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我们和离吧》 [综]我们和离吧_1 书名:[综]我们和离吧 作者:天街凉茶 文案: 梁祝化蝶之后,马文才迎娶柴氏七娘。王宝钏守寒窑十八年,薛平贵功成娶公主。罗氏女巾帼不让须眉,战场再见杨四郎已是敌国驸马。……白月光也好,红颜知己也好,命运捉弄也好。成为这些女子的花拾只想说:夫君,我们和离吧。 内容标签:婚恋 无限流 甜文 历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拾、花九尾 ┃ 配角:柴七娘、王宝钏、罗氏女、雁姬……马文才、薛平贵、杨四郎、努达海…… ┃ 其它: 晋江金牌编辑评价: 梁祝化蝶之后,马文才迎娶柴氏七娘;王宝钏守寒窑十八年,薛平贵功成娶公主;罗氏女巾帼不让须眉,战场再见杨四郎已是敌国驸马……成为这些女子的花拾只想说:夫君,我们和离吧。 作者行文颇具古风,从新的角度扩写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淡定女主须得十世和离书,虐渣的同时更多的是对爱情与婚姻的探索。而男主九尾猫仙君十世相伴,十世埋骨,不知与女主又有怎样的一段夙缘,令人拭目以待。 ================== ☆、楔子(一)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打在池塘里的芭蕉叶上,秋声似乎要传到梦中来。而事实上,我也的确做了一整夜关于秋天的梦。许是昨儿睡的太早,我醒来的时候,天才微微亮,屋檐还挂着晶莹的不断滴下的水珠,房子太空旷,我坐在床上,拥着被衾,听着水珠滴落的声音,随即感受到秋天的寒意。 梦中惊起的汗水很快消失,剩下的也只有入骨的寒冷。 我赤着脚打开窗子,看到不远处的枫叶林黄了一片。也不过是一夜之间,原来秋深如斯。 我本想唤自家陪嫁来的丫鬟为我研磨,可我旋即又想起来了,我那丫鬟昨儿才被夫君收了房。一阵秋风闯入,激的我两条胳膊都起了鸡皮疙瘩。我草草收起笔墨纸张,再无作画的兴致。我重新坐回了床上,企图让尚有余温的被子为自己驱寒。 看着远处枯黄的寒山,我又想起了那不真实的梦境。 虽说我是家中庶女,父亲母亲也不曾亏待了我。自小琴棋书画,不曾怠慢。我晓得是因我容貌上有缺陷,父亲与母亲便试图让我在女红、才学上有些成就,不求与先贤大才女谢道韫般名扬天下,至少能稍稍弥补容貌上的不足。事实上,我柴家并非只我一个庶女,三姐、四姐都是姨娘所出,她们容貌在我之上,可父亲母亲对她们不曾如对我这般用心。 我亦是知道的,父亲母亲这么做,是因我自小便与马家公子定了亲。他们想要讨好马家公子,想要讨好马家。 彼时我尚是襁褓中的婴儿,马家公子已在军中立下不小军功——何况,他有个当太守的父亲,只要他不是太纨绔,太无可救药,他都能有一片光明的前途。这马家公子,便是我如今的夫婿,长了我十九岁的夫婿。马家何尝不是一时盛极? 我一介商户庶女,且相貌丑陋,能与他有这段姻缘……不、这段孽缘,说穿了却是他一手造成的。此前我只以为自己额前的伤疤是胎记,到后来,我才知道,我这夫婿初见我的时候,就对我出手,打伤了我,自此在我的额前留下了这伤疤。 我起初不明白他为何对一个初次见面,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下这样的狠手。等我明白的时候,我已是马家妇。 新婚第二日,他的妾室通房来向我行礼。这些女子低眉顺眼,安安分分,他不曾偏爱哪一个,不曾专宠哪一人,他的后院,是我所见过最和睦的后院,几乎不曾有勾心斗角。 他不曾在哪个女子房中睡到天明,他只是发泄过后便离开去他独立的寝室。不管是对待我,还是对待那些女人。不管是后来的日子,还是新婚之日。我的生母早逝,母亲又是个一板一眼的大家闺秀,她不曾教我如何博得夫婿的欢心,而我腹中虽有些笔墨,不过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 我只以为这一切都是夫婿的习惯。 更何况……我与夫婿,年纪相差太大。尽管夫婿生的俊朗,我却是从内心深处不敢多与他说话的。后来,我还知道,每次夫婿在哪个妾室房中歇过,第二日就会让人送去避子汤。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已怀了夫婿的孩子。如今想来,我这个当家主母,委实当的不尽责。 夫婿知道这个消息后,只是打量了我一眼。 眼眸如一潭无波古井。 我看不出他的喜怒,他来了,我只是迎他进屋,为他添茶。他问,我答。我也时常迷惑书上写的男女之情,若说这男女之间,夫妻该是最亲密的关系了。可是,我与夫婿呢?我们也算是最亲密的人了,为何我总是体会不了《诗经》上写的“爱而不见,搔首踟蹰”、亦或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这种感受呢? “……明日父亲会来家中,你且吩咐下去打点一番。柴氏?” 夫婿说到最后,见我傻乎乎地出神,语气便重了一些。 “啊?”我立刻瞪大眼睛,看向夫婿。只见夫婿微微一怔,然后清浅地勾了勾唇角。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夫婿笑,我嫁入马家一年,却从未见他笑过……有时候,我觉得夫婿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至少我不知道吧。 我低垂着脑袋,心道莫不是自己犯傻了,竟惹的夫婿一展笑颜。 夫婿便收敛了笑容,凌厉的眼眸微微眯了一眯,然后打量了一番我的肚子,问道:“你身子近来可好?” 夫婿从来不曾关怀过我。尽管他总是照顾到我的面子,例如尽管去妾室房里,却绝对不让她们怀孕,在我房中休息的时间也多过她们的。然而,我们的关系,似乎也仅止于此。故而,我很有些意外,只一板一眼地道:“妾身很好,多谢夫婿关心。” 说罢,我温顺地低下头。 后来的事情,我记不大清楚了。夫婿似乎是留下来与我一同吃过晚膳的。到了夜里,我本以为他会去别的女人房中,没想到他却留在了我的房中,我扭捏地推辞一番,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不能伺候他。可他眉头一挑,看了我一会儿,只拉着我的手,躺倒床上后也不曾有别的动作,我当即恨不得一头栽到被衾当中——谁让夫婿除了解决那些事,从不在我房中过夜。 当天晚上,夫婿做了梦,梦里一直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我起初还能念得,第二日且问了夫婿。犹记得当时的夫婿脸色瞬息变了,砸了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我从未见过盛怒如此的他,唯恐他会砸到我,伤到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当即跑了。很狼狈,可我没有别的选择。那日在后花园,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忘记那个名字……忘记那个名字……你柴七娘不过是一介商户庶女,他……他即便是你的夫婿,他也不曾稀罕过你…… 后来,我强迫自己忘记那个名字,到了如今,却是真的给忘掉了。 呵…… 再后来,公爹来了。他的身边是我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婆婆。据说婆婆本是出身青楼的女子,被公爹赎身买来做了妾室,几年之后,她就被公爹扶正,做了填房,如今的我的婆婆。可我的夫婿却压根不待见她。好在尽管一大早出了闹剧,夫婿看到我的时候,神情仍如往常一样淡淡的。故而我也略略放下了心。 他本以为只有公爹一个人来,可现在看到婆婆,他的脸色立即就变了。 他黑着一张脸,不曾打过招呼便走了。 我心中揣测,夫婿兴许是看婆婆代替了他生母的位置方才如此。或许,这一年来,他不曾与自己的父亲走动也是因为婆婆。可我作为媳妇,我必须要好好侍奉公婆,尤其是,接下来的日子,我发现婆婆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青楼女子。 公爹这次来是因为我怀孕了,想来看看我,还有我肚子里没出世的孩子。 我能理解,公爹的头发已是半白,夫婿也有不惑之年。我肚子里的却是马家如今唯一的血脉。其次,我猜公爹这次还带着婆婆来,也是希望过了这么些年,夫婿能接受婆婆吧。 公爹与婆婆受不了夫婿的冷言冷语和铁青脸色,本打算第二日就要走的。可是本着孝顺媳妇的原则,我愣是劝公爹和婆婆两人留了下来。当天晚上,我也硬着头皮去寻夫婿。事实上,他早上发起火来的样子,我还是记得的,心中不能不说没有一点害怕。 我找了个不错的借口去找他——送夜宵。 夫婿如今官拜大将军,素昔公务繁忙。天色黑透,他仍在书房。 他的贴身小厮叫做马统……咳咳,他初初给我行礼,我还喷了他一脸的茶水。哎,我本也是个温柔娴淑,饱读诗书的女子啊,做出这等失礼之事,也是因我家夫婿起名的本领实在太差。故,自我怀有身孕后,每每见到马统,我便纠结与夫婿将来会给我腹中孩儿起个如何的名字。 言归正传,我将来意与马统说明,马统才进去通报。 听到里面低沉的一声“进来”,我才赶紧露出之前对着镜子练习过许多遍的表情。低眉、顺眼、神色欲说还休……这样是不是比较我见犹怜?我进门后,还悄悄打量了一番夫婿的表情,诚然兴许是我不适合表演,夫婿的表情没一丝变化,一如今早的——臭。 “夫君,天色不早了,你辛苦了。妾身给你熬了燕窝粥,你且喝上一碗?” 夫婿看了我一眼,又底下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老实地将燕窝粥放下,却压根没有出去的打算。纵使夫婿他此刻又拿起了狼毫,批示着公文,似乎我这人是不存在的,我也丝毫离开的意思都没有。我左看他书架,从《史记》这类史书一直到《孙子兵法》等兵法谋略的书,右看他金漆宝弓到收敛凌厉剑锋与剑鞘内的宝剑。 故而,夫婿唤我的时候,我还在想:原来夫君是个文武双全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和离制度始见于唐律。梁祝故事大家可以当做架空来看,毕竟没有一个确切的朝代。 此外,后期会写到孔雀东南飞,故事发生在汉朝,当时没有和离一说,刘兰芝回归娘家,男女可各自婚配,便算作本文意义上的和离。 [综]我们和离吧_2 ☆、楔子(二) “有何事?” 我见夫婿放下了狼毫,眉头微蹙地看着我。 我忽的心中一跳,只觉得尽管夫婿将近不惑之年,却生了一副好相貌,且人才出众……我不过是个庶女,婚嫁从来没有选择,尽管心中艳羡书中那些为情爱不顾一切的女子,放到自己的身上,却是做不到的。故而,我是庆幸幸而遇上的人是夫婿。 “夫君,今日爹爹说明日便要启程回家。”我绕过那书桌,尽管很想讨好夫婿,可心底总觉得夫婿很是严肃,故而在离夫婿三五步的地方站定了,思忖了一番,开口道:“杭城至建康,路途遥远,爹爹今日方才来的建康,若是明日便回杭城,不说夫君会惹人非议,便是爹爹,身子也吃不消。” 夫婿听到我那句“身子也吃不消”的时候,身子微微一颤。我心想,夫婿对公爹的态度尽管总是冷冷淡淡的,实际上倒也并非全无父子之情的。 他皱着眉头良久,我只觉得自己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的双眼已经开始酸涩难忍,到最后,便没忍住用手去揉。夫婿轻“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啊?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我有些迷糊。 而我今日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夫婿同意公婆留下来,故而夫婿没有明确说明的时候,我是不会离开的。所以我仍倔强地看着他。被我“幽怨”的目光注视着的夫婿微微蹙眉,然后抬眸看我,道:“还有事?” “夫君……你是同意爹和娘留下来了吧?” 他很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道:“爹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彼时,我凑的他很近,于是便看到了他眉角的皱纹,还有发鬓些许的白发。很多时候,他更像一个长辈。我被自己的想法窘到了,我的心中曾无数次琢磨过这个身为我夫婿的男人,可是对于他的相貌,却还是第一次看的这般仔细。 我的夫婿不喜欢笑,他很严肃,甚至暴躁,只要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他的逆鳞。 他内心的愁苦不曾与任何人述说,尽管公爹是他的爹爹,尽管我是他的妻子。 窗外“啪嗒”一声,几大滴水珠子溅到窗棂上,惊醒了我。事实上,曾经的我就如当时那样,想讨好我的天,我的夫婿。试图走进这个男人的内心。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的一塌糊涂。 之后,公爹和婆婆在家中住了月余之久。 我每日与婆婆相处,她膝下无子,我生母早逝,因相谈甚欢,彼此之间竟多了一份母女的情谊。犹记得,那日婆婆惋惜我额上生了一块鸽子蛋大小的伤疤,知悉原因后,却只是婉转叹息,不曾说夫婿分毫,后来却手把手教我将那伤疤绘成了一朵瑰丽的玫瑰。 我常年来额前留着发,只为遮掩额上的这块伤疤。这次我第一次将长发全部梳到脑后,由婆婆教着,挽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发髻。我在磨光鉴人的宝镜前频频来回,镜中那美艳不可方物的人儿如此陌生却又熟悉。我从不知道,原来自己长的还算不错。 夜间,我方沐浴完,夫婿便来了我房中。乍一见我,他倒是愣了许久。 我脸微红,难免地小女儿一阵子娇羞状。想我十余年来,遇到过不少人看着我发愣,我诚然也明白那都是琢磨我额上的伤疤。许是感慨这“姑娘咋就生了一幅天怒人怨的脸”呢!说来也是奇怪,夫婿初见我的时候就没那么夸张,我以前觉得是他淡定,了解了之后才明白他是无所谓。今天,他看着我发愣,自然是小小地惊艳了一把,我活到这把年纪,夫婿是第二个觉得我“惊艳”的人。第一个是我自己。故而,我无论如何也要摆出这娇羞状以应景。 当晚,我本以为夫婿如往常一样在我房中休息。可躺下不久,夫婿却盯着我额头上的玫瑰看。夫婿的眼睛生的极好看,瞳仁若点漆,盯着你看的时候,你却看不到底。我此刻便有这般感受,甚至隐隐觉得害怕。慢慢的,他的手碰上了我的额头。我不由自主地抓紧背角,睁着眼睛看着他。 夫婿皱眉,然后,唇吻过我的额头,很快辗转而下,啃咬起我的唇,沿着脖子一路埋首到了胸前。顺着他的呼吸渐渐浑浊,他的双手也伸入了我的亵裤中,我赶紧道:“夫君……孩子……” 他趴在我身上的身躯一顿,有些泄气地翻下身。我琢磨着,夫为妻纲,我这为人妻子的人一定要事事先考虑到夫婿的感受,于是我压下心中的小小不痛快,对夫婿建议:“不如夫君去姨娘那里吧。” 夫婿侧身看我一眼,然后也是默认了,对我说:“早些休息。” 我看着夫婿离开的背影,拥紧了被子,没一会儿便睡了。 就在公婆离开家中后,夫婿一次参加同僚喜宴,回来时就带回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当那姑娘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流光溢彩地打量起我经营的府邸,当夫婿眉梢眼底都带着温柔,无一不体贴地对着那姑娘的时候,我已然知道这个姑娘不同于府中任何一个女人,包括我。 夫婿全心全意地对着她,甚至不曾向我介绍她。我不那么聪慧的脑子忽然一瞬间就开窍了,夫婿这是为怕那姑娘面对当家主母时难堪,又或者,在夫婿的眼底,我这个主母也不过是个摆设…… 故而,他只是遣了马统来告知我一声。 马统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叹了一声气,走了。 第二日,夫婿就大兴土木,给那姑娘建了府中最好的院子,名唤“思映楼”。不久后,他开始遣走府中所有的妾室和通房。那些女子哭着来求我,可是,我能说什么?我如今,甚至见不到夫婿的面。 我当时想,我兴许还是要去见一见夫婿的。或者,还见一见那个姑娘? 于是,翌日,我便精心打扮想去见夫婿一面。可是我发现我如何画都画不出婆婆画的那朵玫瑰,额头上的伤疤只会被我越画越丑,我心里着急、懊悔,为何当时不学的细致一点,可是这些都没有用,我越是心急,画的就越丑。后来,我只能用刘海将伤疤遮住,画了一个淡淡的妆去寻他们。 我记得,那是个深秋的日子,花园中树木的叶子都凋零了。 黄而卷的叶子铺满小石子路,蜿蜒一地。 我到思映楼的时候,正巧见到那姑娘在花间起舞,夫婿痴迷地看着她,又仿佛是透过她看着什么人。到最后,那姑娘似乎跳错了一个步子,整个人娇羞地倒入夫婿的怀里,娇嗔道:“文才兄,人家学了这么久都没学好,人家不要跳了!” 夫婿在听到她那一声“文才兄”的时候,眼睛里的柔光几乎要滴出水来,他道:“莺儿乖,咱们再来过。”说着,他神情地去吻她的双唇,柔情蜜意,哄的那叫莺儿的姑娘娇滴滴地瞪了他一眼,再次翩翩起舞。 我知道夫婿名唤马佛念,字文才。我自从未唤过夫婿的名儿,是不敢也是不习惯。故我尚不知夫婿原来喜欢别人唤他“文才兄”。我看着他们郎才女貌,柔情缱绻,我心中又是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又是不甘愿既然来了,就这般窝囊地离开。 “咦?” 莺儿似乎发现了我,彼时一阵清风拂面,恰恰露出我额上的伤疤。 我见这姑娘忽然尖叫了一声,随后猛地扑入夫婿怀中,叫道:“哪里来的丑八怪?!文才,快点把她赶出马府!” 我想,这姑娘应该是知道我的身份的。毕竟她身在马府,如何能不知道马府的主母额上有一块红色的疤痕?其次,我这伤疤虽说吓人,到底还不至于让小儿夜啼,小娘子花容失色。当即,我心底对这个女子充满了恶意,我不喜欢她。 夫婿半搂着受惊的莺儿,心疼溢于言表,哄了她半晌,对还在思忖这莺儿缘何有这般演技而神游天外的我呵斥道:“还不快滚!” 我一怔,万般没料到夫婿会如此大发雷霆……毕竟这么多年来,夫婿待我虽说不咸不淡了些,却是从未如此落过我的面子的。几乎是刹那间,我觉得有所悟般。 我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我想我好歹也是个温柔娴淑,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姑娘,我……我当然不能在我讨厌的女人面前哭,不能示弱。所以,我将脊背挺的直直的,我一脸正色,我一本正经,我缓缓说来: “夫君请勿动怒,且听妾身一言。夫君只顾在府中为莺儿姑娘修院落、散尽后院妾室。倒是忘了该给莺儿姑娘名分一事。寻常良家女子,若是无名无分跟了男子,便是外室。不若择个良辰吉日,早日让莺儿姑娘入府服侍夫君。”我抬眸直视着夫婿。 作者有话要说: ☆、楔子(三) 结果,是引来夫婿的一场暴怒。 他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当时我想兴许夫婿透过莺儿看着的某人就是夫婿的底线。 只要触碰到这条底线,夫婿便能立刻化身暴戾的狮子。 思映楼……思……映……楼…… 莺儿……莺……儿…… 夫婿他思念的人名字里有个“映”字吗?双腿间一阵暖流流出,我茫然地睁开双眼,只能看到片片落叶像枯黄的蝴蝶飞旋离开枝头。旋即,我的耳边响起了莺儿的尖叫声,夫婿大声喊“来人”的声音。 那一刻,我感觉生命中的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被带走的。 我心中的温暖,我腹中的……孩子…… 那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长的一个梦。梦里,我看到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他唤我“娘”,我想去抱起他,可是渐渐的他消失在了大雾之中,我听到了他的哭声,听到他说“娘、救救我”。然后我就拼命地扑向大雾,可是大雾里没有方向,雾蒙蒙的一片,我再也看不到他了,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我梦醒之后,发现软枕都湿了……身边是婆婆陪着。 “娘……我听到他叫我‘娘’了……” 婆婆一怔,然后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听到婆婆说:“七娘,我可怜的孩子。” 原来我昏迷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里,夫婿一直躲在书房里不肯出来。而且他还将书房的窗户全部用黑布蒙上了。公爹和婆婆赶来的时候,府中已经乱成了一团。而不管夫婿最宠爱的那个莺儿如何劝说,他也不肯从书房出来。 [综]我们和离吧_3 “……你们二人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婆婆这样跟我说,“孩子没了,还可以再要。你也看到了,他也是自责的。” 我已经哭的累了。不仅仅是身体累了,心也累了。 在他开口让我“滚”的那一刻,我已然认识到自己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样东西。所以,我对婆婆说:“娘,我知道了。你与爹不要太担心。” 婆婆抚着我的长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是黯然叹息。 我想,她一定是知道什么的。甚至马统,她也知道很多夫婿的过往,那些不为人知,至少不被我知道的过往。 从那以后,我便不曾见过夫婿。我也画地为牢,不曾出过自己的院子一步。 我不想见到他,因为只要见到他,我就会想起那个梦,那个孩子…… 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批一批地换,到后来,她们的态度越发的散漫,从前的规规矩矩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碎嘴多舌。我才知道如今府中的管事是那位莺儿姨娘。自我小产之后,夫婿就正式纳了那名女子为贵妾,没多久,那女子便怀孕了。 我虽保留了正妻的名分,却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渐渐的,我这院子,也只有婆婆会来了。前不久,我家中来人,是我三位嫂嫂。柴家如今势不如前,很多事情都要依仗夫婿。而我如今“失宠”,父亲母亲必是怕因我的关系而影响到柴家。故而便让三位嫂嫂来给我传授“秘籍”。她们走的时候对我说: 七娘,嫂嫂也知道你难受。可男人哪,那个不贪花好色的?那个贱人虽说年轻貌美,到底也不会让男人新鲜多久。你身边的沁雪生的好,又是自己人。她若是得了宠爱,将来也有你的好,不是? 嫂嫂眼底“我就知道你一个丑八怪一定会失宠”的神情让我升起了一股子自嘲的味道。我愣了许久才知道嫂嫂嘴里的贱人指的就是“莺儿”。沁雪……对,沁雪是我的陪嫁丫鬟。我正想问沁雪的意思,她已是一脸娇羞地跪在我的面前,说愿意为我分忧…… 我苦笑。 其实她们都不明白,夫婿不是贪花好色,他只是……曾经爱某个人爱的走火入魔。 我去向夫婿说明了意思。这是我自小产后第一次再见他。 他看起来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容光焕发。而是越发的阴沉了。听罢我的意思,他冷眸盯了我一会儿,我如今无法直视他的脸,每每看到,就会想起他曾经狂怒之下,推了我一把,然后……孩子没了。我站在他面前良久,久到我以为他要睡着。 “如你所愿……” 他这么说。我本以为他会拒绝,毕竟当初对着莺儿,他就是那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状态。可是,他出乎我意料地接受了。我出门的时候,正好见到莺儿挺着大肚子来找夫婿。她倒是和我想象的一样,整个人珠圆玉润起来,一派的雍容华贵。 我羡慕地看着她怀胎五月之久的肚子,迎来的是她戒备的眼神。 便是此刻我躺在床上,还是能想象到她的肚子。要是当时我没有小产。我的孩子……哎。 昨夜一宿秋雨,今日倒是个大好晴天。我稍一闲暇,便会想起往事种种。然后一直无法自拔,我有时会看书看一整天,有时会左手跟右手下棋下一整天,有时会刺绣刺一整天。反正,一天的功夫而已,很快就会被打发过去。每每这个时候,我都非常感激父亲和母亲,让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我将琴棋书画都学了个遍。所以我才能如此无聊地自得其乐。 我本以为我就这么插科打诨地过完这一辈子了,没想到,几日之后,前院传来消息: 莺儿流产了。 管事嬷嬷来让我拿主意,原来我的夫婿今日出征去了。 我还在思考,脸色惨白的莺儿已经提剑冲到我的房中,口口声声说是我害死的她的孩子,要杀了我,为她的孩子偿命。我喊来家丁将莺儿给绑了,又唤来大夫给莺儿诊治。大夫给莺儿把完脉,告诉我,莺儿身子骨弱,小产之后精神受了极大的刺激,若是不好好调养,只怕……只怕就会香消玉殒。 我又赶紧去请了婆婆来府中。我想,若是莺儿这个时候出了个好歹,我……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罢。 莺儿意志消沉,一心寻死,我对她说,你就甘心这么死了?你还没当成马府的主母,你还没有见你的文才兄最后一面,你死的就甘心吗? 莺儿恶毒地瞪着我,果然,她撑到了夫婿凯旋归来的那一日。 而我则清清楚楚地听见莺儿对夫婿说:是她,是柴七娘害死我腹中骨肉。 莺儿没有死。或许是因为夫婿回来了,又或许真的和我说的一样,她还不甘心。总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莺儿没有死成。莺儿流产之事,最后也真相大白了,原是沁雪下的毒药。莺儿心有不甘,定要从沁雪口中问出此事与我有关的消息,可是沁雪到最后仍是死咬牙关,什么也没说。 莺儿没有死,沁雪却没了。柴家开始蠢蠢欲动,他们的频频动作,几乎让我以为沁雪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她下毒害莺儿也是受了他们的指使。这个念头出来,让我几乎浑身战栗,只因,沁雪若是棋子,那我何尝不是? 父兄无靠,夫婿无靠,连孩子也没了……又自卑与容貌丑陋的我一度陷入绝望的深渊。 到后来,我听府中的婆子说起一枚鸡蛋多少钱,一斤大米多少钱……她们口中多是些琐碎的事情,可我却听的津津有味,相较而言,他们口中的屠夫、车夫、商贩都比我要活的有生机,他们为微薄的薪水而努力奋斗,每一个人都那么灵活而生动。而我,即便衣食无忧,我却活的没有丝毫安全感。我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我甚至想过夫婿长我这么多年,等他走了,我该怎么办?他会给莺儿安排好后路,而不得宠的我呢?然后我开始刺绣,听着婆子说一张刺绣能卖到多少钱,我估摸着自己能赚到多少钱。字画虽是我的强项,却是不能拿出去卖的,我是内院女子,墨宝自然不能流落到市井中。 夜间,丫鬟端来夜宵,我吃了之后却腹痛不止。没多时,我看到莺儿扭曲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说:柴七娘,你害死我的孩子,凭什么还能安然无恙?!你睡觉的时候难道不会梦到向你索命的我的可怜的孩子吗?!柴七娘,凭什么文才他还要将马夫人的位置留给你这么恶毒的贱人!你去死!去死! 我喷出了一口鲜血。 然后倒了下去。 莺儿是不会知道,那天她说是我害死她腹中的孩子,夫婿那阴郁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让我彻底梦醒。故我不安。故我…… 如此死了一了百了,倒也好。 我看着笑容扭曲的莺儿,忽然觉得她与我一样可悲。 我们都不过是迷迷糊糊的路人。 那些事还是从一个做洒扫的婆子嘴中知道的,原来夫婿曾有个心爱的女子,可这女子的名字在马府,甚至是整个杭州城都成为一种禁忌,一般不会有人提起,至少不会在夫婿面前提起。所以,我仍是不知道那让夫婿放在心上半辈子的人究竟是谁…… 夫婿深爱那名女子不得,只因那女子爱着另外一个人。 后来,失落的夫婿走在路上,遇到一个神棍。那神棍非说我是夫婿命中注定的妻子,激的他一时羞愤,马鞭抽在石子路上,激起一颗石子狠狠划破我额头。自此我额上便留下了这个鸽子蛋大小的疤痕。父母为靠上马家这棵大树,死皮赖脸,愣是要夫婿为我负责——因我被他毁了容貌。 我十四岁那年嫁入马家。 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我才看清楚这个男人的心。 用了整整十九年的时间,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或许,某一日,他在同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遇见了这个叫莺儿的女子,见她抬眸低首像极了那个心爱的女子。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情。没有莺儿,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夫婿的这段往事。没有莺儿,我一辈子都是被亲人、被爱人蒙在鼓里的马夫人。 神智涣散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夫婿略显慌乱的身影…… ☆、柴氏七娘(一) 七娘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人声声唤她花拾。 红灯绿酒,车水马龙,仿佛是自己的前世,亦或是来生。 脑袋里像是有烟花绽放,一帧帧画面清晰可怕。 ——花拾,你为何要改命?你信命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试一试。也许就能不连累身边的人了。 …… ——花拾,一介凡人焉敢与天斗? ——花拾,你若能得到这十张和离书,便改了你这天煞孤星的命。 这一世,她便成了柴氏七娘,不知因何缘故,竟是将前尘往事,忘却的一干二净。前世不曾尝过情爱,今生却稀里糊涂嫁了人,是情是爱,模模糊糊也没个界线,终究不得其门而入。至于那痛彻心扉的痛在记起前世种种时,仿佛烟云过眼。她捂了捂胸口,为何还会觉得难过? 是啦,她曾是花拾,也是柴七娘。花拾的一生她真切地经历过,柴七娘的一生她也是分分秒秒经历的。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到后来的马家少夫人。 她闭了闭眼睛,两世记忆令她头晕脑胀,最后画面渐渐沉淀,她记得那人说“花拾,你若能得到这十张和离书,便改了你这天煞孤星的命”。信命吗?信的。人总是逃不过一味时,一味命,一味运。 心神定了,她开始闻到院子荷塘里传来的荷花香气,穿过庭子里种的梨花树,梨花树茂密的枝桠间隙有夏蝉声声作响。梨花树开的茂盛,至盛夏时分,便将院子里的日头挡去大半,影子落在窗上,斑斑驳驳,又将圆形镂刻五蝠的窗棂印的明明灭灭。熟悉的脚步声慢慢近了,越来越清楚。 大丫鬟沁雪用梨花木托盘端着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入屋来。厨房至七娘的院落可不近,沁雪的脸蛋泛着淡淡的红晕,鼻尖冒着细细的汗珠子。她见屋里的七娘不知何时已然醒来,懒懒地靠在软榻上,双眼仍是半阖着,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一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沁雪旋即笑开: “可真是神了,夫人果然醒了?!”沁雪麻利地端着酸梅汤至七娘榻前,“府中的冰都用完了,这是老夫人特地从杭城给您带来的。还特令厨娘做了这冰镇酸梅汤,掐着点儿让我给您送来。说是这会子您必然醒了。谁料,还真被老夫人说中了!” 七娘盯着沁雪一张一合的樱桃小嘴,她以往只觉得身边的这个大丫鬟乖巧灵活,一张小嘴也和抹了蜜一般,尽说些熨帖人的话,今她细细打量着沁雪,恍然发现沁雪生的很是好看,鹅蛋脸,杏仁眼,小巧鼻子,樱桃嘴儿。她想起前世自己听从嫂子的话让沁雪做了马文才的妾室,想起后来沁雪下毒事件败露之后,微微勾着仿佛带着笑意的小嘴儿,仿佛解脱一般的双眼。 [综]我们和离吧_4 许是七娘盯着沁雪的时间太久了,沁雪的脸更红了一些,她晓得七娘是个性子极好的主子,便是下人犯了错事,也不会多说一句重话,因她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略略低下脑袋,问道:“夫人,您是要现在喝,还是稍等片刻?” “正有些渴了。”柴七娘懒懒地靠着软榻,就着沁雪的手喝下一浅勺酸梅汤。她的左手一直没有离开小腹,若说身为柴七娘这人,生母早逝,父兄只图她能给柴家带去的那些利益,所嫁之人又是心心念念另外一个女子,她的一世确实没得到多少真情——可她的孩子不同,他与她血脉相连,息息相关。故而前世的她,其实在孩子没掉之后便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虽然毒药穿肠后,鬼门关前一趟生死,令她得知了此生因果,却也因此她得了个重生的契机——听闻她不是第一个逆天改命之人,但凡是要去完成使命的,断不会忘记自己来世上一遭的原因,偏偏就她给忘记了。当然,归根究底,出了这样的岔子,并非她的过错。为怕闹大,上头怪罪下来,鬼差索性让她再世重生。 重生的时辰不早也不晚。 昨晚马文才唤着挚爱的名字,今晨她问及,惹马文才大怒。 她躲入后花园中,后门子来报,老爷携老夫人前来。 身为媳妇的她早早就为两位长辈备好了厢房,她的婆婆体恤她,不过让她陪着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催着她赶紧去歇息。 午后再度醒来,她已是鬼门关前走过一边,拥有两世记忆的“柴七娘”了。 而在月余之后,马文才去了一趟喜宴,带回来一个女子——莺儿。 “沁雪,若我没有记错,你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吃完后,七娘用帕子擦了擦嘴巴,笑岑岑地看着沁雪。沁雪抿了抿嘴,颇为委屈地道:“奴婢已十九了。” 七娘的笑僵在脸上,尴尬笑道:“瞧我这记性……” 沁雪自然了解七娘,嫁到马府后,七娘可是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记得从起居的院子去花园的路——这绝对不是因为马家很大。不过这些话,沁雪哪里能说?只笑道:“夫人有心了,奴婢感激您的。” 七娘趁势道:“你跟在我身边也这么多年了,不知不觉竟是耽误了你的大事。这合该怪我。你且私下与我说道,可有中意的人?若是有了,我便为你张罗去。” 沁雪的小脸一白,青葱手指微微绞着衣角。 七娘看罢,恍然大悟——前世尚未问沁雪是否愿意嫁给马文才,她便自动求了。原是早就心许马文才。马文才自然是文成武就,容貌俊朗之人。沁雪是她的陪嫁丫鬟,按理便是默许的为男主子准备的妾室。沁雪心许马文才本是情理之中,原来一直稀里糊涂的人是她柴七娘。 可七娘也记得,沁雪因被杖责而血迹斑斑的后背、臀部。也记得她咬紧牙关,不肯诬赖她的模样。七娘再度阖起眼睛,手中蒲扇一下一下地摇着。沁雪低声说:“奴婢……但凭夫人做主。” 七娘正色道:“沁雪,我必为你挑一个真心待你的良人。” “……多谢夫人。”沁雪这么说。语气中却没有太多期待。 七娘的手一顿——真心待你的良人?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但是她可以肯定,沁雪不能嫁给马文才。不仅仅是为了沁雪好,免得她成了柴家的棋子,也是因为——她要撮合马文才与莺儿,来日讨要和离书,方是个理儿。和离,要这和离书,还得好好下一番功夫。 这世间手段无非是威逼或利诱。她若想和马文才和离,柴家那些人绝对不会支持她。就算支持了,柴家也不是马家的对手。威逼马文才和她和离?不可能。到时候惹急了他,顶多可以拿到一纸休书。所以,她要在成全马文才和莺儿的事上好好下功夫,如此一来,方有可能拿到和离书。 沁雪若是许了马文才,来日还得弄掉莺儿的孩子,到时候局面就不是她可以控制的。所以,沁雪必须嫁给别人。 沁雪端着空碗离开后,七娘见四下里没人,便将袖子与裤脚卷起,懒懒地摊开躺在塌子上——她想起花拾那一世,女子的地位显然如今高多了。若说花拾是为改命,那经历过柴七娘那一世的她便是想回到那个时代——所以,必须得到十张和离书。 不知不觉,七娘又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日头渐西,她四肢上的衣料也被人抚平拉好,严严实实地遮住肌肤,只有袖口处因她动作而露出一截皓腕。原来沁雪不知何时回来的,此刻一人坐在外间,也在打盹儿,七娘的衣服必是她给整理的。 外头暑气消了,旁晚时分倒是有些凉风轻轻拂面。 七娘见沁雪垂着脑袋,睡的正是欢畅,故而她也不曾唤醒沁雪,只独自一人出去,打算在花园里透透风。马府的花园对于七娘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前世的她在孩子丢掉以后,一直到被毒药毒死的时间,都是呆在小小的院子里,足不出户。 更何况,如今的她和马府还隔着一段生死。这些景物倒是显得不真实了。 七娘靠近荷塘的时候,一只蜻蜓受到了惊吓,震动薄翅,倏尔从花苞尖尖上飞起,影子在粼粼的水面闪了一闪,只觉得它要破水而出,水面忽的一动,是蜻蜓点水,匆匆掠过,影子也渐渐沉入了水底,直到消失。 “见过夫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七娘微微一愣,然后想起来这是马文才的手下马统的声音,尚记得这段时间的马统不知为何苦练诗书,说话的腔调也变成了这般。她回眸,马统胖嘟嘟的脸上还带着笑,嘴巴咧的大大的,露出里头的白牙。 他的身前站着一身铠甲的马文才,他眉目冷硬,一双眸子炯炯有神,视线在七娘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便落在她的小腹上。这个时辰,他自然是刚刚从校场回府。以往的时候,自己会和他说什么呢? 七娘忽然有些忘词,一声“夫婿”怎么也叫不出口。她和他之间,不仅仅隔着她的生与死,还有腹中胎儿……想到马文才亲手推她在地,令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七娘不由退了半步。 “安置好爹了?”马文才将七娘的动作看在眼底,淡淡地别开目光,却是就势走到了七娘的身边,两只大手放在荷塘边的石阑干上。七娘温婉一笑:“回夫君的话,一切都安置妥当了。” ☆、柴氏七娘(二) “夜间小宴便设在荷花亭,将爹娘都请了来。夫君以为如何?”七娘略略沉吟一会,垂着眸子看清浅池塘内三尾鲤鱼正穿梭荷叶之间。果然,马文才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七娘,冷声道:“她也来了?” 七娘定了定心神,饶是如此,面对马文才的怒火,她也无法做到镇定自如。 毕竟,当时的马文才就是这副模样,将她甩开,导致她掉了孩子。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小腹上,稍稍后退半步,右手紧紧地抓着围栏。 即便七娘的脸色如常,但这些细微的动作却没有躲过马文才的眼睛,他别开脑袋,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人来了,你安排下去便是。我还有些公务,不必等我用膳。” “是。”七娘规规矩矩地颔首,也没有说出挽留马文才的话,马文才大概是因为老夫人青楼出身才这么不待见她,七娘虽然蛮喜欢老夫人的,但也不至于强迫马文才接纳老夫人。不说她没这个能力,她也没有这个想法的。如今的她已不再想着如何当一个好媳妇,她只愿保护腹中孩儿平安,只愿早日拿到和离书,完成任务,也远离是非。 马文才扫了七娘一眼,便带着马统离开。 夜间小宴如常举行,只是因马文才的缺席,老爷脸上大有不快之色,至于老夫人——老夫人则是有些尴尬。七娘只当瞧不见,慢声细语地与老夫人说着话。不怪七娘对老夫人体贴,前世落难之时,陪在她身边,并不想着如何利用她的只有老夫人一个。 又因前世的交情,七娘深知老夫人的脾性爱好,不到一会儿,两人便有说有笑。见她们婆媳和睦,老爷脸上的不豫之色方才稍稍散了,又听婆媳二人说到自己的孙儿,他便舒展了眉头。酒杯中倒映着他的须发已泛白,他想起自己和儿子的心结不由深深叹气。 “……杭城倒是比这里凉快许多。”老夫人将手放在七娘的小腹上,眼角细细的纹路因笑容而浮现出来,一想到自己的掌心下正有一个小生命在生长,她的脸上便露出满满的惊喜与感叹。 “娘要是时时来看七娘该多好?”七娘垂着眸子,温婉地道,“娘在身边的时候,七娘总觉得很安心。” 老夫人喜笑颜开,甚至笑出了声音,连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娘一定多陪陪你的。” 马老爷已许久没看到自己夫人这般开怀,他看着她,又仿佛透过岁月看着另外一个人,最后他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下杯中辛辣的酒。老夫人赶紧为他轻轻擦着嘴角,柔声道:“老爷,您慢些喝。” “天色也不早了,都早些回去歇下吧。”等老夫人为他擦完嘴角,老爷才开口说道。搀扶着公婆起来后,七娘方恭敬地行礼:“七娘恭送爹娘。” “你也回去好好歇着吧。” 老夫人柔柔地吩咐了一声,便站在老爷身后,规规矩矩地陪他离开。 七娘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时有些出神。 接下来一段时间,七娘便陪着老夫人,谈笑之间,七娘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时光。至于马文才那里,她每日都遣仆从去报告一声老爷老夫人的事情,自己倒是多日没见到他了。 “……哟,七娘,你当心着点。” 七娘只觉得手上刺痛,转瞬,又触到一个温暖的东西。原是她想事情想的出神,竟被绣花针刺破了手指。她抬头,但见老夫人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正用帕子按着她的伤口,道:“七娘你怎么了?我瞧你似乎有心事。今儿就先不绣了。” 七娘低着脑袋,道:“都是夜里没有睡好。府中实在太热了些。” 老夫人闻言,掩唇一笑,道:“你这丫头……话说回来,这建康确实比杭城要热许多。” “娘,你总说杭城比这里凉快……”七娘抬眸,哀求地看着老夫人,“不然,您带七娘去杭城小住一段时间?” “……这……”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七娘便道:“若是娘为难,就当七娘没说过好了……” “傻孩子。”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瞧你这委屈的小样儿。你若是想去杭城陪娘住一顿时间,娘自然求之不得。只是你怀着身孕,从建康到杭城,难免车马劳顿……”瞥见七娘泪汪汪的双眼,老夫人也只能叹气道,“真是冤家。我允你便是,老爷那里我自会去说的。不过,不过,将军那里……” 马文才如今官拜大将军,老夫人从未称呼过他的名字,只叫他“将军”。 七娘在心中暗道:老夫人,莫怪七娘欺骗你。 实在是因七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个月后,马文才就要带回一个叫莺儿的女人。那不是自己不去招惹她,她就不会管你的人。她若继续留在府中,府中胎儿必然保不住了。她一定要暂时离开。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她都不能见到莺儿或者马文才。 [综]我们和离吧_5 “娘真好!夫君那里,七娘自然会去说的!”七娘拉着老夫人的手,对上老夫人慈爱的双眼,不由眼眶一红,整个人依偎进她的怀里。老夫人一愣,没料到七娘反应如此激烈,笑着摇摇头,用手抚着她如瀑的长发。 夜间,七娘还是去见了马文才,他正在书房里,穿着一身家常长袍,站在架子前,用巾帕擦拭手中宝剑。七娘在玄关处,轻轻地叩了叩门,马文才见是她,便将宝剑插入剑鞘。 “妾身见过夫君。”七娘将燕窝放到书案上,安静地立在一边。 马文才轻“嗯”了一声,道:“何事?” 说着,他便走到书案后,坐在红木椅上。 七娘将碧玉勺子放入碗里,碧绿翡翠映着白皙如玉的手指,煞是好看。马文才挑了挑眉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七娘端着燕窝放到他的面前,道:“妾身想……” 话未说完,马文才便捏着她的手,在掌心中把玩。七娘浑身一僵,道:“妾身想陪娘去杭城小住一段时间。娘说杭城比建康要凉快许多。” 马文才放开她的手,身子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道:“府里太热?” 七娘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因点点头。马文才又道:“杭城路途遥远,你怀了孩子,不便南下。若府里实在太热,我在城外有一处庄园,聊可避暑。你安排下去,就去城外庄园小住。” 七娘一愣,再看马文才已经将这事搁在一边,莫若其实地喝起燕窝,她心想这人从来都是这样,说一不二,自己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丝毫不在意别人的感受。可是这也无妨了,不管是去哪里,杭城也好,建康城外也好,只要能避开马文才和莺儿就行。 “……是,妾身知道了。”七娘微微福身,“那妾身告退了,夫君早些安寝。” “柴氏。”马文才忽然出声,七娘不得不停下步子。只见马文才犹豫了好一会儿,方蹙眉道:“……没事了,你退下吧。” 七娘被马文才闹的一愣一愣的,不料夜间刚刚歇下,房里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妾身怕是不能服侍夫君。” “无妨。”马文才搂着七娘躺下,一只手抓着七娘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窗外月色极浅,七娘心中悲恸——他也是在乎这个孩子的?当然在乎,只是比不过他心中那道白月光的影子罢了。七娘觉得曾经的自己对马文才的感情也很奇怪,不论是花拾,还是七娘,马文才都是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自己甚至还怀了他的孩子,即便马文才年纪长她许多,但她却是真的想好好地和马文才过日子的。即便没有爱情,也有几分朝夕相处的亲情。当然,这份感情早就消失不见了,在那无数个漆黑寒冷的日月里。 第二天,七娘便将马文才的意思告诉了老夫人,并且表示自己希望老夫人可以陪自己去别院一起住。老夫人原本就喜欢七娘,昨晚和老爷商量,觉得马文才府里也没个年长的心腹嬷嬷,实在照顾不好第一次怀孕的七娘,虽然老爷不赞同带七娘南下杭城,却也表达出了自己对这个儿媳的关怀。所以,七娘一开口,老夫人就答应下来了,相信老爷那里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这段时间,七娘也在着手沁雪嫁人的事情,此前和老夫人提起,老夫人只说了句“你的贴身丫鬟年纪确实不小了,该仔细挑个好人家”,话里话外竟是看透一些事情般。七娘总觉得老夫人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千金闺秀,不说她行事言谈,就是对大宅门的事情都知悉的很清楚。她挑来挑去,最后看中了府里一位老管事的儿子,与老夫人商议过后决定,这才在离开马府的前一日问起沁雪的意思。 “陈管事的儿子憨厚老实,粗中有细。在府里的风评都十分不错。只是人长的黑了一些。”七娘笑看着沁雪,她和老夫人都一致认为陈管事的儿子颇有责任感,将来必不会苦着沁雪。端看沁雪自己怎么反应。 沁雪正为七娘揉肩,手上的动作缓了一缓,正待说话,外头伺候的丫鬟进来禀报:“夫人,柴二奶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柴氏七娘(三) “请她进来吧。”七娘坐正身子,未见丫鬟出去唤人,柴家二奶奶已经笑语传来,不一会儿,七娘眼前出现个花团锦簇的人。七娘起身,对她笑道:“二嫂来了?” 柴二奶奶出身一夜暴富的人家,一身穿戴难免富贵俗气。 “哟,七妹你赶紧躺着,不要起来了。”柴二奶奶快步走到七娘软榻边,笑道,“你现在可是有身孕的人,莫乱动了!咦?七妹,你这发簪可真是好看……” 七娘扶了扶发鬓,手中摸到发簪顶端圆润的南海明珠,一时想不到自己何时有这么一支簪子。倒是一边的沁雪已是盈盈笑道:“这是昨儿马统拿来的,说是前不久宫中圣人赏了一些珍宝下来,将军挑了这支簪子给夫人的。” “哟,这将军夫人就是不一样啊!”柴二奶奶听罢,一双眼珠子几乎要黏在簪子上。七娘略略侧了脑袋,以正脸对着柴二奶奶,问道:“二嫂这次前来,可是家中有事?” 柴二奶奶轻咳一声,收回目光,然后道:“说到这个,七妹,我也是听到消息,说是七妹你要去城外别院静养?怎么好端端的,要去别院呢?” 七娘嘴角一弯,这二嫂一来,她就知道十之八、九和这件事情有关。 “只是去避暑罢了。七娘要多谢二嫂关心,消息一得到就来看我了。” “可不是吗?!这早上才听下人来报,你二哥就眼巴巴地催着我来了!你二哥可是真关心你啊!你不在家的时候,他可是都要念叨好久的!”柴二奶奶朗声说道,恨不得长了十张嘴巴,要告诉七娘她二哥是多么关心她。 七娘淡淡地道:“是啊,二哥真是关心我。我昨儿才决定去别院,今早吩咐下去,二哥也立马知道了。” 柴二奶奶一愣,皱眉道:“七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二哥关心我呢。”七娘勾唇。垂下脑袋的时候,她见到柴二奶奶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但柴二奶奶说话间已是神采飞扬,她道:“这做哥哥的自然是要关心妹妹!不过,七妹啊,不是二嫂说你。你说这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你如今怀了身孕,想必妹夫都在姨娘屋里过吧?你倒好,这一去别院,不正和了那起子贱蹄子的心思?万一……万一,你不在府里的时候,她们哪个有了……虽然说投胎必然是你的,可你肚子里这是男的女的还不晓得。如果生的是庶女也就罢了,万一你生个没把的,她们谁怀个男娃,那可就是家中庶长子。” “……二嫂真是深思熟虑。”七娘一愣,然后笑着摇头。 “这做正室的,哪里能没点心眼?”柴二奶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何况现在那些个小妖精一个个都风骚的不得了,七妹你自己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柴二奶奶的目光在七娘的额头扫了一扫。 七娘勾着唇,道:“那二嫂不必多虑了。将军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子嗣,马府上下都是知道的,将军若是在哪个姨娘房里留宿了,翌日一早便会送去避子汤。我身为马家夫人,自然希望将军可以开枝散叶,子嗣多多益善。若有朝一日,将军自己想生几个庶子庶女,我绝对不会多话的。” 听七娘说到马文才的做法,柴二奶奶一怔,随即想到自己的处境——柴二爷之所以现在没有一个庶子、庶女,可不是因为她严防死守?这柴七娘倒是运气好的很……虽然嫁的人年纪大了一些,但高官厚禄,在子嗣地位方面也好不亏待柴七娘啊!柴二奶奶咬着银牙,只听七娘道:“二嫂,我又犯困了,就不招呼你了。” 柴二奶奶讪讪一笑,站起来,道:“那你好生歇着。二嫂就不吵你了。” 目光在七娘的簪子上流连了好一会儿,见七娘闭着眼睛仿佛真的睡着一般,也只得讪讪地离开。离开之前,她又对着立在一边的沁雪使了一个眼色,沁雪稍稍看了一眼七娘,便轻手轻脚地跟着柴二奶奶离开。 出了院子,林荫小道上,柴二奶奶塞了一包东西给沁雪,沁雪小脸一白,道:“二奶奶,将军治下甚严,这么做,真的可以吗?” “怎么?难不成你想嫁给一个下人的儿子?”二奶奶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那点心思,你主子看不出来,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趁着你主子现在还在府里……凭她的性子,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她也只会护着你。现在马家也不是一两个姨娘,多你一个也不多。她是铁了心要去别院,她不在的日子,你给我好好把握,绝对不许让别的姨娘怀了孩子。” 沁雪犹豫了一会儿,虽然柴二奶奶的话让她觉得很屈辱,可是自从跟小姐陪嫁到马家,第一次见到将军,她便芳心暗许了……她咬了咬樱色的唇,道:“奴婢知道了。” 一切都打点好了,明日便能启程去别院,当晚,七娘睡的甚是安稳。 不料第二日一早,她醒来后也不见沁雪来服侍,迷迷糊糊间只听过外头丫鬟唤道“将军”,那话音刚落,七娘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她呆坐在床上,见马文才一脸怒意,身后的马统追到门外不敢进来,只在外面叫着“将军”。 “滚开!”喝退了一干下人,马文才几步走到七娘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昨日你的二嫂来府里了?” 七娘下意识地点头,略一思忖,道:“她让妾身不要去别院。担心姨娘怀了夫君的孩子。” “你们柴家的人管的可真是宽!”马文才怒喝一声,见七娘依旧坐在床上,便不耐烦地来回走了几步。七娘淡淡地道:“妾身嫁给夫君了,便是马家的人。之所以直言,就是想和夫君坦诚相待。若是惹夫君动怒,妾身给夫君赔罪。” 马文才停下步子,再见七娘的手放在小腹上,一双浅浅的柳叶眉微微蹙着,便深吸一口气,就势坐在七娘的床边,道:“去了别院好好休养。另外,你的贴身丫鬟也另外从府里选一个去。” 七娘微愣,道:“沁雪?” “……她昨日在我的夜宵之中下药。”马文才深深地看了七娘一眼。七娘心中却如惊涛骇浪,她大概明白了,沁雪依旧想许给马文才,见自己要给她另外安排亲事,便……这其中大概和柴二奶奶还脱不了干系!七娘在心中飞快地想着,所以马文才来自己这里是兴师问罪的,他以为是自己指使沁雪的……七娘一急,登时觉得自己的肚子隐隐痛了起来,一张小脸登时变得煞白…… “柴氏?”马文才见她这副模样,不由伸手略略扶了她一把。七娘抬眸之时,已是泪眼婆娑,道:“她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莫哭了。我这便命人将她赶出府去。”马文才僵着手,捧住七娘的小脸,指尖触及的泪珠子甚是灼热。七娘定了定心神,她自然不是因沁雪的事情而动了情绪,而伤心落泪,她只是必须要将自己和沁雪撇清关系。她已经给过沁雪一次机会,既然她不懂得珍惜,还犯下这种事情,她没必要将自己牵扯进去。 “好了。这等贱婢,何至于为她动了心神?”马文才微微皱眉,他见七娘着实伤心,也丝毫没有为沁雪求情,故而便信了这事并非是七娘指使。一时又想起七娘原本就乖巧本分,所以他也乐意给她最尊贵的正妻之位,以及怀有马家子嗣的人只能是她一个。这样的关系不应该被破坏。 他轻轻一抱,便将七娘抱到了腿上搂着,道:“行李都备好了?” 难得马文才和她闲话家常,可她只觉得他的怀抱让人恐惧。强忍着逃离的冲动,她擦了擦泪珠子,点点头并不说话。马文才瞧的心中一动,只觉得她娇憨可爱,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一手覆在她的肚子上,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似个小孩一般。” 七娘听闻,不觉又有泪意——她相信马文才是想和她好好过日子的,在莺儿出现之前。如今的她清楚地知道,马文才对她好,是因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不会那么惹事,他对她好就像是主人疼一只懂事的宠物一般……也仅此而已。她吸了吸鼻子,退出马文才的怀抱,道:“让夫君见笑了。” 马文才微微一愣,然后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道:“我命人进来服侍你洗漱。” 去别院的路上,七娘一直神色恹恹。老夫人是和她一起出发的,见她这副模样,心知她是为了沁雪的事情在难受,故而说了一些趣事逗她开心。七娘破涕一笑,实则她倒不是真的为沁雪伤心,只是该装难受的时候还是要装的。 “多谢娘。”七娘依偎进老夫人的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墨香,只觉得甚是安心。老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七娘的长发,想着自己如果不是年轻时候做了后悔一辈子的事情……现在也该有七娘这么大的女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柴氏七娘(四) [综]我们和离吧_6 别院环境清幽,确是避暑胜地。加之老夫人一直陪着七娘住在别院,两人相伴,早上起来相携在后花园里走上两刻钟的功夫。等出了一些汗,仆妇也将准备好了的早膳摆好。两人洗漱一番后,若是天气晴好,便在花园的亭子里用膳,这时节正是百花齐放,早上的太阳也不会太刺眼,桌子上一叠水晶如意糕,一叠吉祥果,又有几个江南小菜,十分清新可口。 吃过早膳之后,日头正是最好,不冷也不热,七娘便请教老夫人一些铺子的事情。七娘当初从柴家嫁到马家,倒是带了不少嫁妆的,足足六十四抬,除了几套红木、白木的家具,还有几十匹绫罗绸缎,并田契房产与金银锞子。到底七娘所嫁之人是柴家需要巴结的,嫁妆自然不薄,更何况当年马家的聘礼可是七娘嫁妆的十余倍。 故而七娘名下有一间胭脂水粉的铺子,她估摸着和离之后,自己和孩子还要过日子的,柴家她是不指望回去的,唯一的出路便是自力更生。虽说时下民风开放,但也少有女子出门经商,前世的七娘虽有想着万一马文才先死了,自己一个寡妇要怎么办?但好在现在的七娘终归有花拾的记忆,在花拾的世界,女子也是可以撑起一片天的,所以,七娘不惧。 老夫人想的没有七娘那么多,毕竟女子嫁人后,再经营几间铺子都是司空见惯的。故她只悉心教导七娘。铺子里的起初的账本,她也帮着七娘看,到后来渐渐就不管了,她发现七娘天分极高,稍稍教她一遍,便可触类旁通。又哪里知道七娘曾是花拾的时候,学的是经济。 然后在花厅用过午膳,过个半个时辰,又去阁楼里小憩。阁楼里置了一张香席,香席临窗放着,窗外是座水榭,水榭四角挂着铃铛,夏风吹过,便叮咚作响,伴着潺潺流水声,躺在香席上,闭了一会儿眼,一个下午也就过去了。 醒来后,庄子里的厨娘会将早就备好的冰镇酸梅汤端上来。老夫人不喜吃酸的,厨娘又另外准备一些冰镇的水果。吃完点心,她们便一起弹弹琴,看看书,偶尔做做刺绣,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 七娘觉得这样的日子非常好,而显然这别院皆是马文才布置的,所以说,他才是最会享受生活的那个。闲暇的日子过的非常快,没有东西要自己操心,身边还有一个谈得来的人,日子倏地一下便过去了。转眼已经是月余后,七娘的肚子更加大了,而且因为这段时间调养的非常好,所以整个人珠圆玉润起来,当然,她也越来越嗜睡,总是看了一会儿账本便要打瞌睡。 不久后,马府的小厮来报,老爷先回杭城去了。老夫人却是主动留下来陪着七娘,并没有跟随老爷回去。七娘知道自己安稳的日子要出现转折了,对于老夫人能留下来,她自然是非常感激。 不出七娘所料,除了她离开了马府,身边有老夫人陪着以及沁雪已经被赶出府去了,一切就和前世一样。老爷回去杭城不久,马文才的一个同僚大喜,喜宴上一众舞姬翩翩起舞,马文才见到其中一人,便愣在当场,任酒杯中的佳酿倾泻而出,沿着手指滴在席面上。 同僚是官场中人,一眼就看出了马文才的心思。当即就顺水推舟将那舞姬送给了马文才。马文才神色复杂,捏紧那舞姬的手,颤声问道:“你唤何名?” “奴家玉蝶。” “从今往后,你叫莺儿。” “莺儿见过将军。”舞姬笑着,便含羞带怯地躲进马文才的怀里。 同僚哈哈大笑:“今日正是好事成双!恭喜马将军得此佳人!” 一年四季都顶着一张债主脸的马文才难得一笑,那一笑太过复杂。他的目光紧紧锁着怀里的女人——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 府里男主子带回一个女人,一个舞姬出生的女人,这原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然而稀罕的是,这女人进府第二日,男主子便将所有的妾室通房都散尽了。若非那些妾室找来了别院,远在城外的老夫人哪里会知道这个消息? 马府已经给过遣散费,所以老夫人只让小厮将她们赶出了别院,并不让她们见到七娘的面。她进屋的时候,见七娘正坐在秋千上,一手拿着根冰镇的黄瓜“咔嘣咔嘣”地咬着,见到她进来,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秋千架边的木槿花开的正旺盛,映衬的七娘面如桃花。 “娘,外面怎么这么大的动静?” “没什么,一些过路人,已经让下人打发了。”老夫人看着七娘,生生咽下要说的话。七娘伸手握住她的,道:“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可是身子不舒服?” 老夫人抚了抚七娘的脑袋,道:“没有。现在日头上来了,我们去屋里坐着吧?别中暑了。” “娘,谢谢你。”七娘轻声说道,她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傻丫头。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老夫人一愣,方笑着说道。 “诶。” 七娘嗜睡,到了里屋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老夫人悄悄地出门,唤来贴身嬷嬷,令她去府里打探那舞姬的消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想插手马文才的事情,但是,七娘于她而言,已经像是自己的亲闺女,她不告诉七娘是怕七娘动了胎气,但是打听的事情还是可以去做的。有备无患。 入夜后,门子慌慌张张地来禀报,然而,门子的话未说完,就见两名军士压着鼻青脸肿的嬷嬷进府来。军士一用力,那嬷嬷便被砸在刚刚起身出来查看的老夫人跟前。 “你当我将军府是什么地方?!”马文才从阴影中走出,一张脸晦暗不明,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火。 老夫人见了这般阵势,确实被吓的不轻,她急忙辩解:“文才,你听我说……” “贱人,你闭嘴!”马文才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说,是不是你派她去打听消息的?!你想要打听什么?!是不是柴氏和你串通好的?!” “不、不是,将军你听我说……” “你真的以为自己是马家的老夫人吗?!你不过是个脏透的风尘女子!你根本不配拥有这张脸!”马文才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将佩剑拔出,直指老夫人! 七娘原本已经睡下,此刻外面动静这么大,自然也被吵醒了,一到院子就看到马文才拿剑指着老夫人!七娘惊呼一声,唤道:“住手!” 她立即跑到老夫人身边。那嬷嬷正死死地护住老夫人,趴在地上,清晰可见她背部的血迹。七娘见老夫人惨白着一张脸,一双眼睛透着无尽的悲伤,坐在地上如同一只木偶。七娘只觉得心中一痛,扶了扶她的肩膀,唤道:“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七娘……” 马文才的剑还抵着老夫人的脸,七娘顺着那冰冷的剑身看向马文才握剑的手,然后抬眼看着他的脸:“不管娘做了什么事情,身为晚辈,你焉能这么对待她?!” 是的,七娘惧怕马文才,前世的恐惧已深入骨髓。可是她容不得马文才这样对待老夫人——这个在柴七娘的两世里,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马文才极容易动怒,听了七娘的话,他已是怒不可遏,他沉声道:“所以,柴氏,你这就是你打的算盘?!你和这个贱人串通好让她的人出面来将军府打探消息!你以为我不敢拿她怎么样是吗?!” “你胡说什么?!”七娘猛地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马文才。但一转眼她就想到了老夫人去做了什么……今天那些小妾来别院闹事,老夫人虽然将她们都赶走了,但是,她一定暗暗留了心,还瞒着她去将军府打听消息了! 看七娘脸色一变,马文才蛮以为是自己猜对了。 “柴氏,枉我以为你温良贤淑!竟如此不容人!” “够了!”老夫人出声了,“我竟不知道我的人已经去不得将军府了。若说惩罚,将军也已经对我的人严刑拷打了。兴师问罪也是问了,何必还要牵连无辜?七娘怀有身孕,不便受惊,还望将军高抬贵手,就此罢休吧!” 即便是此刻,老夫人还是想瞒着七娘,不愿意让七娘知道马府的事情。 可是马文才却只当老夫人和七娘是拿他的子嗣来威胁于他…… “你居然敢威胁我?!”马文才心中一怒,再度将剑举起来,刷的一下就要刺向老夫人的脸!七娘心中一震,立即冲过去抱住马文才的手……只是七娘的力道哪里能和马文才比拟,马文才手一挥,七娘便被她甩了出去! “……娘……”七娘捂着自己的肚子,熟悉的恐惧布满了七娘的全身。她怔怔地看着老夫人,“娘……我……好痛……” “七娘!”老夫人叫出声来,哪里管什么马文才,赶紧踉踉跄跄地跑到七娘身边。马文才震惊地看着虚弱倒地的七娘,目光再度落在自己握剑的手上——“哐当”一声,宝剑落地。 “将军!不好了!” 马文才迟疑着要不要去看看七娘,一名丫鬟便急匆匆地跑来。 “莺夫人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昏迷在地,将军快回去看看!” 马文才瞥了一眼七娘,只见她身边的老夫人正慌张地叫人去请大夫,别院里的仆从一时都目若呆鸡……他一挥衣袖,冷声道:“回府!” ☆、柴氏七娘(五) 大夫离开之后已是三更天。 七娘醒来,见老夫人还在自己的床前守着。 “娘?”七娘轻声叫道。老夫人愣了一下,回神之后,一双红肿的眼睛急忙地看了七娘一眼,然后侧过脸,稍稍擦着眼角。好一会儿,她开口说道:“七娘,孩子保住了。” 七娘眸子酸涩,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又怎么会置孩子的生死于不顾,硬生生跑到马文才跟前让他把自己摔上一摔?!她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她还未开口,只听老夫人声音晦涩地道:“七娘,娘对不住你。是娘不自量力。今日如果你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情,娘真是万死不辞……” “娘,你胡说什么?”七娘赶紧起身,老夫人已然先她一步,按住她的身子,道:“七娘莫乱动。” 屋里没有点蜡烛,只有明月光洒了一室。 “我是你什么娘。马文才说的没有错,我本来就是风尘女子。”老夫人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七娘一怔,其实老夫人的出身,马府上下都是知道的。但是,七娘从未因此而看不起她。反而在相处过程中对老夫人产生了亲情,现在看她这般模样,七娘心中又怎么会好受? “在七娘的心里,您就是七娘的娘亲。”当她还是花拾的时候,因为天煞孤星的命格,“克死”了自己的双亲。当她是柴七娘的时候,生母早逝,生父与兄长只眼巴巴地盯着她可以为柴家带去的利益。对她来说,老夫人的出现,就像是弥补了她的母爱。儿不嫌母丑,她怎么会嫌弃她的出生? “……七娘……”老夫人哽咽了一下,又道,“七娘,有一件事情……罢了,你早些睡吧,好好养身子。” 老夫人说罢,便打算离开,好让七娘休息。七娘却是拉住了她的手,道:“娘,七娘有一事相求。” 一面说着,一面便迅速下床跪在地上,老夫人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七娘,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躺好……” “娘,您派嬷嬷去打探什么?为什么将军这么生气?”七娘道,“娘,我的这个孩儿还能留下吗?” [综]我们和离吧_7 “胡说八道什么?!这是马家的骨血,谁也动不得的!”老夫人说完,忽然福至心灵,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看向温婉乖巧地跪在地上正仰视自己的七娘,愕然良久。她听七娘说:“七娘求您,就说这个孩子没保住。如果娘不答应,七娘便长跪不起……” 说完,七娘深深地磕了头。 “……你都知道了?”老夫人叹气道,“你赶紧起来……有话好好地说。” 七娘也无心折腾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而且她很清楚老夫人,只要自己说清楚个中道理,她不会不支持自己的。她依言重新躺回床上。老夫人叹气道:“你何时知道的?” 七娘清浅一笑,道:“我猜的。” “猜的?” “猜的。今天看到将军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娘今日派嬷嬷去,可是打探到什么了?” “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刚刚不说是怕你因此动了胎气。既然你都知道了,而且还这么快便做出了决定,娘也就不瞒你了。男人谁没有三妻四妾?可将军之前有那么多的女子,却从未逾越过你的。昨日带回一个舞姬,今日便遣散了所有的妾室通房,明摆是要纳入府中,却没有带来给你过目。我虽然瞒着你,可自己心中却七上八下,所以遣了嬷嬷去打探。”老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悲恸的事情,久久哽咽不语,“虽然她被打了,却也是看到了那舞姬的真面貌。依着她的描述,我猜……七娘,咱们争不过她了。” “我不争。”前世就知道争不过。也不想争。那个时候,她的孩子死了,她的心也死了。七娘淡淡地说了一句,老夫人便娓娓将前尘往事一一道来。前世是在仆从的三言两语里听到的马文才的过去,但是现在却是听老夫人这个当事人亲口说起。 七娘静静地再将这个故事听了一遍。祝英台女扮男装,尼山书院三载求学。与同窗平民梁山伯两情相悦,奈何马文才横插一脚,马家财大势大,向祝家求亲,祝英台迫不得已下嫁马文才,梁山伯相思成疾,一命呜呼,祝英台在出嫁时候殉情梁山伯。后来便是马文才阴差阳错与她柴七娘结为夫妇。 然而,七娘没想到的是,老夫人竟是当年祝英台的闺中好友。说起前尘旧事,老夫人泪流不止,七娘不愿揭开她的伤疤,然后老夫人却说有些伤疤一定要揭掉,揭掉了才会长出新的皮肤。才算是痊愈。七娘便安静地听她说完。 老夫人从前叫黄良玉,本也是大家千金,与上虞祝家九小姐更为闺中密友。与祝英台的八哥还有一段婚姻。可是当时的她却爱上了一个白面书生,在与祝八公子成亲当晚,由祝英台出谋划策,与白面书生私奔。后来,没银子了,她带的私房钱也花完了,她就卖身青楼,从此成了花魁头牌,名叫玉无瑕。最后一次与祝英台相见,她一身女装来青楼救人,别人却当她是男扮女装。祝英台不原谅她,觉得她自甘下贱,对不起她祝英台的苦心与心血。黄良玉她也苦,她也无奈。天下之大,再无容身之地。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她所谓的真爱不过是利用了她。当时她有个恩客是杭州城太守,提出纳她为妾,心如死灰的她便应了。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许的人的儿子便是要强娶祝英台的人。 等她知道的时候,祝英台已和梁山伯殉情。她这一世都没有得到祝英台的原谅。而没过多少年,她却被扶正,做了马太守的正妻。当年应允她功成名就将她明媒正娶的人不过是用承诺做了一个陷阱让她钻,而她一个风尘小妾却被扶为正妻。想不到的人给了她一个名分,当年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薄如蝉翼。 “七娘,你知道我他为什么会把我扶正?你知道马文才为何如此厌恶我?”老夫人淡淡一笑,“因为我与他的原配,马文才的母亲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你说这样的我,凭什么让你喊我一声‘娘’?” 七娘搂住她削瘦的肩膀,心中一痛,道:“年少无知的时候,谁没有个看走眼的时候?” 老夫人轻叹一声,说道:“此时此刻的莺儿就和当年的我一样,不过是个替身而已。不过她与我到底不一样。七娘,你听娘的一句话,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情情爱爱,莫为此事伤了心神,只要记得你如今才是是将军府的夫人,只要坐好这个位置便可。” “娘,你也说了,莺儿和您不一样。”七娘浅浅一笑,“为何那么巧,将军来别院一闹,我一动胎气,马府那边便有人来报莺儿出事?我从未奢求什么情爱,可我也实在输不起。我若输了,便是输了我腹中的孩儿。我也不想要那个位置,只求母子平安。” 老夫人到底是经历多的人物,她眉头一皱,之前太紧张七娘的身体,倒是忽略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丫头。而马文才在听了那丫鬟的禀报,竟然抛下动了胎气的发妻,扬长而去…… 老夫人不禁心中一冷,再看七娘,却仿佛是个没事人一样。老夫人知道,七娘是把苦都放在心里了…… “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有将军护着,便是真的对我的孩子怎么样……我也是无可奈何。”七娘道,“将来,他和她还会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我今日是马家的夫人,明日却不知道是不是。若我不是马夫人了,他又会如何对待我的孩子?娘,求求您,给我和我的孩子一条生路,帮帮我们。” “七娘,你何至于此,不说你的正妻之位无可动摇。就是将来他们真的有自己的孩子,也威胁不到你的孩子。如果今日你隐瞒了腹中孩儿,来日他又要以什么身份面对天下人?何况,离开了马府,七娘,你拿什么前程给你的孩儿?” “将军当年对祝姑娘有多深情,今日便能对我多绝情。”七娘说罢,不再去看老夫人。老夫人心中一震,她此刻才明白七娘的良苦用心——休妻、扶小妾,虽说这么做的很少,但也不是没有。马文才对祝英台十几年来没有忘怀,如今出现一个和祝英台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他怕是要将心肝都给她。 七娘说的对,马文才不愿意委屈那女子,必然会给她最好的名分。 将来他们有了孩子,马文才必然也要给孩子最好的——名分与地位,莫过于嫡长子。 “……七娘。我答应你。”在七娘恳求的目光下,老夫人最终还是动摇了。 七娘再三拜谢,这一场布局之中,她最对不起的便是老夫人了。她当时是故意被马文才甩开,故意摔在地上的,制造动胎气的假象,不过是要为现在的“流产”做个由头。而她隐瞒了老夫人,并且让她为此自责,还牵引出了那么多的伤心往事。 “娘会安排大夫的。七娘好好休息。”摸了摸七娘的脑袋,老夫人便起身出门。 “在七娘的心里……”老夫人走到玄关处,七娘开口道,“您就是七娘的娘亲。” 老夫人鼻尖一酸,胡乱点了点头,便飞快地离开了——入了青楼,便被逼着吃了绝子的药。也就是当年天真到傻,居然没意识到一个被许多男人睡过,又失去了生育能力的女人,在所谓真爱的面前,其实不过是长的出色,没有靠山,可以赚钱,将来不必负责的工具。她这一生都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可七娘却对她说——您就是七娘的娘亲。 在大夫宣布七娘“流产”之后,七娘便一直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身子”,每日能见她的人只有老夫人。众人纷纷传言,说是马家的夫人柴七娘已经疯了。而七娘“养身子”的日子里,马府那边再度传来消息——莺夫人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柴氏七娘(六) 莺儿怀孕的消息传到七娘耳里的时候,七娘的肚子已经挺的老大。 此前七娘托老夫人给她在建康城外的小镇买了一套院子,前些天刚刚做完交接的活,因在老夫人的安排下,七娘扮作一个胖妇人悄悄从后院离开,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偷偷地离开了别院。 别院里都是马文才的人,如果七娘在别院生产,孩子的事情当然瞒不过去。只可惜如此一来,老夫人却是不能时时陪着七娘了。老夫人另外从牙婆手里买了一对忠厚老实,话不多,干活却很利索的母女在自己的院子里伺候。 老夫人出生大户人家,后来做了马夫人,又是掌管着马府中馈,挑人的眼光自然极好。 这妇人夫家姓赵,因家乡闹了一场瘟疫,所以没了。赵妈带着女儿背井离乡,无奈之下才卖身为奴。因赵妈是过来人,虽然拘谨了些,但做事很是妥帖。老夫人见了也就放心。赵妈的女儿叫兰儿,年纪不过十三,原本老夫人看她年幼,无法照顾七娘,打算另外挑人,但看母女二人实在可怜,便一并买了下来。赵妈是老实人,听老夫人这么说,就告诉教导女儿定要好好地服侍主子。 关于七娘的身份,赵妈和兰儿哪里敢问?只知道她举手投足间都甚是优雅,穿戴饮食也很是讲究,比她们乡下员外的婆娘都要高贵。 七娘如今挪了个窝,然除了不能时时见到老夫人外,她的日子一如既往地闲适。后来有一段时间,老夫人不能时常来了,家里要做的事情都得赵妈去办,可到底赵妈是个外地人,对这一带并不熟悉,而且她毕竟是个女人,很多事情办的并不顺利。七娘便琢磨着再去买一个男仆。 这次的牙婆仍是上次那个。七娘有些诧异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对赵妈道:“怎么这次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妈道:“夫人,我这刚刚出门就遇见了王婆,所以就把人带回来了。” “倒是很巧。”七娘一笑,将自己的意思与那王婆说了,王婆立即道:“哟,夫人!咱们这真是巧!我手上倒是有个人,忠厚老实,干的活计也多……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他是个哑巴。” “你把人带来我看看。我不喜欢碎嘴的人,只要忠厚老实,是不是哑巴倒是无所谓。”七娘轻呷一口茶水,只觉得困意又上头了。兰儿如今已是十分了解七娘的起居,赶紧让王婆下次把人带来。王婆依言退下了。 第二日,王婆便带着那男人来了院子。 七娘见他三十上下的年纪,方脸大耳,倒是忠厚的模样。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目不斜视,安分守己。七娘想起王婆说的话,这人名唤阿九,自幼卖身为奴,曾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后来不小心窥见了主家的阴私,故被灌了毒药,扔在乱葬岗上,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却是落下了哑疾。王婆又说,最近没有可以管事的男仆,多是一些十几岁的男孩。七娘原本担心这人的经历会让他变得偏激,她自然不敢用,可今日见到的人双眼却是十分平静,再加上王婆说近来没有合适的人选,故而便决定先买下这人。 签了卖身契,王婆拿了银子离开,阿九便留在了七娘的院子里。 阿九很能干,但凡是院子里的力气活脏活累活他都一手揽了。 就连给七娘的稳婆都他找来的。 七娘临盆的那日正是深秋,院子里金黄的叶子铺了一地,阳光照在叶子上金灿灿的一片。稳婆将孩子递到七娘面前,七娘看了那皱巴巴的小猴子一眼,忍不住便低低哭起来。 赵妈在边上劝她——她是过来人,虽然不敢打听主人的事情。但是主人一个孕妇,身边却没有男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七娘止了哭泣,用脑袋抵着孩子的,孩子也不哭,咯咯地笑了起来。 阳光穿过木格子窗,金屑般地落在孩子的脸上。七娘的目光顺着光线朝外看去,只见阿九笔直着身子站在外头。赵妈来到床边,道:“夫人,您歇会儿吧。我会照顾好小少爷的。” 七娘紧紧地抱着孩子,好一会儿才松开手。 再见到老夫人已是三日后。老夫人来的时候,月色正浓,七娘刚刚喂孩子喝完奶,因她正在坐月子,吹不得风,老夫人是直接去的七娘的房间。 “娘?!”七娘将孩子放在摇篮里,来到老夫人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是不是别院里出事了?他又找您的麻烦了?” 老夫人摇摇头,虽然脸上露出几分疲倦,却也掩饰不了她眼底的喜悦:“先不谈这个。来的时候赵妈和我说了,你生了个胖小子?快让我瞧瞧……” “诶,在这里呢,刚刚喝了奶,看样子要睡着了。”七娘拉着老夫人的手来到摇篮前,笑道,“他可乖了,每日除了喝奶便是睡大觉。” 老夫人一脸慈爱,看着摇篮里那么睡熟的丁点儿的小人,情不自禁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枚长命锁,递给七娘,道:“这东西你给孩子手下。原是打算足月了再给他的,可是眼下孩子的满月酒是怕是来不了了。” “娘?” “杭城来信了,老爷身子好像不大好,我得回去看看他。” 其实老夫人年纪和马文才相仿,老爷与她之间的年龄差距就如七娘和马文才。七娘略略蹙眉,道:“爹怎么了?” [综]我们和离吧_8 “信上未曾说细的,只说是前不久得了一场风寒,后来一直不见好。我拖了两个月,现在再不回去,怕是……”比起老爷,老夫人更喜欢陪在七娘的身边,好在现在七娘的孩子也生了,她也不能再将回杭城的期限拖下去。 七娘道:“娘,你对七娘的大恩大德,七娘没齿难忘。再不敢连累娘的。” 老夫人便轻轻抚着七娘的长发,道:“傻孩子,瞧你说什么呢?前儿听嬷嬷说你生产了,奈何我一步也不能出别院,这几日,将军那小妾日日往别院来,不知安了什么心。不过好在被我打发了,这一个月来都不会打扰你。我还留了心腹在别院,如果她来闹事,必然会有人告知你的,你只安心坐月子便是……现在看到你与孩子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七娘蹙着柳叶眉,眼眶一湿,一低首又看着孩子嘴角还冒着奶泡泡。 她知道自己再说千言万语也无法报答老夫人的恩情,故而只问道:“娘打算何时启程?” “明日便要走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又道,“孩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你总不能瞒着将军瞒一辈子。” “娘不必忧心,七娘自有主张。”七娘摇头道,“莺儿现在也有了身孕,孩子的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 “难为你了。”老夫人想起自己在七娘这个年纪正抱着一腔对爱情的憧憬,迷迷糊糊,也就乱了心智。七娘比自己要理智许多,看待事物也不像自己一样,只晓得感情用事。她想七娘会将这件事情处理好的。 “七娘,我得赶紧回去了。等老爷的病一好,我便再来建康看你。”老夫人披好斗篷,将脸遮的严严实实的。若七娘没记错的话,老爷确实在这个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但当时的她正饱受丧子之痛,倒是没有怎么关注。她说道:“娘,我屋里有一株灵芝,虽然是当年将军赏的,但如今倒不妨借花献佛,劳娘将灵芝转送给爹。”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七娘一眼,拍拍她的手,道:“七娘有心了,我会交给老爷的。” 说罢,老夫人转身要走,七娘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待老夫人停下步子,七娘便道:“娘,一路顺风……” 老夫人回眸,看她一些回去躺着吧,莫吹到风。” 老夫人离开之后,窗子外忽然有影子闪过,七娘吓了一跳,低声喝道:“什么人?!” 那影子渐渐清晰,衬着烛光看去,竟像是阿九!七娘顿时戒备起来,谨慎地道:“阿九?” 那人影便点点头。 七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人影一顿,抬起手来,在窗子上写道“巡逻”。 七娘略略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阿九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写道“一盏茶”。 “……我且问你,我与娘的谈话,你听了多少?” “全部。”阿九的手还放在窗子上,写这两个字的时候毫不犹豫。 七娘心中一急,便要打开窗子,可是窗子却被阿九死死地拉住。 他在窗子上写道“不能吹风”。 七娘一愣,然后又开始庆幸自己幸好没把窗户打开,毕竟她和阿九虽是主仆,却也是男女有别。夜色也深了,窗外的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七娘心中一恼,又想到老夫人的离开,自己像是失去了一座靠山一般,再想到身边全没一个可信的人,她心中一阵酸涩,良久才道:“……今日你所听到的事情,不得和旁人提起半字……” 她想到阿九是个哑巴。 她又是一顿,道:“往后不要来我这边巡逻了。退下。” 窗外的阿九立即点了点头,七娘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高大的人影也不见了。七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七娘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小花。赵妈与兰儿表示很无语——一个少爷的名字,即便是个小名,也不能这么脂粉气!至于阿九,因为他不能说话,而且大家也发现这人完全没有喜怒哀乐,面无表情像是面瘫,所以,他的意见可以保留。但七娘觉得反正是个小名,叫他小花的时候,仿佛能想到花拾那一世,想起花拾那一世,七娘才有勇气去和马文才和离,才觉得自己不必依靠马文才也能活的好好的。 赵妈是过来人,她将七娘的身子养的很好,七娘有足够的奶水喂小花。 小花也是争气,身子骨健健康康,逢人便笑,一双酷似马文才的眼睛却总是因为笑容而弯成两片月牙。赵妈说小花的性子像极了七娘,将来必然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儿郎。七娘听了很高兴,如果小花的性情像马文才那可就糟糕透了。而兰儿是最喜欢逗小花的那一个,七娘原本就随性,看一个半大孩子与一个小婴儿闹的欢腾便由着他们去了。 眼瞅着小花的满月酒宴便要到了,赵妈忙里忙外,恨不得多出一双手来。至于阿九却是被使唤的最多的那个,一个毫无经验的老处男瞎忙活着,忙完了还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赵妈倒是也想使唤兰儿,可兰儿还要伺候七娘与小花,七娘坐月子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亲自去做,所以兰儿也是抽不开身的。 好在赵妈有心,早早地就开始准备这满月酒。到了足月那日,宴会的一切都置办周全了。七娘起了个大早,足足在浴桶里泡了一个时辰,还是小花醒了闹着要喝奶,七娘才慢吞吞地从浴桶里出来。 要知道坐月子的这一个月内不能吹风,还不能沾水。 七娘这一个月来是身子没洗,头发也没洗!这让一向爱洁的七娘难以忍受……原本过了几日,七娘便要求沐浴的,可赵妈拦着不许……那阿九竟也听赵妈的话,愣是不给烧水……七娘也知道他们是为自己好,也只能拿了条布把脏兮兮的头发都给裹起来。 洗漱之后,七娘又喂了一会儿奶。等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以前的衣服竟然穿不进去了!最后还是兰儿去成衣店给七娘按新的尺码买了一套衣服作罢。跟着老夫人混的日子里,七娘也学会了前世怎么也学不会的妆容,她在额前的伤疤上绘了一朵盛开的梅花,挽着时下流行的反绾髻。因这些日子来调养的好,加上面对小花,七娘每日都过的十分愉快,气色自然比之前的好上许多。生完孩子的妇人较之从前已退却了青涩,水袖盈盈,对襟处同是绣着一朵梅花,鹅黄色的束腰小襦,曳地的长裙,七娘只觉得镜中的人仿佛换了一个似得——柔情绰态,媚色天成。 在镜子前自我惊艳了好一把,打算开始布置宴会了,阿九顶着那张面瘫脸带了老夫人的心腹进门。 “……”见到七娘的时候,那心腹愣了好一会儿,还是七娘问她出了何事,她才大叫一声“不好了”,然后道:“夫人,今日将军做寿,府中传来口信,让您速速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柴氏七娘(七) 是了,今夕本是马文才寿辰,只是马文才不喜大肆操办,往年只是家中摆个小宴,可今次等七娘到马府的时候才发现马府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往来之间甚是热闹。 七娘身边只带了从府里选的贴身丫鬟,以及老夫人留下来的心腹。 那小丫鬟满以为七娘是真疯了,在别院里乍一看到衣冠齐整的七娘还狠狠地愣了一番。却说七娘下了马车,站在府外的马府管事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当即笑容僵在脸上,一旁的小厮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道:“管事,刘大人的贺礼……” “……夫人,夫人怎么来了?”管事喃喃道。 “您胡说什么呢?夫人不是好好地呆在府里吗?”小厮一面觉得管事是老眼昏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一个雍容美貌的妇人,他正纳闷这是哪家的夫人,前来贺寿竟孤身前来,管事已脸色一白,道:“别废话了,上头没有说夫人今天也会回府……你赶紧去禀报一声。” 七娘掩了掩唇,侧首对丫鬟与嬷嬷道:“等会儿到了府里,不得与姨娘说话,不得递东西给姨娘,不得靠近姨娘。最好保持二十步距离。如果有必要,最要连眼神都不要交汇。若是哪个不听我的,非要往姨娘跟前凑,另外一人便将她拽住,等明个儿打出府去。明白了吗?” 丫鬟与嬷嬷连称不敢。当然,七娘后面的话是对着丫鬟说的。这丫鬟毕竟跟在七娘身边不久,谁晓得有没有被莺儿收买或者威胁?正说着,七娘脚上一暖,一低首便见一只毛发乌黑发亮的黑猫蹭着她的小腿。七娘虽也喜欢小动物,可不知为何对待猫却是喜欢不起来,她一低头就对上黑猫那金黄色的竖瞳,不由生生退了一步,那黑猫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却是干脆一屁股蹲在她的脚边,也不走开。 “夫人没事吧?”嬷嬷虚扶了她一把,道,“也不知是哪家小姐夫人的猫,不好好看着出来挡路了。” 虽然对猫的排斥仿佛与生俱来,但是七娘也觉得自己有些过激。因此她对嬷嬷抿唇笑了笑,道:“嬷嬷,咱们进府去吧。” 七娘一抬脚,那黑猫便抬着小脑袋仰望着七娘,天空那轮皎洁的明月落在黑猫的瞳仁里,竟一片冰凉。七娘略略蹙起眉头,黑猫便摇了摇尾巴,慢悠悠地站起来,迈着四条小短腿优雅地离开人群,走进一片黑暗之中。等它的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之时,却又扭过脑袋,金黄色的竖瞳盯着七娘的背影。七娘忽然打了个寒颤,再回头,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哪里还有什么诡异的注视? 刚刚到大门口,只见管事的立即迎了上来,行礼道:“小的见过夫人。” 一旁的妇人听管事如此称呼七娘,不由轻声呼道:“这是马夫人啊?不是说疯了吗?” 来赴宴的皆是朝中官宦,能带出门参加宴席的女子自然是正室嫡妻,这些女人哪个家中没有几个“妹妹”,但凡知道七娘遭遇的,无不是同情居多,对这妇人大惊小怪的粗鄙行径自然而然地就不耻起来。不过,想马将军得了个新欢几乎要宠上天,而原配糟糠却在流产之后成了疯子,躲在别院里虚度日子,今日马将军寿宴由那新欢小妾一手操办,谁都没料到马将军的原配柴氏竟然也会出场,而且她看上去和众人想象中的失去夫君宠爱而颓靡枯萎的女子却完全不同,今天的宴会看起来将会十分有趣。 七娘微微昂着脑袋,对那妇人的话充耳不闻,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之下施施然地进了马府。 宴会设在后花园中,女眷们的席位临近荷花亭,男人们则聚在临近前堂的地方。这是马文才第一次大肆举办寿宴,但凡受到邀请的人都抛下别的事情,首先来赴宴了。毕竟如今的马文才位高权重,平素又最面冷难以套近乎,今天的寿宴无疑是个巴结他的好机会。 七娘到女眷一席的时候,莺儿身边已经围了不少女人。也有一些因不耻莺儿的身份而干巴巴地坐在一旁的。这时,莺儿身边的丫鬟叫了一声“见过夫人”,所有人,不论是围着莺儿的或是三五离群坐着的人全部看向七娘,场面立即安静下来。 “姐姐来了?请恕妹妹身子重,不得和你行礼了。”莺儿穿着一套雪白的襦裙,黑发无一丝点缀,虽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却依旧是弱柳扶风,楚楚可怜,她见到七娘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消失,如今只余嘴角噙着一抹略带嘲讽的笑。 虽然说这是七娘这一世第一次见到莺儿,但莺儿的音容笑貌,她又怎么可能忘记?莺儿的五官生的很是活泼俏皮,适合做一些朝气的打扮。偏偏她要穿的一身白,虽然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却也不是适合任何人的。加之今日原本就是马文才的寿宴,她只一心想着与“落魄”的七娘比美,却忘记寿宴应该的着装打扮。 当场的众人目光时而落在莺儿身上,时而落在七娘身上。 就如莺儿所想的,她们同时出现,旁人必定会拿她们作比较。 唯独出乎她的意料的,便是七娘看起来气色实在好的有些过分。 起初府里的人对她献媚说七娘不过是个丑八怪,再加上后来她没了孩子,还得了疯病,莺儿满以为她如今的模样应该是枯萎如朽木,落魄潦倒,仿佛是个老妇人。哪里能想到七娘一身风华,嫩黄色的身影往人群里一站,有着妇人的妩媚成熟,也有着少女般的朝气与青涩。 这一切旁人都看在眼底。比起那个病恹恹,挺着个大肚子还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的莺儿,七娘不知多入人的眼。 “姑娘,你认得我?不知你是哪家的姑娘?”