举。 这几日里,珩王着人葬了崔家和崔云书的尸身。苏苏醒了,却因魂魄缺失而成了个无识无想的活死人,终日一副木愣愣的模样。 苏玳雪哀求广岫相救,广岫本想用焚仙炉来为他养全魂魄,不料苏苏痴痴傻傻一人走出酒楼,被官兵捉了。 卢良县令陶正在别院避完祸回来,见局势已定便又大摇大摆回了县衙套上官服,开始尽一县父母官的责任,带人捉拿凶手。苏苏正好撞在枪头上,还连带着将肖长离拉下了水。 当初他与肖长离一同来到卢良所见者众,都认为苏苏一个孩子没有动机也没有能力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如今痴傻了也无法结案,便将矛头都指向了肖长离。 第34章 帝王男宠? 衙差满大街搜查要犯时,云钰正在喂肖长离喝药。 珩王去寻一味珍惜药材不在客栈,广岫也不愿干这种伺候人的活,理所当然的事就落在了云钰身上,好在他甘之如饴,丝毫不觉得烦累。 肖长离就不同了,让这堂堂一国之君给自己喂药,他面上不改颜色,其实极不自在,期间连视线都不曾多落在身边人身上。 不觉一碗药喝尽,嘴边凑近一阵甜香,肖长离下意识张口,吃进嘴里了才发现是一枚蜜饯。 这蜜饯是珩王特意为云钰备的,他打小怕喝苦药,每次喝药都要备上一堆甜糖蜜饯。肖长离感受着口中的甜味,心似也如被浸入了蜜中。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45章 他留恋这样的感觉,却提醒自己不该沉溺。 “核吐出来。”云钰见他眼睛发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颗蜜饯吃了半晌,怕他把核给咽下去,一边出声提醒,一边伸手凑在他嘴边,等他吐核出来。 肖长离微微偏过头去,自己伸手接了。 云钰又递了一颗松糖过去,肖长离没有吃:“多谢皇上,微臣不爱甜食。” 云钰硬是将糖挤进他口中:“这般苦的药,多吃些无妨。” 肖长离无奈只得张嘴,云钰不及收手,指尖与糖一块触到他的嘴边,被轻轻舔了一下,两人都怔了一怔,各自别过脸去。 “皇上……”过了一会,肖长离开口,“你的药该凉了。” 云钰面露纠结之色,往嘴里塞了块糖,走到桌边端起药碗,刚喝了一口便听得堂下喧哗阵阵,继而又有厚重脚步声走上楼来。 不过一时门被推开,几个官差闯进来,不由分说将他推在一边,将肖长离从床上拖了下来。 “大胆,你们想干什么!”云钰怒斥,见肖长离眉心因痛楚而纠结在一处,更是又急又怒,合身挡在门口,“把他放下!” “一边儿去!”一个官差将他推开,“衙门公干,奉县令大人之命捉拿重犯,闲杂人等若有阻挠,一律同罪。” 另一名官差上下打量了云钰一会,道:“老大,我看这二人同处一室必定关系非常,说不定是共犯,不如一块儿拿回去,说不定还能立下大功。” 那官差一听觉得有理,大手一挥便要将云钰一同拿下。云钰已是怒火攻心,反而定下神来,冷冷道:“好个共犯!卢良县令何人,让他提着乌纱帽来见我。” 几个官差见他神色凛然,竟是有睥睨天下之风,不似寻常人能有的气度,一时有些被唬住,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捕头钱沖才像回过神一般,喝道:“你是何人,好大的口气,胆敢让县令大人来见你?” 刚说完便听一声嗤笑,门边广岫抱臂而立,一派悠然。 见钱沖恶狠狠看过来,广岫捂了捂嘴,表示抱歉:“不好意思,不过咱们这位也是个县令。” 钱沖一怔,看了看云钰,脑中寻思着这是哪来的县令,自己怎么从未听说过。 “按我朝律法,我与陶大人平级,他并无权处置我。”肖长离面容苍白憔悴,语气却沉稳自若,“若要治肖某的罪,还请证据确凿之后上报朝廷,经吏部核实,刑部审批之后再来拿人。” 钱沖听得一愣一愣,他只是个跑腿的,哪里懂得这许多,只知这会儿遇到了不好惹的主,不明就里之下哪里还敢妄动。他让人放开肖长离,灰溜溜收队回衙,禀报县令了再说。 却不等几人出门,一阵阴风刮来,苏玳雪瞪着他们,厉声道:“把苏苏放了!” 几人见她红衣白面,黑发凌空乱舞,吓得魂不附体,连声求饶。 苏苏已被押入县牢,放不放可不是他们几个衙差说了算了。苏玳雪气恼不已,欲闯入县衙救人,被崔云书拦了下来。 “无论缘由如何,苏苏杀人确是事实,他们没有抓错。”崔云书亲眼目睹家人惨死,虽在苏玳雪保护下暂且留住一条命,实则心早已跟着一道死了。 苏玳雪急道:“若要人偿命,我的给你就是,苏苏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崔云书苦笑:“无故身亡之人,又知晓些什么呢?苏姑娘,我明白你的心,只是世间自有法度,不可由着性子行事。苏苏如今已然痴傻,若在神志不清不由自主的情况下杀人,按律可获减刑。你擅自去救人便是藐视法纪罪上加罪,只会更为麻烦。” 苏玳雪怔怔看着他,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崔云书道:“既然陶正抓了人,那便让他去审,至于审出什么结果来,想必肖大人和这位贵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他看着肖长离和云钰,尚为人身时无法觉察,死后为灵,他便能看出云钰身上充盈的真龙之气。有如此至尊之人出面,苏苏的事自然不必担心了。 云钰扶肖长离回去躺下,道:“苏苏的事,我会……” 肖长离摇了摇头:“此事由珩王出面即可。” 云钰一想也对,自己这个身份到底不可太过招摇。苏玳雪担心苏苏,要去县衙看看,崔云书便跟着一道去了。 云钰不放心肖长离,让广岫又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无碍了才放心。趁他出去的当口,广岫笑嘻嘻道:“小子可以啊,连皇上都拐到手了,甘拜下风。” 肖长离没理他。 “你老子处心积虑谋权篡位不成,到你这可是近水楼台了,你看是不是也要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肖长离硬邦邦道:“无稽之说,慎言。” 广岫撇撇嘴:“开个玩笑嘛,别这么认真。不过那可是皇帝,你招架得住吗?” 肖长离别过脸去,不想再与他进行这样无意义的对话。 广岫自顾自碎嘴:“自古皇帝都是三宫六院美人无数,你一个大男人这处境可就有点尴尬了,充其量也就只能当个男宠。啧啧,名头可真不好听。” 肖长离一口气险些走叉,咳嗽起来。 广岫拍了拍他,安慰道:“不过看小皇帝对你这殷勤样,想必不会让你当男宠,肯定得是正宫……” 肖长离咳得更厉害了,一张脸又青又白。 广岫怕他咳出个好歹来,拍拍嘴笑道:“得,我不说了,你别激动。我这也是给你提个醒,皇帝那可不是一般人,最起码人家不能在下面,你可想好了。” 肖长离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生平头一次想把一个人的嘴给缝上。 这一边云钰坐在大堂,一壶清茶为伴,静静等着人来。那伙官差碰了钉子回去,势必会告知县令,他不希望再有人来打搅肖长离休养,珩王又还未回来,便只得由他自己来打发了。 过不多时,果然有衙差开道,卢良县令陶正大摇大摆走入客栈,一双眼逡巡一遍,定在云钰身上。 云钰瞥了他一眼,继续喝茶。 第35章 灭门凶徒 “本官听说有人大言不惭,要让本官过来见他,便是你么?”陶正在云钰对面坐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不过样貌出众些气度不凡些,并无特别之处,心稳下一些。想着即便那重犯是石郢县令,自己无权处置,等上报了州府自然还有办法对付,至于眼前这个人嘛,不知底细,大不了不治他共犯之罪罢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46章 云钰放下茶杯,道:“你便是卢良县令?叫什么?” 陶正一愣,边上钱沖已经嚷道:“大胆,这位乃是陶正陶大人,还不速来见礼!” 云钰一笑,道:“原来是陶大人,失敬,失敬。” 陶正见他面容戏谑,却又态度谦和,一时不知他什么意思,咳嗽一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与那灭门凶徒是何关系?” 云钰挑眉:“灭门凶徒?对方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大人未经审查便扣下这么一顶大帽子,不觉草率么?” 陶正义正言辞道:“朝廷命官又如何?他与那凶手本是一伙的,定是见我卢良富庶,比石郢有如云泥,心中嫉恨,先以蛊毒散播疫病,再灭我卢良首富满门,其心狠毒令人心惊。这种恶徒,本官理当为民除害,亦有责任为朝廷、为皇上铲奸除恶,绝不姑息。” 云钰没忍住嗤笑出声,觉得眼前这个糊涂官委实有趣得很,喝口茶清清嗓子,道:“可据我所知,那位肖大人非但与灭门案无关,反而有驱邪扶正之功。若不是他,你这个卢良县令,恐怕要去地府做了。” 陶正一愣,心有不悦,敲敲桌子:“黄口小儿胡说八道,你说他与灭门案无关,还说他有功,依据何来?本官见你知书达礼举止不凡才与你这许多废话,快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钰笑了笑,道:“我嘛,一介布衣罢了。” 陶正翻个白眼,没了耐心。他本想探出他的底细再谋对策,眼下看来这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无意多言,起身对钱沖使个眼色:“时候不早,速将嫌犯捉拿,回衙。” 也算他有些脑子,已将凶徒换成了嫌犯,俯身看了看云钰,道:“本官日理万机,没这闲暇与你耗,若你并非共犯,最好明哲保身,莫自己往坑里跳。”他怎么瞧怎么觉得云钰不简单,但又拿不准他的身份,便想先不得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云钰看着这张年过半百颇有些书卷气老学究风范的脸,知他大抵也是经过寒窗苦读而至进士出身,虽糊涂了些,却也不算残暴欺民,否则只需将苏苏押上刑场结案即可,大可不必费这些周折。 叹了口气,云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道:“大人暂莫捉人,我虽是一介布衣,却识得一位贵人,亦亲临过灭门凶案的现场,说不定可以为大人拿拿主意,以免行差踏错。” “贵人?”陶正神色一凝,“哪位贵人?” 心中暗道好险,这小子果然有后台,差点就闯下大祸了。 云钰看了看门口,道:“大人稍等,想必很快就回了。大人请坐。” 陶正按下性子坐下,又看看云钰,心下暗忖他究竟会是什么来头。 “陶大人为官多年,想必深知为官之道,不知在大人看来,官,究竟为何?”云钰看着杯中浊茶,淡淡道。 陶正皱皱眉不知他为何发问,却知道他问得定不简单,清了清嗓子,道:“为官者,上承皇恩,下载万民,自是要以民为先,为民请命,为君分忧……” “既是以民为先,卢良大乱之时,大人身在何处?为何不见出来为民请命呐?”云钰似笑非笑看着他,悠悠转着手中茶杯。 陶正莫名感到一阵寒意窜起,竟觉眼前之人不可逼视,干巴巴道:“这个嘛……情势所迫,本官自然……自然要顾全大局……” 云钰一笑,没有说话。这一笑温雅平和,陶正却不自觉冷汗涔涔,坐立不安起来。 珩王回来时见客栈大堂站着数名官差,气氛俨然,愣了愣:“这是……” 云钰起身对他一笑:“珩王殿下。” 珩王一怔,没想到他竟当场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又听咣当一声,陶正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王……王爷……”陶正顺势就跪在了地上,眼前是一双沾满泥尘的鞋。 珩王见除了云钰外大堂众人皆对自己跪地行礼,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一般,挺直腰板理了理衣裳,肃然道:“起来吧。” ———————————————————————————— 看着坐在破席烂褥上面无表情双目无光的苏苏,苏玳雪心痛如绞。苏苏才十五岁,还有大好的年华和未来,如今遭此横祸,她这个做姐姐的却什么也做不了。 崔云书在她身后,没有劝慰,只是静静站着。他很想给她依靠,却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苏玳雪见无人伤害苏苏,安心许多,回身见崔云书无声站着,与自己一样也成了个无形无实的游魂,看着比生时更为弱不经风。 想起他为自己做过的种种,苏玳雪心中百感交集,良久后道:“崔府的事我很抱歉,若你心里怨恨苏苏,我愿代他赎罪。” 崔云虽是百无一用,却也懂得道理。苏苏只是受人操纵,始作俑者也已殒命,一切都是命数。” 苏玳雪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 崔云书抬手,看着左手尾指上那根若有似无的黑线,它连接在苏玳雪的右手尾指上,是他们的鬼契阴缘线。 “苏姑娘,云书该入冥报到了,我会向阎君取消你我的阴缘,今后不会再来扰你。”崔云书温和浅笑看着苏玳雪,缓缓扯断了那根线,“姑娘,保重。” 在线断那一刹那,苏玳雪感到一阵心悸,仿佛灵魂中有什么也跟着断掉了。 “你……等等……”在她开口想说些什么时,崔云书已经消失,那根阴缘线在空中摇曳了一会,亦消失无痕。 苏玳雪看着尾指上已然淡去的痕迹,怔了许久,心中怅然若失隐隐作痛,她却辩不清究竟为何。 第36章 石卵灵胎 珩王觉得自己大抵就是天生的劳碌命, 寻完药回来又得去处理苏苏的事,连口热茶都没喝上,不由懊恼当初为何不多带些随从, 此时连个差遣的都没有。 幸好有楚离陪着, 让他顺心不少。 云钰端了珩王寻来的灵药熬制的药给肖长离送去,肖长离却怎么也不肯让他喂, 自己硬撑着起来喝了。 云钰要为他擦擦嘴角,他也避过, 一脸肃穆:“多谢皇上, 只是君臣有别, 礼不可废,微臣不敢再承皇上天恩。还请皇上以国事为重,尽快回宫, 立后之事……” “肖长离。”云钰打断他,面有不满,“你当初犯上之时,怎么没想到君臣有别, 礼不可废?” 肖长离喉头一哽,不知如何作答。他那时想着惹恼了他好让他早些离开石郢这是非之地,未顾上许多, 此时想来,确是太过妄为了。 “微臣罪该万死,还请皇上降罪。”他挣扎着欲下床谢罪,云钰赶忙扶住他, “好好好,等你好了我一定降罪。快躺下,莫乱动。” 见他神情拘束言辞疏离,云钰有些着恼又没法怪责,闷闷坐了一会,道:“你说,大缙如陶正这样的官,多吗?” 肖长离沉吟片刻,道:“不少。”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47章 “你觉得如何处置为好?” “稍加惩戒便罢了。”肖长离道,“此人虽无治世之能却可使百姓安生乐业,卢良在他治理之下……”猛然意识到自己僭越了,正欲请罪,云钰抬手制止,道:“我初豋大位,很多事都不懂,你,可愿助我?” 肖长离点头,面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知道珩王的身份后客栈老板本着能巴结多少就巴结多少的心思,为他们送来了不少糕点果品,其中有些新摘的柑橘最是新鲜,云钰觉得味道不错,拿了好些个放在肖长离床边。剥了一个,自己吃一瓣,喂他吃一瓣。 肖长离起初不愿吃,云钰拿出天子之威一番威逼,他才张口。 云钰简直想掐他一把,这时候了,装什么木头? “肖长离,既然你说了君臣有别,为臣者便当以君命为先。”云钰有些发狠得揪住他衣襟,凑近去瞪他的眼,“今后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许拒绝。” 肖长离看着那张逼迫下来的脸,俊眼修眉目若寒星,乌丝散落在自己颈边,隐隐有清新的桂花香气。 云钰见他眼神躲闪,面上是似要上刑场般的神情,更是不悦,有些赌气道:“肖长离,有些事做过便是做过了,你再逃避也没有用。” 他揪住肖长离的衣领又压下一些,盯着他的眼睛,两人鼻息几乎交缠。 他要躲,他就偏不让他如愿。 “你让我治你的罪,是要我将你凌迟,还是诛你九族?又或者,罚你入宫为奴,随王伴驾?” 见他笑容狡黠,肖长离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却就在此时,广岫推门而入,一脸兴奋:“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有……” 见云钰神色惊慌赶紧分开,面上还有可疑的红晕,广岫嘿嘿嘿坏笑起来:“呦,大白天的,注意点影响。” 云钰面红耳赤,恨不得有道缝钻进去才好。 肖长离不似他这般失态,很快就调整过来,道:“你有什么了?” 广岫乐呵起来,眉开眼笑道:“我有孩子了。” 云钰怔怔看过去:“真人……几时成亲了?那卫翊他……”他与卫翊的事云钰知道一些,本当是一段佳话,却没想到广岫竟然始乱终弃,竟与女人生孩子去了。 广岫道:“就是我和卫翊的孩子啊。” 云钰一听更懵了,这话让他根本无法理解。 两个男人?生孩子?? 广岫笑着坐下剥橘子吃:“不懂了吧,在极北灵海之滨有一汪灵泉,泉内孕有五色石卵,集天地星宇灵气于一体,只需以异法取两人精元注入石卵之内便可孕育出灵胎,与一般婴孩并无二致。卫翊喜欢孩子,我就想着要是能和他有一个孩子,他一定十分高兴,便用那石卵来试了试,没想到男人的精元竟也可以孕育灵胎。广漠刚给我传了讯,我要回去看孩子了,你们再有什么天大的事也别找我,咱们暂且别过吧。” 虽然广漠传讯说灵胎还未成人形,他却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就回到停云观。 云钰还沉浸在这匪夷所思的消息中,广岫已经卷了几只橘子在袖中,直接越窗而出:“这个好吃,带回去给卫翊尝尝。你俩好好的别折腾,后会有期。” 这件事虽神异,却未到无法接受的地步,肖长离很快便已坦然,云钰却是若有所思,忽然看向肖长离,眼中闪着怪异的光芒。 肖长离更不安了。 忽然他面色微变,道:“苏姑娘。” 云钰看过去,见苏玳雪不知何时来了,正巴巴看着他们。 肖长离道:“崔公子呢?” 苏玳雪神情一黯:“他走了。” 肖长离看着他,目光清澄如镜:“你不舍?” 苏玳雪垂首低语:“我……我不知道……我对不起他……” 肖长离道:“去找他,还来得及。” 苏玳雪面露迟疑,在她犹豫不决时,珩王走了进来,见了他们先是一愣,又四处看看,道:“苏家小子呢?没回来?” 云钰道:“并未回来,怎么了?” 珩王坐下倒了杯水喝,道:“这就怪了,我说服陶正放了苏苏,结果大牢里根本没人,我还当是你们先把人给劫出来了。” 苏玳雪忙道:“我们没有劫人,我去看他时他还呆在牢里呢。是不是那狗官把他藏起来了?” 珩王道:“不会,那陶正被吓得够呛,恨不得立即将功折罪,哪里还敢触这个霉头?” 苏玳雪未再多言,冲出屋外,找寻苏苏下落去了。 “唉,这事儿怎么就没个完呢……”珩王挠了挠头不胜其扰,他闲散安逸惯了,最烦处理这些个麻烦事。 见云钰坐在肖长离床边,回想这几日情景,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却还未成形就被另一件事给挤兑走了,“阿钰,十日后便是中秋祭礼,你已离宫多日,再不回去主持大局可不成了。” 云钰心下一抖,下意识看向肖长离。肖长离面无表情道:“王爷所言极是,国事为重。” 云钰未从他脸上看出不舍,心渐渐下沉,末了道:“好。” 第37章 魑魅人皮 日光散尽, 暮色四合,卢良县外的荒郊小径上,两个人影缓慢而行, 当前人一袭白衣长身玉立, 随后之人木愣僵硬,始终跟随在一丈之外。 两人行过白昼的最后一点余威, 进了间山间狩猎人暂住的破茅屋。 白衣人掸了掸灰尘坐下,指尖一弹, 点燃桌上残余的蜡烛。火光微弱, 堪堪照出他的眉眼, 正是寒子玉。 那矮个之人停在屋外没进去,他放下桃木剑,看了一眼:“进来。” 那人僵着双腿跨进门来, 却被门槛绊了一跤,直挺挺栽在地上,赫然正是苏苏。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48章 “忒蠢了些。”寒子玉摇摇头,走过去将他提起来。苏苏鼻下淌着血, 眼睛直愣愣的,没有丝毫痛苦的模样。 寒子玉绕着他看了看,指尖点在他天灵穴上, 渡了些灵力过去,随后凌空画了道符,拍在他额上。 苏苏眼中光华一闪,原本的灰败一扫而光, 瞳孔微转,定定看着寒子玉。 “你是谁?”寒子玉问。 “我……不知道。”苏苏目光空茫,只是看着他。 “很好。”寒子玉笑了笑,帮他擦拭血迹,微微抬起他的下颌,“你不用知道自己是谁,只要记住我是你的主人,明白吗?” 苏苏乖乖点头。 寒子玉笑着拍了拍他的脸:“真乖。” 这一夜秋风萧瑟,天地苍茫,寒子玉盘膝而坐运功调息,苏苏便直愣愣站在一旁,如同木偶泥像。 他的魂魄已然残缺,空洞的眸中再也没了往日的灵动,脑中眼中只有这个自称是主人的人,从此,不知前尘,不明归处。 ———————————————————————————— 肖长离的伤还未好全,云钰回京的事宜便已安排妥当。陶正诚惶诚恐准备了最好的马车和随用物品,又挑选了县衙最得力的捕快护送。 尽管他仍旧不知道云钰的身份,却已然将他当成了天王老子。 任凭他再怎么猜怎么想,也绝对想不到当今天子会站在自己眼前,还和自己说过话。 云钰启程那日,肖长离亦准备回石郢。陶正也殷勤得为他准备了马车,指望他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帮他美言几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上官道,接下来的路程便是南辕北辙。 珩王捧着焚仙炉,看看对面的云钰,挪挪屁股,在焚仙炉上弹指两下。 焚仙炉莹光一亮,楚离浅淡的身影溢了出来,坐在他身边。 “王爷……”楚离魂灵之躯,云钰的真龙灵气让他颇为压抑,看向珩王。 珩王凑过去低声道:“委屈你了,可是这气氛我难受,你在我舒服些。” 楚离点了点头,安静坐在他边上。 云钰自上了马车便没开过口,心事重重的模样,珩王问了几次他都只是敷衍一笑,总不肯说。 珩王隐隐觉得他似有牵挂,并不想回去。当初这个皇位本也是逼着他去坐的,可既然已经坐了,便难再有自由之身。珩王唏嘘,却无可奈何,只好拉楚离出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停车。”云钰忽然开口,珩王赶紧敲敲车壁,“快停车。” 他们的车停了,驶在后头的车便也停了。 此处已是官道岔路口,两条路一通往石郢陋县,一通往京城繁华。路旁长了株野生桂树,枝繁叶茂,花朵金黄,清香怡人。 云钰掀帘下车,看了眼后头的马车,车帘轻晃,看不清车内的人。 他走到桂树旁,立了一会,折下花朵最为殷实的一支,来到肖长离的马车前。 “此去一别,山高水远。”云钰将花枝放在车前,看着轻晃的锦纹车帘,“肖大人,保重。” 肖长离掀帘时,只看到云钰离去清减的背影,清风送来阵阵香气。 他捡起那截花枝,定神看了许久。 “大人,咱们还走不走了?”车夫被前头马车扬起的尘土扑了一头一脸,边抹脸边问。 肖长离平静道:“走吧。” —————————————— 石郢虽为事件伊始,在肖长离妥当及时的处理后反而受祸最少,看着比卢良平静许多。肖长离回去后却背地里受了不少腹诽,说他临阵脱逃,弃百姓于不顾。 刘元直等人粗略汇报了县中情况,见他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嘴上装模作样关心几句,心里却是幸灾乐祸。 留在县衙的下人并不多,肖长离回来后并没有吩咐什么,他们也就没什么表示,各干各的事,到饭点了才有下人送了几样小菜来。 肖长离心不在焉吃了几口,起身来到院中,对着云钰曾住过的客房发怔。 初降的夜幕中,秋风送来阵阵冷香,若有似无,飘渺难觅。石桌上的棋局犹在,还是平局未分的局面。他走过去捻子,将落未落,不知该往哪里下。 月下沉吟良久,他推开房门,窗边瓷瓶里的桂花已渐凋零,在桌上落了薄薄一层。 忽然响起几声叩门声,一个丫鬟端着水盆怯生生道:“大人,奴婢来伺候您洗漱安歇。” 肖长离道:“把水放下,你歇息去吧。” 丫鬟走进来放下水盆,却没有出去,眉目含情看着他:“大人有伤,不方便,让奴婢来伺候吧。”说着就走过来要帮他宽衣,肖长离后退一步,道:“不必,你……” 丫鬟忽然扑了过来,将他紧紧抱住:“大人,奴婢仰慕大人已久,不求其他,只求让奴婢伺候大人……” 肖长离皱皱眉头,几乎疑心她是又被苏玳雪附体了。 他使了些力欲将人推开,丫鬟力气却大了不少,呼吸粗重起来,在他胸膛厮磨不止。 肖长离箍住她肩头,感受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戾气。丫鬟猛地两手将他箍住,张口咬了过来。 肖长离指尖一划,魑魅火腾起,动作快她一步,已然点在丫鬟眉心。丫鬟动作一滞,痛苦而癫狂得嘶叫起来。 肖长离伤重期间吃了广漠带来的不少灵药,于灵术异法颇有受益,此时已可随意念驱动魑魅火,无需再以纯阳血为引。 所谓得天独厚,便是如此。 他制住丫鬟,感受着她身上的煞气来源,推开她左肩衣衫。只见少女白皙的肌肤上正爬着一块乌青的人皮,人皮上状如乌鸦的图形扭曲狰狞,眨眼朝丫鬟后背遁去。 肖长离驱动魑魅火紧按住丫鬟的天灵穴,微一用力将她转了个身,一手拍了过去。那块人皮却极为灵活,堪堪自他掌心溜走,滑向丫鬟腰间。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49章 肖长离顾不得许多,扯开丫鬟的衣衫,循其踪迹,一把将其抓在手中。 人皮如同活物般在他掌心疯狂扭动,更如水蛭一般欲往他的皮肉里钻。肖长离凝神屏气,在它钻破皮肉之际燃起魑魅火,将其牢牢困住。过了一会,那块人皮便在魑魅火威力之下被烧成了灰烬,在肖长离掌心留下一个可怖的焦洞。 那丫鬟晕死过去,肖长离扶住他她正要为她拉好衣衫,忽见门口一个仆从张大了口,怔了一会赶忙捂住眼睛:“大、大人莫怪,小的什么也没看到!”说完便溜了。 肖长离叹了口气,将丫鬟放在床上,掩门出去了。 第38章 芡山孤村 这一夜的流言传出, 肖长离在石郢的名声更差了。百姓都暗地里说邵远程是真小人,而他是伪君子。肖长离只若未闻,只做着一个父母官应当做的事。 不觉中秋佳节已至, 各式月饼齐售, 百姓团圆赏月,沉寂已久的街市也热闹了起来, 花灯璀璨满街,堪比皓月。 肖长离的中秋却只能一人独过, 临天黑了, 月饼都没人为他送来一盘。 他立在庭院独赏明月, 回溯过往,曾经的繁华如同云烟散尽。他不留恋,只唏嘘物是人非。 一个人影轻轻靠近, 肖长离转头看去,见又是那个丫鬟,不由有点犯怵。 “大人……这是奴婢自己做的月饼,大人……若不嫌弃……”小丫鬟尚年幼, 没见过世面,对这位大人暗生情愫,却敬畏过多。听人说他曾猥亵自己, 她并没有印象,只觉他这般模样这般气度,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 何况即便真的做了,也没什么2不好。 此时见他一人形单影只, 她心下不忍,拿了亲手做的月饼来,想着要是能陪他一同看看月亮,也是极好的。 肖长离却并未领情,淡淡道:“不用了,我不喜甜食。” 丫鬟低头咬了咬唇,只得端着盘子走了。她知道这位年轻的大人不苟言笑难以亲近,想着时日久了,他或许能发现自己的好来,即便不能,能时常看到便已足够。却不料没过几日,宫里就来了道圣旨,说了些什么她不太懂,只知道这位大人要高升,离开石郢了。 接到圣旨的肖长离面容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刘元直等人暗地里嚼舌,说他分明没做过什么,怎么就竭诚尽节、忠贯白日了呢? 果然是有背景有门路的,这一升就又给升回正三品大理寺卿去了,感情人家这个县令就是当来玩玩的,玩够了就扔了。 几人一时又是艳羡又是嫉妒,明里还是言笑晏晏其乐融融,为肖长离办了高升宴席。 随传旨宫人一同前来的还有数十人的大内护卫,说要贴身保护肖长离进京赴任,尽快抵达。肖长离却说要等下任县官到了,做好一应交接才能走。 似是知他所想,继任的县官很快就到,是个颇有学识和见地的新科两榜进士,对改造石郢这个贫困县踌躇满志。 为了让他能够安心回京,云钰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肖长离收拾了为数不多的行礼,如来时一般轻装简行。 队伍驶离石郢,他看着平静广袤的空岁山,心中的阴霾却并未散去。 他知道,一切并没有结束。 ————————————————————————— 芡山,孤村遗世独立,与世无争却知天下大事。 这里鲜有人至,一旦有人来,便绝不简单。 这一天,这里就来了两个不寻常的人。 他们在晨曦初现时走入村口,恶犬比人更快感知到不速之客的到来,狂吠着冲了出来。却在扑咬出去的一刹那,被一根桃木枝戳穿了咽喉,呜呜叫着软倒在地,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苏苏拔出桃木枝,抖去上面的血肉,无声无息跟在寒子玉身后。 “长进不错,看来你挺有天赋,不枉我将惊谴传给你。”寒子玉赞赏得揉了揉苏苏的头。 苏苏面无表情,脸色却有些泛红。 眨眼之间,风声鹤唳。 看着一众围过来的村民,寒子玉悠然笑道:“各位莫要紧张,寒某此行,并无恶意。” 当前一个村民神情凛然看着他:“一来便见了血,我等可没看出好意来。” 寒子玉道:“恶犬伤人在先,若不反抗,便是我这位小兄弟见血了,各位于心何忍?” 那村民冷哼一声:“忠犬认主守宅,二位擅闯在先,自然要收下这份见面礼。” 寒子玉叹了口气,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冷冷道:“各位鸠占鹊巢,竟是毫无羞耻之心么?” 众村民闻言脸色微变,看着眼前这个笑眼温润的年轻人,皆感觉到了一丝压迫。 “罢了,叫你们管事的出来,有一桩买卖要谈。”寒子玉又恢复了闲散浅笑的模样,兀自往前走。村民们不知他的底细,一时不敢妄动,只堵住了他们的路。 “远来是客,大家不必这般紧张。”一个灰衣中年人走来,面上是友好和煦的笑容,眼睛微微迷起,将眸中精光暗敛,“不知阁下说的,是笔什么买卖?” 寒子玉看了看他,道:“一笔你我共赢,只赚不赔的好买卖。”他抬手,五指微转,掌心幽幽腾起一道白芒,缓慢凝聚成了一只尖喙长尾的鸟,扇动双翅腾空而起,在晨曦之中盘桓而去。 双翅如蝶舞,尾翼如流云,在空中撒下银光点点,最后融入晨光散去,如昙花一现再难追寻。 “这是……巫翵?”中年人眉心微敛,末了侧身一迎,笑道,“原来是贵客到来,还请恕我等招待不周。鄙人谢墨,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寒子玉笑了笑,道:“原来是南岳巫觋之后,失敬失敬。不过可惜,这桩买卖,阁下还没有与我谈的资格。” 谢墨闻言并无丝毫不悦,道:“阁下说的是,不过说到资格嘛,不知足下又是以何种身份来与我们谈呢?” 寒子玉微微靠近过去,道:“前朝韩姓之后,不知够不够身份?” 谢墨眼睛眯了眯,笑道:“够,自然是够。这边请。” 二人随谢墨走入村内,周遭村民噤若寒蝉,目光如狼似虎般盯着他们。谢墨对边上一个村民道:“少主呢?” 那村民挠了挠头:“不知道啊。”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50章 谢墨一时有些无语。 他本想让寒子玉稍等片刻,寒子玉却兀自朝村后密林走去。 那个地方有什么谢墨很清楚,寒子玉想必也很清楚。 一个柱杖老者走了出来,看着寒子玉的背影道:“可要阻止他?” “不必。”谢墨笑了笑,他一笑眼角便会浮起笑纹,显得有些老奸巨滑,“可惜啊,我这里分明有捷径,他却不想知道。” 密林幽深无路可行,寒子玉却心中有数,径直朝一个方向而去,苏苏跟在他后面,两人皆不发一言。 周遭鸟鸣虫响,将这片林子衬得越发死寂。 寒子玉在一株数人方可合围的巨树前停下,举起手中桃木剑,缓缓嵌入树干上的一道裂缝之中。过了一会,他脚下地面慢慢裂开一个洞口,被树根缠绕杂草覆盖,还惊扰了一条打算冬眠的黑斑纹蛇。 寒子玉看着早已无法通过的入口,微微一叹,让苏苏在这里等着,自己则化为一道白芒朝入口掠去。 这里是百阕的皇陵,万千珍宝与不甘的灵魂皆被封存在地底深处,无声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寒子玉并未来过这里,国破家亡时他甚至还未出生。多年蛰伏忍辱负重,就算皇陵被他人霸占,他亦没有贸然现身。 此时此刻,他意识到了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薄弱,他需要盟友,哪怕只是与虎谋皮。 第39章 丧家之犬 皇陵深处有一股异常可怕的力量, 他曾听母亲说过,皇陵在建造之初曾有妖兽守陵,只是被南岳人入侵后, 妖兽被灭, 兽魂精魄被数千南岳兵士吸纳,化为了阴兵。从此这座陵墓便已不再属于百阕了。 寒子玉捏紧拳头, 看着眼前这片黑压压咆哮嘶吼的阴兵,淡淡冷笑。 那个立在阴兵之后的人与他一样白衣黑发, 面容间有着天生的倨傲与高人一等的睥睨自若。 尽管都已经是丧家之犬。 “何人?”那人面无表情, 眸中一片虚茫, 分明看着他却又根本未将他看在眼里。 寒子玉调整心绪,露出一个和煦笑容:“可与阁下共谋大业之人。”他上前几步,道, “这位想必就是南岳少主卫翾……哦,这个名字,恐怕已经不再适合少主了吧?” 卫翾没有说话,依旧看着他。 “想必少主一定很有兴趣与我合作, 以报当年大缙灭国之仇……” “没有兴趣。”卫翾淡淡说了一句,一挥手,那些阴兵便退回了幽暗之中。 寒子玉笑容变得僵硬:“少主可真会开玩笑。若是不想光复南岳, 何必占我百阕皇陵?撑得么?” 卫翾抬了抬眼:“那些事很麻烦。” 寒子玉对这个理由哭笑不得:“欲成大事何惧麻烦?若是少主怕麻烦,何不将这数千阴兵供在下驱遣,在下定然……” 阴兵足可以一敌百,有了这股力量何愁大事不成? “不行。”卫翾淡淡打断了他。 寒子玉觉得心口气血翻腾, 伤势险些复发。 “你究竟想怎样?”寒子玉憋着一口气,盯着卫翾。 卫翾道:“莫来烦我。”言罢,他就走了。 寒子玉深吸一口气,捂着心口咳了几声,气的够呛。 如今这座皇陵有南岳阴兵驻守,他要夺回谈何容易? 在他懊恼之际,谢墨走了过来,面上还是闲散悠然的笑:“我家少主就是这样,最怕麻烦。看来阁下这笔买卖,还是与我谈比较好些。” 寒子玉估量不出他的深浅,提防道:“你能做得了主?” 谢墨淡淡一笑:“至少,这些阴兵,在下可以驱遣。” “苏苏!”一抹红影掠过林稍,在静守原地的苏苏跟前停下。苏苏面无表情,眼眸都不曾动过一下。 “苏苏,我是姐姐啊……”苏玳雪欲上前,苏苏举起手中的桃木枝,直指她的天灵。 苏玳雪赶忙止步,她能感觉到这截看似普通的桃木却是灵气逼人,对她这样的鬼灵而言无异于致命。 眼前的苏苏没有丝毫以往的影子,陌生而可怕,令她都不禁胆寒。 “苏苏,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苏玳雪伤心不已,“你忘了别的也就罢了,我可是你最亲爱的姐姐啊,你竟然把我都忘了!乖,你把那东西放下,姐姐给你买你最爱的糖葫芦好不好?” 苏苏丝毫不为所动,见苏玳雪仍在往前,猛然挥动桃木。只见一道银电横扫而去,苏玳雪仓惶躲避仍被击中肩头。 她不敢相信苏苏竟然真的攻击自己,而且丝毫不留余地。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直到看到寒子玉的身影。 “你对他做了什么?”苏玳雪又急又怒,恨不得扑上去咬碎他。 寒子玉刚谈成了买卖,心情大好,悠然道:“他魂魄不全形同废人,在下分明是在帮他,苏姑娘因何如此恼怒?不过看你姐弟情深,寒某感动不已,只要苏姑娘愿意从此追随在下,我便可以让你们姐弟团聚,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呸!无耻小人!”苏玳雪盛怒之下鬼气大涨,五指如勾朝寒子玉扑去。不见寒子玉如何动作,苏苏小小的身影已挡在他身前,毫不留情又是一记斜劈,直将苏玳雪的身体给劈成了两半。 “苏苏……”苏玳雪大受重创,心里更痛,几乎魂体涣散。 寒子玉叹了口气,甚为惋惜:“既然苏姑娘一意孤行,寒某也只得做尽恶人了。苏苏,这柄惊遣自出世后还未进过食,便用此灵先开开荤吧。” 苏苏闻言便朝苏玳雪走来,桃木惊遣指在她天灵之上。苏玳雪已无法动弹,怔怔看着苏苏冷如寒霜的眼眸。她打小就嫌这个弟弟吵闹顽皮,此时却多么希望他能再捣一回乱,再叫自己一声母夜叉也好。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51章 忽然一片树叶击来,打在了苏苏手腕上,解了苏玳雪的燃眉之危。 见了来人,苏玳雪不由得眼前一亮。她从未见过如此谪仙般的人物,风逸比起肖长离更为过之。 “无耻。”卫翾两手拢在袖中,神情浅淡,好像刚才根本没出过手。他身边站着一个模样俊秀的中年文士,对苏玳雪使了个走。 苏玳雪虽不甘,却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深深看了苏苏一眼,隐身遁去。 “倒没想到,少主如此宅心仁厚路见不平,真叫我这无耻小人汗颜。”寒子玉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不过还请少主莫要忘记,这里究竟是谁的地界。告辞。” 见二人离去,中年文士面露担忧:“公子,有何打算?” 卫翾道:“该谋打算的是谢墨,不是我。” 中年文士一愣,道:“公子……不阻止他?” 卫翾暗暗叹了口气:“有什么理由阻止呢?既然他想做,便让他去做吧,莫来烦我便是。”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这中年文士名叫柳风屏,从小看着卫翾长大,见证了他从将军府二公子到南岳皇室遗脉的转变过程,他了解他。 颠覆大缙是他的责任,却非他所愿,谢墨替他出手,他的确没有阻止的理由。 且看他们能走到哪一步吧。 他看着沉沉天宇,喟然而叹。 ———————————————————————— 数日后,肖长离赶到了京城。 他的马车一入城门便迎来百花蜂拥,但凡城中未嫁女子皆跑来迎他了。一路上是哭声叫声喊声声声震耳,几乎堵塞了一条街。 肖长离与那传旨宫人一同坐在马车内,面不改色充耳不闻。 那宫人捂捂耳朵,调侃道:“肖大人京中独领风骚,依旧风采不减呐。” 肖长离没说话,他早就习惯了。 “哦对了,皇上吩咐过,肖大人一旦入京,需先进宫面圣。”说着就掀开车帘让驾车的侍卫莫要停留,直接进宫。 他这一掀帘,叫声立时如水般涌了进来,无数只手抓挠过来,险些将他扯下车去。 “肖大人,肖大人,我们要看肖大人!” “呜呜呜,大人被罢官远调不知有没有受苦,可是瘦了……” “大人,让我们看看你吧……” 宫人逃回车内,直抹冷汗:“肖大人不如就出去让她们见见,这么闹下去成何体统?” 肖长离道:“不必,待入宫墙,自然就散了。” 眼看马车直朝皇宫而去,人潮果然慢慢散了,谁也没这个胆子敢冲撞皇宫重地,唯有个别几个犹为痴心的守在宫墙边上,想等他出来。 肖长离下了车,随宫人入殿,入门便见地上散落数张奏折。小皇帝高坐堂上正要再扔,见了他本郁结的眉头立马展开,放下奏折便走了过来:“你来了!” 肖长离拱手要拜,手臂被他扶住。云钰面上是难掩的笑意,道:“不必多礼,我等你多时了,路上可曾辛苦?” 肖长离摇头,微垂着眼帘。此时的云钰玉冠高束锦袍加身,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虽是个帝王的模样,却还显得有些单薄。 承担了那个身份,终究是不同于以往了。 “皇上召见微臣,不知所为何事?”肖长离后退了一步,躬身道。 云钰敛去脸上那一点都不矜持的笑,不满得看了他一眼,捡起地上的奏折,道:“能有何事,就是想见见你罢了。”他将奏折叠在一起,在手心捏了捏,道:“你若是累,便先回去歇着吧。”目光殷切看着他,却并不是想让他走的意思。 肖长离只是垂着眼皮,拱手告退。 云钰幽幽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心中暗叹。 罢了,这人不就是这样吗?你还指望如何呢?难不成他也会如你想着他一样想着你吗? 好在他终究是回来了,未曾隔了千山万水,今后想见随时都能见。 不等肖长离走出殿外,迎面走来一人,年过花甲却目光犹厉,正是老太傅柳原。 这柳原乃是朝中一等一的忠臣,帝王之师两朝元老深受敬重。前太子叛君弑父大权独揽之时,朝中百官诺诺无人敢言,唯有柳原誓死不屈敢怒直谏,险些招致灭族之祸。 云钰曾是他最为看中喜爱的学生,在他的坚持推举下登上大位,此时在这位新帝面前,他的话必定是举足轻重。 云钰能对着反对肖长离复任大理寺卿的奏折发火,却不能对他发火。 第40章 风流人物 柳原一见肖长离, 脸色便垮了下来,向云钰行了君臣礼,便直截了当道:“皇上, 此人乃佞臣之后, 万不可再用。” 云钰头一痛,无奈道:“太傅莫急, 朕早已说过,此番石郢之行若无肖长离舍生相护, 朕只怕是没命回来。即便他父亲曾有不臣之心, 最后还不是幡然悔悟, 辞官归田?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傅不也时常教导朕以大度兼容, 则万物兼济么?” 柳原沉吟片刻,道:“即便如此皇上亦还需谨慎,授他个寻常官职便是,大理寺乃朝廷要职, 不可轻易授人。” 云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太傅这是要朕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么?” 柳原微怔, 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云钰看向肖长离,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自己一定会坚持住不退让。 肖长离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云钰初豋大位根基尚不稳固, 若此时不顾群臣所谏一意孤行,恐会招致不满,遂上前一步,道:“回皇上,微臣身有旧疾,恐不能胜任大理寺之职,还请皇上另择贤能。” “你……身子还没好吗?”云钰见肖长离气色果真不太好,担心起来。大理寺掌管全国刑狱,诸事繁杂,肖长离若是病体未愈,的确不能再累着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52章 柳原道:“皇上,既然肖大人推辞,还是莫要强人所难为好。既然肖大人护驾有功,何不另委重任?如今翰林院正缺一名修撰,不如暂时委屈一下肖大人。” 翰林院修撰就是个拿笔杆子看看书的闲职,触不到朝中要务,亦没有什么行政实权,将人放在自家儿子翰林学士柳从汶眼皮子底下,正是再好不过。 云钰一想,这的确是个悠哉的闲职,而且翰林院位属皇宫东苑,比起大理寺近了不少,今后若要见面方便许多,又怕肖长离觉得委屈,道:“你意下如何?” 肖长离道:“遵从皇上旨意。” 云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这么定了,你长途劳累,先回去歇息吧。” 肖长离行礼谢恩,退出殿外,隐约听到柳原提及立后选妃之事,云钰无奈谎称身体不适百般推脱,最后连撒娇都用上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等他行出宫外,几个守在外头的女子眼睛放着光,正要扑上来,却见一个青衣年轻人迎了过去,十分喜悦得搭住肖长离肩头,笑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此人乃是肖长离胞弟肖行之,虽无其兄长一半的风逸,却擅做词赋编些婉约小曲,在坊间多有流传,故而在京中也算是个风流人物。 肖长离微微一笑,随即拿开他的手,定神看了看他,道:“一身脂粉之气,又去那种地方了?” 肖行之揉揉鼻子:“大哥这个鼻子也忒毒了。爹都不管我了,你也别管了。走,回家去,爹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喜悦。” 事实却不似他说的那般,肖乾林见了肖长离并没有喜悦的样子,抬眼看了看他,继续修剪一盆菊花:“听说云钰恢复了你的大理寺之职,看来此次石郢之行,你是又做了一回忠臣。我这大奸臣在忠贯白日的肖大人跟前,可真真是自惭形秽了。” 肖长离垂下眼皮,没有说话。肖行之挠挠头,道:“爹,大哥他好不容易回来,你就别说这些事了。不如咱们父子去醉仙楼好好吃一顿,给大哥接风洗尘如何?” 肖乾林盯他一眼:“就知道吃,养你何用?” 肖行之讪笑,推了推肖长离,让他说句话,肖长离这才开口:“孩儿并未复职大理寺,如今乃是翰林院修撰。” 肖行之抚额,巴不得他没开过口才好。 肖长离手上动作一顿,冷冷一眼扫了过来:“翰林院修撰?” 肖长离直挺挺立着,面不改色。 肖乾林放下剪子,冷笑道:“也是,柳原那老东西若能眼睁睁见你重上高位,反倒是怪了。”目光落在肖长离身上,“这么一个闲职,你接受了?” 肖长离点头。对他而言一切不过随心,而他此时的心,只为一人而已。 肖乾林没再说什么,这个长子忤他的意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就习惯了。将精心修剪好的花放回原位,他拍了拍手,道:“朝局复杂人心诡谲,云钰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这个位子对他来说可不那么好坐。你一个小小的修撰,每个月领些奉银便是了,别想着去多管闲事。” “是。”肖长离暗暗庆幸,自家老爹没让自己去添些麻烦事,已是十分难得了。 肖乾林因丧子而心灰意冷辞官归田后,只在乡间随意购置了一座小屋,过起了与世无争的生活。 他终日种花描画,吟诗作赋,日子是过清闲了,所有的脏活累活便都落到了肖行之身上,硬生生将他从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磨练成了勤恳纯朴少年郎,唯一的缺点是,他仍旧不务正业。 趁自家老爹歇午觉时,肖行之贼兮兮拉着肖长离出门,说是为他接风,地点却不是醉仙楼,而是醉香楼。 “大哥快些……” 肖行之兴冲冲拽着大哥,肖长离将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胡闹。” 自己这个弟弟虽然没什么大志向,倒也不是这般浪荡的性子,怎地多时不见,如此胡闹起来? 肖行之一拍脑门:“险些忘了,按本朝律例,在朝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瞧我这脑子,险些害了大哥。咱们去轻音坊吧,那地方高雅,文人墨客都常去,大哥去了不妨事。” 肖长离便又被他硬拉着来到了轻音坊。这地方他以往曾随同僚来过几次,是个诗酒风流之地,偶有琴师献曲佐酒,更添风雅,并非什么下九流的地方,他也就没太推辞。 肖行之如此执着带他来的目的,他已经想到了。 轻音坊顶着高雅的名头,自然处处都要透着高雅。不似酒楼不似茶馆,更不像个客栈,却即可供人饱腹论茶,又有厢房可供暂歇。 此时正午,又刚过中秋,坊中便提供了各类月饼和香茶,一进门便是悠悠琴音和着淡淡甜香。 二人进门,找了处空座坐下。大堂内客人不少,却少有喧哗之声,大家都在赏曲。 抚琴者是一个年轻女子,模样不算惊艳,却胜在清雅,乍见无甚出众,多看便能品出些韵味来。 肖行之扯扯自家兄长的袖子,眼里冒着光:“大哥,你觉得如何?” 肖长离道:“说人,还是曲?” 肖行之一愣:“自然是曲。” 肖长离便说了两个字:“不错。” 肖行之高兴坏了,连塞了一块月饼在嘴里,嚼吧嚼吧后又道:“这是我新谱的曲,名叫风亭赋,我不敢让爹给我品鉴,其他人又不懂,好不容易等你来了,总算有人能说说了。” 肖长离有些无奈道:“非让我来这一趟,只为了这个?” “知音难觅嘛,以往有二哥懂我,如今却……”肖行之神情一黯,没说下去。肖长离亦未言语,听完了一曲便结账离开,未留意到抚琴女子追随而来的眼神。 肖行之出门了还拽拽肖长离衣袖:“大哥,人家还瞅着你呢。” 肖长离没有反应。肖行之兀自唉声叹气:“唉,大哥这桃花灼灼满山头的,要是分一些给我多好?” 肖长离不语,肖行之挠挠头,亦未多言。这个大哥总是正正经经不苟言笑,忒没趣味,他也习惯了。 二人走上街市,忽听一个声音唤了一声“肖大人”。 第41章 京城诡案 肖长离回头, 见来人是大理寺寺丞张禀,曾与他共事多年,颇有些交情。 “肖大人, 多时未见, 一切可好啊?”张禀拱手迎了过来,“知道大人今日回京, 我等甚是欣喜,特在醉仙楼摆了酒宴, 还请大人赏脸一聚。” 肖长离拱手:“多谢张大人, 只是肖某, 如今已非大理寺中人。” 张禀一怔:“怎会?皇上不是已经下旨肖大人官复原职了么?”转念一想,最近朝中反对此事的官员十有七八,看来皇上是没顶住压力啊。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53章 心下一阵失望, 他叹了口气,道:“那些人呐,舐皮论骨,妄言置评, 肖大人为官多年,何曾有半点对不起朝廷,如今却……”又叹了一声, 道,“无妨,在咱们心中,肖大人永远是咱们的肖大人, 这顿酒宴大人无论如何不能推辞。” 于是肖长离几乎是被硬拉着到了醉仙楼,肖行之也跟着来,打算蹭顿饭吃。 一桌席到的都是肖长离昔日在大理寺的同僚,多年共事彼此皆十分了解。肖长离在外人跟前虽显得孤傲疏离不好亲近,处得久了便能觉出他的好来。 一个有勇有谋亦有担当,认真办案,亦能办好案的人,怎么也比那些尸位素餐罔顾人命,有功独揽只知逢迎拍马之人更值得敬重。 不过即便如此,肖长离并不擅长在酒桌上客套,席间开口不多。几位同僚也了解他的秉性,自顾自聊,聊着聊着,便聊到最近的几桩案子上了。 张禀将酒杯一放,叹道:“本以为肖大人回来了咱们几个也能同以前一样,跟着大人好好断案,却没想到是空欢喜一场。如今大理寺积压了不少的案子,复核审批件件不少,上头又催得紧,单凭咱们几个臭皮匠如何交差?” “是啊,若是大人回来,以大人的机敏,定能堪破悬案。” “不错,肖大人之能咱们就是多长十个脑袋都比不上。” “正是正是。” 众人纷纷附和,虽也算得上是溜须拍马,却有七八分的真情实意在里头。 肖长离道:“各位大人谬赞,肖某不才,若有疑难之处肖某帮得上忙的,定不推辞。” 张禀尴尬笑道:“大人这是哪里话,今日这就是顿接风宴,怎好说案子来扰大人雅兴。来,喝酒。” 其余人等再次附和,肖长离道:“左右无事,便当听些异闻。列位大人也知道,肖某最喜疑案。” 几人面面相觑,张禀道:“既然大人这么说了,咱们便来说说。近日确有几桩案子来得甚是离奇,令人琢磨不透……” 话匣子一打开,各种诡谲案件便接二连三蹦了出来,听得一旁蹭食的肖行之都入神起来。 京畿重地有天子王气所佑,本该是邪祟不侵最为安泰之地,近日却不知为何,频生诡案。 便拿最近几桩案子来说,城北有一葛姓人家,世代书香门第,家中有一独子刚考中进士,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却忽然失踪。家人遍寻不见遂报官。 官差找寻之后竟在该男子屋中床板下找到其尸首,死去多时却双眼不闭,尸体没有粘附没有勾挂,竟是凌空面朝地面悬在床板之下,委实骇人。 官府猜测其床下定有乾坤,便掘开床下泥土,果真在里面发现了一具腐烂女尸,亦是双目圆睁,与那书生咫尺相对。 随后经过查证得知乃是这书生以为自己中了进士后前程无忧,欲摆脱了原本相好的女子。这女子不甘纠缠不休,书生便一怒之下将其扼死,埋尸于屋内床下,以为可以掩人耳目,最后却是作茧自缚,死于非命。 再有京郊城外一户人家,家中有一幼子,年方五岁。在附近玩耍时蹭了一身污泥,其母让她自行洗漱干净,自己则去生火做饭。待饭食上桌,唤了几声皆无回应,其母进屋遍寻不见,屋中唯有一盆血水。 仵作验过后说水中无毒,房中亦无旁人踏足的痕迹,好好的孩子就这么化为了血水,连块骨头都寻不见。 这样的奇案多半非人力所能及,可若是牵扯了灵异神怪,就更没他们这帮人什么事了。无奈亲属催真相,上头催破案,由不得他们撂挑子。 肖长离以往便是个可教鬼怪忌惮的人物,张禀想着若是他能出马,说不定还真能破了案子。 肖长离道:“即便是鬼神之力,亦有踪迹可循。残杀幼童,便是鬼怪妖魔也不可放过。” 见肖长离没吃什么就跟着张禀查案去了,肖行之边啃肘子边寻思,这帮人请他来吃饭,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又能说什么呢? “小二,再来盘肘子。”肖行之大手一挥,反正有人结账,不吃白不吃,一会再打包一些回去孝敬老爹,至少得把大哥那份辛苦钱给吃回来。 ———————————————————————— 肖长离与张禀从酒楼出来便径直往大园村而去,事发距今已有数日,若不快些,恐怕线索都会断了。 出事的是一户寻常人家,男主人名叫吴三,靠卖柴偶尔做些零工为生,此事一出无异于晴天霹雳,妻子重病不起,他也是终日哀叹,郁郁寡欢。 张禀上门时还险些被他打出去,一番好说才让他松口。 “我好好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吴三痛哭哀嚎,张禀留下宽慰,肖长离便径直进了出事的里屋。 一进门,他便感觉到了淡淡的煞气流转。 因惧怕睹物思人,这间屋子并未打扫过,地上还留了一大片暗红色血迹,煞气便是自这些血迹中散出。 肖长离在房中查看了一番,朝侧门走去。门后挂着一方布帘,里面隐隐传出啜泣之声。 肖长离掀帘,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妇人半坐床头,手中捧着几件小儿衣物。她的脸上有淤青伤痕,憔悴不堪,早已哭得喉咙嘶哑,双目红肿死气沉沉,对肖长离的到来毫无反应。 肖长离在门口站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吴三怒冲冲进来,将肖长离撞在一旁,将那女人拽了下来,吼道:“哭,整天就知道哭!要不是你不好好看着儿子,怎么会出这种事?赔钱货病痨鬼,床上挺尸还要浪费老子的钱,快起来给我干活去!” 妇人被他从床上拖拽下来仍不发一言,好似已没了丝毫的知觉,只是手中扔紧紧捏着儿子的衣服,可见几粒红果子自衣服夹层中滚了出来。 肖长离箍住吴三的手腕阻止了他下一步的暴行,吴三挣脱不开,怒道:“干什么?老子教训自己的婆娘,关你哪门子的闲事!” 肖长离没说话,抬手将他推了出去,捡起那几粒果子。 这果子指甲大小状如玛瑙,色泽红润欲滴,好似鲜血凝结而成,看着着实诱人,却又透着几分妖异之气。 第42章 诡树乌冥 肖长离拿着果子凝视良久, 道:“这是什么?” 吴三揉着几乎脱臼的手腕,没好气道:“几粒果子呗,我山上摘的。” 肖长离道:“你给孩子吃了?” 吴三微怔:“这果子这般好看, 给孩子吃怎么了?” 肖长离看着他:“何处得来?”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54章 “山上……”吴三面对肖长离古井般幽深难测的眸子不自觉有些犯怂, “就后头那个……乌冥山……” “带我去。” 张禀迎过来询问情况,肖长离简略说了, 让他找个大夫来给这妇人看病。张禀了解他的处事方式,亦未多问, 自去请大夫, 肖长离便跟着吴三进山。 乌冥山是处荒山, 土壤贫瘠人迹罕至,多有野兽出没。山中生长的树大多枝瘦叶疏,最适合当柴火, 是以吴三时常到这里砍柴去卖。却有一日他在山上看到了一棵树,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却挂了不少这种红色的果子。他瞧着好看,便摘了一些带回家去给儿子。 此时再来看, 树上的果子少了许多,可见一条手臂粗细的大蛇正盘在树杈上吞食果子。 大蛇见了他们微微躬起身子,张开巨口一声长嘶, 獠牙骇人,腥风扑面。 吴三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肖长离不动不摇,凛然而视。那巨蛇反倒缩回身子, 游下树梢,遁了。 肖长离走到树前,可以感觉到这棵树阴煞逼人。这种树上结出来的果子,绝对不会是给人吃的。 他绕着树走了一圈,运起魑魅火,一掌拍在树干之上。只听嘎啦一声,树干由上而下裂开了一道缝隙,血红色的液体慢慢渗了出来。 肖长离凝眉,又是一掌拍下,树干开裂得更为厉害,整棵树皆颤抖起来。那些果子掉落在地,溅落一地殷红。 吴三瞪大了眼睛,看着树干裂痕之中露出的东西,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只见树干之中直挺挺立着一具赤、裸女尸,身上裹满红色粘稠的液体,将腐未腐,面目全非。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女尸是被剥了皮的,那些流淌的红色液体似血非血,灌满了整个树身,仿佛正是这具女尸和这些液体在供养着这棵树,使之结出了那些美丽诱人却又极度危险的果实。 那女尸面上五官已被腐蚀融合在了一起,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女尸的头颅扭动起来,嘴巴的部位凹进去的一个血洞正在不停张合,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女尸发出的声音嘶哑刺耳,那个血洞越咧越大,头颅也晃动得更为厉害,两只血淋淋的手扒着树干,似是想要出来。 肖长离掌心一转,魑魅火无声燃起。他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女尸那只早已变形的手。 女尸手上的血液一沾上魑魅火便如同星火燎原,整个身躯眨眼便被幽蓝色的火焰包围,继而引着了整棵树。 女尸嘶叫着,叫声中却夹杂着大笑,不知究竟是痛苦还是喜悦。 肖长离不知道她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怪,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但他知道,这一刻对她来说才是解脱。 吴三整个人已看呆了,等他回过神时,那棵树已被烧成了灰烬。眼前的人神色如常,好像先前他看到的那些根本没发生过。 一阵冷风刮来,冷得他一个激灵。他感到自己胯下一片冰凉,原来方才不知何时他已经被吓得尿了一裤裆。 在树的黑色灰烬之中,肖长离看到了一截未被焚尽的木枝。 是桃木。 肖长离捡起桃木,看到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你我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肖长离神情凝肃,将桃木紧紧捏在掌心。 吴三正想爬起来,忽听一声可怕的嘶吼,他转头去看,吓得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此时此刻他们的周围妖气冲天,大抵是整片山头的妖兽都围聚了过来,冲着肖长离呲牙咧嘴,眼中满是嗜血杀意。 “这个可恶的凡人,他毁了我们的圣果!” “杀了他!撕碎他!” 令人胆寒的怒意混合着杀意,化为阵阵黑色的邪煞之气,如同风暴之中卷起的漫天尘土,朝肖长离压顶而去。 肖长离一人之躯想要抵抗这种阵仗实可谓是以卵击石,他心神一凛,咬破指尖,口中默念真决,凌空绘出护体符咒,在吴三和自己的身侧架起了一道结界。 只可惜虽是得天独厚,到底火候尚浅。 黑煞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径直撞在了结界上,只得片刻缓冲,随即结界溃散。肖长离一口血喷了吴三一脸,只觉五脏似裂,痛不堪言。 妖兽纷纭如潮,结界一散,它们蜂拥而来正欲将二人啖而食之,却见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如同一道惊雷砸了下来。 其威力惊颤天地,只一个眨眼之间,妖兽之中一些道行尚浅的皆魂飞魄散化为飞灰,勉强撑住的也是受创不轻,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又是惊怒又是惧怕。 “是……是他!” “停云观……停云观的人来了……” “快跑啊!” 一阵混乱之后,原本还凶神恶煞的老虎狮子巨蛇野猪之类的妖兽队伍,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跑这么快,早知道就不用斩魂符了。”这一身枣红色低阶官服的年轻人挪了挪头上歪斜的官帽,怏怏不乐,“留几个陪我练练手也好啊。”他不满得踢了几块石头,这才去看地上的两个人。 吴三在肖长离的血喷他脸上时就吓晕了,肖长离倒还撑得住,向他称谢。 这人瞥了他一眼,爱搭不理,直接将怎么戴都戴不稳的官帽拿下来当球般踢飞了出去,摊开掌心,对着掌中的一只纸鹤没好气道:“死不了,这下放心了吧。” “是是是,多谢广陵师弟仗义出手。”广岫谄媚的声音传出来,“他这人傻乎乎的,半瓶子就到处晃荡,劳烦师弟多照看些,闲来无事了教他一些保命的本事,来日一定重谢,让我的娃子拜你当干爹。” 广陵直翻白眼:“呸,谁稀罕。你自己相夫教子日子过得倒是舒坦,成日里使唤别人,真真是脸皮厚如城墙……” “哎呦呦我好像胎动了,就不耗费灵力跟你唠了,改日一定重谢,一定重谢啊……”随着话音落下,纸鹤黯去光华,瘫在广陵手中。 广陵暗骂一声,收好纸鹤,看着地上那两个可以称之为累赘的家伙,俊秀的脸上写满了一个字:烦。 肖长离此时心情更是复杂。 他与广岫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却并没什么交情,自己少年时更曾错断他偷盗,致其离家出走,受了不少苦楚。如今自己数次遇险,却都是靠他相救,此番恩情,要他何以偿还? “还能走么?”广陵见他若有所思神游天外似的,在他脚上踹了一下,“能走就赶紧起来。” 肖长离勉力起身,广陵点他胸前几处大穴,打通他闭塞的气血,又输了些灵力过来,助其疗伤。再然后,他就自个儿走了,丝毫没有救人救到底的觉悟。 肖长离原地调息片刻,觉得好一些了,便扶了吴三下山,半道上遇到张禀带人来寻,他一口气松懈下来,晕了过去。旧疾新伤多番劳累,纵使他再能撑也撑不了多久。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他睁眼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云钰,恍惚间还以为是在做梦。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55章 第43章 君臣有别 “你醒了。”云钰板着脸, 看他的眼神又是担忧又是怪责,“命你复任大理寺你推脱身体抱恙,转头就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真当自己的命很硬吗?” 肖长离欲起身, 肩膀又被他给压了回去:“给我好好躺着。这里是我在宫里为你安排的寝宫,今后老老实实呆在翰林院, 哪也不许去。” 肖长离愣是没说上一句话便被云钰灌下了一大碗药,随后又被塞了一嘴的糖。 云钰自己怕苦, 便觉得他也怕苦似的, 哪里知道比起苦, 肖长离更不喜欢甜,腻得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见他皱着眉头,有些无奈有些木愣的模样, 云钰心软下来,那些责备不满尽数散去,剩下的全是心疼:“我知道你疾恶如仇,见不得伤天害理之事, 可世间诸多不平,你又怎能一一管得过来?你总是如此冒险,可知我……我会担心……” “多谢皇上关爱。”肖长离眼眸低垂, 一句板板正正的话便将内心的涟漪无声掩藏。 云钰捏了捏衣角,深吸一口气,亦将心中失落掩去:“你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无须去管。柳太傅之孙亦出身停云观, 有些事有他处理就可以,你不必费心。” 肖长离道:“皇上思虑周全,微臣……” “行了,你歇着吧。”云钰打断他,听他口中说出皇上二字他就觉得刺耳。在他面前他刻意不自称朕,便是想让二人的距离显得不那么遥远,如今看来,这距离不在字面之间,而是在他的心里。 他不由开始怀念在石郢时的光景,那时斥他无礼犯上,现在,怕是想让他犯上,他都绝不会越雷池一步了。 唉,这个肖长离啊…… 云钰感到无比惆怅。 肖长离不知道他因何惆怅,却知道他不高兴了,他不高兴,他就更不多说什么,两人各自沉默。最后云钰挨不住便回去了,肖长离休息了一会,自认为没了大碍,便起身下床,出门熟悉熟悉环境。 这里是云钰为他安排的寝殿,离翰林院近,安静清雅,适宜休养,亦可见云钰对他的用心良苦。虽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只是那人羽翼未丰,他不能离得太远,可若是太近了,他亦无所适从。 他不可能如广岫所言留在他身边当一个男宠,若要名正言顺,便只能是以君臣的关系。 君臣有别,不可逾越。 既是不可逾越,便要连那一丝的牵连都要斩断。 肖长离在廊下秋风中静立许久,眉间迷茫变得坚定,这才抬步往翰林院而去。 他虽在大理寺多年为官,却一心只想着明正典刑破除谜案,为人处事方面多木讷少有圆滑。清流一脉视他为奸臣之后多有诟病,佞妄之流又觉得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故而在朝中并无什么人脉。 此时忽然被放到了翰林院这个他从未涉猎过的领域,还是个末品修撰,纵使他再聪明也无法立即就能上手,很多事他都需要有人提点领路,否则很可能处处碰壁。 然而到了翰林院,他知道自己想多了。 想必云钰事先已吩咐过,翰林院上下对他皆是殷勤有礼,不消他问便已事无巨细都讲解给他听,还一个劲劝他回去休息,等身子大好了再来应卯。 肖长离见自己的到来打乱了一众官员的正常公务,正欲告辞离去,却见翰林学士柳从汶负手进来,面色阴沉不怒自威。他身后跟着那个在乌冥山救了自己的年轻人,想必就是云钰口中所说,同样出自停云观的广陵。 对柳从汶这个以叛逆荒唐著称的儿子,肖长离有所耳闻。他原名柳羡,从小就是个顽皮捣蛋上房揭瓦的主,其父柳从汶便将其送入停云观,指望他能学些静心无为清心寡欲的道家真言,却没想到这是送鱼入海放鸟入林,再想捉回来可就难了。 广陵资质不差,却心浮气躁,天性贪玩不受拘束,又迷上了堪舆之术,名山大川肆意行走,别说柳从汶的学士府,就是停云观都很少回去了。 这一次柳从汶不知是用什么法子竟让他留了下来,还穿上官服进了翰林院,当了个未入流的侍书。 肖长离静静站在一边,柳从汶是他顶头上官,他不来便罢,既来了撞上他,必定是要打声招呼听几句□□的。只是柳从汶在搭理他之前,还需先治治某人玩忽职守擅离岗位之责。 “你看看你,成何体统!”柳从汶一拍桌案,怒指着广陵的鼻子,“官帽呢?” 广陵耸了耸肩,并无丝毫忌惮之色:“丢了。” 柳从汶又拍一下,拍得掌心又麻又痛,气得胡子抖个不停:“逆子!官服官帽乃朝廷派发,彰显的是天子威仪,你竟随意弃置藐视皇威,该当何罪?!” 广陵抠了抠耳朵,道:“爹,我,我是去救人的,难道一顶帽子还没有人命重要?你看看,要不是我,这个人可就被妖兽吃成骨头渣子了。”他指指肖长离,理直气壮道,“圣人有云,人命关天,难道到了您老这儿两条人命还比不上一顶帽子?” 柳从汶一时无法作答,只气得吹胡子瞪眼。 一旁肖长离掩了掩鼻,他分明看到官帽是被广陵自己踢飞的,那时候妖兽已散并无威胁,他此时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一时只觉哭笑不得。 柳从汶缓过劲来,沉着脸道:“即便如此,你擅离职守之罪还是要罚。回去给我将国策论抄写十遍!” “不成!”广陵一声哀嚎,听上去痛苦至极,“前几天才抄过孝经,我的手还麻着呢!” 柳从汶道:“十遍孝经尚不能使你体会一个孝字,随意顶撞父亲,骄横无理。这十遍国策论,让你学学何为忠君,若能有所成,今后便可免此一诫。来人,将他带下去。” “虎毒不食子啊,我是你的儿子不是囚犯!”广陵被左右拽住手臂,两条长腿扑腾不止,“娘的病早已好了,我要回停云观去……让我回去!” 柳从汶冷笑:“你娘说了,你再顽劣不知悔改,她就一头撞死,你自己掂量清楚。”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广陵的哀嚎渐行渐远,肖长离摸摸鼻子,将嘴角的笑意掩去,这才去拜见学士大人。 柳从汶揉了揉鼻梁,不胜烦扰:“犬子顽劣,让大人见笑了。” 肖长离道:“公子性情直爽,赤子之心难能可贵,更有伏妖济世之能,大人福泽不浅。” 柳从汶苦笑:“什么赤子之心伏妖济世,那些虚妄之物有何用处?做父母的,只希望孩子平安顺遂膝下承欢,如他那般莽撞的性子,一人在外,如何能够放心。” 肖长离道:“大人所言甚是。” 对肖长离柳从汶并无什么好恶,对自家父亲让自己看着他提防他的吩咐有些不以为然,此时更无什么□□之心,见他脸色不好,便道:“肖大人有伤在身,先回去歇着吧,不必急着来应公。” 肖长离拱手称谢,退了出来。行过檐下长廊,在拐角处看到脸黑如锅底的柳家小公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看着仇人:“都怨你,若不是去救你,我也不会惹来这等麻烦!” 肖长离赔礼,广陵却不需要他的赔礼,他要实质的好处。 肖长离见一物抛了过来,下意识接住,一看,是一本精装编撰的国策论。 “这是我的笔迹,照着写,莫出岔子。”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56章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肖长离无言苦笑,又有些佩服他的精明。 在他抄写国策论时,云钰又来看他了。 他也不想这么没出息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他控制不了,一旦闲暇,就满脑子想着他。 想着,不如看看,反正这么近,不要步辇无需宫人跟随,信步而来,只需一盏茶的工夫。 此时宫中华灯初上,云钰围着貂绒的明黄色大氅身披灯影而来,推门那一刻,肖长离抬头看到他冷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心尖子都抖了一抖。 “皇上……”他起身见礼时,手中的笔都忘了搁下。云钰扶起他时袖子沾了墨迹,留下凌乱的一笔。 “你在做什么?”云钰脱下大氅,在桌案边的火盆上暖了暖手,忽然就明白过来,看向肖长离,“让你抄,你就抄了?” 柳从汶训子那些事满朝皆知,云钰自然也知道,肖长离有何理由抄写国策论呢?想来就必定是受人恩惠只得知恩图报了。 “这次是几遍?”见肖长机没说话,他坐了下来,翻看抄好的纸张,疑惑肖长离的笔迹怎地变得如此浮夸。 肖长离道:“十遍。” 云钰皱眉:“十遍?柳从汶也真够狠的。不过,他可以不要他儿子的手,我却不能不要你的手。”他笑着看了看肖长离,拿起一只笔,铺平一页纸,“长夜无事,我来陪你。” 肖长离道:“不可……” “有何不可?这国策论亦是太傅交给我的功课,先前未做好,如今难得有此良机,再巩固巩固也好。”云钰边说边写,他本也只是想找个理由和他呆在一块罢了。 第44章 拜你所赐 肖长离没再说话, 看着纸上娟秀灵逸的字,没提醒他得要照着广陵的笔迹抄才是。 烛火之下,一室和暖, 两人对面而坐, 静声抄写,偶尔不动声色抬眼看看对面之人, 再低眉,掩下眼角眉梢的恬淡笑意。 恍惚不知夜深几许, 云钰抄完了几页纸, 觉得有些乏了。一只小虫飞来, 在他耳旁盘旋了一会,他抬手驱赶,在脸颊上溅了一点墨迹。 眼前的字多了重虚影, 还有些摇晃,云钰闭了闭眼,这一闭,就有些睁不开了。 肖长离抄完一页, 正想提醒他回去休息,便见他趴在案上,已和周公摆开了棋局。露在外边的脸颊上, 一点墨迹犹为醒目。 肖长离伸出手,想要帮他擦去,顿了顿,改为在他肩上轻轻一推:“皇上……” 云钰动了动, 睡眼朦胧看着他:“何事?” “回去歇息吧。” “哦。”云钰点点头,边揉眼睛边起身,顺带还将脸颊上那点墨迹给揉开,糊了一片。 肖长离亦起身拿好大氅欲给他披上,却见人打着哈欠,迷迷糊糊走入内室,脱了鞋就躺了上去。 在肖长离愣神那会,云钰已拉好被子盖得严实,沉沉睡去了。 肖长离好一阵了才回过神,重新放下大氅,不知是该叫醒他还是由他睡着。 这一犹豫便已是寒夜过半,他索性坐下继续抄,借此打发长夜,亦借此静心。 瞌睡虫来得厉害,去得也快,云钰睡了大半个时辰就醒了,睁眼后还迷糊了一会,这才想起自己竟然霸占了肖长离的床。 他赶忙起身出去,烛泪成堆,炭火也已微弱,那灯下身影似乎一点都没动过。 云钰自责得很,懊恼自己这一看书就犯困的毛病简直没得救,竟让他拖着带病之身在寒夜里等了这许久。 肖长离抬头,见人一脸纠结站在对面,淡淡一笑,道:“皇上醒了?” 见了这个笑,云钰心中的自责便一溜烟变得暖呼呼痒丝丝,飘飘悠悠得流窜在体内,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犯迷糊起来。 他走过去拿下肖长离的笔,拉着他的手,被那手的凉意冷得一个激灵,拽着人就走:“你别抄了,快去睡。” 有些蛮横得将人按在床上,云钰道:“你不必抄了,柳从汶那头我去说。” 肖长离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末了还是道:“多谢皇上。” 云钰见他这木头样子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在床头站了一会,道:“那……你歇着,我回去了。” 直到他披好大氅都没听到肖长离吱一声。 他咬了咬牙,恼他不留,更恼自己竟想要留下来和他一块睡的这个没羞没臊的念头。 可,都这么晚了,他竟当真不留么? 唉,罢了…… 他拢了拢大氅上的绒毛,觉得暖和了一些,推门要走,身后却传来肖长离的声音:“夜深了,微臣送皇上回去吧。” 一只手从他身边而去,打开了门,冷风扑面,云钰却感到了暖意袭人。 暗夜之中的皇宫褪去了白日的繁华,显得宁静而幽深,靠近主殿便可见宫灯熠熠。二人一前一后行过明黄的灯和暗夜的影,仿佛已如此相伴走过多年。 仅仅是听着人走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云钰都能感觉到心定神宁,只希望这条路能够再远些才好。 “皇上。”肖长离忽然开口,云钰停下来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肖长离控制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道:“微臣觉得,柳太傅之孙既有驱邪除妖之能,居于翰林院怕有些屈才,不如皇上封他一个祓濯扶正之职,一可安柳大人爱子之心,二可使其一展所长,不至整日闹着要回停云观去。” 云钰想了想,亦觉是个不错的主意,道:“那你觉得封他一个什么官职才好?” 肖长离道:“近日京中诡案频出,恐有邪煞作乱,皇上不如将他调去大理寺,辅佐办案。” 云钰笑道:“好极,这样一来,你那些昔日同僚便不必再来寻你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57章 肖长离笑了笑,他有此提议倒也不是怕麻烦,因他终究不是大理寺中人,僭越职权总归说不过去。将广陵调去大理寺则是名正言顺,正正经经停云观出来的,总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可靠得多。 至于寒子玉与他的恩怨,便要另算了。 “我明日便去下旨,日后再有什么找上你,你都不许再管了。”云钰看着肖长离,似命令又似恳求。肖长离并不直视他灼灼的目光,垂眸点了点头。 再往前便是后宫别院,见有等候的宫人手持宫灯迎过来,肖长离停了脚步:“皇上早些歇息,微臣告退。” 云钰见他转身,手上动作快过思考,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肖长离停下来:“皇上有何……” 云钰使了些力,随即松了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有些埋怨道:“肖长离,在你眼中,我只是皇帝吗?” 肖长离没有说话,心中却涟漪阵阵,难以名状。 “若这个身份只会让你拒我于千里之外,那我宁愿不当什么皇帝。”云钰看着身边一株随风落叶的梧桐树,两手拢在袖中,语气中透着苍茫,“在石郢时我曾问过你,你究竟想要什么,那时你说唯心而已。可你的心,究竟想要什么?” 肖长离低垂着头,神情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心事亦一半清晰一半迷茫。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回答了,便是大逆不道。 心在进退维谷之间徘徊,踏出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忽然脸上传来一阵暖意,云钰的手捧住了他的脸,淡淡的气息靠近,眼前人的模样变得更为模糊,却有陌生而熟悉的温度,抵在了他的唇上。 这感觉让他想起了某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那时候的他疯狂无礼,犯下了足可诛灭九族的罪。却又有什么与那时截然不同,那人的气息更为清晰,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肖长离比云钰高了约莫半个头,他得要踮起脚来才能触碰他。他的脸颊和双唇都是凉的,这凉意似乎透过来钻进了云钰的身体,让他不禁有些发颤。 这凉意让他发颤,又有铺天盖地的欣喜和心动卷来,让他忘却了今夕何夕。 宫人的脚步声更近了一些,肖长离蓦地后退一步。那暖意离去,他的神智回还,立在当场。 云钰脸上有些发烫,他却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眼前这个人若是再不开窍,只怕真得要朽成木头桩子了。 分明是他先在池子里扔下了饵,待鱼来咬了却又弃钩不顾,全身而退,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肖长离,立后选妃之事我不会做,若哪日从这个位置上栽下来了,你记着接住我,因为……”云钰靠近,在他耳边轻声道,“这都是拜你所赐。” 人已走远,直到明黄的宫灯在眼前消失,肖长离脑中还回荡着云钰离去前的笑,笑得狡黠却又笃定。 还有他脸上那块浅浅旖旎的墨迹。 “哎呦皇上,你可算回来了!”云钰的贴身内侍小安子见了他跟见了亲祖宗似的,赶紧迎过来,“你要再不回来,我可就要让禁军去寻了。皇上,这大半夜的你去了哪里,可冷么,我让他们送盅热汤来……哎皇上,你这脸怎么了?” 小安子拿了帕子帮他擦脸上的墨迹,云钰接过来,一边抹一边暗怪肖长离竟然不提醒。 竟是拘谨到了这般地步,唉。 他无奈叹息,委实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恍恍惚惚却又梦到与他在深寂山林中纠缠相依的情形,心中犹如冰火煎熬,辗转难眠。 第45章 混世魔王 翌日, 广陵莫名其妙被任命为大理寺少卿,让柳府上下如同炸开了锅。柳从汶立即入宫面圣,不见几分儿子终于光耀门楣的喜悦, 反倒是惶乱居多。 “皇上, 犬子性情浮躁,一无功名二无建树, 少卿之职委实担当不起,还请皇上三思。” 见柳从汶这模样好像自己不是给他儿子加官进爵, 而是要兴师问罪一般, 云钰哭笑不得:“柳卿何故慌张?柳小公子乃是停云观玄惪真人高徒, 一身伏妖济世之能,当初京中出现魁尸噬人,不也是柳小公子出手方才收服么?如此大功, 一个区区的大理寺少卿反倒是屈才了。” 柳从汶道:“那些小打小闹之技如何豋得了大雅之堂?大理寺乃掌管刑狱清正之地,就他那些能耐,只会添乱罢了。” 云钰摇了摇头,道:“看来柳卿是未见识过鬼神之力, 在寻常人面前,那些小打小闹堪堪便是保命之法。其实这个少卿之职只是个幌子,柳小公子要办的, 并非寻常案子。” 柳从汶微怔,亦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一些异事。 “莫非柳卿不愿柳小公子为朕分忧,为民谋福?” 柳从汶立即道:“微臣绝无此意。只怕犬子顽劣,有负皇上圣恩。” 云钰笑道:“柳卿多虑了, 柳家的人,朕自然是信的。” 这一句话说的柳从汶一片忠心激荡不已,哪里还有丝毫犹豫,当下谢恩,回府就叫来儿子好一顿训诫,让他牢记圣恩,巴不得他立马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广陵对大理寺没什么概念,只知道终于可以离开翰林院这个能闷出鸟的地方,离开自家老爹终日如芒刺在背的监视,心情还是十分不错的。 ———————————————————————— 在肖长离养伤期间,云钰派了一些宫人来,半是服侍半是监管,不让他再累着碰着。肖长离依旧平正无波,只是眉间总有愁绪缭绕,不得疏解。 这一日天寒,日头却晴好,肖长离拿了那本符全录在庭院研看,忽然身后一重,一个清脆童音在他身后道:“舅舅!” 肖长离回头,看到一张因玩闹而泛着红晕的小脸,粉雕玉琢甚是可爱。 “麒儿,”肖长离放下书,笑道,“你怎么来了?” 这孩子眉眼跳脱一身贵气,乃是六皇子云麒,先帝御封靖妃所出,今年刚满七岁,是宫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皇兄让我来陪你玩,舅舅,你想玩什么?骑马好不好?”不等肖长离回答,云麒已拽了两个宫人过来,让他们趴下,自己坐到了其中一人的背上,让肖长离坐到另一个的背上,比赛谁的“马”跑得快。 肖长离暗叹,将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这种折磨人的游戏,今后不可再玩。” 云麒想了想,从腰间拿出一把华美的弹弓:“那我们来打鸟吧,现在的鸟冻傻了,飞不快,最好打了。” 肖长离见他兴致勃勃,并未回绝,俯身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鸟雀生灵,伤及可惜,不如变个花样。”他弹指击飞落叶,指着在半空盘旋的黄叶,道:“可能击中它?” 云麒拿起弹弓,填上弹丸,再去看,落叶早已不知飘到哪儿去了。他皱了眉头,不满道:“这个没意思,太难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58章 肖长离微笑着拿过弹弓,再度捡起一片落叶弹飞,拉弓弹射,只见半空中叶子晃了晃,落地时叶片当中多了一个圆洞。 云麒捡起那片树叶看了看,撅嘴:“舅舅欺负小孩子啦,这么难我怎么能做到?” 肖长离将弹弓还给他,道:“熟能生巧,你只要多练习,一定可以学会,说不定会比舅舅还要厉害。” “真的吗?”云麒两眼放光,兴趣被勾了上来。恰好一阵风过,黄叶翩跹,他举着弹弓就追叶子去了。 肖长离坐下来,微笑看着他。虽不知能管得多久,折腾树叶总比折腾宫人鸟雀好些,就由他去了。 可惜云麒就是个天生捣乱的性子,打了一会没挨着一片叶子,不耐烦起来,索性往几个宫人身上打,见他们吃痛又不敢躲的样子,哈哈大笑。 肖长离阻止不及,云麒就闯下祸了。 云钰脑门被打中时整个人都是懵的,一阵头晕眼花后才觉出痛来,捂着额头使劲揉。 以金铁锻造的弹丸,打中血肉之躯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额头这没遮没拦的部位。云钰脑门很快就肿起了一块,他一揉,肿得就更高了。 边上宫人如天塌了一般飞快跑去请太医了。 “云麒!”肖长离赶过来一把夺过云麒的弹弓,吼得他整个人都是一抖,不敢再动。 “无妨……”云钰忍下痛楚,正要说什么,手上微凉,肖长离已拿开他的手,挨近过来:“不要揉,我看看。” 陡然逼近的气息让云钰心狂跳起来,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张脸。看到他眼中的关切,他觉得再怎么痛也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肖长离的手指微凉,轻轻按在脑门上,竟如灵丹妙药一般,云钰丝毫都没感到痛,反而觉得甚是舒服圆满。 可下一刻,这圆满就缺了个口子,灌了冷风进来。 “孩子顽劣,还请皇上恕罪。”肖长离收手后退,半跪在地请罪。 云钰无奈,扶他起身:“都说没事了,你不必紧张。” 然而肖长离刚起来,边上就传来一声嗤笑,云麒捂着嘴实在憋不住的模样:“皇兄,你头上长了角哎,好好笑,这是不是就叫独角龙……” 他此言一出边上宫人都脸色大变,连肖长离都皱了皱眉,云钰倒是神色如常,只是拿走了他的弹弓,正色道:“我是你兄长,可以包容你原谅你,但你所为确是有错,不可姑息。这个上缴,罚你……罚你为柳太傅捏一个月的肩,再抄一遍弟子规。” 云麒不满抗议:“皇兄,柳原他不过是臣,凭什么要我给他捏肩?” 云钰肃然道:“就凭他是你的老师。” 云麒见他神情严肃,悻悻道:“那……可不可以不抄书,只捏肩?两个月?” 云钰笑了笑,道:“好,捏两个月的肩,再抄书。” “啊……”云麒哀嚎起来,“皇兄也欺负人!” 肖长离不禁莞尔,觉得眼前此景似曾相识。 云钰笑着揉揉云麒的头:“皇兄说笑的,不过你这弹弓不许再玩了,再有下次,我可不会轻饶。” “好嘛……”云麒低头,也不知当真听进去了没有。 云麒走后,太医也到了,拿了药给他抹上,还再三问他有何不适可觉得头晕想吐。云钰摆摆手,直说没事,将人打发走了。 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不想有人在一旁打搅。 见肖长离站在一旁目不斜视,云钰夸张得捂着额头喊痛:“太医这抹的什么药,本来都不痛,这会痛死了。” 肖长离果然看了过来,面露担忧:“许是药效发散了,不要揉搓伤口,一会就好了。” 云钰不听,继续揉:“可是又痛又痒,我难受……” 肖长离无奈过来拿开他的手,拿了太医留下的冰囊给他敷。云钰如愿以偿,心满意足得乖乖坐着,看着眼前的脸,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肖长离怎会感觉不到那两道灼灼的视线,只得将目光固定在云钰额头的那只大包上,让自己心无旁骛心如止水。 冰囊冷敷确有消肿止痛的功效,只是现在时值霜降,天气寒凉,肖长离感觉到冰囊寒意入骨,怕云钰受凉,便停下动作后退一些,道:“皇上先回去歇息,遵照太医嘱咐上药休养,很快便会痊愈。” “好吧。”云钰起身,看了他一眼,挨近过去,低声道,“其实根本不必这般麻烦,你给我揉揉,我就不痛了。”他笑了笑,抬步走去,却并非回寝宫,而是进了肖长离的屋子。 肖长离看着他的背影,无奈一声叹息。 第46章 妃嫔奸夫 云钰进屋后见桌上放着笔墨纸砚, 除了抄写好的国策论还有一些字画,笔法端秀沉稳,正如肖长离这个人。 云钰赏看良久, 末了提笔, 接着肖长离未画完的一副秋意图作画,还将画中藤黄的落叶改为了朱砂, 瑟瑟秋意顿生华彩,意境大改。 他的笔法灵动清逸, 与肖长离的稳重质朴风格迥异, 却犹如点睛一般, 让这副原本幽雅清润的秋意图生机盎然,一扫萧瑟之感。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云钰悠然吟咏,画下一只黄鹄振翅而去,天高云阔,一副秋意图至此而完满。 肖长离静立旁观, 看到少年帝王逸兴勃发神采飞扬,嘴角噙着一抹安然的笑意。 云钰俯身吹干墨迹,对这副画作颇为满意, 欲盖玺为印留作纪念,却并未随身带着,索性以指尖蘸了朱砂,在画作一角按下指印。又将肖长离拉过来, 亦在他指尖蘸了朱砂,把着他的手一边按一边道:“此画意趣甚妙,不如择日,你我一同去香山看红叶如何?” 肖长离看着两个指印并排而立,赤红如豆,未经深思熟虑便道:“好。” 云钰见他答得这般爽快,而且未加什么客套尊卑之词,倒有些意外,抬眼看他,乍然四目相对,心不由自主便是一动。 “那……就这么说定了?”云钰心中窃喜,握住他的手,殷切等着他的回应。 肖长离眼神有些闪烁,抽手后退,拱手施礼:“微臣谢皇上抬爱。” 云钰抚额,瞪了他一眼,转身拿起笔:“上回我脸上沾了墨,你竟不提醒,害我被宫人暗地里笑话。”他凑过来,拿笔在他额头画了个圈,笑得有几分恶劣,“不许动。”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59章 肖长离果真没有动,任由云钰在自己脸上挥毫泼墨。他以前可从未想过,素来温雅达理的云钰也会有这样的时刻,眉眼之间灵动飞扬,爱故作老成却又无意中透着俏皮顽劣。 这样的云钰有些陌生,却仅仅只是一个顾盼浅笑便能拨动他的心弦。 他感到脚下似是有一个泥沼,自己正在步步陷落,却无法自拔。 云钰正是放飞自我,将肖长离一张俊脸画得污七八糟,忽然手被握住了。 肖长离看着他,眼中闪着亮光,握住他的手略微有些使劲,云钰觉得自己的心似也被什么给攥住了。 那只手不同于以往的冰凉,阵阵热气裹住云钰的手,让他整个人都发起热来。 “啪嗒”一声,云钰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 这一声好似一记警钟,肖长离脑中轰地一响,猛地松开了手。 云钰真想把那支笔给掰断烧了,索性一咬牙,拉住肖长离的手,掂脚凑上去,在他唇上碰了一下,笑道:“怎么?我画你的脸你不高兴么?” 他算是看透了,要这家伙主动开窍除非在这里种满空岁山中的那种奇花,让他神志不清了才行。 既然他不进,他就自己攻。 见肖长离木偶般站着,他正欲再逗逗,忽然外面传来宫人焦急的声音:“皇上,皇上可在里面?宫里出事了,皇上……” 云钰咬咬唇,只得退回来,打开房门:“何事?” 宫人神色惶惶,道:“回皇上,后宫死了人,死状可怖,而且……啊!有鬼!”宫人忽然变了脸色,捂着眼睛直发抖。 云钰回头,见肖长离正站在自己身后,噗嗤一笑。 ———————————————————————————— 出事的是翠微殿的杨淑妃,先帝犹在时她便不受什么宠,一直深居浅出,在宫中过得毫无存在感。 云钰登位后依旧让这些先帝的妃嫔在宫中养老,并未过多去管过她们,却在今早,杨淑妃被服侍的宫女发现死在了寝宫,肚子被挖开,血糊糊流了一床的血。 更令人乍舌的是,经查验后发现杨淑妃有过六个月的身孕,而她被剖开的肚子里,少了的恰恰就是那个六个月的胎儿。 先帝驾崩将近一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来一个六个月的孩子,一时间杨淑妃的死因和她腹中孩子的生父都成了宫中之谜,惹来谣言纷杂。 肖长离对谣言没有兴趣,他只对尸体感兴趣。云钰亦留下来,大致看了看现场,门窗没有被强行闯入的痕迹,尸体周围亦无挣扎打斗的迹象,服侍的宫女昨晚都没有听到异常的响动,可见致杨淑妃于死命之人定是身手了得,擅于掩人耳目。 又或者…… 云钰没有想下去,他要等肖长离勘查的结果。 “听说死人了,在哪呢……”一人不顾门口侍卫劝说硬闯了进来,乍一见尸首先是一愣,随后哇得吐了出来。 “三哥,你怎地如此不济,还不如我呢。”云钰拍了拍来人的背,又是同情又觉好笑。 此人乃是三皇子云昶,若说云麒是混世魔王,那他就是鼻祖级的存在。 “我的天,这也太恶心了……”云昶心有余悸,再不敢多看一眼,对门外侍卫道,“你们几个干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抬走?” 云钰道:“现场情况还需勘察,尸体暂时还不能动,三哥受不了便回去吧。” 云昶咽口唾沫,看了看仍在检查尸体的肖长离,道:“那成,你也快出去,这地方小心呆着晦气。” 云钰道:“无妨,这个比起石郢所见,还算好的了。” 云昶见他气定神闲,也觉得自己太怂了一些,咳嗽一声挺直腰杆:“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我得护着你。” 云钰笑道:“多谢三哥,不过有肖长离在,不会出什么事。” 云昶狐疑看了肖长离一眼:“你这般信他?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他了么?还有,这后宫内院的,你竟让他进来了?” 云钰脸上一热,掩饰着摸了摸鼻子,又听外头侍卫齐声叫了声王爷,随后珩王走了进来。 “我听说宫里出事了,特来看看,情况如何了?”珩王捧着他日夜不离身的焚仙炉,进门就朝尸体走去,压根没顾上云钰和云昶。 “肖大人,可能看出尸体死因?”珩王看着尸体若有所思。 肖长离道:“腹部被撕裂,流血过多。”他顿了顿,又道,“死者面容发青扭曲,眼瞳睁大,亦有可能是惊惧过度而亡。” 简单来说就是被吓死的。 看到什么才能被活活吓死? 云钰和云昶面面相觑,无法想象。 珩王道:“可有线索?” 肖长离沉吟片刻,道:“恐非人为。” 寻常人不可能有徒手撕裂他人肚腹的能力,而且尸体之上还残留着邪煞之气,绝对不会是常人犯案。 比起尸体的骇人,肖长离更在意的是竟有如此邪物可自由出入宫城,若他的目标是云钰,则后果不堪设想。 珩王忧心忡忡:“果真如此。” 云钰道:“二哥可是知道些什么?” 珩王凝眉道:“你们在宫中或许不太清楚,最近这样的案子在宫外已有多起。受害者皆是身怀有孕的妇人,没想到这次犯到宫里来了。不过大理寺柳少卿已在着手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捉住那害人的东西。” 云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道:“别净说凶手了,你们难道都不好奇吗?” 云钰看看他:“好奇什么?” “奸夫啊。”云昶两眼放光,摩拳擦掌,“这点肖大人可要好好查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连父王的女人都敢碰!” 云钰有些无语,不过转念一想,让肖长离去查查奸夫,总比让他冒险去追查那穷凶极恶不知是妖是怪的凶手来得安全。 于是肖长离在嘴边转悠的欲请旨同广陵一道查案的话还没出口,云钰就已将其无情扼杀。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60章 好在对他来说在这宫中查个奸夫易如反掌,半日后便已有了结果。 与杨淑妃私通的是一个大内侍卫,在宫中颇有人脉,买通了一些宫人,趁着轮岗换班偷入后宫,且不止与一名妃嫔有染。 杨淑妃多年凄苦寂寞,不甘老死宫中,想让他带自己离开。无奈这侍卫有贪欢之心却无真情实意,未予理睬,杨淑妃便铤而走险,暗中留下孩子,想在这幽寂深宫中留一个盼头也好,不料瞒过了死罪,却躲不过杀身厄运。 肖长离这一查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直将后宫的荒淫靡靡一把揪了出来,单是犯下私通罪名的妃嫔便有数十人之众。 如今东窗事发,整个后宫人心惶惶,风雨飘摇。 “深宫似海,葬尽朱颜,一番春去又经秋。”一声叹息幽幽响起,绝美的女子行过肖长离身边,看着哭喊的妃嫔被拖走,又是一声长叹,“大哥,你此番,太过无情了。” 第47章 春宫图册 “种其因者, 必食其果。”肖长离面无表情,“她们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靖妃叹了口气,道:“可你又知不知道独守空闺的寂寞?若先帝犹在, 咱们至少还有个盼头, 如今换了天地,这深宫囚笼, 更是茫茫无期。”