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玫瑰的人》 第1节 ====================== 书名:追玫瑰的人 作者:莲子百合糖 文案: 那时梁月十六岁,背上书包沉沉。装着五三,装着高考模拟卷,装着不能送出去的情书。 蒋泊舟刚满十八成年,白日里在开学典礼上新生致辞,走下台就去泡吧打牌山顶飙车。狐朋狗友不断,女友一个一个地换。 十年不见,蒋泊舟没想到梁月会回来,正如当年他没想到她会走。他更没想到的是,他们重逢时,她的双臂正拥着他的死对头。 红裙超跑,热吻缠绵 #追妻火葬场# 浪子回头x荆棘玫瑰 【食用指南】 1.洁党勿入/双非c 2.可能偏虐 3.火葬场的火,挫骨扬灰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主角:梁月,蒋泊舟 ┃ 配角:祝收藏的姐妹们毛发兴旺 ┃ 其它: ====================== 第1章 第1朵玫瑰 舞池里有个辣妹。热裤露脐装,后腰上纹了一片荆棘藤蔓,圈着她后腰上那一对性感的腰窝。 四面八方来的灯光五颜六色,音乐混着欢呼声震天响,辣妹抬手将头发往身后撩,灯光就直接洒落在她骨感的肩头。 双手搭上身前的人,指尖、脸颊、腰腹,无一处不细密靠近,却又无一处相碰越界。 诱惑、疏离。 一分一毫都拿捏得当,叫舞池内外的观众都欲罢不能,更别说身为局内人的舞伴,满脸都写着惊叹,只恨不得将所有都双手奉上与她配合。 音乐一转,热舞骤歇,整整一舞池的荷尔蒙却没有散去,仍随着绚丽灯光打转升腾。 欢呼声炸起来,口哨声追着灯光往舞池中央而去。 陆和渊揉了揉耳朵,抬脚就是往庞戈小腿上一踢,“行啦,几天没来玩,疯成这样!” 庞戈揉揉鼻子,眉毛立刻挑了起来。 “几天?陆和渊你讲一点道理,为了这款游戏我都不见荤腥小半年了。我单身,单身!你当我是你,绵绵姐不管你,你在外头杀人放火,她都不是等下班,就是送晚饭的?” 这一说,陆和渊笑得更欠,捏着酒杯往舞池中央一扬,“行,你去请她喝两杯呀!她那舞伴我也是看着她随手扯过去的罢了。喏,那不还追过去要微信来着!” 庞戈那圆眼睛立刻就亮了,一拍大腿,腾地起身。 可还没等左腿迈出步子,便有一只手抬起来将他拦下。 那手轻飘飘地抬起一根指头,将庞戈的目光引向吧台。 吧台灯光暖黄明亮,将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得诱人。 刚才那辣妹斜斜靠着吧台,背朝着他们这边的卡座,手起手落,发丝随着飞扬,面前眨眼就剩下一排空的烈酒杯。 吧台周围,欢呼声爆起,口哨声从后往前推,如同浪潮,把更多的观众往这中心拉扯。 庞戈脚下分毫不动,只愣着咋舌。 同样的表情也出现在那舞伴脸上。 庞戈扶了扶下巴,一双眼怔愣,还盯着那边不肯放开去。 酒保就着那排空的烈酒杯,又添了一排龙舌兰。 整整九杯,一杯不落,上头还沾着火红艳丽的吻痕。 庞戈只看见那辣妹打了个响指,歪头做了个“请”的姿势,仍旧懒懒散散倚在吧台。 她的舞伴虽然惊讶,可倒还没有退缩的意思。吧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漩涡一样,没人再去理会舞曲,连dj都悄悄切换了战歌。 “喝!” 不知道是谁喊出了第一声,接下来便是响彻云霄的呼号。 “喝!喝!喝!” 骑虎难下,而那舞伴看样子不过刚刚到能进酒吧的年龄。初生狼狗不怕虎,还当真拍了拍手掌,耸耸肩,搓搓手,捏起一杯龙舌兰就仰头往里灌。 一杯,两杯,三杯。 不过三杯,那小狼狗便呛住了,满脸爆红,扶着吧台猛地咳了几声。 旁边有人在劝,让小狼狗别逞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狼狗的朋友,还动手伸过去想要过去把小狼狗拉走。 而那辣妹懒懒散散倚靠着吧台,连根手指都没舍得动。从庞戈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她一头栗色卷发,背影潇洒。 “这姑娘,有点狠。” 庞戈心中退堂鼓打响,正要坐下,却看见那小狼狗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又捏起一杯,又是一个仰头。 庞戈按不下八卦的心,站立如松,头抬如鹤。 陆和渊嗤笑一声,跟身边人碰了个杯,“哎,这都多少年了,龙舌兰长城到现在还有人玩,你这个鼻祖不去凑热闹?” 蒋泊舟兴致恹恹,面无表情地拿着手机聊微信,陆和渊用脚趾头猜也猜到他是被女人缠住:“哎,怎么,又该换了?” 蒋泊舟懒得附和,眼皮抬起,手指闲闲将领口剥开,指腹将颈间吊坠摩挲,懒懒散散的模样。 “goc跟‘空大’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事情,你和庞戈处理吧。” 陆和渊呡了一口威士忌,捏着杯子,晃里头的冰块:“行,我和庞戈看着办,可发布会你总该来吧,虽然说是你卸任之后出的游戏,可也是有你才能救活的,如今你是‘空大’的老东家,发布会我还留了你开场的位置。” 说着却是陆和渊先自己反驳自己,“算了,蒋家那边抽得开时间的话,就来吧。别勉强,你不过才回去一年,悠着点。” “来。”蒋泊舟笑说:“怎么不来?不是说我是老东家?现在是轮到我当蒋先生,蒋先生说有时间,就有时间。” 他声音带笑,混着陆和渊的笑声,一起淹没在吧台那边的欢呼声中。 “第八杯,第八杯,哎呀!” 庞戈一瞬捶胸顿足,一手握拳,撞着另一只手的手掌。 “都第八杯了,就差那么一点儿!” 陆和渊抬眼往那边瞧了一眼,隔着厚密拥挤的人群,并不能看见吧台的情况,但听见庞戈的话,也猜到了七八分。 狼狗毕竟初生,怎么玩得过这样的风月老手? “你积点儿德。” 陆和渊规劝得稀松平常,庞戈看戏的不怕事大,没把半个字听进去,伸长着脖子,眼睛一瞬瞪大。 吧台那边,欢呼声又炸响了一次。 陆和渊此时也有些坐不住了,捏着酒杯站起身来。 正好让他看到那一幕——辣妹左手一撩耳边头发,右手捏起最后一杯龙舌兰,修长的脖颈往前一伸,红唇贴住烈酒杯,一仰头,酒液如海浪,滚滚从杯中撞出来。 她右手将酒杯啪嗒倒扣在吧台,没一瞬犹豫,手一伸就将那小狼狗的脖子搂住,手臂回收,吻上了那小狼狗的双唇! 这火辣!够狠! 人群欢呼直叫耳膜炸裂。饶是陆和渊都觉得喉头紧了两分。 那辣妹一吻毕,转身便没入人群,方才围在身边的男人都摸出手机,跟着追了上去。如同石子打着漂儿跳入水,扯着涟漪。 而那小狼狗一连八杯龙舌兰,早已找不到北,更别说像他们一样去要微信,能扶着吧台站直坐下已经阿弥陀佛。 “哎,蒋泊舟,起来!”陆和渊抬脚踢了踢旁边的人。 后者眼睛眯着未睁开,声音都透着疲倦,“干嘛呢!” “我觉得那女的像梁月。” “谁?” 庞戈只觉得后脖颈生风,回头只见蒋泊舟那半垂的眼眸一瞬抬起,腾地站了起来,往远处张望着,目光逆着人流的方向走,似乎是寻找着最安静的角落。 “往那边看,刚刚那个拼酒的。” 陆和渊指向出口的方向,人群密集拥挤,水泄不通。 恰巧一束彩灯将光打过来,照亮了蒋泊舟的眉眼五官,灯光扫走,那眼中的光亮也被卷走,渐渐暗下去。 “拼酒?梁月?陆和渊你疯了就直说。” 蒋泊舟冷笑一声,弯下腰去,一手将桌上的酒杯拿起来,一仰头喝完里头的酒,将酒杯丢下。 握过酒杯的手抬起来在领口一划,蒋泊舟弯腰时,领子里的吊坠晃着灯光,被陆和渊看见。 蒋泊舟瞄了一眼亮着的手机屏幕,把手机往手心里头一捏,一手朝朝陆和渊跟庞戈晃了晃,一手将领口理好。 “闹脾气了,得我过去一趟。” 陆和渊抱臂一笑,“过去分手?” 庞戈跟着笑,伸着手指头数了几下,“蒋哥,这次这个刚好够五个月,是我认识你之后最久的了。” 蒋泊舟将手机往裤兜一揣,一句话没说,勾了勾嘴角,转身就往外头走。 蒋泊舟一走,只剩下陆和渊和庞戈两个,一个归心似箭,一个乐不思蜀。 陆和渊懒得陪庞戈玩,掏出手机就给女朋友发微信,让女朋友来接自己回家。 </div> </div> 第2节 庞戈一见他发微信,就知道这局酒快散,也掏出手机约别的朋友继续去浪。 酒桌,卡座,蹦迪,剩下两个玩手机的程序猿,一个名草有主,一个母胎单身。 女朋友已经答应开车过来接他走,陆和渊给她发了个宋民国亲亲表情包,就丢下手机准备再点杯果汁。 “老陆。” 陆和渊一边翻着酒水单,漫不经心地发出一声,“嗯?” “梁月?是谁?蒋泊舟前任?之一?初恋?” 陆和渊偏头,对上庞戈明明白白写着“吃瓜”二字的双眼。 “都不是。” 酒水单子没有合女友胃口的,陆和渊将它丢到桌上不管。 庞戈不依不饶,“那蒋泊舟急什么?那反应,可不是一般人。至少不是一般前任。” 陆和渊把酒杯里的酒喝完,凉凉回了句,“不是前任,他俩没在一起过。” 庞戈眼睛瞪大,“行啊,这姑娘不一般,居然连蒋泊舟都追不到?” 陆和渊,“是不一般,一杯草蜢能倒。” 庞戈,“……” 陆和渊,“他也没追过。” 庞戈,“……” “梁月嘛。”陆和渊瞧着蒋泊舟留下那空空酒杯,蓦地想起刚刚看见蒋泊舟领口的一点亮光:“要说这世界上还有谁能让蒋泊舟发疯,除了她应该就没有别人了。” 酒吧一道门,分出天堂与人间。 门里头的世界喧嚣热闹而疯狂,像初夏的张牙舞爪。门外的世界已经入了深秋,夜里的天上乌云翻涌,正酝酿着秋天最后一场雨。 叫的车还没来,蒋泊舟站在路口,手机揣在深灰色风衣的口袋里。 深秋风冷,吹散几分酒气。 蒋泊舟双手插兜,只觉得浑身微微暖起来,也许是扯开了刚开始的一条丝线,脑子里那些埋了好些年的画面就这样涌了出来。 梁月。 第一回跟他去酒吧的梁月。 那时候的梁月刚刚满十六岁,化了个浓妆偷溜出来,眼妆颜色挑得太深,显得她那双小鹿眼睛更加大,把所有的局促不安都放大了,叫酒保捉了个正好。 后来蒋泊舟只能带她去熟人开的酒吧。 一杯草猛,梁月就直接醉倒。 最后还是蒋泊舟将她背回去,她人事不省,他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蒋泊舟隔着衬衣摸了摸领口内的吊坠,忽地笑起来。 陆和渊真的是疯了,任那人像谁,也不会像梁月。 他不见梁月,就快十年。 不远处车灯扫过来,蒋泊舟抬眼看过去,并不是他的车。 路边一个女人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 风大了,吹起女人栗色的卷发,露出一段没能被黑色风衣遮住的修长脖颈。男人拉住女人的手腕,高大的身子覆盖下去,却被女人轻轻躲开。 蒋泊舟只能看见那女人因为笑而颤抖的双肩。 她从男人衣兜里摸出手机,勾着男人的食指解开指纹锁,低头输入了一串数字,然后将手机往男人怀里一塞,转身就拉开身后的车门。 车门啪嗒一关,车带着光亮往前走。路上只剩下蒋泊舟,和远处的那个抱着手机的男人。 白色大众,从蒋泊舟的面前开过。 车窗缓缓往上合,街上路灯的暖光映入车内,照亮一双迷离鹿眼,车窗合上。 蒋泊舟一瞬只觉得背脊发凉,脑中一白,霎那间从酒精中完全挣扎出来。还未等他回神,脚下已经追着那车往外走了出去。 身后汽车鸣笛尖锐,蒋泊舟往回退了一步,后脚跟磕在人行道的边缘。 疼痛循着小腿骨从脚后跟一路爬上来,麻了一片。 蒋泊舟看着那辆远去的车,愣了片刻,转身过去,双目一眯,将那仍站在路边的男人锁定住。 可下一刻,却见那男人皱起眉头,握着手机的手狠狠甩下,口中骂了句,“艹,假的。” 一瞬冷风又卷回来,将酒精带来的温热尽数扯走。 是梁月吗? 难不成陆和渊没有看错? 难不成是他醉得这么厉害? “蒋先生?”一辆黑色奥迪已经靠近,停在他面前,司机开门下车,走到他跟前拉开后座车门。 还没迈开步子,风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蒋泊舟摸出手机。是陆和渊。 蒋泊舟将电话接起来,“什么事?” 他许久没听到陆和渊声音那样急躁愠怒。 “我们准备上架的游戏。跟goc谈的那个。出问题了。” 第2章 第2朵玫瑰 深秋夜里,三个大男人站在马路边上,寒意混着烟酒气,笼了一身。