明明是个妇人,却还梳着少女的发髻,挺着个大肚子,却还要做出弱柳扶风的模样,莫怪七娘这般说话。 嬷嬷在一旁道:“夫人,这是将军新纳的姨娘,她可是怀着身孕呢,怎么还是姑娘?” [综]我们和离吧_9 七娘故作惊讶,睁大一双水眸,道:“将军何时又纳了姨娘?”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马将军新纳了小妾,却是没经过主母同意的! 莺儿脸色有些难看,但立即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一双眸子水光盈盈,我见犹怜:“姐姐,莺儿本早早就想去拜见您,奈何有了身孕,不便去别院……您千万莫见怪。” 莺儿跟了马文才才五个月,身子竟也有五个月。几乎是跟了马文才之后不久就怀了马文才的孩子。她这么说,一是提醒自己的受宠,一是提醒七娘“发疯”的事情。在场之人多数皱起了眉头,兴许对于莺儿这样的小妾来说,这种事情是值得炫耀的,可当场的更多的是嫡妻原配,莺儿提醒的事情,只能让她们更加倾向七娘。七娘浅浅地笑着,不言不语,已是高下立现。 “……姐姐,你可是还怪罪莺儿?” 七娘略略勾着唇,前世的莺儿可是一见到她就很嚣张的,今生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奇怪?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她好不膈应。 “姐姐,既然姐姐不能原谅莺儿,莺儿只能以茶代酒,求姐姐原谅了!”莺儿说着,便在一边的桌上倒上一杯茶水,端着就要往七娘跟前来。 “且慢!”七娘大叫一声。莺儿端着茶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莺儿姑娘,劳驾你离我十步之远。你也知道你现在怀着孩子,若是在我边上磕着碰着了,指不定别人是怎么想我。” “姐姐……姐姐莫不是认为莺儿会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陷害于你?!”莺儿开始低声抽噎。 “最后,今日是将军做大寿,我备了一份大礼给将军。”七娘也没看莺儿,只是淡淡地说着,“你说的不过是你自己的揣测,与我无关。凡是有前后大小之分,等寿宴之后,你想怎么敬茶,想给谁敬茶都随便你。” 作者有话要说: ☆、柴氏七娘(八) 七娘一番话,自然是有理有据,却也是说了莺儿不识大体。 莺儿哪里能想到一个传闻中性子绵软,又失去男人宠爱的女人会这般伶牙俐齿?当即也不好接近七娘,只能用一双剪剪秋水眸子哀怨地盯着七娘。七娘被她瞧的十分不自在,心中觉得十分奇怪,莺儿是否也这般盯着马文才瞧?莫非马文才喜欢这样的? 眼瞅着时辰到了,宾客都来的差不多,这寿宴将将要开始,偏生这宴会上竟没有七娘的席位。原本七娘是马文才的正妻,作为女眷一席的东道主,应当坐与西面东向,而今瞧去,那西面搁置了一张方形桌子,生生占去了东道主的位置。七娘如今却是坐什么地方都不对。宾客的席位已是安排满了,唯独莺儿身边有个空位——可七娘不愿意直降身份,和莺儿坐在一起。也不想接近她,万一被她陷害了去。 莺儿见她如此,便盈盈说道:“姐姐,你怎么了?莺儿首次置办宴会,难免顾虑不周……而相公并不知姐姐回府……也不曾指点一二。都是莺儿自作主张,本想着借这次宴会让姐姐和相公解开误会。若是弄巧成拙,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姐姐一定要和莺儿明言……” “我和……夫君,并没有什么误会。不过既然你这么有心,不妨告诉我夫君在那里。我如今是想快点将这礼物送出去。”这样的宴会真是片刻都呆不下去了。那莺儿脸色一变,僵笑道:“这个……宴会就要开始了……姐姐也不急在一时。” 七娘忽然嘴角一弯,打量了莺儿半晌,侧首对嬷嬷与丫鬟道:“我去散散步,等宴会开始,自会回来。” 莺儿道:“姐姐,我让画儿给你带路……” “莺儿姑娘。”七娘正色道,“我住在这府里的日子比你要久很多。如果你是担心我会迷路,或者找不到茅坑,那你可以把心收起来了。” 在场年轻一些的妇人便嗤笑一声,赶紧用帕子半掩着。 七娘说完,便独自一人施施然地离开了。 七娘一路朝马文才的书房走去,马文才将书房的西厢隔出来,作为练功的场地,以往他若是参加什么宴会,或者家中举办聚会,他都会在西厢呆到宴会开始。七娘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但她从未进入西厢,更不曾问及马文才。 她想,这个时候,他应该也在西厢里。 穿过林荫小道,只见眼前划过一道黑影,七娘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之前在府外看到的那只黑猫!七娘心中暗骂哪个不留心的带了自家宠物出门,却不好好地看着。她神态自若,只是走到黑猫身边的时候,绕了半个圈,生怕那黑猫接近自己。黑猫的竖瞳仿佛带着笑意,它就那样悠闲地趴在地上看着七娘绕过自己,然后朝着漆黑的西厢走去。 西厢一片漆黑,但是房内传来的动静表明了里面有人。 七娘静静地等在西厢外,那只黑猫将身子暴露在月光之下,后肢往后伸展,仿佛做了一个懒腰。前院的欢声笑语传到西厢之外,只有阑干处点了一盏灯笼的西厢,遥遥望向前院,那处正是华灯如昼。七娘环保着双臂,站在西厢外的台阶上,目光渐渐落在趴在草地上晒月光的黑猫身上。 点漆般的黑眸与金黄色的竖瞳在月下对视。 七娘与黑猫对视了好一会儿,正觉得有些诡异,身后传来一声“吱呀”——西厢的门开了。一身华服的马文才惊讶地看着七娘,随即那目光变成十分复杂。七娘盈盈一笑,屈膝道:“妾身见过夫君。” “嗯。”显然是早就有人来禀报马文才了,所以他见到七娘的那一眼惊讶不过是奇怪七娘不在前院呆着,反而跑到这里来找他。借着微弱的灯光与迷蒙的月色,马文才打量了七娘一番,见七娘气色甚至比在将军府的时候还要好上一些,不由蹙起了眉头——七娘的孩子没掉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莺儿正有了喜脉,他对七娘的愧疚与一丝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感瞬间被那喜讯冲淡。到最后……别院传来七娘发疯的消息,他只吩咐人好好照顾她,却不曾再见她,因为他如今要守着他的莺儿,他失而复得的莺儿,还有他们的孩子。 再见的时日竟这么快地就到来了,在马文才还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七娘的时候。 “夫君能否给妾身一会儿的功夫?” “进来吧。”深秋的夜晚寒冷,马文才犹豫一会儿,便让七娘与自己进了西厢。这是七娘第一次踏进西厢,这个仿佛是马文才的私密领地的西厢。马文才点了蜡烛,温暖的烛光很快溢满了整个西厢。西厢内布置着刀枪剑戟,还有三个木桩。七娘咋一见到这许多寒光渗人的兵器,身子便是微微一缩。 西厢内甚至没有桌子,只有角落里放着一只小杌。 马文才一挥衣摆,随意地坐在一根木桩之上,示意七娘坐在小杌上。 七娘随着他的意思坐了。 “妾身至府后,方闻知让妾身前来并非是夫君的意思。”七娘端坐在小杌上,双手叠放在双膝之上,略略低垂着脑袋,显得乖顺温婉,“冒昧前来,一为夫君祝寿,愿夫君长健,年年岁岁有今朝。二为献上寿礼,望夫君笑纳。” 马文才忽然笑出声来,道:“真是难得,这些年你可从未送过寿礼与我。” 也并非是七娘无心,实在是一来马文才自己不喜大肆操办,二来他公务繁忙,便是七娘做了寿礼,送到他手上都是第二日了。细细想他们这些年来,根本就是聚少离多,对彼此也毫不了解。 七娘也不辩解,只温声道:“妾身在前院见到莺儿了。” 提到莺儿,马文才的脸色一变,转着手中的玉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妾身看得出来,夫君甚是喜欢莺儿。散尽府中妾室通房,何尝不是想着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七娘瞧马文才脸上并未有怒气,反而像是赞同她的话一般,目光深不可测地看着她。故她壮了胆子,接着道,“可妾身在一日,夫君便不能给莺儿最好的。夫君痴等多年,偏生被妾身鸠占鹊巢,妾身不甚惶恐。故、妾身不愿做打鸳鸯的棒槌,愿自请下堂。” 马文才目光一凛,手指狠狠地掐着玉扳指,沉声道:“柴氏,当日之事,我已查清楚,与你无关。” 七娘听他说的含糊,但很快明白他是说那日他误会自己与老夫人串通好,来将军府打探消息一事。他马文才当然不会被一个女人玩弄鼓掌之中,对于这些事情,只要他想查,哪有查不出来的?不过别院的事情他当然只能含糊提起,毕竟是因此他害得七娘“没了”孩子。 七娘起身,至马文才面前,福身道:“纵使夫君得知真相又如何?七娘的孩子已经没了,夫君的心也早早给了另外一个人。” “柴氏!你是在怨我?!”马文才颇有些咬牙切齿。 “妾身不该怨吗?”七娘心想马文才性子急,脾气暴躁,最受不了别人的激将法,不若一试,因此道,“以往府中美妾如云,妾身不曾有一句怨言,那是因为妾身明白夫君没有将那些女子放在眼底。现在莺儿来了,妾身也明白,其实妾身和那些女子一样,也不曾在被夫君放在眼底。千不该万不该,妾身一个不被放在眼底的人做了您的正室,而被您放在心窝窝里的人却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分也没有!夫君扪心自问,当妾身没了孩子,随即您又知道了莺儿怀有身孕,是不是也在心中庆幸,您和她的孩子不管嫡庶,终归是府中长子!既然夫君您如此在意莺儿,何不放我离去,成全了你们,也成全妾身,不至于因妒恨变得面目可憎。还是说,夫君您还仰仗着我们柴家的财势?!” “大胆!”马文才没想到一向温顺的七娘会如此和他说话,而且这句句话都戳他的心窝子……当然,提起柴家更是让他咬牙切齿,他很清楚这柴家背地里可没仗着他的威风做出许多好事来!转念一想,柴氏说的话句句在理,自己是想给那人最尊贵的身份地位,从来没想过休妻,可没想到却是柴氏自己提出了!可既然她说的这么有道理,他为什么不成全? 她柴氏欲擒故众也好,真心实意也好,他都不愿意有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那他就成全她,也成全了自己和那人! “柴氏,你这寿礼送的可真好!这些年来,唯独此次,你讨好我,甚得我心!”马文才忽然趋身向前,大手扼住七娘的下巴。七娘直视马文才,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递给马文才,道:“夫君欢喜便好。” 马文才恶狠狠地盯着七娘,忽然一把夺过和离书,笑道:“甚好,甚好!” 一面他拿着和离书迅速去了隔间的书房,大笔一挥,和离书签定。 七娘笑岑岑地接过和离书,一双眸子流光溢彩,笑盈盈地道:“民女祝将军福禄安康,早得贵子。” 马文才手中一用力,将狼毫狠狠折断。 ——柴氏因他流过一个孩子,他不休她,与她和离已算是补偿她。而他即将可以将莺儿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地迎过门!在不久之后,他将会有一个眉目间有那人的影子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当这些奢求多年,早已成了不可求的幸福到来的时候,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悦? 如今,他只看着七娘出了书房,愈发娇艳的身影在月光下愈发空茫。 然后,一只黑猫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她,一人一猫,渐行渐远。 ——他当年娶她过门,已将过去埋葬。他可以给她一切正妻应该有的地位和尊严,却唯独没有把心给她。后来,当他不能给她地位和尊严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藏匿了一些不为人知,不为自己知道的东西。 不、他还有莺儿,上天给他的补偿,而那人为了他的寿宴,精心准备了好多天。他应该将自己与柴氏和离的好消息立即告诉她!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 于是,马文才出了书房,远远的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不好了,夫人把莺夫人推下水了!” [综]我们和离吧_10 ☆、柴氏七娘(九) 七娘站在荷花亭里,想几个月之前自己还在此处设宴招待爹娘,当时荷花池的荷花开的正旺盛。而今,她却只是目瞪口呆地站在荷花亭里看着莺儿拼命地在荷花池里挣扎。 深秋的荷花已然枯萎,枯黄的叶子和花茎颓败地低垂向着水面。 当然,并非是七娘不想喊人救命,而是那个叫画儿的丫鬟已经很卖力地叫了,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掺合——更何况,分明是莺儿自己跳到荷花池里的,如果不是为了陷害她,应该就是想跳下去洗个澡? 一个人影很快闪过,只听“扑通”一声,定睛再看,马文才已经跳入池中,很快他便游到莺儿身边,正要拖着莺儿上岸,却谁知莺儿的脚腕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那一旁围观的画儿似乎有些惊讶,也忘记了瞎嚷嚷。莺儿的脸色十分不好,渐渐露出痛苦之色。 “将军,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脚了!你快点看看!”七娘在岸上看的清楚,不由告诉马文才。马文才几乎是听到她的声音便立即照做了,这荷花池池底都是些淤泥腌臜物,并且年岁已久,这荷花根茎甚是茂盛,那莺儿果然是被几株枯萎的荷花花茎缠住了脚腕,虽说是枯败了,但几株密不可分的花茎连在一起,也不是那么容易挣脱的。更何况,这莺儿还怀着孩子呢。 马文才将人拖上岸之后,莺儿的脸色已经雪白一片。 紧紧地皱着眉头躺在马文才的怀里,难得的是居然还能开口说话:“姐姐……你为何要推我下去……将军不是有意弄掉你的孩子的……你若真的恨,便恨莺儿吧……放过将军,也放过我们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莺儿姑娘,虎毒不食子,你想陷害我,没必要牵连无辜的孩子。”七娘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莺儿,然后目光对上马文才。马文才低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看的出来,柴氏是真心实意要和他和离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多此一举,推莺儿下水? “……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夫君……我……我……”莺儿紧紧揪着马文才的袖子,泫然欲泣。马文才为她擦去脸上的水珠,低声道:“莺儿,柴氏不是这样的人。天色太暗了,你可是看清楚了?” 莺儿一怔——柴氏离开花园后,她就派画儿偷偷地跟着她,没想到不一会儿画儿回来禀报,那柴氏竟和她夫君在西厢幽会。她匆匆赶来,就见书房的门紧紧地关着,夫君的手正抚摸着柴氏的脸!她从来都知道夫君对她是独一无二的,原本她这样的出身,她也只是想安安分分地做个妾室,可夫君是如此宠她,爱她,那么凭什么……一个丑陋的女人要位居正室?!明明夫君都为了她遣散所有妾室通房……为什么不可以更进一步? 她本来以为自己落水了,夫君一定会勃然大怒,然后立即休掉柴氏! 可为什么——为什么夫君平平淡淡地只说了句“柴氏不是这样的人”,他信任她……这么信任她! 莺儿心中想了这许多事情,脸上却只是一片惨白,道:“夫君……莺儿岂会……岂会诬陷与人……当时,画儿就站在我的身后……画儿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估计是她们两个算计好天时地利,就是没料到莺儿落水后会被荷花缠住脚腕。所以画儿这丫鬟一直傻愣愣的,直到莺儿这么说,画儿才声情并茂地道:“不错!将军,奴婢看的一清二楚,就是夫人将莺夫人推下水的!若奴婢有一句谎言,任凭将军处置!” 七娘百无聊赖地依着荷花亭的阑干,心道,这莺儿脸色都差成这样了,真的没必要先去找个大夫看看?马文才脸上神色莫名,隐在黑暗中的眼眸看不出什么眼色。 就在画儿继续她的演说之时,一声低低的笑声传来,随后是入耳动听的男声:“不巧的很,在下不幸在贵府花园迷了路,走着走着便看到那位大着肚子的……姑娘自己跳下水去,本想着这么冷的天气也有人游泳,实乃奇女子啊。只是没一会儿,那粉衣丫鬟便扯着嗓子喊救命,又说是别人将这姑娘推下水的。在下正看的稀里糊涂,没料到马将军便来了。本来在下也不想开口,不过,这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就要被诬赖陷害了,在下若是不出声,真是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啊。” 循着声音,只见一名黑衣男子,正噙着淡漠疏离的笑从假山后走出来。月华正浓,落在他极轻的脚步上,那银色云纹,黑色缎面,往上瞧,一袭如墨的黑衣,披散着的点漆油亮的长发,他的容貌被隐在黑暗之中,只有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即便是在黑夜之中,也如两团冰冷的火焰。 莺儿主仆都没料到,这个时候后院竟还有别人在! 而七娘虽说能保证马文才不至于昏庸到查不出真相,但是,有这人为她作证,她倒是能剩下不少麻烦!她立即对马文才道:“将军,画儿是莺儿姑娘的贴身丫鬟,这位公子却与七娘素未谋面,故而,您要相信他们二人谁说的话,您心中应该自有定数。” 马文才缓缓地抬首,目光锐利地看向七娘。却见七娘笑岑岑地道:“更何况,如果是我要推莺儿姑娘下的水,那么,我势必要靠近荷花池,鞋子必然也会沾上一些泥印……” “……夫君……我肚子痛……”不等七娘说完,那莺儿便低低叫了起来。马文才一时也不和莺儿计较,呵斥了一声呆愣中的画儿:“还不快去请大夫!” 画儿跌跌撞撞地赶紧退下了。 七娘对莺儿一笑,道:“莺儿姑娘,你不是在宴席上招待客人吗?怎么跑到后院来的?是不是很好奇我送将军什么贺礼?” “柴氏!”马文才忽然低吼了一句,语气有些慌乱。七娘却是眨眼笑道:“将军,你我和离之事,迟早会被众人知道的,难道现在不能说吗?” 莺儿一听,顿觉脑袋嗡嗡作响,嘴角一抽,问道:“……你说什么?” 这回是连姐姐都不叫了。 偏巧女眷的宴席离荷花池离的近,听到动静之后,这些女子三五成群都来看热闹了。见眼前场景也是有些愣住。七娘提高了声音,道:“我说,我和马将军已经和离了!” 听到七娘的确认,莺儿几乎要昏死过去——柴氏和夫君和离了!那她还跳什么荷花池?! 也是这时,她觉得肚子是真的痛了…… “夫君……痛……” 马文才怒瞪了七娘一眼,眼色复杂。这时,女眷们已纷纷议论开来,而画儿让管事请来的大夫也赶来了,眼瞅着莺儿这般模样,马文才也只能暂时不管这混乱的场面,赶紧抱着莺儿去主屋。 七娘施施然地走出荷花亭,一直跟着她的那只黑猫不知何时不见了,而她迎面便对上那黑衣男子。她微微一愣,然后福身诚恳道:“小女子多谢公子仗义执言!” ——前世的她受尽屈辱,所有的脏水都往她身上泼,那些时候,从来没有人会为她证明清白,即便他们都是知道的。 ☆、柴氏七娘(十) 黑衣男子稍稍歪了歪脑袋,扬起一个微笑,便露出一只尖尖的小虎牙。 他道:“你不必和我客气。” 七娘一愣,这陌生男子的语气实在太过亲昵。 那男子又接着道:“……路不平,众人铲嘛。” 七娘这方点点头,再次道谢过后,又见人群那处传来一阵喧嚣,原是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边跑边叫道:“……管事!管事!柴家那边的人来了!” 原来这次寿宴,并未邀请柴家的人。之前七娘“住在”别院,柴家的人前来都被老夫人挡在别院之外了。至于柴家的人有没有去找马文才,那七娘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他们眼巴巴地盯着手头上的利益,七娘“失宠”,他们肯定惊慌失措,估计比七娘还着急。前世是安排了沁雪给马文才,然后命沁雪弄掉莺儿的孩子,这一次就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做了。 眼下,七娘不想和他们正面交锋,柴家的人原本就是拿她当棋子,实在没什么亲情可言,这会子,怎么和柴家的人斡旋,怎么把和离的事情告诉柴家的人,这些些头疼的事情,就交给马文才了。 七娘正打算偷偷溜走,一侧身便对上黑衣男子璀璨明亮的两眼,因对他又是颔首致意,然后悄悄地绕过了假山,也没有去招呼在人群里四处张望的嬷嬷和那个贴身丫鬟。 那贴身丫鬟本来就是马府的人,她还不想让马府的人知道自己的落脚点。 至于老夫人的嬷嬷,她也是要避开的,免得让马文才以为这次和离老夫人也掺合了一脚,万一以后他发现了小花的存在,再迁怒到老夫人身上,那实在不妥。 七娘很熟悉马府的路线,马府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她已经从马府的后门溜之大吉。虽说是夜晚,但马府,也就是将军府,这一带都是些朝廷命官的住所,所以治安还算不错,她一路到了街尾,然后雇了一辆马车,便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七娘刚到院子,就见门口站着阿九。 阿九挺拔着身躯,像是一名士兵一般,笔挺地站着,见到七娘,他便沉默地将大门打开,等七娘踏进院子,他又将大门关上,仿佛他站在此处就是为了等待七娘回来。 七娘心中觉得怪怪的,略略看了阿九一眼,只见这高她许多的男人只恭恭敬敬地走在她的身后,离她一步距离。待触及她的目光,阿九便稍稍地歪了歪脑袋,以眼神询问七娘的意思。七娘心中一怔,立即停下了脚步——月光之下,她看见阿九的双目如炬,有金光一闪在野兽般的竖瞳中一闪而过!阿九的动作十分慢条斯理,甚至可以说是优雅,即便七娘忽然停下脚步,他也能保持着一步距离,站在七娘身后。 七娘心头一跳,再去看阿九的眼睛,发现他的瞳仁哪里是什么竖瞳,不过是有一双比正常人的要漆黑明亮许多的瞳仁。阿九疑惑地皱起了眉头,然后见七娘还是看着自己发愣,便眨眨眼睛。 七娘立即回神——一定是今晚太累了,所以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黑猫的眼睛。阿九是个人,怎么有猫的瞳仁?虽然阿九的眼睛和在马府里帮了她的黑衣男人一样明亮,但他们一个是哑巴,一个会说话,而且相貌也差很多。七娘摇摇头,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好好地休息,堪堪了结了一桩心事,难免就会有些放松后的疲倦。 更何况,她还急着见她的小花。 三步并作二步,七娘很快去了主屋。而阿九依着七娘的吩咐,到了主屋外,就没有再跟进去。屋内,赵妈和兰儿,一人在做刺绣,一人则在摇篮边上看着熟睡的小花。 见到儿子安恬的睡颜,七娘险些要落下眼泪来。 终于,他们都安全了。不必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赵妈和兰儿正要给她行礼,她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紧紧盯着摇篮中的儿子,步子很轻很轻地走到摇篮边。兰儿让出位置,她便坐了上去。 七娘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小花的脸蛋,小花吧唧了一下嘴巴,然后嘴角冒出个奶泡泡。七娘立即露出了个笑容,轻声对赵妈她们道:“辛苦你们了。小花今日怎么样了?” “都是我们本分的事情,而且少爷很乖。除了一开始见不到娘亲哭了一会儿,后来喝了羊奶,便乖乖地不哭不闹了。”赵妈身为仆妇,得主家这般慰问,自然很是感动,做事只会愈发用心,她索性将今日的事情都细细与七娘说了,兰儿也在一边适时补充几句。 “夫人,你肚子饿不饿?要不我去给你做点夜宵?”赵妈说完了今天的事情,又问起七娘来。七娘不由又感叹老夫人挑仆从的目光好,应了一声,那赵妈便去给她做夜宵。 当天晚上,七娘正宽衣就寝,忽然见到窗子投来一个小小的黑影,有了上次阿九巡逻的事情,七娘十分注意窗子的情况,因此那黑影一动,七娘便发现了!那黑影被发现后,也不动弹,甚至还在窗子上优雅地叫了一声——随着“喵”的一声,它的尾巴还摇了摇。 [综]我们和离吧_11 ——那只黑猫?! 七娘没想到这黑猫竟然跟着自己来了家里!她也不敢开窗子,一来她本来就不喜欢猫,二来是担心这黑猫是野猫,跑进来伤害到小花。仿佛是理解的七娘的意思,这黑猫又叫了一声,然后盘成一坨肉球,就在窗子上睡觉了。 七娘倒也没有赶它的意思,略顿了一会儿,径自解了衣服上床就寝。 第二日起来,那黑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然而一到了晚上,这黑猫又会前来,在窗子上睡觉。久而久之,七娘也就不管它了。与马文才和离之后,七娘更加注意胭脂铺那边的情况——这是她目前的唯一收入,虽然说她有许多积蓄,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何况,小花在一天天地长大,小孩子一年到头要花费的钱其实很多,更别提未来他要请先生,要娶媳妇,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都说富养女穷养儿,可为人父母了,都想着把最好的东西给孩子。七娘也不外如是。七娘的胭脂铺之前在老夫人和她的一同经营下,已经步入了正轨,实际上只要继续运作,不出岔子,就没别的问题。就是前些日子,铺子里的账房先生举家离开建康,七娘得要另外招人。因为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人选,七娘只能自己暂时顶上去,为了方便,她索性女扮男装,一来是为了避开柴家的那些人,二来也是为了方便出行。 左右时下风气开放,就算她女扮男装,也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三道四。 不过这样一来,七娘一面要照顾小花,一面要管着胭脂铺的事情,两头来回跑,难免劳累。某日她刚刚回府,和往常一样直奔去见小花,却见屋内多了一个人——正是多日不见的老夫人! 两人相顾无言,七娘先低下头去,认错道:“娘,我不该没和你商量,便与将军和离了。” 老夫人之前一直照顾重病的马老爷,直到前几天,建康这边传来消息,说是马文才那小妾生了,她才知道七娘和离的事情——原本是有些埋怨七娘不和她商量商量就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但更多的却是担忧,担忧七娘一个女人和离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匆匆赶来七娘的院子,一看她过的还算不错,小花也被照顾的好好的,她才松了一口气。 七娘又问起了马老爷的身体,两人叙了一会儿旧,老夫人道:“……那小妾生了个女儿。底子太差了,竟没足月便早产了。” 七娘有些奇怪,都过去这么多个月了,马文才怎么还没将她扶正。 老夫人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叹气道:“她跟了将军之前便堕过几次胎。听说孩子几个月的时候,她还跳了一次湖,能生下这个都算是不错的了,大抵以后都不可能再怀孕了。这事,老爷还不知道……不过,将军自己也迟迟没有说扶正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柴氏七娘(十一) 听了老夫人的话,七娘一阵唏嘘感叹。对于莺儿,其实七娘并不了解。前世初见莺儿,便得马文才那样对待,当即她便觉得心凉了。可前世的马文才对莺儿是真的好啊,恨不得什么都给她,七娘还在世的时候,他就将莺儿扶为贵妾,所谓贵妾,可是由不得主母打骂,便是生了孩子,也有权利抚养的。可是这一世呢?她主动退出了,可马文才却似乎不想要她的成全。 老夫人又开始说起小花,毕竟那些烦心事,她似乎不愿意多说莺儿的事情。 七娘想到老夫人嘴里说的祝英台,那是个活泼聪慧,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她难免又想到前世马文才让莺儿又是唤他“文才兄”,又是一味地惯着她,宠着她,令她嚣张跋扈的不得了,便是在马府,也敢提剑来见她这个当家主母。后来更是一剂毒药,送她去了黄泉。 不管莺儿是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但总之马文才心目中的那个女子一定是朝气灵动,有着灿烂的一双大眼睛,笑起来仿佛春花渐次开的女子。前世的莺儿还学了个三四成,今世的她,那种种手段,那矫揉造作,马文才怕是全部都看在眼底。 这样的她,马文才又怎么会真的喜欢上呢? “……对了,七娘。我见你这院子里也没个合适的管家,便特意去了牙婆那里,让她介绍几个人来。” “家又不甚大,何况家里的阿九也是那牙婆推荐来的。听说之前就在大户人家做管家,我觉得让他当管家都大材小用了。”七娘笑道。 老夫人的手一顿,手中杯盖磕到杯口,发出清脆的一道声响。 “介绍那男仆的牙婆便是之前卖赵妈母女的牙婆?” “诶,是的。娘,可有甚么不妥之处?” “……然我今日遇见了她,她却说你家中只有两名女仆,行事不便宜,让我挑几个忠厚得力的男仆管事……”老夫人惊讶地看着七娘,七娘何曾不是一怔,抱着小花的臂弯甚至一僵。 “这怎么可能?那日牙婆带着阿九来,我和赵妈、兰儿都是亲眼见的。”可说牙婆骗人那也不可能,不说这“谎言”太好戳穿,那牙婆也没必要骗老夫人。 “赵妈,去把阿九找来,我有事唤他!”七娘对屋外的赵妈吩咐道。 赵妈应了一声,便去找人了,可找遍了全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没有再见阿九的人影。赵妈去了他的屋子,发现里面的床具,一干生活用品,叠放的整整齐齐,一点生活的痕迹都没有!甚至那桌椅之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也就是说!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阿九根本没在这房间里住过! ——该不会是撞邪了?! 赵妈心中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赶紧匆匆忙忙地和七娘禀报了。 听了赵妈的话,老夫人和七娘何尝不是被吓了一跳! 七娘虽有花拾的记忆,但自己本身就在经历着一系列不科学的事情,撞邪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七娘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日月光下阿九的竖瞳,当天晚上窗外的黑猫如期到来,七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扫帚,壮了胆子将黑猫赶离!可一等七娘转身,那黑猫又跟上来……七娘生怕惊动睡眠本就不佳的老夫人,恼火之下,立即转头对着黑猫做了个大鬼脸,然后转身就进屋,将门窗关的紧紧的!拍着自己狂跳的心脏,七娘觉得这么做好像很丢人类的面子…… 再一看那黑猫又爬上了窗户,一双雪亮雪亮的大眼睛仿佛透过窗纸嘲笑地看着她。 七娘当即泄气,心里想着第二日定要找人来活抓了这只黑猫! 可惜的是,七娘每天睡觉前都会这么想,可白日里又会忘的一干二净。于是,这黑猫依旧有恃无恐地每晚猫在窗子外睡觉! 有了这次教训,接下来挑人的时候,七娘都十分谨慎。后来又在牙婆的介绍下,老夫人帮着七娘又挑了两名男仆长工。至于阿九,她们再也没见到过,七娘惋叹失去一个管家的得力能手外,也吩咐赵妈和兰儿不得提起此事。 胭脂铺依旧运作,就在阿九消失不见的第五天,七娘招到了账房先生。 这账房先生生了一张国字脸,总是面无表情,后来七娘知道这人一年四季都穿着黑衣,总之看上去十分严肃。但他做账实在高明,七娘本意留他一段时间以作观察,后来接触了,才知道这人不苟言笑,却很是忠厚可靠。他说他叫花酒,父亲是个商人,却羡慕有花有酒的日子,所以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花酒”。 他本人喜欢念书,但奈何不是士族子弟,无缘仕途,他除了给七娘做账房先生,偶尔还画字画去卖——他的父亲在去年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家里的商铺卖了,后来老宅也卖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卖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面无表情。但他的家也在城外,有一次七娘见了,是四间茅草屋,院子里种了一棵大槐树,有个老人在树下的鸡圈里喂鸡。 受了阿九的惊吓,其实七娘对名字有个“酒”字的花酒很怀疑,而这点怀疑在见过他的父亲和他的家以后,便彻底消失。以至于后来,小花年纪稍长的时候,七娘本欲请个先生来家里启蒙,没想到花酒毛遂自荐,她也就立即答应了。 花酒虽无功名在身,但七娘不想把儿子教成老八股,而且七娘和花酒接触久了,知道他是个有才华的人物,附近的教书先生不一定有他可靠。 也是这个时候,小花有了自己的大名——柴云浦。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浦沙净如洗,海月明可掇。 名字是七娘取的,取自后世的两句诗。 花酒生为云浦的启蒙先生,听了七娘取的名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发表任何意见。 倒是老夫人那里,七娘不敢贸然给她寄信,只等她下次来了再和她说。 云浦三岁启蒙读书认字,四岁那年,花酒提出教云浦习武。这个时候,七娘才知道自己真是捡到宝了,这个账房先生,不仅文才好,武功貌似也好的一塌糊涂……至于云浦愿不愿意习武,七娘还是问了云浦自己的意见,她觉得云浦年纪尚小,不应该学太多的东西。花酒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在母子面前舞了一套剑法,云浦拍着小手,表示自己也要学练武—— 梨花树下,一剑寒光,云浦觉得习武的人都好看。 七娘心中也是一怔,不仅仅是因花酒行云流水的剑法,更是因那剑身寒光一凛,映在花酒的眼瞳里,仿佛一道金光在竖瞳里熠熠生辉。虽然转瞬即逝,却也勾起了七娘的一些回忆。 临近清明,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早上起来的时候,云浦还敞着肚皮,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觉。七娘轻手轻脚地给他盖好被子,出了内室,便看到蒲团上蜷着黑乎乎的一个毛团子——七娘不喜欢猫,但云浦喜欢。而且是喜欢的不得了,自从他可以行动后,就对窗外的那只黑猫很感兴趣!终于在他三岁那年,黑猫被容许进入屋子里睡觉。 七娘心中郁闷,早知当年下那场暴雨的时候,她就不给这黑猫做了个木屋放在门外!早知在院子里度过第一个雪天的时候,就不给这黑猫的木屋里垫上棉布!哼! 到胭脂铺的时候,所有的员工都已经开始工作,花酒也在,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她的胭脂铺越办越好,但因为是柴家给她的嫁妆,起初她就告诉所有的员工,这里的主人姓花,是从一名柴姓妇人手中买来的铺子。自己则是花家的亲戚,管理这间铺子。也幸亏她有先见之明,后来柴家的人果然来闹了一次,但因为大家都认为柴氏已经“卖”了这间铺子,又由着花酒出面解决了问题,柴家的人也只能歇了心思。 七娘很清楚,柴家的人明白她和马文才没有复合的可能,明着是接她回去好好照顾,实际上却是打着这些嫁妆的主意。七娘虽说常来胭脂铺,但她是男装打扮,柴家认识她的人也不多,加上她又不在前堂行走,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频繁地来胭脂铺会被柴家的人认出来。 就在七娘踏进胭脂铺的那一刻,胭脂铺也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哟,客官,您这是给您的夫人挑胭脂吗?本店各色胭脂应有尽有……” 掌柜还在絮絮叨叨地介绍着,七娘挑了帘子打算去内室,肩上忽然搭上来一只大手。 “你来帮我挑。” 熟悉的声音在七娘的脑后响起,七娘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作响,身子僵硬了片刻,却也很快松懈了下来。转过头,她已是笑道:“马将军,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唔,因为七娘的故事是我最初的构思,也是最重要的,所以篇幅比较长,后期的某些会比较短。 至于如何进入下一个系列,只要女主放下心事,就可以进入的。 [综]我们和离吧_12 大家看文愉快~~~ 本来打算写罗氏女的,但是作者还没啃完杨家将传奇,而且故事比较多,今天撸了一下打算按朝代顺序来,所以下一个故事是孔雀东南飞。 和离制度始见于唐律。梁祝故事大家可以当做架空来看,毕竟没有一个确切的朝代。 和离制度始于唐律,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发生在汉朝,当时没有和离一说,刘兰芝回归娘家,男女可各自婚配,便算作本文意义上的和离。 鞠躬,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很抱歉。 再说文中的“和离书”这个称呼,严格来说应该叫做“放妻书”,唔,之前用和离书是我觉得这个比较好听ORZ我还是改回来吧~~~ ☆、柴氏七娘(终章) 马文才独自一个人来到七娘的胭脂铺,他是专门来找七娘的。 四年的岁月匆匆过去,却没有在七娘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甚至比在马府的时候还要好看许多。马文才坐在七娘对面,如是想着。 她还如以前一样,温顺地给他添茶,一惯地疏离客气。 七娘被马文才看的有些不自在,道:“将军,你有白头发了。” 他年长她许多,她嫁给他的时候,他已近而立。 话一出,七娘方觉得不妥。 马文才嘴角一抿,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 “将军,你找我有何事吗?”七娘权当第一句话是寒暄了,寒暄过后,自然是开门见山。 “无事。”马文才的嗓音低沉,又是做惯了发号施令的人,四年过去威严只增不减。 “姜掌柜是也是铺子里的老伙计了,将军有何需要直接问他便是。到底男女有别,请恕我少陪了。”七娘起身,稍稍福了一福,欲往屋子里走去。经过马文才身边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伙计们虽都识趣没有人到院子里来,然而,七娘仍是蹙起了眉头,心中更有一些羞怒。她略略动了动手腕,意图挣脱。马文才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他道:“爹让我娶新妇。” 七娘手一僵,没再挣扎。马文才也就放开了她。 “将军……何不将莺儿扶正?”前世、今生,他不就图这个吗? “她终究不是她。”马文才一字一字地说着,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 七娘心中渐渐不爽快了,他这算什么?跑到前妻面前吐槽小三不是明月光? 因此七娘紧紧抿着嘴角,不曾说话。其实马文才的年纪也不小了,可至今没有儿子,马老爷让他另娶很正常。却说莺儿,即便过的了马文才这一关,现在的她又不能生孩子,还有那么一个不光彩的出身,马家长辈绝对不可能同意聘她做正室。但这些都和七娘无关…… “……那……我祝将军早日聘得贤妇。”七娘拂了拂衣袖,又是一福身,最后离开。 马文才并未留住她,他只是端着茶盏,喝着茶。 聘得贤妇?这世间女子,若论贤惠,又哪个比得过她柴七娘? 劝他纳妾,去姨娘屋里的时候,是那么为他着想。 拿着放妻书,与他和离,是那么为他着想。 便是此时此刻,也在为他着想。 马文才忽然觉得喝下去的茶水有些苦涩。他重重放下茶盏,然后掉头迅速离开了胭脂铺。 他今日是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七娘的胭脂铺,就如一年以前他鬼使神差地令人打探七娘的消息……然后打探出来的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下子从他的世界消失的干干净净。她走之后不久,她住过的院子便走了水,她在马府的痕迹被烧的一干二净,就像是从未出现过在他的身边。还是三日之前,他偶尔经过这里,偶然间的一瞥,看见了女扮男装的她,然后,在今日一早,莺儿再度在他的耳边哭诉父亲那边带来的压力,他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 他明白,莺儿私心是想让他开口扶她做正室……只是,他忽然不想了。甚至…… 四年的相处,很多时候,他觉得莺儿和那人生了一样的脸,是一种侮辱。 谁也不知道,反而是在见到女扮男装,干净利索的七娘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当年,杭城开满了桃花,莘莘学子云集尼山书院。一袭儒服,一张笑靥,也就惊艳了他的一生。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那张笑靥他已记不得了,反而与七娘的脸重合了……然后便是七娘与他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即便相处时间不长,却是那么清晰……比任何记忆都要清晰。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他便等在胭脂铺外。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铺子更换了东家的消息。 猝不及防。 马文才顿觉羞恼,他此刻才觉得柴七娘实在了解自己,一举一动都被她看穿,这种感觉其实并不糟糕,糟糕的是,她看穿了自己的意思,竟还躲避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第一次来胭脂铺是个错误,这一次来,更是错误中的错误……被她算的那么准,被她躲的那么快! 他翻身上马,纵马离了二三里,忽然勒住了马缰。 掉头看去,那胭脂铺的新东家正打算换了门口的那副对联,两串大红鞭炮也挂了起来,只等吉时打响。 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七娘这一消失,是真的此生此世永不相见了! 他心中像是空了一块,立即策马回到胭脂铺前。 胭脂铺的新任东家是个国字脸的黑衣男人,本是胭脂铺的账房先生,七娘要转卖胭脂铺的消息来的快,而这账房先生正有意自立门户,索性七娘便将胭脂铺卖给了他。 马文才打算将这胭脂铺买下来,可账房先生却好生死板,即便马文才出了一百金的天价,他也不愿意把胭脂铺给卖了。马文才咬牙切齿地离开,他琢磨着自己可以用官威逼迫这贱民。 而此时此刻的七娘将所有的行李都打包备好,两辆马车往南方驶去。 与七娘母子一同离开的还有赵妈两母女,以及花酒父子。 听说花酒家在南方还有亲戚,原本就打算和七娘辞了伙计,往南方发展的,没想到正好和七娘同路。对于这个忠诚可靠的账房先生兼云浦的启蒙先生,七娘绝对没有怀疑他的话。而且南行路途遥远,有男子同行,七娘也能放心一些。 马车内,花酒将一百金交给七娘。七娘眸光一闪,带着些不敢相信,道:“花公子真是神人,你怎么就料到马将军会来买胭脂铺?!不过……这是不是也太多了?”花酒给她提意见的时候,她还觉得不可能呢,但她自己也不好出面,交给她放心的花酒去处理胭脂铺的事情是最好不过,至于卖给谁,七娘并不介意。 花酒面无表情地道:“不多。” 而建康城内,去而复返,打算以官欺民强行买下胭脂铺的马文才赶到之时,胭脂铺竟然走水了!就如当年马府内的情况一模一样……最后,胭脂铺被烧的片瓦不剩,他买下了这片废墟,重建了一家胭脂铺。 十四年后。 胭脂铺前,满头华发却生的气质不凡的老夫人在一妙龄少女的搀扶下,入了铺子。 掌柜的恭敬行礼:“见过老夫人,大小姐。” 少女生的明眸善睐,巧笑倩兮,如花间蝴蝶般挑选着各色胭脂。 而胭脂铺外,腰间挂着一柄惊霜宝剑的少年正仰头看着胭脂铺的招牌,嘴角一弯,他心道,母亲生前说过,这间铺子是他父亲经营的。当年的事情,母亲全部都和他说过,并让他自己判断。两年前母亲过世,他亲手埋葬了母亲,然后开始周游四方,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来一趟建康,他来打探亲生父亲是不是身体强健,他毕竟只有他一个儿子,临了,他还是会尽一尽作为儿子的孝道……但其余时候,还是免了,他并不想和他们沾边。 最重要的,当然是那位笑容和蔼的祖母。 母亲说起父亲的事情总是不偏不倚,然而说到祖母的时候却是笑的那么安心。 他站在胭脂铺外,看着祖母笑的很开心,那花儿一样的同父异母的妹妹看上去也算天真可爱,围着祖母逗她开心,所以他笑了一笑,便转身离开了。即便母亲要自己尽可能在祖母跟前尽孝,但他与祖母其实并不熟悉,何况,他生性散漫,绝对不会想被拒在一个地方——如果认了祖母,他这姓柴的,还不得改成姓马的? 而且,有这个女孩在祖母跟前尽孝,他也不必去“争宠”。 虽然这女孩是那人的女儿,但是她一出生,他的亲生父亲便把她交给了祖母管教。 他的亲生父亲虽然不承认祖母这个母亲,但至少现在看起来他的决定还是正确的。还不至于那么糊涂嘛。 柴云浦转身之际,只见一匹骏马受了惊吓,马背上满头华发的男子制止不及,眼瞅着那骏马将踏在行人身上,云浦一个飞身跃起,在骏马前蹄将将落下的时候,他一匕首刺入了骏马的脖子! 马背上的人此刻已经下马,本欲呵斥少年不知千里马难求,区区一条贱民的命又算得什么,然四目相对,他只觉得心头一震,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甚至不知道是为何。 少年却是认得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笑道:“这位大叔,人没事就好。” [综]我们和离吧_13 而此时此刻了了一世心愿的七娘正躺在绣床之上。 在屋外,老妇人的声音传来:“刘氏,还不快起来织布!你也不掂量掂量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这鸡都起的比你早!” 哦,对的,她现在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刘兰芝。 她成为刘兰芝的时候很不巧,原身得了一场风寒,未能根治,其婆婆又指使她做这个做那个,然后便一病不起,自己则从七娘成为了刘兰芝。婆婆见她有所好转,又开始指使她干活——她需要在第一声鸡鸣之前起来,在织布房里织布,等鸡鸣三声,则要去厨房做早膳,伺候婆婆和小姑用完早膳,她才能吃。然后便继续织布,除了干家务,吃喝拉撒,她需要一直坐在织布机前,一直织布,直到晚上二更。 若问这刘兰芝的丈夫去哪里了? 刘兰芝所嫁之人乃是在庐江郡府做官吏的焦仲卿,两人成婚两年半,焦仲卿有两年零一个月的时间是在府衙度过的。故而,刘兰芝嫁做焦家人,多半时间是和婆婆小姑住在一起。小姑年纪还小,并不会如何,而婆婆与刘兰芝脾性不和,素来不喜欢刘兰芝这个媳妇,今儿子又不在家,她自然可劲儿指使这媳妇。 花拾用手堵着耳朵,郁闷地道:“孔雀东南飞,我举身赴清池,你自挂东南枝……” 作者有话要说:  ①虽然前面修改了下,提起过和离制度的事情,但还是再在这里说一遍,和离制度始于唐朝,孔雀东南飞是汉朝的故事,所以时下木有和离一说; ②修文,大家反应多,改成刘焦两家门当户对 ☆、孔雀东南飞(一) 花拾——也就是刘兰芝,在焦母催到第三遍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起床。昨夜劳作得太晚,兰芝根本未能好生歇一歇。那焦母见兰芝蓬头垢面地开门出来,气不打一处来,一双上翘的凤眼露出十分凌厉之色,捶胸顿足道:“刘氏!你这般模样是给谁看?!竟毫不知礼数!” 兰芝迎面笑道:“娘,一大早的莫气坏了身子。气出毛病来,还要使银子看大夫买药。您若是看的不顺眼,不然,媳妇还是先去洗漱打扮?” 焦母一愣,这刘兰芝以往被自己说几句,就低着脑袋,不声不响的。今个真是奇了怪了!不过这样的刘兰芝更是令人讨厌!焦母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忽然吼道:“大胆刘氏!既知晨起要织布,便当安排好时候,我瞧着你这是故意与我叫板!” 兰芝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焦母,道:“媳妇不敢。自嫁入焦家,不敢一日不早起。今日实是病未痊愈,起不得身。” “你此话何意?!可是说老身不仁?!”那焦母气的捂住胸口,在兰芝说了一声“不敢”之后,她便指着织布房,道:“去!你即去织布,莫杵在我跟前!” “是。媳妇遵命。”兰芝微微福身,然后迈着小碎步从焦母身边经过,去往织布房。 当她还是七娘的时候,遇见的婆婆可是堪比亲娘的。她诚然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不好相与的婆婆。故而,她将将穿成刘兰芝之时,事事都顺着焦母。她让她织布,她便织布。她让她挑水,她便挑水。自问样样事务都做的无可挑剔,偏这焦母就是看她不顺眼。鸡蛋里也要挑根骨头出来。 后来,兰芝也想明白了,自己又不是原身,本就是打着和离的主意的。虽说时下没有和离一说,但她自去了娘家,焦仲卿另娶他人,便算是意义上的“和离”了。更何况,原身本就会和焦仲卿和离,而且和离后不久,两人一个投湖自尽,一个上吊殉情。总之,她只要按着原著的剧情走下去,便算是完成任务。 可是这亲身经历着刘兰芝的事情可不那么好受。后世人都知道刘兰芝有个恶婆婆,这婆婆还是逼死原身和焦仲卿的罪魁祸首,但后世人也就是惋叹悲悯,现在她是亲身受着焦母的摧残。想她曾是柴七娘,不管是在马家还是柴家,亦或是后来她自立门户,都不曾做过这般粗活,这成为刘兰芝,才短短三日,她已经觉得受不了了。 那刘家虽起于乡野,但后来发达。原身十三织素,十四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接受过很好的教育。可如今这好好的一个小家碧玉,嫁到焦仲卿家却饱受焦母的摧残,也委实可怜。 故而今日一早躺在床上,兰芝想过,左右都是要和离的,左右这焦母都是看她不顺眼的,她又何必逆来顺受?时下风气已和七娘那一世不同,自汉武帝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至现今汉末,儒家一套理学已深入人心。“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是在人们的脑子里根深蒂固。她如果不顺着焦母,必定会被按上一个“不孝”的恶名,她虽然不需要再嫁,很可能拿到和离书就能进入下一个任务,但她担心会被人浸猪笼,或者和离之后,刘家干脆不让她进门……这么想想,原身又没多少嫁妆,到时候处境可就艰难了。所以——焦母的话还是不听的,但是不听,还有不听的方法。 在织布房织了半个时辰的布,兰芝才去厨房做早饭——做饭是一门学问。不管她是柴七娘还是花拾的时候,她都没有做过饭。没办法,两世虽悲催了一些,却都养尊处优。所幸她有着刘兰芝所有的记忆。依样画葫芦,也不是很难,就是焦母每次吃饭时候的脾气都大了很多。 原身当初嫁入焦家,虽婆婆很难相处,却还是为了焦仲卿想尽办法讨好婆婆的。故而原本就学过厨艺的原身更是在这上面下功夫,每每都依着焦母的口味来做菜,还经常煲一些养生滋补的汤给焦母送去。但是焦母却认为原身铺张浪费,行事不经过她的同意——有一次原身煲的汤多了一些,因为不适合给十三岁的小姑喝,除去给焦母的那一碗,自己便留了一碗下来,没想到被焦母看见,自此焦母觉得是原身自己想喝汤,所以才假惺惺地给她也送去以作掩饰。 原身当然也有解释的,不过越是解释,本就不喜欢她的焦母就越是生气。还说原身不孝敬、不顺从她这个婆婆,等焦仲卿回来,跟焦仲卿吐槽了整整一个晚上,两个小夫妻难得相聚,到第二天才有机会说上话。原身当时看着丈夫就哭了……焦仲卿倒是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人物,细心地安慰着受委屈的妻子,原身想着丈夫,于是又忍下了。 原身愈发的顺从,焦母愈发地嚣张。 焦仲卿十岁左右,焦父便去世了,焦家是大户人家,当时由着焦母一个寡妇将焦仲卿拉扯大,委实不易。再加上皇帝推崇孝道,焦仲卿便是知道母亲过分,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可怜原身,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就这般香消玉殒。 吃饭的时候,兰芝布置好饭菜,伺候焦母与小姑落座,给两人盛好白粥。 焦母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见是一叠腌萝卜,一叠猪肉脯,顿觉眸色一沉。一旁的小姑正是馋嘴的时候,见了这菜色,立即将筷子往桌上一按,嘟着嘴道:“怎的日日都吃这些?嫣儿不爱吃!” 焦母见女儿如此,更是动怒,脸色沉如水,厉声呵斥兰芝:“刘氏!你可是存心想气死老身?!你给我去织布!今日不得吃饭!” 兰芝站在一旁,顺势福了个身,道:“是,媳妇从命。” 焦母将筷子重重按在桌子,胸脯起伏不定。一旁的焦嫣吓的一跳,她到底是个孩子,看见母亲生气,嫂子受罚,哪里有不怕的道理?当下有些歉意地看向一步步走向织布房的刘兰芝。焦母瞥了她一眼,道:“嫣儿好生用膳!切莫学那不知礼数之人。” 焦嫣缩了缩脑袋,却也端端正正地坐好,开始规矩进食。 兰芝进了织布房,从兜里拿出一块油纸包着的肉脯,心道,还好她早有准备,不然今日非被这老太太饿出毛病来。不过,肉脯吃多了,结果就是喝了许多水,喝水多了,结果便是不断地如厕,那焦母见她如此频繁地在织布房和厕所来回,索性将家里的茶具都给收了,不给刘兰芝喝水——她一是觉得刘兰芝饿的不行了才去喝水填饱肚子,二是觉得她水喝多了,一个劲地去如厕,如此一来,织布的效率便降低了,反正这两样都是她所不喜欢的,所以——饭不准吃,水也不许喝! 兰芝算是服了这老太太,不过如此一来,肉脯就不能继续啃了,否则到时候渴起来可不好受。到了中午,兰芝便趴在织布机上睡觉,忽然门被人推开了,有人轻轻地推了推兰芝的身子,兰芝如今是做梦都梦到自己是七娘的时候,只当是自己儿子淘气闹腾自己,故道:“阿酒,把这小子给我拉开……” “嫂子!”来人正是焦嫣,她没听懂兰芝的话,就是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到嗓子眼了! “……嫣儿?”兰芝这才悠悠转醒。但见焦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嫂子,你怎么睡着了?若是被阿母看见,那还得了?” “我这是渴晕了,饿晕了,累晕了。”兰芝无奈地摇摇头。焦嫣一脸自责,道:“今日早膳,都怪嫣儿多嘴,累嫂子受罚。嫣儿给嫂子赔罪了。” 焦嫣刚过十三岁生日,一张小脸尚是胖嘟嘟的很是可爱。 兰芝看着焦嫣,不免想到这个年纪时候的云浦,故她即便不喜欢焦母,对焦嫣却很是欢喜。她勾了勾焦嫣的鼻子,笑道:“不怪你。你现在不是在屋里学女红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阿母有客来,正在花厅待客。嫣儿瞧嫂子半日未曾进食,故悄悄从厨房拿了烙饼子。”焦嫣一脸紧张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烙饼,期间还不断地左顾右盼,生怕被焦母发现。 兰芝一阵感动,伸手揉了揉焦嫣的脑袋,道:“嫣儿有心了,多谢。” “嫂子且快快吃罢。嫣儿便先回屋去了。”焦嫣是第一次违背母亲的意志做事,当即鼻尖都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子。兰芝狠狠咬了一口,焦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烙饼缺了一个大口子,须知她这嫂子虽十分有趣,行为举止却也是十分优雅规矩的,哪里……哪里和现在这样。焦嫣只当她是被阿母吓傻了,故又补充道:“……客人刚至,阿母少则亦有一盏茶功夫不会来到后院……嫂子,嫂子莫急。” 兰芝笑着对她点点头,焦嫣不敢多做停留,立即去了。 吃完烙饼,兰芝赶紧将四下的窗子都给开了,免得焦母来的时候闻到烙饼的气味。 不多时,许是客人走了,焦母进了织布房,先是检查了一遍兰芝织的布,见比从前织的少了一半,心中又是大怒,将兰芝狠狠地训斥了一番,最后她打算喝口茶水润润嗓子,继续骂,结果发现所有的茶具都被自己给收了…… “……明日与秦夫人同去寺院上香,你也跟着。今晚且将一切都收拾妥当。”焦母冷着脸吩咐了一声,又道,“你嫁入焦家也快三年,未能给焦家生下一儿半女,明日佛殿之前,你虔心去求一求!” ☆、孔雀东南飞(二) 当晚,兰芝依着焦母的话将行李置办妥帖。翌日一早,兰芝伺候焦母香汤沐浴罢,晨间又吃的是素食。期间,焦母又一连吩咐兰芝定要好生求求菩萨,保佑焦家早得贵子。兰芝一一应了,出门后,早有一辆马车在焦府外候着。 听焦府门开了,那马车里便探出一位中年美妇人来,这原是昨日与焦母约好的秦夫人。两人相见,那焦母便收起平素在家里的模样,有模有样地和她打招呼寒暄。兰芝作为晚辈,等焦母为她引见之后,也与那秦夫人行了礼。秦夫人稍稍打量了兰芝一眼,随口夸了兰芝一句生的好看,便赶紧请焦母与兰芝一道入马车。另有两名随行丫鬟在马车两侧跟着。 入了马车之后,兰芝才发现马车内还坐着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那女子眉眼与秦夫人有六七分相似,然青出于蓝,容貌更在秦夫人之上!兰芝本也是个少见的美人,但兰芝明艳如珠玉,眼前的女子却似一朵空谷幽兰,不敢说比兰芝更美,却也是不相上下,另有风韵。 “葙蘅见过焦伯母。”女子行动便如扶风弱柳,声音清脆如叮咚泉水,甚是悦耳。 “原是葙蘅!我道这明珠也似的人儿是哪个?数年未见,葙蘅竟如此貌美!”焦母对自称葙蘅的女子赞不绝口。葙蘅一笑,又看向兰芝,微微颔首,道:“葙蘅见过嫂子。” 兰芝赶紧虚扶一把,道:“秦娘子多礼了。”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她早该想到,这样的容貌与气度,除了窈窕艳城郭,比作秦罗敷的还会有谁人?!只是兰芝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她。 不过这嫂子的称呼又是怎么回事? 兰芝不曾问出口,因车上两位长辈已开始叙旧。兰芝在旁听着,才知道原来秦焦二家本是比邻,八年前,秦家举家去了洛阳,今番是回庐江祭祖。这便是秦葙蘅唤她“嫂子”的原因。葙蘅又轻声对兰芝道:“早闻嫂子美名,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比起秦娘子,兰芝便是萤火之光。” 两人一来二往,竟都是说些客套的话,如此枯燥无聊的对话一直到南山寺庙外方才结束。 却说丫鬟扶着焦秦二位夫人下马车,然后便是秦葙蘅与刘兰芝。两人站定后,但听寺庙外原本鼎沸的人声戛然而止。一众人目光无不落在秦葙蘅与兰芝身上。兰芝本是庐江长大,庐江的人都知道她美貌,可毕竟兰芝已是嫁做人妇,虽美名在外,却也少有不识相的人再度频频提起。而秦葙蘅却是十日前回了庐江,只缘入城后,掀了一次轿帘,当即惊艳了在场所有的人,故而短短十几日已是艳名远播。这一次,两人一同现身,那日日对着美色的焦秦二位夫人,自然没什么感觉,可旁人却不一样,有甚者,拿着签文正看,现在眼珠子黏在秦葙蘅与兰芝的身上,那签文从指间落下,被风吹到一旁的草地里,那人依旧迟迟没有反应。 [综]我们和离吧_14 对这般情况,秦葙蘅像是习以为常,她嘴角噙着淡淡的优雅的笑容,在众人瞩目下,从容地扶着秦夫人去寺庙之中。秦夫人高高昂着头,很是为自己的女儿得意。兰芝正好相反,做了一世“丑女”,忽然成为这惊艳绝伦的美人,自然难以习惯。以前在焦家,日日做活,面对着的人也是焦母与焦嫣,哪里会有什么感觉?为了避免尴尬,兰芝赶紧搀着焦母跟上秦葙蘅她们的脚步。 佛祖面前许了愿,求了签。随后方丈又来与焦秦二位夫人说禅去了,原来秦夫人从前住在庐江的时候,便时时来这里添香火,时日久了,自然与寺庙方丈熟识。兰芝立在一旁听着,因经历了几世浮尘,听着方丈的话倒是有几分感触。然而秦葙蘅到底是年轻姑娘,分明昏昏欲睡,却还是要克制自己强撑着,焦母瞧见了,便笑着说让兰芝陪秦葙蘅出去走走。 秦夫人宠溺地剜了一眼自家女儿,说了一句拜托兰芝照顾之类的话,兰芝便只能陪着秦葙蘅出去散步。两人离开厢房后,秦葙蘅温婉一笑,道:“我瞧着嫂子似乎听的入神。都怪葙蘅不争气,连累你了。” 兰芝摇首,道:“秦娘子无须客气。令堂与母亲私交甚好,陪一陪秦娘子本也是我分内之事。何况,秦娘子年纪与我相仿,说不上照顾不照顾。令堂言重,秦娘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秦葙蘅仍是盈盈笑着,道:“嫂子真是善解人意,焦大哥能娶到嫂子,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既然我们都出来了,不妨去后殿走走?” “随秦娘子的意。”看的出来,秦葙蘅对寺庙的结构和布局也很熟悉,大概是以前经常和秦夫人来上香的原因。秦葙蘅稍稍颔首,稍稍走了半步在前头,然后便领着兰芝去了寺庙的后殿。秦家带来的其中一位丫鬟跟随着。 后殿临近招待贵客的厢房,但一年四季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住,故而后殿甚是僻静清幽。秦葙蘅想了一会儿,又对兰芝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言谈之间,大是希望能从兰芝嘴里听到焦府现在的情况,又或者说是某个人的……可兰芝到底不是原身,秦葙蘅那隐晦压抑的感情,她一眼便看穿了,兰芝隐隐的不大欢喜,总觉得她接近她是存在某种目的。当然了,便是兰芝想说,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有着原身的记忆,却没有原身的感情。试问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人又能有什么交集?那被原身珍藏的回忆,对于她来说,不过是空茫的画面。 “……嫂子怎么都不说话?莫不是葙蘅说错了什么?”秦葙蘅小心翼翼地看着不言不语的兰芝。兰芝略一思索,道:“不。我只是在听秦娘子的话。” “嫂子性情真好。”秦葙蘅捋着垂在胸前的长发,道,“葙蘅与嫂子很是投缘,只可惜,葙蘅一个月后便要离开庐江。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嫂子相见。” 说着,秦葙蘅的话中已有些许惆怅,美人蹙眉,轻倚栏杆,此情此景,甚是美妙。 兰芝抿唇笑道:“聚散随缘,何必强求?若是有缘,千里自有相会之日,若是无缘,对面亦是不相识。” 兰芝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猫叫便传入耳中来。但见一只黑猫慵懒地坐在不远处的亭子之内,金黄色的竖瞳直直盯着兰芝。兰芝一愣,又听秦葙蘅的丫鬟对秦葙蘅轻声道:“大娘子,这畜生方才一直呆在亭子中,直直瞅着咱们这边。莫不是有什么邪气?咱们还是回去吧,夫人那边不定也谈完了。” 秦葙蘅略略蹙眉,有些责怪这丫鬟破坏了雅兴,但一对上那黑猫的眼睛,她也觉得心里有些发毛,便与兰芝请了罪,邀她一起回去。兰芝瞧着那黑猫难免想起前世的许多事情,因而有些发愣,在秦葙蘅催促到第三声的时候,她才回神,收了眼神,自与秦葙蘅一起离开。 两人正在前面走着,忽然身后跟着的丫鬟惨叫了一声,整个人栽倒在地,哀叫连连。 扶起这丫鬟后,秦葙蘅更是觉得那黑猫诡异,片刻不想多留。兰芝却愈发好奇起来,让秦葙蘅与那摔倒吃了痛却没什么大碍的丫鬟先行离开,自己一步步地接近那黑猫。有光泽印在黑猫的瞳仁里,仿佛带着笑意。 兰芝犹豫着伸出手,那黑猫倒是出乎意料地主动,一下子扑入了兰芝的怀里。兰芝被他吓了一跳,一连往后退了三步,最后小腿被亭子四延的石头长椅一绊,直接坐到了石椅上。她如此模样倒是有些狼狈,那黑猫扑入她的怀里也不动了,就是歪着脑袋看着她。 一道低沉的笑声响起。 兰芝抬眸,只见一名华服锦衣的年轻男子正眼带笑意地看着她。 “小娘子无碍?”男子见兰芝看他,便收起了笑,双目温润地看着兰芝。 兰芝轻咳一声,站好身子,将黑猫抱好,对那男子道:“多谢公子关心,小妇人无碍。” 闻言,男子一愣,目光落在兰芝的妇人发髻上,倒是露出几分惋惜,他还要说什么,兰芝已先一步告辞。男子看着兰芝即将离开后殿的时候,略一顿足,本以为她要回头对自己说什么,结果她只是弯下身子,将那黑猫放走。他嘴角一抿,有几分挫败,自然也就没注意到黑猫离开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兰芝虽然不喜欢猫,但前世在自家院子却每晚都收留那只黑猫。 对猫这种动物倒是有些了解。 虽然这黑猫让她想到了许多人与事,她确实很想将这黑猫抱回家里去,但一想到自己不该随意占据了这只黑猫,便将它放开了去。 回到厢房的时候,但见秦葙蘅正在外头等她,招呼她一起进去。 也是秦葙蘅考虑的周到,若是秦葙蘅先进了厢房,兰芝后来才姗姗来迟,一定又会被焦母训斥。当即,兰芝轻声对秦葙蘅道了一声谢,两人正要敲门,但听里面的焦母道:“你们家这葙蘅命可真好。多子多福的命相啊,不知谁家小子有这份福气,能娶到葙蘅。” “不瞒你老姐们,都怪我这将女儿教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描龙绣凤无一不能,且她自幼聪慧,多读了些书,这寻常人她都看不上眼。我们也宠着她,没有随意给她定门不喜欢的亲事。所以这都十八岁了,还未定下亲事。我也是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孔雀东南飞(三) 听厢房内秦夫人如此夸奖自己,秦葙蘅面对兰芝不禁微微红了脸,进了厢房后不禁对秦夫人娇嗔撒娇。焦母却是越看秦葙蘅越是欢喜,连连夸着葙蘅。四人入城后,在焦府门口分手,秦葙蘅还委婉地表示自己想经常来和兰芝作伴,因为她很喜欢兰芝,云云。 好言散后,焦府的大门一关上,焦母便拉下了脸色,蹙眉对兰芝道:“还不快去织布?!这没了半日功夫,你近来动作也是慢了不少,可是想要再偷懒?” “媳妇不敢,媳妇这就去织布。”兰芝笑着说道,一面松开扶着焦母的手,然后施施然地去往织布房。焦母看着兰芝的背影,再度蹙眉。本来口碑甚好的张媒婆做的媒,听说这刘家闺女知书达理,温柔娴淑,可她过门之后,难得回家一趟的儿子便甚少陪着她——儿子在衙门做事,为了前途忙碌也是理所应当。然而之前没有娶刘兰芝的时候,儿子一回家便陪着她。她丈夫早逝,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将儿子拉扯大,不曾想儿子有了媳妇便忘了娘…… 她当然也知道刘兰芝生的貌美如花,可越是这样,她看着越是不顺心。 何况,这都一二年过去了,刘兰芝的肚子还没个动静,想她当初嫁给仲卿他爹,一个月后便有了仲卿。她这思量,莫不是刘兰芝有什么问题?今日在寺庙里,秦夫人请方丈为葙蘅算命,一听说葙蘅命好,非但旺夫,还命中注定多子多福——焦母听了,这心中就更不是滋味。 她和秦夫人曾多年邻里,虽说和睦,却难免暗暗攀比。秦夫人一听说她至今还没抱上孙子,又说她自己家的小媳妇去年刚刚给她添了个小孙子。今年年初,她的大媳妇又怀上了……焦母心里这个不平衡,对着秦夫人还要维持面上的体面,等到了家里,难免就迁怒了兰芝,越看兰芝越气,等兰芝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焦母重重地哼了一声,眼底露出十分嫌弃来。 兰芝坐在织布机前,纤纤十指划过繁复的花纹。 其实今日见了秦葙蘅,她大概也猜到焦母发作与她的时间不会远了。 果然不出兰芝所料,半个月后,兰芝被焦母唤去前堂,但见焦母正抱着两匹绢布,一见到兰芝,不等她行礼,便直接将布匹砸在地上,怒喝道:“刘氏,你且瞧瞧你自己这是织的什么东西?!” 兰芝当然明白焦母这是找个由头,她依着原身的记忆织布,虽然说不大熟悉,而且因为偷懒速度不快,但是也不至于出什么纰漏。她安静地看着焦母,等着焦母把话说下去。可是她不接茬,焦母倒是真不好再说。两人对视了半天,那焦母才继续道:“你嫁入焦家,理当尽心尽力侍奉婆婆,然我不过使唤你织些布匹,你便偷工减料!一不孝顺婆婆,二不勤俭持家,我这便代仲卿休弃了你!你拾掇拾掇便回你刘家去,我焦家留不得你这样的媳妇!” 焦母正说完,外间焦嫣正拉着秦葙蘅进门,一入门却也看到兰芝和焦母此刻的模样。 这段时间,秦葙蘅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时常来找兰芝,不过她每来一次,焦母的脸色就更差一分。这气诚然也不是冲着秦葙蘅去的,只是见到秦葙蘅她便想起方丈的那些话,以及兰芝无子的事实。 此刻,闻言的二人都怔在原地,秦葙蘅是外姓人,又是未出阁的闺女,对这些事情自然不便插手。焦嫣却是很喜欢兰芝这个嫂子,可惜刚刚开口打算为兰芝求情,就被焦母喝退。 兰芝当然不惧怕焦母,而且她并非原身,若不是见焦母年纪大,自己还犯不着一直委曲求全。她记得在原著之中,原身与焦母闹到最僵持的时候,放手一搏,将自己受的委屈全部写信告诉了远在府衙里当差的焦仲卿,焦仲卿告假回家,得知原身委屈,倒是去和焦母沟通了,但是…… 焦母一个寡母将儿子拉扯大,儿子几乎是焦母的一切。原本她不喜欢原身,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现在看到儿子一回府就来劝她别太苛刻原身,她当然只能更加生气。于是就逼着焦仲卿在她和原身之间做出选择。 焦仲卿选择了听从母亲的话,让原身先行回娘家去,自己还需要赶往府衙上任,无暇处理这些事情,等有空了再将原身接回去。可是,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说原身出了焦家的门,这辈子,打死焦母都不可能再让原身回焦家了。就是世事变迁,等焦仲卿得空了,早也就物是人非。 而现在呢,兰芝并未向焦仲卿哭诉委屈,反倒是焦母趁着焦仲卿不在家,打算直接休了兰芝。估计等焦仲卿回家的时候,她连下家都为焦仲卿找好了——兰芝看了一眼葙蘅,然后目光转向焦嫣,灿然一笑: “多谢小姑求情。然兰芝既已惹怒母亲,让母亲不喜,小姑也无须为我多言。”兰芝对着焦母微微福身,“兰芝嫁入焦家时近三年,自问但凡母亲所驱使,无所不从命。晨起便织布,夜间勤作息。” 焦母料定兰芝不肯轻易罢休,刚刚要开口训斥兰芝目无尊长,兰芝已高声道:“然则母亲终不悦,兰芝心甚惶恐。俱是兰芝愚笨,不懂如何取悦母亲,令母亲如此,实乃兰芝之过也。今日母亲不开口,兰芝也愿自请下堂去,惟愿母亲早日寻得如意媳妇,为焦家早日开枝散叶,使母亲笑颜常开。” 虽说焦母做主休弃兰芝,然而休书却是要焦仲卿来写,原著之中也未见焦仲卿写了休书,兰芝这一回娘家,却是与焦仲卿和离无异。兰芝心中只为能早日完成任务而欢欣不已,当即放下手中木梭,回屋去将早已备好的贵重私房钱与嫁妆全部放到箱子中,那些床具等等,反正太大了带不走就留着好了。有了前一世和离,打包带走嫁妆的经验,这一世做起来就顺手许多,何况,刘兰芝的家境自然无法与柴家相比,嫁妆虽多却也不比柴七娘的。 又在房内画了个精致的妆容——原身做事俯仰无愧于天地,她既然占了原身的身子,自然也要让原身当年能风光嫁入焦家,今夕离开了也是光光鲜鲜,昂首挺胸。这年头虽无和离的说法,被休弃的名声自然也不大好听,但是时下无子的寡妇再嫁的比比皆是,并无明清两朝认为寡妇守节是道德下限。反而这年头谁要是守寡守节,朝廷还要大肆褒奖一番,稀奇的什么似得。反正刘兰芝今日离开焦家,只要她愿意,往后还能嫁个比焦仲卿权势更大的,原著中已然说明这一点了。而原身是心心念念着焦仲卿,离开焦仲卿之后矢志不渝不嫁他人,但是兰芝呢?她自然也是不嫁的,她是来完成任务的,又不是来过日子的。 再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嫁给焦仲卿不好,嫁给别人就一定好吗? 哪一门婚姻不是靠经营的?如果焦仲卿态度强硬一点,对母亲肯下点心思去诱哄,他和原身也不至于到了殉情的地步。总之,如今对于兰芝来说,最大的问题便是回到刘家后,原身大哥逼着她嫁人的问题,不过呢,按理来说,她完成了任务,便可以进入下一世,只要拖延着一些,应该没有问题。如果真的拖延不了……那到时候再说。 打扮的妥妥当当,又因为这些日子不想着怎么为焦家卖命干活,兰芝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很是精神。脸上带着个适当的笑容,与焦母告辞之后,她又和焦嫣说了一些话,看着焦嫣哭哭啼啼的样子,兰芝心里难得有几分感触。 也不知道原著中焦仲卿殉情之后,他这个陪着寡母的妹妹怎么样了。 无父无兄,娘家没有靠山,便是嫁了人,也不会在夫家受到太大的重视。 此刻的兰芝又想,如果她是原身,与深爱的人被人活活拆散,无法在一起的情况下,应该如何是好?是和原身一样,一死以成全刻骨铭心的爱情?她想自己一定没有勇气吧。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死亡的过程太可怕,她绝对不会想经历第二遍的。更何况,世间真的有一生一世的爱情吗?怕只怕红颜未老恩先断,蝴蝶飞不过沧海。 马车是秦葙蘅为兰芝准备的,在马车上,秦葙蘅看着兰芝,劝兰芝如果难受便哭出来,发泄过后会好许多。但兰芝没有哭,反而是劝人的秦葙蘅先哭了。 兰芝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站在刘府的大门前,兰芝知道,自己又要面对新的难题了。 而秦葙蘅与兰芝道别后,浑浑噩噩地回了秦家。 三日后,竟有媒婆上门说亲,这些年来,上秦家提亲的人数不胜数。可唯独此番,媒婆为秦葙蘅说的亲事,对象是焦家的郎君,焦仲卿。秦夫人这个时候才从秦葙蘅的嘴里得知了焦母背着焦仲卿将儿媳刘兰芝休弃的事情,她女儿是何等人物?来提亲的公子少爷非富即贵,可焦仲卿?虽说他们焦家本是大户,然后来焦仲卿之父过世,焦家便逐渐没落,那焦仲卿如今不过是个府吏,又是娶过媳妇的,秦夫人心中十二分的不喜……然而,她并未回绝了媒婆,只说当家的不在府中,自己需要和当家的商量。 媒婆离开后,秦夫人一面写信遣人交给了远在洛阳的秦老爷。一面来到秦葙蘅的闺房,与秦葙蘅说起了此事。秦葙蘅闻言,徒然一怔,她观察母亲脸色,自然知道她是不喜欢的。 秦夫人打量了她一会儿,道:“你常去焦府,可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秦葙蘅咬着唇不语,算是默认。 秦夫人重重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那个刘兰芝为什么会被王氏所不喜。” [综]我们和离吧_15 “王”是焦母娘家的姓氏,秦夫人私下都是这般称呼她的。 秦葙蘅一愣,看着秦夫人。 秦夫人令贴身丫鬟退下,然后与秦葙蘅道:“明面上是王氏说刘氏不顺从,不孝顺。然则那刘氏你我都见到了,可是那样的人?王氏与焦仲卿相依为命,莫说是刘氏做她媳妇,她不欢喜,换了别个,她同样是不喜!” 秦夫人凌厉的眼锋扫向秦葙蘅,却见秦葙蘅更是露出了坚毅之色:“女儿知悉阿母心意,本是借着祭祖名义让女儿死心,庐江人都说焦大哥与兰芝姐姐琴瑟和鸣,郎才女貌。然那日女儿也见到兰芝姐姐的……女儿并未在兰芝姐姐眼底看到对焦大哥的任何感情。她诚然是极好的……可是,可是,焦大哥不可怜吗?女儿与焦大哥自幼青梅竹马,原本焦大哥娶了妻子,女儿自然不做那不知廉耻之人,可如今……如今兰芝姐姐离开焦家了……更何况,若这几年来,兰芝姐姐怀了焦大哥的子嗣,焦伯母也不会做到这般地步。” 秦夫人想起去年给女儿定亲事,女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月余,只喝些米汤清水,眼瞅着女儿一日比一日憔悴,秦夫人自然心疼,她又比哪个都知道女儿的心意。她这般情况还曾出现在焦仲卿娶妻那日…… 她确实是想带着她回乡祭祖,随便让她见见众人嘴里鹣鲽情深的焦仲卿夫妇,好让她打消念头,安心嫁人。哪里知道居然在她们就要离开庐江的前几日,出了这样的事情。今日媒婆又上门,秦夫人知道女儿的心思已然活跃起来。 “阿母!焦伯母待女儿甚好,必不会像对待兰芝姐姐那般对待我。更何况,才三日功夫,焦伯母便遣了媒人上门,阿母……她是真的欢喜女儿的!就算……就算她来日不欢喜女儿,女儿也自有打算。只求阿母……只求阿母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孔雀东南飞(四) 一个月后便是大吉之日,那时焦秦二家共结连理的消息方传到兰芝的耳中。而兰芝在十日之前正回绝了县令公子的提亲。嫂子张氏此刻扶着兰芝的母亲,正到兰芝的院子里来。说起焦仲卿即将迎娶秦葙蘅之事,刘母不禁叹气,劝着兰芝也莫挂念旧爱,左右她没有孩子,年纪又轻,赶紧寻个人再嫁了。 兰芝的嫂子张氏是个性子懦弱的人,刘母也并非好强之人,两人此刻怕都是受了兰芝兄长的指使前来做说客的。兰芝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的,但是因有前车之鉴,就算再嫁,也要好好看清楚。听兰芝松口,张氏想着总算对自己的丈夫有个交代的话了,而刘母自然是当兰芝是真的想开了,满心欢喜。 送别了刘母与张氏,兰芝心想,原著之中,县令公子之后便是太守的六公子前来提亲,而已经没有耐心的刘兄长逼着原身出嫁,原身殉情而死。除却自己李代桃僵,以及没有和焦仲卿许下磐石蒲苇的诺言,别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想必那太守公子很快就会来提亲,看来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这么想着,兰芝又躺到席子上,睡起了午觉。 回到刘家的日子简直是做梦一般,府中大小事务都有张氏打理,兄长虽然逼着她嫁人,却也是真的心疼她,刘母自不必说了。故而她回了刘府,只将焦母的事情与他们说了一番,兄长立即破口大骂焦家的老太婆不厚道,焦仲卿没有担当……被刘母制止之后,他们谁也没在兰芝面前再提焦家的人。并且为了让兰芝调养心情,兄长特意将府中一处清幽所在打理出来,让兰芝搬进去住。总之,兰芝这些日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每日睡到自然醒。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日子,但比起焦家那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的日子却不知道要好几倍。 用晚膳的时候,兄长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原身本就惧怕这个哥哥,总之,原身留给兰芝的记忆就是这个兄长十分霸道强势。而且这些年刘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白日里在刘家是见不到兄长的人影的,就是晚膳,兄长也是十次里回来吃个两次。故而,兰芝回家之后,除了第一日惊动这兄长抛下刘家的铺子赶回家里问情况,那一次交谈了许久,接下来的日子竟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兄长生的魁梧高大,许是早些年,南来北往地在外经商的关系,他的肤色呈现古铜之色,看人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就带上些许打量,因兼有阅尽千帆的成熟,令人往往不敢直视。他和焦仲卿一样同是少时丧父,不过,刘父过世的时候,兄长已有十五岁,又比焦仲卿年长一些。故而,兄长已是可以用稚嫩的肩膀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的少年,在后来无数个岁月磨砺之后,他已是富甲一方,说一不二的富商。也是因此,兄长在家里的地位很高,便是刘母也对他有几分顾忌—— 对儿子说的话,做的决定,她几乎没有反对过。 饭桌上很安静,加上最近兰芝的事情,只要兄长在家用膳,众人都会感受到隐隐的压力。 用过晚膳,张氏赶紧轻手轻脚地吩咐一个仆妇将碗筷收拾了。兰芝不敢面对这陌生的兄长,本打算赶紧告辞回屋去,哪里知道,这位兄长竟鬼使神差地让兰芝跟他去书房谈话!兰芝晓得这家里就这兄长最大,自己还能怎么样?便稍稍点了头,跟着兄长离开花厅。 兄长走在前头,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他健步如飞,没一会儿便将兰芝抛在了大老远的后头。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觉不对劲,回头一看,兰芝正提着裙摆,吃力地追赶他。他抿紧了嘴角,却是站在原地等着兰芝跟上来,随后又刻意地放慢了脚步。 “……兄长的话你听是不听?”自从接管了家里的生意,每日为了生计忧愁,他就没和这个妹子好生说过话。以前最亲密的兄妹反倒生疏了,一直到她要嫁人那日,他才恍然大悟,妹妹就要冠上别人家的姓氏,成为别人家的女人。他原本只是想告知她太守公子提亲一事,是告知,而不是商量。可是适才看着她喘着气一步步追着自己,他又想起了小时候在乡野山地里,妹子追着迈着胖嘟嘟的肉腿跑向自己的模样…… 他和妹子年纪相差十岁,那个时候,他十三,妹子才三岁。一定是记不得了。 听着兄长的问话,兰芝的脑海里却闪过一副画面。一片白茫茫的灵堂,隐忍不发的少年,坚毅的双眸,冷硬的表情。他抱着怀里哭的像个泪人的小妹。 ——哥哥,他们都说爹爹死了,死了,兰儿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兰儿乖不哭,爹爹只是睡着了。睡的很沉。兰儿听哥哥的话,爹爹就会醒了。 ——好……兰儿听哥哥的话。兰儿不哭了。哥哥,爹爹睡着了,你给我买糖人好吗? ——好…… ——太好了!哥哥给兰儿买糖人,兰儿听哥哥的话,等爹爹醒了,爹爹也给兰儿买! “……兰儿听哥哥的话。”鬼使神差的,兰芝竟是说出了童言般的话。 兄长停下步子,侧首看了一眼兰芝,眼波微微一动,却仍是沉声道:“那老太婆休了你,焦仲卿知也不知?” 兰芝微微一愣,不想兄长竟再度提起。兰芝摇首又点头,道:“起初不知。然如今连阿母都知道了焦秦定亲之事,他必然也知道了。” “你心里还惦记着那懦夫?”大概是很少和人说起感情之事,兄长的语气十分不自然。 “……不惦记。”兰芝心中感叹,看起来这个兄长是真的疼爱原身的,可惜原身永远不会知道了。至于惦记焦仲卿?她当然不惦记了。 兄长却明显不信,他冷哼一声,道:“那为何推却县令公子提亲?” “公子尊贵,小妹败柳之躯,不敢高攀。” “混账话!你既是我刘蹇之妹,只有他人高攀你的道理!”刘蹇低声呵斥。兰芝微微一怔,赶紧对刘蹇道:“小妹多谢兄长庇佑疼爱。” “长兄如父,我该的!”刘蹇隐隐有了怒气,不知是被兰芝这直白的话呛的,还是想起焦母对兰芝的无所不为,以及焦仲卿对兰芝的无所为。兰芝见他如此,知道这是自己的好机会,赶紧道:“兄长……小妹将身嫁与焦郎,本盼着夫妻和睦白头偕老。焦郎对小妹却也是真心实意,恩爱非常。然谁知命运弄人,小妹费尽心思依然得不到婆婆欢喜,无奈回娘家,多亏了兄长庇佑,予小妹一处容身之地。非是小妹不愿再嫁,只是小妹心中怕的很……” “今日太守六公子寻我相谈。他虽是太守之子,却也不过庶出,何况他曾娶过妻,膝下已有一子。你若是嫁与他,他必不敢欺辱你……”说到这里,刘蹇又忽然轻呸了一声,道,“焦家那老太婆分明是看着你无子方将你休弃!可我刘蹇之妹又岂会永远没有自己的孩子!那六公子到底有了嫡子,你若来日生得一儿半女,地位也是尴尬!不妥、不妥!” 听着刘蹇自己反驳自己,兰芝知道,自己总算是动摇了这位兄长的心思。 原著中也是看得出来,刘蹇其实是疼兰芝的,之所以逼着兰芝赶紧嫁人,一是为了兰芝好,担心兰芝过了这村没这店,二来大概也是为了气一气焦家的人,反而也因此忽略了原身的想法。 现如今,兰芝与他谈了心思,到底是血浓于水的兄妹,又多年相依为命,他自然也就会站在兰芝的角度为兰芝考虑。兰芝再示弱一下,他就不会太过逼着兰芝。 “若兰儿让兄长困扰,莫说是有孩子的六公子,便是与人做妾……” “混账!我刘蹇之妹岂能与人做妾!”刘蹇恶狠狠地瞪了兰芝一眼,将灯笼往兰芝的手里一塞,道,“你便安心留在府中,我刘蹇以前能养着你,从今往后难不成还养不活你了!” 说完,刘蹇便大步朝着他自己的院子走去。看来该谈的话都谈了,已经没必要去他的书房了。兰芝握着灯笼的把柄,上头还有刘蹇手心的温度。兰芝抿唇微微笑着,提着灯笼调头往自己院子里去。 哪里知道经过花园的时候,她的嘴巴被人轻轻捂住,一道陌生却莫名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兰妹,是我,仲卿!” 焦仲卿?! 兰芝立即不挣扎了,示意他快点松开她。 “焦……焦公子,好端端一府吏,怎么也学起了鸡鸣狗盗之辈,擅闯民宅?”烛光之下,兰芝看清楚了焦仲卿的脸,原身的记忆之中,这人本是十分英俊潇洒的,可今日一见,他的下巴却有许多青涩的胡渣子,看上去甚是潦倒。兰芝轻声道,“焦公子请回了。深更半夜,若是让旁人见到你我孤男寡女相处,难免会被人嚼舌根。” “兰妹,你这是做什么?!缘何如此薄情待我?!”焦仲卿原本就布着血丝的双眼此刻更红了一些,“你唤我焦公子?好一声焦公子!” 听他大声嚷着,兰芝赶紧道:“我唤你什么重要吗?你母亲已代你休了我,我与你如今已是陌路人。不唤你焦公子又该唤你甚么?” “阿母决定,我根本不知晓。昨日闻消息,向上峰告了假,我连夜便赶回庐江,也不曾家去,料知你在兄长府里,匆匆赶来……匆匆赶来。” “匆匆赶来做什么?”兰芝叹气,原著中刘兰芝的磐石蒲草之盟,坚定了焦仲卿的信念,后来刘兰芝投湖自尽,焦仲卿得知后方才上吊。可是焦仲卿他可知道原身早就死了,站在他跟前的不过是个冒牌货,这个冒牌货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性命远比爱情重要的多。这个冒牌货也不会因为他匆匆赶来相见而有所触动,更是瞧不见他的情谊。 “匆匆赶来,瞧我这个弃妇过的好不好?匆匆赶来,可是要重娶我刘兰芝过门?” “……兰妹!我焦仲卿对你的心意苍天可见!若你离去,我此生不复娶!” “那若你阿母以死相逼?” ☆、孔雀东南飞(终章) “阿母岂是这种人?”焦仲卿不敢相信地看着兰芝,他更是没想到兰芝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对上爱妻失望的眼神,他仍是劝道:“兰妹,你随我家去,我言明阿母,必不将你负。” 兰芝摇头,道:“你三五不着家,岂知我处境?刘兰芝十七嫁作焦家妇,新婚第五日,你便自去上任,再相见已是半年之后。今两年零六月过去,刘兰芝与你相聚左不过七、八月,然刘兰芝自问不负你,每勤俭持家,但凡婆婆使唤,无所不听从。每日鸡鸣三声便起床织布,夜间过了三更鼓,方才洗漱困觉。想我刘兰芝未出阁之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却也是兄长疼爱,母亲慈祥,十指弹的是琴瑟琵琶,掌灯看的是四书五经,你如今再来看看刘兰芝这双手,再来看看刘兰芝的心。可还是当年的十指纤纤,心无所忧?两年多来,刘兰芝代你尽孝与婆婆跟前,到头来,却是为婆婆所不容。而刘兰芝的夫婿,焦公子,你如今还来看我做什么?你不去为你那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的母亲尽孝,不去合着她的心意另娶贤妻,来寻我做什么?你让我随你家去,我随你家去若是有用,今日我又怎么会在自家?你眼底那母亲自是明理大量,可刘兰芝又是犯了什么罪,竟让你那慈祥的母亲如此对待?” “兰妹且住!”焦仲卿瞪大双眼,尽是不可思议,“你我身为晚辈,岂能在背后道长辈是非?!你应知我家境,阿母早年丧夫,独自一人将我与嫣儿拉扯大。这些年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便是她有什么不对之处……你我也不能如此!” “我如今与你陌路之人,孝敬焦夫人又与我何干?更何况,你既如此孝顺,又何必多此一举,违逆焦夫人的意思来找刘兰芝?!”兰芝说的俱是原身的委屈,此时此刻,听着焦仲卿对焦母的辩护,她不由从心底深处同情原身。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矮墙,道:“焦夫人确实不易,身为儿子的你千万不要违背她的意思。她如今已给你定了新的亲事,对象是素有‘秦罗敷’美名的秦家娘子。届时婚礼,刘兰芝这种生不出儿子的不祥之人不便给二位贺礼,只在此地祝愿两位早得贵子,祝愿焦夫人子孙满堂了!现在,焦公子,你怎么进来的,便怎么离开,我也就当今晚没见过你!” [综]我们和离吧_16 焦仲卿苦笑连连,毕竟是心爱之人,哪里肯就这么离开?他颤着声音道:“兰妹兰妹,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不管什么秦罗敷也好,秦家女也好,我焦仲卿今生今世绝对不负你!我明日便去辞了官职,待我接你回家,日日与你作伴,绝对不会委屈你分毫!” “千万别。不说刘兰芝如今和你没有关系,便是有,你这么做了,不怕焦夫人再给刘兰芝冠上个红颜祸水之名?念在你我好歹夫妻一场,旧人也劝你,日后明着待新人不必太好,焦夫人怕是见得你们恩爱。也别念着我这个离了心的人,我刘兰芝不欠你,秦娘子也不欠你。若是觉得我刘家的月色比较好,焦公子便多留片刻,然而我却是要告辞了。自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兰芝不再理会焦仲卿,提着灯笼,扬长而去。 假山处的焦仲卿叫嚷着此生不复娶,因不方便而压抑着的声音很快消散在夜风之中。 兰芝知道焦仲卿也算是个痴情的人,既不能反抗母亲,也不想违背自己的爱情,最后在刘兰芝殉情后,他犹豫了片刻,选择了爱情,也跟着刘兰芝去了。但是,现在的她活的好好的,还当他的面说了焦母的各种不是,他不是也责怪她了吗?这样一来,他还会那么义无反顾地选择爱情? 当然不,男人在处理感情方面永远比女人要理智许多。 原著的焦仲卿是负担不起原身的一片痴情,无奈之下才选择的殉情。 可现在呢?他要考虑的东西就太多了——这个陌生的妻子还值不值得自己歇斯底里地争取?他如果死了,他的寡母谁来养老?他的妹子如何嫁人成家?当然,此时此刻的焦仲卿,绝对不会想到殉情二字。在未来,当然也不会。 他只是在考虑,如何劝服母亲,将兰芝接回家去。 他的眼神此刻还是那么的坚定,等兰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方动作灵活地翻过女墙,离开了刘家。 黑暗之中,一只黑猫摇着尾巴跟上兰芝。 草草洗漱了一番,兰芝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床榻上,耳边传来熟悉的一声猫叫,见是一只十分眼熟的黑猫,兰芝虽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赶走他,便是那黑猫跳上了她的床榻,趴在她的身边,她也没有赶走他——是不是所有的黑猫都长的一样?前世种种在眼前一闪而过,记得最清楚的除却云浦,竟然是那只每晚都出现,竟然活了几十年的黑猫…… 渐渐的,兰芝觉得双眼已然睁不住,昏沉沉不知是梦还是清醒。忽见床前多了一道黑影,她睁开眼,只见床缘坐着一个黑衣男子,如瀑的长发披散而下,发间无一丝点缀,兰芝竟然觉得这陌生男子有几分熟悉,他很快抬起头来,一时之间,兰芝只觉得天地万物为之失色,也正是因此,她浑然没觉自己的闺阁中忽然多出一个陌生男子是多么的唐突与不妥。 樱色的唇微微勾起,他稍稍俯下身子,道:“明日若有人上门提亲,你便应允。” 兰芝瞪大了眼睛,瞧着他越来越靠近,直到彼此的鼻尖触碰到,他方停下了动作,一双丹凤眼闪过一道金光,竖瞳仿佛带着笑意。兰芝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将手放在胸口,压住那狂跳的心声,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哪个?我、我为何要听、听你的?” 男子眉头一挑,道:“为何不敢看着我说?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便告诉你……” “哪个、哪个不敢看你了?”兰芝稍稍睁开一条缝隙,见男子略略勾唇,隐约露出尖锐的虎牙,她心道,不知为何这从未见过的人,竟然那么熟悉……仿佛上辈子就认识了。那男子正待说话,忽然,他的双耳一抖,然后在兰芝的注视下,那双人耳竟冒出了尖角!然后生出一层细细的黑色绒毛,将耳朵覆盖住!男人脸上的笑容一僵,赶紧伸手去捂自己的耳朵,偏偏这耳朵捂住了,他的尾巴却冒了出来!当然……兰芝不确定是不是他的……总之,转瞬之间,已有数条粗大的黑色尾巴在两人的上方摇晃着…… 兰芝细细一数,竟是八条半尾巴…… “……黑色狐狸精?”奇怪的是她居然不觉得害怕,傻愣愣地看着男子说道。 男子低吼一声:“本仙君乃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只九尾仙猫!岂是青丘那群狐狸能比的?!” 虽然他怒极,脸上满是不屑之色,然一双耳朵却耷拉下来,出卖了他此刻有些委屈的心情。 “仙君?九尾仙猫……”兰芝喃喃低语。他便轻哼了一声,道:“你听我的便是……” 他说罢,兰芝便闭上了双眼,陷入了沉睡。 他轻叹一声,将兰芝紧紧抱在怀里,心里又道——若非法力耗损,岂会在她面前出这般丑?若是法力受损,也不至于前世变成个平庸无奇的人类……甚至一开始连开口都不能。变成人类已经足够委屈了……还不能保持本尊的风华绝代!喵呜! “……阿拾……” 他低头亲了亲兰芝的额头,最后却是变成了一只黑猫,缩进了兰芝的怀里。 却说焦仲卿回到焦家,一进门便听焦嫣说母亲重病,他原本思量一进门便劝母亲将兰芝接回家中,哪里知道母亲这个时候重病,让他简直措手不及!焦仲卿极为孝顺,见母亲缱绻病榻,自然不敢提别的事情。只在母亲病榻之前守了整整一个晚上。 翌日,焦仲卿往药铺为焦母买药,途中听闻长安一名富商向刘家提亲,而刘家也答应了那人的提亲。刘家只有一女,便是他的妻兰芝,焦仲卿听闻,怒火攻心,当即飞奔至刘家,迟迟立在刘家门前,自知是自己有负兰芝,待鼓足勇气见了刘蹇一面,刘蹇却道他懦弱无能,毫无诚意,平白毁了兰芝前途。 焦仲卿只得请刘蹇暂时拖延婚事,自己急急归家,也不管焦母是否重病在身,将自己意愿与焦母说了,道是焦母若不答应,他便跪在焦母门外,长跪不起……焦母起初只当自己听不见,至夜间,倾盆大雨,焦仲卿仍如磐石一般跪在门外,焦母心中又气又疼,拄着拐杖,走到门口玄关处,以拐杖狠狠锤着地面,骂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养你二十余载,你今日却为一妇人忤逆母命,自甘轻贱男儿身躯!