她摇头苦笑,“是了, 险些忘了大哥向来无情无欲, 铁板一块, 怎会理会这些私欲凡情。” 肖长离看着她没有答话,目光深沉如潭。靖妃拢了拢拂过脸颊的乱发,微微一笑:“怎么, 大哥怀疑小妹亦不守妇道,与人有染?” 肖长离移开目光,看着水面风过縠纹微澜:“我信你。” “这般愚蠢的事,我自是不会去做。”靖妃移步至岸边回廊小坐, 纤手托腮,面露凄怨,“我十六岁进宫, 立足争宠,亦算是机关算尽,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连皇后都斗垮了, 却偏偏斗不过天意。临到头了,除了一个虚衔与成日惹事的小冤家,竟是别无他物。” 她看了看负手立在一旁的兄长,虽从小到大未与他亲近过,却知道这个人就如同一堵墙,即便不言不语,却始终就在那里,累了倦了怕了,都可以过去靠一靠。 肖长离道:“知足而乐,你已拥有常人无可企及的富贵,多的,莫去想。” 靖妃一笑:“大哥还是这么喜欢教训人,若是我说,我不想再呆在这金玉堆砌的囚笼里了,大哥可愿帮我?” 肖长离看她一眼:“你想出宫?” 靖妃点头:“说起来,云钰母妃之死与我有关,他怎么也不会给我什么好下场,不过我听说他最近对大哥甚是宠信,若是大哥去说……” 肖长离眉心微敛,没有说话。靖妃幽幽道:“自从钦弟走后,爹爹辞官归田,我便未再见过他老人家。行之心性浮躁,自己尚且照顾不好,枉论照顾人了。小妹我半生荣华,该享的富贵都享过了,也是时候敬些孝心,侍奉父亲了。” 肖长离被这番话触动心绪,想起回京后见到的肖乾林,鬓染微霜,神色之间浅淡空茫,似已了却尘念,再无往日意气风华。 他以往便最喜云麒,若是能让云麒多去陪陪他,想必心情也会疏朗许多。 肖长离沉吟片刻,道:“你当真愿意舍弃如今的地位和荣华?” 靖妃淡淡一笑:“爹爹都舍弃了,我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肖长离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的模样看着已逝之人。 ——————————————————————————— 云钰看着肖长离呈上来的案情奏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继位不久,对男女之事也不懂什么,对先帝留下的后宫佳丽根本没有上过心,本以为留她们在宫中一切照旧即可,哪里想到人心复杂贪欲难遏,短短数月,后宫就乱成了这个样子。 此时想来,太傅成日劝自己立后选妃稳定后宫,还是十分用心良苦的。 “那个……”云钰挠了挠头,看向肖长离,“你说,这种事,该怎么罚才好?” 其实这种事早已不是一个罚字便能了的,后宫妃嫔私通他人,怎么说都是死路一条,只是云钰不太忍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求助肖长离。 肖长离道:“此事全凭皇上定夺。” 云钰正是犹豫不决,宫人报数位大臣觐见,他忙理了理衣冠,宣人进来。 虽然他极力做出帝王的派头,额头那个大包却醒目得很,以柳原为首的几位大臣一进来便看到了,心中各自腹诽,面上却是不露颜色。 “皇上,宫中发生的事在民间已传得沸沸扬扬,实在有损皇家颜面。死个人倒也罢了,可这后宫之事,不可不谨而视之,引以为戒呐。”柳原一大把胡子因为激动愤慨而抖个不停,“皇上仁德,未行殉制不曾驱逐出家,她们却不知感恩自律,做出这般荒淫无耻之举,实在可恨!” 太尉史坤成亦上前一步:“妃嫔失德关乎皇家颜面,皇上定要严惩以儆效尤。” 其余几位大臣纷纷附和,要云钰立即下旨惩处。 云钰看着奏表,半晌后做了决定,将私入内宫的侍卫判斩首之刑,不贞的妃嫔打入青冷殿,终生不得出。后宫其余妃嫔除却留有子嗣者,其余人皆可出宫,往后自由婚嫁,与皇家再无半点关系。 既然她们心不在此,不如打开囚笼,将人放出去得好。 柳原闻言暗暗思忖。虽然让妃嫔出宫自由婚嫁不合祖制,但留着她们更为不妥,防得了贼却防不了春心暗动,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做出些什么丑事来。从目前看来,将她们放出宫去,反而是最好的法子。 几位大臣互相交换了眼色,进入了正题,数人一同进谏,要云钰尽快立后,稳定后宫。 云钰抚了抚额,碰到脑门的包,痛得倒吸一口气,随即灵光一闪,做出痛苦之色:“朕觉头痛得厉害,此事还是日后再议吧。众卿心系朝廷忠心耿耿,朕心里明白,不过立后之事再急也没有百姓社稷来得重要。近日京中孕妇离奇遇害一尸两命,不可不查,还有劳众卿费心了。” 云钰此番话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柳原几人的问题变得微不足道起来,确实比起为他选美填充后宫,百姓的民生的确重要得多,至少门面上得是这样。 柳原拱手道:“皇上所言极是,是臣等思虑不周。既然皇上身子不适,我等便先告退了。” 云钰点了点头,心中暗笑,见闷声不响杵了半天的肖长离也要一同离开,忙道:“肖……肖卿留步。” 肖长离停下步子,就这么站在原地。云钰见柳原等人已走了,便走过去,道:“太傅他们成日要我立后选妃,怎么办才好?” 肖长离毫无波动,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立后之事关乎国运,还请皇上……” “……” 云钰气恼,抓起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亦打断了他的话。肖长离眉头微皱了一下,却没有要收回手的意思。 “少和我说这些废话,我说过,我不会选妃,更不会立后。”云钰甩开他的手,略微解了恨,盯着他道,“你若无意,我便一辈子做个孤家寡人吧。” 肖长离将留了牙印的手缩进袖中,能感觉到那疼痛丝丝透骨,直入心房。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61章 末了,他道:“皇上,不要任性。” 云钰看着他,神情不悦又有几分委屈,末了摸摸额上的包,叹道:“我疼。” 这个包确实疼,尤其是抹了太医给的药后。因为破了皮,药劲透入伤口,初时就像是有刀子在刮一般,过一会会好一些,辣疼辣疼的劲儿却久久不散。 云钰又烦又疼,心似被小火细煎慢熬着,怎么怎么不舒坦。 刚用过晚膳,柳原又来了。 云钰怕他是又来让自己立后选妃,吓得想称病不见,柳原已进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笑吟吟看着甚是和蔼慈祥,云钰却觉得更是不安。 “皇上身子可好些了,要不要宣太医来看看?”柳原见他脸色不好,关切道,“皇上万金之躯,千万要保重啊。” 云钰说了没事,却做出不适的样子,指望着他能有点些走了才好。 柳原又是一番嘘寒问暖,随后高深莫测问了一句:“皇上今年,一十七了吧?” 云钰知他定是要说年纪不小应当繁衍子嗣然后又理所当然得扯到立后选妃上去,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柳原捻了捻胡子,道:“当年,先皇十七岁时就有了小皇子,老臣那时还是翰林学士,先皇特命臣撰了一篇赋,昭告天下与民同乐。唉,光阴弹指而过,怎不令人唏嘘。” 云钰道:“太傅忠心朕自是知晓,只是云钰登位不久,尚不知如何做好一国之君,其他的事,还是暂且缓缓吧……” 柳原笑道:“皇上如斯勤勉,真是大缙之福,只是有些事嘛……这个时候,是该要懂了。” 云钰觉出他神情有些异样,见他展开布包,露出里头的一本册子来。 “天地人伦,食色性也,概不能免。”柳原笑着将册子递过来,“皇上一十七了,该懂了。” 云钰看了看这本黑色书面别无点缀的册子,不知是什么,翻开一看便是一愣,随即脸便红了。 “太傅,你这是……”云钰合上册子,那两个交缠的人影却已入了脑子。 这册子和他以往被云昶骗着看过的那些都不同,做工精美画工精细,各处细节描画完美,一看便是上品,绝非民间流传的低劣之物可比。 “皇上不必拘谨,男人嘛,总有这一天。”柳原起身半跪在地,道,“还请皇上恕老臣僭越才是。” 云钰忙将他扶起,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柳原哈哈大笑,挨近过来在他耳边道:“皇上慢慢品鉴,老臣还带了几个新入宫的宫女来,若有需要,拍手三下便是。”言罢他就走了,留下云钰面红耳赤,立在当场,脑中浮现的却是某个人的模样。 第48章 孕育灵胎 云钰自小习着四书五经长大, 脑中装的是百家经典,心里想的是社稷大义,何曾染指过这些男女情爱之事? 意属肖长离之后, 就更没想过这些了。 看着这本十分低调几乎可以冒充正统书籍的册子, 云钰感受到了柳原的良苦用心。 父王母后皆已离世,他于这方面又缺了根筋, 若无人启蒙指点,恐怕便会这般两眼抹黑不谙世事下去, 惹来笑话。 要他找宫女来学, 他是断然不愿的, 可若是和他,这本册子便对不上了…… 云钰脸上一热,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恬不知耻, 竟能想到那般龌龊之事上去。 他摇摇头,在殿内来回踱步,欲将那些东西甩出脑子去,却越想心越乱, 越乱,便越有些好奇。 两个人无论是男是女,应当都差不太多吧? 看看, 亦无妨吧…… 他走回去,看着册子心中争斗半晌,最后还是拿起来,一页页翻看。 这册子绘录详尽甚有意趣, 将初次的起承转合细细描述,笔法亦是上乘,人物勾勒神态体貌更是灵秀端雅,竟无丝毫荒淫低俗之感。 云钰看着看着觉得有些眼熟,翻到末页,见画师署名竟是本朝一位书画名家,画作千金难求,想必这本春宫册子亦是世间再无第二本了。 云钰有些懵,他实在无法想象一双描绘锦绣山水的手是如何绘出男女欢爱的。 他更想不到的是,在他偷摸摸看春宫时,会被人撞个正着。 “呦,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广岫的声音忽然响起,云钰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扔了手中书册,却偏偏抛进了广岫怀中。 “见了我不必这么激动吧。”广岫笑嘻嘻,随手拿起书看了看,之后发出一声惊叹,拖了长长的尾音,“呦……” 云钰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可见了广岫隆起的腹部后,他已顾不得难堪,惊道:“真人,你这肚子……” 广岫看得正起劲:“这画的真够劲,水里都能玩,还有这个,你看这姿势哈哈哈哈……” 云钰见他毫不避讳,尴尬得咳了一声,难耐好奇,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肚子,硬邦邦的,隐隐有一股暖意传来。 “真人,几日不见,你怎么就怀上了?”他本以为会是卫翊,却没想到是广岫自己怀了,“莫非这就是那石卵中的灵胎?” 他正要收回手,广岫拽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觍着脸笑道:“没事,多摸摸,让我儿子沾些龙气。” 云钰觉得好笑,又有些好奇,便又仔细摸了摸:“真人,这孩子……你是如何怀上的?” 广岫道:“这你就不懂了,那石卵虽是天地造化而生,要将灵胎孕育完全还需以人之灵气孵化。我将它这么贴身搂着,日夜以灵元滋养,他便会慢慢长大,以后模样跟我一样帅。” 云钰问道:“可孩子该怎么出来呢?” 广岫道:“到时候了他便会自己打破石卵出来,就跟孵小鸡崽似的。” 云钰看着他的肚子,虽隔着衣服也能看到隐隐有光华流转,更是好奇,道:“真人,可否让我看看这灵胎究竟是何模样?”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62章 广岫大大方方就解开衣袍:“自然可以,别只顾着看,多摸两把别客气,这趟就是专程来你这蹭龙气的。”他原本想偷偷蹭一些就回去,结果这小皇帝倒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这下可就不必客气了。 广岫撩起衣袍,只见一只玉色的蛋状物正吸附在他腹间,幽幽散发莹光。云钰伸手摸了摸,虽硬却热乎乎的,隐隐还能感觉到心律般的轻微跳动。 他又凑近一些想看看里面的孩子,却隔着石卵外壳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团小小的黑影,似乎还在动。 “如此奇异,当真玄妙。”云钰感叹,随即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不过,从这里头出来的孩子,与常人可有不同?会不会被视为妖邪怪物?” 广岫嗤笑:“我的皇帝陛下,你怎也与那些凡夫俗子一个心思。太古之时天地不分,这世界就像个大鸡蛋,咱们的盘古大帝便在此间孕育而生,你说他是妖怪么?往近了说,那位大闹天宫的斗战胜佛不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云钰闻言安心不少:“那,灵胎多久才能长成?” “灵胎多久长成得看孵养之人本身灵气如何,天赋异禀聪慧如我,只需数月即可,若是资质平庸者,恐怕连灵胎都孕育不出来。”他挑挑眉,将大肚子一挺,“你以为灵胎是这么好得的?” 云钰若有所思,道:“那真人看我,可能孕得灵胎?” 广岫看了看他,暗暗发笑:“你可是堂堂天子,美人佳丽取之不尽,让女人去生便是了,劳心费神要灵胎做什么?再说了,这个得要两人灵神合一肉体相融才能取到精元孕育灵胎,一个巴掌可拍不响。”他面露揶揄,调侃道,“莫非皇上你,不要女人?” 云钰脸上一热,嗫嚅道:“我就是问问……对了,真人怎么知道这里面的是儿子?” “两个男人的精元出来的不是儿子是什么?”广岫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别提多猥琐,“怎么,皇上也想试试?,” 云钰低着脸摇头,手中忽被塞进那本春宫册子,广岫笑得一脸了然:“若真想试,看这个是不顶用的,我有不少珍藏,改日给皇上送来。画工虽不如这个好,重在实践嘛。” 云钰一张脸已是通红,连广岫几时走的都未留意到。他攥着手中的册子,心里有些痒痒的,迟疑片刻,他揣着册子出了寝宫,拒了宫人跟随,又去找肖长离了。 日已西沉夜幕初降,寒意更甚,云钰走时心神混乱,忘了加衣,走到肖长离的黎华殿时已冻得嘴唇发青手脚麻木,整个人抖个不止。 其时肖长离正在吃晚饭,见他这样便将他拉进来,关好门,隔绝了冷风寒气。 “皇上……”肖长离正要说话,云钰两手忽然摸上他的脸,借他脸上的热度来暖手了。 他的手冷如冰,摸在脸上凉意透骨,肖长离却眉头都没皱一下,站着任由他摸。 云钰觉得暖和了一些,见他没有拒绝,索性多摸了一会。 别看肖长离终日一副神情像只木雕,面庞却是白净,摸起来温润光滑,手感十分不错。云钰摸了摸,蹭了蹭,又捏了捏,将他一张脸捏扁搓圆,玩得不亦乐乎。 肖长离有点无奈:“皇上来此,可是有事?” 云钰将他的脸往中间挤,看他说话时嘴巴一动一动甚是有趣,笑不可抑:“没事便不能来找你么?” 肖长离没说话,脸被挤成这样,保持沉默才是维持形象的最好法子。 云钰玩够了,放开他的脸,走到暖炉边上暖暖身子:“不知长离可喜苏可久的画作?” 肖长离道:“苏公工书善画,长于泼墨,亦擅肖像,乃书画名家,微臣自是仰慕。” 云钰狡黠一笑,取出画册:“正好,我这里有一本他的人物画作,甚有意趣,长离可要好好赏鉴。” 肖长离接过册子,翻开。云钰看着他,想看他窘迫无措的模样,却不想肖长离一页页翻看完了,依旧面不改色稳若盘石。 “你……觉得如何?”云钰明眸如星直直盯着他。 肖长离合上册子,定定道:“笔法灵逸,形神兼备,融物于景,天人合一,果真是上乘之作。” “……” 云钰抚额,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49章 寒夜春情 肖长离将册子放在案上, 微微笑了笑,待云钰抬眼,他便将笑意掩去了。 “成, 你继续吃吧。”云钰放弃了, 这个人就是块石头,无情无欲, 顽固不化。 怎么就瞧上这种人了呢? 云钰悔不当初。 肖长离如他所言继续吃饭,连点声音都没发出。云钰托腮看着他, 依旧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罢了, 认栽了。 他认命般叹了口气, 看着肖长离夹一颗水晶丸子,夹了三次都没夹起来。 那丸子滴溜滚圆,确是难夹, 可只要稍微用些力气戳破了就能夹起来,肖长离却愣是三次都没夹起来,偏偏还是一副正正经经的样子,看得云钰忍俊不禁。 他拿过筷子夹起一颗, 喂到他嘴边。肖长离没开口,他就往他嘴里挤,直到他张嘴。 “好吃吗?”云钰笑眯眯问。 肖长离点了点头, 正要说话,云钰又夹了一颗递到他嘴边,正好塞进他嘴里:“好吃就多吃些。” 肖长离嘴里嚼着,满口香甜。其实他并不喜欢吃这个, 只是方才心神不宁随手夹了,现在是不吃也要吃了。 云钰用筷子戳着丸子,道:“其实这书是太傅交给我的,说是让我学学……”他抬眼看向肖长离,“你说,我该找谁来学好呢?” 肖长离并未言语,这种问题他能回答才怪。 云钰本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只要他的在意和动摇,可这些从肖长离的脸上根本看不出端倪,他感到有些挫败。 最后,他泄愤般喂肖长离吃完了一盘的水晶丸子,看他腮帮子鼓鼓的模样直乐,那些挫败便溜溜得散了。 伺候的宫女来收拾碗筷,见皇上竟然也在,吓得手一抖,碗险些掉在地上。肖长离抬手堪堪接住,递还给她。 宫女红着脸接过来,端着碗筷出去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63章 云钰支着下巴,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到了一种危机。 不成,不能再让宫女来伺候了! 再一想京中大半的女子都钟情于他,连女鬼都非他不嫁,这危机更是迫在眉睫。 以前他十分不解,不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好的,现在却觉得他处处都好,好到他想要独占,一丝一毫都不想分给旁人。 肖长离回头,见小皇帝托着腮若有所思,微微撅着嘴,漂亮的脸上满是忧虑之色,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走过去提醒他回寝宫休息,却挨了一记白眼。 云钰随手拿起桌上一本书看,却恰好拿到了那本春宫,赶紧放下,换了一本《论衡》,看在眼里却依旧是交缠的两个人影,挥都挥不去。 贪欲害人啊。 已过亥时,云钰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肖长离干脆拿出棋盘摆放好:“皇上可要手谈一局?” “好!”云钰求之不得,这正是可以让他顺理成章留下来的理由。 其实只要他想留下,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二人对面而坐,静静对弈,屋外风声时急时缓,屋内只有单调而清晰的落子声,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在这方寸之中,淡淡陪伴。 云钰棋艺不差,与肖长离的对弈却是连输三局,问题便在于一个是一门心思好好下棋,一个却是心猿意马神思飘忽,会有这个结局并不意外。 第四局棋还未下完云钰又犯困了,强撑了一会,趴在桌上就迷糊了过去。肖长离拿下他手中的棋,推了推,没反应。 他在把他叫醒和让他安睡之间犹豫了一会,最后将他抱到了床上。 低头帮他盖被子时,他看到他睁开了眼,正要请罪,云钰的两条胳膊却绕了过来,环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压,一抬头,唇就贴了上去。 肖长离一惊,想退回来,绕在脖子上的手臂却加大了力度,不让他退。 云钰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唯一的一次还是在空岁山。 他学着那时候肖长离的样子,厮磨片刻后微微伸出舌尖,在那唇上舔了一下。 肖长离没有回应他,他就自己来。 想要靠近他的心思压住了所有的不安羞怯和矜持,只依靠着本能在他唇上轻吻舔舐。他越想退,他就搂得越紧。 不顾一切得亲吻一个男人,大概是他从小到大做过最大胆最出格的事。 “皇上……”肖长离开口,眼眶有些发红。他看着身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中的弦正在一根根得断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云钰红着脸,看着他的眼神却无丝毫躲闪:“你说呢?这里又没有可使人心智迷乱的东西。”他拥住他,在他耳边道,“若是有,那便是你。” 肖长离猛地抱住他,两人跌靠在床上。 云钰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包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胸膛心脏都被重重压着,几乎就要喘不过气。 肖长离吻住他的时候,云钰整个人还是懵的,好一会了才真切感受到所发生的一切。 这一幕好似空岁山的情景重演,肖长离哪里还有平时木雕泥菩萨的模样,撬开他的嘴就压迫而入,在他口中肆意侵占。不同的是此时他做的一切皆是出自真心,他打破了禁锢,抛开了将要背负的一切。 云钰收紧双臂,缓慢而生涩得回应他,感受着这恍若梦境般的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肖长离分开一些,看着他被水光润泽的唇瓣和迷离的神情,半晌不语。云钰两手捧住他的脸,低声道:“怎么,又想不认帐?” 肖长离眸光幽深,反射着明黄的烛火,点点生辉。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在云钰唇上轻轻一吻,当做回应。 云钰喜欢得不行,紧紧抱住他,又将他压下来,两人的唇舌再次纠缠。 他感到身上阵阵发烫,心中那痒丝丝的感觉不可遏制得扩散蔓延。 这感觉如同过电般流窜在四肢百骸填满了心胸,让他除了抱紧他,没有别的退路。 肖长离也感觉到了他越来越灼热和失控的呼吸,怕一切会不可收拾,用了些力撑起身来,脱离他的双臂:“皇上……” 云钰满脸通红,双眼迷离,水雾朦胧,骤然的分开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更为难耐起来。 他这个年纪本也应该是躁动的时候,以往静心寡欲从未有过这般念头,此时经此撩拨哪里还按捺得住,抓住肖长离的衣襟靠过去,在他脸上唇上胡乱亲吻,想让他再抱抱自己。 肖长离见他这副样子心情也是极为复杂,暗怪自己竟未克制住。他并未想过现在就当真和他发生什么,可他能忍,云钰却忍不了。 一番权衡后,他沉声道:“皇上,请恕微臣冒犯。” 云钰觉得自己似乎是要烧起来了,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喘着气道:“朕……准你冒犯……” 随后,他的身体一阵战栗,那个部位竟被一只手握住了。虽是隔着衣物,那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烈,让他不由自主又是一阵发颤,眼角甚至噙出了眼泪。 那只手慢慢动了起来,仿佛握住的是他的一整颗心和所有的意识,让他除了急促喘息偶尔发出几声低吟,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屋内烛火燃尽,慢慢熄灭,唯有暖炉内炭火微明,散发着温暖热量。 月上中天,长夜冷寂寒风萧瑟,枯叶在树梢被风吹落,随风飘零,仿佛浮光掠影,路过这一室春情,还没看清什么便落入了幽暗深处。 此时的云钰便如同一片落叶,漂浮在肖长离的掌心之间,随着他的动作而浮浮沉沉,直到欲望被尽数释放,他才找到了落脚点。 他瘫软在肖长离怀中,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想到方才自己的模样只觉无地自容,埋着脸不敢去看他。 肖长离任由他靠着,没有说话,直到困倦再次袭来,云钰慢慢睡了过去他才将他放平,略做清理后为他盖上被子。 幽暗中他的模样看不真切,唯有轻微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触碰着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他不知道所做的一切是对是错,是柳暗花明还是万劫不复,只知道这个人,他将用一生去守护。 第50章 孕夫遇袭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64章 月悬中天朗照大地, 肖长离立在廊下,看着撒满清辉的庭院,树影婆娑摇曳不定, 一如他的心绪。 “人都躺被窝了, 你竟然站在这里吹冷风?”广岫搓着双手,凑近看他, 如同看一个傻子,“兄弟, 你是不是傻?” 肖长离没答话, 看了看他的肚子, 微微皱眉:“你这是……” 广岫挺了挺肚子,一脸得意:“我儿子。” 肖长离想起他曾说过的灵胎,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他脑中也转过云钰问的那些问题, 不过没有问出口。 广岫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皇帝对你可上心得很,还问我他能不能孕育出灵胎,这是铁了心不要女人了,倒是你婆婆妈妈的, 到底在顾虑什么?” 肖长离沉吟不语,末了道:“他是一国之君。” “那又如何?”广岫满不在意,“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你想过堂堂一国之君竟有断袖之好, 会遭受多少非议吗?”肖长离的神情在夜幕中得到了很好的隐藏,只能听到话语中的忧虑,“后世史书之中,又会是怎样的笔墨?” 广岫无奈:“你想这么多干什么,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历朝历代,皇帝招男宠的也不少,谁敢非议?也就你这个死脑筋,好好的人送上门还不要……” 肖长离默然。 广岫意识到了什么,讪笑道:“男宠这两个字是不太好听,不过也就只是个名头,咱不纠结这外在形式。”作为过来人,广岫十分有感触,“兄弟,怜取眼前人呐。” 肖长离听他这老气横秋的语气,觉着有些好笑:“你特意来此,不会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吧?” 广岫摸摸肚子:“我是来找小皇帝蹭龙气的,那可是好东西。你要是真和他那什么了,那可是大补,别浪费了……” 肖长离皱眉,转过头去。 广岫兀自说着,尽职尽责得给他普及:“干那事儿吧,头一次会痛,还可能会流血,你记着轻些,小皇帝身子精贵,经不起折腾。等下次我给你带广漠配置的药膏来。哦,你要是不会,我再给你捎本龙阳春宫图来,那上头什么都有……” “说正事。”肖长离忍无可忍打断他。 广岫眨眨眼:“这就是正事啊。” 肖长离道:“京中孕妇被杀之事,你可有眉目?” 广岫道:“这事啊,这是广陵管的,皇帝不是还给他封了个官吗。瞧他那人模狗样的,还大理寺少卿呢。” 肖长离道:“查到现在可有进展?” 广岫摸着肚子:“这我可不知道,我现在要养胎,不管这些。”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肖长离忽然定定看着他的肚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广岫被他那目光瞧得瘆得慌,赶紧护着肚子:“干嘛?这是我儿子,你想要自己生去。” 肖长离刚心中闪过一个想法,仿佛印证一般,危机瞬间降临。 阴煞腥风袭来时,肖长离想也没想拽过广岫,掌心魑魅火疾拍而去,将那道黑影挡下。 广岫此时需用灵力滋养灵胎,各方面反应都有所下降,现在才知道自己刚才险些一脚踏进鬼门关里去,一阵后怕,赶紧护着肚子躲在廊柱后。 肖长离与那道黑影缠斗在一起,月光照耀下能看到那是一个佝偻着身躯的怪物,赤目獠牙似人非人,肩膀上竟长出两只婴儿的小手,指甲尖利如刀,可随意伸长弯折。肖长离如何抵挡得过,很快便落了下风,苦苦支撑着让广岫快走。 广岫见这怪物竟然是冲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来的,气不打一处来,甩出一张符绘下灭魂咒便击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仙卵灵胎,我的!”那怪物的婴儿怪手勾住肖长离的脖子将他卷飞出去,口中发出贪婪的嘶叫,朝广岫冲了过来。 这灵胎集天地灵气而生,自是不同于肉体凡胎,且十分罕见,吃下一个便可助长百年功力,是以这怪物不管不顾冲将过来,竟是直接抓住符纸撕得粉碎,丝毫未受阻碍。 广岫这才觉出怕来,慌忙逃窜,那怪物却比他快得多,怪手伸长,一把勾住他肩膀,另一只怪手如箭般朝他肚子刺了过来。 便在此时肖长离合身扑了过来,直将那怪物撞了出去,在地上滚做一团。 广岫急得不行,正是手足无措,忽见广陵救世主般从天而降,两手结印莹光大亮,正是停云观的驱魔印。 “去!”随着广陵一声急喝,驱魔印压将下去,如网般将那怪物罩在其中。 怪物厉声叫唤,被驱魔印压制着挣扎不出,满地打滚,肖长离趁机脱身。广岫赶紧去扶住他,见他只受了些皮外伤,安下心来。 “哥们,够意思,不枉我这么罩着你。”广岫拍拍他肩膀,十分感动。 肖长离细细打量那怪物。那样的两只怪手,要剖开一个人的肚子自然是轻而易举。 广陵看着那丑陋的怪物满是嫌恶,抬手一挥,掌心甩出一道光鞭抽在怪物身上:“丑成这样还好意思出来蹦哒,恶心不死你。” 为了孕妇被杀案他这几天没少操劳,好不容易循着邪煞之气追到这里,自然是要有仇报仇,接连几鞭下去,将那怪物抽得嚎都嚎不出来。 忽然数道银电破空而来,广陵急忙闪躲,那银电擦着他的脸朝那怪物击去,径直冲破了驱魔印的结界。那怪物奋力一挣,脱身而出,眨眼便逃得没影了。 广陵追击不及,手臂还被那银电直贯而入,又痛又气,愤愤骂道:“这活没法干了!” 广岫幸灾乐祸:“你也就这点出息,以后别说自己来自停云观,我丢不起这个人。”这话广陵以前对他说过,他现在原封不动又还给了他。 广陵恼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去将他捉了!” 广岫挺着肚子:“我身怀有孕,你忍心让我一个孕夫再去操劳?” 广陵气得鼻子都歪了,正要再骂,忽听一声低喝:“够了。” 两人看向肖长离,皆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力,不由都住了口。 “如今当务之急,先清点城中怀有身孕的妇人,重点看护。”肖长离对广陵道,“不可再有伤亡。” 广陵被他魄力震慑,默默咽下埋怨的话,悻悻点头。肖长离又看向广岫,“你身上的灵胎对他来说是大补之物,他不会善罢甘休,你立即回停云观去,莫再出来。” 广岫点头,不用他说他也想立马就回去。 肖长离看着掌中的一截桃木枝,眉头深锁:“如今京中妖物四起,定是有人背后做梗。那寒子玉既是百阕遗族,必定会去动用芡山的皇陵,不可不防。” 广岫道:“那地方我熟,那里现在是卫翾小子的地盘,他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65章 肖长离道:“可是百阕与南岳确有合作的理由。” 广岫微怔,他确实许久没见过卫翾了,那小子行事乖张难以捉摸,性子和卫翊截然不同,要他保证他不是幕后主使,他还真没这个自信。 便在此时门后发出一声响动,可见一个人影徘徊在内,却没开门出来。广岫会意,推了肖长离一把:“春宵良夜莫要辜负,有咱们这位大理寺少卿在,这些事你别管了,快回去睡。”转而又去拽广陵,“还杵着干什么,赶紧干活去,柳大人。” 广陵瞪了他一眼,愤愤而去,寻思着这个累死人不偿命的官实在没法当了。 见两人离开,门后那个身影还在踟蹰,肖长离轻轻推门进去。云钰站在门后,幽暗中没看到肖长离身上的伤,只被他带入的寒意冷得打了个激灵,疑惑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睡得正沉,被怪声吵醒后不见肖长离,又听到屋外有人说话,便到门边听了听。原本他打算出去,可听到广岫的声音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他那性子,看到自己从肖长离房里出去,一张碎嘴不知得说出些什么来。 他此时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贼心虚。 肖长离道:“没事。皇上睡吧。” 云钰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切,脸又发烫起来,怎么还能安然入睡。好在此时卯时将至,他索性不睡了,将肖长离拉到床边:“你睡吧,我……我先回去了,今日要给三哥行封王礼,得先去准备。三哥早就想出宫另住,以前父王怕他闯祸没答应,如今便遂了他的愿,省得日日在我耳边念叨。” 肖长离思虑片刻,道:“微臣有一请愿,还望皇上答允。” 云钰深深看着他:“你我之间还论什么君臣?直说便是。” 肖长离道:“望皇上罢了靖妃的妃位,让她和云麒出宫吧。” 第51章 新科状元 云钰微怔, 随即淡淡苦笑:“你怕我会因母后之事对他们不利?当初陷害之事她虽参与,却是皇后主使。即便……即便是为了你,我也不会为难他们。” 肖长离道:“此事乃是靖妃所愿, 便当是赎罪, 还望皇……” “好,我答应你。”云钰指尖轻轻点在他唇上, 制止了他将要出口的那个称谓,那个让他到现在为止依旧无法畅怀心胸的字眼,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门被关上, 窗边却投了微光进来, 在地上撒下一片光点。 肖长离躺在床上,眼看着晨光驱散寒夜,唇上残留着云钰指尖淡淡的温度, 自始至终都未闭眼。直到天光大亮,外面宫人开始劳作,他下床,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命宫人送来热水洗漱过后,前往翰林院。 肖长离在翰林院的职位是修撰,顾名思义便是修书撰史, 掌修实录,一个清悠的闲职。初次应卯后柳从汶让他去熟悉各部,还让他检阅了一遍刚刚拟好的封王御诏。 肖长离看着诏书眉头微蹙,诏书中除了封云昶为裕王, 竟还将云麒封为了祺王,赐府邸一座。 一旁陆编修见他看着诏书皱眉,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忙问怎么了,肖长离说没事,将诏书递还给他。 接下来肖长离便在翰林院文库中整理经史册录,他找出角落积了灰的历朝国史,径直翻到前朝百阕那一页。 寥寥数语,一笔带过。 百阕皇姓为韩,历国六十余年,以神鸟巫翵为尊。这巫翵虽为神鸟,却并非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幽冥,传闻乃是地狱冥火所化,可烧灼世间万物。 百阕以此鸟为尊,崇尚火刑,刑律残暴,不得民心,大缙开国皇帝取而代之,传位至今。 肖长离合上书,心中疑虑纷杂,忽听外头有人唤他,出去后见柳从汶领着一人进来,说是新科状元,任职翰林院修撰,与肖长离同级,要他二人一同整理籍册。 这位状元郎名为原仕杰,面如冠玉相貌堂堂,才华犹为出众,不愧状元之名。肖长离与他大致相处下来,见他虽是寒门出身,眉宇间正气凛然不卑不亢,若可秉身持正,日后定是栋梁之材,心中暗暗为云钰感到高兴。 正午将至,肖长离与原仕杰还未整理完,外头便有人报皇上驾到。肖长离刚放下书,人就跨进门来,笑吟吟朝他走来:“长离……” 肖长离敛容行礼,原仕杰从书架后走出,一同施礼。云钰这才知道这里还有旁人,咳嗽一声,道:“二位爱卿免礼。” 今天外头日头正好,云钰便让二人随他一同庭院小坐,问了些有的没的。肖长离也就罢了,这个原仕杰竟也是板板正正,问什么答什么,不多说一句废话。 云钰曾听闻这位新科状元性情严肃不苟言笑,此时看来果真如此。 见他与肖长离一同坐着,一副神情一个德行,一个木头雕的一个泥巴塑的,云钰心中暗暗发笑,对原仕杰道:“原卿文采出众,拔得今科殿试头筹,果然是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之风。朕有皇妹云珑,年方二八,不知原卿可有意……” 原仕杰起身半跪在地:“微臣谢皇上美意,只是臣家中已有妻室,恐辜负皇上厚爱。” 云钰心想,好嘛,这个更直接,连话都不让我说完,面上还是微笑道:“原卿请起,既有妻室,朕自不会强人所难。” 原仕杰起身谢恩,之后便直挺挺站着,让云钰想和肖长离说几句话都不成,正想找个理由将人打发了,却见一个翰林院小吏跑来,急道:“原大人,刚刚有人来报,说你家中……”他猛看到云钰,忙将剩下的话咽回去,“砰”地跪下来行礼,将云钰都给吓了一跳。 原仕杰更是脸色苍白,似是预料到了什么,不及告退便疾步走了。 云钰也不禁紧张起来,道:“原大人家中出了何事,快说。” 那小吏道:“回皇上,最近京中不是出了残杀孕妇的妖物么,原大人的妻子便怀有数月身孕……” 云钰与肖长离对视一眼,不等他说完便跟随而去。 昨晚那怪物遭了重创,肖长离料到他急于求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即便大理寺行动再迅捷,也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所有孕妇都保护起来。 肖长离让云钰留下,怕他的身份会有所不便。云钰道:“他是新科状元,天子门生,他家中出了事,我自然要去看看。” 肖长离见他一脸恳切,只得答应。云钰换上便服略做乔装,与肖长离打听了原仕杰的住处,发现这位状元郎竟然连处像样的宅邸都没有,只住在朝廷临时派发的官舍里,离翰林院并不远。 云钰想起被残杀女子的惨状,竟有些不敢进去了。 好在屋内情景与他想象的大不相同,虽是一片狼藉,却没有鲜血淋漓生离死别。原仕杰扶着妻子一脸关切,大夫一边嘱咐一边开了安胎药方。 云钰松了口气,看了看肖长离。肖长离却目光炯炯,看着屋顶某个角落,不知在想什么。 原仕杰见皇上驾临,正要行礼,云钰抬手示意他莫要声张,原仕杰便不理他了,小心扶着妻子坐下,柔声询问关怀备至,哪里还有先前那副傲然冷漠的样子。 云钰此时发现他与肖长离的区别来了,又看了看某人,见他还盯着那个角落,不由扯了扯他,低声道:“看什么呢?” 肖长离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原仕杰的妻子是个普通农家女子,形容朴素无甚出众之处,与原仕杰毫不相配,言行之中却透露出温婉良善,让他莫要怠慢了客人,便自行回屋去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66章 原仕杰扶起倒塌的桌椅请他们入座,从地上提起茶壶倒了倒,水一滴不剩。 云钰说声不必多礼,让他去陪妻子。原仕杰略有狐疑却没有多问,看了看肖长离,施了个礼便进了里屋。 云钰道:“人已走了,快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却不等肖长离答话,云钰眼前红影一闪,显出一个人来。 嫁衣红妆,正是多日不见的苏玳雪。 “肖郎,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苏玳雪两眼放光朝肖长离扑过来,“我好想你……” 忽然眼前横过一个人来,径直挡在了她的肖郎身前,且身上灵气灼灼逼人,她赶紧刹住。 “你怎会在这里?”云钰问道。 明知她魂灵之躯没法当真碰到肖长离,他还是下意识得就挡住了,此时不免有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 苏玳雪道:“我嘛,日行一善,见这女人有难,就来救她一命咯。” 云钰闻言微怔,很快便想通了。 一个怀有身孕的弱女子是不可能从怪物手中全身而退的,除非有人保护。 原来方才肖长离是一进门就看到了她才会有那般举动。 肖长离看着苏玳雪,道:“你留在这里,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吧?” 苏玳雪脸色微变:“你……你怎么知道?” 不单是她,云钰也是听得一头雾水。肖长离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这原本也只是他的猜测罢了。 “肖郎果真厉害。”苏玳雪叹了口气,一改戏谑嬉笑,眉间忧愁暗生,“我累他一世,这一世,至少要让他平安出生。” 第52章 蚀罂妖物 云钰反应过来, 亦觉唏嘘,再一想,觉出不对来:“不对啊, 原夫人看去至少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腹中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崔云书?” 苏玳雪耸了耸肩,道:“这个女人性子柔善堪比观音再世, 曾为了救一只落水的猫动了胎气,腹中孩子本该夭折, 不过阎罗怜她良善, 恰好崔云书急于投胎, 便索性挖萝卜填了坑。” 她尽量让语气如常,眼中却愁绪难掩。 崔云书急于投胎,想必也是为了能尽数抛下与她的那段错乱阴缘。再世为人, 脑海中便再不会有那个烈艳如火的女子,惹得心疼神伤。 岂料他抛下了,苏玳雪却因愧疚难以放下。 她护着这女人从偏远小县一路进京,看着她从一个纺纱女到状元夫人。本以为让她平安见到他的状元夫君自己便可功成身退, 哪里想到京中出了这么个专吃女子腹中未足月婴儿的怪物,好像就是为了让她来补偿赎罪似的。 若非那食婴怪物受创在先,以苏玳雪的能力根本不是对手, 偏偏她又没法弃之不顾,不免又是烦闷又是无奈。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果然不假。 肖长离道:“苏姑娘可知那怪物是何来历?” 苏玳雪道:“那东西叫蚀罂。京郊城外有一处坟岗,葬的都是夭折的孩子, 这怪物便是由那些婴孩怨气所化,想来是不甘见别的孩子过得快活,便专吃妇人腹中的胎儿。原本那只是一股怨气,没有到可以伤人害命的地步,只是……”她看了看两人,道,“你们应该想到了吧,是那个寒子玉捣的鬼。”想起苏苏如今受制于他六亲不认,她心里便窝着火,愤愤道,“那个杀千刀的!” 肖长离道:“那坟岗在何处?” “怎么,你想去?”苏玳雪皱眉,“那地方阴煞骇人,连我都不敢轻易近身,你可别去冒这个险。” 肖长离道:“如今他在暗,我们在明,难以防备,若等他恢复元气只会更难应付。” 他所言不无道理,云钰想阻止他的话到了嘴边难以出口,转念一想,道:“话虽如此,你倒不必亲自去,我命人去通知广陵便是。” 肖长离道:“他如今大理寺少卿的身份,自有公务处理,京中亦需留他坐镇。”他看着云钰,面上闪过一抹柔柔笑意,“那蚀罂受伤不轻,不难对付,何况有苏姑娘相助,皇上不必担心。” 云钰被这笑容晃得心动神颤,握住他的手道:“那……你要小心。” 一旁苏玳雪被他们闪得眼都花了,看着那紧握的手瞠目结舌。她终于明白肖长离与这小皇帝之间怪异的气氛从何而来,不由心中一阵哀叹,哀叹自己这无疾而终的一番情意。 肖长离与苏玳雪一同走后,云钰去看了看原仕杰和他的妻子,见两人柔声细语恩爱和顺,心中一阵艳羡。 原夫人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当今天子,见他唇红齿白模样俊秀,瞧着喜欢,便对夫君说若是日后孩子能有这般风逸就好了。 原仕杰无意说破云钰身份令她受惊,柔声道:“你怎知就一定是儿子,若是个女儿呢?” 原夫人道:“若是女儿,便要像那位红衣神女一般漂亮。” 原仕杰不解:“哪里来的红衣神女?” 原夫人便与他说起自己见过一位红衣女子,翩然若仙,方才有怪物来袭时还是她救了自己云云。 原仕杰听得一头雾水,云钰却心中了然,笑道:“一定是个儿子。” 原仕杰看了看他,云钰笑道:“信我的没错。” 原仕杰见他平易近人毫无架子,虽面上冷淡,其实心中已暗下决心,定要做个好官。 云钰回宫后便着人赐了原仕杰一座府邸,并派御林军守卫。 自大将军卫峥卸任后,京城护卫由太尉史坤成负责,云钰将他召进宫中,命他加强城中守备,协同大理寺保护城中百姓安全,严责再有一人伤亡,严惩不贷。 史坤成领命而去,刚出大殿,面上神情便是一凛,冷哼一声,负手而去。 史坤成刚走,柳原便拿了一叠闺秀画像来让云钰挑选。 云钰抚额,头疼不已。 他恩泽广施,将先帝留下的妃嫔佳丽都放出宫外,此时后宫空虚,本也需要填充,只是他已心属一人,无论如何也不会选妃立后。面对柳原的拳拳之心,他也只能狠心回绝。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67章 偏偏柳原以为他是少男懵懂春心羞涩,不好意思,遂苦口婆心一个劲地劝,逼得云钰把心一横,直接说出自己心属肖长离,此生不会再要任何一个女人。 气氛顿时凝固,大殿内冷风阵阵。 柳原如同惊雷灌顶,愣在当场,手中画像落了一地,好一会了才回过神来,赶忙看向四周,好在除了他以外无人听见,额上都冒出了冷汗。 “皇上……您这是……说笑吧?”柳原抹抹头上的汗,殷切看着云钰,希望他点个头,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云钰却摇头,一脸笃定:“朕意已决,并非玩笑。” 柳原觉得腿一软,颤巍巍险些摔倒。 云钰赶忙扶住他,无奈道:“云钰知道老师的良苦用心,只是感情之事发乎于心,做不得伪,亦不由人操控。既已心有所属,又怎可朝秦暮楚?” 柳原急道:“我的皇上呐,你不愿选妃立后,咱们可以暂且放下,可你……你中意一个男人,这……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教天下人耻笑?”他心中急切,此时已顾不得君臣礼数,抓着云钰的手,“皇上刚登位,根基尚不稳固,万不可因小失大啊。” 云钰皱着眉头,道:“这天下民心是靠治国政绩得来,而非朕的后宫得来,若由此便失民心,这个皇位,不坐也罢。” 柳原浑身一抖,面上一阵绝望。 云钰将他扶起来,和声劝慰:“肖长离忠勇过人文武兼备,数次救朕于危难之间,朕的江山有他辅佐,老师大可放心,又何必拘泥于世俗教化,囚困人心?” 柳原挣扎道:“可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若是……若是不纳后宫,如何延绵子嗣,保我大缙香火?” 云钰眉心纠结,半晌后道:“此事朕会处理好。如今我大缙妖邪频出,百姓难安,自当以国事为重,还望日后,老师莫要再提选妃之事。” 柳原长叹一声,轻轻推开云钰的手,拱手告退,口中喃喃着愧对先帝愧对大缙愧对列祖列宗,游魂般走出大殿。 云钰知道这个刺激对他来说非同小可,却并无丝毫后悔犹疑。 他走出殿外,举目而望,日光不知何时失了温度,风变得有些冷硬。 他心中牵挂着肖长离,不知他此时是否平安。 肖长离感到心中波澜微起,仿佛有什么在牵引着心神,抬头看了看天宇。 一抹乌云恰好挡住日光,加上这个地方瘴气弥漫,更衬得世间混沌一片,压抑无比。 第53章 婴尸骨瓮 两人行上荒山, 满目望去蛮烟瘴雾衰草萧肃,荆棘枯树孑然而立,一片萧瑟。唯一的生机便是停在老树上正窥探着他们的老鸹, 真真算得上是枭叫陡心惊, 屺岭如鬼影。 更为诡异的是,这地方虽是坟岗, 却并无坟包林立之景,反而在荒草树丛间丢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瓦罐, 有些新一点的瓦罐上还抹有暗红色的朱漆, 仿佛干涸了的血迹。 “这是什么?”苏玳雪不解, 俯身去看,从一个早已破损的瓦罐中看到已朽为白骨的幼童尸骸,纵她是鬼也被吓了一跳。 想必这些瓦罐中装的都是那些夭折孩子的尸骨了。 肖长离大致看了看, 道:“这是此处的殡葬风俗,小儿魂灵孱弱,恐埋在土中灵魂无法超脱,故而不满十岁的小儿夭亡后皆不可埋葬, 需将其尸身置于瓮中,留有气孔抹上朱漆,以此代指娘胎, 望有朝一日得以复生。” 苏玳雪恍然:“原来如此,这么多小孩的鬼魂乱窜,难怪要出乱子。”她看着满地的瓦罐,揉了揉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凄风暂缓, 幽幽送来一阵怪声,窸窸窣窣咔嚓咔嚓,像是什么被嚼碎的声音。 肖长离凝神环视一周,周身戒备,朝一处荒草茂盛处走去。苏玳雪亦警惕起来,掩去灵息,先他一步过去看看,猛地捂住口鼻,一脸嫌恶。 只见那食婴怪物背对着他们,口中发出咀嚼的声音。他身边满是砸碎的瓦罐,数具小儿尸体被拖拽而出,有新死不久尚且能看出模样的,有早已腐烂萎缩不成人形的。 这怪物竟是饥不择食,吃不着新鲜的胎儿,开始吃这些已死的了。 苏玳雪若还有身躯,恐怕早已吐得昏天黑地。 这怪物吃得正香,还未发现他们,苏玳雪与肖长离使个眼色,想来个突然袭击一招致胜。 正要出手,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看向前方。 前方,苏苏无声而立,荒烟蔓草之间仿佛一抹幽冥而来的鬼影,犹带稚气的脸上满是阴冷之色,曾经灵动的眼眸此时暗沉无光,如同无底的黑洞,动也不动看着他们。 “苏苏……”苏玳雪想要过去,肖长离拦住她,凛然而视:“寒子玉呢?” 苏苏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手中一截暗褐色的桃木枝朽如枯骨,煞气盈盈。 他只是遥遥对着蚀罂额头一点,那怪物便是全身一震,张口狂嘶,还未咽下的血肉挂在满口獠牙之上,犹为瘆人。他头上一双铜铃般的眼睛赤红充血,杀意腾腾,猛地跳起身来,朝肖长离当头扑下! 肖长离振衫往一侧避过,那怪物来势凶猛,直震得尘埃四散草屑乱飞,将地上硬生生撞出一个坑来。 尘土扑面,肖长离一时双眼被迷难以视物,只能感觉到凶煞之气汹涌而来,凭借本能躲避,便听“轰”地一声,地上又多了一个坑。 这蚀罂在苏苏操控下战力陡增,苏玳雪见肖长离艰难应对,心急如焚,朝苏苏冲去,斥道:“死小子,我警告你你赶紧给我停手,不然我……我打烂你的屁股!” 此时的苏苏神识尽失,能受这番威胁才怪,瞧都没瞧她一眼。 苏玳雪又急又气,直冲而去,欲破坏那截桃木枝使他无法操纵蚀罂。苏苏面无表情眼中毫无波动,却早已知晓一般,挑起桃木枝,只见一道银电如游蛇般射出,径直从苏玳雪胸口透了出去。 苏玳雪身形一滞,低头看着胸前的大洞,还没反应过来。她是灵体,虽不会因此丧命,灵力却大为损伤,一时难以维继,跌落在地,身形都稀薄了许多。 “莫要硬战,去寻他的原体!”肖长离且战且退,百忙之中将一张定魂符抛给她。 苏玳雪迎上符纸,感觉到由他鲜血引发的清灵之气入体,整个人舒服许多。 但凡邪煞之物化形皆需一个引煞的原体,这怪物由此处婴灵怨气所化,原体必然也是个婴尸,只是这里这么多的瓦罐,一时半会要找到着实困难。 “桃木!”肖长离躲过一击,再次提醒,同时从怀中取出一张他闲暇时画的符纸,夹在两指指尖,驱动魑魅火将其引燃,在蚀罂攻来之时直射而出,打在他脑门上,赢得一息喘息。 苏玳雪会意,忙不迭去寻有桃木的瓦罐。桃木自古为驱邪除煞之物,却鲜有人知桃木若是用多了,一旦沾染污邪,便会成为引煞之物,其邪更甚。 寒子玉表面上一袭白衣一柄桃木剑,颇为仙风道骨,其实暗地里专行恶举,视人命如草芥,在他手中的桃木早已不是辟邪灵物,而是阴煞邪物。 这边苏玳雪急扯白脸找寻原体,那边肖长离艰难应对,已露疲态。那蚀罂力大无穷如癫似狂,攻击毫无章法,尤其以两只婴儿短臂最难应对,防不胜防。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68章 肖长离压着一口气,往前疾跑几步,跃上一株树,借力一个倒翻,跃至蚀罂身后,一把抓住他肩上两只短手,奋力便是一拽,竟生生扯下一只手来! 一时间黑血四溅,蚀罂狂声大叫,疯狂甩动身躯,将肖长离颠飞出去。 肖长离借势后退,手中的断手犹在挣动,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主人的身体。 蚀罂受此重创更为癫狂,抓起地上的瓦罐朝肖长离砸去。肖长离闪身躲避,婴孩的尸体砸落满地,场面极是骇人。 “喂,别扔啊……”苏玳雪要在这么多瓦罐中找到蚀罂的原体本就不易,被这么一番折腾就更乱了,不由又急又气,口中骂骂咧咧,什么话都骂了出来。 忽然她面上一喜眼前一亮,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那蚀罂抓起瓦罐狂扔,却留下了一只黑色的瓦罐,而且在这番惊天动地的骚乱中,那瓦罐纹丝不动丝毫不受影响,足可见其与众不同,想必就是她要找的原体了。 肖长离也发现了这一点,特意近身将蚀罂引开,给了苏玳雪行动的机会。 苏玳雪运起灵气朝瓦罐击去,这瓦罐却十分结实,好一会了才只裂开一道缝。 苏玳雪见肖长离苦战不逮,心中急切,几乎使出所有灵力,那瓦罐终于“咔啦”一声碎裂,露出里面一具黑糊糊的婴尸来。 婴尸头大身子小,蜷缩着手脚,仿佛仍置身娘胎之中,额上插着一截桃木,两只眼睛圆鼓鼓得瞪着,满是怨毒。 苏玳雪瞧得浑身发凉,忽然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女鬼,是不是有点太不够格了呢? 她不敢迟疑,倾注灵力欲毁去婴尸,却见那桃木莹光微起,闪现几个小字来:欲救苏苏,杀肖长离。 她心神一震,似有感应般抬头,眼前的苏苏冷如寒冰,枯骨般的桃木枝正点在自己眉心。 那一边激战暂歇,肖长离被箍住了脖颈提在半空,蚀罂剩余的一只婴手眼看要扎入他脑颅。这一边苏玳雪看着苏苏的眼眸,那里面唯余空茫灰败,再也没了往昔的俏皮飞扬。 她眼中落下泪滴,眨眼便消散无痕。 “苏苏……姐姐对不起你……”苏玳雪眼中的泪仍在滑落,掌中灵力却骤然充盈,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那婴尸毁灭殆尽。 几乎同时,她的眉心多了一个洞,一个再也补不起来的洞。 第54章 鬼兵广御 “苏姑娘!” 这是她最后听到的声音, 仿佛来自天外。 眼前苏苏的模样慢慢变得模糊,她似乎看到了他脸上一瞬间的动容,那是失去了灵魂和记忆却依旧铭刻在生命之中的感应, 难以磨灭。 “苏姑娘……”蚀罂轰然倒地, 肖长离急忙赶来,却只看到苏玳雪涣散之后的一抹微红, 如烟尘飘絮在苏苏身边缭绕。 苏苏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漠然的脸上闪过一丝彷徨无措。他感到心口钝痛, 难受得厉害, 却辫不清这痛楚究竟从何而来。 肖长离眼看着苏玳雪即将魂飞魄散, 情急之下取出一张定魂符,将苏玳雪残余魂魄引入符中,却为时已晚。 “肖郎……苏苏他做再多的坏事, 你也不要恨他……这不是他的本意……”苏玳雪的声音随着凄风飘荡,幽幽传来,“求你……照顾他……” 肖长离握紧符纸,看着上面一抹幽红渐渐淡去, 沉声道:“好。” 冷风过境,卷起尘埃散落,那抹耀眼烈艳的红终究彻底散去, 不知去往哪一方归处。 “啧啧,姐弟情深,真是让人感动。”寒子玉踏着起伏的蔓草悠然走来,依旧白衣翩翩笑意清雅, 任谁见了他都会心生好感,“不过嘛,反正她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死得更彻底些罢了。逝者已矣,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肖长离冷冷看着他,手中符纸骤然化为碎屑,几乎同时他人已掠出,朝寒子玉攻去。 寒子玉悠悠然看着他,不躲不避。在肖长离即将近身时,苏苏瘦小的身躯已挡在寒子玉身前,手中桃木枝如电光急转,瞬间便在肖长离胸口留下一道豁口,顿时鲜血淋漓。 肖长离调整了呼吸,再度攻上,苏苏却始终挡在寒子玉身前,数次以身体护住他,使肖长离无法靠近。 “肖大人莫急,你我完全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寒子玉道,“何必以命相搏呢?” 肖长离死盯着他,无丝毫迟疑再度冲上,对苏苏的攻势并未躲避,反而挺身而上,在银电划破肩头的同时一把抓住苏苏的手扭到身后,夺下桃木枝。 “你害了你的姐姐!”肖长离话语奇寒,一掌拍在苏苏后颈,将他打晕过去。他将那截桃木紧紧握住,不顾烧心蚀骨之痛,以掌中鲜血加上魑魅火之威将其烧灼。 魑魅火凉寒,桃木枝灼热,冷热交替之间犹如冰火入体,径直往肖长离掌心钻,在他周身游窜。 “肖大人,”寒子玉走了过来,背上桃木剑自行出鞘,凌空指向肖长离心口,“听说令尊曾位及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却背着叛逆之名屈居田舍褐衣蔬食,肖大人便忍心见老父只能如此了却残生?你肖氏一门背负骂名为人所不容,你当真认为云钰还会信任你重用你?不如你我合作,完成令尊毕生之愿。” 肖长离冷冷看着他,掌心一紧,将那截桃木彻底化为齑粉,以此作答。 “看来肖大人是不愿意了。我不明白,这个大缙,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如此付出?”寒子玉一叹,甚为惋惜,“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寒某也只能……对不住了。”随着他话音方落,那柄桃木剑顿如离弦之箭疾冲而来,直指肖长离心口。 肖长离足尖一点掠身躲避,那桃木剑紧嗜而来,如影随形。肖长离已是身受重伤,此时力有未逮,只拼着一口气苦撑,心中除了杀之而后快已无别的想法,硬是朝寒子玉冲去。几乎同时桃木剑已袭到他身后,眼看便要扎入他后背,却忽然停了下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拽住了。 肖长离趁寒子玉分心之际一把箍住他的脖颈,将他逼退了数步,凛然道:“你该死!” 寒子玉回神,运掌拍在他心口,不料肖长离无丝毫松懈,一只手紧若铁箍。 寒子玉却知道他不过强弩之末,再次狠狠拍下,肖长离终是难以支撑,一口血喷出,被击退老远。 寒子玉却还没喘口气便再度感到了危机,身形急转,避过来人的一击。 方才也正是这个人阻止桃木剑,救了肖长离一命。 寒子玉一见这个人便知再留下绝讨不到好,当下十指结印,凌空画下一道黑色符文。 这符文氤氲扭曲,缓缓凝聚成一个身着破旧盔甲的鬼兵,面目狰狞,咆哮着朝那人冲了过去。 那人不躲不避,右手虚空一划,手中便多了一柄长剑。他对着那鬼兵挥落长剑,直将它劈为两半。不料那鬼兵乃是一抹邪煞之气,死而不僵,片刻后再度聚合,犹如狂狮扑食直冲而下。 那人皱了皱眉,手中剑光如寒魄,迎着鬼兵大张的巨口刺了过去,在触及的刹那豁然涣散,化为夺目银光,反而将那鬼兵包围,不过多时便将其吞噬殆尽。 在此之际,寒子玉早已唤回桃木剑遁身而去,肖长离自知追赶不及,勉力来到苏苏身边。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69章 他答应了苏玳雪照顾他,自然不会食言。 昏睡过去的苏苏似是重回了当初天真无邪的模样,清秀稚嫩的脸庞不染凡尘,只是再也不会有一个红衣爽丽的女子守护在他身边了。 “你怎么样?”那人问道。 肖长离微微摇头:“无妨。多谢阁下相救之恩。” “我叫广御。”那人扶起苏苏,“你伤得不轻,先回去吧。” 肖长离点了点头,此人虽看去凌厉朗健神情严谨,单看他来自停云观,肖长离便知道他可以完全信任。 他让广御看了苏苏的情况。苏苏魂魄不全又被迷魂咒操纵了心智,想要化解并不容易,稍有不慎便会致其癫狂,魂灵尽散。 广御暂且封住了他的灵识,需回去问过玄惪才能知道对策。 此时的广陵一个头两个大,以往他便觉得当官烦,此时才知道当官确是非常特别以及极其的烦,时刻都想着要尥蹶子逃回停云观去。 这边食婴妖魔刚了,那边又出了食人脑的怪物,谁说京城有帝王龙气护佑最是安全的? 见到广御那一刻广陵便开始脱官服,广御愣住,刚毅的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你……为何这么急……” 广陵将官服官帽一股脑扒下来扔给他:“你来的正好,这个官给你当,老子不干了!” “胡闹。”广御捧着衣服有些无奈:“快穿上,别着凉。” 广陵气呼呼不理,广御便将衣服给他披上,道:“放心,我会帮你。” 云钰来时见到肖长离站在廊下默然无声,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苏玳雪没有回来。 他走过去陪他站了一会,默默拉住他冰凉的手在掌心握着。 原仕杰搬进御赐府邸那天,皇上命人送去了一卷画轴。画中一位红色嫁衣的女子艳若桃李,栩栩如生。 画卷有些老旧破损,原夫人却十分喜欢,抚摸着肚子对腹中的孩子笑道:“儿啊,等你将来长大了,给为娘娶个这般漂亮的媳妇来,知道吗?” 无人应答,唯有风过,吹起画卷微微摇动。画上女子明眸如星,仿佛也微笑了起来。 第55章 苌楚靖尧 “《神异经》中有云, 西荒之中有人焉,长短如人,著百结败衣, 手虎爪, 名曰傲因。”广御缓缓道,“此怪伺人独行, 舌长而食人脑,烧大石以投其舌, 乃气绝而亡。” 广陵一脸烦恶:“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还有完没完了!” 傲因乃是传说中的上古妖兽, 如今却重现于世,更是在天子皇城脚下肆意杀戮,不过数日京中便已有百人遇害, 人心惶惶民心不稳,江山岌岌可危。 肖长离默然,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忽然脸色微变。 这具尸体虽外表无伤却大张着嘴, 脑颅内已是空无一物,皆被傲因吸食殆尽。看他穿着虽普通却质地上乘,衣摆处以卷云纹样装饰, 略微不同于缙地风格。 肖长离想起了近日有出雲使团来访,莫非是…… “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丈开外被官兵阻拦的百姓中忽然起了动乱,谩骂之声此起彼伏,“都死了这么多人, 你们怎么还不去抓凶手!” “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咱们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以往都没这么多事,怎么皇上一登基就死了这么多人?” “是啊,该不会是惹怒了天神吧?” “皇上躲在皇宫里,到底还管不管事了!” “让他退位,以慰天神!” 民怨一经煽动便蔓延开来,群情更是激愤,不少人开始朝他们砸石头扔菜叶,官兵都无法阻拦。 “靠,这帮刁民!”广陵气得运起灵法,被广御拦了下来:“沉住气。” “沉什么气,小爷我几时受过这般……”没等广陵说完,一只臭鸡蛋砸在了他身上,粘糊糊臭烘烘顺着往下淌。他撸起袖子上去就要干架,广御只好抱住他往回拖。 肖长离就要镇定许多,不闪不躲眼观六路,额上被石头砸中都面不改色,忽如燕雀投林往人群中掠去,揪住一人后领。 方才便是此人首出犯上之言,更是煽动百姓直呼退位。 那人根本没想到自己躲在人堆里都能被揪住,一时惊慌失措,挣脱不出,被肖长离扔给官兵。 围观百姓怕自己也被逮去蹲大牢,呼啦啦就散了,只剩下满地的烂菜叶臭鸡蛋。 广陵骂骂咧咧,连踹了那人好几脚解恨。肖长离冷冷看着他:“口出逆言犯上作乱,你可知是死罪!” 那人浑身一抖,还嘴硬狡辩:“我……我说什么了?再说了,刚才那么多人都说了,凭什么只抓我!” 肖长离道:“始作俑者,自当为先。说,受何人指使?” 寻常百姓哪里有当着官兵的面直言置喙皇上的胆子,此人若不是个傻子,便必定是受人指使。 那人起初不肯说,被广陵以电光术招呼了几下就哭爹喊娘得招认了,说是有人给了他银子,让他四处散播些谣言蛊惑民心。 从他的描述上来看,那个指使之人样貌平常并不惹人注意,应该也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喽啰,要寻到幕后之人并不容易。 肖长离命官兵将人带回大理寺关押,让人清理现场,正要将尸体抬走,便见一行人走来,当先一人貂绒锦袍裹身,潇洒俊秀,清朗中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之姿,初冬的天气还拿把扇子悠然得晃悠。 “肖大人,别来无恙?”那人笑吟吟打招呼,看去十分可亲,随即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立马变了脸,叹道:“唉,他随我背井离乡千里而来,不想遭此厄运,真是时也命也,造化弄人。肖大人,你们可一定要抓住凶手啊。” 肖长离淡淡施礼,道:“请殿下放心,下官自当尽力。” 那人又扼腕叹息了一阵,道:“记得小王上次来,正赶上贵国皇室内乱,子弑父,兄杀弟,那叫一个乱。本想着这会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新帝登位,还特意备了薄礼赶来祝贺,怎么又遇上了这档子事?唉,看来贵国恐怕真是触怒了神灵,这才霉运不断啊。” 肖长离道:“多谢殿下关怀。古有多难兴邦,殷忧启圣,只要秉心持正,自不惧妖邪为乱。”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70章 那人一笑,晃了晃折扇:“正是正是,大缙有肖大人这般忠君又有才德之士,必定是福泽深厚,得上苍眷顾。既然如此,小王就回去静候大人佳音了。”他拱了拱手,揺扇而去。 广陵看着他背影皱眉道:“这小子谁啊,阴阳怪气的?” 肖长离道:“此人乃是出雲七皇子,岐王苌楚靖尧,此次出雲使团来访,他为正使。” 广陵对这些事毫不关心,前几日浩浩荡荡的使团入京他都没去管过,知道这次遇害的是出雲使团中的人,不由幸灾乐祸:“这帮傻子来得还真是时候,我倒要看看他能给咱们送几个人头。” 肖长离肃然道:“两国邦交之事非同儿戏,若他们真出了事,我们不好交代。现在开始,需多派人手护他们周全。” 广陵撇嘴,见他虽已不是大理寺卿,这派头却一丝一毫都没少。不过有他出力揽下这烂摊子,他正乐得清闲,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大哥。”肖行之跑过来,上下看了看肖长离,道,“你伤还没好,怎么又出来乱跑。你现在是翰林院修撰,不是大理寺卿,这些事能别管了么?”边说边拽着他就走,“爹要见你,快跟我回去。” 肖长离随他来到肖乾林的茅屋小舍,未进门便听到清脆笑声,云麒正骑在肖乾林脖子上玩得正欢。肖乾林亦是笑眼舒眉,如同一个小顽童。 肖长离觉得,让靖妃母子出宫,果真是十分正确的决定。 “好了好了,别闹了,快下来。”靖妃将儿子抱下来,给肖乾林捏了捏肩,“爹年纪也大了,怎与孩子这般胡闹?” 肖乾林笑道:“无妨,这身子若再不闹闹,恐怕朽得更快。” 靖妃道:“爹,这地方粗陋清简,住着岂不委屈?不如随我住到王府去……” 肖乾林倒了杯茶,悠然道:“受人恩施,有如嗟来之食,不去。” 靖妃撅了撅嘴,道:“爹这是什么话?我家麒儿乃是正宗龙子,是云钰的亲兄弟,他封王赐府皆是应当,怎会是嗟来之食?” 肖乾林淡淡一笑,晃了晃杯中茶水,道:“还不进来,要站到什么时候?” 肖行之推了肖长离一把,道:“你们聊,我去洗几个果子来。” 肖长离跨进门去,躬身行礼:“爹。” 肖乾林看了看他,见他受伤未愈面色苍白,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额上甚至还被砸了一个大包,冷哼一声,敲了敲桌子。 肖长离过去坐下。靖妃看了看他,将还在上窜下跳的云麒抱走。 “听说肖大人近日忙于公务,实可谓是殚精竭虑,令人感动。”肖乾林给他倒了杯茶,缓缓推过去,“你打小喜欢破案,在大理寺尽职尽责也就罢了,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修撰还这般豁出性命,怎么,想流芳百世,青史留名?” 肖长离道:“为人臣者,自当尽忠。” 肖乾林放下茶杯,盯着他:“为谁尽忠?云钰?他能给你什么?” 第56章 男人生子? 肖长离没有说话, 肖乾林看了他半晌,末了一声喟叹:“你二弟虽因我的执念而死,与云谨亦脱不了干系。我虽放弃了报仇, 却不代表可以任由你为云家尽忠。” 肖长离垂下眼皮, 淡淡道:“非为云家,而是为黎民苍生。” 肖乾林嗤笑:“这般冠冕堂皇的说辞说来骗骗旁人也就罢了, 别自己都相信。”这样的话他以前确实常说,也是靠了这舌灿莲花的本事他能爬至相位, 只是这些话从来只是说说而已, 从未当过真。 “如今的大缙邪祟四起忧患丛生, 凭你一人之力又能有何作为?”肖乾林道,“这个修撰也别当了,趁早辞官吧。” 肖长离定定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若任由妖孽横行,你我岂可独善其身?” 肖乾林一滞,手指在桌上敲击几下,不满道:“就算不能独善其身, 也比上赶子送死强。你看看你,三天两头受伤,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身子?云钰虽施了些小恩小惠, 你也别当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愚蠢至极。” 肖长离只是保持沉默。一旦他沉默,肖乾林就知道他是铁了心不会听劝了,叹了口气, 无奈道,“我肖乾林以奸佞为名,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位忠义之士?有时候我实在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儿子。” 肖长离依旧垂首不语。门口肖行之见他们的争论告一段落,进来放下一盘果点,笑道:“说了这许久想必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肖乾林瞪他一眼:“成日里就知道吃,我养你何用!” 肖行之讪笑,唤云麒过来一块吃。云麒一来气氛便活跃许多,只是他在宫中吃惯了山珍海味,吃这些便不对胃口,边啃果子边说宫中的御果珍点如何美味,听得肖乾林脸黑蹙眉,闷闷不悦。 靖妃在儿子头上一拍,轻斥道:“吃你的,别多话。” 云麒委屈,将没啃完的果子一丢,不吃了。 肖长离留下吃了午饭,父子二人皆未再多说什么。肖乾林在屋外小桌独自下棋,想起某个输了棋便咋咋呼呼的莽夫来,皱了皱眉,更是郁闷。 肖长离看了看与小屋相邻的一间屋舍,问肖行之:“卫将军呢?” 肖行之道:“说是边境有异动,走了个把月了。卫将军不在,爹就更烦闷了,你就顺着他些,他也是为你好,你看看你这一身的伤。” 肖长离微微一笑,拍了拍他肩头。正在此时,不远处田间小径上走来两个人,肖行之先是一喜,正要招呼,忽然睁大了眼,似是看到了极为震惊之事。 “啪”地一声,肖乾林手中棋子掉在了桌上。 “呦,都在呢。”广岫挺着肚子大摇大摆走来,对身边的卫翊道,“扶着我点,重得慌。” 卫翊显然没有他那么厚的脸皮,颇为拘谨得扶住他胳膊,不敢直视除肖长离之外那些如见了鬼般的眼神。 “你……你这是……”肖行之好不容易合上嘴,看着广岫瞠目结舌,“你这肚子……” 广岫拍拍肚子,炫耀般挑了挑眉:“我儿子。”他握住卫翊的手,“咱俩的。” 几人又是一愣,云麒饶有兴趣跑过去,看了看那挺出的肚子,伸手就要拍上去。 广岫赶忙躲开他的手:“别动手啊,一会给我拍坏了……” 靖妃将儿子拽回来,捂住他的眼睛:“别看,小心长针眼。”如避瘟神一般。 “……荒唐!”肖乾林往桌上一拍,“你这是搞的什么鬼!” 广岫撇嘴:“你管我,我和卫翊是来看卫叔叔的,没你什么事。” 肖行之尴尬咳嗽一声,道:“那个,卫将军他不在。”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71章 广岫“哦”了一声,对卫翊道:“下回再去看他吧。”卫翊点点头,松了口气。 对于老爹卫峥看到自己和一个男人有了孩子会是什么反应,他根本不敢想象。 肖行之惊诧过后好奇涌起,走过去摸了摸广岫的肚子:“你这里头真有个孩子?” 广岫大大方方让他摸,笑道:“可不是,还在动呢。” 肖行之果真感觉到了心律般的跳动,惊愕不已。 肖乾林斥道:“男人生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这肚子里的究竟是何妖物?” 广岫不以为然:“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自己生个儿子又没吃你家大米,你管不着。” 肖乾林气得吹胡子瞪眼,偏生又拿他没辙,愤愤回屋去了。肖行之凑过来又摸又蹭,惊愕过去只剩了新奇有趣,问他这娃娃是怎么塞进去的,又该如何生出来。 广岫为他解释了一番,听得他一愣一愣的,直道世间还有这等奇事。靖妃一时捂着儿子眼睛一时捂着耳朵,生怕他听去了什么污言秽语受到亵渎。 广岫挑挑眉,冲肖长离使了个眼色:“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肖长离看他那猥琐样便猜到了什么,走过去,被他拽过一旁,怀里被塞进一本书。 “什么好东西,我看看?”肖行之快他一步拿过去,一翻开整个人便是一愣,呆若木鸡。 靖妃见多识广,一看那书册制式再结合广岫的模样便猜到一二,赶忙将云麒拽进了屋。云麒扑腾着还不乐意:“什么好东西我也要看嘛……” “傻小子,非礼勿视。”广岫笑容恶劣,拍拍肖行之,“不过你要是喜欢,改天我也给你稍一本来。” 肖行之立马如被火烫了般将书塞进肖长离怀中,一张脸涨得通红,除了愕然窘迫,更多的还是对自家大哥在心中形象的崩塌而无所适从。 天呐!大哥竟然看这种东西?! 春宫图? 还是两个男人!! 我的老天! 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他挠着头,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肖长离无奈拿着书,一时留也不是扔也不是。 卫翊与广岫在一起多时了也无法适应他这般荒唐无牙的举动,对他二人深表同情。 事实上广岫虽然对这种东西深有研究,却一次都未实践过。卫翊性子内敛,不愿与他尝试,他便只能热衷于向人传道,乐此不疲,尤其对方一个是九五至尊,一个是堪为当世楷模的正人君子。 想象他们两人用书中的各种姿势这样那样的场景,广岫就乐得不行。 肖长离无奈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远道而来,只为了这个?” 广岫道:“倒也不是,怎么说我和卫翊也有了孩子,也该让你们见见,至于接不接受我可就不管了。还有一件事,来给你提个醒。” “何事?” 广岫扶着肚子在小桌旁坐下,道:“你可知为何近日京城多有妖邪作乱?” 肖长离道:“京城乃帝王之都,有真龙灵气护佑,镇压邪煞,彼此平衡。若是此消彼长,平衡倾覆,则妖邪横生。” 广岫张了张口,本想卖弄一番的话都让他给说了,悻悻道:“你倒不笨。既然你这么聪明,那就不必我来提醒了。” 肖长离道:“我只是不明白,凭寒子玉一人之力,如何能撼动整个帝都的九五之气?” 第57章 阴阳失调 广岫道:“所谓真龙天子皆承自龙神一脉, 而这龙神便在一个地方,”他故作神秘,顿了顿才说下去, “苍梧山。” 肖长离沉吟:“苍梧山?” “苍梧山乃是万山之祖龙脉之源, 龙气顺天灵地脉汇聚京师,与小皇帝的九五之气呼应, 往复不歇,这才能镇煞驱邪, 保得安宁。可若是龙脉被阻龙气受滞,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肖长离皱眉:“你的意思是, 寒子玉阻断了京城的龙脉?” 广岫点了点头,故作高深道:“龙脉被切断可不是开玩笑的,非但妖煞横行, 小皇帝也危险得很。对他而言龙气断绝正如人失了水,精力日益涣散,若长此以往,恐怕……危矣。” 肖长离眸光一颤, 脸色更为苍白了一些。 广岫道:“不过你也不用急,龙脉绵延千里,要彻底断绝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你们还有时间。广陵虽然靠不住,却深知堪舆之术,有他和广御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肖长离沉吟良久, 末了道:“那日寒子玉曾召唤出阴兵,阴兵所着铠甲似出自南岳,可是与卫翾有关?” 他这话让卫翊和广岫都变了脸色,没想到卫翾竟当真和寒子玉狼狈为奸了。 广岫咬牙撸袖子:“那个臭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他!” 卫翊赶紧扶住他,对自家二哥的情况也是忧心不已。 肖长离道:“你既要养胎,便不必插手这些事,回停云观去吧。” “算你有良心。”广岫拍拍他,甚是欣慰,“还真别说,女人十月怀胎是个什么滋味我不知道,我这才个把月,这小子都快把我给吸干了。也亏得是我,要是卫翊这小身板早就扛不住了。” 卫翊道:“你既然知道累就别老瞎折腾,一日里没个闲的时候。” 广岫贼兮兮笑道:“我这还不够闲呐,你想想,自打怀了他我们都多久没折腾折腾了……” 卫翊赶忙捂住他的嘴,一张脸红得都快冒烟,一旁的肖行之更是尴尬不已。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72章 “啊呀,谋杀亲夫啊。”广岫抓住卫翊的手轻轻咬了一口,冲他挤眉弄眼道,“不让我说也行,反正日后你得好好补偿我。” 卫翊低着头,恨不得能钻进地里去,肖行之默默后退,想远离这两个人。 “得了,京城太危险,我们还是回山里去吧,下面的事你们自己掂量着办。还有你小子……”广岫揪住肖行之,勾着他脖子欺压,“别成日只知道写词儿弄曲,赶紧娶个媳妇,让你爹早点抱上大胖孙子,省得终日无所事事,再来造个反玩玩可就不好了。” 肖行之被勒得直呛:“放……放手……” 肖长离与二人一同离开,行到岔路口,广岫似是想说些什么,看着他的眼神充满同情:“其实吧,龙脉被阻以致王气外泄,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补救,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广岫拍了拍他肩膀,啧啧直叹,“谁让你偏偏勾搭了皇帝呢。” 肖长离:“……” 他不明说,肖长离也没再多问,只说了声保重,三人分道而行。 看着二人相携而行的背影,肖长离沉默片刻,转而朝藏峰山走去。 —————————————————————————— 云钰听说今早街市上发现了出雲随行使臣的尸体,肖长离等人还遭到百姓围攻,心下担忧,打发了唯恐天下不乱丝毫没把自己当客的苌楚靖尧后想去看看他,却又被柳原堵在了乾元殿。 “皇上,昨夜太史令夜测天象,发现紫微星弱,紫宫后位虚乏,已渐失衡,恐有赤气天裂、荧惑守心之兆。”柳原忧心忡忡,看上去似是又苍老了好几岁,“如今城中多有妖煞作乱,恐是有人乱了京城龙脉格局。皇上后宫虚空,阳气有余而阴气不足,若再失了九五真龙之气,这后果不堪设想呐!” 云钰皱着眉头,道:“太傅莫急,我大缙承天之庇佑,福泽万世,宵小之辈妄图断我龙脉,简直痴人说梦。朕已委停云观高人找寻龙脉异处,只要及时斩断祸源,一切自会拨云见日。” 柳原道:“皇上,《礼记》有云,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阴阳调和刚柔相交本是天地大道,皇上这龙阳之好……若为消遣也就罢了,何必为了一个肖长离自损龙体?” 云钰感到有些乏力,揉了揉太阳穴。 他看了一早上的奏折,又被苌楚靖尧明里恭敬暗里讥讽了一番,此时再来这么一出,他只觉头疼胸闷,不胜其烦,无奈道:“难道当真要朕广纳后宫再招来男宠若干,整日声色犬马,老师你就高兴了?” 柳原微微一窘,道:“皇上明知老臣并非这个意思。” 云钰笑了笑,道:“云钰知道老师的良苦用心,所谓阴阳调和采阴补阳之说多为荒淫之人肆意寻乐的借口罢了。阴阳者,天地之道也,可道,却存乎于心,怎可因妄寻天道而降心相从?” “皇上千伶百俐,老臣辩不过,只是……”柳原还要再说,见云钰揉着眉心甚是疲乏的模样,将话咽了回去,轻叹道,“罢了,皇上且先歇息,老臣告退。” 云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最近出雲边境可有异动?总觉得苌楚靖尧这次来得太过巧合了一些。” 柳原道:“并未有军报传来,不过听说出雲最近多有内乱,朝局动荡,这位出雲七皇子是为了躲清闲而来的。” 云钰撇撇嘴:“躲清闲?他倒是清闲了,一来咱们就没好事。”他又揉了揉眼角,觉得喉咙有点痒,咳了一声。 柳原见他脸色不善,道:“皇上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让太医来看看?” 云钰摆了摆手:“没事,就是奏折看多了些……” “老臣这便去叫太医前来。” 云钰阻止不及,柳原已经叫来了太医,好一阵号脉问诊嘘寒问暖,还开了些养心安神的药,让他多做休养。云钰想溜出去看肖长离的计划只得搁置。 “初看皇上面色,天灵积郁暗沉,郁久化热,确有气血两亏之象。”思贤阁下,吴太医向柳原回禀,“阴虚阳亢,则虚热内生,阳气越浮于上,致使阴阳不相维系,久则伤阴亏阳……” 柳原打断他:“说这许多我也不懂,可知症结所在?” 吴太医道:“乃是阴阳失调所致。” 柳原眉心一皱,心道果然如此。 辞别太医,柳原心绪不宁。他看着云钰长大,了解他的性子,虽看上去平和宽仁,其实心性最是坚韧,一旦认定便难以更改。 他不明白,以往云钰对肖家颇有嫌隙,对肖长离更无好感,怎地去了趟空岁山回来便倾心至此,甚至连三千佳丽都视若浮云? 就算肖长离外貌如何俊朗,风姿如何超群,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吧? 那可是云钰啊,他一手教导栽培,从小便精通百家经史儒学典论的最为聪慧的学生,怎会有那教人不耻于言的断袖之好? 柳原想不通,本就有些糊涂了的脑袋瓜子这么一寻思就更糊涂了,唉声叹气踱步而出,往翰林院而去。 他要好好看看,那个魅惑君王即将祸国殃民的肖长离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只可惜,人还未回来。 今日并非休沐之期,肖长离擅离职守本该责罚,只是柳从汶知道近日京中不太平,肖长离被自家儿子拉去当帮手了。想着他本为大理寺卿,由他帮手总有好处,柳从汶便默许了。 此时柳原一来就要见他,听闻他不在就冲柳从汶大发了一通脾气,斥他身为上官却不管束下属,敷衍塞责枉为人臣。 柳从汶低着头受了,不明白自家父亲为何忽然发这么大的火。 柳原冲儿子一番迁怒,心口气闷疏解许多,忽然一股浩气窜上天灵,他暗暗下了决心。 不成,皇上这根歪了的筋,一定要给他拽回来! 第58章 帝王之相 此时的肖长离刚走上藏峰山, 站在山巅俯瞰山川地势,天地间一派冬景萧瑟。 天阴欲雨,巍巍皇城亦失了颜色, 仿佛被笼罩在了瘴雾之中。 藏峰山是京城近郊最高的山, 相传曾多出灵物更有狐仙出没,只是因为某些因由以致灵气泄尽, 如今一片荒败。 肖长离却在这一片枯槁之中,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灵力涌动。 从山势来看, 此山虽不在龙脉之上, 却是比肩而立, 有着点睛过渡之效。若任由它荒芜下去倒没什么,麻烦的是它不知为何竟风起水运,重新开始流转, 正在吸纳着龙脉之上的灵气。 每一座山都有灵眼,为一山灵力之源。山有灵则万物生,草木茂盛山禽走兽栖身,若无灵则百草枯败, 生灵不至。 肖长离感受着风水流势,找到了建在灵眼之上的一座道观。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73章 道观前的歪脖枯树下,竟然坐着一个人。 一个曾经相熟, 此时却已看不透的人。 “大公子,多日不见,风采更甚往昔啊。”谢墨拱手施礼,一如当初在他家中做管事时一样, 看着谦卑而诚恳:“不知大公子吃过午饭了没有?唉,可惜这里除了黄土朽木空无一物,连只野味都打不到,还请恕谢墨无以招待。” 肖长离道:“谢巫觋客气,我吃过了。” 谢墨道:“这地方鸟不拉屎,不知大公子特意过来,所为何事?” 肖长离淡淡道:“鸟不拉屎,不是还有你在么?” 谢墨笑道:“哎呦,多时不见,大公子竟还学会开玩笑了,有趣。” 肖长离道:“你与寒子玉,达成了什么协议?” 谢墨嘿嘿一笑:“哪有什么协议,丧家之犬嘛,多多少少总要互相帮助一些才是。” 肖长离上前一步:“那你也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谢墨叹了口气,十分惋惜的样子:“说实话,我一直很羡慕大公子,聪慧练达,命中富贵,更是身带紫微灵阳之气,御邪镇煞,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帝王之相……” “住口!”肖长离沉声道,“一派胡言。” 谢墨道:“大公子何必着急,这话也就咱俩说说,旁人又不能听去。老实说,现在这位小皇帝,慧敏有余王气不足。这京城帝都会这么轻易就被乱了龙脉,便是因为他龙阳虚弱,根本镇不住那个皇位。上不通则下不达,凭你一人之力,又能改变什么?” 肖长离冷冷看着他:“尔等苟延残喘,才是白费心机。” 谢墨耸了耸肩,满是无谓:“那又如何?能给你们添些堵,谢某乐意之至。” 肖长离没再说话,看向道观内,能感到其内灵源流转,灵眼想必就在其中。 “大公子,若说你这人有何缺点,那便是过度自负。”谢墨笑道,“你一人前来,不觉得有些势单力孤吗?” 肖长离兀自走去:“这话应该是对你而言。” 不过谢墨很快就知晓了他如此自负的缘由,苦笑道:“如此看来,倒真是谢某不自量力了。也罢,几位随意就是,谢墨先行一步。” 他来得莫名走得也快,在广陵和广御靠近时就不见了。二人见肖长离已先到了,又是惊讶又是不解:“你这凡夫俗子,竟然比我更快找到这里?”广陵很不服气。 广御道:“他可不是凡夫俗子,论起命格,他比你我好得多。” 广陵悻悻。肖长离想到谢墨所言,不由心中忧虑。 三人进入道观,果真见里面有阵法运行,阵法之中以建木为引,施倒行之术,将藏峰山以灵化煞,吸纳着龙脉之上的真龙之气。 好在这阵法不算难破,合广陵广御之力便可除去。只是这里只算得上是一根小小旁枝,真正的麻烦,还在被阻断了的龙脉之上。 三人又在附近山脉大致探寻了一番,并未寻到龙脉被阻之处,想必是被有意隐藏住了。 下山之后,肖长离去大理寺看了看苏苏。他又恢复了木愣呆滞的模样,广御曾试过数种法子皆无法化解他脑中的咒法,好在继续痴傻总比助寒子玉为恶来得好。 肖长离看着他,想起初到石郢之时他跟在自己身后锲而不舍叫姐夫的情景,分明不久,那些光阴却好似已过了百年,如今回想起来竟觉恍如隔世。 广御都没有办法,看来只能等此间事了,亲自带他上停云观,请玄惪出手相救了。 广御忽然脸色一变,肃然道:“来了。” 他和广陵为了捉捕傲因,在城中多处布下法阵,一但有邪煞涌动立即便能感知,此时广御便感觉到了异动。 广陵叫苦不迭不想再去,被广御拽走了。 肖长离自知能力低微,未去添乱,大致看了看城中布防图,将几处发现尸首的地点标注出来,竟有向皇城逼近之势。 他心中不安,正欲回去,张禀却领了一人前来,正是太尉史坤成。 肖长离自改任翰林院修撰后,大理寺卿之职便空缺至今,只设了广陵这个少卿之职。史坤成得云钰谕令,协同大理寺、刑部管辖京城安危,此时便是来与大理寺商议人员分配布防之事。可广陵外出,大理寺中其他人又做不了主,张禀见肖长离在,便索性将他推了出去。 肖长离本不欲僭越,只提醒了一句,让他加强皇宫戒严。史坤成只是走个过场,并未理睬便走了。 此时将近傍晚,天色渐沉,云钰看了一堆全国各地发生灾乱的奏表,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城尚且不宁,更何况别的地方。 云钰又开始后悔接下这个皇位了。 他心绪烦乱,宫人来报肖长离还未回来,他心里就更烦了,晚膳都没吃几口。 “皇上皇上,回来了……”他身边服侍多年的小安子喜洋洋奔进来,看着比他还高兴。若肖长离再不回来,他恐怕得在东华宫和肖长离的寝殿之间跑断了腿。 云钰一喜,问他情况如何可有受伤,小安子道:“除了看上去苦大仇深之外,到没什么受伤的地方。” 云钰瞪他一拿我的大氅来。” 小安子乖乖为他取来,道:“皇上,天都快黑了,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么?太傅说了您要安心静养,不宜出门。” “我又没病,静养什么?”云钰披了大氅便跨出门,让小安子不得跟随。 小安子想起最近皇上时常大晚上出去还不要人跟着,就跟戏文里那些幽会书生的小姐似的,再一想,赶忙摇头。 他是帝王,诺大皇城都是他的,见哪个美人还需要遮遮掩掩的? 莫非是私会先帝的妃嫔? 他身子一抖,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云钰可不知道自己被人脑补成了什么猥琐样子,健步如飞恨不得插对翅膀飞到肖长离身边去。 算下来,肖长离协助广陵他们抓捕傲因,已有几日都没见过面了,云钰总觉得浑身无力,哪哪儿都不舒坦,再不去见见,他恐怕要连觉都睡不着。 却刚走过拐角便见柳原走了过来,手里捧了一卷书,说是要给他上晚课。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74章 第59章 封卿为后 “这么晚了, 皇上还要出去?”柳原看了看他,明知故问。 云钰心中开始天人交战。 这晚课确是他未登位前每晚必修的功课,现在已然登基便可有可无了, 只是柳原这么给他上了多年, 此时他若是拒绝,不免要伤了老臣的心, 心中实在过意有些不去。 心想着晚课上不了多久,柳原年纪大了也要早睡养生, 应当没一会就能结束, 到时再去看他不迟。 “没, 就是随便走走……”一番权衡后,云钰暗暗叹了口气,只得跟着又回去了。 他坐下听课, 心思却全未在这上头。眼看外头天色越来越暗,他坐立不安起来,对柳原的提问都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不过柳原也不比他清醒多少,老人精力比不得少年, 又较为嗜睡些,困倦之下好几次将书都拿倒了,瞧得云钰忍俊不禁。 云钰有些能猜到他磨着自己的原因, 一时哭笑不得。 过得一时,小安子送来了太医开的药外加一盘解苦的冬枣。云钰接过来一口喝完,抓了把冬枣塞给柳原,自己也吃了一颗, 笑道:“老师,天色已晚,外头夜深露重的,您还是早些回去吧。我会背好《论衡》的,不信明日您来检阅便是。” 柳原有些无奈,合上书:“皇上,今日咱们讲的是《齐民要术》。” 云钰一怔,拿过书来一看,讪笑道:“一时看走了眼,老师勿怪。明日一定背会,保证烂熟于心。” 柳原起身,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长夜凉寒,皇上不必背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云钰直点头,好不容易打发走人,他却感到困倦阵阵袭来,脑子犯起迷糊,眼皮也重了起来。 太医曾说过他开的药方有凝神安眠之效,服下之后会有些嗜睡乏力,睡一觉便会好。云钰此时便觉困得厉害,推开门的力气都没了,只好强撑着回到床上躺下。 他觉得仿佛身体已不是自己的了,唯有意识飘飘乎乎,想着要去看看他,身体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只好放弃,任由自己慢慢睡了过去。 在他意识亦渐模糊之际,门外走来数人,不知扛着什么东西,轻轻打开房门,将那东西扛进来,小心翼翼放在了他的床上。 待几人退出去,寝宫内又恢复了平静,幽暗中除了轻微的呼吸声没有丝毫响动。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发出幽幽冷光,犹如一双双窥探的眼睛。 云钰神智渐渐回还,感到似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蠕动摩挲,更有温热的气息在颈边游离,丝丝痒痒的,甚不舒服。 他偏过头去,抬手挡开胸前的手,一个低柔娇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皇上……” 云钰皱了皱眉,努力让神智回转。忽然感到衣襟被缓缓扯开,一只手游蛇般往里面探了进去,惊得他一个激灵,蓦地睁开眼睛。 “皇上,你醒了……”女人的声音轻柔绵软,从很近的距离传来,让云钰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女人的声音。 这里怎会有女人?! 云钰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往后退了一些,揉揉眼睛再去看,正好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娇媚脸庞。 他懵了一会,猛地想起身后退,手却好死不死压在了某处柔软高耸之处,舒软滑腻,还带着温暖的热度,触感有点像永和斋的鲜肉包子。 “哎呦,皇上……”女人发出一声娇吟,得了某种暗示般,挺身就搂了过来。 云钰如临大敌,忙不迭将她推开,竟就此将美人给推下了床。 女人惊呼一声,身上本就只盖了半截的被子尽数滑落,如剥了刻的鸡蛋一般毫无遮拦,几乎都要闪了云钰的眼。 回想先前柳原所为,云钰已明白过来此时是何情势,一时又是无奈又觉窘迫。 “皇上……”女人坐在地上,身躯微微发颤,不知是冷的还是激动的,楚楚可怜冲云钰伸出了手。 云钰见女人的身躯一览无余,一阵窘迫,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朕的寝宫里?” 女人见他没有来拉自己的意思,索性起身,随意裹了被子便往床上爬:“回皇上,奴婢是专程来伺候皇上的……皇上未经人事,难免紧张。放心,奴婢会好好教您的。” 云钰见她靠近过来,心中一急,不由自主一脚踢了过去:“你……别过来!” 女人没想到他会有此举动,又被一脚给踹下了龙床,摔得花容失色,不敢再妄动了。 云钰羞愤不已,不知道柳原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想出这种法子来。 他想让这女人出去,一想她连衣服都没穿,这么出去定然不妥,索性自己翻身下床,夺门而出。 奉了嘱托守在外面的小安子见皇上不好好享受春宵,竟然跑了出来,叫他不住又不敢声张,赶忙去向柳原报告。 其实在宫中,帝王的一言一行皆至关重要,即便是在床笫之间也一样。身为帝王便要征服一切,尤其是女人,故而除了无师自通者外,天子的第一次皆需经过专人教授,以防大婚之时不知所措。 像云钰这样的,更是需要重点指导。 柳原出此下策也是无奈,指望着云钰见识了女人玲珑有致的娇软身躯之后,那根筋能给正回来,从歧途之上悬崖勒马。 可惜他这釜底抽薪的法子非但并未奏效,反而让云钰对女人有了畏惧之心,如躲瘟疫般逃得飞快,径直就去找肖长离了。 肖长离正要吹灯歇息便听门被砸得砰砰响,打开后看到云钰气喘吁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云钰径直闯进屋去,坐下就连灌了几杯水,呼呼喘着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情十分之复杂。 