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龙》 战龙_1 书名:战龙 作者:蓝艾草 拳头硬的卫初阳在男人的世界里争霸天下,大展鸿图的故事。 温馨提示: 1:女主成长型爽文,女主非一般性的好人,也不算大奸大恶之徒,就是个正常人。 2:女强文,剧情流,对男主求别太执著。 3:爱情会有哒,但是……主线是女强,不是爱情。 以上。跳坑请谨慎。渣作者就想写个爽爽的女主,觉得不爽的请千万表揍渣作者,渣作者要养孩子,不容易哒,请原谅!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爱情战争 相爱相杀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初阳 ┃ 配角:萧衍,章回之,卫华,萧毓 ┃ 其它:战龙 【编辑评价】 卫初阳本是武将卫佑之女,却因为被宦官所害,被逼上盘龙寨成为土匪。后来天下大乱,卫初阳阴差阳错走上一条争霸天下的道路,最终成为一代女帝,与青梅竹马的萧衍以及师兄章回之之间的感情纠葛夹杂了政治风云,颇有看点。本文以风云迭起的太平乱世为背景展开想象,将女主的感情路和争霸天下之路结合,女主和男主真挚的感情让人动容,剧情跌拓起伏,充满悬念。作者文字大开大合,细腻处婉约动人。 ================== ☆、第一章 第一章 天载十七年秋,大明宫含珠殿里哭声四起,小宦官与宫女们卖力大哭,生怕哭声低一点,会被拖出去为刚刚故去的梅妃生殉。 梅妃自十年前进宫,以一曲剑舞博得圣宠,从此六宫粉黛无颜色,就连皇后尚且要礼让她三分,活的十分令宫里的女人们眼红嫉恨。 也不知道是不是梅妃被后宫的女人们诅咒的多了,自年春开始便缠绵病榻,御医走马灯似的在含珠殿轮值,也没能挽回她的性命。 真宗帝眼瞧着自己最宠爱的妃子日甚一日的虚弱下去,这几日伤心欲绝,已经鲜少进含珠殿,也不召别的妃子陪伴,只在麟德殿闭门不出。 含珠殿派往皇后的福禧殿以及真宗帝的麟德殿报丧的宫人是梅妃宫里的小翠跟小禄子。 小翠哭着进殿去向皇后禀报的时候,听到消息的皇后立刻泪落如珠:“由梅妃妹妹服侍圣上,本宫也放心许多。她怎的就走了呢……” 明明梅妃缠绵病榻已经大半年,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早晚的事儿。皇后倒好似才听到这消息一般,十分的哀恸。 小翠由是十分佩服皇后娘娘的演技。任谁被妾室压在头上十多年,如今妾室病卒,不是应该立刻拍手称道,撒花庆贺的吗?可皇后娘娘就愣是一点儿笑影都没有,哭的伤心难禁。 “娘娘也要保重身子!”小翠重重磕下头去,垂泪泣道:“梅妃娘娘自感皇后娘娘仁德宽厚,比自家姐姐还亲,只道要好好服侍皇后娘娘,哪知道这就去了呢?奴婢以后粉身碎骨也要报答皇后娘娘待梅妃娘娘的厚恩……” 都是作戏的高手,小翠报丧的同时,亦不忘了为自己求条出路,向皇后表忠心。 可惜皇后多年蛰伏,此刻面上伤感,内心却是十分畅意的,对梅妃身边的宫婢十分的看不上眼。小翠这番忠心却是浪费了。 这宫里从来一代新人换旧人。但梅妃独独例外,无论这十年间宫里进了多少新人,她的地位都岿然不动,这就令得皇后焦心了。老天侥幸,梅妃的肚子不争气,多年未有消息,就算是她圣宠再隆,太子的东宫之位也稳稳的坐着。 东宫乃是皇后所出。 纵如此,皇后也常常夙夜难眠,焦虑非常,只恐哪天听到含珠殿前来报喜。生个公主便罢了,若是个皇子…… 现在倒好,没等来报喜的,倒将报丧的等了来。 直等小翠走了之后,皇后这才收了泪意,立刻起身往后殿供奉的三清祖师神位前上香。 她供奉了佛祖八年,梅妃却过的人人称羡,才供了三清祖师一年多,梅妃就缠绵病榻不起,皇后当机立断改了信仰,成为了三清祖师的忠实信徒。 等拜完了,她这才精神十足的开始准备梅妃的丧事,又派人前去麟德殿请示真宗帝丧事事宜。 相比小翠感受到的皇后春风化雨的态度,感同身受的悲痛之情,完好无损的回含珠殿去守灵,小禄子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他跪在麟德殿前的地砖之上有一会子了,负责前去通传的内侍监田西见他一脸泪痕,进去好一会儿才出来。引了他进去之后,他才开了个头:“圣上,梅妃娘娘去了……”头顶立刻砸下来个折子,哗啦一下散在他面前。 小禄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将整张脸都贴伏在殿内的金砖之上,直恨不得金砖上有缝,他好藏起来,躲避一时。 这趟差使是含珠殿的掌事太监来喜派他来的。来之前他就忐忑不安,生怕受到真宗帝的迁怒。 果然不出他所料,头顶立刻传来真宗帝冰冷的声音:“将这个胡说八道的奴才拖下去打死!” 小禄子来之前就做好了被打一顿板子的准备,但没想到会被当场杖毙,惊恐愕然之下竟然猛然抬头直视天颜,当即瞧见真宗帝双目泛赤,额头青筋暴起,模样十分的狰狞。 他顿时浑身瘫软了一般跪坐在地,目光扫过眼前摊开的奏折,他也略识得几个字,在被殿外候着的宦官们往外拖的时候,竟然奇异的记住了奏章之上的四个字:河西大捷。 大周与西辽在河西的战争都断断续续打了好多年,直到庭杖加身,剧烈的疼痛传来,小禄子还是不明白:难道河西大捷的消息还不能让真宗帝减轻一点梅妃过世的伤痛,饶了他这条贱命?! 麟德殿外响起沉闷的庭杖击打在肉体之上的声音,为了杜绝宫人受刑的惨呼人惊扰了圣驾,小禄子嘴里被巾子塞的严严实实。 很快的,麟德殿前的地砖之上就拖下来一道长长的血迹…… 含珠殿里,掌事太监来喜一边大哭,一边小心的朝殿门外瞧,只盼着能瞧见麟德殿的内侍监田西,也好为自己的将来铺条路。 主子死了,宫人们侍候不力的罪名是跑不了的。是死是活,就全凭自己的造化了。 来喜花了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爬到了含珠殿掌事太监的位子,这才风光了四五年,没想到梅妃香消玉殒,他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位子转眼间也处在了风口浪尖,生死难卜。 果然派去报丧的小禄子没来,田西带着一众宦官前来。来喜立刻抹着眼泪迎了上去,“田爷爷——”话音未落,田西已下令随行的宦官呼啦啦将含珠殿围了起来:“将殿里这些玩忽职守不肯好好侍候主子的奴才们都捆起来杖毙!” 来喜傻愣愣在原地,被太监冲上来扭胳膊,这才醒悟了过来,立刻扑上前去抱着田西的大腿哭求:“田爷爷,大将军,求将军留奴才一命!求将军……” 田西一脚将来喜踹了个仰八叉,“圣上的旨意,你也敢违?!”两名宦官赶紧上前来,将来喜一左一右扭着胳膊拖了下去。 含珠殿内,梅妃身着华丽宫装,静静沉睡。那些生前服侍过她的宫人太监们很快被押到了殿外,棍子击打在人身上沉闷的声音响起,殿外的方砖之上很快便被染红了…… 田西生的鹰眉虎眸,若非面白无须,瞧着倒真有将军的英武气概。 他是真宗帝身边的第一人,自小陪伴还是三皇子的真宗帝长大,在皇权的路上助他杀兄诛弟,登上皇位,与真宗帝的情份非比寻常,就算是东宫太子在他面前也要呼一声“将军”。 他不但侍候真宗帝起居,全国各处各地奏章都要经他手,才能送到真宗帝面前,常有小事代帝处理,前年擢升骠骑大将军,封渤海郡公。 田西料理完了含珠殿的人,自有宦官将含珠殿前打扫干净。又另行指派了人候在含珠殿。这才派人前去与皇后商议梅妃身后事宜。 此事除了真宗帝旨意,皇后懿旨,还有礼部官员参与拟定,却非一时之功。 田西自去了麟德殿侍奉。 他进去的时候,脚步十分的轻稳,但躺在榻上的真宗帝还是睁开了眼睛,看到田西目光里便带了些希翼,待得田西沉默着跪在了他面前,只吐出四个字:“圣上节哀!”他这才算是接受了梅妃亡故的消息。 真宗帝初闻梅妃病殁,一怒之下将前来报丧的小禄子下令杖毙,还未缓解,怒痛之下又令含珠殿的宫人陪葬,令田西亲去处理此事。 前后也有了一个时辰,他这会子似乎才醒过神来,眼神说不出的疲惫伤悲。 田西与他主仆多年,自梅妃生病之后,不甚要紧的折子都由田西处理,只逢大事才由真宗帝决断,主仆二人十分的亲厚。但这种事情,田西仍没办法宽慰真宗帝。 一连数日,真宗帝都不思饮食,倦怠朝事。唯独在为梅妃拟定谥号的时候,他却要追封梅妃为后,以皇后规格下葬。 战龙_2 其实历代宠妃,也有以皇后规格下葬,并且追封为后的,但那都是在元后过世之后。如今元后健在,真宗帝有此行为,着实不妥。 皇后在福禧宫听到此消息,直气的七窍生烟,砸了好几套稀世茶具,跪在三清祖师面前念了好几遍清心咒,全然忘了自己跪在道教祖师面前念的却是佛家的经。 未几,福禧宫对外一律宣称皇后哀思过度,病倒了。 皇后她……罢工了。 ☆、第二章 第二章 皇后罢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后宫前朝,能干者如田西,对朝臣们雪片般飞往皇帝案头的奏折都有点招架不住。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皇后罢工的启发,很快礼部尚书以及侍郎们也通通请假,请假理由五花八门,言辞恳切,看起来完全不像在撒谎。 不过能在朝中混到如今地位的,撒谎这门技能已经烂熟于心了,越是恳切的恐怕越有水分。 但田西也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委婉的劝真宗帝,以皇后规格下葬梅妃这没问题,但若追封梅妃为后……这就不太好了。 游戏规则不是这么玩的! 正处于悲痛之境的真宗帝显然不能理解田西一片苦心,瞬间只感觉到了人走茶凉的悲哀——往日田西可是将梅妃供在头顶的。 梅妃过身这才多久,田西对梅妃的事儿就不上心了! 田西表示:陛下啊,奴才真冤! 他对梅妃的恭敬是基于梅妃能取悦真宗帝的前提之下。而当梅妃的丧事对真宗帝的朝政带来极大的影响,且还是不利的影响,他自然就选择了维持真宗帝的朝廷秩序。 真宗帝对田西对待梅妃的态度上一直觉得田西应该视梅妃为仰望的女神,终身顶礼膜拜! 哪知道田西一直视梅妃为他的玩物,就算他对这玩物倾注了感情,失去之后也并非无可替代,将来还有新的女人能陪在真宗帝身边,取悦他。 在这个后宫,田西的主子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真宗帝。 可怜的真宗帝希望田西这个从未尝过男欢女爱的太监理解他与梅妃的两情相悦倾心相爱,显然有点强人所难了。 田西平生最大的软肋就是不忍真宗帝露出失望的神色。帝色不欢,他立刻绞尽了脑汁的想要破了眼前局面。 礼部那帮混蛋递了请假条都翘班回府了,只留些不主事的小吏,再拖下去梅妃的丧礼可就有搞的一团糟了。 礼部的官员也冤啊! 如果按着真宗帝的旨意办了梅妃的丧事,御史言官的唾沫星子能将礼部衙署都给淹了。 夜不成寐的田大将军想了两日,终于想起一件能化解眼前危机的事情来。他在麟德殿海量的奏折里扒拉了半夜,才终于扒拉出了一封从边关递上来的奏折。 驻守凉州府的灵威将军卫佑向上禀报河西大捷,不但大破西辽大军,而且斩下了西辽领兵的二皇子的首级。 这本是大喜事一桩,只可惜送来的日子不凑巧,当日这奏折递到了真宗帝手里的时候,正逢小禄子前来报丧,于是被真宗帝当作凶器直接掷了下去。 田西察言观色,权衡轻重,觉得真宗帝最近是没有心情为河西大捷开宴庆贺,犒赏三军了,索性又将这奏折收了起来。 现在朝中对梅妃丧事议论纷纷,三省六部的官员们纷纷捋起袖子准备跟皇帝干架,表示他这么抬举已过世的宠妃,分明是在打当朝国母的脸面,基于规矩礼法,大家都看不下去了! ——这其中以皇后的父兄最为怒不可遏! 面对臣子反对的声浪,真宗帝内心流泪:朕贵为天子,爱妃病逝,不过是为了让心爱的女人风光大葬,怎么就不行呢? 田西心焦如焚,当夜就跪在了真宗帝的龙床前,将河西大捷的奏折捧过了头顶…… 第二日朝会,破天荒的没有讨论梅妃的丧事,朝臣们才起了个头,准备对真宗帝进行新一轮苦口婆心的洗脑劝谏,真宗帝却抛出了河西大捷之事,征询朝臣们如何犒劳三军。 众臣大松了一口气。 尚书令温超抚须欣慰的笑了。 作为缓冲了君王与臣子数日冲突的卫佑,此次的河西大捷封赏格外的丰厚。接到圣旨的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难道皇帝发大财了?或者抄了哪个巨贪的家? 卫家驻守河西三代,从卫佑祖父开始就驻守河西,马革裹尸。卫佑的父亲战亡之时,卫佑刚刚二十岁出头,才跟着父亲在河西历练两年。对于君王的恩赏并不陌生,此次的赏赐之丰,委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眨眼间,河西的朔风将卫佑少年意气风发的脸庞吹起了皱纹,两鬓染上了中年男子的霜白,终于接到了回长安的调令。 他心中又悲又喜,复杂莫名。 才从章家回到凉州府的卫初阳才不能理解她爹这种复杂的心情,只觉得她爹打了胜仗了,不用再驻守凉州府,终于可以去长安开开眼界了。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的状态,睡不着觉,在月下练了半宿的枪法。 卫初阳二八年华,正逢妙龄,又加之自小习武,当作男儿养大,坐卧行走间少了大家闺秀的婉约,多了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她小时候正逢西辽与凉州府战况激烈,卫夫人倒是想将女儿养成个大家闺秀,可惜城外天天打仗,为着安全以及自保能力,卫佑也坚持教女儿功夫,更许她可以上城楼观战。 卫初阳小小年纪就见识过城下辽兵围困,卫佑城头闲坐喝茶的情景,战鼓听在耳中,只觉心情激荡,小小年纪就嚷嚷着要上战场杀了西辽狗。 卫佑一方面骄傲于自家闺女的过人胆识,另一方面又心酸于女儿不能过安宁的生活,金娇玉贵的长大。 卫初阳不似别家小姑娘,听到战鼓就吓的缩成一团,见到箭雨就要哭着往后方跑。她似乎天生就喜欢与人格斗决战,跟着卫佑观战的时候,敢举起自己随身的剑去砍城下西辽人射上来的箭。 那长剑乃是卫佑的随身佩剑,被她软磨硬缠要过去的时候,才六岁。系在腰间还有一截拖在地上。 等十岁的时候,她已经腰悬长剑骑着马儿满凉州城跑了。整个凉州府的百姓就没有不认识卫初阳的。 卫夫人常自叹息:这个野丫头,若非早订了婚约,恐怕都要嫁不出去了。 遥想自家的野丫头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嫁出去之后有可能将婆家搅的天翻地覆的盛况,卫夫人就愁的连觉也睡不好了! 卫初阳将长剑挥出一片剑光,练的浑身臭汗,对卫夫人的叹息不以为意:“阿娘这是觉得女儿是那胡搅蛮缠的人?只要别人不欺到我头上来,我哪有空去砍别人?我可忙得很!”忙着读书练武,忙着赶快长大。 卫夫人:…… 十岁的小丫头,提起婆家或者嫁人之类的,不应该是羞涩的扭头就走吗? 她倒是扭头就走了,但扭头出门之后,凭一己之力就将城中诸将家中的小子们给揍的哭爹喊娘,打上门来。 众夫人带着自家儿子齐聚卫府理论的时候,卫初阳十分的理直气壮:“……我这是替众位叔叔们考察一下大家的功夫有没有长进!”谁让这帮臭小子整日嘲笑她一个丫头不在闺中绣花,跑来练武呢? 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小伙伴们不干了:有你这么考察的吗?专拣显眼的地方打!好好一张俊脸,都被你的拳头给毁了! 分明是泄愤! 卫初阳为自己申辩:“我哪知道他们这般不济的啊?”又学卫夫人叹息一声,语重心长的劝导挨了揍的小伙伴们:“以后还是多花功夫练练武吧,”嘴头子功夫好了有什么用? “万一碰上西辽人哪得活命?西辽人可没我好说话!”我只打脸,西辽人可是要命啊! 小伙伴们的娘亲竟无言以对,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 回去就督促儿子好好练武。 武将家的孩子们将来的仕途多是从武,鲜少以读书晋身的。 等众人都走了之后,卫夫人拿着戒尺训女儿,小姑娘跪在她娘面前,足足挨了十戒尺,卫夫人背上都起了汗,板起脸来问:“可知错了?!”她最近有桩烦心事儿,心中焦躁难言,连对女儿温言软语的劝说都省了,直接选择暴力镇压。 卫初阳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很诚实:“娘,你用这点子力气,是给我挠痒痒吗?” 卫夫人气的摔了戒尺,瞬间滚下两行泪来! 战龙_3 后院里不省心,明知她在生了卫初阳之后伤了身子,再不能育,自己的贴身丫环春红最近趁着卫佑酒醉爬了床,三天前才诊出来有孕。前院里也不消停,闺女这是跟着添什么乱呐? 看到娘亲哭了,卫初阳瞬间就慌了,膝行到她面前,抱着她的大腿求饶:“阿娘你别哭了,谁欺负了你,我替你出气去!” 卫夫人手指在她额头上戳了下去:“我怎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见女儿似乎要对自己被亲娘贴了个“孽障”的标签而准备发表不同的见解,卫夫人双眸含泪,终于抖了一回雌威:“不许开口!” 这死丫头一开口就噎的人气短。 卫初阳还跪在地上,忍了又忍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跪着看她娘哭了半日,只觉自己委屈的厉害。 打人的是她娘,挨了打的是她,怎的这情形似乎掉转了过来?挨打的不哭,打人的反倒哭了,难道她娘力气小,怨她咯? 她很想好心建议她娘以后晨昏也练练武,不为抗敌,就算是为了打闺女,也别因为力气太小打不疼而气哭。不值当! ☆、第三章 第三章 当然很快卫初阳就知道她那刚强的娘为什么打完了人还要哭鼻子了! 家里的老嬷嬷在背地里议论,春红是会给将军添个千金呢还是小公子呢? 这话落进了卫初阳的耳朵里,她瞬间就懂了。 有些事情,似乎不用别人提点,她就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够迅速想明白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之间的联系。 卫初阳怒冲冲提着长剑冲进了春红住的小院,盯着春红的肚子冷笑。 ——自从诊出春红有孕,卫夫人就将她从主院遣出,搬到了后院一处偏僻的小院里去了。 春红比卫初阳大了六七岁,人又聪慧能干,向得卫夫人青眼,对卫初阳的性子也算是略有了解,知道这位大小姐不是个会收敛性子的主儿,吓的抱着肚子瑟瑟而抖。 她对卫佑早就上心了,又兼之卫夫人再不能生育,只要生下儿子,那必是卫家后院里的一大功臣,且不说将来卫家定然是儿子来继承家业,她这个生母前途如何,就全靠自己的肚子了。 原本只是日盛一日的心思,她也掩藏的很是辛苦,结果卫夫人瞧她年纪到了,准备将她许配给卫佑身边的护卫,却逼得她孤注一掷,走上了爬床的不归路。 卫初阳长剑直指春红的肚子,脑子里适时想起卫夫人给她贴的那个标签:“孽障!”她从嘴里吐出这俩字。 肚子里这一个,才是孽障呢! 春红都要哭了,又不敢大声哭出来,怕惹恼了这一位,真让她给动手串了人肉串儿。不止她,连肚子里的儿子都要搭上了性命,还未继承卫家就要枉死在卫初阳的手里。 她只能将自己紧紧的缩成一团,护着肚子,好话说尽,试图打动眼前的小丫头。 从自己对卫佑的死心塌地到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之后,就是卫初阳的弟弟,将来一定会护着她等等,反正就是画大饼,尽情向卫初阳描述将来“一家人”相亲相爱的生活场景,打消卫初阳行凶的念头。 她也不管卫初阳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听不听得懂男女之情,只一股脑儿讲出来,盼能逃得一线生机。 侍候春红的小丫头见势不妙,急忙跑去主院搬救兵。 小丫头也为难,她侍候春红这么个不讨喜的角色,注定了将来在卫夫人辖下的前途不太明亮。但春红若真在卫初阳手上出了事,她肯定落不了好。 ——谁知道卫佑对春红是个什么态度呢?! 知道的说是春红不要脸爬床,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还在暗底里议论将军瞧上了春红想要收房,碍着夫人的面才珠胎暗结,没走明路。 大家都赌春红这一胎是男是女,恨不得开赌局赌一赌将军府后院的风云突变。 等到卫夫人带着丫环赶来,春红一脸的鞋印子青青紫紫,嘴里还塞着卫初阳的臭袜子。 卫初阳光着脚丫子穿着靴子略感不适,拿长剑挑着春红的头发一点点往下剃,语声轻柔的劝她:“别怕别怕,我不杀你啊!我瞧着你的面相倒适合做姑子,就先替佛祖剃度了你,你瞧着哪天日子合适,我送你去城里的庵堂里去清修。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也该念念经反省反省了……”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慈悲。 瞧瞧春红这丫头都气的她娘失态到当着她的面儿哭起来,可见春红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她都没想着将春红一剑砍了,只想送到外面庵堂里去,此情此景,倒真是符合她爹卫佑批评帐下将士孟光的四个字:妇人之仁! 卫初阳觉得,她的心肠还得练练。习武之人,妇人之仁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正剃的起劲,卫夫人来了。 “孽障!你在做什么?” 卫初阳很无辜,小模样还带了三分的委屈:“娘,孽障在春红肚子里呢!”你怎么老是不能明辨事非? 卫夫人头都疼了! 后院宅斗从来都是妻妾婆媳间的事情。她嫁进卫府的时候,婆婆还在,但卫老夫人很好说话,公公过世之后没两年,婆婆也跟着走了,婆媳斗争完全没有经历过。至于妻妾,如今卫府后院里,也只有她这一个正妻,卫佑在这一点上其实算得上洁身自好,妾室通房皆无。 夫妻恩爱过了十多年,忽然出现春红有喜一事,卫夫人毫无心理准备,都有点懵了,这才没有点亮宅斗技能,在女儿面前失态了一回。等回过味儿来,自己都觉得没脸。 不过是丫头爬床有了孩子,算不得什么大事,端看卫佑的态度,再审时解决而已,哪里就让值得她自乱了阵脚呢? 她都还没开始料理春红,没想到卫初阳就搀和了进来。 父母房里的事儿,她一个小毛丫头,裹什么乱呐?! 春红光着半个脑袋抱着肚子扑到卫夫人脚下哭,卫夫人低头看着她那一头如云秀发如今只剩一半,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胡闹!你这是做什么?大人的事情,哪里由得小孩子瞎搀和?” 卫初阳眨巴着大眼睛,一本正经陈述事实:“她惹的娘不开心,府里自然留不得她了!”她总算还记得在人前面给卫夫人留个面子,不曾提起卫夫人哭过的事实。 卫夫人眼眶一阵发热,又窝心又生气,既想抱抱这野丫头,又想逮着她臭揍一顿。连自己也觉得这心情委实矛盾得紧。 “要将她遣走也不是现在啊,你小孩子家家操心什么?”至少也得跟卫佑商量一番,看看他心里对春红到底是什么想法。 卫夫人可不想因为春红给夫妻间再添更大的芥蒂。 父母如何商议,都是避着卫初阳的。结论如何,也没人来通知她。不过春红却是在府里安心住着养胎了。 卫初阳追着问过卫夫人好几回,都没得到答案。她于是每日练完了武,就提着剑去春红的小院子里巡视一圈,盯着春红日渐隆起的肚子想会儿心事,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春红被她瞧的毛骨悚然,这胎养的提心吊胆,好几次作着噩梦醒来,几乎都要生出一丝后悔之念来。 别人家丫头爬床,怕的是正室;偏她爬床,怕的倒成了府里才十岁的小主子,这算怎么一档子事儿呢? 她的另外半脑袋头发到底也没能保住,卫初阳寻了个卫夫人看顾不及的空子还是给她全剃了,十分为她着想:“……你光着半拉脑袋,一点也不对称,万一我阿爹来了,你这不是吓着他吗?我还是受累一点,给你全剃光了吧!”连辛苦费都没收,真是越来越妇人之仁了! 春红吓的抖成一团直哭,嘴里一个劲的念叨:“小姐,奴婢错了……小姐你饶了奴婢吧……”剃光了万一将军来了还当她心志坚定要出家做姑子去呢! 卫初阳诧异的瞧她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我也没准备杀你啊,就是给你收拾收拾头发。”犯得着哭的要死要活吗? 春红哪里知道,竟然一念成真?! 八个多月之后,时近隆冬,她在疼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生下一子,才过了三日就由卫佑的贴身护卫前来护送她去城里的庵堂。打头的就是当初卫夫人属意要将她许配的侍卫冯先。 其实这门婚事是冯先最先动了心思的,偶尔瞧见了春红,慕她青春貌美,后来去求了卫佑,这才有了卫夫人许婚之意。 光着脑袋的春红见到冯先,羞愧欲死,又听到这是卫佑之令,苦等了十个月的期盼一朝化为粉齑。 ——她这是白白欢喜了一场,做了一场春梦。 冯先却不知春红的心路历程,只是有件事始终困惑不解,将人送到庵堂之后最终忍不住问起:“大小姐向将军提起,你不愿意留在将军府,执意要出家清修,日日剃头明志,这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将军胁迫你的?” 春红当场傻住了! 被个十岁的小姑娘给踩了脸,还将她耍的团团转,她心里暗恨不已。有心要向冯先解释,可是当着庵堂里的主持以及迎接她的几名姑子,到底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低头暗暗垂泪,叹自己命苦,犯在了这魔星手上。 战龙_4 将军府新添一子,养在卫夫人膝下,卫佑给儿子起名:华。 与此同时,卫初阳却被卫佑下令,着人护送到新甸去交给章老爷子学武。 她日日提剑去春红院里示威,卫佑并非不知,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卫初阳对卫佑的决定很是不满,梗着脖子在书房里与卫佑据理力争:“……春红都已经送走了,阿爹你不能迁怒于我!你要真将她接回来,我就一剑捅死了她!反正你不能让我阿娘哭,不能让她不痛快!” 卫佑对女儿真觉得有几分棘手了,当初让她学武,是为了在边关战乱之时有自保之力,而不是让她提着剑去犯横。 “你!你!你……怎么能有此念?为父令你学武,可不是为了让你对妇孺挥剑!再说我这也不是迁怒……”他怎么感觉自己解释不清楚?! 春红怀孕一事自发现之后,卫佑就已经在卫夫人面前解释了几百遍,表示自己真的是喝醉了,才将春红当成了卫夫人。再说卫府后院一向清静,别的丫头可没胆子爬床。没想到到头来老婆安抚好了,闺女不干了! “我倒是想揍春红来着,可她大着肚子,我也不敢呐我!” 卫初阳真是憋闷的厉害,不能揍就只能剃头发玩了! 卫佑一掌拍在书案上,瞪着闺女喘了半天的粗气:这还是闺女吗?年后可就十一岁了,竟然开口闭口没一点避讳……这什么熊孩子啊? 卫大将军一怒之下,都不准备再跟闺女讲理,直接武力镇压,派了一队侍卫,将卫初阳从凉州府送走,交到了新甸章天达的手里再行磨练,只盼着睿智的章老将军能够将自家这棵歪脖子树掰直了! 他是无力教导了。 ☆、第四章 章天达何许人也? 他乃是大周军中的传奇,二十岁以一杆银枪扬名天下,驰骋沙场几十年,在大周与东辽西辽的对抗之中形如中流砥柱。章氏一门忠烈,章老爷子五个儿子先后为国捐躯,唯有长子章印留下的一点血脉,抚养在老将军膝下,整个大周提起来他来无不肃然起敬。 章天达与卫初阳的祖父乃是年轻时候的袍泽兄弟,他如今膝下唯有长孙章回之,猛不丁接到被卫佑发配过来的卫初阳,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小姑娘生的玉雪可爱,还挺有礼貌,跟卫佑信里那个暴力难缠的熊孩子完全是两个人。 ——不过很快章老将军就领教了卫小姑娘的热情活泼,终于肯稍稍正视世侄信里的那些描述了。 于卫佑而言,闺女淘的他无力管教了,索性交到章老爷子手里好生调教调教,以章老爷子的睿智以及阅尽世情的透彻,小丫头或许还能扳过来。 而于卫初阳来说,这活脱脱就是卫佑有了儿子就弃女儿于不顾的无情无义的行为,将她发配到了新甸,交给一个糟老头子来管教。偏偏老头子手上功夫了得,她最开始扮的挺乖,但真见起真章来,原来糟老头子也不那么糟,她在老头子手里连三招也过不了就被揍趴下了! 卫初阳在心里恨透了卫华——都是那个丑的跟猴子似的臭小子才让她有此遭遇! 她生的这般美貌聪慧,武功又不错,字虽然丑了点,但读的书也不少了,简直可称得上文武双全,怎么就比不过春红生下的那个孽障呢? 卫小姑娘对自己的美貌智慧向来颇有自信,但如今再大的自信也抵不过被亲爹发配到千里之外的怨气! 章老将军教育孩子可比卫佑简直粗暴多了,哪会与她细细的讲道理,上来就与卫初阳过了几招,并不因她是小姑娘而轻看了她,倒是正正经经将她当个战场上的对手来对待。 老爷子领军几十年,深刻信奉手底下的才是真本事,嘴头子上的功夫都是虚的。、 ——有本事你就将老头子揍趴下! 那才是好孩子呢! 卫初阳哪有那本事? 她不但揍不过章老爷子,连章老爷子的孙子章回之也打不过,被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给揍的满地找牙。 卫初阳:“……”真狠啊! 难道都看不到她生的这么可爱吗? 真舍得下狠手啊?! 祖孙俩真眼瘸! 就是从章老爷子跟章回之身上,卫小姑娘领略到了技不如人的耻辱,开始发愤图强,就连当初那一手狗爬字也在章老爷子一戒尺一戒尺的敲打下渐渐规整了起来。几年之后,再回到凉州府,她那一手狂放的毛笔字完全可以拿出来替卫佑写帖子了,比他帐中书吏的水平要高出不止一星半点。 总之卫初阳在新甸的日子过的一言难尽。年节之时偶尔回一趟凉州府,算是探亲。 她去年原本就应该出阁了,理应与父母待的时间也不多了。只不过夫家的祖父过世,为着守孝这才耽搁了婚期。 对方是衡阳萧老将军府上的长房嫡孙萧衍。其父萧绎还与卫佑同共驻守过凉州府。萧衍大了卫初阳三岁,小时候是个白胖团子,二人还共同度过懵懂的童年,只是在卫初阳五岁的时候萧绎调往川蜀,这才结束了二人青梅竹马的童年。 不过萧绎是个短命的,在川蜀之地驻守了五年,就在一次大周与吐蕃的对战中阵亡了。 卫初阳对自己将来成亲,困在一角天空之下的生活毫不憧憬,甚至一定程度上还很感谢萧老将军的过世,才推迟了她的婚期。 不过卫夫人可不作此想,早请了绣娘为她准备嫁衣。她也早已经死心了,知道指望着闺女自己绣嫁衣是不可能之事,索性当娘的多费点心,早做准备。 卫佑调回长安的圣旨下来之前,卫初阳想着,家里既然没她什么事儿了,婚事也延迟了,她索性等过完了年就回新甸去,好歹章老爷子那里清静,除了与老爷子打几趟拳,练些枪法之外,还会在章老爷子的指挥之下,与章回之扮演敌对双方,在章家山头潜伏厮杀,十分过瘾。 有时候打的累了,敌我双方休战,大家合力猎只兔子来打打牙祭,也是很快活的。 演习打仗二人有输有赢,但抢起兔肉来,章回之永远是卫初阳的手下败将。 “这么能吃,也不怕嫁不出去?!”章回之极少毒舌,但上升到食物的格斗,就难免松驰了下来,少了平日的克制有礼。 卫初阳回忆了一番小时候萧衍的体型,估摸着以他那种长法,他以后的身材理应也是富富态态的白胖青年,于是毫无心理负担的据案大嚼,“放心,我要嫁的人肯定是个大胖子!” 结果,卫家要进京了,婚事延迟了,卫初阳也决定暂时不回新甸了,她要跟着爹娘进京去长长见识。理由还很充分:“万一长安城有谁欺负娘,我还可以当个帮手的!” 卫夫人对自己出门还要配个打手的社交生活一点也不感兴趣。特别是这丫头摆明了从来只会惹祸不会善后,就连她离开凉州府,小时候被揍过的小伙伴们也没人前来相送,就觉得自己闺女大约在社交上还是有些问题的,恐怕不能很顺利的打进长安的社交圈子。 她倒宁愿闺女回新甸去呆着,等萧家孝期过后,能尽快将她嫁出去,运气好的话,婚后一举得子,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下一代身上,相夫教子,再不出去惹事,就皆大欢喜了。 但卫初阳到底再不是十岁的小丫头,能被卫佑派一队侍卫押回新甸去。 她长大了,卫佑身边寻常十来八个侍卫在她手里讨不了一点好。卫佑想用暴力镇压只恐折损太大,而且就算前脚押过去,她后脚自己骑马跑到长安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卫佑试图跟她讲理,她颇有几分匪气的绑袖子:“要不阿爹与我先打一架再做决定?!”拳头底下见真章! 难道谁打赢了谁说了算? 到底谁是老子谁是闺女? 杀敌无数的卫大将军将桌案拍的山响:“我还是不是你老子了?” 卫初阳见卫佑真没有同她比试的愿望,只能失望的将袖子又拉下来,还十分光棍无赖的回他一句:“其实阿爹要是不愿意当我老子,我也不能勉强不是?”反正如今也有人叫他爹,她这个闺女也就不重要了。 都为了儿子将她发配到新甸去了,还装什么仁慈呢? 父女俩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 卫佑觉得,既然闺女打小就是个嚣张的性子,那功夫学成个半瓶水反而害了她,索性交给章老将军打磨,说不得将来成了大器,就算是嫁到了萧家,也只有她揍别人的份,而不是别人揍她。 卫大将军已经对女儿婚后能过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冰的生活不敢期望了,只盼着她跟萧衍动起手来,能够容让一二。 指望着闺女与丈夫天长日久的相处下去,不动手揍人,简直不太可能。 他完全是为了这野丫头深谋远虑,为她的一生做长远打算,只不过卫初阳不领情而已。 父女俩沟通不良,不欢而散。 战龙_5 一直到年后开春,卫佑将军中事务交接清楚,卫夫人将后院家当都收拾妥当,择了吉日准备进京,卫夫人与卫佑还是没能打消女儿进京的念头。 也许是父母的强烈阻挠,更加坚定了卫初阳进长安去瞧一瞧的念头。 长安到底是个什么怪? 值得父母紧张成这个样子? 卫初阳身着窄袖胡服,腰悬长剑,骑着马儿随行在车队之时,六岁的卫华被奶娘抱着上了马车,偎依在卫夫人怀里,小脸儿发光,似乎比他姐姐还要兴奋。 “阿娘,我也想骑马!” 卫夫人摸摸他的脑袋:“要不……我让你阿姐来带你?” 卫华缩缩脖子,不吭声了。 他虽然是个小孩子,但也很敏感的觉得,自己的阿姐什么都好,功夫好人又漂亮,唯独一点:她不太喜欢他! 这也是卫夫人担心的一点。 卫华自落地之后,就养在她房里,有时候她都会忘记了春红那件事,只觉得这孩子就是从自己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待卫华跟卫初阳一样,也盼着他们能够姐弟亲近,将来相互扶持。 女子再强,嫁人之后,总还是需要娘家有靠的。 她以前甚至很担心卫初阳嫁人之后,父母年老,无依无靠。哪知道如今就有了卫华,一儿一女,合成了一个好字。 只不过卫初阳不肯认。 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第一年从新甸回来的时候,卫夫人还曾试图让他们姐弟俩亲近,将才蹒跚学走路的卫华交到了卫初阳的手里:“阳儿,带着你弟弟去玩会儿!” 卫初阳厌恶的将卫夫人强塞过来的小胖子从自己怀里推开,嫌弃掩鼻:“这什么味儿?”奶娃身上总有股说不清的味道,洗的再勤也不能引起卫小姑娘的好感。 卫夫人还当她没带过孩子,耐心解释,“你弟弟身上那是奶味儿,你嫌什么嫌,小时候你身上也这味儿……” “我弟弟?”卫初阳眉间闪过一丝冷意,就因为这个小兔崽子的降生,她才被发配到新甸挨揍,还她弟弟? “他是从阿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吗?” 屋子里丫环婆子齐齐变了脸色,自春红被送走之后,卫华的身世在将军府就成了绝口不能提的忌讳。 卫夫人一窒,将桌上的茶盏拿起来掷了过去:“孽障!”被卫初阳轻松避过,还笑嘻嘻指着卫华:“小孽障!” 卫夫人已经习惯了自欺欺人,但卫初阳似乎并不容易接受卫华,且对卫华的出生深有芥蒂,又对卫华促成了她的新甸之行满怀怨意。原本都不是大事,但不知不觉间,父母女儿之间,到底还是生出了一点隔膜来。 连带着此后数年,卫初阳回凉州府,都选择性的无视了卫华的存在,卫夫人与卫佑也无可奈何。 ☆、第五章 第五章 卫府在长安城的老宅子已经很久没有过主人了,只留了几名老仆看着,还是曾经追随过卫老爷子的仆人,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的,还有瞎了眼睛的。 卫华显然被这么凄惨的仆从给吓坏了,一路都紧贴着卫夫人,倒将卫初阳给逗乐了。 “胆子真小!”倒是你娘胆子比你大太多了。 她从来没办法将卫华当作一母同胞的弟弟,因此卫夫人很能明白闺女的未竟之意,瞪了她一眼,将惊惶却欲从自己怀里脱出来的卫华又往怀里揽了揽,“华哥儿别听你姐姐瞎说……” 卫初阳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个丫头生的孽障,她娘怎么就看的如珠似宝。难道忘了春红当初带给她的难堪与伤心了? 这年代就是流行原罪,流行株连。至少卫初阳很难做到卫夫人这么冷静理智,将卫华与春红的血缘关系剥离。 就算是卫华的目光看起来是无辜而胆怯的,但卫初阳却觉得,他的出生本身就代表了她父亲对她母亲的背叛,而卫华的存在就是提醒着她别忘记了这件事。 娘亲忘记了没关系,自欺欺人的认为卫华是自己生的也没关系,卫初阳都替她记着呢。 她不是十岁的小姑娘了,虽然不曾亲自参与过女人的战争,但到底已经能明白其中的微妙感情了。 而且她也想过了,要是将来自己成亲了,萧衍也有这种事,她是绝对会将萧衍阉了,然后休夫的,省得这日子过的就跟吞了苍蝇似的,想起来就犯恶心。 卫初阳全然不在意卫夫人对自己的态度,不管对她什么态度,那都是她亲娘。她已经笑嘻嘻与府里这些老仆打起了招呼。 “你认识欧伯他们?” 卫夫人很诧异。 “现在就认识了啊。” 卫初阳一一问过这些老人家,还端出准备长聊的架势,卫夫人就不明白了。 她一个小丫头,与这帮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有什么可聊的?还不如跟着她去打扫内宅呢! 不过在这些生活琐事上,卫夫人使唤不动闺女。 若是有人动用武力袭击卫夫人,卫夫人相信闺女绝对能够舍命相搏,护她周全。但若是让闺女跟着她做些女儿家应该做的事情,那还是想都不要想了。 这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卫初阳的怪僻,她会做这些事,但不代表她愿意花时间去做。卫夫人也试过让闺女管理内宅,结果她倒似得了一队军士,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立刻写了满满一页纸的规矩,让识字的丫头在院子里召集仆人们读了一遍,之后严格招待。三天之内,就有不少丫环婆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挨了板子。 卫夫人瞧着以她管家的方法下去,没半月府里的仆从有大半都要挨板子,只能紧急喊停了这件事。 她企图要让女儿明白,管家与管理军队是不同的,不能将管理军营的那套搬到家里来,没想到闺女全然不同意:“同样是一个集体,难道就因为家中仆从偷奸耍滑就要姑息迁就?” 卫夫人心中隐隐升起个念头:闺女这个性子,太过刚烈。从来过刚易折,现在她还小,总也不明白,也许要到自己吃了大亏,栽了大跟头才能明白太过刚烈,不懂得转圜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为了磨她的性子,卫夫人便想趁着她还未回新甸的功夫,教她女红。 没想到这一次,卫初阳倒没有抗拒。 卫夫人激动坏了,只当闺女开窍了,看着闺女以学武习文的专注态度练习缝衣,而且进步神速,三天之内缝出来的针脚细密的就好似小丫环们练习了一年的水平。 正当卫夫人准备将自己平生女红手艺倾囊相授之时,卫初阳不学了。 “老爷子要求我与师兄都要有生活技能,但凡要求到人的,都必须要自己学会。以后万一出门在外,衣裳破了我也不能找人去缝吧?!” 卫夫人:“绣花也算是一项生活技能吧?” 卫初阳利落起身,带着三分不屑:“无用的技能,学来浪费时间吗?” 卫夫人:“……” 臭丫头!这么说来,你娘我一生中有很多时间都在绣花,岂不是说我一直在浪费时间? 卫夫人又有了扔茶盏的冲动。 这事儿真要掰扯起来,是说不清楚的。跟卫初阳讲理,只会被她的歪理气到吐血。 卫夫人早几年就已经放弃跟女儿讲道理了。每次跟女儿讲道理她都惨败,气的她暴跳如雷,还不如忍一忍罢。她假装不曾瞧见卫初阳跟老兵们聊的热乎,带着一众丫环婆子与卫华往后院去了,卫华在她的臂弯里好奇扭头,见姐姐与一名瞎了只眼睛还断了条胳膊的老仆说笑,那老仆可怕的面容漾起笑容,面上疤痕交错,卫华吓的打了个冷战,立刻缩回了脑袋。 “华哥儿可是冷了?” 卫华摇摇头。 他只是不明白,阿姐怎么能跟那么可怕的人相处愉快,有说有笑呢? 卫府后宅里,随着卫夫人一路走过,她想象之中的荒芜破败全然没有。相反,老宅子被打理的很好。途中所见花木葱盛,地上青砖被扫的干干净净,显然是一直有人悉心照管。 战龙_6 她原以为这帮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们打理起宅子来定然会有所懈怠,且必然照管不周。似乎这一点上,他们与不喜女红却能够专注学习缝衣服的卫初阳有异曲同工之处。 卫夫人忙着指挥丫环们归置东西,派婆子上街采买果蔬肉菜;卫初阳忙着与老兵们谈天说地,听他们各自在战场之上的经历,当时战况天气都细细问起,说不定下一次与章回之交手,也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而卫佑早在入城之时就去宫里求见了,连家门都不曾入。 这一夜的卫家老宅子里,还是十分平和的。 卫佑还未从宫里回来,跟去的侍卫传话,宫里有宴,将军恐怕要晚些回来。 卫夫人带着一儿一女吃饭,席间女儿吃的风卷残云,儿子数着米粒细嚼慢咽。 “阳儿,你就不能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倒也不能说卫初阳吃相难看,她下筷子的频率也不快,而且并非吃的很狼狈的样子,相反她的吃相甚至还称得上赏心悦目。但速度太快,一眨眼她碗里的米饭就空了。 简直是个半大小子的吃饭速度。 卫初阳眨眨眼,知道这是自己的吃相被亲娘嫌弃了,再看卫华那数米粒的吃法,她忍不住嘲讽:“这小子的吃相跟个姑娘家似的,穿上裙子戴上花儿就可以出嫁了!”难道她不漠视卫华,但出口的话却绝非友善。 无端躺枪的卫华端着大半碗米饭,连菜都不敢挟了。 他也听出来姐姐贬损的话,心里委屈,眼眶里就带了几分泪意。 卫初阳一见他这模样,肚里就来气。 他若生来是个小爆脾气,听到卫初阳的话跳起来跟她理论,卫初阳大略还会觉得他颇有几分小男子汉的气概,大概也没这么讨厌他了。但他每次都是眼带泪意,从小到大都要往卫夫人怀里缩,不知为何,卫初阳压根就没办法对他友善起来。 更不论他的出身那么的见不得人。 卫初阳倒不觉得他娘是丫环,他就出身卑贱了,只是单纯因为他娘爬床这事儿太过无耻,而对他难以生出喜爱之情。 谁会对一件丑闻衍生出来的副产品心怀喜意呢? 卫夫人“咚”的一声将碗砸到了饭桌上,儿子与女儿这下终于都消停了。 卫华是睁着一双泪眼受了惊,卫初阳却默默的转过头……又添了一碗饭。 卫夫人简直觉得昔年她执意要嫁卫佑,她娘的话一点也没说错。 “……咱们这样人家,哪有闺女嫁武夫的?武夫说得好听身有功名,说的不好听,粗蛮不知礼。你此时还觉得自己有教养,若是跟个粗蛮武夫一起生活个几十年,到时候恐怕也成了个粗蛮刁横的妇人,又哪里还记得娘亲曾教过你的礼仪呢?” 她原本也算得上温柔知礼,可是自从生了卫初阳,在养大她的这十几年时间里,被这丫头一次次挑战底线,最终到了今日,她连原有的仪态也保留不住,时不时发一回脾气。 原来她娘真的没有错。 尤其是回到长安,卫夫人近乡情怯,想起昔年与娘家决裂,最终嫁给了卫佑,追随他远去凉州。如今一别多年,到了长安她却连给娘家报封信的勇气都没有。 就算是卫佑如今擢升二品,她也是钦封的二品诰命,可是比起娘家世代书香,武将家眷到底有失底蘊。 卫夫人想至此,饭也不吃了,坐在那里就开哭了起来! 反正已经失仪了,反正已经发脾气砸碗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哭个痛快…… 卫初阳没被她娘砸碗吓着,反被她娘亲大哭的模样给吓着了…… ☆、第六章 驻边武将回京,家中世代武勋,近来又立过赫赫战功,因此卫佑见完了真宗帝,便去领宴。 卫佑只是在陛见之时跪着回了几句话,出来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打了胜仗,父亲为国捐躯,多少年没回过长安城,但真宗帝的态度可算得上极为冷淡,连句热乎话儿都没有。与圣旨之上的花团锦簇赞赏有加全然不同。 卫佑在心里猜来猜去,也没个结论。 他往领着自己去参宴的小宦官手里悄悄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那小太监正是麟德殿里跑腿的,人特别机灵,这种好处也没少拿,立刻便唉声叹气的安慰他:“将军有所不知,自打去年秋天,宫里的梅妃娘娘没了,陛下就提不起精神,一直在养病呢。” 卫佑总算明白真宗帝那副病恹恹的原因了。 他长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他惹出来的圣怒,那就没所谓了。 小宦官拢着袖子将荷包摸了又摸,猜测着里面沉甸甸的东西是金的还是玉的,暗想当武将的大约比文官们要豪爽些,说不定就是个值钱玩意儿。心中高兴,就又神神秘秘奉送了个消息给卫佑。 “皇后娘娘近来十分喜欢召集各家夫人贵女进宫赏花呢。梅妃娘娘去了,陛下身边总还要有人陪伴的。”他略有深意的瞧一眼卫佑。 对方若是明白人,此刻必定极为感激。 等了一会儿,没在卫佑脸上发现感激之类的情绪,小宦官颇为失望:到底是带兵打仗的,于朝中之事上就少了些灵透劲儿! 卫佑直等进了开宴的春熙殿,才醒悟了过来:感情这是小宦官在向他暗示,宫里要添新人了,他家若有闺女就赶紧走皇后的路子。 他暗自失笑:自家闺女若是进宫,就她那无法无天的性子,也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卫将军这是笑什么?” 兵部侍郎夏蘊成迎了上来,卫佑便上前与之打招呼。 他与夏蘊成也算得少年相识,交好一场,违暌多年,正好就京中之事多聊一聊。 等到宴开,却只有太子主理,不见真宗帝露面儿。 与卫佑左近的大人们都纷纷表示:自从梅妃娘娘没了之后,大家都习惯了在各种场合不见真宗帝,就连递上去的奏折上有时候也只有骠骑大将军的批复。 习惯就好。 卫佑听着新鲜,还没听过哪一位大将军能得圣上如此看重,竟然连折子也批复。也不能怪卫佑的消息滞后,卫家多年都在河西府与西辽人苦战,与京中风云是半点边都不沾的。 得左近同僚科普,他才明白如今朝中权势日盛连太子都能压一头的,却原来是真宗帝身边的太监。 这件事太过稀奇,卫佑装了满腹的疑问,准备回家先跟卫夫人提点一下,进门就瞧见了卫夫人两只肿成桃子的眼睛。 “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从卫夫人脸上扫过,很快便直逼卫初阳。 卫初阳本来想说“不关我事”的,不过想想卫夫人在餐桌上哭的惊心动魄,撕心裂肺,已经暗自检讨了好几个时辰是不是自己的错,虽然还没找到原因,也只能默默背了这个黑锅,尴尬一笑便溜了。 ——有人接手安慰,她正好可以下场了。 卫初阳平生不爱流泪,更怕遇上大哭的妇人。尤其是卫夫人的眼泪。 还是卫佑了解卫夫人,知道也许回到长安触动了卫夫人思家的情肠,安慰起老婆来也驾轻就熟:“……要不改日我往岳父府上递个帖子,咱们也带着孩子去瞧瞧岳父岳母?” 卫夫人想起那年与家中绝裂,扭头扑进卫佑怀里又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到底因为卫夫人这一哭,卫佑忘记了提醒卫夫人宫里的事情。他才回到长安,忙着去适应新工作,天没亮就要起床去上朝站班,回来还得去工部跟那帮工匠们讨论武器。 这几年大周边境都不太平,西辽是打退了,但东辽,吐蕃,海寇……总有打不完的仗似的,兵器的改良全靠一帮工匠们不过关,还得是上过站场的将士们更有建设性的意见。 这也是工部尚书为何在他第一天上朝就跟兵部借了他去的原因。 卫夫人到底也没敢亲自上娘家的门,派了四个体面的婆子,准备了四抬礼物送往娘家,结果……婆子们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了。 战龙_7 连杯茶也没喝到。 据说婆子们被挡在娘家门口,看门的小厮客客气气将温老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老夫人说,温家门上没有姓卫的亲戚,还请回吧!” 就为了这句话,卫夫人又在家哭了一天。 卫初阳这次知道了原因,联想前几日卫夫人哭的伤心难禁的模样,很有种去砸了外祖家门的冲动。不过她到底还是委婉请示了一下卫夫人:“要不,我去趟外祖母家?” 卫夫人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丫头憋着坏,说不定想行凶,要是打上门去,她娘不得更恼她了?连个闺女都教不好,还敢回娘家来? “你不许去!哪里都不许去,在家乖乖呆着!” 卫初阳许是被卫夫人最近哭泣的频率给影响了,这次居然真的很听话,哪里也没去,也没说什么噎人的话,默默退下去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从来不是按着卫夫人的想法而进行的。她越害怕什么,就越容易发生什么。 卫家人进京的第八天里,接到了宫里皇后的帖子,邀请卫夫人带着卫初阳进宫赏花。 卫夫人将卫初阳按在自己的妆台前给好生妆扮了一回,卫初阳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满脑袋越来越多的花钿钗环,忍了又忍,就连最不喜欢的半臂襦裙都上了身,颜色还是她从来不会往自己身上搭的淡粉色。 她瞧着镜子里那个上了妆眉头拧的死紧的自己,在拆了这满头的首饰与惹的卫夫人大哭之间选来选去,最终咬牙忍下了这身装扮。 卫夫人难得意外的收获粉嫩嫩的女儿一枚,连日来的阴霾心情终于稍稍放晴。 她直接忽略了闺女的臭脸,在去往皇宫的路上一再叮嘱女儿:“你千万不要说话!不要多说话!如果有状况,就笑,多笑笑总没错!” 卫初阳穿着曳地长裙,顶着满脑袋首饰,朝卫夫人呲牙露出个十分傻气的笑容来:“我晓得,我一定好好笑!”态度是十二万分的诚恳,只是如果忽略了她脸上恶意的蠢笑,倒也算得上美人一名。 母女二人进宫之后,卫初阳倒保持着在陌生环境一贯坚持的警惕,该行礼是行礼,但凡有需要开口应酬的,只需要卫夫人出面即可,全程保持礼貌浅笑。 她是常年练武之人,身形纤长修挺,穿着女装竟然别有一番洒脱飘逸之姿,又加之容貌出色,倒引的皇后多看了好几眼,还赞了两句。 其余官眷们带进宫的贵女们大部分是从小在长安城里长大的,大家往常都在一个社交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猛然瞧见卫初阳,便忍不住暗暗打量她。 她五感皆灵,却只假作不知,由得人家打量完了,在几步外闲话。间或耳朵里能听到关于自己的议论,也只当作轻风过耳,毫不萦怀。 卫夫人没想到竟然在宫里遇到了自己家二嫂,有心上前去打招呼,但整个长安城中都知道她当年与娘家决裂之事,而温二夫人也有心与她保持距离,只作视而不见。 就连侄女温慕莲似乎也事前得到了温二夫人的指点,看到她也早早避开。 这还不是最难堪的,倒是卫初阳听到有人问起卫夫人可是温府的人,温慕莲竟然充满鄙夷的撇清:“我们府上怎么会有忤逆父母的女儿”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嘲弄之意:“卫夫人?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姓温的,我娘可没说过我有可姑姑……” 卫夫人姓温。 卫初阳早知道。 她所熟知的乃是成为她母亲的这个卫温氏,而非成为卫温氏之前的温氏。那段光阴属于另外一个家庭的记忆。 不过现在很显然,温家视这段记忆为耻辱,早已经假装抹去了卫夫人曾经在温家的存在。 她冷冷扫了一眼温慕莲,后者似有所觉,抬头朝她绽出一个浅淡有礼的微笑,扭头便夸张的抚了抚胸:“吓死了,方才姓卫的看了我一眼,她不会听见了吧?” 温慕莲的同伴估量了一下二者之间的距离,短促一笑:“那么远,她又没长着顺风耳,你想多了!” …… 然后,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卫初阳便将宫门口迎接温二夫人以及温慕莲的温敬砚给揍了。 温敬砚乃是温二夫人的嫡长子,今日送了母妹进宫,直等母妹从宫里出来,从朱雀大街走过,准备回府的时候才与母妹分手。 他自己不想早早回府,便索性在街上再逛逛。 走过两个巷子,便见到一个长巷入口站着个笑盈盈的姑娘,看她身上衣衫首饰,价值不菲,生的又顶出挑,不觉心中一动,便走了过去,还十分有礼:“小姐可是叫在下?” 那少女开口便道:“你可是姓温?” 到了这时候,温敬砚还没生出危机感来,“在下正是姓温。小姐认识在下?” “那温慕莲是你什么人?” “小姐认识舍妹?” 卫初阳笑的更灿烂了,“公子跟我来一下,我这里有件东西要捎给温小姐。” 温敬砚不疑有她,跟着她往巷子里多走了两步,很快巷子口路过的人便听到了一声惨叫…… ☆、第七章 卫家马车原是与温家马车前后脚而行,半道上卫初阳却直接从马车上旋身而下,裙裾飘扬,出尘若仙。车夫在卫夫人与随行丫环的惊呼声中忍不住赞了一句:“小姐好俊的功夫。”换来卫初阳一个得意的笑脸。 车夫是卫佑从凉州府带来的,也有几分拳脚功夫,倒是知道自家小姐跟着章老将军习武,但从未有机会得见她展露一二。 少女笑容灿若朝阳,容色逼人,谁知道她此刻心里却暗怀暴戾。 卫夫人眼见着女儿往人群里走,顾不得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扒着车窗就喊:“阳儿你回来!你这是去哪儿?” “买书,晚点就回家。”卫初阳丢下一句话就跑,生怕晚一点被卫夫人揪回来。 卫夫人对这丫头闯祸的劲头从来不敢小觑,有心要让车夫跟上去,但那丫头窜的比兔子还快,居然很快就混进人群中不见了。 她回家的路上还在忧心不已,却不知道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卫初阳已经将温敬砚给揍成了个猪头。 后者还不知道自己为何挨揍。他好歹也是个青壮男子,被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暴揍,也试图反抗,但不知道为何,这姑娘瞧着挺瘦,力气倒挺大,他拼力挣扎,也没能逃脱。拳头落下来跟石头似的,砸的他全身上下无处不疼,惨叫了两声又忍住了,忍着忍着却又不小心叫了出来…… 卫初阳揍出一身汗,才停了手,端详着眼前这少年郎君两刻钟之前俊美的面孔,此刻回去恐怕连他爹娘都认不出他来,才终于对自己的成果表示满意了,这才蹲下身好心为他解惑。 “知道我为什么揍你吗?” 温敬砚脑子嗡嗡的响,到现在也不明白这是几时结的怨,小心的摇摇头,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看她没有阻止自己,翻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扶腰呲牙,顿觉全身上下,哪哪都疼。特别是嘴角火辣辣的,已经尝到了血腥味儿。 卫初阳居高临下的站着,笑的十分欠揍:“其实今儿你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 温敬砚总算明白了,他今日好像不小心替谁背黑锅了。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妹妹温慕莲。 卫初阳双手交握,活动活动发酸的手骨,吓的温敬砚都恨不得直朝后缩,她却笑咪咪安慰他:“别怕啊,我不打你了!” 谁信哪?! 反正温敬砚是不信的!至少进巷子之前他一点也未曾料到自己这凄惨的下场的。 他不说话,卫初阳也不在意,瞧瞧他的惨状,噗哧一声乐了,“温公子,你回去之后一定要让令妹见见你的惨状啊。顺便告诉她,下次她要是再说我娘的坏话,我就将她打成你这般模样,顺便撕了她那张漂亮的小嘴!” “她……她说什么了?” 温敬砚的声音含混不清,但好歹还可辨认。 “你回去问问她就知道了。我姓卫!” 姓卫? 温敬砚脑子里响的更厉害了。他是知道的,自家唯一的姑母温青竹嫁了卫家,多年随夫在凉州府戍边。 当年,姑母的婚事祖父母另有打算,没想到她却在上元夜的灯会上差点被观灯的人潮踩了,得卫佑援手,回来死活闹着要嫁到卫府去,差点将温府的房顶都掀了,上吊绝食,无所不用其极。 战龙_8 最后迫于无奈,这门亲事倒是成了,但也成了全长安城的笑话。 成亲当日,温青竹前脚出了娘家门,后脚温家就宣布与这个女儿断绝关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听说回门的时候,温青竹在温家门口跪了半日,温家大门紧闭,无人招呼。 “表……表妹……” 温敬砚想到温慕莲的性子,顿时明白了,定然是今日在宫里赏花宴上,温慕莲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让卫家表妹听到了,这才引来了自己这顿打。 卫初阳原本走了几步,听到这称呼又折了回来,拳头在温敬砚面前晃了晃,吓的温敬砚直往后缩,“满大街瞎认什么亲戚?小心我揍你!” 见温敬砚怕了,她这才玉齿微露,嚣张一笑,扬长而去。 温敬砚回家的时候,大门上守着的小厮差点将他赶出去,还当哪里来的要饭的,直到他开口,才认出人来。 那小厮吓的腿都软了,软着脚上前来扶他,“我的小爷,你这是做什么?” 温敬砚搭着小厮的手往后院走的时候,想到卫初阳那嚣张的笑容,脑子里忽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卫家表妹似乎并没有想要与外祖家建立亲密关系的意愿吧?不然她何必要将自己打成这样? 本来,温青竹从凉州府回到长安,温府到底要不要接纳这个昔年被逐的女儿,尚无定论。 这一切都要等着尚书令温超发话的。 当年是温超开口宣布此事的,那时候他才爬到吏部侍郎,仕途还在上升期。 如今官至尚书令,而卫佑立有赫赫战功,品阶也不低,现在再认回这个女儿,其实也没什么。 就连温敬砚也觉得,认回姑母是迟早的事儿。 至少卫家派来送礼的婆子走后,温二夫人回到自己院子里,还曾小声嘀咕过:“瞧着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有些松动啊。慕莲也快成亲了,这时候认回来,让她婆家怎么想啊?!” 温青竹当年可是女子之中自行择婚的楷模,是被权爵世家树立的反面教材人物,用以训诫闺中女儿。 温敬砚不知道温慕莲未来的婆家会怎么想,只知道看到自己这狼狈模样,他娘恐怕不会善罢干休。 温超膝下育有三子一女,长子次子以及长女都是嫡出,只有幼子乃是庶出。 长子温弘前面的三个孩子都是女儿,最年幼的这个才是儿子,还是两岁稚龄,人事不懂。 次子温旭生的嫡长子温敬砚便是府里的长孙,很得全家上下看重。 温敬砚所料不错,温二夫人此次的确爆发了。 她问清楚打了温敬砚的是谁之后,连打人的原委都没问,就直接杀到了温超的书房。 留下一个被打成猪头急需敷药的儿子,以及听说了挨打原委,吓的瑟瑟发抖的温慕莲。 太凶残了! 温慕莲看看哥哥满脑袋大包,再摸摸自己嫩滑的小脸,直吓出一身冷汗来,再想起宫里看到卫初阳那浅淡的笑意,怎么想怎么觉得阴险! 她这是早就想好了要来个半路伏击?! ——其实这真的是冤枉卫初阳了。 没出宫以前,她也没想到能遇上个挨打的沙包,既能泄愤,又能对温慕莲起到警示作用。 卫大小姐牢记章老爷子教诲:习武之人,万不应该对妇孺弱小动手的! 这不是……凑巧了,赶上温敬砚倒霉吗? 温超原本是不理后院事情的,而且也从来不与儿媳妇正面交流。后院有什么需要他决断的事情,都由温老夫人转述。 但今天二儿媳妇气势汹汹直闯书房,进来便跪在地下大哭,直言“砚儿活不了了!我也不活了……被卫家人欺到头上来了……” 后院的女人告状,总有一种本能,感情主宰了一切,理智靠边站。 温二夫人就属于此中典范。 从她跪在温超面前哭的气噎难言,到温超立刻遣了人去寻次子温旭,以及长孙温敬砚,顺便把后院的温老夫人也一并请了过来之后,她都没将事情讲清楚,倒是哭的越来越伤心。 于是……温敬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再一次将自己的猪头形象向家人展示了一番。 他原本觉得丢脸,准备窝在自己房里养伤,过个十天半个月,能见人了再出门的。 以他娘的性格,至多是闹到温老夫人面前去哭一哭就完了。了不起温老夫人派个大夫来看看他,这种事情闹出去也是家事,实在犯不着动公。 恐怕闹的越大越丢脸。 到时候那些愿意看温府笑话的人恐怕嘴都要笑的合不拢了。 没想到今日温夫人胆气粗壮,越级告状,直接闯了温超的书房。 这完全超乎温敬砚的预料。 温家乱成一团,全家都挤到尚房里瞻仰温敬砚的猪头形象的时候,卫初阳已经回到家了。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是去逛街买书的,她还特意在书铺里买了两本书。而且那两本书的名字瞧着很风花雪月,她也没看,随手就拿了来,估摸着大约是哪个蛋疼的文人写的酸诗。 卫夫人见她安全回转,立刻喜出望外,接过卫初阳手里充当道具的书笑了:“你这孩子,就算要去买书,也要让车夫把车停下来吧?” 随手翻开,笑意顿时凝固,很快变成了杀气。 从来温柔贤淑的卫夫人,生平第一次气的面色铁青,声动云霄:“卫初阳——” 卫初阳还大咧咧落了座,随手倒了杯茶来喝。未料被这声怒吼给吓了一跳,抬头再瞧,卫夫人的面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阿娘你这是怎么了?” 卫夫人一怒之下将手里的书砸到了她身上,大哭:“你自己瞧!”却又忽然省起什么,都不带使唤丫环的,自己扑过来抢书。 不过已经晚了,卫初阳已经瞧见了里面的内容。 “难怪价格老贵,真是亏大了!”春宫册子对她来说毫无用处,还不如兵书来的有价值呢。 卫初阳颇有几分肉疼。 最要命的是,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这两本书放的地方都比较偏,她当时拿过去付帐的时候,那书铺老板的脸色……说不出的怪异。 当时她还当自己可能是揍人的时候弄乱了衣裳首饰,引人侧目,哪知道却是这个原因? 卫夫人哭到一半,被她这句话给噎住了,整个人都显出了几分呆呆笨笨,“你……你看过这种书?你什么时候看过的?”这本来是闺女出嫁的前夜,由她这个亲娘来科普的好吗? 卫初阳似乎还没明白她娘亲这么快变脸的原因,“不记得了,好像是前两年不小心看到过的……” 温家人因为卫初阳暴揍了温敬砚的事情而炸了锅的时候,卫初阳正被她娘罚跪在院子里,挨戒尺。 她倒是想跑,可她娘哭的惊天动地,全无仪态,那模样似乎比卫大将军负了她还让她伤心,卫初阳只好默默的歇了逃跑的念头。 其实……她觉得自己真冤! 做好事不留名,为了替亲娘出头犯了个小疏忽,就受到了这么无情的对待……她很应该大哭一场的。 ☆、第八章 战龙_9 温敬砚被参观完毕,其余家人都被尚书令大人轰了出去,就连心疼儿子的温二夫人都没留下,一步三回头,泪眼朦胧的回去了。 “你瞧着卫家那小丫头是个什么模样?” 尚书令对孙女冒犯了温青竹,没有当场在宫里与温慕莲撕起来,等出宫了却反将温敬砚给暴揍一顿以达到震慑目的的卫初阳真有了几分好奇。 这丫头有武力有谋略,既动了手还没落入下乘。 她若是动手打了温慕莲,也只能算个有勇无谋侍武行凶的蠢丫头罢了。 温超又详细起卫初阳的模样气度,以及打他前后说过的话,比之刑部审讯犯人还要详细,似乎生怕忽略了某一处细节。 温敬砚此刻鼻青面肿,满脑子嗡嗡作响,按道理来说对卫初阳理应是极为厌憎的,恐怕气怒之下连她长什么模样都要忘了。但在祖父的提问下竟然一点一滴将当时情景又重新拼凑了一遍,细节清晰,全无遗漏。 他甚至记得那丫头离开之时,那嚣张一笑,全无惧意的模样,若非他是受害者,都要为她这番暴行喝声彩了:谁若是辱及他的父母,他一介男子也是要与人拼命的。 不过遗憾的是他的武力值太低,大约这拼命的结果也会不太美好就是了。 等到温敬砚走了之后,温超便陷入了沉思。 温家在朝中固然得势,但在后宫却十分势弱。多年以前,温家原本也是有这个机会参与大周朝的后宫的,只不过后来……不提也罢。 自去年梅妃没了之后,真宗帝一直提不起精神。 皇后倒是很热心的准备为后宫纳新,为此几乎将京中贵女给挨个瞧了一遍,去年底的时候已经有两名千娇百媚的新人进了宫,只是如今都没听到翻起什么大浪来。 倒是传出来的风声说,真宗帝与这两名娇滴滴的美人儿只打了个照面就将人轰走了。 倒是温超身为尚书令,朝中政务接触的比较多,而真宗帝又懒怠朝事,有许多琐事都是田西在处理,因此他与田西也常有接触。 这位身为内侍的骠骑大将军曾经向他透露过一二:“……但凡略有几分梅妃气度的,说不定也能讨得了圣上欢心……”这话就很发人深省了。 倒是新年里进过宫的温老夫人向他解惑:“谁都知道皇后不喜欢梅妃,再往圣上身边选人,如何还会选梅妃那样的往圣上身边送?万一再出来个梅妃第二,可不得悔死?” 输在梅妃手上已经够憋气了,人已经没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可是要再栽到个梅妃的替身之上,那不得怄死了? 女人的小心思温超都不大理会,他却从中得出了内宫的新动向。 皇后急着为今上选人,但选人的标准却是以自己的喜好,温柔娇媚为标准的。内侍监田西也在暗中为真宗帝选身边人,却是以梅妃的标准来选的。 梅妃不但会剑舞,还的的确确会几分拳脚功夫,最厉害的要属她的骑术。真宗帝以前常赞她“颇有男儿英气”,这是宫里千娇百媚的美人们身上鲜少有的。 据说真宗帝以前在朝会之下与大臣们谈不拢怄了气,回后宫之后,与梅妃在后宫的马场里跑几圈就能平息下来了。 原本后宫是没有马场的,也是自梅妃进宫之后,才得了真宗帝谕旨,专门辟出来讨美人欢心的。 温超心中一动,拈须而笑,“真是打的好!” 书房里侍候的小厮暗道:怎的孙儿被打了,老大人却说打的好?瞧着往常他待孙少爷也是极为看重的啊! 小厮不知温超心事,就连温老夫人也不知这位老大人心中所思,转天他回来之后,派人去卫府传话,立请了温青竹过来。 温二夫人在房里听到消息,顿时喜上眉梢,特意跑到还在养伤的温敬砚院里去安慰儿子:“你祖父到底是亲祖父,也亏得昨儿娘亲豁出了脸面来去哭了一场,你爹还说我妇道人家不该跑到你祖父书房里去大闹。”她昨晚被丈夫温旭数落了半夜,夫妻差点口角。万没想到今日就有了结果。 “你祖父听说今日召了温青竹来训话,这可是娘亲的功劳啊……” 她还待絮絮叨叨,温敬砚已经打断了她的话,“阿娘以后带着妹妹出去,不管是在何种场合,都管着点她,别再让她胡说八道了。就算是家里与姑母家断了来往,那也一笔写不出两个温字。她一个做侄女的在外面随意诋毁长辈,能有好名声吗?” 温二夫人只当这是儿子因为女儿多嘴而挨了揍,心里不痛快,压根没放在心上。“你祖父连温青竹都叫回来训斥了,难道温青竹回去不会教训她的女儿?她以后肯定不敢再下死手了!”说到这里肚里火就又拱了上来,她好好的儿子出门一趟,就受了这无妄之灾回来,到底愤恨难平:“也就是武将家的丫头,没有家教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也不知道哪家敢娶这样的煞星回家? 温超的书房里,多年未见的父女俩完全不是温二夫人所想象的那样,是温超在训斥温青竹。 温青竹接到温府的消息,忙忙的打扮了坐车过来,被门上小厮直接引到了温超的书房里。再踏进娘家大门,温青竹心中激动不已,原本是眼里含着久别的泪水的,见到老父两鬓花白,也格外感概。 她跪下向温超磕了三个头,出没见温超阻止,心里就更加激动了,若非这是一向情绪不肯外露的父亲,而是后院里的母亲,恐怕都能当场哭出声来。 她这里情绪奔腾,还未开口叙别情,温超就兜头淋了一盆冷水下来。 “昨儿砚哥儿送母妹去宫里,回来的路上被个丫头揍了,她说她姓卫,我叫你来是问问,可是你生的丫头?”只要亲生的就好。 温超与闺女分别多年,对她婚后生活一概不知。 温青竹傻了!她傻傻仰起头去瞧坐在书案后面的温超,见后者一脸严肃,似乎只是个想要为孙儿主持公道的慈祥的祖父,顿时有个不好的念头:昨日……那丫头从马车上跳下去跑了,难道不是去买书,而是去揍人? 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 不然自家闺女也不是那种傻到真买了两本春宫册子,大咧咧往亲娘面前凑的。她必是打完了人,着急忙慌随便买了两本书回去搪塞她,那知道忙中出乱,才……闹了场乌龙?! “她……她昨儿回去,什么也没说啊……”温青竹对这惹祸的丫头简直是不知如何管教才好。真后悔将她带到了京城来,早就应该交给章老爷子去管教。 ——也不对,自从跟了章老爷子,她惹祸的能力似乎也越来越高了! 温青竹百思不得其解:“不是,阳儿她为何要跑去揍砚哥儿啊?她与砚哥儿也不认识啊!”这侄子就算是她也没见过,何况是自家那闺女。而且她也不是喜欢无故揍人的啊。 在家里,就算她再不喜欢卫华,宁可忽视他,都不曾向他动过一指头。 不得不说,卫初阳在揍人这件事上,还是很有原则的。 温超是知道她为何揍温敬砚的,但这原因他却不愿意告诉女儿。既然外孙女儿完全是瞒着温青竹的,那这事就让温青竹回去问问她亲闺女吧。 不过,作为一个父亲,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当年,你让我失去了一个女儿,如今就给我还一个回来,将这丫头送到温府来,改姓温,养到你大哥膝下,你以后也可以常回府来看看你娘。” ——竟是要将卫初阳过继到温府里来? 这是温青竹今天听到的第二个爆炸性的消息。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若是同意了就来回我,以后这还是你的娘家。” 温青竹恍恍惚惚从温超的书房里出来,一路都没想明白她爹这是什么意思?认回她却要抢了她的女儿? 不说这事她不同意,就算她同意了,恐怕卫佑也不同意。就算卫佑与她都同意了,家里那个丫头是那么好说话的? 归根结底,孩子再淘气再闹腾再惹祸,她也是自己怀了十个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亲身骨血,花时间花精力抚养长大的。虽然性子是拧了些,不够讨人喜欢,却没有送人的道理。 就算是亲哥也不行! …… 温青竹脑子里一团乱麻,翻来复去的想温超的用意,一时又想到,别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她爹如今官做的大了,面子上更是过不去,这才想着把她的闺女抢过来,待得以后气消了,自己的闺女自然还是自己的闺女? 只是老爹一时气不过才有了这想法? 若是把孩子过继过去之后,再行教训呢?毕竟听说卫初阳将温敬砚揍的不轻。她那位二嫂可不是什么软糯的性子,愿意自己儿子吃这个闷亏的。 等到了家里,这丫头还跟没事人似的,正窝在自己房里,盘着腿抱着本兵书瞧,旁边一溜摆着果子点心,倒是会享受。 也许是温超的提议让她忽然觉察了自家闺女的可爱放不下之处,今日的卫夫人脾气十分的软和,只淡淡问起卫初阳。 “昨日你从马车上下来,是不是去揍了什么人?” 卫初阳见事情暴露,还颇为吃惊:“谁说的?谁在那嚼舌头根子?” 卫夫人见这丫头死不承认,心里又开始冒火了,她这是做什么孽了啊? “你外祖父今日叫了我去,提了这事儿。” “温家孩子真是够有出息的,打架打不过就回家搬救兵!”话说完了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就算是自家娘亲,似乎……也是温家孩子。这就有些气短了。 “外祖父这是想要为孙儿报仇?”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能不能揍这老头的可能性,想到殴打朝廷命官,而且官职还挺高,似乎……罪名不小。就算是她爹,恐怕也摆不平这事儿。只能默默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只不过在心里给温敬砚盖了个“懦夫”的印子。 战龙_10 这等懦夫,自己揍了打就向家里人求助,打起来也毫无成就感的。 ☆、第九章 卫夫人对温超提起的过继自家闺女一事,始终心里不安。虽然她想不明白原因,却也不曾将此事瞒下。 等卫佑回家,晚饭之后全家齐聚,就提起了此事,也算是事前给丈夫女儿打个预防针,避免事到临头不好应对。 “岳父这打的是什么主意?怎么我听说温家家口兴旺,闺女也生的不少呢?”他来长安没多少日子,但因为心存了要与岳家交好的美好期望,还着实下功夫打听过温家。 温超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的。他想要过继卫初阳,定然是有理由的。 卫初阳自从在宫里见过了温慕莲母女,揍完了温敬砚,他却搬了救兵之后,就对外家没什么好印象了。 能够当着外人的面儿诋毁亲姑母,哪怕两家绝交,却也不是有教养的女儿家会做出来的事情。 “别是……外祖父打着什么坏主意吧?比如有什么事情是温家女儿做不了,而恰恰又是我能做的?难道是想让我去揍别人?”她目前向温家人展示的也就只有揍人这一项技能了。 卫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卫初阳的话提醒了他,这令得他想起件事儿来。 这些日子他跟着工部的工匠们在兵器坊里改造兵器,工部侍郎还向他顺口提过一句,说是骠骑大将军似乎在为圣上选人。卫佑当时还奇怪:“不是皇后娘娘已经在大肆筛选吗?” 那侍郎这些日子跟他共事,也算投了几分脾气,又知道卫佑乃是从河西回来的武将,对京中隐秘之事定然不太熟,背人处便提醒他:“在宫里,皇后娘娘只是代表娘娘自己的意思,但田大将军……那是代表麟德殿呢。谁知道是圣上的意思还是大将军自己的意思……” 卫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往宫里选人,最终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都是为了服侍圣上,无论是从哪种渠道进的宫,又有何区别呢? 侍郎暗叹一声,总觉得卫佑在河西府与西辽人打仗,也算是一员猛将了,怎的于这些事情上就完全没有开窍呢? “皇后娘娘与田大将军选人,那标准可完全不一样呢。”忽想起卫佑似乎有女待字闺中,便压低了声音道:“田大将军要寻的人,总也要有梅妃娘娘的两分本事。梅妃娘娘最得意的便是一曲剑舞,还会点拳脚功夫呢。听说田大将军已经向各家武将透露了这个意思,势必要为圣上寻个可心的人出来……” 他暗示的这么明显,卫佑总算听明白了,差点一句话问到这同僚脸上去:你瞧着某像是卖女求前程的人? 卫家的功名,都是男人们拿命搏来的。 不过他总算忍住了,只一笑:“我家闺女早已经订亲了,只是夫家在孝中,耽搁了婚期而已。 联系前情,不由得卫佑不多想。 卫夫人显然不相信自家老父一上来就算计她闺女的。 “夫君你这只是猜测而已,当不得真的。” 不过卫初阳却是个行动派,见爹娘因为温超要过继她的提议产生了分歧,她更趁势添了一把柴:“阿爹的猜测是不是真的,不如改日咱们一家三口去见一见外祖父,正好验证一下。”如果这老头真打她的主意,任是他官再大,这外祖家她也是不会认的。 卫华已经坐在卫夫人身边打磕睡了,有些话听不明白,但有些话却也明白了,猛不丁冒出一句:“姐姐不要去温家!”倒引的卫初阳瞧了他一眼,将他的磕睡都惊醒了,只瞪着双黝黑的眼睛怯怯瞧着她,呆呆笨笨,卫初阳差点笑出来。 这小东西,倒也没浪费她娘这么多年费功夫养他。 卫夫人忧心忡忡看着丈夫向温府递了帖子,收到那边回帖,三日之后卫氏夫妇带着女儿去了温府,只将卫华留在家里。 走的时候,这小子还当真个送他姐姐去温府,居然敢强撑着胆子去扯卫初阳的袖子,“姐姐不要走……” 卫初阳觉得有趣,就跟家里养了只小狗,她从来也没喂过一口吃食,有时候看到这小狗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还会不耐烦的瞪一眼,忽然有一天小狗上来便咬住了她的衣角表示依恋:这是哪里来的温情?委实不明白! 她曲起手指,在卫华的大脑门上响亮的弹了一下,卫华的眼眶立刻蓄满了泪水,受惊吃疼之下便将手缩了回去,她这才坏笑着上了马车。 “你欺负他做什么?”卫夫人嗔一眼闺女,吩咐婆子丫环好生看着卫华,一家三口这才坐了马车往温府进发。 温超这些日子一直在等卫府的消息。他如今官居尚书令,卫佑这女婿官做的再大,在他面前也是矮了一辈儿。想来此事温青竹回去必然是要跟他商量的。 卫佑若是个聪明的,定然知道怎么选择。 当年的温超官职不显,他的品级还不及卫老将军的品级,只不过温家对温青竹的婚事另有打算,便一直以门不当户不对的借口阻止温青竹嫁到卫府去。 温超就是在种种猜测之中,迎来了女儿女婿以及外孙女。 门口的小厮直接就将卫家三口引到了他的书房里。 后院的妇人们听到温青竹携夫进了门,都有几分按捺不住。温大夫人这些日子已经得了丈夫的嘱咐,道是要将卫初阳过继,以后这就算是自家闺女了。让她客气着些。 温大夫人的闺女都已经婚嫁,猛不丁冒出个能给她带来富贵前程的便宜女儿,还是觉得算是喜事一桩的。 至于温老夫人的情绪则更为复杂,这几日常跪在佛堂念经,总觉得该来的逃不掉。 至于温二夫人,如今对卫家人上门的原委还不知就里,只当全是因着温敬砚挨打之故。一再感受到了温超对于温敬砚的疼爱,她这个儿媳妇这几日都恨不得要想个什么法子,好好向公爹敬敬孝心了。 书房里,卫家三口向温超行了礼,落了座,有小厮奉完了茶退下去,卫初阳便开门见山问起了外祖父。 “阿翁为何执意要让我过继呢?”他们父女俩商量好了,由卫初阳打头阵。她是孩子,而且还揍过温敬砚,没准在温超的心里就是个鲁莽野蛮不知礼的丫头,就算问出什么不得当的话,也有卫佑在后面圆回来。 温超自卫初阳进来之后,目光便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越瞧越是满意。 “听说你跟着你娘去过宫里,觉得怎么样?” “娘娘漂亮,点心好吃,风景好看。”卫初阳心里补充一句:瞧着倒似个精致的笼子,宫里的女人们连点鲜活气儿也没有。颇为同情的瞧一眼她娘,温青竹的脸都白了。 大约是不太能接受她爹算计她闺女。 “好孩子,那你想不想要到宫里去生活?”温超声音慈祥,便似哄孩子的家长一般步步诱导。 卫佑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心中已经将岳父骂了个半死:黑了心肝的老东西,尽想着拿我闺女填坑!不过面上倒不显,他今日还负责收拾烂摊子呢。 卫初阳从来不是耐烦跟人兜圈子的主儿,难为她还能装的什么也不明白,笑她外祖:“阿翁这是说笑吧?宫里是皇上娘娘们住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去宫里生活?” 温超虽然觉得外孙女儿这人选不错,但到底是从荒僻的河西府来的,这丫头恐怕见识还是有点浅,少不得要劳动老妻费心教导一二了。 “怎么不能?只要你愿意,外祖就有办法让你去宫里生活。” 他的话音才落,卫初阳抬手就将小厮刚刚奉上来的热茶给砸到了地上,仿佛嫌一只茶盏落到青砖地上的脆响动静不够大,卫初阳长身立起,将父母手里的茶盏都夺了过来,狠狠掼到了地上。 见惯了朝会之中众同僚掐架的温超都有些懵了,“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不是方才都说的好好的吗?” “好什么好?”卫初阳将自己方才坐着的椅子也掼到了地上,巨大的响声引的小厮在门外唤一声:“老爷……”又不敢进来,生恐听到什么机密的事情。 温超此刻还能保持着身为一个政客的仪态,任何情况下都不致失态,“你这孩子是做什么?” 卫初阳已经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黑了心肝的,不怪我师傅说文人政客的心肝都是黑的,为了荣华富贵,连妻女也可以卖,更何况是我这便宜外孙女儿!” 卫佑已经立了起来,脸都黑了——实则是因着岳父的无耻算计——出手便去拉女儿:“你这孩子从来都是这么个烈脾气,说过多少次都不改。那是你外祖父,不可对外祖无礼!” 卫佑的态度多少让温超心里升起了点希望,再犟的孩子总归是要听父母的话吧?自己的闺女少不得由老妻出面,便能降伏。至于卫佑,同在一个官场混,他就不相信卫佑没有向上爬的心思? 卫初阳已经逮着什么砸什么了,转头就直奔自己身后的多宝阁,瞧着什么贵重就砸什么,稀里哗啦响了一地。卫佑喊的比卫初阳声音还高,似乎十分心疼岳父多宝阁上的珍品。 “阳儿别别……那个羊脂如意摆件瞧着就不便宜,你可千万别砸,快住手!” 砰…… 羊脂如意摆件落到了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阳儿别别……那对青玉瓶定然也是费了功夫的,快住手你这丫头……” 战龙_11 砰…… 地上顿时散落了一地的青玉碎片。 随着接二连三的响动,温超的心都要绞痛起来了。这多宝阁上摆着的自然是他喜欢的物件儿,没多大功夫,全都被外孙女儿砸了个粉碎。 卫夫人双泪长流:“爹……这可如何是好?阳儿……阳儿她打小就是个急脾气……” 温超:“……” 真不是这么玩的啊喂!哪有一点风度都不讲就开砸的?! 他就知道,将闺女嫁到了武夫家里,乃是毕生最大的失误! ☆、第十章 卫佑父女联手,父亲负责吆喝,女儿负责动手,行动力十分的强悍,将温超书房里的摆件砸了个稀巴烂。 “岳父大人瞧一瞧,她就是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若真是送进宫,将圣上的御书房砸了,到时候恐怕家里都要受牵累……” 卫佑一脸无辜的向温超表达了阻止不了女儿的歉意,重点突出了自家闺女的杀伤力,令得温超也不得不正视这件事。 ——将个脾气暴烈的外孙女儿送进后宫,是否是明智之举?! 他还没想明白,又受到了来自亲闺女的谴责。 温青竹对其父一把年纪将主意打到了她闺女头上在内心十分不齿,连带着多年的思念之情也淡了许多,发挥最近所长,当即大哭:“阿爹也忍心将我唯一的女儿送进宫里去……真是太心狠了!圣上今年春秋多少,难道阿爹不知道吗?”只差指着鼻子骂温超:这是想让我闺女青春年少当寡妇啊? 温超拿女婿与杀伤力巨大的外孙女儿没辙,他虽然没被外孙女儿亲手揍,但此刻也颇有温敬砚当初挨揍的巨大心塞感。这使得他多年在朝堂之上练出来的好口才竟然卡了壳,幸得有人救场。 门口忽传来一句话:“你倒是与圣上年纪相差不太远,当初原是准备将你送进宫去享受荣华富贵的,可惜你要死要活非要嫁个武夫,怨得了你父亲吗?”当娘的不肯去享受荣华富贵,送亲闺女去享受,难道有错? 温青竹扭头去瞧,掀起的门帘处立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鬓色霜白,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谴责:“这一回来就闹的天翻地复,不得安宁。先是揍了砚哥儿,现在又砸了你父亲的书房,这是要做什么?” 却是书房侍候的小厮得了温超之令,不得进来。但听着书房里的动静太大,心中着慌,便跑去后院搬救兵,将温老夫人给请了来。想着他们父母女儿女婿,一家子关起门来闹腾,总有个需要缓和关系的人。 哪猜想得到,温夫人才进了门,就做了件蠢事,将成年旧事说破。当初哄闺女不肯让她嫁入卫家,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阻止,文臣武将分属两个阵营,实不宜结姻之类……实则是已经准备好了送温青竹进宫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告知本人而已。 老太太心疼大孙子,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温老夫人原来就算是对女儿还有三四分思念,也被温敬砚的惨状给吓没了,心疼的不行,但又不可能亲自打上门去向闺女讨个说法。正好今日温青竹一家送上门来,恰得了个机会。 温青竹:“……”原来还是我太天真! 她离家多年,对父母思念极甚,只觉得记忆之中父慈母爱,当初不同意她嫁给卫佑,却是因着武将要驻守边塞,心疼女儿而已。哪知道却别有隐情。 且这隐情对她来说不啻劈雷——原来父母一早决定好了要将她送进宫去,好为家里谋取荣华前程。 刹时心凉如灰,伤到极处反而不哭了,将面上泪水擦了,拉过砸东西正砸的兴起,但已无东西可砸,正将目光瞄向温超身后那一排书的闺女,“咱们回家吧!” 卫初阳恋恋不舍的收了手,用目光请示亲娘:真的不能再砸了吗? 相比已经砸东西上瘾的闺女,卫佑此刻的心情要更加的愤怒:妈的,原来这是没算计到我老婆,又转头开始算计我闺女啊? ——全然忘了他老婆也是人家的闺女这回事! 女儿收手了,当父亲的却有了砸东西的冲动。 以前是温青竹跪在娘家门前想要认亲,现在是温家伸出了橄榄枝,温青竹却不干了! 温夫人肚子里有一箩筐话准备教训亲闺女,才开了个口,就见她拖着丈夫女儿要走,顿时声音都高了几分:“温青竹,你给我站住!” 温青竹转头冷笑:“对不住了温夫人,当初我嫁出去的时候,温家就已经对外宣布不再认我这个女儿。今日过来原也只是为了验证一点猜测。以后温家是温家,我卫家是卫家,井水不犯河水!” 温老夫人给气了个绝倒! 没想到闺女嫁出去多年,竟然越来越冲动不顾脸面了! 她哪里知道温青竹平生只生了卫初阳这一个闺女,在家里怎么看这孩子怎么闹腾不讲理,但别人要算计她闺女,就算是她亲娘老子都不行!这不是剜她的心头肉吗?! 继出嫁之这是温青竹与娘家第二次绝裂。不过这一次她满心悲凉,对娘家再生不出一点期盼。 身在后院的温二夫人听说卫佑一家进了门,便翘首期盼,等着温超训完了,说不得还要将温敬砚请过去,好让温青竹一家给自家儿子道个歉什么的。到时候她就可以陪着儿子光明正大的去教训卫初阳了。 左等右等,直等到婆婆也去了书房,她就更高兴了。 温老夫人有多疼爱温敬砚,温二夫人可是知道的。 就因为她生了温府长孙,连生三女的温大夫人在她面前都要被压一头。 老太太这定然是去为孙子讨个公道了。温二夫人畅想着温老夫人发怒,温青竹母女俩下跪赔罪就觉浑身舒爽。 哪知道最后听到的消息却是卫初阳将温超的书房给砸了,卫佑已经带着妻女回家去了。 “这……这怎么可能?” 温二夫人怎么都不肯接受这个结果。 说好的下跪赔礼道歉呢?这人打了就白打了? 她转头看看儿子面青目肿的模样,都想打上卫家门去了,不过考虑到卫初阳的武力值,还是缩了。 温超的书房里,小厮正低头轻手轻脚将一地残骸收拾打扫出去,轻轻掩上了门,温超才道:“你今日实不该将以前的事情提出来。”这个举动蠢透了,真是猪队友的行为。 得亏她不是自己的政治盟友,不然温超可真要重新考虑这不靠谱的合作关系了。 温老夫人可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觉得错全在温青竹。 “我倒是没想到,这丫头出嫁多年,竟然连爹娘也不放在眼里了……”犹自恨恨,尚有怒火未泄。 温超闭上眼,不再听老妻的唠叨埋怨,暗自考虑卫初阳进宫的可行性。 翌日,翁婿俩在朝堂之上相见,目光遥遥相撞,却又避开,保持着之前礼貌又疏远的态度,倒好似昨日发生在温府的砸书房事件并未曾发生一般。不过关系也未见得再进一步。 当年温青竹被温家单方面宣布断绝关系,此事在长安城官员圈子里传的十分之广,影响极深。如今卫佑携妻归来,有不少官员都在暗底里纷纷议论,想要知道温家翁婿会不会和好如初。 温超贵为尚书令,在文臣一派自然有其拥趸无数,但在武将一派却也只维持着表面的交好,心腹却没有。 如果温超与卫佑翁婿联手,对于温超来说,当真如虎添翼。这已经不止是家事,而是关乎朝堂局势。 每至上朝,倒有不少朝臣在悄悄观察温家翁婿之间的神色,想要窥得温卫两家可有联手之意。与温超多年为敌的中书令夏胡对此尤为关注,见他们翁婿似乎还没有合好的迹像,倒松了一口气,开始考虑能不能将卫佑拉入已方阵营。 不过两日,田西在政事堂遇上了愁眉苦脸的温超。 温老大人一副伤透了脑筋的模样,引的田西多问了一句:“温相可有烦心事儿?” 温超愁苦的脸色更甚:“……这不是外孙女儿太淘气了嘛,早些时候将砚哥儿给揍了,前几日又砸了老夫的书房……”他自嘲一笑:“也就是武将家教出来的闺女,真是无法无天了!” 田西的眼睛亮了。 “温相的外孙女可是卫大将军的女儿?