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墙》


 楔子

    一位女孩坐在校园里的池畔。她身着水蓝色衬衫，一条及膝的深蓝制服裙，脚上套着黑色中长袜和皮鞋，看起来十分端庄素丽。树梢上的凤凰花繽纷盛开，鲜艳的橘红色柔瓣点缀着清澈的碧蓝池水。
    今天是女孩的毕业典礼。整个上午，学校里几百位毕业生在礼堂中高唱校歌、聆听致词，然后互相拥抱，几乎每个人都哭成一片，融合在悲伤的别离气氛中。「挥别这精彩的高中三年生活吧」，记得毕业生代表是这么说的。
    在这所高中有如此一道习俗：直属学弟妹们要牵着学长姐的手穿过一排排的花圈，走出校园，象徵把学长姐送离学校之意。其实女孩觉得这有些可笑，也有些过时，但望向学妹兴奋的眼神她也只能照做。
    一般来说毕业生在离开校园后便不再回来了，只有女孩，选择在典礼结束后，偷偷溜回校园，在学校里最有名的「森池」边坐着。同学纷纷问她要不要一块去聚餐时，她莞尔拒绝。
    女孩不快乐。她望了望周围，景象依旧，唯独池旁的杨柳苍老了许多。女孩心里明白这是专属于两个人的地方。
    「雪蔷……你过得好吗？」
    女孩手拿一张照片，是她与另一位女孩的合影。照片中的另一人，戴着黑色的粗框眼镜，头发及肩，看起来微带老气，眼神里却隐藏着智慧。
    「你还记得这里吗？」她轻轻抚着相纸，一边瀏览四周。「转学后，还有没有人会找你麻烦？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照片中的眼镜女孩只是对她露出灿烂的笑靨。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在她耳边徘徊。
    「啊……！啊……！你们不要过来！蕴昕，拜託救我……」
    女孩的脑海中闪过那个人蹲在角落，不停啜泣的瘦小身躯。
    「她不会来救你，你放心好了。从今开始，她也不会是你最好的朋友，哈哈！」
    一滴愧疚的泪滑落下她惨白的脸颊。

 第一章 逢 (1)

    蕴昕
    「蕴昕？你都准备好了吗？」
    听到隔着房门传来的呼唤声，我霎时惊醒，发觉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上。被吓着的我看看周围，才忆起这里是台北的家中。我把右臂一伸，取下床头柜上的闹鐘放在眼前，竟然已经早上六点半。课在八点，地图显示从这儿到学校也需要半小时以上，不快点不行。「爱良姐……我马上就好！」
    依依不捨地离开温暖的被窝后，我走到一旁的浴室盥洗。几分鐘后，我看着镜中有着清爽发型，却显得无精打采的面孔，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看来今天没时间化妆了呢……
    「蕴昕！」这时鲁莽的敲门声响起，「我已经把早餐弄好，半小时后要出门，你起床了吗？」
    我翻了翻白眼，「起床了啦。」
    回到卧房里，打开衣柜，我开始翻找从台中老家带来的衣服。终于我挑了一件长版t恤，又随意拿起一条喇叭裤穿上。然而当我花了许久打理完毕，站在落地镜前的我，才发现长版t恤配喇叭裤看起来真的很怪异。
    「@$※%&*……」最后我是在门外爱良姐的嘮叨声和自己的咒骂声中，将喇叭裤换成窄管牛仔裤的。
    大约离起床有半小时之久，我用力拉开房门，坐上餐桌旁的座椅。木桌上已摆放着爱良姐煮好的热腾腾早餐，微带焦黄的吐司上铺着荷包蛋，搭配一碗五顏六色的水果沙拉，再加上一杯香浓的热巧克力，可说是极品。
    往厨房里探头一看，发现爱良姐仍忙碌地准备她自己的早餐，我便先低头狼吞虎嚥了起来。经由难熬的一宿，肚子早就饿坏了。
    一直没有好好自我介绍，我叫做韦蕴昕，今年十九岁，从小住在台中，刚考上t大的歷史系。我虽生在宝岛台湾，高中毕业前的生活圈竟然只有自己老家和学校的方圆一公里内，完全没有出外认识世界，实在悲惨。但也不能责怪我父母，他们每日为了工作早出晚归，不能带我出游，是理所当然。
    林爱良则是我妈朋友的女儿，我都称她为爱良姐。她大了我整整六岁，却从小时候就跟我十分要好。之前爱良姐一个人住在台北，而当我考上了这里的大学，她便提议让我搬到她家一块儿住。这是个不用跟别人抢名额、不用缴钱也可以省去一些餐费的方式，因此我妈很爽快的答应了。
    不过昨天，也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首先就被爱良姐房间里堆积如山的纸稿、散在桌上的沾水笔以及差一点被我翻倒的墨水瓶给吓到。
    是的，爱良姐其实是一位着名的漫画家。她的笔名是aiyoi，也就是日文「爱良」的直接翻译。
    看到卧房里狼藉的情景，令我不禁退缩了一步。爱良姐有些无奈之下，只好把隔壁的客房收拾乾净让我入住。
    而现在她正把自己的早餐端出，然后坐在我身旁。
    「来台北的第一餐，好吃吗？」爱良姐一边叉起大片生菜往嘴里送，一边说道。
    「嗯，真好吃！」我嘴里嚼着麵包，说话比较含糊，却不由自主地表达洋溢在内心的幸福感。爸妈通常不帮我做早餐，都是由帮忙打理家务的奶奶处理。她的早餐固然美味，但缺乏着一份感情，而这在爱良姐的早餐中绝对吃得到它。
    「那还真谢谢你啊，自从搬离家里后，就很少听到有人讚美我煮的早餐了，」她微微笑道。「对了，你今天早上要怎么去学校？」
    「我想应该可以搭公车或坐捷运吧，」我说道，想起昨天才刚研究了下台北的捷运图，那错综复杂的路网还真让人摸不着头绪。「我没有摩托车，骑脚踏车或走路又太花时间，那……」
    「不如这样吧，我每天早上都会骑机车到友人的公司讨论作品，就可以顺路载你到学校囉！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每天早上都有一堂课吧？」
    「是啊，星期一到五的早上八点，每天都有一堂。」
    「那就先这样决定了，不过啊……」爱良姐玩笑似的捏捏我的脸颊，「等到以后蕴昕交男朋友，就要给他天天温馨接送囉！」
    「爱良姐！」我的脸倏地转红，于是轻轻拍掉她的手，「讨厌，不要闹了啦！」
    「好好好，我知道了。不过蕴昕啊，真的不考虑交个男友？都已经大学了，还完全没有恋爱经验，这样真的行吗？记得上次我帮你介绍的那个男生，他……」
    「够了啦！」我闷闷的打断她。想到谈恋爱就觉得心烦，我上的国高中是一所私立学校，总是教导我们以读书为先，而小学还没有所谓恋爱这种概念，怎么会想交个男朋友试试看呢。
    虽然我曾喜欢过人，可是后来……唉，想到就心痛。
    爱良姐大概也发现了这点，只好将吃得清洁溜溜的盘子收到厨房水槽，提起包包走到玄关。「不想谈就算啦，等等把碗盘浸起来，我先下楼去牵车。」
    我点头。看看时间，不得了，已经七点二十，这下若不快点，就算我飞到学校也可能赶不上，再说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堂课，我不想给教授留下不良印象。因此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后，我就衝下楼梯。

 第一章 逢 (2)

    爱良姐已经在楼下等我，她戴着帅气的全罩式安全帽，发动引擎，架式十足。「快迟到了，坐上来吧。」
    上路没几秒，我瞬间见识到妈妈说过「爱良姐是个骑车很快的人」。这不是胡诌来吓唬我的。
    「爱、爱良姐，」随着汽机车以及台北的城市景色在身旁呼啸而过，迎面而来的强劲气流，使我的身子不由得往后一晃，我连忙加重手臂力道，把爱良姐抱得更紧。「爱良姐......可不可以、骑、骑慢一点呀？」
    「你都已经快迟到了还嫌快？！」我一点都不意外她会反驳我的要求。「抓好囉，我要趁红绿灯变换前赶快骑过去。」
    「这样……很危险吧。」
    「开久就习惯了，」爱良姐一派轻松的说道，骑车速度好似又加快了一些。她果然抓紧时间，在灯号变换时硬转油门，还差点被侧向的车辆撞上，实在是千钧一发。听说需要三十分鐘的路程，今天她只花了二十分鐘就把我载到那里，可见我下车时，有多么头昏脑胀和心惊肉跳了。
    「到了喔，」爱良姐将机车停在马路旁，取下我头上的安全帽。「下课后打给我，我会来接你。」
    「ok，爱良姐拜拜！」我笑了笑，向她挥手道别后，便往校门口跑去。
    手錶显示着七点四十五，意思就是我只剩下十五分鐘可以寻找教室在哪儿。时间还算充裕，但我如果不加紧脚步，很有可能就会……
    我站在校门旁的地图前，仔细的研究路线。歷史系在社会学院上课，从校门口到那里不算远，应该可以在八点前走到。「先经过枫叶大道，到底左转，应该就到了……」我一边在口中默念，一边往后退，猛然转身才发现自己撞到了也在一旁研究地图的人！
    哗啦！那人被我这么用力一撞，随即重心不稳，手上提着的书本散落了一地，手提包掉落在一旁，整个人狼狈的坐在地上。我则因为强大的反作用力，跟着往后跌，臀部着地。
    顷刻间，我以为自己遇上小说中常见的芭乐情节。女主角偶然迎面撞上男主角，因此相识，成为恋人……不过定睛一看，被我不小心撞倒在地的是位年轻女子，似乎跟我一样是大学生。
    「你没事吧……真对不起，」我摸摸疼痛的部位，忍痛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一面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包包，一面道歉。
    「我没事，也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她将身子撑起，蹲在地上将零散的书本收拾好。接着她抬头，我才清楚看到那张藏在柔顺长发中的脸。我们俩彼此注视，各自愣了一会。
    不知道她呆住的理由为何，但我是因为看到她那无比美丽的脸庞。洁净透亮如凝脂的脸蛋，因为惊吓而呈緋红色的双颊，以一对双眼皮大眼衬托，虽然没有化妆，全身却散发一股清爽迷人的气息，让我不禁看得出神。这样的女生，不论男或女总会多瞄个几眼啊！
    「在这种场景碰面，也算挺有缘的呢，」我为了避免尷尬，先开口说道。「我叫韦蕴昕，歷史系一年级。你呢？」
    「嗯……你好，我叫薛禾枫，我读外文系一年级，」禾枫微微失神了几秒，随即勾起嘴角说道。
    「外文系？真厉害。你现在要去哪里上课？」
    「我是上八点在文学院的课，」她看看手腕上的一只錶。「只剩七分鐘就要上课了，我想我们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
    「嗯，再见囉，有空再碰面吧！」
    禾枫只是睁大眼睛，让我莫名感到不知所措，却又随即转换表情，点点头。「当然！我是往那个方向唷，先走了，拜拜。」
    她说着，拎起包包往左方运动场的方向奔去。大约跑了十几公尺，她再度旋过身，向仍然站在原地的我摇着手臂。
    那一剎那，禾枫灿烂的笑容便深深烙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一章 逢 (3)

    我呆滞的望着她的背影许久，才迎面跑向枫叶大道。轻灵的金风迎面吹来，将橘里透红的枫叶呼得颯颯作响，也拂弄着我的发丝。我拚命记着刚从地图得知的方向，顺利赶在时限内抵达系课教室。
    拉开后门，我发觉大多数同学已经就座，教授也准备好一切器材，只好红着脸快步通过教室后方，随意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教授扫视周围，接着介绍自己是歷史系的系主任，并丝毫不浪费时间地开始讲解学期的上课内容。
    其实李教授的课似乎并不无趣，因为他是个很幽默的人，总是能让学生哄堂大笑，炒热上课气氛。但是坐在最后方的我几乎什么也听不见，简直是给我迟到的报应啊！
    幸好在我随时都可能梦周公时，坐在邻座的女生很快地跟我攀谈起来。她名叫顏晴聿，有着活泼个性的她，留着俐落的短发，穿着简便的衣物，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帅气。说话风格亦然，简洁有力，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若不是她的铅笔盒和原子笔是走可爱风格，我还真看不出她是女孩子。
    当台上的教授拿着书本，口沫横飞的讲解内容，然而我和晴聿正悄悄聊着，完全无视于课程的进行。这种摸鱼打混的感觉不太好受，这下我可知道往后要早点抢个好位置了。
    「欸，你哪里人？」她问我，一边把玩自己笔盒上的吊饰。
    「台中人，你呢？」
    「道地台北人，」她露齿而笑，「改天可以带你逛逛台北，你没有去过士林夜市吧，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小饰品，然后……」
    「喂，小声一点，」我轻声提醒。「教授在往这里看。」
    「喔，」她吐了吐舌头，然后附在我耳边细语，「我可以介绍朋友，如何？」
    「好啊，人生地不熟的，当然需要结交多一点朋友囉。」
    就这样浑噩地度过一节课，好不容易下课鐘声响起，我和晴聿便以最快速度离开教室。下一堂仍是系上的课，于是我们俩坐在大楼外的长椅上间聊，顺带配上一杯热腾腾的卡布奇诺。
    经过几番间聊后，我发觉晴聿是位十分健谈的人，虽然才与我见面没多久，却丝毫不保留地分享自己所有经歷，讲到激动处，便紧握住我的手，满腔热情得有如炽热明亮的阳光，令有着忽冷忽热个性的我难以招架。
    当上课鐘叮叮咚咚的鸣着，她倏忽地挽起我的手臂，拉我往上课教室走去。
    好一位……不拘小节的女孩啊。
    「蕴昕？要去逛逛？」星期五的必修课结束后，晴聿拍了我的肩，露出可爱的酒窝，笑盈盈地问我。
    「嗯，」我从书本中抬起视线，淡淡地弯了弯嘴角以示同意。
    「那就走吧！」晴聿主动伸手将桌上的书本收进我的背包中。「我要带你去看学校里的湖。」
    「湖？」
    「对啊，除了枫叶，学校最有名的就是湖了，你不知道？」
    我疑惑的摇摇头。来到这所学校前，我早已在网路上看过许多有关枫树的传言。但大湖……还是第一次耳闻。
    「去看看吧，」我果断起身，往门口步去。湖，这样美丽的水景我一定得亲自见识。
    「喂……等等我！」晴聿见我走了，连忙追上。
    她说要带我去的地方，是这儿很有名的秋露湖。几隻羽毛丰厚的白鸭悠间地游在波光荡漾的湖水上，弯弯的拱桥坐落于湖畔，綺丽又带庄严的凉亭挺着身子，站立在湖的中央。这真是我看过最美丽的景色，使我不禁感到深深着迷，刚成为大学新鲜人的那份不安情绪，也渐渐舒畅了起来。
    偌大的湖总是勾起我对于自己母校的回忆。它以优雅、生态丰富的池塘为名，犹记我曾在那池畔漫步、休憩，任由从树叶之间趁隙透入的阳光沐浴我全身……
    我衷心感谢上天，在这崭新的环境里，再度赐给我一座能够放松心情、瞭望远方山脉的湖景。
    「其实我已经来过t大很多遍了，」晴聿说道，一边将手中饲料餵给水里那些张嘴抢食的鱼儿。「国高中时我常来参加营队，所以挺熟的。」
    「这样啊。」我只顾欣赏碧蓝的清水，因此虚应了声。
    「嗨，你也来了？」几秒之后，我听见晴聿呼道。
    我頷首一瞥，发现那张美若天仙脸庞的主人一面朝我走来，一面轻快地和晴聿挥手招呼。她看见我有些惊讶，但面容依然掛着一抹轻笑。
    是禾枫。

 第一章 逢 (4)

    「哈囉，我们又见面啦，」她用清爽不做作的嗓音说道。
    「嗯，真巧啊，」我将身体移开正依靠着的栏杆，笑了笑。
    「咦，小禾早认识蕴昕了？」晴聿纵使讶异，也不改自己说话简洁的个性。
    「是呀，我们星期一早上就遇到了。」
    「什么？」晴聿睁大眼，似乎感到不可置信，「可你不会搭訕人啊。还是……」她看向我。「难不成你搭訕小禾？」
    无言的我不由得叹口气，看来不把糗事说出来是不行了。于是我将星期一早上自己是如何撞到禾枫，又笑而化之的过程，一五一十告诉了晴聿。
    「哈哈哈……」不出我所料，晴聿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肩膀抖动，「蕴昕你真有趣，竟能分心成这样。不过算恰巧吧，就认识小禾了。」
    「我和小聿是高中同学，三年前就相当熟稔。」禾枫望向笑得脸蛋发红的晴聿，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她呀，虽然外表酷，个性也率直，但被点到笑穴时可是不得了。真有缘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同班同学。我们晚到，所以坐在太后面，听不见教授上课，后来……就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你们还真是的，」禾枫轻声笑着，从两人笑的模样，就能一眼看出她和晴聿气质上的迥异。
    「我想到一个主意，」晴聿兴高采烈的喊，并拉起我和禾枫的手。「既然我们如此有缘，那就来打勾勾，承诺彼此会做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
    「打勾勾……」我的脸上顿时冒出了三条线，没想到顏小姐不但没气质，还很幼稚吗？「这未免也太小孩了吧？！」
    「没关係啊，」禾枫倒是笑嘻嘻的，「就当成我们的约定，不可以毁约喔。以后我们可就变成三人行啦！」
    我耸耸肩，轻轻拉起禾枫的手。我们三人在湖畔围成一圈，每人的两隻手牵着其他两人，边唱着<打勾勾>，边勾着彼此的小指，最后在拇指上互相盖章。一股想要哭泣的衝动驀然涌上心头，没想到升上大学第一个星期，身旁就能存在如此纯真和善的好友。
    旁人的目光不时投射到我们身上，然而我们不领情，依然高唱着。
    我顿时认为结交这两位好友，大学生活就能渐趋完美。经过五年来的种种波折，拥有一段真挚的友情，终于不只是空虚的梦想。
    这两人不清楚我的过去，才能对我如此放心。而这，或许是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弹指间一天过去，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门口。我转了转钥匙，发现门竟被完全锁住。纳闷地打开手机想要联络爱良姐，却发现她留给我一封简讯。
    「今天我不会回来吃饭，晚餐请自行解决，爱良」
    我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得吃外食了。从小到大我完全没有下厨经验，都是由帮佣打理，如今怎么变出香气四溢的晚餐？于是我选择到楼下便利商店，买了微波后的咖哩饭，便回家打开从台中带来的电脑，一边上网一边大快朵颐。
    下意识点开好久没有瀏览的脸书，不论是交友邀请、讯息或通知都已经爆满。我先按下交友邀请栏，使得琳瑯满目的姓名瞬间跳入眼里，令人不知所措。我不停在接受和删除间徘徊，折腾许久才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
    一个是薛禾枫，一个是顏晴聿。
    我掛着笑，点下同意键，然后阅读了下禾枫的个人首页。
    她是由台北一所不大着名的公立高中毕业，而从照片和留言中，能够她和晴聿是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这使我有些担忧，自己是她们最近结识的第三人，会不会无法融入她们俩的世界？
    我不忍去想，选择继续盯着萤幕，滑着网页视窗。
    一串惊人的数字乍然映入眼帘，天啊！身子不由得往前倾，我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禾枫的脸书竟然有四千多名好友……」她究竟认识多少人？
    正如此惊愕，叮咚声忽然从电脑发出，让我将视线移至网页的右下角。那儿自动弹出一个聊天视窗，原来是禾枫传送了一个笑脸。
    我莞尔，也回传一隻可爱的猫咪。
    接着又见她输入讯息给我：「哈囉，你也在啊？谢谢你接受交友邀请哦！三个星期后的礼拜六，我们要和朋友去吃顿饭，接着到ktv唱歌，你要来吗？我和小聿都会去唷。其他人的话，有些是我们的高中同学，但另外几个我也不太认识，算是联谊性质吧。搞不好你还能认识一个不错的男生呢，哈哈。」
    我高中时没有参加任何联谊活动，当然也无恋爱经验，讲到这，我不禁感到紧张。然而预见禾枫和晴聿蛮怀期待的笑靨，我实在无法推託或拒绝。所以我答应了。
    她开心的连声说好，并且立刻给我取了个绰号，叫做昕昕。
    她这般反应令我愣了一会，因为之前……好像也有人这么叫过我。
    与禾枫的对话结束之后，我的心中洋溢着说不尽的欢喜与期待。说老实话，我参加的目的不是为了找男友，而是和她们开心相处。想想，我们高中时互不相识，如果大学仍无法创造共同回忆，那又怎么成为好麻吉？
    将课程内容复习完毕，我便到浴室冲澡去。我被这难得的好心情影响，竟一面梳洗，一面哼起歌来。当我从浴室踏出，时间似乎也悄悄度过了半小时。没办法，人开心时总不会关注时间变化。
    我扑上柔软的床翻滚着，却依旧滚不去自己亢奋的情绪。好希望明天，以及星期六那段能和她们共谱欢笑的光阴，能够尽快抵达。

 第一章 逢 (5)

    下星期三的晴朗早晨，我、禾枫和晴聿併肩信步在t大校园中，各自啜饮着一杯沁凉的茗茶。我与晴聿正要参加歷史系的必修课，而禾枫的目的地则是语文学院。
    「欸，小禾、昕昕，昨天我在网上看到好帅的男生，就跟他聊天了，他说很高兴认识我，希望能做个朋友，好害羞！」晴聿面红耳赤的呼道，明显进入花痴状态。
    「不要轻易相信网路上的人，」我白了她一眼，「才第一天认识的男生，这么快就被迷上啦。」
    「我知道。人家很帅嘛！」晴聿不高兴地瞪着我，她的幻想刚破灭。
    「t大那么多帅哥，又不差网路上一位无名小卒。」禾枫指出，晴聿只好耸肩，不再争辩。
    我们没走几步路，远处便突然冒出一大群人，拿着各式各样的照相机往这儿涌来。当晴聿正想上前问个清楚，他们却自动略过我们俩，争先恐后地围绕在禾枫的四面八方。
    「薛禾枫同学，对于你在入学短短几天内，便当选外文系的系花，你有什么感想？」一名似乎是读大眾传播的学姐问道。
    「薛禾枫同学，你想参加烹飪社吗？」一名学长红着脸拿出社团广告单。
    「薛禾枫，赶快来加入学生会吧……！」
    「呃……」禾枫像是被吓到般，一下子答不出话来。
    只见她有如大明星，被学长姐们採访，甚至可说是捧在手心，每个人都想要禾枫成为他们的一员。相较之下，我和晴聿显得黯然失色，想要快速脱离，却又不忍心拋下禾枫不管，只好无奈地在一旁守候这传奇美人。
    这令我有点嫉妒。薛禾枫能够如此受欢迎，难道只因为脸蛋好看吗？
    「两位同学……」当我的情绪逐渐转为忿忿不平，微弱的嗓音骤然响起，回头一望，才发现有位学姐站在声势浩大的阵容外，手上紧抓着一叠传单。瘦小的她无法挤身进入团团人群中，在外头等待的同时也就看到了我们。「你们想加入吉他社吗？」
    晴聿乾脆地拒绝了，「我对音乐没有兴趣。」
    我则接下单子，仔细瀏览一遍。其实我对吉他和流行音乐颇有兴趣，但先前考量时间因素，而选择作罢。况且吉他社每年都有公演，或许这是能让我上台发扬光大的好机会。
    「好阿，学姐！我要参加！」
    「真的吗？」学姐高兴到几近落泪，「欢迎你加入吉他社！两星期后的社团课就过来吧！」
    「我一定会去的，」我向她保证。
    此时有人在身后拍拍我的肩膀，原来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禾枫。「呼，终于逃出来了。好可怕呀，我还得慢慢推辞掉才行。」
    「我才羡慕你，小禾，」晴聿完全说出我的心声。「被这么多人注意，你真厉害。」
    「你都不知道这样也挺累的，小聿。」禾枫无奈的扯扯嘴角。
    「所以你决定要参加什么？」
    「文学社囉，我对这方面一直很有兴趣，至于更进一步的原因，以后再告诉你们。」她吐了吐舌头。「昕昕和小聿你们呢？」
    「可能选个运动社团参加，」晴聿耸肩。「昕昕想参加吉他社。」
    「哇，真的？」禾枫睁大眼。「那还挺厉害的呢。」
    我摸摸头，她的讚美我心领了。
    上课时间即将到来，于是我们各自奔向自己的教室，准备迎接下一堂课。
    两星期后的社团课时间，我以最快速度赶至吉他社教室。拉开木门，有许多学长姐已经拿出吉他练习，望见突如其来进门的我，纷纷睁大眼睛。
    「呃，抱歉……」我的脸颊传来一阵热，尷尬地缓步后退，幸好之前邀请我入社的那名学姐剎时出现，她拉住我的手臂，直接将我半拖半拉地带到里头。
    「不要紧张嘛，你是我招来的学妹，学姐当然要好好照顾、照顾呀！」现在的学姐，与发传单时那唯唯诺诺的模样迥别，她开朗地与每个人招呼，最后停在教室前的讲台旁。「老师，这是我招来的新生！」
    一名年轻男子立即抬起头，向我轻轻莞尔：「欢迎，我是吉他社的老师，姓陈，叫我陈老师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韦蕴昕，」我有些害羞。
    「曦婷，既然这是你招来的新生，以后你就当蕴昕在吉他社的直属，负责指导她吧！先带她去认识环境和一些学长姐，等会儿就要上课了。」
    「好的！」曦婷学姐热情地牵着我的手，带领我在偌大的吉他教室里绕一圈。教室里摆满乐器和谱架，其中不乏有特别的十二弦吉他，也有自弹自唱用的直立式麦克风，相当高级。
    许多人对我相当好奇，曦婷学姐也一一将他们介绍给我。学长姐都十分和善，同届的新生也很快与我熟稔起来。学姐告诉我，每位学长姐在下一届都要负责教导一位学弟妹，而她会负责我的吉他学习。
    「其实我不会很严格啦，」她呵呵笑着。「只是你也要努力，不然老师会骂我的。陈老师其实是几年前毕业的学长，上任老师退休后就负责带吉他社。」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看起来那么年轻。
    接着她将今天暂时借给我的吉他交给我，又示范了几个指法让我练习。因为社员的实力不均，通常最基本的弹奏都是由学长姐先教导，学弟妹再跟着学习的，接着才会练习稍微进阶的技巧。第一堂课，老师希望学长姐先和学弟妹一对一练习，下星期再开始正式教学。

 第一章 逢 (6)

    整节课过去，我大概学会了部分吉他指法，以及基本的几种和弦。不难，但要完全熟悉，必须下一些功夫才行。下课前，我已能流利的弹出<月亮代表我的心>，心情雀跃不已。我凝视着拥有无限魅力的吉他，对自己学习的快速感到惊讶。
    「蕴昕弹得很好喔，」曦婷学姐鼓励我。「再回家多多练习，下星期应该就可以赶上老师的进度了。通常没有人能学那么快，像我就花了一个月，才把吉他真正摸熟呢！」
    「学姊，我下一堂没课，可以留下来练习吗？」
    「嗯，这要先问过老师，不过我想应该可以。」
    取得老师的同意后，我继续翻动着学姐给的琴谱，从最前头摸索，一首一首慢慢练习。我找出按弦位置，断断续续地弹奏着，试图把指法记得滚瓜烂熟。我承认，要在第一天达到这样的程度有点困难，因此我最终决定要从第一首开始，完全熟练后，再往下一页前进。这样简单许多，使我松了口气。
    「学妹？你也要留下来练习呀，」弹得出神的我抬头，才发现是一位三年级的学长，名字的话……说真的，忘了。
    「是啊，趁现在才记得，赶快多练一些，」我微笑道。「不好意思……我忘了学长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瑋。我记得学妹叫……蕴昕？」
    「原来学长记得我的名字，」我不由得感到讶异。「学长也是要留下来练习吗？」
    「嗯，每次社团课后我都会继续在这里练习。平常只有我单独一人，没想到今天又多了蕴昕呢。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
    「好啊，谢谢学长。那……可以教我这个音怎么弹吗？」我指着乐谱上的音符问。
    「那个啊，就是这样弹……」学长按着弦，弹了一个音，接着让我试试。
    我和方瑋学长在吉他社教室里待了整整一小时。经由他的教导，我的技巧飞也似地进步着。学长非常吃惊，他告诉我，从没有人初学就能弹这么好。「说不定你有很高的天份呢，」他的看法是如此。
    「谢谢，」我不好意思的点头。
    「对了，蕴昕学妹，老师规定入社后，每个人都要带一把吉他喔。」他提醒。「你自己有吉他吗？」
    「没有耶，我还在考虑这堂课结束后要不要去买。」社团课是我今天的最后一堂课，之后的时间可以自由运用。
    「这样的话，需不需要我陪你去挑？」
    「真的吗？谢谢学长！」我开心的咧嘴。「有学长帮我挑，一定可以买到不错的吉他！」
    「原来我这么厉害，」学长只是轻轻莞尔。「走吧，也快五点了。」
    出了校门口，方瑋学长便用摩托车，载我到一间他经常光顾的音乐行。里头贩卖各种不同的乐器，其中还包含五顏六色、样式多变的电吉他和木吉他。
    「我个人觉得m或t的牌子比较好用，」学长向我介绍。「通常老闆会让你先拿下来试弹，这时就要看音准不准、自己喜不喜欢这种音色。决定好要哪一种后，就选自己喜欢的顏色吧。学妹你可以慢慢挑，挑完了叫我一下，我再帮你看，」语毕，他走向一旁贩卖乐谱和cd的区块。
    我踌躇许久，几乎将所有的吉他都试弹了一遍。这儿的乐器要价不菲，所以最后我挑选的是一把纯白色、算是普通的吉他，大概值四千元左右。
    我将吉他拿给方瑋学长，他认为它音色优美，以这样的价钱绝对划得来。于是我带着欣喜的心情去柜檯结帐，老闆随即教我吉他要如何保养、收放。
    然而这时，皮包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打断我们之间的谈话。
    「抱歉，请等我一下，」我被一时的巨响吓着，慌忙翻出手机。是妈妈打来的。
    妈在电话里简短地跟我说明，听我应声后便立即掛断。但她所说的那几句话在我耳里不断嗡嗡作响。不论是两件事中的哪件，我的心都顿时承受猛烈撞击。
    跟老闆说声抱歉后，我到店外头，拨了禾枫的号码。
    「喂？昕昕？你到哪去啦，我们下课后都一直打给你，可是没有通呢。你在哪？」电话另一头的她，着急问道。
    「对不起……小禾，」我压低音量，相对于她，我的语气出奇平静。想到禾枫那时的热情，心里有满满的歉意，却怎么也无法出口，只能用「对不起」三字模糊交代。「我星期六不能跟你们去联谊了。」
    「蕴昕，你爸现在进了加护病房，这星期一定要回来，懂吗？」

 第一章 逢 (7)

    禾枫
    「啊？」我感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蕴昕竟然不参加联谊？
    「对不起。」电话彼端的她只是不断道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为什么？」我僵硬的手抓紧手机，倏忽害怕起自己可能听到的答案。
    于是蕴昕说明了目前情况：昨天，她爸爸突如其来地肺炎病发，被送到加护病房抢救中。她妈妈希望她能回家，不论结果如何，都要见到爸爸，给他加油打气。
    至少是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那真可惜。以后一定会有更多联谊的，到时我们再一起去！」
    「嗯，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会不谅解呢，真的谢谢你。」
    「没关係，」我故作轻松，其实心里有些沉重，「那也是逼不得已的理由，昕昕你就赶快南下吧！去看看爸爸比较好。」
    「我应该明天会回去，星期日回来。祝你好运，要给我看联谊的照片喔！先掛了，拜拜。」
    「再见，」我将手机拿离耳边，凝视着手机萤幕，不语。
    「小禾，怎么啦？昕昕打给你吗？」晴聿问。我和她正要去大快朵颐，接着一起看电影。我打算约蕴昕跟我们同乐，但她的手机怎么也无法接通。好不容易联络上，却得知晴天霹靂的消息。
    「她……不能跟我们去联谊了，」我接着向晴聿解释事情原委。
    晴聿没说什么，然而脸色似乎不太对劲。「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还是先去吃晚餐吧，我看她今天也不会来了。」她微微跺着脚，逕自往一旁的街道前去。我没说什么，只是快步跟上。
    没有人知道我的旧伤有多深。我多么不希望重蹈覆辙。
    今天的理由至少让我能测试，那是不是先前的那个她。纵使她临时不能赴约，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因为我终究得到了一丝宽心。
    我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了呢。
    週六下午，我和晴聿抵达台北车站。那儿已经有几位大学生聚集着嬉笑打闹，更靠近一些，才发现其中有我们的高中同学。
    「禾枫、晴聿，在这里！」一位女孩转过头发现我们，挥了挥手。那是高中时绰号「巧克力」的乔可莉，她向其他人点头示意后，便朝我们踏步走来。个性就如绰号一般甜的她，天生受到大眾喜爱，因此理所当然地成为此次联谊的召集人。由于她的名声响亮，除了高中同班同学外，也招到了很多高中不同班，或是大学不同校的学生。
    「很好，几乎都到了……」她拿着一隻笔，沙沙书写着。「咦？不是还有一位同学要跟我们来吗？」
    「呃，可莉，」我摇摇头，「她临时有事，所以不能过来了，真抱歉。」
    「没关係，但真可惜，」乔可莉仍然掛着那招牌甜笑。「我们原本是要去ktv的，不过临时把夜市的行程也加进去，逛完街再去唱歌，这对你们来说没问题吧？」
    「可以啊，」晴聿好像很高兴有夜市美食可吃。
    「你们先到那里等等吧，还有一个人没到，」她指了指刚才那群人，然后直盯着马路对面，如同想要把它吃掉一般。
    晴聿连忙拉着我过去。十几个人有男有女，可是没有自己熟识的，只有零星几位是高中毕业的别班同学，其他便一无所知；尷尬的我们只好不时瞄着还在原地、心情极为不快的可莉。
    「哟，你终于来了啊！」几秒后可莉愤怒的喊叫声划破天际，那尖锐的嗓音使大家不由得感到心惊肉跳。我正想回头瞧瞧到底是谁惹得她如此生气，却发现晴聿的脸已经刷白。
    「为什么是他啊……」只听到她卡在喉咙的嗓音。
    我不禁转身，往左边一望。竟是高中时出名的捣蛋鬼，连胜凯！
    「喔，天啊，」我错愕。「这傢伙八成是不请自来的吧。」
    乔可莉在前方大声责骂几句，就立刻拖着他过来。「抱歉嘿，我好像太大声了。」她吐舌。
    「岂止大声啊，」连胜凯搓搓耳朵，「快要耳聋了。我只是找不到位置停机车嘛。」
    「你迟到还敢说！」可莉举起手，用力往连胜凯的头巴下去。应该……很痛吧。
    「好啦。」连胜凯摸摸头哼道。
    「既然大家都到了，那就先自我介绍一下吧？然后等会儿就来抽钥匙，我算过了，一个男生刚好可以配到一位女生。」可莉的形象马上转回那位梦幻女孩，丝毫感觉不出她方才的怒气。「我先说囉，我叫乔可莉，目前读a大美术系一年级，绰号叫巧克力，请多指教！」她笑了开怀，轻轻触碰我的肩，「该你囉。」
    「我叫薛禾枫，目前是t大外文系一年级，最喜欢绿色，也爱看小说，很高兴认识大家喔。」比起可莉的甜笑，我清爽、自然的勾起嘴角。
    晴聿介绍完毕，便一个个接替下去。我对他们终于有些认识：长发飘逸的女生，最喜欢紫色和音乐；理着平头、打扮合宜的男生，似乎是在高中毕业典礼时，以毕业生身分代表致词的那位。
    最后是连胜凯，他只是露齿而笑，然后说：「大家好，我叫连胜凯，d大生命科学系，就这样。」
    我顿时感到无奈，这自我介绍未免太简单了。

 第一章 逢 (8)

    「既然都认识了，那我们就来进行传统的抽钥匙囉，」乔可莉有模有样地主持着。「男生们把钥匙拿出来给这里的女生抽，抽到自己钥匙的女生，今天就要负责载她喔。」
    所有女孩便侧过身闔眼，男孩们则掏出钥匙，摆上一旁的长椅。接着我们细心挑选着钥匙，许多串钥匙上都掛了凯蒂猫圈，或是漂亮的花、音符图案，似乎为了讨女生欢心。然而这几种皆不太引起我的注目，东看西看，最后我终于挑了一串掛着绿色树叶的钥匙。
    「好啦，现在女孩们拿出刚刚挑选的钥匙，去寻找对方吧！」可莉喊道。我摊开手掌，提起整支钥匙，站在原地等候它的主人出现。
    「啊，原来是你抽到我的钥匙？好久不见啊，薛禾枫，」一个高大的身影将我手上的钥匙轻轻抽走，用吊儿啷噹的口气说道，。
    我呆愣着望向眼前的他。是连胜凯。
    「怎么……是你？」
    「因为你抽到我的钥匙了啊，」连胜凯直接地回答。「反正我高中时就想过，如果哪天买了机车，第一个就要载薛禾枫！」
    我睁大眼睛，灼热的温度悄悄探上双颊。
    第一个就要载我？话也不能说得如此坦白啊！
    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措词，顿时面红耳赤，摇着头，「算了，没事。他们要去牵车了，我先走。」
    连胜凯与前面那票男生一块儿离开，我则目送他，直到背影在前方转角处淡去。等等，这好像是偶像剧中的老套情景啊……不对，我现在可是无奈再加上恨得牙痒痒，怎么感觉有如男女送别？
    「欸，禾枫，」晴聿凑到我身旁细语，「你给连胜凯载？」
    「是啊，」我叹气，「有点倒楣。」
    「我让一个超帅的男生载，」她兴致盎然的说。「a大音乐系，还是小提琴王子，天啊，这根本我的菜！」这花痴女开始语无伦次。
    「只要帅，什么男生都是你的菜。而且我哪里这么好命，」我耸肩，打算轻松带过，毕竟只是一天联谊罢了。
    「好像也是耶，」晴聿大笑。
    不久后，男生们各自骑着自己的机车回来，女孩们便纷纷迎向前去。我走到连胜凯那儿，决定率先打破尷尬的气氛，「不管怎样，今天还是请你多多照顾了，掌握着我生命安全的可是你啊！」
    耳闻，他瞬时松了口气，「我不会让你受伤的啦，薛大小姐。请上座，」他微微鞠躬，开始搞笑。
    我跨上后座，连胜凯立即发动引擎。他不经意从后照镜发现，我正犹豫是否要抓住他，就隔着全罩式安全帽轻松的笑道，「我不会介意你抱我腰啦，比较安全。」
    我有些不愿意的撇撇嘴，但仍将双臂环过他的腰际。从镜中我看见他抿起唇，没说什么，只顾着骑车上路。
    他不断询问我车速是否恰当，顺便了解我的大学生活：我告诉他，自己最近在外文系和社团的日子，包含如何认识蕴昕，以及我们如何成为三人行。
    其实我暗自认为，连胜凯除了有张俊俏的脸庞之外，也很善解人意，若不是如此随性、喜欢捣蛋，我可能真的会喜欢上他。
    「所以顏晴聿还是跟之前一样吗，讲话简洁有力，但遇到很帅的男生时会讲话结巴？」
    「是啊，」我笑答。这样的叙述有些令人捧腹，却十分一针见血。
    「那你那位新朋友受得了她吗？」
    「当然啊，小聿又没那么难相处。你比她还难搞多了。」
    「拜託，你又没跟我同班过，怎么知道。」
    「这样的话，那今天表现给我看一下吧。」
    「一定的，我向你保证，今天会安全把你送回家，包在我身上吧！」他拍了拍胸脯，使得机车有点倾斜，就快压上车道分隔线。
    「喂，小心啊！」我赶紧大喊，轻拍他的头。「这样要怎么把我安全送回家？」
    「好、好啦，我会注意的。」
    「那就一言为定囉，」笑了开怀的我，环着他的双臂不自觉加重了些力道。上次有个人这样答应自己，似乎已经过了好久好久，这样的承诺不由得使我安心了些。

 第一章 逢 (9)

    半小时后，我们一伙人到达夜市。
    男生们刚在人行道旁停妥机车，就有几位女孩迫不及待地跳下，打算一马当先进入夜市，却都被乔可莉拉住。
    「啊呀呀，这样怎么行，」我听见她耳语。「一大票女人去逛夜市，嘰嘰喳喳地谈购物，男人会觉得很无聊。还是等一下，我们所有人再一起吧，跟自己配对的人逛，比较实在。」
    「你是那种很喜欢东逛西逛、疯狂撒钱的人吗？」连胜凯见我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瞧着她们，于是问道。
    「你认为我是吗？」我对他莞尔，他则只是耸肩。
    国中起，不论是同学或师长，都感觉我和同龄的女孩子不大相同：喜欢独处、不擅与人交际，不常打扮、不喜欢逛街购物……仔细算算，那段时期我似乎只有零星几位密友，有时甚至没有存在感，就如隐形人般孤独地消磨每天。虽说现今我终于学会参加联谊、稍微做点不夸张的打扮、交到许多朋友，可是女孩子之间一些虚荣的话题，例如如何打扮得花枝招展、哪一牌化妆品用起来最漂亮、或是哪位男生比较符合自己喜欢的类型等，仍无法引起我的兴趣。
    「小禾，走囉！」凑到身旁的晴聿拉起我的手，就往夜市前去。眼光馀角瞄到载她的那位男生，他无可奈何地转转眼珠，只好与连胜凯一同快步赶上。
    乔可莉提议先在地下室用餐，再去外头百货区逛街。她告诉我们，如果早点吃晚餐，等会儿到ktv时肚子里才塞得下零食。虽然那些垃圾食物可能因此让我发福，但不管了，今天是联谊，本来就要吃喝玩乐啊！
    一进入人潮汹涌的地下美食街，我便再也拉不住晴聿，只好告知连胜凯一声，然后匆忙追寻不见踪影的她。过了不久，我顺利在大饼包小饼的摊位前找到晴聿，她那时早已手拿一份，狼吞虎嚥地吃着。晴聿遇到美食就往往顾不太住形象，就算在帅哥面前也一样。
    「你速度还真快，」我睨着她，接着也在斜对面的摊位买了份盐酥鸡。
    「哈哈，这好吃呀！」虽然手上已有食物，晴聿依然瞇着眼睛，飢渴地盯着我紧紧握住的那份。「我等等也要吃那个！」
    我们持续品嚐各类夜市小吃，战利品在短时间内便全进了五脏庙，所以剩馀的时刻我们只能坐等其他人涉猎完毕。整顿晚餐下来我除了盐酥鸡、蚵仔煎，也嚐到了臭豆腐、大肠包小肠等夜市小吃，相对于消下去的荷包，我的肚皮已经快被撑破。奇怪，平常胃口明明没有这么大。
    晴聿打了个饱嗝，「嗯，吃得真饱。」
    「你看看你，都已经快没形象了，」我轻拍她的头。「喏，连胜凯和小提琴王子回来了。」
    附带一提，因为我不知道那位音乐系男孩的名字，于是沿用晴聿的话，直接称他「小提琴王子」。
    「吓！」晴聿连忙跳起，原本慵懒的坐姿转为端正，性格丝毫不改。「嗨、嗨，你回来了啊。」
    幸亏小提琴王子似乎没看到她方才的形象。「嗯，晴聿，我和胜凯先回来了，其他人在后面。」
    「咦？杨彬，你和连胜凯很熟？」
    「哈哈，」连胜凯大笑，跟杨彬，也就是小提琴王子的风格迥异。「两位女伴跑掉了，我们只好自己逛囉，久了当然也就变熟啦。」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我身旁。
    晴聿瞪了他一眼。「我又没在问你。」
    见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我赶紧打圆场。「不要跟连胜凯吵了啦。」
    晴聿心不甘情不愿地嘟起嘴，开始闹起彆扭。
    此时乔可莉和她的朋友们出现在楼梯口。「你们四个这么快就出来啦？」她的嘴因为惊讶而成了个小小的圆形，却十分可爱。至于她那群浓妆艳抹、有着成熟打扮的好友，则一脸疑惑的注视着我们。
    「好吧，既然大家都吃饱了，那就到外面逛逛，消化胃里的食物，等等到ktv才能再吃一顿呀！女孩们，我们走！」可莉手一挥，一大群女生便围绕着她，她们的男伴跟随在后，浩浩荡荡离开，再度留下我们四人。
    我苦笑。果然自己跟乔可莉还是无法身处同个世界啊。
    「杨彬，你不跟同系的朋友们一起去吗？」连胜凯看他没有跟上，纳闷道。
    「那些人其实没有和我很熟，我的个性也和他们搭不上边。他们喜欢瞎逛、把妹，还有吹嘘自己的厉害之处。我不是很欣赏这样的个性。而且今天是联谊，我想还是来跟晴聿混熟囉！」终于有人和自己的想法一致，我顿时感到开心。
    再看看晴聿，天啊，她原本愤怒的双眼迸出了两颗爱心。

 第一章 逢 (10)

    「那我们走吧，可以从那里逛起。」我指着远处一家饰品店。
    「好呀，我们走！」晴聿拉着杨彬，连胜凯则翻了翻白眼，示意我跟上。
    我们在里头佇足一会儿。这间店铺贩卖吊饰、钥匙圈、手鍊和耳环等等，可说是女孩子的天堂。就连不那么常逛街的我，也喜欢研究这些小巧玲瓏的可爱饰品，顺便购买一些回家。
    此时我正站在吊饰区，拿起一条水晶图案手机吊饰，虽然漂亮，但太常见；又拿起水果图案，感觉不太对味。挑了好久，依然无法找到我心中想要的样式。
    「小禾，你在挑什么？」晴聿挤到我身边，看着满满的商品柜问道。
    「昕昕一定很难过，因此我想找一件纪念品，让她好似身歷其境，跟我们一同参与这些难忘回忆。」
    「这样啊……」晴聿的眼神搜索着，「你觉得这条如何？」她取了一条有夜市名称字样的吊饰。
    「不好，太单调了……」我正感到失望之际，眼睛却扫到一条藏在角落、丝毫不起眼的。感到微微吃惊的我，连忙拿起来望着，「就是这个。」
    「你要送这个？」晴聿瞠目结舌，「我觉得不好看，跟这里也没什么关联啊，真是不懂你。」
    我挑的是一条墙壁图案的吊饰，上头画着漂亮的街区涂鸦，其中最让我有感触的是那大大的爱心图案。
    心和墙。
    「我要送这个，昕昕……她懂的。」
    晴聿摸摸头，显然不清楚状况，一声不吭地陪我走到柜檯。
    「禾枫，过来一下，」商店最里边传来连胜凯的声音。
    「来了，」我将钱塞给晴聿，请她帮我结帐，然后快步到他旁边。「怎么了？」
    「你觉得这好看吗？」连胜凯从架上取下一条用浅绿、深绿线织成的朴素风手环，拉起我的手就戴了上去，「不错嘛，挺适合的。我知道你喜欢绿色，又不爱太花俏的东西，所以刚刚看到它时就知道你会喜欢。」
    「嗯……」我举起手臂，凝视着环在我手腕上的细环。「这真的很漂亮，不过不会很贵吗？因为是用手织的。」
    「还好啦，在我的负担范围内。」
    然而我跟着他去结帐时，偷瞧了手环上的标籤。那价钱以一条最基本的手环来说，挺昂贵的。我暗自感谢连胜凯的好意。
    当我们出了店门，晴聿看到那条手环也忍不住讚叹，「哇，那条绿色手环好漂亮，很适合你耶。」
    「谢谢你，」我笑道，「是连胜凯送我的。」
    「他送你？」晴聿的嘴巴张成大大的o字型，简直快要合不起来，「他喜欢你喔？」
    我叹口气，这女人总会想到那方面去。「不要喊那么大声!还有我不知道啦。」
    「好，好，」她终于稍稍放松，「没想到那傢伙不但对你很好，也蛮有美感耶。看看杨彬送我什么。」晴聿取出在包包里的手机，将吊饰拿到我眼前。
    原来是一朵稍嫌俗气的向日葵啊。
    「还好啦，」我忍住想笑的举动，「因为你是『晴』聿呀！」
    「算了没关係，反正就当成是回忆，如果我们以后在一起的话……嘿嘿，就可以拿出来糗他一下了！」
    我对晴聿的乐观感到些许敬佩。
    倏忽一阵喇叭声传来，吓得我连忙回首。行人们纷纷走避，只剩我一人愣着，任由汽车的明亮车灯洒了一身──
    由于我和晴聿併排走在狭小的道路上，因此自己不知不觉靠向了马路中央。那辆车子不知怎么的，完全没有减缓速度，横衝直撞地，往正聊得浑然忘我的自己驶来。
    「小心！」一阵大叫将我猛然拉回现实，回过神后，我早被拉到马路的最边缘。抬头一看，连胜凯以愤怒的眼神瞪着我，「你差点就被撞到了，怎么如此不专心？」
    「对不起，」我尚未从惊吓中平復，上气不接下气。
    连胜凯凝眸注视我许久，才放松他狰狞的表情，低声道：「算了，下次小心点就好。」
    我点点头，惊恐之下甚至没有发现，自从他将我从鬼门关救回来后，就再也没有放开我的手。
    晴聿事后告诉我，这应该就是种想好好保护一个人，不再放开的感觉吧。
    这就是爱情吗？

 第一章 逢 (11)

    约莫晚上九点时，我们抵达ktv。乔可莉帮我们预订的包厢，拥有最高级的点唱机、舒服的沙发，饮料和点心也无限供应，重点是一切半价！你可能会觉得天下怎有如此好康的事，但这确实存在。乔可莉的父亲是这儿的大股东，所以只要是她带我们进入，就能用划算的价钱享受豪华服务。
    大伙儿先一一坐进红色的天鹅绒沙发，便抢起歌本，选择想点播的歌。随着音乐响起，前方的玻璃桌上也多出了好几瓶香檳瓶，以及满满的下酒菜。
    「今夜我们不醉不归！」乔可莉拉开酒瓶大喊，往聚集在桌子中央的高脚杯中斟酒，其他女孩也以她为中心高声尖叫，如同对偶像的崇拜。我却只是耸肩，自己的酒量没那么好，看来得小心不要被她灌醉了。
    可莉率先唱了一首<原谅>，曲调与她甜甜的声音恰好相配。当她拿着麦克风高歌，其他的女孩也跟着节拍抚手欢唱。
    待歌曲结束，周围响起了如雷的掌声。「乔可莉！乔可莉！」他们呼喊着，要求她再唱一首安可曲。乔可莉微笑，喝了一口酒，又和今天联谊载她的男生对唱了一首情歌。
    突然连胜凯坐到我旁边。「你喜欢这首歌吗？」
    「蛮喜欢啊。」
    「那我帮你点囉，」他擅自伸手取了遥控器，输入一串数字，歌名便立即显示在萤幕上。
    「咦，不是你要唱？」我眨眨眼。帮我点？
    「我比较想听你唱，」他看着我，拿起高脚杯，将背往后靠上沙发，啜了一口香檳。「会唱吧？」
    我纳闷地点头。
    不一会儿，乔可莉和她的好友们唱了不知多少首歌曲，成功炒热整间包厢的气氛，连晴聿和杨彬也逐渐被融合进去，跟她们一起哼起旋律。
    大概二十分鐘后，终于轮到连胜凯帮我点的歌。
    这首是谁要唱的？」乔可莉发现不是自己的歌，感到有些无趣的撇嘴，然后手拿麦克风高声问道。我举手，没有说话。
    「哦，我们的高材生要唱歌啦，大家来给予她热烈的掌声！」乔可莉搂住我，挥手示意在场的人给我一些鼓励。
    音乐缓缓从高级音响中流出，萤幕上也播映着歌词和影片。我清清嗓，开始唱起来：
    眼泪只准在眼眶打转
    就像海浪抱着海岸
    拥抱不等于拥有天堂
    最后再爱我一个晚上
    地久天长天大的谎
    爱到了最后碎成碎鑽碎成了星光
    我唱着唱着，偷偷瞧了连胜凯一眼。他只微笑望着我，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我皱眉，感到不解。当下一段的起始拍出现在萤幕上，我只好将视线转回电视，继续唱下去：
    我爱上的是他笑起来的迷幻
    我爱上的是他比我还逞强
    我爱上的是他瞳孔里的太阳
    我爱上的是我逃不掉的逃亡
    (<我爱上的>作词：陈没作曲：王雅君)
    这会儿，我隐约看见连胜凯的眼角闪着泪光。
    我不清楚那是怎样的泪，我唱得太好听？应该不太可能。还是陷入了歌词中，才想流泪？想到了什么回忆？
    我不知道，但祈望他不要再哭泣，继续融合在欢乐的气氛中。
    歌曲结束后，不论可莉、晴聿、杨彬，还是其他的男女生，都怔怔的望着我。「哇塞！」晴聿摇着我的肩，「小禾，你唱歌真的太厉害了啦！」
    「还好啦，我没那么强。」我的歌唱程度在好友中虽然不错，却还不及出道的实力。
    「再唱一首、再唱一首！」乔可莉拉起我的手，使得浓烈的酒味浸染了我一身，并将酒杯递到我眼前。「先喝一杯吧，然后来点歌！各位，你们说好不好！」
    「好！」微醺的大学生们连声叫道，气氛陷入高潮，每人都来与我敬酒，我也只好喝了几杯香檳。酒精的热意蔓延在沸腾的血液中，脸颊也渐渐红润，平时对酒类浅尝即止的我，渐渐感到头晕目眩。
    眾人簇拥在我身边时，我模糊的视线仍捉住连胜凯眨了眨眼睛，但无法把眼泪挤掉，最后微举起手，迅速将泪渍抹去的身影。
    正想询问，可莉却已经把歌本塞到我双手中。「来、来，禾枫点歌吧！」
    我寻找中文歌，而找不到自己中意的一首，于是转而瀏览英文歌曲。熟悉的歌名映入眼帘，我倒抽口气，自从发生那件事，我就再也不敢触动那段旋律。
    我终究点了歌。然而浓浓酒意席捲而来，留存的仅是一缕疲惫。

 第一章 逢 (12)

    接着发生什么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他们不停为我鼓掌，然后便是把我灌醉，直到我不省人事为止。每个人都趋近疯狂，包括晴聿、杨彬和连胜凯。乔可莉提醒大家先坐车，明天再来将自己的机车骑走。
    连胜凯酒量似乎不错，看起来尚且清醒的他叫了部计程车，将醉醺醺的我、晴聿和杨彬各自扶上去，送我们回家。「女孩子单独回去不太安全，」他解释。
    我一坐进那柔软的沙发垫，便靠着车门安稳的睡去。晴聿和杨彬在校门附近的路口下车时，因为还有几十分鐘的路程，所以连胜凯并没有叫醒我。
    我只恍惚的感受到，有人轻柔地将薄外套披上我身子，试图不要让我因车中的冷气而着凉，还用温暖的大掌抚着我的头……
    「禾枫。」过了许久，连胜凯轻摇着我的肩，我从矇矓中渐渐甦醒，才发现已到了公寓门口。
    「谢谢你，停在这里就好了，」他抽出钞票帮我付了车费，然后扶我下车。其实经过休息，意识也清晰许多，于是我挣脱他的双臂，抬头挺胸走到大门前。
    等到计程车驶离，我才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今晚谢谢你，有缘再见吧。」
    「禾枫，你唱歌很好听，真的，」连胜凯并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只如此称讚。
    「谢谢，」我点点头，开了门就要走进去。
    「你知道为什么想要听你唱那首歌吗？」他见我仍无动于衷，所以放大声音喊，急切地想令我勾留。
    我身体一僵，几秒后才转过去，「我不知道。」
    「因为这首歌让我想起一个人，」连胜凯苦笑，「高一时，我偶然遇见她，下课常趴在窗台上，偷偷瞥进隔壁班教室，只为了看见她的身影；最后当我终于鼓起勇气和她说话，却在十秒鐘内被其他人打断；高二时她交了第一个男友，每天看到他们俩在班上恩爱的样子，胸口就隐隐作痛；高三时她被那个男孩拋弃，在校园阴冷的一隅痛哭失声，我偶然经过时看到，不由得心疼，可是自己无法为她做些什么，只能走过去紧紧拥住她，希望她不要再落泪。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的脑中只是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无法言语而眼神空洞地瞪着他。
    「我喜欢你，禾枫，」他轻语。「这三年来我一直默默等着你，我是真的……」
    「对不起，」我低下头，身体颤抖着，「高三那件事……让我现在没办法立刻再爱上一个人。」
    「我知道，没关係，」他抽抽嘴角。「但至少……让我试着走进你的生活中，好吗？」
    我茫然。国中、高中有关爱情的回忆浮上眼前，使我顿时感到无力，只能蹲着啜泣起来。
    国中时我接受了别人的爱，然而换来的是一连串的背叛、挫折和发肤之痛；高中时我尝试敞开心扉，坦然接受爱情，却像是一个失去主人疼爱的玩具般，惨遭男友拋撇。
    如今升上大学，又会发生何种惨剧？
    我相信连胜凯能够以最真挚的心爱我，可是他那股善意令我不禁退缩。想当年，我的高中男友也曾如此对待我，但看看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连胜凯走上前蹲下，轻轻将我拥入怀里，就像那年冬天，当我为了爱情而伤心难过时，他对我做的一样。那种温暖的感觉犹存，我只不知道那就是他……
    水珠从阴暗的苍穹中滴落，接着轰隆隆下起了滂沱大雨。我脸庞的露珠即是那咸涩的泪，除此之外便丝毫感觉不到那倾倒下来的雨水，而抓着我的连胜凯已经弄得一身湿。
    我蹲在那儿慟哭许久，他也环抱着我许久，两人不语，只默默陪着对方。
    谢谢你，我无声地在心中对他喊。然后对不起……

 第一章 逢 (13)

    蕴昕
    自从妈妈告知我父亲进入加护病房的消息，每晚我都辗转难眠。返回台中后，我一整天几乎都留守在医院里，深怕死神那往往令人不知所措的来临。
    然而命运没有放过我─上星期日，我的父亲仍去世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是在安寧病房中安祥平和的气氛中离去。
    星期四晚上我搭着高铁，回到台北市爱良姐的家。爸爸的后事虽尚未处理完，我却依然遵照行程，参加星期五的吉他社迎新活动，周末再至老家帮妈妈和弟弟整理家中遗物。
    晚上十一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抵达公寓，我用仅存的一丁点力气按下门铃。喀啦！化着淡妆的爱良姐把门打开，惊愕地盯着面容憔悴的我。
    「蕴昕！你没事吧？」她一手将我拉住，然后接过我的行李箱。「我听说了……你爸爸还好吗？」
    我摇头。「他上星期日过世了。」
    「这……对不起。也难怪你今天才回台北，」爱良姐恍然大悟，语气中夹杂着抱歉。「你周末还要回去吗？」
    「嗯，我回来这里只是为了参加社团迎新活动。」
    「这样啊，真辛苦你了。赶快进来，先睡一觉吧，」她扶着我进去，帮忙把行李箱放至房间。接着我便锁起门，踏进淋浴间，将水量调到最大，从头顶上方淋下温暖又振奋人心的热水，试图拉回魂魄。水从顶端涓涓流下，经过我的长发、脸颊、身体、腿，最后是脚踝，但我仍无法唤醒自己，换上衣服后浑浑噩噩地出了浴室，瘫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只希望，明天的活动能找回以前的我……
    隔天下午，我背着吉他重回熟悉的t大校园。刚抵达社团教室前的走廊，就听见吉他社社办传来热情的喧闹声，原来学长姐和吉他社中各自指导的学弟妹正聊得此起彼落，而中央的大桌摆满了罐装饮料和零食，绝对能让大家满足蠢蠢欲动的五脏庙。
    「蕴昕！」待在另一位学长身旁的曦婷学姐向我挥挥手，呼喊道。「你来啦，过来一下吧！」
    我听话地走了进去，对那位学长微微頷首。
    「他是我和你的吉他社直属，叫做薛祐齐，应数系大三。而她是韦蕴昕，歷史系大一。」曦婷学姐介绍，我则怔怔地望着祐齐学长的脸好一会儿。那冷若寒冰的神情，怎会如此眼熟……
    「蕴昕，你怎么啦？」学姐见我表情怪异，不解地问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学长好眼熟啊。」
    「因为你是我妹的朋友，是吧？」祐齐学长霎时低声说道。
    「妹妹……?」我狐疑，经过思考后得到答案时，不由得惊讶地睁大嘴，「薛禾枫？」
    「嗯，我刚刚听到名字就知道你是谁了，禾枫常常跟我提到你。」
    我莞尔，「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呢。」
    「原来是这样啊，」学姐顿时明白，大笑道，「还真巧。」
    「各位同学、学弟妹，请注意这边！」兼任活动主持的社长拿着麦克风高声说。「吉他社的迎新活动即将正式开始，本社今年有30多位新生加入，实在可喜可贺。为了欢迎大家，今天也有特别的表演。」
    台下一群人好奇的等待着。虽然站在后方，我只需踮起脚尖就看得到舞台，然而曦婷学姐可就辛苦了，个子矮小的她拚命的往前挤，才几秒鐘我就不见她的踪影。
    「那就欢迎我们吉他社的王牌，也就是大三的方瑋，来为我们弹奏和演唱一首歌！」
    我心情不禁感到雀跃。要表演的是方瑋学长！
    学长拿着一把漂亮的木吉他，走到表演用舞台上。他坐上中央的一张椅子，清清喉咙，用一种温柔却不害臊的嗓音说道，「各位学弟妹，欢迎你们加入吉他社的大家庭。为此，我要唱首歌给大家，希望你们喜欢。」
    眾人兴奋的发出欢呼声，好几位学姐和同届女生的眼睛里，都蹦出了许多颗爱心。
    方瑋学长先拨了几个音，便弹奏和絃，开始唱起苏打绿的<小情歌>。
    不得不说，学长的歌声有一种魅力，可以瞬间吸引无数观眾的目光，并且令大家深陷在歌词中无法自拔，至于他的吉他实力则无人能比。我闔上眼睛，静静聆听他演唱，沉浸于优美的旋律与温润的歌声。
    学长的表演结束时，周围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以及好几位女孩忍不住发出的尖叫。他的魅力可不是一般人挡得住的。
    「好，既然我们厉害的方瑋表演完，那就轮到新生自我介绍和展现自己啦！」社长宣布，「学弟妹们有带吉他来吗？如果有，那就露一手吧，没办法的话，其他专长的表演也行。」
    我心头微微一惊，刚加入就希望我们表演，未免也太奇怪。但幸好爸爸去世的这几天，为了舒缓心情，帮忙家中之馀，我也不断练习吉他，将学姐那天给我的谱练得滚瓜烂熟，并且学习许多新歌曲。因此表演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
    「嗯……第一位，韦蕴昕！」社长忽然提到我的姓名，我连忙将自己的思绪拉回，「你可以先表演吗？」
    「应该可以。」