司机站在车边,脸上也跟着带上浓浓愁容,只看着自己老板,也说不上话。 蒋泊舟抬手将唇间的烟捏下来,吐出一团烟雾来,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说,goc那边怎么回事?合同都打了,明天就签,板上钉钉。单方面解约,不跟我说,不找庞戈,直接跟你说?” 陆和渊将手中的烟蒂按在身边的垃圾桶上,看着火星贴着上头的鹅卵石慢慢熄灭。 “谁知道?出问题之后一直都是你回来跟goc联系,我不过是第一次跟goc谈的时候露过面。奇了怪了,直接打电话给我,说要谈的全都作废。你之前和他们谈的时候,没什么异常吗?” 蒋泊舟抽着烟没说话。 庞戈摔了手中的烟头,“goc背景硬是硬,但这游戏背景的版权问题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过失,更何况goc瞄准的是手游市场,跟我们主打端游的,掐什么架?” 蒋泊舟将烟叼在嘴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按下两条消息发送出去。 “不是我们的问题,只能是goc,goc总部今天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庞戈骂骂咧咧不停,“都是那个狗作者,仗着自己的书有点名气,居然把版权卖两次,真的是,我日。” “行了,那边的事情过两天再说,他的版权经纪人说了会过来跟我们谈。他经纪人也是被蒙在鼓里,满肚子火准备着给他擦屁股。” 陆和渊冷笑,平日里便是嘴毒不留情的人,发起火来说话更是难听,“谁叫他经纪人不带眼识人。签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庞戈年纪轻资历浅,站不住脚,一下就急躁起来,“关键是goc这边,我们要是能占了先签约的优势还好说,现在才真的难搞。” 蒋泊舟将烟头丢在地上,眯起眼睛来,手扯了扯领口,又隔着衬衫在吊坠处一点。 “搞就搞,goc算什么?又不是什么拧不动的大腿,不是为着借机铺路,我跟他们费什么口水,抛什么橄榄枝?” 蒋泊舟看向陆和渊,纵使多年好友,陆和渊看那眼神,也忍不住脊背微凉。 “跟那个作者签约的那个员工,现在怎么了?” 庞戈:“待业在家,还有两天交房租,刚借了笔钱。” “好,我知道了。” 一辆mini cooper绕过花圃转弯过来,蒋泊舟眼尖先看见,手指夹着烟往那边指了指,“何绵绵来了,你回去吧。” 陆和渊点点头,刚想往外走,听见蒋泊舟跟他司机报了个地址,那地址陌生,只能是他的温柔乡。之一。目前还没分的那个。 “还得过去?” “要过去一趟,好聚好散。” 女朋友的车在前面停下,陆和渊开门上车。庞戈厚脸皮蹭上去求个座位,陆和渊面色不善,可他女朋友何绵绵却爽快答应下来,把庞戈捎上一起走。 蒋泊舟太不顺路,只跟他们说了再见。司机两步走上来拉开车门。刚上车,蒋泊舟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将近零点,他发的微信不过五分钟前,这么快就有回应? 打过来的是蒋泊舟的助理聂行,他开始接手蒋家的事情之后,蒋老爷子就把聂行派到他身边来,明面上领着蒋家的公司,可“空大”出事之后,也倒底还是跟着蒋泊舟两头跑。 电话那头聂行的声音沉稳,将工作汇报:“蒋先生,一直跟我们这边交接的,是goc的市场部副部长,她也是一个小时前才知道goc单方面要毁约。” 蒋泊舟眉头拧紧,一只手支在车门上,抵着额头,紧接着发问:“今天早上我们离开goc之后,那边开了什么会?或者有什么人去过goc总部?” 助理聂行未加停顿:“都是例会,提到这件事的,只有其中一个。都是平常开会的几个经理部长。傍晚时,goc小太子去了goc总部,还有……” 蒋泊舟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汪释回去了?”旧时光整理 聂行稍稍迟疑,将信息汇报:“是。goc老总的儿子汪释之前一直在外头投资游戏战队打比赛,听说想要和goc谈直播的事情,所以回去了一趟。” 蒋泊舟停顿未言语。聂行紧接着询问:“是否要查一查汪释?” 蒋泊舟声音冷冷,“不必了。” 电话那头传来文件翻动的声音,聂行的声音紧接着传过来:“毕竟‘空大’与goc在小说版权上有纠纷,goc占先机,只要不签合约,‘空大’游戏就上不了架。但其中也不是没有漏洞,蒋氏的律师团队……” “这场官司不能打。”蒋泊舟立下判词,生死杀伐,就一句话。 聂行不语,也不问原因,又是两页文件翻动:“刚刚来的消息,汪释和goc合作的战队中,有一个成员可以入手,作些文章,可以发挥作用。” “将名单发给庞戈,让陆和渊跟他一起去查。你不必管。”蒋泊舟指尖在太阳穴轻轻滑动,放下来往领口处一扫,“问goc那边要汪释的联系方式,我自己找他。” 聂行低声称是,蒋泊舟将电话挂断。 车内只剩一片寂静,司机朝着内视镜看了一眼,见蒋泊舟闭目养神,轻轻叹了口气,不免也说了一句:“蒋先生在蒋家和‘空大’之间两头跑,辛苦了。” 蒋泊舟抬起眼皮,看着驾驶室的司机,却是笑起来,“李叔说得是啊,终归是曾经捧在手里的,自己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公司,怎么舍得?” 司机笑笑附和,“快七八年了吧?记得是蒋先生大二时的事情,蒋老先生一直念在嘴边。” 蒋泊舟也笑,“是,开春就八年了。” 蒋泊舟和陆和渊大学同学,大学的时候一起创建了“空大游戏”。心头好,恨不得整天捧在手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少爷,吃住都在公司。三五年下来,公司规模渐渐扩大,走上轨道。 </div> </div> 第3节 春风得意,乐得他都忘了自己肩上还有蒋家的担子。与生俱来的富贵,哪里是没有明码标价的?所以蒋泊舟招了庞戈当合伙人,把公司渐渐让陆和渊接手,放下“空大”,渐渐回到蒋家打理家业。 这是“空大”离了蒋泊舟出的第一款游戏,让它流产,还是被汪释那小子整得?蒋泊舟如何舍得? 车停在小区楼下,蒋泊舟下车,刷了门禁卡,双手插进风衣衣兜,往里头走进去。 汪释何人?若不是今晚再聊起来,蒋泊舟都该要忘记这个人。 goc小太子,打小就是张扬的性子,无论何时都不曾收敛过。当初蒋泊舟在大学里,与汪释如同针尖对麦芒,两人的过节,从学业到生活,随便撕一点出来,都足够下饭。 明面上的厮杀容易翻过去,男人嘛,强弱争夺,骨子里免不了留着那几分侠气,说甘拜下风,就绝不十年寻仇。 可蒋泊舟与汪释之间,唯独一点不能痛快。 汪释那个从初中就跟他在一块儿的初恋女友,在大一时甩了他,不到一周就跟蒋泊舟走在一起,又不到一周就被蒋泊舟抛诸脑后。小太子哪里吞得下这口气。当初打的一架让两人险些退学,都快十年,居然还能找上门来。 蒋泊舟笑骂一声,“艹。”果然老人言诚不我欺,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衣兜里头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蒋泊舟翻出来看,是助理聂行发过来汪释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名片。低头一看,汪释的电话号码居然没换。还是当年那个,仿佛一直等着他来低头。 蒋泊舟停下脚步,按了一下那一串数字,打了过去。 只有“嘟……嘟……嘟”的冗长,混着秋风,每一刻都让人想要掐掉。 久到蒋泊舟只觉得这电话该挂断,那边才接起来。 小孩子脾性。 那边的呼吸声透着懒懒散散,像是没有睡醒,一开口,声音却是干干净净,明明白白透着清醒。 “蒋泊舟?多久不见?有何贵干啊?” 蒋泊舟缓缓吸气,等到清寒入骨的风盈满胸腔,这才慢慢将它们吐出来。 “出来吃个饭,见个面,怎么样?” 汪释不扭捏,笑了一声,孩子赢了一步棋一般爽冽。 “好啊!明晚八点,新银湖19楼。” 未等蒋泊舟再说一句话,那边已经挂断,只剩忙音。 蒋泊舟看着手机屏幕,冷笑一声。新银湖19楼,碧华居,他蒋家的地盘,如今他是蒋先生,那还是他当家之后定的规矩——天王老子都得提前三天预定。 这个汪释,早就在等他打电话过去,要是他不动手,指不定汪释今晚如何不眠。 向个孩子低头。蒋泊舟自认是第一次,若换做旁人,指不定他如今如何气堵,对着汪释,他竟只觉得好笑。毕竟当年也是他做得不够意思。 行,陪小太子喝两杯。 蒋泊舟将手机放回风衣口袋,抬头往上望,只见那个小窗户亮着暖黄灯光。 “泊舟。” 女孩的声音响起。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粉色身影站在楼下。 女孩推开玻璃门,粉色的毛绒卫衣,后面还挂着两只兔耳朵,脚上那双毛拖鞋,女孩买的时候还买了另一双蓝色的,情侣款,说冬天的时候要跟他一块穿。 那时蒋泊舟没说话。夏天牵的手,冬天还能相伴吗?天知道。 此刻的蒋泊舟也一步都没往前走,由着那粉嫩的毛绒拖鞋一步一步向前。直到在他的面前停定。 女孩脸上粉黛未施,一双大眼睛却是红红微肿,使他的冷血与残忍昭彰。 不知为何,蒋泊舟只想起那双小鹿眼,浓的妆,浅的眸。 …… 在小区外等待的司机刚刚跟蒋泊舟的助理通完电话,手机刚刚放下,便从后视镜里头看见自家老板从小区门口走出来。 司机开门下车,为蒋泊舟拉开车门。 蒋泊舟一手贴在领口,将里头的吊坠捏在指腹摩挲,一手摸进衣兜捞出手机,拨通电话。 司机绕到前头,坐进驾驶室内,驱车往前。 内视镜小小一面,映照着蒋泊舟闲闲依靠在后座的身影。西装外套敞开,领口吊坠藏匿在阴影里头。 “聂行。”蒋泊舟开口,司机听出是蒋泊舟助理的名字,忍不住放了两分注意力。 蒋泊舟声音低沉清冷,公事公办,没带半点情绪:“嗯,是。你明天帮我挑个包。对,照例。电话地址我等会儿发给你。嗯。” 司机眉心轻轻一挑,噢,又是照例,寻常而已。 后座,蒋泊舟声音停顿许久,又响起:“查一下,最近三个月,梁剑津梁老教授的访客记录。是。” 车内司机屏息凝神,蒋泊舟沉沉吸入一口气,连声音都不自觉压下去:“有没有梁月的记……”话被拦腰砍断,蒋泊舟说了句:“算了,不要查了。” 第3章 第3朵玫瑰 八点,新银湖,碧华居。 蒋泊舟按时抵达。 蒋泊舟觉得这次可以尝试装一回孙子。 可那个想装爷爷的小太子汪释却迟迟没有出现。 蒋泊舟往后仰靠,倚着椅子的靠背,一面喝着玻璃杯里的柠檬水,一面环视周遭。这不该是个好位子,起码如果蒋泊舟自己来碧华居,绝不会订这样的桌子——双人桌,又是在大堂的中央。明明周围还有靠近落地窗的桌子,明明还有包间。 坐在这样的一个c位,蒋泊舟还真的体会到汪释的良苦用心。 经理自然认识蒋泊舟,捧着菜单诚惶诚恐地走过来,双手叠在身前:“蒋先生,今天您是跟小汪先生用餐?” 蒋泊舟拿起柠檬水喝了一口,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也当真笑出来:“是啊,小汪先生觉得我有事求他,该请他吃一顿饭。” 经理纵横商场多年,听了这话,仍免不了一头雾水。 蒋泊舟放下柠檬水,目光落在经理手中的菜单上。 “小汪先生不见得能先给我点菜,我有些想吃点东西了。” 经理奉上菜单,蒋泊舟随手点了几样,将菜单给经理拿下去。 老板点单,自然上菜飞快。蒋泊舟看着晚餐,决定还是不装孙子了。筷子起动,他越发觉得自家餐饮做得确实不错。 柠檬水快要见底,服务生过来又将杯子续满,小太子却仍旧尚未君临。 蒋泊舟百无聊赖,一面吃,一面只将手机捏在手中,软件一个一个打开关闭,微信有消息来,只看一眼是谁,也不细看,也不回复。 直到有一条消息弹出来,蒋泊舟指尖刚要触及屏幕,却明显一顿。屏幕将要熄灭下去,他才将那条消息点开。 不过两秒,对话框被无情关掉,没有一字回复。 梁月,梁月。 蒋泊舟心中烦躁此刻终于升腾。 到底是忍不住,蒋泊舟虽然没让助理去了查,但还是私下问了梁月的消息。