怎么我听着皇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温和寡言,是个不太活泼的姑娘?” 温超苦笑着摇摇头:“哪里?这丫头淘气的不得了……”人他推出来了,至于合适不合适,田西会掂量着办,揣摩真宗帝的心思,他一个外臣可比不了近身侍候的田西。 战龙_12 刻板寡言又高冷,这是卫初阳留给皇后的印象。 皇后需要的是千娇百媚嘴甜如蜜的美人,能哄的皇后高兴,说不定就能讨得真宗帝的欢喜,因此她对高冷款的实在喜欢不起来。 田西不但派人四处寻找合适的人选,而且也派人盯着皇后的动静,但有合适的人选,总要经过他的手推上去,比将来经过皇后的手推到真宗帝身边来要更好。 没想到,这就有了一点眉目了。 田西对温超最近的倒霉似乎有了兴趣,“还真有这么淘气的丫头?她一个小丫头还能将砚哥儿给揍了?” 温超的脸色就更苦了,浑似吞了一口黄莲:“大将军有所不知,我这外孙女儿听说是自小习武的,又是个暴烈的性子,听我那四孙女儿在宫里说了几句她娘的不是,出了宫门转头碰见砚哥儿,就将他给揍了……” 温慕莲在姐妹里排行行四。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他拈须发愁:“这孙子孙女外孙女儿的官司,我可都要断不清了……” 田西的目光就更亮了,只觉数月以来所愁似乎有了迎刃而解的可能。 ☆、第十一章 温超的算盘一经证实,卫佑与温青竹便开始考虑卫初阳的婚事了。 衡阳萧房老将军膝下三子,长子萧绎在川蜀兵败身亡之后,便由其三弟萧铎弟继兄职,驻守蜀中芙蓉城。 萧家向出武将,但萧老爷子的次子萧泽却不喜舞刀弄棒,平生只喜风月,便留在衡阳老家主事。 萧老爷子过世之后,如今萧府里乃是萧泽主事,只不过身为承重孙的萧衍尚得守孝三年,这才耽误了婚期。 萧衍原本是跟着萧铎在芙蓉城任职,身上也有武职,后来家中丧事便只能回衡阳守孝,而萧铎则是因为主将的原因,办完了萧老将军的丧事便被夺情起复,重回战场。 这些年,吐蕃就跟条疯了的狗似的,逮着机会就要咬到大周来,这使得驻守蜀滇两地的将领们都很难有休息的时候。 卫佑算算日子,也就是今年五月份萧衍便可出孝了,到时候与萧家议定婚期,将闺女嫁出去就可解了眼前风波。 不过卫佑显然低估了岳父温超的无耻度,没过几日便被田西堵在了麟德殿外,笑嘻嘻要与他拉家常。 卫佑在心里暗道:你一个太监,连个老婆孩子都没有,我有什么家常可与你拉? ——他这完全是消息滞后,田大将军不但有明媒正娶的妻,且其妻还是大家闺秀呢。 不过心里再不耐烦,他也还是小心应对。听到田西提起尊夫人出自尚书令府上,卫佑还能笑着应付,等提到“……有尊夫人这般闺秀明媛教养,令媛定然很是乖巧可爱”之语,卫佑顿时提高了警惕。 他联系之前自己得到的情报,立刻及时调整战略,做出应对:“大将军这是说哪里话,我家那个丫头淘的不得了,一点规矩也不懂,跟个野丫头似的。我还正在发愁呢,都快要出嫁了还这么不收心,等嫁到婆家可怎生是好?!” 卫佑这等于明明白白告诉田西,宫里规矩太多,我家丫头太野,而且已经有了夫家,劳烦大将军您找别人吧! 田西却觉得,真宗帝镇日死气沉沉,毫无精神,身边正好得有个精神力旺盛的小丫头陪着,就不定他就精神起来了呢! 这是更加坚定了想要将卫初阳弄进宫的决心。 他又问起卫初阳夫家,卫佑也觉没有瞒的必要,将未来女婿夸了又夸,虽然好些年未曾见过,但想来以萧绎的品貌,萧衍定然会脱离于小时候的小肉团子形象,往高大挺拨的方向成长。 田西是个脑子活的,他这大半生替真宗帝处理过数不清的麻烦。对于卫佑讲的与萧家的婚事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要这头卫家与萧家退了婚,那头再给萧衍赐一门更体面的婚事就好了。譬如——真宗帝后宫里还有两位适龄尚未婚配的公主,还是在梅妃进宫之前出生的。 倒是梅妃入宫之后,这些年宫里就再也没添过小主子。 田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现在只要再寻个机会亲自见一见这位卫姑娘,这件事儿就能办的圆圆满满的。 卫佑也很高兴,他只当田西是来打探虚实的,听得他家闺女订了亲,必然会知难而退。 因此这日他回去,心情着实不错,还特意让厨下烫了两壶小酒过来庆贺。 卫初阳听得卫佑高兴的向卫夫人预告危机解除,她却不以为然。 “一个宦官的话你也当真?我师傅说了,宦官与文人的话最不可信。那个田公公与我外祖父加在一起,就更不可信了。” 不怪章老爷子对太监与文人出身的政客有着偏见,他家一门忠烈险些死绝,除了敌国确实也是兵强马壮之外,还因为国有内奸,与之勾连,这才害了他家儿子们的性命。 而这个与外敌勾结的恰恰是宦官与文人出身的政客。 虽然后来查出来了,这些人也得了应有的惩罚,但这个血的教训让章老爷子铭记一生,等到教导章回之与卫初阳的时候,就演变成了一句精辟的总结:“官宦与政客都是狗,哪里有利益就往哪里凑!” 卫初阳当着卫夫人的面,没有将章老爷子这句原话讲出来,已经算是给卫夫人留面子了。 “不会吧?” 卫夫人也不敢确定了。 前朝子娶父妾,父夺子媳的事情都有,皇帝夺个臣子未婚的妻子,也不是什么新闻了。 卫初阳虽然不是很情愿成亲,这意味着她的自由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从今往后必须与另外一个男人绑在一起,但如今也不得不考虑舆论造势了。 “看来,从明日开始,阿娘还是要开始给我置办嫁妆了,最好是请相熟的夫人掌掌眼,请教一下她们为自家闺女都置办了些什么嫁妆……” 卫初阳双手交握,将骨节捏的叭叭作响,以示自己的无聊,这些事情自然会有卫夫人打点。她倒是想利利索索用暴力将这些事情解决了,但显然……长安城里的水太深,实在不适合用暴力解决所有的问题。 她的话提醒了卫佑,他立刻想到了自己也可以在同僚间散播消息,比如问一问京城嫁女的行情,给闺女陪嫁的铺面田产大约几何。请教一番兵部尚,顺便邀约请酒…… 不过数日之功,朝中倒有一多半官员知道了灵威将军的女儿快要出嫁了。夫家即将出孝,灵威将军到处讨教女儿的陪嫁田产地铺,俨然是位疼女儿的慈父。 而卫夫人也不负所望,请了夏蘊成的夫人帮她掌眼,为女儿挑选出嫁的首饰头面香料等物。 夏夫人晚间回去便觉奇怪,还好生将夏蘊成嘲笑了一番。 “往常听得老爷说嘴,与田大将军交情深厚,说是卫家小姐要高飞了,过些日子就要进宫服侍圣上,原来都是逗我玩的?今日卫夫人邀我前去为她家闺女选出嫁的头面首饰,说是衡阳萧家就要出孝了。待出了孝便要择日成亲,难道竟然是假的不成?”夏夫人打量夏蕴成愕然的神色,“怎么这事老爷竟然不知?”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夏蕴成摆出要为老婆解惑的态度来,与她分析其中原委:“卫佑那是个直人,一辈子就会打仗,玩心眼十个都抵不上温相,哪里就能想到将闺女送进宫里去承宠?这事儿啊还是温相提出来的。” 这下夏夫人就更奇怪了,她不过是听得夏蕴成叮嘱,让她与卫家多多走动,将来万一卫家女儿真得了真宗帝的眼,成为第二个梅妃,于夏家有百利而无一害。 夏夫人这才知道了卫家要送女入宫,今日见卫夫人兴致勃勃的给女儿置办嫁妆,浑似不知女儿入宫一事,这才奇怪,只当夏蕴成情报有误。 “卫家的女儿,就算温相是外祖父,卫将军不答应,他也做不了主吧?而且瞧着卫家似乎极不愿意女儿入宫,温相却在背后暗底里推波助澜,难道不怕与女儿一家结仇?卫家女儿若真入宫承宠,回过头来还不得使劲报外祖家?” “我的好夫人,你还是想的太少了!”夏蕴成大乐:“都在名利场上混着呢,别说卫佑不喜欢功名。不喜欢功名他何必拿性命去拼呢?如今有捷径走,待将来闺女入了宫,尝到了裙带关系的甜头,恐怕他得反回头来感谢温相呢。” 抿一口茶,他再道:“再说了,这天下只有永久的利益,哪有永久的敌人?卫家一向只在河西府,与长安城中殊少经营,宫中就更插不上手了。到时候女儿进了宫,若想女儿得宠,在宫里日子过的好,卫佑还不是得仰仗温相出手相助?到时候两家利益相同,都指望着卫家女儿成为第二个梅妃,还分什么你我啊?” 夏夫人:“……” 不得不说,同为政客,哪怕钻营术还有待提高,但思维方式却是一样的。夏蘊成仅凭田西处得到的消息,就将温超的心思摸了个透。 他与温超算是同一种人,因此才能看得懂对方走这步棋子的含义所在,以及下一步的打算。 温超确实存了既然收拾不了外孙女儿,就先将外孙女儿弄进宫里去,待那丫头发现宫里的日子不好过,而卫佑又完全帮不了她,到时候还不得求到他这外祖父面前来? 到时候大家一笑泯恩仇,利益绑在一处,若是幸运,卫初阳再拢住了真宗帝的心,何愁没有美好的未来? 可惜资深政客的思维方式与还保持着满腔热血的武将,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更何况还有卫家大小姐这种奇葩的存在,一心向往自由,对女儿的首饰漂亮衣衫并没多大兴趣。 她从来就觉得,自己的人生需要用能力来妆点,而不是漂亮的首饰与衣衫。 战龙_13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衡阳府萧家,萧衍被萧泽之妻刘氏请去谈话,六岁的萧毓对此十分好奇,问自己的奶妈妈辛氏:“二婶叫阿兄去做什么?” 萧毓乃是萧绎的遗腹子,当年萧绎阵亡,其妻安氏才有了两月身孕,悲伤之下身子骨一直不好,后来卧床养胎,这才生下了萧毓。 安氏思念亡夫,身子骨又不好,不久之后郁郁而终,因此萧家长房如今也就只剩下了萧衍与萧毓兄弟俩。 “还有一个月就除孝了,二夫人请了你阿兄于,大约是为了你阿兄娶亲的事儿。” 萧毓从小没娘,辛氏除了身份低微之外,与亲娘也没差了。因此萧毓十分信任他这奶妈妈。 “阿嫂……是怎么样一个人?她会对我好吗?” 辛氏是萧毓生下来之后才进了萧府的,对于卫初阳全然不知,因此只凭着自己对官家小姐的所知来描述。 “你阿嫂家中母亲听说出自书香门第,想来你阿嫂也是性子温婉,将来进了门,长嫂如母,她定然会疼毓哥儿的。” 辛氏哄着萧毓,心中却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萧衍的婚事是萧绎在世时订下的,但如今父母皆亡,虽然是长房长子,但府里却不是他作主,因此这聘礼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要是老太爷活着还好,萧老将军对长孙特别看重,比之次子萧泽不知要看重多少倍,偏偏萧衍未曾娶亲,这府中中馈就只能交由刘氏来打理。 萧泽又是个纵情风月的,房里莺莺燕燕不少,除了刘氏生下来的几个孩子,还有庶子女一屋子,刘氏不能拢住男人的心,便将钱财看的格外紧。 这夫妻俩一个爱色,一个爱财,倒也般配。 可是如今萧衍要娶妻了,先不提新妇进府之后会不会从她手里要管家权,单聘礼这一单就令刘氏心疼不已。 辛氏的担忧却是不能告诉萧毓的,他是小孩子,藏不住事儿,万一说出去传到刘氏耳里,岂不又是一桩麻烦事? 果然两刻钟之后,萧衍从二房那边过来之时,脸色不好。就连萧毓也瞧出来阿兄不高兴,不由的收敛了淘气的模样,还亲自去倒了杯茶来给他喝。 萧衍今年二十岁,身姿修长挺拨,气宇轩昂,又因十五岁上就跟着萧铎上过战场,几年下来也有个六品武职在身,自带了一种将士的沉默坚毅之色。 “阿兄一定口渴了吧?喝口茶……” 萧毓是个鬼灵精,最是会察颜观色。 萧衍接过幼弟递过来的茶,一口饮尽,在他脑门上摩挲了两下,辛氏见他神色郁郁,便唤了小丫环带萧毓出去玩,这才问起:“二夫人唤了大公子去,可是为了聘礼的事儿?” 萧衍寻常从不曾沾手这些内宅琐事,没想到今日被刘氏叫过去好生挤兑了一番,中心思想就是大房的婚娶还是自己来出的好,公中的银子都快不够府里度日了。 其实当年萧绎阵亡,芙蓉城破,萧家母子二人也是家将拼死护着才逃了出来,萧绎多年积攒早被吐蕃军哄抢一空。 其后萧衍上了战场,从士卒做起,到如今的六品武职,比之卫府,底子着实太薄了。 而萧家并未分家,也就是说萧府里的家业有萧衍一份,而且长房长孙以后是要继承这府里宗祧的。偏偏刘氏可恶,就不肯从府里库房拿一份体面的聘礼出来。 萧衍苦笑:“……这亲恐怕是娶也不好娶,退也不好退了。”聘礼不像样子,卫家看到还不得当萧家轻看这新妇? 他与卫初阳分别之时,已经八岁,自然还记得那个生的眉目如画,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出落成了什么样儿。 府里孝期,一耽搁就是三年。假如三年前他能料得到自己连份像样的聘礼也拿不出来,定然不想耽搁卫初阳了。 可惜如今她已经十七岁了,若真是因为自己出不起聘礼就退婚,恐怕要害了她一生。 娶了她,未见得就能令她过的好,不娶她却是真要害她一生。 萧衍如今,却真是有些进退两难了。 长安城卫府里,卫佑却不知道衡阳萧府发生的一切,只管将心放到肚子里,直等萧家出孝嫁女。 上个月宫里皇后开宴,有个小太监特意前来卫府,令卫初阳也务必进宫。 原本卫佑夫妻是不准备让女儿再去宫里的,未料得怕什么来什么。 卫初阳这一去便在宫里与田西打了个照面——当然是后者有意而为之。 田大将军在宫里比之皇后还要势大,宫人们虽然都奉皇后为主子,可她的话却没有田大将军管用。 之后宫里便没了动静,卫佑夫妻原本还有点提着心,这都过去一个月了还不见宫里有什么动静,便逐渐的放松了下来。 这等事情,卫初阳是不当一回事的,她如今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时候看着父母紧张若斯,不免要笑:“这长安城中什么样漂亮的女儿家没有?那个田公公怎么就会看中了我呢?”她进宫那日可是素着脸,不同于之前盛装出席宫宴,比之别家的小姐们要寒酸不少呢。 而这般模样,却恰将她身上的英武之气给凸显了出来。 田西一见之下心中已经满意了十分。 可惜卫家人于宫中之事并不熟悉。不曾知道梅妃天生美貌,也不太喜欢修饰容貌。而真宗帝恰恰喜欢梅妃骑马跑起来之后,颊生双晕的模样。 卫佑如今是完全放下心了,还亲自往衡阳写了封信,连同卫夫人准备的东西送往萧家。 东西到达衡阳,萧衍看到岳父的亲笔信之时,卫佑正被夏蘊成请去府里喝酒。 二人从前乃是旧识好友,一别多年,自卫佑回京倒也时常约见,小酌两杯。今日卫佑也只当作寻常邀约前往夏府。 夏家丫环摆上酒菜来,二人在夏家花厅喝酒聊天。 起先二人只谈些朝中之事,酒过三巡,便提起家中儿女婚事。夏蕴成还笑道:“我家长子如今也十四岁了,正是要说亲的时候,内子常在京中走动,如今镇日回房就跟我提儿子的亲事。我可算是感受到了妇人的唠叨。” 这等烦恼卫佑却是没有的,还颇为自得:“我家丫头生下来就订了娃娃亲,就省了这等烦恼事。” 夏蘊成:“……” 这天还能不能好好聊下去了? 你起了头,他不肯往下接,局面完全失控,就俨然大家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讲起话来驴头不对马嘴,他这个工作还怎么做啊? 夏蘊成满肚子窝火,心里对这等鲁直的武人简直是有点看不起了。登天梯就架在他面前,田西在前两个月也透过不同的人暗示卫佑,他完全可以自请将女儿送进宫里去,比被逼着将女儿送进宫可要体面好看。 可眼前这一位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充愣,每有人问及女儿婚事,居然还认真告诉人家:他家闺女订亲了,马上就要出嫁了,到时候来喝杯喜酒啊,亲! 那些人每去回复田西,脸色都特别微妙,总觉得卫佑简直不可理喻。 田西之能,不止在后宫,就连前朝也无人敢小瞧他,更有大部分朝中官员是拼了命的巴结,唯恐攀附不上。就连宗亲皇族都要巴着他。太子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称一声将军。 唯独到了卫佑这里,简直是软硬不吃。 前后派了好几个人前去暗示他,居然就能半点效果不见。 软的不见效,田西就插手让卫佑目前手头的事情给停了,让他完全闲了下来,理由也是现成的。 “卫将军劳苦功高,多年征战未有歇息,如今圣上仁慈,让将军好生休息休息。” 卫佑居然也就真……休息了下来。 他一个武将,从接到调回长安的圣旨的那一日就想到过,武将的出路只在战场上。他既然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想要在文人云集的朝堂上一争长短,还是算了吧。 没有如萧绎一般马革裹尸,剩下的日子就都是赚来的,正好可以多陪陪老婆孩子。 于是在别人眼中被硬性闲置的卫大将军,闲了这两个月,理应都要闲的长毛了,可是夏蘊成瞧在眼里,似乎不见他身上的颓然之气。似乎卫大将军还颇为享受这闲置的生活。 “卫兄这些日子被闲置,我瞧着倒替卫兄难受。我听说田大将军已经暗示过卫兄,往后富贵荣华可期,卫兄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一个女儿算什么,只要舍了出来,卫家在长安城中的地位可是水涨船高。 战龙_14 卫佑早被田西之前的那几拨人给暗示的烦了,好不容易消停了些日子,还当那位田公公真放下此事了。没想到他还没有换目标,只不过如今被请来做说客的却换成了至交好友夏蘊成。 ——他却不知,夏蘊成是自愿抱着田大将军的大腿不放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夏蘊成在心里早不知道将卫佑骂了多少遍不开窍了。他倒是想将闺女送进去……可惜外在条件确实差强人意,年纪也偏小了些,才十一岁。 卫佑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相比此前来暗示的人,对夏蘊成他便多了几分推心置腹:“不瞒夏贤弟说,你既提起此事,那为兄就给你透个底。自始始终我就没想过要将闺女送到宫里去。我好好的闺女,何必要跑进宫里去守活寡?” 夏蘊成的脸色瞬间变了,目光飞快在屏风后面扫了一眼,忙笑着打圆场。 “这是说哪里话?谁家不觉得将女儿送进宫伴驾乃是无上荣耀?我倒是想送来着,可惜闺女太小了。” 卫佑叹气,又大大饮了一口酒:“小了好!小了好!宫里有什么好的?圣上多少美人,只去年进宫的恐怕如今也不得圣心,青春大好的年纪就在宫里煎熬着。我的女儿却不能过这样的日子……” 他也是憋的狠了,又想着夏蘊成乃是至交,君子坦荡荡,将自己不但不喜闺女进宫,反认为田西这是在坑他女儿之语尽出,将个骠骑大将军骂了个狗血淋头。 夏蘊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简直是坐立难安的模样,还一再劝酒:“卫兄喝两口,田大将军也是忠心一片,为了圣上……” 卫佑已经喝的有了八九分醉意,酒意上头,什么话都是张口就来,“我呸!什么大将军!老子在战场上拿命拼来的,才得了个将军的封号。他一个宦官,只懂惑主,如今却手握大权,干涉朝政,连奏折也批,这不是奸宦吗?” 夏蘊成这下是真的吓的要跳起来了,只觉额头突突乱跳,有心想要阻止卫佑,又恐他生疑,只能一再劝酒,只盼他醉死过去才好呢。 哪知道卫佑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酒量,越喝酒就越要保持着醉中那一点清醒。就这一点清醒,将回到长安城数月因着女儿婚事而生出的波折给倒了出来。 先是骂田西,骂一会儿就开始骂温超黑了心肝,算计到了外孙女儿头上,想拿闺女换功名没成功之后,就想拿外孙女儿来换,若非是自己岳父,当真他连多瞧一眼这等虚伪小人都不愿意。 夏蘊成一边倒酒一边擦着汗暗道:骂温相总比骂田大将军的好! 哪知道卫佑骂了一圈温超折回头来又开始骂田西。 夏蘊成:…… ——你怎么还不醉死过去啊你?! 现在不醉死过去,以后可就得清醒着死了! 他提起桌上酒壶,直接堵住了卫佑的嘴往下灌,卫佑稀里糊涂又被灌下去半坛子酒,才终于消停了,出溜到了桌子下面。 夏蘊成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只觉比朝上跟人掐架还累。 屏风后面转出一人,面白无须,鹰眉虎目,眸光之中暗含戾气,声音却十分的轻柔,似乎怕吵醒了醉后的卫佑一般:“这姓卫的……是不能再留了!” ☆、第十三章 田西从夏府后门悄悄儿离开,进了宫之后,远远就瞧见太子带着贴身的小宦官立在麟德殿前。 当朝太子武贤,从他五岁备位东宫,已经足足有二十三个年头了,名师延请无数,装了一肚子圣贤书,性子却最是粘缠无主见。简而言之,很容易轻信他人,跟着臣子的主意跑。 真宗帝觉得儿子颇为听话,田西却嫌太子毫无主见与决断之力,连真宗帝的一分本事都没有。 这个性子做个听话的太子没什么问题,但若是将来执掌江山,却是大大的问题。 果然太子此刻踟蹰不前,拿不定主意,他索性问小春子:“小春子,你说我这会进去还是不进去?” 小春子对自家主子这种摇摆不定的性子颇为了解,他若是替太子拿主意,那就是逾矩了。因此只是哄着太子:“若是殿下觉得这殿前晒,不若到阴凉处坐一坐?” 太子愁眉不展:“吐蕃人在蜀中跟咱们大周都打了有小俩月了,那个死了的萧绎是个不顶用的,他弟弟都守了七年了,还没将吐蕃人打垮,也是个不顶用的。听说一大早就有战报抵京,也不知是好是坏……” 若是战报里是好消息,进去了还能得个真宗帝的笑脸儿。若是消息不好……万一被迁怒了就不好看了。 小春子进宫前也是贫家儿,后来进了宫,皇后见他机灵有眼色,模样又周正,就选到了太子身边服侍。 他们这位爷什么都好,如果凡事只有一条道儿,那他闷头就走,大约也不出差错。但凡一件事有两条路摆在面前,他站在分岔口便不知道该选哪条道儿走了。 “可是殿里的奴才们没有通报?这个时辰圣上定然在休息,不如老奴引殿下到偏殿等一会子?” 太子倒不防田西从外面回来,面上带了三分恭敬:“大将军这是出宫去忙了?既然父皇在休息,不如小王先去后宫去向母后请安。” 田西便弯腰送太子,太子向他回了一礼,这才从麟德殿里出来了。回头再瞧,田西的影子已经没有了,目中顿时涌上深深的厌恶:父皇真是越来越昏庸了,他这个太子在东宫闲置着落灰,军国大事却让一个太监来批阅,简直是亘古未闻之事。 总有一天……他悄悄的握紧了拳头,就好似握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卫佑酒醒以后,想起自己在夏府说过的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卫夫人见他神色不好,追问了好几遍,都没问出什么来,只他一个人双眼发直坐在那发呆。 这可是久未有过的事情,他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面对西辽十万大兵压境都不曾令他色变,还有什么能吓着他的呢? 卫佑不好说自己酒后吐真言,不小心在夏蘊成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他也不是傻子,就算是至交好友,可大家都在名利场上混着,京城的名利场跟河西府的名利场可大有不同。 京城的名利场上,都是文人的天下,要心眼与嘴头子功夫利害,但河西府的名利场上,却都是实打实的真本事,拿命在拼,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却是极为让人不齿的。 他思虑再三,与卫夫人商量:“不如让闺女带着华哥儿去新甸,待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 卫夫人眼睛顿时瞪的老大:“阳儿都十七岁了,再过个一年半载,可都成老姑娘了,亲事可耽搁不得。再说了,萧家这几日就出孝了,到时候可是要准备婚期的,难道你这几日发愁,竟是为着萧家的婚事不成?” 她还当萧家出了变故,要退婚,顿时比卫佑还愁。 卫初阳一听不用成亲,自己又可以回新甸去,自是千般欢喜,可若是带着卫华,那就是百般不愿了:“老爷子可不准备再收徒弟了!” 卫佑虎眸一瞪:“当初送你过去,不是也没问过老爷子的意见吗?!”直接打包过去的。“等日子定下来之后,你直接从新甸出嫁。” 卫初阳一噎,那能一样吗? 在她的心里,她去新甸那就是春红事件中被发配过去的,性质约等于囚犯流放,虽然后来她在新甸生活的也很愉快,但那归功于她自己,而非卫佑。 同样的事情,落到卫华身上,她就觉得有所不同了,类似“盼着儿子长点本事执掌门户”之类。 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因此,卫初阳是极力的阻止卫华去新甸:“他就是个爱哭包,三两句就要哭起来,老爷子最讨厌爱哭鬼了。再说我倒觉得华哥儿缺的是奶妈妈,多给他寻几个奶妈妈,哄着他玩就好了,何必学什么功夫呢?一扎马步哭了……一学拳胳膊腿疼哭了……到时候都要丢死人了!” 章回之到时候还不得笑掉大牙?! 卫华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卫夫人,对新甸委实生不起什么向往之情,闻言小脸上便有几分不乐意。 卫夫人也颇有几分舍不得儿子离开身边,还劝卫佑:“夫君如今也闲着,教华哥儿是绰绰有余了。何必大老远将他送至新甸去?” 妻子女儿平生第一次缔结同盟,竟然都反对这件事情。卫佑不好在妻女面前自承做了蠢事,酒后失言,怕为家里招来大祸,将儿女都悄悄儿送至新甸,也算是避祸了。 见讲不通道理,狠狠一拍桌案:“这事就这么决定了,无需再议!”摆出了一家之主的强硬态度来,黑着脸走了。 卫夫人与卫初阳面面相觑,“阿爹这是怎么了?”好没道理的生气。她想到要带着卫华这么个累赘去新甸,头都大了,狠狠瞪了一眼卫华,也走了。 卫夫人与卫佑夫妻多少年,从未见过他这般烦恼,也不敢再问,回房去给儿女收拾行李。 卫佑去了前院,将从凉州府里带来的一十六名侍卫都召集过来,准备从他们中间选出些人来,护送着儿女前往新甸避祸。哪知道侍卫们才聚齐,便有守门的小厮带着个少年郎前来。 他一见之下心便悬了起来,这少年正是夏蘊成的儿子夏珙。 夏珙还是个面如冠玉的少年郎,上前礼毕,面色略带三分难堪:“卫伯父,可否借一步说话?” 卫佑引了他去书房,遣退了房里侍候的小厮,不曾想少年一头跪倒在他面前:“卫伯父,今日有一事,侄儿原本应该不理会的,只是……侄儿很是仰慕卫伯父忠君报国,不忍心因家父而令卫伯父有事,这才悄悄来给报伯父报讯。今日伯父与家父饮酒,田公公便在屏风后面,伯父所言,田公公全数听去,还望伯父早做打算!” 他说完了也不敢看卫佑的脸色,朝卫佑行了个礼便匆匆告辞而去。 战龙_15 卫佑听了夏珙这话,如三伏天当头浇下一盆冰水,淋了个透心凉。 他原想着,让儿女前往新甸避一阵子风头,也防着万一与夏蘊成酒后之语传出去。哪知道夏珙却亲自跑来告诉他,当时田西就在一旁窥视! 卫佑如山岳倒塌般,瞬间跌坐在了榻上。 夏珙十四岁少年郎,在国子监读书,整日与一帮热血少年郎厮混,谈些家国大事,正是书生意气,平日对夏蘊成的钻营颇有几分不喜。这才有了今日的示警之举。 当晚,卫府里一团忙乱。 卫佑直接去后院吩咐卫夫人,将这些日子给卫初阳准备的嫁妆,捡贵重的首饰细软连同嫁衣都装起来,另有准备买田产地铺的银票也直接带上,这婚事却是拖不得了,索性直接遣侍卫送嫁,将卫初阳送往衡阳成亲。 他这里亲笔书信一封,向萧衍道明眼前境况,他若真有退亲的意思,就让卫初阳带着侍卫以及卫华再行投奔章老爷子也不迟。 事到如今,卫佑也不想瞒着妻女了。 卫夫人听完始末,恨不得当夜就送儿女出京。卫初阳却不同意:“家中有难,我更应留在父母身边应对,怎么能丢下父母自己逃命呢?” 她自忖也学武多年,素常也有担当,怎能做个缩头乌龟? 却不想卫佑今次一点情面不讲,见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女儿,顿时指着她破口大骂:“你一个丫头片子,既不能顶门立户,又不能延续血脉,今次家中有事,让你保护弟弟,给卫家留下一点血脉,怎的就是死活不愿意呢?难道你就情愿看着卫家一门死绝?” 这话简直是踩到了卫初阳多年隐痛。卫华未出生之前,卫佑是一直拿她当儿子养的,当年在凉州城头上,卫佑指着下面西辽大军问她:“阳儿怕不怕?!” 那时候,卫初阳觉得父亲顶天立地,与他并肩站在城楼之上,竟连惧怕也不觉得,童言童语至今想起来却让人想笑。 “阿爹守卫大周,等阳儿长大了,也与阿爹一起驻守边关,打的西辽人哭爹喊娘!”彼时她并不懂这世界的男女差异,以及未来男女要走的不同的道路。 卫初阳什么分辨的话都未再说,纳头便跪在了父母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回房去收拾东西去了。 天亮的时候,从卫府里驶出一辆马车,连同一队护卫,踏着晨曦向着城门口驶去。 卫夫人在房里抹着泪,双眼都哭肿了,儿女出门她却不曾去送。 卫佑一直在书房坐着,派出去的小厮不久之后来回,“小姐与公子的车队已经出城去了。”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缓缓落了下来。 只要出得长安城,以卫初阳的本事,定然能保得自身与卫华的安全。 家里的护卫全部被他派去送儿女,又少了孩子们,忽然之间这院子便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卫佑进到房里的时候,瞧见卫夫人哭的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安慰她:“阳儿带着华哥儿此去,定会平平安安的。祸是我惹出来的,我只怕她落到了田西手里,日子不好过。” 他来长安数月,听过好几桩朝臣抄家流放之事,多半与田西脱不了干系。就连宗室子也有个拜了田西做干爹的,虽然很令人不齿,但这也说明了田西如今权倾一世,轻易得罪不得。 他这等于当面打脸,那一位恐怕不会善了。 “阳儿是个心气高傲的,你今日这番话定然让她心中不忿,也不知要记恨多久呢。”卫夫人生养卫初阳一场,虽然一直在试图将女儿的性子扳过来,可有时候也不得不认命的觉得,女儿这个性子恐怕是天生的,靠后天纠正是改不了的。 卫佑所料不差,送走了儿女的第五日,卫府被禁军包围,传旨太监是田西的心腹,以卫佑藐视今上,口出狂言大骂今上昏庸等罪责入狱。 得到消息的温超十分惋惜:“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的将那丫头送进宫,讨了圣上的欢心,哪会有今日之祸?” 温夫人虽然对女儿又气又恨,到底还念着一点子骨血亲情,“老爷回头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请田公公通融通融,好早点将这孽障一家子都放出来。受点教训也就罢了!” “卫佑那丫头野的不像样子,是该在牢里多吃几天馊饭,才会知道宫里的日子有多好过了。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偏要去吃牢饭……” 想起好好一桩美事又被毁了,尚书令老大不情愿去讲这个情。 况且,既然田西有法子将卫佑一家子弄进牢里,定然还有接下来的打算,他只管静观其变就好,何必插手。 不见得卫佑还能感激他这岳父出手相助,没准会以为他与田西联手陷害于他呢。 这时候,温超尚不知卫家因何而获罪,只当是卫佑不肯将闺女送进宫,惹怒了三番五次暗示他的田西。 他也觉得,这女婿欠教训! ☆、第十四章 天载十八年五月中,卫佑夫妇被打入天牢。 卫家原本就凭军功起家,历来不曾在朝廷下大功夫钻营。卫老将军在世之时,尚有二三至交好友,等他战亡之后,卫佑更是一门心思放在了与西辽的战争之中了,根本不曾分神在朝中钻营。 朝中原还有几位大人想替他说句好话,但后来打探清楚原委,原是田西要整治卫氏夫妇,更有卫佑岳父温超都袖手旁观,旁人就更缩了回去。 温超倒是在田西面前感叹了几句,诸如“女婿不思报答君恩还生出别样心思……出了这等事老夫也觉得愧对圣上”之语,摘清自己顺便谴责了卫佑连累了温青竹。 经过匆忙审讯,卫夫人倒是被放了出来,五月二十二日,卫佑被斩首弃市。 同日,温青竹披马戴孝前去法场送行,等行刑完毕,她带着老仆收殓了卫佑尸首,当着观刑百姓,一头撞死在了棺木上。 虽然朝中官员一致缄口,但是忠臣良将被斩首,围观百姓却是暗自叹息。更有国子监学子组团前去法场为卫佑送行示威。 国子监学子皆是朝中五品往上官员家中所出,此等父子辈在卫佑之事上立场不同的争议,爆发在各大官员家中。 负责监斩的乃是夏蘊成。 温青竹撞死的当日,夏珙正在国子监学子队中为卫佑送行,见到卫夫人脑浆迸裂气息皆无的模样,当场便跪在了行刑台下…… 很快,长安城各处便贴出了海捕卫初阳的文书,并有画像发往各州府。 五月二十八日,川蜀战报抵京,芙蓉城破,萧铎带部众与吐蕃军拼杀,力竭殉国…… 真宗帝难得上朝,一大早接到这种消息,无论是谁都心情不好。他难得在朝堂上咆哮:“……平日不是一个个都很有能耐吗?这会儿难道就无将可派了?” 田西:“……”早知道就留姓卫的一条贱命了! 枉费了他鼓动唇舌,令真宗帝相信了卫佑之罪,连秋后都等不及,匆忙处斩了。 太子今日也在朝堂之上,这会儿适时冒出一句话来:“若是卫佑还活着,倒可以派他前往川蜀抗击吐蕃!” 真宗帝:“……”你早干什么去了?! 太子也很委屈:这不是……此事不归我管吗?都被田公公包揽了,哪有我插手的份儿? 这时候,卫初阳已经进入了衡阳城内。 她这一路上带着卫华,衣食倒是照顾周全,只是时时摆着一张臭脸给卫华。 卫华似乎也知道离开家之后,姐姐是唯一的依靠,在她面前乖顺的跟小猫似的,压根不敢提什么要求,更不用提整日坐在侍卫怀里,在马上要被颠的散了架,也不敢哭。 进城之后,卫初阳下令先寻一客栈修整,这才派人往萧府送信,约见萧衍。 萧衍自脱孝之时,接到卫家送来的祭品,以及卫佑的书信,就一直在考虑婚期以及聘礼的事儿。 他倒是找了两回萧泽,只是萧泽此人,不是在喝醉的路上,就是已经醉倒在红鸾帐,温柔乡里了。 想要谈点正经事,永远别指望着他清醒。 萧衍最近真是为了婚事愁的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想来想去,只能写信往芙蓉城,想与萧铎商量一二。 相比较他常年醉倒在温柔乡里的二叔,萧衍与三叔的关系却要更紧密。 没想到送往芙蓉城的信迟迟没收到不说,就连送信的仆人也一去无踪了。 正烦恼着,门上送来一封信,拆开来看,但见铁划银钩力透纸背的扑面而来,请他前往城中永乡客栈一叙,落款却是卫初阳。 战龙_16 萧衍还当卫佑亲来送亲,难得的沉稳性子竟然也慌了神,忙换了件衣服便要出门,萧毓原本就在,见长兄要出门,拨腿就追,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阿兄去哪里?我也要去!” 他都在房里闷了好些日子。 萧衍心情不好,辛氏便不让他出门淘气,只在萧衍的眼皮子底下老实呆着练武读书。 萧衍倒是想将这小子从自己的腿上扒拉下来,只不过看他那可怜样子,又想着卫佑与萧绎交好,还未曾见过萧毓,便将他一把捞起来,丢到马上,往永乡客栈而去。 他到的时候,门口便有两名精壮汉子等着,问清楚是他,便直接引了他前往楼上雅间。 引他上来的汉子轻叩了两下雅间的门,便有人轻轻将门拉开,萧衍一眼望去,临窗立着的少女腰身细窄,用一条宽腰带束着,更显那腰身不盈一握。不知为何,他面上顿时涌上一层热意。 军营里长大的男子,自小什么荤笑话没听过? 甚至萧衍还能跟老兵油子面不改色的调侃。十六岁的时候,还有兵油子准备带他去尝一尝荤,结果到了地界儿他却直接跑了,回头就被那帮老兵油子们取笑:“这是给你的小媳妇儿守身如玉呢?” 可不是吗?!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将来是会娶卫初阳的。 在别的少年郎们还不知道未来岳父家门朝哪开,未来媳妇儿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的时候,他就已经亲眼见证过了自己小媳妇儿小时候的模样。 现在,曾经只在脑海里想象过的小姑娘转过身来,身姿如玉,长发高束,明眸善睐,微微一笑,张口便道:“衍哥哥,别来无恙乎?”仿佛还是她小时候淘气的模样。 萧衍觉得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这分别的十多年时光倏忽不见。 他牵着萧毓走进去,数月烦恼顿时通通抛至脑后,耳边听得萧毓那傻小子喃喃低语:“阿嫂长的真好看……”被他在手上暗暗捏了一下,才老实了。 “阳儿一个人来?卫伯伯没来吗?” 卫初阳下巴一点:“喏,还有这个小累赘。” 卫华这些日子是真学乖了,立刻上前来向萧衍行礼:“姐夫好!”被卫初阳在脑门上敲了一记:“瞎叫什么?” 萧毓立刻帮腔:“他也没叫错嘛。” 卫初阳眼睛都瞪大了,本来心里记挂着家里,一路上带着卫华赶路就已经够糟心的了,她也曾几次三番与侍卫头领商议,让他们护送卫华直接前往新甸,她自己潜往长安去瞧一瞧。都被侍卫们给拼死拦住了。 ——这是卫佑临行前一再交待的。 哪知道到了衡阳,竟然又瞧见了个跟卫华年纪相仿的小萝卜头,而且……上来就跟她唱反调。 她顿时眉头皱的死紧,盯了那小子一眼,没想到萧毓完全不怕生,还绕着她转了一圈,十分惊叹:“怎么阿嫂跟奶妈妈说的不一样?”不是应该很温柔的吗?怎的瞧着有点凶呢?长的倒是十分好看呢! 卫华暗底里给萧毓点了个赞:胆子真大!这小子在阿姐面前也敢放肆呢! 萧衍还当卫初阳这是女儿家心思,有点羞涩了呢,所以才在未成亲前不愿意让这小家伙唤他姐夫,唇边顿时涌上一丝笑影来,又死命压住了,生怕臊着了卫初阳。 他哪里知道,卫大小姐她……根本就是个没羞没臊的性子。 不让卫华称他姐夫,并非是因着未成亲而有点害羞,而是她根本就是另有打算。 “我此次前来,是奉了家父之命,前来退亲的!” 这次换卫华眼睛瞪大了,瞧瞧萧衍瞬间严肃下来的脸,再瞧瞧他家阿姐倒不似说笑,一句话脱口而出:“阿姐,你是不是记错了?爹娘让你来成亲的,嫁衣都带了,怎么成退亲了?” 卫初阳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好不容易艰难咽下,这才剜了卫华一眼:“你当时困了,听错了!” 萧衍目中露出若有所思的光芒来。 按说平日卫华在卫初阳面前就跟个小鹌鹑似的,很乖的缩着。但今日此事却是大事,他与父母临别当夜,卫夫人再三叮嘱他:你是小男子汉,以后你阿姐与卫家就靠你来顶门立户了。无论何地何地,一定要护着你阿姐! 在他的心里,阿姐成亲这是大事,况且这姐夫瞧着高大俊朗,瞧来十分和善,更难得还牵着个胆子很大的未来或可发展成为小伙伴的同龄人,真是不错。因此便犯了倔劲,还梗着小脖子与卫初阳争辩:“阿姐不信,请了钟叔叔来问问,爹娘明明是让钟叔叔送阿姐来成亲的!” 卫初阳拍死他的心都有了! 怎么当初在肚子里就没将这货人道毁灭呢? 若是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有被这货拆台的机会,从很早以前,她就一定不顾良心的谴责,与师尊的教导,将这货及早消灭的! 现在……似乎有点晚了。 萧衍就坐在她对面,朝着她温温和和的笑,还一脸“我就知道你淘气,多少年没见上来就戏弄我……不过我不在乎我都包容你”的表情,八百年难得脸红的卫大小姐……居然脸红了。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卫初阳是从离开长安就有了退婚的打算的。 她也知道田西是什么人,只要真宗帝在世一日,这太监就能风光一日。 卫家已经大祸临头,难道还要祸及他人? 见到萧衍的瞬间,她还能记起小时候萧衍带着她玩耍的样子,没想到多年过去了,除了当年的白胖团子瘦了下来之外,脸上那温暖的笑意一如当年。 他已经父母双亡了,自己何苦还要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引祸上身呢? 她将路上多日未洗的手帕团成一团,塞到了卫华嘴里,将这小子双腕朝后一声,腕上扎袖子的丝绦便是最好的绳子。 萧家兄弟俩眼睁睁看着她三两下利索的将卫华塞住了嘴,捆了起来,从后脖领子提了起来,招呼房里立着的两名护卫:“带到外面去,别妨碍我谈话。” 萧毓迅速将辛氏灌输的“长嫂如母,你阿嫂进了门定然会很疼爱你”的想法丢到了脑后,暗自嘀咕:这么凶的长嫂,出手又快,瞧这模样倒好似个练家子,以后进门……只求她不这么对待我就好了! 卫初阳捆完了,才想起面前还有一只小家伙,也不知道自己这行为给别人家的孩子没有没造成什么伤害。特别是……听说这一只还是自小父母双亡,别是心灵很脆弱吧? 她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十分亲切和善的笑容来:“毓哥儿要不要去隔壁同华哥儿一起玩会儿?” 萧毓:……捆着了那样,玩什么?怎么玩? 不过他十分明智的没敢反驳,小心翼翼的点点头,还特别有礼貌的向卫初阳告辞:“阿嫂跟阿兄好好聊天,我……我去隔壁寻华哥儿……玩……” 他已经有预感:阿嫂很有可能……是个母夜叉。 萧衍还未成亲,萧毓就已经在心里深深的为他未来的婚姻生活发愁了。 两只小的被卫初阳打发了,侍卫也被她挥退,从头至尾,萧衍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卫初阳的一切举动,他都未曾发表反对意见。这使得卫初阳多日紧绷的心弦终于稍得片刻松驰。 她也不瞒他,开门见山便道:“我与衍哥哥的亲事,乃是家父与萧伯伯在世时订的,原本我是不应该来提退亲的。只是我家在朝中得罪了人,大祸临头,自家都保不住了,却是不敢带累你家。这亲事,依我说不如就退了,大家各自过活。” 桌上的匣子被轻轻推至萧衍面前,他打开来瞧,却是当初两家父母写下的婚书,以及庚帖,最上面压着一块玉佩,却是当年的订亲信物。 萧衍轻轻合上匣子,又原样推了回去:“此事我不同意!无论走到天边,你都是我萧家妇!” 他这话极轻极柔,就像在安抚不懂事的小孩子,细想起来,就跟小时候哄着闹腾的她一模一样,却又暗含着从容不迫的决心,不容反驳。 卫初阳没辙了。 退亲这种事,也不是动武就能解决的。 更何况她还想着,及早安顿好了卫华,自己潜往长安城,瞧一瞧父母安危呢。 “衍哥哥……这事儿,你再考虑考虑?算我求你了,咱们将亲事退了,还是世交,亦可当亲戚走动。” 卫佑与萧绎是过命的生死袍泽兄弟,就算是让卫初阳将萧衍当兄长般敬爱,她也没什么意见的。 战龙_17 “不用再考虑了。你我的婚事是父母定的,若非祖父过世需要守孝三年,此刻你我都已经成亲两年了。” 萧衍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能改变,更何况终身大事。 他原来在为聘礼烦恼,可是卫初阳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便忽的安定了下来。她是他从小陪伴,牵着她的小手蹒跚学步,教她学说话,一直玩到五岁才分开的。 聘礼不够体面不要紧,只要婚后他将她捧在手心就好,疼她一辈子,比多体面的聘礼都更好。 结果,听到她亲口提起要退亲,心中自然是晴天霹雳。 不过萧衍到底是战场上磨砺了数年的,内心山崩,面上声色不动还是能做到的。及止听到退婚的内情,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她有了意中人就好! 卫初阳退亲的计划终究未能成功。前有卫华这熊孩子拆台,后有钟同推门进来,将装婚书的匣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并且一再严肃叮嘱:“将军令我等送了小姐前来成亲,若是教他知道了我陪着小姐退亲,恐怕会要了我老钟的脑袋!” 有这一大一小前后夹击,又有萧衍坚决不肯,此事只能暂时搁置。 钟同乃是卫佑多年贴身护卫首领,与卫佑也算是生死与共。甚至与萧绎也算是旧识,就连萧衍看到他进来,也起身唤了一声:“钟叔叔……” 他是知道卫初阳有多淘气捣蛋的,到底想着萧衍是故人之子,打小就对卫初阳十分耐心,也许只有萧衍才能容让卫初阳。若是换个人,将来成了亲,还不得三天两头打起来? 钟同对卫初阳……实在是不放心。 这完全是拿萧衍当冤大头一般对待。到底亲疏有别,他自然还是盼着卫初阳日子过的舒心的。 卫初阳的打算落了空,钟同甚至一再表示:我家小姐嫁妆连同嫁衣全部都带过来了,此次就是来准备成亲的。直接催促萧衍回去与亲长商量,择日成亲。 萧衍自听了卫初阳之语,见眼下局势,也明白了必然是卫家有难,这才匆忙之间让钟同送了卫初阳来成亲。 他与钟同商量,不如让卫家一行人先行住在城外别庄。那是萧绎生前置办的,这两年暑热,他都是带着萧毓去别庄避暑。 钟同考虑到成亲当日,总不能从客栈出嫁。便招呼侍卫,自己亲自抱着婚书匣子,护送着卫家兄妹俩,跟着萧衍往城外而去。 卫华早已被护卫解开了捆绑,他缩在护卫怀里,目光偷偷往卫初阳面上扫,见她既不见欢喜之色,亦不见怒色,似乎十分平静,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卫初阳一怒之下,将他给丢了。 ——阿姐一向不喜欢他,这是他很早以前就意识到的。 不过为何不喜欢,他却是不知道的。 萧衍与卫初阳并绺而行,一路之上指点本地风光,数月以来的忧愁一扫而空。 他一边与卫初阳聊天,一边盘算着回去就请人择个吉日,准备成亲。至于二婶刘氏同意不同意,这都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了。 萧衍将卫家兄妹俩安顿在别庄,回去之后果然雷厉风行,没两日就请了人择了吉日,就在六月底。 刘氏听得他这边在择吉日,还当他收到了岳家书信,生怕他再追着自己开口要聘礼,好些日子称病不出。 同个府里住着,没想到萧衍竟然真的不曾再过来索要聘礼。 其实萧衍的聘礼萧老爷子生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子怜他父母双亡,想着将来亲事上头就算由婶母操持,到底隔了一层。刘氏是个什么性子,老爷子自然心里清楚。 可惜就算是老爷子再三交待,刘氏也敢违命。 只因萧老将军过世之时,萧衍并不在身边,府里都是刘氏的人。等到萧衍从川蜀赶过来,老爷子身边侍候的老人都被刘氏送走了,连个传话的人也没有。 日子定下来之后,萧衍又往别庄里跑了一趟,专门给钟同送吉日去了。 他算是瞧出来了,卫初阳打着一心要回京的主意,况且这些事情也没有交给女孩子亲自操办的,所幸钟同也算是长辈,就交由他操持了。 这次萧毓不肯跟着萧衍了,辛氏问起来,他十分的忧愁:“阿嫂好凶的,三两下就将她弟弟绑起来了。妈妈你说说,等阿嫂进了门,我若是惹她生气了,她会不会也这样待我?” 辛氏万不曾料到卫初阳竟然是这个性子,只能开解萧毓:“定然是你那阿嫂的弟弟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这才让她出手的。你也别怕,也别愁,无论如何,到时候还有我在你身边呢。” 萧毓正色:“我不是替我自己愁,横竖过几年我就长大了,说不定我跟着三叔去打仗,或者……我就去考个官儿来当,走的远远的。我是替我阿兄愁,他娶这么凶的娘子,以后被欺负了可怎么办呢?”谁来替他阿兄主持公道呢? 辛氏一下就被他逗乐了。 他一个小毛孩子,懂什么呀?! 萧衍身负武功,难道还能被个女人给欺负了?就是论力气,再厉害的女孩子也敌不过他的。 他若是愿意让亲媳妇儿欺负,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是他心甘情愿的! 不过这些话,就算是讲给萧毓听,横竖他也不明白,何必多费口舌? 六月初六,捉拿卫家姐弟俩的画像到达了衡阳,由州府四处张贴。 钟同带着几名侍卫前往城里采买成亲用的物品之时,看到缉拿的画像,以及卫佑被处斩的消息,只觉天都塌了。 他们当初护送卫家姐弟俩出来,只当顶天了卫佑落个被罢黜贬谪的结果,或者流放到什么偏僻的地方,就算是瞧在卫家数代军功,以及卫佑自己所立的赫赫战功上,也不至于丢了性命的。 如今可……如何是好?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卫家败落,卫佑被斩,卫氏姐弟俩出逃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萧家。 萧家派出去采买的婆子回来向刘氏汇报,讲的活灵活现:“……有从长安城过来的商贩讲起,说是当日大晴的天,卫将军被斩首之后,卫夫人收殓了丈夫尸首,一头撞死在了棺木之上。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这冤屈,顿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自卫佑死后,有百姓不平,便将当日之事口耳相传,数千里路的传播过程中便有了许多个版本。这一个版本算是最正常的了,那婆子聪明,便只将这一个拣来讨好刘氏。 卫家女儿出逃,萧衍亲事必然作罢。 刘氏这些日子最担心的便是萧衍成亲,要有一大笔支出,分薄了她的子女们的利益。听到这消息顿时通体舒泰。 担忧完了自己的利益,她才有精力同情卫家的遭遇。 “天可怜见,竟然就这么没了。也不知道那俩孩子去了哪里?”忽尔突发奇想:“这姐弟俩不会前来投奔衍哥儿吧?”这可不行,窝藏罪犯可是要带累他们的。 那采买的婆子笑道:“太太这是说哪里话?这么远的路程,那卫家姐弟俩一个女孩儿家,另外一个小孩子家家,哪里就有胆子走这么远的路呢?” 刘氏将将提起的一口气又松了下来:“也是,几千里路哪里就能寻了来呢?!”只要没有了后顾之忧,刘氏还是愿意稍稍的在下仆面前展示一下她的仁慈的。 她叹口气:“这下衍哥儿的婚事耽搁了,恐怕我还要多操心操心,再替他相一门亲了。”心中却不无得意的想到,再替萧衍张罗,一切都握在了她手中。 萧泽身上没有功名,所以她的子女们议亲,高门大户的攀不上,但门户低的她却又不愿意。 萧绎萧铎身上都有功名,这就导致大房三房的子女婚配门户都是官家子女,就算是她管着老家的中馈,但两代之后,二房与大房三房的差距便很明显了。 每当这时候,刘氏就深恨萧泽不争气,没有为孩子们挣一份好前程来。 她这里放心的有点早,却不知卫家姐弟俩已经在萧绎的别庄里安顿下来数日了。 萧衍看到卫家姐弟被通缉的画像,第一时间赶往别庄。这等大事,他也不敢贸然去讲,径去问钟同。 钟同正眼眶红红,关起门来伤心。九尺男儿,又是个满脸的络腮胡子,坐在那里默默无声的流泪,别有一种锥心的苍凉。 “钟叔叔……” “将军他……”才讲了三个字,他的嗓子似被卡住了一般讲不下去了。悲伤难过,溢于言表。 战龙_18 萧衍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得知卫佑被处斩的消息之后,他脑子里涌上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卫佑英雄一世,与其死在奸人的刀下,还不如死在战场上来的轰轰烈烈。 钟同理智上觉得应该将卫佑夫妻身故的消息告诉卫初阳,但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亲自开口讲。不说讲给卫初阳听,便是自己讲一句,也难得的老泪纵横。 ——他与卫佑可是几十年的情份! 他两个不开口,自然还有别的渠道。 卫初阳到底瞧出了端倪,有个侍卫年轻,沉不住气,大白天的眼眶还有些红,她调侃那侍卫:“可是想家了?等此间事了,很快就能回去了。” 那侍卫摇头,简直恨不得卫初阳听到他内心的悲鸣。 卫初阳这些日子格外敏感,但有风吹草动,立刻便联想到了自己家:“难道是我爹娘出事了?” 侍卫眼色巨变,更证实了她的猜测。 “我爹娘他们……可是被流放了?”到了此刻,她还是存着一点侥幸心理。总想着卫佑战功赫赫,去年底才表彰完了他爹抗敌有功,今年春转头再要人命,朝廷总不至于这么……无耻吧? 就算是流放,恐怕也要寒了河西府的军心。 试想,主帅累世军功,战功赫赫,都要遭朝中有心人的排挤,那其余将士呢?除非当今圣上脑子进水了,才能下此决断。 ——其实卫初阳这是对当今圣上还没有深刻的认识。 她不曾在朝中,有关真宗帝的所知皆是从旁人口中转述的,因此对这位年轻时候尚算英明,颇能接纳朝臣谏言,但年纪越大越固执,再不肯轻易相信朝臣的建议,唯一信任的便是田西的君王并不了解。 显然,真宗帝的糊涂超出了她的预期,那年轻的侍卫就算是钟同再三交待,此刻被卫初阳追问,一腔悲愤伤心顿时终于寻到了发泄口,狠狠一拳凿在了墙壁上:“将军他……被下令处斩了。夫人也追随将军而去了!” 这消息似炸雷般在卫初阳的耳边响起,她被这消息震的有些眩晕,甚至耳朵里已经听到了,但脑子里却固执的不肯接受这个消息。甚至,她还露出个勉强的笑意来:“你说笑呢吧?我阿爹阿娘怎么会没了呢?”一定是他在胡说八道! 那侍卫见她面上梦游一般的神色,差点吓哭了,不由在她耳边大吼了一声:“小姐,将军与夫人已经身故了,外面到处张贴着你与华哥儿的通缉令……” 卫初阳听到自己上下牙关的撞击声,以及破碎的磕磕巴巴的声音:“我阿爹……真的被圣上下令处斩了?” 那侍卫义愤填膺,早将钟同的嘱咐丢到了脑后,直恨不得卫初阳带着他们杀回长安去。在这种情况之下,侍卫再顾不得钟同的嘱咐,噼里啪啦将外间的传闻都讲了出来。 什么卫佑被斩,卫夫人含泪送夫,自己触棺木而亡…… 卫初阳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坚强,足够强大。即使没有父母的庇护,她也能稳稳立于这尘世。而事实上,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才发现,自己要比想象之中的更脆弱,更难以接受。 她想要嘶吼,想要上马提枪,杀到长安城去,将奸宦昏君诛杀干净……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了。 侍卫正讲到卫佑夫妇亡故之后,京中百姓议论纷纷,国子监学子在大明宫前静坐示威,向当权者表达不满,却被田西遣了禁卫军抓获了带头闹事的学子,将其余的学子们赶回家……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这带头闹事的学生其中之一,便有监斩官夏蕴成的儿子夏珙,卫初阳已经从房里窜了出去,手提长剑,另外一只手提着自己从未沾过血的长枪,眼眶都红了:“我要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她的眼前一片血雾,仿佛兜头泼下来一盆血,只觉鼻端是扑天盖地的血腥味,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理智。 那侍卫追过去的时候,惊动了其余的侍卫,见到卫初阳手提长枪,气势汹汹双目赤红满面泪痕的往马厩而去,顿时都慌了神。 一人跑去通知钟同,其余人追上去阻止卫初阳。 现在外面全是她与卫华的画像,虽然只有三分像,可是她这提着长枪明显一副寻仇的架势,就算是三分像也足够人联想了。 钟同的房门“砰”的一声被一脚踹开,负责通知的侍卫脸都白了:“不好了!大小姐提着枪跑出来了,说是要杀了他们……”要杀谁,不言而喻。 萧衍来了,有他说着话儿,钟同的伤心也被分散了。二人闲谈几句,话题便很容易的拐到了卫佑的年轻时代。 只不过这种缅怀,也是很伤心的。 你记忆里那个人英雄豪气,谈笑风声,而事实上这个人已经离开人间,此生此事,再不能逢。 讲着讲着,钟同又想哭了。 他还没开始掉泪,就听到了这个消息。顿时顾不上伤心了,赶紧安抚卫初阳要紧。 萧衍比他更急切,不等钟同起身,他已经“嗖”的一下从房里窜了出去,奔跑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都已经到这种时候了,她若是真单枪匹马杀进长安城去,简直是自投罗网。 虽然对于卫家如何得罪了当朝权宦一事的详情并不清楚,只知道卫家大祸临头,可是如今好不容易卫佑有了先见之明,好歹保住了一双儿女,这会儿说什么都不能折进去了。 继萧衍之后,钟同也趿拉着鞋子跑了出来,不过奔跑之中两只鞋子很快便飞了出去,落到了他身后跟着的侍卫身上,“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侍卫跑的也很快,一行三人很快便向着马厩跑去。 卫华午睡起来,懵懵懂懂出来,就看见了这副奇景。由于他不讨卫初阳欢喜,便被卫初阳丢给了钟同。这些日子就睡在钟同的隔壁屋。 “姐夫跟钟叔跑那么快做什么?” 小孩子好奇心重,他揉了两下眼睛,立刻跟了上去,瞧个究竟。 ☆、第十七章 卫华跟着跑过去的时候,马厩前面一片混乱。而他家阿姐正红着眼睛与未来姐夫拼命。 这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傻呆呆观望。 萧衍赶过来的时候,一众侍卫正拦着卫初阳不让她上马,卫初阳那个暴烈脾气,当即便红着眼睛动起手来,要闯出一条道来往外冲。 侍卫们既不敢接招又不能放她走了,束手束脚之时,萧衍正好派上用场。 他来了之后,众侍卫有志一同默默向后退,将中间的场地留给了这对未婚夫妻。 卫初阳双眼充血,狠狠盯着萧衍:“你也要拦着我?” 萧衍怜她骤失双亲,打击巨大,情知此时此刻,想要让她保持理智太难,却也试图跟她讲道理:“阳儿,岳父母派人护送了你们姐弟俩出来,就是想要给卫家留一条根……” 卫初阳哪里听得进去,梅花枪尖直指萧衍,“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枪尖翻飞,直取萧衍肋下。 萧衍被她来势汹汹的枪法迫的直往后退,还是卫家侍卫里有人朝他扔了把剑过去,这才架住了卫初阳的梅花枪。 二人甫一交手,萧衍就是大吃一惊。 他原以为卫初阳练武,只是强身健体,女儿家学点拳脚功夫而已,哪知道他这里拼尽全力来战,她那里枪法精湛,猛如蛟龙,手上兵器既短,又近不了卫初阳的身,竟然奈她不得。 …… 最后还是钟同伙同侍卫们下黑手,朝愈战愈勇的卫初阳下了绊马索,她正全神贯注与萧衍打斗,未曾注意脚下,步伐踉跄之际,钟同招呼一众侍卫蜂拥而上,将她捆了个结实。 这番变故,显然更让卫华想不明白了。 不过他倒是牢记着卫夫人临行前的嘱咐,跑上前去意欲解救卫初阳。朝着已经捆住了卫初阳,将她压的死紧的侍卫们拳打脚踢,嘴里嚷嚷:“坏人!坏人!你们快松开我阿姐!不许绑着我阿姐……”就连萧衍来哄他,也被他推开:“你欺负我阿姐……走开……” 这一夜,萧家别庄灯火彻夜未灭。 卫华一直闹腾着要将卫初阳松开,他简直使出了十八般绝艺,啃咬掐拧踢……各路手段都使尽了,看护着他的侍卫被他咬了一胳膊的青紫牙印,叹着气安抚他:“我的小爷,你歇歇可好?” 战龙_19 “不歇!你们快去松开我阿姐!”大有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架势。 相较他的闹腾,卫初阳自被绑起来就倔强的不再说话,只将头扭过一边去。 她是女儿家,钟同除了指挥侍卫们将她绑起来,近身的事情都让萧衍来做。——反正她迟早是萧衍的人,此事也不宜唤丫环婆子来做。 萧衍迎着她仇视的目光,将五花大绑的卫初阳抱回房里,与钟同一起做她的思想工作。 也只有这时候,才能瞧出来卫初阳与卫华还真是亲姐弟俩。 一个一门心思要杀进长安去,杀了那奸宦狗贼,为父报仇;另外一个一门心思要解救其姐出来,折腾的满头大汗精疲力竭也不见停下。 都是一样的倔强。 萧衍倒是想将卫初阳松开,天知道看着她被绑起来,眸子里的绝望愤恨,他心中悸动不忍,不由想起亲父战亡之时的心境。 但若真放开了她,他还真没把握能制服她。 钟同是铁了心要打消卫初阳杀回长安的念头,先是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通,再苦口婆心劝她,“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之语,末了又威胁她:“你若是还不能打消前往长安报仇的念头,大不了我就一直捆着你。反正你身边琐事自有萧少将军打理,未婚夫妻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卫初阳闭上眼睛,掩去了眸中的血色。 不得不说,钟同是做思想工作的一把好手。经过他的软硬兼施,以及苦口婆心的劝导,卫初阳似乎终于恢复了理智。 天亮的时候,她沙哑着嗓子疲惫的开口:“钟叔叔,替我松绑,再把华哥儿带过来吧!” 钟同大松了一口气,立刻照办。 卫华被侍卫从厢房带进来的时候,见他阿姐盘膝坐在床上,如云乌发随意的披散着,之前打斗捆绑挣扎太过剧烈,早将束发的小冠子给弄掉了,她也懒得打理,就让头发那么散着。 也许是她身上的萧瑟气息太过明显,使得卫华忍不住有点瑟缩。没想到她难得和蔼朝他招手:“华哥儿,你过来。” 卫华一步步挪过去,闹腾了一夜未睡,小孩子的精力着实有限,这会儿已经有点晕乎了。到得近前,卫初阳平生第一次牵起了这个异母弟弟的手,目光直视着孩子懵懂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华哥儿,爹娘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以后……你就跟着我罢。” 纵然再不喜这个孩子,可是似乎父丧母亡这天大的悲痛,也只有她与这个孩子才能分享。 卫华显然不明白卫初阳在说什么,犹自迟疑:“阿爹跟阿娘去了哪里?” 房里的萧衍与钟同都扭过头去,不忍再瞧。耳边只听得卫初阳一字一句,犹带着切齿的恨意:“阿爹被狗贼田西所杀,阿娘也已经自尽而死。以后,家里就只有我跟你两个人了!”她面目犹带几分狰狞,直逼着卫华的眼睛:“以后,你须得好好习武,替爹娘报仇!” 也不知是她捏在卫华肩头的双手太过用力,还是这孩子真的听懂了她的话,明白了父母尽皆亡故的消息,瞬间大哭了起来…… 萧衍留在别院一夜未归,萧毓一大清早起床,就跟辛氏嘀咕:“阿兄以后将阿嫂娶回来之后,会不会再不理我了?”昨晚他等着萧衍回来吃晚饭,就一直没等到。 辛氏很能理解萧毓的心情。 他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父母,等于将对父母的孺慕之思转嫁到了萧衍的身上。而现在萧衍要成亲了,新娘子听说脾气似乎不大好,还会点拳脚功夫,这就很让萧毓忧心了。颇类继母进门,前子女的恐惶之情了。 辛氏开导了他好一会儿,又哄他吃过了早饭,见他心神不定,也不逼他去习字练武,索性就让他去外面玩一会儿。 萧毓带着贴身小厮兴致缺缺的在宅子里闲逛,不意遇上了刘氏的幼子萧博。 萧博八岁,但身量不及萧毓高,寻常读书练武也差了萧毓许多,小孩子的自尊心在萧毓面前一再受损,这会儿见到他,便拿从刘氏房里偷听来的消息嘲笑萧毓:“大兄要娶的那个女的成了通缉犯,这下大兄要打光棍喽……打光棍喽……” 萧毓与卫初阳只见过一面,对这位未来大嫂的强悍有着深刻的印象,这会儿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大哥大嫂快成亲,让大嫂来揍萧博这个混蛋! 萧衍是不屑于跟萧博计较的,但未来大嫂似乎……捆孩子是把好手! 萧毓瞪着萧博,忽尔一笑:“你胡说!阿兄与阿嫂快成亲了。等成了亲,就让阿嫂来揍你!” 萧博立刻反驳:“那女的早跑了,官府现在到处通缉她呢。怎么可能跑来跟大兄成亲?” “你骗人!阿嫂明明来衡阳成亲的,她怎么会被通缉呢?你再乱说小心我揍你!” 两人各执一词,差点打起来。 萧毓身边跟着的小厮才六岁,根本听不出事情的严重性。但萧博身边跟着的小厮安顺却已经十二岁了。乃是刘氏素日怕萧博吃亏,特意给安排的年纪大一些的小厮。 他哄着萧博回去,立刻前去寻刘氏报信,将萧毓与萧博的对话一字不落讲给刘氏听。 刘氏听到这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这时候她也顾不得与丈夫隔阂了,亲自跑去妾室房里将半醉的萧泽给揪回了正院。 萧泽对刘氏这举动很是不满,醉眼朦胧挥舞着拳头:“你这婆娘,今日发什么疯?” 刘氏将房里仆妇遣出,一脸张惶之色:“都大祸临头了,你还在醉!你怎么不醉死算了?” 萧泽揉一把脸,想要努力清醒一点。但昨晚闹的太晚,灌了太多酒,宿醉未醒,脑子里嗡嗡的响,直恨不得将眼前这张脸一巴掌拍过去,偏偏刘氏揪着他的衣领不让他睡过去,压低的声音几近咆哮:“你侄子把通缉犯都窝藏到家里来了,你还敢睡?再睡下去全家人的脑袋都要不保了!” 萧泽被这话给惊的酒意瞬间退去。 “什么通缉犯?你瞎嚷嚷什么?” 刘氏日前担忧不意成真,对萧衍恼恨交加,直恨他有人生无人养,竟然生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敢将卫家姐弟俩窝藏。立刻将萧毓与萧博的话给讲了一遍。又怕萧泽不信,唤了安顺来当旁证。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萧泽在惊吓之下,酒也醒了,美人也不去哄了,先悄悄派人在家里自查一番,重点是大房的院子。 萧家大房人口凋零,只有兄弟俩,所用仆人也有限,派去的人很快来报,并未发现多出来的少女与小孩。 萧泽觉得刘氏耽误了他取乐,刘氏却揪着他不放。 女人的直觉总是惊人的,就算是未在大房搜出人来,刘氏也觉心里不安。 她绞尽了脑汁去想,萧衍会将人藏在哪里。想来想去,倒真让她想到个地方。 “别院!大伯置办的别院!” 那是萧绎的产业,后来被萧衍继承,二房插不进去人手,但不代表没机会了解别院人口变动。 萧家数代繁衍,家仆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别院里侍候的人与老宅子里的仆人也有姻亲故旧,这个不难打听。 只花了二两银子,就将确切的消息打探了回来。 这下萧泽与刘氏慌了神。 窝藏朝廷要犯,那可是连坐的罪啊! “这个衍哥儿,怎的这般糊涂啊?!”萧泽对侄子的堕落痛心疾首,已经开始考虑等萧衍回来,该如何教训他,才能令他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以大义灭亲的态度将未婚妻捆绑送至府衙。 作为后宅之主,刘氏的心眼子显然要比她这位常年泡在酒色之中的丈夫要清醒许多。 “要是衍哥儿不愿意呢?” 萧泽还从未考虑过萧衍不愿意的情况下,他应该怎么办? 以长辈的架势压人?可惜萧衍从来不吃这一套。 “那你说怎么办?”萧泽有几分泄气。 侄子出息了是好事,可侄子太独断专行,不将长辈放在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战龙_20 刘氏笑容里带了几分自得:“依我说啊,这事儿顶好是瞒着衍哥儿,等领了官兵将卫氏姐弟俩抓起来,难道衍哥儿还能跑牢房里去劫狱不成?” 萧泽平生头一次觉得,这个老婆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萧家别院里,卫初阳将细软全部拿了出来,自己拿了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都推到了钟同面前。 “钟叔叔,我父母已经亡故,我是不可能在孝期成亲,这些嫁妆也用不上了,你带一部分与大家分了,各寻各自的营生。我谢谢你们一路护送!” 钟同目露不忍,“这些东西,乃是夫人与你准备的嫁妆,我等怎好拿了?再说了,将军派我等护送小姐来成亲,如今你既未成亲,我等怎好离开?” 卫初阳苦笑:“我要成亲,也是数年之后了。难道钟叔叔不顾家中父母妻儿,要在这里陪我数年不成?”这也太不现实。 卫华醒来的时候,卫家侍卫们大部分都已经跟着钟同离开了,只留下两名当年年轻的护卫。这两名少年郎是卫佑当年在西辽人的铁蹄之下救回来的孤儿,家人皆亡,自小跟在卫佑身边跑腿,长大之后便做了卫佑的贴身护卫。 卫佑已经身故,他们也无去处,又奉卫家姐弟俩为小主子,誓死不离。 钟同见有他们两人留下,也算是放心一点了,这才能够带着分到的细软与众人踏上回京的路途。 萧衍此刻已经回了萧家大宅,难得遇上萧泽清醒的时候,还不知道卫初阳已经遣散了卫府的护卫,准备另谋出路。 萧泽将萧衍堵在家门口,原本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直接问出来。不过想到刘氏的叮嘱,总算是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做也一副关心侄儿婚事的模范长辈的模样来,问起萧衍婚事。 “二叔这些日子也忙,压根不知道卫家出事了。原本你与卫姑娘也算是天造地设,只是……如今卫家出了事,这婚事可如何是好?” 萧衍还不知道萧泽整日忙些什么? 他心里也存了要试探萧泽的心思,此刻似乎也十分为难:“这亲事是阿爹在世之时订的,我如何敢违?” 这是……还想着与那卫家犯官之后成亲? 萧泽脑子里转的飞快,面上却不动分毫,只连连为卫家叹息:“原本好好的婚事,就这么可惜了,新娘子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你祖父在世之时常道,为人要信重守诺,阿衍能有此心,固不负你祖父教诲,只是……如今却要去哪里寻了卫姑娘来呢?” 萧衍独没想到萧泽能说出这番话来,差点将卫初阳姐弟俩藏身别院之事道明。话都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叔侄俩勾肩搭背去喝酒,萧泽的名义是安抚婚事泡汤的侄子,萧衍的心思却是看能不能瞧中时机,说动萧泽同意卫初阳进门。 萧泽的酒量,那是镇日在酒缸里泡出来的,而萧衍就算是在军中偶尔喝酒,那也得保持清醒的状态,不出一个时辰,就被萧泽给灌醉了。 “衍哥儿?阿衍醒醒……” 萧泽还试着推了萧衍几下,见他确实人事不知,这才大松了一口气,朝着角落里招了招手,立刻便有四名家丁走了过来,在萧泽的吩咐之下,将萧衍给扛了回去。 趁着时间还早,他还有些事情要去做。 萧衍被家丁们扛回萧家,却并未送回大房去,而是捆了起来,扔进了萧府的祠堂里。 这一头,萧泽揣着拜贴亲自前往州府衙门,向知府禀报萧家别院藏着卫氏余孽。 萧泽此人虽然并无功名,但萧家却是武将世家,在衡阳这个地界,但凡州府官员,也是要给他背后的萧家三分薄面的。 衡阳知府请了萧泽进去,听得他禀报案情,顿时喜上眉梢。 这可是个立功的大好事机。若是能将卫家姐弟俩抓获,那于他的仕途可是大大的有利。 思及此,立刻便排兵点将,带了一队衙役往城郊赶了过去。 衡阳知府带着差役到达萧家别庄的时候,正是夕阳斜晖映照山峦之时。到处都铺着一层金光,倒给这残酷的世界裹了一层温情脉脉。 守护着别院的萧家老仆见势不妙,立刻派人前往后院去通知卫初阳。 卫初阳原本是准备尽早离开,因此只将细软银票包裹收拾停当,却将婚书匣子留了下来。 万没料到,她这厢想着不能带累萧家,人还未走,那厢萧衍就等不及报了官…… 倒真是她错看了他! 卫初阳冷冷一笑:“既然有人挡路,杀将出去便是了!”事到如今,她身上背着的罪名是洗脱不掉的,多一条罪名与少一条罪名,又有何差别呢? 卫华见她眉眼间的凛然杀意,心中哆嗦了一下,却也不敢再做出畏缩之态。只被她牵着胳膊一路从房里拉出来,之前留下的两名侍卫已经牵了马来。 卫初阳将卫华提上马鞍,自己一跃而起,轻盈落在马背之上,手提梅花枪,双腿一夹马腹,身后两骑紧紧跟随,向着大门口而去。 萧家别院门口,衡州知府汪兴思身边跟着萧泽,带着衙役们将整个别庄都团团围住,有衙役偷笑:“一个小娘子,还搞这么大阵势,难道还怕她跑了不成?” 话音未落,萧家别院里便急驰而出三骑,当先一骑少女白衣若素,怀中还搂着一名幼童,手提长枪,直冲门口拦路的衙差而来,出手迅捷,枪尖已经扎透了拦路的衙差胸口,热血喷涌而出,众衙差顿时炸了锅。 那些先还存了轻视之心的衙差们瞬间被同僚的血给浇醒,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汪兴思原本的打算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卫家姐弟俩捕获。因此虽然带了一队衙差,但是震慑的效果远远大于搏命的想法。 没想到卫初阳二话不说,冲出来就开杀……有这么凶残的女子吗?! 更别提她身后那两名护卫,都是跟着卫佑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见卫初阳一点也不怯阵,上来就抢挑了一名衙差,顿时精神大振,立刻左右拱卫,将卫初阳夹在中间,也向着扑上来的衙差们索命了。 夕阳渐坠,萧家别院门前血腥味渐浓,衙差们的惨呼声以及汪兴思气急败坏的声音都传了来,唯独听不见正进行着杀戮的卫初阳以及两名护卫的声音。 卫初阳一身白衣已经下摆衣襟都被鲜血染透,可是相比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白衣之上的鲜红色只能为她整个人都增添了难以抹平的戾气。 压抑的太久,真正的暴发来临的时候,她只感到说不出的痛快。 ——是不是,当身在长安城的卫佑在身首分离的瞬间,也是这样血脉喷涌,染红了那一片方寸之地? 阿爹,你可瞧得见? 少女浴血而来,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竟然好似地狱的索命阎罗,汪兴思都快要吓尿了。他整个人都哆嗦成了一团,上牙磕着下牙,死命扯着萧泽不放,“你……你你……你快去挡住了她……”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她懂。 因此,从衙役的包围圈子里一路杀过去,卫初阳纵马直奔汪兴思。 萧泽也比汪兴思好不到哪里去,他这大半辈子纵情酒色,只年幼时候练过几天拳脚,后来嫌辛苦,装病偷懒,到底是荒废了青春,至如今还是个半吊子,能记起一招半式就不错了,哪里敢与卫初阳对上? 早知道卫家闺女这么扎手,萧泽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跑这一趟的。 他一屁股朝后坐过去,在少女唰的直刺过来的枪尖之下,重重跌坐在地上,紧急之下竟然憋出一句:“我是阿衍二叔,你不能杀我!” 卫初阳冷笑一声:“我连萧衍都敢杀,更何况他的二叔?!” 梅花枪森寒滴血的枪尖直指萧泽咽喉。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汪兴思吓的失魂落魄,眼睁睁看着那凶神恶煞的少女将枪扎进了萧泽的左肩,语带笑意:“回去替我谢谢萧衍的收容之情,就说此恩我卫初阳铭记在心,容后再报!”瞬间拨枪回手,又在萧泽的大腿上狠狠戳了下去。 萧泽杀猪般的惨叫声瞬间在汪兴思耳边响起,他已经吓的说不出话来了,眸子里全是恐惧,卫初阳似乎被他恐惧的样子给逗乐了,“我都还没动手,你怕什么怕啊?”有胆子带人来抓捕,怎的见了面会吓成这般模样? 真是好没道理! 汪兴思深悔没有打探清楚卫家丫头的武力值,贸然跟着萧泽来蹚这趟混水,功劳没捞到,眼瞧着这是要把命丢在这里了,肚子里将萧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只等来了滴血的枪尖。 卫初阳连日来胸中块垒难消,看汪兴思犹如看着田西的狗腿子一般,不等这位双腿打软的汪知府逃跑,已被她一枪贯透前胸……大约是活不成了。 其余活着的衙差们见汪知府被捅了一枪,不知生死,顿时吓的屁滚尿流,撒腿便跑,就连萧家门口的老仆也吓的缩回别院去了。 卫初阳环顾四周,血色残阳之下,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连同将死之人的呻吟之声,让她顿生穷途末路之感。 战龙_21 她双腿一夹马腹,随意选了个方向,马儿便载着她们姐弟俩,身后紧跟着两骑护卫,很快绝尘而去。 萧衍是第二天才知道萧家别院发生的事情的。 他酒醒了之后,发现自己被绑,萧毓托着下巴坐在他旁边的垫子上,愁眉不展。 见他睁开眼睛,小家伙立刻凑了上来,一脸惊吓:“阿兄怎么办?二叔让阿嫂给打伤了。” 小家伙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只知道卫初阳要嫁进萧家门,这还没进门就将婆家长辈给打伤了,等进了萧家门,还有他阿兄的活路吗? 萧泽被别院的老仆给抬到板车上送回了家,刘氏一见他伤成这样就破口大骂萧衍,又怨恨死去的萧绎给儿子订了个丧门星。 萧博小小年纪,听得只言片语,不懂这内里乾坤,只当萧毓的未来大嫂打伤了他爹,这算是大房与二房的矛盾,便要争一口气,跑来与萧毓理论,堂兄弟俩扭打了起来,最后萧博不敌萧毓,含恨败北。 辛氏听道这消息却是心惊不已,打听萧衍的行踪,这才得知他让萧泽给捆起来送进了祠堂,便让萧毓过来守着。 萧衍这一惊非同小可,立时便要将身上的绳索挣扎开来。 萧毓狡黠一笑,从怀里拿出一把极小巧的匕首,三两下就将萧衍身上的绳索给割开了。 萧毓进祠堂之前,门外还守着两名小厮,不过他年纪小嘴又甜,叫两句哥哥,竟然就让这两名小厮给放了进来。 那两名小厮想着,他一个小孩子家家,放进来陪着大公子也没什么事儿。况且萧衍素日极为疼爱幼弟,众人也是知道的。 哪里知道萧毓竟然有个怀揣利刃的嗜好。 “我这就去找二叔问问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衍总想着,萧泽大约是不同意他娶卫初阳进门,这才将他灌醉了扔进祠堂,然后亲自去别院劝说卫初阳。 卫初阳是个刚烈的性子,他已经有所领教,定然是一言不合,也不知道萧泽说了些什么话,竟然惹得她性起,见了血。 门口的小厮见萧泽起身出来了,忙去拦他,被他一人赏了一记窝心脚,半天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萧衍大步而行,萧毓小跑着紧随其后,一边挥手朝他们作别:“多谢两位哥哥了!”这是谢他们之前放他进去。 两名小厮捂着胸口半日爬不起来,深感这差当的十分辛苦。 他们哪里知道,比起这两记窝心脚,二房院子里此刻当差的仆妇小厮们才更辛苦。 萧泽受伤被送了回来,刘氏忙请了大夫来瞧。大夫瞧过了伤口,又开了药走了。刘氏边骂萧衍与卫家姑娘,边照顾萧泽。 萧泽脑子里全是卫初阳那骇人的模样,昏昏沉沉睡着了,忽梦见卫初阳提着滴血的梅花枪一步步逼过来,嘴边噙着阴冷的笑意,直让他浑身汗湿,心跳如鼓,在梦中犹自挣扎:“不要啊……不要——”却忽被人摇醒。 “二叔做噩梦了吗?” 自萧衍进屋,刘氏就没有好脸色给他,若非知道这大侄子也是不好惹的,她当真想上去捅他两下,也让萧衍尝尝受伤的滋味。 萧泽是在温柔乡里泡了半辈子的人,连杀鸡都未曾见过,何曾见过那血淋淋的场面。当时卫初阳逼上来的时候,他真当自己可能要没命了,那一瞬间的恐惧与之后的受伤,简直可算是他人生之中最惨痛的记忆,被深深铭刻。 因此梦里也不安稳。 好不容易醒来了,却瞧见萧衍那张苦大仇深的脸,顿时恨不得给这侄子两巴掌。 “你做的好事,在别院窝藏朝廷钦犯,如今可好,她可是连汪知府都给杀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萧衍只当萧泽私自前往别院,他这位二叔劝人离开的口才是有的,但打架的本事却是没有的。哪想到听他这话,似乎——“二叔你带了人前去抓人了?” 萧泽受了这么大惊吓,又受了伤,见萧衍听到卫初阳杀了汪知府,脸色都变了,只当他怕了,顿时哼哼两声:“还不快想想怎么撇清吧!大哥真是给你订的好媳妇儿,杀人不眨眼,连朝廷命官都敢杀,还有什么事儿不敢做的?” 萧衍再次确认了萧泽带人去抓捕卫初阳,真不敢想象卫初阳见到萧家人带人前去抓她的感受。她又是那么个刚烈的脾气,父母双双亡故已经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恨不得拼杀进长安去鱼死网破,再受到这迎头一击…… 他心中顿时难过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双手猛握住了萧泽的双肩,也不管他疼的吱哇乱叫“疼……疼快放手……疼死了……”,萧衍加大了力气一顿猛摇,痛心疾首:“二叔,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二叔你还是不是萧家人了?!” 祖父萧老将军一生信重守诺,豪气干云,怎么二叔萧泽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呢? 若非他是长辈,萧衍真想将他一顿拳头揍倒在床上。 刘氏见萧衍面色铁青,几要吃人的模样,担心丈夫安危,立刻扑上前来撒泼:“衍哥儿还不快放手?!他可是你二叔,是你二叔!你想做什么?” 萧衍徒然松开了手,内心茫茫然。他猜都不必再猜,卫初阳既然已经从别庄杀出一条血路,那就定然不会坐在那里等他回去,束手待毙。 此时此刻,也不知道她已经逃去了哪里? 他从刘氏的房里往外走,耳边听得刘氏的咒骂声与萧泽的呻吟声,也无心再问详细的情况,明知卫初阳不在别院,可是心中还是存着一点侥幸的念头,想要去别院瞧一瞧。 萧毓一直跟着萧衍,跟着他从刘氏的院子里一路走出来,双眼发直径自奔往马厩,立刻牵住了他的衣袖:“阿兄,带上我!” 萧衍几乎是下意识的将他提起来放在马鞍上,压根没去想此刻适合不适合带着他。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在了马鞍上,将怀里的小子搂紧了,双腿一夹马腹便疾驰而去。 侧门的小厮开门的动作慢了点,差点被踩在蹄下。 这一路萧衍脑子里都放的很空,看到城里似乎在集结人马,看服饰似乎是卫所士卒,他脑子里压根没将这一切与卫初阳枪杀汪兴思联系到一起。 他所关心的只有一个:卫初阳从萧家别院拼杀出去,她要往哪里去落脚? 萧家别院的老仆才带着人将门前清扫干净,汪兴思与衙差的尸体已经有官兵前来带走,还未洒上新土掩盖下血腥味,就听得远远一骑而来,顿时吓的住了手,生怕又起波澜。 待得近前,才放下心来。 原来是大公子带着小公子亲自来了。 这老仆乃是从前萧绎身边的老家人,原想着就算是卫家出了事,萧卫两家亲事不能成,卫家姑娘投奔上门,萧衍不愿意收容,大可给些盘缠将人送走即可。何苦要让萧泽带着人前来抓捕? 不瞧僧面也要瞧佛面的。 两家父辈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 因此看到萧衍,那神色便不甚愉快。 萧衍一望而知老仆心中所想。此刻他不但懒怠分辩,也不知从何辩起。即使要解释分辩,那个人也不是面前的老仆,而是含恨离去的卫初阳。 他纵马进了院子,直奔卫初阳住过的屋子。推开门来,人去屋空,目光在房里巡梭一遍,但见桌上放着个十分眼熟的红漆匣子。 他一步步走近,脚下似乎有千斤重一般,仍有些不愿意相信她最终留下的,竟然是这只匣子。 轻轻打开匣子,里面正是婚书与当初订亲的信物。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时近酷暑,长安城里气温升高,而麟德殿里似乎仍透着股初春寒意。 芙蓉城破之后,主帅萧铎殉国力战而死,其余将士们活下来的不足三分之一,皆退出芙蓉城,转战川蜀山间,与吐蕃军打起了游击战。 吐蕃军一举攻克芙蓉城,又接连拿下附近城池两座,一时士气高涨。 真宗帝随后又派出两员大将前往川蜀,抵挡吐蕃军。但随军邸报传来的消息,却说芙蓉城破乃是因萧铎指挥失误所造成的。 去岁至今,真宗帝本来就情绪不佳,长期处于低潮期,麟德殿里的宫女太监都被杖毙了好几茬,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管是否乃是此次遣出的武将在推诿责任,立刻怒火中烧,拍着御案大喊:“这些酒囊饭袋,都砍了砍了!”又捂着脑袋直喊疼。 这却是他这两个月新添的病症,情绪稍微一激动就头疼,御医开了好几个方子均不中用,也只有太医院判的金针能稍稍缓解疼痛。 田西一边劝慰他:“圣上息怒!那萧铎早已经战死了,连尸体都在乱军之中不知所踪,去哪里砍人?”一边使眼色让小宦官腿脚快点去宣太院院判。 也不知是真宗帝头疼糊涂了,还是心中躁火不得发,捂着脑袋直嚷嚷:“萧铎战死了,他的家人呢?萧家人全部斩首!立刻拟旨!” 战龙_22 田西对真宗帝的命令从来不会违背,闻言立刻拟旨,等到太医院判一路小跑着奔进麟德殿,决定萧家人生死的圣旨已经加盖了宝印,直等传往衡阳府去。 萧家人还不知大祸临头。萧泽在府里养伤,又因为官府并无人前来问责,卫初阳也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便渐渐又沉迷到酒色之中去了。 不能多饮酒,那就多瞧瞧美人,也算是安慰。 萧泽房里莺莺燕燕人数众多,自从他回府住进了刘氏的房里养伤,刘氏的主屋门槛都快被前来探病慰问的小妾们给踏平了。 房里整天花红柳绿,莺声燕语,萧泽倒是享受着美人的关怀,但刘氏就气闷难耐了。 相比较萧家二房的热闹,萧家长房倒是郁气沉沉。 距离卫初阳离开萧家别院已经半个月了,萧衍骑着马儿将方圆各处都寻了几遍,一无所获。好些日子过去了,还是没有寻到她的踪影。派出去的人也陆续回来,在附近的集镇不曾瞧见过卫初阳的身影。 天下之大,谁知她又去了何处。 萧衍心情郁闷之下,不免多贪了几杯,接连数日,倒成了借酒浇愁之势。有时候醉了就将装婚书的匣子打开,似乎能想象得到当初卫初阳留下这匣子的心情。 想的次数越多,醉酒的次数就越多。 这日酒还未醒,萧家大门就被人敲响,来人风尘仆仆,身上衣衫结了血痂。 萧泽身上伤未好,还不能行走见客,唯独萧衍,他却还在醉中。 没奈何,辛氏拿浸了凉水的帕子在他脸上拍了好几下,才将他拍醒,由小厮半扶着他去前厅见客。 等萧衍被小厮半扶着拖过去之后,那人扑到他脚下大哭不止:“少将军,芙蓉城破,三爷战死了……三夫人带着小少爷小姐不知下落……” 萧衍就好似走在平地上,被人打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有点发懵发疼,还有点不太能接受:“你别是来骗我的吧?” 那人抬起一张尘霜满面的脸,正是芙蓉城将军府的管家。 萧衍酒醉未醒,行走都有点困难,此刻却试图要站起来,小厮将他扶了起来,他觉得明明脑子是清楚的,但手脚发软,又咚的一声跌回了原座…… 此刻,卫初阳杀了衡阳知府的消息还在送往长安的路上,而萧铎因延误战机祸及家人,处斩萧家全族的圣旨才刚刚离开了长安城…… 卫初阳那一日离开了萧家别院,纵马而行了半日有余,却是到了一处山高林密的所在。她若是衡阳府的人,定然知道此山唤作卧龙山,山上常年有匪,偶尔打劫山下商旅,熟悉地形的人都情愿避开了卧龙山。 不过她如今走投无路,无论去往哪个州府县乡,恐怕都逃不开通缉文书,似乎最好的躲避之地便是深山密林。因此她当初并非盲目而行。 一行三人外加一个半大孩子在卧龙山下被一群土匪拦住,卫初阳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她连知府都敢杀,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那股土匪足有二三十人,瞧着乌泱泱一片,当头冲下来的两人将人拦在路中央,这才瞧清楚卫初阳的模样。 她身上血渍已干,却因身着白衫而格外吓人,手上又提着梅花枪,纵然模样生的十分养眼,但造型却是个母夜叉,比之衣衫不沾血迹的,倒更似个土匪。 打头的土匪朝身后喊了一嗓子:“二当家,这女的身上有血!”然后,那一片乌泱泱的土匪群里便有个清越的声音道:“瞧瞧她哪里受伤了,要不要治一治?” 土匪群里顿时轰然炸了锅:二当家的毛病又犯了! ——咱们是打劫来的,不是治病来的!能别张口闭口替人治病吗? 卫初阳还当这土匪是在开玩笑,兔起鹘落,已落到了土匪群中,梅花枪直指那二当家的咽喉。 离开萧家之时,她已经将卫华丢到了侍卫的马上,这会儿那小子似乎已经被今日变故吓坏,连卫初阳窜进了土匪群里都没什么反应。 众土匪打劫过无数次,业务熟练,还从来没遇上过反打劫的,这下通通傻了眼。最糟糕的要数被她拿枪尖戳在喉咙口的宁湛了,若非怕太过丢人,他只差哭着大叫“女侠饶命”了。 他好端端一个新时代的医生,就因为连着上了两台大手术,就猝死在了手术台下,再睁开眼睛,就成了土匪窝里的二当家。 良民当惯了,法律意识比较强,忽然之间来做这践踏律法的土匪,宁湛表示:压力太大! 卧龙山的二当家打小在和尚庙里跟着老和尚学了几手治疗跌打损伤的方子,后来阴差阳错被拉进了卧龙山当土匪,也是万般无奈。 他不过就是不情愿当和尚,这才离开了寺庙,但没想过要做土匪的。正逢卧龙山大当家受伤,土匪们急了眼,下山寻郎中,恰好遇上了置办了一身铃医行头的二当家,这就被绑进了卧龙山。 然后……他就凭着半吊子医术,稳坐卧龙山第二把交椅。 本来他很正常的,哪知道上山采药摔跌了下来,昏睡了半个月之后,就……前事尽忘,唯独不忘的便是治病救人。 大当家为此很是苦恼,想着他们这一行饭终归是无本的买卖,二当家以前还只替寨子里的兄弟们治病,自从摔了之后,连地牢里的肉票都开始关怀了,慈悲心泛滥,索性踢他下山来跑买卖。 遇上卫初阳,这是宁湛的头一把生意。 不过今日出门,显然没看黄历。宁湛暗呼倒霉,被卫初阳的枪尖吓的动也不敢动,鼻端闻到她衣裙上的血腥味,一句话脱口而出:“女侠这是才打劫完谁家出来?” 卫初阳满腹悲凉被他这句话给逗乐了,“你瞧着我像土匪?” 宁湛觉得,眼前的少女比他这土匪窝里的土匪更有匪气。