那刘氏女不顺我意在前,嫁入焦家二载又六月,不曾为焦家添得一儿半女!不去此妇,我焦家家宅何以安宁?!我焦家香火何以延承?!你今如此作为,可是要活活气死你的老母亲?!” 大雨之中的焦仲卿以头叩地,三五下,那额头便冒出了鲜血! 焦嫣立在一旁,看到这等情景,泪水一下子便涌出来,她冲入雨中,搀着焦仲卿,唤他他不听,焦嫣只得帮着焦仲卿与刘兰芝向焦母求情!哪里知道焦嫣这一求情,焦母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两兄妹见了,哪里还顾得旁的事情,只得跑过去,扶住焦母的身子! “老妇人命苦,养儿养女,含辛茹苦。到头来,儿女却为旁人说话!你们索性气死我老妇,要娶哪个,我也眼不见为净了!” “阿母!万望阿母不要说这样的话,否则儿子天打雷劈,万死不足以赎罪!” “那我问你,你可还要娶那刘氏弃妇?!” “……我……我……” “你要逼死你的老母亲?!” “儿子不敢!” “那你是逼死你的老母亲娶那刘氏弃妇,还是留老妇一条活路去娶秦家贤良女?!” 焦仲卿只觉得胸腔一阵苦涩,万般酸涩滋味搅动难忍,他颤着发白的双唇,一字一顿地道:“……儿子不敢……儿子娶……秦氏女……” 焦母终于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而焦仲卿却是失魂落魄,任心中千刀万剐,眼中也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十五那日,阴雨连绵,却是焦仲卿迎娶秦葙蘅的大喜之日,亦是兰芝出嫁之日。 长安来的富商家财万贯,刘家亦是富甲一方,十里红妆,气派非常。 焦母有心与刘家攀比,秦家又是大户,鼓瑟吹笙,热热闹闹一派喜庆。 坐在花轿之中的兰芝昏昏欲睡,那日梦见自称是仙君的男子,翌日果然有人上门提亲。也是那个时候,兰芝才知道太守的六公子乃是在寺中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即便被刘蹇拒绝,他仍是不死心,刘家到底商户人家,哪里能与堂堂太守之子作对?兰芝嫁与这富商,却是不得不嫁…… 好在这富商也是个奇人,两人曾隔着一道屏风说过一次话。 他既不在乎兰芝是不是嫁给他几日后就会消失,也不在乎兰芝愿不愿与他行那夫妻之事……兰芝听他说的直白,当时一愣,最终决定嫁给他,是因临别之际,匆匆一瞥,见他眼底泛着金光,仿佛有一双带笑的竖瞳…… 秦葙蘅如愿以偿,嫁得青梅竹马,然青梅犹记两小无猜,竹马却已忘却当年事。 焦仲卿记得兰芝说的话——刘兰芝不欠你的,秦葙蘅也不欠你。 然他掐着秦葙蘅的腰,冲刺之际,却是喊着“兰妹、兰妹”…… 秦葙蘅心中的喜悦与快乐瞬间消失,身子依旧那么火热,可是她的心却越来越冰冷,就连滚烫的泪水也变得毫无温度,仿佛万年玄冰贴着自己的脸…… 她不懂,为何兰芝姐姐不爱她的焦郎,她的焦郎却还念着兰芝姐姐。 为何你人走了……还要带走他的心…… 新婚夫妇翌日醒来,却彼此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焦仲卿成为了秦葙蘅,而秦葙蘅却变成了焦仲卿…… 一只眼底带笑的黑猫一掠而过。 小两口的尖叫声惊醒了沉睡的焦母,焦母心中当即不悦,不悦这秦葙蘅一入门,便改头换面一般,丝毫不知轻重! 敬过媳妇茶,焦母见自己的儿子的目光紧紧黏在新妇身上……至于,这新妇……对自己倒是很关切…… 月余过去了,“焦仲卿”依旧没去上任,每日在家中,虽说对她也亲近,但焦母总觉得少了什么,至于对“秦葙蘅”,却是百依百顺,无不顺从!焦母看在眼底,明着暗着说了“秦葙蘅”许多次……毕竟碍着颜面,她不能说自己挑的媳妇说的太过……而很快,焦母就发现,自己这个新的媳妇,不会织布,不会女红,甚至连做饭都不会! 以往刘兰芝为焦家织布,得了不少进项,家中许多开销都是刘兰芝那处来的。 以前焦母还没有发现,现在顿时觉得有些捉襟见肘——尤其她的儿子被这新妇迷的神魂颠倒,根本不愿意去上任!渐渐的,焦母便受不了了,她开始责骂“秦葙蘅”,“秦葙蘅”也是奇怪的,对于她的责骂丝毫不反抗…… 好在也是一个月后,“秦葙蘅”有了身孕,焦母这才稍稍宽待她一些。 虽说“秦葙蘅”第一胎便生下了男婴,焦母着实欢喜。但是,“秦葙蘅”怀孕的一年来,她的儿子也没有去上任,早早被削职在家。见不得“秦葙蘅”下厨做饭,他就亲自下厨,将君子远庖厨的礼数忘的一干二净……让焦母直骂这“秦葙蘅”比那刘兰芝还要祸水…… 焦家日益败落,不如从前,生为唯一一个男丁却不知务事,反倒是家中妇人抛头露面。 焦母心中只当是媳妇败坏了儿子的名声,但家中生计如今都靠媳妇,而且媳妇还生了一个儿子,她实在奈何不了她……也只能将对刘兰芝的那些手段全部用在“秦葙蘅”身上。 焦母哪里知道,这“秦葙蘅”的身体里住着的却是她那宝贝儿子的灵魂! 焦仲卿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当年兰芝与他说的那些事情,没有一点是欺骗了他的!他的好母亲当年就是这么对待兰芝的……可恨他还以为兰芝变了…… [综]我们和离吧_17 多年媳妇熬成婆,十余年后,焦母过世,原本作为焦母之子,焦仲卿应该感到悲伤难过,可是这么十余年来,焦母没少折腾他……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深处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只有披着焦仲卿的皮的秦葙蘅一直觉得这焦夫人是真的对自己好…… 觉得自己当年果然没看错人! 焦母两眼一闭,踏入黄泉,彼岸花间一世情景再现,她此刻才知道,原来自己虐待了多年的媳妇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简直死不瞑目! 却说兰芝,三年后听闻焦嫣嫁了人,托人为焦嫣添置了一套嫁妆,焦嫣的夫家虽看不起焦家的人,但一见娘家势力大,夫家权势也大的兰芝还这么护着焦嫣,却也不敢亏待了她! 等焦嫣生了儿子,在夫家渐渐站稳了步子,兰芝入睡之后,再度醒来,却是放下了这一世的种种…… 寒窑的夜风浸入身躯,一幅幅画面在她脑海里浮现。 寒窑十八年,王宝钏你是否也悔教夫婿觅封侯? ☆、王宝钏(一) 薛平贵离开寒窑,远赴西凉战场已有十八年了。 十八年的岁月是那么漫长,对于等待的人而言,十八年,仿佛是过了十八辈子。 更何况,这守着漫长的等待的人是王宝钏?曾经的相府千金呢? 父亲唐室驾前为臣,官居首相,她王宝钏身为相府幺女,得万千宠爱于一身,含着金钥匙出生,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而这样的生活在她十八岁那一年结束。但王宝钏无怨无悔,她不惜与父亲断绝父女关系,情愿嫁与花郎薛平贵,守着寒窑苦苦度日。 她是无悔。 可是她也从未经历过这么困苦的日子。 褪了锦衣华服,穿着粗布裙钗。 不见珍馐美味,却是有上顿无下顿。 衣不蔽寒,食不果腹,然而王宝钏还是努力地去习惯了,这兴许也是因为一开始的一个月,薛平贵一直陪着她。那时,夫妻相依,如胶似漆,她也不觉得日子多苦。但后来,薛平贵离家,远赴西凉战场,寒窑中只剩下了王宝钏一人。 薛平贵没有留给她任何东西,除了十担干柴,八斗老米。而王宝钏也没有开口要求别的东西,甚至连他们的告别都是那么的匆忙—— 薛平贵是怎么说的?你在寒窑度春秋,守得我来你就守,守不得来把我丢。 王宝钏是怎么回的?马备双鞍路难走,女嫁二夫骂名流,三年五载将你守,荣华富贵一旦丢。 可渐渐的,王宝钏便察觉出了日子的困苦。 十担干柴能烧多久?八斗老米能吃多久? 她王宝钏曾又是相府千金,十八年不曾吃过半点苦,莫说是混个生计,就是洗衣做饭,尚且不熟悉!柴火烧完了,寒窑难避风雨,独守空房的王宝钏每日拥着单薄坚实的被子入眠,睡了一夜,手脚仍是冰凉的。老米吃完了,生性倔强的王宝钏决计不肯向老父亲低头认错,好在寒窑外的山地里,生着一些野菜,挖来野菜,领了军人家属应得的微薄军粮,细细地算好一日吃一顿,一顿吃多少,尚且也饿不死。 自然,老母亲是最为疼她的,她与薛平贵住进寒窑之后,隔三差五的,老母亲便偷偷给她送来衣食。王宝钏是多么希望自己的父亲也能和母亲一样,通融通融接纳了她的薛郎。 可怜这王宝钏自负聪明,岂知老母亲这番举动,若不是丞相默许,那些个衣物粮食,根本出不了相府的大门! 附近的村民都知道寒窑住着一名王宝钏,堂堂相府千金嫁了花郎,为守情谊不惜与父决绝,得知她艰难度日,再无人来寒窑附近的山地里挖野菜。 无人的时候,王宝钏也躲在被窝中哭泣,带着浓浓的委屈,和对薛平贵的思念。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几个月,也可能是一年、两年…… 她不再哭泣了。她拥着背衾坐在石床上想,明日醒来,她的薛郎便已归乡,穿着金灿灿一身铠甲,脚踏着缎面云纹靴,骑着高头大马,她终于可以离开寒窑,终于可以向父亲证明,她王宝钏看中的夫婿是人中的龙凤,绝非池中物。然后,她可以做一个晚上的好梦,她告诉自己,明日醒来便能看到她的薛郎…… 但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落空,雾蒙蒙的清晨,山野的远处,只有晨起的鸟儿在歌唱,而她梦中的马蹄声从未响起。 一个寻常的黄昏,马蹄声响起,王宝钏满心欢喜地跑到寒窑外。 然而,她等来的并非薛平贵,而是她的二姐夫魏虎。 魏虎说薛平贵已经战死沙场,他如今奉了岳父之命,劝王宝钏择婿另嫁! 魏虎显然很意外王宝钏如今的模样,可既然如此,依旧掩饰不了她的花容月貌,反而另添一种风韵。魏虎的心思并不是那么单纯,他既妒忌薛平贵立下的赫赫军功,同样,内心深处,他也妒恨薛平贵一个乞丐花郎竟娶到相府最美最得宠的三千金。 王宝钏只当魏虎欺骗自己。 她连连摇头,然后猛地后退退入了寒窑里,紧紧闭着寒窑的大门,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父亲的阴谋诡计,他想要趁着薛郎征战,劝自己改嫁他人。她相信她的薛郎不会这么轻易死在战场上的…… 她开始回忆很久之前,薛平贵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寒窑的布置。 细微到一个缺了口的碗,一根稻草。 她每天不厌其烦地将这些东西摆好,弄乱,摆好…… 终于,她再一次病倒了。病的十分严重。 军粮不再供给,她少了一份口粮的同时,更为担心的却是——薛平贵是不是真的死在战场上了? 这时,老母亲带着丫鬟偷偷来看她,治好病后,王宝钏又重复着寒窑的布置。 仿佛她的薛郎还在身边。 十八年了。这一天薛平贵假扮他自己的战友,假托送来家书,言语动作将王宝钏好生调戏了一番,王宝钏不知这眼前的登徒子竟是自己苦苦等了十八年的薛郎,性情忠贞的王宝钏将他好一番训斥,然后退回寒窑,避不见客——薛平贵这才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夫妻再见已是十八年后,少年子弟江湖老,昔日少年已是两鬓霜华。而红颜已老,朱颜改。 重逢相见,薛平贵的确攀龙附凤,今非昔比。当年叫花郎,如今已是西凉的王。 王宝钏隔着一扇木门不知是什么心情。 苦苦等了十八年的夫婿,怀疑自己不忠贞,相见不相认,先是将人调戏测试一番。也许从一开始,他让她若是等不下去就不要等,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那么相信她。至少比起她对他的信任,可怜单薄多了。 担忧他是否死在战场上,整整未过好十八年日子的夫婿,原来早就娶了别人,与别人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已是功成名就,儿女绕膝。 就连这十八年的等待…… 也是他告诉她的。 寒窑中不知今夕何夕,原来已经等了十八年。 王宝钏笑着说,有朝一日登龙位,她为正来我为偏。 她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必定年轻貌美,不像自己形容枯槁如同老妪。她知道那位公主已经为他生儿育女,而自己这十几年来被病痛折磨的惨败的身躯……莫说是为他生儿育女,他怕也不愿意碰到自己…… 此时此刻的她还能怎么做?她服软,世人还能称颂她忠贞贤良,薛平贵尚留给她一个名分。 她若气了,恼了……一介民妇怎么和西凉的王作对? 便是她心有不甘——一切都太迟了。 没有人知道王宝钏的心中是怎么想的。 也没有知道十八年后才去见自己糟糠的薛平贵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王宝钏的存在,一定无时不刻地在提醒薛平贵,他曾经是大唐的一个乞丐!在已有糟糠的情况下,另娶了西凉公主代战!如果不是那一封鸿雁血书,薛平贵,你还记得有这么个妻子?若是为接她共享富贵,十八年前你在做什么?你享受着天伦之乐的同时,有没有想到昔日丞相千金王宝钏为你在寒窑苦度岁月? 匆匆赶来,你到底意欲何为? 世人说最终代战让贤,薛平贵封王宝钏做了正宫娘娘。可王宝钏十八天之后,便薨逝。 [综]我们和离吧_18 世人还说王宝钏的父亲造反,可最终薛平贵协助大唐镇压了叛乱,且饶他不死,在西凉封了个有名无实的太师。 重用了其大姐夫,斩了曾百般为难薛平贵的魏虎。 还封了一直偷偷接济王宝钏的老母亲为太后! 此时此刻,躺在僵硬寒冷的石床上的花拾哈哈大笑,笑出了泪水。 马文才也好,焦仲卿也好,都没有这个薛平贵让花拾觉得恶心! 王允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爷,膝下只有三个女儿,他造反是为哪般?! 他薛平贵攀龙附凤娶了代战公主,才登的西凉王位,怎么又封了她王宝钏的老母亲为太后?! 西凉王西凉王。 你位高权重,所以怎么说都可以?唇舌一动,黑白颠倒。 可这世间又岂是所有人都是蠢物被你愚弄? 花拾摸着疼痛的胸口——这是什么感觉?为何心会这么痛?她是在物伤同类? 那满腔的愤恨让花拾并不甘心仅仅得一张和离书…… ☆、王宝钏(二) 花拾成为王宝钏的时候,薛平贵离家已有三年,每日在寒窑外眺望远方的王宝钏等来了魏虎带来薛平贵战死沙场的消息。王宝钏一场大病,再度醒来,身子里呆着的便是花拾了。可这次的情况却和刘兰芝的不一样,因为原身拥有一世的记忆,包括薛平贵将她迎去西凉国,做了正宫娘娘,也包括,十八天之后便薨逝的事实。 花拾想自己心中那奇怪的忧愤,虽有物伤同类的因素,但也可能是原身不去的积怨。 她现在才二十一岁,在时下已是妇人,可在花拾那个时代,却正是妙龄女子。然而,她的身子却很糟糕,即便不照镜子,她也知道现在的这具身子面黄肌瘦,双目无神。病痛也没有远离花拾的身子,在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被窝里,她的身子却在发热,一阵阵虚热之后又是彻骨的寒冷,更别提此刻疼痛难忍,却依旧源源不断地接受原身一世凄楚的记忆的脑袋。 敲门声响起,响了好一阵,原身以为是附近的村民来看望她。可如今拥有记忆的她却知道门外是原身的生母,得知女儿大病不起,偷偷带着丫鬟来寒窑看她。作为无比渴望父母亲情的花拾,其实并不能了解王宝钏为何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了追随薛平贵,而抛却自己年迈并且对自己万分宠爱的父母。 王夫人的叩门声一声又一声地落在花拾的心尖,心中泛起一波波的苦涩,竟不知是谁的情感。 她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她没有蜡烛,寒窑内自然没有火光。 虽然知道寒窑里的布置,但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踉踉跄跄地走向寒窑的大门,一路上碰倒了不少物件。终于开了门,寒窑外的夜风伴随着微弱的灯笼映出的光瞬间袭来,她的脑袋一阵晕眩,扶着侧额便要倒去,王夫人迅速地扶住了她,惊呼:“吾儿宝钏,你、你……你受苦了!” 虽然原身追随薛平贵离开相府之后,王夫人一直在接济他们,但这却是王夫人第一次见到嫁人之后的最疼的幺女。天知道这三年来,她是多么地想念这个小女儿,可恨她丈夫王允一直看着她不许她见宝钏的面,这一次偷偷溜出来,也是因王允不在家中,得了个好时机。 烛火虽然微弱,却也足够王夫人看见昔日打扮的妥妥帖帖,无一处不好看的幺女,如今蓬头后面,面如菜色的模样!可眼下幺女摇摇欲坠,病的正严重,王夫人压抑着心中难受,连忙扶着她进了寒窑。 花拾,自然现在也是王宝钏。等借着王夫人的搀扶,到石床上坐定,稍稍侧首,她便看到王夫人两鬓的白发,与一双将寒窑打量了一遍,便透露出无尽酸楚的眼眸。 “宝钏,可请了大夫?” 王宝钏摇首。原身若是有银钱请大夫,自然不必受这病痛的煎熬。也没必要靠吃野菜维持生计。 王夫人捂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叹道:“孽障、这都是孽障……” “娘……”一句“娘”轻而易举地叫了出口,事后王宝钏才有些不习惯。可是她实在太难受了,虚弱地只能这么唤她一声。哪知王夫人一听,立即掉了眼泪,她十月怀胎生的女儿,因是家中最小,又是聪慧可爱,她最是疼她的,没想到一分别就是三年,这三年内,她做梦都仿佛听到她在叫自己“娘”,王夫人又如何能不感怀? 王夫人稍稍侧首,拭去了泪水,转而吩咐自己带来的一名小厮去请大夫,又令另外一个去烧热水,两小厮俱守在门外,大丫鬟玉儿得令,轻手轻脚去了外间传话。王宝钏依偎在王夫人的怀里,模模糊糊地听着王夫人吩咐。王夫人本就是大家千金,后来又嫁了王允,安排这样的事情,自然轻车熟路。 王宝钏只觉得很是安心,耳边听玉儿轻轻的脚步声在寒窑里走动,竟不知不觉地昏死了过去。王夫人脸色徒然发白,将宝钏紧紧抱在怀里,嘴里催促着小厮赶紧去请大夫。 王宝钏再度醒来,身上的高烧已经退了,脑子也不如先前混混沌沌。 赤着的手脚触及的不再是冷硬的被子,而是柔软的不可思议的绸子。她睁开眼一看,原是王夫人脱了她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她来时只带了一只小小的包袱,诚然也是没想到王宝钏的生活困顿成这副模样……否则,她应该给宝钏带来一条温暖的被子。 王宝钏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看着王夫人撑着额头坐在她的床边打盹,而寒窑外还有极轻的动静。一直守在一边的玉儿见状,先慰问了宝钏一句,然后轻轻地去了寒窑外头,问小厮是否熬好了药。 宝钏这才知道,原来大夫早已来过,并且那小厮又跟着大夫返了一趟药铺,拿了治病的药。在王夫人的吩咐下,两个小厮在寒窑外熬药。 他们的动静也惊醒了王夫人,见宝钏醒了,王夫人脸上的担忧之色才稍稍退却。 “儿啊,这三年来,你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等宝钏喝了药,又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王夫人才开口问道。宝钏不知道原身会怎么回答,而她只是感叹道:“宝钏在家时不曾为生计忧虑,嫁与薛郎后,既与父亲击掌,回不得家去,薛郎又匆匆从军去,也只留了一些干柴与老米与宝钏。然这三年,宝钏倒是知道一些活计,也渐渐明白了爹爹与娘亲的不易……”说到这里,她苦笑一声,道:“只是前些日子,二姐夫告知我,薛郎已战死沙场。” “甚么?!”王夫人虽然无奈同意宝钏和薛平贵的事情,但如果那薛平贵真的像二女婿说的那样,已经战死沙场,可不就是薄命劳碌的相?!她心中又怎么能不百味陈杂?早知如此,她就该和相爷一样,态度坚决地反对…… 宝钏又道:“娘且放心,宝钏有预感,薛郎尚在人世。只是,从今往后,宝钏的日子怕又要难熬些——那些个军粮,女儿是再也领不到了。” 王夫人听着宝钏的话,心想女儿真是变化许多了,都是先愁起了自己的肚子来——但也好过整日里说着她爹嫌贫爱富,口口声声说着薛平贵的好……王夫人拍了拍宝钏的手,道:“你爹看的紧,为娘只能给你捎来些许钱帛……你……你就不能好好和你爹认个错?你还是我相府的三千金,至少……至少能过的比现在好……” 看着破旧的寒窑,夏不避雨,冬不挡风,王夫人心中如何能好过?而且如果宝钏向王允低个头,她便能日日在府中见到她……更重要的是,宝钏说的预感在王夫人听起来就是她在自我安慰,她担忧这薛平贵若是真的战死沙场,她这一心一意等着他回来的女儿该怎么过? 可是这些话,王夫人又怎么能说出来?在宝钏的伤口撒盐呢? “娘,宝钏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如果她记的没错,此时此刻的薛平贵正在西凉王的地盘做贵客。原本薛平贵揭皇榜降服了红鬃烈马,本应封个都督,结果王允正气在头上,一封奏折改变了皇帝的主意,封他做了先行官。此次征战西凉,他在魏虎麾下,如今又受魏虎陷害,被绑在马上“送去”了西凉,阴差阳错,那西凉王梦见个白衣小将,却是将来安邦定国的人,见了一身白袍的薛平贵,便见他认作了应梦而来的天赐良将。不管怎么样,在接下来的几日就薛平贵就该娶早就对他心生好感的代战公主。而这一切已是王宝钏无法阻止的了。 倘若现在的王宝钏便回了相府,那背信弃义的人反倒成了她。 世人不会说薛平贵半分不是,反而她王宝钏失节。 至于薛平贵,更加可以立即休弃了她王宝钏,理直气壮地和代战做夫妻。 这么名利双收的事情,她怎么会成全他呢? 可王夫人不知道宝钏所想,心中感慨女儿就是这副倔强的性子,随了她爹爹。认定的事情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虽然知道女儿秉性,明白她不会有任何改变,三年也好,十三年也好。但是,王夫人的心中难免充满了担忧与难过。 “爹爹位极人臣,王家又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虽说女儿当日糊涂与爹爹三击掌……可终归女儿姓的还是王。女儿无脸去做背信弃义的事情,更不愿让旁人误会了……爹爹与王家。” 岂料宝钏一口一个“爹爹”,又句句话里都是为王允与王家思考。 王夫人一怔,然后道:“我的儿,真是苦了你了!”她认定王宝钏吃了不少苦,才会有这番感悟。毕竟这是三年前养尊处优的王宝钏不会说的话。 王夫人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受,这时立在一边的玉儿不得不出声打断她们的对话,原来再有一刻钟便是四更,而王允不知何时到家,所以王夫人此刻必须得离开寒窑,回去相府。两人依依不舍,王宝钏送王夫人到了寒窑外,对王夫人道:“娘,今日宝钏所言,句句肺腑,万祈娘亲将宝钏的话带给爹爹。不敢求爹爹恕宥,但求聊以慰本心。” “宝钏吾儿!真真是苦了你了,你今所言,为娘必定转达……你不知你心中煎熬,你爹爹何尝不是?他……罢、也罢……三日后,我命小玉再来,你有甚么话,便让小玉转达。”王夫人含泪地看了一眼宝钏,然后让她进寒窑去,毕竟外间风正大。宝钏转身进屋,见床上放着她的披风,又巴巴地给她送出去,她也忧心一路风大,王夫人会得风寒。两人谁也不肯收下披风,倒是让一旁的玉儿等人见了伤心落泪。 最后,脾性一向柔弱的王夫人忽然强硬了态度,愣是将披风留给了宝钏。 宝钏身体尚且不舒服,抱着披风进了寒窑,才听到外间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待将要关上寒窑的门,一只黑猫忽然蹿了进来。宝钏微微一愣,然后有气无力地道:“你来了。” 将黑猫抱到怀里,这黑猫也不躲。 虽然这只黑猫的性别很可能与宝钏不一样,不过寒窑太冷,而猫的身子暖和,听说冬天没有背衾避寒的人抱着一只猫就不会被冻死。宝钏此刻就是这么想的。抱着黑猫上了石床,她对着黑猫的黄金竖瞳,道:“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不过此番……仙君坑我惨矣!” ☆、王宝钏(三) 黑猫立即喵叫了一声,但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活生生地夭折在咽喉之中。 而他那原本柔顺地趴在石床上的尾巴忽然炸开了毛,但也只是瞬间那尾巴便慢悠悠地左右摇摆晃荡。他觑了一眼宝钏,满不在乎地道:“我若是开口说话,你可会被吓到?喵!” 忽然听到不算陌生,却也不熟悉的男声,还是来自自己怀里的,宝钏当即想把这只黑猫给扔下石床。黑猫却自己倏地站了起来,两只爪子按在宝钏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宝钏,道:“你休想将本喵扔下床去!女人,别以为本喵不知你的想法,你的面部表情已经出卖了你!喵!” [综]我们和离吧_19 宝钏未能忍住,对着黑猫一脸严肃的模样,强忍着大笑的冲动,只被黑猫压的肩膀一下一下地颤着。黑猫忽然低下脑袋,威胁也似地露出獠牙,竖瞳之中闪烁着熠熠光辉:“不许笑!喵!” 宝钏轻咳一声,对着一只黑猫,虽然他说着人话,但也无法将他联系到梦里的那个男子。不过不对着那人的绝世容颜,言谈倒也轻松许多,她道:“仙君恕罪。” 黑猫很满意宝钏对自己的称呼,故而收敛了一副恐吓的模样,目无表情地瞥着宝钏。 宝钏索性捏着他的两只小爪子,从自己的肩膀上挪开,然后侧了个身子,对他道:“阿九、花酒,那日在花园中为我解围之人,庐江府迎娶我的长安富商,都是仙君你吧?” 黑猫被挪开爪子后,高高地昂了一下脑袋,然后爱答不理地躺在宝钏身边。不过那一直在摆动的尾巴倒是能显示出他此刻心情还算不错。宝钏当他默认,又道:“虽说得到十张和离书,都是我自己的主意,然而,这几世未免太过。刘兰芝也就罢了,本就能和离,那焦家也不算难对付。可是如今,莫说将来能与薛平贵和离,就是目前还得眼巴巴地在寒窑守个十五年,原身不事生计,我同是不能的!再者,薛平贵将来为全名声,必然不肯与我和离,那时,他是西凉的大王,我这身子的父亲又要谋逆篡位,偏最终败北,我一个弱女子如何与薛平贵讨价还价?仙君,这十世和离若不是你安排的,你也不会每一世都出现在我面前,既然是你安排的,你且说说,这是不是你坑害小女子?为难我?” 黑猫尾巴一顿,半晌才道:“此言有理喵,虽说你今经历不同,然本性终究愚蠢,这些事情的确太为难你。” 宝钏嘴角一僵,却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道:“然也然也!那英明神武的仙君,可否助宝钏一臂之力?” “你在讨好本喵?!本喵可是那等被你花言巧语蛊惑之喵?!”黑猫又炸开了毛,不过他很快瞥着宝钏,没好气地道,“要帮你也是易事,待本喵将薛平贵绑了来,量他也不敢不写和离书!” “……仙君,此法可行乎?” 黑猫抖了抖胡子,道:“无非是逆了天道,你再经历第十一世和离便是。” 宝钏一噎,道:“……天道?” 黑猫却没有再和宝钏废话,只在寻思着立即潜入西凉的王帐,拿将薛平贵来寒窑内。 可花拾不想多经历一世,谁知现在是遇见了薛平贵,将来会不会遇见更糟糕的人? 更何况,她讲这些话的本意又不是为了这个?所以,她赶紧安抚着黑猫,道:“仙君且慢。既然是天道注定,仙君虽说和吾等凡夫俗子不同,但到底也存在六界之内,亦是要遵守这天道。我又岂能让仙君为我逆了天道而行?那薛平贵也是欺人太甚,既然借了王宝钏的身份,势必要为宝钏讨回一个公道。” “本喵何时说是为了你了?!”黑猫重重地“喵”了一声,然后道,“听你这么说,你倒是有打算了?” “承蒙仙君照拂,将来小女子必结草卸环以报仙君恩德。如今大唐与西凉交战,朝中无人是薛平贵的对手,且大唐日渐式微,竟容代战女带着一整队的兵马直入长安城。我今思量,如今西凉大势未成,若仙君愿助小女子一臂之力,不愁灭不了薛平贵的威风,不愁那西凉屡屡来犯。” “如今大唐气数未尽,本喵助你便是顺应了天意。本喵有一玄空镜,镜中一年,人间一夜。你随本喵进入那玄空镜,本喵自有主张。” 宝钏所等就是他的这句话! 黑猫犹豫了片刻,又道:“镜中一年,与旁人是人间一夜,与你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年。个中艰辛,端是如人饮水。” 宝钏笑道:“王宝钏依着信念苦守寒窑十八年。我虽非原主,可既然抱着信念而来,也定能熬得住数年时光。更何况,了结了王宝钏这一世,未来等着我的尚且不知是什么,多学一些东西只能有益无害。如今仙君愿意出手相助,我感激还来不及,又岂能辜负了仙君一番美意。” 黑猫不在多言,睨了宝钏一眼,宝钏便觉得昏昏沉沉起来。 再度睁开眼,又是那日梦中情景,她回归了花拾的模样,而那黑猫仙君并未躺在软榻上,她四下里张望,忽的撞上一堵肉墙,回首一看,竟是那令山河失色的黑猫仙君。仙君比她高大许多,略略垂眸看了一眼她,眸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愫。 而她也是这时才看到仙君眉心之处有一枚金色的形如火焰的印记,煞是好看。她不敢看他魅惑人心的双眼,便只傻傻地看着那印记。仙君略略抬首,话语如珠玉落盘,他道:“随我来。” 她不敢逗留,赶紧追上已经迈开步子朝前走去的仙君。 玄空镜中,不知饥寒,而且在玄空镜中所看到的东西便能过目不忘。 翌日,宝钏醒来,傻愣愣地看着自己身处的寒窑,身边的黑猫仍在酣睡。 对于她来说,短短的一夜功夫,她的内心与思想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然,任谁不知饥寒,不分昼夜,而且过目不忘地读了一年的书,都会发生巨大的改变。 清醒之后,自然也就感到了饥饿,这个时候,宝钏无比怀念镜中的时光。 她起身将昨日王夫人留下的披风盖在黑猫身上,自己才坐在床脚打开王夫人送来的包袱。包袱之中放着两套半旧的衣衫,宝钏知道这是王夫人用心良苦。毕竟原身为了跟着薛平贵,已经和父亲王允三击掌,断绝了父女关系,扬言除非薛平贵将来功成名就,否则绝对不再踏入丞相府。王允怒极,自然也不允许王夫人见原身的面,更别提资助原身。如果王夫人送来的是华服锦衣,莫说王允立即会怀疑到王夫人的头上,就是附近的村民怕也见不得宝钏的好。 宝钏一个独守空房的妇人住在寒窑之中,第一是因为没有钱,穷的只能挖野菜吃,比别人都要惨,第二是因为虽然她和王允断绝了关系,但是好歹她还是姓王的,有些心有歹意的人图不了宝钏的财,又因相府的关系不敢图宝钏的色,原身那十八年来才相安无事。 宝钏不知道原身有没有想明白这一点,总而言之,她那个拍拍屁股走人的丈夫压根没想到宝钏的处境。反而是原身一直埋怨着,爱恨交杂着的相府冥冥之中保佑了原身十八年的平安。 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虽然王夫人不是第一次资助原身,但是,原身不懂经营之道,加上王允看的很紧,王夫人能给宝钏捎来的也就是她自己的一些私房。此外,原身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到市集买吃穿之物,便如个幼儿初学步,所以大部分时候她都托人给她带东西,难免的那些银子会被人扣去一些,她原本又是个出手打赏惯的,再给人一些辛苦费,于是王夫人送来的银钱等物总是很快地被原身用完。宝钏取出一套衣服,见一旁的黑猫还在睡觉,便寻思着将身上的衣服给换了。 衣服一被取出来,便看到里面放着的好几锭碎银子! 宝钏心中大喜,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这几锭银子应该如何使用。当然,当务之急是,赶紧去买一些热食,以及米粮等物来,填饱了肚子,其余的事情另外再说! 在宝钏的记忆之中,寒窑里只有一口破水缸,原身怕生人,所以每隔三日才去不远处的小溪打水。寒窑中又总是乌漆墨黑的,水缸里的水也不见得多干净。宝钏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不远处的小溪洗漱梳妆。 小溪边上早就有三五个村妇在浣纱洗衣,见到宝钏,她们的交谈声立即止了。 宝钏对她们点头一笑,然后去了上游,掬着清水泼到自己的脸上。 “……这不是薛家的媳妇吗?”有个大胆一些的中年妇人对宝钏打招呼。宝钏曾经是她们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贵人,千金女嫁了花郎,不知文人墨客怎么说,总之在这些朴实的村妇眼底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并且人都有仇富攀比之心,见了曾经比自己好的人现在过的不如自己,自然而然就存了取笑做贱的心。如今过了三年,宝钏的苦,薛平贵兴许不知道,这些个附近的村妇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所以,取笑的心不再了,有人感慨宝钏忠贞,有人怜惜宝钏。 但是,她们的交谈还是很少。一是原身不曾与这些村妇打过交道,二是村妇对相府千金还是抱着敬畏的心态。有人和自己打招呼,宝钏自然对她笑道:“正是小妇人。大嫂你好。” ☆、王宝钏(四) 宝钏开口回复,那大嫂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其余的妇人也都开始好奇地打量起宝钏来。宝钏正解了发绳,打算梳个头发,恍惚间才发现原身仅有的一把木梳子也给落在寒窑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循着记忆是想不起来的。 正尴尬,一名年轻的妇人犹豫着将自己的梳子拿出来,道:“薛家娘子不嫌弃的话,倒能用小妇人的。” 宝钏赶紧道了一声谢,自去这群妇人堆里,接了梳子。那群妇人便明目张胆地打量起宝钏,起初说话的那妇人道:“薛家媳妇,你生的可真是好看,只是我瞧着你脸色却不大好,前儿有人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了?” 是啦,附近村落里的一家猎户时常来这一片,久而久之,倒是认识了宝钏。 这嫂子说的就是那户人家。 宝钏道:“多谢嫂子关心。”又将梳子递还给那年轻媳妇,道,“再谢这位娘子了。我前些日子听说我那薛郎已经战死沙场,连具尸体都没有带回来,我……”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宝钏心中涌起了一股浓烈的痛楚,竟真的掉了两行眼泪下来。 一旁的妇人大吃一惊,想前世薛平贵战死的消息一直到十八年后,薛平贵摇身一变变成西凉王,迎接宝钏去做正宫,大家才知道薛平贵被传闻战死一事。到底是前世,这消息原本就是假的,魏虎只告知了宝钏一人,他自己掌管着兵部,军粮分配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再说,王宝钏自己不说,薛平贵又是个名牌上的人物,他有没有战死,除了王宝钏,还真的没人在乎。 这群妇人到底朴实,连忙安慰起宝钏来。 宝钏止了抽噎,道:“……我那薛郎是个命大的,我不信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王宝钏定会等得薛郎回来的。” 一众妇人更是感慨叹息,彼此都是女人,对有些事情自然感同身受。实际上,当下寡妇再嫁的大有人在,王宝钏守了薛平贵三年,她就是改嫁了,也不会有人再说什么。但是,王宝钏这么一说,旁人只能更加敬佩王宝钏。 宝钏心中所想的却是,今日薛平贵战死的消息传了出去,来日却变成西凉的王,怎么说也有了叛国之罪在前。而魏虎阴险狡诈,也脱不了当时陷害己方军士的罪名。至于宝钏自己,更是得了个守节忠贞的美名。 须知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宝钏要赢的漂亮,首先还得在舆论上站住了跟脚。 她不急,她有很多的时间,来慢慢布局,让薛平贵身败名裂。 这些妇人自然朴实,却也多嘴,今日宝钏和她们一番哭诉,过不了她这事得传遍整个长安城。而宝钏就是要“千金女下嫁叫花郎”这个早已被人遗忘的故事又将会被人再度提起! 全长安都知道了宝钏要为“死去”的薛平贵守节一事,王允免不了又让魏虎来劝解宝钏。魏虎见到宝钏的时候,宝钏已将寒窑整治的一干二净,自然薛平贵留下的东西也是要好好保留的,不定将来薛平贵还能见到它们呢。 此外,宝钏昨日拿了银钱,置办了许多吃食,因有兰芝那世的经历,故而自己下厨也能做出许多美味来。更何况,唐朝万国来朝,比汉时多了许多吃不到的食物。宝钏昨日可谓是大快朵颐了一番。因她回寒窑的时候,黑猫已经不见了,故而夜间她就泡了一个美美的热水澡,之后随黑猫入了幻境,这回却是不分昼夜、过目不忘地学了一年的医术,今日起来,难免就将昨日买来的胭脂水粉,铜镜等物取出,将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 魏虎乍一见了宝钏,哪里还能挪开眼,被宝钏赶走后,一心就念着如何得到这比往昔还要有风韵的人。且说前几个月大唐和西凉各自吃了一场败战,鸣金收兵后,魏虎便带兵回了都城。这才有带来薛平贵死讯一事。他帐下有名狗头军师,有些计谋,最擅长的却是如何花言巧语讨好上峰的心意,当然,也经常帮着魏虎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见魏虎从寒窑回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那人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与魏虎献策:“襄王有意,怎奈神女无心。属下有一策,能慰将军心事。” 魏虎早就觊觎宝钏美色,奈何宝钏是他的小姨子,他若是对宝钏行为不敬,莫说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丈人也饶不了他。故而这以往也只是拿眼睛瞧瞧。不敢有半分逾越。但这不能表示他心里不想一亲芳泽。 “快说!” “寒窑不可便宜行事,将军无法日常出现寒窑左右。得让三娘子挪个窝。现今她寡妇丧夫,将军何不寻个家境尚可却懦弱怕事之人强娶了她?只待花轿过了门,洞房里新郎是哪个,又有谁知道?且如此一来,将军与三娘子还能做长久夫妻,来日再有儿女也是有可能的。” [综]我们和离吧_20 “只她性情刚烈,否则当年也不会与岳父断了父女关系。若是逼的紧了……” “这也不难,西凉有种奇药,人吃下去后,就如喝了酒,神志不清,只能任人摆弄。将军若是恋着她的性子,与她做个几年夫妻,再将解药给她……” “好你个军师!竟有西凉人的药!”魏虎骂了一句,但未见怒意。 “西凉人不是东西,这药却是好东西。更何况,小人对将军的忠心,将军岂能不知?”那人阴笑着道,“待明日小人将药取来,将军再安排个这样的人,后日将军留住丞相,等花轿过了门,将军还怕做不成新郎?” 这厢魏虎定了伤天害理的一计,那厢寒窑度过了第三个夜晚,经历了一年战火的宝钏,晨起之时心中大起大落,再看寒窑内外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早上起来,先将大米用慢火放入水中,等粥熬成了,宝钏正提了一桶干净的水回来,正够早间洗漱以及整理房间之用。粥熬好后,又做了一叠小菜,米粥倒了两碗,米粒多的自己吃,汤水多的喂猫。尽管黑猫一脸嫌弃,明白地告诉宝钏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但还是半推半就把粥给喝了,末了,还将瓷碗舔的一干二净。 宝钏被他逗乐了,却也不敢放肆,谁让这猫现在是她的大恩人。 吃完饭,稍事休息,宝钏又在寒窑里练习着猫仙君传授她的一套剑法,因为昨日幻境中战火燎原,没避免的,宝钏就观了上百余场战争。彼时她已在幻境之中学了一年医术,堪比常人十年学医,战火之中,不可避免地就想着救人,可救了一个倒下去两个……到最后,竟是变得麻木,也明白了有时候必须以战止战。而且为了保证自己不率先被砍死,宝钏又跟着仙君学了一套剑法。诚然,幻境中的自己身体也很奇怪,学起剑法如鱼得水,但是,用原身的身子来练习却困难很多。好在宝钏不求学成绝世神功,单枪匹马杀入西凉营,一刀阉了薛平贵。她现在就想着强健原身的这具身体。以免薛平贵还未得到报应,这具身体先死于病患。 正练习着,寒窑外忽然传来一声声唢呐锣鼓之声,等她出寒窑去看,那大红的喜庆队伍已经到了她的跟前。 嘴角长着大黑痣的媒婆嘴里说着吉祥话,却是令几个五大三粗的妇人直接将宝钏抬进了寒窑! 那媒婆刚刚接近宝钏,宝钏便闻到了一股类似迷药的药味,虽说味道很淡,但宝钏曾尝过百药,一闻便知药味。她也不挣扎,那些妇人见她配合,倒也没有再强行按着她。宝钏怡然笑道:“娶的是谁?嫁的又是谁?” 媒婆将喜服放在大红托盘上,递到宝钏跟前,道:“是田员外的儿子娶的薛家寡妇。” 瞧媒婆理直气壮,宝钏掩唇一笑,道:“那田员外的儿子不知薛家媳妇到底身上流着王家的血?你们也都不知道?” “瞧三娘子说的这话。总之,您这嫁过去,自有您的好处,再怎么着也比在这破窑守寡的好。我们可都是为了三娘子好,三娘子何必一副被我等坑害的模样?” 媒婆这话不对劲,田员外是谁,宝钏自然没听说过,想来不过是个稍有些银钱的人家。这样的人,怎么敢得罪丞相府?不是田员外的身份是假的,便是这田员外背后有什么人指使。那媒婆见宝钏眉头微蹙,朝几个妇人使了个眼色,那些妇人便上前意图抓住宝钏。宝钏也不急,看着一旁被众人无视的黑猫露出了尖尖的獠牙,那些个扑上来的妇人全部扑了个空,在窑里摔的惨叫连连。 媒婆大吃一惊,手中拿着那帕子就要捂上宝钏的口鼻,幸是宝钏早有预料,等媒婆扑上来的时候,宝钏便迅速掐住了媒婆的手腕,虽说宝钏的身子不大灵敏,但到底在玄空镜中经历了一年的战火硝烟,当下,一个反手将那帕子直接捂媒婆的脸上去了,帕子上不知沾了何物,媒婆不过是口鼻刚刚碰到,便浑身失了力道,软趴趴地直接倒了下去。 媒婆应是主要办事的人物,她一昏迷,其余的妇人都失去了主心骨,被宝钏拿着扫帚直接赶出了寒窑!宝钏将寒窑的大门紧紧关上,又随手拿了一张干净的油纸将沾了药物的帕子包好,放入怀里贴身藏着。然后低声问仙君道:“仙君,背后设计之人是谁?” “魏虎。” 宝钏闻言,愣了片刻,心中升起一计,又问:“今日本是我与王夫人约好的日子,你可能知道玉儿何时能来?” “一盏茶的功夫。”仙君显得很是悠然自得,说完这话,便懒散地躺在地上顺毛,一面看着宝钏从一旁的砧板上拿起一柄菜刀,然后清了清嗓子。仙君竖瞳一缩,赶紧蹿到石床上,用被子将两只耳朵捂的紧紧的。宝钏一噎,重新酝酿了情绪,然后大声哭喊起来。外头的人原本打算上来撞门,都被宝钏的哭声闹的虎躯一震。宝钏估摸着一盏茶功夫到了,便索性打开了寒窑的大门,披散着头发,满脸泪痕,提着菜刀就着自己的脖子,哭道:“我王宝钏是苦命的人!夫君上了战场,现在生死不明,尔等这些狼心狗肺的恶毒人,还打我的主意,定是要将我活活逼死是吗?!” 原本田家的人是打算速战速决的,可没想到会被宝钏拖延了时间,现在附近看热闹的人都来了,而这位姑奶奶,手里的菜刀还抵着脖子呢,要她的人可是明确地说了要毫发无伤的……这、田家几个前来迎亲的人都呆在原地,不敢动弹,连连让宝钏不要冲动。 一旁的村民,大多知道宝钏的处境,也都赶紧来劝着。 宝钏余光里瞥见大丫鬟玉儿来了,见了宝钏这副样子,玉儿立即花容失色,赶紧跑出人群,喊道:“三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宝钏一副惊讶,见了玉儿,便哭的更凶,道:“……你、你……天煞的田员外,强娶我守寡人,逼的我无颜见人,更无颜见老母亲的跟前人,我还不如一刀抹了脖子,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玉儿见了,赶紧上前,意图夺下宝钏的刀。宝钏又不是真的想死,一推我往,一来二去,玉儿渐渐也觉出意思来。两人演了好一会儿的戏,玉儿才顺利地将宝钏的刀夺了下来。 “这田家的人没道理!薛家郎君战死的消息前脚传来,这田家的人后脚便来夺人!” “王三娘子真真忠烈之人!田家欺人太甚,若非那小娘子上前拦着,王三娘子怕已被田家的人逼死了!” 众人七嘴八舌,对田家指指点点,田家的人自知没脸,心中怨恨托付的人找来办事的媒婆不靠谱,然后悻悻然地在众人的骂声下离开了。 而玉儿扶着宝钏的时候,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句:“三娘子,相爷有请。” 玉儿当然看出宝钏是装的,所以她肯定自己说的话,宝钏是听进去了。故而下一刻,玉儿便扬声道:“三娘子,你莫吓奴婢啊!这可如何是好?相爷重病在身,三日不进汤水,嘴里只喊着三娘子的名字!可怜夫人无计可施,命了奴婢前来请三娘子回府!竟撞见了这等事!可怜的三娘子,这寒窑岂能再留人?!” “寒窑虽破,却是我薛郎住所!宝钏与相爷三击掌,发誓薛郎未能出人头地,王宝钏不进相府半步!” “百善孝为先,相爷如今重病在床,三娘子忍心不去?!再者,三姑爷下落未明,若是一辈子见不得面,难道三娘子一辈子不进相府的门?!” “这昨日誓言,岂能违背?可……可相爷是生我养我的人……我王宝钏怎么会陷入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宝钏再推辞一二,然后一旁的人也都开始劝她回去看看王允。 最后,玉儿献计,让宝钏不进相府的门,在相府后院的一处半人高的女墙下垫着椅子爬进去,如此一来也不算有违“不进相府的门”的誓言。宝钏听了,嘴角一僵,可禁不住旁人击掌叫好。宝钏知道,时下的人对孝义廉耻都是很看中的,王宝钏不惜自尽守节在前,如今探望“重病”的老父亲,是为尽孝道。所以,孝女宝钏为全孝道忠贞,爬女墙探望重病父亲一事,只会被传为美谈。 宝钏自然顺势应承了,又劳村里的乡亲把那媒婆押去了相府。自己净了面,也跟着玉儿一起离开。 王允有三个女儿,大女儿王金钏嫁了都督苏龙,二女儿王银钏嫁了兵部侍郎魏虎。因着王允上书,三年前皇帝封魏虎做了统帅,前往对战西凉。如今魏虎自己撞到宝钏手中,虽说媒婆和田家不一定敢指证魏虎,但宝钏收好的那条帕子所带的迷药绝非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势必能起到指证作用。 如今宝钏依旧不回相府住,毕竟回了相府,再想做什么就难了。但她必须要和王允打好关系,届时魏虎阴谋败露,王允虽不知有什么举动,但对魏虎心有芥蒂是肯定的。 若原身记忆没有出错,两年后西凉再度挑起战事,领兵之人依旧是魏虎。魏虎自然打不赢薛平贵,还是一年后,西凉王病发去世,西凉内乱不止,这才再次熄了战火。不久后,凭借着代战的身份以及手中的兵权,薛平贵扶摇直上,继承西凉大统。 这一世,宝钏须得借着王允的手,让苏龙代替魏虎出兵。她苦读天下古今未来的奇书,习医术,练武功,阅战事,自有她的思量。此前她还担心魏虎出征,与她而言无非是与虎谋皮,寻思着找个机会掰倒魏虎。可没想到这机会竟然主动送到跟前。 相府的矮墙已经出现在眼前,宝钏深吸了一口气——要和离书容易,想要一点点讨回公道,却很难。她还未准备好一切,而命运的齿轮却已经开始运转。 ☆、第25章 王宝钏(五) 王允自然没有重病,不过宝钏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气色确实不好。三年前的王允虽年近知天命的年纪,却还是意气风发。这才三年没见,王允已两鬓斑白,眼中神采更是熄了不少。 宝钏明白,这和原身与他斗气,为了一个叫花子跟他断绝关系有很大关系。原身一离开,其实王允就后悔了。虽然他嫌贫爱富,但父母站在自己的立场为子女考虑,出发点总是好的,并且他是真的疼爱原身这个女儿。 断绝关系也就罢了,王允私下也关注着宝钏的生活。知道她过的苦,但他没人给他一个台阶下,只能疼在心里。一来二去,三年下来,可不憔悴了许多? “不孝女回来做什么?!”王允本想好声好气地说话,但没想到一开口还是训斥了宝钏。说罢,他大概有些后悔,便生硬地将目光别开。其实这三年来,原身也过的不好,王允身为原身的父亲,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女儿了,王允也担心自己的训斥会赶走宝钏。 宝钏到底不是原身,自知王允疼爱之人是原身,她不过占了原身的身子,自然不能和王允置气,如果得到王允的父爱,还应该比原身更孝顺地回报他。 “女儿确实不孝,当年意气之争,三年未曾孝敬父亲膝下,特来向父亲告罪!” 见一向倔强的女儿低头认错,王允十分诧异地看向宝钏。毕竟不久前,他让魏虎劝宝钏改嫁,宝钏还将魏虎赶了出来。可一看到宝钏的衣着,王允到底心软了,以为是三年来吃的苦让宝钏意识到当年的错误。 王允诚然是疼爱宝钏的,但这不能改变他身上的许多缺点,譬如他的嫌贫爱富,譬如他的固执死板,以及他的狠辣手段。他现在固执的毛病又犯了,给宝钏择婿的心思再度活跃起来。 宝钏好歹有原身的记忆,旁观者清,对王允反而比原身对他还要了解。 当即,宝钏已开口道:“相爷,母亲已将宝钏的话都与您说了吧?” 王允一口气呕了上来,怒道:“你是存心回来气我的?!” “您不消气,宝钏不敢唤您爹爹。” 王允哼了一声,抚着自己的长胡子,道:“你娘确实将你说的话都转达了,不过,莫说是这长安城,就是这天下,也没人敢说我王家的是非。” 王允这话的意思是让宝钏不顾世人看法,直接搬回相府。 宝钏当然也心动,寒窑的日子那么苦,相府的日子如此奢华,任谁都想住在相府。可是宝钏不能,她知道王允让她改嫁的心思还是没有消下去,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自己留下把柄给薛平贵,到头来,让他占尽了便宜。 宝钏又将其中利弊与王允说了,口口声声都是为了王允着想。王允听着,内心不免有些松动。宝钏又道:“何况,有了今日先例,往后宝钏还是能继续回来看您的。” 王允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挥手让她赶紧走,别站在他跟前让他看着就来气。 宝钏见他哪里是真的动怒?便笑盈盈地告辞了。刚刚转身,王允又唤住了她,道:“哪个和你说我还在生气的?!” 宝钏立即回身行了个礼,道:“爹爹说的是,古语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爹爹自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王允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九日之后,宝钏刚刚学完了玄空镜中的东西,醒来之时,已经不见仙君的猫影。 [综]我们和离吧_21 宝钏原本想着他许是自己去遛弯了,没多久就该自己回来。但一连等了几日,她的剑法能使的行云流水了,仙君还是没有出现。这些日子,与仙君相伴久了,当然,是仙君的黑猫原形,到底是习惯了他的作陪,这忽然没了猫影,宝钏便觉得做什么都少了点东西似得。 她没等到仙君回来,反而是等来了王夫人带着玉儿前来寒窑。 听王夫人说那天宝钏离开之后,王允的气色好了很多,见谁都笑,都十分的和蔼可亲。包括丞相府里的仆从们,一时间丞相府的气氛空前地温馨。 宝钏听了心中又是惊喜,又是难受。难受是为原身因个不值得付出的人伤了父亲十八年的心,好在现在她可以代替原身稍作弥补。 事实上,端看今天王夫人是白日来找她的,也能明白王允已经不再生气了。 话毕,宝钏又问:“娘,那田员外的事情,可查出来了?” 王夫人道:“吾儿莫介怀了。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人家……”王夫人摇摇头,对于田家强娶宝钏之事,她自然愤怒,但也有些羞于提起。毕竟,她家堂堂三千金竟被一商户人家如此逼着求娶,生为相府主母,也是为了保护女儿不力而羞愧。而且若不是宝钏聪明,只怕早就被弄上了花轿。 那日的事情,玉儿都如实和王夫人说了,所以王夫人知道宝钏寻死只是权宜之计。 宝钏轻轻应了一声,道:“娘亲有所不知,那日媒婆意图用这绢帕捂着儿的口鼻。” 宝钏小心翼翼地将手帕拿出来,道:“儿后来问过大夫,听说这迷药纵使有千金也难得。那田家虽然有几个臭钱,却也是弄不来这等东西的……” 王夫人是见惯内宅阴私的,这等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却与后宅斗争有些相似,故而王夫人一听,就听出了里面的意味。难得这泥菩萨似的人眉眼一蹙,道:“竟有这等事情!既是位高权重之人才能得的迷药,怕是你阿爹结的仇家?” “儿不知。不过,此事非同小可,不论是哪个指使的,与咱们府上都不利。”宝钏循循善诱,“儿出事事小,就怕谁人正对咱们相府,存心要落相府的名声。如今爹爹尚被蒙在鼓里,若是往后出了什么事情,怕是措手不及。” “吾儿放心,待娘回府去,便将此事与你阿爹说。势必查个水落石出。” “娘,万万不可!”宝钏赶紧阻拦,“娘亲有所不知……爹爹近些年愈发看重二位姐夫,此事怕又会与两位姐夫商量。这万一是阿爹的政敌对头,可不是就要牵连了二位姐夫?而且依阿爹的性子,一旦查出些端倪,怕就要发作的,娘也是知道,到时候是劝也劝不过来的。不若,咱们先私下里查了,瞧着对方来头如何,再与阿爹说?” 王夫人想起王允将宝钏赶走的事情,丝毫没和她商量,到头来后悔莫及,可不就是行事冲动过头了?何况,依着王夫人来看,自己先查了,查出来再和王允说也没有什么区别。如此,王夫人便应承下来了。 王夫人这次来又给宝钏带来不少东西,包括一些上好的茶叶。宝钏索性拿着这些茶叶泡茶给王夫人喝,还说母女二人不分彼此,又逗的王夫人笑了好一会儿。临行之前,王夫人有几分犹豫,但还是对宝钏说道:“吾儿,这临近冬月,日子渐发地冷了。这寒窑不避寒风……娘也不让你回府去。好歹挪个地儿。总是住在这里也不是那么回事。” 宝钏近来也有思考住房的事情,之前抱着黑猫睡觉还没什么感觉,这几天来,虽有王夫人送来的棉被,但睡到半夜还是会冒出一身的寒气。故而对王夫人道:“阿娘放心。我听村里的嫂子说,村口有一户人家要搬走,我筹些银钱,到时候买下来住即可。” 王夫人没想到宝钏竟然一口答应!不过,既然决定搬走,又何苦去住农舍? “娘在城郊有一座庄子,吾儿搬去住便是,何苦还住在这村子里?” “娘,儿已走到这一步,不可再落人口实。何况,村里有左邻右舍相互照应,村子里的嫂子俱是热情的人,儿在村里住着,阿娘也可放心不是?而且城郊偏远,阿娘再来看儿,岂不是麻烦?”宝钏柔柔地对王夫人说着,一面用手扯着她的袖子撒娇。 王夫人许久没见女儿撒娇,心中有所感触,立即将一心苦涩压抑了下去,对宝钏道:“你自个儿拿主意便是。若有有缺银钱,只管告诉我……你得早些搬出去,免得身子吃不消。改明儿,阿娘派几个粗使来供你使唤。” “不必了阿娘。”宝钏低着脑袋,“寒窑中的一针一线,儿都不会再动的。哪天薛郎回来,还是要住的。” 提起薛平贵,王夫人紧紧皱起了眉头,但看着宝钏笑的一脸温婉,还是没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王家虽是大户人家,但实在不必靠牺牲女儿的一辈子去维护一个虚名。名声在王夫人看来,远不如女儿的幸福重要。 宝钏知道王夫人心中的想法,但是她没有辩解。 王夫人离开之后,宝钏便去山中采摘草药,采来之后再拿去市集的药铺贩卖。其实她每天都要锻炼身子,去山上采药也能锻炼,顺便还赚钱,何乐不为。一些村妇看了稀奇,宝钏就说自己心里挂念薛郎,生怕他在战场上受伤,所以这些年来都在寒窑里琢磨医书,时日久了就能辨认草药。而且这些年挖野菜都挖出心得来了,晓得怎么最快最好地将植物挖出来——不去挖草药可不就是浪费了一门手艺? 大家听她说到薛平贵,都是讪讪然一笑,赶紧转移话题。 在所有人看来,薛平贵已经死了,王宝钏这样子却有点像是生活在她自己的臆想之中。可不是让人可怜?但也因为采药有了进项,一个月后,宝钏买下了农舍也就没人说她是靠相府的接济买的。 接下来的日子,宝钏每日练习武术,在玄空镜中学到的东西,都记在脑子里,唯独武术,却是要天天练习,不进则退的。当然,宝钏和村民走的近了,闲着无事就教村子里的孩子读书识字,又因她抓草药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村里的人普遍地认为宝钏会医术,附近的人家有些病痛都让宝钏给医治了,故而宝钏在这一带的声名是极好的。 却也有无赖之人,见宝钏单身一人,又美貌又有些银子,起了不好的心思,被宝钏三两下给教训了,再加上宝钏和王允的关系日渐好了,便再也没人敢来挑事。 倒是前不久不知哪个人将宝钏的故事写成了话本子,现在酒肆茶楼都在说宝钏的事情,闹的宝钏一时声名大噪。直到宝钏再次去相府探望王允,才从王允那得意的语气和小眼神里看出来,这事八成是王允指使人的。不过宝钏也没揭穿,就算王允不干,她自己也要想办法的。有个好爹真是太省事了! 春去秋来,两年后,朝廷大征兵,西凉与大唐的战事再起。 而大丫鬟玉儿奉了王夫人的命,匆匆忙忙地赶来村子里找宝钏—— 王夫人查出了当年田家的幕后指使之人。 宝钏嘴角一弯,心道——真是天助我也。 ☆、第26章 王宝钏(六) 事情过了两年,但是一直没有眉目,直到前不久出了一桩命案,案子其中的一样证据便是一种来自西凉国的迷药。因牵扯了西凉,未免就追根究底,最后竟然查到了魏虎营下军师的头上! 那凶手原是与军师交好,军师便将迷药卖了他一些,没料想会出这样的事情。因事情关系到魏虎,王允回府谈起,被王夫人听了去,便留了个心思。后来王夫人费了一番周折,才肯定手帕上的迷药确实来自军师。可一个军师却没道理陷害宝钏,正巧王银钏夫妇不和,又闹到了王夫人的跟前,王夫人心中咯噔一下,竟然生出了不好的念头。 故而,赶紧将宝钏叫到相府问话。 宝钏顺水推舟,将魏虎几次来寒窑,明着是奉了王允之命,暗着却对她肆意打量,极为不尊重的事情与王夫人说了。王夫人气的连连捶着桌子,大骂魏虎无耻。宝钏又得耐着性子劝了她。言明道:“阿娘啊,爹爹能护儿几时?如今贼人在阿爹扶持下,权势愈发大了,长此以往,只怕不将阿爹放在眼底!待……待日后,儿一名无权无势的妇人还不是他囊中之物?!” 王夫人连连抚着宝钏的头发,说是苦了宝钏。宝钏见她冷静下来,自知她有了盘算,便不再废话。 果不其然,月余后,皇帝点将,封了苏龙为大将军,统帅三十万兵马,征战西凉。 而魏虎这一次却根本没被起用,扔在长安城做他的侍郎。其实魏虎心里很是有些纳闷,因为苏龙正直,不会讨好岳父。而魏虎却很懂得讨王允的欢心。像这也能立大功的事情,王允从来都是先举荐他,其次才会考虑到苏龙的。不过,近来王允对他的态度也变了许多,实在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当然,这虽然是立功的好机会,不过魏虎根本没有打赢薛平贵的才华,去了也是白去。原著里,薛平贵和代战简直就是开了挂,化身战神。连玉门关的守将莫将军也是薛平贵昔日同袍,放了薛平贵进关。 朝廷的诏令一下来,王金钏便默默地为丈夫准备行李。其实王金钏性子温婉,她也奢望丈夫立什么大功劳,更希望夫妻二人时常团聚。三妹宝钏的事情,她看在眼底,疼在心上,早些年碍于王允,根本没资助过宝钏分毫,也就是近两年,姐妹二人才又渐渐地说上了话。同时她也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着,毕竟她是丈夫也是武官,战火再起,便要远赴沙场的。 至于王银钏,她虽然泼辣,但对丈夫的心思还是拿捏的很准的。所以对于王宝钏,她怎么可能喜欢?后来宝钏跟着薛平贵去住了寒窑,她确实幸灾乐祸过的。也就过了这许多年,宝钏不在她的眼前晃悠,她对宝钏的恨意才渐渐散去。而她和金钏不同,她更看重丈夫的权势和名声,对于这一次丈夫不能去对战西凉,她心里郁闷,还去王允面前大放阙词了一番。 王允从前都是顾着魏虎,所以还不曾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当下只觉得是魏虎那厮教唆了二女儿来自己跟前撒泼,对魏虎又是气恼了几分,心里想着等他拿到确定的证据,定要魏虎吃不了兜着走,竟然还敢这般无理取闹! 相府中人各有各的思量,宝钏当晚却是将行李整理好,留了一封书信,只等第二日跟着大军远赴西凉。 王夫人看到宝钏留下的书信已经晚了,大家都顾着为苏龙践行,自然就没考虑到王宝钏。一看宝钏写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儿西凉寻夫去也。此番大姐夫出征,定会护儿周全,万祈二老莫忧。不孝女:王宝钏。 王允二人一听,王夫人直接被吓晕了,玉儿在一旁给她顺气,急道:“夫人不必担忧,我看这些年三娘子行医布药,习武健身,怕是早有万全准备的。何况,有大姑爷照料,想必不会出什么事情。夫人也想着三娘子早些从三……薛郎君的过世阴影中走出来。这一次,却也是个大好时机。” 王夫人一听,虽然不知晕过去了,但还是哭了起来。 王允在一旁撸着胡子,兀自生气。 王金钏也跟着劝解,并且告诉她,自己立即修书一封,让苏龙好生照顾宝钏。 月余后,大军抵达玉门关,苏龙才收到王金钏寄出来的家书,他知道自己的夫人不会无缘无故寄信来。仔细一看,原来夫人的小妹竟如此任性,千里迢迢跟着大军来了边关!更糟糕的是,这月余来,他根本没看到小妹的人影!这一路何止千里,不知有多少凶险,她一个弱女子还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苏龙当即着急了,赶紧令心腹偷偷在附近先行找一找。 苏龙揉着自己的额头,心道,这小妹向来自作主张,先是婚事不听父母之言,天下人都说她是至情至性,在他看来,简直胡闹!那次的事情就算了,毕竟夫人娘家的小妹,婚事如何主张,与他无关,现在,小妹做的事情就更加离谱了,他还不得不庇佑!他想着,等找到了人,就是五花大绑也把她给绑回长安,行军作战,岂容儿戏?! 当晚下着滂沱大雨,几名将军虽然都是苏龙心腹,对苏龙也是有令必从,可一听到这任务居然不是关于西凉鞑子,反而是去找一个小姑娘,多多少少都有些郁闷。 几人刚刚牵了马匹,就见一个小卒押着一名瘦弱的少年过来。见到几人,立即行礼道:“见过几位将军!” “这是谁?擅闯军营可是杀头大罪!”几位将军本来就郁闷,难免将火气撒在少年身上。 少年挥开小卒的手,道:“小人与西凉有不共戴天之仇,特来将西凉兵力部署图献上!” 兵力部署图?!西凉的兵力部署图也是这么一个少年可以得来的?!几人半信半疑,但也将宝钏的事情抛到脑后,抽出随身佩刀,抵着少年白皙的脖子,道:“如果你是西凉的细作,老子一刀削了你的脑袋!” 大雨落在少年身上,黑色的发粘着白色的肤,很是好看。 几人将少年带到帅帐,苏龙大吃一惊,正要问这几人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小妹,就听急性子的校尉先开口道:“将军!这小白脸说他有西凉的兵力部署图!不过,属下怎么看都觉得这小白脸是西凉派来的细作!” 苏龙噎了一下,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番,见她对着自己眨眨眼睛,大概也确定了这就是他夫人娘家的小妹。苏龙开口道:“她并非是西凉人的细作。你们先退下,寻人之事暂且放在一旁。我有话要问她。” “将军……” [综]我们和离吧_22 校尉还要说话,一旁的另外几人已经行礼告退,他也只好悻悻然地离开了。 “你真是胡闹!”等人都走了,苏龙一拍桌案,“你可知岳父岳母是如何担心你的?!若是这一路上有什么好歹,你让我怎么和岳父岳母,和你的大姐交待!” 宝钏正要说话,却是先打了一个喷嚏。苏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道:“我让人先给你备热汤!” 说完,苏龙便出了帅帐。 等宝钏沐浴之后,已经换上随身带着的另一套干净的男装,苏龙觑她一眼,心道,算她还有些小聪明。不过明眼人仔细点看也就能看出来她是个女人。他开口道:“三妹夫的事情,我会帮你看着点。如今大战在即,我没有精力照顾你,明日天一亮,我就派人将你送回长安。” “多谢大姐夫关心。不过,小妹并不需要大姐夫照顾。我与大军同时出发,大军滞后,我快马轻骑,昼夜赶路,比大军多了十日抵达玉门关。十日功夫,我已潜入西凉,得到了西凉的兵力部署图。”宝钏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交给苏龙。苏龙简直要被她气死了,别说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就是武功极好的勇士也无法从千军万马中里偷取兵力部署图!她为了见他说谎就算了,居然还真的准备了羊皮卷…… “大姐夫不信我?!”宝钏直视着苏龙,道,“若宝钏有一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 “胡闹!”苏龙见她这么认真,还真的信了一半,取过羊皮卷,苏龙就着明光一瞥,倏尔就皱起了眉头!西凉与大唐交战多年,他对西凉的地势了如指掌,也琢磨过他们的一些军事方略。这羊皮卷上的部署竟越看越有道理…… “来人!快去将莫将军,以及几位副将军请来!”苏龙立即眼冒精光,小心翼翼地将羊皮摊好放在桌案上。 宝钏笑问:“大姐夫,我还要不要回长安去?” 苏龙轻咳一声,目光如炬,看着宝钏,道:“小妹如何进的西凉营?” “大姐夫有所不知,薛郎从军去后,小妹无意遇见一名世外高人,高人教了小妹几年武艺与奇门遁甲,可惜小妹未学完,高人便不见了。早前二姐夫带回消息,说是薛郎战死,小妹偷偷算过一卦,算出薛郎命不该绝,所以才斗胆来了边关,本想就算寻不到薛郎,也为我军做些事情,便于十日前入西凉营窃得兵力部署图,本想不露面,偷偷交给姐夫,岂料那日西凉营中竟见一人貌若薛郎甚矣!可惜当时情况紧急,小妹只得匆匆离开,并未看十分真切。但这也让小妹决定,来见一见大姐夫的面,寻求大姐夫的帮助。” ☆、第27章 王宝钏(七) “我晓得了。今晚你便住在我边上的营帐,寻常无人进入。”苏龙沉吟一会儿,如果是放在以前,他肯定当宝钏在胡言乱语,但是今天宝钏献来部署图,这让苏龙不得不去重新思考这个小妹。 宝钏知道苏龙这是要和别的将领召开会议,话里有隐约的逐客之意,宝钏对他略略施礼,道:“叨扰大姐夫了,那小妹便先行告辞了。” 宝钏出去的时候正好和那些个将军擦肩而过,几人都稍稍看了宝钏一眼。宝钏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在一个士兵的带领下去了帅帐边上的营房。 对于宝钏送来的兵力部署图,不知苏龙等人是如何看待的。但后来依着苏龙一系列的布阵手法看,大概是信了宝钏。第一场对战,在冬月上旬展开。 宝钏站在城墙上,看着不远处西凉军队密密麻麻只见到一颗颗的人头,若非玄空镜中见惯了场面,怕此刻就要怯场。西凉人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五官也较为深邃,与中原男子不尽相同。然而西凉的军队领兵之人却是一名着鲜红劲衣,脚踏皮革小靴的女子。宝钏知道,这人便是鼎鼎大名的西凉国公主——代战。 “将军,这人是西凉的公主。三年前,薛……魏将军斩杀西凉两位王子,随后便是这位代战公主作为主帅出征。其智勇更在她的两位兄长之上,至今除了……至今无人能胜她。” 莫将军站在苏龙身边说道。 其实,哪里是什么魏虎杀了西凉的两个王子?分明就是薛平贵。 不过宝钏就不明白了,代战女的两个哥哥都被薛平贵给杀了,她居然还能嫁给薛平贵。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德报怨?宝钏露出嘲讽一笑。苏龙轻嗯了一声,将莫将军的话都听在耳里。 唐军出阵骂战的是一个络腮胡副将,对方也派了个中原话流畅之人,对骂了几句,两人才开打,打了二十余回合,唐军副将斩了西凉人于马上。那代战女见状,用马鞭狠狠一抽胯下骏马,纵马出列,扬声道:“好个南蛮子,吃我一鞭!” “且慢!”城墙上,宝钏忽然叫道。那代战见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却又站在主帅身边,高声道:“汝是哪个小辈?!” “哪个辈都不是!我只问你,你营中可有一名叫薛平贵的战俘!” “是有这么个人,但与你何干?!”代战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显然她和薛平贵成亲三年,大唐那边也没人来问起薛平贵的事情。当初她和薛平贵成亲,薛平贵自己声称在大唐无父无母,乃是个孤家寡人,想必这就是原因。但为何时隔五年,还有人问起? 却说宝钏这么做是和苏龙商量过的。但一旁的副将都有些奇怪,莫将军干脆大吃一惊——当年魏虎领兵,麾下有一小将薛平贵,英武过人,斩杀西凉两名王子,可功劳都被魏虎夺去不说,庆功宴后竟传来了薛平贵的死讯。莫将军没有参合进去,但仔细一想也能知道不对劲。 现在苏龙带来一名少年,听说是盗取西凉兵力部署图的人,却在两军阵前问了这么个问题。最奇怪的还是对方的代战公主,还真的回答了——如果是个普通战俘,这公主也不必回答,更不会露出疑惑的表情。 “得知他活着就好了!我也能给我长安的嫂子一个交代!公主若是方便,还代我嫂子向他问一声好!” “你嫂子是哪个?!” “薛平贵拜了天地的糟糠妻!”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那嫂子是薛平贵拜了天地的糟糠妻!” 代战脸色徒然变白,但是她也是个有胆识的,这样的情况下,竟很快冷静下来,道:“兀那城墙上的小子!我叫你胡言乱语!他薛平贵早已是西凉的驸马,我代战公主的男人!青天白日,你编排出个甚么东西来糊弄与我!且看我代战攻入玉门关,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代战话一出,何止苏龙震惊,就是一旁知道薛平贵与王宝钏的事情的人都狠狠地吃了一惊!但眼下,那代战已经挥着长鞭朝副将击去!副将与代战打了几回合,便清晰看到代战的额上冒出豆大冷汗,副将看出不对劲,乘胜追击,不过十余回合,就听代战惨叫一声,胯下马鞍竟是被鲜血染了个红! 副将重重呸了一声,道:“这贼婆娘竟是个双身子!” 副将不愿做杀害孕妇之人,而西凉那边早有人纵马上前,搀着代战离开! 原来代战不过刚刚怀上,因是头一胎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叫战之时又被宝钏一番刺激,与副将打斗之时难免就动了胎气! 离开之时,代战目光狠毒地朝城墙上看去。而宝钏只是静静地看着代战被她的手下带走。 两军第一次交锋,西凉折了一员将领,公主代战又动了胎气,自然是大唐这边旗开得胜。而代战回了行宫,薛平贵闻消息早已前来,看到代战一副虚弱的模样,厉声呵斥了一旁的副将,责问代战为何会如此。 西凉人会说中原话的并不多,代战身边的副将马达和江海是会说的,宝钏在城墙上的一番问话,他们全部都听明白了,马达心直口快,便将所有的事情都跟薛平贵说了。语气不乏有责备之意。当初代战公主死活要嫁给这个南蛮子,不说两人的国家是死对头,那薛平贵更是斩杀了西凉的两位太子。隔了这么一段血海深仇,代战的夫婿还会是将来的西凉王,堂堂西凉王怎么可以是一个中原人?! 马达和江海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有想法。而且相信所有的西凉人都是这么想的。 薛平贵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消息!这令薛平贵措手不及!是的,他的结发妻王宝钏!他自然是喜欢那温柔贤惠,花容月貌,为了他不惜抛弃千金身份,令他颜面增光的结发妻!受魏虎陷害,如果不是代战,只怕早就死在西凉人的手里了。可是,他和宝钏相识相处笼统不过一个月,与代战却是朝夕相对了两三年!代战对他温柔体贴,又有南方女子所不一样的热情活力。他对代战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厌恶到最后的接纳。更何况,他留在这里就是西凉的王,如果回到大唐,难免还会被魏虎陷害! “待我前去会一会那口出狂言的小子!” 那厢,宝钏跟着苏龙回了军营,见宝钏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苏龙不熟悉宝钏,只当宝钏这次是真伤了心。想到宝钏当初为了薛平贵和王允断绝父女关系,守着寒窑一守就是三年,如果不是后来王允重病,他这小姨子大概还住在寒窑里。现在千里迢迢寻夫而来,却得知对方早在三年前就娶了别的女人,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苏龙摇头叹了一声气,然后留宝钏一人在营帐里,让她安静一下。 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情,两军刚刚停战,西凉那边又派人来叫战! 唐军刚刚打了胜站,士气正旺,很快苏龙集结了队伍,来城墙上,见对方领军之人乃是个英俊后生,分明是大唐人士的模样!苏龙震骇不已,唤道:“来者何人?!” 那人单枪匹马出了列,道:“西凉驸马薛平贵!苏将军,别来无恙!” “你识得我,可我识得的那薛平贵早已死在了战场上!”苏龙冷声喝道。 薛平贵冷哼一声,道:“我也不与你谈交情。速速将那口出狂言的小子交出来!我有话问他!否则,待我平了你玉门关!” “薛平贵,有能耐,你且来试一试!”苏龙寸步不让。 两人正僵持,只见一名少年缓缓走到城墙上,薛平贵目力极好,看一眼便知道了那是他的结发妻子——王宝钏!薛平贵的所有表情都僵在脸上,只见城墙上的少年结了发绳,缓缓放下一头如瀑的长发,青丝飞扬,原来不是少年郎是女郎! “……薛郎……”宝钏开口叫他,即便这些年她好好地调养身子,但眼睛视物不清的毛病早在寒窑之中便落下了。其实她并不能看见战场上的薛平贵到底长什么样子,而是至今也无法摆脱的原身的情绪在作祟。刚刚喊了这两个字,便凄然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薛平贵大怔——宝钏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而且她那么怕生,就算有苏龙随行也不可能来边关找他! 是以,薛平贵忽然见到宝钏的欣喜,以及对上那朝思暮想的绝色容颜时的心情激荡很快被理智与多疑消去。他此刻在想,这城墙上的宝钏莫不是别人假扮的?又或者,干脆是王家的另一个阴谋?故意让宝钏来乱他心智,攻破西凉? “薛郎……为妻为你苦守寒窑,闻知你战死,为妻不肯信,长安距边关,千里之遥,为妻孤身前来,只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28章 王宝钏(八) 薛平贵遥遥望着城墙上的宝钏,眼底是宝钏愈发明艳动人,带着中原女子的温婉似水的容貌,那双剪剪秋水之瞳仿佛带着无尽的哀怨与思想,耳里听着的是宝钏糯糯的软语,正倾诉着对他的思念。他的心中对宝钏还是有爱意的,又或者宝钏卑微到抛弃了一切的感情让他恍若一个帝国的君王。 正是她的卑微成就了他的高高在上。 可现在不是时候。相认吗?代战和西凉王会不会放过自己?西凉的所有臣民会不会放过自己?很快薛平贵又想到了王家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他们一直看不起自己叫花子的身份,即便后来揭皇榜驯服了红鬃烈马,大唐皇帝钦赐官职。更何况如今,他又娶了代战,做了西凉的驸马,一旦随宝钏回了大唐,王家的人势必拿了自己去向大唐皇帝邀功…… 所以,他不能认宝钏,至少在两军阵前,他不能认她。 [综]我们和离吧_23 薛平贵看着宝钏,目光露出一分决绝,岿然不动地骑在马上,他长枪一指,指向苏龙:“苏将军,派一名女子来扰乱军心,手段实在下作!如果是真男儿,快快出城,来吃本驸马一枪!” 薛平贵之意竟然是说宝钏的出现不过是大唐霍乱军心的一个阴谋诡计! 代战的两名副将对视一眼,暂时都信了薛平贵这个说法。苏龙哈哈大笑一声,道:“好一个‘一名女子’,看来你果真是‘西凉的驸马’!待本将军出城会一会你,必叫你个背信弃义的叛国贼死于刀下!” 宝钏静静地看着薛平贵提起长枪,与冲出城门的苏龙厮杀在一起。而主帅出动,双方的兵马也开始交战。而从始至终,薛平贵再没有看宝钏一眼。宝钏渐渐挪开了目光,看着秋日骄阳黄澄澄地挂在天上,广袤的平野上充斥着兵器交接之声,马蹄声,叫喊声,就如玄空镜中看的一模一样,死亡与鲜血,成败刹那。 她估摸着,再有一刻钟的功夫,西凉的粮草营便要出事了。有了兵力部署图,大唐对西凉了如指掌,大军交战的时候,已有尖锐的小队潜入了西凉的粮草营!想那代战又因动了胎气躺在病榻上,有名号的将军都在眼前的战场,烧了粮草轻而易举。 而战场上酣战,大唐旗开得胜,士气正旺。西凉士兵大多不知情,只知道是大唐的人害得他们的公主动了胎气,因代战在西凉军队中的声望非常高,所以,西凉群情激奋,也不好对付。一场战斗下来,双方各种损伤,但好在旗鼓相当,以最后西凉那边传来噩耗,薛平贵带着军队匆匆离开为止。大唐乘胜追击,又歼灭了不少西凉士兵。 那薛平贵回了营帐,已有人将粮草着火之事向代战禀告了,气的那刚刚苏醒的代战差点又要气晕过去,见了薛平贵出现在自己跟前,一抽边上搁置着的长鞭便向着薛平贵劈头盖脸地打来!薛平贵生生挨了一鞭子,然后才一把捏着那带着倒刺的鞭子,任鲜血从掌心一滴滴地滴下来。 代战见了,冷哼一声,然后将手松开,沉声道:“驸马,你给我说清楚,你长安城的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下的代战不过二十出头,嫁给薛平贵才三年,生性骄纵的她不比原著中十八年后,劝着薛平贵接王宝钏来享福的代战。更何况,原著里的代战实在没什么好争斗的了,薛平贵大半辈子和她一起过,两人还有了子女。而原著里的宝钏便贫瘠寒碜许多。代战不是不怨恨,不是不妒忌,只是对手太弱了,连和她比较都没有资格,既如此,何不接了回来,向天下人,也包括薛平贵,来彰显她代战的宽容大度? 薛平贵将马鞭一甩,单膝跪下,道:“公主,万望公主以腹中胎儿为重!前事如何,薛平贵自然给你一个交代!” 代战狠狠一跺脚,道:“你起来!你干嘛跪我?!” 薛平贵依言起了,那代战便道:“交代?你现在给我什么交代?!三年前你怎么不给我交代清楚?!” 薛平贵扶着代战到塌子上坐好,自己却是站在一边,道:“三年前……都是薛平贵的错。” 代战便砸了软枕在毯子上,道:“我明明知道三年前你是被逼着娶了我的!现在好了!你大唐的夫人来找你了!你自管回去好了!你别管我!就抛下我和孩子好了!” 薛平贵便是欢喜代战这样的天真直率,见她这样,对宝钏的那些愧疚与不明的情愫都抛却了脑后,一个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念头再度疯狂地冒出来!他将代战紧紧抱在怀里,道:“公主,我怎么会抛下你和孩子?三年前薛平贵身不由己,三年后,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公主你信我。” 代战吸了吸鼻子,窝在薛平贵的怀里,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薛平贵眸色一沉,想到粮草之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毕竟他曾是唐军的一员,他很清楚,唐军不可能知道西凉粮草所在。看代战睡着了,他便出了帅帐。 他所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代战便叫了江海入帐,令心思细腻的江海悄悄地监督薛平贵。今天薛平贵还未来帅帐,江海便派人悄悄地将玉门关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代战,所以刚才代战发了那么大的火并不仅仅是为了粮草的事情。她想起男装的宝钏,得知那相貌绝色,正是男人喜欢的娇滴滴的中原女子,故而即便薛平贵做了保证,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其次,便是西凉王病重,代战令江海把薛平贵和宝钏的事情压下去,不得将此事传到王庭。 西凉王病重,便代表着王位空悬。虽然西凉王决意将王位传给薛平贵,但这个决定无疑令许多西凉的王族不服气。西凉王的两位王子俱被薛平贵斩杀,然西凉王还有几位嫡亲的侄儿都有资格可以继承西凉王位。如果这个时候消息传了出去,那原本就不服气一个大唐人来统治西凉的王族必定蠢蠢欲动。 这样一来,薛平贵地位不保,她代战也会失去几乎所有的权力。甚者兴许性命不保。 却说西凉与大唐各自收兵,用过晚膳之后,苏龙与几名将军商定接下来的事情,宝钏则回了自己的营帐,她心中思量那薛平贵接下来会怎么做。想知道一个人的行为,必须先了解这个人的性子。 原身了解薛平贵吗?不,她并不了解,否则也不会痴心等他,满以为他若是活着便会千方百计地回到自己的身边,而结果却是苦等十八年,等来了薛平贵另娶她人。所以原身记忆里的那个薛平贵并不靠谱。 依着宝钏来看,原著中薛平贵回了长安,并不是迫不及待地和原身相认,而是先将原身调戏了一番以测原身是否忠贞,可见薛平贵本身就是个多疑的人。后来斩杀魏虎和王银钏是因为他们之前做贱过他,重用苏龙,册封王金钏诰命,是因他们曾经帮助过他,又见薛平贵是个将个人凌驾于国家之上的人。仔细一想,这人除了武功好一些,运气好一些,实在没什么优点了。 现在的薛平贵和原著中十八年后的薛平贵不一样。他如今还不是西凉王,看起来也没有完全得到西凉的民心,在面对选择承认了原身是他的妻子的事实便会失去一切,里外不是人的情况下,自私的薛平贵一定会做出另外的选择。其实今天在战场上,薛平贵的表现就能说明这一点。 另外的选择又会是什么呢? 原著中收到原身的鸿雁血书,一朝快马匆匆赶回大唐的薛平贵真的是回去接原身享福的?口口声声称着爱原身的人为何会在十八年的时光,几千个日夜里都没想到原身?他真的是接原身去享福的?抑或是…… 宝钏正想着,营帐内的火光一灭,宝钏的身子一紧,嘴巴被人一把捂住,然后身子便被拥入了怀抱。背后贴着一堵肉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宝钏思路一停滞。但听她身后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宝钏,是我,平贵。” 宝钏的身子便稍稍放松,这让薛平贵卸下了警惕之心,他现在很清楚,怀里的人就是六年没见的妻子王宝钏。薛平贵稍稍松开手,道:“宝钏,我是来带你走的,你切莫发出声音来。惊动了唐军。” “……薛郎带我去哪里?”宝钏习过武,所以她知道薛平贵看似放松了捂着她嘴巴的手,实际上那手渐渐下滑,只要猛地一个用力,就可以掐断近在咫尺的脖子。 “……宝钏愿去哪里?”听到宝钏温婉的声音,薛平贵稍稍犹豫。 “寒窑虽苦,却是你我的家。薛郎你带宝钏回家好吗?” “……好。薛平贵带王宝钏家去。” “薛郎啊,你话中有犹豫,西凉国的代战女和驸马一位,你舍得吗?” “他们如何能与宝钏你相比。你是我薛平贵的妻,你愿去哪,我便带你去哪。”薛平贵稍稍低下头,贴着宝钏的耳侧低语。若是原身,怕早被薛平贵这情意绵绵的情话和亲昵的举止惹的面红耳赤,自然脑子也想不了别的东西了。但宝钏却知道,薛平贵是最不可能放弃西凉驸马之位的人,须知这驸马还是将来的西凉王。 薛平贵此次最可能带她去的地方,应该就是西凉的大营。 多疑的他一定怀疑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玉门关,将她带回了西凉,肯定还能问出他所认为的阴谋。并且,薛平贵虽然人品不怎么好,行军打战却是能手,今天粮草出事,他一定想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他大概觉得将她带到西凉,到时候灌下蜜来,指不定还能套出话来。 至于如何对她解释,去的是西凉而不是寒窑,那最简单不过。在薛平贵看来,为了自己不惜和父亲断绝关系的王宝钏还会舍不得离开大唐国土吗?为了自己,她一定什么都愿意做。只要随便敷衍几句,便可以令她死心塌地。而将来要如何处置她,将她放在什么位置,还不是代战说了算,那时候,他还能随便讨好一下代战…… 这一切虽然不过是宝钏自己的推测,但不论如何,她已经没兴趣和他继续演戏了。 她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只道:“薛郎稍候,待我取了行李,便与你离开。” 薛平贵蹙眉,道:“不必拿了。”但他确定宝钏和自己离开,已经稍稍松开了手。 宝钏便道:“要的。一针一线,得之不易。薛郎不知寒窑辛苦……” 听宝钏又说起寒窑,薛平贵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当然,曾经黄金如土的千金小姐变成斤斤计较的小妇人,薛平贵也难得感到一些触动。故而也不曾阻止了宝钏。哪知宝钏走到了塌子边,忽然扯开嗓子,喊道:“来人那!西凉人来了!西凉人来了!” 薛平贵大吃一惊,见外头人影绰绰,要走显然是来不及了!于是,眸光一寒,抽出袖中短刀,一个飞身上前,就要用刀子抵上宝钏的脖子,嘴里更是道:“好贱人!你果然与你家人串通了来陷害我!” 宝钏凄然苦笑道:“薛郎啊,你怎么就不能明白?为妻真是爱你,才不能让你走上这背叛大唐的不忠不义之路!”一面,她两指夹着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薛平贵的昏睡穴。薛平贵哪里能想到王宝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有这般手段!原本只想挟持了王宝钏好离开,现在却是双目圆瞪,紧接着身子一酥,薛平贵整个人便倒在了宝钏的床榻上! 苏龙等人携兵器赶来,便看到宝钏趴在薛平贵身边哭,一边哭一边道:“薛郎啊!大丈夫顶天立地,国家大义在前,为妻就是背上恶毒之名,也要劝郎君回头是岸……” ☆、第29章 王宝钏(九) 唐军将薛平贵押将下去,苏龙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宝钏,嘴角抿了抿,大概是不习惯做劝解的工作,他的表情很有几分尴尬,他道:“小妹,薛平贵既是负心之人,你也莫太过悲伤。” “让大姐夫见笑了。”宝钏擦了一把眼泪,目光带着淡淡的忧伤,道,“若薛郎看上哪位妹妹,要纳回家中,小妹无不从的。只是,家国大义在前,西凉终究是大唐仇敌,更何况,代战女还是西凉的公主。小妹实是不愿意看着薛郎弥足深陷。想薛郎也并非有意为之,来日必有悔改之心。只望有朝一日见了圣颜,大姐夫为薛郎美言一二,减轻些罪责。小妹先给大姐夫叩谢了!” 眼瞅着宝钏提了裙摆就要下跪,苏龙赶紧虚扶了她一把。他刚刚进入营帐,看到眼前一幕,想的是那薛平贵将宝钏伤害的太深了,宝钏是为报复他,才将他压制住的。毕竟所有人都认为薛平贵死了,宝钏是凭着一股子信念来千里寻夫的,虽然得知薛平贵没有死,但这样的结果大概比死还令人难受。故而,宝钏今日的心情必然是一波三折,可见一斑。 可如今听了宝钏一番话,苏龙不得不十分惭愧,宝钏灭夫乃是出于大义,他堂堂七尺男儿心胸竟不如宝钏。当然,在场的人也都有了同样的愧疚,再想到此次大唐和西凉对战,胜负难分,若不是宝钏的一纸兵力部署图,哪里能这么容易地旗开得胜?故而,众人看宝钏的目光又与先时不同。 “小妹大义,令吾汗颜。”将宝钏扶好后,苏龙叹道,“接下来的事情便由我来办。小妹今日也是累了,早些歇息为好。” 宝钏又微微福身,道:“大姐夫,小妹还有一事相求。” “嗯?” “薛郎回来的事情,大姐夫能否暂时封锁了消息。” “哦,这是为何?”显然,苏龙对待宝钏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他看来,这个从前只知道任性感情用事的小妹已经成长了许多,而且能制服武功高强的薛平贵,小妹的心智和武术都不容小觑。 “薛郎此番来大营,不知那代战公主是否知情。若她知情,不日便会再度攻城。若是不知,大姐夫却可以另做文章……大姐夫不如派个人刺探一番虚实。”话说到此处,宝钏也不多说,她相信苏龙会明白她的意思。苏龙略一思索,目光略微沉了一沉,对宝钏笑道:“小妹高见。” 话毕,苏龙与宝钏心照不宣,苏龙自带了一众将军离开。 等他们离开后,宝钏才觉得自己贴身的小衣都已汗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刚才的事情看似水到渠成,实则万分凶险,她之所以可以一朝得胜,却是因为薛平贵对她的轻视,若他稍微有些防备,宝钏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接下来几日,西凉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而苏龙派去的探子却是打探到代战声称薛平贵重病,所以在帅帐中不得现身,而事实上,却是代战自己那日动了胎气,后来不知为何一直脉象不稳,至今连稍微有些幅度的动作都做不得。此外,西凉王的病情反复,而前线这边迟迟没有消息传入王庭,王庭那边已有一名王族,似乎是西凉王的大侄儿,带了一支铁骑前来! 因薛平贵这人是宝钏抓的,打探虚实的消息也是宝钏出的,所以,苏龙也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宝钏。苏龙决定立即出兵直捣黄龙,宝钏却是劝着苏龙稍微缓一缓。她道:“如果消息没有错,代战声称薛郎重病,却不言明薛郎失踪的事实,一是稳定军心,二来也和西凉王的病情加重有关系。一旦薛郎不在西凉营的消息传出去,王庭那边必然有动静。可见代战公主宁可死撑,也不愿意让别人来分享了权利。但也会因此导致西凉那边外强中干,与我们却是有许多好处。” “然而,西凉的士兵也不容小觑,如果大姐夫此刻放出一些薛郎回了咱们大唐的消息,西凉的军心必然得到霍乱,如此可以减少我方伤亡。其二,消息散布之后,西凉王庭为争王位,必然大乱。届时,代战腹背受敌,西凉外忧内患,我朝便可收渔翁之利。” “小妹言之有理!”苏龙大喜,有将宝钏话里的一些细节思索了一番,最后召集了一干手下,于帅营中议论此事。 而苏龙离开之后,宝钏又去了牢房看望薛平贵。当然,薛平贵是秘密要犯,宝钏也只是隔着铁笼子远远地看他。为了保持自己深爱薛平贵的形象,宝钏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就是呆在薛平贵身边——她给他背,说忠君爱国的道理。玄空镜中背了许多文章,全部都在脑海里,没想到会用在这个时候。 一开始薛平贵很愤怒,他责备宝钏为何要陷害他。 [综]我们和离吧_24 宝钏便告诉她,所以人都说他死了,她又怎么会知道他成为了西凉的驸马?而且那天晚上,分明是他来找自己的。 薛平贵一想,却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开始对宝钏说起了他自己这些年的苦,以及对宝钏的种种思念。他企图从宝钏这里得到离开牢笼的助力。 可是宝钏一定让他很失望,因为每当他诉完遭遇与衷情,宝钏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继续说着圣贤道理。 宝钏也是很佩服他的,因为在她背完了四书五经,连她自己都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薛平贵仍是一副痴情绝对的样子看着她。而且是每日如此。 宝钏想,薛平贵成功也许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的耐心和忍耐力都太强大了。当然,脸皮也足够厚。她在每次离开后,都会对着天空做四十五度角悲伤的仰望,旁人看了连连叹气——叹这薛平贵何德何能能娶到这样的贤妻?偏偏这薛平贵执迷不悟啊! 谣言很快在西凉营中散播。那日,受代战之命,暗中监督薛平贵的江海自然看到薛平贵潜入了唐营,江海武功不比薛平贵,就没有敢跟着进去。后来回禀了代战,代战便想起了薛平贵对自己说的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故而,代战只安心地在西凉营等待着结果。她相信薛平贵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的。 然而,第二日,第三日,薛平贵的消息迟迟不传来。她知道王庭那些人一直在监视着他们,薛平贵一日不出现,他们便一日不安分。表哥出云更是直接带了一队铁骑前来。代战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比她的动作要快的是,几乎是一眨眼功夫,便漫天乱飞的谣言——薛平贵将功折罪,带着西凉的兵力部署图,向大唐投了诚,初衷便是为了他那个倾国倾城的夫人! 代战听到的时候,立即被气晕了。之前在战场上动了胎气,当晚薛平贵便离开了西凉营,代战担惊受怕,所以一直没得到修养……现下,她明明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唐军散布的谣言,但虚弱的身子还是被刺激到了。 接下来,便是唐军疯狂的进攻!而军医告诉代战,如果再下床,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故而,唐军攻入西凉大营的时候,代战勉强撑起身子打算指挥军队,却一个动作,腿上便湿了一片,低头一头,鲜红的血沿着大腿留下来,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她的小腹疼的十分厉害…… 等代战再度醒来,唐军已经打赢了胜站,和唐军代表签订了和平相处条例的人正是她那赶来试探虚实,结果刚刚好赶上代战胎动,西凉战败的时候……出云表哥二话没说,缴械投降了。谁也不知道出云和苏龙秘密商谈了什么,但总之,大唐那边承认了出云表哥作为西凉代表的身份。 这将代表,西凉会对大唐俯首称臣,而出云也争取到了一个很强大的后盾。 对于代战来说,万幸的是她腹中的孩子竟然还顽强地活着。除了西凉战败,她代战在西凉的大势已去外,仿佛一切都是好消息。甚至,连她的驸马也传来了平安的消息。 宴会在西凉的二关内举行,也是在这个宴会上,宝钏,薛平贵和代战,三人同时出现。家国大事解决了,现在要解决的只是薛平贵去留的问题。薛平贵很清楚,此番一战,代战手中的兵权一定会得到削弱,而且因为王宝钏,他在西凉的名声已经变得很糟糕,他留在西凉,也许还会继续是驸马,但想要成为西凉王——却是很难了。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西凉的情势已经偏向了出云,他非但是正统的王室,更得到了大唐的支持。战败的西凉已经很难反抗大唐的意志。 可若是回到大唐,和宝钏在一起呢?她口口声声说着忠贞不变,看起来也的确如此。甚至她之前助苏龙俘虏自己,她也能说出一番为了自己好的大道理来……薛平贵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她都是装的,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薛平贵的问题成为了尴尬,谁也没料到宝钏的目光在滑过代战隆起的小腹之中,忽然叹道“天意弄人”,自言既然代战与薛平贵都有了孩子,自己便是再不舍得薛平贵,也不能独占了他。而她又不愿意跟着薛平贵和代战留在西凉…… “薛郎,我们和离吧。”宝钏说罢,闭上了双眼,流下两行清泪。 看着众人对宝钏的同情,代战咬碎了银牙。但看到薛平贵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代战又迅速地笑了。代战是真的欢喜薛平贵的,其实在六年前,初见薛平贵在战场,两人一番比试,她输给他,同时也把心输给他——在整个西凉,能打赢她的人可不多。就算能打赢她的也都没有薛平贵英俊!于是,她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天知道在三年前,她见到孤身流落西凉的薛平贵,内心是如何的激动!对于王宝钏,她无法喜欢得起来,自然,第一眼看到她,她就觉得厌恶。 现在,即便是王宝钏博取了所有人的认可和同情,但薛平贵的心是在自己这里的。想到这里,代战很满足。 在宴会之前,苏龙便修书告知了长安城里的二老,对于和离一事,便是宝钏还对薛平贵有所依恋,苏龙也会奉二老之命,将宝钏强行带回长安,至于薛平贵,这和离书签是要签,不签还是要签。当场,苏龙令人备了文房四宝…… 出云不会说中原话,也没见过中原的字,当即好奇的不得了——当然,多半也是在看薛平贵和代战的笑话。对于出云来说,虽然他的两个表兄和他没什么交情,但既然是草原上的子女,必然是恩怨分明,杀手足的仇如何能抵消?偏生这代战更嫁了薛平贵……如今可好,这对即将要一统西凉的狗男女一个传出了早有糟糠的丑闻,一个率必胜之军,却败的一塌糊涂。