十年前梁月走得匆忙隐秘,除却梁月的外公梁剑津梁教授,怕是只有蒋嘉雪有可能知道梁月的近况。 也唯有蒋嘉雪这一条路,他能够有些奢望走得通。 蒋泊舟的姑姑,梁月的舅母,往上细细攀扯,若是没有蒋嘉雪,蒋泊舟与梁月,此生恐怕都没有牵扯。 更何况蒋嘉雪还是梁月的高中班主任。梁月读高中时的样子,蒋泊舟如何不知道,说她温和安静都算夸赞,整日独行,除了陆和渊的女友何绵绵,身边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好友。 相比之下,蒋嘉雪倒比同班同学要与梁月能多说上两句话。 可蒋嘉雪方才却说:【没有听说梁月回来了呀,在群里问过了以前班里的孩子们,都说没有的。】 如今蒋嘉雪这边已然走不通,蒋泊舟心烦意乱,将手机丢在桌上。 蒋嘉雪的信息却没断:【要是梁月回来,也不会联系他们,她以前总是形单影只的,跟你跟何绵绵一起玩的时候还多一些。】 蒋泊舟瞄了一眼那段文字,将它划到一旁。 蒋嘉雪又发来一条:【我给你那个邮箱地址,你一直没有追下去联系梁月吗?信件呢?也没有?】 蒋泊舟的手指顿在屏幕前面,迟迟没有把那消息划走。 “抱歉啦,来晚了。” 小太子到了。蒋泊舟回神,将手机放下。 春风得意,小太子一身休闲西装,没穿外套,纯色衬衫开了最上面两颗扣子。那双眼含笑,看见蒋泊舟面前半桌珍馐,笑容都凝固起来。 蒋泊舟心中沉闷被一扫而光,直道这表情太下饭,真想让经理再上一份什锦甜汤。 “啊,真不好意思,我习惯了按时吃饭,等不了人。”蒋泊舟打了个响指将服务生叫过来,随口报了几个菜名,又笑眯眯地看着汪释,“稍等,菜马上来。” 当家主人,哪里能让他人砸场子?幼稚。 汪释嘴角抽动两下,踢着椅子坐下,嘲讽道:“知道,蒋家家教,待客之道。” 蒋泊舟一句话没说,只看着汪释喝了两口柠檬水,看他伏身将一双手肘撑在桌边。汪释笑里那浓浓嘲讽丝毫不隐藏,明知故问:“听说你这一年回去打理家业了?怎么样,别人建立起来的公司,总还是比自己做的要用起来顺心一点吧!” 蒋泊舟没想跟他费时间打太极。 “要是汪小太子不拦路,我自己的公司也还挺顺心的。” 汪释脸上笑容登时冷了三分。蒋泊舟低头,嘴角微勾。汪释最讨厌什么,他怎么不知道。 成也“小太子”,败也“小太子”。这样努力证明自己,把自己跟goc掰开,又在小有成就的时候回去跟自家老子谈合作。 蒋泊舟抬手喝了一口柠檬水,将玻璃杯子放下,看着汪释的脸色慢慢缓和过来。 “当年你女朋友的事情,我确实做得不妥当。那时太年轻了,想来都快十年的事情了吧?” 汪释没说话。他自己也知道,无论是当年的怒气,还是如今的不甘,都跟蒋泊舟没什么相干,甩他的又不是蒋泊舟,无论蒋泊舟当年想得妥当不妥当,汪释那口气也咽不下去,只不过因为蒋泊舟出现了,那股子怒气终于找到发泄口罢了。 十年前的男孩,迁怒于十年后的男人。这不爷们儿。汪释被将一军,蒋泊舟先发制人,叫他这一招被拦住。 汪释笑起来,似乎真的把那些东西都抛诸脑后,“是啊,都十年了。那时谁不年轻,有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都没说话,服务员端着菜品依次上来。青白红黄,荤素飘香,饭桌两侧,却不见得有好胃口。 蒋泊舟一手捏着筷子,一手引向那道松鼠鱼,“试试,大学毕业之后我三五年没吃过松鼠鱼。彭大一饭的松鼠鱼。”蒋泊舟笑着挑了一筷子,却未夹入口。“不如杀了我。还是自己家的东西好吃” 汪释瞧着他这一副当家主人的嘚瑟样子,直叫搬了石头砸了脚。 </div> </div> 第4节 “那件事吧,也不是goc存心想拦你,要不是之前游戏批号难下来,goc的那款手游早就出来了,还能等‘空大’一起?你不知道倒底是谁拦着吗?” 蒋泊舟手中的筷子停住。 “提出游戏审核体制改革的,彭大梁教授,梁剑津梁老。体制里头呼应的,令尊蒋嘉禾蒋局长。本来goc看中的是你跟蒋局长的关系,可我提了个醒,你们父子,似乎不太合得来。” 汪释笑得肆意张扬。添油来还加醋。 “也是。你们蒋家的传统是不是就是这个,老爱白手起家还跟自己爹对着干?” 蒋泊舟冷笑:“批号该下的都会下,我爸能做什么?goc为什么跟‘空大’签合同,我还是知道的,用不着小太子提醒。” 汪释努努嘴,歪着头耸了一下肩膀,“现在是下来了,可谁又知道以后呢?公测、审查……有的是可以卡一卡的地方。我也听说过蒋局长持身公正,最爱惜羽毛,从前你创建‘空大’的时候,他没少为了避嫌难为你,其实如果蒋局长那边走不通,梁教授那边也可以啊!” 蒋泊舟说得对,十年匆匆,谁都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他蒋泊舟懂得拿捏汪释的七寸,他汪释又如何摸不到蒋泊舟的死穴? 汪释往前倾,双眼直直盯着蒋泊舟。 “梁教授的外孙女,那个叫梁什么月的,不是老跟在你屁股后面吗?指哪儿打哪儿,让女孩子去做事啊,干嘛要自己动手?” “啪嗒”一声,蒋泊舟放下筷子。 “你要发疯,我不奉陪。” 蒋泊舟说完,椅子往后一推,直接就要站起身来。 “喔喔……梁月都回来了你火气怎么还这么大?” 蒋泊舟愣住,一手还扶着桌子,只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眉头一瞬皱起。 汪释唇角的笑愈加放浪,蒋泊舟反应过来,将口中那句疑问生生咽下。 等不到那句“梁月回来了?”汪释却不舍得放下这张牌,笑着继续挑衅,一字一句直戳蒋泊舟胸口,“怎么?她回来彭城,没找你?看来你蒋泊舟在她心里也不过如此而已。” 蒋泊舟冷笑,舌尖顶了顶嘴角,一下将餐巾丢在桌上,“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汪释,你好样的。”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汪释脸上那抹痛快愈放愈大,蒋泊舟懒得跟他再耗时间,跟这种人纠缠,还不如直接让游戏作废,就当钱和心血全都丢进大海。 蒋泊舟单手抄起风衣,直接朝外头走去,当真头也不回。 电梯的数字一点点增加,好容易到了19楼,蒋泊舟迈步走进去,金属门缓缓关上,将一切隔绝在外。 周遭登时寂静下来。 梁月真的回来了? 还是汪释丢出来的烟.雾.弹? 倘若梁月真的回来,她会来找他吗?蒋泊舟不确定,一丝一毫也不确定。 或者说,他总感觉,真如汪释所说。 他对于梁月,也不过如此。 不。不可能。 风衣中的手机震动两下。蒋泊舟将手机摸出来,一瞬只觉牙根痛痒,翻出陆和渊的微信,直接打了个微信电话过去。 陆和渊几乎是秒速接通,仿佛是一直守着手机,等着这通电话。 陆和渊问:“怎么样了?汪释那小子好搞吗?” 蒋泊舟直接骂了句:“屁!”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沉沉的呼吸,陆和渊也跟着骂了句。冗长的停顿与沉默,电梯快到地下二层停车场。 “让庞戈去打听他战队所有人的资料,怎么样了?” “有能用的,毁一个,能扯下一窝。可是蒋泊舟……”陆和渊声音都有些带颤。“毕竟是汪释,goc小太子,你确定要搞他?” 蒋泊舟冷冷一哼,指腹又摸上领口吊坠:“goc小太子?毁了我的东西,他老子来我都敢搞。” “叮。”电梯门打开。 蒋泊舟正准备往外走,却见不远处停车场里一阵引擎响动,车灯猛地打亮。紧接着又是一声“叮”,隔壁的电梯也到了。 蒋泊舟也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一紧,偏头一看,果然见到穿着那身休闲西装的小太子汪释。连背影都是志得意满的嚣张模样,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那车灯最亮处走过去。 面着光,蒋泊舟难以看清,只能分辨出那红黑超跑的轮廓。 车门打开,红裙裹身,长发飘扬。 何处不是战场。好家伙。 蒋泊舟只觉得牙更痒,新妒旧恨,要不是犯法,他现在能上去把汪释的皮给咬下来。 汪释当然知道蒋泊舟在身边,还扭脸朝他看过去,唇角那抹笑只刺眼寻常,堪比眼前超跑的大车灯。 汪释走过去,双臂一展,拥住那红裙美人,附身相近,一亲芳泽。超跑车灯熄灭,清晰的画面渐渐回归于眼前。 可蒋泊舟想杀人,只直直朝自己的车走过去,一眼都不想多看。 他的车和汪释的隔得并不远。无论重来多少遍,蒋泊舟都不会相信这是巧合。 蒋泊舟摸出车钥匙,开了车锁。滴滴两声,他那辆法拉利也闪了两下车灯,新买的,还未过蜜月期。 如果它不是停在那辆红黑布加迪旁边,蒋泊舟也还觉得它不错,如今它也不过如此。 蒋泊舟打开车门,正要侧身坐进驾驶室。 只一瞥。 蒋泊舟发誓,倘若重来一次,他一定会提早看那一眼,早一刻把汪释那个狗崽子一拳打飞。 红黑超跑,男女拥吻,男的身形颀长,女的火辣迷人,栗色卷发飘扬,缠绕在情人的指尖。 蒋泊舟忽地觉得血液都从四肢末端扯回,只保护住他胸腔中那颗心脏。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疑惑,喊出那个名字。 “梁月?” 那两人停下。 女人回头来看他。 第4章 第4朵玫瑰 蒋泊舟看见那双小鹿眼,浓的妆,浅的眸。 他的梁月,真的回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嘴角。唇角妆容红得凌乱,火星一样,叫他心头一瞬燎原,只将理智烧了个一干二净。 蒋泊舟一拳朝汪释打过来的时候,汪释只觉得世界噌的一下,脑中一瞬白了,眼前一瞬黑了。 停车场灯光昏暗,白得发蓝,光打在红的车上,红的裙,还有男人嘴角红的血。 梁月尚且不能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往后一推,背撞在红色布加迪的车门上,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是一震。 等到梁月回过神来,面前两个男人已经扭打作了一团。 或者说,是蒋泊舟将汪释压在旁边一辆路虎的车前盖上揍,他双手揪着汪释的领子,那衬衫被他攥在手里,像废纸一样,勒着汪释涨红发紫的脸,沾着汪释嘴角流下的血。 “蒋泊舟!” 男人闻声回头,那模样将梁月都吓得往后倒退一步。 他一张脸煞白,双眼却是赤红一片,瞳仁深深,连吐纳都带着沼泽一样的摄人意味。 停车场里一霎那安静下来,三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头顶传来的细碎电流声。 “哈哈哈……有意思……” 梁月看向汪释,只恨不得把脚下的高跟鞋砸在他的头上。 疯子,这个样子还能笑得出来。 蒋泊舟偏头看向汪释,小太子此刻狼狈至极,可那抹笑却带血,更添三分张扬,叫他的牙根更痒,手下忍不住想要发力,把他的衬衫攥得更紧。 “够了!” 胸口与手腕同时覆上冰凉柔软的触感,推着他往后。蒋泊舟低头,只看见梁月拦在他与汪释之间,背朝汪释,将汪释护在身后。 她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覆在他的手腕上,那双鹿眼看着他,明明是魅丽勾人的眼妆,却叫他的心都静下来,扳着他的手让他松开汪释的衬衫,推着他让他往后一步步地退。 汪释头发乱糟糟的,却偏把头向左一歪,目光越过梁月的肩膀,挑衅地对上蒋泊舟的眼。 蒋泊舟攥紧拳头,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否忍住,只别开脸去,不看梁月与汪释。 梁月转身,右手三根手指避开汪释脸上的血,将他的下巴捏在手里。 她声音轻飘飘,带着压不住的怒气与不屑嘲讽,“行了。小伤而已。牙没被打掉吧?” 汪释一直直勾勾地看着蒋泊舟别过去的侧脸,抬手擦擦自己嘴角的血。 “没事,我不追究。” 梁月笑出声:“行,我叫人送你回家。” 梁月摸出手机,调出通讯录,要打电话。还没按下,手机与手都被汪释攥住。梁月看向汪释,目光被他下巴那片红红黑黑的血迹吸引。 汪释都没往她脸上看,一双眼尽落在蒋泊舟脸上,将他的怒意咀嚼品味。 “你送我回去。” 汪释看着蒋泊舟一瞬扭过头来,那眼中血丝没减半分,眼看着就要走上来要将梁月拉走。 “哟。” 梁月轻笑一声,她说:“这么舍不得我?行啊。” 蒋泊舟闻声,脚步都停住。 汪释终于心满意足,放开梁月的手,下巴一抬,唇角含笑,转身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位,乖乖系好安全带,等着美人开车送他归家。 蒋泊舟难以置信,只眼看着梁月掂了掂手中的车钥匙,走向驾驶室那边,手按在车门把手上,就要将车门打开。 男人大步迈过来,将车门死死按住。 梁月抬头看他。蒋泊舟那双眼尽是尚未散尽的红血丝,衬得那黑色双眸更深,叫梁月心头都狠狠一颤。 </div> </div> 第5节 只剩下头顶电流声与呼吸相交缠。梁月未语一言,蒋泊舟亦然。 是他蒋泊舟没压住心头火,是他冲动动了手,如今是他理亏。 蒋泊舟何尝不知道,他只想攥住梁月的手腕,让汪释自己滚蛋,可他一没立场,二没道理。 别说强行将梁月留下,便是一句话,他都不该说出来。 隔着屏幕、隔着千万里、他都无法把话写下来,此刻如何说出口? 可不行,车里是汪释。毒瘤一般,怎么能由得梁月去。 梁月将手覆在蒋泊舟的手上,她手冷,像是冰水里泡过一样,贴着他的手背。 他将她的手捉住。 “不准走。” 梁月抬头,那鹿眼中泉水一般,一句话叫他通身凉透:“蒋泊舟,别闹了。” 闹?他? 他的手收拢得更紧,另一只手捏上她的下巴,那乱了的红唇叫他眼中直冒火。可这是梁月,他再怎么怒,也舍不得叫火气烧到她身上。 “他强迫你吗?” 她回答:“碧华居,是我定的位子。” 他当即怔愣住,手一松。 她脱离他的桎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布加迪引擎发动,车身后退,车头转过来,一下子照亮四周,白亮刺眼的光打在蒋泊舟身上。他身上衣衫整齐,却觉得自己的狼狈在这灯下无处遁形,被看得一清二楚。 火红布加迪前行右转,擦着蒋泊舟身侧,往外头开去。 …… 外界的嘈杂被隔绝的车门之外,车内,只充盈着欢欣得意的爵士乐,梁月的手把着方向盘,指尖在上面将布加迪红黑条纹摩挲,轻轻点动敲击。 黑夜中的城市,灯火仍旧绚丽,从外头打进来,照亮车内女人亮晶晶的琥珀色双眸。 汪释抽出一张湿纸巾,就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将嘴角残存的血迹擦掉。最后一点点痕迹被擦掉,汪释把湿纸巾丢到一边,腾出手来把音乐声音调低。 “蒋泊舟这混蛋,下手还真的狠。” 梁月笑起来,将身子往后靠,紧贴着靠背,头微微向右偏。 “你特意叫我开这辆车过去,我就知道你今晚肯定不好受。可我也真的没想到,你被他弄得这么惨,还得当着他的面靠我才能扳回一局。啧啧啧,你战斗力太弱了吧。” “一晚了,我一直没解气,幸好把你叫过来,不然我真的不能放那小子过去。” 汪释摸着下巴,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映像,如今倒真的有些担心那块肿起来太难看。 梁月不屑一嗤,“行了吧,见好就收。你能拦着‘空大’一天两天,还真的能把整个合同截下来吗?你爸给你的压力就够你喝一壶的了,要是goc的高层都知道了呢?” “切。你不还是为了你那个小写手?别说得好像自己心胸宽阔,都是为了我着想一样。要说你是为了蒋泊舟那小子,倒还有两分可信。” “为了他?”梁月歪歪脑袋,指甲在鬓角一滑,“你也太小看蒋泊舟,哪像你,还得用我才能出气,他的手段,你还没见过吗?说到底,我呀,这还是真的在帮你。” 汪释冷哼:“我信你?我和蒋泊舟之间选一个,你难道会选我?” “我当然不只选你。”梁月不反驳,倒将概念偷换,“我要的是互惠互利,三家得益。我今天帮你出气,这还不够仗义吗?你现在可真伤了我的心了,小太子。” 听着这句话,汪释倒没一丝恼火,只当作玩笑,反而往车门靠,撑着脑袋打量梁月。 “你敢说,刚刚那场你没有爽到?两个男人为你争风吃醋,厉害啊!” 汪释说着往梁月身边凑过来,低声又道:“哎,梁月,蒋泊舟说不定心里真的有你。你就没点,得偿所愿的痛快?” 梁月倏忽一笑,只叫那双眼更亮如宝石,红唇翕动,说出一句。 “放你的屁。” 汪释乐了,拍着手掌直笑,“不愧是你。” 汪释往外头看,正好看见后视镜中,有辆法拉利跟在他们的车后,几乎是紧咬车尾,过了两个红绿灯仍旧不见松口。 “哎,梁月你看,是不是蒋泊舟的车?” 梁月往后视镜里一看,还真是蒋泊舟。她眼眸往下垂,轻轻“嗯”了一声。 汪释吹了一声口哨,伸手将音乐声音调大。 “还真是好玩了。” 梁月没说话,脑袋往另一边偏过去,脚下油门加大,红色布加迪如带火的箭,一头撞入城市最漆黑的内心。 汪释住在城东的一片滨海别墅区,梁月直接将车开到汪释的车库停下。 下了车,梁月直接将车钥匙一抛,丢进汪释怀里,拎着自己的手包就要往外走。 “哎,梁月,太晚了,你要不把我车开回去吧。”汪释捏着车钥匙,抬起眼来痞痞一笑,“或者你留下来睡也行。” 梁月只觉好笑,双手环抱在胸前,“你是被打傻了,还是打得不够啊?” 汪释抬腕瞄了一眼自己的表,确实夜未央,但这片都是近郊别墅区,打车也是真的难。“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担心我?”梁月歪着头笑,“小太子你省省吧。外头不是停着一辆法拉利等着我呢吗?虽然比不上你这台车,但也还算凑合……” “看在司机的份上。”梁月火红唇角勾勾,笑得魅惑,抬起手指,在布加迪的车尾上轻点几下,脚下高跟一转,便朝外走去。 汪释心头只觉微微膈应,忍不住呛她,“谁知道蒋泊舟还等你不等?你都开着车进来了,傻子都会猜你今天在这儿睡。” 梁月脚步一停,捏在手包上的葱白手指微微收紧,抬起下巴,转身,笑着一步步走到汪释面前。 她捏着手包,将手往身后背过去,歪着头看他,脚下三寸高跟,此时显得却不太稳当。 整个人姿态袅袅,像是手包上垂下的流苏一晃一晃,惹人心痒。 “要是他不等我,我才回来咯。” 汪释抬手捏住梁月的下巴,小巧圆润,汪释只觉得手感不错。 “要是我也不等你呢?” 仿佛不过是屁大点的事情,可笑至极。 梁月笑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梁月一手将他的手指轻巧拂开,转身往车库外走去。那腰肢柔软,带着艳红布料晃动,她还抬手扬起手包,他只见那手包的流苏晃晃悠悠的,一如女人纤细腰肢。 “小太子吻技有长进,继续加油噢!” 汪释看着那娉婷背影,笑着低声骂了句,“艹” 入夜后的滨海别墅区,阵阵湿润海风卷来,确实让梁月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从汪释家里走出来的路不长,月光灯光映照,周围还有住户夜跑,并不能说冷清。可这条路,却走得梁月心中空落落的。 手机捏在手里,叫车软件的界面打开着,梁月也就由着它这么亮着,仿佛少了这一丁点儿光亮就不行。 终于走到门口,透过大门便能看见外头的环市公路,现在连海浪声都能听到一丁点儿。 大门外头那条公路寂寥,别说是人,连过路的车也不见得有一辆。 门卫看见梁月出来,打开电动大门,梁月朝保安室的亭子里头笑着点了点头,捏紧手包走了出去。 大路灯光昏黄,缀在夜色里,只能照亮小小一方土地,还有更多不能被照亮的地方,仿佛有罪恶在窥伺,叫人后颈发凉。 梁月拿起手机,脚步缓下来,就站在大门边上,不敢离光亮太远,只准备着叫车走。 男人声音低沉,将夜幕生生撕裂开来:“梁月。” 第5章 第5朵玫瑰 梁月闻声抬头。 那不远的拐角处,路灯的庇护之下,一辆法拉利安安静静地停着。男人靠着法拉利车门,身体微微朝前倾,海风吹着他的衬衫,贴着他的身体,勾勒出腰腹的形状与线条来。 蒋泊舟的头发有些长了,跟着海风在额前飘动。梁月看着他抬起手来,熟稔地从唇边取下那截烟,丢在脚边,皮鞋碾上去,将火星尽数压灭。 他的脚边,一地凌乱烟头。 梁月直觉深秋海风冷冽,吹得人眼眶都将要酸红。 深秋的风中,蒋泊舟就那样丢下手中明灭的烟,衣摆带风,朝她走来。 梁月看着他,只下意识将手包捏紧,等她意识到了,又连忙把手包放到身后。 所幸夜深灯暗,他应该看不清。 连呼吸都困难,都怪这冷肃秋风。梁月心想着,眼看着蒋泊舟越走越近,直到他在她跟前站定。 “蒋泊舟,我……”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身上一暖。 “天凉了,怎么出门不带件外套,连彭城的气候都忘了吗?” 字字句句都是关怀嗔怪,仿佛十年隔阂如烟消散,他蒋泊舟只是一个多年老友,或又重新当回那位亲切兄长,将她方才的所有都当做一场胡闹,轻飘飘抛诸脑后,将她的所有都慷慨包容。 蒋泊舟将他的风衣披在她的身上,仔细将领子捋得平整,似乎决意要把一丝丝寒意都挡在外头,将她完完整整地守护住。 “谢谢。”梁月说。她抬手,将那风衣的领子从蒋泊舟的手中轻轻扯开,自己把领口.交叠合上。 那风衣在蒋泊舟臂弯中久了,此刻还带着他的体温。只消她轻轻低头,就能闻到上头残留的香水味,若隐若现的,是鼠尾草的清冽,像这秋日海风,清新却又能醉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 却先是这个问题。 梁月抬头看向蒋泊舟,十年时光,十八岁到二十八岁,虽然再无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但岁月真的对男人格外宽厚多情。将青涩褪去,将沉稳赐予,只让那双眼更温柔深邃,不能不叫人心生嫉妒。 “回国小半个月,上周五刚到彭城。”梁月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沙滩,歪头朝着蒋泊舟一笑,“你肯定有很多事情要问我,走走?” “好。”蒋泊舟侧身站到她身旁,同她一起走过马路。几乎是下意识,他的手抬起来,护在她腰后,即便路上并没有车来往。 梁月偏头看他,忍不住笑起来,“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对谁都这样‘绅士风度’,十年如一日。” 蒋泊舟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也只是看了梁月一眼,并没有问出口。只沉默着,跟她一起走到路边,慢慢踏上那沙滩。 他欲言又止,梁月眨眨眼睛,把那几分微不可查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div> </div> 第6节 他没变,她却不是,他是在纠结什么?该不该问,还是该怎么问?梁月也想不通,心下不免些许懊恼,他该好奇的。他怎么能不好奇? 到了沙滩边沿,梁月索性脱了高跟鞋,拎在手中,与蒋泊舟并肩走。她个子不矮,却只到蒋泊舟胸口,连他的肩膀都不到。 多年之前,她这样走在他身边,走那条上学放学的路,她也曾觉得,这样刚刚到他胸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到如今,梁月只希望能时时刻刻与他平视。 蒋泊舟问:“你怎么会和汪释……走在一起?” 梁月想笑。蒋泊舟仍旧愿意给她最大的宽容与善意。走在一起?说是狼狈为奸都不过分吧? 避重就轻,梁月回答说:“我就是那个版权经纪人,那本小说,你们和goc争的那本。我很抱歉。” 蒋泊舟脸上露出明了的表情,问出的问题却叫梁月哭笑不得。他问:“汪释拿这个要挟你?” 梁月一愣。她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蒋泊舟还没能转过这个弯来,一瞬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哎,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梁月笑得前合后仰,叉着腰喘了一会儿气,才又说:“那个作者跳过我,自己找了你们两家签约。