但性命还攥在她人手里,他也不敢贸然说实话,只能尽量小心的避着枪尖摇头。 卫初阳似乎觉得有趣,环顾周围这些咋咋呼呼的土匪,忽尔起念,枪尖抵着宁湛,“头前带路,我正好会一会你们大当家的!” 卧龙山大当家的袁昊成落草为寇十几年,打劫过往商旅无数,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反被打劫。 他原只是派二当家下山历练历练,经些血光,免得对地牢里的肉票们关怀太过,哪知道出去了两个时辰,再回来还带了个劫道儿的。 袁昊成:“……” 半盏茶之前,已经有腿快的跑上山来报讯:“二当家的被个女人给揪住了,拿枪抵着脖子……” 袁昊成还拍桌大乐:“想来这是瞧着二当家的面皮白嫩俊秀,这娘们瞧上了想要当压寨夫人不成?” 宁湛模样确实生的十分清秀,混在一众五大三粗的土匪群里,十分显然。不然卫初阳也没那么容易在二三十人里一眼就把他给揪了出来。 不过等到卫初阳上了山,袁昊成就想收将方才的话收回去了。 眼前的少女一身血迹将白衣染透,身上还带着未尽的杀气。这哪里是来做压寨夫人的,分明是来做山寨大王的! 袁昊成目光在武器架上一扫,见自己四棱双锏安然搁在上面,唇边的笑意便深了许多。 从山脚上到山上,卫初阳一路揪着宁湛,宁湛内心便如吞了一把黄莲,苦不堪言。 他猜不透卫初阳上山是想挑了这处山匪窝还是打算落草为寇,不过无论哪条路,显然都不好走。 仁心仁术还未曾适应山匪身份的宁湛很想苦口婆心的劝一劝这小姑娘:山贼这碗饭不好吃,山上的大当家很凶残……不过身后呼啦啦跟着几十号人,他这些话只能默默的憋了回去。 ——被大当家听到这话,不拿大耳刮子扇他才怪。 袁昊成哪里能明白自家二兄弟使劲想要拆台未果的心境? 卫初阳一句话,就惊掉了袁昊诚与宁湛俩兄弟的下巴。 “本姑娘走投无路,今日前来向大当家讨一碗饭吃!” ☆、第二十一章 “也不是谁都能吃这碗饭的,姑娘想要投我盘龙寨,怎么也要拿出点真本事来吧?”袁昊成对卫初阳的功夫不知深浅,但对小姑娘的胆量表示赞赏。 卫初阳环顾四周起哄的山匪,微微一笑:“那就由大当家挑几人来与在下比划比划,也让大当家瞧瞧我可有本事吃这碗饭?” 袁昊成顿时朗声大笑:这小姑娘倒是有趣得紧! 卧龙山盘龙寨的山匪历来以青壮男子为主,余者便是煮饭洒扫的婆子,年纪略大。猛不丁冲上来个持枪美人,开口便要入伙,可让一干光棍们乐开了怀。 战龙_23 宁湛带下山去的只是一小部分,还是袁昊成选出来给他练手的。原本的主要任务就是护着宁湛,次要任务才是成功打劫。哪知道才交手就让卫初阳将宁湛给擒住了,还一路拖到山寨来,颇为丢脸。 一行人在半道上就被警戒的兄弟们嘲笑一通。不过虑着卫初阳一行只有两个成年男子外加一个纤瘦美貌的女子与小孩子,山寨里三四百号兄弟,不足为虑,这才大大方方放行。 卫初阳在盘龙寨的第一次亮相就让众山匪恨不得列队欢迎:大家都是光棍,看到美貌的小姑娘,通通眼冒绿光。 还有那起子身高体壮打劫业务也颇为熟练的,已经推搡同伴:“可不许跟我争,哥哥我已经二十五了还没娶老婆呢!”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个有胆有识前来投山的小姑娘,正是成亲的最佳人选。 那个子小的同伴虽然不服,还是不太情愿的往后让让,犹自嘀咕:“……这不是大当家也没成亲嘛!再说了二当家生的也不差……” 在一众山匪里,面皮白净俊秀的宁湛很是显眼。若非他有医术,也算是凭技术吃饭,不然在这个以武力值定高下的山寨,仅凭一张脸还真会受人欺凌。 宁湛好不容易被卫初阳松开,还是忍不住道:“姑娘小心些!”倒引的袁昊成大笑:“二弟真是怜香惜玉!” 他这是存心试探卫初阳深浅,才允了她与山匪比武,脑子里已经在考虑她的来路了。 寻常小姑娘们被山匪绑上山来,软懦些的啼哭不止,刚烈些的咬舌欲自尽,唯独卫初阳是带人闯上山来要做山匪的,当真奇也怪哉! 袁昊成点了四名山匪出来应战,嘴里以“咱们打劫都是打群架,万没有单打独斗逞英雄的,姑娘不如试试?”心中却想着待会卫初阳输了该如何处置。 卫初阳持枪上场,抱拳一礼,语笑嫣然,“在下多有得罪,众位兄弟还请海涵!”人如箭飞,枪尖已经到了为首的山匪面前。 其实这四名山匪心中都存了轻视之心,想着她一介女娘,还能强到哪里去?哪知道甫一出手,当先的山匪右眼就差点被她戳瞎,还是关键时刻她留了力,意在示威,并非伤人,手腕一抖,梅花枪已经从那山匪面门之上闪电般窜到肋下,这次直接从山匪腰带上穿过,将个七尺汉子挑了起来,抛往袁昊成身前。 众山匪似瞧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眼睁睁看着那汉子朝着袁昊成砸了过去。 “大当家——” 袁昊成在接与不接之间一个闪神,那汉子已经重重砸到了地上,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众山匪大哗,独宁湛心情甚为激动,他想起自己来到此间的心愿,就想着能逃出盘龙寨,做一良民,若是能说动眼前少女,说不定梦想可以达成。 场上其余三名山匪已围着卫初阳游走。 跟着卫初阳的那两名护卫不曾亲见她武功,但既然再无退路,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反倒是卫华心有怯意,到底年纪太小,只看着周围全是粗鲁汉子,且打量着他姐姐的目光好不奇怪,遂悄悄拽着护卫衣角开口:“我阿姐……会赢么?” 护卫孟奇安慰他:“你阿姐定然不会输。”至于能不能赢了这山寨的大当家,他也不敢确信。 说话之间,其余三名山匪已经向不同的方向跌了出去……败的甚为丢脸。 袁昊成双目泛光,内心痒痒,在一众山匪要求下场与卫初阳决斗之时,他捋起袖子,亲自下场了。 既然大当家的都上场了,其余山匪便露出了期待的目光,盼着袁昊成赢的漂亮,为他们盘龙寨找回场子。特别是之前惨败的四名山匪更别提了。 袁昊成赤手空拳上场,没成想卫初阳也放下了梅花枪:“既然大当家要练拳,那在下就与大当家走一场。”她做女子妆扮,窄袖胡服,姿容明媚,但行动作派却似男儿,竟然也毫不违和。 “姑娘承让了!”一场打斗下来,再加上此番卫初阳丝毫不愿在武器上沾他便宜,倒真令袁昊成生出赞赏之意。 二人摆开架势,便在场中交起手来。 袁昊成身长九尺,拳法刚猛,卫初阳高挑纤瘦,身姿轻盈,二者拳来脚往,一个形如下山猛虎,另外一个形如花间彩蝶,片刻之间竟然难分胜负。 众山匪看的眼花缭乱,约有上百个回合,袁昊成朝后退去,手中举着卫初阳腰间荷包,众山匪顿时哄然大笑。 卫初阳面上也不见惭意,向袁昊成抱拳认输:“大当家拳法精猛,在下抵挡不住,惭愧惭愧!” 袁昊成这拳法自四岁开始练,苦练二十多年,但凡过往镖局镖头都败在他手上,他的拿手兵器乃是一双四棱锏,锏法比之拳法也毫不逊色,在衡阳一带竟然也十分出名。 能将眼前少女打败,他原本就信心十足,只不过万没想到卫初阳竟然能在他手上游走百招,这就很令他高看了。当下就接纳了她上山入伙。 又问及她带着的人:“这两位兄弟怎么称呼?” 护卫孟奇与郑涛拱手为礼:“我们是小姐的护卫,小姐走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 卫初阳将卫华拎了出来,令他与袁昊成见礼:“此乃在下幼弟!” 这倒令袁昊成惊奇了。他们这一行人卫初阳豪爽如绿林女子,但身后跟着的侍卫倒好似官家作派,那小小孩童斯文有礼,很有教养,怎么看这一队人怎么诡异。 当下交换名姓,袁昊成便要委她做个三当家。 哪知道卫初阳见二当家是被她揪上山的宁湛,心中对这个小白脸甚为不喜,总觉得他做山贼也不够职业,连个基本技能也没有,竟然做到了二当家,而自己竟然在他之下,开口便道:“不如我再与二当家一决高下,若是我赢了,那不好意思这二当家的位子在下就坐了!”输了自然是不可能的。 宁湛一听这小姑娘竟然要跟自己打,忙一缩脖子摆手:“这二当家的位子我就让给姑娘了!”内心吐槽:老二有什么好的? 袁昊成见这二人都无异议,至此议定,由卫初阳做了盘龙寨的第二把交椅。招呼众人进山上聚义厅里摆酒庆贺,又有众山匪在武功上比不过卫初阳的,心中不服她一个小姑娘坐了第二把交椅,眼神交换,端着大碗前来敬酒。 卫初阳来者不拒,也是大碗饮酒,又拿出随身匕首,将盘中大块炖煮的肉切了来吃。她这怡然自得的模样,不但惊着了一众山匪,就连孟奇与郑涛都没想到。 ——若是卫夫人活着,又怎会让女儿沧落至此? 孟奇心中慨叹,不过想到如今卫家早已经家破人亡,卫家姐弟乃是亡命天涯,落草为寇,哪里还能抱着以前的礼仪教养过活? 他虽为护卫,但心细如发,犹能在觥筹交错之间发现卫初阳眼中一闪而过的郁色,便知她遭遇连番打击,恐怕心冷成灰,若是能得个一醉方休,也算暂解心头郁痛。 一场酒宴直从过午到了夜半,卫初阳纵酒量如海,被众人敬了三圈,又与袁昊成斗了一场酒,已醉意朦胧,脚步踉跄了。 卫华一直坐在她身边,时不时啃着盘子里多出来的用匕首割下来的肉块,直坐到都快打盹了,才跟着卫初阳起身。 他伸手要去扶卫初阳,身高差距太大,由孟奇扶着她的胳膊,自有山匪引了卫初阳去住的地方。 袁昊成给卫初阳安排的乃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面联排四个房间,不似山下的房子体面讲究,倒也实用。 待到得门口,卫初阳醉意朦胧喊住了引路的山匪,“兄弟等等,我这里有个东西要送给大当家。”从腰间摸了一下,将个东西放到了那山匪手心,这才半靠在孟奇身上,进屋去了。 那山匪拿在手中瞧了瞧,夜色朦胧,实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径自去了袁昊成的住处,敲门进去,递东西的瞬间才瞧见,似乎是个小金扣子。 袁昊成起初听得新上任的二当家派人送东西给他,还当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待接过来一瞧,顿时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 待送东西的兄弟出去之后,他一双醉眼凑在灯下去瞧,顿时酒意醒了泰半。 ——眼前的东西,赫然是他肋下金扣子。 这般贴身的东西,却在卫初阳手里,几乎不用想便知道了,定然是比武之时她顺来的。 他当时拿到卫初阳的荷包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几时顺走了他肋下的金扣子,他竟然一点也不曾察觉…… 设若这是性命相搏,恐怕他连性命都要在不知不觉间丢掉了。 想至此,袁昊成暗道一声:惭愧! ☆、第二十二章 第二日起床,自有婆子端了小米粥与山野小菜送了过来。 卫初阳宿醉未醒,又加之昨日奔波拼命,遇连番打击,死活不愿意起床。 孟奇与郑涛乃是男儿,只敢敲门却不敢进去。卫华对这位姐姐向有惧意,就更不敢闯进去了。 有山匪前来催促,道是大当家请二当家去聚义厅议事,也只得了卫初阳一句话:“宿醉未醒,头疼,且容我歇歇,好些就过来。” 那山匪一溜小跑去向袁昊成禀报,心道:新来的二当家武功高不说,脾气似乎也不大好,到底是小姑娘,这么任性,竟然也敢让大当家等。 袁昊成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哪知道袁昊成听了回禀,竟然哈哈一笑:“二当家到底是女儿家,昨儿你们死命的灌她酒,也该让她歇一歇了。” 下面坐着的兄弟们顿时将桌子拍的山响:“昨晚明明是大当家灌二当家酒灌的最猛了!” 战龙_24 袁昊成也不好意思告诉众兄弟,当时他是觉得试探出了卫初阳的功夫,见她饮的豪爽,就想试试她的酒量而已。 不过晚间收到自己的金扣子,他一张脸都烧了起来。 ——竟然是他败了! 而且卫初阳行事大方,做人留有余地,并未当场揭开,全了他这大当家的颜面,他心里对卫初阳倒是愈加赞赏,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 卫初阳在山上住了数日,早晚跟着袁昊成将卧龙山给跑了个遍,对山寨的情况也略有了解。 袁昊成倒是好几次有意无意问起她一个女儿家为何要落草为寇,左不过得了一句:“良民做不下去了,也只有求大当家庇护了!”却是丝毫不曾透露过身世经历。 再问的急了,她便道:“我不曾问起大当家为何在盘龙寨过活,大当家就别问我了,总归既然如今我是盘龙寨的一份子,自然是盼着寨子里的日子好过的。” 袁昊成倒是想说,他家世代为匪,吃的就是山贼这碗饭,不过显然卫初阳并没有倾听的打算,也只能做罢。 宁湛倒是好几次借故前往卫初阳居住的小院,还打算与她好好讲一讲身为良民与山匪的区别。也好洗脑成功,能够让卫初阳带着他一起离开盘龙寨。 通常开头总是这样的。 “其实……若是二当家在山下,这个年纪已经要出嫁了吧?” 卫初阳饮一口粗瓷碗里的粗茶,淡淡道:“不好意思,我未婚夫婿已经死了。” 孟奇郑涛:“……” 卫华小心翼翼瞧一眼卫初阳的脸,又低下了头。 “不好意思,我是无意的,二当家节哀!”宁湛出师不利,只能等改日再来。心中还分析卫初阳执意要落草为寇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婚事不利再无出路,有可能要被逼做望门寡,这才被迫走这条路? ——其实大周朝婚嫁十分自由,还有女子婚后不满夫家诸多而提出和离,带着嫁妆离开,另觅良缘的。 宁湛得此结论,实是因为他对山下的世俗礼教两眼一摸黑,由此得出个结论:原来山下是个礼教森严的社会。 这就让他对良民的自由生活产生了一点点动摇。 下次挑个时机,见卫初阳似乎心情不错,再次开口将她对生活的畅想往山下自由美好的生活上引:“其实……山下很不错的,”卫初阳立刻接口:“三当家如此向往山下生活,不如我禀了大当家,放你去山下过活?” 宁湛内心抓狂:要是能独自开溜,他早在醒来的时候就开溜了,何苦等到现在? 他的医术在山上属于独门的技术工种,大当家是绝无可能放他下山去做良民的。 不曾想没过几日,卫初阳竟然要带他下山去。 宁湛当即欣喜若狂:“二当家没骗我?” 卫初阳嗤笑:“骗了你于我有什么好处?” 宁湛想想,这倒也是。她来了山上之后,除了跟着大当家在山上各处跑之外,还向大当家提过几次建议,将山上的哨所重新布防,层层盘查,守卫比过去还要严密了。 他那里倒是有前任这些年存的银子,不过从她上山之时身上的衣料就可以看出来,她之前的生活大约是很优渥的,定然看不上他那些存银。 宁湛立刻跳了起来,喜的手舞足蹈:“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才跑来两步就被卫初阳揪着后脖领子给拉了回来:“我们下山去是办事儿,收拾东西做什么?” 袁昊成曾委婉提起,她来盘龙寨之后,总要做一单买卖,才能在众兄弟面前立威。 卫初阳思来想去,便觉萧衍欺人太甚!总要摆他一道,自己心里才痛快! 他若是提出让她走也就罢了,她也没有死缠着他的道理。但是他不但稳住了自己,还无耻的报官,让官府带兵来抓她。 她倒是有心想问问他,何苦如此小人。不过如今她觉得当面问他很没意思,倒是有别的方法也让他尝尝气恨难平的滋味。 因此向袁昊成提议,想要下山一趟,绑个肉票回来,也好为寨中建设做点贡献,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袁昊成自然满口答应,又问起她想带着谁,暗中思虑她这是想开跑还是真心想要留在盘龙寨。 这些日子他与卫初阳朝夕相处,听着她讲起山中攻守防卫,总觉颇有章法,决非只练过功夫的鲁莽女子。若是卫初阳提出带着自己的护卫与幼弟下山,他不但不会同意,自然还要想法子除掉了她。 没想到卫初阳提出来,要个生的憨厚的兄弟,外加三当家宁湛。 一众山贼一溜儿排开,站在聚义厅前面的校场上,等着卫初阳挑人。还有嘴贱的小声议论:“咱们这么排开站着,倒好似等着二当家挑婿一般。”被飞过来的一粒石子给击中了脑门,脑门上立刻起了个枣子大的疙瘩。 他捂着额头“哎哟”,四下转头寻找:“哪个孙子出手暗算你爷爷!”忽听得清朗爽脆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爷爷早去了地下,你要下去陪陪他老人家吗?” 那山匪立时吓的住了口,等卫初阳从他们前面过去,才小声问同伴:“方才……真是二当家打的我?” 同伴点点头,心有余悸,暗道:亏得他只是在心里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开口。不然这会儿自己头上恐怕也要肿个枣子般大小的疙瘩了。 卫初阳在山匪中间转一圈,站在众人前面叹气:“怎么全都生的这么砢碜呢?”贼眉鼠眼獐头鼠目不说,个人卫生状况也实在糟糕,走的近了都要被熏晕过去,连个老实憨厚略微看得过眼的都挑不出来。 众山匪:好想揍二当家肿么破? 其实相由心生,做着凶残的山贼职业,想要表现的像个憨厚善良衣食无忧的好人,这已经属于表演行业的职业素养了,不在山贼们的业务范畴,实是卫初阳有些强人所难了。 山上的汉子们平生所愿就是抢劫糊口,再多就是酒肉美人,不但生活过的十分粗糙,且大家都是年轻男子,又没个漂亮的小姑娘让他们爱慕,这帮人从来就没注重过仪表,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不但卫生状况糟糕,就是生活环境……其实也是十分糟糕的。只不过卫初阳暂时不曾有机会参观而已。 等卫初阳嫌弃的目光从众人身上移了过去,挪到了大当家袁昊成身上,竟然还是那副嫌弃的样子,下面就有人低头偷笑了,还有胆大的调侃:“难道大当家的也长的砢碜?”这是不怕死的想拉袁昊成下水。 袁昊成扫了那说话的兄弟一眼,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膛,倒是想听听卫初阳怎么评价他。 没想到卫初阳嫌弃的目光始终没变,忍了又忍才丢下一句话:“大当家该沐浴换身衣服了……” 袁昊成:“……”我很脏我很臭吗? 差点当场抬起袖子闻闻自己。 卫初阳其实是想告诉他,她已经忍他很久了。 最开始二人比武,当日坐在一堂饮酒,只因不熟,才能强忍着。这些日子日渐熟了起来,再让她忍着这帮脏货们,那也太为难她了! 所幸袁昊成胡须浓密,延及两腮,常年做打劫的买卖,练就了三分凶神恶煞的气质,这会儿心内再咆哮不已,面皮黑如锅底,生气的样子也不是那么明显。 眼瞧着挑人的一个也没挑到,还对大家的长相到卫生通通表示嫌弃,袁昊成一气之下朝着众人大吼:“还站着干嘛?还不滚去洗澡?再让我闻到你们身上的臭味,都扔到后山山崖下去喂狼!” 众山匪这才觉出大当家真的生气了,立刻轰然而散。 卫初阳后来是这么向宁湛解释的。 “三当家急迫想下山,其实不是我不愿意下山去,只是想要寻个憨厚老实会驾车的,也寻不到一个。等过两日他们洗洗干净了我再瞧一瞧,兴许能扒拉出一个合适的呢。” 宁湛:好歹他还一向保持着整洁良好的卫生习惯,从长相到卫生都没有被嫌弃,其码自尊是保住了! ☆、第二十三章 在卫初阳的鄙视之下,山匪们将个人卫生拯救了一番之后,总算在三四百号人里扒拉出来了一个瞧着不那么凶残的,略带了一点呆气的汉子来。 那人名唤王二,收拾干净了呆气就更明显了,素日被山上兄弟直呼为王呆。 譬如此人在之前的卫初阳大显神威,力挫四猛士,大战袁昊成之时负责警戒,未及参观,因此对山上来了个小姑娘,且坐上了山寨的第二把交椅颇为质疑。 被卫初阳从人堆里揪出来之后,当着众人的面儿,他张口就道:“听闻二当家功夫不错,我想与二当家比划比划。” 战龙_25 在王呆的印象里,女人再能干也有局限性,譬如在操持家务以及生养孩子上,真要论力气,还是男人更为厉害。 让他叫一个小姑娘做二当家,原本就满心不服,再听她驱驰,那还了得?! 若是聪明一点的山匪,定然是近距离观察,再掂量双方的武力值,考虑要不要与二当家比试一番。 但是王呆的脑回路是直线性的,他直接提出要比试,卫初阳就很爽快的满足了他的请求,然后……就将他单方面暴力狠揍了一顿! 压根没给王呆还手的机会。 这场暴揍又一次在山匪们中间树立了新任的二当家脾气貌似不太好的形象。 围观群众表示:一定是二当家揍起男人来太凶残,脾气似乎也不大好,这才嫁不出去的! 不然这个年纪在山下正是嫁杏之期,何苦没事往山匪窝里跑? 山匪这碗饭,是个边缘职业,不受主流社会肯定。 盘龙寨里都是些无家无产的光棍汉子,有偷鸡摸狗的,也有被官府胁迫过不下去的,更有天生喜欢自由冒险,不肯踏实做良民的。总归寨中人员成份复杂,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决非光宗耀祖的职业。 猜测一向做不得数。不过王呆却被卫初阳一顿老拳收拾停当了,扮做个老实头车夫,载着卫初阳跟宁湛往衡阳府去了。 衡阳府萧家,自接到萧铎战亡的消息之后,家里便挂起了白帐。 芙蓉城破,尸体是别想找回来了,但丧事还是要办一办的。 萧衍与萧泽这对叔侄各怀心思,却在萧铎战亡之时,同时想到了萧家未来的路。 萧泽只是觉得,家中目前官职最好的一个折损,而且还是为国捐躯,说不定朝廷会有所嘉奖。萧衍的心事却还有一层,萧绎就是在芙蓉城战亡的,父辈已经有两名葬在了这座城池。 他身怀武职,原本过了孝期就可以回芙蓉城去当职,但没想到出了这等事情。 更有卫初阳不知所踪,这就又添了一层烦恼。 似刘氏这等浅薄妇人却想不到家中顶梁柱已塌,还喜滋滋的想着,如今她算是彻底在萧家后院坐稳了。 ——纵萧三夫人回来,那也是寡妇弟媳,没了丈夫的女人难道还想在后宅里一争长短? 她却想不到,说不定萧三夫人都已经在战乱中丧命。 萧铎的丧事办了四五日,因着没有尸体,便只拿他旧日的衣物竖了一座衣冠冢,才消停了三四日,跟着家仆出门去买东西的萧毓就不见了。 萧衍听到跟着萧毓的家仆来报,恨不得掐死眼前的小厮:“那么大孩子,怎么就不见了呢?” 小厮摸着隐隐发疼的后颈,没敢说他是被人拖到巷子里打晕的,而萧毓八成被拐子拐走了,只敢说萧毓是自己走丢了。 衡阳府知府汪兴思死后,朝廷还未委派官员到任,此刻城中群龙无首,由附近卫所军士接管衡阳府治安之事。 这本是城里衙捕之职,卫所军士们难得有这个捞钱的机会,遂在城门口设了官卡,将进城与出城的人都盘诘一番。但得敬献丰厚着,便草草看一眼就放行。 等到萧衍报了官,萧毓早已经昏迷着被卫初阳裹在被子里揽着,扮成个孩子病重的乡下小媳妇,而面皮白净的宁湛被委任丈夫一职,由王呆驾车,一行人出了衡阳府,往盘龙寨而去。 出城之际,不过花了二两银子,那守城的军士就连车内都没瞧一眼。 这趟买卖,通共只花了进出城门的四两银子成本,肉票就安全到手。 宁湛来之前,可不知道卫初阳是要实施这么丧心病狂的计划。 ——连个孩子也要绑了来当肉票,何其天良泯灭也? 不过在见识了卫初阳武力暴揍王呆之后,宁湛就老实了,至少不会傻到试图报官。到时候他可是同谋,就算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眼睁睁看着卫初阳将萧毓身边的小厮给敲晕,那孩子看到她还高呼了一声:“阿嫂——”然后就被她弄晕了。 宁湛:她不是未嫁吗? 王呆心中也有好些个疑问,很想揪着卫初阳问个清楚。譬如:二当家你跟这孩子什么关系?他真是你夫家小叔子? 不过他摸摸身上疼的地方,只得将好奇心按捺了下去。 衡阳知府被卫佑之女杀死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城,递到了真宗帝案头。 与此同时,温超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万万没想到,卫初阳竟然这般胆大。 当初卫佑被处斩,温青竹触棺而亡,卫氏姐弟俩就失了踪影。 温老夫人倒是洒了些泪,就当自己未生养过这个女儿一场,便将此事放开。 温超却是在想,那个凶悍的外孙女儿去了哪里。 哪知道等来等去,却等到了这个消息,顿时嘴里发苦,只恨不得跑到真宗帝面前去澄清一番。 温超能有今日在朝堂之中的地位,得之不易。原本他身后也有不少拥趸,但是自卫佑家破人亡,儿女亡命天涯之后,他身后跟着的这批人便心思浮动了起来,也有暗中投靠政敌的。 不怪这此人心思浮动,实是温超在卫佑之事上令人寒心。 好歹温青竹乃是他的亲生女儿,就算当初断绝了关系,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在卫佑的事情上他不但未曾伸出援手,还隐有落井下石之意。 那些跟着他的人不免要想,今日卫佑之结局,说不定就是他人往后的写照。 在朝堂上用得上他们的时候,温超自然是对他们赞赏有加,若是哪一日有了差池,说不定他们不但得不到温超的荫庇,温超还有可能会落井下石。 ——谁敢将仕途前程,身家性命全押在温超身上? 田西倒是惊出一头冷汗。 ——卫佑的闺女可比梅妃性子刚烈许多,而且能在一众官差围攻之时,杀出一条血路来,那武力值就很吓人了。 梅妃相较卫初阳,只能算略练了几天拳脚功夫,到底是在宫中娇养,花拳绣腿也就练着好看,并没什么实质的伤杀力。 若是当初真将卫氏女给弄进宫,万一她性子起来,伤了真宗帝可如何是好?! 真宗帝倒是没想到卫佑之事还有这个后续,看着衡阳府吏代写的奏折,揉着脑袋将折子扔到了温超的脸上:“温爱卿倒是生了个好外孙女儿!” 温超吓的直接跪了下来,肚里暗骂卫初阳,可真是冤孽啊! 他的头疼症一直未好,脾气就更暴了,如今也就田西在他面前还能有几分脸面,就连太子也三天两头挨骂,何况朝臣? 吏部尚书在麟德殿里陪跪挨骂完了,还要回吏部去拟定衡阳知府的人选。不过想到还在麟德殿外被罚跪的温超,他就好受多了。 比起长安城中因卫初阳杀了汪兴思而掀起的波澜,盘龙寨里可就要热闹了许多。 卫初阳当初将幼弟以及护卫留在山上,自己带着宁湛与王呆下山之后,袁昊成还是有些担忧她此行的。 别瞧着她手上功夫好,可是绑票这事儿应该没干过。 哪想得到,等马车进了寨子,她从马车里提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小童来,看模样打扮,应是富贵人家无疑,当即赞她:“二当家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做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 卫初阳:……这是夸我吗? ——你才是天生山匪,全家都是山匪! 很不幸,她的诅咒全中事实,袁昊成家中还真是世代为匪,往上数至少有四五辈子了。 萧毓被丢到了聚义厅的长桌上,一圈山匪围着他议论纷纷,还有手长的去摸他身上衣料,只觉软滑凉爽,如今正是酷暑,能穿得起这种衣料的,定然是城中富户。 更有人想趁乱摸鱼,悄悄儿去拽这小童身上佩饰,“啪”的一声,手上已经挨了一鞭子,抬头瞧见二当家黛眉微拧,玉面不悦,只能默默将手缩了回去,悄悄摸一摸鞭痕,忍下这口气。 谁让他打不过呢? 战龙_26 卫初阳下山辛苦一趟,这会儿自然有人端了好酒好菜来,袁昊成坐在上首,她与宁湛分坐左右,正埋头苦吃。 宁湛在回来的路上,苦口婆心的劝她,不该掠个小孩子回来,还要顾忌着赶着的王呆,声音便低了很多。听在卫初阳耳边便跟蚊子似的,嗡嗡个不停。 他一路上都在马车里坐着,只充当了一回背景板,可不似赶车的王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还瞥见了城门口贴着的通缉令。 瞅着个大当家出恭的机会,王呆就将这事儿报给了袁昊成。 “你是说……城门口贴着二当家的通缉令?” 王呆略识得几个字,但离的远又没细瞧,只敢确定人名对得上,这会儿也有几分迟疑。 袁昊成当下来了兴趣,没想到他探问过多次卫初阳的来历,她都不曾讲过。进一趟城,倒让王呆给带回来点消息。 当下袁昊成就悄悄派人山下去衡阳府打探消息。 ☆、第二十四章 萧毓是被吵醒的。他伸出小手摸了下后颈,感觉到那里有点隐隐的痛意,然后睁开眼睛,顿时吓了一跳。 他的脑袋上方,伸过来好几个脑袋,模样都算不上周正,带着些凶戾之气,看到他醒来,顿时乐了:“二当家这小子醒了!” 萧毓犹记昏迷的前一刻,被卫初阳提到了马车上,这会儿在一众陌生汉子的目光里翻身坐起来,立刻四下寻找卫初阳。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长桌之上,他在这一头睡觉,另外一头摆着酒肉,卫初阳正端着大碗与一个满面胡须的年轻男子喝酒,与他初次见过的阿嫂似乎略有不同。 “阿嫂——” 童声清脆,闹哄哄的聚义大厅立刻安静了下来,众山匪将目光都转到了卫初阳身上,后者却慢悠悠喝了一口酒,似乎压根没听到萧毓的话。 袁昊成:卧槽!……老子到底招了个什么凶徒进寨子啊?再瞧她玉容微光,波澜不惊,就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萧毓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从长案这头往卫初阳那头爬了过去,众山匪就好像瞧见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一般,立刻喊了起来:“咦咦爬起来了爬起来了……快揪住这小子!”寻常小孩子被掳进寨子里,瞧见这么多山匪也早吓的尿裤子了,哪里还能行动敏捷,一点惧意也无? 二当家下手够狠,连婆家小叔子也不放过,也不知结了怎生仇怨!这小子胆儿也肥,竟然连他们也不怕! 这对山匪可是新奇的体验,立刻伸手去揪萧毓,却又带着逗趣的心情,只是稍加阻拦而已,并非诚心拦着他。 萧毓感觉到身上那些摸过来的大手,也不顾卫初阳面前的碗碟菜肉,直扑卫初阳,才近了她的身前,打翻了两碗炖菜,一盘炖肉,身上汤汁淋漓,嘴里大喊:“阿嫂——阿嫂——”然后……就被卫初阳从后领子拎了起来,跟只乌龟似的划拉着四肢挣扎了起来。 “不许瞎叫!谁是你阿嫂了?”卫初阳真有种缝住这小子嘴巴的冲动。 萧毓都快哭了:“阿嫂是要与我阿兄成亲的,怎么就不是我阿嫂了?” 虽然阿嫂很凶,但这些男人瞧着更可怕! 一路婆婆妈妈劝了卫初阳许久,不该劫掠孩子上山的宁湛惹的卫初阳差点动拳头,这会儿听到这话立刻竖起了耳朵:二当家不是说未婚夫死了吗? 众山匪恍然大悟:哦原来还没嫁呢!不过瞧着二当家脸色似乎不好,皆默默的闭上了嘴巴,省得被她逮住臭揍。 不是谁都跟王呆似的不长眼色。 萧毓小小孩童,对旁人的善意恶意最为敏感。事到如今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顺势回身就抱住了卫初阳的胳膊,用平日但凡被萧衍罚读书习武,必要祭出来的撒娇口气大喊:“阿嫂阿嫂——” 卫初阳嫌弃的低头瞧一眼紧扒在自己身上好似狗皮膏药一般的小子,试着揪了好几下,他已经手脚并用扒到了她身上,紧抱着不撒手,连身上的菜汤肉汁都全糊到了她身上。 “臭小子,快给我下来!” 萧毓耍赖的功夫可是一流,平日没少用这招对付萧衍,只不过萧衍那里通常不太管用,倒是辛氏更吃这招,次次投降。 “不要!阿嫂我好怕!”听萧博那讨厌鬼说阿嫂连二叔都打伤了,她会不会一气之下将我也暴揍一顿萧毓怎么想都有这种可能。 ——求阿嫂不揍人! 卫初阳气乐了! 她是来当山匪的,可不是去萧家后院当什么贤惠媳妇的,哪有什么心情哄孩子,撕了两下撕不下来,便黑了脸,指着旁边瞧热闹的王呆:“还不过来将这小子揪下来?” 这些人里,除了袁昊成与宁湛,她也就认识王呆,使唤的还颇为顺手。 袁昊成还从来没见过绑回来的肉票与寨中兄弟这般深情厚谊的,见卫初阳那憋气的模样,顿时大乐。 王呆说话,可从来不会讨好人,目测了一番萧毓粘在卫初阳身上的结实程度,老实发表意见:“我觉得这小子粘在二当家身上,比关在地牢里还安全。”撕又撕不下来,肯定丢不了。 寨子里绑来的肉票在没拿到赎金之前,还是要保证其生命安全的。小孩子生来脆弱,丢到地牢里万一生个小病没了小命,这赎金可就没有了。 关乎寨子里的进帐,王呆觉得自己够谨慎了。 卫初阳:“……”这呆货看来欠揍! 袁昊成见卫初阳的倒霉样儿,立即下令:“这小子就交给二当家看管,不必关到地牢里去了!” 卫初阳:“……”MD,她这是绑了个祖宗回来?! 盘龙寨二当家住的小院里,孟奇与郑涛看到卫初阳将萧家小公子给带回来了,都有点出乎意料。 知道小姐下山去绑票,他们还颇为忧心,怕她真的在山匪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在盘龙寨混口饭吃没错,但孟奇与郑涛过去是军人,跟着卫佑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不提饷银,只凉州城里百姓们待他们敬重的目光,就能让人心生满足。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们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卫初阳走这条道。 但是,当山匪是一回事,真要出手伤了无辜百姓的性命,这就大违他们平日的信仰了。 现在看到萧毓,他们兄弟俩也乐了。 萧衍报官,令得卫初阳沦落到这一步,实在是让人心头憋了一口恶气,现在绑了他兄弟来,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卫初阳黑着脸令孟奇与郑涛将萧毓从自己身上揪下来,拎去洗洗涮涮,她自己进房去沐浴。 不一会儿,山中粗使婆子就抬了热水来,她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就瞧见院子正中放着个浴桶,萧毓被扒光了丢在里面,卫华扒着桶沿与他说话。 卫初阳进门的时候,卫华见到萧毓猴在卫初阳身上的样子,对他顿时愈加敬佩——此等胆量,必要好生结交,就算学得三四成他的勇气,自己也能与阿姐好生说话了! 于是才有了卫初阳瞧见的这一幕。 她这些日子懒怠管卫华,凡事自有孟奇与郑涛照料着。正坐在院子里晒头发,便有山匪寻摸了过来。 肉票绑了来,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只要能给盘龙寨创收,袁昊成也懒得追究这孩子与卫初阳的关系,或者卫初阳与夫家的恩怨情仇了。反正寨子里有进帐总是好的。他亲自提笔写了一封信,大意便是:您家的孩子现下在盘龙寨作客,只不过盘龙寨穷山恶水,这食宿费有些贵,还请缴一点食宿费,资金充裕了,寨中兄弟也能更好的招待您家的小公子! 这个食宿费的金额,袁昊成斟酌之时,才想起来忘了问卫初阳绑来的这小子家世门第了,这才遣了山匪来一趟。顺便取一件萧毓身上的挂件做信物。 卫初阳唤了孟奇将萧毓身上荷包拿一个给山匪,并将萧毓来历讲明。 那山匪一听是衡阳府萧家大房的小公子,顿时懵了,立刻回报袁昊成。 衡阳府萧家乃是掌兵起家,世代武勋,过世的萧老爷子便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袁昊成听完手下来报,只觉得这次的肉票有些扎手。他们倒是与富户商贾打交道多些,通常不与官府中人发生正面冲突。更何况萧家乃是武将,手中握有军权。 他这一犹豫,便暂时将书信收了起来,等到第二日,前去衡阳府打探消息回来的兄弟来报,他不但知道了萧铎战亡之事,就连卫初阳的身世也打探清楚了。 战龙_27 ……原来是个官家千金啊? 袁昊成想起卫初阳美人如玉,丰姿神秀,扬眉低首间全是不羁,大碗饮酒吃肉还带着豪爽,心中顿时百般滋味,莫名多了一点怜悯之意。 全然不曾想过她波澜不经的笑容之下,原来还藏着家破人亡的惨痛经历。 更听得卫初阳被萧家人报官,差点给人瓮中捉鳖,结果带兵的汪知府却死在了她手里,顿时拍桌大笑:“痛快!痛快!”这等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性子倒是正合了他的脾胃。 袁大当家大笔一挥,赎金多加了一倍,当喽啰的才从山下上来,就又领了一份差使,往衡阳府萧家送信去。 等到傍晚,找萧毓快找疯了的萧衍看到这封信,总算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失踪许久的卫初阳……不会也让盘龙寨给掠了去吧? 想卫初阳一个女儿家,又听别院老仆说她将护卫遣走,只余两名护卫,还带着个懵懂的幼弟,又不曾知晓人世险恶,着了山贼的道也有可能! 不然何至于四处遍寻不着 他哪里知道,这是完全想岔了,低估了卫初阳。 ☆、第二十五章 萧家二房里,萧泽翻着手里山匪的信,特别是袁大当家提出的赎金数目,感觉身上的伤口更疼了。 他将山匪来信递给一旁的刘氏,便一抱脑袋朝后跌去:“头好疼,我身上伤还没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二婶看着办。” 辛氏自萧毓失踪之后就日夜泣哭,眼睛都肿成了桃子,这会儿见萧泽如此作派,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刘氏爱财,他这摆明了是在要毓哥儿的命啊! 盘龙寨虽然是个山匪窝,但信誉一向良好,只要交了赎金,肉票就完全可以赎回来。 果然刘氏看了信上的赎金数目之后,银子还没拿出来,先就跟剜了她的肉一般,疼的眦牙裂嘴了。 “这……这……府里哪得这许多银两?” “既然二叔二婶袖手旁观,那此事我自去解决。”萧衍见他们夫妻俩这神色,一把扯过信转头就走,只觉心里就似吞了一大盘冰,凉透了。 辛氏跟出来之后,眼泪又下来了,“衍哥儿,这可如何是好?”山匪给的期限是三天,过时就要撕票的。 这么一大笔赎金,刘氏不肯拿出来,大房是没有多少积财的,难道萧衍还能变出来不成? 萧衍目中显出几分厉色来,安慰辛氏:“辛妈妈且先回去,我定能将阿毓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萧衍可不像萧泽那等从未入过官场的,心里还存着天真之念,总觉得家里有人阵亡,朝廷便理应有所表示。当年萧绎阵亡,芙蓉城破,也未见得朝廷有多少抚恤奖赏。何况萧铎也没守住芙蓉城。 若是教真宗帝想起来,萧家两兄弟都没守住芙蓉城,不降罪就不错了,还指望着奖赏不成?! 卫佑战功赫赫,到了最后还是被奸宦陷害,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萧衍心中早有隐忧,只是无人可以诉说而已。 萧泽的那点脑子,也就将将够他花天酒地,真要商量起正事来,他也想不明白的。 萧泽暗叹一声,安抚好了辛氏,自行前去府衙报官。 汪兴思已死,还是因着萧家的原因。汪知府手下幕僚失了东主,萧泽砸了大家的饭碗,因之官衙的这些人对萧家甚有怨念,见到萧衍不免冷嘲热讽几句,又以知府大人身故,衙署无人主事为由,推脱不肯相助。 萧衍无法,又去了本地卫所,请求驻军将领带人前往卧龙山。但那领兵的钱志业是个一门心思捞钱的,最近趁着汪兴思已死,以保护地方为由,正抢班掳掠,在衡阳府里大肆捞钱。 他是个略有些胆色的,家中又有人在京中作官,早听到些风吹草动,似乎今上对萧家没有守住芙蓉城颇为不满,而萧家官职最高的萧铎已经战亡,便觉萧衍前途有限,也是爱搭不理,再三推脱。 见此情景,萧衍索性向钱志业道:“……末将家中小弟被盘龙寨掠走,但凭末将与家中几名家丁,恐怕抬着赎金前去,也有可能连人带赎金都回不来。因此只能劳烦大人派兵护送,给末将壮壮声威。等接了末将幼弟回来,一切都好说!” 钱志业一听有银子,当下便换了个态度,慨然道:“盘龙寨为祸地方已久,只可惜卫所数番进山都无功而返。如今萧小公子陷入贼窟,本将军十分愿意襄助萧小将军。”拨了一队军士跟着萧衍回家抬赎金。 萧衍回去就将家里的库房砸了。 刘氏与萧泽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都傻了眼。 “衍哥儿……他敢?!”萧泽头也不疼了,从床上爬了起来就想下床去看,可惜腿伤未好,才落了地就惨叫一声又跌坐了回去。忙催促刘氏:“还不快去看?” 刘氏早都心疼不已,挖心掏肝一般。 她掌着萧家中馈,只觉举凡这宅子里的东西,尽归她所有,将来都是要留给自己儿女的,与萧衍兄弟俩全无干系。听到这噩耗,即刻带着丫环婆子赶了过去。 她过去的时候,库房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家丁,皆是看库房的守卫,以及婆子丫环,见到她都七嘴八舌告状,只求能将自己的责任推卸。 主子斗法,与他们下人何干? 库房门大开,大房的家丁正从里面往外抬银子,那四角包铜的箱子已经在院子里摆开了四个。 刘氏倒吸一口凉气,万料不到萧衍能够如此强硬。她不给钥匙,他就砸了库房抢银子,当下提起裙子就往库房里冲:“萧衍,反了你了!哪有抢自己家里的道理?” 一众家丁见刘氏进来,皆停下了手里的活,却见萧衍提着把斧头,在刘氏的尖叫声中重重砍了下去,锁着银钱箱子的铜锁应声而落,他慢条斯里揭开箱盖,目光在箱子里一扫,又重重阖上:“将这箱也搬出去。”似对刘氏责问的话充耳不闻。 刘氏心疼的无以复加,“你们都是死人啊?”催促身边跟着的丫环婆子上去阻拦。 她身边那些丫环婆子见萧衍执斧凶神恶煞的模样,显见得为了救幼弟已经红了眼,都有些瑟缩。有两名婆子仗着自己是萧家的老人,上前去阻拦,却被萧衍一脚一个踢开:“滚开!今日谁若是拦着我抬银子,我就要了谁的命!”院子里躺倒的那些家丁仆妇就是最好的证明。 ——谁想要了萧毓的命,也得看看他答不答应! 刘氏气的哆嗦,整个人都要疯了。丫环婆子不敢上,她自己冲过去合身扑在银钱箱子之上,摆明了要跟萧衍拼命的架势。看他敢不敢要了她的命?! 事到如今,萧衍也顾不得长辈情份了。“二婶可别怨我,都是你逼我的!”从刘氏的腰带上一提,将她扔了出去。 刘氏当下便跌了个灰头土脸,万没料到萧衍六亲不认,敢对她动手,当下就要撒泼,未料得萧衍高声厉喝:“二婶若是再闹腾,我就绑了萧博去,交到盘龙寨换阿毓回来!” 就算是有剿匪的心思,他也得先拿银子把萧毓领出来,再行拼杀。 刘氏色厉内荏:“你敢?!”博哥儿可是她的命根子! 萧衍冷笑一声:“我有什么不敢的?毓哥儿被掳,二叔二婶不愿意拿银子出来赎他,想来博哥儿进了盘龙寨,二婶就舍得银子了吧?”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银子重要,你看着办! 刘氏掂量了一下丈夫儿子的武力值,顿时颓然。 萧泽是个不顶用的,下面的儿子是有样学样,就爱跟丫头胡闹,或者去外面寻欢作乐,真要与萧衍打起来,恐怕还不够他一脚踹的。 顶着刘氏恨毒了的目光,萧衍指挥着大房的家丁抬了八箱银子出来,招呼了卫所的军士们进院里来抬银子。 刘氏正坐在院子里心疼的哭天抹泪,忽呼呼拥进来一大帮军士,这狼狈的样子落在这帮子人眼里,顿时惊奇不已。 她忙拿帕子遮脸,直往库房里走避,犹能听到身后军士们的议论:“坐在地上哭的妇人似乎是萧家二夫人?” 大家都在一片地界上呆着,往日刘氏也去各处赴宴,有眼尖的军士瞧见过她。 “瞎扯!萧家二夫人会不顾仪容坐在地上,跟个乡下泼妇似的大哭?” “许是心疼银子呢” 众军士低头瞧一眼银箱子上面被砸坏的锁,顿时轰然大笑。这笑声就跟巴掌一样,打在刘氏脸上,令她瞬间觉得颊上火辣辣的烫。 钱志业手下这帮人,论起真功夫来,比起萧衍手下的兵,或者卫初阳身边的护卫们,可差远了。那些人都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这帮人却是过久了太平日子,唯独对银子十分钟情。 因此,但凡与银子有关的差事,办起来丝毫不含糊。 不过几声喧哗,院子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刘氏擦干了眼泪扒着库房门再瞧,院子里已经不见了银钱箱子,只余一地躺的横七竖八的家下仆人,都是之前阻拦萧衍,被他打伤的。 战龙_28 这些人大部分都能起身,只不过……考虑到刘氏爱财的个性,今日失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大家便有志一同不肯起身,躺在地上的模样近乎性命垂危,就怕受的伤轻了,回头再被刘氏迁怒。 辛氏听得小丫头子来报,萧衍砸开了库房,带人来抬了银子去救毓哥儿,顿时喜的双手合十,“阿弥跎佛!还是衍哥儿有办法!” 报讯的小丫头子偷笑:“妈妈真应该去瞧瞧二夫人那心疼的模样,不知道多解恨呢!”她是萧毓房里的丫环,自家小主子出了事,也时时担着心。 辛氏闻言,立时吩咐大房其余人等,将院子朝里紧闭,防着刘氏心疼之下,再来生事。 盘龙寨里,萧毓正跟着卫初阳身后,就跟个尾巴似的,甩也甩不掉,阿嫂长阿嫂短,直恼的卫初阳提起拳头吓唬他。 “再叫我阿嫂,小心我一拳头将你脑袋砸进肚子里去!”这小子真烦人! 不过萧毓可不似卫华一般胆小,他眨巴着大眼睛丝毫不惧:“阿嫂你要打就打好了,只要你打不死我,我肯定一直跟着你!”还作势又往前走了两步,直抵卫初阳手边。 卫初阳可没有打孩子的习惯,对着他漆黑的眸子,真是悔不当初,直恨自己手贱,就应该直接朝着萧衍下手,何苦将这么个磨缠人的小子给绑上山来?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卧龙山下,萧衍领着十来名家丁,外加钱志业带领的一队军士,朝着山上喊话。 钱志业一生致力于发财致富,权力对他来说,只是捞钱的工具。其父就曾说过,他实是不应生在官家,就应该生在商贾家里,这才快活。 萧衍带出来的八箱银子,其中一箱就是送给钱志业,当作此次行动的报酬,其余七箱才是送往盘龙寨的。 山下喊话的层层传上去,卫初阳听得萧家真送了银子过来,顿时大乐,立刻将萧毓揪了过来,“你家送银子过来了,这下你可以回家去了。” 哪曾想萧毓立刻缠上来,抱着她的胳膊不放:“阿嫂,我不回去了,我要跟你在这里住着。”他算是看出来了,卫初阳面恶心软,虽然好几次他气的她都想揍他,也没见动过手。 而且……在萧衍手里他要练武习字,勤奋不辍,略一偷懒都要被阿兄数说。在盘龙寨几日,日子是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卫初阳可从来不勉强他习武练字。 袁昊成顿时放声大笑:“小子,你觉得我们盘龙寨好?” 萧毓在盘龙寨可半点委屈没受,与那些关在地牢里的肉票待遇全然不同。小孩子不知人世险恶,浑然不知他家阿兄为了救他,都已经跟二房撕破脸了。 萧毓连连点头:“我要跟着我家阿嫂的!” 卫初阳咬牙,“都说过多少遍了,我跟你家阿兄婚约解除了,别再叫我阿嫂!不然我揍你!” 萧毓笑嘻嘻凑过去:“那你揍吧!”又捂脸:“别打脸,脸打肿了不好看!”小小年纪也知道脸很重要。 卫初阳抬起脚,恨不得踹这小子一个屁股墩,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力量,万一踹出个好歹来,只能憋气的收回了脚,拎着他往外走:“早点滚回你家去,少在这里烦我!” 萧毓很天真:“是阿嫂带我上山来玩的呀,哪有赶我走的道理!”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他身后的聚义大厅里,袁昊成拍桌大笑不止! 宁湛:作孽哟!这都叫什么事儿?! 盘龙山下,萧衍与钱志业伸长了脖子,朝着山上张望了快一个时辰,这才瞧见一队人马从山上冲了下来。 当先的男子胡须满面,只能瞧见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身形高大健硕,大喇喇骑在马上,正是盘龙寨大当家袁昊成。 袁昊成笑归笑,但此次交易却是盘龙寨今年最大的一笔进帐,不由得他不重视。看完了乐子,他便出得聚义大厅,点了两百兄弟,招呼卫初阳将萧毓带着下山去换银子。 而他的身后紧跟着的,便是骑在马上的卫初阳,一手提着梅花枪,怀里搂着五花大绑的萧毓,其后跟着两百山匪,就跟过年似的,兴高采烈。 萧毓终于体会了一把被阿嫂捆绑的经历,而且嫌弃他烦,卫初阳还拿帕子将他的嘴塞住了。 萧衍见到卫初阳,先自一呆,再瞧见萧毓,就有点想不明白了。 她这是……落草为寇了? 卫家世代清名,实难想象卫初阳会做山匪。 “阳儿妹妹,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盘龙寨?” 卫初阳在马上懒洋洋一笑:“萧大公子,在下如今是盘龙寨的二当家,说好的银子拿过来,待我这帮兄弟们点过了,你就可以带着你家兄弟回家去了!” 钱志业嘴里说着官兵数次进山剿匪,事实上却是每次拉了军士出来晃悠一圈就回去了,至于盘龙寨的大当家袁昊成长什么模样,他连面儿都没见过。 今儿过来不过是瞧稀奇。哪知道更教他惊奇的是,盘龙寨竟然还藏着个英姿勃发的美人儿,男装窄袖,眉眼飞扬,全是不羁之色,漂亮的教人移不开眼。 “萧少将军认识盘龙寨这位二当家?”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钱志业在心里暗叹可惜。 萧衍苦笑:“那便是卫将军之女,在下的未婚妻。” 钱志业:“……”卧槽!这就是弄死了汪兴思的卫氏女? 他与汪兴思在同一个地盘上多年,彼此之间常有利益分歧,暗底里恨不得对方去死,没想到……他还真就死了!而且是被这么一个美人儿给弄死的! 钱志业当下就朝萧衍伸出了大拇指:“真厉害!不愧是将门虎女!”暗自嘀咕:萧家小郎君不会也是这位卫氏女绑回来的吧? 今日可真是不枉来此,瞧见了这么一出大戏。 萧衍已经打马上前,距离盘龙寨的人极近,面上全是无奈之色:“阳儿,你走之后,我寻了你好久,也担心了好久,没想到你却落脚在了盘龙寨。” 卫初阳原本想要讽刺他两句:瞧瞧这虚伪的嘴脸!现在弟弟落在她手里了,就开始服软说好话了!不过她如今与萧衍是两条道上的人,此次让萧府割肉,也算是泄了心头一口恶气,从此之后,大家恩怨两休,各走一边就是了。 何苦再与他多费口舌? “萧少将军休得废话,先将银子抬过来,不然可别怪我盘龙寨依着道上规矩,撕了肉票!”枪尖横在萧毓脖子前面。 那小子在她怀里不老实,被枪尖横着脖子却强扭过头,嘴巴不能说话,还朝着她眨眨眼睛,笑了一下。 卫初阳:“……”这都什么熊孩子?难道真不怕死? 做个凶残的表情,这熊孩子笑的更欢了。 她哪里知道,萧毓是认准了她是面恶心善,不会对他行凶,这会儿见她做鬼脸吓唬自己,就只当她在逗自己玩,笑的不能自已。 萧衍倒是想要剖心表明心迹,可惜周围人太多,两方人马虎视眈眈,盘龙寨大当家的目光不善,钱志业也支棱着耳朵听着,实不是好时机。 他招呼家仆与军士将剩余的七箱银子抬上前来,袁昊成派人前去清点核对数目。 原本收到了赎金,理应银货两讫的。交银子的时候都很顺利,但交人的时候却出了岔子。 盘龙寨收到了银子,袁昊成略一抬下巴,示意卫初阳:“将这小子将给萧少将军。” 他与萧衍离的近,瞧清楚了这位萧少将军瞧着二当家的眼神不同,到底是年轻的未婚夫妻,男的俊朗女的美貌,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卫初阳在马上就手解开了萧毓身上捆着的绳子,将他拎下马来,示意他前去与萧衍会合。哪知道这小子转头就抱住了她的马蹬,死扒着她的小腿不放:“阿嫂我不要回去!阿嫂我要跟着你!” 众山匪全都大睁了眼睛:“……”搞笑哟 还从来没瞧见过交完了赎金,肉票死赖在山寨不走的事情。 他们今儿可算是长见识了。 袁大当家抚额,低头悄悄藏好了唇边的笑意,还真有种将这小子揪到山上,让萧家再送一次赎金的念头。 卫初阳脸都黑了! 战龙_29 她身上到底哪点好,引的这小子非要死跟着她?她改还不成吗?! 萧衍愕然:这孩子吃什么迷药了? “阿毓,别胡闹!过来!”他的脸色已经严厉了起来。 往常在家,这招非常好使,萧毓一见到他板起脸来,就知道自己的抗议要被驳回,只能按照兄长的意思去做。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退路,哪里再惧萧衍的脸色,立刻回头可怜巴巴将卫初阳踩在马蹬上的脚抱的更紧了:“阿嫂阿嫂带我回去吧我阿兄可凶了……我不要跟他回家……”只差哭着表明心迹了。 萧衍又气又恼,想要说两句软话,对面山匪们已经轰然大笑,还撺掇萧毓:“喂小子,你要想回山上去,快跟你阿兄说明白了,咱们就回去了!” 这帮人在最近的体能训练中被卫初阳虐成了狗,挨了二当家不少的揍,可算是学乖了,不敢笑卫初阳,对萧毓可是不含糊的。 还有人招呼萧毓:“小子,过来老哥哥带你上山!” 萧衍都要急了,恨不得冲过去将这小子揪过来,但瞧瞧马上严阵以待的袁昊成,双锏正握在手里,便只能在马上唤他:“阿毓快回来!” 他们兄弟俩在这里僵峙,山上山下的两方人马都乐的不行,好好一场绑票生意,原来是严肃的场面,生生弄出了气氛和乐融洽的错觉来。 正闹哄哄一团,远处忽有数骑而来,打头的却是钱志业留在卫所的副手。那副手满头大汗,还未到得近前便大喊:“将军,圣上有旨,萧铎抗敌不力,延误战机,萧家要都要锁拿入狱处斩,别放了萧衍跑了,快将他活捉!” 前一刻的盟友,还向他提供了一箱银子,后一刻就成了手下捕犯。钱成业被这突来变故惊的回不了神来。 不止他,就连萧衍,以及盘龙寨的大当家袁昊成,二当家卫初阳都未料到事情居然发展到了这一步。 衡阳府萧家门前,已经被官兵团团围住。 萧衍与钱志业前脚离开衡阳城,抓拿萧家的圣旨后脚就进了衙署。 不过衡阳府并无主事官员,吏部派出的新一任的衡阳知府还在路上,那传旨官员便亲自点了一队人马上门锁拿萧家人,又派了人通知卫所,这才听说钱志业护送了萧衍前去盘龙寨。 旨意传到,钱志业的副手不敢怠慢,立刻带齐人马往卧龙山跑。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钱志业暗恨副手蠢笨,这么一嗓子跟向萧衍报信还有什么区别? “萧少将军,说不得要得罪了!”钱志业招呼手下军士一拥而上,准备活捉萧衍。 萧衍曾想过萧铎战亡之后,萧家未来在官场之上可能极难出头,但是从未料到过会有抄家灭族之祸临头。 若说之前他还想过要和卫初阳成亲过日子,好生拼杀出一番功名来,那此刻就是对整个大周朝心灰意冷,充满恨意。 忠臣良将不得好死,反倒是媚上惑主的高官得做,富贵得享。 他今日出门只带了随身长剑,未带趁手的兵器。钱成业带来的人将他围在当间,对方全都是长枪,他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萧毓见得长兄被困,顿时急了,恨不得冲过去助他一臂之力。眼见得钱志业手下兵士去砍萧衍马腿,兄长有多看重这坐骑,萧毓从小看在眼里。 小家伙急的脑门上汗都出来了,扯着卫初阳的小腿:“阿嫂阿嫂,救救我阿兄!” 卫初阳坐在马上,看萧衍心疼坐骑,从马上跳下来与人肉搏,抱臂冷笑:这可真是一报还一报! 卫家家破人亡,没想到萧家也没落得了好。 萧衍也有今天,且教她亲眼所见。她觉得自己没有落井下石,趁乱前去助官兵一臂之力,将萧衍活捉,已经算是仁慈了。 萧毓见求她不动,自己转身就要往那边跑过去。 卫初阳当初绑萧毓,就没想过要他性命的,只是想讹一笔银子来好消解心头之恨。这会儿见他短胳膊短腿,竟然想跑过去助战,立刻喊道:“你给我回来!”到底不忍他一个小孩子被误伤。 萧毓十分倔强:“阿嫂不帮我救阿兄,我自己去救!” 卫初阳都要气笑了,就他这小体格,没把萧衍救回来,先把自己陷进去了。 再说不但萧衍成了犯人,就连萧毓目下也是朝廷钦犯了。 她自己驱马两步,弯腰伸臂,就将这小子捞在了怀里。萧毓大喜,还当她要助萧衍一臂之力,没料到她却掉转马头,又回到了山匪队列。 他在马上欲再挣扎,卫初阳已经怒了,“再动就将你扔给官兵绑起来去砍头!” 萧毓这才老实了。 这么大功夫,萧毓已经砍翻了六七名官兵,护着萧家众仆往盘龙寨众山匪方向撤了过来。 袁昊成侧首与卫初阳道:“他这是做什么?” “祸水东引吧。”卫初阳可一点也没有帮着萧衍的打算:“萧少将军这是想让咱们与官兵打起来。” 萧衍的手上功夫不弱,但是他还要护着随行而来的十多名家仆,这就很费力气了。 袁昊成立刻传令朝后撤退,没有油水的事情,他可不想费力气。 钱志业今日不但得了一大箱银子,还捞着了个升官的机会,想到活捉了萧衍就是头功一件,否则他助萧衍前来盘龙寨赎人,让京中传旨官员知道了,又是一场罪过了。因之更是拼命督促手底下军士往前冲,也不顾已经有十几人倒在了萧衍的刀下。 萧衍护着萧家众仆直往山匪方向冲了过来,口里大喊:“大当家留步!萧衍带家仆前来求大当家赏口饭吃!” 袁昊成带着笑意的眼风往卫初阳面上一扫:瞧瞧,投山的话都一模一样,说不是未婚夫妻,谁信?! 卫初阳被大当家这似笑非笑的模样给刺激到了,驱马持枪向前,拦住了萧衍的路:“想进盘龙寨,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萧毓在马上急的都快哭了起来。 萧衍纵身高九尺,可卫初阳高坐马上,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之意,萧毓就只差朝着兄长伸手了。 “阳儿,你先让我过去,待回头我再与你解释一切!” 萧衍也知卫初阳为何对她心存恨意,此事若是落在自己身上,他也忍不住暴怒。不过此刻他身系家仆数十条人命,被卫初阳拦在半道上,身后钱志业手下军士紧随而来,似乎是怕与盘龙寨起了冲突,皆驻足而立,只等着萧衍与卫初阳纠缠起来,好获渔翁之利。 卫初阳哪里听得他这话,但凡他服软的话,听起来都好似身临险境,不得不狡言砌词。更觉他虚伪。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还是手上功夫见真章吧!” 卫初阳是铁了心要将他阻拦在卧龙山下。她当初走投无路,好不容易找到个落脚之地,可不想此后天天看到萧衍,省得堵气噎心,难以安枕。 “二当家,让他上来吧!” 袁昊成却觉萧衍功夫不错,且走投无路,入了盘龙寨,等于盘龙寨又添一员虎将。 大当家的发了话,卫初阳虽然自恃武艺高强,但却未必压得住众山匪,她憋着气回撤,目光狠厉:“今日暂且放过你!” 萧衍护着众家仆冲入了盘龙寨山匪群中,众仆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意来,忽又想起家中亲人俱在萧府,恐怕此刻凶多吉少,顿时尽皆垂头丧气。 钱志业眼见是萧衍入了盘龙寨,袁昊成瞧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面带凶煞之气,身后山匪皆是亡命之徒,掂量了一下自家军士的战斗力,只能带着十几具尸体,悻悻而归。 盘龙寨今日可谓人财两得,算是双喜临门,袁昊成与萧衍称兄道弟,卫初阳却将萧毓从马上放下去,一夹马腹,先回山寨去了。 “让大当家为难了!我与阳儿有些误会未解,她才这般生气!” 萧衍万没料到自己前来赎人的,迫不得已也落草为寇。想来当初卫初阳从萧家别院出来,大约也是此种心境,走投无路不得已而为之,与草寇为伍,暂得容身之处。 袁昊成微微一笑:“二当家性格刚烈,人却是极聪慧大方的。” 萧衍暗暗惊讶,也不知道卫初阳做了什么事儿,倒让这盘龙寨的大当家如此回护,心中已经带了警惕之意:别是……惦记上他媳妇儿了吧? 战龙_30 借着回山的路上并绺而行之际,悄悄将袁昊成打量。见他身高与自己不相上下,虽满面络腮胡子,但目光炯然,随意驱驰马儿,却带着难以言说的霸气与从容,这帮凶神恶煞的山匪在他的手时乖顺的跟小猫似的,心里就先有了防备之意。 当晚,盘龙寨聚义厅里摆开了酒肉,只因萧衍是新入伙的兄弟,袁昊成便拉他坐在一处。 卫初阳便换了个桌子,揪着宁湛坐在自己身边陪酒,对袁昊成热情相邀大家在一个桌上共饮的提议充耳不闻。 萧衍是上了山,经袁昊成介绍,才知道了盘龙寨的三当家宁湛。 他对生着小白脸模样的宁湛原本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可是见到卫初阳与他勾肩搭背同坐一桌,神态亲昵的举碗共饮,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 且不时有山匪端着碗过去敬酒,卫初阳心中有气,便来者不拒,萧衍一边与袁昊成饮酒,一边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隔壁桌的动静。 袁昊成这些日子也生了些别样心思,虽然接纳了萧衍上山入伙,但心里竟然盼着他与卫初阳长长久久的误会下去,当下便道:“自二当家上了山,倒与三当家形影不离,说句不怕萧兄弟着恼的话,令弟上山,还是二当家与三当家假扮夫妻下山走了一趟。” 此事原本是坏事,如今反变了好事。 若非卫初阳将萧毓掳上山来,恐怕萧衍兄弟都要折在官兵手里了。 萧衍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卫初阳说,可惜卫初阳似乎厌恶极了他,连同桌饮酒都不肯,竟是找不到解释的机会。 又听得她与宁湛假扮夫妻,此刻举止亲昵,只能强忍着心里的不舒服,与袁昊成聊天饮酒。 倒是卫华,听闻萧毓以后要长住盘龙寨,顿时高兴起来。俩人手拉着手在聚义厅里玩,见到萧衍也小小声唤“姐夫”,令萧衍心里总算略微舒服了些。打定了主意暂栖此间,再做打算。 却说萧家自萧衍带着一批存银离开,不多时家中又被官兵包围,早已经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刘氏彼时还在库房里心疼损失的银钱,就被官兵给揪了出来,一箱箱金银珠宝,古玩收藏从萧家的库房里抬了出来,从她面前经过,径抬往前院清点。 这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了! 她挣扎着要保护财产,却被押解她的军士反手甩了一巴掌:“死到临头了,还不老实点?!” 妇人家还不知道家中这泼天大祸因何而起,只知啼哭。 而正在后院养伤的萧泽也被官兵从床上拖了下来,还有小妾通房数名,以及瘦嫡庶子女,家中奴仆男女,全都集合到前院,跪下接旨。 等传旨官员读完圣旨,刘氏便嘶声尖叫:“萧铎你个短命鬼,可坑杀人了!”生吃了萧家三房的心都有了。 可惜萧家三房妇人孩子如今都不知踪影,她这恨意无处宣泄,只能放声嚎啕大哭,被押解的官兵嫌其聒噪,又甩了两个耳光,这才消停了。 官兵上前,开始将萧家主子奴仆分开。 主子们自然是要处斩的,但奴仆们却可留下一命,就近发卖。 辛氏心中快意,跟随着大房的丫环婆子们集在一处,二房萧泽的妾室通房们平日在大房奴仆面前充主子,此刻却直往奴仆群里钻,手里还扯着自己生的庶子女。 刘氏大怒,享福的时候有这帮狐狸精,等到大难临头,倒想各自飞。顿时扯着萧泽平日极宠的两名妾室不放,连带着庶生子女。那两名妾室想要保命,哪管她是主母,顿时与刘氏扭打在了一处。 萧泽颓然坐在地上,只觉富贵如云,瞬间烟消云散……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盘龙寨的早晨,山间浓雾未散,已能听到山匪们操练的动静。 萧衍昨夜喝了酒,又加之心中有事,前半夜未眠,好不容易天快亮时才打了个盹,便被外面训练的声音给吵醒来了。 他起身穿衣,收拾停当出门,路上碰上送水的婆子,问起这动静,那婆子侧耳一听,便笑道:“这是三当家在带着寨子里的兄弟们训练呢。” 袁昊成是山匪出身,自来只在衡阳府卧龙山这一代生活,盘龙寨里的规矩都是老辈子定下来的,对于落草的兄弟们也没进行过什么系统的训练,大家好赖全凭自己的悟性。 但卫初阳就不同了,她初来山寨,跟着袁昊成将卧龙山踩了一遍,又将各处守卫给调换了地方,更利于隐蔽警戒了。 过后闲的无聊,又有寨中不服她的兄弟以比武为名前来挑衅——除了王呆还有不少不服她的,总觉得王呆是个蠢的,蠢人挨揍是正常的,他们是聪明人,怎么就打不过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呢 于是几番回合下来,卫初阳揍翻了不少平日自恃体壮力大,便觉寨中除了大当家,其余人等都不是他对手的家伙。 揍完了还不算,她还觉得这帮家伙们完全是乌合之众,将众人召集到一起收拾了一番,就连大当家也落了个“治寨无方”的名头。 袁昊成摸摸鼻子,颇有几分尴尬。 他们是专营打劫的,与武将世家的卫大小姐不同,她学习的都是系统的兵法训练,制敌之法。 袁昊成遂将训练山匪之事也交给了她负责。 盘龙寨的武力训练也才进行了两次,今儿一大早听到号角声,昨晚酗酒到半夜的山匪们蒙着被子恨不得就此死去。 不过卫初阳却是精神抖擞,她昨日一肚子气,深恨自己不能左右袁昊成,今日便要加倍将这怨气发散出来。在校场等不到人,转头直奔最近的院子,直接踹开了一间紧闭的房门,房里的气味发散出来,差点将她给熏吐了。 新任二当家总算有机会近距离体验下山匪们的生存环境了。 她站在院子里一声狮吼,房里被她踹门惊醒裸睡着的山匪们顿时惨号一片,还有人在床上捂着重要部位到处找自己的裤子,嘴里大叫:“二当家别进来千万别进来!”伸手就跟同伴抢裤子,“先借我穿穿……” 被他抢了裤子的兄弟顿时抓狂:“你穿了让我穿什么?”能上身的就这一条了,至于换洗衣物……那得脏的完全不能上身了再考虑。 裸睡是山匪们的传统,大家又都住的大通铺,闹哄哄一片里,只听得卫初阳已经去踹隔壁的房门,顿时隔壁也响起了同样的惨号声。 当家的与山匪们的住处还是有区别的。 地位平常的兄弟们都是住大院子大通铺,十来号人一间房,大家在一张床上滚来滚去。至于袁昊成、宁湛以及卫初阳,就是清静的小院子。 新来的颇有本事的萧衍也获得了此种殊荣。 他还不知道卫初阳一大早的惊人举动,不然就更要崩溃了。 聚义厅前面的广场上,除了山下负责警戒的兄弟们,其余人等皆被集合在一处,此刻正捉对厮杀。 卫初阳手提马鞭,在校场上转悠,顺便指点下不得要领只会傻干的。 袁昊成陪着她一起现场督导,谈笑风声,不时瞧一眼愁眉苦脸满心怨念的宁湛。他正与王呆捉对厮杀。 早起宁湛没意见,但被捉来训练当一个合格的山匪他就不愿意了。 他的专业是治病救人,如果想要特训,不是应该放他去山中采草药吗?跟人拼体力压根不是他的长项。 再说,他的梦想是做个山下的良民,开个药铺过过平安的日子,而不是一辈子在山上当个山匪,不但没前途,还得打光棍。 盘龙寨女性资源实在稀缺。最近倒是新添了一个,美则美矣,可惜是只母老虎,他也只敢洗洗脑,至于追求并进而娶进门,还是算了吧。 天天家暴的日子并不是谁都乐于过的。特别是两人武力值相差太大,宁湛觉得做兄弟正好。 不过好兄弟对他不手软,不但揪了他来训练,还配了个一板一眼的王呆,这就要人命了。 “王呆住手,不练了不练了!”宁湛被王呆打的都快抱头鼠窜了,紧急喊停。 王呆是个认真的好山匪,他认为自己败在卫初阳手上,艺不如人,就更要刻苦训练。偏偏卫初阳指定了让他带着宁湛一起训练,这就让他很有怨言了。 三当家这个武力废柴渣,完全是在拉慢他的训练进度,给他拖后腿。 这就好比将一个优秀的学霸跟学渣配成学习组,期望让学渣在学霸的带领下共同进步。殊不知却是在加深彼此的厌恶。 大家三观不合,追求不同,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王呆也很辛苦,但瞧着二当家手里的鞭子,还是要尽心尽责的提醒宁湛:“二当家,三当家要过来了……”训练不认真会被抽鞭子的啊! 宁湛不信邪,大家都是好兄弟,就不信她能下得了这手?他偏要停下来休息,才住了手……背上就挨了一鞭子。 战龙_31 “偷懒不训练,小心将来小命不保!” 宁湛:“……” 这下连好兄弟也不想做了! 他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准备与女汉子卫初阳做个好兄弟,结果卫初阳一鞭子就让他恨不得她受一回伤,也落到自己手里,让她也好生消受消受兄弟的关怀。 袁昊成扭转头,假装未曾瞧见三当家挨打的一幕,嘴角却翘了起来。 他为二当家没有瞧在三当家俊秀的小白脸面上而徇私,对大家一视同仁而欣慰不已。 要知道昨晚喝完酒回去,他还找了个剃刀,对准自己浓密的大胡子差点下手了。后来想到要靠一张脸去吸引一个女人,这简直大违他平日做人准则,这才罢手了。 不过再看到宁湛的脸,他都记不起自己当初是怎么头脑发昏,将这个小白脸留在山寨的。 ——其实老一点的大夫大概看病的本事更好一些,也许人品也更靠谱一点。 至少不必担心他靠脸来与自己争女人。 接纳萧衍的时候,袁昊成最初是没想过什么的。 试想下,卫初阳能够跑去将萧毓绑了来,这就说明她与萧家是完全撕破脸了。不过等上了山,再观察萧衍的态度,危机感顿生。 诚如其余兄弟所说,连大当家都没老婆,其余兄弟还是不要肖想卫初阳了。 这种现象在众人见识过卫初阳靠的不止是一张漂亮的脸,还有一身扎实的硬功夫之后,就熄灭了这个念头。 但是已经打了很多年光棍,完全没想过有生之年要娶一个老婆的袁昊成心动了。 他的愉悦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看到萧衍一路循声而来。 萧衍心里藏着事儿,与袁昊成打过招呼之后,就拦住了正欲再给宁湛一鞭子的卫初阳:“阳儿,我有话要对你说!” 卫初阳黛眉微蹙,带着些不耐烦:“没看到我正在忙吗?再说我与你无话可说!”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她原本对成亲就不热衷,不过是迫不得已的屈从于父母之命,世俗之风。如今家破人亡,自己已做了草寇,自然是怎么合心意怎么来了。 萧衍不肯让开,一口气说完:“上次带汪知府去别院抓你的是我二叔,我当时不知道,被他灌醉了给绑在了祠堂里。是我不好,没有嘱咐阿毓,他年纪小不知轻重,跟二叔房里的堂弟说起,被二叔知道了,这才生了歹心报官,实是我的错,但我却决无害你之心……” 卫初阳神色未动,目无波澜,居然真耐心听完了他的话,这才摸着鞭梢漫不经心道:“所以呢?你说这段话的意思是什么?” 经过一夜的考虑,她也算是想明白了。盘龙寨里袁昊成说了算,但她凭自己的武力,也有一碗饭吃。 既然袁昊成留下了萧衍,她也不好再出声反对。 萧衍大喜,只当她接受了自己的解释,立刻从怀里掏出了订亲信物,便要塞给她。 “既然你都知道了,这只是一场误会,那还是将这块玉佩收起来吧。” 卫初阳侧头一笑,带着些云淡风轻,“萧大公子还是将这东西收回去吧。姑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无论是你与你二叔串通,当初收留了我转头又想致我于死地,还是此事当真只是你二叔一人所为,都改变不了你我已成陌路的事实。” 更何况,在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痛之后,她是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了。 连温超尚且能对亲生的外孙女做出为了利益就牺牲她一生幸福的举动,又对陷入危难之境的女儿女婿不曾伸出援手,何况只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萧衍呢 不用她亲去长安城求证,但凭父死母亡,而有关温家一点不好的消息都未曾传来就可推断出来,她外祖父那只老狐狸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弃女儿于不顾,也许说不定还落井下石了呢。 人心寒凉,莫不如此。 之前是她看不透,只贪恋着小时候的温情,只当时光并不曾将这一切带走,萧衍也还是记忆之中的衍哥哥,待她至诚至善。 有没有误会,萧衍是不是个虚伪小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七月份很快过去,八月份的时候,卫初阳已经将山匪们训练的很有些样子了。 这帮山匪们经历过了二当家的魔鬼训练,无论是搏斗保命的功夫,还是个人卫生以及生活环境,都有了极大的改善。 袁昊成对此极为满意,还特意带着卫初阳去参观自己的小私库,让她挑一件东西当作奖励,顺便委婉展示下自己的身家。 袁家数代累积,积攒下的家业也很是可观了。 可惜卫初阳的心思从来不在胭脂首饰,女儿颜色间徘徊,见袁昊成说好了要送她个好东西,最后竟然给她看珠玉宝石,这就很令人不满了。 他怎么不送她一件趁手的兵器呢? “我竟然不知道,大当家还有收藏女人首饰的癖好。”想他一介光棍,以一种几乎带着点得意的炫耀心情来给她展示这些女人喜欢的东西,这是怎么样一种怪癖啊? 这可是妇人们的心头宝啊! 卫初阳对高大威猛平日总是带着凶煞之气,此刻看着珠玉宝石的眼神却极为柔和的大当家瞬间无语了。 巨大的反差让她眼神一时间都充满了怪异,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从大当家的私库里空手出来,回去后还为彼此的关系而难得费神思考了一下,才又将这件事情抛至脑后,照例开始训练山匪们。 于她而言,袁昊成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接纳了她,给了她一碗饭吃,这情谊就足以抵得过世间许多人了。 譬如血亲温超,再譬如如今已经与她形同陌路的萧衍。 可是这也不代表她愿意知晓大当家的怪癖,并且能够保守秘密。 而且,大当家已经向她展示了自己的怪癖,难保接下来他再有什么奇怪的嗜好,这就很令人头疼了。 知道别人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这本身就是一种负担。 经过卫佑夫妇身故,匆忙带着幼弟出逃一事之后,卫初阳就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能的产生了抗拒,还是宁愿选择与人保持适度的距离。 萧衍如今在她面前就很规矩,恪守着适度的距离,就算是喝酒议事,他都主动离卫初阳远一点,这让卫初阳总算不再膈应大家落草在同一座山头之事了。 自从被她拒绝之后,萧衍起初还试图与她讲明白,再见到卫初阳不耐烦的冷脸,也不知道他是想明白了,还是怎么回事,总算没再纠缠二人的婚约。后来过得两日,他独自下山一趟,据说只赶上了萧家三房处斩的场面。 回来之后就消沉了好久。 卫初阳是不太关注这些事情的。换句话说,萧衍的消沉,抑或对萧家三房的复杂感情,与她又有何干? 反倒是卫华与萧毓整日混在一起,时不时在她面前会提起萧衍似乎心情不太好,被她以粗暴的态度打断了。 “他心情不太好,与你何干?” 卫华结巴了,“他……他是姐夫……” 一家人就应该互相关心的,不是吗? 那会儿是在饭桌上,婆子才提了早饭来,她从食屉里将一碟酱菜重重掼在了桌上:“他是你哪门子的姐夫?你若再认他是姐夫,就别认我这个姐姐!” 卫华见她神色严厉,真的生气了,眼眶里立刻就有了泪水,倒还知道强忍着低低道:“知道了!” 饭后消化的差不多了,就被卫初阳拎过去同山匪们训练了一日,在山上跑步的时候,他人小力弱,远远落在山匪后面,但卫初阳却没有要他停下的意思,等他跌跌撞撞跑完了十五圈,山匪们早开始扎马步了。 一天苦练下来,萧毓就对卫初阳的凶残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那可是她的亲弟弟啊,居然也狠得下心来,让他跟山匪们一起吃苦。 战龙_32 他在卫华房里安慰腿上摔的乌青,全身都散了架,几乎要瘫在床上的小伙伴,“你姐姐是亲的吗?这也太狠了!”就算是他家阿兄教导他习武,也不会有这么大强度。 卫华恨不得将脑袋缩进被子里去,真心实意的建议萧毓:“你以后,还是别再叫我阿姐阿嫂了,她会生气的!我阿姐说,如果再叫你阿兄姐夫,她就……没有我这个弟弟。” 卫初阳在卫夫人面前尚且一言九鼎,从不会因为母亲的眼泪而改变主意,何况是面对小屁孩卫华。 卫华情绪低落,十分伤感:“我阿爹阿娘都死了,若是阿姐再不要我了,那我……那我可要怎么办呢?”他还不似萧毓,幼失恃怙,对父母全无印象,只依赖萧衍一个人。 对于卫佑与卫夫人的过世,不说卫初阳心中究竟如何,卫华是一度不能接受的,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说不定哪一日就能见到父母了。 不过随着在盘龙寨住的日子越久,他就越觉得,自己这想法……大约就是在做梦。 若是依着以前在卫夫人面前的小儿郎,他必是要扯开嗓子大哭的,只不过这一招在卫初阳面前,他压根不敢使出来。就怕使出来了,更招的阿姐烦,丢下他不管。 他这也是委屈的紧了,说完了眼泪就下来了,又不敢大声哭出来,生怕惊动了隔壁的卫初阳,只敢小声抽噎着,“阿毓……我可想我阿爹阿娘了,天天晚上做梦梦见他们……阿娘还给我做糖糕吃……” 小孩子的梦想,简单而美好,卫华也就这点梦想了。 萧毓顿时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爬到床上来,搂着他轻轻的拍,就像辛氏拍他的一样,安慰着伤心的小伙伴。 “那我以后也不叫你阿姐阿嫂了,她太凶了……”这么欺负你! 萧毓暗暗为小伙伴打抱不平。 原本拿了活血的药准备给卫华搓一搓的卫初阳在卫华房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原本是想着给卫华的小伙伴腾出点时间来,好让他们说几句话,哪知道就听到了这番话。 她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紧握成拳,下颔抿的死紧……足有一刻,才重又抬手在门上叩了两下,推开了门。 床上相依相偎的两个小孩子见到冷着脸走进来的卫初阳,都规矩了起来。 卫初阳也不说话,上前揭开被子就将卫华的裤腿给撩了起来,一直往上卷。 卫华从来没被她贴身照顾过,局促不安极了,偏偏又挣不开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在手心搓了活血的药,在他大腿小腿处搓了又搓,直疼的他好几次叫出口,又忍了回去,眼泪串串掉落,卫初阳似未瞧见。直将他身上运动过度的地方都用药搓了一遍,这才一言不发的离开。 萧毓吓的早缩到一边角落里去了。 第二日他再跑来寻小伙伴玩,却惊见他居然跟着山匪在山上开始跑步训练,虽然疼的眦牙裂嘴,但却闷不吭声的咬牙忍着。 “你阿姐又罚你跑步” 卫华摇摇头,面上竟然显出了一点赧意:“是我自己要来的。”卫初阳压根没说一句话,看到他这么个小人儿一大早爬起来跑在山匪身后跑,既未阻止也未夸奖,就好像……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萧毓就不明白了,他这是抽什么风,居然自己找苦头吃。 “你忘了昨日疼的有多厉害了?” 卫华双目闪闪发亮,带着些喜意悄声与萧毓耳语:“我阿姐……她昨天给我搓完了药,我身上就不那么疼了。”最重要的是,这是姐弟俩离京,卫初阳与他最近距离的接近。 虽然,阿姐的脸色还是臭臭的。 怀着隐秘的,萧毓完全不能理解的心理,卫华忍着身上的疼意又跑来找罪受,只为了晚上卫初阳能够亲自来照顾他,而不是将他丢给孟奇郑涛去管。 这是什么心理,他自己并不能理解,只是循着自己的心意而做。 卫初阳并不了解卫华的小心思,她只是觉得这小子这段时间以来都很听话,很自觉的锻炼身体,略带欣慰的觉得,他似乎是终于长大了,懂得了卫家门楣是需要他们姐弟俩一起来支撑的。 终有一日,他要长成如卫佑一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是她答应父母的。 至于其余的事情,如其他女子一般嫁人生子,相夫教子,早不在卫初阳的考虑之列了。 因此,袁昊成的心思竟然直接被她无视了,完全没有往男女之情方向去想。 反倒是宁湛瞧出了一点苗头,不过他现在对卫初阳也是满肚子怨气,自然不愿意做这个好人。 ——想他一个四体不勤的大夫,有必要朝着身强体壮以打劫为生的模范山匪形象上靠拢吗? 再练下去,他都要练出八块腹肌了! 二当家霸道就算了,将盘龙寨大部分山上兄弟们都整治的服服帖帖,连他也不放过。被美色迷惑的大当家竟然也纵容二当家的行为,将他这个名义上的三当家天天虐成了狗,也不见大当家有什么兄弟之谊,搭救他一把。 宁湛凭什么要在中间牵这条红线? 他对着袁昊成的背影默默吐槽:就让你打光棍到老!碰上个不解风情的女汉子,该! 如此论起来,竟然是新上任的四当家萧衍还算是个好人,既没有上山就给大家下马威,也没有恃强凌弱,抢他的第三把交椅,偏偏见到他还十分和气,开口必要称呼一声:“三哥。” 不过他也有意思,婚约没了,见到卫初阳居然还恭恭敬敬呼一声:“二当家。”俯低做小,一点脸面也不要。 宁湛都替他庆幸,得亏这二人没有成婚,不然萧衍定然是夫纲不振。 ☆、第30章 第三十章 八月中,衡阳新上任的知府施阳明在熟悉了地方政务之后,终于开始考虑剿匪事宜了。 以往衡阳地方官都可以对盘龙寨的山匪充耳不闻。地方官上报政绩的时候是根本不会提这些非法政府武装在自己的辖区做着打劫勒索的营生过活。而盘龙寨也不会无故跑到衡阳府来挑战地方官员的权威。大家相安无事。 但施阳明颇为倒霉,他的前任就是死在后来加入盘龙寨的卫初阳手里,上任之前,上面就有旨意下来,教他到了衡阳府之后,务必捉拿卫初阳到案。 这下就算是他不想与盘龙寨打起来,也必得捉了卫初阳来交差。 施阳明左思右想,决断不下。仅凭他手上那些衙差们,其中不少还是跟着汪兴思前去抓拿卫初阳,亲眼目睹了卫初阳行凶的,早被她吓破了胆子,哪里又敢跟盘龙寨的山匪们干起来? 他手下有位姓翁的幕僚出主意:“大人不如请钱将军来议事?” 卫所驻军向来与文官出身的地方官员相看两相厌,不到万不得已,施阳明还是不愿意跟这些武人打交道的。 “那起子小人,不为国为民,找他何用?” 幕僚翁先生便开解施阳明:“大人也知道,这位钱将军生来爱财,只要价码出得起,不怕请不动他。朝廷有旨意给大人,要抓拿卫氏女。可既然汪知府都死在了卫氏女手上,可见她武艺高强。仅凭府衙的捕快,就算大人用兵如神,手底下也无可用之兵,也还是难以抓住卫氏女。这件事情上,只能劳烦钱大人了。” 那幕僚随着施阳明来到衡阳府之后,可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打听钱志业的为人。况且施阳明初初上任,钱志业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给施阳明在任上设置了些障碍,以阻止他影响自己捞钱。 比如之前汪兴思没了之后,钱志业在衡阳府四处设的官卡,就是一笔很大的收入,施阳明来了之后,便与他交涉,自作主张撤了城门口的官卡。 过往百姓倒是对施阳明的行为拍手称快。许多住在乡下的百姓,亦或山中猎户总要进衡阳城来买些日常用品,又用家中所出来换些收入,还有过往商旅要在衡阳歇脚,但被钱志业派出的军士在城门口盘剥,所获就少了许多。 施阳明新官上任,就做了件好事。 但反过来说,这事儿对钱志业的收入可是大有影响。 他不止一次在属下面前大骂施阳明:“不过是个穷酸文人,惹的大爷性起,一刀斩了,就说是盘龙寨的山匪干的,看他能奈我何?”断人财路可不跟要命一般?特别是对于爱财的钱志业来说。 虽一时不能设计要了施阳明的性命,但钱志业还是在小地方暗中派人刁难过施阳明几次。 翁先生的提议,施阳明是百般不愿。 但想归想,这也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只得送了贴子,宴请钱志业。 衡阳知府绞尽了脑汁,拉下脸面来在席间与钱志业周旋,心中恨死了这唯利是图的小人,但又不得不在剿匪之事上与钱志业商谈之时,长安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真宗帝,他薨了。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真宗帝这一二年间身体本来就很差,朝政上许多事情都仰赖田西。 战龙_33 不过现在田西最大的靠山没了,太子在东宫听说真宗帝薨了,不免喜形于色,幸得太子妃提醒:“父皇薨了,殿下都哀痛到失态,不知如何是好了……殿下节哀!” 太子立刻敛了喜意,以袖掩面,声音模糊从袖子后面传了来,果真是个悲伤不已的形容:“父皇……父皇他怎么能早早撇下本王呢?” 心中却觉得,真宗帝还是走的晚了一些。若是早几年,朝政何至于交给田西把持? 太子一边携妃妾进宫守灵,一边在心里暗暗盘算如何收拾田西。 前来哭灵的都是朝中重臣,见到新君哭灵,还是要劝勉一番:“殿下还要顾惜身体……”都来向新主子请安问好,顺便表下忠心。 这么一群人乌泱泱跪在那里哭灵,大家各怀心思,反倒是田西哭的老泪纵横,伤心难禁,几欲晕死过去。 他跟着真宗帝几十年,主仆共进退,其中情谊比之太子与真宗帝这一对父子还要深厚,相处的时间也更要长。几乎算得上朝夕相对,就算后宫妃嫔也不及他陪伴真宗帝的时间久。 “陛下呀,您走的时候,何不带走老奴呢?” 太子还要在旁抹泪相劝:“大将军对父皇的忠心,天日可表!”您倒是快点追随我父皇而去啊,撞个棺什么的…… 田西拿帕子擦一把鼻涕眼泪,只觉素日看太子不顺眼,总觉得他不堪重任,不及真宗帝勇猛果决,今日大约是真宗帝薨了,两人一起泪洒灵前,竟然教他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情绪,拉着太子的手哭的更伤心了。 “陛下他这是不舍殿下劳累,想让老奴侍候着殿下,这才没带老奴走啊……”哭的更伤心了。 太子心里厌恶之极:个老阉狗!谁要你来侍候?!但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表现出他对田西的尊重来,也拉着田西的手,执手相看泪眼,不想再应酬这老官宦,索性放声大哭。 其余众人见田西与太子哭的这么伤心,不甘人后,立刻加入了哭灵的队伍,哭声差点将宫殿都掀翻了。 停灵的宫殿里,前殿是太子带着朝中重臣,后殿便是皇后带着太子妃以及宗妇外命妇。 前殿的哭声传到后殿,皇后原本是心里高兴真宗帝终于死了,还想着他既然一心思慕梅妃,就早点去地下与那个贱人过快活日子,将位子腾了出来给她的儿子坐,也算是识时务了。 皇后与太子这对母子的心思倒是出奇的一致,只觉得真宗帝死的晚了点,悲伤之情极淡。 不过此刻她必要做出个悲伤的表率来,哭的就更凶了。 太子妃还要尽孝,又挺着七个月的肚子,跪的十分艰难,还要边哭边劝皇后节哀,真是觉得真宗帝死的有点早了,再拖三个月,待她生了皇孙做月子之时再死,岂不免了这跪拜之苦。 真宗帝薨了的消息,在整个长安城都引起了震荡。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每天哭完了灵,还要处理朝政。不过田大将军有话说:“殿下近日悲伤过度,且要好生将养着,待丧事办完了,以后要殿下操劳的日子多着呢。” 太子就好比是才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势必要拿在手里把玩一番,尝尝权利的滋味。他被真宗帝闲置在东宫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接了江山,就算对朝政一窍不通,也要看看奏折的。 但真宗帝临终前有遗命在先,田大将军熟悉朝政,与温超等人一起辅佐太子登基。 太子还未举办登基大殿,就算宫人们已经呼他为圣上,躺在棺椁之中的真宗帝呼为先帝,他还是名不符实,实不能拿田西怎么样。面上还要堆出点愁苦的神色来,“多谢大将军体恤本王,以后劳累大将军的地方还多着呢。”为表谦逊敬意,他如今还自称本王。 温超是只老狐狸,对太子与田西之间的关系瞧的一清二楚。 田西还妄想着独霸朝政,而太子定然不甘心如此,他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只要哄好了这位新主子,何愁以后自己做不到权势遮天? 不等太子登基,他就私下向太子投了诚。 太子最缺熟悉政务的老臣,虽然很想自己大刀阔斧的重建一套领导班子,但那也是需要时间的。如今就暂且将真宗帝手里留下的老臣拿来用一用。 当下就接受了温超的投诚。 温超回府之后想一想未来在朝廷之上,要如何帮着新主子与田西斗法,借着新主子的手,让温家权势更盛,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往宫里塞个孙女,才能安心。 这就抬脚往后院去,与温老夫人去商议进宫的孙女人选了。 政客行事,历来都是利益为先。与卫佑那等热血武人不同。 卫初阳可不知道,因为京中这番大变故,她的某一位表妹就此要深锁后宫,与其他女人无声厮杀,度过一生。 她自己如今正带着手下训练了两月的山匪们,与山下的官兵对垒。 本着检验自己劳动成果的想法,此次拒敌由她带兵(匪),袁昊成压阵,萧衍从旁相助。至于宁湛,他表示:我留在后方准备药草。 谁要断胳膊断腿的,倒可以来找他。 血肉横飞的场面,他真不感兴趣。 “胆小鬼!”卫初阳觉得,自己揪着他苦练了一段日子,也不见把这厮的胆子练大一点,当下就考虑,等打完了这一仗,回来就加大训练力度,力必要将这小白脸训练成个好山匪。 大家都是混这碗饭吃的,好歹也要称职些。 萧衍一本正经:“三哥是大夫,胆子小一点也没关系。二当家别恼,还有大当家和我呢。”反正由我陪着你就好。 他深受军旅文化熏陶,那些军中的老兵痞们提起女人来,倒有一句话让他记住了: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嘴上说着讨厌,似乎恨你恨的要死,但心里却巴不得你事事陪着她,黏着她…… 萧衍深觉军中前辈们的经验很有道理。 卫初阳再讨厌他,也没见她拿起梅花枪来,跟戳汪兴思似的,一下将他给弄死了。亦或如对付他二叔萧泽一般,给他身上来俩大窟窿,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在她心里还是有点份量的。再生他的气,还是没舍得下手。 