 第一章 逢 (14) 完

    「很好，那就欢迎我们的蕴昕学妹！」社长鼓掌，其他人也渐渐呼应。
    「蕴昕，加油！」我听见曦婷学姐从前排高呼。
    我走到教室后方，打开盒子，拿出自己漂亮的纯白色吉他，使所有人纷纷表示讚叹。
    「大家好，我是歷史系一年级的韦蕴昕，」我登上舞台，握着直立式麦克风说道。「今天我想给大家唱的一首歌，是taylorswift的alltoowell，如果有弹错或是唱不好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调完音，我便翻开自己带来的谱，看着上方的和絃，按照记忆弹奏。这首歌曲释出没多久，我就琅琅上口，可是边弹吉他边唱还需要花一点功夫。
    我以出色的歌声，和有些生涩但仍勉强搭嘎的吉他伴奏，赢得全场轰动的掌声。
    「好的，我们的蕴昕十分厉害，非常有可能成为方瑋第二！」社长兴高采烈的说。「请问蕴昕学妹，你以前有学过吉他吗？」
    「没有，」我低头说道，「其实是上星期爸爸过世了……因此我不停的练吉他，好让自己不要陷在伤痛中。」
    听了这令人痛心的消息，所有社员登时鸦雀无声，最后是社长开口，「很抱歉听到这种消息，蕴昕学妹。」
    「没关係，我很开心吉他在这时帮助了我，也非常高兴能加入吉他社，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的，谢谢大家！」
    一下台，同学们便纷纷涌上，想与我交个朋友。幸好社长控制住了场面，新生表演才能继续进行。
    接着我观赏了许多新生的表演：一位女学生唱着中文老歌；有人拿出扑克牌，藉着与观眾们的互动，变出好看的魔术。表演的精彩使我渐渐忘却烦恼，沉醉之中。
    表演结束，我和曦婷学姐一边享用美味食物，一边相谈甚欢的同时，方瑋学长走到我跟前，「蕴昕学妹，最近应该还好吧？」
    我叹口气，「家里的事……让我有些烦躁。」
    「这也是没办法的，」学长微笑，随即转移话题，「今天的表演真的很厉害哦，以初学吉他的人来说，这样已经非常强了。可见你对吉他有天份，再勤练下去，一定可以成为吉他社第一的！」他拍拍我的肩。
    我忍不住笑了，「谢谢学长，但要超过你还挺难的呢。」
    「哈哈，当然要先等我毕业呀，」他也开始小小自夸了起来。「而且你的歌声也蛮好听的，说不定可以出道呢！」
    「我妈也这么说，所以我高中就加入合唱团了。不过我觉得还好耶，没有学长你厉害啦！」
    「我觉得自己的歌声还好呀？」方瑋学长摸摸自己的头。
    「别这么说，学长的歌声有一股磁性，很容易把别人吸引住，甚至无法自拔呢！」
    「过奖了，」学长大笑，站起身，「社长在叫我，先过去囉。」他挥挥手，接着往舞台的方向走去。
    「欸，蕴昕，」一直沉默着听我们俩说话的曦婷学姐凑近。「连吉他社的高手方瑋学长都这么夸奖，可见你今天的表演是天下无敌啦！」
    「谢谢学姐，」我听见周围鼓譟起来，望向舞台才发现学长应社长的要求，即将唱一首为活动收尾的歌。
    不知为何，我渐渐着迷于他那专注唱歌的神情，所以曦婷学姐说了什么，我丝毫没听进半句，只定神凝视着在台上的他。
    灼热的目光犹如被磁铁吸住般，再也离不开。

 第二章 恋 (1)

    禾枫
    弹指间，距离联谊已经有一星期之久。我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脑中不断重复播映着联谊结束时，连胜凯突如其来的告白。至于当那不堪回首的记忆让我不禁流泪，他便以沉默而充满怜惜之情的温柔，紧紧将我拥住。
    「我喜欢你，禾枫，整整三年了。」
    我并未答应，但也无拒绝，更没有将他推开，只是不停流泪。深夜的气息凛冽，身子却更加温热，我脆弱的情感于是选择了徘徊不去。
    也许了解真相，使得连胜凯在我心里顿时拥有一份地位了吧。
    总言之，最后我是神智不清地进了家门。
    在那之后，我和他渐趋热络，他也时常来电寒暄，次数的频繁使晴聿总以曖昧的眼神看我。
    前几天我和她逛街到一半，连胜凯打电话来与我聊了好久，最后还得由我逼他掛断。而一结束通话，身旁的晴聿立刻扑到跟前傻笑着，「唷，小禾，什么时候跟连胜凯那么好了？」
    我睨着她，「联谊过后就比较熟了。」
    「其实他也不错，不过就得小心被捉弄啦！」
    「那你和杨彬呢？」我耸肩不答，只反问道。
    「ok的，他有时假日还会找我出去呢！」
    「那也不错呀。」
    我翻个身，让厚重的棉被继续綑绕着自己，同时想起蕴昕告诉我，她的爸爸一星期前刚过世，因此每逢假日时必须南下处理后事。我打从心底感到难过，失去父亲一定让她十分痛苦。
    阳光从窗帘隙中透出，烘烤着被单，闷热的湿气迫使我离开大床。我盥洗完毕，换上轻便的服装后出外用餐。
    虽然我与母亲、哥哥一同住，但他们平时都很忙碌。原是一名公务员的母亲，从我升上高中，就以「烁莹」这个笔名开始了写作生涯，至今已经出版数本散文集。外人总是不相信我有个作家母亲，但我深深以她为傲，因为她经由写作，终于能够走出离婚的阴霾。
    我通常只能自个儿解决三餐，接着默默到学校上课。
    我走进一间咖啡馆，静静享用朴实而美味的早餐。我各传了一封简讯给晴聿和蕴昕，但她们似乎在上课，因此没有立即回覆。
    将早餐吃完，我提起包包，搭上公车前往t大。
    进入校园，路上的学生─尤其是文学院的─都纷纷认出我，亲切开朗地与我打招呼，即使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大清楚。甚至有男孩红着脸从我身旁擦过后，他的朋友们便发出兴奋的怪叫声。
    很多人羡慕这种高人气，我却觉得这一点也不好。
    我努力闪躲人群，平常只需要走十分鐘的路，竟花了二十几分鐘才抵达。进入教室，我迅速拿出书本和讲义，低头阅读。
    接着我将心神专注在课堂上。这堂课是西班牙文，难缠的捲舌音和文法简直快要将我扳倒。高中时我曾学过一点，可是它比英文还要复杂，因此现在仅记得基本的几个单字和句子。处于劣势状态的我，只好努力默背，并且认真听课，试图跟上其他同学的脚步。
    幸好下一堂是较为轻松的通识课，主题是艺术，让我心情不禁放松了些。
    中午，我与晴聿和蕴昕相约在学生餐厅吃午餐。蕴昕看起来仍然很没精神，从星期五到现在，她都是如此；倒是晴聿笑嘻嘻的，等大家坐定，她才喜孜孜地开口：
    「小禾，昨天我超开心的，」晴聿眉飞色舞地挥动筷子，「我和杨彬一起出去夜游看星星，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跟我告白了耶，呵呵！」
    「呃……他是谁？」没有参加联谊的蕴昕问道。这种事情晴聿只会和我说，毕竟她和蕴昕也只认识一个多月。
    「就是上次联谊载我的男生呀，对我超好的，而且……」
    「好了啦，你看你的麵都快冷了，先吃。」我突然打断道。
    「喔，好吧。」晴聿撇嘴，低头夹起一团麵。
    其实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是因为食物，而是眼光馀角瞄到蕴昕的脸上存着一丝落寞。也许是没有参与我们的行程，或是这阵子太累的缘故。不过依照晴聿心直口快的个性，绝对不会注意这类小细节。
    「对了，说到联谊，」我从包包的小夹层中取出墙壁吊饰，递给蕴昕，「这是要送你的，希望你喜欢！」
    她原先呆滞的表情倏忽闪过一丝惊讶，良久，才回过神来接下吊饰。「谢谢你，我很喜欢。这图案很漂亮。」
    「真不懂为什么小禾要选这个，」晴聿一边吃着麵，一边自言自语。「我觉得它不好看。」
    蕴昕愣愣的望着吊饰许久，最后露出一抹浅笑，「小禾和我真是心有灵犀，知道我喜欢这个图案呢。」
    我没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回忆中的某部分极有可能被勾起。真相会水落石出吗？

 第二章 恋 (2)

    「如果我没记错，蕴昕的生日是下星期吧？」我吃完义大利麵后，点开手机的行事历确认。「想要一起庆祝吗？」
    「通常家里就会庆祝了，但现在我爸过世，我妈……她应该没心思去注意这种事情吧。弟弟能帮忙买个蛋糕就不错了，」她耸肩。
    「既然这样，要不要一起庆祝？」晴聿放下筷子，兴高采烈地提议。「我们可以预订一家餐厅，然后约多点人一起去！像是你的直属啦、吉他社的学长姐啦，或是其他朋友，都可以来。」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蕴昕扯扯嘴角，「谢谢你们。」
    「我和小禾下一堂有课，必须先离开，」晴聿起身拉住我，往餐厅门口走去，接着回头喊道，「我会好好准备你的生日会！」
    蕴昕向我们挥手道别，才低头慢慢解决她的汉堡。
    离上次与许多人庆祝某个朋友的生日，似乎不久。但意义最深的那次，却深深烙印在心坎，无法抹灭。那是属于我和她的那两次生日。一次是快乐的回忆，一次则是悲惨的。
    放学时，因为需要购买文具和书本，我于是到一家着名的连锁书店逛逛。这儿离学校有段距离，但所卖的东西除了种类多样，也较廉价，就算加上车费依然十分便宜，理所当然就成为我假日最常出没的场所。
    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莎士比亚着作，那是必修课的指定阅读书籍；接着到语言学的柜子取了几本法语学习参考书；又拿了最近正好短缺的文具。最后我绕至小说区，望向满满一整柜的小说，吞了吞口水。
    我的预算不太足够，购买这些上课得用的物品后，只剩下一点钱。而且自己也不确定未来是否需要更多，实在是好挣扎啊……
    凝视着渴望已久的小说，我想再往前一步，可是又忍不住退缩。
    唉，不管了，就这么一本吧！
    我衝上前，将最近红遍t大的校园小说拿下，便头也不回地走向柜台，深怕自己临时改变主意。
    「不好意思，我要结帐……」我将所有的书和文具，碰的一声放在柜台上，对正低头阅读的店员说道。
    然而接下来我受到前所未有的惊吓。
    那名店员抬起俊秀的脸庞，以温文的笑与柔和的眼眸迎向我，然后拿起我所挑选的物品，动作俐落的将它们一一刷过。
    怎么如此熟悉？该不会……是他？相去甚远，莫非只是假象，亦或是自己模糊不清的情感，投注到一名陌生的男子上？
    我瞄了他的工作证一眼，上头的名字使我不禁微怔。程以贤。
    这一切……是真实的！
    我渐渐被捲入思绪。
    「找你出来，是想把一首歌弹给你听。」
    「我喜欢你很久了，别人说什么我不会在乎，因为我知道你有一颗美丽的心，跟那些人不同。」
    记忆中，他也曾如此微笑。那是个会令人顿时感到快乐的笑靨。
    但残缺的空间又渐渐被另一种话语填补：
    「程以贤怎么能和她在一起？两个人如此不配，不要脸。」
    「简直是个大笑话嘛。」
    最刻骨铭心的则是一道划破天际的尖叫：
    「错了，我每天这样跟你说他的事情，你一定知道，我喜欢他，真的好喜欢他……你怎么可以背叛我？我到底哪里跟你有仇了？」
    不愿碰触的回忆一一涌上，脑海中回音交杂，我不由得头昏脑胀。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
    我眨眼回神，发现程以贤方才想把提袋递给我，却久久不见我取走，于是纳闷的问道。
    「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小姐怎么一直看着我？」
    「嗯，没事，」我咳了一声，从他手上接回我的东西。
    「那请付现，谢谢光临，」我将钞票放进他掌中，指尖无意间触着他的掌心，温度依旧温暖……
    他微微向我鞠躬，转身为下一位客人服务。我轻轻頷首，然后不顾店里其他客人的目光，慌张地衝出门外！
    再一次的偶然相遇，怎会如此难以预料和难受？
    痛苦啃蚀着心脏，我抚住胸口，滚滚热泪盈在眼眶，就是强忍着不掉下。

 第二章 恋 (3)

    我拐个弯，火速衝向书店附近的站牌，而回家的公车碰巧到站，我便赶忙上车，选择最末排的座位。泪不知何时悄悄滴落，我慌张地拿出面纸拭泪，试图不让他人发现我正哭泣。整天累积的疲惫逐渐加剧，使得我不久后便沉沉睡去，浑然不知身旁更换了多少位乘客。
    当我甦醒，才发现原本坐在隔壁的年轻女子已经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男子，低垂的鸭舌帽盖住他的脸庞，唇边隐隐透出不怀好意的笑。不安感瞬间蔓延全身，于是我站起，往车门方向移动。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我抓紧包包，对那名男子说道。至于他，一声不吭。
    「对不起，请你让我过去，」我将音量稍微放大了些。没有回应。
    「请你借过一下，可以吗？」第三遍亦同，我简直快要崩溃，用力摇了摇那人的肩。
    「哎呀呀，不要急嘛，」那人拉起帽子，微笑看着我。「原本只是想整整你，开个玩笑，没想到真的生气了。」
    我瞠目结舌。原来是连、胜、凯！「你这傢伙……」
    「不过说实在，你都没发现身旁换了个人，这样很危险耶。要下车了吗？」
    「嗯。」我逕自走向前门，刷好悠游卡。
    「我也要下车了。今晚有空吗？」他一边说，一边跟随在我后方。
    「有啊，要做什么？」
    「请你吃个饭，也一个月不见了，不是吗？」
    我无语，瞟了他一眼。「好吧。」
    下了车，我和连胜凯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我没有与他交谈，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大概是因为方才情绪失控，一下子无法平復吧。连胜凯似乎察觉到我的异状，却不打算明说，只是问：
    「新开的一家牛排馆，如何？」他指向佇立在对街的豪华建筑。我一瞧，发现内部摆设和装潢极为高级，连忙摇头。「太贵了，怎么行？」
    「难得今天碰到，就来浪漫一点的好了，」他拉起我的手。「调适一下情绪吧。」不等我回应，他直接拉我穿越马路，进入餐厅。
    「麻烦给我两个位子，谢谢，」连胜凯向柜台的服务生指示。入座后，他兴致盎然地研究菜单，那副模样让几位服务生忍不住窃笑起来。
    过了几分鐘，一名女服务生笑容可掬地拿出纸笔，「请问先生与小姐有什么要点的？」
    「麻烦给我一份沙朗牛，五分熟，配蘑菇酱。饮料则是红酒，」连胜凯先点，然后抬眸望向我。「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就尽量点吧。」
    「那我就一般的种类就好，七分熟，胡椒酱。」虽然他这么说，可是我仍不敢选择过于昂贵的排餐种类。
    等服务生走远，我才开口：「所以今天晚餐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只是单纯想聊聊天，」他将手托着头，专心的凝视我，「我也想知道，联谊那天说的话，是不是吓到你了？在电话中不方便讲，所以今天才问。」
    「不，」我摇摇头。「那天我只是忆起一些痛苦的过去罢了，我才要怕你被我吓到呢。真的很高兴那天有你这样安慰我，高中的时候也是……」
    「那是身为一个暗恋者该做的事情。看到喜欢的人这样子，自然会想抱紧她，希望她不要再难过的，」连胜凯莞尔轻声道，使我红了脸。「刚刚我坐在你旁边，看到你的颊上有泪渍，怎么回事？」他眉头微皱。
    「刚刚去书店买东西，遇到我的国中同学。」
    「国中同学？那不是很好吗？」
    「是我在之前那所学校的同学，所以让我想到很多不好的回忆……」
    「之前学校？怎么说？」
    于是我将国一、国二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而连胜凯的表情渐趋凝重，待我语毕，他便严肃的开口：
    「真不敢相信……这种事竟发生在这么好的一个人身上，而且从你现在的表现，实在很难看出你曾是如此内向的人。」
    「也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我改变了很多。」我解释。「之所以会变得擅长与人相处、懂得稍微装饰自己的外表、还有养成活泼开朗的个性……都是因为不想再被欺负下去，并学习如何融入群体生活。来到台北后，我彻底转变一切，重新开始似乎是最好的方法。」
    「这样的话，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好处，」连胜凯露齿而笑。「因为如此，我才能在台北遇见你，才能喜欢上你，才能有那样的高中回忆。」
    我没说话，只是望着玻璃杯里的涟漪，心里感到一阵甜，却又隐约带着酸涩。
    此时连胜凯包覆住我的双手，「禾枫，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即使现在你已经不会受到欺侮，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想永远保护你。甚至……可以说是爱你吧。」
    一滴热泪穿透他的指缝，滴在我冰凉的手背上，我知道他哭了，像是在恳求一般。
    平常的我面对这种老套的连续剧情节，一定会笑出声来，然而如今喉咙不自觉哽住，什么话都无法出口，只能沉默看着连胜凯掉泪。
    霎时我感觉心里有一块东西缓缓破碎，很痛很痛，夹杂心疼与懊悔。我知道自己目前仍没法接受，可是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我的确对他有那么一份淡淡喜欢，不过由于被伤得太深，才一时无法接纳下一段爱情的开始。
    最后踟躕许久，我决定忠于可能带给我莫大幸福的决定。
    我挣脱他的手掌，他则愣了愣，不知道这是如何。但下一刻我又回握，「我会试试看。」
    连胜凯破涕而笑，呢喃着我的名字。我们俩十指交扣，从这刻起，我们许下了对彼此最真挚的承诺。
    那是我看过最迷人的笑靨。

 第二章 恋 (4)

    用完餐，我们俩先绕到他家坐坐，临走前他甚至送给我一本涂鸦本。我好奇地想翻阅，却被连胜凯止住了，他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我别问。
    回到家，我一放下随身物品，便赶紧坐到床上，翻开第一页。他以一帧照片拉开序幕，照片中的我倚着栏杆，穿着高中制服，脸上仍带着些微羞涩，下方的文字则提笔：
    「2010年10月7日。升上高中一个月，才发现隔壁班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名字叫薛禾枫。」
    我感到惊愕，没想到他从那时就开始注意起自己。
    之后的内容，大多都是连胜凯的记录，偶尔则会附上几张照片。我实在很难想像，他同时拥有豪放而不拘泥的个性，以及充满文艺气息的字跡。高中三年过去，使得每天零星几句话竟也能填满簿子，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看了片段：
    「2010年11月18日。在走廊上不小心撞到禾枫，手上的东西都散了，急忙帮她捡起来。禾枫却没有生气，只是微笑，倒是她的好友把我骂了一顿。」
    我大笑。事隔久远，我依然记得这回事，至于连胜凯所说的那位好友，就是晴聿。
    「2011年1月10日。一如往常，孤单的趴在窗台上，望着禾枫和三五好友靠在属于隔壁班的栏杆边聊天。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注意到我呢？」
    「2011年3月25日。突然想起之前撞到禾枫的事情还未道歉，终于鼓起勇气在下课时去找她，但话还没出口，她就被朋友拉到一旁去，大家还斜眼看着我，好像自己不该跟她说话。好不容易有信心，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2011年9月14日。禾枫宣布要和班上功课最好的那位男同学交往，全校眾所皆知，每人都抢着恭贺，只有我完全不想搭腔。因为我的心很痛……我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
    「2011年12月30日。他们俩在一起已经三个月，我也越来越嫉妒，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呢？」
    看到这儿，我忍不住哽咽，缓缓把未看完的涂鸦本闔上。
    这才发现他总以最无形的样貌，观察、陪伴着自己。如果说我是星星，那他就是云朵。随时往上望就能发觉我的存在，然而距离难以捉摸，因此无法互许终生。
    但至少我知道三年里曾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无怨无悔的喜欢我。
    就让星星和云朵突破大自然的束缚，相爱一次吧。
    「咳！」坐在对面的晴聿，突然将嘴里的饭喷出来。
    「哎，很脏耶，」我和蕴昕异口同声的说。我面露无奈，望着散满饭粒的桌子，蕴昕则摇摇头，然后拿出一张面纸递给晴聿。
    「好、好，我知道，对不起，」她接下，擦拭起餐厅的木桌。「不过你真的跟连胜凯交往囉？真令我惊讶。」
    三天后的早晨，我、晴聿和蕴昕再度相约在一家豆浆店用餐。我告诉她们自己与连胜凯目前的关係，蕴昕只是睁大眼，但晴聿不顾形象，将惊讶表露无遗。
    「我只有说『我会试试看』而已，又没真正说好，」我叹口气。
    「这样跟接受又没两样。」
    「虽然小禾说的也对……」蕴昕低着头思考，「可是如果她是这样回答，那就代表她对连胜凯也是有一丝感情的吧。」
    「哈哈，」晴聿兴奋的拍拍我，「过了这么久，小禾终于有喜欢的人啦！」
    「小聿，我跟高中那个男友分手不到一年！而且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久了就知道，」蕴昕微微笑着，像是在安慰我。
    「对了，说到这个，你上次提到那个吉他社的学长如何呀？」晴聿见我有些怒了，连忙转移话题。「蕴昕如果喜欢他，要快追喔！不然他那么热门，一下子就被抢走了。」
    「我现在还没喜欢他啦，」这下换蕴昕脸红了，「只是觉得他人很好而已。」
    「哈哈，还是要加油啊！」
    我不语。蕴昕的确否认，不过从她脸颊上的红晕和羞涩的笑容，我非常篤定她喜欢的就是学长。
    担心的事情……可能还是会发生。
    不要重蹈覆辙，我在心中暗自想着。

 第二章 恋 (5)

    蕴昕
    最后一节课。提早进教室的我，坐在第一排聆听教授讲课，并不时做笔记。
    我对歷史一直很有兴趣，然而很不幸，自己的歷史成绩一向不算顶尖，因此决定要将它填为第一志愿时，可是让眾多师长们跌破眼镜。于是我得认真点，才能与t大其他优秀的学生相提并论。
    虽是这么说，但一部分的我已悄悄地飘离这间教室，盼望起晚上的派对。
    今天是我的生日，上星期禾枫和晴聿曾答应要一同庆祝，并邀请吉他社的同学和学长姐来共襄盛举。她们甚至不告诉我庆生的地点，就是要给我一份大惊喜。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我终于得以松口气。将文具书本收拾完毕，我和身旁的晴聿脚步轻快地踏出教室，出了建筑物，走向校门口。禾枫今早打电话来，要我下课后在那儿等她。
    「昕昕、小聿！」一抵达，就看见禾枫挥舞着手臂的身影。「我等好久了，」她将我的包包接过，然后推我出校门。
    「怎么能麻烦你帮我拿东西呢，」我想把东西拿回，可是禾枫不肯。「要帮寿星服务嘛，」她笑嘻嘻的回应。
    见禾枫如此坚持，我只好作罢。
    她在校门口招了辆计程车，然后迅速地说了一串冗长的地址，令人怀疑司机先生究竟有没有听清楚。
    「对了，昕昕，你有照我说的，带小礼服来吗？」
    我坐在后座，看着窗外背道而行的车子，直到禾枫问我，才转回身。「有啊，不过要做什么？」
    「今天很多人都会去，而且你又是主角，当然要稍微打扮一下啊！」
    我頷首，没想到禾枫对交际这方面，思考还蛮周到的。
    「其他人呢？」
    「他们啊，只要是上一节没课的就早到了，而我是专程来接你们俩的。在那之前，我会带你到房间里换衣打扮，再出来见客！」
    「有点麻烦。」
    「哈哈，一年也才一次而已呀。放心，我会帮你把这些都准备好的。快到了喔，闭上眼睛！」禾枫突然命令我。
    我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乖乖的闭上眼。
    禾枫向司机付了钱，便握住我的手腕，引领我向前。隐隐约约听见电梯声，脚下踩的地面也渐趋柔软，使得我无法感受自己的步伐与重心。
    「好了，睁开双眼囉。」
    矇矓中，我发觉自己正处于豪华的房间中。上方有水晶吊灯，脚下踏的原来是红色地毯，家具是独特的中古欧洲式风格。银製的摆设、原木桌椅、温暖小火炉……任谁都会以为，住在这儿的是位公主吧。
    「你们帮我订这么高级的餐厅和包厢？哪来这么多钱？」我疑惑的问。
    「当然是用存了多年的私房钱付，小聿也有分摊一些，」禾枫耸耸肩。
    「对我这么好？哈哈，最爱你了，小禾。」
    「好啦，不要闹了，」她也忍不住大笑。「赶快换衣服吧。」
    我拿出一件黑色小礼服，为了不弄皱衣服，还用一只小皮箱装着它。我轻轻拍掉些许灰尘，接着到一旁的更衣室将礼服穿上。
    看着穿衣镜中，那露出肩膀和纤细手臂、裙子短及膝盖的自己，我感到满意极了。
    「哇，昕昕，你好漂亮，」禾枫发出讚叹，「这件黑色礼服很适合你呢，再稍微处理一下脸就更好囉！」语毕，她拿出1些化妆品，妆点我的脸蛋。
    禾枫的五官完美无缺，即使是素顏，也十分清秀美丽。而我呢，只能靠着化妆品来修饰了。
    因为我已简单上过粉底、涂过护唇膏，禾枫便着重在我的眼睛和嘴唇上。她将浅橘色眼影均匀涂上我的眼皮，刷了刷睫毛后，就为我擦上淡粉红色的唇蜜。
    「好了，」她将手拿开，让我面向镜子。「如何？」
    不得不承认，禾枫的化妆技术真的很好。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是平常打扮十分随和的我。
    想到之前，我也曾被点缀得如同城堡里的公主，令我微微蹙眉。上大学后，怎会触碰到这么多回忆？
    「走吧，大家都在等你了，」禾枫见我失神，拍拍我的肩，然后打开其中一扇门。

 第二章 恋 (6)

    「昕昕，生日快乐！」拉砲声响起，晴聿正热情的欢呼着。
    除了晴聿，曦婷学姐、方瑋学长、吉他社社长、其他学长姐和同届的一些社员们，都坐在房间里热烈鼓掌欢迎我。我不由得被深深感动，没想到……这么多人愿意到来，庆祝我的生日。
    当我踏入大家所在的派对厅，每个人却霎时止住掌声，为之一愣。
    「蕴昕，你好美！」曦婷学姐衝上来，惊愕的望着黑色礼服和脸上的妆。「从来没看过这么精心打扮的你呢。」
    「对呀，」晴聿目瞪口呆，「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都是小禾的功劳呀，」我莞尔。
    此时大门一开，服务生将一辆大餐车推入包厢，掀开盖在上方的红布，便如同魔术师般，从中拿出源源不绝的佳餚。烤肉、沙拉、大锅浓汤、甜点等等，佈满了整张餐桌，而最后出现的，是一个用草莓和鲜奶油装饰的三层生日蛋糕。
    「开动囉！」晴聿高喊，拿起碟子，不停将食物放上。
    「嘿，让寿星先吃啦，」禾枫想阻止她，但无能为力。
    「没关係，这些都让你们破费了，所以你们当然要先吃，」我笑道，帮禾枫拿了个小三明治。
    场面气氛和乐融融，大家愉快地坐在沙发上享用晚餐，并且互相交谈。许多人都与我说生日快乐，并且送礼：禾枫的是一个简单而具有风格的皮包；晴聿的是最近流行的cd；曦婷学姐送的则是一份新的吉他谱。
    「生日快乐，蕴昕，」我大快朵颐的同时，耳后传来温柔的嗓音，原来是方瑋学长开心地向我祝贺。「期待送你的生日礼物吗？」
    「当然囉，学长，」我礼貌性的微笑。
    「等等就知道了，」他以神祕的表情瞧着我，接着身子一转，走向包厢前的舞台。「各位，请注意一下这里，」方瑋学长打开麦克风，对所有人说道。「今天是蕴昕的生日，很多人可能会好奇我给她的礼物是什么。其实我要送她的，就是一首歌。」
    我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方瑋学长弹吉他，并唱起歌来。学长似乎记得我曾说过，自己很喜欢他的歌声，于是亲自用这嗓音唱首歌，当作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不管时间走了多远
    不管昨天明天什么叫做永远
    我只想要今天陪在你的身边
    为你唱一首歌再靠近你一点
    肩并着肩脸贴着脸
    就在这一瞬间感觉爱在蔓延
    我在你的胸前轻轻画一个圈
    祝福你的梦想都实现
    不需要流星出现你也可以闭上眼
    映着烛光许下心愿一遍又一遍
    当你一睁开双眼什么都多一点
    因为这是你的birthday
    看着你微笑的脸那种幸福的画面
    好想能够停住时间多看你一眼
    让我再抱你一遍再跟你说一遍
    letmebeyourbirthdayangel
    因为这是你的birthday
    (<生日快乐>词：胡如虹曲：马奕强)
    歌曲才结束，有人便开始起鬨，鼓吹学长抱我一下。大家愈来愈兴奋，但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实在令人不知所措，我只能呆站在原地。
    然而方瑋学长并不被这样的呼喊所激怒，他将吉他轻轻放在舞台上，走下来到我面前，用柔和的眼神看着我。
    接着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学长真的如大家要求，伸出双臂，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我讶异，身子十分僵硬，丝毫无法动弹。当大家傻住，几秒后才发出八卦的尖叫声之际，我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嘴角浮现了一抹如风似轻的笑，然后无意识的举起手臂回拥。
    突然发觉自己好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不知谁播放起突兀却欢乐的乡村音乐，周围的朋友便跳起方块舞。学长抽离我的身子，用一种读不出情绪的眼神望着我。
    我沉默，只是回望进他的眼眸。
    最后他淡淡开口，「来跳舞吧。」语毕，便拉起我的手。
    经过数十分鐘，我们已经跳了不知几支舞，稍稍喘着气的我，决定到旁边休息一会儿。于是学长就和其他吉他社的学长姐聊天去了，为的是留给我一些空间。
    小酌一杯酒，我一边浅尝着，一边望向正与社长聊得天南地北的学长。手掌轻抚上自己的双臂，方才被他紧紧环抱着，那儿好似残存那专属他的柔情与温暖……
    我的双颊渐渐燥热，我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烈酒，还是蔓延在心中的羞涩。
    看看周围，我想寻找一位能陪自己谈心的好友。往左看，晴聿正和杨彬快乐的互牵着手起舞，我不好意思打搅，所以开始搜寻禾枫的身影。
    眼神扫过整间包厢，我发现她不知何时失踪了。
    「小聿，你知道小禾在哪吗？」只好先打断那对恩爱情侣。
    「小禾？五分鐘前她去上洗手间了，怎么现在还没回来？」晴聿歪着头思索。

 第二章 恋 (7)

    我不禁感到着急，和方瑋学长示意自己会暂时离席后，就到隔壁的休息室─也就是我换衣打扮的房间，而包厢专用的洗手间在那里头─看看。
    洗手间的门是关闭的，转开门把后，我发现并没有锁住，里面灯光则是一片黑暗。我退出，在原地绕一圈，才发现角落一扇门是开着的。
    老天，这房间里的门还真多。
    我轻轻推开它，进入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空间，蹣跚走几步路，才感觉到前方有一排铁楼梯，便好奇的一阶阶向上爬，想看看究竟通到何处。
    一分鐘后，终于有微弱的灯光出现，原来楼梯通往的是一座阳台。刺痛的冷风直衝过瀏海和长发，喀喀踩在楼梯的声响令人战慄，但我忍住想往回走的衝动。搞不好禾枫在这里。
    奋力踏上坚硬的水泥地，我果然望见远方，禾枫正倚靠着女儿墙，凝视天上的繁星，裙襬随风飘扬。呼啸而过的风并非普通冷冽，但她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正想上前，却听到她吟着曲调，微弱的嗓音在颼颼寒风中几乎被掩盖过去。
    我停住脚步，试图分辨出禾枫唱的是哪一首。几秒后风暂且停下，她纤柔的歌声也缓缓透出。
    我听懂了歌词，僵在原地。
    「didyoueverknowthatyou'remyhero,andeverythingiwouldliketobe…」
    看着禾枫的背影，使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身影。那是……好久没有想起的她。
    记忆中的女孩好似唱过禾枫那首歌。她也喜欢单独站在露台上，神情忧鬱地哼着歌曲。而因为如此，我才会不自觉想亲近她这位神秘人物。
    然而现在我无法面对唱着歌的禾枫。我怕自己会伤到她，就像多年前的女孩一般。
    我静静听禾枫把歌唱完，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接近她，并刻意放大自己的脚步声。
    禾枫听见了便猛然回首，发现是我，才大力呼气，「原来是你，昕昕。差点吓死我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今晚没人陪我，只好自个儿出来散心。」
    「对不起，刚刚学长拉着我跳舞，所以就没去找你说话，」我走到她身边，和她一同靠在女儿墙上。
    「没关係的，」禾枫报以我一个微笑。「你和学长很适合呢，我该多製造点机会才好啊。」
    听到这句话我瞬间脸红了，只能难为情的低下头，试着转移话题，「刚刚你在唱windbeneathmywings吗？」
    「嗯，你也知道？」
    「这曾经是我最喜欢的歌之一，」我抬头看向天边的星云。「许久之前，我和某个女孩许下约定，约定彼此……能够做真诚的好朋友。」
    禾枫没说话，只是专注的看着我。
    「不过之后我背叛了她。」我叹口气，「当时是为了爱情出卖……事过境迁，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傻，懊恼自己为何要做下这种蠢事，但来不及了，我根本不知道她位于何处，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不断的道歉，祈求她……可以原谅我这个不讲信义的朋友。」
    「每当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我们的约定，以及自己的毁约。我永远都原谅不了自己，所以只要触碰那块回忆，就会痛苦不堪……」我咬牙，努力吐出一字一句最折磨人而发于内心最深处的自白。
    「我相信她一定也知道昕昕是一时衝动，」禾枫安慰。「搞不好她已经原谅你了，甚至不希望你再被罪恶感纠缠。昕昕，你该做的应该是把握当下的好友，让大家都感受到你的真心和悔过。」
    我震惊。禾枫的见解似乎挺有道理。
    她接着示意我往前看。「看看前方吧，好美。」
    我一望，发现是灯火通明的台北市夜景，七彩霓虹灯点缀着车水马龙的街道；黄色大灯照亮路面，一辆辆汽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高耸的101大楼打着明亮灯光，守护着整座台北城。这些景象，都被我一一收尽眼底。
    「真的……」我喃喃。
    「很漂亮的夜景，对吧？」禾枫问，随即又淡淡的说，「唯有站在高处，才看得见这些。底下的人们是忙碌的，车子呼啸而过，行人低头奔波，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市有多么美丽。」
    我愣住，而她则将双手放上我的肩，「眼光放远，昕昕。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如何做得更好，才是你该担心的。」
    脸颊滑下一滴泪，不是出于难过，而是出于感动─也许这真是该解脱的时候了。「谢谢你，禾枫，」我哽咽。
    她捧住我的脸颊，「别哭了，寿星怎么能在生日时掉泪呢！好啦，我们下去吧，他们现在应该很纳闷我和你到哪去了。」
    「好。」我擦乾泪水，连带抹去多年来无法释怀的情绪。
    然后我和她下了楼梯，回到生日派对的包厢里。

 第二章 恋 (8)

    「我们的寿星终于回来了，」一将门打开，晴聿连忙跑上前来，「我好担心，不知道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你和杨彬玩得很开心，当然不会知道囉，」我耸肩，表情却不带有任何一丝慍怒。
    「这……唉呀昕昕，我不是见色忘友的人哪，我很关心你的！」晴聿着急的解释。
    「蕴昕，你没事吧？」曦婷学姊微微皱眉，「怎么觉得你眼眶红红的。」
    「没事，只是刚刚在外头，风一直吹，有沙子进入眼睛里罢了。」学姐的话语使得在场所有人频频张望，于是我摇摇手，决定暂且撒个小谎。
    「没事就好，快来，大家都在等你切蛋糕。」晴聿推着我到桌前，又帮我拿起刀子。
    「生日快乐，蕴昕！」眾人齐声喊道。我切下第一块，将它放到盘子上后，就穿过人群，拿到站在门口的禾枫面前。「我想先把这块送给你，吃吧！」
    「你不先吃吗？」
    「没关係，」我微笑道。「我想第一个送给好朋友，谢谢你举办这场生日会。」还有解开我的心结，我暗自在心里补充。
    「谢谢，」禾枫接下蛋糕，用叉子吃了一口。「嗯，这家餐厅最有名的蛋糕可不是盖的。」
    「昕昕，你自己也偏袒小禾啊，还说我偏袒杨彬，」晴聿无奈的大喊，使得在场所有人都笑出声来，「我要当下一个！」
    「好、好，」我又切了一块，这次上方有一颗红通通的草莓，「我知道小聿最喜欢草莓啦，拿去。」晴聿笑了开怀，向我连声道谢。
    「我，我也要！」见我如此大方，一个吉他社的男生便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下可好，大家争先恐后地要我帮他们切蛋糕，到头来我这位寿星最后才吃到。
    「蕴昕，还真辛苦了，」当我终于放下塑胶刀，方瑋学长对我说。
    「哈哈，没想到大家都挺贪吃的嘛。」语毕，我和他不约而同的大笑。
    看着欢天喜地的好朋友们，我的心情不由得感到雀跃。这是令我毕生难忘的生日。这儿有禾枫和晴聿、有同学、有学长姊们……
    还有他。方瑋学长。
    「各位同学，我们要开始上课了，」一星期后的社团课，打扮帅气的老师走到台上，拍了拍手请大家注意前方，「今天我们要教大家的歌是truefriend。不难，因此每个人请务必认真学习。首先呢，先弹emajor一个小节，然后是amajor一小节……这样弹三次，接着是#fmajor一小节，最后是bmajor。这样你们就会弹主歌的部分了。」
    老师将手放到吉他上，「这些都是我们没有学过的和絃，所以我先示范一次，」他一边用右手拨着弦，一边提点我们左手该按的位置。就这样弹了几回，并且把副歌部分也一併传授后，老师就将大一到大四的直属学长姐与学弟妹配对为一组，互相请教与协助练习，他则到处巡视，提供即时指导。
    我坐的位置有点后面，所以看不清楚老师的手指，问曦婷学姐，她也不太了解。之前介绍过的祐齐学长，也就是曦婷学姐的直属和禾枫的哥哥，则自顾自的弹着，完全无视我们俩，个性跟他妹妹实在有点差距。而根据曦婷学姊的说法，我并没有大四直属。原本该是我大四直属的那位学长，在刚开学时就临时退社了。
    「这些都是我很少弹的和絃呀，早忘了，」练习一会儿，曦婷学姊终于叹口气。
    无可奈何的我，只好和学姊一同讨论、摸索。当我好不容易弹出一种和絃，却惹来学姐的白眼。
    「跟老师弹的不一样啦！」
    「哪怎么弹才对？」
    「我、我也不知道啊……」曦婷学姐心虚地小声回应。
    「要将食指放到这里才行喔，」清新柔和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声音的主人将手臂环过我左肩，用他修长的手指调整好我的。
    曦婷学姊惊愕地瞪着我，我则感到奇怪地往后仰望，才发现是方瑋学长。
    吶，难道他不觉得这姿势有点曖昧吗。
    「这样好了，我来教她吧。曦婷你先去帮以雯和伊玲，她们都已经大致练会了，只是还无法自弹自唱。」以雯学姐和王伊玲是方瑋学长的直属学妹。
    「喔，」曦婷学姊瞟了我一眼，便快速的坐到学长之前的位置上。
    「这几个和絃，升降记号都有点多，必须注意。emajor是这样弹……对了，把食指放在这里，中指和无名指在同一位置不同弦上……你做的很好，然后是amajor……」
    有了方瑋学长的帮助，我终于在下课前，得以把所有的指法学会，并且断断续续的弹出歌曲。
    「蕴昕学妹，休息一下吧，」学长将我的水壶递过来，我接下，连忙喝了几口，「谢谢学长。」
    「嘿，蕴昕，要不要唱一首？」曦婷学姐听到下课鐘响，便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你的声音那么美，刚好学长又会弹吉他，就来表演一下啊！」
    在教室里的学生们听见了，便开始呼喊我们的名字。最后是老师要大家停止鼓譟，但他仍希望我们能表演一场。
    被拱出去的我瞟了学长一眼，只见他点头示意我，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唱了。
    wesignourcardsandletters“bff’’
    我们在卡片和信中签上「永远的朋友」
    you'vegotamillionwaystomakemelaugh
    你试过一百万种方法只为了换我的笑容
    you'relookingoutforme,you'vegotmyback
    你总是注视我你总是支持着我
    it'ssogoodtohaveyouaround…
    这是多么美好因为你总是在我身旁......
    (truefriendbymileycyrus)
    下课后，社长到我跟前，把一张通知单交给我。
    「一个礼拜后，有一个吉他和歌唱的培训课程，四天三夜，是由某唱片公司举办的。老师想派方瑋、祐齐、以雯和你去参加，想要这个机会吗？」
    「真的……可以吗？」我惊喜的喊，见他微笑，立刻答应：「当然想了！谢谢社长，也帮我谢谢老师。」
    社长頷首，然后走向以雯学姐，将通知单交过去后，又重复了一样的话语。学姐听见，用不安的神情看过来，正好与我对上眼。不过我听到她答应了。
    我慌忙低下头将吉他收进盒子里，背起背包，和曦婷学姐交换了眼神，就往门口走去。
    但在我离开前，眼光馀角瞄到以雯学姐射来夹杂杀气的目光，好似我们之间有什么千仇万恨一般。
    不知道那用意为何的我，只好加快脚步，逃离吉他社教室。

 第二章 恋 (9)

    出发那天，我准时在六点鐘起床盥洗。几星期前我换过发型，从原本的长直发转为短捲发，幸好朋友们都夸我选了个适合自己的发型。
    踏出房门，我瞥见微弱的灯光从爱良姐的门隙透出，而丰盛又热腾腾的早餐已经摆设在餐桌上。她大概是想亲自送我到学校，才特别早起帮忙准备餐点，顺便督促自己赶稿吧。
    我抱着感恩的心情吃着爱良姐亲手做的三明治，她的手艺真不是普通的好。用完餐，我将打包好的行李以及吉他放到玄关，又轻轻敲了爱良姐的房门。
    「已经好了吗，蕴昕？」不一会儿她开门问道。我点头，与她一起走到楼下，坐上摩托车前往t大。大约七点二十七分左右，我终于抵达校门口。
    活动主办公司租了几辆游览车来接送参加营队的学生，而早上七点半时会让t大的学生上车，逾时不候。向爱良姐道别后，我吃力地提起所有行李，跑了过去。
    「对不起，我晚到了……」我发现吉他社社员们个个面露些许不耐，坐在路旁的板凳上等候。
    「没关係，」方瑋学长扯扯嘴角。「反正也还没七点半。」
    「但没有到齐是不能上车的，」祐齐学长耸肩。「总之快点吧，所有人应该都在等发车了。」
    车上挤满了不认识的大学生，有些应该是从n大来的；有些则是别系、我不认识的t大生。领队大哥指示我们坐在最前方和较后方的四个位置，接着就示意司机发车。
    方瑋学长先进入后面那排的靠窗坐位，原本想跟过去，然而下一秒祐齐学长顺势坐到他身旁。因此我只好坐在以雯学姊旁边，也就是剩馀的那个座位上。
    「想和方瑋学长坐就去告诉祐齐学长，叫他把位子让给你啊，」当我入座，学姐附在我耳边呛辣地说。「要和我坐，就不要在那里心、不、甘、情、不、愿、的。」她甚至刻意强调最后几个字。
    「我没有啊，」我有些心虚，于是反驳。
    「谁看不出来你喜欢他，还有他喜欢你，」学姊冷哼了一声。
    「我才没有，而且他这类大明星，不可能喜欢上我这种无名小卒，」我急忙解释，两颊却渐渐燥热了起来。
    以雯学姊斜睨了我一眼，不语，我则拿出随身听，一边聆听音乐，一边欣赏窗外风景。
    这种尷尬的气氛，就这么延续到下车为止。
    「各位同学，我们到了，」领队挥着手，指引我们进入一栋气派的大楼。光滑的地板、舒服的冷气加上旁边的会客用沙发和茶几，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般营队会停留的地方。
    「这是本公司的办公与歌手培训总部，未来四天的营队，包括所有课程、晚会以及成果发表，都会在此举行。现在我将念出房间号码，请各位找到室友，并先行到宿舍里将背包放下，半小时后集合。301号房，赖羽臻、宋樱如……」待各车的学生都集合完毕，站在最前头、看起来像是总领队的一名男子大声宣布。
    「310号房，张以雯、韦蕴昕……」终于听见自己的名字。不过学姊瞟了我一眼，大概是料想不到会与我同房吧。
    不知道为何，她似乎很讨厌我。
    我们的房间其实根本不能称为「宿舍」，应该称为「旅馆」才对，因为里头的装潢、设备、服务……都与饭店一样豪华高级。房间里有四张单人床，我选了最左边的那张，而以雯学姊应该是为了避开我，而选了最右边的。
    幸亏我很快就与临床的女生搭上话。她名叫吴紫翎，也是t大的学姐，就读海洋学系二年级，而且还和以雯学姐是高中同学。当我偷偷告诉她，以雯学姐好像不喜欢我，她只是对我轻轻眨眼。
    「张以雯呀，她总是一板一眼的，也许是有什么原因没错，但你也不要太在意，」紫翎学姐解释。「我觉得你人很好啊，挺可爱的。」
    「真谢谢你，」我大笑。
    回到大厅集合，领队告知我们将依照每个人的吉他与歌唱实力分组，接受一连串的训练课程。接着我们被轮流带到一间教室中，由公司的资深人员进行评选。
    「你的吉他可能要再加油。至于歌唱能力部分，在目前评选过的实习生中，你是最突出的，」这是他们给我的评语。
    最后，我被分到了吉他d班、歌唱a班。这儿的班级是由a~e排列，实力最佳的是a班，接着是b班，到最后较为差强人意的是e班。由于我是初学吉他，歌唱则练习了好几年，所以这样的分组并不令我感到意外。
    看看吉他社的学长姐们，才发现他们的实力明显比我高出许多；尤其是方瑋学长，不论是吉他或歌唱，他皆被分到a班。而以雯学姊跟我完全不同班，使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咦？蕴昕，你是不是跟我上一样的吉他课呀？」分组完毕，紫翎学姐突然凑过来，拿出她的名牌和我的比对。「还真的呢，请多指教囉！」
    人生地不熟，吉他社学长姐也不在身边的情况下，我挺感激有一位学姐能这样陪着我。

 第二章 恋 (10)

    早上是吉他教学，吉他社已经教过部分内容，我个人认为有些简单，然而我仍抱着复习的心态，认真上课，并不急着转到下一班。中午过后则是我最期待的歌唱课，第一天当然不会有什么太难的课程，只是教了简单的发声技巧，便发下一本歌词，要大家挑喜欢的好好练习。
    这天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收穫。
    不过用完晚餐，有场特别晚会。每所大学都必须准备一场表演，而我们t大当然是由吉他社出马。方瑋学长立即召集我们四人讨论表演的进行，因为我们是最后表演，所以他挑选了一首较为浪漫的歌，来做个完美的结束。
    由我担任主唱，方瑋学长除了吉他也帮忙和声，祐齐学长负责第二支吉他，至于以雯学姊会弹电子琴。
    半小时后晚会开始，大家快乐地在舞厅里又唱又跳，不亦乐乎；各所学校的表演都十分精彩，除了唱起五月天的歌曲炒热气氛，还带大家跳着活泼的舞蹈，或以抒情风感动全场……不得不承认，在场的所有学生，都是未来的明日之星。
    「蕴昕，加油囉！」很快就轮到我们上场，方瑋学长在准备区拍拍我的肩。
    「谢谢学长，」我莞尔，但随即感受到以雯学姊的锐利目光，只好赶紧收回笑意。
    「我们的最后一场表演，是由t大吉他社所带来的『teardropsonmyguitar』，让我们一起欢迎他们的演出！」
    我走上台，站在主唱的麦克风前，其他三人也纷纷就定位。每人都对我们投以好奇眼光，有些不安的我，微微吸口气镇定情绪，接着开口：
    「今天的晚会即将圆满落幕，」我说道。「我们将带来一首浪漫的歌，taylorswift的teardropsonmyguitar，敬请期待。」
    以雯学姐弹了几个主音，然后是祐齐学长的吉他，到这里我便开始演唱：
    drewlooksatme,ifakeasmilesohewon'tsee
    他看着我，我装作微笑着才不让他发现
    thatiwantandi'mneedingeverythingthatweshouldbe
    我无时无刻都想和他在一起
    i'llbetshe'sbeautiful,thatgirlhetalksabout
    我打赌他一直提到的女孩一定很漂亮
    andshe'sgoteverythingthatihavetolivewithout
    她得到了一切而我却需独自活下去
    drewtalkstome,ilaughcauseit'ssodamnfunny
    他和我说话总能让我大笑，因为真的非常有趣
    thatican'tevenseeanyonewhenhe'swithme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愿见任何人
    hesayshe'ssoinlove,he'sfinallygotitright
    他说他是多么的爱她,他终于承认了
    iwonderifheknowshe'sallithinkaboutatnight
    我想知道他是否知道我每晚都想着他
    到这里，方瑋学长将他的声音加进，与我一起合唱着：
    he'sthereasonfortheteardropsonmyguitar
    我泪洒吉他，一切都是因为他
    theonlythingthatkeepsmewishingonawishingstar
    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断的对许愿星许愿
    he'sthesonginthecar,ikeepsinging,don'tknowwhyido？
    我在车里不断的想着他唱着他，我到底是怎么了？
    (teardropsonmyguitarbytaylorswift)
    心头突然感到一阵酸楚。我就像歌词中的女主角一样，五年前，一直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每天微笑逞强、嫉妒、哭泣，却依旧无法等到；而现在，则盼望另一个人，不停的思念，不停的绝望下去……
    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自己渴望的那份爱情。只记得我最终是哽咽着将歌曲唱完。
    「drewwalkstome,ifakeasmilesohewon’tsee……」这首歌真的唱出了全天下暗恋者的心声。不知不觉流下一滴泪，但大家正专注地听我唱歌，没有察觉。
    结束最后一个音，台下报以我们极为轰动的掌声。
    下了台，我匆忙跑到厕所旁的洗手台，转开水龙头，用力往脸上泼水。可是声泪俱下的我，无法将浓浓情意完全抹去，随着脸越来越湿，我也喘不过气来……
    「还好吗？」背后响起一道声音，我慌忙抬起头，才从镜中看到佇在那儿的方瑋学长。
    「没……没事，」我摇头，不断深呼吸，终于渐渐平定情绪。
    「没事就好，」他走到身边，轻柔地抚着我的头，然后耳语，「晚会结束后，到建筑物外的草坪来一下。」
    我沉默，良久，才頷首答应。

 第二章 恋 (11)

    与学长一同回到舞厅时，人潮仍未散去。总领队以及唱片公司董事长的致词实在冗长又无趣，耐着性子听完才终于等到回房的指示。但事情还没结束，刚宣布解散，就有眾多学生围住刚站起的我，想交个朋友。
    在我身旁的祐齐学长保持着一贯的沉默，以雯学姊散发出不快的气息，至于紫翎学姐忍不住发笑，接着到处和周围的朋友炫耀，说我是她的室友。
    正忙着应付，手却被猛地一抓。群眾呼声四起，但我已被人拉走，衝破层层人墙，往出口快速移动。
    出了建筑物，到外头的公园草皮上，我这才发现是方瑋学长营救了自己。好一个英雄救美呀，我摇摇头，奇怪，怎会產生这种念头呢。
    「看你好像有些烦躁，加上我们还有约，所以就先拉你出来了，」学长向我解释。
    「没关係，很庆幸你帮我，」我硬挤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没回应，只是信步至草地的正中央，「先坐吧。」
    我听话地走过去坐在方瑋学长身旁，他则望向满天星空。就这么沉淀思绪好一段时间，他才开口：
    「或许你会觉得很傻……可是小时候的我常常坐在书桌前，凝视窗外的星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把吉他弹好，成为有名的歌手；今天虽然歌手梦仍未实现，至少我已经是社团的首席吉他手，也能够继续唱喜爱的歌。因此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对星星许愿会成真的传说。」
    「可是学长的吉他和歌唱都很厉害，就算没有许愿，还是会成真的呀！」
    「我母亲从小很反对我弹吉他，」学长垂下头，「她认为弹吉他没有出路、不是个远大的志向，因此我只能在学校偷偷加入社团、偷偷练习，甚至连吉他都是用存了多年的压岁钱买的；升大学时我曾想出道，但和母亲意见不合，于是大吵一架，到现在关係还是不太好，我在逼迫下也只好选择上t大应数系，而不是到音乐学院去，」他喃喃道。
    我愣愣的听着，没想到方瑋学长的吉他之路，竟然遭遇过如此多的挫败与障碍。
    接着他指向天空，「你看，那颗微亮的恆星就是北极星，再过去一些则是我最喜欢的北斗。我之前都是对它们许愿的。如果没有它们，我想自己也不会如此幸运，能够弹吉他到现在了吧。」
    我随着学长的手指往上望，才发现北极星以及杓子状的北斗七星，在夜空中若隐若现。虽说我们位于城市，但郊区的灯光并不刺眼，仅剩几盏昏黄的路灯，而晴朗无云的天气，使得我们抬头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天顶。晶莹剔透、垂掛在上头的珍珠向我们眨眼，迷幻多彩的星云也变化多端，好似一位画家随意挥洒在名为「夜晚」的画布上。
    学长将两手撑住后方，表情平静地望向天空。风吹拂着我们俩的发丝，我不断将头发往后拨，却一再而再被风打断动作。
    「没关係的，」学长只是笑笑。「我比较喜欢自然的你。」
    听到这句话，我的双颊倏地转为緋红，只能尷尬地又将视线转回天空。
    「许个愿吧，」他抬起身子，一手放在我肩上。
    我頷首闭上眼，不断思考着该许什么愿。心结被禾枫解开了、功课没什么问题、也有非常要好的朋友……
    爱情。我缺的是爱情。我等的那个人还没到来。
    我暗自在心里呢喃，希望自己能获得可贵的爱情。默念几遍，我睁开双眸，才瞥见一道倏忽即逝的流星，从远方天边轻巧地划过。
    「好美的流星，」学长温柔的说道。「刚刚许了什么愿呢？」
    我低下头，訥訥的说：「我希望……有个人能够爱上我。」
    学长听见只是不语，过一会儿才淡淡开口，声音微弱：「蕴昕的心里，已经有个人了吗？」
    我叹了口气，「是的，他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已经逐渐占据我的心灵。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他在一起。学长呢？许了什么愿？」
    他扯起嘴角看向我，先前抑鬱的表情一扫而空，「其实跟蕴昕的愿望很相似呢。」

 第二章 恋 (12)

    「真的？」我睁大眼，「学长……也有喜欢的人啦？」
    「我从开学不久后，便一直都知道她是我要的那个人。」
    「开学？可是学长不已经大三了？」
    「蕴昕，我现在真的很害怕，」他避开我的问题，只是轻吐一口气，「害怕她喜欢的从来不是我、害怕她有一天会离我而去。」
    「学长人这么好，一定没有问题的，我相信她一定也在心里默默欣赏学长吧。」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学长炽热的目光投射到我身上。
    「嗯。」
    此刻他止住，不知为何踌躇着，而我默默地等待他继续，只见他不断的深呼吸，看起来十分紧张……
    「学长，你怎么─」我按捺不了好奇心，于是开口。
    「如果我说，在我心里的那个人是你呢？」这句突兀的话脱口而出，打断了最后一字，也打破我平静如水的心情。
    「咦？」我思绪紊乱，呼吸几近停止，「学长……你在开玩笑吧？」
    「我喜欢的是你，蕴昕，」他重复一遍，「从你第一次来到吉他社，我就看得出你是音乐的可造之才。第一次相遇，原只是以爱护学弟妹的心态教你吉他……但我发现自己渐渐爱上你的歌声、爱上你认真学习的态度，也爱上了你这个人。」
    「其实我今晚找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他低头，轻轻握住我的手，「我不知道你心里的人有多重要，可是我真的好希望，自己对蕴昕来说有一份地位……」
    我愣愣地听着学长柔和清澈的嗓音转为粗哑的哽咽，他似乎已经崩溃。
    然而还有件事是他有所不知的。那就是我心里幸福的感觉快要涌出，信中小鹿乱撞，甚至失去自我……
    我挪动身子，将头轻轻靠在学长的肩上。他对于我的反应好像有些惊讶，但下一秒便迅速举起手臂，温柔地将我拥住。
    「学长，你知道吗？」我细语，「其实，在我心底的他、日夜思念的他、不看见就会顿时撕心裂肺的他，一直都是你阿。」
    学长大概万万没想到我也暗恋他许久，于是抱住我的手臂，整个身子激动颤抖着，不过有别于先前的害怕与恐惧，从中散发出的是喜悦。
    我靠得更近了些，然后伸出双臂环绕住他的腰际。
    「以后叫我方瑋就好，」他嘶哑道，「做我的女朋友吧？」
    「嗯，」我微微加紧双臂的力道。此时此刻，我只想把握这美好的甜蜜与幸福。
    夜空下，刚结成的恋人一同坐在柔软的草皮上，凝望着那璀璨的繁星和孤洁的明月。
    大约午夜，我才回到宿舍。几秒后门露出了一点缝隙，「你去哪里啦，蕴昕？自从你被吉他社的学长拉走后，就再也没看到你了，」紫翎学姐悄声对我说。
    「等等再说吧，」我莞尔，「先让我进去盥洗。」学姐耸肩，便将门敞开。
    房间里，另外两位室友们虽都梳洗完毕，但还未入梦，只是慵懒地躺在床上观看电视，紫翎学姐则坐回她原来的位置，滑起手机。我快步走过，从行李箱中拿了几件衣物，就往浴室前进。
    扣上门锁，我褪去身上衣物，踏进淋浴间，开始冲洗全身上下。通常这样做，都是为了洗涤忧鬱的情绪，然而我现在是为了暂时洗去过多的兴奋与欢喜，才能专注面对下一天。
    搓洗的同时，我的脑子里一边思索着，等会要不要将自己交男友的事告诉室友们。他们的反应应该会有些夸张吧。
    可是明天方瑋一定会宣布，因此如果现在矇混过去，我应该会被追杀得更严重。
    打定主意，我穿起衣服，吹整一下快乾的短发，然后离开浴室，坐到自己的床缘。
    「所以？」以雯学姐尖声问道。「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吗？」
    「嗯……」我一时不知如何啟齿，况且是面对以雯学姐。「听了千万不可以太惊讶喔。」
    「不会啦，」紫翎学姐轻笑，「我倒是好奇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就是，」我低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乾脆讲白：「我和方瑋在一起了。」
    一剎那，以雯学姐的脸绿了，另一位室友瞠目结舌，不过紫翎学姐好似并不惊讶，好似她已经猜到了般。
    「哈哈，看你跟学长这么好，我大概也猜得出来，」她拍拍我的肩。「加油囉，蕴昕。」
    「不─可─以─」我正想道谢，却听见筋疲力竭的三个字从以雯学姐的口中缓缓吐出。
    一看，她明显受到惊吓，但过几秒她倏忽回神，脸上冒出青筋。我站起，想走到学姐身旁询问她的状况，可是刚经过紫翎学姐的床边，以雯学姐就迅速起身，大步走到我跟前，然后用力甩了我一个巴掌！
    「蕴昕！你没事吧？」我吃痛地摀住炽热的脸颊。紫翎学姐见状，喊了一声，连忙下床扶住我。「张以雯，你在干什么？」
    「凭什么跟学长在一起？」以雯学姐大吼。「我比你还早走入学长的生命，我和学长的关係绝对比你和他还好……如果你没有出现，学长会选择的就是我！」
    「什么？学姐……喜欢学长？」我惊愕。
    「不要装傻了，韦蕴昕，你明明就看得出来我喜欢他，」学姐咬牙切齿。「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伤害我？你这样会好过吗？」
    好熟悉的一句话，令我顿时无法回应，只是闭上眼睛，任凭学姐举起手，准备落下第二个巴掌。
    然而脸颊并没有再次感到疼痛，慌忙之中睁开双眼，才发现紫翎学姐抓住以雯学姐的手，帮我挡了下来。
    「够了，张以雯，」紫翎学姐冷冷的说，「你还是在做一样的事情……都不怕受到相同的教训。」
    以雯学姊正想反驳，但接触到紫翎学姐的目光，于是紧张地缩回手。
    「韦蕴昕，你看，」见自己失去优势，她愤怒的目光回到我身上，「你连我的好朋友都抢走了……可见你是多么邪恶的人。」
    「我─」
    「咱们走着瞧，」瞳中闪过一丝自信的学姐，摇摇晃晃走回床上，躺下来，然后转过身背对我们。
    另一名同房的室友从头到尾以恐惧的眼神望着我们，我也不由得失神，直到紫翎学姐轻拍我的肩，「蕴昕，先去睡吧。」
    我轻轻点头，垂头丧气地回到床边，掀开棉被，不安地睡去。

 第二章 恋 (13)