肖长离道:“皇上,发生了什么事?” 云钰又灌一杯水,不慎呛着了,连连咳嗽。肖长离拍了拍他的背,并不催促。 云钰缓过一口气来,想起方才之事就窘得无地自容,看到肖长离都觉得臊得慌,恨不得把头埋进肚子里。 肖长离以为他渴得厉害,又帮他倒了杯水,见他不言便也不语,屋内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云钰缓过劲来,揉了揉脸,见肖长离额上一个大包,和自己头上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禁笑道:“你这怎么回事……也是云麒干的?” 肖长离摇头,并未说明。云钰瞧着还挺严重,道:“上过药了吗?” 肖长离道:“无妨。” 云钰不禁伸手摸了摸,再看他全身上下并无新增的伤口,面色也不算难看,对不见他的这几日他只多了这一个伤感到颇为欣慰,心情连带也好了许多。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75章 寝宫是回不去了,见肖长离已脱下外袍,想来是要睡了,自己的到来怕是又会让他拘束,云钰干脆拉着他过去睡下,自己也拖了衣服靴子,钻进去。 “皇上……”肖长离的确拘束了,感受到云钰紧挨在自己身边的热度,他心中波澜起跌,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别动。”被子只够一个人的大小,云钰拉拉扯扯怎么也盖不全,索性挨过去,抱住肖长离的腰。 不知是外部传来的暖还是心底泛出的热,云钰觉得心跳如雷,整个人都在发烫。 抱住的人身躯僵硬,却让他感到安宁平和,仿佛落叶漂萍都有了归处,烦乱的心皆定了下来。 两人以这样的姿势躺了好一阵,云钰闷闷开口:“刚才……太傅给我送女人去了。” 肖长离“嗯”了一声,没太大反应,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心思。 “什么都没穿,吓了我一跳。”云钰兀自埋怨道,“我看太傅是糊涂了,大半夜把女人送到我床上来,魂都被吓去三分,哪里还会有什么旖旎心思?” 肖长离闻言微有动容,他打小便受到各种“艳福”,女人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种奇怪的存在,无法以常理判断。她们总是说一套做一套,前一刻娇羞柔弱,后一刻就很可能直接扑上来,衣服都能给你扯破。 云钰不谙此道,头一次便如此直接,难怪把他吓坏了。 “唉,太傅不依不饶得要给我找女人,你说如何是好?”云钰叹息,忽然抬头看他,笑意狡黠,“不如你男扮女装,我再封你为后,一来可堵众人之口,二来断了他们的念头。” 肖长离苦笑。若真是如此,只怕不等寒子玉得手,这天下就乱了。 “对了,”云钰想到了什么,动了动,头发在他下颌处搔得麻痒,“你碰过女人吗?” 肖长离想了想,他没主动碰过,倒是女人碰了他不少,应该也算是,便点了点头。 云钰有些惊愕,实在无法想象他与女人光着身子做那种事的场景,心中一阵不悦,哼了一声,松开他转过身去,将被子带走了大半。 第60章 品鉴春宫 肖长离依旧直挺挺躺着, 过了一会,还是云钰乖乖帮他把被子盖好,酸溜溜道:“也是啊, 你肖大人倾慕者无数, 只要挥挥手,红颜知己怕是整个皇宫都装不下。也就是我这种傻子才会被一个女人吓得半死, 屁颠屁颠跑来找你……” 肖长离这才知道他因何不悦,想了想, 解释了一句:“并未行过男女之事。” 云钰一笑, 身子往上挪了挪, 两手轻轻捧住他的脸,低头在他唇上碰了碰:“那……有女人对你做过这种事吗?” 肖长离看着他闪亮的眸子,微微一叹, 似是无奈又似妥协:“皇上,该歇息了。” 云钰躺回去,紧紧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 满足得闭上眼:“好,睡觉。” 感觉到怀中人呼吸平缓下来,肖长离才长长舒了口气, 睡意却迟迟未至,心中思绪纷杂,大半夜后才睡着。 晚睡的代价便是晚起,加上最近多番奔走有些疲乏, 肖长离这一睡便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天光大亮,身边已没了人在。 他起身穿衣,刚走出内室却看到云钰坐在窗边,手里拿着本书正在翻看。 那本书…… 肖长离一怔,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他回想了一下,昨日硬被广岫塞了本龙阳春宫图,他随手拿着,很快便抛在脑后。还是回来后才发现自己揣着书去了藏峰山还去了大理寺,回屋后随手放在桌上,竟被云钰看到了。 见他看的认真还若有所思,肖长离心情有些复杂。 少年帝王晨不嗜睡临窗阅书,窗外晨光透入,更衬得眉眼如画皎如玉树。若是忽略了那是本春宫图,想必都可以载入史册,添上一句“勤政德敏利泽万民”的佳话来。 柳原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般场景,与自己所想象的荒唐之景大相径庭,原本的担忧急切平缓不少,心中甚慰,暗道:罢了,虽然断袖之好不太光彩,若是与肖长离走得近些能多学到圣人真言,也算是件好事。 毕竟百官之中,肖长离这叛臣之后的名声还是十分好听的。 柳原长舒一口气,暗暗责怪自己小人之心,也算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毕竟昨晚他擅作主张的举动若是皇上要追究,必定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见时辰不早,他轻声上前,欲提醒云钰整装上朝,却猛看到书页内两个交缠的人形,竟还是两个男人! 他只觉眼前一黑,血气直冲脑门,摇摇晃晃,险些就要栽倒在地。跟随而来的小安子赶忙上去扶住他,还以为他是见了鬼了。 云钰这才知道他们的到来,放下书出去扶住柳原,还问小安子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哪里顾得上要兴师问罪。 柳原抓着云钰的手声声唤着皇上,一张老脸上满是震惊无力以及对残酷现实的绝望。 云钰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急忙叫人去喊太医,以为他是要中风了。肖长离走过来,按住柳原人中穴。柳原愤愤打开他的手,哆哆嗦嗦站起来,身残志坚得让小安子扶自己回去。 直到他走了云钰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回屋后见肖长离捡起那本春宫图才恍然大悟,脸上腾一下就红了。 堂堂天子看这种民间俗本,还是龙阳之戏,想来的确是够惊世骇俗的了。 苍天作证,他本来只是想随便看两眼的,谁曾想会恰好让柳原撞见。 想起方才柳原深受打击的模样,云钰深表同情又觉得有些好笑,见肖长离拿着书,笑道:“真没想到,你还在屋里偷偷藏着这种东西。我方才看了几眼,画工并不上乘,制式也无特别,粗制滥造,有些地方甚至连墨都糊了,不知究竟有何值得赏鉴的地方,肖大人还要特意珍藏啊?” 肖长离无言以对,这本书他压根没看过一眼,更别提什么赏鉴了。 “这个……想必是广岫给你的吧?”见肖长离点头,云钰不由心中暗暗发笑。 肖长离虽看上去闷葫芦一般,其实该有的心思半分也没比别人少,竟然先他一步偷偷研习起来。 这本书虽比起柳原给的粗糙许多,却胜在随意写实,少了意境多了质朴,看着反而更要亲切一些。 不知他在看书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脑中闪过那些画面,脸又开始发烫,云钰咳嗽着掩饰尴尬,换了个话题:“对了,昨日答应苌楚靖尧带他去香山游览以作补偿,你随我一道去吧。山上建有行宫,里面有温泉,这个时候泡了最好。” 肖长离不愿在这种多事之际游乐,皱了皱眉,正要寻个理由回绝,云钰似料到他的心思,道:“不是都说京城龙脉受阻危及九五之气么,香山恰好便在龙脉之上,那温泉正处香山灵眼,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香山的温泉他儿时便随先帝去过好几次,那泉位于一山灵眼,灵气滋盛,驱劳除病甚有奇效。他选择那里出游一来是想看看龙脉的情况,二来也想借那灵泉给肖长离养养身体,毕竟受了那么多的伤,即便外表痊愈,难免也会留下病根。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76章 肖长离被他说动,一番权衡后点头应允。云钰一笑,走近帮他理了理衣襟,在他耳边道,“若哪日你想试试……绝对不能去找旁人,知道吗?” 这般近的距离,他看到肖长离耳根子泛了红,尽管面上还是毫无变化。有时候云钰都佩服他怎能将情绪掩饰得这般不露痕迹,若不是自己了解他,恐怕也要觉得他是块又臭又硬的茅坑之石了。 虽然在某些方面,他确实相当的不近人情。 云钰走后,肖长离穿戴齐整,梳洗过后便去了翰林院应卯。 听人说妖兽傲因已于昨夜被大理寺柳少卿擒获斩杀,民间一片欢腾,今日朝会便会由天子亲子嘉奖。柳从汶更是喜上眉梢,觉得自家儿子终于做了件正经事,光宗耀祖了。 其实只有少数几个参与围捕的官兵知道,柳少卿从头到尾都在睡觉,根本就没出过手,妖兽是被那位不知何处而来的高人降伏的。只是他不争功,旁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肖长离与原仕杰照旧一同整编旧史,一个复勘一个抄录,合作得也算默契。只是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除非必要几乎毫无交流,气氛也就格外冷清。这也是大多官员都不愿意与他们同屋办公的原因,会冷得掉冰渣子。 忽然,原仕杰开口了:“肖大人,下官有一事相询,望大人解惑。” 肖长离搁笔:“大人请说。” 原仕杰道:“皇上送来的那副画像,画中女子,不知肖大人可识得?” 肖长离眉心微敛,道:“识得。” 原仕杰直勾勾看着他:“近日拙荆时常会梦到那位姑娘,敢问大人,不知是何因由?” 肖长离道:“夫人时常见到画像,对画中人物有印象并不奇怪。” 原仕杰道:“情由心生而发之于梦,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怎会夜夜如此?何况那位姑娘与我原家素无瓜葛。” 肖长离轻叹:“大人可相信前世今生,因果轮回?” 原仕杰沉吟片刻,似有所悟:“大人的意思是……” 肖长离重新提笔,轻声叹道:“昨日种种已逝,缘已是前缘,是要续还是要断,只凭大人意愿。” 原仕杰一时无言,他能感觉到肖长离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不愿说,他也无意逼问。 半晌过后,屋内又只剩了翻书的沙沙声。 —————————————— 肖长离接到伴驾出游的口谕时,翰林院中众人皆羡慕不已。这殊荣便是翰林大学士都不曾有过,他一个小小修撰反而得了便宜。 不过再一想,这可是深受宠信的帝王近臣,自非寻常人可比。 柳从汶倒并未在意,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还乐呵呵得让他好好玩。柳原本在同行之列,只是他受了刺激出不了门,躺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云钰亲自去看望,好言宽慰关怀备至。柳原对他的堕落痛心疾首,又是一番淳淳劝导,就差哭天喊地以死相逼了。 “好生照顾太傅,若有丝毫闪失,唯尔等是问!”云钰掰开柳原抓住自己的手,忙不迭逃了。 若由着他数落,只怕能说到明天去。 辰时三刻,天子仪驾就绪,出游香山。出雲使臣经由仪官作陪午门候驾,随行官员皆候列在此。 除了肖长离之外,广陵因除妖之功亦在此列。广陵原本对这没什么兴趣,不过听说可以泡温泉一解多日劳苦,便答应了,毕竟这种高端享受可不是谁都能轮到的。 广御留守京中,并未同去。 帝王出游乃是朝堂大事,只是云钰不愿大肆宣扬,亦不讲究什么仪制,只备了车驾仪仗禁卫军两百,轻装简行,一行人浩浩荡荡驶出皇城,朝香山而去。 第61章 温泉水滑 半道上, 苌楚靖尧觉着坐马车无趣,出来要找马骑,广陵正好觉得骑马太累, 欢快得与他换了, 看得一众随从瞠目结舌。 云钰亦觉得马车空荡没什么意思,掀开车帘朝外看, 见肖长离策马走在马车旁,身姿英秀挺拔, 心中一动, 让他到车里来坐。 肖长离以君臣有别礼度不可逾越而回绝, 云钰早知他会是这个反应,心道我都和你一个被窝里睡了还管什么君臣有别,不依不饶道:“你若不进来, 那我就出去。” 肖长离正是为难,苌楚靖尧打马上来,笑道:“皇帝陛下也是坐车闷了吧,不如出来骑骑马溜溜弯, 岂不自在?” 云钰有些意动,正想掀帘下车,便听肖长离道:“不可, 恐有危险。” 云钰手一顿,看了他一眼。他想到自己骑术并不怎么样,万一在外使眼前出了丑,丢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脸面, 只好忍下来,回去继续枯坐。 苌楚靖尧揶揄笑道:“肖大人这威仪这气魄,竟让皇帝都言听计从,真是不简单呐。” 肖长离没答话,苌楚靖尧继续搭话:“听闻肖大人文韬武略无一不通,不知骑术如何,可愿与小王比试一番?嗯,看谁先赶到前方的那棵树下,谁输了谁就学狗叫。” 肖长离无意与他比试,拒绝的话却还没出口,苌楚靖尧就在他的马屁股上甩了一鞭。 马长嘶一声撒蹄而去,激起黄尘无数。肖长离只好调整姿势拉紧缰绳。 既已开始了博弈,分出胜负前就没有理由停下。 帝王车驾驶上香山,此时的京城之中亦平静无波。 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 史坤成盯着这个忽然出现在房内扰了他和小妾好事的人,虽然愠怒,却在不明底细的情况下不敢发作。 他知道这个人既然有长驱直入的本事,必定也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史大人放心,在下并无恶意。”寒子玉施施然坐了下来,笑意温和大方得体,看着确实毫无威胁。 “你是何人?擅闯进来有何目的?”史坤成看着他却没有丝毫放心。 寒子玉道:“在下只是想和史大人做一笔交易。”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77章 史坤成皱眉:“什么交易?” “一个史大人必定会感兴趣的交易。”寒子玉翘起一条腿抖了抖,看上去甚为自得,好像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老实说,连我这个外人都为大人感到不值,太尉之职,却只能统领区区几千御林军。先前有大将军卫峥在前,压大人一头也就罢了,如今卫峥已然卸任,这军马大权却依旧悬而未置,说到底还不是不信任大人。” 他这番话正说在了史坤成心尖子上,自己堂堂太尉却只能协同大理寺,有功他们领,有过他来担,一口气早已堵在心口,积怨良久。 寒子玉道:“以太尉之能自有大好前路,何必向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称臣?以云钰之能,根本不配坐这个皇位,太尉英才天纵,何不取而代之?” 史坤成心中一惊,不满虽不满,这个念头他却并未有过。 非是不敢,而是不能。 凭他数千御林军的兵力,犯上作乱根本是自寻死路。 寒子玉知晓他的忧虑,道:“只要大人愿意,在下可以效劳。云钰如今根基尚浅不得民心,正是扳倒他的大好时机,若是错过,大人可就追悔莫及了。” 史坤成思虑再三,拿不定主意,这种事不成功便成仁,若无完全把握贸然行事,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帮我?”史坤成知道来者不善,此事对他而言却极为诱人,一时犹豫不决。 寒子玉笑了笑:“此事你我各取所需,知晓利益即可,何必追寻来历?若是大人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便当我从未来过吧。” 见他要走,史坤成将牙一咬,一拍桌案:“好!” —————————————— 香山位于京城西北郊,山势不高却钟灵毓秀,长有漫山枫叶,每到秋末初冬红枫最是夺目,好似漫山披血烈焰灼空,乃是京中盛景。 香山之巅建有黎泉宫,可供皇上亲随暂歇。宫中后园有处天然灵泉,冬暖夏凉得天独厚,更是京中只有帝王皇亲才能享受的待遇。 大半日后,一行队伍抵达行宫,稍作安排之后便各自先去歇息。肖长离站在山巅感受着此山的龙脉灵气,并未觉出什么问题来。他去找广陵想让他也看看,广陵无暇顾及,正追着苌楚靖尧让他学狗叫。 “堂堂一国皇亲竟然言而无信,也不怕人笑话。”广陵看热闹不嫌事大,可惜苌楚靖尧与他一样厚脸皮,偏说自己叫过了,只是他耳背没听见。 苌楚靖尧非要与肖长离比赛马众人皆知,他输了不认帐亦是众目睽睽,只是他偏要狡赖,谁也拿他没法子。 肖长离无意与他计较,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过了一会云钰便派人将他领至后园,自己早换了便衣等在那里。 “大概因为这温泉位于龙脉灵眼的关系,每次一来这里我就觉得特别舒服。你也试试。”云钰领着他往里走,吩咐守卫任何人不能进来。 这温泉本是天然而成,经过开凿扩建,分隔各处,划分严谨,有帝王浴池,妃嫔浴池与皇亲浴池三处。 进入其中只见水雾氤氲热气腾腾,与外面的凛冽寒意完全相反,好似由寒入暑,换了一处人间。 云钰将肖长离领到帝王专浴处,肖长离预料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僵住身子不愿再走:“皇上,君臣有别,不可……” “肖长离,除了这句话你还能说点别的吗?”云钰简直想掐他一把,“你我之间君臣礼法早已逾越,你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一伸手,径直将肖长离推入泉中。 肖长离难得露出狼狈的模样,衣发尽湿,还呛了几口水,在齐腰深的水中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不许出来。”云钰蹲在岸边看着他,笑容恶劣,“把衣服脱了,泡起来才有功效。” 肖长离擦去脸上的水,四周弥漫着淡淡硫磺的味道,水雾蒸腾之间一切迷蒙好似一场宁逸的梦境,唯有云钰跳脱的声音传来,催他脱衣服。 依肖长离的性子,此时会脱衣服才怪。他在水中艰难朝岸上走,云钰忽然靠了上来,一边扯他的外袍一边笑道:“扭扭捏捏做什么?又不是女人,还怕我偷看不成……” 肖长离不善水性,自不比云钰从小熟识,三两下就被脱下衣衫,只剩了一件里衣。 平时哪里能看到肖长离这般狼狈的模样,云钰兴致盎然,往他脸上泼水,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脚下一滑,他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栽进水中,幸好一只手横过来将他揽住。 他松了口气,眼前肖长离浑身湿透,水珠自他英俊的脸上往下滑,黑发散乱粘在胸前,看在云钰眼中竟透着几分诱人单薄。 感觉到他一双眸子正看着自己,云钰心砰砰直跳,视线往下,目光所及之处,肖长离身上紧贴着身体的里衣近乎透明,胸前的几道伤口清晰可见。 云钰心中一痛,往日种种重现,如在眼前,心中百感交集,渐渐化为满心柔情。 他顺势抱住肖长离,在他耳边低声道:“谢谢你。” 肖长离由他抱着,片刻之后,他亦抬手将他拥在怀中。 或许是暖意醉人,或许是紧贴在胸膛的热度让他微醺,这一刻没了什么君臣礼法,只有这个咫尺之间牵引着他的心绪的少年。 虽无言语,却已心意相连。 “……要试试吗?”云钰在他耳边低语,声音低不可闻,肖长离却偏偏听到了。 他想当做没听到,云钰却不给他装傻的机会,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颊耳畔,比这温泉水更为热烈烫人。 唇舌厮磨间两人的胸膛亦贴得更紧,云钰想把自己完全交给他,这想法来得有些急切,让他不顾一切得想要抓住身边这个人。 肖长离承受着他的靠近,不由得往后退,直到退至岸边。 此处温泉建构精巧,边缘处有平滑的缓冲地带,可供人躺卧而不会淹到水。 肖长离被云钰整个压倒下去,骤然离开温热的泉水,一阵微凉席卷思绪,混沌之中显出一丝清明。 他想推开云钰,唇角却被轻轻咬了一下。 “你还记得……”云钰的声音低若蚊吟,“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肖长离没说话。 他看都未看过,怎会记得。 云钰没有等到回答,微微低头,在他胸膛的伤口上轻轻吻过。 他知道,这些伤皆因自己而来。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78章 第62章 灵泉仙酿 这柔如浮光掠影的亲吻让肖长离紧绷的心弦软化下来, 不由抬手想碰碰他,外面忽然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分明是你们皇上请本王来的,凭什么不让本王进去?” 云钰一惊, 惊慌之下反而抱住了肖长离, 犹如被当场捉奸一般,窘得无地自容。 肖长离比他镇定得多, 拿起方才被扯下此时正飘在水面的外袍将他裹住。 “殿下息怒,此处乃是皇上专浴, 外宾还请去那边的浴池。” “你们这地方破规矩还真多, 泡个温泉还分三六九等, 一点诚意也没有。”苌楚靖尧朝里头探了探,不让他进,他就更想进了, “也罢,我进去看看总可以吧?我倒要看看,这帝王专浴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说着就要往里走,守卫却抬手将他拦住, 不卑不亢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苌楚靖尧笑了笑,并无气恼,饱含深意朝里头看了一眼:“不就是个浴池么, 如此小气,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他摆摆手伸了个懒腰,“好好好,我这个外人还是去该去的地方吧, 前方带路。” 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云钰松了口气,看了看肖长离,起身披好衣衫,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到羞愧不已。 两人一时皆是无言,半晌后肖长离道:“皇上说此泉位于灵眼之上,可知具体的方位?” 他一进来就感觉到了灵气充盈,的确是至灵之地,只是这股灵气虚无缥缈,难窥其迹,而且极为散乱,仿佛一团被打散了的棉花。 云钰点头,携着他的手往浴池一侧走去。这浴池东南方位建有一处精致小亭,可供休憩饮茶之用。小亭旁有一棵颇有岁月的红枫,赤红灼烈,犹如丹霞落下九天,暂栖在这人间一隅。红叶碧瓦相映成趣,在这片水雾迷蒙之中恍若仙境。 树下落了不少红叶,恍如铺了一层血色地毯,有些飘落水中,和着水波悠悠晃荡,宛如美人垂影,妙趣天成。 “此山灵眼便是这里的泉眼,灵气与泉水相融,故而才有健体之效。”云钰领着肖长离来到那株枫树旁,只见遒劲的树根旁流泄出一弯清泉,白雾氤氲如细柳拂丝轻纱迤逦,汩汩汇入温泉之中。 肖长离想靠近细看,忽觉一阵目眩神晕,转瞬即逝。 他眉心微皱,不知怎会如此。 “湿衣服脱下来,小心着凉。”云钰拿起亭内备好的衣袍递给肖长离,自己也拿了一件,脱衣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虽已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但此时便坦诚相见,他还是难免赧然。不由扭头看了一眼,却见肖长离正背对着自己套上袍子,随后就去看泉眼,根本没瞥过来一眼。 云钰暗笑。 他肖长离是何许人也,行端坐正堪比青松,柳下惠都比不过他的坐怀不乱,怎么可能会有那般心思? 他换上袍子,从桌上拿了只杯子接了杯泉眼的泉水,递给肖长离,让他喝下。 这也是他要来这里的原因之一。此处为香山灵气之源,整座山的灵气与龙脉九五之气皆汇聚于此,从这里流出的早已不是普通泉水,喝下后少则去病除晦,多则延年益寿,灵盛堪比仙酿。 云钰已决定此生与他共度,自要毫无保留,将最好的都给他,也包括自己。 肖长离没有去接,这些他也能想到一二,喝这一杯只有帝王才能享用的仙酿就跟到云钰的龙椅上坐了没什么两样,他自然不会答应。 云钰叹了口气,索性自己仰头喝下,一口含在口中却不咽下,拉过肖长离衣襟覆唇上去,期间还流了一些出来,顺着肖长离嘴角往下淌。 云钰帮他擦去,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没办法,都是被逼的。 他若是知道这一幕刚好被某人看去,铁定要一头撞树上去。 “……”广陵无言退回来,他只是看到围墙那头露出一抹枫红想看个究竟而已,谁知道会看到这个。 想到肖长离平时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竟然能把小皇帝都勾搭到手,广陵觉得新奇又好笑。 不过嘛,越是表面正经的人心眼可能就越多,所谓扮猪吃虎,便是如此。 比如某人。 他一笑,悠然躺回温暖水中,惬意得眯起眼。 ———————————————————————— 这边广陵舒舒服服泡温泉,那头广御揽下他的烂摊子,正代替他坐镇大理寺呢。 因他除妖之能大理寺中人有目共睹,对他反而更为尊敬些,对于他的越俎代庖皆无异议。 今日帝王出游,城中安泰,广御见左右无事,便去看了看苏苏,苦思解救之法。 苏苏直挺挺坐着,仿佛一只任人摆弄的人偶。 广御取出一张符纸,画下咒符按在他眉心,随着他默念咒诀,苏苏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稚嫩的脸庞因痛苦而纠结在了一起。 广御正在尝试化解他脑中的禁咒,两股势力在他脑中博弈,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苏苏抱着头痛苦嘶喊,甚至往桌角连撞数下,哭嚎之声令人动容。 眼看苏苏撞得头破血流,广御心有不忍,却不能停下,停下便是前功尽弃。 正到至关紧要之时,苏苏额上的符纸猛地发出一道赤色亮光,仿佛一道血色利箭扎进了苏苏眉心。 广御心中一凛,立即停止念咒。 他发现施在苏苏脑中的竟是一道死咒,施咒之人要的不是简单的控制,而是彻彻底底的臣服,若要强行解咒,则人必亡。 广御叹了口气,只好收回符纸。苏苏浑身颤抖着缩在地上,仿佛已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口中模糊低吟着什么,仿佛呓语。 广御将他扶起来,隐约听到他说的似乎是,姐姐。 他帮苏苏处理了伤势,扶他躺在床上,他走后不久,一道白影轻灵越过院墙,不慌不忙推门而入,仿佛是进自己的家门。 他来到苏苏床边,看着他喟然叹道:“我可怜的孩子……” 苏苏似有感应一般,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看着寒子玉眸光微闪:“主人。” 寒子玉笑着摸摸他的头:“不错嘛,还记得我。” 苏苏直直看着他,除他之外眼中再无其他。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79章 若说姐姐是留在生命中难以磨灭的记忆,眼前这个人就是刻在灵魂中的标记,是此时唯一能进入他眼里的东西。 “疼吗?”寒子玉轻轻抚摸他额上的伤口,语气温柔又怜惜,足以使人轻易便沦陷其中。 苏苏摇头,视线没有离开他分毫。 第63章 赤眉龙鱼 寒子玉看着他乖顺的模样, 心中微有感触。他身世复杂,从小便是独来独往。他不敢轻易相信人,也没有谁值得他信任。 空岁山之时元气大伤, 穷途末路之际他想起了这个单纯少年。 他需要一个随从一个跟班, 一个在他需要时可以任意差遣,无条件听命永远不会背叛的人。 苏苏就是这样一个人。 操控他轻而易举, 也是头一次,他知道了漫漫长路有人同行的感觉, 哪怕只是跟在身后的一个影子, 响在空寂中的几声脚步。 寒子玉眸光变得深邃, 他慢慢拨开苏苏的衣襟,露出他削瘦单薄的身躯。 凉意侵入肌骨,苏苏不由缩了缩身子, 却没有抗拒躲闪。 “不要怕。”寒子玉微笑着低声道,“你是我最听话的孩子,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苏苏看着他,空洞的眼眸中唯有这一个身影, 牵动着他仅剩的思绪。 寒子玉伸出左手食指,以指甲为刃划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 点在苏苏心口,慢慢绘出了一只神鸟巫翵的图样。 他的神情专注而虔诚,细致描画着简单的图样。鲜血殷红,在少年苍白的肌肤上更是红得刺眼。 那血液如同活物般一点点渗入苏苏皮肉之中, 不过一会,苏苏心口上便留了一个暗青色的痕迹,犹如胎记,与肖长离初到石郢时所见人皮如出一辙。 “好孩子,再帮我做一件事吧。”寒子玉帮苏苏拉好衣襟,在他耳边低声道,“事成之后,给你买糖葫芦。” 见苏苏乖乖点头,寒子玉十分满意,指尖一晃,闪出一抹血光,按在苏苏天灵之上,“既然你这么听话,就先给一点奖励吧。” 苏苏觉得先前疼得像是要裂开一般的头瞬间舒服许多,眼前人笑容变得模糊,渐渐远去。 广御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赶到苏苏房间时,见他正躺在床上熟睡,并无异样,松了口气。 ———————————————————————————— 香山之上,红叶如火。 泡过了温泉舒筋解乏过后,便要赏红枫了。 枫叶林就在温泉旁,漫山红艳灿若云霞,更有温泉池中氤氲而出的水雾为衬,一片烟笼飘渺中犹如神霄绛阙,不似人间之景。 “果真是似烧非因火,如花不待春。连行绛排帐,乱落剪红巾。”此番盛景看得众人如痴如醉,流连忘返,连广陵都附庸风雅得吟起了乐天诗句,心满意足的加了一句,“没白来。” 苌楚靖尧亦是啧啧直叹,说回去后也要找个山头栽上这么一大片,让那些整日只知争权夺位的世俗庸人好好陶冶陶冶情操。 云钰沉醉此间,心中一派宁静,想着日后要与肖长离两个人再来一次。没有这些嘈杂纷扰,只有两人。 忽然一片枫叶随风飘落,在空中悠悠旋绕,落在他怀中。他抬手接住,不禁一笑。 红叶落人怀,为解斯人意。 云钰看了看站在身边的肖长离,他的肩头亦落了一片红叶,只是他未察觉。分明身处美景,他的眉心却依旧微微蹙着,似有总也解不开的心结。 云钰趁无人留意,拿下他肩头的红叶,又将自己手中的红叶塞入他衣襟之中,笑道:“肖大人,你看这红叶都在恼你用心不专,特意提醒你呢。” 肖长离回神,微微一笑,总算将视线落在了红叶之上,心中却始终忧虑萦绕,不得疏解。 枫叶林中有一处鱼池水榭,不算大却匠心独具,静雅端华。水由数截紫竹引自泉眼,天灵独具,故而水净清澄,水面莲叶犹绿,赤色锦鲤往来畅游,生机勃勃。一时吸引了众人目光,纷纷围了过去。 至灵之处多出灵物,这个水榭便是如此。 “哎?本王听说这个池子叫化龙池,里面有一条赤眉龙鱼,堪为祥瑞,此时怎么不见呐?”苌楚靖尧拾了根木枝逗锦鲤,往水池子里捅了捅,朝云钰笑道,“不是皇帝陛下怕本王沾了祥瑞,藏着掖着不让看吧?” 云钰笑了笑,道:“岐王言重了,这池中确有一条龙鱼,不过别说是你,就是朕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回。它躲着不出来,朕又有什么办法?” 苌楚靖尧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既是龙鱼便为天子所驱,说不定皇上你唤两声,它就自个儿出来了呢?” 云钰哭笑不得,让他去唤一条鱼,就算它听得懂他也说不出。 这池子他儿时曾来玩过,还被云昶撺掇着下去逮过鱼,只有十岁那年见到过一抹发着红光的影子掠过,连个囫囵样都没看清楚。 有时候他自己都怀疑,这里头到底有没有所谓的赤眉龙鱼。 如同为他解惑一般,众人忽然惊叹连连,指着水池道:“皇上快看,是龙鱼!龙鱼出来了!” 云钰定睛看去,果真看到一条硕大的赤金色龙鱼慢悠悠游了出来。鱼头神似龙首,唇边长须翩翩,胸鳍似龙爪,浑身金鳞神光熠熠。因这龙鱼眼睛上方长有两条赤色肉瘤,形同龙角又似双眉,故有赤眉之称。 一旁官员纷纷惊叹,直道天子方临祥瑞即出,果真是天定之君,实乃大缙之福。 苌楚靖尧凑近打量了一会,笑道:“果真是祥瑞龙鱼,这金光闪闪的,晃得我眼睛都疼。”他伸手入水想逗它过来,这龙鱼理都没理,甩着尾巴朝云钰游去。 云钰见它游姿平缓端庄雍容华贵,颇具王者之气,比自己还有些天子气派,瞧着有趣,走到池边想摸摸,不料这龙鱼碰了碰他的手,扭身又游到一旁去了。 云钰自嘲笑道:“看来这龙鱼是瞧不上朕呐。” 众官员纷纷陪笑,却很快脸上的笑都垮了下来,变为惊诧不解,更有些惊慌无措。 肖长离素来不喜扎堆,见众人都簇拥着云钰围在水池前看龙鱼,便退身出来走到水池后边,一人独立。 他哪里会想到那龙鱼竟舍了云钰,径直朝自己游了过来。 这龙鱼身躯肥硕,一路游来却甚是灵活,周身金鳞似乎更为亮灼起来,将周边池水映照得金光粼粼,贵气逼人。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80章 它徘徊在肖长离跟前久久不去,摇头摆尾,似乎十分希望他能来摸摸自己。 肖长离定定看着它,凝眉沉肃。 龙鱼乃天降帝王之灵物,受九五之气所驱,本该只认真主,此时这龙鱼竟然对云钰不理不睬,反而对天子之臣大羡殷勤,怎不由人疑窦丛生,惊疑不宁? 云钰心念急转,快步走到肖长离身边,唯有苌楚靖尧一派轻松,看热闹不嫌事大:“呦,看来咱们的肖大人不止受女人喜欢,对这龙鱼也有特殊的吸引力啊。” 云钰笑道:“龙鱼应皇运而生,自是有灵,知道朕爱惜人材,便代朕来多与肖卿亲近亲近。肖长离,你看朕的龙鱼都对你如此看重,今后可要好好为朕分忧才是。” 云钰边说边对肖长离挤眼,肖长离退身行礼:“微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云钰将他扶起,好一派君臣和睦之景,一旁群臣又适时吹捧起来,心中却是各怀心思。 广陵抱臂站在人堆后头,弹指结气打在龙鱼背上。龙鱼受惊,摇头甩尾便潜入水底去了,一抹金光好一阵了才散去。 龙鱼已去,它留下的波澜却潜藏在暗处,不知何时便会掀起巨浪。 第64章 潜龙在渊 自古帝王最不能忍受的便是皇权受到威胁, 但凡有一丝可能动摇自己地位的势必都要连根拔除。今日之事若不是云钰而换了任何一位帝王,肖长离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对此事云钰并未过多在意,肖长离却不能不多虑。 他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他一进入此地便感到精力充沛, 尤其泡过灵泉之后, 香山之上的灵气,竟然一点点在进入他的身体。 除了灵气, 还有龙脉之上的九五真龙之气。 自己竟然在吸纳龙气! 肖长离想起谢墨所言,眉头紧皱。 他不信自己会是所谓的帝王之相, 即便是, 他也不会认。 他找到广陵时他正在山巅的流芳亭中饮酒赏红枫, 好不惬意。他看了肖长离一眼,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里并未被人动过, 还算正常,至于你嘛……”他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喝了口酒,道, “原本我也不太肯定,不过从方才情况看来,你命格太硬富贵难挡, 难怪连龙鱼都想去讨好你。小皇帝争不过你,也是应当。” 肖长离眼眸一缩:“这是何意?” 广陵道:“你这是潜龙在渊之命,有风有水,气运上佳, 一旦得行云腾雾而上,直冲九天,连真龙都压不住你。你要是谋权篡位,必定是手到擒来。这样好的命格,你家祖坟得冒几丈高的青烟了吧。” 肖长离板着脸,沉吟不语。 广陵翘起长腿抖了抖:“你也别太担心,看皇上对你死心塌地的,不用怕他会打击报复。不过你二人命理犯冲,原本互相平衡倒也罢了,可惜龙脉被阻,皇帝气运衰滞,你便借势而起,所谓此消彼长,盈亏有度……”他倒了杯酒喝下,言尽于此。说话说一半,这才有世外高人的派头。 尽管他没说完,肖长离却已经明白,神情愀然,双目有些失神,红叶在他眼前飘落,未引起他片刻的动容。 半晌后,肖长离道:“这样的命格,当如何破解?” “破解?”广陵不禁笑道,“见过命运凄惨想要改好的,没见过命太好还想改差的?驱善难,驱恶易,你要真想改还不容易?喏,把你家祖坟迁到穷山恶水里去,再种上几根大柳树,把十里八乡的孤魂野鬼都招来,日日鬼哭狼嚎,想好都好不了……”见肖长离一脸严肃,他咳嗽一声,也觉得自己落井下石不太厚道,道,“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皇运式微你才能借势而起,只要稳住京城龙脉,让小皇帝把位子坐稳了,你想抢也抢不走。” 肖长离道:“如今皇上后宫空虚,是否于此有碍?” 广陵想了想,道:“也算有些吧,采阴补阳之说也不是全无道理。皇上年纪尚轻又未经人事,龙阳未定,这才容易被乘虚而入……” 他未说完便见正主走了过来,想抬手打个招呼,却见他目光全在肖长离身上,压根没看到自己,撇了撇嘴,自觉离开。想到这两人注定相克的命格,没忍住叹了一句造化弄人。 云钰确实没看到广陵,他的目光全在肖长离萧瑟的背影上。 虽然漫天红枫耀眼热烈,他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孑然孤立,如同那年赏春,他一人立在御花园水榭旁那抹映在水中的身影。 分明很近,却无法触及。 “你在想什么?”云钰走过去,轻轻揽住他的手。 肖长离转身,不着痕迹分开了与他的距离:“皇上。” 云钰手顿了顿,默默收回来,缩进袖中,有些无奈道:“你是又在多想什么了?” 肖长离道:“微臣没想什么。” 才怪。 云钰暗暗嘟囔。 他了解他,了解他的忠与正,如此大逆天道之事,即便与他并无丝毫干系,他也必定左思右想深思熟虑,不知绕到哪里去了。 “那龙鱼果真是天赐灵物,与我心意相通,知道我喜欢你,巴巴地都去讨好你了。”云钰凑过去看肖长离,手指在他胸前戳了戳,“你看,一条鱼都比你聪明。” 见肖长离不说话,目光低垂看也没看自己,云钰赌气,捧住他的脸掰过来:“你在怕什么?别说你只是承了九五之气,便是要我的皇位,我也……” “皇上,”肖长离打断他,目光沉如寒夜,冷清得让云钰心惊,“既为天子,便承天下苍生,怎可如此儿戏?” 云钰被他的冷漠刺得心凉,感情自己这一番心意,在他看来不过是儿戏罢了。 “天下苍生?”云钰苦笑,目光追随着一片红叶坠落在地,叠了满目落红,“在你看来,就这么重要吗?” 比我还重要? 一阵风过,卷起二人身边飘叶,衣袂翩飞,两人发丝微缠在一起,缱绻难分。 片刻过后,云钰轻叹。 罢了,谁让他是个死脑筋呢。 “好了,你别恼,我说笑的,你别当真。”他拉住肖长离衣袖讨好,“有你辅佐,我一定躬勤政事昃食宵衣,事事以万民为先,做个千古明君,这样你高兴了吧?” 肖长离没有抬头,看着那只抓紧自己衣袖的手,纤瘦白净,因用力而透着苍白,带着少年人的纤弱和倔强。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81章 无先皇垂训,无太后教导,良臣缺稀民不归心,这样的一双手如何才能扛住那样的重责? 无论如何,要让他好好地走下去。 肖长离暗下决心,目光坚稳下来,握住云钰的手。云钰心中一动,虽然那只手冰凉凉的,他却觉暖到了心里。 却没等他好好感受这暖意,肖长离已经拿开他的手,后退一步,躬身行礼:“皇上,如今城中空守,恐再有邪乱,微臣想先下山,还请皇上首肯。” 云钰轻叹,道:“再有什么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我们明日便回了,你不必这般急。” 肖长离道:“迨天之未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有备无患。” 云钰无奈,只得答应。 肖长离走得很快,似乎有什么事要急着去办。云钰站在行宫外看着他策马而去的身影,直到数道拐弯后被红枫掩盖。 不知为何他感到十分不安,仿佛他这一去就有什么事将要发生,有些后悔方才为何不任性些不让他走。 “咦,肖大人怎么走了?”苌楚靖尧摇着折扇走来,举目望了望,“这般美景他竟毫无留恋说走就走了,真是不解风情,无趣至极。” 云钰皱眉,有些不悦,却又无法反驳,客套了几句,道:“朕有一事不明,想请问岐王。” 苌楚靖尧道:“哦?什么事?” 云钰看着他,眸光变得深邃:“岐王自出雲远道而来,不过几日,不知是如何知晓此处有座化龙池,池中有龙鱼的呢?” 第65章 悔之晚矣 苌楚靖尧笑道:“我当什么事呢。这化龙池的事其实还是上次本王来的时候由贵国太子告诉我的。哦, 如今他已疯颠,早不是什么太子了。不过那时候吧,本王与他还算有些交情, 他对本王说香山之上有化龙池, 池中有祥瑞龙鱼,非真龙天子不得见。他说他已见过好几次, 说哪日也让本王看看,本王这不就记住了么。怎么, 莫非你们这宝贝龙鱼有什么讲究, 外邦之人不能瞧见?” 云钰道:“这倒不是, 问问罢了,岐王莫要多心。听说近日贵国颇为不宁,不知岐王此来, 可有不妥?” 苌楚靖尧摆摆扇子:“有何不妥?他们要争便争去,非要让我选边站,这选了谁都得罪人,不如独善其身, 等他们打完了再回去。皇帝陛下不会嫌本王叨扰吧?” “自然不会。”云钰一笑,“岐王来便是客,我大缙礼仪之邦, 岂有怠慢贵客之理?” “如此便多谢皇上了。”苌楚靖尧深揖一礼。 他笑容清朗人畜无害,云钰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身后似有根尾巴在摇,一时却又捉不住把柄,只得作罢。 待云钰走后, 苌楚靖尧悠哉悠哉继续赏景,选了棵落叶最多的枫树,往地上一坐,道:“看来这小皇帝还不算糊涂嘛。” 一个声音悠悠传来:“他再精明,也不过在你我股掌之间翻腾,谅难有所作为。” 苌楚靖尧道:“你我这么合伙欺负一个小娃子,是不是不太厚道?” 那人笑道:“怎么?岐王殿下莫非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苌楚靖尧叹道:“本王只是觉得当皇帝委实是不容易,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了亡国之君,如你这般,身如漂萍无处可依,委实可怜。” 那个声音已然不悦:“既然殿下已有此感悟,记得好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莫步了南岳后尘。” 声音渐远,苌楚靖尧抬起折扇接住一片枫叶,悠然道:“咱们想要的,可不止一亩三分地。” —————————————————————————— 肖长离下山后便径直去了太傅府邸。柳原听说是他,脑中便止不住得想象云钰与他行那违逆人伦之事,刚稳定下来的心绪又乱了,直说不见。 肖长离却径直走了进来,道:“大人不愿见我无妨,但有一件事,还需劳烦大人去办。” “你……”柳原想说道他几句,见他一脸刚正肃然而立,气度俨然,不由便觉矮了半截,没好气道:“什么事?” 肖长离道:“为皇上选妃,择一贤德为后,行大婚之礼。” 柳原一怔,见他模样不像随口说说,道:“说得轻巧,皇上迷恋于你,怎会乖乖大婚?” 肖长离道:“此事大人不用担心,按祖制甄选便是。我相信大人忠心无二,定能为皇上征得贤后。”肖长离看着柳原,目光复杂,“皇上初豋大位,根基还未稳固,正是用人之际,还请大人保重身体。” 柳原觉得脑子有点绕不过弯来,正欲再问,肖长离已拱手告退。柳原揉着脑门梳理了一阵,终于想通。 看来皇上这断袖之好还只是单方面的,肖长离并无那种意思,这是在借由选妃立后让皇上死心呐。 这么一想柳原豁然开朗,当即振作精神,叫来礼部一众官员商讨选妃立后之事,拟定了详案后又备了奏折,想等明日云钰回宫后便去请旨。 他不知道肖长离会用什么方法让云钰接受选妃,但他相信他既已说出了口,就必定会做到。 从某些方面来看,肖长离的确是个十分靠得住的人,让柳原都忍不住去相信他。他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分明背着个叛臣之后的名头,却让人找不出丝毫错处来。 若他是个女人就好了…… 柳原发现自己脑中冒出这么个不靠谱的想法来,赶忙甩甩头将其驱逐出去。 接下来这一整天柳原都在寻思云钰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清纯的活泼的妩媚的娇憨的聪慧的? 细细想来,云钰从小到大都是雅然之礼恪守礼度,从未行过越矩之事,除了与先嬛妃和二位公主有过交往之外,竟连宫女都未曾多看过一眼。前太子十四岁便已拈花惹草处处留情,他都到十七岁了怕是连女人的手都没拉过,唉…… 娇滴滴的美人都送到塌上了,他竟然能给直接踹下地来,这可不止是不解风情,根本就是愚蠢了。 柳原越想越愁,后悔当初真不该总教他非礼勿视克己复礼,应该教他“君子好色而不淫”才是。 唉,悔之晚矣。 这一番牵肠挂肚下来,柳原看着来服侍自己更衣洗漱的小丫鬟的眼神都复杂起来。 窈窕淑女,丰韵娉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怎么看都比那男人好得多了。 没错! 皇上只是一根筋暂时没正过来,待他想通,知道了女人的诸多妙处后,自然不会再对男人硬邦邦的身体感兴趣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82章 柳原舒眉一笑,茅塞顿开,扶着大把胡子嘿嘿直乐。忽然一只手横过来,一把揪住他耳朵骂道:“你个老不羞,贼眉鼠眼看什么呢?想吃嫩草了是不是,你看看你这龌龊样,不知羞!” “哎呦,我的耳朵……快松手……”柳原叫唤着,先是威逼,不管用,只好惨兮兮求饶,这才保住一只耳朵。 “妇人,唉,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柳原嘟嘟囔囔,边揉耳朵边寻思着一定不能给皇上找个母夜叉,否则后宫永无宁日矣。 在柳原兢兢业业操心着云钰的后宫之事时,肖长离去了一趟大理寺。 张禀见他来了,习惯性得向他禀报城中之事,说是今早城北外郊又生诡事,几个村子里的人皆是一睡不醒,一无打斗二无伤痕,广御已经去看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可是元寿山附近?”肖长离问。 张禀点头:“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肖长离沉声道:“那里曾是百阕旧都。” 张禀一愣:“百阕?”这个名字时隔遥远有些陌生,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帮我备一匹马。”肖长离边说边要朝外走,忽有一人来报,说苏苏醒了。 肖长离眸光一动,立即赶了过去。 “唔,这个好好吃,还有没有,再拿点来……”苏苏整个人蹲在椅子上,嘴里塞满了糕点,脸都鼓得大了一圈,“多拿些来,我快饿死了……别这么小气嘛,大不了等我姐夫来了让他给你们银子……” 肖长离一颗心悬着,看着他眼中的灵动俏皮,感概万千。 “姐夫!”苏苏灌下一口水,拍拍胸口,好不容易咽下去,见肖长离站在门口,忙打招呼,“真是说姐夫姐夫就来了,快进来,站着干什么?” 肖长离跨进门去,细细观察苏苏,见他头上包着伤布,言行举止与以前一致,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身上亦无邪气,想来是已恢复了,心中稍宽。 “这孩子是怎么了?今早还冷冰冰的,也不知那位广御高人做了什么,又嚎又叫的,瘆人得很,这会儿到好了。”张禀并不认得苏苏,只知道他前几天刚来时一张脸上毫无表情,黑洞洞的眼睛能瞧得人心里发寒,现在却跟换了个人似的,不由惊奇。 苏苏听了还老大不乐意,盯他一眼:“你才又嚎又叫呢,我怎么会做那种丢脸的事。” 张禀笑了笑,肖长离道:“劳烦张大人再去备些吃的。” 张禀点头,刚走出没几步苏苏就叫道:“有糖葫芦没有,来几串!” 肖长离帮他倒了杯水,道:“慢点吃。” 苏苏喝了水,又咽下一块栗子酥,含糊不清道:“对了姐夫,他们说这里是什么大理寺的,这是什么寺?拜菩萨的么?你不做官要当和尚了?” 肖长离道:“这里不是寺庙,和县衙差不多,是个办案子的地方。” “哦……”苏苏看看四周,高兴起来,“这里这么气派,姐夫一定是升官了吧?” 肖长离笑而不答,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苏苏想了想,揉揉肚子:“肚子饿得厉害,好像几天没吃饭了一样,还有头晕得很,也不知道是哪个滚蛋把我头给打破了,姐夫一定要把他抓起来!” 肖长离淡淡一哂:“好。” 苏苏吃完了一叠糕点,砸巴嘴,还没饱,拍着桌子嚷嚷着还要吃,肖长离道:“你空腹太久,不可骤然暴饮暴食,过一会再吃。” 苏苏瘪瘪嘴,只好舔碟子上的糕点碎末塞牙缝,忽然道:“我姐姐呢,我都被人打成这样了她还不来看我,跑去哪里浪了?” 肖长离眸光一黯,半晌后道:“她走了。” 苏苏不解:“走了?去哪了?” 肖长离凝眉看着他,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 苏苏看他模样为难,干脆自己猜起来:“不会是真跟着那个崔云书下去做鬼妻了吧?” 肖长离摇头,道:“她投胎去了。” 苏苏听后并不如何意外,姐姐已是鬼非人,这点他很清楚,鬼嘛,总是要去投胎的。 “这样也好,她老这么晃悠也不是个事。”他故作老成叹了口气,“也不知能投个什么胎……你说她脾气这么坏,会不会投入畜牲道,当真成了只母老虎?” 肖长离没说话,他本也不是擅长说这种玩笑话的人。 苏苏见他不吭声,笑容也逐渐淡了下去,托着下巴呆了一会,道:“她投了胎,还会记得我么?” 肖长离垂下眼帘:“会的。” 苏苏趴在桌上,半晌没说话,这时候才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第66章 百阕宫城 肖长离让张禀好生照顾他, 出房门后便骑了匹快马,前往元寿山。 元寿山下有黎城。 黎城曾是百阕旧都,相传被巫翵化身的地狱冥火烧灼殆尽, 连同往昔繁华一同与破城的缙军同归于尽, 如今只剩一片废墟。传闻此地常有鬼哭,魍魉出没, 因此无人再敢接近。 黎城与京城相隔约莫半日路程,肖长离赶到时天色已近黄昏, 遥遥可见宫城黯然孤立在白日余晖之中, 苍凉萧瑟, 一点点披上了夜的幽寂。 肖长离下马,沿着荒草小径而去。悲风惨悴,蓬断草枯, 路旁犹可见残屋破瓦,凌乱描绘着昔日繁华。 吴主山河空落日,越王宫殿半平芜,一代王朝的覆灭, 伴随的必定是百姓流离,苦不聊生。当初那些百阕臣民,除了与崔家一样隐姓埋名安然度日者, 又还有多少如张忠一般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呢? 肖长离在这条路上走了良久,幽暗中的宫城却并未接近分毫,反而天色越来越暗,一条路似是永无尽头。 肖长离翻起右掌, 掌心腾起魑魅火,幽蓝的光芒在这片幽寂中几不可视,闪烁不已,随后好似无法支撑一般,猛地熄灭了。 与此同时,他身边出现了无数红芒,如萤火之光飘飘乎乎游移不定,仿佛无数夜枭的眼睛在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83章 肖长离停下脚步,他知道再走下去也是徒然。那些红芒亦随之停下,此时肖长离才看到那些红芒竟当真是一只只眼睛,随着无数黑影缭绕在他身侧。 那些黑影只有大概的人形,想必都是此处的亡魂,不知何故自自幽冥而出,无声无息徘徊在这片故国焦土上,吸食着过往行人的阳气。 肖长离身处这片幽煞之中,屏息敛气,一息阳元护在胸口,倒也未受多少影响。那些幽魂觊觎而不得,幽幽汇聚在一起,朝前方荡去。一片红芒飘渺游离,在幽暗夜幕之中犹如星河长练,看上去倒也颇为壮观。 越靠近百阕宫城,这些亡魂人形便越发清晰,皆是身体焦黑蹒跚萎顿,生前样貌已不可辨,想来便是死于那场巫翵神火。 为政者不仁,以百姓陪葬,多少朝代更迭皆是如此。 夜色中忽然亮起幽黄的光芒,将那些游魂照得更为清晰。它们皆加快了速度,仿佛迷路行者看到了家中的烛火。 肖长离亦抬头看去,只见宫城赫然在前,却褪去了残破荒败,宫灯熠熠堂皇明丽,如同海市蜃楼般耸立在夜幕之中。 肖长离慢慢跟在幽魂队伍之后,朝城下大开的宫门走去。门内如墨般漆黑一片,不知延伸何处。在宫门前站着一列身着黑色铠甲的士兵,看铠甲制式却并非百阕兵士,而是南岳阴兵。 这些阴兵皆是长矛利剑全副武装,铠甲之下虽只有腐朽的枯骨,却个个凶神恶煞,两只空洞洞的眼眶中赤火灼烈,邪煞逼人,骇得那些百阕游魂都瑟瑟发抖,有动作稍慢些的便会被它们吞入口中,魂魄不存。 肖长离掩行在后,回想曾在《符全录》中看过的隐身闭气之法,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下符印,捂在口鼻之上,隔绝了身上的生人之气。 几个阴兵呲牙咧嘴驱赶着游魂,在肖长离周围绕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让他进去了。 肖长离跟着那些游魂的红光进入那片黑暗,仿佛走进了地狱的大门。四周没有一丝声响,黑暗并未因这些游魂的红色灵火而有所减弱。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幽光,幽光笼罩着一座华美宫殿,在这一片黑暗中显得尤其突兀夺目。 这宫殿丹楹刻桷碧瓦朱檐,檐下垂挂的宫灯华贵生辉,里面却并未点着蜡烛,而是游窜着一团磷火。廊柱上雕刻着精美繁复的红色神鸟,腾腾火焰之中仿佛即将展翅而出,飞上九天。 肖长离知道眼前这些只是幻象,即便用异法将一切还原,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些游魂如同追逐火焰的飞蛾,源源往宫殿而去,肖长离跟随在后,感觉到宫殿内传出一股巨大的力量,这力量莫名有些熟悉。 走入大开的宫门,一片富丽堂皇之中竟有数名女子翩翩而舞,朱颜彩袖青丝如雾,飘逸若仙,恍惚好似天上宫阙。一旁亦有数名女子拨弦弄琴,一派热闹,却未发出丝毫声响。 大殿正中是一方帝王玉案,寒子玉正悠闲而坐,微闭双眸指尖轻点,仿佛正欣赏着眼前的轻歌曼舞。他的身后是一方华贵的黑玉屏风,屏风上是一只火红的巫翵,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细看可见这只巫翵并非雕刻也不似描画,好似依附其上。巫翵的两只眼睛犹为赤红,莹莹散发着红光,那些幽魂进入大殿后便彻底化为萤火,一点点绕过寒子玉,汇入那两只赤红双眼之中。 肖长离已能猜到寒子玉的目的,那巫翵的两眼之中镶嵌的想必就是建木。 除了眼前这些幽魂,肖长离还能感觉到有一股清灵龙气正在被其吸纳,周边龙脉上的九五之气竟都被引到了这里。 建木神物,通达天地,可聚万灵,寒子玉能用他吸纳云钰的真龙之气唤醒蚷岁,现在同样可以用来复活巫翵。 “贵客到了,尔等还不快去招待。”寒子玉微微睁开眼,悠然看向肖长离的方向。 那些女子立时蜂拥围去,娇颜如花衣袂翩飞,轻纱绫罗如烟丝触之无形,却极尽妍态,纤尘不染。 肖长离兀自走了过去,越走近便越感觉到建木之威,寒子玉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就坏了大缙龙脉,难怪近日皇城不宁,若继续下去,恐怕不止是妖邪为乱了。 “肖大人果然是人中之龙,竟能轻轻松松进入我的幻境。”寒子玉俯视着肖长离,笑道,“来了也好,我这宫城之中,许久没进来一个活人了,肖大人来陪我说说话也好。” 肖长离道:“既知道是幻境,何必留恋?” 寒子玉道:“既是留恋,必是已然失去了。我这丧家之犬一无所有,徒留黄粱一梦罢了,肖大人又何必非要叫醒我呢?” 肖长离道:“你要做梦可以,毁我大缙龙脉却是不可。” 寒子玉拍案大笑:“不可?当年那群乱臣贼子逼宫造反,毁我百阕百年基业,这不过是小施惩戒,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肖大人可要与我一同看看?” 肖长离盯着他,眸光一点点凌厉。 第67章 天命所归 “看大人这样子是不太感兴趣了, 也罢,国破家亡的,本也极少有人愿意看。”寒子玉笑意阴寒, “不过肖大人命格不俗, 若是能留下来,想必大家都会十分喜欢。” 他话音未落, 整个大殿便浮现数道人影,皆着华袍戴金玉, 正是在此处守城而死的百阕皇室。他们面露狞笑围着肖长离, 伸出手似乎是想把他拉入地狱。 肖长离掌心驱动魑魅火将他们逼退, 忽然感到身体一僵无法动弹,可见巫翵之中放出两道红光直射而来,将他整个人制住, 同时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欲将他卷过去。 肖长离咬破舌尖将一口纯阳血含在口中,同时顺势接近建木,右掌挟着魑魅火猛然拍下,建木却厉光大盛, 红芒如刃片刻将他击飞出去,一头撞在廊柱上。 “肖大人这暗算之举可真算不得君子所为。”寒子玉十分惋惜的样子,“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 可以改变什么吗?” 肖长离未及起身,建木发出赤光如利箭再度袭来,径直透过他的左肩,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便将他整个人卷在半空。 以他一人凡俗之力要对抗建木之威, 实在是有如蚍蜉撼树。 “肖大人对我百阕神鸟是有何误解么,看上去似乎很想除之后快啊。”寒子玉走到肖长离跟前,欣赏着他的狼狈无措,“如果大人是因为建木正在吸取大缙龙脉的九五之气而有此举动,那么在下认为,大人不如自尽更方便些,毕竟你吸取的王气,可比我这两块木头多得多了。”他绕着肖长离悠然踱步,“哦,险些忘了,如今小皇帝气数将近,大人才是天命所归,你如今要护的可是自己的江山了……” “住口!”肖长离怒喝,眸光如刀,“香山之事不过是你与苌楚靖尧联手之计,说什么天命?百阕消亡百年荡然无遗,尔等穷途末路,这才是天命。” 寒子玉神色一厉,抬手一掌拍去,却见一道白光如游龙疾电朝他攻去,寒子玉挡下那白光,被生生逼退了好几步。 在寒子玉分神之际,肖长离感到一个人挟住自己,片刻便已逃出大殿。阴兵咆哮而来,那人挥手甩出万点厉芒阻挡,将那些阴兵如散沙般击溃,在他们重新聚合起来前已逃出数丈开外。 肖长离感受着寒凉夜风,一口气松懈下来,喉中一阵腥甜,被他生生压下,对那人道:“多谢广御真人。” 广御带着他逃出老远才停下,回头见一片幽深夜幕,哪里还有什么百阕宫城? 广御道:“肖大人怎会在这里?”他来查附近村庄百姓失魂之事,察觉此处有恙便来看看。这地方被施了结界,寻常人根本难窥其迹,他也只是察觉有问题而寻不到具体入口,若不是肖长离有所掣肘使结界露出一个缺口,他恐怕还被围困在夜半幽魂的迷阵之中。 肖长离道:“我只是觉得元寿山出事定于百阕旧都有关,便来看看,寒子玉果真以建木为引,意图复活巫翵。” 广御道:“建木吸食生灵魂魄,又食龙脉王气,非你我能及,当务之急先解救此处百姓,其他的等回去再议。” 肖长离点头,看着幽深夜色中那荒败宫城的廓影,良久不语。 寒子玉立在宫城之上,亦与他同看着这片夜色。 一切幻境终将归于虚无,失去了的再难挽回,他要做的,就是让所有的始作俑者皆与自己一样,穷途末路。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84章 ————————————————————————————— 凛霜初降,香山红叶浸透了一夜的清寒,红得更为灼烈。清晨,红日初升还未放出暖意,天子仪驾便驶下香山,回銮返宫。 龙旗招展,华盖迎风,返宫途中有不少百姓围观私议。因云钰先吩咐过禁卫不得喧扰百姓,故而他此行坐在车中,一路下来听的最多的便是民怨,以及……那个传闻。 柳原携百官宫门迎候,见云钰面露疲态,眼下黑气积郁,对那个传闻更为忧心了。 昨日香山之上龙鱼不认天子为主的传闻不胫而走,今日已是传遍京城,云钰本就并不稳固的民心此时更是危如累卵。 云钰免去了百官进谏,先回寝宫歇息。 柳原叫太医给他开了些补身安神的方子,叹道:“以往先帝去一趟香山,回来后皆是精神焕发,怎地皇上此去却……” 云钰道:“只是昨晚未睡好,太傅不用担心。药也不用喝了,朕睡一觉便好了。” 柳原道:“皇上龙体关乎国家社稷,怎可如此马虎?”见云钰虚弱疲乏的样子,柳原沉痛不已,道,“皇上,太医说你有阴津枯涸虚劳之症,便是因为您久不纳妃,阴元不调,以致阳气亏耗,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皇上,您就听老臣一句劝,男女合合乃天道纲常,您去找几个合心意的女人试试,就会知道女人要比那男人好得多了。” 云钰闻言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一时气滞不畅,咳嗽起来。柳原忙上前帮他拍了拍背,狠下心继续道:“不瞒皇上说,昨日肖长离来找过老臣,让老臣即刻督办皇上大婚之事。既然他本无心,皇上又何必执着?” 云钰咳得一张脸又红又白,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柳原叹了口气,退身跪地:“皇上,肖长离让老臣帮皇上选妃,再择一贤德为后,与皇上行大婚之礼。凤后主阴,只要皇上大婚成人,阴阳调和,紫宫稳固,则邪乱不生呐。且不论龙鱼之事肖长离是否当真有不臣之心,单是这份良苦用心,便值得老臣敬他三分,还望皇上以大局为重……” “好了,”云钰抬手,声音虚疲不已,“如今百姓皆说朕只知享乐枉为人君,若在这个时候再大肆选妃,太傅是当真想让朕留下个荒、淫昏君的名声给后世瞻仰么?” “这……”柳原一怔,不知说什么才好。 云钰深吸一口气:“朕累了,太傅先回去吧。” 柳原无奈,拱手告退:“皇上好好休息,记得药不可断。老臣告退。” 云钰默然坐了良久,想到肖长离急匆匆回来,要做的事竟然就是为自己选妃大婚,不由苦笑。 罢了,的确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他昨晚一夜未睡好,乱梦纷杂中肖长离的模样时隐时现,他越想要靠近,他便离得越远,这般一夜折腾下来,精神能好才怪。 他决定先睡一觉,养好精神了再去找他算账。 第68章 寒夜温酒 这一觉睡的颇为踏实, 醒来后已至正午,小安子守在他榻前,见他醒了忙为他洗漱更衣, 命人送上午膳, 还特意将一盅羹汤摆在他跟前,殷勤道:“皇上, 这个好,多吃点。” 云钰揭开盖子, 果真浓香四溢, 道:“这是什么?” 小安子道:“皇上尝尝便知。” 云钰吃了一口, 甚有嚼劲,吃不出是什么来,只觉味道有些奇怪, 道:“这是何物?” 小安子道:“是虎鞭,好东西呢。” 云钰一愣,刚刚咽下去的东西似有重翻上来的冲动。小安子还乐呵呵帮他盛出来放在小碟子里,道:“皇上多吃些, 都说这个吃了对男人最好。” 云钰不打算吃了,将碟子推在一旁,喝水漱口, 胃口全无。 小安子道:“皇上怎么不吃了,这儿还有人参五福丸,这是玉竹赤羊汤,都是大补……” 云钰道:“这些都是太傅吩咐的?” 小安子点头道:“太傅可花了不少心思呢, 皇上您再吃点?” 云钰无奈,自己真是虚到这个地步了么? 正好此时宫人报珩王和峪王来了,云钰当即宣二人进来。珩王一来便看到云钰不甚好的面色,峪王一眼就看到满桌的菜,也不顾什么君臣礼坐下就吃:“正好,我这还没吃饭就被二哥拽过来,肚子饿着呢。二哥不是也没吃么,快来吃点。” 小安子机灵得去拿了两幅碗筷来,珩王并未动筷,对云钰道:“皇上,城中传言,那龙鱼之事,可是当真?” 云钰道:“确是如此,不过……” “怎么会这样?那肖长离竟当真……”珩王想起尚在石郢时,广漠一来便以为他是皇上,原来是早看出他命格不俗,竟能连天子都压下一头。 峪王吃得正香,虎鞭羹都喝了好几碗,好奇道:“不是吧,那个池子里竟真的有龙鱼?我怎么一次都没见到过?” 珩王没好气:“你能见到才怪,吃你的去。” 峪王撇撇嘴,继续胡吃海塞。 云钰叹了口气,道:“当初我便说过我不要坐这皇位,二哥你非要我坐,如今看来,我根本不是这块料。若当初是二哥继位,此时便不会有这许多事了?” 珩王急道:“你这是什么话,你继位乃是天命所归,如今只是有小人做梗罢了。说起来,你继位多日,也该大婚了,等立下皇后稳住后宫,你就算是真正成人,是一国之君了。” 云钰叹道:“我大婚,真有这般重要么?” 峪王插嘴道:“那是自然,民间百姓还有新婚冲喜一说呢,你热热闹闹给咱们选个皇后出来,把喜这么一冲,说不定就什么烦事破事都没了。”他挤了挤眼,道,“我们阿钰打小老实,该不会到现在还是个童子之身吧?” 云钰一窘,将虎鞭羹推给他:“吃你的去。” 峪王哈哈一笑,松了松领口,觉着有点热:“阿钰别害臊,男人嘛,总有这时候。你是皇帝,今后这三宫六院有的让你学。” 云钰垂眸不语,心中纷乱万千。珩王迟疑道:“皇上,那肖长离,你打算如何处置?” 一山尚不容二虎,何况一个随时都能威胁到帝王皇权的人,纵是珩王素来欣赏肖长离,此时也不免对他有了忌惮。 云钰深吸一口气,道:“为何要处置?即便他真有帝王之命,那也是天命所赐,天意又怎可违抗?何况,我相信他不会有丝毫的不臣之心。” 珩王面露疑色:“你……如此信他?” 云钰笑了笑,道:“当初,不是二哥劝着让我信任他的么?”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85章 珩王一声轻叹,亦觉自己有些过分了。以他的了解,肖长离便是那种你将皇位送给他他都不会坐的人,自己这小人之心委实难看。 云钰道:“二哥,听说近日元寿山附近不太平,可是黎城有所异动?” “黎城?”珩王想了想,“那地方荒芜许久,只有一片废墟,能有什么动静?” 云钰若有所思:“若是寒子玉的目标是复辟百阕,没理由不回去看看。为防万一,还是派些人手去探探,尽快将那附近百姓迁离。” 珩王点头:“我这就去办。你脸色不好,好好歇着,先别去管这些事,养好身子为上。” “多谢二哥。”云钰微笑颔首,又对峪王道,“对了,那位出雲七皇子恐怕此番来者不善,有劳三哥近日多去招呼招呼,看他曾与哪些人有过来往。若有必要,还需留他在此多住几日。” 他话中深意珩王已然明白,峪王却没多想,欣然答允:“没问题,我正好约了他下午去东郊围猎。” 珩王斜他一眼:“你与他还真是兴趣相投啊。” 峪王还挺乐呵:“论起玩乐的法子他可比我精道多了,性情也疏朗大方,若他不是外邦之人,我还真乐意交他这个朋友。” 珩王道:“你可别忘了出雲与咱们的恩怨,玩乐可以,可别上了他的套,几时被卖了都不知道。” 峪王摆手:“放心,我是那种蠢笨之人么?我可精得跟猴似的……” 云钰“噗嗤”一笑,心情也好了许多。 “行了别吃了,整日就知道吃。”珩王拽了峪王便行礼告退,“我们先回去了,你记着好好休息,多吃点。” 云钰看着一桌的残羹冷炙,点了点头。 峪王嘴里还叼着只春卷,硬被拽出了宫门,好不容易咽下去,埋怨道:“二哥也真是的,一大早饭也不让人吃好了。阿钰这不是好好的么,非要我来做什么?” “好好的?”珩王恨不得揪揪他耳朵,“阿钰继位不久便遭受这般非议,就算他嘴上不说,心里能好受么?你胸无大志,我生性散漫,将这担子丢给他也就罢了,还一点忙都帮不上,唉……你我真是枉为兄长。” 峪王舔舔嘴上的油沫,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大皇兄坐这个皇位,他那么喜欢……” “胡说!”珩王在他后脑一拍,斥道,“让他坐了皇位,你我还能有这安生日子?得了,我先去黎城看看,你记着看好苌楚靖尧,那小子就是条狐狸,这个时候来必定没安好心。” 峪王随口道:“知道了,要不要围猎时我绊他一跤,摔得他下不了地?” 珩王照他屁股便是一脚:“你是怕出雲抓不着咱们的把柄么?” 峪王揉揉臀部还挺委屈:“唉,做人可真难……” “皇上,让御膳房再做些来吧。”小安子看看桌上一片杯盘狼藉,担心峪王会不会补过头了些。 云钰摇头,让他撤下,想了想,又道:“肖……翰林院的肖大人,可曾回来?” 小安子道:“没有。皇上吩咐过,一直让人留意着呢,昨天肖大人一晚上都没回来,今早翰林院也没去应卯。” 云钰暗暗叹了口气,让他退下,只觉心累疲乏,索性躺下又睡了半晌,迷糊醒来还没来得及唤人,小安子就急匆匆进来,说出事了。 出事的正是峪王和苌楚靖尧。 小安子担心峪王补过头,他还真就补过头了,一下午都是精力旺盛,在与苌楚靖尧东郊围猎时兴致高昂事事争先,二人争夺猎物时他更是一时心急,一鞭甩在苌楚靖尧的马臀上想阻他一阻,不想马受了惊,径直将他给甩了下来,摔伤了一条腿。 皇子受伤,出雲使团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此时都嚷着要见皇帝讨说法,礼部官员去了好几波都安抚不下来。 云钰揉揉尚有些昏沉的脑袋,整肃衣冠后在养心殿见了出雲使臣,又特意去行馆探望苌楚靖尧,大半日忙碌下来,一张脸上神色就更差了。 苌楚靖尧翘着条伤腿倒不甚在意,依旧吃吃喝喝,还找了好几个美貌宫女去伺候,反过来安慰云钰莫放在心上。 峪王自知闯了祸,见了云钰都是缩着脖子,问他当时情况他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就是一时头脑发热未顾及后果。 云钰未多说什么,让他回去歇息,打发了小安子,自己则缓步踱到了肖长离的寝殿。 窗门紧闭寂无人声,门外庭院落叶铺了一层,不闻人声唯有冷风过境,分明不过一日却荒凉至此。 云钰在傍晚冷风中站了一会,末了推门而入,点亮油灯,静坐窗前,桌上摆放着看了一半的《符全录》。 云钰想起空岁山时的情景,虽深山险恶危机四伏,有他相伴却时时都是心安,不像此刻,一颗心空空荡荡,又是荒凉又是彷徨。 夜一点点变得浓稠,他叫宫人来生起暖炉,又要来一壶酒,一点点温酒小酌。 他并不常喝酒,此时却急需这一点暖意入喉,驱散周身和心底的寒意。 肖长离踏着夜色而来,看到屋内的火光微微一怔。门口站着两个等候吩咐的宫人,见他回来便告诉他皇上在里头。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 屋内酒香四溢,暖意袭人。迷蒙水雾中,少年帝王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中酒杯。杯中清酒微荡,偶尔洒出一些沾湿他的指尖,顺着淌在桌上,又濡湿了他的衣袖。 不知是酒意微醺还是神思恍惚,云钰并没有立即发现肖长离回来了,直到火炉上酒沸溢出引起火光他才回神,伸手去提酒壶,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此时的酒壶烫如烙铁,他若真去碰了,恐怕得要烫掉一层皮。肖长离下意识拦住他,随即收回手,又是直挺挺站着。 云钰看到他,心中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恼,最后拿着垫布倒了杯酒递给他:“手这么凉,喝一杯暖暖身子。” 肖长离接过来,一饮而尽。 云钰又为他倒了一杯:“坐。” 肖长离便坐下了。 云钰哭笑不得,又道:“喝。” 肖长离顿了顿,依言喝了。 “这么听话,那就……”云钰起身,他已喝了不少,先前坐着还不觉得,此时一起身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干脆整个人倒在肖长离身上,勾住他脖颈,趁着酒劲在他耳边轻声道:“亲亲我。” 第69章 春宵一刻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86章 肖长离身子一僵, 正要扶他起来,云钰已用力勾住他脖子,贴了上去。 他的气息中带着醉人的酒香, 肖长离如受蛊惑, 神思亦有些混沌,片刻后醒悟过来, 微微转头,想将他推开, 云钰却攀着他的肩膀整个人紧靠过去, 如藤缠大树将他抱得更紧, 无助中带着浓烈的眷恋和依赖。 “不许推开我……”云钰声音闷闷的,如孩子般缩在他怀中,“这一日你去了哪里?你不在, 我……我很害怕……” 肖长离僵着的身子逐渐软化,不由伸手揽住他的背,半晌后道:“我去了黎城。寒子玉以建木为引意图复活巫翵,吸纳龙气与百姓魂魄, 危急迫在眉睫。皇上若再不能稳住局势,恐怕……”他推开云钰看着他的眼睛,凝声道, “皇上,不能再任性了。” 云钰眸中迷蒙,有淡淡的水汽,面上因微醺而泛着潮红, 眼前人摇摇晃晃模糊不清,只有那句不要任性透进心底。 他闭了闭眼,让自己清醒一些,抓住肖长离的手慢慢松下来,苦笑道:“我大婚立后,局势便真能稳定吗?” 肖长离眉间闪过一抹隐痛,道:“自古君王主阳,凤后主阴,阴阳合则紫宫定,紫宫定,则天下安。” 云钰一笑,扶着桌角摇摇晃晃起身:“若不是你在我跟前,我真以为这话是太傅说的。” 肖长离想扶他,伸出手却又收了回去。 云钰看到他这个动作,又好气又好笑,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一时急切呛着了,咳得身子都缩了起来。 肖长离心中绞痛,捏紧拳头,片刻后将他扶起,拥入怀中。 云钰将他拥紧,只觉得鼻中酸涩,双眼变得模糊。他感受着这个怀抱,或许很快便会是咫尺天涯。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是否大婚立后,与我……并无干系。”肖长离语气低沉,却无比笃定,“就算你大婚有后,我仍会陪着你,无论是以何种身份,是否有违天道。” 云钰慢慢懂了他的意思,微喜过后却是心痛:“不行,不能这样委屈你。除了你,我不会……” “皇上。”肖长离打断他,目光柔和,微微一笑,“你若不能保重身体,你我还能有什么将来?” 肖长离很少笑,一旦笑起来便如皓月凌空清朗无垠,看得云钰心中一动。一想这样的人刚刚承诺了自己一生的相随,他便再难抑制心中情意,牢牢抱住他。 这一次肖长离没有再推开他,二人相拥良久,云钰靠近他的耳边,灼热的气息在他耳畔流连,声音细若蚊吟:“扶我去躺一躺……我喝多了,头晕……” 肖长离依言将他扶到塌上,正要给他盖上被子,云钰已抓住他衣襟往下扯,迷离的双眸闪着萤亮的光点,紊乱的呼吸清晰可闻:“我若是大婚,却什么都不懂,会让人笑话的……” 他转而勾住肖长离脖子,一点点往下压,不让他退,也不让自己退:“你既然这么希望我大婚,你就该……先教教我……” 肖长离看着他,直到过近的距离让他看不真切,双唇贴上那一刻他已无意再逃。 云钰有些急切,仿佛怕他再推开自己,将他搂得死紧,两人之间未留一丝缝隙。 肖长离包容着他的生涩和急切,一点点化为主动,拉开一点距离,安抚般在他唇上轻吻:“皇上,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云钰面红耳赤,低声道:“废话……” 肖长离的吻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板板正正循规蹈矩,实在谈不上柔情蜜意,云钰的心却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胸腔中翻滚着惊天动地的喜悦和幸福,让他整个人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然而过了好一会,肖长离依旧只是不轻不重得亲吻,云钰觉得自己的嘴都快被亲麻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便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了,他把心一横,干脆探出舌尖勾动他的唇舌一番深吻,随后微颤着手拨开他衣襟,探了进去。 肖长离呼吸慢慢变得粗重,抓住他的手,两人都被对方的热度烫进了心里。 “你……你躺下来……”云钰推了他一把与他换了个位置,将脸埋在他颈边,“我不要在下面……” 在下面会痛,这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唇瓣在肖长离脖子上轻轻吻过,一点点移到胸膛,忽见他肩头又多了一道新伤,看去已敷过灵药开始愈合,却让他心又痛了起来。 “怎么又伤了?” 肖长离深吸一口气,道:“无妨。” 云钰把脸贴在他胸膛,眼泪慢慢滑落:“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肖长离沉默了一会,扶住他肩膀将他带到床里,为他拉上被子,抹去他面上泪痕,柔声道:“等我一下。” 云钰当他是又要反悔了,心中无奈却并无不悦。 既然他不愿意,他也不想再逼他些什么,只要彼此心意合一,一切就都不再重要。 他乖乖躺在床上等,肖长离走到外间,翻出了那本龙阳春宫册子,一番研读默默记下一些关键之处,让候在门口的宫人退下,吹熄了烛火。 回去后见云钰闭眼鼻息平稳,他脱下外袍躺了下去,没有惊动他。 虽然极为克制自律,肖长离却也是个男人,有着男人都会有的情感欲望,只是未曾外露罢了。此时他已然情起心动,却有一点,他不知该如何行事。 虽然刚刚看了书,他却知道男人的身体并非天生便可行此事,头一次定会有些损伤,见云钰已睡了,他暗松一口气,为他拉好被子,自己则半边身子都没盖着。 然而他躺下没多久,云钰便将自己连同被子一道给他送了过来,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灼热的气息凑近他耳边:“你不愿就算了,不过,在你教我之前,我是不会大婚的。”云钰轻笑,“你自己看着办吧。” 肖长离心念一动,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云钰吓了一跳,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被攻城掠地,好似空岁山之景重演,那时的他无法挣脱,此时的他更无力挣扎。 谁说他是块木头的? 好像是自己来着…… 奇异的感觉接近某个隐秘之处,云钰浑身一抖,紧紧搂住身上人的脖子:“等……等一下……你……你是不是搞错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肖长离做的和书上的不一样,用的会是手,好奇怪。 而且,他在下面。 肖长离在他唇上亲吻,低声道:“忍一忍。” 云钰听话得点头,除了抱紧他不再去多想什么。 此时此刻在上面还是下面并不重要,何况用手虽然奇怪,却并不感到如何痛楚,这让他安心不少。 直到,肖长离用了两根手指。 “嗯……”云钰轻呼,深吸一口气后缓过劲来,适应了这奇怪的感觉。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87章 还好,忍一忍也还过得去,何况这感觉并不难受。 他抓紧肖长离后背,裸露而炽热的触感让他更是羞涩,只能用尽力气抱住他。 忽然那个部位猛地一痛,肖长离竟然又加了一根手指,这一次的感觉太过强烈,不单是痛,还有一种酥麻过电般的感觉传遍全身,他不禁呻、吟出声,自己都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难堪得将脸埋进肖长离发间。 两人都已是汗湿鬓发,耳鬓厮磨间交换着彼此的温度,仿佛即将融化在一起。 肖长离的动作轻柔平缓,一下一下却仿佛撩拨在了云钰的心尖子上,他难以压抑喉中的声音,只好死死咬住下唇,任由着被带入一个未知而神秘的地方。 在他身心皆已沉溺之际,肖长离却慢慢抽回了手,这让云钰感到一阵空虚,喘息着贴过去寻求安慰。 肖长离拥住他,在他耳边道:“若是疼就告诉我。” 云钰心咚咚得跳个不止,搂着他轻轻点头。 肖长离俯身下来亲吻他的脸颊唇畔,将进入的动作尽量放得轻缓,云钰还是疼得浑身一颤,咬紧牙关。 他听到肖长离一声闷哼,知道他定是难受了,深吸几口气让自己放松,全身心接纳着他的进入。 “疼吗?”肖长离呼吸粗重,能听得出正忍耐着什么。 云钰搂紧他,好不容易才将话语说连贯:“不……不疼……” 这次终于和书中对上了,果真如广岫所言会疼,可一想到那个人是肖长离,他哪里还会在乎这点疼痛。 片刻过后,这痛楚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他能忍着疼,却忍不了这个,呼吸全乱了套,压抑着的低吟一点点从唇角泄露了出来,随着身上人的动作而起浮,如行云腾雾神智涣散,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肖长离的动作缓慢而有序,他超强的意志力能让他在这种时刻依然保有理智,不至于弄伤了他。 昏暗中他们都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有彼此炽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毫无遮拦得紧密贴合,难舍难分。 常言春宵苦短,云钰却觉得这一夜犹为漫长,他不放过任何一刻去感受着怀中人的一切,每一刻都像是永远。 暖炉的火在午夜时已燃尽,寒意却无法侵入这一室春情。 屋外冷月凌空,层云散尽,一轮圆魄忽然缺了一角,黑暗一点点入侵,直到银盘被尽数吞没,化为乌黑一点悬在深空。片刻过后,那黑暗褪去,银月竟变为赤红,好似一只邪恶的眼瞳正俯瞰着大地众生。 天狗嗜月,血月凌空,大凶之兆。 第70章 情之一物 一大清早柳原便换了朝服来到宫门外等候早朝, 顺便叫出了小安子,问他昨日云钰的情况。 那一桌子补阴壮阳的御宴可是他废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让御膳房准备出来的,特意嘱咐了小安子要看着云钰都吃下去。回府后他还幻想云钰吃了以后便生龙活虎, 立马招十个八个宫女来临幸, 晚上做梦都是自己教导小皇子之乎者也的场景,想得别提多美。 这不一大早鸡还没叫他就起身, 兴冲冲赶来验收成果了,哪料小安子的回答扎了他的心。 一桌子菜他没吃多少也就罢了, 竟还一晚上都没回寝宫! 柳原捶捶胸膛, 一声长叹。 他不回寝宫, 这大冷天的能睡在哪,不必想也知道。 在他懊恼之际,另一个人也和他一样急匆匆赶来面圣, 正是太史令徐怛。 小安子说皇上未在寝宫,让他们晚些再来。徐怛看上去比柳原还急,搓着手来回踱步。 柳原见他如此不由好奇,问他有何要事等不得朝会再议, 非要此时进宫。 徐怛满面忧色将昨晚血月之事一说,柳原亦是脸色大变,顾不得许多, 径直进了宫门。 ———————————————————————————————————————————————————————————————————————————————————————————————————————————————————— 一夜翻云覆雨欲念激荡,云钰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过去的,醒来时身边无人,自己被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 肖长离行事克制, 并未如何伤到他,他微微一动还是能感到不适,那般情景随着身体留存的触感反反复复在脑中回荡,呼吸之间还能闻到属于肖长离独有的气息。 回想着昨夜自己的失态,云钰只觉脸上发烫,心跳如雷。抬眼见肖长离穿戴整齐正走过来,他赶忙蒙住被子,不敢见他。 “皇上。”肖长离见他蒙着头,拍了拍被子,“起来洗洗吧。” 云钰浑身燥热,在被中又觉得滞闷,只得探出半张脸来,却是眼神躲闪,仍是不敢看他。 忽觉眼前一暗,肖长离俯身下来,挡住了他眼前的光亮。 云钰以为他是要亲自己,紧张得闭上眼睛,却觉身子一轻,被肖长离连带着被子一道抱了起来。 他抱得很稳,面上并无表情,云钰却能看到他向来沉稳的面上浮现淡淡红晕,耳根子都红了,一时又是羞赧又是庆幸。 这样的他,只有自己能看到。 此生得此一人,夫复何求? 屋内放了一只木桶,水雾氤氲,不知是何时拿进来的。肖长离将云钰抱到木桶边,轻轻放入水中。 温热的水流没过身体,云钰长舒一口气,某个部位的不适感舒缓了不少。 肖长离并未多看他,放好被子转身要走,云钰趴在捅边忙道:“你去哪里?” 肖长离停下:“去拿几件换洗的衣裳来。” 这个时候云钰不愿他离开,低声道:“不必了,我穿你的就好。” 肖长离想了想:“会有点大。” 云钰挪了挪身子:“无妨。” 肖长离便整理了一些自己的衣物,静静等着他沐浴。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88章 云钰虽不愿让他离开,却也做不到在他跟前沐浴而面不改色,一时窘迫,只能躲在水里耗时间。 过了一会,肖长离拿了本书翻看,云钰窘况渐淡,趴在木桶边沿看着他,忽然感到有些恍惚。 这一切太过美好,美好的不似真实。 他害怕这只是一场梦,不知何时就会醒来化为乌有的梦。 为了验证,他叫了一声,肖长离闻言走过来,他隔着木桶拉住他衣摆,随后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虽有些凉却真实的温度,安心下来。 “那个……你洗过了么?”云钰脑中冒出一个念头来,在他意识到这个念头有多大胆后话已经问出了口无法收回,不由一阵面红耳热。 不过既然都已经那样了,一同沐浴也算不得什么了吧? 在他纠结得满脸通红时,肖长离道:“我已洗过了,皇上快些洗,小心着凉。” 云钰依依不舍放开他的手,慢慢擦洗起来。肖长离没有马上走开,似下了很大决心般,问道:“皇上可觉不适?” 云钰摇头,捂了捂脸,掩去发烫的面颊。 他虽对这种事并不熟识,男人的本能犹在,他能感觉到肖长离为了不弄疼自己极尽克制,自己是舒坦了,他却不尽然。 他咬了咬牙,伸手拉过肖长离,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想太多,下一次……可以快一点的……” 此言出口他们两人都涨红了脸,云钰爱惨了肖长离这副模样,什么脸皮节操都不要了:“下次,我要在上面。” 肖长离微怔,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这个时候的肖长离不同于往常只知守着所谓的君臣之礼回绝他推开他,难得这般听话,他自然要好好把握机会,多占些便宜才是。 “抱我出去。”云钰红着脸笑意狡黠,勾住他脖颈靠了上去。身子出水本该带来凉意,他却丝毫不觉得冷,反而阵阵得发烫。 肖长离依言将他抱起,少年的身躯因沾了水有些打滑,满手满怀都是滑腻的触感。 他心神微乱,此刻的窘迫更甚云钰,快走几步欲将他放在榻上,不料踩到了地上的衣物,滑了个趔趄不慎失手,云钰径直便滚了下去,幸好已到床边,这一滚便刚好掉在床上,不至于跌上一跤。 云钰揉了揉臀部刚想呼痛,见肖长离面露尴尬,他赶紧把话压下去,还欲盖弥彰得说了一句不痛,用衣裳挡住关键部位。 肖长离让他换上衣服,背过身去。云钰如获珍宝,捧起他的衣裳闻了闻,又在脸上蹭了蹭,这才慢慢往身上套。 肖长离的衣服对他而言确实大了一些,他却丝毫不觉得空落,被属于他的气息包裹的感觉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肖长离按下心中的纷乱,深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世上之事千变万化纷杂难辨,唯有情之一物最难控制,越想压抑便越发膨胀喧嚣,不由心念所制。 犹如兽困囚笼,一旦放出,便再难收回。 他没有丝毫后悔,只怕天意难违。 也罢,多思无益,留这一刻也好。 腰间一紧,云钰从背后拥住他,把脸贴在他后背,半晌不动,也未松手。 这样静静的相依,两颗心似也隔着血肉之躯连在了一起,一同跳跃,一同喜忧。 “你在想什么?”云钰抱着他,手指在他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得戳戳点点,“你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正寻思着一会要如何请罪,再打发我赶紧大婚?” 肖长离觉得好笑,云钰竟将他的心思猜了个正着,让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微臣……” “你敢说,我就咬你。”云钰先发制人,凑上来堵住他的嘴,一口咬在他下唇上。 这一口咬得不算轻却也并不重,在肖长离唇上留下一个淡淡的牙印。 云钰看着那个印记,有点后悔,又凑上去亲了亲,这一亲便有些不可收拾,尚未完全平复的身体食髓知味般又贴了过去。 面上喷洒着炽热滚烫的呼吸,肖长离亦有些情难自抑,回应了一会又开始后退,怕再次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他原本想说的是微臣不敢。 云钰靠在他怀中:“你我都已经这样了,你后悔也没用。今后不许再自称臣,也不要叫我皇上,若是再犯,我还咬你,知道了么?” 肖长离微笑着点了点头,让他坐下,拿了帕子为他擦拭湿发。 原本他想问问云钰打算几时大婚的,怕被咬便没说。 他知道,即便他不说,朝臣们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是云钰无法推卸的责任,只要他在位一日,便会永远压在他的肩上。 想到云钰未至弱冠便要撑起这般重任,肖长离心中不忍,手上动作越发轻柔。云钰静静感受这番柔情,盼着时光能就此停住才好。 门外忽然传来急乱的脚步声和下人阻拦的声音,柳原顾不上许多一把推开门,看到屋中木桶和散落在地的衣裳,脑子轰地一声,愣在当场,好一会了才在心底嚎了一声:“造孽啊!” —————————————————————————————————————————————————————————— ———————————————————————————— 第71章 血月之劫 肖长离听到声响, 欲起身去看,云钰拉住他,握住他的手:“无论他说什么, 你都不要在意。” 肖长离点头, 为他披上大氅,走出内室, 见柳原正一手颤巍巍扶着门框,一手捶打胸膛, 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肖长离本未打算遮掩, 此时亦无被人抓奸般的窘态, 走过去淡定拱手,道:“柳大人。” “你……”柳原指了指他,捂着心口痛心疾首, “你不是说过会劝皇上选妃大婚么,怎么还……唉,亏老夫还如此信任你,你……你真是……荒唐呐!”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89章 肖长离道:“大人放心, 皇上会大婚。” 柳原压低了声音呼道:“那你们这是……” 肖长离道:“大人误会了,皇上大婚与下官并无关系,自古帝王三宫六院……多一个男宠, 并没有什么。”他神色未变语调平常,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用了多大的力气下了怎样的决心。 事难兼济,当一切无法平衡,他唯有选择一个对云钰最好的结果。 陪在他身边, 无论是以一个怎样的身份。 “你……”柳原被他的话所震动,想不到他这样睿智孤傲之人竟真能甘心当一个男宠,训责的话堵在喉中,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云钰停下脚步,看着那个挺秀的身影,紧紧抓着衣袖,眼眶一点点泛红。 柳原缓了一会,道:“也罢,只要皇上愿意大婚,你们二人……唉,老夫管不着,也不想管了。”他看了看云钰隐身的屏风,叹了口气,“皇上,太史令徐怛清早入宫,说昨夜天降血月,乃是大凶之兆,皇上若是准备好了,还请尽快回宫,朝会之上自有要事相商。若是……若是有何不适之处,老臣让小安子去取些药来。” “不必了。”云钰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与肖长离并肩而立,轻轻挽住他的手,“多谢太傅,朕稍后便回去。” 柳原看了看他,脸色和精神都不错,只是眼眶通红,更显文弱不经。他看着他长大,名为君臣,实有父子之情,见他如此也是不忍,未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云钰慢慢握住肖长离的手,脑中回想着他说的话,心下隐隐作痛:“你不必为了我这般牺牲,你不是男宠,我不许你这么说……” 肖长离宽慰道:“无妨,身外之名,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云钰摇头:“可我身为帝王,却连一个人都不能守护,就算坐拥江山又有何用?”一想到自己大婚立后诞下子嗣,高坐金殿之上,一切都顺应了人心,他却只能在一个不为人所见的地方,担着骂名一无所得,他就心痛如绞,自责不已。 肖长离轻叹一声,帮他拢了拢鬓发:“世间之事本就难测,离合圆缺自有其道,焉可兼得?一切不过唯心而已。你不要想太多,近日事杂人心动荡,更该打起精神来才是,其他的事不必再去忧心。准备准备,上朝去吧。” “那我去了,你好好歇着,不许再出去乱跑。”云钰按下心中感概,揉了揉他的脸,“再留下伤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肖长离微笑点头,帮他拢了拢大氅。云钰恋恋不舍,又在他脸上亲了几口,这才离去。 看他离去的背影,肖长离敛容沉思,眉间思虑犹深,忽然一只小小纸鹤扑腾着短翅飞来,停在了他的头上,发出广岫不耐烦的声音:“我说兄弟,我这都快生了你还巴巴将麻烦事往我跟前撞,不知道这个时候我需要静养么?” 肖长离将纸鹤拿下来,道:“抱歉,只是事态紧急,别无他法。不知求问玄惪真人之事,可有解答?” 广岫道:“玄惪那厮整日装世外高人不问世事,问他什么都说道法有常天意难违,你问他顶什么用?说起来,小皇帝体弱势微,龙气又遭外泄,恐怕真不是那个寒子玉的对手。他以建木吸纳龙气意图复活巫翵,听上去吓人得很,劝你还是赶紧带着小皇帝逃了吧。” 肖长离皱眉,一时无言。手中纸鹤跳了跳,发出卫翊的声音:“家国之事人人有责,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 广岫啧啧做声:“你夫君我如今可是要安胎养身之人,你不顾念着点,难道还要我去以身犯险,真是好狠的心……”接着便是低低的打闹之声。 肖长离轻叹,正欲辞谢,又听广岫道:“等等……我想想啊……那时候玄惪虽然没说什么,不过他好像总看着一个方向……是了,东洲琳琅山!”那头声音一振,道,“巫翵属火,若要克制需以阴柔属水之物,我记得琳琅山上有一寒潭,潭中有异兽,以冰雪寒气为食。自古异兽皆练得内丹,乃是珍惜奇物,说不定可以用来克制巫翵……等等,那玩意想必十分厉害,凭你之力对付不了,还是让广御去吧……这个玄惪,明白说话能死么,要不是我聪明,岂不是要耽误大事……喂,你可别不知死活得自己去,异兽凶猛你对付不了……喂……” 纸鹤停在桌上,边上早已没了人影。 —————————————————————————————————————————————————————— 小安子候在殿外,终于见云钰回来,赶忙让宫人奉上洗漱之物,备好黄袍玉冠,为他整顿仪容。 他见云钰穿着衣衫宽大不甚合身,显然不是昨日穿的,好奇道:“皇上,您这是打哪儿换的衣裳,料子这般粗硬,哪里符合您的身份?” 他这么一说让云钰想起昨夜之事来,心中一荡,脸又开始发烫。 他摸了摸衣服,果然料子不怎么样,想起肖长离那般出众的模样,自当也要用上最好的,当即命内府司的人选了十套最好的衣裳给肖长离送去。 