因此,他表面上倒真是听卫初阳的话,与她保持距离,就连称呼也不逾距,与山匪们的称呼一致。让卫初阳挑不出毛病来,但实质上……还是要时不时刷一刷存在感的。 卫初阳对袁昊成与萧衍一起下山迎敌倒没什么意见。 袁昊成是大当家,在阵前能提高士气,而萧衍如今也算是山寨的一份子,四当家也不能白当,总要为寨子里尽一份力的,下山打架这种力气活,自然不能缺席。 三人带着山匪冲到了卧龙山下,见足有两千官兵列队,人数相差悬殊,也没什么可废话的,袁昊成一马当先就冲了过去。 今日也不是抢劫,还要废话,开打就是了! 卫初阳气的要死,她训练了这些日子,轮到袁昊成指挥,也不说列个阵长长气势,或者依山设个什么埋伏,以少胜多,仗着武勇,这就直接开杀了? 当下恨不得将袁昊成给揪回来暴揍一顿。 偏偏此时,萧衍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倒提了一句:“大当家心急了,咱们依着山险,倒可埋伏设袭,让这些官兵来攻山的时候有来无回!” 卫初阳肚里的火更是压不下去了,回手一鞭子就挥在了他的马臀上,“废什么话呢?”早干嘛去了?! 袁昊成的马儿还到官兵面前,萧衍的马已经从他身边急驰而过,直冲向官兵队伍。 袁昊成嘀咕:四当家也太心急了些! 定然是想起了萧家被抄家之仇。 他对萧衍的勇猛颇感谅解,随后跟着他往官兵群中冲了进去,所过之处,双锏舞动,勇猛如虎,两侧立刻倒下一排军卒,但听得惨呼声,以及被砸断了胳膊,或者击中了脑袋的…… 事到如今,卫初阳只能提着梅花枪也往战团中冲去了。 萧衍与袁昊成在人群中冲杀,前者从前还在军中效力,下手之事尚有两分顾虑,后者从小不在政府管辖范围之内,就算不曾与官兵正面对抗,那也是做好了随时与官兵对抗的心理准备的。 这一天来临的时候,袁昊成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半山腰的浓密树林里,冒出来两个小脑袋,萧毓极力伸长了脖子去瞧,指着萧衍激动的大叫:“看我阿兄看我阿兄,他方才一枪就扫倒了两个人呢。” 卫华也睁大了眼睛去瞧,这时候亦不甘示弱:“我阿姐比你阿兄更厉害!你瞧瞧她在刚刚枪挑了两个人,旁边的人还往后退了呢,他们害怕我阿姐了……” “我阿兄厉害!明明是我阿兄厉害!你阿姐只不过是个女人……”这话最近辛氏常在萧毓耳边叨叨。 “卫小姐再厉害,难道还能比得过男人厉害?到底还是要嫁人生子才是正理呢。”萧家败落,她被绑到人市上去买,萧衍带着王呆下山,将她从人市上买了回来,仍让她侍候萧毓。 萧毓被辛氏在耳边叨叨的次数多了,便隐约生出一种“女人再厉害也不如男人厉害”的念头。此刻与卫华争执起来,便顺口说了出来。 况且在他的心里,自己的阿兄萧衍定然是比卫初阳厉害的。 卫华立刻不乐意了,眼睛里都冒出火来:“我阿姐是女人怎么了?山上的那些人哪个不怕我阿姐?我阿姐就是比你阿兄厉害,比男人厉害!”总归他家阿姐是最厉害的! 战龙_34 山下打的火热,卫初阳训练的那帮山匪最近总算没白辛苦,比起钱志业带领的那帮平日少于训练的官兵来说,体能好过太多,况且带兵(匪)的三人又极为勇猛,在官兵队伍里如入无人之境,直杀的官兵哭爹喊娘,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逃命不及。 就连钱志业也深悔不该听信了施阳明的话,被他许的利益所诱,为着能在衡阳府里多捞些钱财,拍着胸口接了这趟差使。 他原还想着,区区山匪,就算有萧衍与卫初阳的加入,到底人数有限。他手下两千军士,比之山匪多了许多倍。若是将盘龙寨给灭了,不但是大功一件,且山寨定然有藏品,这又是一大笔横财。 这就奔着袁昊成家里世代积财来了。 哪知道两方打起来,钱志业就吓坏了。 他手上是有点拳脚功夫不假,但与袁昊成,萧衍以及卫初阳比起来,就相形见绌了。更别说让他与这三人之中的一位交手。 山匪们在三位当家的带领之下气势如虹,而指挥着官兵的钱志业心存了怯意,便只退守后方,督促着士卒们往前冲。 谁也不是傻子,两方士气天差地别。 官兵们见领兵的将领尚且不敢与山匪一战,又有身边袍泽不断丧命,胆子都被吓破,不等钱志业开口,便有人往后退了过来。 只要有人带头,后面自有人跟着,就算是钱志业也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兵败如山倒,他自己忙乱之间也掉转马头逃命,却被卫初阳赶上来在屁股上扎了一枪,钻心的疼痛差点掉下马来。 萧衍紧随其后,在他马臀上扎了一枪,马儿惨叫一声,驮着他如飞一般驶去,倒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回去之后钱志业惊魂未定,以养伤为名躲在卫所不肯出来见人,又派副手去清点人马,发现此次折了一半人手,便思忖着如何向朝廷汇报此处山匪成患,与朝廷对抗,拟求援军助战。还顺带着陷害了施阳明一把,道他忝居知府之位,却对山匪视而不见。 此是后话。 却说盘龙寨与官兵一役大捷,那些素日被卫初阳虐成了狗的山匪们都在搏命的时候尝到了甜头,深觉自己抢劫的能力更上一层楼,如今连官兵也敢对抗了,皆当面向卫初阳表达谢意。 连战场都未及打扫。 卫初阳也觉得自己成果喜人,今日难得面上带着笑意,待众山匪也和气许多。她本就是美人,容貌出众,再带了笑容,更令得山匪们各个咧开了大嘴傻乐,待得她骑马回山寨,还有山匪傻呼呼感叹:“二当家平日不笑的时候跟冰山似的,一笑让人骨头都要酥了……” 其余山匪均表同意。 “二当家这般美人,又有一手好功夫,也不知道谁能消受得了这美人儿……” “就算是娶不了这样的美人,能每日瞧着她多笑笑,也是赏心悦目的!” “……” 众山匪边打扫战场,边从战亡的军士身上搜罗战利品,边议论寨子里的几位当家。 打了胜仗,袁昊成心情愉悦,与卫初阳并绺而行,身后萧衍紧随,倒与他们错开了一匹马儿的距离,才到了半山腰,就听得山上负责防守的汉子连连喊:“快住手……我的小爷们,快别打了……” 卫初阳忙驱马疾行,还未到得近前,只见山道旁的树丛里骨碌碌滚出来一团东西,顺着山道往下滚,似乎是个人,还能听到对骂声:“男人就是比女人强……” “女人就是比男人强……不对,我阿姐就是比男人……强……” 骨碌碌滚到了卫初阳面前,她伸出梅花枪来,一枪就将这团东西给挑了起来,挑到近前细看,原来是这俩小子,素日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形影不离,今日却快打破了头,身上全是草屑,头发也散了,只剩下抓破了对方的脸以示仇怨了。 两人在山道上滚下来还在打,打到一半忽觉不对,齐齐停手,才发现两人一起被卫初阳挑在枪杆上。 “你俩这是在做什么?” 卫初阳脸都黑了,他们在山下与人拼命,这俩小子在山上上演全武行,这又是演的哪门子戏? 卫华看到卫初阳,立刻闭嘴了,被她挑在枪上也不吭声,小脸涨的通红,跟个小疯子似的。 方才他与萧毓在山上争执,从兄姐之争上升到了性别之争上,卫华在打架的空档里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他一个小子也不能代表女人,又忙改口。见到卫初阳的脸色,一则害怕,二则丢脸。 怎么打架的时候能被阿姐瞧见呢? 萧毓才不怕卫初阳,而且觉得萧衍到了近前,又有靠山,气咻咻开口:“华哥儿非要说女人比男人强,明明就是男人比女人强!” 卫初阳见他这倔强的模样,虽然不是出于要助卫华的意愿,还是张口就来了一句:“你觉得男人强,那你是妇人生的还是男人生的?” 萧毓颇为不服:“就算我是女人生的……那也不能表明女人比男人强。” 卫初阳今日难得有兴致,居然不曾采用暴力行为压制这小子,只一句话就堵住了他:“女人比男人强不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小子都是妇人生的,何故看不起妇人?难道你连你娘亲都瞧不起?!” 萧毓差点被她气哭。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萧毓无端被卫初阳一顶“不敬母上”的大帽子扣下来,闷闷不乐的跟着萧衍回了寨子里,越想越气,恨不得摩拳擦掌再找卫华打一架。 他与卫华年龄相当,原本卫华比他要瘦弱,但卫华经过最近的锻炼,打起架来已经与他不相上下了。 哪知道进了自己的院子,就被萧衍教训了一顿。 “你倒是有本事跟华哥儿打架,有本事下山去跟人搏命啊?!逞什么英雄?”当下就决定给萧毓加餐,好好让这小子脱层皮,省得出去惹事。 萧衍是从军营中出来的,与众袍泽协同作战,萧铎最反感个人英雄主义,认为好的军队不是单凭某一个身手高绝的英雄成就骄人战绩的,而是靠着大家协同作战。 尽管萧铎兵败,但他的言传身教还是对萧衍有着深刻的影响。 与萧衍的集体主义不同,卫初阳信奉单打独斗。 卫华与她同骑,一路之上小脸上都带着笑,虽然形容狼狈,但想起萧毓被卫初阳问的哑口无言的模样,就觉得解气。 还是阿姐厉害! 哪知道厉害的阿姐对付萧毓不客气,对他也未见得留情。将他拎回小院之后,就开始了卫氏洗脑。 “……原来以为你最近学聪明了,哪知道还是个蠢的!” 卫华囧囧有神的看着阿姐,或许是之前山道上卫初阳的回护让他感觉阿姐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他,因此他这会一点也不伤心失落,相反,情绪还很高昂。 “我……哪里蠢了?” 卫初阳觉得他这蠢样,大约是随了他的生母,拿马鞭在他额头上点了一记:“你跟毓哥儿年纪相当,身手相当,打什么架啊?要打也是等你练好了身手,甩他一大截有了必胜的把握之后,将他拖过来一顿暴揍。”在绝对的暴力面前,白费什么唇舌呢 孟奇很想纠正大小姐的教育方式:她这不是教唆小公子打架吗?照这种教法,最后得教出个什么样的熊孩子啊? “小孩子们……还是要相亲相爱,好好相处才好吧” 卫初阳冷笑:“那是官家或者平民家的小孩子,咱们现在是山匪家的小孩子,不学会打狼,难道将来有一日让狼给吞了?” 换言之,卫华早已经没有了良民小孩子应该善良温和的资格。 他将来……大约也就只能留在盘龙寨当山匪了。 孟奇无言,大小姐总有她自己的一套歪理,可是你若真照着她说的想,似乎她说的也颇有道理,竟然教人难以驳回。 郑涛的存在感比孟奇还低,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通常行动的多,说话的少。这会儿直接走过来拎着卫华的后脖领子放到了院中,盯着他扎马步。 这是卫初阳的意思,卫华与萧毓打起架来,下盘不够稳,只能跟市井泼妇一般,撕挠抓瞎。 打架,也还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 俩小伙伴隔了三日再碰头,都发现因为打架一事,各自的兄姐倒是没什么损失,但是俩小人就损失大了,被逼花在练武的时间骤然加长,连玩的时间都被压缩了一大半。 萧衍在袁昊成的院子里再碰见卫华,还要向她道歉:“都是我管束不力,让毓哥儿跟华哥儿打起来了,二当家莫恼,我已经好生教训了这小子了。” 卫初阳皮笑肉不笑:“四当家不必过谦,也是卫华那小子本事不济,等他再练个三五月,拉出来跟毓哥儿打一架,胜负犹未可知呢!” 战龙_35 萧衍:“……”她这股好斗的脾气……可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啊。 想到说不定再过个三五月,卫初阳还真有提溜着幼弟跟萧毓打一架的可能,就觉得牙疼。 这是……还嫌两人的嫌隙不够,恨不得两家孩子都对立起来吗? 卫初阳是特来寻袁昊成的。 她对袁昊成颇带了几分敬重之意,但这敬重之意还是不能抵消她对于袁昊成在此次与官兵对抗之事上的不满。 盘龙寨是胜了,但也不是没有损失。官兵伤亡重,但盘龙寨也损失了二三十名山匪,还有不少受伤的,如今还在宁湛的院子里躺着呢。 宁湛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嘴上起了一大溜燎泡,生生破坏了那张小白脸赏心悦目的程度。 卫初阳忍了又忍,还是没办法将这口气消下去,进了袁昊成的屋子,也不管萧衍与她前后脚进来,张口便开始讽刺:“大当家好悠闲啊,打了胜仗还有功夫喝酒,也不去看看那些拉到后山下葬的兄弟们?” 山匪们生的丑是丑了点,看着都不像好人,但自从落到卫初阳手里,被她早晚训练,虐着虐着也虐出了感情,瞧着这帮汉子也顺眼了几分。 若不是被逼无奈,谁又会愿意来做这杀头的买卖,与朝廷对抗呢? 总归是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袁昊成天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自从父辈手里接手了盘龙寨,这寨子里的事情他说了算,还从来没被人指着鼻子教训过,当下酒也不喝了,眼神里闪着阴冷的光,心中想着如何将这丫头教训一通。 卫初阳可不管他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就算看到了她也不准备迁就,“本来这些人命都能留下来,大当家倒是逞英雄,恨不得让大家都睁开眼睛瞧瞧,你的家传锏法有多厉害,带着弟兄们去送死!若是咱们按兵不动,引的官兵入了山,在山道上还怕不能给他们迎头痛击?” 萧衍过来的意思,其实与卫初阳不谋而合,皆是想要劝一劝袁昊成,万一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还是应以最小的代价来取得最大的胜利。 他是军中历练出来的,卫初阳是章老爷子磨炼出来的,在领兵一途上殊途同归。 不过此话若是萧衍向袁昊成讲出来,定然要委婉的多,而不是跟卫初阳似的,一点情面也不给这大胡子留。 袁昊成果然恼了,深觉在萧衍面前丢了面子,当下就要跟卫初阳打一架。 卫初阳与他交过手,自是知道他的深浅,也不怯阵,率先出得房来,在院子里摆开了阵势,就要好好教训袁昊成一顿。 萧衍观战,袁昊成与卫初阳关起院门来好生打了一架,最后以双方精疲力尽而收场。 正是酷热之际,两个人打的汗流浃背,双双跌倒在院子里,相距不过二尺有余,侧头便能瞧见对方被汗水浸透的脸庞,十分狼狈,却也十分畅快。 其实卫初阳的那番话,是真正臊到了袁昊成,且最让他无语的是,她那番话虽然难听但却句句在理。 山匪不比山下的官兵,死一个少一个,盘龙寨能有今天的规模,也不容易。 不是什么人都愿意跑来当山匪的。 官兵的兵源有保障,但山匪的匪源可是没有保障的。 卫初阳说的都在理,就是话像刀子一样,戳的他面上无光,心里还发疼。最后只能恼羞成怒了。 “阿卫,你若是男儿身多好,这样咱们就可做生死不换的兄弟!” 卫初阳见打完了架,这山匪头子也不犯混了,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慢慢坐了起来,黛眉轻挑,“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好兄弟吗?” 袁昊成大笑,也坐起身来,指使着萧衍跑腿:“四当家去房里拿坛酒,我要与好兄弟阿卫来个一醉方休。” 娶老婆算不得最重要的事,但人生得一生死不换的兄弟,可是件极为重要之事。 萧衍抱了一坛酒来,还特意拿了酒碗。但袁昊成拍开泥封,仰脖便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酒液顺着他的胡子滚了下来,打湿了前襟,又将酒坛子直接递给了卫初阳,“阿卫,喝!” 萧衍忙将碗递了过去,被卫初阳推开,接过袁昊成递过来的酒坛子,如法泡制,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酒液顺着她玉色的下巴流了下来,引得袁昊成如狼一样的目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好兄弟……这个秀色真可餐也! 萧衍觉得好心塞。 眼睁睁看着袁昊成与卫初阳将一坛子酒喝光,坛子被卫初阳随手扔了出去,哗啦一声碎在了当院,两个人勾肩搭背站了起来,袁昊成一手揽着卫初阳的肩膀,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阿卫,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折了这么多兄弟……我也心疼啊!” 卫初阳一拳捶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上,“让你嘴硬!” 萧衍跟在这俩人身后,去拉卫初阳:“二当家你喝醉了,不如我扶你回去休息?也别扰了大当家的清静!”试图将这两个勾肩搭背的男女给拆开。 袁昊成扯着卫初阳死活不放。萧卫二人来之前他已经独自喝了好一会的闷酒了,原本就带了五分酒意,再喝这点酒又打了一架,这会儿死活不肯放卫初阳离开:“好兄弟,咱们进屋接着喝,别理这人,真会扫兴。” 卫初阳也觉今日打的尽兴,但酒还未喝的尽兴,一脚把萧衍踹开:“别扫兴了,你不喝就走人。” 此情此景,萧衍哪敢走人啊? 袁昊成已经酒意上头,卫初阳若是再喝大了,孤男寡女同处一事,真要出点什么事儿,他后悔都来不及。 只能好言好语劝着这二人进屋,时刻盯紧了他们的举动,看能不能挽救一二。 萧衍觉得,心好累,再也不会爱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从卫初阳骂过了袁昊成,又与他喝过酒大醉一场之后,袁昊成待卫初阳的态度就有所改变了。 他从前只是将她当做一个武功高强的女人来看,而且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将她变做了自己老婆。 但是从那日之后,他人前人后都唤她“阿卫”,毫不避讳自己对她的喜爱亲昵之意。而且态度里也确实带了更深一层的敬重与友爱之情,这个山匪头子倒是真的拿卫初阳当兄弟来看了。 兄弟与老婆,在袁昊成的世界里,那是两种存在。 兄弟是刎颈之交,而老婆如衣衫,娶回来还是可以再换的。 若非他在女色上头真的不甚在意,早就如其父一般,抢了十来八个妇人回来做压寨夫人了。 袁昊成的父亲在女色上头比较粘缠,但凡见到个稍有些姿色的妇人就拨不动腿。但压寨夫人虽多,子嗣却只生了袁昊成一个。 袁老寨主年老心肠忽软,将自己抢来的妇人们给分了些财物,全部打发下山。临终前有言,大约自己一生作孽太多,才子嗣不旺的,因此叮嘱袁昊成别太过阴损毒辣,给后辈积福。 袁昊成对老父的话不以为然,都做山匪了还想着积福,还不如进山当和尚去。 不过想归想,他对过往商旅却只是打劫财物,不曾抢劫妇人上山。 这山匪头子心里也存着一丝傲气,总觉得抢来的妇人哭哭啼啼,委实无趣。男欢女爱,大约还是你情我愿来的开心。 他对卫初阳亲昵的态度,还是刺痛了以萧衍为首的盘龙寨的一干单身狗们。 萧衍是熟知内情的,知道袁昊成除了对卫初阳真有点男女之上的想头,还真的拿她当兄弟来看,简直是在心里塞满了石头,沉的都快要提不起来了。 其余山匪们却以为大当家与二当家好事将近,瞧瞧叫的多亲密啊? 与袁昊成在一处练武的时候,还嬉笑开口:“大当家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喝什么酒!再喝下去连命都要丢了!”被一同在训练场上的卫初阳揪过去暴揍一顿。众人哄然大笑,还当二当家害羞了呢。 在卫姑娘的字典里,压根没有害羞二字。 她倒是担心山下官兵再纠结人手前来找盘龙寨的麻烦,恨不得这些山匪们的战斗力一夜之间都能达到袁昊成的水平,这才拉了袁昊成来做陪练,就连萧衍也自动陪练。 原本山匪们有卫初阳一个人训练就算辛苦了,如今再加了袁昊成与萧衍,二人手头功夫都不若,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山匪们如今看到当家的,都恨不得绕道走,生怕被揪着揍。 众山匪被揍的狠了,身上青了肿了,都跑去寻宁湛讨点消肿止疼的药。 战龙_36 于是近来忙于治疗伤员的宁湛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等到卫初阳去的时候,还真提起此事。 他自己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一边在山寨里过混日子,一边想着如何下山当良民。见到卫初阳不免要多嘴两句。从当匪只是暂时的而当山匪的家眷则是一辈子的选择,啰啰嗦嗦讲了一大通道理,直听得卫初阳莫名其妙。 这位到底想讲什么? 卫二当家如今当山匪正当的风声水起,有滋有味,压根没考虑过成家立业的事情。 宁湛见她听不明白,索性自己讲明白了:“你真的要嫁给大当家?” 卫初阳被他这句话给噎的直瞪眼:“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灶上婆子今日的点心做的有点干,拜宁湛这句话,她真是差点被块点心给噎死。 “不是……不是大家都这么说吗?” 卫初阳对这位啰嗦的三当家还是颇有好感的。 以前她不懂得珍惜,总嫌卫夫人啰嗦,及止没有人在身边叨叨了,才觉得平生之憾来。只不过她生性内敛,好些事情压根不会跟旁人提起。有时候听着宁湛唠叨,总有种昔日与卫夫人相处的感觉。颇感暖心。 寻常无故,谁会去唠叨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旁人说了你就信?”她举起拳头,在宁湛面前挥了挥,直吓的他往后退了两点,在笑出一口玉齿来:“傻不傻啊你?” 等她出去了,宁湛才回过味来,冲着她的背影喊:“你才傻!”他不过就是忍不住烂好心了一下而已。 瞧这小姑娘年纪小小,又带着个幼弟,若非情势所逼,又如何会跟一帮莽汉子们出生入死? 卫初阳的家事他略有所闻,袁昊成派下山打探的兄弟是个大嘴巴,回来之后就将卫家惨事讲给旁人听。山匪们整日困在山上,能听到这段传奇八卦,也算是一解无聊之情。 宁湛听了却替卫初阳可惜,近而对她产生了怜惜之情。 他自己是在和平世界长大的,也是从卫初阳身上首次认识了古代的株连罪,只觉她何其无辜也。就算是其父卫佑,那也是英雄式的人物,不过结局悲凉,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卫初阳上山这么久,他还不曾瞧见过她面上有过悲伤之色,更多时候觉得她无喜无怒,实难窥探。 很快暑热退去,衡阳秋收已毕,本地粮食已收,袁昊成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收赋已收,施阳明准备派民伕与衙差押送进京。 山上历来都是以抢劫为生,粮食有时候是抢,有时候是拿了抢来的金银去本地米粮店里买。 盘龙寨以前从不与官府做对,但上次已经撕破了脸,钱志业兵败之后,山上几位当家议事,一直等着官兵再来攻打,可是这一等就是两个月,也不见官兵进山,派出去的探子探听到钱志业一直在养伤,似乎无意攻山。 施阳明倒是火急上房,好几次前去见钱志业,都被他以养伤为名拒见。仅凭他县衙里的捕快衙差,他还真啃不下盘龙寨这块骨头。 况地方官员还有日常政务,剿匪并非主要公事。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一放,等着钱志业伤好,再做计较。 施阳明的心里,山匪见到官兵都是要绕道走的。 他不去找盘龙寨的麻烦,那盘龙寨也理应识趣一点,不再找他的麻烦,大家先相安无事的过些日子。 但这只是施知府一厢情愿的想法,很不幸的是,他比较倒霉,上任之后遇上了新上任的盘龙寨二当家。 二当家卫初阳励精图志,锐意进取,誓要做个好山匪,听到山下有粮食进京,全身的血液都热了,摩拳擦掌准备再做一回买卖。 “大哥,咱们下山去抢了这粮食回来吧?”袁昊成待她如弟,她自然待其如兄。 袁昊成在卫初阳明亮到近乎灼热的视线里,不由自主的点头,还带了三分傻气:“阿卫说什么就是什么!” 卫初阳恨不得伸出爪子在袁昊成毛茸茸的大脑袋上摸一把:大熊真乖! 还真别说,袁昊成满脸络腮胡子,须发皆密,说他是熊还真有点像。 萧衍的脸都黑了。 还有没有理智了? 官兵进山来剿匪,他们奋起抵抗,那是关事性命,不可轻言放弃。但跑下山去抢官粮,就是大罪了。 这不是明刀明枪跟朝廷干吗? 萧衍拉着宁湛试图以二比二的人数来阻止卫初阳与袁昊成犯傻,卫初阳一句话就将宁湛灭了。 “三当家不去抢米,难道也不吃饭了?” 宁湛立刻住了嘴。让他不喝酒可以,不吃饭却是万万不可以的。 此事议定,萧衍的意见完全被卫初阳与袁昊成忽略,临到下山他又不得不跟着去,生怕此行有误。 就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在心里鄙视自己,还真是生成了个操心的命啊。 十月中,衡阳府的秋赋才出了城十里,就被山匪劫了去。押送官粮的民伕们一见山匪,立刻拨腿就跑,生恐跑的晚了丢了性命。 官兵倒是抵抗了一阵子,但打头的乃是卫初阳与袁昊成,萧衍殿后,押送的官兵里竟无一人的武力能敌得过这三人之中的一个,更何况是三个人? 盘龙寨满载而归,回到山上之后清点粮食,都觉得今年冬天,大家都不用挨饿了。 施阳明听到败退的官兵来报,官粮被劫,好好一个科场出身的文官,愣是气的骂了句粗话:“娘的!这帮阴魂不散的山贼……”将案上笔墨纸砚都扫到了地上,暴跳如雷。 ——这真是要将人逼疯的节奏啊! 盘龙寨这帮山匪,真是不给他活路了。 他也算得上是个称职的父母官,比之前任汪兴思要有良心的多,至少上任之后从不盘剥百姓,修桥铺路,督促学子上进读书,体察民情,造福乡里。来衡阳府上任之初,还是怀抱着美好梦想的。 哪知道现实如此残酷,偏偏碰上了盘龙寨这帮山匪。 若是卫初阳还是卫家那位不知世情险恶的大小姐,知道这样的父母官,定然还是要赞他一句的,可惜如今大家是死对头,她要活命,寨子里的兄弟们也要过冬,至于施阳明……管你去死! 施阳明当真是恨不得去死的。 他本来就是寒门士子,家底子不厚,这么大窟窿,就算是变卖家财,也补不起来的!可是在境内再收一回赋税,那是生生要逼的当地百姓做流前的前兆啊。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遥远的长安城,已经登基的年轻皇帝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此刻正被太后堵在麟德殿里哭诉。 今上初初登基,由于未曾接手过政事,一切都还停留在太子太傅的书面教导上。等到自己亲自处理政事,成山的奏折堆在面前,当真有种千头万绪,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又不喜田西多嘴,举行完登基大典,就强行将田西从麟德殿里赶了出来,“大将军这些日子多有劳累,还是好好休养一阵子再来帮朕。” 田西一生经过无数风浪,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今上的这些小动作,在他眼里如稚童无异,当下也不拒绝,“多谢圣上隆恩,若有需要老奴的地方,老奴一定鞠躬尽瘁!”回头就直接搬到了内侍省去休养了。 今上巴不得他早点从自己面前滚蛋,能从麟德殿滚到内侍省,眼不见心不烦,也算是一桩好事。 但田西回到内侍省,对太后与皇后却未见得是好事。 田西在先帝朝把持着前朝后宫,就连如今的太后在他面前也要礼让三分。又加之梅妃得宠,感觉自己从未在后宫里扬眉吐气过。如今田西的大靠山倒了,太后便生出了想要在后宫作主的心思,也算是对自己多年苦熬的补偿。 太后想掌控后宫,皇后却认为婆婆年纪大了,理应贻养天年,本着“孝顺太后,总不能让母后累病了”的宗旨,拖着临产的大肚子向今上请旨,想要彻查内侍省。 此举正中今上下怀。 他早巴不得有个正当的理由将田西赶出宫去,有皇后请旨,这旨意便立刻颁了下去。 皇后喜滋滋捧着圣旨回寝宫,准备与贴身女官商量一番,此后内侍省该安排哪些自己人。 太后听闻皇后此举,顿时后悔自己晚了一步。想她在宫中苦熬,今上还未荣登大宝之时,太子妃乖顺的跟小猫似的,待她十分孝顺,谁知道甫一登上皇后大位,这就开始与她作对了?! 战龙_37 由此拉开了婆媳大战的序幕。 田西见内廷里太后与皇后婆媳斗法,他也乐得看戏,二话不说将内侍省交到了皇后手上,又跑到太后面前缅怀了一番真宗帝。 待得田西走后,太后想起先帝朝,就算田西把持着内侍省,但他会做人,但逢大事,必会请示皇后,倒也将面子功夫做的不错。 但如今皇后清查内侍省,留给她这位婆婆的只有早晚请安,但凡太后问起后宫之事,皇后必以“母后且安心养着,这些小事如果还要母后来操劳,儿臣做晚辈的于心何安”之语搪塞。 虽说听着这话比较孝顺,但细想起来,却透着拒绝之意,生怕太后染指后宫大权。 太后不干了。 她也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三天两头跑到麟德殿向今上哭诉皇后的不是。 “皇后这做媳妇的眼里哪有哀家这婆婆?这就开始嫌弃哀家多事了……” “儿臣不敢!”今上苦恼完了国事,还要听亲娘的抱怨,十分的心累。 皇后与今上多年夫妻,对这位夫君的性情可谓十分了解,每次探听到太后哭诉过了,她必要亲自炖些汤羹,大着肚子前来慰问皇帝的辛苦。又有女官在旁表白皇后娘娘的辛苦之处,生生让今上夹在亲娘与老婆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今上但凡问一句,皇后也不争辩,只垂头坐在一旁流泪,女官还要劝慰:“娘娘快别哭了,再哭下去,肚里小皇子也该哭了!娘娘心情不好,肚里小皇子也不快活的……” 这招万试万灵,已经阻挡过好多次太后的攻击了。 今上虽然不知肚子里的孩子有无快活,但这嫡子却是他盼望已久的,且他与皇后夫妻多年,又是在真宗帝不待见,还要对田西都低头弯腰的处境里相濡以沫过来的,每次受了委屈,不能在嫔妾们面前说什么,只能关起门来与皇后说一说,以消郁结。 因此,帝后的阶级感情还是很牢固的。 太后哭诉的次数多一点,今上也觉得太后有点无理取闹了。 “母后且别恼,皇后许是最近身子重,对母后有不周的地方,儿臣替她道歉,回头就让她发落那些不听使唤的奴才!母后为着宫人奴才们气坏了身子,就不值了……” 今上觉得,惹太后不高兴的肯定不是皇后,而是下面的奴才宫人们侍候不周,怠慢了太后。 太后一听此话,恨不得一爪子直接挠到儿子面门上去! 合着这事儿皇后就没错处了?谁还没生过孩子呢!肚子里揣一个还能越过她去? 太后糟心的恨不得将自己这儿子塞回去回炉重造,重新教养长大,省得受皇后蛊惑,把她这当娘的话当耳边风。 今上是一点也不明白太后想要拍死他的心情。他若是随着太后的口风骂一骂皇后,也许太后的气也会消下去一点呢。但是这一位完全不懂婆媳大战的关键点就在他这里。 婆婆与媳妇都想将儿子(丈夫)的心拢到自己身边,今上既不会疏导亲娘,偏还要在言语间对皇后有着明显的偏袒,这就让太后的怒气更甚了。 ——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费了多少心机,苦熬了多少年才踏上了宝座,最后却让皇后给摘了胜利的果子,与皇后成了一心人。 显见得她这个当娘的是多余的了。 这让她情何以堪? 于是太后听了今上的劝导,不但没止住哭声,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哀家是老了,这就成了多余的人,连儿子也不待见哀家了……” 今上无辜脸,几乎被太后的大帽子给压趴下,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朕也没说错什么啊?怎的母后就是哭个不停? 这一位是从来没有被女人烦难过,皇后性子和顺明理,下面嫔妾们都很乖觉,哪个敢来给他添堵。 因此被太后娘娘堵在麟德殿里哭诉,每每都让今上产生一种“这个妇人定然不是我高贵的母后”的错觉。 想他父皇在位时,现如今的太后娘娘从来不会去真宗帝面前哭闹,端庄贤淑,乃是天下妇人的表率。多少人劝着先帝纳新,就连现如今的太后都不例外,似乎全天下都平安无事,朝臣们都盯着他父皇的房事。但轮到他当皇帝了,不是老娘跑来哭,就是老婆跑来哭,压根没人盯着他的房事,劝他选个美人啥的。 今上由衷感觉到了同人不同命的悲哀。 这时候温超进言,愿意将自己的孙女送进宫里来服侍帝后,“但得圣上累时,让她捶捶肩,端杯茶,就是她的福气了!” 总算让今上稍感安慰:还是有为他着想的大臣的。 不过考虑到孝期,温家小姐进宫的日子还是往后推了推。 田西听闻温超欲送孙女进宫,冷笑一声:“温老狐狸倒是会做人!”这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往后宫塞人了。 先帝朝时,温超巴结着他,大家可结成同盟,但今上登基,温超转投今上怀抱,田西倒也不曾惊诧。 他自有应对之法。 没过两日,后宫就乱了套,各种小事层出不穷,从盗窃到宫中份例下拨的衣料以及日常用品,全是残次品,很不成样子。 皇后大着肚子亲自去请田西执掌内侍省,“本宫马上要临产,精力不济,内侍省多年由大将军管着,本宫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大张旗鼓的高调彻查内侍省,到头来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田西微笑着接受了皇后的美意,又重新回到了内侍省,并且心里觉得,比起宝座上那位耳根子软的没什么主意的皇帝,皇后可是位明白人。 内侍省在他的手里多少年,皇后一朝入主后宫,想要连根拨起,何其难也? 况且这其中弯弯道道,她也不懂。 虽然皇后也心知后宫那些事情也许都有田西的手脚,最不济也是他手下的徒子徒孙,可是却不能摊开到明面上来与他计较。 田西的身份是宦官,品级再高,到了皇后面前也得行礼,将内侍省交到田西的手里,皇后生产完了,总有机会再拿回来的。但若是交到太后手里,恐怕就很难再拿回来了。 太后跟儿子哭诉了多少回,结果内廷事务在皇后手里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田西的手里,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一怒之下恨不得砸了皇后的寝宫。 “没出息的东西,让个阉狗压的死死的!” 婆媳关系愈加紧张。 太后身边的女官柔声细语的劝导太后,心中却道:娘娘您老人家不也是让田大将军给压了一辈子吗?!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讲出来的。 皇后倒也争气,不及太后在她面前发怒,经过一天一夜的辛苦,终于生下了嫡子。 正陷在奏折里昏天黑地的今上听到这个好消息,将麟德殿里的奏折都丢给温超,自己跑去后宫瞧皇后与皇子去了。 温超一张老脸上的褶子瞬间就皱了起来,就连白头发也多了好几根。 辛苦之极。 今上在政务上是个生手,基本等于什么都要从头学起。 自田西从麟德殿里退下来,今上对着成堆的折子无从下手,最后只能请了温超前来协助处理政事。 温超做臣子倒是尽够了,但是君主之道却不曾习过。况且这么多折子,无论大小事务,全都堆在一处,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又加之他上了年纪,被今上揪着没日没夜的看折子议政,年轻人不觉得,他却已经觉得老眼昏花,精力不济了,只苦苦撑着,不敢讲出来而已。他又不比田西可以擅专,不用回复真宗帝就直接可以在折子上批示。 如果温超不用通过今上,自行批示奏折,管保御史将他参成狗! 怨只怨今上才即位,君王的威严还未树立起来,下面的臣子们也在观望,对他的治国之材犹在考量之中。 温超苦逼的想到,原本他只需要看一遍的折子,与今上商量批复,如今却要先行看一遍,等今上回来之后再与他同看一遍,细细斟酌如何批复……今晚恐怕又回不了家了。 宠臣……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特别是碰上个全无主意,一时要向东,一时要向西的君王,与他私下议定了批复,可是等上朝之后,被别的臣子洗脑,就又改了主意。 这才是最苦逼之处。 战龙_38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相较于温超的水深火热,痛并快乐着的宠臣生活,卫初阳在盘龙寨已经扎根了,过的很是滋润。 自劫了官粮,她就很想跑到衡阳府去转一转,顺便瞧瞧那个倒霉蛋知府新近有没有什么攻打山寨的计划,调兵遣将总会有点动静的。 人的胆子都是练出来的。 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跟官府做对,且做的这么光明正大,毫无愧疚之心。 宁湛劝了她好几次,想让她就在山寨折腾,别跑去祸害衡阳府了,免得碰见与她交过手的官兵,闹出事儿来。 “到时候瓮中捉鳖,看你往哪跑?” 卫初阳对这个比喻十分不满,而且自恃功夫好,还反过来劝宁湛:“三当家不是很喜欢山下吗?不如跟我一起下山去逛逛。” 做为一个功夫渣,还停留在模仿李小龙武打镜头的阶段,宁湛表示:跟着个通缉犯下山,说不定最后武功高强的通缉犯跑了,倒把他留下来背黑锅。 卫初阳对宁湛不肯信任自己很是不满,对小白脸进行了从胆量到外貌的无差别攻击,最后在宁湛恨不得拿草药糊她一脸的时候,才终于心满意足的收兵了。 还死皮赖脸的向宁湛许诺:“等我下山去多给你抢些——”忙又改口,“买些草药回来,你且别恼。” 宁湛颇为无奈的发现,卫初阳近来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了,似乎每次跑来将他气一顿,心情就愉悦了起来。 难道她心理上有什么毛病了? 可惜他主修中医,对心理学研究不深,更不能窥得卫初阳这是在他身上寻找与卫夫人相处的模式,聊解思母寂寥而已。 若是宁湛知道自己被卫初阳发了奶妈卡,恐怕要崩溃。 卫初阳在宁湛面前提起下山,都是说着玩的态度。但跟袁昊成讲起来,就十分的郑重了。她此行以考察为名,实是为着山寨的长远打算。 “咱们长期蜗居在山上,连山下的风吹草动都不知道,就算是派出去的探子,也只是去去就回,对外面还是不够了解。”这也太不敬业了。 若让宁湛来分析,肯定会有个实例,梁山好汉还开着几家黑店,兼打探消息之用呢。 不过他一门心思想要做个救死扶伤的好大夫,做山匪做的很不称职,也不愿意把前人宝典《水浒传》拿出来与一干兄弟分享,生怕盘龙寨做大做强,这就让卫初阳的设想没有参照物可言。 “你是说……咱们派几个探子长驻衡阳府?” 做山匪也是需要在地方设立办事处的。 卫初阳觉得自己这个设想很不错,“在衡阳府开几个不起眼的小铺子,做收集消息之用。”若有富户人家出城,或者官府有何异动,总归他们能先一步得到消息。 萧衍默默将额头的冷汗擦了,心内不得不感慨这丫头的厉害。 她这是把打仗的那一套搬到山寨里来了,要将盘龙寨好生经营下去? 萧衍原来的想法是暂居盘龙寨,将来若有机会,还是要再寻出路的。 萧家一门忠烈,他做山匪就做的很不甘愿,总归没有尽十二分的全力,不及卫初阳来的热情。 “四当家以为呢”袁昊成有些意动,转头问萧衍的意思。 萧衍也没什么正当的理由要反对:“我没什么意见。” 寨中事务,三位当家的都同意了,宁湛就是个摆设,谁也没想起来要与他再商量一番,立刻拍板将这事儿定了下来。 袁昊成那模样太过招眼,此事便落到了卫初阳与萧衍的身上。 卫初阳虽然看萧衍不顺眼,但寨子里的大事也懒得多费唇舌,又唤了王呆驾马车,萧衍打扮成个书生,卫初阳打扮成个小家碧玉,三个人一路往衡阳府而去。 萧衍身上,有种很奇怪的特性,拿起长枪之时,便有几分军人的凛冽之意。但等扮做个书生,似乎也说得通。好比是个前来州府求学的举子,倒也有几分书生气。 卫初阳在马车上瞧了他好几眼,倒觉他这模样很是新鲜,直瞧的萧衍唇角微翘,心情大畅。 三人进城之后,但见城中似乎多了许多衣衫褴褛之人,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在各处歇息。 卫初阳遣了王呆前去打听,看这样子似乎远途而来,并非本地难民。 萧衍当年是经历过一次难民潮的,萧绎兵败之时,他与萧大夫人在亲兵护卫之下,从芙蓉城逃了出来,一路之上没少见过这般凄凉景象。心中颇为不忍,便将身上散碎银子换成了铜钱,就近分发给难民。 等到卫初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难民们蜂涌而上,向他伸手乞讨,还有些青壮汉子直接从他手上抢。 卫初阳气的肝疼,也不管王呆还未回来,鞭子抽过去恰卷在了萧衍腰间:“还不快走?”助他脱出了流民包围圈。 她自己早已经坐到了车辕之上,待萧衍上了马车,一挥鞭子马儿便跑了起来,后面流民好些追了过来,口里还哀求着:“大爷行行好……” 等出了城,甩掉了跟着马车跑的流民,卫初阳才将马车停下,眼里都要喷出火来:“愚蠢!妇人之仁!你自己想死,也别拉我当垫背的啊!” 萧衍此刻也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只顾着施舍,却忘了他们如今也是通缉犯。只不过卫初阳的冷漠还是让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过去许多次,卫初阳对他的漠视也罢,冷言冷语也罢,或者视若路人,都不要紧。他总觉得,曾经手拉手长大的卫小姑娘只是受了伤,父母双亡沦落天涯,心里有恨有怨是难免的。 但没想过有一天,卫初阳会对这些难民们的苦难也视而不见。 难道就因为落草为寇,就失去了对弱者的同情? “卫初阳——” 听得萧衍连名带姓的喊,卫初阳再看他的脸色,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本就是个暴烈脾气,压根不在乎萧衍心中如何想她,那都不重要。 “我怎么了?萧大公子宅心仁厚,还不赶紧回府去开仓放粮,救助百姓?我不过是个山匪,朝夕不保,哪天被官府捉来砍头都有可能,实不敢跟萧大公子这般心底磊落高洁的君子同行,免得玷污了大公子!” 她是着实气的狠了,句句出言讽刺。 做善事也要有余力,视自身情况而定。 衡阳府流民不少,就算是萧衍掏光了身上的银子,也不能救这些流民与水火。很有可能今天因为他的举动,他二人深陷流民包围圈,引起流民追打,让巡街的官差瞧见,城门一关,仅凭他们,再强的武力也敌不过官员人数甚众,到时候只能进牢里去做善事了。 萧衍道:“我从来没想过,你有一天会变的如此心肠冷硬!”小时候她可是个见到街边乞讨的孩子都会施舍的善良小姑娘。 卫初阳被他气笑了,“你差点害了我不说,我好心救了你,连个谢字也无,竟然还要被你指责。我心肠是冷硬,也没你那般蠢,自身尚且难保,就想着拯救苍生!你倒是现在就回城去拯救苍生啊!” 她手里的鞭子直指城门方向,那里三三两两,正有百姓进进出出,远远看去只是移动的小黑点,倒瞧不清楚是不是流民还是本地百姓。 说到底,萧衍还是对自己的山匪身份一直心存不认同。尤其他是上过战场的,父亲与叔父都为国捐躯,他身负保家卫国之职,忽然之间便成了朝廷通缉犯,不但不能再上战场,就连救助百姓也成了奢望。 非但如此,还要打劫过往商旅。 这对于他来说,其实是十分痛苦不得已的选择。 “卫初阳,难道你忘了卫伯父了吗?” 萧衍印象之中的卫佑,是豪迈爽朗爱民如子的武将,视河西府的百姓如亲人,多年守护。 “别提我阿爹!” 萧衍不提卫佑还好,卫初阳也只是生气他犯蠢,差点牵连了自己。一提卫佑,但见她眼眶瞬间赤红,额角青筋冒起,抬手就给了萧衍两鞭子,纵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激起的尘土扑面而来,在萧衍看不见的地方,眼泪大颗大颗滚了下来,她将脑袋仰起来,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恨恨咒骂:“蠢货!蠢货!”恨意难消。 卫初阳挥鞭,将马车驾的极快,眼泪跌落在尘埃,她想,一定是砂子迷了眼,她的眼睛才这般难受! 萧衍挨了两鞭子,心中后悔不迭,真不应该提起卫佑。 不过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战龙_39 打探完了消息的王呆好不容易在城外寻到萧衍,见他整个人木木呆呆,身上还有鞭伤,实在忍不住好奇:“四当家,你惹二当家生气了” 二当家虽然是个暴脾气,训练起兄弟们来也毫不情,但却绝非胡搅蛮缠之辈,轻易不会朝人挥鞭子,更何况四当家身上血迹斑斑,可见抽鞭子的时候用了多大力气。 萧衍瞪他一眼,王呆不会瞧人脸色,兀自宽慰他:“二当家其实面恶心软的,你只要跟她说两句软话,她就不会生气了。” 哪有那么容易?! 萧衍沮丧极了。 两个人一路走回去,等到了寨子里已经后半夜了,山下值夜的兄弟们见他二人走路回来,都很惊讶:“二当家可是说你们留宿在衡阳府了呢。” 王呆恨不得揪着值守的兄弟大吐苦水:四当家趁着没人的时候对二当家耍流氓,被二当家抽鞭子了……这才害我从城里一路走回来 真是……耍流氓的又不是他! 以上纯属推测,不过王呆对自己的智商向来有自信,觉得自己铁定没猜错。 难得王呆这次没犯呆,准备将他的推测放到明天的餐桌上,避开了萧衍再讲,省得四当家脸上无光。 第二日萧衍去宁湛处拿药,准备往身上鞭伤上抹,遇见卫初阳,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昨日大怒,抽了他两鞭子的事情,嘻嘻笑着问萧衍:“四当家这是遇上劫道儿的了?怎的这么惨?” 萧衍:“……” 好歹财色,劫一样都说得过去啊,她到底劫他什么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从衡阳府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伴随着邻郡知府强征重税,致使流民加剧的消息之外,盘龙寨还流传开来另外一则流言。 据说四当家当日趁着王呆前去打探消息,留他与二当家独处的时光,竟然调戏二当家。 “后来呢?” 饭堂里一众山匪听的津津有味,除了对四当家勇气致敬,还要追问细节。 “后来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样了,四当家上山的时候,身上有鞭伤,而且不浅。” “哦~~” 围观者拖长了调子,表示对结局喜闻乐见,然后再对其中细节进行极为丰富的补充,那版本就非常之香艳了。 等到卫初阳听到这消息,最新的版本就是萧衍欲在马车里欲行不轨之事,她毫无防备之下,竟然被占了些便宜,后来被她反败为胜,暴力踢下马车,还挨了两鞭子…… 彼时她正与袁昊成喝酒,就连袁昊成也坐不住了,真向她求证此事。 她一口酒呛的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双眸晶亮,潋滟生辉,因着呛酒,还略带了几分泪意,竟然是袁昊成从未领略的媚色无双,只觉自己心中突突乱跳,其人却浑不在意,又灌了一口酒,还带着笑意问他:“就算我与四当家不对付,但也不必污蔑他的人品吧?大当家哪只眼睛瞧见他像登徒子了?” 袁昊成身为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在卫初阳上山之后的某个夜晚,竟然可耻的做了一回春梦,对象真是眼前之人。同样都是男子,且萧衍还曾经与卫初阳有过婚约,就算是心中有些对她有些绮念,实不奇怪。 他看萧衍,横看竖看都像心怀不轨之徒,只不过他不愿意此事由向卫初阳提醒,省得真在她心里留下点什么就不好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难得这山匪头子也会用这般诱导的口气,似乎摆明了要与卫初阳谈谈心。 此情此景,卫初阳只觉得自己大约就是糙汉子,而袁昊成竟然有了个敏感纤细的心。 “能有什么事儿?他说话不中听,被我抽了两鞭子而已。” 袁昊成目光如炬,在她说这话的时候,细心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眸中阴翳一闪而过,却并非厌恶,心中总算放心不少。 以他的了解,卫初阳的性子可不是能忍的,如果萧衍真对她行了什么不轨之事,恐怕断胳膊断腿都难善了。 这也是他为何迟迟不曾向卫初阳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实是因为佳人武力值太高。事实充分证明了他的睿智,不然此刻挨鞭子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打探清楚,袁昊成不由庆幸不已。 至于萧衍,当他从宁湛处听到这则谣言的时候,整个人都被雷劈了似的,差点傻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宁湛还好心好意劝解他:“你也知道二当家那狗脾气,没事儿都会揍人,何况你还动手动脚。以后在她面前规矩些,就算以前你们俩有过婚约,但在没成亲入洞房之前,还是不要招打了。”若是现代社会,男女两情相悦,真要做点什么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对于萧衍的处境以及行为,宁湛深表同情。 萧衍都要暴走了:“没有的事儿!这是谁传的谣言?谁传的?” 不用宁湛回答,他就怒气冲冲去找王呆了。当日只有他们三人下山,卫初阳也不可能去败坏自己的名节。 王呆被萧衍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懵懂。待听到四当家是为着什么事来找他,他比萧衍还无辜:“我也没多说什么啊,就是推测了一下,四当家你身上为何有鞭痕而已。”正常人的好奇心嘛,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只不过聆听此事的是他的三五好兄弟。 他哪里知道这三五名好兄弟嘴巴不牢靠,没过两日就传的满寨子消息乱飞。 萧衍气结。 第二日大清早跑去与卫初阳交涉,想要接手一段时间寨子里兄弟的体能训练。 卫初阳将他上下打量,见他目光里都带着狠意,嘿嘿一乐,遂在集合之事宣布此事。 袁昊成提起此事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个中原由。此事断然不会是萧衍所为。除了对王呆的大嘴巴以及想象力折服之外,原本她也是准备好生给大家加点活动量,省得整日没事,去做长舌妇人之举。 既然萧衍有意,她自然乐得轻松。 接下来的半个月内,盘龙寨的山匪们被发怒的四当家折腾的恨不得哭爹喊娘,跪在他面前忏悔求饶,只求四当家别下这么黑的手。 白天操练也就罢了,活动量比之二当家要多出一倍来,就连半夜也没个安生觉睡。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寻摸来的一个骨哨,在夜深人静大家都沉入黑甜梦境之时,骨哨声起,都必须穿衣集合。 美其名曰:应急训练! 应急你妹! 盘龙寨山高路险,又有值守的兄弟,大家连个安稳觉也睡不了,对四当家一派怨言,寻根究底,还是王呆惹的祸。 王呆表示很无辜:那些有关于二当家与四当家香艳的打野战的故事可与某无关……都是你们嘴贱! 这半个月内,袁昊成先后派出去的这几名探子陆续传来消息,衡阳府流民越来越多,导致治安事件频发,知府大人已经对外贴出告示,但有抓住的偷盗犯人,必将严惩。 不过就算是施阳明贴出来的告示,也不能阻止流民们盗窃。 他们被当地官员逼的活不下去了,这才抛家舍业往衡阳府而来。如果不偷盗,也只能饿死了。 施阳明最近嘴上又起了一层燎泡,他家夫人每晚都要拿针挑破这些燎泡,外面医馆里开的下火的药也喝了一副又一副,总归不见效。 官粮被盘龙寨所劫,此事还未经上报,被他压着未曾解决,哪知道又出现了流民之事。真是雪上加霜。 他暗恨邻郡知府所为,胃口太大,逼的民不聊生,却祸害了他。近来就连牢里也关满了流民。 比起外面的饥寒交迫,牢饭里的馊水饭菜粗粮饼子也能吊命,且有屋顶可以遮蔽,眼瞧着入了冬,只要不砍头,都恨不得去牢里过冬。 如今就连巡街的捕快们看到小偷小摸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实在是抓回去没地儿关,人满为患。 战龙_40 关于流民事件,不止是施阳明头疼,盘龙寨的四位当家就各执一词,各有想法。 宁湛倒是恨不得下山去做个义诊,他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这等乱象,若是流民冻卧道旁,尸体长期不掩埋,衡阳府生了瘟疫就不好了。”这会儿是最缺大夫的。 其余三位当家都不同意,他的意见只能被驳回。 袁昊成的意见是做壁上观,盘龙寨历来就是如此行事的。 萧衍还想着救助些年轻力壮的流民,为山寨吸收些新鲜血液。他最近训练山匪,没想到在这项工作中得到了乐趣,渐有种在军中操练的感觉。之前的那些不情愿也渐渐淡了下来。 再说做当匪,只要不杀生害命,袁昊成又没有强抢民女,奸淫掳掠的恶迹,也许袁家祖上也如他与卫初阳一般,被朝廷逼的难以存活,这才据山为王的。 人一旦想通了,抛弃成见,便很容易为着山寨今后长远大计着想。 ——这也算是卫初阳两鞭子的功德了。 不过卫初阳的想法就很让其余三位当家的惊骇了。 “既然邻郡的知府敛财有道,逼的万千流民流离失所,不如……咱们去邻郡走一遭,看有没有机会发发横财……”这等狗官,宰了他都是轻的。 盘龙寨的其余三位当家被震憾了,总有种“二当家越来越向着一代枭匪靠拢”的错觉。 他们默默的坐在聚义厅里,竟然对卫初阳的提议无言以对,不知道该给她何种表情。 是鼓励好呢还是打击驳回好呢? 这是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 与衡阳府相邻的玉阳知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给惦记上了。 玉阳知府宋子成原本做官也还有点谱,就算是横征暴敛,那也不至于逼迫的百姓流离失所。实是因为今年发生了一件大事:真宗帝他老人家薨了! 而新上任的皇后娘娘,她也姓宋,且与宋子成乃是同胞兄妹。 于是宋子成今年除了要往自己的口袋里捞银子,还要往宫里大大的送一笔,以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 玉阳郡最开始是正常的国家税赋,踢斛淋尖当地百姓都默默忍耐了。除了正常上交的一部分,还有上至知府宋子成的收入,下至他手下官员幕僚小吏的收入,这已经不轻了。 又加之往宫里送的贺仪,必要奇珍异宝,也是要花大笔款项的,这算是第二重税。 最新送来的邸报是,皇后娘娘她……生嫡子了。 宋知府喜上眉梢,就又加收了一重税赋,算是玉阳郡百姓听闻娘娘诞下麟儿,感沐天恩,“主动进贡的一点子心意”。 重重税赋征收下来,哪里还有玉阳郡百姓们的活路!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宋皇后做太子妃的时候,做的很是默默无闻。 宋家老牌勋贵,到了宋子成这一代,他爹身上的候位却没传到他身上。真宗帝中年的时候很是打击过一阵子世家勋贵,宋家也在打击之列。 宋子成只能自力更生,还颇为长脸的给候府考回来个进士。 只是他的官运算不上亨通,在先帝朝,掌权的是田西,正牌外戚是如今的太后家,太子妃家也只能默默无闻继续努力。 太子常被真宗帝教训,太子妃娘家就更不敢出头惹事儿了。 今上登基,宋家的好时代终于来临,宋子成给皇后以及小皇子的贺仪十分的用心。而计划着要劫了这些贺仪的盘龙寨山匪们的准备工作也做的十分用心。 袁昊成原是反对的。反对的理由也算十分充分:“咱们这就……跟朝廷对着干了?”他这是小打小闹惯了,还没做好为害一方心理准备。总感觉照着卫初阳的想法折腾下去,就离造反不远了。 卫初阳笑的肚子疼:“咱们把官粮都劫了,将前来剿匪的官兵都给打回去了,难道不是已经跟朝廷对着干了?” “大当家怕了?!” 袁昊成哪里肯在卫初阳面前落了面子,“怕个鸟!干他娘的!”忽发现自己在卫初阳面前说了句粗话,忙拉萧衍下水,“四当家以为如何?” 萧衍见卫初阳打定了主意,他亦沉吟:“吐蕃跟大周在川蜀的战争应该一时半会没那么快结束,东南水寇未平,朝廷……新帝上位,总还有新一轮的争权夺势,眼下其实是有些乱的。”倒也不是不能趁乱发一笔横财。 他竟动摇了。 且,衡阳府流民众多,他若想做点善行,救助些流民上山,还得手里头有银子,说话才能管用。 至于宁湛的意见……一向被无视。 他倒是想苦口婆心的劝劝这三个,才一开口,卫初阳就拍拍他的肩:“乖,你就在山上好好治病吧。” 宁湛:得,我还是闭嘴吧! 反正去外面做买卖,也轮不上他出力,但打劫回来的财物也从未少他一份。原以为良民好做,但听听外面流民的惨境,他还是暂且将做良民的心思放一放。 黑社会洗白也得需要契机的。 于是此事议定,卫初阳便想前往玉阳府一探究竟。袁昊成与萧衍就谁坐镇山寨进行了激烈的角逐。文斗袁昊成完全处于劣势,大当家……他是个睁眼瞎。 那就从武力到酒量较量一番,最后袁昊成喝大了,自己想开了,拍着萧衍的肩膀叮嘱:“好兄弟,你陪着老二去玉阳,可千万别再挨两鞭子走回来啊!”这山寨可是他家祖上的基业,还得自己守着才放心。 现在整个盘龙寨,也就袁昊成敢当着萧衍的面儿说这话,其余的山匪们只敢在背后议论,当面嘲讽萧衍那就是在找抽。 萧衍也有了七八分醉意,乜斜着醉眼笑:“我乐意给她抽,你管得着吗?” 这么不要脸的话,亏他讲得出口!直恨的卫初阳恨不得再抽他两鞭子,好让他醒醒酒。 第二日准备下山,王呆强烈要求同行,被卫初阳无情驳回。 这呆子好使是好使,可惜一张嘴巴管不住。最后还是带了牢靠的郑涛同行,将孟奇留下照顾卫华。 玉阳府在衡阳府的东南方向,卫初阳与萧衍以及郑涛晓行夜宿,沿途碰上不少流民。他三人此行衣着尽量简朴,纵如此,也遇到过几次被流民拦截的。 若是个寻常人家,此次必定早被流民所劫。所幸他们三人手上功夫不弱,出手震慑个几回,总算到达了玉阳府。 如今的玉阳府,民生凋零,街上许多商铺都处于半歇业状态,来往行人皆透出一种惶惑。这些人理应是有家有业,但又走脱不掉的。 似外间涌往衡阳府的流民们,恐皆是十里八乡家有田产或者佃户,再负担不起沉重赋税者,留下来搞税,也唯有个死字方能解脱。 他三人寻了个客栈住下,那客栈老板也是愁眉苦脸的,已经多日不曾开张。见得有客人上门,十分殷勤,有问必答。 提起本地知府来,客栈老板也是憋闷的久了,顿时滔滔不绝,讲了许多。 卫初阳倒是奇怪了:“这位知府大人这般胡搞,难道就不怕被人参到上面去?” 州郡总有监察御史的,难道都是吃干饭的。 “听说……知府大人跟御史大人称兄道弟来着,两家还在街上一同开着米粮铺子呢……” 其实,卫初阳的困惑,在宋子成这里全无难度。 玉阳府临江,到时候只要上报朝廷,江水泛滥引起水灾,淹没民田,以致百姓流离失所,说不定还能从朝廷申请一笔款项,用于修筑堤坝呢。 至于倒霉的施阳明,官粮被盘龙寨所劫,境内又有玉阳府的流民乱窜生事,钱志业还在背地里摆了他一刀,上疏朝廷,参他剿匪不力,境内流民成患。 真宗帝朝的最后一个冬天,玉阳府往京中押送的贺仪在半道上被劫,不知所踪。 战龙_41 宋子成在知府衙门得到消息,气的跳脚,派出了好几队捕快去破案,却一无所获。 而施阳明亦上报朝廷,境内来自玉阳府的流民成患,连秋赋的官粮都被哄抢一空,他在奏折中写道:“……臣万死莫辞!”至于玉阳府为何有流民,那就需要朝廷调查了。 盘龙寨他是惹不起,手中无兵,就算是去剿匪,钱志业一介武将都吃了大亏,他一个文官就只有送命的份儿。 谁都有怕死之心,施阳明也不是傻子。 当官多年,自保之法便是首要修习的。 盘龙寨里,这个冬天日子十分好过。 萧衍陪着卫初阳去玉阳府探听了消息,又带着两百兄弟在半道上劫了贺仪,押到山上来,差点被珍奇异宝给晃花了眼。 ——这些东西值钱倒是值钱,只不过一时不能拿出去变卖,只能先收进袁昊成的库房里,算是寨子里的家底。 有此一行,萧衍终于力争到了话语权,带人去山下流民聚集处吸收了近两百的年轻男子,算是寨子里的新鲜血液。 他自己接手了这两百人的训练,将其余山匪的训练日程又交到了卫初阳手里。 众山匪欣喜若狂:“……可算是逃出生天了!”同时又对新上山的兄弟们表示默哀。 长安大明宫里,今上头疼的将折子往旁边推开,只觉得政事挤压的他脑子疼。吐蕃与大周的战争,朝中人事变迁,乃至后宫里太后与皇后的斗法,都令他烦心不已。 更糟糕的是,最近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依靠温超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犹记真宗帝晚年,荒废朝政,田西独揽大权,当时今上虽心中对田西多有诟病,但还是没有能力更改现状。 今上在做太子之时虽未亲自处理过朝政,但耳染目睹,景泰元年,在国库向玉阳府下拨十万两赈灾款,并下旨令宋子成彻查贺仪丢失一案之后,身在内侍省的田西终于又走回了前朝。 皇后生完了小皇子,出了月子便想要将内侍省抓回到自己手中。不过考虑到之前心太急,出手太快,惹怒了田西,后宫差点乱了,便又谨慎了起来。 直到田西亲去交差,只道接到今上旨意,要前往麟德殿侍候,她还多有惋惜:“本宫原还指着大将军替本宫管好这后宫呢,圣上将大将军调走,可让本宫如何是好?”走便走了,只求您老暗底里回来给我添乱! 田西如何不知皇后心中所想。但他的心思从来不在后宫,乐的将内侍省交给皇后,让皇后与太后婆媳俩去折腾,他在一旁看戏足已。 “娘娘之前身子重,精力自然不济,这些小崽子们才敢做乱。如今娘娘生了小皇子,精神也足了,只要好好整治几回,还怕管不好这后宫?若真有难处,也可去寻太后娘娘。” 皇后一听这话,二话不说便接了内侍省,此次倒是学乖了,后宫一切照旧,先不做大的改动,只等捋顺了再出手。 温超对于田西重新出现在麟德殿,显然是十分的震惊。 ——这阉狗怎的出现在麟德殿了? 事前今上是一点口风也没露。 “大将军这是?” 田西能够起复,还是得益于温超想要大权独揽的野心,甚至一顶小轿在开年就将孙女送进了宫里。若非他做的太过明显,今上也不会将田西从后宫带到前朝,用以压制他。 “蒙圣上不弃,咱家一把老骨头还能为圣上鞍前马后跑跑腿。” 温超:“……” 果然还是他太大意了,只想着今上讨厌田西,却不曾想自己有形迹颇类田西,倒让今上产生了警惕之心。 自田西跟在今上身边侍奉,但凡奏折也会被今上拉来讨论处理办法,温超在今上面前比之从前便谦卑谨慎许多。 今上心内颇为自得:果然制衡之法颇妙。 温超与田西在殿里看奏折的时候,他也会听取二人意见,自行决断。一时之间倒似添了左膀右臂,只觉处理起政事来也游刃有余起来,显见得自己还是有当明君的潜质。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景泰元年春,卫初阳下山散心,劫了个书生回来,上至其余三位当家,下至山匪都一脸崩溃的看着寨中唯一的女当家,都要怀疑二当家她……春心动了。 那书生被捆上山的时候,还有一辆马车与一名车夫外加书僮一枚。 书僮脸蛋涨的通红,一直喊着:“放下我家公子!放下我家公子!”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又不敢跟这一群糙汉子拼命。 ——书生被卫初阳捆成个四蹄朝天的模样,被两名山匪抬着进山寨,正破口大骂,十分的有风骨。 等到了地头,卫初阳下令将这书生解开,众人看到这书生的真面目,但见他唇红齿白,丰采韶秀,心中暗自嘀咕:没想到寨中四位当家,倒是二当家先脱单。 她这是抢了个……压寨夫君回来了吧! 众山匪齐齐为宁湛默哀。 被劫的书生模样俊俏不下于宁湛,且有一股读书人的高华之气,比之宁湛这个动不动就钻在药房里十天半个月不出来的小白脸更有看头。 众山匪悄悄议论:“寨中三位当家都不够二当家选的,她竟然将魔爪伸向了外面的男人……”颇有种三观被摧毁凌乱。 在众山匪的心中,二当家虽然脾气暴烈了一点,但胜在容貌美丽,身姿高挑如玉,婚姻大事最好自产自销,没道理便宜外面山下的臭男人! 寨中有三位当家供她挑选,若是人选不足,还有后备的几百号男子,范围也算很广了。 哪知道二当家人心不足蛇吞象,揍了四当家就算了,连一向亲近的三当家都抛至脑后,这就让一众山匪有点跌破眼眶了。 盘龙寨中,首属袁昊成心中不痛快。 袁昊成首先发难:“阿卫抢个书生上来做什么?”他对这种酸腐尤其没有好感。小时候袁父倒是抢了个秀才上山来教儿子念书,但袁昊成对读书实在提不起兴趣,只得作罢。 萧衍也对自己潜在的又增加一个竞争对手而心生警惕:“抢个书生上山,是准备吃闲饭吗?” 也只有这种时候,三当家宁湛才会对自己身怀独门技艺而心存得意:亏得他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穷酸书生。 被抢上山的书生在卧龙山五里之外路过,正拿着笔绘山川地貌,没想到天降横祸,正逢卫初阳骑马下山,就……顺手将他抢了来。 如果为首的山匪是男子就算了,没想到还是个容貌不俗的女子,顿时对卫初阳深恶痛绝,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一介女子不在后院相夫教子,竟然跑来做这不知廉耻的勾当……汝父母知乎?”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相。 萧衍听到这话,顿觉上一次被卫初阳抽过鞭子的地方隐隐生疼。 卫父卫母,可算是他知道的卫初阳仅知的逆鳞。 哪里料得到卫初阳似乎一点也不生气,摸摸下巴笑的十分灿烂:“哦,你一个书生不在学堂里念书,到处瞎跑什么?瞎跑就算了还落到了山匪手里,手无缚鸡之力,连自保能力都没有……汝父母知乎?” 萧衍颇为伤感:果然是因为这书生容貌之故吗! 书生被她这句话一噎,倒是他身边的僮儿替自家公子辩白:“我家公子在游学!游学!”才不是瞎跑! 卫初阳点点头,“你家公子既然四处游学,定然未曾在山匪窝里游过学,那就在寨子里长长见识也好!” 袁昊成萧衍:“……” 众山匪齐齐抗议:“咱们寨子里要个书生做什么?” 宁湛倒是想到,知识就是力量,寨中兄弟除了萧衍与卫初阳,其余都是文盲,难道留个书生真的是要给寨中兄弟们识字读书 山匪读书识字,又不考科举,这不开玩笑嘛?! 卫初阳也不管这书生如何破口大骂,挥手便让人将这主仆三人给绑走,看管了起来。这才与众人商议:“我观卧龙山上有水,山上地方阔大,倒是可开垦些田地来种,引水灌溉。这书生对山川地貌颇有研究,或可一用。” 袁昊成:“……”擦!真是吓死了!还当妹子你春心动了! 萧衍立刻考虑这书生若真与卫初阳相处日常,万一真是日久生情,可如何是好?就算是看着一张赏心悦目的脸,时日久了也难保不会生出绮念来。 战龙_42 这跟男子瞧见容貌美丽的女子,也会想要娶回家是一样的。 至于性情如何,当世女子柔顺者众,等入了自家后宅,女子自会俯首仰承,以夫为天。 但卫初阳偏偏不在此例。 这两人都想到别地儿去了,袁昊成对此还颇有意见:“咱们只管抢就好了,何必还垦田,费那牛劲?” 独宁湛拊手称道:“居安思危,二当家此举高瞻远瞩,我觉得极好。” 卫初阳瞪一眼袁昊成:“今年衡阳府收成还不错,咱们也有得抢。万一碰上大灾之年,咱们据守山寨,又不能跑去做流民,难道饿死山上?” 今年玉阳府的流民之事就像是悬挂在头上的一把刀,让卫初阳生出一种危机感来。总觉得与其指望着三不五时下山劫掠,自己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袁昊成竟然无言以对。 萧衍表示赞同,只是提出农田水利之事交由他与那书生交涉,总归是男子,容易沟通些。 卫初阳可不知道他心中暗藏的小心思,遂由他去。此事议定。 被卫初阳抢上山的书生姓施,名同和,四处游学三年,去年接到家书一封,道是其父上任衡阳知府。正是倒霉蛋施阳明的长子。 他在施阳明上任之后,还从未来过衡阳府。头回走道儿,就被山匪给劫上山了。 书僮都替自家老爷发愁:“大公子,这衡阳府瞧着好像不是很太平啊。” 他们算是来的晚了,还未见过去岁饿殍倒卧路旁,流民遍地的光景。这不是年初国库的银子拨了下来,宋子成扣了一半自己花用,其余五万两又由下面官吏分了些,最后花了三万两安置了一部分流民。 不过玉阳府的流民经过冬天的饥寒交迫,贫病交加的死去,又有盘龙寨中吸引了一部分,还有衡阳府的牢房等处,人贩子闻讯而来,带了许多幼儿童女而去,剩下的能回故土的不过十之二三,三万两银子也差不多能勉强安置。 好歹衡阳府如今去了流民,大面上瞧着也颇能过得去。 施同和没想到眼瞅着到家了,却在离衡阳府不远的地方被劫掠了来,真是有够倒霉。 若是报上名姓,这是人还未到,绑票的信先送到府里去了。 别替多丢脸了。 “不许将我的身份讲出来。” 那僮儿原还想着,报出公子知府衙门大公子的名号,说不定吓的这些山匪们屁滚尿流,恭恭敬敬将大公子送下山去呢。 不过主子发了话,他也只有遵循了。 那车夫却是施同和半道上雇来的,落在了山匪手里,七尺的汉子怕的抖抖索索,生怕自己性命不保。他也算是听过盘龙寨的凶名,还是前几年来过一趟衡阳府,道听途说。 但凡道听途说,正因有一点真的,其余部分都是后来者赘述,真真假假就流传更广了。 这车夫见施同和主仆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似乎对山匪还存着天真的幻想,顿时将自己所知一股脑儿讲了出来,什么欺男霸女,绑了肉票上山,拿不到银子便撕票。 另有不少被劫掠上山的女子,在山中生活了多年,过得一二十年年老色衰,又被赶下山去。本就失了贞洁,竟然苟活多年。 等到这些女子回家之后,不容于家族,多被沉塘,或者送进了庵堂,下场悲凉。 那车夫讲的却是袁昊成他爹作的孽,晚年将身边抢来的女子都遣走,也都是给了遣散费的,哪知道最后却害的这些女子处境凄凉。 但盘龙寨从山上逐下过一批抢来的女子,却是风传已久,都成了盘龙寨的传说。 施同和听闻此言,顿时怒气填胸,“没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还有此等卑劣可耻之人!不止罔顾国法,就连良心廉耻也没有!”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教训一番盘龙寨的山匪。 第二日,萧衍前去关押人质的院子里提施同和,见面就被施同和臭骂了一通。 萧衍听着施同和口里大义凛然的话,句句慷慨激昂,只差骂的他狗血淋头,听着倒好似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奸淫掳掠无恶不做的意思。 他倒也不生气,看着施同和的眼神带着些好笑,就好似瞧见了几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多好! 他还一腔热血报国,誓要报父仇,杀的吐蕃人滚出大周境内。 那时候,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能落到如斯境地,落草为寇,只为了能吃一碗平安饭,在这世道挣扎。 眼前的读书人还有一腔报国志,也不知道哪一日能凉透呢。 “公子骂累了就喝口水吧!”他还好心的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施同和愣住了,他已经做好了被这山匪头子给抽飞的准备,没想到却被人礼遇,顿时有点不适。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萧衍道明来意,不出意外的遭到了施同和的拒绝。 施同和不明白,好好的山匪,专职打劫就算了,竟然还想要抢农夫的饭碗。说他们想要金盆洗手吧,又不像。可若是他在此间帮助山匪增加实力,岂不是帮助贼子与老父抗衡? 萧衍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要逼的施同和同意的。以他迫不得已上了盘龙寨之后的矛盾心理,倒是很能理解施同和的心理。 道不同不相为谋。 施同和尚有下山之日,他这一生恐怕都要囿于山寨了。 萧衍走后,施同和的僮儿安景颇为担忧:“大公子,你若是不答应他们,这些山匪要起人命来可如何是好?” 在车夫讲过的传闻里,盘龙寨住着的山匪可是一帮要钱不要命的盗贼。 施同和淡淡一笑:“他们尚能用得着我的时候,是决计不会下手的。”他也觉得萧衍似乎还算得上讲道理。虽然不知道此人来历。 被施同和认为器量宽宏,被他有意而为之骂了一通也不生气的萧衍从施同和处出来,便带着人下山去转悠了。 盘龙寨的山匪们每日在山下值守,原本打劫就是山寨日常。下山常留人望风,今日在山下负责值守的乃是王呆与李四。 王呆负责,李四便油滑偷懒,正躺在半山草丛里闭目休息,却被王呆推了一把:“哎有只肥羊,快来看!” 李四翻身而起,朝山下道上一瞧,但见一骑而来,马儿高骏,正是落单的肥羊一只。 他立刻捅捅王呆,使唤他去跑腿:“快去往山上报个信,今日可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王呆为人笃厚,昨日卫初阳掠了个美少年上山,大当家的脸尤其黑的厉害,他比李四想的更深远:“这个人……还是不要弄上山了吧?”别又让二当家挑花了眼。 李四踹他一脚:“呆子,还不快去!”有生意不做是乌龟王八蛋! 王呆才跑出去几步,就遇上了萧衍。 萧衍带着人马冲下去,将那男子围在当间,才打了个照面就心里打了个突,暗道最近这是怎么了?昨日卫初阳才打劫了个美少年上山,今日就又撞上了个出乎意料俊美的青年,施同和那种介于少年于青年之间的温润俊俏在他面前简直竟然带了些稚弱之气,就似个没有长大的孩童一般。 对面的男子乃是难得一见的倜傥俊美,落拓不羁,凤目深邃似海,身姿傲然如松,被一群山匪拦路,竟然露出了个笑意来:“这是……遇上打劫的了?” 王呆与李四瞠目:日常练熟的台词他们都还没说出来呢! 萧衍见这架势,二话不说便直取这男子,才交手十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被男子拿长枪抵着萧衍的咽喉轻笑:“这盘龙寨也就这么点本事?” 王呆与李四大惊失色,他们都还没报出名号来,这男子就知道了。难道是专门来挑衅的? 萧衍自认晦气。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这是与人交手多年,首次落败,别提多丢脸了。 男子唰一下收了长枪,神态倨傲:“去让卫初阳滚下山来见我!” 战龙_43 萧衍起身退后,神色警惕:“你是卫初阳什么人?” 男子将他上下打量:“手下败将,难道还需要我向你交待什么?” 他既捂着不说,萧衍脑中就更忍不住多想了。观此人口气神态,也不知道是卫初阳的仇家还是旧故,实在捉摸不透。 萧衍朝王呆使个眼色,“骑我的马去山上一趟,告诉大当家一声。” 原本是想着让袁昊成能参详参详,实在不行他与袁昊成外加卫初阳三个人,三对一也能将此人打败。哪知道王呆理解岔了,只当四当家担心二当家被这男子抢走,令他悄悄儿上山让大当家下山来捉拿此人,麻溜骑马跑了。 到了山上还碰到了二当家,她正盯着幼弟在练武,见王呆慌样,问了一句,被王呆遮掩过去了:“四当家想去山下庄子里看看农人有无春耕,想着大当家闲来无事,亦可随他散诞散诞。二当家您忙!” 萧衍没有邀请她的意思,卫初阳也懒得跟着这两人去逛,遂不再搭理。 袁昊成听得山下有个男子打败了萧衍,点名要卫初阳滚下山来,还真当是卫初阳的仇家寻上门来。本着兄弟义气,他提了双锏就骑马下山了。 两个人一打照面,各自皱了眉头。 袁昊成是对卫初阳这仇家出乎意料的俊美而心怀猜测:别是情仇吧? 而对面的男子在等卫初阳,却来了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壮男子,顿时老大不高兴:“怎没让卫初阳滚下来?” 袁昊成一听这口气,立刻炸了锅。好兄弟都是要两肋插刀的,他提起双锏照着男子就扫了过去。 男子显然也很不耐烦与他缠斗,十来个回合就将袁昊成挑下了马,冷睨道:“你们寨子里到底还有几个当家?”他可不耐烦车轮战。 袁昊成在山匪们面前大失颜面,哪里肯开口。倒是王呆开口:“还有两位当家。”只不过一个是二当家,见了俊美男人万一心动了可如何是好? 另外一个……受伤了可以找他,打架就免了罢。 卫初阳正向卫华示范拳脚功夫,忽听得人声鼎沸,还有人惊呼:“大当家——” 卫华人小力弱,出拳无力,虽然招式瞧着一板一眼,但明显僵硬不知变通,只能细细的再讲一遍。 她收了手,朝着声音来处眺望,但见远处一帮山匪们真簇拥一群缓缓移动,向着此处而来,当间似乎有人高坐马上,远远瞧了一眼,不太真切,但也足够教她心生疑惑了。 ——怎的瞧着那身影倒似有点像大师兄章回之? 这也太不可能了。章回之远在新甸乡下,偏僻山野之地,怎会跑到衡阳府来? 心底疑惑,她又向着那方向走了几步,那厢人群也在向着她的方向移动,两下里一靠近,卫初阳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还真是章回之! “章回之——”她从小到大,对章回之的称呼分了好多种,有事想要讨好他的时候,就唤他回之哥哥,两人斗起来落败,就连名带姓的喊他章回之,在章老爷子面前倒是老老实实喊他章师兄。 此刻因太过惊异,连名带姓的喊了出来。 山匪们听得二当家这声呼唤,哗啦啦闪开一条通道,容得二当家飞奔了过来。 卫初阳到得近前,才瞧清楚章回之将袁昊成四肢空悬驮在马上,倒似他鞍前驮着一袋粟米似的,非常随意。 堂堂盘龙寨大当家,此刻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自他执掌盘龙寨多年,还未曾发生过这么丢人的事情。 章回之看到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穿着布衣短打,十分潦倒落魄的模样,但精神瞧着倒还不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将袁昊成从马上扔了下去,扑通一声砸到了地上,旁观的山匪们都替大当家肉疼。 “你倒是出息了!出了事也不回新甸找我,倒跑到这穷山僻壤当起了山匪?!”这番话连讽带刺,倒将他这数月来悬心担忧尽皆掩去。 卫初阳乍逢大变,这几个月才慢慢缓过来,原来见到章回之异常高兴,只觉他从天而降,哪知道才打了个照面就听到这番话,立刻冷笑了起来:“山匪怎么了?你良民当的好好的,跑到我盘龙寨里来做什么?”上前去将袁昊成扶了起来,还贴心的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袁昊成一张脸涨的通红,好在他胡子浓密,倒瞧不太出来。 章回之倒是有心想要说两句重逢的好话,可是见她竟然亲手给袁昊成拍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好好的小师妹,桀骜如隼一般,何时落魄到给一个山匪头子去拍打尘土了? “我这不是在家闲的慌,就出来晃晃,没想到倒撞到了你的山匪窝里来了。这就歇歇脚,也好让我瞧一瞧你这山匪当的怎么样!” 事实上却是他在新甸闲了几个月,自卫初阳走后就寂寥难言,只每日苦练。又收到卫父写给章老爷子的信,只道卫家举家迁往长安,卫初阳婚期已近,恐怕再不能回新甸学武,只等着在家置妆嫁人。 这早在章老爷子预料之内。 而章回之其实对此也早已想到了。只是想到是一回事,但朝夕相处数年的小师妹,是他一点点看着长大,从一个小丫头长成个俏丽明媚,果决不下于男子的少女,真听得她要嫁给一个陌生男子,那种失落也是难以言喻的。 有些事情,他从来也不曾向章老爷子提起。 不过章老爷子却十分通达,只叹息一声:“萧卫两家的亲事,是阳儿来新甸之前就定下来的娃娃亲。若非如此,我倒是愿意她进咱们家门。” 章回之微微一笑:“祖父说哪里话?我从来只拿阳儿当妹妹来看的。” 章老爷子懒得跟孙子争执,只轰了他去练武读书。 新甸消息闭塞,等到卫家出事的消息传回章家,已经是去岁隆冬了。章回之听罢,顶风冒雪从新甸出发,直奔长安,几经辗转,这才一路寻到了衡阳府来。 及止见到卫初阳,见她还是女儿家妆容,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章回之与卫初阳初见,卫初阳是十岁的小女童,他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章家只有爷孙俩。章老爷子一辈子言简意赅,到老也不是个喜欢拖着孙子聊天的絮叨老人家,家里侍候的老仆都是规肃严整的军中护卫出身,章回之的沉默寡言似乎也理所应当。 当然后来这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章回之十三岁的时候,十岁的卫初阳被卫佑发配到了新甸,正品尝着来自世界的深深恶意。 她好动,战意十足,起初对章老爷子与章回之都充满了敌意,仿佛他们都是卫佑的帮凶,帮助他教训自己。 为此,章回之接受了她无数次的挑战,起初他赢得理所应当……小丫头输了就跟被骄阳晒蔫的花朵一般,从头到尾都透着伤心失意。 家里多了个闹腾的小丫头子,章老爷子脸上的笑容逐渐增多,就连章回之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身上有了少年人的朝气。这个精力十足的小丫头给新甸章家带来的变化是缓慢的,渗透似的,不可察觉的。 也只有她离开新甸回家探亲,章家又陷入了往日的沉静肃穆,章家爷孙俩才会对寂寥有着深刻的体验。 后来,章回之就不忍心再让她输的垂头丧气了。 卫初阳偶尔赢一次,笑容灿烂飞扬,让章回之觉得,新甸的山水因为有了小丫头,似乎也沾染了别样的美丽,连从小如影随形的寂寞都不知踪影。 现在,他下了马,一步步走近袁昊成,淡淡一笑:“大当家让我小师妹给你拍土?” 袁昊成被他问罪的气势所慑,顿觉全身的骨骼都疼,定然是方才被抛下马来跌的狠了。虽然在卫初阳面前大失颜面,但他与人家拼命又拼不过,估计让卫初阳与章回之同门相残也有难度,忙制止了卫初阳:“阿卫啊,我这就回房。你好生招待你师兄。”太丢脸了,袁昊成急需藏起来静静。 阿……阿卫? 章回之的脸色又是一变,这是什么鬼称呼 王呆在旁点评:“大当家含羞败北!”招来李四在他脑袋上拍来一巴掌:“要你多嘴!”大当家败北你脸上就有光了? 这是整个山寨的兄弟们都跟着丢脸好不好? 章回之的另外一位手下败将萧衍却不肯离开,执意走了过来,要与章回之认识认识。 卫初阳对于“闲来晃晃顺便晃到盘龙寨的大师兄”真是惊多过喜。原本有十分喜,被章回之那几句话一呛,全变成了惊。 章回之也不在意卫初阳的脸色有多臭,能够看到她平安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是莫大惊喜。小丫头些许情绪,实在不足挂齿。 战龙_44 “你要嫁的大胖子呢?出了事怎么不见他?”他是从京里寻了章家故旧得来的消息,据说卫氏女在衡阳府落草为寇了,当地卫所驻军守将钱志业都在她手里吃了大亏。 年初钱志业向京中上书求支援,但大周如今好几处用兵,四面支绌,吐蕃与大周峰火不断,芙蓉城还未收复,东辽却又蠢蠢欲动,卫氏女小小一支山匪,比起边境国土,实不值一提。 章回之彼时听到消息,心情激荡,只差向卫初阳点个赞。真不亏是章氏门中弟子! 不过见了面这种夸赞的话他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 卫初阳被他问的一愣,想了想才记起此话乃是二人往日戏言,决定不跟千里奔波的章回之计较,下巴微抬,示意章回之去瞧萧衍:“小胖子后来变瘦了。”话中似有惋惜之意。 萧衍:“……” 他这是……被鄙视了?! 章回之将萧衍上下打量,见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唇边便浮上浅浅笑意:“怎的他也在此?”难道是跟着这丫头上山落草的? “这不是……山上的饭好吃嘛!”卫初阳瞪他一眼,章师兄这是跑来捣乱的吧? 萧衍上前与他正式厮见,见他态度冷淡,心中更有不妙的感觉。他与卫初阳的婚约未履,就接二连三冒出来了两名青年才俊,前途可真是……越发的黑暗了。 今日之前,他对施同和还暗含警惕,现在瞧来,最让他担忧的理应是眼前的章回之才对。 章回之上了盘龙寨,且不说他自己兴致勃勃跟着卫初阳参观了一圈盘龙寨,最后进了卫初阳的小院。练武练到一半的卫华悄悄跟上前去,围着章回之转悠,心中盘算着这一位会成为他姐夫的机率。 他虽然还未十岁,却觉得家中父母双亡,长姐婚事理应知情,虽然也想发表意见,无奈卫初阳实在没有耐心倾听他的意见,只得作罢。 章回之参观完毕,便催促卫初阳:“快快收拾行李,明日就跟我回新甸。”卫家家破人亡,长辈皆故,他见到了卫初阳,直接便以卫初阳的监护人自居了。 长兄如父,原也没错。 至于萧衍的意见,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师兄既然来了,玩两日就回去吧。我有了落脚之处,就不回新甸了。”卫初阳当山匪当的十分敬业,且她是干一行爱一行的典范,如今颇觉盘龙寨发展势头大好,怎肯立刻撒手? 难道回去带累章家窝藏朝廷钦犯? 章回之在她脑袋上凿了一下:“小丫头翅膀硬了,不听大人的话了?难道要祖父来请你回去?”他的话这倔丫头不听,章老爷子的话她是不敢违拗的。 “你又比我大了几岁?在我面前充什么大人?!”卫初阳捂着脑袋朝他瞪眼,坚决不肯承认章回之有权利可以干涉她。 结果……师兄妹许久未见,就因为意见不合而打起了起来。惊动了寨中兄弟,全部跑来围观。 萧衍倒是想助卫初阳一臂之力,不过他们师兄妹拆招,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那是多年喂招练出来的,旁人插手似乎都是种打搅。 昨晚山匪们才开了赌局,押了银子,赌卫初阳最后到底花落何处,有三成都看好才被抢上山的施同和。今日冒出个章回之,似乎与卫初阳极为熟稔,众山匪都傻了眼,大呼要赔。 坐庄的山匪已经在考虑重新开盘,一帮人才聚在一处讨论此事,就听到卫初阳师兄妹俩打起来了,便立刻跑来围观。兴奋的心情不亚于即将要参加一笔大买卖。 哪知道章回之此次不肯放水,卫初阳在盘龙寨久未落败,被师兄当着众兄弟的面打的惨不忍心睹,越想越委屈,气愤之下扔了手中长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萧衍都没想到卫初阳还是个会大哭的姑娘,就连卫父卫母故去,她也不曾在人前这般号啕大哭,当下才抬脚过去欲劝,就被章回之的厉目逼退。 众山匪挨挨挤挤,都恨不得往前冲:二当家哭了哭了……她居然哭了…… 简直跟看戏一般热闹,低声说什么的都有。 在众山匪的心里面,二当家已经超越了性别,不在女子行列了。比之一般的男子还要厉害难缠,哪里是会掉眼泪的人? 但此刻卫初阳就盘膝坐在地上,长剑扔在一边,架也不打了,不顾形象哇哇大哭,可见是伤心的狠了。 章回之原本是打算将这丫头好生教训一番,好让她屈从于自己的武力,最后乖乖跟着她回新甸。反正他也没准备一直能够压制住她,只想着压制一时是一时,等到了新甸还有祖父章天达。 章老爷子的话她总不能不听吧? 哪有女孩子落草为寇的? 章天达嘴角暗抽,万没料到她会来这招。他扔了手里兵器,小心的围着卫初阳转了两圈,先前在众山匪面前的倨傲淡漠全不见了踪影。见她哭的仍是十分伤心,暗叹一声也盘膝坐在了她旁边,在她肩上拍了两下,气势一下软了下来:“好吧好吧,是回之哥哥错了,不该欺负你!”伸臂将她一揽,卫初阳便顺势倒在了他怀里,愈发哭的厉害了。 众山匪看傻了眼,坐庄的那位暗叹一声,这哪里还用再赌啊,二当家与章姓男子也太过亲密了。 大家见过了她与大当家称兄道弟的喝酒,勾肩搭背聊天,但从来没见过她伏在大当家怀里哭过。 就算是与她亲密的三当家……两人聊起天来那也是规规矩矩的。 卫初阳哭的气噎难言,见到了章回之,不知道为什么,长久以来紧绷的那根弦似乎都松懈了下来,还要边哭边申明:“我不要回新甸!” “好吧好吧,不回就不回,我在这里陪着你!” 卫初阳在他怀里哭的更厉害了。 这个一直以来都横冲直撞的傻丫头! 她哭的如此惊天动地,是从所未见的伤心,也不管别人如何围观,章回之心内动容,将她揽在自己怀里,轻拍着她的背,用目光逼视众山匪,包括萧衍在内。 萧衍忽觉黯然,有些事情,他从来不能替她分担,而她……似乎也从未给他机会。 众山匪在他的示意之下,都默不作声从卫初阳的小院子里退了出去。 卫华呆呆站在一旁,听着阿姐的哭声,不知为何,他双眸忽落下泪来,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无知稚子,偎依在娘亲怀里的光景。 明明……并没有过去很久。 ☆、第40章 第四十章 卫初阳哭完了,自起身回房洗脸,章回之紧随其后,她亦毫不在意。 孟奇与郑涛自带了卫华下去。他们师兄妹久未相见,应该还有一番话要说。 说实话,以前在新甸,两个人连对方最狼狈的样子都见过。在野外训练的时候,彼时年纪尚幼,二人贪玩,在山中遇到野狼,等二人合力击毙了两只狼,又匆忙从山中逃回家,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伤,饿着肚子又被章老爷子罚站,那时比之现下要狼狈太多。 此后在山里泥里水里趟过来,野外训练厮杀从来都顾不得仪容的,在章回之的眼里,卫初阳就从来不是穿着华服,环珮叮当,莲步婀娜的女子。 