    两天又飞快的过去，转眼间来到营队的最后一日。记得不久前老师将我调到吉他c班，虽然这项改变使我必须和紫翎学姐分开，我却学到了不少新技巧，晚上时方瑋也会约我到草皮上练习吉他，于是我突飞猛进，不一会儿实力便超过班上学生许多。
    今天有一场成果发表会，每位学生必须与别人组队，或是单独表演吉他与歌唱。然而这不仅是一般的发表，届时有唱片公司的经纪人、资深音乐製作人甚至是艺人在场，如果表现得好，说不定可以就此签约和出道。
    若是平常的我，八成会选择与紫翎学姐，或是自己单独一组，但如今和我搭档演出的，理所当然是方瑋。幸亏紫翎学姐似乎不太在意，她认为我和方瑋的歌声是天作之合，没有不一起表演的道理。这让我对她十分感激。
    和晚会相同，依照惯例是由t大学生当最后压轴。为此，祐齐学长特别将我和方瑋的演出安排在最后一项，希望在如此冗长的成果发表之中，我们的歌能让评审觉得新奇与讶异。
    我们选择了droplets，一首乡村风的情歌。
    前一晚我辗转难眠，大脑里所运转的尽是一句句的歌词和旋律。好害怕自己会临时出状况、害怕自己会拖累到方瑋……种种恐惧，使我今早看起来特别疲倦。
    用完早餐，我们便抵达发表会现场。方瑋拉着我进入中间的一排坐位，以雯学姐则刻意挑了远方的后排，不想靠近我，应该仍无法释怀。我叹口气，看来要等到以雯学姐完全接受，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不能怪她，因为我也很清楚失恋的痛苦感受。
    「蕴昕，你看，今年来担任评审的艺人是你的偶像、着名流行歌手april耶，」方瑋拍拍我的肩，然后指向最前方的评审座席。
    在特别为客座评审设置的座位上，我瞧见一名穿着撕裂牛仔裤和马靴的女子，正梳理那红棕色的秀发，接着补上一点口红。整装完毕，她将太阳眼睛拿下，用明亮、画了眼线的大眼，望了望后方的参赛者。
    那脸庞、穿着打扮及行为举止，毫无疑问就是april。
    国高中起，我就一直把april当成偶像。房间里、学校桌垫下，甚至是考卷上都充满对她的崇拜，我因为她而加入了歌唱社，也蒐集了她每一张专辑，若有时间就拿出来聆听及练唱一番。
    如果我的表演能得到april的青睞，那是多么美好的事啊！想到这，我的胃忍不住翻搅，紧绷的情绪令我难受地皱起眉。
    「还是别太紧张了，」方瑋见我面露难色，连忙挪近身子，围绕住我的肩，「尽力就好。」
    发表会开始，各校学生一一上台表演。最初我还能专心聆听，可是之后瞌睡虫渐渐侵袭全身，我只能趴在方瑋怀里，闭目养神。他叫醒我时，已经轮到紫翎学姐。她唱了一首膾炙人口的民谣，虽是老歌，却颇受大家喜爱，在场每个人都与她一同哼着，气氛和乐。
    接下来就是以雯学姐和祐齐学长的搭档表演了，我和方瑋也必须到后台做准备。很恰巧，他们唱的是一首有关失去爱情的歌曲，因此以雯学姐演唱时还刻意往后台瞟了几眼，就是想让我知道她不是好惹的。
    方瑋大概也察觉我和她之间的不对劲，因此将我拉到后方，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学姐的视线。
    「非常感谢t大吉他社，张以雯与薛祐齐的演出。最后的表演是由同样来自t大吉他社，韦蕴昕与方瑋所带来的表演，请各位给予掌声！」主持人大声宣布。以雯学姐和祐齐学长得到了不错的评价，他们深深一鞠躬，就提着乐器走下舞台。我和方瑋各自拿起吉他，他轻轻握住我的手，以口形告诉我「加油」。
    站上舞台，刺眼的镁光灯投射在我和他脸上，令人睁不开眼；只感觉得到前方发出欢迎的尖叫声，以及朦胧的人影。当鼓掌声终于结束，灯光渐渐暗去，我才清楚看到april的美丽双眼，直勾勾的凝视我们，使我不禁喉头一紧。
    紧紧握住吉他，方瑋使了个眼色，我们就开始弹奏和谐的二部旋律，由我开始唱起：
    i'mleavingyou,notsureifthat'swhatishoulddo
    我将要离开你，不确定那是不是我该做的
    ithurtssobad,i'mwantingyoubutcan'tgoback
    这很伤人，我渴望你却不能再重来
    tryingforfind,findthat,oh,illusivepieceofmind
    试着去找那虚幻的想法
    stuckhere,somehow,shroudedbeneathmyfear
    我不知为何困在这儿，被恐惧覆盖着
    andi,idon'tneedit
    而我不需要它
    i'mwalkingdownthisworldalone,
    我隻身走在人生途中
    andifiguredalli'mthinking'boutisyou,isyou,mylove
    我知道自己想到的都是你，我的爱
    andmyheadisinacloudofrain,andtheworlditseemssofaraway
    我处在云雨之中，世界似乎离我好远
    andi'mjustwaitingforthedroplets,thedrops
    我正在等待雨滴落下，雨滴落下
    间奏过后，方瑋温厚的嗓音缓缓从麦克风传到观眾席：
    soyouleftamark,andiwearitproudlyonmychest,abovemyheart
    所以你留下个记号，而我骄傲的将它穿在胸膛前，心口上方
    toremindmethatifeelthebestwheni'mwithyou
    以提醒自己，最美好的时刻是与你在一起之时
    andeverythingiseffortless,youknowit'strue
    一切毫无负担，你知道那是真的
    myeyesarepaintedwithregret,andidon'tneedit
    我的双眼是后悔的顏色，我不需要它
    'causei'mwonderingdownthisroadalone
    因为我隻身走在人生途中
    andifiguredalli'mthinking'boutisyou,isyou,mylove
    我认为我想到的都是你，我的爱
    'causemyheadisinacloudofrain,andtheworlditseemssofaraway
    我处在云雨之中，世界似乎离我好远
    andi'mjustwaitingforyoutosinkintoyourskin
    我正等待你渗入皮肤中
    youareliketheraindrops,theraindrops,fallingdownonme
    你就像雨滴，掉落在我身上的雨滴
    (dropletsbylewiswatsonandgabrielleaplin)
    待我们演唱完毕，几乎所有学生都起立为我们欢呼鼓掌，而最前方的评审席上，唱片公司的经纪人一脸讶异的瞪着我们，april则露出迷人的笑容，不停拍着双手。
    我做到了。除了拥有眾多听眾，最令人开心的，莫过于最喜欢的歌手也正为自己喝采。眼角闪着泪光，我看向方瑋，他则将温暖的大掌放到我身旁，五指紧紧扣住我的指缝。
    过了几秒我们相视而笑，便将手举起，向这个世界宣布，我们会一起为了歌手梦认真打拚。

 第二章 恋 (14)

    紧接下去是休息与评审讨论时间，我走出礼堂，到一旁的化妆室去。我站在洗手台前，稍微整理自己的仪容，却在临走前从镜中看见正踏进化妆室入口的april。
    我顿时目瞪口呆，只能愣愣的望着她走至另一个水龙头前，洗了洗那纤纤玉手。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够在舞台下单独与她面对面！
    「你的歌声很好听呢，」大概是瞥见我茫然的眼神，april便先开口缓解尷尬。「有实力可以出道唷。」
    「嗯……真的很谢谢你！」我结巴，微微向她行了个礼。
    「不用那么拘谨的，」她笑着对我摆摆手，丝毫没有明星架式，「而且你真的很厉害，比当年的我还要好，也许可以试试看出张专辑。」
    「april，其实你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偶像，因为你，我才会对唱歌抱有一份兴趣和梦想，现在能亲耳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不会，我也很高兴自己能够挖掘一个歌唱人才。你好像叫做蕴昕，是吗？然后与你搭档的是方瑋？」
    「是的，」没想到她竟然记得我和方瑋的名字，令我感到有些惊讶。
    「其实我与主办活动的唱片公司一直有签约，」她问我，「如果我能说服公司给你们一个出专辑的机会，你们会愿意吗？」
    「当然了！」我愕然，回过神来随即雀跃地喊。「方瑋一定也很乐意的。」
    「休息时间快要结束了，你先回去吧，」april望了望手腕上的银手錶。「相信你等等会听到好消息的，」她莞尔。
    我点头，再次向april道谢，随即退出洗手间，隐藏不住心中快速涌出的兴奋感。她竟然记住了我，还讚美我的歌声！开心的三步併两步走回礼堂，我坐回方瑋旁边，看着april打开最前方的门回到现场，拿了评审表踏上舞台。
    「现在我们即将宣布比赛名次，也就是经纪公司愿意与其合作的名单。」
    眾人之间散发出迫不及待的气息，而我的情绪也随之起伏……
    回程途中，一连好几天的晚睡早起让大家都忍不住睡得酣熟，我也不例外，靠在邻座方瑋的肩上，安稳地进入梦乡。
    突然背包里的手机响起，使我被吵闹的铃声惊醒。深怕吵到他人，只好连忙挪开方瑋拥着我的手臂，翻找自己的包包，直到接起电话，才松口气应声道：「喂？」
    「昕昕，我是小禾，你从营队回来了吗？」手机里传送的是禾枫的开朗心情。
    「是呀，有什么事？」我不解，怎么这么快就打电话给我？
    「只是想问问如何而已啦，」她呵呵乾笑几声。
    于是我花了约莫10分鐘，将四天之内所发生的事情大略讲述一遍，包括以雯学姐与我的不合、我和方瑋交往、以及自己见到了偶像april。
    「哇，听起来真多采多姿，」她在电话中呼声说。「没想到你和方瑋学长在一起了，而且达成自己梦想呢，恭喜！」
    「真谢谢你了。」
    「对了，关于以雯学姐的事情，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我认为昕昕你还是小心点好，毕竟我们与学姐不算熟稔，她会做出什么，我们无从得知。」禾枫担忧地告诉我。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那就先这样啦，明天再相约吃早餐囉！」她向我道了声再见后，便掛断电话。
    收起手机后，我不禁偷偷转头瞥了以雯学姐一眼。只见她微微瞇眼，脸朝向我，虽然呼呼的睡着，可狰狞的面孔仍然使我战慄。
    想到禾枫的话，心头就微微一震。
    我不会让她轻易破坏与方瑋的爱情。
    「这次比赛的第一名，也是我们绝对会合作的对象，t大，韦蕴昕与方瑋。」

 第二章 恋 (15)

    转瞬间圣诞夜到来，与方瑋交往似乎也有一个月之久。我近日四处奔波，除了平常的课程，每星期也得抽出半天到唱片公司接受训练与录製专辑，加上最近有份学期末的报告，许多差事混杂在一块，十分繁乱。幸亏忙得焦头烂额时，还有方瑋陪着我，虽然他并非悠间，但会抽空出来陪我散散心。
    然而当自己有一位贴心的男友时，我不免遭受一些间言间语与白眼，多半来自以雯学姐和她的三五好友，以及几位爱慕方瑋的吉他社成员。可是我不在乎，至少自己有真诚的好友，禾枫、晴聿、曦婷学姐、紫翎学姐……这样就足够了。
    寒风刺骨的冬夜中，我一手插入大衣口袋，另一手扣住方瑋，徒步在西门町的人行道上。台北湿冷的十二月气候与台中截然不同，不太习惯这类天气的我，只能将自己从头到脚包紧，以抵抗低温。
    我们俩才录音完毕，原本预定要直接回家的，却在经过x商圈时，看到因为圣诞节而喜气洋洋的大街小巷，便决定下公车来逛逛。除了购买小礼物外，也能紓解最近因太繁忙而造成的压力。
    我们周围洋溢着欢乐气氛，小孩拉着大人进入霓虹灯闪烁的游乐场，一伙高中生在街上蹓达，互相嬉闹，就连老人们也被这喜气感染，面带微笑的聆听圣诞歌曲。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呢，」方瑋看向商店街，不禁喃喃。「街上……好快乐。」
    「是呀，」我莞尔，「今晚我们在街上一起过吧？」
    「你难道不介意没和薛禾枫、顏晴聿一起过节？」他耳闻，先是微愣，接着有些纳闷的问道。
    「她们是有邀我，但我会向她们解释的，」我低下头，拉住方瑋的手臂。「今年圣诞夜，我想和你一起过。」
    他只是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握住我的手继续向前走。
    我们经过一家专卖圣诞商品的店铺，那些装饰得五彩繽纷的圣诞树、包装精美的小薑饼人甚至是大型薑饼屋，以及布製的圣诞礼物袜和圣诞精灵帽，使我不禁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的望着。
    「想进去吗？」方瑋见我徘徊许久，于是问道。
    「嗯，我想买些礼物送给好朋友。」
    「那就进去吧，」语毕，他便拉着我通过店门。
    里头播放着热闹的圣诞音乐，亲切有礼的店员们穿着红色的圣诞服，一见我们进门，连忙走来招呼。「先生小姐你们好，请问需要什么商品呢？」
    「我想要送礼物给我的两位好友，不知道店里有什么推荐的？」
    「请问小姐您的好友的性别、大概年龄及性格？」
    「两位都是女生，十九岁，一个比较浪漫，一个比较活泼。」
    「这样啊……」店员想了一会，接着引领我走到最后方的商品区，「若是浪漫的朋友，我推荐买任一水晶的装饰品，而活泼的朋友，可以送一顶可爱图案的帽子或手套呢。」
    我在店里徘徊了好一会儿，东瞧西瞧，便决定遵照店员的建议，买一双印有雪人图案的手套给晴聿。至于禾枫，虽然那水晶外壳、里头有飘雪景观和小建筑的装饰品很美丽，但她是个注重实用性的人，绝对不会想收到会沾灰尘的物品。因此经过一番思考后，我最终为她购买的是白色系的耳罩。除此之外我又加买了两个薑饼人，作为附加的小点心。
    「蕴昕，你看，」方瑋突然从后方拍了拍我的肩，我回头一望，发现他戴着一顶看起来十分保暖的红色毛线帽，上头织着绿色的圣诞树。「这顶帽子你觉得如何？」
    「你戴起来蛮可爱的呀，」我笑道。
    「真的？那我就买这个囉！」方瑋将帽子取下，接过我挑选的物品，然后拿至柜檯。他原想帮我付账，不过经由我的坚持，他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我掏出皮包。女店员从柜中拿出圣诞老人及铃鐺的包装纸，为我们将礼物装盒、包裹，打上洒有银粉的蝴蝶结，并且与薑饼人一同装入纸袋。最后她递过两个沉甸甸的纸袋，微微鞠躬，就送我们出了店门。
    逛街购物往往使人心情愉快，原本冷到无法动弹的我，买完礼物，竟开心的哼起圣诞歌，一手提着纸袋，一手拉着方瑋，轻快地跳跃起来。
    「嘿，」方瑋出声，「纸袋一直晃，小心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不会啦，刚刚店员有把袋子封好，而且里面又没有什么易碎物品。」我停下脚步，像个小孩般，理直气壮的看着他解释。
    「有薑饼人。」
    「啊，对！」我瞬间脸色发白，急忙拆开袋子确认。完了，一个薑饼人的头已经有些裂开。
    方瑋叹口气，「我们到别家店再买一个好了，至于这个碎掉的，等会儿就吃掉吧。」
    「就这么办，」我低下头，「对不起。」
    方瑋只是温柔的说道，「没关係，一个薑饼人不会很贵，下次小心点就好了。」接着他将我拥入怀，轻拍我的背，试着想要安抚感到愧疚的我。
    我靠在他胸膛上，只是淡淡一笑。过了几秒之后我便放开环绕住方瑋的手臂，牵着他继续前进。

 第二章 恋 (16) 完

    走到闹区，小吃摊贩林立，禁不起食物香味诱惑的我快步走向其中一家，点了份烧饼好填饱空腹。方瑋也跟过来，在隔壁买了一份烤香肠。我们两三下就把食物给解决，继续向前，恰好经过一间专卖薑饼人的店家，便重新买了一份。最后经过便利商店，我们停下脚步，决定买些零食来消磨夜晚。
    「要喝饮料吗？」绕了店内一大圈，方瑋指了指装满饮料罐的大冰箱问道。
    「当然囉，」我正想伸手拿一瓶红茶，却被方瑋打断：「在寒冷的圣诞夜，应该要喝一些酒暖暖身子。蕴昕喝过吗？」
    我摇摇头。虽然自己已经满十九岁，但几乎没有经歷需要喝酒的场合。方瑋向我眨眨眼，从冰箱中取了一小罐啤酒。至于我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只好选择了酒精浓度较低的水果酒。
    步出超商，我们沿着x商圈的徒步区缓缓行走着，累了，就并肩坐在街道旁的长椅上稍作休息。方瑋拉开啤酒罐，喝了一大口，我也小啜着甜甜的水果酒，没什么浓烈的酒精味，还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接着我拿出裂开的薑饼人，剥成一半，慢慢咀嚼了起来。
    嬉笑声入耳，几位小孩在前方的道路上追逐。我随着他们的步伐移动视线，才发觉远方有一位身着红衣、戴着白色鬍子的圣诞老人，正向行人发送糖果。只见路过的儿童个个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而大人们，收到那包装可爱的小礼物，也不免发出会心一笑。
    圣诞老人一边发着糖，一边朝我们的方向来，最后在我和方瑋面前驻足。「先生、小姐，圣诞快乐，吃颗糖果吧？」
    「真谢谢你了，圣诞快乐，」方瑋轻轻一笑，接下他递给我们的两个红色糖果包装，望着它一会儿。「这糖果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只是一般的糖，」圣诞老人解释。「甜甜的、能让人心情感到愉悦。这些糖果的特别之处，倒是在于它的包装纸。里头有文字，是圣诞老公公要送给接受礼物之人的！」他呵呵笑了几声，就起步往另一条街离去。
    方瑋将一颗糖果放入我手中，我一头雾水地拆开糖果包装纸，吃下里头的樱桃口味水果糖。果真如圣诞老人所说，心里顿时觉得甜滋滋的，世界也似乎变成了粉红色，好不令人开心。
    「『努力去追求自己的梦想，』」方瑋朗读出他的糖果包装上的文字。「这真是太好了呢，正是我最需要的一句鼓励。」
    突然想到自己的包装纸上也有一段话，我连忙将已经塞到口袋中、被压得皱皱的包装纸拿出，瞇起眼睛读出文字。剎那间我无法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心头先是微微一怔，便是快乐得想要飞上天。
    「『你会和你最爱的那个人，永远在一起。』」
    方瑋惊愕，嘴角却随即浮出一抹喜悦。微醺的他的双颊红润发热，他伸出双臂紧紧拥住我，丝毫不让我逃开。
    我忍俊不禁，莫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心口微微刺痛，但不令人感到苦涩。
    遥远的天边传来几声巨响，抬头一望，发现人们不知从何处施放起圣诞烟火，绚丽的色彩、专属圣诞节的烟火图案在空中恣意挥洒。然而最让人感动的，是一颗绽放的爱心。
    我专注观赏烟火，直到方瑋轻轻触碰我的肩膀。转过头，他竟霎时将脸凑近，我们之间完全没有距离。我还来不及反应，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十九岁那年的圣诞夜，方瑋在街道的一处长椅上，安静、无声无息地吻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移开自己的唇，用渴求的眼神凝视着我，我则满脸通红，选择靠上他宽大的肩膀，任由烟火在冷冽的夜空中开花结果，最后凋零而去。当烟火结束，只听见方瑋在我耳边呢喃：
    「这是我，收过最好的圣诞节礼物。」

 第三章 疏 (1)

    禾枫
    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早晨，我独坐在t大咖啡厅的一隅，专注观察着被暖冬阳光笼罩的t大校园。前方的木製圆形餐桌上摆了一杯香浓的卡布奇诺，外文系的参考书籍和课本以及一本小说则堆叠在旁。牛仔布做成的朴素笔袋端坐在最右方，几支蓝笔、红笔和萤光笔凌乱散在周围。
    今年开始，每天早上八点鐘左右我就会来这报到，假日也不例外，除了能享用一份美味的早点，也能沉淀思绪，同时为课程做些准备。况且，学期结束前是报告高峰期，使我忙得没时间阅读，于是这便恰好成为享受私人悠间的最佳时分。
    「小禾，你这么早就来啦？还真勤劳，」传来一声招呼，我翘首才发现打扮依然随意的晴聿刚踏入店门。
    附带一提，平日晴聿没有上课时，就会与我相约到这里聊聊天、喝杯饮料，或是聚在一起讨论功课。当然假日她一定会来，读完书后下午再与我一块儿去蹓达。「反正我也间得发慌，何不出来和朋友玩玩呢，」她曾对我说。
    「嗯，是呀，难得好天气，就想早起来看书，」我莞尔，连忙将对面的空位腾出，让她就坐，接着拿起菜单，向服务生挥挥手。
    「还真勤劳。对了，昕昕怎么没有来？」晴聿一边翻开菜单，一边带着些许纳闷问我。
    韦蕴昕。她最近似乎很少出现在我们眼前了，自从她和吉他社的方瑋学长开始交往之后。「我不知道，前几天就邀她了，但她好像有事要做，」我只好耸肩。
    耳闻，晴聿没回应，先向迎面走来的服务生点了一份美式早餐和奶茶，我也同时点了餐。当服务生走远，她竟只是随手拿起我的上课笔记翻阅。「哇，光看你的笔记就可以把整堂课的内容都学起来了，这堂是法文吧？」
    「是呀，谢谢囉，」我吐吐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赶紧从包包中翻出一本书递给她。「你看，这是我前几天买的一本中国文学史，想要让你拜读，你觉得怎么样？」
    「这刚好切合我最近的必修课内容呢，真谢谢你，」她眉开眼笑，忍不住细读了起来，我也拿起小说，徜徉在故事情节中。女主角与男主角因为家庭因素被迫分开，却在几年后重逢，进而相恋……
    猛然发现这情节好像有些芭乐，我叹了口气，将书闔上。此时，送餐的服务生将两盘丰富的早餐端上桌，晴聿的那份装有好吃吐司、奶油、麦片以及沙拉；我的则有培根、蛋、燉豆，是扎扎实实的英式风格。飢饿的她把书摆在一旁，兴致勃勃地拿起叉子，将美味佳餚送入口中。「嗯，果然还是t大的咖啡厅最合我的味。」
    我咬着培根，决定好好研究一下方才的话题，「对了，昕昕她……最近有与你联络吗？」
    「几乎没有耶，」晴聿摇头。「我根本不知道她最近在做什么。」
    「大概是忙着跟方瑋学长出去约会吧。」
    晴聿听见后默默放下餐具，用手托头，望着窗外的大学建筑。艮久，她才訥訥的吐出一句：「我觉得，昕昕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
    这样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使我不得不抬头，担忧地凝视着有些失神的晴聿。她是个活泼开朗的人，然而外向的个性也使她受不了寂寞。虽有我陪着她，不过蕴昕的突然消失，仍有可能令她感到异常失落。
    「到底我做错了什么呢？」她不自觉喃喃，一字一句在我脑海中徘徊。「昕昕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她好像很喜欢方瑋学长……我比学长还不重要吗？我好想、好想继续当她的好朋友。」
    我知道任由事情这样下去，她会从此萎靡不振，只好安慰，「我会与她联络看看，顺便邀请她的。」
    晴聿瞟了我一眼，幽幽地搓揉着她的圣诞节手套，「虽然昕昕有送我很棒的礼物，可是我真的好希望她能陪在我身边。她甚至连一年中最重要的圣诞节都没有和我们俩一起过，到底我们该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的，」我摇摇头，将叉着麵包的叉子递给晴聿，「来，先吃吧。」
    晴聿接了过去，在麵包上硬生生咬下一口，接着露出恐惧的神情，「小禾，我好怕，如果昕昕从此不和我们当好朋友，那该怎么办？」
    我不语，低头啜饮杯底残留的一些咖啡，就又抽起书籤继续阅读，并不时瞄向晴聿，确认她的情绪是否渐渐平稳。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只好保持缄默。
    吶，晴聿，你不了解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其实我也很害怕，害怕到已经不敢冒然放手，让她追着爱情而去。害怕她再次做出错误的决定。害怕她会变得不可理喻。
    蕴昕，你到底听不听得到我心中的吶喊？

 第三章 疏 (2)

    傍晚时分，连胜凯拨了我的手机。从高中就单独在外租屋的他，星期六晚上无聊得很，便问我要不要过去做伴。我正好没事情做，于是答应了，掛断电话后就匆匆穿上外套，在家附近饱餐一顿，接着搭上公车前去。
    我想两个孤男寡女晚上聚在一起，可能会引起各位的无限遐思，不过放心，我很清楚连胜凯不是那种人。他对我是真爱，不是虚情假意。
    按下电铃的几秒后，连胜凯就前来应门，带我入内。踏入客厅，我发现他的住处窗明几净，地上并无任何杂物，所有摆设都规规矩矩地待在它的位置。上回是字体，而如今他再次展现自己个性和行事风格的差异，令我感到吃惊不已。
    然而唯一的缺点是，房子里的灯光是微弱的白色，显得有些阴森，与我家温暖的黄色亮光迥异。而且隔热效果似乎不太佳，冷冽的空气充斥在房间内，使我不住打了个哆嗦。
    「想看电影吗？」连胜凯将我身后的大门关上，然后问道。「不然待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事做。」
    「好呀，要看什么好呢？」
    「不如看鬼片好了，晚上看这个最适合，」连胜凯神秘的笑了笑，「而且你如果怕的话，还可以抱住我耶。」
    我白了他一眼，「别想吃我豆腐，先看看电视上在播什么吧。」
    「好啦，开个玩笑而已，」他大笑，然后将电视转开。
    我们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连胜凯拿着遥控器不断在几个电影频道转来转去，我则将他的毛毯披在身上取暖，两眼无神地望着电视萤幕。
    「ifigurelife'sagiftandidon'tintendonwastingit.」但我随即听到一句熟悉的台词，定睛一看，才发现李奥纳多?狄卡皮欧帅气的身影正在电视上播映。那是《铁达尼号》。
    「也很久没看这部了，这似乎是我两、三岁时的电影，上一次看则是十一岁呢，」连胜凯说。「要吗？」
    「好呀，我蛮喜欢爱情电影。」
    《铁达尼号》非常感人。杰克和萝丝在轮船上结识、彼此萌生爱意，可是萝丝已有婚约在身，两人之间是禁忌的爱情，只能利用短暂时间相见，难捨难分；船在某一晚撞上冰山，即将沉入滔滔大海中，原可乘坐救生艇离开的萝丝，却拚命回到轮船上寻找杰克的影子，最后随着船的陷落，她也和他一起掉入冰冷的海水中。杰克让萝丝待在只能乘载一人的门板上，自己则留在水面下，并且告诉她不要放弃，要好好的活下去，接着便因为低温而死。萝丝被救起，带着悲痛的情绪离开这伤心地，以及杰克僵硬的身体……
    当电影结束，我缓缓流下泪，但不想让连胜凯看见，只能用毛毯覆盖住自己的脸庞，企图挥赶这伤感触情的画面。不过我隐藏得不够好，他还是凑过来，拥住我因情绪激动而颤抖不已的身躯。
    「你果然是个感性的人呢，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会见外。」
    「没什么，」我对他扯扯嘴角，「等一会儿就会好的。」
    「嗯，那就好。偷偷再告诉你─」他在我耳旁轻唤，「如果换作你是萝丝，我是杰克，那我应该也会做出相同决定。」
    我淡淡一笑，将头靠上他的肩膀。
    他也只是静悄悄的吻在我的眉间。
    过了许久，连胜凯觉得实在沉闷，所以问我要不要到顶楼吹吹风。我欣然同意，与他一起搭电梯到公寓的最高层，然后走上楼梯，到位于18楼的阳台。
    连胜凯说，这里平常并不会有人上来，只有管理员、修理水塔的人员和零星几位住户才会来晃晃。围墙不高，所以必须小心。接着他伸出手指，大概介绍了附近的几个景观。
    我倚在高度及胸的围墙旁，探头出去，才发现从这儿可以看见基隆河徐徐穿过地表，蜿蜒流在绿地之间；高耸的阳明山在我身后，还有在树荫中若隐若现的微弱灯光和矮建筑。士林的夜景美得像一幅画，不同于上次蕴昕生日时，所望见台北市区的热闹与喧嚣，这里透露出一股安静的气息，间适之感令人嚮往。
    「不知为何，看到那基隆河的流水，让我突然想起刚刚看《铁达尼号》时的大海，」连胜凯突然说。
    我轻轻的微笑，开始唱起应景的歌来：
    everynightinmydreams,iseeyou,ifeelyou
    每个夜晚在我的梦中，我看见你，我感觉得到你
    thatishowiknowyougoon
    因此我知道你依然与我一起
    faracrossthedistanceandspacesbetweenus
    跨越距离和你我之间的时空
    youhavecometoshowyougoon
    你已告诉我你依然与我在一起
    连胜凯莞尔，走到我身边，抬起我的双臂，然后紧紧环绕住我的腰际。
    「我该不会要说『我在飞』吧？」我好奇的问他。
    连胜凯忍俊不住，将下巴靠上我的肩，就像电影里的杰克一样。
    我闭起眼睛，沉浸在幸福的感受中。
    我和他把歌一起唱完：
    near,far,whereveryouare
    是近，是远，无论你身在何处
    ibelievethatheartdoesgoon
    我相信那颗心是永恆不变的
    oncemoreyouopenedthedoor
    再一次你打开了我的心门
    andyou’rehereinmyheartandmyheartwillgoonandon
    你在这里，在我的心里，我的心将永恆不变
    (myheartwillgoon/writtenbyjameshornerandwilljennings/“titanic”)
    我欲将手臂放下，连胜凯却也真的按照电影，深情地将柔唇覆上我的。
    感觉这一刻过了好久好久……
    这不是我的初吻，却是令我最印象深刻的吻。这想法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禾枫，你愿意把自己暂时交给我吗？」不意外，连胜凯轻轻的问我。
    我看向他，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只要不牺牲朋友，我会接受。我不会和韦蕴昕一样。我终究会享有自己的人生，不是活在那个人的阴影下……
    「当然，」我附在他耳畔低语。

 第三章 疏 (3)

    近十一点，连胜凯才用摩托车送我回家。当我们行驶在寂静的市区道路上，刺耳的引擎声划破天际，满天星星不受昏暗路灯的阻碍，仍优雅的在黑色夜空中起舞。我以双臂环住连胜凯，一边抬头仰望，好美，似乎看见了银河和数不清的星群。
    不知为何，我忆起了他第一次载我的黄昏，那时存在天空中的是橘红色的晚霞，一丝一缕的彩云随着心情变换着繽纷的顏色。
    当时连胜凯是憧憬、安静却又孤寞地独享这股微微的酸甜，但我浑然不自知。然而这次不同，这短暂的几十分鐘车程，有一种微妙的情感系在我们之间，彼此牵绊、彼此相守。
    我瞬时发觉只要拥有他，生活上的压力就会全部消失不见。然而除此之外我也了解朋友的重要，没有她们，自己的人生也不会如此多采多姿。
    爱情和友情之间实在很难取捨，维持现状，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回过神，摩托车正好停在我家门前。虽然已经和妈报备过了，但我想这么晚回来，还是会让她有些担心吧。于是我快速从摩托车起身。
    「谢谢你今天愿意陪我，」连胜凯对我说。
    「不客气，也谢谢你，」我轻柔的回应，「是你让我发现自己心归何处。」
    连胜凯莞尔，给我一个拥抱，然后目送我上楼。我爬上楼梯，拿出钥匙打开铁门，映入眼帘的是闪烁着微暗灯光的客厅，妈妈和哥哥似乎已经就寝。我躡手躡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往窗户外探去，恰巧能够望见连胜凯离去的身影。
    我不禁轻轻一笑。终于发现自己是爱着他的，找到了心的所属。
    早上那杯热饮的咖啡因使我毫无睡意，而熟睡中的妈妈自然不会发现我的灯是开着的，于是我简单盥洗后，便拿出手机滑了起来，确认脸书上的最新动态。
    当蕴昕新换的大头照出现在萤幕上，我好奇地点进去看看。
    她将自己的头贴设为和方瑋的合照，个人首页也显示着稳定交往中。大概瀏览了一下，发现她今早原来是与方瑋一同到中部旅行。从照片中，我能够想像他们手牵着手，走过日月潭畔时留下亲密的合影，还有两人骑着脚踏车并行，交流的眼神中所散发的曖昧。下方的标题留着：「临时的甜蜜小约会」。
    心中莫名升起一把火，我咬牙，设法压抑住自己的怒气。
    韦蕴昕，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幸福，但这绝对快要到达我的限度。
    我一星期前就曾约你，你却以有重要事情为由回绝。本以为你有什么安排在计画中的事情，没想到你写的竟是「临时」？
    我真不懂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你心中，我和晴聿究竟是什么角色。我们的地位，甚至荡然无存了吗？
    我点开聊天室，发现蕴昕现在正上线中。犹疑许久，我决定与她谈谈。「昕昕，现在在哪？」
    她好像很认真地在瀏览脸书，于是立刻回覆：「在南投这儿的一间小民宿，灯光美，气氛佳，正好是我和方瑋约会的最佳地点呢！」
    我摇摇头，蕴昕似乎不知道我接下来要讲的是什么，「所以你今天早上才没有来？」
    「呃，对呀，方瑋临时约的，」她回答，语气感觉有些不解，「怎么了吗？」
    「那……你那天怎么跟我说，自己本来就有计画了？」我决定开门见山的问。
    只见蕴昕迟迟不回应。我正想再发问时，她才很快的冒出一句，「对不起啦，小禾，可是我最近真的比较累，没办法那么早起来，和你们一起吃早餐。」
    「你……」我挑眉，继续输入文字：「八成每天都跟方瑋在外面待到很晚，睡眠不充足，才无法早起吧？」
    她那儿显示已读，不过没有反应。我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叹口气，告诉她：「我这儿是没关係，倒是晴聿，你明知道她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还常常这样爽约，让她很难过。」
    「她有说我怎么吗？」蕴昕感觉很担忧的问我。
    「她觉得……你离她越来越远了。」
    蕴昕沉默，艮久才回覆：「我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阿，小禾，帮帮我好不好？」
    「这你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我硬生生的输入这句话，「但我同意把你们俩约出来，三个人坐下好好谈谈。」
    蕴昕似乎松了一口气，「好。」不久后便立即下线。
    我望着手机片刻，最后心烦意乱的将它丢到桌面，整个人扑上柔软的大床。我挪动身子，闭起眼睛试着进入梦乡，忘记这一切。
    只记得自己在沉睡前呢喃，「也许是告诉你事实的时候了，韦蕴昕。」

 第三章 疏 (4)

    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并非身处卧房中，而是在一条长长的走道中央。阴森的气氛使人战慄，我四处张望，才发现旁边是一间教室，上方的掛牌写着「八年爱班」。
    八年爱班。怪不得这么眼熟，这儿是我的梦靨所在之处。
    两个女孩子从教室门口走出，转身看到我，露出充满自信和威势的笑容。
    「唷，是你啊，好久不见。」个头最高的女孩对我说道，「最近有没有被欺负呀？」
    我定睛一看，忍不住大呼：「原来是你们，张世瑜和戴宣綺。」
    「哼，自从你转走了，日子也变得平静许多呢。」比较矮小、名叫张世瑜的女孩，冷冷地对我说道。
    「我很高兴自己转走了，再也不需要看到你，」我瞪着她。「她呢？」
    「哦，你是说『她』啊，」戴宣綺耸肩，然后指向教室，「正在里头和程以贤开心的聊天呢！」
    我惊讶地拢不住嘴，往教室里头看，发现里头只剩两个人：程以贤，和『她』。长年令我无法释怀的她。
    「为什么……」话不经意从我口中溜出，「程以贤还会和她在一起？」回头看戴宣綺，却冷不防的被甩了个巴掌，清脆的声响显示出她的力道之大，痛楚也逐渐蔓延在我的脸颊。
    「她可没把真相告诉他，」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张世瑜说道。「你也知道她喜欢程以贤，怎么会在他面前作贱自己。」
    「还记得她已经背叛你了吧？」戴宣綺将我逼到墙边，「不要妄想了，她不可能再与你成为好友，她心中那个人早就是程以贤，不是你！」
    「不过这样也好，」张世瑜哈哈大笑。「我寧愿看到她这个背叛者与程以贤在一起，也不愿意看到总是在老师同学面前装乖、以为成绩好就可以处处讨好别人的你，和程以贤当男女朋友！」
    我蹲在墙角，心有不甘地望着她们俩，虽知道这不是事实，泪仍滚滚落下。想让自己坚强点，我只好咬紧下唇，不久后便尝到淡淡的血味。
    「又在逞强了对吧？」戴宣綺的脸凑到我面前，「但谁都知道你就是懦弱，不然你也不会寄望她会来找你，你也不会从此把程以贤让给她！」
    「我没有！」我用力的对她尖叫，「知道她对我做出这种事，我就从来没有想把程以贤让给她！我就不对她抱持任何希望，我没有我没有！」
    戴宣綺被我的大动作吓着，直到张世瑜走过来赏了我一个耳光，我才噤声，全身无力的坐在地上，呆滞地望着她冰冷的表情。
    「啊，你出来啦，」片刻，我听见张世瑜对教室里的「她」说道。
    我猛然抬头，正好看见她和程以贤正从教室走出。那张脸庞，是我最熟悉，然而也感到陌生的，冷淡的神情，完全不是我所认识那个开朗的她。
    在这里，她变了。
    「你看看谁来了，」戴宣綺指了指一身狼狈的我。「许久不见了，不是吗？」
    「她」只用不安的神情瞟了我一眼，随即拉起程以贤的手。可是最令我心寒的，莫过于程以贤甚至没有正眼瞧我，只是牵着她，往走廊的尽头走去。
    我愣愣地让他们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底端……
    最后我听到的是戴宣綺和张世瑜的尖笑声，嘲笑我没有朋友、嘲笑我没有人相挺、嘲笑我只懂得将幸福拱手让人。
    被人正中要害的那股心酸，使我闭上双眼，失声痛哭。
    「禾枫？禾枫，起床了吗？」
    用力拍打木门的声音几乎快震破我的耳膜，我头痛了起来，连忙摇头坐起。
    我将视线环绕周围，原来刚刚那只是梦，我从头到尾都平安无事的在自己的房间里。
    然而碰触自己的右脸颊，昨晚被戴宣綺和张世瑜赏的巴掌和耳光，那响亮的声音和炽热的烧灼感还在……
    「禾枫！到底醒了没？」妈妈还在高声呼喊。
    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睡着前，我曾将房门锁起，连忙转开喇叭锁，拉开门，「醒了、醒了。」
    「晚上把门锁着，叫你这么多声还没听到……」看似着急的妈妈叨唸了几句，察觉我的神色有异，连忙问道，「你怎么了？你的双眼怎么又红又肿？」
    「没事的，」我给妈妈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只是做了个噩梦。」
    「那就好，换换衣服，等等要和阿姨舅舅们吃早餐。」
    「我知道了，等我一会，」我点头，关上房门，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仪容。
    其实昨晚的噩梦在我心中留下一片很大的阴影，但若是让妈知道我又因为过往而伤心难过，她会感到不捨的。
    想起昨晚答应蕴昕的事，于是我在临走前，传了封简讯给她和晴聿。
    「星期五晚上，大家都没课的时候，来t大咖啡厅聚聚吧。」

 第三章 疏 (5)

    蕴昕
    深夜里我坐在床上，苍白如腊的双手握住手机外壳，两眼无神。良久，手指才缓缓松开，电话随即掉落于柔软的床垫。画面静止，令人无法察觉时间的流逝。
    方才禾枫与我聊天，告诉我一些最近的问题之外，还有她和晴聿对我的不谅解。尤其是晴聿，禾枫说她的内心其实很孤单、很寂寞，甚至令人难以捉摸。
    我承认自己是有些过错，但对于她们的一些想法，我实在难以接受。
    我也需要一些与男朋友相处的时间，我希望生活中不只是友情，也要有爱情。我对晴聿没有特别差呀，是不是她太敏感？不过仔细想想，我最近的确是比较少和她们聚在一起了，或许找个时间和她们聊聊，把话说开，大家的心里都会好过一些。
    然而她若是依然无法体谅，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头不由得疼痛了起来。我将手机轻轻摆放在一旁，捂着头躺在熟睡的方瑋身旁。房间里明明存在寒冷的气息，在被窝里的身体却感到越来越热。我更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了，但拿出温度计，又发现自己好端端的，一点儿体温上升也没有。
    或许我得的是心病。在经过那场大事后，得到一种永远都无法治癒的心病。
    「小蔷……原谅我……」脑子渐渐昏沉，我在矇矓中断断续续吐出这句话。
    小蔷，昔日被我背叛的好友。我记得她天真无邪的笑，她不曾怀疑地对我好、事事都与我分享，而我辜负了她，使这样一位好朋友离我而去。
    该不会同样的事，会发生在禾枫和晴聿身上吧？这样的念头使我的心脏微微发凉。
    我不想继续思考，倒头就睡。希望一个美好的梦，能够将我暂时带离这个世界。
    星期五早晨，我坐在普通大楼大教室的第三排座位，一如往常的参加通识课。这堂是音乐课程，教授正在讲解古典乐的乐派，以及几位代表的作曲家。
    明明该是活泼的课程，被教授教得如此死板、毫无生气之下，使得这堂课又是学生打瞌睡的最佳时机。偶然转头一望，我发现后方一整排学生，全都趴在桌上呼嚕嚕的进入梦乡，完全不受教授的大嗓门所干扰。
    奇怪的是，平常应该早瘫倒的我，在这无聊的时刻却正襟危坐，双眼炯炯有神的望着白板，沙沙地写起笔记。台上的教授瞥了瞥教室后方，微微皱眉，然后将视线转到第三排，正好看到我认真的模样。天啊，那表情，我觉得她似乎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虽然我喜欢音乐，但我对于这种古典乐知识的鑽研并不是那么有兴趣，于是现在这样的表现，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下课后，我摸摸额头，确认自己有没有生病。应该没事才对。
    中午方瑋有事，晴聿和禾枫也不在，我只好一个人吃午餐。单独走出教室，我来到学生餐厅，点了一碗乾麵后，就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下。我唏哩呼嚕地吞下一口麵，几滴油腻的汤汁便不经意地溅在嘴角上，使我吓了一大跳，连忙拿起餐巾纸将其抹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做事的动作都有些粗鲁。
    「你好，你叫做韦蕴昕吧？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坐？」抬起头，一位可爱的女孩子正用水汪汪的大眼凝视着我。她穿了一件漂亮的小洋装，还有时髦的凉鞋，贵气的打扮使我马上认出她是歷史系一年级的班花。
    我露出不解的表情，于是她指了指背后。两三位女孩子正在她们那张桌子愉悦的交谈着，不时放声大笑，声音回盪在学生餐厅里，完全顾不得旁人的异样目光。她们与我无怨无仇，但银铃般清澈的笑，在我耳中竟莫名转为刺耳的嘲弄声。
    我不想加入她们，故作羞赧的摇了摇头。那女孩也只是对我微微頷首，然后回到她的座位，继续与其他女孩们互咬耳朵。我没说什么，也没试图挽留她，只继续低下头，吃着我碗中的麵，喉咙渐渐乾涩……
    我朝她们那儿瞟了一眼，见她们个个露出欢喜的神情，聊着大家喜欢的话题，分享自己的生活趣事。我突然觉得，她们好像从前的我、禾枫和晴聿。
    我感受到一丝落寞，以及与周遭的无法融合，好似自己才是被拋弃的那人。这就是两个月来，晴聿受到的煎熬吗？
    我不愿意多想，将麵吃完，稍微收拾餐具后，就立即前往下一堂课所在的教室，再也没有望向那群女孩一眼。
    下午我只有一堂中国文学，我同样认真做笔记，将知识不停地填入脑中。
    一整天下来我得出了结论─故作认真是为了让自己忘记，今天晚上我会与晴聿、禾枫相逢。因为我很害怕三人之间从此会產生不信任，害怕她们会无法体谅我的所作所为。这样的情绪，让我几近崩溃边缘。
    然而白天稍纵即逝，黑夜终究还是会到来，最后一堂课结束，我蹣跚从教室步出时，发现上帝把天空涂抹成了令人绝望的黑色。
    看看手錶，现在六点二十分，我与禾枫、晴聿相约六点半在t大咖啡厅。时间快到了，不现在赶过去，绝对会来不及。我提起劲，握紧包包拔腿就跑，五分鐘后终于气喘吁吁的走入人潮汹涌的咖啡厅内。

 第三章 疏 (6)

    向咖啡厅店员报上禾枫的名字，她便带领我到一张靠窗的小桌子。禾枫和晴聿都到了，禾枫脸上面无表情，而晴聿一望见我就敛下眼，忧伤地凝视桌巾边缘。
    我不禁叹气，我在她心中，真的如此差劲吗？
    禾枫率先打破沉默：「先点餐吧，等等我们可以慢慢聊。」语毕，她将菜单递过。我犹豫许久，考虑到自己正在减肥中，于是点了小份的三明治。禾枫一如往常的点了义大利麵，不过平时食量大的晴聿，竟然只想吃一个小汉堡，实在是令人跌破眼镜。
    点完餐，我们三人却依然保持缄默，禾枫自顾自地滑着手机，我和晴聿则面对面，尷尬的气氛蔓延在四周，好似我们俩中间隔了一道厚厚的墙，谁也不敢去碰触，就怕一推倒，毫无防御的两人会互相摧残彼此。
    当我想从包包里拿出小说来看时，原本嘟着嘴的晴聿终于开口：「昕昕，你好久没有陪我了。」
    我凝视着她，「我知道，对不起。」
    「为什么你最近都不想理我了？」原以为说声对不起，晴聿就会与我合好如初，没想到她仍不放过我，继续追问。
    「我没有啊！」我着急的反驳。
    「明明就有。」她轻哼了一声，「你都忙着跟方瑋学长出去玩，都没空理我和小禾。」
    我不禁傻住，没想到真是这原因吗？「我就说对不起了，小聿，我会尽量安排时间，和你们一起的。」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晴聿激动得站起来大吼，「你骗人！」
    餐厅里的其他顾客频频转到我们这桌来，互相交叉耳语。晴聿露出生气的神情，两掌扶着桌子边缘，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我则呆愣着。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几秒，禾枫才起身将晴聿按下，「小聿，不要太激动。」
    服务人员耳闻，也赶紧过来关心状况，「小姐，这里是餐厅，请坐下，不要影响到其他客人。」
    晴聿抿了抿唇，双手交叉在胸前，听从服务人员的指示坐了下来。禾枫不安地暗中示意我，别让晴聿觉得这些是客套话。
    餐厅再度恢復寧静，数十分鐘后，服务生将餐点送上前，「这是三位小姐的餐点和饮料，这样就全数到齐了，请结帐。」
    我正要拿出钱包，禾枫已经将几张钞票塞到店员手中，「今晚我请客。」
    我莞尔，感谢她的好意。
    徒手拿起一片三明治，我咬了一口的同时才发现晴聿维持相同姿势，碰也不碰桌上的那份汉堡，「小聿，怎么了？先吃呀。」
    「在你心中，我和小禾是不是不如方瑋学长重要？」微弱的嗓音闷闷地哽在她喉中，我惊愕地望着她，她只是冷漠地瞟了我一眼。
    「小聿，怎么可能呢？你和禾枫都是我的好朋友呀，没有什么重不重要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每次都只跟方瑋学长在一起？」
    「没有每次啊！」我不由得心急，「我也有花时间与你们相处过，只是偶尔跟方瑋在一起而已，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不只是『偶尔』了，」晴聿瞪着我，「是『常常』。」
    我停住几秒，仔细想想，也许真是这样没错……
    然而晴聿若连这样都无法谅解，那她绝对没办法当我的好朋友！
    倔强的个性使我不愿意让步，大声嚷嚷了起来，「所以呢？方瑋是我男朋友，我和他出去玩、和他逛街、和他一起庆祝节日，这有什么不对的？顏晴聿，你应该要体谅我，本来与男朋友相处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叫我接触他少一点？」
    禾枫吓得拉住我的手，要我别再说下去，可是覆水难收，不经大脑的情绪化文字，就如此从我口中倾洩出。
    晴聿脸色铁青地站起，手一挥，她的晚餐瞬间被扫落到地上，麵包、汉堡肉和生菜分离支解，瓷盘也哗啦的一声，碎成许多尖锐的小碎片。我看着一片片洁白的陶瓷，心里如万箭穿心，四分五裂。
    晴聿的嘴动了动，但周围的客人随即发出一连串尖叫声，将她的一字一句给淹没。最后我只记得她是一边流泪，一边跑离餐厅的。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一位服务生见状，连忙拿着扫把跑上前，准备收拾残局。「有没有被陶瓷刺伤？」
    「没有，谢谢，」我露出极为痛苦的一抹淡笑，「瓷盘的价钱我会赔偿，不用担心，只是可能必须等到明天才能偿还。我是歷史系一年级的韦蕴昕，可以从那儿找我，」我递出自己的学生证让服务生瞧瞧。
    「这样啊，我知道了……你的那位朋友，真的没事吗？」服务生一边清理，一边问道。
    「没事的，真抱歉把地板弄脏了……」
    突然一股寒风颼颼吹来，我抬眸，看见禾枫用冰冷的眼神瞪着我一会儿，便急忙跑出餐厅。我知道她找晴聿去了。
    我失意地重重坐下，望着眼前那盘可口的三明治，却难以下嚥。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好像被禾枫和晴聿一连狠甩了几个巴掌。
    而那些巴掌，远远比以雯学姐给我的还要炽热火辣。

 第三章 疏 (7)

    我一人独坐在杯盘狼藉的圆桌前，面对旁人指责的眼光，只能一大口、一大口地吃着剩下的三明治，口腔中塞满食物，使我顿时无法咀嚼，痛得潸然泪下。
    其实我是故意让自己感到疼痛，这样才能在眾人面前逞强，让大家都以为我是为痛而哭。
    但这样说似乎也对，只不过那不是生理上的痛，而是在心里微微抽痛的悲伤感。
    将餐点匆匆解决，我稍微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慌张地跑出t大咖啡厅，往最近的洗手间前去。
    打开水龙头，我把冰冷的自来水狠狠往身上泼，露珠溅上我的额头、脸颊，身上的衣物也为之浸溼。我大力吸气，原本的静静流泪变成一阵阵的呜咽。
    「小姐，泥眉素吧？」我抬起头才从镜子里发现，后方一位操着台湾国语、身躯些微肥胖的清洁阿婆，刚刚叫了我一声。
    「我没事，」语毕，我转身对她挤出一抹微笑，用坚强的外表掩饰心中的脆弱，「等等就好了。」
    「但素小姐的脸看起来很白，好像僧病咯，而且泥的衣服斯斯的，」她继续用奇怪的口音说着。
    「这等等回家换就好了……可能得麻烦你清一下有些淹水的洗手槽……」
    「啊呀，这偶来清理就好，」她走向洗手台，我则站到一旁，愣愣地看着她先疏通沟槽，再把旁边积水的部分用抹布擦拭乾净。
    「小姐，怎摸还在这里？赶快回家换衣服呀，」阿婆专心的清理之馀，发现我仍不知所措地立在那儿，于是问道。
    一夕之间，最要好的朋友都不再支持自己，突然有人这样对我好，使我有些莫名的感动与感恩。望向镜子，我猛然发现面颊上又不争气的多了一滴泪水。
    「啊，怎摸哭了呢……」阿婆看起来有些慌张，走到清洁推车旁拿了张面纸给我，「小姐，很快就会没素的，别哭、别哭了！」
    我接下那张薄薄的面纸，一边拭泪，一边点头感谢她，她则和蔼地拍拍我的肩，就继续扫地去。
    狼狈离开洗手间后，我失神的在校园里到处间晃，走路摇摇摆摆。任谁都会认为我是个酩酊大醉的愁人，随时都有可能晕倒在路旁。
    花了许久，我好不容易出了t大校门，在人行道上找了张板凳，又呆坐了一会儿。不想回到此时应该空无一人的家中，于是我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打给方瑋。
    虽说这件事情是因为我和他交往才造成的，然而事到如此，我第一个想连络的依然是他。
    握着电话的同时，我的手也不断发抖，深怕电话没接通，自己将会无依无靠，默默忍受那孤寂一人的苦涩。
    「喂？」幸好在我按下通话键的几秒后，电话那头随即传来熟悉的温柔嗓音，「蕴昕吗？怎么了？」
    「方……方瑋，」我的声音微颤，「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在学校附近租的那间，」他语露纳闷，「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方瑋……我去找你，好不好？」我哽咽的问。
    「可、可以啊，我去载你，」方瑋很快地答应，听得出来他有些慌张，「你在学校吗？」
    「对……大门口。」
    「那等我一下，我五分鐘后就到。」他迅速掛断电话，留下紧紧握着手机，任由朔风颳着发丝和外衣的我。我抿着那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而发紫的唇，心里不停祈求方瑋一定要出现。
    幸好五分鐘后他果然到了，从马路旁向我挥挥手。我步履蹣跚地走过去，缓缓伸出手接下他递给我的安全帽。
    「蕴昕？」他惊愕的捧住我的脸庞，轻柔地触碰着脸颊上的泪痕，「怎么在哭？谁欺负你？」
    我只是一股脑儿的摇头。方瑋叹口气，拍拍后座要我坐上去，便发动引擎，不用五分鐘，就将我载到他所住的公寓大楼。
    上了楼梯，他抽出钥匙打开门。我入内一看，果然是方瑋，家里的饰品、橱柜、壁纸、海报……全都与吉他有关，而他最珍爱的那把原木高级吉他，则佇立在角落。方瑋时常死命抱着那把吉他练习，社长甚至曾亏说它才是他的女朋友。当然此话一出，社长也被我们俩好好折磨了一番。从此之后，每当我看他练习，总不免对他开开小玩笑。
    可是今天，我似乎提不起劲啊。

 第三章 疏 (8)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哭着从校门走出来？」方瑋将门关好后，用点力气把我按在沙发上，严肃地问。
    我大概陈述了一下今晚所发生的事情，也就是禾枫约我和晴聿出来吃饭、晴聿对我的不谅解，到最后以吵架收场的一连串过程。讲述完毕也花了大概半小时，甚至能够写成一本小说了。
    我结束故事，方瑋紧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激动地将我拥入怀，「对不起，蕴昕，我最近比较常约你出来，而且都太临时，才会让你被好朋友们误解……」
    我伸出双臂，话语中夹杂着咸泪，「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说话太偏激，还有安排时间不当才会这样。我会想办法的，你就别太气馁了。」
    「好吧。现在还想哭吗？」方瑋在我耳边轻声唤，「想不想弹吉他？」
    我摇摇头，「现在不会了，但我没有热忱弹吉他或唱歌。」
    「那我唱给你听，」方瑋松开手臂，快步到客厅角落拿起吉他，坐回柔软的沙发上，用修长的手指拨了几个音。「想听什么歌？」
    「你决定吧，我都可以。」
    方瑋沉思了一会儿，就缓缓弹起前奏，用富含情感的嗓音唱出：
    熟悉的巷口同样的理由你又流泪来找我
    轮回的折磨陪你一起疯再次做你的避难所
    治好伤口你说也许不适合我
    我微笑说说祝福不捨得苛求
    你的笑容我自己保留
    陪你到最后不说的温柔就算这辈子只能当观眾
    在你身后我会将爱拆封温暖你的手
    陪你到最后不说的承诺不会再让你一人看日落
    握你的手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对我已足够
    (<陪你到最后>/词：罗志祥曲：刘永辉)
    我面露惊讶的凝视着方瑋，没想到他竟然用如此温和、贴近人心的方式来安慰我的心灵，「这……不是<陪你到最后>吗？」
    「嗯，是啊，」方瑋微笑着，将吉他放在身旁，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是男女朋友，蕴昕，不论怎么样我都会陪你到最后的。所以不要担心，我会与你一起好好面对这个问题。」
    我感动地看着他，最后大声回答，「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
    方瑋笑出声来，「一定会的，我深信不疑这点。」
    「谢谢你，我现在心情好多了，」我做了几次深呼吸，觉得心情已经豁然开朗，不再被忧鬱所束缚，能够鼓起勇气，去面对最真实的自己。
    「不客气。对了，」方瑋兴高采烈的问我，「寒假也快到了，我们吉他社想办一场活动，大家一起去农场烤肉、採水果、赏花，你觉得如何？」
    「当然好囉！」我眉开眼笑，「曦婷学姐也会去吧？」
    「曦婷吗？当然囉，」方瑋頷首。「基本上，吉他社所有社员都会参加。」
    听到这，我不禁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訥訥的回答，「好吧。」
    「怎么了，感觉你好像不太高兴？」
    「有一点，」我叹口气，「要见到某些人，让我感到有些烦躁。」
    「谁？」方瑋疑惑的问我，最后猛然想起，「是……张以雯吗？」
    「唉，对啊，还有几个无聊的八婆。」我翻翻白眼。
    「你跟以雯到底是怎么了啊……看你们两个最近都不会互相交谈，眼神交流似乎也很冷淡，害我被夹在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方瑋无奈地抓抓头。以雯学姐是方瑋的吉他社直属，直属学妹与自己女朋友之间的对立，势必让他觉得很头大吧。
    「方瑋……」真相哽在我喉中，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将心里的话一口气吐出，「以雯学姐她，喜欢你。」
    这下换方瑋沉默了，他用手拨弄着吉他弦，我则专注的看着，好奇他的反应会如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方瑋才开口，「你怎么知道？」
    「就在你跟我告白的那天。当我回到房间，告诉大家我们已经成为男女朋友，以雯学姐甩了我一巴掌，还告诉我，如果我没出现，你喜欢上的应该会是她才对。」
    「张以雯……我从来没有对她抱有一丝好感过，」方瑋咬牙，冷冷的反驳我，「我跟她只是直属学长学妹的关係而已，其他的完全都没有。就算是在你加入吉他社前也一样。」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莞尔，伸手环绕住他的腰际，「我相信你。」
    他轻笑着，「谢谢。」
    「我现在有心情唱歌啦，」我拿起他的吉他，「我要唱囉！wewerebothyoungwhenifirstsawyou……」
    方瑋也开心的欢唱起来，这时我从眼光馀角，发现窗外的夜空中，忽然多了一颗亮星，眨呀眨地与我们共享着令人感到幸福的时刻。

 第三章 疏 (9)

    禾枫
    蕴昕忙着和服务人员道歉的同时，我不经意与她四目交接，但眼神冷淡，甚至有一丝责怪之意。接着我转身，大步离开餐厅，出了入口后立刻将脚步转为快跑。
    晴聿的情绪很难恢復，我曾经领教过这点。在她未释怀前，任何夸张的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现在她突如其来的离开，让我顿时手足无措，必须在出事前找到她才行。
    即使穿着正式，我依然不顾形象，就这么双手扯着长裙，踩着高鞋鞋前进，奔跑在冬天的刺骨寒风中。我是外文系的系花，因此经过身旁的几位学生都纷纷认出我来，好奇的直望着，或是低头快速走过。大概是因为平日整洁的外表，现在已经烟消雾散，可称得上是狼狈吧。
    然而我不在乎，我心里唯一掛念的，是被伤透了心的晴聿。
    「小聿！顏晴聿！」我大声呼喊，焦急的嗓音回盪在人烟稀少的校园中，显得格外阴森，令人有不祥之感。
    「呜呜呜……」我飞奔于校园里一处小径，却倏忽听见断断续续的哀鸣声从右后方传来，凄厉的哭音使我的心脏一度停止，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一旁榕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在暗示我什么。
    我曾听说过t大的闹鬼故事，该不会……这次就给我碰到了吧？
    我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缓缓转头，一边暗自思考倘若真的碰到女鬼，自己该怎么办。
    「呼……」我眨了眨眼睛，确认没看错。幸好在我右方的，不是小说里那有长舌头、乌黑长发和白衣的女孤魂，而是坐在长椅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正伤心哭着的晴聿。
    我拍拍胸脯，八成是最近恐怖小说看太多了，才会有如此的后遗症吧。
    「小聿！你没事吧？」我喊了晴聿一声，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可她好像没听到似的，自个儿抽着鼻子，不停流泪。
    「小聿，我是小禾，」我温柔地拍她的肩，轻声再说一遍。
    「啊，小禾，原来你在这里……」应该是太悲伤的缘故，她此时才发现我沉默的存在，「我好像做错了，反应太激烈，怎么办？你看，连晚餐和盘子被我搞砸了，蕴昕也受到惊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我知道，」我叹口气，一边拥她入怀，一边低声细语，「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那只是……只是……」
    吶，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才好。说是故意，并不能达到安慰效果，说是不小心，似乎又有那么一点牵强，毕竟是急躁的个性如此迫使她的行为。
    「那只是你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最后我选择这么说。
    晴聿好像很满意这个答案，不过她还是为了最重要的事闷闷不乐，「小禾，为什么昕昕要那样对我说？真的是我太不体谅？还是她真的觉得我们一文不值？」
    「蕴昕她……应该没有恶意，」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她可能只是一时太心慌意乱，加上最近我们对她和方瑋学长又颇有微词，她才会忍不住反驳，方瑋学长是她的男友啊。」
    晴聿扯扯嘴角，「真是这样就好了。」
    然而我心里感到些许恐惧，因为我实在无法保证自己的推论正确。韦蕴昕……我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她曾经做过什么。她是个为了爱情会不择手段，甚至是牺牲朋友也无所谓的人。当然我不知道她现在有何改变，但至少从前是这样的。
    「小禾，你觉得今天的事发生了，昕昕还会继续做我的朋友吗？」晴聿用平静的口吻问，胸膛微微起伏，我看得出她的心里依然十分不平衡。
    唉，怎么短短几句话内，又拋出了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而且这问题，令我突然有些鼻酸，应该是想到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吧。五年前，我也曾和「她」互相猜忌、无法融合，加上爱情的介入，友情而终至破裂。至于蕴昕……她心里到底如何看待我们三人的友谊，我和晴聿也只能默默盼望那是我们期待的结果。
    我只好抱紧晴聿，脑中一片混乱，痛苦又疑惑的说，「对不起……小聿，我真的不知道。」
    晴聿闷哼了一声，颤抖着身躯，双臂扣紧我的腰，湿热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望向远方，一旁是t大校园围墙，我和晴聿能从这里看见外头的商店街熙熙攘攘，因为中国新年即将到来而沾满欢喜。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情侣手牵手散步、家长拉着小孩购物，年轻人携老挑选年节货品……
    一瞬间，我和晴聿已经被用力推出这个时空，隔离在世界外边。我的心中存在些许绝望，为何自己无法跟随外头那喜气洋洋的繽纷夜晚？
    蕴昕八成又去找方瑋学长，或是其他的朋友了吧。友情发生危机，她却能持续快乐的生活下去，每个人的生活重心都围绕着她，她永远是主角，友谊对她来说，向来都不摆在最高的那一位。
    那我们？我们永远就只是配角吗？没有朋友，我和晴聿该如何呢？
    我轻轻闭上眼睛，一滴泪珠滑落，怀里的晴聿依然剧烈的颤抖着，我们彼此都知道，两人必须互相依靠下去。
    这才是真正的朋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那晚，我们就这样动也不动的坐在长椅上，独自吞忍那孤寂的夜色。

 第三章 疏 (10)