我回来,也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汪释嘛,他帮了我很大的忙,goc现在没把我告了,也算是他的功劳。” 蒋泊舟将眼垂下,等着梁月将话说完。 梁月舔了舔嘴唇,“投桃报李,他让我今晚去新银湖,算是让我还人情吧。你放心,goc不会压着‘空大’的合同,明天太阳升起,一切照常。” 蒋泊舟只觉好笑:“所以goc高抬贵手也是汪释投的‘桃’?投给我的?” 蒋泊舟看过来,深邃的眼笼在月影里,目光不带什么情绪,却叫梁月后颈一凉。 梁月将手包抱在怀里,歪头看他,对上他的目光,笑得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不,是我投给你的。我为你牺牲色相,为你保驾护航,你要怎么报答我?” 蒋泊舟脸色凝住,梁月只稳住自己的呼吸,看着他,却见他忽地笑起来。 爽朗大方,不带一丝讥讽责怪。他说:“梁月,你真的不一样了。” 梁月扯扯嘴角,偏头看向那轮将圆未圆的月,魔法一般,竟然也喃喃:“是啊,不一样了。” 梁月回头看蒋泊舟,笑起来,小鹿眼下浮起薄薄卧蚕:“你呢?听说你现在回去打理蒋家的产业了?我现在,是该叫你一声‘蒋先生’,是不是?” 蒋泊舟笑容竟带上无奈,“毕业就该回去的,舍不下自己一砖一瓦建起来的‘空大’,又拖了五六年,年前爷爷身体不太好了,我只能回去了。” 蒋家业大,枝叶却不旺盛,当年蒋泊舟的父亲蒋嘉禾弃商从政,担子只能落到蒋泊舟身上。 “你蒋家、‘空大’两头跑,辛苦了。” 蒋泊舟低头,梁月的手贴在他小臂上,柔软冰凉,所触之处却渐渐温热滚烫。 他将这话题带过去,“你现在住哪里?” “酒店。还不清楚要留多久,就不租房了。” “还是不回梁家老宅吗?” “不回?我是不能回好吧?”梁月笑起来,“你真是,你还不知道我跟我妈那边闹得多僵吗?当初还是她把我赶出来了,连我一直睡觉抱着的小熊都丢出来。说不定我如果她知道我回来,连‘梁月’这个名字都不能让我用。” 蒋泊舟问句将要出口,梁月先发制人:“你猜我的新名字是什么?” 梁月不想说,蒋泊舟自然不再问下去,顺着她的话又聊起别的来。 “现在你是跟你父亲姓了吗?” “是啊。跟了他的国籍,去了巴黎之后,彻底改了名字。姓文森特。露娜,露娜·文森特。本来只是家里叫的小名,谁知道我会真的用上。” “露娜,法语里的月亮。” “不错啊!”梁月笑起来,“蒋先生。” “我姑姑前两年报了个班学法语,我跟着学了一点。我跟她说,你可能回来了,她还不信,说如果你回来了,一定会先去找她。” 梁月故作惊讶,抬手捂住嘴,“哎呀完了,我一直忙着哄汪释那个太子爷,都没能去找蒋老师,要是让她知道我先见了你,我可就完蛋了。” 蒋泊舟倒是配合,抬手在嘴边装作拉上拉链,舌头一弹,“守口如瓶。” 梁月一乐,笑得不能停。 她在他面前,何时这样明媚过?谨小慎微,可以,小心翼翼,可以,文静温婉,也可以。蒋泊舟记忆中的梁月,从来没有这样的一面,只一瞬叫他看呆。 梁月渐渐缓过气来,揉揉酸软的小腹,抬眼,却看见蒋泊舟看她看得如此入神,叫她也一瞬愣住。 蒋泊舟没半分不好意思,只笑着给予称赞,“我说你变了,是指好的方面,是越来越美了。”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的嘴,于他而言,家常便饭。 梁月的唇角勾起,那双琥珀色眸子里却渐渐冰冷。 “那是,十年了,要是什么都没有捞到就变老了,那可怎么行?” 梁月忽地想起来什么,“你刚才说问蒋老师我可能回来了,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跟我还有心灵感应,感知到了我到了彭城?” “怎么可能。”蒋泊舟笑起来,“是昨天在酒吧,陆和渊说有个人很像你,热舞拼酒,我还把陆和渊骂了一顿。” “啊是了,你现在和陆和渊一起在‘空大’,听说你们核心团队还有一个,叫庞戈?也是彭大的吗?” 梁月把话题岔开,蒋泊舟也只垂了眼皮,并没有再纠缠,随着她的问题往下聊。 “不是,庞戈是我在别的公司挖过来的,他性子活泼,以后可以接下我手上市场这一块。” 梁月点点头,忽地笑问道:“‘空大’这名字谁起的?汪释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我都笑疯了。是谁?是谁大招放空?” 蒋泊舟也笑,只“嘘”了一声,“陆和渊说不能说。” 梁月“噗”地笑出来,肚子疼得直拍蒋泊舟的手臂,“得了吧,以前他玩街霸,连我都打不过,除了他还能有谁?难不成还是你吗?” “所以他这不是来做游戏了吗?官方开挂,官方氪金。” 蒋泊舟抬眼往远处看了看,笑着帮梁月将滑开的衣襟又拢上,“夜深了,再呆下去你就要感冒了,我送你回去吧。” 梁月点头,难得乖巧,“好。” 月上正中天,车载着两人,往市区中心而去。 车内音乐充盈,缓慢温和,一首首,每一首,都是梁月曾经爱的蓝调。 也许只有音乐才能有那样的魅力,轻而易举,钻进人的心里。直到此刻,梁月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十年匆匆,恍如隔世。她比她想得要更加思念这座城市,和这城市里的人。 得快点下车,梁月想。 蒋泊舟忽然说了什么,那声音低沉悦耳,和音乐融为一体,叫梁月一瞬没有分辨清楚。 “嗯?” “在外头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蒋泊舟重复,语气没有半分不耐烦。 梁月抬手撑在车门边上,手指握拳,撑着自己的下颌骨,“读完了本科,然后又读了个硕士。后来实在不想读了,我爸开了个出版社,我去打了一阵子酱油,把他手下的作者拐出来一批。” 她将十年匆匆一笔带过,语气轻松,逗得蒋泊舟也嘴角带笑。 “怎么遇上汪释了?” 梁月半晌没说话,久到蒋泊舟以为她生气了。他正想开口,却听到她慢悠悠地回答,“也就那样,异国他乡,半个故交,久别重逢。” 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懊恼,“也不知道是不是汪释,维森才打了goc的主意。噢,维森就是那个惹麻烦的作者,他嘛,算是半个中国通,仗着自己那张欧洲面孔。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就想退了他的,谁知道临了还给我惹这么大的祸,麻烦精。” 蒋泊舟笑了笑,出言宽慰她,“行啦,现在不都解决了吗?要不等把他揪出来之后,你骗他到彭城来,我找人打他一顿?断手还是断脚,由得你挑。” 梁月笑着啧啧两声,手指在下巴摩挲,仿佛真的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断脚吧,那小子写出来的东西真的不错,说不定以后我还能吃一吃回头草。” 蒋泊舟一笑:“行,听你的。” 半晌沉默堪比冰,梁月蓦地用言语裂开冰面:“蒋泊舟。” 蒋泊舟语气尚软,发出低沉的二声鼻音:“嗯?” “别整汪释,可以吗?” 他的声音染上怒火,自己却听不出来:“为什么?你喜欢他吗?” “在外面这几年,他帮过我。” 呼吸声起伏,蒋泊舟回答:“好,我不动他。” 一路再无言。 到了目的地,梁月开门下车。 “今天谢谢了,回去冷敷一下手背吧,汪释那小子皮厚,你的手会疼的。” 梁月说完,推开车门,捏着手包走下车。一合车门,她才惊觉蒋泊舟的风衣还在自己身上,连忙脱下,借着车窗递还给蒋泊舟。 “这个也谢……” 蒋泊舟的手伸过来,拿住了那风衣,也将她的手捉住了握于手心。 梁月抬眼,琥珀色的鹿眼带着惊讶与疑惑。 “彭城也会适合你发展,不如留下来。” 梁月望着他,却没说话。 “阿月,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蒋泊舟说完,又补了一句,“跟以前一样。” 梁月听着,垂下眼眸,嘴角微弯,露出个笑容来。那笑温婉恬静,刹那间叫蒋泊舟以为时间倒流,梁月还是那个梁月。 可一切哪能丝毫不变? 她回答,“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在小本本上了。” 若是梁月,她该笑得娇羞,甚至转身跑走。她不再是了。 又有什么所谓?蒋泊舟一笑:“那就要记好了。” 第6章 第6朵玫瑰 秋风呼啸,转眼换了天地。 庞戈理了理身上的大衣,免得内里的西装被压得起了褶皱。 “goc在几楼来着?” 陆和渊偏头瞥了一眼庞戈,报了个数:“10。” 电梯到了,两人前后走进去,庞戈把那数字10给按亮。 陆和渊瞥了瞥电梯墙上挂着的标识牌——goc游戏:5-15层。电梯内一片安静,两人都有些耳鸣,若不是吞咽两下,都不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那陆和渊那一声冷哼就显得突兀至极。 </div> </div> 第7节 庞戈忽然脑中叮地一响:“老陆,蒋泊舟让我提醒你——忍着。” 蒋泊舟和陆和渊相识十年,若说谁对陆和渊的眼高于顶了如指掌,只怕在蒋泊舟面前,陆和渊的女朋友何绵绵都得将这头把交椅让出来。 不是有句话说,与你最亲密的不是你的父母,不是你的爱人,而是那个每天与你一同用八个小时骂娘的同事。 “老陆,忍着。”庞戈乖巧听话,又重复了一遍。 陆和渊并不太领情,口中字字如剑。 “既然汪释上头有他老子压着,我还真想把这合同钓一钓,让他得瑟得这么开心。还两家联合办什么庆功宴?办什么发布会?不是舍不得这几个月的熬夜加班,我都想撂挑子。” 庞戈怎么不明白陆和渊的火气,也只能压着自己性子劝他:“老陆,我知道你气不过,气不过汪释,也替蒋泊舟气不过,我又怎么不是呢?!可如今蒋泊舟不在,只有我们两个,你看蒋泊舟连他怎么搞定的都没来得及跟我们说,就赶回去处理蒋家的事了。再气不过,你跟我也得扛下来,不能让我们的心血白费。那太不够意思了!” “叮。” 电梯到达10楼,电梯门尚未全开,庞戈抬手拍了一下陆和渊的肩背,“不就是今晚的发布会和庆功宴嘛,痛一下很快就过去了,我借你一副墨镜,别看汪释不就行了!加油!” 电梯门打开,已经有goc的人在电梯外等候。 不再是那个市场部的副经理,换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交接。那男人与陆和渊年纪相仿,商务气却更浓,与这家游戏公司格格不入,仿佛更应该去搞外贸。 男人主动伸手过来,直入主题,将家门自报,“goc市场部总经理,荣文,荣耀的荣,文章的文。” 陆和渊眉峰微动。换了个大点儿的官儿,还行。他面色未动,迎上去与荣文握手,“‘空大’,陆和渊。” 庞戈跟荣文握手,“‘空大’市场部,庞戈。同行前辈,多多指教!” 荣文笑得倒是谦逊有礼,道了声“客气”,侧身往身后一引,“这边请。” goc的这一层楼全都是落地玻璃隔开的会议室。有些玻璃透明,有些则是磨砂,自动定时转换,透明则是空余可用,磨砂玻璃的是已经被占用的会议室,一目了然,明明白白。 荣文与庞戈一面走一面聊,陆和渊在侧后面,听着两人的话。庞戈虽不如蒋泊舟长袖善舞,但模样长得干净纯良,没带一丝攻击性,性子又是活泛自来熟,也确实适合做市场。 灰色地毯引着三人几乎是一路走到低,走到靠着大厦玻璃外墙的一间会议室。 三人脚步停下的时候,那围着会议室的玻璃墙刚好从磨砂转换成透明的。透过玻璃,外头的人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里头的场景。 有人在里面,投影仪还没关闭,屏幕上还显示着一张ppt。 米白色的会议桌,几个人已经站了起来,整理了手中的文件,抱着电脑准备走出来。 背靠大厦外墙那侧,有个梳着马尾辫穿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她站起来,隔着会议桌跟另一个女人笑着握了握手,又聊了两句,拿着东西准备出来。 