又怎么能不让人发笑?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和离书签订了。薛平贵再也没有看宝钏一眼,而宝钏从始至终都低着脑袋,安安静静地坐着。宴会结束后,出云亲自送别苏龙。告辞之际,宝钏对出云行了一礼,用西凉语对出云道:“西凉未来的王者,我们中原有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出云身边作为翻译的人吃惊地看着宝钏。 而宝钏已经笑岑岑地告辞,苏龙问她与出云说了什么,为什么出云的脸色变化那么大,宝钏只是笑,表示刚刚听人说了西凉语,觉得蛮好听的,便鹦鹉学舌说了一句。看来出云身边的翻译官都被她的速成给吓到了…… 苏龙思忖了一番,又对宝钏道:“小妹,岳父岳母甚是担忧你。如今战事结束,我们即日便启程回长安。” “好呀。”宝钏说完,于茫茫夜色中驻足,望向不远处的西凉营。 薛平贵,我们后会有期。 ☆、第30章 王宝钏(终) 王宝钏一行凯旋回朝,明堂之上,皇帝钦赐“巾帼夫人”之号,领正一品诰命。 宝钏既与薛平贵和离,当年与王允击掌断绝父女关系的誓言便成昨日烟云,宝钏相府门前,三叩九拜,请求王允恕宥。 宝钏既得了原身的身子与身份,原身造下的业障,由她来赎也不为过。当年薛平贵不过一叫花子,天下父母又有哪个会将女儿嫁与一个叫花子?何况,王允疼爱原身,也并未强逼着原身嫁人,反是顺从她的意愿,设下彩楼,学前人抛绣球招亲。故而,原身与王允断绝关系,归根究底仍是原身的过错大。 王允与王夫人不期有生之年还能与幺女团圆,想那薛平贵年纪轻轻,不务正业做了乞丐,幺女鬼迷心窍,非他不嫁,后来此凉薄之人,抛下新妇,一去战场便是数年。可怜魏虎用心险恶,骗幺女薛平贵已死,幺女执迷不悟,一守又是三年。六年苦等,本以为苍天不负痴心之人,最后却得薛平贵另娶的消息。幸是幺女知书达理,明白国家大义在前,既得好名声,又与那负心凉薄的薛平贵断绝了关系。 王家欢欢喜喜团聚,唯独那魏虎因当年谎报了军情,犯了欺君之罪,已下天牢,案子移到了刑部,等待结果。起初王银钏寻死觅活,偏王允已知魏虎如何设计陷害宝钏,根本不理会,反强逼着王银钏与魏虎和离,要与她另寻两人。王夫人私下劝解了银钏,银钏这些年受尽魏虎冷言冷语,一开始闹了一番,后来也渐渐想通了。 今日又恰逢王允做寿,王家齐聚一堂,酒过半巡,王金钏忽然干呕不止,王允当即令人请来了大夫,一探脉象,竟是大喜之脉!想王金钏与苏龙二人成婚多年,膝下未有子嗣,也是苏龙钟情,竟没纳半个小妾。喜脉一查出来,即便苏龙素来从容,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禁不住激动之情,小心翼翼地搀着王金钏,眼底露出十分柔情来。 一旁的王允夫妇含笑点头,宝钏看着也觉得十分温馨,唯独王银钏想起自己和魏虎难免有几分触动。 不日,王夫人携三个女儿去相国寺祈福,沿途听闻寒窑那里出了事情,不由多问了几句。原来宝钏的故事流传天下,昔日寒窑也成了宝钏的传奇的见证,当地的村民又多受宝钏恩惠,即便宝钏回了相府,但当地的人依旧将那寒窑看的好好的——大家都说,相国的三千金,皇帝钦封的巾帼夫人,当年就是住在咱们这寒窑里的。 一问之下,王家母女不由万分惊愕,原来西凉王已死,出云即位后,那薛平贵和代战为他所不容,薛平贵只得带着妻儿狼狈逃回大唐。因出逃的仓促,一分银钱也没带在身上,饥寒交加之下,薛平贵只得做回老本行,一路乞讨来了长安。可怜当年薛平贵交好之人都是些乞丐,后来薛平贵的事情为天下人所知道,他那帮乞丐兄弟自然也听闻了,知道薛平贵一朝富贵就忘记了当年与他共患难的妻子与兄弟,各个心中不满,虽然也不屑去为难这么落魄的薛平贵,但确实没人敢再和他交好。 代战这一生荣华富贵,且得先西凉王宠溺,哪里受过这些苦?可留在西凉必定会被出云所诛灭,无奈之下跟着薛平贵来了大唐。起初在代战眼底,薛平贵不啻天神,后来两人实在饿的不行了,薛平贵上街乞讨,代战看了一眼就险些崩溃——依着他们的身份,怎么可以向别人乞讨?!但很快,代战百般无奈也只能接受乞讨来的食物,她实在太饿了……自然而然,薛平贵在她心目中天神般的形象也倒塌了…… 昨夜长安大雨,疲惫不堪的薛平贵与抱怨了一路,同样身心俱疲的代战不知不觉到了一所寒窑前。代战急着进去避雨,可薛平贵却迟迟站在寒窑之前,触目惊心——这里曾经是他和王宝钏的爱巢,当然,也是后来功成名就的他不愿意再想起来的过往的乌云。可现在……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薛平贵在代战的催促之下进了寒窑,发现寒窑内的布置和当年的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改变。眼下他实在没地方可以去,只能一腔心事,与代战暂时留下。薛平贵不愿意待在寒窑,可别人也不愿意薛平贵来玷污了这里。第二日,经过的村民发现了寒窑里的薛平贵和代战,便开始驱逐他们。薛平贵虽然不懂营生的手段,但是武艺高强,那些村民都不是他的对手。村民既然有人受伤,自然有人拿出了镰刀锄头来对付他,薛平贵手上挨了一镰刀,一旁的代战见状,叫道:“驸马!你们这些该死的贱民!” 说罢,代战也加入了混战。但是因她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现在再这么一乱来,小腹便绞痛起来,流了一滩血之后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村民见状,这才赶紧派人去禀告宝钏。 宝钏这厢,连连叹气,顺便带了个大夫去给代战看病,因为代战之前在西凉就已胎动,现在这么一闹,孩子是保不住了。代战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小腹空空如也,而床前守着的薛平贵正沉默地和宝钏对坐着! “孩子呢……驸马,我们的孩子呢?!” 薛平贵见她醒了,对她一笑,来到她身边,道:“孩子没了,还可以再要,现在……” “够了!”代战狠狠打了薛平贵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寒窑里分外清楚。 宝钏放下茶盏,对薛平贵道:“薛公子,既然公主已经醒了,那我就先告辞了。”站起身子,宝钏又道,“你和公主现在既然无处可去,不妨就先住在这里。一些衣食我都给你们备好了,等过几日,我给你们买一套院子,你们再搬家。” 带着几名丫鬟,宝钏施施然离开。 她一走,代战就受不了刺激,她尖叫道:“王宝钏!王宝钏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了,一定是她害死我的孩子的!薛平贵!你这个懦夫!!!她现在是什么意思,我堂堂西凉公主,需要她一个贱人来施舍?!” 薛平贵目光透着怒意,他一直知道代战的脾气说好听了是直爽,说难听了就是泼辣。他无奈回了大唐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王宝钏,可偏偏非但见了,还是这么狼狈的情况,现在又当着她的面挨了代战一巴掌…… “够了!”薛平贵低吼道,“孩子没了,你怪谁?没有王宝钏,你也活不了。” “你说什么……你居然为了王宝钏来凶我?你认为这是我的错……” 薛平贵深吸一口气,道:“你好好休息,我迟些再回来。” 而王宝钏离开后,身边的大丫鬟清儿问道:“三娘子,您就是心善。他们那样对您,您还如此大方地施舍。清儿真是想不明白。” 宝钏笑道:“到底我和薛公子相识一场,薛公子当年弥足深陷也是身不由己。左右我领着俸禄,却也没处花,能帮到他们就帮一帮吧。” “三娘子……那薛平贵当年真是瞎了眼睛。” 后来宝钏开口,村民也不在为难薛平贵和代战,但是也不代表他们就接纳了薛平贵和代战。而薛平贵和代战两人,薛平贵自然不甘心屈居人下,可他的事情,整个大唐都知道了,不说朝廷绝对不会用他,就是一些普通的人家,也不会雇佣他。最后,还是宝钏相助,薛平贵去王家做了一个粗使的长工。 代战小产之后,身体一直不见好,再加上现在薛平贵都是受了宝钏的相助,才得以生存,有时候她就会想,当年薛平贵来到西凉,也是亏了自己才得的荣华富贵,否则连小命都保不住……这么一想,仿佛薛平贵天生就是靠女人的…… 代战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后来又打骂薛平贵,但是薛平贵已经受够了她,何况,她现在又不是什么西凉的公主,于是,一气之下,也打了代战一巴掌。怒道:“当年王宝钏抛弃千金小姐的身份,和我一起住在寒窑,从未有过怨言!后来我从军,她更是一守就是几年!她可以为我忍,你为什么不可以?!” 代战被打蒙了,半晌才道:“我父王都没有打过我,薛平贵,你凭什么?!当年不是我,你早就死在西凉了!薛平贵啊薛平贵,现在看起来,我和当年的王宝钏都是眼睛瞎了!你有何德何能?要让别人吃苦受累?!我跟你来了大唐,你去沿街乞讨,我说过什么吗?!凭什么你觉得我公主之尊,跟着你过日子就是我该的?!” 两人吵了一架,不久之后,代战做了一名富商的小妾,抛下薛平贵,离开了长安。 薛平贵大醉之后,要找宝钏哭诉衷肠,被王家的小厮打了出去,之后宝钏就把薛平贵给辞退了。 薛平贵清醒之后,灰溜溜地回了寒窑,拿走了行礼和银钱,之后的行踪谁也不晓得了。 [综]我们和离吧_25 多年之后,王宝钏寿终正寝,举国同殇。 不久,苏龙出征,至南方剿匪,俘虏了盗匪头子才知道原来这头子竟是昔日的薛平贵!因他不管走到哪里,总是被人认出来,一如过街老鼠,所以才落草为寇。他武艺高强,行军布阵又是有经验的,一时间,他的山寨如日中天。可他不知道,自打从西凉凯旋回朝,宝钏便将一些兵法传于了苏龙,现在的薛平贵根本不是苏龙的对手。 或者说,这一世的薛平贵彻彻底底地败在了宝钏的手上。即便宝钏过世,活着的薛平贵依旧不是她的对手。 此时此刻,花拾犹如梦中,耳边依稀听人说: “你啊你,枉你活了数千年,竟为了一女子,动用了玄空镜,失了百年的道行……” “呵,莫说是百年,便是千年万年又如何?” “你又何必如此执拗,玄空镜所学,过了一世便会忘的一干二净,实在不值得。何况,那小草儿的情窍,由谁来开启有那么重要吗?” …… 花拾头疼欲裂,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倒是分清楚了不是在梦中。 “夫人,呜呜呜,你醒一醒,不要吓小初。” 花拾看了一眼身边丫鬟打扮的女孩子,一幅幅画面也渐渐清晰。 河东柳氏嫁与风流才子陈季常,陈季常时常招妓,与朋友饮酒作乐。柳氏善妒,前不久陈季常瞒着她又和朋友招妓,柳氏当着陈季常所有朋友的面,将那些舞姬全部赶走,陈季常觉得很没面子,但碍于柳氏武功高强,明着没说什么,回家后却落了脸色。柳氏越想越气,后来,陈季常的朋友苏东坡写了一首诗嘲讽陈季常妻管严,当然,最多的是对柳氏行为的不赞同。柳氏因此得了“河东狮”的名声,昨日与陈季常又闹了口角,因一直郁结在心,当晚便倒床不起了,再醒来,在她身体内的便是花拾。 花拾揉了揉脑袋,问道:“陈季常人呢?” 小初缩了缩脑袋,半天才叩首道:“夫人……老爷、老爷在家里……” “嗯?”花拾本来是随口一问,想着陈季常既然不喜欢柳氏,那不如找他来,直接和离了事。可小初的举动却让花拾有些怀疑…… 小初见花拾脸色不善,赶紧哭道:“夫人……老爷在春花阁……小初不是有意隐瞒的……” “春花阁?妓院?”花拾嘴角一抽,很好啊,被老婆管的严,老婆一生病,就眼巴巴地去妓院寻欢作乐了! ☆、第31章 河东狮吼(一) 小初听自家夫人说的粗俗,一时羞的不知如何应答。 而此时此刻的春花阁内的一间包厢里,三五个文人雅士吟诗作赋,一旁更有莺莺燕燕或弹琵琶,或翩翩起舞。 “陈兄,难得出来,为何郁郁不乐?”一名方脸男子见一旁的陈季常只顾喝着闷酒,难免出口想问。正在摇头晃脑,嘴里念着艳词,目光紧紧盯着身边起舞的女子的腰身,一面道:“诶诶,王兄,这陈兄家中养了一只河东狮,你又不是不知晓?这家里有只河东狮,你让他又如何开心,又如何风流啊?哈哈哈……” 方脸男子自不理会那人,只对陈季常道:“陈兄,难得今日出来相会,你只顾着喝闷酒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 陈季常皱起眉头,兀自叹气,道:“王兄有所不知,贱内生病在家,我、我这不是有点担心嘛?” 方脸男子端着酒,却不好再说什么。倒是之前调侃陈季常的人道:“陈兄!嫂夫人现在是生个小病,你啊,都快被她逼出心病了!这人人都会生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依我说,你今日就好好地开心开心,一并的开销就小弟请了……” 陈季常舒展开眉头,心里也想,虽然自己的心有点七上八下的,但是月娥的身体素来比自己强健,就是自己生病,她也不会……机会难得,等月娥病好了,还不定怎么拘着自己呢。再说了,现下人人都说他陈季常惧内,他现在如果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就更糟糕了。 这陈季常更待说话,忽听那厢房外传来一阵阵叫嚷声,不等这些人反应,厢房的门“喷”的一声被人撞开!陈季常正背对着厢房的大门,身后忽然撞上来一绵软无骨之物,他下意识便转身去搀扶了。仔细一瞧,怀里已是搂了一个娇小的女子,虽无十分姿色,却有楚楚可怜之态,另有一股风情。陈季常一时搂着她,在她噙满泪水的眸子的注视下,也忘记了松手。 这时,那些追赶这女子的人也闯了进来,乃是三名身着锦衣,同样一脸书生气的少年。 “几位兄台,缘何追这奴家?” “她在酒楼弹唱,我等让她过来陪着喝几盅小酒,她却推三阻四。一个下贱女子,竟瞧不起吾等,吾等这才要拿她问个清楚。” 来春花阁饮酒寻欢的人多是这些文人雅士,故而,虽有些矛盾,却都是口舌上解决了。 那些人话一出,陈季常怀里的女子却哭道:“奴家乃是良家子,若非老父重病在床,怎会来青楼烟花之地卖唱?几位相公若要人陪酒,春花阁里有的是陪酒的姑娘。更何况,几位相公口口声声唤奴家下贱之人,又为何自甘下贱让奴家陪酒?” 三人闻言大怒,便要伸手将女子扯出陈季常的怀抱。陈季常顺手将人给推开了,一拉一扯,倒是将这女子抱的更紧了一些。他道:“这小娘子说的有道理。她既为生计所迫,已是可怜。几位都是知书达理之人,何必苦苦相逼她一个弱女子?!” 与陈季常一厢房的人都纷纷出言维护这女子,那三人最后只能悻悻然地离开了。 三人走后,那女子立即挣脱了陈季常的怀抱,脸上带着羞涩,依依跪在陈季常面前,道:“多谢相公仗义执言。奴家无以为报,来世结草卸环,必报恩德。” 陈季常虚扶了一把,将腰间的钱袋递给女子,道:“此处终究是非之地,小娘子既是良家子,却是不便出没。这银钱你且拿去给你老父治病。” “不不不、恩公对奴家已有大恩大德,奴家不能再收恩公银钱!” 眼见陈季常与这女子你推我往,周姓书生在一旁起哄道:“一个无身外之外报恩,一个必要以银钱相赠。我看嘛,陈兄你不若纳了这小娘子做妾,小娘子以身相许,报了恩德。陈兄,你也可美人在怀,以慰心事!”他们都知道陈季常家中糟糠柳氏性情暴躁又善妒,这小女子恰恰相反,却是一朵解语花。 周姓书生这一起哄,旁人纷纷附和,在他们看来,这却是美事一桩。 陈季常与女子虽有尴尬,但目光一对上,都纷纷红了脸。那女子急着告辞,周姓书生又说适才为难她的人还没离开,推搡着陈季常相送。陈季常见女子一派温婉,因日日对着面冷霸道的柳月娥,此刻难免心动不已,果然从了周姓书生的话,送这女子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春花阁,陈季常唤了自家车夫,扶了女子上车后,又问女子家住何处。马车辘辘行使,车内,女子对陈季常道:“相公,奴家姓郑,贱名宝带。” “郑娘子……”陈季常听宝带自报了姓名,心中一阵酥麻,再看宝带,双目含羞带怯,微微垂着脑袋,皓齿咬着樱色的唇,一派温柔可人。他早有几杯黄汤下肚,再闻着宝带身上的女儿香气,难免嗓子干哑,心中仿佛烧了一团火焰。 马车上放着茶盏,陈季常伸手去拿,不料宝带看出陈季常想喝茶,早就伸手过去,这一来二往的,陈季常便抓住了宝带的手。绵软入手,陈季常心头又是一阵猛跳,他毕竟是个守礼之人,当即就松开了手。 宝带抽回手后,也是无比尴尬,两只小手绞着衣摆,低着脑袋,既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看陈季常。陈季常心生怜惜之情,思忖一番对宝带道:“郑娘子,敝姓陈,家住龙丘,号涿锦池的便是在下府邸,你若有什么难处,便来涿……” 陈季常说到此处,立即想到家中柳氏,脸色微微一变。那宝带听的正是满心小鹿乱撞,见陈季常变了脸色,自以为他是瞧不起自己,一下子没忍住,噙着的泪珠子便啪嗒啪嗒地滴落了下来。陈季常见了,赶紧伸手去擦拭,指腹上的肌肤光滑柔嫩,即便陈季常知道这不合礼数,但也没将手缩回来,他道:“……你为何哭?” “奴家没有哭……” 陈季常见她娇嗔,忍不住笑了出来。宝带娇滴滴地瞪了他一眼,两人正四目对着,马车一阵颠簸,因车厢并不大,宝带当即被撞入了陈季常的怀里。宝带的脸贴着陈季常的胸膛,两人都觉得车厢内愈发热了。 陈季常试探性地用手搂住宝带的纤腰,见宝带不曾反抗,便大胆地摩挲起来。 大手探到胸口处,宝带忽然道:“相公不可,奴家……奴家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宝带,你许了我,我便纳你为妾……”陈季常低下头,亲吻着宝带的额头。宝带原本就对陈季常有些好感,何况,龙丘涿锦池的主人,附近一带的人都是知道的……宝带的父亲是个秀才,自小跟着父亲学了一些字,一惯不大看得起乡里的人家,这陈季常又是个大才子,声名在外,与宝带而言,做陈季常的妾室却比作那些人的正妻还要有头有脸。 这么想着,宝带半推半就,就在马车上从了陈季常。 车夫听到马车内的动静,一把年纪的人,也觉得这事,老爷和那女人做的没脸没皮,心中感叹他家夫人还重病在床。但身为下人,此刻,他只是静静地驾着车,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而此刻的涿锦池中,花拾问完陈季常的去向,便在床上翻了个身子,打算继续睡觉。 小初本以为夫人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她就这么……这么过了。 花拾,也就是柳月娥,见小初还立在自己的床前,便道:“你也下去休息吧。我身子好多了,不必伺候我了。” 小初应了一声,虽然有些疑惑,但她一惯顺从柳月娥的话,什么也没说就退下了。 柳月娥闭着眼睛,不久便睡着了。想原身总是防着陈季常偷腥,日也担忧,夜也操心,哪里能休息好?原身的身子其实已是透支。 一夜无眠,第二日起来,小初服侍她穿衣洗漱,立在铜镜之前,见镜中的人儿美艳不可方物,眉宇之间更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了一股子英气,显得柳月娥整个人都精神奕奕。小初难得看夫人还能对着她自己发愣,掩唇嘻嘻一笑。也是柳月娥虽然对陈季常严格,但对下人却是很和善,故而,小初才敢在月娥面前嬉笑。 柳月娥轻咳一声,对于小初的嬉笑自然也不会责怪。 “夫人,早膳准备好了,您不如先用膳吧……”小初笑完,想到管家说的,老爷出去一晚上都没回来,不免又十分担忧。毕竟夫人的病就是被老爷气出来的,现在终于好了,万一再被他气一气…… “多日不曾好好用膳,难得为我考虑的如此周到,果然还是小初贴心。”柳月娥对小初莞尔一笑,小初见她没问起陈季常,当即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主一仆出了房门,迎面走来个踮着脚尖,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白面书生。 依着柳月娥的记忆,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正是涿锦池的主人,原身的风流丈夫——陈季常。 [综]我们和离吧_26 因是没想到重病在床的柳月娥,忽然就病好了,还这么精神地看着因为折腾了一晚上而面容憔悴的自己,陈季常当即愣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柳月娥。 ☆、第32章 河东狮吼(二) 不管是马文才,焦仲卿,还是薛平贵,都是身居武职,而眼前的陈季常恰恰相反。他身材颀长,较为瘦削,面如白玉,唇红齿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弱不禁风的书生气。唯独眼角眉梢又有风流肆意之态,仔细一看,倒也真是个风流才子。 当然,此时此刻的他正怯怯得看着柳月娥,一看就是个惧内的,怕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柳月娥如此想着,嘴角勾了一勾,笑问:“你去哪了?” 陈季常浑身一抖,支支吾吾地道:“……娘、娘子,你怎么起了?我没去哪。” “真没去哪?”柳月娥心中好笑,原身如此佳人,怎么就让这陈季常怕成这样?她慢悠悠地走到陈季常的身边,手指划过陈季常的衣领,笑道,“季常啊,你的头发什么时候这么细了?呀,我居然不知道你还喜欢搽脂抹粉呢。” 原身性情豪爽,便是与陈季常相处,也是口口声声叫他表字。 这倒是方便了柳月娥。想她也只叫过马文才一人“夫君”,即便每一世都拥有原身的所有记忆,但到底原身的渣男丈夫跟她是两个陌生人,她不可能开口叫的这么亲昵。 纤纤玉指捏着一根细长的头发,目光瞥着陈季常的衣领,陈季常顺着柳月娥的目光看去,一看竟是一抹淡淡的粉色胭脂印,他紧紧闭了闭眼睛,道:“……娘子,我……是、我昨晚是与几个朋友在春花阁吟诗作赋。” “哦,那你一夜没睡啊?”柳月娥摸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对陈季常道,“那你去睡一会儿吧。” “……娘子?”陈季常已经做好和柳月娥唇枪舌战的准备,昨夜也不知为何,他比以前都要冲动许多,早上醒来仔细一想还蛮后悔的。但错已经酿下,宝带好端端的良家女子,自己碰了她就不能放着不管……总而言之,即便柳月娥这关难过,他也要尽力争取。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让自己去休息? “恩?还有事?”柳月娥瞥了他一眼。陈季常赶紧笑道:“娘子啊,那你去做什么?” “用膳。吃饱了才有力气嘛。”柳月娥也对陈季常一笑,心道,现在看你还能不能睡得着。果然陈季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小初扶着柳月娥从他面前昂着脑袋,施施然地离开,他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果然,月娥才吃了一半,那陈季常便穿戴齐整,也来了花厅。 “季常,你不休息会儿吗?可要一道用膳?”月娥诧异问道。 陈季常看着月娥一脸关怀,心中五味陈杂,他道:“……也好。” 月娥这便吩咐下人拿了一幅碗筷上来,只是陈季常虽然拿起了筷子,却是一点食欲也无。 月娥只顾自己吃着,吃完后,见陈季常碗里空空如也,便道:“这些菜不和你的胃口?” “非也,其实月娥……”其实陈季常家中原本并非没有侍妾,另外还养了一些舞姬。他这濯锦池起初建立,他就想着养一众美人,等宾客来了,便起舞奏乐,自己也和朋友相聚吟诗作赋。后来宅子盖好,他也确实依着自己的想法过了几年好日子。不过他太喜欢柳月娥了,下聘的时候,就答应柳月娥把这些舞姬都给放出去,几个侍妾都被发卖了。月娥虽好,只是一朵娇花,时日久了,娇花再美,也会看厌,他难免又会想院子外的百花。时日越久,他的心就越波动…… “你们都退下吧。”月娥淡淡吩咐了一声,等所有仆从都离开了,月娥才对陈季常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便说了吧。” “月娥,昨日在春花阁,我救了一名卖唱的女子。她家中家境困苦,老父又卧病在床。我欲纳她为妾……也算是帮助她渡过难关。” “她家境困难,季常你给她一些银子就是。何必献身?”月娥一挑眉头。 陈季常一噎,道:“她是良家子,且颇有些学识。她定不肯白白受我恩惠……何况,月娥操持家务,多有辛劳,我多纳一人为月娥你分担分担,你也不至于积劳成疾。这些日子,你卧病在床,我心中甚是难受……” “你认为我是积劳成疾啊?”月娥轻哼一声,又道,“我柳月娥虽然没有学识,但也知道家中中馈,俱是主母掌管,哪有一个小妾分担的道理?季常你学富五车,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何况,她若是不愿无功受禄,咱们家中也不是不需要丫鬟仆妇,你让她来家中干活,若是不愿意入贱籍,我看着卖身契都不用签。毕竟,是季常你要帮助的人嘛。” “够了!你说这么多,就是不同意我纳妾是吧?!”陈季常一吼完,立即就后悔了,因为成婚两年,他从未对月娥大吼大叫过。当然,也是因为月娥说的句句在理,所以他恼羞成怒了。此外,月娥武功高强,他确实也怕月娥动手……虽然月娥从来没动过他,每次也只是大吵大闹,闹的家里鸡犬不宁……他偷偷瞄了一眼月娥,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又渐渐壮了胆子,道:“月娥,你看,你我成婚也已两年,只是一直没见你的肚子有反应。我……” “季常说的有理。”月娥瞥了他一眼,心道,自己想纳妾,自己花心,现在还把责任推到她的身上?她擦了擦嘴角,笑道:“季常,你我是夫妻,往后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嘛,何必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你口口声声说那女子是良家子,又是如何的品行好,我自然觉得她不可能放着别人家的正妻不做,来做你陈季常的小妾。” “月娥此言差矣!我陈季常风度翩翩,学富五车,岂是旁的男子能比的?” 月娥嘻嘻一笑,道:“也罢,我今病了一场,也了悟了一些道理。季常,你说,这天下间,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对吧?” “……原是这个道理。”陈季常早就觉得月娥今天不对劲了,当时,真的是她说的病了一场的原因? “那你先和我说说,你和那个女子的事情。你说了,我就答应你让你纳她为妾。”月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地看着陈季常。陈季常喉结一动,仔细打量着月娥的神情,然后清咳一声,将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与月娥说了。说完了,见月娥倒是一副颇有兴致的模样,陈季常不由心中纳闷。 “好,真好。如此感人,我都要痛哭流涕了。一个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一个是舍身救人,大义凛然。”月娥轻轻鼓掌,然后道,“季常,你纳她为妾吧。” 一开始听月娥的话,陈季常只以为月娥在嘲讽自己,但后来见她点头了,他不由又笑了起来。他道:“娘子,月娥,我只欢喜你一个的。那个宝带只是小妾,她进门后,我让她什么都听你的。如果不听话,咱们就、就教训她。” 说着,陈季常就要来拉月娥的手,月娥收回放在桌面上的手,笑道:“她不必听我的呀。其实我让下人退下,是因为我也有难言之隐与季常说。” “月娥你说。我听着。”陈季常虽有满腔疑惑,但都被之前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满脸春光地看着月娥。 “你呢,是个风流才子,诗词歌赋都需要意境,这美酒啊,美人啊,是最让你有灵感的东西。我拘着你这么些年,你也不好过。我现在呢,非但让你纳了宝带,就是金带、银带,我都亲自为你挑。这濯锦池两年前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就恢复成什么样子。此外,劳季常代我谢过苏大学士,没有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河东狮’,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你造成了多么大的痛苦。” “月娥……”陈季常激动地看着她,心想,月娥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月娥的名声坏,他也是很难受的。但月娥如果因此变得贤惠,那真是太好了。 月娥点点头,继续道:“现在,我痛定思痛,决定将正妻之位让贤。季常,我们和离吧。你另娶个贤妻,人选我可以帮你参考。我呢,柳月娥,只要是我的东西,或者是我的人,我就不允许和别人分享的。如果一定要和别人分享,那么我宁可不要了。就像是你的刷牙子,你会和别人一起用吗?柳月娥就是这么善妒,容纳不了别人,如果委曲求全,只会家宅不宁。总而言之,柳月娥和季常你不合适。” “够了!说到底,你还是不想让我纳了宝带!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和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陈季常一拍桌案站了起来。 “你觉得我是在威胁你?”月娥嘲讽一笑,“你觉得柳月娥为什么不让你去花街柳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花街柳巷里的食物酒水都带着少量的春药!不然,你觉得你为什么昨晚就和那个宝带,那么不知廉耻地在马车上……那、那个!你是想着去吟诗作赋,谁知道你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是不是又有人来勾引你!你不必和我凶,你不可能改了风流的习性,柳月娥也改不了夫妻彼此要专一的想法。我是仔细想了很多问题之后,才得到这么个解决的办法的。你不必急着答复,好好想想吧。” ☆、第33章 河东狮吼(三) 不过,看起来,陈季常并不是很赞同月娥的说法,月娥刚刚起身打算离开,陈季常便拉住了月娥,要往自己怀里带,月娥下意识地朝着陈季常的脸打了一拳……这前几世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倒是忘记了原身是个武艺高强的女侠,这一拳下去,陈季常便撞翻了身后的桌椅,一屁股坐在地上。 月娥收回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不知为何,这一拳下去,觉得好生爽快。 陈季常哭丧着脸看着月娥,眼神不知多委屈。他正要说话,两只鼻孔便流出了鲜红的血液,他抬手碰了碰,然后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对月娥道:“娘子!我流血了!我流血了!” “看到了!”月娥嘴角一抽,旋即拿出帕子,递给陈季常,道:“你擦一擦吧。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没控制好力道。” 陈季常却是腆着脸,凑近月娥,道:“娘子,月娥。我好痛,你帮我擦。” 陈季常比月娥高出一个头,此刻便故意低下头,鼻血愈发汹涌地流出来。月娥赶紧往边上一躲,道:“你莫弄脏了我的衣服!我今早刚刚换的。” 陈季常瘪着嘴,好歹自己拿了帕子擦去了鼻血,又是不依不挠地道:“娘子,你不喜欢我纳妾,那我就不纳妾了。只是,你千万莫动与我和离的念头。” 月娥翻了一个白眼,心道,依着原身的性情,如果这陈季常不是真的爱她,她早就忍不下去了。而她也从未接触过这么……这么粘人,又油嘴滑舌的男人,一时觉得这陈季常真是难以对付。她兀自想着事情,忽然觉得腰间一暖,低头一看,陈季常正用手臂圈着她的腰,紧紧地抱住了她。月娥又是下意识地一拳打去…… 陈季常倒在地上,一面抹着自己的鼻血,一面双眼无神地看着半空,道:“娘子,我好像要晕过去了,麻烦你帮我叫个大夫……” 话音刚落,陈季常便昏死过去了。月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无奈出门去吩咐下人请大夫。那些个仆从自门外就听到了物件摔坏和陈季常的惨叫,故而早就猜到两位主子在吵架。现在,看到陈季常的惨状,谁也没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惹怒了月娥。 月娥看他们的样子,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倒是小初丫鬟高声道:“今日的事情是咱们府里的私事,如果让我在这屋子外听到零星半点,一定彻查严办!” 月娥点头,原身的记忆里,小初说这番话可不是一次两次。原身与陈季常说话,也都是粗声粗气的,而那陈季常每次都和刚才一样,腆着脸告饶,毕竟每次都是他有错在先。偏偏那些下人听了可不就觉得他们在吵架,而且还都认为原身不占理。这次,月娥的无意之举怕是又给原身添了一笔污点,月娥也是觉得很无奈。她摇摇头,吩咐管事照顾陈季常,自己便带着小初走了。 小初问道:“夫人,你这次怎么不留下来照顾老爷?” “管事他们会照顾好季常的。不需要我担心。” “夫人,您没事吧?其实有些事,您别怪小初多嘴,像老爷这样身份的男人,哪个家里不是三妻四妾的?夫人每次都因为这些事情和老爷争吵,气坏了身子不说,现在还被苏学士取了个不雅的外号,小初觉得,实在是得不偿失。” “小初,你听好,别人家我不管。但是我,柳月娥,我的丈夫只能有我一个人。柳月娥当初嫁给陈季常,既不是因为他的家世,也不是因为他的相貌。而是,在娶柳月娥之前,陈季常承诺过,以后只会有柳月娥一个女人。他说完,就为了柳月娥遣散所有的舞姬侍妾,所以,柳月娥信了他。她也知道很少有一辈子的承诺,所以她做好了为陈季常挡桃花的准备,可是谁能想到,才两年,才两年,他就耐不住寂寞了。”在原身的记忆中,陈季常娶她的确花费了好多的心思,那怕是原身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了。 她摇摇头,对小初道:“你先行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小初愣愣地站在原地,等月娥走远了,她才讷讷地行了礼。 月娥信步走在花园里,心想男人沾花惹草,就像猫改不了偷腥,想让花心的男人从一而终,比让母猪上树还难。正想着,眼前亭子里忽然传来一声猫叫,月娥眼睛一亮,赶紧跑到亭子里,果然见到一只黑猫蜷在石椅上,月娥立在原地,唤道:“仙君?” 黑猫懒懒地看了月娥一眼,月娥心知眼前地黑猫正是仙君,故而慢慢走到他身边,然后到:“仙君,我一直没有和你道谢。上一世,如果不是仙君相助,我未必能为王宝钏讨回公道。后来,你忽然就消失不见了……我现在可算等到你了。” 黑猫摇了摇尾巴,轻轻一跃,跳入了月娥的怀里,熟悉的温度回到月娥怀里,虽然见过了仙君的真面目,但是月娥一直无法将仙君和黑猫对上等号。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抱黑猫了,当下也不曾想什么。黑猫眯着眼睛,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月娥抿唇一笑,道:“仙君,我抱你回房去吧。房间里舒服。” 正在主屋里整理的小初见月娥不过出去片刻,便抱了一只黑猫回来,不禁十分好奇。月娥便对小初说这是在院子里捡到的小野猫,看着可爱便抱回来了。 [综]我们和离吧_27 “夫人,你是要养它吗?不如,你给它取个名字?!”小初想,夫人看着黑猫的眼神很柔和,最近夫人和老爷闹别扭,如果养猫能让夫人开心,倒是可以建议。月娥微微一愣,她哪里敢养堂堂仙君大人?不过,给仙君取个名字的主意倒是不错。她想了一会儿,道:“就叫小九好了。” 黑猫金色的眸子微微一眯,只是月娥没能看到。 “夫人,小九的名字真好听!” 月娥清咳一声,心想如果不是仙君他自己取名总是有个“九”的读音,她才不会这么叫他。比如小黑,或者大黑都比小九更容易理解。小初这个丫头,简直是为了逗她开心昧着良心说话。不过,原身能有这么个衷心为她考虑的丫鬟,也是原身的福气。 接下来几日,月娥一直与仙君住在主屋里,只是仙君睡觉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要多许多,两人相处,总是月娥干自己的活,仙君睡他自己的觉。此外,陈季常就相对忙碌很多了,这些天月娥一直不理会他,当然也不会让他进屋睡觉,陈季常熬了几天,实在撑不住了就开始天天琢磨着讨月娥的欢心,也亏得月娥不是原身,否则陈季常这样的攻势,深爱他的原身根本就招架不住。 月娥越是不理他,陈季常就越觉得月娥是生了天大的气,百般讨好都没用,他竟然开始在月娥门口念他自己写的情诗,还表示要和月娥好好谈一谈。月娥索性开了门,放陈季常进来。哪里知道,房门刚刚打开,陈季常立即从身后拿出一个袋子,另外两个小厮,赶紧从他的身后溜到屋里来,掐灭了烛火之后又麻利地离开。一只只的萤火虫从袋子里飞出来,明灭的光芒,印的一室光辉。眼前的陈季常低着脑袋,一张隽秀的脸生出了温润之态,他道:“月娥,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你没有错。我不是和你说的很清楚了吗?” 陈季常上前一步,挨近月娥,道:“月娥你别动手……” 月娥无奈地摊手,之前两次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过陈季常这么说,她尽量克制就是。陈季常见她没有动静,便大胆地去拉她的手,道:“月娥,这世上,只有你才是我陈季常的最爱。如果我做错了事,你打也好,骂也好,就是千万别不理我。” 月娥哪里听人说过这些甜的发腻的话,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也是陈季常不知好歹,居然还低下头,猛地亲住了月娥的嘴。也是这么一碰,月娥觉得胸腔处一阵恶心,脑海里立即浮现了陈季常和宝带缠绵的画面,这已经不知是不是原身的记忆了,总之,她此刻非但是觉得被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碰了很恶心,也是带着原身的情愫——他这张嘴碰过别的女人,再来碰原身,实在恶心。 “滚开!”月娥一把推开了他,用力地擦了擦嘴,冷声道,“陈季常,你的宝带不介意你亲过我,再去亲她吗?不过我很介意。你太恶心了。” 说罢,月娥看了一眼满屋子都是飞虫的主屋,索性抱了被子去了西厢房。 陈季常被推开后一直愣在原地。被自己喜欢的女人说自己的吻很恶心,当然很伤自尊。他本来是打算和月娥重归于好的,可是……他看了看满屋的萤火虫,不知自己到底是错在哪里了。如此诗情画意的场面,难道气氛还不足够?他真是纳闷…… “老爷,怎么办?夫人好像不吃这一套了……” “能怎么办?!继续想办法!你家夫人不原谅老爷我,我还得继续睡书房!睡的我腰酸背痛的……”陈季常揉了揉肩膀。 另外一个小厮接嘴道:“还有,夫人不原谅老爷,老爷就不能纳宝带姨娘进府了!” “闭嘴!没看见老爷正烦着。这话万一被夫人听去,看我怎么修理你。” “都别吵了。今晚继续睡书房吧。”陈季常看着月娥离开的方向,心道自己倒也不是真的很喜欢宝带,只是既然都碰了,且宝带性子又好,总不能放着不管她了……但如果真要让自己在宝带和月娥两个人之间选一个,自己一定是选月娥的。现在,他只想想个法子,让月娥效仿娥皇女英,接纳了宝带,和宝带做好姐妹。宝带性子那么好,一定会和月娥好好相处的。 ☆、第34章 河东狮吼(四) 厢房内,小九蜷着身子正在安睡,月娥绕过屏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小九,然后悄悄地退出,自去了外间的长椅休息。在陈家的日子过的很舒坦,这一舒坦,倒是让人睡不着觉。月娥想着陈季常适才的举动,不禁又用手狠狠擦了擦嘴巴。里间的小九微微睁开眼睛,竖瞳之中冰芒乍现。 长椅置在小窗下,几缕月光落下,罩在月娥的脸上。月娥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一个侧身,倒是睡去了。梦境之中,又见熟悉的房间,一袭黑衣的仙君侧躺在长榻上,如墨的几缕长发贴在莹白如玉的脸上,黑白分明。月娥往前挪了一步,自打带仙君回来,这还是第一次在梦里再见。实际上,月娥倒是很喜欢在这个梦境中,因为在这里,她是以花拾的模样出现的。兰芝也好,宝钏也好,月娥也好,她们毕竟不是她。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花拾那一世的记忆空茫虚无,并不存在。 也唯有这个时候,她是她自己。 “仙君?”她走到榻子前,仙君便睁开狭长的凤眼,眼中金色竖瞳微微一闪金光,随后便成了与人无异的漆黑瞳仁。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稍稍一抬,便压上了她的双唇。几不可见地侧了侧脑袋,仙君道:“恩?” 仙君的举动让她的脑袋往后退了退,避开仙君的手指。 “仙君,你的脸色好生苍白。”今次见到仙君,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走近一看,才发现仙君的脸苍白的不像话。她不知道是不是神仙都会这样,但以前的仙君并不是如此的。仙君莞尔,如清泉落涧,明月春风。她退一许,仙君的手指便进一许,冰冷的手指摸上她双唇的轮廓,细细地摩挲着。她再退,他便再进,退无可退,是他的一条尾巴缠住了她的身子。见她窘迫,仙君便笑出了声来。她红着脸,道:“仙君,神仙的手指都是这么冰冷的?” “你想说什么,恩?”仙君终于放开了她的唇,却是用手轻轻地托着她的下颔。 “仙君,你……你可是病了?”除了脸色苍白,仙君的举动也很不正常。 仙君道:“你听说过神仙生病?” 她想了想,便轻轻摇头。仙君松开了她,尾巴却依旧缠在她的身上,道:“可是神仙确实会生病,需要人照顾。” “生的什么病?”她好奇极了,一双美眸灿灿地看着仙君。 “你过来我便告诉你。” 她微微一愣,瞬间,身子便被仙君拉上了榻子,来不及说话,仙君便用手摸了摸她的眼角,道:“阿拾,玲珑骰子安红豆……” 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记得他叫自己“阿拾”,眼皮好沉,没一会儿便在他身边睡着了。即便她觉得不对劲极了,疏远的、高高在上的仙君对自己做的这些举动,如此亲昵,却不让她排斥,甚至觉得熟悉,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 接下来几日,陈季常和之前一样总是来寻月娥,可是月娥总是闭门不见,陈季常无法,只得遥遥看着,不得接近。寻常一般日子,小厮来报,说是苏大学士登门,陈季常想到这些日子因公在外地的好友,不由眼睛一亮,像是溺水之人寻到了浮木,赶紧亲自去府外迎接。 门外站着风度翩翩的公子,身形与陈季常相去不远。但一身的风华,却如皓月当空。莫说是陈季常,怕是整个龙丘,也找不出第二人来。 “苏兄!”陈季常笑着迎上去。门外的苏东坡见好友一副憔悴模样,打过招呼,便诧异道:“不过月余未见,季常缘何如此憔悴?” “哎,此事说来话长,苏兄快快请进,待小弟与你好好诉苦!” “请。” 两人到了大堂,陈季常便将一腔苦水都与苏东坡说了。苏东坡听罢,连连摇头,道:“荒唐,委实荒唐!自古夫妻纲常,柳氏竟如此胁迫季常你!季常你也是,区区一个妇人,你非但让她骑在你的头上,乱了这纲常,还百般告饶讨好!羞煞大丈夫也!” “苏兄,不怕你见笑,我虽风流,然我这心中就是放不下她!” 苏东坡摇头失笑,道:“好你个痴情种。堂堂七尺男儿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还不怕人笑话。我只问你,你既如此深爱柳氏,那郑氏,你是纳不纳?” “自然是要纳的!我陈季常并非不守信用之人!只是,我若是要纳她,月娥必然与我和离,我这真是左右为难!若是放在以往,月娥早已松口,这次,她怕是铁了心了。”陈季常叹气。 苏东坡便道:“郑氏与你,无媒无聘便做苟且之事,你又怎能为她和自己三媒六聘娶回家的正妻和离?” “苏兄不必这么说,小弟还不算糊涂,连这种事情也分不清楚。宝带虽好,但是怎么能与月娥相提并论?此刻,我只求与月娥和好如初,宝带的事情,再细作打算。” 苏东坡笑道:“季常莫不是有了主意?不过就算那郑氏愿意做你的外室,你怕也是养不了啊。据我说知,你这府中中馈,便是你的行踪去往都是柳氏掌控。” 陈季常顿时羞红了脸,连声让苏东坡不必再提。苏东坡叹道:“这大丈夫本该顾着大事,为了后院之事,如此伤神,实非大丈夫所为。我本也不愿置喙,奈何我与你陈季常又是至交,实在不忍心,便多提几句。” “苏兄有何高见?快快支小弟几招!” “哈哈,这最好的法子,便是柳氏所提的和离。和离后,你另娶贤妇,自为你置办妾室。大丈夫本应俯仰天地,你陈季常风流人才,却总为后院之事劳心伤神。哪里还有什么大丈夫的体面?!” “苏兄莫说了。这世间男人哪有都如苏兄你一般,声名在外,家中又有娇妻美妾相伴左右。”陈季常紧紧皱着眉头,他也知道月娥善妒,但是,让他真的和月娥和离,他实在是做不到。他对苏东坡敬了一杯酒,道:“苏兄,你车马劳顿,小弟还拿这些琐事来烦你,实在是考虑不周,还望苏兄不要见怪,小弟这就为你设宴接风洗尘。” “不必了,你这濯锦池啊,无趣的很,我此次来,就是给你送来一些岭南的荔枝,荔枝送到了,我也该告辞了!”之前苏东坡与陈季常相聚,每令舞姬起舞助兴,都被柳月娥搅黄。苏东坡自诩大丈夫,自然不能和柳月娥一个妇人计较。写下“河东狮吼”也实是忍受不了,当然,也有为好友感叹之意。总而言之,他今日来本就不打算长留,比起陈季常养了一只河东狮的濯锦池,他更喜欢城里的春花阁。即便,去春花阁,很可能就没有好友相伴。 “这……小弟多谢苏兄,只是,你刚刚才来,小弟岂能失陪?” “我要去那春花阁,你陪不陪我?” 陈季常犹豫了一会儿,想到月娥现在足不出户,怕是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现在好友相邀,自然是要去的! 苏东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走吧,你也去散散心。” 两人刚刚出了门,马车行不到一里路,便猛地停了下来。苏东坡问道:“何事停车?” 车夫应道:“大人,前面有一女子拦路。称是要见陈老爷。” 陈季常稍稍思忖,便掀了车帘,道:“何人要见我?” 但见眼前女子,披麻戴孝,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无血色,见了陈季常的面,她那原本就红肿如核桃的双眼便盈出了水光,福身道:“奴家见过陈老爷。” “宝带?!”眼前女子竟然是宝带!陈季常见了,赶紧跳下马车,将含冤带嗔的宝带搀扶起来。哪知这个形容憔悴的女子见了他,竟然不是诉苦,而是先用手碰了碰他的脸,道:“老爷,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先别管我了。你怎么了?又怎么会来这里?”陈季常握紧宝带的手,宝带原本就生的楚楚可怜,这一番梨花带雨,加上一身素白孝服,更是令人怜惜。何况,陈季常因一直得不到月娥松口,履行自己的承诺,所以对宝带又多了几分愧疚。此刻,不免心疼地看着宝带。 宝带低声啜泣,道:“爹爹病入膏肓,药石无救,奴家卖了屋子,安葬了爹爹。老爷让奴家安心在家中等待消息,只是奴家无家可归,只能、只能来寻老爷。一路上,听闻姐姐持家甚严,奴家自惭形秽。故不敢贸然上门,无奈在此逗留了三日,终于见到老爷你出府了……” “宝带,委屈你了。”陈季常用手擦了擦宝带的泪水,将人带入怀里。 “宝带不委屈。只要能见到……”宝带还未说完,便昏死在陈季常的胸前。 “宝带!宝带醒醒!”陈季常不由急道。还是马车上的苏东坡提醒他,道:“你还是赶紧把人带回府中,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综]我们和离吧_28 陈季常这才稍稍清醒,但一想到月娥,他又犹豫了,道:“可是,苏兄,月娥那里……” “陈季常啊陈季常,你真是……”真是苏东坡生平所见最怕老婆的人,“真是可怜这小女子对你一腔热情,她现在都昏死过去了,便是一个陌路人,你也应该出手相助。” 陈季常再三犹豫,终于抱起宝带,劳苏东坡的车夫再调头,将他们先行送回濯锦池。 ☆、第35章 河东狮吼(五) 陈季常抱着宝带进府,又慌着让管事请大夫。自打月娥进门,一众仆从就再也没见过陈季常带别的女人回府,一时间,濯锦池内鸡飞狗跳。这一幕幕自然也被小初见到了。小初心中为月娥不满,赶紧跑去了主屋,将此事禀报给了月娥。 “去查查那女人是什么身份。”月娥头也不抬,脸上更是没有任何情绪。 “……夫人?”对于月娥的冷静,小初倒是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月娥正翻着一叠画像,听小初唤她,便抬头看去,只见小初一脸担忧,月娥莞尔笑道:“倒是我忽略了。这样,你悄悄去一趟我娘家,我写一封信交予我大哥。他自会晓得怎么做。” “夫人是说老爷带回来的女人有问题?” “不知道。我想,她大概就是季常说的宝带。季常这次是铁了心要纳宝带为妾,可也不能纳一个不明不白的人。”月娥挑了一张画像出来,笑道,“季常口口声声说她是良家女子,我倒是不知道良家女子会去青楼卖唱。还会无名无分与男子做下苟且之事。倒是这些女子一个比一个知根知底,俱是季常在春花阁或者别的青楼里的红颜知己。” “夫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青楼女子的画像?” “哦,我只是说季常要纳妾,纳那些曾经与季常有过关系,现在还愿意与他做妾的女子。那些女子便把自己的画像托人交给我了。” “夫人!您千万不要糊涂,这些狐媚子若是进了门,府中岂还有安宁?!更何况,便是纳妾,也不能纳青楼女子,这于老爷、于您的名声有碍啊。”小初此时此刻才觉得月娥是发疯了。不管怎么样,陈季常的名声不好听了,她的名声也会更糟糕。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自有分寸,你不必为我担心。快些把这信交给我大哥吧。” 小初犹豫半晌,看月娥又低下头翻画卷,这才不甘心地跺了跺脚,然后离开。 客房内,管事请来了大夫,正在给宝带把脉,陈季常则是问自己的小厮,道:“宝带进府的事情,夫人那边可是知道了?” “老爷,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夫人想不知道都难。” 陈季常当即急的团团转,道:“万一月娥闹起来怎么办?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陈季常刚刚要走,守在屋里的丫鬟便出来道:“老爷,大夫把完脉了。” 陈季常蹙眉,心道既然大夫诊断完了,不如先听听宝带有没有出事。自己也好放下一件心事。故而将去寻月娥的事情暂且抛下,进了屋去。迎面对上老大夫的笑脸,老大夫作揖道:“恭喜陈老爷,贺喜陈老爷。” “宝带如何?何来喜事?”陈季常正心烦着,听了老大夫的话更是一头雾水。 老大夫笑道:“这位娘子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好好休息几日便能恢复。至于这喜事,这位娘子这是喜脉,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你、你说什么?”陈季常双眼一亮,眉开眼笑。 老大夫道:“这位娘子有了身孕,恭喜陈老爷。” 这是陈季常的第一个孩子,他不免大喜,将去找月娥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并且他知道,现在宝带怀了他的孩子,月娥一定会妥协的!他赶紧对老大夫作揖道:“有劳您了!” “陈老爷多礼。老朽这就开几幅安胎的药。此外,这位娘子不能再劳累了,否则与胎儿无益。” “是是是,在下定会注意的。” 送走了老大夫,宝带也悠悠转醒。陈季常刚刚踏进房门,但见宝带便虚弱地坐了起来,眼看着要下床行礼,陈季常几步上前,把人给按住了。宝带苍白着小脸,道:“老爷,奴家不请自来,必然给您添麻烦了。奴家这就去向姐姐请罪……” “宝带快点躺下。”对于宝带这种不顾她自己的身体,只为他考虑的言行,陈季常只觉得心中暖暖的,轻轻托着宝带的脸,陈季常道,“你的身子现在还未痊愈,等日后再去见月娥。更何况,你现在还有了孩子……” “季常,你说什么?!”宝带一时激动,抓住了陈季常的手。 陈季常安抚道:“你怀了我们的孩子。” “真的吗?太好了……宝带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了……宝带从此之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宝带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陈季常叹道:“便是你没有怀孕,我也会纳你为妾的。这是我承诺过你的。” “不是的……宝带不能让你为难的。宝带本打算,若是三日之内,季常你不出府,我便离开……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再也不会让你为了我为难……” “宝带。”陈季常一把将宝带带入怀里,道:“宝带,委屈你了。” “季常,宝带不求名分,什么都不要。只要能陪在你的身边,宝带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拥在一起,说着情意绵绵的话。带着月娥的家书,本打算先来见陈季常的小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她咬咬牙,轻哼了一声,转身毅然出了濯锦池。 宝带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濯锦池,虽然宝带连陈季常的外室都不算,这个孩子的身份地位也就摆在那里。但是因为陈季常个人的欢喜,府里上下还是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相对而言,月娥居住的主屋就清冷许多了。这个节骨眼,不会有那么没眼色的人来月娥面前讨晦气,主屋的仆从伺候月娥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 小初将信件交到柳家大哥手中后,心事重重地将宝带怀孕的消息告诉了月娥。 月娥托着腮,心道,这陈季常和宝带也就鬼混了一次了,一次就中的事情简直神奇。 小初看月娥发呆,就在一旁不停地念叨,无非就是那宝带没几分姿色,就靠着装可怜,博取陈季常的同情心,云云。月娥掏了掏耳朵,道:“好了,小初你就不要讲了。别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不知道,但陈季常呢,肯定会喜欢那种柔弱的女子。” “夫人!”小初又跺脚,“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那个宝带都欺负到你的头上的。再说了,夫人你嫁给老爷,现在还没有孩子。那个宝带的孩子要是出生,不管身份,到底是陈家的长子,小初,小初这不是为你着急嘛!”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我决意和陈季常和离。女人要为了男人守一辈子,只能对一个男人从一而终,那为什么男人就做不到呢?”月娥摊手,“对了,你去把我箱底的男装取出来。” “夫人,你要男装做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对了,如果今晚陈季常来找我,和以前一样,不许他进来。” 柳月娥在家的时候,经常跟随大哥走镖,所以未出阁的时候经常男装出行。后来嫁给了陈季常,一心要做个贤妻良母,就把男装给放到了箱底。原身大概没有料到这压箱底的东西,还有一天重见天日。 利索地打扮好,月娥便出了主屋。小初在后面叫了几声,月娥也没应她。倒是初更过后,陈季常果然又来见月娥。小初虽然担心月娥出去的时候被陈季常知道,但毕竟之前一直将陈季常挡在门外,现在再做也是轻车熟路。 偏偏陈季常今天来找月娥是为了宝带的事情,一直执拗着不肯走。小初咬着唇,有些慌乱。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只听外面传来一道柔弱女声,道:“季常!都是宝带的错,宝带来给姐姐请罪。” “宝带,这与你无关。你现在怀有身孕,快点回去歇下!” “不!今日姐姐不见我,我便不回去!” 小初透过半掩的窗子看去,只见一身素白的宝带已经盈盈下跪。淡薄的身子愈发显得弱不禁风。小初恨透了这宝带的矫揉造作,可是陈季常却是心疼的很。他对着门道:“月娥,宝带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让她跪在这里……我明日再来见你。” 说完,他便强行将宝带抱了起来,离开了主屋。 小初咬着银牙,心道,幸好夫人不在,否则见了这一幕,还不知道对老爷有多失望。 但是,看起来,夫人似乎真的不在意老爷了。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春花阁内,一名俊俏的锦衣男子一进门,老鸨便迎了上去,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挑眉轻声道:“这位小娘子可是走错门了?” 这做男子打扮的正是月娥,她勾唇一笑,递了一锭金子给老鸨,道:“老板娘好眼力,不过这开门做生意,谁的钱不是钱?” “哟,瞧公子您说的。快快里面请!”老鸨忙不迭地接过金子。 “让牡丹来伺候我。”月娥轻声笑了笑,环顾了一圈春花阁,她目光锁定二楼的厢房,提步走上了阶梯。 老鸨惊讶地长大了嘴,这是怎么回事?!看了一眼手里的金子,老鸨思忖一番,还是让人去叫了牡丹到月娥身边伺候。 这牡丹本是陈季常的红颜知己,也是春花阁里的花魁。后来没有经过老鸨的同意,将身子许给了陈季常,当时陈季常还未娶妻,陈家自然不会让他娶一个青楼女子,也不会让一个青楼女子做他的小妾。老鸨得知人财两失,就逼着牡丹去接客。青楼里的手段可怕,牡丹一个弱女子也是不能从。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仍是心系陈季常,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陈季常,但她的心中还是无法忘怀。 否则,这次纳妾,月娥也不会收到她的画卷。 牡丹从了老鸨的话,带着合适的笑容来到月娥的身边。此刻,月娥已经和两名男子坐在一个厢房内。其中一名方脸男子道:“花兄!你这诗作实在妙哉!实在是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月娥一笑,眸光流转,便落在了娉娉婷婷站在厢房外的牡丹身上。 “公子。”牡丹见眼前是个容貌出众,比陈季常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男子,自然没有对上那些粗鲁男子时候的厌恶。她笑盈盈地走到月娥身边,贴着月娥的身子坐下。 [综]我们和离吧_29 月娥轻轻扶了她一把,柔声道:“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 ☆、第36章 河东狮吼(六) 牡丹闻言羞涩一笑,待想要接近月娥,却被月娥稍稍扶正了身子,她凑到她的耳边,道:“牡丹只需坐在这里便可。好好照顾你自己。” 牡丹一愣,在春花阁多年,哪里见过像身旁这样的人。 “花兄真是怜香惜玉之人。若我那季常兄也在,你二人必能引为知己。” 方脸男子姓王,与一旁眉目里流露着轻佻的周姓男子俱是陈季常的好友。月娥听方脸男子这么说,却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道:“王兄口里的季常可是那尚书之子,家住濯锦池的陈季常?” “花兄听说过他?”方脸男子思忖片刻,又道,“倒也是。季常兄才华横溢,名满龙丘,花兄听说过也不足为奇。只是愚兄听花兄语气似乎对季常兄颇为不喜。莫非你二人早就认识?” “非也。我并不认识那个陈季常。但是,我初来此地,便听说了陈季常的一些‘趣事’。”说到陈季常,月娥不免侧首去看牡丹。然而牡丹脸色无异,对上月娥的目光,甚至还露出了一抹妩媚的笑容。月娥心中叹道,陈季常惯常来这风月场所。牡丹怕也是早就习惯了别的恩客提起陈季常。对着牡丹微微一笑,月娥继续看向同桌的两人。 “这,从何说起?” “王兄,季常的趣事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家里养了一只河东狮嘛!对吧,花兄?可是我说的这样?”周姓书生朝月娥挑挑眉头。月娥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朗声道:“正是周兄说的事儿。我不知那陈季常有何才学,然而,陈季常惧内的事情怕是天下人都知道了。这样一个人,只怕也作不出什么好文章来。徒增笑耳。” “哈哈哈,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赶明儿告诉季常兄,我看他是不是还这么怕那个婆娘,这可是连咱们男人的脸面都落下了!”周姓大笑,眸光落在牡丹身上,有道,“要不是家里养了那只河东狮,牡丹姑娘也不至于一直流落风尘。” “公子见笑了。牡丹不敢。”牡丹抿唇,笑容恰到好处。看不出喜怒悲哀。 月娥转着手中的酒盏,道:“罢了罢了,咱们不提那陈季常了。周兄,王兄,小弟敬你们一杯!今日能和两位兄长相识,实在是小弟的荣幸!今日两位兄长的一并开销都由小弟来出了!” 两人纷纷道谢,与月娥又亲近了几分,又谈了一会儿诗词,喝了一些花酒。月娥起身告辞,那周王二人却是搂着一旁的姑娘动手动脚。月娥笑问:“时日不早了,两位兄长怎么还不家去?不怕家中嫂夫人担忧吗?” “正是时日不早,才不归去。”周姓书生露出下流的笑容,“何况,我与你王兄又不是季常,何时家去,留宿何处,岂是妇人能过问的?倒是花兄,你匆匆离去,不怕冷落了你身边的佳人?” “哈哈,周兄此言,说到小弟心坎上了。倒是小弟糊涂了。”月娥朝两人作揖,又对牡丹道,“我并非是要冷落了牡丹,只是怕唐突了牡丹。” 话音刚落,周姓书生大笑起来,一旁的方脸男子也露出笑来。唐突一个青楼女子?这怕是他们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但也不是没有人这么说,有时候为了博得花魁娘子的青睐,故作一番谦谦君子也是有的。 结合之前月娥念的艳词,以及她对陈季常的态度,周王二人认定了她是同道中人,只当她也是存了那样的心思。 从春花阁离开之后,月娥也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因赶紧赶回了濯锦池,好生一番沐浴才合眼歇去。待月娥入睡后,仙君方才现身,他哪里不知道月娥的打算与计划?又哪里不知道春花阁那等地方,并非月娥能去的地方。可恨他无法插足和离之事,否则她又得从头开始!他能做的便是静静地守在她身边,她去哪里,他便悄悄跟随。 月娥不知,前世她是宝钏的时候,独身一人去到玉门关,正是仙君暗中相随,这才能平安抵达。乃至后来,她潜入西凉营盗取兵力部署图,虽说她学了奇门八卦,与一身武功,但若不是仙君相助,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取得。 她更不知道,每次入睡后,他总是守在她的床前。他受够了她每一世的丈夫。又是那么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离开,她便被谁占了便宜去。即便,这凡体肉胎并非是她的本体。就如上次,他因伤重未痊愈,陈季常便偷亲了她一下——仙君面沉如水,一腔怒火如何也按捺不住。 第二日醒来,小初便送来了柳家大哥的回信。 月娥将书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眼中露出了了然之色。小初不识字,看月娥脸色有变,好奇道:“夫人,这信上都写了什么?” “日后你便知道了。” 月娥话音刚落,门外倒是传来了陈季常的声音。月娥心想也是时候见一见陈季常了,故而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梳理好,在陈季常垂头丧气打算离开,一旁的宝带嘘寒问暖,又是自责又是安慰他的情况下,小初打开了主屋的大门,月娥微微昂着头,瞥了他们一眼。 多日未见月娥,不料她的气色更甚从前,愈发的明艳动人。 一身素白的宝带虽有伶仃可怜之色,然一站在月娥面前却如萤火之光。陈季常的目光一下子便黏在了月娥的身上,再也挪不开。她是他心里最爱的那个人,当然,也是他遇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宝带见过姐姐。” 娇柔的声音唤回了陈季常的神智,他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 “你们谁是这位小娘子的姐姐啊?”月娥扬声问一干仆妇。 众人都低着头不敢答话,唯独面对宝带的面无血色,小初嘻嘻笑开了。 陈季常上前一步,对月娥道:“月娥,宝带她怀了我的孩子,大夫说过她的情绪不能波动。否则对孩子不好。” “她的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月娥挑眉。 “月娥,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是错已成错,宝带她是无辜的。现在她无家可归,我总不能让他们母子流落在外。”陈季常说着便想拉住月娥的手。月娥扬手,挥开了陈季常的手,道:“你认为你道歉了,我就要原谅你吗?陈季常,我告诉你,这贱人跟你苟合,怀了野种,我身为陈家的主母一天,就一天不会承认这贱人的身份!” “……呜呜呜……姐姐……” “给我闭嘴!” 陈季常听月娥说的刻薄,此刻更是丝毫不给他面子,他抿紧了嘴角,道:“月娥。我已经说过,这次的事情都是我的错。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别人家的夫人,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善妒呢?!” “好啊,陈季常,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月娥冷笑道,“你说我善妒?好啊,我给你纳妾!不过,你听好了,这个女人,有我在一日,我就不会容许她进门!她怀的野种一辈子都是野种!当然,你想要她进门也不是没有办法,你跟我和离了,别说是她,就是十个她,我也不会管你!” “月娥!” “滚!”月娥冷声道,“小初,送客。” 陈季常和宝带离开之后,小初一进门就看到月娥正一脸享受地吃着早膳,仿佛刚刚大发雷霆的人不是她一样。小初皱着眉头,她实在是想不通月娥的想法。 那厢,陈季常和宝带回了院子,宝带便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行李,陈季常见了,赶紧道:“宝带,你这是做什么?” “季常,宝带还是离开吧。季常愿意为宝带说话,宝带已经感激不尽了。宝带会一辈子都记得季常的。” “放下!”陈季常夺过宝带手里的东西,一把砸在地上,用手臂圈着宝带的身子,道,“你听好了。我陈季常不是没有担当的男人。我说过纳你进门就会做到。你要相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季常的。只是,姐姐、不,夫人也说过,要纳我为妾,除非季常与她和离。我只是想陪着季常,绝对没想过让夫人离开,与其闹到这样的地步,合该我离开才是。我不愿看到夫人伤心,更加不愿看到季常你为难。或者等将来,夫人和季常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体谅宝带作为母亲的心事也不一定,如果有缘,那个时候,宝带再带着孩子与季常你团聚……” “宝带,你不要说了!”陈季常收紧了手臂,道,“你怀的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绝对不允许他流落在外的。绝对不允许……” 听了宝带的话,陈季常甚至开始怀疑,月娥不肯让他纳了宝带为妾,是因为宝带怀的是陈家的长子。想到这里,陈季常又狠狠地唾弃了自己的想法,他怎么可以这么想月娥呢?他和月娥明明很恩爱的……月娥也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决定以后每日都带着宝带去见月娥,直到月娥心软为止。 而三五日来,月娥一直没见他们的面。 倒是这日又男装出门——这是她和周王二人约好再见的日子。 春花阁厢房内,三人酒过半巡,又提起了陈季常。方脸男子道:“原本约了季常来此,与花兄见面。怎奈季常家中出事,无论如何也来不了。” “哦?出了什么事情?看王兄脸色似乎很是严重?” 那周王二人便将月娥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给月娥以旁观者的角度描述了一遍。最后,周姓男子总结道:“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理取闹的女人?季常这是得了第一个孩子,自然珍惜。可要是为了这么一个小妾都不算的女人,和那只河东狮和离,传出去名声却是不好听。” “我听两位兄长说那河东狮是个悍妇,又十分善妒,何不趁这个机会,让陈季常跟她和离了?” “花兄你有所不知。我拿你是自己人才和你说的。季常兄啊,他实在是爱惨了那只河东狮。”周姓书生摇头叹道。月娥故作惊讶地张大嘴巴,笑道:“真有此事?那那河东狮可是欢喜陈季常的?” “自然是。花兄你年岁尚小,不知道这女人心事。河东狮之所以这么善妒,可不就是因为也爱惨了季常兄?更何况,河东狮如此凶悍,也就只有季常兄能容忍她。季常兄又是如此翩翩人才。河东狮岂有不欢喜季常兄的道理。就怕这太过欢喜了……” “嫂夫人倒是真性情,只是这真性情实在太落男人的面子。何况,女人本该三从四德,像嫂夫人这样,夫妻纲常颠倒,实在……实在……”方脸男子也开始摇头叹气。 月娥莞尔一笑,道:“哈哈哈,真是有趣。小弟倒是有一计,非但能让陈季常得偿所愿纳了那女子为妾,还能顺道修理修理那只河东狮。让她知道什么是以夫为天!” “花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快说与我等听。” “正是这样!” 月娥抿了一口酒,道:“顺着河东狮的意思,跟她和离。如果她真的欢喜陈季常,那和离怕也是说着玩玩。我看,更多的是不想让陈季常纳妾,才会想出来为难陈季常的。等陈季常跟她和离了,她一定追悔莫及,到时候,陈季常再重新娶她为妻。一抑一扬,不怕调|教不好河东狮。” ☆、第37章 河东狮吼(终) 听了月娥的主意,周王二人纷纷叫好,又说自己劝陈季常,陈季常一定不会听,表示要请苏东坡去劝陈季常。并且他们很热情地邀请月娥与陈季常、苏东坡结识。月娥知道苏东坡名满天下,自己心中对他的看法暂且抛到一边,眼下却是表现出十分荣幸的样子。 [综]我们和离吧_30 与周王二人约好了相见的时间,月娥方才起身告辞。当然,来不来还是她自己说了算。到时候她即便不来,周王二人也只会认为她有急事来不了。而苏东坡早就看不惯她,虽然不一定有拆人姻缘的想法,可他一定早就想借着陈季常的手教训教训她这个不知纲常的悍妇,所以这个计划一定会被他所同意。 牡丹搀着月娥离开,柔声道:“公子又这么急着离开?难道牡丹不美吗?” “我听闻有人将要为牡丹姑娘赎身。自然不好过多纠缠姑娘。只是人心难测,如果以后姑娘过不下去了,去这个地方找我。”月娥递给牡丹一张纸条,上面所写的地址正是她柳月娥自己的一处庄园,这庄园本是她的陪嫁物。牡丹微微一愣,看着月娥离开,暗暗记下了纸条上的地址,才将纸条拿去烧毁。 不出月娥所料,第二日,在家中得不到月娥原谅而无法纳宝带进门,情绪十分低落的陈季常被苏东坡一邀请,便去了春花阁。几人等了许久,仍是不见“花兄”到来,最后,苏东坡与周王二人对视一眼,决定由他们来开解陈季常。 而濯锦池内,月娥安静地等待陈季常前来寻她。直到翌日凌晨,陈季常才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府。宝带见了,忙前忙后服侍陈季常,陈季常将她带到怀里,道:“宝带,我这就纳你进门……” 等陈季常洗漱完毕,便带着宝带去见了月娥。 “柳月娥,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月娥早有准备,施施然地出门,只见陈季常昂首挺胸地站在门外,而宝带见到月娥却是一脸的惊恐,往陈季常的身后躲了躲。月娥挑眉笑道:“有何贵干?” “柳月娥,我们和离吧!”陈季常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勇气,等这句话被他大声吼出来之后,他顿时便有些后悔了。可是,当他对上月娥那震惊受伤的脸,他又将那些悔意都压了下去。苏兄他们说的对,自己并非是真的与月娥和离,只是想让月娥知道一些道理。等以后他和月娥复合,将这些道理一一与月娥细说,月娥通情达理,必然会明白的。 “陈季常,为了这个女人,你宁愿跟我和离?”月娥心中闪过一丝苦涩,她明白,这又是原身的情绪在作祟。不知原身那么刚烈的女子,遇见这样的情况,将来还会不会原谅陈季常。 “……不仅仅是因为宝带。更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因为,月娥你逼的我太紧了……我不想和你和离的。”他想如果月娥现在松口,彼此有个台阶下,他也就不必和月娥和离再复合,一家人和和气气,该有多好。 “小初,去请大少爷!”月娥转身,不再看陈季常,吩咐小初。 “……是、是,夫人……”小初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陈季常,以及依偎在他身边的宝带。 “换个称呼。” “是,小姐!” 陈柳二家因和离一事去了官府。而昔日的河东狮被休,几乎沦为了整个龙丘的笑话——所有人都在说,女子一定要从夫,否则河东狮就是她们的下场。当然,最开心的还是陈季常的那群狐朋狗友,当天拉着陈季常,将春花阁包了场子,庆祝了一天一夜。 不论旁人如何议论,月娥收拾了行李,与柳家大哥地归家去了。当然,她还有一个出乎陈季常意料的惊喜没有告诉他呢。 柳家大哥行走江湖,并不如那些读书人那么迂腐,虽然他也觉得妹子这个性子能嫁出去已经算是不错了,现在又和离了,怕是更难找到如意郎君。但这些东西都比不上妹子自己的意愿重要。那个陈季常违背誓言在先,后来更为了一个不知检点的女子,和妹子和离,说到底他并非是妹子的良人,妹子离开了陈家倒是好事。 春花阁内,闷闷不乐的陈季常和几个朋友最后喝的酩酊大醉。 红灯绿酒,谁也没看到带着微笑的黑猫,那黑影一闪而过。 陈季常再度醒来,发现身边的摆设已经换了一个模样。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屋内摆设无一不显示着房间主人的富裕与雅致。他觉得头有些痛,身体也有些不对劲,于是他伸手去揉自己的脑袋,低低呻吟出声,一只白皙的手便搭上了他的肩膀,女子的声音响起:“季常你怎么了?” “……春花阁……”陈季常只当女子是春花阁的人,但是没想到他这么一说,女子便轻咳一声,道:“季常,为妻去春花阁是为了应酬。为妻答应过娶了你,心中就只会有你一人。你莫疑东疑西的。” “……你说什么……”陈季常觉得自己一定是睡懵了,否则这个女人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好了,为妻与人有约,就不陪你了。”女子在陈季常额前落下一个吻,然后便起身离开,身后更有两名英武的女子跟随而去。陈季常使劲地摇了摇头,赶紧起床打量起周遭的环境,而没等他看清楚,一名男仆便端着热水进屋,见陈季常发愣,他就唉声叹气道:“夫爷,你感觉怎么样了?” 陈季常…… “虽然夫人要纳外面的狐媚子,但是,夫人的心一直是在夫爷身上的。您可千万莫和那些男人一般见识。”男仆柔声劝道。陈季常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听了这话,心底居然升起一股子幽怨,这情绪将陈季常吓了一大跳!他指着男仆道:“简直荒唐!你们春花阁到底在做什么?赶紧去把你们的妈妈给叫来!” 男仆身体一颤抖,赶紧埋首在胸前,道:“夫、夫爷,您千万莫气坏了身子……呜呜,夫爷怎么忽然这么可怕……” 眼前的男人一哭,陈季常虎躯一震——虽然他知道有些人家养男宠,但这么娇声娇气的男人真真实实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还哭的梨花带雨,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我出去走走……”无奈之下,陈季常只好借口出门散步,好将那男仆抛下,自己也赶紧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出了房间陈季常才知道,原来自己身处一所大宅子,奇怪的是,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这个宅子,自然,那些口口声声唤他夫爷的仆从更是莫名其妙。而更诡异的便是在院子里巡逻,看守的都是些英武的女子,至于男仆,很少在女仆面前露面,如果不慎被女仆看见了,还会娇羞地躲起来…… “夫爷,您要去哪里?夫人交代过,小带郎君进门前,您哪都不可以去。”一名中规中矩的仆妇拦下想出门的陈季常。陈季常怒道:“我不知道是谁戏弄我!识相的赶紧让我离开!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仆妇蹙眉,严厉道:“夫爷出身名门望族,应该知道妻夫纲常,自古有之。夫人想要纳郎君,本是天经地义,夫爷最好不要闹事。” “你说什么……”什么是妻夫纲常?! “老奴说自古夫以妻为天,夫爷善妒于名声无益……”仆妇说着说着,就看眼前的陈季常昏死了过去,她连忙扶住他,叫道,“夫爷,夫爷,你怎么了?!来人那,快去请大夫,夫爷晕倒了……” 陈季常本以为那是一场梦,不过是自己与月娥和离落下了心事才会做的梦。可是,他很快发现,这并非是一场梦——甚至,他还有了原主的记忆。这个世界女尊男悲,与陈季常的世界,男女地位恰恰相反。原主的妻对原主一见钟情,发誓非他不娶,并且发誓娶了他之后再也不纳郎君。可是两年后,一场应酬,妻主与小带发生了关系,现在发展到必须要纳小带做郎君的地步。原主一哭二闹三上吊,快死的时候,陈季常就进入了原主的身体。按书上的说法,这大概也可以说是——借尸还魂?! 陈季常两眼呆滞,如果这就是借尸还魂,他宁愿一死了之…… 他晕过去之后,妻主来看过他,见他这么憔悴,只是安慰他——纳小带不过是为了应酬,陈季常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无可更改的。以后她就算纳了小带为郎君,也会好好对待他的。并且表示如果小带不听话,她就和他一起教训小带…… 陈季常欲哭无泪——他记得不久前,自己也和月娥说过这些话的。但是,现在却被用在他的身上了。更糟糕的是,原主虽然死了,但是这具身躯却保留着对妻主的爱意,妻主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内心竟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痛过之后,陈季常忽然想到,当初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月娥的心是不是也是这么痛的? 悲伤与愧疚让陈季常整个人很快消沉下去,妻主纳了小带郎君后,起初还渐渐来看陈季常,但后来来主屋的次数就越来越少。甚至好几次,陈季常和小带相处,都被小带栽赃陷害。而陈季常的辨别是那么才苍白——妻主并不相信他,一次次地偏向小带。陈季常悲哀地想,是不是自己真的纳了宝带,宝带也会这么对待月娥?那自己是不是也会对月娥越来越冷淡……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日的。下第一场小雪的时候,妻主邀请了几个朋友过府相聚。陈季常作为妻主的夫爷,虽然已不如之前那么得宠,但身份地位还摆在那里,于是招待好友的夫爷的活计便落在了陈季常的肩上。陈季常正恹恹地不想搭理,却在一众夫爷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竟然是周王二人! 三人相见,脸上自然流出了十分的尴尬,但很快他们就围到了一起…… 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们已经渐渐地绝望,渐渐地对这个世界妥协了。原来就在陈季常满怀对月娥的愧疚之际,周夫爷和王夫爷两人,一人的妻主时常流连花街柳巷,一人的妻主一言不合便出手打骂……起初他们愤愤不平,想要离开,但很快他们就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对男人的束缚有多么可怕,如果脱离了妻主,他们根本不可能生存下去。 “……哎,我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话说,当日你我在春花阁饮酒,在场的还有苏兄,不知他是不是也来了这里。” “咳咳。”周夫爷很不自然地轻咳两声,道,“莫提了,苏兄的处境……哎。” “周兄,你知道苏兄的下落?他果然也在这里!”陈季常惊诧地问道。 “我那个妻主在花楼里的蓝颜知己就是苏兄……在外博得一个风流的好名声,但是毕竟身份悬殊,至今没有纳苏兄为郎君……”周姓男子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越来越奇怪……他赶紧呸了几声,叹道,“我堂堂七尺男儿,竟作如此妇人之态!悲哉!” 陈季常二人很能理解他的辛酸,拍了拍他的肩膀,默默不语。 转眼之间,一年过去,就在小带跟妻主生了个大胖儿子那天,陈季常一觉睡去,再醒来便回到了陌生却无比亲切的春花阁内! “哎哟,陈老爷你总算醒了!你府里有人找你呢……” “……这是哪里?!”陈季常生怕这是一场梦,两眼眨也不眨。被他抓着手腕的老鸨皱起了眉头,轻声求饶:“哎哟,陈老爷,你抓痛奴家了……这还能是哪里?春花阁嘛!你怎么睡了一觉就睡迷糊了……” “睡了一觉……你说我睡了一觉?一觉是多久,我睡了多久?!” 老鸨挥开他的手,娇嗔道:“还能是多久?你不是昨儿和那三位爷包了场子,喝酒作乐吗?就睡了一个晚上,怎么醒来倒是不认人了……” “我……我……”陈季常狠狠地抽了自己几巴掌,在老鸨看神经病的眼神下,他哈哈大笑起来,并且还笑出了眼泪,明明在那个世界待了整整一年度日如年的日子,一醒来……原来那真的是个梦?那么真实、那么可怕,那么悲伤的一个梦!他四处张望,他叫道:“月娥……月娥,月娥你在哪里?!” “您不是昨儿才和柳家娘子和离嘛……”老鸨皱着一张涂满脂粉的老脸,心中暗道,这些男人就没一个好货…… 陈季常一把推开老鸨,飞快地冲出了春花阁——他要去见月娥,去和月娥道歉。在梦里的三百多日,他无一日不想祈求月娥的原谅……飞奔到柳府门前,柳家大哥看到陈季常衣冠不整,脸上脖颈上都还有胭脂痕迹,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哪里知道得了下人报信的月娥却是来了。 “大哥且慢。”月娥拦下柳家大哥,又诧异地看向陈季常,道,“陈老爷,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怎么这幅模样。” 陈季常低头一看,才觉得自己的狼狈,他抹了一把脸,扑腾一下跪在了月娥的跟前,道:“月娥,我错了!是我禽兽不如!我不该跟你和离,不该背信弃义,不该伤害了你……” “好了,陈老爷。你不必说了。”月娥将人拉起来,道,“其实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你的。你先到府里来洗漱一番,之后我再和你说。” 陈季常一脸欣喜感动地看着月娥,谄媚的模样连柳家大哥都看不下去,倒是忘记阻拦妹子别信这个背信弃义的人…… 月娥将手抽回,并且用帕子狠狠地擦了擦,露出十分嫌弃来。陈季常默默地跟在月娥身后,他发誓他一定要夺回月娥的芳心,以后和月娥好好地过日子。 陈季常洗漱过后,再想见月娥,却是见不到她的人了,只有小初在外头等着,见到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并且说道:“小姐吩咐,如果陈老爷洗漱好了,就让陈老爷去城外张家村打听一个叫张三的人。言尽于此,陈老爷好自为之!” “小初,我想见见月娥的面,拜托你,告诉我月娥在哪里。” “陈老爷,你没发现吗?小姐她不想看到你。一眼都不想。既然你洗漱好了,还是快点离开柳家吧。我们柳家没有准备早饭给陈老爷。”小初说完,毫不客气地离开了。在她看来,这个陈季常真是没救了,昨天和离,昨晚就在春花阁喝花酒,早上带着一身脂粉来见小姐,他拿小姐当什么人了?! 陈季常懊悔的不得了,但眼下实在没办法,将小初的话回味了一遍,他还以为张家村的张三是他和月娥复合的一个考验,赶紧出门,到街尾雇了一辆马车就赶去了张家村。 等陈季常离开后,月娥才现身,对小初道:“小初,你都是愈发地霸气了。” [综]我们和离吧_31 “哼,实在是陈老爷太过分了!”小初见月娥脸色无异,松了一口气,又道,“对了,小姐,你为什么让陈老爷去张家村找一个叫张三的人。” “你还记得我之前让大哥去调查宝带的身份吗?”月娥叹气,“那张三是宝带的表兄。” “什么?!” “宝带本来和同村的一个男子有婚约。不过宝带嫌弃那男子大字不识一个,反而一直仰慕早已有家室,且考中了秀才的表兄张三。宝带她爹重病之后,张三前来探望,两人便发生了关系。后来事情败露,张三的娘子凶悍而且娘家势力大,并没有让张三纳宝带进门。这事虽然是他们家里内部的事情,但也有些风声走漏。宝带她爹急着张罗女儿的婚事,想赶紧把人嫁了。没想到宝带自己不甘心,一心要嫁个读书人。打探了一番,两个月后她就去了春花阁,本来是想借机与陈季常的老友周姓书生邂逅,那周姓书生的夫人是出了名的不管事,她倒是打的好算盘。哪里知道阴差阳错和陈季常发生了那些事情。毕竟,陈季常成婚后确实很少去春花阁,估计宝带也没料到会遇见夫人凶悍的陈季常。事后,她后悔也是来不及了,不想嫁给跟她订了亲的糙汉子,就只能抓紧陈季常这个高枝。” “什么?!这个……这个宝带真是又可怜又可怕……” “恩。她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良家子,就是要那些男人碰了她之后必须纳她为妾。毕竟这些男人都喜欢仰慕自己,依靠自己的柔弱女人。何况,纳妾而已,对方又是良家子,纳了不过是徒增光彩。” “小姐,那你为什么不之前告诉陈老爷?他要是早知道宝带是这样的人,就不会和小姐你和离了。” “是吗?他本性风流,交的朋友又都是流连风月场所的人,没有这个宝带,谁又能保证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呢?”月娥轻轻摇头,一个人很容易受环境的影响,都说人以类聚,此言不假。如果不是陈季常交的都是那些朋友,月娥的计划也一定不会得逞。陈季常自己有错,但如果没有那些朋友的劝说,又怎么会和原身走到这一步?她又道,“更何况,宝带的孩子的确是陈季常的。” “什么?!小姐你不是说……”小初红了小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 月娥点头,道:“那天给宝带把脉的是龙丘的神医,就算那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也能给探出来。按照这个时间,宝带怀的一定是陈季常的孩子。” “天哪……也就是说现在陈老爷得知了宝带的事情,但是因为她确实怀的是他的孩子,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把宝带赶出去……”小初愣愣地道,“这日后见了,得多膈应啊。” 月娥笑道:“哦,对了。我估计现在濯锦池那边应该有人去找陈季常了。我虽然和他和离了,不过和离之前,还给她纳了好几房妾室,尽到了我作为主母的义务。都是这一带的青楼美人,各个都是他的红颜知己。对于陈季常来说,大概也是个安慰吧。” “……难怪小姐之前从账房支了那么多的钱……” “这钱反正都是用在陈季常自己身上。” ☆、第38章 杨门女将罗氏女(一) 从那天分开后,陈季常又来柳府找了月娥几次。只是月娥早就去了城郊别苑小住。陈季常没有找到月娥,但是离开陈府的牡丹却是来了月娥的别苑。当日,月娥给她留下的地址正是这所别苑,原来月娥差人为那些女子赎身之后,虽然让愿意的女子去陈府做妾,却是没有让她们签卖身契。牡丹和那些女子一样,赎身后她便去了陈府。但是,也是在陈府,她看到了很多很她一样的陈季常的红颜知己。这个时候她想起了月娥——在春花阁见过的女扮男装的月娥。她阅人无数,怎么会看不破月娥的伪装? 当时月娥的一念之仁,给了牡丹新的机会。得知月娥便是陈季常明媒正娶的妻子后,牡丹更是能体会到月娥的苦处。对于陈季常,牡丹的心其实早就冷了,这些年她见过了太多的人,当初同意做陈季常的小妾,无非是想着离开烟花之地,重新做人。对陈季常的情?早磨没了。她满怀对月娥的敬佩和感激,便在别苑住下,求得月娥收留,帮助月娥打理别苑的杂事。 对于月娥来说,她并非原身,旁观者清,她很清楚在这一切的事情当中,牡丹也是受害者。可怕的命运让她沦落风尘,而唯一一颗真心也被陈季常所伤害,最后在风尘之中凋谢。将那些青楼女子赎身,并安排她们住进陈家却不让她们签卖身契,让她们随时都可以离开,又何尝不是月娥心中怜悯她们?除了处心积虑的宝带,月娥对她们物伤同类,也希望她们可以过的更好。至于陈家会如何……陈季常欠了柳月娥,也欠了这些女子。不管她们想怎么做,也都是陈季常自己造的业障。 至于龙丘一带,因为陈季常与月娥和离之后性情大变,非但将府中所有小妾都遣散,只留下一个怀了他的孩子的宝带,并且日日去柳府祈求与柳月娥复合,这一动静,将之前人们对月娥的评价彻底改变,有人说河东狮驭夫有数,也有人说陈季常懦弱无用……不管这些人是怎么说的,陈季常日复一日,只求能见月娥一面。 而他的那些朋友,周王二人自陈季常与月娥和离之后,变本加厉地三五不着家,日日在秦楼楚馆寻欢作乐。 唯有苏东坡,只要他有空,便会陪着陈季常去柳府,他有时候会想,在唆使陈季常和柳氏和离的事情上,会不会是自己做错了?他的本意只想教训柳氏,让柳氏尊重陈季常,多多顾及陈季常的感受,可是这样的结局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看到好友这么难受,作为出主意的人,好友一日不解脱,他便一日不得安生。 更何况,经历了那样的一场噩梦,庄周梦蝶,到底是庄周,还是蝴蝶?谁又能知道呢?苏东坡到底才情与见识远超过周王二人,他们二人经历了这样的梦,却变本加厉。而苏东坡恰恰相反,他甚至想到自己在青楼里的红颜知己,因为碍于名声,口口声声说着欢喜她,却始终没有给她一个名分,让她枯等成灰,甚至当年送人的小妾,那一张张的脸都那么清晰地在苏东坡的眼前浮现。 所以,这世上的男尊女卑一定是对的吗?这又是谁规定的?因为自己的立场处于优势就忽视了那些处于劣势的人,忽略了她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感同身受一番,苏东坡只觉得促使陈季常和离一事的出发点原本就是个错误。 更何况,还是为了宝带那样的一个女子。即便她怀的孩子是陈季常的,即便她曾经将身子许给了别人,可千不该万不该,她是带着目的来接近陈季常的。苏东坡此刻只觉得自己像是卑劣的帮凶,他自诩一世少有大错,高风亮节,行事对得起天地,可是短短的这么几天,苏东坡知道,自己亏欠了好友,亏欠了很多很多用真心爱他的女子,这种亏欠将是一辈子的折磨。 而月娥这一世仗着武功傍身,早就带着牡丹游山玩水去了。 这却又是救了牡丹的另一个好处,煮茶弹琴,女红厨艺,牡丹无一不会。更别提她心思玲珑,伺候人的时候面面俱到,月娥有她相傍,游遍了大江南北,可称得上快意人生。而与月娥两人同行的却还有一只黑猫,小初唤他小九,而月娥对他的态度却近乎敬重——这也是让牡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宝带在正式成为陈季常的小妾后,没多久便流产了。据她自己所说,是陈季常的一个“红颜知己”下的毒手。可是陈季常早已无心去管。等她修养好身子,给了她一笔银钱,便将她赶出了陈府。宝带无奈之下只能去找她的表哥张三,没想到却受到她的嫂子的奚落和刁难,而当初和她定亲的男子也早早娶了别人家的闺女,最后,在她嫂子的安排下,宝带嫁给了村里的一个鳏夫做续弦——鳏夫好酒滥赌,宝带的日子过的很艰难。可是在她进入陈家后,她和张三的事情因为陈季常的打听已经闹的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她又是被陈家赶出来的,除了这鳏夫,当地的人谁也不会要她。 陈季常一生无子,在与柳月娥和离之后不曾续弦也不曾纳妾,一心沉醉诗画,诗词中多是充斥自己对前妻的愧疚之情,以及劝诫男子疼爱妻子,虽受时下人的不屑,却在后世广为流传。晚年他入道观修道,仍一心挂念柳月娥。弥留之际,他仿佛看到一道亮光,再度睁开眼,眼前是柳叶眉、大眼睛的柳月娥,她带着爽朗的笑,用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道:“喂,书生,山贼都被本姑娘赶跑了,你别怕了!我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跑这荒郊野岭来做什么?” “……找灵感。”他张了张嘴,说出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答案。这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初遇……听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陈季常心中感激涕零——既然上天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好好爱护眼前的人,不再许下什么誓言,也不再说那些花言巧语。他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爱护月娥,向她赎罪。 而此时此刻的花拾,通过仙君得知了陈季常重生一事。不由奇道:“仙君,怎么轮到陈季常就能重生了?” “冥冥之中的天意,谁能预测?谁都会犯错,当然,并不是认错了就应该被原谅。这不是对陈季常的救赎,而是对柳月娥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管是这男尊女卑的世界,还是提倡人人平等的现代,男人总是花心的多数。而女子总是受到伤害。陈季常知错能改,重活一世,与柳月娥等于重新开始。我想,这一世的陈季常会比任何男人都要好……” “并非如此。凡夫俗子,只有区区数十年性命,人生苦短,所以他们要及时寻欢,他们的感情善变,可以在短短一生爱上许多人。陈季常虽然一世悔过,但谁也无法保证重生后的他还会不会犯错。” “仙君,你究竟想说什么?” 仙君微微靠近花拾,勾唇道:“阿拾,世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何况,你只知道陈季常重生,不知柳月娥的命数也发生了变化。这一世的选择,在柳月娥自己手里,你不必管那么多。你只要记住,凡人善变,可是神仙不一样。漫长的岁月可以让他们保持一份感情很久很久,而情之一字,太过患得患失,所以他们大多选择无情无欲。