小安子见他眉眼含笑面色红润,与昨日的疲乏虚弱大不相同,高兴道:“看来太傅为皇上准备的东西确是十分有用,皇上虽吃得不多,这会脸色也好了许多,要不再让膳房准备一些吧?” 云钰忙道:“不要,那种东西,要朕如何下口。”有云昶这个前车之鉴,他可不敢胡乱再吃那些所谓大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正了正玉冠,只觉头重脚轻,脖子都酸得慌,心中轻叹,一会上了朝,不知得有多少麻烦事了。 帝王临朝,百官觐见,看着殿下众臣,云钰深吸一口气,道:“近日事多,众卿想必多有安国固民之道,不妨尽数说来。”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若不是有助社稷的,就都不用说了,偏偏无人领会。柳原冲边上的礼部尚书荀匀使了个眼色,荀匀遂上前一步,先呈上一叠奏本,道:“皇上,将近岁末,朝中有诸多祭礼冗杂之事,礼部已拟出大致章程,请皇上过目。” 云钰大致看了看,只是些寻常礼祭之事,其中便有一折写着要他大婚,连吉日都已选好,就差人选了。 他当做没看到,放在一旁。 柳原知道不逼他一把不行,上前一步,道:“皇上,自古王化怀德,内治乃人伦之本。陛下登基多时,然长秋宫久旷,恐不宜固国之基,望陛下尽快择贤立后,以安后宫,以定民心。” 云钰抚额,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立不立后当真有如此重要,烦闷之下懒得再辩,道:“太傅如此锲而不舍,朕还能如何呢?尔等自去办吧,不必大肆征选,找一个你们觉得合适的,朕大婚就是。” 柳原一喜,大呼陛下英明,躬身退至一旁,心中大石总算落了地。 只要云钰愿意大婚立后,留下子嗣,他与肖长离如何厮混就都不重要了。 柳原心中感概,抹抹眼角,擦去那一滴欣慰之泪。 太史令徐怛随即走出列外,道:“皇上,微臣昨晚夜观天象,见煞气覆月,色赤如血,赤气侵入紫宫,掩盖了紫微星芒,乃是大凶大劫之象。”他呈上一折奏表,道,“血月现,劫将至。自古天降异象,皆有所指,臣不敢懈怠,遍阅典籍,无意得见翰林院肖大人的生辰籍册,一阅之下心惊不已。肖大人这命格……” 他一个太史令如何能无意看到肖长离的生辰籍册,云钰凝眉,面露不悦:“怎么,徐卿是想说这血月之灾,与肖长离有关?” 徐怛正色道:“回皇上,微臣以生辰探星象推算了肖大人的命禄,肖大人命格天纵,有破军侵紫微之象,且昨夜血月之期,乃是肖大人的生辰。种种迹象皆可表明,他才是灾劫之始,命中可震其主,动江山损龙脉,乃是……” “够了。”云钰打断他,面露不悦,“朕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在朕看来,肖长离从无过失,且有大功,天命之事玄之又玄,怎可单凭几句生辰命数便就此轻断?” 史坤成上前,道:“皇上,肖长离本就是叛臣之后,出生不正,更有如此命格,若是放任不顾,恐会酿成大祸啊。还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先,将其……” 云钰脸色已是十分难看,强压住怒意:“好了,这些虚妄无稽之说莫要再论,若无他务,退朝吧。” “皇上……”徐怛还要再说,云钰已起身拂袖而去。 他如此任性之举引得众臣议论纷纷,倒是柳原面容平静,还安抚了几位大臣。 别人不知,他却清楚得很,云钰对肖长离的迷恋岂是一星半点,若会因为他们几人的谏言而处置了他,那才是怪事。 他喟然而叹,心中不安。 血月之象究竟预示了什么,谁也不清楚,这个时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90章 第72章 寒山深潭 云钰带怒而回, 小安子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能将一张脸黑成这个样子,不解道:“皇上,这之前还好好的, 怎么下了朝脸色就成这样了?” 云钰未答, 兀自生了会闷气,忽然想起徐怛所言, 昨日是肖长离的生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他怒火骤去, 转而寻思着要送他些什么贺礼才好, 不过再一想, 昨晚他将自己整个人都给他了,岂不是最好的贺礼了么? 他想着想着又羞涩起来,一张脸由黑转白再泛红, 看得小安子一头雾水。 往日他下了朝便会批阅奏章直至午时,今日他却没了这个心思,换下朝服打发了小安子,又兴冲冲跑去找肖长离了。 屋内无人, 唯有一只精巧的纸鹤放在桌上,被窗外乱入的风吹动,挣扎了一会, 还是掉在了地上。 云钰捡起纸鹤。 他认得这个,这是停云观的秘宝,以灵力注入可千里传音通话。他看了看纸鹤,忽然凑近它道:“喂……” 纸鹤毫无声息, 他笑了笑,为自己这行为感到可笑。 他在门口逮了个下人问,得知肖长离已出门,他当他是去了翰林院办公,亦赶了过去,却不见人影。 原仕杰干巴巴回话,说他告了假,这几日都未来过。 云钰心中隐隐不安,刚离开翰林院,又逢宫人来报,说珩王入宫觐见,他只好赶了回去。 珩王是专程来报黎城之事的,说是广御和广陵已解救了周围百姓,巫翵暂无法吸食魂魄,只是龙脉王气仍有外泄,凭他们之力尚无法完全遏制,得等他们想到克制巫翵之法才行。 云钰叹道:“发生这些事,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若我再强大一些,稳住格局,寒子玉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能动摇皇城龙脉。” 珩王道:“说这话做什么,你初登大位经验不足,难免有所欠缺,只要再磨练一阵子,凭你的聪慧,定能成为一代明君,区区一个亡国之后何足挂齿?”他拍拍云钰肩膀,“哥相信你。” 云钰点头,笑容却颇为勉强。 珩王又道:“对了,我听说你准备大婚,可已定下人选?” 云钰懒懒道:“人选自有人去操心,我只需下月初三穿上吉袍便是,管他是何人选。” 珩王皱眉:“这怎么行,一国之后关乎国运社稷,岂可轻率?若你无中意的人选,柳太傅他们必定是在朝中高官家中征选适龄女子,无论选到哪一家,只要沾上了皇亲这曾关系,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你可得多留个心眼。” 云钰若有所思,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幽幽道:“若我不大婚,国势就当真稳不住么?” 珩王微怔:“自古帝王皆有三宫六院,这是惯例亦是常道,就跟人要吃饭睡觉一个道理……”他看了看云钰脸色,道,“怎么,你不愿大婚?” 云钰轻叹,道:“二哥不也一样么,贵为王爷,王妃已故去多时,你却为何还是孑然一人?” 珩王一窘,紧了紧手中的焚仙炉:“我与你怎能一样,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这不还有楚离陪着我么。” 云钰一笑,笑得他更窘,揉了揉鼻子岔开话题:“对了,那个苏家小子醒了,这几日都快把大理寺给掀了,比云麒都能闹腾。你看如何安置他才好?” 听闻苏苏醒来,云钰心中欣慰,念及苏玳雪之恩,想去看看他,再找找肖长离下落。 珩王听他要出宫赶忙阻止。天子出宫门非同小可,出一点岔子都是举国动荡的大事。他上次带了几个人就去了石郢,也幸好是有肖长离相护,否则不知得是个什么结果,珩王想起来都后怕,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宫。 “你若是想见他,命人将他带进宫来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珩王一脸严肃,“现如今是个什么局势你又不是不知道。” 云钰只得作罢,派人将苏苏带进宫,按捺着心思批阅奏折,心中仍旧难宁,对珩王道:“二哥,你可否帮我留意一下肖长离的动向,黎城之事他已有所察觉,我怕他会孤身犯险。” 珩王道:“我知道了,虽然外界多有传言说他命格破君乱国,我却知道他从无此心……等等……”他似有所悟,看向云钰,“阿钰,你这么关心他,该不会是……”往昔之景浮现,他总算明白云钰那些反常之举从何而来了。 云钰放下折子,平静道:“我与他,已定终生。” 珩王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他本以为只是初有好感,没想到已连终生都定下了了,这进展可比自己还快呢。不过,楚离这样,他也得不到什么进展。 他缓了一会,干咳道:“那个,无妨,肖长离也确是值得托付之人,不过,你这个身份,终究不能随心所欲,需要顾及的太多……” 云钰叹道:“我明白,我这不是已经同意大婚了么。” 珩王看着他面上怅惶,不由唏嘘:“苦了你了,只是家国之前,儿女私情向来都只能往后靠,你能以大局为重,也是难得。” 云钰苦笑:“不这样,我又能如何呢?倒是二哥你,真打算与一只炉子过一辈子?” 珩王一窘,抚了抚炉身:“也不能这么说,即便此生只有这么一只炉子,知道他在里头,也就够了。我这种人,本也不好再去祸害人家姑娘。” 云钰看着他,半晌无言,将叹息湮没在唇边。 “听说云昶那小子又闯祸了,”珩王笑着缓和气氛,“我去看看那个苌楚靖尧,看他那条腿究竟是断了还是没断,你注意休息,别太劳累。” 他还想提醒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相信云钰不是任性妄为之人,定能平衡好肖长离与朝堂之间的关系。 珩王走后,云钰勉强稳定心绪批阅奏折,看着礼部呈上的大婚折子,定了半晌,正要批下去,便听内监来报,苏苏到了。 “我的天我的天,这就是皇宫么?这真的是皇宫么?”苏苏拽着引路宫人的胳膊一蹦三跳得窜进来,只觉两只被这满室的金碧辉煌闪瞎,见了云钰更是激动,正要扑上去就被宫人给拦住了,挨了一声呵斥:“不得无礼,还不跪下!” 苏苏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实可谓是五体投地,口中不停呼道:“哦哦,那啥,皇上万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万万岁……” 云钰哭笑不得,挥退宫人,将他扶起,道:“不必如此多礼,你还当我是石郢时那个看上去就很有钱的公子哥就行。” 苏苏嘿嘿直乐:“那哪儿成,对皇上无礼那可是要杀头的。打从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哎呀呀,竟然真的是皇帝!”他搓着两手,嘴里嘟囔着发财了发财了。 云钰拉他坐下,见他恢复如初打心底里感到高兴,见他心无旁骛的模样,心情也疏朗许多。 他命人送来一些吃食,苏苏来了宫里便是他的客人,招待孩子最好使的莫过于美食。他先前急着上朝亦未吃过东西,此时就权当是早膳午膳一起用了。 苏苏大快朵颐,他却提不起胃口来,心中念着肖长离,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可是又在做什么危险之事,是否平安。 忽听一声脆响,惊得云钰一阵心悸,原来是苏苏吃得性起,不慎碰落了一只玉盏。他赶忙拢起藏到桌下去,讪笑着赔礼。 云钰没说什么,两眼盯着那些碎片,心砰砰直跳。 ———————————————————————————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91章 此时的肖长离正驱马赶至琳琅山。 他知道,广陵广御需坐镇京城,无法抽身,能出来的,只有自己而已。 琳琅山位于苍梧山龙脉之上,灵气滋盛,孕出的异兽必定非同凡响,无论如何,他定要一试。 琳琅山不大,找寻寒潭并不费事。常言高处不胜寒,寒潭所在必定也是此山最高之处。 此时冬寒将至,天气本就阴冷,在琳琅山中这寒意更甚,肖长离越靠近山巅便越觉阴寒入骨,似连血液都快要凝结。 他能感到这寒意并非来自冷风寒气,而自地下而起,直透肌骨。一路上来他看到不少冻僵的尸体,想必皆是丧命于此。 幸好他纯阳之躯又得龙气加持,方能活着来到山巅,只见静如明镜的寒潭反射着天上层云,高远飘渺,恍惚似不在人间。 这寒潭不大,呈漏斗之势上宽下窄,四周草木不生,水清可见底,下端是一洞黑暗看不见底,不知究竟有多深多远。那片黑暗似有魔力一般,要将人吸纳进去,送入万劫不复之地。 站在这样的地方,即便什么都不做也难捱心神震颤,便是肖长离都感到有些目眩神晕。 阴寒自四面八方而来,似是不将他冻僵誓不罢休,他每呼吸一次便觉如同刀子在刮,深吸一口气,咬破舌尖,含着一口血,同时运起全身气血,抵御寒意,这才感觉稍稍好了一些。 此处静如死域,好似一切都已被冻结,便连风都失了威慑,不敢经过。 肖长离看着那个水中黑洞,一步步走入谭中。 鞋不沾水衣衫未湿,这水面竟早已冻结成冰,极为坚实,别说是一个人,就是几匹马上来都能跑上几圈。 肖长离身形挺拔颀长,倒映在冰面之上不染纤尘,如仙人凌波踏水,暂寻一方净土歇脚,随时都会羽化而去。 第73章 狼狈之戏 他走到潭水中央, 正站在那黑洞之上,右掌一翻蓄势而发,将一团魑魅火重重拍在冰面之上。 他要引那异兽出来。 要它出来, 必要破冰。 一击下去冰面毫无反应, 他又是一掌,依旧无用。 这冰不知凝结了千万年, 绝非凡俗之力可以撼动。他沉思片刻,划破掌心, 挤出鲜血, 以内劲将血液凝在一处, 倒滴而下,随后收起内劲,一瞬间极强的寒气便将那鲜血凝固成了一截冰刺, 倒挂在他掌心。 他凝神敛气,运起魑魅火,一掌狠狠拍下。 那鲜血凝结的血刺一端扎入冰面,一端嵌入他的掌心, 带着纯阳的血气与魑魅火之威,在冰面上留下了一个凹洞。 鲜血凝结的冰凌晶莹剔透,反射着淡淡的红芒。 肖长离就着掌心的残血, 再次拍下,这一次冰面以凹洞为中心,缓缓裂开了一条缝,寒气似活物般自冰下溢出, 嗜向肖长离。 肖长离掠身而退,如飞燕横空,退回岸上,看着那道缝隙越来越大,水面坚冰霎时间分崩离析,森寒之气倾巢而出,一时之间风起激荡天地变色,如同坠入了冰雪地狱。 肖长离看着水面荡开层层波纹,盘算着那里头的究竟会是什么异兽。单从那潭中深洞的大小来看,想来也不会太大。 他捡起脚边一块石头掷入水中,正扔向那深洞之内。眼看石头入水朝那深洞坠去,猛地被一股无形之力吸了进去,与此同时水面上亦出现了一个巨大漩涡,仿佛所有的水都被吸入了深洞之中。 肖长离眉心一紧,就要来了! —————————————————— 珩王赶到行馆时,苌楚靖尧正在欣赏歌舞,脚翘在桌案上一下一下打着拍子,身边有美人送上佳酿,他不时在那柔荑上摸两把,小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 珩王心想,这小子可真是够精的,自己国中内乱乌烟瘴气,他就恬不知耻跑这来享福,还顺便折腾几把,把人家搅得鸡犬不宁,他倒是快活了。 珩王咳嗽一声,被歌女身上的香粉呛得鼻子发痒,挥手让她们都退了下去:“听说岐王殿下伤了腿,不知可有大碍?” 苌楚靖尧将长腿一抬,露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右腿,笑道:“无妨无妨,峪王殿下手下留情,没给摔残了,休养几日就好了。” 珩王赔笑,心下腹诽。就云昶那三脚猫的身手,真能把出雲这位排得上号的高手给摔残,那倒真是出息了。 不过无论此事究竟无意还是有意,至少在明面上看来,苌楚靖尧的马受惊的确是因为云昶那一鞭子,他们无可辩驳,只能认栽,还得想法子好好安抚,不能给出雲留下口实。 “峪王顽劣,不知分寸,无意累殿下受惊,我等实在过意不去。”珩王好声好气赔礼,“殿下好生歇着,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莫要客气。” 苌楚靖尧一脸谦逊纯良:“珩王殿下太客气了,这几日承蒙照顾,吃喝玩乐,比本王在出雲时还快活,本王还没好好谢过,哪里还好意思提什么要求?”他抬了抬伤腿,皱眉道,“不过,这腿脚不便的不好出门,倒也确实有些发闷。” 珩王皮笑肉不笑:“殿下若是想出门,本王派人传来步辇就是,可别劳动了殿下这条精贵的腿。” 苌楚靖尧道:“不必不必,用不上步辇,伤残之躯也不用走得太远,劳烦珩王殿下扶一下,本王在门口吹吹风就成。”说着已伸出手,笑呵呵看着珩王。 珩王暗啐了一口,扶住他胳膊架着他走到门外。苌楚靖尧坐在廊下一脸陶醉得深吸了口气,像是被关了多年的囚犯似的,啧啧叹道:“庭院碧苔红叶遍,试倚凉风醒酒面,这日子可真是舒坦,本王都不想回去了。” 珩王暗暗翻了个白眼:“岐王殿下乃是出雲国主最为看中喜爱的皇子,你若是不回去,只怕出雲国主得要亲自来寻了。” 苌楚靖尧展开腰间折扇,自认风流得晃了晃:“无妨,若他来了,正好看看大缙这片锦绣江山比起我出雲如何,今后也好多学学治国之道,莫使得内忧外患,自家人还打起来,教人笑话。”他冲着珩王看了一会,笑意莫测,“说来也怪,贵国数位皇子,除了那位前太子殿下有些身为皇子的野心外,其余几位竟然能够相处和睦,送到手的皇位还推来推去不愿意坐,真是让人意外。珩王与那位峪王殿下,当真对那至尊之位毫无兴趣?” 珩王笑了笑,道:“人各有志,有人追名逐利,自然也有人弃如草芥。我等生在帝王之家,已有了常人不可企及的富贵,再去多求什么,便是贪婪。要真坐上了那个位置,终日国事扰心不得安枕,徒增烦恼罢了,不如做个闲散王爷,一世自在逍遥。” 苌楚靖尧眸中露出悠远之色,轻叹一声:“若我那几位皇兄能懂得这个道理,也就不会有这许多糟心事了。” 珩王知他于此事定有许多感触,身为最受喜爱的皇子,他所受的明刀暗箭必定不少,不由有些同情,拍了拍他肩膀:“人心难控,咱们管不了旁人,自己无愧于心也就是了。岐王殿下乃是豁达大度之人,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苌楚靖尧一笑:“本王本也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只是无奈啊,身在此位,有很多事便不可不顾,不得不做。”他挑眉,收起折扇,“多谢珩王殿下一番训诫,若日后还有机会,定与殿下喝上几杯。” 珩王见他如此坦诚,正要答允,忽见一人鬼魅般出现在了苌楚靖尧身后,温和笑意中透着几分狡黠,一只手缓缓按在苌楚靖尧肩上。 “你……你是……”珩王脸色大变。 他认得此人正是南岳巫覡,谢墨。 南岳人在这里出现,肯定不是为了喝酒。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92章 他正要提醒便觉喉中一痛,已发不出声音来。苌楚靖尧一脸茫然回头,见了那人可比珩王淡定多了:“阁下何人,看着眼生呐?” 谢墨笑道:“无名之辈罢了,岐王殿下不必认得。在下想请殿下走一趟,还请赏脸。” 苌楚靖尧道:“本王素爱游历四方,若是好玩的地方自然乐意之至,不知……” 他没说完珩王便窜上来挡在他跟前,一脸视死如归,只是下一刻便被谢墨甩袖挥在一旁:“珩王殿下就不必同行了。” 他这一挥看似轻松其实暗劲十足,摔得珩王七荤八素,一时都爬不起来。 他怀中白影一晃,楚离已冲了出去,被谢墨一把捏在掌心:“孤魂小鬼,留这魂魄不易,还是别来送死得好。” 楚离面露痛楚,挣扎不出。珩王心急如焚,偏偏此时又无法出声呼救,扑过去抱着谢墨的腿就是一口。 谢墨皱眉,将楚离甩开,提起珩王后领,哭笑不得:“我说珩王殿下,你堂堂王爷却这般行事,不怕丢了皇家颜面?” 珩王可顾不得这么多,张口又要咬下去,手中眨眼却没了人。 “不请自来委实过意不去,这便告辞,不必送了。”谢墨揪着苌楚靖尧的衣领退出老远,顺便用异法将几个察觉有异而赶来的宫人整晕了过去,施施然离开。 “珩王殿下可要记得来救我啊……”苌楚靖尧的声音传来。 珩王终于能出声,先去看了楚离,见他无恙,将他收入焚仙炉,唤来侍卫巡查追捕,足不停步赶去告知云钰。 宫中,却有更为惊骇的消息在等着他。 皇上遇刺,性命垂危。 珩王看着宫中御医神色仓惶,宫人纷杂来往,只觉两腿一软,险些栽在地上。 苏苏此时正站在皇城之颠,手中是一块沾满血污的玉盏碎片。 就在刚才,他将这块碎片生生扎进了云钰的肚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神智再次跑远,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所在何处不知道前尘或未来,只知道自己要听一个人的话,他说做什么,就要做什么。 脚下围满皇城禁卫,弓箭手已经赶到,无数利箭朝他袭来,他空洞的眼眸中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忽然,那些利箭鬼使神差般停在了半空,如同慢放的皮影戏。片刻过后,箭雨落空,刺客已然不见踪影,只在阴沉天宇中留下了一抹挥散不去的阴霾。 “谢先生真是好厉害的身手。”苌楚靖尧笑吟吟看着谢墨,“左右南岳已亡,不如先生另寻明主,成就一番大业如何?” 谢墨放下苏苏,费了一番力才拿下他手中的碎片:“多谢殿下美意,只是南岳已亡,少主犹在,怎可另投他人?出雲人才济济,想必不少我一人。”他擦了擦苏苏满手的血污,看着他稚嫩的脸,唏嘘而叹,“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沦为他人傀儡,百阕后人这番行事,当真下作。” “瞧先生这话说的,他若下作,我等自也好不到哪里去,狼与狈罢了,谁也别说谁。”苌楚靖尧嗤笑,“倒是没想到谢先生还有这番仁慈之心,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谢墨道:“岐王殿下不也是如此么?刀斧已握在手中,嘴上却是称兄道弟,方才分明可取了云宸的性命,却偏要演一出遭劫的戏码。” 苌楚靖尧摇摇折扇:“谢先生此言差矣,本王堂堂皇子,出雲正使,宫廷之中暗杀他国皇亲,成何体统?这戏嘛,既然已经演了,自然要演好演活了才是,怎可敷衍了事?” 谢墨一笑,伸手一延:“即是如此,请吧。” 第74章 冰蟾内丹 此时的琳琅山上奇寒透骨, 阴风凛冽,水中漩涡源源卷入潭中深洞,如一个巨大的漏斗欲吞噬万物。 肖长离凝神而视, 忽然心中一乱, 阵阵不安袭上心头,似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 而自己却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就在此时,自那深洞中猛地冲出一道水柱, 来势迅猛, 径直朝肖长离冲来。 肖长离跃身避过, 那水柱紧嗜而来,同时伴有一声嘹亮的蛙鸣。他身体连连翻跃躲闪,避开水柱的攻击, 看着寒潭边上的一抹霜白。 这潭中的原来是只冰蟾,不过半人大小,想来应该不难应付,肖长离微微松了口气。 这冰蟾通体莹白, 如冰雕雪刻一般,唯有头上的两只眼中泛着赤色幽芒,红色的眼瞳正牢牢盯着肖长离。 若不是它下巴一鼓一鼓的正发出时高时低的鸣声, 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一座冰雕。 冰蟾背上竖着长短不一的冰凌,如道道利剑,闪着幽冷寒光。 只见冰蟾的两只眼瞳闪了闪,那道水柱如游龙般窜回深洞之中, 片刻后潭水溢出,一点点又蓄满了寒潭。波纹粼粼层层荡漾,水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正反射着天宇之上的云卷云舒。 肖长离与冰蟾隔着寒潭对峙,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制服它取到内丹,他只知道自己绝不能退。 冰蟾慢慢移动,肥大的身躯每动一下都能在地面踏出一个坑来。它眸中瞳孔一缩,猛地张口冲肖长离吐出一团寒气。 肖长离掠身避开,脚踏冰面急掠而去。 冰蟾张口又是一口寒气吐出,肖长离脚步急转堪堪避过,跃身而起,掌心聚起一团魑魅火,朝冰蟾当头拍了下去。 冰蟾显然没见过这种蓝幽幽的东西,抬眼看了一会,都没顾上躲。 魑魅火本为驱邪除煞之物,只是这冰蟾吸取天地灵气而成,非但算不上阴邪反而还是有灵之物,魑魅火对它起不了什么作用,故而就算魑魅火都落在冰蟾头顶上了它都没有半分反应,反而张开大嘴将它吞入口中。 肖长离本也未指望魑魅火能起什么作用,只是用来引开冰蟾注意罢了。 在冰蟾分神之际他人已掠至冰蟾身后,一把抓住它背上的冰凌。 冰蟾察觉有异,摆动身躯,想将身上的人甩下来。肖长离不顾刺骨的寒意死死抓住,愣是掰下一根冰凌来,毫无迟疑朝冰蟾下颌扎了进去。 鲜血喷涌而出,片刻便凝结成冰。冰蟾骤然受此重创,怒声嘶吼,在潭中狂奔冲撞。肖长离再握不住手,被甩了下去。 冰蟾狂怒不已,对着他喷出一团寒气,肖长离欲借力避开,却被脚下冰面一滑,一时不及,一条腿正中寒气,眨眼便冻住了。 肖长离倒了下来,那条腿被冰块冻住,根本挪动不了。 眼看冻结之势仍在蔓延,肖长离摊开右手,将掌心的血抹在眉心,飞快画了一个符印。 那符印就着鲜血画成,印在他眉心,在他素来沉静的面上平添了几分妖异之感。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93章 这是擒阳咒印,可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极限,在《符全录》中位于最后一页,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肖长离敢孤身前来,就是因为这个符印。 符印吸尽鲜血,散发着红芒,随后一点点隐没在了肖长离眉心,未留下一丝痕迹。 肖长离只觉周身真气膨胀,气血加速运行了数倍,衣发皆随之而动,腿上的寒冰片刻便消融殆尽。 宛如重生。 在冰蟾再次袭来之时,他不躲不避,反而迎了上去,一把抓住冰蟾的前腿,重重砸在冰上。 冰蟾惨嚎一声,直在冰上砸出数道裂痕来,背上冰凌都断了好几根。 肖长离乘胜而击,数拳砸在冰蟾腹部关元之上,想逼他吐出内丹。 冰蟾被揍得有些发懵,咕呱叫着意图反抗,口中寒气如瀑席卷而出,兜头罩住了肖长离全身。 肖长离口含一息阳元愣是扛住了,最后这一拳击下,冰蟾再难支撑,张口吐出了内丹,几乎同时冰面瓦解,一人一蟾皆掉入了水中。 肖长离及时握住冰蟾内丹,只觉一股极其阴寒之气流窜全身,身处寒潭的凉意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这冰蟾占据一山修炼百年,哪里遇到过这种凶狠之人,被肖长离打怕了,顾不上内丹,头也不回潜入潭底深洞之中,怕是再也不敢出来了。 肖长离在水中沉浮了一会,硬是凭借一口气游回岸上,刚出水便冻得一时无法动弹,衣衫湿发上都凝出了霜白。若不是擒阳咒印效用仍在,他怕是当场便会冻成冰块。 许是因为冰蟾失了内丹的缘故,四周寒意降了不少,周围的枯树草叶已开始冰消雪融,淋漓滴着水。 肖长离借助咒印之威暗运真气化解身上寒气,半晌后才能踏出一步,脸色已白得无丝毫人色。 他艰难往山下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冰刀之上。只要他手中还握着内丹,他就无法摆脱这彻骨的阴寒。 走到半山时他整个人忽然就是一抖,眼中瞳孔一缩,猛地喷出一蓬乱血,摇摇欲坠。 便在此时一人飞快赶来,及时将他扶住,正是广御。 “你竟用了擒阳咒?!”广御大为愕然,忙去探他脉搏,微微松了口气。 幸好肖长离命格不俗,琳琅山又在龙脉之上有龙气护佑,他尚能保住一条性命。若是换了旁人,此时早已气血膨胀爆体而亡,哪里会是吐一口血这么简单。 肖长离抓住广岫胳膊稳住身体,将手中内丹递过去:“快去……黎城……” 广御看着那粒内丹,叹了口气:“若早些拿到或许还有用,可是现在……怕是不成了。” 肖长离脸色一肃:“这是为何?” 广御道:“因为皇帝受伤了。” 肖长离脸色大变,胸腔之中一阵绞痛,气血翻涌而上,将一口血又逼到了嘴边。 “帝王龙神一脉同体,息息相关,龙脉被阻帝王不安,反之亦然。”广御道,“皇上今早遇刺,体内龙阳外泄补之不足,龙脉亦损,如同雪上加霜,一粒冰蟾内丹,恐怕不是巫翵对手。” 肖长离闭目深吸一口气,面色苍白虚弱无力,声带颤音,死死捏住拳头借以压制心中的惊恐惶乱:“皇上他……如何……” 广御道:“我不清楚,想必情况不太好。”他扶稳肖长离,“我先带你回去疗伤,暂且别想太多。” 肖长离如同虚脱一般靠在他身上,只觉浑身阵阵发冷。即便身处寒潭之中他也没感到这般冷过。 此时云钰的情况确实不太好,那块碎片生生扎进他的肚子,搅得肠穿肚破,血流难止,御医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才止住血。 珩王心慌意乱来回踱步,头一次在宫人面前发了火,得知是苏苏刺伤云钰时他抱着头直撞墙。 是他提议让苏苏进宫的,是他害了云钰! “阿钰!阿钰怎么样了?”云昶手忙脚乱赶过来,不顾宫人阻拦就要闯进去看云钰,被珩王拽了回来。 “你给我老实呆着,别瞎捣乱!”珩王冲他吼了一声,将云昶彻底给吼懵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云昶颤声道:“我没捣乱……阿钰……阿钰他怎么样了……” 珩王捏了捏眉心,倦声道:“不知道,不过何御医说过并无性命之忧。” 云昶松了口气,靠在门上:“那就好……” 两人一时无言,身边宫人来来往往,不时端出血糊糊的水和纱布,看得二人揪心不已。 “皇上……”柳原颤巍巍由宫人扶了进来,一张脸上布满惊惧惶恐。 珩王稳住心神宽慰几句,他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一些,心有余悸喃喃自语:“血月……血月之劫……这就是血月之劫啊……” 第75章 风波将至 此时宫门外已有数位大臣闻讯前来等候, 一国天子竟遭到行刺,但凡有个意外,上至皇家朝堂下至黎民百姓皆可谓是翻天之祸。都有人开始怯怯私语若是真出了意外, 是该由珩王继位合适还是峪王继位合适了。 “古籍有载, 血月现,国之将衰, 气尽如坠狱。如今皇上遭到行刺,岂不正好印证了血月之劫?”史坤成长叹一声, 满面忧色, 朝天一拜, “望上苍眷顾,保皇上龙体康泰,护我大缙渡此灾劫。” 众臣长吁短叹, 皆随之而拜。 史坤成道:“今早朝会之时徐大人便早窥得灾劫,若是陛下早有防备,恐怕也不会有此一难。” 徐怛叹道:“灾星在侧,紫宫不宁, 皇上仁德不予追究,本官纵有心,亦难有所为啊。” 户部尚书李同道:“按徐大人所言, 那肖长离果然是灾星么?” 徐怛道:“下官饱识星象,循日月星辰之法,得窥天机,肖长离乃是潜龙在渊之命, 陛下真龙之式微,则潜龙必趁势而起,迫压真主。此乃天道,并非徐某人一家之言。” 众臣议论纷起,忧心忡忡。 工部尚书王行楷迟疑道:“可那肖长离为官也有数载,素来恪尽职守刚直不阿,对陛下亦多有相救之恩。天道虽是不仁,其人本身却无过错,仅凭天象便断言其罪,是否有些……”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94章 史坤成淡淡打断他:“诸位大人想必不清楚,那行刺陛下之人,正是肖长离的小舅子,在石郢之时便已犯下灭门重罪,此次进京亦安身于大理寺内。人心难测,在恶人露出本性之前,谁又能肯定那副皮囊之下,是否包藏祸心呢?天机既有所指,又怎可坐视?” 王行楷一时无言以对,想起自家那个非肖长离不嫁的任性女儿来,微微叹了口气。 “如此看来,这个肖长离绝不可留。”中书令沈爰道,“如今皇上重伤,京中妖乱横行,民心动荡,再这样下去恐怕国乱将起。徐大人既已窥得血月灾劫,不知可有化解之法?” 徐怛道:“依下官之见,当尽快以肖长离之血祭天,已息天怒求得护佑,方可保陛下社稷之安。” 一众官员纷纷点头,觉得唯今之计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忽听一声咳嗽,众人转头,见珩王沉着脸走来,忙躬身行礼。 “王爷,不知皇上伤势如何?”沈爰问道。 珩王道:“已经由太医诊治,并无大碍,各位大人无须担心。”他目光扫过众人,道,“眼下这局势还乱不了,尚不必以人命祭天。” 他们方才的话他听了个大概,最后那一句以肖长离之血祭天听得犹为清楚。他不懂什么血月凶兆灾星之祸,只知道这些人若是在云钰重伤之际取他已定下终生之人的性命,他绝对不会高兴。 徐怛迟疑了一会,道:“王爷,天道有法不可违逆,若逆天而行,恐怕灾祸难避啊。” 珩王道:“天道有法,人又岂能无情?即便肖长离真是灾星,也要等皇上痊愈后由皇上明旨处置。各位大人皆为股肱之臣,担君忧国之心恳切,本王明白。如今陛下需要休养,朝中之事还有劳各位大人多费些心了。” 众臣纷纷揖礼领命,珩王对史坤成道:“史大人身为太尉,有护卫京畿之责,天象吉凶一类想来并不精通,就不必费这心思了。出雲皇子在我皇都被劫,下落不明,这才是大人应该操心的事,不知可已追查到些什么?” 史坤成道:“谢王爷教诲,下官已派出人马全城搜捕,城中也已戒严,只要贼人未出城外,必能捉拿。” 珩王皱了皱眉:“若是已出了城呢?那劫人的乃是南岳巫覡,身怀异法神出鬼没,绝非常人可挡,史大人切莫轻敌。” 史坤成垂首:“下官明白,这便前去督查。” 史坤成走后众官员也渐渐散了,珩王看着天宇沉沉有将雨之势,暗叹一声,回去看望云钰。 云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憔悴不堪,层层纱布包裹着那个骇人的伤口,隐隐还透着血迹,满室皆是还未散去的血腥之气。 何御医说他伤口较深,虽未在致命要害之处,却是失血过多体虚气弱,得静养上好一阵子才可痊愈。静养期间忌忧思伤神忌冷热无度,不可起身不可大动,稍有不慎便会留下遗症,龙体大损。 珩王不敢多看他面色,心中愧意重重,忽然想起在石郢之时前来相助过的广漠真人。 那时肖长离重伤比起云钰此时更甚,经过广漠调理后不过几日就能下地,不但医术高超更有各种灵丹妙药,有他来为云钰治伤想必能好得更快更彻底。 他当即觉得眼前一片亮堂,转身就往外走,径直去找广御和广陵。 见到同样重伤的肖长离时,珩王不由一叹。 这俩人可真是有难同当,不离不弃了。 “王爷……”肖长离见了他便急急问道,“皇上他……伤势如何?” 珩王还是头一次看到素来稳重的肖长离露出这样急切的模样,道:“无性命之忧,只是尚需静养,不可大动。我说,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广陵道:“自己找死呗,单枪匹马去找冰蟾,还擅用了擒阳咒,真是嫌命长了。” 珩王微愣:“冰蟾?” 广御解释道:“巫翵属火,可以阴寒之物压制,只是现在皇上遇刺,龙阳外泄,对巫翵大有益处,是否还有用便是未知之事。” 珩王烦躁得挠了挠头,看肖长离的模样比云钰好不了多少,心下感慨。 就这般一心为国为民的忠勇之人却被称为灾星,若真是天意,不免教人心寒。 珩王拍拍肖长离的肩,语重心长道:“这些你就先别管了,养好身子为上。你这副样子,阿钰定然不想看到。” 肖长离眸色深幽,回想分别之时与云钰相依的情景。他不知道云钰会有此劫是否当真是因为自己,情已至深退无可退,若可以一己之身换他平安,江山永固,他必不会有片刻迟疑。 珩王摆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对广御道:“对了,我记得上次有位广漠真人,医术高绝,更有不少良药,若是愿入京为皇上与肖大人调养身体,想必会有事半功倍之效,不知……可否劳驾……” 广陵没好气:“你是想把咱们停云观的这点老底都掏干净么?广漠掌管观中事宜,可不是能到处乱跑的闲人。你宫中有的是御医,伺候皇帝一人还不够?” 他为自己被绑在这皇城之中当牛做马十分不满,停云观虽有不问世事不沾朝局之规,大难当前却又不可不顾,若为天下黎民也就罢了,单为一个皇帝,他可懒得出力。 珩王讪笑,一时尴尬,广御拉广陵一把,道:“二师兄古道热肠,想必愿意帮忙,我传书去问问。说起来,苏苏之事也是因我一时不察,累皇上遇险,自当尽一份心力才是。” 珩王感动不已,当即行下大礼,这才真正宽心许多。 肖长离道:“苌楚靖尧被劫,可曾寻到踪迹?” 珩王叹道:“尚无进展,谢墨乃是南岳巫覡,要抓到他怕是不易。” 肖长离道:“他劫走苌楚靖尧之心昭然,出雲定不会善罢甘休。危局已成,风波将至,皇上受伤,朝局之上王爷定要稳住才行。” “我……”珩王最怕的就是所有担子都压在自己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却又不能不扛,叹了口气,“尽力便是。”他双眸一转,“幸好出雲此时内乱,应该并无太多心力顾及这边吧。” 肖长离神色一凝,目光沉静:“王爷当真认为,出雲内乱?” 珩王一愣:“此话何意?” 肖长离微微起身,半坐榻上,珩王赶忙去扶了一把,帮他拉拉被角。 自得知他与云钰的关系后,他看他就越发顺眼了。 “数月以来,出雲局势确是一片混乱,国主重病,皇子夺嫡,群臣择主,民心动乱。苌楚靖尧作为这场夺嫡风暴中心之人,竟能置身事外得来到这里,王爷不觉得奇怪吗?” 这一点珩王亦曾想过,太费脑了便未深入,此时经他提醒还是觉得费脑,问道:“对此你有何看法?” 肖长离道:“卫将军半月前已赶往边境,便是察觉了出雲边防有异,从表面看来是因朝局动荡将臣撤换而调度兵马,实则已暗中朝我方迫近数里,看去虽不起眼,却绝不是巧合。如今苌楚靖尧又在我国境内遭劫,若是王爷,会怎么做?” 珩王略一深思,立时大悟,骇然变色:“他大爷的,他们该不会是要……难怪苌楚靖尧被劫时毫无慌乱之色,这小子果然没安好心!” 肖长离道:“当务之急应先找到苌楚靖尧,莫让出雲师出有名。” 珩王连连点头。如今大缙忧患丛生,委实经不起刀兵之祸,忙不迭要走,又听肖长离道:“劫人的既是谢墨,王爷便可往芡山走一趟。” “芡山?”珩王想起那里有处百阕皇陵,皇陵内有异兽把守,当年先皇欲开凿皇陵,遭异兽攻击,数千兵马尽葬其中,自此之后再无人敢靠近。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95章 苌楚靖尧若在那里藏身,倒也并不令人意外。 第76章 一往情深 异兽听着虽然吓人, 这个时候却不容他畏缩,咬咬牙刚下决心,便听广陵道:“凡夫俗子, 还想闯百阕皇陵?里头有数千鬼兵, 你就是带了千军万马过去也顶不了用。” “鬼兵……”珩王咽了口唾沫,这听着可比异兽瘆人多了。 “不尽然。”肖长离轻咳一声, 道,“虽数量不详, 那些阴兵已有一部分来到了京城, 皇陵之中想必有所势弱。王爷此去暂莫起争端, 先寻到卫翾。此人生性桀骜清高,王爷与他说明利害,他未必会全然不顾卫将军安危。” 珩王想了想, 觉得甚是有理。虽然卫翾生母是南岳公主,生父却是卫峥,怎么说也有一半缙人的血脉,料想他不会当真伙同外邦置家国生父于水火之中。只要他有令, 谢墨亦不会违抗,一局危棋便有了反胜的机会。 珩王心里有了底气,豪气顿起, 辞别而去,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回来,对肖长离道:“这几日恐有诸多烦扰之事找上你, 你好好养着,莫要往心里去。等阿钰醒来,可别让他看到你这副病怏怏的样子。” 肖长离点头:“王爷小心。” 珩王又对广御广陵深揖一礼,郑重道:“俗务繁杂,累二位多日,实在过意不去。京城妖乱若无二位不知会是何种局面,云宸在此,多谢。” 广御抬手扶起:“王爷言重,除妖伏魔本就是我停云中人之责,不必言谢。” 广陵撇嘴:“你们这些人就是会说场面话,说的咱们都不好意思不出力了……” 广御又拽了拽他,他一眼瞪过去,广御默默松手。 珩王马不停蹄又入宫中,云钰还未醒来,宫人正在小心为他换药。云昶坐在一旁打瞌睡,倒是柳原陪侍在旁,宫人动作稍重些他都能急了眼。 珩王轻声上前,请他一旁说话:“太傅高德,赤心奉国,先帝临终有命,太傅有监国辅政之权,如今皇上未醒,本王有要务需调遣兵马,故而特来请示,暂借兵符一用。” 柳原见他礼敬有加,忙回礼道:“王爷折煞,既是要务,自可调用兵符。皇上休养期间,朝野上下自以王爷之命为先。” 珩王道:“本王素来闲散不懂什么政务,一切还需仰仗太傅。想必太傅也知近日血月灾星之说,矛头直指肖长离,旁人不知,本王却清楚,肖长离一心忠君卫国,绝非灾凶之人。本王离开这段时间若是有人针对欲取他性命,还望太傅出手相救。”他深施一礼,郑重道,“有劳。” 柳原轻叹一声,将他扶起:“微臣老朽,蒙先帝和皇上信任,尸位素餐无所建树,如今时值危难之际,老臣自当竭尽所能,不负皇上与王爷所托。” 肖长离对云钰的重要性他自然明白,虽然并不赞同,他却也不会往云钰心尖子上生生剜去一块肉。 柳原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珩王丝毫不怀疑他的忠心,有他在,朝堂上的事不一定能稳住,至少云钰的安危他不必担心。 他走过去踹了云昶一脚:“起来。” “啊!阿钰……阿钰怎么了?”云昶跳起来,险些打翻了药。 珩王把他拽起来晃了晃:“给我清醒一点,好好听着,我有要事要出去办,你留在宫中给我打起精神来。你虽无朝职,好歹也是皇子,记着自己的身份,需要你站出来的时候别给我犯怂,与太傅一起把朝局盯牢,在阿钰醒来之前,不许让它乱了。” 云昶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又被珩王拽到一边低声威胁:“如今肖长离和阿钰的关系不一般,绝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就算是拼了你这条命也要把他给我保住,听到没有?” “啊?”云昶一头雾水,被珩王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总算是理顺了,“你说肖长离和阿钰……” 珩王飞快捂住他的嘴,一旁的柳原一脸淡然。 他们知道的恐怕还没自己多呢,唉,年轻人…… 柳原深深感觉到了年龄上的代沟。 硬邦邦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先前五皇子云谨是这样,如今云钰也是这样,他肖家的人莫不是有毒么? 唉…… 他一声叹息不由出口,赶紧憋住,意味深长看了看云昶。 珩王又是一番交代,领了一千兵马快马加鞭赶往芡山。他走了,柳原也因年老不支回了府,寝宫内剩了云昶一人,他就跟没了主心骨一样,心里慌得不行。 他打小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糊里糊涂闯着祸长这么大,除了吃喝玩乐的法子啥都不懂,这个时候要他抗起这副担子,跟要他的小命差不了太多。 “阿钰啊,你快醒过来,快点好起来吧,三哥我胆子小经不起吓……阿谨好端端得突然就走了,你再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办才好?”他守在云钰床边叨叨了大半日,掌灯时分终于把人给闹醒了。可惜云钰只睁了睁眼,口中念着肖长离的名字,又迷糊了过去。 云昶脑中电光一闪,赶忙宣人去请肖长离入宫。 昏迷时都念念不忘的人必定是极重要的人,说不定肖长离来了,云钰就醒了呢? 他这心血来潮之举,还真就让他蒙对了。 肖长离来了之后也没做什么,木偶泥塑般只是坐着,没有哀伤或是忧虑的模样,一张脸仿佛凝成了冰,动也不动只是这么干瞅着。 偏偏云钰还真就醒了。 云昶一阵激动,赶忙叫来御医。何御医看了看云钰的情况,松了口气,又为他换了药,吩咐不可受凉不可大动。 云钰似有所感应一般,一眼就看到了肖长离,眸光瞬间清亮许多。肖长离依旧一副神情,唯有眼底光华闪烁,周身的冰似在一瞬间都化了,四目相对之间好似再也容不下其他。 云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才明白这不一般的关系究竟是何等的不一般。 云钰勉力抬手,云昶赶紧给他塞回被子离去:“别乱动,不能受凉。你好好养着,御医说了没什么大事,很快就能好。” 云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让他宽心。 云昶见他这般憔悴虚弱的模样,心里难受,吸了吸鼻子,帮他掖好被角:“阿钰你饿么?御医说了你暂时不能吃东西,喝水都不成,唉,这可怎么好?” 云钰摇了摇头,他现在不觉得痛就不错了,哪里还会感觉到饿? 他目光看向肖长离,他只是站在一旁,脸色亦不好看,想开口问问,边上云昶犹在,加上浑身虚乏,多余的气力都使不出来。 他再次伸出手想让肖长离过来一些,又被云昶给按了回去,一时哭笑不得。 “三哥……累了……回去歇息吧……”云钰勉力说完一句话,疲乏得闭上眼睛,喘了一口气。 云昶本想维持一下自己好哥哥的形象,在这里陪他一晚上,无奈倦意难抑,确实是累了。肖长离来了好一会了也不见他吱个声,大概是有什么体己话不能让自己听见,他若再不走也未免太没有眼力价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96章 他走前还不忘嘱咐肖长离照看好云钰,何御医就在隔壁,有事就叫他一声,绝对不能让他起身之类,肖长离一一点头答允。 好不容易人走了,云钰又伸出手来,肖长离会意,上前握住。 两只手皆是冰凉,握在一起许久才生了些暖意,虽是微不足道,却足以浸透心扉。 云钰目不转睛看着肖长离,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似的。 肖长离伸手抚了抚他额上发丝,微凉的手指划过面颊,让云钰心跳加快,一时间再多痛楚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疼吗?”肖长离道。 云钰微笑着摇头,又点头,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嘴角噙着抹狡黠的笑意:“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肖长离没说话,缓缓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个轻吻。云钰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几乎忘了身受重伤,微微仰首,又冲肖长离撅了撅嘴。 他的唇苍白无光,几乎毫无血色,表情却生气灵动,尤其一双眸中亮光闪闪,显得十分期待。 肖长离微微迟疑,还是低头吻在他唇上。 云钰含笑看着他,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整个人气色看上去都好了许多。 门口的云昶咽口唾沫,轻轻往回退。 他本以为肖长离木头一块,定然照顾不好人,不放心又回来看看,恰好看到这一幕,再不放心也只能赶紧遁了。 即便他真的不会照顾人,只要看着他,云钰的伤想必都能好得快些。 他想起以前云钰因先嬛妃之事对肖长离心怀不满,处处针对,没想到两人的关系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真是世事无常,儿大不由娘。 他摇头晃脑转身而去,顺便吩咐宫人没事不要进去打搅,深藏功与名。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云钰握住他的手,能感觉到寒意阵阵透入肌骨,仿佛这具身体刚在冰水里泡过。 肖长离薄唇浅扬,柔声道:“没事。你安心养伤,不要多想。” 云钰便没再问,握紧他的手,道:“苏苏呢?” “逃了。”肖长离眉心闪过一抹忧色,“他为何会突然伤你?” 云钰蹙眉:“我也不知道……原本还好好的,他突然就变了脸色,我记得……他眉心似有一点红芒……” 肖长离敛眉,知道这定又是寒子玉的诡计,苏苏的恢复只是障眼法罢了。 那时自己急着去黎城,广陵广御护卫京城,竟无一人再有闲暇去管他,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如今局势危乱,云钰重伤继而龙气外泄更甚,寒子玉的目的不言而喻。 黎城这个百阕旧都就如同一根毒刺扎在大缙的心口上,一旦毒液肆意蔓延,其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如何,都要尽快除去。 云钰见他眉心紧皱,抬手轻抚:“你又在想什么了?不许去找寒子玉,他诡计多端,不能去冒险……” 肖长离看着他,目光柔和下来,握住他的手放回被中:“睡吧。” 云钰执拗得摇头:“我不睡,我若睡着……你就走了……”他深吸一口气,忍住痛楚与周身的不适,再次握住他的手,牢牢攥着,“那些人,总说你是灾星……与我命理相克……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舒坦,特别安心……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命格,只要你……好好呆在我身边……等我再强大一些,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肖长离默然听着,心中思绪翻涌不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然命格天定,造化无常,他此时能做的唯有握紧他的手,给他一切他想要的。 云钰话说得多了些,只觉气虚无力,胸腔之中一阵气闷,喘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一些,神智又有些模糊起来,手却始终不松。 “睡吧,我会陪着你。”肖长离靠近他耳边轻语,又在他唇角吻了一下,云钰便一点点在幸福中沉溺了下去。 第77章 护体真龙 他的神智漂浮在无边虚空之中, 手心传来的温度却如长夜之星火瀚海之小舟,尽管微弱却犹如磐石定心,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宁定。 寒夜幽寂, 月落星沉, 云钰鼻息已然平稳,肖长离却仍未松手, 端坐于漫漫长夜,无声相伴。 没有人看到, 连他自己亦未察觉, 在他与云钰紧握的手中流窜着一股至灵真气。这股真气起自肖长离心脉之间, 如血液流转,通过两人紧握的手而传至云钰体内,亦在他心口集结。 半晌过后隐隐可见一条银龙从云钰体内盘旋而起, 华光流转不可逼视,在云钰身体上方腾挪游移,最后龙首一转,看向肖长离, 歪头眨眼,似在打量此为何人。 这便是云钰的护体真龙。 自古真龙天子皆受命于天,各有一条真龙护体, 大多时候隐而不出,唯有帝王大凶大难之时才会出现,为其挡灾。 如今,它却被肖长离体内的龙阳之气吸引, 出来逛了逛。 肖长离似有所感,定睛看了看,只能看到云钰身上腾起一团银光,氤氲轻荡时隐时现,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正被两只明玉般清透的眸子注视着。 一人一灵相隔咫尺之间,过了一会,龙神似是觉得眼前这个人面无表情动也不动无趣得很,低鸣一声,鼻中喷出一团灵气,转身潜回云钰体内。 肖长离感到一阵清气扑面,发丝都荡了起来,虽怪异却无丝毫不妥之处,反而觉得神情气明,原本浸透全身的寒意都消了许多。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知道定然不是坏事。 翌日,晨光初露,多日阴云之中难得出了一轮红日,将初冬的寒意都消弭许多。 暖阳透入殿内那一刻,云钰醒了。 短暂的迷糊过后他感觉到了手心的温度,一夜过去,非但并未寒凉反而越发和暖。 人还在,还是昨晚的模样同样的姿势。 他还在。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97章 云钰觉得心口被什么柔柔软软的东西填得满满的,控制不住便在眼角眉梢借由笑意溢了出来,一笑宛若春花绽放。 肖长离亦是一笑,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云钰贪恋他触碰自己的感觉,往他手心又靠了靠,微微仰头,又冲他撅了撅嘴。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脸皮几时变得这般厚了。 肖长离面露无奈又透着几分宠溺,靠过来在他唇上碰了碰,正要退回,云钰却轻轻含住他下唇,无声邀约。 肖长离稍加深入了这个吻,只是始终点到为止,感觉到云钰呼吸逐渐急促,他便退了回来。 云钰满面红晕,本苍白的唇上泛着水光润泽,清澈的双眸中荡漾着湖水般的潋滟,将满心的情愫表露无遗。 “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云钰笑得眉眼弯弯,捏了捏肖长离的手,什么伤痛皆抛到了九霄云外,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你……该不会是在这里坐了一晚上吧?” 他昨晚迷迷糊糊,只想着要留住他,竟然就这么让他在寒夜中坐了一夜,心中阵阵懊恼。 肖长离安抚得握了握他的手:“没事。” 云钰歉然道:“你快回去歇着,不必管我了……” 肖长离柔柔一笑,眸中印着云钰懊丧的模样,如镜中观影,清澈无暇:“我怎会不管你?” 只是简单一句话让云钰暖透心扉,一时又不希望他离开了。 能日日看到他,已成了他余生的唯一奢望。 柳原起个大早入宫探望,看到几名宫人在门口窃窃私语不敢入内,他进去一看,见肖长离坐在床边,两人的手握得死紧。云钰满面红光,看着肖长离的神情就跟新出嫁的小媳妇看夫婿似的,怎一个含情脉脉了得。 柳原不由抚额,照这情形来看,自家皇上非但在断袖一途上一骑绝尘而去,更有可能,还是下头那个。 唉,造孽啊。 柳原一声叹息出口,惊了里头的两人。肖长离欲松手,云钰却握得更紧,不让他退。 “皇上醒了。”柳原挤出一个笑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感觉如何?” 云钰道:“好多了……” 柳原看看他们握住的手,嘴角抽了几下,干笑道:“好多了就好,好啊……” 云钰道:“现在外面情势如何?” 柳原道:“尚能稳住,皇上安心养伤,暂且不用管了。” 云钰面上红潮褪去,忧虑渐生。如今江山风雨飘摇,自己却只能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柳原见他瞬间黯淡下来的脸,觉得还是不要将那些烦扰之事拿来给他添堵得好,却不过一时宫人来报,说中书令沈爰等在宫门外,问他见不见。 柳原正欲帮他打发了,云钰却道:“让他进来。” “皇上,御医说过您不宜劳累。”沈爰这会进来会说些什么柳原猜也猜得到,劝道,“还是不见了吧?” 云钰道:“我躺在床上,怎就会劳累了?”他让肖长离扶自己稍稍起身,触动伤口痛得脸色煞白,还做出轻松的模样,“听听无妨。” 柳原无奈,只得由他,瞥了瞥肖长离,心下不满。之前还含情脉脉的,这会却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劝劝。 看你一会被口诛笔伐时还如何气定神闲。 柳原站到一旁,十分不厚道的幸灾乐祸起来。 中书令沈爰进来,一番关切询问后,看着肖长离直皱眉头,道:“皇上,臣昨日听说这位翰林院肖大人入宫,一夜未出,心中实在担忧,不得不来打扰皇上休养。此人不祥易生祸事,陛下如今伤重之身,若再受其拖累,万一……还请陛下勿再让此人近身为好。” 云钰揉了揉眉心,道:“朕昨晚由他照料,并无半分不适,反而感觉好了许多。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沈卿不是朕,体会不到朕的感觉,就不要再妄加揣测朕的福祸了吧。” 沈爰面露为难,道:“陛下想必不知道,昨晚北郊又出妖物,无形无实黑气如鬼,眨眼便夺了数人性命。如今民间灾星之说甚嚣尘上,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皇上若再不安抚民心,恐生动乱呐。” 云钰抚额,伤口不痛,头却痛得不行,后悔方才应该听柳原的话不见的。 “诸多现象来看肖大人确与灾劫脱不了干系,臣不明白皇上为何不愿处置?”沈爰继续道。 云钰感到胸中气血翻涌,深吸一口气,道:“妖物频出乃是歹人暗中作乱,越是有所指向,挑拨之心越是昭然若揭,朕若是当真处置了,才是正中其怀。沈卿位及中书令,文官之首,素有才德,怎也会偏信星学命理?星辰浩淼,世人万千,天定胜人,人定亦可胜天,怎可只言天道而废人事?若沈卿真要朕处置了肖长离,敢问他所犯何事罪责为何?难道要朕在诏书上以虚无命格之说判他死罪,留给后世一个昏庸无道之名?” 他连番追问让沈爰一时无法作答,柳原适时上前,道:“皇上疲乏,这些事还是日后再说吧。沈大人心系社稷,皇上定然是知晓的。” 云钰接着咳嗽几声,宽慰道:“沈卿的忠心朕自然明白,朕短期内怕是起不了身,朝中之事还有劳太傅和沈卿操心了。” 柳原俯首领命,沈爰也只得拱手告退,柳原还特地送了送他。 两人走出殿外,沈爰长叹一声:“皇上就是太过仁义,凡事定要究其根本。如今这个局势,以一人性命便可平民怨顺天意,岂非是两全之举,却为何……唉。” 柳原苦笑不语。 以云钰的性子这种事便是用一个素不相识无辜之人的性命他都不愿,更别说是一个他心悦之人的性命,能答应才怪? 柳原心中透亮,却不能明说,只是和了和稀泥:“其实,皇上所言亦不无道理,命理之说空泛无实,咱们还真找不出肖长离的罪责来。” 沈爰道:“皇上尊太傅为师,最是听太傅的话,若您去劝劝……” 柳原摆摆手:“如何没有劝过,皇上这性子看上去软和,实则心性最是坚忍,只要是他认定了的,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唉,听天由命吧。” 沈爰唯有默然而叹,忽有宫人急急走来,手中拖着一只信封,对二人道:“二位大人,前方送来的紧急军报,请呈陛下。” 柳原与沈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深深的忧虑。 该来的,还是来了。 见人走了,云钰暗叹,看向肖长离。他依旧神情淡然,看不出是何情绪。 无缘无故被称为灾星,任谁都不会高兴。 他拍拍床,示意肖长离过来坐,抓住他的手握着,忧声道:“不能再任由寒子玉为非作歹了,你曾说过他在黎城以建木为引意图复活巫翵,我若是派兵前去围剿……” 肖长离道:“不可。建木之威凡人不可敌,去了也是无济于事,反而徒增亡魂。”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98章 “那该怎么办?”云钰问出口就后悔了,赶紧补了一句,“无妨,有停云观高人在此,一定会有办法的。” 肖长离默然。 他的神情浅淡,低垂的眉眼间却锁着层层愁绪,忽然道:“若我当真……是灾星呢?” 第78章 黑云压城 云钰一怔, 抓住他的手皱眉道:“你胡说什么呢?” 肖长离道:“广岫亦曾说过,我是潜龙在渊之命,与你命中相克, 这一切或许真是因我而起……” 云钰有些生气, 在他手上掐了一把:“胡说八道!寒子玉所为难道是你教唆?苏苏刺杀我难道是受命于你?你素来聪明,怎么会冒出这种蠢念头来?”若不是他行动不便, 真想起来咬他一口,“我不许你这么想, 听到没有!” 肖长离唇角勾起浅笑, 乖乖答应:“好, 我不想。” 云钰情急之下牵动伤口,疼得一脸煞白,无奈道:“我疼死了, 你还让我生气……” 肖长离眸光微动,小心扶他躺下。云钰长舒一口气,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坏笑:“你再亲亲我吧。真的, 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肖长离有些无奈,以前的云钰虽温雅清和, 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之姿,怎能想到他也会有这样黏人耍赖的时刻。 不过这个时候,他不会拒绝他任何的要求,俯身靠过去。 柳原刚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吓得险些扭了脚,庆幸方才愣是将沈爰打发走了,否则让他看到这情形,指不定得减寿个好几年。 唉,春宫都看过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又是一叹,有种自家好白菜让猪拱了的感觉,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肖长离听到声响转头看去,见柳原边往袖子里藏着什么边叹气,面上表情有尴尬有懊恼有无奈有心酸,十分丰富。 云钰见他又回来了,脸上微红,窘道:“太傅可是有事?” 柳原直摇头:“没事。陛下感觉如何,可要召何御医过来看看?” 云钰抿了抿嘴,想了想还是道:“不必了,没什么大碍。” 肖长离却对柳原道:“可否送些饴糖过来?” 柳原一想也对,云钰本爱吃甜食,糖类含在口中化去,不会留下残渣进入腹中,对伤口并无损害,虽不解饿倒可解解馋,嘴里也会舒服许多。 他看了看肖长离,倒没想到他还有这般体贴的心思,道:“臣这便命人去取来。” 云钰直点头,砸巴砸巴嘴,笑盈盈看着肖长离。他一夜滴水未进,嘴里发苦,干得厉害,想喝水又怕不利于伤口,想着忍忍便是,便未说出口,没想到肖长离却先他一步想到了这个法子。 这般善解人意,看谁还说他是块木头。 宫人很快便送了各类糖来,软的硬的酥的脆的,肖长离择了块小些的送入云钰口中,甜得他整个人如同被泡在蜜中,抑制不住得喜上眉梢。 柳原见二人如此温馨,自己跟个木桩子似的只能干杵着,索性告退,将军报藏得严实,暂莫扰了云钰此刻良辰,回去再从长计议。 云钰见他离开,亦捻了一颗糖送入肖长离口中,指尖在他面上流连:“你也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气色好些了再来看我。” 肖长离只是无言握住他的手在掌心摩挲。以往他所在意的君臣有别,在生死面前已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大难将起,他不知道今后还能有多少时间如此相对,看到他这双喜悦悠扬的眉眼。 唯有,珍惜眼前而已。 稍后何御医进来为云钰换伤药,肖长离看着他锦被薄衫下被层层包扎的腰身,少年的单薄削瘦毕露无疑,分明疼若钻心,他愣是紧咬下唇未发出一丝声响,还冲着自己傻笑。 在此一刻,护他长享盛世一世无忧,是他此生唯一之愿。 “陛下洪福齐天,伤势恢复得比微臣预想得还要快些,通过气后便可进些流食了。”何御医十分欣慰。 云钰忍住痛楚,问道:“何为……通气?” 何御医道:“陛下肠腹受创,所谓通气便是出虚恭,气通肛肠之后,吃食便可入腹了。” 其实说白了就是放屁…… 云钰一窘,不由想笑。 他可不想让肖长离听到自己放屁的声音,愣是将他轰走了。 肖长离走出殿外,看着好不容易出来的日头又为层云所掩,北风平地而起,卷起黄叶飘零,为这冬日的宫城多添了萧瑟疏离。 金砖碧瓦巍巍皇城,在高渺天地之间亦不过方寸一点。 “肖大人,在想什么?”柳原走过来与他并肩而望天宇,层云之后有日光透出,却始终冲不破桎梏,留给人世一片阴沉晦暗。 天意如此,人心奈何? 柳原两手拢在袖中,无奈道:“我真是不明白,皇上登位不过数月,怎地就有这么多的事前来烦扰?气都不让人喘上一口,唉。” 肖长离道:“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此为磨难,亦是历练。” 柳原叹息:“是啊,不经历练,何来进益?总有一日,皇上是要一人担起整个大缙江山的。” 肖长离道:“敢问大人,出雲可有何异动?” 柳原道:“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刚接到的军报,出雲得知皇子遭劫大为震怒,向咱们兴师问罪来了,说是三日内找不到人,便要派人亲自来寻。” 这派人亲自来寻的意思,不言而喻。 三日,只有三日。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99章 三日,未必够珩王赶到芡山。 柳原捻了捻被风吹乱的白须,看着阴云密布汇聚而来,神情愀然:“有卫将军镇守边关,应当能够阻挡一时,倒也不必过于担忧,怕的是外患将起,内忧丛生。老朽虚领太傅一职,不敢说有何治世之能,唯忠义而已。” 他虽发须皆白已逾古稀,一双眸子却犹露清光,定定看着肖长离,“星象命理虚渺无实,唯人心可揣度。虽说人定胜天,可这世上有些事,却不是凭一己之念便可驾驭的,所谓天道之威便在于此,肖大人可明白?” 见肖长离不语,柳原继续道:“皇上未及弱冠,说起来还是个孩子,性子纯良,易沉溺于一时之欢。身为一国之君身负社稷之重,有很多事便不能由着性子来。身前万民之口后世百家之笔,即便不闻不问,又怎能尽数躲过?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好多说什么,肖大人为官多年秉节持重,想必知晓其中道理。” 肖长离颔首:“下官明白。” 柳原拍拍他肩,欣慰道:“明白就好。虽都说肖大人是灾星,我却不这样认为,论起对皇上的忠心,肖大人绝不少一星半点。只要有这份心,我便相信肖大人定不会做出半分对皇上不利之事来。” 肖长离默然无声,半晌后抬眼:“多谢大人信任,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柳原见他容颜清苦,眸中一片空寂,心中竟冒出一阵棒打鸳鸯的愧意来,不敢直视,岔开话题:“肖大人气色差得很,快些回去歇息吧。” 他叫了两个宫人来送肖长离出宫,看着那背影,长叹一声,不慎被风吹了粒细沙入眼,折腾了好一阵才弄出来,心中暗叹:“现世报啊,真是造孽……” 肖长离走出宫门,只觉阴风凛冽往来穿梭,乱叶飞尘铺天盖地,散落一片狼藉。街上行人匆忙返家,他孤身行走于忙乱之中,湛青的袍子飞扬而起,仿佛将要乘风而去。 他看着天上重云如盖,越聚越多的乌云黑沉沉压了下来,似有风雨欲来之势,心头亦如压着浓云,气闷胸滞,喘不过气。 这不祥的感觉令他极是不安。 “看,那个人就是灾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路上行人看了过来,如避瘟疫般四散跑开。 肖长离未顾上他们,直到一只破簸箕砸到了身上,他顿了顿,继续走。慢慢的,朝他身上砸过来的东西越来越多,烂白菜臭鸡蛋甚至还有石头,伴随着恶毒的咒骂劈头盖脸而来。 “就是他害得妖怪四起,咱们整日提心吊胆的,这个灾星!” “这害人的东西,怎么还不去死!” “灾星!处死灾星!” “烧死他!” 这场面与以前他受到城中姑娘拥戴时差不多,不同的是那时丢过来的是香帕花簪,现在却是臭蛋石块。 人生际遇无常,不过如此。 他心中并未因此而生波澜,只担忧这压顶的重云之后,会是怎样的劫难。 一块半掌大的石头砸在了他的眉角,他觉出痛来,抬手摸了摸,沾了些许猩红。 “住手!”忽有一人冲过来将他护住,抬手挡开砸过来的东西,口中气呼呼地骂,“你们这群刁民,以多欺少落井下石,还要不要脸了!” 回应他的是一箩筐的烂菜和臭豆腐,那叫一个热烈。 肖行之气得直跳脚,捡起一根扁担就是一阵挥舞,大有万夫莫敌之势:“来啊,扔东西算什么本事,有种来单挑!” 周围百姓被他唬得一阵,愣了一会,随后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势,还有扔板凳砸桌子的。肖行之势单力薄不是对手,只好抱头鼠窜退回大哥身边,让他赶紧撤。 肖长离只是看着天上几乎就要压下来的黑云,眉头都快要搅在一起。 “大哥你没事吧?”肖行之看到自家大哥额上被砸了道口子正冒着血,又是心急又是恼怒。 天呐,不会是被砸傻了吧?! 肖长离忽然脸色大变,他感到一阵心颤,这是对于危险即将逼近的自然感应。 “快走!”肖长离大喊,拉住肖行之就跑。 便在此时,那团黑云中窜出数道黑影,如鬼魅般厉声嘶叫着,疾冲而下! 第79章 只为一人 刹那间惨叫震耳, 鬼影往来冲杀不止,只是轻飘飘穿过人的身体,人便倒地, 魂灵尽散。 “我的天, 那都是些什么鬼东西?!”肖行之被拽着蒙头跑,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吓得半死。 肖长离让他藏好, 转身欲回去,肖行之赶紧拽住他:“不跑还回去干什么?” “你先走!”肖长离将他推开, 返身回去。只见那些鬼兵一阵冲杀后便欲冲入宫城, 却被一层光晕阻隔不得入内, 咆哮着又冲向逃窜的百姓,方才还气势汹汹围攻谩骂的百姓转眼便已横尸在地。 肖长离心急如焚,运起周身真力想用魑魅火阻挡一阵, 却是力有不逮,胸口一阵翻涌,腥甜之气翻上咽喉。 肖行之见他都快站不稳了,忙上去将他拖回来:“这个时候还逞什么能, 快跟我走!” 拉扯之间忽见一个阴兵俯冲而至,眼看要穿过肖行之的身体,肖长离一把将他推开, 那黑气便径直穿过了他的胸膛。 “大哥!”肖行之急喝,眼看着这一幕发生,急得心几乎都要爆开,连滚带爬扑过去扶住他, “大哥!” 肖长离能感觉到那煞气透体而出,神智有瞬间的恍惚,却并无失魂落魄之感,忍住身体不适,道:“我没事。” 这鬼兵之威,竟对他全无作用! 肖行之揉了揉眼睛,揪着肖长离的脸一阵捏,确定他没事后才松了口气,几乎要哭出来:“我的娘,吓死我了……” 便在此时两道潇洒的人影横空而出,在半空相对而立,随着指诀放出数道符纸围绕一圈,将那些鬼兵皆困在了当中。 那些鬼兵凄厉嘶叫鬼哭狼嚎,却逃脱不出。广陵广御指尖一转结成咒印,同时低喝一声:“起!” 只见符纸瞬间无火自燃,炽烈如阳,光华不可逼视,如日光驱散黑夜,一阵刺眼炫目之后,那些鬼兵已被焚化殆尽。 华光过后,留下满目疮痍。 幸存的百姓惊魂未定,对着广陵广御下拜,高呼天神。 肖长离欲过去让他们多留意宫城,显然这些鬼兵的目标是宫中,肖行之却执拗得拖住他不让去:“我拜托你了大哥,这些事你就别管了。喏,他们才是救世主,你算个啥?累死累活还被说成是灾星,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爹说了你要是再出去瞎折腾就打断你的腿,让我无论如何把你带回去,走,跟我回家!”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00章 肖长离挣脱不过,只好被拽走了。 广陵揉揉眉心,往下头看了一眼:“哎,肖长离呢,方才还见他在呢?” 广御道:“他命格不凡,这些鬼兵暂还夺不了他的阳魄。”他看了看宫城,沉声道,“幸好帝王龙气犹在,未被鬼兵侵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广陵抚额不胜烦扰:“我真的头都快破了,快,扶着我点……” 广御扶住他,这几日确是连轴转一般就未歇过,他这清闲惯了的自是扛不住。 鬼兵连日来频频出现,略施小恶又换个地方,使他二人疲于奔命又不可懈怠,此时看来,它们真正的目的竟是宫城。好在天子居处有龙气护佑,它们一时未能进去。 “外头是何情形?”宫城之内,柳原急急询问,宫人惶然道:“幸有停云观二位高人出手,此时妖物已被消灭。” 柳原松了口气,抹去额头冷汗:“死伤如何?” 宫人道:“尚在清点,恐有数十人。” 柳原揉了揉脸,手都有些发颤。 他活了这把年纪也算是经风历雨见多识广,还极少有这般害怕的时候。方才宫城之上鬼兵厉啸,犹如勾魂的死神眼看就要到跟前了,问谁能不怕? 他吩咐宫人暂莫将此事告知云钰,入殿去看他。云钰脸色看上去也很不好,见了他便道:“外面可是出了事,我看他们都神色慌张,似是看到了什么骇人之物。” 柳原宽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乌云滚滚的,有些吓人。皇上安心养着,就算真有什么老臣也给你挡着呢。” 云钰将信将疑,从窗口朝外看了看,天宇密布阴云,分明白昼却晦暗无光,压抑无比。 就在方才,他感到心口如被什么撞了一下,好一阵胸闷气短。虽不知为何,他却知道必定不会是什么好的预兆。 他不由有些担心肖长离,让柳原替他照看照看。柳原听说了肖长离在宫门外被百姓羞辱之事,自然不会将这个说给他听,点头满口应了,吩咐宫人好生侍候,不得打搅。 这边肖长离愣是被肖行之拖了回去,放弃了反抗,暗运真力调理,想让自己的脸色能好看一些。 乡间小屋前,肖乾林沉着脸看着他们,一张脸黑得能拿去烧火。靖妃拉着儿子不让他出来添乱,自己偷偷在门边瞧。 她知道,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肖行之咽口唾沫,低声道:“大哥我帮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 肖长离本不是能被这个吓到的人,从小他便敢直言数落父亲的不是,与他唱反调,此时对着老父怨愤与关怀交加的眼神,他却有些心虚,不敢直视。 “别扶他。”肖乾林冷冷道,“让他自己给我滚过来。” 肖行之身子抖了一抖,道:“爹,大哥他是为了救我才……” “松手!” 肖行之只好松手。幸好肖长离不是真的站不稳,不至于要滚过去。 “爹。”肖长离低眉垂首,唤了一声。 他此时满身污秽形容憔悴,额上的伤口还在淌血,纵使肖乾林心肠坚硬此时亦不免心疼,冷哼一声:“还知道我是你爹么,我先前跟你怎么说的?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云家朝廷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上赶子得要以身殉国?” 肖长离道:“孩儿没有。” 肖乾林盯着他道:“没有?一人去黎城上琳琅山,是去游玩么?为父能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如今大缙内忧外患,那是他活该,你跟着掺和什么!” 肖长离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孩儿并无治世救国之心,只想护住一人。” 肖乾林瞪着他,胡子抖了抖,抓住石桌棋盘上的棋子,沉声道:“一人?何人?” 肖长离道:“云钰。” 肖乾林眉头猛地拧在一处,一拳砸在桌上:“你再说一遍!” 肖行之也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大哥说的是……云钰? 当今皇上? 只为他一人? 这是……什么意思? 他稍稍挪到靖妃身边,用目光向她求教,靖妃耸了耸肩,一脸无奈。 肖长离轻振衣衫,跪在地上:“我与云钰,若非生死相隔,此生不弃。” “混账!”肖乾林将手中棋子砸在肖长离身上,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不许!我不许!你二弟已因云家人而死,你也给我来这套!他云家的人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是鬼迷心窍了么!” 这一点他本已有所察觉,只是不敢也不愿相信,此时被径直挑破,由不得他不信了。 难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过是随便造了个反,便要我用两个儿子去抵吗? 想到某人,他更是感到一阵气苦,手在桌上捶了捶,一大堆训斥的话堵在胸口出不来又下不去,末了只得愤愤回屋:“把他给我收拾干净!” 肖行之赶忙过去将肖长离扶起来,靖妃吩咐几个从王府带来的下人去烧水请大夫,拽住要往内屋跑的云麒,让他别去添乱。 云麒不解:“母妃不是说过外祖父不高兴了我就要去陪他玩的吗?” 靖妃捏了捏他的小脸:“这个时候不用,自己看书去,不许乱跑。” 云麒嘟着嘴一脸不乐意,拉住靖妃袖子:“母妃,听说皇帝哥哥受伤了,我能去看看他吗?好久没回宫了?” 靖妃凝眉,道:“晚些时候再去,这个时候乱着呢,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去看书。” “分明说是让我来玩的,怎么总让看书……”云麒嘟嘟囔囔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母妃,舅舅他是掉进茅坑了么,为什么……” “好了,你今日真是特别聒噪,快回屋去。”靖妃一瞪眼,云麒就一溜烟跑了。 肖行之尽心尽力得为自家大哥准备了沐浴的水和干净衣裳,毕竟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破坏形象,当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让他先泡着,自己也去洗了洗。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01章 肖长离新伤旧病本未好全,连日来又无一刻释然,进入浴桶那一刻,温水包裹着身体,有乡间宁逸,有亲人在旁,他整个人这才放松下来,听着隔壁传来的云麒念书的声音闭目小憩。 肖行之把自己捯饬干净,进来帮他又加了些热水,看到他身上的几处旧伤直叹气:“大哥,这些日子,你真是瘦了。” 肖长离浅笑:“你倒是胖了些。” “整日无所事事,无事烦扰,自然心宽体胖,不像大哥你……”肖行之拿去他发上沾的烂菜叶鸡蛋壳,“爹虽然严厉,可也是为了你好,生于帝王之家的人,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你和皇上……”他顿了顿,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索性就不说了,默默帮他擦洗。 肖长离亦是无言,情之一事若三言两语便可说清,一念起落便可断绝,这世间又怎会有诸多痴男怨女,生死相许? 这一刻,无论是何种结局,皆已无退路可言。 第80章 孩儿在上 “大夫来了。”靖妃在外头敲了敲门, 肖行之正要让人等等,门便被推开,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又将门关上了。 “大夫, 我大哥在沐浴,还请稍后再……”肖行之没说完, 那人已走了过来,面上带着温雅知礼的笑:“无妨。” 那人径直走到肖长离的浴桶旁, 在他露在水面的肩上摸了一把, 又捏了捏, 看得肖行之尴尬不已:“那个,我大哥他伤的是头……” 那人笑而不语,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 将里面的液体倒入水中:“浸浴一个时辰,体内寒气自可消去。” 肖长离道:“有劳广漠真人。” 广漠道:“广岫虽身在尘世之外,却牵挂太多繁芜自扰,为了不伤了他的胎气, 我这做师兄的,只好多尽些心了。”他看了看肖长离面色,叹道, “再好的东西用得多了也会有损害,何况是血肉之躯?你这般不留余地,恐怕下一次我再来,就只能为你超度了。” 这话听得肖行之一阵紧张, 肖长离反倒神色淡然,好像说的是别人。 广漠倒了杯桌上的茶水喝,还细细品味起来:“甘纯清冽,山间泉水也是自有妙处啊。” 肖长离道:“不知广岫如何了?” 肖行之想起他顶着大肚子招摇过市的样子便觉得好笑,亦道:“是啊,生了吗?” 广漠道:“父子平安,好得很。要说这灵胎果真非同凡俗,大抵年前便可出世了,最近正愁着起什么名呢。” 肖长离眼底浮起笑意:“真想看看……” 广漠道:“想看便好好保重身体,哪日上停云观去。人不惜己,焉能悯人,没了命,更枉论他求。”他取出几粒丹药一股脑塞进肖长离口中,打开门便走了,“还得赶去看看皇帝小子,自求多福吧。” 听他会去看云钰,肖长离安心下来,好不容易咽下丹药,肖行之给他倒了杯水,疑道:“大哥,这大夫你认得?一未诊脉二未开方,靠不靠谱啊?我怎么觉得就是个江湖骗子……” 肖长离道:“停云观中人,你说靠不靠谱?” 肖行之闻言转身就走:“哦,我再去拿些热水来,得泡一个时辰呢。” 事实上根本用不着他再加热水,广漠倒入水中的也不知是什么,暖意源源而生就没凉过,驱赶着肖长离体内的寒气。 在他浸浴期间肖行之时不时进来陪他说话,云麒也进来玩过,好奇去碰那水,手都给烫红了。 “唉,本以为宫外头有趣,现在想想还不如在宫里好。”云麒又偷摸摸进来了,皱着一张小脸唉声叹气,“以前母妃忙着争宠,没功夫理我,现在可好,成日里无事就让我看,烦死了……舅舅,你小时候,也要看这么多书么?” 肖长离微笑道:“是啊,那时候看得比你现在看得还多。” 云麒十分不理解:“舅舅要当官,所以要看书,可我是王爷哎,不识字也不会没有银子花,为什么也要看书?” 肖长离道:“学而知礼,习而识道,积财千万,无过读书。你若此时不好好往肚子里塞些学问,日后长大成了纨绔子弟,会遭人笑话,也没有姑娘会喜欢你。” 云麒认真得想了想,道:“皇帝哥哥就最喜欢读书了,像他那样就会有姑娘喜欢吗?” 肖长离颔首,眼神变得温柔无比。 云麒却摇了摇头,十分认真道:“不对,皇帝哥哥都没有妃子的,父皇就有好多妃子,皇帝哥哥一个都没有,分明没有姑娘喜欢他……” 肖长离一时无语,就在这时靖妃进来,斥道:“说了多少遍了,你舅舅要养伤莫来扰他,怎么就是不听话?” 起初她还敲敲门在外头吼,现在被气昏了头,径直进来将儿子拽走了,让浴桶中光着身子的肖长离好一阵窘迫。 一个时辰过后,肖长离浸浴完毕,肖行之伺候着他穿衣束发,见他额上的伤口竟已愈合大半,感叹停云观的灵丹妙药果然名不虚传。 肖长离刚收拾好,肖乾林便将他叫到房中,关起门来谁也不许打搅。肖行之怕大哥挨揍,担心了好一阵,靖妃磕着瓜子,悠然道:“大哥又不是捡来的,你真以为爹会往死里折腾么?” 肖行之挠挠头:“这可不一定……” 其实他十分怀疑这位大哥真是捡来的,否则为何爹不喜欢什么他就非要做什么呢? 此时屋内,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桌上摊着一张边境地形图,是卫峥前些日子寄回来的。 “出雲野心绝非一日,此时值此良机,他们必不会放过。”肖乾林话语冷淡,说的话却不含糊,“他们以内乱藩王各自为政为由,将兵马分散何处,看似散乱,却恰好对应了荆州,瑸州和禹州,一旦整合而攻,那老家伙顾此失彼,定会留下一处缺口,到时候大军南下,看皇帝小子如何应对。” 肖长离看着地形图,关键之处已被标出。此时大缙名将匮乏,鲜有可领兵之才,即便卫峥与卫湛分守两处,还有一处岌岌可危,形势当真不容乐观。 “这个卫峥还是如此蠢笨,寄这东西给我,以为我这乱臣贼子会帮他么?”肖乾林冷哼,抓起地图便丢入火炉,“让你看这一眼便是要你明白,大缙气数已尽,这就是天意。” 肖长离神色平和,缓缓道:“不会的。” “不会?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可以改变什么?”肖乾林盯着他,胡子抖了抖,还是将斥责的话压了回去,平复了一会,道:“为父问你一句话,你与云钰小子,可已……”他顿了顿,老脸还是有些挂不住,咳嗽一声,道,“你与他,谁在上?” 肖长离愣了愣,如实道:“孩儿在上。” 肖乾林眉头一挑,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他心里舒坦了许多,推不倒他云家的江山,能将所谓的真龙天子压上一压倒也不错。 他捻须思忖,看着儿子,眼中精光忽闪:“都说你是潜龙在渊之命,可教江山易主,你与云钰既已有龙阳之实,何不取而代之,将他的江山也要来坐上一坐?” 肖长离凝眉,道:“篡权夺位,这一世污名,孩儿担不起。” 肖乾林冷哼:“帝王男宠,这名声你就担得起了?你不怕丢人,我还嫌躁得慌!”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02章 肖长离默然。 他很少极力与人争过什么,但不语并不代表妥协,相反,这是他无声的坚持。 肖乾林怎不了解他,不由有些后悔。感情这种事本就无理可说,一旦起了便如附骨之毒难以根治,此时怪他,又有什么用呢? 他叹了口气,道:“你从小便最有主意,我管不了你,也不想管了,你自己掂量清楚。帝王一途本就难行,你能护他几时?你二人名不正言不顺,待日后他三宫六院,你又能算个什么东西?真要走这一道,不如学你二弟,将人给我拐出宫来,到时随你们怎么折腾,至少明面上,我的儿子,绝不可居于人下。”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附近村民家养的狗都此起彼伏叫唤起来。 蹲在门外丢石子的肖行之看着一群人气势汹汹走来,随着他们的靠近,“烧死灾星”的话越发清晰。他暗道不好,冲进屋去让肖长离赶紧跑。 肖长离还没什么反应,肖乾林已是吹胡子瞪眼,随手拿了把扫帚挡在门外:“何人敢动我的儿子!” 可惜他的声音被彻底淹没在暴怒的百姓呼喊声中,一众人冲了过来,将小屋围住,大喊着交出灾星。在生死与恐惧当前,这些人根本无暇去顾及其他,只能抓住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豁出一切去搏一搏。 肖行之也拿起一把柴刀与老父挡在门口,虽然很想镇定,双腿还是不住哆嗦。 “母妃,他们要做什么啊?”云麒从窗口往外瞧,“好凶的样子。” 靖妃拢了拢鬓发,让他呆着别动,自己走了出去,冷冷喝道:“大胆刁民!可知本宫乃是靖妃,这里面的可是祺王殿下,想造反么!” 众人还真被她威势所震,左右四顾微微后退,忽有一人高声道:“造反就造反,命都快保不住了,管他什么靖妃祺王!” “就是,皇上包庇灾星,不拿我们的命当回事,咱们只有自己烧死灾星,平息天怒!” “不错,烧死灾星!” “烧死灾星!” 随着愤怒的民怨,无数烂菜叶臭鸡蛋席卷而来,砸得靖妃花容失色,赶紧躲回屋内。肖行之和肖乾林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惜两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自保都难,枉论护人了。 眼看一只臭鸡蛋要砸在身上,肖乾林一把将肖行之拽过来挡住,那鸡蛋便糊了他一脸。 难道我才是捡来的? 肖行之欲哭无泪。 “住手。” 肖长离开门出来,走到二人身前。 他一出来,一众百姓反而停了下来,眼看着他越走越近,一股威慑力扑面而来,一瞬间竟有想下跪赔罪的冲动。 “你看看!这就是你所谓忠君的下场!”肖乾林急怒不已又觉痛惜,一气之下将扫帚砸在肖长离背上。 肖长离身躯挺正无丝毫动摇,径直走到百姓之前。众人反应过来开始咒骂,不知何人喊了一声抓住灾星,便有数人冲上来将他给绑了。 肖长离并未反抗,肖行之要冲过来,被一个大汉一脚给踹了回去。他摔了个狗啃泥,又急又气,后悔当初为何不好好习武健体。 肖长离面容平静,沉声道:“照顾好爹,我不会有事的。” 他的神情太过镇定,让肖行之都忍不住要相信了。 肖乾林寒着脸,末了转身回屋,“砰”地关上了门,留下肖行之一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反倒是靖妃镇定些,叫来一个下人吩咐了几句,人未来得及走,肖长离便道:“不必去通知他人。” 靖妃急道:“大哥!” 肖长离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就如同儿时自己捉弄下人被他训诫一样,比老爹的还要严厉,靖妃只得妥协,眼看着大哥被带走。 其实他们都知道,以肖长离的身手,只要他想走,这些百姓根本拦不住。 怕的是,他不走。 第81章 烧死灾星 其实肖长离此时心中所想恰好与他们截然相反, 他想走,而且越快越好。 他并不觉得自己死了就可以结束一切灾劫,即便当真要死, 也要死得其所。 远离小屋之后他就挣断了身上的绳子, 疾跑几步欲入林中暂避,不想身后人群中窜出一条锁链缠住他的腰, 将他拉了回来。 他微微诧异,没想到这些寻常百姓中也会有这样身手之人, 稳住身子, 拽住锁链亦将那人拽了出来。 那人一身布衣形貌普通, 却是魁梧高大,目露精光,看身手便知绝非一般百姓, 且几乎同时,又有数十人窜了出来将他围住,看架势都是练家子。那些真正的愚头百姓早已惊慌逃窜。 “捉住他,不能让他跑了!”其中一人大喝, 几人便同时攻上,皆是兵刃在手出手利落,且配合有度, 像是有备而来。 肖长离虽武艺出众却也是重伤未愈之躯,应对数十人的围攻难免力有不逮,这些人又是寻常人,不能以魑魅火掣肘, 一番打斗下来颇为吃力。 他一边应敌一边寻机脱身,数招之后终见几人的攻势中露出一个破绽,当即猛攻而去,将那条锁链劈手夺过,起承转合间势如游龙疾电,将几人打退丈外,看准时机掠身而去。那几人追击不及,当下甩出手中兵刃,紧随而去。 肖长离脚踏树梢身形微转,轻松避过,却见前方还有一个不及离开的百姓,一把短刃正冲他击去。 肖长离心下一凛,在树上借力一跃,飞身而去将人拉到一旁,避开了夺命一击,却猛觉腹上一痛,原来是那百姓将藏在袖中的一枚毒针狠狠扎入他体内。 这毒针细长尖锐,瞬间便入体数寸,上面不知淬了什么毒,窜入他体内游走于奇经八脉,他只觉周身痛麻难抑,呼吸一口都如同受刑,整个人已无法动弹,栽倒在地。 “嗤,都说这人如何厉害,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厉害个屁,还不是被我们兄弟逮了。瞧他这样儿,动都不能动,活像只□□。” “好了,赶紧带回去,论功行赏。” “刚才要不是我一击而中,凭你们还真不一定能抓到他,一会这头功谁也不许跟我抢。” “瞧把你能的,要不是我扔那一刀,他能这么轻易上当?”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03章 “行了别吵吵了,快把人弄回去……啧啧,这小子怎么身体冷得跟冰似的,一点热气儿都没有?” “是啊,哎呦,都快冻着我手了……” 肖长离的身子无法动弹,神智却十分清醒,能感到几人将自己抬了起来,一路吵吵嚷嚷,不知走了多远,前方传来鼎沸之声,无数百姓正围聚在一起,欢呼雀跃自己的被俘。 他知道此处是城外北郊的祭台,本为民间一处祭祀之地,此时被隆重搭起高台,当中竖起一根石柱,柱下堆满干柴。石柱前是一方炉鼎,数名巫师正围着炉鼎念咒祝祷,大跳禹步煞有介事,毫无祭奠的庄重,反而透着几分滑稽。 不少百姓围于祭台四周,匍匐跪地拜天,神情虔诚,正乞求着上苍的垂怜。 肖长离被几人四仰八叉抬上高台,用粗绳牢牢捆在了石柱上。 “肖大人……”人群中一名女子悲恸哭泣,欲扑上来,被她母亲硬拽了回去,训斥了半晌。 如她这样的女子人群中还有不少,眼看着闺梦之中的人要被视为灾星活活烧死,即便于理难辨,于情却是难舍,其中的肝肠寸断可以想见。 忽然,又一个女子不顾一切冲了上来,扑进他怀中呜呜大哭:“肖大人,奴家舍不得你嘛……为什么你偏偏是灾星啊……” 肖长离被她的胭脂气扑了一脸,一时有些懵,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有数名女子冲了上来,围着他哭丧一般哀声抹泪。 以往虽也有女子往他身上扑,他轻轻松松就能避过,现在却是不成了,只能如砧板上的肉,被她们这个抱完了那个抱,又摸又蹭的占便宜。 这几个都是群香楼的姑娘,无父无母无人理会,这个时候反而是她们无视了礼教与众人的鄙夷眼光,敢上来与他这灾星诀别。 “好了,赶紧都下去,不然连你们一起烧!”一个巫师走过来将人都赶了下去。 女人们走后,肖长离松了口气,此时他的衣襟被扯乱,脸上还留了个唇印,也不知是哪个趁火打劫留下的。 方才运功驱毒被打断,他只得重新开始,忍着剧痛将周身真力汇于一处,欲逼出毒针。 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被困住。 此时天阴欲雨,寒意逼人,此处祭台位于远郊,正在冬景萧瑟之间,风起云动尘埃叶落,颇有压抑逼迫之感。 一众百姓想起正午宫门外鬼兵袭击之事,那么多人中只有肖长离被鬼兵袭体还能全身而退,心中更认定鬼兵是由这个灾星引来,此时恐惧加上怨愤,纷纷高呼点火,烧死灾星。 几名巫师就着沸腾的民怨敲响青皮鼓,一个戴着恶鬼面具的巫师走过来,剪下肖长离的一缕头发,蘸了些不知为何物的鲜血,投入炉鼎之中,瞬间烈火熊熊,空气中蔓延着诡异而刺鼻的焦灼之气。 肖长离目光如深潭无波,静静看着台下众人,如同看着一场无关自己的闹剧。 忽然,他的目光穿过众人,看到了遥遥之处一抹月白的身影。 寒子玉如老友重逢般抬手冲他挥了挥,气定神闲得接住飘来的一片叶,指尖轻转,那叶片便化为一簇火焰在他指尖跳跃。 “火,毁也,物入中皆坏,人遇此即亡。”他眸中印着火焰跳跃的影子,微微眯起了眼,“这可真是让人着迷的东西。”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边上乔装为民看热闹的史坤成可不似他这般悠闲,紧皱着眉头,“我们要对付的是小皇帝,你总针对一个肖长离顶什么用?” 寒子玉指尖轻旋,那簇火焰便如活物般在他手中轻盈而舞:“你大概并不知道云钰与他的关系,若是知道了,便不会说出这种蠢话来。” 史坤成茫然不解:“关系?他二人有什么关系?” 寒子玉一笑,轻轻一吹,那团火焰便如一只火凤乘风散去,湮没无痕:“对云钰来说,肖长离出事,可比拿刀子剜他的心更痛。想来这二人也是可怜得很,越是纠缠,便越会互相拖累,不死不休。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心再顽,又怎敌得过天意呢。” 史坤成听得似懂非懂,看了看那边,道:“既是如此,我立即让人杀了他便是。” 寒子玉摆手,眸中幽光点点:“云钰还没来救他呢,他可不能这么快就死了。” “这是何意?”史坤成不解,“你拖来拖去不让杀他,就是要等云钰来救?” 寒子玉笑道:“他自然要来救,救得越快越好。” 史坤成更不懂了,一脸懵看着他,疑心此人莫不是个傻子。 寒子玉暗暗翻了个白眼,道:“自古帝王之义,在民,在德,上承天道,下载万民。民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云钰是天子,有龙脉护佑,有真龙护体,你我都杀不了他,能杀他的,唯有民心。史大人想一想,如今百姓皆视肖长离为灾星,恨不得杀之后快,若云钰一意孤行罔顾民意将他救下,他们还会拥戴这位天子吗?试问,一个被断了龙脉又失了民心的帝王,还能撑多久呢?” 史坤成如茅塞顿开,笑道:“先生这手段真是高明,史某佩服。不过,万一云钰不来救呢?这事已经闹了大半日,宫中却并无动静,柳原那老东西一心想着让他安心休养,想必不会将这个消息传到他的耳中。” 寒子玉道:“放心,该让他知道的,他自然会知道。即便他当真不救,这京畿重兵的掌控权还在大人手里,想让他们怎么做,还不是全凭大人一句话。” 他看了看祭台上那个身影,笑意悠扬清朗,丝毫未露心底的那些诡谲心肠,“让你的人继续散播灾星之说,记着别太快弄死了他。我和他的帐,可还没算完呢。” 第82章 紫微同宫 此时的云钰躺在龙床上, 心里翻来覆去的不安宁,总觉得午间之事不会是乌云骇人那么简单,叫来小安子, 逼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安子直说没事, 闪烁的眼神却逃不过云钰的眼睛,他板起脸来, 道:“你在宫中多年,应该知道欺君罔上的后果。再不实说, 莫怪朕不留情面!” 小安子甚少见他如此严苛的模样, 惴惴道:“皇上, 最近京城多有妖孽肆虐您又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次那些怪物撒野到皇宫门口来了。不过皇上放心,都已经被停云观的高人消灭干净了, 咱们不会有事的。” 云钰道:“百姓可有伤亡?” 小安子一番思忖后说了个不太会刺激到他的数字,云钰喟然而叹:“朕……真是枉为人君……” 就在他的宫城外百姓遭难,他却只能躺在这里,什么事也做不了, 怎不由他心中烦郁。 他推算了一下当时时间正好是肖长离出宫之时,问小安子肖长离如何,可有受到波及。 小安子机灵道:“知道皇上挂心他, 我还特意去打听了,虽说受了些羞辱,不过那位肖大人没事,皇上别担心。” “羞辱?”云钰瞪眼, “什么羞辱?!” 