跟她握手的那个女人却又坐下了,抬手将肩头的栗色卷发拨到背后,将桌上的电脑勾着挪过来,把ppt切掉。 她旁边坐着那个男人也没有动,仍旧背对着会议室的门坐着。懒懒散散的模样,穿着一身藏蓝色的休闲西装,外套被搁在一边,上身只穿了一件暗纹黑衬衫,没有系领带,领边更是松散随意。 还有一个长发男人,坐在会议桌最远端,双手十指交叠,放在桌上,那桌下的腿,还在不时抖动,满满都是局促不安。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里头的人走出来,看见荣文与庞戈他们三人,微笑点头,便侧身往外走去。 会议室里头,只剩下那两男一女共三人。 荣文伸手,将陆和渊与庞戈他们两人带进会议室。 庞戈认出那个长发男人,心中暗骂一句“狗作者”。可他偏头一瞧,却一瞬愣住。 梁月看见他们进来,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撑着桌子,笑道:“来啦。” 语气轻松自然,宛如当家女主人。 庞戈惊道:“是你!” 坐在梁月旁边的汪释没扭头,只眼珠子一瞥,算是看见他们三人。 梁月第一回见庞戈,虽是疑惑,也还是笑着将眉毛挑起,一只手先伸出来:“我们认识?” 庞戈将梁月的手握住,“梁月?是这个名字,对吗?陆和渊跟我提过的。之前我们一起去酒吧,看见你跳舞拼酒来着!飒!” 庞戈笑眯了眼,将大拇指高高竖起。 陆和渊回瞪了一眼庞戈,只把胸中的话死死忍住。庞戈察觉他目光不善,但却一头雾水,渐渐噤了声。 从进门开始陆和渊就没吱过声,可梁月却没打算让陆和渊就那样沉默。 “老陆来啦!咦,蒋泊舟呢?”梁月说着往陆和渊身后看一眼。 “他没来。以后我们来负责。”陆和渊冷至极,梁月却仿佛丝毫不觉。 汪释听不惯这语气,可他一见来人不是蒋泊舟,连吐槽都懒得开口。 梁月继续与他寒暄:“绵绵还好吗?” “好。我们还在一起。” 梁月双眼仿佛冒出星星来,全是艳羡,“都多少年了,快十三四年了吧。” 陆和渊只“嗯”了一声。那冷脸阎罗模样,仿佛梁月欠了他千八十万。 汪释看不下去了,瞧着梁月跟陆和渊,挑眉发问:“你跟他也熟?我还以为陆和渊这样清高款的,眼高于顶,跟你更处不来。” 梁月拍拍汪释的肩膀,笑道:“彭城能有多大?我先认识陆和渊的女朋友,何绵绵,你可能没见过。绵绵是我的初中同学,还是同班同桌。他们初二就在一起了。你……” “新的合作?你和goc?”陆和渊随手指着那还没关掉的ppt,目光锐利,投向梁月——那放在汪释肩头的手上。 梁月笑答:“对啊,维森欠了的帐,总得有人张罗着让他还上。趁着今天人齐,要不你们也看看,说不定他的小说里面,还有一些世界设定是你们喜欢的。” 庞戈一下子就笑了,“这是清算拍卖是吗?” 维森倒不乐意了,抓了抓自己的长头发,语气不善:“哎!我还能写出更好的好吗?” 一瞬没人说话,只听见梁月笑了一声,“当然,亲爱的,如果你还觉得你能够把它们卖出去的话,你尽管可以……” “写着试试。”梁月将手中的笔记本合上,“啪嗒”一声响,与句尾最后一个音重合,似是惊堂木一拍,盖棺定论,不容置喙。 维森当即自闭噤声,退出群聊。 庞戈窃喜,笑得合不拢嘴。 陆和渊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梁月,庞戈忽然觉得身边的陆和渊跟冰窖一样冷。 “好啦!今天下午还有发布会,晚上还有庆功宴,等会儿我们都得去准备了,赶紧把这些东西做完吧。”梁月说着,从荣文手里接过来几份合同,递到各方的面前。 一张椭圆会议桌,汪释、陆和渊、庞戈、梁月,还有维森。上周还彼此攀咬争夺,如今却要坐在一起握手言和。老话说得好,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合同事项早就签订,此时只是走个过场,也没人想在这一个环节卡住,只想早一刻搞定,早一刻脱身。 各方签了合同,交换一份,保留一份。闹了小半个月的这一场,终于落幕。 梁月将合同收进文件夹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修改的那几项条文,终究是松了口气。 荣文让秘书来将合同带走,一行人正准备走出会议室,却听见荣文说,“下午的发布会上,还有几个中法之间的民间交流组织来,如果可以,还请梁小姐早点过去,比较方便。” “当然,我和维森都会早点去的。” 梁月瞥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维森,后者面色不善,态度却是被迫恭敬,仿佛被捏住了后脖颈,乖乖将梁月的大衣递过来。 终于算是告一段落,庞戈心中轻松得不行,挥着手跟梁月说下午见。 梁月看向庞戈,走过他身侧时,也笑说了声:“下午见。” 陆和渊冷眼旁观,一直到走出goc大厦,都开口跟庞戈说话。陆和渊打通蒋泊舟的电话,他似乎正忙,许久才接起来。 庞戈听不见蒋泊舟的话,充耳尽是陆和渊劈头盖脸的质问。 “梁月怎么回来了?月初,在酒吧的时候,我们看见那个,是她吧?” 庞戈掏出车钥匙按下,不远处的车灯闪烁两下。庞戈竖着耳朵听陆和渊的话,将大意慢慢摸清楚。 “你怎么不跟我说?她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我怎么跟何绵绵讲?还见面?何绵绵能吓死。” 陆和渊拉开车门,坐进去,庞戈随之跟上来,坐进驾驶位,扣好安全带。 陆和渊声音压低,“她跟汪释是怎么回事?整件事情不是她搞出来的吧?” “汪释是疯了?!还是傻了?!用梁月来气你?你也信?!他不知道以前梁月怎么追在你屁股后头的吗?他要是来勾搭你,泡你,去气梁月,我还觉得有点儿可信。” “你不会因为梁月烫了个头,换了件衣服,化了个妆,你就准备往上撞吧?你当年怎么钓着她的,你可别忘了,别现在张着嘴往钩子上咬。” “要知道,‘钓人者,人恒钓之。’” 陆和渊挂了电话,咬牙切齿,抬手就要把手机往后座丢,斜眼瞥见庞戈那双眼,将里头的探究神色瞧了个明白,又还是将自己的怒气压抑。 庞戈扶着方向盘,钥匙已经凿进钥匙孔,却还未将车子启动。 “老陆啊,这毕竟是蒋泊舟自己……” “你人面广,查一查,梁月回到彭城之后,见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越清楚越好。” 庞戈哭笑不得,只当陆和渊发疯。“老陆啊,这不好吧,先别说蒋泊舟知道了会怎么样,梁月漂亮是漂亮,可是蒋泊舟身边莺莺燕燕多了去了,他自己心里有数,什么时候被坑过?哎,你还清醒吧?你知道我们现在说的人是蒋泊舟对吧? 陆和渊冷笑:“你懂个屁。这是梁月,不一样。” 庞戈一嗤:“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妖艳款的嘛,又不是没见蒋泊舟带过妖艳美人出来玩?” 庞戈听见陆和渊将牙齿研磨,终究却是轻轻叹一口气,“梁月跟蒋泊舟之前的牵扯,远远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之后,陆和渊看着追在梁月屁股后头跑的蒋泊舟,只叹一句苍天饶过谁,将自己曾经那句判词请大师誊写,檀木装裱,送给了蒋泊舟。 从此蒋家客厅高悬七个金漆大字—— ”钓人者,人恒钓之。——陆公知” 第7章 第7朵玫瑰 goc和“空大”的联合发布会定在新银湖国际酒店,包下了二楼的整个紫荆花大厅。 连维森进场时,都难免惊叹goc和“空大”的大手笔。 梁月瞥了一眼维森脸上那“得意洋洋”的四个大字,垂下手去将自己的腰带理了理,抬眼看向那边相谈甚欢的庞戈和荣文,状似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字字却扎心。 “亲爱的,别觉得他们砸钱是因为你的小说,你清醒一点。” 维森被戳中心事,面上肌肉抽动两下,仍是嘴硬,“为什么不能是?你是我的经纪人,你知道我的书有多火,和可以有多火,如果不是,怎么会有两家公司来找我签约?露娜,你才应该,清醒一点。” 维森倒底汉语说得不流利,前头用法语,后头四个字,应是学着梁月的口吻,用汉语将“清醒一点”四个字给咬出来。 梁月翻了个白眼,将手包挪到左手拿着,右手轻飘飘地抬起来,点向场内。 “goc是龙头老大,‘空大’是新锐黑马,你来之前,他们早就打了两三年的架。现在他们都在这里,握手言和。你以为这些纸媒网媒是来拍谁?你吗?别傻了。” “goc为什么要和‘空大’签约,因为蒋泊舟不仅是‘空大’的股东,还是蒋家的话事人,这个合同,不是我求谁就能签下来的,是goc本来就想给‘空大’抛橄榄枝,给蒋泊舟抛橄榄枝,给蒋家抛橄榄枝。” </div> </div> 第8节 “这根橄榄枝,可以是你,为什么不可以是别人。” 梁月脚下一动,压着高跟鞋鞋跟转了个身,手腕翻转,将手包夹在手臂与腰间,伸手去给维森整理好他的领带。 梁月的法语发音很柔,小舌音一直都不突出,要是声音放轻,简直就是天鹅绒。 “亲爱的,你的小说很不错,我也真的很喜欢你。但这里是中国,这里是商业的帝国,不是文学的天堂,你写得好,但你不是唯一写得好的人,你只是现在能一起挣钱的人。乖乖地听话,你的法国面庞,我的中国人脉,我们会是很好的伙伴。” 维森只觉得自己是梁月手里的一条狗,得摇着尾巴朝她卖乖讨吃的。 他狠狠抓住梁月的手腕,咬牙切齿,“我会解雇你,我不想要你当我的经纪人了,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 梁月手臂一收,扯紧他的领带,勒得维森往前一倾,脚下差点不稳。 “亲爱的,是我签的你,不是你雇的我。只有我,解雇你。我可以找别人,你不是我手下唯一的作者。可离开我,你在中国呆不下去,谁都能把你捏扁。回到法国,你觉得我父亲和卡蜜尔会放过你吗?当然,你可以不在这一行混下去,可是,你甘心吗?你还能去哪里混呢?” 维森一米八几快一米九的个子,就这样被梁月拿捏在手心,脸色苍白,双眼冒火,却无丝毫反手之力。 梁月将他的手指从自己的手腕上一根一根地掰开,重新帮他整理好领带,将他身上那套西装的褶皱抚平。她站回他身侧,手臂勾在他的臂弯处,头微微往一边歪,笑得温柔媚人。 “好了,我们还有客人要见呢,走吧,亲爱的。” 维森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的。” “当然,当然。你会有大房子,三层别墅带泳池,凯迪拉克布加迪,迪奥普拉达纪梵希,喝不完的香槟,吃不完的鱼子酱,然后来重新雇我当你的经纪人。我会给你擦鞋穿袜子,给你做西冷牛排三明治。亲爱的,你真可爱。” “你真可怕,露娜·文森特。” 梁月灿烂一笑,“很高兴听到你的夸奖。” 维森,“……” 蒋泊舟和陆和渊入场的时候,便是看见梁月挽着维森和一帮欧洲面孔的人聊天,梁月似乎是讲了一个什么笑话,那一帮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其中一个穿着套装的白发妇人更是,忍不住抱着梁月在她侧脸亲了一口。 陆和渊自然是看不惯梁月这长袖善舞的样子,挑眉撇嘴,目光在那群外国人那边逡巡数回,“以前也没觉得梁月的长相很西式。” 蒋泊舟是赞同点头,“她确实更像她母亲,但要是跟那群外国人站在一起,也不显得突兀。” 也许是从前梁月文静腼腆,那双眸子纵使是琥珀浅色的,也带着东方的羞涩与内敛。如今她却是神采飞扬,五官明明没变,却仿佛长开了一般,如若一朵绽放到极致的玫瑰,几近炫目。 她今天那身衣服也衬她,殷红连体裤设计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显得干练纯粹,那头栗色卷发也挽成法国髻,将她修长的天鹅颈露出来。 蒋泊舟别开目光,问陆和渊:“何绵绵怎么没来?” “她倒是想来的,说想见一见梁月。可是店里突然有事,也许晚点到,实在不行就只能下次约梁月了。”陆和渊往蒋泊舟身边瞄了一眼,“怎么没带伴?不像你。” “不是刚分嘛。” 