可一旦他们爱上了一个人,即便对方要经历千百世的轮回,他们也会一世一世地守下去。在所有的神仙品种当中,唯有九尾猫最是钟情……” 花拾听到最后,没能忍住便笑出了声。她记得仙君对自己说过,他是盘古开天地以来第一只得道成仙的九尾猫。仙君眸子微微一眯,哼道:“小女子,你笑甚?” 花拾捂嘴,表示不敢再冒犯了。仙君还待说什么,脸色突然一变,叹道:“时候又到了。” 花拾只觉得仙君的容貌越来越模糊,等她再度清醒的时候,一个不属于她的记忆闯入了她的脑海里。 她叫罗金榜,幼时父母双亡,幸被师傅收养,并教授她一身的医术。 罗氏女本就性情寡淡,更何况,十几年来都随师傅住在深山老林里,养了一身与世无争,恬静如水的性子。很偶然的一个日子,罗氏女在山中采药遇见了杨四郎。彼时,她以身试药,昏迷不醒,救她的那个人正是杨四郎。杨四郎是天波府杨令公杨将军四子,正是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一生下来便是鼎鼎有名的天波府的英雄的儿子,在他的脑袋上一直有着这样荣耀的一道光辉,难免的他性子洒脱开朗,人如朗月清风。寡淡的罗氏女就这样遇上意气风发的杨四郎。 后来,他经常借口到山上找她。他就如一道火热的阳光照入罗氏女古井一般的心。 少年,佳人。彼此又是那么互补。她欢喜他的风趣洒脱,他也爱她的清净不争。仿佛看着看着,岁月都安静下来,时光都慢了。然后,渐生好感,渐生爱意,也就是那么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可是,他是堂堂天波府的四郎,她只是一个空有一身医术,无父无母的孤儿。 师傅告诉她:医者可以医治别人的身体,甚至别人的心。可是,却无法医治自己的。你看似凉薄,内心深处却是最执拗的那个,认定了的事情,认定了的人,别人就无法插足改变。你想嫁给杨四郎,师傅不会拦着你。只是世事难料,我要你答应师傅,将心保留两分,莫将全部都给了人。 可是,杨四郎为了让父母同意娶她进门,甚至都绝食抗议,新婚见到憔悴的他,她的那颗心就不知不觉地就全部都给了杨四郎。 她万万没想到师傅说的世事难料竟是这么快就到来了…… 成婚三日,杨四郎便跟着父亲兄弟上了战场。而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金沙滩一役,宋军败北。老令公撞死李陵碑,杨家七个儿郎,大郎枪挑十八员辽将,最终精疲力竭,横死于马下!二郎为护父帅,被乱刃分尸!三郎身负重伤,最终被乱马踏成肉泥!五郎虽留性命,却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六郎只身突围,留得性命。七郎……七郎横扫千军万马,飞驰雁门关求救,却被潘仁美灌下毒酒,身中一百零八支毒箭而亡! 杨家儿郎各个都是英雄,都是好汉!唯独杨四郎…… 罗氏女苦苦等待的下落不明的杨四郎,在所有人看来必死无疑的杨四郎,罗氏女不知道他身处何方,带着对他的痴心,苦苦痴等,佘老太君带着杨家一干寡妇遗孀,北上征战,罗氏女也和所有的嫂嫂弟妹一样,带着对丈夫惨死的悲愤心情一同出征。杨门女将势如破竹,已经攻到了幽州城外。 罗氏女不知道杨四郎是死是活,可是花拾却知道。 当罗氏女为了新婚丈夫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死在战场上死不见尸,而肝肠寸断,却必须在人前故作坚强,一等就是十五年的同时,杨四郎已经隐姓埋名,更名木易,在辽国娶了银镜公主,并且与之生儿育女,成了辽国的驸马! ☆、第39章 番外·结发授长生 我想,我一定是做梦了。否则我又怎么会看到一只黑猫在我的屋里呢?对,我不喜欢猫,尤其是黑猫。尤其是这样漆黑的夜晚,黑猫那金黄色的竖瞳会令我不寒而栗。所以,我不可能养猫,这里……这里也没有人养猫。 黑猫坐在我卧室里的一张椅子上,黑色的毛发在月光笼罩之下也露出几分柔和的意味。它坐在那里,优雅的仿佛一只猫国王。不过,即便它再优雅,也不能让我喜欢。我现在甚至怀疑这是一只野猫,野猫就意味着一身的跳蚤,走到哪儿掉到哪的毛。可是我又害怕黑猫用它肮脏的爪子或者尖锐的牙齿来咬我,是的,我的胆子不大。 但让我无视这只黑猫,继续睡觉,那我又不做到。尤其这只黑猫的眼神很诡异,对上我的戒备,它甚至露出了嘲讽的目光,像是一个人类一样。 于是,我悄悄地将手伸到地上,抓住地上的拖鞋——就差一点点,我就可以拿起来然后砸向这只黑猫。但是,我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他说:“女人,我可以帮助你实现一个愿望。” 哈……看来我真的在做梦。非但看见了一只黑猫,还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如果是一个梦,我又何必去驱赶一只野猫?万一激怒了它,扑上来咬到我怎么办?虽然,我相信医生会给我消毒,会给我打疫苗。不过,那一定很痛。我怕痛。于是,我收回手,仰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白色的窗帘,落在床上,我的袖子上。蓝白条纹的袖子有些皱巴巴的,它安静地贴着我的手臂。当我的目光下移,落在手背上新的旧的的诸多针孔上,月光好像也覆盖住了针孔,这让我的内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女人,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不论是什么。” 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破坏了我难得的安宁。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我想,既然是在我的梦境里,那么我的底盘我做主,这该死的野猫和该死的野男人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企图找出这莫名其妙的男人。可是,我只看到了一只黑猫。一只犹如猫国王,优雅而安静的黑猫。 这一次,我看到黑猫的嘴巴动了,而男人将那句话重复了第三次。 “女人,我说,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不论是什么,我都能实现。” [综]我们和离吧_32 “是你在说话?!”即便是在梦里,我还是很吃惊。我从未见过一只会说话的猫,幸好是在梦里,否则那些人又该说我的病情加重了。它既然能说话,给我的感觉就不再是一只单纯的野猫。这样真好。于是,我安静下来,在这里,很少有人会来和我聊一次正常的天。当然,一只会说话的黑猫大概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这里除了我们还会有别人吗?” 太好了,这只黑猫的话听起来比他本身要正常多了。 于是,我就半坐在床上,我说:“你刚刚说你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不错,我已经说了三遍。”黑猫的竖瞳闪过一道金光。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不是那么好。不过,既然是在我的梦里,我也没必要和他客气,反正他的虚构的。我笑了笑,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你真是奇怪!不想想你有什么最大的心愿,却来问我为什么要帮助你!”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无功不受禄,我还是知道的。”我看了看素白的墙壁,心里想,是啊,我知道很多人之常情,但不是所有人都按常情出招。黑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你听说过九尾猫的故事吗?” “九尾猫?”我没有听说过。我只听说过波斯猫,还是因为一首歌。 黑猫一点也不惊讶,他开始耐心地对我说:“每修炼二十年,猫就会长成一条尾巴。等长到第八条尾巴的时候,它就会得到一个提示,要去帮助他的恩人实现一个愿望。但是这个愿望的代价往往会让他失去一条尾巴。旧的尾巴没了一条,即便新的长出来了,他依旧只有八条尾巴。所以,盘古开天地以来,尚未出现过一只九尾仙猫。” “呀!”我吃惊地看着他,在我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九尾猫”这三个字,所以这个故事不是我杜撰的。我的梦境实在是太奇怪了,竟然出现了我不知道的事物。我看着这只奇怪的黑猫,忽然福至心灵,道:“所以你就是修炼成精的猫?你是来找我报恩的?” 黑猫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目光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东西。但是现在的我被好奇冲昏了头脑,即便他是猫,一只修炼成精的猫,但他是来找我报恩的,所以他不会伤害我。知道自己的安全得到了保障,我便兴冲冲地问他:“那我可以看看你的尾巴吗?” 我在电视里看过九尾狐,我一直很好奇他们的九条尾巴是怎么长的。虽然黑猫目前应该只有八条尾巴,但是应该也差不多!可是黑猫拒绝了我,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他说:“你怎么还是这么无耻!” 然后,他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我只是想看一下他的尾巴,为什么就变成了无耻呢?我想不懂,也是黑猫离开后,不一会儿天就亮了。护士推着早饭进来,问我:“小花,睡的还好吗?” 我没有和她说我梦见了一只九尾猫。我只是木讷地点点头。接着,她给我测量血压、心跳……等我吃完饭,又给我递来十几粒药。然后,便是重复着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她带着我出去晒太阳,场地里有和我穿着一样病服的人,或老或少,他们有些痴痴地留着口水,把天上的云朵当成棉花糖,有的一时发出癫狂的笑,一时又安静下来。我呢?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天空,头顶上这一片长方形的天空。 不错,这是精神病院。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样买通精神病院里的医生,只是我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里的新住户。起初,我和他们讲道理,他们不听。我骂,我闹,换来了更残酷的对待。后来,我居然开始庆幸,幸好,我留在这里,只看到那一片长方形的云。 一天的功夫,除了吃饭吃药,上厕所,便是睡觉。我有充足的时间睡觉。 到了夜里,其实我不想睡觉的,可是,护士会来查房,如果我没有睡下,就会被强迫性地吃下那些安眠药。我不想吃,看到那些形形色色的西药,我已经觉得反胃。这三年来,我见识了无数种的药物,终于学乖,学会妥协。 半睡半醒的时候,我居然又看到了那只黑猫!我想我一定是很欣喜的,虽然我入睡前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别说一样的梦不可能做两次,就是在精神病院的这三年,我的所有骄傲与锐气都被磨平,我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花家大小姐。我很高兴可以见到黑猫,他是我这三年来,唯一一个可以说些正常的话的……生物。对的,我有时候也会和鱼缸里的鱼,院门口的那只大黄狗说话,可是,鱼不会和我对话,而大黄狗只会朝着我犬吠个不停。 “你来了!”我几乎是冲到他的面前的。当然,我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我还是不怎么喜欢猫。黑猫安静地看着我,说道:“你想看我的尾巴?” 我赶紧点头,回忆起三年前我讨好张俭的笑。可是黑猫说:“不想笑就不要笑。你这样笑的很丑。” 我收敛了笑,我想现在这么蓬头垢面的我,笑不笑都很丑。 紧接着,我便看到黑猫的那条尾巴迸射出一道金光,等金光消散,八条毛茸茸的尾巴便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伸手去摸他的尾巴。一开始,他像是要炸毛一样,八根尾巴竖的笔直笔直的!我连忙缩回了手,正等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他又说:“……你要摸就摸!快一点!” 我挠头笑了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担心他反悔,赶紧去伸手去捏了一把他的尾巴。看他隐忍的样子,我决定速战速决,于是,手迅速下滑,摸到了他的尾巴根部!呀!原来是八条尾巴是长在一处的!看来电视里放的九尾狐并非是九条尾巴并列长在臀部——不然那臀部得多大。我早该想明白的。 可是黑猫浑身一抖,我想我摸到了什么不该摸到的东西。 他“喵呜”一声尖叫,就像是春天时候,那些猫发春的叫声——我不是故意这么形容的。我只是找不到更好的描述。然后,黑猫就又消失了。我赤着脚走到他离开的窗户边缘,呆呆地想,他明天还会到我的梦里来吗?我想我冒犯他了,我想和他道歉——他的菊花我也是不小心碰到的……我是一个正常人,我不会去摸一只猫的菊花,真的是不小心的。 白天的时候,我拼命地给自己找事情做,努力不让自己睡着,到了夜里,难得疲劳的我一下子便睡着了。我想继续做那个有黑猫的梦。然而,那天晚上,黑猫没有出现。 第二天的时候,我精神一直不大好。我承认因为冒犯了他而没有和他道歉是一个原因,最大的原因是,我想有谁和我说说话。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和我进行一次正常的聊天。是啊,我本来就没有精神病,如果不是张俭,我又怎么会……不、我不能再想下去了……三年前的回忆让我痛不欲生……现在的我必须让自己过的开心一点。 正在我满怀愧疚和后悔的时候,黑猫又出现了。但是,这一次,黑猫是由我的亲人送进来陪我的。进了精神病院,我的亲人就再也没来探望过我。而我对于他们的感情早就三年前就彻底没了。我没有和他们怎么对话,只是看着黑猫——他真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原来不是我的梦? 无人的时候,黑猫让我好好想想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一定会帮我实现。不论是什么愿望。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底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这一瞬间,我想,黑猫知道了我的一切,我的不幸的遭遇也许让他同情怜悯了。我抱着他,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可是眼泪怎样都掉不下来。我问黑猫,他是不是认错了人,因为我从未救过猫,我不喜欢猫。 黑猫告诉我,是我的前世救了他。九尾猫的恩人如果过世,他们就该找恩人的后代报恩。可是我的前世并没有留下后代。于是,他找到了今生今世的我。 我的前世……真是十分好奇。 我问黑猫,我的前世是谁。 可是黑猫死活不肯说。真是小气的紧。 我每天和黑猫住在一起,同吃同住,形影不离。谁都不知道我的秘密。我谁都不告诉。黑猫也再未催促过我的愿望是什么。我也一直迟迟不肯说。并非是我不相信他的能力,只是,我的内心深处已经没有任何渴望的东西,我只是需要一个同伴,一个像他这样可以陪着我的同伴。也许我可以要求他永远都陪着我,但是我知道,我的一世苦短,可是他的生命无穷无尽。我不应该浪费他的一个愿望。 就这样,他陪了我一辈子。弥留之际,我对他说:“小九,我现在告诉你,我的愿望是什么……” 他用八条尾巴紧紧地抱着我的身子。我满布皱纹的脸露出一个笑容:“我的愿望就是……小九你长出第九条尾巴。” 他看着我,金黄色的眸子里流出一滴清泪,我看着他长出第九条尾巴,我看着他变成了一个英俊的男子……我想真好,陪伴了我一世的小九,终于成仙了。我本想伸出苍老的手去抚摸他的脑袋,可是对上他英俊年轻的脸,我又缩回了手,我只是诚恳地看着他,道:“小九,原谅我的自私,也谢谢你,陪了我一辈子。” “傻瓜……你为什么不要求别的东西……你要花氏我便能取回来给你!你要整垮张俭,我也能帮你!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 “……小九,那样没意思,我不想报复,不想记得他们……我只想过的幸福快乐……而你陪伴我的这一世,我过的很幸福,也很快乐……我得偿所愿,你也得道成仙……真好……”总是为别人实现愿望的你,是不是也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他将我紧紧抱入怀里,他嘶吼道:“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我若成仙了,你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我好累。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只是说:“……我应该会去投胎吧……我会投个好人家的……” 我这一世,也是投了个好人家。跨国公司董事长的掌上明珠。而我无忧无虑、一帆风顺的日子在父母过世后,渐渐消失。我接管了花氏,在舅舅的帮助下,渐渐也站稳了跟脚。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和张俭结婚。他和我门当户对,名下的张氏一直是花氏的合作人。我们的结合,外人看来都说是利益大于感情。可是,刚开始,我认为我和张俭是彼此相爱的。直到结婚之后,除了新婚当晚,张俭就再也没有碰过我。虽然彬彬有礼,却也只限于此。我开始怀疑,安排了私家侦探调查,后来我发现,张俭原来是个同性恋,接近我,一来是因为他的地位不允许他的同性恋身份,他需要掩饰,找个女人结婚就是最好的掩饰。二来,便是为了张氏与花氏的合作。 知道真相后,我一整晚没睡觉。我诚然是个红尘里的女子,我也想得到家庭的温暖,和婚姻的幸福,第二日,我决定和他离婚。我并不认为我们的离婚会影响到两家的合作。我跟他说我不会将他的性取向公布于众,就说我们是性格不合才会离婚的。 他一直在吸烟,等我站起来想走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花尹没有说错,你果然调查我。” 我只听他说了这句话,以及花尹——我的表弟的名字,然后我便昏死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就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别人说我拿刀砍伤了自己的丈夫,幸好表弟赶来,否则,我的丈夫以及被我砍死了。别人都在感叹,说我年纪轻轻因为压力太大才会变成精神病,惋惜我,同情我,可怜我……更甚者,后来,张俭一直没有和我离婚,也没有过别的女人。他成了最痴心的丈夫,二十一世纪最好的男人。谁都不知道,张氏和花氏,张俭和花尹又做了什么勾当……而花尹的事情,原来我的舅舅舅妈早就知道。他们为了得到花氏,并没有告诉我这一切,反而当了他们的帮凶。我被自己最亲近的人送入了精神病院,而张俭成了人生最大的赢家。 我想,我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好人家……可是我没有任何把握。好在听说轮回的人都要喝下孟婆汤,也许忘记了这一辈子的事情,我就有勇气过好下一世。可惜的是,我却要忘记小九了,他已经完成了我的心愿,我们缘分已经了结,再也遇不见了,我再也记不得他了。 · 他将她亲手埋葬。她可以不想报仇,但是他却看不得她受任何伤害。她不会知道,她在精神病院的日子里,张氏与花氏都已经破产。他知道天道不可逆,凡人都有凡人的命数。他私自给改了,必遭天谴。而他也知道,轮回转世的她已经不记得他是谁,忘记了他们所有的一切。而这一切都只是她要历的劫难。可是就算他什么都知道!但在千百年前他还是一只微不足道的猫妖的时候,他就不曾放过任何欺负她的人。没可能千百年后,他功力大增,却还要委曲求全,让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将她欺负了去!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经历了这一世的她依旧没有勘破情关。看着三生簿,他语气冰冷:“你把她的记忆都给我改了。按我说的改。” “仙君,这实在不和规矩啊!” “不和规矩?不和规矩也要改!我跟你说,她的情窍只能让我来开!我已经受够了,从今往后,她要经历什么,她的命数是什么,都在我的手中!” ☆、第40章 杨门女将罗氏女(二) 第二日醒来,花拾,也就是罗氏女已领着佘老太君的命令,前去辽营送信,希望萧太后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从此辽宋止战,互通长短。罗氏女牵着马离开宋营,轻轻叹了一口气。倒也不是害怕去辽营送信,毕竟她已经拥有了原身的记忆,更何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那萧太后绝对不会为难她。 只是,此去辽营,她说不定就会遇见已是辽国驸马的杨四郎。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杨四郎。其实在原身的记忆中,她是见过杨四郎的。就在一日前,原主偶遇了辽国银镜公主。两人交谈了几句,后来,银镜公主的丈夫——也就是杨四郎便来接银镜回家。当时杨四郎正带着他们的儿子在马车上唱大宋的童谣。那熟悉的声音,是原身几乎每晚做梦都会梦见的。可是,她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的四郎就算没有死,也不可能娶辽国女子,更别提还生儿育女了。这是原身以为的。这一刻,她甚至觉得原身在正式见到杨四郎之前便不在了是件好事。 真相有时候太残酷了,还不如不知道。 辽国人的习俗与打扮倒是与西凉的有些相似。罗氏女下了马来,被士卒带到萧太后面前。不出罗氏女所料,萧太后自然没有同意和解一事。至于罗氏女也不可能被他们为难,毕竟她经历的王宝钏那一世,比这一世要艰难多了。 快要离开辽营的时候,没想到见过她一面的银镜公主定要请她去营帐一叙。 等她到了营帐的时候,就发现银镜和杨四郎都在。她不知道如果是原身,如果今天来的是原身,她会做什么反应……而她只是在士卒进去禀报之后,不卑不亢地进入了银镜公主的营帐。银镜公主却是和西凉的代战不一样,她生性温柔,当然,这并不代表罗氏女会欢喜她。 [综]我们和离吧_33 现在,她既然是罗氏女,那么,站在银镜公主面前,她只是大宋的将军,杨家的女将。 可是杨四郎不一样……早在罗氏女进入辽营的时候,他便远远地见到了罗氏女,没想到银镜会邀请罗氏女前来,他得知之后就想避开的。然而还是见到了……时隔十五年,他竟然在辽营见到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更为尴尬的是,现在的他已经另有家室。那厢,银镜又命人带来了宗源,他和银镜的儿子。银镜让宗源唤人,看着罗氏女与宗源的互动,这些年来压抑在杨四郎心中的愧疚几乎就要爆发。 然而,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只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内心如汹涌波涛,可是面上却如古井无波。 “驸马,你们都是宋人,你不要呆在这里不说话呀。”银镜拉着杨四郎的手,娇嗔道。 “公主不必客气。”在杨四郎开口之前,罗氏女出声道,“罗氏女此番前来是为太君送信的。现在信已经送到了,罗氏女也该回去了。” 银镜倒是善解人意,虽然有心挽留,但还是让罗氏女离开了。并且让杨四郎送罗氏女离开。罗氏女对她一笑,这个公主现在还不知道杨四郎的身份,更不知道如果今天来的是原身,她的所有举动对原身的伤害有多么重。银镜不知者无罪,可是杨四郎呢? 十五年的分别,他对罗氏女的情与爱大概都已经消磨的一干二净了。 两人出了辽营,走出十几里,杨四郎才勒马。他不言不语,看着骑马走在前头的罗氏女。 罗氏女也停了下来,她笑道:“驸马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好了,多谢驸马相送,驸马请回吧。” 罗氏女扬起马鞭,就要离开。杨四郎立即策马追了上去,眼前的人曾经是他夜夜梦里都会见到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梦不到她了,再后来……他甚至记不得她的音容笑貌。而此时此刻的她就在自己的面前,自己的心除了愧疚,再无别的……那些曾经幻想过的相见画面,如今争如不见。 “……我……” “驸马还有事?” 杨四郎看着神色淡漠的罗氏女,他要如何开口去叫她的名字,又要如何把事实相告? 他心中苦涩,只是问道:“……太君她,身体可好?” “恕我无可奉告。”罗氏女脑袋一昂,“如今两军交战,驸马身为辽国驸马,打听太君的事情有何意图?” “我……”杨四郎握紧了手中马鞭,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告辞!”罗氏女冷笑,当年没有勇气拒绝公主,如今没有勇气把实情告诉她,从头到尾都盼着她能开口相认。当然,如果她是原身,此刻早就伤心落泪,在他和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该相认了。可惜,她不是原身。 这样的杨四郎,她不想相认,相信老太君也不会认他。何必带到老人家跟前,让她伤心难过?! “麻烦驸马让一让!”罗氏女蹙眉,淡淡地瞥了一眼杨四郎。 杨四郎动了动嘴皮子,沉声道:“……是我……我是……” “驸马既然做了辽国的驸马,最好还是忘记自己宋人的身份。于己于人都好。”罗氏女道,“我知道很多人都崇拜我们杨家将,可是,杨家的荣耀的一代又一代杨家儿郎的鲜血浇灌出来的,人们只看到了荣耀,却看不到背后的鲜血。我的公爹,我的丈夫,我的大伯二伯三伯,我的小叔叔,全部都丧生在辽宋之战!公爹撞死李陵碑,尸骨如今还在辽国大营!我的大伯二伯被乱刃分尸,我的三伯被马踩成肉泥!我的小叔叔身中一百零八支毒箭而亡!我们杨家和辽国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知道你曾经是汉人,我才和你废话!不过你既然已经不要自己原本的宋人身份了,就不要在我的跟前出现,更不要和我打听我们杨家的事情,否则我把你当成奸细杀了!” “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杨四郎嘶声力竭地叫着。 “忘记了才好。忘记了,才有活下去的机会。不是吗?”罗氏女挑眉。 杨四郎浑身一怔,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她救过我!她救过我,我不能对不起她……” “是不是与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自己已经这么选择了。”罗氏女喝道,“我最后再说一遍,你给我让开,不然我把你当成奸细杀了!” 如果是原身就会去听杨四郎和银镜之间的感人动地的爱情故事了吧?在听的时候,她该做什么感想?原身和杨四郎也不是没有爱情啊?他甚至为了博得她的欢心,天天到山上陪着她,为了娶到她,绝食抗议。那个时候的杨四郎去了哪里?何以十五年后,他如此残忍,让她去听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的爱情故事? 罗氏女为原身感到悲哀,当然,她也没有兴趣去听杨四郎和银镜公主的爱情故事。 杨四郎把眼睛一闭,道:“那你就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呸,不要脸,不想活了你就去自杀!脏了我的手。”罗氏女一挥马鞭,指着杨四郎,道,“你让是不让!” 杨四郎怔怔地看着态度刚毅、言行泼辣的罗氏女,在他的记忆中,罗氏女并非是这样的人。他轻声道:“……你变了……” “你认得从前的我?”罗氏女嗤笑一声,“说吧,驸马爷,你在求什么?” “……我……”杨四郎没料到罗氏女会这么相问,可是,此时此刻的他也许对罗氏女没了夫妻之情,但是对老太君,母子之情永远都不会改变。他此刻只想知道老太君的情况,如果可以见一见老太君那就更好了。可是,他要怎么开口?现在能帮助他的只有罗氏女,可罗氏女却完全不认得他了——她变了,他又何曾不是变了?大概曾经的那个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的杨四郎早就死了……现在的他一定面目可憎吧? “……我是杨四郎啊……” 过了许久许久,杨四郎终于开口了。 罗氏女冷冷地看着他——早开口不就好了。他一定是觉得罗氏女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一定会先认出他,并且会包容他犯下的错事吧?即便他并不打算这么设计罗氏女,可是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这么决定了。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开口。 “辽国驸马!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我心目中的杨家将威武不屈,富贵不淫!一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即便是我杨家的女子也都是巾帼不让须眉之人!我的四郎也是!”罗氏女冷眼看着他,“你说你是杨四郎,非但玷污了我的四郎,也玷污了杨家满门忠烈!” “滚开!” 罗氏女一马鞭挥向杨四郎,杨四郎因分了神,故而对罗氏女的一马鞭毫无反应。也是罗氏女并未有伤人之心,挥开杨四郎也只是为了取道离开。杨四郎愣愣地坐在马背上,看着罗氏女越走越远。 她说,你说你是杨四郎,非但玷污了我的四郎,也玷污了杨家满门忠烈…… 她是最体谅他的人,可是这一刻,连她都看不起他了……太君他们也一定是吧? 或许自己早就该死了……但是他死了,银镜怎么办?宗源怎么办?他已经对不起四娘了,绝对不能再辜负了公主。他遥遥望着大宋的疆土,双眼干涩,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该回去了,他的妻和儿还在等着他回去。 ☆、第41章 杨门女将罗氏女(三) 罗氏女回到宋营之后,将在辽营遇见的事情一一禀报了,也包括遇见杨四郎一事。 “依你之见,那辽国驸马是不是四郎?”消息来的太突然,便是一向处变不惊的老太君也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罗氏女思忖一番,慎重地点头,道:“他就是四郎。不过我没有和他相认。” 在场的人都震惊不已。当然,这些人都是杨家自己人,并无外人在场。 对于他们而言,杨四郎虽然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他们的心里都知道杨四郎生还的可能性很小,几乎不存在。所以,咋一听说辽国驸马长的和杨四郎一模一样,他们一颗心就吊在那里,不上也不下。直到最后罗氏女点头承认,就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他们先是为了亲人尚且活在人世而感到惊喜,但是惊喜之后,他们开始回味罗氏女说的辽国驸马的事情…… 众人脸色不一,佘太君震怒道:“……我杨家的儿郎岂能做辽贼女婿!四娘,你肯定他就是四郎?” “太君息怒。他的确就是四郎。但我相信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罗氏女虽然对杨四郎的所作所为不敢苟同,但是杨四郎确实孝顺佘太君,即便没有自己的牵桥搭线,他也会冒死回来见佘太君。因此,她只是稍稍停顿,便继续道:“听说银镜公主曾经救过四郎,四郎重情重义,自然要报答银镜公主吧。更何况,四郎如今与银镜公主结得鸾俦,并且已经有了一个孩子。那银镜公主温柔体贴,孩子又生的聪明伶俐……” 罗氏女强撑出笑容,眼底却是难掩失落。 佘太君闻言,叹气道:“四娘,四郎对不起你,你却还处处为他考虑。难为你了……” 佘太君轻轻拍了拍四娘的手,又道:“四娘,你去好好休息。这件事情,娘一定会为你讨还一个公道!” 罗氏女轻轻颔首,依言回到自己的营帐休息。如果她没有记错,不久之后萧天佐设下天门阵,穆桂英以降龙木破了天门阵,自此杨门女将战胜了大辽,萧太后驾崩,而杨四郎则带着银镜和他们的孩子回到了大宋。但是佘太君怎么做的,后世却有许多说法,有些人说佘太君原谅了杨四郎,并且接纳了他的妻儿,毕竟杨家家丁不兴旺,凭空多了一个孙子,佘太君自然高兴。还有的说法便是佘太君并未原谅杨四郎,杨四郎最终自杀谢罪。佘太君虽然怨恨,愤怒,但在杨四郎自杀之后,一切也就烟消云散,剩下的自然是对残酷战争的痛恨,以及对命运捉弄的无奈。 对于罗氏女而言,杨四郎的结局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昨天站在她面前的杨四郎,对罗氏女已经只剩下了愧疚之情,对罗氏女的情与爱,他如今已经全部给了另外一个女人。而罗氏女一个新妇,刚刚嫁入杨家三天,杨四郎便去了战场,最后下落不明。她当时才十六岁,她开始学习侍奉婆婆,在听到杨家军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她还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一丝悲切,她甚至还要宽慰自己的婆婆、嫂嫂。 这十五年来,她之所以还活着,一是笃定死要见尸,二是辽国未灭,她要为四郎报仇。后来,跟随佘太君出征,她也从未退缩过!这一过,就是十五年啊!而最后,却是杨四郎做了她报仇对象的女婿!这是多么地讽刺!而他的爱国之情,母子之情,兄弟之情从未改变,但是,他的爱情早就给了别人。当然,杨四郎的爱情如何,不会有人去关注,甚至还有不少的人赞颂银镜公主对杨四郎的恩情与不离不弃。罗氏女,其实在遇见杨四郎的那一刻,就输了。杨四郎结局如何,对于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原身的心已经被伤害的七零八落了,原身的青春与美貌都在等待中,湮灭成灰。再也不复当年。 杨四郎是回到杨家,银镜与她效仿娥皇女英,还是自杀谢罪,让她继续做安慰佘太君的活计,或者罗氏女设个计谋,让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杨四郎是个懦夫,其实都没有意义了。 在这一刻,她想到了七娘,当初嫁给马文才,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马文才一直不喜欢她,但她也没有多伤心。可罗氏女却是深爱着杨四郎,如今杨四郎变心,她该何去何从?与罗氏女命运最接近的是王宝钏,可是王宝钏与罗氏女又大不相同。王宝钏为了爱情可以双眼不看,两耳不闻,最后薛平贵回大唐接她,她甚至感恩戴德,再后来代战让出正宫之位,那傻女人还不知道感激成什么样子,更是将代战的一双子女视作亲生。但是罗氏女却是骄傲的,是剔透的。尽管她会隐忍,会设身处地为银镜和那孩子着想,但是,在她骄傲的心里,那段纯真美好的感情容不得玷污,杨四郎早就死了。 焦仲卿虽然和刘兰芝和离,但是他一生一世都只爱着刘兰芝。 柳月娥兴许能在陈季常改过自新之后,重新获得专一无二的真爱。 可是,这一世的原身,不管杨四郎怎么折腾,她能得到的永远是那苍白的一句抱歉,和虚假的一些愧疚。 她无法歇下,一时又想起这一世竟然还没有看到仙君,以往仙君在侧,总觉得凡事都有个人商量,现在,只剩她一人,心中郁郁成结。出了营帐,她远远地看到三位嫂嫂与五娘、七娘站在一处。这些人中,三位嫂嫂的丈夫马革裹尸,五娘的丈夫在五台山出家,遁入空门,抛却了红尘,小七本是七郎的未婚妻,尚未拜堂,七郎便被潘仁美害死了,她是执意加入杨家女将,为了心上人复仇来的。 罗氏女看着她们,知道杨四郎没有死的消息在她们的心中掀起了不少惊涛骇浪。 你是宁愿心爱的人战死沙场,轰轰烈烈,也凄凄惨惨。还是宁愿付出被背叛的代价,看着心上人执手他人,好端端地活着,你默默地祝福着? [综]我们和离吧_34 “四嫂。”身后传来了八妹的声音,罗氏女甫转身便对上了八妹嫉恶如仇的眼神,她提着剑,道,“四嫂,我杀入辽营,替你把那个负心人押回来!让他给你赔罪,给你道歉!” “八妹,你莫冲动。”罗氏女拉住杨八妹,为怕此处的动静被不远处的妯娌发现,她轻叹道,“你来我的屋里,有话好好说。” “好,我听你的。”八妹不甘心地撇嘴,可还是依着罗氏女的话,与她一起去了她的营帐。罗氏女泡了一壶茶,道:“现在宋辽大战在即,儿女私情,应当先放到一边。你现在是大宋的将军,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可……可是,你都受委屈?!你这十五年来,不是白等了吗?”八妹到底年轻,加上性子坦率,面对自己的四嫂,心中想什么便说了什么。她怒道,“几位嫂子,六嫂丈夫儿子都在身边。大嫂她们,即便大哥他们不在了,但是他们对她们的感情至少在生前从未改变过!我知道嫂嫂们的苦,也知道这十五年来,支撑着她们的正是为几位哥哥复仇的决心!但是你呢?四嫂你怎么办?!” “八妹,我谢过你的好意。其实看到四郎和银镜在一起,而且还有了一个儿子。我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难受。但是,我已经不是刚刚嫁入杨家的小姑娘了。这十五年来,我们跟着太君征战,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和四郎的是小情小爱,而家国大义却是大情大爱。我现在是杨家的媳妇,却也是大宋的将军。我不能因为我自己就乱了方寸,更不能让八妹你为我冒险。”罗氏女看着英姿飒爽的杨八妹,眼中露出好感。 “……我懂了。”杨八妹忽然战了起来,道,“但是,等宋辽停战之后,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我一定会亲自押着他,让他来给四嫂你道歉!” 罗氏女轻声叹气,其实,杨八妹说的出做的到,可杨四郎就算和她道歉了也没什么用。 而两人都没想到的是,不必等到宋辽停战,杨四郎便被人押着去了帅账!原来果然如罗氏女所料,杨四郎见母心切,在银镜的帮助下,拿着令牌偷偷来了宋营。不过他刚刚接近就被杨宗保拿下,这不,已经带到了老太君跟前! 年轻的杨宗保也压根没料到自己拿下的奸细居然就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四伯!今天四婶的谈话,他也是在场的,事后,他确实有些好奇,与杨八妹打探了一番。但是杨八妹说完后,却比他还要激动,提着剑就去找四婶了…… 而现在,太君和爹,所有的婶婶都或惊讶、或难过、或怨恨地看着他拿下的奸细——他的四伯。 “堂下何人?!” 其实老太君一眼就认出了杨四郎,母子天性,岂能不认得? 可是,这个时候,老太君心中大概也想着罗氏女想到的问题——这眼前人,到底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不孝子杨延辉拜见母亲!” ☆、第42章 杨门女将罗氏女(四) “吾儿延辉在十五年前便死了。”佘太君眼底带着浓郁的失望之色,她这一生,丈夫早死,养育了七个孩子却死了一大半,看到四郎还活着,她比任何人都要高兴。但是佘太君毕竟不是普通妇人,她无法容忍杨四郎苟且偷生,无法容忍杨四郎背信弃义,伤害了无辜的罗氏女! “四郎知道自己不孝,一定让娘很失望。但是,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娘一面,四郎夙愿已了,如果可以让娘消气,四郎愿意以死谢罪。”杨四郎跪在地上,以头叩地,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而一旁的杨八妹等人,无不眼露悲伤与愤怒,可是一腔的怒火对上杨四郎这副样子,却又无处发泄。只有佘太君深吸一口气,拿起手中龙头杖,便欲取了杨四郎性命!说时迟,那时快,冷眼旁观的罗氏女一把挡住了龙头杖,好在佘太君也是征战多年,娴熟武艺,而且并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大义灭亲,当即便收住了势头。 “四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娘,请娘听一听四郎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罗氏女知道,如果佘太君此时杀了杨四郎,非但杨四郎的所有罪孽都一笔勾销,日后佘太君再回忆起今日的事情,亲手除去杨四郎一定会让她单方面地痛不欲生。虽然说佘太君是女中豪杰,但是杨四郎的事情,她只听罗氏女的片面之言,只要将来有一丝一毫的悔意,对罗氏女也会生下嫌隙。 毕竟是自己的四哥,一旁的杨六郎也开始劝佘太君息怒。 佘太君便让杨四郎将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说来,那杨四郎立即遵命,从当年金沙滩一役,他九死一生,以为自己活不了的时候被一位美丽高贵的公主救起开始说。说公主为了他三天三夜没有休息,等他醒来,公主却累的昏死了过去。说为报公主恩情,他更名改姓,照顾公主。说萧太后赐婚,他不愿意相从,公主便说如果他不娶她,那么她也活不下去了。说他曾将真相写在锦囊之中交给公主,如果公主还是愿意,那么他也无以为报,要娶了公主。 他一定是不记得了,在大宋还有一个罗氏女在等她,一等就是十五年。公主没有照顾过人,所以因为照顾过受伤的他,便累的昏死过去,于是,他认为公主是用性命相救。 大概因为银镜是公主,而她只是一个平民女子,于是公主付出的三天三夜比她的十五年还要重要。他一定是不记得了,他曾为她做过的那些事,也不记得,她是用了一生的勇气,高嫁了他天波府的四公子! 说完这一切的杨四郎也发现了大家的不同,看到为自己求情的罗氏女,于是他就明白了——在送罗氏女回来的路上,罗氏女是故意不和自己相认的。他想,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但是,这些温柔与情谊此时此刻只能成为他巨大的负担。甚至,他都不敢去看,不敢去想。 “四哥!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报恩的方式一定是以身相许!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娶银镜公主,何必说那些配得上配不上的话,你只要说你在大宋早已娶妻,难不成萧太后和那个银镜公主就那么犯贱,一定要你做他的女婿!”杨八妹大概是最为罗氏女考虑的人。她年幼的时候,杨四郎便下落不明,陪着她的一直是家中的母亲和嫂嫂。从感情上来讲,罗氏女比杨四郎与她更为体贴。再者,杨八妹虽然是大宋女将,却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眼底,爱情是圣洁的,不容玷污的,这一点与罗氏女不谋而合,甚至杨八妹是局外人,所以她甚至能比罗氏女更加唾弃杨四郎的背叛。 听了杨八妹的责问,杨四郎浑身一震——到底是什么让他没有说出早有妻室的事情?是什么让他口口声声只说相配的话?毕竟并不是娶了老婆的男人都是杨家将,他照样可以隐瞒身份。又是什么让他将锦囊交给了银镜?大概早在很久之前,九死一生被年轻美丽的公主救起,看着尊贵的她为自己而劳累昏死,也可能是在太后逼婚,银镜不顾性命,抛弃一切的时候,他对她萌生了感情。 “孽子啊!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发妻?!”不必多说了,一切都明了了。杨八妹或许只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而这些疑惑的答案便是当年杨四郎娶了银镜的真相——他对银镜动心了。除了自欺欺人,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的杨四郎,除了懵懵懂懂的杨八妹与杨宗保,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残酷的鲜血淋漓的真相。 沉默了许久许久,杨四郎起身告退——原来大辽全城警戒,如果没有萧太后的令牌,谁也不能出城。杨四郎手中的令牌是银镜偷偷给他取来的。在送罗氏女回到宋营之后,杨四郎魂不附体,被银镜看出了一些端倪。不过杨四郎绝口不提,银镜便将他灌醉了,这才让他说出了真相。得知杨四郎想去宋营探母,虽然恼恨杨四郎欺骗了她,但银镜还是为他去向萧太后拿了令牌。可银镜也说过,天亮之前必须将令牌还给萧太后,否则一切后果都由她和宗源承担。 此时此刻,天将亮,杨四郎为了银镜必须离开。 听了杨四郎的理由,众人无不失望与愤怒,却也是无可奈何。 “娘。”罗氏女想银镜公主并非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单纯。当年杨四郎不娶,她便扬言被拒婚的话,她就羞于活在这个世上。其实她和萧太后一样,也在对杨四郎逼婚。而今时今日,她从醉酒的杨四郎嘴里知道了真相,也就是说杨四郎当年交给她的锦囊,她并未拆开来看,刚刚得知了真相的她必然痛恨杨四郎。但就是在这样的情绪之下,她却能很冷静地作出决定,将令牌交给杨四郎。此举不管有意无意,她都彻底征服了杨四郎——杨四郎原本就对不知真相的她充满了愧疚,而她非但没有为难他,更为了他做下为萧太后不容的事情! 可是银镜很聪明,她知道杨四郎此番回到宋营,只要拍拍屁股,便可以永远留在宋营。那么,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丈夫,宗源也永远都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于是,她对杨四郎说,如果天亮之前,他没有回来,那么,一切后果由她和孩子承担。她知道如果这一次杨四郎能回来,那么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抛弃自己——她一定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也担心杨四郎见到了家人与原配会抛弃她。所以她放手一搏,她加重了筹码——他们的孩子。当然,这和当年一样,她还是在威胁杨四郎。逼迫杨四郎。 不过杨四郎乐意受她有意无意的威胁,罗氏女又何必去理会? 罗氏女敛去眼底所有的情绪,她道:“银镜公主温柔大方,爽快体贴,谁见了都会喜欢她的。更何况,她对四郎还有救命之恩。” “四娘!”这些年来,罗氏女相伴佘太君左右,彼此的感情也并非是早年的婆媳尊卑。 “娘,正好四郎也在,四娘有个不情之请。” 众人面面相觑,其实罗氏女的性格最为绵软淡薄,早年在山上如世外仙人的生活让她生性如此,而出生平民的地位,如果杨四郎还在,兴许她会受到排挤,但是杨四郎没了,她只会让人更加的同情。而大家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十五年来,罗氏女从未求过天波府什么事情。反倒是天波府——亏欠了她。 “四娘,你说。” “杨家的骨血不应该流落在外!”罗氏女一句话掷地有声,在众人的心中激起了不少涟漪,刚才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那个孩子。可是谁也无法否认,杨四郎确实和银镜生了一个儿子。那孩子便是杨家的骨血。 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罗氏女回首,对杨四郎轻轻一笑,道:“银镜公主是个好女人,你应该给她独一无二的妻子地位。四郎,我们和离吧。” 一直低着头的杨四郎猛地抬起了头,他看向罗氏女——她的脸上还带着那熟悉的笑容。清清浅浅,不仔细看仿佛是错觉一般。但她的眼神是温暖的,一如十五年前。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知道她是个隐忍的、为他人考虑的人…… “四娘!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杨家可以没有这个逆子,却不能没有你这个媳妇!银镜公主……或许是个好女子,但是,我们杨家是不会承认这个儿媳妇的!”佘太君一口否决。但是罗氏女早有预料,她双膝跪地,道:“求娘成全!” 是的,这是罗氏女第一次求佘太君。佘太君并非老眼昏花,她知道杨四郎的行为伤害了罗氏女,而这种行为已经不被罗氏女所容。佘太君叹息:“是我们杨家对不起你……” “娘,便是四娘与四郎和离,往后只要娘不嫌弃,四娘还是杨家的一份子。更愿意为我们大宋的子民征战沙场!以杀止杀!”罗氏女叩首。 “好!四娘,我答应你!从今往后,老身没有第四子,只有第四女!” 杨四郎自然没有说“不”的权力,并且他还急着回辽营,匆匆地写下和离书,匆匆地按了手印,匆匆地——也没看一眼罗氏女。他与佘太君告罪,匆匆地看了一样自己的弟弟妹妹,匆匆地离开了宋营。 “这个混蛋!”杨八妹依旧咬牙切齿,她不明白当年要死要活,就为娶四嫂进门的人,为何会变得这样面目全非!从始至终啊,只在四嫂说和离的时候,他看过四嫂一眼——他没有对不起杨家,没有对不起大宋,早在十五年前,他就偿还了,可是,他对不起四嫂!这一辈子,都对不起四嫂。 拿到和离书的罗氏女却是快意一笑,正当她觉得心事已了的时候,心里却响起了一个不属于她的声音——四郎,从今往后,来生来世,罗氏女再也不要遇见你。 ☆、第43章 杨门女将罗氏女(五) “你是谁?”罗氏女与杨家众人辞别之后,赶紧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 然而那道柔和的声音却再未响起过,罗氏女心中虽有疑惑,却到底辽国挑衅,战事一触即发,罗氏女也只能将这些事情放置到一边。从那之后,罗氏女再也没有见过杨四郎,至少,在宋辽两国的战场上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她本以为自己拿了和离书,心愿了却,应该能很快进入下一世,却不料一直到杨家女将打败辽国,萧太后殉国,她依旧是罗氏女。 杨家女将凯旋回朝,之前的那道声音再度响起,道:“姑娘,你并非罗氏,却为罗氏做了许多事情。宋辽一战,也丝毫没有退却。罗氏在此谢过你。” “你是罗氏女?!”她吃惊,原来这声音竟是原身的?!这是她从未遇见的情况,就算后来见到柳月娥,也是她完成任务之后。并且柳月娥并未与她对话过。诚然,她也是喜欢罗氏女的,不管是罗氏女的遭遇还是性情,都值得她喜欢。 “正是罗氏。我一觉醒来,便无法自主身体,后来才知道姑娘的存在。” 既然真正的罗氏女已经出现,花拾自己也得用回自己的名姓,她了然道:“我叫花拾。我很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便进入了你的身体。但是,这并非我的本意……罗姑娘,杨四郎的事情,对不起。” “这不怪你。我本来也担心你是个坏人,所以一直没有让你发觉我的存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已经确定姑娘不是坏人。”罗氏女顿了一顿,道,“四郎的事情不怪你。相反,我应该感谢你……否则,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我想,我一定会撑不住的。” “怎么会?罗姑娘,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善良的女子。你会处理的比我更好,和离一事本是我存了私心的……不过,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罗氏女笑了笑,并未回答,只是说:“花姑娘,我想去阜山看看我师傅。” 花拾同样拥有罗氏女的记忆,在罗氏女嫁入杨家后的第二年,她的师傅便去世了。但是,当时的罗氏女为师傅收殓了尸骨,起初还年年祭拜,几年之后,罗氏女一直奔走在战场上,从未去祭拜过师傅。 此事一直是罗氏女心中的疙瘩,可是宋辽一日不停战,罗氏女便一日没有机会去看师傅。师傅养育了她十六年,她一朝出嫁,就再未回到阜山过。原本成婚三日是回门之日,但那天正好杨家军出征,罗氏女也就没有回去阜山。再不久,杨家军败北的噩耗传来,罗氏女沉浸在变故之中,自然就把去阜山见师傅的事情放到了一边。到了后来,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成。 如今宋辽停战,罗氏女有心去阜山为师傅守墓,但是,现在的身体并非是罗氏女能掌控的,所以她只是恳求花拾去一趟阜山,拜祭师傅。花拾和她共用一个身体,对于她的想法很快就明白了,她道:“罗姑娘,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你的身体的。何况,占用你的身体我原本就很过意不去。我会替你守墓,直到我离开。” [综]我们和离吧_35 “花姑娘,多谢你。” 花拾一笑,道:“别这么说,我会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还卖乖的。” 罗氏女轻轻抿唇,倒是也不言谢了。 回到杨府之后,花拾辞别了佘太君——罗氏女在杨府的房间齐整干净,这间房子曾经是罗氏女和杨四郎的婚房,当然,作为婚房之前,它是杨四郎独居的房间。后来,杨四郎下落不明,罗氏女将他的东西保存的好好的,所以,这间屋子里,杨四郎的东西比罗氏女的还要多。每一处角落,每一个摆设,都带有它们主人的色彩。 罗氏女沉默不语,花拾默默地将属于罗氏女的东西都整理好——只装了一个包袱。终于这屋子里只剩下了属于杨四郎的记忆。曾在这里居住过十几年的罗氏女就像是一个不经意间掠过的影子。东西都取走了,关于她的一切也仿佛随之消散。 临行之前,佘太君,一干的妯娌,杨八妹,以及杨宗保一家都来相送——虽然大家都知道罗氏女是要去为她的师傅守墓,出于这个理由,谁也不好阻拦。但是他们都清楚,留在杨家,留在和杨四郎一起生活过的房间,哪怕只有三天,都是对罗氏女的折磨。 所以,他们只是笑着送罗氏女离开,并要她时常回来看看大家。 佘太君对她说:“不要忘记了,你永远是老身的四女。老身年岁也不小了,希望你多来陪陪我。” “娘,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你的。何苦,娘亲身体健朗,如今宗保和桂英成亲,您还要抱曾孙呢。”花拾清浅一笑,却是说出了罗氏女的心底话。 阜山离此不远,一天的功夫,便抵达了。 花拾提着香烛等拜祭之物,因着罗氏女的指点,一路去了师傅的墓地。 本以为被杂草覆盖的墓地却意外的干净,就连墓碑前放的食物都冒着热气! “难道是老太君?”花拾蹙眉,虽然说佘太君是有安排人经常来给师傅扫墓,可是还不至于频频而来。她正想着,忽然一道寒光闪过,多年在战场上的警觉,令花拾立即避开。到底是来人没存伤人之心,花拾才能轻松地避开。 四目相对,但见眼前站着一个一身漆黑,眉眼俊朗,却带着凉丝丝的杀气的男人。对上花拾的脸,那人明显一愣——花拾在心中默问,这人可是罗氏女的故人? 可是,罗氏女思考片刻,仍是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你是何人?” “我无名。”男人的目光在片刻的错愕之后,迸射出了璀璨的光芒。直逼着花拾而来——又或者说,这些情绪都是冲着罗氏女来的。他问道:“……听闻你嫁人了。” “刚刚和离……”花拾这话脱口而出,还待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阵晕眩,等她再清醒之时,已是变成花拾的模样,和仙君二人站在云端。见到久违的故人,花拾难免一阵激动,她拉住仙君的衣袖,叫道:“仙君为何现在才来?” “罗氏并未香消玉殒,我自不便出现在你的眼前。”仙君由着花拾拉住他的衣袖,目光并不落在花拾身上。花拾这才想到罗氏女,赶紧朝云下看去,只见罗氏女也是一阵不适,用手扶着额头,但是她对面的那男子反应却很大,他见状已是一把握住了罗氏女的肩膀,虽然他紧抿着冷毅的唇,但是他眼底的担忧之色,却是毫不掩饰。 “这男人是谁?可会对罗氏女不利?!”这男人的武功看起来不弱,如果他有心伤害罗氏女,花拾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仙君道:“十七年前,在与杨四郎相遇之前,罗氏女曾经救过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 仙君话音刚落,花拾便看到罗氏女神情有一瞬间的变动——男人的耳后有一道伤疤,一直蔓延到肩膀上,当年是她一针一针地为他缝合的。多年过去了,伤口痊愈了,却是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疤。那个少年是她遇见过,伤的最重的病人。因为师傅有三不医,其中一条便是——打架斗殴者不医。罗氏女也不想违背师门训诫,可是,少年的求生欲望很强烈,他无法说话,却用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握住罗氏女的脚腕,他的眼神从锐利到渐渐消散了光芒……罗氏女是医者,当时年少的她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她瞒着师傅,背着奄奄一息的少年躲在阜山的一处山洞之中,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整整十日,终于将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寻常的一日,罗氏女在山洞中没见到少年,等到手里的药冰凉了,少年还是没有回来。罗氏女便也知道他病愈了,不辞而别了。罗氏女并不在乎这些,少年只是她众多病人中的一个。 “是你?” “是我。”男子立即回答了罗氏女的话。 “你为何会在这里?师傅……”罗氏女看了一眼墓地,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恩。” “多谢。” “你接下来去哪里?” “我要守着师傅。” “你的房间没有动过。” 罗氏女吃惊地站起来,只听男子道:“十年来,一直都没有动过。” 罗氏女脸色几番变化,到最后却是一句:“多谢。” 说完,罗氏女跪在墓前,祭拜师傅。之后才四下里看了一眼,大概是在找寻花拾的身影。不过她大概也料到花拾并非是人,所以,她很快就不再寻找,只是拿着包袱,朝着当年自己和师傅一起住的茅草屋走去。 如那男人所言,茅屋没有任何变动,只有茅屋的围栏处多挂了几串辣椒,院子里多晒了几根玉米……师傅不善厨艺,自己也不善厨艺,所以,早年的茅草屋都是药味,至于这些食物,当然是从未出现过的。 罗氏女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道:“公子住在这里?” 男人指了指茅屋边上,树丛之间的一间竹屋,道:“这里是我守护的地方,我住的是那里。” “昔年我救你一命,你如今替我为师傅守墓十年,什么恩情都还了。” “我不会打扰你。”男人说完,便朝竹屋走去,走了三两步,却又停下来,“晚饭已经做好。还热在锅里。” ☆、第44章 杨门女将罗氏女(终) 罗氏女已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十六岁嫁入杨家,十五年后和离,如果又过了两年,她已经三十三岁。她经历过爱情、婚姻,以及更多的生活的磨难。她能看得出无名对她的好——暂时只能叫他无名。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她已经在无名有意无意地倾诉下,知道了无名的身世。 一个刺客,十八年执行任务那一年被她救起。后来,花了七年的时间脱离了组织,当时二十五岁的他来到阜山,打听到的是她已经出嫁的消息。对方是天波府的四少爷,虽然那四少爷很可能已经战死沙场。于是,他在她不可能回来的地方守着,也为她守候她的师傅。一等就是十年。 他是一个痴人,她已经无端耽误了他的大好年华,现在,她不准备让他为她继续蹉跎时光。罗氏女站在窗前看着不远处的竹屋,她拿着竹篮到山上采了一大把的雏菊——天色还亮,东方晨曦才露出零星光辉。坟墓边的杂草带着露珠,她跪下的时候,沾湿了裙摆。 “师傅,金榜一个月后再来看你。”她想,这里已经不能继续住下去了。于是,她选择离开。当她起身,带着一身的露珠,转身,就看到隐在晨雾里的无名。饶是她再淡泊,仍是被吓了一跳,微微颤动的身子显得她此刻不那么高兴。 “你要离开?” “恩。” “我会离开。”无名手中拿着一柄油纸伞,踩在草地上的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罗氏女知道他的武功极高,不过眨眼功夫,他已经将伞递到罗氏女的面前,他说:“我写了食谱,放在你的窗外。” 说罢,他见罗氏女依旧犹豫着不肯去拿他的伞,他望了望天空,道:“片刻之后便会下雨。拿着伞,回家吧。” 他握住罗氏女的手腕,隔着一层衣料。纵横伤疤的粗粝大手将伞柄塞入罗氏女的手中。 在罗氏女还未及反应的时候,他便消失在了罗氏女的视线里。 如他所料,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她在屋里翻着他写下的食谱。最后一页墨色如新,显是昨晚他刚刚写下的。雨势渐渐变大,她独自一人吃过午膳,听着屋外滂沱的大雨,终于,她起身出门,拿起油纸伞,将食谱送回竹屋。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间竹屋,竹屋里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张木椅。萧条又冷清,完全看不出有人在这里住过的十年踪迹。她轻轻叹气,放下食谱,便匆匆离开。 雨势太大,终于浸透了她的鞋袜,溅起的淤泥更是玷污了她的碧绿色衣摆。 搁在茅草屋檐下的油纸伞,有雨水顺着伞面留下,在伞尖抵着的黄土地面汇聚成一滩小小的水渍。《素问》摊开,放在一边,罗氏女的心却回到了十几年前,她在背医书,杨四郎就在那扇小窗处,趁着师傅不注意,给她偷偷打手势。似乎每一次遇见杨四郎,都是万里无云的晴天。他来的那么频繁,每一本医书,每一句话都有他的记忆。时隔四年了,她竟然还是无法忘记他。她叹气,将医架上。书架上没有一丝尘埃,放眼看整间屋子,又有哪里是不齐整的。 雨势越来越大,到了夜里,竟有倾盆之势。 她终是提着灯笼,拿起搁置屋外的伞,进入了夜幕雨帘之中。 当然,她对整座阜山了如指掌,这些年来,阜山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更何况,她是有目的地的。雨中山路是难走了一些,可也只是比往常多了一刻钟的时间,她便到了当年救下无名的山洞。山洞被藤蔓所遮蔽,灯笼里映出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形容怪异而狰狞的山石岩壁,与深绿色的植被。但山洞之内没有人。 罗氏女轻轻抿着唇,转身欲走。 然而也是这么一转身,她看到高大的男人,手中提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山鸡。 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一双眼眸却透着狂喜。也是一瞬间,他便将山鸡藏到了身后。 罗氏女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道:“我带了打火石。” 他接过打火石,燃起了柴火。处理好的山鸡架在火上,慢火烤出了清油,偶尔几滴滴在火上,肉香四溢。而无名只穿着中衣,略带几分尴尬地坐在罗氏女的对面。他时不时地看向罗氏女,在罗氏女蹙眉之后,他便索性大大方方地盯着罗氏女。 “无名公子,罗氏脸上可有东西?” “没有。”实心眼的刺客这么回答。 “那你缘何盯着罗氏瞧?”罗氏女知道眼前的人并非轻薄之徒,否则此刻的她早就离开了。无名说:“你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罗氏女一怔,又听无名说:“当时我醒来看到你,以为看到了天上的仙子。” [综]我们和离吧_36 罗氏女一生救过无数的人,可是无名是她生平所救,唯一的一个刺客。 她不知道,在无名的一生中,她是唯一一个给过他温柔的人。哪怕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他有时候很自责,自责自己的不济,用了七年才脱离了组织。如果早上七年,是不是就可以赶在她嫁人之前见到她? “无名公子。我是医者。救死扶伤,是我的本职。”罗氏女说完这些话,看了一眼山洞外,道,“雨势小了,我该告辞了。” 无名的脸隐在黑暗之中,看不出神情。但是在罗氏女离开之后,他却紧紧地跟了上去。 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花拾对身边的仙君道:“这无名与罗氏女一样,都是痴人。杨四郎对不起罗氏女,罗氏女应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仙君道,“当年罗氏救下无名,结了一段因。但如果没有你,罗氏绝不可能与杨四郎和离。他们二人兴许一辈子都见不了一面,今世的因便来世结果。如今出了变数,今生必然会结果。只是,是缘是孽,一念之间。” “听仙君这么说,世间因果轮回,竟是迟早得报。可是那杨四郎,背信弃义,非但对不起罗氏,也对不起他死去的父兄,对不起杨家一门忠烈。可是他的结果却是最好的。相对罗氏受到的伤害,更连累她目前不敢轻易相信别的好男人。相对杨家的人。他实在好的不得了,非但过了十七年安逸的日子,如今更是妻儿相伴,好的不得了呢!” 仙君揉了一把花拾的脑袋,道:“阿拾。你且看三日之后。” 三日之后是佘太君寿辰,杨八妹与杨排风一早就来阜山请罗氏女去天波府。既然是老太君寿辰,罗氏女必然要去的。当然,罗氏女原本就没忘记佘太君的寿辰,就算杨八妹她们不来,她也是要回去的。她可是连寿礼都备好了。杨八妹与杨排风毛遂自荐来请罗氏女,其实也是本性贪玩,想来罗氏女这阜山上住上几天。 罗氏女带着杨八妹到山上走了一圈回来,杨排风已经从竹屋里翻出了无名所写的食谱。 “咦,四小姐,你的师傅的厨艺还真不错啊!”杨排风是杨府的烧火丫头,当然,也是后来杨门女将里的先锋。总而言之,她的厨艺也是很不错的。她现在很好奇,一个厨艺高超的师傅怎么就教出一个连饭都不会蒸的徒弟。 杨八妹早就好奇地凑过去了,将食谱翻看了一遍,她嚷嚷道:“排风,这个字迹一看就是男人写的!四姐的师傅是个女人了!还有还有,最后一页的墨一看就是刚刚写不久的!” 杨八妹话音一落,彼此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和杨排风面面相觑,却见罗氏女摇头失笑,道:“你们两个别闹了,这确实不是我师傅的手笔。她和我一样不会做菜的。” 说到这里,罗氏女索性将无名的事情都和杨八妹两人说了。 “听四小姐这么说,这个无名的武功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杨排风托着下巴。 “依我看,咱们杨家没有人比得上他。”罗氏女分析。 “四姐,你这话不对了!我杨八妹要去会一会他!” “诶,八妹!如果一对一的打,你未必是他的对手。但是如果论万人敌,论行军布阵,这天下间的男儿都没有一个比得过你的!”罗氏女笑着拉住杨八妹。杨八妹这才轻咳一声,压抑着笑,道:“那当然了!对了,四姐……” 杨八妹犹豫了一会儿,朝杨排风看去,两人挤眉弄眼了半天,杨八妹终于在罗氏女疑惑的眼神下,将心底话说了出来:“四姐,你知道我不会七拐八拐地说话!那我就直接说了……是那个人对不起你在先,现在你和他已经没关系了。我和太君,还有杨家所有的人都希望你能得到幸福!我、我看那个无名是个痴情的人。你、他……他……” 罗氏女没有让杨八妹继续说下去,只是转移了话题。 杨八妹二人看罗氏女如此态度,也就没有再提。感情的事情,外人怎么说都无用。只能等她自己看透。三人于是便说到了给太君的寿礼之上。在阜山上住了一日,不料翌日一早杨宗保就匆匆赶来了阜山,说是杨四郎和银镜公主带着他们的孩子去了天波府,杨家在朝中政敌不少,原本不应该闹出太大的动静,但是佘太君说什么也不肯让杨四郎进入天波府!所以,杨宗保是来让罗氏女避一避的,这次寿辰最好也不要去了,往后再给补上。 “我还是去一趟天波府吧。” “四姑姑,宗保此来就是让四姑姑避一避的。你怎么还偏要回去了?!”杨宗保十分无奈。可是罗氏女也说了:“你既然叫我一声姑姑,就听我的。” 众人并不知道罗氏女此刻是担心杨四郎,还是为了别的,总之,她态度十分坚决,他们也不好阻拦。下山的时候,杨宗保察觉到有人跟踪他们,可是杨八妹等人都没有感觉。杨八妹略一思索便知道了那人就是无名,因此她问杨宗保:“你看那人武功如何?” “在我之上。刚刚是他因事分散了心神,否则我也察觉不到。” 杨八妹噤声,心里一时想到自己的四哥,感到一阵无奈和失望,又想到罗氏女和无名,倒是露出几分笑意来。众人各存心思,唯独杨排风最是简单,她这次回去就想看一看那银镜究竟长的怎么惊天地,泣鬼神!还想看一看那背信弃义的人怎么还有脸回到天波府! 天波府外,柴郡主劝着佘太君:“太君,此事万不可闹大,何况,四哥是走投无路了,不然,我们先让他们到府里再说?” “住嘴!”佘太君龙头杖一顿地,“今日让他们入了杨家的门,来日我如何面对杨家的列祖列宗,如何向四女交代!” “郡主。”杨六郎对她摇摇头,“怕是他们一进城就被盯上了。” 不过已经不打紧了,杨家灭了辽国,功高可以盖主,然而,如今的杨家是一门孤寡。当年帝王担心杨家尾大不掉,可以任由杨家毁灭。但现在形势不同,杨家的这些女人到底是女人,在帝王眼底不会对他造成威胁,相反,如果他此刻对杨家动手,将会失去天下民心,当年的旧恨加上如今的新仇,势必会为他的统治造成危害。杨家男儿死后,无人与潘仁美抗衡。帝王权衡之术,岂容潘仁美一家独大。此刻的帝王已经对潘仁美起了灭族之心,杨家的最大政敌将会消失在政坛之上。 所以,即便杨四郎回来,带着辽国公主,表面上看着玄乎,实际上却不会对杨家造成太大的危害。 原来当日杨四郎探母回营,萧太后便对他起了杀心,是银镜公主恳求萧太后手下留情。从此,杨四郎与银镜带着他们的孩子到了深山老林隐居避世。不久之后,听说辽国败北,银镜公主偷偷祭拜萧太后,途中,宗源染了恶疾,辽国国破,没有能资料宗源的人,所以,夫妻二人无奈带着宗源回了天波府救助。 罗氏女一行人到了天波府外,就看到杨四郎与银镜抱着孩子,跪在太君面前。 “我无脸来见太君,只是,现在我的孩子得了重病,我可以自杀谢罪,但是求求太君救一救我的孩子!” 佘太君没有看他,只是责问杨宗保,道:“你怎么把你的四姑姑带来了?!” “娘,你不要怪宗保,是我自己要来的。”罗氏女安抚道,“稚子无辜,娘,让我去看看。” 在场的百姓很多人都见过杨四郎,他已经跪了这么久,所有人都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们纷纷议论,杨四郎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何会带着一个陌生女人和孩子?杨四郎的老婆不是站在佘太君身边吗? 很快,潘家的人来了,他们将当年杨四郎做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场面一时动荡,谁都没想到忠心耿耿的杨家将竟然会出这样的人。一时间,杨家将的威武形象,在众人的心中大打折扣。而罗氏女已经得到太君首肯,前去给宗源把脉。银镜和杨四郎都感激地看着罗氏女,可罗氏女的一句话非但让两人崩溃,就是一旁的百姓都如鸟兽散! “是瘟疫。”罗氏女也微微变了脸色,大辽死伤无数,堆积如山的尸体无人清理,瘟疫蔓延也是预料之中。可是银镜却偷偷带着孩子去拜祭了萧太后,孩子体弱,染了瘟疫是很正常的事情。罗氏女悲哀道:“……拖了太长时间,已是回天乏术。” “不、这不可能,宗源还这么小……”看着银镜抱着宗源哀戚地哭起来,杨四郎猛地战了起来,道,“你不是医术高明吗?!医者父母心,你怎么可以因为他是我的孩子就不去救他!” 杨四郎话音刚落,一柄锋利的宝剑便凌空击来。杨四郎这些年做惯了大辽的驸马,疏于练习,武艺早就不如以前,带着杀气的宝剑将将就要取了杨四郎性命!杨六郎见状,出于兄弟之情倒是想去阻拦,却是被佘太君一把按下。回到佘太君身边的罗氏女唤道:“无名,住手!” 剑锋入了肌肤,鲜血渗透。可是这凛然的剑势却戛然而止。 “我尝闻杨家一门忠烈。如果潘仁美的手下所言不虚,此人愧对宋庭,是为不忠,罔顾杨家一干男儿抛的头颅洒的热血,是为不义,为一己之私,弃父母不顾,此番回宋朝,更是陷母亲于危难,是为不孝,三媒六聘娶了妻子,转眼与他人生儿育女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之辈,你竟还让我住手?” “……无名,我只是不想让太君难过。”这些骂杨四郎的话,听在佘太君的耳中,该是有如何的切肤之痛?杨四郎固然不对,却不应该让老人承担这些。更何况,她只是不想脏了无名的手……无名见她面沉如水,却没有丝毫动容,心知刚刚阻拦他,并不是为了杨四郎,他心中一喜,倒是立即收回了宝剑。 “吾儿,疫情该如何控制?” “这种瘟疫很常见,我这里有药方可预防与解除。” “那你快去准备。”佘太君看了一眼无名,道,“这位侠士,可否护送吾儿?” 无名一喜,对佘太君抱拳示意,然后便跟着罗氏女离开了。 罗氏女离开的很干脆,甚至没有多看杨四郎一眼。原来她的心早就死了,适才他说的那句话,也没有给她造成任何的伤害。 圣旨很快来了。 帝王显然对杨家很宽容,甚至让杨四郎选择——杀了银镜,从此还在杨家的人;不杀银镜,从此与杨家陌路。 杨四郎跪在地上,脖颈处流着鲜血。 佘太君和杨六郎等骨肉至亲都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即便他十恶不赦,却仍是一奶同胞,一起生活过的至亲。可是杨四郎犹豫了那么久,只是对着太君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要带着银镜离开。 “且慢!”佘太君闭上双眼,道,“孩子的尸体必须焚化,否则疫情扩散。” “不要,我不要!你们不能伤害我和木易的孩子,呜呜呜……不要,我求求你们……木易,你求求他们……你说过,不会让宗源出事的,呜呜呜……” 银镜公主已有癫狂之态。 可是孩子的尸体留不得,杨四郎很明白这一点。他强行带走了银镜,并非是他不想重新做回杨家的人。可是,早在圣旨下达之前,佘太君就已经不认他这个儿子了。还能和他相依为命的,只有银镜。 他们离开了。佘太君紧紧闭着的双眼留下一行清泪,她这一生经历过太多太多的苦难。她知道杨四郎此去,必然会遭到截杀。帝王不会容许辽国的王族还活着,不管杨四郎杀不杀银镜,他都容不下她。如果杨四郎杀了银镜,那么,他会看在杨家列祖列宗的面子上饶了杨四郎一命,他很清楚,先是背信弃义,后是杀了妻子的杨四郎永远不会得到杨家人的承认,留他一命无妨。如果他不杀银镜,那么太简单了,他会派人追杀他——他虽不是最圣明的君主,但是杨家陪着他风风雨雨多年,此时他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不愿在佘太君面前诛杀杨四郎。 疫情很快扩散,幸好罗氏女早有准备。 一个月后,帝王为佘太君补上了一个寿辰。佘太君一是做寿,二是正式收了罗氏女为第四女。 宴会散后,佘太君对罗氏女说:“金榜,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现在年纪也轻。娘觉得无名是个好孩子,你以为如何?” 罗氏女沉默不语,却是低下了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 而另一方面,花拾看到了有始有终的罗氏女,心中甚觉欣慰。 “……仙君,你说我下一世会成为谁?” [综]我们和离吧_37 仙君手一挥,只见空中浮现几句诗,正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第45章 红楼梦贾迎春(一) 花拾正觉得身体难受,不知原身究竟受了何等挫折,忽耳边又闻低低的告饶声,伴着男子粗重的喘息,不免强撑着睁开眼睛去看,但透过床帐,隐约见对面软榻上,一身形魁梧的男子搂着浑身赤裸,肌肤雪白的女子正行那羞耻之事!花拾立即面红耳赤,而与此同时,原身的所有记忆都涌入了脑海。 眼前的一男一女,男人正是原身的丈夫孙绍祖,在朝中为官,现袭指挥之职,而那女子却是原身的一名陪嫁丫鬟。原身嫁入孙家不过三月,带来的四个陪嫁丫鬟,已有三个被孙绍祖收入房里。男主子收了陪嫁丫鬟本也是无可厚非,可是这厮残暴成性,原身之所以卧病在床,便是这厮昨日拉着丫鬟在院里做那些勾当,小丫鬟耻辱之下,一头撞死了,虽说原身嫁入三月,已知这厮行事荒唐,然而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没了,原身受了刺激,便劝说了那厮几句,岂料这劝说激怒了那厮,揪着原身的头发,好一顿打!打完了竟还不放过原身,又拖着原身在院子里做那没完成的龌蹉之事!原身金枝玉叶,被打了一顿原本就有些受不住,后来那厮压着她,还令所有仆从围观,若是有不看的全部打死,原身身心受创,恨不得立即死了了事! 可那厮又吩咐婆子:“将她给我看好了,若是她死了,你们也别想活了!老子花了五千银买了你,你也莫当自己还是那些个千金小姐,侯门贵女,在老子这里,你就是个连妓女都不如的东西!老子还没玩够,想死?想得美!” 婆子不敢违逆,任原身一心寻死,强行将原身抬到屋里,又请大夫喂食了汤药。可是,此番醒来的,已经不是原身。而是花拾。想原身娘家虽权势滔天,对原身却是凉薄。但凡娘家有一点可以依靠,原身也不至于如此绝望。原身养在深闺,加上性子懦弱,如今娘家无靠,夫家又是这么个东西,此处无涯苦海,原身就这么没了,倒也是解脱。 身上的疼痛一波波地传来,耳边又充斥着不雅的声音,花拾不由地紧紧皱起了眉头。 可是花拾不敢轻易发出声音来,孙绍祖对原身的虐待历历在目,莫说花拾经历了几世也不曾遇见这般畜生,就是原身的身体也已经对孙绍祖产生了本能的惧怕。便是想到孙绍祖的那张脸,就能浑身颤抖。 被孙绍祖压在身下的女子却是原身的四个陪嫁丫鬟中的一个,她对原身最是忠心耿耿,原身在娘家时,有一支攒珠累丝金凤被婆子偷去,原身性子万事不管,对此事也是全不管,端看天命,可这丫鬟却因查不出结果,觉得委屈了原身,竟是又急又气,最后还哭了!后来,她作为四个陪嫁之一,随迎春来到孙家,其余三个丫鬟或有主动招惹孙绍祖的,或有被强迫,半推半就就从了的,唯独她,便是孙绍祖想对她用强的,她也是以死相逼。花拾想着这丫鬟对原身的种种作为,再想到原身的态度,心中不免感慨——原身的万事不管,说好听了是淡薄,说难听的可不就是懦弱到好歹不分。 可怜这丫鬟今日仍是躲不过孙绍祖这禽兽的毒手! 丫鬟叫的可怜,花拾心中亦是难受。隔着一张床帐,丫鬟泪眼朦胧看到了悲戚的花拾,她神色一阵清明,孙绍祖正埋在她的胸口,不知花拾那边的情况,丫鬟张嘴,无声地说道:“莫被他发现……莫被他发现……” 原身病死在床,这厮尚能在一个屋里强迫她的忠仆,如果看到她醒来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对于这一切的一切,原身无能为力,花拾又何尝不是?她闭上眼睛,可是小丫鬟满布泪痕的脸却是越来越清晰。还有孙绍祖那丑陋的肉体,狰狞的表情——他就是一头可怕的野兽。而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善良而美好的女孩被他任意地侵犯! 这一夜过的特别漫长。 花拾无比地怀念过去的日子。哪怕是刘兰芝为焦母日夜勤作息,哪怕是王宝钏在寒窑度的日子,哪怕是罗氏女在边关度过的清苦日子……夜,终将过去。禽兽去上朝了,屋里留下病怏怏的花拾,或者说,应该叫她迎春,以及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丫鬟——绣橘。 花拾强撑着身体,她来到软榻前,刺鼻的腥味令她几欲作呕,可是她却是跪在了绣橘面前,道:“对不起。”但凡原身争气一点,哪怕说一句话,在娘家的时候就放了绣橘离开,绣橘也不至于跟到孙家来。可是,这又不能全然怪原身,绣橘忠诚,这些女子出嫁,都是希望身边有个忠诚的仆从,哪怕后来这忠仆会与她分享一个男人。比如原身的嫂子——王熙凤,她就是和丫鬟平儿共侍一夫,但是他们的关系却很和谐,至少表面上是的。 原身的亲爹知道孙绍祖是豺狼虎豹,可为了五千两银子,还是将她嫁了。 原身的祖母,原身的叔叔,他们知道孙家是虎穴火坑,可是为了清净,他们撒手不管,任由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晚辈跳入火坑。 他们都知道孙绍祖是禽兽,知道孙家是火坑,但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贾赦是,贾母是,家政是。其实,贾迎春自己也是。 “奶奶,你这是做什么?!”绣橘顾不得许多,赶紧从软榻上滚了下来。 “绣橘,对不起。”迎春摸着绣橘的小脸,看着她不过十四岁,还是很稚嫩的身躯,她忽然觉得很悲哀,为绣橘,为原身,为所有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子。绣橘按着迎春贴着自己脸的手,她哭道:“奶奶……你不要折煞绣橘……是绣橘自己没用,绣橘想给奶奶喂药,可是老爷不许,还说如果绣橘不听话,就不给奶奶药……绣橘没办法,没办法……” 绣橘一面说着,一面用手狠狠得擦着自己的嘴巴。迎春目光一凛,将绣橘紧紧抱在怀里。原身虽然对仆从不错,但是,还不至于这样。绣橘也是被折磨了一晚上,神智原本就不清晰,加上她虽然没过离开贾迎春,但是不代表她不想嫁人,现在清白的身子没了,以后谁也不会要她了。她身心受创,便迷迷糊糊地埋在迎春的怀里大哭起来,也没去考虑迎春的不对劲。 “哟,这是怎么回事?”一名尖嘴猴腮的婆子掀了棉布帘子,见屋里主仆正搂着哭泣,而软榻上也是一片狼藉,加上昨天夜里的声响,不必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婆子嘲讽一笑,道:“我说绣橘啊,别以为和老爷睡了一觉,自己就是姨娘了。咱们这府里的丫鬟,哪个不是老爷的人?你那一块活到现在还没做,我老婆子好心提醒你,如果你不去做,今儿个可就没你的伙食了。” 绣橘闻言,立即露出了惊恐之色,迎春便拉好她的衣服,示意她不必着急。 “绣橘是我的贴身丫鬟,我怎么不知道除了伺候我,她还需要做什么。” 也是原身万事不管,故而迎春对绣橘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是什么也不知道。 婆子冷笑一声,道:“奶奶,这事儿你还是别管了。”她是孙绍祖的亲信,贾迎春虽然是孙绍祖明媒正娶的妻子,但是,孙绍祖自己将贾迎春当成玩物,这些个下人自然也没有尊敬她的。反而是这婆子,后院都归她掌管,府里上上下下倒是都要巴结她。绣橘之所以还要去做别的粗活,也是因为这婆子的指使,若是哪一日不做了,不止是她,就是贾迎春的伙食也要被克扣。绣橘自己受苦不要紧,可她深知自己的主子性子,又是个千金小姐,怎么可以吃苦呢?故而,这绣橘便都依着婆子的话行事。 “孙绍祖和你们的事情,我不想管。但是,绣橘是我的人,轮不到你一个老婆子说三道四!”迎春慢慢地逼近那婆子,虽说她生的面容可亲,可此刻她体内的那颗魂魄前世可是大宋的女将军,气势岂是一个内院婆子见过的?那婆子不由后退了半步,支吾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老爷跟前的亲信……你你你……” 迎春逼视着她,老婆子话没说完,就赶紧调头跑了,还一边跑一边嚷嚷:“等老爷回来,有你的好果子吃!” 迎春呸了一声,心中也知道孙绍祖回来后怕是有些事情了。 眼下,她仍是先扶起了绣橘。绣橘哭道:“……奶奶,你何苦呢?等他回来,可该如何是好?” 迎春垂下眼皮子,是的,她也是无能为力,原身的处境几乎就是个死局。 任她有天大的本事,到底孤掌难鸣。 正当她发愁,只见一只黑猫慢悠悠地进入了屋子,迎春眼睛一亮,对绣橘道:“莫怕!” ☆、第46章 红楼梦贾迎春(二) 命人烧来热水,绣橘沐浴之后便去了她自己的房间休息。彼时主屋已经被整理好,屏退所有的人之后,迎春抱着黑猫坐到一张干净的圆形绣凳上。虽然非常不喜欢这间像是犯罪现场的房间,但是,如果去了院子里,怕是更不好说话。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仙君……要离开多久?”原本想请仙君相助,岂料仙君一开口便是告辞。以往即便仙君不曾出手相助,有他在身边,多少也是一种鼓励与安慰。现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竖瞳觑着迎春,道:“我很快回来。” “诶。”迎春垂首,低低应了。心中却是对如何应付孙绍祖愁了起来。 “你将此物悬于主屋隐蔽之处,其余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仙君跳下迎春的怀抱,转瞬,迎春的怀里便多了一只香囊。迎春问道:“仙君,此物何用?” “孙绍祖若对你动什么心思,便会陷入沉睡。” 迎春闻言,一时想到昨夜的事情,以及原身记忆中关于孙绍祖之事,面对即便是猫身的仙君,也觉得有几分委屈与羞耻。仙君清冷的眸子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一转身,迅速离开了。迎春捏着香囊,赶紧追去门去,意图送仙君片刻,不过仙君离开的很快,眨眼功夫,那黑色的影子便消失在了孙宅。 “哟,这不是夫人吗?近来风大,夫人是千金小姐的身子,千万别吹坏了。”晨间那婆子的声音再度在迎春的身后响起。迎春轻哼了一声,回首对上那婆子,道:“那就多谢关心了。” 婆子桀桀一笑,道:“这也是老奴的本分。” 不等迎春回答,婆子对身边的两个高大的丫鬟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厨娘给带到院子里?!老爷不在家,你们这些小蹄子就没了规矩!今儿老婆子就要给正一正规矩!看看以后谁还敢行动自专!” 说罢,她又对上迎春,道:“夫人,老奴要代老爷正孙家的家法,夫人可要一旁观看?” “哦?你代老爷正家法?那我非看不可。”迎春轻嗤一声,心中又道,今日一早,原是她亲自去厨房,令人烧来的热水。如今这婆子说的厨娘,大概就是今日为她烧水的仆妇。迎春她笑道:“给我抬张椅子过来。” 那婆子原是存了羞辱迎春的心思,迎春刚刚嫁入孙家,他们这些孙家的老人都是存了观望的心思,毕竟堂堂侯府出来的小姐,自然是有几分手段的。可时日一久,大家也就知道了这新夫人是木鱼一般的性子,敲一下响一下,任人搓圆揉扁,也不会吭一声。加上老爷不喜她,他们自然也就没把她放在眼底。没料到今日一早,迎春为了一个丫鬟就对她红脸,着实落了她的面子。所以,她百般折腾,要拿了今天为迎春烧水的仆妇,在院里正法! “怎么?我的话无人听了?”迎春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丫鬟,这些丫鬟都是被管事婆子叫来观刑的,但见她们清一色十六七岁的模样,一个个身形削瘦,对上管事婆子都有几分惧色。管事婆子见状,轻声一笑,仿佛扬眉吐气,她厉声呵斥:“还不快些为夫人抬张椅子过来?!一个个都聋了吗?!” 她话音一落,就有两名丫鬟搬了椅子过来。 迎春与管事婆子的威信高下立辨。管事婆子难免地眉开眼笑。 迎春坐下之后,又来了几名打扮艳丽的女子,仔细一数,却有十人。其中三人的脸还是迎春所熟悉的,乃是原身之前的几个陪嫁丫鬟。看来这行女子应该就是孙绍祖的妾室了。 “这大冷天的,王管事,你做什么呢?!让人来院子里吹风!”说话的人是走在一干妾室最前头的身穿大红色华服的女子。大户人家的妾室岂能穿这般鲜艳的衣服,孙家的管事说什么规矩不规矩可真是贻笑大方。 管事对这女子的态度与对待迎春的截然不同,面对女子的质问,她一张老脸笑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处,她道:“刘姨娘,您怎么也来了?给老奴十个熊胆,也不敢请您出来啊!更何况,您现在还是有身子的人……” 刘姨娘一抬手,阻止管事婆子再说下去,另一只手托在腰上,愈发凸显了不小的肚子。她看着怡然自得坐在院子中央的迎春,笑道:“哟,这不是姐姐吗?姐姐今儿可真是好兴致啊,还能……还能来这里坐坐?恩?” 这刘姨娘的话与管事婆子有异曲同工之妙,迎春含轻笑道:“你是刘姨娘啊?怀了孩子就要注意,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刘姨娘笑道:“多谢姐姐关心。老爷说了,这有身子的人也要稍微出门走走,不过这以往都有老爷陪着,我也劝过老爷,毕竟他公务繁忙,但老爷一定要陪着妾身,妾身也很为难啊……今儿是听到院里动静,老爷不在家,我难免要过来看看。” “刘姨娘可真是个妙人。”迎春微微一笑,这女子说话一语双关,若是原身听了,怕又是要受委屈,并且还是有气不能出。她倒是无所谓,刘姨娘兴许很喜欢孙绍祖,站在她的立场这么说话也是可以理解的。她问那管事婆子,道:“王管事,不知你说的厨娘究竟犯了何事?” 管事婆子道:“哦,那厨娘为烧热水,耽误了煲给老爷的汤。这白玉汤啊,需得煲个五个时辰,差了一刻火候,都是不好的。” “你可知那热水是烧来给谁的?是哪个吩咐厨娘烧的?”烧个热水不过是一刻钟的事情,也是这婆子刻意为难,刻意给迎春脸色看。 “老奴都打听过,厨娘说是夫人您吩咐的。”管事婆子故作为难,道,“咱们府里的家法,明明确确地写着,一切以老爷为重。老奴这也是谨遵家法。自然,是夫人吩咐的这件事,老奴是不会和老爷提起的,夫人您只管在一旁看着就可以。” [综]我们和离吧_38 管事婆子说完,刘姨娘便掩唇一笑。管事婆子的注意力又回到刘姨娘身上,赶紧一拍脑门,道是:“哎哟,都是老婆子忘事!快来人,给刘姨娘搬张椅子过来!” 这对待刘姨娘的态度,和对迎春的自然是截然不同。迎春不得不感慨,孙家这实在是没教养,一个区区的妾室竟骑到正室的头上。不过,孙家的确不是什么守礼的人家,但凡有些廉耻,也不会做出那日的伤风败俗的事情。 “不必了!”迎春忽然开口。这令管事婆子和刘姨娘都是一愣,转瞬两人都笑了起来——该不会是这个木头人要打退堂鼓?干脆把椅子让给刘姨娘?可迎春却是道:“这家法不必执行了。王管事,我且问你,厨娘烧热水用了多少时间?” “虽说是一刻钟的功夫,可就是差了那么一刻钟。” “你认定老爷会掐准点儿回来?”迎春冷哼道,按照原身的记忆,孙绍祖那厮通常很晚才回家,还经常去一些风花雪月的场所。而且,这白玉汤他可是很少喝的——他很讨厌喝这些补汤。 管事婆子道:“不管老爷回不回来,这事儿都不能出岔子。” “若是老爷没回来,厨娘便不算触犯了家法。何况,那热水是我需要的,我是老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伺候老爷的人,若是我不痛快了,怕是伺候老爷也不痛快。总之,烧那热水也是为了老爷好。”迎春站起来,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道,“我听王管事细说,厨娘并没有犯错。你们该干嘛的干嘛,不必都挤在这里。” “夫人!”管事婆子没开口,场上没有一个人敢动。 “怎么?王管事还有意见?” “若是老爷掐着点儿或者提前回来了呢?” “呵,那么,便由我代替厨娘受罚!”迎春知道那管事婆子惩罚厨娘是为了落自己的面子,如果可以直接惩罚到她的身上,那管事婆子只会更加满意。果然,婆子闻言,眸光一闪,道:“这可是夫人说的。” 迎春瞥了她一眼,那婆子许是觉得迎春今天有些反常,比以往不好糊弄,便轻咳一声,大声呵斥那些下人,让他们下去干活。管事婆子开口,仆从们才敢离开。她又是对着迎春得意一笑,道:“夫人记住自己说的话。” “王管事对老爷可真是忠心耿耿。你只管放心好了,我贾迎春还是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的。” “呵,这与老奴可无关,老奴不过是想着遵守家规罢了。既然如此,那老奴就告退了。”管事婆子说完,又对着一旁的刘姨娘行礼道,“老奴告退。” “去吧去吧。可真是无趣的很,本来以为有戏看呢。”刘姨娘挺着大肚子,也没将迎春看在眼底,甩着袖子便离开了。虽然现在没有好戏,可等会儿就不一定了。 而迎春则是去了厨娘那里——她的女儿便是昨日撞死在院子里的那个小姑娘。看这府里上下,无不是受淫威逼迫甚久。除了为虎作伥的王管事一家,以及颇受孙绍祖宠爱的刘姨娘,其余人应该多是敢怒不敢言。 ☆、第47章 红楼梦贾迎春(三) 厨娘只有一个女儿,年前乡下遭了灾,死了男人,独自带着女儿流浪到此。后来卖身进了孙家,知道男主人好色,厨娘一直都不让女儿在孙绍祖面前露面。没想到昨儿就那么巧的被孙绍祖给撞见了,孙绍祖喝了一些黄汤,见小姑娘眉清目秀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虽说对于孙绍祖而言,死的只是一个丫鬟,并且扫了他的兴,可对于厨娘而言,女儿是她唯一的一个亲人,是她的所有依靠和希望。现在就这么没了……一大早又听说,孙绍祖侵犯了绣橘,迎春一说烧热水,她便去做了。 看着厨娘无神的双目,和憔悴枯槁的脸,迎春低声问道:“你想报仇吗?” 厨娘立即抬起了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她的双眼立即充满了光芒。 迎春走到她的身边,将她的袖口拉紧,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隐忍。”厨娘的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只怕她早就知道帮助了迎春,势必会受罚。如果运气好,也许孙绍祖会亲自惩罚她,那么,她就有机会行刺孙绍祖。可是没想到,木头人一样的迎春却为了她说了情,并且,她发现了她藏的匕首,不慌不忙地告诉她要隐忍。 “为了一个畜生,不值得搭上自己的命。”想孙绍祖是个武将,哪是厨娘能行刺的?更何况,就算她行刺成功,也是难逃一死。厨娘听了,索性跪在迎春面前,道:“夫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只要……只要可以报仇。” 迎春将人扶起来,道:“绣橘是我的人,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会让亲自或者让她来告诉你。” 厨娘认真地点头。迎春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我就先离开了。” 实际上,对于迎春各人而言,她只要与孙绍祖和离就可以。但是听孙绍祖昨儿发下的狠话,和平和离是不大可能的。他一心想着羞辱迎春,羞辱贾家,本就存了将迎春折磨死的心思。原身受此虐待,加上性格问题,自然不会长久。