    恍惚的驻留在那偏僻的角落许久，我看看腕上的手錶，也接近晚上十点了。校园外的人潮渐渐散去，剩下几位路人忙碌的奔波，赶着与家人相聚。校园里灯光昏暗的林道上仅留下我们俩，希望不良分子别闯进如此开放的校园才好。
    晴聿似乎已经沉淀心情。我专注望着在我怀里沉沉睡去、呼吸渐趋平稳的她，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自然的笑顏，八成是做了什么好梦吧。
    或许她在梦里和蕴昕仍是要好的朋友，或许她梦到自己和蕴昕一起游山玩水，或许她梦到蕴昕是最信任自己的那人。但甦醒过来，一切却没有变，蕴昕还是离我们很远，我们一样无法靠近她。
    梦境的虚幻，使我不禁感慨。
    心里忽然萌生与蕴昕重新修好的方式，于是我将晴聿摇醒，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她在下一秒便欣然同意。
    我们决定邀请蕴昕来参加晴聿的生日会。
    晴聿的生日在一月底，也就是寒假开始后与过年前夕。我心想既然是假期中央，蕴昕应该会有空档，便要晴聿拨通电话问她，顺便为今晚的事情道歉。
    晴聿怀抱着期待之心拨了电话：「喂？是昕昕吗？我是小聿。真的很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故意的，也说了重话，抱歉……没关係吗？太好了，谢谢你！」
    我暗自在心里微微松一口气，幸好蕴昕也很了解晴聿暴躁易怒的个性，才能轻松地原谅她。
    「昕昕，一月二十七日是我的生日，要不要来我的生日庆祝会？人不多，应该就是我的家人，还有禾枫而已。嗯……啊？你说什么？」
    我瞪大眼睛望着晴聿，只见她啊了一声，手一松，电话便摔落在水泥地上。晴聿却一点儿也不心疼，落魄地重重坐回长椅上，不断大力抽气。必定是发生了晴天霹靂的大事。
    我走到手机掉落之处，将它拾起，按了几个键，确认它没有损坏，便向电话里应了声：「喂？」
    「小禾吗？」我听见蕴昕有些惶恐的问，「刚刚是怎么了，我听见好大的一声『喀』，是不是小聿的手机掉了？」
    「对。蕴昕，」我大概料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刚刚跟小聿说了什么？」
    「我？」她的语气带有不解，「小聿问我要不要去她的生日会，我只是……只是跟她说我有事而已啊。」
    「有事？」我一头雾水，蕴昕照理来说没那么忙，「什么事啊？」
    「那天吉他社有活动了，」她解释，「所以我不能去呀。」
    我霎时火冒三丈，「所以你就拒绝她的好意？小聿可是很认真的想要跟你修好，她已经低声下气的跟你道歉了，你一定要─」
    「我这次又不是故意不去的！」蕴昕的口气也开始大了起来，「方瑋已经先约我了，我也不能爽约啊！」
    「你不能？那为什么面对我们你就可以─」
    「总之我已经有事了，当然我还是会买礼物补偿她的，薛禾枫你用不着担心我会忘记！」蕴昕打断我。
    「所以呢？小聿并不想要你这样没情意的礼物！」我对着电话怒吼，「她在乎的是你的陪伴！她只是希望这个朋友能多关心她！你懂不懂！」
    「我……」蕴昕话还没说完，手机竟被猛然抽走，一回头只见晴聿用冷漠的眼神凝视萤幕许久，接着断然按下结束通话键，将手机放入皮包里。「够了，小禾。」
    我吓得愣住，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活泼开朗的晴聿会出现如此蛮不在乎和孤傲的神情。
    「这样的人，不值得跟她辩。」她咬牙切齿，「我知道韦蕴昕在想什么了。我不会让她成功的，绝对不会！」
    我一愣，晴聿则走过来拉住我的臂膀。「果然还是小禾对我最好，不愧是从高中就到现在的好朋友，」她搓揉我的手掌，闷闷的说。「韦蕴昕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朋友，我生日那天，只要和爸妈、姐姐和小禾一起过。也可以约约高中的同学，反正我不想再见到她。」
    我心疼地抚着她的头，看见她失魂的模样，我吸吸鼻子，平復好的情绪又瞬间瓦解。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原本无忧无虑的人，產生如此剧变？

 第三章 疏 (11)

    进入寒假，台北的气温也降到最低点。路上到处可见人们身着毛皮大衣、戴着毛帽、穿着马靴走在湿滑的街上。火车站、公车站牌旁十分拥挤，民眾争先恐后，想赶在过年前回到中南部，与家人团聚。
    过两天，我也会和妈妈、哥哥回到屏东老家，探望外公、外婆，初三时再与多年不见的爸爸见面。虽然爸妈离婚了，但妈妈不会排斥我们利用过年短暂相处。
    然而在那之前，我必须完成一部分的作业。法语课的主题报告、下学期得开始撰写的小论文筹画、文学社的着作……即使是寒假，我亦无法好好休息，整日埋首在书本之中，使得我身体状况一直没有起色，连妈妈都有些心疼。
    幸亏我今天终于能放松一下─我要去参加晴聿的生日会。当然，她并未持续邀请蕴昕，只邀了我、杨彬、以及几位高中时的好友。
    生日会的地点在她家，比不上蕴昕那一场的盛大，简单吃顿饭、切蛋糕、送礼，仅此而已。不过我至少确定，来参加的人都是真心想祝福她，而非凑凑热闹。
    我点开简讯，发现晴聿告诉我，生日会在晚上五点开始。望见右上角的数字，发现已经四点二十分。我连忙穿上简单的长袖连身裙，将格子纹大衣披在最外头，然后穿上丝袜与皮鞋。简单对着镜子梳理长发，就拿起皮包和要送晴聿的礼物，走出家门。
    「叮铃铃……」手机突然响起，「喂？」
    「禾枫？我已经在楼下了，赶快下来吧。」是连胜凯，电话里同时充斥着吵杂的引擎声。
    晴聿和我高中同校，理所当然认识连胜凯。她一开始似乎不太甘愿，经过我的再三保证，才点头让他参加。连胜凯耳闻，立刻自告奋勇要来载我过去。
    走下楼，果然看见他坐在摩托车上，笑盈盈的看着我，「坐上来吧！」我点头，戴上安全帽后跨坐在他后方，双臂扣住他的腰。
    晴聿家离我家有些距离，骑机车大概需要半个多小时，幸好快过年时台北市区不大会塞车，才能在五点之前赶到附近。我率先下车，因为高中时曾经到访，便很轻松地就找到了她的家。那是一栋三层楼的透天厝，大门外的围墙隔离出一座美丽的庭院，里面的花草树木都是晴聿妈妈用心照顾的成果。
    「嘟……」我按下电铃，接着有人回覆，「你好，这里是顏家，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晴聿的同学禾枫。」
    几秒后大门敞开，出现的是难得装扮秀丽的晴聿，「哈囉，禾枫，你到啦！」
    「嗯，对─」我话还没说完，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立刻窜出，在我脚边兴奋的摩挲着。一隻可爱的棕色贵宾狗摇着尾巴，轻舔我的小腿，我大笑，蹲下去抚摸牠的头，「嗨，小可，好久不见啦！上次见面应该是几年前囉，都长这么大了。」
    「上次你来，小可才几个月大呢。」晴聿拍拍牠，「好了，先回狗屋去，禾枫和连胜凯要进来。」小可大概听得懂，汪汪叫了几声后，就迅速奔回庭院里。
    「进来吧，其他同学已经到了！」晴聿莞尔，带我们穿过庭院，打开里头的门。我将皮鞋放入柜中，然后踏入客厅。
    「小禾，你来啦！」两位女同学笑嘻嘻地站起来欢迎我。
    「小嘉！莹莹！」我开心的走过去，分别抱了一下她们，「你们也来了！」
    林品嘉和李采莹是我和晴聿的高中同班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们。我们四人总是腻在一起，相处十分融洽，旁人看了，常说我们是一群姊妹。
    「小聿生日当然要来嘍，」品嘉开心的回答，「好久没联络了，你还是一样漂亮。最近学校的生活如何？」
    「哈哈，当然好，问小聿就知道了。」如果扣除掉跟蕴昕之间的衝突，的确是这样没错。
    「好啊，等等来盘问一下。咦？连胜凯？」采莹好像是太欢喜了，此刻才发现连胜凯的存在，「为什么他会在这啊？晴聿有邀他吗？」
    「嗯，有啊，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我微微一笑。
    「what？!」品嘉大叫了一声，「真真真……真的吗？」
    「对啊，怎么了吗？」连胜凯无奈的摆头问道。
    「没什么啦，只是一下子很惊讶，」品嘉发觉自己的失态，于是摆摆手。「没想到学校的麻烦人物会和资优生在一起而已。」
    「事实就是如此呀，」连胜凯耸耸肩，没有反驳。
    「哎呀，是禾枫、品嘉和采莹，欢迎。然后这位是禾枫的男友吧？」晴聿的妈妈从厨房端出一盘盘的菜餚，对我们打了个招呼。「赶快来吃吧，菜才不会凉。」
    「谢谢晴聿妈妈。」我们四人异口同声的道谢，赶紧坐到餐桌旁。晴聿从厨房里拿出许多碗筷，「来，这些是给你们的。」
    「谢谢囉，」采莹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妈妈煮得很好吃。」
    「过奖了，」晴聿吐舌。但那是事实，晴聿的妈妈很会做菜，不论是中式、西式甚至是甜点，都难不倒她。餐桌上现在佈满了多样美食，有麵线、鸡汤、红烧鱼、葱爆牛肉……看得我们口水直流，忍不住就多夹了些。
    过了几分鐘，杨彬也到了，于是我们在餐桌旁围了一圈，间话家常。眾人纷纷问起各自的大学生活，品嘉唸的是c大，而采莹唸的是f大，两人看起来都过得不错。
    至于我和晴聿，只是大略说了下最近的奇闻軼事，关于蕴昕的一切则隻字未提。然而我发现用餐的同时，晴聿对大门频频张望，像是在期待谁的到来一般。
    我猜得出来，她心里其实很渴望蕴昕突然出现，给她一个大惊喜，顺便将过去的不快完全修好。不过我知道，那已经不太可能了。

 第三章 疏 (12)

    「来，小聿，这是给你的！」此时品嘉把一小份礼物放入晴聿手中，「你说过自己喜欢听艾薇儿的歌，所以我买了她的最新专辑给你。」
    「啊，还有我，」采莹也拿出自己带来的，「你不是最爱吃巧克力吗？你看，我帮你从日本带了一大盒。」
    晴聿看起来十分感动，她激动地抱着品嘉，「呀，你们真是太爱我了！抱一个，哈哈。」
    想到自己的心意还未送出，我开始在包包中翻找。「小聿，我没有买礼物，可是我亲自做了一份礼物给你─是关于我们俩的回忆相簿。」
    连胜凯轻拍了我一下，「嘿，你竟然抄袭我的创意！」
    我挑眉，「谁说不能抄袭的。」
    「好特别的礼物喔，」晴聿将相簿的第一页翻开，「哇，这是我们高一校外教学的照片耶！」
    「嗯，还有校庆和毕旅的，」品嘉也凑过来，「好完整喔，没想到你真的都有保留下来。」
    「啊！」突然我的背上有一阵搥打，采莹用忿忿不平的口气对我说，「这张我的表情超丑，你竟然还把它贴上来！」
    「没办法，小聿在那张里头最好看，」我瞟见采莹在照片中的神情，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你……」采莹看起来有些无奈，幸好晴聿的妈妈一边拿出巧克力蛋糕，一边打圆场，「好了，不要争，来吃蛋糕吧！」
    晴聿掀开蛋糕盒，拿起塑胶刀切下一大块，夹杂在黑巧克力中的覆盆莓和蓝莓清晰可见，感觉十分美味可口，「我要这块有大片巧克力的！」
    「好、好。」那片巧克力我也很想吃，但晴聿是寿星，还是先让给她吧。
    「等一下！」品嘉大叫。「小聿你忘了吹蜡烛和许愿！」
    「啊……」晴聿猛然想起这点，望着已经缺了一角的蛋糕，微微叹气。「要怎么办？」
    「别担心，」晴聿爸爸安慰，将蜡烛插在剩馀的蛋糕上，「缺了一角的蛋糕，还是很美的。」
    晴聿这下才松口气，我们将电灯关掉后，便点起大大的「19」字样蜡烛，拍手欢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谢谢大家！」晴聿忍不住掉泪，「我好高兴，除了家人外，有其他朋友愿意帮我庆生。」
    我轻轻帮她擦掉眼泪，「生日就别哭了，大家陪你是一定要的啊！赶快来许愿吧。」
    「好……第一个愿望是家人和朋友都平安健康，」晴聿点头，闭上眼睛大声的说，「第二个愿望是自己能够课业进步，从t大顺利毕业。」
    「你已经很强了啦，」我听见采莹小声咕噥道。
    「第三个愿望……我只想说给小禾听，」她睁开眼睛，凑到我耳边，我也靠过去：「怎么了吗？」
    「第三个愿望是，我想和蕴昕和好。」晴聿低声囁嚅。
    我沉默不语了许久，最后才简短回应，「希望这愿望能达成。」
    「好了吗？」晴聿妈妈拍手说，「那我们就正式来吃蛋糕吧！祝小聿生日快乐！」
    品嘉帮所有人分好蛋糕，放到纸盘上，再用一只塑胶叉叉着。我挑了一块有草莓在上方的，那是我的最爱。然后我坐在沙发上吃了起来，一边观看品嘉和采莹互相嬉闹、将奶油抹在各自的鼻头上。
    生日会应该是欢乐无比，然而想到晴聿无自信的神情，夹杂酸楚的泪在我眼眶中不停打转。
    蕴昕，不要再玩捉迷藏了，好不好？
    小聿很想你。

 第三章 疏 (13)

    蕴昕
    吉他社两天一夜的活动很快就到来了。早上八点，我和方瑋要在家门口会合，于是我一小时前就起床，简单盥洗并套上轻便休间衣物，又稍稍整理了下行囊。临走前我突然想起要带吉他，才匆匆忙忙跑进去拿，因此多花了一些时间。
    大包小包地走到公寓门口，原以为自己提早了十分鐘应该不会有问题，没想到一打开门，方瑋充满朝气的笑容便映入眼帘。我向他打了个招呼，把东西放入座位下后，就到便利商店买了两份早餐，一份给他，一份给我。「吶，早餐。」
    「谢了，」方瑋接过我给他的御饭糰，将包装纸撕开，「等等要骑滨海公路去宜兰，要抓紧哦。」
    我莞尔，「会的。」
    用完早餐，我们先来到t大校门口。已经有多位社员在那里等候，包括曦婷学姐、以雯学姐和祐齐学长。
    「这样就到齐啦，」社长弹了下手指，「好，那就有机车的人各载一个，准备出发吧！」
    结果当然是方瑋载我。至于其他人，虽然中间有些小争执，但最后也成功的一一配对。
    不过路途中，我注意到祐齐学长望我的眼光有异，隐藏着一丝谴责，甚至是不耐。禾枫八成早就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吧，感觉这对兄妹挺要好的。我想起今天是晴聿的生日，禾枫一定会送礼物给她，她们一定会愉快的庆祝，彻底忘记我的存在……
    心里忽然萌生一股罪恶感，晴聿大概不信任我了吧？不想再和我当好朋友了吧？即使她的个性再怎么好，一般人到这个地步，都是不会轻易原谅的。
    「小聿并不想要你这样没情意的礼物！她在乎的是你的陪伴！她只是希望这个朋友能多关心她！你懂不懂！」
    我闭起眼睛，方瑋的机车在滨海公路上奔驰着，扑打着脸庞的海风在我耳旁隆隆作响。我实在不想听到禾枫的声音。
    够了，韦蕴昕，真的够了。你是个失败的背叛者。
    抵达位于宜兰乡村的休间农场时，复杂的思绪使我完全清醒。大伙儿将机车停好，接着漫步向农场入口。跟被乌云笼罩的台北相比，温暖的冬阳亲切地呵护着这里，低矮的篱笆十分可爱，上头掛着几扇风车，随着微风活泼的旋转起舞，热情欢迎我们的到来。我的嘴角浮出会心一笑，渐渐被柔和的气氛所融合。
    社长向接待人员说了几句话，表明我们的身分，过了不久，便有数不清的十人座游园车驰来，要将我们载至住宿区。我将重重的行李交给司机，便和其他人一同跳上车，前往我们的目的地。
    这座农场很大，从入口到住宿区，竟然也需要十分鐘；不过一路上我倒是将许多美景收尽眼底。可爱的粉红色鬱金香簇拥着充满自信的向日葵；不受纷扰的香草自觉平静，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水从探出地面的管中喷出，在空中筑成淡淡的霓虹，也滋润扎根在软泥中的一花一木。
    「我们到了，」司机对我们说，熄掉引擎后就下车协助搬运行李。
    吉他社社员很多，只能十个人租一间大套房，于是不幸的我，再次得和以雯学姐和王伊玲同房。不过曦婷学姐也在，方瑋的两位直属学妹应该不敢做出什么事吧。进房间后我们分配床位，幸好她们俩都在离我很远的位置。
    用完农场的风味餐，我、方瑋、曦婷学姐和几位跟我比较好的朋友，提议去参观农场。经过农场人员的推荐，我们决定去参观薰衣草花田。
    薰衣草花田就在离我们房间不远处。方瑋拉起我的手，瀟洒又浪漫地带我徜徉在一片花海中，呵，在微凉的空气中，我却能感受到炽热的目光，想必是学姐们戴起了墨镜。
    走到花田边的一栋小屋，我往内探，发现有一名老伯伯坐在那儿，忙着将刚採下来的薰衣草插入小小的塑胶水瓶中，做成花束，似乎要把它们送到游客区贩售。他忙碌之馀瞥见我们一行人，和蔼的问道：「有什么事呀，年轻人？」
    「请问，田里的花都可以摘吗？」我小心翼翼的问道，深怕他认为我们想要偷占他的便宜。
    「你们是住宿在农场的游客吧？当然可以囉！尽量採些吧，我还可以帮你们包装成花束，」他呵呵的笑着，我则点头以示感激。
    学姐们一听可就乐了，她们兴奋的跑下薰衣草田中，闻着那迷人却又不刺鼻的薰衣草香，看到比较美丽的，就毫不犹豫把它们摘下。我和方瑋则一起散步到田中，我蹲下去凑到花身旁，闭着眼睛吸了一口花的气息。「好香。」
    「是啊，」方瑋温柔的笑着，然后指向远方。「蕴昕你看，这里……真的好漂亮。」
    我微倾身子站起，发现在我们面前是一大片淡紫色的薰衣草花海，在光线的照射下，带有些许的酒红，如此美丽的风景让我亲自体会到「数大便是美」这点。
    我又摘下几朵薰衣草，将它们拿在手上，跑到花海最中央站着。「方瑋，帮我拍一张！」
    「好啊，」方瑋从背包里找出相机，放在脸前，「我要拍囉！一、二、三，好了。」
    他拍完后，我放下拿着薰衣草的手，走到他身旁，将一大束美丽的紫色花朵递给他。「这些先给你吧，让我看看拍得如何？」
    方瑋点头，我则接过相机，看着相片中的自己，背后是那带有浓浓芳香的薰衣草花海。心里突然有一股满足感，因为照片上，我的面颊上显现出一道灿笑。
    仔细想想，我好像很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
    「蕴昕，来吧！」方瑋握紧我的手，顺着风在那片薰衣草花田中奔跑。而那平时含蓄温柔的薰衣草们好似也被欢乐的气氛所渲染，纷纷抬起头来，与我们一同享受那久违的阳光。

 第三章 疏 (14)

    傍晚，大伙儿聚在一起烤肉。这间农场提供的食材除了价格相当划算之外，也能令我们饱餐一顿。虽说是全社的共同活动，但事实上所有的工作都是由男生们负责，我们女生只需要在一旁吃喝纳凉就好。
    社长、方瑋和好几位学长站在热腾腾的烤肉架旁，忍受木炭燃烧所產生的烟雾和尘灰，为我们烤出香喷喷的香肠和肉片。我有些于心不忍，所以走到他们身边，想将方瑋的烤肉夹拿过。「我来吧。」
    「蕴昕不要来这儿沾灰尘，」方瑋转过头来，往旁边轻咳了几声。
    「可是你站在这里很热，而且烟很难闻……」
    「我没关係啦，学姐在叫你，有事情要通知。」方瑋对我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肩。
    我回到刚才女孩子们聚集的地方，发现一位大三的学姐站在中央宣布事项。「好的，各位请注意，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六，有一场由大三成员所主办的吉他社成果发表，所有社员都要参加。我们的表演顺序是……」
    学姐讲完冗长的一大串，我才大概听懂，自己除了团体演唱外，还有个人独唱，是倒数第二个表演。
    「等男生们烤肉时，我们可以先练习一下女生的团体曲目。我们这次的曲目是taylorswift的fifteen，之前在社团都练习过了。有带吉他来吗？那我们就开始练习吧！」
    「好好好，求你们快弹，我们男生在烟雾瀰漫的这个地方烤肉，可是急需一点心灵安慰啊！」社长开着玩笑。
    女生们都忍不住大笑，赶紧拿出吉他，开始弹起：
    youtakeadeepbreathandwalkthroughthedoors
    你深吸一口气走进校园
    it'sthemorningofyourveryfirstday
    这是开学第一天的早晨
    yousay"hi"toyourfriendsyouain'tseeninawhile
    你向一阵子不见的朋友打了声招呼
    tryandstayoutofeverybody'sway
    试着不挡住别人的去路
    it'syourfreshmanyearandyou'regonnabehere
    你刚升上一年级
    forthenextfouryearsinthistown
    接下来的四年都要待在这个小镇
    hopingoneofthoseseniorboyswillwinkatyouandsay
    希望有个高中男孩会眨眼对你说
    "youknowihaven'tseenyouaround,before"
    「我以前没看过你。」
    ‘causewhenyou'refifteenandsomebodytellsyoutheyloveyou
    因为当你15岁的时候，有人说爱你
    you’regonnabelievethem
    你会相信那是真的
    andwhenyou'refifteen,feelingliketherenothingtofigureout
    当你15岁的时候，你会觉得一切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wellcounttoten,takeitin
    好吧，数到10，事情就是那么简单
    thisislifebeforeyouknowwhoyou'regonnabe
    这是你认清自己之前的生活
    fifteen
    在15岁的时候
    whenallyouwantedwastobewanted
    当你唯一的愿望只是被爱
    wishyoucouldgobackandtellyourselfwhatyouknownow
    希望你可以时光倒流告诉自己现在所瞭解的事情
    backthenisworeiwasgonnamarryhimsomeday
    回想过去，我曾经发誓有天我要嫁给他
    butirealizedsomebiggerdreamsofmine
    但我发现我还有远大的梦想
    andabigailgaveeverythingshehadtoaboywhochangedhismind
    abigail将她的所有献给了那个变心的男孩
    andwebothcried
    我们都哭了
    'causewhenyou'refifteenandsomebodytellsyoutheyloveyou
    因为当你15岁的时候，有人说爱你
    you'regonnabelievethem
    你会相信那是真的
    andwhenyou'refifteen,don'tforgettolookbeforeyoufall
    当你15岁的时候，别忘了在坠入爱河之前看仔细
    i’vefoundthattimecanhealmostanything
    我发现时间可以治癒大部分的伤痛
    andyoujustmightfindwhoyou'resupposedtobe
    你只要认清自己将成为怎样的人
    ididn'tknowwhoiwassupposedtobeatfifteen
    但我15岁的时候并不知道我该成为怎样的人
    yourveryfirstday,takeadeepbreathgirl
    你的第一天，深呼吸吧，女孩
    takeadeepbreathasyouwalkthroughthedoors
    在进入那扇门前做个深呼吸
    (fifteenbytaylorswift)
    唱完这首歌，男生们鼓掌叫好，我们也都松了一口气，露出自信的微笑。我们唱得很好，完全没有失误，团体默契也极佳。
    然而纵使周围是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我依然愣了好一会儿。
    十五岁，好熟悉的数字。
    十三岁，我认识了那女孩；十四岁，我执着于爱情，紧抱着不肯放手，她则放弃了我，离我远去；十五岁，我活在源源不绝的罪恶感中，而女孩至今杳无音讯。
    我当时的决定，是错误的吧？
    果然，就如歌词里所说，十五岁，是一段令人迷惘的时期呀。
    我沉浸在歌声当中，到处张望之下，发现大家都愉快地哼着歌儿，左右摇摆，心里的任何不快也随之渐渐化解。
    我却殊不知这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第三章 疏 (15)

    「叮铃铃！」闹鐘铃声瞬间将我从睡梦中摇醒，我在被窝里挣扎着，翻了个身，伸出手臂，「啪！」的一声按掉。
    「怎么星期六闹鐘还会响……」太阳已经升起，微弱的日光透过窗帘溜进房中，映在我的脸颊，一下子无法适应的我，瞇起双眼不耐地咕噥，接着闭上眼睛再度睡去。昨晚我、爱良姐和她男友一起去看了新上映的电影，十二点多才回到家，所以今天放假，当然需要好好补眠一番。
    然而下一秒出现在我视线里的，是方瑋和以雯学姐手牵手走在一块，不时欢喜谈笑，他接触我的眼神却渐趋冰冷。学姐看见了，先是盯着我几秒，便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尖锐刺耳得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
    「啊哈哈哈哈哈哈！」以雯学姐的尖嗓在我耳里是高度噪音，「嫉妒了吧？你看看自己多不上道，连方瑋都拋弃你了，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不，不可能，」我摇摇头，对她充满厌恶，「我哪里不上道，告诉我啊！」
    「你就是自私，」以雯学姐说，「骄傲、做作，又不把人放在眼里，也难怪方瑋会不喜欢你！」
    「不！这不是真的！我不是这样的人，方瑋也喜欢我！」我抱头大叫，然后用祈求的神情望向方瑋，「方瑋，你不会相信她吧？你是最了解我的，不是吗？」
    方瑋只是愤恨地瞟了我一眼，然后换了表情，转头对以雯学姐温柔的说道，「以雯，我们走吧。」她听罢，对我露出一个狡猾又得意的笑容，就挽着他的手离开。
    「不可以，方瑋，我爱你，你很清楚我不是那样的人，你要相信我，不要离开……」我着急地狂奔在他们俩后头，但他们的速度像是用飞的一般，我越追，他们离我越远。良久，我发现根本是徒劳无功。
    「没有用的，韦蕴昕，」后面有一道声响，我猛然回头，发现一个矮小的短发女孩站立在那儿，用藏在眼镜下的清澈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我。
    我倒抽一口气。「雪蔷？」
    「她说的对，如果你不自私，你那时还会离开我吗？」雪蔷面无表情，用平淡的语气说道。「终于知道了吧，被遗弃、被背叛的滋味。」语毕，她转头踏步离去，气喘吁吁的我已经没有力气追上，只能眼睁睁的目送，心脏觉得好沉重，快要虚脱了……
    「causelovinghimwasred......」咦，不对啊，在这偌大的荒芜之地里怎会有泰勒丝的歌声？
    我倏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卧房中，周围景象没有变化，只是透进室内的阳光似乎又更耀眼了些。我的手机在书桌上大作声响，刚刚那歌声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梦啊。
    铃声快要结束，于是我迅速爬下床，接起电话，「喂？」
    「喂？韦蕴昕，你到底要不要来？大家都已经在换装准备了，只有你还没到！」是气炸了的曦婷学姐。
    天，这时我突然想起，今天是吉他社的成果发表会！
    「啊……」我望了一眼时鐘。糟糕，现在已经八点，我的第一场开场表演是九点整，「我马上到！」
    「好，你最好快点，否则别怪我不让你上场，」这句话是社长说的。
    掛断电话，我匆忙换装洗脸，没时间管穿衣品味了，所以只套了件简单的帽t和牛仔裤便出门。幸好昨天晚上我早将所有表演服装和物品准备就绪，马上就能离开，可是我不禁感到懊恼，为什么昨晚还记得清清楚楚，今早却忘了呢？
    最后我得到的答案是，是瞌睡虫在作祟。早知昨天不该看电影到那么晚的。
    因为爱良姐不在家，没人接送之下，我买了早餐后，换了好几班公车才抵达t大。当我慌慌张张地衝进礼堂的准备室，差十五分鐘就要九点了。
    「韦蕴昕，你终于来啦，」曦婷学姐阴森地飘到我身旁，两手拍着我的肩，让我打了个哆嗦。「现在赶快去换装，等会儿结束，再来想想要怎么处罚，呵呵。」接着她要我去换上第一场表演的休间裤装，又和几个学姐在最短时间内，帮我绑了一条一条的小发辨，配上几撮短发，显得十分可爱，又有活泼性格。
    「蕴昕，我帮你把吉他调好音了，」方瑋将吉他交给我，就马上把我推到舞台上。
    第一场是所有吉他社社员共同表演的歌曲，果然由社长和几位活泼的学长出马，气氛就能成功地被炒热，台下的观眾纷纷随着我们的歌声欢唱。而匆忙下台喝了几口水后，立刻又要演唱女生的表演节目fifteen，温和的曲调加上富有意义的歌词让我们赢得满堂喝采。
    团体曲目结束后，轮到个人表演的部分，有实力的社员一一上去演唱自选歌曲，有些摇滚，有些抒情，完全依照自己的风格做决定。我在后台聆听方瑋用他那充满磁性的嗓音唱完两首曲子后，就轮到我了。

 第三章 疏 (16) 完

    「接下来是我们的新社员─蕴昕所带来的表演，让我们一起欢迎她！」
    我拿起吉他走上台，调整麦克风之后坐下，吸一口气好面对台下几千双充满期待的眼眸。紫翎学姐坐在第三排，对我漾起一抹轻笑，正想向她眨眼回应时，我瞥见禾枫坐在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眼神呆滞的望着舞台。晴聿则没有到场。
    「各位好，我是歷史系一年级的韦蕴昕，」我清了清喉咙说道，「今天我想唱的歌，是友情歌曲『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请多指教。」
    其实我选这首歌是有原因的，如果晴聿来了，唱这首歌给她听，或许算是一种间接道歉吧。然而她没有，所以现在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第一次见面看你不太顺眼谁知道后来关係那么密切
    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却总能把冬天变成了春天
    你拖我离开一场爱的风雪我背你逃出一次梦的断裂
    遇见一个人然后生命全改变原来不是恋爱才有的情节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相信朋友比情人还死心塌地
    就算我忙恋爱把你冷冻结冰
    你也不会恨我只是骂我几句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确定朋友比情人更懂得倾听
    我的弦外之音我的有口无心
    我离不开darling更离不开你
    (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范瑋琪)
    唱完之后，我接受观眾给我的如雷掌声，便步回后台。吉他社的学长姐们兴奋将我团团包围，不断发出鼓励与讚美。一股喜悦深植心中，我放开笑容，却发现禾枫站在后台入口。「怎么了？有什么事？」
    「到这栋顶楼一下，」禾枫的语气读不出情绪，「有话要告诉你。」
    「不能在这里说吗？」我抿唇，感到有些疑惑，「我和你之间没什么秘密要隐藏的。」
    「这件事情很重要，」禾枫的语气有些烦躁，「如果你不想在这里丢人现眼，就到顶楼去。」
    「但是……」
    我话还没说完，手腕被她一跩，我就从后门被拖出了礼堂，上了楼梯间，最后抵达偏僻的顶楼。
    「到底有什么事？」我皱着眉头喘气，倚在围墙旁稍作休息。
    「你到底心里怎么想？」禾枫走到我身旁，身子也抵住墙，「关于我和晴聿。」
    我耸肩，「没怎么想，只是觉得气馁。」
    「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禾枫怀疑地瞇起眼睛。「你可以去参加晴聿的生日会。」
    我摊开双手，「我解释过了，那是已经事先安排好的，不能爽约。」
    「即使如此，你知道晴聿有多难过吗？」禾枫大声喊，「生日一年只有一次。你拒绝她的那晚，她当场发誓再也不会当你的好朋友；庆生那天虽然若无其事的跟我们一起欢聚，她心里还是渴望你会到场，只是拉不下面子请求而已。」
    「你知道吗？那天晴聿告诉我，她的生日愿望是与你和好。可是你剪断了她最后一线希望，甚至连挽救的馀地都没有留给自己！这样真的……很愚蠢。」
    这一针见血的评论让我感到挫折，但高姿态和不愿服输的态度使我不愿意拉下脸，选择继续反抗。
    「所以呢？你又来指责我了？把事情对错都推到我身上？我并非完全没有错，不过那是她自己太偏激！把所有人都矮化成会背叛自己的小人！」
    「你已经背叛她了，」禾枫咬牙，「那不是矮化。」
    「她的个性让大家看起来都像是在背叛自己。」我叹口气，发觉这对话正在循环，不想浪费时间的我开始口不择言：「哼，不管如何，顏晴聿如果不能接受我与男朋友相处，那就抱歉了，我不需要她这个朋友。」
    我说完这句话，甩头就走，不想再看到薛禾枫一眼。然而我听见她冷笑，「韦蕴昕，你果然一点都没变。」
    我没回头，只蛮不在乎的回应，「哦，我一点都没变，你怎么知道？」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跟国中时一模一样。」
    听到这儿我愣住了，转过身，瞪大眼睛望着禾枫，「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禾枫用诡异的眼神望着我，「我一直都知道。自从我发觉这个人是韦蕴昕的那刻，就在默默观察你有何改变。结论是没有，你一样会为了爱情不择手段。」
    我觉得心脏快要停止，我实在不敢去想，但答案呼之欲出，「你……你该不会……」
    「没错，」禾枫只是用那冷静的双眼望着我。「你大概已经猜出来了。」
    「韦蕴昕，我就是陈雪蔷。」

 第四章 忆 (1)

    蕴昕
    「小姐，学校到了，请慢走。」
    「好的，谢谢司机伯伯。」早上七点二十分，我打开自家轿车的车门，拎起绿色的斜揹书包就往校门奔去。儘管穿着水手服和蓝色短裙，在只剩十分鐘的情况下，我不得不在开学日就牺牲自己的形象。
    身为国中新鲜人的我，经过爱良姐爸妈的推荐，放弃就读公立学校，选择来到位于台中市郊的森池中学。这所以严厉出名的私校，向来不允许学生违反校规，迟到就是其中一项。一旦犯错就会受到极端惩罚，因此日后我可多小心才好。
    抵达川堂，我对盯哨的纠察老师点头，便在布告栏前停下，研究校园地图。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被分到一年爱班。沿着指标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间位于三楼的小教室。
    拉开木门踏进教室的那刻，鐘声也立即响起。好险，只差一会儿就要迟到。
    黑板上贴了一张座位表，我的方向感不太好，将纸张转了一百八十度才寻找到自己的位置。是第二排的走廊靠窗座位，基本上还不赖，但上课打混就要小心不被教官抓到就是了。
    我走到座位旁将书包放好，发现这儿能望见偶尔歇息在阳台上的喜鹊，或是种植在盆栽里的兰花，美丽的风景使我的心情不由得轻松了起来。
    反观周围，班上同学个个正襟危坐，每一双眼睛都睁得斗大，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似乎害怕着其他人把自己生吞活剥。其他班级的状况亦同，走廊上一片寂静，完全没有国一新生应保有的那份活泼稚气。
    我忆起国小的同学们，他们大部分就读家附近的公立高中。我最好的朋友们八成正开心地大声喧哗聊天吧，他们的老师应该都很亲切，同学们虽然复杂却充满乐趣，课业压力也不是如此繁重……一瞬间，我领悟了公立和私立学校的迥然差异。
    霎时传来叩叩的高跟鞋声，我回过神，往窗外瞥了一眼，发现一名戴着眼睛的高瘦女老师抱着一叠资料，往班级教室走来。她打开门后立即踏至讲台前，用严厉的眼神望着我们。
    「各位同学好，我是你们未来的班导兼数学老师，名叫罗瑟瑰，」她大声的对我们宣布，「未来你们即将在森池中学学习。我要先声明的是，希望你们能够遵守校规，做森池中学的好学子，未来成为国家的主人翁……」
    「果然叫做『囉嗦鬼』！囉嗦个没完。」我隔壁的女孩子不屑地耸耸肩，从书包里拿出漫画，在桌子下翻阅。
    「欸，那位女同学，老师正在说话，怎么可以在下面看书，」老师愤怒地用力拍桌，「刚才说过，违反校规时必须处罚。现在到教室后面去罚站。」女孩子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到教室后方，举起双手直直站立着。
    见识到老师的威力后，没有人敢再做任何的抵抗，然而一个人除外，是位置在教室最中央的一名女生。她打扮流气，耳上掛着一对耳环，虽然学校规定必须穿着制服，她身上套着的是黑色的流苏装；眼皮上画了一层淡淡的眼影，长长的眼线和刷过的眼睫毛，完全没有国一新生的羞涩和怯懦。她悠哉地坐在位子上嚼口香糖，不发一语。
    「你，坐在最显眼的位置还敢吃口香糖？而且没穿制服，也一样去罚站，下课还要去学务处报到。」
    不过她没像前一名女学生那么听话，而是站起来，拍桌比老师还要大声，桌子几乎快要被翻倒：「嚼口香糖、不穿制服是我的自由，你不要管！还有，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后面可是有人在撑的，最好不要惹到我。」
    全教室的人都吓呆了，包括我。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在老师面前耍狠。
    爱良姐也是森池中学的校友，她说过，森池只收三种学生：有钱的学生、认真上进想接受严格管教的学生，还有就是前科太多、公立学校唯恐不及的累犯。
    我心里暗自觉得日后不要惹到她才好。
    罗老师快气炸了，但也许是不想为自己惹来麻烦，她决定放任那女生，装作视而不见，继续训话。好不容易捱了二十分鐘，她才结束那串连珠砲，让我们一一站起来自我介绍。
    班上四十位同学要在一堂课内介绍完毕，使我无法记起每个人的名字，只隐隐约约认得每个人的长相，还有座位。接着老师带领大家选干部，可是即使掛着选举的名义，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干部也通通由班导师指定。最后的结果，由我负责副班长的职务，经过老师的介绍，我才大概了解自己的工作，大致是填写出缺席表格、点名和登记迟到名单等等。

 第四章 忆 (2)

    或许班上同学的个性都比较压抑，下课后，大部分的人安分的坐着，有的拿起小说阅读，有的则玩着自己的指甲；只剩几位比较外向的同学到处搭訕。刚才那位去罚站的邻座女孩拍了拍我的肩，「嗨，我叫张世瑜，你？」
    「我是韦蕴昕。」
    「还有这是我的朋友戴宣綺，」她将我推到那名恶霸女孩的旁边介绍道。真令人意外，看上去好声好气的她，竟然有这么一位好友。
    「嗯……你好。」我支吾着，随便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我是戴宣綺，」戴宣綺仍嚼着她的口香糖，「想加入我们吗？」她露出一抹阴险的笑。
    「喔，先暂时不了，谢谢，」我摇摇头。在我还没搞清楚「加入」的意思是什么之前，最好不要乱答应。
    「你看起来是成绩很好的人，」张世瑜问，「为什么会来读私校？」
    「因为管教严呀，」我苦笑着，「加上我爸妈工作上很忙，所以来读这里，也比较好兼顾我的课业，他们蛮在乎这个的。」
    「这样喔，」张世瑜若有所思，「我是爸妈不想管，就把我送到私校来了。」
    「你还比我好呢，」戴宣綺翘着脚，「很多国中的校长听到我国小做过的事，根本不敢让我入学。不过进来这里也好，这种只要付钱就可以读的私立学校，最适合我们这种爱好自由的人了。」她蛮不在乎，然后又问道：「你是副班长对吧？成为朋友之后，少记我一点迟到啊。」
    我没有回应，只投给她一抹浅笑。这种事情我才不做。
    又跟她们聊了一会儿，我大概了解她们的身世：张世瑜，姐姐是一所公立高中的校花兼优等生，因为天生不喜欢读书，又性格叛逆，国小时就常跟戴宣綺玩在一块。受到姐姐所带来的压力，她老早就被父母决定要送至私校来好好管教。
    至于戴宣綺，她是某帮派老大的女儿，天生好斗，最擅长的就是和别人呛声以及打架。因为国小时曾经打伤一名男同学，有前科的她遭到多所国中拒绝，她的父亲便决定砸钱送她来私校，放任她继续为非作歹。
    听完故事后我不禁感到难过，我真的是这群人里最幸福的人。
    「宣綺，你看那里，」张世瑜推了一下戴宣綺的椅子，让坐着两脚椅的戴宣綺差点掉下来，「靠！干嘛啦！」
    「你看那个女生，」世瑜指向教室偏僻的一角，「好安静喔，完全都不说话，哈哈。」
    我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果然发现教室的最角落，有一名戴眼镜、理着学生头的文静女孩，正低头阅读一本厚厚的书籍。即使我也喜欢阅读，但那么厚的书必定会令我发昏。
    「咦，真的，就坐在那里看书，不知道是假认真还是用功，要去跟她讲一下话？」戴宣綺好奇了起来，不等张世瑜回答就跳下椅子，大辣辣地往女孩那儿走去，「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从书本中抬起头，瑟瑟发抖着，面带恐惧地看了她一眼。我叹口气，不能怪她，一般人遇到戴宣綺这种打扮和咄咄逼人的语气，都会感到一股凉意吧。
    「说话啊！」戴宣綺有些不耐烦了，她拍打着那名女孩的桌子。
    「我……我叫陈雪蔷……」她訥訥道，又慌张地低下头。
    「陈雪蔷？不错的名字，」戴宣綺露齿冷笑，「我是戴宣綺。有时候也别太用功啊，变成书呆子可不好。」
    陈雪蔷只是点头，迅速地收起书本，站起身，就匆忙往教室外奔去。
    「看她那副样子，多胆小，我快笑死了，」戴宣綺站在原地，脸上尽是不屑。「好无聊。张世瑜还有韦蕴昕，要不要出去晃晃？」
    「好啊─」话说到一半，广播器里却传来学务主任的极大嗓门：「请各班的班长副班长，现在到会议室来集合！」
    「喔，他好吵，」张世瑜摀起耳朵。「你要先走了？」
    同样的广播重复了好几遍，看来真的十分紧急，我只好无奈地耸耸肩，向世瑜和宣綺告别后，就前往教室外寻找本班班长。我记得……他好像叫程什么来者？
    「啊，你是韦蕴昕吗？」一名长相温和而不失帅气的男同学，走到我身旁打招呼。「我是班长程以贤，还记得吗？主任在叫我们集合了，赶快过去吧。」
    「……哦！」不知怎么的，我的反应突然迟钝，过好几秒才回覆他的话。「对不起，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我吐吐舌。
    「没关係，走吧，」程以贤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我当下呆在原地，因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男孩的笑容，可以如此温柔真挚。他往前几步，我才回过神，迎头赶上。程以贤是位个性随和的人，我和他相谈甚欢，直到抵达集合地点。
    我永远都记得初次见面时，他灿烂的笑容。
    程以贤。那个会让人在剎那间就迷上的男孩。

 第四章 忆 (3)

    过了一节课，我和程以贤终于从会议室里逃脱。方才那是干部训练，实际上却等同于聆听主任老师们的碎念，而班长、副班长要做的事相当复杂，自然必须听得特别久。幸好我国小时曾经担任干部，所以处理繁琐的事情也得心应手。
    返回教室的途中，我和程以贤持续间聊，才发现他是位优等生：功课好、体育强、人缘佳，使得他从小就是多人的偶像，每天被女孩子追着跑。我对这样的名气感到微微吃惊和羡慕，但他摇摇头，告诉我这一点也不有趣。
    「自己的私生活都被调查得一清二楚，每个星期都有人来送情书、走到哪里都受到注目……说实在，这样很没有自由。」他无奈地撇撇嘴，「所以我来这里读书，某部分也因为想和某些花痴女避不见面吧。」他发现我一直盯着他看，纳闷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不，没事，」我羞赧的摇头，只因他的脸太标准、太完美，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而已。其实我觉得那些崇拜他的女孩子，并不是因为他的成绩或体育，也不是单纯外貌，而是那会让人神魂颠倒的微笑。
    开学典礼结束后，全班同学回到教室，准备迎接国中的第一堂正式课程。那堂是英文，由一名稍微驼背而十分和善的外籍女老师授课，跟走路抬头挺胸、极为严肃的罗老师截然不同。虽然我们早就完成自我介绍，可是老师仍要我们上台再说一遍，至于与先前有别的，是要使用完整的英文。我的英文不算顶尖，但至少能应付简单的日常对话，因此这对我来说不是大问题。
    想也可知程以贤的英文相当不错，台风也很稳健，他流利地讲了足足一分多鐘，获得了如雷的掌声。
    「ok,who’snext?(好，谁是下一个？)」老师满意地点头，然后问全班。当然，没有人想成为接在程以贤后的替死鬼，等等被拿出来比较，麻烦可就大了。
    「well,canyoubethenextone,ourfriendinthelastseatofthelastrow?(那位坐在最后一排最后方的朋友，你可以当下一个吗？)」老师问道，对那位被指定的同学微笑。
    全班同学都转过头看到底是谁，我也不例外。是陈雪蔷！只见她低头，抓紧自己的裙襬。「hmm…okay.(嗯……好吧。)」最后她答应了。
    「verywell,thenlet’swelcomeher!(很好，让我们欢迎她！)」老师拍手，我们同时一起鼓掌。
    「什么嘛，她行吗？」我瞥见戴宣綺对张世瑜悄声说。
    「不知道，来看看，」张世瑜做出一个看好戏的表情。
    陈雪蔷站上台，咬着唇，脸色发白地望着我们，内向的个性使她完全无法开口，只是站在台上呆愣。「areyoualright,dear?(你还好吗，亲爱的？)」英文老师看她的模样，有些担忧的问，「doyouneedanyhelp?(你需要任何帮忙吗？)」
    陈雪蔷轻轻摇头，大力呼了几口气，才缓缓的吐出：「goodmorningeveryone,mynameisjade.(大家早安，我的名字叫做jade)。」
    她标准的英文口音，控制住了全场，也震撼了同学们的心以及对她的平时印象。
    「i’mbornonaprilsixth.iliketoread,write,andlistentowesternmusic.myfavoritesinger’scelinedion.i’mreallygladtomeetallyouguysandihopewecanallbefriends.thankyou.(我的生日是四月六日。我喜欢阅读、写作，以及听西洋音乐。我最喜欢的歌手是席琳?狄翁。我很高兴能遇见你们，希望我们都能成为朋友，谢谢。)」
    语毕，台下每一位同学瞠目结舌的瞪着她。虽然陈雪蔷所说的英文不难，可是要在一时之间组句并且表达出来，不是容易的事。何况她克服了害羞和恐惧，完整又流畅地介绍自己。
    陈雪蔷，似乎是个努力又可怕的竞争对手啊。
    「incredible!(这太令人惊讶了！)」甚至是英文老师也不断拍手，「jade,youspeakenglishprettywell.couldyoubemyhelperinclass?(jade，你的英文说得很好。你能当我在班上的小老师吗？)」
    「iwouldliketo.(当然可以。)」不得了，陈雪蔷竟然还会比较有礼的说法。接着她走下台，慢吞吞地回到座位，连带接受台下的好奇目光。
    终于轮完每一位同学，有些人支支吾吾，就是不敢将英文说出口；有些人英文实力相当优，与陈雪蔷不相上下。老师对我们的表现相当满意，最后她翻开课本，开始教导我们第一课的内容。
    对于已经通过英检初级的我，国中英文很简单，于是老师说什么我并没有听进去，只是偷瞄了陈雪蔷几眼，结果发现即使她的英文好，上课依然用心做笔记，时而会与老师对谈。
    该说是羞愧，还是偷偷覷着而被逮个正着，当陈雪蔷不解地用充满智慧的双眸望我，我竟慌张撇过头，将视线投回黑板上。

 第四章 忆 (4)

    下课，一群女同学好奇地绕着陈雪蔷打转，问了许多问题，例如何时开始学英文、功课是不是很好、有没有其他的专长……等，竟连「男朋友」这类无关紧要的问题也出现了。然而陈雪蔷下了台，回到不熟悉的圈子，就变回原本的胆怯和害羞，只是简单地点头、摇头。女孩子们渐渐感到无趣，纷纷到教室后方互咬耳朵。我正想走过去与她攀谈，却被坐在她斜对角的程以贤抢先。
    「嘿，刚刚的自我介绍不错呢，」他在陈雪蔷面前的空位坐下，「我是班长程以贤，请多指教。也许以后会是竞争对手，互相加油吧！」
    「嗯……」陈雪蔷低头。「谢谢。」
    大概是看她太内向吧，程以贤只对她笑了笑就离开，留下教室后几位眼红的女孩吃味的瞪着陈雪蔷。
    「欸，开学第一天程以贤就跟她说话，太奇怪了吧？」女孩a说。程以贤本来个性就很和善，与任何人都聊得起来啊。
    「她明明就没有长得特别出眾啊，」女孩b说。「程以贤应该不会喜欢这种书呆子吧！」他更不会喜欢你这种乱嫉妒的人。
    你们刚刚不是想认识陈雪蔷吗？还表现得很欢迎她似的，我暗自想道。果然这群花痴女只要遇到帅哥，就会开始不择手段了。
    张世瑜和戴宣綺也是，尤其戴宣綺摩拳擦掌：「这陈雪蔷，未免也太会钓男生了吧！真做作，只会在老师和男生面前装。」
    我心里祈求戴宣綺不要找上陈雪蔷麻烦才好。
    之后几天陈雪蔷完全表现出她的优异资质，特别是文科方面；但她的数理也相当不错，几乎所有题目都能迎刃而解。才过了约莫一星期，陈雪蔷瞬间成为班上的风云人物，不过同学们对她的看法分歧两派。一派是由大部分男生组成，欣赏她的优秀才能；而另一派则是由大部分女生，还有少部分男生组成，认为她是在装模作样，用尽心机想得到大家注意。
    想当然尔，程以贤属于前者，而戴宣綺和张世瑜属于后者。身为她们好朋友的我，莫名其妙被拉到反陈雪蔷这儿来，可我心中是默默支持她的。
    好几次想去找陈雪蔷说话，我都被张世瑜硬生生拉回，她在我耳畔窃窃私语：「喂，蕴昕，你该不会真的想认识那种人吧！这样你会被她同化的，看在我们好朋友一场，不要那么做好不好？」
    虽说我渴望认识她，却也不想失去张世瑜，只好忍耐下来不去亲近。现在想来，我似乎有那么一点贪心，希望得到两方的支持和友谊，而没有思考两者根本水火不容。
    至于陈雪蔷，则是没有任何心腹之交，有男生搭訕她了好几次，但因为攀不起话题而渐行疏远。女孩子们看在眼里，给予的是嘲笑，然而在我看来只是嫉妒她功课上的表现而已。
    「可爱的副班长蕴昕呀，」活泼可爱的学艺股长廖怡臻，从后方扑上我的背，「中午用餐时间大家一起到学生餐厅，程以贤要召集所有干部，讨论教室佈置和经营事项。」
    「哦，好，」我点头，「要带什么东西吗？」
    「当然就是平常吃饭要用的学生饭券啦，还有一些资料。如果我没记错，程以贤好像要你携带出勤状况分析表去。」
    「我知道了，」我微笑点头，转过身竟发现张世瑜凑了过来。怡臻一看到她，随即换个表情便急忙离开。我无语，怡臻喜欢我，不过她对张世瑜和戴宣綺十分感冒。
    「廖怡臻？」戴宣綺走到张世瑜身边，撇了撇嘴。「跟陈雪蔷一样做作，只差没那么不爱理人而已。」
    我没有反驳。怡臻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不识相的抵抗戴宣綺，是自讨苦吃。「中午不一起吃囉，干部要开会。」
    「三小？又要开会？」戴宣綺不耐烦的骂道，「程以贤也太夸张，中午动不动就要开会，根本没办法让大家好好吃饭！」
    「他也是为了大家好，怕佔用到我们其他的时间，」我摇摇头。戴宣綺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十二点鐘声一响，我和班上十几位干部们手持饭券和资料来到学生餐厅，向服务部的阿姨领到午餐，就前往预定好的座位。等大家坐定，程以贤率先开口主持：「今天我们要讨论最近班级状况，先请副班长报告班级出勤纪录。」
    「好的，」我才刚拿起汤匙，听到这句话只好赶紧放下，拿起资料：「经过上次讨论决策，本班迟到人数略为缩减，但翘课人数仍保持固定少数值，请各位多注意班级缺席状况。以上报告。」固定翘课的就是戴宣綺，有时她甚至会带着张世瑜一起。
    「换我，」风纪股长说道，「本班自开学以来，除偶尔吵闹，及某些同学态度恶劣，其馀皆为良好……」
    我一边用汤匙舀着汤，一边听各股长报告，目光却不停瞟向餐厅角落，一道寂寞、与世隔绝的身影。戴着粗框大眼镜的陈雪蔷正坐在餐厅最边角的桌子上，缓慢的咀嚼着三明治，没有人与她共桌。
    孤伶伶的身形，看了有些心疼。
    「嗯？蕴昕？」程以贤的呼唤声将我拉回眼前的会议，「有在听吗？」
    「呃……嗯，」我犹豫地頷首，眼光馀角瞄到陈雪蔷站起身，往餐厅外走去。一股疑惑和好奇之心油然而生，我突然很想深入瞭解她要去哪里：「抱歉，我可以先离开一下吗？」
    「有急事？」程以贤有些不解，见我的神情，稍微想了下就立刻展开笑容，「当然可以。」
    我收拾餐具，将资料放在程以贤面前后，便奔到餐厅外，寻找步伐不知有多快、已经不见踪影的陈雪蔷。
    真奇怪，明明才走出餐厅没几秒的，怎么一下子人就不见了呢？

 第四章 忆 (5)

    走几步，我发觉地上竟有几滴水渍。脑中不断回忆与思考，我终于想起刚才陈雪蔷离开餐厅时，手上拿着一杯冰饮。应该是她快步前进时，杯子上的小水滴滑落下来，才会滴成这么一条小径吧。
    等等，小径……或许我沿着这些水渍，就能找到她！但九月的艳阳铁定会马上把它们蒸乾，我得快点才行。
    我弯下腰沿着水滴前进，直到它们带领我到走廊尽头，女生厕所的位置。接着水珠又踏上了楼梯，我从一楼缓缓往上爬，一边纳闷着陈雪蔷要去哪里，是回教室吗？不对，这栋是科任教室大楼，班级教室是在另一边呀。
    随着我走到四楼，地上的水珠也显得比先前的斗大，而且并未乾涸，可见陈雪蔷刚经过这儿没多久，不过我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我望着空无一人的四楼走廊。同学、科任老师们都到餐厅用餐去了，平常喧哗热闹的教室，如今显得寂静又阴森，不由得使我毛骨悚然起来。
    我壮起胆子继续向前，直到抵达走廊最底端。一阵凉风徐徐吹来，通往建筑物顶楼的门竟敞开着。我好奇地瞟了几眼，又看了看前方阻挡住自己的那面墙。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儿。
    我转身握住通往顶楼的楼梯扶手，似乎没什么人上来过，使得铁製的扶手和阶梯都有点生锈。当我缓步踩上第一阶，它便脆弱地发出一连串嘎吱响，让人心惊肉跳。「唔，她为什么会上来这种鬼地方……」我紧抓着那摇摇欲坠的铁杆，克制住想要尖叫的举动，咕噥道。
    突然屋顶上传来一阵歌声，我连忙噤口，嗓音之温柔使我不禁停下来聆听：
    itmusthavebeencoldthereinmyshadow
    在我的影子下，一定很冷吧
    toneverhavesunlightonyourface
    阳光不曾照在你的脸庞
    youwerecontenttoletmeshine,that’syourway
    你总是心满意足的让我表现，你就是那样
    youalwayswalkedastepbehind
    你总是走在我身后
    soiwastheonewithalltheglory
    所以我一人独享所有的荣耀
    andyouweretheonewithallthestrength
    而你却拥有一切力量
    abeautifulfacewithoutaname,forsolong
    你有着美丽的脸庞，却一直默默无名
    abeautifulsmiletohidethepain
    甜美的笑容掩饰了痛苦
    didyoueverknowthatyou’remyhero?
    你可知道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you’reeverythingiwishicouldbe?
    你是我想要学习的一切？
    icouldflyhigherthananeagle
    如今，我可以飞得比苍鹰更高
    youarethewindbeneathmywings
    因为你是我翼下的风
    (windbeneathmywings/larryhenley&jeffsilbar/bybettemidler)
    我马上认出那首歌。从小就对唱歌有兴趣的我，接触了许多中文和西洋音乐，不论是流行还是老歌，只要听到旋律，就能立即与歌名做对应。至于我的歌声，一直都被称讚为天籟，甚至被亲戚们鼓吹去当童星，可我仍决心先把书念好，其他梦想日后再谈。
    我唱歌时着重高音、转音等技巧，因此歌声显得华丽、有爆发性。陈雪蔷的嗓音虽然不像我，却带有一种执着的感性，柔柔的甜美声音也掺杂着几分纯真。这方面我完全比不上。
    为了避免吓到她，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顶楼上，轻问：「陈雪蔷？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陈雪蔷的身体正轻松的倚着围墙，不高的她大可不用担心女儿墙太低。我一开口，她好似受到惊吓，转过头来怔怔的瞪着我。「韦……韦蕴昕？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看到你从餐厅出来，就一路跟来了。那你呢？为什么上来这里？」
    「开学一个月以来，我每天午休时都会来这里散心。」
    我恍然大悟，「难怪中午常常没看到你。」
    接着我走到她身边，也与她一同倚着围墙，转开话题，「你刚刚是不是在唱windbeneathmywings？」
    「嗯，」陈雪蔷一听，笑顏逐开。「我很喜欢那首歌，你也知道？」
    「是呀，我很喜欢唱歌。」
    「真好，我很想听听呢。我非常喜欢西洋音乐，尤其是老歌。」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着她最喜欢的歌手席琳?狄翁，以及木匠兄妹、贝蒂?蜜勒等等。一旦说起自己热中的事物，陈雪蔷害羞内向的个性就会烟消雾散，甚至猛然打开自己的话匣子。
    我亮起双眼，毕竟自己也常听这些歌，见到有人的兴趣与我如此相像，实在令人开心。有共同话题的我们就在顶楼待了好久，直到大鐘响起，剩下十五分鐘。
    「其实……我觉得你没有想像中那么内向，」好不容易聊完，我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话还蛮多呢。」
    「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在群体中相处，」陈雪蔷咬着嘴唇说。「但若是兴趣相同的人，或是已经熟稔的好友，我就会感到比较自在。」
    「你知道，你现在在班上的状况吗？」
    「我感觉得出来很多女生都讨厌我。」她叹口气。
    「实际上不多，」我安慰她。「真正讨厌你的，只有张世瑜、戴宣綺和几个心机重的女生而已。其他人，都是因为害怕被波及，才会勉强加入属于她们的那派。」
    「这么说你也是？你好像跟张世瑜和戴宣綺很要好，」陈雪蔷眨了眨眼睛问我。
    「我并不讨厌你啊，不然也不会跟你聊天了。至于我和张世瑜她们，并不是要好，只是泛泛之交而已。」
    「我了解。」陈雪蔷将头探出女儿墙，望着底下绿油油的操场和森池中学引以为傲的美丽池塘，「然而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与她们亲近？」
    这是个好问题，我静下来思考。

 第四章 忆 (6)

    「也是因为害怕吧？」陈雪蔷一针见血的问。我用力点点头。
    「这样的友谊并不坚固，」陈雪蔷认真地凝视我，「我希望遇到真诚的好友，而不是为了某些利益而欺骗彼此。」
    我低下头，用力思索这句话。我和戴宣綺、张世瑜或许太接近了，她们可不是小角色，所以接触每个人，必另有企图。想到这儿我打了个冷颤。
    陈雪蔷微微一笑，镜框下的大眼透露出超龄的智慧。「别胡思乱想了，不是说要唱歌给我听？」
    唱歌。我最喜欢的事使心情瞬间放松了下来，「刚刚你只唱了前半段，我来把后半段唱完。」
    「好啊，」陈雪蔷露齿而笑，面孔尽是童真。
    我深吸一口气，对天空大声唱出：
    itmighthaveappearedtogounnoticed
    也许是不愿被人注意到
    buti’vegotitallhereinmyheart
    但我都了然于心
    iwantyoutoknowthetruth,’causeiknowit
    我要你知道一切我都明白
    iwouldbenothingwithoutyou
    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didyoueverknowthatyou’remyhero?
    你可知道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you’reeverything,everythingiwishicouldbe?
    你是我想要学习的一切？
    icouldflyhigherthananeagle
    如今，我可以飞得比苍鹰更高
    youarethewindbeneathmywings
    因为你是我翼下的风
    fly,fly,flyhighaway
    飞起来，你让我展翅高飞
    flyhighaway,sohigh
    飞啊！飞向天际
    sohighicouldalmosttouchthesky
    高到几乎可以触到天际
    thankyou,thankyou
    谢谢，谢谢你……
    thankgodforyou,thewindbeneathmywings
    感谢上天，因为你是我翼下的风
    「哇，你的歌声好好听唷！」陈雪蔷拍手说道。「有想过要当歌手吗？」
    「很多人这么说，不过我自己没有打算耶，」我搔搔头。「现在把书念好比较重要。」
    「其实如果你歌唱得好，不念书就去当艺人也很好呀。」
    我知道爸妈不可能同意自己这么做，但我依然莞尔，「谢谢你，我会考虑。剩五分鐘了，我们赶快回教室吧。」
    「嗯，好，」陈雪蔷点点头。「我还真不想回去那里……」
    「我想戴宣綺她们应该不会採取行动，放心吧，」我耸肩。「还是回去，以免老师担心。」
    「当然，」她頷首，与我一同走到顶楼入口，踮起脚尖踩上最高阶的楼梯铁板。「小心唷，这里的楼梯快坏了。」
    「我知道，」我跟随在她身后，在楼梯陡峭和生锈的状况下，只好侧着身一步一步走下去。花了许久终于回到四楼，我和陈雪蔷发现几位科任老师们已经回到教室，便弯着身子，趁他们没注意时加快脚步溜过去，然后狂奔在楼梯间，直到抵达一楼。
    「哈哈……好刺激喔！」陈雪蔷银铃般的轻笑，回盪在杳无人烟的一楼走廊之间，「他们竟然没发现我们耶。」
    我不由得愣了愣，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开怀大笑。拋开平常显露在外的无自信模样，她与一般的国中少女其实没什么差别。
    我们一同快步回班级教学大楼，陈雪蔷一路上跳呀跳的，不时与我讲几句话，我也笑着回应。然而踏上爱班教室前的那条回廊，她剎那间又回復到害羞、与人零接触的模式。
    「怎么了？」我不解，她只是指指迎面而来的张世瑜和戴宣綺。
    「唷，终于回来了，」戴宣綺看到我，挥了挥手。「咦？怎么还跟陈雪蔷一起？」
    我点头，随便撒了个谎：「老师叫我带她去导师室。」同时用眼神示意陈雪蔷别说话。
    「这样啊，」张世瑜大笑。「辛苦你啦！」
    「嗯，」我冷淡的应声道，赶紧拉着陈雪蔷进教室。此时上课鐘声响起，同学们纷纷拿出课本，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当朋友吧？」眾目睽睽之下，我只好在她走回位置前悄声问。
    她对我眨了眨眼，比了个嘴型：「一言为定。」

 第四章 忆 (7)