陆和渊一嗤,“你要是想带,还会缺?便是‘空大’前台的小姑娘,都会巴巴儿答应你。” 蒋泊舟无奈一笑,“我确实问了前台,还真的没人愿意陪我来。” 陆和渊,“……” 两人正说着,蒋泊舟偏头往梁月那边看过去,隔着人群,梁月也正好看过来。她眼睛一亮,露出个笑脸来,扭头就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将维森丢下,朝蒋泊舟这边走过来。 也不知道是真惊讶还是假好奇,梁月走近他们俩,竟侧身歪头往两人身后看去,拧着眉头问:“怎么你们俩作伴来?绵绵呢?没来吗?怎么蒋泊舟你也一个人?” 蒋泊舟低头笑起来,眉眼柔和,嘴角轻轻往上扬。 “何绵绵临时有事,我嘛,没人肯当我的女伴。” 梁月自然也不信他的鬼话,只乐得附和,“风水轮流转啊!蒋先生,你也有坐冷板凳的一天。” 蒋泊舟抬抬下巴,看向那边的维森,“怎么?小太子没来膈应我?” 梁月耸耸肩,“他不想在媒体面前露脸,让我转告你,今天这场先放你一马。”梁月说罢笑了笑,“开玩笑啦,倒底是goc的事情,还是荣文来负责。” “说曹操曹操到。”陆和渊朝着梁月背后那边点点头。 梁月侧身回头,正好看见荣文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庞戈在后头,三两步小跑跟过来。 “老陆,蒋哥!你们来了!” 荣文跟蒋泊舟他们两人分别握手,仍旧是那副商业笑容,“准备开始了,请吧。” 梁月将手包握在手中,只等在一旁,让他们四个先走,想要跟在后头。可蒋泊舟却走在最后,直到陆和渊他们三个往前走了一段,才走到梁月身边停下。 “怎么?现在不想当party queen了吗?” 梁月低头,看着蒋泊舟伸过来的手臂,抬头与他对视一眼,也并不扭捏,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跟着荣文他们往前走去。 “本来就不是我的party,我不过是个小经纪人,即便是维森,也不是这些媒体记者的目标啊!‘空大’和goc才是。”她偏头看他,笑得妩媚,“你呢?蒋先生,要回来抢陆和渊跟庞戈的风头吗?” “是啊,陆总请我在开场说两句话,我本来想算了,可他盛情,我却之不恭。” 好一通官腔,叫梁月捧腹,直拍他手背。 蒋泊舟往维森那边望去。虽说看似一群人相谈甚欢,可维森的背影却明显落寞,跟别人的距离拉得有点远,不时啜饮手里的酒,并没有人跟他聊天。 “你对他不太客气,要小心。” 梁月先是一愣,似乎想起什么,半晌都没有回应。 “阿月?” 梁月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却指向那往中央涌过去的记者,示意蒋泊舟发布会快要开始。“加油噢!” 蒋泊舟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只跟着陆和渊往台上走。梁月没有上台,这样的场合不需要经纪人出场,goc和“空大”愿意给维森留个位子,就已经是宽大了。 她只在台下的观众席,看着周围记者手上不断闪亮的闪光灯,看着台上,蒋泊舟理了理衣领,清清嗓子,拿起麦克风进行开场致词。 那一瞬,恍若时光倒流,她还刚刚升上高三,偷溜进彭城大学的开学典礼,那一天,也是这么多的闪光灯,万众瞩目,蒋泊舟作为学生代表致词。 他在人前说话时,姿态总比别人要自然一些,喜欢用笑话开场,字字发音圆润,声线沉稳,不似彭城人说话带着南方腔调。 十年前他是定海市高考状元,十年后他是彭城新贵蒋家当家人。 十年前,她在台下看他在台上成为焦点,十年后亦是。 梁月低头轻笑,转身往外头走去。 她身后,观众猛然起立,掌声如雷响起。 发布会在下午,一直连到晚上的宴会。自然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拍照采访说两句话,不然,goc和“空大”的市场部和营销策划全都要集体下岗。 从三点开始,各大直播平台的游戏大v陆续入场,宴会厅的大屏幕上实时投影大佬们的游戏体验实况。 除了goc和“空大”私下合作的媒体人,各大媒体的记者都对这个环节一无所知,本来都准备走了,一个个车都打好了准备回去本部交新闻稿,突然见游戏大v一波波地抵达,又得折返回来抢新闻。 汪释新签下的战队也露了脸,一水儿的精致鲜肉,堪称咸甜皆可,十八格的图刷爆网络。 车轮战一样安排的入场名单,请来的游戏大佬们也很懂行,有两个战队直接提出了用游戏里头的pvp竞技场,现场battle直播,一瞬点燃现场。各大平台自然纷纷直播。 到了五点,微博上,这款游戏的第一批公测账号已经被抢空。一个小时之后,goc和“空大”发布公告,每隔半个小时投放五百个公测账号。几乎是春运抢票的规模,粉丝蜂拥而入。天还没有黑透,网上已经出现了黑市黄牛。 蒋泊舟在场内,刚刚跟他请来的记者聊了几句,翻出微博一看热搜,前五条里有四条都是跟这场游戏发布会相关。 “空大”离开蒋泊舟之后的这一场,可以说是打得漂亮。蒋泊舟松了口气,心中觉得满满当当,想要找人说话。他扯扯嘴角,将手机放下,抬头往会场里看了一圈,却没有找到那抹红色的身影。 陆和渊看见蒋泊舟身边的记者走远,笑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啊!庞戈得到你真传,你看微博了吗?” 蒋泊舟“嗯”了一声,却无心流连,“我去外头抽根烟。” 陆和渊一把拽住他,“蒋泊舟……” 蒋泊舟没兴致理会,拍了拍陆和渊肩头,直接扭头往外走。 新银湖外头,是一片视野开阔的餐吧,藤桌藤椅,绿色的遮阳伞收起来,周围灯光暖黄地亮着,叫人看着觉得风也暖了两分。 蒋泊舟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围廊下的梁月。 衣衫红得艳丽,映衬着她指尖明灭的烟,周遭无人,只显得她一个人更加落寞。 他都不知道,她也学会抽烟了。 “怎么在这里,不冷?” 梁月闻声抬头。 “出来了?恭喜啊!放号炒号,不愧是你。” “庞戈的功劳。我教了庞戈几手,他举一反三。” 大一时,他在学生会的外联部,她跟着他跑来跑去的,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办事风格,只消一眼,便看出那些动作后头他的影子。 梁月抬手,红唇衔住细长的女士香烟末端,一双鹿眼中亮如星辰,“这里没什么有趣的了,去庆祝一下?” “哪儿?” 她低头笑出来,摸出手机来,把一个地址发给他。 蒋泊舟看那地址,任他怎么猜,也不会猜到梁月想要去那里。 或者说,要是让蒋泊舟猜梁月不想去哪里,他才会说出那地址。 蒋泊舟挑眉反问梁月:“碧云山?” 第8章 第8朵玫瑰 梁月勾唇一笑,直接拉住蒋泊舟的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扯着他往停车场走去。 她的烟还在双唇之间,腾出手来摸出手包里的车钥匙。眼前的一辆保时捷911闪了闪。 “借的车?” 梁月回头朝蒋泊舟眨眨眼睛,“放心,不是找汪释借的。” 梁月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蒋泊舟看着她神采飞扬,根本不能扫了她的兴致,只笑了笑跟着坐进副驾驶室。 梁月右手一抬,把手包往后头一丢。左手手指微微伸直,葱段一样白的手指,从红唇间将那烟取下来,丢出窗外。 车窗缓缓合上,车灯蹭地亮起来,梁月双手放在方向盘上。 “坐好了。” 引擎响起,宛如天籁。 晚上九点的彭城,市中心仍旧堵得一塌糊涂,仿佛一锅稠粥,任天王老子来,也别想开路逃离,一路红色车尾灯亮起,映衬着路灯,仿佛过年一般喜庆。 而城郊环市公路却开阔得如同荒漠,路灯早早亮起来,红色保时捷如箭没入初冬寒风,裂开路灯投下的光晕,直直朝着远方撞过去。 梁月右手流畅换挡,脚下一踩油门,表盘上指针急速摆动。惯性驱使,车内的两人都往椅背上一陷。 </div> </div> 第9节 肾上腺素急速飙升,梁月舔舔嘴角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睛发亮,像极了宝石。 蒋泊舟吹了声口哨,跟梁月对视一眼,伸手按下敞篷键。车篷缓缓打开,冷风灌进来,却没让车内降温半分,只叫人觉得畅快。 音乐被蒋泊舟顺手打开,不再是蓝调,而是摇滚震天响。招摇过市。 梁月大笑起来,脚下一动,将油门踩得更深。 她腾出左手来,轻轻歪头,将脑后的法国髻尽数解开,五指成梳,将栗色卷发放下来,发丝随风飘扬。 蒋泊舟恍惚闻到玫瑰花香,丝丝入骨醉人。 路灯的光亮打下来,明暗交替,如同透明的暖色薄纱,一遍遍拂过梁月的脸,叫蒋泊舟看得入迷。 倒底是混血儿,光影下,梁月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鹿眼微微眯起来,浅浅的琥珀眸子半敛,猫一样,带着神秘的诱人。 蒋泊舟一瞬恍惚,眼前似乎幻化出十年前梁月的面容来,可他却不能把她与面前的梁月重叠。 一个是清晨的姜花。 一个是午夜的玫瑰。 明明今天滴酒未沾,蒋泊舟却觉得此刻不太清醒。一张张人脸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汪释、维森……她离开这十年,遇见过谁?是谁把姜花栽培成玫瑰? 一个纯得让人觉得不该存在。 一个艳得让人觉得难以拥有。 曾经的梁月,声音细如蚊蚋,却会慢慢地将她的见闻与他分享,会小心翼翼地问他的过往,探究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承受他的照顾体贴,揣摩他的喜怒哀乐。 可如今的梁月,于蒋泊舟而言,是一无所知的存在。 陌生的,美丽的,令人困惑的,却又是诱惑迷人的。 一切仿佛掉了个头,从河西到河东,换了是他在犹豫要不要提出问题,而她在等待着他的动作。 曾经他是光亮中端着上膛枪的猎人, 如今换她做黑暗里隐藏锋芒的捕手。 正如此夜冷风与车速狂飙,叫人热血沸腾。 蒋泊舟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仰头迎着夜风,看着烟雾被冷风吹散,一丝一毫都不留下。 远处的碧云山凌冽,立在黑夜晴空之中。蒋泊舟眯着眼看那山峰顶尖。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开车来碧云山,碧云山这片盘山公路狭窄又多陡坡,位置又卡在三座城市的交界口,真是名副其实的山高皇帝远,堪称飙车圣地。 曾经的蒋泊舟可以说是这里的常客。 梁月第一次来碧云山,还是坐着蒋泊舟的车。他只带她来了一回,那一回,她吓得直接哭出来,后来谁再提起碧云山,梁月的脸色都会发白,蒋泊舟再也不敢带她来。直到梁月跟着她父亲出国,梁月都没再跟他来过碧云山。 今夜倒是有趣,是梁月把着方向盘,开足马力载着蒋泊舟来到碧云山脚下。 碧云山整座山被绿树包裹,红色保时捷一头没进绿影里。 周遭静谧,只剩猫头鹰低低呼号。 不远处,便是盘山公路的入口。 光亮与喧闹,拐了个弯便撞到保时捷前头。 蒋泊舟眯着眼睛往那边看,只见五六辆超跑豪车停在山脚。远光灯尽数亮起来,音乐亦是开到最大。男男女女站在车外谈笑,有人背靠跑车,吻得一塌糊涂。 蒋泊舟皱起眉头,一眼就看见那几辆车中央,停着一辆红黑布加迪。他眼中眸色骤然加深。 “汪释约你来这里?” 梁月还没回答,只将车慢慢停下,侧身解开安全带卡扣。 她抬眼,对上蒋泊舟的双眼,笑着,话说得轻飘飘,“不,是我约的他。” 蒋泊舟一瞬将牙咬紧,指腹将衬衫领口内吊坠按住。 看见两人下车,汪释放开身边的女伴,往梁月和蒋泊舟这边走过来。 “哟,两位来了。” “来晚了,别生我气啊。”梁月朝汪释眨眨眼睛,笑着走到蒋泊舟身边,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手臂。 汪释看了蒋泊舟一眼,“怎么会,来得正好。” “嗨,蒋泊舟,今晚发布会可以啊。” 