从厨娘那处离开后,迎春又去看了绣橘,这丫头虽然睡着了,但是一直在做噩梦,睡梦中非常不安。迎春摸了摸她的额头,沾了一手的冷汗。坐在一侧,陪了她一会儿,等她渐渐安定下来,迎春才回去主屋。 想她原本是有四个陪嫁丫鬟的,后来三人许了孙绍祖,孙绍祖也就没再给她添置丫鬟。原身属于能过得去就不争的人,对此也没有丝毫异议,自然就累了绣橘一人。回到主屋后,迎春依着仙君的话,寻了衣柜里的一角,将香囊挂好。 当日,孙绍祖和以往一样,天色大黑他才回家。 将夜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初冬的雨寒冷浸骨,孙绍祖的大氅上积满了水珠子,一进屋就带进来一阵冰冷的煞气。迎春看他脸色不好,心想这王八东西不定在外头受了什么气,现在是赶着来她这里出气的?迎春坐在软榻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听孙绍祖低沉着声音道:“贾迎春!你真是长本事。爷一进门就听王管事说了你今天做的好事,还以为是他编排的。现在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味道。你这是不满我们孙家呢?还是不满我孙绍祖?” “老爷,你误会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道理,妾身还是明白的。”看来不管是师出有名还是无理取闹,重要的并非是她有没有犯错,而是孙绍祖今天想不想收拾她。这个道理那管事婆子也明白,所以,她根本不在乎那汤是否煲够了时辰,她知道只要在孙绍祖面前添油加醋地提一提今天的事情,就够迎春吃一壶的。 孙绍祖看迎春如此老神在在的模样,一把扯了身上的大氅,往地上狠狠一砸,怒喝道;“贾迎春!你这摆着谱给哪个看?还真拿自己当千金小姐了!你看爷今儿不抽死你!” 说罢,孙绍祖这厮便从腰间抽出一条皮鞭,正要朝着迎春的脑袋上挥去,忽然,他身子一栽倒,软趴趴地就倒在了地上。随着倒地的声音,迎春手中的瓷杯也发出了清脆的一声爆裂,一片锋利的瓷片嵌入白嫩的手掌,殷红的血顺着掌纹一滴滴地滴在茶几上——虽然有仙君的香囊作为保障,可是她如何能不怕?面对这个巨兽一般的男人。趴在地上的孙绍祖很快发出了如雷一般的鼾声,迎春握着手中的瓷片,慢慢踱步到孙绍祖身边。 孙绍祖肤色黝黑,雪白的瓷片映着殷红的血液很好看,但如果映着孙绍祖的皮肤……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曾也千里去西凉,统率大宋兵马,巾帼不让须眉,她很清楚手中的碎瓷片从哪里割下去可以夺取人的性命。心念一动,迎春将冰冷的瓷片贴近孙绍祖的脖子——不管他和贾府有什么过节,不管贾府曾经如何对不起他。他不该作践无辜的人。这世上有很多人从底层一步步地爬上来,诚然会有不少因过往的卑贱而变得偏激,但这并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爷?”屋外忽然传来了孙绍祖贴身小厮的叫唤。 迎春慢条斯理地将瓷片收起来,然后坐回软榻,用手帕将伤口包扎好。 “爷?您怎么了?” 如果迎春没有记错,孙绍祖的这个小厮是王管事的儿子,他们一家子都对孙绍祖这厮“忠诚”的很。按理说,孙绍祖教训迎春的时候动静很大,会闹得整个孙家都听到,但是,今天却在一声扑腾之后就再没了动静,难怪这小厮会询问。 迎春却是没有理他,这是主屋,有女主子在,他一个小厮当然不能贸然进来。不过,他自己不能进来,却不代表不会去找王管事。听着外头小厮似乎有了动静,脚步声渐渐远去,迎春这才施施然起身,开了门,叫道:“绣橘!绣橘!” 原来迎春有意让绣橘暂时避开孙绍祖,所以当晚就没让绣橘在旁边伺候。但绣橘自己放心不下,今天在院子里的事情,她醒来后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料定孙绍祖不会那么容易地放过迎春,故而,一直在屋里坐立不安。她的房间离主屋并不远,原是方便伺候主子的,但凡迎春一叫她,她就能听见。这不,没一会儿,她就出现在了迎春跟前。 “夫人?” “快进来。”迎春将绣橘拉进房间,知道绣橘看到地上的孙绍祖一定会吃惊,所以早就做好准备,一把捂住了绣橘的嘴巴,凑到她耳边道,“你放心,这厮只是睡着了。”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等迎春松开手,绣橘才紧张地问道,同时将声音压的很低,生怕吵醒睡着的孙绍祖。迎春拍拍她的手,她知道让绣橘现在就见孙绍祖,她一定还是心有余悸的。她轻声道:“我估摸着,他这是太累了。我一个人无法将他挪到床上去,你给我搭把手。否则等会儿他那小厮叫来王管事,怕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综]我们和离吧_39 “恩!奴婢听夫人的。”绣橘怯怯地看了一眼孙绍祖,却还是壮着胆子去搬人了。 迎春定定地看着她,道:“绣橘,以前这厮打我,我也害怕。后来我悟出一个道理,你越是害怕一个人,就越是要去面对。等你学会面对了,会发现令你害怕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你放心,他睡的很死,你看我踢他,他也没反应。” 说罢,迎春先踹了孙绍祖一脚,绣橘先是有些忐忑,但看迎春踢了孙绍祖十几下,孙绍祖都没反应,这才稍稍壮了胆子。迎春对她笑道:“绣橘,你也来试试。要快一点,我看那王管事就要来了。” 绣橘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愤恨,轻轻踹了他一脚,看他和死猪一般,于是立即看了迎春一眼,道:“果然睡的很死!”一面说,一面就加重了力道,踩了孙绍祖十几下!绣橘越踩越用力,最后竟然要流出眼泪来。迎春赶紧拦住她,道:“好了,绣橘,我们将这厮抬去床上。” 于是,两人一个抬首一个抬尾,好容易将孙绍祖弄到床上,没一会儿,果然如迎春所料,那王管事来了。她敲门道:“老爷,夫人,时间不早了,该用膳了。” 迎春带着啜泣声,道:“王管事,麻烦你将晚膳送到屋里来。” 王管事迟疑道:“老爷?”竟是有不听到孙绍祖的声音不罢休的样子。 迎春便道:“老爷刚刚歇下,等会儿你送来晚膳,我再将老爷唤起来。” 王管事顿了许久,道:“……那老奴先行告退了……”她心中又想,等下送晚膳来,势必要进屋看个清楚。 迎春看着睡死过去的孙绍祖,勾唇一笑。一旁的绣橘仍是有些不相信,道:“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8章 红楼梦贾迎春(终) “绣橘,你害怕吗?” “奴婢不怕……”绣橘红了眼眶,道,“奴婢怎么样无所谓,可是,奴婢担心夫人你。老爷虽然……可是,他到底是夫人的丈夫,是夫人下半辈子的依靠。” “依靠?”迎春冷笑一声,道,“你也是见过他是怎么对我的。你还觉得他会是我的依靠?” 绣橘吸了吸鼻子,哭道:“可如果他出了事,夫人你该怎么办?娘家怕也是回不去了。” “我并不打算回娘家去。”贾府的水太深,一个个都是人精也似。孙家的话,人口是简单,但是孙绍祖又太过残暴。孙家她不想呆,贾府也不想回去。迎春不曾看过红楼梦,但是却拥有了原身的记忆,单看贾家,也该知道时下礼教束缚甚为严格,迎春只怕无法像前几世一样在和离之后快意人生。 绣橘一脸担忧地看着迎春,迎春倒是释然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不必想这么多。” 绣橘心中想着,二姑娘最是不争,如今怕是受了昨儿的刺激,她心中又是自责又是难过。虽然她是很恨孙绍祖,可是常年的习性令她习惯了逆来顺受,她并不想因为自己而让迎春的婚姻出现问题。她咬着唇,站在一旁,看着迎春用扑在茶几上的绸布给孙绍祖擦着衣服上的脚印。 不一会儿,那王管事便亲自端着晚膳来了。 “绣橘,去开门。”迎春吩咐道。那绣橘听了,倒是麻利的很,将门开了,王管事赶紧端着膳食进屋,目光直往迎春与孙绍祖那处瞟。不过孙绍祖现下已经睡熟,鼾声如雷,王管事便是没有亲眼看到,也能知道孙绍祖没事——想来也是,迎春一个弱女子怎么样都不会是孙绍祖的对手。迎春吩咐王管事将膳食放下,说是等会儿自己会让孙绍祖起来吃的。王管事又看了一眼孙绍祖那边,不过因为孙绍祖已经躺在床上,她并不好一个劲地看,只能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方退了下去。 等王管事离开之后,迎春便招呼了绣橘一起用膳。以往在大观园里,大丫鬟们与小姐主子们很是体贴,何况绣橘年纪小,天真浪漫,迎春性子又是那般,两人本就是处的很好的。可迎春嫁入孙家之后,凡事自然得按着孙家的规矩来,加之孙绍祖的关系……即便这厮现在昏睡不醒,绣橘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还是迎春拉着她到桌子旁,绣橘才敢动筷子。 孙绍祖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可是,他一醒来看到迎春,却又生了怒气,正想着上朝之前先教训一顿迎春,哪知怒气一上来,脑袋一昏,竟又睡了过去!迎春原本看他醒来,却也有些担忧,但见他立时又昏睡了过去,心下一宽,心想仙君的香囊倒是个好东西,只是这孙绍祖一醒必然会找她算账,一找她算账,却肯定会昏死过去,若是连着睡上几天几夜,怕是会被活活饿死…… 迎春心思一动,心道,这厮残暴淫,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的女子,他死了才好。 这念头不可遏制地冒出来,迎春上前喊了他几句,见他绝无醒来的可能,这才冷笑一声,待到回过头,已是愁容满面,她慌慌张张地出房门,唤道:“来人呢!来人呢!不得了了!” 孙绍祖那小厮原本就在外头候着,等孙绍祖出门去上朝。只是他不便到内院来,反而是他的母亲王管事,昨儿回去后是越想越奇怪,一夜没有歇下,今晨一早就等在主屋外头了。迎春这一叫唤,她是求之不得,赶紧出来,问道:“夫人,怎么了?老爷呢?” 一面说,她便一面往主屋里探头探脑。迎春擦着眼泪,道:“王管事,不知怎么的,老爷自昨儿回来后便说困的不行,我只当他是累着了,便搀着他去歇息。可今儿本是要服侍老爷去上朝了,却怎么也叫他不醒。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管事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心想着莫不是老爷被这小贱人给害了?立时又想,这怎么可能?贾迎春性子最是懦弱不过的。她绝对不可能会害老爷。平日里又是被欺辱惯了,只怕是连想都不敢去想。她心思几转,又想,自己一家人都在孙府做奴仆,身家富贵都压在孙家上头,如果孙绍祖真的出事了,可是大大的不妙。嘴里已是道:“来人,快去请大夫!” 说完,她也不去管迎春,径直往屋里走去了,迎春擦了擦泪眼,提着裙摆也进去了。 大夫来的很快,不过给孙绍祖把了脉,却都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此,王管事一连请了十数个大夫,都只说孙绍祖脉象平和,应该是在睡觉。王管事来回走着,道:“睡觉睡觉?你见谁睡觉是唤不醒的!亏你们一个个都自称是什么了不起的神医……” 隔着一扇小屏风,迎春呷了一口茶,道:“王管事,我倒是唤过老爷几句的,只是……兴许老爷睡的太沉,我唤他也唤不醒。不妨……不妨王管事试着叫叫老爷?” 王管事眉头一挑,心道,她自然有法子将熟睡中的人给弄醒,只不过,这些法子怕是会惹恼了孙绍祖,等孙绍祖醒来一定会找自己秋后算账。孙绍祖的手段也算是残酷,也亏得自己是府里的老人,他对自己有颇有三分信任,可就这三分信任,来日他想算账,打杀起来可没有丝毫情面。她心里想着事,一旁的大夫们看着她的老脸都有几分不屑,毕竟适才王管事非常不留情面地落了他们的面子。 其中一人道:“孙夫人所言有理。兴许管事一叫,孙将军就醒了。” “要你多嘴!”王管事狠狠地剜了大夫一眼,她是府中老婆子,故而不和迎春一样要避嫌,她是与一干大夫站在主屋里的。此刻被大夫一激,王管事又想,虽然自己很是怕老爷的,但万一老爷出了什么事情,自己的身家财富可就没指望了,因此,她壮了壮胆子,迟疑着走到床前,弯下身子,叫道:“老爷……老爷,你醒醒!” 如此一连叫了十几声,一声盖过一声,可床上的孙绍祖除了打鼾半点反应也不给。王管事朝迎春所在的屏风处看了一眼,随后又看了一旁的大夫们,他们自然不会给任何主意,她眼珠子一转,将心一横,咽了一口唾沫,提起手来,对着孙绍祖的脸就是一巴掌,叫道:“老爷,你醒醒!” 一巴掌打了下去,力道自然是轻的。不过,迎春在屏风后头瞧了却是掩着唇,无声地笑着。王管事见叫人不醒,又一连打了好几个耳刮子,许是后头打的急了,竟然加重了力道,不知孙绍祖梦里是否也有感觉,在王管事落下重重的一巴掌之后,孙绍祖猛的一巴掌拍过去!孙绍祖是武夫,力道极大,这一掌便将王管事打出老远,狠狠得摔到了桌子上,只听咔嚓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碎了,那王管事呜哇一声便哭了出来。 “够了!”迎春厉声喝道,“王管事,你怎么……怎么能对老爷下这样的狠手?老爷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拿你是问!” “夫人,这和老奴可没关系啊!这不是你让老奴去叫老爷的吗?” “不错,我是让你去叫老爷醒来。可谁让你动手的!”说到最后,迎春便低低地哭出声来。她的声音原本就娇弱动人,这一哭泣当真是令闻着伤心。众人都感慨地摇摇头,最后,迎春又让留下来的大夫给王管事看看有没有摔坏哪里,等给诊金的时候也极为大方。虽然一干仆从都不觉得迎春可以做主,不过现在孙绍祖睡着不起来,府里也就迎春一个可以管事的主子,自然是都听她的。那些大夫此前被王管事一番奚落,最后却得迎春好言,再得了许多的诊金,心中都对迎春有好感,临走之时,迎春又让绣橘带话给他们,如果孙绍祖一直睡不醒,还望他们一定想出法子来救救孙绍祖。 几个大夫心中感慨不已,这贾家嫁女,京中传的沸沸扬扬。 这全京城,谁不知道贾家?又有谁不知道孙绍祖荒淫好色的名气,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京城里有些体面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贾家嫁女给孙绍祖,自然让京城百姓的饭后谈资多了一个话题。初时来了孙府,眼见着老奴才骑在主子头上,想必孙夫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可是谁能料到,即便如此,这孙夫人却还是如此关心着孙绍祖,当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 迎春这好名声就不胫而走。 孙府中,孙绍祖的几个女人里大概也只有刘姨娘一个是真的关心他这个人的,她本打算来看个究竟,可一听说王管事去叫人的时候被孙绍祖给打了,她一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便打消了去看孙绍祖的念头。这厢,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迎春让绣橘带一些话给厨娘,等用过晚膳,她便召集了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明言厨娘做的膳食无法让孙绍祖入口,将厨娘赶出了孙府去。 贾迎春几天前还在王管事的手下救出了厨娘,可一转眼居然将人赶出了孙府,众人只当贾迎春是真的关心孙绍祖,而且还关心得不得了。赶走了厨娘,迎春道:“老爷只是一时太累了,睡着不醒,但你们这些人都给我仔细一些,如果有谁胆敢趁机作乱的,我必严惩不贷!” 众人唯唯诺诺,无不听从,都被迎春这气势给吓了一大跳。 到了夜里,孙绍祖又醒来一次,这厮头脑不简单,当即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劲,便想着先喊人来,也没去管迎春。不过,他一天一夜没吃喝过东西,胸口中的气压根提不上来。迎春手中拿着烛台,明晃晃的烛火映在迎春的娇容上,甚是好看。没有给他喊人的机会,迎春笑着,道:“畜生,滋味怎么样?” 孙绍祖被她这轻柔的一声畜生叫的立即又动了怒火,道:“果真是你这贱人对我动了手脚!看老子怎么炮制你……” 话音刚落,孙绍祖又昏死了过去。迎春将烛台放在一旁,看着孙绍祖苍白的嘴唇,心中冷笑一声,如果是在一开始,她一定心有不安,可是,经历过生死太多,而且,被孙绍祖害死的那些女孩,被孙绍祖欺辱的女孩们的脸一张张地在她的脑海里浮现,骂他是畜生的时候,她不仅仅是迎春,也是那些女孩子们。 到了第二日,孙绍祖还是没有醒来,府中一干仆从,除了王管事一家,余者甚至都在心中祈祷这孙绍祖这一觉就别醒来了。孙绍祖虽然睡着,可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府中的账目却是不得不管。迎春令人带了自己去书房,亲自管起了府中的账务。这以往原身是绝对不会去书房的,而迎春呢,如果不是有目的,也绝对不会踏入书房半步。孙绍祖是将死之人,他的财产她不感兴趣是假,不过她很清楚,这些东西有更重要的去处。 孙绍祖是武官,可到底在京中皇帝跟前做官,就是为了写好奏折,这厮也好好练过字的。迎春特意翻了他所写的所有帖子、文墨。到底这厮不爱笔墨,留在纸上的字少的可怜。迎春在书房里琢磨了整整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自己写了一份和离书,回了屋里,孙绍祖刚刚要醒来,他的脸色比起昨日来更加糟糕了,说话更是有气无力。 “……贱……人……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术……” “妖术?”迎春委屈道,“妾身能懂什么妖术?再说了,郎为乔木,妾身敬重你都来不及,怎么又会伤害你呢?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妾身可怎么办是好……” 孙绍祖低声一笑,道:“别以为你示弱了,你昨儿说的话我就不记得了。等爷好了……”说到这里,孙绍祖却没有再说下去。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到底惜命,想着自己几次醒来都只有贾迎春在一旁,若是惹到了她,反而不好。只寻思着赶紧见到自己的心腹或者刘姨娘才好。 [综]我们和离吧_40 贾迎春嘻嘻一笑,道:“是啦。老爷你爱记仇,我自然是知道的。” 迎春讽刺孙绍祖急着孙贾两家往昔的恩怨,竟将怒火牵扯到原身一介弱女子身上。也是孙绍祖想着别的事情,居然只哼哼两声,却没有再被迎春激怒。迎春也不急,缓缓地从怀里取出纸张,上头清楚得写着放妻书三个字,并且这一笔一划都是孙绍祖的字迹!孙绍祖看了登时一个激灵,他怒道:“贾迎春……你……你……” 到底是两天两夜没吃喝,他就是动怒也喊不出素昔的声势来。迎春笑眯眯地道:“老爷,妾身今儿练了整整一天呢,怎么样,练的如何?是不是和老爷的一模一样啊?” “你……你休想!我还没折磨够你……你……你……” 迎春对着他,无声地说道:“由不得你。” 只看着迎春的唇一张一合,孙绍祖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来就要掌迎春,可这怒气刚刚上来,孙绍祖便又昏睡了过去!此番孙绍祖却有些明白了,每当自己对贾迎春动火,就会陷入昏睡。只可惜,他却依旧没想到根本,只有他想伤害迎春的时候,才会如此,当然,即便他想明白了,那也无济于事,到了明日便是第三天了,孙绍祖武功再高强,三天三夜,滴水不沾,怕也是要活活渴死。迎春拿了早就备好的印泥,拿着孙绍祖的手,在和离书上按了个拇指印。 她抿唇一笑,她要的只是一张和离书,至于是不是人家愿意给的和离书,又有什么关系? 将和离书放妥帖了,迎春将屋外的绣橘叫进来,问道:“江婶子办的事情如何了?” “夫人放心,都办妥帖了。”绣橘两眼放光,到底有些担忧,又问,“只是,夫人,咱们真的可以离开吗?” “放心好了。”迎春对绣橘一笑,心中却在想,那王管事是孙绍祖继母的人,孙绍祖出事之后,王管事怕就去告诉孙绍祖的继母了。不过,就算她那个便宜婆婆来了,怕也赶不及了。 诚如迎春所料,两日后,老夫人便在她小儿子的陪同下来了京城。不过,她来的很不是时候,因为这时的孙绍祖已经没了呼吸,僵直地躺在床上,浑然是个死人了!迎春正扑在他的床前放声大哭。这老夫人登时就是一愣,心里想着,这下可不好,自己的富贵日子到头了!这老夫人是孙家没落之后,孙老爷子娶的继室,当时的孙绍祖已经有五六岁的年纪,这老夫人对孙绍祖不冷不淡的,等有了自己的儿子,更是直接无视了孙绍祖,孙绍祖便在乡下和一干流氓痞子厮混,好在他本性却是个有志气的,一心想着去谋个官职。后来也是运气好,虽然没得到贾家的帮助,却也在行伍里混出了名头来。 他爹在早些年没了,他的长辈就只剩下这关系不冷不淡的继母。也许是因为当今皇帝重视孝道,孙绍祖这厮也惯会琢磨,兴许是为了迎合皇帝的心思,对他这个继母却是十分的好。别说是一干的俸禄银子都给了继母,甚至还给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乡镇里谋了个差事。他弟弟不成器,和继母两个都依赖着孙绍祖过日子。 也是两人没什么远见,眼巴巴得盯着孙绍祖手里的银子,自然也没什么好心思,就觉得孙绍祖对他们好那是应该的,从未对孙绍祖有过什么实质上的关心。所以,孙绍祖年纪这么大了才娶亲也是有这层关系了。而且根据原主的记忆,孙绍祖是娶了她以后才写信通知了继母一声,这继母也没什么表示的,就“哦”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另外眼巴巴地又盯着孙绍祖收来的酒资。 “果然死了?”老夫人将王管事带到无人的地方,问道。王管事点头,道:“这些日子请遍了京城里所有的大夫,都不知道是什么怪病。就这么活活地……睡死了。” 王管事也是老夫人的人,算是孙绍祖从老家带来的唯一的家仆。老夫人骂了一句乡下人的脏话,又道:“大娃子留下了多少财产?” “老夫人,老奴这些天都躺在床上起不来,听说府里的财务都是夫人管着。”王管事朝主屋使了个眼色。 老夫人皱着眉头,道:“那个女的就是他娶的京城里的贵小姐?我看她娇娇弱弱的,一定不会干活。现在大娃子死了,她不定要跟我到老家去。手不提肩不能扛,去了老家可不白白多一张嘴巴吃饭?”她眼珠子不停地转着,心想,这人死都死了,就算死的稀奇古怪,要调查起来却还要花费银子。反正死了还不如省点钱。不过,他这个死鬼老婆留下来却会分了他留下来的财产,这财产应该一份不落地给自己的小儿子才是。 正想着怎么处置迎春,一旁的王管事已经说道:“老太太不妨休了她……让她净身出户?” 王管事不知何故,一直对迎春怀着莫名的恨意。大概是因为迎春初时的懦弱,让她饱尝了将贵人主子踩在脚下的痛快,但后来被迎春救走了厨娘,一直没有报复迎春,故而怀恨在心。此刻出了这样的主意,却也正好合了老夫人的意。老夫人正打算对迎春发难,忽然听下人喊人,原来知道孙绍祖死了,刘姨娘便令人去买了堕胎药,一碗药下去,将她和孙绍祖的孩子给整没了。 迎春赶去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在刘姨娘的屋里了,刘姨娘昏迷不醒,迎春赶紧命人去请来了大夫,老夫人不满道:“不过是个妾室,死了就死了,请什么大夫,浪费银钱。” “老夫人,毕竟人命关天……”迎春带着哭腔,说道。 老夫人登时将脸拉了下来,道:“好呀!你居然敢顶撞与我!我这便代我苦命的孩子休了你这不详的妇人!” 老夫人变脸实在太快,不过迎春也很快猜到了关键所在,她心中冷笑,幸好自己早就让江婶子在外买了房子,将一干嫁妆都带走了——好吧,其实也没多少嫁妆。不过到底可以过日子。否则此时此刻再想带走,怕是不可能的。这老太婆一心想让自己净身出户呢。迎春哭了好一会儿,又说什么自己对孙绍祖是一片真心实意,他死了自己也没想活了,云云。最后,又说自己对孙绍祖敬重,自然也对老夫人敬重,所有的银钱都愿意给了她。老夫人听到这里倒是眼睛一亮,迎春见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心底冷笑,偏又说自己是侯门贵女,如果被休弃了,不仅仅贾家的脸面不好看,而且老夫人这样,儿子刚刚死就休了儿媳,显然也不好,最后,和老夫人达成协议—— 财产归老夫人所有,迎春与孙绍祖和离。 刚刚说完,已有大夫来给刘姨娘把了脉。老夫人得偿所愿,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便宜儿子,尤其是已经死了再也带不来利益的死儿子的妾室丝毫不关心,乐呵呵地在命人草草地准备了灵堂。倒是迎春携着绣橘去看了刘姨娘。刘姨娘已经醒来,见到贾迎春,便是冷笑起来。 “夫人好歹毒的心肠。” “彼此彼此。”迎春也不和她废话,“世间最亲密的莫过骨肉。若说歹毒,我又如何能与姨娘相比。” “哈哈哈,你可真是不识时务。就孙家那老太婆,你以为她会让我生下老爷的孩子?孙家我是留不住了,孩子早一日没了,我早一日寻个旁的人家。倒是你……”刘姨娘尚且不知道迎春和离之事,只说,“跟着那老太婆去了乡下,到时候只怕比在老爷跟前更难。” “我该谢过姨娘好言相劝啊。”迎春此刻对刘姨娘倒是有些改观,她之前对孙绍祖表现的情深似海,现在看来不过是讨他欢喜的手段而已。这女人为了自己,甚至可以伤害自己,如果是原身对上这女人绝对没有任何反手的机会呢。她笑道:“不过你放心,老太太是个好人,已经决定让我和孙绍祖和离了。” 刘姨娘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贾迎春,按贾迎春的性格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孙绍祖对她百般不好,可这档子就和离了,她多少会有些难受与不愿。可是没想到,她现在的表情如此从容。刘姨娘不仅都要怀疑,自己以前认识的贾迎春只是她的表象——甚至,如果是眼前的这个迎春,孙绍祖的死很有可能与她有关系……刘姨娘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不过即便孙绍祖的死很奇怪,却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贾迎春的身上的,这个世界上,她是最不可能害人的那个。刘姨娘怀疑归怀疑,却也是不信。 贾迎春和离一事,若放在早些个朝代,娘家兴许还劝闺女再嫁。不说孙绍祖是死了,就是他活着,那么混账的一个东西,好的娘家还是劝女儿和离的。可时下不同,和离不过是明面上好听一些,尤其是贾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从未有一个女儿被休弃的,此时此刻都觉得脸上无光的紧。迎春原也没想他们能给自己多少好脸色,等宗族的长老离开后,迎春回屋将东西一收拾,拿走了柜子里的香囊,带着绣橘便从后门悄悄溜了。 江婶子买下来的宅子都已布置妥当,迎春的嫁妆可不多,买宅子的钱确实挪用了一部分孙绍祖的银子,不过迎春一点也不愧疚,更不会觉得感激。至于往后的生计,迎春是丝毫不担心,她早已不是无知的少女,几世的经历让她有百般营生的手段。 贾家的人也没有再来找过她,兴许是觉得她这么辱没门楣的女人死了才好。当然,这是迎春求之不得的。 而一年之后,贾家却出了事。 眼看着他起高楼,眼看着他宴宾客,眼看着他楼塌了。 迎春听过便作罢,只后来听江婶子说,贾家的一干女眷本是要被充为官奴的,可后来皇恩浩荡,只发落了身上有几条人命官司的人。迎春戴了笠帽,去了京城,经过贾府的时候,却见一名丫鬟搀着一位弱不禁风的美人从贾府出来,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迎春一怔——这病美人可不就是林黛玉吗?!她作为花拾的时候也是看过中写着贾宝玉和薛宝钗成亲当晚,林黛玉便香消玉殒了,不过想来也是,《红楼梦》一书后面四十回本不是曹公手笔,谁知道结局是什么?!可林黛玉如今怕是囊中羞涩,而且她身子虚弱,只怕离开了贾府,也活不了多久…… 想到林如海身任肥差,而且几代下来都是一脉单传,别说林如海自己挣了多少身家,就是几代积累的钱财都有不少的。可怜这小姑娘去了贾府,还以为一草一纸皆是取用他人的。若不是拿了林黛玉的绝户财,凭贾家败絮其中的底子也能造出一个大观园吗? 心中存了几分怜惜,等马车出了城,迎春便命人将林黛玉请来了自己的府邸。林黛玉见了迎春甚是高兴,得知她和孙绍祖和离,大观园里的所有姐妹都很是伤心。她不善表达,只心中更是惆怅。后来和离后,本以为迎春会回府来,哪里料到从此就没了音讯。迎春可不想林黛玉伤害,赶紧转移了话题,还说自己这些年学了一些医术,要给林黛玉看病。她前世是罗氏女,几年的功夫也学了罗氏女的所有医术,可谓是精湛。林黛玉初时只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拖着病躯去江南,一是不想看到娶了薛宝钗的贾宝玉,二来也是存了落叶归根的悲凉之意。哪里料到迎春果然比那些神医还要妙许多,被她调理了几日,身子竟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对于迎春来说,这一世过的并不单调。离开孙家以后,起初几年,随着绣橘年纪见长,她确实下了好一番功夫才解开了绣橘心中的郁结。莫说是古代,就是现代,很多男人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被人奸污过的事实,甚至有许多男人还会因此而轻贱女人。即便女人也是受害者。可迎春认为这并非是关键所在,这些年,她教绣橘练剑,教绣橘学医,女人一生也可以拥有很多东西,并非是非依赖男人不可。绣橘明白了这个道理的那一日,便就是郁结打开之日。 对于绣橘的遭遇,林黛玉渐渐也知道了,她本就是聪慧之人,此前在贾家是如履薄冰,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可如今见了迎春对待绣橘的态度,以及绣橘的坚强,都让林黛玉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改观。后来她慢慢也想到了许多之前不曾想到的东西,眼界开阔了,再想起贾宝玉的时候也不那么心疼——反而是想当年到了贾府,外祖母让自己与宝玉同吃同住,原来在别人的眼底,她已无什么名声可言!当时她年幼,身旁跟着的丫鬟也不晓得这些事情,如今想想,件件事情都可怕的不得了。不过这又如何,如今的生活很充实,又离开了贾家,对宝玉最后的一丝挂念也没了,如今虽不如贾家过的日子富贵,却令林黛玉身心更加自由。 迎春此生有绣橘与黛玉相伴,后来她们二人都寻了如意郎君嫁了,眼看着她们过的很幸福,迎春此生的心事才算是全部了结了。 紧紧握着手中的香囊,不知下一世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等她再度醒来,眼前的事物却与素昔所处的都不同。不过她能感受到,自己这一世的身子比以往的都要好,而且隐隐还能感受到腹内一股子真气在流窜。她立即抬手看了一眼自己,却见自己正坐在一个蒲团上打坐,一身的道服着装! ——这一世怎么成了个女道士?! 可女道士又怎么会成家?那还谈什么和离不和离的?! 正想着,她脑海里也有了原身的记忆——她乃是摆夷族酋长的长女刀白凤,嫁于了大理的镇南王段正淳,育有一子段誉。因为段正淳风流花心,刀白凤一气之下在道观带发修行。 ☆、第49章 天龙八部刀白凤(一) 若说花拾经历的前几世,在后世都有相关的传说,但是,花拾对那些都是不熟悉的,反倒是如今身处的天龙八部,却是花拾完完整整看过的小说。然而,当初看的时候,最为关心的便是书中男主角之一契丹人萧峰与段正淳和阮星竹的私生女阿朱的爱情故事了。对于如今成为的刀白凤却是不怎么了解。 只记得别人都是儿子坑老子,《天龙八部》里净是老子坑儿子。先是萧远山杀害了其子萧峰的养父母与恩师,以及诸多的中原武林人士,然后把这些事情都嫁祸给了儿子萧峰。其中更是阴差阳错地害死了萧峰至爱阿朱,更令萧峰得知真相后,一腔悲愤无处发泄——人是他老子杀了,嫁祸是他老子嫁祸的,他还能找他老子报仇雪恨不成?当然不能。萧大侠过的实在是憋屈,不说这后来的许多事情,就是当年萧远山发现自己没有死,把儿子带走在身边抚养教育,也就没这么许多事情了。想萧大侠前半生以为自己是汉人,当丐帮帮主的时候杀了不少契丹人。到后来,人家却和他说他是契丹人,还被所有汉人不容,曾经的朋友全部反目——他应该是被老子坑的最惨的一个。 再说说段誉,花拾现在的便宜儿子——因为老爹风流,到处留情,段誉为了逃避习武,去了中原,结果,前脚喜欢上一个女孩,后脚必然冒出一个人跟他说这女孩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最终段誉都快崩溃的时候,原身说出了真相——原来段誉是原身当年为了报复段正淳,而和段延庆一夜情生下的孩子。闹到最后,段延庆和段正淳隔的远,段誉和段正淳的那些私生女并没有什么血缘禁忌!段誉的坎坷情史诚然也是被段正淳这个“爹”给坑的。 到底如今的花拾有了原身的记忆,原来大理摆夷族的人都是一夫一妻,原身身为酋长的掌上明珠,自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后来作为政治联姻嫁给了镇南王段正淳,为了大理与摆夷族的关系,段正淳的确坚守着摆夷族的规矩——一夫一妻。可人的心是管不住的,花心的人自然风流,风流的人难免到处留情。而段正淳这个人作为大理镇南王又是很称职的,所以说,他和那些女人风流快活,图一时享乐,却绝对不会给那些女人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 这一点上,花拾非常看不起段正淳。 一个看似多情痴情的人其实是最无情的那个。原著中写到最后慕容复用段正淳那些“深爱”的女人的性命为筹码,逼段正淳交出大理皇位,不过段正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即便最后段正淳自刎殉情,可花拾仍是觉得那些女人为了段正淳如此付出,实在是不值得。 在《天龙八部》中,关于段正淳的诸多红颜,除了原身这个正室,提到过的还有康敏、甘宝宝、秦红棉和阮星竹这四个女人。这四个女人中,另嫁他人的是康敏与甘宝宝。两人都为段正淳生过孩子,不过,康敏亲手杀死了自己和段正淳的儿子,最后更是设了局,险些弄死段正淳。 单说站在女人的角度,花拾还是很欣赏康敏的。 反观甘宝宝,怀着段正淳的女儿嫁给了钟万仇,若是如此便忘记段正淳这个多情之人,好好地和钟万仇过日子便就好了,偏她一个有夫之妇最后还是和段正淳厮混在一处,最后被慕容复所杀。 秦红棉性情刚烈,爱上一个人便至死不渝,花拾也是欢喜此人的。 阮星竹却是花拾最为不喜欢的女人。同样是无名无分的段正淳的女人,唯独她最是成功,段正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看她,在小镜湖和她厮守一段时间。当然,这并不是花拾不喜欢她的理由——她为段正淳先后生了两个女儿,一个是阿朱,一个是阿紫。两姐妹相差一岁,可见那一年,她一直和段正淳厮混在一处。而段正淳也绝对为她留下了不少银子傍身,可就是这样的条件,这个女人却把两个孩子都送人了。如果说她迫于大家小姐的身份,宗族不能接受这两个孩子,那为何她又一直呆在小镜湖?并且纵观全文,也没看到她何时回了娘家去。而两姐妹被人收留不久后便开始了流离失所的日子,阿朱虽被慕容家收留,却到底为奴为婢,阿紫小小年纪便被星宿海的人收为徒弟,星宿海何等肮脏去处,可见阿紫幼时可怜处境,以后长大有了歹毒自私的性子完全可以理解。 这些女人都不容易,但康敏索性杀了私生子,秦红棉与甘宝宝都抚养自己的孩子长大。阮星竹却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后来阿朱和阿紫的诸多遭遇不可不说不是被这亲娘给坑的。 花拾正想着这些事情,忽然觉得大退下压着一物,甚是柔软,低头看了,竟是那只仙君赠与的香囊!前世她对这香囊是片刻不离身,一是对仙君的思念,二也是这香囊曾数次救她与危难。没想到成了刀白凤,这只香囊竟也跟了来!花拾兀自欢喜,将香囊纳入怀里,紧紧地拥了一会儿。 再想到正事,原身和段正淳是政治联姻,这和离却不大好办。按照现在的时间来看,段正淳此刻应该是在小镜湖和阮星竹一处。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去找阮星竹的。原身颇有武功,内力也不差,花拾曾经学的武艺在这一世算是派上了用场!想起了段正淳此刻的落脚处,花拾当即收拾了行李,牵了一匹马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道观。 她有武功,加上有香囊在身,所以她不怕孤身上路。至于深夜出发,却是担心道观里的人相问。原身虽然在此清修,却到底是个王妃,行动怕是有人会注意。花拾想若想自己和段正淳和离,最好是私下了结,否则难度将会增加很大,如此一来,她的行踪自然就成了秘密。 小镜湖离云南并不远,比起段正淳其余女人的住处简直是太近了——大概是段正淳为了方便每年固定的私会。而且小镜湖地处偏僻,环境清幽,最是与情人私会的好去处。花拾也是一连打听了十几个人才确定小镜湖的去处的。不过花拾也不急,既然出来了,就当是游山玩水的好,云南的风光最是美丽,当初是柳月娥的时候,带着牡丹确也曾游览过一次,但也仅那一次,她优哉游哉地边赶路边往小镜湖去。 快抵达小镜湖的时候已是十日之后,又因她错估了时辰,将近小镜湖时已是黄昏,而周围几里都没有客栈,花拾也只得硬着头皮去小镜湖——这时辰选的的确不对。将夜后,狂风大作,这样一个大风的夜晚,她去找“丈夫”的情人,商议留宿一事,好像有些不妥。不过眼下也没法子了…… [综]我们和离吧_41 她生怕等会儿会下雨,便加快了速度,马蹄哒哒地踏在地上,风声萧萧,很是好听。 做迎春那一世的确够憋屈,虽然后来离开了孙绍祖,但毕竟那样的一个社会环境,她无法恣意快活。如今《天龙八部》的世界,虽然处处腥风血雨,却也是快意江湖,潇洒极了! 她正骑着马,远远就看到一座小桥,小桥上立着两个人。一个人面对着她,却是她记忆中的段正淳的模样,另外一个背对着她,身材魁梧高大,却是一条硬朗的汉子。花拾心中当即便咯噔了一下,匆匆往桥边看了一眼,果然见桥边的一块石墩上写着“青石桥”三个字! “为人子弟,父母师长的大仇不能不报。你杀我父亲、母亲、义父、义母、受业恩师,一共五人,我便击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之后,是死是活,前仇一笔勾销。” 那汉子说的声音很是响亮,即便花拾没有武功,也会听的一清二楚,眼前这情这景,可不就是萧峰误杀阿朱的场景吗?!花拾几乎没怎么考虑,立时就叫道:“且慢!” 萧峰早就知道这里来了旁人,只是他复仇心切,而且知道对方武功并不高强,压根没放在心上,没料到这人居然这么没眼力劲打扰自己。而扮成段正淳的阿朱却是一愣,她只拼命地看着萧峰的模样,只道从今往后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所以要将他的模样深刻得印在脑海里,所以她根本没注意有没有别人。 “阁下是何人?”萧峰被人打断了复仇,心中十分不爽快,回头瞥了一眼花拾。 “嗯哼,你要杀我丈夫,你说我是谁?”花拾牵着马就往青石桥上去。走到萧峰身边的时候,萧峰出手拦下她,道:“我原本打算杀了害我父母恩师恶人全家报仇,不过我改变了注意。可你要是执意阻挠,萧某也不会手下留情。”听眼前的妇人这么说,看来她才是段正淳的正室,和阮星竹是不一样的。 “小伙子,你这话可真是搞笑。”花拾心想,现在段誉是我的便宜儿子,你是我便宜儿子的结义哥哥,怎么说,你也是晚辈。有一个盖世英雄做晚辈的感觉真是不错,花拾难免倚老卖老。不过萧峰却是一怒,喝道:“萧某复仇,有何可笑之处?!” “哼哼,你连你要杀的人是谁都不清楚,还不可笑吗?”花拾指着假扮段正淳的阿朱,道,“她!根本不是我的死鬼风流丈夫!” ☆、第50章 天龙八部刀白凤(二) 阿朱没想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妇人竟然一言就点破了自己的身份——想来也是,她是爹爹的正妻,自然熟悉爹爹,许是自己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让她怀疑了。当下,阿朱的眼色便有了几分躲闪之意。萧峰心思自然是细腻,此前一心想着复仇,甚至还早到了一更,更别提对对方身份产生怀疑。现在听花拾如此说,又看了阿朱神色,心中猛地激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他脚下运功,眨眼时间就到了阿朱跟前,目光惊疑不定地在阿朱脸上扫着,最后伸出手揭去了阿朱脸上薄薄的一层面具。 “阿朱……”萧峰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如果不是花拾出口提醒,他一掌降龙十八掌打去,他的小阿朱……他不敢想象这后果,只是看着眼前的人,不解地问道:“为什么……阿朱,这是为什么……” 萧峰和阿朱说话的功夫,已经下起了大雨。雷雨来的很快,雨势又极大,花拾赶紧用手掌挡在头上,对萧峰两人道:“好了,你们两个有什么话去屋里再说!再淋片刻,势必要成了落汤鸡啊!” 花拾牵着马,不好动用武功,眼见一旁的萧峰已经抱起了阿朱,飞快地往小镜湖阮星竹的住处去了。花拾在后头也赶紧赶着马儿去了。却说萧峰的武功确实很好,将阿朱带到屋子后,又折返回来,为花拾牵马——这让花拾受宠若惊,显然萧峰因为刚才的事情对花拾存了几分感激之情。花拾看他来牵马,也老实不客气地将马儿交给了他,自己施展轻功跑屋里躲雨去了。 阿朱小小的身子缩在宽大的衣袍之中,一张苍白的小脸满是悲伤之色。花拾看了心中实在不忍,伸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掠到耳后,道:“你叫阿朱对吗?” “夫人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阿朱疑惑地看着花拾,虽然她自小没跟在阮星竹身边长大,但是,既然眼前的夫人是镇南王的原配王妃,为何会对自己——镇南王的私生女有这样的好脸色。花拾感叹道:“我可是段正淳的王妃,他的事情哪有我不知道的?哎,真是傻丫头,你说你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死了,还以为是代父赎罪,可有想过如果你的萧大哥亲手杀了你,凭他的英雄意气,余生该如何在痛苦与自责之中度过?更别提,你们两个都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阿朱听了花拾的前半段话甚是悲伤,又听花拾说什么中了别人的圈套,整个人都怔在原地。反而是远远牵马走来的萧峰听了花拾的话,赶紧跑到了她的跟前,盯着花拾道:“王妃,你可是知道什么?” 花拾正要开口,房内一人开了门出来,正是段正淳。他先是看到了高大的萧峰,还问道:“萧大侠,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约会取消了……” 说到此处,萧峰大概就明白了里面的来龙去脉。 段正淳向旁看了一眼,见到一身素衣的花拾,正披着黑色的斗篷,一张雪白的小脸在斗篷之下愈发晶莹白皙。摆夷族的女子肤白美貌,原身更是如此。段正淳当即愣在原地,唤道:“凤凰儿,你怎么来了?”虽然有些惊讶,不过看的出来这厮的喜悦反倒多过惊讶,甚至也没有丝毫在情人家里被原配抓包的尴尬。 花拾朝里屋一瞥,屋内正点着香,暖香熏人。娇俏美貌的一位妇人正是阮星竹,立在书案旁,应是要给段正淳研磨。桌上还铺着一张未写完的字帖,末字笔墨犹新。段正淳这厮可真是会享受,他女儿稀里糊涂地代他受死的时候,这厮却红袖添香,雨夜读书。阮星竹正抬头朝外看来,一眼便对上了花拾的目光。阮星竹一愣,不知眼前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又是哪个,总之是段正淳的又一个红颜知己不假。她嘴角一弯,露出一抹笑,道:“段郎,这位妹妹是……” 花拾虽然不喜欢阮星竹,却也不想和她为难。在她看来,段正淳才是罪魁祸首,这些女子年纪轻轻就跟了他,还为他生儿育女,却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名分,实在也是可怜之人。花拾莞尔,道:“我叫刀白凤,年纪应该比你要大上一些。” 阮星竹的笑僵在脸上,在段正淳的正室面前,方知自己的一声“妹妹”有多少冒犯。尤其这位正室又与传闻中的不一样,看起来十分大方得体。她连忙求助地看向段正淳,也是段正淳惯会在女人之间游弋,赶紧道:“凤凰儿,外头雨大,快些进屋来。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阮星竹也赶紧改口,道:“对,姐姐,里面请。” 花拾乐的他们招呼,将斗篷解了,毫不客气地递给了段正淳。段正淳见她如此,竟是宠溺一笑,堂堂一个王爷十分乐意为花拾做这些事情,也难怪这厮的女人缘好的爆。他们进屋后,身后的两个晚辈阿朱和萧峰也进来了。看三人的相处,两人都觉得很奇怪。 “对了,萧大侠,你不是说约会取消了吗?又怎么会与阿朱姑娘……”他看了一眼阿朱,见她穿着和自己一般的衣服!甚至连身高体型都与自己相差无几,段正淳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这时,花拾已经端着热茶喝起来了,阮星竹端坐在一旁,时不时地打量花拾几眼。 萧峰也满心的疑问,他道:“阿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妃,你说的圈套又是怎么回事?” 阿朱看了几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花拾的身上。对于她来说,代段正淳死,是甘之如饴。但是她本心是不想伤害萧峰的,是想和萧峰长长久久在一起的,如果真的按花拾说的另有内情……那该多好。可是她怎么能期盼这是真的?只怕是空欢喜一场…… 她低声道:“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常安宁。” 除了花拾,当场的人都是一怔,也包括那一直跟踪着萧峰他们,此刻正躲在屋外偷听的阿紫。就在白天的时候,阮星竹和段正淳刚刚认了他们的小女儿阿紫,阿紫的金牌上写着——湖边竹,绿盈盈。保平安,多喜乐。这两句话显然是上下一对的!萧峰与阿紫不知情,只隐隐猜到了其中端倪,阮星竹已经哭了出来,扑倒阿朱的身边,道:“……孩子,我苦命的孩子……” 阿朱也难免低声地哭了出来。萧峰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他是你的父亲……可是阿朱,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如果刚才不是王妃适时阻止,我……我岂不是要酿下大错?!” 阿朱摇头道:“大哥,我怎么能和你说?如果我跟你说了,你一定不会报仇了,但是这疙瘩却是要一辈子跟着大哥的。我不想将来大哥不高兴。” 两人相顾无语,虽然有千言万语却也不好在一干长辈跟前说出来。萧峰只感激地看着花拾,又道:“若非王妃,萧某已经铸成大错!萧某多谢王妃!” 花拾赶紧拦下他,道:“你刚刚已经谢过我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结义兄弟叫段誉?” 萧峰听花拾忽然提起段誉,有些吃惊,但还是点头,道:“不错!” “恩,那誉儿便是我的孩子。”花拾心中偷笑,又看着阿朱,道,“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我既然是誉儿的母亲,你们两个也算是我的晚辈了。我岂能看到你们出事?” 萧峰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原来段正淳还是自己结义兄弟段誉的父亲…… 而阮星竹与段正淳却因为花拾对阿朱身份的肯定,而露出了一抹喜色。 “只是王妃是如何知道我们中了别人的圈套的?” “我只问你们一句,是谁告诉你们,当年的带头大哥就是段正淳的?” 听花拾直呼段正淳的名讳,段正淳脸色一时有些挂不住,却是柔声道:“凤凰儿……” 花拾也不睬他,将空杯子往他面前一递,段正淳笑了笑,反而十分体贴地给花拾重新倒上了热茶。花拾不客气地轻呷了一口热茶。不过旁人却没段正淳这好兴致,萧峰蹙眉道:“是马夫人。” “马夫人闺名是什么?”花拾又问。 萧峰不好回答,阿朱便道:“是叫康敏。” 花拾冷笑一声,朝段正淳一笑,道:“大理段二,要不要告诉两个孩子,那康敏是你的什么人?” 阿朱与萧峰都大惑不解,不过段正淳面对这种问题,尤其对着小辈的面,还是觉得十分尴尬的,于是支吾着说不出来。花拾轻哼了一声,对萧峰与阿朱两人道:“阿朱,峰儿,你们两个跟我来。” 对于花拾的称呼,萧峰虎躯一震。 虽然花拾的辈分的确比他高,但是,实际上花拾不过大了他八九岁。 当下因为着急知道真相,萧峰也顾不上这个问题,搀扶起阿朱,便跟着花拾去了另外一间客房。 ☆、第51章 化子邋遢,观音长发(三) 说是客房,其实就是小镜湖竹屋里的一间空屋子。 小镜湖的客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段正淳。 “王妃,莫不是马夫人有什么问题吗?”众人都坐下后,阿朱开口相问。 “刚刚你也看到段王爷的表情了。那康敏是段王爷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花拾慢条斯理地说道。她的话里有着摆夷族的口音,却也是轻柔悦耳,很是好听。 对于她的话,萧峰和阿朱心中各有思量。萧峰在考虑花拾话里的真实性,毕竟马夫人是他的好兄弟马大元的妻子,咋一听自己兄弟的妻子却是别人的情人,尤其自己的兄弟已经过世,他心中惊讶之余自然也带着些微疑惑。阿朱却仿佛是醍醐灌顶,可转念一想,又道:“但是,我是扮成百世镜长老的模样去套话的,她为什么要欺骗白长老?” “如果百世镜和她的交情一般,又怎么会贸然去问她带头大哥的事情?马夫人心中肯定会生疑。”花拾话音一转,“但如果,他们很熟,和阿朱你交谈一番,她自然就看出了破绽。” “但依照王妃所言,马夫人是段王爷的诸多女人之一,却为何又要陷害段王爷?”萧峰这时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确实有许多破绽,但心中的疑惑还是问了出来。花拾笑道:“峰儿你这话问的好。马夫人和段王爷在一起的时候才十七岁,那时候她还是冰清玉洁的姑娘家。也是段王爷不晓得珍惜,辜负了马夫人,马夫人这便心生怨恨。此番正巧借你们的手除去段王爷。只是没想到,阿朱竟然是段王爷的女儿,这才多出许多的波折来。” “这……”萧峰自小没和女人接触,阿朱算是他唯一真正接触过的女子,阿朱虽然淘气,却心地善良,他怎么能想象到世界上有花拾嘴里的马夫人那样的女子?他想王妃的话虽然说的轻巧,可仔细琢磨起来却很是可怕。 [综]我们和离吧_42 阿朱却是能理解的,她心中一面为带头大哥很可能不是生父而开心,一面又想着萧峰的事情,道:“大哥,不如咱们明日再去探一探马夫人的底。王妃,您以为如何?” 阿朱乖巧地看着花拾,话里明显带着讨好与感激。花拾原本就喜欢阿朱,见她如此更是欢喜了,便道:“马家离这里不远。段王爷既然来了,也一定会顺路去一趟马家的。我们到时候只在外头候着就可以。” 萧峰犹豫片刻,心想他在中原武林已无立足之处,所有兄弟朋友反目成仇。这种时候江湖上还有谁愿意和他接触?也唯有他的小阿朱。这个段王妃和自己是无亲无故的,却如此相助,他心中虽然有点不相信,但又想,段王妃是他贤弟段誉的母亲,能生出贤弟那样的人才,段王妃自然也是女中豪杰。自己一向不将女子放在眼底,此刻想来却是不应该。他起身对花拾抱拳行了一礼,道:“不论结果如何,今日王妃的大恩大德,我萧峰记住了!” 花拾点点头,让他们两个赶紧下去歇息。她知道萧峰和阿朱此刻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屋外风雨依旧,电闪雷鸣。阿朱跟在高大的萧峰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竟觉得有些害怕。不错,萧峰在生气——她可以感受到。阿朱见西下无人,便低声道:“大哥,你可是怪我?” 萧峰握了握拳头,像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叹道:“……阿朱,我怎么会怪你?” 阿朱泪珠子涌上来,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了萧峰,道:“大哥!” 萧峰转过身子,将阿朱紧紧抱住,他说:“我怎么会怪你?我是怪我自己。我那日见过你的金牌,如果我多留心一下,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纰漏?今天如果不是段王妃,我已经酿成无法挽救的大错!”说到这里,他不敢再想下去,如果他亲手打死了他的小阿朱,那他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这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只有一个阿朱!只有一个。 他的话还是那么铿锵有力,可是阿朱却能感受到他胸前肌肉的紧绷,他抱着她的双臂也很用力,牢牢的无法挣脱。这个时候,阿朱才明白,或许他爱自己的并不比自己爱他的少。如果今天不是段王妃,她对眼前这个抱着她的汉子究竟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她又是欢喜又是自责,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泪珠子一串串地落下来,她说:“大哥,我真的很怕。” “段王妃不是说了吗?这一切都是马夫人设下的圈套。带头大哥并不是段王爷。” 没有做任何的调查,单凭花拾的几句话,因为阿朱的关系,萧峰却是选择相信花拾。阿朱心思玲珑,何曾不明白萧峰此刻的心思?她道:“大哥,我不想伤害你的。只是,如果带头大哥真的是段王爷,咱们又看不懂易筋经上的字……” 萧峰心下恍然大悟——是啊,阿朱是为了他!段正淳虽然是她的生父,但是从未抚养过阿朱一日。阿朱是担心他赢不了大理的六脉神剑,也是怕赢了段正淳,却要一世为大理追杀。有如此小阿朱相伴,夫复何求?!一直以来都是小阿朱为他付出,他却从未为她考虑过什么,一股子无力与自责涌上心头,萧峰用大掌按着阿朱的后脑勺,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大哥……我闷。”阿朱轻轻地拍了拍萧峰的后背,半带娇嗔地道。 萧峰这才觉得自己力道大,刚刚还在心中想着要好好疼阿朱,没想到立时便弄痛了她。他连忙放开了手,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他握着她的双肩,叹道:“阿朱,是我鲁莽,你好些没有?” 阿朱登时红了脸,只低着头不说话。萧峰看她娇憨之态,心中怜惜之意大起,轻轻地将她带入怀里,心想,阿朱仿佛是珠玉雕琢的人儿,仿似碰一下便会碎掉一般,自己一介莽夫,日后待她定要仔仔细细,妥妥帖帖。一时心中旖旎之情大起,竟想起了挂在主屋的一副字帖: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悉何?——书少年游付竹妹补壁。星眸竹腰相伴,不知天地岁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 原不过是旖旎心思,但萧峰很快便联想到了当初看过的带头大哥的信上的字迹瘦骨嶙峋,分明出自江湖人之手,而段正淳这副字帖却是字迹间隔清晰,圆润儒雅!纵使萧峰读书不多,所识的字也颇为有限,但是这两者的分明还是很好区别的!萧峰当即大声道:“不对!不对!果真不是他!阿朱,果真不是你爹爹!” 阿朱一愣,片刻后才道:“大哥,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萧峰只顾着大笑,一把将阿朱抱了起来,抛到半空,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接住,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脖颈处,道:“阿朱,当年的带头大哥不是你爹爹。”如果刚才花拾的话让他还有些疑惑,现在却是彻底相信了! 正巧两人的动静惊动了阮星竹和段正淳,阮星竹出来一看,自己的女儿和萧峰如此亲密,当即要带了阿朱去自己屋里睡觉。萧峰赶紧放下阿朱,两人同时都有些尴尬,不过,到底萧峰是个大男人,一转眼将小儿女心思放到脑后,问起了段正淳为什么自己问他有没有做错事情,他却一口承认。却原来,段正淳和阮星竹还以为萧峰寻仇是因段正淳以前欠下的风流债…… 萧峰和阿朱并没有将康敏的事情告诉段正淳,只心中都在感慨,却原来里头误会如此之大!幸亏了段王妃啊…… 当晚,阮星竹本想让阿朱和自己一屋子睡觉,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和阿朱一屋子睡觉了,段正淳势必会去刀白凤那里,所以,在阿朱稍作犹豫并且拒绝了之后,阮星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小镜湖的房间并不足够,除去段正淳和阮星竹的主屋,段正淳的那些手下已经占了一间,现在花拾又占了一间,竟只剩下一间空屋子了。萧峰与阿朱两个经常露宿外头,日夜相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原本一块休息也没什么的,只是被阮星竹一搅和,他们再一屋子睡觉反而有悖礼数,当晚,萧峰便在屋外休息,阿朱睡在屋里床上。 却说花拾正收拾好打算睡觉,忽然听到一声动静,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紫衣女孩倒在自己的屋里!这可将花拾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这女孩生的娇俏可爱,许是很欢喜紫色,一声紫色装束,便连发饰都带有紫色。花拾挑眉——出现在这里,还通体紫色,这女孩一定就是阿紫了。不过这大半夜的她怎么来了自己的屋里?!并且还昏了过去? 因为对方是阿紫,花拾难免多留了几分心思,将阿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果然看到阿紫的手上正拿捏着一根银针,雷电一闪,便泛起了渗人的银光。花拾了然,想必这丫头是想对自己动手脚,结果……她摸了摸怀里放着的香囊,得意一笑,但也难免地想起了仙君。她摇摇头,抛开这些思绪,想地上到底潮湿,如果阿紫在地上这么睡一晚,不定会生病。她倒是想去叫阮星竹把女儿弄回去,只是看阮星竹的房间都熄灯了,大概是和段正淳歇下了,自己去打扰她好像不好呢。她撇撇嘴巴,伸手托了一把阿紫,好在这丫头也不算太重,于是便将阿紫扶到了床上。到底彼此身形相差不远,将阿紫扶到床上以后,花拾也累的喘起粗气。 故而将阿紫往床里头推了推,自己便在外头睡下了。 次日一早,花拾醒来,就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人死死压着,但见阿紫正两手两脚都扒在她的身上。花拾推了推她,道:“喂,醒醒!快醒醒!” 大概是时间没有到,不管花拾怎么招呼,阿紫愣是没醒来。花拾扶着额头,将她的手脚扒开以后,方才起来洗漱。阿紫这不见了一宿,阮星竹这个当妈的等所有人都吃了早饭才觉得少了一个人一样,于是,花拾便告诉她,阿紫昨晚睡在自己屋里了。阿朱立时看了萧峰一眼,想起昨天晚上的尴尬,两人也是颇为无奈。倒是阮星竹和段正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反而还认真地谢过了花拾。 用完早膳,段正淳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小镜湖,萧峰三人正打算跟上去,忽然听到一阵动静!眨眼功夫,便有两个女子冲进了主屋,提着剑就朝屋里的女人刺去!不过被萧峰挡在前头,三两下化解了招式,连兵器都给卸了下来。两人很是不甘心,看屋里三个女人,一个肌肤赛雪,倾国倾城,正波澜不惊地坐着品茶。另有一个娇俏温柔的妇人立在一旁,还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待男子停下手,便赶紧跑到男子身边去了。 “刀白凤!你这个贱人怎么会在这里?!”待看清楚了人,女子厉声骂道,并且既然坐着的是刀白凤,那站着的一定是阮星竹了!她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可以这么和睦地相处!而花拾也认出了眼前的人,依着原身的记忆,这两人便是秦红棉和她的女儿木婉清了!花拾笑眯眯地看了她们两个一眼,道:“秦女侠,你火气一直都这么大吗?这小镜湖也没规定不许我来呀。” 秦红棉原本是找阮星竹算账的,她认为是阮星竹霸占了段正淳,但现在看到段正淳的正妻刀白凤,自然就顾不上阮星竹,狠狠地只顾盯着“刀白凤”,骂道:“我火气大不大,关你什么事情?!你还没说,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当然是来找段王爷的。”花拾无奈地摇头,心道这些女人一个个都是痴情的,不过好在痴情,坏也在痴情。到头来,反误了卿卿性命。眼看着秦红棉又要开吵,阮星竹赶紧做了和事老,道:“这位想必就是修罗刀秦红棉,秦姐姐了。今日一见,果然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啊。” 任谁都是喜欢被夸奖的,秦红棉也没不例外,只是她仍是倔强地哼了一声,道:“哪个要你假惺惺讨好?!阮星竹,我今日来就是找你算账的!” 这些女人的子女都十分大了,却还如此争风吃醋,在场的萧峰觉得真是无趣极了。可他想出去吧,又担心秦红棉伤到花拾。不管怎么说,花拾对自己和阿朱都有恩,他不可能坐视不理。但这么处着,确实是好无聊…… “成了,都别吵了。都吵了十几年,争了十几年了,怎么还没吵够,没争够?”花拾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着秦红棉,道,“你瞧瞧你女儿都多大了,你还和个小姑娘一样,成天价地争风吃醋。” “刀白凤,你!”秦红棉没想到一段时间没见,刀白凤竟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她以往自诩正室地位,从来不与她们这些段正淳在外头的女人一般见识——那种感觉令人很讨厌。而且如果不是因为刀白凤,段正淳早就接她们去大理了,有名有份,不至于让孩子脸上无光。 花拾看出了她的心思,现在这个社会环境下,的确不能说她们是小三。三妻四妾,本是正常的事情。不过,妻妾一多,就少不了争斗,当年段正淳真的接她们去王府做有名分的女人,兴许她们都已经面目全非,和现在完全不同了。 “我摆夷族向来是一夫一妻制。我根本没想到嫁给段正淳以后,他在外头还有这许多的女人。我们老家相传有个烈女,她曾经对她夫婿说过这么一段话—— 从现在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你也要见到我;在你心里只有我……” ☆、第52章 化子邋遢,观音长发(四) 听花拾一番话,阮星竹两人都愣住了。至于一旁的几个晚辈都若有所思,忽的,只听一道“格格”的娇笑声:“你说的还真好玩!不过,你昨天使了什么妖术,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就晕过去了?” 只见一身紫色的少女闯入屋里,敌视着花拾,不过虽然如此,她的眼底还是讪怕与好奇居多,倒是没有想真的对花拾再动手。花拾心道,这小姑娘却比孙绍祖那厮要聪明许多,吃了一次亏就不会再轻易上当。 阮星竹听阿紫说的可怜,只以为是花拾对阿紫动了什么手脚,赶紧跑到她的身边,将她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道:“阿紫,你没事吧?出了什么事情?” 阿紫知道阮星竹打不过花拾,看屋子里的这些人即便可以打得过花拾,却也绝对不会帮助她,唯一能制得住花拾的段正淳也不在,故而连连甩开阮星竹的手,道:“哎呀,我没事,你别管我!” “阿紫,我、我……”阮星竹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对待,说着便啜泣起来。 “哼,你当我使妖术?我告诉你,我那是神功。谁让你来偷袭我的?本来就是你不对在先。再说了,我可伤到你一根汗毛了?非但没伤到你,我可是还让你跟我挤一张床睡觉了。”花拾挑眉道。阿紫听她说的什么神功,愈发肯定自己打不过她,虽然心里很不服气,却也只能重重地跺了跺脚。 萧峰心里想着从康敏那里套出带头大哥的事情,可这群女人却一直胡搅蛮缠,一时心中烦闷。花拾看了看他的神色,加上自己也烦了,故而对阮星竹等人道:“好了,我现在有事。你们如果有事与我商量,且等我回来再说。阿朱,峰儿,我们走。” 花拾起身,一挥水袖,也不怕哪个拦着她,毕竟刚刚萧峰才卸了她们的武器,估计她们还没没眼色到这样的地步。她个子只比阿朱高挑一些,加上容貌甚美,与十七、八岁的少女差不去多少,此番从容得叫萧峰为峰儿,竟让人不觉得有不妥之处。唯独阿紫那丫头“噗”的一声便笑了出来,等花拾他们出门了,还冲着花拾的背影喊:“喂喂喂!我看你长的比这个野蛮人要年轻多了,你还叫人‘峰儿’,你害不害臊啊?!” 花拾才懒得理会阿紫胡闹,对于她来说,既然救下了萧峰和阿朱,帮助萧峰查一查真相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至于和段正淳和离,那也是迟早的事情。阿紫看花拾对自己不理不睬,狠狠地跺了跺脚,作势便要追出去。阮星竹赶紧拦下她,道:“阿紫,你去做什么?” “这坏女人居然敢不理我!我要跟上去,坏她好事!哼哼,你别来管我!”对于阿紫来说,自小无父无母,在星宿海成长,她的心里早无半点父母恩情。现在忽然冒出个爹爹妈妈的,居然还要管她的闲事了?她才不要去理会。倒是王妃那个坏女人,让她很是感兴趣! 阮星竹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紫追上花拾一行。 剩下的秦红棉原本是要和阮星竹为难的,不过刚才听了花拾一席话,心中多有触动。诚如花拾所说的,这哪个女子不想自己的情郎对待自己是一心一意的?爱上段正淳,她可怜,旁的女子不也可怜吗?他和谁在一起都是付出了真心,对哪一个,他都是真爱,没有半点虚情假意……难道她还要怪阮星竹,或者别个,同样可怜的女子? 阮星竹原就没有怪罪秦红棉的意思,两人交谈了几句,却是化敌为友,并且表示要一起去找段正淳——依她们看来,那段正淳确也多半去找附近的康敏了。 却说阿紫远远跟着花拾他们,萧峰武功高强,早有察觉,故低声对花拾道:“王妃,那小姑娘一直跟着我们。” 花拾就知道阿紫不会善罢甘休,于是索性站定,然后高声道:“那个紫色小鬼,你给我出来。” 阿紫一听花拾这么叫她,也不想着藏匿身形了,直接从一棵大树后跳出来,道:“坏女人,你叫谁紫色小鬼呢?!” “哟,这里除了你,还有谁穿了一身紫吗?” 阿紫看看花拾,又看看萧峰,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阿朱的身上,叫道:“姐姐,原来你就是我的亲姐姐!呜呜呜,这个坏女人欺负我!” 阿紫这丫头倒是好眼力,晓得阿朱对她有善意,三两下跑到阿朱的身边,揽住阿朱的胳膊,并对花拾做了个大鬼脸。阿朱赶紧制止,道:“阿紫妹妹,王妃是好人,也是长辈,不许你淘气!” “姐姐,咱妈还在小镜湖呢,你怎么就认她做长辈了?”阿紫眼珠子一转,为难阿朱。阿朱狠狠勾了勾她的鼻子,道:“坏丫头,你分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长辈的事情容不得我们置喙!你休来说三道四!” 阿紫赶紧吐了吐舌头,道:“哎呀,我也不是那么个意思!你看她长的那么漂亮,看上去比我还要小呢!怎么就成了长辈,不是把人喊老了吗?” 花拾算是明白了,她失笑,道:“刚才我还觉得你们两姐妹压根不像亲姐妹,可这会子,我倒是信了——都是一样的伶牙俐齿!” “谢谢夸奖!诶诶,我不唤你坏女人就是,那个,你们要去干什么?把我一起带上呗!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们的忙不是?!”阿紫对着花拾露出一个大笑脸,然后又对着阿朱挤眉弄眼。花拾挑眉,道:“我看你是惹上什么大麻烦了吧?” 还帮忙呢,别帮倒忙吧! 阿朱听了,倒是有些诧异,道:“阿紫,你惹什么麻烦了?” “没有的事情!别听她胡说!”阿紫的大眼珠咕噜咕噜直转个不停,一看就是在撒谎。 [综]我们和离吧_43 花拾轻轻一笑,道:“你惹的麻烦,你不说我也知道!算了,看在你刚刚嘴巴还甜的份上,我呢,就带你一起去了。峰儿,你觉得如何?”毕竟是事关萧峰,花拾还是征求了一番他的意见。 每次被叫“峰儿”的萧峰都很无奈,却也只能道:“带上她倒是没什么不可以的。阿朱,等会儿,就要托你多看着她一点了。” 阿紫立刻不满了,刚想嚷嚷,花拾便道:“峰儿所言极是。阿紫,等会儿听你阿朱姐姐的话,如果捣乱坏事了,看我不打你屁股!” 阿紫听花拾这么说,哪里还顾着萧峰的话,可一想到这里萧峰和阿朱都听花拾的,自己也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听你的就听你的……哼哼,还想打本姑娘屁股,亏我刚刚还说你漂亮,马屁全部拍在马脚上了……” 花拾掩唇憋着笑,却是没有和她计较的意思。阿朱看了一眼花拾,见她如此大度,方才松了一口气,轻轻捏了阿紫的手掌一把。倒是听说自己这妹子自小在星宿海长大,不知小时候吃了多少苦,刚刚又听花拾提起阿紫惹了麻烦,她想待大哥的事情毕了,自己还要好好问上一问。 待到了马府外头,就看到段正淳的那些手下正守在不远处。花拾低声对萧峰道:“峰儿,此刻段王爷必然和康敏……咱们在外头看着,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萧峰此人勇谋双全,不过花拾叫多了“峰儿”,还真拿他当了半个晚辈。 阿紫捂着嘴巴笑道:“不害臊,你还叫他峰儿。” 花拾瞥了她一眼,道:“紫儿,你也是。记得你自己承诺的,好好听你朱儿姐姐的话,否则,我让峰儿点你穴道。” 阿朱和阿紫都是一愣,不过两人听花拾这么叫自己,心里都升起了一股子奇怪的感觉。阿紫待要嚷嚷,萧峰已是制止,道:“阿紫妹子,听王妃的话,否则,我立时点了你的穴道,免得坏事。” 阿紫非常不满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到底最后还是妥协了。 四人进了马府,寻了主屋外的灌木丛藏好。主屋内,段正淳与康敏果然腻在一处,正如花拾所说——这康敏本是段正淳的情妇之一。待天色稍稍暗下来,里面两人便开始你侬我侬得说起了情话。 花拾与萧峰都是见怪不怪,阿朱却是羞红了脸,至于阿紫虽然精灵古怪,却到底是个年轻姑娘,起初看着和阿朱一样害羞,不过她又去看了看花拾,见她面不改色,反倒一改羞涩模样,再瞧里面段正淳与康敏,竟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两个情意绵绵的,殊不知正被他们几个围观呢。 萧峰侧首看了一眼阿朱,目光与她正对上,见阿朱愈发娇羞,便伸手轻轻地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上,不让她看里头的事情。花拾与阿紫在一旁看了都是啧啧称奇,阿紫淘气,看他们这样,索性也一头埋进了花拾的胸口。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花拾整个人一僵,再看阿紫正坏笑地看着萧峰他们,显然是在埋汰二人,花拾嫌弃地将阿紫的脑袋给推到了一边,惹的阿朱再无羞意,死死憋住笑。萧峰则是无奈感叹——这出来办正事呢,这阿紫妹子惯会使小孩子脾气了。不过,看阿朱笑的开心,眉眼弯弯的,他心中也是一片暖意,也就由着她们去。 他们几个这么胡闹的时候,里面已经发生了许多事情。 段正淳被康敏下了药,提不起任何内力,趴在床上,任由康敏宰割。 ☆、第53章 化子邋遢,观音长发(五) 就如花拾所记得的剧情,康敏得不到段正淳,便要杀掉他,并且因段正淳想着如何自救,反而套出了康敏谋杀亲夫马大元的事实。在萧峰的相助下,康敏最终没有如愿杀掉段正淳,反而将一直藏在屋里的百世镜给逼了出来。 萧峰与阿朱此刻想起花拾之前说的话,立即恍然大悟——这康敏竟然和百世镜也有一腿,情人之间最是熟悉不过。阿朱假扮百世镜,自然会被康敏识破。 就在百世镜要除去段正淳的时候,萧峰原本要出手相助,却见房门大破,闯入一个黑衣人。百世镜心中有鬼,竟然还以为这黑衣人就是马大元的魂魄,最终说出了马大元的死因——康敏要马大元去揭穿萧峰的身世,不过马大元不愿意,这才被康敏与百世镜联手杀害了。 萧峰可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鬼魂,等黑衣人将百世镜杀死,他就立即追了出去。花拾在他身后叫道:“峰儿,此人知悉你的身世,务必要追上问个清楚!” 也不知萧峰是否听见,是否可以做到,总之,花拾也不能坐视不管——这个黑衣人就是萧峰的父亲萧远山,当年摔下悬崖侥幸不死,三十多年来一直藏身少林寺。此前萧峰的养父母等人都是被他所杀,并且他还是扮成萧峰的模样去杀的。平白让萧峰背了黑锅。后来事情揭露了,这厮却遁入空门了事。彼时萧峰已亲手打死阿朱,以为的冤枉和血海深仇,也仿佛像是一个笑话,后来被宋辽所不容,茫茫天地没有心归之处,自戕了却一生。总之花拾是不待见这位萧远山的,如果现在萧峰就可以把身世弄清楚是最好不过。 她正想着,秦红棉与阮星竹两个带着木婉清也来了。 看屋里康敏中了一阳指,半瘫在床榻上,另外段正淳身上药性没去,也同样有气无力得坐着。见她们两个过来,难得段正淳还有心思与她们调笑。但转眼倒是又看到了花拾,他腆着脸对花拾道:“凤凰儿,我身上难受,你也不关心关心我吗?” 花拾正看着康敏,心里琢磨如何套出她的话,乍一听段正淳叫“凤凰儿”,她也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察觉人家这是在叫她。她随口道:“自作孽,不可活。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若非他辜负康敏在前,康敏能这么对他? 康敏听了,娇笑一声,道:“没想到段王妃居然是个明理之人。” 段正淳一脸受伤地看着花拾,叫道:“凤凰儿……” “两位妹子,你们先叫他那些手下来把他抬出去。我还有话要问马夫人。”花拾淡淡吩咐秦红棉与阮星竹。这两位原本是对她充满敌意的,可现在听她竟然叫自己“妹妹”,两人心里都是一动,赶紧听从了她的吩咐。 阿朱与阿紫两个对视一眼,并不跟出去,只是跟着花拾,走到康敏床前。 “哼……刀白凤?要杀就杀吧,来个痛快!”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何况康敏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花拾寻了个位置坐下来,道:“你跟我无冤无仇,杀你,还轮不到我。” “哈哈哈,素闻你刀白凤的名气,此刻何必惺惺作态?如果不是你,段郎早就接我去大理了!我又何必要做出今日的事情?!哼……” “我所言是实,你杀害马大元,自有丐帮的人来处置你。”花拾托着腮,“我现在也想通了,如果段王爷的那些女人愿意跟着他来大理的,我就统统都许了。” “你、你说什么?!”康敏满脸的不相信。 花拾轻哼了一声,不理会康敏,对阿朱眨眨眼:“阿朱,你不是有说话要问她吗?” 阿朱聪慧,一下子看懂了花拾的眼色,立即点头。 康敏这也认出了阿朱,道:“……是你?”那日在杏子林,满堂英豪,阿朱是唯一一个提出质问,并且为萧峰辩解的人,她自然印象深刻。康敏心思一转,不知这丫头为什么又会和刀白凤在一起,不知道要问什么问题。 她从未见到阿朱和萧峰一起出现,加上以为阿朱是个小丫头,自然没把易容百世镜的人和她联系上。 “昨日我在我爹娘的住所见到了丐帮前帮主萧峰大侠,他自称是报仇来的。刚刚听你和我爹爹谈话,竟是你误导他的!你是何居心?”阿朱编起故事来简直是阐述事实一般,由不得人不信。阿紫没料到自己这个温温柔柔的姐姐也随口拈来假话,有趣地看了她一眼,心思百转。 康敏呸了一声,道:“我说乔峰那家伙怎么那么没用,没把段正淳杀死,原来是你这个臭丫头在,我听说不久前他为了你独闯聚贤庄,哼哼,你这臭丫头有什么好的?” 阿朱轻笑道:“马夫人,萧大侠英雄豪杰,当日不论是谁,他都会带去聚贤庄求医!昨日他的确是想杀了我爹爹报仇……不过却被王妃拦下了。一谈之下,方才知道诸多疑点。我爹爹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又怎么会在三十多年前杀害萧大侠的爹爹?哼,马夫人,你说这假话,可是差点害得萧大侠与我们大理段家结仇!” 康敏得意地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我非但是要借乔峰的手杀了段正淳,也要乔峰这自大鬼被大理追杀!” “自大鬼?”阿朱低声反问,很快又道,“左右你的阴谋诡计已经被我们知道了。我听说你知道当年杀害萧大侠爹爹的带头大哥是谁,那萧大侠对我救命之恩,我就只问你一句,那带头大哥究竟是谁。” “是乔峰让你们来的吧?”康敏并不愚蠢,听阿朱这么说,反而有筹码在手。她道:“现在,到底是你们来求我,还是我来求你们?你们都给我放客气一点。” 康敏话音刚落,就听花拾笑出声:“马夫人,你自诩美貌,如果你不说,我就划花你的脸。你自己掂量掂量。” 花拾这话,正中阿紫心思,她赶紧拿出匕首,用刀锋指着马夫人的脸,道:“对对!划花以后,我再给你倒上蜂蜜水!让蚂蚁来咬你!” “你、你们……”康敏果然被吓了一跳,脸色雪白。阿朱便道:“马夫人,我瞧你也是为情所惑,实在也是可怜之人。只是萧大侠的救命之恩不得不报,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大侠被人诬陷冤枉?你只要说出带头大哥是谁,我们就不会为难你。哎、我这妹妹性子很急的,万一不小心手滑了,那你的花容月貌可就可惜了!” “姐姐,你还别说,我的手有点酸了……”阿紫故意将刀尖贴近康敏的脸,康敏的确被吓的面无血色,不过她到底不是等闲之辈,她强自笑道:“哈哈哈,你们也不怕我再随口胡诌一个人吗?你们还是没闹明白到底是谁求谁。” 康敏这么一说,阿紫就在她的肩上划了一刀,她桀桀笑道:“我可不认识那什么萧大侠。我只知道你泼了我爹脏水,刚刚还想杀死我爹。你不说最好,我正好有机会把你白花花的身子,水嫩嫩的脸蛋给一刀一刀地划了!” 阿朱是江湖女儿,花拾也经历了不少事情,见阿紫这一刀下去,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 几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有花拾这个和事老,将康敏折腾了大半宿,康敏最后意志被削弱,并且生怕阿紫真的弄花自己的脸,得到花拾不杀她的保证后,才将带头大哥是谁说了出来。 天将亮的时候,萧峰还是没有回来,花拾隐隐猜测萧峰应该是听了她的话,穷追着萧远山不放。花拾三人的确没有杀掉康敏,明面上说是要留着她的小命,如果发现她骗人,再将她毁容掉。可是花拾却很清楚,康敏说的带头大哥并没有骗她。留着她的命,却是为了将马大元被杀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还萧峰一个清白。 因阿紫累了一晚上去边上的客房休息了,房里除了被点了昏睡穴已经睡着的康敏,便只剩下阿朱与花拾两人。 “王妃,您说,马夫人说的带头大哥可是骗我们的?”阿朱蹙眉,“这普天之下,如此德高望重,一呼百应的人,确实是他……可是,我总觉得……” “阿朱,你放心,她不敢骗我们。”花拾轻轻一笑。 阿朱轻轻点头,此刻得知真相,仍是心有余悸,一面往外头探去脑袋,道:“王妃,您昨晚说那黑衣人与大哥的身世有关?” “不错。我们刚刚到马府,这黑衣人便出现了。你们之前是否一到某个地方,就有人先你们一步下手?”花拾道,“待你萧大哥回来,你一问便可以知道了。” 阿朱“恩”了一声,忽然又对花拾道:“王妃,您先救下我,又帮助大哥查明真相,这大恩大德,阿朱没齿难忘!” “又旧话重提了……”花拾撇嘴道,“你萧大哥是我誉儿的结义哥哥,算起来,应该是我的义子?” 几人在马府又等了一日,仍是不见萧峰回来,阿朱不免有些担忧。花拾便提议先去少林寺,她私心知道萧峰如果追上萧远山,那么最终一定会在少林寺。何况,带头大哥就是少林方丈,萧峰得知消息后也是会去少林的。阿朱也想到这一层,琢磨着先去少林候着,看看能不能为萧峰做点什么。因此,花拾让阮星竹如果看到萧峰,便说他的大仇人在少林,至于阿朱已经先去少林了。 又因带着康敏不方便,花拾索性就让阮星竹她们看守康敏。她倒是不担心段正淳对康敏旧情复燃,毕竟康敏对他存了杀心,正常男人都不会再被她蛊惑。但如果段正淳真的无可救药,却也无妨,到时候她也会“成全”康敏和段正淳。更何况,康敏还欠了丐帮一笔债,迟早都是要还的。 阿紫认为留在小镜湖无趣,便也要跟着花拾他们一起去少林寺。 ☆、第54章 化子邋遢,观音长发(六) [综]我们和离吧_44 阿紫这次偷了神王木鼎,从星宿海逃走,如果遇见星宿海的人势必要麻烦。花拾猜测阿紫大概是误会自己会什么绝世神功,而之前又亲眼看到四大恶人差点将段正淳杀了,所以她才要紧紧跟着自己。花拾也不点破,有阿朱在,她根本不怕遇见什么丁老怪,星宿海的人—— “王妃考虑的极是,咱们三个女子确实不便行走,这般易容成三个男人的模样,反而好些。再说,那少林也不许女客进去的。”阿朱忽然想起当日她易容成止清的模样,从菩提院偷走了易筋经,后来被大力金刚掌所伤,萧峰曾与她戏言,说是她若易容成小和尚的模样大摇大摆进了寺院,最后在那些高僧眼皮底下揭露真面目,非将那些高僧气坏不可。那戏言仿佛还在昨日,可这短短几个月下来,却又像是过了好多年一般。这一路以来的艰辛完全不足为外人道,背负在萧峰身上的枷锁也像是背负在她的身上一般。甚至,她和萧大哥越是互通心曲,越是甜蜜亲近,便越像是做了一场随时会破碎的美梦一样。 在遇见花拾之前,她总是有这样的错觉。可花拾一出现,仿佛茫茫没有尽头的大雾中忽然出现了一盏明灯。如今,连萧大哥的冤情都渐渐明朗了…… “易容?!”阿紫打断阿朱的思绪,“哦哦,是啦,姐姐你那天扮成爹的样子,连姐夫都没有认出来!”阿紫的嘴巴像是抹了蜂蜜,大概也想到了易容的好处——阿朱将她易容成随便一个什么人,都可以躲开星宿海的追杀! 阿朱听她叫什么“姐夫”,当即脸上一热,嗔道:“阿紫妹妹,你别胡说……”说着,她又想起了花拾之前说的阿紫惹了什么事情,她本就聪慧,虽说对自幼接受的学识让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子都能生出责任感,但是,这不妨碍她探知阿紫的性子,她略一思忖,便道:“阿紫,你究竟惹了什么事情?如果你不和我说清楚,我就不给你易容。也绝对不会带你去少林寺。” “你!”阿紫心中嘀咕,这阿朱虽然是亲姐姐,但也是认识不久,凭什么管她许多闲事?可眼下,看那坏女人似乎更赞同阿朱,自己想要多开星宿海那些人,还是听她的比较好。于是,她立即笑了,道:“好姐姐,我说就是了……其实,我这次离开星宿海,是偷偷溜走的。如果被那些人抓到,我就完蛋了!他们会把我杀掉的!” 说到最后,阿紫的脸色有些变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阿紫进入星宿海的时候年纪还小,后来年纪大一点,她师父便时不时地摸摸她的小脸,有时候还碰她的胸部,阿紫心中害怕,就逃了出来。不过逃出来的时候还顺走了星宿海的神王木鼎。花拾对阿紫的遭遇确实也同情,心中又对阮星竹和段正淳厌恶了几分。 至于阿朱晓得星宿海是歪门邪道,其间多少肮脏事情,她便轻轻抚了抚阿紫的头发,道:“咱们日后遇见星宿海的人还得多留个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再把你带回星宿海的。” 阿朱原本就善良,对阿紫更不必提了。阿紫虽然刁蛮,又在星宿海养成了自私的性子,但见阿朱如此挚诚,心中隐隐一动,大概是从未有人这么对待过她,她不知如何回应,撇着嘴巴,一双眼睛东看西看的。 三人这便男装打扮,去了少林寺。 至少室山脚下,已是黄昏,三人本打算去少林寺借宿,但去山上的时候,却在山麓旁看到了一间农舍。花拾懒得爬山,二来也是知道这农舍大抵就是萧峰的养父母的屋子,于是,便带着阿朱阿紫去农舍住下。 农舍内的摆设并无人去动,阿紫进屋的时候被一架纺织机勾了衣角,一怒之下便要去砍了纺织机,被阿朱险险拦下,阿朱道:“阿紫妹妹莫胡来!咱们不请自来已是打扰,岂能再乱动屋子里的东西?” 阿紫叫道:“这房子一看就是没人住的嘛!我……” “你饿不饿?”花拾道,“你和我去抓两只山鸡来!” “我不去!”阿紫见阿朱什么都拦着自己,正生闷气。花拾便道,“你会做饭?不会做饭就跟我老老实实去抓山鸡!” 虽然阿紫老大不情愿,甚至还向阿朱求助,不过阿朱认为花拾安排的很是,尤其将这个小祖宗单独留下,这屋子还不定被她拆了。于是,阿紫只能耷拉着脑袋与花拾去了。 夜间阿朱露了一手厨艺,普普通通的山鸡被做成了一道美味,吃的阿紫满嘴巴的油,最后摸着微微凸出的肚子,笑道:“姐姐,我明儿还给你抓山鸡去!” 花拾看她们姐妹相处的情况,心中也是开心。纵观天空八部,其实真正对阿紫好的就游坦之一个。萧峰是因为阿朱才不得不照顾阿紫的,如果没有阿朱,按他自己的话便是“那我又何必睬你”,简而言之,阿紫这样的性格其实和萧峰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而阿紫之所以会那样喜欢萧峰,也是看了萧峰在失去阿朱后那样的痛苦、伤心之后,她一辈子都没体验过什么真情,却在萧峰身上看到了真情。即便这不属于她,她也被深深地吸引了。 像是飞蛾扑火。 如今,她对萧峰似乎没什么,反而对阿朱这个姐姐很是亲近。 “……喂!喂!我在和你说话呢!坏女人,你在想什么?!”阿紫猛地一拍花拾的肩膀。 花拾扶额——她对自己好像也很感兴趣。 花拾正要回答,只听农舍院子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了,待看清楚门外的人,阿朱率先迎了上去,叫道:“大哥!” 门外的人正是萧峰。起初看到屋里有三个陌生男人,他还着实愣了一下,但一听阿朱熟悉的声音,便也立即明白这三人是阿朱易容起来的。 屋里点着幽暗的烛火,缺月初挂树梢。萧峰身上的风尘似乎更重了一些,一双明亮的眼睛只看着阿朱一个人,仿佛看着阿朱才能稍稍平复心中的暴戾。花拾将阿紫拉到了偏房,也是第二日听阿朱说起,花拾才知道,原来萧峰穷追萧远山不舍,坚信萧远山知悉自己的身世,后来萧远山终于坦白,反正该杀的不该杀的,萧远山都杀了,最终父子二人去少林寺找玄慈算账,萧远山说出了叶二娘和虚竹的事情,又阴差阳错牵扯出了慕容博,最后竟还是和原著一样,萧远山与慕容博都被扫地僧感化,最后遁入空门。只有玄慈没有像原著那样死去,受了杖责之后,将方丈的位置传给了他的师弟,他自己则是去了少林禁地面壁忏悔。 后来萧峰担心她们——好吧,花拾觉得萧峰应该是担心阿朱一个,不过这话经过阿朱转述,自然就成了担心她们。所以,他将这事匆匆一结,就打算回去小镜湖找她们的。但在下山后,见农舍点了烛火,便前来查看,没想到正巧遇见阿朱她们。 对于萧峰来说,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契丹人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一直以来的冤枉和委屈竟然也冤枉不到哪里去。更无法接受的还是,自己的养父母与恩师都是被自己亲生父亲所杀害。面对萧远山,他无法去责备,可当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的内心却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好在这个时候,阿朱又俏生生地立在他的跟前。 当晚,萧峰和阿朱没有到屋子里休息,阿紫问花拾他们去了哪里,花拾拍了拍她的脑袋,让她别管太多。 其实,他们去了乔三槐夫妇的墓前,一切真相都明了了,虽然阿朱想让天下豪杰都知道萧峰是被冤枉的,可诚如萧峰所言,人是他爹杀的,和他杀的又有什么两样?再说,所谓天下豪杰,又与他萧峰有什么关系?他如今只想放下一切恩恩怨怨,与阿朱厮守,快意逍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此地,所以,他来祭拜乔三槐夫妇。带着阿朱……因为阿朱是老乔家的媳妇。 “大哥,往后咱们生了孩子,一个姓萧,一个姓乔,你觉得怎么样?”阿朱看他紧锁着眉头,仍是没有放下心事,将心中的想法便说了出来。说完之后,阿朱才觉得不对劲……萧峰神色复杂,他定定地看着阿朱,说:“好,一个姓萧,一个姓乔。” 他的神色之中完全没有尴尬,一派坦然,他心中妻子的位置早就是阿朱的了。 难为阿朱能为他想的如此周全,看着阿朱姣好的容颜,萧峰一片坚若磐石,又仿佛是痛苦堆积的内心划过一道暖流,那暖流渐渐一发不可收拾,轻缓温柔,他将阿朱轻轻抱在怀里,道:“阿朱,明日我爹便要正式成为方外之人,我想……” “你想再去看看他?”阿朱红着脸靠在他的怀里,道,“原该如此的。” 萧峰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道:“我本来已经离开了。” “我明白的,我陪大哥一起去。”阿朱知道萧峰是极重感情之人,父母骨肉之情当然很是看重。他虽然知道这是萧老伯的选择,他无法左右,但到底是想去看看他的。 第二天,将少林寺发生的事情简略地与花拾二人说过,萧峰便与阿朱一起去了少林寺,求见萧远山一面。花拾与二人分道扬镳,要去处理自己和段正淳的事情,只是没想到阿紫那丫头却定要跟着自己——跟着阿朱的一路上,阿紫也没闲着,将阿朱易容的手段学了个七七八八。 “你怎么跟着我?” “哼,我姐姐现在身边有我姐夫,定然和他腻在一块。我一个人看着他们两个郎情妾意的,我无聊不无聊?!” “哦,不过咱们很快又能见到你姐姐了。” “你怎么又知道了?”阿紫不想易容成臭男人,现在易容的是一个中年美妇人。至于花拾,不想把那些东西往脸上抹,因她没什么敌人,就根本没易容,这也让阿紫很是妒忌。好在阿紫贪玩,巴不得一天变成十几个人,也就没怎么胡闹。 “你姐夫不是得来段家提亲吗?”花拾很乐意看到萧峰和阿朱修成正果。 正当一切都往好处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淫邪的声音:“两位美人儿去哪里?!” ☆、第55章 化子邋遢,观音长发(七)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高瘦如竹竿的男人正飞快朝花拾她们而来,读过天龙八部的花拾自然知道这人便是四大恶人之一的“穷凶极恶”云中鹤。花拾没料到走在路上也会遇见这厮,虽然有香囊在身,她并不怕云中鹤,但是云中鹤在这里,想必其余三个恶人也不会远。虽然知道段延庆不一定认出原身的模样,可花拾还是觉得别扭。 只因阿紫易容成寻常中年妇人的样子,此刻云中鹤只对姿容不俗的花拾出手,阿紫便拿了毒针在手,心里却在想着,当晚天色太暗,并未看清楚这坏女人是如何出手的,现在倒是个好机会,因此只蓄势待发,却并不阻拦。花拾瞥了她一眼,倒也立即明白了她的想法,阿紫到底是阿紫,性子是如何也改变不了的。花拾虽有底气,到底还是抽出了腰间的拂尘,这乃是原身的防身武器,本是长鞭,因原身在道观修行,便以拂尘替代了长鞭。后来花拾离开的匆忙,虽说没有穿道服,却仍是拿了这与着装不相符的拂尘。 看花拾亮了武器,云中鹤却也没有放在眼底,作势便搂上了花拾的腰!花拾就着原身的记忆,灌了内力在拂尘之中,便朝云中鹤挥去!云中鹤嘿嘿一笑,道:“美人儿,又要使上这招?今儿没有旁的人干扰你我,便从了哥哥我!” 原来此前云中鹤曾追着段誉至大理,那时便想劫了原身去的,后来朱丹臣赶上,与原身以一敌二,方才将云中鹤击退。这时,莫说花拾对原身的武功还不是全然熟悉,就是原身在,也不是云中鹤的对手! 云中鹤搂了人,一张臭嘴就要往人脸上蹭,花拾心中大怒,奈何双手此刻都被压制了,甚至都无法反抗!更让花拾惊骇的还是,若是以往,莫说被云中鹤这般欺辱,就是他稍稍有些念头,也合该因香囊而晕死过去了!她心中暗道,莫不是仙君给的香囊出了什么岔子?若果然是出了岔子,那可如何是好?! 她急忙朝阿紫看去,哪里知道那阿紫眸光一转,道:“坏女人,你的神功呢?!” “你先别管这么多!先帮我击退这恶人!”花拾一急,竟是向阿紫开口求助。 阿紫嘿嘿一笑,道:“我干嘛要救你?你被这淫贼劫了去,我爹肯定就不要你了,正好娶了我妈妈做正室!” 云中鹤也看到阿紫手中毒针,原本是想杀了阿紫,再将人劫走,此刻听阿紫话里都是落井下石的意思,想着没有这妇人阻拦也好。一时想着亲近花拾,根本没将阿紫话里的意思仔细想了。只说道:“你这妇人倒是识趣!今日我便放过你!” 云中鹤一说完,就搂着花拾飞快掠身离开! 花拾暗自咬牙,心里虽然着急,但到底经历多,却也没有手足无措。 这厢云中鹤正欲寻个地方好办事,忽然听到一道哨子声,哨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极有穿透力,更是绵延不绝,片刻没有停下,吹哨之人仿佛无须换气一般!花拾知道这是段延庆在召集三大恶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只道这云中鹤虽然色欲当头,却也是决计不会不听段延庆的召唤的。果然这厮骂了一句脏话,便搂着花拾调了一个方向。 云中鹤武功虽然不行,不过轻功却是很好的,在整个天龙世界,大概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花拾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变化很快,没一会儿再停下来的时候就落脚在一处山峰的平台之上。这平台四面都是悬崖峭壁,望而生畏!花拾只朝那处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忽然腰上多了一个力道,正是云中鹤那厮又来发难!花拾此刻双手被放开,倒是可以挣扎,与云中鹤过了几招,忽然一道劲风朝着两人袭来!花拾一惊,立即往边上躲去,只是发鬓没有躲过攻击,玉簪落地,一头青丝便逶迤倾泻! 至于适才还凶狠无比的云中鹤,也是面无血色,讪然地朝一处高峰看去。 但见对面更高一些的峭壁之上,立着一个拄着铁柱,容貌俱毁,形如鬼魅的男人! ——段延庆! “……老大……”云中鹤心知段延庆这是责备自己不该在办正事的时候还想着女人,不过刚才一直抱着花拾,女子馨香入鼻,难免就把持不住。不过段延庆阴冷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只停留了片刻,便落在了花拾的身上,阴冷之中渐渐带上了讶色。 花拾正暗骂这云中鹤,此刻见了段延庆,再对上这样的目光,没由来得就是一阵紧张。好在她并非无知少女,脸上倒也是很镇定。只见段延庆铁柱一顿地,然后便像只飞鸟一样掠了过来,待花拾看清,人已到了跟前。 