章回之此来,原本是记挂着卫初阳的安危,想将她带回新甸的,哪知道却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坚定拒绝。 对此,卫初阳梳洗之后,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我父母皆因朝廷,奸宦,谀臣而惨死,身为人子,若不能为父母报仇,岂不枉为人女?” 这件事情上,章回之自忖,就算是自己遇上了,恐怕也是满腔愤恨。但他到底是极为理智的人,她伤心是一回事,总归还是要问明白的。 “卫伯父,卫伯母的仇,你是准备找谁去寻?” 也只有此刻,在章回之面前,卫初阳才露出了她真正的意图来,她冷笑道:“我父为武氏江山尽忠,但武氏君主不仁,听信奸佞谄言,害的我父身首异处,我自然是要好好活着,看看这武家天下能维持到几时?!” 她眼里含冰压雪,铅云欲滴,那从来明媚开朗的笑颜被浓重的阴霾遮蔽,章回之历来知她性烈如刚,此时此刻,竟然觉得心中无端抽痛。 他玩笑般问道:“你是准备亲眼看着武氏天下离乱呢,还是准备从中做些什么?”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卫初阳目光直直探视了过来,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我自然……是要慢慢积蓄力量,必要的时候也要让武家王朝能够动一动的,如果能亲眼看着武氏王朝覆灭,那就更好了!” 也只有在此刻,在章回之的面前,她才毫不设防的,将数月心中所想尽数袒露,无须遮掩。 在袁昊成的眼里,卫初阳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少女,她屈居盘龙寨,只为求得一条活路。 而萧衍的眼中,她应该还想过有朝一日能够手刃田西之流,为父母报仇。这已经算是女子之中的异类,武勇慷慨,重情重义了。 战龙_45 但他们都不足以了解卫初阳,了解她的刚烈倔强。 章氏为武氏数代尽忠,几乎绝后。身为章氏唯一的后代,章回之对卫初阳的打算竟然全无惊讶之意,就似在讨论天气一般,讨论着这件事情:“你是准备就带着这几百山匪去征讨武氏天下?他们也愿意?” 愿意啸聚山林做个山匪混混日子是一回事,但真正举旗造反又是另外一回事。 卫初阳瞪着一双大眼睛,露出“许久未见师兄你智商下降”的表情来,“我又不是傻的,难道会告诉他们,跟着我去造反?”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她没来盘龙寨之前,盘龙寨不是从不与官府作对吗? 才来了几个月,盘龙寨就已经劫了一回官粮,劫了一回宋国舅往长安送的贺仪,还将前来剿匪的官兵打的屁滚尿流……袁昊成压根没有细想过,她已经将盘龙寨一步步拖向了不归路。 章回之对此,除了赞赏,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并且,他想起家里的老爷子如果知道自己一辈子殚精竭虑为之尽忠的大周朝如今却被亲手教养长大的小丫头密谋推翻,也不知道心中会作何感想?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奔波辗转千里而来,而她还在这里,安好。 对于章回之要求留在山寨作客的举动,袁昊成并未直接出面。他最近都窝在自己院子里练拳,急于提升自己的实力。对卫初阳将他打败,接着又被章回之打败的经历沮丧无比。 ——从前他觉得自己在衡阳府还是排得上号的。 真能与他称之为敌手的还没有出现过。 袁昊成只是让手下小弟前来传话:“章公子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卫初阳在打劫之事上历来尽心尽力,多一个章回之的嚼用也不算什么。 真正让他介意的是自己被人像丢粟米一般丢到地上,真有种从此无颜再见山中兄弟的感觉。 萧衍听闻卫初阳不回新甸,长松了一口气,但听到章回之居然也住了下来,这口气又提了上来。 不是他想的多,而是摆明了章回之与卫初阳的亲昵不是自己能够替代的。 纵如此,他还是摆出“欢迎大舅兄”的态度来欢迎章回之,特意来卫初阳的院子里陪聊,态度十分之良好。 在章回之没做出什么过份的举动之前,他也不想直接以对待情敌的态度来对待章回之。 烦乱之下,他又跑了趟施同和的院子,与之沟通,希望他能够帮助山寨在水利田亩之上做些贡献,又一次被施同和骂了出来。 萧衍表示:宽宏大量三顾茅庐还是需要博大的胸襟的,以施同和伶俐的口齿,在听说了他乃是萧绎长子之后,连萧家一门忠烈都骂上了。 他真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再做一回刘皇叔之举。 不过很快这事儿就让卫初阳解决了。 她在自己院子里大哭了一场,不同于袁昊成羞于见人,卫二当家似乎得了健忘症,全然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丢人的举动,带着人大摇大摆进了施同和的院子,捉住了小书僮。 章回之充任围观群众,一面嘲讽她的厚脸皮,一面心里偷笑:分明是她压根没将山寨里的人当作亲近之人,所以无需在意他们的想法。 这丫头还是那么的目中无人! 他兴致盎然看着卫初阳行恶,就跟看着自家的熊孩子要做坏事,而做大人的却看的兴致勃勃,直恨不得夸一句:我家熊孩子真聪明!真是熊出了新高度! 僮儿被卫初阳带去的人给绑在了一根柱子上,又有山匪在院子里挖了个大坑,然后将僮儿丢了进去,在卫初阳的指挥下往里缓慢填土,看这样子,她是要将施同和的书僮给活埋了。 施同和万没料到,卫初阳生的人模狗样,做起事来竟然如此狠辣,拼命去推那些填土的山匪,“你们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句话顿时引的院子里包括卫初阳在内的一众山匪轰然大笑:这位读书读傻了吧?跑来山匪窝里讲王法? 卫初阳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读傻了吧?要不要我带人将知府大人也绑到山上来,给你讲讲王法?” 施同和急眼了,这女山匪似乎功夫当真不错,埋了僮儿是一条命,若是连自己亲爹也绑上山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犹豫的功夫,僮儿半截身子已经被埋进了土里。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卫初阳还要在旁逼问:“书呆子,你是要在这里与我慢慢讲王法呢,还是听话乖乖替我们引水开田?” 施同和:“……” 他这等读书明理之人,与个山匪讲什么大道理啊?! 到了此时,他总算瞧明白了,这群山匪们都是亡命之徒,哪里会真有肚量,坐下来与他好好讲道理? 见施同和沉默了下来,这态度便是默许了。卫初阳一声令下,那些山匪便跳下大坑,将他的书僮给重新挖了出来,还好心解了绳子。 书僮方才还当自己死期已至,闭着眼睛只默默流泪,不敢跟公子开口求饿,求他救自己一命。 没想到转眼就得了生机,被解开之后便扑倒在了施同和脚下不住磕头:“谢公子救命!谢公子救明!” 卫初阳转着手里的鞭子,慨叹一声:“大师兄你瞧瞧,人心不古。明明是我饶了这僮儿一命,他不朝我来磕头,却跑去向自家主子磕头谢恩!” 山匪们纷纷附和:“兀那僮儿,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我们二当家饶你一命,你竟然不谢我们二当家……” 施同和与书僮齐齐怒视这帮与之完全理论不通的山匪们,恨的牙根痒痒。 章回之懒洋洋笑,“你又没握着他的身契,不朝他发月银,他自然是用不着朝你磕头的。” 卫初阳想想,似乎是这么个理儿。 当日,施同和就在卫初阳与一帮山匪的监视之下,去盘龙寨水源之处瞧了一瞧。就算他不懂兵法,却也发现盘龙寨内里亦是戒备森严,就连水源之处也派人严防把守。 如此井然有序,施同和忽然间替自己的父亲开始担忧起来了。 盘龙寨俨然是衡阳府的一颗毒瘤,凭他亲爹的能耐,连根拨起似乎真的有难度。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盘龙寨的垦荒运动发展的不错,山上都是壮劳力。卫初阳训练山匪们脱离土地久矣,但萧衍带着的以流民为首的一帮兄弟们却都是农夫出身,在体能训练上不及卫初阳带着的山匪们,种田却是老本行。 萧衍歪打正着,居然替山中招了一批务农的好手。 施同和开始规划耕田之后,山匪们在二当家与四当家的带领之下着手春耕,暂时连下山打劫的日常主业都放在了一边。 山下也只放哨卫值守即成。 章回之整日闲着无聊,便跟着卫初阳乱转,倒也兴致勃勃。 寨子里一片热火朝天,惟袁昊成窝在自己的院子里久矣,卫初阳好几次去找他,想让他参与山寨新建设,都被他拒绝了。 袁昊成倒是也想啊,可卫初阳如今走到哪,章回之就跟到那,袁昊成每每看到章回之那张脸,就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有一种自卑的情绪默默衍生,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土里去,哪有心情出门。 卫初阳只好求助于宁湛了,“他这样长期窝在自己院子里也不行的吧?”什么事儿都丢给她与萧衍,到底谁才是大当家啊? 宁湛煞有介事向卫初阳指点迷津:“大当家这是自尊心严重受挫,再窝下去别得了抑郁症。不行就带他出门散散心。”适当的短途旅行有助于派遣负面情绪。 想袁昊成一往无前多少年,忽然之间遭遇了重大挫折,就连宁湛都没想到他壮硕如熊般的身子里藏了一颗易碎的玻璃心,真是想想就要笑出来。 章回之闲闲插嘴:“等我再揍他一顿,他这毛病估计就好了!”被卫初阳瞪了一眼:“都怨你!要揍也是揍你!”见他手里把玩着宁湛放在药案上的石头药杵,一脸无辜,恨不得朝他拱手作揖:“求求你了回之哥哥,你还是回新甸去侍候老爷子吧?!他老人家一定很担心你!” 她要做的事情必定艰难百倍,最重要的是章家一门忠烈,老爷子若真听到自己造反,就连章回之也跟着起哄,还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去推翻章氏几代守护的大周武氏江山,不亚于推翻老爷子一生的信仰。 每想至此,卫初阳都觉得章回之不能在山寨久留。他来此做客,她举双手欢迎。哪怕让他知道自己的打算,也没什么。但是真让他跟着自己一起折腾下去,卫初阳是万不会答应的。 战龙_46 父仇母恨,原就是自己的事情,哪里需要拉上章氏清名来陪她走这条不归路? 留他在这里,真是每日都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出点她应付不了的事情。 “老爷子担心的是你,可不是我。我若是不在这里看着,万一你被人拐走去做山匪婆子,老爷子还不得气出毛病来?况且我已经从驿站传信给老爷子了,他老人家一定会赞同我的做法的。” 卫初阳都被章回之气笑了:“你自己还打着光棍,老爷子愁你都愁不过来,我可是订过亲的人,哪用得着你看着?!” 章回之摆出监护人的态度来,卫初阳就不想告诉他自己已经与萧衍解除婚约了,省得他以大师兄自居,真长久淹留山寨。 她没想到章回之手脚这么快,他在山上作客,又是二当家的师兄,前几天他下山一趟,马背上驮了几十只名扬衡阳府的老赵家烤鸡上山,给大家打牙祭,山上兄弟们顿时对他好感倍增,隐有打成一片的趋势。 ——山上婆子的手艺实在算不得好,也就填饱肚子,真论精致,还得是山下的吃食。 卫初阳其实对袁昊成颇有几分同病相怜。想当年她在新甸与章回之交手落败之后,也是一度恨不得不再出门见人,看到章家的老仆们对她露出个微笑,都要怀疑人家别有用心。 其实那些老人家只是瞧着她一个小姑娘倔强的可爱而已。 既然章回之一时半会赶不走,卫初阳也只能再想辙。但当务之际还是将袁昊成从自己的院子里拉出来,省得他再闷出病来。 她正考虑着是不是拖着袁昊成下山散散心,顺便……打劫一回,却听到安插在衡阳府的探子送来的消息:玉阳府乱了! 自去岁盘龙寨在衡阳城里开了两个不起眼的小铺子,就时不时有州府的消息传了过来。 这次的玉阳府民乱也不稀奇。 去岁玉阳府百姓因重税而流离失所,离开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地土地。今春好不容易重新安置流民,能回到老家的百姓都拖儿带女的回去了。但是临近春耕才发现,有良田的百姓们家中田地都被官府强征了。 官府强征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无主之地,收入政府。 众百姓傻了眼。 他们是抗税逃荒,官府在衡阳府贴的招贴之上都有安置流民的措施,还有银钱贴补。他们回来都是先跑到所 在县衙核对户籍,领了微薄贴补,买了种子准备开春好好耕种的。就连种子也是从宋子成开的粮店里高价购买。 宋子成也算是一把赚钱的好手了,到底将朝廷所发的补贴要尽数纳入自己囊中。 但种子买回来,地却没了。 倒是有一部分贫瘠的山地,收成恐怕连种子钱都收不回来。 这真是不给本地百姓活路了。经过这番折腾,玉阳府的百姓们气愤难忍,在青壮男子的带领之下,发生了大规模的爆乱,集结百姓很快攻陷了好几处县衙,打死了官吏差役,开仓放粮,打开官库分银子,与官府开始做对了。 宋子成在州府衙门听得好不容易脱出命来的辖下县令拼死来报信,顿时将桌案拍的山响:“真是反了他们了!”集结本地衙差,不但向玉阳府卫所驻守求援,又派人向衡阳府卫所求援。 宋家乃是如今的正牌外戚,钱家在京中与宋家算是盟友,大家守望相助理所应当。况且宋子成开春就从国库挖了十万两银之巨,又有去年搜刮玉阳府之举,钱志业想到他手中银子,自己风尘仆仆赶过去帮助杀几个泥腿子,定有收获,立刻向施阳明通气,只在卫所留了十来个兵卒看门,兴冲冲往玉阳府赶去了。 施阳明倒是想拦:“此等大事,朝廷自会派人前来征讨。钱将军带兵前去,衡阳府若是有乱,如何是好” 钱志业虽然对施阳明百般看不上,但对施阳明治理地方的能力倒很是信任。这一位不比宋子成,只管着捞钱,百姓死活一概不顾。 不过施阳明到底比不上宋子成,他若真捅出这般大的乱子,恐怕连脑袋也保不住了。但宋子成上头还有皇后兜着,再大的事情也不怕。 自钱志业离开衡阳府之后,施阳明除了一再晓谕各处加强警戒,早晚城门都提早关闭之外,也别无他法。 晚间回到家里还要被施夫人追着唠叨:“同儿很早来信,按着脚程算,怎么着也应该到家了,莫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儿?你就不能派人去找一找?” 施阳明除了操心春耕,还要防备着盘龙寨山匪动向,况施同和游学几年,也从未出过什么人身安全,只能强忍不耐安慰施夫人:“妇道人家就容易多想。同儿惯来谨慎,你什么时候听到他在外面行走出过事的?别多想了!”转身就去了书房。 消息传回盘龙寨,卫初阳顿时喜不自胜:“正好趁此机会带着大当家去衡阳府散散心。” 宁湛回想这一位在衡阳府的丰功伟绩,第一次从衡阳府杀出来上了盘龙寨,第二次带着他去绑了萧毓回来,第三次……将萧衍与王呆丢半道上,自己回来了。怎么想怎么不靠谱,以专心研究伤药为借口婉拒了。 卫初阳还十分热情:“衡阳府很好玩的,三当家真不去?” 宁湛祸水东引,向她强烈推荐萧衍:“四当家对衡阳府熟,不如让四当家带你们去?” 卫初阳觉得甚是有理,才向萧衍提了个头,他就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了:“这几日我带人忙着耕种,还是二当家与大当家一起去吧。” 等卫初阳往袁昊成的院子里去的时候,章回之忍不住问起:“我怎么瞧着阳儿一提跟他们去衡阳府,他们都推三阻四的?”平日待她也是十分殷勤的啊。 太反常了。 卫初阳面上浮上一丝赧色:“这个……大约他们跟我去衡阳府的经历都算不上愉快吧!” 章回之顿时失笑,极感兴趣:“你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吗?” 卫初阳心道:三当家胆小鬼,四当家多嘴,说起来可跟她没什么关系。正色:“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是啊,阳儿向来是不讲道理的人啊!”章回之应承的十分快。 直恼的卫初阳冲进袁昊成院子里,将这山匪头子往山下拖。袁昊成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顾得章回之在侧虎视眈眈,坐上马上,一路到达衡阳府,进了城门寻了个旅店住下来,这才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初阳瞥见章回之似笑非笑的神情,郑重道:“有桩大买卖,我拿不定主意,这才带了大当家来!” 也就是片刻之间,她想起得到的消息,钱志业带人去了玉阳府,此人惯会敛财,恐怕去平乱民不会带着自己的家当。若是……抄了他的老窝,岂不是一注横财? 事关正事,袁昊成一改近日萎靡,立刻打起了精神,进入备战状态。 实在是,二当家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每次提起大买卖,那就……真的是大卖买了。譬如官粮,以及玉阳府的贺仪,便是寨子里两笔大进项。 卫初阳带着袁昊成以及章回之在衡阳府四处转悠的时候,京中却接到急报,蜀王反了。 蜀王武胜乃是今上的皇叔,与先皇并非同母所出。生母只是个才人,地位低下,后来封王在蜀地,蜀地又与吐蕃多年战火,大家提起他来,都道他十分的倒霉,连碗平安饭都吃不上。 好歹别的藩王封地至少日子闲适。 京中接到蜀王反的消息,上至今上,下至田西温超,以及其余朝中文武重臣,皆是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 蜀王留在长安朝臣们心中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是个沉默寡言老实的王爷,在先皇在世时都是默默无闻的,但凡出风头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但就这么个老实人,还真就反了。 前来传信的乃是驻守川蜀的将军手下副将,又有上官亲笔书信。 自萧铎战败殉国,朝廷又派去的将军与吐蕃也进行了数次交手,败多胜少,似乎每次布防以及战术都被泄密一般。这使得朝廷驻川蜀的守将们心有不安,直觉怀疑军中出了奸细。 要知道身为将领,马革裹尸也算不得什么,但若为国捐躯之后,不但没有身后哀荣,还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那就是悲哀了。 萧卫两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鉴于此事,守将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在军中抓了好几个奸细,哪知道还是防不胜防,最后一搏仍是大败,大周节节败退。蜀王带着亲随失陷在了吐蕃沦陷区。 大周守将正欲想尽办法派兵前去营救蜀王,却见被吐蕃军占领的城头上高举蜀王大旗。原来蜀王与吐蕃军结成了同盟,不提他们中招,就连之前的萧铎之败,恐怕也与之有关。 今上召集朝中重臣前来商讨此事,有说将各地藩王都以征讨蜀逆之名召回长安,也有持反对意见的,认为此举是在逼着各地藩王效仿蜀王。 直气的他将御案之上的砚台砸了下去,满堂嗡嗡声这才静了下来。 其实今上只是想要有武将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前去讨逆而已。 可惜经卫佑与萧家之祸,朝中武将有一部分也想明白了,大家不过领着一份薪俸过日子而已,真要为国捐躯了,再祸及家小,那就不划算了。 当时处斩卫佑,他们大多保持了沉默,如今皇权的屠刀就屹立在他们的头顶,他们这才发现做个沉默的大多数,真的很难。 至少今上是不愿意花国库的银子养着闲人,当堂就点起名来。被点到的官员苦着脸领旨,已经在考虑回去如何安顿家小,才能避过这一劫。 景泰元年五月,何瑜与温靖良率兵十万,前往川蜀征讨叛军。 与此同时,卫初阳与袁昊成已经在衡阳府住了半月有余,吃吃逛逛,大把花钱,等到付帐的时候就向章回之求助:“回之哥哥,我忘带银子了!” 战龙_47 章回之:感情这是来宰他给土匪头子解恨的?! 这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亲疏远近啊? 袁昊成被卫初阳从山上拖下来的时候,一两银子也没拿。起先见章回之付银子,还颇有些不自在。但次数多了,一见章回之唉声叹气掏银子,他就忍不住肚里闷笑,竟然将这些日子的郁气一扫而空,放开了吃喝购物。 偏偏卫初阳嘴甜,吃喝玩乐必呼他,但凡掏银子,叫起“回之哥哥”来,就跟抹了蜜似的。有两次路过衡阳府最热闹的青楼街,听着里面莺声燕语,还特别体贴的问及袁昊成:“大当家要不要进去乐呵乐呵?反正我回之哥哥会请客的。” 章回之当下脸都黑了,将她从后脖领子拎走,一路拎回客栈,恨不得暴打一顿。 真是……冤孽啊! 袁昊成一路憋笑着跟这师兄妹俩回去,还一本正经提醒章回之:“喂章师兄,快放开阿卫,她可是女孩儿家。哪有这么对待女孩儿的?” 章回之那双漂亮的勾魂夺魄的眸子里凝满了风暴,狠狠回头:“再多嘴,连你一起揍!” 袁昊成摸摸自己浓密的胡子,立刻牢牢闭上了嘴。 卫初阳见他竟然生气了,虽然也没觉得自己错了,还是忙道歉:“师兄师兄,我这不是想让袁兄开心开心嘛。要不回去我把银子给你补上。” 章回之瞪一眼犹不知错的丫头,从手脖领子松了手,在卫初阳以为自己解脱的时候,拧住了她小巧的耳朵:“是银子的问题吗?是银子的问题吗?” 卫初阳一手护着自己的耳朵,一手抚胸,长松了一口气:“我赚点银子不容易,回之哥哥不要银子就好!” 章回之:“……” 真是从来没有人能将他气成这般样子! 袁昊成偌大的个子,垂着脑袋迈着能踩死蚂蚁的步子,悄悄往后退,恨不得离这师兄妹俩远一点。 太丢脸了。 他真的不认识他们。 卫初阳玩乐的计划半途被阻,又被章回之拎回住的客栈小院揍了一顿,师兄妹俩过了几百招,累的牛喘,坐在台阶上摆着手向章回之求饶,“回之哥哥我再不花你银子了,我明儿就去赚还不行嘛?” 章回之起先还当她开玩笑,见她果真有桩卖买,当真与袁昊成商议要去踩点,顿时十分的无语。 ——小丫头当山匪真是当的太敬业了,出来散心都不忘工作。 袁昊成对钱志业也无好感,能打劫他的老巢,倒是件十分高兴的事情。见卫初阳打扮成个小丫环,他却扮个富家老爷,大摇大摆往衡阳府卫所去了。 自卫初阳姐弟俩通缉的画像贴上城头,这都过了半年了,风吹雨打早就模糊不堪,卫初阳如今进出衡阳府,稍微装扮一下,压根无人注意。 章回之:“……”合着他就是来看热闹兼付银子的?! 小师妹等等,师兄也想为你的事业做点贡献的!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卫所的防卫出乎意料的松懈。 钱志业不在,本地治安又向来良好——盘龙寨不在此列。施阳明治理地方还是一把好手,也算勤勉。而留在卫所的士卒们未尝不抱怨钱志业:送命的差使,上山剿匪之类就要带着他们,轮到赚钱的差使就便宜了别人。 对跟着钱志业前往玉阳府的士卒们皆是羡慕嫉妒恨。 在吃着公家饭的这些人脑子里,老百姓便如猪羊一般驯服,偶尔暴发那也是实在活不了命的。而老百姓遇到官府中人,是打从心底里有一种敬畏感的。 钱志业带人去平乱,还不是提着菜刀切西瓜,只管大开杀戒等着国舅爷给银子就好了。 当真是趟肥差,又积攒军功又赚银子。 在此种情绪之下,这些留守兵士未免懈怠。起先三两日还按着钱志业在时,勉强打起精神来值守。到得后来就三三两两喝点小酒赌两把,松快松快。 难道谁还敢不张眼,跑到卫所来打劫不成?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还真是有人胆大包天,将主意打到了卫所。 袁昊成与卫初阳前来打探的时候,见门口守着的军士竟然大白天喝酒,醉眼朦胧之际,眼睛直朝着卫初阳扫过去,笑嘻嘻向她招手:“小丫头来喝陪哥哥喝两杯。” 内心已经在考虑如何将这两人暴揍一顿的冲动,面上还要装小女子的羞涩,直往袁昊成身后躲:“大爷——”活脱脱小女儿模样。 袁昊成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冒了起来,连自己也大感奇怪:平日称兄道弟习惯了,心里也未尝没对这女汉子存了些绮念,只因她容貌当真出挑,但……一听她装小女人,差点破功,当场笑出声来。 章回之从后面伸臂将“楚楚可怜”的小丫头捞到了自己怀里:“二爷疼你!” 我呸! 卫初阳用眼神表达了“我才是二爷你算哪里冒出来的二爷”的鄙视之意,借着侧身之际,在他腰际狠狠拧了一下,如愿看到章回之眉头微蹙了一下,还假意关切:“二爷哪里不舒服?可要看大夫?” 章回之倒吸一口凉气:小丫头真狠!多大仇?恨不得拧下一块肉来! 他当真觉得对这丫头太宽纵了,还是她初去新甸,被他收拾的灰头土脸比较乖巧可爱。 三个人从假装路过从卫所打了个转,已窥得里面守卫松懈。走过去时候,方才招呼卫初阳喝酒的那军士使劲摇摇头,喃喃自语:“奇怪,方才那丫头怎么瞧着有几分面熟?” 就连那富家老爷也似乎在哪见过。 同伴笑他:“不定是从哪个青楼妓馆里瞧见过呢,生的这般整齐的丫头,这大老爷果然真福。”羡慕的同时又感怀自身,仰头灌了一口酒。 那人听得同伴如此说,也觉有理,遂将此事丢之脑后。 直等三天之后,卫初阳与袁昊成带着四十名弟兄潜至卫所,大半夜摸进去,端了钱志业老巢,那这前调戏过卫初阳的军士才想起来,狠狠一拍脑袋:他当真是喝糊涂了!那络腮胡子分明是盘龙寨的大当家,那小丫头自然就是卫氏女了! 可惜他醒悟的太晚,早被在卫所四处转悠的章回之找到,一棒子敲晕,王呆盯着章回之老半天,这呆子生怕章回之分薄此次打劫财物,最后见他将个军士敲晕过去,上前一刀就将这将将明白过来的军士给结果了。 章回之悻悻回头,直恨不得骂王呆一句:蠢货! 他明明想绑回去好好教训一番的! 这些山匪日常被卫初阳训练许久,此刻行动起来,果然配合默契,将卫所财物劫掠一空,将所有死去的军士们都堆放在一间房里,关上卫所大门,趁着城门关闭之前,装作在城中采办了货物的商贾出城而去。 卫所地处偏僻,平日路过的百姓也极少,好几天之后尸体味道散了出来,被巡街的衙差闻到,推开紧闭的大门进去,才发现了这起案件。 施阳明一听卫所军士全歼,作案又在几日之前,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亲自带人勘察现场,发现卫所被搜刮的十分干净,连块铜板都找不到,回去就将巡街的差役骂的臭死:“都是吃干饭的?整日在街上转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事前就连一点察觉也没有?” 差役们哪敢回嘴。倒是守城的小吏听闻此案,想起数日之前的商队拉了好几车货物出城而去,事到如今报上去恐怕于事无补,索性将嘴闭作个蚌壳,只当不知此事。 等到被施阳明问到头上,骂的厉害了,这才吱吱唔唔吐露一二。 施阳明真是气的肝疼,回府去着急上火。自他上任衡阳府,家中常备上火的药,女儿施南屏亲自泡了一壶莲芯送了过去,都没能缓解老父的肝火。 施夫人将施阳明劝了又劝,“你再这般气下去,案子没破倒先把人给气坏了。不如消消气,再细细访察。这么大的事情总会露出些端倪的。”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若是只死了十来个军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这帮飞贼竟然将卫所的钱财席卷一空。钱志业在此数年所获均不翼而飞。若是这些银子在钱志业手上丢了,那他只有自认倒霉。偏偏是他去玉阳府之后丢的……这人又爱财如命,焉知他不会将此事想到我头上,想着是我报复于他?!” 施夫人当即吓白了脸色:“……这可如何是好?” 施南屏忽想起数日之前,她与奶娘带着丫环前往街上买绣线,选了条捷径走,那条路偏了些,哪知道遇上个车队,自家的马车差点与对方的马车相撞。为首的乃是个瞧不出年纪的富家老爷,身后押车的汉子尽皆彪壮,她当时撩起车帘偷偷瞧了一眼,没想到与那富家老爷眼神相撞,只觉得那一眼……很诡异。 那男子的眼神,透着与众不同的警惕。 寻常商队在治安良好的城池里何至于警惕至少? 战龙_48 施南屏到底是女子,心细如发,当即就问起了卫所案发时间。 确切的时间也只是忤作难尸给出的大略时间,施阳明见女儿问的仔细,心中生疑:“难道屏儿知道些什么?” 待听得女儿讲起自己遇上的商队之事,又唤了府里那日赶车的车夫,以及施南屏的奶妈丫环询问此事,施阳明才终于觅得些线索:“盘龙寨的这帮子盗匪胆子真是太大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也敢跑来城里打劫。这帮狗娘养的!”这是非要逼得他罢官丢命的节奏啊。 施阳明心里真是恨透了盘龙寨,只觉自己上任之后诸事不顺,都与盘龙寨有关。 知府大人怒骂的这帮“狗娘养的”山匪们在卫所卷了一大笔银子押上山去,众兄弟们十分高兴。而萧衍带着的这帮目前只训练兼务农的兄弟们均羡慕不已。 以前他们皆是良民,对官府惧怕不已。但被宋子成逼的流离失所,险些饿死在道旁,对盘龙寨的山匪们能给他们一碗活命饭吃。这种本以为自己必死不疑结果遇上了好心人救了一命的感激之情还是做不了假的。 甭管救命恩人是山匪还是良命,在他们心里那就是好人。 但对于跟官府做对,还跑去卫所打劫,却各自为山匪们捏了一把汗。 官府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事实证明,他们胆子太小了,看着这些人满载而归,倒让这些流民们生出了敬仰之情。又都是年轻男子,顿时也生出了豪迈之情,纷纷向萧衍请愿,想要参加下次的打劫行动。 萧衍:“……” 他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当初建议山匪们接收一批年轻力壮的流民上山,心中怜悯之情居多。他自己落草为寇,但心中却真没想过一定要将旁人也拉上山做山匪,其实从心底里讲,他倒是更愿意这些良民百姓能在灾后回到家乡过平安日子。 但若是真提出来,肯定要被袁昊之与卫初阳暴揍一顿。 谁家饭也不是白吃的。 没想到不用他做多少思想工作,在山上日子久了,大家耳濡目染,竟然渐渐被这些山匪洗脑。要怪也只能怪宋子成是个混蛋东西,为祸一方,逼的百姓们没法过平安日子。 卫初阳与袁昊成下山一趟所获颇丰。 章回之以客居的身分,一个铜板都没分到。 袁昊成尚有几分不好意思,一再问卫初阳:“真不给章公子分一点?”大家大碗吃肉大块喝酒,其实……寨子里再多一位章某人,实力也提升了好几倍。万一碰上同行来闹事,他的底气就更足了。 反正自己艺不如人,袁昊成已经完全想开了。 卫初阳十分恪守原则:“他就是山寨的客人,又不是咱们兄弟,分什么钱啊?” 章回之一张俊脸皱成了包子,无限幽怨的看着铁面无私的卫初阳:“……花我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客人?哪有花客人银子的道理?”小师妹与他在钱财上算的恁细,真是好伤感的一件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她的银子是她的银子,他的银子……也成了她的银子,花起来理直气壮,还捎带着便宜了袁昊成。 卫初阳笑容灿烂,毫无心理负担:“我又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抢钱,银子是你自己掏出来的!” 章回之吐血,竟无言以对。 他越来越发现,自从这丫头做了山匪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卫父卫母之事受刺激了,竟然越来越没节操,越来越没风骨了。 从前在他面前还是很有骨气的,颇有铁骨铮铮的侠女范。 这话若是讲给卫初阳听,她也必定要回他一句:没想到大师兄也越来越没皮没脸了!讨要银子这种事情,他以前哪里做得出来? 大家都在变,十来岁跟二十岁是截然不同的。 小时候自以为的硬气棱角,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磨的圆润,应对这世间许多事情也会越来越手法娴熟,花样繁多。 袁昊成掩面,假装没瞧见他们师兄妹斗法,卷起自己的银子走了。 整个山寨都在为这笔大买卖而欢呼雀跃的时候,唯独施同和想哭的心都有了。 他已经知道了这笔银子的来处,案件就发生在他老父辖区,几乎可以想见老父焦苦 闷的样子,他却无能为力。 想传消息出去……那是做梦。 看守他的山匪十分尽忠职守,就算是此刻他来宁湛的药房里讨点下火的药,也被看的死紧。 施家父子不可避免的患了同样的病症:急火攻心,满嘴燎泡。 卫初阳离开山寨的这些日子,宁湛与施同和渐渐熟悉了起来,偶尔施同和还存着想要策反这位三当家的念头。他一个大夫,与其在山寨里过担惊受怕的日子,还不如在山下过普通良民的日子呢。 一口平安饭可比什么都重要。 施同和能有此念,还是因为宁湛身上总有种平和宽容,完全有悖于山匪们凶悍的气质。 宁湛若知道施同和此念,以及他的身份,恐怕要慨叹造化弄人了。 想当初他一心想要做良心,就是死活没有契机。 这会儿已经有了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想法,却又遇上了施同和,若是他平安离开盘龙寨,以施同和的身份给他一个良民的户籍不难。 施同和也打探过宁湛的来历。 “三当家是怎么想起来到盘龙寨当山匪的?” 宁湛抚额:还不是那个倒霉催的前任? “当初被劫上山给人看病。” “后来呢?”施同和顿生同病相怜之感,在宁湛身上瞬间就找到了与自己同样的遭遇。 “后来就……再也没离开寨子。” 施同和:“……” 他总有种二当家说话不算话,他永远也离不开山寨的错觉。 此番回来,二当家还提起让他教这些山匪们认字。原因是这帮混蛋们不识字,在路上埋伏打劫尚不觉得,但进城做买卖,顿时就暴露了弱点。 施同和对着一帮五大三粗握着毛笔手都要打颤的汉子,他顿觉压力山大。 难道教不出成绩,他就真的不能离开盘龙寨吗? 这些汉子们常年刀口舔血,一个眼神扫过来都带着凶残戾气,虽然在卫初阳到来之后,他们的个人卫生状况以及气质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母猪拉到长安去它还是母猪,山匪装的再善良,眼神也是可以出卖一切的。 施同和真的欲哭无泪了。 山寨有了收获,山上种的农作物又冒出了喜人的绿意,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卫初阳却发现,最近大当家常常发呆。 他脸上全是胡子,其实寻常人试图在他脸上寻到正常的表情也有些困难,只要他的眼神不要有问题。但近日卫初阳却发现,每每她与袁昊成谈着寨子里的宏图大计,他总能眼神木木呆呆,也不知走神去了哪里。 ——不是已经带着他短途旅行,宰了章回之一顿,大大缓解了他的心塞问题吗? 卫初阳实在不明白,他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本着友爱兄弟的想法,她多嘴问了一句:“大当家最近在想什么?怎么我瞧着有点反常?” 章回之也点得这土匪头子有点反常,看到他居然都无动于衷,双目放空,好像被什么事情给极大的困扰了。 袁昊成瞧一眼卫初阳,似乎有了想倾诉的念头。他憋了好几日,也实是憋闷的厉害了。但瞧一瞧卫初阳身后跟着的章回之,又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卫初阳倒是瞧明白了,他这是不欲公开。遂以“内部会议闲人滚开”的名义将章回之逐出了袁昊成的小院。 战龙_49 等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袁昊成才冒出了一句:“阿卫啊,我似乎……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卫初阳左右看看,山寨里的女性成员平均年龄都在四十开外了,这还要算上她,将平均年龄都拉低了一些。 擦!难道好好的兄弟不做,老大对她生出了歪念头? 卫初阳倏的起身,直觉就是先离开此地。为避免尴尬,还是不要给他说话的机会为好。 自卫佑夫妇身故之后,她的人生规划里早已经没有了男欢女爱的想法,满脑子充斥的都是报仇!报仇! 才转身,就听得袁昊成似乎苦恼万分的声音:“就……上次去卫所打劫,回来的途中遇上了个马车,你还记得马车里那位小姑娘吗?” 卫初阳猛然转头,脸上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掩藏:“你……你打个劫还能顺带瞧上路边的小姑娘?”这得是多宽的心呐? 与此同时,她心里长出了一口气:md还好不是她,不然兄弟没得做,她还得考虑另立山头。 袁昊成自己也觉得十分苦恼困惑:“就……我就瞧了一眼,那小模样,水汪汪的眼睛……”就跟触了电似的,他一颗强悍的心脏顿时都狂跳了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才应该是我老婆!我梦里肯定娶过这样的老婆! 至于女汉子卫初阳,早被他抛至脑后,连自己曾经有过想要将二当家娶回来的念头都记不起来了。 回来之后多少日子,梦里醒着都是那双水汪汪柔弱吃惊的眼睛。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数月以来,卫初阳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是盗匪惯性思维了。但听完了袁大当家的心事,如果按照盗匪逻辑,此刻她就应该怂恿袁昊成,去衡阳府将那个女孩子找到,二话不说直接抢回山寨做压寨夫人。 但她发现这种话她说不出口。 “这个……不如你先把自己收拾收拾,就你这满脸胡子凶煞的样子,哪个女儿家见到不吓坏了?” 袁昊成也是病急乱投医,完全不知道卫初阳这是推脱之词,还觉她讲的颇为有理。 卫初阳:……就算是剃了胡子,打扮的一表人材,哪个良家女子会嫁山匪啊?又不是脑壳坏掉了。 面临婚嫁这种人生大事,卫初阳的思维还是不自觉转回了良民模式,前十几年的教育便凸显了出来。 袁昊成却觉阿卫果然是女子,此话言之有理,果然跑回去寻了把小刀子,三五下将自己那一脸乱毛给剃了个精光。然后追着卫初阳问:“怎么样怎么样?然后我要怎么做呢?” 卫初阳很想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虽然……没想到隐藏在这一脸乱毛之下的皮相还真是不错,英武粗犷,颇有男儿气概。 “这事儿……这事儿待我再找人参详参详如何?”她心道:男女情爱我又不懂,如何给你正确的指导意见? 袁昊成却觉得,卫初阳与那个让他好些日子都睡不着觉的女孩子至少有个共通点,都是女的。女人跟女人总归有共通之处的。他却忽略了一件事:卫大小姐压根就不是寻常女子,寻常女子将来寻个好归宿,在后院相夫教子的安稳生活压根不会在卫大小姐的人生规划里出现。 因此,他还真此将事寄希望于卫初阳。 章回之在袁昊成院子外面守了两刻钟,等到卫初阳出来,就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模样,似乎被天大的事情给难住了。 卫初阳本着谦虚好学的精神,还真就男子心慕女子的想法请教了一回章回之。 章回之:=口=!那土匪头子难道向小师妹表白了心意? 必须将一切的事态都掐死在萌芽状态! 有此推测,他心中立刻有了腹稿,一改之前的嘻笑之态,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小师妹对男人的话千万要只择一二相信。男人若是哪天说自己心仪女子,那多半是骗人的!男人的心里就只有功名利禄,权势财富,美貌的女人不过是他们生活之中的点缀。” “哦,原来是这样子。” 卫初阳表示领会了大师兄的教诲,但还是有点儿想不明白:“可……我瞧着大当家似乎不是在做假,都有点神魂颠倒的样子。” 章回之摸摸她的脑袋,当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兄长的模样,“……男人爱慕女子,就跟喜欢一件物什一般。诸如爱剑成痴的男子,说是中意那女子,恐怕那女子的份量在他心里还比不上自己痴爱的一把剑。最痴也只是跟自己最中意的东西一般,就想占为己有。得不到辗转反侧,得到了没了那股新鲜劲儿,日子久些就抛诸脑后了。”一副我为你好才说真话,小师妹你千万别被男人骗了的表情。 卫初阳平生从未钻研过男女之情,今日被章回之胡说八道一番,居然觉得颇有道理。顿时难得用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章回之,还十分感谢章回之不吝赐教。 多日之后,等到章回之知道了袁昊成一门心思恋上了山下一个不知名的女子,顿时恨不能以头抢地,向卫初阳更正自己的谬论。 ——总觉得他似乎无意之中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可惜卫初阳是个实心眼,她向来在自己不懂的领域很是相信前辈的经验。且章回之恰恰就是她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他给出来的答案,那必然是没问题的。 知道了男人心中女子地位如何,更觉自己当初没有开口向袁昊成建议,前去衡阳府将那姑娘抢回来,是再正确不过了。 若是真将人家无辜的女子抢了回来,三两日丢在脑后,还真是作孽。 袁昊成在山上窝了些日子,又不见卫初阳有后续建议,问起来她就推脱:“你都不知道这姑娘家在哪儿,连人都不知道在哪儿,让我说什么?难道要带兄弟们满世界去找?”反将问题抛给了他。 他实在相思难抵,又觉总归先要将那女子的身份弄明白,索性带着王呆下山,去了衡阳府。 他如今模样英武周正,身形高轩昂,听从了卫初阳的建议,打扮的也是人模狗样,拉出来十分的体面气派,再带着木讷的王呆,还真有那么一种富户人家略练了些拳脚功夫的主子模样。很能唬人。 衡阳府如今因着卫所之案未破,颇有几分风声鹤唳的感觉。 普通百姓皆会想,就连卫所都敢下手的盗贼,这胆子比盘龙寨的山匪们胆子还大。 当地百姓已经习惯了盘龙寨数代山匪盘踞。也有犯了事的本地豪强最后投奔盘龙寨的。因此盘龙寨在本地百姓心中是个奇怪的存在。就好像这是个超越国法宗族的自由之地。 一面憎恶着,一面又觉得自己若是犯了错,倒是可以投奔一下,心里又向往着。 卫所之案,最为难的乃是施阳明。他向身在玉阳府的钱志业修书一封,道明卫所一案,以及失窃的钱财。只因卫所守卫尽数毙命,唯有请钱志业回来一趟,也好开个详细的失窃财物清单,才好查案。 做完了这一切,他感到由衷的倦意。 这官当的太窝囊了!时时被一帮山匪威胁,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曝出一件大案子。更为窝囊的是,他还拿这帮山匪没法子! 身在玉阳府的钱志业收到施阳明的书信,顿时火急上房,很想即刻回衡阳府。但事实上,玉阳府宋子成如今正处于水深火热之境,辖下二十三处县城已经有多处被流民攻陷,乱成了一锅粥,就算是合两郡卫所之力,也已经压制不住这股民乱了。 最近玉阳府更涌起个能人,乃是最初带领流民作乱的其中之一,姓来名弘图,自称奉天神旨意,下凡拯救玉阳府众百姓,但凡拿下县衙,必开仓放粮,又劫当地缙绅富户以济贫民,所过之地贫者无不拜倒。 宋子成在玉阳府为官数年,搜刮手段花样百出,这使得本郡百姓贫者愈贫,但富者皆是与官府勾连,侵吞普通百姓资产,涌出了不少颠倒黑白的冤假错案。 民间冤情甚多,对本地官员早心生不满。一旦有人登高一呼,之前被官府强行压制的仇官仇富心态立刻被点燃,百姓人人称道。 更有那起子百姓皆称来弘图为来天王,比之观音菩萨还要灵验,能救苦救难。 玉阳府一郡赤贫百姓如今更不知有国有君,来天王便是他们的君王,天授神君。 宋子成如今也不敢再派兵前往各县镇压,只能将手头人手全部聚集在玉阳城,又急派人前往京中求援,只求能压下这股民乱。 此等情景之下,钱志业就算想立刻回衡阳府,也不可能离开玉阳城。 他才提了个头,道是衡阳府卫所出事,留守军士尽数死亡,卫所财物不知所踪。又拿出施阳明的书来给宋子成看,后者已经拦住了他:“钱将军,你我两家多年交情,你忍心留兄弟在此困守?!只等朝廷派兵前来,我必恭送你离开玉阳城!” 钱志业真是心如刀绞,为自己损失的钱财心痛不已。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再损失了玉阳府这块收入。宋子成答应他的酬劳可不是小数目。 施阳明接到钱志业修来书信,分明从写信人的口气里看出了不信任。又问派去送信的两名衙差,沿途见闻。 那两名衙差也算机灵,进了玉阳境内,遇见几名百姓,被当街暴揍,好不容易逃出命来,当机立断弃了官府,去百姓家买了两件粗布衣裳,一路伪装普通百姓,还要时不时被当地百姓洗脑来天王的丰功伟绩,又要做出虔诚之态,这才混到了玉阳城。 玉阳城如今把守严密,流民叛军颇懂得以县城包围州郡之势,如今还在各县活动,积蓄力量,也派探子前往玉阳城打探虚实,只等寻机一举夺下玉阳府。 因此,这两名差役回到衡阳府,只觉这一路历经艰险,又忧心玉阳府民乱会祸及衡阳府,愁的不行。 战龙_50 等到施阳明问起,其中一人便道:“属下瞧着钱将军还不知道怎么着呢。朝廷派军队来援也没那么快,但玉阳城能不能保得住还不知道呢。只是大人,万一这些流民拿下了玉阳府,再跑来攻打衡阳府,可如何是好?大人须得早做准备。” 施阳明还只当民乱很容易压制,钱志业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他提前写信支会一声,不过是尽人事而已。听得这话顿时吓了一跳:“玉阳府当真乱成了这般样子?” 两名衙差深表忧虑。 施阳明立刻回书房去写加急奏折,将玉阳府乱象上报。 这等事情,知情不报也是罪责一桩。 有玉阳府大乱在前,卫所之案反倒是小事情了。 民乱可是会动摇国之根本。 施阳明这般为国事殚精竭虑,却不知道有人盯上了他家闺女。 施南屏再次上街,被个年轻的汉子给拦在了当街。那汉子也不说话,只双目灼灼似贼子,盯着她猛瞧。 她今日并未坐马车,身后跟着奶妈丫环,另有两名家丁。 奶妈见有人盯着她家小姐,立刻挡在了施南屏前面,喝了一句:“哪里来的无礼汉子?”瞧他身形,顿时咽了口口水。 这也就是在衡阳府,若是在城外,她都要觉得这汉子是跑来打劫的。 ——其实她的直觉一点也没错! 袁昊成张张口,忽然发现,自报家门这事儿,真的做不到啊! 若是他张口便道:某从盘龙寨而来。恐怕整条街的百姓都得纷纷走避,何况这小姑娘。 他在衡阳府已经住了半个月,卫初阳派人捎了好几回话,都没将这死心眼的山匪头子给喊回去。这是一门心思想要找到当初的姑娘。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今日在街上胡乱转悠,总算教他撞见了。 他记得那双眼睛……让他一颗心砰砰乱跳的眼睛。 施南屏再瞧一眼这古怪的汉子,只觉他身上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却又说不上来这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带着奶妈丫环匆匆而去。 袁昊成朝王呆使了个眼色,这尽心尽责的跟班就一路悄悄缀在施南屏一行人身后,看着她进了知府后门,回来兴奋的向袁昊成报告:“大当家大当家,夫人进了知府后衙。” 在王呆的常识里,只要是他家大当家瞧中的女人,迟早就是大当家的压寨夫人。 袁昊成:…… 没想到自己眼力之毒,一眼看中的竟然是知府家的小姐! 该说自己眼神好呢还是该说自己运气不好呢? 官匪结合……怎么听着都觉得这桩亲事成不了! 王呆却丝毫不知袁昊成的忧虑,想到大当家终于想通,不再一门心思想娶二当家,都替大当家松了口气。 压寨夫人,还是柔顺为好。 不过对于大当家的求亲路,王呆完全是山匪逻辑,挽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大当家,咱们什么时候去劫知府衙门?”卫所都敢灭了门,官粮都敢劫上山,打劫个知府衙门……也没有多难嘛! 在二当家的带领下,王呆总觉得,兄弟们的胆子不知不觉间就变的很大了。 袁昊成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劫什么劫?!”心烦气躁准备回山寨,从长计议。 总归要将老婆娶回来的。 王呆是个大嘴巴,况且大当家很快就要有压寨夫人,山寨也要办喜事了,这件事怎么样都要拿出来跟众兄弟们分享一番的。 等他们回到山寨没多久,大当家想当知府大人家的女婿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山寨。 众人:=口=! 施同和:=口=!=口=!=口=! 山匪们都是一脸仰慕的看着大当家,诸如“不亏是咱们的大当家”又或者“大当家真敢想,也不怕知府把他剁了当饺子馅”,还有“如何能够顺利的从知府衙门将夫人给娶回来”等等,各种声音,乱哄哄吵成一片。 唯有施同和崩溃的心情,无人理解! 他自己身陷山寨就算了,特么的妹子居然也被山匪盯上了!好想杀人好想投毒肿么破?! 章回之对这山匪头子的异想天开顿觉无语。这比山匪头子想娶小师妹,难度还要高。 他原来打的主意是,这山匪头子如果非要在小师妹这颗树上吊死,他就要用尽一切方法搞破坏,总归是不能让他如愿以偿的。没到想山匪头子却移情别恋了,这真让他乐见其成。 不过想到袁昊成的目标,章回之顿时对袁昊成充满了深深的同情:官府与山匪中间的鸿沟可不是谁都能跨过去的!只要衡阳知府脑子没进水,自己还穿着一身官皮,都不会跟盘龙寨结亲家的。 这山匪头子想娶谁不好?非要去撞南墙! 为此他这两日待袁昊成还十分的和气,纡尊降贵问起:“袁大当家可有需要章某相助的地方?”顶好他就在知府小姐这颗树上吊死,哪怕不能结果,也千万别回头来祸害小师妹。必要的时候,章回之还考虑自己可以加火把添点柴,好让袁昊成的相思之意更浓一些。 袁昊成一脸甜蜜的纠结:“这个……如何求亲,某还要想想。若是真能用到章公子的,某必不客气!” 他见多了自家亲爹抢上山的那些郁郁寡欢的妇人,最后离开盘龙寨的时候尽皆泪湿前襟,瞧着十分伤感。 虽然他生就了一颗糙汉子的心,但莫名有一颗骄傲的心,总觉得自己要娶的女子,必要对他心甘情愿才好。 哭哭啼啼不情不愿的女子,哪怕左拥右抱,也不见得开怀。 山匪们自有各自的烦恼,但比之当今天子的烦恼,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今上自继位以来,原本就不是个有多少决断能力的人。起先依赖温超,结果喂大了温超的胃口。不得已之下只好将田西又拖了出来,与温超抗衡。 原本这是招好棋,可惜温田二人皆有拥护者。 田西被雪藏之时,田派还当此后靠山倒了,那段时间倒是夹紧了尾巴做人。等到田西又在麟德殿行走,立刻就趾高气昂了起来,又与温氏一派在朝上掐了起来。 又有其余各方混战,最近的朝堂堪比菜市场。 尤其蜀王之乱未平,又收到了宋子成以及施阳明的加急奏折,玉阳府民乱又起。 今上发现,自己当政以来,财政收入没见增加,但军事开支明显加大。 今上心中对这位大舅兄宋子成顿时心生不满,暗道:别的臣子都是尽心尽责的,你身为皇亲国戚,竟然给朕添乱,委实可恶! 在这点上,温超与田西竟然奇异的达成了一致,都觉得来弘图惑乱民心,这等乱民必要严惩。 但是派谁去平乱,在此事上又有了分歧。 田西是想派自己的人前去,温超也想派自己的人去。 比起穷凶极恶多年征战的吐蕃军来说,区区流民有何难敌之处? 听起来这是平民乱,但实际上这却是捞军功的好机会。 又有那些想要捞军功的武将,尽皆踊跃,跟上次蜀王叛乱,朝堂之是死寂一片全然不同。 今上心中生怒,但法不责众,又不能把朝上这些人全都拖出去庭杖,只能在回到后宫之后与皇后抱怨。 皇后听闻其兄身处险地,顿时抹起了眼泪,还求今上尽早决断,宜长派人前去解玉阳府之危。 今上何尝不想早些派兵。只是派谁去,带多少人,这都是需要与朝臣们讨论的。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决断的。被皇后哭的心中烦闷,索性离开了皇后寝殿,在后花园随便转悠。 战龙_51 转来转去,就碰上了温氏女。 温氏自悄悄儿被送进宫,禀承温超教导,要温柔小意,决不能与今上起冲突。 温超在送孙女进宫之前,就将今上的性子摸透了。知道他是个没决断的,偏偏还需要人仰慕着瞧,你若是露出个瞧蠢人的目光瞧他,还不定发生什么事儿呢。 但若是露出仰慕的神情来瞧他,将他当个能够掌握一切的君王,他心中定然高兴。 温氏见今上不耐烦的神情,她消息灵通,早得了温超知会,知道皇后的兄长捅了篓子,便做出小意来,上前与今上见礼,温柔解语,真逗的今上开怀不已,还陪着她回了娇兰宫,当晚就宿在了她殿里。 皇后在后宫原本与婆婆斗的互不相让,帝后感情基础也很是深厚,今日这通哭诉也只是为了娘家兄长担忧。却不知今上在朝上听了大半日朝臣的啰嗦,皆是因着玉阳民乱。下朝后再听她哭诉,早没了耐性。 听到宫人来报,今上宿在了娇兰殿,顿时如遭雷劈。 温氏进宫之后,丝毫不以温超的地位自傲,在帝后面前皆是十分小心。哪知道才听闻了国舅出事儿,这就悄悄伸出了爪子,皇后顿时气愤不已。 此事又拖了数日,总算从朝中武将里选出了带兵之人,乃是年近五十的富学林。 富学林既非坚定的温派也非坚定的田派,而是中间骑墙派,这才脱颖而出,最后捞到了这个攒军功的好机会。 今上倒也并非全然糊涂,富学林临行之前,再三叮嘱,务必以教化为主,只控制匪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大开杀戒。 富学林谢恩,带着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前往玉阳。 从玉阳与衡阳二府急件送来之后,到富学林领兵出得长安,这已经是一个多月了。他带兵快马兼程日夜而去,才走了一半路程。来弘图就已经集结了数万大军,直逼玉将城。 玉阳城被围,城内百姓倒是恨不得大开城门,迎接来天王进城。唯独官衙与守军,还有玉阳城富户惶惶不可终日。 生怕来弘图进城之后没了好日子。 人心思变。 来弘图到底也算是有点远见。家中也算薄有田产,父母皆对他寄以厚望,只望他能高中进士,光耀门楣。但他自己却喜拳脚功夫,屡试不中,最后索性弃考,与玉阳府一些豪强结交来往,日子也算快意。 只父母的絮叨让人生厌。 哪知道宋子成贪得无厌,又有当地官员上行下效,去岁家中被摊重税,最后变卖家产也未能凑够,最后良田被夺,父母死在了逃荒的路上,他侥幸活了下来,重回玉阳却失去了赖以存活的祖产,这才一气之下,反他娘的! 他自己读过书,自起事以来,起先只是一时之勇,后来便开始步步谋划,又假托神灵,如今不但将玉阳诸县拢在手上,还联络四方豪强,往玉阳府各山头草寇送信求好,以期拉到更多盟友。 如今玉阳可说尽在他掌握之中,玉阳府被破乃是迟早的事情。 来弘图考虑之下,不但派人往玉阳邻近各州郡派人打探情况,还远交外郡,想要将各处的草寇都收拢旗下。 盘龙寨就收到了来天王的书信。 前来送信的流民身上穿着上好的绸缎长衫,面目粗褐,手上关节粗大,一瞧便是生活艰难之辈,双目精光,将盘龙寨四位当家好生打量了一番。 心中已经在谋划盘龙寨投入天王旗下之后,这位美貌的二当家倒是可以入天王后宫服侍。 天王对美貌的女子向来温柔怜惜,可惜贫家女子生活艰辛,给有一二面容娇俏者,也被富户收归所有。天王后宫如今服侍的,却是各县府衙后院抢来的女儿,或者各富户家中女儿。只这些女人家整日哭哭啼啼,天王心中甚是不喜。 若能得盘龙寨二当家这等英武貌美的女子相伴左右,并肩驰骋,在天王面前可不是大功一件?! 卫初阳可不知道一个照面之下,自己就已经在来弘图那里挂上了号。 玉阳府近来闹的很厉害,也有过往商旅从玉阳府逃出来的,被盘龙寨在山下一堵,那些人便将玉阳府乱象报了出来,身上钱财也被乱民劫掠,实没办法孝敬山大王。 袁昊成一门心思想着娶老婆,对玉阳府民乱不甚感兴趣。两郡相隔,他总觉得玉阳府民乱与盘龙寨无关。 但卫初阳却在这消息面前嗅到了别的,她还好生将那被拦住的商旅放了,回来就想着如何在这乱象之下行事。 心中才想着谋划将来前路,就有来天王派人联系各方豪强,意欲与盘龙寨修好,当真是意外之极。 没想到这神神鬼鬼的来弘图倒也并非全无见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来弘图如今风头正盛,盘龙寨也不想得罪他。至于投入来天王旗下……那也是不可能的。 盘龙寨的几位当家也不是屈居人下之人。 前来送信的天王信使接到几位当家的授意,热情又友好的招待了玉阳府来客,用烈酒与肥鸡大肘子请天王信使饱餐了一顿,拍着这位的肩膀称兄道弟。 天王信使在不久之前还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幸得天王临世,救他于水火之中,虽然如今肚子吃饱了,但饥饿的阴影却长久的留在了心中,这一顿吃的满嘴流油肚儿滚圆差点撑破,喝的酩酊大醉,吃相十分的凶残。 众山匪看到他这吓人的不顾死活的吃法,对来天王的队伍顿时就更多了一份好奇。 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知彼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想法,山寨派了以王呆为首的和平使者四人,带着送给来天王的贺礼,跟随天王来使前往玉阳府。 不投入天王旗下是一回事,表面交好又是另外一回事。 天王来使带着“盘龙寨是个热情好客的地方,二当家也很美貌,堪为天王后宫”的想法同盘龙寨信使一同回去了。 盘龙寨四位当家站在卧龙山顶,朝下看去,卧龙山上草木葳蕤,有风拂过,山间花枝摇摆,似乎是个和平景象。但这一切不过是假象罢了,很快便要被打破了。 王呆与其余三位兄弟一起到达玉阳府的时候,来弘图带领的大军已经大破玉阳城,乱民大军直入玉阳城,钱志业带着衡阳卫所的军士守卫玉阳府,最后为这座城池陪葬,死在了乱民军中。 来弘图拿下知府衙门之后,派人将知府僚属以及后院家眷全部看押,又引了认识宋子成的小吏前来认一认知府大人。 那小吏在人堆里扒拉过来扒拉过去,竟然没找到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他……失踪了。 谁也说不清知府大人去了哪里。 大军进城的时候非常混乱,由于天王大军军饷有限,事到如今大部分乱民也还穿着自己的粗布衣衫,也有一小部分在成衣铺子里抢到了上好衣的体面衣衫,便胡乱套在身上,但乱纷纷之下,合身的极少。 似前往盘龙寨的信使那般,有件绸衫穿,已经是颇为体面之事了。 整齐的军服是别想了,那是件耗时耗力又费银子的事情,兵乱之时,不太容易齐备。 这就使得天王大军所到之处,目标率先便是身着官袍之人,其余便是差役以及当地缙绅富户人家。 来天王当晚就召了宋家二小姐侍寝,榻上百般逼问宋子成下落。万幸宋家大小姐前两年已经出嫁,也算是躲过一劫。 宋夫人平日金尊玉贵,到了这会儿也被来天王赏给了手下护法。 待得王呆等人见过了来天王,又将盘龙寨贺仪奉上,倒让才从宋二小姐的被窝里爬出来的来天王心下大喜。 今日贺仪乃是卫初阳从上次劫来的贺仪里扒拉出来的,拿出去很难换银钱粮食,摆在宫里给皇后充门面之物。 不过来天王到底出身所限,只觉盘龙寨送来的尽皆珍品,还当他们将寨中珍宝都拿出来送他,又有前去送信的使者得了盘龙寨的好处,荷包鼓鼓,一路上与王呆等人也是颇为投契,自是将盘龙寨好一顿夸。倒让来弘图觉得盘龙寨与之交好的心乃是一等一的诚。 经过卫初阳的调教,王呆如今说起话来愈加的呆气十足,面相瞧着也很是实诚,几句好话从这样人的嘴里说出来,效果也很不错。 等到王呆与众兄弟携来天王所回之礼沿原路返回之时,前往盘龙寨的信使便隐约向来弘图透露了盘龙寨里有位美貌二当家,堪为天王良配之事。 来弘图自起事之后,美色不断。但委身于他的,贫家女子他嫌弃人家不是娇养长大,粗手粗脚,不会来事儿。而官眷富女无不是哭哭啼啼,就连昨晚的宋二小姐也让他有点扫兴。 ——女人难道除了哭就不会别的? “还真有女的做山匪?” 战龙_52 这在来弘图的人生经验里,听起来也算是奇谈一桩。 他去岁逃亡到衡阳府,父丧母亡,饥寒难忍,哪有功夫去打听盘龙寨之事。如今听到,便大感兴趣。想象一番,那也是寻常女子难及的英气颜色。 那做信使的,久在下层苦役,最善揣摩上意,见来弘图的神色,便知已经引的天王心动。又想到若真能令天王得个中意的女人,也算得大功一件。若论军功,他就是个抡锄头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脱颖而出,但这等事情却大大可为。 因此将这一路之上从王呆等人口中听说的“二当家颇善拳脚,为人豪气英武,少类女子哭泣之态”讲了一遍,又着实将卫初阳的美貌夸了一遍。 山寨兄弟与卫初阳已经处出了感情,她唯一一次大哭也是章回之上山之时,这等失态之事就不讲出来给外人听了。 引的来宏图当真对卫初阳起了心思。 他如今正是一展鸿图之时,后宫里收纳的娇弱美人最是柔弱堪怜,平日发泄欲望容易,旁的就一点也别想了。如卫初阳这等熟习弓马的女子,最宜并望驰骋天下,将来推翻大周,也算是一段天下人共知的佳话。 来天王想着想着,便想的有些远了,又盘算等攻下衡阳,是必要盘龙寨诸人俯首称臣的,到时候以他惊世豪杰之姿,是必能令得卫初阳臣服的。 人就是这样子,来弘图最先起事,只是不堪忍受宋子成侮辱,后来在乱民恭维之下,又以神授之意假之,天长日久,他自己也当自己真是天授神权,前来解放劳苦大众了。 无论乱民还是来弘图,将假的也当做了真的。 不然该如何解释天王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王呆等人去了玉阳府一趟,回去之后向寨中当家汇报玉阳府近况。 “……玉阳府到处是乱民,成群结伙在街上转悠,但逢店铺必进去劫掠一番。碰到富户人家的妙龄女子便往天王四位护法那里送去,但富人家奶奶太太们就落到了这些乱民之中……”简直比他们还狠,完全不给富户人家留活路! 来弘图自觉自己治下的玉阳府乃是流民的人间天堂,可随意劫掠。但落在盘龙寨山匪眼中,却是人间炼狱。 山匪们出身各有不同,但大家做着抢劫的营生,却也不愿意竭泽而渔。 章回之轻嗤一声:“等到这些乱民将富户都抢完了,回头来自杀残杀吗?” 来弘图一听就不是会带军之人,当然他手下的乱民如今不止是乱民,还是暴民了。 任谁纵容手下这般劫掠,最后也别指望能成为一支无坚不摧的悍军的。 卫初阳与章回之在这方面所受的教育相同,与他的想法同样一致:“原以为这来天王倒有些脑子,可惜却空有武勇与小聪明,看不到长远。” 就连祖上以抢劫为生的袁昊成也不赞成他的治军之法:“还没见过这般打劫的。”又不是夷民跑到大周的地盘上来打秋草,完全不用考虑后续问题。 忽又想起身在衡阳府衙的心上人,玉阳府被破,如果来弘图稍微长点脑子,估计都会将主意打到衡阳府来。 “你们几人看家,我这两日抽空去一趟衡阳府。” 大当家要去衡阳府,其余三位当家对他的去向皆心知肚明。 章回之揽过袁昊成,与他嘀嘀咕咕两句,袁昊成顿时双目放光,直似拣到了金子一般。 卫初阳凑上前去听,被章回之揪着耳朵拖了回来:“你一个小丫头做什么宵小之举?” 她使劲从章回之手里挣扎,拿脚踹他:“说!你给大当家出什么鬼主意了?”这两人一直不对付,什么时候关系好到可以咬耳朵了? 章回之当然不肯告诉她,民乱将起,万一袁昊成的意中人出了什么事,他回头以兄弟情来找卫初阳谈心喝酒,谈着谈着这两人就谈到了一处,那就不妙了。 总之要将一切可能都掐死在萌芽状态。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袁昊成心想事成,保证他日子过的蜜里调油,才不会回头再找卫初阳来谈心。 袁昊成对这师兄妹闹腾的样子已经见过多次,全然不觉惊奇,愉快的下山去会心上人了。 萧衍心塞的看了这师兄妹一眼,也转头走掉了。 他最近要安抚招上山的流民,免得这些人受利益所惑,起了投奔来弘图的打算。 这等事情,早晚都要想个法子绝了这些人的心思,他一面鄙视大当家美色当前,连山寨前程也顾不得了。一面往外走,心道去了个袁昊成,却又来了个章回之,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下去了? 大战在即,宁湛是要多多准备些伤药的,顺便……再与施同和聊聊天,劝他别急着下山,看看形势再说。 两人都有志做良民,倒是找到了共同语言。唯独不同的是,施同和书读了不少,满脑子忠君爱国的思想,一门心思想要下山,也不管眼下是不是时机正好。 山下即将大乱,万一来弘图带人攻打衡阳府,他一个书生哪有命在? 据说来天王对书生也颇为反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屡试不第的原因。 玉阳府的学子们起先还天真到觉得与曾经读过几天书的来天王会有共同语言,在他拿下几个县衙之后集体请愿,希望来弘图罢手,结果……却被来天王派人锁在车上扛枷示众,不给水食,活活饿死了。 宁湛觉得,施同和在山寨做水利工程师兼教师,带领山匪们脱盲,也是一桩有意义的事情。 施同和听到玉阳府之祸可能会危及到衡阳府,顿时面色焦黄,六神无主,拉着宁湛求他:“三当家,能不能跟几位当家说说,允我下山?我家在衡阳府,总要回家见见父母的!只我一人在山上苟活,有何意趣?” 宁湛已知他姓施,此刻见他惊慌模样,脑中忽升出一个古怪的念头,顿时瞠目结舌:“你不会与衡阳知府有关系吧?他家侄子?他家儿子?” 见施同和呆若木鸡的模样,他只觉崩溃不已。 天下间哪有这般凑巧的事情? “大当家看中的女子……是你姐妹?” 到了此刻,施同和也不想瞒着了,满脸苦色:“那是在下的妹子。” 宁湛尔康手:大当家你慢些下山,你家大舅兄在此呢! 袁昊成哪里知道阴差阳错,施同和在山上住了许久。若是早知道施同和乃是自己心上人的兄长,还不得可劲巴结? 不过等到宁湛派人前去寻袁昊成,他已经带着一小队人马下山去了。 盘龙寨在衡阳府开的铺子里日夜派人盯着知府后衙,但有施南屏的消息,他们都负责传给袁昊成。 卫初阳听到施同和乃是知府公子,先是吃了一惊,之后便撑不住笑了。 “咱们寨子与这位施大人……当真有缘!”孽缘啊! 自施阳明上任之后,盘龙寨给这位知府大人不知道添了多少堵。从官粮到卫所案,不但公事上令他不顺,就连生活中也没让他好过,先是儿子被劫掠上山,然后闺女也被袁昊成惦记上了! 宁湛是代替施同和求到卫初阳面前来的。 袁昊成下了山,萧衍在卫初阳面前向来低着一头,如今山寨说话最顶用的便是卫初阳了。 没想到卫初阳死活不肯同意施同和下山:“万一大当家此次下山,将知府千金带回来成亲,总要有娘家人送嫁的嘛。请了舅兄上山,总要令大当家见上一见的!”现在放施同和下山,那就是陷袁昊成与危难之中。 而且看袁昊成的模样,对知府千金是势在必得。 她也阻止不了,何必再招人讨厌?只能尽力维持后方。 虽然公理在施同和那边,但当公理与兄弟情相悖,卫初阳还是选择了维护兄弟情。——她一个山匪头子,讲什么公理啊?! 宁湛:…… 他就知道讲不通。 当初就没被他洗脑的二当家,骨子里就是个固执的家伙,认准了一条道是要走到黑的。 施同和在宁湛院子里等了许久,急的团团乱窜,好不容易见他回来了,立刻迎上前去问,“二当家可许我下山了?” 宁湛摇摇头,十分同情他:“二当家说,等你家妹子上山了,要让你这位舅兄参加喜宴呢!” 施同和:=口=! 这种喜宴他一点也不想参加好不好?! 战龙_53 不,这种事情压根儿就不可能发生! 在他老父的辖下,自己亲闺女被山匪劫上山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在施同和心焦如焚的等待中,第五天上袁昊成带着一队兄弟回山了,与之一同回山的,还有被他绑回来的施南屏以及她身边的丫环婆子。 袁昊成甫一进山,立刻诚心诚意前去向章回之道谢:“多谢章公子妙策,我才能这么快就将媳妇儿带上山来。” 章回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人我是想办法给你弄上山了,至于如何安抚,且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袁昊成搓着手,微带局促:“这个……待我与她见过面,互相认识之后,总能教她倾心于我的。” 比起王呆的胸有成竹,认为自家大当家无往不利,只要瞧中的女子必得拜倒在他面前,章回之可不认为知府千金就愿意嫁个草寇。 原本他的打算是徐徐图之,可是时机不等人,等着来弘图带兵攻打到衡阳府,与其让知府千金落入来弘图的手里,还不如落到他的手里呢。 至少他是诚心诚意喜欢知府千金,想要娶回来好好疼爱的。 卫初阳听闻消息也寻了过来,瞪一眼章回之,也抬臂拍拍袁昊成的肩,用沉痛的声音通知他:“大当家,你家大舅兄在山上等着你办喜宴观礼呢!” 袁昊成果然一呆,旋即露出欢喜的神情,连连朝外喊人:“快快快!准备迎接我大舅兄!” 这下卫初阳都绷不住了,只觉得他这模样太逗,“不必往山下去迎,你大舅兄在咱们寨子里都住了好些日子了!” 袁昊成:啥?你说啥?! 后知后觉想起来寨子里似乎确曾有位姓施的书生,只不过大家都不曾将他与知府公子联系到一起。 ——老婆没上山之前,大舅子先上山了,这就是缘分啊! 袁昊成乐滋滋的想着,立刻派人前去请施同和。 独卫初阳拉着章回之的手,将他拖到了旁去再行逼问:“快说你到底给他出了什么主意?竟然真让他将知府千金劫上山了?” 章回之低头瞧一眼她紧抓着自己的小手,攥的紧紧的,似乎生怕自己跑了。不知道为何,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软,低下头来俯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只是让袁昊成想法子找人将玉阳府的情况传给施阳明,特别是官眷们最后都被来弘图收到后宫。听说宋子成的闺女就未能幸免。” 施阳明听到这个消息,首先想到的肯定是保住妻女,送他们离开危险之境。 事实也果然不出章回之所料,施阳明听到宋家小姐未能幸免,就连玉阳府辖下许多知县家的女儿们最后都落到了来弘图手里,当机立断要送施南屏与施夫人离开。 施夫人年纪老大,又挂心儿子,接到儿子要回家的信太久,儿子却杳无音信,如今又传来玉阳府民乱,难道儿子被阻在了玉阳府? 无论如何,她要在衡阳府等着儿子回家。 最后一家人关起门来商量,施南屏挥泪拜别父母,在一队差役的护送之下准备回老家避难。 哪知道才出了衡阳城,就被袁昊成给逮个正着。 负责护送的差役们被盘龙寨的山匪打的四哄而散,急着回城去搬救兵,顺便向知府大人报信。 施阳明听得女儿被劫,顿时朝后踉跄了一步,堪堪扶住了桌案,待要压下惊慌,重新部署准备带人去抢回女儿,施夫人却闻讯而来:“我的屏儿啊……”这是造了什么孽?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施同和与施南屏兄妹俩在山上重逢,心中的震憾不亚于对方。 施同和未曾想到袁昊成真个将施南屏从衡阳府县衙给劫了来,而施南屏颇为意外的则是父母忧心施同和的行踪,怎么都未料到他竟然身处盘龙寨。 兄妹俩在袁昊成的院子里两两相望,中间还隔着凶神恶煞的袁昊成以及好几名山匪。 施南屏被袁昊成出手劫往盘龙寨,路上几乎吓死。袁昊成还颇为体贴,想着她自小做官家小姐,娇养长大的,山上只有粗使婆子,笨手笨脚,唯恐侍候不周,特意叮嘱手下,将侍候施南屏的丫环婆子全都带上山来。 反正山上也不缺这几个人一口饭吃。 待上了山,袁昊成径自将人带到了自己院子里,又有侍候的丫环婆子们被陆续送了来,施南屏一颗提在半空中饱受惊吓的心还未忽忽悠悠还未着地就,得了消息的施同和就冲了进来。 “阿兄,你怎么在此?” 施南屏也未细想施同和因何在此,立刻绕过袁昊成往施同和身边跑了过去。 施同和眼睛都红了,士可杀不可辱,他自己被盘龙寨囚禁在此也就算了,但绝不能忍受妹妹会受到山匪头子的玷污。 “袁昊成你想做什么?!”有我在此你想都不要想! 袁昊成一脸茫然,还带着些看到大舅兄应有的局促之意,他做了个揖,向施同和赔礼道歉:“实在对不住大舅兄,早先不知是舅兄,多有得罪!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施同和鼻子都要气歪了,只差从鼻子里冒火了:“谁是你大舅兄?袁昊成你是不是人?哪家子应了你亲事了?” 施南屏被劫上山,原本就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念头,如今又逢兄长,这是乍然在绝境又逢生机,断然没有屈从于袁昊成的可能了。她小脸儿涨红,眼睛水汪汪的瞪着袁昊成,“你胡说什么呀?” 袁昊成:媳妇儿她……她跟我说话了说话了! 他目饧心酥,只觉得小媳妇儿拒绝都透着一股子娇嗔,那么大只施同和挡在前面,脸都气成了猪肝色,他竟然也能将人家忽略,只痴痴瞧着施南屏的模样儿,还露出了个傻傻的蠢笑! 简直令一众山匪惨不忍睹。 施南屏气恼咬唇,小小朱唇被贝齿虐待,袁昊成竟然朝着她的方向伸出了手,似乎要阻止施南屏一般:“别……咬唇!”我心疼! 施同和只觉得肺子都要气炸了,忍无可忍之下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朝着袁昊成扔了过去。 他气怒之下用了很大的力气,偏袁昊成又痴痴盯着施南屏傻笑,躲避不及,脑门上立刻挨了一下子,“哎哟”一声捂着脑门,已经有血迹顺着手指缝流了出来。 卫初阳与章回之大摇大摆过来瞧新娘子的时候,正逢这乱局。 原本送了施南屏丫环婆子们过来的山匪见施同和这呆子竟然连大当家的脑袋也敢砸,立刻如狼似虎扑了上去,将施同和反剪双手给绑了起来,押着跪倒在了袁昊成面前。至于施南屏……那是未来的夫人,还是不要动手动脚的好。 施南屏已经被吓呆了,见兄长被绑,立刻去推绑着施同和的山匪们:“滚!滚开!” 那些山匪们被她软绵绵的力道推着,毫无所觉,反倒是施南屏吓出了满脸的泪花,手脚发软。 她贴身的丫环婆子们直往她身边蹭,奶娘更为忠心,忙去拉她:“小姐……小姐……”这可是盘龙寨的山匪们,打起来她们也只有吃亏的份儿。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嘿,这是唱什么大戏呢?还没摆酒怎么就唱起来了?”卫初阳一脚跨进院子,就乐了。 袁昊成瞪眼:还是不是好兄弟了?!居然跑来看他的热闹。 可惜他顶着个血脑门儿,就算再凶恶的眼神,也被卫初阳给忽略了。而且卫初阳还真就是来瞧热闹的。 特别是瞧见袁昊成顶着一脑门子的血,啧啧感叹:“这是老婆还没娶进门,先来了个血光之灾?!施主,不如你向老衲布施个两千两银子的功德,老衲替你袪袪灾?” 章回之在她身后轻笑出声。 他就知道这丫头不怀好意。从听到袁昊成真抢了个女人上山,脸色就不对了。 章氏祖训,且不可以武恃强凌弱,特别是妇孺弱小。 经她这一打岔,又上前去踹了押着施同和跪倒在袁昊成面前的山匪各两脚:“还不滚开?抢了人家妹子上山,还不许人家认真生回气?” 那两山匪见二当家发了话,在校场训练出来的服从意识立刻占了主导位置,旋即松开了施同和。卫初阳从靴子里抽出了把小巧的匕首,嚓的一下就割断了绳子,施同和才得自由。 施南屏满脸泪水,见卫初阳这作派,还当她也是被抢上山的女子,可能已经屈从于山匪,虽然救了她兄长,可是内心里还是很鄙视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立刻嘀咕了一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一面拍打施同和身上的土,一面有暇去打量卫初阳。 然后……施南屏就脸红了,整个人都一呆。 只因她瞧见了一张俊美的脸庞,凤目含笑如波,就算是睡梦中也未曾梦到过的,让她几乎失态的男子。 战龙_54 章回之也是瞧热闹来的,而且他就紧跟在卫初阳身后,又堪堪比卫初阳高出个脑袋,施南屏一瞥之下可不就瞧见了他那张脸。 卫初阳摸摸下巴,很是坦然的点点头:“对哦,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能将你家兄长抢上山的,算什么好人? 她如此坦然,章回之却不干了。 做人家师兄的,存着这样的心思,自家的小师妹再淘气,他自己打得骂得,自家祖父打得骂得,就是容不得外人打骂非议。 当下章回之脸就沉了下来,立刻问起了袁昊成:“袁大当家,新娘子都到了,什么时候摆喜酒让兄弟们好好喝个痛快啊?!” 施南屏:你……你长这么俊美,怎么能跑来做山匪呢? 而且这种话,怎么能从章回之的嘴里说出来呢? 少女一颗颜控的心瞬间就受到了成吨的伤害! 袁昊成捂着流血的脑袋,还没忘了娶老婆这档子事儿,立刻点头如捣蒜:“很快!很快就准备起来!到时候保管让章公子喝个痛快!” 这话就跟判了施氏兄妹的死刑一般,做兄长的跟狮子似的直冲向袁昊成:“姓袁的我跟你拼了!”做妹妹含泪高呼:“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嫁给你的!你若非要逼我嫁,我就死给你看!” 袁昊成毫无防备之下,被施同和撞的朝后连退了五六步,但他乃练武之人,拳法走的又是刚猛一路,下盘极稳,很快就稳住了脚下,顺手在施同和颈上敲了一下:“对不住了大舅兄!”将朝着他软软倒下来的施同和提了起来,顺手塞进扑过来要保护他的山匪怀里。 接着施同和的正是李四,这货向来懒滑,又心眼儿颇多。看着怀里白净的书生,目光往施南屏的贴身丫环身上瞄,暗自腹诽:大当家也真是的,就算是施公子生的玉面朱容,那也不及女儿家身段妖娆。他自己要娶媳妇儿,就往别人怀里塞男人……这算是怎么一回子事啊? “阿兄——”施南屏这下慌的泣哭不止。 施同和乃是她在此处唯一的依仗,现在软软伏在李四怀里,也不知有没有性命之忧。 卫初阳平生最头疼女子哭哭啼啼,就连她亲娘卫氏夫人哭泣都没指望过她来哄,更何况是素昧平生的施南屏。 她抬手向着施南屏柔软细美的颈子上比试了一下,施南屏的奶娘立刻将她紧紧护在身后,犹如护崽的老母鸡一般:“不许你对我家小姐下手!我家小姐乃是知府千金,你们好大的胆子!” 这招数对待街上的地痞流氓还是很有效果的,凭空喊一嗓子,也能吓退几名纨绔恶少。 可惜盘龙寨里全是山匪,视王法如无物,如今胆子越发的大了,听到施南屏奶娘的话,各个笑的东倒西歪,还大声说笑:“也不知道这婆子煮饭煮的怎么样?饭堂里煮饭的婆子做出来的东西简直跟猪食似的,最近我都没什么胃口。不如将这婆子弄到饭堂里去试试” 另外一个则连连摇头:“瞧这婆子模样,恨咱们入骨,万一在饭里下毒呢?” 之前提议的人却道:“无妨无妨,等大当家与她家小姐成了亲,就是一家人了。她要真在饭里下毒,看她家小姐与公子有没命?!” 这些话不过是这几人随意谈天,却将那奶娘吓的面如土色。 施南屏听得这山匪真是决意要与她成亲,更觉大难临头,整个人都吓的哆嗦起来了。但她骨气犹存,努力扶着奶娘,试图站的笔直:“我是死也不会嫁的!”概因她这句话全无威胁力,倒引的袁昊成露出一个带着血腥的微笑。 媳妇儿说狠话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明明一点都不吓人,却还要试图摆出一副吓人的姿势,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可爱的小姑娘施南屏对劫她上山的袁昊成并无好感,但对章回之却充满了好奇心。——心中是甚为惋惜章回之的山匪身份的。 她拼死不肯成亲,袁昊成也无法,只得将他们兄妹送至一处院子,分住两间。 施南屏守着施同和醒来,又有旁边僮儿将盘龙寨之事讲了讲,其中尤以卫初阳乃是山寨二当家,且施同和竟然是卫初阳劫上山,而章回之“客居”身份留在盘龙寨,并非落草为寇令得施南屏惊奇。 这是颠覆了她对盘龙寨诸人的第一印象。 “那位二当家……她真的不必以色侍人?”总觉得卫姓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好似在哪里听过。 施同和的僮儿有幸撞见卫初阳在聚义厅前面操练山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那么凶,寨子里打得过她的听说也只有大当家。四当家还与她有旧,三当家就是个甩手掌柜……”这么凶巴巴的女子,就算美貌男人也从心底里打怵。 “那当初她劫了阿兄上山……后来有没有做出什么不当的举动?”施南屏暗疑卫初阳当初劫施同和,就是看中了施同和的容貌。 僮儿其实当初也有这种担心,不过被卫初阳活埋了一回,这种念头就打消了。加之后来章回之上山,这师兄妹二人似乎很是亲密,整日在一处,施同和跟萧衍在山上忙,好些日子都不与卫初阳打个照面,卫初阳似乎早忘了自己劫了个男子上山,他就更放心了。 “卫二当家的师兄生的俊美非凡,而且他们师兄妹感情似乎瞧着很不错,她应该对公子没什么想法的。” 说起章回之,施南屏就更感兴趣了。 “这位章公子既然只是客居,他怎的不劝着卫二当家离开此处,好好的做什么山匪?……啊我想起来卫二当家是谁了!”可不就是让她老父气的肝疼的卫氏女嘛! 卫氏女的事情,她隐约听后宅的小丫环们嘀咕两句,偶尔听母亲提过一两次,也只是因为盘龙寨为患地方久矣,阻碍了施阳明政绩,他的下火汤药喝多了还是不顶用,引的施夫人忧愁。 对于卫氏女,施南屏总觉得女子碰上父丧母亡,自己带着幼弟逃命,定然如丧家犬一般狼狈落魄,但见到卫初阳那明丽到甚至嚣张的笑容,与她想象中全然不符。 卫氏女的师兄,那必是武将世家。 施家虽是文官,但本朝出名的章姓武将世家,惟有一家而已。 施南屏掩唇,啊的一声,终于自动为章回之客居山寨找出了完美的解释。 他如果真是章氏忠烈之后,那必是不可能与朝廷为敌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不忍看着师妹误入歧途,又没别的法子,暂时留在山寨劝导师妹。 也就是说,卫二当家就算与章回之情份再深,如今也是通缉犯,又落草为寇,做良家子的可能微乎其微。而章回之的身份与她一样……皆是官宦之后。 想通了这节,施南屏心中微微冒出了兴奋之意。 她甚至觉得,如果有可能,只要令得章回之不再执意管卫初阳之事,说不定他还能带着他们兄妹离开此处。 施同和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妹妹兴奋到略有些发红的脸颊。 袁昊成并不想对未来大舅兄下狠手,这不是还指着他在喜宴上充场面嘛。 施家兄妹俩说些别后境况,当兄长的心里怨自己没用,保护不了妹妹,满腹心事。当妹子的却因为怀着别的心事,略聊两句就歇息了。 第二日卫初阳如常起身,去聚义厅与袁昊成等人处理山寨事务,加强山上守卫,为来弘图万一打到衡阳府做准备。顺便又安慰了下袁昊成。 “这等事情,如果按照正常程序走,大当家须得征得施知府的同意。不过我觉得施知府大约就连盘龙寨两个字也不愿意听到的吧?”强扭的瓜不甜。 别的女子如何,她并不太清楚,但以她自己的心性,还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如果施南屏此心坚定,万一逼的狠了,真闹出人命就不好看了。 到时候伤心的还是袁昊成。 几人还未议完,就有山下值守的山匪跑来禀报,施阳明带着一众捕快衙役在山下讨要闺女。 袁昊成昨日遭施南屏拒绝,心中正不痛快,闻言便提了双锏要去会会未来岳父。 萧衍自忖强抢良家女子不是君子所为,原本就对此事不赞同,借口有事直接闪人,带着自己一班手下去瞧瞧庄稼长势。 这等事情,宁湛帮不上忙,而且他与施同和最近发展出了另类的友情,也颇为同情这书生与其妹子,亦去忙自己份内事。 独卫初阳有暇,从兵器架上提起自己的梅花枪,笑道:“我陪大当家下山去会会亲家公。” “亲家公”这称号令袁昊成心中舒爽,只觉得有阿卫做兄弟,除了性别不符之外,别的都很满意。 章回之要跟去瞧热闹,被卫初阳拦住了:“师兄还是回去替我教教卫华那小子。最近没盯着他,总觉得他有些懈怠了。”他一个良民跟着她这山匪跑山下捣什么乱啊 章回之心道:小丫头这是体恤我不欲令我与官府中人打照面,省得日后麻烦。心里顿时美滋滋的,也不觉得教导小孩子有多烦人了。 他自己是从小一个人长大,后来添了个卫初阳,那是个性情与卫华南辕北辙的人物,习惯了与刚烈的丫头掐架,就不太喜欢卫华那种乖顺唯唯诺诺的小孩子,总觉得大人说什么他做什么,一点主见也无,无趣得很。 袁昊成与卫初阳点兵上马,一队人从山上直冲了下来,待得到了山下,但见施阳明高坐马上,眼眶深陷,似乎人都有点脱相了。 战龙_55 一夜未眠又赶了半日的路,加之焦心女儿清白不保,施大人嘴上的一串燎泡又起来了。 他自上任至今,没少在盘龙寨上栽跟头,见到盘龙寨的人下山来,就没好气。不过如今闺女被人抢上山,少不得要和谈一番,若能将闺女顺利赎回来就不错了。 为此他后面队伍里还有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两名美貌女子,昨日特意在衡阳买来的,如果山匪能同意跟他家闺女交换就更好了。 至于攻打下盘龙寨,施阳明压根不做此想。 就凭他手里这帮捕快,那就是送肉入虎口。 卫初阳远远看到施阳明,就提醒袁昊成:“大当家,见到岳父要保持笑容,要礼貌!”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两人到得近前,袁昊成“岳父”俩字还含在口里,卫初阳已在马上欠身一礼,“亲家公——” 施阳明听到这称呼,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紧跟着袁昊成还怕他晕的不够,立刻关切道:“岳父这是赶了一路累着了?小婿瞧着岳父脸色不好,不如上寨子里吃点热汤饭歇歇脚” 施阳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这帮不要脸的王八蛋!抢了别人闺女,问都不问一声就给占了去,这是哪门子的亲戚啊? “我施家……没这门贵戚!”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女儿一生幸福被毁,就落在了这山匪头子手里。 卫初阳在马上笑吟吟看着施阳明脸色瞬间灰败,嘴里却更加客气了:“亲家公毋须急躁,待上了山,不但能见着我家阿嫂,还能见到大舅爷呢。大舅爷虽然是个书生,但水利农田上面是把好手,帮了寨子里这么久的忙,我们还没好生谢过大舅爷呢!” “大舅……舅爷?”施阳明心中剧跳,只觉头脑发昏,几疑自己听错了,又或者事实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悲观。 施夫人提起过好多次,追着他让他派人去寻找施同和,他都没当一回事,总觉得她这是妇道人家多思多忧,想儿子想的厉害了。 袁昊成笑的十分谄媚,“岳父有所不知,数月之前大舅兄从盘龙寨路过,被二当家请上山作客。他在寨子里过的十分不错,小婿并未为难于他……”话未说完,施阳明在马上喷出一口鲜血来,朝后仰面跌去。 袁昊成大惊:岳父大人这是怎么了? 卫初阳心眼可比袁昊成多多了,知道施阳明这是急怒攻心,立刻招呼身后的山匪们,“快将亲家公带上山去,让三当家好生瞧瞧!”自己横枪立马,驱了马儿向前,一抢就将围着施阳明的捕快给挑起来一个,冷冷道:“还不快让开!若是耽误了给施大人治病,赔上施大人性命,你们担待得起吗?” 袁昊成还未察觉她对施阳明的称呼,已经从先前故意气他的“亲家公”转为施大人了。只觉阿卫真是女子心细,他就没想到过岳父生病,带上山让三当家去瞧一瞧。 免得落下病根。 那些捕快原本来盘龙寨就有点战战兢兢,此刻被一众山匪包围着,立刻四散奔逃,连主官也顾不上了。 卫初阳招呼人将施阳明抬到后面跟着的马车上,探头一瞧里面竟然还藏着俩瑟瑟而抖的美人儿,顿时怜惜之心大起,还温言问了人家一句:“你们愿意不愿意上盘龙寨?” 这两名美人儿乃是施家花大价钱买来的,虽然知道自己的命运攥在别人手中,但想想也知道山匪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当下齐齐摇头。 卫初阳招手让两人下来,从怀里摸出个荷包,里面装着几两散碎银子,丢给二人:“你们带着这些银子回去吧。”至于能不能走回衡阳城,那就不是她的事了。 她可以好心放了她们离开,但还没好心到送她们一程。 那两名女子面面相窥,齐齐跪在地上向卫初阳磕了个头,立刻相互搀扶着跑了。 卫初阳回头拍拍一脸兴奋似乎要将岳父请上山寨,即刻就能成婚的袁昊成,提醒他:“大当家,亲家公请来了,还要烦你一趟赶去将亲家母也请了来。” 袁昊成想想,似乎是这个理儿。 她抬手从施阳明腰上拽下一块玉佩来,如此这般叮嘱袁昊成一番。 袁昊成笑的双眼都眯了起来:“阿卫,待我成亲之后,生了大胖小子,你就是他的亲姑姑!他要不听你的话不孝顺你,你放心揍他!” 卫初阳被他这笑容几乎闪瞎了眼,总觉得原本大当家的智商还在平均线以上,自从遇上了施南屏,这知道就一路为负,越来越蠢的惨不忍睹了。 她默默扭头,再不想看到袁昊成脸上的蠢笑,押着载了施阳明的车回山寨去了。 