    一个多月以来，我们虽成为了好友，但我始终不敢在同学面前表现出喜欢她的样子。除了害怕被讨厌，戴宣綺和张世瑜似乎也发现我与陈雪蔷的关係，所以总是跟随在我身旁，完全不给我接触她的机会。
    「喂，韦蕴昕，中午一起去吃午饭吧？」下课时间，张世瑜慵懒地翘着脚，开口邀我。
    「不了。」即使学校禁止学生把食物带到餐厅以外的地方，然而午休是我和陈雪蔷唯一的相处机会，因此我们常偷偷把便当带到顶楼，一边用餐一边谈天。「我中午还有事，吃完就要先走。」
    「真奇怪，你好像很久没出现在学生餐厅了，」戴宣綺皱眉。「你那里是不是还有一堆饭券？」
    「没有啊，」我心虚的摇摇头，其实抽屉里还有一整叠。「每天都去餐厅，当然会用到。应该是你们没看到我而已吧！」
    「这样喔，」张世瑜若有所思地頷首。「好吧，需要我们告诉程以贤他们吗？」
    「没关係，我可以自己说，」我望了望周围。去学生餐厅，如果不是和张世瑜一起，就是加入程以贤那桌。
    这时我竟发现他坐在陈雪蔷前方的座位上，走上前细看，原来他正拿着一本单字小册子，请教她英文。这令我微微感到吃惊，没想到他的程度也不及她。「程以贤，你在问她英文？」
    「对呀，最近考虑要去参加英检中级，所以就来问问陈雪蔷，她已经通过了。」
    惊讶的情绪使我不顾形象张大嘴，「这么厉害！」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程以贤笑了笑，问道。
    「哦，只是想告诉你，今天中午不会一起吃饭。」我同时向陈雪蔷眨了眨眼示意。
    「这样，」程以贤点点头，「我知道了。」
    中午时刻，我匆匆拿出早上买的小饭糰后，就偷偷摸摸地溜到科任大楼顶楼找陈雪蔷。怕引人注目，我便和她分开行动。当我踩过那微微摇晃的铁梯，费了一番力爬上楼，陈雪蔷已经在那儿等我了。「嗨，来啦。」
    我走到她身旁的石椅上坐下，撕开饭糰的塑胶包装，大咬一口，「好饿唷！你吃什么？」
    「我妈帮我做的便当，」陈雪蔷拆开布包，再用布裹起手，打开装着热呼呼、刚蒸好饭菜的便当盒，「要吃一点吗？我觉得你吃好少。」
    「嗯……好啊，谢谢了，」我拿起她借我的叉子，吃了一小段香肠，因为一个饭糰实在无法填饱我的肚子。
    我们并肩坐着，一口接一口，我也不经意吃掉了陈雪蔷一部份的午餐。她妈妈的厨艺十分厉害，不论是什么，在她的便当里都能成为调味、口感恰当、香喷喷的料理。「好好唷，你妈妈都有时间帮你做便当。」我语带羡慕的说。
    「我妈是家庭主妇，」陈雪蔷耸耸肩。「我爸是大学外文系教授。表面上虽然感觉不错，但他们常常吵架，我和哥哥都受不了。」
    「你有哥哥？真的？」我睁大眼，「我好想要有个哥哥，虽然我弟很乖，可是当年纪大的老是挨骂。」
    「我哥是三年忠班的，他叫陈祐廷，如果你想认识，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再看看吧，」我微微一笑，将塑胶袋放入随身携带的袋子后，跑到围墙边深了个懒腰，「啊，吃得好饱。」
    陈雪蔷闔起便当盒，便漫步到我身旁，「我也是。还有半小时，我们慢慢聊吧。对了，其实……」她似乎不太好意思，「我真的很希望，你平常在班上也能和我多说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我也很想，只是戴宣綺她们一直干涉。」
    「其实真正的友情是经得起他人考验的，」陈雪蔷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随即抬头望向苍穹。「我一直觉得……戴宣綺不是真正喜欢你。或许张世瑜是，然而在戴宣綺的阴影下，她不可能透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你看到的并不是她们原本的样子。」
    「我知道。」我低头，「她们已经是心腹之交，像我这样的人却突然进入她们的交友圈，不免会令人感到疑惑吧。但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会被她们欺侮。」
    陈雪蔷沉默了一会，突如其来地岔开话题，问我：「有听过『心墙』的故事吗？」
    我摇头，等待她解释。

 第四章 忆 (8)

    「你知道吗？每个人的心之间，都隔着一道墙。这道墙会随着另一面世界的不同，而改变它的厚度。」她往远方的天边看，眼里丝毫没有情绪，语气里散发出一般国一生所没有的成熟。
    「照你这样说，那我和戴宣綺，甚至是和张世瑜之间，是不是也存在这么一面墙呢……」
    「我想多多少少是有的吧，几乎没有人会愿意完全敞开心胸，连家人、最好的朋友亦然。但存在一种情况，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墙，从一方能随意穿透，另一方却丝毫无法进入。一面坚固无法看透。这样的缺点是，有一方愿意接纳，另一方却想尽办法回避。
    「我想你跟她们之间，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那样的人，除非先行让你进入她们的世界，否则……我觉得是一件危险的事。」陈雪蔷下了个结论。
    「这样啊……我懂了，」我低头，又半带好奇的问她，「那你和我的心之间，墙有多厚呢？」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陈雪蔷淡淡的瞟了我一眼，「心墙的厚度，是无形间形成的，只有自己的心才知道该让它增厚或渐趋薄弱。」然而她粉色的小嘴勾着一抹笑意，「但希望我们能让这道易碎的瓦壁崩落，亲自面对最真挚的彼此。」
    我深吐一口气，对我来说，和陈雪蔷相处其实比和张世瑜轻松太多了。「但愿如此。慢慢来吧。」
    陈雪蔷转过身拉起我的手，开朗的露齿而笑，我也摆头以示回应。
    2007年的秋日午后，在森池中学顶楼阳光中的温存，两个懵懵懂懂的国一小女孩，抱着对友谊的美好憧憬和信任，许下了这个约定。
    我那时却不知将会发酵的是微带酸涩的青春和为爱付出的心痛感。
    中午下楼后，紧接着是体育课。老师要男女生各分成两组，男生打篮球，女生则打排球。通常採自由分组制，至于今天正好轮到我当组长，于是我立刻将陈雪蔷纳入组别。其他女生看了只是撇撇嘴，不过我很轻易地在张世瑜脸上找出一丝不快。
    陈雪蔷的体育虽不顶尖，可也不算差；她一连得了好几分，让我们顺利赢得比赛，也让另一组必须接受跑操场的惩罚。
    「不错嘛，你很厉害，」全组在一旁纳凉的同时，我拿了瓶水给陈雪蔷，夸奖道。
    「谢谢，你更厉害，」陈雪蔷瞇起眼睛微笑。
    此时我感受到戴宣綺对我投射来的冷冷寒意，像是在警告我一般。我不予理会。
    接下几节课，我都主动邀陈雪蔷同组，几位女同学虽然颇有微词，却也只能乖乖听组长的话。
    放学后，我拎起书包往外走时，被身躯高大的戴宣綺蛮横地侧身挡住：「韦蕴昕，什么时候跟陈雪蔷那么要好了？」
    「对嘛，都不把我们俩放在眼里，」张世瑜站在戴宣綺身后，带着冷冰的眼神指责着。
    我深吸一口气，想到今天跟陈雪蔷的承诺，决心勇敢一次。
    只要跨出第一步，日后铁定就一点也不难。
    「我要跟谁好，是我的自由。陈雪蔷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你们应该跟她相处一段时间试试看，」我语调平板的说。
    「你……」戴宣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我已经绕过她，头也不回的走出教室。
    抵达校门口，才接到父亲的来电，要我单独回家。我叹口气，缓慢步行不过二十分鐘，当作减肥运动也罢。
    陈雪蔷回家的方向与我南辕北辙，一时也想不到要和谁走，只好孤伶伶的走在人行道上。几位公立国中的学生从我身旁窜过，嘻笑着打闹，在我耳里听起来莫名刺痛。要是我们班也能如此单纯就好了……
    我甩甩头，决定拋开悲伤的情绪，专心观察起周遭的人事物，亲切和蔼的家庭、路旁花圃里的稚嫩小草、垂鬚的老榕树。不匆忙的我，突然珍惜起这片刻的悠间，从书包里拿出手机，随手拍下正对我微笑的小花。按键式手机的画质不是很好，但那是现在手上唯一的工具。
    「嗨，在拍照？」我按下快门键的那一刻，有人突然从后方轻点我的肩膀。我转过身，凝视程以贤的明亮大眼和温柔笑容。
    「嗯，看到这朵很漂亮的花，就临时起意想拍起来，」我莞尔。「你也走这条路？」这儿离校门已经有段距离了，他会出现，一定也是在回家路上。
    「是啊，我家就在下下个路口右转，」他指向很远的前方。
    「那离我家蛮近的耶。」
    「一起走？」
    「好啊，」我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尘灰。程以贤扯扯嘴角，我们便并肩往前走去。
    「你最近好像跟陈雪蔷很要好？」
    「是啊，最近开始发现她的好了。」
    「那是好事，」程以贤頷首，「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不太懂为什么班上都不喜欢她。」
    「你的个性太好了，」我笑道。「虽然她是真的人不错，但我想任谁你应该都不会讨厌吧。」
    「不，」程以贤突然沉下脸，「我讨厌戴宣綺和张世瑜。」
    「咦？」我惊讶的睁大嘴，几乎没有人敢如此坦白，「那你……会不会也讨厌我？」这是我最担心的部分，于是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当然不会，」他拍拍我的肩，同时露出招牌微笑，「你其实很优秀，个性也很棒呀，跟她们在一起不会受到影响。依我看，你根本不想和她们有所往来，只是害怕吧。」
    程以贤说的竟跟陈雪蔷如出一辙，代表这真是个问题了。
    「好啦，我相信班上大部分同学都知道这点，」程以贤安慰道，「不用担心，你在班上还是很受大家欢迎，我可以保证这点。」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回答，与他相视而笑。
    此时此刻我发现，程以贤在我心中已有份重要地位。每每和他相处，我都会感到莫名愉快。
    不过目前来说，我们只能算是很要好的朋友，以及班长副班长的合作关係。

 第四章 忆 (9)

    自从上次放学碰巧遇见程以贤，我们便每天相偕步行回家。其实程以贤住的那栋公寓只离我家约莫一百公尺，因此他通常会先送我到大厦门口，再慢慢走回自己家。
    放学时刻大概是我最开心的时光，程以贤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我们之间没什么隔阂，能够天南地北、肆无忌惮的聊天。透过这种互动，我渐渐了解关于他的一点一滴，像是家人、宠物、国小的好友，或是现在班上的同学等等。我也惊愕地得知，其实他某些时候竟有些微自私的想法，或是对人事物心生排斥。
    但我就是欣赏这样的他。人不可能零缺点，就算有，也会显得特别无趣。或许有一些缺点才算是最完美的。
    就这样维持了不到一星期，紧接而来的是我的生日。
    对爸妈来说，我和弟弟是家中的两个宝，在家境还算富裕之下，他们每年都会砸下重金，预约一家餐厅的包厢，并邀请所有的同学来参加一场生日宴会。随着我们的年纪增长，花样就越来越多。
    当然我也是很忙碌的，因为从十岁起，每年我都坚持要设计邀请卡，算是贡献一点心力。
    生日在星期一，因此在星期日举办派对。星期四时，我将一张张自製的粉红色邀请卡带至学校，发给班上同学。为了避免尷尬，每个人都有一份，至于和我不熟稔的人是否到场，就交由他们决定了。
    班上的同学兴奋地研究当天会有什么节目和佳餚，直到我将卡片轻轻放到雪蔷桌上，才引来女生们的一小阵骚动。
    「不会吧？韦蕴昕，你要让她去？」心机女a说道。
    「对啊，她来会破坏气氛。」心机女b狠狠瞪了雪蔷一眼。
    「喂，你们这么说太过分了吧？」怡臻大声袒护我，她大概是除了雪蔷之外，我在班上最要好的莫逆之交吧。
    「本来就是这样啊。」
    「我希望雪蔷能来，」我大声说道，「如果你们因为这样就不想到场，请自便。」我倒不信她们会放弃那些高级餐点。只见她们撇撇嘴，不再说话。
    雪蔷感激地望着我，悄声告诉我她那天一定会到。我点头回应。
    星期日，班上一半以上的同学都来了，远远超乎我的想像。果然，那些女同学们相继出现，包括张世瑜和戴宣綺。自从我和雪蔷熟悉，便很少跟她们俩说话，因此在班上没什么人缘的她们到场后，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就互相咬起耳朵。
    爸妈穿着漂亮的衣装，向每位进入包厢的同学亲切地问候。我则被安排坐在最中央的显眼位置，身着华丽的连身洋装，平时扎起来的马尾被梳成公主头，颈上戴着项鍊，像极了城堡内的公主。
    十二点一到，餐点陆陆续续送进，我最喜欢的寿司拼盘、烤肉串、披萨、炸鸡和薯条……以及一个三层巧克力大蛋糕，份量多到同学们都不见得能吃完。用餐的同时，还有专人在旁弹吉他演唱、表演魔术或是小话剧等等。
    同学们纷纷递上礼物并说生日快乐，不过我始终没看到雪蔷的身影。
    她还是决定不来吗……
    叮铃！有人按了包厢门铃，猛然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动作。服务员拉开大门，衣着依旧朴素，却难得拿下眼镜的雪蔷，缓步走了进来。原来眼镜框下的她，有双清澈明亮的大眼，使我感到些微吃惊。
    「什么嘛，还真够厚脸皮，」我听见几位八婆耳语。然而我仍走上前，开怀笑着，「哈囉，雪蔷，很高兴你来了。走，我带你去你的位置。」
    一群同学就如此怔怔的观看我与雪蔷走到专属她的座位，位于我和怡臻之间。过了几秒，才有人开始嘻嘻哈哈，大家终于再度放松心情吃喝起来，一切恢復正常。
    我松口气，雪蔷点点我的肩膀，将一盒细心装饰的礼物拿给我，「这是我做的，希望你会喜欢。」
    「我做的」这句话让我带着疑惑打开盒子，没想到是一只针织的布製皮包，刺着一面画有爱心的墙，以及「昕蔷」二字。我随即意会过来，原来我们的名字恰好也能组成这个有意义的字汇。
    第二个念头则是惊讶，没想到雪蔷有双巧手！「真的谢谢你，你真的好厉害，做得出这种东西……你对我太好了。」
    「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淡淡一笑，「当然要对你好啦。」
    我大笑，伸出双臂紧紧拥住她，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接下来的时间我无惧于女孩们投射来的不悦目光，和雪蔷、怡臻二人聊起天。过了不久程以贤也加入。
    他们真的是我在班上最要好的朋友。
    我想今天来我生日宴会的人，有部分应该是想来佔便宜吧。他们并不真心喜欢我，只是在乎我们家的钱财而已。
    我在心里暗自决定要和这些仅是泛泛之交，却又爱吹捧我的人，一刀两断。

 第四章 忆 (10)

    自从发现好友为何人，我和程以贤也愈来愈常走在一起。
    我发现他和我一样，不论怎么袒护雪蔷或怡臻，也永远不会被班上同学排挤。或许就是这里人的缺点吧，眼里永远只有外貌和权势。我不禁怀疑，如果今天雪蔷也是出身富有人家，会不会受到较好的待遇？
    而时常相处的我们，理所当然地接收到各方传来的曖昧眼光，以及怀有敌意的眼神。
    其实我心中是暗暗高兴的，我一直认为自己只是想气班上女生，让她们以为追程以贤无望，并没有掺杂着其他情愫。
    离生日一个多月之后的下午，我和他再度相约一起回家。刚结束段考的我们开口闭口谈的都是分数，还真令人感到有些厌烦。
    班上成绩最好的莫过于程以贤和雪蔷了吧，光是他们俩就长久霸占了班上的一、二名，而我则一直居于第三。程以贤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谈论他和雪蔷之间的竞争有多么激烈，平均分数有多么相近。
    我耐心听他说完，突然心血来潮问他：「程以贤，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的表情瞬间凝结。顿了几秒，我正感觉不对，他才莞尔，「有啊。」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在此时萌生一股微微酸意。「以前国小的同学唷？」
    「不是，那些同学除了几个要好的，就几乎没联络了。是学校里的。」
    「了解，」我抿抿唇，看他的眉头逐渐转为紧蹙，不由得大笑，「你不一定要告诉我是谁啦，这么紧张干嘛。」
    他感觉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拷问我呢。」
    「哦，那我现在就来好了。」我瞇起眼睛，一步步向程以贤逼近。
    「啊呀呀呀……韦小姐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嘛，你家就在对面，拜託饶了我吧。」
    「好啦，勉强勉强。」我抬头看了看，发现刚好是绿灯，「我过去囉，拜拜。」
    开心的和程以贤挥手道别后，我穿越斑马线，进入马路旁的一栋豪宅大厦。我刷了门禁卡，再搭电梯抵达十楼。一打开家门，爸妈所聘请的帮佣随即走上来迎接我，「蕴昕小姐，回来啦。奉夫人的命，我已经将水果削好放在餐桌，还有牛奶麦片的点心，随时可以取用。」
    「好的，谢谢你，」我微笑。从我出生起就在家里工作的黄奶奶，对我来说如同真正的祖母一样，看见她真挚和蔼的笑容，心情也舒畅了些。
    我在餐桌旁坐下时，现正国小四年级的弟弟逸宇走出房门，坐到我对面，狼吞虎嚥地吃着麦片。「小心点啊，不要噎着了，」我提醒。
    「姐，」逸宇抬起头，用充满童真的大眼望着我，「等一下教我功课好不好？好难喔，我都看不懂。」
    「好、好，」我迅速地吃完麦片和水果，便到逸宇的房间陪他做功课，直到黄奶奶叫我们去吃饭，我才发现转瞬间已过了两小时。一出房门，刚下班回来的爸妈，用亲切的眼神凝视着我们，「小昕、小宇来吃饭，今天黄奶奶煮了好吃的义大利麵，还有煎肉排。」
    「耶！」逸宇高兴的欢呼，我也微笑坐到妈妈身旁。
    由于白天在外忙碌，晚餐时分向来是家人聚集的最佳时光。我们相谈甚欢，爸妈频频询问我和逸宇在学校的状况。我这才发现自己满口都是程以贤和陈雪蔷。
    突然想起自己的功课尚未解决，我连忙向父母请示离开餐桌，回到房间、打开书包，拿出数学习作和国文讲义就写了起来。我叹气，自己的功课可比逸宇难上不知多少，加上是私校，份量自然增了许多倍。
    直到十点才把功课写完，我完全累翻了。
    匆匆洗完澡，我不由得瘫在床上，看着显示十一点的闹鐘，疲惫地闭上眼睛，准备梦周公去……
    往左一翻，柔软的触感轻轻地呵护着手掌，这里放着程以贤在生日时送给我的凯蒂猫大玩偶。
    「这个玩偶送给你，很可爱，你应该会喜欢。」还附上他令人迷魂颠倒的微笑一枚。
    每晚我抱着它沉沉入睡之时，就像进入了天堂。
    这或许混杂了点依恋之情吧？

 第四章 忆 (11)

    发现自己喜欢程以贤时，又过了一个月。曾经提过，我原本以为自己是想让那群女孩生气，才会觉得与程以贤共处特别美好，然而喜欢他的症状相继出现。
    第一个症状显现之时，就是某天下课，怡臻慌慌张张地跑到我身边，告诉我有位女孩约程以贤去学校最有名的「森池」。我惊讶，与怡臻快步离开，打算去凑凑热闹。
    「在那里，」怡臻说道。森池旁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学生，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最前方，才看见仁班的班长拿着一张卡片，双颊泛红地将它拿到程以贤面前。「程以贤，自从在班联会上认识你，我就被你吸引住，我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你能够接受我的心意！」她有些语无伦次。
    我屏住气息，莫名感到紧张。奇怪，程以贤是否接受并不关我的事啊？
    程以贤默默盯着卡片许久，轻叹一口气，「很抱歉，」他摇摇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女班长愕然，手中的卡片几乎被她捏皱，「是谁？」
    「这不能说，但我心中只有那个人。」
    「喔喔喔喔喔！」眾人发出看好戏的声音，挖到八卦似的，「程以贤有喜欢的人！」
    仁班的班长低头，几位女同学的嘘声接踵而来，一滴泪不争气地滑下她的面颊。她抽抽鼻子，甩头就往教室区大步走去。
    「啊咧？被拒绝囉？」怡臻轻声呼道，「他到底喜欢谁啊，真爱搞神秘。」
    我没说话，只是望着程以贤的脸庞。
    「你到底在做什么？一直愣愣的看着他，」怡臻见我的反应，感到困惑。
    「他已经这么说过第二次了……到底喜欢谁……」
    「他喜欢谁喔，我也很好奇，只是那是他的事，我没资格管。」怡臻耸耸肩，却又立即想起什么，不禁睁大眼睛，对我悄声说道，「该不会，你喜欢程以贤吧！」
    「咦咦咦！」我大声叫起来，顾不得旁人眼光，几秒后察觉自己的失态，才连忙降低音量：「这不可能吧！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怡臻赶紧将我拖到人群外面，认真地问道：「你想想喔，今天仁班班长跟程以贤告白的时候，你会不会担忧他会接受？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你会不会觉得心中有股酸涩？很想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仔细想了想，最后缓缓点头。
    「那就是了，」怡臻叹气。「这就是吃醋加上难过的感觉。不过喜欢程以贤这号人物要小心啊，万一他也喜欢你，你可是会被疯狂追杀的。」
    「我知道……」突然得知这项事实，我有些不知所措。
    「那就加油吧，」怡臻拍拍我的肩。
    这是第一个症状，至于发现第二个的时候，是我和雪蔷的午餐聚会。
    虽然我已经能和雪蔷光明正大地相处，我们却还是习惯到顶楼阳台用餐，有时候怡臻也会加入。当然程以贤不知道，毕竟这是属于女生的小聚会。
    那天上午，程以贤说了一些很有趣的故事，于是我不停地跟雪蔷转述。她听完，不由得笑了起来。接着我竟又滔滔不绝说着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大多都关于自己和程以贤放学后的时光：遇到一隻受伤的流浪猫，就一块把牠送到动物医院；比赛谁捡的花朵最漂亮；甚至坐在人行道旁观察路人的表情与动作。
    虽然得承认我们有些无聊，但对我来说，这是最欢乐的时分。
    雪蔷有耐心地等我说完，才问我：「嗯，蕴昕……你不觉得自己讲了太多有关程以贤的事情了吗？」
    听到这句话，我愣住了。
    雪蔷只是凝视着我，我大概猜得到她在想些什么。
    我的脑海里不停重覆怡臻的话语，还有刚开学时所拥有的想法。
    刚开学时，我认定自己不会跟那群花痴女一样，眼神追着程以贤跑。
    刚开学时，我认定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程以贤。
    刚开学时，我认定自己跟程以贤，就只会是朋友而已。
    然而错了，一切都错了……曾几何时，他已经悄悄渗入心中，成为我最掛心的那个人、我喜欢的人。
    现在想来，我不断责怪自己有多么没用。如果我对于情感的控制并非如此薄弱，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吧？
    最后我迅速吃完午餐，连声再见都没说，就匆匆回教室去了，独留一脸疑惑的雪蔷。
    我这么做只是想掩饰两颊上的羞赧。

 第四章 忆 (12)

    「蕴昕，老师要找我们过去，我们一起走吧！」不同于我连名带姓称呼男生的习惯，程以贤总是叫我「蕴昕」。
    「嗯……好。」我失神地望着他的俊美脸庞。
    「你怎么了啊？看你最近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我……没什么，」我连忙甩甩头，「不是要找老师？走吧。」
    我跟他走到七年级导师办公室，找到班导师，才发现她要我们帮忙搬作业之类的苦差事。真是，这种工作要小老师做就好，何必劳烦班长副班长呢。不过和程以贤一起去，倒是令我挺开心的。
    几分鐘后，我和他抱着一大叠簿子，步履蹣跚的走在走廊上。纵使两个人分摊，一人只需拿几十本，依然挺重的。
    「很重？」程以贤看我汗流浹背的模样，问道。
    「嗯。」
    「我帮你拿一些吧，」他改用一隻手臂拿着本子，空着的手掌无意间轻拂过我的上臂。一阵温暖逐渐浸染皮肤，令人感到一阵酥麻，我的思绪则一片空白。
    「不、不用了！这样太重了！」待我回过神，程以贤已经顺势拿走我手上一半的簿子，走在我的几步路前方。
    「没关係啦，我力气没那么小，」虽然他的话语中带有些许自夸成分，在我耳里却犹如白马王子拯救公主时所说的誓言。我深吸几口气，冷静！韦蕴昕，冷静！
    唉，没想到他只是不小心碰到我一下，就会让我產生如此大的反应。
    总而言之，我似乎生病了。生了疯狂陷入爱情的病。很可笑吧？
    「你等等放学有空吗？」回到教室，将两大叠作业簿发放完毕后，程以贤悄声问我。
    「有啊，怎么了？」我不明就里地问。
    程以贤神秘地瞇起眼睛，「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种曖昧的语气，使我呼吸逐渐急促，令人窒息。
    放学后出校门，程以贤便拉着我搭上一部公车，还笑嘻嘻地不告诉我，目的地在哪儿。
    说来你可能不相信，但在这之前，我完全没有搭过公车，我和弟弟从小到大都由家里的司机接送。同学们都很羡慕，然而这种与眾不同的感觉，常让我感到懊恼。
    例如这天，就得由程以贤先帮我垫钱，因为我身上只剩几张大钞。甚至上了公车，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投钱，以及投在哪里。
    「你……真的很夸张欸，」连程以贤都忍不住「讚叹」，「我没看过有人到现在还不会坐公车的。」
    我低头。那是事实，我真的不会。
    幸好程以贤不再说什么，只是带我到公车后排的双人座，然后例行地跟我聊起学校发生的事。
    过了约莫十五分鐘，公车铃声响起，他才拍拍我的肩告诉我，到了。
    下车后又走了一会儿，程以贤与我停在一间咖啡馆前。
    「这是我姑姑开的咖啡馆，还算有名，人客眾多。他们的红茶很有名，刚好想到你喜欢喝红茶，所以就带你过来坐坐。」
    没想到他竟然记得，我曾经说过自己喜欢红茶……
    「姑姑，我来了！」程以贤看我惊喜的面容，勾起嘴角，拉着我的手进入咖啡馆。
    「呀，小贤来了，」一位外表年轻的女人走上来抱住程以贤，「好久没看到你了，欢迎。这位是小贤的同学吗？小贤，带她到靠窗的那个位置吧。」
    程以贤领着我坐到落地窗旁的位置，这儿恰好能看到熙来攘往的马路街道。
    我环顾四周。这是一家装潢极为精緻的咖啡馆，虽不华丽，却能在每一处感觉到程以贤姑姑的用心：可爱风的面纸架、木製的餐具、隔壁桌上那杯咖啡的拉花……我打从心底喜欢这间咖啡馆。
    程以贤在我对面坐下，「我刚刚已经帮你点了一杯店里最有名的印度红茶，等等就会送来。」
    「好。」我抿唇，「程以贤……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受欢迎啊。」
    「什么意思？」他有些警戒。
    「我是说被告白的事。」
    「哦，那个啊。还是很多，果然到国中还是一样，」程以贤耸耸肩。「不过当然是被我一一拒绝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原因。」
    我愕然失笑。这应该代表，如果我跟程以贤告白，也会被拒绝吧。
    「算了，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他往后一仰，「你呢？总有喜欢的人吧？」
    我轻轻点头，他则莞尔。「那很好啊。」
    我不语。此时服务生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送到我面前，但我无法下嚥。
    「很好喝啦！喝吧，」程以贤看我一脸紧张，不禁大笑，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嗯。」最后我受不了他，于是啜了几口。的确，味道香浓而爽口，果真是他口中的佳茗。
    「你干嘛啊，蕴昕，」他面露疑惑。「唉唷，你该不会也喜欢上我了吧，哈哈。」
    我扯扯嘴角，硬是挤出一抹淡笑。他说得并没有错。
    程以贤又露出那温柔的笑，喝了一口他的茉香绿茶。
    不知怎么地，我一直觉得他喜欢的人，绝对不是我。我莫可奈何，他大概只能以好友的关係继续待在我身边吧。
    殊不知没多久后，我们竟连这点都做不成。

 第四章 忆 (13)

    日子又平静的过了许久。
    这段期间我与程以贤仍维持好友的关係，也不想刻意打破它。我想那是因为，害怕告白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吧。
    我并没有在怡臻和雪蔷面前提到「喜欢程以贤」这几个字。在程以贤是校草之一的状况下，我不想刻意去提及，但不用我说，她们应该也看得出来我的眼神永远都追着他跑吧。
    在暗恋的情愫、课业的繁忙及戴宣綺和张世瑜的敌意之中，我跌跌撞撞地度过国一上学期和国一下学期的一半。
    直到五月二十号那天早晨，刚考完段考的我们，感到心旷神怡且忙于休间娱乐之际，程以贤带了一个黑色大盒子到学校。
    「欸，那啥？」他一步入教室，就有一群男女同学上前好奇询问。
    「哦，你说这个啊，」程以贤露齿而笑，拉开盒子的拉鍊，将放在里头的木製物体拿出，「这是木吉他。」
    「木吉他？你会弹唷！好厉害～」一名女同学諂媚地说道，眼里蹦出两颗爱心。
    「程以贤，弹给我听！」「程以贤……」
    这下糟了，连别班女生也跑来凑热闹，佔据了走廊，一声又一声喊着他的名字，听来真肉麻。
    幸亏当程以贤感到不知所措时，一位男同学出声拋出个问题解救：「程以贤，你带吉他来学校干嘛？」
    「欸对唷，他要做什么？」「来弹给大家听的吗？好期待！」一群人议论纷纷。
    此时有人猛然大喊：「今天是520，我爱你！」
    「喂喂，以贤兄，」程以贤在班上最好的朋友，也就是卫生股长，搭着程以贤的肩开玩笑：「你该不会要对喜欢的人告白吧？」
    「嗯……」程以贤想了一会儿，才露出脸颊上的酒窝，开心地说：「我是这么打算没错啊。」
    我的天，在这一刻他不知道扼杀了多少少女心，当然还包括我喜欢他的那份纯情。
    「上课、上课，老师来了，大家赶快回坐位！」风纪股长在台上喊。这波从走廊来的威胁，顺利击退了团团围住教室的一群女孩。我连忙回到坐位，而程以贤只是扯扯嘴，便赶紧收好吉他，回到椅子上。
    班导「囉嗦鬼」罗瑟瑰走了进来，洒脱地拿出巨大三角板和几隻粉笔，唰唰唰打开课本，尖声喊道：「各位同学，现在翻到第七十五页，段考考完了，我们要来教新课程，也就是线型函数的部分……」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哀嚎声，老师大力拍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全班安静下来。
    明知囉嗦鬼生气起来可怕至极，我依然趁着全班算数的空档，偷偷写了张纸条传给程以贤：「程以贤，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拿到纸条，用困惑的表情凝视它许久，才缓缓拆开。似乎认出是我的字跡，他微微一笑。
    过了不久，老师转身过去写黑板时，邻座同学迅速将纸条丢回我桌上。我翻开，看着上面的字，愣了愣，最后侧身瞧了程以贤一眼，他立刻对我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
    「不告诉你，这是秘密。」程以贤用工整的字跡在纸条上写着。
    我白了他一眼，打算不理会，继续上课。
    然而这个「秘密」足足使我煎熬了一个上午。从那刻起我便无心上课，脑里不断运转的是这难分难解的谜，还有程以贤的神秘浅笑。每每投射视线到程以贤身上，他就只对我眨眼。
    老实说，我觉得他的告白，有可能是真的……
    「韦蕴昕！」回过神，兇巴巴的国文男老师脸红脖子粗地看着我。「叫你起来念课文，有没有听到？」
    「……哦！」我慌忙地迅速起身，大声念出：「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这时我却看见国文老师睁大眼睛，用力哼了几声。我疑惑地看着他，见他迟迟咬牙不语，一旁的男同学才拍拍我，「欸，念错了啦。」
    「啊？」我大喊了一声，全班哄堂大笑。
    老师揉揉太阳穴，皱着眉说，「我叫你念五柳先生传，怎么念到记承天夜游去了……快点念正确的，不要耗时间。」
    感到羞愧的我只好低下头，将课本翻到正确的一页，朗读起来。
    幸好几分鐘后就是午休时间，下课鐘声一响，我就衝出教室到洗手台边，往脸上疯狂地泼水，却怎么样也打不起劲。
    这是怎么回事……我大概是喜欢程以贤到走火入魔了，所以才会疑神疑鬼吧？
    我用手帕擦乾脸上的水渍后，回到爱班教室，静悄悄地拿出午餐，可是环顾四周，我发现雪蔷不见了。
    自从我和她开始在大家面前表现出好友的样子，我便会与她相偕走到顶楼。她应该记得今天的午餐约会才对，怎么会莫名消失呢？

 第四章 忆 (14) (完)

    我困惑地走至科任教室顶楼，一手拿着便当，一手握着铁梯扶手，摇摇晃晃的向上爬，却听见一阵悠扬的吉他声。动听的嗓音从上方缓缓传出，旋律之熟悉令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屏气凝神地聆听。
    那首歌是曹格的〈世界唯一的你〉，对这首歌耳熟能详的我，不自觉跟着哼唱：
    这个世界唯一的你是我拥有的奇蹟
    对我说的一字一句都是我们的秘密
    紧紧拥抱唯一的你无可救药的坚定
    就算世界与我为敌我也愿意我什么都愿意……
    等一等，现在不是沉浸在歌词中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找出谁在顶楼才对。
    「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一道似曾相识的嗓音说道。
    「嗯，我愿意。」是一道女声。
    不得了，竟然有人选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告白，若是被我发现，这一定是……轰动全年级的大八卦啊！
    我喀啦喀啦地跑上铁梯，一股作气推开大门，想知道到底是谁霸占我和雪蔷的私密空间，甚至亲口说出自己的情意。
    然而我看到了令人震惊的景象。
    雪蔷坐在石椅上，专注地凝视对方，而坐在她对面弹着吉他的……是拥有全世界最温柔笑容的程以贤。
    他们听见铁门被打开，吓了一大跳似的，猛然转头，迎面与心慌意乱的我对视。
    我霎时明白了一切。程以贤喜欢陈雪蔷，陈雪蔷方才还答应了他的告白。
    雪蔷背叛了我。
    「蕴昕……」雪蔷訥訥喊了一声，我愣在原地几秒，就失控地推开大门，转身就跑！
    「蕴昕！」程以贤喊得更大声，我听得见他拋下一切，追在我身后的脚步声，自己却仍不顾一切，匆匆忙忙奔下楼梯。我在快到地面的阶梯处滑了一跤，臀部用力撞击阶板，但一点也不感疼痛，站起来又是继续。
    此刻泪水已经浸润脸庞，我啜泣着离开科任大楼，短短十几公尺的路途和阶梯，今天显得特别遥远、特别漫长……
    我跑到一楼花园的森池，坐在池塘畔的长椅上就是不断哭泣，路过的学生不断耳语，我视而不见。
    「蕴昕！」有人紧张地呼叫我，我抬头，发现一脸慌张的雪蔷站在那儿。「蕴昕，你没事吧？」
    平常她这样叫我，我必亲切回应，告诉她不要担心；如今我的心冷了，望着那张时常令我感到愉悦的面孔，竟一点感情也没有。
    「蕴昕，」雪蔷走过来，「对不起……我已经接受他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对自己的冷静语气感到惊讶，「你告诉我啊，陈雪蔷？」
    「蕴昕，」雪蔷似乎快要哭出来，她一时语塞：「我，我─」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咬牙切齿地打断她的话。「只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程以贤一下课就来找我，要我找个隐密的地方跟他说话，我就带他到阳台去，万万没想到他是要跟我告白……」
    「太可笑了，没想到他朝思暮想的人竟是我最好的朋友，也难怪我一直被他蒙在鼓里，也难怪他不愿意告诉我是谁！」我冷笑，「那你呢？怎么没拒绝他？」
    「我不知道……他在班上算是对我很好的人，我很开心，加上他人很好，也很诚恳，就答应了，我从来没想到你可能喜……」
    「错了，你根本睁眼说瞎话，」我愤怒跳起，面目狰狞的瞪着潸然泪下的雪蔷。原本应该是我哭哭啼啼，然而泪珠已经在我的颊上乾涸，我的心只剩下被欺骗的绝望和失恋的痛楚；那种心寒根本不是眼泪可以衬托的。
    「我每天跟你说他的事情，你一定知道，我喜欢他，真的好喜欢他……你怎么可以背叛我？我到底哪里跟你有仇了？」我歇斯底里的对她大吼。
    「不，蕴昕，我没有─」
    「我再也不想相信你，更不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的语锋又转为冷酷，「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靠近我。」我深吸一口气，淡漠的瞧了陈雪蔷一眼，就大步踏离森池，回到爱班教室。
    也许说出心里的话会爽快些，然而我必须告诉你们，狠狠甩上与陈雪蔷之间的大门，并且重新在周围砌成一道墙后，那颗被颶风扫过的心并没有比较好过。

 第五章 裂 (1)

    蕴昕
    一踏入爱班教室，发现程以贤站在教室中央，脸颊泛红，而其他同学不断交头接耳。我的目光锁定怡臻，连忙凑到正与一群女孩交谈的她旁边，「怎么了？」
    「程以贤说他和陈雪蔷在交往……」怡臻皱起眉头，然后在我耳边轻声道：「陈雪蔷应该知道，你喜欢程以贤吧？」
    我沉下脸。「我是没有跟她说『喜欢他』，但她应该看得出来才对。」
    「是啊，连我这么迟钝的人都知道了。而且陈雪蔷又是心思那么细的人，」怡臻耸肩，偷看我的反应，「你早就知道了？」
    「对。我刚刚......亲眼看见程以贤对陈雪蔷告白。那把吉他，就是要弹给陈雪蔷听的。」
    「天啊，」怡臻微微睁大双眼，「然后呢？」
    「我去找陈雪蔷，她只一直跟我说抱歉，所以我就跟她分了，这样。」我轻描淡写的回应。
    「喔，你现在应该不好受，」怡臻搂住我的肩，「不过陈雪蔷感觉并非这种人啊。那程以贤呢？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我摇头。「我没跟他说过。」
    「唉，就叫你好好把握了，」怡臻叹气。「你竟把他拱手让给陈雪蔷。」
    「他很坚持。」我心里深知就算自己抢先告白，程以贤一样不会接受我，「你看，那么多人跟他告白，都被他一一拒绝掉。」
    「好像也是。」怡臻若有所思，然后嘟起嘴，「我们不要理陈雪蔷了啦，她对你那么坏，明明就可以拒绝程以贤，还要答应她！」
    我没说话。这代表陈雪蔷又瞬间少了一名好友，她的朋友应该所剩无几了吧。
    突然有人轻拍我的肩，我转身才发现是高大的戴宣綺和张世瑜。「啊呀呀，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背叛了吧？」戴宣綺对我冷嘲热讽。
    我咬牙，装作不在乎，「你们怎么知道？」
    「拜託，你跟廖怡臻讲那么大声，我们站在旁边，当然全部都听到了，」戴宣綺呛辣地说道，惹来怡臻的不满，她用力骂了回去。想当然尔戴宣綺不会让步，两个女生就这么在教室后方争吵不休。
    此时张世瑜走到我身边，有些担忧的说：「你没事吧？」
    我松了口气，至少张世瑜的语气里没有挖苦的意味，于是卸下心防，低头道：「当然有事，我的心情现在糟透了……」
    「继续跟我们当好朋友吧，」张世瑜开始鼓吹我。「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叫戴宣綺温和一些，也不会反对你和廖怡臻往来。至于陈雪蔷，你应该也不想再看到她了吧？」
    我淡淡一笑。这主意听起来不错，与陈雪蔷之间的不快，让我完全忘却她在顶楼对我的警告。「好啊，但你要答应我，绝对不会违反刚才你说的那些。」
    张世瑜呵呵笑了几声。「当然不会囉。」
    跟谁要好，对我来说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廖怡臻也好，张世瑜也好，戴宣綺也罢……我的心现正毫无温度，任何人都不足以温暖。
    午休结束的鐘声响起，鼓譟的同学们也迅速回座，等待老师。不一会儿陈雪蔷步入教室，迎接她的是班上女生怀有敌意的目光，和男生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然而我一点也不同情她。
    四点放学，程以贤如同往常要和我一起回家，被我果断拒绝。「怎么了啊，平常我们不是都一起走回去吗？」他疑惑的问我。
    「不用，多花点时间跟你的女朋友在一起吧，」我冷言。
    「我跟她回家不同路啊，我们一起走不是刚刚好……」
    「那就自己走吧，不要管我，」听到张世瑜的呼唤，我甩头就走，留下倍感错愕的程以贤。
    和张世瑜以及戴宣綺走到川堂时，我瞄见陈雪蔷站在校门口，撑着欲掉泪的面容。她凝视着我许久，我只是回避，还故意拉起张世瑜的手。
    现在想起来，这很伤人吧？那时候的我却根本想不到这些。

 第五章 裂 (2)

    原本戴宣綺想带我们一起去街上逛逛，顺便去打个撞球，我毅然回绝。和陈雪蔷绝交，不代表我要学坏，但戴宣綺看起来对我极为不满就是了。
    在校门口与她们俩挥别后，我孤单地走在人行道上。放学回家的情景依旧，可似乎多了那么一点惆悵。小贩的亲切吆喝声，小孩玩耍的声音，乃至夫妻的愉快对话……此刻皆与我沾不上边。我垂头丧气，如同隐形人般，任何人都无法捉摸。
    走过便利商店前，路旁不知何时又少了几朵野花，我蹲下身子，对其中一朵轻轻呢喃：「小花啊，程以贤果然不是我的呢。」
    我叹口气，脑海里的画面犹新：
    「嗨，在拍照？」
    「嗯，看到这朵很漂亮的花，就临时起意想拍起来。」
    「一起走？」
    「好啊。」
    我感到一阵头疼，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在这里遇见程以贤的时候……
    思考了一会，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相机，又为这花拍了一张。
    走了十分鐘，我顺利抵家。今晚爸妈要出去应酬、逸宇要去朋友家玩、黄奶奶休假……屋里只剩我一人，望着一百多坪的家中，不由得感到空虚。
    我不会煮东西，所以写完功课，就出外到便利商店买了份微波食品当作晚餐。我不想回家面对令人恐惧的空屋，于是索性在商店里用餐，吃完就看起书来。
    我读的是爱情小说，女孩向暗恋多年的男孩告白，却发现男孩已有了心上人，而且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平常我看这类小说时，情绪茫然，被文字情节所吸引罢了，然而今天的我越看越心痛，还不由自主流下一串泪。
    我没想过自己也会经歷如此悲惨的一天。
    「蕴昕？」听到人呼唤我的名字，我抬头才发现是一脸忧心的程以贤。他手里拿着一瓶绿茶，「怎么不在家里？」
    「家人刚好都不在，所以我就出来吃饭……」我慌忙抹掉眼泪，解释道。
    「这样，」程以贤在我对面坐下，「你今天怎么了？感觉很不寻常。」
    「没什么，」我依然倔强，「就说不要管我了。」
    「我们是好朋友啊，怎么能不管你……」他大概是看出我颊上的泪渍，连忙伸出手将它们轻轻擦乾。
    我任由他触碰我的脸颊，听到他说「好朋友」，不禁感到浓浓心酸。我对他来说，真的只是好友而已吗？
    程以贤收回手，「你放心，就算我和雪蔷在一起，我们俩也不会不理你的……」
    我抿唇，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要在我面前提到陈雪蔷！
    「我知道，」我敷衍道，「我要先走了，再见。」迅速收拾东西，我便跑离便利商店，不忍回头看程以贤受挫的脸庞。
    好极了，真的好极了……我再次逃离了他的身边。突然发现这可能比和他告白的结果还惨。我暗自嘲笑自己的懦弱。
    进入家门，发现爸妈已经到家，我没进房打扰他们，安静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啟电脑，连上脸书。我将相机从书包拿出，插上连接线，把今天拍的小花照片上传。在相片下方我提笔：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与我在路旁一起观察的那丛花儿，那是属于我们俩最美好的回忆之一，今天有几朵却已经凋零了……」
    上传成功，我伸了个懒腰，先到浴室洗澡去。随着热水如雨般淋遍我全身，我复杂交错的情感也稍稍缓和了些。穿好衣服、吹乾头发，我又坐回电脑桌前，点开脸书通知，几分鐘前程以贤在我的相片下方留了言。
    我迟迟不敢点开他的回覆，因为害怕他给我的答案，害怕自己的心思又会被他硬生生拉走。
    喜欢上一个万人迷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霎时我的手机铃铃响了几声，是陈雪蔷传来的简讯。我狐疑地点开。
    「对不起，我们和好可以吗……？」
    我冷笑，她想得太美，她夺走了我的幸福，我最喜欢的人。
    恶魔渐渐占据我的心房，我怀着邪恶的思想将自己要说的话，一字不漏输入手机，发送出去。
    直到我要熄灯时她都没有传来回应，看到我那样写，我想她大概已经绝望，什么都不想回了吧。
    「你以为自己赢了？并没有。现在我跟你不是朋友，我和张世瑜在一起，过得很好。去和你的程以贤在一起吧，我跟他也绝交了，但你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感之下。爱情是最折磨人的东西，我就让它慢慢跟你消磨！」
    不幸的是，我在最后，也就是她离开我的时候，才发现活在愧疚感下的是我，被爱情折磨的也是我。

 第五章 裂 (3)

    我再也没有正眼看陈雪蔷，但怡臻的眼神难免仍会飘到她身上，如果被我发现，我就会慌忙把怡臻拉走。
    因为我不想让陈雪蔷夺去我仅存的一丝友谊。
    程以贤依然不时来找我，我却冷漠以对，即使他说话的语气有多么慌乱和心急。
    其实这是出于不敢面对他。在我如此失控的行为过后，我实在无法想像他对自己的看法如何。加上我气的是陈雪蔷，与他的过度相处，可能会使我迁怒到他身上。
    于是我选择了放弃，离他而去，我们终究是两败俱伤。我输了爱情，他输了友情。
    六月初，是陈雪蔷的生日。班上开始流传她会与家人和程以贤一起庆祝。她并没有邀请其他班上同学，可见她在班上的地位多么卑微。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在生日前一个礼拜的下课，颤抖着拿了一个信封给我。
    「这是什么？」看着粉红色、上方贴有贴纸的信封，我微微皱眉。
    「这是我生日的邀请卡……」她唯唯诺诺地说，「希望你能来参加……」
    为了不给她难堪，我还是伸手拿了过来，却不忘加一句：「你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啊，毕竟我们不是好朋友了。」
    「我知道，真的很抱歉……」她低头，「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来。」
    「我去了有什么用？」我拍桌站起，对她怒吼，「一定是看你和程以贤恩爱的样子，我何必折磨自己？」
    陈雪蔷似乎吓着了，她愣了几秒，随即眼眶泛红地走回座位。
    这时我感受到程以贤不可置信的眼神。他走到陈雪蔷身旁，好声好气的安慰，还不时瞪我几眼，我只默默忽略。
    然而我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发现他讲的尽是一些鼓励的话语，完全没有提到我说了多么过份的话之类的。
    他应该只看见我对陈雪蔷吼，没有听到我对她说了什么话吧。这样也好，不然他可能再也不会正眼看我了。
    我猛然跌回座位，内心充满惆悵，望着那张粉红色的邀请卡沉思。
    经过陈雪蔷的精心设计，邀请卡上画着满满的可爱图案和我最喜欢的凯蒂猫。趁张世瑜和戴宣綺不注意时，我偷偷把里头的信纸抽出来，发现上头有陈雪蔷的亲笔字跡，告诉我，她真的很期待我到场。
    没想到这张卡片会被我如此唾弃……
    即使我多么怨恨她，良心仍会令我于心不忍。
    该做一次人情吗？就去，好让陈雪蔷有点面子吗？我手握卡片迟疑许久。
    看了看周围，班上除了我、怡臻和程以贤之外，似乎没有人收到类似的邀请卡。也就是说，我手上的邀请卡是全世界只有三张的稀有版本。
    我定睛注视着卡片上的日期，是这星期六。我摇摇头，将邀请卡塞入书包，拉上拉鍊，试图不让张世瑜和戴宣綺发现它。
    算了，难得是她的生日，我就通融自己一次吧。
    星期六一早，原本习惯周末赖床的我，竟七点多就刷牙洗脸，并换上一套美丽的粉色洋装。站在镜子前梳了梳平常扎成一束的长发，我轻轻打开房门。大家各自在卧房里舒服的睡着，没有人察觉我已经醒来。
    我打开桌灯，写了张字条告知父母，就拿了皮包，穿着低跟凉鞋离开家中。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迎接清爽的星期六早晨，以往太阳早把街道晒得通红，朝雾并无任何存在的馀地。此时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家早餐店敞开门窗，浓浓的豆浆香从里头飘出。
    我缓步走着，在清晨的微光下，已经走了不知几百遍的路却异常陌生。我四处张望了一回，花了十几分鐘才抵达离家好几条街口的市集。
    这儿的市集每天准时六点开张，虽然卖的不是民生用品，依然吸引许多年轻人或观光客来逛街购物，因此总是涌满了人潮。当然现在这个时段，还不至于拥挤就是。
    我的目标是位于第三街的28号店，里头贩卖的尽是装饰品、马克杯、玩偶等等，也许从那儿挑礼物是个好主意。我踏入店铺，细细将商品瀏览一遍，最后挑选有绿树图案的白色马克杯，还有一个绿色的发夹。陈雪蔷说过自己喜欢绿色，而且还要掺杂点微蓝。
    我提着礼物，矛盾感油然而生，有点儿想开心的笑，又提不起劲。
    邀请卡上写的是十点，挑完礼物，又逛了市集一阵，买了派对可以喝的汽水、小蛋糕，我才拎着大包小包，前往陈雪蔷的生日派对地点。
    这里离那儿有些距离，走过去大约需要半小时，尤其在我提着易碎物品和食物的状况下，要这样走过去，更是艰难。
    不过在钱包里只剩一张红钞之下，不太可能搭计程车，我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行。
    就算才九点多，空气依旧湿热，在烈阳下徒步的我感到上气不接下气，走至餐厅时，不仅已经迟到五分鐘，而且汗流浹背，身上的洋装还能看出弄湿的痕跡。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推开玻璃大门，然而紧握门把的手在此刻僵住……

 第五章 裂 (4)

    陈雪蔷和她的家人坐在里头，她身旁则是程以贤。他们正在谈天，而程以贤屡次搂住陈雪蔷，十分亲密。
    我震惊的愣在原地，果然，来这儿就是看他们放闪，我只是可悲的配角，在远处看男女主角作秀。
    太可笑了，我实在无法默许喜欢的男孩和自己的好朋友在一起，还露出这副模样。
    所以我再一次逃跑。我成了世界上最佳逃跑者，两星期来，我不知逃避现实了多少次。
    我无忌于纸袋里的易碎物品，奋力奔走，直到看见一座小公园。我坐到长板凳上，发呆了一阵，最后拆开塑胶袋，拿起一大罐可乐，毫不迟疑就灌了下去。
    可乐里的空气使腹部感到阵痛，我不理会，不知怎么地，竟想沉浸在这股气氛中……
    此时眼泪才不争气地掉下来，我不禁抽噎，一涌而上的不是愤怒，而是悲伤。
    当我回过神，那瓶一公升以上的可乐，瞬间就少了四分之三。
    「蕴昕！你怎么了？」我两眼无神地抬头，才发现戴着绿色发箍的陈雪蔷朝我走来。今天她没戴眼镜，穿着简便的浅蓝色衣服和牛仔裤裙，看起来十分活泼和漂亮。
    但我现在没心情去欣赏她的衣着。「你不要过来。」
    「你刚刚不是到门口了吗？为什么要跑走呢？」陈雪蔷轻声问我，「怡臻也没来，我好难过……」
    「廖怡臻她不会来的，」我诡异地扯扯嘴角，「她根本不信任你，经过那件事，她也对你彻底失望了！」
    「那你呢？」陈雪蔷着急地问。
    「我？刚刚走到门口时，看到程以贤温柔的抱着你，你认为我会开心吗，」我抬头看她，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情绪而泫然流涕，「我很懦弱，所以逃了。我恨透了你们的爱情，我受不了你们恩爱的样子，你可知道这在我眼里有多痛苦！我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欢的人……」
    陈雪蔷用一种悲伤的眼神凝视着我，任由我从食物袋里拿出小蛋糕，一个接一个吃下去。
    「来不及了……」她在我吞下最后一个的同时，訥訥地回应。「我既然已经答应，就不可以再伤程以贤的心……」
    「做作，」我冷笑，「接受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的事实就是必然，他喜欢你，我也认了！可你不能喜欢上他，如果你没有，那他也只能接受，不是吗？如果不这么做，这就等于是你的错了知不知道！」
    陈雪蔷抿唇，静静地听我对着她怒言相向。
    「亏我今天还那么用心的去市集帮你挑礼物……」我打开装着生日礼物的塑胶袋，发现经过方才的奔走，马克杯早碎了，陶瓷小碎片扎在发夹布製的部分上。
    「你看，你看看！」我气急败坏地将塑胶袋往陈雪蔷面前一丢，「都碎了，全部都碎了！就代表我们的友谊也会全碎成一片，我们现在是零了，你知道的。」
    陈雪蔷张大嘴，吃惊地望着我和地上的塑胶袋，最后将它拾起，打开袋子，看着里头的碎片许久。
    不知我是否眼花，然而泪水好似湿润了她的眼眶……
    我将最后的可乐瓶和纸袋也一併丢给她，大步大步往回家的方向前去。左胸口传来一阵阵抽痛，好像快被撕裂般，不管是对于友情还是爱情。一点也不夸张，可不是随便说来唬人的。

 第五章 裂 (5)

    之后我真的完全不理会陈雪蔷，不管她怎么低声下气求我，亦然。
    她每天都传一通简讯给我，里头尽是道歉的话语，一开始我仍会细细瀏览，嘲笑她的惺惺作态，但后来我根本懒得点开。
    暑假期间，爸妈帮我报名许多营队，透过参加活动，烦躁的心情终于获得抒发和慰藉。
    转眼间，我就要升上国中二年级了。
    开学当天，我们将所有物品搬到八年爱班教室。等大家就绪，就马上开始选干部、清洁，最后上课。我一脸无趣的翻了翻课本，果然上了八年级，一切课程都变得艰难，这年的生活想必更辛苦吧。
    下课时分，我用手托头，闷闷不乐地望向窗外。颱风才过境，滂沱大雨侵袭了一切校园美景，玻璃上滚着一滴滴晶莹的雨珠。在某些人眼中那或许是美，然而此刻在我心中形成一股莫名的哀凄。
    「喂，蕴昕，」张世瑜走到身旁，拍了下我的肩，「才开学第一天，就心情不好啊？暑假去哪玩？」
    「我爸妈让我参加了一大堆营队，虽然是好玩没错，不过没有认识的人，难免有点寂寞，」我微微叹气，「你呢？」
    「我呀，三不五时就和戴宣綺她们去打撞球或唱ktv，偶尔去上个化妆美容课也不错，」张世瑜笑了笑。「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瞟了一眼陈雪蔷，换过位置，她正好坐到距离我最远的位置，「还不是陈雪蔷，每天都跟程以贤在这里放闪。」两人交往已经过了三个月多，感情也似乎愈来愈要好，丝毫不受到我的刻意离间。
    「喔唷，看了就讨厌，」张世瑜哼了一声。
    「喂，发生什么事了？」戴宣綺走过来，故作亲密地搂住我的肩。我轻拍掉她的手，视线回到窗外，没有回应她的询问。
    「好歹也理一下人吧，识相点。」戴宣綺见我不语，火气一拥而上。
    「心情不好。」我不想惹到戴宣綺，却懒得多做解释，便如此回答。
    「怎么心情不好？可以喝一杯啊，」没想到她穷追不捨的继续问。
    「唉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能喝酒，」张世瑜大概是看不下去，连忙帮我回答，「陈雪蔷啦，她和程以贤的样子看了就噁心。」
    「干，又是那个做作女，」戴宣綺骂道，声音之大以及脏字引来不少人的注目，但她丝毫不在意，「她这样背叛我们蕴昕就算了，还敢公然在这里狠狠攻击她、让她难过，这点我绝对饶不了！」
    「对啊，这就叫义气，义、气！」张世瑜拍手赞同，然后敲了敲我的桌子，想引起我注意。「你看吧，那时候不跟我们好，反而受到更大的伤害。」她忍不住亏了我一番。「凑过来一下，我跟你讲件事。」
    我半带疑惑、半带好奇地将头靠过去，张世瑜在我耳畔轻喃：「不然我们来帮你报復，让你也能看看她痛苦的样子，如何？」
    「咦？」我皱眉，下意识抽回身子，张世瑜则露出一个甜美而狰狞的笑容。我顿时感到一股凉意流遍全身，紧张地咬了咬嘴唇，看着她把同样的讯息传给戴宣綺。
    「嘿，不错唷，亏你能想到这个点子，」戴宣綺哈哈大笑起来，接着瞄了我一眼。虽然并不很明显的目光，我还是注意到了。「不回答就是默认囉。」她对我说道。
    我不答，当下也没把她们的话当真。
    我没想过这样的默不吭声会影响到陈雪蔷。
    「蕴昕！」此时怡臻跑到我跟前，对我大力微笑，无视一旁的戴宣綺和张世瑜。
    「嘖嘖，都不当我们是人了，我们在讲话还跑来找蕴昕。算了，张世瑜我们走吧。」戴宣綺一见到怡臻的灿笑，就露出厌恶的表情，将张世瑜用力拉走。
    「呼，她们终于走了……蕴昕，没事吧？看你很为难的样子。」怡臻松了口气，问我。
    「没事啦，只是在谈点事情而已。」我摇摇头，不想让怡臻扯入我、张世瑜和戴宣綺的纠葛之间。「关于陈雪蔷，」然而我依然告诉她这点。
    「这样啊……」听到这名字，怡臻撇撇嘴，「虽然我也不喜欢陈雪蔷，但我必须说，你不要太相信张世瑜和戴宣綺比较好。」
    「为什么？」
    「依照他们的个性，可能会对陈雪蔷不利，」怡臻解释。「就算你再怎么讨厌她……也没必要再伤害她一次，让她变得跟你一样吧。」
    「身体的受伤当然不会，不过心灵上的伤害，我恨不得让她得到，」我咬牙，「陈雪蔷不知道被摧残的感觉为何，她既然这样伤害我，就得承受与我同等的痛苦！」
    「这样你不是和她一样了！」怡臻的语气坚硬了起来，「一起沦为伤害人的武器，你们就是同等级了，你知不知道？」
    我目瞪口呆的望进怡臻焦急不安的双眸。
    「你想一想吧，」最后她拋下这句话，「我不怪你，可是我觉得不要和张世瑜、戴宣綺，乃至陈雪蔷同流合污比较好。」
    怡臻的双眼并不冰冷，却流露出一种怜悯和悲伤，她转身，大步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我默然。

 第五章 裂 (6)

    一星期后的放学时分，我望着面前海报的精緻画风和笔触，想也可知这出于担任学艺股长的怡臻之手。至于我，虽然功课不错，但就是有一双拙手，要我画这些，可没办法。
    不过身为她的好友，加上自己似乎没什么急事，我仍选择留下来帮忙班上的教室布置。我不会画画，就负责写字、剪贴。忙到了五点多，才因为怡臻要去补习班，而暂时收工。
    「明天再来画吧，」怡臻拿着水彩笔，满意地观赏自己的画作，「我好久没用水彩画漫画了呢。」
    「你画得很好啊，」我笑了笑。突然裙子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我慌忙将它抽出，「等我一下唷。」
    怡臻点头，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张世瑜传来的简讯。
    「今天放学先不要回家，来找我一下好不好？我跟你约在学校旁边那家书店。」
    这是什么意思？我抿唇。
    「怎么了？」怡臻看我神色有异，问道。
    「没事……」
    「没事就好，」怡臻耸耸肩。「走吧，先关好窗户，回家了。」
    她将所有画具和纸张收好，收起书包，便与我走出教室。五点多的夏日校园，天色依然明亮，加上有许多高中部学长姐在上课，所以我们一点也不感到阴森。
    「我走囉，拜拜！」当我们通过校门，怡臻和我挥手，在绿灯亮起时过了马路。我踌躇着，不知道要去见张世瑜，还是回家。总有股不祥的预感……
    我正想向左走，却看见程以贤走在前方。他应该没有发现我，自个儿哼歌漫步。
    对唷，他刚刚好像留下来打球，现在才要回去。
    在不想面对他的情况下，我毅然转身，往右找张世瑜。
    那间书店离学校只有一两百公尺远，一会儿就能抵达。我推开玻璃门，走进装潢高级、藏书丰富的书店中，但完全没有看到张世瑜的身影。
    她不是跟我约在这里吗……？
    然而我眼光馀角扫过一抹熟悉的身影。一看，才发现是戴着眼镜的陈雪蔷，认真的翻阅着参考书籍。她没有注意到我，只自顾自地读书。
    我翻了翻白眼，这傢伙比鬼魅还要阴魂不散。
    「算了，」我耸耸肩，既然都已经来到书店，何不逛逛？
    过了十几分鐘，依然等不到张世瑜，我感到气馁地叹口气，将书收回架上，正要离开时发觉陈雪蔷消失了。
    我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走出书店大门，不时接触到店员带有敌意的目光，他八成认为我是来白白看书而不买吧。
    我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给妈妈，结果她告诉我，她和爸爸今晚会在朋友家用餐，不会回家。黄奶奶今天休假，逸宇去奶奶家，要我自己买东西吃。
    我心里不知怎么的痛了一下。我已经受够这种爸妈不在家的日子……
    我没有回家的心情，因此在街上游荡，顺便思考晚餐要吃什么。直到天色渐渐转暗，我还像隻漂泊无依的小鸟，不知从去何处。
    此时我听见一阵打斗声。我不由得觉得疑惑，明知凑过去可能会引来危险，可是在好奇心驱使下，仍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去。
    那是从一旁的小巷里传出的，我拐了个弯，又在蜿蜒曲折的巷弄里找了几回，错综复杂的道路让我眼花撩乱，也心生恐惧。
    几分鐘后，我终于找到声音的发源地。
    「就是她！教训她！」
    眼前的景象犹如一把大槌子，狠狠撞击我的心扉。

 第五章 裂 (7)