花拾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其实她以为原身挺对不住段延庆的——当时段延庆那是身受重伤,伤口化脓不说,还长了蛆虫,原身这非但是重口味,也是侵犯了残疾人士!她对着段延庆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 [综]我们和离吧_45 段延庆用粗嘎的腹语问她:“……你是谁?” 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一般人看了自己首先是害怕,可是她却有一丝躲闪。而且……她青丝如瀑,这场景这人,仿佛似曾相识。想起天龙寺外,菩提树下,段延庆就是一阵恍惚。事后,他也明白了那人绝对不是观音菩萨,只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女人,可是,他又怎么愿意美好的她变成泡沫幻影,故而一直告诉自己,那就是观音菩萨。可现在,眼前的人怎么又会这么熟悉? “老大,她就是段正淳的老婆。”云中鹤插嘴,他倒是觉得有些奇怪,老大这么些年一直没近女色,当然,他暗搓搓地想这大概和老大的身体残疾有关系。他只想着老大如果这女人是段正淳的老婆,对段正淳恨之入骨的他一定就把这女人交给自己发落了。 段延庆目光立即划过一道狠戾,不复适才的迷惘与疑惑,冷声道:“原来是镇南王王妃。云中鹤,交给你了。” 花拾眼看那云中鹤就要来拉自己,想到自己没有香囊护身,如今又有段延庆在,自己在这绝壁之上想要逃走也是没可能了,只恨自己太过依赖香囊,居然没想到江湖险恶,要多带一些毒药之类的傍身,她心中一急,便叫道:“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子邋遢观音长发!” 她喊的太快,好端端的一句话全部一口气说了出来,只听的云中鹤莫名其妙,道:“美人儿,你怕什么?如此语无伦次?这悬崖峭壁上,你便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不如乖乖地从了哥哥……” 花拾看了一眼段延庆的反应,心中只道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嘴里已叫道:“破喉咙,破喉咙!” 云中鹤哈哈大笑,只觉得眼前之人不如当日在玉虚观所见的庄严肃穆,反而俏皮可爱,正要抓了她去,哪知手一伸出来,便结结实实地挨了段延庆一铁柱!段延庆下手可不轻,这一铁柱下去,云中鹤的身子便被挥开了好几步!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段延庆步步逼近。花拾轻咳了一声,原著里段延庆对那晚的观音是又爱又敬重,转而也将这种情愫转移到了刀白凤身上。只是刀白凤自然是不会欢喜他的,反而很是厌恶。对于此刻利用了他的感情,花拾心中也是一阵不安,只是情势所迫,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不敢看段延庆,只一字一句地道:“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子邋遢,观音长发……” “观音菩萨……观音菩萨……观音菩萨……”段延庆目光灼热地看着花拾,甚至渐渐有了泪光!花拾被他吓了一跳,她本来就知道段延庆是敬重“观音菩萨”的,可是,他就这么赤裸裸当面地对她喊着“菩萨”,她非但有些受惊也有些愧疚。 “段……”花拾一愣,心道自己是知道他的名字的,只是这会子还真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段延庆容貌俱毁,此刻脸上的肌肉因为太过激动而抽搐起来,面目很是可怕。花拾心中一凛,不过渐渐又生了同情,《天龙》里的主角配角皆苦,段延庆虽然杀人无数,可根究身世,倒也是可怜之人。她轻咳一声,索性不称呼他了,只道:“……你可否拘着你的手下?我想、想……下山去了。” 如果没人干扰,凭借她的武功,下山去应该不是难事。 “观音菩萨……”只是段延庆像是痴了一般,只看着花拾,“……观音菩萨……你是镇南王王妃……” 花拾一阵尴尬,原著中刀白凤是为了保护段誉才说的,可自己这算什么……再说原著中刀白凤说出真相,没多久便死了,可现在自己这么早就说出来,万一以后段延庆说破了,自己岂不是给原身名声招惹污点?转念一想,段延庆对原身很是敬重,倒是不至于说出来…… 这时,只听一人叫道:“这不是我那个不是东西的师傅的娘吗?!奶奶的,我师傅虽然不是东西,可是他娘也比我多了两辈!老大,你想干什么?!” 段延庆眼中痴迷一变,立即看向岳老三。 眼前的人上身健硕,下身却很瘦,下颔的胡须根根似铁,正是段誉的徒弟——南海鳄神,岳老三不假!这人虽然也是四大恶人之一,但是却难得脑筋转不过来,有几分可爱之处。 段延庆顿了片刻,只看着花拾。忽然听山峰上传来一声怒喝:“恶人,快放开王妃!” 来人内力极强悍,一声怒吼仿佛就在耳畔。话音不过刚落,他便攀到了平台之上,万仞绝壁仿佛平地!——来人正是萧峰。 ☆、第56章 化子邋遢,观音长发(八) 见了萧峰,花拾大喜,四大恶人就算联手都称不上是萧峰的“对手”,他来了,自己一定是平安无恙了!她唤道:“峰儿!” 段延庆明知自己不是萧峰对手,不过此刻仍是死死地盯着花拾不放,也压根没有离开的举动。花拾见他如此,眉头微蹙,赶紧走到萧峰身边,拦下要出手揍人的萧峰,道:“峰儿,他没有伤害我。只是那云中鹤……他不知毁了多少女儿家的清白,若留此人,终究是个大患。” 萧峰闻言甚是有礼,偏那云中鹤一察觉出不对的地方便要离开,萧峰到底担忧花拾的处境,便不曾去追。花拾明白他的意思,当然,要杀云中鹤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现在在段延庆他们面前要杀云中鹤,他们难保不会出手,到底会节外生枝。既然云中鹤都逃了,自己也便熄了心思。 “王妃,萧某护你下山去!”萧峰虎目在段延庆等人身上一扫,想他们在小镜湖的时候可是都吃过自己的亏的,现在不至于这么没眼色还往自己跟前凑。花拾朝段延庆又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攀着岩壁下山去。待花拾离开,萧峰方才跟上去。 平台之上,岳老三还摸着自己的大脑袋,对刚刚发生的事情稀里糊涂的。 而叶二娘却是奇怪地看着自己的老大,刚刚她来的时候,老大就一脸痴迷地对着那女人喊什么“观音菩萨”,想想很是奇怪。他们跟着老大多年,从来就没看老大露出过那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老大和那女人——段正淳的王妃有什么关系。 段延庆目光深邃地看着花拾跟着萧峰离开,闷不做声地一个转身,然后运了轻功离开。 岳老三不解地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召集我们有事情商量吗?!奶奶个熊的,让老子白跑一趟!” 叶二娘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笑嘻嘻得对岳老三道:“三弟,你这是在埋怨大哥哟?还没被大哥打够吗?” “奶奶的,老子爱埋怨谁就埋怨谁……对的,我是打不过大哥,那又怎么样?所以我才叫他大哥!嘿嘿嘿,三妹,你还是叫我二弟吧!你以后就叫叶三娘,我是岳老二!” 叶二娘轻嗤一声,道:“我现在不想跟你动手,你就乖乖地做三弟便是。”说完,叶二娘抱着怀里的婴儿也离开了。 那厢,花拾与萧峰下了山峰,花拾问道:“峰儿,你不是和阿朱在少林寺吗?怎么来这里了?” 萧峰道:“是阿紫妹子,她来通风报信,说是你被云中鹤抓走了……” “坏女人,快点感恩戴德得谢谢你的救命恩人吧!”阿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脸的俏皮,她的身边则是跟着阿朱。阿朱只当阿紫小孩子戏言,对花拾道:“王妃,您没有受伤吧?” 花拾朝阿朱摇摇头,笑道:“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看花拾忽略自己,阿紫有些不满,她跑到花拾身边,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喂!我跑去少林寺报信,这两条腿都跑断了,你没什么表示啊?!” “先贤说,施恩不图报。”当时阿紫犹豫的时候,花拾确实想过阿紫为了自保,一定不会管她。她倒是没什么感觉,反而是后来阿紫离开的太快,云中鹤叫她妇人,她也没反应,花拾便觉得阿紫的举动有些奇怪。按她的性子,若是被人那么称呼,势必要出手教训对方的。但不得不说她去少林寺找萧峰他们相救,她心里还是很感动的,于是,话音一转,道:“再说了,救我的又不是你,是你的姐夫。我就是要报恩也不是对你报恩啊。” 如果换了别的女子,等阿紫搬来救兵,估计也是晚了。 “你、你!早知道我就不管你了!”她心里想的是,如果坏女人无法自己撑到救兵来,她又何必管她。现在看来,这坏女人也不是那么没用……花拾掩唇一笑,道:“得了,逗你玩的。你既然在躲星宿海的人,就跟着我去大理吧。有段家在一日,自然护你一日周全。” “你这话当真?!”阿紫之前跟着花拾是觉得她神功盖世,后来看她根本没神功,跑去叫萧峰救命倒是没怎么考虑的。现在听花拾这么说,她才恍然大悟——就算这坏女人没神功了,身后的势力也是极大,也是可以保护自己的!不免地就喜上眉梢。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花拾保证完,又问萧峰与阿朱:“不过,峰儿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山峰之上的?”她受云中鹤劫持有一段时间,就算阿紫去搬救兵,也不可能一下子找到她的。 萧峰笑道:“这还是多亏了段延庆的哨子声。我一听就知道是他,循着哨声就追上了!” “哈哈,原来如此。”花拾笑道,“对了,你们二人现在打算去往何处?”想来过了这一整日,萧远山在少林寺出家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她自然不好多做干涉。因此只问两人去处。 萧峰与阿朱对视一眼,阿朱便羞红了脸,垂下了脑袋。萧峰则是朗声道:“我想去向段王爷提亲,恳求他将阿朱嫁给我。等我们成婚之后,便一道去塞外,过着牧羊放马的逍遥日子。” “那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吧?我也是要去找段王爷的。而且……”她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毕竟她拿萧峰当晚辈看待,现在却想让这个晚辈保护自己,实在是有些羞于开口。萧峰自然明白她的难处,道:“就算王妃不提,我和阿朱也是想和王妃同行的。” “好呀好呀!那咱们这一路上又有热闹了!”阿紫最是高兴,当然她年纪最小,最是小孩子心性。阿朱对她这个妹子很是照顾与喜欢,看她这么高兴,她也会心一笑。 四人一路游山玩水,去小镜湖的路上倒也快活逍遥。只是阿紫时不时地闹出一些幺蛾子,让为她收拾残局的花拾等人很是无奈。另外一个郁闷的便是萧峰了,他平素最喜欢喝酒打架,现在有三个女人同行,打架自然是不方便的,喝酒……阿朱和花拾都不擅酒力,阿紫还是个孩子,自然没人陪他痛饮。也唯有阿朱相伴,聊以慰藉。 阿朱与阿紫姐妹的感情也渐渐好了,阿紫从前在星宿海过的是尔虞我诈的生活,和阿朱处了几日,自然察觉出了一丝姐妹温情,性子竟然是慢慢地改变了。花拾看在眼底,心道,以前看天龙,总觉得阿紫和萧峰在一起后,慢慢地也是有所改变了。现在看来,阿紫只是年幼无知,加上没有一个长辈可以正确地引导她。原著中的萧峰是个男人,而且本心是不喜阿紫的,阿紫再怎么改变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在阿紫身边的,却是阿朱,那个比阮星竹和段正淳都还要关心她的亲姐姐,而且阿朱同是女子,心思又细腻,加上阿朱本性善良又美好,阿紫和她相处,当然会往好的一面发展。 这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对于萧峰和阿朱的婚事,段正淳二话没说便答应了。他久闻“北乔峰”威名,是大英雄大豪杰,段正淳对之本就是有几分敬仰。何况对于阿朱这个女儿,他从未抚养过一天,这忽然才认的女儿,对其私事,其实也不好插手。阮星竹则是看出了萧峰对阿朱的真情真意,自然也没有不应许的道理。 段正淳和阮星竹这边答应了,阿朱仍是要去燕子坞,与慕容家说明事情的。姑苏一行,自然有萧峰随行。而一听说去姑苏,段正淳这厮竟然也动了念头。明面上说什么姑苏风景好,想携她们同游。秦红棉嘴皮子快,已经嘲讽道:“只怕看风景是假,看情人是真!那小贱人都嫁了人了,也亏得你念念不忘!” 长辈吵架,萧峰便悄悄带着阿朱溜出了主屋,当然,关键是他实在不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阿朱叹道:“我尝听我爹说,他身边的每一个红粉知己,都是他爱着的人。只是,我瞧着王妃确实可怜。我妈妈和秦阿姨也是可怜。” 萧峰道:“这世间男子皆以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如果真的欢喜一个人,心里又怎么会容得下第二个?不过是为了风流寻的借口……”说到这里,萧峰才想起来他嘴里“风流”的男人好像是他未来的岳父大人,当着阿朱的面说这个,实在是不该! 可阿朱听了萧峰的这话,心中很是感动。她的萧大哥这么想呢,想这世上哪个女子不是想得到夫婿一心一意的爱?她不免又想起花拾那日说的话,再度叹道:“王妃那样一个好人,我……”我总觉得自己爹妈对不住她。段誉哥哥长她几岁,爹爹和妈妈在一起分明是在娶了王妃之后。 萧峰伸手揽住阿朱的腰,道:“不必想太多。总之……阿朱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女人。”萧峰本来不是会说这些话的人,只是看着阿朱竟然也生了这么一番感慨。就是一辈子没说过情话,原本一生一世的话到了嘴角就变成了这样。 阿朱脸上染了红晕,羞答答地依偎在萧峰的怀里。萧峰心中柔情大盛,今日得了段正淳首肯婚事,倒是回想起与阿朱经历的种种,她的娇,她的俏,她的柔情,都像是一幅幅鲜明生动的画,在自己的脑海里一一闪现。他心想人家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萧峰虽不算是什么英雄,可这小阿朱当真是他这辈子过不去的美人关了。 至于段正淳在屋里,虽有三个红颜相伴,却绝对不如萧峰此刻甜蜜。 秦红棉正怒视着他,阮星竹欲语还休幽怨之极,也唯独花拾仿佛事不关己,正吃着阮星竹冰镇好后切成小块的瓜果,一脸陶醉地吃着。段正淳不免多看她几眼,轻咳一声,打算从她入手,道:“凤凰儿……” 花拾没理她,继续吃。说起来,一到小镜湖她就特别无语,原著里阿朱刚刚被误杀,这厮就跑去找情人了。可见他对他几个孩子也就是嘴上说说的关心。哪里又真的在乎?因此也不大愿意理会段正淳。 对于花拾的冷漠态度,段正淳仿佛习以为常,不过仍是将她当成一个突破口,道:“凤凰儿,你看,这姑苏……” “现在的茶花开的很好吧?”花拾吞下香甜的瓜果,站起来拍拍手,道,“我听说姑苏城里有个曼陀山庄,山庄的主人王夫人闺名叫李青萝。” 段正淳一怔——事实上他也不是存心去找李青萝的,毕竟她都嫁人了,他不会去打扰人家的日子。就是……就是听阿朱提到姑苏,勾起了心中的一些想法。可没想到就这么被花拾点破了…… 秦红棉两个听花拾提到王夫人都是各自哼了一声,显然是非常不喜欢李青萝。 花拾道:“大理最有名的花是什么?茶花。茶花还有一个别名是什么?好像是曼陀罗花?段王爷,我看着王夫人对你可真是用情很深。你大概还不知道她早就丧夫了吧?她现在是带着女儿寡居在曼陀山庄哦。” [综]我们和离吧_46 段正淳立即两眼放光,然后又带上了悲伤之色——大概又是觉得自己亏欠了李青萝,云云。 花拾不耐烦看他这副模样,其实去姑苏,她也是存了私心的,她希望可以遇见段誉。她毕竟占了刀白凤的身子,总不能啥事都不管。段誉痴恋王语嫣,可他究竟是爱的王语嫣酷似那雕塑的皮相,还是王语嫣这个人?王语嫣这个为了爱情都迷失了自己的小姑娘将来可否在大理的皇宫生存下去?她需要提点段誉一番。 至于王夫人李青萝,现在大概还没和慕容复狼狈为奸,她倒是不担心她会害自己。再说了,她身边还有萧峰不是。她只是对段正淳的这些个女人有些无奈同情也有些无语厌烦了,要不是看在她们都生了那么些个美貌的女儿份上,她早就不想搭理了——尤其是阮星竹。她很不喜欢这个女人,但奈何人家是阿朱和阿紫的母亲,她太喜欢这两个丫头了,不免就爱屋及乌了。 花拾看段正淳一副没了苦大仇深的模样,便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道:“去姑苏也不是不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57章 化子邋遢,观音长发(九) 段正淳见花拾开口对自己说话,柔声笑道:“凤凰儿,有什么事情你说便是,莫说是一个条件,便是一百个我都答应你的。” 花拾心道,这些些甜言蜜语,他便随手拿捏来,随口杜撰的,果然是个情场高手,莫怪秦红棉等人对他一片痴心。她道:“我也不会胡乱要求你什么。我的条件便是,你将康敏交给丐帮的人。她杀害马大元,嫁祸峰儿,又险些设局让峰儿误杀阿朱,善恶有报,她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提到康敏,段正淳眼神有一丝躲闪,花拾早就料到,康敏被关在小镜湖,虽然有秦红棉两个看守着,出不了什么岔子,但是段正淳总是有机会见到康敏,康敏惯会使勾引人的手段,时日久了,这多情的段正淳自然对她又生起怜惜之意。 “你现在让人去请丐帮的吴长老他们,康敏的事情什么时候解决,我们什么时候去姑苏。”花拾看了一眼外头,道,“我相信峰儿和阿朱也会同意的。” 再说了,他们去姑苏,难不成还把康敏一起带上? 段正淳深知康敏一旦被交到丐帮的手里,便只有死路一条。 看他如此犹豫,一旁的秦红棉冷声嘲讽:“你忘记了在马府的时候,那个贱人是怎么对付你的?!我看你又是被那贱人灌了迷魂汤!还不如我现在就去一刀宰了那个贱人!” 阮星竹立即拦下秦红棉,柔声道:“秦妹妹,不要冲动。留着那个贱人,还要洗刷萧大侠身上的冤屈。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秦红棉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刀收起来。 花拾适时道:“你放心好了,如果康敏侥幸不死,我便做主让你纳了她做姨娘。” 花拾一言既出,段正淳彻底愣在原地。至于秦红棉和阮星竹更是面面相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们也觉得王妃其实是个很大度的人,可……怎么就答应了让康敏做姨娘? 花拾又看了秦红棉两人一眼,道:“我看秦妹妹和阮妹妹都是好的。又给段王爷你养育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我着实欢喜阿朱阿紫姐妹,与婉清姑娘。三个姑娘也大了,总不能一直背负着‘私生女’的名声,镇南王侧妃的位置便给了两位妹妹,段王爷,你觉得如何?” 花拾话音刚落,便有两人撞开了房门冲了进来。正是刚刚跑到外头去的阿紫和木婉清。两人原本听了阿朱和萧峰的情话,阿紫懵懵懂懂,只是觉得那萧峰对阿朱好极,倒也没像以前那么讨厌他了。至于木婉清却是想起了自己和段誉,心中一阵感伤,便与阿紫往回走了,正好就听见了花拾让她们母亲做镇南王侧妃的话。阿紫一激动在后头推了她一下,两人便冲进了屋里。 秦红棉两个看了自己的女儿,便想到花拾说的“私生女”,心中感伤难过之余,更是感激花拾,以前对她的种种怨恨都消失不见了。 “凤凰儿,你……你真的答应了?你不恼我?”段正淳将信将疑地看着花拾,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花拾轻声一笑,如果她真的是刀白凤,那个深爱着段正淳,又是在一夫一妻制的环境下长大的刀白凤,当然不会同意。但是,她不是刀白凤,她是看到段正淳便觉得讨厌的花拾,更是有自己小九九的花拾——这些女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真的进了王府,还不定怎么折腾。 “我是为了这些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花拾甩开段正淳的手,道,“你赶紧吩咐下去,去请丐帮的人。” 段正淳得了花拾的话,哪里还想着康敏,立即吩咐手下去请就近的丐帮的长老。 秦红棉与阮星竹两人对视一眼,都去到花拾面前,道:“王妃,我们……” “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两位妹妹不必客气。”花拾莞尔一笑。当场的人,唯独木婉清的脸色很难看,从今往后,自己和段誉就是名正言顺的同父异母的兄妹了,可是她对段誉旧情未却,这让她如何是好?花拾自然也考虑过木婉清,不过长痛不如短痛,不管木婉清和段誉是不是兄妹,到底段誉喜欢的另有其人,木婉清应该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丐帮的人很快就来到了,他们依着帮规并未放过康敏。当然,借着这次机会,花拾也将萧峰的事情全部澄清,不过杀人的毕竟是萧峰的父亲,而且萧峰的的确确是个契丹人,这么澄清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也是萧峰与阿朱两个浑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对于两个已经一心向往自由自在的隐居生活的人来说,的确没什么重要的了。 段正淳也是守信之人,很快便请来了丐帮长老,将马大元被杀一事彻底澄清,众人唏嘘不已,都没想到马大元的原配康敏竟然是这样的女人。此外,他们对萧峰也就抱了愧疚之意,萧峰坦坦荡荡,表示事出有因,他绝对不会怪罪丐帮里的昔年旧友,也连自己是契丹人的事实一并说明了。看他再说自己是契丹人已是磊磊落落,丝毫不以身份为耻,花拾便也彻底放下了心事。 为了处理这事,阮星竹在小镜湖是设下了宴席的,众人在席间喝酒好不热闹。花拾见状,便也悄悄退出了宴席,到外头透气。时已初更,天色全暗,花拾小站了片刻,忽然听到一道粗嘎的声音: “观音菩萨。” 花拾浑身一僵,吃惊地转过身,但见段延庆拄着铁柱,整个人隐在暗处,并不让花拾看到他的脸。花拾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段延庆默不作声,只是黑暗中一直凝视着花拾的脸。花拾自打上次见过段延庆,心知迟早还要找他摊牌,因此早有思量,此番倒也不慌不乱,轻声道:“我有些话要和你说,你跟我来。” 说完,便朝小镜湖外走去。段延庆的武功算是上乘,只要不是对上萧峰这种级别的,还是能辨别附近有没有别人的。所以,花拾并不担心自己和他的谈话被人偷听了去。 刀白凤在段延庆心里算是很特殊的存在,他一直躲在黑暗里,也是害怕自己玷污了“观音”的圣洁。花拾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那天的事情是个错误,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知道原身很是厌恶段延庆,这话也是事实。 段延庆依旧不做声,脸上的神情也是花拾无法看到的。花拾轻叹道:“我知道你一心想杀了段王爷和誉儿报仇。可是,你当年的遭遇却并非他们所害。当今的圣上更是亲手处决了你真正仇人的人,也算是为你报了仇。” “你是想,劝我不伤害你的丈夫和儿子?”段延庆忽然道,发出一声声的冷笑。他心中对大理皇位很是执着,更何况,他所有的仇人都已经死了,如果不想着夺回本来属于他的东西,估计也就没什么生活的目标了。 花拾摇摇头道:“誉儿是大理保定二年癸亥十一月二十三日生的。” 段延庆心道,她怎么忽然和我说起她孩儿的生辰来……仔细一琢磨,他猛地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段誉的生辰八字,喃喃道:“难道……他是……” 花拾点头,道:“誉儿是大理皇储,说起来,因果循环,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过,我不想这件事情被别的人知道。” 段延庆一生没有家室之乐,忽然见到心中一直敬爱的白衣观音,又听她说自己和她有了一个孩子,想到段誉龙凤之姿,段延庆心中真是万分激动。即便看不到他的模样,花拾也能听到他越来越重的呼吸声。花拾耐心地等待,终于听他说:“我自然是不会和别人说的……我很是感激你。” 花拾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怜,可一想到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也有很多无辜的人,黑黑白白,又要如何定论?她道:“我已经说了,当年的事情只是一个错误。这些年你做了不少恶事,但愿你自此改了,不再行恶,也算是……算是为孩儿积德。我也会感激你的。” 不知道段延庆心中怎么想的,花拾只是想段誉的事情早一点告诉段延庆也好,免得在曼陀山庄,还要搭上许多人的性命。如果段延庆能弃恶从善,自然是好事。如果不能,那也不是她可以干涉的了。 略又站了片刻,花拾便提步离去。段延庆在后面叫道:“观音菩萨……” 被段延庆这么叫,花拾真是又尴尬又别扭,轻咳一声,道:“为全誉儿名声,我今日从未见过你,你也从未见过我。” 段延庆不知有没有将花拾的话听进去,只是一直目送着花拾离开。 去姑苏的时候,花拾是第一次见到段誉,以及段誉一直痴缠的王语嫣。见到王语嫣,段正淳就震惊了——这小姑娘竟然和他的阿萝长的一模一样。不过,当着许多人的面,段正淳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秦红棉取笑道:“段王爷,看你的模样,该不会又是你的另外一个女儿吧?” 秦红棉这声打趣虽然很轻,可在场的除了王语嫣,都是有武功的人,这话自然就全部听了去。段誉本来见到父母、结义大哥萧峰,还有那么多的妹妹,正是开心,咋一听秦红棉这么说,脸色都立即变了,眼巴巴地看着段正淳。 段正淳还真拿捏不定,尴尬地只端详着王语嫣。 王语嫣被他这么看着,心中怪异的很,低着脑袋不知所措。一行人中阿朱和她本是旧识,见了这副情况,便巧言与王语嫣寒暄起来了。如此这般,才算是缓和了场面。 而段誉一直缠着花拾,两手缠在花拾的手臂上,就像是一个大孩子一般。 大概是这身体的本能,又或者是血脉相连,花拾对段誉生出一股子疼爱,掐了掐他的脸,道:“在外头野了这么久,有没有想妈妈?” “想,自然想的,每天都想!”段誉不住地撒娇,闹的花拾一阵好笑,一时又想到了柴云浦,当年他和段誉这般年纪的时候,却是不会撒娇了,他个性其实偏像马文才,就算对人好,也不会如此外露。花拾一怔,不知怎么的,云浦的模样,她渐渐记不清了…… “妈妈,你怎么了?”段誉看花拾面露忧伤,赶紧问道。可一问完,他心中却“明白”了。妈妈总是为了父亲的那些红颜知己生气,现在父亲还将这些女子都带在了身边,难怪妈妈会难受。 花拾一笑,拍了拍段誉的手背,道:“我没事。你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淘气,也不怕在你大哥,和你妹子们的面前丢了脸。” “不丢不丢,和大哥、妹妹们,就不用见外了。”段誉笑着挠头。倒是看的萧峰这个从不知撒娇为何物的汉子哈哈大笑。阿朱见萧峰如此,目光柔柔地落在他的身上。段誉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奇道:“没想到阿朱妹妹原来真是我妹子。对了,大哥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寻个地方坐下,好好说吧。”花拾看着阿朱渐渐红润的脸蛋,也很是开心。 彼此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番,阿朱与萧峰的经历听的段誉目瞪口呆,他一是没想到这么聪明伶俐,古灵精怪的阿朱是自己的妹妹。二则没想到阿朱竟然和萧峰走到了一处。一时再看他们两人,即便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接,都自含一段柔情其中,又想阿朱妹妹可以为了大哥去死,大哥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竟也有这样儿女情长的时候,看来也是爱极了阿朱妹妹。 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自己和王姑娘……不,王姑娘的眼底只有她的表哥,不论自己怎么样地大献殷勤,她都不看自己一眼。一时心中很是难受。 ☆、第58章 化子邋遢,观音长发(终) 一到姑苏地界,段正淳就先悄悄去曼陀山庄看了李青萝。李青萝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段正淳,实际上却是和秦红棉她们一样,对段正淳旧情未却,段正淳哄了她几句,又将她哄的服服帖帖的。两人温存过后,段正淳也没想起王语嫣的事情,左右这人对他的几个孩子都不是那么上心,临了也没问。 不过,李青萝和段正淳没想到的是,秦红棉和阮星竹两人早就有预料,所以,悄悄地跟了去,将两人抓了个现行。如此一来,事情却也是闹大了,王语嫣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竟然是母亲和大理段王爷的私生女! [综]我们和离吧_47 花拾一点也不担心他们怎么折腾,只是担心段誉一时无法接受。 果然,段誉知道消息之后,和萧峰喝了好几坛的酒,花拾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喝的烂醉如泥。萧峰无奈地摇摇头,见了花拾,赶紧抱拳示意,道:“王妃。” 花拾轻叹一声,因为自己的关系,李青萝等人自然不用死。如此一来,如果段誉仍是想要和王语嫣在一起,那么,段誉的身世势必要被公布。这非但关系到她和段誉的名声,也关系到段誉的皇储地位。当然,段誉未必就看重皇储的地位了,而她也绝对不会因为什么名声而阻止段誉去追求真爱。——如果他和王语嫣是真爱。 花拾轻轻擦了擦段誉嘴角的酒渍,对萧峰道:“峰儿,劳烦你帮我扶誉儿一把。” “好。”萧峰立即答应了,他人高马大,直接将段誉抱去了房间。花拾跟在后头,依旧是愁眉不展。萧峰将段誉放下后,见到花拾这般模样,心中感叹,当日王妃说的那席话,犹在耳畔,听闻她摆夷族的男子只娶一个妻子,嫁给段王爷,王妃心中不知如何感受。依他看来,贤弟对那个王姑娘也是颇有些情义,岂料这王姑娘也是贤弟同父异母的妹妹,如果段王爷只对王妃一人钟情,却也不会闹出这许多误会尴尬来。 如果是以前,萧峰绝对不会想到这些事情。只是与阿朱互通心曲,他这个蛮汉子也渐渐识得了情之一字,加上他对花拾兼有敬重与感激之情,更是能站在花拾的立场去考虑问题。 “峰儿,陪我喝几杯吧。”安置好段誉后,花拾忽然想喝上几杯。 萧峰很爽快地道:“好!” 花拾自知酒量,因此只用小杯浅酌。萧峰喝下一大碗酒,正想着自己和王妃也无话好说,不过,此时此刻,段王爷正应付李青萝那些女人,阿朱和几个姐妹早就安置了,也就自己和王妃二人无事。花拾轻笑道:“峰儿日后和阿朱去了塞外,当真是快乐逍遥。” 提到阿朱,萧峰一笑,又连喝了两大碗酒。他道:“阿朱自小在姑苏慕容家长大,我只怕她跟着我去了塞外会吃苦。” “有峰儿你陪着阿朱,阿朱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萧峰到底是个粗鲁汉子,如果换作段誉在此,必然会担心花拾是否联想到了己身。不过花拾确实没想着自己,萧峰直接忽略了,倒是比较舒服。萧峰又笑,一向粗犷的笑容里带着些许柔情,他道:“是阿朱相陪,夫复何求。” 花拾轻轻笑出声来,感叹道:“我看哪,人家说的‘只羡鸳鸯不羡仙’也是很有道理的。说什么红颜是英雄冢,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都是屁话。” 没料到花拾会说这样粗俗的字眼,萧峰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只觉得自己敬重的王妃有几分真性情,他敬了花拾一杯,道:“王妃,请!” 他在丐帮多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和天下英豪诸多至交,临了也没有一个真正相信他的人。此刻回想起来,可不就是一场大梦一般。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什么大英雄。阿朱更谈不上是他的英雄冢。恰恰相反,是他的救赎。将他从仇恨的深渊中拉出来的救赎。 这些话,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花拾知道他的个性,回敬了他一杯,却见他又将大碗换作了酒坛,她感慨道:“峰儿果然是海量。” 萧峰哈哈一笑,道:“萧某平素没什么爱好,也就喜欢喝喝酒,打打架。”当然,心头一等一爱着的,自然是他的小阿朱。 自从那场误会化解开后,他总是时不时地想着阿朱,阿朱就像是失而复得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花拾瞧着萧峰又一次走神,心中暗暗羡慕他和阿朱的感情。自己几世为人,却从未得到过一份真情真爱。她原也是心如止水,可亲眼见了萧峰和阿朱,心中难免动了波澜。 两人喝了半宿的酒,花拾迷迷糊糊地回房后,解了衣裳,便从怀里掉出了一个香囊。花拾伸手捡了起来,见香囊自然也就想到了仙君。她打了一个酒嗝,将香囊放在心口,一头栽倒在床上。 她究竟是谁啊?每一世都是她,可又不是她。每一世的身边都有许多人相陪,可她为什么总觉得隔了一层东西。仙君是陪着她每一世的人,她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 她脑袋混沌,竟是将香囊给打开了。她实在不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或者说,她所有的好奇与灵巧都在几世情殇里磨灭了。否则,怎么会一直到现在才将香囊打开? ——香囊里放着一小捆墨黑的头发。她稀奇不已,一时想到仙君那一头如瀑的长发,她暗自惊讶,莫不是这是仙君的头发?!单单是仙君的一缕头发,便有如此神力? 她手心捧着头发,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的很漫长,梦里她又回到了现代了。她叫花拾,可是,却不是初初在地府见到的那些经历。这个梦带着无尽的苦涩,一直到一只黑猫的出现,可怕的噩梦里才多了一点零星的火光。 被关在精神病院的余生,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她该如何度过?或许就如某些人期待的,真的成了精神病,或者承受不住压力而自杀了。 她不是天煞孤星,也无须改命。 仙君更不是为她改命的人,只是她的前世却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为什么,原本应该随着她的死亡而结束的一切,要如此无休无止得进行下来? 梦里无尽的苦涩与些微温暖,让花拾的心紧紧揪在一起。最后,在一阵敲门声中,她才悠悠转醒。来者是阿朱,原来花拾这一觉就睡到了翌日黄昏。阿朱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同行的还有阿紫,刚刚的激烈的敲门声便是阿紫丫头闹出的动静。 “看吧看吧,能出什么事情?祸害遗千年,坏女人哪那么容易出事。” “彼此彼此。”花拾换好衣服,开门对阿紫道。 房内都是酒味,阿紫赶紧捂住了鼻子,道:“坏女人,你昨天喝了多少酒啊?” 阿朱也赶紧道:“都是大哥。明明知道王妃不善酒力,他不拦着便也罢了……” 花拾看她们姐妹如此,心中自然一暖,心道,自己虽说每一世都未必是原主,也不曾收获一份真正的爱情。可是,不论是亲情,还是友情,每一世的她都不曾缺的。这也是真情真意,她真心待别人,别人也真心待她,过好当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吃亏的地方。 “对了,誉儿怎么样了?”花拾问道。 “王妃放心,段公子没事了,正在大堂用膳。”阿朱温言道,“我去让小二给王妃打洗澡水来,王妃先行洗漱,再做其余商议不迟。” “谢谢你了,阿朱。” 如此体贴周到,难怪萧峰会生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念头。 沐浴之后,花拾方才知道,原来今天一早,慕容复便来了客栈,他听闻原来王语嫣是段正淳的女儿,便赶紧将段正淳一行人接去了燕子坞。只有昨天喝的烂醉如泥的花拾以及段誉没有去,而阿朱阿紫以及萧峰则表示要留下来照顾他们。 其实,初见南慕容,萧峰这个“北乔峰”还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意的,只是实在没放心下花拾和段誉,才留在了客栈之中。 如此一来,花拾便也推测出来了,这个时候,段誉这呆小子还没有对王语嫣情根深种,一心只道王语嫣爱慕她家表哥。慕容复一心想着复国,如今知道了王语嫣是大理段王爷的女儿,对王语嫣的态度也就发生了改变——一旦他娶了王语嫣,他可就是大理的郡马,将来段誉登基,他可就是大理的驸马爷。这对他光复大燕有很大的好处! 至于王语嫣对慕容复,也不必赘叙,原著里,慕容复是去求娶西夏的公主,才将王语嫣扔到井里的。现在西夏公主还没招驸马,西夏的驸马是驸马,大理的驸马也是驸马。如果身份差不多去,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西夏公主,自然不如娶一个从小就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大美人表妹。 段誉只道王语嫣和慕容复的天造地设,如果是以前,他兴许还会缠着王语嫣,可现在都知道她是自己的妹妹了,再缠着像是什么话?更何况慕容复也回来了……自己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故而,昨晚大醉一场,一早起来,虽然还是很难受,但也不至于过不去了。反而是听说花拾也借酒消愁,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花拾还是没有瞒着段誉,她私下将段延庆的事情和他说了。并且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名声不名声的,如果段誉可以放弃大理的皇位,大可以去向王语嫣表明心迹。段誉倒是只剩下了一心的惊骇,并没有管王语嫣。 花拾知道要段誉去接受这个事实,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但是,不说的话,她会觉得是自己左右了段誉和王语嫣的因缘。毕竟原著中,他们本是一对。段誉将自己关在屋里大半天,晚上又去找萧峰大醉了一场。第二天告诉花拾,他并不打算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并非是因为大理的皇位,他的皇储身份,而是,王语嫣的心并不在他的身上,现在慕容复对她的态度又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他是永远没有机会去博得王语嫣的爱情了。他决口不提花拾说的什么“名声”,估计是不想让花拾为难。 花拾心中感叹,其实看天龙的时候,她也一度迷惘段誉究竟爱的是王语嫣这个人,还是她酷似玉雕的容貌。不过,估计段誉本人也分辨不出来吧……只愿他以后能找到真正的感情。 当天,慕容复便向段正淳提了亲,要娶王语嫣过门。 原本“北乔峰,南慕容”都娶的是段正淳的女儿,他们打算同一日成婚。不过,花拾却不想让萧峰和阿朱的婚礼跟慕容复他们撞在一起,于是,迟迟没同意李青萝进段家的门。这样一来,慕容复便要考虑一番了,故而,最后还是阿朱在燕子坞出嫁,时间上和慕容复他们错开了。花拾为了占一占便宜,便开口故作笑语,说是要当萧峰的义母,非得参合他们的婚事不可。本来以为萧峰一定会拒绝的,没想到他一口就应下了! 虽然原因是段誉是他的结义兄弟,段誉的母亲本来就是他的义母…… 这里其实还关系到了称谓问题。按理说,段正淳是他的岳父,自己也算是他的岳母。可毕竟阮星竹才是阿朱的生母,花拾才不死乞白赖地要萧峰喊她岳母。所以才这样寻思的。 两人结成连理,又在姑苏留了三日,便去了塞外。 等他们离开之后,花拾也寻了个日子,让段正淳将秦红棉她们几个都纳进了王府。王府一时热闹无比,花拾却私下寻了个时机,与段正淳说,自己打算跟他和离。段正淳一开始以为花拾这么做,是因为他纳了秦红棉她们。花拾颇费了一番口舌,并且表示,这和离之事只是私下的,她一心想去修道,所以不愿意被红尘干扰。一番话说的也是情真意切,差点连她自己都信了。 段正淳这人虽然风流,不过对每一个女人,的确都是有几分真情真意的,处处为她们着想也是不假。最终还是尊重了花拾的选择,同意私下和离。但是他也说了,他这辈子的正妃只有刀白凤一个,虽然和离了,他也不会再娶。 花拾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只怕他没心思去找别的女人了。 进府的三个女人,秦红棉,阮星竹,李青萝,每一个是便宜角色。她将行李一收拾,当晚就离开了段王府。跟着同行的还有段誉,一来他知道了自己不是段正淳的儿子,虽然说段延庆的儿子更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但他总觉得不对劲,打算将来一旦段正淳又生了儿子,自己便让出了储君之位。二来,不久之后就是王语嫣和慕容复大婚之日,段誉虽然说是放下了,可心里到底有个疙瘩在。 母子二人离开后,又一次机缘巧合,在缥缈峰上遇见了虚竹。段誉和虚竹喝的大醉,最后稀里糊涂地结拜了…… 花拾知道虚竹的身世,两人喝的正高的时候,她寻了一处无人的地方,道:“出来吧。” 段延庆便隐在树荫之中,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如果我没猜错,我出了王府,你就一路跟着了?”那天她和段正淳和离,段延庆许是疏忽了,便被她察觉到了迹象。当时段正淳只顾着心中感慨,倒是没发现的。 段延庆默认,道:“你放心,我只远远跟着。” 花拾也就由着他去了,毕竟这大半年,江湖险恶,不知段延庆为她私下铲除了多少危险,她才得以和段誉这样逍遥自在。私下将虚竹就是叶二娘的事情与段延庆说了,想必,段延庆会为她转告给叶二娘。叶二娘这人是可怜可恨,可怜的是她和虚竹骨肉分别二十四年,可恨的是她一双手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婴儿的鲜血。但愿往后这人能用余生多做些善事。 和虚竹结拜之后,花拾突发奇想,便与段誉一路北上,去找萧峰和阿朱两人。 只不过草原太大,他们也不知道萧峰和阿朱究竟在哪里。 还是有一次听人家说,有个英雄抓了采花贼,花拾心里一琢磨,段延庆跟着自己,那个云中鹤可能也在附近。果不其然,这个采花贼就是云中鹤。只是没想到抓住采花贼的人竟然就是萧峰!原来萧峰也是无意中看到云中鹤的,想到了花拾曾经说的“此人留不得”,便将云中鹤拿下了。 [综]我们和离吧_48 几人重逢,自然欢喜,最后萧峰听从花拾的意思,将云中鹤交给了那些他曾经玷污过的女子的家人。现在四大恶人除了南海鳄神,都有了各自的归宿,花拾便也对段延庆明言,一来感谢他这段时间的暗中保护,二来也希望桥归桥,路归路。花拾到底心慈手软,默许段延庆跟着,也是看他实在可怜,段誉是不可能认他做父亲的,这些时间,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思。段延庆早料到会如此,对花拾道谢之后,便迅速离开了。 段延庆不知去了哪里,想必应该是隐居起来了,因为从那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关于他的传言。 至于叶二娘也改邪归正,与虚竹相认,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犯下的罪孽太多,没多久就因病痛去世。云中鹤被交到了那些受害者的家里,下场不必赘述。 反而是南海鳄神,四大恶人瓦解之后,他就跟在了段誉身边,有段誉拘着,并不犯错。 处理了云中鹤的事情后,萧峰更是告诉他们,阿朱怀孕了。于是,花拾就顺便留下来照顾起了阿朱。萧峰和段誉两个白日里多是出去打猎,确实过了一段逍遥日子。而段誉也在一次打猎时候,救了女真族的一个长公主——完颜惜。完颜惜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爽朗女子,又兼有公主应有的贵气与落落大方,段誉这个南方长大的文质彬彬的男子倒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姑娘,两人对彼此的印象很是不错,后来,完颜惜就经常来萧峰他们家,说是来看阿朱和花拾的,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完颜惜教段誉学女真语,段誉便教完颜惜《易经》…… 完颜惜身为女真长公主,却对中原文化很是向往,自幼便学一些汉语。 只不过,这个《易经》…… 阿朱第一胎便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姓萧,一个姓乔。 只是萧峰看不起并没有作了父亲之后应该有的兴奋,原来,那日见了阿朱九死一生生下孩子,他的心至今还没放到肚子里。只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许阿朱生孩子了…… 孩子满月后,萧峰带着阿朱和孩子去大理探亲。一听说他们要去大理,完颜惜也动了心思,商议之后,花拾决定为了段誉这小子,索性一起去大理。 经过雁门关的时候,萧峰难免触景生情。当年就是这里,他的父亲带着他和他的母亲去中原探亲,结果遭遇了伏击。而今自己成亲已有一年多,他的小阿朱还为他添了两个大胖小子。他想,等回来的时候,他还需去一趟少林寺…… 正巧,他们南下,段誉遇见了灵鹫宫的人,便向萧峰说起了虚竹的事情。两人商谈后,决定迟些时候去一趟灵鹫宫,没想到,灵鹫宫的人很快回禀了虚竹,虚竹表示不如自己去大理和他们会面。 见了虚竹之后,花拾又不客气地占了一把便宜,让他也叫自己义母。 虚竹老实,但想来花拾本来就是段誉的母亲,而萧峰也是一口一个“义母”地称呼花拾,当即高高兴兴地叫她“义母”。 在大理呆不到几日,大理就涌进了一批星宿派的人。这些人自然是星宿老怪派来捉拿阿紫的,那星宿老怪也是倒霉,遇见了萧峰三兄弟,没一会儿就被解决了,不值一提。倒是阿紫那神王木鼎闹出了一些麻烦死,加上她用这玩意练习邪功,被段正淳下了禁忌,没收了神王木鼎。 段正淳现在是美人在侧,女儿满堂,可他分明比一年前老了许多。 花拾连王府一步都没踏进去,见到段正淳也是偶尔一次在街上逛街的时候遇见的。大理到底太小了,遇见也是正常。 只是,任凭段正淳心中如何波涛汹涌,花拾也只能对他问一句“别来无恙”。 别过以后,花拾依旧快意江湖。 后来,段正淳这个一向风流倜傥的人竟然去了天龙寺出家,等段正明驾崩以后,便将皇位直接传给了段誉。花拾永远也不知道的是,在她和段正淳和离以后,段延庆便给段正淳下了绝育的药,故而,后来段正淳虽然有很多名正言顺的女人,但是,再也没有过孩子。 段誉登基以后,自娶了女真的长公主完颜惜。 而姑苏的慕容复一直没有忘记先祖遗训,一心想着光复大燕。 …… 花拾一世逍遥,浪迹江湖,偶尔打抱打抱不平,有时去塞外,有时去大理,怡儿弄孙,好不快活。只是这一世,难免也对萧峰和阿朱那样的爱情,生出了一丝羡慕。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第59章 番外·结发授长生2 自打王母娘娘掌管欲界,我已经有百日不曾下凡去。 都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算起来,小九已有一百年没见过我。 我不知道小九会不会想我,可我却着实有点想他,想以前还是万窟山的一只狗尾巴草妖的日子。 我初初学会说话的时候,万窟山搬来了两只狐狸,一个公,一只母,他们是夫妻。 其后不久,狐狸夫妇生下了一只小狐狸。 小狐狸没有玩伴,就经常来找我说话。 她有时候埋怨法术难学,说她多想趴在万窟山的某个洞里晒月光。 我是草木成精,因法术低微,只在方寸之地修炼,我当时想,洞底的月光是不是比平地上的要好看?那个时候,去山洞低沐浴月光便成了我平生第一愿。 有时候下了暴雨,小狐狸还会巴巴地来给我撑伞,我告诉她,虽然我法术低微,但是这点雨也不足够伤害我了。可小狐狸只是来,担心地看着我,生怕我干瘪的身子会被风雨摧残。 我想,小狐狸真好,是只好狐狸。 然而,在某一个同样下着暴雨的、没有月亮的夜晚,小狐狸告诉我,她要离开万窟山了。我在她的身后看到了一只公狐狸。我问她以后是不是不能来看我,等不到我化形,等不到我一起去山洞低晒月光了。她忽然哭了,我想,她也是很舍不得我的。 我知道,万窟山这样的穷山恶水,成了精的除了小狐狸一家,就是我了。我是小狐狸唯一的朋友。 她离开的时候,我默默地祝福她。雨珠一滴又一滴地打在我的身上。 忽然,浑身都不对劲了,我似乎生出了手、生出了脚…… 我低头、好奇地看着自己雪白的身躯,于是,大雨打在我刚刚化形的身躯上,墨绿色的长发贴着我的脸,蔓延上两片锁骨,丰盈的胸部,纤细的腰,以及……软趴趴,根本无法笔直站立的两条腿上。 然后,我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瞧我赶上了个什么时机?都三百年了,你才化成人形,真是……”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脚愈发软了,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完全动不了。很快,一只冰冷的爪子按在了我的背上——他虽然化成人形,此刻用食指轻轻点在我的背心,可是,我总是想到那肉嘟嘟的爪子…… 修长的手沿着我的背一路向下,让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听他说:“你这化的身躯倒是曼妙的很……” 我想他一定是在取笑我,他从来不会夸奖我,这么说,一定是取笑我,以我听不懂的词汇和含义。于是,我扭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霸气侧漏地瞪着他。但是,就如同三百年以前,或者更久以前,他只是轻轻勾着嘴角,带着嘲讽的笑,让我觉得自己很蠢。 我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年以前了,那个时候,万窟山还没有狐狸一家,光秃秃的山,不知为何,只有我一个启了灵识的精怪。后来,我就见到了眼前这只可恶的黑猫。 万窟山从未来过一只猫,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只是感受到了他的灵识,这令我很开心。我拼命地扭动身子,向他打招呼。于是,在那个雨后放晴,天边甚至都弯着一道七彩的彩虹桥的傍晚,他轻轻踮着脚尖,步伐优雅地朝我走来,仿佛踏着七彩祥云,黑色的身子仿佛笼罩在一片金色光晕之中。好看极了。 我笔直着身躯,郑重地向他表示自己的欢喜!于是乎,他摇摇尾巴,金色竖瞳微微眯了一眯,就在我拼命用肢体语言向他传达自己的意思的时候,他忽然张大了那长满獠牙的嘴巴! ——我不知道,原来极美的外表之下,竟有如此可怕的真面目! 那个时候,我不知生,不知死,却也本能地害怕了。 然而,他不曾咬下来,就在牙齿碰到我的身躯的时候,他忽然在我身边昏死了过去。我看到他乌黑的毛发之下,渗出了鲜红色的液体。我知道,这是血液,动物的血液。 我害怕他忽然醒来,可是即便害怕,我也没办法挪开一步。只因我是法力低微的狗尾巴草妖。他昏了好多天,金乌从扶桑树驾车,再落到西方的若木神树上,已有整整三十个轮回。我甚至怀疑这个可怕的家伙从此要做了我的草肥……这对我来说,却是机遇。这三十天以来,单单通过泥土汲取他因受伤流出的血液,也提升我不少的法力。 到底他还是醒了。那个时候,他像是主宰我生死的人,而我丝毫没有反抗能力。大概是他堪堪伤愈,竟然没有再来搭理我,他支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远了。在晨曦之中,我看到他的屁股处竟然生出了两条尾巴…… 第一次和他相遇,差点要了我的小命,我祈祷以后再也不要遇见他。 可是天不遂妖愿,大概是二十年后,他又来了。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再一次昏死过去。这一次,他昏迷了二十天,在离开的时候长出了第三条尾巴。 等他长出第三条尾巴后,再度来万窟山,非但没有昏死过去,还会开口说话了。 从他的嘴里,我学会了第一个词——九尾猫。 他说他是盘古开天地以来,第一只九尾猫,虽然现在他只有三条尾巴,可是总有一天,他会长出第四条、第五条……第九条尾巴。 他还说他看到我,就想吃掉,或者把玩。在万窟山以外有好多好多像我这样的草。可是他们都没有灵识,我是他所见过的第一株成精的狗尾巴草。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只是觉得我笔直的草身很是与众不同,故而,在本能的驱使下,即便他受了重伤,也要用生命来吃掉我…… 直到他长出了第二条尾巴,方才知道原来我是有灵识的。 我想,他是唯一一只成精的九尾猫,我是唯一一株成精的狗尾巴草,所以我们需要惺惺相惜。 当时我并不会说话,大概是汲取了他太多的血液,我的意思,他立即就明白了。不过,他丝毫没有同意我的话的意思,他用爪子拍我的脑袋,让我头晕脑胀,又用舌头舔我的身子,黏糊糊的令妖很难受……我便和他抗议,当然抗议无效。 在他长出第四条尾巴之前,他就留在了万窟山。他坚持每天修炼,至于我,一来没有门路,二来我生性愚顽,每日看着朝阳生,夕阳落,便觉心愿足矣。他听了我的胸无大志,便总是来笑话我…… 我总是笑笑,因为他讽刺我的话,十之八、九是我听不懂的。起初我总是谦虚地向他请教,而他总是暴跳如雷。次数多了,我怕惹怒他,遇到听不懂的东西的时候,我就沉默以对。于是,这只九尾猫就满足了。我想,他其实还是一只好猫,这么容易满足的好猫一定很好养。 [综]我们和离吧_49 二十年后,他离开了万窟山,这次离开,足足过了一年他才回来。 我忽然觉得,他不在的日子,其实挺无聊挺孤单的。 这次相见,他眼中的笑意几乎都要溢出来。我大概是和他重逢太过高兴,于是也跟着笑,万窟山的晚风,带着我们的笑声飘到了远处。他说,猫修炼到九条尾巴的时候,就会得道成仙。而长出尾巴的条件就是报恩。恩人过世的话,就向他的后代报恩。一直到长出第九条尾巴,那时,尘归尘,土归土,缘分尽。 他只用了几百年的时间,便长出了第四条尾巴,而且一次比一次轻松。所以,他这么高兴。看着我欢呼,他的眸色有些奇怪,从此之后,每每他修炼,必要我跟着修炼。他说,不想等到他成仙了,我却还是连化形都不会的妖精。 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月悬空,繁星如昼。我难得不服气,指责他自己也是不会化形的,却来和我说这大话。 他竖瞳一紧,眨眼功夫,黑猫不见了,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永世不灭的风景。他一袭黑衣,墨色的长发披散,随着夜风轻轻拂过,点漆一般的眸子仿佛倒映了整片夜空,璀璨而耀眼。在这一片如昼的眸光里,我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草绿色的身子,挺拔而朝气,我觉得我和他一样美貌。 感知我心中所想,他脸上的神情从自得与柔和渐渐变成讽刺与僵硬。 暴风雨取代了他眼中的灿烂星光——于是说,不管皮相如何变化,本质终究如此。于是,修炼于我,更是可有可无。他在恨铁不成钢以后,也就不再逼迫我了。 等他长出第五条尾巴的时候,他说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做花九尾。 我问他为什么不叫猫九尾,他嘴角一抽,扯着我的叶子,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花拾。 “难听!” “你叫是不叫?” “……叫。” 我一直没有明白,为何他要给我取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当然,这世界上,不会有猫闲着没事,给一根狗尾巴草起名字。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我叫花拾的。 给我取了名字之后,花九尾又逼着我修炼,回想起来,初见时的他虽然凶神恶煞,还差点把我吃了,但后来的他也只是表面上对我凶巴巴的,也从未如此干涉过我的生活。莫名的,我就有点怀念以前的他。 当然,我也不懂为何我的感悟似乎总是很差劲……既然这么差劲,不知为何,上天开了我的灵识,让我有机缘一问仙途。如果我只是一根普通的狗尾巴草,几个月的短暂生命匆匆一过,来年又是一抹草绿。只是一定会遗憾,错过与花九尾的一场相遇。 当他长出第八条尾巴的时候,他已沉默寡言。他得了三味真火,眉心一点火焰,平添庄严肃穆。他更加努力得修炼,我问他,成仙,是不是真的很重要?他勾着嘴角,沉稳而又安静,他说是的。 我又问他,如果他成仙了,我还是毫不起眼的小妖精,他会不会在得闲的时候来看我。 他顿了好久,他说,他想神仙应该是很忙的,没有得闲的时候。所以我需要加倍努力地修炼。如果可以和他一起位列仙班,那就不必分开了。 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我不能想象,在熟悉了花九尾的陪伴之后,某一日,忽然又剩下孤零零的一只妖的情景。于是,我果然努力地修炼。 花九尾告诉我,他又要去人间寻恩人的后代报恩了,只要这一次实现了那人的愿望,他就可以得道成仙了。 于是,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见到他,我一度以为他很快报了恩,便也功德圆满,得道成仙。而神仙是没有多少得闲的功夫的,他大概已经忘记了在万窟山,还有一只狗尾巴草,和他是多年的朋友。 我没有等来花九尾,反而等来了小狐狸一家人。 更没想到,在化成人形后,见到了久违的他。 “瞧我赶上了个什么时机?都三百年了,你才化成人形,真是……” 原来已经过了三百年。 他的手还握在我的脚踝上,不曾在他身上看到零星的仙气,反而在他愈发深邃的眼底,看到许多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我伸手出去,学着他的动作,捧了一把早在几百年前,就想掬在手心的他的墨发。 他便放下我的脚踝,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小九。”三百年未见,他好像又有了一些变化。 “刚刚为什么躲我?” 他一定是将我的丑态全部看在眼底了。 我眨着眼睛,想了很久,说道:“我怕你说我丑。” 我好怀念草绿色的身躯,迎风摇曳生姿。再说,我的身子和花九尾的长的一点都不一样。他既然是美的代表,和他不一样的自己,一定丑极了。 花九尾嘴角一弯,说道:“的确丑。所以,这身子以后除了我,谁也不许给看。” 我草躯一震,他果然居心不良,想要长久地笑话于我! 他的手轻轻地抚上我的锁骨,我的肩膀……渐渐向下。将整具身子都摸索了一遍,他看着我迷惘的神色,轻轻叹息,取蘅芜兰蕙以为衣,山中晨露做点缀,将我的身子包裹起来。因我依旧不会用双腿直立,为我穿衣的时候,他将我抱在怀里。 体贴人的猫应该很好养。我这么想。 可是,他看着我许久许久,又忽然将那些香草全部扯掉,幻化出了一件绸衣为我穿戴。这次我不满了,我欢喜那些香草的气息,不愿穿着绸衣。花九尾便说我同类相残,用同类的尸体做衣服……吓的我赶紧闭嘴,由他摆弄。 “小九,你长出第九条尾巴了吗?”靠在他的怀里,我这么问。 花九尾的眼底露出了迷惘之色,他告诉我他不曾长出第九条尾巴,因为最后一个愿望,不论是什么,总是会让九尾猫失去一条尾巴。 所以,古往今来,猫成精有之,得道九尾却从未见过。 我对他说:“如果你的恩人说,他的愿望就是让你长出第九条尾巴,那你就可以得道成仙了!” 小九将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上,他说:“这么蠢,三界之内也只有一个花拾。” 我听不懂,但“蠢”字我还是明白的。于是,我在他怀里恨声道:“你才蠢。做神仙有什么好的……” 我其实是见过神仙的。在花九尾去找最后一个恩人,想办法长出第九条尾巴之后。在小狐狸一家来万窟山之前。 那天下着暴雨,狂风几乎将我连根拔起,暴雨打在我的身上,每一滴都做刻骨之痛。 那个时候,我想我大概是见不到花九尾最后一面了。 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的头顶出现了一片阴影,我的眼前是一双云纹缎面的靴子,我慢慢抬首,仰望那人。他一袭白衣,眉目俊彦,他正撑着伞,为我挡去一滴又一滴雨珠。可当雨水溅在白衣之上,却连一个痕迹都未能留下。 我抬首看着他,他也低首看着我。 无悲无喜的眼眸又仿佛是透过我,在看着别的狗尾巴草。 ☆、第60章 番外·结发受长生3 花九尾不曾接话,我想,他也不知道成仙到底好不好。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成为九尾猫,执着了这么久,谈何轻易放弃? “对了,我们去山洞底看月亮吧!”我转移了话题。说到这个,我难免又想到跟那只陌生的公狐狸私奔的小狐狸。转念一想,小狐狸离开的时候,虽然有不舍之意,但是,她的眼底,更多的却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以及某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趴在花九尾的背上,他背着我随意进附近的一处山洞。显然,我提出的这个要求,在他看来,实在无趣,无聊的紧。他一如既往地用些我听不懂的话来讽刺我,我依旧是笑着,我攀着他厚实的肩,笑道:“小九,你真好。” 花九尾明明可以用法术带着我去山洞,然而,他却一步一步地走着。听我笑语,更是脚步一顿,嘴里哼了一声。我初初化成人形,正是好奇的时刻,待花九尾将我放到山洞里,我便爬到他的身边,又伸出了手,去摸他的小腿。花九尾立即一跳,竟是太过激动,耳朵立时尖尖地立起来,身后冒出了八条毛茸茸的尾巴! “你做甚么?”花九尾的脸上闪过一道红晕,不知是月色朦胧,还是我恢复了那般高高在上,冰冰冷冷的模样。不过拂袖,猫耳又变成了人耳,九条尾巴也藏匿起来了。 我正摸着自己的腿,闻言道:“你为什么长的和我不一样?你的腿为什么比我粗那么多呢?小九,小九,这是为什么?” 我从小腿一路开始,一路摸着自己的身子,最后用手卷着墨绿色的长发,迷惘不已。花九尾轻咳一声,低声喝道:“月亮出来了,你究竟看是不看?!” “看看!”他一句话便转移了我所有的注意力,我看着脑袋上一小块天空,看着明月初升,星辰黯淡,却也不过如此。以往不能得到的时候,总是觉得很好,一旦得到了,不过尔尔。我很快就腻了,心中不解,为何小狐狸喜欢在山洞里看月亮?就像我永远都不了解为何小狐狸离开了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家乡,那个时候,她却是那么快乐。 花九尾开始教我走路,教我穿衣打扮。我最喜欢的还是万窟山山阴处的一道清泉,每日必在此沐浴。花九尾就在一旁看着,但是我每每要拉他一道沐浴,却总是被他拒绝。一开始我只当他是看穿了我的意图——我对他的身体还是很好奇。就像我对这世间万物,一切没有见过的东西一样的好奇。但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猫怕水,那是天性。 不久之后,花九尾又离开了万窟山,我知道,他的确没有熄了报恩的心思。我原本想跟着他一起走,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但是,花九尾并不同意。非但不同意,更是要我在万窟山好生等待他。我刚刚想摇头拒绝,就被花九尾一个眼神制止,他说如果我乖乖等他,等他回来,就让我看他的身子…… 我正琢磨着这买卖是否合算,他已经转身,只见他耳尖绯红,只是一瞬,他已掐了个决,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可是,他不知道,我太寂寞了。我在万窟山已经独自过了五百年。我没有什么灵根,五百年的岁月里,我反复想着一面之缘的神仙,想着陪伴我近三百年的小狐狸,还有那几乎神智初开便相识的他。 我和他相处的时间甚至不如小狐狸的多,但他对我总是有些不一般的意义。 [综]我们和离吧_50 每次,我都是凝望着他的背影,与他道别。然后,数着山中岁月,等待下一次相见的时刻。 我既听花九尾如此承诺,便也果然不曾离开万窟山。一个月以后,我又见到了那白衣神仙。他一袭白衣,没有任何饰物,山风吹的他衣袂翩翩,恍惚间不在人世。他的身后是薄暮的天空,没有晚霞与夕阳,只有低沉黑暗的密布乌云。黑色的天空,白衣的人,一副绝世丹青。 “多谢仙君蔽雨之恩。”我想到上次他离开的时候,我只顾着发愣,竟是没有好生道谢。 “恩。”他淡淡地应了一声,问我,“你可想成仙?” 我想到了花九尾,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长出第九条尾巴,他会成仙。起初我只想着,等他成仙以后,得闲来看看我这个朋友就好。然而,当白衣神仙如此问我,我竟是答道:“想,自然想的!” 回答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想着花九尾。我想和他一起观沧海桑田。 “恩。”白衣神仙又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白衣神仙掌管天下草木,乃是仙界百草仙君。我亦是草木成精,机缘巧合之下,百草仙君点拨了我一番。我理所当然地成了他座下唯一的一个女弟子,也成了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得道成仙的狗尾巴草仙子。 我离开的时候,没有和花九尾道别。我在万窟山等了他许久,到底他仍是没有回来。 初时,掌管天上欲界的是玉皇大帝的妹妹,长公主瑶姬。但是听闻瑶姬私自与一凡人结合,生儿育女,犯下了天条。玉帝震怒,派金乌神将下界灭了杨家满门。然而,杨家的二公子与三姑娘却鬼使神差地逃过了一劫。也就是前不久的事情,杨二公子劈开桃山救母,十大金乌陨落了九个。玉帝开了天闸,放出弱水,三界几乎被弱水淹没,最后,幸是我们这些神仙嘴里的天庭要犯杨家兄妹,将弱水送上了天…… 这不过是人间短短几十年的事情。天上几十天的功夫。 对于我一个法力低微的仙子而言,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只是王母掌管了欲界,治下甚严,我一时竟是无法下界。自然也没能见到花九尾。 不久之后,名声响彻三界的杨二公子杨戬,在灌江口娶了西海的三公主。 而我,也在其后不久,得了时机下凡去。 也是我时运不佳,一下凡便遇上了一只魔。魔与妖不同,万物皆可坠入魔道,不论是神,还是人。眼前的魔修为并不高,否则,我也不可能与他周旋那么久。这是我千百年来初次遇见敌人,加上一惯以来,不曾仔细修炼的缘故,我渐渐就不敌了……眼看着,那魔伸出漆黑的爪子伸向我的心脏,我想到了许多人,脑海中最后的一个画面,定格在花九尾的脸上。又或许我是亲眼看到了花九尾…… 魔被烈焰所吞噬,当他可怖的躯壳去燃尽,我看到的是一张人脸。人脸上的眼珠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花九尾,带着满满的惊愕。 ——这只由人堕落而成的魔,和花九尾是相识的。 莫大的欢喜与劫后余生的庆幸让我很快忽略了这个疑问,我虚弱地对着花九尾一笑,道:“……小九,你……还好吗?” 花九尾冷哼了一声,道:“仙子,别来无恙。” 他话里淡淡的别扭,我都听出来了。他一声“仙子”叫的我很不习惯。 我挠头,道:“我找你,找了很久。” 魔已燃成灰烬,花九尾伸出白皙的手夹住一片,随后,那灰烬彻底湮灭在他的两指之间。我见到故人,久违的,一直想念的故人,难免就将自己所有的经历与遭遇都与花九尾说了。 花九尾略略挑眉。我便笑道:“小九小九,你报恩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道:“你如今是天上的仙子,我不过是一个妖精,你不必来可怜我。装着关心的模样。” 我一愣,我不明白花九尾为何有这样的情绪,难道他见到我,不该是和我一样的开心吗?但很快我也明白了,我在他的眼底一直都很弱,法力低微,慧根极差,他这么优秀,明明起点比我高出许多,但后来,却是我先他一步得道成仙……他没有错,不仅仅是他这么认为,天上许多仙子都这么认为。如果没有百草仙君,我岂能如此顺利地成仙?而花九尾,他和许多人一样,都这么看不起我。 我忽然觉得很难受,大概不是实打实地修炼成仙的缘故,我并不能无情无欲,心中一难受,就蹲下身子,数着地面的砂石。花九尾眉头一蹙,挪了挪脚,贴近我一些。我哼了一声,道:“我虽是仙子,却打不过那魔头。是,我是投机取巧了,又不是自己修来的,法力不如你高强,你不必来可怜我,装着关心的模样!” 花九尾笑出声来,我不满地抬头瞪了他一眼。他说:“这是你的仙缘,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只是往后,我却不能常常见到你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一愣,道:“小九你在胡说什么?你这么厉害,成仙只是迟早的事情。” 花九尾轻轻转了个身子,墨发被风轻轻吹起。他说:“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原来那只被他烧死的魔,还未堕入魔道之前,本是他报恩的对象。这数百年来,花九尾为报恩,为他做过许多的事情。可是,如今这只魔死了,魂飞魄散,没有留下后代,更没有来世。花九尾已经失去了报恩的对象。 我愣在原地,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杀掉那只魔。如今,他失去了成仙的机缘……花九尾忽然俯下身,托起了我的下巴,道:“我早就说过,三界之内,也只有你会说那样的傻话。这世上不会有人愿意放弃大好机会来成全别人。阿拾,我早就看不惯那只蠢货,了结他本是这几日的事情。不过你的出现,让我的行为提前了一些而已。” 我吸了吸鼻子,仍是有些发愣。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又笑了:“你如此看着我,我便再找一个恩人好了。说不定,天下间还真有像你一样的傻瓜。你乖乖在天上等着我,若是有事……” 他伸出手,手心上是一缕乌黑的头发。 “……我能感应到的。” 我接过他的头发,紧紧握在手心。我问:“你会不会骗我?” 他眉头一蹙,道:“哪儿学来的‘骗’‘不骗’?” 我和他都知道,天上的神仙也不是真的无情无欲。充斥着权利的天庭,到处是三六九等的界限。我在万窟山的时候自然不知道“欺骗”是什么,但来了天庭以后,我见识过许多说谎的神仙。好在,我不在意,只要有足够长的岁月等待花九尾,一起遨游天下,便也足矣。 和花九尾分开以后,我耐心地在天上等着。我将花九尾的头发放在一只香囊里,贴身带着。偶尔想起花九尾,我便想,这香囊是否真的会为我转达我的情绪。但日复一日,我只是在百草仙君的道场里修行,也没有见花九尾来探望我。 一个寻常的清晨,我刚刚打坐完,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几乎要迸裂。 然后,我看到了百草仙君,我唤他师傅,叫他救命……然而,他看着我,一惯无悲无喜的眼中忽然迸射出几近狂喜的神色!他看着我,又仿佛通过我,在看另外一只狗尾巴草…… 他对着我念了一个决,随后,我的身体便不能自主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百草……” “忘忧,你终于回来了……”百草仙君几步上前,抱住我的身子,“这具身子虽然弱了一些,但到底你终于是回来了。我终于找回你了。” “百草。这小妖该如何办?” 原来我的声音可以这么温柔。 “……你先去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情交给我吧。” 原来师傅的声音可以这么残忍。 他将我的灵魂剥离了我的身子,目光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被决绝替代。 曾经为我撑伞的白衣仙君,仿佛是前世的人。 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果然是一根没有任何灵性的狗尾巴草,之所以有机缘一问仙途,却是数百年前,忘忧仙子魂飞魄散的时候,恰有一魄落在了我的身上。百草仙君寻遍三界,终于集齐了忘忧仙子其余的魂魄,恰逢我有了灵识,百草仙君稍稍指点,我便化为了人形,也得道成了仙。如今,机缘来了,百草仙君便助忘忧仙子夺舍了我的身体…… 忘忧仙子夺舍我的身子的那一刻,我也同样得到了她所有的记忆。 于是,我模仿着忘忧仙子,在神识湮灭的那一刻,将自己的一魂附在了花九尾的头发之中。 ☆、第61章 宝莲灯前传(一) 刀白凤那一世可谓善始善终,段誉娶了完颜惜后,原身已放下执念,待花拾离开后,原身畅游江湖,不可谓不逍遥。这厢,花拾悠悠转醒,只觉得眼皮子正沉重不堪,尚未彻底醒来,潮水般的记忆便喷涌而至。 她是西海三公主敖寸心,西海明珠,有着公主的骄傲高贵,也难以避免地有些许骄纵。可后来,她在西海救了一个人,这个人改变了她的一切。救他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是天庭通缉的要犯——长公主瑶姬与凡人杨天佑生下的“孽种”。后来斧劈桃山,斩九大金乌的杨二郎杨戬。 等她知道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心竟已不受自己的控制。她知道靠近杨戬,帮助杨戬将会给她,给西海带来多大的灾难,但是,她仍是和他站在了一条线上。终于,西海畏惧得罪天庭,不再认她这个女儿,杨戬不知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报恩,又或者对她是有好感的,总之,杨戬宁可违背天条,也要娶她做妻。 龙族是神族,也可以自由婚配。但是杨戬不行,他既然已经受封二郎显圣真君,那么,他就是天上的神仙,神仙无情无欲,自然不能成婚。故而,他是违反了天条,冒天下之大不韪。敖寸心定是为他那份不离不弃而感动,但旁观者清,昔年杨戬亲眼看着自己的至亲被天庭诛灭,如果不是杨戬自己本事高,天庭耐他不何,他此刻也早被诛杀,魂魄永坠炼狱,永世不得超生。所以,杨戬当时娶敖寸心,是否又有和天庭置气的成分在内? 他们住在灌江口,这里曾经是杨戬一家人的家。处处充满了他少的可怜的温暖记忆。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原因才娶的敖寸心,至少一开始的时候,他是真的想和敖寸心好好地过日子的。但到底,敖寸心没有成为杨戬的家。 成婚后的日子,杨戬没有带着敖寸心朝游沧海暮苍梧,敖寸心也没有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更别提让杨戬成为三界人人羡慕的男子。在敖寸心的记忆里,除去杨戬,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那便是月宫宫主嫦娥。 凡是华夏儿女,谁不知嫦娥美名?花拾也是知道的。在敖寸心的记忆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圣洁的女神的容貌,自然是很美很美的,但也许是有敖寸心的情绪在其中,花拾看着那绝美的容颜,心中亦是升起了淡淡的不喜……每当杨戬心事不好,便总是会对月独酌,而不是和敖寸心这个做妻子的分享心事。敖寸心本来就敏感,可是除了哭闹,她没有任何别的手段与杨戬沟通。至于杨戬,也许他本就不多的柔情早在两百年来,敖寸心的一次又一次地哭闹中消磨殆尽了。 在花拾看来,嫦娥与杨戬的母亲是好友,杨戬遇见嫦娥甚至比遇见敖寸心要早许多,如果他对嫦娥是男女之情,也不会在后来说要娶敖寸心。他那样的大英雄,言出必行,更不会轻易许诺什么。起初他必然是将对母亲的孺慕之思转移到了嫦娥身上。然而,现在,花拾却不能肯定了。 那一缕清冷的白月光,本也只是一缕月光。古今相同,普照万家灯火。偏生是敖寸心的一次次哭闹,将他的心越推越远,那缕月光就渐渐地温柔了他的心。 敖寸心已经有十年没有和杨戬见面了。她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当年嫁给杨戬,便也和西海决裂,西海是回不去了,三界内,她的朋友也渐渐疏远了她。她所能做的,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灌江口等待着杨戬的归来。兴许归来后,她能做的又是和杨戬大吵一架,杨戬总是默不作声的时候多,而等他再度出任务的时候,便会在外头过很久很久的日子。但总归,等待的时候,敖寸心是一片柔情,她想着杨戬在外面累不累,有没有受伤……又多疑地担心杨戬会喜欢上外面的女人。 [综]我们和离吧_51 敖寸心这偏激的行为何尝不是因为杨戬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而杨戬这样的心怀天下的人物,想必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两个莽莽撞撞,不知婚姻为何物的人,即便活的岁数足够大了,也没能好好地过到一起。 如果放在从前,花拾也不一定能通过敖寸心的记忆便分析出这许多的东西。只是如今经历的多了,便能渐渐明白。想萧峰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的身边陪伴的是阿朱,那个可以包容他,理解他,支持他的又聪明又温柔的女子,所以,纵使他和她的爱情只是原著中短暂的烟花刹那,也足够绚烂,令人难以忘怀。至于她所参合进去的那一世,萧峰更是在失去阿朱前明白了她的重要性,他学会去为阿朱考虑,他依旧是那个英雄,却是一个懂得爱人的英雄了。那般羡煞人的美满爱情,方能令人生出“得成比翼何辞死”的感慨。 但凡杨戬可以为敖寸心多考虑一些,敖寸心也能多包容杨戬一些,他们的婚姻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昔年杨戬顶着巨大的压力,王母娘娘信誓旦旦的箴言,娶了敖寸心。他们的婚姻实则是为三界所关注着,如果他们的婚姻美满,将是对天规,对王母的一个狠辣的巴掌。可如今……只怕是扇了杨戬自己一巴掌。 终究婚姻不是给旁人看的,过日子的是自己。杨戬又是那么骄傲的人,岂会在意三界的目光? 花拾坐在床上发着呆,门外传来了轻柔缓和的敲门声,伴随着敲门声响起的是一道清澈柔和的女声:“嫂子,你醒了吗?” ——是杨婵。杨戬的妹妹,华山三圣母,三界内少有的美人,论美貌,怕是与嫦娥不相上下。花拾赶紧理了理衣服,下床给杨婵开了门。门外美人如玉,即便她是记得她的相貌的,但一对上真人,花拾还是忍不住晃了晃神。杨婵柔柔地笑着,道:“嫂子身体不舒服就不要下床来了。我给嫂嫂做了一些吃食,嫂嫂好歹吃一点。” 十年前,杨戬与梅山七怪在家中开席畅饮,敖寸心原本就觉得自己得到的关注比杨婵,甚至比梅山七怪要少的许多,当晚,敖寸心难免就醋意大发,虽然是和杨戬私下吵的,但是声音的确足够响亮,住在杨府里的人都听见了。 ——人家亲兄弟也是要分家的,你看看咱们家成什么样子了?你妹妹杨婵,虽然没有嫁人,可她是天庭封的西岳华山圣母,那才是她该去的地方。好,她是你妹妹,住着也就住着了,可你那些结义兄弟呢?说跟你回来住两天也就住两天了,可一住就是半年,一直不走,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把我们家当成什么了?! ——我们西海龙宫比这里人多吧?可是除了我们自己家人,没有一个住在龙宫里的。 ——就算住这里,那也得有上下尊卑之分吧! 第二日,梅山兄弟与杨婵便分别与杨戬辞行了,虽然都假托了别的借口,但到底是因为敖寸心当晚的一番话。这次敖寸心忽然大病了一场,杨戬不在家里,被敖寸心“赶去”华山的杨婵竟然亲自回来照顾她了。花拾心中一暖,笑道:“谢谢三妹,我好多了。”一句“三妹”脱口而出,毕竟原身和杨婵做了几百年的姑嫂,有些习惯甚至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了。 杨婵做了几道点心,都以花入食,花拾拿了一枚点心来尝,只觉得入口便芬芳可口,纵使也算是尝遍天下美食,但竟没有一样可比杨婵所做的。花拾眉开眼笑,道:“三妹手艺真好。” 杨婵微微一愣,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嫂子似乎有了一些变化。难道是十年功夫,与二哥的关系融洽了?想到他们夫妻和睦,杨婵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莞尔道:“嫂子如果喜欢,我常常为嫂子做。” 花拾瞧杨婵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寂寥,心知华山的日子枯燥无比。虽然目前的情况,和她所知道的神话传说有许多出入,但想来三圣母遇见刘彦昌还是会发生。宝莲灯的故事,尽管有细节上的不同,大体应该不会改变。 她瞧着杨婵一颦一笑都皆可入画,心中不免感慨,若非杨婵太寂寞了,岂会让刘彦昌趁机而入?杨婵对上花拾有些呆愣的模样,不禁歪了歪脑袋,轻声问道:“嫂子,你怎么了?” “三妹你真好看。”花拾心道,这不必吃点心了,看着杨婵便也觉得不饿了,秀色可餐一词果然不是骗人的。花拾话音刚落,杨婵便羞红了脸,夸赞她美貌的人不在少数,然而,如此直愣愣地盯着她瞧,从神情到目光无不专注的,花拾还是第一个。毕竟是神仙,杨婵也只是害羞了片刻功夫,很快她便恢复了清冷的模样,道:“嫂子莫取笑我了。” 花拾轻笑着将盘中的所有点心都吃完。杨婵见她模样,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便道:“二哥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华山的百姓离不开我,我这便先回去了。” “诶,三妹!”花拾一听杨戬要回来,心中便琢磨,杨戬法力高强,如果他看到自己,说不定会一眼就认出来。自己附在敖寸心身上,也不知何时能离开,而且自己虽然是无可奈何,却也不保证杨戬不会立时杀了自己。毕竟,敖寸心是他的妻子,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明媒正娶的妻子。花拾用手卷着发梢,道:“那个,现在华山那边的桃花开的很好看吧?我、我能不能打扰你几日?” ☆、第62章 宝莲灯前传(二) 对于花拾的这个提议,杨婵很是吃惊了一番。她很明白嫂子对二哥的占有欲,她有点不相信这个明明知道二哥要回来了,却还要和她去华山“赏花”的人是自己从前的那个嫂子。十年的时光,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怎么可能呢?嫂子也不是初初嫁给二哥,他们成婚已有两百多年了。但是,杨婵到底是心善,看人待物也从良善的角度去看,只觉得嫂子能有今日的改变,自己还想着过去的事情却是斤斤计较,小气了些。故而,她含笑道:“自然不会打扰我,只是二哥回来,若是见不到嫂子,怕是要着急了。” 花拾眼睛一亮,她说了这句话以后,是担心杨婵在意十年前的事情,也只是抱了一点儿的希望,心想如果去不成华山,自己就去别的地方走走。左右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冲着和离书来的,何时见了九尾仙君,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做打算不迟。更何况,自己并非是夺舍了原身的身子,敖寸心又是神仙,自己只怕也是暂时住在她的体内。等事情了结了,她还是她,敖寸心还是敖寸心,兴许会发生什么改变的,应该是敖寸心的心境。 比如前世的罗氏女和刀白凤,自己离开后,她们想通了便是想通。 “无妨,我且留书一封,告知……夫君我的去处,想来他也就不会着急了。” 两人腾云驾雾,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西岳华山。这是花拾第一次使用法术,心中好奇不已。若非有原身的记忆,怕是立时要露馅的。 杨婵的道场很是冷清,虽然来圣母庙上香的人很多,可是,她的住所的确冷冷清清。桃花深处,她摆着棋盘,黑白交错,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花拾好奇道:“三妹,你来灌江口之前是与谁下棋?怎么只下了一半……诶,我合该多谢你。让你大老远来一趟。” 杨婵穿过花荫,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只茶壶,两个茶杯。 闻言,杨婵又是一笑,道:“嫂子哪里的话?来回不消半个时辰,家中没人,我自然是要去照料你的。更何况,也没人与我下棋。我不过是闲的无聊了,左手与右手在下棋。”她的声音十分好听,柔柔的,令人很舒服。她道:“嫂子无须自责。” 花拾倒也不是自责,毕竟她又不是原身。而且,即便是原身,应该有的情绪也是羞愧。倒是听这貌美如花的美人说闲着无聊,左手与右手在下棋,花拾的心中便是一怔——似水流年,如花美眷。不怪杨婵,她本不过是个寻常富家千金,后来历经种种磨难,虽得道成仙,却终究不是她的本意,更别提,她得来容易,道心难免不稳,寂寞——是很正常的情绪。 她为花拾满上一杯茶水,又是鲜花入茶,粉嫩的一朵桃花,映着碧绿的茶盏,红绿相间,一色春深。花拾掩去所有的心思,笑道:“三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一盘棋?” 杨婵又是一愣,在她的记忆之中,嫂子对琴棋书画,向来是不怎么沾手的。不过,转念一想,嫂子毕竟是西海的公主,虽然不喜欢琴棋书画,但一定是学过的。诚如花拾推敲,她太寂寞了,十年来,华山上只有她一个人。有时候,她很想很想二哥,想以前和二哥相濡以沫的日子。但她总是能压抑自己的情绪——二哥已经成家了,她不能去打扰二哥。只要二哥和嫂子过的好了,她寂寞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可没想到,嫂子要与她在华山下棋。 下完一盘棋,天色竟暗了下来。杨婵诧异不已:“怎么时间竟过的这么快?”以往,她总觉得时间过的很慢,慢到她可以清楚地数出一个时辰,院子里落了几片桃花。 “难怪我的肚子饿了!”花拾嘻嘻一笑,对杨婵道,“三妹,咱们去做些好吃的东西怎么样?” 杨婵一听花拾要和自己一起去下厨,当即又笑了,一双眸子璀璨如星。 花拾的厨艺很是不错,但比起杨婵闲着无事,成天琢磨这个,琢磨那个,其中也包括琢磨厨艺,自然又稍逊了一筹。也是原身贵为公主,虽然也为杨戬洗手作羹汤,但到底是不喜下厨的,故而,她此刻给杨婵打打下手,那才是正常的反应。 即便如此,杨婵还是受宠若惊,等做好所有的食物后,两人便到了院子里用膳。天色已暗,夜空中一轮明月皎洁如盘。杨婵本是知道一些敖寸心和杨戬吵架的原因的,只是她一向觉得二哥和月宫宫主实在是天差地别,便是在她的心底,感激敬佩嫦娥,都有带着对长辈的感情其中,更别提是自己的二哥了。故而,她一直不明白,嫂子为何要因为嫦娥与二哥吃醋。这并不妨碍此刻的杨婵心中咯噔一下,生怕嫂子想起一些不快的事情,就抛下了她,自己回灌江口去。 可怜杨婵不知道眼前的哪里是她的嫂子,早就换了个芯,如今可是花拾姑娘。 花拾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觉得星月的光辉都黯淡了一些,随手一挥,在周遭幻化出了一圈的蜡烛。杨婵吃了一惊,旋即笑道:“嫂子,还是你想的周到。” 花拾是第一次使用这样的法术,体验了一把神仙的感受,颇有几分快意。明晃晃的烛光映着对面杨婵的脸,花拾又是一笑,生平初次烛光晚餐,交给了杨婵大美人,想来竟是赚到了! 杨婵非但会做美食,还酿的一手好酒。喝着甜甜淡淡的桃花酿,酒意熏人,暖风入了衣襟,浑身都舒畅的很。酒足饭饱了,两人都没睡意——他们是神仙,并不是那么需要休息。 “三妹,你还有多少桃花酿?” “有,有许多的。”嫂子不知道,她的客人少,十年前酿的酒,至今只拆过一坛。她很快取来了一坛子尘封的桃花酿,眉眼里神色依旧温柔,只是比白日里见到的时候,又亲近了几分。 花拾被她吓了一跳,失笑道:“我可不怎么会喝酒,若是喝醉了怎么办?” “……那你我便酌量喝吧。”杨婵笑道。 花拾摇头,道:“只要你这道场不会被人闯入,我们喝它一坛,便是大睡三天三夜也无妨!” 杨婵何尝听嫂子说过这样的话,只觉得一股子豪情升起,笑道:“华山百姓多,若是在灌江口,自然无人打扰……”说到这里,她赶紧住嘴,毕竟,她是不能再回灌江口了,否则,岂不是又打扰了嫂子和二哥?依嫂子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搬离灌江口,还是做的很对的。 花拾却是没想到这一层,又因心底希望杨婵搬回灌江口,故而道:“三妹说的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只你我二人,醉上三天三夜!” 杨婵掩唇一笑,道:“怕是二哥不允的。” 花拾嘻嘻一笑,不曾答话,反而问道:“三妹,我与你二哥成亲虽然有数百年,但一直是聚少离多。” 提到这个话题,杨婵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花拾,等她下面的话。花拾看她这副模样,却是有几分可掬憨态,便道:“我私心里总是想多了解他的过去一些。只有狐妹和我说过零零散散的一些事情,就和所有人以为的那样,在狐妹眼底,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我想听三妹你说一说,你与他是兄妹,知道的总是比旁人要多一些。” 嫂子要了解兄长的事情,却要通过自己。杨婵心中叹息,想着何时还是要劝一劝二哥,多与嫂子做些沟通。对上花拾认真的眼神,杨婵略略低首,她在想,自己应该和嫂子说些什么呢? 花拾是故意让杨婵说的,她知道,敖寸心的灵魂也在这身躯内,她是神仙,想必她的所作所为,她都是有感觉的。她想,如果敖寸心知道了杨戬的过去,应该就会明白,他为何对杨婵、哮天犬,以及梅山七怪有那么重的情谊。也该明白,当日她做的事情,不仅仅是伤了杨戬一家之主的颜面,更是伤透了杨戬的心。 杨婵轻笑了一下,她说,在她和杨戬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的大哥杨蛟也在,母亲会和他们说嫦娥奔月的故事。说到这里,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花拾的模样,见花拾没有负面的情绪,便继续说,她和二哥都喜欢这个唯美的神话故事,于是,总是缠着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讲。母亲更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说。 那个时候,她还小不明白,现在想起来,大概是母亲早就明白预料到他们一家人会有分开的时候,所以,她之所以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就是想告诉他们,如果有他们一家人分开了,她也会在天上看着他们。她和二哥有时候看着明月,就会想到母亲,觉得母亲在天空看着他们,仿佛从未离他们而去。 眼见杨婵的眼睛有了湿意,花拾赶紧转移了话题,说了几个笑话,博大美人杨婵一笑。杨婵心境已不是从前模样,拿得起,也放得下,如果不是提起一直没有释怀的心事,也不至于如此。经花拾抽科打诨,也就放下了伤心事。 与杨婵又喝了几杯桃花酿,两人各自去了下榻的地方休息。 花拾取出怀里的香囊,紧紧捂在胸口。临睡前,她不免又想,如果敖寸心听到了她今日和杨婵的对话,是否会觉得两百多年来,难得的和杨戬相处的时光在无休无止的争吵与妒恨中消磨十分可惜? 第二日,花拾醒来,便看到桃花深处,摆了几叠精致的早膳。她食指大动,嘴里唤道:“杨婵妹妹,你果然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手中尚且拿着一块桃花糕,转身的时候,却见到杨婵身边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是杨戬。 [综]我们和离吧_52 ☆、第63章 宝莲灯前传(三) “三公主。”杨戬淡淡地叫了她一声,算是打过招呼。这便是他们夫妻相处的方式。 花拾心中一惊,杨戬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她也淡淡地应了一声,生怕露出端倪,而被眼前的神仙察觉出不对的地方。到时候,他天眼一开,别说自己是异世来的一缕幽魂,便是大罗神仙,也难逃一死。杨戬看了她片刻,便不再多看了,而是对侧首对杨婵道:“三妹,这些年来,你在华山过的可还好?” 杨婵拉着杨戬到石桌前坐好,道:“好,好的不得了。若是嫂嫂和你常常来华山看我,那就更好了。” 她将杨戬拉到位置上坐好后,又特意安排花拾坐在他的身边,并且对她自作主张的行为表示十分得意。花拾吃人嘴短,又是真心喜欢这个善良的仙子,便道:“只要你不嫌弃我烦,我是定要来的。” 杨婵眉眼里都露着笑意,看着杨戬的眼神仿佛是在说——看吧,我说嫂子有变化,你还不信。 但杨戬的眼底却露出沉思。事出反常必有妖,就像那天他和梅山兄弟杀了天庭要诛杀的妖孽,回了灌江口杨府,寸心便十分热情地要梅山兄弟留下来,与他痛快畅饮。宴席上,他才知道原来寸心不过是想让他去向天庭邀功…… 父母与长兄皆被天庭诛杀,他受封二郎显圣真君,已是迫不得已,心中千万般的不情愿,没想到自己的妻子却始终不能理解自己。非但不理解,还一个劲地想要自己去向天庭邀功。想到这里,杨戬心中一闷,端起桌上的桃花清露一口便喝完了。 “诶,二哥……”杨婵的笑僵在脸上,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向花拾看去。花拾更是不知道了——她处处提防着杨戬,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杨戬听到自家妹子的叫唤,又露出了几分歉意,随即道:“三妹,二哥这些年来疏忽了你,实在是抱歉。现在外头的事情都做完了,二哥便在华山多陪你一些时日……” 说到这里,杨戬又去看花拾。说道:“三公主,你意下如何?” 对于自己的妻子,杨戬还是给了百分百的尊重的。当然,最为重要的,怕是担心自己的妻子会因此胡闹,到时候又累了三妹清净。