一行人分道扬镳,袁昊成带着三个人,自去衡阳府,到了知府衙门,将施阳明的随身之物交到了后门上看门的婆子,只叮嘱一句话:“让你们夫人悄悄儿出来见我,我有你家老爷的消息,不然你家老爷性命难保!” 他带人骑马而来,而跟着施阳明来的那些捕快们是双腿跑路,还在半道上辛苦。 守门的婆子将施阳明的随身配饰递了进去,又传了话进去,不过一盏茶功夫,施夫人就带着贴身的一个丫环匆匆从后门出来了。 这玉佩分明是施阳明昨日离开之时,她亲自悬挂在他腰间的。又知道他此去危险,自施阳明出门之后,不知道抹了多少眼泪,此刻眼睛都是红的。 袁昊成见施夫人果然如卫初阳所料从知府后院出来了,心中大喜,暗道阿卫真是料事如神。 施夫人担心丈夫,真是恁般好骗! 袁昊成只顾着高兴,还觉得自己若是能成亲,定然要给卫初阳包份谢媒红包,哪知道卫初阳押着施阳明上山,看到施南屏红着脸儿站在章回之面前,十足小女儿态,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就瞬间心塞。 ——师兄是她一个人的! 章回之这个人,自小性格其实是很孤僻的,后来也是因为卫初阳去了新甸,多年影响下来,才慢慢改变的。 他与卫初阳从小到大,不知道打过多少架,在新甸的山头厮杀过多少回,就连拌嘴也有过无数次。 卫初阳以前真没觉得章回之好看。 她初次去新甸,满肚子愤恨,对这世界充满了仇视,就算是慈祥的章老爷子在她眼里也与阻拦她的坏人无异,更何况沉默寡言的章回之。 章回之的五官长什么样,是不是个英俊的小少年,这与她誓要打败他全无关系。 况且她自己刷脸失败,章氏祖孙压根无视了她的聪慧美丽,作为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丫头,她就更为下意识的忽略了章回之的容貌,只关注他武功的深浅,兵书背了多少,是不是半夜三更还在练拳,大字有没有写的比她好……关注的点太多,反而恰恰忽略了容貌。 后来两个人更熟了,在山上厮杀打斗,泥里水里滚的一身脏,回来被章老爷子駡个臭死……都是狼狈不堪,谁瞧得出她美貌还是他俊美?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如今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章回之,看施南屏红着脸儿站在他面前,似乎带了些微的局促之意,说两句话便要飞快的用小眼神瞧一眼章回之,卫初阳觉得那眼神里藏着勾子,说不定能将章回之勾走…… 也是到了此刻,她才恍然觉得:md大师兄似乎生的有些太过招蜂引蝶了! 英俊伟岸的男子,娇怯美丽的女子站在一处,远远看去怎么看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卫初阳就那么懒洋洋坐在马上,唇边噙着一抹阴冷的笑,她又想起了卫华出生,自己被发配到新甸的心情。 再后来从新甸回来探亲,看到卫华那个小肉团子偎依在卫氏怀里,还奶声奶气的叫卫夫人娘,卫初阳心都快碎成了渣渣。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娘亲,被这臭小子夺走了! 小孩子都有独占欲,尤其是卫初阳这般刚烈的性子,这种独占欲十多年没机会发作,骤然出现了个卫华,就激发了出来。 她心里只觉得自己嫉妒卫华到连自己也有点控制不了的地步,看到他偎在卫氏怀里就心里难受的要命,直恨不得从来没有过他。 再回到新甸,她的心情才渐渐的恢复平静。心中大为庆幸的是,幸好章老爷子跟章回之还是她的! 她一个人的! 他们对她都很严格,但她觉得就算是这严格也比冷落要来的强,要比卫氏眼里只顾得上卫华要来得强。 至少章氏祖孙是真心看重她的。 有了对比,卫初阳渐渐将对父母以及家的留恋给淡化了,不知不觉间就将这感情投入到了新甸的章氏祖孙身上。 甚而有时候她自己也会产生一种“新甸才是她的家,而去凉州府只是客居”而已。 直等那边施南屏说了好大一会儿,她才踢踢马肚子,驱驰马儿到了近前,居高临下的睨了一眼章回之与施南屏,不冷不热道:“回之哥哥与施小姐聊的真是投机,都聊些什么呢?!” 满是敌意的剜了施南屏一眼。 ☆、第47章 战龙_56 第四十七章 施南屏眼睁睁看着卫初阳朝章回之伸出了手,二人多年默契,他借力上马,将卫初阳拥在怀里,二人一骑去得远了。 回去之后章回之就被卫初阳给“好生敲打了”了一回。 卫初阳的借口冠冕堂皇:“男女授受不亲,施小姐是大当家未来的媳妇,你跟她有什么说不完的话呢?” 章回之:“……” 他是真冤枉,自己在山上等卫初阳,没想到施南屏过来了,站在他面前不住说话,但他可既没撩拨施南屏,也没与她借故搭讪就是了。 明明是施小姐一个人说话,怎么就成了……他与施小姐有说不完的话了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卫初阳见章回之不吭声,就更生气了。 他这是默认与施南屏有说不完的话了?! “大当家是我兄弟,你若是想跟施南屏有点什么,那就早点回新甸去,我是不会同意的!” 她一脸严肃气愤的模样,说不出的认真,与平日漫不经心的样子大相径庭。 章回之原本还觉得她严肃的有点反常,不过很快就回过味儿来,想起她看到施南屏与他说话时不冷不热的样子,心里有个念头渐渐成型,眸中便渐渐带了些笑意出来。 不过这丫头从来刚烈,这会儿怎么瞧她这副样子都有点吃味的别扭。 他也不捅破,勉力压下唇角即将浮起的笑意,也一本正经问卫初阳:“如果……我真的与施小姐有些什么呢?” 然后……他就被愤怒的卫初阳给揍了! 再一次印证了这丫头一点也不想他与施小姐“真有些什么”。 他现在觉得,如果她只是基于与袁昊成的兄弟之义,而觉得他对袁昊成未来的媳妇儿有了居心,那也算不得什么。而如果她的气愤是因为“他与别的女人有了些什么”,那就是他乐于看到的。 不过想要印证这事一点也不急。 章回之从来就是个不骄不躁的性子,他想要的东西都会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卫初阳完全不知道章回之心中所想,等她揍完了人,气消的差不多了,准备去瞧已经被送到宁湛处医治的施阳明,看章回之欲跟过去,唰的抽出长剑拦着他,“施小姐一定会去看她父亲的,你给我老实呆在这里反省,不然就将你打晕了送到新甸去!”这种防贼一般防着他的小模样真是又别扭又可爱! 章回之为了表明自己坚决对施南屏没什么心思,还当真就朝后退了两步,“我这就去教华哥儿练武,坚决不再出院子。” 卫初阳似乎对他的态度有点满意了,这才将剑还鞘,冷哼一声,大踏步走了。 等她走出老远了,一直在远处缩头缩脑观望这对师兄妹打架的卫华与萧毓才蹭了过来,看到章回之唇角逐渐放大的笑意,卫华琢磨了一番章回之在被卫初阳严厉训斥以及武力敲打的过程,似乎从中咂摸出了点窍门来。 他以前被阿姐训斥,总是伤心难过不已,有时候眼中都会涌上泪花。但章大哥似乎一点也没因为被训斥而难过。 ——难道阿姐训斥他还是因为关心他?! 对啊!他就从来没瞧见过阿姐训斥萧毓。 想通了的卫华绕着章回之转了一圈,见他兀自站在原地,目光只瞧着阿姐离开的方向,他也踮起脚尖朝那个方向瞧过去,喃喃自语:“阿姐已经走远了,章大哥你看什么啊?”只有阿姐一个背影,背影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章回之摸摸他的脑袋,“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 从前每回卫初阳离开新甸,道别之后,他就会悄悄站在新甸后山的树上,一直看着她骑马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这也算是他生活之中的一桩小小的不为人知的乐趣。 “小子们过来扎马步!”直等卫初阳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他才招呼卫华训练,又顺便把卫华的小伙伴萧毓小朋友也关照一番。 宁湛的药房里,施家人以另外一种方式在此团聚了。 施阳明躺在床上,尚未醒转。得到消息的施同和与施南屏就守在他身边。 施南屏握着施阳明的右手,能够摸到他常年握笔手上磨出来的茧子。 卫初阳掀帘进来,看到施家一家三口在此,似乎对这结果很是满意,还好心安慰施家兄妹一句:“施公子与施小姐不必担心,大当家已经去请施夫人上山了,很快你们一家就可以在盘龙寨团聚了!” 施同和猛的站了起来,面如冷霜,“那再下就多谢二当家这番美意了!” 施南屏可就不似她兄长那般正话反说了,而是直接指着卫初阳怒骂:“你自己自甘堕落就行了,还要逼迫别人都跟人一样当山匪才开心?” 卫初阳本来对施南屏也没什么意见,只不过是大当家朝思暮想的一个女子罢了,以后成亲了也只是相夫教子,与她全无瓜葛。不过自从看到她与章回之说话,就心中不爽。 她从来就不是任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的性子,此刻唇边的笑意便冷了下来,两指轻轻捏住了朝着自己鼻子指过来的纤纤玉指,半似实话半似玩笑道:“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平时就喜欢动个刀舞个枪,若是看到有人拿手指着骂我,说不定一不开心,就会拿剑削了这根手指呢。” 施家兄妹同时变了脸。 施南屏立刻将手缩了回去,再没了指着卫初阳大骂的胆子。 她虽久在闺中,但也有几分眼力,眼前的女子说话可当真不是玩笑的。尤其是……听了施同和的僮儿向她讲过的,打劫埋人,心狠手黑,对卫初阳就有了几分忌惮。 女人天性总有几分敏感,特别是面对仰慕自己的男子。 施南屏直觉会觉是袁昊成不会对她下黑手,但卫初阳可就不一定了。 宁湛见她吓的施家小姐面无人色,施同和将其妹拉到了自己身后护着,顿时抚额,“二当家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嘛。” 卫初阳在粗木凳子上大马金刀落座,掏出粗布帕子来细心的擦着随身长剑,“没什么,我就是跑来看看自己劫上山的人质而已。有些人在山上住了几日,就当自己是座上宾了,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施家兄妹的脸已经不是难看二字能表明的了。 宁湛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威胁之意,但寻常她还是豪爽大度的,也不知今日什么事惹毛了她,竟然让二当家也斤斤计较了起来。 他手底下很快将施阳明身上扎着的针给起了出来,房间里安静极了,过得一会儿,施阳明缓缓醒了过来。 他举目四顾,先是瞧见了扑上来喜极而泣的女儿,然后是凑过来的儿子施同和。 一双儿女齐齐围在他面前,关切的问:“父亲觉得哪里不舒服?” 施阳明忽想起自己吐血之前的事情,立刻起身举目四顾,不出所料的看到了正坐在一旁拭剑的卫初阳。 “卫小姐,卫氏一门忠烈,本官倒从来没想到过你会辱灭先辈清名,落草为寇!” 卫初阳也不恼,笑眯眯道:“施大人先别急着骂我,很快朝廷就会知道,施大人带着妻儿一家四口投了盘龙寨,跟在下也是一样的匪类了。” 忠义算个屁!她父亲卫佑倒是忠义了,结果却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施阳明目中惊愕不已,施同了悄悄上前,将卫初阳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只道袁昊成已经下山去请施夫人了,过不了许久施夫人也会被带上山来。 “不可能!你母亲怎么可能被骗到山上来?” 施阳明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一家四口最后会沦为山匪的结局。 他十年寒窗苦读才走上了仕途这条路,苦熬多年终于做到了一郡之首,最后怎么会甘与山匪为伍呢? 不过就算施阳明心中藏了多少不甘心,第二日傍晚,袁昊成还是如愿带了施夫人上山了。 施夫人看到施阳明的随身配饰,哪里还记得临走时施阳明再三告诫,只挂心丈夫儿女,很轻易就被袁昊成从衡阳城带了出来。 衡阳知府被山匪掠走,富学林兵至衡阳,只有衡阳府小吏幕僚前来迎接,主官却不在了。 战龙_57 富学林一听施家人身陷盘龙寨,只觉这施阳明也够倒霉的。 听说他初初上任,上面就有旨意要他剿灭盘龙寨。现在倒好,盘龙寨没剿灭,他自己却陷进去了。 “施大人的事情,就暂且先放着吧,当务之急就是平玉阳之乱。” 富学林与衡阳府吏胥,以及施阳明手下幕僚见一个面,商议一番。早前派出去的斥候来报,来弘图大军近日已经往衡阳府开拔,沿途乡县都被攻克,有些县令一早听到消息,就吓的带着一家老小逃跑了,偶尔遇上个拼死抵抗的县令,都死的极惨,除了家中女眷得以苟活。 施家人上山的第三日,来天王大军压境,直逼衡阳城,途中路过盘龙寨,来派人向盘龙寨送信示好。 盘龙寨固守天险,但比之来天王大军人数之巨,这点人数实在算不得什么。 二当家卫初阳代表盘龙寨向来天王回信,对天王军的到来表示欢迎,祝天王军早日拿下衡阳。但寨门紧闭,山上戒备加强,寨子里明显弥漫着一股战备的紧张感。 前来送信的正是上次前往盘龙寨的使者。 来弘图收到盘龙寨回信,看着上面字迹苍劲有力,还多瞧了两眼:“没想到盘龙寨竟然卧虎藏龙,还有人字写的这般好。” 那使者凑趣道:“天王没想到吧,这信还是盘龙寨那位貌美的二当家亲笔手书。没想到她还是位能文能舞的佳人!” 这倒是大大出乎来弘图的意料了。 他自己的毛笔字是当年科考苦练过的,比起一帮睁眼瞎的手下,那是十分能看的了。没想到盘龙寨竟然还藏着这等奇女子。 “等攻下衡阳府,本天王看来要好生拜会一番盘龙寨了。” 那信使跟着来弘图一路攻无不克,真将此人当成了天降神人,十分谄媚:“天王又何必要亲去盘龙寨拜会呢?想要见盘龙寨的人,召他们前来就行了嘛。” 来弘图自谓自己多读过几天书,有机会也要过过三顾茅庐的瘾,做出个礼贤下士的模样儿来。 “你懂什么?!” 那信使点头哈腰:“小的甘为天王跑腿,小的什么都不懂,只听天王的!” 来弘图便乐了。 手下睁眼瞎不可怕,只要听话,将他奉作神灵就好。但凡会有二心的,必然是读过书,会多思多虑的。 而他手下一帮贫困流民,只要给他们粮食填饱肚子,有衣穿,偶尔能得到个女人泄泄火,就是好日子了。他们就会死心塌地的效忠于他。 这世上,真能不被利益所诱的,还真没几个。 施家一家四口在盘龙寨团聚之后,最高兴的莫过于袁昊成了。 他待施阳明与施夫人十分恭敬客气,见面必以“岳父岳母”相称,无论施阳明与施夫人纠正过多少次都没用。充分显示了山匪超强的心理与超厚的脸皮。 施阳明倒是很想杀了这山匪头子,免得他玷污了女儿的清名。无奈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只能默默将快要喷出来的一口老血给咽回去。 施夫人纠正了几回,都被气的流泪了,袁昊成还诚惶诚恐的关心道:“岳母这是哪里不舒服?寨子里的三当家医术十分精湛,岳母若是觉得不舒服,不如小婿扶岳母去看看?” 施夫人:老娘就是被你给气哭的! 气的都快爆粗口骂娘了!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挖苦讽刺都不足以将他吓退,打又打不过。而她这辈子只生了施南屏一个闺女,从小就想过将来的女婿必定要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能中进士最好,最次也要先中了举。 哪知道自家闺女就教个山匪头子给盯上了?恁般命苦! 更别提施南屏看袁昊成的眼神,就跟看一坨马匹的排泄物没什么区别了。 就这,袁昊成居然也受得了。 卫初阳以往没发现大当家脸皮能厚成这样的,还拉着他悄悄儿去问:“你是真瞧不出来施家人瞧不起你啊,还是知道也装不知道呢?” 袁昊成嘿嘿直乐,笑容里透着山匪特有的狡黠:“他们气也没用,读书人嘛,只能动动嘴皮子,甩甩脸子,真要有本事,拿把刀砍了我,那才叫本事呢!既然不能砍了我,这岳父岳母我还就认定了,他们否认也没用,总归最后能娶到媳妇儿就好了!” 卫初阳露出个强笑来,拱手做揖:“大当家脸皮之厚,兄弟佩服!佩服!” 这人真的魔怔了! 来弘图大军路过盘龙寨的时候,袁昊成特意让手下去请了施家四口前去,与盘龙寨的四位当家,以及章回之一起站在山顶上朝下看来天王大军。 但见人头攒动如蚁,长龙蜿蜒,声势十分壮观。数万大军足两个时辰才全部走完。 施阳明至此刻,似乎才从被盘龙寨劫上山的噩梦里清醒过来,想起自己身为衡阳知府的责任。 “看在衡阳府百姓的份上,我想请几位当家放我下山迎敌!衡阳府是我管辖,弃一郡百姓于不顾,乃是施某人之耻!” 说罢向着盘龙寨四位当家深深弯腰行礼。 盘龙寨四位当家面面相窥。 来弘图之兵祸,也许对于玉阳府的百姓来说,是场及时雨,解救了他们从宋子成的暴政中逃得命来。而对于治下一直风调雨顺,和乐安宁的过日子的衡阳府百姓来说,就真的是一场劫难了。 施同和默默站在施阳明身后,亦向四位当家行礼,“我誓与父亲共进退!” 眼看着施夫人与施南屏也默默向着几人行礼,袁昊成与卫初阳交换了个眼神,卫初阳便拖长了调子,准备替袁昊成出头做个恶人:“其实……这件事情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施家人齐齐抬头,向她瞧去。 “只要……施小姐嫁了我们大当家,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放施大人与施公子前去衡阳府,其实也没什么的。” 施南屏目中立刻沁出泪花来,目光快速往章回之脸上扫了一下。原本一直紧盯着施南屏的卫初阳原本还有几分心虚,总觉得此话有几分趁人之危,不过看到施南屏投向章回之的求助的目光,立刻便心安理得了。 “只要施大小姐即刻与我们大当家拜堂成亲,我亲自送施大人与施公子下山。”虽然这父子二人很明显是去送死的节奏。 袁昊成伸手去拍卫初阳的肩膀,心中念叨:好兄弟!干的好!然后……就感觉到自己手下的触感不是衣服而是温热的皮肤。他立刻转头去瞧,原来章回之的手正搂在卫初阳肩上,好死不死,他正拍到了章回之的手上。 他立刻缩手,就好像自己去抚摸章回之的手一般,感觉跟吞了只苍蝇似的。 明明之前章回之并没出手的,他什么时候把爪子搭在二当家肩上的? 袁昊成想了又想,实在想不起来。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施南屏是官家千金,自小便被施夫人灌输了将来的夫婿必定是读书科考走仕途的温雅男子。 她初次见章回之,固然惊绝倾心不已,但女子的矜持还在。且在山匪头子袁昊成与忠臣良将之后章回之二者之间,无论是出身门第模样,后者比之前者都要强出无数倍。 此刻被卫初阳提出的条件刺激之下,见施阳明似乎有默认这门亲事的可能, 泪水不禁潸然而下:“父亲以往最疼我的,难道是假的吗” 施阳明的确很为难。 袁昊成乃是山匪头子,将女儿配他,这是他从未想过会发生的事情。 但如今衡阳城危急,他作为一郡首官,却不能与全城百姓共存亡,却大违他为官之道。 一直跟在众人身后的王呆适时插嘴:“玉阳府官员家的女儿全都入了来弘图的后宫,就连宋大人家二小姐都未能幸免。若是衡阳府保不住……施小姐是愿意嫁给大当家还是愿意入来弘图的后宫?” 施夫人脸色惨白,紧紧攥住了女儿的胳膊。 战龙_58 施南屏张了张口,忽然之间发现,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她自己能扭转的了。不知为何,在瞧见腰悬长剑,面色淡色的卫初阳,她心里涌起一阵阵的绝望以及厌恶。 厌恶自己的命运不能自己掌控的时候,还有人能够在这乱境之下,云淡风轻的过着日子,且这人还是本该与她一样柔弱无助的女子。 当日下午,盘龙寨经过简单装饰,为袁昊成与施南屏即将到来的成亲礼而忙碌着。 新娘子没有嫁衣,施夫人颇为伤心。 也许伤心的不止是女儿的嫁衣,而是女儿的这桩婚姻。 袁昊成愁眉苦脸的问计于她:“阿卫,没有嫁衣可如何是好?”寨子里全是光棍,仅有的几个粗使婆子也笨手笨脚,这一时半刻,如何能做成一件嫁衣? 卫初阳安慰他:“你且回去,嫁衣我回头给你送过去。” 袁昊成顿时喜的不知如何感激她:“阿卫,我回头定让你嫂子给你斟酒喝,咱们不醉不归!” 章回之却敏感的觉得,提起嫁衣,卫初阳的情绪似乎瞬间就低落了下来。 他跟着卫初阳回去,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她的床头有个漆木箱子,黄铜大锁,将箱子锁的牢牢。她拿出随身的钥匙来,将开了一直紧锁的箱子,从里面拿出锦绣华丽的嫁衣。 大红的嫁衣被她平摊在床上,映照的整个房间都亮堂了起来,她轻轻抚摸着上面金线绣纹,语气不知不觉间低沉了下去:“这套嫁衣……是我娘替我做的。以后……大约也没机会再穿了。”眼眶忽涩。 当时年纪小,不懂卫夫人诸般苦心,总是横冲直撞,惹她伤心生气。 她们母女固然想法各异,都不能苟同对方的想法,不能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可是彼此乃是血脉至亲,回护对方的心却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 她这样情绪低落,黯然伤神的模样,比之在他面前号啕大哭更添伤感。 章回之忽不知从何安慰起,只走过去,将她的脑袋轻轻揽在自己怀时,拍拍她的背:“伤心了就哭一哭罢,反正也没人瞧见!”这样倔强隐忍的丫头,总让人心中微微发疼。 她大抵是不会哭出来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乖乖依在章回之怀里,少了平日的张牙舞爪,声音闷闷的从他怀抱里传了出来:“我娘若是知道她这嫁衣没白做,当真有人披着这嫁衣成亲了,也没枉费她一番功夫。” 孟奇亲自将嫁衣连同红盖头到了袁昊成手上,再三交待:“大当家,这是我家夫人为小姐做的嫁衣,在下多嘴一句,还望成亲礼毕,尊夫人能将这件嫁衣原物奉还。” 卫初阳倒没交待这件嫁衣是出嫁还是赠送,但从她在离开萧家别院匆忙之际,还不忘将这套嫁衣带出来,足见她的珍视之意。 袁昊成一听此乃卫夫人亲手所做,便知这套嫁衣对卫初阳的重要性了。当即向孟奇保证:“孟兄弟放心,等成完了亲,我必将这件嫁衣送回去。” 嫁衣送至施南屏所住的小院里,她正坐在那里生气,施夫人劝了她好一会儿,又流泪叹息:“总之是命!”打开婆子从门口袁昊成手里接过来的包袱,见到里面精美的嫁衣,心里的难过之意稍减。 ——若是自家女儿落到了来弘图手里……也未见得有如今这样的结果。 至少从这件嫁衣上,足可见袁昊成的诚意。他身边也再无别的女子,就算是卫氏女,似乎与袁昊成也并无私情。 施阳明是喝过了女婿茶,才在卫初阳与章回之以及一帮山匪的护送之下,与儿子骑马赶往衡阳府的。 他们到达衡阳府城外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远远看去,衡阳府城外被火把包围,来弘图大军将衡阳府都围困了起来,安营扎寨,大有不攻下此城誓不罢休的架势。 城头之上,“富”字大旗迎风招展,戒备森严,不时能够瞧见在城头上巡逻兵士的身影。 两军对垒,一方是朝廷大军,一方是乱民叛军,却不见后者气势低迷。 作为一介文官,施阳明几时见过这种阵势。他当下头皮都有点发麻了,虽然做好了与衡阳城共存亡的决心,可如今除非供他双翼,才可能越过来弘图大军,入得衡阳城。 “这可……如何是好?” 施阳明转头去瞧旁边的卫初阳与章回之,见这两人面上都是同样淡漠警惕的神色,远远瞧着两方对垒沉吟不语,倒是半点忧虑惧意也无。 到底是出自将门,这份淡定从容就令他心折。回头再瞧傻了眼的施同和,施阳明忽然就有点后悔当初只让儿子读书,没有延请武师教导他习武。 总归在乱局之中,也好有自保之力。 此次下山,卫初阳只带了二十个人,自己的护卫孟奇留下看着卫华,郑涛随行。这二人跟着卫佑上过战场,也算是一份助力。 其余十九人也就是寻常山匪,打劫个过往商旅还行,跟着卫初阳去劫官粮贺仪,那都是有备而去,打个突袭战,人数上相差不至如眼前这般悬殊。 眼前的情景倒让这些山匪们都心头有了几分怵意。 来弘图旗下人马之巨,对付他们这些人,跟对付几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一行人在衡阳城外逗留了三日,远远观望两军对阵。 说起来来弘图也算是一号人物,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云梯,而他手下乱民似不惧生死,一股脑往城头上攀爬,守城的富学林似乎也没想到这些流民的勇悍之气,被射下去一波,便有另一波往上爬,源源不绝,只瞧的守城的将士头皮发麻。 这等不怕死的攻城之法,谁也不敢保证衡阳府能够守得住。 富学林却不知,来天王大军早被来弘图的《天国乐》给洗脑了。 来弘图乃是读书人,最知洗脑的厉害。他建教之处,便召二三识字的心腹,编了一本名为《天国乐》的教书,里面全是他的语录收集,可随时后缀添加。而这些流民一门心思为天王效力,天国乐所载,为天王尽忠者,死后便可进入天国,永享仙乐。 这些人之中,不乏做恶之人,对佛教总有几分相信,很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受苦。来弘图倒好,不但鼓动这帮流民跟着他与朝廷对抗,有饱饭有衣穿,更可随心所欲劫掠商户缙绅,更连他们死后的去处都想好了。 更一举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这些人再拼杀起来,更无惧意。 此生此世已过的极为辛苦,往生之后还有仙乐可享,又有什么好怕呢? 到第四天上,大家带的水食用尽,卫初阳与章回之趁夜摸到了来弘图营地厨下,偷了些干粮,又摸进个营房,看到一本手抄的书,便顺手揣在了怀里,绕过营卫溜了回来。 别瞧着来天王大军攻城之时十分勇猛,但守营却不够专业,到底是没有严格训练过的。 二人回到藏身之处,为怕暴露行藏,连火折子也不敢点,大家摸黑啃了些干粮,渴了就去远处山间汲水来喝。直等天亮之后,看到这本《天国乐》,卫章二人看完之后,又传给了施阳明与施同和父子。 这父子二人看完之后,面色凝重,对来弘图大军更少了几分轻敌之意。 能编出这种册子给贫民百姓洗脑的,足见来弘图也算是一号人物。 从来民乱不怕,都是一团散沙,朝廷大军压境,只要方法得当,仍能让这些百姓回归故里,只拿了枭首惩罚示众,以儆效尤足矣。 但来弘图手下乱民被洗脑,这就不是一团散沙了,哪怕他们身上衣衫乱穿,各种服色皆有,却仍可称之为一支军队了。 “照来弘图这种打法,没准还真能教他攻下衡阳府。”章回之语声带了几分低沉。 卫初阳与他有同样的想法,“施大人还想回衡阳城吗?” 施阳明苦笑:“本官倒是想回去,可回得去吗?”还没进城就被来弘图拖去砍了。 几人原路返回,只留了四人在原地守着,以便及时向寨子里汇报衡阳府战况。 来弘图大营的伙夫营里,有个白胖的厨子正挥汗如雨,拿着铁铲正铲着锅里的大白菜,胡乱抓一把盐撒进去。 灶眼处坐着闷头烧火的是个十六七岁的黑瘦少年,见他撒盐的架势,忍不住提醒:“李叔,你别今天再放多了盐。” 昨日的菜咸的他半夜都爬起来喝水。 白胖厨子拿袖子抹一把额头的汗,继续铲着锅里的菜,心道这帮贱民,没想到有一日也能吃上他做的饭。口里却应承着少年:“你小子懂什么,咸了下饭,下饭。” 少年咧嘴一笑,“李叔,你以前就是这么给主人家的下人烧饭的?” 白胖厨子咧嘴一笑:“那是!”心道:下人吃什么我哪知道? 战龙_59 这白胖厨房正是来弘图遍寻不着的宋子成。 当日玉阳府城破,大乱之下,他跑进后院,将身上官袍扒掉,冲进下人房里,捞了几件粗布衣裳套在身上,从后角门跑了。 彼时大乱,知府衙门的仆人们都跑个净光,只余夫人小姐身边的贴身丫环婆子。谁也顾不上谁。 宋子成深知这乱民之祸的根源还在于自己,自己若是落在乱民手中,恐怕死法极惨。从知府衙门跑出来之后,他弄乱了头发,将头上的玉簪扔了,随便在街上找了根树钗将头发挽了,做出一副落魄的样子。 待得来弘图大军进城之后,又在玉阳府街上睡了三天大街,弄的极为狼狈落魄,这才投了天王大军。 来弘图大张旗鼓的到处捉他,他却已经被天王军中招兵的录事给招进了营里,做了个伙头军。 宋子成也算是自小读书长大,初初看到《天国乐》这本册子,心中忧虑不比章卫以及施阳明父子轻。 最可怕的是,但无战事,又不训练之时,每日天王军中自有人带着诵读《天国乐》,皆以会背天王旨意为荣。 宋子成投天王军时,假作李成,乃是从自己名字里拆出来的姓。跟着来弘图大军一路到达衡阳府,途中见闻每每令他惊心不已。 他以往搜刮百姓之时,还要想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来弘图大军劫掠富户倒比他还狠。 盘龙寨里,施夫人愁肠百结。 丈夫儿子走了数日,一点消息也无。 施南屏这几日正在新婚,袁昊成对她倒是极好,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简直千依百顺。 施夫人瞧在眼里,除了对女婿的身份仍有芥蒂之外,看他对女儿的一份心意倒是十足十的真诚。 施南屏身边的贴身丫环也劝她:“姑爷待小姐知冷知热,若是长久这样,倒也不错。”最难测的乃是眼下时局。若是衡阳城破,施阳明父子尽皆丧命,那施家母女以及她们这干仆从皆得靠袁昊成活命。 施南屏千般委屈,嫁了个大老粗,纵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她扭身坐在妆台前面,盯着镜子里自己娇媚的脸庞,幽幽而叹:怎的就落到了这步田地呢? 丫环将清洗干净的嫁衣小心折叠,那刺目的红色令得施南屏厌烦:“还不拿远点?也不知道这是从哪抢来的不干不净的嫁衣。”想想山匪行事,这嫁衣的来路未必干净,她竟然穿着这样嫁衣嫁给了那样的人,真是越想越不舒服。 小丫环不知她的心事,边叠边道:“姑爷交待过,这嫁衣乃是二当家娘亲为她绣的,卫夫人已经过世,卫二当家珍之重之,瞧小姐成亲没有嫁衣,这才拿了来的。回头是要还回去的。” 施南屏目中露出深深的厌恶来:“谁稀罕她的东西?!”直等丫环叠好出去了,她忙翻箱倒柜,找出一把剪子来,冷笑一声:“你不是珍之重之嘛,那我就送你一份大礼!” 卫初阳与章回之护送着施家父子再次回到盘龙寨,大家的脚步都十分沉重。 施夫人见自家丈夫与儿子安然无恙,顿时一颗心都落回了肚里。 当晚聚义厅里明烛高悬,盘龙寨四位当家,以及客居的章回之,施家父子一起讨论当前困局。 哪怕立场不同,但当前因来弘图大军带来的困局危难却是同样的。 而来弘图所编撰的那本《天国乐》被摆在了大厅长案上。 宁湛与萧衍皆快速翻阅了一遍,看完之后眉头都皱了起来。 惟袁昊成对这当中的利害不甚清楚,卫初阳随遍翻开读了两页,他便明白过来:“姓来的这是自比菩萨救苦救难,还安排好了往身的去处,真是聪明。”乱民对他深信不疑,打起仗来自然唯命是从,无往而不利。 不独山下贫民对十八层地狱有惧意,就算是穷凶极恶的山匪们偶尔也会有点担忧。 卫初阳这些日子在野外呆够了,又啃着干粮,反正眼下困局一时难解,索性指着旁听的一名山匪:“去让厨下的大娘做一锅热汤面来吃,大家都想想如何对付来弘图。” 观来弘图前两次来信,此人必定狂妄的想要将盘龙寨招入旗下。 如果衡阳府城破,他腾出手来,恐怕就会对盘龙寨不利。 直折腾到了傍晚,还无头绪,众人这才散了。 卫初阳回房之后,看到桌上放着个包袱,正是当初送出去的嫁衣。她打开包袱,但见包袱里面全是红色的碎片,那件卫夫人一针一线细细为女儿缝制,精心刺绣的嫁衣已经成了碎片。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这是谁干的?” 房里传出卫初阳的怒吼声,院里的两名侍卫,连同卫华章回之皆一股脑儿冲了进来,看到卫初阳脸色铁青,目中大怒。 几人顺着她的神色去瞧,但见桌上包袱内一堆大红色绣件碎片,皆是惊讶。 “这是大当家夫人身边的丫环送来的,送来的时候属下并没打开验看过……”孟奇留下来看着卫华,这嫁衣当初是他送出去的,还格外再三向袁昊成叮嘱过,没想到施氏遣人送过来居然给剪成了碎片。 他的脸色也很难看,嚯的拔出了腰间长剑:“属下这就前去问问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打他家小姐的脸吗? 章回之回手将他手中的长剑按回鞘里,自己上前将那包袱皮儿一圈,拉了卫初阳的手就走:“走!回之哥哥去给你讨个公道!”不说这嫁衣价值几何,单纯对卫初阳的意义来说,却是无价之宝,世再难寻。 卫初阳被章回之拉着手,一声不吭随他去了,显然是气的狠了,指梢凉透,孟奇郑涛这两人拉着卫华随后,皆是面沉如水。 就连卫华也紧绷着小脸,非常生气。很想揍人。 ——那可是娘亲一针一线替阿姐绣的嫁衣,当初他日日跟着娘亲,亲眼所见,这件嫁衣大是不易,费了许久的功夫。 一行人从寨子里穿行而过,碰见山上兄弟打招呼,也无人开口应声。众人觉得奇怪,也是饭后无事,居然也有人三三两两跟了过来,渐渐涌向了袁昊成院里。 听到院门敲响的时候,施南屏身边的丫环前去开门,袁昊成还笑:“没想到成亲之后,这帮家伙也学会礼貌敲门了。”以前就算是进大当家的院子,也是抬脚就来,哪个会认真敲门? 施南屏自成亲就闷闷不乐,没给过袁昊成几个好脸色。虽然施夫人一再劝说,成亲之后还是要笼络住丈夫的心。但施南屏可没那个心劲。 丫环才开了门,见门外站的严严实实,居然有几十人之从,特别是为首的正是卫初阳与章回之,那包嫁衣正是她送过去的,途中感觉拿到手中触感不同,悄悄解开看过,当时吓的脸都白了,此刻心中惴惴难安,才道:“奴婢这就去通报。”已听得卫初阳犹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不必了,我今日为特来拜见大夫人的!” 夜色之中,这师兄妹俩的脸色瞧的不甚清楚,但那寒气凛人的气势却难掩。她悄悄儿缩在一旁,直瞧着这一行人呼啦啦涌了进去,后面进来的山匪趁黑在她身上摸了一把,小丫头也没敢生张。 实不敢再多生事端了。 临进房门之时,章回之侧头在卫初阳耳边低语了一句:“今日之事由我出面。”她与袁昊成情同兄弟,偏偏一个是兄弟一个是老婆,夹在中间,还不如由他出面,“回之哥哥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他家师妹也只能由他欺负,旁人若想欺负,总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偏偏袁昊成并无与章回之对击的实力。 卫初阳原本气的狠了,很有先砍施南屏两刀再坐下来讲道理的冲动。不过眼见得章回之倒似乎比她还生气,不知为何,气愤难过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少了一点。 她点点头,任由章回之牵着自己进去,将那包嫁衣碎片扔到了桌上,沉声质问袁昊成:“章某打搅大当家新婚了!今日来是有桩事想要大当家给个解释。” 袁昊成乃是章回之手下败将,章回之瞧在卫初阳面上对他客气也就罢了,一旦章回之翻脸,玉面生寒,他自己都有了一分惶恐,不知哪里得罪了这煞神。 见他扔了个包袱过来,袁昊成自是识得这是当初卫初阳遣孟奇送来的嫁衣包袱,还笑道:“这是怎么了?”难道弄脏了? 随手打开了包袱,顿时愣在了那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目光在卫初阳一行人脸上扫了一圈,见他们神色寒沉愤怒,特别是卫初阳愤恚难忍,身后俩护卫手都按在了剑柄上,这是……要打架的节奏啊! “到底怎么回事?”袁昊成在卫初阳那里得不到答案,转头去问施南屏。 施南屏缩缩脖子,被袁昊成瞬间暴发出来的盛怒之气所惊吓,不禁心虚了几分。 她当时举动,不过意气之争,自己不好过,也想让卫初阳难过一回。如今却清醒的意识到,她的娘家人与卫初阳身边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施阳明父子乃是读书人,讲道理还行,拿官职压个寻常百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卫初阳是山匪,视官员如无物,无论是道理还是权势,皆对她无用。 战龙_60 “好好的嫁衣怎么成了这幅样子?娘子不给为夫解释一下吗?” 袁昊成声音低沉压抑,熟悉他的山匪们都挤在章卫二人身后瞧热闹,暗道:坏了坏了,大当家生气了! 施南屏自被劫上山之后,袁昊成一直是捧着她以及施家的,就连成亲之后,对她也是千依百顺,被他吼一嗓子倒将她的骄矜之气给激了起来,直起了腰板冷笑一声:“是我做的,怎么着吧?!” 见她这幅死不知错的样子,袁昊成头都大了,举起了蒲扇大掌,就要照着那张玉面娇花的脸蛋给扇下去,手到了半空中施南屏便挺着胸脯仰起脸来冷笑:“你打啊打啊!倒让我瞧瞧你的本事!”这日子她压根不想过! 章回之讥诮一笑:“这般庸俗浅薄心眼狭小的妇人,倒难为大当家惦记了!” 袁昊成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只觉他一介豪迈丈夫,跟个妇人动手,一巴掌还不得将她扇个半死。但她这般恶毒可恨,做出这种戳人心肺的事情,眼瞧着他与阿卫的兄弟情可就要毁在这妇人手上了。 施南屏原本就对章回之心存爱慕之意,又见他为卫初阳出头,找上门来,原本心中就气不过,章回之这般评价落在她耳里,顿如雷劈! 她好好的官家千金,淑婉端庄,却被章回之羞辱,而卫初阳这般不守妇道抛头露面自甘堕落的女子却被章回之百般回护。心中暗恨章回之瞎了眼,又委屈自己运气不好落到了这般田地。顿时胸臆之间百般委屈怨恨涌上心头,直朝着章回之爆发了:“章公子也算得将门忠良之后,朝廷官员家眷陷落匪贼手中,原本应该有着侠义心肠,伸出援手的。没想到章公子却跟匪类沆瀣一气,自甘堕落!”眸中不觉滴下泪来,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章回之目光寒冷如铁,不带一丝怜悯:“本公子如何行事,轮不到你这妇人说三道四。今日上门还要大当家给个说法,尊夫人做出这种事情,是不是应该给我家阳儿当着众兄弟的面下跪斟茶,叩头认错?!” 施南屏的面色唰的变白了。 ——让她给卫初阳叩头认错?! 她没有听错吧?!不过是一件衣服,就算是她娘亲做的又如何? 袁昊成将手臂收回,点头应承:“很是应该!都是我娶的妇人犯蠢,做出这等蠢事,还望阿卫不要记恨于我,坏了咱们兄弟情谊!我这就让她给阿卫斟茶认错!”忍不住搓了搓手,面上十分尴尬,“阿卫啊,是兄长对不住你,让这贱人毁了你娘亲遗物……” 卫初阳自上山来,并无二心,且于盘龙寨帮助极大,屡立奇功,待他视如兄长,袁昊成很是庆幸当初没有因性别之故而接纳了她。自然也不想因为施南屏而让卫初阳伤心。 男人心中,纵然再喜欢个女子,那也比不上兄弟情谊。 施南屏瞠目结舌,看着章回之与袁昊成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这件事情如何解决。她顿时愈加恼怒,喊了出来:“休想!休想让我给卫氏女叩头认错!她不知礼义廉耻,又哪里配让我叩头认错了?!” 袁昊成恼怒的无以复加,狠狠瞪了她一眼:“自己做了蠢事,难道要我替你不成?” 章回之见她拒不认错,身边一直沉默着的卫初阳呼吸声渐粗,已经气的要上前去揍人了,她若暴怒之下,必不会跟人争吵,而是直接上刀子,他忙用左臂将卫初阳揽在怀里,右手却从她腰间拨出长剑,直指施南屏。 剑锋所向,却是施南屏的喉咙。 施南屏的喊叫声戛然而止,就好像被谁捏住了喉咙,吓的面色煞白,一个字也叫不出来了。 章回之却不顾她惊骇目光,手腕转动之尖,剑尖直取施南屏的脑袋,施南屏尖叫一声,吓的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头上钗环不住跌落,青丝蒙面,差点瘫倒在地。 章回之剑法精妙绝伦,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下,但见他手腕翻飞,剑光在施南屏脑袋上回环掠过,不过眨眼之间,施南屏头上青丝已经被削了大半,露出脑袋上青色头皮,以及脑后一绺头发,就连两鬓也没给她留下一绺头发。 “下次再气我家阳儿一回,你且试试看本公子会不会手下留情?!” 许久之后,直等章回之拉着卫初阳扬长而去,卫家两侍卫的目光还在施南屏细白的脖子上多瞧了两下,才牵了卫华跟上。就连围观的山匪们也被章回之这举动惊住了,看完热闹心满意足的回去了。施南屏才尖叫一声,似回了魂一般。 她傻了一般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脑袋,入手之处是刺手的发根,以及手里的几根长发,再次发出尖利的叫声,她逃窜一般跳到了床上去,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在了里面,瑟瑟发抖。 ☆、第50章 第五十章 夜色昏沉,卫初阳盘膝坐在临崖的岩石之上,抱着个小酒坛子,与章回之喝闷酒。 两人以前常偷了章老爷子的酒去山上喝,厮杀打斗完毕,你一口我一口,有时刺对方一句,有时候各自沉默。 如今换了地方,倒也颇有旧日默契。 二人静默无声,唯有山风拂过,许久之后,卫初阳轻笑一声:“回之哥哥,你今日可吓死大当家夫人了。”说不定施南屏当时以为章回之会要她的命呢。 她原本气愤难当,但章回之为她出头,亲自出手教训了施南屏,这结果她哭笑不得,怒气反倒淡了下来。 章回之微微一笑,“无知蠢妇,也只会做这些小把戏。”口气是十足的轻视。 卫初阳大笑:“你这般看不起妇人,却不知女子大多只会计较些针头线脑之事,小心将来娶不到阿嫂!”这货在山野僻壤长大,大约连世间女子是什么样儿的都不了解吧?! 她打小在凉州府里混,后来进京还在宫里见过大周朝权贵人家的千金,无论是凉州府小官吏的女儿,还是高官权贵家的女儿,似乎都热衷于在小事上执著。倒鲜少似她一般,但有不痛快,便拿武力值辗压震慑的。 章回之很顺手在的她脑袋上摸了一把,“我又不是袁昊成,喜欢这等娇弱女流。”沉默了一瞬,才道:“阳儿,我瞧着别人也镇不住你这无这法无天的性子,不如等你做完了自己的事儿,嫁给我可好?” 卫初阳惊骇的一口酒都差点喷出去,咳嗽了好几下,“你你……你喝醉了吧?开什么玩笑!哪有嫁给自己兄长的道理!” 章回之早就设想过许多次自己提起此事时她的反应,但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他内心郁闷不已,原来窃心以为自己与这丫头的亲昵,原来都被她解读为兄妹之情了。 “难道你还想谨守婚约,嫁给萧衍?” 卫初阳这下就更乐了,“大师兄你真是酒喝多了,还没老就跟那些七老八十的婆子一般可厌,见到女子就劝嫁。好像女人不嫁人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以前有婚约在身,若是不嫁,我娘必然要哭个没完。不过现在……也没人逼我嫁不嫁人了,我又何必非要走这条路呢?!” 章回之猛灌了一口酒,看着下面黑黢黢的山崖,忽道:“阳儿你瞧那边——”卫初阳恰转来瞧他指的方向,却忽被他揽在怀里,准确无误的亲了上去。 事发突然,卫初阳都懵了。 鼻端全是成年男子的体息,带着些阳光混合着微微的青草味,她试图挣扎,却发现身子被章回之揽的死紧,最要命的当属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的嘴唇了。 卫初阳脸上瞬间滚烫,说不上是羞窘还是气恼。 章回之亲到之后,立刻便松开了她,向后退去,瞬间便到了几步开外,那全然防备的姿态分明是二人厮闹的架势,卫初阳霍的起身,指着他话都说不利落了:“你跑什么跑?你……你过来就呆这里,看我不一脚将你踹下山崖才怪!” 这混蛋!太了解她了,分明知道一经松开她定然会拳脚相加! “我肯定不过来!”章回之一击得手,乐的几乎要飘飘然,双目都要放出光来:“当初祖父就说过,你若是没有婚约,他便向卫伯父提亲。现在你婚约没了,以后你自不必想着嫁别人,但嫁回之哥哥,你还是可以想想的!” 什么叫嫁他还可以想想?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子,大约都不会愿意一生困守一地,但有机会,势力要顺风而起。 袁昊成自然也不例外。 当日下午,来弘图派来的信使就得到了盘龙寨的回复,盘龙寨将派出二当家与四当家下山与来天王见面。 信使的主要目标就是将盘龙寨的二当家带到衡阳府去,填充天王后宫,讨天王欢心;次要目标才是招安纳降。 没想到两样目地都这么顺利的达成,信使简直喜出望外。 卫初阳离开盘龙寨的时候,除了身边跟着个言之凿凿要保护她的章回之,还有亦步亦趋的卫华。 “阿姐,你能不能带着我?” 卫初阳难得温情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瓜子:“你在寨子里跟着孟大哥与郑大哥,等我稳定下来,必接你过去。” 信使倒是全力游说:“天王也很喜欢小儿郎们,小公子生的这般可爱,不如二当家就带了小公子前去吧?!” 卫初阳目光凉凉在那信使面上扫过,不知怎的,他就觉得后背有点凉凉的,吓的再不敢吱声。 战龙_61 不止卫华想要跟着卫初阳,萧毓也不例外。他可比卫华胆子大多了,抱着萧衍的大腿,死活不肯放开,辛氏跟着后面软语相劝,“毓哥儿乖乖在寨子里住着,你瞧华哥儿也要留下呢。” 萧毓振振有词:“那是因为卫华胆小鬼不敢耍赖让他阿姐带上他,关我什么事儿?” 感情耍赖也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卫华被他戳中心事,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不够羡慕他,对着萧衍什么事儿都敢做。悄悄儿抬头瞧一眼卫初阳那张脸,接到卫初阳警告他不许捣蛋的眼神,默默的垂下了小脑袋。 ——好想耍赖让阿姐也带上我肿么破? 萧衍头疼的看着自己腿上那大大的一坨,周围是一圈瞧热闹的人,来天王派来的信使见劝不动卫初阳,便热情来劝萧衍:“带上小公子也行的,衡阳府也很好玩的。” “再抱着我的大腿不松开,我就将你从山上扔下去!”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特别是卫初阳似笑非笑的模样,萧衍便觉面子上有些下不来。 萧毓到底是被他从腿上扯了下来,塞进了袁昊成怀里:“这小子还望大当家替我照看一二。” 那小子在袁昊成怀里胡乱挣扎,被袁昊成两臂钳在怀里,动弹不得,红着眼眶用控诉的眼神看着他,倒让萧衍生出一点依依之情来,在他脑袋是摩挲了一把:“乖,跟华哥儿在山上好好玩,山下太乱了。” 袁昊成眉开眼笑:“我一定替你们照顾好这俩淘小子。”伸手将卫华也扒拉到了自己身边,简直是个护崽的老母鸡形象。 卫初阳与萧毓将各自的幼弟都留下来给他照顾,未尝不是信任他的意思。本来袁昊成还担心因为施南屏剪了卫初阳的嫁衣,造成二人之间的嫌隙,现在看卫初阳将幼弟留下来了,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宁湛不放心,还给几人各装了些金创伤药,卫初阳逗他:“三当家不跟我们一起?”这货以前非常想要下山,好多次游说她,卫初阳记忆犹新。 “我与大当家在寨子里静候佳音。”山下如今乱的还没寨子里清静,宁湛又不傻。 等卫初阳这一行人下山,宁湛回头还跟施同和道:“若非当初将你们全家劫了来,恐怕这会儿衡阳城破,你们全家都落不得好。”施南屏就不必说了,定然会被来弘图弄进后宫,施阳明是要么殉城要么跟着富学林落跑。 施同和虽然不能干涉寨子里的事情,但还是打听了一下卫初阳等人下山的原因。 宁湛也不瞒他:“来弘图折腾的这么厉害,又兵围寨子,这是摆明了想要招降。不过二当家跟四当家都与朝廷有仇,真心投靠谈不上,他们都太过骄傲,但推波助澜是肯定的。”他自己倒没什么非要忠君爱国的思想,单纯是觉得做个盛世良民比山匪这职业要平安多了。 施同和与宁湛立场不同,他从来就是良民,又是官家子弟,闻言立刻从中嗅出了危机感。转头就去寻施阳明说话。 “……你是说,盘龙寨要投靠来弘图?已经派人山下接洽去了?” 施同和也十分焦虑,“若是盘龙寨投靠了来弘图,那咱们……”到时候就算是他们并非出于自愿的落草为寇,而是被山匪劫上山的,最后也会被冠上反贼的名号,与来弘图这等贼子混为一谈,枉担骂名。 施阳明眉头都拧在了一处,“如果卫二当家跟四当家真在来弘图手下站稳了脚根,那袁昊成呢?”他的打算又是什么? 袁昊成若真是打定了主意要做反贼,那施家人的立场就必将变的十分尴尬难堪。 其实山匪与反贼皆是反朝廷人士,只不过前者小打小闹,只为患一方,后者闻名天下,动静闹的太大,说不得事败之后就要落个千古骂名。 施阳明从来都是想做个忠臣廉官的。 不说山寨里留下来的施家人与袁昊成之间心思各异,立场不同,施阳明父子已经在考虑他们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但说卫初阳与章回之萧衍二人带着盘龙寨二十号兄弟前往衡阳城,那信使沿途之上待卫初阳十分的殷勤,倒引的章回之多瞧了他好几眼。 按理说三人同行,就算卫初阳是女子,但那信使却是男子,也没道理往未婚女子身边凑。更何况他的样子又不是色迷迷的,反倒是带着巴结讨好的神色。 他们就算与来弘图见了面,留在来弘图军中,也没可能及得上这信使在来弘图身边的日子久,他又何必讨好卫初阳呢? 快到衡阳城的时候,章回之在马上捂着肚子停了下来:“停下停下,我肚子疼的厉害。” 卫初阳虽然最近恨他脑子发昏,对她动手动脚,嘴里还常说些着三不着两的昏话,恨不得暴揍他一顿,但见他疼的厉害,只得勒住马头,皱眉问他:“你这是乱吃什么东西了?都说了让你在山上待着,跑来添什么乱啊?” 那信使一直往卫初阳身边凑,身后又有来弘图五千人马,萧衍亦与并驾齐驱,他想说几句话也没机会。到了衡阳城,自从他亲了卫初阳之后,这丫头就对他戒备心理极重,真开口叫她过去,她恐怕不会理,只能出此下策。 卫初阳见他疼的快从马上滚下来似的,只得下马去扶他,“到底哪里疼?” 那信使也凑了过来,章回之见他可厌,便没搭理他,一手按压着肚腹,一手紧握了卫初阳的手,“扶我过去歇一歇,袋里有三当家的药,吞两丸说不定就好了。” 卫初阳不疑有他,便与那信使告罪:“劳烦先生稍待,待我家师兄身体好一点了再赶路也不迟。”真是掐死这货的心都有了! 那信使自去安排五千军士,让他们就地休息。 趁着这功夫,章回之也不管萧衍已经跟了过来,立刻快速小声道:“这信使有古怪,说不定打着什么不好的主意。” 萧衍其实心中也有此疑,只是他与卫初阳久已客气处之,不曾过问对方私事,若贸然提起,恐她不信。听章回之也有此意,便接口道:“他笑的谄媚殷勤,倒好似你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一般。还未到衡阳城,二当家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卫初阳微微一笑:“总不会是看中了我的美色吧?!”=口=!不会这就是真相吧?! 她不过随口一说,话一出口章回之与萧衍却迅速在她面上扫了一眼,皆恨不得在地上抓把土抹她脸上去——这张脸确实过于引人注目了。 不止是脸蛋,更因她常年练武,身形修长高挑,凹凸有致,神情之中更带着一股难言的英武妩媚,既有别于女子的纤弱袅娜,更有别于男子的英伟,在女子之中是极为难见的。 闻听来弘图后宫女子数量众多,难保他就不喜欢卫初阳这种。 “你们……你们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卫初阳也有点傻眼了。只因她向来自恃武功高强,对自己的容貌能否取悦他人早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与人的相处之道便是合则来不合则去,若真是欺到头上,她的长枪也不是吃素的。 章回之与萧衍此次倒是难得的达成了一致,几乎是异口同声:“放心,有我呢!” 说完了才惊觉对方与自己说的是同一句话,扭脸瞧了彼此一眼,又别扭的转过了头去。 卫初阳:“……”她那一身功夫又不是放着好看的!哪用得着别人保护! 朝这二人扔了个“多管闲事”的白眼,见章回之肚子也不疼了,扭身便走。 事实上,她对于这二人担忧的,认为她自己的容色能够迷倒来弘图一事,总觉得乃是无稽之谈。 景泰元年八月,卫初阳偕同萧衍,师兄章回之,带着盘龙寨极少兄弟,踏入了反贼来弘图治下的衡阳城,从此开启了她南征北战,轰轰烈列的后半生。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衡阳城在施阳明的治下,也算是一方安宁之地。 事隔数月不曾下山,萧衍再次踏足衡阳城,顿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衡阳前任知府汪兴思也算是会来钱的官员,但就算在他治下,衡阳城也不曾有如今的凋敝之态。 沿途所见,所有商铺都歇了业,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穿着不伦不类的乱民,说他们是士兵也好,说他们是抢匪也罢,都能沾得上边,但两方的规矩又都不守。 士兵自有军纪,抢匪如盘龙寨诸人,也从不做竭泽而渔之事。 但这些人的行为,就似末日狂欢,抢劫过了一地一城之后,便不再考虑往后长远的生活。 也是,跟着来弘图起事的这帮子流民,原本就是在宋子成的苛政之下苟活性命,后来拼死一战,居然也逃出命来,又有这许多富贵日子,街上的米粮首饰各色店铺敞开了大门的任抢,半个铜板都不用付的。 不劳而获的甜头一旦尝到,谁还会愿意规规矩矩去拿银子买东西? 因此,这一路上萧衍以及卫初阳师兄妹的眉头都是皱着的。 “这让我们以后还去哪里做买卖啊?”卫初阳喃喃。 来弘图这简直是断人财路啊。 章回之与萧衍被她良好的山匪职业素养给震了一下,总觉得来弘图需要被卫初阳洗洗脑,这买卖才能做的长久,就算是造反,也能支撑的久一些,让朝廷头疼的时间更长一点。 来弘图对盘龙寨二当家还是充满了好奇以及男人对未知美貌女子的期待的。哪里知道自打进了衡阳城,卫初阳对他的观感就不可遏止的坏了下去。 战龙_62 原来的想法里,卫初阳对来弘图还是怀着三分的惺惺相惜,两分的敬佩,剩下的就纯是好奇了。 想他在暴政面前竟然能够直面反抗,这勇气比之一般人就胜了百倍,又能想起洗脑之法,自行编撰洗脑的工具书,这就很聪明了,虑事也算不近了。哪知道看过了衡阳城的乱象,顿时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来弘图。 因此,信使一路殷勤的引着他们三人进了衡阳府知府衙署,抓了个人去后院向天王禀报,盘龙寨几位当家到了,来弘图便推开怀里的美人儿,兴冲冲往前衙来了。 他一路之上后宫人员一增再增,到了最后人数实在过于庞大,便将自己厌了的美人儿分发给下面护法,千户百户之类,也算是有福共享了。 这千户百户也是仿大周朝军中建制,只他起事不久,其余文武臣工尚未齐备,只等招揽人才,再做打算。 卫初阳等人在前衙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听得后堂爽朗的笑声响起,随后便瞧见个足有萧衍高的男子举步迈入前衙,身形高健挺拔,年约二十四五,浓眉深目,鼻若悬胆,带着一股子疏狂之气,大约是生,豪强不似豪强,但这两样俱都沾点边,行止自若,倒也算是个英伟男子。 他进来之后,率先便望住了卫初阳,露出个堪称温文的笑容:“这位便是卫二当家了?”倒是提前费功夫打听了一番卫初阳的来历,没来得及落跑的衡阳府书吏就熟知内情,当初城门前卫初阳的通缉画还是他带人去贴的。听说是将门虎女,身世也算是传奇,被朝廷逼的无处容身,只得落草为寇,前任知府汪兴思就丧命在她手里。 来弘图就更感兴趣了。 手上沾过血,与朝廷有旧怨,论起来倒与他的身世颇类,大家理应惺惺相惜,最后相亲相爱才对呢。 卫初阳向他抱拳行了一礼,又有萧衍与章回之与之厮见,分宾主坐下。正经的也没拿来弘图当天王来尊敬,行什么跪拜礼,只做平辈论交。 那信使在旁看着,心中未免不快。 天王军中,无论哪个人都对来弘图敬若神明,唯独盘龙寨的这三位稍嫌无礼。 来弘图只与萧衍章回之寒喧一二,便将注意力放回到了卫初阳身上,目光灼热的注视着她,问了许多事情,诸如在盘龙寨过的如何,盘龙寨对天王军的态度,袁昊成这位大当家如何看待天王军之类。 卫初阳答的十分客气。 “……宋子成自己犯蠢,不给大家活路,在下倒是佩服天王胆色呢!”对天王军的诸多鄙视,且留待一旁。 大家还不太熟,她也觉得不好直接上来就抨击别人带军的弊端。 章回之在旁瞧着,鼻子都差点气歪。不过没有当场发作而已。 萧衍心里也很不舒服,怎么说在他心里,卫初阳都是与自己有婚约的,只不过这个媳妇儿性子太烈,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而已。就算是面对着章回之,那也比面对来弘图这痴迷的眼神来的舒服许多。 “哪里哪里!二当家身为女子,也是胆色过人呢!” 来弘图闻名之时已有仰慕之意,及止见了面,就更生出了定要将卫初阳纳进后宫的想法。 这等奇女子,简直平生仅见。 当然容貌也是绝佳的,更吸引他的还是那眉间的不羁之色,以及这坦然磊落的模样,被他注视了许久,似乎也不见羞赧之意,与他后宫里那些顿不顿绞着帕子羞红了脸,嘤嘤嘤哭泣的女子大是不同。 初次见面,大家都还保有着三分礼貌,卫初阳也算是给来弘图留了三分体面,没有当面痛陈他带兵犯的蠢事。 好歹忍着。 来弘图还当卫初阳就是这么斯文的女子呢,当晚回后衙之时,暗乐了许久。 第二日开始,便要考校武功以及办事能力,准备授官职了。 章回之可不准备在来弘图手下做官,当即往卫初阳身后一缩:“我是二当家的护卫,只保护她的安全。” 来弘图昨日就瞧见了章回之那张脸,暗恨对方出乎意料的英俊,不过男人从来不只靠脸,还要靠权势,这方面倒觉得自己胜出对方许多,便尽量无视章回之那张脸。原本心里也不太愿意给章回之权势,听他颇有自知之明的拒绝了,还满心高兴。 不当官好啊,只做护卫,那就是个永远也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焉能与他相提并论? 不想萧衍也往后缩,理由也很充分:“在寨子里,在下排第四,还是二当家先上吧。”他对来弘图看着卫初阳的眼神十分不满,索性谦让一番,让这位来天王见识下卫初阳的厉害,说不得会让他打消不该有的念头呢。 卫初阳左右看看,今日章回之与萧衍忽然之间都具备了谦让的美德,她虽然还没闹明白,却也不惧与人交手。 今日比试的地点就在知府衙门前面,除了盘龙寨的一众兄弟,其余的便是来弘图部下,几位千户以及四大护法等人。 先上场的乃是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壮的跟熊似的,见与自己对手的乃是个漂亮的几乎有些炫目的小姑娘,便有些怜惜,还笑呵呵道:“在下手重,力气大,姑娘小心着!” 卫初阳微一颔首,算是应对,拔出长剑挽了个剑花,只瞧的来弘图都屏住了呼吸,美人如玉剑如虹,当真是赏心悦目,恨不得关到后院去只给自己欣赏,省得周围男子都看绿了眼。 那壮胖的汉子提着两把斧子,来势极猛的冲了过来,卫初阳根本没有与之硬拼的打算,闪身避过与他正面冲击的可能,长剑反手斜斜朝着他肋下刺去,不过是眨眼之间,那汉子便察觉到了危机,惊慌之下再要回身,却又力拙身胖,闪避不及,眼瞧着自己腰上要被卫初阳的长剑戳个血洞,顿时暗道一声不好,准备迎接紧随而至的腰间剑伤之痛。 不曾想她却只伤及衣服,剑尖轻划,挑断了胖子的腰间革带,利落伸脚,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将胖子踹出了打斗圈。 一击即中,对方朝前扑了个狗啃泥,败的十分难看。 盘龙寨的山匪们激动拍手,大呼精彩,幸灾乐祸的不行:让这帮龟孙子也见识见识他们家二当家的厉害! 想到那些生不如死的训练时光,忽然之间就对二当家投靠来天王,未来也许会落到二当家手里的人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落败的壮汉羞愧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提着断了的革带缩着脑袋往人堆里挤,对自己先前小看了卫初阳的行为十分后悔。 丢脸死了! “没想到卫二当家的身手这般利落。”来弘图倒很是高兴。 那壮汉乃是他手底下一名百户,原来是个樵夫,打仗之时十分勇猛,来弘图便赏了他长柄斧做武器,总算是替换掉了他原来劈柴的斧子。 他身边四大护法皆是地方豪强,来弘图起事之后投入他麾下,也得了不少好处,越发认定了跟着来天王没错。 吴护法不服卫初阳的身手,道:“她方才不过是凑巧了。女子还是应该待在宅子里相夫教子,温柔解意,没得跑到男人的地盘上来逞威风。”亲自点了个手下原就会些拳脚功夫,身手也还不错的范千户去对战。 来弘图听在耳中,却不好开口长卫初阳精神,灭自己手下旧属的威风,只道:“她既然在盘龙寨做二当家,想来手底下也有两下子,总不好任人唯亲,还是要看她的本事的。” 他倒是也想让卫初阳回后宅相夫教子,将这样的奇女子收纳入宫,想想就很有满足感。只不过瞧着卫初阳的身手,他便觉得这件事情大概不是那么容易达成。 那范千户在卫初阳手底下还没撑过十招,就被她挥剑逼颈,毫无还手之力了。他身上衣衫被划破了好几处,形容十分的狼狈,看的吴护法十分丧气,“怎么就连个女子也打不过呢?往日瞧着也还中用啊!”别是看到美貌女子昏了头,所以故意放水吧? 章回之唇角微微翘起,暗道这丫头也学会了退一步,不再咄咄逼人立志取胜,只划破人衣服,比试一回武功,连点血都不见,算什么比试?又暗叹她对外人倒比对自己好,对外人尚且情,跟他打起来就是拼命,一点情面不留。 萧衍眼角余光扫了好几眼来弘图,见他似乎面上还是带着微微的笑意,暗道:难道他还没打消那些不好的念头? 倒是来弘图身边坐着的吴护法面色十分难看,眼见得卫初阳收了剑,指着她道:“兀那女子,你且等一等,与老子过两招!” 吴护法当初也算是一方豪强,自从来弘图做大,他投入来弘图麾下之后,十分受礼遇。 卫初阳的面色当即变的十分难看,她唰的收回了长剑,冷冷睇一眼那吴护法,语声清脆如珠:“在下的老子已经与阎王爷去喝茶了,这位大爷若是不介意,在下不如送你下去陪陪我家老子,省得他老人家寂寞?!” 围观人群轰的笑了起来,没想到这少女的口舌倒利。 吴护法被卫初阳这话噎的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也不管来弘图朝他猛使眼色,霍然起身,向着场中俏然而立的少女走了过去:“那就来试试,看今日是谁败了。我若是败了,就下去陪你老子,若是小姑娘你败了,那就乖乖洗干净了,今晚在床上等着大爷我,如何?” 他这话一出,场中不止章回之与萧衍脸色难看,便是来弘图的面上也不好看,更有盘龙寨一干山匪已经在下面骂了起来:“什么人也敢肖想我们二当家?” 还有山匪朝着卫初阳喊:“二当家,将这老小子揍趴下!”他们平日做的本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哪怕进了衡阳城,在来弘图辖下,倒也不怕被天王军围攻。 卫初阳持剑而立,眉目端凝,凛然不可犯,冷冷吐出一句话:“不怎么样!你还是下去陪我老子去吧!”竟不似先前两战,还给对方留有余地,只等对手出招再行还击。 这次竟然是先行出击。 吴护法单名一个让字,但却生性争强好胜,凡事总要比旁人胜出许多才算如意,与他这名字反背道而驰。 其余三名护法都静静观望,唯独他要出头,其余人等便静坐围观。 吴护法也持一剑,二人兵器相同,长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剑鸣声,一击不中即退开,伺机再攻。衣袂随风而去,吴让剑法雄浑,出招迅猛有力,卫初阳剑法轻逸灵动,连连闪避,瞧着竟似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功。 来弘图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生怕吴让伤了卫初阳,这样美人,肌肤上但凡有点伤疤,都是遗憾。 反是章回之对卫初阳剑术十分有信心,知道她这是在摸清对手的剑招去势,再寻破敌之法,因此一点也不着急。 不比萧衍,对卫初阳的剑法本就不熟,这会儿看她似乎再无还手之力,顿时暗暗心焦。 不过是片刻时间,场中二人已经过了二三十招,围观的两方人马都停止了嗡嗡的议论声,静观场中打斗。 战龙_63 盘龙寨的山匪们是不忍见卫初阳败在吴让手里,生怕到时候自家二当家沦落为吴让暖床的侍妾,那大家都跟着没脸。而天王军中围观的那些人都在暗自羡慕吴让的艳福,没想到一场打斗就能收服一名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可惜自己技不如人,不然也能上场去试试。 其余三位护法面上都带着淡淡笑意,当中阮护法早瞧出了来弘图眼中端倪,装作无意般与向来弘图进言:“吴护法倒是个有艳福的,瞧着这姓卫的二当家要落在他手里了。不过属下一直觉得,这天下间最美丽的女子,都应该来服侍天王才对!” 一句话,既表了忠心,又挑拨了吴让与来弘图的关系,暗示吴让眼中并无来弘图,但凡有美人先想到了自己。 真是一举两得。 来弘图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起来,心中开始思量吴让对自己的态度,是否有不周到或者张狂之处。 这当间功夫,卫初阳已经摸清了吴让的剑法来路去势,也不知她如何行动,但见剑影翻飞,眨眼间情势逆转,吴让剑势去路全被她封住,一个不小心左臂被划伤了尺长的口子,血珠子很快渗透了单衣,她这次竟然手下不曾留情。 这下围观的天王军不禁为吴让捏了一把汗,也有悄声嘀咕的:“吴护法若是败在这女子手中,当真是丢脸!” 之前与卫初阳交手的两人,壮汉百户与范千户倒是巴不得吴让败在卫初阳手下,这样他们面上就好看许多了。 吴让若是赢了,旁人夸他的时候,未免会笑他们二人没用,连个女子也打不过。若是吴让输了,人家提起卫初阳来,必定要说,就算是剑法最好的吴护法都没有打赢卫初阳,更何况他们俩人,原本就比吴让的功夫要差上许多。 那吴护法确也有几下子,到底正值壮年,精力旺盛,剑法又是苦练过的,在一众护法里也算是拨尖的,苦撑到百招,到底是败在了卫初阳手下,不止是身上多处剑伤,就连颊边靠近嘴唇的地方也被卫初阳给划了一刀口子,伤口倒是不深,但却是毁容了。 偏偏他惹恼了卫初阳,被卫初阳用长剑抵着喉咙,低低警告:“以后管住你的嘴巴,再胡说八道,小心下次我真让你下去陪我家老子去下棋!” 围观的盘龙寨山匪们欢呼一声,各个巴掌都拍红了,只觉今日二当家真是夺人眼目,那凛冽的剑气,以及冷凝的眉目里带着的寒意,都让人生出膜拜之意。 反观天王军中,见得吴让落败,尽皆鸦雀无声,连句话也不说了。 来弘图朗声大笑:“没想到卫二当家武功高绝,倒让本王大开眼界。”暂且不提封官之事。总还要等摸清了对方的底细,才好当做自己人对待。 有他打岔,卫初阳便收了长剑,道一声“得罪了!”便向着场外退去,只留吴让还在原地站着,面上血珠不断渗出来,身上还有血迹,比之范千户更要狼狈许多倍不止。 他心中暗恨这女子下手无情,一连体面都不给他留,又想到自己落败,在其余三位护法面前,定然要很长时间抬不起头来了。 因此,吴让此刻是一点也不想看其他人的脸色,特别是其余三位护法的脸。低着头向来弘图告退:“属下面上带伤,先行退下去包扎一番,天王若有事,只管召属下前来。” 来弘图挥挥手,让吴让退下了。 他此刻心里的感觉真是有点复杂。 卫初阳原本是让他十分期待的,想要纳入后宫的奇女子,在他的想法里,会些拳脚功夫,出身名门世家,未来能与他并驾齐驱,哪怕稍微有点女子的小毛病,他也能宽容以待的。 但是,现在卫初阳的优秀远超他的想象。 剑术卓绝,气度超然,仗剑而立就是一道绝佳的风景,直看的他移不开眼。这样的女子,真能跟他后宫那些嘤嘤哭泣,柔弱无助的女子们放在一处? 来弘图有些犹豫了。 他在犹豫是要将卫初阳收进后宫还是真封她个官儿做,十分纠结。 卫初阳在天王军中一炮而红,众人提起她来无不是“那个打败吴护法的厉害丫头”。 吴让在天王军中算是厉害人物了,虽然地位不比来弘图超然,却也是不可轻视的存在。没想到如今就成了卫初阳扬名立万的踏脚石。 这是始料未及的。 初次见面,打完了架,自然是要宴饮的。 当晚来弘图就携其余三位护法宴请盘龙寨诸人。 吴让受了伤,羞愧难言,便托病养伤为名,拒绝出席晚宴。 来弘图对他出口就想要卫初阳暖床的话十分介意,吴让不来参加晚宴,他倒颇为开怀,省得他来了大煞风景。 酒宴开始之后,便有侍女陆续上菜,大部分是原来知府衙门的丫环们,虽然衡阳城破,她们落在了天王军手中,清白难保,但到底留得性命,还能在衙门吃一口饭。 忽略时不时得陪侍几位护法,以及得脸的千户之外,日子也还能过。 来弘图自有各县衙府衙以及富户千金侍候,这些侍女们只能侍候更低一级的人物了。 当晚的酒宴平安无事,卫初阳架打赢了,酒也喝的十分痛快,与三位护法以及来弘图碰了数杯,众护法眼见得她酒后容色娇艳,比之持剑的寒霜之色更为动人,皆是心知肚明。 此等美色,必然是要留给天王来弘图的。 就算内里如何垂涎,表面上至少是看不出来的。 来弘图见她喝了不少酒,估摸着寻常女子十个也醉过去了,不觉心中痒痒,柔声道:“卫二当家若是喝醉了,就歇在后衙。” 哪知道卫初阳“啪”的一拍桌子,勃然大怒:“在下歇在天王后院,明日起来岂不清名全无?”似乎是酒意上头,面染绯霞,这般似嗔作怒,真让来弘图半点恼意也生不起来,只觉得愈瞧愈爱。 “这是哪里的话!二当家这般人品,谁敢胡乱说嘴?” 卫初阳似乎真醉了,怒色全消,还笑容可掬的点头:“对啊对啊,谁要胡说八道,可就是下一位吴护法了!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道了,不将他的嘴划拉烂了,我就不姓卫!” 来弘图看着笑容明媚可人的女子,心里就更纠结了:美则美矣,就是性子太烈,剑法又太好,有点扎手啊! 卫初阳却朝着章回之勾勾手指,章回之颠颠靠了过去,暗道这可是最近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可是一直在旁冷眼看着,这点酒卫初阳是压根不会醉的,瞧她装腔作势,唬的来弘图以及其余三位护法一愣一愣的,肚皮都快笑破了。面上还十分的恭敬,将她扶了起来:“二当家醉了,在下这就送她回去休息!” 扶着这丫头一路出了知府衙门,向居处而去。 萧衍见状,也忙忙告辞,晚宴算是结束了。 他们昨日来到衡阳城之后,萧衍便向来弘图提起,想要住回萧家旧宅。 萧家众人自被处斩之后,旧宅里的东西被官府查抄,后来就封存了起来。来弘图带人入了衡阳城之后,随行乱民便破开官府封条,在宅子里胡乱转悠了一番,值钱的东西早被查抄,萧家旧宅便空在了那里。 来弘图原就只想着将卫初阳接到自家后宫来住,其余这帮糙汉子们自然是要在旁处居住的。萧衍提起,他当时便同意了。还怕卫初阳住的不舒服,特意派人送去了好几床被褥,都是知府衙门后宅的干净东西。 卫初阳睡的这一床,恰恰是施南屏闺房里的新被褥。 章回之将她一路半拖半抱弄回了萧家,等关起院门来,卫初阳立刻从他身上跳下来,还顺便踹了他一脚。 “阳儿真是过河拆桥,回之哥哥好伤心!” 卫初阳翻个白眼,冷恻恻道:“再装可怜,小心我用对付吴让的法子来对付你!” 章回之朝后一缩,带着些委屈的抱怨:“要不要这么狠啊?”吴让问候了她家父上大人,他对卫佑向来可是十分的尊敬的。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戏演完了,该谈正事了。 卫初阳今日一举得罪了天王军中数人,从护法到百户,大出风头,恐怕以后事非不少。 不过他们前来投靠来弘图,原本就没想过安逸日子。 章回之是来做围观群众兼职保镖的,顺便助卫初阳一臂之力。卫初阳与萧衍的目标算是很一致了,都希望能让来弘图的伪政府走的更长远些,但又不想受来弘图势力所挟,这就需要好生商议一番了。 既不能让他们轻视,又能左右来弘图的想法。 “我瞧着那来弘图色迷心窍,对你贼心不死,平日必要好生防范。”章回之还是觉得,觊觎小师妹的都该死! 战龙_64 章回之起头,萧衍立即附和:“此人已被权势迷晕了头,软的倒能应付,就怕他用强。” 卫初阳倒一点也不惧:“我就怕他不用强,真逼到我头上,小心我一刀宰了他!”反正这等乱民贼首,宰了也不用负什么责任。“反倒是吴护法,我瞧着不是心胸宽宏之辈,若是能挑拨的他与来弘图不和,倒让咱们有机可趁。” 萧衍听她说出“咱们”二字,只觉这俩字十分美妙,面上也带出了点点笑意:“反正咱们从内部着手就没错了。” 章回之似乎从萧衍迟缓说出来的“咱们”两个字里品出了异样,长眉微挑,讶异的瞧了他一眼,二人目光相触,各自从里面读出了互不相让,倒让章回之生出“好小子!原是我小瞧了你”的感慨来。 他自来到山寨,知道与卫初阳有旧约的乃是萧衍,但见卫初阳对他很是冷淡,而萧衍本人似乎也并不往卫初阳身边凑,若非山寨事务有交集,二人几成陌路,他便渐渐不将萧衍放在心上了。 只觉得反正这二人婚约既解,又无旧情,他也毋须担心。 但今日萧衍目光以及行动却告诉他,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这男子在卫初阳面前从来寡言,但凡他说出来的话,必定是不能让人轻忽的建议了。想来行事也是如此,平日蛰伏,但有机会必能卷土重来。 章回之当下就对萧衍起了防备之心。 他还真没看错萧衍,跟着萧铎上过战场,守过蜀边的萧衍最是冷静理智,平日不哼不哈,但在战事之上却十分的有耐性,攻守防卫自有一套独到的见解。 二人各怀心事,卫初阳心不在儿女情长上,压根不曾注意到他二人眉眼间的官司,还与二人商议了一番改日与来弘图应对之事,明确分工。 卫初阳负责打头阵,萧衍负责善后,而章回之暂且隐藏实力。 如今只有卫初阳在天王军中展示过实力了,萧衍还未与人交过手,况他熟悉军中配置以及训练,到底是上过战场的,这点就比卫初阳要强些。到时候正好可以与来弘图商议天王军中种种弊端,提议革新。 这也是逐步蚕食军权的好办法,在训练中加固自己的领导地位。 至于章回之……还是先安份做个护卫,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由他出面。 三人之中,其实章回之武功最高,又得过章老爷子指点,不过做个反贼,他的身份有碍,还是不要张扬的好。 计议以定,三人各自回房休息,第二日去见来弘图,卫初阳就向他开了炮。 来弘图一夜心痒难耐,天色刚亮就恨不得召卫初阳前来陪他用早膳,不过想到她似乎……看着就不是个脾气顶好的主儿,忍了又忍早膳之后才召他们三人而来。 今日吴让还在家养伤,未曾出面。 议事的除了来弘图,便是其余三位护法,八位千户,外加盘龙寨的三人。 来弘图很是客气,大家落座之后,便提起卫初阳与萧衍在军中职位之事。章回之被他下意识忽略。——既然此人要做护卫,他巴不得章回之没有出头之日,只能做个下仆护卫之类。 以卫初阳之眼界身手,怎么着也不会看中身边的小小护卫吧? “昨日卫二当家大显身手,倒让本王以及众护法开了眼界,今日召大家来,便是想与大家商议一番,看看卫二当家与萧四当家在军中做什么职位合适?” 既有来弘图起了头,下面众人便乱纷纷开口。 有与吴让有旧怨的,便提出卫初阳既然打败了吴让,那就让她顶替吴让做护法。也有与吴让交好的,便不同意此提议,只道行军打仗,可不是只靠一个人的武勇定胜负的,总要大家精诚合作,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在不少人的认知里,小打小闹的山匪在行军打仗上未必会是熟手。 卫初阳只等众人的议论声低了下去,这才起身道:“在下从盘龙寨而来,沿途所见,心中甚是忧虑,至于做什么职位,在下倒不在意。” 众人俱是一静,章回之与萧衍心中皆道:来了,这丫头要开演了!都全神贯注看她发表演讲。 来弘图对着这样英气勃勃的美丽脸庞,不自觉的声音就柔了下来,心道她到底是女子,所思所想还是有女子的狭窄之处的,所以才有忧虑。他一路攻城掠地,势头极猛,早有雄心万丈,只觉大周江山尽在囊中,还有什么可惧可虑之处? 卫初阳似没瞧见天王军中众护法以及千户轻视的神色,大约都在想她不过是武勇胜出吴让,但在政事以及行军打仗之上也要指手划脚,就等着看她的笑话了。 却听得卫初阳问道:“不知道天王是想着图一时之乐,一时之运呢,还是想着长治久安,将这大周江山纳入囊中呢?” 来弘图既已做了反贼,这些护法们自然都想有个拥立之功,下面千户护法已经嗤笑了出来:她这不是废话嘛,连这都看不出来,有什么资格对天王军指手划脚呢? 来弘图虽然觉得她到底是小姑娘,见识短浅,为了在她面前塑造礼贤下士的形象,还是微微一笑:“本王自然是要图个长治久安。”却不提登顶称帝,“卫二当家怎么说?” 卫初阳神色便见冷肃:“天王既然不是图一时,想要长治久安,恕在下直言,目下天王军中这等作法,却是迟早要失了民心,自取死路的!” “一个丫头也敢胡说八道!” 已有千户起身怒目而视,就连来弘图也愕然不已。 这丫头胆子倒不小!什么都敢说! 卫初阳没给他们争论的机会,立刻接口:“我有没有胡说八道,还请天王细听。当初天王在玉阳府起事,那是宋子成逼的大家,情势所逼,唯有起事才能保命。而且听说玉阳府官商富绅勾结,没有寻常百姓的活路。因此起事之后,才纵容大家劫掠富户官绅,以平民愤。但天王有没有想过,大周有几个玉阳府有这等狗官?衡阳府与玉阳府又有何不同?” 来弘图本就是读过书的人,虽然未曾高中,脑子却灵光,似乎若有所悟。 反是下面的千户们大声嚷嚷了起来:“有什么不同?不到处都是官商勾结吗?”这些人尝过了官府之苛,内心自然而然生出一股仇官仇富的心态。总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 卫初阳懒的跟这些人对舌,目光只沉静盯着来弘图,见对方似乎对自己说的感兴趣,继续道:“衡阳知府施阳明政事清明,虽然在下是做反贼的,却也觉得他为一方父母官,着实尽心。而天王军入得衡阳城,没想着安民,却纵容手下人四处劫掠商铺,奸淫女子,与外蛮夷族跑来入侵,抢一笔就跑有什么区别?”语声轻冷:“我还当天王只想图一时之势呢!” 来弘图被她这犀利的话惊的冷汗都快下来了。 他自从起事之后,一路大捷,到最后自己都快被自己催眠了,都快认为自己乃是天降神人,解百姓与危难,就合该享受万世尊荣。 却没想到被卫初阳给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众护法千户里有鲁莽的还在怪责卫初阳瞎说话,但有脑子的却都在想:外敌入侵大周边境,倒真与他们目下行事一般无二。都是随意劫掠一笔就跑。 当局者迷,大家都身在局中,倒是从未想过这二者的想似之处。经卫初阳提醒,方觉得不好来。 卫初阳也没打算放过来弘图,“天王若是想要只图一时之欢,自然没所谓,大家各凭本事,抢女人抢银子抢珠宝,先是抢富户,后来就开始抢平民百姓,最后看自己兄弟拿的多不顺眼,互相开抢,到时候离自相残杀也就不远了。最后民怨沸腾,比之当初逼的大家活不下去的宋子成又如何?!”这一句问话,简直有振聋发聩之功效! 众人面面相窥,嚷嚷的声音在她冷厉逼视过来的目光之下,渐次低迷,最后终于鸦雀无声。 ——居然被她说中了! 近日这些千户们就发现下面的兵士已经抢疯了,完全没有原则的乱抢,沿街商铺被抢不说,就连衡阳府的百姓家也是三五遍的有天王军破门而入进行抢劫,更别提良家女子了,有时候就连容貌美丽的少妇都不放过。 “到了最后,不用朝廷出手,大家就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她掷下这句话,整个知府前衙静静坐着的来弘图以及众护法千户们额头几乎都要滴下冷汗来,似乎随着她的描述,预见到了未来的惨象。 他们豁出了身家性命来与宋子成抗争,没想到真成事了,简直是意外之喜。这意外之喜太过巨大,起先大家本来是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抛弃以往的道德枷锁,开始享受这狂欢的盛宴。 但后来这盛宴持续的时间太久,久到大家都忘了初衷,沉浸在了狂欢的假象里去了,而忽略了这背后的危机。 “天王可曾走上衡阳街头,细细瞧过衡阳城如今的情状?当初繁华的衡阳城如今家家闭门,户户担惊。就算是我盘龙寨们下山做买卖,也要给人留条活路。竭泽而渔的道理,天王不会不懂吧?” 来弘图已经不敢对卫初阳起一丁点的轻视之意了,就算她是二八妙龄的女子,还是让他生出了拜服之意,心道她能做盘龙寨第二把交椅,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当下离座,起身向着卫初阳深深行了一礼:“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卫二当家高瞻远瞩,本王敬服!” 卫初阳没想到来弘图居然是这么个性子,原本就对他不怀好意,虽然是在助他,却并非真心投靠于他,见他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来,一改之前色迷迷的样子,忙起身还礼:“天王言重了,在下不过是旁观者清!”一句话将今日的犀利指责给圆了回去。 众千户以及护法们面上终于好看点了。 卫初阳当众指出天王军隐患,虽然也算仗义直言,但也算是极为丢脸之事了。 此次议事,虽然未曾定下卫初阳在军中职位,但却让众护法与千户在内心里都对这有着睿智犀利,身手了得的盘龙寨二当家印象深刻,就算是他日得天王重要,那也是她本事了得。 众人当真不敢再因为她的女子身份而有非议了。 不得不说,卫初阳这两日行事,非常漂亮。 等议事完了,卫初阳便提议与来弘图去街上随意走走。这看似随意的举动,倒颇为契合来弘图的想法。 他本来就想的,等卫初阳离开之后,他自己是时候去瞧一瞧治下百姓的近况了。 有美相伴,又是这般聪慧美丽的女子,虽然是出行,居然也教来弘图隐隐生出一种“红袖添香”的错觉。 战龙_65 想想卫初阳那精绝的剑法,不由自失一笑,实难想象这位美人为他人磨墨的样子。 他当初还看过卫初阳的笔迹,苍劲有力,浑似出自男子之手。如今倒也不奇怪,有着这样心胸眼界的女子,要能写出婉约柔婉的字来,那才奇怪呢。 来弘图换了便服,又有盘龙寨三人相伴,还有他近身护卫十来人,远远分散在各处,在衡阳府街头随意转了转。 但见街头店铺店门大敞,内里货柜翻倒,有些店里的招牌都被砸了下来,原本应该是繁盛景象,如今荒凉之景倒让人心生唏嘘。 “去年我在衡阳府街头讨饭的时候,还能闻见各处饭庄酒楼的香味,那时候身无分文,馋的口水直流呢。” 卫初阳笑道:“天王如今倒是不缺银子,可惜没有吃饭的地儿。” 放眼望去,原来的酒楼饭庄早被进城的天王军给抢了,而且刚开始这些酒楼饭庄的老板还想着民以食为天,就算是反贼也要吃饭的。他们做饭馆生意的,总能赚点银子。 哪知道才开了两日就吓的关了门。 天王军中并无严明的军纪禁止大家哄抢,而这些人中不少人去年就在衡阳府乞讨过,对衡阳府这些开饭庄酒楼的都仇视不已,当时饥肠辘辘,身无分文,如今就算有银子也不想让这些奸商们赚。 ——吃饭自然是霸王餐。 这还不算,有些人吃的不高兴了还要砸店。 整个衡阳府的饭庄酒楼就在这场浩劫中一个都没保留下来。 逛到最后,来弘图都觉得自己犯了战略上的大错误,遇到个在巷子里拖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正欲行不轨之事的天王军士,来弘图亲自跑上前去收拾,踹了那人一脚,那人正解了裤子,“嗷”的一声惨叫,转头就骂:“妈的哪里来来的胆子敢坏了老子的好事?!”也不管踹了自己的是谁,提起裤子就要抽刀。 卫初阳在旁差点笑破了肚子,却又忍着,十分辛苦。 她还当来弘图在军中威信多高,没想到下面也有不认识他的人。 天王护卫见这人无礼之极,立刻要赶过来,来弘图朝后摆手,倒似记起了自己以前在乡野的逍遥日子,偶尔也与乡间地痞打架,引的老母忧心。他天生好斗,此刻黑着脸便骂:“瞎了你的狗眼了,连个小丫头都不放过,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来!” 那军士身上穿着不伦不类的衣服,生的倒是壮胖威猛,只不过是才投了天王军不久,只是普通军士,并无军衔,这才不识得来弘图。 见这一行人尽皆佩刀,知道今日讨不了好,指着来弘图的鼻子骂:“鬼孙子有胆子留下你的名姓,待我叫来一帮兄弟们好生收拾你!” 来弘图还待再揍,那军士朝后退着从巷子另外一头逃窜而去,倒是位识时务的俊杰。 那被抢的小丫头衣不蔽体,在旁瑟瑟发抖,不住的哭,显然是吓坏了。 卫初阳冷冷道:“还不赶快回家,在这里哭有什么用?!”她平生对女子哭泣本就没什么好感,经过家变,又入山匪,就连早年间的一点少女的柔软心肠也被磨没了。 那少女泪眼朦胧瞧了她一眼,朝着众人磕了个头拉紧了衣裳就跑了,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跟兔子一般张惶失措。 “本王还当你要收留这个小姑娘呢。”来弘图活动活动手脚,派身后护卫去查清楚方才跑了的这人。 那些护卫暗暗叫苦。他们当值之时还好,下值了也是在衡阳城乱窜,捞些额外收入。方才这等事情,每时每刻在衡阳府几乎都要发生好多起,一时半刻哪里能查得清呢?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衡阳府的一处宅子里,吴让听得手下来报,卫初阳一席话让来弘图都向她行礼致谢,顿感今日自己因伤未去,错了算盘。 没想到一招不慎,就让这丫头在天王面前站住了脚根,得了信任。 她如今仅凭武力与口舌之功就说动了天王,他日若再以女色侍人,天王面前哪里还有他吴让的位子?! 来复述的手下乃是其中一名千户,口才也算不错,记性也好,将当时众人反应以及卫初阳说过的话基本都复述了一遍,直气的吴让狠狠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之上重重捶了一记:“该死!真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厉害!早知道就应该一早就别让她出现在天王面前。”现在却已经迟了。 他面上有伤,这会儿说话都拉扯着才粘合到一起的伤口,面上生疼,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又深恨那信使:“都是葛老三那混蛋,好好的跑个腿,竟然跑回来这么个麻烦人。”忽扭头问及报信的千户吴起,却是他本家兄弟。 “葛老三不会是一早就想着给天王牵线,要将盘龙寨那丫头给拢到天王帐中吧?” 军中以送美人得来弘图青眼的人还真不少,这也算是天王军中升职的便捷之路。 葛老三如果打着这个主意,吴让还真要夸他眼光绝好呢。 吴起见堂兄面目扭曲,神色狰狞,也知他素来自恃身手了得,自起事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亏,此次在卫初阳手里吃了大亏,肯定是要找补回来的。 “阿兄不必着恼,先养好了伤再做打算。你是天王心腹,那姓卫的女子才来,指手划脚一番,天王未必能听她的。谁知道她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呢。难道还能越过你去?” 这话并不能安慰到吴让。 吴让败在卫初阳手里就已经够丢脸了,听说这丫头不但打败了自己,竟然还将天王以及其余护法跟千户们都数落了一遍,偏偏天王就吃他这一套,这就足够引起他的重视了。 “继续派人盯着点,看她都与天王做了些什么,逛街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儿,一一报上来。” 吴让总觉得心里不安的很。 这才两日,卫初阳的做法简直让他寝食难安。 可怜的吴护法哪里知道,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与来弘图一起逛了一圈的卫初阳不但没准备收手,还带着萧衍与章回之跟来弘图混了一顿午饭,席间感慨:“当年家父在西北与辽兵对抗,军中令行禁止,在下耳染目濡,觉得天王军还是应该加强训练,继续备战的。” 来弘图竟觉她极为自己考虑,深恨此前不曾及早认识她。若是男子,必定生出惺惺相惜之意。既是女子,若能成为枕边人,更是一桩美事。 卫初阳趋势推荐萧衍:“天王不知,四当家当年在军中呆过,于士兵操军之事上颇有心得,还与吐蕃军对战过,比在下当年看家父练兵更要顺手。” 来弘图当即传令下去,准备练兵,欲委萧衍与重任。 萧衍谢过了来弘图,皱眉道:“在下瞧着天王军中纪律不甚严明,天王是不是应该制订个章程出来,也好拘束一二?不然在下人微言轻,众人哪里肯听?” 卫初阳与萧衍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此后玉阳府衡阳府可都是天王治下良民,天王若要长治久安,更要爱民如子。再次发兵之时,也好让其余郡县百姓臣服,共沐天王恩威。若是继续放任手下抢劫,恐怕其余州郡百姓听说天王军至,均要殊死抵抗。” “二当家言之有理!