    在我面前的，是好几位人高马大的男子，身体多处皆是刀疤、伤痕。已经抡起拳头的张世瑜和戴宣綺站在一旁，而陈雪蔷蹲在死巷角落，不停向她们哀求。
    「陈雪蔷？」我不自觉喊道，吸引了那几名男子的注意力，他们转过头，摩拳擦掌。带头的那名男子有着粗壮的手臂和肌肉，随时都可以将我捏碎，令人不禁发颤。
    「等等，不用打她，」戴宣綺出声。「她是我们这边的。」
    男子们一听，连忙收起拳头和兇狠的表情。我则僵在原地，直到张世瑜走过来搭住我的肩。
    「我们真的很够义气吧，你看，终于如愿报仇了。」她不怀好意地笑道。
    「这……」我一时语塞，只是瞪着陈雪蔷。
    她蹲坐在角落，双臂及膝盖破皮，原本清秀的脸庞鼻青脸肿，额头流出细细血丝；被打碎的眼镜掉落在一旁，书包里的课本、物品也通通被倒出、践踏。
    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惨。
    「蕴昕……救我……」她痛苦的呻吟，睁着憔悴的双眸，夹杂着恳求的神情。
    若是平常那个热心助人的我，应该会跑上前去拉起她，帮忙捡拾她的书本、小心呵护伤痕，然后报警；可今天不知怎么的，我只能呆立在她面前，脚步之沉重使我无法向前踏。
    大概是看到我这般反应，戴宣綺呵呵大笑。「犹豫了？」
    我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却步了没错。大脑逐渐陷入混乱，陈雪蔷与我相处的美好时光一一闪过脑海，不过接踵而来的是背叛、错愕与愤怒……
    最后我仍然迈开步伐，只不过是后退。
    张世瑜满意的轻笑，她轻蔑地望向负伤累累而惊愕不已的陈雪蔷，「陈雪蔷，你真是做人失败啊，连好朋友都要对你弃之不顾。她不会来救你，放心好了。从今开始，她也不会是你最好的朋友，哈哈！」
    「哥儿们，上！」戴宣綺发号施令。
    「是的，大姐！」
    我忽然想起戴宣綺的身分。身为帮主的女儿，当然有诸名随从和嘍囉任其使唤。从陈雪蔷身上的伤痕和男子们的体格来看，再这样下去，他们极可能把陈雪蔷殴打致死。
    随着带头男子渐渐逼近，陈雪蔷也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一长串尖叫：「啊……啊！！你们不要过来！」
    男子听见这吵杂声，皱起眉，几拳又挥了过去，其中一拳正中她的太阳穴上方。陈雪蔷的叫声顿时卡在喉咙中，她倒地不起，现场一片寂静。
    我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望着戴宣綺和张世瑜发出胜利的叫嚣声，以及男子们一拳拳的重击，直到陈雪蔷倒地为止。
    我理应感到血腥、悲惨或是恐惧，但不知为何，心里除了冷漠，一点感觉也没有，就让他们继续胡作非为。
    「可以了，」戴宣綺见陈雪蔷已经失去意识，连忙拍手指示。男子们脸不红气不喘地站回她身边，那副伤害人还事不关己的模样，真叫人感到畏惧。
    虽然我好像也是如此。
    幸好陈雪蔷发出了那一串尖叫引来不少人的注目，几名女子看到这副状况，不禁慌张起来，连忙拨打110，不久之后警察就赶到现场。
    戴宣綺一听见警铃大作，连忙吆喝张世瑜和那几名手下，一群人连忙逃走。至于我没有离开，只是毫无情绪地立在一旁，看着警察跑过身边，接着是几名医护人员，为她戴上呼吸面罩，便将她送上救护车，进行急救。
    这阵骚动引来许多围观的民眾，不少人凝视着地上的血跡，频频叹息。尚未抓到兇手使得人心惶惶，几位女学生瑟瑟发抖，甚至有小孩不住放声大哭。
    即使我一直都待在那儿，却没有人发现我是始作俑者。大家都以为我只是个目击者罢了，甚至还有可能率先报警。
    约莫半小时后，群眾散去，我依然在那儿。最后我瀟洒转身，缓步往回家的路上走去。没有激动、没有害怕，只是平静。
    进入家门前，爸妈已经回家。一踏入客厅，他们就笑吟吟地要我坐下来吃晚餐。我随口应了一声，转身进房，留下倍感错愕的父母。
    我打开桌灯，先是做完功课，再到浴室洗澡，躺在床上时已经十点半。我仰望着洁净的白色天花板，一边纳闷现在陈雪蔷在哪里。病房？手术房？
    我脑中不断播映的是陈雪蔷对我哭喊的画面，还有她身上刻骨铭心的伤痕。就算我进入梦乡，她的尖叫和求助仍回盪在狭小的空间。
    「蕴昕……救我……」
    然而我不理会，冷血地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模糊。
    隔天早上醒来，我才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救她。

 第五章 裂 (8)

    一抵达学校，就发现同学们议论纷纷，即使陈雪蔷平时不受欢迎，发生了这种悲惨的事，人性总会让人感到难过与不安。四处张望，戴宣綺和张世瑜似乎没有来上课。
    我将书包放在位子上时，怡臻匆匆跑到我跟前：「蕴昕，你知道吗？听说昨天陈雪蔷在校外被打了。」她脸上尽是恐惧。
    「嗯，那现在呢？」我不想被识破自己当时在场，于是装作蛮不在乎的模样。
    「她现在好像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陈雪蔷昨天晚上被发现时，那群打她的人已经跑光了，然后她伤势很严重，进入加护病房急救后才好起来。那些人还真会选地点啊，在那么狭窄又不显眼的巷子里打。」
    我选择保持缄默。是我害她的。
    「说到这，」怡臻望了望四周，「张世瑜和戴宣綺竟然翘课去了？那两个人再怎么无赖，也不曾莫名其妙消失啊。副班长，你应该要通报一下训导处吧。」
    「嗯，我知道。」我点头，选择不再说话。
    此时导师走进来，安抚班上的情绪，并向大家承诺，学校和警方会抓到兇手。
    这一天班上的同学们都无心上课，不是吵闹，就是呆滞地望着老师们。大概也快看不下去了吧，科任老师们索性不上课，让大家玩团体游戏。
    午餐时间，餐厅里讨论的话题也与陈雪蔷有关。我和怡臻一起用餐，视线却不时捕捉到程以贤落寞的身影。
    他的女朋友消失了，果然开始寂寞了吧，我缺乏同理心地想道。
    虽然我已经后悔没救陈雪蔷，但看到程以贤这样的表情，心里依旧爽快。
    下午第一节课，导师向全班报告调查结果。我一点都不意外兇手是戴宣綺和张世瑜。然而其他人倒是目瞪口呆，一个个惊呼。
    「原来是她们！」一位女同学搓搓手臂，「难怪今天没来上课。」
    「应该也躲了很久吧，」男同学哼了一声，「幸好被抓到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们为什么要打陈雪蔷？」卫生股长细语，「就算讨厌，也没必要把人家打成这样呀。」
    最后导师将惩处单亮出来，告诉我们戴宣綺将被退学，而张世瑜则是大过一支的处分。
    下课之后，训导处广播了我的名字。
    原以为她们告发了我知情不报的罪行，没想到训导主任一看见我，竟亲切的拍了拍我的肩。
    「你昨天很棒呢，看见她们俩打陈雪蔷，就去报警了。」他用粗哑而和蔼的声音讚美道。
    「咦？」我愣住，不是我做的呀？
    训导主任则指了指张世瑜。「她告诉我，昨天是你报警的，但天色太暗，你可能没有看见她们是谁，因此早上才没有通知我们。」
    我顿时语塞。
    「她们俩好像有话要对你说，放心，我为她们上了手銬。」训导主任笑了笑，就离开训导处内的小房间，关上门。
    「为什么……要对他这样说？」训导主人一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就问张世瑜。
    她露出诡异的笑容，「报復。」
    「啊？」
    「你以为自己就这么凑巧看到陈雪蔷被打？告诉你，是我做的，我约你到书店就是要你遇见陈雪蔷，我早就算准了你会默默地跟踪她，而且会选择弃她不顾！我要让你忘不了朋友在面前倒下的感觉，然后若无其事地活下去，心里却被罪恶感肆虐，」张世瑜咬牙，用利刃将这些一字字刻在我的脑海，好痛好痛。
    「我以为你讨厌的是陈雪蔷……」我结巴。
    「我是讨厌她没错，但我更讨厌你！」张世瑜大吼，若非她戴着手銬，她绝对会毫不犹豫衝过来，打我一拳：「你比她更做作、更虚偽，你比她还要为了爱情不择手段，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用成绩、职位讨好大家的人，从头到尾最可憎的就是你！」
    「所以你就选择用陈雪蔷来报復我？」我直至这刻才瞭解事实，暴跳如雷。
    「这是最好的方式，反正我恨你们俩，一次伤害两个人不是更好，」她轻笑。「这件事到此为止，我想自己也该结束了吧。」
    我受不了，夺门而出，摀住自己的嘴，忍着不要哽咽。到了厕所，翻搅的胃液一涌而上，我喘着气，吐得满地都是。
    我从头到尾都被张世瑜耍了。我太笨，误以为她对我的好是出自真心诚意。
    那时真该相信陈雪蔷的，我好傻，我好傻……

 第五章 裂 (9)

    当我狼狈地将秽物清理乾净时，已经上课了约莫二十几分鐘。我走回教室，默默接受同学惊讶不已的眼神，因为我不是个上课会迟到的人。
    我向老师报告自己身体不舒服，就将头靠在手臂之间，在桌上趴下。不知怎么的，虽然昨晚睡眠充足，但此时我仍能够沉沉入睡。
    跟昨晚一样，我梦到陈雪蔷，同个时间点、同个场景，也就是她对我呼救的时候。
    昨晚我还能冷静地站在那儿听她哭喊，然而今天我的反应是歇斯底里。我朝她扑过去，奋力地伸出手臂要拉住她的手，张世瑜和戴宣綺却不断阻挡我的去路。随着陈雪蔷的身影渐远，眼泪也滑下我的脸颊，舌尖嚐到一滴滴苦涩。
    张世瑜大步向我踏来，淹没了瑟缩在角落的陈雪蔷的影子：「我就是要让你看到，让你忘不了朋友在面前倒下的感觉！然后若无其事活下去，但心里被罪恶感肆虐！」
    那是她方才对我说的话。
    我必须承认，恭喜你，张世瑜，你已经顺利达成你的目标。让我继续被捧在手掌心，却受不了内心的谴责，果然是最好的惩罚方式。
    从梦中惊醒，才发现已经最后一节课了，中间的打扫时间、下课时间，没有人叫醒我。
    我知道同学们是害怕把我吵醒，不过我的心头悄悄萌生了寂寞。
    我在班上真正的好友，有多少？
    怡臻应该是吧，毕竟我感觉得到。陈雪蔷……我知道她也对我怀着真挚的情感，是我狠心将她推到悬崖边。
    我害怕得直打哆嗦。当我用旁人毫无感觉的方式陷害好友，又有多少人会像张世瑜一样，在背后暗暗捅我一刀？
    我下定决心，放学后要去看陈雪蔷。
    我到导师办公室，得知陈雪蔷所居住的医院和病房号码，临走前导师还一直夸讚我的乖巧，懂得要去探访同学。
    其实我只觉得自己该为这件事负责。
    放学时刻，我邀怡臻去看陈雪蔷，却被白了好几眼，还被小小唸了一会儿：「虽然她受伤是很可怜啦……不过她可是背叛你了耶，你去看她也太不合情理了吧？」
    我耸耸肩，告诉怡臻，如果真的不想来也没关係。然后我快步离开了教室，张世瑜原想走过来挡住我的去路，但因为看见我面带凶狠的表情而作罢。
    对于她，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陈雪蔷所住的医院离学校有段距离，幸好公车一会儿就到站，所以快要五点时，我已经抵达位于台中市中心的联合医院。
    步入冷冰冰的医院大厅，滴滴作响的机器声和轮椅刮过地板的尖锐摩擦声，回盪在耳边。里头尽是病患和医护人员，我这位看起来健康的国中女生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在几秒内便通通聚集在我身上。
    我企图躲过炽热的好奇目光，直接搭电梯到三楼的单人病房。即使老师已经先给我号码，然而这间医院的规模十分大，又有蜿蜒曲折的走廊，想找到可不是这么容易。
    我轻轻敲门，没多久后里头传来一阵温柔的女声：「请进。」
    推开木门，小心翼翼往里头踏几步，才看见病房里除了躺在床上的陈雪蔷，还有她的父母和哥哥。「你……你好，我是韦蕴昕，是雪蔷的同学。」
    「你好，蕴昕，」陈雪蔷的妈妈是一位亲切的妇人，化着淡妆、装扮典雅，但一点都不显得老气；她和陈雪蔷看起来比较像姐妹，而不是母女。「很感谢你来看我们家小蔷。可是小蔷现在睡着了……」
    「啊，真的吗，那我改天来好了，」我点点头，在转身踏出房间时，却听到陈雪蔷的微弱嗓音：「妈，我醒来了，是谁来？」
    「你的同学，蕴昕。」
    「好，妈……我想跟她讲几句话，你们可以先出去一下吗？」
    陈雪蔷的妈妈点头，站起身，示意她的哥哥和爸爸出房间，自己也随后走了出去，独留我和陈雪蔷在房里。

 第五章 裂 (10)

    「嗨，昕昕……」陈雪蔷见家人都走了，露出笑容，吃力的对我说着。
    我皱了皱眉，用双眼打量了一下，发现她的头上裹着绷带，四肢也贴满了纱布，双眼微肿，似乎因为疼痛而辗转难眠。「还好吗？」口中不知为何跑出这句话，即便我知道她一点也不好。
    「嗯，只是点脑震盪，还有四肢擦伤和挫伤……」陈雪蔷微微低头，审视自己的手，「应该再休养一阵子就没事了。」
    我含泪点点头，看到陈雪蔷这样子，实在令我心疼。我跪在她的病床旁，轻握她的手：「雪蔷，对不起，对不起……」
    陈雪蔷像是被我吓着了，两眼怔怔地望着我。
    「对不起，我对你那样大呼小叫；对不起，我相信张世瑜；对不起……对不起我那天没有救你……」我一连说了好几次抱歉，列出自己的罪状，每说一项就禁不住要磕头一次。
    我欠她太多了。
    陈雪蔷的眼眶也渐渐湿润，「我也不对，昕昕，我那时候不应该答应程以贤的......如果没有答应，就不会有后来这些惨剧了，不是吗？所以严格来说也是我的错，」她哽咽着说。
    我愣了愣。我突然发现自己只对于不救她感到抱歉，然而……似乎仍无法原谅她和程以贤交往。
    陈雪蔷大概也看出来，她的嘴角浮现一抹悽惨的笑，「你和我扯平了……」
    我不想再听下去，该道歉的完毕了，留下来只会掀起心中更多的涟漪。我松开紧握她的那双手，和她轻道了声再会，就往门口走去。
    我没想过那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她。
    一走出病房，我点头向陈雪蔷的爸妈道谢，转身走在这死气沉沉的回廊，陈雪蔷的哥哥却忽然拉住我。「我们出去一下，有事情要问你。」
    我默然。我和陈祐廷不算熟稔，唯一的印象也只有陈雪蔷提过几次而已。虽然才高一，但他的体格非常精壮，在一百六十公分以上的我面前，也能算是个巨人。剎那间我有些畏惧。
    见我迟迟没有反应，陈祐廷抿唇，拉起我的手腕就往楼梯间跑去，完全不顾陈雪蔷爸妈的呼唤！
    他跩着我下楼梯，快步穿过大厅，由大门出到室外，最后抵达医院外的公园才甩开我的手臂。
    「咳咳……」激烈的奔跑顿时让我上气不接下气。我对他抱怨，「这样很痛……」
    他不理会我的抗议，待我停止咳嗽，便立刻拋出一个问题：「说，为什么你那天没有救小蔷？」
    「咦？什么？」
    「她被打的那一天，」陈祐廷咄咄逼人地问，「那两个女孩子是你的朋友吧？当时你也在场不是吗？为什么没有救她？」
    「她把这些全部都告诉你和她爸妈了？」我惊愕道。
    「小蔷没有告诉爸妈，她怕他们难过，她是个心思很细的人，」他回答。「但她真的很伤心，关于自己的好友事不关己一事，也不敢对别人说，最后在和我聊天时才一边哭、一边告诉我。」
    「我真的很心痛，她是我的妹妹，如果当天我能在场保护她就好了！我多希望自己能够帮忙，你却在那里旁观，你说，我不恨你，要恨谁？」陈祐廷的声音哑了。
    「那群人不是你能打得过的……」我扶额说道。
    「就算如此，我还是会誓死保护她，就算我被他们打死了，只要小蔷还好好的，我就心甘情愿。」陈祐廷说道。
    「我刚刚已经在病房里跟她道歉了，」我告诉陈祐廷。「我真的对于这件事情感到抱歉，那天没有救她，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是不喜欢她没错─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该那么残忍，那天不知道怎么了……」
    「我必须很残忍地跟你说，」陈祐廷严肃的指着我，「我不可能原谅你。」
    「啊？为什么？」
    「万一，她在那天就被那些壮汉不小心打死了呢？或是伤重不治？或是留下后遗症，例如半身不遂？幸好她今天受的伤还有办法康復，如果不行，除了那几位女生和男子之外，谁要负责？你也有责任！你放任肇事者，让她们畅所欲为，算是一种帮兇，你知道吗？」
    我咬牙不语。陈祐廷说的并没有错。
    「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接近小蔷，」陈祐廷拉住我的衣领，「不要让我看到，你再出现在她面前。这是为了她好，也为了你好。」
    我用惊惶的眼神望着他许久。陈祐廷并不是要打我，只是要等我的答案。泪珠滚滚落下，真的有必要作出如此令人痛心的决定吗……放手？
    然而我不想再伤害陈雪蔷一次。真的不想。
    我思考许久，最后含着悲伤和苦涩用力点了头，陈祐廷随即放手。他意味深长的瞟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走进医院，留下独忍悲伤的我。
    为什么……连个机会也不给我？
    「蕴昕……？」身后不知道是谁，我猛然转身，竟吓得瞬间跳起。
    是程以贤。
    他听到了。

 第五章 裂 (11)

    「程以贤？」话语卡在喉中，内心则尽是酸苦。原来他一直都在那儿。
    「刚刚……那是雪蔷的哥哥吧？」程以贤沉着脸。
    「对，」我故作镇定的回答，心里却不断泛起涟漪。他刚才到底听到了多少？我和陈祐廷的所有对话？
    「那些是真的吗？」程以贤的语气急迫，「关于你那天明明在场，但没有救她？」
    「我……」我想逃避他的问题，于是转身就跑。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程以贤失控地追上，紧紧拥住我，用一种沙哑的嗓音喊道。「告诉我这绝对不是真的。」
    我抿唇。我想欺骗他，真的很想，然而我无法背弃自己的良心，只为了这段永世都不可能得到的爱情。
    「对不起，对不起……」湿热的眼泪不自觉流出，滴落在程以贤的衣衫上。我松开他的怀抱，见他为之一怔，我忍不住蹲下来抽噎。「这是真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蹲至我身旁，眸里没有丝毫慍怒，只有深深疑惑。「陈雪蔷……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她很久以前就已经不是了！」我大吼，霎时发现程以贤有多么不了解我，我跟他只是表面要好而已，「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程以贤皱了皱眉，「那我现在给你时间解释，快说吧。」
    「陈雪蔷被打的这件事，是戴宣綺和张世瑜策划的，」我慌忙地解释，「虽然她们跟我说过她们想要报復……可我没有把它当真，以为她们只是说说。后来看到陈雪蔷被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无法向前拯救她，直到发现自己有多么愚蠢时为时已晚……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张世瑜也恨我，她这个计策，看起来是帮我报復陈雪蔷，其实是要狠狠摧残我的心灵……」
    「报復？」程以贤眨眨眼。「就我所知陈雪蔷并没有惹到戴宣綺和张世瑜。至于你，我想应该更不可能才对。」
    「不，你错了，」我认真的凝视着他，「陈雪蔷在几个月前就跟我绝交了。」
    「绝交！」程以贤似乎感到十分惊讶，「为什么？」
    「你想想看，她生日的时候我没来对吧？我还曾经兇过她，不是吗？而且最近我都和怡臻黏在一起，没有和她说话，身为陈雪蔷的男友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吧。」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程以贤点了点头，依然问我。果然他最在意的还是原因。
    「你真的想知道？」我直勾勾的望着他，「你听到会后悔的。」
    「没关係，」程以贤扯扯嘴角，「说就是了。」
    我大力吸一口气，自己真的还没有心理准备，把残酷的事实告诉他。我无法想像他会怎么反应，对于我为了爱情不择手段，以及他伤了两个女孩之间的友情。
    「因为我喜欢你，」我一边喘气，一边脸红着说。「从国一上到现在，也快一年了……」
    不出所料，程以贤一听，歛下眼沉思许久。我迫切地望着他，希望至少得到他的答案。无论是直接拒绝，抑或是一声谢谢。
    「所以，你对于陈雪蔷接受我一事感到耿耿于怀？」最后他归纳出了这个结论。我不说话，以示默认。
    「你怎么可以这样？」程以贤猛然起身，话锋转为激烈，令我顿时愣住。「你为了自己的爱情，就毫不容情的伤害雪蔷，甚至看到她被打，都提不起宽容的心去救她？」
    「我……」我没想到他会如此指责。
    「你太夸张了，韦蕴昕，」他咬牙说道，「我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见他要离开，连忙大喊，即使我知道他不能接受如此理由，「我喜欢你，喜欢到已经快疯了……」我几乎快要昏厥。对我来说，程以贤不只是单纯的欣赏对象，我喜欢他，真正的喜欢。
    「那你就牺牲友情？」程以贤的声音冷冰冰的，「在我眼里你并不是这样的人，还是我看错你了？」
    我止不住泪，绝望地凝视着他。眼睁睁让喜欢的人憎恨自己，八成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吧。
    「我要去看雪蔷了，」他站起身，然后瞇眼，「希望雪蔷是最后被你伤害的人，我真的……」他吐一口气，「对你有点失望。」
    「你知道吗？」他又接着告诉我，「再过几星期，等到雪蔷的伤势好转，她就要转学了。」
    「咦？」我张大眼，「怎么会……」
    「还不是你们，」程以贤的神情充满无奈，「虽然这次躲过了，但戴宣綺不一定会放过她，只要雪蔷还在原本的学校，她就有可能来找，何况张世瑜只是被记过而已，她还留在班上。或许对她来说，离开这儿是最好的回避方式。」
    「所以你是不可能原谅我的，对吧？」我露出一抹淡笑，「就跟陈雪蔷的哥哥一样。我害你失去了女友。」
    「我希望自己能够原谅你。」程以贤注视着我许久，最后含着微微痛楚闭上眼。「不过我目前真的无法。」
    「对不起。」我喃喃，即使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事实，我的脑海中仍不自觉跑出这三个字。千篇一律的三个字。
    「你知道吗，我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程以贤极为不耐，他往医院门口快步走去，留下蹲在那里的我，与悄悄渗入内心的寂寥。
    泪水再度涌上，我咬住下唇，一直提醒自己不能哭、不能哭……
    这是我背叛朋友应得的惩罚。专属韦蕴昕。

 第五章 裂 (12)

    我故作坚强地眨了眨眼睛，挤掉眼眶里酝酿的泪水，站起身拍拍裤子，离开医院。
    现在，我要去哪里呢？
    我不想回家，让家人看见我心碎的惨状，索性搭公车，又回到了学校。
    快要六点的校园，在夕阳馀暉下依然透着微光，伴随学长姐们的琅琅书声，与白天没有什么差别。老师们大多待在办公室里，因此无人发觉我的存在。
    心中拿捏不定目的地，身体却下意识的带领我，走入四点后就空无一人的科任大楼，爬四层楼梯，接着通过传说中闹鬼的长长走廊。当我回过神，发现自己立在通往顶楼的铁梯前。
    我鼻头一酸，这里是个伤心地……
    第一次与陈雪蔷熟稔、与她每天的午餐约会、乃至亲眼目睹程以贤和她告白……这里儼然成为我国中生活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只是自从与陈雪蔷发生争吵，我再也没有上来这儿。
    我一步步走上铁梯，推开门。就算放学，还是没锁，压一下门把就可以进入。
    望着顶楼熟悉的石椅，我不由得忆起陈雪蔷与我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样的友谊并不坚固。我希望遇到的是真诚的好友，而不是为了某些利益欺骗彼此。」
    陈雪蔷曾经真诚地盼望着，如今竟被我欺骗……
    我顿时语塞，只好继续回忆。
    突然某个似曾相识的画面闪过脑海：
    「你知道吗？每个人的心之间，都隔着一道墙。这道墙会随着另一面世界的不同，而改变它的厚度。」
    「照你这样说，我和戴宣綺，甚至是和张世瑜之间，是不是也存在这么一面墙呢……」
    「我想多多少少是有的吧，几乎没有人会愿意完全敞开心胸，连家人、最好的朋友亦然。但存在一种情况，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墙，从一方能随意穿透，另一方却丝毫无法进入。一面坚固无法看透。这样的缺点是，有一方愿意接纳，另一方却想尽办法回避。「我想你跟她们之间，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那样的人，除非先行让你进入她们的世界，否则……我觉得是一件危险的事。」
    「这样啊……我懂了。那你和我的心之间，墙有多厚呢？」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心墙的厚度，是无形间形成的，只有自己的心才知道该让它增厚或渐趋薄弱。但希望我们能让这道易碎的瓦壁崩落，亲自面对最真挚的彼此。」
    对了，心墙！我步向能够俯瞰操场的位置，倚着栏杆。这是近一年前，我与陈雪蔷做的承诺。然而这个承诺如今被我一手摧毁。
    想着陈雪蔷即将带着铭心鏤骨的痛苦离开台中，到另一不为人知的地方重新生活，依照她不擅言词的个性，说不定会再次遭到排挤。我们之间的友情使她原本在这儿有个机会，却不久后也被我狠狠剥夺。
    我的泪不断滑落，这次是深带惋惜，为自己没有遵守约定而感到扼腕。
    那天晚上，随着天色转暗，我静坐于顶楼花园，静静回首属于我们的欢乐时光。我刻意不去想我们之间的衝突，只为了让她在我心中留下最美记忆。
    接下来几个星期，陈雪蔷没有来学校。直到三星期后的星期一上午，班导就宣布她转学了，没有人知道她从去何处。

 第五章 裂 (13)

    即使曾有重大的霸凌事件发生，但由于陈雪蔷不挺出名，八年级下学期时，这件事就渐渐被同学们淡忘。唯有看见张世瑜，才会勾起她的作为和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也大概因为如此，开学后没多久，张世瑜就转学了。
    转走的前一天，她塞给我一张预备好的纸条。我紧张地翻开，深怕里头有些能重重打击我的言词。果然，她写了好长一篇：
    「你真的赢了，韦蕴昕。遭受舆论指责，就算再怎么不在乎，都会难免受到一些影响的。你在眾人眼中永远是对的，而我就是错误的那方，我看你也没受到什么心理阴影嘛，还真幸运，我失算了，不是吗？总之很高兴不用再看到你，我要去另一个属于我的学校、我的世界，而不是在这里和一群假惺惺的人相处！」
    我读完后叹气，将纸条仔细对摺，收到笔袋里。
    不知张世瑜会带着何种仇恨和愤怒到新学校去？在那里，她也会有一个想报復的人吗？会有像陈雪蔷的受害者吗？她到新学校去，会快乐吗？
    我不太懂她的逻辑以及莫名的妒恨之情，我只希望不要有下一个陈雪蔷。
    九年级上学期，进入基测的备战阶段，同学们无不上紧发条，为考高中做准备。我虽然成绩不错，却打算直升，除了方便就学，不需要到市中心上课，也是为了怡臻。
    你没有听错，我不是为了程以贤。从陈雪蔷转学的那刻起，我们之间仅剩公务交流而已。
    那段日子十分平静，大家也没有心思讨论其他话题，下课时皆安分的在位子上读书，甚少交谈。我也将时间与心力全数投注在课业上，每天除了念书，还是念书，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厌烦。
    大概是因为之前发生太多事情，所以想藉由不停用功来逃避吧。
    放榜了，我顺利得到差几分就全对的成绩，并获得直升森池中学高中部的资格。
    当然这时班上难免会出现欢呼和哀嚎，悲喜掺杂之下，有人喜欢到处串门子，炫耀自己亮丽的成绩；有人却因为成绩不如想像中的好，差点跟那些人翻脸。
    程以贤以优异的分数考上台中第一志愿，成功脱离私立学校的监狱，不过我也有些惋惜，与我同班三年的他竟然就要离开。
    暑假时，学校为直升高中部的同学开了直升班，召集大家预习高中课程。我们依照国中的班级，开学时再与新进同学一同重新分班。我们班大部分的同学都选择直升，因此没有人数太少的问题。
    下课时间，班上号称消息最灵通的男同学衝进教室，打破班上的寧静，像发现大新闻似的喊道：「号外、号外！」
    这沉闷的期间大消息还真少，他这么一喊，马上就引起许多班上学生注意：「什么事啊？」
    「听说陈雪蔷好像转到台北去，基测还考了满分！」
    「真的假的啊！」怡臻惊呼，「那么厉害唷！」
    「满分也太强了吧，怎么办到的。」
    「原来她是转到台北去，完全没有人提过呢。」
    大家议论纷纷，直到上课鐘声响起，班导走进教室，才急忙跑回座位。我虽感到惊讶，然而心里仍有一些疑问。
    下课时，见那位男同学间着，我直接向他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陈雪蔷转学后就无声无息，突然冒出这样的传言，很难不令人感到奇怪。
    「因为我有一个朋友住台北，他说国二时有人转到他们班上，而且还是从台中来的。我听他的形容，感觉就很像陈雪蔷啊。」
    「这样啊……」我点头，这应该没错了，「那她现在如何？」
    「我听我朋友说，陈雪蔷成绩一直很好，考了基测满分后，却选择了附近的社区高中，而不是念名校。然后她跟之前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变得活泼、开朗和外向吧！」
    「咦？活泼、开朗和外向？」我惊愕得拢不住嘴。才过了两年，她的个性怎会出现如此巨大的转折？
    「对啊，听说陈雪蔷在新学校跟大家都很要好，」那位男同学不停点头，「国三之后，拿掉眼镜，又留长头发，加上成绩优异和变得有自信，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果然，陈雪蔷有超越我的潜力。知晓陈雪蔷在新学校很快乐，且没有受到霸凌，不由得让我感到欣慰了些。
    她似乎已经走出伤痛，而我呢？难免还是会想起她，并且感到自责。我不住笑了起来，或许自己也该向前进，而非持续在原地踏步了。

 第五章 裂 (14) (完)

    升上高中，眾多新同学的加入，使得我拥有更多认识新朋友的机会，而和怡臻维持着最真挚的情谊。程以贤离开后，我有了另一个喜欢的人，但经歷陈雪蔷的事情，我从无做出背叛好友或是不择手段的卑劣行为。
    除此之外，班上的不良分子亦大幅减少，虽难免态度顽劣、不听劝告，却没有人像戴宣綺和张世瑜如此奸诈和兇狠。
    然而在高中毕业前夕，我整理着家当，准备北上念大学时，又不小心撕开了一触即发的伤处。
    妈妈要我将房间好好清理一遍，把必需品带上台北即可，剩下的要不保存好，要不就丢弃。国高中六年过去，我的房间里也积了不少杂物，因此这可是一个费时伤神的工作。
    我好不容易将书柜、抽屉整理完毕，拉开床底下的夹层，浓浓的灰就扑鼻而来。我不禁咳了几下，摇摇头，带上口罩之后，便拿起鸡毛撢子继续进行清扫工作。
    我倏忽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鞋盒。白斑黑底的它深陷于脏污中，显得特别不起眼。我小心翼翼捧着它，撢去尘埃，接着轻轻掀开盒盖。
    里头放着一张张我与陈雪蔷的合照，甚至还有她送我的小礼物、小吊饰，她所说过的话，我还曾记录在一本简单朴素的笔记本中，如同宝物般珍藏着……
    我将它们全数瀏览一遍。也许丢弃这些物品，能将这段记忆彻彻底底从脑海中抹去，但我做不到。因为我和她之间除了背叛、欺侮、争吵，还有在那之前的友谊和快乐。
    我挑选了一张她灿烂微笑的照片。我决心要带她去参加森池的毕业典礼。
    典礼当天，家长、同学、老师们无不感到欢喜。我的爸妈也来了，在领完市长奖后，欢喜地拥抱我，恭贺我终于脱离高中生活的束缚，乘翅往繽纷自由的大学生活迈进。不过我心里有些微的罪恶感，如果陈雪蔷还在，那项奖应该是要给她的。
    唱完象徵毕业生离去的驪歌，就是我们离开学校的时刻。我的直属学妹拉着我的手，穿过一排排花圈走出校园，学弟妹向我们招手道别，好多同学的颊上都掛着两串泪痕；我并无哭泣，另一隻手从头到尾紧握着陈雪蔷的相片。
    她八成在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吧。我只是跟她分享现在的森池，以及我的喜悦罢了。
    毕业典礼后，同班同学相约出去吃饭，但我全数婉拒，选择坐到森池旁，回首与陈雪蔷相处的时光。
    「雪蔷……你过得好吗？你还记得这里吗？」我轻抚着相片，望向周围。「你在转学后，还有没有人会找你麻烦？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我想应该是不会了吧，毕竟你的翅膀已经硬了，你已经是另一个女孩，不是我认识的你。」
    「她不会来救你，你放心好了。从今开始，她也不会是你最好的朋友，哈哈！」我感到悲伤的同时，耳边忽然响起戴宣綺的冷嘲热讽。
    没错，我不可能是她的好友了。上了台北，要遇见她的机会也微乎其微。而且谁能保证她还在那里？
    我终究泣不成声，泪水不断滑落。明知在陈雪蔷转走时，与她的友谊就已经抵达终点，为何我仍要欺瞒自己孤独的心灵？
    因此在大学开学的第一天，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个撞见和熟稔的女孩，竟会是那位多年不见的陈雪蔷。禾枫长得一点也不像我印象中的她。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上天赐予我重新与陈雪蔷修好的机会。
    然而这个机会再度被我搞砸。

 第六章 纷 (1)

    蕴昕
    「咦？」禾枫脱口而出这名字，我惊愕的情绪便冲垮我的理智，「陈雪蔷？！怎么会？」
    「对。怎么了吗？」她两眼直勾勾的凝视着我。
    「你骗人。」我固执的吐出这三个字，纵使我知道禾枫绝无扯谎。
    我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过陈雪蔷，只有大概讲述国中所发生的事。若是如此，她怎么会知道陈雪蔷这个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认识陈雪蔷，或她本人就是。
    我不得不相信禾枫的话，但依然瞇着眼睛打量她的五官、身材。说真的我不敢相信那是陈雪蔷。时光荏苒，她长高了大约五到十公分，体型转为纤瘦，而不再有原本的婴儿肥。唯一显露出蛛丝马跡的是她细緻的五官，跟五年前确实有些相似，不过那时她带着眼镜，使我无法清楚辨别她真实的面孔。
    「真的是你……」最后我带着些许惊叹说道。
    「是又怎么样？」禾枫冷冷的回答。「真没想到你跟之前一模一样，韦蕴昕。上次是我，这次是晴聿……你难道学不够教训？」
    「我没有─」
    「在我离开前，还记得我哥怎么告诉你的吧？」禾枫挑眉。「他希望我是最后一个被你重伤的人，可很显然我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我忍不住对她吼，「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这样对晴聿和你。」
    「你现在这样说也没用，晴聿已经不敢信任你了，」禾枫的语气异常地冷静，「韦蕴昕，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刚开始没有告诉你，我是陈雪蔷？」
    我摇头。如果是我，一定会选择跟自己相认而已，顺便重新修好。
    「因为我害怕再被你伤害！」禾枫喊道，声音夹杂着哭音，「所以我选择用薛禾枫的身分接近你、刺探你，确认你已经改头换面，成为我能够做朋友的人。我一直认为只要隐瞒事实，我们就能重新成为好朋友……」她无奈叹气，「这么多年来我早原谅你了，你偏偏要攻击晴聿，让我逼不得已要反击！我也很痛，你知不知道？」
    这几年来禾枫一直想见到我、与我和好，受到命运之神的安排下，终于与我会面，却得接受同样的事实……
    忆起我们在大学相处的点点滴滴，我驀然发觉她的一举一动，都曾透露出她的秘密。为我精心举办的生日会。在顶楼上哼着windbeneathmywings。当我说出自己的过往，她信誓旦旦的说，被我背叛的那人一定会原谅我。
    我暗暗骂着自己的愚笨。如果我提早发现，是否会对她更温和？是否会更加珍惜与她相处的一分一秒，以及上天赐予的机缘？然而覆水难收，现在懊悔也太迟。
    禾枫淡漠的瞟了我一眼，就大步走过，留我独自站在冬日早晨的暖阳中，无法动弹。片刻，我的双腿瘫软，怀抱着受挫的心，跪坐在坚硬的石地上，膝盖受到大力撞击，但跟我心里的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我觉得自己快要被那恶毒的阳光融化。
    薛禾枫是陈雪蔷、陈雪蔷是薛禾枫、薛禾枫是陈雪蔷、陈雪蔷是薛禾枫……我已经毫无头绪，只能一遍遍循环这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幸好，手机铃声拯救了此刻被困在万丈深渊的我。
    「喂？」我以极为脆弱和疲惫的声音答道。
    「蕴昕？你在哪里？结尾的表演快要开始了，大家都在等你。」另一头传来曦婷学姐着急的嗓音。
    「好的，我马上来……」我不等她回答便直接掛断电话，奋力打起精神离开顶楼，下楼梯回到典礼堂。
    我快步穿过礼堂，小心翼翼不要被观眾发现我还在外游荡。当我跑入通往后台的小门，几乎所有人都手拿吉他，露出紧张担忧的神情。社长一看我进来，马上发出狮吼功：「韦蕴昕，你是不要命啦！先是早上迟到，然后是最后的结尾表演，现在只差五分鐘就要上台了，你说，你要怎么做准备？」
    「对……对不起，」惊魂未定加上疲于奔命的我，只说得出这句话。
    「蕴昕，你怎么了？」曦婷学姐指指我的腿。
    我往下一看，发现裤管的膝盖处都有些许磨破的痕跡。我将裤管微微捲起，发现下方皮肉红肿，轻轻捏一下就会疼痛不已。
    但就算是这样，我仍得上台表演啊。「没事的，赶快换装吧，不是剩五分鐘？」
    「剩三分三十秒，」社长看了看手錶，严肃地提醒我。
    学姐们七手八脚地将衣物全部塞给我，然后推我进入更衣室。我顾不得膝盖的疼痛，用最短时间更换完毕，花了一分半就踏出小隔间。「好了。」
    「算你厉害，一分鐘多就能换好。」曦婷学姐拍头。
    此时后台广播传来主持人的介绍，社长向我们点了点头，社员们就全数走上舞台。我依然难以行动，选择忍痛上场。
    望了一眼观眾席，原本禾枫坐的位置换了个人，她已经离开现场，不愿听完我最后的表演。
    今天禾枫就如此华丽地走出我的生命，连点挽留馀地都不给。我想她大概对我彻底失望了吧。
    毕竟没有人愿意被同样的人伤害第二次。

 第六章 纷 (2)

    表演结束后，吉他社的学长姐们决定到附近的牛排馆用餐，当作一年一度的庆功宴。虽然内心急切想要回家，好好收拾情绪，但禁不起方瑋和其他学长姐的热情邀约，我仍然答应了。
    到了牛排馆，方瑋先行入座，再拍拍他身旁的位置示意我。「坐这儿吧。对了，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我摇摇头，完全没有解释的力气。何况我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过往的丑事。
    「好吧。要吃什么？」
    「你决定吧，」我耸耸肩，不想做任何选择。方瑋睇着我，见我心情鬱闷，决定暂时放我冷静。最后他帮我点了一份七分熟牛排。
    十几分鐘后服务生送上餐点。忙碌了半天，大伙儿皆飢肠轆轆，我却半点胃口也无，必须由方瑋软硬兼施，才能勉强吞下。
    眼角闪过以雯学姐的身影，她似乎因为我散发的忧鬱气息而窃笑着。看起来真令人不快。我狠瞪回去，然后愤愤不平地插起一小块牛排。
    回家前，方瑋紧搂住我，在耳畔轻声问我要不要紧？然而我只倔强的摇摇头，告诉他，很快就会没事。
    当然事实不可能是如此。
    跟朋友们闹翻的我，星期六下午当然无处可去，显得无所事事。我惯性地打开电脑，点开脸书，却非常难得地，仔细瀏览每个好友的动态。
    其实我的脸书好友并不算少，从小到大也累积了一千多名；不过当我细心阅读每则动态，就会发现这些朋友都离我好远好远，甚至有些只是彼此知道，在现实生活中完全没有交集。
    我很想在他们的相片或贴文下留言，但不知从何写起。
    日子还真闷。我一边想着，手指不断敲着滑鼠。
    突然我的眼光馀角瞄到一则动态，是禾枫发的：
    「今天说出真相，也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命中註定要到终点。上天给了我们机会，我百般珍惜，你竟亲手摧毁。
    你就只会不停伤害着身旁挚爱的人。
    要知道，不是每个朋友都愿意冒着被你伤害第二次的风险。」
    我的身子僵住，冷汗不断冒出。很明显，那是在说我。
    没错，不是每个好友都能像她一样的。
    我跑到被丢在角落的皮包旁，慌忙地翻动着，直到找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萤幕，我想也没想地拨给禾枫。
    嘟……嘟……喀！「转接语音信箱……」
    听到那熟悉的女声，原本紧握手机的指头一松，它便拋出了完美无瑕的曲线，掉落在地上。我则呆愣着。
    禾枫掛断了我的电话。
    几分鐘后地板上的手机震动，是禾枫的简讯。
    「如果人生能够予你反悔的机会，那世上就不会有枉然。
    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但愿你还能抱持这样的心态生存下去。--禾枫」
    对不起。我唯一挤得出的话语哽在我的喉中。对不起。
    我默默转身，打开从台中带来的行李箱，拿出高三毕业典礼前，我从床下翻出来的小盒子。为了让自己时时刻刻想起这回忆，我把它带上了台北。
    掀开盒盖，我再次看了一遍我和陈雪蔷的所有合照。
    好希望能回到国中时期……
    倘若现在的自己能为禾枫做些什么，我该怎么办？
    我想到了一个人。
    颤抖着双手，我找出被藏匿已久的旧电话簿，拨了那串似曾相识，可是又感到陌生的电话号码。只希望他没把它换掉。
    嘟……嘟……「喂？」
    电话竟奇蹟似的接通了。

 第六章 纷 (3)

    「程……程以贤？」原只是无心插柳，没想到真有人接听！
    「喂？喂，请问你是哪位？」我倒抽了一口气，果然是他。事经多年，他微带粗哑又温柔的嗓音却一点也没变。
    「光听声音……认不出我吗？」我皱了皱眉头，问道。
    「呃，对不起，小姐，我真的没印象，请问你是哪位？」他顿了顿，然后清楚的告诉我。
    霎时我的心凉了半截。跟程以贤要好的那七、八个月中，他绝对能直接辨认出我的声音。即使很久没见面，他应该也猜得出几成才对。
    大概自从那件事后，他就不太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我是韦蕴昕！」我对着电话大喊，企图掩盖极为不安的情绪。
    「韦……韦蕴昕？」那头的声音似乎感到不可置信，「是你？」
    「对，是我。」
    「你有我的电话？」
    「你的电话一直都没有换啊。」
    「啊，是这样没错。那怎么会突然想到打给我？」
    「是这样的……」我深吸一口气，「还记得陈雪蔷吗？」
    程以贤叹了口气，「当然记得，她是我的初恋，还是被你给硬生生逼走的。」
    我心中顿时感到一阵愧疚，「对不起……不过今天我要讲的不是过去，是现在。」
    「我找到陈雪蔷了，」我大声宣布。
    程以贤一听我那句话，便兴奋地约我下星期六在t大附近吃晚餐，顺便好好聊天、叙旧。听到他如此开心，我不禁感到欣慰，也许是因为这弥补了我们之间空虚的大洞吧。
    星期六晚上，我抵达程以贤订的那家餐厅。距餐厅几步路之处，就能望见他站在门口等候的身影。相较于国中，他又抽高了约莫十几公分，而那完美细緻又百看不腻的脸蛋依旧，但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
    「好久不见。」我硬是挤出一抹微笑。经过一番波折，再见面可说是非常尷尬。
    「嗯，好久不见。」程以贤回以真挚的灿笑，如同国中时期，那仍令人神魂颠倒。「进去吧。」
    他陪同我进入餐厅，等服务生领我们到预定的座位，并点餐完毕，他便开口：「今天我们就开心一点，聊聊彼此现在的生活，还有现在的陈雪蔷吧，别再拘泥于过去。」
    我点头，「好。你现在读哪里？」
    「嗯，学测、指考都没考好，所以跑去唸了c大企管。你？」
    「t大歷史，说好也不能算好，说坏也不能算坏的科系。」
    「原来你喜欢歷史。」
    「也还算喜欢吧，不过我现在比较热中于唱歌就是了。我是t大吉他社的，现在被经纪公司挖掘培训，」我耸耸肩。
    「真的啊，恭喜。」他扯扯嘴角，示意我客套话也该告一段落了。「谈谈今日的陈雪蔷吧。她近来可好？」
    「过得还不错，附带一提，她现在改名叫做薛禾枫了，」想到自己和禾枫、晴聿之间的纷争，我就倍感无奈和惋惜，「至于详细原因是什么，我不太清楚。」
    「禾枫……」程以贤思考了一会儿，「真好听的名字。你跟她，依然是好友吗？」
    我的内心挣扎着，要不要老实说出目前情况，但最后还是决定别再次欺骗程以贤。「我们以前是，可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程以贤挑眉，要我解释。
    「这就要从去年九月讲起了……」我吞吞口水。与禾枫、晴聿之间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上大学的第一天，就在校门口遇到禾枫。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那是陈雪蔷，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她。」
    「嗯？长的一点也不像？」
    「对。她现在变得很漂亮，拿掉眼镜又留了长发，甚至成为系花和眾人追求的对象呢。」我从皮包里翻出手机，点开禾枫的照片递给程以贤。
    「哇，还差真多。」程以贤专注盯视着手机，良久，才下评论。「那个性呢？还是一样害羞？」
    「不，你又猜错了，」我摇摇头。「她变得活泼开朗又大方，而且朋友如星斗般，数也数不完。其中最要好的是顏晴聿，她『之前』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又给他看了晴聿的照片。
    程以贤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真的呀。嗯，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就很爽朗大方，」他指的是晴聿。然后他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第六章 纷 (4)

    「这几个月来我们非常友好，无话不说，直到我交了一位男朋友─我在吉他社的大三学长，也和我一起出道─我和她们的关係便逐渐恶化起来。刚才提到的晴聿，外表上看起来的确活泼，但内心其实脆弱不堪，稍稍受到打击就会觉得十分挫败。」
    「我有男朋友，当然会花一点时间和男友出游，或是做点事情。然而她和禾枫认为我花在男友上的时间太多，因此忽略了她们，」我撇撇嘴角，「我自认为还算均衡啦，只是我曾经爽约过，让她们不太高兴。」
    「这样……」程以贤抿抿唇，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此时服务生也送上主餐和饮料，我见他不语，只好自顾自用餐。
    剎那间变得好安静，剩下周围顾客的吵杂声纷扰。我一边啜着冰饮，冰凉感流入腹部，顿时感到一股寒意。
    我诚实的把一切告诉了程以贤。这么一来他会如何看我？把这当成朋友之间一般的误会？还是认为我如同先前，只在乎自己的想法？
    我闷闷不乐吞下最后一口焗饭，低着头，想着自己乾脆先走算了，却听见程以贤唤我。
    「我想过了。我不清楚详细的情况，不过我觉得你也该负至少一半的责任，毕竟交男朋友也是要顾及好友的。如果你觉得她们太敏感，那就先试着真心诚意跟她们说清楚，了解她们的个性，再找到平衡点吧。」
    「找到平衡点谈何容易，」我不禁反驳。
    「我想总是有办法，不然每个人是怎么活过来的，」他莞尔，喝了一大口水果茶。
    「我懂了，我会试试看。对了，还记得你说过，你暂时无法原谅我……那现在你竟然愿意帮我，那就代表你不生我的气了？」我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
    「嗯……」只见程以贤又犹疑了阵，也让我越来越担心和忧虑。天啊，都过了整整五年半之久，他该不会还惦记着这件事？
    「这件事我不可能轻易原谅你，」他摇摇头。「毕竟你可是做了件伤害很大的事啊。但是……」他的脸上掛着有心机的笑，「既然你帮我找到了陈雪蔷，那我就可以考虑看看喔。」
    「考虑看看？！」我大喊了声，发觉惊动不少餐厅里的人，才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这样……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囉，还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必须跟禾枫和好，然后带她来找我。这样，我们之间就扯平了。」他俯身，将手肘靠在桌上。
    「真的？」
    「你记得我不会说谎的，是吧？」他瞇起眼，开怀大笑。
    「好吧，我答应你。」这或许是跟禾枫重新修好的机缘。
    之后，我们除了聊起大学生活，亦有高中、国中的往事。多年不见，使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待我发现时光的流逝，已经过了两个鐘头，接近晚上十点，餐厅也即将打烊。
    我们收拾了下随身物品，便出了餐厅门口，併肩走在人行道上。冬天并没有拉近我和程以贤之间的距离，总是隔了薄薄一道寒气。
    如果是国中时期的我，一定会迫不及待靠到他身旁，或者拉起他的手；现在即使我的掌心多么冰冷，我依然自个儿呼着气。
    三年半来我们真的变了许多。
    「蕴昕？」前方传来沙沙的步伐，那不是程以贤的声音。我頷首，发现是愕然的方瑋。「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做什么？然后他是……」他狐疑地瞧了程以贤一眼。
    「抱歉先失陪了，以后保持联络，」我向程以贤点头表示感谢之意，就与他道别，走向方瑋。「走吧，陪我搭车回家。」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方瑋打了个喷嚏。
    「他是程以贤，是我的国中同学。三年多不见，今天刚好想和他聚聚，叙旧一下罢了。」
    「喔，我知道了，」他耸肩。
    「嘿，你该不会不相信我吧？」我望进他的眼眸。「我和程以贤根本没什么，就算有，也都是过去了……他对我来说只是回忆的一部分，还有一位同学而已。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你，你知道的。」
    「嗯，」听到最后一句话，方瑋终于松懈，「我一直都知道。只是看见你单独和另一个男生在一块，难免会吃醋而已。」
    「我能体谅，」和他上了公车，我才在车厢里悄悄环住他的腰。「我知道因为你爱我……谢谢你。」
    我们不约而同微笑，转过头凝视都市夜晚那璀璨的繁星。

 第六章 纷 (5)

    禾枫
    我怒气冲冲的大步离开礼堂顶楼。现在也没办法去理会韦蕴昕的心情了，反正那是她自找的。
    不过，最让我惊讶的是……我竟然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她。
    知道她是韦蕴昕的第一刻起，我便打算要使这件往事永不见天日。如果当时立刻说出真相，就会得到她对我的特别待遇，或者相反的，被冷眼旁观。另外我也想测试她有无彻底痛改前非。若观察结果是好的，也许我就能以新身分，毫无顾忌与她重新成为好友。
    然而这个结论令我失望透顶。答案是没有。
    我轻抚自己的脸庞，发现眼角有淡淡的泪痕。不知不觉中我哭了，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感到愤怒，还是因为忆起过往而流泪。
    由于不管我走到哪儿，都会受到校园记者的追踪，于是我决定先溜到楼下的洗手间洗个脸。
    这儿平日就人烟稀少，大力叩在地面的高跟鞋声回盪在三楼的洗手间内。四顾无人，我便将水泼到脸颊和眼睛周围，确认泪痕已经完全消失，才走下楼回到礼堂。
    想到自己又要戴着光鲜亮丽的面具迎接眾人，就觉得十分心烦。那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其实很脆弱不堪。
    我悄悄探进礼堂的后门缝，发现全吉他社都在舞台上表演。韦蕴昕站在中央左侧，方瑋的身旁。我大吃一惊，没想到被我一番责骂，她仍能神色自若地在台上继续表演。
    我似乎太小看她了。我都忘了她的确是这样的人，下一秒就会忘记所有的责备和不屑。
    我快步走离礼堂，顺带拨了通电话给晴聿。
    我这么做，除了找个人诉苦，也想让晴聿知道与我们相处半年多的蕴昕，是多么没情没义的人。让晴聿了解她的过往，能够提醒她未来要慎选好友。千万、千万不要犯下当年陈雪蔷的错误。
    「喂？」电话响了许久，我原本忧心晴聿一时疏忽，没听见电话铃声，幸好她终于在十几秒后接听。「禾枫吗？什么事？」
    「晴聿……你现在有空吗？」
    「有啊，我一整个下午都很悠间，」她困惑地回答，显然不明白我的用意，「你要找我？」
    「临时有件事情想聊聊，中午吃个饭，如何？」我很乾脆地提出请求。
    「好啊，约在t大咖啡馆。我十五分鐘内到，帮我点一份番茄义大利麵。」她交代我，随即掛断电话。
    之后我又拨了通电话给连胜凯，要他一起到t大咖啡厅，听我述说那洒狗血的故事。他爽快的答应了。
    原打算要奔出校门的我，转了个方向，前往咖啡馆去。
    人潮都涌入了大礼堂，使t大咖啡馆内特别冷清。虽然有许多空位，但我依然走到最习惯的那儿。曾经和晴聿聊天、和蕴昕争吵的那桌。
    我一坐下，服务生就走过来帮我点餐，我仍按照自己的喜好点了奶油义大利麵，再帮晴聿点了番茄的、连胜凯则是鮪鱼三明治。接着我坐在座位上，等候晴聿的到来。
    从这个位置，能直接透过玻璃落地窗看见外头的动静。背着吉他的学生陆续走出，其中我看见蕴昕、方瑋学长，还有好几位学长姐围绕着他们……
    我不懂为何没有人察觉出她是这种人，甚至还把她捧得像公主一般，娇生惯养。
    「禾枫！」背后有人拍拍我的肩，我转头发现是衝着我微笑的晴聿，站在她后方的，则是一脸无奈的连胜凯。谢天谢地，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等等告诉她这些令人不开心的事，应该没什么问题。「让你久等了，点餐了吗？」
    「嗯，点了，」我莞尔。
    餐点很快地送上，我们三人也非常愉快地用餐。我决定要在用餐完毕后，再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晴聿，因为我很怕她会跟上次一样，在餐厅里直接爆发，我们就永远别想来这儿了。
    至于晴聿也不太在意我从头到尾都没提起任何话题，只是很开心的吃着麵，一边跟我分享发生在她身上的奇闻軼事。连胜凯不断对我使眼色，我没搭理他。
    我们心满意足的用完午餐，也已经接近一点了。我一手拉着晴聿、一手拉着连胜凯，漫步在枫叶大道上，任由寒冬里偶然的暖风吹拂脸颊和发丝。「你想和我说什么？」晴聿好似现在才想起来。
    我吸了口气，「我想告诉你一些有关韦蕴昕的事。」
    「韦蕴昕？」幸亏晴聿只是皱皱眉头，「我跟她又不是朋友了，告诉我她的事做什么？」
    「这很重要，你知道一下比较好，」我心平气和地说。
    「哦，好吧，」晴聿的眼珠子左右摆动，看起来有些迟疑。「你要讲什么？她最近又跟方瑋做了什么事？」
    「不是，」我摇摇头，晴聿想得太单纯，「这件事情我曾跟胜凯提过。在国中时，我并不是个开朗的人，好友鲜少。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却被她陷害。而那个人就是我之前在大学的好友，韦蕴昕。」
    晴聿不自主的张大嘴。「怎么……」
    「真的？」连胜凯挑眉。「那你还愿意和她做朋友？」
    「我看得出来她为国中的事情感到很愧疚，不过我没想到她会犯下同样错误，」我耸肩。「然后今天我要说一点细节。你们猜猜看，她是怎么欺负我的？」
    「嗯......」晴聿想了一下，「跟其他人一起排挤你？」
    「喔，当然不只那样。说实在，在她还没开始与我作对前，我已经被班上排挤了，」我翻了翻白眼。「我安静又不太爱说话，偏偏成绩又属于班上前段，理所当然会被同学认为是过于孤傲。」
    「我记得你有跟我说过是被伤害？」连胜凯问。
    「对。那时候有位同学是黑帮老大的女儿，」我解释。「她和另一个女孩子非常讨厌我，偏偏韦蕴昕跟她们之一的关係不错。当韦蕴昕因为我和她喜欢的人交往而耿耿于怀，那两个女孩便提议报復。趁我放学去书店购买参考书时，她们就领了一群人，跟踪我到隐密的小巷里，将我狠狠推倒在地，用力谩骂和拳打脚踢。」我抿抿唇，难过地闭上双眼，忆起那过了五年多，仍无法忘却的血腥画面。
    那是我一辈子的阴影，她们对我的唾弃，一拳一拳挥在我身上的痛楚，还有韦蕴昕望向我的冰冷眼神，到现在仍经常歷歷如绘地出现在梦中……

 第六章 纷 (6)

    「好可怕……」晴聿听见后直打哆嗦。「是韦蕴昕指使她们去做的？」
    「严格上来说不算是，那两位女同学听到韦蕴昕说的话，就自己串通好要去报復。但韦蕴昕也有责任就是了，毕竟……」我叹了一口气。「她那时候在场。」
    「什么？」晴聿睁大双眼，惊讶的跳起身。「这是什么意思？韦蕴昕站在旁边眼睁睁看你被打？」
    「就是这样没错。」我点头，「她似乎是不小心看见的，没有立刻帮助没关係，毕竟她不可能打过那群人。不过她连报警都没有。」
    「所以韦蕴昕什么都没做？全无想帮助你的念头？」
    「后来我被狠狠打了一拳，昏了过去，什么都忘记了，但我记得应该是这样没错……」
    「天哪。」晴聿难以置信的摀住嘴巴。「我，我真的再也不敢面对她了。」
    「难为你了，」连胜凯紧紧将我搂入怀中。我很少看见他哭，他每次流泪都是为了生命中重要的人；现在泪水已经在他眼眶打转，他再也忍不住，在我耳畔用哭音呢喃：「如果当时我也在就好了……我一定会不顾一切，不让你受到伤害……」
    「这件事跟你没有关係，胜凯。」我静静拍他的肩。「不要自责，一切都过去了，也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才能造就现在你喜欢上的我呀。」
    「够了！」晴聿突然大吼，「我真的受够了韦蕴昕！」
    「晴聿，你……？」
    「她对我最喜欢的小禾作了这种事，千万不可以原谅！」她对我大声保证，「我要她对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我错愕地望着晴聿。我告诉她这些事，只是希望她认清这个人，而不是想要报復。
    情绪不稳的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一阵恐惧感鬼祟地爬上我心头。
    晴聿失控的话语似乎吓着了连胜凯，于是他站起身来想要拉住她，「顏晴聿你也别闹了，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我不管！」晴聿愤怒地甩开连胜凯的手，「这是我、小禾和韦蕴昕的事，用不着你管！」
    「你─」连胜凯怔住，还来不及回答，晴聿便已经往校门的方向跑去，怎么也唤不回。
    「唉，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连胜凯拍头道。「禾枫，注意一下晴聿，她的个性会让行为一发不可收拾。」
    「我知道，」我耸耸肩。「时间也不早了，先走吧。」
    「好，」连胜凯轻拉我的手腕，「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让相同的事又发生在你身上，嗯？」
    「不会的，」我莞尔。「我已经不是那位陈雪蔷了。」
    「那就好，」连胜凯温柔地印了一个吻在我眉间。
    我们悠哉地漫步在枫叶大道上，侃侃而谈，而最后我们步出校门，他即将要进到捷运入口时，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别太压抑自己，真的……」他耳语，「也许那时候没有人帮助你，但现在我永远会在你身边。」
    「我一直都如此深信着，」我向他保证。看着连胜凯温文的浅笑，我尝试去忘却方才所发生的不快，以及晴聿不祥的宣誓。
    过了那天，我和晴聿的感情依旧：我们一起吃麻辣火锅、一起看电影、在路上一起讨论哪个男生比较帅。她看起来并无诡异之处，久了我也认为那天她只是随口说说，气话罢了。
    然而上天丝毫不给予我任何挽回一切的机会。
    过了约莫一个月的星期三，我发现学校里什么都不对劲。路过身旁的学生纷纷对我指点，甚至投以同情的目光，我不管怎么想都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卑微的事。一踏进语文大楼，班上同学见我走来，便簇拥在我身旁：「禾枫，你来了，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我蹙眉。
    「没想到你之前竟然是个内向的人呀，跟现在真的差好多。你现在长得好漂亮，完全没有害羞或是曾被欺侮过的样子，勇敢表现自己，真的很厉害呢！」有一名女孩对我吱喳地说道。
    「而且当年那个欺负你的人不是也在我们学校？叫做韦蕴昕对吧，吉他社的风云人物耶，之前还跟你是好朋友。哇，你还真勇敢，我好佩服你愿意重新跟她成为好友。」另一个女生附和。
    「等等，」我打断她们俩那充斥着无谓崇拜的话语，「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从哪里听到这些的？」
    「咦，难道你不知道吗？」那两个女孩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你最近都没上t大论坛吗？」
    「嗯，对。怎么了吗？」
    「昨天晚上有人匿名t大论坛散布消息，」其中一位女孩告诉我。「t大论坛访客很多，几乎全校都知道了。看你这副表情，那个人说的应该没有错了吧！」
    我心中暗叫不妙，向那两位女孩道谢后，就慌忙推开身旁拥挤的人群，索性翘课，离开语文大楼。
    我不该忽视晴聿发出的警告……
    算了，现在这个紧要关头，还是先找到她比较要紧。

 第六章 纷 (7)