花拾忽然听他和自己说话,赶紧咽下了嘴里的点心,道:“我没有意见的。” 杨戬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琢磨,不知寸心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只是一顿饭下来,花拾安分的很——她可不是正主,哪里敢不安分呢?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许久的。反而是杨婵,总是挑起一些话题,希望两人能好好谈一谈。 “好了,我去圣母庙看看。你们且在这里好好歇息吧。”杨婵轻轻摇头,莲步轻移,便离开了桃花林。 杨婵一离开,花拾就叫苦不已,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地坐着。 大概是看花拾一直没什么动静,杨戬这才放下心防,问道:“三妹跟我说,三公主病了一场,现下身子可好了?” 这般客客气气的话,哪里像是夫妻之间的对话?花拾感慨,幸好是这样,否则,自己可是招架不住。毕竟眼前的杨戬绝非她从前遇见的那些渣男,非但不是渣男,还是个有情有义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花拾琢磨了一下用词,便道:“我生病的时候,幸好有三妹不计前嫌,照顾我……” 她想,按照敖寸心的性格,这道理,她心里知道,但是嘴上不一定会说。 左右,她这么说,也不会让杨戬怀疑。 果然,杨戬虽然有些吃惊,但绝非是因为她不该说这种话,而是没想到自己一惯傲慢的妻子会明白这个道理。花拾生怕他再问别的,赶紧道:“二爷,你这次在外,顺不顺利?有没有累着?有没有受伤?” 话语里透出了不自主的关切,像是这具身子的本能一般。 花拾心中惊叹,这怕是敖寸心自己最想问的。 杨戬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淡淡地道:“无碍。” 看他的模样,却是不大想和她深入谈话。他大概是不想让家人担心,但这样冷漠疏离的态度在敖寸心的眼底绝对会变质——她甚至还会怀疑杨戬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哦。”花拾轻轻点头,又道,“我去看看三妹,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 说完,花拾赶紧起身离开了。 杨戬望着花拾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的背影,若有所思。 幸而杨戬在华山呆不到几个时辰,哮天犬便赶来找杨戬,看模样,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那时,杨婵还在圣母庙,杨戬目光对上附近的花拾,道:“三公主,出了一些事情,我必须离开一趟。三妹那里,就麻烦你和她说一声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事情办完了,你若已经回了灌江口,我便去灌江口找你。” 花拾正想告诉他不必了,让他慢慢做他的事情。至于她,在华山有杨婵大美人相陪,才不要去灌江口,一个人孤零零得过日子。不过,杨戬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腾云飞上了天空,转瞬就不见了人影。 其实如果是天庭的事情,杨戬绝对不会那么干脆地去做。反而是类似哪里哪里有妖怪欺负老百姓了,他会立即去处理。杨戬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如果他愿意,其实还是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敖寸心的。 ——前提是敖寸心不会一有空就念叨着让杨戬为天庭效力。 杨戬乐意做的那些事情,在敖寸心看来都是没必要的。而他不乐意去做的,却反而是敖寸心所期望的。这就难免导致两人意见相左,相处也不融洽。 杨婵处理完圣母庙里的事情,回到住所不见了杨戬,只有花拾一个人在花树下绑着秋千。纷纷扬扬的桃花落在天蓝色鲛绡纱衣上,落花如雪,佳人如玉。杨婵轻声问道:“嫂子,我二哥呢?” 看嫂子的模样不像是和二哥吵架了。但若是他们没有吵架,二哥又去了哪里? 花拾刚刚绑好了秋千,闻言转身,拍了拍手,道:“你二哥有急事,刚刚和哮天犬离开了。三妹,快来试试我绑的秋千。” 花拾招呼杨婵荡秋千,杨婵便也从善如流。只是不到片刻功夫,杨婵也露出了一丝难色,道:“嫂子……” “恩?”花拾见她欲言又止,不禁道,“怎么了?可有甚么难处?” 杨婵叹道:“原也没什么大事。是我华山脚下,有个闺女要远嫁黑齿国。从此去黑齿国,路途岂止千万里?人家求到我的门前,求我保佑他们一路平安。毕竟是我护佑的一方百姓,我合该护着那闺女去黑齿国的……” 她本以为杨戬还在,想着有二哥陪着嫂嫂,自己去办事,正好让两人独处。可是没想到,二哥也有事离开了。如此一来,她再抛下嫂嫂一人在华山,可不就没了情分。想到这两天,刚刚和嫂嫂缓和的关系,很可能又要出现破裂,杨婵便一阵无奈。 哪里知道,花拾听了,却是乐道:“黑齿国?!那里的人牙齿可都是黑的?” 杨婵没料到花拾居然关心这个……于是道:“正是如此的。黑齿国在极东之地,其北几百里处便是汤谷。” 花拾更是好奇了,心道,传闻汤谷一片汪洋之中生长着扶桑神木,有金乌鸟栖在神木之上,昔年天帝的十大金乌被后羿射杀了九只。在她目前经历着的版本里,玉帝也生了十只金乌,因为昔年玉帝下旨,十大金乌结成金乌大阵,活活烤死了瑶姬,杨戬苦求无效,在母亲瑶姬死后,一鼓作气,用金刚石斧砍死了九只金乌。现在汤谷中应该仅剩一只小金乌了。 不过,在敖寸心的记忆里,这只小金乌和其余的神仙有点不一样。小金乌并不是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神仙,不久前,玉帝令人开天闸,放出弱水,想要活活淹死杨戬,结果杨戬没淹死,那弱水下凡,一滴变十滴,十滴变一百滴,眼看着就要将人间变成一片汪洋大海,杨婵拿着应劫出世的宝莲灯,以仁慈的爱护三界众生的“情”的力量,将令众神仙都束手无策的弱水送回天界。也就是这个版本里的玉帝太过无耻了一些,即便杨婵做了这等大好事,昏庸的玉帝仍是打算擒拿了杨婵,对下界的洪灾浑然不在乎。此时此刻的小金乌,九个哥哥皆被杨戬所杀,但他还是一路守护着杨婵,保护她平安,将弱水送回了天河。 虽然根据敖寸心的记忆,她知道金乌长什么模样,但是,她仍是对黑齿国与汤谷好奇不已。没等杨婵开口,她便道:“三妹,左右我闲着也是无事,不如,我和你一起送人去黑齿国吧!” 杨婵一愣,不敢置信地道:“嫂子说的可是真的?” 实则送人去黑齿国,不过是几日的功夫,主要是嫂嫂没有因此和她生气,反而愿意和她一路相随,故而杨婵心中更是高兴了几分。花拾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去了那里,我可否去黑齿国与汤谷看看?” 杨婵莞尔道:“自然可以的。只要嫂子不嫌弃,杨婵可以陪着嫂子。” “不嫌弃,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花拾笑呵呵地道。 两人商议好了,便即刻启程。前往黑齿国的途中,花拾闲着无聊,便对杨婵道:“三妹,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好。”杨婵虽然有些奇怪花拾的举动,但一向温柔的她并不会拒绝任何一份善意。花拾清了清嗓子,便道:“从前有个富家千金,因父母过世的早,一直以来与唯一的哥哥相依为命。” 杨婵这时方露出一些好奇的神色来,花拾便继续道:“哥哥继承家业,总是忙碌的时辰多,一时就疏忽了妹妹。妹妹独自一人住在别苑,抚琴弄花。后来,有个落魄的书生倒在了别苑外,妹妹一时好心,就将人救了,那人见妹妹花容月貌,心神晃荡,伤好之后更不思离去,反而处处缠着妹妹。妹妹小姑独处,本是个规规矩矩的女儿家,奈何烈女怕缠郎,那书生又是个口才极好的,终于打动了美人的心思。一次两人幽会,恰被探望妹妹的哥哥撞见,哥哥令人将书生打了一通,轰出府去。岂料适得其反,哥哥的举动令妹妹更坚定了和书生在一起的心思,两人于是暗通曲款,等哥哥发现的时候,妹妹已经怀了书生的孩子。” 花拾说完就去看杨婵反应,哪里知道杨婵只是眉头微微一蹙,笑问:“嫂子是哪里听说的故事?” “却是在人间的一个戏本子上看到的。”花拾眨眨眼,继续道:“哥哥万般无奈,也只能让妹妹下嫁书生。可是谁知道,那书生原来早在家中就娶了妻子,那妻子也早为书生生了一个儿子。” 杨婵这才吃了一惊,道:“那书生……好生不知廉耻。” 花拾拍了拍杨婵的肩膀,心道,这故事版本里的富家千金正是杨婵大美人你,那书生自然就是刘彦昌。《宝莲灯》的故事可没有影视作品中的那么美好。刘彦昌和原配的儿子后来做了刘沉香的替死鬼,至于三圣母,自然是被二郎神镇压在华山之下。而在三圣母被镇压的二十年里,刘彦昌带着孩子,乐呵呵地和人间的原配过了二十年日子。后来刘沉香劈山救母,刘彦昌又和三圣母住在一起了。 “那妹妹也是不对的,既然与哥哥相依为命,便应该知道这么做有辱门风。”杨婵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和杨戬相依为命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都只有彼此。虽然那段岁月已经过去,但是,在杨婵的脑海里,是挥之不去的。 花拾很欣慰,杨婵大美人此时此刻能这么想,将来就算遇到了刘彦昌也一定会有所顾忌。再不然,也会留个心思去摸清楚人家的底。别是狗皮膏药贴上来,甩不开就接受了人家。 “我……” ☆、第64章 宝莲灯前传(四) 不日,花拾与杨婵便护送那家闺女嫁到了黑齿国。两人在黑齿国得到一干百姓热情的招呼。只因时下的神仙并非只存在于神话当中,故而,花拾与杨婵此举却也是寻常之事。 [综]我们和离吧_53 黑齿国的人食稻啖蛇,不知道是不是敖寸心本身是龙的原因,花拾见到那些蛇羹十分排斥,与杨婵在黑齿国不过逗留片刻,便掐了个决腾云离开了。南下黑齿国数百里,便是汤谷扶桑树所在,两人按照约定好的计划去了汤谷。 掐着云端向下望去,只见浩浩荡荡一片汪洋,大水中央又有一株神木,虬结的根茎深入水底,露在水面的根茎,竟是硬生生地生出方圆十余里的小岛屿般。神木躯干直入云霄,枝繁叶茂,形如芥而色常绿。花拾看的惊艳不已,来到这个世界后,方知造物者之鬼斧神工,普天之下竟有如此壮观。她兀自惊讶着,回了个神便去看杨婵神色。 只见杨婵也与自己差不多哪里去,一向淡定的脸上难得也有几分惊叹之色。 说来杨婵的年纪在一干神仙中实在不值一提,甚至比之经历好几世的花拾还要小一点。她一开始本是十三四岁的千金小姐,一朝家变,中了天蓬元帅的催龄掌,外表看起来有十八、九岁,然则内里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和杨戬一样,几乎是一夜之间被迫长大。此后,杨婵虽与哥哥杨戬经历了几番生死,大多的时间却是在乾元洞为“削肉还母,削骨还父”的哪吒护法。待哪吒的师傅为他塑好莲花童子身,宝莲灯也差不多应劫出世,杨婵拿着宝莲灯强行将弱水送回天河,其后不久敖寸心就嫁给了杨戬,杨婵便一直和兄嫂住在灌江口——直到十年前,杨婵去了华山。总之,杨婵虽有两百多岁,其实经历却是很简单的。 如今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却还有几分小姑子的模样。花拾在心中暗道。 “嫂子……”杨婵注意到花拾的神色,转过头与花拾一笑,“小金乌此刻应当不在,不如我们改日再来?” 实际上,杨婵与小金乌虽然是表兄妹,但也并不是很熟,不过护送弱水上天的时候,接触过一段时间。花拾知道杨婵的思虑,笑道:“无妨无妨,我本来也只是来看看这扶桑树,现在也看到了,我们就不必打扰你表哥了。” 实则花拾更是为了避开杨戬,才会托辞与杨婵护送那姑娘来黑齿国的。看扶桑树与汤谷却是随带为之。 杨婵闻言笑意深了几许,正待与花拾离去,只听一道声音响起:“表妹?” 声音刚落,花拾便感到几分灼热,循着声源看去,只见一名身穿金色盔甲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许是没想到杨婵和花拾会出现在这里,俊逸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之色。杨婵微微颔首,道:“小金乌殿下。” 花拾这时也明白了眼前的人的身份,心道,这金乌可不就是太阳吗?难怪这么热,不过好在自己是仙躯,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这热度……那小金乌与杨婵微微一笑,又对花拾道:“三公主也来了?” 花拾不过成为敖寸心不久,但是这个身份给她的震撼已经太多了,既然都见过二郎神了,再见见金乌也就没什么再大惊小怪的了。她笑道:“我和三妹送一位姑娘远嫁黑齿国。因你这汤谷就在黑齿国南,我二人好奇扶桑神木,便拨云南下了。” 小金乌明亮的眼睛一闪,道:“是吗?我这汤谷近来冷清了不少……”说到这里,小金乌眼底的亮色渐渐暗淡了下去,毕竟从前的汤谷住着十大金乌。可现在,小金乌的九个哥哥都陨落了,只余下他一人…… “小金乌殿下,你怎么回来汤谷了?”杨婵见状,便问起了别的事情。 小金乌的九个哥哥是杨戬所杀不错,可是他们也杀害了杨家兄妹的母亲瑶姬。因果循环,小金乌和杨婵早就放下了,故而有联手送弱水上天的事情。只是到底逝者已矣,物是人非,总会有些感慨。 小金乌轻轻一笑,道:“如今只我值日,天黑了我便赶回汤谷,以备明日值日。” “真是辛苦十殿下了。”花拾心道,值日不过是白天的时候驾着日车从东方扶桑神木出发,到西方若木神树。日复一日,这工作实在是枯燥无聊。当年这小金乌还有九个哥哥可以分担任务,现在就他一个人,简直是节假日午休。这一声感慨也就有十二分的真心实意。 小金乌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对二人道:“三公主既然与表妹一起来了,不如到汤谷内小坐?” 想到小金乌刚刚说的“汤谷冷清了不少”,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杨婵温婉一笑,道:“那我和嫂嫂就叨扰小金乌殿下了。” 小金乌只为汤谷有客人前来而欢喜,并未将杨婵淡淡的疏离记在心中。 小金乌叫杨婵“表妹”,可杨婵只恭敬地叫他“小金乌殿下”。就像小金乌可以叫杨婵“表妹”,却始终没有叫过杨戬一声“表弟”,对花拾的称呼自然就一直是“三公主”,而不是什么“表弟妹”。 到底三人都不是有心琢磨这些的人,且两百年前,大伙就是这么称呼彼此的。即便两百年没见,身份发生了变化,却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汤谷内别有洞天,树根虬结而成的岛屿上,竟是有一座宽敞的殿堂,上书“值日神殿”,却是昔年十大金乌起居之处。小金乌带着二人去了殿堂后的一处院子,院子上方压着层层扶桑叶,微风起,风过密叶,簌簌有如声乐,有叶子落在一张石桌上,石桌上正摆开棋局,黑白纵横,岁月清浅。 “十殿下,你这是在和谁下棋呢?”花拾心道,看不出来小金乌却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不过他刚刚还说汤谷最近很冷清,却不知是谁来与他下棋。 小金乌此刻已褪下正装,只穿着月白色长衫,腰间坠着一块白玉,再无其余装饰。杨婵与敖寸心都是没有见过只穿常服的小金乌,花拾没有这个记忆,自然也是初见。二人见他衣服一换,少了几分肃穆,反而多了一些温和,花拾这才直接问起小金乌棋盘的事情。 小金乌轻咳一声,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花拾瞧着他这般模样,却有几分可爱,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话。只是不料小金乌的确是个很纯情的神仙,打出生以来,一千多年的时间都没被某个女神仙这么看着……顶不住压力的他只能全盘托出,道:“汤谷冷清,我又离不开这里,故闲着无事的时候,便自己与自己下棋,聊以打发时间。” 花拾“咦”了一声,笑道:“莫非你们家都有这样传统?我家三妹独处华山之时,也是左手与右手下棋,竟和你是一模一样。” 小金乌立即看了杨婵一眼,不知为何,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被花拾这么一调侃,两人都不由地红了脸。杨婵更是轻轻瞪了花拾一眼,移步到了棋盘前,转瞬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对小金乌道:“小金乌殿下,你为何停在此处不下了?” 小金乌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听杨婵这么说,索性走到杨婵身边,与杨婵谈论起了棋局。 眼看着两人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居然将花拾抛在一旁,自得地下起棋来,花拾察觉到自己被小姑子给抛弃了,赶紧道:“你们二人下棋,我该怎么打发时间?” 小金乌也觉得这并非待客之道,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花拾不知如何是好。 杨婵轻声一笑,道:“咱们不必理她去。她最会找事情打发时间的。”话毕,杨婵自己先是一愣,如果是几日之前,她绝对不会这么和嫂子说话。可自打嫂子病了,竟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这几日赶来黑齿国更是体贴亲近了不少,这类似打趣的话竟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她反而有些忐忑…… 可花拾压根没多想,只是嘟着嘴巴,道:“得,我总不打扰你们下棋。这样,只要十殿下不怪我反客为主,我就去给你们做些膳食。”她实在没想到这么威风凛凛的天庭十殿下,其实内心竟如此腼腆可爱。当下就亲近了几分。 小金乌想到今晚杨婵二人会陪着自己用膳,心中多了几分欢喜,便应道:“三公子自便即可,只是要劳烦你了。” 杨婵松了一口气,眉眼含笑地看着花拾。 小金乌落下一子,见杨婵依旧看着花拾离开的方向,轻声问道:“表妹?你在看什么?” 杨婵回首,抿唇笑道:“……我在想嫂子今晚会做什么好吃的。” 小金乌闻言也是一笑,看来三公主嫁人以后真的改变了许多。他原本也是见过三公主的,那个时候,弱水淹没了许多人家,因唯有龙族可以自由出入弱水,故而,三公主就进入水中救人,当她救出一万多人的时候,自己也因多日不眠不休累瘫在沙滩之上……她和杨戬的结合,为天庭、西海所不容,他对他们二人婚后的一些事情也有所耳闻。或许男欢女爱本就如王母所说,镜花水月,到头来只是一场空。但眼下,他却觉得和杨戬的婚姻改变了这位西海的三公主。是好是坏,又岂是外人能置喙的? 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杨婵已落好黑子,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棋盘,并不出言打搅小金乌。小金乌回神,只见扶桑树郁郁葱葱的绿叶之下,一袭鹅黄色纱衣的女子低敛着眉目,安安静静地坐着,已然入画。他知道自己的表妹是三界不可多得的美人,不过最初注意到这个表妹,还是她明知送弱水上天会被天庭围剿,却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当时,他就很诧异,一个那么弱小的人,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勇气与力量,做着很多看似很强大的人完全做不到的事情。他的目光从她轻轻拿着黑子的白玉般的手指上挪开,然后琢磨起下一步落子之处。 待两人下完一盘棋,花拾也刚刚好准备好晚膳,她正打算去叫人的时候,却见杨婵与小金乌已是一前一后地朝着自己走来。花拾只觉得世间从未有过这般光风霁月的美景,美人如画,君子如玉,不外如是。 ☆、第65章 宝莲灯前传(五) 用过晚膳之后,杨婵依旧与小金乌对弈,百无聊赖的花拾却是无法改变人类的习性,早早就去客房歇下了。夜间正睡的迷迷糊糊,不知是谁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地问着——她怎么会和你这么相处?为什么我做不到的事情,你却做到了? 花拾一夜未能好眠,次日一早便抱着膝盖发呆,思量着梦里究竟是什么人在说话。到底这里是汤谷,小金乌的地盘,花拾没想出一个所以然,便整理好衣物出门去了。因值日神殿在汤谷,故而此处永世都燃着不灭的光明,没有黑夜白昼之分。人间已是日上三竿,小金乌自然早早就驾着日车离开了汤谷,院里只有杨婵一人,轻挥水袖,片刻功夫便将院子里的落叶打扫的一干二净。 杨婵听到动静,立时回身看去,见是花拾终于醒了,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来:“嫂子终于醒了。” 花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让你久等了。” 杨婵佯怒道:“我倒是没有久等。只是你没有当面和人家道别,我也只得腆着脸再叨扰表哥一日。” “表哥?”花拾有些惊奇杨婵对小金乌的称呼。听花拾如此反问,杨婵索性转了个身子,背对着花拾,道:“我去弹琴了。” “诶诶,三妹!”花拾赶紧拦住她,道,“你去弹琴,我做什么?你陪我聊聊天也是好的!” 杨婵狡黠一笑,道:“我可不要。你近来惯会埋汰我的,你自己寻乐子去。” 花拾叫苦连天,可惜这小杨婵偏生记仇起来,手指抚上那一尾古朴的琴,勾出一个音调,便安安分分地弹起琴来。好在花拾也不是静不下来的性子,又颇会自得其乐,心道汤谷仙境,又有美人仙音入耳,若不好好享受一番,可委实辜负了自己。 想到这里,花拾便席地坐下,身子往后一躺,两手垫在脑袋后,惬意地看着一束束金光自扶桑叶的间隙中落下,傍着杨婵的乐声,那金光跳跃仿佛一个个音节。 杨婵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的嫂子说安静就安静下来了。扶桑叶飘飘洒洒落在她繁复的蓝色纱衣上,铺开一地,如平静的水面几点涟漪。她想嫂子真的改变了很多,往后兄嫂二人相处,必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成天见地斗嘴吵闹……她的家,又会和以前一样融洽,完整。 琴音带着主人的感情。花拾几世为人,也都是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女子,闻弦音而知雅意,她心中暗自感慨,敖寸心,你是天界的神仙,我不过是一缕过客,待我离开之后,你若能用心去了解杨家兄妹,一定会收获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她一时又想起了自己,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四面白墙的医院里陪着自己度过余生的黑猫。想起每一世,陪伴在身边的花九尾…… 琴音渐止,杨婵莲步轻移,到了花拾身边,便蹲下身子,笑道:“嫂子真会自得其乐。” “你又不理我,我又不知这附近有什么好去处,不干巴巴地躺着,又还能做什么?” “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那杨婵这厢给嫂子赔罪了。”杨婵莞尔,“不妨嫂子也来弹一首?” 杨婵生性好静,竟是没有想过离开汤谷去别的地方玩玩。花拾闻言,便笑道:“那我就献丑了。” 置于琴前,花拾略一思量,又道:“三妹你闲着也是无事,不妨我来弹琴,你来跳上一支舞?” 杨婵笑道:“便依嫂子的。” 花拾这方勾唇一笑,手指拨动琴弦,唱道:“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杨婵初闻,已是微微一愣,但很快便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一曲毕,杨婵稍稍红了脸,道:“嫂子,这词是谁人所做?” 花拾便道:“这词是人间一个叫司马相如的人所做。” [综]我们和离吧_54 杨婵又道:“此人的确好文才。” 花拾心道,这诚然是的,刘彦昌昔年也如司马相如一样对心仪的女子作了思慕之词,只是刘彦昌所做的词实在不堪入目,哪里能和司马相如比?所谓“凤求凰”,杨婵自然也听出了其中情义,又问花拾道:“那这词所寄之人最后可是和司马相如在一起了?” 花拾便道:“司马相如心仪之人乃是四川大户卓王孙之女卓文君。彼时司马相如家一贫如洗,卓王孙自然不会同意女儿下嫁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做《凤求凰》,卓文君为其才华容貌倾倒,暗夜与司马相如私奔。后来,为了生计,卓文君更是抛头露面,当炉卖酒。卓王孙得知后,自觉没有脸面,便无奈认了司马相如这个女婿,馈赠金银,并将文君的嫁妆一并给予。司马家这才过上富足的日子。” 杨婵闻言,只是笑道:“想来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如此恩爱,便是吃糠咽菜也是甜甜蜜蜜的。” 花拾一噎,心道,杨婵这想法可是和天上的七仙女一样啊! 杨婵为人的时候就是富家千金,后来当了神仙,自然也不必为了银钱烦恼。殊不知在人间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何况,如胶似漆的日子能有多久?时日长了,人与人之间也就剩下了柴米油盐。花拾摇头道:“非也,后来司马家富足起来,司马相如也凭一首《子虚赋》得到人间帝王的赏识,受封‘郎’。自此,司马相如流连花街柳巷,更是喜欢上一个妓子,非要纳她为妾。” 杨婵的笑僵在脸上,诧异道:“……为何会如此?” “人心古不足。文君得知后写下《白头吟》,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谁料司马相如回了一封‘无亿’的家书……”花拾叹气,虽然后来卓文君仍是捍卫了自己的爱情,司马相如也是浪子回头……只是个中委屈,实在令人为卓文君感到不值。 看杨婵因这《凤求凰》的故事而颇有些惆怅,花拾赶紧道:“你适才所舞,颇有凤凰之姿,尝闻世上有人能起《凤凰引》,引白鸟朝凰,三妹不妨来试一试?” 杨婵便也放开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愫,到底她是神仙,又不能和凡人一样谈情说爱,惆怅归惆怅,还不至于念念不忘。当即,花拾重调音弦,杨婵水袖一抛,再度翩翩起舞。 当人间夜幕降临,而汤谷金光灿烂,小金乌自西方回来,高高站在云端之上,便看到白鸟聚集在扶桑神树,展翅飞翔,祥瑞安康!他诧异不已,赶紧拨下云头,待他穿过白鸟,来到神殿后院,便看到一只凤凰展开那光彩夺目的翅膀,正翩翩起舞!而凤凰的身边,有一黄衣女子,轻舞水袖,千娇百媚,身弱游鸿,翩然有凤凰姿态!——正是他的表妹杨婵。 原来杨婵一首《凤凰引》,非但引来了白鸟朝凰,更是惊动了神鸟凤凰。故有小金乌看到的这副场景。杨婵与花拾看到回来的小金乌也是一愣,没想到一天的功夫竟这么快就打发走了。此刻也已接近尾声,花拾拨下最后一弦,杨婵渐渐停下,白鸟与凤凰围着二人依依不舍地飞了几圈,最后各自散去。 “表哥。”杨婵盈盈一笑,脸上尚带着些许红晕。只是不知为何,小金乌却是过了很久才回应杨婵一声。杨婵又唤了几句,最后也忍不住有些尴尬,朝花拾看去。小金乌自觉适才看着杨婵已是失礼,不过他为人耿直,素来有什么说什么,便道:“我从未见过如此优美的舞,适才失神了,还请表妹见谅。” “表哥谬赞。不过是嫂子曲子弹的好,杨婵献丑而已。” “表妹……” 花拾轻笑出声,引得杨婵和小金乌二人都朝她看来。她赶紧捂了捂嘴巴,笑道:“你们还要表哥表妹到什么时候?” 杨婵与小金乌便相视一笑。杨婵道:“表哥回来的正好。我与嫂子打扰多时,也该和你辞别了。” 花拾这时也轻轻拍了拍衣摆,走到杨婵身边,道:“多谢十殿下款待。” 小金乌道:“实在说不上款待,三公主多礼了。只是天色不早,你们何不再留一宿?” 花拾是无所谓,可杨婵却心系华山百姓,故道:“杨婵谢过表哥盛情,只是,我离开华山已有多日,此刻也该回去看看了。” 小金乌颔首,道:“既是神职所在,我也不便多留。” 花拾听他语气颇有些失落,便道:“华山虽与汤谷相隔甚远,不过依十殿下的行程,一个来回也就是半日的功夫,十殿下有空便来华山小坐。” “既然如此……便由我送三公主与表妹回去。”小金乌这话可没有什么询问的意思,大概是生来便是天庭的十殿下,行事言语便不由自主带了一些不容分辨的强势。 杨婵稍稍犹豫,便道:“……那就有劳表哥了。” ☆、第66章 宝莲灯前传(六 毕竟人间四月,华山桃花开遍,灼灼芳华。 小金乌将人送到华山,便要告辞离开,杨婵却让他稍等片刻,自己转身入了房舍。转瞬已抱着一坛尘封的桃花酿出来,枝头一簇簇的桃花被风吹过,便飘飘洒洒地落下来,桃花雨下,杨婵温婉含笑:“表哥,多谢你送我与嫂子回来。这坛桃花酿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还望表哥笑纳。” 小金乌微微一愣,到底在杨婵殷切的注视下接过了酒坛,他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杨婵轻轻一笑。 小金乌又与花拾道别,金光一闪,便腾云离开了华山。花拾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杨婵,道:“诶,你这个表哥似乎还挺好相处的。” 杨婵赞同道:“他原就和旁的人不同。”否则她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带花拾去汤谷。他是第一个认同自己身份的天神,也是在自己被天庭通缉的时候,第一个敢公然站出来保护她的天神。即便昔年是为了天下苍生,她也是记得他的好的。此番汤谷之行,她与他彻夜对弈,言谈中又了解了他许多。 她想到汤谷金灿灿的明光之下,他有些无奈的话“表妹何必口口声声的殿下,你我何必如此生疏”。她便改口叫了他“表哥”,将手中的茶盏递到他的面前,道:“表哥,请用茶。” 花拾见杨婵又走神了,便伸手在她的面前晃了一晃,奇道:“……你怎么了?我刚刚叫你好多下,你都没应我。” 夜幕之下,看不到杨婵的脸,花拾只听她柔声道:“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倦了。夜深了,嫂子也去歇下吧。” 花拾听她不愿多谈,索性顺着她的意思去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翌日醒来,天方蒙蒙亮,她一出门就看到了杨戬站在桃花树下。不知他是何时来的,发梢和衣摆都微微湿润,仿佛沾了晨露。花拾十分惊讶,当然一早起来看到杨戬实在不算什么好事。她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道:“真……真早啊。” 杨戬的脸色有些古怪,但一看对方似乎比自己还别扭,竟是轻轻勾了嘴角,将反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他的手上拿着一束丁香,花瓣上凝着春深的露水。 花拾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这份感知并非是属于她的。是属于那位杨戬的妻,西海三公主敖寸心的。如果此时此刻站在杨戬跟前的就是敖寸心,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而花拾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去把花插好。”杨戬也是初次送花给自己的妻子。他一早就来了华山,三妹早已起了,在圣母庙中。而三妹告诉他,寸心还在后院歇息,提到寸心,三妹又说了一些敲打他的话,他想到了成亲之时,他对寸心的承诺,也深深觉得自己这许多年来是的确忽略了寸心。三妹说,女孩子都喜欢有人送花给自己,于是,他去了后山,有一株丁香凝露,煞是好看,他恍惚觉得寸心的气质像极了这紫色的仿佛带着淡淡骄傲与清远的丁香。于是,他采下了这束丁香—— 昔日为人,年少的他也曾慕艾芳邻。 比这疯狂的事情要做过。只是从未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满怀柔情采下一束丁香,送给自己认定一生一世的白首之人。 若非花拾背对着他,否则定能看出他踏入房门的脚步有些急促。 “寸心。” 花拾的肩上一暖,原是杨戬将披风披上她的身子。花拾只一动也不敢动,心中更是万般煎熬——她总觉得自己偷了敖寸心的东西,充满了罪恶感。这个时候,她心心念念的便是不知在何处逍遥的某位仙君。她不知是对杨戬坦白,还是坐等被杨戬发现。 “从前是我忽略了你。从今日开始,我们便去周游三界,朝游沧海暮苍梧。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杨戬站在她身后,大手一圈,便将人圈在了怀里。但几乎是同时,他也察觉到了怀里的人的僵硬,他微微蹙起眉头,握着她的肩膀,将人转过身,面对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花拾只觉得内心像是要融化一般,可她也很清楚,那是敖寸心的情绪,并非是她的,她低下头,道:“没什么,只是很……感动。” 杨戬轻声感叹,倒是觉得几日未见的妻子确实和三妹说的一样有了许多变化。他还要说什么,只听眼前的人儿又道:“不过,可不可以不要去周游三界……” 此时此刻的杨戬虽然是万般柔情,可素来的威严让他依旧十分有压迫感。花拾心中暗自着急——如果是敖寸心,他带着她朝游沧海暮苍梧那自然是夫妻间的情趣,只是如今的敖寸心内里是她花拾。杨戬带着她花拾去周游三界像什么话?! “寸心没有想去的地方吗?”杨戬看自己的妻子将脑袋越垂越低,倒是有几分少见的娇憨,因此带着笑意问道。花拾心中叫苦连天,依旧低着脑袋,胡诌道:“我想、我想在华山多陪陪三妹。以前是我不对,如果不是我使小性子,三妹也不会孤零零地一个人来到华山。我这几日和三妹在华山上处着,深知这里多么无聊枯燥……你既然也来了,不如陪我一起呆在华山吧!等、等什么时候想回灌江口,便带三妹一起回去。这样,我们一家人谁也不离开谁……不是很好吗?” 听花拾说起“一家人”,杨戬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也被深深触动。 握着花拾肩膀的手不由紧了一紧,道:“好,我们一家人,谁也不离开谁。” 花拾掩饰一笑,又退开了些,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随意就好。”杨戬的心情十分不错。花拾闻言,索性点点头,然后便小跑着离开了。杨戬虽然觉得自己的妻子今天很奇怪,但又觉得她有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很好。因此也不曾深究,转了个身子,进了她的房间,打算小憩片刻——他一办完事,就回了一趟灌江口,只是没想到寸心并不在家,他心中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忧,便赶紧来了华山。他躺在软榻上,仿佛想到了什么,侧了个身子,目光对上那束紫色的丁香。 ——我们一家人,谁也不离开谁。 他想自己以前真的是忽略了寸心,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会这么温柔地对待她,是不是骄傲的她早就如今天这般柔情,自己的家……也早就变得完整。 杨戬果然如花拾所言,留在了华山,和她一起陪着杨婵。 三个人中除了花拾实在于心难安,杨家兄妹却都是十分高兴的。杨婵笑意现于脸上自不必多说,而杨戬即便面无表情,周身气息也都柔和了下来。花拾生怕杨戬起个疑心拿天眼对自己照一照,可惜她天生学不来敖寸心的脾性,只得到处张罗忙活,尽量不与杨戬有正面交流。她在圣母庙呆了整整一天,闹的初来圣母庙的百姓还以为她就是三圣母……委实喧宾夺主啊! 最后杨婵实在看不下去,将人带到后院,严词警告她再这样,就不让她呆在华山了……花拾这才消停下来。可杨戬也在后院,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好一会,杨戬先开口了,道:“寸心你不必如此。十年前的事情,三妹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原来他以为自己是为当年赶走三圣母的事情在赎罪…… 花拾轻咳一声,道:“我知道。三妹为人良善温婉,哪里会记在心上。我……我就是看三妹为了华山百姓,总是不离华山,所以想着为三妹做点什么而已。” “有三妹在,是华山百姓之福。”杨戬丝毫不谦逊地夸起自家妹子。两人谈到杨婵,总算是有了一些话题,花拾就着他的话便说了下去。 “你们两个可是夸了我大半天了。”杨婵笑嘻嘻地从一株桃花树后出来,惊落了一树桃花。花拾仿佛是看到了救星,笑着道:“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杨婵也跟着嬉闹:“我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情话。你们夫妻两人也太无聊了些。” 花拾心中郁闷,却是笑着站起来去挠杨婵的痒痒,道:“你这小妮子跟谁学坏了?” [综]我们和离吧_55 杨婵哪里料到花拾这一手,连连告饶。 杨戬在一旁瞧了,无奈地摇头失笑——这是他成亲之后,少有的快活的一天。他想,自己从今往后,定要对寸心加倍的好,换得她柔情如斯,也是值得。 待晚间用过晚膳,花拾一直拉着杨婵下棋。 华山虽然有多余的客房,但是敖寸心和杨戬是夫妻,三圣母没有道理给杨戬再开一间客房。想到要和杨戬同房,花拾心中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和杨戬坦白吧。根据敖寸心的记忆,杨戬不是一个是非不分,冷酷无情的神仙。虽然她起初觉得敖寸心深爱杨戬,故而这记忆多半有她个人的感情在内。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出此下策。 “寸心,三妹也要去歇息了,我们回房吧。” ☆、第67章 宝莲灯前传(七) “嫂子快去歇息吧。今儿帮我圣母庙忙活了一天了。”不待花拾开口,杨婵就急急地催促兄嫂去休息。 花拾见状,反而松了一口气,心道早死早超生,早点和杨戬坦白罢。而且在华山将事情谈开,兴许善良的杨婵会帮着自己。故而,她对着杨婵一笑,也不废话,与杨戬一起往房里走去。 刚刚走不到三步,忽然听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二哥!二哥!” 只见一名童子脚踏风火轮,风风火火自天边而来,眨眼功夫就到了杨戬跟前。杨戬笑道:“哪吒兄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因为有敖寸心的记忆,所以,花拾也并不觉得好奇。只站在杨戬身边,看着哪吒万分焦急地拉了杨戬就要走,嘴里还道:“孙悟空那厮从天上老君的八卦炉里逃出来,现在都打到瑶池了,你快随我去解天庭之危!” “诶!哪吒兄弟,何必着急?”杨戬嘴角一勾,虽有笑意,却很是冷淡,他道,“看来连太上老君都看不惯玉帝的作风了。” 之前敖寸心的记忆里确实有杨戬和孙悟空打斗的事情,不过现在一听,花拾还是吃了一惊,只因她对神话里的孙悟空多有敬仰之意,也算是所有神话人物中最喜欢的一个。一旁的哪吒又和杨戬说了许多,无非是现在玉帝势弱,而孙悟空强大,哪吒一惯是谁弱,偏帮谁人,故而非要让杨戬去天上相助。杨戬自说听调不听宣,故意为难哪吒要圣旨。却听哪吒说那玉帝吓的钻到桌底下去了…… 花拾想到那滑稽的模样,未能忍住,便笑出声来了。 杨戬眉头一蹙,心道,寸心变化实在太大,若说之前的改变是因为对三妹心存愧疚。不过现在就太不正常了,毕竟,这在寸心的眼底,实在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没道理寸心不帮腔劝自己去助天庭。 “哪吒兄弟,别说当哥哥的不帮你,你如果将哥哥喝倒,那哥哥就随你去一趟天庭。”杨戬又对一旁的杨婵二人道,“三妹,就麻烦你去取酒来了。” “诶,三姐!你别走啊!”哪吒急道,他可是还盼着杨婵能在一旁劝一劝杨戬的!可杨婵心中明白杨戬所想,只对哪吒说去去就来,便离开取酒了。哪吒狠狠地跺了跺脚,又对花拾道:“三公主,你也帮我劝劝二哥吧!” 花拾轻咳一声,对杨戬道:“二爷,我劝劝你去天上先退孙悟空吧。” 想来天庭早就请来西方如来,不久孙悟空就要被镇压五指山。花拾一阵黯然感慨,自己虽然知道前因后果,也很是为孙悟空感到不甘,却也无能为力。这一声劝说的简直是有气无力…… 杨戬轻笑道:“嗯,我听到了。” 两人说完,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弹。哪吒算是看出来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帮助自己,于是不满地瞪了两人一眼,踏上风火轮便离开了华山。杨婵正拿了酒来,不见了哪吒人影,便道:“哪吒兄弟怎么走了?” 杨戬轻哼一声,道:“蟠桃宴上,卷帘天将不过失手打碎一只琉璃盏便被贬下流沙河,每七日还要受万箭穿心之苦。如此荒唐无道的天庭,我为何要助他!” 听杨戬的话,杨婵轻轻点头,不过她到底善良,想着如果天庭出现什么问题,下界必然会受影响,因此道:“不过哪吒兄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二哥,不如我去天上看看?” 杨戬立即看向杨婵,道:“三妹!你忘记他们是如何杀死父亲和大哥,是如何晒死我们的母亲吗?!” 杨婵咬着唇,不再说话。气氛实在有些尴尬,花拾站立不是,于是道:“三妹,你也不要着急。如果天道要亡玉帝,你去了也阻止不了。如果天道不亡他……咱们再憎恶他,也撼动不了他玉帝的位置。” 前面是说给杨婵听的,后面却是说给杨戬听的。如果天道要亡玉帝,当初杨戬打到九重天,天庭便已覆灭。杨家兄妹立时齐齐看向花拾,惹的花拾又是尴尬一笑。杨戬这时开口道:“三妹,你去休息吧。” 杨婵心道,玉帝昏庸,只是可怜苍生无辜,兴亡百姓苦,自己只悄悄去天上看看,若要必要再插手不迟。 杨婵离开后,又只剩下了花拾与杨戬二人。杨戬沉声道:“三妹既然取来了桃花酿,你我便喝一杯吧。” 花拾依言,随他到一旁石桌坐下。是夜皓月当空,杨戬习惯性地斟酒后,抬眸看了一眼天上明月。花拾刚刚抿了一口酒水,便听杨戬道:“寸心是我杨戬的妻子,若是有人伤害她一根寒毛,上穷碧落下黄泉,杨戬定会让那人生不如死。” 花拾虽然早有预料,但仍是被杨戬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酒杯,道:“真君,我绝对没有伤害三公主。你放心,我想,我很快就会离开三公主的身体……” 杨戬眉头一蹙,目光一凛,竟是以天眼对上花拾!花拾只觉得脑海里起初是一片空白,然后便是雪花般的记忆——从灵识初开,万窟山上的明月如霜,到后来初遇花九尾,黄昏的光晕落满他一身,还有后来搬到万窟山的小狐狸一家人……那个雨天为她撑伞的百草仙君,点化她成仙的百草仙君……记忆终结在她被忘忧仙子夺舍了身躯。 从此三魂七魄散落在四海八荒。 杨戬收回法力,也知道了关于花拾的所有记忆……他看着花拾坐在石椅上落泪,忽然想起数百年前,掌管人间百草的百草仙君犯了天条,被贬下凡尘之事。当时他根本没有在意过,如今想来,怕是百草助忘忧仙子夺舍花拾的身躯一事被揭发了。不过,那忘忧仙子却是再未露过面…… “小九……”花拾低喃道,却原来她和他早在那么久之前就相识了。 “不许哭!”看到眼前的人用自己妻子的身子哭泣,还口口声声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杨戬心中非常不是滋味。 花拾被杨戬这么一呵斥,只低着脑袋,闷不做声,一面用手擦着脸上的泪水。 忽听一道低沉的笑声响起:“真君好大脾气。” 话音刚落,杨戬便一挥袖子,一道金光闪过,只击得一旁的桃花簌簌落下。花拾只觉得腰上一暖,已是被人带到了一旁。桃花雨下,但见花九尾依旧一身黑衣,只是眉宇之间仿佛多了妖异之色,金色的眸光在月光下泛着柔光。他说:“香囊呢?” 花拾还有满腔的话要问他,正不知从何开口,却听他问起了香囊。她微微一愣,然后从怀里取出香囊,交给了花九尾。花九尾勾唇一笑,道:“阿拾真乖。” “放开她。”一直站在旁边的杨戬冷声喝道,手一挥,原本的折扇便变成了三叉戟,正指着花九尾,“堕仙?!” 花九尾嘴角一弯,似讽非讽,亦正亦邪,道:“真君好眼力。我所要的只是我的小阿拾,西海的三公主,这便还给你。” 花九尾话音一落,花拾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转瞬又闻到了熟悉的香气,竟是自己的魂魄被花九尾从敖寸心的身躯中分离了出来,而那熟悉的香气便来自花九尾的香囊!随后,花拾便双耳不能闻,双眼不能视物…… 在她五感皆被封闭的时候,百草仙君的相貌渐渐明朗,刚毅的五官浑然是另外一个马文才……最后,却是自己初初得到人形的时候,花九尾的手沿着她的后背,一寸寸地抚摸下去……这种感觉渐渐变得清晰可辨,她的身子微微一缩,睁开眼来,就看到花九尾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小九。”花拾看着他,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杨戬他们呢?” 花九尾正侧躺在她身边,两手搂着她的身子,花拾很快察觉到不对劲,他手掌几乎没有温度,而这并非是重点,重点是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与他的手紧紧贴着,没有丝毫阻隔。随着她的目光下移,花九尾也懒懒地开口:“他们在做什么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终于回来了。” 花拾看到自己墨绿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着,有些覆盖在自己白皙的身躯上,曲线玲珑,煞是好看。而身下仿佛是一张白玉雕成的大床,大床上躺着未着寸缕的自己……还有衣冠楚楚的花九尾。 她很清楚这具身躯便是自己最初的那具身子…… 花九尾带走了自己的魂魄,将魂魄安在自己的身躯内。这些她都想通了……唯一想不通的便是……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衣服。” “嗯?”花九尾凑近她,道,“你以前不是这么对我的。如今,你仍是百草宫的仙子,而我却成了堕仙,你可是……嫌弃我了?” 花拾立即摇头,道:“我如何会嫌弃于你?只是,我们这样,实在不成体统。” 花九尾眼底闪着妖异的光泽,反而凑近了她一些,一双手也不安分地上下移动,道:“你不排斥便好了,管他什么体统不体统?” 花拾忽然很怀念那个冷冷清清,十分高傲的仙君小九,或者当年的猫妖小九。她闷声道:“我只是说不嫌弃你,什么时候说不排斥了?” “这有什么区别?”花九尾稍稍低了低头,便咬上了花拾圆润的耳垂,道:“昔年你总闹着要瞧我的身子,现在我答应你好不好?” 花拾的脸涨的通红,只听花九尾又说:“当年你汲取了我的血液,堪堪有些法力,便全用来为我挡风避雨,阿拾,阿拾,我那时不过是只到处流浪的猫妖,你为何要对我那么好?你得道成仙,我一心就想着成仙,早日与你相聚,谁知天上的神仙是那般无耻,夺舍了你的身躯,令你魂飞魄散!幸好你的一魂尚在香囊之内,我立时夺回了你的身子,寻遍四海八荒,终于在轮回处找到了你的魂魄所依……你助我成仙,可惜,我的法力总是不够……我无法将你的身躯妥善安放,所以,我在体内种下了魔种……我终于是变成了堕仙,终于无法和你长相厮守……” “你早晚要离开的,百草宫才是你的去处,可是我不甘心……我总要让你好好地记住我才是!” 花拾听着他的话,心中已万般震惊,待他话音落,他身上的衣服也都尽数褪下。两具赤呈的身躯紧紧贴着……花拾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甚至几世经历,那些男子薄幸的面容……可是,最后,她想到了初见身上的男人的时候,她的双手颤抖着回抱住他,低声道:“不论你变成什么,我都和你在一起。” ☆、第68章 宝莲灯前传(八) 花拾不知清醒了几次,又昏睡了几次,屋子里也照不进任何光线,只知道他一次次地释放,自己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再醒来的时候,白玉床还是那张白玉床,只房里的蜡烛已经全部燃尽,她的身子也被清洗过,单薄的软纱下,自己身上的淤青纵横,竟无一块好肉。她稍稍动弹身子,便牵扯浑身的伤痛。 花九尾来了,他穿着黑衣,只衣袍袖口处绘着银色云纹,泼墨黑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浑身上下干净齐整到令人发指。 但他手里端来的食物总算让花拾好受了一些,他径直坐到床侧,伸手摸了摸花拾那墨绿色微微卷曲的长发,道:“还痛吗?” 花拾瞪了他一眼,可对上他带着担忧的眸子,到底还是羞意上来,嗔道:“都怪你……我睡……我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综]我们和离吧_56 花九尾坏笑起来,眼底的担忧一扫而尽,道:“三天三夜而已。” 花拾猛地抬起头,目光紧紧锁着花九尾,到最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皆非凡人,不说感受不到饥饿与口渴,体力自然也比人类要好上许多……想到这里,难免想到花九尾的那些手段,花拾闷闷地低下头,道:“你混蛋。” 花九尾却是开怀一笑道:“小阿拾怎么说都好,哥哥都依着你。” 听花九尾说起两人亲密时的称呼,花拾又红了脸,也顾不上吃食,将脑袋闷到薄纱里,闷闷地问道:“……我还未问你,你为何要编排出一套我命犯天煞的话来糊弄我?” 花九尾袖子一挥,那些吃食便稳稳地落在不远处的一张小几上。他将人抱入怀里,道:“我要你自己慢慢想起来。我惦记你白千年了,总不能让你轻轻松松地就想起所有的事情。” 花拾在他的腰间狠狠地一掐,道:“我经历了那么多世,都是遇见些负心薄情的男人,还以为你不一样,原来你这么小气!” 提到花拾经历的几世,花九尾也收敛了笑意,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道:“若非你其余的魂魄都附在那些女人的身上,强取的话,又生怕伤了你魂魄的根基,只得让你进入那些女人的身体,渐渐让你的魂魄熟悉你的气息。若非如此,我又何至于如此委屈你?” 原来花拾的三魂七魄,除去附在香囊的一魂,另外两魂堕入轮回,一个化成现代的花拾,一个便是古代的柴七娘。另外七魄便分别依附在了刘兰芝、王宝钏、柳月娥、罗氏女、贾迎春、刀白凤和敖寸心的身上。这些女子俱是至情至性至痴之人,花拾原是草木成精,草木无情,那些女子的用情至深就成了她致命的吸引力,故而才会依附在她们身上。如今花九尾总算集齐了花拾的三魂七魄,也阴差阳错开了她的情窍,过程虽然有诸多波折,到底最后功德圆满。 花拾破涕一笑,转瞬又想起香囊忽然失效的事情,逐渐就和花九尾从一个得道仙人变成堕仙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她心中只道眼前这个抱着她的男人为她历经了诸多难处,自己虽亲生经历过那么多可怕的感情婚姻,但如果是眼前的人,她仍是有义无反顾的勇气…… “小九,你对我真好。” 花九尾轻轻抚着她的长发,道:“大恩不言谢,你好好报答我就是……” 他的大手逐渐有下滑的趋势,花拾赶紧制止,娇嗔道:“你不许胡来!我且问你,我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在花拾看来,敖寸心这一世也不过是和刘兰芝她们一般的世界,自己到了时间就会离开。但是这一次,她不想又和花九尾分开。 花九尾明白她的想法,大手揽在她的腰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脑袋,道:“我们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快活逍遥……” 花拾噗嗤一笑,道:“你也不腻歪。” 花九尾哼道:“未来尚且不知,只是现下食髓知味,恨不得死在你的肚皮上才好。” 原本笑话他的花拾立即噤声——她总是忘记现在的花九尾一身邪气,既不是初见之时毒舌高冷的猫妖,也不是后来清冷骄傲的仙君。她默默地又掐了一把他结实的腰……什么都没掐到,皆是硬邦邦的肌肉。到头来,还是花拾自己讨了个无趣。 却说当晚花九尾闯入华山,没有受到华山的主人杨婵的阻拦,顺利地将花拾带走。原是当时三圣母杨婵已拿着宝莲灯去了天庭。杨婵虽急忙赶去,到底去的时候还是稍稍晚了一步,那孙悟空早就被西方如来镇压。杨婵并不知晓情况,候在南天门外等着玉帝宣她进去。未料那天兵刚刚进去通报,刚刚离开西方若木神树的小金乌也闻讯而至。那些天兵不敢拦着小金乌,小金乌索性就将杨婵一同带了进去。 刚刚到瑶池,两人便听玉帝嘲讽道:“杨婵?!哼,天庭之危已解,已经不需要他们杨家兄妹了!速速将妖孽杨婵拿下,押候斩妖台!” 杨婵浑身一僵,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己虽然受封三圣母,可是这个舅舅的的确确是不喜欢自己的。一旁的小金乌也没料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说出这么糊涂的话……瑶池内,王母已经柔声驳回了玉帝这个愚蠢的决定,而杨婵也没有继续往瑶池内走的打算,对小金乌柔柔一笑,道:“既然无事了,那杨婵就告辞了。”说罢,杨婵转身便离开了。 小金乌失望地看了一眼高位上的父亲,也跟着转身追上了杨婵。 “表哥?”杨婵疑惑地看着小金乌。 小金乌仔细打量了一番杨婵的脸色,问道:“玉帝那么说,你可是生气了?” 自打上次玉帝派他的九个哥哥晒死他的亲姑姑,后来九个哥哥陨落,也不见玉帝多难受,他便不再叫他“父王”,而是和别的神仙一样,叫他“玉帝”。 杨婵摇头,道:“没什么可生气的。我匆匆赶来,本也不是为了博得玉帝一笑。现在天庭之危已解,乃是大喜之事。我可是放下了一大桩心事。倒是表哥,为何到了瑶池外,却不进去?” 小金乌看着杨婵温柔的侧脸,叹道:“我来的目的是和你一样的。现在看来,我也没必要去见玉帝和王母。”倒是因为担心她,便追上来看看了。 杨婵晓得他是刚刚值日完毕,故而道:“匆匆赶来,真是辛苦表哥了。” “表妹何尝不是?”小金乌失笑道,“你我谈话多是客套。” 杨婵也跟着一笑,两人一道出了南天门,只听小金乌道:“上次你送我的桃花酿我正好都喝完了,我可否腆着脸再跟你要一坛?” 杨婵便道:“表哥有所不知,我见桃花凋零亦是可惜,年年收集了桃花去酿桃花酒,只可惜喝的人却不多。至今不过往东海三公主处,百花仙子,月宫宫主,与我哥哥那处送些去。表哥若是喜欢,我是最欢喜不过的。” “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两人相顾一笑,一起驾云去了华山。杨婵原本担心自己的哥哥见了小金乌会闹些不愉快,哪里知道回了华山却没见兄嫂的踪影,只是院子里的桃花又铺满了一地。杨婵摇头道:“我这哥哥和嫂嫂也不知和我打个招呼再离开华山。”又道,“不过一天的功夫,这桃花又落了不少……” 她弯腰捡起一片桃花花瓣,轻声感叹。 小金乌虽然是神仙,却没有杨婵这般爱惜天下万物的心,只是觉得杨婵白皙的手指拿着那嫣红的桃花花瓣很是好看。杨婵回首,见小金乌对着自己手心的桃花发愣,只当着表哥也是和自己一般伤春悲秋,赶紧道:“表哥,你稍坐片刻,我去给你取酒来。” 取来桃花酿,又将圣母庙收拾了一番,杨婵忽然笑道:“前儿有嫂子陪着我的时候,我倒是忘记了我这圣母庙原本就冷冷清清的。现在嫂子和我哥哥一离开,又空荡下来了。” 一面说,她一面给小金乌倒了一杯茶。 小金乌道:“我那值日神殿何尝不是?以前有九个哥哥在,从未觉得冷清,现在倒是觉得值日神殿太空阔了些。” “看来你我是同病相怜。”杨婵莞尔一笑,“杨婵以茶代酒,敬表哥一杯罢。” 小金乌没料到温婉的表妹还有这样顽皮的一面,立即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两人随后又摆开了棋盘,对弈至凌晨将至。小金乌匆匆离开后,杨婵才看到桌上的那坛桃花酿,原是小金乌忘记带走的。杨婵便想着明天夜里给小金乌送去。 而小金乌回到值日神殿后,看着自己那坛依旧尘封着未曾动过的桃花酿,微微皱起了眉头。比之对从未尝过的酒的味道,他更想知道,自己为何会面对杨婵的时候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当时他只是多和她走一段路。 这个问题,他想了一整天都没想明白,大概是他的心思散了,日车总是时不时地驾入云层——人间又是一个阴天。而等他再回到汤谷的时候,他见到扶桑树下,一身白衣的杨婵手中抱着一坛桃花酿,安安静静地等在值日神殿之外——就像那天,她安安静静地等着自己落子无悔。 ☆、第69章 喜大普奔大结局(上) “表哥。”杨婵对着小金乌依依颔首,眉眼含笑,另带一股风流。小金乌也回了神,知杨婵来意,只道:“多谢表妹了。” 说毕,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值日神殿。两人刚刚踏进神殿,就听外头一个尖锐声音响起:“天奴求见十殿下。” 却说这天奴乃是玉帝王母跟前的内宦,类似人间的大太监。此人奴颜婢膝,且阴险狡诈,昔日玉帝令十大金乌晒死瑶姬,旁者无不劝从,只有此人唆使玉帝。杨婵心中不喜欢此人,可现下也无法避开,只得站在小金乌身旁,听小金乌宣他进来。 天奴身后又跟了四个下仆,随天奴一道给小金乌行礼。 “三圣母也在啊。”天奴抬眼看到杨婵,有些惊讶地道。杨婵却不怎么理会他,出于骨子里那份闺秀修养,轻轻给他点点头,便自顾自在一旁喝茶。小金乌也是不喜天奴那话里有话的模样,微微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天奴笑着回答:“奴婢是奉了陛下、娘娘的旨意前来,为十殿下送来四名仆从,以打理神殿庶务。” 小金乌一挥手,道:“你回去禀告陛下和娘娘,就说我需精心修炼,不必派人来服侍我。” 天奴又道:“殿下,陛下和娘娘可是关心您,这才派奴婢来给殿下安排侍从的。何况,殿下一个人住在值日神殿,总是需要有人伺候,若是就这么回绝了,奴婢在陛下和娘娘跟前可是不好交代。” “你不必抬出陛下和娘娘。你只按我说的,回去禀告了他们。”小金乌立即面露怒色,即便玉帝和王母真的是出于好心,他也不会接受天奴安排的人。这天奴惯会那些腌臜的伎俩,且他素来喜欢打小报告,天庭上的神仙没少吃他的亏的。如果真的把这些仆从留下,他岂会有零星自由? “这……” “你还有事?” “没有了。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告退了……”天奴笑的僵硬,心中虽然记恨小金乌,可是人家如今是玉帝唯一一个儿子了。他天奴在小金乌面前自然只有吃亏的份。他心中如此想着,又与杨婵行礼:“三圣母,告辞。” 杨婵依旧不咸不淡地点头。看着天奴离开,不知为何,小金乌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尤其是天奴离开前看杨婵的那一眼。想到如今天庭戒律森严,而且玉帝和王母对杨婵的态度,他也是知道,故而即便自己和杨婵行事光明,也有些担忧杨婵会受到责罚。 “表哥,酒也送到了,茶也喝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杨婵温婉一笑。 小金乌看她要离开,心中又是一番迟疑,道:“表妹……” “我的脚程不比表哥,而且明儿一早准有百姓来圣母庙,若是见不到我,怕是会很失望的。” “那我送你吧。” “不必了。表哥也辛苦了,还是好好休息吧。何况,我有宝莲灯,路上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杨婵说完,便告辞出了值日神殿。 小金乌愣在原地,只觉得这个表妹心思玲珑,行事总委屈自己,也不愿他人为难。看着那素白的背影上了云层,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追了上去——若是今日因为惧怕天规和玉帝,怕是从今往后再也喝不到她酿的酒,无法和她对弈了。 杨婵周身一暖,诧异地看着追上来的小金乌,道:“表哥,不是说了不必相送了吗?” “我不放心。”小金乌挪开视线,耳尖却是悄悄地红了。 [综]我们和离吧_57 杨婵大抵也察觉出了几分奇怪的意味,不知如何接嘴,只抿了抿唇,两人一路无话地去了华山。 初下了云端,只听圣母庙里传来一道缠绵哀戚的歌声,傍着清越的琴音: 一看桃花自悠然,几重烟雨度青山,看不够、晓雾散,轻红醉洛川。 二月桃花临水看,溪水青丝绕指转,转不完、浮生梦,共悲欢。 三生桃花绘成扇,细雨落花人独看,唱不尽、相思阙,落鸿为谁传? 四叹桃花入梦寒,几夜青灯为君燃,等不到、此门中,人同看。1 …… “嫂子?”这首曲子还是不久前嫂子唱过的,只是那时歌声没有此刻哀思沉重,闻之令人心酸。她顾不上此前的尴尬,稍稍抬头看了小金乌一眼,两人便一道入了桃花深处。 果然,桃花树下正坐着敖寸心。见到并肩走来的二人,她微微勾起了唇,道:“三妹,十殿下。” “嫂子,你怎么来了?我二哥呢?你们可是又……”想到小金乌在场,杨婵赶紧收声,担忧地看着敖寸心。岂料敖寸心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对杨婵颔首道:“三妹,从前嫂子不懂事,你多担当一些。我今天来华山,本来是想和你道别的,只是没看到你人,便自作主张在你的圣母庙里等着了。” “嫂子为何如此见外?”杨婵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可是分明那天她和兄嫂告辞,两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她又追问,道:“嫂子,你要去什么地方?和我二哥一起吗?” 敖寸心毕竟不是肉体凡胎,花拾进入她的身躯以后,她非但激烈地反抗过,甚至还因此记取了花拾所有的记忆——也就知道了她所经历的所有事情。她是公主,高高在上,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杨戬似乎是她唯一无法掌控的。他的心那么大,装着天下,装着杨婵,装着哮天犬。于是,她妒忌,她以最丑陋的面目去面对他所在意的人或事,将他们一个一个地赶走……而当她看尽了花拾的记忆,她沉默了……她安静地看着那个叫花拾的女子,与杨婵语笑嫣然,甚至……杨戬都因此对“她”的态度改变了……那么温柔、那么体贴…… 等花拾离开了,她变回了她自己。但是,她忽然不想那么累了……或许出去走走,走遍四海八荒,看看三界芸芸众生,她会放下一些东西。 面对杨婵的时候,她仍是感到一丝抱歉,这个小姑子,其实是很好的吧?总是在自己和杨戬争闹的时候站在自己这边,慢声细语地劝说着。 杨婵听她这么说,立即就急了,如果嫂子大吵大闹她还能好一点。但这么平淡,实在不像是嫂子一惯的风格——或者说是出了什么大事!她也顾不得小金乌在场,急道:“嫂子,是不是我二哥又欺负你了?我这就去找他,为你出气!” “婵儿!”敖寸心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很喜欢前段时间的我……但是,如果我告诉你,那只是我的伪装,真正的敖寸心非常非常骄傲,喜欢一个人就要得到他全部的爱,哪怕和全世界为难!这才是真正的敖寸心,你可还会喜欢这样的嫂子?” 杨婵一愣,完全听不懂敖寸心在说什么……什么是前段时间的嫂子?她们不就是一个人吗?而且……即便是伪装。其实只要二哥喜欢,她都会喜欢的。嫂子骄傲,任性,伪装的温柔贤淑也好,那也是嫂子的性格。何必要强行区分开呢? 这么一会功夫,敖寸心已经掐诀离开了,杨婵再叫她也是无益。 小金乌在旁边看了人家的家事,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到底不放心慌里慌张的杨婵一人,便道:“婵儿,我们去灌江口看看。” 满心着急的杨婵也没注意小金乌对她的称呼,赶紧点点头,与小金乌一起去了灌江口。灌江口的杨府十分安静,甚至连整天缠着杨戬的哮天犬都没有出现。杨婵叫了几声“二哥”,径直去了兄嫂的房间。 哪知一进门就看到自家二哥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床上,床底下正蹲着呼呼大睡的哮天犬!杨婵立即上前一边给杨戬松绑,一边到:“捆仙索?!二哥,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能……是嫂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杨戬压抑着怒火,眉头紧紧皱着,忽然听杨婵提到敖寸心,立即抓住了她的手,道:“你见过寸心了?她人呢?” “她……嫂子说她要去四处走走……” “那她有说去什么地方吗?” 杨婵看着二哥这么着急,心中又是担忧又是害怕,道:“她没说,二哥,你们到底怎么了?嫂子……嫂子和我一些话,我根本听不懂……” 杨戬也不管杨婵,控制着力道踢了哮天犬一脚,道:“哮天犬,哮天犬!” 敖寸心不知在哮天犬的药里下了什么迷药,药性竟然如此霸道……他想到自己昨晚和她缠绵之际,便被她用捆仙索给绑起来,一时真是羞怒交加,恨不得……恨不得好好“教训”她。只是,她又对着自己说什么—— 你喜欢嫦娥,喜欢花拾?可是我不是她们,敖寸心永远也成不了她们! 你心里有爱,对兄弟,对妹妹,甚至对哮天犬都那么好。可唯独总是忽略我。 我心里也有爱,只是我的爱很狭隘,四海八荒,也比不上你一个杨戬! 可是你不稀罕我的爱,你更喜欢像嫦娥像花拾那样的女子,我变不成她们,不如就不在你的眼前晃悠了,让你看了总觉得心烦——这里到底是你的家,从始至终也没有成为我敖寸心的家,我是时候该离开了。把你的家还给你。 叫不醒哮天犬,杨戬又赶紧问杨婵:“她从哪个方向离开的?” “嫂子往北方去了!”杨婵正要问个清楚,却见杨戬飞快出了主屋,在经过小金乌身边的时候,步子稍稍一顿,但是没有丝毫停滞,转眼已不见了人影。杨婵追了出去,叫道:“二哥!” 小金乌站在杨婵身后,心道自己从未见过杨戬这副模样——他总是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何曾这么失态过?他是唯一一个光明正大地成了亲的神祗。王母曾说过男欢女爱,镜花水月,七情六欲也只会令人痛苦不堪,但如果不是他的妻子,他又何曾会露出这样反常的模样? 杨婵想了一番,慢一拍的她总算想起去追自己的二哥,但是屋里的哮天犬也醒了,冲出来叫道:“主人呢?我主人呢?!” 杨婵哭笑不得,转念一想,便道:“我二哥去我追我嫂子了。哮天犬,你随我去华山。” 哮天犬叫道:“为什么?我不要去华山,我要去找我主人!” “哮天犬,二哥和嫂子是夫妻,他们夫妻的事情,你去掺和什么?”杨婵倒是忘记了自己刚刚也是想去找人的。她道,“何况,我是二哥的妹妹,我一个人住在华山很无聊,你来和我聊聊天,等他们来接你回灌江口,你再回来。” “我知道他们是夫妻啊!可是为什么我不能掺和夫妻的事情?他是我主人啊!还有,他不是陪着你吗?你怎么会无聊?”哮天犬用狗爪指了指小金乌,自己也不管杨婵,用了追踪术便追了去。杨婵又是晚一步,来不及制止,站在原地干着急。 小金乌见状,安慰道:“婵儿,你也不必担心,你刚刚也说他们夫妻的事情,旁人不好掺和。何况,我听人间有句俗语,说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们不会有事的。” 杨婵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轻叹道:“但愿如此。” 于是,她和小金乌两个年岁加起来都超过两千岁,但依旧不知情为何物的神仙齐齐对着天空发呆。 ☆、第70章 喜大普奔大结局(下) 与此同时,花拾与花九尾二人也修整了一番,一同去了万窟山。这万窟山原是花拾修行之处,也是与花九尾初见之地,二人如今都生了在万窟山定居的念头。回到万窟山后,他们正好见到花拾昔日的玩伴——狐妹。狐妹当年和一只公狐狸私奔,几番周折,不知为何一向孝顺的狐妹竟然在外头和公狐狸成了亲才回家。 木已成舟,狐妹的母亲就是再责备她也无济于事,草草地认了那叫五哥的公狐狸做女婿。然狐妈看五哥的确也是不顺眼,并不和女儿女婿同住。只在万窟山寻个僻静之处静养。 对于花拾和花九尾这对邻居的到来,狐妹最是欢喜的,当初她和五哥一回到万窟山,她就奔着来见花拾了,只是没想到一别经年,花拾竟修炼成人形,并且浑身萦绕着淡淡的仙气。最为重要的,是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花拾也找到了她的良人。她在外头和五哥私奔的时候,接触过许多的人,还有妖怪和神仙。若说交好,杨婵算是一个,敖寸心也算是一个。只是她们到底不如花拾这个陪着她长大的朋友。 于花拾而言,情同狐妹,且几世为人,只有在接触了狐妹以后,才明白自己是真正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是属于她的。二人当天就在万窟山的一个山洞底看月亮。 狐妹生性单纯且活泼,对着花拾讲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讲五哥对她说的那些动听的情话,讲自己跟着他的义无反顾。 这几乎都让花拾觉得那只长了两撇小胡子的公狐狸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 大概在狐妹的心里,就是这么认为。后来,狐妹又问起了她和花九尾的事情,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彼此的经历一言带过了,最后他为她从一个盘古开天地以来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九尾猫,变成如今的堕仙。 狐妹听着居然哭了起来,花拾这才从她的嘴里知道,原来五哥曾经为了做神仙,干脆利索地抛弃她。这些事情,狐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也希望在昔日的好友面前让自己的男人多几分面子,但是,大概越是去忽略,越是在潜意识里记住了。她抱着膝盖,问道:“我现在都是他的人了,花拾姐姐,那都是曾经了,对不对?” 花拾安慰她,拍着她的肩,一遍又一遍:“当然了,谁都会犯错的。而且人间有句话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再说了,他现在在万窟山,在你娘家呢,如果他不听你的,你就让他去跪搓衣板。” “搓衣板是什么?”狐妹好奇地问道。花拾想了想,便将搓衣板的模样和狐妹说了,狐妹便连连摇头:“那得多疼啊,我还是想别的法子好了。花拾姐姐,你舍得让九哥哥去跪搓衣板吗?” 花拾嘻嘻一笑,道:“舍得,当然舍得啊!男人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啊……”狐妹瞪大了眼睛看着花拾,为什么她觉得几百年没见,花拾姐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不过,花拾姐姐比起寸心姐姐好多了——花拾姐姐只是让九哥哥去跪搓衣板,寸心姐姐可是说要一口一口地咬下杨大哥的肉。她至今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花拾看狐妹面露惧色,搂着她开怀笑开了。 花拾与狐妹聊了一个晚上,至天明的时候,两人才各自家去。花九尾在万窟山上化了一座庄子,庄子周遭仙雾缭绕,气象清明。当晚,花九尾并未和五哥多聊,两人的脾性相差太大,交谈两句,一个看不上对方的傲气,一个看不上对方的世俗,便各自散去了。待花拾回府,府里上下已经打理的井井有条。府外悬着“花府”的匾额,自此这里便是他们的家了。 安定下来以后,花拾便发现花九尾其实生性懒散,太阳好的时候,他喜欢躺在草地上,一躺就是一下午。当然,或许他还趁着花拾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又或许追着自己的尾巴能玩上一整天。可这些模样,花拾是绝对不会有机会看到的…… 花拾本就喜净,除了出门拜访狐妹,或者招待来家里串门的狐妹,她每日只修炼,或者与花九尾“双修”……两人在万窟山上,一住就是五百年,正巧那日狐妹传来喜讯,说是有了身孕,花拾去道喜的路上也捂着胸口干呕了一阵。于是,她在半道上就被花九尾截了回去,自此花九尾是含在嘴里怕她化了,捧在手心又怕她摔了。莫说不让她修炼,就是连他最喜欢的“双修”之事也被打断。 她记得那是十个月的春天,五哥去镇里给他们的孩子买玩具,此举提醒了花九尾,他并不愿意和五哥一路,寻了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另外一个小镇。狐妹挺着大肚子来找她,和她一起呆在花府。 两个孕妇总是有许多的话题,她们正聊到兴头上,却见五哥急匆匆地回来了,正是要带狐妹家去。花拾知道五哥紧张狐妹,并不多挽留,起身将二人送到了府外。岂料一踏出门,就见一道白云自天际直逼面前,云端上塌下一猴子,戴着金箍,手拿一根金棍,花拾脱口而出:“齐天大圣!” “哦!”那猴子便是孙悟空,拿火眼金睛对着花拾看了一眼,便道:“好眼力好眼力!小草仙子,俺老孙看你修为不浅,怎么和这等作恶的妖怪厮混在一处?” “不敢当,我敬仰大圣您多时,没想到今日得见一面!只是狐妹是我的至交好友……不知大圣为何至此?”她心道,匆匆五百年过去了,从时间上来算,孙悟空的确已经出了五指山,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现在他的身边不见猪八戒和沙和尚,看来是还没有遇上他们。 [综]我们和离吧_58 提到此事,孙悟空便急的挠起了下腮,指着五哥道:“这妖怪抓了俺的师傅!俺看这两只狐狸精修为也不浅,不欲打死他们,只让他们交出俺师傅,这事也就作罢了!”其实之前孙悟空就将万窟山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只是万窟山名副其实,山中山洞何止万千,不知公狐狸将人藏在何处,他始终没有找到。 加上他用火眼金睛看到这里的两只雌性都怀着崽,如果动起手来,许是会伤到她们,她们一个是神仙,一个的法力也很是纯净,绝对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妖怪。他并不想伤到她们。 指向五哥,花拾也不好说什么,她信得过孙悟空的猴品,可是五哥——虽然他是狐妹的丈夫,但做了五百年的邻居,五哥是什么人,她还是清楚的。岂料非但她怀疑五哥,便是狐妹也相信了孙悟空所言,直逼五哥交人。但五哥满口有理有据,非说自己根本没见过这猴子,怎么可能还抓了他师傅,又道猴子法术高强,自己并非他的对手,如此一番,倒也将狐妹给糊弄了,两人使出一套劈天神掌,竟然逼退了孙悟空…… 花拾听孙悟空说“俺老孙去去就回”,心知必然是五哥存心欺瞒。孙悟空又岂是他一只小狐狸能对抗的?五哥会怎么样,花拾并不担心,她只是担心狐妹……她满心想劝阻五哥找死,可奈何刚刚要开口说话,腹中便是一痛——原是要临盆了!狐妹见状,只得留下来照顾花拾,并且催促着五哥去找她的母亲来…… 花拾没有等来狐妹的母亲,听到孩子的啼哭声后,两人都是释然一笑,狐妹将孩子递到花拾的怀里,道:“花拾姐姐,是个男娃娃。” 花拾摸着孩子皱巴巴的脸,又看了看他尖尖的两粒虎牙,黄金色的竖瞳,软哒哒没毛的耳朵,以及屁股后头的一根尾巴,一时百感交集,又看狐妹一脸担心地朝外头看着,因此催促狐妹赶紧去瞧瞧五哥。狐妹看她可以自理了,倒也没矫情,说了句让花拾好生照顾自己,便赶紧离开了。 花拾躺在床上,只觉得分秒如年,何况,她又没看到花九尾回来……情急之下,她使了个法术,将自己和孩子清理干净,便抱着孩子出门去。 再见到狐妹的时候,她果然已受了不轻的伤!只见那五哥虽然伤势不轻,却是拖着那残躯,意图将手中的匕首刺向唐僧,此举立即就被孙悟空察觉,当即大怒的孙悟空提起金箍棒,朝着五哥的脑袋就要打下去!这不过是分秒的功夫,眼见着一棒子要打下来,狐妹拼尽了最后的力气,飞身过去挡在五哥身前。 ——金箍棒还是打下来了,重重地落在五哥的头上。 狐妹被赶来的花九尾救下,来不及悲伤,她的腹部便开始下坠,刚刚生育过的花拾便立即知道狐妹这是要生产了。花九尾沉默着接过花拾怀里的儿子,转了个身,背对着花拾与狐妹。 “多亏了你,否则俺老孙就犯下大错了!俺可是答应了三圣母,不伤害这母狐狸的。”孙悟空一跃,到了花九尾的跟前,随后诧异得道,“哦!堕仙!我说那小草仙子身上怎么会有一丝戾气,原来她是和一个堕仙生了崽子!” 花九尾瞥了矮自己两个脑袋的猴子一眼,也不说话。猴子不甘心又要去逗弄他们的儿子,却被早已有了灵识的孩子咬了一口。原来这孩子不喜欢孙猴子叫他“崽子”,正巧他伸了手来,他势必要报仇。孙悟空嘿嘿一笑,也不和一个小猫崽计较,当然,他觉得小猫崽的父亲,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实在有些欠抽…… 狐妹生了个女娃,取名叫做小玉。 五哥的死的确让她很悲伤,但她很清楚,这原是五哥自己找死,孙悟空向三圣母借来宝莲灯破了他们的霹雳神掌,随后找到了他的师傅。狐妹一怒之下废了五哥的劈天神掌——当年玉鼎真人传授她劈天神掌,曾告诫她不许传给五哥。她此刻的确是很后悔没有按照玉鼎真人的吩咐去做,如果五哥不会劈天神掌,大概也不会将主意打到孙悟空的师傅头上。没想到的是,五哥的劈天神掌被废了,却还是心心念念着杀掉唐僧,这才有了最后孙悟空一棒打下来的事情。 更何况,如今她有了小玉,便是有了活下去的念头。为母则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至于狐妈,得知了五哥死讯,也不过是一声叹息——她早知道这五哥不是什么可靠的男人,奈何自己的女儿鬼迷心窍,一定要跟着他。他那样的性格,出事也是早晚的。为了照顾女儿,她却是搬了回来,和女儿、外孙女同住。 数百年后,人间忽然有一天整日不见了太阳,人说是天狗食日,可花拾却在想,数百年前见过的那个金乌殿下——她总觉得那是个和天上神仙都有些不同的神祗。但同样他不是一个玩忽职守的神,凡间一日不见太阳,他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与此同时,在花府的后花园里,两个孩子并排坐着,男孩已是高大英俊,浅笑间君子含光。女孩却是娇小玲珑,单纯可爱,顾盼之间虽有了倾城姿色,却总会时不时地冒出狐狸尾巴和尖鼻子,每每如此,她都讪讪地看一眼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孩,却不想,她低下头懊恼自己法术比不上他的时候,男孩眼底满是宠溺。 “云川哥哥,为什么那个白衣服的神仙叔叔一来,你就要避开他呢?” “不喜欢。” “云川哥哥,可是小玉喜欢他。” “……嗯?” “因为他每次来,云川哥哥就会陪小玉玩一整天。” “我爹娘日夜都在一起。” “唔,小玉是在说我和云川哥哥,不是叔叔和姨姨。” “……做夫妻就可以日夜在一起了。” ☆、第71章 杨婵小金乌 自打杨戬追着敖寸心离开灌江口以后,华山愈发地冷清下来了。杨婵会时不时地去灌江口看看,希望哪天兄嫂游历回来。那是人间的腊月,华山之巅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青山白头,不论昼夜,都飘着鹅毛大雪。 前来圣母庙的百姓也越来越少了,除了偶尔来庙里躲避严寒的小动物,几乎不见生气。她穿着雪白的单薄纱衣,略略施了一个小法术,周遭便如春暖,麋鹿与野兔围在她的身边,吃着常青的绿叶和红彤彤的胡萝卜,而她在亭子里弹琴,一弦又一弦。 白昼渐渐短了,他总有更多的时间来华山看她。他已是她在冬季里唯一的一个客人。当他来到,圣母庙里的小动物会更加雀跃,因为无需杨婵施法,整个圣母庙都暖融融的。看到她眼底的欢喜,他来的愈发勤快,在某个他离开的凌晨,墙角的一簇开了,杨婵不忍其夜生昼死,再度施了法术。 于是,这株桃树永开不败,数百年来,不论春夏抑或秋冬,总是开着灼灼其华的桃花。百花仙子偶尔来串门,也会发出一声感慨,大概是感慨杨婵心善。可她不知的是,这桃花是因小金乌才开。 小金乌总是夜里来华山,他和杨婵相聚的事情没有人知道。 只那日东海的四公主拈着黑曜石做的黑棋,指着棋盘上昆仑玉雕琢的白棋,笑问杨婵,是不是她游历在外的兄嫂给她捎来的。杨婵清浅一笑,告诉她,这是汤谷的小金乌送来的…… 一日前,她还在这里和他下了一晚上的棋。 她愕然发现,数百年来,她竟渐渐习惯了兄嫂不在身边的日子,甚至并不觉得现在的生活孤单或者枯燥。因为她知道,当黄昏过后,夜幕降临,他会踏着七彩祥云,来华山和她相聚。她最喜欢的是便是冬日,在那常开不败的桃花树下,他们或品茗,或对弈。 四公主离开之后,暮色四合,她看着渐渐散去的百姓,含笑着在后院摆开棋盘,在桃花树下安置了红泥小火炉,又从地窖中取出陈年的桃花酿,置于慢火之上温着。细小的火苗身姿摇曳,杨婵想到近来写的一首新曲,只待他前来,第一弹给他听。 酒温过了,缺月挂上了桃花树树梢。 但是,他依旧没有来。杨婵只觉得心中有些从未有过的感受,带着淡淡的惆怅与失落,她在树下等了整整一夜。次日是个阴云密布的阴天,杨婵见前来上香的百姓并不多,待到午后,竟掐了个决离开了华山。 她去了汤谷。值日神殿依旧笼罩在永世不灭的明光之下,杨婵犹豫了片刻,只在神殿后等着,只到扶桑树落下的叶子告诉她,小金乌受了伤,正在神殿内修养……她未待扶桑叶说完,便匆匆朝着神殿的主屋走去。 那是一个巨大的白玉雕琢的池子。池子中立着一只金光闪闪的三足金乌鸟……一听到动静,金乌鸟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他一个扑腾,竟是从兽身化回了人形!……一丝不挂的男体。 “表、表……”杨婵红了脸,红晕从脸蛋染到了耳后根,染到了脖子。她甚至来不及说一声抱歉,便张皇失措地退出了浴池。 过了许久,穿戴齐整的小金乌才从浴池中出来。 看着站在院子里,背影显得有些寂寥的杨婵,他终是掩下自己的羞意,轻咳一声,道:“婵儿。” 杨婵刚刚褪下的红晕再度爬上了俏脸,她微微侧过脸,轻声道:“扶桑叶说表哥受伤了?” 小金乌责备地看了一眼扶桑树,老苏用枝桠捂住了脸,看着那生生不息的扶桑叶,小金乌到底无奈地摇头,他道:“昨日回来的时候,遇上一只妖蛟,此刻并无大碍。” “那便好……可人间今日依旧是有太阳的……”杨婵有些疑惑地问道。小金乌略略勾唇,道:“前不久,我座下收了两名值日童子,假以时日,他们便能操纵日车……我、我也有多些时间。” 杨婵的脸一红,道:“嗯,如此、如此甚好……既然表哥没事了,那、那我便先回华山了。” 她只不敢看向小金乌,羞答答地转身出了值日神殿。小金乌虽然也红着脸,只是心中一动,身体已是快了一步,追上杨婵,道:“婵儿,我送你。” 杨婵却是推辞了,道:“万万使不得!”她逼不得已也只得面对小金乌,转脸看到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心中一紧,羞意全无,对他道:“表哥伤未痊愈,快些回去歇息。” 小金乌也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伸出手握住杨婵的手腕,目光定定地看着杨婵。杨婵心中又是一动,心道表哥虽然大部分时候很体贴人,但是,一旦他认定了什么,不做到是绝对不罢休的……因也只能做出妥协,道:“若是表哥不嫌弃,杨婵便留下照顾表哥。待表哥身子大好,再送杨婵回华山罢。” 小金乌喜出望外,一向严肃的神祗此刻笑意也抵达了眼底。杨婵仿佛察觉了什么,可又说不上来,只能垂着脑袋,由小金乌牵着回到值日神殿。 郁郁苍苍的扶桑树轻轻叹息,夹在风中,转瞬消失。 杨婵自此便留在值日神殿,细心体贴地照顾小金乌这个病患。小金乌只觉得自己的心渐渐融化成一片,他甫出生,生母便过世。与玉帝更是父子缘薄,说是父子更像是君臣。从前他在汤谷与九个兄长一起长大,一起生活……虽有瑶姬姑姑抚养,可她那时是欲界女神,总是不苟言笑的时候多。天上的仙子也多是冷清如月宫宫主,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接触到自己这个来自凡间的表妹,也在她的身上,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柔情似水…… 他有时候真盼着自己的身体长久地不要好,如此一来,表妹便可以一直这么照顾自己。但他和表妹到底是神,莫说他身上区区小伤早就没事了,就是他们二人,也各自有各自的神职。 他还是送杨婵回了华山。人间也在一个月的阴天后转而为晴。 后来,小金乌如往常一样,在值日之后去了华山,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凡人。这个凡人面如冠玉,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是,他看上去十分弱不禁风,当他看向杨婵的时候,眼神里却带着无尽的痴缠。小金乌莫名地就对这个凡人产生了敌意。 杨婵见到他,一改一脸无奈的模样,喜笑颜开地告诉他,她刚刚泡了新茶,待他来品尝。眼见杨婵见到自己,便不管那凡人了,小金乌终于是露出了一些笑意。 杨婵说自己救了那凡人一命,他便硬要留在华山为她守庙三年。杨婵虽然不愿,却也无法强行驱赶此人。 小金乌心中正恼怒,偏那不知好歹的凡人竟是端着白粥入屋,对杨婵道:“三圣母!我做了晚饭,你也吃一点吧……”说到此处,这人一呆,赶紧道:“哎呀,我怎么忘记了你是神仙,不食人间烟火的!” 小金乌眉头一蹙,却听杨婵对自己说:“表哥,你看这人是不是很呆?” 她在笑,笑的如春花渐醒。这一笑,便将凡人看呆了。他痴痴地看着杨婵,眼中再无其余风景。小金乌站起身,挡去他落在杨婵身上的目光,却听他说:“表哥啊,你让一下……额,表哥,你吃过晚膳了?一起来吃?” 小金乌闻之,重重地哼了一声,杨婵见他脸色不对,便到他身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对凡人道:“呆子,我表哥和我一样都是神仙,不吃这个。你先出去吧。” 凡人看着俊美无俦的男神与三圣母站在一处,光风霁月,如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心中一阵酸涩,待他出了门,依依不舍地看了灯火通明的房间一眼,兀自在不远处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在他看来,三圣母的表哥再英俊又如何,是神仙又如何?这么不苟言笑的模样,让三圣母与他相处该有多么艰难? “表哥,你怎么了?” [综]我们和离吧_59 “婵儿,此人油嘴滑舌,不知天高地厚,非是可深交之人。” “表哥说什么呢?”杨婵清浅一笑,“此人虽然有表哥说的那些坏毛病,到底为人是正义的。我瞧他应该是没有什么去处,留他在圣母庙也是无妨。更何况……我怎么会和他深交?” 小金乌听杨婵这般说,才略略放下心来。只是,天将亮的时候,他并未离开,仍是住在华山。 等杨戬和敖寸心游历完三界,带着哮天犬回到华山,就看到寸步不离杨婵,鞍前马后的凡人男子,以及压抑着滔天怒火,总是暗暗使个法术将凡人定在原地,却又招来杨婵不同意的目光的小金乌。 杨戬已是人夫,如今更是处于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的阶段,他一眼就看出了凡人与小金乌对自己妹妹的情意!他暗自惊心,自己离开的五百年,妹妹这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婵见到兄嫂与哮天犬,浑身僵在原地,只喜极而泣,泪珠子一串串地掉下来。直到杨戬上前将这妹子紧紧抱在怀里,她才伏在杨戬的胸口渐渐止了泪水。她不知道的是,她那温柔的二哥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外来的一个男人,与一个男神。 当着杨婵的面,杨戬并没说什么,只是和小金乌说说最近五百年来的遭遇。是夜,寸心与杨婵说着悄悄话,便一屋子睡了。杨戬也与小金乌展开了一次谈话……在杨戬看来,那凡人到底只是一个凡人,他首先要解决的是小金乌。 “我不管你接近我的妹妹有什么意图,总之,请你离开她。” 小金乌蹙眉:“你虽是婵儿兄长,却也不该限制婵儿交友的自由。” “你叫她什么?!”爱妹心切的杨戬立即怒了,眼看着两人剑拔弩张,忽听偏房传来一个声音,声声“三圣母”叫的缠绵悱恻。杨戬与小金乌对视一眼,同时朝那偏房走去,只见凡人怀里抱着枕头,四肢不断地蹭着,嘴巴更是嘟起来,做亲吻姿态。 ——能和三圣母这样的美人缠绵一天,哪怕一个时辰,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杨戬和小金乌俱是神仙,用了小小的法术,便读到了凡人的意念。怒不可遏的两人也顾不得刚才的恩怨,同仇敌忾地对上凡人。 三圣母第二日起来便没见到凡人了,听小金乌说凡人一早起来就告辞回他自己的家里去了。杨戬在一旁点头称是。杨婵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听他们这么说,也就放开了这件事情。 可是谁都没料到,被小金乌与杨戬扔到东海边的凡人竟然徒步走回了华山。凡人将自己睡梦中被神仙扔掉的经历与杨婵哭诉,只是面对一脸正直的小金乌与杨戬,杨婵始终没有相信凡人的话。后来,从嫂子寸心那里得知,这凡人原来在老家的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而他这么做人夫人父的人却一直赖在她的圣母庙不走。杨婵心中愈发反感此人,掐了个决,将此人扔回了他自己的家里,本以为也算是了解了这桩公案。 岂料后来又听说这凡人得罪了天奴,被天奴设计落下悬崖的时候,被一只蛇妖所救。那蛇妖美艳不可方物,在山洞与这凡人成就了好事,后来两人生下一只半妖,名为刘沉香。 这还是有个百姓千里迢迢赶来华山求显灵的圣母去整治蛇妖,杨婵才得知的。那蛇妖妒心甚重,先是去刘家将凡人刘彦昌的妻儿都给生吞吃了,如今刘彦昌一介凡人年与时驰,又长期与妖精厮混,阳气渐渐散去,蛇妖便使了妖术,挖来人心以延刘彦昌性命! 杨婵不免想起嫂子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书生的故事,如今想来竟是十分有道理。她持着宝莲灯进入蛇穴,那刘彦昌正与蛇妖行云雨之事,乍一看到杨婵,二人皆是大吃一惊。蛇妖害人性命,早就留不得,宝莲灯的力量更非蛇妖可以抵抗,不过三招,这百年修行的蛇妖便丧命宝莲灯下!刘彦昌浑身戾气,此刻也受宝莲灯的净化,但他也因此露出了衰老的模样,他看着杨婵,目光从痴迷渐渐变成了怨恨,他说: 三圣母!曾经的我那么痴恋你!从东海回到华山,我不过就是想陪着你的身边!可是你把我送回了我家里,那女人原本是我父母之命,无奈娶来的!我并不爱她!我心里想的人是你啊!我为了你,再度离家前往华山……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摔下悬崖,又怎么会和她在一起?!你现在为什么又要来打扰我的幸福?!为什么! 杨婵眉头一蹙,倒是没想到这刘彦昌对自己还有那等龌蹉的心思,道:“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实际上不过是你的私欲没有得到满足。你口中的爱是索取,这并非是爱,这是欲。” 话毕,杨婵转身便走,谁知刘彦昌竟是忽然发狠起来,一把扑上杨婵,待杨婵回神,已是碰到了岩壁,裸露的手背沾了一片黏糊糊的液体!随后,她便听刘彦昌在笑,蛇性好淫,这山洞里的一草一物,一滴液体,但凡沾上了,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都如中了春药一般,非男女合欢无解。杨婵脸色白了一白,但一想这厮说不定是在欺骗自己。看着满头白发的刘彦昌,杨婵心生悲悯,不与他为难,自己转身出了山洞,欲回华山寻解药之法。 这药性的确很烈,从未知道情之一味的杨婵渐渐面红耳赤,她还未抵达华山,却在半途遇见了法力高强的妖怪,正叹息时不我与,眼看着那些妖怪欺身上前,杨婵不免心生死意。也是这刹那,天空金光一闪,杨婵双眼迷蒙看去,只见小金乌嘴里喊着“婵儿”,脚踏祥云而至。杨婵被他扶在怀里,看着那些个妖怪被他迅速解决,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着了一把火…… 清醒的时候,她窝在他的怀里,泼墨青丝与他火红的长发缠在一处。他那古铜色的强壮的手臂正搂住自己白皙的纤腰。杨婵心中百感交集,最后竟然升起了一丝窃喜——幸好遇见的人是他。 她并不知道他带着她来值日神殿已有多久。 直到天奴尖锐的声音响起,杨婵的脸色一变,却见身边的人也睁开了眼,安抚一般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天奴原是奉命前来查看三日未能上任的小金乌,谁料在值日神殿他却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十殿下。”天奴似笑非笑,“您看,这事,我是该告诉娘娘呢?还是不说,免得伤了你们的和气呢?” “哼……你在威胁我?” “天奴岂敢呢!只是,这天规……” “你认为自己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小金乌勾唇一笑,火红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天奴的笑一僵,扯了脸皮,道:“十殿下,此话何意?” “你说呢?”小金乌掌心聚了一团火焰。 天奴面无血色,叫道:“你、你敢!” “哼……”小金乌一声冷笑,转瞬那天奴便在烈焰之下化为了灰烬,小金乌瞥了一眼扶桑树,道,“如果我听到任何闲言碎语,伤了婵儿一根汗毛,你该知道后果?” 扶桑树捂住了脸,这个姿势他已经做了整整三天了。 哎,他们那个纯洁可爱的十殿下到底去了哪里了? 事情终是有败露一日,只是两人都已做好准备,坦然面对。 只是王母和玉帝始终无法开口惩罚二人,不说小金乌是玉帝唯一的一个儿子,便是那杨婵身后还有一个一直看不惯天庭的兄长。至于小金乌本身,近来也是愈发叛逆。单说那日不过是钻了空子,王母私下见了杨婵一面,大概也是说了一些威胁的话……总之,次日小金乌便拘下值日童子,自己也不曾驾着日车上天,人间“天狗食日”了整整一天。玉帝虽然没有将下界放在心上,可王母却聪明地作出了妥协。 只说是天庭不能只有一个太阳,所以,小金乌娶妻之事,也势在必行。杨婵出嫁,惊动了三界。因她在人间声名向来好,天界之上又多看在小金乌的面子,至于妖界,众妖巴不得要巴结杨戬,可谓是三界同庆。 这所有的幸福都来的太快,在一天前,小金乌甚至想过,只要婵儿愿意跟着他,便是反下天去,竖旗为妖,也在所不惜。 如今,她却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得到了三界祝福的妻子。 何等有幸配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