一会本王便传令下去,城中禁止掳掠之事,但有违令者令斩不赦!” 来弘图也觉当务之急,乃是整顿军队。 当日下午,才平定心绪的吴让就又听到个不好的消息。 来弘图委任卫初阳为十万天王军总教头,负责操练天王军,以及监督违纪者,若有违纪,必将重重惩罚,萧衍为副总教头,协助卫总教头。 与此同时,城中出了安民告示,军中下达了天王最新教谕,禁止抢掠奸淫,否则严惩不贷。 吴让气的将房里瓷器尽皆砸碎,不顾身上的伤,便要往知府衙门去闯,被吴起死死拦住了。 天王军中,四大护法向来地位超然,如今又加了个卫萧二人,竟然做了军中总教头。 早晨议事的时候,吴起就担心卫初阳替代了吴让,成为唯一的女护法。没想到她护法没当成,转头就做起了总教头,怎么看都不吃亏。 不仅没吃亏,而且似乎还占了大便宜。 以来弘图之智,天王军中教头还兼职监察御史的职责,等于是独立于护法之外的实权职位。 “我若再休养下去,还知道再过个三五日又是什么光景呢……”吴让被这接连不断的坏消息炸的整个人都要懵了,心底里恨死了葛三。 葛三便是三番五次前去盘龙寨的信使,还一心想要将卫初阳送到来弘图床上去。不过在见识了卫初阳的厉害之后,才暗自庆幸:得亏他当初表现的十分隐晦,不曾开口提让卫初阳进天王后宫之事。 战龙_66 否则,谁知道他的下场会不会比吴让更惨。 不过,卫萧二人受天王重用,连带着他也沾了光,今日便有四五拨兄弟前来寻他喝酒,道他很快要飞黄腾达了。 卫萧二人乃是他带到衡阳府来的,除了天王青眼,这二人也理应备了谢礼来谢他的。 葛三心中得意自己办了趟漂亮差使,被同伴灌了一肚子酒水,回住处的半道上就被人拖到黑巷子里臭揍了一顿,大小便灌了一裤裆,总算逃得一命。 第二日来天王召他晋见,见他面肿如猪头,顿时哈哈大乐:“你这是得罪谁了?下这么黑的手!” 葛三摸摸自己的脸,将此归功于自己为天王分忧解难,惹的旁人嫉妒:“这起子小人,定然是嫉妒小的鞍前马后为天王效力,又替天王引来了卫总教头与萧副总教头这两位人才,这才向小人下黑手的……”真是太无耻了。 来弘图赏了他两锭金子:“压压惊,总算你这趟腿没白跑。”嘉勉了他两句,这才放他走了。 葛三出来之时,恰碰见卫萧二人联袂而来,身后跟着章回之,遂将脖子仰的老高,与他们迎面撞上,“卫总教头有暇来寻天王?” 卫初阳将他上下左右看个没完,还傻呼呼扭头问章回之:“这猪头是谁?” 葛三青肿的面上都要浮上一层黑气了,挺胸凸肚,用一种谴责的口气委婉道:“小的一路之上引了卫总教头与萧副总教头来见天王,没想到转头总教头就忘了小人了!”怎么能做出这等过河拆桥的事来? 卫初阳恍然大悟,见他这倒霉样儿,大乐:“这是哪位英雄做了本教头想做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本教头必定备了大礼去谢他!”早就看这一脸猥琐的信使不顺眼了。 别看他没多嘴说什么,但眼神里都冒着令人讨厌的算计。 萧衍还算内敛,只低头憋笑,唇角微翘,还是个礼貌的样子。章回之就毫不顾忌的大笑出声:“卫总教头最讨厌不择手段媚上的小人了!”妄想将小师妹送到来弘图床上的人,得了这么个下场,他真是乐开了怀。 葛三被卫初阳噎的面上青紫,气哼哼去了。 回去就找相好的兄弟,想要将臭揍了自己的人找出来,只找来找去还没寻到。 却不知,向他下黑手的正是养伤的吴让。 吴让被卫初阳青云之上的气势给惊着了,肝火难灭,既打不过卫初阳,又不能去找来弘图理论他任人唯亲,只能迁怒于葛三了。 等半个月后,吴让的伤养的差不多了,前去拜见来弘图,卫初阳与萧衍在天王军中的训练已经进行的如火如荼,抓了足有两百多违纪之人,全部按倒在凳子上开始打军棍,一片鬼哭狼嚎声,让其余军士列队参观。 宋子成也在此例,见卫萧此举,大有替天王军肃清内乱的势头,眉头不禁拧到了一处。 与他同营的黑瘦少年陈田田见他神色肃然,竟然令人有点打怵,悄悄捅了下他的胳膊:“李叔想什么呢?” 宋子成整日在伙夫营里窝着,就怕出去转悠的多了,被人认出来就糟糕了。因此卫初阳出任总教头之事,他还是今日才知。 “这位总教头倒是很厉害,真不似个女子。” 他们离卫初阳太远,瞧不清她的容貌,只远远瞧见她一身白衣,身姿高挑修长。 陈田田手搭凉棚瞧了又瞧,还是瞧不清楚卫初阳的模样,小声道:“听说总教头模样生的极好,就是……手头的功夫也厉害,下手一点不留情,都将吴护法毁容了。”啧啧,这女子也太厉害了些! “总教头姓什么呀?” “姓卫。”陈田田笑嘻嘻补充:“副总教头姓萧。李叔你镇日不出营,自然不知道这两位了,听说都是出自名门,将门之后呢。天王特意从盘龙寨招揽来的人才呢。” 陈田田倒是个绵软的性子,年纪又小,投入天王军中也只是因为家人在宋子成的苛政之下尽皆丧命。独留他一人在世上,投入天王军中总能混一口饱饭吃。 “姓卫?姓萧?” 宋子成猛然间想起了卫氏女,以及萧氏子。 先帝末年,办过的蠢事不少,但唯独两件蠢事,影响深远,这便是卫佑被斩,萧铎兵败,萧氏一族被牵连。 这两件事寒了当朝武将的心。 来弘图不足为虑,他已察觉出了此人在带兵上并无经验,能够一路大捷,多是因为玉阳衡阳二府官员并无准备,才被他出其不意。 但卫萧二人不同,皆是出自将门,带兵操练,行军打仗几乎有着天然的优势。 陈田田见宋子成面色发白,似乎极不舒服,便安慰他:“咱们伙夫营虽然也参加训练,但强度比不上别的营,李叔不必担心啦。”还当这胖大叔是怕训练吃苦,自己捱不过去。 宋子成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天王此次倒真是捡到宝了。” 正如他所说,卫初阳与萧衍进入天王军中,上任之初就颁布了新的军令,由来天王盖过大印的,传令兵在各营通读,这是照顾大字不识的普通军士的。 还将早晚背诵《天国乐》的时间挤出来一点,开始背诵军中纪律守则,好让这些人心中有数。 背过了规矩偏不信邪就要知法犯法的,就是如今高台上被一顿军棍打的鬼哭狼嚎的这帮人。 卫初阳可没有容忍的习惯。 跟着他们一起来的盘龙寨山匪见二当家在天王军中十分威风,他们当初训练所受的苦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来尝试,顿时乐开了花。 还有个别情节严重构成死刑的,卫初阳便着人送到来弘图面前,请他发落。 “若要取人性命,还要天王审完了才能定。” 她也不肯独断专行,又顾惜人命,总不想让人枉自送命。 卫佑就是这么白白丧命的。 来弘图大约是经卫初阳一番“用心良苦的谏言”想明白了,审完了就令拖出去斩了,以儆效尤。 吴让去的时候,正赶上府衙前面的公开审理案,允许衡阳府百姓围观,以示安民。 天王军初入衡阳城,就人人自危。自贴出安民告示以来,衡阳府百姓未见得相信此举。不过等到抓了违纪之人,真公开审理了,便有平民百姓互递消息。 “不会是真的吧?” “那个来天王自带人进了衡阳城,就没出过什么好事。这会儿定然是来走走过场,骗大家的!” “骗不骗到时候大家都去瞧一瞧,看是不是真的……” 衡阳府百姓最近忍气吞声,当日便约了街坊邻居前去围观审案,见到来弘图还觉奇怪。都当能做出造反这等诛连九族之事的人,必定面恶,没想到来弘图倒生的颇有男儿气概。 吴让沉着脸站在人群之外,听着围观百姓的议论,不无心痛的发现,恐怕卫初阳与萧衍这两人在来弘图面前是真的站稳脚根了。 且从他们来到衡阳府之后,天王军中一系列的变革就足以看出来弘图对卫初阳的言论有多看重。 仅仅是她的一席话,就改变了来弘图。 等到那几名犯错的军士被拖下去砍头,当着数百衡阳府百姓的面儿掉脑袋,围观百姓总算信了天王军是真的准备痛改前非,不再为祸一方百姓。 有那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已经双手合十念佛了。她家中有妙龄女子,自天王军入城,已经在地窖里藏了许久没见太阳了。 等人群散尽,审案的来弘图已经进了衙门,吴让前去拜见来弘图。 来弘图问及他身上伤势,见他淡淡的只回几个字,便知他这是还没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呢。倒也绝口不提如今的军中情形,只安慰了他几句,便让他继续回来做护法了。 吴让有心想要向来弘图吹点小风,好给卫初阳与萧衍抹点黑,省得来弘图太信任他们了。才开了个头,就被来弘图打断了。 “吴护法若是还有别的事,也可以讲来听听。若是有关卫总教头的事情,她初来乍道,不适应也是有的,倒不必再讲。” 吴让心道:卫总教头来了之后,大约不适应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吧? 像他就很难适应有了卫总教头的生活,总感觉憋气。 来弘图岂能不知吴让心中所想,但他如今正重用着卫初阳与萧衍,而且凭本心说,这二人是有真本事的,如今军中正需要人,自然要让他们欢欢喜喜替自己效命的。 因此,回护卫初阳回护的十分明显。 吴让很是气愤:天王被美色所惑,听不得良臣忠言。他不过是想说将大军训练的大权交给卫萧二人,要小心他二人心怀叵测,万一抢班夺权可如何是好? 可惜来弘图不相信他。 战龙_67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来弘图自将练兵之责交给卫萧二人之后,常借巡视之名频频前往军中露面,比起前去后宫的次数,往军中的次数倒多了许多,引的四大护法众千户私底下议论纷纷。 “天王这到底是不放心我等,还是想要去瞧卫总教头啊?” “也许……两者皆有吧?!” 天王军中四大护法各率一部,护法之下又有千户百户,原本已暗有各据一部之势,但卫萧二人总领练兵之责,集中训练之际,竟然不知不觉间将这种壁垒打破。 吴让首先就不干了。 他属于恨不得生出八只眼睛来,整日盯着卫初阳,看她哪里出个纰漏,好一举将她拿下。练兵的时候没少给卫初阳使绊子。 宋子成与陈田田就接到过密令,往锅中下些巴豆,好阻碍练兵。倒霉的是这两人隶属吴让手底下一名千户统领。 陈田田胆子小,接到命令不敢下手:“李叔,万一耽搁了练兵,如何是好?”卫总教头的军棍可不是吃素的,他这些日子还往挨过棍打的医帐里送过饭,见到那些疼的骂娘的汉子们,心里不无担心有一日这棍子会落到自己身上。 宋子成巴不得天王军中内乱,若是不战而败就更好了。 “既然是上面的命令,咱们只管做事就行。”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陈田田倒也不傻嘛。 陈田田抖抖索索跟在宋子成身后,眼睁睁看着他将一大包巴豆倒进了大锅里,与菜搅一搅,紧跟着便有壮硕的军士端着大盆来盛菜,张了张口,什么都没敢说。 果然当晚有一部分军士就开始闹肚子,茅房都排不上号了,至天亮跑了足有十几趟茅房,直拉的双目深陷,面有菜色。 这事儿一大早就被报到了卫初阳与萧衍那里,当日有数百人被迫中断了训练,而且营中流言纷纷,都怀疑有人染上了疫病,这才爆发了大规模的下泻之症。 等到排查水源食物折腾了半日,来弘图听到信儿也遣人来过问此事。 他是当过流民的,知道若是有疫症在营中传开,就算朝廷不来人,自己先就败了。因此十分重视此事,待听得卫初阳向他汇报,只是吃的食物不洁引起腹泄,这才松了一口气。 营中的恐慌因为拉肚子的军士们喝了药之后渐有好转,这才消停了下来。 吴让关起门来,在自家人面前说话就毫不掩饰了:“这次只是给她个小小的警告,下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以为带兵是那么好带的?”多出几次乱子,天王就该重新考虑一下,卫初阳适不适合当这个总教头了。 吴起与吴让持不同的意见,“就算是下药,不是应该给阿兄瞧不顺眼的卫总教头下药吗?何必给兄弟们下药呢?”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你以为我不想的吗?”吴让更恼火了:“那丫头瞧着年轻,人倒十分谨慎,能近身的全是她从盘龙寨带过来的人,收买都收买不了!”他还遣了人去悄悄送银子,但这帮山匪们平日对二当家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印象,事到临头,竟然生出了同仇敌忾之心,通通拒绝了吴让派去的人的贿赂。 卫初阳倒是知道有人对她不怀好意,她投入来弘图麾下之后,除了得罪了吴让,对其余护法千户都不敢掉以轻心。她做了总教头,这些人心中未尝没有怨言。 很明显的,此次投毒事件,也是针对她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已经放了两把火,先是忽悠了来弘图贴了安民告示,又抓了一批违纪抢劫淫掠的奸邪之辈,大加惩戒。除了军棍之外,还有被斩首的,算是在天王军中树立了威信。 但是竟然还有人贼心不死,想要与她做对。 她去过了医帐,看过了拉肚子的军士,发现这些人吃的是同一锅的饭,回头亲自去了他们吃饭的大灶,却发现掌勺的火头兵并无拉肚子的现象。 这就发人深省了。 大家吃的是同一锅的饭,火头兵若是同这些军士一起拉肚子,那说明他们对此事并不知情,但是掌勺与烧火的火头兵却安然无恙,说他们不知道其中的缘故,都没人相信。 宋子成与陈田田被揪到卫初阳面前的时候,陈田田已经吓的抖成了一团,而宋子成好歹还十分镇定。 他并没将卫初阳放在眼里,总觉得这丫头会些拳脚功夫,当上总教头不过是因美色所惑,诱使来弘图答应的。 来弘图好美人,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卫初阳可从来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问也不问,先将宋子成与陈田田令人拖下去打十军棍再说。 宋子成犹要分辨:“总教头无缘无故抓了我二人过来,我二人犯了什么罪值得总教头动刑?” 他当官的时候,想定谁的罪就定谁的罪,想栽脏哪个就栽脏哪个,不知道令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以前还没觉出自己混帐来,等被卫初阳以同等待遇相待,顿时觉出这姓卫的混蛋来。 卫初阳可不知道眼前之人乃是当朝国舅,乃是引起玉阳府大乱的罪魁祸首。若知道是面前此人,她说不定会感谢一番此人,下手也会轻一些的。 若无玉阳府大乱,她哪有机会走下山,给武氏朝廷添添堵呢? 她也懒得跟眼前两人绕舌,直等二人各吃了十军棍,拖上来之后,这才开始审问。 “为何与你二人一锅吃饭的别人都拉肚子了,独你二人好好的?” 宋子成:“=口=!”光顾着让旁人拉肚子了,忘了自己也是吃这锅饭的,虽然另盛了出来,但装也要装一下的吧? 他习惯了坏事都做在明面上,强取豪夺,横行跋扈,整个玉阳府还没人敢违逆。轮到自己变成小人物做坏事,就忘了要掩藏行迹一事。 以前帮他扫尾善后的幕僚们都不知葬身在了何处,这就有了致命的疏忽。 卫初阳审案,简单粗暴,不说就揍,宋子成没少吃苦头。兼且围观群众亲眼目睹了审案过程,不到半日事情就传开了,有人让火头兵故意往饭菜里下巴豆,这才造成了此次的集体中毒事件。 至于那个人是谁,偏到了要紧关头,她却将要犯命人拎进了大帐里去,不予公布。于是众人不禁纷纷猜测此人是谁。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营里流传着各种投毒案的版本,卫初阳笑而不语。 不过很快吴让就被来弘图召到知府衙门去谈话了。 来天王的洗脑工作原本是做的不错的,而且吴让算是跟着他的旧人,他也不想落得个“喜新厌旧薄待旧人”的名声。因此谈话的气氛是在来天王自以为和谐的情况下进行的。 作为一军之首,来天王先阐述了团结就是力量的重要性,又严正申明,凡是破坏天王军团结的都应该逐出天王军去,要巩固目前的胜利果实,就必须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天王军如今不止是要与当地百姓搞好关系,还要招揽一切有用的人才,为未来的宏图大业储备人才。 来弘图感叹:“卫总教头与萧副教头家学渊博,都是武将之后,于练兵指挥,带兵打仗之上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这是军中所有将领都非常欠缺的。”这等人才还是要倚重的。 吴让内心暴躁,总感觉来弘图每句话都意有所指,似乎是点明了他就是破坏团结的坏份子。还一副苦口婆心我就是为了你好,你千万别冥顽不灵继续搞破坏的嘴脸。 他倒是想十分光棍的说:老子就是破坏团结了怎么着?老子就是看卫家丫头不顺眼怎么着了?!老子就是觉得她不怀好意怎么着了?! 但是不行啊! 他若是跟来弘图耍光棍,不正好将天王的信任给推到了卫家丫头那边去了吗?从此之后但凡二人之间有事,天王定然先信任卫家丫头,而不是他。 今日来弘图还有耐心跟他说这些话,不过是念着以往旧情,等什么时候旧情没了,就该卫家丫头骑到他头上坐威坐福了。 因此,吴让憋着一肚子气装孙子,还向来弘图表态:“卫总教头确实本事了得,臣下也十分的佩服!谁要跟卫总教头过不去,就是跟我吴让过不去!” 这话说的是十分漂亮的,不过就是心里窝着火,讲起来咬牙切齿,颇有铿锵之态。 来弘图很欣慰,还觉得自己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就解决了内部的新人与旧人的矛盾:本王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他在心里给自己默默点了个赞,还安慰吴让:“以后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情敞开了说,没有什么事情是化解不了的!” 吴让摸摸自己脸上的疤痕,心道:老子与姓卫的丫头,能用阴谋拳头说话的事情,就犯不着和风细雨的商量着来。而且这丫头摆明了知道此事是谁主谋,没宣扬出去却跑到天王这里来告一状,让天王把自己明示暗示一番的警告,安的是什么心呐? 小样儿,咱们走着瞧! 他毕恭毕敬的向来弘图表示,自己一定坚定拥护天王决议,又转头对卫萧二人大加赞赏,特别是卫初阳。赞她既漂亮武力又高,简直是天王的福星。转头就给卫初阳挖坑。 “卫总教头既是将门之后,那于行军打仗定然有自己的本事。咱们在衡阳府待的日子也不短了,天王既觉得她能干,不如派了卫总教头做前锋,前去攻打潞阳府?凭卫总教头的本事,一定能马到功成!” 来弘图有点担心,万一卫初阳没将潞阳府打下来,却折在了潞阳府,可如何是好?美人还没吃到嘴里,于公于私他都舍不得。 吴让见来弘图舍不得,就更要加紧游说了,颇费了一番口舌,才让来弘图答应了此事。 战龙_68 卫初阳接到来弘图天王谕旨的时候,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这位吴护法有意思。”一来一往才算对手呢,过起招来才有意思呢。比之她在营里逮着那些梗着脖子违纪,被拉出去一顿军棍打的血淋淋示众,现在乖顺如小绵羊的暴徒们来说,吴护法显然更有意思些。 景泰二年二月,天王军先锋大队由总教头卫初阳与副总教头萧衍的带领下,在衡阳玉府二府站稳脚根之后,又顺势拿下了潞阳府。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吴让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她她……她怎么能胜了呢?” 他本来是准备坑卫初阳的,结果……似乎是坑了自己。 经此一役,卫初阳在军中威望更甚,更不容易撼动,且更得天王倚重,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吴起还不知道这是吴让给卫初阳挖了个坑,还沉浸在“我军大胜又夺下一郡”的喜悦中,连带着对打了胜仗的卫初阳都产生了一点好感:“没想到啊没想到!卫总教头还有这本事,听说折损的兵马还没咱们攻打衡阳城的一半呢,倒还真有点本事啊……”忽瞄到堂兄的表情不善,这才记起……堂兄似乎与卫总教头还结了不少的梁子呢。 “若是阿兄去打潞阳府,定然比她还要赢得漂亮……”吴起立刻谄媚的讨好吴让,期望堂兄忘掉自己说过的话。 吴让以一副看蠢货的眼神看着本家堂弟:这货还能不能有点长进? 此消彼长,卫初阳在军中得势,必然伴随着一部分人的失势。这蠢货还看不出来自己也许很快就要在军中失势了。 等卫初阳多打几场胜仗,天王军中哪还有他们兄弟俩的立足之地? 无论吴让内心多想咆哮,挖坑坑人不成,快把自己掉坑里了,这些都不在卫初阳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大战初捷,站在潞阳府城头上,顿觉豪气万千,揪了章回之来喝酒庆功。 “大师兄,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一日,我能挥兵北上,打进长安城,将狗皇帝与狗宦官给办了?” 章回之见她似乎酒意微醺,容色如玉,恨不得伸出手在她小脸上摸一摸。不过鉴于卫总教头近来意气风发,风头无两,在他面前都威风八面,还是将想要摸一摸她脸蛋的心思给歇了,猛灌了一口酒,压下心头绮念,轻笑:“很有可能!” 得了他的肯定,卫初阳面上绽出浅浅笑意来,“我就相信你一回!” 章回之到底没忍住,伸出手来在她脑袋上揉了两把,在她炸毛之前立刻收回了手,还逗她:“卫总教头注意形象,有人来了——” 卫初阳立刻板起脸来,摆出最近在天王军中的威严面孔来,等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就连巡逻的士兵也没过来,顿时恼了:“你耍我?!”脚下如风,已经踹了过去。 章回之立刻避了开来,还顺便在她错身而过的时候在她脸蛋上摸了一把,十分嫌弃:“糙的快跟野猪皮一样了!” 卫初阳更怒了:“混蛋!你还摸过谁的脸?”没对比怎么会这么嫌弃她的脸?下意识摸自己的脸,入手润泽细腻,哪有他说的那么粗糙? 好好的庆功酒,倒变成了捉对厮杀。 等到巡逻的士兵列队走过来,看到这两人交手,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原来……卫总教头的那位护卫并不是靠脸吃饭,手头还真有两下子。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富学林也算是个倒霉的。他率残部从衡阳府逃走之后,在潞阳府备战,又担心朝廷追究他兵败之责,一直担着心事,狠憋着一口气要打一场胜仗翻身,他可没忘了卫萧两家的遭遇。 可惜他这次遇到的对手更为棘手,数月不见,原以为当初兵败只是偶然,轻敌所致,此次经过重新整顿,定然能够一举拿下逆首来弘图,以雪前耻。哪知道事出所料,来弘图得了卫萧二人,如虎添翼,他差点死在卫初阳的梅花枪下,最后不但兵败,连潞州府都丢了,仓皇而逃。 又有潞州一役取得大胜,卫萧二人在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升,吴让的担忧真的成了现实。 如今卫萧二人不但总领练兵,就连备战安抚地方,来弘图都颇为倚重。 潞州府被夺下之后,卫初阳便派了人前去请来弘图移驾。又吩咐下去,将潞州知府衙门腾出来给来弘图居住。至于来弘图的个人爱好,喜欢官家女眷这条,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潞州知府史康顺年约四旬,富学林跑路了,他举家被围堵在潞州城,膝下有一娇女,年约十四,娟媚非常,通过卫初阳向来弘图献女,以图自保,将卫初阳恶心的够呛。 等到来弘图到来之后,果然将史采玉给纳了,史康顺倒也留了一命,不过被来弘图命人给扒光了衣裳,扔大街上做了个乞丐。 她皱着眉头,平生初次觉得,也许她以后还能遇到比之恶心十倍的事情。 反正她也算不上什么绝对意义的好人,做良民的时候还算遵纪守法,等做了山匪之后,很是兢兢业业,做山匪做的十分称职。如今身份改变,做了反贼,那就要干一行爱一行,将这反贼好好当下去。 果然此后她再出安民告示,安抚本地百姓,将阵亡将士名单上报来弘图,以及组织军士巡街等事做的十分尽责。 章回之见她十分适应身份转换,而来弘图这几日的兴趣全在史采玉身上, 鲜少召见卫初阳聊天谈话,便向卫初阳辞行。 “你终于想通了要回新甸去了?再不回去老爷子都要打断你的腿了!”卫初阳虽然心里依依不舍,但自己的身份与他的身份全然不同,还是觉得他回去做一介良民更好,嘴上就更不能留他了。 章回之揉揉她的脑袋,在她恼怒的神色中收了手,笑微微叮嘱:“来弘图是个色鬼,耽于享乐,你要早做准备。”又郑重了神色:“不管是萧衍还是来弘图,你都要小心,天下男子就没个不好色的!” 卫初阳见他也依依不舍,这话说的又可恼又可笑,忍不住呛白:“对啊,你也是天下男子。”……自然也是好色的啰? 章回之微微倾身,凑近了她耳朵,轻笑:“我只好你一个人!放心,天下间也只得一个卫初阳!”这么刚烈又倔强的丫头,哪里是那么容易遇到的? 卫初阳面上恼意更重,但玉白的耳珠却渐渐红了,就好似被淡淡染就一层胭脂,极为好看。 章回之鬼使神差,在朝后退去的瞬间,伸出舌尖在她耳珠上轻轻一揽,那耳珠便落入了他口中,一吮即离。 卫初阳暴揍他的心都有了。 “大师兄越来越出息了,连流氓行径都做得出来。有机会我一定回新甸去,让老爷子好好教训你一番!” 章回之笑的没脸没皮:“老爷子听到这个消息,唯有拍手称快,再无降罪的道理。他若是教训我,难道等着章家绝后不成?” 这意思是她卫初阳跟章家香火有什么关系不成? 卫初阳伸脚去踹他:“快走快走快走,省得在这里讨人厌碍眼!”再闹下去她都感觉自己的脸烧的可以烙煎饼了。 ——明明以前回之哥哥不是这样轻佻的家伙啊!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来弘图这些日子过的十分滋润,新收的大将卫萧二人用着很顺手,练兵打仗,攻城略地,就连治理地方也颇有心得,进得潞州城内,也没发生什么令他糟心的事情;而且还新纳了几个美人儿,特别是史采玉天生媚骨,软玉温香,年纪虽小却极会侍候男人,目前的生活真是满意度太高了。 唯独烦恼的是,他一直想要下手的女子卫初阳能力太强,不似史采玉这等主动献身的女子,美则美矣,媚也极媚,总归不是自己求来的,做个玩物可以,真要与他比肩而立,却是不够格了。 他如今也二十有六,尚未婚娶。前一二年间父母在世,还常念叨要为他求娶一门贤妇,但他眼高,东挑西拣,就是没遇到合适的。小家碧玉他嫌弃人家性情不够舒展,秦楼楚馆的倒是也有性格张扬轻佻的,但那也只适合把酒同欢,娶回来就免了。那时候他还想过高门千金,不过后来迟迟未曾高中,家世又高攀不起,到底对高门千金也只有想象而已,婚事倒是耽搁了下来。 来弘图总觉得,男子生来便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风流无度的。起事之后,官家千金他倒是睡了不少,如今国舅府的二小姐还在他后宫呢,宋家二小姐在他床上,跟寻常的女子也无两样。真论起来,比之史采玉的床上功夫略输一筹,有些拘谨放不开。 直到遇见卫初阳。 这女子从见到她写的书信,到自己露了面,以及此后的长期相处之时,无论是练兵还是治理地方,总有自己的想法。及止打仗,也是不输男子。每一次总能给来弘图以新的惊喜。 昨晚在史采玉的身上下来,来弘图还在考虑这件事,他也是时候该娶个妻了。不然后宅的女人争风吃醋,人人都想着要坐上天王正妃的位置,这就很不好了。 他觉得,是时候应该向卫初阳表示求娶之意了。 今日议事,原本是想着等商量完了,就跟卫初阳亲口提亲,反正她父母双亡,自己也是如此。正好省了请官媒这一过程。 不过现在听到卫初阳自请前往富学林囤兵的寿湄山,前去劝说富长林与天王军结盟,来弘图就觉得此事万万行不通。 战龙_69 她的提议很好,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具体实施起来,却是根本不可能的。 富学林在天王军手里屡吃败仗,这次痛失潞州府,更是差点儿被卫初阳用梅花枪扎个透心凉,这时候卫初阳送上门去当说客,岂不是前去寻死? 他若是富学林,先将这女子绑了再说。 是杀是剐全凭心情,还废什么话呐? 因此,来天王的眉头皱的死死的,盯着嘴贱的吴让,那眼神很不悦。 吴让倒是看见他的眼神了,心里也揣摩了一番:天王这是恼了? 想想也不奇怪,来弘图对出身高贵的官家女子似乎怀有一种偏执的心态,说他有收集癖也不为过。更何况碰上卫初阳这等姿容胜绝,偏还不输于男子能力的女子,不想据为己有,那就不是来弘图。 不过这却不是吴让乐于看见的。 卫初阳在军中已经站稳了脚根,他一直致力于对她挖坑,再让她跑到天王后宫去,还有机会向天王吹枕头风,他还能落得了好? 吴让打定了主意要让卫初阳死在富学林手里,也不管来弘图脸色有多难看,卫初阳请战的话音一落,立刻笑着夸她:“自从卫总教头来了之后,我军如虎添翼,既破了潞州府,想来说服富学林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在下先祝卫总教头马到成功!”先祝完了看天王还能不能拒绝她的请求。 “多谢吴护法高看卫某,卫某一定尽心尽力为天王效力!” 他二人一唱一合,又有萧衍想要请命同往,却被卫初阳拒绝,其余护法在此次卫初阳大捷之后也隐隐生出了危机感,阮护法也难得摒弃“吴让拥护他就反对,吴让反对他就拥护”的人生信条,与吴让站到了同一战线上去了。 “卫总教头智谋过人,想来富学林定然能被她说服!” 其余护法千户,大部分都表示赞同。 多数压倒少数,来弘图虽为天王,却也不能忽视大多数群众的呼声,唯有同意了卫初阳的提议。等到议事完毕,他特意以商量如何说服富学林为由,将卫初阳留了下来。 众人都退下去之后,来弘图头疼的看着眼前女子平静的面容,颇为无奈的问道:“阿卫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称呼亲近到让人不得不心生警惕。若是袁昊成,她完全不会觉得有问题,那人性格直爽,特别在男女之情上并不滥情。但这称呼到了风流花心,在女色上头毫无禁忌的来弘图身上,就很令人玩味了。特别是以为这么关心的口吻。 卫初阳玉容沉肃,道:“怎么会没有?臣下只是想要期望天王胜出,为父母报仇的心情急迫了一些,所以不得不冒一些险了。”很适时的向来弘图展示了一下她这般不计危险,就是因为要为父母报仇的迫切心情。 她这一提醒,来弘图便想起这一位的凄惨身世了。很多时候,她强硬的一面很难让人联想起她凄惨的身世,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比如……提亲。 来弘图是个狂放到不顾礼教的人,父母过世之后,他也不过服丧百日,便将一切规律礼仪弃之一旁,喝酒吃肉,与女子交欢,一点顾忌也无。 “阿卫不计危险,本王着实心疼你!为父母报仇之事,本王完全可以为你代劳,你又何必这么辛苦呢?”他眸中适时显出怜惜之色。 卫初阳内心咆哮:这货近来不是新添了不少的美人吗?现在在她面前做出一副情圣的样子给谁看呐? 她默默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正色道:“为人子女者,杀父之仇,怎可假手于人?” “一个女婿半个儿……本王真可以为阿卫代劳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卫初阳内心已经开始骂娘了。她好好一个官家千金,以前虽然习武,好歹教养是不会差的。但自从落草为寇,与山匪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就算是嘴里不爆脏话,但潜意默化……遇上令她恼火的事情,内心也已经十分娴熟的问候人家祖宗了。 不过她现在还没打算与来弘图撕破脸,面上的神情就更严肃了,还略微带了点悲戚之色:“臣下父母新丧不足两年,既不能立刻为父母报仇,便已是不孝,怎还能在父母孝期与人议婚?天王见谅,臣下要为父母各服丧三年,如今还差着四年呢!” 来弘图一脸崩溃的看着卫初阳:“为父母各服丧三年,到时候阿卫岂不成了老姑娘?!”高门大户的人家就是臭规矩多,这才是他最看不惯的地方! 如果他所记不错的话,卫初阳如今都已经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再过四年都已经二十三,人老珠黄了,还嫁什么人呐? 卫初阳可不管来弘图如何崩溃,只要能令他打消对自己的歪念头就好。 “臣下父母惨遭武氏迫害,我为人子女者,连见父母最后一面,为他们收殓尸骨披麻带孝都不能做到,难道还想图自己快活?”她完全是一副因父母双亡心如死灰不想谈婚论嫁的模样,这让来弘图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 还要好言相劝,眼见得她悲伤的情绪缓解了些,这才放她走人了。 等回到自己的后宫,在史采玉身上狠狠泄了一回,这郁闷的心情才稍稍缓解。 人伦孝道,他不遵守没人说什么,但却不能强迫守孝的卫初阳放弃为父母守孝的念头。更何况……她是那么容易被别人强迫的吗? 卫初阳回去之后,就点齐了一万人马,准备前去游说富学林。 她如今有兵马调动权,况且此事又是经来弘图许可的,“但有调动兵马之事,自行斟酌人数,报上来即可!”因此吴让听到卫初阳点了一万人马,顿时抓狂了,在新住进来的潞阳府富户的宅子里焦躁不安的转圈圈。 “她这是去游说结盟?明明就是去打仗的!比富学林的人马多了足足一倍,谁信她这是去结盟的?” 吴起对抓狂的堂兄无能为力,只能笨拙的安慰他:“卫总教头好歹也是咱们的人,总不能看着她去送死吧?她这只是自保而已,也不是夺权啊!” 吴让就更抓狂了,直恨不得敲开堂弟的脑袋来瞧瞧,这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他明明就是想让卫初阳去送死的,恨不得弄死那丫头! 但吴让这蠢蛋被卫初阳的能力给惊呆了,生出了一种凡人膜拜骁勇战将的心情来,平时还能在吴让面前掩藏自己的情绪一二,关键时候就全露了馅。 “你是不是觉得……我想要弄死卫家丫头,是很蠢的举动?” 吴起缩缩脖子,眼神闪躲,不敢回答。 他其实心里是真这样想的。 最开始堂兄在天王以及众护法面前训败在了卫初阳手里,颜色无光。其后在卫初阳坐上了总教头的位置之后,还暗中雇人给她使绊子。 当初下巴豆的李成与陈田田被拖出去揍了一顿军棍,李成是不做伙头军了,被派去做个普通士卒,远离一切与饮食有关的伙计。陈田田却被她收入自己旗下,如今倒成了个传令兵。 后来堂兄举荐了卫初阳打潞阳城,想着她一个丫头定然兵败……没想到卫初阳胜的十分漂亮。 前三次都败了,吴起并不觉得这次事情的结局就能如了堂兄的意。 光是瞧卫总教头点兵之时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她并不是前去送死的人。 “蠢货!滚!” 吴让暴躁的踹了吴起一脚,让他滚出去。 吴起愉快的从房里滚了出来,顺便在心里默默的回骂了一句:蠢货! 明明堂兄与卫总教头无论能力还是武力都不在同一个级别,愚蠢的堂兄怎么都看不清楚状况。在吴起的心里,打不过人家,还是俯首称臣的好,省的做出更丢脸的事来。 事力不能阶,就不要硬逞能了嘛! 吴让暴跳如雷的同时,萧衍助卫初阳点兵的同时,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表情难得松动,还开了一句玩笑。 “我还以为你是真准备去让富学林抓起来暴揍呢,没想到是有备而去。你这到底是去打仗啊还是去游说啊?” 卫初阳如今已将往日芥蒂放下,浅笑:“你难道不记得当初天王派人前去盘龙寨,是如何让咱们投入麾下的吗?” 萧衍又一次在她嘴里听到“咱们”这两个字,眸中笑意更深了,“你这是……活学活用?” 卫初阳忍俊不禁,“反正我觉得我一直在进步,每天都有许多事情要学习呢。”忙着学习如何打击敌手,忙着猜测人心,忙着考虑如何让自己的力量更为壮大,满脑子都是需要考虑的人事。 见萧衍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了然,他这恐怕是在担心自己。 “我自己前去寻富学林,天王军中自然要留一个人坐镇,总不能你与我同去,将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都丢下了。更何况我觉得是不是该将两个小家伙接到身边来了?顺便派人去问问大当家是怎么想的。” 他到底是先在山上观望呢,还是准备跟着他们一起干呢。总要征询下他的意见的。 原来也算得兄弟同行,只是如今袁昊成娶了施南屏,这就是个变数,也不知道施南屏有没有向他吹枕头风。 萧衍也觉得,与萧毓分开数月,他们也在天王军中立足颇稳,是时候可以将幼弟接过来了。 二人商议妥当,一个前去寿湄山寻富学林做说客,另外一个就坐镇天王军中,并派人去盘龙寨送信,顺便接两个小家伙下山。 战龙_70 卫初阳到达寿湄山下的时候,萧衍派出去的人也到了盘龙寨。 寿湄山若论天险,比不上盘龙寨,原来只有二三十人的小股土匪盘踞,富学林兵败之后,便占据了此山,将原来的山匪纳入旗下,如今也做了个山大王。 听得山下被围,且人马不下于他,探听消息的山匪隐在山间草木里,见领军的正是上次大败富学林的卫初阳,顿时吓的肝都颤了,立刻往山上报讯。 前脚刚有人撒丫子跑上山去报信,后脚卫初阳就将一张拜帖绑在弓箭上射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的树杆上。 ——她做山匪也算是做出了经验,在山下埋伏打探消息,哪里好藏身哪里不好藏身,都已经摸的熟透。 差点被她一箭射中的军士小心拨下箭来,连同上面的拜帖一起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山上去。 富学林最近须发都白了大半,面色苍老了许多,再不是长安城中那养尊处优的将军了。他身上长衫都许久未换了,整个人都快要馊了,胡子拉茬,看到卫初阳的拜帖冷笑:“没想到这姓卫的丫头比她爹的胆子还大,就是不知道她的脑袋是不是跟她老子的脑袋更硬些呢?” 差点将他一枪刺死,竟然还敢来拜山。 他传令手下士兵:“传话下去,让卫家丫头一人骑马上山,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带!”他倒是想看看这丫头的胆子有多大。 那兵士又一路小跑着从山上下来了,这次不再往隐蔽处藏了,大大方方站了出来,吼了一嗓子:“我家富大当家说了,卫小姐若是非要见他一面,有胆子就一个人上山。” 卫初阳早料到会有此举,来的路上就与手下人商量过了,一夹马腹就越众而出,朝着那兵士抱拳:“容兄弟领个路。” 那传话的兵士原本以为这般苛刻的条件,等同于送死,卫初阳一定会退缩,没胆子上山的。没想到这女子面上带着浅浅笑意,从容潇洒的请他头前带路,顿时结巴了:“你……你……” 卫初阳“扑哧”一乐:“这位小兄弟莫非忘了上山的路?” 林中顿时响起几声轻微的笑意,那传话的兵士红着脸道:“卫小姐请跟我来。”心中嘀咕:这一位要么是傻大胆,要么脑子有病,难道真不怕死? 他一路好几次偷偷回头,见卫初阳骑在马上,端的惬意,目光流连山间景致,还与他聊天:“这山上风景倒是不错,比之我当初落草的盘龙寨来还要优美许多,只是论天险却不及盘龙寨多矣。你家将军这到底是落草来的,还是安营扎寨赏景来的?”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卫初阳是个有教养的好姑娘,见了富学林还向人家问好:“富将军近来可好?”听在他耳里,简直形同讽刺。 富学林二话不说,先拿兵器招呼她。 敢上山,就要做好被活撕了的准备。 一路引了卫初阳上山的兵士没想到这二人一见面就开打,其余围观将士们都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助富学林一臂之力。 “富将军有话好好说,你这见面就开打,晚辈与将军可没什么深仇大恨!” 富学林眼眶深陷,最近睡眠不足。他都年近五十了,原本想着趁着还有精力,再出趟远门给家里捞些军功,也好让儿孙辈安逸些。哪知道就栽在了来弘图与卫初阳的手里。 “臭丫头,今日我若是趁此机会不将你碎尸万断,难泄我心头之恨!” 卫初阳见他双眼都泛着红血丝,当真是恨她入骨的模样,百思不得其解。 “晚辈与老将军各为其主,就算是老将军败在我手下,那也是技不如人,何至于就要将晚辈大卸八块才能消解恨意?” 两人嘴里说着,手里兵器可不含糊,你来我往已经过了足有三四十招。卫初阳忽将手中梅花枪扔在当地,跳出圈外:“不打了不打了,老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晚辈束手就擒还不行吗?” 富学林见她果真不跟自己交手,恨道:“绑起来丢到柴房去!” 卫初阳笑嘻嘻伸出手来,给拿着绳子过来的兵士们绑,还插科打诨:“哎哟哎哟,我一个细皮嫩肉的人,你们绑松点行不?兄弟将那麻绳绑在衣服上面,别磨破了我的皮肤……” 众将军虽然在潞州一役见识过她的武勇,但此刻面对这笑靥如花的少女,容色逼人,又都是年轻的少年郎,忍不住手底下就缓了几分,将她绑了,往柴房拉过去。 卫初阳扭头去瞧,见富学林大步走了,身影渐渐离开了视线之外,便向拖着自己的年轻军士道:“富将军这是怎么了?脚步踉跄,满面悲怆。” 那军士见年轻貌美,容颜如花,想起这一位的身世,到底有几分同情她,忍不住道:“奉劝姑娘一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想想在下能不能替你转达。将军独孙暴毙,他心情不好,恐怕你要给将军的独孙填命。” 卫初阳这下傻眼了! 她原本想着,富学林反出朝廷,大家暂时有个共同的敌人,倒可以结成同盟,共御朝廷大军。没想到富学林家里出了这等事,万一这老头丧失理智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那就不大妙了。 眼见得那军士将她推搡进了柴房,吱呀一声关上了门,卫初阳回身大叫:“喂喂兄弟,帮我捎句话儿,告诉你家将军,谁不愿意他打胜仗,谁就有可能向他家独孙下手……喂喂兄弟回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那军士脚步一滞,听清楚了她嚷嚷什么,也不当一回事。前去向富学林禀报,“人已经按将军的吩咐关进了柴房,等将军下令处置。”又顺嘴道:“这姓卫的倒很是有趣,竟然在那里嚷嚷,说朝中谁不愿意将军打胜仗,谁就有可能向孙少爷下手——” 他话音才落,便见富学林脸色剧变,喃喃自语:“原来……原来如此!可恨姓卫的丫头倒是一眼便瞧出来了,偏我身在局中,只顾着伤心了!” 富学林生有三子,长子次子皆已成家,两房才出了这一颗独苗苗,如今也才六岁。他出兵之时,幼子在外游学,不及一面。 潞州之战前夕,他接到至友密信,道他的独孙近日暴毙,消息被封锁了,富家宅子如今被御林军看管了起来,防守严密,内里情形如何,他也不知。 富学林悲痛之下,心不在焉的上了战场,两战两败,连失两郡,朝中又有奸宦弄权,文人当道,恐怕独孙的死只是富家衰落的开始,恐怕紧跟着妻儿便会被问罪,就算是他回去,也是个被问罪的下场,倒不如索性反了。 长安城里,自景泰元年,今上提起要将各地藩王以征讨蜀逆的名义召回长安之后,遭到了不少朝臣的反对。 各地藩王在封地也有不少事务堆积,若是将藩王长期留京,说不定封地就会出乱子。最后商议来去,便将各王府世子召回了长安。 说的好听点是联络感情,说的不好听点,因蜀王之事,各藩王世子便是留京质子,未来如何,还真不好说。 长安城倒是因着各藩王世子留京而很是热闹了一阵子。后来又有前往川蜀的何瑜,温靖,前往玉阳府平乱的富学林三员大将先后出征,朝中更加强了对留守将士家眷的“关怀”。 富学林兵败衡阳的战报传回长安,天子动怒,也并没有难为富学林的家眷。 在对待武将的事情上,今上对先帝颇有微词。 因卫萧两家被诛杀之事,令得武将对朝廷寒了心,今上不是没有察觉的,因此再并未追究富学林初次兵败之责。 宋皇后与太后在此事上见解相同,都想为皇帝陛下分忧解难,时不时便召出征将士的妻女进宫,再赏些宫缎妆花首饰之类,以示隆恩。 眼看年关将近,那日宋皇后召了三家将士妻儿前宫,太后一早便传下懿旨,着令何瑜,温靖,富学林三家内眷将家中幼儿幼女带到宫里热闹热闹。 太后在后宫与皇后争权之事上落败,别的事情上拿孝字压着,皇后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更何况人年老了便喜欢热闹,她有此懿旨,皇后也不好拦着,只让内监们盯紧了,只放七岁以下的幼儿进宫。 果然当日就出事了。 三家都有孩子,各在太后与皇后宫里吃了点心,等回去之后,当夜富学林独孙就七窍流血,暴毙而亡。而何瑜家中是孙儿孙女各一名,温靖独去了个五岁的孙女,当夜一共暴毙了四名孩子。 消息传到宫里,太后与皇后当时就傻了。 ——她们只是好心向武将家眷示好,也是安抚之意,没想到就出了这等意外! 三家人都很愤怒,家中男子征战在外,孩子却遭宫中毒手。何瑜的次子与温靖的独子,以及富学林家长子当下就要进宫为孩子讨要个说法。 今上头都大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查!给我彻底的查清楚!” 田西久执内侍省,听到这个消息也懵了。他不过才放将没多久,况且皇后也对内庭人员并未如何打动,怎么就出了这样的大乱子? 乍一看这事似乎是太后或者是皇后干的,又或者这婆媳俩争权争糊涂了,都想给对方泼脏水,才有了这等大事。 但——这婆媳妇俩也不傻啊!安抚武将之事上,太后既不会拆儿子的台,皇后就更不会拆丈夫的台了。这天下说到底是要传给东宫小太子的。 “这事儿……理应与太后娘娘及皇后娘娘都毫无关系。老奴觉得……背后另有其人……” 温超倒是有个孙女儿在后宫,并且今上也颇有几分宠爱温氏,如今已经从初进宫的才人升到了昭仪,位列九嫔之首。如今在宫中消息也算灵透。 战龙_71 田西既然说此事与太后及皇后无关,难道是要将矛头指向温氏? 他好不容易才在宫里布了颗棋,自然不想被田西趁此机会从今上身边踢开,立刻便道:“田大将军所言不差,这事儿定然另有其人。” 温超与田西政见平日相左,难得他今日竟然同意了田西的说词,就连今上都颇觉意外。在田西狐疑的目光里,温超似十分忧虑:“这件事情让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两宫相疑,令得陛下与武将离心,影响深远。只要有心人散布出去,恐前线将士再不能专注战事。这件事情不但要查,当务之急还要将这件事情压下去……” 君臣正在议论,已有宫中守卫前来禀报:“圣上,三位将军之子在宫门口嚷嚷,要向圣上讨个说法。” 今上捂额,只觉头都大了。 三将之子在宫门口嚷嚷着要进宫,与守卫宫门的禁军起了争执,推搡间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三将之子便与负责守门的禁军纠缠打了起来,等到今下召见,传旨的小宦官一路跑到宫门口,富学林家的长子与温靖的独子都已经受了伤,血淋淋的倒在了地上。 路过各署官员都看到了这件事情。 此事在长安城中掀起轩然大波,为防事态扩大,今上出了个昏招,一旨令人将三将家眷遣返回府,看管了起来。虽不禁他们在府中走动,却不许出府。每日饮食菜蔬都有专人送进去。 宫里倒是每日会派御医往三家府上去看诊,但富学林长子是死是活,如今也无人知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后是不宜再掌内庭了。内侍省重回田西手中,由他带人彻查此事。 景泰元年的年末,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一种巨大的不安之中。 武将们都在观望此事的结果,而众藩王世子暗怀心思,唯独宫里上至太后下至皇后及一干妃嫔,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气压低的惊人。 田西查了一个月,太后与皇后宫里换了一大批人,杖毙了两宫身边,以及御膳厨房的一大批太监,还是没查清楚幕后的主谋是谁。 这让今上心里都越来越不安了。 他一想到自己的后宫不知道在哪里藏着一只黑手,随时可以投毒,就觉得自己的饮食都不安全,就连试膳太监都加派了五名,简直寝食难安。 富学林就是在这样的一团乱麻之下,接到了至交好友的密信。只道他家长子当日腹部受伤颇重,载着他的马车一路都在滴血,生死难测。 御医倒是日日前往富府,可是谁知道是不是做个样子给朝臣看的呢? 富学林接到这消息的时候,只觉五内俱焚,哪怕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想好如何应对。 卫初阳被他在柴房里丢了一夜,闻听山下负责警戒的士兵前来禀报,主帅上了寿湄山,围在山下的一万人马竟然也井然有序的埋锅造饭,半点慌乱不见。 这是姓卫的丫头使的计策? 他与卫初阳交过一回手,已不敢轻看她。 “她怎么样了?” 侍立在旁的护卫见富将军闭着眼睛,眉头深锁,皱纹都深了许多,没头没脑问起这话,略一思索便知问的是谁。 “听守卫的兄弟说,并不见惊慌,昨晚还要饭吃来着。” “你们给她了?” 护卫面有赧色:岂止是给了?! 将军没发话说要将她饿死,他们便拿对待一般俘虏的方式,还是给准备了饭菜。 端着饭菜进去的兄弟将碗筷放下,卫初阳便嚷嚷:“你们绑着我的手,让我怎么吃啊?要么解开了我的绳子,要么喂给我吃,放在地上难道是要我趴着吃吗?” 送饭的军士想想这也太不雅观,她好歹也算是名门闺秀,让她趴着吃她也定然是不肯的。不过将军没发话要松绑,便只能硬着头皮喂给她吃了。 卫初阳倒是吃的很欢快,人家喂到口边,她张嘴就吃,且盯着喂饭的军士问东问西,那年轻的军士上阵杀敌不怵,但喂美貌女子吃饭这等细活却是从来未做过的。在她的目光之下,几乎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喂了半碗饭,她又嚷渴,要喝热茶。 喂饭的士兵都怕了她了,生怕她嚷嚷个不停,而且盯着人看的目光真是让人心头发慌。最后只能泡了茶来,再递到她嘴边…… 这哪里是俘虏的待遇? 看守卫初阳的军士很是头疼,听到富学林传话,要提审卫初阳,总算松了一口气,将她从柴房里提了出来,押送到了前厅。 富学林见这女子被关押了一夜,丝毫不见慌张,看到他就要求:“富将军让人给晚辈把绳子解了吧?人有三急,这都一夜了。” 他昨晚又是一夜未睡,满腹心事,见她这惫懒模样,一点也没因为在场的全是男子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忍不住嘲讽:“卫将军的家教真好!”就教出了这等没羞没臊的女儿。 卫初阳眨眨眼睛,透着三分狡黠:“富将军倒是家教良好,感情您家的女眷只进不出?” 富学林被这话噎的险些揍她:“滚!将她带出去解决!”他一把年纪跟个小丫头绕什么舌啊? 真是平生仅见的奇葩!谁家女儿要是当着男子的面讲这种话,恐怕早羞也羞死了,偏偏对方没羞没臊,两只大眼睛清凌凌瞪着他,就好像她说的是什么名言至理,而不是水火小事。 卫初阳解决完了人生大事,又要求净面洗手。一路押解她的军士早涨红了脸,又怕她跑到富学林面前再说什么失仪的话,只能将她带至山涧清溪处,等她清洗完毕,还有心情打量四周风景,“这地方真是环境清幽,多住两日也不错的。” 那军士忍无可忍的催促她:“卫姑娘,我家将军还等着呢。” “哦哦,还有正事要商量呢。”她立刻率先往山寨前厅而去。 军士在身后腹诽:恐怕是砍你脑袋的正事吧? 就没见过这般傻大胆没皮没脸的女子。 富学林从来就没想过,有一日能跟对方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议事。 卫初阳抬脚进了正厅,就拣了个离他不远的椅子坐了下来,还招呼他:“富将军,咱们聊聊可好?” 富学林暗道:得亏了卫佑早死,要是看到自己闺女是这般德性,不知道会不会气的吐血。 他是不知道,过去卫家父女的相处之道就是这样的,卫初阳总是时不时要噎一下她家老父。 “不知道卫姑娘要跟我聊什么?” “劳兄弟给我个笔墨来,我与富将军聊一聊。” “小丫头使唤起老夫的手下来,倒是挺顺手的。” 卫初阳也很委屈:“将军的人看着机灵,使唤起来跟木桩子似的,还没晚辈的人好使唤呢,这不是将军不肯让我的人上山嘛,就……将就使一使啦。” 她一脸嫌弃的表情真是让富学林恨不得揍她一顿,这丫头太气人了:“让你的人上山来踏平这寨子?” “哪儿能呢?此次晚辈前来,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与将军交好的。将军能怀疑晚辈的人品,但不能怀疑晚辈的来意!” 富学林昨晚就猜想了一夜她的来意,没想到今日这丫头倒说出来了。她可真是大胆。 “你凭什么以为,我败在你手上,就会与你……或者来弘图交好?” 卫初阳眨巴眨巴眼睛,简直是有几分天真无邪的模样,就好像昨日与小伙伴打了一架,今日来求和的小丫头一般,“将军不跟晚辈交好,难道要去跟朝廷交好?” 富学林发现,这谈话真的再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卫家丫头伶牙俐齿,说什么她都能问的他哑口无言。 而且,最要命的是,她的问话恰恰是他不能反驳的。事到如今,他根本不想跟朝廷交好。而且自潞阳府败退之后,他已经暗中派人前去寻找幼子,想要将他带到自己身边来。 长子次子已经落到了朝廷手里,独孙也已经暴毙,只希望幼子还撞进罗网。 而且,朝廷对待武将及其家眷的态度着无论如何,实令人寒心。这才是让富学林心灰意冷的真正原因。他虽屡败,但却自认忠心,没想到最后家里却落得了这个下场。 ☆、第59章 战龙_72 第五十八章 富学林发现,自从卫初阳上了寿湄山,他的计划就全乱套了。 卫佑也算是个方正的汉子,恪行守责,也不知他怎么生的,居然生出来个泼猴一般的闺女,嬉笑怒骂全无大家女子的一点端庄之态,噎的他好几次答不上话来。 他手下的护卫拿了笔墨来,她随手就在纸上画了张大周疆域图,东西南北标了出来,又将长安以及川蜀,衡阳,乃至各处边防线,河流等都标了出来,只这一手就镇住了富学林。 要知道大周疆域图可是皇宫内苑才能有的,她一个双十年华的小丫头随手就熟练的画了出来,好些地方富学林都不知道。神情随着她边画边标注讲解,渐渐的肃穆了起来。 富学林虽然不是世代将门,却也知道这疆域图有多难得,很多将士将期一生都难窥大周疆域全貌。 他父亲乃是武举人,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了他这荫官,后来也在营里历练过几年,上战场的次数有限,且都是听从各处主帅调派,做个副手协同作战,小股战役经历过,大阵仗却没机会参加。如章氏萧氏以及卫氏这三家世代戍边,大小战役经历无数,立有赫赫战功的人家又自不同,富家门墙也要矮上许多。 他原只觉得文臣底蘊自是不同,世沐书香,如今见得卫初阳露了这手,才知原来武将世家也自有外人难窥的绝招。 “富将军来瞧,如今大周内外树敌,川蜀已落入吐蕃手中,西辽暂且罢兵,但东辽可是蠢蠢欲动,战事一触及发。若是哪一日东辽发兵,再有吐蕃两面夹击,内乱已生。这朝中是什么情况,相信将军比我还清楚。” 从根子上说,今上武贤就抓了一手烂牌,接下来的就是个千疮百孔的江山。这些年大周连年用兵,恐怕国库都是个空壳子,百姓税赋极重,年年征兵,偏偏先帝晚年偏听偏信,昏聩不理朝政,任由奸宦弄权,国家民怨已生。 富学林如今对朝廷积怨却是因为独孙无故暴毙,长子生死难测,多半都已性命难保,而朝廷不但不给出征在外的武将家眷一个说法,却将武将家眷扣压在府里,只想着如何将这件事情捂死了,却没有解决之道,这才令人愤恨绝望。 可以想见,他屡战屡败,不但不能为独孙求来一个公道,恐怕还会被扣个战败的罪名下来,全家跟着陪葬。 他所关注者,乃是自己家的切身利益,却从未想过整个大周的天下到了哪一步田地。 卫初阳只知他独孙殒命,却不知何靖温瑜两家也出了大变故,还大胆假设:“川蜀已经大乱,听说朝廷派去的大军一再败退,而衡阳玉阳已经乱了起来,东辽这时候不趁乱而入,都对不起他们这么多年对大周的虎视眈眈,等到整个天下都乱了起来,恐怕就不止你我两只人马趁乱而起了。说起来咱们两家结盟,其实是利大于弊的。晚辈与将军之前各为其主,迫不得已,如今却实不愿意与将军再起冲突了……” 富学林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说的颇有道理。 他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全凭意气行事。到底是朝堂上站过班的武将,就算是听文官算计,打嘴皮子仗也非一两日了,衡理得失也已经成为了基本行事准则。 “你费心巴力跑这趟,难道就不怕我将你斩了?况且就算是结盟,成了是我与来弘图之事,败了你也落不到好,你为何就一定要跑这一趟呢?” 卫初阳道:“一切与武氏王朝做对的人都必将是我的盟友,哪怕不能与之结为盟友,卫某也必定奉上深深敬意!”忽起豪迈之态:“若有一日你我能带兵打进长安城,岂不快哉?!” 富学林内心忽生起遗憾之意:可惜了卫佑的这个女儿! 她若为男子,还不知道能立下怎生一番功业! 就算是女子,亦不能令人小瞧了!比之许多须眉男子,亦不遑多让! 卫初阳见他沉吟不决,也不逼他表态,只指使着他的护卫下山去报个信儿还笑的颇为不好意思:“万一……万一我的手下太多日子见不到我,以为将军真将我活撕了,他们按着我来之前的布署攻起山来,伤了和气就不好了!”语气温婉,可话里话外的态度可一点也不绵软。 富学林气个倒仰:她这哪里是来结盟的,分明是来逼和的。 “先礼后兵,小丫头想的倒不错!” “哪里哪里,老将军多虑了。这不是晚辈胆小,就……多带点人马给自己壮壮胆子嘛!” 富学林:好想揍这个丫头肿么破? 她也不管富学林如何想,还笑嘻嘻道:“富将军先慢慢想着,晚辈随便走动走动,若是您老觉得我走动起来不太好,那我就回柴房去睡一觉,这两日在马上颠的真有点累了。”从头至尾,就没提过富学林那个暴毙的独孙,似乎她对这件事全然不知的样子。 富学林眉毛倒立,十分的不耐烦:“滚吧滚吧!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他身边的护卫紧跟着卫初阳出来之后,就犯了难:将军这是让卫姑娘去柴房继续歇着呢还是允了她四下转转呢? 当人护卫真命苦! 卫初阳当真就随便在寿湄山上四下转了转,不去布防之处,只参观了一下寿湄山的规模,还是觉得做为一个山匪窝,还是盘龙寨更适宜大家在朝廷之外的世界生活。 半道上还遇见了寿湄山原来的山大王,如今被富学林收编,如今还处于富学林手军士的严密监视之中,消息滞后,并不知道卫初阳是何人。见到这么美貌的姑娘,不由感叹一句:“富大当家好艳福!”他做山匪头子就从来没掳上山过这么年轻的美娇娘。 而她身边跟着的正是富学林近卫,身份毋庸置疑。 卫初阳对富学林客气,但对山匪可不客气,二话不说上前暴揍一顿,直揍的那原来的山匪头子哭爹喊娘,等人都过去了,富学林身边一近卫难得好心告诉他卫初阳的身份,这山匪头子嘴巴张大,都快要合不拢了。 ——乖乖!这就是让富大当家吃了败仗的天王军女将? 来弘图起事,多少绿林中人都觉得他够汉子,加之他又派人四下拜山,附近几郡就没有不知道天王军的。且这些人心中各有小算盘,都在考虑是蜗居一方还是共襄盛事,没准将来还能得个从龙之功呢。 或也有想与他一争长短的,听得天王军的扩展速度,这才不想与数万大军相抗衡。 第三日上头,富学林黑着脸将卫初阳送下山来,二人当着两军将士的面还要做亲切交谈状,实则已达成了互惠互利的协议,至少大家不再互相为难,妄动刀兵,只要一致对抗朝廷即可。 卫初阳不费一兵一卒就带了富学林的回信到了潞州府,来弘图见到她总算长松了一口气,还特意在众人面前将她夸奖了一遍。 吴让觉得整个脸都要让这丫头给扇肿了。 他次次挖坑让她跳,看着她义无反顾的跳下去,总以为能跌个灰头土脸,哪知道却让姓卫的丫头借势而起,直有冲天之势。 萧衍见她平安归来,自是将一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提起私事。 他倒是派人去盘龙寨接萧毓与卫华,又问及袁昊成之意。 袁昊成如今在山上也颇为纠结。岳父与舅兄皆是读书人,他却是个大字不识的山匪,大家没有共同语言,立场又南辕北辙,若非施家父子还想着要与袁昊成搞好关系,以免自家处境更为艰难,恐怕大家连表面的和平都做不到。 他自己私心里是想与卫初阳并肩闯出一番天地来的,而施阳明与施同和就大拖后腿,拼命劝他不可做朝廷的罪人,为祸天下百姓。 施阳明平生志愿就是做一方主官,行教化之职,保一方平安。虽然如今身份不明,到底还没参与打劫造反,将来还有洗白的机会。若真被袁昊成牵着鼻子走,做出与朝廷敌对的事儿来,只怕以后就只能被千夫所指了。 倒是萧毓与卫华听得兄姐派人来接他们,顿时兴奋不已。还特意跑去向袁昊成宁湛告别。 两个小家伙小大人模样引的这二人都差点笑出来,又觉他俩还是颇为知礼,夸奖了一番,看着这俩小家伙跟着萧衍派来的人护送而去,独辛氏留了下来。 她是妇人,在军中跟着到底多有不便,只能将她先安置在了盘龙寨。 为此萧毓还很是伤感,再三向她保证:“辛妈妈,等我安顿好了,一定派人来接你!”这口吻跟萧衍当初离开之时,叮嘱他的一般无二。 卫初瞧着眼气,还讽刺他:“婆婆妈妈的,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孟奇搂着怀里劲瘦的小儿差点笑喷。卫华如今九岁了,身子渐渐抽条,又加之练武不辍,竟然也颇有了些少年郎的样子,不过九岁的小少年质疑同伴是不是男人,怎么瞧怎么好笑。 二人为此吵了一路,到了潞州府见了萧衍还不消停。不曾想来弘图不知道从哪听到了消息,还特意将萧毓与卫华召去一见。 萧毓倒是当日就给放了出来,但卫华却被他留在了后衙,美其名曰:“阿卫不在,本王便替她照顾几日弟弟,待得她回来,就交了给她。” 孟奇与郑涛跟着,一起住在知府衙门,萧衍倒也不跟来弘图强要将卫华给领出来。 这一位打的什么主意,他倒也略知一二。只不过恐怕他最后还是要落空的。 照例等众人都散了,卫初阳被留了下来。 自有了上次来弘图求娶之意,卫初阳当面拒绝,她就不怕这一位再抽风了。好歹这一位比大周宝座上的那一位要好应付多了。对她有所求,此后战事对她又颇为倚重,她也没什么可怕的。 果然来弘图这次倒没提求娶之事,只笑眯眯道:“本王特特留了阿卫,要带你去见个人呢。” 卫初阳也不问他要带自己去见何人。只跟着他从前衙进去,绕过穿堂,到了二院,七拐八拐,就到了个小院子前面。 院门口倒立着个穿着桃花衫子的丫环,生的容貌清秀,见到来弘图忙行礼。卫初阳还在心里暗猜,来弘图这是带她去见个女子?哪知道推开院门之后,便瞧见院内花树下坐着个娟媚女子,卫初嘟着嘴坐在那女子对面,一眼瞧见她声音里都含着喜意:“阿姐——”倒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小家伙到了近前,又带了几分怯意,不敢过来拉她的手,只仰起脑袋来瞧她的脸,一派孺慕之思。 卫初阳在外面与男子打交道,又经过战场上的历练,手头沾了人命,久已心硬,在见到他这模样,到底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怎的在这里?”声音倒不自觉的温和了下来。 这孩子数月不见,倒瞧着又长高了一截。 卫华感受着脑袋上那只温热抚摸的手,只觉眼眶发酸,声音里也带了点泣意:“阿姐,我可想你了。”又不敢去抱她,怕她生气,可到底知道这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又想亲近她,眼眶里已经有泪珠在翻滚,忙低下了头,怕卫初阳瞧见不喜。 他还当卫初阳真的要将他长久的丢弃在盘龙寨,听到她派人来接他,他当时不知道有多高兴,还要绷着不能让萧毓瞧出狂喜之态来,生怕那小子笑话他。 战龙_73 来弘图原本留下卫华是想跟卫初阳拉近关系,说不定哪一日她便回心转意了。没想到推开院门看到坐在花树下的女子,那眉头便皱了起来。 史采玉莲步轻移,到得来弘图面前,先向来弘图见礼,这才起身打量卫初阳,向她乖乖一礼,甜甜笑道:“卫姐姐好!早听得卫姐姐巾帼英雄,玉儿仰慕非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是打听到了卫初阳今日回来,这才特意妆扮好了来这小院子里蹲守的,只为见一见传说中的卫初阳。 原本,史采玉倒真有几分野心,想着做个来弘图身边第一人。她青春貌美,又善解人意,进了来弘图后宅之后连宋家二小姐也被逼退一射之地,几乎得了来弘图独宠。 况且来弘图并无正头娘子,全是各地抢来的官家富绅女子。她粗粗一看,便知这些皆是他的玩物。 但她自己却不甘心做玩物,总想着要做个正头夫妻,也不枉了自己这般花容月貌。因此小意侍候来弘图,十分尽心。 哪知道卫初阳去寿湄山之时,来弘图担心她出事,酒后吐真言,竟然将自己的想法给倒了出来,说什么“必要寻个正头娘子,管管你们这些小妖精!也只有阿卫才配与本王并肩而立……”等等醉言醉语。倒让史采玉惊起一身冷汗。 ——搞半天她的情敌并不在后宅,而在外面啊?! 史采玉如梦初醒。 果然史采玉这番作派赢得了来弘图的欢心,只觉她乖巧听话,将她私自寻到卫华院子里的过错略过,还笑的十分欠揍,大意就是:看本王后宅的女人都很乖阿卫你要做了主母也不费什么心。 卫初阳拉了卫华的小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卫华立刻借此机会靠到了她身边,低着头偷偷笑了。 但对上史采玉,她方才的温情全然不剩,还皱了皱眉头:“在下娘亲只生了在下一个女儿,姑娘慎言,别胡乱跑来认亲。” 史采玉巴掌大的脸庞十分精致,肤如凝脂,眼眸盈盈,睁大了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还上来就拉卫初阳的胳膊:“卫姐姐,玉儿有什么做的不到的,你千万别生气。玉儿年纪小,不懂事,不是故意惹姐姐生气的……玉儿只是好喜欢姐姐,姐姐千万别讨厌玉儿!”这副小女孩的娇态,若是个男子,恐怕半边身子都酥了。 如果是个寻常后宅女子,见得她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生的又好这番话又娇又软,恐怕都只觉得她是小女孩子行径,做不出卫初阳那等无礼的举动。 卫初偷偷抬头,瞪了史采玉一眼:明明是我的阿姐你跑来抢什么姐姐?! 小家伙还不懂此阿姐非彼姐姐,只当这漂亮的姑娘是要来跟他争宠的,立刻起了危机感,就想着赶走她。 之前她进来之后,问了卫华许多关于卫初阳的事情,比如喜好等,卫华不喜欢跟个陌生女子聊卫初阳,本能觉得不愉快,就没搭话,还颇有几分敌视。 这会儿暗暗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一点也没错。 可惜卫初阳绝非一般女子,自来讨厌这等惺惺做态的女子。她自己慧眼如炬,目光冷冷盯着史采玉抱着自己胳膊的那一双玉白小手,冷淡道:“姑娘还请松开手。在下一没与人拉拉扯扯的习惯,二没与人称姐道妹的习惯。”又转头向来弘图告辞:“若天王这里没什么事儿,臣下告退了,营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臣下呢。” 卫华顿时心花怒放:阿姐说了她不喜欢与人拉拉扯扯,可是她现在牵着他的手儿…… 小家伙猛的抬起头来,朝着史采玉做了个得意的鬼脸,又悄悄垂下了脑袋,做出乖巧的样子,生怕自己的小动作被卫初阳给瞧见。 直等卫初阳拖着卫华,身后跟着孟奇郑涛两名护卫扬长而去,史采玉面上珠泪才滚下来,娇娇攀着来弘图的胳膊:“天王,妾没什么恶意的,就想着……就想着要与卫姐姐亲近亲近。妾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来弘图久被女子奉承,也见过女子为他争风吃醋,见卫初阳冷着脸拉着弟弟离开,还当她见到史采玉,醋海生波,这是……对自己真有的情意? 想他一代英杰,手握雄兵十万,将来自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就算是卫初阳再好强再能干,说到底那也是个女子,自然是需要男子疼着宠着的。若非史采玉这番刺激,他还真猜不透卫初阳的心思。 来弘图喜滋滋的想:女人的心思还是要女人来刺激,才能显露出来啊! 史采玉真是居功至伟。 当日还是宿在了史采玉房里,又赏了她两套好头面,又命人去他的私库里挑东西,准备要把好剑来给卫初阳。结果挑来挑去,都没挑到好的兵器。 他占领的这三郡,都不是什么军事要塞,寻常军械卫初阳还看不上。名家兵器那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卫初阳平日并无首饰,如今都做男子打扮,连个坠子都不带,一时之间竟然寻不出合适的可表明心迹的礼物,只得作罢,派人暗暗去搜购名家兵器,好讨她欢心。 虽卫初阳嘴里说着要为父母守孝六年,如今还有四年,但来弘图如今倒是极有信心令她破了这誓言。 卫初阳却不知来弘图这些小心思。当日带了卫华回自己住处,安顿了他在自己厢房歇息。问了他几句,诸如自己走了之后他可有偷懒不练武,或者在山上可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之类。 卫华自觉除了等着姐姐派人来接他的时间长了点,每次见到施南屏,对方都没给他好脸色之外,其余生活还算过的愉快。 姐弟俩一问一答,絮絮说了几句,卫初阳便让他回房去休息了,又召了孟奇郑涛问山上情形。 这二人倒是看的分明。 “大当家如今拖家带口……总也要考虑岳家的意见。” 卫初阳倒也能理解袁昊成的想法,因此也不强求。第二日便带着两名护卫以及卫华去了营里,正常的练兵又开始了。这次将卫华丢进了军营,让孟奇与郑涛在旁跟着,好好练练他的体能。 卫华已经习惯了姐姐的铁面无私,在山上跟着山匪们练过一段日子,如今跟着天王军操练也驾轻就熟。只不过他人小力微,但有做不到,卫初阳倒也不强求他。 唯其不强求,他才更为努力,总想证明给卫初阳看,希冀着能常得她夸奖,哪怕摸摸他的脑袋,他也能非常高兴。 卫初阳一个未婚少女,哪里能理解小儿郎心里的想法。她还有一堆事情要忙着做。要派人前往各州郡打探消息,顶好是长安与川蜀的消息。潞阳府打下来之后,她倒是翻了不少朝廷的邸报,有不少消息都是从邸报上得来的。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四月头上,宫里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东辽在边境上向大周开战了。 朝中已无悍将可用,剩下的不是荫官就是只会纸上谈兵,并不曾真刀实枪上过战场的武将。况且川蜀及潞阳战事接连失利,损兵折将,再折损下去恐怕于江山危矣。 今上在麟德殿将田西与温超召来,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二人于计谋小巧上倒是颇有心得,但于战事上头却无助益,只能指望着武将出力。 最后温超献上一计:“听闻章老将军身体尚健,且膝下还有一孙,理应成年,不若召了老将军前去抗击东辽。章老将军素有威名,说不定东辽人听闻老将军出山,吓的滚回老巢去呢。” 田西掐指一算,章老将军年有六十二,已是暮年,抱着无可奈何的态度派使者前往新甸,急召章氏祖孙进朝。 章回之才回了新甸不久,与章老爷子提起卫初阳之事,言道他有意投军。 章老爷子人情练达,孙儿心里揣着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长叹一声:“武氏也太不成样子了,连忠臣良将都斩,这天下……怕是又要乱起来了。” 大乱之前掌军,不独自保,也能在将来乱起之时,保一方百姓。 章氏百年忠义,忠的却不是宝座上的武氏,而是这天下百姓。有此契机,章回之便服侍了章老爷子星夜兼程前往长安。 章天达出山,帯着孙儿入朝,乃是众人未曾意料到的。 但见老将军须发染霜,威猛气势却不减当年,而章氏嫡孙俊美出尘,风采摄人,便有人拍温超马屁,赞他有先见之明,为圣上解了困局。 今上召见了章氏祖孙,又听老将军对东辽战事估测,更是吃了一剂定心丸。即刻召诸将备战粮草兵马。 卫初阳得到东辽犯边,章老爷子带着章回之重返东辽掌兵迎敌的消息,已经是五月了。 她已带兵又攻下两郡,更得天王来弘图倚重。吴让的担忧成了事实,不独他对卫初阳敌意满满,就算是其余三位护法对她也颇为忌惮。 但军中将士却已经被她与萧衍操练的颇有了几分样子,到底大家如今的利益一致,未打进长安,论功行赏之前,还不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萧衍见她在天王军中站的愈稳,且手底下也颇有几位投诚的千户百户,算得上心腹,并不以她的性别为意,效忠马前,适时向来弘图提起要前往川蜀。 来弘图对萧衍前往川蜀的举动非常不解,况且川蜀之战如今还未分出胜负来,蜀王与吐蕃军联合,势头不下于天王军,竟迫的何瑜温靖二将节节败退。 这节骨眼上,京中富府,何府,温府内竟然出现了投毒事件,但凡主子仆从,尽数暴毙。 这等大事,就算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首先就要派了忤作前去查验,况且天气渐热,这么多人暴毙,如不尽早下葬,恐引起时疫。 这局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战龙_74 但萧衍向来弘图提起的前往川蜀,乃是开疆辟土,来弘图被他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给洗了脑,居然真答应给他一万人马。 送他走的时候,卫初阳还笑来弘图见事不明,“他竟然还真相信你忠心耿耿,为他效力?” 萧衍道:“他信不信我不要紧,但你一定要让他相信。”她如今在军中风头正盛,若真让来弘图心存怀疑,那就不好了。 经过数场战役,二人并肩战斗,终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纵夫妻未成,但朋友兄弟情却有了几分。 卫初阳大笑:“哄他的人太多了,我还是说实话就好。” 比起男性下属,她有着天然的优势。 来弘图一路连胜,不免自大起来。对男性下属,尚有防范之心,总觉得臣下野心太大,总有一日会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将来进了长安城,万一要抢他的宝座那就不好了。 可是卫初阳就不存在这种威胁了。 无论她再精明强干,在来弘图的眼里,她始终是女子,且是个一心要为父母报仇的女子,这才能够尽心尽力的辅佐他。只等大仇得报,总归要嫁人生子的,完全不存在与自己争夺大宝的可能性。 这才是来弘图放心将军权交给卫初阳的原因。 比起兄姐之间淡淡的别离之情,萧毓与卫华这对小伙伴显然就伤心许多了。他们闻听要别离,已经互相交换过了临别礼物,等萧毓上了马车,卫华的眼眶还是红了。 小家伙长这么大,除了萧毓,再无别的小伙伴。 “阿毓,你一定要记得我!” “华哥儿,等下次见面,我给你带好吃的……” 卫初阳还从来没见过卫华这般情绪外露,撑不住笑了:“若是这俩人其中是个小姑娘,倒好订门娃娃亲的。”这般难舍难分。 说完却忽想起许多年前的旧事,萧衍离开凉州府的时候,两人也是难舍难分。 时间太久,若非眼前两小儿别离之态,她都要忘了那么久远的一幕了。 抬头之时,恰与萧衍的目光相撞,似乎他也想起了那么久远的一幕,竟然还顺口接道:“小时候与你分开,我曾经很憧憬再次相聚……”只不过世事弄人,阴差阳错,就成了如今景况。 卫初阳面上现出几分尴尬来,总觉得在分开的时候追忆小时候,似乎不太明智。 萧衍自嘲一笑:“希望下一次再见,能与阳儿把酒言欢!”他的目光太过萧索,而这一刻又如此的温情,在卫初阳的记忆里,与萧衍一同长大的时光里,理应是她最懵懂也最横行无忌的时光。 她忍不住便应了下来:“这有何难!只要下次相见,你我若不致于刀兵相见,自然可以把酒言欢。” 她说的萧衍都明白。 她的意思是,假如到时候萧衍在川蜀打出一片天地,扯起造反大旗,与来弘图平起平坐,而卫初阳还在来弘图帐下听令,那么二人到时候把酒言欢便有几分难度。 可惜,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送走了萧衍,卫初阳便派了孟奇前往盘龙寨请袁昊成,顺便向来弘图推荐施阳明治理衡阳玉阳二郡。 施阳明迂腐是迂腐了一点,但是治理地方确是一把好手。他们打下了地方,却不能任由几郡混乱。 四大护法都是跟着来弘图起事的豪强,本性里带着戾气,最不屑治理地方这等杂事。况且总想跟着来弘图打到长安城去,到时候金殿之上封王拜候,又何必要窝在小地方做事呢? “阿卫做事,本王没有不放心的。你思虑的很是,这几个州郡以后就是本王龙潜之所,自然是要好生治理的。很是该留住一些地方官的。”他总算是想通了,这般逢州县便将地方官给撸下来,又夺人妻女,却不能换上相应能干的臣子去治理州县,时间越久,地盘越大,乱子就越多。 卫初阳又建议他张榜招人,在数郡延揽有用的人才,好治理州县。 榜文一经贴出,暗地里骂娘者有之,心慕富贵者有之,想要为当地百姓谋福趾者有之,总之纷纷乱乱,也算是在来弘图统辖之地掀起了一股风潮。 “……就他也懂礼贤下士?”每至一处必要掳人妻女淫遍,分明是个淫棍。 “这不是……已经有所改变了嘛?至少如今已经不再扰民,如今张榜招人,还可再观望一时。” 更有人隐隐担忧:“……就算哥几个在天王帐下效力,可万一姓来的事败,朝廷大军压境,到时候秋后算帐,一家子有几个脑袋给朝廷砍的?” 这属于胆小的。 也有胆子特别大的,摇唇鼓舌的怂恿别人也跟着自己去:“嗐!你们知道什么?听说东北边儿上又打起来了,东辽来犯。西南吐蕃人这都打了好久了,还是没攻下来,蜀王也反了的。姓来的自起事以来,屡战屡胜,这就是个好兆头。以后如何,谁知道呢?还不如趁着有机会,先给家里搏些富贵,真等苗头不好再逃也不迟!”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容身之处呢? 就怕到时候天下大乱,只做个庶民百姓,还不是如猪狗般任人宰杀? 好歹有了权势,也能将一家人护住不是? 天王府招人,前来应征的倒是不少。 来弘图自己读过几年书,帐下四大护法识字有限,喜弄棍棒刀枪,而治理地方又有案牍之劳,总要对民生百态有所了解,最后便将初审的事情交给了卫初阳,只等涮下来一批人,最后的殿试由他来主持即可。 卫初阳长这么大,书倒没少读,字儿也练的极好,但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自己还有机会能做个监考官。 就为了当好这个临考官,她临时抱佛脚,跑到来弘图暂时居住的州府衙门,在前知府的书房里临时恶补一番,考虑到时候给这帮前来应征的士子们出什么好题,方能显出他们的才干来。 她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在无人督促的时候,竟然也能这般刻苦攻读。 ☆、第61章 第六十章 史采玉闻听卫初阳在前衙,便吩咐厨房做了一盒细点,亲自提了前来示好。 她倒是不想向卫初阳低头,可是伴着来弘图越久,就越能摸清楚这男人的心思。自己想要与来弘图做正室,除非卫初阳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惜她身在内宅,不比卫初阳在外面海阔天空,就算是想使个绊子,都鞭长莫及,如今唯有示好,以图后续。 可惜卫初阳对后宅女子素无酬和之心,连细点也不曾留下,就请史采玉离开。 史采玉这番念头落了个空,且想着卫初阳这等作派,将来入了天王后宅,哪还有她什么事儿?到时候大妇想怎么搓磨就怎么搓磨,她也唯有任人鱼肉的份儿。 一路提着点心盒子出来,迎头便撞上了吴让。 吴让见得这么个袅娜美人从前衙书房里走出来,不由心中起意。 众所周知,天王身边的女人都是玩物,几时天王玩的腻了,便随手下赐,吴让也做过几回接盘侠。只卫初阳来了之后,劝导来弘图不再强占打下的州府官眷,也还有地方上的富绅巴巴的往来送美人儿。 来弘图身边的女子,从来就没断过。 史采玉往常也听过后宅的丫环们提起过四大护法,见着吴让的样子,便一掩口儿,矮身行礼,莺声娇语问好:“吴护法安好!”盈盈双目便露出了娇羞模样。 她这副样子,就算是认错了也没什么干系,男人自来瞧见了恐就走不动道了。没承想还真让她给蒙对了,吴让眼中带笑道:“小娘子如何得知在下便是吴护法的?” 史采玉眼波流转,晕生双颊,拿帕子掩了唇儿,低语:“听闻四大护法里,吴护法最是年轻英武……”这却是恭维之语了。其余三大护法生的倒都没有吴让周正,皆是壮硕体型,独吴让有些儒秀之气。 吴让顿时心中揣了一团火,面上带出喜意来,巴巴的问:“小娘子这是往哪里去了?” 史采玉等的可不就是他这句话嘛。整个天王军中都知道吴让与卫初阳不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吴护法可不就是她现成的盟友吗? 她目中立时盈满了泪水,隐有伤心欲绝之态:“……妾听闻卫总教头在前院读书,特命人做了些细点送过来……可惜卫总教头不理人,被赶了出来……” 前有旧仇,今有美人受屈,吴让见此,怎不义愤填膺? 卫初阳对此一无所知。 她对来弘图的后院格局并不感兴趣,更何况住在里面的各色美人?至于这美人如今与谁结交,又暗搓搓想让她吃个闷亏,都不在她关注之列。 战龙_75 有时候她都要怀疑住在来弘图后院那些争风吃醋的女子,与自己可还是同性? 人在思想上大相径庭之后,就更容易视对方为异类。 卫初阳视来弘图后院的一众女子为异类,这些女子又何尝不觉得她是异类呢。 半个月之后,卫初阳正式开始招考治理州府的人才。 她自己从未参加过科考,出起题来天马行空,开篇便让所有参考士子做一篇文章,从天下大势看百姓生活。 听到这考题的时候,有不少学子都瞠目结舌,再看看年轻貌美的监考官又是个女子,简直怀疑这是来弘图在胡闹,将自己后院的爱宠给拉出来做监考官一职,心里都怀疑她肚里没有墨水,这才随便捏了个题目来考。 不过据传闻,这位卫总教头行军打仗颇有一手,也不知是真是假。 内中倒也有三四有识之士,本着观望的态度与同窗前来,听得这题目,下笔如有神助,倒将肚里块垒尽抒。 待收了卷子,卫初阳阅完了卷,又贴出榜文来,要一一面试。 这下可炸了锅。 只因这些应考士子大部分是年轻男子,又多读了几日圣贤书,碰上个年轻女子做监考官,肚里已经在嘀咕了,没想到这监考官还要一对一单独面试,这简直算得上伤风败俗了。 哪有年轻女子与男子单独见面的……就算是相亲也得隔着屏风吧? 当下就有名姓周的士子满怀义愤的进去,准备好生教训一番卫初阳,结果……却灰头土脸的出来了。 围观群众:=口=! ——听闻卫氏武力值很高,难道她暴揍你了? 周义琛满面通红,却还是摇摇头:“不曾。”卫氏倒是未曾揍他,可是说出的话句句堪比刀枪,锋锐犀利的恨不得扎出点血来才算完,他招架不住,几乎落荒而逃。回到家好几日,卫初阳的话还在耳边萦绕。 他进去之时,卫初阳正埋首试卷,侧影安娴而美好,犹如闺中埋首诗词的女儿家,但抬头之时,那双经历过战争洗礼的眸子却并非寻常女子的羞怯,而是透着一种能够看透人心的锋锐。 周义琛心中一惊,这还是他初次与监考官对视,只这双利眸就教人不敢小瞧了去。 他原本一腔义愤,想着要教训这女子一回,见到卫初阳倒先有种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感觉,趁着气势未落,倒先开口。 “……姑娘一介女流,不在后院操持,做此抛头露面之事,与男子静室独对,可懂男女大防礼义廉耻?” 卫初阳受此指责,倒也不生气,竟然还露出个浅淡的笑意来,反问得一句:“那依公子的话,我倒是合该在后院呆着,等着被兵匪涌进门来,抢了去随意践踏送人,这就是礼义廉耻了?” 周义琛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话来。 天王军如今倒是规矩不少,外间传闻这都是卫氏的功劳。但之前玉阳衡阳二府城破之时,不独官家富商女眷,就连寻常百姓家的妙龄女子也被糟蹋了不少。 “……公子倒是认为自己满腔爱国之志,那值此动乱之际,可有能力力挽狂澜,救百姓于危难?” 周义琛也只是个读书做学问的士子,家境普通,还有一幼妹年约十四,之前天王军攻城,自是也担心妻子幼妹的安危。对外间传言卫氏女身为天王军总教头,严禁军士进犯百姓,又见识过了天王军军纪,内心对她实是含着一二分钦佩的——假如她不是非要上赶着来做他们这些士子的监考官。 “在下……在下……” “原来公子自己做不到,却对有能力的人冷嘲热讽,质疑旁人的能力,圣贤书读的眼光倒是越来越狭窄了!” 周义琛只觉这话犹如刀子一般,扎的他毫无招架之力。 “那公子不妨回去想想,在当前乱局之中,公子能为一城百姓做些什么?” 周义琛想来想去,又联络参考的同窗,问及当日面试,大部分人都面现尴尬,吱吱唔唔,顿时心中好笑:原来当日不是他一人被卫氏女问住了。 都是年轻学子,虽然满腔报国之志,平日对武氏多有吐槽,大骂当政者昏聩,任凭宦官干政,但真碰上卫初阳这等明刀明枪造反的,想要大胆任用他们,这些学子倒又犹豫了。 这就好比伪政府与皇家正统,二者之间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前者能不能长久的保持此地的统治地位,还是未知之数。万一被后者攻陷,到时候追究起来,恐怕不但自己,就算是后代也要被连累。 但也有胆气壮的,周义琛的一位同窗名常季鸿的,率先道:“反正也只是代管本地百姓,平日咱们见着这些当官的鱼肉百姓,或有苛政,如今有人要用咱们管理地方,就算是顶着骂名也要试着做一做。” 这话赢得了周义琛的赞赏,他回去苦思良久,便与常季鸿上书卫初阳,提起自己对本地庶物的一些看法。 卫初阳当着他二人的面儿翻开来看,果见得这二人心系百姓,且因着出身寻常百姓之家,立意十分朴素,视角以小见大,不由粲然一笑:“我定向天王举荐两位公子,两位公子做好面见天王的准备。” 这二人早在她一笑之中失了魂魄,只觉满室生花,一时屏气凝神,浑忘了自己来意。待听得还要见来弘图,二人对这一位的印象更及不上卫初阳,但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遂恭恭敬敬道:“学生这就等着天王诏见。”说着退了出来。 他们被卫初阳选中,按着时下风俗,倒是将她视做了座师一般。概因这几日城里学子们相互争执讨论,便将卫初阳的身世又给翻了出来。 她的身世算是一桩传奇,卫佑又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最后不明不白死去,卫初阳家世清白,如今也算是为着报父仇,师出有名,反了大周的江山,竟然也教一干士子们赞她一声:有血性! 若是个儿郎,为报父仇也不算多出奇,但这事儿落到女子身上,就令人称道了。 尤其是,她如今手握重兵,来弘图都对她颇为倚重,全凭本事打下几座城池,竟然空有美貌却不是以色侍君,这就更令人感慨了。 考试之前,许多事情还是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经过这些日子的议论,又有好事者贿赂天王军中士兵,倒都有了确凿的证据。 那些士兵全然不知这些人问话的原意,问及卫初阳在军中之事,也有不满的摇头:“……以前总教头未来的时候,兄弟们还可以走到哪吃到哪拿到哪,见哪个小娘子标致了,还能乐呵乐呵。自从总教头掌军……”那士兵啧啧感叹,无限遗憾:“这些事情统统不让做了。原还有兄弟不信的,吃了一顿军棍,十日半个月下不床,这才知道总教头不是说着玩的……” 他们这原是不满,无一句赞语,但听到有心人耳里,却都要在心里赞一句卫初阳仁义,有乃父之风!又一传十,十传百,先时那些不满她一个女子做监考官的,渐渐都消了音。竟还有不少士子陆续上书,痛陈时弊,大谈报负。 卫初阳招揽人才的局面倒是渐渐打开了。 不久之后,盘龙寨传来消息,施阳明同意前往衡阳府出任郡守一职,继续打理衡阳庶务。 来弘图还问起卫初阳:“这姓施的可不可靠?”他倒是记得自己当初流落到衡阳府,也算是得到过政府救济,施阳明比起宋子成来,要靠谱的多。但毕竟他占领的城池是需要人才治理的,仅凭手下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是管不过来的。 “施大人倒算是为民着想,只他大约对天王……印象不太好。咱们也不求他做什么顺臣,只要他将衡阳府治理好就行了。等将来天王坐稳了天下,到时候他还不是得到天王驾前陛见?”前提是,来弘图得有命坐上长安城那座宝座。 来弘图却被她这番话哄的眉开眼笑,连道有理! 景泰四年三月,天王军打下了大周三十二州,来弘图称帝,卫初阳官拜元帅,军中众将士皆称卫帅,掌二十万天王军,一时举世皆惊。 四大护法出任四部尚书,户部工部刑部礼部,吏部废置,一应人才任职皆由天王与其余四部尚书,以及卫帅讨论。而兵部……兵事频繁,但有战事也是大家讨论,天王拍板。至于剑锋所指,天王军所向之处,皆是由卫初阳率兵前往。 今上武贤在麟德殿听闻此事,惊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她她她……”手指着温超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父皇怎的就放跑了这个煞神? 