    蕴昕
    和程以贤相聚，使我茅塞顿开，也更有勇气去面对自己和禾枫之间的裂痕。但之后我不仅没有碰到她，拨打电话给她，也是立即被切断。
    我心中莫名无奈，如果她连机会都不给我，那何谈修好和友谊？这也代表我被她拒于门外，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原谅我一次。
    哀怨的心情跟随着我到某个星期三上午。昨晚到经纪公司练唱时，邀请了几位着名歌手来指导，包括先前见过面的april。为了让他们留下好印象，我发奋地练习歌喉，因此回到家我早虚脱了，睡眠品质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好不容易熬完有些无聊的通识课，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往吉他社社办。不知道为什么，通识课教室里的气场非常奇怪。我猜想是晴聿的缘故，课既然修了，想不碰到也很难。不过她换了个座位，寧可上课品质差些，也不愿坐在我身旁。
    我用力打开门，终于自由了。连续两节没有课，所以我能在这里尽情练习吉他，不为世俗所扰。
    「嗨，学姐。」我慵懒地向曦婷学姐打招呼。
    「喔、喔，早。」以往学姐应该会直接扑到我身边才对，今天却如此小心翼翼，真令人感到奇怪。
    「学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曦婷学姐甩甩手，逕自离开，留下在原地惶然失措的我。
    「嘿，学妹！」社长一如往常地和我打招呼，我正想松一口气，却瞥见几位学姐对社长投以暗示的眼神。
    「啊，抱歉，我要赶快去调音了，」学长接收到充满杀气的目光，只好摸摸头，赶快溜走。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不明就里的摸摸头，见旁人对我投以不屑的目光，于是噤声，打开吉他，拿出调音器，接着我开始自弹自唱起最近流行的英文歌<wakemeup>。
    在我身旁，学长姐们和同学来来往往，不时交谈、打骂，不曾注意起我的存在。平常我唱歌时，一定会有一群人围观。永远受人注目的我，难得感到孤单、落寞，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脱身也无计可施。
    直到以雯学姐的笑声刺破我的歌声和吉他声，冷不防灌入耳中，我才霎时回神。
    「唉呀呀呀，韦蕴昕，这下可让我抓住你的把柄了呀，」她指着我，笑嘻嘻的说道，「原来你之前做过这种事，以后就能用这控制你啦，哈哈！」
    「什么？」我放下吉他，怒不可遏的瞪着以雯学姐。这疯婆子到底在说什么？我做过什么事，可以成为她的把柄？
    「就是你曾经欺负过外文系的薛禾枫啊，」她不断大笑，「听说她跟你国中就认识了呢。她只是不小心抢了你的男朋友，结果你竟然就撂了一群小混混去把她打得稀巴烂，可真是犀利呀。」
    听见这些，我竟顾不得生气，大声惊呼。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并没有带领戴宣綺和张世瑜去欺负陈雪蔷，从头到尾都是她们俩的主意。再者，这件事可是除了薛禾枫之外，谁也不知道的祕密。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我反问她。当然有一部分是真实的，我暗自补充。
    「喔哈哈，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是打哪来的，只是今早一来大家都在讨论，你说我不相信？怎么可能。」以雯学姐露出奸诈面孔，对我挑了挑眉。「而且看你那表情，我就知道这绝对是大有来头了，我有没有说对啊？韦蕴昕大小姐。」
    「你……」我正咬牙切齿的盯着她，却发现方瑋率性地打开教室的门，背着吉他、提着帮大家买的饮料走了进来。
    「方瑋！」我拋下露出一脸厌恶的以雯学姐，走到他身边。「昨天没看到你，怎么没去公司练习？」
    「哦，我和我家人去吃饭，」方瑋淡漠的瞟了我一眼，经过我身旁，笑容可掬地将饮料发送给每个人。
    这是什么情况！突然想起这常发生在梦中，我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不对！这是真实生活！
    我赌气似的将手臂扠在胸前，用力哼一声，大喇喇走到教室最里面。没有用，完全没有用！我只得到一连串的白眼。
    算了，等等再问方瑋。
    我一边躲在教室角落弹奏吉他，一边观察同学们的动静。他们欢喜的喝着饮料，愉快交谈，而且方瑋买饮料时竟然漏了我的那份。
    现在的情况有点难以收尾，我匆促收起吉他，拉了方瑋的手就跑。
    「你干嘛……」他反应不过来，毫无招架能力地被我拖到走廊尽头。站着不停喘气的同时，我也问：「为什么今天都不理我？」
    「韦蕴昕，」方瑋今天连名带姓地叫我，「你知道吗，我昨天在网路上听到一则传言。」
    「你是说那个……」
    「没错。」他认真凝视着我，「韦蕴昕，你能够在我面前亲口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吗？」
    我难过地敛下眼。若是从前，我可以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些都不是真的，我已经改头换面，是另一个韦蕴昕，不是五年前那个罪人；然而薛禾枫的指控，让我无法欺骗他。
    「带领黑帮去殴打她，这点我可以保证没有发生。」我最后选择这样告诉方瑋。我爱他，我必须让他知晓我最丑陋的那面，「但是我的确见死不救，我的确做错了事，对不起……」
    方瑋的脸孔渐趋扭曲，「老实说，蕴昕，听到你这么说我很失望。我没想过自己最爱的女孩，那个才华洋溢的女孩，竟会是这样的人。即使这是经过夸张化的……但听到其他部分都曾真实发生过，让我一时无法面对你。」
    「那、那……？」
    「暂时先不要靠近我，让我们俩都好过一点，也有喘息的馀地。」语毕，方瑋转身离去，进入社团教室，再也没有回眸，留下错愕不已的我愣在原地。
    意思是，我们要分手？如果他因为区区谣言，就能轻易放手，那我们之前的爱恋，究竟算些什么？
    况且我还能与薛禾枫对抗、我还能为自己做些辩护；可在他面前，我丝毫没有反驳馀地，只能让唯一的希望像流沙般抹灭、流逝……
    我吸了口气。张世瑜和戴宣綺已经没有跟我联络了，大概不知道我就读t大，自然不会是她们在论坛发表攻击文章。程以贤也不可能，他明明才答应我，要等薛禾枫与我和好呀……
    只有一个答案。好极了，一切矛头都要指向薛禾枫。

 第六章 纷 (8)

    那天我索性翘课，暂时脱离充斥负面消息的环境，然而在我慌忙逃出校门的同时，仍遭受同学们的指点，就连与我素昧平生的人，也不断嘲弄我。我心中难免不甘，我并没有做出任何与他们过意不去的事，这明明是我和薛禾枫的私人纠纷呀！
    为了避人耳目，我迫不得已拿出口罩和墨镜，像个怪人般搭公车回家。
    打开门，爱良姐正在餐桌上画漫画，稿纸、墨水瓶、沾水笔散在一旁。平日这时间不会有人进门，我突兀的闯入使她不由得从忙碌中抬起头。
    「啊，原来是你，我快吓死了，」爱良姐拍拍胸脯，「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不答，逕自快步回房。她耸耸肩，看我脸色不好，就没再搭话。
    我将包包放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连到t大论坛。五顏六色的网页介面跳入眼帘，其中公告的页面上，最显眼的就是那则匿名贴文。
    在好奇心驱使和不满的心情下，我点了进去，发现这个人不但对我的过去一清二楚，还将我袖手旁观的过错整体夸张化，变成跟方瑋所说的一模一样。
    我感到火冒三丈，自己果然是看错禾枫了，她照理来说不会如此夸大虚无，怎么也变了个样子？
    因此，隔天通识课结束时，我立刻到t大校门口堵禾枫。如果我记得没错，她应该近十点会抵达这里，准备下一堂课。果然，当我坐在板凳上一边听歌，一边扫视校门周围的人群，禾枫就出现了。
    我大步走向她，堵住去路，「薛禾枫，我有事情要问你。」
    她双眼无神，「我没有什么好跟你说的。」
    「不，这是很重要的事。」禾枫似乎想要强行突破，使我的态度也不得不强硬，再度挡住她。
    见我不肯让步，禾枫叹了口气，「好吧，你想要做什么？」
    「到顶楼的阳台去说。」我怕她溜走，情急之下跩着她的手腕。在我们俩拉拉扯扯的同时，已经有不少路人投以异样目光，或是低声耳语。
    禾枫似乎查觉到了周围的气氛，连忙甩开我的手，「够了，我不会跑的，好好走。」
    我瞪着她，最后选择跟在她后面，两隻眼睛紧盯着她。禾枫哼了一声，快步往礼堂的方向走去。
    她推了推大门。这个时段礼堂没什么人，照理来说应该不会开放才对……等等，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锁着吗？」
    禾枫点头，「后面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进去，我身上有系主任给的钥匙，以备不时之需，从那边吧。」
    我们穿过回廊，绕到后方的逃生门。禾枫从包包里翻出钥匙，喀啦一声把门打开，礼堂那又长又陡的楼梯便出现在我们面前。现在没有电梯，要爬上顶楼挺累的……
    我之所以选择礼堂顶楼，是因为在那里我们较能够私密对谈，不受外界的阻扰。纵使那是个伤心地，但要如此谨慎的沟通时，我依然会第一个想到那儿。
    幸亏冬阳带给那里的一丝温存，能紧紧庇护着我随时可能爆发的心灵。
    禾枫站着，看了看她的手錶，「离我上课只剩二十分鐘，有什么话，速战速决。」
    「你为什么要在网路上散布谣言？」既然她赶时间，我便直接了当的问。
    「我……」
    「你知道那些谣言对我伤害有多深吗？」不等她说完，我走过去抓住禾枫的衣领，怒吼道，「我必须忍受舆论指责的痛苦，平日与我不错的吉他社朋友和学长姐们，竟也一一疏离我。最后是方瑋！你知道吗，他提出分手了！我、们、分、手、了！」
    禾枫惊愕的直视着我，「这─」
    「你到底够了没？」我将她狠狠甩开，使禾枫的身体硬生生撞在顶楼的水泥墙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是我们私人之间的事情，和平解决就好，何必闹这么大？再者你竟然夸大其词，什么我带领一帮人去打你，根本就没有这么夸张！不要怪我说你污名化。」
    「我爱他，我真的爱方瑋！」我承受不住崩溃的情绪，对一脸震惊的禾枫不停大喊。「为什么大家都要这样对我？都这样、都这样……」
    「韦蕴昕。」禾枫静静听我说完，然后站起身，拍拍她的衣袖和四肢。我瞥见她的膝盖和手肘有些泛血，大概是被我用力一撞，所造成的伤痕。然而禾枫看起来完全没有疼痛之感，她用冷漠的神情凝视着我，「我必须告诉你三件事情。」
    「第一，我没有不跟你和平解决，从头到尾一直做错事的就是你，是你不愿意在友情和爱情之间取得平衡。到底是谁坚持自己没有忽略朋友的？是谁总在重要时刻忘了我们？我想你绝对比我们清楚。」她振振有词，「第二，在你忍受痛苦的当下，有没有想过当时的陈雪蔷可能比你还苦？被朋友置之不理、被全班共同排挤的难受、外加你那两个恶霸朋友对我造成的发肤之痛，你到底有无体会这些？」
    禾枫讲的这些话令我瞠目结舌。没错，我对她大吼的同时，根本没有心思去忆起这些。
    「最后，」她冷笑。「这谣言不是我传的。」
    「咦？」既然如此，那我大老远跑来堵她，还让她受了点皮肉伤，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晴聿传的。我呢，只是实话实说，把国中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她罢了。」禾枫耸肩。「我并没有要她去夸大任何事情，也没有叫她将一切散布在论坛上。」
    「不管怎么样，我要先走了，」禾枫甩头，顾不得手脚掺着泥土和血丝，拿起皮包就往楼梯口步去，就如同她上次告诉我真相后，随即拋弃我一般。「钥匙先给你，用完记得拿去语文大楼还给我们系上的教授。」
    我应了一声。这节刚好没课，若有一个空间能让我平静下来，何乐不为？我坐在石椅上，重重叹了口气。
    顏晴聿、顏晴聿……为什么偏偏散播消息的是她？她可是最难搞定的傢伙。
    念在我们昔日的交情，我也无法狠下心来与她对簿公堂；不过她现在完全无法和我沟通，说再多也是没用，可能只会造成更多僵局。她不是禾枫，想要求她抚平自己的情绪，好好听我说，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的确少了那么点骨气，没有能力解决眼前的问题。
    不如……就让这个谣言渐渐被冲淡吧？也只差一个学期，明年就会有更多学弟妹进来，这下谁还会记得这一时的小插曲？学弟妹们跟我是初认识，他们绝对不会知道这点的。
    这想法好像有些单纯和消极，但此刻的我也只能藉由这样来安慰自己。
    不要紧，很快就会熬过去的，韦蕴昕可以的，顏晴聿这种只会用激烈手段的人不值得……
    等等，我好像在说我自己。
    我兜着圈子，自己可能发疯了。呵，还真可笑。
    那天我连课都不上，直接坐上车回家。
    我用了一个最令人感到悲惨的方式。那就是逃避。

 第六章 纷 (9)

    明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流言却尚未平息，甚至日益严重，对我恶毒地抨击和诽谤。
    想当然耳，我不可能有朋友。平日在歷史系，即使我与他们不算熟稔，但至少礼尚往来；现在他们总是冷眼冷语，不论我如何解释都徒劳无功。
    似乎因为校庆的关係，今早吉他社教室显得荒凉冷清，社员们都回到自己的系上协助准备成果发表的事项。然而我不把它放在眼中，一大清早就至吉他社报到，自顾自的弹起吉他。
    至少在这里，我还能用音乐筑起一道墙；在系上我毫无容身之处。
    我拨了几个音，就唱起了温柔的<小情歌>。清新的嗓音从喉中传出，但也夹杂着没有人相伴的寂寞与枯燥。
    「唉呀，韦蕴昕，今天又一个人孤单的在这里弹吉他呀？」一声尖笑从上方传来，我从温润的吉他弦音中抬起头，发现是画着烟燻妆、穿戴夸张的以雯学姐，还有几位跟她比较要好的女孩子们。
    「是啊，我来练习，怎么了吗？」我一笑置之，没必要跟她说什么。
    「为什么你没去系上准备成果发表，要来这里练习呢，根本就没有人。」她轻声说道，「哦，我都忘记了，你在系上根本不受欢迎，当然不想回去。」
    我原本不想理会她的挑衅，可不给她一个下马威，好像不太过癮：「那你为何也没去准备，要来这里找我呢？」我挑眉，故意学着她的语气，「哦，我竟然忘记了，你在那里被称为『做作女』，任谁都不想靠近。」
    「你……」
    「呵，看看你今天的装扮，」我故作矫情的拨弄从她上衣垂下的流苏，「涂个烟燻妆，再加全身上下都是乌黑，跟你那颗心真配呀。」
    「不准这样说她！」以雯学姐的直属学妹，王伊玲，首先站了出来。接着又有几名学姐纷纷跳出来叫骂，「你比她还要更恶毒！」「做贼喊捉贼，不要脸！」
    看到她们为以雯学姐护航的模样，我不由得莞尔。眼前的画面实在是可笑至极。
    以雯学姐带着得意的神情，使我彷彿回到五年前，面对戴宣綺的时候。而那些帮她说话的女孩子，就如同张世瑜。到头来也只是对势力諂媚而已。
    我开始捧腹大笑起来，笑声掩盖过女同学们的叫骂，使她们错愕的立在原地。「我们在骂你，你笑什么？」一位学姐皱眉。
    我装作没听见，转向以雯学姐：「哇，你还真厉害，有这么一群朋友挺你，比我还强。不过如果你今天没有了那张贱嘴，还会有多少人投靠你？我看是屈指可数吧。」
    「至少我还是佔上风，」以雯学姐高傲的耸肩，「你呢？连一些在旁巧言令色的人也无。你看看自己，那两个好友不要你，连男友都拋弃你了，哈哈！」她邪恶的说着，「唉，我当时劝方瑋不要跟你交往，他不愿意听......现在可真受到报应了，知道他女友是如此卑劣的人，心应该很痛吧！」
    糟糕，这女人触到我最后的底线了。「更卑微的是你，明知道大家对你只是阿諛，还乐在其中。」
    「我们对她是真心诚意！」王伊玲听见我这样说，瞬间红了眼眶，「你这样很侮辱人，你知不知道？」
    「你确定吗？」我孤漠的扫视那几名看起来信誓旦旦的女孩，接着冷不防扑向以雯学姐，用力将她压制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
    突如其来的攻击，使女孩子们发出了一连串的尖叫。我紧扣住以雯学姐的手腕，她在挣扎的同时，我的指甲也在她手臂上抓出一条条血痕
    「你这个、只会、嫉妒别人、想办法陷害她人、的人！」我咬牙切齿，话也被切割成好几个段落，「我爱方瑋、方瑋爱我、你也爱他......这永远是对等的！永远都不能靠陷害得到……」
    这些话针对20岁的以雯学姐，也是在告诫当年13岁的韦蕴昕。
    「我和禾枫、晴聿之间的纷争，是我自己的事，我有资格也有义务要将它处理好，用不着张以雯你插手！你只是藉由这件事来好好损我一番罢了，从头到尾你最在乎的只是方瑋那件事，并非我的过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毫无抵抗能力，于是我甩了她一巴掌。「说我没有朋友、说我贱？我倒想看看现在这样，在场会有多少人愿意救你。」
    然后，我撇过头望向那群吓坏了的女孩子。「不是说自己对她是真心诚意？那就来啊，谁敢出来把她救起来，即使可能被我挥一拳也没关係？」
    她们的嘴唇颤抖，呆滞地望着脸颊红肿、手臂破皮的以雯学姐。其实我下手并没有多重，没有当年戴宣綺对待陈雪蔷那般狠心，但表面上看来，也够瞧的了。望向她们的表情，我感到一丝痛快。
    毕竟我对不起陈雪蔷、对不起薛禾枫和顏晴聿；但我从来没有对不起张以雯。

 第六章 纷 (10)

    「这……」学姐们感到犹疑。
    「看什么看！」在我身下的以雯学姐挣扎着嘶吼，「还不赶快把我拉起来！她并没有下手很重，只要把她扳开，就没事了！」
    大家方才都见证了我的力气之大，感觉到四处飘散的杀气，因此任谁也不可能相信她的话。
    刚刚认真宣誓的王伊玲，此时却迟迟不敢上前，直盯着以雯学姐。「刚刚不是承诺过了？来救呀！」我对她冷笑道。
    王伊玲深吸了一口气，「我─」
    「伊玲，要救就快点！我快没气了─」以雯学姐的声音哽在喉咙，于是我稍微放松了些，好让她呼吸。我可不想把她弄死。
    「以雯学姐，」王伊玲指向她，「我必须很遗憾的说，我一直很看不惯你的行事作风。刚刚帮你说话，是因为我也不喜欢韦蕴昕，」她瞟了我一眼，「不过我觉得她也没说错─我们可以批评她的行为，但没有资格去管她到底该怎么做，毕竟为了男友忽略闺密们，并没有犯法。」好一个义正严词，果然是法律系的学生。
    「你……」
    「而且在这社团里，没有人敌得过以雯学姐。所以我们才会选择跟你保持友好，随时都可以得到照顾。然而你今天竟然被区区一个韦蕴昕打败……」王伊玲摇摇头，「我想自己也没必要说什么。」
    听到这些话，以雯学姐呆住了，怒不可遏的瞪着那群女孩子。
    我满意地笑了笑。看她们平常的表现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这下让她们说出真相，以雯学姐往后在社团应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吧。
    「你们联合起来吧，」我告诉她们，「反正你们几位私底下也是真朋友，不是吗？」
    「对，我们几位都很要好：无话不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依然想谢谢你，让我们能够认清一切。」
    「嗯，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恩怨了，」我抽起嘴角，然后站起身来让以雯学姐能够坐起。
    好不容易摆脱身上的重量，以雯学姐一连咳嗽了好几下，直到稳定呼吸。她难以接受事实，愤愤不平的吐出：「王伊玲，还有你们几个都完了，我绝不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
    「请便，」王伊玲蛮不在乎的说：「反正方瑋学长也不是对我不好......而且我还有一群好朋友在我后方支持。不像你和韦蕴昕，什么人都无法依靠。」
    唷，我都忘了要解决自己和方瑋之间的事。王伊玲的话微微刺痛着我的心扉，我不禁撇嘴。算了，看在她刚才谢我的情份上，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说这都是事实。
    以雯学姐自知理亏，哼了一声，转向我：「还有，韦蕴昕，我要告你伤害罪。」
    「告啊，儘管告，」我还没答话，熟悉法律知识的王伊玲莞尔，「反正依你这点小伤，韦蕴昕赔给你的钱，绝对会小于你那些打官司的费用。我不相信这样你还会想告她。」
    以雯学姐怒视着我，拍拍衣袖和裤子上的灰尘，自讨没趣地离开社团教室，往医护室的方向前进。
    王伊玲叹了口气，正要坐下拿出吉他，我点了点她的肩膀：「嗯，那个……」
    「我不会把你对张以雯做的事情说出去，」她大概是想猜到了，首先对我保证。「但张以雯说什么，这我就管不着了。是吧？学姐们不会到处说的。」她向那群学姐说道，她们则迟疑了下，再缓缓低下头。
    「谢谢，」我轻笑。「我可能要先走了，再见。」
    「不会，好好处理那件事吧。」她点头，「我是法律人，不能选边站，必须保持中立……有时候这种东西只是恶意诽谤，我也无法完全不相信你的说词。刚才很抱歉，我和学姐们一起呛你。其实我心里不是那样想，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我懂，真的谢谢。」我实在佩服她的精神。
    与王伊玲算是真正和解了吧。也许我们的个性不适合成为朋友，不过我们能学着不去讨厌对方。至于那群学姐，我看得出来几位还是对我颇有微词，或者想要刻意抵制我，然而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讨厌我没有关係，至少不要刻意去将快要结痂的伤口，再度掀露在世人眼前。
    我走出社团教室，该是轻松自在的步伐却显得异常急促。
    刚才王伊玲提到了方瑋。处理完以雯学姐，接着要好好谈的是他。
    顏晴聿比较难搞……跟方瑋谈话应该会容易一些。

 第六章 纷 (11)

    那一週的星期五，我事先发了一通简讯给方瑋，告诉他自己要去拜访，接着到校门对面的自助餐厅吃晚餐。经每天繁重的课程、依然没有好转的人际关係和空虚爱情的洗礼，我的胃口渐减，但仍勉强吃了点。
    接着我拿出手机，点开讯息栏，发现他没有回信。
    我蹙眉。这样的答覆，究竟是默许，还是无声的反抗？或者根本被无视了？
    算了，直接前往说清楚比较好。他并不铁石心肠，不会赶走心碎的我。
    晚上八点鐘，我搭公车抵达方瑋的住家。
    虽然我是他的女朋友─不，以目前的状况应该是「前」女友才对─但我很少到他家。约会时，我们通常约在餐厅、夜市或是电影院等……因为我喜欢往外跑，而不是被侷限在小空间里。
    我按了门外的电铃，却很久都没有答覆。「不在家吗……？」我望着门牌，深深叹口气。我悄悄向上伸手，触碰着另一块小牌，上面写着醒目的两个字「方瑋」。
    这是我一个多月来，几乎没有书写、没有打字的名，一个看似熟悉，但现今令我感到陌生的名。
    我丧气的放下手臂，正想转身离开，从电铃里传来的声响，却倏忽打破了寂寥，「喂？是哪位？」
    我吓了一跳，「方瑋？我是蕴昕！」
    「蕴昕？你来做什么？」方瑋的语气尽是不解。
    「找你。我好想见你……我有话想对你说。」
    方瑋沉默不语，良久，我才听到他微弱的叹气，「好吧，进来。」喀啦一声，原本紧錮的锁滑开，好似给予我进入的许可。我大步跨过好几层阶梯，迫不及待想见到方瑋一面。
    然而仅剩一层楼时，我渐渐放慢了脚步，兴致消弭了一半，取代的是无止尽的恐惧和煎熬。万一他不给我任何机会怎么办？万一这次还是无法修好，那我又怎么有勇气去面对禾枫和晴聿？
    当我经过楼梯的转角，抬眸就望见方瑋清澈而了无生气的双眼，他不带慍怒，只是背负了一种莫名的疲惫和冷淡。我稍微加快速度爬完最后几阶，站到他面前。「嗨，」我有些尷尬地说。
    「嗨，」他以较低沉的声音回答我，仔细观察，这几个月他也变得沧桑许多。「进来吧。」
    我将鞋子有规矩的放在门外的角落旁，换上方瑋给我的拖鞋。入内，我发现他家里的陈设全变了，原放在中央靠墙的电视被放到角落，沙发也不知被移到哪儿，客厅儼然变成公司的练唱室。大大小小的柜子里放满了乐谱，而方瑋最珍爱的那把吉他，就靠在一张小小的椅子上，甚至有麦克风、伴唱机等等设备。
    这跟我上次所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但那也是好几个月前了。
    「两个月前我改了家里的装潢，」方瑋看见我吃惊的表情，解释道。「客厅现在是我的练习室。」
    「这样啊，」我点头。「我有话想跟你说……要在哪里好呢？」
    「坐餐桌吧，」他摆摆手，「虽然它已经不常用了……我最近只能吃外食，没什么时间自己煮。」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他才会明显消瘦。我知道他不喜欢吃外面高热量又重口味的食物。
    「坐啊，」方瑋逕自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汽水，转开瓶盖后为我倒了一小杯，「喏，给你。要说什么赶快说。」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汽水里的气体顿时涌入我的腹腔，让腹部感到胀痛。「我想跟你说抱歉。」
    「说抱歉？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方瑋不认同的耸肩。「你该感到抱歉的不是我，而是曾经被你背叛的薛禾枫。」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不理我？」
    「我说过了，那是因为我没办法面对你。我真的没办法忍受自己的女朋友有这样夸张的污点存在……」他冷冷的望着我。
    「为什么？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该对我说这些！那些是真的没错，但你要做的，应该是要相信我已经有所改变，而不是当时的那个罪人。」我噙着泪，「如果你因为这样就要轻言分手......请问我们一起经歷的那些，到底算什么？你到底─」我吸了一口气，用力吐出我想要问他的那几个字，「有没有爱过我？」
    「我有！」方瑋连忙反驳，「我是真的爱过你，我是真的─」
    「那就是现在不爱囉？」我反问。「因为你知道我的生命就是有那么一块污点，所以自己放手？就因为你只爱一个跟你一样完美无瑕的女人，因此当你发现那个人不是你所要的时候，即使你曾经多爱、曾经为了她，放弃自己的星空……你仍会毫不容情的拋弃她！」
    「蕴昕，我─」
    「还是你爱上别人了？然后出现了这个传言，让你能藉机跟我分手？」见方瑋迟迟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伤心又气愤的我，老毛病上身，口不择言，就是想找句能够伤害他的话：「你喜欢薛禾枫吗？不然怎么会一直帮她说话？」

 第六章 纷 (12)

    「啊？」方瑋听到这荒谬的指控，愣住了：「怎么可能？」
    「从头到尾你就是在偏袒她！」我指着方瑋叫道，「不过也是，薛禾枫长得那么漂亮、成绩那么优秀，整个人非常完美，根本就是你想要找的类型啊，不是吗？」
    「不是！我─」
    「薛禾枫已经有男朋友了，喜欢上她，最后伤心的还是你！」我打断方瑋，「够了，我没想过你是这么花心的人，自己去追随她吧，你这─」
    啪！耳边传来一道巨响，一阵热辣辣的灼痛感瀰漫在左颊。我哀嚎了一声，从疼痛中缓缓回过神来，眼前景象却令我痛彻心扉。
    方瑋的右手高举在空中，手心微红。他的表情看起来也很错愕，浑然不知上一秒自己已经失控甩了我一巴掌！
    我望向方瑋的神情，我们两人就坐在餐桌旁凝视着对方好久、好久，直到滚滚热泪划下我那红肿的左脸颊。
    虽然方瑋的下手并不是很重，但这仍比想像中带给我更多痛楚。到底我们俩的关係恶化到什么地步，可以让方瑋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打了我？
    现在连我自己都想放弃了。
    我抿抿唇，索性站起，绕过方瑋，到他身后去拿我的皮包。将带来的东西稍稍整理，我将背包掛在肩上，打算立刻离开这里。
    「对不起，」当我要关上门时，方瑋倏地开口了，「对不起打了你，只是我真的……很生气。」
    「我绝对不会做出离间你们的事情，就算薛禾枫再怎么讨人喜欢、就算她再怎么美，我还是不会喜欢上她。要我跟薛禾枫再一起，那我还寧愿选张以雯。」
    「而且，我选人不会在乎对方是否完美无瑕……只是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在你身上，是在考验我的良心！这已经偏离道德标准了！」
    「如果你够爱我，就不会去想这些。」
    「好了，现在先出去，」方瑋命令我，语气里却毫无不快，只蕴含着无奈、疲累乃至惆悵。「让我好好冷静一下……」他失意的往客厅缓步走去，身体重重落在沙发上。
    我不满意的撇撇嘴，也许让方瑋沉淀一下心情，会比较容易沟通。想想自己今天说的那些话，的确是有那么一点极端，可能伤害了他的心灵。
    衝动下所说的话语以及一个巴掌，终究造成两败俱伤。
    走出方瑋家的一楼大门，瞥见周五夜晚璀璨的夜空，我就像一隻想脱离束缚、自在飞翔的燕儿，不想回到自己温暖的窝巢。
    我打算上街去逛逛，顺带平復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反正现在才八点半多，十点多抵达家里，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漫步至最近的公车站牌。现在这个时刻，哪里最热闹，能够让我彻底洗涤自己刚受到重创的心灵呢？
    我的脑海中莫名浮现一个答案。无处可去的我，自然也就遵循着心之所向，不再顾忌任何可能阻挠我成行的因素。
    我从皮包里翻出悠游卡，此时公车的叭叭声也传入我耳中。我连忙伸出手臂挥了几下，直到公车安稳地停靠在我面前。我向司机先生点头问好，努力撑起嘴角露出一道差强人意的微笑，刷完悠游卡后就坐到公车的最末端。
    车里只有零星几位乘客，静謐的气息与窗外五光十色的街道形成强烈对比。我从背包里拿出耳机，一边听着舒适的古典乐，一边望着窗外变换的风景。
    最后，我在x商圈旁的公车站牌下了车。

 第六章 纷 (13)

    一踏上坚硬的地面，我环顾四周，心里涌出无限感慨与怀念。上次来……是四个月前，也就是与方瑋一起度过的圣诞夜。
    即使触景伤情，我的第一个念头还是到这里。或许我能藉由人群的吵杂，抹去愕然的心境。
    我漫步在街头上，与方瑋相处的甜蜜情景便一一映在脑海。
    我低下头来望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它们甚至还残存绒毛手套包覆着的温暖触感。上次来这儿时，人们都仍披着大衣、头戴毛帽、穿着时尚、保暖兼顾的雪靴；如今，不分男女老少都褪去了厚重的冬衣，转为轻便却能适时抵挡凉风的春天服装。
    我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间逛，时而观察喜爱深夜血拼、跟我穿着打扮类似的年轻族群，时而忆起那些似曾相识，但快要被我逐出记忆的模糊景象。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和方瑋一起逛过的礼品店，随着圣诞节的商机退潮以及季节的变换，它也转为专卖春夏服装的高级服饰店。我望了望店门外的招牌和商品目录，发现每一件都超出我平日购买衣物的预算，于是当店内的服务员问我要不要入内参观，我也只是微笑摇头。
    离开那儿的同时，眼前好像浮现了那时摆放在店外的繽纷圣诞树、包装精美的大礼物盒以及闪耀的星星。我和方瑋还跟它一起拍了几张照留作纪念。
    那些时光已经不復存在，现在的自己正输得一败涂地。
    我也怀念起经过精挑细选，自己送给晴聿和禾枫的礼物。我想像禾枫头戴白色耳罩，所显露出的品味和潮流感，还有晴聿快乐地穿上可爱雪人手套，那令人会心一笑的图案和她活泼开朗的个性是绝配……
    然而印象中，我好像从来没看过，她们如此出现在自己面前。因为圣诞节后没多久，我和她们之间的关係便每况愈下。那些礼物，不知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在晴聿失控地与我绝交后，就通通被扔进了垃圾桶？被尘封在她们家中的某一个阴暗角落？还是依然被她们当成过往回忆，小心翼翼的珍藏着？
    我不知道，也没有时间和馀力去关心。
    继续走着，我回到了当初买薑饼人的那家店铺。所幸它并没有关门大吉亦没有转型，一直以专卖薑饼人的形式苦撑着，因此顾客人潮明显少了许多。
    当我一踏上店里的柔软地毯，几名店员立刻围住我：「小姐，要不要买薑饼人？」「小姐，试吃看看最新的口味吧，很好吃唷！」「小姐，即使现在不是耶诞节，也要不要买一个来吃呢？」
    看来久久没有接待大批客人的她们，只要遇见一位就足以感到兴奋了。
    我莞尔，「不好意思，请问有没有去年圣诞节的薑饼人样式？」
    「啊啊，当然有，」店员们深怕我离开，急忙跑去最里面的架子上拿了几个给我，「这些都已经没什么人买了，怕卖不出去，可以算你便宜一点！」
    「真的吗？那我要四个，谢谢你。」
    一位女店员将四个薑饼人迅速包装成一袋，然后慎重地将它递给我。走出去的同时，几位店员则向我微微鞠躬，感谢我的到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受到如此善意与敬重。当初担任吉他社领唱，每个人都将我捧在手掌心呵护，今天呢？我渐渐失去了这些，沦为校园里最不起眼的人物之一，抑或是更悲惨。
    我在便利商店买了一杯热咖啡。原本想买啤酒，不过怕自己在街头上醉得不省人事而作罢。看看手錶，九点多了，外头逛街的少男少女们却没什么减少，我亦持续追寻圣诞节时的美好记忆。
    最后我在与方瑋一同观看烟火的广场踱步。今天只是一般的星期五夜晚，不会施放绚丽的烟火，所以在这里停留，好像没什么用处。然而我穿着平底鞋，从公车站牌一路徒步到这儿，使双脚渐渐痠痛了起来。
    突然我想到那装有四个薑饼人和一杯热咖啡的袋子，摸摸肚皮才发现自己很快又感到飢饿，大概是忐忑不安的情绪影响了我的食欲。
    我选择在那时方瑋与我并肩坐着的长椅上就座，接着从袋子里先拿出三个小薑饼人。

 第六章 纷 (14) (完)

    「这个是蕴昕、这是禾枫、那是晴聿……」我设法一次拿起它们，喃喃自语。「我上大学时第一个先遇到了禾枫，」我看向代表禾枫的薑饼人，「然后又在通识课上遇到了晴聿。」我的视线转向晴聿的代表薑饼人。
    「我们三个在t大的池塘边成为了好友……」我拉着三个薑饼人的手，将它们左右摇摆，「直到我遇见了方瑋。」我又从袋子里拿出第四个薑饼人，也就是象徵方瑋的：「方瑋对我好好唷，我真的好爱好爱他，但是……禾枫和晴聿不谅解，我们就吵了起来。」我把晴聿和禾枫的薑饼人放在一块，然后再把我和方瑋的薑饼人的手牵起。
    就这样，我像得了失心疯般，拿着各代表我们四人的薑饼人，演完自己的故事。
    路上的行人都对我露出不屑的神情，一边窃窃私语，说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一位得了精神疾病的女孩子在街上逗留。
    我不理会。别人怎么看待我，那是他们的事。
    将这齣戏完美地告一段落，我便咬了一口自己的代表薑饼人，然后把其他人的收进袋子里。再拿出那杯热咖啡，虽说热，不过在如此沁凉又夹杂些冬天气息的春天夜晚，难免降温了许多。
    我啜了一口温热的不加糖咖啡，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但不论我张嘴或是抿唇，都尝到比平时还要令人感到吃重的一股苦涩。望向天空，x商圈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掩蔽了所有璀璨夺目的星群。
    这时我很想念被朋友簇拥的满足感，以及爱情那甜滋滋的喜悦。我也想念圣诞节时，圣诞老人给我的那颗糖，至今包装纸仍完好摆放在书桌旁的小盒子里。
    犹记自己发现上头写着「你会和你最爱的那个人，永远在一起」时，幸福微微刺痛着心扉；方瑋给予我的每个拥抱、鼓励；我在这里挽着他的手臂逛街；第一次望见他微醺的红润脸庞；在这座长椅上第一次亲吻对方……
    谁又能预知，四个月后的我们是这副德性，无法彻底接受另一颗有缺陷的心，或无法信誓旦旦的说，对方是无可比拟的？
    驀然回首，才发现先前的美好时光，全数成了虚幻的泡影。
    我感到一阵鼻酸，圣诞老人，你是骗我的吧？
    不知不觉中那杯咖啡尝起来愈来愈苦，因此饮用了一半后，我就将它放下。
    「韦蕴昕，你还有心情玩角色扮演，真有你的。」一道低沉、令人不寒而慄的嗓音从头顶上传来。
    我惊慌地跳起，转身才发现是戴着绅士帽、穿着洁净衬衫的祐齐学长。说实话，如果我没看到他的脸孔，可能会以为是哪个怪人，要来搭訕我这位夜不归的女孩子。
    「你干嘛？」
    「刚好遇到罢了，自己无聊来逛街。」他绕过我身后，坐在我隔壁的位子上。
    「还有，什么角色扮演？」
    「你刚刚不是拿着薑饼人在演戏？」
    「你、你─」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在这里观察我很久了？」
    「对啊，你都没发现，真有趣。」难得祐齐学长有这么多话可以说，「看来方瑋的事情，真的给你颇大打击呀，依照你的个性，是会任由流言散播的，这我可是很清楚。」
    也对，他可是在五年前就认识我了，怎么会摸不清楚我的底细？
    说到这，我忽然明白，为何自己在吉他社看到祐齐学长的第一眼，竟会觉得如此面熟。不是因为他长得像禾枫，而是他的样貌并不变化甚鉅，顶多换了发型，跟完完全全转型的禾枫有如天壤之别。
    我叹了一口气，听得出来他在讽刺我，「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也可以说，按照你的个性，才不会留下来跟我哈拉。」
    「不错，很快抓到重点。」他轻笑，「我妹要我跟你传话。下星期六晚上七点，学校对面的西餐厅，她要三个人一起出来谈谈。」
    西餐厅，有没有搞错，等等如果顏晴聿又不小心抓狂，我们就有赔不完的碎餐具。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祐齐学长，他点了点头。「嗯，这点我会转告禾枫。这样可以？」
    「可以。」我低头。
    「韦蕴昕，」祐齐学长看向我，「还记得当年我和禾枫离开台中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说过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妹眼前？」
    「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靠近小蔷。不要让我看到，你再出现在她面前。这是为了她好，也为了你好。」他说过如此残忍又不通人情的话，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但你还是回来了。」他朝黑压压的夜空讽刺一笑，「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耳闻，我沉默不语，只是凝视着前方一对年约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走过，两人不停嘻笑打闹，脸上流露出真情与友谊。
    是上天要我和禾枫再度相逢的，对吧？
    韦蕴昕，你千千万万不要再错过了。

 第七章 终 (1)

    禾枫
    我两手交叉在胸前，盯着桌上的手机。六点五十，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鐘。晴聿正安份地滑手机，按着按钮，玩最近流行的小游戏。
    上星期哥哥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来告诉我，他在x商圈碰到韦蕴昕，并把我麻烦他转告的事情都告诉了她，接着代蕴昕询问我要不要换个地点。我原先有些生气，因为要不是她说话不经大脑，晴聿也不会失控地打翻碗盘。但我终究妥协了，毕竟总是做个防备比较安心。
    所以我们打算待在这儿─学校附近一间着名的小吃坊，除了环境整洁、东西美味，价位也很便宜。
    我皱了皱眉。蕴昕只差五分鐘就要迟到了，难道要等到最后一刻，她才肯出现吗？
    幸亏当我这样想，就看到她的身影进入餐厅，缓缓走到我们的座位旁。她放下皮包，正襟危坐。「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晴聿睇了蕴昕一眼，淡淡地说。来到这里前，我曾经提醒过她，今天要控制脾气，因为我们的目的是和解，不是争吵。然而晴聿对蕴昕仍保有戒心，她换上了对待陌生人的拘谨口吻，掺杂着些许冷漠和傲气。
    我瞟了瞟蕴昕，发现她看似神色自若，却夹藏着无限紧张和不安。我仔细观察好一会儿，发现她的嘴角与手掌悄悄地颤抖着，于是我眨眼示意晴聿放下手机，与蕴昕对谈。
    「喔。」晴聿发现了我的暗示，只是轻轻回应一声，然后转向蕴昕：「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散播讯息到网路上，」蕴昕叹气，直接指出重点。
    天啊，我应该先帮她们开话。因为全世界都知道，跟晴聿谈判时绝对要拐弯抹角一番。
    「没什么啊，因为我太生气了，」晴聿以事不关己的语气解释，「听到你曾经这样欺负小禾后，我觉得很生气，所以就想把它告诉其他人，让大家都知道你做过什么呀。」
    「那为什么要夸大？」听到晴聿如此态度，蕴昕也急躁了起来，「我做过那些事，是既定的事实……可是你没有必要将它形容得更夸张啊！」
    「哦，那个啊，」没想到晴聿继续秉持着相同的语调，「只是稍稍加油添醋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看到后，反应会那么大。这点你应该去怪那些人才对。」
    「你想也知道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全校都知道我是吉他社的领唱，是即将要出唱片的歌手，甚至是全校的表率，他们当然会觉得t大怎么出了个这样的人！」
    眼看这场谈判即将以同样的方式收场，我连忙拉住蕴昕的衣袖，要她尽量和平行事，忍住自己的怒火。蕴昕微微望了我一眼以示瞭解，接着在满脸不屑的晴聿发现我们的小动作前，继续开口：「抱歉，但我真的觉得这太伤人。」
    「太伤人？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对小禾做过的那些事情，对于十三岁的她来说，是多么大的心里摧残、发肤之痛？」
    「即便如此，那也是我和禾枫之间私人纷争啊，何况那是往事了！你没有必要把这件事成为我现今的负担！」
    「小禾的事就是我的事，」晴聿理直气壮了起来，「只要有人敢碰她、对她做不可原谅的事，我顏晴聿就要帮她出一口气！」
    听到这些话我不由得有些欣慰，能有一位愿意替自己出气的朋友是好事，然而晴聿反应得实在过度。蕴昕她哀怨地瞪我一眼，透露出她的气急败坏。我耸耸肩，要她们继续说下去。
    「晴聿，你知道吗，」蕴昕頷首，「那不是十九岁的韦蕴昕，那是十四岁那个不懂事的我。很多事情已经褪去，当然我也有所改变，翻旧帐反而会引起更多衝突和纷争。」
    「你有所改变？鬼才相信，」晴聿抽抽鼻子，「现在你或许没那么残暴，但你依然会为了爱情而放弃一切。看看你，不是就为了方瑋学长拋弃我们俩？现在你跟他分手了，是不是就会少一些注意力在他身上了呢，哈哈。」
    「不要跟我提到方瑋！」一提到前男友，蕴昕的情绪瞬间爆发，她跳起身来，愤怒地拍桌：「我问你，如果有天你跟杨彬分手了，我却不断拿这点往伤口上洒盐，你说你会不会因此而恨我？」
    晴聿愕然，蕴昕则气喘吁吁地盯视着她，像是要把她所想的一切、所恨的事物、所爱的每一个人，都从她心里狠狠掏空。
    虽然我尚未原谅蕴昕，自己竟出乎意料之外地同意她的想法。一事归一事，没有必要将所有的事情混在一块，然后设法报復。
    被设计的那种感觉很复杂，先是遭到背叛的怀恨之心，紧接的则是嘲讽自己和他人过于愚笨，太轻易去相信他人，最后就会渐渐筑起自己的心墙，与外头的风雨彻底隔绝。
    我不需要将自己过去的伤痛，加诸在另一个人身上，不论他作恶多端或者和善。我不能把那些完整的传递给他，好让他在恐惧中度过馀生。这样不值得。

 第七章 终 (2)

    「小聿……」我终究不忍心让这种想法持续猖狂，急忙打断他们的谈话：「我支持你，也很讨厌蕴昕对我做过的事情，但我觉得你不要抱着仇恨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比较好。」
    「什么？」晴聿惊叫，声音之大让小吃坊里的顾客不禁面面相覷。「小禾，你怎么可以帮韦蕴昕说话！」
    「不是我帮她说话，」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因为我懂被报仇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但是她……她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
    「这件事情我会和她解决，今天是为了处理流言的纷争。」我告诉她。「我觉得你还是快点到网站上澄清……毕竟这对一个人的名誉会造成极大的伤害，尤其是在你刻意捏造事实的情况下。」
    「哼，你看看，韦蕴昕，」见自己的辩护无法胜过我的说词，晴聿将攻击目标转向蕴昕：「你还真厉害，连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抢走了。小禾也真可笑，五年前被你欺侮，现今又被你冷落，还是得不到教训，转而帮你说话、投靠你这儿，实在是太有趣了！」她大笑起来，「为什么正义之神始终都不愿意帮忙我呢？为什么要任凭这样滥用权势的人出现在这世界上呢？这太可笑了，哈哈哈！」
    「小聿……」我欲言又止，想要辩白，却找不到适当的词语，能够表达我心中的感受。那如同热铁烙肤的痛楚，并不能用一般言语形容。
    「好啊，所以你们通通都要弃我不顾了吧？」餐点还没送上，晴聿就站起身，「我要走了。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韦蕴昕你的势力范围，眼不见为净，让彼此都痛快！」
    我还未来得及阻止，她就拎着沉重的皮包，快步绕过我身后，无忌于店内眾多客人的好奇目光，短短几秒内就出了店门往右转，消失在我和蕴昕的视线中。
    「我去找她吧，」深怕晴聿在情绪不稳的状态下，会做出傻事或发生危险，因此即使她对我產生极大误会，我仍然感到慌张。「蕴昕，你先回家去，顺便跟老闆娘取消我们的单子。」
    「等等！」见我准备迈开步伐，蕴昕连忙拉住我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回、家、去，你是没听到吗？」她这么一挽留，绝对会耽搁时间，于是我生气的回呛。「你刚才也听到她说的吧？你认为你现在过去，她会想见你吗？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看我气燄嚣张，蕴昕害怕地缩了缩手，决定听我的话去做。我便拿起自己的东西往外衝。
    唉，早知道今天不要穿得如此正式，在这紧要关头，脚穿高跟鞋要如何跑步……
    我思考着晴聿可能会去的地方。学校？不太可能。星期五晚上，学生们都如鸟儿出笼般迫切地想要回家享受生活，因此那儿显得偏僻安静，绝对不是晴聿的首选。某个大卖场或百货公司？晴聿不是爱逛街的人。那……？
    杨彬！她曾经说过，每当自己伤心难过，都会到男友家诉苦。她现在八成要搭捷运到杨彬位于北投的家。
    一旦构思完毕，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执行。
    可是一通电话此时打断了我的思绪。
    「谁在这时打电话来！」我必须在最短时间内从思考模式切换回现实模式，因此这通看似无关紧要的电话忍不住让我破口大骂。不过我还是接听了：「喂？」
    「您好，请问您是薛禾枫小姐吗？」对方用一种十分正式的口吻与我交谈。
    「是的，请问你是？」我的口气则明显夹杂着焦躁和不耐烦。
    「那请问您是顏晴聿小姐的好友吗？」
    「是的，我是！」听到晴聿的名字，我顿时振作了起来，「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电话那头的男声将事情原委完整无缺地告诉了我，但我越听越感到无力，几近晕眩。我抚着自己的额头，而一滴滴滚落脸颊的，是无比冷冰的汗珠，混合着炽热的泪水。
    不可以。不可以。

 第七章 终 (3)

    蕴昕
    我怔怔地凝视着篤定的禾枫。她竟然要我回家，而不是跟她一起去跟晴聿道歉！现在如果不处理，那下一次又是何时？这样下去，我和晴聿之间的纠纷，还有那则流言，会随着时间渐渐加剧。于是我反驳了禾枫的说法，却遭到她的责骂。
    在那之后我发觉她是对的，自己若出现在现场，可能越弄越糟。
    我一松开抓住禾枫衣袖的那隻手，她就像抓了狂似的往外急奔。她应该十分着急吧，毕竟晴聿的情绪不稳时，任何事都可能做出来。
    猛然想起禾枫交代我的任务，我连忙向柜檯取消我们三人的点单。幸好今天是星期六晚上，客人较多，老闆还没让食材下锅。
    跟老闆说明事情原委并表达歉意，我便走出餐馆，准备前往公车站，搭上回家的公车。
    然而我想起与禾枫、晴聿之间的纷争，就感到越来越烦闷。难得禾枫会帮我说话，可这样造成了晴聿的误会。我明白在心底最深处，禾枫一定会帮助晴聿，不过听见「报復」二字，狠狠受过伤害的她也顾不得一切，跳起来拒绝让任何人再受到伤害。
    结果就造成了当今的局面。
    「啊！」突然我像是被人用力推了一把，重心不稳地往前跌去，恰好撞上前方的那名行人。「你在干嘛？」身穿西装、手提公事包的上班族男子用嫌恶的表情直盯着我。
    「抱歉，」我连声赔罪，那名男子才一脸不屑地耸肩离去。
    「真是的……」我一边在嘴里碎念，一边拂去上衣和长裤的灰尘，最后将垂掛在发丝上的些许尘土拨去，梳理好发型。「好了。」
    我抬头望了望，发现这里与公车站牌已经有段距离。糟了，刚才不应该一边走路、一边恍神，现在我无法找到回去的路途！我惊慌的四处张望，想找出任何能帮我回到公车站牌的蛛丝马跡，却发现这里的门牌住址越来越令人感到熟悉……
    啊，这里是方瑋家附近。我恍然大悟，上星期才来过这儿的，这下我绝对知道要如何返回学校大门。
    但既然在鬼使神差之下，我都来到这儿了，何不去找方瑋，试着再挽回他的心意，顺便为了上星期的事情道歉呢？
    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打算登门拜访。即使与晴聿的争吵，使我对于解决这些问题的信心已经受到极大挫折，我依然不在乎。
    我想那是因为我仍爱着方瑋。
    走过几条街，再转进巷子里，不到五分鐘就抵达那熟悉的大门口。我轻轻推了一楼的大门，不知怎么的，它竟然没有上锁。所以我顺利地走入，开始一层层往上爬。
    与上次相同，每当我爬一层楼，心里也愈来愈煎熬。不知道方瑋看见我未经告知的突然出现，会不会受到惊吓，立刻将我这死缠烂打的人赶走？
    到了门口，我颤抖着伸出食指，按下木门旁的门铃。叮咚─
    没有人回应。
    我不死心的再用力按了一下，过了一分多鐘后还是没有人回应。
    好吧，也许他出去了，我如此安慰道。我不断努力说服自己，他只是出门了、他只是刚好不在家，而非故意拒我于门外，伤害我脆弱又不堪一击的心灵？
    我失望地放下那隻拚命按着门铃的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
    今天没见到方瑋，我们也算是抵达终点线。即使表面上我不断催眠着自己，然而在心里我早就断然放弃了。
    我最爱的是他，但永远在一起的，不一定是。
    我走到方瑋家对面，那早已熟悉的公车站牌，一言不发地等候公车到来。此时我的心里没有快乐，却也没有任何不快、愤怒乃至悲伤；只是一股默默、看破一切的淡然，猛然袭击胸腔，侵蚀我的皮肤、脸庞。
    搭上公车，我坐到最后一排的座位。现在这个时段，只有几位老人或是刚补习完的国高中生，与我年龄相仿的人们几乎都聚在酒吧里谈天说地、在最热闹繁华的地方逛街，或是三三两两相约在电影院、速食店……这才是大学生该享受的生活，而我竟被五花八门的问题困扰、束缚着，到底何时才能享受最悠间、快乐的夜晚时光？
    每每夜晚，我就得担心明天自己会不会被新的压力綑绑住。
    我拿出手机和耳机，索性听起音乐来。偏偏今天聆听的每一首歌都是欢乐无比，与我孤苦的心境丝毫没办法搭嘎……
    正当我无法沉静心灵时，眼光馀角瞄到下一首歌，不禁愣了，这首歌的歌词似乎符合我所想的一切。歌曲开始播放，我也不自觉闭起眼睛，轻声跟着拍子轻哼起：

 第七章 终 (4)

    这世界如果有如果
    如果一切重头如果你再说你爱我
    习惯了熟悉的温柔
    turnaroundturnaroundturnaround
    怎么还是一个我
    雨滴滴答答的坠落还有什么说不出口
    泪不停不停的滑落习惯没有你的角落
    iwanttosingasongforyou
    singformysoul
    没有你的天空没有云朵
    youaremyeverythingandireallyloveyou
    在泪乾了以后想听你说爱我
    (<如果有如果>词：王雅君/阿福afu曲：官锭al/阿福afu)
    我缓缓睁开眼，发现眼眶早积了许多泪水。我忍不住啜泣，究竟何时才能再听到方瑋对我说「我爱你」？几个月之后？他毕业的时候？还是……永远无法？
    正当自己陷于悲伤之中，我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鼓掌声。我惊愕地抬起头，发现是一名男孩，身上穿着整齐的高中制服和皮鞋。我瞪大眼睛，不懂用意为何。但紧接着又有几名高中女生和老人一起为我喝采，展露几抹好久不见的微笑。
    或许是因为刚才不小心唱得太忘情，让车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充满柔性又富含悲伤情感的歌声。
    「唱得很好听！」最先的那名高中男生大声吆喝，「姐姐，蛮厉害的嘛！」
    「姐姐，不要难过了，」高中女孩子们相继跑到身边，抚着我的背，「下一个男生会更好！你看姐姐长这么漂亮，那个男生拋弃你，是他吃亏，好好去寻找下一个幸福吧！」
    「你、你们……」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不只是由于莫名接受了陌生人的鼓励与讚美，更因为这些都是我许久没有听见、感到既陌生又耳熟能详的话语。
    「我们刚才都听到姐姐唱歌了呀，可以去当歌手了！如果不一边唱一边哭，绝对更好听。」其中一名女生向我解释，「希望以后能再听到你的歌声唷！」
    「谢谢……」我的心中很快被一股暖流包围。如果能拋开过去，重新开始，果然这世间还是处处有温情。
    然而我唯一感到难过的是「下一个男生会更好」。没有下一个了。我就是要方瑋。
    从国中开始，大概就可以看出，我对爱情有多么执着了吧。
    「加油囉，姐姐！」那群高中女生在下车前，对我开心的喊道。我莞尔，伸出惨白如蜡的手掌，轻轻挥了挥。
    剩下几站就要到家了，我望着公车上方的跑马灯，确认站名之后，缓缓起身，走至公车前头。
    嘟……嘟……我的手机却倏忽响起。我正站在公车中央，不免慌了手脚，赶紧用一隻手吃力地握住扶手，另一手则在皮包里翻找。「喂？」
    「喂？韦蕴昕，我是薛禾枫。」
    「禾枫？找到晴聿了吗？」听到她的声音，我想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现在马上到医院来一趟。对，就是你知道的那间。不要问为什么，来就是了。我怕现在告诉你，你的心脏会负荷不了。」
    「等等，为什么？」就算禾枫叫我别问……它依然不受控制地从我口中溜出。
    电话那头的禾枫叹了口气，「唉，就叫你别问了。先过来吧。」语毕，她不等我回应就掛断电话。
    我紧握手机，慌张地按了下车铃，打消了先回家的念头。禾枫方才的口气十分紧躁，完全不顾我们俩之前的不快，就这样把事情完好无缺的交代给我。我很清楚，当她选择暂时消弭纷争、和平相处时，必定就是有个第一顺位的事情，等待我们完成。
    医院、医院……听起来就不是个好地方，发生了什么不幸？
    毛骨悚然的感觉逐渐爬上我的腿、腹部、胸、猛烈袭击我的脸，最后侵占了头顶，啃咬着我的全身。
    出事的不会是禾枫，毕竟是她打的电话。如果不是她，那就是……
    不知怎么的，我第一个想到晴聿或是方瑋。
    我着急地步下公车，但立即发现后方是等会儿要乘坐的那班，还没反应过来，它已驶离。我懊恼地直跳脚，那部公车班距大约十五分鐘，在这紧要关头，怎么可以延误？
    幸好老天看在我心烦意乱，特别让公车早来了些，十分鐘后我顺利看见那醒目的红色跑马灯，上方写着期待中的号码。
    我赶紧搭上那部车。这里离那间医院虽然不远，却要转好几班公车才能抵达。我受不了那令人不快的等车时间，索性于附近下车，再走五分鐘的路途。
    我停在一个宽广的十字路口。一踏上那灰色的柏油路面，我就后悔了。虽说我知道禾枫指的是哪一间医院，不过鲜少来到这里，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走比较快。
    我沿路问了好几名路人，没想到在他们的热心指点下，我仍迷迷糊糊走错了路，整整花了两倍的时间，才到达禾枫指名的那间医院。

 第七章 终 (5)

    我避开几辆闪着明亮红灯、急驰而来的救护车，匆匆忙忙进入急诊室。医院里的大理石地板却异常冰滑，我跑了没几步路，就差点撞上一位推着担架的医护人员。「小心点！」我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病患的样子，所以她的脾气特别差。
    「啊……对不起，」我只是快速又带点敷衍的回应，微微鞠个躬，便继续向前跑去，但放慢了一点速度。
    家属等候区并没有禾枫的身影；再进入大厅，也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冷漠微笑，以及长发飘逸的洒脱形影。
    直到我在医院绕了整整一圈，才在急诊间的手术室外，发现她坐在冰冷的塑胶椅上，时而望向那闪烁着手术中红光的小房间，时而滑着手机。
    「禾枫！」我呼喊，声音回盪在这了无人声的医院走廊，以及家属的悲伤与忐忑中。「发生什么事了？」
    禾枫看见我的出现，连忙起身，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我小声些，「在等她……我觉得自己有义务通知你一声。」
    「她？是指谁？」我摸不着头绪。
    「你还不懂吗！是顏晴聿。」
    顏晴聿？当我听到这三个字，思绪如同一颗炸弹在脑海中爆裂。果然是她。我没有猜错。「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衝出去找她没多久，就接到警方打来的电话，说晴聿从t大歷史系三楼跳下去……因为联络不上晴聿的父母，他们从好友栏找到我的电话，于是通知了我。我赶到医院时，她已经在手术室内。」禾枫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静，她很平淡地陈述一遍事实。
    「那……你通知我要做什么？把她跳楼的事，怪到我身上？」见禾枫的表情，我咄咄逼人的问道。
    「拜託你不要没事把别人想得那么贱！」听到这句，禾枫终于忍不住开骂，「虽然说你也有错，但有一半是在我！我帮你说话，激怒了她，她才会情绪不稳！」
    「你……」我哑口，眼睁睁的望着她全身颤抖地跌坐，手摀住脸不作声，只任由冰冷的汗水涔涔流下。
    我瞬间明白。她是第一个知道晴聿出车祸的人，第一个赶到医院了解状况的人，没有我协助，她只能靠自己。好朋友在手术房里与死神拔河，这是何等的痛苦与身心虐待？
    我不在乎与她的过节，选择安静坐下，轻轻抚着禾枫那毫无温度的身躯。「拜託……先不要碰我，」她啜泣着制止了我。我无奈地耸耸肩，凝视着那刺眼的红色灯号。
    叮！灯号尚未熄灭，两名身穿绿袍的年轻医师却从手术房里走出，呼道：「不好意思，请问顏晴聿小姐的家属在吗？」
    禾枫耳闻，连忙甩甩头，站起身：「她的家属还没到……目前是由我来了解状况。」
    「你是她的朋友吗？」一名医生皱了皱眉，问道。禾枫点头。
    「好的。」那两名医师点头。「目前顏晴聿小姐的情况仍不稳定，急需输血，才能够确保挽回其生命……请问你们两位，有谁是o型血？」
    「我不是！」禾枫急了，「我是a型！没有办法吗？」医师对她摇摇头。禾枫不由得将美丽的脸庞埋藏在她惨白的双手下。
    「我……我是。」我抿唇，微微举起自己的右手。
    禾枫惊愕地望向我，然后紧紧挽住我的手臂，「蕴昕，不管小聿多么讨厌你、对你做过多少事情，求求你在这个紧要关头，救救她！」
    「小姐，请问您决定捐血给顏晴聿小姐吗？」医生凝视着我，「每延迟一秒，救活顏小姐的机率就会降低一些，因此请尽快做出您的决定。」
    「蕴昕！拜託……」禾枫已经接近疯狂，她不停对我恳求着，只差没有当面跪下磕头罢了。
    我闭起眼睛。现在必须把握时间，但我无法做出抉择。我的心胸实在太狭小，无法原谅晴聿对我的种种误解。她曾经让我失去了一切，吉他社的学长姐、系上的朋友、方瑋、坐享名誉与快乐的生活。她剥夺了我最爱的所有事物，为何我不能也从她身旁抢走……
    渴望报復的得意感油然而生，我准备开口告诉医生，我不捐血。
    然而我的脑海突然闪过五年前，陈雪蔷无助的蹲在墙角啜泣，任凭张世瑜和戴宣綺搥打着她伤痕累累的身躯。而我就站在一旁，用冰冷的眼神望着她们，直到警察赶来。我依稀记得雪蔷的那声呜鸣，她在警方抵达之前早已失去意识，差一点丧失性命。
    我再一次让最好的朋友在垂死边缘挣扎，而唯一能够将她拯救上岸的，只有我。当她们拚命想吸一口新鲜空气，我却在犹豫要不要帮助她们。
    「蕴昕……救我……」我想晴聿如果知道我是她最后一个希望，她的内心必定也会如此哀嚎。至于我，还在想着如何摧毁她。
    「不是我帮她说话，是因为我懂被报仇的感觉。真的很难受。」方才在餐厅里，禾枫是如此告诉晴聿的。
    我感到微微鼻酸，到底自己何时才能拥有一颗宽宏大量的心，就跟禾枫相同？
    「小姐决定好了吗？」医生隔着口罩问我，低闷的嗓音令我发颤，「我们要准备输血步骤了，因为顏小姐的情况正急转直下。」
    禾枫泪汪汪的看着我，像是乞求，也可能是怨懟和催促。
    她、医师们和晴聿，都在等候我的最终答案。
    「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愿意捐血给晴聿。」

 第七章 终 (6)

    一位身穿白衣的护士，带领我来到走廊尽头的抽血室。她要我坐在椅子上，接着走进柜檯，准备一切器具和设备。「其实你决定的时机有些晚了……」她悄声责备。「医师们说要尽快，怎么这么晚才决定，到时如果无法救活，一部分的过错也必须怪罪于你了……」
    我不禁蹙眉，自己的不断犹豫和回忆，会不会因此送走了晴聿的生命。
    护士叹了口气，将沾有酒精的棉花涂抹在要抽血的部位，接着把粗大的针头直直插入我的静脉。我轻唉了声，咬牙忍受那突如其来的刺痛。
    我从小就很怕疼，每每打针，在医护室哭成泪人儿的永远是我；上体育课如果不小心磨破了膝盖，或是扭伤了脚踝，我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在操场上大哭。就算我已成年，会注重自己的形象而不随意哭泣，我仍会回避任何需要忍受疼痛的场面。
    所以今天捐血……也算出乎意料之外。
    我对插在手臂里的针头渐渐无感，不过当护士小姐将它冷不防抽出，速度之快，使锐利的尖叫声哽在喉咙中。
    「好了，」护士小姐得意的拍拍手。「现在就要把你的血拿去救你朋友囉。这根香蕉给你补充养分用，先吃，身体才不会虚弱。」
    「谢谢，」我移动身子，坐到一旁慢慢嚼着那口香蕉。头一次捐血，令我感到十分晕眩，我扶住额，靠着后方的墙壁，闭目养神了好一段时间。
    当我再次醒来，看到壁上的时鐘写着晚上十一点。啊，这么晚了，爱良姐是不是在担心我何时回家呢……
    我恍惚的想着，摇摇摆摆走回手术房外。禾枫还在那里，两眼瞪着手术房门，好像要把它看穿似的。「禾枫？」
    「蕴昕。」她转头望见我，「谢谢。」
    「没什么，」我勾起嘴角。「晚上十一点了，你要先回家吗？」
    「其实我可以先走……晴聿的父母已经到了，」她指着坐在我们身边的一对夫妻，「但我想留在这里，一方面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好吧，我瞭解，」我坐在禾枫身旁的塑胶椅上，「我觉得自己也有义务要留下来，」语毕，我立即拨了一通电话给爱良姐，简短地告诉她，自己今晚不会回家。
    此时手术房的红灯再度转暗，然而这次真正结束了，几位急诊室医师推着头部被捆捆纱布缠绕着的晴聿，快步走出。
    「晴聿！」我大喊，急忙跑过去，一位医师却阻挡住我的去路。「抱歉，我们还在处理中，等等会派人来跟你们说明情况。」
    几分鐘后，一位年轻护士走至我、禾枫和晴聿的父母面前。「由我来跟您报告顏晴聿小姐的目前状况……剧烈撞击造成头部出血，虽然经过抢救，已经脱离险境，但她的脑力会有所衰退……」
    「那其他部分呢？」晴聿的父母焦急的问。
    「四肢部分可能需要做復健才能使功能完全恢復，她的脊椎因为撞击而有些损伤……」
    「天哪。」禾枫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救活是救活了，不过必须更加努力，才能让她恢復之前的样貌。
    「总之顏小姐仍必须在加护病房观察，你们并不能进去看她，只能隔着玻璃窗。」那名护士说完，给了我们晴聿的病房号码，便缓步离开。
    「晴聿！」我拉拉禾枫的手臂，「我们先去看晴聿，好不好？」
    「好，好。」禾枫点点头，对我已经没有以往的怒气与不耐，只有无限的疲惫，眼角闪着泪光。
    我们与晴聿的爸妈一同搭电梯到三楼。在电梯里，晴聿的妈妈询问了我的名字。「原来你是蕴昕……」她轻轻莞尔，想必晴聿在她面前说了很多我的不是吧。
    「嗯，我是。」我向她微微点头，接着倏忽向她鞠了一个大躬，「晴聿妈妈，真的很抱歉，今天晴聿会出事，一部份也是我的责任。之前我曾经冷落过她，让她造成误会，进而影响她的情绪。对不起！」
    禾枫怔怔的望着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晴聿妈妈似乎也被我这突兀又一长串的道歉吓着。她迟迟没有说话，只是与晴聿爸爸频频对望。
    直到电梯门开啟前，在狭小的空间里都是一片静默。
    抵达三楼，我率先走出电梯，快步前往护士指定的那间病房。我激动地想打开门，却发现那儿是上锁的，正觉得生气之馀，禾枫跑上来阻止我。「够了，蕴昕，刚刚她不是说我们不可以进去？」
    对唷，我的情绪一涌而上，所有该注意的事项都忘记了。
    我失望地放开门把，垂下头，跟着禾枫来到玻璃窗前。「我们只能从这里看她。」
    我将鼻尖和额头紧贴着窗，观察里头的动静。几位医生、护士在里头走动，时而观察心电图，时而查看晴聿有无其他症状。接下来我望向躺在病床上的晴聿，她的皮肤沾黏着泥土与血痕，头上的纱布隐隐透出几丝鲜红，她闭着眼睛，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好惨。比当时的陈雪蔷更惨。
    禾枫看到这个情景，不由得哭泣，我的眼眶也微微湿润，忍住想要呜咽的衝动，侧过身来轻拥着她。她愣了几秒，但没有拒绝我的好意，手臂环绕着我的身躯。晴聿的爸妈没有落泪，只是面容凝重的扣住彼此的手指，彷彿在互相告诉对方：别落泪，坦然接受这一切。我真佩服他们的坚强。
    被忽略的晚餐、捐血以及一连串的煎熬，使我的腹部咕嚕嚕叫了起来，我亦迫不及待想逃离这令人心酸的场面，于是我放开禾枫，要拉着她到楼下吃顿饭，或许能够让她精神好些。然而我们要离开时，晴聿爸爸将我叫住。「蕴昕。」
    我煞住脚步，疑惑地凝视着他憔悴的面容。
    「晴聿的确在我们面前，说了很多关于你的坏话。我们一开始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毕竟我们未曾谋面。不过今天……」他顿了顿，「从你愿意捐血给晴聿的那一刻起，我们就知道你依然是个跟晴聿一样的好女孩……即使她与你发生如此多的衝突、误会，你仍选择救了她，这次的救命之恩，我和内人都看在眼里。」
    晴聿爸爸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孩子，等晴聿醒来后，跟她好好谈谈吧，希望你们还能继续当好朋友，一直到永远。」
    我看向晴聿妈妈，她对我点头，微笑了下。
    「谢谢，」我頷首迎向他们的视线，眼眶泛着泪光，「真的谢谢你们。」
    得到晴聿爸妈的谅解，有如上帝的救赎，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一半。
    我向他们告别，和禾枫一块到楼下的餐厅用餐。很难得能与她并肩同行，我很惊讶她竟然没有任何一丝不快或反抗。