小安子被他这模样吓到,嗫嚅道:“也没什么,就是被扔了些臭鸡蛋烂菜叶什么的……这阵子事儿太多,百姓心里都憋着气呢,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云钰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越来越黑,他闭口不敢再说了。 他跟随云钰多年,了解他的脾气,虽然大多时候都温雅清和,可一旦触到他心里的某个点,这脾气发作起来也不是盖的。 其实云钰此时心疼更大于气愤,他不敢去想象那般场景,那样一个清朗如玉的人,他恨不得倾尽一切守在心间的人,怎能遭受那样粗暴无礼的对待?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04章 气愤心疼之余,唯有深深的无奈。 小安子见他忧心忡忡,有意让他宽心,遂道:“对了,我听说那时候那些妖怪横冲直撞的,碰到谁谁就被吸走了魂,只有那位肖大人,妖怪从他身体里穿过都好好的哩,皇上说怪不怪?” 听闻鬼兵伤不了他,云钰这才松了口气,这一口气松下来,清气升浊气降,毫无预兆的,他通了气。 这一声还挺响亮,听得小安子一怔,随即高兴起来:“放屁啦,皇上放屁啦!” 云钰脸上一热,抓起枕头砸了过去:“别嚷嚷!” 小安子赶紧闭口,一溜小跑出去让御膳房准备吃的。 云钰被自己这一声也惊得够呛,庆幸幸好肖长离不在,若是让他听去,自己这张脸就算是丢尽了。 不想小安子刚走,殿内就传来广漠悠然的声音:“皇上这一声出来,可见中气十足啊。” 他走到床边,上下左右看了看云钰,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皇上承天之佑,倒替在下省了不少事,好好养着,很快便可痊愈了。” 云钰见他特意来看自己,感激道:“有劳真人了。” 广漠道:“在下并未做什么,不必言谢。” 云钰心中郁结积沉,不得疏解,知道广漠停云观出生,观世事如明镜,便道:“想必真人也知道,近日多有灾星乱国之说,三人成虎,民怨颇多。朕虽为天子,却实在看不透这天意,想问问真人,肖长离他……真是灾星么?” 广漠道:“命格之术,虽无伦却有常,单以星命来看,肖长离命格潜龙,遇水乘风,且有七杀、破军、贪狼同宫之势,确有倾覆苍生,执掌天下之力。” 云钰面露忧色,他从未想过肖长离会有此野心,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他有这种能力,世人便不会多去考虑他是否真有此心。 广漠见他忧虑,宽慰道:“天道虽可主命,人心亦可胜天,皇上也不必太过担忧。何况,凡此三星入命者,若兼以文昌文曲会照,遇紫微同宫便可化煞为祥,降福增益,反而还是大吉之象。” “紫微同宫?这是何意?”云钰未曾习过斗数,听得有些犯懵。 广漠道:“自古名臣将星皆由三星主命,是忠是奸皆在一念之间。明君若得忠臣辅佐,便可享有盛世久安。只要皇上能收得肖长离归附效忠,三星退荧惑而耀紫宫,自可去煞禳灾,固国安民。” 云钰疑道:“可他们都说,我们二人命格相冲?” 广漠道:“表面上看确实如此,然否终则泰,极则必反,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并无绝对。你二人皆有贵格,一为苍龙在天,一为潜龙在渊,若得风云际会,水蒸散而入云颠,情势便会完全不同。” 见云钰不甚了了的样子,他高深一笑,挨近一些,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云钰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原来……竟是如此…… 广漠的话虽然意外却不得不说正中了他的下怀,云钰惊诧的同时更觉欣喜不已。 说什么命格相冲破君祸国,原来都不过是人心纷扰,若他早些勘破桎梏,此时说不定已是完全不同的局面。 那个自以为是的傻子! 云钰心结已解,心中松快,真想立即将他训上一顿,看他今后还如何端着摆着,床笫之间还缩手缩脚的。 想到这里,他脸就更红了。 广漠一脸了然,这种事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广岫都能生儿子了,当今天子钟情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皇上安心养着吧,你的身体关乎着大缙气运,一损俱损,马虎不得。”广漠拱手辞别,“我还得回去帮广岫接生,就不多叨扰了。” 云钰笑道:“多谢真人。那个,不知广岫……几时可诞下灵胎?”他对此非常好奇,那个大胆出格的想法在经广漠的那番话后更为坚定起来。 广漠道:“大抵年前便能生了。但愿生下来的是个如卫翊那般乖巧的娃娃,若像广岫,停云观怕是不得安宁了。”说完他还颇为头疼得揉了揉额头,虽是这么说,想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想到广岫挺着大肚的模样,云钰暗笑。 既为灵胎便是有灵,打小由广岫孕育滋养,将来长成若说不会像他,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 云钰其实很想亲眼见见那个灵胎,也好先有个心理准备。 广漠见他双眼发亮,大概猜出一些他的心思,想说什么又觉不甚合时宜,便行了一礼,正要离开,却见小安子急匆匆进来,对云钰道:“皇上,大事不好了!那位肖大人,要被烧死了!” 云钰微怔,猛地起身,顾不上扯动伤口剧痛钻心:“你说什么!?” 方才小安子跑到膳房,按照太医的吩咐让人准备粥食羹汤,等候之时与几个平时交好的太监闲聊,听到了肖长离将在北郊祭台被焚烧祭天之事。 想到皇上如此看重他,他若是出了事不知会多着急,这才急忙赶来告知,根本没想太多,可看到云钰变脸般的面色,他就后悔了。 “快!传我口谕……命都尉府速速调兵,务必……务必阻止他们……”云钰一张脸瞬间由红转白,心急之下就要下榻。 小安子赶紧扶住他,见他腹部锦衣下竟又渗出鲜血,想是伤口又裂开了,吓得几乎要哭。 想起太傅说过有任何事都不能拿来打搅皇上静养的话,他意识到自己这会是闯下祸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云钰冲他吼了一声,吓得他一哆嗦,赶忙跑了出去,连殿内杵着广漠这么个外人都顾不上了。 广漠见云钰如此急乱,扶他躺下,道:“皇上别急,肖长离这般命格,不会轻易命丧人手的。” 云钰白着脸,不知是因痛楚还是急切,额上满是冷汗:“可他……身上还有伤……劳烦真人去趟北郊,救救他……” 他方才情急之下让小安子去传口谕,此时一想,等口谕传到都尉府再集合人手,不免会有所耽搁。且如今民心不稳,若以军队直接镇压恐怕会招致更大程度的不满,对局势反而不利,不如委托广漠前往,直接将人救下。 广漠应承下来,若是肖长离出了事,广岫那边自己也不好交代,走前还取了张符纸按在云钰伤口之上,为他止血镇痛。 伤口痛楚渐消,云钰长舒一口气,心中却纷乱如麻,怎么也无法放松下来。 第83章 走投无路 小安子急急忙忙跑出寝宫, 猛想起来皇上伤口开裂,应该先叫太医才是,赶忙又去找人叫太医, 半道上遇到柳原入宫, 被老太傅给叫住了:“小安子,你不在皇上身边伺候, 瞎跑什么?” 小安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皇上……皇上命我……” “行了, 你听好, 今日守在皇上身边,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许拿去对皇上说,尤其是宫外头的事。”百姓自发焚灾星祭天之事已满城传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听说了, 怕云钰知道后着急,赶紧过来早做防备。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05章 小安子闻言一张脸便苦了下来,缩着脑袋心虚道:“皇上他……他已经知道了,让我往都尉府传口谕呢……那个……我得赶紧去了, 晚了就来不及了!”他借口想溜,柳原却一把将他拽住。别看他一把年纪,劲儿还不小, 拽得小安子一个趔趄。 “你且不用去了。”柳原凝眉道,“皇上那边,我去说。” “啊?”小安子不解。 柳原照他脑袋就是一巴掌:“啊什么啊,我不是吩咐过就算天塌了也不能去打扰皇上休养么, 你是怎么当的差?皇上若是受了刺激龙体有碍,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小安子被吓得够呛,哪里还敢多话。柳原轻叹一声,理了理衣装,赶去看望云钰。 他到寝宫时云钰已经太医诊治妥当,躺在床上神情茫然,面上忧色尽显。柳原叹了口气,上前行礼:“皇上,外头的事不必担心,安心养伤为上。” 云钰苍白着脸,冷冷一笑:“安心?太傅要朕如何安心?堂堂京师重地,百姓私设火刑草菅人命,视法度如无物,京兆衙门都尉府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这就是我大缙的天子之臣?”他面容凝肃,难得的甚有威慑,“朕没想到的是,连太傅亦是如此。” “老臣知罪,还请皇上息怒。”柳原虽受他责骂却毫无不满,反而甚是欣慰。他一直担心云钰性情太过优柔亲和,将来无法震慑群臣,此时看来,这担心是多余了。 他拱手赔罪,道:“皇上,近日京中多出邪祟,百姓人心惶惶,多有怨言,此举不过是求个心安,若是大肆镇压,反而会适得其反,是以老臣……” “如此便要任由无辜之人殒命?”云钰不满更甚,“太傅曾教导朕的仁德礼信呢?” 柳原叹了口气,道:“皇上先放宽心,老臣已派了些人乔装混入人群,看时机将肖大人救走。无论皇上怎么想,阻止这件事的人,绝对不能是你啊。” 云钰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其中利害,心中无奈又觉酸楚,末了道:“如此……便有劳太傅了。” 这个时候同样着急的,还有峪王云昶。珩王走前对他说的话他记得可牢,若是肖长离出事,拼了他这条命也得将他护住。现在,到他拼命的时候了。 他马不停蹄赶往北郊,只觉风声悲鸣天公欲泣,自己都快被自己这大义凛然的壮举感动哭了。 然而等他赶到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混乱,不少女子正涌上祭台大闹,对着几个巫师又抓又挠不让点火,炉鼎都被掀翻了。 肖长离在京中素来受女子爱慕,眼看要被烧死祭天,这些个女人竟然能为他如此不顾一切,云昶啧啧直叹,对肖长离这无与伦比的魅力羡慕不已,饶有兴趣过去看看热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远看还没觉得,在近处一看,这些个女人个个膀大腰圆粗手粗脚的,脸上不知涂了几斤□□,还是掩不住嘴边的胡渣。 这是女人?你在逗我? 云昶揉揉眼睛,一脸懵。 这玩儿的是哪出? 此时肖长离的心情比他更崩溃,先前被烟花女子占便宜也就算了,现在还被一群不男不女来历不明之人又摸又抱,其中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他知道,这些人是来帮自己的。 虽不知是何人派来,能想到这个办法,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快走!”一名“女子”趁乱割开了他身上的绳索,肖长离稳住身子,一鼓作气将毒针逼了出来,再以真力将毒性压制。 忽有一列官兵赶来,驱散了周围百姓,将祭台上的几名巫师都给抓了,统帅乃是都尉大将袁澄。 “这些人不顾法纪草菅人命,祸乱民心,都给我带回去!” “大人冤枉啊!”一名巫师挣扎道,“我等分明是顺应天命,解救苍生,若再不处死灾星,等老天爷降下天劫,咱们就都活不成了!” 众百姓纷纷附和,涌过来拉扯兵士欲救回巫师,局面逐渐失控。 袁澄大手一挥:“奉皇上之令,若有人作乱生事,一律缉拿!” 一众百姓更是激愤,推搡着围堵上来,与官兵发生了冲突,情势大乱。 这是肖长离一直想要避免的局面,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云昶拉了肖长离一把,想趁乱将他拽走,不想百姓对肖长离芥蒂极深,见他挣脱石柱便纷纷围了过来,口中咒骂不止,不让他走。云昶亦受到波及,险些被唾沫星子淹死。 肖长离眉心紧蹙,眼看着局面失控却无力阻止,体内真力渐有逆行之象。忽然人群中一人随着纷乱的人潮涌来,袖中尖刃一闪,朝云昶攻去。 他神情一凛,推过云昶,一脚踢在那人心口,将人踹了出去。几乎同时他感到身后寒意逼人,回身架住一柄匕首,一抄一带,一掌拍在那人胸口。 那几个暗算他的人此时又混在人群中行偷袭之举,行动有素,显然受人指使,且目标不止自己一人。 他心念急转,一把提起云昶后领,使出全力将他丢了出去。 云昶一叠声得大叫,等回过神时人已在人潮之外,摔得两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懵了。 肖长离此时已是腹背受敌,百姓的敌意与杀手的暗袭如同一张网,将他困在了其中。喉中涌起的血腥冲出了嘴角,他的每一招对敌每一个动作都在加剧着身体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在力气耗尽前突围出去,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他取出放在怀中的冰蟾内丹,吃了下去。 寒意瞬间入体,暂时压制了毒性与体内乱窜的真气,他咬牙憋住一口气,夺过一个杀手的钢刀,将人群逼退,足踏石柱借力跃出,身形翩飞如惊鸿掠影,宛若神祗临世。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百姓们大喊,纷纷伸手想抓住他的衣摆,如同沉沦在地狱的恶鬼意图将人拉下深渊。 肖长离勉力突围已是强弩之末,刚出包围圈便已力有不济,身后是愤怒汹涌的人群,前方是茫茫远郊,连个掩身的地方都没有,真可谓是船上跑马,走投无路了。 忽然广漠掠了过来,在他力竭之际挟住他胳膊,眨眼便已去了数丈之外,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他人已走了,此地的乱局却还未结束。 “聚众谋乱,罪同谋反,再有反抗造事者,杀!”袁澄下令,眼中寒光凛冽。 一众官兵听令,将百姓围了起来,长!枪直指,一时间阴风惨烈,天地萧肃。 “皇上包庇灾星,现在竟还要杀我们?”一个巫师跪地哭嚎起来,对着天宇跪拜,“悲呼!帝王不仁,天道不公,咱们还能有什么活头!” 此言一出如火上浇油,更激发了民怨,一众百姓急怒攻心又遭煽动,不管不顾开始冲撞官兵,局势更为混乱起来。 袁澄转头看了看数丈之外一个人影,见他抬手起落,心中会意,口中慢慢说出一个字:“杀。” 长,枪贯胸,惨剧发生在瞬息之间,短暂而急促的叫声此起彼伏。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06章 眼看血溅在地,数十人当场殒命,其余百姓皆愣在当场,哪里还敢发出一丝声响。 空气仿佛已被凝固,鲜血的气息随风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天空浓云翻滚,风声鹤唳。 云昶刚清醒过来就见官兵竟在残杀百姓,他看得心惊,冲过去道:“住手!” 袁澄看了他一眼,道:“此地杂乱,刁民无状,还请王爷离开。” 云昶怒道:“竟敢滥杀百姓,谁给你的胆子!” 袁澄道:“下官身为都尉统领,有护卫京畿之责。王爷方才也看到了,此地百姓暴动,下官不过是在尽职罢了。” 云昶道:“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训诫一番也就是了,怎可随意杀害?若是皇上知道了,小心你吃不了……”没等他把话说完,一道寒光骤然袭来,扎入他的后心。 他话语一顿,再说不出口,这痛楚剧烈过后逐渐淡去,连同他的意识和神智一道,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扑倒在地,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一片大地。 袁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大胆刁民胆敢刺杀皇亲,法不容赦,众军听命,立即捉拿刺客,就地格杀!” “是!” 听着阵阵惨叫,寒子玉叹了口气,转头不去看那番宛如炼狱般场景:“史大人行事如此狠绝,真是教人胆寒呐。” 史坤成眸中闪着近乎疯狂的冷芒:“欲成大事者又焉能不狠?如此一来,云钰的民心怕是要失尽了,这难道不是先生想要看到的?” 寒子玉笑了笑,道:“与史大人合作确是令人舒心的事,那么这里就交给大人了,我也该去与老朋友,好好叙叙旧了。”他抬眼看着阴沉天宇,面上笑意清扬,心情十分愉快。 到了这个地步,那一步计划,很快就能达成了吧。 第84章 帝王之途 广漠将肖长离带离祭台, 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着凛冽寒气,若不是他尚有反应,他会以为自己是救出了一个冰雕。 广漠把了把他的脉搏, 眉头皱得死紧:“在你体内的是什么?” 肖长离道:“是冰蟾内丹。” “你……”广漠素来甚有涵养, 一贯的从容不迫此时也有些绷不住了,“你真是嫌命长了么, 吃那个做什么?” 他欲帮他将内丹逼出,肖长离道:“不必劳烦真人了, 还请真人再回去看看, 我怕会再生变故。” 广漠道:“我自问已遁出红尘, 那些事本没什么兴趣去管,倒是你,你若出了事, 广岫他非撕了我。所以现在,我要顾好的人,只是你罢了。” 肖长离垂下眼眸,忽然轻振衣衫, 半跪在地。 广漠一怔,忙将他扶起来,无奈道:“难怪广岫总爱抱怨, 这凡尘俗世之事,当真教人头疼。” 肖长离道:“有劳。” 广漠道:“也罢,你灵格不俗,命理属阴, 与这内丹倒是颇为贴合。”他取出一粒丹药递给他,“服下后自行调理,会舒坦许多。不过,你吃下它,究竟是为了什么?” 肖长离默然不语,只是看着天宇凝眉忧思:“有血的气味。” 广漠亦有所察觉,这血腥气能传这么远,可见绝对不会只是一星半点。 他虽遁出红尘,却无法见死不救,从肖长离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见他暂时无恙,便先回去看看,恰好遇到广陵广御赶来,三人合力阻止了官兵屠杀百姓之举,将袁澄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只可惜,一切已是无法挽回。 “这事怎么就越来越乱了?”广陵头疼不已,“这么一闹,民心大乱,大缙国运更是岌岌可危了!” 广御凝眉沉思,末了道:“如今皇上龙气虚弱,更兼内忧外患,究其根本,黎城便是祸乱之源。不能再等了,我们三人同去,务必将其……” “不好了!”一个大理寺小吏匆匆跑来,急道,“城中各地又有怪物出没,已、已杀了好多人!” 三人面面相觑,不及多想,立即赶了过去。 —————————————————————— “唉……” 柳原来回踱着步,一转身撞上了同样坐立不安的小安子,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走。 他已经在寝殿外站半天了,花白胡须都快被摸秃,一张脸皱得如同核桃,每一道沟壑间都是深深的忧虑和不安。 北郊祭台百姓暴,乱,都尉府派兵镇压,一番冲突后杀伤百姓近百人,混乱之中峪王被刺杀。 这么大的事,他不能也不敢隐瞒。 他还记得禀报过后云钰的模样,那瞬间如死灰般的眼眸足可使天地惨然。 这样的神情,他只有在先嬛妃自缢时看到过。 更令他忧心的事,云钰要看云昶的尸身,而且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任何人不得接近。 柳原和小安子以及几位御医候在外面,急如热祸上的蚂蚁,不时贴耳在门上,却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柳原等不下去,一把推开门,见云钰竟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跪在云昶的尸身前,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地上晕湿了一片,就如同那时候的鲜血一样。 柳原心里难过,走过去扶住他肩膀:“皇上……地上凉,先起来吧。” 不想他一碰,云钰身体就软了下来,仿佛已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柳原赶紧扶住他,要叫大夫,手臂却被猛地抓住,云钰的声音嘶哑低沉,却无比坚定:“有劳太傅……安葬峪王……” “好,老臣这就去包办。皇上保重龙体……” “安葬之前,命御医详查死因……朕要看到最详细的结果,不得有丝毫的疏漏……”云钰红着眼,死死盯着峪王苍白灰败的脸。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07章 寻常百姓不可能有刺杀王爷的能力和胆量,云昶的死因,他必要彻查! 眼中虽已是模糊一片,他却不愿闭眼,朦胧之中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三哥,此时却无声无息躺在那里,再也不会叫自己一声阿钰。 “传……御医……”云钰紧紧抓着柳原的胳膊寻求支撑,他觉得自己此时的情况很不好,可这个时候他不想让自己倒下。 柳原忙不迭叫来外面的御医,几人将云钰扶到塌上,为他诊治,这期间他始终睁着眼,眼眶通红一片,看上去憔悴不堪,却散发着令人心惊的威慑之气。 柳原知道,经此一事,他必会成长了许多。 帝王之途本就难行,无论是鲜血还是荆棘,他都必须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有一天能够站在最顶端。 他让人轻轻抬走云昶的尸身,叫了最好的御医进行勘验,看着暗沉的天宇,喟然长叹。 “柳大人,皇上龙体可还安健?”史坤成特意进宫看云钰还撑不撑得住,见柳原面色,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是一脸的忧虑关切。 柳原叹道:“这打击委实不小,但愿皇上能早些振作起来……说起来,史大人负责京城护卫,怎么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有那个袁澄,怎可对百姓大肆屠杀,这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他难道不知么?” 史坤成赔罪:“大人所言极是,都是下官一时疏忽,回去定严加责罚。” 柳原道:“事已至此,责罚他又有何用处?你身为太尉,亦有渎职失察之过,回去好好整顿,安抚民心为上。如今皇上龙体抱恙,我等做臣子的自当恪尽职守,为君分忧,万不可再生纰漏。” 史坤成垂首领命,在柳原走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好个忠君之臣,只可惜年事已高,也该好好歇歇了。”他对身边心腹使了个眼色,那人点头会意,先行离去。 ————————————————————————————— 天宇阴沉,乌云越堆越厚,仿佛下一刻就会压下来。天色冷硬得像是铁块,空气中充满了压抑逼迫之感,让人几乎就要无法呼吸。 肖长离并未吃下广漠给的丹药,只是收入怀中,径直往黎城而去。 无论会是何种结果,他必要在今日做个了断。他不允许有人这样践踏云钰的江山,在他坐稳那个位置之前,他可以付出一切。 对他的到来寒子玉似早有预料,如好客的主人迎候在残破的宫城外。 他此时并未制造出这片荒城歌舞升平的幻象,他需要保存实力。 肖长离分明满身疮痍却强装镇定的模样让他安心,这个人,终究还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啧啧,肖大人这脸色可真是不好看,怎地不好好歇息,刚从祭台逃出就来看我,寒某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寒子玉笑吟吟幸灾乐祸,在他身边,苏苏漠然而立,削瘦身躯挺直如一把出鞘之剑,毫无原本的天真烂漫。 数个鬼兵在半空游窜,一时围着苏苏绕圈,一时在肖长离跟前呲牙咧嘴,仿佛是在挑衅嘲弄。 肖长离视若无睹,只是盯着寒子玉:“他只是一个孩子,对你有何用处,为何不愿放过他?” 寒子玉熟络得搂住苏苏肩膀,笑道:“肖大人此言差矣,知道为何我能这么轻易就操控他么?因为在他的心中,我就是天神,他信奉我仰慕我,这才心甘情愿受我驱使,怎能说是我不愿放过他呢?” 肖长离冷冷看着他:“你真可怜。” 寒子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很快又压下去,露出一个温雅的笑:“是啊,无国无依之人,自是可怜。可惜,肖大人很快也要和我一样,成为丧家之犬了。” 肖长离看着残破宫城,道:“你当真以为,巫翵复活,你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寒子玉笑道:“难道不是吗?我想要的,只不过是让你们都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罢了。现在,这一切很快就可以达成了。”他悠然一笑,伸手做了个恭请的手势,“肖大人特意前来,想必也很想看看我百阕神鸟的风仪吧,请。” 肖长离径直走了进去,荒城颓壁阴风恻恻,无数鬼兵绕在他周围,仿佛贪婪的巨兽在找寻着时机将他吞噬。 他兀自前行,一抹月白衣衫在黑色鬼气之中如深空高月,纤尘不染。 “忍忍吧,他不是你们能动的。”寒子玉看着他的背影,笑意深邃,挥手驱散了肖长离身边的鬼兵,那些鬼兵便都聚到苏苏身边去了,只是依旧不敢动。 看着大殿上的巫翵神像,肖长离凝眉沉肃。 他能够感觉到它正源源吸纳着龙脉王气,正是这样的恶性循环让大缙如此乱局横生,若再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不会让那个最坏的结果发生。 绝不会。 第85章 守株待兔 “皇上醒了吗?” 柳原在殿外询问, 小安子道:“醒着呢,压根就没睡过,就这么睁着睛, 红通通的, 好吓人。” 柳原轻叹一声欲进去,小安子道:“大人, 皇上如今这般模样,你还是别拿那些烦心事去扰他了。” 柳原在他头上一敲:“这会儿知道不能扰了?别的事也就罢了, 峪王之死绝对不能藏着掖着。唉, 相信皇上能捱过去。你小心备着药, 仔细伺候着,不能出丝毫岔子。” “哎。”小安子直点头。 柳原走近内殿,满室药味甚是呛人, 他掩了掩鼻,见榻上云钰静静躺着,迟疑了一会,正要开口, 便听云钰道:“可有结果?”声音沙哑低沉,宛如垂暮之语,令人心惊。 柳原低声道:“经御医勘验, 刀刃自后心入体四寸,直透心壁,鲜血逆流阻塞心包,心脉骤停而亡。” 云钰两眼直直看着虚空之处, 半晌后道:“肖长离呢?” 柳原道:“已被救走了,皇上放心。” 云钰闭了闭眼,他觉得两眼干涩得厉害,身体像是被灌了铅,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正压在他身上,又似是地底深处有什么正拉扯着他,想让他就此沉眠下去。 他很想闭上眼睡上一觉,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可这个时刻,他不允许自己如此逃避。 “有劳太傅……帮朕拟旨……太尉史坤成玩忽职守监察不利……罢其官位,收监候审……都尉统领袁澄……肆意妄为……革除职位打入死牢……”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08章 柳原有些诧异,道:“皇上,这二人确有渎职失察之罪,可如此严惩,恐会招致非议啊。” 云钰冷笑,眸光清冽:“渎职?若只是渎职……自不会如此……京城乃是天子之都……如今却妖煞横行民不聊生……这都是朕的罪过……” “皇上……”柳原声带哽咽,心中委实不忍。 “京城乱了这么久,皆靠停云观几位高人出手……太傅想一想,史坤成身为太尉,可曾有过作为?” 柳原微怔,这么一想,倒确是如此。 “疏忽职守作壁上观,只怕非是不能……而是不愿……”云钰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胸口堵着愤懑怨气,“袁澄受命于他,若无他的首肯……怎敢擅作主张屠戮百姓?都尉府兵众目之下,混乱之中……长刀直指心脏,入体四寸,怎么可能会是误伤意外……”他呼吸急促起来,怒意难抑,“若真是有人胆敢刺杀皇亲,图谋不轨,朕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柳原赶忙帮他顺了顺气,道:“皇上莫急,老臣这就去办。” 云钰顿了顿,道:“事不宜迟,若中书省不愿……太傅可取朕的天子宝印……代朕行事……一切后果,朕来承担……” 看着他苍白虚弱的模样,柳原老眼湿润,点了点头。 云钰拉住他衣袖,道:“劳太傅……帮朕秘传一人……” “何人?”柳原附耳过去,听到了一个名字,微有疑惑却未多问,应承下来,急匆匆走了。 其实在朝堂之上,帝王下旨,尤其是罢黜当朝太尉这样的大事并不容易,需交中书省门下省核查认可再行拟旨,盖上三方御印之后方可有实效。 云钰那一番话说起来还是臆测居多,即便柳原相信,朝中其他官员,尤其是沈爰会不会信,他心里可一点底都没有,尤其这史坤成还是沈爰的得意门生。 云钰已想到这一点,托付了天子宝印,可一旦越过中书省门下省强行下旨用印,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背上肆意妄为的骂名,受百官指摘。 不到万不得已,柳原不愿冒这个险。 无奈事情如他所料的那样,他在中书省磨了大半日,口水都说干了亦未劝得沈爰同意拟旨,反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灰溜溜走了。一番权衡后,他乘上软轿,前往翰林院。 柳从汶对自家父亲要自己拟写罢黜太尉史坤成的诏书时惊诧不已,疑虑再三,柳原气得吹胡子,干脆自己提笔书成,也未经过复核查验便欲盖上天子之印。 柳从汶拦住自家父亲让他三思后行,即便有了天子宝印,连皇上这番举动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更别说他这僭越之举了。 “皇上病榻之托,我怎可辜负?”柳原甩开儿子的手,一脸的视死如归,“皇上聪慧缜密,我相信他的判断不会有错,若史坤成真有异心,稍有耽搁便可能酿成巨大的灾祸。如今我大缙风雨飘摇,实在经不起冒险了。” “可是爹……”柳从汶还要再劝,忽见门外走进一人,正是原仕杰。 “下官相信皇上的判断。”原仕杰性情刚直,此时在两位上官面前亦没有多余的客套,直入主题,“今早北郊祭台暴、乱之时,下官亦在场,亲眼见到史大人乔装改扮,笑眼旁观。” 他的话让父子二人皆是一愣,目光齐刷刷看了过去:“此话当真?” 原仕杰定定点头,看着就有种让人不得不信的魄力。他与肖长离共事过一阵子,虽都是不多话的性子,却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得知他要被烧死祭天,他便去看了看,可谓是目睹了整个过程。 虽未看到究竟是何人出手暗杀峪王,却看到了峪王被刺后袁澄的无动于衷。 那样的漠然无视,绝不会是一个忠君卫国之人应该有的。 听他这么一说,柳原更为坚定,重重盖下王印,离开翰林院往太尉府而去。无论如何,先将人控制起来再说。 他乘坐软轿急行,未曾察觉到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和凛凛寒锋。 除了几个亲随轿夫他并未带多少侍卫,在南街巷口遇袭时,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身边已躺了数具尸首,血臭腥气扑鼻。 蒙面人撩开轿帘,冷冷看着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举起了手中的刀…… ———————————————————————— “皇上。”小安子端了药,轻声唤道,“起来喝药了。” 云钰勉力起身,接过药正要喝,忽然一顿,看着浓黑的汤药发怔。 小安子不明所以,道:“皇上,刚熬好的药,还热乎着呢。哦,若是怕苦,这里备了饴糖。” 云钰看着那一碟饴糖,想起肖长离将糖喂入自己口中的情景。那时伤痛更甚,有他在旁却无丝毫的痛楚彷徨,此时不知他身在何处是否安好,心便如被置于雪原之中,空茫茫的尽是寒凉。 想起肖长离的模样,他心中蓦然一定。 为了再见到他,他也必须要养好身子,稳住朝局,等他回来。 他看着药碗却未立即喝下,对小安子道:“可有银针?” 小安子一怔,反应过来,忙地跪在地上:“皇上,小安子没有下毒啊!” 云钰道:“不是说你,只是试一试。取来便是。” 小安子便去取了银针来,插入汤药之中,片刻之后,银针竟然真的开始泛黑。小安子吓得腿就是一软,险些栽在地上。 云钰冷笑,将药递给他:“去倒了吧。” “皇上……不……不是我……” 云钰看着他,微微一笑:“朕知道,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不会做这种事。此事莫要声张,暗中探一探,今后的药膳仔细些便是。”他意味深长看了小安子一眼,道,“此时朕身边可信任之人不多,唯你一人。你素来机灵,应当知道此事该如何处理。” 小安子心中一暖,跪地磕头谢恩,双腿打漂般走出寝殿,一头汗被冷风一吹便开始阵阵发冷。 他好一阵了才回过神来,后怕不已,不敢想象若是皇上喝下那碗药会是个什么局面。 皇宫大内之中,竟然有人敢毒害皇上,作为皇上贴身内侍,小安子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暗暗将那碗药倒在花丛中。忽然,他发现宫中多了不少的生面孔,本该在宫城外围戒护的禁军,此时却入了内城。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 凛冬已至,天地寒凉,世间万物原本就难有生机,再加上时局危乱,人心仓惶,这阵阵北风刮来更显得天意凉薄,颇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 小安子拢了拢衣襟,快步赶往御膳房。 在这宫中能够接近药膳下毒的人,一想便知。可御膳房中当值的太监宫女少说也有近百人,来来往往的根本难以估算。 他装作无事看着那些忙忙碌碌平时熟悉不过的人,无法看出什么端倪来,便想了个办法,说皇上忽然想吃玉蓉羹,让御厨赶紧给做一碗。 玉蓉羹是道简单的羹点,制作并不复杂,食材也单一,不怕被人动手脚。熬制期间无须从旁看护,以文火慢熬半个时辰即可。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09章 小安子表面与人闲聊,视线却始终不曾离开,留意着任何一个接近过羹汤的人。 但凡这个时候刻意接近者,定不寻常。 他不知道这守株待兔的法子能不能奏效,眼下他也只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来了。 殿内空旷,暖炉中炭火渐微,放出的暖意已不足以驱赶这一室的寒凉。小安子去了许久没回来,云钰感到身上阵阵发冷,尤其心口的位置包裹的仿佛是一团冰,源源散发着不安的寒流,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乏,浑身无力而虚空,仿佛体内的精气神都在不断流失。 他想拉拉被子,手却有些僵,使不出力来。 他怀念肖长离握住他的手时的温度,那样稳那样暖,只要有那一点温度,他就可以什么都不怕。 可是此刻,他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是否平安,是否还会回来。 他只能一个人躺在这空寂清冷的寝宫内,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死去。 无法再见他一面,就要死去。 第86章 玉石俱焚(修) 这感觉令他感到恐惧甚至是绝望, 如同泥沼深潭将他牢牢束缚在了不见天日的境地。他想要挣脱,身体却使不出丝毫的力气。 神智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挺拔颀长的身影, 无数黑影在他身边缭绕拉扯, 呲牙咧嘴狰狞可怖,犹如阴间恶鬼。 慢慢地, 那个身影被淹没殆尽,在迷蒙扭曲的幻象之中被拉长稀薄, 不辩人形。猛然之间, 烈火陡生, 将那个身影和黑色鬼影一同淹没在了熊熊烈焰之中…… “长离……”云钰额上沁出冷汗,眉头痛苦得搅在一起。他已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唯有这混沌之中来得莫名的恐惧让他不知所措, 却怎么也无法清醒过来,只能在梦靥的泥沼中越陷越深。 见人躺在床上龙灵孱弱,广漠面露忧色。 一国之君与百姓万民息息相关,君清则民安, 民乱则君丧,大缙龙脉被断本已是危机四伏,民心动荡, 再加上今早北郊祭台之事,云钰已是民心尽失。 一个帝王无百姓忠君爱戴之心,便如同独舟行于旱地,根本寸步难行。故而云钰此时的龙灵更为薄弱稀缺, 加上药石难济病体难支,此时已处危惙之际。 广漠运起灵力为云钰疗养,可见他身上腾起一阵白芒,时强时弱绕在他周围。他虽可暂时帮他缓解燃眉之危,想要根治却是不易。 “长离……” 云钰的声音如同梦呓,细若游丝,反反复复就是这两个字。 广漠想起肖长离吃下冰蟾内丹,应该是想自己去对付巫翵。眼下这两人的命运已是紧密相连,无论哪个出了事都不成,偏偏又有妖煞在京中骚扰,他与广陵广御只好各自分工,他来负责稳住云钰的龙灵,广御去清扫城中妖物,广陵则去往黎城相助肖长离。这三方一旦有一方坍塌,就会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广漠轻叹一声,但愿他们两个能够一切顺利才好。 他没想到的是,广陵在赶往黎城途中恰好遇到柳原遇刺。可惜他仍是晚了一步,杀手得手后就飞快逃了,他只来得及制住几个喽啰,一把掀开轿帘。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眼前一片血红。柳原虚弱得看着这个长年不着家的孙子,颤颤巍巍把染了血的诏书塞进他怀中。 广陵又急又恼,取出一叠符纸按在伤口上,又喂他吃下几粒疗伤丹药,一双眼急得通红,手都在发着颤。 此时柳从汶和原仕杰闻讯带人赶到,忙不迭将柳原救出去找大夫,广陵黑着脸,循着方才刺客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黎城什么肖长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敢动我柳家的人,活得不耐烦了! 此时此刻,远在黎城的肖长离亦如云钰幻梦中一样,周身缭绕黑气,被鬼兵拖浮在半空,缓缓送往巨大的巫翵神像前。镶嵌在巫翵眼中的建木正在吸取着他身上的潜龙之气,光华更甚。 肖长离命格尊贵,虽比不得云钰真龙之躯,相较于寻常人却要好得多,他的魂魄对巫翵来说更是大有裨益。 “我百阕神鸟即将重现于世,肖大人特意前来相助,寒某真是感激不尽。”寒子玉笑容无比得意,“有肖大人这尊贵之躯为祭,一切事半功倍,此番恩情,寒某必定铭记在心。” 他不让史坤成太快杀了肖长离便是存的以他献祭的心思,没想到他刚出虎口就自己巴巴得来了,倒省了他不少麻烦。 肖长离任由鬼兵缠身,并不挣扎顽抗,眼看一点点靠近了神鸟巫翵,那种被抽丝剥茧般吸食灵魄的感觉越发强烈。 他咬破舌尖含住一口热血,借此稳住体内的龙阳之气,同时暗运真气激发了腹内的冰蟾内丹,阵阵寒气瞬间便由内而外贯通全身。 他忍住这森寒入骨的寒气,几乎用上全身的真力将魑魅火引至右掌。只见魑魅火幽蓝的火光中冒着森森寒气,冰火重生渐为一体,将那只手掌几乎冻结成冰,威势骇人。 自古冰火不容,一遇则必有一伤,若是单靠冰蟾内丹无法相抗,他就拼上自己这一身以血为引可消邪煞的魑魅火,二者合一,赌上一堵。 在寒子玉察觉有异时,肖长离已挣脱鬼兵之缚,一掌拍了过去。 “快,阻止他!”寒子玉大急,那些鬼兵却惧于肖长离身上的魑魅火之威不敢靠近,四散而逃。 在此之际,肖长离已一掌拍在巫翵神像的一只左眼上,犹如赤手夹炭火中取栗,一阵炽烈的烧灼之感瞬间穿透他的掌心,若非有冰蟾内丹与魑魅火双重阻隔,他的一只手怕是早已化为了飞灰。 在此冰火碰撞的瞬间,他的掌心被灼出了一个焦洞,几乎透骨,他却无丝毫退缩,反而借势扣住镶嵌在神像内的建木,拼着一口气硬是将其剜了出来。 巫翵神像以双目之上的建木吸纳大缙龙气,招魂纳魄以期复生,此时却被肖长离生生剜下一目,吸入的龙气又外泄了出来,可谓是前功尽弃。 寒子玉又急又恼,掠身而上,一掌拍在肖长离心口,落地之时又一脚狠狠踩在他胸前,幽寂中几乎可以听到肋骨断裂的声响,随着鲜血的喷溅震人心弦。 “你真是该死!”寒子玉再也无法保持温雅的形象,满面厉色,恼怒此人的死而不僵,更恼怒自己的大意轻敌,一手葬送了即将到来的成功。 他死死踩着肖长离的胸口,几乎想就此将他的心脏踩碎,但最后他还是松开,将人提起拖到了巫翵神像前,抓住他的头狠狠撞在了神像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几乎与赤红的神像融为一体。 “来不及了,你阻止不了我!”寒子玉眼中闪着暴戾的光芒,近乎癫狂,“就算你赔上这条命,就算你阻止了巫翵复生,大缙都完了!出雲大军已出,我有无数种方法杀了云钰,你能怎么样?你能奈我何!” 肖长离血流披面,眼中一片猩红,面上却无丝毫的惊乱。 寒子玉的模样越疯狂,他就越安心。 即便破坏巫翵复生对大局当真无用,对寒子玉而言却是信念支柱的崩塌,这一刻的他与其说是疯狂,不如说是绝望。 大缙的覆灭能让他解恨,却给不了他归属。幻象制造的繁华永远填补不了内心的虚无。 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用尽全力也夺不回来的绝望可以压垮一切。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10章 肖长离笑了,他笑得自信而安稳,仿佛在嘲笑着弱者的失态和残喘。 “你笑什么?死到临头了你究竟还在笑什么?!”寒子玉怒吼着又将他的头狠狠撞去,脸上甚至沾了飞溅的血,衬着他癫狂的模样妖异骇人。 “我笑你……真是可怜……”肖长离脸上已无一寸干净的地方,烂泥般软在地上。 他已无法再动,只能用最后的力气伸出手触摸着巫翵神像,体内的冰蟾内丹解除了禁锢,混合了他的血,一点点散发着寒气。 痛楚很快被彻骨的严寒取代,肖长离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寒气包围,顺着指尖蔓延至巫翵神像。 这,就是玉石俱焚的最后一步。 眼看赤红的神像一点点被莹白的微霜覆盖,寒子玉这才意识到肖长离究竟做了什么。 他要彻底将巫翵冰封,以寒克火,永远无法翻身。他没有料到他竟然能将可冰封万物的冰蟾内丹吃进肚子里,不惜以血做引以身为巢,只是为了能够彻底断绝自己的后路。 光脚不怕穿鞋的,和一个不怕死的人斗,的确可怕。 寒子玉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栽倒。周围瞬间森寒的空气席卷而来,刮得他浑身发凉。 苏苏无声走到他身边,扶了他一下。 他看着少年木然的脸,忽然很想笑。 这个时候,果然只有这个笨小子还像条狗一样跟着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则去。 迄今为止他能够拥有的,仅此而已。 他抬手摸了摸苏苏的头,指尖挤出一滴血,抹在他的眉心:“你对我没有用了,走吧。” 苏苏只是看着他,亦如被救出大牢那天晚上,除了看着他,没有别的想法。 “走吧……”寒子玉长舒一口气,理了理衣襟,看着已是莹白一片的神鸟巫翵。 他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云钰和肖长离两人谁离了谁都活不了,天子一亡,加上史坤成的搅乱,大缙朝堂必是一盘散沙,不可能挡得住出雲铁骑。倒时外敌入侵国破家亡,大缙的下场只会比当年的百阕更惨。 他要的,就是这一天。 唯一的遗憾是,他没有保住巫翵。 那灼烈如阳的地狱冥火,正是能让他隐忍残喘多年,挺过无数寂寥寒凉的火种,他不会让他熄灭。 他最后能用的,就是这一身的皇族之血。 “肖长离,你不可能赢过我。”他缓缓走向巫翵神像,面露闲雅的笑意,“我就是要让你,死都死得一无所获。” 他抬手划破右手掌心,按在了神像之上,掌中鲜血片刻便被吸入神像之中。 这鲜血如火一点点融化了巫翵的冰封,他的一条手臂也在瞬间变得透明,仿佛骨肉皆已消散,只有密密麻麻的血脉仍在流动,源源将他体内的血送往神像。 从始至终,寒子玉脸上都带着一贯从容闲雅的笑,看上去犹如谪仙,不染凡尘。 他的身躯随着鲜血的流逝也在慢慢地涣散消亡,与其说是他在喂养巫翵,倒不如说是神像在贪婪得吸取他的皇族之血,同时也在吸取着他的生命,直到最后两者合为了一体。 巫翵之上凛霜融化寒气蒸发,取而代之的是炽热的火,耀眼的红。起初只是一片,随后那抹红便如燎原之火蔓延开来。 这就是地狱冥火。 巫翵翼熠,冥火灼空,天地如狱,万物不生。 初降的夜幕中,西方天宇烧红了一片,蔚为壮观,却是赤气天裂,大凶大劫之象。 广漠负手而立,看着那片赤红,眉间忧虑丛生。 世事玄妙,果真如玄惪所言,一切早已注定,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凡人渺小之力无法改变,唯有静心而为,坦然而视,纵千灾万劫,亦不过是弹指瞬间。 榻上云钰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击中了他的心脏,牵引着他的神识。 广漠忙赶过去,看到他竟整个人都软了下去,本痛苦扭曲的脸也平和下来,除了太过苍白,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广漠却知道这不是好的兆头,赶紧为他渡去灵力。 云钰身上一点点浮起白芒,氤氲而动,随后自他心口的位置猛地窜起一道白色光柱,在他身上腾挪盘旋,缓缓凝聚,体态清健龙爪如勾,竟是他的护体真龙离体而出! “皇上!”广漠脸色大变,随后就被瞬间强劲的龙气撞了出去,急切中只见真龙腾飞而起,径直穿过宫城,冲天而去。 第87章 气数已尽(修) 广漠大致已猜到云钰想做什么, 却无法阻止,只得尽力为他稳住体内龙灵,帮他多撑一刻。 自古帝王皆有真龙护体, 一损俱损, 极少会有龙神离体而去的情况,此时想必是云钰用了最后的意志驱使龙神而去。 龙神一去, 他便只能靠一口凡俗之气残喘,除非龙神及时回体, 否则他撑不过半个时辰。 反之, 若是皇帝挨不住, 龙神亦自消亡,再难回天。 “师兄,皇上怎么样了?”广御目睹了龙神凌空那一幕, 急忙赶入宫内,见广漠正为云钰输入灵气,忙上去相助。 “事已至此,你我只能尽人事, 听天命了。”广漠叹了口气,语气很是疲倦,早知道就不受广岫不让自己当他孩子的干爹的威胁跑这一趟了, 果真不是是一般的累。 不止累,还有可能赔上必生的修为。 “皇上!我知道是谁下毒了……”小安子兴冲冲跑进来,见皇上龙榻旁竟站着两个人,还以为是刺客, 赶忙要喊人,广御一挥手,一道灵光撞在小安子胸前,径直将他给撞出了门外。 “想保皇帝平安就别来打扰!” 小安子揉揉胸口,缓了一会,猛想起来那不就是停云观那位降妖除魔十分十分厉害的高人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来着?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11章 好在小安子并不蠢,很快就明白过来,哪里还敢去打扰,默默守在门外,不时贴着窗偷看两眼。 此时的黎城火光冲天亮如白昼,残旧的宫城在烈火之中屹立不倒,顽强彰显着一国皇都仅剩的尊严。 广陵赶来时烈火已生,他只来得及救下那个被吓傻了的小子,尽快逃离,对肖长离他已是无能为力。 从沉睡中苏醒了的巫翵神鸟旋绕飞过,双翅如垂天之幕,尾翼如流星之火,所过之处烈火横生,万物皆在此间飞灰烟灭。 生命在瞬间消亡,连一丝喘息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可见高贵华美的神鸟背上,赫然露出了半截寒子玉的身体,好似人鸟一体共生。他的胸膛烧红一片,面上已是皮肉残缺,以往乌黑的长发此时正燃烧着烈焰,早已没了人样。 而这与神鸟合为一体的模样,恰恰就是他想要的。 “你输了!肖长离,你输了!”他肆意大笑着掠过天际,不可一世,将周遭一切都卷入火海,毁灭殆尽。 眼看火势蔓延如决堤之水不可阻挡,很快便燃遍了整座元寿山,肆无忌惮吞噬着一切,照这样下去,将整个大缙淹没也不过几日时间。 肖长离仅余的神智使他看到了这番景象,若非他体内的冰蟾内丹,他恐怕早已尸骨无存,化为火焰之中的漫漫烟尘。 可这内丹也只能拖延片刻,他的身体感到越来越热,火光炫目逼人,他干脆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往昔之景,恍若隔世。 光阴无情,浮生弹指而过,无论是兴衰荣辱抑或富贵寒微他皆有过,此时想来却并非全然无憾,相反,他还有许多的放不下。 老父未尽孝道,弟妹尚未督教,还有那个已刻在心中之人,还未看到他君临天下,名垂青史。 他有些后悔离开之前没有再好好看看他,好在现在,巫翵肆虐不过回光之威,一旦耗尽灵力自会消亡,此番釜底抽薪之后,一切劫难自可迎刃而解。他只叹自己终究不能兼顾,不知累了多少无辜生命。 他相信云钰有能力平息乱局,保住这片江山,只希望自己的离开不会给他留下太大的伤疤,等时间一过,就消了。 他的心平静下来,闭上眼睛,静静等着死亡的来临。这样灼烈的冥火,他可以不感到丝毫痛苦得死去,也算是上天的恩赐了吧。 长离…… 这一声幽幽传来,飘渺虚无,肖长离以为是幻听。然而过了一时,预想中的烧灼之感并未到来,相反,他感到一阵柔软温暖清灵至纯的气息缭绕身侧,犹如从凛然严冬进入了暖春三月,一切生机都从死灰中复生。 这气息让他感到熟悉而安逸,如同…… 如同云钰就在身边。 他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清透无垢的巨大眼眸,须髯微微浮动,周身散发着幽幽的莹光。 这是一条莹白色的龙,身姿俊逸飒爽清朗,就如同他的主人一样。 龙神盘旋在肖长离周围,以灵力为他竖起屏障,将他护在当中,隔绝了火海热浪的侵袭。片刻过后,这周围的火势渐熄,留下一片焦土残垣。 肖长离意识到了什么,心紧紧缩了起来。 即便面临死亡他也没有皱过眉头,此时却开始害怕了。 他没想到云钰为了自己竟然唤出了护体龙神。 要知道龙神与帝王如同一体,帝王之身为壳,龙神之灵为元,元神一去则躯壳空虚,根本无法支撑。 他怎能如此不计后果,这样任性妄为? 肖长离忧虑急切无奈,却只能无声苦笑。 这个时候,他这将死之人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龙神温和的眼眸正看着他,缓缓靠近,微微碰了碰他的额头,仿佛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讨好。 随后,它鼻中喷出一团灵气,眸光一沉,抬首冲天而去,扎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只听龙吟清啸震透寰宇,那抹莹白所过之处烈火顿消,如同下了一场及时雨,瞬间便荡平了一切。 巫翵在寒子玉驱使下长嘶一声,双翅扬起,重重一扇,烈火汹涌席卷而去。龙神亦不甘示弱,一声长啸刺破天宇,周身莹光大盛,修长的身躯犹如一柄利剑蓄势待发。 它虽是龙神,却是一条年轻气盛的龙,它尚在云钰体内时便被巫翵夺走龙灵压得抬不起头,此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是要有仇报仇,当下昂首,张口喷出一道光柱,迎击而去。 只见深空夜幕被分割为二,一方烈焰灼空不可一世,一方幽蓝深寂暗潮翻涌。片刻过后,一龙一鸟正面相抗,如冰火相斥,瞬间爆射了漫天尘星,巨响震耳欲聋,天地为之战栗。 “快!”广漠脸色大变,掌心灵力更盛,源源汇入云钰心口,广御亦随其后。 分明寒凉,两人额头却都是汗珠。 好在他们这一番努力并没有白费,那方天宇之上红光渐弱,龙神在与巫翵之战中占了上风,龙爪勾住它的脖颈,一口咬住巫翵背上的寒子玉,在他的嘶声尖啸中吞入口中。 “不!”寒子玉最后的挣扎在龙神之威下渺小如蜉蝣,任他如何不甘,最后还是逃不了毁灭的命运。 巫翵凄厉的悲鸣响彻寒空,不甘愤怒挣扎残喘,最终都敌不过气数已尽,在巨大的爆裂中化为了漫天红焰。 龙神盘绕腾挪划过天宇,龙尾一扫驱散了最后一点赤红,末了一声清啸,回到了肖长离身边,巨大的龙首在他脸上蹭了蹭,随后轻轻将他托起,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看着硕大的龙神重新回到云钰体内,广漠和广御相视一眼,皆松了口气。 到这一刻,危局暂歇,没了巫翵阻断龙脉窃取龙气,云钰的身子自会慢慢好转,至于民心,便要靠他一点点去挣回来了。 广御看了看肖长离,对自家师兄道:“这儿还有一个。” 广漠抚额,认命得走过去。 比起云钰来,这个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才是大麻烦。 小安子在外头守了个把时辰还打了个盹儿,冷得实在受不住了,搓着胳膊小心敲了敲门:“高人,好了没?我能进来吗?皇上要换药了,太医吩咐过,得按疗程来……高人……” 他问了好一会了都没反应,试着推了推门,门开了,里面十分安静,压根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探头看了一会,走了进去,一看,人果然已经走了。 “走也不说一声,害我好等……”他小声埋怨,觉得浑身冷得厉害,便往暖炉中加了炭火,随后点起一盏小灯,过去看云钰的情况,吓得差点把灯笼扔地上。 堂堂天子的龙床上,竟然还躺了一个人!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12章 他凑过去看了看,原来是那位皇上十分看重的肖大人,而且一身污秽面白如纸,乍一看可不以为是鬼么,吓得他够呛。 他在通知人来将人抬走和让他们好好睡着之间犹豫了一会,最后选择了后者,还专门拿了一床被子帮肖长离盖好。 见云钰呼吸平和,脸色好了许多,他心下也是欢喜,拿了药来,按照太医的吩咐小心翼翼为他换药。 这期间他听到了几声呓语,叫的都是,长离。 难怪皇上死活不肯选妃,原来如此…… 小安子恍然,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两人,越看越觉得般配。 换完了药他收拾好正要走,忽然看到门外闪过一个黑影,他心下一慌,手中的东西险些掉在地上。 就在这一瞬间,那黑影已推门冲入,手中大刀寒光凛凛,径直朝他劈了过来。小安子大叫一声,将手里的东西砸了过去,抱头逃窜。 那黑衣人并未追击,而是朝龙床击去,眼看就要手起刀落,小安子又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他,同时尖声大叫:“来人啊抓刺客!”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穿透力很强,那黑衣人怕他坏事,一把推开他,又揪住他衣襟往回一扯,顺势就将刀刃送入了他的腹中。 小安子再也出不了声了,他睁大了眼睛,随后倒在了地上。 黑衣人快步走到床边,刚举起刀却又被一把长剑拦住,门外禁军已经赶到。 “保护皇上!”那人手持长剑,剑法利落如风,片刻便将那黑衣刺客牢牢压制住,却未下杀手,因为他需要活口。 几招下来,黑衣人只觉右手一痛,手筋已被挑断,那人的剑锋点在咽喉,目如鹰隼寒意逼人。 他认得此人,正是禁军副统领,沅胜。 第88章 卿本佳人 太尉府, 史坤成听着下人来报,黎城巫翵已灭,宫中行刺失败杀手被擒, 连柳原都还没死透。 事情全搞砸, 他一张脸黑如锅底,狠狠将人踹了一脚, 吼道:“滚!” 他没想到沅胜竟然会出现在宫里,寒子玉竟如此不济, 如今就剩他一人在这条漏了水的贼船上, 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怎不由他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神情稍安,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 芡山,孤村。 暮色渐散, 清晨一抹微光投下,将这座远离尘嚣的村庄笼罩在了蒙蒙薄雾之中。鸡鸣犬吠静谧无争,看上去一切都十分祥和, 如同一汪泉水,谁也不知道将会翻起怎样的涟漪。 “哇!” 一阵哭声骤然响彻小村,打破了这片平静。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在他边上, 苌楚靖尧悠然啃鸡腿,一脸的不关我事。 孩子他娘急忙出来哄,那孩子只是不依不饶,将手中一块玉佩扔在地上,直嚷着还我鸡腿,两腿又踢又弹,在泥地上都磨出一个坑来。 “这孩子,不是说了向你买吗?这快玉价值千金,就换这么一根鸡腿,可便宜你了。”苌楚靖尧吃完了鸡腿,将骨头一扔,又解下腰间一块玛瑙吊坠扔给那孩子的娘亲,觉得自己真是太大方了。 那位母亲却抱着孩子回了屋,看也没看一眼。 在这遗世独立的偏远村庄里,没有商铺没有买卖,一切只能自给自足,肉类吃食尤其珍贵,苌楚靖尧这价值千金的宝贝在这里根本一文不值。 这道理他其实也明白,只是谁让他实在想开开荤解解馋呢? 他转头就看到前方卫翾正冷冷瞅着自己,鄙夷之色尽显,在他边上柳风屏一脸无奈。 “呦,少主也起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一会?”苌楚靖尧笑吟吟走过去,随手撩起柳风屏的衣摆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叹了口气,“不是我说,少主这日子过得委实清苦,肉都吃不上几顿。看看,堂堂南岳少主都瘦成什么样了。” 卫翾没搭理他,转身回了屋,柳风屏看着衣服上的油污,道:“粗鄙之地确是简陋,委屈了岐王殿下。若是觉得不满意,殿下随时都可以离开。” 苌楚靖尧笑道:“我这是关心你家少主,先生何必下逐客令呢?除了吃食差一些外,这地方空气清新景色怡人,尤其是民风纯朴,本王呆着甚是舒心,还想多留一阵呢,可不想这么快就走。”他拍了拍柳风屏的肩,道,“何况,是贵国巫覡请我来的,即便要走,也得跟人家打个招呼不是?” 他笑着走进屋去,熟门熟路在卫翾对面坐了下来。方才吃油腻了,他想喝口茶解解腻,桌上却只有一个茶杯,卫翾刚放下的。 看着对面人俊秀的脸上似是写满了“滚出去”三个字,他挑挑眉,直接拿了过来,将剩下的茶水喝完了。 卫翾眉头一皱,厌恶之色尽显。苌楚靖尧笑着又倒了一杯,递过去:“不过喝你几口茶,少主何必这副模样?喏,赔你就是。” 卫翾看也未看一眼,直接说了三个字:“滚出去。” 好嘛,真是一点也不委婉。 苌楚靖尧反而更想笑了,这地方破破旧旧鸟不拉屎,吃不好玩不好,这几日来将他憋得够呛,倒是眼前这个人模样出众犹如鹤立鸡群众星捧月,让他瞧着顺眼又舒心。 他越是冷漠,他就越觉得有趣,越想看他不痛快的样子。 于是乎,调戏他捉弄他,成了这位岐王殿下在这个地方的唯一消遣,而且乐此不疲。 “瞧少主这话说的,本王堂堂的出雲嫡皇子,虽比不过大缙天朝礼仪之邦,打小也是习过经史典籍的,一言一语一行一卧皆有规矩,怎能做出如此不雅之事来?”他微微靠近一些,看着卫翾愠怒的模样,一脸为难,“少主让我走出去跑出去都成,偏偏要让我滚出去,唉,未免也太过强人所难了。要不,少主先给示范一下?” 卫翾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最大的情绪表露就是皱眉,可现在,他实在有咬牙切齿的冲动,忍了一会,他冷冷道:“出去。” 不说滚也不说跑,只要出去,随他用什么方式。 苌楚靖尧噗嗤一笑,实在被他的模样逗得不行。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13章 他忍住笑,叹了一声,托住下颌,为难道:“其实我也想出去,可是今早没人来给我送早膳,这腹内空空,腿脚乏力,实在是走不动啊。”他拿过那杯茶自个儿喝了,将杯子在桌上转悠着,笑嘻嘻道,“常言道,秀色可餐,我知道这地方吃食紧张,也不与人抢,只要少主让我多看几眼,等我吃饱有力气了,再走出去,少主意下如何?” 卫翾再也忍不住,抬手在桌上一拍,黑着脸自己走了。 苌楚靖尧还以为他要揍自己呢,结果只是拍拍桌子,不由想笑,结果桌子猛地裂成了两半,吓了他一跳。 “哎呦,这暴脾气……”苌楚靖尧拍拍身上的木屑灰,饶有兴趣看着他的背影,笑得眯起了眼,犹如一只窥视着猎物的狐狸。 “谢墨呢?”卫翾性子本就清冷,此时更是寒意逼人,一张脸都快冻成冰雕,“让他出来见我!” 柳风屏垂首:“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我这就让人去找。” 卫翾走后,柳风屏轻叹一声,走进一间小屋,谢墨正在里头啃馒头,见了他神情一松,苦笑道:“那小子又惹什么麻烦了?” 柳风屏道:“除了嘴欠些,还能有什么?少主这几日可是被骚扰的厉害,火气都大了不少,你打算躲到几时?” 谢墨继续吃馒头:“快了,算算时日出雲已出兵,也该让他离开了。” 柳风屏叹道:“你擅自调用皇陵内的阴兵,还把这位出雲皇子带来,不觉得自己有些任意妄为了么?” 谢墨笑了笑,道:“有么?我倒觉得还不够哩。可惜寒子玉不足以成事,竟落地一败涂地的下场,眼下能指望的,也只有出雲的铁骑了。你劝劝少主,多忍让些,当作没听到就是了。” 柳风屏目光微沉:“你做这一切,究竟有何益处?” 谢墨看了看他,玩味得笑了笑:“怎么,你是心疼你那位卫将军年老体衰,怕他战死沙场?” 柳风屏道:“我是怕你机关算尽,终是落得一场空。” “即便真是如此,至少无愧于心。”谢墨叹了口气,“风屏,我不像你和少主,一受缙人之恩,一为缙人之后,在我心中,南岳才是国才是家,除此之外,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值得一提。我不必顾及这个地方是否生灵涂炭,缙人死伤几何。在这件事上我不勉强你与少主,但至少要让我,尽一份南岳子民的忠义之心。” 柳风屏无言以对,末了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门外,卫翾默然而立,随后走开了,没走几步,某个他目前十分厌烦的人再次出现,似乎永远含笑清逸的模样,大冷天还摇着把折扇,别提多碍眼。 卫翾当做没看到,苌楚靖尧却跟了过来,与他并肩而行,阴阳怪气得叹道:“肺腑之言真是感人至深,国破家亡漂泊无依,世间惨痛之事莫过于此。少主身为南岳皇室遗孤,自当肩负重任才是啊。” 卫翾充耳不闻,兀自走了。 苌楚靖尧快步赶到他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摇扇浅笑,颇有几分纨绔子弟当街调戏良家子弟的德行:“少主走这么快做什么?这几日来,本王觉得与少主甚是投机,实在不忍见少主屈居在这小山头。若是少主有心,我出雲可以帮南岳复国,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卫翾面无表情,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径直走了。 苌楚靖尧脚步一挪,不知死活得又拦在他身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便见卫翾一挥手,顿时一股强劲之气冲体而来,直接将苌楚靖尧给掀飞了出去,摔得他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边上不少人围观偷笑,对这个莫名其妙来到这里骗吃骗喝的人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苌楚靖尧揉了揉胸口,干脆席地而坐,并无半分不满的模样,卫翾走过他身边时,他还伸手扯住他洁白的衣摆,继续作死:“卿本佳人,吾心慕之,何必拒人千里啊?” 卫翾面上闪过怒容,冷冷盯着他:“给我绑了。” “是!” “你从哪招来这么一个……”柳风屏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无语得摇了摇头。 谢墨道:“别看此人表面吊儿郎当,其实甚有城府。不过,他对少主这般纠缠,我亦看不出究竟目的何在,大抵只是太闲了吧。” 柳风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 谢墨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群山环翠,寂寞深远,淡淡道:“有客人来了。是你去招呼还是我去招呼?” 柳风屏按住他:“你老实呆着,我去看看。” 谢墨一笑:“遵命。” 第89章 落井下石 谢墨口中的客人, 正是珩王。 他这一路而来日夜兼程餐风饮露,加上天气寒冷,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赶到芡山时还迷了路, 折腾了大半日。 他素来养尊处优惯了,何曾受过这般罪? 可一想到京城中云钰要一人面对那些阴谋阳谋, 他就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懈怠,让随行人马暂且隐蔽, 自己先进村探探情况。 他已做好打算, 若是无法以理服人, 便只能用武力解决,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苌楚靖尧给逮回去。 不想他还不及进村, 一人便等在了前方,青衣素雅气度不凡,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特意赶来迎候。 在柳风屏还是将军府的管事时, 珩王便听说过他。此时来到这个敌人老巢,头一个遇到的人是他,珩王感到颇为庆幸。 “王爷, 莫再往前了。”柳风屏和声道。 珩王道:“先生应该知道本王来此的目的。如今我朝多事之秋,南岳若要从中做梗,以当今形势看来,绝对讨不了好。先生睿智, 想必明白其中道理。” 柳风屏道:“在下明白。只是王爷兵马虽众,硬碰硬之下想要全身而退亦有难度,不如从长计议。” “如何计议?”珩王沉声道,“京中情势危急,本王等不了,若卫翾愿意将人交出来自然是好,若是不愿,本王也只能得罪了。无论卫翾是何身份,想必都不愿看到生身之父沙场涉险吧。” 柳风屏轻叹一声:“这世间之事有诸多的身不由己,苌楚靖尧虽是不请自来,可真要说起来,我们并没有拒绝出卖他的理由。” 珩王皱眉:“这么说来,尔等是铁了心要与我大缙为敌了?” 柳风屏心中纠结,一时难以决断,忽然自他身后传来谢墨略带笑意的声音:“王爷如此咄咄,可别吓着我的柳弟。有些事,与我说岂不更好?” 珩王看着那个表面笑吟吟其实满脸都写着奸诈的人,心中警惕起来。 “我们这帮南岳遗民,与大缙为敌,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谢墨笑容中隐含了一丝阴郁,看着珩王的目光变得锐利,“王爷以为凭你那些兵马,能抵挡多少阴兵?” 珩王眉峰深锁,他发现自己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眼下看来此行不但逮不到苌楚靖尧,反而还有可能全军覆没。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14章 这座山这么大,若是死在了这里,怕是连尸骨都寻不回去。 他心里打鼓,表面却不能怂,冷冷道:“阴兵再厉害,也不过是群死物,我就不信你们还能靠它们翻了天去。” 谢墨悠悠道:“翻天倒不必,只要能翻了你大缙王朝,谢墨便已余生无憾。” 珩王气得咬牙切齿,偏偏又不敢当真与他正面相抗,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懊恼这卫翾怎地偏偏还不露面,害得他一腔孝道天伦父子情深的肺腑之言都找不到人说去。 谢墨怎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往这井里又扔了块石头:“比起来此做这无用功,王爷不如快些回去,已然失了一位同胞兄弟,若是再晚些,怕是连剩下那位都要见不上了。” 珩王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神情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墨道:“王爷还不知道么,当今峪王在百姓暴!乱之时遇刺,已然身亡了。” 珩王整个人都呆住了,脸色从惊愕到恼怒不过片刻之间,猛冲过来揪住谢墨衣襟:“你说什么!” “没听明白么?”谢墨随手一掰就把他推了出去,掸了掸衣领,笑道,“峪王云昶,死了。” 珩王只觉天灵盖上似是劈下了一道雷,打得他满脑子轰轰作响,半晌了都没反应过来,想要再问问,喉头却发不出声来。 柳风屏看得不忍,拉了拉谢墨,对珩王道:“王爷还是快回去吧。” “不会的……”珩王摇着头,让自己的脑子能清醒一些,“不可能……云昶他从不管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他都不会有事……不可能……不可能……” “既然不信,王爷何不回去瞧瞧?”谢墨继续落井下石,“不过即便你立即回去也无法改变些什么,人死不能复生,王爷还是看开些得好……” “你住口!”珩王大怒,挥舞着拳头砸了过去。 谢墨身子一侧堪堪避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扔了出去。 珩王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只觉五脏六腑都要摔散了。 他捂着心口大口喘息,似想将堵在胸腔的不安烦躁和恐惧都尽数吐出来。 “王爷,回去吧。”楚离的声音幽幽传来。 听着他的声音,珩王心绪逐渐平复下来,爬起来转身就跑。 他已顾不上许多,他害怕再呆下去,那个笑面虎还会说出什么更加荒唐的事来。 云昶不可能有事,不可能! “王爷,你回来了!”事先隐蔽在林中的人见了他还挺高兴,“你看,我们捡到谁了?” 珩王顾不上这个,下令准备速速回京。可一看那个被五花大绑还被抹布堵着嘴的人,他还是险些惊掉了下巴。 乖乖,那不正是苌楚靖尧吗? “唉……”谢墨又叹了口气,他这一番辛苦费力筹谋,结果却被自家少主釜底给抽了薪,直接就把人送人嘴边去了,情何以堪? “也怪他自己嘴贱。”柳风屏道,“少主虽心性薄凉,却不可能坐视卫峥身陷险境。” 谢墨手里揪着根枯草,看着它随风摇摆,微微一笑:“也罢,即便苌楚靖尧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一阵风来,清寒入体。已然入冬,日子只会一日更甚一日的寒冷,柳风屏拢紧外袍,无声而叹。 ———————————————————————————— 云钰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只觉浑身无力,脑袋晕沉沉的,半晌了才找回一些身体的控制权,各种不适难耐的感觉都回来了。 他觉得口渴得厉害,想唤小安子拿些水来,无奈没力气出声,只好勉力抬了抬手,一个陪侍的宫女立即赶过来看他,又惊又喜得跑出去边跑边喊:“皇上醒啦!” 话音还未落,立时便有数名御医走了进来,又是号脉又是查看伤口,忙活得不亦乐乎。 云钰看他们走马灯般晃来晃去,无力得问了一句:“肖长离呢……” 何御医上前,道:“肖大人正在调养,暂无大碍,皇上放心。” “暂无?”这个说辞让云钰无法安心,硬是坐起身来,“他现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皇上,你身子虚弱,此时不宜大动啊。”何御医赶紧扶住他,云钰抓住他的胳膊,因太过用力,手都在微微颤抖,“带我去见他。” 语气已是丝毫不容忤逆。 几位御医面面相觑,只好让人取来手炉大氅,将云钰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一群人手忙脚乱得将他扶上步辇。 幸好他们并未将重伤昏迷的肖长离送出宫去,而是暂时安置在了宫里一处偏殿,此时云钰非要去看他,至少可以少奔波些。 昨日黎城龙神大败巫翵一事全城皆知,广御和广陵又用自己在百姓心中天神般的崇高地位,添油加醋美化了一番,更是严正声明了肖长离不但不是灾星,反而还是可福泽万民的福星,原本涣散的民心便渐渐归附了。再加上巫翵已亡,龙脉自通,京城王气汇聚,云钰的情况已好了许多。 此时他一心记挂着肖长离,更加不将身体的不适放在心上,赶到偏殿时,甚至还急不可待得自己下地走了几步。 看到躺在床上的肖长离,云钰心神激荡几乎难以抑制,快步上前,却因太过急切一时不稳,径直栽在了地上。 一干宫人被吓得够呛,忙不迭上来扶他。 云钰踉踉跄跄赶到床边,看着肖长离苍白的脸庞,心中阵阵抽痛,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那手寒凉如冰,没有丝毫的热气。 这凉意让云钰心惊,幸好他还能感受到他的脉搏正在一下下地跳动,这代表着生命的律动使他安心。 还好,没有失去他。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不在了自己会是怎样一副模样,是不是还能够存活下去…… 在他昏迷期间,他的神识被没有温度的烈火包围着煎熬着,一切都在混乱与清醒中反复颠簸。 他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事,却知道他有危险,这强烈的恐惧让他几乎豁出了一切,甚至无意中唤出了自己的护体龙神。 幸好如此,他们都扛过了一劫。 看着两人紧握的手,何御医尴尬得咽了口唾沫,冲宫人摆手,让他们都出去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15章 他想起今早自己入宫为皇上复诊,见他二人躺在一起,云钰的手还死死抓着肖长离的手,废了他好大的劲才将两人分开。 此时想来,这竟然是…… 他脸色变得十分复杂,站在原地,一声都没吭。 “何御医……他此时情况如何……可有大碍?” 云钰的声音虚弱低微,他险些没听仔细,赶紧道:“回皇上,肖大人的伤势已暂时稳定住了,已无性命之忧,只是他的身体受创过重,想要完全复原,恐怕需要些时日。” 云钰长舒一口气,仿佛吐出了长久积郁心底的不安和忧虑,道:“无论如何,定要医好他……” 何御医躬身行礼:“微臣一定尽力。” “不是尽力。”云钰沉声道,“是必须。” “……是,皇上。” 何御医走后,云钰抚摸着肖长离的脸,触手尽是冰凉。 云钰不明白他的身体为何会这么冷,在自己的梦中分明是一片火海,他却如同整个人都被冻在了寒冰里,没有一丝人应有的热度。 他让人拿来暖炉加满了炭火,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搅,随后忍着痛楚脱下靴子,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整个人偎在肖长离身边,将他紧紧抱住了。 他长舒一口气,靠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心在这一刻才真正踏实下来。 “长离,你做的够多了……”他将脸贴在他脸上,透骨的凉意没有让他后退分毫,“现在开始好好歇着,剩下的事……交给我……” 他在他脸上印下细细密密的吻,想象着他板板正正却红了耳根的可爱模样,不由咬了咬他的耳垂,在他耳边道:“傻瓜,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吃了你……” 肖长离没有回应,他的意识仍在无边的混沌中漂浮,却总有一抹微光,在指引着他的方向。 第90章 唯心而已 云钰靠在他怀中安心闭上了眼睛, 起初睡得并不安稳,总有丝丝缕缕的凉意往身体里钻,慢慢的这凉意散去, 阵阵暖意升起。他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慢慢睡了过去。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体内氤氲着淡淡的莹白光晕,一点点朝肖长离汇聚而去, 如同一只无形无实的茧,将两人裹在当中。 肖长离的潜龙命格使他与云钰一样具备了可吸纳龙气的能力, 只是终究比不得真龙的得天独厚, 需要某种特定的条件或契机, 比如云山上经龙灵王气浸润的灵泉,比如此时在他身边的云钰。 帝王龙气天下至圣,可谓是万灵之祖, 再加上云钰的真龙之力,若有得道慧眼之人留意,便能看到整座皇城此时都被清灵之气笼罩着,在此间之人少说也能增寿个好几年。更是引得十里八乡修炼的精怪都聚拢过来蹭龙气, 单是为了争个好位置都引发了不少的骚乱。 这两个当事人却毫无察觉,一夜安眠。 云钰做了一个冗长却静好的梦,梦中有海棠花落, 他低垂着眉眼淡淡叫自己一声殿下,眉眼如画。 还有空寂山林中繁花乱眼糅合成的一片迷乱,寒夜宫中的同行,长夜中抵死的相拥, 往昔的画面一一在梦中呈现,自顾自袭卷了一片缠绵入梦,旖旎之间好似身在云颠。 云钰尽情汲取着身边人的气息,一晌贪欢。 翌日清晨天方破晓,两道人影径直穿过重重宫门,入了偏殿。 看着床上抱得紧紧的两个人,广陵搓了搓胳膊,被腻歪得不行。 广御艰难得将肖长离的手从云钰胳膊下掏出来,诊了一会,道:“冰蟾内丹之威果真消去了许多,这二人相辅相成的命格,到真是省事不少。” 广陵道:“我就说他们死不了,你还非要来跑这一趟。” “兹事体大,不可轻懈。” “那现在可以放心了吧。”广陵心里记挂着柳原,别的事别的人可提不起兴趣来,“你给句痛快话,要不要跟我去宰了那孙子?” 广御道:“京城帝王之都,自有法纪,你既已抓住了刺客,自当交给大理寺,审讯之后交由皇上处置,不可滥用私……” “私你个头!”广陵毫不客气打断他,“我好歹也是当了几天官的人,知道这官场之中最多的就是官官相护。史坤成官居太尉,朝中有的是势力和人脉,你以为大理寺能拿他怎么样?还有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自身都难保了,能顶什么用?” 广御拉了拉他,看了看云钰,压低声音道:“皇上在此,说话注意些。” “他睡着呢。”广陵瞥了一眼,不当回事,心中愤愤不平,“我家老爷子这一辈子忠心耿耿,结果落到这么个下场,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番罪。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谁稀罕……” 广御无奈拽住他,不及开口,便听身后云钰道:“太傅,他怎么了?” 云钰醒了,而且醒得很是时候,恰好听到了广陵的那番抱怨,只觉尴尬又自责。本想装睡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却听到广陵说起柳原,心中担忧,便出口询问。 广陵没好气道:“你说怎么了?刺客当街行刺,一刀捅穿了肚子,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这会都上阎王殿报道了。” 云钰脸“刷”一下就白了,忙道:“当真?他……他现在如何了?” 广御扯了扯广陵胳膊,示意他消停会,自己答道:“已无危险,休养几日就好,皇上不必担心。” “嗤,说得轻巧,感情那不是你家的人。”广陵狠狠瞪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那张诏书丢了过去。 诏书之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云钰看着那诏书,眼眶仿佛也被印上了鲜血,阵阵发红。 “老爷子重伤,怕是有负皇上圣命,那个混蛋由我来解决,皇上还是好好歇着吧。”广陵眸光凛凛,转身就走。 “且慢。”云钰起身,面露坚毅,“朕乃一国之君,朕的朝堂上出了蛀虫,自也应该由朕来捻了。太傅之功,朕铭记在心,也请真人稍安勿躁,给朕一点时间。” “就凭你这一纸诏书?”广陵满脸的不信,“别费劲了,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没有直接宰了他好使。” 云钰面露为难。 史坤成掌管京城防卫,手握重兵,更是有这毒害皇帝当街刺杀朝廷重臣的胆子,若是处置不慎,极有可能逼得他狗急跳墙,届时情势只会更难掌控。 广御见广陵义愤填膺势在必行的架势,只好道:“你口口声声杀人,忘了观中五戒么?”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16章 广陵一怔,他还真就给忘了。停云观中人可驱妖邪铲魔道,有多少除多少,却偏偏不能杀人。妖邪作恶他们义不容辞,可人犯的事有官府法纪,他们不可插手。 即便他可以无视观中五戒,若这事让自家老爹知道了,不知得火成什么德行。 他思忖了一番,又看了看云钰,末了道:“不管你如何处置,绝不能让他死得太痛快。” “好。”云钰言辞平和,其中却有隐隐凛然之意。 广陵对朝廷的事没有兴趣,对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了好几岁的小皇帝不算了解,只是从这几日他的表现来看,觉得他完全就是个毛头小子,屁事不懂。可现在,看到他面上毅然之色,他觉得或许还能抢救一下。 “对了,那个叫苏苏的小子醒了,嚷嚷着要找姐夫,你们赶紧把人接走,闹哄哄的吵死了。”广陵说完便走,广御补充道:“那位小兄弟脑中咒诀已解,已无大碍,现正在大理寺。” 云钰称谢。苏苏没事,想必肖长离也能安心了。 广御告辞,追上广陵,还是怕他会脑子一热冲入太尉府大开杀戒,继续劝道:“皇上虽年轻,却有济世安民之心,相信他能够处理好这些事。你记着,切莫莽撞行事。” “烦死了。”广陵不耐烦得停下来,冷冷盯着他,“你怎么总帮他说话,你看上他了?” 广御一怔,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呢?” 广陵白了他一眼,扭头就走。广御无奈,还是巴巴跟了过去。 人已走了,云钰仍怔怔坐在床上,眼神空茫,眼前是那张带血的诏书,不住提醒着他那番血色的场景。 广陵说的不错,柳原一片忠心,却这把年纪了还被自己推入危局之中,险些酿成无法弥补的大错。 身为君主却如此无能,难怪百姓离德,天降灾祸。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他揉了揉脸,勉力忍住双眼的酸涩,心如同被泥沼包围,无力挣脱。 忽然有什么碰在了背上,片刻又滑了下去。他心神一动,回头看去,对上了一双温柔清澈的眸子。 他心中的坚忍在瞬间崩塌,扑进肖长离怀中,紧紧将他抱住,颤声道:“你醒了……” “嗯。”肖长离轻抚他的发,静静承载着他的无助和彷徨。 此时天边红日初升,是寒冬里珍贵的晴朗天气。京城上空积郁许久的阴霾被阳光驱散,露出了久违的青空。这暖阳虽敌不过冬日的凛冽,却照得人心一片亮堂,什么都似有了生机和希望。 云钰能感觉到他宽阔而温厚的胸膛,如同一堵墙,无论世事如何曲折艰险,他始终就在那里,不动不摇。 “你没事……真好……”云钰把脸埋在他脖颈中,声音闷闷的,“我若是再害了你,可怎么办才好……” 肖长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这世间之事瞬息万变,福祸相依,不必多有介怀。我曾说过,一切,唯心而已。” 云钰抬头看他,心境逐渐疏解。很明显能看到肖长离的脸色已不是昨日那般苍白毫无血色,身体也温暖了许多。 云钰对自己能把他给捂热感到非常满意,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吧唧”一声,十分之响亮。 这一下让肖长离有些猝不及防,面上闪过一丝窘迫,耳根子都开始发红。 云钰爱看他这般模样,又凑过去在他唇上嘬了嘬,眸光亮闪闪的:“你好好养着,快点好起来,等此间事了,我们去看看广岫的儿子吧。” 肖长离愣了愣,感到有些忧心。 堂堂天子好断袖或许还说得过去,可若是和男人生了个孩子,这恐怕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但愿他没有这个想法才好。 “想什么呢?”见他眉头皱起,云钰伸手抹了抹,面上浮起两片红晕,低声道,“若是……若是你不愿意,我来怀……也是可以的……” 肖长离整个人都僵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无论是自己挺着个大肚子还是云钰挺着个大肚子,这场景都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第91章 内忧外患 “你这是什么表情?”云钰眯着眼瞅他, “你不愿意?” 肖长离沉默了一会,有些艰难得开口:“此事,还需三思……” 云钰知道他的顾虑, 毕竟像广岫那样心大的人也是少有, 他自己也是思虑良久才下定的决心。 “你不想看看……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吗?”云钰轻舒一口气,“广岫也说了, 那是灵胎,并非异类妖物, 孕育也不似寻常婴孩, 数月即可降生, 你不必有所顾虑。” 肖长离暗叹,沉声道:“可这样的孩子,无名无分, 今后当如何自处,旁人又会怎样看待?皇上,这些你想过吗?” 他这一句话如一盆冷水浇得云钰心中凉飕飕的,半晌无言。 “我们与广岫终究不同, 他可以自在随心,你却不可以。” 肖长离语气平和,眸光深远, 其中印照着云钰的无奈和无力。 他知道,只要自己处于这个高位,有些事就不得不去顾虑,有些牺牲就不得不去做。 肖长离轻叹一声:“皇上, 你若只是想要一个皇位继承人,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云钰眼眶有些发红:“怎么个简单法?让我选妃吗?” 肖长离不语,等同默认。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存着这个心思,云钰又气又恼,有些发狠得道:“我不管!若是无后,这皇位谁爱坐谁去坐,你别指望我去找别的女人!” 见他绷着张小脸,肖长离喜忧参半,心情复杂。他轻叹一声,未再赘言,转而问起苏苏的情况。 那时候火势滔天,他自顾不暇,一时未顾得上他,不知他是何情况。 云钰脸色松懈下来,帮他掖了掖被子:“广陵说他已经没事了,你安心养着,过一阵我带他来见你。”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17章 肖长离有些担心,毕竟苏苏先前行刺过云钰,不可不防。 云钰仿佛知道他的忧虑,道:“广御真人说他脑中的咒印已经解开,寒子玉已死,往后应当不会再有问题了。” 肖长离点头,眉头这才真正舒展开来。 云钰蹲在床边,握住他的手:“我虽登基为帝,却从未想过如何做好一个君王,让你处处费心,多番涉险。从现在开始,换我来守着你,你要做的是快些养好身子,其他的事不要去管。” 肖长离点头,他如今这个样子,即便真的想管,怕也是力不从心。 神诡异法云钰不懂,插不上什么手,自己便多去担待,朝堂之事乃是国本之基,自己不好介入,也该让他上手历练历练了。 “这几日京中动乱,半是因巫翵阻断龙脉,妖邪横生,还有一半便是民心之危,有人在暗中煽动。”肖长离提醒道,“虽并无实证,不过,皇上应该提防一人。” 云钰眸光一沉:“史坤成。” 肖长离微微错愕,没想到他已然料到。 “这奸佞小人欺我年幼新登大位,行事连个遮掩都没有,宫中还敢下毒谋害,更当街行刺太傅。这个帐,我定要与他清算。”云钰言辞之中锋芒初露,已不是方才冲着肖长离亲昵发脾气既别扭又柔顺的小皇帝了。 肖长离心下宽慰,握了握他的手:“小心。” 云钰点头,笑着凑过去在他额上亲了亲:“你歇着,我先去了。” 肖长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积蓄的柔光徐徐轻漾。 少年的身躯依旧单薄,多日卧床更显清瘦弱质,只是在这小小的身躯中所蕴藏的能量,尚无人可断言。 他很期待他未来的模样,也很期待与他一同走过余生,无论是以何种身份,无论会遭受多少非议。 他打小性子内敛沉稳,看上去平静,其实心里已经绕过了百八十道弯。查案如此,于情之一事亦是如此。 当时春景之中海棠树下,他们头一次照面,头一次对话,虽然话里带刺言语多有冲突,那一抹清绝的身影却久久留在了眼底。 或许只是落英太美,或许只是斯人如梦。情动只在一瞬之间,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刻,那孤影就已留在了心里。 他不明白,亦未去深究。 即便这以后,自己成为了他眼中刚愎自用欺世盗名的奸臣之子,飞来横祸降职远调,巍巍皇都与偏远小县,真龙天子与七品县令,从此后山高水远,或许一世都不会再有交集。 可偏偏他来了,如天光破晓,如春风拂柳,如同一粒石子,投入了他一直都四平八稳的人生中,沉淀在了一潭静水的深处,本该一世都不见天日。 若不是空岁山中奇花作祟,若不是云钰的步步紧逼,他恐怕永远都不会显露这情愫的一分一毫。 此时此刻,一切翻飞汹涌过后尘埃落定,他已再无后退之心,只愿一世为伴,执手偕老。 这是他的妥协,亦是此生的不悔。 ——————————————————————————————————————————————————————————————————————————————————————— 云钰一出去就有宫人迎了过来,围貂绒大氅送上暖手小炉,生怕他再有个好歹,同时也觉得有些奇怪。 皇上昨日进去时还需人搀扶,今日就能自己走动,脸色也好了许多,里面莫不是有什么灵丹妙药么? 云钰在几人中看了看,不见小安子,便问他在何处,想问问他在药中下毒之人可有眉目,若能抓到实证,处置史坤成便是名正言顺的事了。 几名宫人面面相觑,一人道:“回皇上,小安子他……已经死了。” 云钰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前天晚上,皇上宫中忽然来了刺客,小安子为了保护皇上,就这么被刺死了……”小安子性子活泼,在宫中人缘甚好,他的突然离去也让这几个宫人颇为难过,皆轻轻叹了口气。 云钰身子有些摇晃,后退一步扶住门框,面上已无血色。 同样的临危受命,同样的惨遭横祸,两个自己身边亲近信任之人,就这么成为了奸人谋逆作乱的牺牲品。 云钰心中激愤,五指紧捏成拳,末了神情一定,让几人照顾好肖长离,稍作梳洗,用了些早膳,便让人去叫来了沅胜。 沅胜是沅战的同胞兄弟,二人一同入宫述职,一为御前侍卫,一为禁军副将,皆是一样的性情耿直忠义。 沅战在空岁山护主而亡,云钰将其追封,厚待亲族,更是将沅胜提拔为禁军副统领。 云钰登位不久,对朝中官员并不了解,要找一个能够信任托付周全之人,他能想到的只有沅胜了。 他暗中命沅胜入宫,防的便是有人图谋不轨,意图弑君,最后还真是让他料中了。 可惜沅胜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那晚捉住的刺客在天牢自尽了。 人证已亡,死无对证。 云钰的心情很烦躁,他开始觉得广陵的建议或许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他取出那份带血的诏书,展开,上面柳原的字迹在血污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却字字句句皆是赤诚忠义之心。 他深吸一口气,心绪略有平复,命人招来了中书令沈爰和好歹还挂着大理寺少卿虚衔的广陵,在东华宫议事。 自肖长离辞任大理寺卿之职,云钰便未再任命新的官员填补,起初是觉得这个位置就该是他的,旁人无法取代,到后来便是无暇顾及了。以至于拖到现在,大理寺还是只有一个毫不管事的少卿,被朝中各部笑话了好一阵,肖长离早前打下的名头都给败得差不多了。 广陵起初还老大不乐意来,听云钰让他带着那个行刺柳原的刺客一同来,他才提起了些精神,庆幸自己那时候没有将那小子给直接弄死。 现在,他可是扳倒史坤成的绝佳工具。 沈爰倒是早就想入宫面圣了,出雲兵马已然集结,三日期限已过,明日便会大军压境。 边境虽有卫家父子坐镇,要真是打起来,战场莫测,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他们这些安居皇都的文臣,自然无法高枕无忧。 云钰却打断了他,外患虽急,内忧却已是迫在眉睫。 “沈卿,想必柳太傅出事前,曾去找过你吧?”云钰开门见山,看着沈爰的目光深邃却透着些微的波澜。 沈爰微怔,道:“确是去过,说……说是要革了史大人的职。” 云钰道:“这是朕的命令,沈卿有何异议么?”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18章 沈爰有些为难,道:“皇上,史大人官居太尉,乃是朝中重臣,为何三言两语就这么处置了?” 云钰冷笑:“重臣?且不说其他,他身为太尉有护卫京畿之责,沈卿想一想,这段时间以来,他可有尽到本职?单是一个渎职失察之罪,朕便可摘了他头上的乌纱帽。”云钰拿出那张诏书,在案上重重一拍,“朕看这张诏省的印章,想必沈卿对朕的这个决定并不赞同,是觉得朕小题大做吗?” 沈爰咽了口唾沫,头一次自这位新帝身上感觉到了威慑力,躬身道:“微臣不敢,还请皇上恕罪。” 云钰道:“朕知道史坤成曾是沈卿的门生,关系非同一般,在有些事情上通融通融也是应当,只是在家国大义之前,这些暗地里的小关系,还是撇开些的好。” 他摩挲着诏书上的血痕,沉声道,“太傅遭袭之时,恰好其孙柳羡经过,救下太傅一命,更将刺客活捉。沈卿平时与太傅关系不错,应该会想要见见吧。” 广陵冷哼一声,亦看着沈爰。真要说起来,他也是帮凶。 沈爰垂首,心下惴惴。 此事他其实亦有所察觉,那日柳原找过他之后,他虽严正拒绝,心下却也有些拿不准,随后便去见了史坤成,更透露了诏书上的内容。这之后不久柳原便遭到行刺,此时想来,竟不像是巧合。 他竟然真的敢犯上谋逆么? 沈爰心里七上八下,甚是不安。 这时几个宫人将那刺客抬了上来,只见他两眼发直神情呆滞,动都没动一下。沈爰心里嘀咕,这样的人,如何能够作证? 却见广陵走了过去,抬手在他脸上甩了几巴掌,那人浑身一抖,醒了过来。 此人并不是什么硬骨头,加上曾吃过广陵的苦头,此时被他刀锋般的眼神扫了一遍就全招了,包括散播肖长离是灾星煽动百姓不满之心等等,沈爰听得脸色煞白,赶忙赔罪。 “世事难测,人心惟危,此事也怪不得沈卿。”