温超比今上还苦逼,他原来倒想着将这外孙女儿拢在手里的,哪知道……她竟然还有这等本事。数年不见就混的风声水起,天下皆知了。 “老臣有罪!”他跪在麟德殿的金砖之上,将脑袋深深垂下去的时候,田西十分的幸灾乐祸,还要在旁边煽风点火:“温老大人倒是教的好外孙女儿,本事是一等一的好啊!” 这等挖苦讽刺,听在今上耳里,更添恼怒。卫初阳远在天边,便只能迁怒于温超了:“温大人好家教!”又想起后宫里温柔解意,已帮他生下了皇子的小温氏,口气又软了下来,但还是带着郁怒之气:“卫氏女这般兴风作浪,温爱卿以为如何?” 温超额头忍不住冒出汗来。 ——这外孙女儿,他的话是向来不听的。 与此同时,之前带了一万人马前往川蜀,假意投奔蜀王的萧衍这两年间,竟然将蜀王手下蚕食吞并,不但拿蜀王祭了旗,为萧家与兵败阵亡的袍泽报了仇,还设计将吐蕃军赶出了大周。 他自己如今已经在川蜀站稳了脚根,且攻下了大周七个州郡,也算是威名赫赫的人物了。 至于抗击东辽的章回之这两年间也是战绩斐然,辽兵在他手里半点好处也没讨到,大周朝臣提起他来,无不夸赞一句:章氏一门虎将,章老将军嫡孙不堕章氏威名! 只不过这两年间连年战事,又有来弘图与萧衍占据州郡,钱粮税赋少了许多,国库空虚,无以为继,让当朝户部尚书很是头疼,这两年间不知道掉了多少头发,成了个秃头。 两军夹击,今上武贤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他倒是拘着藩王世子在京做质子,武氏藩王除了蜀王倒都老实在封地呆着。但富学林与天王军结盟,而何瑜温靖投靠了萧衍,这两军就令他寝食难安,派了几次兵前往平叛,倒是越平越乱,大周的版图也越缩越小了。 叛军所占的州县倒是越来越多了。 战龙_76 再乱下去,他的江山就要保不住了。 武贤就想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做皇帝也算得上圣明天子了,比之他那个一心思念宠妃,将政事全丢给田西的父皇要勤政爱民许多。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怎的天下就乱成了一团糟? 不止如此,如今外界都在盛传今上糊涂昏聩,一切的事由似乎都是从斩了卫佑开始,这天下便渐次乱了起来。 今上也觉得很委屈:明明卫佑是先帝下令处斩的,与朕有何干系? 可惜天下百姓却不如此做想。真宗帝做的事情,就算是到了今上手里,大家也只会认为子承父志,而不会认为父子两代都是圣明天子。 况前两年富家,何家,温家三将在京家眷暴毙,至今都没查出背后主使者来,怎不让人认为当朝天子是个糊涂蛋呢? 武贤在这等乱局面前,便觉头大如斗,有臣下向他引荐了一名炼丹的道人,赠了他几丸丹药吃,他吃了丹药之后,因着天下乱局前朝后宫的烦心事而得的不眠之症渐次好了,能好生睡一觉了,便渐渐露出了些一心向道的苗头来,倒唬的他身边近臣侍子不知如何规劝。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兆头。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景泰四年七月,今上龙体渐有衰弱之象,至次年六月,已卧床不起,独服食丹药之后,能精神片刻。 政事已经全权交托给了田西与温超。比起真宗帝在世之时田西一人独大的情形,如今至少是两人互相制衡。 今上倒是想爬起来处理正事来着,但实精力不济。每日只能让人将小太子带过来嘱咐几句。 小太子到了今年底才将满五岁,就算是三岁开蒙,被博学鸿儒手把手的教着,这个年纪也担不起江山这幅重担。 到了此刻,太后与皇后最为揪心,都担心今上的身体撑不过去,将这幅烂摊子压到五岁稚子身上。婆媳俩反倒将以往的隔阂放下,颇有种携手共度难关的融洽感。 这一年间,长安城中的藩王质子跑了有好几个,剩下的唯有鲁王世子,年纪与今上差不多,日日进宫请安。 鲁王乃是真宗帝的幼弟,当年他争帝位之时,鲁王也才十来岁,其母位份不高,外祖家家世不显,倒是避过了一劫,不曾被夺位风波祸及。真宗帝上位之后,便将幼弟送到了封地,其母刘才人升了位份,做了太妃。 至今上继位,刘太妃便成了太皇太妃,如今还在后宫里,与太后的关系倒也算得上融洽,又加之鲁王多年来对真宗帝十分恭敬,江山交到了侄子手里,也还老老实实。就连此刻鲁王世子未跑回封地,在一众举旗造反的藩王手里,那也是个少见的“老实王爷”。 至七月,今上陷入了长久的时醒时昏的状态,田西与温超如今也是焦头烂额。权势这种东西,在天下承平之时,倒是威风八面。但如今大周的江山风雨飘零,各地反王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令人应接不暇。 景泰六年五月,今上武贤驾崩,一直侍候今上丹药的道士被宫中禁卫刺死,小太子还未举行登基大典,就暴毙在了东宫。 太后与皇后还未从各自丧子的痛楚里反应过来,鲁王世子便带人闯进了禁宫,杀了一批武贤的心腹,血洗宫闱。鲁王从宫外长驱直入,奉迎了刘氏太皇太妃,太后与皇后才醒过神来,大骂鲁王“贼子逆臣”,却被打入了冷宫。 田西侍奉了两代帝王,乃是真宗帝的心腹。鲁王待他倒客气,也只是将他囚禁在了宫中偏僻的殿阁,严加看守。他知道的太多,于政事上又多有办法,鲁王自己从不曾习过江山治理之法,虽看不起他阉宦的身份,却仍需在必要的时候借助他的手压制朝臣。 温超自然也得到了同等待遇,被囚禁在府里,严加看守。 年后,鲁王举行了登基大典,杀了一批不肯服从他的臣子,血洗了整个长安城,这才坐在了皇位上,改年号为承平。 承平元年四月,远在东辽的章回之高举“诛反王”的大旗,割据一方。 曾经的锦绣天下终于进入了暗无天日的战乱时期。 这是大周历史上最为昏暗的时代,从则天女帝开创了盛世王朝,其后历两百年太平,这个朝代终于走到了穷途末路,国祚难继。 三年后,章家军,萧家军,以及卫初阳执掌的天王军齐聚长安城外,从不同的方向将长安城围成了一座孤城。 这三年间,三人历经了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吞并了不少反王,不断壮大自己,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来弘图早就盼着天王军打进长安,他登临大宝了。 原本承平元年卫初阳就出孝了,他倒是极想与之成亲,但卫初阳却道:“臣父母皆长眠于长安,身为人女,却不曾亲往墓前一祭,实属不孝。况且如今战事繁忙,终有一日天王军会打进大明宫……” 她本是推脱之词,但听在来弘图耳中,不免觉得她这是想要在大明宫举行封后大典,不愿在战时仓促成亲。 他后宫之中随时有十六七岁鲜嫩的少女补充进来,有自愿投怀送抱的,也有被家中父兄送进来的;更有被卫初阳吞并的反王为了投诚而送过来的。充足的女色满足了来弘图的淫欲,而娶卫初阳,更多的是出于政治因素的考量,而非当初的贪图她的美色。 比起她的美色来,卫初阳的能征善战才是来弘图所看重的。 来弘图还记得萧衍当初是从他手下出去的,还带走了一万人马,因此着令卫初阳前去打探一番,看看他有何打算。 萧衍自去了川蜀数年,从无只字片语,此后成名一方,如今再要他屈居于人下,来弘图也觉不可能。 不过想着,卫初阳与萧衍乃是旧识,派谁去打探消息也不如派卫初阳去。若是能将萧衍重新收录在帐下便更好了。 卫初阳得令,单人独骑往萧家军大营方向去了。卫华倒是非要跟着她,被她叱责了一句:“你又不是三岁小儿,非要跟着我不可。” 卫华是担心她的安危,见她这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能迂回:“我也想见见毓哥儿呢。”被卫初阳一瞪,只得解释了一句:“你留在营里,有人才能心安。”他这才不闹了。 卫华如今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郎了,这两年跟着卫初阳征战,也颇立了些小功劳,如今也做到了千户的位置。小时候他盼着自己快快长大,也好遵从娘亲遗命,能够保护姐姐。 这么多年,他只嫌自己长的慢,渐渐发现,他的姐姐强大到只需要他一路仰望着她的身影长大即可,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而她所说的,有人能心安,自然就是来弘图了。 卫华可不似来弘图那么盲目,真的以为天王军入主长安,来弘图登临大宝之后,卫初阳就会嫁给他,乖乖进入后宫,替他管理那帮女人。 他高傲的姐姐只适合在广阔天空中翱翔,而不是被拘束在宫城一角,做个中规中矩的妇人。 孟奇郑涛要跟着,也被卫初阳阻止了。 她一个人骑在马上,踢踢踏踏往萧家军营去了。绕着长安城城墙而走,到得萧家军辕门前面,守军见得一名女子,身着男子的宽袍大袖,头发却用冠子全部束着,不由稀奇。 待她自报家门,那些守军神色立时便肃穆了起来,用一种少见的殷勤态度引了她入内,“我家王爷在帐中议事呢,卫帅这边请——”彼时卫初阳早不是当年前往衡阳默默无闻的少女了,而是天下皆知的骁勇名将。 萧衍正在议事,听闻卫初阳前来,立刻便解散了众将,从王帐中迎了出来。 卫初阳从马上一跃而下,衣袂翩然,倒博得了萧衍身边一众将士的喝彩。 “卫帅真是好身手!” 卫初阳面上带笑,与众人拱手见礼,特意向着萧衍行礼,微弯了半身道:“萧王爷——” 萧衍被她这样儿弄的有几分不自在。旁人如何尊他敬他,那都是因着他多年战功以及手段,但这称呼从卫初阳嘴里出来,总带着些调侃之意。 “卫帅今日如何有暇前来?”他便也用了官方称呼。恰天王军才临长安城下,理应有所部署,卫初阳哪有这闲功夫跑来在他们营里转悠,必然是有事前来了。 卫初阳粲然一笑,倒让萧衍身边众将士心中生疑:这笑容璀璨的女子,难道真是名震天下的卫帅? “这不是我家主上说,与萧王爷有笔旧帐未清,当年萧王爷似乎借了我家主上一万人马,便遣了我来做个跑腿的,收收旧帐,顺便讨萧王爷一杯酒喝。” 她倒是不拘小节,萧衍也见惯了她往常与山匪们把臂同欢的光景,立刻吩咐侍卫备酒,请了她进王帐。 萧衍一众部下见这二人似要叙旧,便各自散了,又感叹一回传说中的卫帅,听传闻之时总想象不出一个女子戎马倥偬是如何景象,但真见过了其人,单身独骑而来,举手投足都带着说不尽的洒脱不羁,便生出一种“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创出这等骄人战绩”的感叹来。 王帐里,卫初阳已经与萧衍对坐,侍卫拍开了泥封,为两人各自倒了一碗酒,卫初阳吸吸鼻子,顿时馋虫被勾了上来,端起碗来抿了一口,便笑:“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好酒?别不是谁家埋的女儿红吧,闺女没出嫁酒就被挖了出来?” “你如何知道?” 卫初阳哈哈大乐:“往长安来的这一路上,女儿红我倒也没少喝。”她这几年位高权重,挖人藏酒这等事自然做不出来。但她只借卫华的口些微露出了些口风,便有大把的人争先恐后送好酒过来。 初时人家要巴结她,送珠宝首饰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也有想送俊俏郎君的,见到她身边忙碌的施同和,以及宁湛,就默默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施阳明前往衡阳,仍处理衡阳庶务,施同和便来到了卫初阳身边,做了个幕僚。 施家父子原本的想法是,做父亲的仍旧管理地方,但不能做那瞎子聋子,须得往卫初阳身边安只眼睛。这人便只有施同和最合适了。 战龙_77 施同和能来,卫初阳求之不得。 不管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但用起他来卫初阳可真是毫不手软,知他对山川地势天气颇有研究。虽用不着他冲锋陷阵,但战事部署却用着很是顺手。 起初施同和对这当初绑了自己的山匪头子十分仇视戒备,但相处日久,一场场战役下来,不知不觉间当初的心结便消弥于无形,且在她手下十分的尽心尽力。 承平元年,袁昊成将寨中珍宝暗中处理了,又留了几十个人看守寨子,将妻儿托付了给岳父照看,也带着其余兄弟投奔了卫初阳。 而宁湛,自然也在其列。 萧衍与她足有七年未见,见她浅斟轻笑,容颜虽未变,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了。 当年的卫初阳,家破人亡,还带着锋锐的血气,如出鞘宝剑,爱憎分明,靠的近了总有种要被灼伤的错觉。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征战,她整个人都沉淀了下来,已经很难在她面上寻出心底所思所想了。 二人举杯共饮,总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这七年间,他们手上都沾染了无数的鲜血人命,身边的袍泽兄弟也倒下了无数,与大大小小的反王交锋无数,勾心斗角也经历过不少,总将身上的稚气天真热血激昂打磨的精光。 “我过来的时候,华哥儿也想来呢,说是许久未曾见过阿毓。这小子呢?” 萧衍抬手替她斟了半碗酒,才道:“他还在蜀地驻守呢,恐怕得等长安事了,各地太平才能过来。” 这话就不得不涉及到了眼前的局面。 二人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 卫初阳玩笑道:“我今日前来,还真是有正事的,我家主上遣了我来,问问你当初带走的那一万人马,总应该有个说道吧?” 倒引来萧衍意味深长的一番话:“怎么我听得外间都在传,卫帅对来天王忠心耿耿,乃是因为二人已有夫妻盟约。来日等得来天王登了大宝,卫帅便稳坐中宫了?” 她举碗示意齐饮,自己先仰脖将碗里的酒倒干了,这才笑道:“你信吗?” 萧衍不由失笑。 她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这话其实最开始,还是从天王军中传出去的。 吴让因不满卫初阳势大,与其余三位护法联手,在来弘图面前蹦哒,这话便从来弘图身边的人口里传了出来。 卫初阳也懒的计较,传言对她来说,还比不过战场上的刀枪暗箭,以及政事上的勾心斗角伤害来的大。 只是没想到,这个传言就连萧衍都听到了,可见流传之广。 不止如此,二人正对饮,门外军士来报,“章王在辕门外求见。”萧衍不由失笑:“这是派人盯着我呢?”卫初阳前脚进了营,他后脚就跟了来。 卫初阳亦笑:“我也有好多年未曾见过章师兄了,一起出去迎一迎?” 章回之起初前往东辽之后,还曾派人来送信,可卫初阳与他距离太远,此后天下大乱,中间隔着好几个反王的地盘,此后便音讯不通了。 她与萧衍才出了营帐,章回之已经骑马闯了进来,守卫的军士原就不敢狠拦他,他单人独骑,又不带兵器,倒跟前来叙旧的卫帅如出一辙。 章回之下得马来,将缰绳一扔,几步便到了卫初阳面前,满面笑意:“小师妹,可算见着你了!”倒将东道主萧衍给晾在了一旁。 卫初阳与他见礼,先问了一句:“老爷子身体可好?” 章回之便责备起她来:“老爷子念叨了你多少年,你可倒好,到了长安不先去拜见老爷子,反而跑到这里来了。非要我揪你过去吗?” 数年不见,他面上线条如刀刻一般,倒是更为俊美非凡,不开口瞧着也有几分持重,哪知道一开口瞬间就回到了过去的模样。 师兄妹经年不见,章回之也在暗暗打量卫初阳。 她比之过去,肤色黑了些,但此刻眸中含笑,气定神闲,仿佛瞧着他是急躁的样子,很是可乐。还好脾气道:“等我谈完了正事,就过去向老爷子请安。” “正事?你们俩还有什么正事要解决的?” 卫初阳抚额,以前她可没发现章回之是个急性子,数年未见,他当初的沉稳之态去了哪里? 萧衍暗乐:姓章的这是着急了? 都说关心则乱,章回之与卫初阳分开许多年,他这恐怕是一听说卫初阳来了自家营地,他便坐不住了吧? 萧衍还真没猜错。 章回之到了长安城外之后,探子来报,另有两路人马兵围长安,打探清楚之后,别提他内心有多激动了。 就连章老爷子看着他跟火烧屁股似的在帅章里会不住,都有几分笑不可抑,还专挑他的痛处戳:“说不定阳儿这丫头已经成亲好几年了。如今算来,她都二十七岁了,哪有二十七岁的姑娘还不嫁人的?” 章回之很烦躁。 这些年他常会这样想,每次一想便觉难受无比,自然无法接受,然后就将这念头深埋。被章老爷子一念叨,再有探子来报,有名女子单身独骑前往萧王营中去了,不用猜他也觉得那必定是卫初阳。 章回之就再也坐不住了。 “咳咳……本帅今日前来,是奉了天王之命,有事要与萧王商议,师兄可还有事?” 章回之:“……”这丫头年纪越长就越不可爱了,更可恨的是,她居然学会在他面前打官腔了。 他厚颜无耻的表示:既然是公事,那便是光明磊落之事,他作为卫帅的师兄,申请全程围观。 卫初阳:“……”数年不见,大师兄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 章回之果然全程围观了卫初阳此次的政治任务。 他原还当卫初阳与萧衍在他当年离开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卫初阳何至于先往萧衍这里跑。 待听得果然是带着任务出门的,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与萧衍有旧情就好。 萧衍自然也不会还来弘图一万人马,只开了个空头支票给他。“待进了长安城,大事定了之后,用金银来折算补偿天王,不知道这条件天王可愿意?” 卫初阳本来就不是抱着必须将此事解决的态度来的,就连来弘图也认为此事肯定是需要扯皮的,她就更不必尽心尽责了。 “我回去之后,定会向天王复命。” 萧衍的答复含的变数太多,待进了长安城,大家的目标肯定都直奔着大明宫里的宝座而去了,谁还会为着一万人马的折银有功夫扯皮? 大事定了才会有时间计较这些芝麻小事吧? 她能想到的,章回之也能想到。当着萧衍他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开口便问:“你当真要辅佐来弘图上位?”他对这一位的观感尤其不好,萧衍与之相比在他心里简直可以称得上好人。 萧衍闻此,立刻也将目光对准了卫初阳,显然对此事的答案也十分期待。 卫初阳在这二人热切的眼光之下,居然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下巴,“天王就免了,他只适合享乐,战事庶务一向都是我在料理,这么辛苦的事情,自然也是能者居之!”在章萧二人的目光之下,颇有几分毛遂自荐的意思:“二位觉得我如何?” 章回之:“……” 萧衍:“……” 战龙_78 ——我爱的姑娘只爱江山不爱美男,肿么破? 二人心有戚戚焉的对望一眼,忽然之间就心有灵犀的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连带着,章回之待萧衍的态度也有了几分回暖。 卫初阳可不顾二人惊掉的下巴,反问道:“大周开国女帝,也还是靠着夺了儿子的江山,才爬上皇位的。我真刀真枪打拼出来的,难道就比她差了?” 章回之与萧衍早被她的鸿图大志给惊的半天回不了神,但在她逼视的目光之下,还真觉得她就比大周朝开国女帝强。至少她是真刀真枪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当中艰险,就连身为男子的他们都有着九死还生的经历,何况是她? 半晌,章回之才弱弱道:“……至少开国女帝还成过亲,生了继承人的。” 卫初阳这次倒是愣了一下。 这些年她在军中征战杀伐,又整日与男人们混在一处,说实话很多时候她都忘了自己的性别,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独来弘图偶尔提一提这事儿,她也浑不在意的推脱了。 她还真将自己成亲生子这一切忽略了。 换言之,她的人生计划里早已经没有了这一节。 “那是她没本事去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就只能依靠着男人上位了。”她与这位开国女帝完全没有可比性好吧?! 天国女帝是走傍大款,最后将大款的家业全部吞掉的路线,而她走的是白手起家的路线,只除了都是女子,却都好强到不愿意居于男子之下这一点外,似乎其余的地方全无可比之处。 章回之与萧衍这下子是真的没话说了。 情情爱爱的,向来是女子终身所系。他二人在这七年间无数次的生出过那些绮丽的念头,总想着,也许卫初阳的心里,也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可是真见了她,才发现事情完全反着来了,她的心里是真的只装着家国天下,对男女情爱似乎早早就放弃了。 掀桌! 章回之不甘啊! 萧衍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到了最后,他们反被卫初阳衬的儿女情长了 卫初阳可不理会章回之与萧衍内心的波浪滔天。在她的认知里,来弘图这些年可纳了不少的妇人,以章回之与萧衍今时今日的地位,恐怕身边的女人都是成堆来计算的,几年前她就放弃了将这二人列为自己终身伴侣的打算。 而随着她的年纪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享受目前的生活状态,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对婚姻反而真的没有什么想头了。 ——都这把年纪了,还成什么亲呐? 有些时候,在什么年纪就做什么事情。或者当初卫佑不曾出事,卫初阳就会乖乖嫁到萧家去,相夫教子,至多是脾气上来与萧衍来一番实战演练,但也会过着与平常女子大致相同的人生。 但是,后来的一切都脱离了轨道。 命运挟裹着她,以势不可挡的姿态一路向前,她错过了寻常女子的嫁杏之期,让她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条路。 在这条路上走的越久,卫初阳就越回不到普通女子的生活中去了。 她索性就不再回头张望别的人道路,只专注走自己的路。 章回之对她的这种想法无可奈何。 况且她也不是普通闺阁女子,长辈之命,媒妁之言就能嫁出去。至不济长辈劝导几句,也肯听说。 她可是手握重兵的一军之帅! 他这种消沉的心理,就算是陪着卫初阳前往自家营地见章老爷子,也没法消解。 章老爷子眼看着孙子火烧眉毛的骑马跑了,却又垂头丧气的带着卫初阳回来,不由大为诧异。 不过看到卫初阳之后,还是由衷的高兴。 当初接到卫佑的嘱托,他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调教出个名满天下的“卫帅”,做梦都要笑醒了。 因此,章老爷子受了卫初阳的跪拜大礼,竟然还笑眯眯夸了她一句:“小丫头有出息,多少男儿不及你!” 章回之内心咆哮:还夸还夸!不夸她都已经自我感觉良好,都生出了想要做女帝治理天下的念头,等您老夸完了,她还不得反了天去?! 果然卫初阳不负他的期望,听到章老爷子这句夸奖,唇角的笑意蔓延,越扩越大,到最后渐有止不住的趋势。竟然还问了章老爷子一句:“那老爷子觉得我与大周开国女帝相比,谁更厉害?” 章老爷子还真认真思考了一回这二者之间的能力才干,发现大周开国女帝后宫内斗的手段很是厉害,但他教过的徒儿也不差啊,凭着自己的本事如今已经是名满天下的一军主帅了。 至于管理国家,开国女帝多年磨炼,心得颇深,卫初阳嘛……有待考证。 纵如此,他情感的天秤还是朝着卫初阳斜了过来:“自然是老夫的徒儿了不起了!” 章回之满面忧色的瞧一眼得到了章老爷子夸奖的卫初阳,心塞的无以复加。 ——老爷子您这是在夸人吗?这是在阻挠孙儿的婚事! 只要教唆着卫初阳一门心思朝着帝位努力,还有他什么事儿啊? 卫初阳见过了老爷子,又被他夸的心满意足,离开的时候,章回之特意骑马要送她。 她也不客气,笑道:“大师兄去送我,不知道的还当我是被押解的人质呢,到时候可别被我的属下给抓起来了!” 章回之只作不懂,待得二人并绺而行,章回之便问起别后之事。 其实卫初阳这些年的事迹各处亦有传唱,只不过内容半真半假。关于她的战绩,泰半是真的,但关于她的绯闻,则是假的。 一个女子要想在这乱世立足,哪怕她本领再高强,总会有人心怀恶意,万般猜测。好些的便说她早已经上了来弘图的床,这般拼死拼活也只是为了个男子,说到底只是个痴情女子。不好些的便会说她这一路功绩,也与入幕之宾甚众有关。 更有人说起她帐下美男子,诸如施同和宁湛等人,他们的身份直接从幕僚转为了面首,将她形容成了个行军打仗亦不忘豢养面首取乐的女子。 至于最接近事实的,卫初阳只是为了手诛仇人才投入造反大业,乃是当世的奇女子这等正常的故事,则只有她帐下将士相信。 她与他们袍泽多年,大家有目共睹,她又御下有术,倒极得属下信赖。 各种传闻,她不过一笑置之,此刻还拿来给章回之当笑话讲。 章回之听到她被诽谤,只有气的要死,哪里会觉得这是笑话了? 女孩儿家的名声多重要,偏偏当事人不当一回事。 到底也还是将她送回了营门口。 来弘图今日颇有点焦心,自卫初阳走后,史采玉便来向他吹风。 “听说萧衍与姓章的都与卫帅有旧情,卫帅今日是去叙旧吗?”见来弘图面色沉了下来,她立刻用一种从来不用脑子,关键时刻就没脑子,凡事只听天王调遣的可怜巴巴的目光瞧着来弘图。 来弘图果然心软了,摸摸她的脑袋:“你这脑瓜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对这位仰望,依赖他的弱女子,内心充满了怜惜之意。 她这些年跟着来弘图,虽然未必是最得宠的,可是却是宠爱最长久的一个,其余的美人,多有被宠过之后就消声匿迹的,又或者以各种原因留在天王后宫的,郁郁寡欢的过着日子。 “妾满脑子想的都是天王,容不得别人伤害天王一点点!”生的这般娇媚可人,连个兵器也拿不动,发起豪言壮语来却一点也不退缩。 来弘图立刻就被感动了。 史采玉与卫初阳的区别就是前者一心都扑在他的身上,喜怒哀乐都围绕着他而转,后者的聪明劲儿全用在了打江山上,半点也没分到他身上。 不是不让人失落的。 不过这失落很快便被史采玉用温柔小意给摸平了。 战龙_79 史采玉现在想明白了,她要攻击卫初阳,压根不必拿自己的短处去与卫初阳比较。 两人若真是打起来,她必败无疑。 她自然有她的长处,讨好奉迎男人,笼住了男人的心思,再缓缓吹些枕头风,水滴石穿,天长日久的处下去,就不信来弘图不起疑心。 果然今日来弘图就迟疑了。 史采玉心下暗喜。 等到卫初阳回来的时候,来弘图第一时间接见了她,遂问起那一万人马的去向以及萧衍的意见,卫初阳表示她真的尽力了,将萧衍的话讲了。 史采玉顿时捂唇轻笑:“卫帅这话妾倒不信,以往每次打仗,卫帅几乎都赢。而这次碰上了熟人,卫帅就……拿着天王军一万的兄弟却作人情…… 来弘图后宫妇人的宵小之举,她还从来没放在心上。不过是几句恶意诽谤,于她来说根本不能伤筋动骨,她也就懒得折腾了。 但今次史采玉的话针对性太明显了,尤其今日来弘图不似往日维护她,卫初阳便心中一哂,面上却越发恭敬了:“当面讨要一万人马,就算是萧衍送还给天王一万人马,可是天王敢收吗?” 来弘图一想,还真是这么个事儿啊。 这一万人马被萧衍带走数年,就算是还回来也不是当初那些军士了。保不齐萧衍还有别的打算,比如让这一万人深入军营,会不会泄露已方的布防? 来弘图还真没把握。 卫初阳冷睨史采玉一眼,淡淡评价:“史姑娘不懂这些事情,还是少说两句,别影响了天王的判断。”知道自己蠢就别跑出来卖蠢了,你让围观群众我情何以堪? 她的内心,便做如是。 来弘图不再提史采玉吹的小风,打发她往后院去了,还特意夸奖了一番卫初阳,但对着她这么一张冰冷的,毫无男女趣致的脸,来弘图简直能够想象得出二人婚后的情形。 恐怕夫妻对座,谈的也是公事居多。 至于私底下的嗜好,来弘图觉得他还是寻找自己的宠妾解决比较靠谱。 不管来弘图内心如何描绘未来,摆在眼前的难题便是三家齐聚长安城外,如何有效的压制住另外两家,便成了他目前最大的难题。 章回之与萧衍皆做此想。 三家僵峙,倒让长安城里的大周帝心惊肉跳,日日派了人往城楼上去瞧反贼动静,就算有个风吹草动,也觉得是敌人要攻城了。 鲁王没想到,做个皇帝忒烦。 从睁开眼睛开始,就有无数桩大大小小的事情等着他去裁决,又有不少争论希望他主持公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未反之时,他只以为坐上了宝座就是万事大吉,人生的大圆满,此后就是执掌天下,万人之上。 鲁王觉得,他还是太天真了。 可恨当初他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宫里的太妃到宫外的世子,祖孙俩以及他留在长安的所有人员齐心协力,才有了富,何,温三府孩子进宫一趟回来就暴毙,此后三家被毒杀在府邸的蠢事。 原本不过是为了离间武贤与朝臣以及在外领兵的武将的君臣关系,哪知道最后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将这个烂摊子抢了过来,生生弄成了个烫手山芋。 自从进了大明宫,他就没睡安稳过一天。 鲁王深深的后悔了。 城里守军四万,却是分布在整个长安城的城楼之上的,就连禁军都被调去守城,却也不足以应付城下这几十万人。 而长安城内,人心惶惶,从权爵官员到寻常百姓,大家都在纷纷议论,城下的这些反贼何时会攻城。 正因为还未开始行动,倒好似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只因未曾落下来才更显可怕。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倒是有人给前鲁王,现今的大周帝出主意,派得三人前去见三方反贼,以大位相诱,或能挑唆得三家自己打起来,他们正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 大周帝颇觉有理,真个在众臣之中遴选能言善道者,许以厚赏,各带一纸诏书,上面盖了朱红大印,吊在大竹筐里,从城楼上吊了下来。 三方大军皆接待了大周使者,态度各异。 章回之嗤笑一声,将那诏书直接扔到了使者面上:“你家伪帝这是狗急了跳墙,想要挑唆着我们三家打起来?” 前来说服章回之的使者顿时老脸通红,欲待辩解,却让章回之吩咐侍卫早拖了下去,关押了起来。 前鲁王在诏书里痛陈自己当初的错误选择,不应该觊觎先帝武贤的帝位,如今他有心无力,想要禅位,却苦于找不到能够担当大任的仁君,欲从三家反王里选一位来接掌江山云云。 萧衍的性子比之章回之要含蓄内敛许多,看过了诏书,态度还是很温雅的……很温雅的让侍卫将大周使者也给关了起来。 ——胡言乱语的废话他可不想多听。 唯独天王军这里,因着上下心思各异,接到这诏书之后,天王军内着实涌起一股暗流。 来弘图没有一日不想着入主大明宫,将这如画江山千秋万代的传下去。况且章萧二人确也是他目前最大的强敌,但能铲除,何乐而不为? 只章萧二人与卫初阳乃是旧识,史采玉的水磨功夫到底没有白费,挑唆起来很是顺口:“……卫帅与章王萧王都有旧,天王能给她的,这两位也能……”一句话就戳到了来弘图的死穴。 卫初阳这么些年拒婚,纵她战场上再出生入死,一日不能被来弘图掌控,他就有理由怀疑卫初阳的忠心,况且章萧二人都是当世英杰,这种不能掌控的不确定由不得他不胡思乱想。 上位者多疑乃是通病。 比起能征善战的卫初阳来,史采玉在来弘图身边历来扮演的就是死心塌地爱慕着他,以夫为天的女子。这样的女子虽然一抓一大把,他后宫这种女子不少,但比起不可掌控的卫初阳来,在眼前微妙的局势面前,却又变的可爱足可信赖了起来。 加之周使者又舌璨莲花,还真将来弘图鼓动了,他第二日就下了旨意,道是卫初阳一路征战辛苦,如今也该好好歇歇了。 卫初阳倒是防着来弘图过河折桥的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如此的快。她痛痛快快交了帅印,骑着马儿四下溜达,十分惬意轻松,让来弘图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小人之心了? 她到底是女儿家,本质上与那些想要家庭美满的女子并无区别,若非阴差阳错,被逼走上这条路,大约早已成亲生子了? 这使得来弘图对卫初阳生出了愧疚之心,好东西流水般往她的营帐里,让史采玉差点嫉妒红了眼睛,私底下找了吴让好几回,让他赶快想办法。 如今大家都住在营地里,史采玉与吴让“偶遇”并不难,比之一个人身在前衙,一人身在后院要方便的多。 况且他二人都算是来弘图身边的老人了,有不少的宴饮场合都碰过面,来弘图压根没往歪处想。 只卫初阳当真不再理战事,整日骑着马四处溜达,只暗中吩咐下去,对卫华严加保护,又叮嘱他自己务必小心。 周使来到天王军营地的第五日今晚,来弘图身边的侍卫召卫初阳前去王帐。卫初阳还当来弘图改变了主意,便欣然前往。 她才踏进王帐,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顿觉不妙,才欲退出去,便听到了铁甲走动之时簇簇的响声,顿时深吸一口气,不退反进,往里面冲了进去。 入目便是来弘图大睁了双眼,倒在血泊里的场景。 他胸口插着的,便是寻常侍卫的腰刀。 她伸手去摸来弘图体温,还未触到尸体,便听得一声刺耳的尖叫,史采玉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救命啊——”王帐外人声鼎沸,哗啦啦冲进来一帮人,为首的正是吴让。 史采玉见到吴让,就如见到亲人一般,扑上去泪水涟涟:“卫帅与天王发生了争执,竟然出手将天王给杀了……” 卫初阳:“……” 吴让呛啷一声拨出刀来,剑锋所指便是卫初阳的脖子:“姓卫的,天王看重你,没想到却落到了这般结果,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卫初阳缓缓直起身来,目光明亮镇定,全然不曾因眼前的困境而有所恐惧。她的镇定影响了吴让,倒让他内心凭添了一丝惶恐与不确定,暗自怀疑她是不是有所布置。 如果说最初二人最初只是意气之争,那么此后的一步步较量,就是让吴让一步步认识卫初阳的过程。这些年他也不是没给卫初阳使过绊子,只是都被卫初阳轻松化解,这种认识几乎已经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战龙_80 如果不是周使的说词太过诱惑,吴让几乎已经放弃了要同卫初阳你死我活的决心。 卫初阳身无长物,就立在来弘图尸身旁边,人证物证皆在,她却微微一笑,忽面色转厉:“天王无故被刺,吴大人竟然与天王枕边人勾连,污蔑本帅,还不将这两人抓起来,严刑拷打?!” 吴让身后跟着的人立刻团团将他围了起来,并且还分出两人前去捉拿史采玉。 史采玉尖叫直叫:“姓卫的,明明是你与天王起了争执,一怒之下就将天王给杀了,却要推到别人身上来……” 王帐之中,她的声音直刺每个人的耳膜,却无人搭理他,吴让被众人围在当间,虽不曾动刀,但想要靠近卫初阳,却是千难万难。 他手中长刀落地,因着厚厚的羊毛毡毯消了音,反而听的不甚清楚了。 袁昊成从拥挤的将士中间挤了过来,一脚踹在吴让膝弯,兀自骂一句:“你这孙子谋害天王,还想嫁祸卫帅,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卫华紧随其后,却也是扮作个寻常兵士模样,这会儿再不用遮掩了,将头盔脱下来,也上前去踹了吴让两脚:“还敢害我阿姐,你怎么不去死?!”少年心性,犹不解恨,还欲再踹,被卫初阳的目光阻止了,才讨好的朝着她一笑:“阿姐,我这不是心里气不过嘛!” 卫初阳莞尔:这小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现在还学会耍赖了。 原本此次的事情,她是交给袁昊成主管的,但自她被解了兵权,卫华就在帅帐里气的跳脚,恨不得骂到来弘图脑门上去:“满脑子女色的家伙,懂得什么?若不是阿姐你东拼西杀,他能到今日这一步?早不知道被哪个吞掉了!这会儿打量着可以打到大明宫去了,就想过河拆桥,想的美!” 当时这小子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卫初阳看他为了自己的事情,竟然气成了这般模样,颇觉有趣。她自己总觉自己冷情,可是就算养条小狗,养了这十来年,恐怕也养的惯熟,更何况是个小子。 纵他生母有再多不是,但卫华从小到大,对她都怀着善意。 她当时暗叹一声,为了平熄这小子的怒火,这才将他安排去协助袁昊成行事。又点着他的额头:“你可听好了,若是不听袁大哥的话,出了岔子,小心我不饶你!” 卫华当时极力绷着,可是还是难掩唇角的笑意:“一定不负阿姐所托!”倒好似将这事儿全权交托了给他一般。 倒让卫初阳啼笑皆非。 袁昊成乃是卫初阳手下一员心腹悍将,当初收留了她,这几年却换作了他在卫初阳手底下吃饭。只不过他历来就很服气这位二当家的能耐,这些年卫初阳指东,他决不往西,极为服帖。 此次暗地里的布置,卫初阳全权托了给他,这才让吴让事史采玉跌了个大跟头。 审讯的结果让天王军里其余部众大哗。 原来史采玉早与吴让有勾连,此次却是听得周使所说,便密谋一次性扳倒了来弘图与卫初阳,便有机会入主大明宫。 哪知道临了功亏一篑,反受制于卫初阳。 吴让想要权势,他的野心一直写在脸上,从跟了来弘图的第一天开始,就不曾隐瞒。恰恰是他的这种毫不隐瞒,才让来弘图对他一直有所防备。 卫初阳是女子,又是来弘图内定的王妃,自然不怕她坐大。 因此,这些年在军权之上,卫初阳可以一方独大,但其余来弘图手下的其余臣子则受到过不同程度的打压。 这才是卫初阳与吴让势力悬殊,一经博弈便见输赢,卫初阳稳坐钓鱼台的缘故。 吴让临刑之时,目光狠毒,犹自不甘,还朝着卫华啐了一口:“小妇养的,有什么可得意的!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得了卫华两巴掌,少年洋洋得意:“你才是小妇养的!”小爷可是正室所出! 与吴让并排跪着临刑的史采玉,早被吓的昏了过去。 卫初阳懒怠再见吴让这副嘴脸,便将监斩的事情交给了袁昊成一并去办,自己尝而皇之搬进了王帐。 卫帅从帅帐搬到了王帐,在天王军中似乎并未引起什么议论声。 这些年里,相比与大家并肩而战,甘苦与共的卫帅,天王来弘图其实更类似于一种神祇,大家都知道天王军乃是来天王一手所创,他自高高在上,接受众人跪拜即可,真正带着大家走出战局困境的,还是卫帅。 来弘图身故,卫初阳执掌天王军,似乎理所应当。 章回之闻听天王军内部哗变,带人前来打探卫初阳安危的时候,见她安危高居于王帐,当着她手下众将士不曾说什么,等屏退左右,还是问了一句:“小师妹可是早就知道吴让会动手” 卫初阳眉间半点波澜不兴,既无搬开绊脚石来弘图的高兴,也无自己手握天王军的喜悦,淡淡道:“我不过是观望,看看他们在利益面前会怎么样。” 来弘图会不会将她踢开,吴让会不会借机而起。 可惜,他们都勘不破眼前迷局,都被周使抛出的诱饵迷的晕头转向,各有算盘。 她也不过……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做出不恋权势的姿态,轻松放手,暗地里却仍有布局,冷眼旁观事情的发展。 章回之笑道:“看来我要重新认识你了。”虽是笑言,却发自肺腑。 她似乎真的倦了,抬手揉了揉额头,这才打起一点精神来,浅笑:“我有什么好认识的。”这一路拼杀过来,双手沾满血腥,早不复当年天真的小女孩了。 有时候,连她都有点厌恶眼前的征战,眼前的自己了。 唯盼快点结束战争。 承平三年秋,长安城破,大周灭。 三路大军齐入长安城,立在大明宫紧闭的宫门口,直面这座巍峨的宫殿,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此后这锦绣江山,由谁掌权? 萧衍与章回之自来不服对方,以前萧衍还能忍让,但如今他也算是一方枭雄,手拨重兵,又岂会忍让章回之。 章回之就更不用说了,膝盖硬直,又岂会向萧衍行跪拜之礼? 二人中间站着卫初阳,左右看看这二人脸色,顿时轻笑一声:“要不你俩拉开了架势,去长安城外再拼杀一番?”这谁也不服谁的模样,真是让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章回之在卫初阳面前,最是能曲能伸,立刻笑眯眯道:“如果是阳儿,我自然是服气的!”就算是让他相让又如何? 萧衍确也不服章回之,就算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可能拱手相让,但若是卫初阳,倒可以考虑考虑。 这些年征战杀伐,他也累了,百姓亦苦不堪言。 他们三人身后,各自的队伍将这条宽阔的天街挤占的严严实实,忽瞧见章王退后一步,朝着卫初阳跪了下去,声振四方:“臣章回之,愿推卫帅为帝!” 萧王见此,亦默默退了一步,跪倒在卫初阳身侧,语声铿锵:“臣萧衍,愿推卫帅为帝!” 他们身后的众将士傻了眼,完全没想到自家主帅竟然先低了头。但这二人治下极严,又率先跪拜,其余手下将士自然只能紧跟主帅的步伐,行跪拜大礼了。 宫城之上守卫的大周军士也傻了眼。 原本长安城破,守卫着大明宫的大周残余势力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三军相互厮杀,为了皇权争个你死我活,哪知道反贼也可以这么谦让的?! 随后,大明宫告破,宫中武氏一族皆被屠戮干净。 田西被军士揪到了麟德殿,抬头便瞧见大马金刀稳坐在帝座上的女子,顿时一怔。 拖着他的军士猛踢他膝弯:“看什么看?” 他这些年日子也不好过,鲁王虽然不曾苛待他的衣食,可是失去了自由与权势,他也渐渐变的老迈,早不是当年一手遮天的田大将军了。 卫初阳看着跪在金砖地上的老头监,苍颜白发,心中厌恶至极:就是这么个腌臜东西,害的她家破人亡?! “先拖下去,严加看管,别让他死了!派了去审问当年卫氏一案的经过,看看还有那些人参与其中!” 她当年对其中经过并不清楚,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想弄清楚来龙去脉。 等田西从一个宫室被换到了另外一个更为僻冷的宫室,这才明白过来,卫佑的女儿竟然称帝了?! 他当年是有多眼瞎,竟然得罪了这么一尊大佛? 真的悔的肠子都青了! 与田西有着同样心情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温超与夏蘊成。 战龙_81 早在温超听说卫初阳带兵征战杀伐,勇猛无匹之时,内心滋味就十分的复杂。等到三路反王兵临城下,心中滋味就更难描述了。 结果三路反王进了大明宫,各处就贴起告示来:十日之后女帝登基。 这告示也不知道是哪一位穷翰林写的,极尽渲染煽情,将女帝的身世几乎写成了一本传奇。虽则不过短短三百字,却将一位为父报仇,心忧百姓,荡尽天下匪寇,立志承平的一代女将跃然纸上,让人生出由衷的敬佩之意。 温超听到外孙女儿要称帝了,蹭的立起身来,目瞪口呆,半晌才缓过劲来,颓然坐了回去,犹自带了几分不信:“怎的……怎的就让她坐了帝位呢?” 没道理啊! 章王与萧王难道就真心服气她? 前来送信的是温敬砚。他如今已经三十而立,有妻有子,却赋闲在家。却是受家族影响颇为严重。 在先帝武贤当政时期,他原本也在翰林院的,那时候温超手握大权,温家人算是扬眉吐气了。只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等鲁王篡位之后,哪里还有温家人什么事儿啊? 送进宫去的小温氏连同她生的孩子都在承平元年“病逝”了,温家那些年在宫里培养的耳目都一并被清扫,家中担任官职的皆被撤职,温敬砚也只能赋闲在家了。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温家人已经夹着尾巴过了三年,很盼着有一日光耀门楣,扬眉吐气。听到卫初阳杀回长安,竟然爬上了天子宝座,温超从资深政客的角度出发思考,得出的结论是:无论卫初阳喜不喜欢他这个外祖父,但她初初上任,是必然需要一些左膀右臂来帮她处理政事的。 而温超,正是合适的人选。 就算先帝武贤后来不喜欢他与田西,最后不还得仪仗他与田西处理政事? 想到这里,他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了,还吩咐温敬砚:“去备一份厚厚的贺仪,送往宫中。” 温敬砚对卫佑与姑姑当初的事情虽知道的不太详尽,但姑丈被打入大牢,祖父并未为姑丈求情却是知道的,神色间便带了些踌躇:“这个……以什么名义送过去?” 女帝的登基大典还在准备之中,宫门口就有人吵吵着前来认亲,说是女帝的外家,要向女帝送登基贺仪。 守宫门的军士报上来,正埋头忙于政务的女帝头都没抬,喝了句:“本帅外家早就死绝了,哪有外家?还不打出去!” 想她从未曾接受过帝王日常训练,被章萧二人赶鸭子不架,不得已坐上了这位子,凡事千头万绪,心情哪里会好? 章萧二人对这位近日吃了炮仗的女帝多采用容让的姿态,也知道他们两个必不肯向对方叩头,打仗又倦了,听到她连外家上门也赶,萧衍还是比较委婉的:“若是这事儿传扬出去,会不会引来非议?” 卫初阳正被大周国库的一穷二白给折磨的心头火起,闻言瞪着眼睛怒道:“谁要有空非议,就去户部任职,有空多给弄点银子来。” 章回之骇笑:“总共干活的就那么几个人,你这副模样,可别吓着了这些降臣,大家都不干活了可怎么好?” 这倒是实话,自鲁王篡位之后,清洗了一拨朝臣,他们进长安城之后,逮着不老实的又收拾了几个,干活的人可不就短缺了。 不然温超怎么会笃定外孙女儿定然会请了他去打理政事呢。 温敬砚代表温家往大明宫送礼,不但人没进去,东西也没进去,往宫门口的守卫塞再多银子也没用。全天下都知道女帝的外家姓温,可只她不认,旁人也无法。 ——谁让这一位是手握军权的呢。 可不是那些才坐上皇位就想着与朝臣扯皮,从武将手里夺权的皇帝。 她可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天下。 温敬砚灰头土脸的回家去复命,温超估算错误,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结果,想想早逝的女儿,也觉得外孙女儿这大约是心里积怨,只等过些日子登基大典之后,大宴朝臣,他有机会见着了再当面分辩,兴许还有机会挽回。 只温老夫人听得大孙子让宫门口的守卫给赶了出去,东西也没送进宫去,顿时气愤不过,嚷嚷道:“说破了大天去,她还是温家外孙女,难道就不怕天下人指着脊梁骨议论?” 温二夫人也附合着婆婆的话:“可不是嘛?外甥女儿也太不晓事了些,在外面这些年,大约是少人说教,倒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温老夫人是亲眼见过卫初阳砸了温超书房的,冷哼一声:“她哪里是今日才无法无天的?倒是小时候也是这个性子呢。不然怎么年近三十了,都还嫁不出去呢?” 温敬砚的孩子都已经可以相看人家了,卫初阳还没嫁人呢。 她们这些妇人家,看旁的女子,归根结底是看你有没有一个好归宿。卫初阳如今爬的再高,在她们眼里那还是个失败者,连个丈夫孩子都没有,可不是没人要吗? 无论温家人心里如何想,又如何议论卫初阳,登基大典还是如期举行。 朝中倒有反对的声音,只不过遇上明晃晃的刀,都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经过承平三年的洗礼,现如今的朝臣们还是很识相的。 卫初阳对这一切倒有几分满意,连带着之前派出去的一队人马在登基大典举选择当日,将温家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宅子里的人要闹哄着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下面人报上来,她也笑微微的吩咐下去:“等宫宴完了,将温家老头儿用车带到宫里来,我亲自见他一面。” 登基大典的仪式自有前朝礼部忙活,前朝开国女帝也举行过登基大典,这却是有例可循的。只如今新朝,国号便定为启,次年改元,颁旨下去,大赦天下。 登基仪式一切都很顺利,只宫宴的时候气氛有些紧张。 原本天下三分,二王与女帝各领三分之一人马,这三方人马就有些互争长短,都盼着自家主子上位。女帝领的天王军见自家卫帅登上了宝座,自然趾高气扬,而章萧二人的部下心中自然也有不愉快。另有大周降臣如今留下的都是文官,见到这些武将们在宫宴是胡吃海塞,全无一点斯文样子,喝了点酒便忍不住将这鄙视带了出,顿时场面有些乱哄哄的。 最后几方人马言来语去,差点动起手来,被女帝一怒之下,派宫里守卫全轰了出去:“什么时候学得礼仪了,什么时候再进宫。” 反正这江山也不是乱了一日了,想要三五日就改变战后百废待兴的局面,却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一场宫宴之后,礼部倒忙了个贼死,只因女帝一句话:“很该将这帮不知事的全关起来,学几日礼仪再放出来才好。” 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只除了章萧二王厚着脸皮赖在她身边之外,其余不管文臣武将,新朝旧属,全部被押走关在城外的天王军营地里去学礼仪了,周围全是军士,耍赖不学的不给饭吃。 且先将政事放一放。 有些武将喝醉了,在那里耍酒疯,便被军士压着灌一碗醒酒汤下去,拖死狗一样拖走了,也有文臣脚下发飘,被军士扛上了宫门口的马车,场面十分的热闹。 闹了这一场,卫初阳只觉得头疼。 章回之没想到她的办法简单粗暴,只当她要同这些人磨嘴皮子官司。等人全部被拖走,面对着一殿的杯盘狼藉,他倒笑了起来:“陛下这招简单粗暴,但胜在十分管用。等饿上三天,估计就都老实了。”还自斟自饮,抱着宫里的百花酿又灌了半坛子。 卫初阳忍无可忍,怒道:“都是你给我找的这麻烦事儿!还喝!喝醉了给你扔营里去学规矩!” 章回之眨巴眨巴眼睛,十分的无辜:“微臣待陛下,恨不能剖出心肝来让陛下瞧一瞧,就算是喝醉了,难道陛下就不能收留微臣一晚?” 萧衍深觉有理,倒是闷头喝酒,不废话一句。 也不知道这二人真醉假醉,反正最后温超被马车拉进宫的时候,他们俩表面上是醉了。 卫初阳也没好气,挥挥手让宫卫抬走。 宫卫很是为难:“圣上,要将两位王爷抬到哪去?” 外间都在传二王乃是女帝的入幕之宾,总不能一次性将两个都抬到女帝寝宫去吧?那也太骇人听闻了些。 “扔宫外面朱雀大街上去!谁爱要谁拣了去!” 宫卫是天王军里卫初阳的心腹,向来军令如山的,果然带人将二王扔到了宫外朱雀大街上去了,只不过动作很轻,颇有几分“怜香惜玉”的意思。 二人还未落地,便一个鹞子翻身,轻巧落地,哪里有一点醉意。 宫卫倒愣了:感情这二人是欺瞒卫帅……啊不,陛下啊! 不怪陛下生气了呢。 等一队宫卫走了,章萧二人却相视苦笑,倒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来,不过二人的目标一致,到了此刻都不愿意放手,看着对方又含了种敌视与戒备,这情绪怎一个复杂。 战龙_82 卫初阳处理了这个烂摊子,将朝臣们都发配去学礼仪,又将耍赖的章萧二人给赶出宫去,这才回寝宫洗漱一番,去见温超。 温家被围之后,温超原本以为最近是没机会见着外孙女儿了,哪知道天黑了就被守门的军士闯进去,直接架了他就走。 温家人惊的三魂飞了七魄,温老夫人还拄着拐棍儿直骂:“丧尽天良的,当了皇帝就忘了外家是谁了,还要将外祖父绑了去……” 卫初阳的这些心腹爱将们对她都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总觉得她带着大家一路打到了长安,过上了好日子。就算是她的外祖父,她都开口不认了,那大家也没必要客气了。因此请温超的手法便略显粗暴。 温超被绑着推到了麟德殿不久之后,卫初阳便进来了,看到他这副模样,竟然还笑得出来:“都说了是将温老大人请了来,怎的便绑了来?” 宫卫麻溜进来帮他松了帮,温超气哼哼睨着外孙女儿:“你倒是出息了呢。” 卫初阳随意坐到了御案后面的宝座上,又吩咐:“给温老大人看座。”还抚脸轻笑:“可不是出息了,朕的爹娘若是活着,还不得高兴的合不拢口呢。” 这还是她登基之后,首次用“朕”来自称。之前觉得别扭的,可看到温超,这自称就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了。 温超有多重权势,卫初阳最是清楚。为了权势,无论是亲闺女还是外孙女儿,都恨不得送进宫里去巴结贵人,临了到底还是赔了个孙女儿在宫里。 温超揉揉老胳膊老腿,被捆的久了些,血脉有些不畅。他落了座,看茶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宫卫,对这个外孙女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倒是盼着她提起温青竹来,不提温青竹,他们之间的谈话很难变的温情脉脉。 “你倒是还记得你娘,却不记得你娘的父母了。都进长安这些日子了,也不知道家来。” 卫初阳“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父母身亡已经整整十年了,这话从温超嘴里出来,由不得她不笑:“温老大人这话说的,我娘的父母尚且不记得还有我娘这么个闺女,哪里还记得我娘的女儿呢?” 温超心里磨牙,对这个外孙女儿真是毫无办法。 他不由就想起了那些年在武贤手底下的日子,但凡有涉及到卫初阳的战报,她在外面大闹天宫,自己却要在长安跟着吃瓜落。 先帝武贤尚且不说什么,但田西可要左一句右一句的奉承他:“温老大人真是养了个好外孙女啊!”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怀好意。 更别提田西的那些爪牙了,没少在朝堂上因着他这位“出息的外孙女儿”参他。 “你在外面胡闹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连累了长安的家人?我与你外祖母都十分牵挂你,你外祖母的要哭瞎了,还是抽空去瞧瞧她。” 只要新帝踏进温家门一步,此后整个长安城中,还有谁敢轻看了温家? 卫初阳又笑,还作势四下探头张望:“朕在长安的家人?朕统共只有幼弟一个血脉亲人,这长安城哪里还有朕的亲人?若有,当初父亲下了天牢,也该有人站出来为他老人家说几句话;若有,母亲撞棺而亡的时候,也该有父母亲人拦着她,不教她寻了短见的。怎那时候一个个都缩了王八脖子,缩在那王八窝里不动,直等今日朕黄袍加身,倒又从王八窝里冒出头来,哭着喊着要上门认亲呢?这是哪门子的亲人?!” 她这番话骂的温超一张老脸紫涨,都快坐不住了。 他在朝堂上与人唇枪舌剑,一张口也算是能将死人说活,堪比媒婆。哪知道遇上了外孙女儿,这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 至少朝堂上的众同僚们打起嘴架来,是不会张口“王八”,闭口“王八”的。更何况还是骂自己的外家。她就只差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温姓是一门子活王八了。 “你母亲……就教会你这般骂人了?也不怕让人说她教女无方?” 温超吭哧半日,才想到这一句。 卫初阳当着温超的面骂了他,听到这话立时便道:“朕的娘亲早已经过世了,听朕的娘亲在世时候说过,外祖家就是一门子混帐王八蛋,好不容易出淤泥而不染,出了她一个有教养的,朕这不是随了外家那混帐性子嘛,从根上就是坏的,再改不过来的!” 温超差点给气趴下。 好嘛,大半夜的,她召了他来,就是为了指着他骂温家一门子混帐王八蛋?! 他到底年纪大了,从来也没被人指着鼻子这般辱骂过,当下手就抖了起来,卫初阳见状,立刻便朝外吩咐:“去将宁大人请了来,替温老大人扎一针,别让外面的人道老大人年老糊涂,想要攀亲不成,气死在了麟德殿里。” 温超脑子一阵阵的发晕,看着眼前这外孙女儿,见她全然是一副无赖相,不由就想起了十年前,她在自己书房里砸东西的场景来。 ——这丫头从来就是个地痞无赖的性子!惹了她就是惹了个流氓无赖! 他怎么也没想到,经过十年的磨砺,她还是这副样子。 论理,她理应能够衡量轻重,懂得取舍了,知道眼前正是用人之际,对自家人才应该多亲近亲近。他还想着自己这把老骨头,也能在朝堂上帮她一把,没想到这丫头却毫不领情,还是如十年前一样没有脑子。真不知道她这些年的战功是怎么打下来的! 宁湛很快就背着药箱过来了。他一路跟着天王军,进了大明宫之后,卫初阳便将他拎到了太医院,将太医院交给了他管,只事情忙乱,还未论功行赏。他在宫外又无府邸,索性就宿在了太医院里。 身边还有卫初阳派去保护他的贴身侍卫,就怕眼前乱局,但有大周作孽作乱,伤了他。 今日宫宴他也没去,嫌这些人乱哄哄闹酒,还不如他先将太医院藏的医药典籍通读一读,再与前朝太医同行们切磋一番。 才洗漱完毕上了床,就被召到了麟德殿。 见到气怒攻心的温超,倒是一怔。 大半夜的,卫初阳这是跟谁过不去呢? 待听得此人姓温,立时便想到了她的身世,原来这一位就是她外祖父。听说前几日还有温家人堵在宫门口闹着要认亲,被赶了出去。众人都在观望新帝的态度,看她的态度才能决定以后待温家的态度。 宁湛一把脉,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恐怕是他们这位二当家肚里拱火,把温老儿揪来撒气呢。 他把了一回脉,也不须扎针,只从药箱里拿出一丸药来,有护卫倒了水来,等温超服了,他才道:“一时半会死不了,气一气说不定会半身不遂中个风什么的,陛下要不要试一试?” 卫初阳笑的花儿一般,“朕倒是很期待你的话变成现实!” 温超:老子忍!!! 他以为鲁王作乱,温家就已经算落到谷底了,他的政治生涯也算是落到谷底了,如今才知道,以前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也许温家从今以后才真正落到了谷底呢。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从来权势迷人眼,温超尤甚。 他被宫里的马车送回家之后,整个人还晕乎乎的,不敢相信被外孙女儿如此相待。 原本,新王朝的建立,是温氏重新腾飞的契机,但卫初阳的态度却让他明白这已是水中月,镜中花般的奢望,对于他来说,这才是最大的打击。 转天他就卧床不起,病倒了。 温府都乱了套,温老夫人在家里将卫初阳骂了个狗血淋头,拄着拐杖恨不得把地砖都戳出一个洞来。 这一切于卫初阳来说,不过是毫不相干的人。她派人召了温超前来,就是想让上蹿下跳的温家人死心,别想在新朝借着她的名义再捞到什么好处。 现在目的达成,温超的死活自然与她无关。 一啄一饮,均是前定。 她既不愿意扶植温家,也不会成心与温氏过不去,既然大家在许多年以前就已经血缘亲情全断,以后索性就断的干干净净,不要再有任何瓜葛才好。 因此,当有前朝大臣委婉的向她提起,温超病卧在床,变向为温氏求情,却被女帝罚去丹凤门守城门,一撸到底,半点情面不讲。 于是女帝将将即位,就让朝臣们见识到了她铁腕的一面。 新朝初建,除了前朝旧臣必要的人员调动,还有建立新朝的一干文臣武将的封赏。足有小半年,麟德殿传旨的太监就一直没闲过,大肆封赏众臣。 女帝手下的天王军中一干武将自不消说,她这些年来在天王军所统辖的地方盘上提拨考核的地方官都得到了重用,如周义琛便被从外地调至长安,做了长安府尹。而他的同窗常季鸿,亦做了一方大员。 施家父子就更别说了。 施阳明仍在地方,施同和则进了六部。 战龙_83 而当年身为兵部侍郎的夏蘊成这些年已经爬到了兵部尚书的位子上,新朝建立,他不但这位子没保住,还被以鲁王旧部心腹给打下了天牢。 其子夏珙身在翰林院,并未被株连,向女帝递折子求情,折子被照旧打了下来。 夏家与卫家有旧怨之事,除开宫中的田西,夏蘊成一家子,便是故去的卫佑夫妻了。 当年内情,卫初阳并不知晓。如今也是经过审讯田西,才获知了当年真相。 自卫佑的女儿领兵以来,夏蘊成便提心吊胆,生怕她得势。天不从人愿,果然教卫佑的女儿翻了身,女帝登基的榜文贴满了长安城的时候,夏蘊成就夜夜不得安枕,生怕哪一日大祸临头。 夏夫人还安慰他:“当年的事情,许是卫家女儿不知道呢,不然她进城之后说不定就将咱家给围起来了呢。” 后来温府被围,夏蘊成也松了一口气。 温超当年只是袖手旁观,在新朝都被撸成了白丁,他如今可还好好在朝上站着呢,可见卫氏女根本不知道当年之事。 只每日上朝,他先自心虚了。 到底还是教卫氏女知悉了真相,夏蘊成被打入天牢的时候。 卫家老宅子当年已被前朝皇帝赐予他人,卫初阳回京,那家人便自动搬了出去。卫华带人前去收拾旧宅子的时候,宅子里的旧仆已经不知去向,只钟同带着卫佑旧属在宅子里等他。 钟同当年带着其余手下回长安,此刻见到小主子,内心愧疚,上前见礼,又带了卫华去卫佑夫妇坟前祭拜。 孟奇与郑涛这些年跟着卫初阳,如今已经身有功名,就算他们见了,也要称一声将军。 当年离开,此后烽火不断,山重水复,如今才得见。 卫华离开的时候,年纪还小,见到父母坟莹,不由摧心剜肝,痛哭失声。 等他回宫去见卫初阳,眼圈还是红的。 卫初阳见他这副模样,便是知是去父母坟前祭拜了,便与他商议重修坟墓,只将此事交了给他。 卫华祭拜完了父母,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父慈母爱的生活小事,听得要重修坟墓,银子还是从卫初阳的私库出,乃是她这些年征战积蓄,已先自哽咽:“阿姐,修不修坟不要紧,你还是抽空去给爹娘上柱香吧?!” 他如今就跟着卫初阳住在宫里,就算是身居高位再忙,祭拜父母的事情还是有时间去做的。 卫初阳摇摇头:“等你带人重修好了,我自会去祭拜。”挥挥手打发他下去了。 卫华从不曾接受过修陵墓这等事,思来想去,认识的人里也只施同和对山川水利有所涉列,说不定对此事也有研究,便求到了他头上。 施同和所学甚广,便向女帝自请助卫华一臂之力,得女帝允准。 建平元年,乃是女帝即位的头一个新年。 此时天下一统,大启境内再无战火,流离百姓已回故土,地方官员各司其职,朝中人员调派得当,眼瞧着盛世将临,女帝又颁旨意,开科取士,为国家储备人才。 三月里,卫佑夫妇坟墓初成,卫华前来复命,卫初阳留了弟弟用饭,又东拉西扯,问些旁的事情,只等天色黑了下来,才带着弟弟前往内宫而去。 “阿姐去做什么?”越走越偏,卫华不由疑惑,不知道卫初阳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卫初阳唇边冷意浸浸,“阿弟可知,当年爹娘之事?” 卫华只知道父母蒙冤而故,个中情由原就无人告诉过他,听得卫初阳问,便只摇摇头:“约莫跟前朝那个阉宦有关?” “阿姐现在就带你去见见我卫氏的仇人。” 姐弟俩在宫掖间穿行,前朝宫妃全被送出了宫,宫中如今住着的也只卫氏姐弟二人,以及旧年留下的一些宦官宫女,一到了夜间,到处都显的阴森森的。 只不过姐弟俩皆是手上沾过人血的,心中无惧,倒也不觉得什么。 走了约莫二刻钟,终于到了一个破败的宫室门前,门口守卫森严,卫华打眼一瞧,才发现这里守着的全是卫初阳多年心腹,都是跟着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贴身护卫。 这些人默默行礼,其中一人打开门锁,卫华跟着卫初阳进去了,自有人提着灯笼照亮,姐弟二人进了院子,卫华便瞧见这宫里偏殿窗子被青砖砌的严严实实,门上挂着黄铜大锁。 守卫开了锁,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似乎是许久不曾打扫的腐烂味道。卫华捏住了鼻子差点被熏吐了,听得卫初阳问守卫:“人没死罢?” 守卫恭敬道:“禀陛下,没死呢。” 卫初阳接过灯笼,遣了守卫退下,姐弟俩踏进了这宫室,立时听得铁链子哗啦啦响。卫华打眼一瞧,便发现这宫室两个墙角之处各锁着一个人,身上挂着铁链子。他原当这二人是被锁链子锁了手脚,哪知道靠的近了才发现,这二人都被穿用铁链子穿了琵琶骨锁着,浑身脏兮兮不成人样。 铁链子的长度将将够他们在方寸间活动,却不能与彼此相近。 这里面关着的,正是田西与夏蘊成。 田西是早就被关起来的,夏蘊成对外的罪外乃是前朝鲁王作孽,被打入天牢的。但被打入天牢的当夜,就被卫初阳派人秘密提到了宫里。 夏珙数次花银子打点天牢守卫,想见夏蘊成一面,都不得见。夏家人还当他仍旧在天牢,却不知夏蘊成早在宫里被穿了琵琶骨秘密关押。 一见到卫初阳,田西便大笑,声音尖利嘶哑:“卫家丫头,你若是要杀了咱家,咱家只有一个心愿未了,等你将咱家杀了,能不能劳架将咱家埋在先帝陵墓?” 他说的先帝,却是已经死去多年的真宗帝。 卫初阳轻笑:“这个心愿,恕我不能满足。你是要跪在我父母陵寝,日夜恕罪的。” 田西顿时急了,“咱家是要去陪先帝的……先帝一辈子离不开咱家,咱家去了地下,也是要去侍候先帝的啊。”他走动之时,铁链哗啦作响,整个人都焦躁了起来,“咱家是害了你爹,但拿命赔给他还不行吗?” 卫初阳不为所动,卫华却被他这副疯狂的样子给惊住了,只觉得后背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卫氏夫妇的寝陵在卫初阳的吩咐之下,骸骨已入棺椁,墓室却还未封起来。 夏蘊成见到卫氏姐弟,立刻磕头求饶:“陛下,当初……当初是这阉狗逼的我,我并没做什么……求陛下饶了我。我一家老小对陛下感激不尽。”他自关进这不见天日的宫室,只有卫初阳手底下心腹轮番审问,各种酷刑上了一遍,这才是第一次见卫初阳,不由心慌意乱,只觉死期将至。 他的百般求饶指责都无用,卫初阳见得这二人落魄如斯,懒的再多瞧他们一眼,扭头就出了宫室,站在这冷僻的宫殿里,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吩咐守卫:“将这二人洗涮干净,换两身干净的衣服,将他们身上的铁链都取掉。” 守卫自去办理,卫初阳才道:“一会等里面弄完,我便同你前往,将这二人送进爹娘墓室,让他们日夜在爹娘面前忏悔。” 这是……要生殉?! 当夜,宫中一队禁卫疾行,当间两乘马车,前面坐着的是卫氏姐弟,后面则是洗涮干净套了身干净衣衫,被五花大绑的夏蘊成与田西。 守卫洗涮,用的乃是洗马的粗毛刷子,直接从井里打起来的冷水,冲头浇下去,剥光了洗涮。经过这番折腾,田西与夏蘊成冷的直打哆嗦。 看守城门的守卫被大半夜的叫起来,看到宫中腰牌,只当发生了什么急事,立刻便打开了城门。 夜色极静,马车里也是黑黢黢的,卫华与卫初阳相对而坐,看到清楚她面上神情,却听得她呼吸平和,好似这么些年姐弟俩都是在相对无言中度过的,很久推心置腹的谈些什么。 但卫华却觉得,就算阿姐沉默着,坐在她身边,似乎一颗心就安定了下来,知道有人庇护,知道这世上还有血脉相连的牵挂,知道她一直在他身边,就好。 马车到得卫佑夫妇寝离陵,五花大绑的二人很快被推下了马车,卫初阳亲手取了他们嘴里塞着的布巾子,轻笑:“二位抓紧时间,赶紧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看看这天上的星星,以后恐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田西已经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到了此刻,他倒比之夏蘊成要从容许多。 宫里的阴私事情比较多,他这一辈子手上也是沾了无数条人命的,在夜色中朝着真宗帝的寝陵方向跪倒,重重磕了几个头,口里念叨:“圣上,老奴不能来侍候您了!”爬起身来,便一言不发向着墓道走去。 守卫早燃起了火把,夜色中更照的墓道口如恶兽之口一般,吞进去就别想再出来。 夏蘊成的胆子都要吓破了,直哭了出来,恨不得趴在卫初阳面前将脑浆子都磕出来。最后还是守卫将他拖了起来,推进了墓室,将墓室的石门从外面关了起来。 一众护卫退了出来,封墓室的工匠这才被允许进来干活。 天亮的时候,卫氏夫妇的寝陵墓道口整个都完工了,卫初阳与卫华就站在旁边,看着工匠一点点将整个墓室都封了起来。 她伸个懒腰,这才吩咐护卫摆上鲜花果品,祭奠父母。 也许是时间太久,这些年见惯了生死,她不再是父母膝前天真女儿,就算是曾经悲伤愤怒,如今却也是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战龙_84 不觉泪意,只觉疲倦不已。 是从头到尾的累,就好像从十年前开始,她就一直在全速奔跑,努力拼杀,从一个困境跳到另外一个困境,从一个战场走向另外一个战场,在尸山血海里努力求存,在阴谋诡计里想办法努力保有着自己的尊严,努力保护着自己与幼弟不被这世道,被人践踏,算计。 努力在这混乱的世道里挺直了胸膛活下去。 如今,她站在巅峰,回望来路,烽烟滚滚,早已看不清楚。 那些年,不识人间愁滋味,还曾遥想过横刀跃马,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多么天真! 等到真正的血里火里拼杀过了,才知当年不过是笑谈。 是该歇歇啦。 ☆、第67章 完结 章回之忽然发现,卫初阳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她面上的笑意多了,似乎整个人都从容了下来。就算是朝上臣子吵翻了天,她似乎也并不在乎的样子,至多吵的厉害了,她就甩袖走人,让他们继续去吵。 臣子吵架,都是吵给帝王看的,借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帝王都走了,臣子还吵个毛线。 一段时间以来,就连朝上的吵架都少了,观众不配合,大家对吵架的热情都降了下来。 新朝开科取士之后,紧跟着便有圣旨下来,各地减赋,与民休养。到得建平元年底,各项恩旨都已经颁的差不多了,各地也不曾有名乱报上来,臣子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都开始盘算着除夕宫宴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女帝年近三十,依然孑然一身。 其实也不是没有臣下注意过此事,只朝中章回之与萧衍两位异性王爷虎视眈眈,任是别人有心想要将家中子弟送进宫去服侍女帝,也得考虑考虑这两位的脾气。 萧王还算稳重宽和,但章王可就乖张的多了,但有人打女帝的主意,若教他得知了,自来是个吃个暗亏的,或公事上出了疏漏,或家中有丑闻爆出。还未一年,大家都歇了这门心思。 但旁人在心里也不免嘀咕:这算是二王对女帝有意,好歹您二位也分出个胜负来啊。可别这么耗着,这得耗到猴年马月去?! 宫宴,紧跟着春祭,女帝身边也应该有一位皇夫陪伴,大面上才好看。况为着皇嗣着想,也不应该对此事置之不理。 就跟约好了似的,还未过年,催着女帝立皇夫的折子倒是堆满了案头。 她看到了不免烦躁,“都是闲的,整日正事不做,只关注这等小事。”原本卫初阳便没有成亲的打算,她都已经二十八岁了,早过了开花结果的年纪了,手脚快些的,如今儿女都好订亲,准备婚嫁了。再过得两三年,都能做祖父母了。 可恨章回之与萧衍这两人倒好似商量好了一般,跟她一起耗着,还都递了折子来,毛遂自荐自请入宫。 卫初阳再没想过,有一日父母不在了,还有人会在婚事上逼她就范,心头烦躁,索性政事也不处理,带了两名护卫前往卫家旧宅子去,看看卫华带人修缮的怎么样了。 她忙着,卫华也不得闲。 似乎是祭拜完了父母之后,这孩子忽然之间就收了嘻笑之色,一日比一日板正,交到他手里的事情也做的很是漂亮,还十分惭愧的跟她说,原本答应了爹娘要照顾阿姐的,这么多年不懂事,累阿姐照顾了。 卫初阳彼时听得这话,顿生感慨:这孩子总算长大了,她也算不负父母当年所托,将个小豆丁给抚养成人了。 姐弟俩一样内心感触颇深,还相对而饮,俱都饮得半醉,借着酒意,不知不觉间倒说了许多的话,亲近不少。 卫家老宅子原本被前朝封了,后来又被武贤赐住旁人,朝中宦海激流,这些年倒换了好几家住户。待得卫初阳登基,现如今住着的那家人听得这是女帝家的老宅,悄没声儿便搬了出去,又托人向女帝递折子请罪。 等卫初阳抽出空来,已经到秋天了,便吩咐下去,让卫华带人去修缮祖宅。 卫华得了这旨意,自己个儿先跑去宅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宅子好些地方早已经大变样,旧时那些缺胳肢少腿的老仆们都不见了踪影,更别提家中各处铺陈摆设,园中景致,早与旧时不同。 这是便一心一意的打理了起来。 卫初阳闲来散心,才到了老宅门口,便有新买的小厮往里通传,卫华迎了出来,姐弟俩一同往里走。当姐姐的倒是颇有兴致,边走边看,间或指着某一处道还有点旧时的影子云云。 卫华今日难得的沉默,只嗯嗯啊啊应着,得到得卫佑与温青竹当年住过的主院,但见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乍一看倒又似旧时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弟俩身边跟着的人都退了下去,卫初阳打前,才踏进主院的门,便听得卫华在身后吞吞吐吐:“阿姐,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嗯。” “我是不是娘亲生的?” 卫初阳听到这话,脚下步子不自觉停了下来。卫华就站在她的身后,她脚下却似有千斤重一般,迈不得步子,转不得身去瞧他的脸色。 战龙_85 假如是小时候的卫华,那个她觉得是多余的孩子,大约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他,你是丫环生的,哪管他伤心还是难过。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最开始她有多讨厌这孩子,经过这么些年的相处,不知不觉间,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你……听谁说的?” 卫华的声音里含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以及不易察觉的难过,“前些日子,门上跑来个妇人,说是……说是我亲娘……”他也不想信的,那妇人提起卫佑夫妇生活小事,全然符合。 卫华还记得,温青竹待他有多好,捧在手心当宝贝一样,那样的疼爱却做不得假。但他记得小时候阿姐待他的态度是极为冷淡疏远的,甚至是不喜的。就算他是小孩子,也能分辨得出。只不过他自己喜欢这唯一的姐姐,只觉她神气又厉害,才老想缠着她玩。 假如这是真的,那阿姐的态度似乎都能说得通。 他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着,为这事儿心里就跟压了块石头似的。今日卫初阳回府,忽然间就想要个痛快。 卫初阳转身,干脆利落的认了下来:“你亲娘名春红,是娘亲身边的大丫环,趁着父亲酒后爬床,这才有了你。等你生下来之后,因我实在讨厌她,便将她送到了庵堂里。后来举家入京,你也知道的。” 那妇人寻是上门,只道老爷当年如何宠她,只夫人嫉恨她生了儿子,便将她打发走了。她这些年辛辛苦苦的寻他,想的牵肠挂肚,说着说着,便要扑上来抱他,被卫华给躲开了。 卫华听了卫初阳的话,立时便流下泪来,巴巴问:“阿姐是不是不要我了?”倒有了他小时候那股可怜的小模样了。 卫初阳:“……”不应该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去跟他亲娘一块儿过活吗? 听到这句话,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提着一口气,不知不觉便松了下来,掏出帕子来塞到了卫华手里:“还不把眼泪擦了?让府里的下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都已经封候的人了,还哭的跟小孩子似的,多丢脸! 卫华破涕为笑,接过帕子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阿姐不会赶我走吧?” 这话说的!他如今可也手底下带着一队兵呢。 卫初阳被他这样子逗的,鬼使神差,做了个让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举动,伸出爪子来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狠狠捏了下他的脸蛋——小时候看着他胖胖的圆脸其实也有过这种冲动,只不过最后都被厌恶的情绪占了上风,在卫华的求饶声里板着脸训他:“都快成亲的人了,一点也没个大人样子!” 结果却换来了这小子一句极为欠揍的话:“阿姐都没嫁,我着什么急呢?” 卫初阳这下真是觉得这小子欠教训,在他脑门上狠狠凿了一下:“我的事还用你来操心?等闲了下来,我好将京中各家闺秀召到宫里去相看相看,也是时候给你挑一门媳妇儿来了。” 姐弟倒都将春红这节跳过,不再提起。 只过得两日,卫华回宫里去住的时候,卫初阳在批奏折的间隙倒提起了她来:“你预备着将她怎么办呢?” 卫华正盘膝坐在她对面的榻上,抱着一盘果子啃,漫不经心道:“她不过想上门来讨些银子,我已经打发了,以后都不会再上门了。”笑嘻嘻凑过来问她:“阿姐阿姐,你觉得章师兄好,还是萧大哥好呢?”被卫初阳狠狠瞪了一眼,他也坐在那里犯起愁来:“也是啊,都是当世俊杰,若我是阿姐,定然也愁的不知道选谁才好呢。” 惹的卫初阳差点扔了奏折去揍他。 姐弟俩多年的心结一旦解开,彼此的距离瞬间就拉近了,卫华现在是对自家阿姐最后那一点惧意也无了,还私底下与萧毓道:“我那姐那个人,就是面上瞧着凶,其实心可软了。” 等到年后三月里,章老爷子作寿,朝中上下都知道他老人家乃是天子座师,俱都上门贺寿。 卫初阳前去贺寿,当着满堂宾客,章老爷子抚须叹气,好好的丫头,怎么就不思嫁娶呢? 为这事儿他私下没少骂自家孙子不开窍:“抢也要抢了来给你做媳妇儿,这么耗着算怎么回事呢?她没回应,你不会主动些?” 章回之当真是有苦难言。 奈何卿心似磐石,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动摇。 卫初阳倒不觉得自己的婚事成了章老爷子以及满朝文武众臣的大难题,又与军中将士许久未曾开怀畅饮,只等寿宴一开,献上了寿礼,往日与她并肩战斗的那些人,比如袁昊成宁湛等人,还有手底下提拨上来的一干将士,连萧衍与章回之都跑来凑热闹,向她敬酒。 她如今整个人都松驰了下来,也是许久未曾开怀畅饮了,索性放开了与众将士饮酒,将那些文臣惊的掉下来了,没想到女帝酒量如此之好。 就连她一手提拨的周义琛施同和等人都来凑趣,连敬了她好几杯。 等到散席,她倒喝的大醉,章老爷子索性发话,将她留在了章府。 萧衍今日也喝的上了头,只觉心中微微不安,也说不上来为何不安,被属下搀着回府去了。 章回之却将卫初阳安排在了自己房里,扶着她的丫环替她宽衣解带,又打了脸来洗漱完,就被章回之给赶了出去。 战龙_86 *************************** 卫初阳只觉得一夜都不得安宁,梦境断断续续,似乎还在战场上,亦或以马背上颠簸了一夜,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是陌生的蓝色床帐,才要动一动才觉也异样来——背后贴着个滚烫的身子。 她猛的坐了起来,又一把将被子拉了起来,将胸前那些印子都遮了起来,转头去看,方才拥着她的人已经醒来,一脸的懵懂,还道一声“早”,然后才睁大了眼睛…… 卫初阳抚额,抱着脑袋呻吟了起来。 ——假如与老爷子讲,她酒后不小心将他的孙子给睡了,不知道老人家会不会揍她? 她既无成亲的打算,除了政事,在男女情事上却一点也不想与章回之或者萧衍再有什么瓜葛。 章回之这会儿似乎也醒了,连连向她抱歉:“阳儿,我这是喝多了,真是该死!要不你打我吧!” 卫初阳从来都是有担当的性子,这么些年与男人厮混惯了,一听章回之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还怕不小心睡了章回之,他哭着喊着要她负责呢。 现在看来,情况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她揉揉额角,与他商量:“回之哥哥,不如……咱俩都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以后都别再提了,可好?!”男人的清白……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没听说哪个男人被女人睡了就要寻死觅活的。 章回之一听脸都绿了,“陛下幸了微臣,这是风流完了就不认帐了吗?” 卫初阳头都大了,一巴掌将他拍到一边去,快速穿衣,准备回宫。 章回之见她果然是准备不认帐,提都不提成亲之事,对当初自己将她拱手扶上帝位后悔不已。若是当初坐上去的是他,如今她说不定已经成了自己的皇后,孩儿都生出来了呢。 他黑着脸眼看着卫初阳穿好了衣服,脸都不洗就跑了,临走之时还匆匆回头叮嘱他:“这事儿可千万别让老爷子知道啊!” 等她的身影出了自己的院子,他恨不得捶床,坏丫头!没心肝的丫头! 章老爷子还等着一大早与卫初阳谈谈她的终身大事呢。她如今身边除了他,再无别的长辈,这事儿他自然还得管管。 不管是他的孙儿还是萧衍,总要二者择其一。哪怕这两个都不要,换一个也行,好歹别再蹉跎岁月。 哪知道一大早仆人就来报:“陛下回宫去了,好像……跟王爷生气了……” 章老爷子:“……” 整整一个月,章回之都寒着一张脸,眼瞧着天气都热了起来,他的脸色却只有向隆冬迈进,再无解冻的迹象。 萧衍敏感的察觉到,好几次卫初阳尴尬的目光都从他面上扫过,对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奇的要死。 不过章回之与卫初阳闹翻了,他还是十分乐见其成的。 五月初的一日,众臣在麟德殿议事良久,宫人奉了点心上来,大家都用一点。哪知道才打开盒子,女帝便捂着嘴扭头往后殿跑。 章回之率先站了起来,要跟上去的样子,在萧衍的目光里又退了回来,唤了门口宫人:“去请宁大人来给陛下诊脉。”眸中已经悄悄透出了一点喜意来。 卫初阳收拾好了再出来,见宁湛竟然来了,倒觉他大惊小怪,等到宁湛把完了脉,神色古怪,她还当自己得了什么重症一般。 “你倒是说话啊,朕到底怎么了?” 宁湛百思不得其解,陛下不沾男色,怎么就怀孕了呢? 在文臣武将目光逼视下,硬着头皮道:“陛下有喜了!”只这恭喜倒说不出口了。 殿内除了章回之外,所有的文臣武将都傻了,特别是萧衍,被严重打击到的样子。 ——他总算是知道这两个人为何最近闹翻了。 听到这消息,他觉得自己似乎也可以死了。 ******************************* 战龙_87 自女帝有喜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众人见过了章王爷那喜形于色的模样,心头皆透明。这孩子十成十是章王的。 礼部尚书隔日就将成亲的事情提上了日程,又道要让钦天监择一吉日,迎章王爷进宫。 皇夫的人选,自然不必再选。 只是折子却被卫初阳压了下来。 她完全没想到纵酒的后果这样严重,不但有了娃,还被人逼着要娶娃爹。 不过帝王犯起拗来,也不是臣子的劝谏就可以阻止的。 卫初阳这胎怀的安稳,最开始吐了几天之后,就平静无事了。若不是宁湛的医术了得,她真要怀疑他是诊错了。 随着肚子渐渐显怀,章回之出入宫里的次数愈加频密了起来,好多次都幽怨陈情:娃都有了,孩他妈,你何时给我一个名份啊? 他追着问的次数多了,就连侍候卫初阳的宫女见到他来,都要抿嘴偷笑。 卫初阳身体底子本来就好,行走坐卧如常,待到六个月上,章回之都要崩溃了。眼看着成亲无望,孩子都要落地了,自己还是个黑户,不被卫初阳承认,萧衍为此没少说风凉话。 没娶上媳妇,酸他几句还是轻的,没揍他一顿就算不错了。 章老爷子见卫初阳迟迟不吐口,也装聋作哑起来,不等曾孙落地,便向卫初阳来请辞:“老了老了,就想回新甸去。长安城里太闹腾了,就想过几日安静日子。” 老爷子走了五六日,她忽夜召萧衍进宫。 萧衍接到旨意,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朝中又有什么变动了,只近来风平浪静,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再想不到还有何事需要她深夜急召的。 待萧衍进了麒德殿,宫人奉上茶来,卫初阳便絮絮叨叨提起许多自己对大启未来的构想,纯粹拿出闲聊的态度来,中间又有出宫的太监前来复命,却是女帝向温家下了一道旨意,将他们遣返回原籍,朝中文武取才,永不录用温家人。 温家人接到这道旨意顿时炸了锅。 新朝甫建,女帝的外祖家反倒是一门白身,如今还被一撸到底,遣回原籍,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就算是他们百般不愿,温府已经被禁卫军围的水泄不通,只等天亮押送,卫初阳只给了他们一个晚上的收拾时间,勒令他们天亮就起程。 卧病在床才有起色的温超恨恨道:“她倒是在气性。”不但不求助外祖家,还与温府断了个干净。 真是让人悔的肝肠寸断,悔不该当初鼠目寸光,得罪了这丫头。 哪知道她还有如今这番造化呢。 ******************************** 大半夜的,章府的大门被拍开,一队禁卫军火把高举,直冲进章王爷的卧房,将还身着中衣,才惊醒的章王爷给五花大绑,连随身衣裳也不及收拾,就被押了出来。 章家大门口停着宫里的华盖朱轮车,章回之被人粗鲁的塞进了马车里,这才瞧见卫初阳倚靠在厚厚的被垛之上,看到他这模样,继续闭上眼睛休息。 “阳儿,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要押我去哪?” 卫初阳冷睨了他:“趁着我酒醉算计我,你说我拉你去哪?自然是要好生问罪!” 章回之咧嘴直乐:“你打杀我都是应该的,我就是情不自禁嘛,喝了点酒……你又秀色可餐……”他这算是承认了自己算计了卫初阳。 卫初阳瞪他一眼,只觉认识他这么多年,这货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这时候还要凑上来求名份:“就算是阳儿要砍了我,可临死之前也应该给我个名份吧?不然我死也不瞑目的!” 回答他的是张开五指的巴掌,缓缓扣在他英俊的脸上,轻轻两字:滚蛋。 萧衍是第二日醒来,看到床头卫初阳留下的禅让诏书,才知道她跑路的,将大启这摊子丢给了他。 章回之知道的要比他晚了四五日,禁卫军一路护送他们疾走,章回之完全不明白卫初阳这是要往哪里去,问了好几次,只换来她数声冷笑,这下心中忐忑了。 这丫头不会是气愤了,要找个隐秘的地方,真将自己挖坑埋了吧? 更多的是担心她大着肚子疾行赶路,有损身体。 战龙_88 等到知道她这是带着自己私奔,章回之大张着嘴巴,都有几分傻了,“真是……真是跟我私奔?” 卫初阳见他这傻里傻气的模样,心气儿总算顺了,“自然不是!”在他垂头丧气之时,唇边缓缓绽开个笑容来:“这么多年,还是觉得我在新甸生活的最开心,自然是回新甸去生娃过日子去。你若是有什么外心,小心我揍你!”她可不是卫夫人那样的好性儿,可以委屈求全。 真惹急了她,打一帮人来打架都是有的。 章回之的笑容灿烂的能闪花人的眼,扑上来将卫初阳搂在怀里,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想亲又停了下来,还颇为踌躇的,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阳儿,我可以亲亲你吧?” 卫初阳觉得她的手有些痒。 ******************** 建平五年,距离开国女帝禅位已经四年,新朝一切皆好,政事清明,新帝萧衍宽仁悯下,经过多年战乱,百姓们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遥远的新甸,一个脏的看不出样子的小姑娘跟个泥猴似的推开了章家宅子的大门,守门的小厮朝着她挤眼睛,小姑娘抬头看时,见到大着肚子一步步走过来的娘亲,曾经的开国女帝面罩寒霜,冷冷问她:“怎么弄这么脏?去哪了?” 小姑娘眼珠滴溜溜四下转,只盼着太爷爷跟父亲,不拘哪一个,出来救她一下。 眼看着亲娘越走越近,小姑娘跟猴似的斜斜一窜,扯开了嗓子朝着内宅冲了进去,嘴里大哭:“太爷爷救命——” 听到小姑娘的求救声,须发皆白的章老爷子扔了拐杖出来救淘气的重孙女儿,紧随在其后的是个俊美不羁的青年,脚下几步便赶来扶卫初阳:“阳儿别气别气,我回头教训那丫头!”扭头朝着那泥猴儿挤眼睛,让她老实点,别找抽。 泥猴儿已经扑进了章老爷子的怀里,糊了他一襟的泥水。老爷子还乐呵呵的安慰重孙女儿:“不怕不怕啊,你娘就是吓吓你,怕你出去玩危险,心里还是很疼你的。” 卫初阳:“……” 她越来越深刻的了解到,风水轮流转,当年她怎么气的娘亲气噎,如今就找补了回来。好在丈夫还是极为听说的,章回之如今可不跟她对着干,对她简直千依百顺。 这也算是命运对她的另外一种补偿吧,也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