 第七章 终 (7)

    我们进入一间茶饮餐厅。禾枫在我对面坐下，点了一盘烧卖以及一壶香气浓郁的高山茶。我饿得几近无法忍受，因此大手笔地在菜单上画上全套套餐。
    「吃那么多做什么？一想到躺在加护病房里受尽发肤之痛的晴聿，我都快食不下嚥了，」禾枫用手托头，懒洋洋地对我说，语气只有疑惑，没有任何不满。
    「就是看你可能没有胃口，才故意要拉你出来吃点东西，」我语带严肃地告诉她。「你没有吃晚餐，又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为晴聿处理一切事项，所以得补充点体力才行。否则，要怎么陪伴晴聿进行復健，直到她康復为止？」
    禾枫耸耸肩，似乎同意我的说法。「老实说，我真的蛮讶异你会愿意捐血给晴聿。不过你在决定之前犹豫了好久……你在想些什么？」
    于是我将自己所想的，一五一十告诉了禾枫，包括五年前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惨剧与纠葛，以及与晴聿谈判时，她所说的那些正义之词。
    「原来，」禾枫点头以示瞭解，「真没想到你有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中呢。」
    「当然！」我急于反驳，差点翻倒水杯，「你知道吗，当年你离开之后，我就决定痛改前非。除了公务以外，我断绝与程以贤的其他交流。我与张世瑜保持距离，虽然没多久之后她转学了。之后我有了另一个喜欢的人，但我从来没有做出对不起别人的事。虽然我容易迷失在爱情里的习惯仍然不变……但我很努力地在改进！真的。」
    「为什么你愿意改变那么多？」
    「因为我不想再错过任何获得挚友的机会。因为张世瑜。」我将事发后张世瑜的邪恶说词与背叛，一字不漏的讲述给禾枫。
    「早跟你说不要相信她和戴宣綺，」禾枫听完了这故事，深深叹口气，「你还是不听。结果你看，伤害我之外，也伤害你自己。」
    「我知道，所以我才决定要改呀。」
    「那请问，到了大学跟我们俩发生的衝突，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承认小聿的做法的确太偏激了点……可是大部分的错依然在你身上。」
    「我知道自己太容易被爱情冲昏头，」我决定放下身段来，好好跟她谈论这点，「我可以为了爱情放弃很多事物，从小到大我最渴望的就是被爱。不过现在我看开了。」
    「你问我为什么愿意捐血给顏晴聿？」我将话题带到她方才的讶异点。「因为我感谢她，即使她怎么恨我、讨厌我，是她让我看破一切，是她让我尝到与别人同样刻骨铭心的痛，是她让我学习脱离仇恨。晴聿教了我一生受用的法则─也就是友情可贵。」
    我凝视着禾枫的美丽双眼，深吸一口气，「所以─」
    「不好意思，两位小姐的餐点来囉！」我的话语尚未出口，便被迎面走来的服务生截断：「这是小姐的烧卖和高山茶，这一盘则是您所点的全套套餐，包括小笼包、配菜、甜点和茶饮。」她从口袋里拿出笔，在点单上画了画，「这样就全数到齐了，请慢用。」
    「谢谢，」禾枫对服务生莞尔，迫不及待拿起筷子。果然她还是饿坏了。
    「你要说什么？」率先将自己的餐点吃了近一半，她才倏忽想起，连忙问我。
    「我想问的是─」我闭起双眼，一口气将心中仅存的愿望提出，「你可以原谅我吗？」
    禾枫听见我说的这句话，不由得微微怔住。接着她抿唇，放下筷子，用手摇晃着那盛着浓郁高山茶的蓝白相间瓷茶杯，望那在摇曳水面上的波纹。我紧张地等待她的回应，良久，她开口了：
    「我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原谅你了呢。只是之前要顾及晴聿，也觉得你真该受点惩罚、受点苦，才懂得去体会惨遭报復的感受，所以没有告诉你，自己真正的想法。」
    「那你愿意跟我继续做好朋友了？」我兴奋的问她。
    「那得先经过我的观察再说，」禾枫顽皮地眨眨眼。「我暂时信任你，确定你不会再食言之后，才会跟你当好朋友。」
    「真的吗？」我站起身，跑到她身边紧紧拥住她，「谢谢你！」
    「现在只剩晴聿了，我会想办法帮你一起说服她，让你们俩和好，」禾枫在我的怀里轻轻地说。「当然方瑋那边，你就得自己解决了。」
    「放心好了，」我挣脱她的怀抱，开朗地大笑起来，「我刚才忘了说，也是因为晴聿，让我发现方瑋是个负心汉，轻易就想放手，实在是太不通人情了！」
    「哈哈，」禾枫也跟我一同笑了几声，「加油。」
    此时我真不知道快乐要往何处摆放，只能任由它奔放地宣洩着。
    我好久没有尝到如此令人感到愉悦的友谊了。
    我和禾枫曾经踏过的终点线，也许会转为再度起跑的契机。

 第七章 终 (8)

    由于晴聿的爸妈说台北的夜晚并不安全，于是我在医院逗留到早上六点，才搭第一班公车回家。我临走前问禾枫要不要同行，她微笑婉拒，告诉我，她想要在医院继续陪伴晴聿。
    可怜的禾枫，她一整晚都没有获得什么睡眠。虽然我的情况也差不多。
    我昏昏沉沉地走到站牌，向回家的公车招手。见一名女大生在清晨如此疲惫地搭车，司机不由得露出纳闷的神情，可能怀疑我是不是在外头花天酒地，现在才打算回家。
    我没有理会那狐疑的眼神，独自坐上空无一人的公车的最后一排。即使公车摇摇晃晃，瞌睡虫也悄悄往我这儿袭击，我的头渐渐垂下，真的不行了……
    从小到大，我从未彻夜未眠，昨晚可说是个例外，因此我的身体完全无法招架。
    我不禁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早已错过了好几站，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提着菜篮的妇人。
    我连按了几声下车铃，然后快步走到最前方刷卡。下车时，我望了望站名，发现从这里走回家大约需要半个鐘头。平常以我的脚程，绝对能够省下一笔额外交通费，然而今天实在太令人昏昏欲睡，后来我决定搭计程车。
    天呀，这下荷包会大失血。
    不到十分鐘，我便抵达家门。入内后发现爱良姐还未起床，整座屋子陷入一阵空荡荡的寂寥。虽然在公车上已睡了一阵，但我所想到的第一件事，仍是上床休息。顾不得身上的衣服穿了整整一天，以及沾黏于全身的医院消毒水味，我立刻扑上床，蜷缩在柔软的被窝中。
    爱良姐大概认为我还没回家，所以并无任何人将我从睡梦中叫醒。直到下午两点多，我才精神饱满的坐起身，梳洗一番。查看手机后，我发现有通来自禾枫的未接来电，我急忙回拨，也许是有关晴聿的消息。
    「喂？」电话刚通，禾枫便在短短几秒内接起电话。「看到来电显示了？」
    「嗯，怎么了？」
    「晴聿已经转到普通病房囉，」她告诉我，言语里尽是喜悦，「你明天要来找她吗？顺便谈谈两人之间的事。你今天应该也累了吧，睡到现在？」
    「哈哈，被你猜中了，」我乾笑几声，掩饰自己的尷尬，「好，我明天过去。」
    「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先跟她说一声，再见。」
    「再见。」掛断电话后，我换上自己最新在网路上购得的衣物，画了个淡妆。当一切就绪，我看着更衣镜里的自己。自从谣言一出，与方瑋分手后，我从来没有如此光鲜亮丽。
    我由衷盼望自己能够真正重新开始。如果不想继续当愚蠢鲁莽的韦蕴昕，唯一方法就是与身旁这些好友走到永远。
    明天跟晴聿的对谈，是把握友谊的仅存机会。绝对不能搞砸。
    隔天夜晚，我再度踏入那间大医院。那一连串风波竟让原本对这里不了解的我，也莫名感到一股熟悉。然而我发现除此之外，还有些微的隔阂感。
    我想那是和晴聿之间仍未释怀的缘故。
    我将晴聿的姓名报给柜檯，得到她的病房号码。搭电梯到指定楼层的同时，我的心脏砰砰直跳，许久没有平心静气与她对谈，使我无法掩藏急躁与不安。
    一转入那如迷宫似的回廊，就发现禾枫站在晴聿的病房门口，等待我的到来。「我跟晴聿说过了，她也同意跟你对谈，现在在里头等着你呢。记得不要说太多刺激人的话，将你那天所说的完整告诉她就可以了。」
    「好，我懂。」我眨眨眼，便推开木门，走入病房内。
    晴聿伸直身子坐在白色的病床上，一手吊着点滴，头和四肢缠绕着一层一层的绷带。她两眼无神，看见我只是微微摆了下头，反应明显比先前迟钝许多，大概是因为脊椎受损。「嗨。」
    「嗨，晴聿。」我拉了一张椅子，在她身旁坐下。「今天我只是想跟你说……谢谢你。」
    晴聿没有任何举动，眨了眨眼，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谢谢你散播谣言，让我终于能够看清一切，原来自己不过是爱情中的傀儡；总算让我知道，方瑋对我可能不是出于真心；让我瞭解对别人存在恨意，有多么可悲；让我知道真挚不做作的友情，是世上最珍贵的事物。」
    「之前跟你说我不喜欢流言，是因为我只想到自己的朋友、爱情离我而去……却没有想到你的心中有多么难过与怨恨。我那时要做的应该是让我们俩和好，而不是不停叫你消弭谣言。」
    「其、其实，」晴聿打断我继续说下去，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费了好大的力才将整句话完整说出：「我倒不是挺在意五年前你对小禾做了什么，那的确是你们两人之间的纠纷，我没有资格管，只是当时太生气了，才会……我最在乎的是你为什么要为了方瑋，不理我和小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可以完全不理我？」

 第七章 终 (9)

    「你没有做错，」我咬唇，不太愿意承认：撇开随意散播留言这件事不谈，从头到尾确实是我的疏失。不过我决定放下身段，「是……是我做错了。我太容易迷失在爱情里，完全不顾友谊。五年前与禾枫的那件事，只让我学会不要因为爱情，而做出对不起他人的事，你让我更能体会友情的重要，你没有错，你真的没有错……」
    不知怎么的，我的内心渐渐接纳了自己的过错、自己的愚笨，而不是一味将责任全数推到别人身上。从小拥有的好表现、好头脑、好名声，使我变成了一个孤傲的人，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没有人能随意介入我的世界……
    为何我现今才发现这点？原来除了爱情，另一个会使我迷航其中的，就是名誉、人气与优势。这些同时害惨了我，不仅无法得到渴望的爱情，也白白浪费自己投入友情的那一部分，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站起身，轻轻将晴聿拥入怀中，痛哭失声。晴聿、晴聿……她是我这辈子难得的贵人，为何是我，让她得忍受车祸所留下来的伤口与后遗症？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晴聿不知所措，她只是疑惑的望向我背后、禾枫所站立的位置。禾枫没有反应，观察着我们俩对谈的进行。
    「对不起，小聿……」我哽咽，用那久久未呼唤的名字称呼她。「我可以重新做你的朋友吗？」
    我感觉到晴聿愣了愣，随即将一字一句缓缓吐出：「不、不要哭了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我答应，拜託你开心一点……」
    「咦？」我没料想到她会这么快答应，「你是真心的？」
    「嗯，」我感觉到自己的颈上多了几滴湿热的泪水，「我、我真的很喜欢昕昕，我很想跟昕昕当好朋友，不过你后来离开我了，我好生气，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很讨厌你……」她的话夹杂着哭音，「可是我还是很在乎昕昕的，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继续跟我和小禾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顿时明白禾枫曾告诉我的那些话。晴聿心里渴望与我继续前进，但因为情绪不稳加上之前立下铁誓，为了顾及面子，而越抹越黑。
    「那就说定囉，」晴聿抽抽嘴角，「以后昕昕一定会是我的好朋友！不可以再拋弃我囉！」
    我愕然抬头，转头迎向禾枫释怀的淡笑。
    不可以再拋弃我囉。
    「不会的，」我抱紧晴聿，在她耳边轻轻的发誓。绝对不会。
    在那之后，晴聿也承诺要处理谣言所造成的风波。毕竟该解决的总是要完成。应晴聿的要求，她爸妈带了一台笔记型电脑到医院。
    禾枫拿了张椅子坐到病床旁，协助反应缓慢、无法快速打字的晴聿，将她所说的全部发表在t大论坛。
    「本人先前在此发表关于歷史系一年级韦蕴昕的所有传言，经过证实，皆有夸大及刻意抹黑，若当事人因此受及任何不平待遇或权利受损，本人愿意负起一切责任，并付出该有的赔偿。」
    当然这些只是片面之词，我对晴聿只有感激，不会要求金钱或是其他抵偿。
    当我听见禾枫按下「发表」键所发出的清脆声响，我便知道这段令我生不如死的日子终于宣告结束。
    一切皆会回到起点。
    与晴聿之间的友谊、与禾枫的互相体谅、还有……雪蔷。如今我似乎才真正对得起她。
    也许你会问我，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会不会选择把握住友谊，而不是像之前，差点就任它如同流沙般渐渐隐逝？
    我想我会说，自己特别在乎的是我和她们之间那戏剧性的分分合合。
    因为我认识的不只是这几位能够伴我永生的好友，而是被美好现实蒙蔽、那最真实的自己。

 第七章 终 (10)

    星期一早上，自我从容踏进校门的那刻，许多同学便因为私下数落过我的不是，或轻信谣言而前来道歉。面对每位上前的学生，我始终保持着一贯微笑，跟她们说声没关係，或是谢谢。
    其实我心中也有些无奈，为何大家愿意盲目相信匿名人士在网路上的流言蜚语，而不是来问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是否只是毁谤罢了？
    另一种社会问题啊，我暗自苦笑。
    今天的通识课似乎又如同从前，唯一不同的，只有晴聿的缺席。我答应她要帮忙抄笔记，直到她能够来上课为止。
    然而我心里十分盼望，她能够像去年年底，在上课前率先霸占我身边的位置，接着一边大笑一边告诉我，没有任何人能够跟她抢夺。有时她可能会带一点小零食，趁着教授不注意时分我一些；或是不时拿几支笔、小杂物，就是为了在课间时间分享：这些东西的用途、我喜不喜欢、哪里可能卖得会比较便宜……
    我总很享受这样忙里偷间的时光，可是我们產生隔阂之后，那些也一去不復返。
    我抬头，发现原本晴聿的位置上坐了一名不认识的女孩子。她看起来文静和认真，整间教室大概只有她能够完整又专注地听完所有课程。
    休息时间，我竟与她攀谈起来。我意外发现她同样喜欢唱歌，连忙表明自己的身份，两人很快地聊起自己最喜欢的歌手和一些唱歌技巧。要继续上课时，她兴奋地告诉我，这是她第一次和陌生人谈天说地得如此开心。
    我莞尔。这……好像当年刚碰面就喋喋不休的我和晴聿。好熟悉。
    几堂课结束，在接近中午时我抵达吉他社。不出意料，很多学长姐们正聚在里头，围成一桌用餐，见我进来，皆热情欢迎我的归队。之前那段紧张时期，我通常是独来独往，也很少参与他们的出游或是聚餐。
    「嗨，蕴昕，」曦婷学姐恢復以往的笑靨，开朗地对我挥挥手。社长拍了我的肩以示欢迎，王伊玲与她的好友们也对我投以微笑。
    不过有喜也有悲，以雯学姐的脸庞终究保持惨白如蜡，方瑋的脸色亦然，他的脸上明显写着后悔和歉意。
    「嗨，学姐，」我一边放下吉他、装着课用书的背包以及爱良姐亲自下厨的午餐，一边对曦婷学姐喊道，却看也没看方瑋一眼。「近来可好？」
    「很好呀，谢谢，」曦婷学姐对我露出灿笑，酒窝映在她红润的脸颊上显得特别可爱，「对不起，学妹，之前都一直没有理你……」接着她表情一转，低下头跟我说抱歉。
    「没关係，」我笑道，「毕竟大家听到经过夸大的传言，难免会惶恐……至少事情过了就好。」
    「谢谢。」曦婷学姐吐吐舌，「对了，那你知道是谁散布谣言了吗？」
    「我一直都知道啊，」我耸耸肩，拉了张椅子坐在她身旁，「是我的好朋友。」
    此话一出，全吉他社正竖着耳朵听我说话的人，都不约而同发出了好大一声「啊」。「怎么会？」
    「这说来话长，要听吗？」
    这下吉他社的学长姐们全凑了过来，坐在我身旁，好像等着听故事的小孩子。我叹了口气，要大伙儿先拿出便当，边吃边说比较省事。
    于是从五年前我与雪蔷，也就是禾枫之间的纠纷开始说起。我告诉他们其实那谣言有一大半是真实的，但现在的我已不是那位只会依靠权利的愚蠢女孩。然后我提到自己与方瑋之间的交往引起晴聿和禾枫的不满，加上禾枫告诉晴聿这件往事，晴聿才失控的将此事公开于网路，顺便夸大了一些。
    讲述着故事的同时，我不时将视线瞟向同样在场的方瑋，观察他的反应，只见他一字不漏地听完，脸色渐趋铁青。
    「哇，你真的可以把这些写成小说了，」社长惊呼。「那现在呢？」
    所以我继续说下去：晴聿跳楼之后，我先是得到禾枫的原谅，后来意识到自己被势力矇蔽的事实，最后和晴聿重新修好。此时方瑋的表情由难堪转为惊愕，这可是他第一次听见后续的情节。
    「听你这样说，我确实有些不敢相信，之前我们认识的你竟是这样……不过我相信你现在改变了，」曦婷学姐眨眨眼，告诉我一番令人莫名感动的话语。
    「是啊。我先前之所以不喜欢你，可能是这样的缘故，」王伊玲摆头道。「但现在……也许我该重视你的改变，试着跟你做朋友了。」
    「故事大概到这里结束，不管怎么样……」我将便当盒盖闔上，收入袋中，然后迎向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会让你们看见崭新的韦蕴昕。」
    闻言，他们先是愣了一下，再由王伊玲打破沉默，她为我鼓掌：「很期待。」
    「蕴昕，要加油喔！」曦婷学姐轻拍着我的背。
    真好，我已经许久没有听见曦婷学姐对我的鼓励、社长的开朗招呼、跟我同届的女孩子们的温情支持，现在又多了王伊玲……
    我想这群吉他社的好朋友们，应该也会成为我生命中的一群贵人吧。除了教导我吉他，扮演引导我前进明星之路的导师、更是无形中羈绊着我的一股力量。

 第七章 终 (11)

    「既然一切都没事了，那我们来唱一首歌吧！」社长拿出自己的木吉他，大声吆喝。「就来唱我们最近学的<we’reallinthistogether>！」
    「好啊！」这首歌我知道如何唱、歌词有关友谊、正好与我现在的心情大致相同。
    「together,together,togethereveryone!together,together,comeonletshavesomefun!together,werethereforeachothereverytime!togethertogethercomeonletsdothisright……」他们才练会没多久，团员们的吉他弹奏与歌声有些参差不齐，但在我听来，气氛十分欢乐，完全感受不到衝突感。
    「蕴昕，可以出来一下吗？」唱完歌，我和几位学姐在一旁嘻笑打闹时，方瑋低着头走过来问我。
    「喔，」我没想太多，跟学姐道声失陪后，就和他一起到走廊上。「什么事？」
    「那个……」难得他会吞吞吐吐，「我可以跟你復合吗？」
    天啊，这是我现在最不想听到的问题。
    「你认为自己轻易放手，现在要说復合就能復合？」我极为不耐烦：「现在我们俩是朋友，永远只能是朋友。我实在无法接受，你不愿意接纳过去那个骯脏丑陋的我，你所看到的仅限于我的外在。这样的人，永远只能做泛泛之交。」我耸耸肩。「很抱歉，我现在跟你只能维持工作上的关係而已，其他……恕不考虑。」
    「这……」
    不等他接话，我头一甩，直接返回社团教室。
    我深深明白圣诞老人的糖果纸上，「最爱的人」并不是他。只因为当时我们迷惘在那甜蜜如苹果的爱情中，而以为那个人就是对方。
    这场故事，唯一不会回到起点的就是我和他。
    不过我不后悔。因为经歷这场爱情，我终究得以翱翔天际，飞往能够兼顾朋友、真正值得自己付出的爱情。
    「喂？」与吉他社学长姐们茶叙完毕，我一边走回歷史系的教学大楼准备下一堂课，一边播电话给某人，准备告诉他，我与禾枫顺利和好的消息。
    「喂，蕴昕吗？」
    「嗯，程以贤，你知道吗？我跟禾枫顺利和好了！」
    「禾……？哦，」我们两人通话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他在课业和工作上忙得不可开交，忘记这陌生的名字还称得上正常，「你是说，现在的雪蔷？」
    「对，我和她又成为好朋友了！」我兴奋得欢呼，不经意影响了身边几位同学，也传至程以贤耳中。
    「恭喜，」我听见程以贤欢愉的大笑，「那你要来带她见我了吗？」
    「啊？」
    「什么『啊』？你该不会还没跟她说吧！」他的语气散发出浓浓的无奈。
    一阵寒意凉过我头顶，「好像真的没有。」
    「算了，」我能想像程以贤翻翻白眼，却依然不失帅气，「约约看下星期六吧，我那时候在台中，我们可以一起去森池附近晃晃。帮我问问看她行不行，如果可以，再告诉你详细地点。」
    「我知道了，掰掰。」
    稍后课间时刻，我传了封简讯给禾枫，大致说明自己先前遇到程以贤，还有曾经答应他要让大家再度碰面的事情。几分鐘后禾枫回覆，她告诉我，她对这样的要求感到讶异，而且星期六没有事情，能与我一同南下。
    我不由得期待着星期六的到来。真想看看这五年不见的两人，能够擦出何种热情的火花。

 第七章 终 (12)

    禾枫
    与程以贤约好的那个星期六，我和蕴昕约在台北火车站，买了两张火车票，准备南下到台中。我们相约吃午餐，所以必须在十二点之前赶到。我看了看时鐘，现在才将近九点，依照自己的经验，应该能够准时抵达。
    老实说，蕴昕突如其来的邀请令我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我刻意向大眾隐瞒自己曾是「陈雪蔷」这件事实。不过也罢，程以贤算是我国中时期的好友─更正，是男朋友─跟他见面也许不是什么坏事。何况根据蕴昕的说法，张世瑜和戴宣綺早已不知去向，我也不必担心自己被她们发现。
    在火车上，我选择了靠窗的位置，一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呼啸而过，一边回想五年前，自己与程以贤相处的种种。从最初的好友模式、他甜蜜的献唱告白，到我与蕴昕发生争执，才愕然发现她喜欢程以贤的事实……
    回忆排山倒海而来，紧紧压迫我的胸口，我忍着不要让自己继续回想，只怕身体四处那一阵阵的闷痛，会再度回到自己的脑海中……
    约莫两小时后，我们下了火车、换了几班公车，才顺利在十一点多抵达我们要去的地点。抬头一看，上方的招牌画着咖啡壶的图样，眼前是一间静謐的大咖啡厅。说也奇怪，从来没有见过的店家，为何有一种如此熟悉之感？
    然而当我一踏入店中，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店内那熟悉的吧檯、精緻的装潢、木製的温暖座椅、环绕四周的浓浓咖啡香。这好像是程以贤与我交往时，带我来过的地方。
    蕴昕拉着我走到柜台，报上程以贤的名字。不久就有服务生带我们至靠窗的一桌。两个人已经坐在那儿等候，一位是身着便服却一点也不随便、发型帅气的男子，另一位是可爱的大学女孩，身着亮丽活泼的洋装，头上扎着蝴蝶结，十分美丽动人。
    蕴昕快步走过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我跟随在后。「午安，程以贤。吓！」她突然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午安啊，蕴昕！」女孩站起身来握住蕴昕的手。「程以贤找我来的。好久不见呀，我们似乎很久没聊天了。」
    「午安，怡臻。可是为什么你会有程以贤的联络方式？」
    「我一直都有啊，他离开森池后也有持续联络……」
    「那怎么没告诉我？」蕴昕惊呼，有些埋怨的望向怡臻。
    「你又没有跟我要。」怡臻嘟起嘴，我则耸耸肩。也是，若那件事后蕴昕就很少与程以贤搭话，自然也不会主动询问他的电话号码。
    「说到这，我们的女主角呢？」程以贤不由得往蕴昕的身后探，才发现我的存在。我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望着这三名好朋友叙旧、谈天，完全没有搭上任何一句话，也难怪兴奋的他们并未查觉。
    「啊，对唷。」一听见这句话，蕴昕连忙停止与怡臻的斗嘴，将我推向前，「这就是雪蔷，现在她跟我是在大学的好朋友唷！」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不知所措的眨眨眼，直到程以贤打破沉默，「嗨，雪蔷。」
    陈雪蔷。在我耳里是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姓名。
    「咦，你真的是陈雪蔷？」怡臻惊讶地睁大眼，跑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变得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呢，很漂亮也很成熟，果然就跟蕴昕对程以贤说的一样，有系花的风范耶！」
    「哈哈，谢谢你囉，怡臻。」
    「不会。」怡臻吐吐舌。「好了，也五年没看到雪蔷，我们就一起坐下来聊聊吧！」
    我点点头。仔细想想，决定放弃要他们将名字更正为「禾枫」。因为对程以贤和怡臻来说，我永远是那位戴眼镜、文静害羞的国中同学陈雪蔷，而不是荣登t大外文系系花、校园风云人物的薛禾枫。
    有时候我真想拋弃那个陈雪蔷的名号。不过我难得认为，今天被叫做陈雪蔷，重游一下自己的旧身分，似乎不错。
    「所以陈雪蔷，你转走之后，去了哪里呀？」怡臻问我。
    「嗯……我先是到台北念国中，然后选择念了社区高中─」
    「啊，所以你基测考满分这件事，是真的囉？」怡臻打断我，惊讶的问。
    我一边纳闷为何她会知道，一边回应：「是真的。」
    「哇，真的好厉害！」怡臻拍手，「然后呢？」
    「然后我在那里认识了现在我和蕴昕的好朋友，晴聿，还有我现任的男朋友，连胜凯……」
    「啊呀，雪蔷有男友真是好可惜了，」程以贤将身子往后一仰，对我投以轻笑。那笑容依然没变，如同从前般温柔、容易令人迷失其中。
    「难道你就没有女朋友？」
    「我啊，当然有囉，交往也一年多了。」
    我们两个沉默地注视彼此许久。他的眼神就像在告诉我，如果我当时没有无声无息的消失，他一定会等我，等到我回来为止。
    然而来不及了，五年后重新相见的我们，心里早已各自住了另一人。

 第七章 终 (13)

    「其实……我之前看过你。」
    「啊？什么？」
    「有一次我去书店找书，刚好看见你在那儿打工，」我告诉他，「当时我早看到你的名牌了，只是怕你吓着，迟迟不敢上前告诉你，我就是陈雪蔷。当时我是慌慌张张跑走的，记得吗？」
    「嗯……」程以贤思考了一阵，「啊，大约去年十月初的时候，有个长发女子来店里买书。你的样子很令人印象深刻呢，」他拍头，「为什么当初我没有认出你呢……」
    我低下头。逃出书店的那天，也是选择接受连胜凯的那天。
    我与程以贤已经错过数不清多少次，两人殊不知一切美丽的错误，造成了明明相近，却最遥远的距离。
    如果我那时跟程以贤相认了，如今关于爱情的种种，会不会有所不同？说不定成为我现任男友的人是他。
    我想是会的。
    只是我不后悔。我爱连胜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程以贤是我的初恋男友，但那已是过往云烟。
    我凝视着程以贤的眼眸，似乎在告诉他凡事都来不及了。他敛下眼，大概瞭解了我眼里的含意。
    「嘿，怎么不说话？」怡臻在我面前挥了几下，「感觉你这几年过得好精采唷，如果能够在高中和你当好朋友，不知道该有多好……」
    「不用太难过，」我莞尔，「你可以当我现在的好朋友呀。」
    「咦？真的吗？」怡臻开心的跑到座位旁抱住我，「实在是太感谢你啦！」
    我当下立即给了她联络方式，她快速的将它输入到手机中，还不停向我道谢。
    程以贤姑姑走上前来，为我们每人都倒了一杯美式咖啡。我嚐了一口，果真如同五年前一般，夹带香气的苦涩在口中缓缓化开，一股甘甜却悄悄地加入，形成一种莫名的融合感。
    「以贤？」她碰碰眼镜，面容仍然活泼有力，但头发苍白了不少。「这几位小姑娘……我好像以前看过？」
    「喔，姑姑，这些都是我的国中同学啊，」程以贤勾起嘴角。「这是我们班的学艺，怡臻。蕴昕是我们班的副班长也是我的好朋友，之前有带她来喝过店里的红茶。」
    「以贤姑姑好。」
    「好、你们好。」她挥挥手表示我们不用客气，「我好像对这位蕴昕有点印象了。那她呢？」她指向我。
    「她是我的初恋女友雪蔷啊，还记得吧？」
    「雪蔷……？喔，」她恍然大悟，「就是那位带着眼镜，很文静也很乖的小女孩吧？原来就是你啊，长这么大、这么漂亮了！」
    「是呀，我就是雪蔷，」我的嘴角轻漾起微笑，「以贤姑姑，你好。」
    「对了，雪蔷，你怎么国二上学期就突然转走了呢？」她的问题使我为之一愣，可见程以贤没有告诉她事实。「以贤很想你呢，姑姑也是。」
    「这……」我失笑，却不由得感到一阵鼻酸。
    当年为了逃避，我有多久没有回到这个地方？算一算，从我五年前离开，好像没有回来过。
    这里至少还是有些令人留恋的人事物吧？譬如我跟怡臻、譬如我跟程以贤、譬如学校那座偌大的美丽池塘、譬如科任教室楼上的顶楼阳台。
    我一连说了几声谢谢，接着找了个藉口要到厕所。
    锁上门，一见到那透明的镜子与洗手台，我便失控地呜咽。
    我受不了，即使这里有多么触景伤情，可是每每忆起，就会不禁回想国中时所享受到那短暂的快乐。
    好想念，真的好想念……
    我感觉到心中缺了好大一个口。我深深明白是什么让它无法復原。
    岁月。
    很多事是失去了就永远找不回来的。
    我呼了口气，接着打开水龙头，将沁凉的冰水泼在脸上。拭去水珠后，我终于放松下来，等等又能以原始的形态走出这里。
    回到座位上，我先吃完焗烤麵，再品尝店里最着名的巧克力慕斯，一边配着咖啡，甜中带苦的滋味便在我口中起舞，十分令人享受。
    午餐后，程以贤提议要带我们回森池走走。我欣然答应，自己也有整整五年没有踏进那美丽的校园。
    不瞒大家说，当初爸妈原本要让我就读另一所学校，因为他们觉得在这里读书，对我来说是高分低就，如果努力一些，说不定可以考上台中最有名、升学率最高的私立中学。
    但我曾经跟着哥哥来到森池，望见美丽池畔的当下，要来就读这所学校的愿望便在我心中悄然萌芽。我请求爸妈的同意，最后他们拗不过，只好让我就读。
    我们四人从咖啡馆散步到森池中学。这段路有好大一段距离，徒步约需要半小时左右。然而我们不在意，边走边聊才是最开心的事情。
    一路上怡臻不停巴着我问：在t大过得怎么样、男朋友对我好不好、和蕴昕、晴聿做了些什么……我简直招架不住她的问题，所以没有时间去和程以贤交谈。
    他一直默默地走在三个女生后方，观察我们的举动，时而因为我们的话语，露出那帅气的浅笑。
    其实我现在最想问的是，如果他早知道蕴昕那时喜欢他，而且后续会发生这么多波折，他仍会选择在闪耀着刺眼阳光的顶楼，弹着吉他跟我告白吗？
    我可能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第七章 终 (14) (完)

    「到了！」怡臻突然大喊，跳上前找警卫伯伯搭话。我抬起头，望向校门口上那偌大的鐘面，回忆起踏入这里，上方标示的应该是七点半，而离开时则是四点左右。其他地方依然没有改变，校门旁的大石碑、褐棕色的温暖色调……
    「我也好久没回来了呢，」程以贤轻叹。
    警卫好像是个新人，我不太认识他，但可能因为蕴昕和怡臻是刚毕业的校友，轻松地得到了入内的许可。她们向警卫拿了几串钥匙，打开主要通道，要带我们去逛逛。
    经过川堂，首先抵达的是那美丽的池畔。我望向那被竹林围绕着的碧蓝色池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特别亮眼，青蛙嘓嘓鸣着，伴随几隻热情的水鸟在池里觅食、嬉戏。
    一切如同从前，唯一有变化的是女孩们和男孩，此时已经转为成熟的大学生。
    「我再也不想相信你，更不想要你出现在我面前。当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靠近我。」程以贤跟我告白的那天，我从顶楼追着韦蕴昕到森池来，她对我狠狠的吐出这句话。
    我当下十分错愕，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她喜欢程以贤，突如其来的绝交令人不知所措，也造成了后来的局面。
    对我来说，森池固然美丽，却是个伤心地……
    我摇摇头，决定收起悲伤，毕竟那些全是往事了。
    我们四人在那里一同拍了几张以森池为背景的合照，记录这难得的美好相聚。
    蕴昕询问警卫后，得到上去科任教室顶楼的许可。他特别开啟了科任大楼的大门，我们便入内，沿着一阶一阶的楼梯往上爬。记得上次，我的手臂握着扶手都有些吃力，现在的我长高了不少，甚至觉得那楼梯间变得狭窄许多。
    到了四楼，穿过长长的回廊，就是那通往顶楼的楼梯。跟五年前比起来，它似乎更老了些，上方的灰尘与锈斑清晰可见，感觉更不稳固。我才踏了一阶，它便发出吱吱喳喳的金属磨合声。
    「我毕业时就说要换了，」蕴昕耸耸肩。「结果到现在还是没换啊。」
    可我不想失去它。在这摇摇欲坠的楼梯上，先前的回忆也不断涌上我心头。每回要到顶楼时，我得小心翼翼、藉由刺耳的声响来判断有没有人上来……
    不知不觉我也已经爬上去，再度望见这里的石椅，以及那时经常倚靠着的围墙。
    我不自觉靠近它，往下眺望森池还有那空无一人的操场，只感觉在我前方的围墙好似变矮了一些。
    我回来了……
    突然后方响起一阵歌声，我倏地回头，发现蕴昕缓步向我走来，口中一边唱着：
    一个人眺望碧海和蓝天
    在心里面那抹灰就淡一些
    海豚从眼前飞越
    我看见了最阳光的笑脸
    好时光都该被宝贝因为有限
    我学着不去担心得太远
    不计划太多反而能勇敢冒险
    丰富的过每一天快乐的看每一天
    第一次遇见阴天遮住你侧脸
    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
    我感觉我懂你的特别
    我听着听着，露出会心一笑。
    蕴昕突然迈开脚步，跑向我身边，跟我一同倚靠着女儿墙。我们大声的唱出：
    你的心有一道墙但我发现一扇窗
    偶尔透出一丝暖暖的微光
    就算你有一道墙我的爱会攀上窗台盛放
    打开窗你会看到悲伤融化
    (<心墙>词：姚若龙曲：林俊杰)
    蕴昕拉起我的双手，轻笑：「还记得吗？心墙的承诺。每个人的心之间，都隔着一道墙。这道墙会随着另一面世界的不同，而改变它的厚度─」
    我帮她接了下去─「心墙的厚度，是无形间形成的，只有自己的心才知道该让它增厚或渐趋薄弱。」
    「当时你告诉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心墙能够终至崩落。现在，我们终于达成了吧？」
    从五年前认识她，到因为程以贤而导致绝交，接着大学在她无从得知真相时要好，却又因为晴聿而渐渐疏离……这段期间我们的心墙不断增厚与薄弱，始终没有一种固定的形式。
    不过现在，也许我该接受自己和蕴昕之间，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彼此。
    我转向蕴昕，紧紧拥住她的身躯：「我们达成了。」
    蕴昕从我的怀中抬起头，露出一抹幸福的浅笑。我将目光转至程以贤和怡臻，他们俩也笑得开怀，洋溢在面孔上的尽是欢乐。
    我听见蕴昕喜极而泣，我终究也缓缓流下咸中带甜的泪。
    结束了。这五年来我们之间的纷纷扰扰，终于告个段落。
    两位当时就读国中的女孩，在这座顶楼的刺眼阳光下，许下了互相成为好友的约定。升上大学，她们在实践承诺之后，再度回到午后的森池，接受暖阳的洗礼。
    五年前。五年后。整整五年，她们殊不知两人的命运羈绊着彼此，不论何时何处。只知两人分别被困在墙的两边，不停呼唤仍然无法见到彼此。
    然而包容融化了倔强，泪洗去了污痕。
    女孩们终于能够手牵着手，徜徉在另一个只有「快乐」存在的秘密花园中。
    而遗留在她们身后的，是那早已碎成千万砾瓦的，心墙。
    【全文完】

 番外 总是不完美 (1)

    我的哥哥大我十一岁，凡事完美：功课方面都是全校前几名、弹得一手专业级的吉他、跑步比田径队还快、据说国中还没毕业就交了个正妹女友。
    于是从小亲戚们常常对我施加压力，要我向哥哥学习，才五、六岁就把我送到他那儿读书、练吉他。九岁的时候，我已经精通各种和絃，而且有精准的音感，只要听到一首歌，便可以立刻演奏出来。
    哥哥很少和顏悦色的对我说话，一贯维持冷淡的态度。对他来说，我大概就只是个陌生人，一直死缠着他学吉他罢了。他只对一件事特别关心─要求我变成跟他一样完美的人。
    首次听到是在六岁的时候，当时我对「完美」这个字词只感到茫然，可是我没有忽视哥哥脸上满溢而出的微笑。那时自己不知有多么惊愕。
    后来我渐渐发觉，每当自己保证要变得完美，哥哥的脸上就会闪过一丝宽心和喜悦。
    因此从小被灌输这概念的我，认为「完美」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上国中之后，我永远霸占着班上的第一名。叛逆期的到来，使得同学们总是对五光十色的玩乐生活抱有憧憬，我这类角色的存在便显得异常突兀。
    也许是成绩和身材高壮的缘故，班上的男生们不敢欺负我，然而他们更为残忍：我在班上交不到任何知心好友，看在我会做事的份上，分组活动不会落单，但其他时候总是孤零零一人。
    直到十四岁时，遇见了身为转学生的她。
    大家都呼她「小彩」，叫着、叫着，她的真实名字，也没人记得了。
    小彩虽然不算是人人称羡的美女，却十分清秀，绑着一撮自然捲的马尾、小脸、大眼、樱桃嘴。她的功课很好，虽然我稳坐在第一名，但之后第二名的人选从来没换过。
    「嘿，你叫什么名字？」来到学校的第一天，她就在下课时间大声问我。平常在班上，鲜少人会跟我说话，因此她的音量引来眾多同学的注目。
    「我……我叫方瑋，」我用极微小的嗓音，訥訥的回答。小彩满意地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座位，偷偷拿出随身听。
    从那之后，小彩是班上唯一会找我搭话的人。一开始我不太理会，直到有天她带了周杰伦的专辑到学校，我才知道她喜欢流行音乐，于是与她熟稔起来。她喜欢每天回家听一首歌，再把歌名抄在黄色便条纸上塞给我，要我回家听。
    两个人的话题只有音乐，或许有点奇怪，然而过了好几个月，我们才开始聊音乐以外的事。我曾经告诉小彩，自己向哥哥承诺要变成一位完美的人，没想到她听了只是一劲儿摇头：「方瑋，人总是不完美的啊。」然后对我露出一抹甜笑。
    其实我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底，只是望见她那美丽的笑容，接下来几天我不由得又强调了好几次，让她泛着笑意的纠正我。
    「你是不是喜欢小彩？」日子久了，班上同学纷纷起鬨，要把我们配在一起。我听了只是慌忙摇头，自己跟小彩只是好朋友而已，没有夹杂情愫啊。
    不过当我回到家坐在书桌前，都会不自主地拨弄着满桌的黄色便条纸，仔细端详上头清晰的蓝色字体，以及曇花一现的表情符号。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有点喜欢小彩。不─
    是非常、非常喜欢她。
    「喔伊喔伊喔伊─」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也划破了我的心扉，滴滴血丝夹杂着痛苦，渗入我的胸腔。
    十五岁，哥哥二十六岁。
    原本内向的他，大学毕业后交了一群朋友，一行人打算骑车兜风，却在公路上断送了好几条性命。十几个人出去，回家的人数，单手就数得出来。
    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因为哥哥已经休克一段时间，医生们判定脑死，放弃治疗。我在病床旁紧握着哥哥的手，唤着他的名字，复述着我们许下的承诺。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回答，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
    他无声无息的就这样走了。
    隔天清晨回到家，彻夜未眠的我应该要感到疲倦，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十五岁的时候，哥哥就步离我的世界，那我曾经为他努力过的、要让他觉得非常骄傲的、要让他能够喜欢我这个弟弟的，到底算些什么？
    我只是苦涩的笑了笑。
    那天我当然没有去上课，请假在家，但怎么样也无法平復自己复杂的情绪。
    放学时间过后，小彩到家里陪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为我泡了杯热乌龙茶，然后坐在我身边。那是不需要言语而最真挚温暖的关怀。
    我一边啜泣，一边娓娓道出自己的心境。小彩轻抚着我的背，温柔的神情隐含着担忧，她不断的向我保证：「没事，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她会一直待在我身边。
    那晚我竟失控地吻上了她的柔唇，而她没有狠狠把我推开，只是直直坐着，任我们的舌激烈的交缠。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没有答案。
    她什么也没回应，但曖昧的我们，在一起了。

 番外 总是不完美 (2)

    十六岁，我考上了c中，而她考上了f女中。两所学校相隔不远，走路只要十几分鐘。每天放学，我会到她们校门口旁守候，一方面是想见她、保护她，一方面是害怕她太热门，会被其他男孩约走。
    我喜欢牵着她的小手，摇阿晃的走到公车站，不畏路人眼光，与她唱着周杰伦的<稻香>。坐上公车，再让她倚着我的肩沉沉睡去，直到抵达她要下车的站牌。我常常附在她的耳畔轻声对她说「我爱你」，但她总是云淡风轻的回答「我也是」，从来不把「爱」字说出口。
    久了，我也习惯只有两人的相处模式，也沉醉在纯情浓意中。
    然而不到一年，我们的感情就变了调。
    到了高中，由于歌喉好、会弹奏吉他，因此我在学校是风云人物，与我们交流频繁的f女中也有眾多追求者。其中一名堪称校花，她经常到j中缠着我放学，我却不为所动。比起她妖艳而矫揉做作，我更喜欢小彩的清新甜美。
    或许是密切关注我的缘故，不久之后，校花也知道我的女友是小彩。很多f女中的朋友偷偷告诉我，小彩在学校会受到校花的欺负，可是放学后问她，她总以「没事」两字来搪塞所有疑问。当时我太单纯，对于小彩的回应不疑有他。
    眼看小彩不为所动，校花似乎急了，有关小彩的传言便开始传开。
    小彩在十三岁时，杀了她最好的朋友。
    初次听到时，我错愕地到小彩家，质问她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论如何，她丝毫不辩解，只是不停摇头，哭得梨花带雨。
    上次我崩溃大哭，小彩好声好气的坐在身旁安慰我，甚至让我吻了她；这次轮到她，我竟选择了头也不回离开了她的家。
    我恨她从来不打算解释，似乎在懊悔着自己的错误，拚命想洗刷那最大的污点，文过饰非。我爱她，她所说的一字一句，我都该相信，为何她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自己？还是她心虚？
    我霎时想起跟哥哥的约定。我要变成完美的人。如果我要当完美的人，那就要有个完美的女朋友。
    我下定决心要远离小彩，只为了死去的哥哥。
    回家之后，我传了通简讯给她，「分手吧。」
    脑海里不断想像着小彩望着手机萤幕，歇斯底里的画面，心中不禁感到为微刺痛，然而自私的我不想反悔，任由自己麻木于错综复杂的情绪。
    小彩可能已经放弃希望了，或者觉悟。她没有回覆。
    隔天下课，当我坐公车经过小彩的学校时，已经没有看见她站在校门口等候我的身影。身旁的空位异常冰冷，我依旧能回想她依偎在我怀里的温度……
    我有些懊悔，但为了面子只能催眠自己，我是为了变成完美的人，这是对我好，也是对她好……
    从此之后小彩没有拨打我的手机，我有时胡乱打回去试试，也无法接听。她没有使用社群网路，一旦换了号码，就是杳无音讯。
    折腾了三个月，隔壁校终于传来消息，可能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校花愿意出来说明一切：
    十三岁时，小彩的好朋友喜欢上一位男孩，不过男孩喜欢小彩。她的好友气冲冲去理论，情急之下拿出了把瑞士刀，小彩为了保护自己，在抢刀过程中却误伤了好友，最后那人宣告不治。
    误会，那全是误会。
    我顿时明白，为何小彩和我在一起时，比起我轰轰烈烈的感情，她显得特别沉静与平淡。她没那么爱，或者说不敢。小彩无意犯下这个过错，曾经的伤痕使她没有办法再以正常的心，去爱任何一个人。
    这下我可真后悔，发了疯似的想找到小彩。在f女中校门口试图寻找，但全被小彩的好朋友们拦下来：「是你拋弃小彩的，」她们冷冷的说。
    这样等了几天，我失败了，也不想继续尝试。
    那晚，我趴在书桌上，望着改为贴在书柜门板上的黄色便条纸，一张一张朗读它们的内容：
    「今天的歌是林俊杰的『小酒窝』，这是很可爱很可爱的一首歌噢，改天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唱唱看。」
    「by2的不够成熟。:)」
    「国境之南。欸你去看海角七号了吗？！超好看的！我看到快哭了qq」
    那是属于我们的青春，属于我们的回忆。
    我站起身，往后一仰躺在床上，用随身听听着：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
    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
    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稻香>词/曲：周杰伦)
    我的家人，包含哥哥，从小到大都要我力争上游、为方家拼出好名声，却没有人发觉我有多么煎熬，多么渴望在心理层面上被关注、被疼爱，如同茫茫大海中孤单的岛屿。
    若有人在这座小岛上建起了大城堡，一定是小彩。
    家是唯一的城堡，小彩是我的城堡，也是我的家。
    如今这个家，却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

 番外 总是不完美 (3)

    之后我又交了两个女朋友。并不能说我完全走出了小彩的阴霾，反倒是我必须用新的一段关係来试图消弭自己的梦魘。
    上大学后，我加入吉他社，认识了许多学长姐和朋友，其中最要好的是祐齐。虽然他平时像哥哥一样沉默寡言，可是我主动过去攀谈后，才发觉他处理许多事情都十分执着而有个性。
    我们俩喜欢相约出去爬山、游泳、弹吉他。然而我永远都不会出去夜骑，幸好祐齐不是什么莽撞的人，他从未参加各种奇怪又危险的活动。
    我跌跌撞撞加上疯狂的度过两年大学生活，大三那年的社团开课日，我遇见了一名特别的女孩子。
    韦蕴昕。
    那天我时常不自觉望向她那儿，观察她向曦婷学习吉他的情形，她似乎学得很快，才一堂课就能拨奏简单的小曲。我知道那是天分造就出来的，印象中小时候的我，也学得如此快速和令人惊叹。
    下课后，通常我会单独留在社团教室继续练习，没想到蕴昕学完几个和絃，并不打算离去，认真地翻着厚厚的谱，一个一个音练习。后来教室里只剩我们两人，我终于按捺不住，鼓起勇气前去搭话。她向我请教和絃的弹法，我就传授给她。
    最后我甚至带她到自己最爱的那家乐器行挑了把吉他。蕴昕开心的连声道谢，从她开朗的笑容中，我好像看见了国一时与我初次相遇的小彩。她们好接近：长得漂亮、拥有唱歌天赋、喜欢流行音乐，连每个动作、笑容，都有些相像。
    我深深迷上了蕴昕。
    我不知道生日派对上，被我拥抱着的她，心里是否泛起了一阵阵涟漪，还是像十五岁时被我深情吻着的小彩，方寸静如止水？
    我一直抱持着害怕的情绪。这是继小彩之后，我首次对一个人投入如此多的感情。
    一同参加经纪公司的训练时，我约她出来，糊里糊涂地竟然向她告白。可是蕴昕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的环住我的腰际，然后说出她心底最喜欢的那人，就是我，方瑋。后来我们紧拥着对方，在偌大的夜空下望着闪耀群星，正式宣告这段关係的开始。
    我希望自己能够带给蕴昕幸福，别让她成为第二个小彩。
    然而甜蜜的岁月飞逝，流言紧接着硬生生摧毁了她，就像它伤害小彩一般。
    交往几个月之后，有人匿名在网路上控诉，蕴昕在国中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爱情而欺负她那时的好友，也就是外文系的校花薛禾枫、祐齐的妹妹。
    我对她没有好脸色看，只是频频询问事情的真偽；但她告诉我，她虽然没有直接伤害薛禾枫，可整件事来看，她的确是间接的兇手。
    我感到愤怒，祐齐是我的好朋友，薛禾枫是他的妹妹，哥儿们的兄弟姊妹遭到如此对待，怎么可能感到不生气？
    然后我想到小彩。她不小心杀害了自己的朋友，却只因为内心过于善良单纯，从此便无法深深爱上一个人，蕴昕凭什么为了自己的爱情，而成为霸凌别人的嫌犯？
    我看错了这个女孩。
    和蕴昕暂时断绝关係的那天，回家途中，阴阳差错之下，我进入了一条自己不熟悉的小巷中，绕了许久都没有出路。我转了个弯，却踢到了一块砖头，当场仆倒在地，头颅撞击在地面，晕厥过去。
    等我再度醒来，已是夜深人静了，手錶显示八点半。仔细观察周围，似乎只有我面前的一间小酒吧还闪着醒目的霓虹灯。
    它的名字叫「偶遇」。
    照理来说我应该要继续找寻回家的方向，但或许是鬼使神差，竟迷迷糊糊踏进了「偶遇」。
    它藏身在小巷里头，因此只有零星几位顾客。正中央有舒服而柔软的红沙发以及小桌；右方则是吧檯，一名约四十来岁的调酒师正站在里面，由于没有人向他点酒，于是他自顾自地喝着便利商店的饮料。
    至于前方有一座大舞台，架着各式各样的高级音响和乐器，一位望上去十分年轻的女dj，正坐在板凳上播着电子音乐，为顾客们助兴。
    调酒大叔瞟了我一眼，见我随意坐在沙发上，不点餐也不点酒，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发觉舞台上有一把木吉他，本性上身，开始一边低头听着音乐，一边动着自己的手指，去思考和絃的位置……
    待我再度抬眸，台上已经换了另一位乐手，弹奏抒情的旋律，唱着柔媚而哀伤的流行曲。担忧心情被触发的我，决定到吧檯那儿去拿杯调酒。
    走近吧檯，我才发现刚才那位大家连声叫好的女dj，正熟练的将果汁加入香檳，仔细调和，接着浅啜了一小口，试试味道。我在一旁看她如同魔术师般，不由得出神，直到她呼唤我：「你会弹吉他，对吧？」
    我惊愕的怔住。
    「我注意到你跟着音乐在按弦，不难猜。」见我的表情，她莞尔道：「你是新客人吧，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于是我将所发生的事完整告诉她：有关蕴昕的流言蜚语、自己痛下抉择、蕴昕撕心裂肺的挽求与哭喊。女子默默的听着，当我终于告一段落，她推给我一杯调酒：「喝吧，我请你。」
    「……啊？」
    「这杯叫做『含羞草』，酒精浓度不高，我想你应该不太常喝吧，这比较合适。」她抽了抽嘴角，「我不喜欢看人难过，尤其为了爱情。好好把握，每一场爱情都是难能可贵。至于如果有更好的人值得珍惜，那就放吧，每一个人都值得。看在你今天是个心碎人，我请你喝一杯。」
    「谢谢……」我品尝了一口。淡淡的酒精味夹杂着清爽的水果甜，果真能够使自己的心情更为愉悦。
    「我今晚应该已经没什么工作了，来聊天吧。」
    那晚我在「偶遇」驻足了两个多小时，和那名女子谈天说地：我们喜欢的音乐、各自就读的学校、有什么样的朋友和兴趣。我猛然发现她年纪与我相仿，就读台北另一所不错的大学，特别喜好流行音乐，因此放学后来「偶遇」半工半读，担任dj。
    「方瑋啊，不错的名字，」临走前我们打算交换姓名，她得知时看起来若有所思，最后却只是轻笑了下。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配合着她淡淡微笑，和她谈天使我的心情也豁然开朗许多。
    她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轻轻拨了一下头发，伸出手来。
    「你好，我叫iris，艾莉丝。」

 番外 总是不完美 (4)

    晚上七点到九点，艾莉丝会上台协助播放音乐，所以和蕴昕冷战的这段期间，晚上八点半我都会去「偶遇」报到，坐着听一小段音乐，九点了，再到在吧台与艾莉丝聊天。
    艾莉丝从来不告诉我她的中文名字，每当我问起，她就只淡淡一笑，然后给我一杯半价的调酒。
    我想，自己能天天拜访这高价位的酒吧，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其实艾莉丝本身就很有神秘感─整齐而完整覆盖额头的厚重瀏海、黑色的鸭舌帽。加上酒吧里昏暗的灯光，使我无法清楚看见她的双眼、她的面容。
    不过至少我知道她是好人。
    即使我们频繁见面，艾莉丝似乎只把我当一般朋友看待。
    但她拥有不凡的气质、有礼而成熟的谈吐、对世俗一切事物都看开的坦然。我努力撇开自己对她的所有幻想。我努力让自己别爱上她。因为我仍等候着蕴昕，期盼有人出来解释这个传言，如同从前。我拋弃了小彩，因此在这件事成定局之前，我不能拋弃蕴昕。
    然而某天邻居告诉我，昨晚有个短发女子站在我的公寓门口前，不停按着我的电铃，直到久久没有人回应，才沮丧的离去。
    我听得出来那是蕴昕。她为什么来找我？求我与她復合？还是有紧急的事情需要我帮忙？
    若是后者那就糟了。女朋友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我为何到酒吧去找另一个女人？我不禁感到懊恼。
    之后那一个星期，我去「偶遇」的次数便大幅减少，半是为了不想被误会，半是因为就算酒类半价，我也无法负担那么多的费用。艾莉丝好像感到十分纳闷，但我没有给她理由。她知道我不想提起这话题，于是不再多问，只是啜着自己的香檳。
    此时又有消息传出，匿名人士到t大论坛亲自澄清了一切，有关蕴昕的那些谣言都不是真的！
    隔天我开心地到吉他社教室，等待蕴昕的到来。但她进入教室，与曦婷、伊玲打招呼时，完全不用正眼看我。我瞥向站在一旁的张以雯，她的脸色也不太对，没想到我今天对蕴昕来说，竟是跟张以雯相同的角色……
    后来大家吃午餐时，蕴昕讲起她的故事：那些事情的确发生过，只是她已经能够改头换面。我愧疚地想鑽到地洞，那时应该要帮助她改变自己才对，为什么我反而选择推开，让她单独去面对所有的造谣，整整歷经了两个多月的磨难？
    我找了蕴昕出去，希望她能够接受我的復合，让我能够有再度守护她的机会，她却狠下心拒绝。
    我感到灰心透顶，自己最重要的两段感情，竟都以这种方式收场。
    中午离开吉他社，我索性翘课，前往「偶遇」。烈日当空，我竟完全没有考虑它是不是营业状态，幸好当我看见那熟悉的红色招牌，它的铁门半开着，弯下身子就能进入店内。
    调酒大叔和其他乐手都还没到场，剩艾莉丝一人在那儿，悠间地享受调酒的乐趣。她抬头望见狼狈不堪的我，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发一语地坐了下来。她不解地摆头，随即拿了一杯调好的酒放到桌上：「皇家基尔，免费的。」我接了过来，畅快地一饮而尽，她则挑眉，似乎是觉得这太浪费了点。
    不用她问，我就开口将今天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越说越激动，眼眶不停泛出泪水。「我真的很恨自己，到底还要残害多少人？爸爸、妈妈、哥哥的脸孔每天都浮现在我脑海，告诉我要认真、要加油、要变得完美……如今我竟也变成了要求别人完美的恶魔！我好爱她，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不能失去她……」
    此时艾莉丝走出吧檯，坐到我身旁，轻抚着我的背。「方瑋……」
    「嗯？」我泪眼模糊的向上望，只看见她朦胧的浅笑。
    「人总是不完美的啊。」
    剎那间我愣住了，任由艾莉丝的身子凑近，只感觉得到她温热的鼻息，还有唇瓣那柔软的触感。她的吻很轻、很小心翼翼，像是在告诉我，别担心害怕。
    当我回过神，艾莉丝也已经将身体抽回，对我崭露那熟悉的、许久未见的开怀甜笑……
    原来，你一直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在我身边。
    亲爱的艾莉丝。亲爱的iris。亲爱的彩红。
    亲爱的小彩。
    小彩，如果六年前我能够爱上不完美的你，现在你是否也能爱上不完美的我？
    我的不完美就是要求凡事完美。
    但是不完美的你，一定也会笑着接受我给你的承诺与幸福。
    因为人，总是不完美的啊。
    【番外完】

 后记─心里的那道墙

    当友情和爱情摆在面前，你/你会选择那个？
    有感于这样艰困的抉择，《心墙》得以公诸于世。
    大家都曾经埋怨过，为何朋友遇到了爱情，不论是暗恋明恋，总把重心全数放在对方身上而渐渐疏远，然而当自己面临爱情，心中的那把尺却也那么容易被搅和、失去。
    而故事里的蕴昕出身富贵人家，父母疏于照顾使她渴望被爱，因此毫不犹豫选择了爱情；雪蔷在国中阶段选择爱情时嚐到了苦头，因此当她转为禾枫的身分，便选择了友情。
    一生中，总会遇到这类内心百感交集、挣扎不已的时刻。(当然除非你/你的爱情迟迟没有到来……但还是希望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归属)人是贪婪的，冀望着所有事情都能够兼顾，所以总无法做出取捨，就算只是一点点的失去罢了。
    选择哪一方其实没有标准答案，有些人可能认为在爱情找不到出口，而走向了友谊；或者认为朋友之间并不可信，选择爱情比较实在。
    但学习在两者之间达到平衡，稍微投资自己认为报酬率较好的一方，对大多数人来说，绝对是最好的方案。感情是生活的调味料，只有一种实在单调了些，不是吗？
    或许某些人只需要半天一天的时间，就能完美的平衡它们，但总不免会如同蕴昕和雪蔷，跌跌撞撞地绕了好大一圈，歷经残酷风雪，才终于立足于最佳的平衡点。
    无论如何，只要记得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道墙，而最终目的就是要让心墙崩塌。毕竟敞开心房，沐浴在热情的阳光中，远比被高墙环绕着的幽闭空间还要更吸引人。
    打上「全文完」三个字，已经是去年七月的事情了，但花了一年的时间，重新将它校稿、审稿了一遍，并加上外传，才发觉我，还有正阅读着这篇后记的大家，已经陪着它走了好久好久。
    感谢读者们，不论是收藏、留言或是小小的人气，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和支持，有了你们，《心墙》才得以顺利完结，也达成它的使命；感谢与我交流、互相打气的作家朋友们，看着大家的作品、精进自己的小说，这个故事才能走到这一天；更感谢我喜爱的作家们，聿佐、晨羽、misa等等……如果没有你们，渴望脱颖而出的梦，便无法坚持到现在。
    到这里，《心墙》就正式告一段落了，蕴昕、禾枫、晴聿……这故事的每一事、每一物，都会想念着大家。当然也欢迎你与他们再次相聚，从头细细品味这个故事。
    将这本书献给心墙依然存在的大家，以及自己。祝福你们，能够推倒心中的那道墙，与自己所爱的人们，迈向更璀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