云钰拿着诏书走了过来,递给沈爰,“那么此刻,沈卿可愿盖印?” 沈爰看着那个血迹斑斑的诏书,心里有些犯怵,小心道:“臣这就回去重新拟写诏书,再交皇上过目。” “不必。”云钰冷冷道,“就用这个。” 沈爰只好伸手接过:“臣,遵旨。” ——————————————————————————————————————————————————————————— 第92章 造化弄人 云钰以雷霆之势收回了史坤成手中的军权, 特意任命沈爰去传诏令大人吓得脸色煞白,又不敢不从, 如捧着烫手山芋般战战兢兢出了宫门, 看着手中的血诏书直皱眉头。 他与史坤成颇有交情,了解他的狠辣心性, 他敢当街刺杀太傅,想必也不会顾念与自己的这些微薄情义, 当即带了数十人马, 快马加鞭赶去太尉府, 要在他察觉前先将人控制住。同时也让人埋伏在了太尉府周围,一旦发觉有人潜逃,立即捉拿。 可惜他还是去晚了一步, 太尉府官家说史坤成今早便出了门,一直没回来过。 沈爰当即命人全城搜捕,城门设防,通缉画像下午便已张贴了出去。 曾经尊贵的太尉大人, 转眼便成了通缉要犯,朝中官员疑虑纷纷,不明所以。 云钰便拖着带病之身上朝, 在百官之前细数其罪。 好在在先帝之时太尉之职的实权便已有所削弱,京城军权虽在其手中,边防军队调度之权却分割给了大将军,阻止了他的一家独大之势, 也是因此埋下了这位两朝重臣的不满之心,酿成今日之祸。 史坤成畏罪而逃犹如丧家之犬,手中已无权无势,不足为惧,云钰一方命人加紧搜捕,一方开始着手出雲之事。 出雲攻打大缙蓄谋已久势在必行,云钰并不似其他官员般寄希望于珩王能及时回来,带回苌楚靖尧以免去这场刀兵之祸。 既然战事已无可避免,怎样夺取胜利便是紧要之事。 此时天寒,北境遥远千里之外,粮草的运送便是重中之重。云钰命兵部加紧拟订方案,及时准备好粮草兵器运往边境。 沈爰见他脸色不好,让他好生歇息,云钰退了朝,却并非回去休息,而是去看望了柳原。 柳原的伤未在要害,又得广陵及时救护,此时看上去倒不算很糟糕,见云钰来了颤巍巍就要下地行礼。 云钰赶忙扶住他,眼眶开始泛红:“老师,都怪我,那时候不该让你去的……” 柳原面露慈祥,拍了拍他的手背,道:“皇上这说的是什么话?皇上是君,我是臣,为君者驭策百官,为臣者恪守君命,这本就是应当。何况老臣这不是没事么,一把老骨头了这样折腾都没死,可见是有皇上福泽护佑,老臣感激还来不及呐。” 云钰握住他苍老的手,心中感慨万千:“老师,云钰从小受您教导,自问并无过人之能,亦无为君之力,这多番乱局皆因我而起,早已无颜面再做这一国之君。” “皇上……”柳原闻言不安,刚要说什么,云钰抬手制止,继续道:“想必老师也很清楚,父皇当年一心想要培育为君的人是二哥,只是二哥生性闲散,为了不要这皇位才刻意做出诸多荒唐之举。明珠蒙尘,其华不灭,二哥之能在我之上,这个皇位若是他来坐,想必如今会是另一番局面吧……” “皇上,你这是胡说些什么呢?”柳原想要起身,又被云钰给按了回去,只得继续听他说些自己不爱听的话。 “老师也知道,我与肖长离已定终生,此生不会离弃。我不会选妃,不会立后,已不可能留下子嗣,坐着这个位置只是误国误民罢了。”云钰语气平缓,面容平和,静静看着柳原,“所以,我想让老师答应我,若是哪天我不在了,老师定要一力推举珩王为帝,忠心辅佐。” “这……唉……” 震惊过后,柳原反而接受了,一声长叹。 他怎会不知云钰的心思? 他承认自己当初非要推举云钰为帝有些私心,因为他是自己最得意喜爱的学生,有仁德有大义,本该是明君之选。 可他也知道,云钰虽聪敏,却经验不足,更缺乏为君者的果决明断,他本以为多加历练即可,哪里想到他去了一趟石郢就染上了断袖之癖,死心塌地得恋上了一个男人,为了他不要后宫佳丽,甚至连江山都不要了! 云钰以肖长离为借口想要摆脱这个皇位,却没想过珩王其实比他更不靠谱,他守的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珩王他整天怀里搂的,就是只香炉啊! 他唉声叹气,实在不知道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心里忽然就觉得特别累。 “皇上,老臣年事已高,管不了多少事啦……”柳原叹气,已不想再多说什么,“老臣虽有监国之责,到底已是力不从心。这皇位无论谁来坐,终归是云家的江山,你就和珩王……自己商量着办吧。” 云钰喉头一哽,已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本就任性至极,可他没有办法,身为君王,江山与爱人终究不能两全。 当初自己还是个有着自由之身的皇子时,与他形同陌路心有猜忌,如今情根深种,却已背负着卸不下的重担,甚至无法简简单单得相守。 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19章 在云钰探望柳原之时,中书令沈爰刚回到府中,命下人送来水,仔仔细细洗了手,却仍觉得手上还有血腥气。 想起那封带血的诏书,他心里就阵阵发慌,正寻思着要不要去看看柳原时,夫人与儿媳就哭着跑了进来,扯着他衣袖说宝儿不见了。 宝儿是沈爰的独孙,今年才五岁。沈爰儿子早前病亡,只留下这么一根独苗,沈爰向来疼爱如命,此时乍一听险些晕过去。 便在此时门外射进了一只箭,堪堪擦着他的身体钉入身后的墙上。 箭尾绑着一张纸,沈爰一看上面的内容,整个人便怔住了。 沈夫人以为他是吓傻了,赶忙叫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了又走了,沈爰的神情却没变过,一人房中独坐直到夜幕初降,不速之客的身影携着冷风进来,黑色毡帽下是史坤成泛着精光的眼眸。 “沈大人,寒夜已深,为何还不歇息啊?”史坤成走到暖炉边暖了暖手,又走到沈爰对面喝了他壶中的茶。 茶水已是冰凉,冷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想到自己如今已是一无所有,面上浮现怒意,放下茶壶时使了几分力道,茶壶便毫无预兆得裂成了碎片,吓得沈爰心狂跳不止,声音都发了颤:“你……你想做什么?” 史坤成冷笑:“我想做什么,大人难道猜不到吗?” 沈爰压低声音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不了你。快放了孩子,否则……” “还想威胁我?”史坤成笑着看了看他,面露戏谑,“你我也算交情不浅,我的性子你应该了解,我最不怕的就是威胁。大人应该也清楚,威胁是没有用的吧?” 沈爰几乎想给他跪下了:“那只是个孩子,你到底想要什么?” “大人别急,我要的很简单,只要大人将我平安送出城,孩子自然会活蹦乱跳得回来。” “此话当真?”沈爰满脑子只想着孙子,已顾不上其他了。 史坤成笑道:“放心吧,只要能让我出城,杀不杀一个娃娃根本不重要。”他打了个哈欠,走到门边,“具体如何,还是得看沈大人的本事了。我困了,暂借大人府中一间厢房,希望不会有人来扰我一场好梦。” 他推门而去,沈爰被门外吹入的冷风吹得如同置身冰窖,好似已被冻成了冰块,脑中全是宝儿娇憨可爱的模样,好一会了才彻底下定决心。 罢了! 第93章 逝者已矣 马疾尘飞, 一路驰过长街,珩王回京时正值日暮,云钰正在批阅军报, 一听宫人传话立即起身, 快步走过去扶住正要下拜的珩王,喜色溢于眉梢:“二哥, 你回来了!” 珩王见他面色憔悴,担忧道:“你身子还弱, 怎么不好好歇着?看看你, 瘦了好多。” 云钰心中感概:“二哥长途劳累, 才是辛苦,快回去歇息吧。” 珩王摇头:“现在可不是歇的时候,我把苌楚靖尧那小子带回来了, 你看要不要先揍他一顿?” 云钰苦笑:“揍他一顿又有何用?出雲已然出兵,战火直逼,显然已是筹谋良久,并未攻打卫将军父子镇守的荆州, 而是兵分三处,先攻了滨州,已然夺下一城。” 珩王凝眉道:“滨州?为什么会是滨州?” 滨州地处西境, 偏远贫瘠,作物难生,且多荒山险崖,并无多少人居住, 是最好攻打,却也是最为鸡肋的地方。 出雲就算攻下滨州也得不到多少好处,兵马反而会疲困于荒山之中。只要大缙在滨州边上的通天崖上设伏,出雲兵马根本无法再进一步。 云钰道:“但凡有利之处,人恒驱之。滨州虽然贫瘠,山中却有矿藏,恰好是出雲稀缺的铜矿。我记得早年父王曾派人前去开采,因地势太过险峻难以为继,便搁置了下来。如今出云首战便占去滨州,其目的不言而喻。” 云钰看着案上的边境地形图,某些关键之处已被他标了出来,处处都透着危机:“出雲此时有备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夺我一州。我军若是派兵增援必是劳师动众,更会留有一处薄弱,若是不顾,这首战大败之事怕是会动摇了军心,教天下耻笑。” “好歹毒!”珩王愤愤,“不过咱们有苌楚靖尧在手,他们不仁,我们就不义。到时候将那小子提上阵前,有本事让他们踩着苌楚靖尧的尸体打进来!” 云钰点头:“不错,苌楚靖尧此时也是我们的一张筹码。我这便修书过去,若他们愿意就此止战倒也罢了,若是不愿,我大缙数十万男儿,必不会言败!” 珩王看着他的神情,发现数日不见,他竟已成长了这么多,心中欣慰,上去为他研磨,又收走了桌上的奏报,让他写完就赶紧回去休息。 云钰盖下王印,叫来信使将信送走,面上并无丝毫放松的样子:“话虽如此,出雲贼心许久,怕是不会轻易止战。” 珩王道:“那也要等你休息好了再说,你这么熬着也没用。你若是不歇息,那我也不去,陪着你就是了。” 云钰见他风尘仆仆面有倦容,只好暂时放下国务,正好两人都未用过晚膳,便让御膳房准备了些酒菜,兄弟二人对坐共饮。 珩王灌下一口酒,捏着酒杯,故作轻松道:对了,云昶呢?把他一块叫来,咱们兄弟还从未一起喝过酒吧?以前让你喝,你总说酒易伤身亦乱其形,端着摆着的,没意思。阿昶酒量好,却爱撒酒疯,今日咱们一起灌他,都来看他笑话哈哈哈……” 云钰看着他不自然的笑容,眉宇之间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哀,想说些什么来替代那个沉重的话题,却无法开口,只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辣酒入喉,痛彻心扉。 “怎么了,为何不去叫?”珩王笑容逐渐变得苦涩,拍了拍桌,大声道,“来人呐!快去将峪王叫来,就说二哥请他喝酒,今日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立在旁边的宫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珩王猛将手中酒杯砸在地上,近乎失控得吼道,“你们这些人都聋了吗?本王让你们去叫!” 几名宫人惶惶下跪,忙磕头求饶。 “二哥……”云钰终究忍不住哽咽出声,拉住他的手,“三哥不在了……没了……” 珩王整个人都僵了,神情顿时变得一片空茫,眼眸中都失了光。 他一路疾赶回京,满心记挂着这件事,入了宫却不敢看不敢问,害怕那些都是真的。他以为装作没事就能真的没事,让他来喝酒,他就真的会出现。 可已然发生的事,根本无法改变。已然逝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 “为什么……”珩王紧捏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入肉中,颤声道,“为什么他会出事?他根本从不管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管的……” 云钰忍着鼻中酸涩,道:“我也不知道三哥为何会出现在北郊祭台……百姓要烧死肖长离,三哥在混乱中才遭到了暗害……” 珩王闻言顿觉心中一凉,他已明白了。 若不是自己走前让他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住肖长离,他又怎么会大老远赶去北郊?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20章 这个云昶,打小顽劣没个正形,怎么偏偏这次,这么听话…… 珩王只觉浑身发冷,颓然坐在了地上,痛苦得捂住脸。多日压抑的痛苦倾泻而出,还有深入骨髓的自责和懊恼。 “都怪我……我不该让他去的……都怪我……” 云钰忍住眼泪,拍了拍他的背:“二哥,此事乃是史坤成授意,他如今潜逃在外,我们定要将他抓回来……祭奠三哥在天之灵……” “史坤成……”珩王狠狠一抹,通红的眼中迸发出凛凛恨意,“史坤成!” 他猛地起身,径直就出了宫,留下云钰在寒夜之中独立良久,初上的宫灯在他身上映下晕黄暖色,却无法驱赶他身后的黑暗和寒冷。 他要让珩王有些事做,让他能从痛苦之中暂时抽身,不至于被压得透不过气。 而能让他自己从痛苦和忙碌之中抽身的,只有那个人。 他喝了杯酒,让身体能够暖和一些,又在暖炉旁烘了半晌,彻底驱走了身上的寒气后才轻手轻脚躺在了肖长离的身边。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有真正的心安。 起初他不敢动,怕吵醒了肖长离,黑暗中,却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云钰感受着这暖透心肺的温度,靠过去挨在他身边。 “听说出雲已攻占滨州?”肖长离见他没开口,便自己问了。 云钰没回答,只是往他怀里又靠了靠:“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肖长离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安心休养,可这个时候,他又怎能安心? 他还要说什么,云钰伸手按在他唇上:“我困死了,睡觉。” 肖长离只好不再言语,脑海中却翻出了肖乾林给他看过的那张边境地形图,在心里演算起来。 这一番劳心费神,他睡得迟了些,云钰醒来时见他仍睡着,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唇,又怕吵醒他,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下床,做贼般出了门。 门外已有宫人等候,在这里等皇上,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 云钰洗漱后便又一头扎入了奏表之中,为防万一,他前几日已颁下了征粮征兵的政令,收效却甚微。高官贵胄家中富贵,却只顾自己安稳吝于出缴,征兵到目前为止也才不到万人之众,根本不足以应对大敌当前的局面。 最为棘手的是如今大缙缺少能领军的武将,单靠卫家父子根本无法兼顾出雲的分攻合围之势,一旦露出缺口则如水击堤溃,不可收拾。 大缙已数十年未有战事,百官松散民心久安,乍一时便要进入备战状态确实不易,何况他们对于出雲来势汹汹却只攻打滨州这不毛之地还心存侥幸,未有战火当头兵险加身的紧张感,自然不愿多出力。 云钰换上朝服召见百官,说明利害,不少官员却还天真得以为出雲出兵只是为了寻回苌楚靖尧,如今人已回来,只要将人交给他们便可平息战事。 就在云钰苦于如何劝解时,信使送来了加急军报,出雲国主已就云钰送去的信做了回应,同意迎回皇子退兵,但已然侵占的滨州却不退还,当做皇子在大缙境内遭到掳劫担惊受苦的补偿。 出雲此举已在云钰所料之中,一场自导自演的失踪,虚张声势的大军压境便想白白拿走大缙一州和不可估量的矿藏,这算盘打得当真是漂亮。 云钰将信交给官员传阅,沉着脸未发一言。 众臣阅后却大多松了口气,认为此战可免,还挺高兴。 第94章 国难当前 云钰脸色更黑:“众卿认为如何?” 户部尚书站出来, 道:“皇上,微臣以为,此事可依照出雲的要求, 若可免去战事, 于百姓而言亦是一大幸事。” 又有几位官员附和同意,云钰冷哼一声:“免去战事, 说来好听,就这样白白将滨州割让, 我大缙国威何在?众卿当真以此为幸?” 几人一时尴尬, 垂首不语。 兵部尚书道:“皇上, 微臣以为出雲此举分明未将我大缙放在眼里,挑衅欺辱至极,绝不可妥协退让。照目前看来我军兵马战力与出雲旗鼓相当, 胜负尚未可知,大可一战。” 此言亦有几人附议,云钰脸色缓和了一些,目光落在始终未说话的沈爰身上:“沈卿以为如何?” 沈爰如梦初醒, 忙拱手掩面:“臣……臣无异议,一切遵从皇上之意。” 云钰道:“众卿皆为国之重臣,肩负江山社稷万民之责, 怕战火肆虐百姓蒙难情有可原,可这世间之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怎可贪一时之安而罔顾大局?出雲经过多年的扩张休养生息,国力已是不容小觑。滨州产有铜矿,且与其国境相依,一旦为他们所用更是后患无穷。豺狼之心欲壑难填,若此次割让滨州,出雲只会变本加厉,亦教天下人耻笑我大缙不战而怯。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还望众卿牢记。”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我大缙国土,寸毫不让。” 他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几个先前同意割让滨州的大臣羞愧不已,其余大臣俯首称命,再无异议。 云钰又将筹备军资招募士兵之事强调了一遍,命众臣加紧去办,散朝后便去看了苌楚靖尧。 苌楚靖尧此时的处境和质子差不多,虽并未关押却不能擅动。沅胜片刻不离得跟在他身边,他倒还和以前一样该吃吃该睡睡,悠闲得很。 云钰去时他正玩着一只九连环,手指翻飞极是灵活,片刻便已解开数环,根本没顾上走进来的人。 “都到这个份上了,殿下真是一点也不担心啊。”云钰看着他冷冷道,“朕已拟好回复你父王的信,你说是拿你一只耳朵做凭证好呢,还是拿手指好?” 苌楚靖尧挑挑眉,看着他,叹了口气:“皇权之路真是血腥残酷,竟让皇上如此善良之人也变得这般狠毒,唉。” 云钰气极反而觉得好笑:“此事分明是贵国不仁在先,别说只是取一只耳朵一根手指,便是取了你的性命也是理所应当。当然,若你愿意劝你父王退兵,朕自会将你平安送回。” 苌楚靖尧道:“父王年迈,本已管不了多少事,朝中都是由我那几位皇兄做主,他们巴不得我永远别回去,哪里会管我的死活?唉,我这心里也是拔凉拔凉的,难受着呢。你们打你们的,别管我就是了。” 此人满嘴跑马,也不知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云钰一时无话可说,让沅胜继续看好他便走了。 他本以为有苌楚靖在手,出雲行事多少也会有所顾忌,现在看来,这张筹码能起的作用并不大。 事情亦如他所料,不等他回信拒绝,前方军报已接连传来,荆州禹州战事打响,潭州失守,守将被杀,请求增援。 出云除苌楚靖尧外还有三位皇子参与夺嫡,三人势力相当,手下各有数万人马。原本三人各自为政多有争吵,给了大缙一些缓和之机,后达成了谁攻城多谁就继位的共识后,矛头便一致指向了大缙。 滨州由出雲大皇子率先攻下,威望大涨,其余二人急眼,先后发动了攻势,将出雲国主夺取滨州迎回苌楚靖尧的意图给彻底无视了。 卫峥父子分守两处紧要州郡,倒也可以压制二人的攻势,只是出雲大皇子在夺下滨州之后亦未停歇,直接攻打了与滨州相邻的潭州,欲与攻入滨州的兵马会和一路南下直取京师。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21章 潭州守将被杀,一夜城破,求援的信函加急而来,重重压在了年轻帝王的心头。 云钰召来兵部一应官员商讨,兵部尚书建议紧急调用附近几州的守军前往潭州增援,云钰沉思良久,未曾采纳。 “劳师远调,一来折损战力,二来驻城守军实战经验匮乏,助力不大,不如将荆州兵力调一成过去,距离大大缩短,兵马不至过于疲乏。” 不动用各州守城军其实他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史坤成任太尉之职多年,朝中不乏势力,各地驻军中也有不少亲信,此时外敌侵入不及整顿,难保他们不会趁乱而有所动作,能不动还是不动得好。 “可是皇上,荆州此时亦是大军迫近,若是再减少了兵力,恐怕……” 云钰看着布战图,面容平静:“朕相信卫将军的能力。荆州现有八万兵马,皆为精兵强将,就算减少一万人,对抗出雲亦不算难事。潭州之险最为紧要,如今最大的问题是,何人领兵潭州退敌?” 兵部官员便举荐了几位中层将领,虽然都没有太多领兵打仗的经验,剿匪缉盗也算颇有功绩,这个时候也只能姑且一试了。 几人商议大半日定下了决议,傍晚之时,沅胜来找云钰,请命出征,云钰准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寒风凄紧,拂面如刀。云钰在廊下立了一会,宫人送来狐裘帮他围上,寒意却依旧透骨而入,冷得他几乎快没了知觉。 他没有去找肖长离,他不想把这些事随着一身的寒意带去给他,他在殿内就着暖炉烛火推演战况,不厌其烦得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最坏的局面都推演了一遍,寻求最佳的解决之法。 他知道这一担,自己必须要扛下。 恍惚不知夜深几许,一人持灯进殿,身影被拉得很长。 直到一只手抚在后背云钰才察觉,抬眼看到肖长离在烛光下暖黄温柔的脸。 “你怎么来了?”云钰怔了一会,忙要让他回去躺着。 肖长离摇头,走到他身边亦看着地形图:“出雲兵分三路,看上去来势汹汹不可阻挡,其实正是最大的漏洞所在。他们分三路而攻非是策略,而是离心,一盘散沙罢了。你调荆州的兵力去潭州是对的,不过我觉得,一万不够,可以调两万。” 云钰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地图上荆州与潭州相连的路线,道:“两万,会不会过于冒险?” 肖长离道:“这三位皇子之中,最有谋略的当是大皇子苌楚檀,先攻滨州便可看出他的远见,挡住他至关重要。攻打荆州的是三皇子苌楚啸,此人性情浮躁好大喜功,此乃兵家大忌。卫湛卫将军擅谋略,定会抓住这一点将其打击,皇上不必担心。负责禹州的是四皇子苌楚愈,此人性情冲动好战,治下残暴只凭武力,军心并不稳固,稍加打击便会溃败。这当头一棒,卫峥卫将军定会让他们好好尝尝,皇上亦可放心。” 听他这么一说云钰的心顿时疏朗许多,可看到局势复杂的潭州和滨州,他眉心又皱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说,只是握着肖长离的手,发现他的手比自己的暖和多了,怕冷着他又赶紧放下,催他回去睡觉。 肖长离没有回答,手指点在潭州之上:“此时的关键之处,便是潭州,何人领兵。” 云钰有了个不好的预感,赶紧道:“这个放心,我已选定了将领,明日便会前往,只要荆州援兵一到,出雲便休想再进一步。真的,这些你不用管……难道你信不过我么?” 肖长离看着他柔声道:“我怎会信不过你,只是此事紧要,不可有差。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由我前往……” “不行!”云钰站起来,脸绷得死紧,“你想都别想,我不会让你去的!” 肖长离有些无奈:“国难当前,当以大局为重。我已推演过战局,敌方兵力亦有所掌握,莫非你是信不过我……” “你就是能上天也没用!一身的伤都还没好全,我不会让你去!”云钰执拗得瞪着他,“我不会再让你去涉险!不可能!” 肖长离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如此坚决甚至有些发狠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皇上,不要任性。” 云钰盯着他,猛地扑进他怀中,死死抱住了他,语带颤音甚至还有些哭腔:“你相信我,我会解决这次的危机,我一定可以的!无论会有什么麻烦,你都不要再去冒险了……你总是这样,有什么事都自己担着……你从来不管我,不管我会不会担心……我是一国之君,我知道我做的不好,让你担心,让天下臣民失望,可是这个时候,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肖长离将他拥在怀中,半晌不语。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他。 接下来云钰硬是将他推在了龙床上,脱了靴子盖好被子,一晚上都抱着他,愣是没松一下,好像怕他会突然消失了似的。 肖长离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云钰就召见了几个中层将领,与他们一同商讨眼下的战事,目的便是听听他们的见解与谋略,看是否可堪大用。 便在此时,宫人来报,翰林学士柳从汶求见。 云钰将人宣了进来,见除了柳从汶之外,原仕杰亦随同而来。 柳从汶此番入宫,是来举荐的,举荐之人便是这位新科状元原仕杰。 不等云钰问上几句,原仕杰已走到边境地图前推演战局,说的话竟与昨夜肖长离所言分毫不差。 “出雲大军虽来势骇人,真正关键之处,只有潭州。”原仕杰定定看着云钰,一字一句道,“非臣自夸,只要皇上授臣监军之权,臣定不辱皇命,半月之内,必退出雲于滨州之外。” 云钰看了他一会,随后取出天子符印,当下拟旨,将两个颇有见地的将领提升为正副统帅,更授原仕杰监军之职,随军出征,增援潭州。 若在平时大臣们定会说他任意妄为鲁莽行事,可此时此刻,就算有异议者也不敢出来说些什么,因为他并没有更好的法子。 这位少年天子正在成长,走着一条未知而遥远的路,一路上或许会布满了荆棘和鲜血,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踏着这条路,一直往前。 为了他的国,亦为了心底的那个人。 原仕杰离开前,还对云钰说了一件事。 中书令沈大人的孙子,近日失踪了。 第95章 因果轮回 史坤成潜逃在外, 云钰一直没有放松对他的追捕,珩王亦是疯了般的追查他的下落,偏偏此人犹如石沉大海踪迹全无, 不知藏匿何处。 原仕杰这一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让云钰灵光突现, 似是摸到了一丝端倪,将此事告知珩王, 具体怎么做便由他自己拿捏了。 将帅已定,援军兵力整合, 荆州兵马调令颁布, 后勤补给亦要跟上, 一大堆的事务处理完毕后,云钰几乎两日没有合眼。 兵部已征得一万逾人,加上京城原有的驻军两万, 三日后,一应人马浩浩荡荡赶往潭州。 原仕杰亦身披铠甲,拜别帝君。前一日,他的妻子刚诞下男婴, 他却只来得及为孩子起一个名字便要束甲出征,远赴潭州。 此去前途莫测,战火狼烟, 对他,对他的妻子和孩子而言都是极为残忍的事,云钰甚至想要反悔,反而是原仕杰护国之意坚定, 毅然而去。 这一日风急云涌,云钰站在城墙上看着尘烟滚滚,大军北去,心口沉甸甸的,如同压着万吨巨石,每呼吸一次都异常艰难。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22章 他很害怕,害怕一切会朝着最坏的结果而去,他做了所有的努力,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他不知道还能够再做些什么,心茫然如同一粒尘芥,在此时的疾风之中飘摇不定,无着无依。 身后有人为他披上大氅,他心中蓦地一定,顺势握住那只手。 肖长离头一次主动得将他揽入怀中,共看着这片浩淼天地。 “此战,能胜吗?”云钰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想从这只手上找到支撑下去的动力。 肖长离道:“会的。” “若是……”云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若是败了呢?” 肖长离只是道:“不会的。” 云钰捏捏他的手,勉强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想要哄人的话,单靠这几个字可不够。” 肖长离从怀中取出一只纸鹤:“昨晚广岫传信来,让我不要自不量力得去当救世主,真正可打胜仗的人,不是我。” “你的意思是……”云钰想到了原仕杰。他和肖长离其实算是同一类人,风华内敛不动如山,胸中自有沟壑,即便什么都不说,亦有使人信赖的气度。 在原仕杰说可以击退出雲时,云钰甚至都没有怀疑过。 “广岫说,原大人命格尊贵,乃是将星入命,奉天扶君之命,此一番出雲之劫恰如锋淬烈火利刃出鞘,将星出世,天下既安。”肖长离看着云钰,微笑道,“将星遇明主方出,你,就是天命之君。” 云钰不禁想笑:“你这样都可以去大街上摆个摊算命了,一套一套的。” 肖长离笑道:“这是广岫说的,不是我。” “他么,向来都是个神棍。”云钰笑,看着天际层云之后露出的一道微光,心中亦如浓云渐散,慢慢亮堂起来,“他们,都能平安回来吧?” 肖长离道:“一定会的。” 他这句话毫无依据却如定心石般让云钰安心下来,他相信情势亦会如此刻的天宇一般拨云见日,一切都会好起来。 广漠在他们身后站了一会儿,咳嗽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幸好他在观中已见多识广,见两人偎在一起也能气定神闲。见他们情况都好了许多,他也能放心离开了。 “皇上龙气已然稳固,很快便能痊愈。肖大人与体内的冰蟾内丹已渐同化,想取出是不可能了,好在皇上的龙气便可压制,只要你二人……”广漠顿了顿,干咳一声,“你二人好好呆在一起,自然就没事了。” 云钰感激道:“多谢真人相助。” 广漠道:“紫宫宁则天下安,我停云观本就有济世之责,皇上不必言谢。”他微微推算,展颜一笑,“算算时辰,广岫这几日就该生了,我得赶紧回去瞧瞧热闹,此地便不多留了。二位保重,后会有期。” 云钰与他辞别,眼眸微亮,下意识看了看肖长离,眼中带着某种殷切,肖长离转头望天。 广漠走后,云钰便要带他去看望原仕杰刚刚降生的儿子。 确切地说,应该是崔云书。 肖长离神情复杂,点了点头。 原仕杰为孩子取名原破云,其意不言而喻。 初降的婴儿幼嫩娇弱,身体小小皱皱的,看不出丝毫前世的模样。 此时想来,原本应该夭折的孩子能得冥君恩赦重入灵魄,或许也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将星的缘故吧。 贤良的女子对夫君上战场杀敌卫国充满了敬慕,即便刚分娩便要独自照顾孩子亦无半句怨言,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 云钰这次去看她亦未说破身份,戳着孩子的脸逗了一会,赐了他一只长命锁,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苏玳雪的画像被原夫人挂在了内室,本就有些老旧的画像更显得破败,原本火红的嫁衣也彻底褪去了艳色。 明眸浅笑的女子面容已有些模糊,仿佛被蒙在了晕黄古旧的禅意之中,如同时光不舍昼夜而去,如同往事前尘已淡。 不过短短数月却如同换了一番天地,世事变了,人心变了,故人已历轮回而生,散去的魂魄不知是否已寻到归处。 因果轮回,爱憎执着,此时看来,皆不过一场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我让画师来将画修裱一下吧?”一想起苏玳雪是为了肖长离才会魂飞魄散,云钰心里就怎么都过意不去,“也该让崔云书再好好看看。” “不必了。”肖长离看着画像上的女子,淡淡道,“前尘往事徒留无益,若要记得总会记得,若已忘却,何必再去记起?” 云钰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二人离开原府,在清冷的街市缓步而行,战争和劫后的阴云依旧笼罩在这片京城帝都,正待日光一点点驱散,寒冬终将过去。 一片晦暗中,云钰看到了一抹红,是一个小贩举着几串糖葫芦蹲在街角。 那红艳而清冶,仿佛这晦涩阴霾之中一点微火熠熠生辉,瞧得人眼前一亮,心都连带着暖了起来。 云钰兴冲冲就拉着肖长离走了过去。 冰糖葫芦,这种普通而常见的民间小食他却并没有多少机会能够吃到,此时得见,忽然就很想要尝尝。 第96章 风云再起(修) 云钰向小贩买了两串糖葫芦, 也不管肖长离要不要,塞进他手里,自己吃了一口, 又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肖长离迟疑了一会, 张嘴咬下一颗,把云钰乐得不行。 以他这性子竟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和自己吃一串糖葫芦, 比起以前真是长进了太多,让云钰感到十分欣慰, 连日以来的疲累尽扫一空。 见他眉眼之间忧色疏解, 肖长离亦是心中宽慰。他知道这个时候的云钰背负太多, 忧思重重,只要能让他开心,他做这些小小的牺牲便是微不足道了。 只是这糖葫芦甜得发腻又酸得厉害, 他勉强吃了几颗已是艰难,见云钰还要往嘴边递,他正要求饶,忽然心神一颤, 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23章 他抬头看向四周,街上行人往来,并无异样, 这感觉却极是强烈,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走进了状元府内室,施施然如入无人之境。 见他笑盈盈的模样, 原夫人还觉得挺喜欢,问他是哪家的孩子,来做什么,可有吃过午饭之类。 女人的一片澄净之心,哪里能看到眼前这个笑容好看模样可爱的人眼中所露出的杀机呢。 所以,在一截匕首钉入心口的那一刻,她面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刚分娩后正是体虚,她根本无法挣扎,只本能般抱紧了怀中的孩子,用身体死死挡住。 鲜血染红孩子的襁褓,他哭了起来,哭声也被压抑在了母亲的身下。 此刻她只希望眼前之人能够看不见听不见这个孩子的丝毫动静,能够就此放过他。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含泪模糊的眼中闪过一抹红影,随后便是永恒无际的黑暗…… 自画像上溢出的红影卷住那人伸向孩子的手,使尽所有灵力挡在他身前,将人击退了出去。 那人后退几步稳住身子,看着眼前这个已不成人形却仍不自量力的女鬼,轻轻一笑,将挂在墙上的画像扯为两半,再一点一点撕成碎片。 几乎同时,苏玳雪的身形也变得更为支离破碎,仿佛也被一同撕碎了。 在当初魂飞魄散之时她能借助聚魂符留下一魄,勉强借这副画像栖身,本以为可以就这样看着他出生,一点点长大,直到魂魄散尽,亦不留遗憾。岂料突逢此变,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人。 她感到了绝望,这绝望比即将到来的彻底湮灭更让她感到害怕。 她想说些什么,张口却已发不出声音,甚至连眼泪都化为了无形。她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得模糊,少年只是微笑看着他,那张脸上,并没有丝毫属于他原本的模样。 “再吃一颗,我保证这个不酸。”云钰恶劣得把咬了一半的糖葫芦贴在肖长离嘴边,肖长离却只是发怔,忽然变了脸色,转身就往回跑。 “不想吃也不用跑吧……”云钰撅撅嘴,不满得也跟了过去。 看着眼前的一片血红,肖长离的神色几乎是要杀人。 云钰赶来,整个人便愣在当场,好一会了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双手从母亲身边抱起孩子。 孩子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脖子上有着明显的勒痕,几乎将他幼嫩的脖颈拧断。 云钰整个人都在发抖,这小小的身躯如同有千金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肖长离忽然接过孩子的身体安放在满是鲜血的床上,扒开他的襁褓,咬破指尖以血在他胸膛画了一个符咒,随即一掌按在他胸口,缓慢而有力得向上推动。 如此往复若干次后,孩子猛地张口,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如同惊雷振空,令人神颤。 “快,用你的真龙之血喂他!”肖长离抓起云钰的手划破一道口子,云钰忙不迭把手塞进孩子口中。 孩子止了啼哭,费力得吸吮起来。 肖长离扶住桌子,闭目半晌无言,这无言之中隐藏着前所未有的怒意,只在紧皱的眉心略微显露,汹涌无声。 在他脚边,破碎的画像残片被风吹动,铺天盖地飘零了一室的血色和沉痛。 “怎么会这样……”云钰抱着孩子,眼里泪水打着转,有愤怒有痛惜也有疑惑,“这究竟会是谁干的?” 肖长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寒子玉。” 云钰一惊,怔怔看着他:“可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感觉到了他的气息。”肖长离眸光沉沉,凛然道,“他是在提醒我,我和他的博弈,还没有结束。” 云钰紧紧抱着孩子,心中感到阵阵后怕。 寒子玉的歹毒心肠自不用说,他若没死,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谁也无法预料。 本以为可以散去的阴云,此时却又一点点汇集了起来,压在了这位帝王的心头。 ———————————————————————— 城门边上,史坤成的通缉画像已换了新的,来往行人并没有多看几眼,唯有城门守卫认真查看着所有出城的人。 皇上有令,珩王亦多番督促,他们自然不敢懈怠。 两辆马车驶至城门,车夫拿出一块令牌,说是夫人要送些物品回娘家,请准通行。 守卫掀开车帘查看,将箱子都一一打开,并未见有藏人,正要放行,忽然一匹马疾驰而至,珩王在马车前停下,双目如矩一一扫过,道:“如今时局动荡,外敌在前,沈夫人何必偏要此时往娘家送东西,想卷款潜逃么?” 两个车夫忙从车上下来跪在地上,一人道:“回王爷,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哪里知道主子的心思。王爷若是不放心,大可去府里问问,小的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另一人也是惶惶赔罪,生怕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 珩王下马,命人将车上的物品仔细检查,连车底都未放过,别说是藏人,连藏个耗子的角落都没落下,却根本不见有异。 珩王皱眉,不放心得又亲自查看了一番,依旧无果,心想或许沈夫人真的只是想送些东西回娘家,即便沈爰真的受到胁迫要帮史坤成出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用这么明显的法子。 思虑片刻后,他摆手,准予放行。 两个车夫连连叩头,爬起来上车抖起缰绳驱马而去。 珩王凝眉沉思,却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自己此时便衣简行,多日奔波更有些不修边幅,那人却能立即认出自己是王爷…… 他猛然察觉了什么,大喊一声:“拦住他!” 几个守卫大呼站住,同时赶过去欲拦住马车,后头一辆闻声立即停下了,前一辆马车的车夫却砍断马身上的缰绳,纵身掠上马背,疾驰而去,片刻便跑出了一段距离。 “追!”珩王立即上马追赶,眼中恨意迸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叫嚣,恨不得立即将人抓住千刀万剐。 无奈那人策马奔逃,距离已经拉远,珩王狠抽马臀却始终无法接近,追击半日还是跟丢了人,恼得这位素来散漫的闲王几乎踹断了一颗树。回去后他立即命人调集人马,亲自带人围山搜捕,更向周边州郡广发通缉令,一旦发现史坤成踪迹立即捉拿。 追查多日的人竟然就在眼前逃脱,他真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个嘴巴。 此时易了容的史坤成已顺利逃出京城,心中正是得意,面上这张人皮颇为精良,足以骗过寻常的追查。方才在城门虽已暴露,他刻意低着头,这张脸的通缉令想必也不会这么快就发布,能让他暂且安心躲上一阵子。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24章 他在道旁的茶摊上歇脚,打包了些干粮,打算从小路逃往元州,集结一些昔日部下,以期东山再起之日。 在他闷闷独饮劣茶之时,一个人兀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纤长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扰得他心情烦躁,拍桌怒道:“敲什么,给我滚远点!” 那人一声嗤笑,托腮看着他:“史大人这脾气见长啊,怎么,几日不见,不认得老朋友了?” 史坤成抬眼,眼前是一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笑得人畜无害。这张脸他并未见过,可这语气这神态,竟真的让他感到了一丝熟悉。 “你是……”史坤成拿不准,面露狐疑。 那人并不回答:“大人真觉得自己可以逃得出去?” 史坤成道:“我已经逃出来了,他们别想轻易抓住我。倒是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成这样了?” 那人一笑:“是啊,我已经死了,早在当初就已经死了,但我的血还在燃烧,所以有些事我还是要去做。史大人呢?缩头乌龟般逃走,已经彻底放弃了吗?” 史坤成重重放下茶杯,愤然道:“不逃又能如何?我如今不过丧家之犬,满大街都贴着我的通缉像,只能靠易容度日,还能做些什么?” 那人悠然道:“大人莫要乱了方寸。细想一下,此时京城驻军已远调潭州,城中只有数千禁军留守,宫中更是如同无人之境,对你我而言,不正是最好的局面吗?” 第97章 百足之虫 “说得轻巧。”史坤成烦躁得摆了摆手, “云钰小儿已夺了我的军权,哪里还会有一兵一卒听我的号令?京中防御再薄弱,凭你我如今一败涂地的境地, 又能有何作为?”他冷哼一声, “连曾受过我一些恩惠的禁军统领都被降了职,行事如此缜密, 我到真是小看了他。” “史大人聪明一世,此时却糊涂了。”那人笑着倒了杯茶推到史坤成跟前, “沈爰何等人也, 却冒着欺君之罪助大人出城, 难道是心甘情愿的么?朝中二品大员尚且如此,何况他人?人心唯利,想要控制, 易如反掌罢了。” 史坤成眼中精光忽闪:“你的意思是……” “云钰无端将禁军统领降职,军心必然有动,副统领又随军出征,这正是你我可以利用的机会。现在的禁军暂由兵部接管, 兵部尚书军旅出生,虽是根难啃的骨头,他那个克扣军饷的儿子, 他想必不会全然不顾。只要让他想法子复了禁军统领的职,接下来,就看禁军统领与大人的交情有多深厚了。” 史坤成皱眉:“司马晟么,鼓动他倒不难, 只是禁军的统御之权直辖帝王,若无兵符,单靠一个统领之命便造反逼宫,必会引来不服,军心不好掌控啊。” “逼宫造反?哪个让你逼宫造反了?”那人一笑,意态优雅,与这张犹带稚气的脸显得十分不搭,“禁军出师之名在诛杀灾星,以保圣驾,何来的逼宫造反?” 史坤成一听亦觉自己真的太过混乱,这般浅显的道理竟然一时未曾想到。 本以为已是穷途末路,眼下却又出现了一条通天之路,怎不令他欣喜,连那张平庸无奇的□□上都是掩盖不住的喜悦之色,仿佛一切已尽在掌握。 “此事一起,云钰一个孤家寡人定难应对,我就不信他还能再次唤出龙神来。”那人指尖在桌上点了点,笑得眉眼弯弯,“我也不信,妻儿都死了,那位状元郎在阵前还能安心抗敌。” 史坤成会意,笑道:“先生神机诡算运筹帷幄,总是三两下便可搅动得满城风雨,史某真是佩服。” 那人抹去桌上的茶水,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如今珩王对你追捕正急,切不可大意。你若栽了,咱们的大计便毫无意义。我虽可借人身躯行事,到底不比当初,很多事都不能得心应手,便要史大人多费些心了,朝中若还有可用的势力便多去拉拢一些。还有,你这张脸不能再用了,找个机会再换一张。” “谢先生指导。”史坤成道,“这最后一击,不成功便成仁,我自会小心。” “好了,我也该去看看老朋友了。”那人笑容天真纯净,眸中却藏着凛凛寒意,看得史坤成都有些犯怵,“史大人可要好好把握时机。” 史坤成看着他背影离去,十来岁少年人的模样,却让他感到心里阵阵发寒。他虽一向瞧不上年少弱质的小皇帝,此时也有些为他唏嘘,怎么就惹上了这位打不死撵不走的煞星。 他知道自己在他们的博弈之中不过是一枚棋子,但能作为棋子总比成为死人好,若不能凭这最后一搏翻身,他的后半辈子便只能用着另一张脸顶着逆贼叛臣的名头惶惶度日,稍有不慎便会落得身死殒命的下场。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也回不了头,他现在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于是这位昔日位高权重的太尉大人拿着小包袱窜入路旁的密林之中,半晌后出来已然又是另一副面孔,驼背沧桑,跟着入城的人流又回了千方百计才逃出的城门,与珩王派出搜捕的官兵擦身而过。 ———————————————— 宫城之内,云钰怔怔看着塌上睡着了的孩子,满面愁绪,哀思难去。 一想到这孩子刚出世便失去了母亲,原仕杰为国征战在外,自己竟然都无法保护好他的妻儿,阵阵愧疚便如潮水般席卷心肺,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 肖长离亦是许久没有说话,整个人仿佛被冻结在了幽暗的深渊之中。 一直以来他所做的都是为了家国大义,为了心中所坚守的人或事,虽不算是一帆风顺,亦并未一败涂地。可就在不就之前,他看着无辜的女子横尸眼前,幼嫩的婴儿脚踏鬼门,那一瞬间的冲击犹如惊雷直直劈进了他的心,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能,蔑视着他所做的一切。 云钰轻轻按住他肩膀,对他的心事感同身受,想说些什么又觉心口滞闷,口不成言,便只是静静陪在他身边。 在这片沉寂中,两道人影翩然而至,正是广御和广陵。 “我就说这些人靠不住,这么多人抓一个还让跑了,真不知道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广御拽了拽广陵,得了一个极度鄙视的白眼。云钰神情黯然,低声道:“确是我思虑不周,小看了那逆贼。” 广陵还想说什么,广御已先开口:“眼下还有一事,不可不防。”他看了看肖长离,道,“那位苏苏小兄弟,不见了。” 肖长离平静的脸上微微一动,却没开口,等着广御说下去。 “他脑中禁咒已解,胸前心口的位置却绘有巫翵的纹样,隐隐有煞气流转,绝非普通的图腾,可惜我还不及想出破解之法,人就不见了。” 肖长离沉着脸并未言语,在状元府中看到被撕毁的画像时他便有所察觉,只是一时未想透,此时听广御所言,一切便可理顺了。 在石郢时他就见识过巫翵图腾的威力,仅仅一片人皮只是附身在人的身上便可操控其神智,其阴毒可见一斑。寒子玉不惜以身为祭唤醒巫翵,果然是留了后手。 “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烦透了。”广陵啐了一声,盯了广御一眼,“不知这小子又要使什么坏,还有那个史坤成,咱们一人一个解决了算了,到时候可别又说我擅用私刑。” 广陵生平最烦这些迂陈条款规矩道理,当初太子弑君谋逆,他也敢直接将他摔成个傻子,哪里还会顾及这些个跳梁小丑。广御却想的比他周到,时时劝着他三思后行顾全大局,将他憋得够呛。 广御道:“史坤成也就罢了,可苏苏毕竟无辜,找到他之后无论如何行事,总是难免会伤及原身,更有玉石俱焚的危险。一条人命,怎可如此轻视?” 广陵最是受不了他的大道理,偏偏又没法反驳,只好闷着生气。 “让我来吧。” 久未出声的肖长离忽然开口,语气中透着疲倦和无奈:“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对这姐弟二人他愧意深重,若是可以他宁可豁出自己的性命,可是眼下,他绝对不能任由寒子玉操控着苏苏的身体再去为非作歹。 “不成!”云钰心中一急,担忧道,“你伤都还没好,哪还经得起折腾?”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25章 广陵心烦得很,没好气道:“谁先找到归谁,我可先说好了,到时候谁也别跟我抢。”说完便兀自走了。 他已打算用尽法子找到史坤成,再让他好好尝尝什么叫做痛不欲生,管他什么观中戒律国之法度,管广御还要唧唧歪歪些什么狗屁道理。 广御叹了口气,亦告辞而去。 两人离开后不久,边境便传来军报,荆州和禹州由卫家父子领兵,已大退出雲兵马于边境线外,局面已压制住,只是潭州由于援兵未至节节败退,将近失守,局势危急。 而这个时候,除了等,别无他法。 第98章 众议成林 “你说他会来找你, 是什么意思?”这句话让云钰忧心不已。寒子玉若是真的来了,肖长离如今病弱之身,该如何应对? 肖长离道:“我与寒子玉的恩怨, 只要他还在, 便不会消失。我不会放过他,他也不会放过我。总有一日, 我们之间会有一个了断。” 见云钰满面忧色,肖长离宽慰道:“没事的, 他如今只能借他人身躯行事, 势必有所势弱, 我不一定会输了他。此时京城驻军远调虚空无守,寒子玉若要有所动作,定会针对此处下手。你要尽快着人整合城中兵力, 尤其是宫城的防卫务必严密,莫让他有机可乘。” 云钰点头,轻轻握住他的手:“寒子玉强弩之末,想来不足为惧, 若他真的来了,你别又一个人去冒险,放着我来收拾。” 肖长离拍拍他的手, 点头,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这是寒子玉与他的恩怨,苏玳雪曾让他照顾苏苏,苏苏的安危便是他此生不可推卸的责任,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要由自己来亲手了结。 虽然很想陪在肖长离身边哪也不去,可眼下情势却不允许云钰有所懈怠。 临近年末却有刀兵之祸,潭州失守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惶惶不安进而牵动国祚不稳,无论寒子玉会有什么举动,对他来说都将是场大麻烦,不可不早做防范。 对于阴魂不散的寒子玉他实在是恨得牙痒痒,心中着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抱着肖长离啃了几口过过瘾,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歇着,又派了宫人守在门外寸步不离,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得一头扑进了政务之中。 肖长离摸了摸被他亲得发麻的嘴,哭笑不得。他越来越有帝王的样子,倒是自己这静守宫帏的模样,真是越来越像个男宠了。 这几日来云钰对他的照料可谓是无微不至,且毫不避讳,宫人大多已明白了他们非同寻常的关系,私下里会说些什么不用想也知道,肖长离并不在意,云钰也不在意。 可他们不在意,朝臣会在意,百姓会在意,民间更有因为皇帝迷惑于男宠违逆天道人伦才会引发灾难之说。 这下除了肖长离再次被定论为祸乱君王的灾星外,云钰也成为了荒淫无道的昏君,所有的天灾人祸都成了他们的罪过。 自古百姓之心都是最易收买也是最易被煽动的,人云亦云众议成林,他们大多愚昧而盲从,很少会去追寻真相,只是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表象。 几日以来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语让病榻之上的柳原都听不下去了,撑着一把快散了架的老骨头就进了宫,让云钰赶紧与肖长离撇清关系,至少明面上要让百姓信服,尽快将流言遏止。 云钰放下手中的战报,无奈叹道:“百姓之心恍若流云,忽而即来,忽而又去,委实难测,朕实在不想再因此而费神了。老师也不必多去在意,养好身子为上。” 柳原叹道:“皇上啊,你是不知道如今宫外都传成什么样子了,您是一国之君,若是臣民不服不得归心,今后之途恐怕……唉,也不知那些事都是谁先开始传的,我非要好好查上一查,将人揪出来!” 云钰淡淡一笑,这流言从何而起,别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 他将军报递给柳原,道:“流言虽厉,到底无关痛痒,咱们只要做好应做的事便罢了。这是刚传来的捷报,潭州援兵赶至大退出雲敌军,只要再过几日,定能将他们赶出境外,这岂不是击破流言的最好证明?” 柳原阅毕,捻须笑道:“好,好啊,那原仕杰老臣看他便绝非池中之物,果然有胆有谋。有此良臣,真乃我大缙之福,皇上之福啊。” 云钰面容一黯,想到原仕杰的妻儿,便如同有一根刺扎在心底,拔之不出,无法释怀。 同时,他也为肖长离感到悲哀不平。 他才是为了自己为了大缙付出最多的人,却从未得到过一丝一毫应得的赞誉,反而处处受到诋毁加害,九死一生,几句流言便可抹杀他所做的一切。 身为帝王,自己竟然连照顾他都饱受非议,受到万民唾弃。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动摇,一个念头在心底慢慢滋生,云钰眸光沉定,暗暗下了那个决心。 无论如何,他定要给他应得的一切。 而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彻底解决眼前的麻烦,给他一个安安稳稳的局面,至此之后长长久久在一起,管他什么朝臣百姓说破天了去,即便当真一生都要背着昏君这个骂名,他也绝对不会放开他的手。 柳原见他面色时而黯然时而坚毅,不知在想些什么,上前一步道:“皇上,如今战事已有转机,重点便在如何安抚民心,巩固社稷,既然百姓传皇上痴迷男……那个,不如皇上趁此时机大婚立后,已安国本之基,亦可遏了那些流言秽语。” 云钰不由抚额,没想到这多番折腾曲折下来,柳原还惦记着这个呢,轻咳一声道:“此事不急,近日京中看似平静,其实暗藏危机,万不可大意。既然老师来了,正好帮朕想想,禁军统领之位暂缺,该由谁来填补才好?” 柳原知道他这是又在和自己打太极拖延时间,暗叹一声,也不再多说,与他分析起目前朝中可堪大任的人选来。 在此之时中书令沈爰入宫求见,一进门就扑跪在地,悲声请罪:“皇上,老臣……老臣罪该万死啊!” 云钰看了看他,面容平静,只说了句平身。沈爰以额头触地,只是执拗跪着。 “沈大人,你这是……犯什么事了?”柳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所以。 沈爰并未回答,只是重重叩首,云钰道:“沈卿,你的孙儿,可已平安回来?” 沈爰身体微微一抖,垂首道:“回皇上,昨日已回了府。皇上,老臣为一己之私助逆贼潜逃,罪责深重,已无颜面立身朝堂,更无颜面面对陛下,还请皇上赐罪!” 柳原闻言吓了一跳,看着沈爰又看向云钰:“皇上,这是……” 第99章 波澜乍起(修) 他可从没想过这位向来清贵华重的中书令大人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不知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沈卿不必如此。”云钰和声道,“沈卿既知自行来请罪,必是已有悔过之心, 若是朕碰上这种事, 怕是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选择。所幸孩子已平安寻回,快起来吧。” 其实在珩王来告状的时候云钰便犹豫过该如何处置沈爰, 若是别的原因他或许还能降罪,可为了自家还不满五岁的孙儿的安危, 他便觉得无论沈爰做出怎样的事来都不足为怪了。 换作是自己, 怕是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26章 “谢陛下隆恩!”沈爰伏拜在地, 以额触地重重叩首,“只是陛下宽仁不予追究,老臣却不敢就此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无论因何理由, 私放重犯便是大罪,老臣已呈上辞官奏折,还请陛下允准。” 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朝中事务本就繁杂, 若是再少了这位中书令,必会带来不小的麻烦。云钰为难得看了看柳原,柳原会意, 扶起沈爰,道:“我说你也真是的,越老越糊涂了。皇上仁德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辞官, 你是嫌皇上不够烦的么?” 沈爰满面羞愧,低着头无言以对。柳原拍拍他的肩,劝道:“老沈啊,我理解你的心情,谁遇上这种事都得犯错,皇上体恤你不加深究,你也别钻牛角尖了,今后注意着点,多多用心为皇上分忧也就是了。不过,私放重犯到底也是大罪,若是全然不追究,恐怕难以服众。”他对云钰道,“至于如何处置,便看皇上的决定了。” 云钰想了想,道:“沈卿多年辅佐劳苦功高,无奈受小人胁迫一时行差踏错,于情有理于法不容,现降职为中书侍郎,罚俸禄两年,太傅以为如何?” 柳原拱手:“皇上英明。” 沈爰拱手掩面,再次跪地:“谢皇上开恩。皇上恩德如山,沈爰……实在有愧啊。” 云钰将他扶起,道:“沈卿言重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怪只怪贼人歹毒。朕虽为君,居此大位却无德无能无所作为,造成今日乱局,若无众卿相助,只怕更是寸步难行。今后还有诸多事宜需靠沈卿协理,沈卿可要快些振作起来才是。” “老臣定然鞠躬尽瘁,为皇上分忧。”沈爰感动不已,抹了一把泪花,道:“皇上,史坤成此人擅易容,寻常法子要找到他只怕不易,不过老臣知道,他左手掌心有一道月牙疤痕,只要是有此特征的人,便有可能是他。” 云钰点头,珩王近日寻不着人正为此上火,这对他来说定会是个好消息,立时派人传信过去,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宫人已不可能走出皇宫了。 岁末将至,凛冬寒意日渐逼人,天地萧肃之间,人心亦是难安。肖长离在门外站了一会,宫人便给他送来了大氅和手炉,一个劲劝他回屋静养。 虽然伤还没好完全,他却不觉得自己已经虚弱到了这个地步,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接了过来。 若是不小心又染了病,不知云钰会多担心了。 想起他来,肖长离唇边缓缓浮起一个微笑,心中一片温软。 此时的宫城很平静,仿佛是被看不见的冰霜给冻住了一般。他却隐隐感觉到这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只需要一颗石子便能掀起波浪。 没过一会,那颗石子就来了。 短箭不知何处射来,掠过肖长离身边钉在了一棵树上,箭的尾端绑着一张纸条。 肖长离取下短箭拿出纸条展开,纸条上未写一字,只歪歪斜斜画了一副涂鸦,笔法稚嫩颇有童趣,一看便知出自孩童之手。 肖长离的脸色却在刹那间变得更为苍白,捏紧纸条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青灰,片刻后便振衫而去。 “肖大人,你去哪啊?”宫人小跑着跟上,急急道,“皇上吩咐过,大人不可出宫!大人……” —————————————————————————— “皇上,还有一事,老臣觉得有些不对劲,特报陛下知悉。”沈爰此时沐浴着皇恩正是感恩戴德,想多做些有用的事来抵消自己所犯下的罪过,道,“近几日来,边境战事可控,燃眉之危已解,除了……除了有些流言蜚语之外,城中还算平稳,兵部尚书何大人却频频调度城中部将,老臣有些想不通……” 云钰道:“这个啊,是朕让他留意城中安防的,外敌虽御,内贼却仍在暗中意图不轨,不可掉以轻心。” 沈爰抹了抹额上的汗,道:“话虽如此,可是……老臣发现何大人提拔了一些人,这些人,早前与史坤成有些交情,原本身处低位不足为患倒也罢了,可像是都尉府都统,禁军统将一类的要职,还是……小心些为好。” 云钰凝眉:“沈卿所言当真?” 沈爰道:“臣与史坤成曾有半师之交,自问对他还算了解,不会有错。” 云钰逐渐意识到了什么,正要召兵部尚书何庭威入宫,便有宫人来报,说肖长离不顾阻拦,硬是出宫了。 云钰留他在宫中静养并没有要拘着他的意思,他来去本也自由,可一听他又不听自己的话好好休养,而且走了都没来说一声,心里有些埋怨,想着等他回来了非要再咬几口才行。 不过多时,又有禁卫来报,说宫中有贼人闯入,已杀数人,禁军已入宫搜寻,为了安全让他暂留乾天殿,莫要外出。 宫城之中竟有贼人闯入,云钰想出去看看却被那禁卫拦住,让他留在殿内。 云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上一次禁军能在宫中自由戒防是因为受了他的秘令,这一次他并未下令,禁军竟然以抓捕一个他根本没见到的贼人而擅自入宫,这其中玄机,细想之下怎不令人心惊。 “皇上。”一个披甲佩刃的将领走上前来,先行了一礼,缓缓道,“宫中有贼人为乱,微臣特意前来保驾,还望皇上莫要擅出。” “大胆!”柳原厉声斥道,“宫中安稳,哪里来的什么贼人?天子之城皇上在此,你们是吃了忠心豹子胆了,胆敢携刃入宫阻拦皇上!” 那将领笑了笑,道:“太傅大人莫要激动,微臣也是为了皇上安危着想。大人说宫中没有贼人,下官却不敢不谨而视之,万一有人对皇上不利,太傅大人老弱之躯如何保护皇上周全?” 云钰冷哼一声,道:“你是何人,有资格在宫城之中行保驾之权吗?” 那将领拱了拱手,道:“微臣石明,蒙尚书大人提拔,暂任禁军副统领之职。皇上高高在上,不认得微臣也是应当,不过至此之后,皇上应当能认得我了吧。” 云钰冷冷道:“你未经通传擅自领兵入宫,朕想不认得都难。” 石明道:“皇上应该也知道,如今城中百姓对皇上宠幸男宠多有不满,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偏偏那人还是个灾星,皇上不怕招来祸事,微臣却怕江山社稷不安。微臣虽是人微言轻,却也有匡助社稷之心,怎能看着皇上如此罔顾民生,一意孤行?”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云钰紧紧盯着他,心下庆幸肖长离已先一步出宫了。 石明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承天道顺民心,想将祸国灾星肖长离捉拿处置罢了。哦,在此之前,还请皇上静候此处,正好太傅大人也在,帮着皇上拟一道罪己诏书,在处死灾星之时昭告天下,平息天怒以安民心。” “你……”柳原被气得胡子直抖,如此逼迫皇帝下罪己诏,已是形同逼宫谋逆。一个小小的禁卫统领竟然如此大胆犯上,简直是骇人听闻。 沈爰看着那人眉心紧皱,忽然冲了上去,抓起那人的左手,翻开掌心,果然看到有一个月牙形的疤痕。 “史坤成!你这无耻小人!”沈爰恼怒非常,一为其挟持了年幼的孙儿,二为其陷自己于不忠不义的境地,当下拔出他腰间佩刀欲砍,不料史坤成反手一挡,抓住他手腕顺势将刀刃反转,径直捅进了他的肚子。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云钰几乎愣住,眼睁睁看着人在眼前倒下,刀被拔出时鲜血喷涌而出,染了他满目的乱红。 “石明”在沈爰的尸体上擦了擦刀上的血,气定神闲道:“中书令沈爰圣驾之前抢夺兵刃意图不轨,已被微臣当场格杀,还请皇上放心。” 第100章 强者为天 云钰切齿, 恨意让他几乎失控:“史坤成!” 史坤成装模作样一脸不解:“皇上这说的是谁,微臣不太明白啊。” 云钰强压住怒火,让自己不能就这么乱了垮了, 目光死死钉在他那张陌生却同样面目可憎的脸上:“你本已逃出生天, 不夹着尾巴做人,反而入宫自投罗网, 真以为自己还能够全身而退吗?” 史坤成不为所动,悠然道:“到了这个地步, 不孤注一掷才是真的没了活路。现在整个皇宫已被禁军掌控, 皇上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吧。”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27章 “你真的敢逼宫造反?”云钰凛然道, “就算你掌控了禁军,宫城之外还有数万兵马还有无数百姓,你不可能一手遮天。” 史坤成道:“只要掌控了皇上, 何愁掌控不了天下?怪只怪你太过愚蠢,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一国之君。一个宠信娈臣的断袖之君,只会败坏大缙的名声,招来天下人的耻笑。自古高位有能者居之, 既然你已不配为君,不如识相些退位让贤,省得到最后颜面尽失, 徒留笑柄。” “让贤?”云钰冷笑,“何人为贤?是你,还是那个百阕遗孤寒子玉?” 史坤成笑道:“瞧皇上这话说的,微臣身份低微, 怎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何人为贤皇上就不必操心了,微臣先去招呼招呼那位肖大人,皇上先和太傅大人好好商量诏书一事,可莫要耽搁了。” “史坤成!”云钰终究还是忍耐不住,不顾一切疾步上前。 柳原怕史坤成再下杀手,急忙拦住他,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发颤。 “你敢伤他,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云钰低吼,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哪里还有平素的温和清雅。 史坤成啧啧做声:“皇上与肖长离果真是如传言那般如胶似漆,恩爱得很啊,难怪迟迟不愿选妃。放着大好的艳福不去享,偏要守着一个男人,这可真是……令人作呕……” 柳原实在看不下去,颤巍巍冲了过去:“我和你拼了!” 史坤成此时已毫无顾忌,冷笑着横刀而起。 眼看刀锋就要落在老太傅的身上,云钰径直往前一挡将他推开,刀锋从他左肩划过,撕开了一道血口。 他已眼看着沈爰丧命,绝对不允许柳原再在自己眼前出事! “皇上!”柳原悲呼,急忙扶住云钰,颤抖着双手为他捂住伤口,鲜血还是汩汩涌出,很快便染红了一片锦衣。 云钰脸色煞白紧皱眉头,却是吭都没吭一声,只是目光如冰瞪着史坤成。 史坤成忽然有些犯怵,若这目光是刀,自己早已被凌迟处死了。 他没想到这个百无一用未及弱冠的小皇帝身上也能有这般令人忌惮的威慑之力。 可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实在不行就悄无声息杀了他,对外界编个遭贼人刺杀身亡的理由便罢。 宫外百姓不明真相,宫中不听话的一律杀了,到时候是黑是白,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强者为天。 更何况眼下,他已拿住了云钰的七寸,更为有恃无恐:“皇上别急啊,想保肖长离平安倒也简单,只要你自己下诏退位,交出天子王印与兵符,其他的,什么都好说。” 云钰死死咬着下唇,双拳已捏得近乎痉挛。 便在此时有一禁卫来报,说珩王等在宫外,请求召见。 柳原闻言便是一喜,珩王素来机敏,若是他察觉了宫中异变,想必能够化解此时危难。 他本以为史坤成定会想法子阻拦他进来,从而露出破绽,却不料史坤成神态自若,道:“传皇上口谕,让珩王在清平殿等候。” 他走到门外,让人押来了云钰身边替代小安子的贴身内侍,让他去传话。 既然是皇帝口谕,自然要由帝王的近身内侍来传最能让人信服。 他对这内侍威逼利诱了一番,让他不要乱说话,还让他以圣命为由传朝中一干重臣入宫,派了士兵同行,确保他不会说些不该说的话。 那内侍抖如筛糠哪敢反抗,在宫门外士兵的监视下请珩王入宫。珩王却捂着肚子说不舒服得先去解决一下,反而离开了。 走过拐角,他面上神情一凛,周身散发着骇人之气,骑上原本停在路旁的马,疾驰而去。 何庭威调动了禁军与都尉府将领一事他已有所察觉,如今京中像样些的将领都被派去了边境御敌,留守京中的大多籍籍无名,他并不了解,初时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直到他在抓捕史坤成时遇到了同样也在抓他的广陵,两人为了争夺对他的处置权还吵了一阵,却发现他们所找到的人并不是史坤成,而是一个因得了好处而甘愿戴着一张人皮面具的乞丐,白耗费了他们几日的工夫。 珩王在阻止广陵打死乞丐的同时,察觉了那点不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在来此之前他先去找了何庭威,这个半生戎马刚正不阿的老将已然脱下官服,素衣披发,递上一把利剑,只求一死。 此时见那内侍的模样,他心中担忧得到了证实,大致已能料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这个宫门一旦踏入便会成了死局,难有转寰之机。 如果此时宫城已被禁军控制,那么城中可与其抗衡的便只有都尉府的一千兵马以及几位重臣府中的府兵。 现在的问题是,都尉府是否也已被收买。 关于这一点珩王并没有时间多去揣测,他径直去了都尉府衙,二话不说便将剑刃送入了刚刚被升为都统、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史坤成旧部的肚子里。 他这番行为虽然太过大胆,但因他的身份,此举也只是让都尉府的兵士诧异了一会,狠厉的举动亦无人敢多言,于是都尉府便毫无疑问得归入了他的掌控之下。 他遥遥望着宫城的琉璃碧瓦,紧锁着眉心。 他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在等着他。 第101章 仇怨终结 在这个时候, 肖长离已策马赶到了肖乾林的乡间小屋。 正值午时,烟囱里还冒着白烟,几个靖妃派来服侍的下人正在劳作。小屋旁有工匠在造新屋, 靖妃围着貂裘捧着手炉在一旁监工, 不时让这里小心点那里别碰着。 肖乾林不愿搬入王府,她便干脆在这里造间新屋, 以便常来看望小住。 比起宫里那个华贵端雅的靖妃,此时的她更像是个寻常妇人, 少了勾心斗角的争宠, 这携高堂幼子安稳度日的生活让她觉得颇有滋味。 “大哥你来了。”见肖长离来了, 她迎了过来面露喜色,心情却有些复杂,毕竟城中那些关于祸国男宠的传言实在说不上好听。 肖长离目光逡巡了一遍, 道:“云麒呢?” 靖妃四下看了看,柳眉一皱:“让他在屋里念书,又偷跑出去玩。大哥寻他么?”忽然想到了什么,将人拉在一旁, “大哥,前几日家里来了一个小子,口口声声说你是他姐夫, 赖着就不走了,整日撺掇着麒儿玩闹。大哥,你这除了云钰,外头还娶了妻么?”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28章 她还想问问你给皇帝戴绿帽子真的没问题么, 见到肖长离沉肃的脸色便憋了回去,不安道,“怎么了大哥,是骗子吗?” 不等肖长离答话,肖行之灰头土脸的过来了,见了肖长离眼睛一亮:“大哥来了!” 肖长离问他云麒在哪,他指了指屋后的树林,“在那儿呢,这俩混世魔王凑到一块,快把我给折腾散了……对了大哥,你几时成亲了?” 肖长离为免他们担心便没说,只说想去看看云麒。靖妃正忙着便未多问,肖行之却好奇得很,跟了上来:“大哥,你说你成亲了也不说一声,给我吓一跳,幸好爹这会歇午觉呢,不然非训你一顿不可。大哥,你都娶妻了还跟皇上那样真的没关系吗……” 面对他一连串的问题肖长离愣是一个字都没答,循着孩子玩闹的笑音走入林中,正见苏苏举着云麒往树上放。 自打出了宫整日被靖妃管着,云麒已经很少能这么玩了,这会来了一个专门陪自己玩的,那开心劲就别提了,一个劲让苏苏再高一些。 苏苏费力得将他送上树杈,拍了拍手上的枯叶,回头冲着肖长离一笑:“姐夫你可算来了,这小子都快把我折腾死了,真能闹腾。” 他的笑容纯真无垢,毫无心机,谁能想到在这样一副外表之下会藏着另一个恶毒的灵魂呢。 “你想做什么?”肖长离步步走近,“你我的恩怨尽管来算就是,他们都只是孩子。” 苏苏歪歪头:“姐夫说什么呢,我最喜欢姐夫了,哪里会有什么恩怨。” 肖行之不懂他们之间怪异的气氛,不过见肖长离这态度就知道苏苏肯定是来招摇撞骗的,没好气道:“你小子果然是骗子,脸皮可真够厚的。” 苏苏耸耸肩:“我怎么会是骗子呢。姐夫,你说你是不是我姐夫?” 肖长离并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云麒在树上玩够了,径直就往下跳,苏苏接住他,还帮他擦了汗,俨然一副好哥哥的模样,把云麒哄骗得死心塌地的。 “不管姐夫认不认,我姐姐是真喜欢你,我也把你当成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苏苏笑着揽住云麒,“所以,姐夫的亲人也就是我的亲人,我肯定会对他们很好很好的。” 他从怀中取出几粒鲜红如血的果子,递给云麒,“这个可好吃了,哥哥都舍不得吃,给你吧。” 云麒两眼放光正要接过,肖长离已疾步过来,苏苏快他一步勾住云麒的脖子,笑道:“怎么,姐夫也想吃吗?不要急,乌冥山上还有好多呢。” 肖长离看到苏苏指尖的一点寒芒正对准云麒的脖颈,只好停下步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比起他来,你应该更希望我吃吧?”他伸出手,意思很明显。 苏苏挑挑眉,对云麒道:“看看,你舅舅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馋嘴,没办法,还是给他吧。” 云麒还老大不愿意:“我要吃嘛,舅舅是大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抢东西?” “就是啊大哥……”肖行之都有点看不过去了,可见了肖长离黑如锅底般的脸色,悻悻不敢再说。 这果子这般漂亮,兴许真的很好吃呢? 他都有点想尝尝了。 苏苏甩手将果子扔了过来,肖长离接住,凛然道:“放了他。” 苏苏眨眨眼:“姐夫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肖长离将果子放入口中咽了下去,对一旁傻愣愣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肖行之道:“带云麒回去。” “哦。”肖行之以为他们是有话要说,走过去拉云麒离开。云麒还拉着苏苏的衣袖说一会再接着玩,苏苏摸了摸他的头,藏在指尖的毒针到底还是没刺下去。 归根结底,他的死对头也只是肖长离一个罢了。 二人走远后,肖长离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面露痛苦,瘫软在地。 这果子以阴煞练成,对邪毒妖物而言是大补之物,可对人来说却是剧毒,可将活人瞬间化为血水。 苏苏欣赏着他的濒死惨状,得意笑了起来。 应该说是寒子玉。 “肖长离,你到底还是栽在我的手里了。” 他踢了踢肖长离,将他翻过来想好好看看,肖长离却忽然暴起,一把掐住他脖子往后疾推,按在了身后的树上。 他面色虽然灰败却并无垂死之象,这可大大出乎了寒子玉的意料。 “果然还是小看了你。”他苦笑起来,并没有反抗,也根本已经无法反抗,连指尖的毒针都无力扎进去,“拥有潜龙命格的人,真是怎么都弄不死呢。” 肖长离道:“我体内有冰蟾内丹,只需将毒果冻住,毒性便无法挥发。” 冰蟾内丹此时已与他的身体合为一体,只需以内力催发便如同在他腹内结起了一道屏障,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寒子玉耸耸肩:“好吧,又是我输了,你要杀了我吗?我的血已与苏苏的心尖血相融,等同一体,你要杀便快些动手,若不动手我可就走了。今后山高水长,我可不会再乖乖得自投罗网。哦,险些忘了,这个时候,你的宝贝皇帝怕是已经成了彻底的孤家寡人了吧。你猜猜,在威逼利诱之前,还会有多少人效忠于他?” 肖长离瞳孔微缩,箍住他咽喉的手骤然一紧,所看到的却是苏苏痛苦无助的模样。 他略有迟疑,随即一把扯开他的衣襟,看到他心口上的巫翵图样。 这个以寒子玉的鲜血画成的图腾,在主人身死之后竟还有如此威力,令人心惊。 他将手掌在树枝上划破,以血催动魑魅火,重重拍了下去。 寒子玉却是有恃无恐,悠悠道:“没有用的,除非你把他的心挖出来。这孩子的心简单又干净,一丝污秽都没有,太容易操控了。你是不是很想看看他的心是什么样子的?来啊,挖出来看看吧,哈哈哈哈哈哈……” “大哥!”肖行之再度赶来时看到自家大哥正把人孩子压在树上,还扯开衣裳在摸人家的胸,那震撼就别提了,愣了一会,赶紧回去想拦住父亲。 可惜晚了一步,肖乾林脸都绿了,怔了一会后捡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荒唐!” 见他愤愤离去,肖行之挠挠头,不忍直视般捂住眼睛也想走了,却听苏苏一声闷哼,像是极为痛苦一般。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竟见肖长离的手上燃起腾腾蓝芒,五指几乎嵌入苏苏的皮肉之中,就像是……像是要把他的心给挖出来。 他愣了一会,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家大哥不是在做什么荒唐事,而是…… 是什么,他也想不通。 “大哥,你这干嘛呢?”他小心凑近一些,看到苏苏心口不停冒出来的血水吓得够呛,“大哥,你……你停手,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肖长离恍若未闻,这个时候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29章 这是下策,却是他眼下唯一能用的法子。只要他的手能接近苏苏的心脏而不伤,魑魅火便能消去他心中的血煞,让寒子玉彻底在这世上消失。 这个时候他不允许自己有毫厘的偏差。 “救……救命……”寒子玉能感觉到魑魅火已在一点点接近,做出凄怜的模样向肖行之求救。只要他稍加阻拦,肖长离便会前功尽弃。 只要能让他亲手杀了苏苏痛苦一生,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大哥……”肖行之看着肖长离血淋淋的手,又急又怕,实在不知道自家大哥这是怎么了。 “相信我。”肖长离话语平静并无丝毫慌乱,他素来心性坚毅,即便是这个时候亦无片刻动摇。 便是这三个字让肖行之安心下来。他虽仍不知道大哥在做什么,却知道他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违道义之事。 终于,肖长离的指尖绕过肋骨接近了那颗已被血煞侵蚀的心脏,魑魅火顺着指尖瞬间便透入肌骨将其包裹。 只见苏苏心口异光乍起,他的皮肤血肉变得几近透明,可见胸腔之内一颗黑红色的心脏正在极速跳动着。那黑暗正一点点被魑魅火幽蓝的光芒驱逐挤压,最后凝为一团黑血,被肖长离驱出了体外。 肖行之赶紧扶住瘫软在地满身血污的苏苏,眼看着那团黑血在肖长离的掌心左冲右撞,最后被蓝芒尽数包围,一点点分解消散,化为了乌有。 就此,那纠缠至今不死不休的仇怨终于有了彻底的了结,唯有苏苏心口的巫翵图样会一直存在着,提醒着什么。 第102章 乱臣贼子 “大哥, 你这也太历害了!”肖行之就像看了场戏法似的,还拍起了手,“大哥, 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本事, 也教教我呗。” 肖长离满手血污,面色煞白, 平复了体内混乱的真气,见苏苏尚无性命之忧, 道:“快去请大夫来, 好好照顾他。” 肖行之感受到少年软软的身子, 心里有点发慌,不知道心都成那样了,人还能不能活。 不过大哥让他去找大夫他就肯定会去找, 大哥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见肖长离身子有些摇晃,脸色难看的吓人,他担忧道:“大哥,你没事吧?我这就去找大夫, 你先去歇着……” “不用了。”肖长离勉力维持着体内的冰蟾内丹,“我还有事,你照顾好他们。” 肖行之想拦住他, 手里却还有个病患一时无法脱身,只好大声道:“我会跟爹解释的,大哥,你……你一定要小心。” 肖长离点了点头, 面露欣慰,正要翻身上马,便听肖乾林威严的声音传来:“给我站住。” “爹。”他只得停下,手却扔抓紧缰绳,随时准备着上马离去。 肖乾林板着脸走过来,见他这满手血污苍白憔悴的模样,眉头都快搅成麻花:“你这成日里都在折腾些什么?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个小舅子!你和那小子又是什么关系?你给我说清楚!” 肖长离正要解释,自家老爹却又数落起来,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你在外头成亲也就罢了,还跟云钰瞎折腾什么?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脸色比鬼还难看,你又要干什么去?你听听这城里都把你说成什么样了!帝王禁脔,祸国男宠,你……你真是……” 肖乾林被气得几乎是语无伦次,本以为这是最省心的孩子,结果来了这么一出,这一番操心下来起码得减寿好几年。 “你给我进屋去老实呆着,不许再回宫去!” 肖长离深吸一口气,道:“爹,宫中恐怕有变,我必须回去。” 肖乾林冷哼:“人家打着诛奸邪正朝纲的名头去杀迷惑君王的祸国男宠,你去做什么,怕他们寻不着你么?你与云钰本就是孽缘,你受他所累一世清名尽丧,他因你而背上昏君之名,谁也得不到好,不如就此断了。若在京城呆不下去,咱们便去荆州,天高皇帝远的,今后再没有瓜葛。” 肖长离没有说话,定定看着肖乾林,目光清冽沉定,并无丝毫犹疑动摇,把他这当爹的都看得矮了半截。 “就算只是互相拖累,不得善终,这个结果,我们也要一同承担。我绝不会留他一人。” 肖乾林一时语塞,他怎会不了解自家儿子的性情,一看这个眼神他就知道这是八百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来来来,快搭把手……”肖行之将人事不省的苏苏扛了过来,靖妃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捂住云麒的眼睛,让人去请大夫烧热水,一阵手忙脚乱将肖乾林的注意力分散了过去。 “你这又是搞的什么鬼……” 肖乾林吹胡子瞪眼又要骂,肖长离却已径直上马,扬鞭策马而去,只留下一句话:“爹,请恕孩儿不孝。” “逆子!真是反了你了!”肖乾林气极,只能眼看着马蹄踏过浮尘无数,人终究是义无反顾得去了,不知前路是凶是吉。 忽觉眼前一黑,他身子一歪几乎站不稳,靖妃忙过来扶住他。 “爹,你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靖妃轻抚他后背,真怕自家老爹气出个好歹来。 肖乾林捂着心口急喘,踉跄着走到石桌旁坐下,喃喃低骂着逆子,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靖妃正是劝慰,忽见一只手横空而出,捏住肖乾林的嘴,将一粒药丸塞入他的口中。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肖乾林未反应过来那药丸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一把年纪了,脾气别这么大,小心短命。”青衣洒脱的年轻男子笑嘻嘻又倒了杯茶给他灌下去,“儿孙自有儿孙福,想开些也就是了。等他们成了事,你可就是国丈了,多威风。” 肖乾林见了眼前之人气就更不顺了,重重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 广岫道:“你可别误会,我才不是来看你的,不过恰好路过,见你一副快死的样子,好心赏你颗救心丸。” 肖乾林被气得一口气险些走岔,气呼呼别过脸去,似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 广岫此时肚子平瘪,看来是已经生了,心下觉得荒唐又有些好奇,想看看两个男人生下的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不过他可不会开这个口,倒是靖妃盯着广岫的肚子左瞧右瞧,直接问出了口:“你这……真是生了吗?” 广岫一脸得色:“那是,一个大胖儿子,模样就跟我一般英俊帅气。” 他这当了爹的心情自然是要多乐呵有多乐呵,要不是放心不下这些人和事,他才不乐意刚生完儿子就往外跑。 他又吹嘘了一阵后便走近屋内,想看看苏苏的伤势。肖行之见了他又惊又喜,拍拍他肚子也问了同样的话,广岫十分大方的说可以让他抱抱他的宝贝儿子。 苏苏伤势看上去虽重,因肖长离并未伤及要害,到并无性命之危。广岫帮他止了血,又喂了粒停云观的灵丹,稳住了伤情,再由大夫处理好伤口即可。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30章 他走出屋外,叉着腰看了看天色,一阵风来冷得他一个哆嗦。 前朝生事,内忧外患,朝局动荡,百姓积怨,短短时日内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如果这就是玄惪所说的天意,那这老天爷也忒欠揍了,搅得人不得安生。 虽然不太情愿,他还是得去看看。 此时皇城之中,情势已十分危急。史坤成挟天子以令诸侯,假借云钰口谕召集了不少宗室和重臣入宫,明为议事,实为立威。 如今大缙武将多已去往边境御敌,留守的文臣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反抗,听话的留着,不听话的便当着云钰的面斩杀,用鲜血做出最为直接的警示。 在这样生与死的警示前,没有多少人能够扛得住。 杀到第四个的时候,云钰的心理便已崩溃。他拿出了天子王印和兵符,看着眼前的鲜血和牺牲,第一次流露出了脆弱和无助。 他不能眼看着忠于自己的朝臣就此丧命,大缙可以没有自己这个无能的君王,却不能没有忠义之臣。若史坤成当真杀尽了忠臣,这个国家也就真的完了。 数十名朝臣跪拜在地,面露绝望,眼睁睁看着这位少年天子捧着王印和兵符,交到史坤成跟前。 “即便得到了王印和兵符,你也堵不住悠悠万民之口。”云钰沉着脸,年轻的脸上没了稚气,只有深刻的决然,“你要想清楚自己的后果,待原仕杰与卫将军击退出雲班师回朝,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在自掘坟墓。” 史坤成坐在本属于天子的御座上,如同一个倾尽了所有的赌徒,没了理智不顾及退路,有的只是目空一切的疯狂:“我的皇上啊,你还指望他们吗?我现在得到了你的一切,所有知情的人都会牢牢闭上嘴巴,而我,是诛杀灾星的功臣,受皇上临终遗托继位,有兵符在手,有诏书王印为证,谁敢置喙?”他起身重重拍在案上,将座下朝臣吓得瑟瑟发抖,“我问你们话呢,谁敢?” 一个不屈的官员挣开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冲了上来:“史坤成,你这乱臣贼子,你不得好……” 话还未完,利刃已从他胸口透出,乱溅了一地血花。 云钰浑身都在发抖,死死捏着拳头,眼中似要迸发出烈焰。 史坤成笑容癫狂,一把揪住柳原,将笔塞进他手中:“老东西,我让你拟写退位诏书,怎么还没动笔?活腻了么?” 柳原苍老的面上满是坚毅不屈,狠狠瞪着他:“你做梦!” 第103章 自投罗网 史坤成一把将他推在地上, 拔剑欲杀,一个禁卫仓惶来报,说宫门外珩王已集结了兵马, 意图闯宫而入。 云钰眸光一动, 看来珩王已经察觉宫中异变,只要有人没被蒙蔽, 一切便还有转机。 即便自己真的死了,史坤成也休想一手遮天。 史坤成一怔, 他没想到珩王竟能这么快就察觉, 略做沉吟, 放下剑飞快写下一纸诏书,盖玺加印,让那禁卫取走。 云钰扶起柳原, 冷冷看着他:“假传圣旨,又能拖延多久?” 史坤成笑道:“你在期望什么,以为珩王能够挽回一切吗?这个时间,他不可能调集到多少人马, 就算他能攻进来,也救不了你。对了,你那位肖大人呢, 怎么不来救你?丢下你一人独逃,真是好生无情。”他凑近云钰耳边,戏谑道,“你与他, 谁在上啊?” 云钰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他不知道肖长离在哪里,却知道他必定不会丢下自己。他只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无法脱身,是不是真的不能再见最后一面。 回想往昔,似乎想和他在一起后便当真从未顺利过,或许这真的是因自己违逆天道而降下的惩罚吧。 一念及此,他感到眼中酸涩,阵阵无力席卷而来,比肩上的伤更令他痛彻心扉。 史坤成见他面露凄然,微红的眼眶为他本就出众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艳色,竟是比他见过的不少女人都要美上几分。 他不由生出些龌龊心思,抬手捏住云钰下巴:“还真别说,咱们这位皇帝本事不大,模样是当真俏得很。我还真是好奇,你和肖长离在床上的时候是怎么办事的,是不是也像个女人一样……” 云钰甩开他的手,在极度的气恼之下反而镇定了下来,冷冷道:“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下场吧,一个刺杀亲王的通缉逃犯,妄图称帝,何人会服?就算你杀了我,你能杀尽所有人吗?卫将军是何等人也,手握重兵忠义骁勇,你以为他会轻易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他这番话正说中了史坤成的痛处,卫家父子手中的兵马确实是个难题,不过对此他也早有了打算。出雲兵马毕竟不是吃素的,就算不能大败,至少也能损耗些战力,届时寻机将二人控制,有了兵符在手,要统御兵马便不算难事。 还有那个原仕杰,原本只是个小小修撰,竟莫名其妙授任监军之职,短短几日竟能将出雲兵马压制在了边境线外,委实不可小觑。 然而此时此刻,他已无暇去顾及那些,先夺下这座皇城再说。 此时的宫门之外,两方人马正在对峙,这份诏书的到来使得局面更为僵持。 禁军其实并未完全叛变,他们只是按照宫中传来的皇上谕诏行事,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宫。 诏书虽不是云钰的手笔,却赫然盖着天子王印,如同圣驾亲临,让珩王心中一凉,对宫中局势更为担忧。 他顾不上许多,挥手命都尉府的五百人马直接冲进去,却无人响应,因为与珩王简单粗暴的杀将领夺兵马调度之权相比,司马晟这手中看似名正言顺的诏书更有说服力。 司马晟手持诏书,口口声声宣天子之谕,擅闯宫城者以谋逆论处,都尉府的兵士不明白此时状况,哪敢擅动,毕竟谁也不愿意不明就里的就背上谋逆这死路一条的罪名。 “王爷,皇上此时正与诸位大人在宫中议事,命我等严守宫门,王爷这无缘无故得领兵擅闯,莫非是要行谋逆犯上之举?”司马晟有恃无恐,贼喊捉贼十分从容。 珩王心里急切,怒道:“司马晟,你这已被降职之臣有何资格统领禁军?如今宫中是何情形你我心知肚明,若皇上有任何差池,本王一定宰了你!” 司马晟道:“王爷这话说的,下官实在惶恐。宫里是什么局势下官不知道,下官只知道遵从皇上旨意行事。若今日让王爷领兵入宫,下官才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还请王爷稍安勿躁,不如先回府中睡上一觉,等皇上商议完了要事再来如何?” 珩王急怒攻心,眼下情势实在经不得耽搁。虽然广御和广陵已经潜入宫中伺机行动,到底寡不敌众,数千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禁军绝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若是不慎逼急了史坤成痛下杀手,一切就都完了。 “今日本王定要入宫,若皇上怪罪本王一人承担。”他把心一横,拔出腰间佩剑,凛然道,“身后将士听令,随本王入宫立功者,赏银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都尉府众人听得此言,犹疑渐去,纷纷拔出兵刃,逼近而来。司马晟亦是挥手下令,身后禁军皆上前一步。 照目前人数来说禁军大为占利,司马晟还真怕珩王真的就此回去,少了个除去他的理由。此时他若是真的领兵硬闯,乱军之下伤了死了,闯宫谋逆的罪名正好坐实,省了日后诸多麻烦。 眼看双方一战即发,却有一人快马赶来,挡在了珩王身前,风尘仆仆却神情自若,正是肖长离。 他面容沉静,对珩王摇了摇头。 珩王明白他的意思,两方悬殊的兵力注定这是一场无法打胜的仗,强行闯宫只会平添伤亡,可他心急如焚,脱口道:“可是阿钰他在里面……” 肖长离没有说话,只是勒马转身,看着司马晟。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31章 司马晟感到一股无形之力压迫而来,不由咽了口唾沫,给自己壮了壮胆后,大声道:“肖长离,你胆子不小啊,竟然还敢回来。” 肖长离紧紧盯着他,目光凌厉令人不可逼视:“史坤成打着诛灾星正朝纲之名逼宫,我怎可不来。” 司马晟不由后退了一步:“我……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 肖长离下马,径直走上前去:“好,我便在此束手就擒,请吧。” 司马晟心里打鼓,不过见他真的毫不反抗,便命左右将他制住,押入宫去。 珩王何尝不知他自投罗网的用意,只是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一个能进宫的法子了。 肖长离刚入宫不久,司马晟便接到了密令,眸中寒光一闪,举起长剑大声道:“珩王举兵攻城图谋不轨,奉皇上谕令,杀无赦!” ————————————————————————— 大殿之上,史坤成自己写了退位诏书,将王印塞进云钰手中,半是威胁半是哄骗道:“来,乖乖按下去,我保证你什么事都不会有。”他目光在云钰脸上逡巡,面露猥琐之色,“若你能像伺候肖长离一样把我伺候好了,说不定我还会放了你。做不成皇帝,也赏你个男后当当。” 此言极尽羞辱,云钰气得浑身发抖,欲将王印砸过去。史坤成哈哈大笑,拽住他的手顺势就按在了诏书上,还在他腰间搂了一把。 史坤成此举可谓是无耻至极,座下几位朝臣皆已怒不可遏,尤其是柳原,不顾一切扑了上来,年迈的身躯暴发着惊人的力量,愣是将史坤成都撞得一个趔趄。 史坤成恼羞成怒,一把揪住他衣襟,举起了手中长剑。 “不要!”云钰大呼,一时间心跳几乎都要停住。 史坤成却突觉腕上一痛,剑脱手落地,一个白色人影掠了进来,一脚就踢在他心口,将他整个踹飞了出去。 “狗东西,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广陵扶住柳原,见他并无大碍,两道利剑般的目光就朝史坤成刺了过去,两手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史坤成连滚带爬惶然后退,大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啊!” 门外禁军立即冲了进来,一时间长刀利剑齐齐招呼了过去。 以广陵的身手对付他们并不难,恼的是史坤成溜得比兔子还快,他不过片刻分神,人就不见了。 这个时候若是广陵顾全大局,先救出云钰与一众官员,局势便会完全逆转,可惜他向来随心行事,只想着逮住史坤成为柳原报仇,压根没想到其他,自己反而被禁军团团围住,给了史坤成喘息之机。 殿内大乱,云钰扶起柳原正欲逃离,一道寒锋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史坤成一手箍住他脖颈,一手持剑,将他整个人拖了出去。 “皇上……”柳原毕竟老弱,此时已是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云钰受制而去。 禁军人数众多,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此时的广陵犹如众矢之的,疲于招架。这些个活生生的人又不似邪祟妖物几张符纸就能解决,一时便落了下风。 正是苦战之时,广御赶了过来,帮他挡开数人围攻,问道:“皇上呢?” 广陵心里正窝火,见他一开口就问别人,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直接给了他一脚:“自己找去!” 广御无奈,将他拽过来护在身后,一人面对着眼前黑压压的禁军。 广陵看着他的后脑勺,心里那点火便飘悠悠得又散了。 第104章 真龙护主 广御的到来使得局势有所逆转, 两人一攻一守合作无间,凭借一招定身法将大多禁军都给定住了。 史坤成眼看情况不对,赶紧挟持着云钰在几个部属护送下逃了。 他手中的剑在忙乱中已划破云钰皮肤, 血染红衣襟, 与肩上的血混在了一处。 此时的云钰已如同血人,他却毫无惧意, 反而镇定下来:“史坤成,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后悔为何不老老实实苟活下去, 偏要回来自寻死路?” 史坤成将剑刃往下一按, 切齿道:“不想立即身首异处,你最好给我闭嘴!” “你若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云钰冷笑,“眼下我是你最大的筹码, 你是不会轻易让我死的。” 史坤成被他的镇定激怒,恨不得立即就割断他的喉咙。可正如云钰所说,他是他最大的筹码,更是一张护身符, 眼下还不能轻易就舍弃了。 他恶狠狠揪住云钰衣襟:“就算我一时无法杀你,也多得是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想试试吗?” 云钰从他眼中看到了疯狂, 下一刻就被一把推了出去,同时衣襟也被扯开,本已凝结的伤口再度开裂,痛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史坤成面露狞笑, 对边上几个禁卫道:“瞧瞧,咱们皇上这姿色不赖吧,你们哪个喜欢男人的尽管试试,别让他死了就成。” 那几人可不比他这般穷凶极恶,毕竟那也曾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哪个敢如此轻薄,一时面面相觑不敢擅动。 史坤成啐了一口,上去拉扯云钰的衣服:“原本就是个让男人压的废物,有什么好怕的!” “史坤成!”云钰拼命挣扎,厉声道,“朕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呦,还朕呢?”史坤成拍拍他的脸,“就你这样的兔爷,有什么资格当皇帝?” 云钰狠狠瞪着他,双目通红,恨意如同烈焰,几可灼天。 便在此时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连带着还打了个哈欠:“这是干嘛呢,乱糟糟的,吵死了。” 史坤成停下动作,见苌楚靖尧正抱臂站在廊下,一脸戏谑。 “此事与殿下无关,还请殿下回去。”毕竟是个外邦皇子,史坤成不好在他面前行事太过,理了理仪容,正色道,“待诸事了结,我定会派人护送殿下回国。” “那可真是多谢了。”苌楚靖尧看看云钰,啧啧做声,“呦,堂堂天子怎地如此狼狈?还受伤了,流了这么多血,你们也不照看照看。如此失职,这要是在我出雲,可是要被杀头的。” 史坤成道:“见他这样,殿下难道不该高兴吗?”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32章 苌楚靖尧悠悠道:“应该是要高兴的,可是一大清早就看到了一只肮脏的臭虫,再高兴也难免会有些觉得恶心,还请大人体谅。” 史坤成冷笑:“既然如此,殿下请回吧。” “请回就请回,你们记得安静些,别太吵了。”苌楚靖尧伸了个懒腰,转身要走,似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提醒这位大人一句,做事最好留一线,若是太过了,老天可都是会看不下去的。” 仿佛附和他一般,天际阴云翻滚,暗沉如幕,一道闷雷响起,惊得史坤成不由一抖。 此时一人匆忙跑来,急道:“大人,宫门外禁军大多已被珩王招降,快……快打进来了!” 史坤成预感不妙,可此时此刻他已没了退路,抓起云钰粗暴得推进一间偏殿,命人守住,再去打探。 云钰看着殿内熟悉的摆设不由心痛如绞,原来史坤成误打误撞,无意竟将他带到了肖长离曾住过的寝殿。 在这个地方他们曾有过最亲密的肌肤相亲耳鬓厮磨,一切都和他们那时离开一样,桌上放着《符全录》,连那本春宫图册都还被挤在书架的最里头。 此时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这里,往日场景泛上脑海,云钰深吸一口气,寒意入心入肺。 他既希望肖长离能出现,又害怕他会出现。 这个时候这样狼狈的自己,他不想让他看到。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走过去拿起那本《符全录》,书中记载了百余种咒诀异法。他神情一凛,翻看起来。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肖长离被带入宫中,押送他的几个禁卫见宫内局势已然扭转,赶忙将他放了,只求一个宽大处置。 得知云钰被史坤成挟持而去,肖长离立即追踪,赶到时正见史坤成将一把刀架在云钰脖子上,做着最后的顽抗。 “肖长离,你男人在我手上,不想他脑袋落地就乖乖放我离开,否则……”史坤成狞笑着把手一压,云钰本已鲜血淋漓的脖子上眨眼又破了一道血口。 云钰忍着痛苦,定定看着肖长离,两道目光交汇一处,纵未言语,彼此心意已然相连。 肖长离挥了挥手,身后众人便后退开来,留出了一条道。 “放了他,你可以走。”肖长离看上去很平静,语调却森寒如冰,听着就让人感到不由自主得心惊胆颤。 “都给我让开,我要带他一起走,等我安全了,自然放人。”史坤成对自己此时处境其实也已了然,除了抓紧手中的挡箭牌,他已别无他法。 他挟着云钰步步而去,手中的刀紧贴着他的颈部血脉,只要稍稍一动,便是大罗神仙都难救。 大不了一死,有当今天子陪葬,也算值了。 云钰看上去比他还镇定,在走过肖长离身边时,他不动声色眨了眨眼,忽然开口:“史坤成。” 史坤成浑身一抖,下意识转头,忽觉眼前白光一闪,一条华光熠熠张口呲牙的龙猛朝自己扑了过来。他骇然大叫了一声,扬起手中的刀就劈了过去。 刀劈了个空,一股巨大强悍的力量却冲体而来,将他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众人都被眼前之景怔在当场,只见云钰身边绕着一条银龙,姿态矫捷龙首昂然,冲着史坤成又是一声长啸。 一时之间天地震颤,带起疾风如刃朝史坤成涌去,其威力摧枯拉朽,瞬间便将他包围在了气刃之中,一丝反应都做不出来。 这是云钰的护体真龙,唯有天授之君才会有的神灵之兽,临危护主而来。 云钰的帝王皇权在这一刻彰显无疑,无人再敢心怀质疑,纷纷跪地长拜,高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史坤成衣衫破烂周身血口,如受了凌迟一般,直着双眼,愣愣也跟着喊,竟是生生被吓去了一魄,已然痴呆了。 待真龙回体,云钰身子便软了下来,落入肖长离怀中。 他方才用的咒诀是《符全录》最后一页的擒阳咒印,可短时间内激发人之极限。本来他抱的是与史坤成同归于尽的心思,没想到竟然再次唤出了真龙。 他本就失血过多,此时唤出真龙又耗损了不少精力,情况更是糟糕,他却只是抱着肖长离,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不言不语也不动,似是想把这属于他的温度深深刻入心间,永世相伴。 两人相拥这一幕怎么看都已不是普通的君臣关系,旁边众人跪在地上不敢打扰,偶尔偷偷抬头看两眼,赶紧又低下,等着皇上什么时候抱完了,能让自己平身。 “皇上……”肖长离有些顾虑,拍拍云钰示意他放开,云钰却抱得更紧,还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几个偷看的朝臣见了这一幕险些惊掉了下巴,赶紧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反倒是随后赶来的柳原很是镇定,还流下了几滴欣慰的眼泪。 云钰是故意在这个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亲他的,史坤成那番羞辱让他气极,可喜欢肖长离的心断然无法更改,就算要背上断袖之君的骂名他也在所不惜。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让所有人都看看,但凡有异议者,统统憋着! “啧啧,还真是场精彩好戏。”苌楚靖尧悠悠然混在人群里围观了一会,最后潇洒得挥了挥衣袖,转身走了。 第105章 他在哪里(修) 珩王收服禁军后急忙赶来, 见云钰一身血污面无血色,气得上来对着史坤成就是一脚,可惜此时的史坤成已然痴傻, 根本没觉得痛, 还呵呵呵直乐。 其余朝臣亦冲了过来,一番拳打脚踢, 将史坤成揍得几乎没了人样,只剩一口气吊着, 却还是笑呵呵的模样, 看着着实让人没法解恨。 云钰看着他, 比起恨意,更多的却是感概。兄长之死,逼宫之乱, 迫杀忠臣,连番羞辱,一个无耻小人便可将自己将大缙逼到这般境地,想来实在令人心惊。 身为帝王, 自己要学的真的还有很多。 “别想太多,先让御医来看看伤。”肖长离扶住他,云钰点头, 又往他身上靠,“我好累,走不动了……” 肖长离眸光微动,随后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送入那间屋子。在将他放下那一刻,云钰再次勾住他脖子,目光相接,如同当时之景重现,不同的是,两人的眼神都更为坚定。 “你还在,真好……”云钰想亲亲他,此时却力有不济。肖长离俯身下来,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云钰红了脸,只是看着他傻笑,什么伤什么痛,早抛诸脑后了。 珩王从愤怒中抽神出来,赶紧命人去请御医,厚葬了几名遇难忠臣,安抚众朝臣们,让他们各自回家休养。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33章 他在人群中看了看,没找到那个身影。 若不是广岫赶来相助,他并没那么容易制住司马晟,动摇了禁军军心。分明一同进来的,此时却不知他去了哪里。 此时他也顾不上他,将乱作一团的禁军重新收归整编,重置了宫城防御,花了大半日才各归各位,让一切重新安稳下来。至于史坤成,他还没想好究竟要让他怎么死,便暂时关入牢中,等想到了再行处置。 宫中这场乱局看似就这么平复了下来,却有些牺牲再也无法弥补。 一只过街老鼠竟能将巍巍皇城逼迫到这般境地,忠臣枉死,帝君受辱,实可谓是朝廷的奇耻大辱。 珩王心中忿忿,又将司马晟和一干与史坤成勾结之人提出来狠狠收拾了一顿,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御医已至,云钰却仍紧紧握着肖长离的手不松,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可肖长离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需要处理,他只好松开手,让御医先给他治。 肖长离微微一笑,反而握住他的手,道:“没事,只是皮外伤。我陪着你。” 云钰安然一笑,长舒一口气,借着这手上传来的温度放松了身心,恰好麻沸散功效发作,他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肖长离静静看着他的脸,所有的深情与遗憾都在这目光中沉淀。 宫门解禁,柳从汶匆匆进宫看望老父。柳原伤本未好全,此时又受这一番惊吓,一口气懈下来,又迷迷糊糊起不得身了。 柳从汶向广陵了解情况,广陵简短说了,又被责骂不尽孝道,没有护好祖父周全。 广陵懒得多说,拔腿就走,任凭父亲怎么吼都没理睬。 “你爹他心里担心,说话急了些,你别放在心上。”广御跟在他后面劝解,广陵理都不理。 “等一下。”广御无奈拉住他手腕,“晚些再走,皇上的伤并无大碍,不过肖长离似乎……” “那些我不管,你要是担心自己去就是。”广陵没好气,自己这折腾了半天落不下一句好,还去费这不相干之人的心思干嘛。 广御也是十分无奈,他看出肖长离有些不对劲,他却始终陪在皇帝身边,又有多名御医在场,他一时无法近身,广陵又闹着要走,实在难以兼顾。 “你别使性子,肖长离若是出了事,这天下才是真的要乱了。”广御拉住广陵哄道,“咱们就再管这一件,之后我陪你回停云观去。” 广陵面色缓和一些,道:“不回停云观,我要去天山看雪莲。” “好。”广御爽快答应了。 “好啊广御,你也跟着学坏了。”广岫忽然窜出来,将广陵往广御怀里一推,坏笑道,“我看你们都别走了,广御你趁热跟柳家人提亲,把这小媳妇明媒正娶得了。” 广陵英眉一竖,一掌拍了过去:“你说谁是小媳妇?!” 广岫笑着躲闪,掠到广御身后:“你看看他这臭脾气,还是我家卫翊好吧。” 广御拦下广陵又制住广岫,道:“别闹了。既然你来了,快去看看你那位兄弟,我看他脸色青灰,似有中毒之象。” 广岫一听便不闹了,身法起落间已掠出老远,嘴上还不老实:“成,就不打扰你们了,悠着点可别太过啊。” 等御医处理好了云钰的伤,见他安然睡着,肖长离才松开手,忍着腹部烧灼般的痛楚,深深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肖大人,”何御医叫住他,“你的伤,也让我看看吧。” 肖长离道:“不必了,有劳大人照看好皇上。” 何御医点头:“大人放心,此乃本分,应该的。可你的伤……” 肖长离婉拒,走出了寝殿。 他不能再呆下去了。 他用内力维持着冰蟾内丹才能遏制毒果的毒性,此时毒已蔓延,再呆下去,他很可能就在这里被腐蚀而死。 走出殿外时,他的脚步已开始踉跄,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摇晃不止。 他扶着柱子稳住身子,忽有一双手扶过来,熟悉而不耐烦的声音忽远忽近:“我说你这又是怎么了,就不能给我省点心……” 埋怨的话还没说完,广岫见他的皮肤竟在慢慢变红,细密的血珠一点点渗了出来,脸色骤然大变:“这……难道是阴蚀果!” 对于这邪道妖物修炼的至宝阴蚀果他也只是在停云观的秘书中看到过,对妖物来说大有裨益,可人一旦吃下必会肠穿肚烂,活生生腐化成一滩血水。 他急得满头大汗,赶忙为他渡入灵力,将能用的灵丹灵符一股脑都用上了,急急忙忙去找广御和广陵帮忙,可惜三人合力也只能暂时缓解,无法根治。 若不是他体内有冰蟾内丹撑着,怕是早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看他一张脸如同被烤熟了一般,广岫又是心急又是无奈。 这人怎么总能给自己惹来一身了不得的伤,不能仗着命格好八字硬就毫不顾惜啊。 “广岫!”珩王在宫中巡视时看到了老朋友,热情得打招呼,人却压根没理他,施展术法片刻就不见了。 “干嘛呢这是,赶着投胎?”珩王不明所以,却也没有过多在意,继续巡查,确保宫中没有半点隐患为止。 没过多久,宫人来报,说苌楚靖尧不见了。 这个时候边境战事正酣,有苌楚靖尧在手多少也能有些助益,可惜这一日宫中生变,让他趁乱给跑了。 这个看似闲散不务正业的皇子其实城府极深,他这一溜不知又会生出些什么变数来。 珩王赶紧命人搜查,加强了宫中戒备,又想起及时制住禁军的大功臣广陵和广御,想要赏些恩赐,一问,人也不见了。 真是怪了。 入夜,宫中安静下来,看似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却有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珩王感受着冬夜入骨的寒凉,物是人非的感概就越发重了。 宫灯之下,从他怀中荡出一抹幽影,静静陪在他的身边。 珩王伸出手想要触碰,感受到的却只有一手清寒。他苦笑着摩挲焚仙炉,唯有这还有些温度。 “楚离,你……可曾想过去投胎?” 楚离的神情在浅淡的魂魄上无法完整表达,看上去依旧淡淡的:“王爷觉得寂寞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34章 “不,我怕你会寂寞。”珩王将焚仙炉靠近心口的位置,“你这样陪着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当初以为只要能在身边,无论是什么形态什么模样都无所谓,可现在,他想要一些更实质的东西,那东西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还耽误了他的永生永世。 “我明白了。”半晌后,楚离淡淡道:“我会去投胎的。不过,我想陪你这一世。” 珩王看着他清渺的脸,喉头微哽,抬起手,楚离亦伸出手与他十指相触,最后化为一缕轻烟从他指尖绕过,回到了炉中。 珩王抱着焚仙炉,感受着里面的淡淡温暖,那些忧思与感概又变得微不足道了。 屋内昏睡的云钰忽然发出一声低吟,珩王赶紧过去。 云钰想是梦靥了,眉头紧皱着,口中低声喃喃着什么。珩王凑过去,听到了长离二字。 他忽然发现,这一个下午似乎都没看到肖长离,以他与云钰的感情,不可能这么久都不来看他啊? 现在的珩王只是感到有点奇怪,未曾深想,直到一日后云钰醒来都不见肖长离的踪影,他派人多番找寻皆无果后,才开始紧张起来。 因为他知道对云钰来说,失去那个人会是件多么严重的事。 他一边哄骗着云钰说肖长离正在养伤,等过几日伤好了就会来看他,一边忙得焦头烂额拼命找寻他的下落。 该问的都问了,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却没有一处能寻到肖长离的身影,几乎快把他急疯了。 两日后云钰自己支撑着下床,却还没走出殿门口就栽在了地上,一张脸苍白如雪,满是绝望。 “他在哪里……二哥,他在哪里……” 看着他眼中滚落的泪,珩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106章 世外停云 岁末光景, 愁云惨淡,霜雪初凝,一切都在萧瑟与枯萎中慢慢走向了一年的尽头, 即便是天下至为繁华的皇宫也逃不过这一番冬意凄凉。 然而无声无息的, 西苑的梅花零星开了几朵,珩王折了一枝放在云钰案上的小瓷瓶里, 跟他简述这半月来发生的一些大事。 出雲兵马人心不齐,虽来势汹汹, 久战便暴露了软肋。苌楚愈在阵前一味蛮冲, 被卫湛一刀砍落马下, 大受重创最先退兵,当晚就一命归西。苌楚耀损兵折将亦没撑过多久,苌楚檀向他请求援兵, 两方合一而攻,他怕到头来只是为他人做嫁衣,一口回绝,收兵回城。苌楚檀孤立无援, 没过几日也灰溜溜撤兵,退还滨州。 大缙此战大捷,民心大振, 两日后原仕杰便会班师回朝。 苌楚靖尧回了出雲,在一片乱局中坐收渔利,反而成了最大赢家,数日前已册封太子, 出雲的内斗算是告一段落,很快便会建立一片新的格局。 不过出雲此番攻打大缙元气大伤,想要恢复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云钰看着殷红的寒梅,静静听他说着,神情浅淡,目光空茫。珩王见他的脸色虽无初时的憔悴孱弱,精神却仍是萎靡,但也比他所担心的好得多了。 他本以为不见了肖长离他会是如何的痛不欲生,甚至会寻死觅活,但显然他比自己想的要坚强得多,好好养伤乖乖喝药,更是力所能及得处理朝政,让他安心不少,十分欣慰。 眼下出雲退兵,兵祸已平,民心也安顺下来,朝中在珩王和柳原的合力辅佐下也算平稳,云钰总算是可以卸下这份重担,暂时抽身了。 听他说要去趟停云观,珩王微怔:“你眼下还需要休养,停云观远在千里之外,你去做什么?” 刚说完,他就反应过来,明白了什么。 肖长离几乎是和广岫他们一同不见的,仔细想一想,若他还在,会在哪里也不难猜到了。 其实云钰在几乎绝望之时收到了广岫的传音纸鹤,说肖长离正在停云观休养,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回来,让他别挂念,也别想着去殉情。 若不是这纸鹤来得及是,云钰怕是真的要去殉情了。 “他一定是情况很不好,广岫才会将他带去停云观的。”云钰轻拂着梅花娇嫩的花瓣,若有所思,“他受了那么多伤,铁打的身子也会垮,去停云观好好调养调养也好。” 珩王也松了口气,道:“既是如此,派人将他接回来也就是了,你又何必去跑一趟?” 云钰涩然一笑:“他已奔波劳累多时,为了我,为了这片江山,没有一刻是为了自己轻松自在得活过。好不容易能在清幽世外之地休养,我怎可再去将他带回这片泥沼?” 珩王担忧道:“阿钰,你该不会是……不想回来了吧?” 云钰一笑,道:“不会的,我只是去看看他。我也想等他完全养好了身子再去,可是二哥,我很想他。” 简单几个字已是诉尽了衷肠,珩王心中感概,拍了拍他的肩:“好,你去吧,宫里有我。” “多谢二哥。”云钰笑意清雅,相较于从前已是稳重了许多,原本清澈的眼眸也变得深邃,多了许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珩王不禁有些自责,为了自己能逍遥度日,愣是把这个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 自责之余,他暗下决心,定要改了这懒散的毛病,今后为他多分担一些。 云钰召来柳原,交代了一些朝中要务。柳原知道他要去远在蜀中的空澜山,本是一百个不愿意,可得知他是要去看肖长离后,他便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劝阻也是无济于事了,认命得去帮他安排随行护从。 云钰虽然急切得想要见到肖长离,却还是等到原仕杰回朝后见了他一面,把孩子好好交在了他的手中。 尽管给他升迁封爵极尽厚赏,却知道这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已然逝去的,再也求不得。 半月有余的戎马生涯让原仕杰眉宇之间更多了刚毅英朗,得知妻子遇害时也未表露出过多哀伤,只是红着眼眶,紧紧抱着孩子,谢恩而去。 云钰看着他孤独的背影远去,这一刻,天地萧肃,所有的哀伤仿佛都融进了冷风之中铺天盖地,不留痕迹,将那寒透心肺的痛楚无声隐藏。 这世间世事无常,光阴荏苒,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谁也不知道这一刻还在身边的人,下一刻会在哪里。 他想他,很想很想。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35章 —————————————————————————— “广漠,你给我放下!”一声怒吼撕破了停云观的寂静祥和,惊得树上的雪甲虫都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广漠哄着怀中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已有数个月大的婴儿,丝毫没受影响:“小气,抱会怎么了?” 广岫横眉竖目得吼:“你都抱一早上了,这是我儿子,想要自己生去!” 广漠往侧一闪,躲过了广岫伸过来的手:“就你这性子能养孩子才怪,不如我来帮你看着。你看看,给他裹这么多,会闷出事的。” 见他解开卫翊给孩子裹的襁褓,广岫不乐意了:“你这庸医,这大冷天的不多裹点难道给他冻着?这么点大的孩子你于心何忍?” 广漠道:“便说你不懂吧。他又不是寻常的孩子,你与卫翊皆是男人,精元为阳,这孩子自然也是纯阳之体,体内阳气灼然,易烧心伤肝。他还小尚无法驾驭,最好借外力帮他宣泄一些。你看,他多高兴。” 孩子果然如他所言咯咯笑了起来,摆脱了束缚,两只粉嫩嫩的小手挥舞着,去扯广漠的头发。 广岫还是一把抢过孩子,护宝般抱着:“那也不能给你!”万一孩子跟广漠混久了,今后跟他亲不跟自己亲就麻烦了,得赶紧扼杀了这股苗头。 他在孩子脸上亲了好几口,不停絮叨着:“儿啊儿,看清楚了,我才是你爹,那些个奇怪大叔莫去理。” 孩子歪了歪头,伸出胖乎乎的手推他的脸,嫌弃之意十分明显。 见卫翊经过,广岫赶过去,把孩子塞进他怀里:“还有这个,这是你娘。” 孩子笑着挥舞小手往卫翊怀里扑,卫翊抱住他,含笑看了广岫一眼:“你怀的,你才是他娘。” 广岫竟然一时无法反驳。 这孩子如今可谓是观中独宠,人见人爱,连掌门玄惪都会抱上一抱。一天里大多时候都是被人抱来抢去,连广岫这当爹的都碰不着几回,可把他郁闷坏了。 这孩子生来有灵,不似寻常婴儿般懵懵懂懂,这么点大已经能认人,最喜欢的是卫翊和广寒,每次见到广寒都会笑成一只团子,吚吚呀呀得要他抱。 当然,高冷如广寒自然从没抱过他,只是会在无人看到时偷偷戳戳他的脸。 广岫很不能理解,他喜欢卫翊也就算了,可为什么会喜欢广寒? 难道是因为他长的好看?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广岫很郁闷,拿起给肖长离补身的灵果就吃,反正他也吃不完。 肖长离微笑着看向窗外,这薄雾流云之间的观宇仿佛独立于尘世之外,虽有人而未沾尘,说是仙境亦不为过。 只是这里再好,他心中却仍有牵挂。 “你别一副好像我软禁了你的样子,等你养好了身子,自然可以回去见你的心肝小皇帝。”广岫拿起一粒果子扔给他,也不管他接不接得住,“你看看你,什么都往肚子里塞,当那是个废物桶么?反正你这一身的伤没个把月养不好,老老实实在这呆着。” 肖长离拿着莹润的灵果在手中摩挲,片刻后道:“多谢。” 广岫撇撇嘴:“别说这虚的,肉麻得很。瞧瞧,我儿子可爱吧,真有我当年的机灵劲儿,怎么样,想不想也生一个来玩玩?” 肖长离没说话,男人生子,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广岫还要再说,一个青衣小道童走了进来,说有客到,要见肖长离。 第107章 逢君如梦 肖长离神色微变, 广岫撞撞他胳膊,笑嘻嘻道:“呦,难道是你的小心肝千里迢迢来看你了?” 肖长离起身走到门外, 看着一个人沿着青石小径走来, 还未走近就听到一声十分兴奋的“大哥”。 “怎么是那小子?”广岫有点失望,本以为能看到一场久别重逢情难自制干柴烈火这样那样的戏码, 结果来的竟然是肖行之。 在给云钰传信时他也给肖乾林传了,没想到这小子会大老远跑过来。 肖行之三步并两步跑过来, 搂住肖长离拍了拍:“大哥, 你没事, 太好了!” “废话,有我在能有事儿么?”广岫见他灰头土脸,鼻头冻得通红, 就比乞丐体面那么一点,一脸嫌弃,“瞧你这样,几天没洗澡了?” 肖行之闻了闻, 不好意思得挠头。空澜山距京城遥远,停云观更是偏僻,又在山巅之上, 这一路而来可把他折腾得够呛,天又冷,遇上荒无人烟的地界连顿热饭都吃不上,更别说洗澡了。 此时卫翊抱着孩子过来与他见礼, 肖行之眼睛腾得就亮了:“这……这就是你的孩子?!” 广岫得意,正要炫耀一番,肖行之两只爪子已经伸了过去,牵着孩子的手满眼冒星星,“太可爱了!” 孩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似是在想这人是谁打哪儿冒出来的。 广岫见他一身脏兮兮的就去碰自己粉嫩水灵的儿子,还有往怀里搂的趋势,赶紧拽过来:“边儿去,脏死了,别把我儿子给玷污了。” 肖行之搓着手讪笑。 “走,洗干净了再赏你抱抱。”广岫揽着他和肖长离去后山的灵泉泡澡,顺便尽个地主之谊。 这灵泉乃是一山灵眼,得天地灵盛,冬暖夏凉,更有舒经活络滋养身体的奇效。肖长离在停云观养伤期间每日都需泡上一次,此时正好三兄弟聚在一起,颇为惬意。 雾气蒙蒙之间,三人泡在泉中,数十年来这才有了些兄友弟恭的意思。 “不错吧?这可是天河水倾泻而成,泡一泡十年少,皇帝都未必有这般享受。”广岫尾巴都快翘上天,好像这是他自家的后花园。 肖行之连日劳累,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能这么泡上一泡更是舒坦,还寻思着要让老爹和云麒也来泡泡。 “爹他可好?”肖长离问道。 肖行之道:“就那样,平日里难免有些闲言碎语的,好在爹不大出门,附近的我都打发了……”见肖长离皱起眉心,他又道,“其实爹还是很关心你的,听说你在这,特意让我来看你呢。” “勾搭上他灭门仇敌的儿子,还成了个男宠,他没抽死你真是意外。”广岫眉开眼笑的拍拍肖长离肩膀,“兄弟,干得漂亮。”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36章 肖长离没理会他的幸灾乐祸,又道:“如今京中情势如何?” 肖行之刚要说,广岫又一脸坏笑得插嘴:“还京中,直接问你家小皇帝不就行了,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肖长离微窘,不过他也确实想先了解一下京中情况。 停云观远避世俗,观中人虽有济世之能,却不愿过多沾染凡尘,他这半月来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广岫虽常来与他说话,大多也只是胡侃大山,没几句有用的。 肖行之没绕过这个弯来,如实道:“皇上嘛,刚开始时病了好些天,二姐和云麒都进宫去看过了,病得挺重,不过后来好些了,最近已能处理朝务,应当已经好了吧。” 肖长离微微松了口气,广岫邀功道:“我就说吧,我要是不给他送点信去,他一准儿就跟着你殉情了,你还让我别告诉他,快说,怎么谢我?” 肖长离垂眸,当时自己伤重垂危,几乎已看见了黄泉道的引路灯,确是想瞒着他一人独去,神智恍惚中曾嘱托广岫莫让他知道,免他伤怀。后经玄惪真人清肠刮骨般的全力救治,这才捡回一条命,却不知他也与自己一般经历了宛若重生般的伤病,所幸此时都已无碍,再见之日可期。 肖长离看着广岫,郑重说了句:“多谢。” 他生性内敛,不会说太多溢美的之词,再多的感激也只能缩减成这两个字,却没有人会怀疑它的份量。 他满面的真挚与谢意让广岫反而不自在起来,搓搓胳膊:“行了,谁让我就是这么热心的好人呢,碰上我算是你三生有幸。” 肖长离微笑点头,确实非常赞同。 他还是问了京中的情况,得知出雲已退兵,边境大安,云钰与珩王一众朝臣也在尽力抚恤百姓稳固朝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云钰能够振作并且一心为国,即便自己不在也能做好一个帝王应尽之责,令他十分欣慰。 苏苏的情况却不太好,虽然禁咒血煞已清,那些残酷的记忆却留了下来。 如何六亲不认残害姐姐,如何做下那些狠辣之事,每一桩每一件都如同铁网缠在他的脑颅深处除之不去,将一个原本天真烂漫的少年推入了自责的泥沼,再不复往日模样。 幸好再黑暗的过去也终会被光明照耀,他只是需要那么一点时间去遗忘和成长。 “大哥你别担心,有我们照顾他,云麒也会时常陪他玩,现在已经好多了。”肖行之宽慰大哥,虽然仍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既然苏苏管他叫姐夫,他也就当做多一个兄弟了。 肖长离颔首,对那姐弟二人的愧疚却并未消去,能做的也只是在将来的日子里,好好照顾他。 兄弟三人泡了大半个时辰,穿戴整齐,喂饱了肖行之后,又开始抢孩子去了。 幸好广陵和广御去天山看雪莲,少了两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肖行之如愿以偿抱到了孩子,那叫一个激动。 却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本就笨拙,他不是手抖就是崴脚,好几次险些把孩子给摔了,被广岫追着打。 肖长离渔翁得利般抱着粉雕玉琢的孩子,无奈浅笑。 不知是否因灵胎是得天地精华人之精元而成,这孩子看上去灵秀过人,比寻常的婴孩出众许多,将来长大成人,必定也会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看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肖长离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孩子,也不错。 孩子也看着他,双眸清澈如镜,几乎可以印照出人的模样。他伸出小手扑腾了几下,抓住肖长离垂落肩侧的头发往嘴里放,啪嗒啪嗒沾满了口水。 云钰来时,见到的正是他抱着孩子满脸慈爱的模样,在他发现自己前,他愣是站着,动都没动一下。 他幻想过无数次见到他的场景,此时当真见到了,他却仍以为是在梦中。 他还在那里,活生生得存在于这个世间,能够在眼里看着,能在手心握着。 云钰眼中滚出了泪珠,却还是没有上前一步。 他怕一动,梦就破了。 只是这样看着他,便已如同奢望。 肖行之看不下去了,想提醒一下自家大哥皇上来了,被广岫拽住:“你凑什么热闹,那边罚站去,不许靠近我儿子一步。” 肖行之十分委屈,谁叫这孩子这般漂亮,就像世间最为珍贵的宝物一般,让他压力太大,抱轻了怕摔了抱重了怕折了,到头来反而无所适从,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爹看见他肯定喜欢。”肖行之讨好道,“抱去给爹看看吧?” 广岫撇嘴:“不要,他看了肯定说这是妖孽,能有好脸才怪。你要是喜欢赶紧娶房媳妇自己生一个,别学着我和你大哥断袖。你要是断了,肖家香火也就断了,非把他气死不可。” 肖行之咽口唾沫,深感责任重大。 过了一会,肖长离似有所感应般,顾不上把头发从孩子嘴里拽出来,抬头看去,看到了那个削瘦孑然的身影。 山风清冽平地而起,拂起两人的衣衫悠扬轻荡,素衣黑发,遗世而立。 天地好似陡然间寂静了下来,连广岫都忍不住闭上聒噪的嘴,等着看他们两个到底要这样站到什么时候。 他非常不理解,这整日牵肠挂肚的,好不容易见面了不赶紧抱一抱亲一亲,这么干站着种蘑菇么? 傻! 又过了一会,云钰终于动了,起初只是慢走几步,后来步子越来越快,眼看要靠近了,广岫一把捂住肖行之的眼睛:“非礼勿视。” 自己却把眼睛睁得滚圆。 好戏要来了! 他兴奋得就像个偷看女人洗澡的登徒子,那猥琐劲儿让卫翊直抚额。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差点把下巴惊掉了,云钰走到肖长离跟前,竟然直接就去抱孩子,惊叹道:“这孩子……好漂亮!” “扑通”一声,广岫栽在了地上,连带着把肖行之也拖累了。 得,又来一个抢孩子的。 广岫十分郁闷得想。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37章 第108章 道貌岸然 肖长离原本还真怕他直接就扑上来, 自己抱着个孩子腾不开手,边上不知明里暗里有多少双偷看的眼睛。真要是又做出些什么大胆举动来,别的不说, 广岫那张嘴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不笑话个十天半月没完。 看到云钰面上愁容顿去,抱着孩子兴奋又怜爱的模样, 肖长离也不禁微笑起来。 “好了好了,你俩不好好诉诉衷肠, 抱着人家儿子像话吗?”广岫受不了了, 过来想把孩子抱走, 云钰却不松手。 “这就是你的儿子?”云钰目光灼灼。 “是啊,你有什么意见?”广岫突生警觉,又使了使劲, 孩子还是没抱回来。 这小子,不会要仗着自己是皇帝就强抢良家民男的儿子吧? “这孩子……怎地这么好看?”云钰看着孩子白嫩嫩的小脸,简直想啃上一口,还好控制住了。 “废话, 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广岫得意,又用力一抱,终于抱回来了, “这可是天地造化的灵胎,和那些肉体凡胎能一样吗?” 云钰还想过去看看孩子,广岫赶紧跑了:“你要是想要自己生去,少打我家的主意。” 云钰微窘, 朝肖长离看了过去。肖长离尴尬笑了笑,看来是躲不过了。 进了屋关了门,两人才算是能够真正独处了。 云钰目光一刻也未离开他,盯得稳重如肖长离也有些不好意思,正想问问他累不累要不要吃点果子,云钰就扑了过来,死死抱着他。 这稍稍来迟了的拥抱让两人的心如同两道水流,瞬间汇聚,片刻已是难解难分。 云钰憋回去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借着肖长离的衣襟吸干,分开时都能看到那上头湿了一片。 “你怎么来了?”肖长离看着他红肿的眼眶,却又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依旧只是这么板板正正的一句。 云钰也没指望他能开窍,觉得自己有些丢脸,闷闷道:“你说呢?你又这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你说过会陪着我,可我醒来却哪里都找不到你,你想过我的心情吗?” 肖长离轻叹:“对不起。” “你说什么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总让你受伤受累……”感觉到他的消瘦体弱,云钰更为内疚,“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怕我难过,可是你我已定终生,生死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从现在开始,你做了什么事受了多少伤都要让我知道,即便是死,咱们也要死在一起,知道吗?” “好。”肖长离颔首,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然世事无常,眼下危局虽已过去,将来还会遇到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他的帝王之途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他能做的,只是在陪伴他的时候,用尽全力罢了。 “你的伤好了吗?”云钰在他脸上细看,又在他胳膊腰身上揉揉捏捏,甚至还想扯开衣服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 肖长离怕他担心,便说好了,其实那样重的伤,就算医好了也会留下遗症,身体也是大不如前。 云钰岂会不知他这只是宽慰之词,回想当初他还是京中迷倒万千少女的大理寺卿,如今却已无高官名禄,还遭受着灾星男宠的非议,徒留一身伤病,一世污名。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云钰心中酸楚,抱着他半晌没说话。肖长离也就这么任由他抱着,让窗下蹲墙角偷听的广岫扑了个空。 “你这是做什么?”卫翊看着广岫撅着的屁股,实在很想踹一脚。 广岫回头示意他小声些,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仍是没什么动静,只好离开。 “这不合理。”广岫摸着下巴一脸严肃,“他们那么久没见,怎么可能还忍得住?我不信!” 卫翊无语:“你这满脑子都想什么呢?” 广岫忽然按住他肩膀,细细瞧了一会,在他嘴上啃了一口:“我一天不见你都受不了,他们那么久没见,怎么可能不干点什么?又不是太监?” 卫翊红了脸,推开他:“你以为都和你一样么,不正经。” 广岫转转眼珠,就是因为那两个看上去都太正经了,他才很想看看他们不正经的样子。因为总也看不见,所以异常执着。 他就不信了,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他们真能挨得住! 他不死心得想再回去瞅瞅,广漠先敲门了。 虽然他们方外之人并不重这些君民礼法,人好歹也是皇帝,千里迢迢来了,总不能把人当空气一点也不招待。 广漠请云钰去沐浴更衣,掌门玄惪也陪着他说了会话,一番耽搁下来,天都黑了。 广漠要给云钰准备房间,广岫一脸奸笑:“准备什么,他俩一间就是。” 广漠虽也是这么想的,但样子还是要做做,住不住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看好戏去?”广岫撞撞肖行之胳膊,肖行之心满意足得抱着孩子哄,哪里顾得上他。 贼心不死的广岫一直留意着他们,想找出些奸、情来,那两人倒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在人前根本没露出什么端倪来,让广岫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道貌岸然”。 用过晚膳后广岫正打算实施他的猥琐计划,却被卫翊拽回了房。老夫老妻那么久了,难得卫翊主动了一会,他一丝犹豫都没有,关上了门。 其他的事,管他的。 寒夜幽寂,月色如洗,一抹月白突兀在了夜幕之中,随着夜风翩飞,皎然出世。 广寒一心修仙摒弃凡尘,最喜欢在夜晚吸取月华灵气以洗身上的繁芜。这个时候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打扰,可偏偏今儿打扰的还不少,他皱着眉头,身形一转,片刻便化为流光而去。 这污秽下作的尘世,真是烦人! 云钰起初是在广漠为自己准备的房间的,可没过多久,他就轻轻来到了肖长离的房门外,推门而入。 他哪能猜不到广岫那损人不利己的小心思,为了不让他找到笑话自己的谈资,他也算是煞费苦心。 好在卫翊很好说话,他只是暗示了一下他便会意,甚至不惜色诱,实在是用心良苦,他自然要把握机会。 对自己这仿佛偷情般的行径,云钰也是十分无奈了。 其实他原本并没打算做什么,毕竟肖长离身体还没养好,经不起折腾,可看到他在烛火下温润俊朗的脸,他便有些忍不住,走过去从后背抱住他。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38章 其实肖长离没有插门,便是猜到他会来。 这么久没见,说不想定是假的,可在这世间清灵之地,他不太想做出有违清规的事来,握住云钰的手,微微挪开一些:“皇上一路劳累,先回去歇息吧。” “不要叫我皇上。”云钰在他耳边低声抗议,“叫我阿钰。” 肖长离如他所言叫了一声,后面还是跟着让他回去歇息的话。云钰没理,只是一口咬住他耳朵,半天没松。 这感觉非但一点都不痛,反而如同一根羽毛拂在了心尖子上,酥酥麻麻的,让肖长离的神智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皇上……” 云钰咬重了些,他便把下面的话憋了回去,不知该怎么办了。 抽身还是沉溺,这是他一直都在纠结的问题,在此时此刻这样的夜晚,再去纠结却好像已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没关系的……”云钰放开他的耳垂,把脸搁在他肩上,声音很轻,却能清晰传入肖长离的耳中,“广岫不会来的。” ——————————————————————————————————————————————————————————— 第109章 情难自抑 温热的呼吸拂在脸畔, 还有柔软发丝的轻微触碰,肖长离不由偏过头去,脸擦过他的唇瓣, 呼吸骤然相融。 云钰顺势碰了碰他的嘴角, 浅尝辄止的一下,仿佛只是在提醒他, 做好准备。 肖长离在还没准备好的时候,身体就已经下意识得追寻着那一丝缠绵的气息而去, 双唇相接的瞬间, 一切似乎都圆满了起来。 起初只是彼此之间双唇摩挲相贴的简单触碰, 仿佛只是在回味着对方的气息。慢慢地,便是难解难分。 两人都歪着脖子有些难受,云钰便干脆将肖长离整个人掰正过来, 捧住他的脸,再度吻下去时便是情难自抑的索取了。 这个时候肖长离是坐着的,他仰着脸接受着他细密如春雨般柔软的亲吻,眼前是他微闭着的纤长的睫毛, 在灯影之下铺散着缱绻而温暖的痕迹。 接下来云钰干脆坐在了他的腿上,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压着他的后脑, 大胆而近乎失控得舔咬着他的唇。 那些久别重逢的喜悦,失而复得的幸福充斥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借由此刻的吻而尽数发泄了出来。 身体不自觉得更为贴近,肖长离甚至感到有些喘不过气。他轻抚着云钰的后背, 想要拉开一些距离,云钰却执拗得箍住他不松手,唇上失了轻重,将肖长离的下唇都咬破了皮。 云钰尝到了淡淡血腥的气味,微微一怔,停下动作后退一些,看到他唇上的一点殷红,脸更烫了。他把脸埋在他肩头,臊得不敢看他,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跨坐在他腿上的动作是多么羞耻。 肖长离轻拍他的后背,心中也是潮涌不歇,但他想等他冷静下来再说,是否要做到那一步,他还拿不准。 两人又静静相拥半晌,长夜无声流淌而去,寒意适时侵入,再这么坐下去恐怕要着凉。肖长离轻轻唤了一句“阿钰”,云钰“嗯”了,依旧不动。 “去床上吧。” 刚说完肖长离就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对,他的本意是要去床上安寝的,但这样一听,意思却有些歪了。 他还想补充一下,云钰已松开他站起来,拉住他衣襟就走:“好。” 在肖长离思索到底该怎么说时,云钰已拉着他走到床边,在他胸膛一推,人就倒在了床上。 定睛一看,云钰已俯身压了下来,两手撑在他耳边,眼中荡漾着盈盈水光,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从这眼神中,肖长离感觉到了某种直白的情愫,耳根都不禁有些发红。 云钰捕捉到了他细微的窘色,笑着压迫下去:“这次,我在上面。” …… 肖长离微微偏过头,又被云钰拽了回来,双唇又被咬住了。 柔软的舌尖在他下唇那个小小的伤口上舔了好一会,然后探进口中,杂乱而急切得在他口中横冲直撞。 肖长离生性端方古板,对这种事还没云钰放得开些,被他压着身子堵着嘴亲了一会,脸色已经开始泛红。 感受到一只手拉开衣襟滑入胸口,他不禁伸手握住,声音低哑:“皇上……” 云钰不轻不重的咬了他一口:“还叫皇上!” 肖长离不发话了,很快衣服就被扒开,某人无师自通得在他下颌脖颈锁骨处亲吻舔咬,来来回回不知厌足,到处点火。 一想到那些险些失去他的日子,云钰就发疯般的想要确定他就在身边,而且永远不会再离开。 尤其是那些留在他身体上的伤疤,每一道都是一段无法磨灭的记忆,永远提醒着自己,眼前这个,是值得自己用一生去托付,用生命来守护的人。 想要亲吻他,想要抱紧他,想要和他融合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这销~魂~蚀~骨的撩拨正在不停挑战着肖长离的理智极限,终于,他扛不住了。 猝然得翻天覆地让云钰吓了一跳,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被压在了下面。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会怕是又不能在上面了。 也罢,上下其实并无所谓,重要的是,眼前人是心上人。 身下的人面红耳赤,乱发衬着白皙如玉的肌肤显得更为诱人,肖长离呼吸开始急促,他的目光已在无意中变得灼热而危险。 可他依旧没有动,在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前,他不想伤了他。 “愣着干什么?”反而是云钰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拉,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怎么还不犯上……” 肖长离感到思绪已经全都乱了,顾不上再去担心什么,俯身堵住了他的唇。 冬夜寒凉,人心却在紧密的相拥中滚烫如火。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39章 在一阵惊涛骇浪般的颠簸中,云钰后悔了。 他没想到这一次比起上次来竟会差了这么多,上次只是有点疼,还能忍受,这一次却像是身体要被贯穿一般,已经不止是疼,简直像是要死了。 他咬着下唇压抑着想要大叫的冲动,凌乱的喘!息和低吟还是连续不断得泄露出来。 “慢……慢一点……”他死死抱住他,埋首在他颈边,咬着他的肩膀哼哼,呼吸都快要接不上来。 肖长离如他所言慢了下来,灼烈而混乱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对不起……” 这一句话让云钰的痛苦瞬间荡然无存,他抱紧他再次靠了上去,羞声道:“不……不用说……我没事,你……你不要忍着……”他说不下去,只能紧紧抱着他,想就这样与他在这扑天盖地的浪潮中合为一体。 接下来肖长离都极力克制着,云钰却又觉得不满意了,咬着他的耳垂嘟囔:“快……快一点……” “……” —————————————————————————— 烛火已燃尽,怀中人沉沉睡着,几乎汗湿的发凌乱在胸前,仿佛无数细密的网,正牢牢网着肖长离的心。 他并没有睡,反而想了许多,遥远的已然逝去的,未知的无法预料的,都是关于他们两个人的。 片刻后,他起身取来热水,给云钰大概擦了擦身子,又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疲累过后又带着一身的汗入睡,很有可能会得病,何况是在这高处不胜寒的山巅之上。 在这期间云钰迷迷糊糊的任由他摆弄,拉着他的衣袖不松:“长离……是你吗?” 肖长离拂去他脸上乱发,柔声道:“是我。” 云钰便笑着闭上了眼睛,又沉沉睡去。 此时天边刚现鱼肚白,冬日里人又起得晚些,等肖长离把自己收拾好,看着一轮日头跳出群山之后,其余人才陆陆续续起身。 广岫打着哈欠走过来,见人已立在庭院的梅树下,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不由佩服。 昨晚贪、淫误事,他还指望着早上能来个捉奸在床什么的,哪想肖长离比自己起得还早。他不死心得进屋去看,被子盖得整整齐齐,早已经毁尸灭迹了。 见他如此执着,肖长离委实哭笑不得。 广岫绕着肖长离走了一圈,看到他破了皮的下唇,坏笑道:“呦,看来昨晚挺激烈啊……”忽然眼睛一亮,他扯了扯肖长离的衣领,不知是看到了什么,面露惊愕,“不会吧!难道你是在下面的?” 肖长离不明所以,摸了摸脖子,有轻微的痛麻之感。 “啧啧啧……”广岫十分同情得拍拍他肩膀,“辛苦了,别这么早起来,再睡会吧。要是难受,我让广漠给你送点药来。” 肖长离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了,想说什么又觉得没必要,想到云钰可能会不太舒服,就同意让他送些药来。 广岫摇头摆手满是遗憾又充满同情得走了。肖长离无奈笑了笑,想起昨晚云钰似是痛得厉害,咬着自己的肩膀脖子不松口,想是留下了什么痕迹,让人误会了。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依照以往惯例吃了早膳便坐在屋外石椅上看书,同时还留意着屋内的动静,等云钰睡醒。 过得一时,肖行之过来了。 他对广岫欲言又止又吊人胃口的行为感到好奇,便也想来看看自家大哥究竟是怎么了。 虽然他已经接受了肖长离和皇上两情相悦的事,可想起以往自家大哥迷倒万千少女是何等的风光潇洒,如今却背着个男宠的名头成为了皇上的男人,这天差地别还是让他有点适应不过来,需要好好缓缓。 忽然,他看到了肖长离脖子上的红痕,惊得张大了嘴巴,赶紧帮着扯衣领挡住:“我的天这要是让人看见可不得了……大哥,你该不会是,在下头那个吧?” 对这个问题肖长离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保持了沉默。 “不可能啊,大哥这般伟岸健朗,就皇上那个小身板,怎么可能压得了你……”肖行之兀自纠结,十分苦恼,“可他是皇上啊,一定是大哥你让着他的。唉,可千万不能让爹知道了,他这最后的尊严都守不住了可怎么好?” “……” 肖长离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第110章 帝王生子(修) 云钰又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 只觉浑身酸痛无力,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更是难受,偏偏屋内空荡冷清, 这难受劲儿就更大了。 竟然丢下自己走了, 他咬着被子暗暗郁闷。 好在很快肖长离就来了,俯身下来看着自己的样子那样好看, 他的郁闷就一溜烟得都散了。 “可有不适?”肖长离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阵阵发烫, 以为是病了, 微微皱起眉头。 那个不适的地方让云钰压根无法启齿, 只是摇头,握住他的手:“你去哪了?” “在外面。”肖长离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可要沐浴?” 云钰动都不想动, 又把被子拽上来,蒙住头哼哼一声:“痛死了……” 分明是他先惹火的,这会倒像受了委屈一般。 肖长离一窘,取出一个瓷瓶:“这是今早广漠送来的, 你看要不要……” 云钰脸更烫了,对广漠的周到简直无地自容,可某个部位实在难受, 他探出脑袋来瞅了瞅:“怎么用?” 肖长离掩鼻咳了一声:“抹在伤处即可,我帮你……” 对于如此羞耻的事,云钰捂着脸往被子里直缩。肖长离轻轻拉开被子,摸了摸他的头:“先洗一洗。” 云钰点头, 看到他左侧脖子在衣领下若隐若现的一点红痕,这来自于自己的杰作,他笑着勾住他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亲:“我已经做好标记了,你是我的,今后不能再看别人一眼,知道吗?” “好。”肖长离只说了一个字,面上笑容却犹如融融春风,可使万物复苏。 看着这笑容,云钰觉得身体的酸痛尤其是某个部位的不适都烟消云散了,身心好似浮在了云端,幸福得快找不着北。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40章 他想起广漠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和肖长离命中注定相辅相成,甚至两人做些无法言说的事,对双方而言都是增益进补的良方。所谓缘定天成便是如此,可笑世人还说他是灾星,真是愚昧至极。 他要向世人证明,他非但不是灾星,还是天大的福星。 肖长离把云钰抱进浴桶中,不似上回那样拘谨,帮他擦着身子,轻轻擦拭着长发。 云钰忽然转过身来,带起水波荡漾,笑意清扬,眸中盈盈生辉:“广岫的儿子真可爱,是吧?” 肖长离微微一顿,嗯了一声。 “我问过玄惪真人了,他说灵胎得天地灵气而生,非妖非怪,生而得半仙之体,称得上是人中翘楚,你确定不想要一个么?” 肖长离看着他灼灼的眼神,无奈道:“此事,当需三思。” “我已经三思了。”云钰认真得回答,“不止三思,十思百思都有了。” 他抓着肖长离的手在脸上蹭:“怀一个灵胎简单得很,数月即可诞下,不用有所顾忌。” “皇上。”肖长离无奈道,“你是天子,此举……有碍皇威。” 云钰面露犹疑,以他这身份,要真是大着肚子出现在京中,只怕天下又得大乱,别的不说,柳原估计就得活活气死过去。 他垮下脸,伏在浴桶边,十分失落。 肖长离指尖在他柔软的发梢流连了一会,最后认命般道:“若是你真的想要,那便……由我来吧。” 云钰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眼睛微亮:“你的意思是……” “我来怀。”肖长离道,“左右我需在此处休养,远避世俗,就算是丢人,也丢不了多少。” 云钰一阵欣喜过后便是心疼,牢牢抱着他:“你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就这一件,让我来吧。好在此时朝中有二哥坐镇,我就在这里呆上个把月也不防事的。” 生子这种事对男人来说本就不算是件光彩的事,就算肖长离愿意为了自己牺牲,他也不想让他如此为难。 肖长离摸了摸他的头发,犹豫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就这么说定了!”云钰兀自就下了决定,在他脸上捏捏,“你就等着当爹吧!” 打定了主意,云钰洗漱完毕顾不上难受就去找了广岫,拖着他来到幽寂处,又是害臊又是殷切得问孕育灵胎的法子。 广岫好好笑话了他一通,说他这孕育灵胎生子的帝王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看云钰,问道:“你们两个……昨晚那啥了吧?” 云钰红着脸点头,广岫又凑过去神神秘秘问了什么,云钰脸更红,还是点头。 “那就好办了。”广岫双掌一拍,因为很想看看他大肚子的样子,他显得非常积极,“成,我先带你去选一个石卵。你喜欢什么样的,大的小的圆的长的?” 云钰有点懵,还没想清楚就被拽走了。 看着两人御剑凌空而去,肖长离大致能猜到去干嘛,面容平静,继续下棋。 他的对面是根本不精通棋艺的肖行之,所以他还是只能自己和自己下。 “大哥,你身子什么时候能养好,几时回去?”肖行之见自家大哥明显瘦了一圈儿的身板,心中感概,“虽然京中还有些流言蜚语,但只要你开心,我这当弟弟的总是支持你的。” 肖长离放下黑子,道:“外人之言不足多虑,只是……我恐怕还要晚些回去,爹就劳烦你照顾了。” 肖行之道:“没事,大哥你就放心吧。卫将军也已回京,有他陪着爹怕是顾不上那些。” 肖长离点头,落子不歇,很快便分出了胜负。 白子胜,黑子负,一败涂地。 广岫和云钰大半日后才回来,用外袍包着一团什么东西,莹莹生辉挡都挡不住。 他将肖长离叫进屋内关起门来,好半天了才出来。 出来时,云钰的腹部已微微隆了起来。 他摸着肚子别提多高兴,毫不避讳躲闪,观中其他人已见怪不怪,倒是肖行之纠结了一阵,最后想想那个即将出世的是自家大哥的孩子,是这世间最最可爱的娃娃,他便释然了。 云钰能感觉到腹部传来的温热已与自己的周身血脉相连,正随着自己的心跳而律动着。 这是一个正在成长的生命,因他和肖长离而生。 多么奇妙。 ———————————————————————————— 灵胎本非凡俗之物,不同于寻常婴儿需在母体内孕育十月,只要有充分的灵气滋养补给养分,一日当成一月也是可以的。 停云观本就是灵盛充沛之处,云钰真龙之躯更不用说,是以不过数十日灵胎便已具人形,日日长大,云钰腹间也日益隆起,行动都不方便了。 觅得恬寂处,闲坐远云飞,山中时光静谧而悠然,颇有些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意思。 云钰在停云观住得十分舒心,每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和肖长离观云起日暮,烹茶煮酒,等待冬日山巅的第一场雪。 这样与世无争自在悠闲的日子足以使人尘缘皆抛,若是可以,云钰真想就这样和肖长离日日相守,共享此生。 可他的身份却不允许他就此抛却,岁末朝中祭典繁多,缺他不可,京中的书信已传过了好几封,待灵胎降生,他再也无法耽搁,必定是要回去了。 第111章 初为人父 岁暮天寒, 凉意侵肌,云钰却感到腹部滚烫,好像正抱着一颗火球。他几乎能感觉到两只幼嫩的手正在抓挠着石卵外壁, 想要出来。 他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抓着肖长离的手都冒出了热汗。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41章 然而过了好一会石卵都没有破壁的迹象,广岫啧啧做声:“你这是难产啊, 看来这孩子就跟你似的弱不经风,体力不行。想当初我家娃, 那是呲溜一下就出来了。” 云钰担忧道:“那怎么办?” 广岫耸耸肩:“没法子, 只能等着。” 云钰摸摸石卵, 感受着里面传来的努力的抓挠,心中急切,忍不住想要自己扯破石卵, 被广岫拦住。 “别瞎动,得让他自己出来,你要是帮忙这孩子更是先天不足,指不定将来成了个废人。”广岫可谓是操碎了心, 帮着渡了些灵力过去,又撞撞肖长离胳膊,“你这当爹的傻愣着干什么, 你儿子都难产了,赶紧说几句话啊。” 肖长离看着石卵内那个艰难挣动的影子,没说什么,只是以掌心覆在上面, 与孩子透着一层薄壁咫尺相对。 在他的手覆上来时,云钰便感觉到了一股令人心定神稳的力量,透过那层薄壁汇入整个石卵,亦与他的灵识相融。 他能感觉到石卵中的灵胎动作有力而稳定了许多,一阵轻微异样后,那滚烫的感觉淡去,身体骤觉一轻,似有一阵清风荡魂入魄,卷去了所有负累。 紧接着,他看到一只嫩白的小手冲破外壁冒了出来,摸索一阵后,抓住了肖长离的手。 云钰险些几乎就要喜极而泣,也伸手过去握住。 这场景滑稽中透着温馨,连广岫都忍不住露出了同为孕夫的复杂而欣慰的笑容来。 片刻后,孩子的脑袋也探了出来,眼睛初时还未睁开,只靠着本能追寻熟悉而宽厚的气息,抱住了肖长离和云钰的手。 云钰眼眶都湿润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这种感觉。他算是理解为什么广岫会那样护着孩子,自己的心肝宝贝在别人手里自然是怕磕了碰了摔了,一丝一毫都不敢大意。 孩子一出来,那石卵便从云钰腹部脱落下来,他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心中执念总算达成。 卫翊送了热水来,熟练得帮孩子洗净身子,裹上了襁褓。连广漠也来看热闹,捏了捏孩子的小手,笑道:“瞧这模样,啧啧,广岫,比你的俊。” 广岫赏他一个白眼:“记着你这句话,今后不许碰我儿子一下。” 肖行之一脸新奇得看着才只有一丁点儿大的孩子,一时觉得像云钰,一时又觉得像自家大哥,再一看又觉得都像,都快把自己绕懵了。 这刚出世的孩子同样的粉雕玉琢十分漂亮,不同于广岫的孩子一出世就能笑着拽人头发,他既没有哭也没有笑,连表情都没有,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些奇怪的大人。眼眸中少了些灵动多了些深邃,仿佛在思考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人都是干嘛的。 “完了……”广岫拿手在孩子眼前挥了好几下他都没什么反应,他预感不妙,“这么迟钝,今后不会就跟你似的成了块榆木疙瘩吧?” 肖长离眨了眨眼,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云钰抱着孩子一番亲昵,越看越觉得舒心。这孩子像极了肖长离的模样,怎不令他爱到了骨子里。 灵胎中降生的婴孩最初的一个月不可食凡人之物,只可餐风饮露,以天地灵气为补。停云观中别的没有,灵气最盛,根本不用操心,所以云钰还没抱够,名字都没来得及取,肖长离就催他回去了。 冬至将至,年终的祭天大典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不去,云钰心知不可再耽搁,纵有万般不舍也还是要离开了。 临行前一晚,父子三人睡在一张床上,两个大人各怀心事久不成眠,唯有孩子睡得香甜,混无心机。 肖长离想是头一回当爹十分拘谨,压根不敢出声,直挺挺躺着动也不动,让云钰都不敢乱动了。 这孩子不似广岫家的那个活泼灵动,大多时候都在发呆,晚上也是闭眼就睡,一丝多余的事都不做,让云钰很是担心。 要真是成了个肖长离第二,自己以后操心大的不够,还得操心小的,这日子可有得磨。 他睡不着,手绕过孩子小小的身子,探到肖长离手边戳了戳,听到他说了一句:“睡吧。” 天亮就要分别,睡得着才怪。 云钰暗叹一口气,侧身在孩子脸上亲了亲,又小心撑起身子越过孩子,凭着感觉在肖长离脸上亲了一下。 这黑暗之中一点轻微的触碰如同风过湖面,縠纹欲静而不止,让肖长离的心乱了。 他抬手想摸摸他的脸,他却退了回去,发丝落在孩子的脸上。小家伙觉得有些痒,伸手抓了抓,就这么握着云钰的头发睡了。 云钰满心安逸,神思宁和下来,也渐渐睡去。 翌日清晨,天子圣驾启程回宫。 云钰此行带的随从不多,被安置在了山下临近的村庄里,已打点好了回京事宜,候在山脚。 云钰在下山前与广岫秘谈许久,仿佛达成了某种协议般。他拒了步辇抬轿,与肖长离一同下山。 肖长离还需留下来看孩子,暂时不能和他一块回去,这一程多了些惜别的意味,走得越发缱绻漫长。停云观倒是依旧清寂悠然,他来时什么样去时还什么样。 “小子,你都呆这么久了,怎么不跟着一块回去?”广岫推推肖行之,一脸嫌弃,“蹭吃蹭喝的,咱们停云观可没有余粮养闲人。” 肖行之抱着自家大哥的儿子一脸宠溺,对他的逐客令不以为意:“我得帮大哥带孩子呢,过一阵再回去。” 广岫颇为不服,自己的儿子原本是团宠,谁都得放手心里宠着,这下可好,被这后来的小子给抢了风头了。 广岫撇嘴,分明我儿子更可爱更讨喜嘛。就那个小木头疙瘩,傻愣愣的,有什么意思? “你抱着他,不觉得瘆得慌么?”广岫捏捏孩子的脸,“不觉得就跟抱着你大哥似的?” 肖行之一愣,低头看了看,眉眼口鼻果然是像,尤其是这淡定深邃的眼神,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这绝对是亲生的。 “反正我是不敢抱,老觉得他会突然说出什么吓人的话来。”广岫搓搓胳膊,怎么看怎么觉得还是自己的娃好。 肖行之道:“对了,皇上跟你说什么了,瞧你笑成那样,跟捡了几百两银子似的。” “差不多吧。”广岫笑得没了,“不过嘛,天机不可泄露。” —————————————————————————— 山中晨雾模糊了天与地的边界,让一切都在迷蒙中如梦似幻。两人的身影在蜿蜒的青石小径中移动,群山环绕中显得那样渺小。 山中冬意最为凄寒,尤其是晨间寒雾最浓时,他们裹着大氅,并肩而行。云钰冷得不行,忍不住跺了跺脚,把手探进肖长离大氅中,放在他腰上取暖。 肖长离停下来,顺势敞开大氅抱住他,将他牢牢裹住了。 “你……还愿意回宫吗?”虽然此刻他们紧紧相拥,但念及将来,云钰还是忍不住的忧虑。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42章 他若真入了宫,虽然可以朝夕相伴,那个流传于世的男宠之名却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后背,永远无法摆脱。 他本是盖世无双心怀天下之人,怎可委屈内宫,一世背负着非议和骂名? 关于这一点其实肖长离早已不再纠结,正要回答,云钰却忽然按住了他的嘴。 “你在这里安心养着,我会打点好一切的。”云钰从他怀中出来,帮他围好大氅,眸光坚定,“我一定会让你正大光明得回去。” 肖长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想问,云钰却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唇。 平淡清和的一个吻,没有多余的纠缠,所有未尽的言语都已融化在这之间。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别由着广岫叫他小木头。”云钰的目光清透无垢,仿佛可以看进他的灵魂深处,“我一定会给你应得的一切,还有我们的孩子。” 肖长离还想问,他却转身而去,将眷恋深藏。 看着他的身影远去,肖长离静立许久,直到一只手拍在肩头,广岫推他一把:“别瞧了,人都走了,实在舍不得你就跟着一块去呗。” 肖长离没有说话,广岫兀自唉声叹气:“你也真是的,什么人不看上非看上一个皇帝,这皇帝是能随便勾搭的么。江山社稷百姓万民,还有那些文武朝臣,皇位的后继香火,哪一样不是顶顶重要。就你们俩生的这块小木头,知道的是灵胎,在凡夫俗子眼里,两个男人生的可不就是妖怪么。百姓大臣们能承认这样一个孩子的存在,我名字倒着写。” 肖长离眼眸微垂,这些他如何不知,只是到了这个地步,情这一途他已无路可退,唯有与他一同前行,无论前方会有多少阻碍。 广岫又叹了口气,委实觉得这俩人真够折腾的,见肖长离这模样怕自己话说重了伤了他的心,又道:“好在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这一次你就好好歇着,交给他去办吧。” 肖长离目光扫过去,刚要开口,广岫已经摆摆手走了:“快回去吧,冷得很,这天怕是要下雪了。你可别旧伤未好又染了风寒,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等着你养呢。如今也是当爹的人了,别老这么不知轻重……” 肖长离无语,被这个最不知轻重的人教训起来,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 他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踏着阶梯,步步而上。 这一程未送到终点,因为他们的前途,没有末路。 第112章 双龙绕庭 云钰回京就像他离宫那样低调安静, 数日寒夜兼程,加上之前育灵胎耗费了不少精力,他染了风寒, 回宫就病倒了。 他这一病将珩王和柳原急得团团转, 五日之后便是祭天大典,是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祭祀, 关乎国运民生,万不可有丝毫的纰漏。 柳原又急又恼, 恼自己当初怎么就不拼死拦下他, 几乎都想要以死谢罪了。 珩王更是抓耳挠腮, 数落个没完,云钰半靠榻上,安抚道:“我没事, 歇会就好了。祭天仪程不变,还要劳烦你们多做准备了。” “你都这样了还没事呢?”珩王搔得头发都掉了好几根,“你看看你,说好只去几天的, 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快急死我了你知道吗?外头都有传言说你……说你那啥了呢,不趁着这次祭天大典好好露露面, 今后不知还得传出什么瞎话来。” 云钰笑道:“我这不还活着呢,歇几日就好了,保证祭天之时活蹦乱跳得亮个相。二哥这些日子辛苦了,回去歇息吧。还有太傅, 别恼了,急怒伤身啊。” 柳原见他轻描淡写的混不当回事,叹了口气,也只好暂宽下心,为不扰他休息便退下了。 珩王多留了一会,问他肖长离怎么没一块回来,云钰悠悠一笑,不答,只是催他回去休息,引得珩王更好奇了。 二人走后,云钰从枕头下拿出了《符全录》,仔细翻看起来。过得一阵,宫人照他的吩咐送来纸笔,尽数退出寝殿,在他召见之前,御医都不能随便进来。 皇帝在祭天前本要斋戒沐浴撰写祝文,何御医当他病重仍不忘祭典,十分感动,按令候在外面。 冬日昼短夜长,很快便是晚膳时分,寝宫内依旧没有动静,宫人们都有些担心,怕皇上饿了累了无人侍候,还是何御医沉得住气,让他们再等等。 又过了个把时辰,眼看着天黑下来,何御医也等不下去了,敲了敲门,门内并无应答。 几人正是担忧,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门内发出怪异的亮光,何御医赶忙推门,便见眼前两道华光闪过,灼然夺目,令人不可逼视。 他揉了揉眼睛,整个人就是一愣。后面的宫人亦发出惊叹,怔在当场。 只见寝殿之内华光四溢,一银一青两道光影状若游龙,交缠而舞,片刻后化为流光消散,只留下满室清辉。 这奇异的一幕将众人惊在当场,好一会了才回过神来,忙去看皇上。 云钰躺在床上刚好醒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何御医赶紧上前为他号脉,问他可觉有何异样。 云钰一脸迷糊,说自己方才做了个梦,梦中有双龙从天而降,在他身边围绕不歇。 众人纷纷称奇,视之为吉。 古籍中曾有记载,双龙现乃是名臣出世之兆,一为真龙,一为辅龙,昭示天子得天降圣德辅佐,乃是君权神授,千秋万世之意。 如今在天子寝宫竟现双龙绕庭,莫非就是名臣辅君而定国□□之象? 翌日,双龙之说已传得沸沸扬扬,珩王入宫探望,问云钰可是当真。云钰只是笑,说自己当时睡着并未见着,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珩王摸不着头脑,道:“什么叫他们说,你不是做梦了么?真的梦到了双龙?” 云钰笑了笑,不逗他了,从枕头下拿出《符全录》,翻到一页给珩王看:“障眼法罢了。世人总说肖长离是灾星,我便要他们相信,他非但不是灾星,还是我大缙的能臣,是福星。” 珩王看着书中所记载的以画像幻化为形之法,一串复杂拗口的咒诀,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符文,好一会了嘴才合上:“你的意思是……所谓双龙绕庭,是你故意使出的幻象?” 云钰点头,又从被子下拿出一叠绘有双龙的纸递给他:“劳烦二哥帮我拿出去解决了,小心别让人看到。” 珩王看着足有十多张的双龙画,画上双龙一银一青栩栩如生,眼眸以朱砂点睛,每幅都大同小异,唯有双龙边所绘的符文有着大大小小的差距。 道家符文讲求的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当中不可有断点,若是断了则符文功效尽失。从这几页纸上都能看出画时并不熟练多有疏漏,这十多张想必都是画废了用不上的,也不知他画了多久,耗费了多少心力。 感情他压根就没好好休息,都在折腾这些了。 珩王脸一沉正要数落,忽然闻到画纸上有淡淡的血腥气,低头又看了看,发现那双龙眸中点睛所用的竟不是朱砂,而是鲜血。 谁的血,不言自明。 见他脸更黑,云钰赶紧解释:“一点点罢了,不妨事的……我这么大个人,流这点血算什么?” 珩王知道只要是为了肖长离,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丝毫犹疑,说了也没用,叹了口气,道:“阿钰,我明白你的用心良苦,可是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就算你能让百姓相信双龙现是有名臣出世,你又怎么让他们认定那个人就是肖长离?”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43章 云钰道:“怎么不能?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有潜龙命格么?百姓最擅长的就是偏听偏信人云亦云,几句灾星的无稽之说就让他们一心想置他于死敌,我这有理有据还有人亲眼所见,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珩王道:“那可不一定,往近了看,原仕杰不是更有名臣之象么?出生清白,又有大破敌虏之功……” “好了二哥……”云钰揉揉眉心,这一盆冷水泼下来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你就不能让我有个盼头么?”他眸光坚定,毅然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珩王知道多说无用,将画纸折折叠叠塞进怀中,拍了拍,拍不平,看着就像是怀了孩子似的。 “你想做便去做吧,不过别伤着身子。”珩王边按着肚子边语重心长劝道,“二哥也帮不了你什么,最多帮你添把火去。不过你要知道,百姓民心虽然善变,易受蒙蔽,到底也是一国之基,君权之道,是不可以随意轻慢唬弄的。二哥知道你行事向来有分寸,理应不会太过。” 云钰点头,面露感概:“我明白,多谢二哥。” 珩王拍着肚子,正担心怎样才能藏着这堆东西自然得出宫而不被人发现,一个宫人在外头说太史令有吉事奏报,请求面圣。 珩王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将“吉”听成了“急”。 太史令观天象以测吉凶,那传的都是天意,他若说有急事,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莫不是云钰这般欺瞒之举被老天发现,降下惩戒了? 他这心思一溜溜得就窜出了老远,差点都想到天降灾劫国破家亡上去了,却见徐怛面有喜色,上前禀道:“皇上,臣昨晚观天象于九星台上,见日月合璧,五星连珠,七曜同宫,乃是百年难遇大吉之象啊!” 云钰和珩王闻言都愣了一会,没反应过来。 日月合璧,五星连珠,这传说中才有的异象,竟然在昨晚发生了? 要知道五星连珠七曜同宫乃是百年难遇的祥瑞之兆,预示圣德降临,天遂人道,亦有明主临世之说,不管怎么看都比这弄虚作假的双龙现世高端得多。 二人回神过来,面面相觑。 珩王望向云钰,挤了挤眼,诧异他竟然连天上星宿都能动得了手脚。 云钰笑着摇头,还得意得吐吐舌头。 此乃天降之意,自己怎么可能主宰得了? 第113章 帝子降兮 “五星连珠都出了, 难道真是顺应了你的心意?”徐怛走后,珩王托着下巴啧啧做声,“这个肖长离, 又是血月又是七曜同宫, 还真是不简单。” “这不一样,我问过玄惪真人, 血月乃是预示了巫翵焚天之难,与他并无干系。”云钰可不愿意肖长离当真和灾劫牵扯在一起, “他本就是非凡之人, 若不是小人做梗散播流言, 他怎会背上这般骂名?二哥这下可以放心了,并不是我愚弄万民,而是天意如此。” 珩王笑道:“是是是, 你家长离啊是人中之龙,和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下满意了吧?” 云钰脸色微红,遥想某人在停云观抱孩子换尿片的情形, 不由低头浅笑。 珩王见他这样,心知这情之一途他已无法回头,到了这个地步, 他这做哥哥的除了成人之美,还能做什么呢? 云钰敛容,道:“二哥,我有一事相求, 还望二哥应允。” 见他的神情变得凝肃,珩王亦不禁正色:“什么事?” “祭典之日,只需二哥说几句话便可。” 珩王一怔,不解道:“说什么话?” “二哥聪慧,到时候自会知晓。”云钰微微一笑,并未多说什么,只让他回去好好准备祭典。 “你小子,怎地还和二哥卖关子?”他不说,珩王就更好奇了,只是为了不妨碍他休息,他只好暂且按捺了好奇,让他好好休养,别再折腾了。 如此吉兆一出,云钰心情大好,连带着病都好了许多,更宣令大赦天下与民同庆,免一年赋税以安民生。 国君祭天前应斋戒三日,祭典具体仪程由太常寺和礼部合力督办。 这是云钰继位以来头一次办祭天大典,还有许多事务并不熟识,柳原身为太傅有督教之责,三日来常随左右为他讲解。 祭典礼仪繁杂,严正分明,每进行一项仪程,皇帝都要分别向正位、各配位、从位行三跪九叩之礼,从迎神至送神要下跪七十多次、叩头近两百多下,历时一个时辰之久。 云钰病体尚未完全康复,柳原担心他身子熬不住这般劳累,这三日来严令御医和宫人好生伺候,定要保他龙体无恙。 云钰心念坚定,十分听话得安养身体研习祭礼,让柳原安心不少。 如今肖长离不在京中,柳原本还担心他心有牵挂无法安心祭天,如今看来,经过这么多事,皇上终究是成长不少,不再一心拘于男女……呃,男男情爱之事了。 看着云钰敦敏恭顺的样子,他那点贼心又冒了出来,寻了个机会又提醒他可以大婚立后了。 云钰无奈笑道:“老师,这个念头您老可以趁早放下了,朕是不会大婚的。” 柳原原本也没有抱多大希望,此时被回绝内心已是毫无波动,叹道:“老臣明白,只是皇上,您不大婚立后,何来子嗣,若无子嗣,这大缙江山将来何人继承?男女合合繁衍后代,这是天道纲常,您不找个女人,这皇嗣难道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云钰心中一动,眸中笑意忽闪,却没说什么。 “唉,皇上要实在不愿意立后选妃,就愿意守着肖大人一个人过,老臣也别无他法,可这女人总得临幸一两个吧?只要生个皇子出来,让这大缙江山后继有人,老臣也就不操这份心了……” 柳原对这事已是心灰意冷,要求也是一降再降,现在只求有个小皇子能让他在入土前瞧一瞧抱一抱,他就心满意足了。 云钰为这忠心老臣倒了杯茶,微笑道:“老师放心,孩子一定会有的。” 柳原心下稍安,道:“那是什么时候?老臣这身子骨,怕是等不了多久了……” 云钰皱眉:“莫要胡说,老师定会长命百岁的。” 柳原面露感概:“只要能看到孩子,看到陛下坐稳了皇位,老臣便已然无憾了。当初是我硬将陛下推上皇位,让陛下受了诸般苦楚,平日里又是多嘴多舌,管这管那的,如今想来,实在是愧对……” 云钰握住他苍老的手,自责道:“老师这说的什么话?民间尚有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身为帝师又有监国之权,管束朕不是理所应当么?倒是朕,任性妄为不顾大局,让老师费心劳力,还多番遭受危难,是朕愧对才是。” 柳原双目含泪,连连摇头:“皇上,万不要这样说……老臣何德何能……”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44章 云钰握住他的手,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老师也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对朕而言,老师亦师亦父,有督教授业之恩,危难之前舍身相护,此恩毕生难报,云钰铭记于心。今后老师只需安心颐养,朕定尽心全力做好应尽职责,不负老师厚望。” 柳原拭去眼角的泪,欣慰颔首。 他知道云钰不是个让人操心的人,他说过的话就必定会做到,可他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 缙长德元年,皇帝于农历冬月初五迎日于东郊圜丘,率百官祭天,敬献天地神明。 整个祭天的过程十分繁杂,寒日之中云钰需步行至祭台,不得乘坐车辇。繁复的礼服与冠冕压得他头重脚轻,他却不敢有丝毫懈怠,至祭台后按礼制祭祀,三叩九拜毫无敷衍,只求上苍真可垂怜,降大缙国泰民安,赐他心愿达成。 忽而风起,吹动华盖猎猎作响。原本敬肃而立的百官和侍从中忽然发出一阵骚动,似是看到了什么极为震惊之事。 要知道祭天大典之上最忌喧杂亵渎,凡陪祀执事者若有丝毫轻慢差池,轻则罢职重则处死,规矩十分严明。此时却连向来最为严谨的太傅柳原都仰首望天,面露愕然。 “我的天,这是……”珩王看着眼前神异的一幕瞠目结舌,下意识就看了看位于高台之上焚香的云钰。 云钰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将手中的香插好,深施一礼,这才抬头望向天宇。 只见天宇之中风起云涌层云叠乱,一道华光自九天而来透云而下,直直射向云钰所立高台。 华光之中,一头异兽乘风而来,首似龙,形如马,背上五彩长纹随风拂动,唇边长须如流云氤氲,溢彩流光。 “麒麟!这是圣兽麒麟呐!”百官之中不知何人发出惊叹,随即便蔓延开来,人人皆叹。 所有人都看着这传说中的圣兽停在天子之前,鼻中喷出一团灵气,张口长嘶,吹得云钰衣发皆舞,好似即将御风而去。 古语有云,麟凤五灵,谓王者之嘉瑞。今竟有麒麟现世拜于天子之前,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更为惊奇的是,异兽背上竟驮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面如满月目若寒星,体带异光,两只粉嫩的手张开,朝云钰扑来。 云钰上前一步,握住孩子的手,将他抱入怀中。 麒麟鼻中呼噜一声,摆摆尾巴,身子抖了抖,又从口中吐出一方玉帛,掉落在地。 珩王靠得近些,上前拾了起来,顾不上上头的圣兽口水,展开读道:“圣德十方,承天之佑,帝子降兮,徽在贤明。”阅毕,他怔了一会,看看那孩子又看看云钰。 云钰眨眨眼,冲他使了个眼色。 珩王咽了口唾沫,忽然明白他想让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了。 他后退了两步,高举玉帛,朗声道:“麒麟含书,九天而至,这孩子乃是天赐麟儿,是上天赐我大缙之子啊。”言罢他便跪拜在地,高呼天佑大缙,帝禄永延。 片刻过后,在场之人皆随他一同跪地高呼,十分虔诚。只有柳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这孩子确确实实是圣兽麒麟送来的。 麒麟非盛世不出,非贤君不慕,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大缙之福,是天子之德。 于是他只迟疑了一会便随众人而拜,那点疑惑在欣喜之中已是荡然无存了。 云钰抱着孩子,看着他漂亮精致的小脸,仿佛也随同看到了某个人,周遭一切皆已变得无关紧要了。 麒麟歪了歪头,走过来在云钰身上碰了碰。云钰转身而立,暗暗挤破左手食指指尖的伤口,挤出一滴血来,按在麒麟额上。 那点真龙之血触及麒麟额头便化为一点莹光透体而入,麒麟周身亦随之一亮。 它像是十分满意一般,摇头摆尾,凑过来在孩子脸上又碰了碰,这才转身甩尾,凌空而去。 地上百官大气都不敢出,眼看麒麟遁入天际,激动之心无以言表,再次长拜于地,恭送圣兽,好半天了都不敢抬头。 珩王将这些瞧在眼里,暗暗盯了云钰一眼,不知这究竟搞的究竟是什么名堂。 云钰一笑,抱着孩子冲他挥挥手。 珩王看着孩子可爱的小脸哭笑不得。 罢了,随他去吧。 咦? 他定睛又看了看,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孩子瞧着怎么这么像某个人呢? ———————————————————————————— “呼,总算是完成任务了。” 祭台百里之外的水泽山颠上,广岫心不甘情不愿得将停云观的秘宝水精丹送进麒麟口中,瞧着这头被凡人视为圣兽的蠢家伙手舞足蹈得蹦哒,啧啧做声:“这回我为了你俩可算是亏大了,这水精丹你知道有多稀罕吗?一百年才能炼出来一颗,全便宜这货了。等日后荣华富贵,别忘了你还欠我这个天大的人情。” 肖长离没说话,望着迷蒙远山之下的那片帝都繁华,东郊圜丘祭台之上盛典仍在继续,昭示着巍巍皇权的盛荣不歇。 此时置身事外远观难近,他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能想象他抱着孩子眉眼含笑的模样,心底有淡淡暖意流淌。 第114章 三世同堂 他没想到云钰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孩子示于百官之前, 天降麟儿的名头摆上去,不会再有人质疑孩子的身份,确实是个好办法。 可这假借天意愚弄万民的罪责, 他要如何承担? “你看你又多想了吧。”广岫揪着麒麟的尾巴往他身上甩, “放心吧,他这么做没什么坏处。一来他确是真龙天子, 他的儿子说是帝子本就是理所应当。二来,你的潜龙命格也不差, 你二人精元合合所生的孩子, 那就是飞升上神都绰绰有余, 何况只是在这凡间为帝?三来……”他敲了敲麒麟的脑壳,“这家伙虽然蠢,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驱策的, 你以为谁都能往他背上骑?” 麒麟打了个响鼻,似乎对他说自己蠢很不满。 在凡人眼中麒麟是圣兽是神物,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可对广岫这样修仙习道之人来说, 它也就是头奇形怪状有些道行的兽类罢了。 但凡想要修炼得道者,停云观的丹药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何况对麒麟来说, 一滴天子的真龙之血亦是珍贵,这一趟跑得甚有价值。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45章 不过圣兽也有贪心不足的时候,麒麟往广岫手上蹭了蹭,还想讨颗灵丹, 被广岫一巴掌拨开。它哼哼着往地上一坐,激起尘埃四散,山似乎都连带着震了一震。 “话虽如此,可他是天子,身负万民之责,如此妄为,实在不妥。”肖长离眉心微有舒展,心却无法真正放下来。 这事怎么说都有弄虚作假的成分在里头,自己倒也罢了,他却经不得丝毫的质疑和非议。 广岫摇摇头,理解了为什么云钰让自己瞒着肖长离行事。 他本欲偷偷抱了孩子出来,可人家这当爹的寸步不离,他实在瞒不过只好带着他一块来请麒麟出山,结果都这当口了,他还左右不放心的,婆妈。 “天子怎么了,就是天子才能为所欲为啊。”广岫嗤鼻,“你想想看,从古至今多少当皇帝的都爱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神光照室盘龙绕梁,挖块石头刻两个字都是天降祥瑞,谁敢置喙?他费这力气我都觉得多余,咱就抱个孩子回去怎么了,就在后宫养个男宠怎么了?谁不服砍了!堂堂帝王做事都束手束脚的,丢不丢人?” “胡说。”肖长离皱眉,对他这番话十分鄙夷。 广岫撇嘴:“知道你是大仁大义的君子,可有时候人自私点也没啥,人都是为自己活,管他什么百姓社稷。要都按着他们的想法来,说你是灾星你就真去死了?迂腐,愚蠢。”他踹了麒麟屁股一脚,诺大个神兽就嗒嗒跑了,继续回它的深山修炼。广岫完成了任务,也要回去了。 “懒得管你,忙我反正帮完了,让小皇帝别忘了他答应的报酬就行。”广岫看了肖长离一眼,实在很想在他的榆木脑袋上敲一敲,“你也别回停云观了,孩子已经名正言顺,你这当爹的就等着入宫享福吧,说不定小皇帝还会封你个皇后当当,不过得小心把老家伙给气死。”想到肖乾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他就觉得好笑,十分解气。 肖长离无奈,还是拱手一拜:“多谢。” 广岫摆手,挥一挥衣袖,十分潇洒得走了。肖长离又在山巅静立片刻方才下山。 山下停着一辆马车,车内肖行之正是等得无聊,见他回来了立马问道:“大哥,你和广岫在上面干嘛呢?孩子呢?” 见肖长离怀中空空如也,他着急起来:“大哥,孩子哪去了?你们不会把他留在山上了吧,他还那么小,万一被野兽叼去了怎么办?” 肖长离道:“孩子没事,不要担心。我们回去吧。” 肖长离驱赶马车,在肖行之一路的喋喋不休和责怪声中来到了肖乾林的小屋。 “苏苏哥哥,我们去玩吧。” “马上要吃饭了,快去洗洗手,晚些再去玩。” “不嘛,我要玩……” 云麒拽着苏苏,不管不顾得拉扯,苏苏手里正端着盘菜,被他拽得险些打翻。 忽然一只手托住了摇摇欲坠的盘子,稳稳接了过去。苏苏怔了怔,转头看去,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舅舅!”云麒扑进肖长离怀中,东摸摸西拍拍,“是真的哎,外公说你死了,我还以为是鬼呢。” 肖长离苦笑,揉了揉他的头:“麒儿可有乖乖听话?” 云麒直点头:“听话,麒儿一直都很听话的。” 虽说他这话并没有多少说服力,肖长离还是笑着点头:“那就好,快去洗手。” 云麒乖巧点头,一溜小跑去扮演乖宝宝了。 屋内窗户微启,一个人影闪过,又砰地合上了。 肖长离将盘子递给下人,看了看苏苏,见小孩儿整个瘦了一圈儿,面上亦不复当初的灵动,心中感概,道:“伤可好了?” 苏苏捏了捏衣角,点头:“好了。” “那就好。”肖长离道,“在此安心住下,就当自己的家。” 苏苏鼻头一酸,赶紧低头,将眼底的泪水隐藏。他多希望一切都可以回到以前,自己还可以恬不知耻得喊他姐夫,因为那时候,姐姐还在。 可现在,连她的画像都被自己毁了。 都是因为自己。 一只手放在他肩头,无声传来了温和而宁定的力量:“你姐姐没事,她去投胎了。” 苏苏抬头,眼泪滑落。 他看到了一双令人安心的眸子,一如初见之时那样澄净深远,如同浩淼的夜空可包容一切。 “地府有阴司主宰着亡者的因果轮回,善者入善道,定有福报。”肖长离微笑道,“总有一日,你们会再见面。” 苏苏咬着牙忍住哽咽,重重点头。 肖行之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这沉重气氛还是快些结束得好,过来一手搭一个肩膀,将两人往屋里推:“好了好了,云麒都洗完手了,赶紧吃饭吧。” 靖妃正数落着儿子洗手打湿了衣服,见肖长离回来又惊又喜,赶紧又去吩咐下人再添几道菜,把肖行之给彻底无视了。 肖行之自己拿了块红烧肉塞嘴里,边嚼边去请父亲出来吃饭。云麒见他直接往盘子里拿肉吃,也学着伸手过去,却还没碰着就被敲了一筷子。 “没规矩。”靖妃沉着脸呵斥。 “可是舅舅也偷吃了……”云麒瘪着嘴十分委屈。 靖妃一眼斜过去:“好的不学,快给舅舅盛碗饭来。” 云麒不情愿得要起身,苏苏已将几人的饭都一一盛好摆放好,老老实实坐在了座位上。 比起现在,肖长离却更想看到他如从前那般肆意的模样。若成长需要付出的代价如此惨重,得到再多又有何用? 可惜现在,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在肖乾林来之前,卫峥先来了。 卫湛仍需驻守边境,他这孤家寡人平日里都在这里蹭饭,一到饭点就到,任肖乾林怎么轰都轰不走。 过了一会肖乾林来了,板着脸目不斜视,坐上主位就闷声吃饭。 “儿子这么久没回来,你这当爹的怎么也没点表示?”卫峥帮着倒了杯酒,“来,喝一杯,就当接风。” 肖乾林没好气:“闭上你的嘴,吃完了赶紧滚。” 卫峥啧啧叹道:“还是这么无情。”拿过酒自己喝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46章 吃了没一会,肖长离忽然放下了碗,道:“爹,我和云钰,有了一个孩子。” 此言一出,除了云麒和苏苏以外的人都被呛着了,咳嗽声一片。 肖行之是知情人为什么也被呛着了呢?因为他压根没想到大哥竟然会这么直截了当得就说了出来,连点缓冲都没有。 他本来还打算帮他瞒着呢。 缓过劲后,他就帮着肖乾林拍背顺气,还补充了几句:“爹,是个男孩,可漂亮了,长得很像大哥……” 他这话一说肖乾林咳得就更厉害了,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苍天啊作孽啊,自家儿子给皇帝当男宠也就罢了,竟然连儿子都生了,让他情何以堪! “这……我没听错吧?”卫峥又是惊愕又是新奇,看着肖长离。 肖长离淡定点头。 他本就不是喜欢遮遮掩掩的人,反正事情已成定局,早晚也会为人所知,不如干脆些说出来。 “你……你给我……”肖乾林拍着桌子,震得桌上的汤都洒了一片,“你给我滚出去!” 肖长离面不改色:“爹请保重身体。” “堂堂大男人竟然生起了孩子,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想气死我……”肖乾林抓起酒杯要砸,顿了顿,往地上摔去,“逆子,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肖行之忙道:“爹你别生气,孩子特别可爱,我还抱过呢,爹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关键之处,赶紧道,“孩子是皇上生的,不是大哥,我亲眼看到的……” 肖乾林忽然就平复了下来,眼神锋利得射了过去:“当真?是云钰小儿生的?” 肖行之点头如捣蒜。 他知道自己这重点抓对了。 肖乾林推开他的手,抚了抚胡须,倒了杯酒喝下,长舒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那个暴跳如雷的人并不是自己。 “吃饭。” 老父亲下令,靖妃和肖行之赶紧低头扒饭,苏苏也是一头雾水端起了碗。 卫峥忍住笑,又给肖乾林倒了杯酒:“这是好事嘛,恭喜贤弟喜得福孙,三世同堂真是让人羡慕,老哥我就没有这个福气咯。” 肖乾林冷笑:“卫兄且莫羡慕,他们这荒唐之举怕还是从广岫那学的呢。说到福气,还是卫兄的好些。” 卫峥一口酒呛住,鼻腔火辣辣得疼,一张黝黑的脸显得更黑了:“你说什么?” 肖乾林悠悠然看了看肖行之:“你去过停云观,应该见过广岫和卫翊的孩子了吧?” 肖行之只得点头:“也……也很可爱的,很像广岫来着……” 卫峥放下酒杯,脸更黑了。 肖乾林扳回一城,心里别提多得意,先前那点不快早没影了。 云麒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派天真道:“长离舅舅生孩子了,麒儿能抱抱吗?” 苏苏虽还搞不清楚状况,却也很是期待:“我也想抱抱。” 肖长离微微一笑:“好。” 饭后,在云麒拉着苏苏要去玩时,在静妃拉着肖行之问孩子究竟是怎么生出来时,在肖乾林和卫峥斗嘴斗到究竟是谁的孙子更可爱时,一行人来到屋前。 当前一人着礼部三品官服,手持玉轴圣旨,朗声道:“肖长离肖大人何在?速来接旨。” 第115章 得此一人 这是一道官复肖长离大理寺卿之职的圣旨, 没有多余的赏赐另加的封赏,除了圣旨制式的华贵和传旨人的特殊外,和其他的圣旨并没有什么不同。 肖长离接旨谢恩, 送走传旨官员, 看着圣旨上属于云钰的娟秀笔迹,出了会神。 肖乾林冷哼一声, 不屑一顾。白折腾了这一身的伤背了一堆骂名,结果还只是个三品的大理寺卿, 屁用没有。 不过一般来说帝王下旨只是命司礼监传旨, 只有看重的官员才会特命礼部官员发旨, 就这点还像个样子。看在他给老肖家生了个儿子的份上就原谅他了。 肖乾林喝了口茶,想起那个传言,什么麒麟吐书天降帝子他是不信的, 可那个孩子若是云钰与肖长离的,一切便是顺理成章了。 “什么时候……”肖乾林放下茶杯,装作随意得说了一句,“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其实他很想知道从那么一个大石卵里出来的究竟会是个怎样的孩子, 当真不是奇形怪状,当真,会很可爱么? “是, 爹。” 肖长离眸中隐露笑意,对自己的儿子,他很有自信。 —————————————————————————— 冬至过后天寒更甚,一夜霜冻莹白似雪, 云钰起了个大早,见庭中几株寒梅盛放,经霜冷淬后分外红艳,不由心喜。 他记着广漠的话,灵胎诞生的孩子最初一个月不可食人间杂物,偶尔喝点霜雪露水即可。他怕宫人取得不干净,便一大早就来到御花园中采集,取一日清晨最为纯净的霜露。 与肖长离停云观别后又是数日未见,得知他回京云钰就命人去下了旨,复了肖长离大理寺卿的职,本以为他会立即入宫来见见自己,岂料他一接到圣旨就去大理寺办公了,根本没有要进宫的意思。 想到这里,云钰便有些气闷。 这个没良心的,就留着他们父子俩在宫里也不来看看。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47章 偏偏大理寺久无正卿,前阵子又被广陵折腾了一通,积压了不少公务,肖长离忙一些也是应当的,他不好打搅,便只有这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得磨着。 他心里郁闷,下手也重了些,碰落了不少梅花,心下又觉得自己好笑,暗叹一口气。 似是顺了他的心意一般,不过一会便有宫人来报,说大理寺卿肖长离求见。 “快宣,就让他来这里。”云钰又惊又喜,手中瓷罐一抖,洒了好些露水出来。 肖长离随宫人而来,一路红梅烈艳灼灼芳华,却并未见到云钰身影。宫人让他稍候便躬身退下了。 肖长离一身绛色官服置身梅影之中相得益彰,衬上那张卓然出众的脸甚是悦目,云钰本想躲着不出逗他一逗,见此美景却是心动难抑,径直扑过去从背后将他抱住了。 肖长离微惊,随后拍了拍他的手:“皇上。” 云钰在他背上又拱又蹭的,闷声道:“肖大人贵人事忙,总算是想起来看看我了。” 肖长离微窘:“事务繁杂,一时未得空闲……” “好了,我又没有怪你。”云钰搂着他不松手,“知道你喜欢办案才复了你的职,可不是要你去拼命的。寻常事务就交给下属去做,别太累。” 肖长离握住他的手,想让他松开一些,云钰却反而抱得更紧。肖长离无奈,只得任他抱着,问孩子情况如何。 云钰横了他一眼:“难道我这当父王的会亏待他?”他转到肖长离跟前逼近过去,彼此呼吸几乎交缠,“这么多天没见,你就不想我?” 肖长离刚要开口说什么,云钰就亲了过来。 不管他想不想到底有多想,反正自己是想死了,云钰也就顾不上许多先亲了再说,反正等他主动有所表示是不可能的。 肖长离但凡还有些理智时都是极为克制的,就像现在,任凭云钰怎么亲他都没松口。最后还是云钰妥协了,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你可真是块木头,朽木。” 他掐这一把根本没用什么力道,肖长离只觉一痒,连带着心都动了。 “放心吧,我已让他们不得来打搅,没人会看到的。”云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抓着他的手道,“虽然你现在还是大理寺卿,但你要记住,你我之间,绝对不是君臣。” 肖长离点头,其实这才是他想要的最好的结果。 看上去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肖长离没有成为帝王男宠入住后宫,云钰也没有一味宠幸封赏,让某些等着看笑话的眼睛都摸了瞎。 他知道云钰懂他。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考虑,把所有能想的都想到了,没有束缚,不使他为难,不令他屈就。 他依旧可以做想做的事,也可以与他一生为伴。 此时他近在咫尺,面庞微红,眸光莹亮,温热的气息洒在脸上,带着淡淡的梅香。 一切都是令他甘心一往无回的样子,心动从一开始就未曾停止。 肖长离帮云钰拢了拢大氅,轻轻抬起他的脸,吻了下去。 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仿佛一汪春水,一点点漫过了理智的边界。 这一次肖长离觉得,偶尔沉溺一下无妨。 反倒是云钰有些诧异,不知他为何突然就想通了,竟然主动了一会。 不过这诧异只是稍稍冒了个泡,很快就在相贴的双唇中砰地一下,散去了。 这个人终于是真真切切留在了自己身边,没有疏远不再拒绝,更不会再有分离。 何其有幸。 肖长离轻拂他的长发,也暂时醉心于这片柔情之中。片刻后他留意到了远处踟蹰不进的宫人,道:“回去吧,一会该上朝了。” 云钰差点把这个给忘了,心知此事不可耽搁,退身出来,却拽着肖长离的袖子不让他走,硬是将他一道拉回了寝殿。 他让宫人放下朝服和玉冠便让他们出去了,宫人走前还机灵得关上了门。 穿戴朝服是件繁琐复杂的事,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分明不可紊乱,没有两三个宫人怕是都穿不好,可此时此刻,云钰实在不想被人打扰。 没了宫人伺候,肖长离便帮他解下大氅,宽衣束发,一件件套上朝服。 云钰乖乖站着,感觉他的气息缭绕在身侧,他为自己披上朝服时的侧脸俊朗如天工造物,令他痴迷。 他的手骨节分明而有力,绕过腰间围好玉带,让他想起肌肤相亲时他的手划过自己身体时的战栗触感。还有他的睫毛投在脸上的阴影,他额上发丝划过脸庞的弧度,每一丝都不想放过。 “长离……”云钰道,“过几日,我们一道去梅峰赏梅吧?” 肖长离拂平衣袍上的褶皱,看着他的眼睛,道:“好。” ————————————————————————————————————————————————————————— 冬至过后雪意渐浓,终于在初十这天清晨见了一片莹白浅雪,天地仿佛都清明了许多。 雪不大,但天寒,融得并不快。御花园中点缀着白雪的腊梅让云钰心痒痒的,忍不住了,当即吩咐下去,两日后轻车简行,摆驾梅峰。 此时正值一年之末新岁之初,朝中事务较多,谁都是忙得晕头转向,云钰便准了朝中官员元日这天休沐,大家都不用办公,正好他自己也能忙里偷闲,和肖长离一道去赏梅。 知道他要去赏梅,珩王可不愿落下,巴巴得也要一起去。云钰不好撇下他,索性把柳原也捎上了。 看着园中一片红梅盛景,云钰忽然心生一念,当日便把珩王和柳原这两个至亲之人叫到了御书房。 他们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从珩王神情看来像是好事,从柳老太傅的神情来看又不像是什么好事,让人捉摸不透。 两人得了空闲便一同去看了原仕杰。虽已官至兵部侍郎,原仕杰依旧住在原来的小宅子里。仆从只有寥寥数人,因为主人喜静,他们便也不多话不多事,默然往来,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不大的宅子,竟是静若空城。 原仕杰将二人领入院中,在中庭摆了茶水,便算是招待了。 冷风从廊中穿过,云钰紧了紧衣襟,看向一旁的院落,一声叹息未出,却凉了身心。 院中花草少了人侍弄,已为冰雪所败,冬日之下,更显寂寥。凄清中,唯有一株寒梅独立院角,枝头冒出一朵素白寒梅,倔强得要在这座空宅中绽放出希望。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48章 白梅似雪,圣洁而绝美。 原仕杰将孩子抱出来,让他去看那朵素梅。 他的母亲,名字中便有一个梅字。 云钰想,或许在这朵梅中正藏着那个女子的魂魄和眼眸,正含笑看着他们呢。 这世间至亲之人,从来都不会真正离去,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或许是拂过耳旁的风,或许是落在发间的一片叶,亦或是,开在眼前的一朵花。 孩子的眉眼很像他的父亲,顾盼笑意之间又带着几分母亲的神、韵,不染世事的双眸乌黑莹亮,犹如悬在夜空的明星。 他被原仕杰抱在怀中,像是不太舒服得挣动了一下,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朵白梅。原仕杰赶紧将他抱开一些,怕他把梅花给碰落了。 孩子不高兴了,咿呀叫了几声,去挠父亲的脸。 原仕杰沉郁的眸中闪现微芒,轻轻握住了孩子的手。 —————————————————————————————— 两日后,圣驾低调得驶往冧云山梅峰,除了帝王车驾、珩王和太傅柳原之外,还有大理寺卿肖长离以及一辆神秘马车,不知所乘何人。 梅峰以梅为名,遍山梅花,与香山红枫齐名,前朝之时便被划为皇家园林,山中建有帝王别苑,早几日便已打扫妥当,就等圣驾抵达。 别苑本有人专门看管,这次却是皇帝车驾一到,人就都被遣散回家休假了,一个打扫粗使的下人都没留下,全部换成了珩王府的亲信随从,统共不过五十人。 肖长离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样一来就觉得更不对劲了。云钰明显是有事,柳原那担心天会塌下来的样子,珩王更是看他的眼神都猥琐了许多。 最奇怪的是,云钰特意让他带上了肖乾林。 肖乾林原本并不想来,肖长离说能看看孩子他才勉强答应的。 见孩子第一面时他竟有了惊为天人之感。 果真是……十分可爱…… 无论是上看下看横看竖看,都让他十分舒心顺眼。 他觉得这事挺奇怪的,如他这样眼光十分高十分挑剔的人,竟然看了一眼就很喜欢这来路不正的孩子,尤其是在这个孩子还这么像他那个不孝长子的情况下。 在他还在犯嘀咕时,他已经抱着孩子不肯撒手了。 柳原数次都没法从他手里抱回孩子,便在一边喋喋不休,一时说他抱的方法不对一时说他胡子太扎会伤了孩子幼嫩的肌肤,活像个老妈子,让肖乾林这素以风雅自居之人都险些忍不住骂他一句老不死的。 他们唇枪舌战斗了小半个时辰,亦如往昔在朝堂上永远对立的架势,分不出胜负来。珩王担心孩子受到池鱼之灾,趁他们不备抢了就跑。 两人吹胡子瞪眼的,都想找帮手帮着收拾对方,却一时都寻不到人,因为这个时候,云钰和肖长离正在后山赏梅。 天本就冷,更别说是在残雪未消的山间。梅花虽艳但凌寒盛放,总像是带了些拒人千里的意味。 两人行在山间修凿的石道上,两旁梅影重重无边无际,烈艳如灼,脚下落红点点,天地皆成一色。他们却是耳朵都冻得发红,暖手炉都无法抵御透骨的寒意。 云钰故技重施,钻进肖长离的大氅中,围着他的腰,这下可一点都不冷了。 肖长离也就这么抱着他,看着梅花在眼前随风飘落,旖旎着最后的艳色。 这一刻,似已成了永恒。 “长离……”云钰在他怀中,声音有些发闷,肖长离却听得真切。 “我们成亲吧。” “……” 肖长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些疑惑一下子全都清晰了。 然而片刻的犹疑过后,他说了一个字:“好。” 只有一个字,却道尽了所有。 云钰抬起的脸上尽是喜色,眸中像是闪耀着亿万星点。他甚至想好了他所有推拒的说辞,却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这个人啊,总是这么深得他的心,一丝一毫的余地都不留。 他撅起嘴要亲上去,却见一片花瓣落在了肖长离额上,被一缕发丝留住了脚步,飘摇了一会,愣是没掉。 于是云钰调转了方向,贴着那片花瓣吻住他的额头,又将那抹殷红印在了他的唇上。 花瓣在他们辗转的唇间不知落入了谁的口中,那香气却弥漫四溢,将他们锁在了这一片馥郁的梦境之中。 花间人相拥,有梅香盈袖,落红为伴,须臾似已千年。 第116章 我在上面 两人尽情赏了大半日的梅, 临近傍晚时分山间飘起了小雪,洋洋洒洒从天而降,在腊梅花间轻灵而舞。 红白相衬, 雪舞梅香, 虽寒,却惊艳了人心。 云钰很是高兴, 兜起大氅接雪花,丝毫不顾眉间发上点点冰寒。肖长离在他身后为他遮挡雪落, 不过一会自己亦成了白首。 云钰回头看到他的模样, 忽然觉出了白头携老的意味。 这场雪, 来的真好。 两人回去时,整个别苑已大变了模样,披红挂彩甚是喜庆, 瞧得云钰一阵眼花。 这个二哥,只是让他略微布置一下,他就给整成了这副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人要成亲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49章 虽无奈, 他却还是喜意居多,轻轻拉住肖长离的手。 肖长离已经猜到这就是云钰非拉着自己去后山赏梅的原因了,他不知道自家父亲见到这些心里会是个什么想法。 见两人顶着满头雪一身寒回去, 柳原本来想打小报告的话便成了担忧和数落:“怎么就这么淋着,会伤寒的。快,快都去洗洗,吉时都快到了……哎你们快去问问王爷, 喜袍都备好了没有……” 一旦接受了他们将要成亲的设定,柳原这老父亲般的心态便暴露无遗了,上上下下操持起来,生怕有了什么疏漏。 云钰冲肖长离吐吐舌头,肖长离微微一笑,随后两人便被拉去沐浴更衣了。 事实证明珩王办事确是牢靠,成亲要用的东西皆准备齐全,连两人的生辰八字都备好了,确实是天造地设甚为相合,让柳原又安下了不少心。 与柳原相比,肖乾林的心可谓是十分复杂。 他想到云钰非让他来是有什么目的,却没想到会是这个。 两个男人成亲,说出去岂不笑掉大牙? 可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其他的就算再惊世骇俗,也显得不过如此了。 罢了。 他抱着孩子看着眼前这一片喜气洋洋,叹了口无奈的气。 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再允许他们胡闹一回。 忽然胡须被扯了扯,他低头看到一双清亮通透的眸子。孩子拉着他的胡须,柔嫩的小手在他脸上摸了摸,险些把他一颗心都给化了。 “别傻乐了。”珩王走过来,笑盈盈道,“也为你备了套衣服,一会得坐在高堂上,快去换上吧。” 他自己已换了一身喜庆的袍子,连手里的焚仙炉都绑上了一根红色丝带,要让楚离也沾沾喜气。 肖乾林微微蹙眉:“他们自己去闹就是,扯上我做什么?” 珩王不由分说推着他肩膀就走:“来都来了就别摆谱了,今儿大喜的日子,别扫兴啊。” 见了那烫金描红的袍子,肖乾林十分嫌弃,怎么也不肯穿,若是穿了,这清高的形象也就毁了。 珩王没法子,便让他穿着眼下这一身便服,给他留些面子。 这一场婚礼对帝王来说可谓十分简陋,对云钰而言,却美好得不似真实。 虽不能昭告天下,有这一方净土可以容纳他的这些妄想与妄为,已让他万分满足。 因他们都是男人,也不必遵从拜堂前不能见面的俗礼,分别为对方穿好喜袍,梳发上冠。 虽未言语,一切皆已是心意相通,水到渠成。 他们的喜袍都是一个制式,只是一套大些一套小些,穿在他们身上都是十分的合贴。 云钰看着肖长离就忍不住起色心,尤其是这副喜袍加身玉树临风,彻彻底底属于自己了的样子。 他凑过去想亲亲,被肖长离避过了。 “马上要出去了。”这个时候,肖长离可以等。 云钰撅嘴,硬是凑上去嘬了一下,心满意足了一般,拉着他出去。 廊上一路红灯喜联,不时还有飘落的白雪和幽香,云钰拉着肖长离的手,踏着这一地梦幻般的光影而去,红袍在夜幕中舒展迤逦,扑散了余生无言的相伴。 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样子。 大堂上已然准备就绪,没有什么宾客盈集热闹喧哗,众人的脸上却都是喜色。 肖乾林端着架子,虽不会如珩王一般笑成一朵花,舒展的眉心和平和的面色已经是他最好的表情,不可强求。 “新人到。”珩王忽然大声开口,无师自通得担任起了礼官。他怀中抱着同样裹着大红襁褓的孩子,活像个喜婆。 云钰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将步子放小,抓着肖长离的手心已全是汗。 肖长离握住他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行至堂上,站定。 见父亲竟坐在堂上,他心中一暖,感概万千。 肖乾林见两人喜袍加身站在自己眼前,出乎意料得看着还挺顺眼。 别的不说,云钰这仪表这身份,配得上肖家。 他心里满意了,脸上神情就更为和悦了一些,捻了捻胡须。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便是多云转阴了,因为云钰把柳原拉到了另一个主位上,与他同尊。 “哎呦,皇上,这可使不得……”柳原吓得够呛,慌忙推拒,“老臣怎敢坐这个位置,这是大逆不道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如何坐不得?”云钰将他按在座位上,笑道,“今日没有君,没有臣,只有我与长离的成婚之礼。老师若如此见外,倒让云钰无所适从了。” 柳原老眼含泪,只得坐了,懊悔方才为何不听珩王的话换件喜庆的衣裳。此时扯扯衣角拉拉袖子,生怕自己失仪,污了云钰的成亲大礼。 肖乾林沉着脸,把脸别过一边,眼不见为净。 这个时候,暂且赏他些面子罢。 见人已坐定,新人在堂,珩王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日吉时良,天地开张,乾坤相配,大吉大昌。天造一对,大富大贵,地造一双,大吉大昌……”有模有样的,也不知从哪学来的一套。 他怀中孩子眨眨眼,歪了歪头,似是在思考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云钰却根本没听他说些什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是一个仪式,却让他紧张得不知所措,就跟那些民间新嫁的小媳妇一个样。 想到此时站在身边与自己定下终生的人是肖长离,他的心就怎么也定不下来,跳如擂鼓,一时像是在云中飘摇,一时像是在浪里颠簸,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直到手被碰了一下,耳听珩王已说到了一拜天地,他才回过神来,赶紧跟着肖长离躬身一拜。 “这位新人麻烦专心些,别只想着一会入洞房。”珩王不厚道得打趣,臊得云钰耳根子都要烧起来。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50章 “二拜高堂。”珩王将孩子转了过来,让他也看看这场面。 肖长离轻轻揽着云钰的背,两人一同躬身而拜。肖乾林只是点了点头,柳原却险些跳起来,忙不迭要去扶起,紧张得像个孩童。 肖乾林嗤笑一声,丢人。 “夫……夫对拜。”珩王很快反应过来,这一声叫得异常响亮。 云钰心一抖,僵硬得侧身,对上了肖长离含笑的眼眸。 四目相交,彼此的眸中都只有对方。 人相对,意成双,在眸中交汇,尽与此刻红影相融,随着烛火跳跃,莹莹生辉。 肖长离嘴角微起,展颜一笑,低下头去。云钰赶紧随之弯身下拜,却撞在了肖长离头上,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我说阿钰,你怎么关键时刻总掉链子,还想不想入洞房了?”珩王无情嘲笑,窘得云钰恨不得把头埋进肚子里。 “王爷莫添乱,皇上这也是头一遭,难免紧张。”柳原护犊心起,催着他继续。 珩王却不愿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偏不说最后一句,反而倒了两杯酒,要让他们当堂喝交杯酒。 肖长离大大方方接过来,云钰也只好接了,与肖长离两臂相交,各自喝下。 云钰很少喝酒,加上这酒甚烈,一杯下肚便觉一阵热辣直窜口鼻,脸上发起热来。 肖长离看着云钰脸色颇为无奈,这般烈的酒他都觉得厉害,别说他了。珩王这心思真是昭然若揭,看热闹不嫌事大。 “喝了合卺酒,相伴到白头。”珩王很应景得拍了拍手,看着云钰红通通的脸乐呵,“好了,最后一步,送入洞房。” 总算听到了这一句,云钰心一宽,人就有些发软,往肖长离身边靠了靠。 他才不承认自己正等着这一刻呢。 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个声音:“等会,我还没喝喜酒呢。” 云钰一听这声音就有些头大,无奈得看了肖长离一眼。 来人是广岫,他们这个洞房怕是没那么好入了。 “哎呦,这架势,还真挺那么回事儿。”广岫不请自来还很熟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摸摸肖长离身上的喜袍,“不错不错,我怎么没想到也和卫翊办一场。” 肖长离还没吱声呢,肖乾林已没好气道:“吊儿郎当的,来添什么乱,赶紧走。” 广岫给他一个白眼:“我来看我兄弟,有你什么事?”在肖长离背上一拍,“成亲了竟不叫我,不厚道。” 肖长离笑着敬了他一杯,广岫讨到了酒喝,绕着他二人转了一圈,由衷道:“还真挺般配,你小子福气不错。不闹你们了,赶紧洞房去吧。”他将两人拉到一块,推着就走,看着比他们还急的样子,“赶紧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云钰却总觉得他的笑透着股子浑然天成的猥琐。 两人入了洞房,珩王和广岫尾随而去,还想闹上一闹,却被柳原拉住,硬是给拽走了。 新房是由原本的帝王寝殿改装的,宽敞豪华,红烛高照。桌上放了些酒菜,早已冷了,反正也没人会顾得上去吃。 那杯酒慢慢上头,云钰晕晕乎乎的,只知道靠着身边的人。肖长离扶着他走到床边,他人便瘫了下去。 刚躺下去他便喊了一声,又坐了起来,掀开被子,见床上洒了不少的桂圆莲子花生一类,硌着他了。 “二哥也真是的,怎么还放这些……”云钰嘟囔着将东西拨在一边,还真能跟他生好几个麟儿么? 肖长离过来帮他一起收拾,骤然挨近的气息让云钰醉意更浓了,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肖长离动作微顿,酒香袭人间,心动难抑。 他忽然捻起一颗莲子,弹指击出,将窗边一只纸鹤射了个穿。纸鹤落地时还弹摆了几下,寿终正寝。 云钰见他分神,有些不满,拉着他的衣襟躺了下来。 天寒地冻,他们的身心却皆是火热,不知是因那杯酒还是眼前人。 “长离……”云钰将他拉近过来,看着他的眼睛,眸光如水,迷离潋滟,“我们成亲了……” “是。”肖长离拂去他额上乱发,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 云钰一把将他搂住,圈着他的脖颈不松手,所有的喜悦兴奋和感动都融化其中,反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就这么牢牢抱着他,再也不想松开。 “要不要吃点东西?”肖长离怕他一会会饿。 云钰摇头,复又点头,摸索着咬住他的耳朵,意味分明。 醉了酒乱了神,他胆子也大了许多,舌尖轻触肖长离的耳垂,在他耳边道:“我要吃你……” 这会换肖长离臊了脸,耳上酥麻的感觉直入心肺,心神荡漾。 云钰主动咬上他的唇,没了矜持,长驱直入,勾动着他唇舌纠缠,片刻后两人便都乱了呼吸。 肖长离也就不再顾及太多,变守为攻,忽然云钰一使劲,将他推进里侧,自己翻身压了上来,跨坐在他身上。 肖长离感到后背硌着什么,想是没清理干净的干果,直接用内力将其震碎了。 “这次……换我在上面……”他捧着肖长离的脸,笑眼迷离,很难说清此时他究竟是不是清醒。 “好。”肖长离见他如此执着,也就不动,任由他压着。 因为脑中混沌,云钰剥他衣裳的手不太灵活,好一会了才脱下外衣,干脆先脱自己的,偏偏也脱不利索,一半挂在肩上,一半落在腰间。 这半露的春光看得肖长离忍不住喉头耸动,伸手帮他拉下来。 “你别动……我在上面……”云钰含糊不清得抗议,又去扒他的衣服,把他的也给扯得乱七八糟。 冬夜寒凉,虽放了三四个暖炉,这衣不蔽体的也还是会冷,云钰本能得抱紧身下之人寻求温暖。 两具同样燥热的身躯犹如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51章 肖长离扯过被子将两人盖住,同时放下了床帘。 云钰执着的想在上面,却又不知道如何行事,折腾了半天还是只有亲亲蹭蹭,肖长离想将他压下去他又不肯,一时胶着。 最后,肖长离安抚着亲了亲他,引导着两人的某个部位相触,这勾起了云钰身体的记忆,食髓知味般,一拍即合。 这洞房终于是圆满了。 不过对他们来说圆满了,对某个猥琐之徒来说就很不圆满,放出去的纸鹤怎么也收不回来,想靠近些又被珩王拦着,广岫只得作罢,化悲愤为食欲,聊以慰籍。 第117章 伴君长离(完结篇) 珩王虽然想过要闹洞房, 却不允许别人来搅了云钰的好事,一直提防着广岫,自然不能让他去捣乱。 当初云钰找他商量时就特意叮嘱过不要让广岫知道, 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也不知是长了顺风耳还是千里眼。 “能有我不知道的事么?”珩王问起,广岫还挺委屈, “你们也忒不厚道了,这么大的喜事不告诉我。” “告诉你做什么, 让你来捣乱么?”珩王对这损友还算是了解, 他已是浪荡不羁之人, 比起广岫还是差了不少火候。 不过这么防贼似的防着人家也着实不太好,珩王便为他斟酒赔罪,两人喝了起来。 另一边, 肖乾林还和柳原争夺着抱孩子的权利,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肖乾林冷哼:“这是云钰给我儿子生的儿子,有你什么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给你儿子生的……生的?”柳原被他的话绕得有点晕, 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麒麟吐书天降帝子,你也信?”肖乾林无情嘲讽,“天上哪路神仙这般空, 还往人间送儿子?真是蠢得可怜。” 柳原怔然:“那……这孩子是……” “是你们皇帝自己生的。”肖乾林抱着孩子就走了,还挺可怜这个傻乎乎的老头,“至于怎么生的,你自己去问他。” 柳原愣在当场, 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是谁我在哪,刚才我都听到了什么? 肖乾林经过大堂见珩王和广岫喝酒正酣,看看怀中的孩子,想起广岫大肚子的模样,有些好奇,挺想看看他生下来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不过他可不会对广岫说出把孩子抱来看看的话,这念头也只是想想,并未付诸行动。 “呦,小木头,来,让我看看……”广岫见了他怀中的孩子便迎了过来,步履有些摇晃。 肖乾林怕他会直接撞过来,护着孩子想躲开,广岫身法却是极快,眨眼孩子就落他手里去了。 “你小子,小心些……”肖乾林到底比不过年轻人的身手,夺不回来,只好作罢。 “这小木头疙瘩还真是可爱……”广岫对自己的孩子视若珍宝,对别人的可就没那么温柔了,抱着孩子就去捏他的脸揉他的头,嘴里还没好话,“不过还是比不过我儿子。” 孩子默默承受着他的“蹂!躏”,淡淡然一声不吭,一双眸子清透深邃,瞧得广岫啧啧做声,揪揪他的耳朵:“说你是木头你还真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跟你老子一个德行……看看,我儿子就讨喜多了……”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瞪了肖乾林一眼,“我儿子才不给你抱。” 肖乾林心情复杂,张口要骂却说不出口,末了忿忿留下一句“谁稀罕”便走了。 广岫把孩子顶在头上转圈玩,珩王看不过去,把孩子抱过来,逗了一会,道:“广岫,我问你句话,这孩子究竟是哪来的?怎么长得这么像肖长离,也有些像阿钰,简直就像是……” “像他们自己生的?”广岫笑道,“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珩王一怔,看看他又看看孩子:“生……生的?” 广岫道:“就是他俩的,云钰生的。”他还自觉的把两个男人如何生孩子给解释了一遍,听得珩王一愣一愣的。 “这可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虽听得神异,可连着这层血脉之亲,珩王看着孩子反而更为喜欢了。 他倒了杯酒,抱着孩子走到门外。门外雪落得大了些,被灯火照成凌乱的红,无声无息从天而降,寂静而悠扬。 “你们看到了吗?”珩王洒酒在地,看着幽深天宇,白雪纷扬,眼前仿佛浮现了已故至亲的模样,“阿钰成亲了,这是他的孩子。你们看,多漂亮……” 孩子小手抓着他的袖子,不太懂他是跟谁在说话。飘扬的雪花对他来说很是神奇,他伸出手接住一点莹白,睁大眼睛看着雪花融化成水,双眸忽闪如最亮的星芒。 广岫面上戏谑渐去,眉心微敛,亦举起酒杯凌空一扬,一饮而尽。 洞房深深,红烛燃尽,天将明未明,云钰窝在肖长离怀中,愣是不起来。肖长离要起身他也不松手,只好继续躺着。 如愿以偿在上面,他看着却比在下面更别扭了。肖长离不太懂他的心思,便就这么让他抱着。 广岫那家伙真是毁人不倦,在上面分明比在下面更累,虽然……确实……不太一样…… 云钰想起那些自己借着酒劲做下的大胆举动,脸又烧了起来,就这么磨蹭到了天亮。 暖炉中炭火已然微弱,积蓄了一夜的寒意正浓,他们相拥在这一方锦被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冷。 云钰整个人扒在肖长离身上,一动都不想动,只想就这么抱着他永远不放手。 肖长离轻拂他的头发,看到门外有人影闪过,道:“起身吧。” 云钰摇头:“出去了广岫定然又要笑话我……” 肖长离笑道:“不必管他。” “可他那张嘴……”云钰嘟囔,也知道这个时候赖床更要被笑话一通,松开手,让肖长离起身了。 肖长离一打开门便看到珩王和柳原做贼似的身影,哭笑不得。外面银装素裹,一夜的雪积淀下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雪白,偶有数点梅红点缀其间,更增了雅致。 “皇上他……如何了?”柳原不放心得过来朝屋里张望,生怕云钰被吃了似的,“可要宣御医来……” “柳大人也真是的,人家洞房花烛的,能有什么事?”虽这么说,珩王也好奇得往里头看了看。 肖长离道:“有劳备些水和干净衣物来。”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52章 珩王打了个响指,便有下人将水和衣物送来,他笑呵呵拍拍肖长离肩膀:“动作快些,累了一晚上一定饿了,好了就快来用膳。老柳,咱们走。” 柳原还想说些什么,迟疑着还是没开口,跟珩王一道走了。 两人打理妥当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珩王为他们准备了热腾腾的早膳,已到外头赏雪看梅去了。柳原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云钰的眼光十分复杂。 云钰左右不见广岫,问起他的下落,柳原说他已经走了,临走前还说也要回去办一场喜宴。云钰轻笑,这也确是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肖乾林一大早也已下山了,听说两人是一边吵一边走到山下才分道扬镳的,差点没打起来。 柳原犹豫再三,正想问问孩子的事,云钰却直接明说了。 “老师放心,孩子绝非妖物,他集天地灵气而生,更有半仙之体,说是天降帝子并不为过。”云钰神情坦然,“最重要的是,他是我和肖长离的儿子。” 其实柳原一夜没睡好都在思量这事,折腾到现在那震惊膈应的劲儿已经散了一大半了。加上那孩子着实讨人喜欢,说是妖孽简直是暴殄天物,此时云钰毫无隐瞒和盘托出,可见信任,他心中宽慰,道:“皇上放心,老臣明白。只要皇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愧天地无愧万民那就够了。只是皇上终究身份特殊,此一途并不好走,还望皇上,多多思量,好自为之。” 云钰微笑点头,同时握住肖长离的手:“老师教诲,云钰定当谨记。” 柳原捻须而笑,忽然暼到肖长离脖子上有些红痕和牙印,老脸微热,起身说要去赏赏雪看看梅,让他们慢慢吃便逃了。 云钰捕捉到了他的窘迫,反应过来,红着脸帮肖长离扯了扯衣领:“吃饭。” ————————————————————————————— 雪后初晴,天光澄亮,所有的一切似是已在雪中洗净,这世间粉妆玉砌皓然一色,只等雪融后万物复苏,春意华发。 柳原到底年迈,说是赏梅,其实才走了半道就冷得折回来,回屋一盏茶一卷书,烤火去了。 珩王捧着炉子,垫了袍子坐在一株梅树下,有说有笑的样子,却不见身边有人。 可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在梅树上,有一个清雅脱尘的身影在雪梅间若隐若现,几乎已经融为了一体。 庭院中,云钰正举着孩子,帮他去够一朵被雪压弯的梅花。柔嫩的小手刚碰到梅花,积雪便落了下来,梅花枝抖了抖,重新傲然挺立。剩下一点雪沫在花瓣上融化成珠,借了日光之威熠熠生辉。 孩子碰了碰花瓣,眯着眼笑了起来。 这是他自降生后头一次笑,在他的笑眼之中,他们都看到了这世间最为纯净的风景。 “对了,你给他起好名了吗?”云钰不擅长这个,把这个任务扔给肖长离。 “……”肖长离其实也一直在想,只是还没想出满意的来。 这个孩子对他们来说都太过珍贵,无意之中都想要给他最好的。 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迟疑,不约而同得思索起来。 此时一抹亮光穿透云层而下,照在了他们身边的梅花树上,照在了皑皑白雪上,照在了孩子的脸上,也照在了他们身上。 “不如就叫他云……” “云煦。” 云钰没说完下面的话,他已经不必再说。 ————————————————————————————— 千古江山,伴君长离,世事沧海桑田,不过一个瞬间的风起云涌,唯一念生,而至永恒。 云钰作为帝王在后世的史册中占了数页,史书说他仁德宽厚,勤政爱民,云氏朝廷更是创下了数百年的盛世之安。他与其独子云煦得百姓“天君帝子”之誉,名垂千古。 与他同论的,还有那位一心匡君辅政直至封相甚至被御赐“帝君”之名的肖氏长子,可以说是在他的辅佐之下,大缙才能有这百年盛世。 后世百家对他的兴趣比对帝王的更大些,因为史书中隐晦记载了云钰一生未立后纳妃,唯独对这位“帝君”十分宠信倚重。甚至有传言称二人死后同陵,数日后陵中突放奇光,有双龙腾空而去,直入九霄。 如此神异之说多半会在后世以粉饰皇权渲染附会而论,随时间湮灭,无人当真。但无论多么久远的岁月流逝,这片宇宙苍穹不会变,极空之中总有星辰耀眼,仍在铭记着那一段传奇。 [正文完] 第118章 番外篇 育儿小记(一)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 律吕调阳。云腾致雨, 露结为霜……” 暖风袭人,荷香清幽, 伴随着几声蝉鸣,听着孩子童声稚嫩又清透无暇的诵读声, 年过花甲的老太傅昏昏欲睡, 头好几次磕在椅背上也没让他清醒过来。 玉雪可爱的小皇子拿了靠垫小心放在他脑后, 又将他手里的书拿出来放在桌上,停了背诵,静静拿起笔抄写文章。 刚满六岁的小皇子已经能写出一手清丽好字, 坐姿亦端端正正绝无歪斜,一写就是好半天。 忽然有一只蝉掉落在矮桌上,振翅抖了抖跳到他头上,借力又跃了出去。小皇子却只是停了一会, 又继续写。 然而没写几个字,纸上忽然冒出一个黑洞,一点点扩大, 好似将要吞噬一切。随后一只干瘦染血的手从洞中伸了出来,尖长黑黄的指甲猛地伸到小皇子眼前,眼看就要扎进去,却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小皇子眨眨眼, 提笔继续写,此时的纸上已经没了丝毫痕迹。 他就快要抄完了。 “无趣死了!”一个不满的声音响起,一只毛糙的脑袋从亭边的树上探出来,扔了一把树叶过来,“你这人真没意思,一点都不好玩,果然是块木头疙瘩。” 自己引以为傲百试不爽的整蛊法子竟然在这小子面前毫无作用,真是让他很不爽。 小皇子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看着眨眼已经坐到面前的与自己差不多大的人,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笔已经被抢去。 “老家伙又犯困了,哈哈哈,你看看,都流哈喇子了……” 云煦没来得及阻止,老太傅已经遭了殃,他却睡得正香丝毫没察觉,只是偏了偏头,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睡。 云钰午觉刚醒,觉得头脑发胀浑身不得劲,洗了洗脸又喝了碗冰镇雪梨汤这才舒服了一些,刚想让人给小皇子和柳太傅也送碗去,便听伺候的宫人急匆匆跑来,说小皇子掉进荷花池了。 云钰赶到时两人刚从池里被捞上来,一身湿透满身污泥,云煦手里还拽了根刚长成的莲蓬,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53章 云钰本该呵斥责问,至少也要关怀关怀,可他却只是忍不住想笑,掩鼻乐了好一会。 “笑什么笑,还有没有点皇上的样子了?”那模样和广岫有七八分像的小子抹了把脸上的泥,直抱怨,“都怪你儿子傻乎乎的,害我也掉进去了。” 云钰咳嗽一声,掩下笑意:“要是想吃莲子说一声便是,膳房里多得是,何必自己去摘。” 那小子拿过云煦手里的莲蓬剥开,也不顾满手的泥就往嘴里放:“那不一样,莲子要现摘的才新鲜好吃。”也算他讲义气,剥了一颗往云煦嘴边送。 云煦张嘴吃了,虽然一股子泥味,莲子确是比膳房送来的更要香脆一些。 柳原在宫人搀扶下诚惶诚恐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泛上心头。 “皇上,老臣失职,还请皇上……”柳原刚要往地上趴,云钰赶紧将他扶住了。 “孩子玩闹罢了,老师不必自责。”云钰见他被涂鸦了一脸的墨,差点又没忍住,命人送他回去歇息,再将两只泥猴提溜去洗干净了。 虽然每次都能惹出事来,云钰还是很喜欢广岫父子在宫中小住的日子。云煦虽是懂事,却太过老成,不像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个闹腾些的孩子带他玩玩闹闹也好。 他很喜欢,有人却愁得不行。 柳原年事已高,本就不大好的身体越发虚了,云钰便将他接入宫中,一来为师教导云煦,二来也方便照料。 看着小皇子一日日长大,聪慧乖巧,又比寻常孩子更为懂事,他很是欣慰,可不知是想多了还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家小皇子和那个广岫的儿子在一块的时候,很危险。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什么的…… 虽然从目前情况看来,皇上和肖长离断袖断得还不算太坏,肖长离确是文韬武略非同凡俗,在他辅佐之下大缙上下政通人和朝纲清明,蔚为盛世。可此途终究不是正道,万一云煦也耳濡目染步了他们的后尘,和那野小子断了袖分了桃,这可怎么好? 老太傅很忧愁,白发白须都搔下来不少,数次将云煦叫到自己身边来,想将二人隔开些,那野小子却总来捣乱,折腾得他够呛,只好心有余而力不足得由着他们去了。 看着两个孩子在花园玩,云钰甚觉惬意,夏日午后的滞闷感都消去了不少,料想他们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来,便回去处理朝政了。 近日京城近郊流传一种疫病,颇为棘手,正好广岫带了儿子来京,云钰就捣鼓着让他去帮肖长离,儿子便留在宫中,正好与云煦为伴。 因广岫不认生父,儿子便随了卫翊的姓,名为卫宁,取其母名中一字,把肖乾林气得不行,反倒是卫峥白捡了个孙子,乐呵了好几天。 虽名为宁,那小子可一点都没有安宁的时候,且深得其父真传,在宫里的几日几乎把皇城翻个底朝天,该玩的都玩够了,这会正嫌无聊,嚷嚷着要出宫。 “木头,看你这样,还从没出过宫吧?”卫宁坐在一株大柳树上晃荡着双腿,朝下面的云煦伸出手,把他拉了上来。 “没有。父皇说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出去。”云煦坐在树上,朝下头看看,感觉挺新鲜。 “宫里这么无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呆的。”卫宁摘了片柳叶放嘴里叼着,嚼吧一会忽然眼睛一亮,“哎,我带你出宫去玩吧。” 说完他也不顾云煦是答应还是没答应,拽着他就跳下地,一路拖着跑到宫城西苑的宫墙角下。路上有宫人看到他们也未阻止,毕竟皇上曾吩咐过,整个皇宫都可以让他自由出入。 卫宁在宫中几日已经把这里摸得门儿清,这个地方地处偏僻宫人很少会来,翻过宫墙就能出去。更有意思的是他曾在这里翻出过一截骨头,特意带云煦来这里吓吓他。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截手骨,云煦毫无所动,反而说要去禀报父皇让他彻查宫中可曾发生过命案。 云煦不知道,卫宁却清楚。数年前这个地方曾经有一棵招魂纳魄的槐树,吸食了不少生人魂魄。先皇以为是触怒了树神,便以罪奴为祭,后来树被砍倒,那些遗骨却没清理干净,也少有人敢再来这个地方。 正好,那棵树就是广岫砍的。 卫宁得意洋洋将广岫向自己吹嘘的英勇事迹对云煦说了,看着这总是四平八稳冷冷静静的小子露出惊异神情,他心里更是得意,把骨头一扔,拉着他直接就跃上高墙,十分仗义道:“走,哥带你出去玩。” 第119章 育儿小记(二) 云钰批阅完了奏章, 觉得四周甚是安静,也不知那两个孩子在玩些什么,正想出去看看, 便有宫人来报, 肖长离和广岫入宫了。 他心下一喜,忙将二人宣进来。 肖长离如今虽已位及相位, 很多事仍是亲力亲为。此次疫病来势汹汹百姓惶惶,他便亲自督察, 已多日未曾入宫, 云钰想念得很, 此时听说他来了,自然高兴得脸上开花春光满面。 此次疫病是由一条得了瘪咬症的狗引起的,这条狗因啃噬荒坟弃尸而染疾, 又咬了人导致疫病蔓延。这疫病寻常医术无法医治,亏得广岫调配了驱毒灵水,加上肖长离处置得当,总算是控制住了疫情。 二人此番入宫禀报疫情, 广岫直接就说要带儿子走人。 “我这分明是来玩的,结果被拉去做了苦力,你俩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都够精的。”广岫抱怨连连。 云钰讪笑赔礼,命人去将卫宁带来。宫人去了一会却慌慌张张回来,说不见了卫小公子的踪影,而且连小皇子都不见了。 这仨当爹的听说这事一点慌张的样子都没有, 让宫人再去找找。 他们没当回事,下面一众宫人却是忙得人仰马翻,柳原更是急得满头大汗,指挥着宫人把宫里翻了个遍都没看到人影。有几个宫人回想起两人曾往西苑去过,之后就没再见到身影,忙不迭去禀报了云钰。 肖长离到现场看了看,见宫墙上有踩踏的痕迹,很淡定得说了一句话:“他们出宫了。” 云钰一怔:“出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撺掇的。 广岫啧啧做声:“就知道那小子呆不住。” 见他们没事人似的一个顶一个的镇定,柳原心口揪揪的。 两个六岁多的娃娃自个儿就出宫了,这可怎么得了! “皇上,快派人出去找找吧!”柳原急道,“小皇子尊贵,从未出过宫,万出不得丝毫差错啊。” 云钰安抚道:“老师放心,这就派人去找,不会有事的。”当即便命沅胜领了一队禁军出去找寻。 广岫撇嘴:“感情你家皇子身份尊贵,我家那个就皮糙肉厚是吧?” 柳原一窘,忙赔罪,虽然心里的确是那么想的。 广岫道:“放心吧,我儿子打小得我真传,聪明着呢,你家宝贝皇子有他罩着,出不了事。” 云钰亦不甚担心,两个孩子走不了多远,只要还在京城就出不了什么事,让他们出去玩玩也无不可。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54章 “你瞅瞅你这宫里有多无趣,两个娃娃都呆不下去。”广岫去找自家儿子下落,还扬言要把小皇子也拐去停云观玩两天。 云钰正是求之不得,毕竟那是云煦的出生之地,也该让他去看看。 想起停云观的苍松流云清和静谧,云钰颇为想念,可惜身处帝位不得自由,连出趟宫门都不容易。 肖长离要随广岫前去找人,云钰见他就要走了,心里别提多郁闷。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连句囫囵话都还没说呐。 还是广岫善解人意,拽住肖长离将他往云钰身边一推:“找人还是我来吧,我生的儿子我知道怎么找,你就好好陪陪你家这位,别总让人家独守空房。” 他这话说得十分直白,窘得云钰无地自容。柳原也是一脸尴尬,想说什么却被广岫拽走了:“人家小两口想亲热亲热,你杵着做什么?说起来广陵的儿子也快生了,你这做曾祖的不想去看看么?” 柳原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懵了。 人都走了,云钰总算能和肖长离单独呆上一会。 光阴荏苒,眨眼已过多年,他们以君臣之名相伴携手至今,虽是各有要务聚少离多,心中情意却未有丝毫改变,每一次见面都显得弥足珍贵。 两个孩子已有禁军去找,就算他们没找到,有广岫这当爹的在应当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云钰安心下来,起初还能与肖长离好好说话,后来便不老实起来,不多亲上几口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肖长离见殿外偶有宫人经过,有些无奈:“皇上,云煦他……” “疫病之事你操劳许久,这次就别管了,好好歇着,让他们去找吧。”云钰将他的手在掌心握着,想到了什么,轻轻掐了一下,“你真是好狠的心,这么久了才来看我。我给过你可直入宫禁的令牌,怎么一次也不用?就这么让我一个人在宫里,信不信我耐不住寂寞宠幸几个宫女,给你戴顶绿帽子。”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肖长离可不是寻常人,自己这么说能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 所以在肖长离开口前,他就飞快堵住了他的嘴,让他来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来。 肖长离感到牙被磕得生疼,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觉得云钰是想把自己给吃了,无奈又有些好笑。 天热情浓,两人都出了一身汗,云钰抱着他啃了一会,恋恋不舍的搂着他道:“等找到了云煦你就带他在外面好好玩玩,在宫里想必是憋坏了。” “好。” “京中闷热,过几日你我一同去停云观避避暑吧?”想到这个可以出宫的理由,云钰眼睛都亮了,“带云煦一起去,也该告诉他的身世了。” 肖长离略有迟疑,虽然云钰时常制造机会让他与云煦多接触,说到底两人还是隔着君臣的关系。虽然老成些,云煦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那些事说给他听,他能够明白吗? “此事……并无必要。”半晌后,肖长离道,“让他知道又有何用?” 云钰脸色一沉,坚定道:“不成,你是他爹,这事他不接受也得接受。”他搂着肖长离的腰,满心的愧疚与疼惜,“你别想太多,他很喜欢你,总问我你怎么不进宫看他呢。知道你是他爹,他一定会高兴的。” 肖长离半晌不语,末了点了点头。 ———————————————— 再说两个娃娃出宫之后先是随处游荡了一番,因为天热外面没什么人,他们走了半天也没遇到什么好玩的,反而被火热的太阳晒得焉头耷脑的。 走着走着遇到了找寻他们的禁军,卫宁拉着云煦就躲进了一旁的小巷。 “我们去哪?”云煦抹了抹额上的汗,道,“若是无处可去不如回宫吧,久了父皇会担心的。”他担心自己再晒下去怕是要变得和卫宁一样黑糊糊的了。 卫宁斜他一眼:“刚出来就回去,出息呢?白天热没人出门,到晚上就好玩了,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好吧。”云煦只好配合着他的“热情”,陪他玩够了再说。 两人方才为躲避禁军蒙头跑进了这条小巷,也不知是东是西,就随便找了个方向走,忽然前方窜出一条大狗,冲着他们狂叫。 卫宁吓了一跳,下意识拉着云煦就要跑,云煦却拽住他:“别动。” 这个时候跑狗更会觉得他们是坏人,说不定还会冲过来咬上几口。 “别看它的眼睛,不能跑。”云煦拉着卫宁慢慢往回退,装作寻常的样子。好在那条狗只在原地叫,并没有冲过来。 偏偏卫宁觉得自己丢面子了,为了不被他给比下去,打算惩罚一下这条死狗。 他见距离够远了,捡起一块小石头,用从广岫那学来的半吊子术法将其驱动,大老远晃过去砸狗的头,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砸了十多下。这下把狗给激怒了,嗷呜一叫冲了过来,速度快得出奇。 卫宁和云煦撒腿就跑,被暴怒的狗追得满巷子乱窜。 没路了,卫宁呲溜一下跃上半高的墙,刚拉住云煦的手,狗就追过来咬住了云煦的衣摆死不松口。卫宁急得不行,只好又跳下去,捡了根木棍赶狗。 这狗也是凶悍,愣是咬着云煦的衣服不松口,将他小小的身子在地上拖来拖去,被卫宁敲了几棍子便朝他扑了过去。 卫宁虽然跟他爹习了些术法,但并不熟练,平时都要酝酿半天才使得出来,此时心急慌乱根本没法拿来防身,被狗一口咬在了小腿上,疼得哇哇大叫。 云煦急红了眼,捡起棍子狠狠砸在了狗头上。这一下几乎使出了他所有的力气,狗被打得吃痛,松口就夹着尾巴跑了。 “都怪你,总是慢吞吞的!”卫宁疼得眼泪鼻涕哗哗地淌,却逞强着不哭出声,坐在地上冲云煦嚷嚷,“狗身上都有病,我这下死定啦!”边嚷边抹鼻涕,看着小腿上的血口子就嚎得更厉害了,“爹啊爹啊,你儿子要死了,你在哪啊……哇!” 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大哭起来。 云煦被他哭得小心肝都揪成了一团,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凑过去帮他吹吹伤口:“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跑快点……你别哭了,我带你去找御医看看就好了。” “看什么看!我的腿都断了,我走不了路了……”卫宁试着想站起来,疼得一个哆嗦,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嚎了起来。 云煦急得满头大汗,拿出怀里用来擦汗的小方巾帮他把伤口包了,在他跟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卫宁吸吸鼻子:“就你这小个子,你背的动吗?” “背的动。”云煦坚定得点头,“我力气很大的。” 卫宁狠狠擤了把鼻涕,身残志坚得着往云煦背上趴。云煦顿时觉得好像有一座山压下来了,咬紧牙深吸一口气,硬是把他背了起来。 正午的日头火辣辣的,热得他头晕眼花,他咬牙坚持着,好不容易把人背到了街市上,逢人便问哪里有医馆。 路人见这两个孩子形容狼狈在街上游荡,像是乞儿却又衣着华贵,寻思着或许是哪个大户人家走失的孩子,好心指点了医馆的方向。 云煦背着卫宁沿路而去,忽见前方有在向路人盘问的禁军,心中一喜,正要过去,不料眼前猛地一黑,一只麻袋兜头罩了下来,将两人罩了个严实,直接给拖走了。 “两个孩子?刚才还见呢,好像在那边……”路边酒馆小二朝这头一指。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55章 禁军赶来,却哪里还有孩子的踪影? 第120章 育儿小记(三)修 不停挣动的麻袋被几个地痞扛到了一间小屋里, 一个满面横肉的大汉狞笑着解开麻袋,瞧着两个一看就有钱人家出生的孩子,就像是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云煦涉世未深, 一时不太明白这些人为何要将自己带到这里, 卫宁却清楚。 他起初心里发慌,随即想起广岫曾说过的话, 心里再怂,表面还是要稳住, 绝对不能露怯, 要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当下小脸一板, 先声夺人得吼了一声:“不长眼的东西,知道我们是谁吗?” 几个地痞被他唬了一下,面面相觑, 那大汉“呦呵”一声,走过来朝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小瓜娃子还挺横,你们是谁?天王老子不成!” 卫宁被他扇得眼冒金星,脑袋里嗡嗡地响, 心里是又气又委屈,梗着脸道:“敢打我,你给我等着, 我爹会来收拾你的,你给我等着!” 那大汉笑道:“好啊,让你爹赶紧来找老子,老子正愁没人送银子孝敬呢。你爹在哪呢, 我可等不及了。” 卫宁瞪着他:“我爹可厉害了,很快就会找到我的,到时候你就死定了!还有他,你知道他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你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呦,口气是一次比一次横啊,我好怕啊。”大汉笑着看向云煦,见他粉雕玉琢白净粉嫩,身上衣物更是华贵,看上去比寻常的富家子弟还要尊贵不少,眼中贪婪更甚,走过去拍拍云煦的头,“小子,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咱们哥几个送你回家。” 云煦不蠢,能信这话才怪:“你们是想要银子吧?只要你放我们回去,我会让他们赏你的。” 那大汉哈哈大笑:“小屁娃子,当老子傻啊,放你们回去还能有银子?快说,你家在哪,咱们给你家大人捎个信去,让他们拿着银子来换。” 自己的身份特殊,若就这么说出去怕会惹来祸事,反正这些匪徒只要拿到银子即可,云煦想了想便报了相府,肖长离的府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他,只是觉得肖相这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应付这种事。 “肖长离?”那大汉闻言笑得眼睛都眯缝不见了,“原来是那个和皇帝不清不楚的肖大丞相,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没听说他有个儿子啊?你不是唬我的吧?” 云煦心念一转,道:“信不信由你,我就不能是他远房亲戚的儿子么?” 大汉觉得有理,挥了挥手:“小的们,给我剁下这小子一根手指,一块儿捎回去,省得不是亲生的,肖大人嫌银子太多不乐意出。” “好嘞。”几个地痞想到即将到手的银子就干劲十足,七手八脚制住云煦,将他的手掌张开,一个人拿了把刀过来。 云煦皱着眉头,哪里想到这些人如此狠毒还要断自己一指。卫宁急得大叫:“你们敢对他动手,他可是……” “臭小子,给我老实呆着!”大汉照他胸膛就是一脚,将他小小的身子踢得倒栽出去,疼得他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挣扎之下本包在伤口上的小方巾都滑落在地。 “你们不要伤他!”云煦急了,“你们无非是想要银子,就算被抓也丢不了性命,若是伤人害命便是犯了死罪,我父……亲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大汉嘿嘿一笑:“你这小子倒有些胆识,没被吓得尿裤子,不过老子可是吓大的。”他对喽啰使个眼色,先剁卫宁一只手。 那喽啰走过去,忽然看到他小腿上的伤,脸色大变:“大……大哥,这小子这伤,像是狗咬的……” 最近京中因狗而起的疫病人人忌惮,见到狗都得赶紧跑,何况是被狗咬很可能染了病的人,几人闻言都变了脸色,赶紧退开。 对京中那场疫病云煦不太了解,只听柳原提过几次,此时见几人这副样子,觉得或许这可以救卫宁一命,便道:“他是被一条疯狗给咬了,我正要带他去找大夫,就被你们抓到这来了。看他的样子怕是要发病,你们还是赶紧跑吧。” 几人本就心里犯怂,听他这么说更是害怕,哪里还敢接近卫宁。 那大汉想了想,一把抓起云煦,小鸡仔似的夹在腋下:“咱们走,别管这小子,有这个也够咱们赚一笔了。” 几人便带着云煦,舍下卫宁走了。等卫宁缓过劲来小屋里已只有他一个人。 想到那些人就要砍下云煦一只手指说不定还会杀了他,卫宁又急又怕,大哭了起来。 广岫便在他的哭嚎声中找寻而来,见宝贝儿子坐在地上满身狼狈,心疼得不行,赶紧过去抱起来:“儿子,这是怎么了?别哭了,爹在这里……” 卫宁见了他哭得更大声了:“爹,我没保护好云煦,他被坏人抓走啦!” 广岫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怎么回事。卫宁哭得一抽一抽的,把事情大致说了。 广岫先帮他处理了腿上的伤,好在那条狗并未染病,这伤口并无大碍。 眼下云煦的下落才是当务之急。 “爹,你不是有纸鹤寻人的法子吗?”卫宁想到了什么,抽噎着捡起那根小方巾,“这是云煦的,你快找找啊……” 广岫赶忙接过来,往怀中一摸,才发现身上符纸已经用完了。他暗骂一声,抱起儿子急赶回宫。 这纸鹤寻人的法子还是广岫自创的,只需欲寻之人贴身之物便可以术法操纵纸鹤寻到其踪迹,此时他却偏偏没了符纸,实可谓是祸不单行了。 此处复杂,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人并不容易,为保万全他还是决定赶紧回去告知云钰,让他命人守住城门再严加搜查为上。 听说云煦遭到了匪徒绑架,柳原急得眼一翻就晕了过去。云钰拍案而起,又是急切又是气恼,当即就派兵全城搜捕。 他怎会想到两个孩子不过出宫半日,在皇城天子脚下,竟还会遇上这种事? 只是他还是慢了一步,那大汉一行人乔装改扮已将云煦偷偷带出了城。 在广岫和禁军找寻云煦踪迹时,相府也收到了一封信,信中裹了一卷头发,还有些斑斑血迹,信中写了一句话:十万两,一个人来。 左下角画了一只额头上有三道疤的老虎图样。 肖长离将信在掌心捏为齑粉,骑了马便疾驰出城。 烈日炎炎,闷热无风,一行人大汗淋漓走在山间小径,叫苦不迭,反倒是云煦好些,有个人背着他,不用自己走。 “蠢货!”大汉给了那个背着云煦的喽啰一脚,“让你剁他的手,你往自己手上划道口子做什么?还背着他,这是你祖宗吗?” 那喽啰苦兮兮道:“我也不知道啊大哥,就是看着他这样我下不去手……你看他就是个娃娃,要是剁了指头得多疼啊……”说着还抽泣起来,“呜呜大哥,看着他我就想起我六岁那年病死的妹妹了……” “滚滚滚,给我滚远远的,丢人!”大汉踹了他一脚,“记着,咱们是土匪,土匪那得是杀人不眨眼,剁个指头怎么了?瞧你这怂样,回家种地去吧你!” 那喽啰抹了把鼻涕,还把云煦往背上颠了颠,灰溜溜缩到一边去了。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56章 忽然他感到脸上一热,一只白嫩还沾了泥尘的小手摸上自己的脸,把他落下来的眼泪给抹去了。 这一瞬间那喽啰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儿时依偎在母亲怀中的感觉,那样温暖祥和,好似生命都在这一刻变得圆满,再无遗憾和苦痛。 半山腰上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声,一个大男人毫无遮掩的嚎啕大哭,惊得一众喽啰下巴都快掉下来,怔怔看着那个新入伙的小子跪在地上,抱着那个孩子哭得像个三岁娃娃。 这真是见了鬼了! 石头山颠是曾经威震十里的恶虎帮山寨,曾经风光荡然无存,残破不堪,看去已荒废许久。 那大汉踢开脚边一块石头,望着摇摇欲坠的山寨牌匾,狠狠啐了一口。 第121章 育儿小记(四) 恶虎帮曾占据石头山为恶一方, 半年前在官府围剿之中一败涂地,帮众做鸟兽散,只剩下副帮主钱八和几个喽啰, 狗改不了吃屎得做些打家劫舍绑票剪径之行。 但凡做大到一方为霸的帮派暗中其实都与官府有着或多或少的利益勾结, 恶虎帮便是如此,凭借着与京兆府的一些关联得以称霸一方, 黑白两道通吃,混得风生水起, 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 然而自打肖长离任丞相之后, 上清朝纲下打贪官, 如同一道飓风横扫了朝中那些阴暗见不得光的角落,恶虎帮便随着京兆府尹的获罪倒台遭到了官兵围剿。 往日风光烟消云散,钱八对肖长离的恨可想而知, 这次云煦正好撞在他手里实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钱八命手下将云煦关入一间破屋,开始布置机关,要让肖长离有来无回。即便不能杀他,能挫挫他的锐气也好。 云煦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冷静, 根本不像个刚满六岁的孩子,几个被分配来看管他的喽啰甚觉诧异,围着他一个劲打量。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个长不大的侏儒, 六岁的身子其实已经有七八十岁的高龄。 不过别说,这娃子模样真是清秀可爱,整个人乖巧祥静,尤其一双眼睛比最珍贵的琉璃还明澈透亮, 顾盼之间仿佛会发光。被这双眸子看着,什么坏心思都让人使不出来了。 不过和他待了一会,几个喽啰甚至都有了种灵魂被净化,世界很美好的感觉。 “我口好渴,劳烦能给我喝口水吗?”云煦坐在屋中静静看着他们,半晌了才开口说了句话。 “有有有……”喽啰们连声应着,争先恐后跑去拿水了。 此山名为石头山,山中多乱石,径深幽密,易守难攻。肖长离一人前来,径直走上山道,已顾不上是否会有埋伏。 山中空寂,蝉声聒噪,一轮红日悬在远山之上,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瞳正看着这尘世纷杂。 那次的官兵围剿的确是他授意,没想到留下了漏网之鱼,云煦头一回出宫竟会被他们撞上,实在是有些造化弄人。 肖长离走上半山腰时便察觉到了埋伏,那些人不知道自己埋伏得有多拙劣,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数支利箭破空而来,肖长离身形并未有多少动作,那些人甚至都没看清,射出去的箭便却又纷纷回到了它们来时的地方。 路旁树丛中发出哀嚎大叫,滚出了好几个人,有的被箭扎进胳膊,有的被扎入肩膀,没一个幸免于难的。 肖长离揪起一人衣领,道:“孩子呢?” “在……在寨子里……” 肖长离继续前行,前方是一处陡坡,此时正尘土飞扬,滚下数块大石。肖长离不躲不避,迎了上去,径直踏着大石就跃了过去。这石头滚落反倒是那几个埋伏的喽啰遭了殃,哭爹喊娘狼狈逃窜。 “大……大大大哥,那个肖长离好生了得,已经过了石头阵,正朝这来呢!”一个喽啰慌张跑来,钱八吐了口唾沫,起身走进关着云煦的小屋,一把将他揪了起来。 “哎哎大哥,轻着点,就他这小身板……”那个喽啰见云煦被提在半空还挺心疼,过来想扶一把,被一脚踹开。其余几个喽啰也挺不忍心,不过没人有这胆子说话。 谁让他们是土匪呢,不伤害人质已经说不过去,断断没有救人的道理。 那钱八恶向胆边生,让几人去拦住肖长离,自己则抓着云煦去往寨子后山。那里有处悬崖,实在扛不住了就把这娃子往山下一丢,报不了仇,悔也要悔他一辈子。 几个苟延残喘的乌合之众自然不是肖长离的对手,三两下便解决了,不等他问云煦下落,那个喽啰就主动说了,还提醒他赶紧去否则怕是来不及了。 肖长离不敢耽搁,施展轻功赶到崖边。 风自天地而起,卷动他衣发飞舞,一来就让钱八感到一阵巨大的压力,提着云煦的手往悬崖边移了移:“你别过来啊,我要是手一松,这娃子可就要粉身碎骨了。” 肖长离停下脚步,冷冷盯着他:“放了他。” 钱八狞笑道:“放了他可以,我和这个娃娃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肖大人你嘛……”他拿出腰间一柄短刀扔到肖长离脚边,“大人要是愿意自行了断,我钱八冤有头债有主,自然不会再为难他。” 云煦又急又怕,怕肖长离真的会为了自己而死,却根本无法挣脱钱八铁箍般的手掌。 肖长离捡起短刀,道:“你只想要我的命?十万两难道不比我的命值钱?” 钱八一怔,一不小心报仇太过认真,差点把这给忘了,险些得不偿失。 “银子呢?”他试探着问。 肖长离道:“十万两,我一个人无法携带。” 钱八想了想:“拿银票来。” “给了你银票,你敢去钱庄兑么?”肖长离镇定自若,“不出一日,你就会被官府抓获。” 钱八有些抓狂:“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回过神来揪住云煦脖颈,“拿不到银子,老子这就把他扔下去!” 肖长离上前一步,道:“把他放开,我可以给你银子。” 钱八不信:“你当我傻?”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杀了他或是杀了我,对你而言究竟有何好处?”肖长离道,“放了他,我可以给你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钱八咽口唾沫,那点胆气早散得差不多了,仔细想想,的确一点好处都没有。 便在此时一个喽啰连滚带爬跑来,惊慌道:“大哥,官兵打……打上来了,黑压压的全是人……” 钱八一听腿差点软了,猛见本还站在一丈开外的肖长离忽然不见了踪影,没等他多想便觉眼前一花,人竟已到跟前。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57章 “现在,你没机会了。”肖长离一手扶住云煦,一手已拧断他的胳膊,一脚踹了出去。 却不料崖边乱石因这番动荡而松动坍塌,肖长离只来得及抓紧云煦,两人便落了下去。 禁军赶来,崖边只有一个痛得满地打滚的钱八,压根不见云煦和肖长离踪影。 纸鹤飞到崖边盘旋许久,广岫走过去朝下头看了看,啧啧做声:“这事闹的……” 沅胜以为他们坠崖凶多吉少,赶紧派人找绳索欲下去救人,广岫道:“没事,肖长离没那么容易死。”他走到钱八身边,蹲下来看着他,“我儿子说有个人打他,是你吗?” 钱八满头大汗连连摇头,广岫笑了笑,看向一旁被官兵制住的众喽啰,只见他们点头如捣蒜,齐刷刷指着他。 “看来就是你没错了。”广岫拍拍手,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布囊,从里头揪出一条白色细虫来,递到钱八眼前,哄孩子般让他张嘴。 钱八死死咬着牙,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被广岫捏住鼻子,直接塞了进去。 “敢欺负我儿子,今儿个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肖相……”云煦搂着肖长离的腰,可以看到血正顺着他胳膊往下淌,鼻子一酸,“疼吗?” 刚才掉落下来时肖长离将他牢牢护在怀中,所有的冲击和乱石都打在他的身上,痛楚可想而知。 他心中涌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情。 肖长离摇头,问道:“你呢,没事吧?” 云煦摇头,抬手帮他擦去脸上沾的尘土。 他们此时正抓着峭壁上的一块石头勉强稳住身子,脚下是万丈深谷,不知多深多险,上头的地面可见却不可及。 云煦并不害怕,因为有一只手正牢牢揽住他的后背,给他一种天崩地裂也绝不会有丝毫松懈的感觉。 这感觉很熟悉,让他想起很久之前自己第一次触到这尘世的空气,第一次看到这世间的光芒。那时候,这个温暖平和的气息就已经陪伴在他身边。 有时候父王会刻意而不厌其烦得跟他说丞相肖长离是如何如何好的人,要他尊他敬他,一世以他为表率。 其实不用多说,这一切他都知道。 肖长离调整了呼吸,抬头看了看崖顶,对云煦道:“等一下闭上眼睛,我带你上去。” 云煦点头,却并没有闭眼,因为他一点也不害怕。 他感到空气骤然变得急烈,风声刮过耳畔,呼呼作响。周遭景物快速变化着,不过片刻,他们已经站在了平地之上。 “兄弟,欢迎回来。”广岫张了张双臂表示迎接,“再不上来,这位沅统领怕是就要跳下去殉职了。” 沅胜连绳索都已经准备好了,正往自己腰上缠呢。见云煦和肖长离都无大碍,他松了口气,命人回宫禀报。 “肖相,那几个人其实并不坏,也没有真的伤害我,对他们可以从轻发落吗?”回宫途中,云煦问。 肖长离面露笑意:“好。” 云煦看看他已包扎好的伤口,放下心来,看向坐在马车对面的广岫:“卫宁他没事吧?” “没事。”想起这茬来广岫就有些小郁闷,“说起来那小子平时吆五喝六的,一点小事就哭鼻子,比你还不如,真是丢人,等回去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云煦真诚道:“他被狗咬了,又被打,一定很痛,你不要怪他了。” 广岫看着他的模样心都软下来,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哎呦呦,真是个招人疼的小子,难怪一帮山匪都没拿你怎么样。真是不公平,咱们阿宁也是灵胎诞生,怎么就没你这感化世人的能力?挨揍的事儿都让他摊上了。” 肖长离眉心微动,看了看他:“此为何意?” 广岫道:“意思就是你儿子天生招人喜欢,懂了吧?”听着酸味十足。 肖长离看着云煦若有所思,云煦眨眨眼,不太明白。 等等,他刚才说……儿子? 第122章 育儿小记(五 ) 尾声 他不由看了过去, 对上一双平和沉静的眸子。那眸中清和无波,他几乎能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 “哦,我忘了, 你们还没告诉他。”广岫嘿嘿笑道, “没事,反正早晚也会知道的。” 于是, 他就滔滔不绝做起了讲解工作,压根不顾肖长离沉着的脸色和云煦不解的模样。 这一头, 云钰在宫中如坐针毡, 数次想要亲自出去看看, 都被拦了下来,在殿内踱来踱去,好不容易听到回禀说云煦和肖长离都已脱险, 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见云煦拉着肖长离的手走来,云钰心中一宁,他知道经此一事,有些事已不必再多说。 这两个对他来说此生最为重要的人正朝自己走来, 他感到胸腔中满溢着铺天盖地的喜悦和幸福,忍不住迎了上去,将一大一小两人都给抱住了。 广岫正打算进来, 见这一幕起了身鸡皮疙瘩,很识相的转身走了。 “咳咳,父王……你勒到我了……”云煦小小的身子被夹在两个大人中间,都快喘不过气。 云钰赶紧放开, 扶着他肩膀上看下看:“可有受伤?有哪里不舒服吗?” 云煦仰着小脸笑道:“不疼,没有受伤。父王,肖相真的好厉害,他会飞哎。” 云钰笑着揉揉他的头,看了肖长离一眼:“何止厉害,他是这世上最最好的人。” 云煦点头,就像听柳原授课那么认真,毫无怀疑。 “父王,他是我爹吗?”云煦忽然问了这句话,云钰怔了怔,看看肖长离。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58章 肖长离看上去很平静,这使得云钰也平静下来,点头道:“是。” 云煦笑了,分别握住他们的手,十分高兴:“真好,我有两个爹。” 云钰蹲下来,看着他温声道:“可是这件事不用让不相干的人知道,我们知道就好。你只要记住,这一生视他为父,尊他敬他。朝政上的事定要听取他的意见,不可对他有丝毫的怀疑隐瞒。你要永远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要对他,比对父王还好,知道吗?” 云煦眨眨眼,却摇了摇头,认真道:“父王和肖相都是对我很好的人,我要对你们一样好。” 云钰鼻子一酸,险些想哭。肖长离把手放在他肩头,传来无声的力量,云钰握住他的手,已觉此生再无所求。 “太傅因为担心你都病了,你快去看看他吧。”云钰摸摸云煦的头,虽然显得有些心急,但他实在想和肖长离好好待一会。 这种珍他恋他的感情,过了这么多年,仍是丝毫没有减弱过。 云煦点头,对两人施了礼,似是想到了什么,道,“对了父王,肖相的手被石头划伤了,你要小心,轻一点哦。” 云钰脸一红,等他走后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肖长离有些无奈:“是广岫。” 云钰了然,从广岫那没把门的口中,说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你的手受伤了,让我看看。”云钰把他衣袖撩开,好在臂上已经被包扎过,无法得见那道几乎贯穿了小臂的伤口。 “小伤罢了。”肖长离边说边将他搂入怀中,难得主动了一会。 他素来情绪内敛,天塌了怕是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感到了巨大而无可比拟的满足。 他需要表达出来,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对云钰来说一个拥抱却远远不够,他捧住他的脸凑过去亲吻。 所有的感情倾注其中,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反而显得有些波澜不兴,却犹如醇酒,从饮下那一刻便不知不觉醉了人心。 对他们而言,这一醉,便是一生。 “这次先放过你……”云钰抱着他,凑在他脖颈间柔柔一吻,“下次我还要在上面。” 肖长离:“……” 云煦在去看望柳原途中被一颗果子砸到了头,他抬头,看到了坐在大柳树上的卫宁,一脸的不高兴加不服气。 “爹说我没你勇敢,哼,了不起么!”卫宁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你被狗咬一口试试?还不是因为你我才会被咬,都怪你!” 云煦很自责,走过去道歉:“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卫宁哼哼着别过脸去,不理。云煦愁道:“对不起啦,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气呢?” 卫宁眼珠子转转,起了个坏心思:“那你学狗叫给我听。” 云煦当下就两手握拳放在胸前直晃,吐着舌头:“汪汪……” 卫宁被他逗笑了,又憋回去:“还要学狗撒尿。” 云煦犯了难,他没见过狗撒尿,不知该怎么学。想了想,他蹲下来,两手放在地上:“是这样吗?” “哈哈哈傻瓜,你那个是母狗撒尿啦……”卫宁笑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见他高兴了,云煦挠挠头也觉得高兴,跟着乐。 广岫看着两个孩子啧啧做声:“两个傻小子……” 他跃出去一把提起卫宁,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臭小子,就知道欺负老实人。行了,你父亲想你了,咱们回停云观去。” 卫宁揉揉额头,想起什么似的,冲云煦露出得意之色:“听到没有,我有两个爹,你没有吧?你连娘都没有。”说完还冲他吐吐舌头,被广岫又弹了一下,“瞎得瑟什么,瞧把你能的。” “爹我腿好痛,你背我嘛。” “出息。”广岫嘴里没好气,还是弯下身,“上来趴好了。” 看着父子两人咋咋呼呼径直凌空跃出了宫墙,云煦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 “其实,我也有。”他放下手,轻声说了一句,随后去往柳原的寝殿。 老太傅见了他那叫一个老泪纵横,抱着好一阵不撒手,生怕又丢了。 “今后可千万不能再自己出宫去了,多危险啊……唉,幸好这次有惊无险,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 “老师放心,没有受伤。”云煦帮他捋顺了凌乱的白胡子,道,“有肖相去救我,我一点事都没有。肖相很厉害,谁都打不过他。” 柳原似有所感:“肖长离嘛,的确是个靠得住的人,亦是难得的忠义之臣。等殿下日后长大,定要记着他的好,知道吗?” 云煦重重点头,凑过去抱了抱柳原苍老日渐孱弱的身躯:“老师的好,云煦也会一辈子记着的。” 柳原抹去眼角的泪,慈爱得轻拂小皇子的头发,心中别提多欣慰。 无论这孩子来得多么匪夷所思不循常理,却从未有负过麒麟帝子之称,实实在在算得上是上苍恩赐。 他的出现就像是一抹和煦的暖光,让他这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头都能时刻感觉到暖意盈怀,总还想着要多活几年,多看看他将来的样子。 这样好的孩子,可千万不能误入歧途啊。 老太傅捻捻胡须,眯了眯眼,慢慢地计上心来。 夏日如火如荼,蝉声响彻晴空,诺大皇宫平静中透着几分慵懒,小皇子依旧在浓荫覆盖的流芳亭中听太傅讲学。 虽然不太听得懂,他还是很认真得听着。 云钰与肖长离议完事行至廊下,见不远处云煦身板坐得笔挺,一心一意听课,一点小动作都没做过,不由撇嘴,戳戳肖长离胳膊:“你看看,和你一个样,以后可怎么办才好。不成,得多带他出去玩玩,别和你一样憋成了木头桩子。” 肖长离笑道:“像我不好吗?” “像块木头,哪里好。”嘴里嫌弃,眼里心里却全是这块木头,云钰这话说的那叫一个言不由衷。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59章 正想再逗逗他,却听那边传来柳原的声音:“女人嘛,便是要蛾眉螓首,皓齿朱唇,所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还要媚而不俗。古有硕人之女庄姜,其美诗吟不绝,可谓流芳千古。” 云煦点头,一一记下。 柳原见他这样很是满意,捻捻胡须,又道:“不过嘛,空有美貌也不行,尤其是殿下将来选妃立后,须以柔善恭亲,蕙质兰心者为佳,万不可贪恋美貌,荒、淫误事。若是貌美而性悍,更会引得后宫不宁,古往今来后宫生事者亦是繁多,不可不谨慎视之。” “太傅这都扯到哪里去了。”云钰听得好笑,不过他的良苦用心,他却明白,故而并未阻止,饶有兴趣继续听着。 柳原摇头晃脑,继续道:“先人有云,修身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身为天子若是不能平定后宫,又谈什么天下?”他越说越激昂,将史上的奸妃昏君数落个遍,让云煦引以为鉴。 云煦想起看过的史籍中确实有不少后宫祸国的例证,想了想,道:“我若是像父王一样,不选女人入宫,不就好了吗?” 柳原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嗽几声,道:“此言差矣!这世间阴阳为定数,乾坤为始末,阴阳合和方为大道。天子凤后乃是一国之基,万不可废。” “可是,父王不是没有立后吗?”云煦眨眨眼,一脸纯真。 柳原觉得有些头痛,坐下来喝了口茶,艰难道:“这……这个嘛,等殿下长大就知道了。今日课就上到这里,殿下去玩一会吧。” 云煦点头,又帮柳原倒满茶水,走到一边画湖中盛放的莲花。 清风拂过,送来阵阵荷香,荡涤凡尘,沁人心脾。 柳原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好笑,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这个时候就算自己操碎了心又有何用? 这样好的孩子,想来也不会太过荒唐,就由着去吧。 他宽下心来,靠着太师椅一摇一晃的,又慢慢睡着了。 廊下,云钰抚额,很是担心:“长离……” “恩。” “你说以后,太傅不会也大半夜的偷偷给云煦送女人去吧?” 肖长离:“……” 他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回答,转头看着某人犯愁的模样,微微一笑,轻轻捻下落在他头上的一片叶。 此时此刻,岁月静好。他们就这样并肩而立,时光如同这夏日流转于青萍之末的和风,一点一点,就这样慢慢拂过了流年。 番外完 第123章 番外二 春日小记 缙长德十四年, 三月初春,草长莺飞,繁花初放, 京中达官富户脱去繁复冬袄, 换上轻装,冶游之兴起, 纷纷出门寻芳问柳秀野踏青。 宫墙之中,春景犹盛, 连云钰都忍不住放下国务, 偷闲赏景, 还一大早就将肖长离叫过来,陪他一道看。 肖长离惦记着公务,神思飘忽意未在此, 云钰偷偷折了枝迎春插在他发间,他也未察觉。 二人走了一路,云钰憋笑憋了一路,不知不觉来到了太子东宫。 春意盎然, 鸟雀清响,云煦临窗而坐,正在晨读。 如此良辰美景, 他竟然还在看书? 云钰都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把书拿来,见是一卷兵法,上面还做了不少的批注, 不由痛心道:“你啊,这么好的光景,不出去玩玩看看,老看有这般好看吗?” 即便是自己年少最为勤勉时,读书偶尔也会偷个懒犯个困,他可好,说好听了是勤学楷模,说难听了,就是个呆子。 和他爹一个样。 “父王。”云煦起身行了礼,正要向肖长离行礼,看到他头上的花不由一怔,随即低头忍笑。 肖长离把花拿下来,捏在手里转了转,道:“你父王说的对,也该出去走走了。” 云钰笑道:“看吧,连你父亲都这么说了。走,陪咱们一道去御花园看看。” 云煦点头称是,目光却在书上徘徊,赧然道:“父王,可否让孩儿先看完,还差一点了。” 云钰无奈,把书还给他。肖长离道:“你既喜看兵法,纸上谈兵终究不足,若要深习,可往军中历练。” 云煦眼睛一亮,正要说话,云钰已道:“不成,他身子骨差,去了军营怎么受得住。” 肖长离道:“正因如此,才需磨练。” 云煦直点头,一脸殷切。云钰在大事上向来听肖长离的,见他二人都有此意,迟疑了片刻,道:“虽是如此,边关迢迢,去了也不方便,不如先去都尉府,跟着原破云学习。原家父子都是上过战场之人,跟着他们也能学到不少。”他边说边看看肖长离,见他点头,这才心安。 真要让宝贝儿子去千里之外的边关受苦,他还真不舍得,等他年纪再大些再说。 云煦看的兵书是当朝兵部尚书原仕杰所著,取大缙数次实战为例,皆为熊韬豹略诒厥之谋,广为传颂。其子原破云更是承袭父志,精通兵道武艺超群,十几岁便沙场立功,被封校尉,现在京中述职,接管都尉府,乃是京中出了名的少年才俊。 原破云深得云钰喜爱,常和云煦一同习武学文,此番云煦得了圣命去都尉府历练,倒是正中了二人下怀。 “你这只笼子里的鸟终于是被放出来了,来来来,让兄弟好好招待招待。”原破云揽着云煦就朝外走,说是要带他去喝酒。 云煦打小体质便比常人弱了些,饮酒这类伤身之事自是被彻底杜绝,被硬拉到了酒楼,连连推辞。 原破云在军中摸爬滚打惯了,性情疏朗豪爽,他越说不喝,他越是要劝。云煦拗不过他,只好喝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 原破云啧啧直叹:“你啊,不是我说你,如此不济,连酒都不会喝,算什么男儿?想我在军中时,那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那才叫人生快意。” 云煦听得艳羡,又让他说了不少军中趣事对敌韬略,更为向往那片金戈铁马横槊凌云的天地。 云煦在校尉府的历练分为军务兵法武学三类,原破云虽不比他大多少,毕竟是自小熟识的,教学起来也是有板有眼。 云煦聪颖,其他方面学得很快,武学方面却总不尽如人意,在演武场被摔打了好多下,连原破云都不忍心再折腾他,有意无意给他放水,反倒是他刻苦习练,不肯休息。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60章 这一日云钰和肖长离到校尉府看望,恰好原仕杰也在处理公务,三个当父亲的便一道来到演武场,正看到云煦与原破云在过招。 原破云身法利落迅猛,云煦胜在轻盈凌逸,一时倒也旗鼓相当,数十招后云煦以一招“燕雀凌空”跃至原破云身后,一掌拍向他肩头。 原破云回身格挡,反制住他手腕,提腿横扫而去,却瞥见边上那三人,心中一抖,立时收势回招,变踢为绊。当着皇帝的面,他不想让云煦摔得太难看。 却在他这一时迟疑间,云煦寻到了破绽,乘势而上,反而压住他肩臂,顺势将他掀倒在地。 这还是他头一次胜他,不由喜笑颜开,可看到边上的三个人后他就明白了方才原破云的迟疑为何而来,这喜悦又飘忽忽得散了。 “你不必让我。”云煦将原破云拉起来,十分失落。 原破云揉揉屁股嘟囔:“也不是让你,我就是走了会神……”其实他并不是怕云钰或肖长离,而是怕他爹原仕杰。 敢当着皇上的面摔他的宝贝儿子,回去定要被训斥不尊君上肆意妄为了。 “看,不过几日,阿煦长进不小啊。”云钰很高兴,拽拽肖长离衣袖。肖长离笑而不语,反倒是为原破云感到欣慰。 前世的他天生有疾体虚病弱,少了许多人生之趣,所幸得天眷顾,这一世的他少年英武意气风发,可见天道有法,总不会辜负良善之人。 云钰见二人勤奋,怕辜负了大好春光,便让两个半大小子休假半日,好好放松放松,自己也拖着肖长离微服游玩去了。 云煦很少出宫,自是不比原破云对京中熟悉,便由他带着寻地方找乐子,还去了轻音坊。 原破云对这地方颇为熟悉,一进门不必多说便有人将他引入座席,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云煦头一次来有些拘束,问他这是什么地方。原破云一脸神秘,只跟他说这是好地方。 云煦不由想到了某个不太光彩的名词,更是窘迫。原破云不知他想到了歪处,喝了口茶,两只眼睛一直朝正堂偏门处瞧,等着人来。 轻音坊乃是城中雅处,听音赏曲品茶论棋,专候文人雅士光顾,请来的琴师无一不是音律大家,与烟花勾栏处大不相同。 轻音坊最近请来的琴师来自吴越之地,是个音貌双绝的美人,一曲琴音名动京师,一个月只来三次,一次只弹一曲。倾慕者无数,却却是性情淡漠,从没哪个人能得她垂青一眼。 原破云少年情窦初开,也成了这个孤傲女子的倾慕者之一,每次都来听她一曲,远远看上一眼。 待到日暮,坊中一阵骚动后,那琴师来了。落座抚琴始终眉眼低垂,琴音袅袅流泄,饱含哀愁婉转之意,更是动人心弦。 云煦在音律方面的造诣比他的武艺要好一些,听得入神,不禁跟着音律轻敲指尖。原破云则是压根听不懂,只是瞧着这个年纪比他大了一轮的女子着迷。 一曲终了,女子手按在琴弦上,抬头看了过来。原破云立即坐直了,却意识到女子的目光并非朝自己而来,而是身边的云煦。 云煦回敬一个微笑。 只是一眼,女子抱琴而去,原破云却吃味了好一阵,说云煦学坏了,还会勾搭女人了。 云煦十分委屈,自己分明什么也没做啊。 两人走出轻音坊时日正西斜,倦鸟归巢,天边留了一片红云,街上人已稀少,都赶着回家吃饭。 不知哪家屋里传来菜香,勾得云煦肚子也叫了起来,耳听街边有人叫卖豆花,围了不少人,他没吃过,便想去尝尝。 “别去。”原破云一把拉住他,“那家的豆花一点也不好吃。” 云煦看了过去,道:“这么多人买,味道应当不会差啊?” 原破云只是坚持着不让他去,拽着他往另一边走,却在此时一阵脚步声跑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公子,吃豆花吗?” 云煦回头,看到一个小姑娘捧着碗豆花正眼巴巴看着原破云,头上系着一根红头绳,被风一吹便飘飘扬扬,随长发轻舞。 “不喝,我不吃甜的。”原破云回绝,每次经过这条街都能被撞上,起初他还喝几口,意识到这小丫头的心思后,他就不爱喝了。 不就是帮他逮着了偷钱袋的小贼么,至于以身相许吗? 他可不喜欢这样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这个不甜,是咸的。”小姑娘把豆花往他跟前送了送,眨眨眼道,“你要是不喜欢咸的,我就给你做苦的酸的辣的。” 云煦暗暗发笑,被原破云瞪了一眼。 “我不爱吃豆花。”原破云直截了当,拉着云煦就走。 云煦回头看看,觉得挺不忍的:“她也是好心,你何必……” 没等他说完,身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你不爱吃豆花,那我下次给你做别的,你想吃什么?” 原破云回头,没好气说了一句:“我不爱吃东西,我什么都不吃。” 小姑娘怔怔站着,陷入了沉思:“可是什么都不吃,肚子会饿的。” “……” 在两个小子穿行在京城街巷中找吃的时候,云钰和肖长离正在一艘画舫上游湖,夕阳投在水面粼粼生辉,画舫悠悠而荡,闲适飘摇。 慢慢地夜幕降下,湖边人家和湖上舫船点起烛火,水波灯影辉映间静美如梦,似是换了一处天地。 云钰和肖长离在舫中观水看灯赏月,话虽不多却自有一派静谧清和,悠悠然仿佛已超脱尘寰。 肖长离倒了杯温茶,给云钰递过去,却见他趴在窗边昏昏欲睡,灯影中面目清雅,岁月的痕迹被晕开在眉眼之间,依稀还是当初那个少年的模样。 肖长离拂去他脸上的散发,拿了外袍给他披上。 眨眼已是多年相守,彼此皆已融入了各自的生命之中,如醇酒,愈久弥香。 只是这么看着他,生命便已是完满。 见画舫中悬了一只玉箫,肖长离将其取下,轻按唇边,随意吹奏起来。 天光水色之间,一曲清音伴随着水波荡漾在这一湖春夜之中,婉转之中亦有清扬气度。 肖长离本是随意吹奏,夜色中却自不知何处响起一阵琴音,与他的箫声相和,如两道流水交汇,静夜之中犹如天籁之响。 周围一切似乎都已沉寂,只有这一曲琴箫和鸣回荡天地。 皇上的男人会捉鬼_第161章 忽然箫声戛然而止,肖长离抬眼,看到云钰写满醋意的一张脸。 “我就睡了一会,你这是和谁琴瑟和鸣呢?”云钰拿过玉箫在掌心敲了敲,探身朝外看。 那琴音又响了一会便也停了,似有意犹未尽之感。 “小心些。”肖长离把云钰揽回来,却见不远处一艘画舫朝这边来了。 “好嘛,人家还找上门来了,若是个温婉美貌还和你心意相通的美人就好了。”云钰醋得毫不遮掩,“琴箫合鸣起凤鸾,两心相悦情愫延,真是一桩佳话啊。” 肖长离哭笑不得,所谓祸从天降便是如此了吧。 他轻揽云钰的肩,道:“凑巧而已,莫要多想。” “我都还没和你一同吹过萧。”云钰走出画舫,打算见见那位肖长离的知音之人究竟是何风貌。肖长离无奈,只得跟上。 那画舫中人有不少,有些还是云钰熟识的朝臣,乍见云钰都吓了一跳,赶忙要行礼,云钰抬手制止,问方才是何人抚琴。 船上走出一个女子,素衣披发,容颜清丽,目光在云钰面上扫了扫,低眉垂首,施了一礼。 云钰将肖长离推进船内,言不由衷得赞了她一番。得知这女子乃是一犯官之后,入了乐籍流落风尘,却是卖艺不卖身,凭借高绝琴艺立身,在京中颇有盛名,此番是被请来作陪的。 云钰感其坚贞高洁,当场便赦了她的罪人之身,还嘉奖恩赏了一番。 女子谢恩,不卑不亢问他方才是何人吹、箫,有心结识知音之人,云钰恬不知耻得说是自己,将她打发了。 待回到画舫中,见肖长离没事人似的喝茶,他走过去坐下,哼哼一声:“搅了你的艳遇,不高兴么?” 肖长离笑着递了杯茶给他:“普洱茶,降火的。” 云钰脸上微热,扑过去搂住他,一杯茶便都洒在了肖长离手上。 “你是我的,谁都抢不走!”云钰一口咬在肖长离耳垂上,“看都不许看!” 肖长离扶住他让自己不至于被扑倒,无奈而宠溺道:“好,不看。” “以后别随便吹、箫。” “好,不吹。” “只能和我吹。” “好。”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 “……” 船上呆太久,云钰觉得有些头晕,腹中饥饿又不想吃船上的糕点,下了船也不愿回宫,非拉着肖长离去吃民间之食。 没有随从轻装而行,两人就近找了家面摊吃面。 面摊虽小,味道却不错,各种酱料自己添加,还有祖传秘方的猪肉饺子。云钰吃得新鲜又满足,连吃了五六个。 看一眼对面的人再吃一口,味道又更香了。 面上趴了几片酱牛肉,云钰三两下吃完了,见肖长离碗里的没怎么动,伸筷子过去夹了一片,塞进嘴里冲他笑。 肖长离柔柔浅笑,把自己碗里的都给他夹了过来。 昏黄烛影之下,他的模样胜却人间风景无数。 自此之后,每当云钰想起这一刻,便会让宫人专程来这家面馆买面和饺子,还非要让肖长离进宫陪他一起吃。 面摊因此生意大好,一年之间开了好几家分店,老板到死都记得那天坐在角落吃面的两个人,总会捻着胡须感叹:“我活了大半辈子,真没想到那个会是皇上,还当是哪家的公子吃这么多,自己的不够,还拿人家碗里的。早知道那是皇上还那么能吃,我就多放点肉了……” 其实云钰爱的并不是面本身,而是那里面有一种可称之为白头偕老的味道。 与一人围桌而坐,吃着吃着就到了白头,多好。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