远处那个依靠着一辆橙黄色法拉利的男人吹了声口哨。 蒋泊舟对他点了点头,没回应一个字,一张脸沉得能滴水,唇角却勾起来。 “赌什么?” 听见蒋泊舟这么一问,汪释一瞬愣住,梁月却先笑起来,伸手一推汪释的肩膀,“我可没说,我之前都跟你说过了,他肯定猜得出来,你看吧!” 蒋泊舟低头,慢条斯理地将袖口叠起来,“小太子要跟我飙车,没点赌注怎么行?” 汪释挑眉冷笑,“赌注由你提。” 蒋泊舟抬起眼来,眸色深深,一瞬叫汪释想起夜里的狼。 “你好像很喜欢那辆布加迪,就赌它吧。” 汪释额头青筋都跳了两下,后头的男男女女发出叫好声。汪释一咬牙,“行!你输了呢?” 蒋泊舟笑起来,“随你挑。” “我要‘空大’。” 梁月面色一冷。 蒋泊舟风轻云淡,“好。” 蒋泊舟开梁月那辆保时捷,汪释自然不能开自己的布加迪,不然胜之不武,不符合他小太子的风度。汪释转身,转身挑了一辆宝马m5,拉着女伴坐进去。 其他人纷纷把车挪开,让出一条路来,准备跟着两辆车一起上山。 蒋泊舟与梁月坐回车里,扣好安全带。车篷往回收,车内一瞬寂静。 保时捷和宝马开到同一条线上。 蒋泊舟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宝马,话却是对着梁月说:“我赢了,答应我一个条件。” 梁月声音仍旧慵懒:“不是以身相许就行。不过以身相许,也不是不行。” 蒋泊舟看她手肘撑在车门上,支着脑袋,透着一股子不正经,纵使再生气,也笑出来。 “汪释答应你什么了,这么为他尽心尽力。” 她答非所问。“你赢了我就告诉你。放心,这车没问题,我还坐在这儿呢。” “我不信谁,都不会不信你。”蒋泊舟嘴角勾勾,彻底服了她。 一个穿皮衣的美人走到两辆车中间,双手贴近唇边,吹了一声悠长响亮的口哨,腰肢扭动,双手高举。 引擎声响起,只刹车拉住车轮,如同马缰勒住野马。 那双手甩下来,一红一黄,卷着风往山上狂奔而去。后头欢呼声夹着音乐,车窗纷纷大开,有副驾驶室的人钻出来甩着衣服。 盘山公路长而曲折,路上灯光昏暗,唯有车灯照亮的地方能被人看清,九曲十八弯,夹着上坡下坡。 公路又狭窄至极,若是想要超车,只能贴着外侧栏杆,如果内侧的车一撞,外侧的车当即会翻下悬崖,捞都捞不回来。 若是跟蒋泊舟相比,梁月刚刚在环市公路上的,也不过是小儿科。 两辆车并排着绕过一处弯口,车轮与地面急速摩擦,便是隔着车窗车门,梁月也能听到那刺耳的摩擦声。 窗外,乌鸦惊飞,略过枝头,一瞬便再也看不见。 保时捷在内环,宝马在外环。 蒋泊舟的手停在档把上,五指修长骨感,轻轻扶住那档把,用力流畅挂挡,保时捷加速超车,外环宝马当即跟上来,死死咬住并行。 两辆车配置相似,最大马力也相同。 只能凭借地形与判断决一胜负。 又是一段急转在眼前。 宝马加速往前压,保时捷却往后一躲,由得宝马往车前挤过去,占了内环。汪释何人,怎么会让别人有超车的机会,直接架在了中线上,无论是哪一边,都不够空间。 梁月五指指甲陷入副驾驶的坐垫。 若是输了,蒋泊舟会丢掉“空大”,他这么多年才得到的“空大”,比蒋家的所有加起来恐怕还要珍贵。 梁月扭头看向蒋泊舟。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看着前方的光亮处,双眸隐藏在眉弓的阴影下,深黑不见底,像外头无尽的黑夜。 “你放心。” 梁月忽地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蒋泊舟直视前方,梁月看见他嘴角微微往上扬,刚将档把掌控的手贴在自己领口处,薄薄的嘴唇张合。 “你放心,别再吓哭就行。” 梁月直觉该以笑回应,此刻却笑不出来。 她的十六岁,第一回飙车,从上山哭到下山。 蒋泊舟不知道的是,她回家之后,还因为吹风着凉发了两天的烧。 梁月猛地想起,那天她吓得哭出来,便是在这山上的一个极其窄的转弯口。 前方车轮猛地摩擦出声。 蒋泊舟推动档把,猛打方向盘。 保时捷贴着外侧围栏。只差不到一毫米,围栏便可以刮下车门上头的漆。梁月往右侧看去,两片几乎紧贴的车窗玻璃,隔着她和汪释。 保时捷一路狂飙,再也没有犹豫。 后头宝马追上来,却被卡住位置,外侧仅仅一个车位宽度,叫他久久不敢超车,眼看着保时捷逼近山顶。 碧云山山顶是一座九层高塔,塔下是一片宽阔广场,梁月已经可以看见塔的第六层。 此时若是保时捷减速下来,宝马也挤不上来了。可蒋泊舟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挂挡加速,油门踩到底,表盘指针急转,几乎打断。 梁月只觉得手脚僵硬,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往心脏回流,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眼前湿润,忽地渐渐朦胧起来。 </div> </div> 第10节 广场就在眼前。 蒋泊舟抬手拉住手刹,反手急转方向盘。 梁月一手捏紧坐垫,一手扳住车门。 保时捷偏移侧行,贴着广场入口的边缘,转出一个了完美的九十度。 驾驶室直直朝着山下。 迎着宝马的车灯。 刹车声响彻山顶。 蒋泊舟单手扶着方向盘,缓缓偏头,迎着那车灯望过去。 宝马的车头,贴着保时捷的驾驶室车门。仅仅差了一厘米。 一红一黄,卡成一个t字形。仅仅差了一厘米。 汪释双手按在方向盘上,此刻觉得浑身都冷了下来,一颗心在胸腔中砰砰直跳。他一拳打在方向盘上,看着保时捷驾驶室里的蒋泊舟,笑骂一声,“艹,疯子!” 梁月眨眨眼睛,眼前重归清晰。温热干燥的触感却覆上她的脸颊。 蒋泊舟擦去她脸颊泪痕,手指弯曲,贴着她冰冷的脸颊。 男人双眸沉如水,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笑声。 “怎么还是把你弄哭了。” 第9章 第9朵玫瑰 那指腹触感温暖干燥,抵着梁月冰凉的脸颊摩挲。 初冬时分,山顶的风已经冷得透骨,此刻的梁月,唯独觉得脸颊上的那一点是温暖的,叫她恍惚舍不得离开。 “行了行了!我服了!” 汪释咋咋呼呼地,从那辆橙黄色宝马里钻出来,狠狠一甩车门。 梁月被这一声喊得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后躲开蒋泊舟的手指,偏过头去,抬手擦去泪痕,右手扳了两下,终于开了车门,直起身来走下车。 蒋泊舟的目光在她身后紧追,直到她合上车门,才回头来拨动档把,倒车出去,将车开到路边停下,这才走了出来。 山下的人也追了上来,一见汪释开的那辆橙黄宝马停在坡上,蒋泊舟那辆红色保时捷停稳在塔下广场,人人也就都知道战局如何。 没让他们看见保时捷卡住宝马的那一幕,若是十年前的蒋泊舟,此刻心里指不定可惜委屈成什么样。 但十年之后,蒋泊舟年近三十,早不是当初的毛头小伙子。 一切都已经是生意,简单的输赢威风,哪里还有那么重要? 汪释的车还在原地没动,他的那帮纨绔朋友把车都开上来停好,纷纷下车围了过去。 小太子输了最心爱的玩具,怎么没有看头?直叫一声千载难逢都不为过。 汪释倚在那橘黄色宝马的车头,嘴角叼着根烟,双颊陷下浮起,一嘬一嘬地吐着烟雾。 他身边的美人儿抱着胳膊,被风吹得有些发抖,看见蒋泊舟来,怯怯走到汪释身边,将什么东西塞到汪释的手心里。 “多事!”小太子回头瞪了美人儿一眼,吓得美人儿脸色一白,往后退了几步。 梁月站得近,明明白白看见汪释手心里的车钥匙,上头布加迪的标志闪闪发亮。 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烟,摸出一根来点燃,烟雾微微笼起来,她那双眼睛就隔着那团薄薄烟雾,看得小太子脸上一红。 “冷不冷?” 那声音饱满低沉,在背后响起来,叫梁月肩膀都轻微一颤。 她还没回应,只觉得肩膀连着背后一暖。是和那天一样的鼠尾草,带着大海的味道,清清爽爽的,和周围那微微刺鼻的烟味格格不入。 蒋泊舟双手抄进裤兜,只闲闲站在她身侧,视线落在她的烟上,慢慢挪向汪释。 汪释抬起下巴,直直看向蒋泊舟,越看他那张脸,越觉得心头滴血。 五指收紧,汪释攥紧了手里的车钥匙,金属有些硌,在他手里都要怼出一个小坑。 小太子心情不佳,周围的人也没敢起哄。 只见汪释终于站直了身子,攥着钥匙,迈开腿,朝蒋泊舟走过去。 小太子停在蒋泊舟面前。连梁月都摒住呼吸。 小太子抬起左手,五指握拳,眼看就要落下。看客们连手机视频都打开了。 蒋泊舟只岿然不动。 汪释的拳头落下,一拳打在蒋泊舟的肩头。 “你牛!” 一声笑骂,算是泯了恩仇。 蒋泊舟摊开手,汪释把那钥匙拍在他手上,还是觉得心疼,啧啧说着难受。 蒋泊舟看着手心上那车钥匙,挑起眉毛来,似乎还不觉得汪释难受,要再添一把火。 “听说你砸了两台保时捷去改装它。真舍得?” “艹!”汪释又是一拳砸在蒋泊舟肩头,哭笑不得,只咬着牙,“心疼死老子了!你还不如把我房子拿走!” 梁月笑着吐出个眼圈来,瞄了一眼那车钥匙,“你那房子连带装修,兴许还真没你这车值钱。” 汪释听着更堵心,指着梁月笑骂,尽是小孩子脾气,“我就不该让你攥这个局,赔大了。你们你们,狼狈为奸,坑我!” 小太子不是输不起,梁月自然没有负担,一句叠着一句,尽情逗他:“车可以再买,改装的心血可换不回来。怎么?开个价,把车再买回去?” 小太子眼睛真的一亮,“成啊!” 蒋泊舟痞笑一声,从梁月手里拿过她的手包打开,将钥匙放进去,扣上手包再交回梁月的手中,指甲盖将包扣一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行啊,看我们阿月要卖多少钱了。” 围观的姑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真踏马性感勾人。 汪释目瞪口呆,“艹,你!” 梁月心头一颤,瞬间只觉得恍惚。 曾经他爱也这样,把赢来的车钥匙丢进她的小书包。还说:我们阿月看着卖,攒点钱多买两本五三做做。 曾经的梁月脸红得像个桃子,此刻的梁月不过一愣,那双鹿眼只霎那便浮上诱人的笑。一唱一和,梁月对着汪释摇摇自己的手包,“那我可得好好估估价。” 汪释,“……” 狼狈为奸。 蒋泊舟的手垂下,自然而然地握住梁月的。梁月的牙根都轻轻咬住,笑容只凝着不敢散去。 他捏着她的手指,只觉那指尖冰凉,低头在她耳边说:“走吧,去塔里躲躲风。” 汪释那帮人还有得玩,开场是演完了,可今夜还长,没人会这么早下山。汪释已经被摆平,蒋泊舟和梁月都没兴趣,也没必要陪着他们玩下去。 梁月点点头,跟着蒋泊舟往那九层塔里走去。 塔下广场如同荒原,冷风肆虐,毫无阻拦。走进塔内,登时好了许多。 梁月穿得单薄,即便披着蒋泊舟的外套,也觉得手脚冰凉,走到室内,连脸颊都有些发红发痒。 塔的第一层最为宽阔,最中央放着一个上了锁的玻璃柜子,里头放满了红绸带和桃木牌。若是白天来,会有工作人员卖这些东西,让游客可以用来登高祈福。游人最爱这些,不留个“到此一游”不肯罢休。 左侧,一道宽阔的木质楼梯贴着塔身蜿蜒而上。梁月要往那边走,却被蒋泊舟拉住了手腕。 “躲风就好了,你穿着高跟鞋,还要爬上去玩吗?夜里凉,上头更冷。” 梁月翻了个白眼,歪着脑袋朝他笑,“‘来都来了’嘛!鞋有什么要紧的?”说着就伸手脱了脚下的三寸恨天高,闲闲拎在手里,朝蒋泊舟耸了耸肩。 蒋泊舟看见梁月赤脚踩在地上,眉毛一横,“我背你上去。” “背着我爬上去?蒋少爷,你想摔死我就直说。”梁月笑得不行,正说着,看见蒋泊舟也弯腰下去,看样子是要脱掉鞋子给她穿。她哪里肯,转身就往楼梯上跑。 “你!”蒋泊舟咬牙切齿,却眼看着她已经快到二楼。 梁月停下脚步,手扶着楼梯的木制扶手,微微弯下腰去看蒋泊舟,“我三十七码的脚,穿你四十二码的鞋,还不如让我去划船呢。别磨蹭了,上来吧!哪里有这么娇气!” 说话时,梁月手还勾着那细细的高跟鞋带子,摇摇晃晃地惹人心神。说完,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蹭蹭地往楼上跑,一下子不见了人影。 蒋泊舟双手叉腰,舌头轻轻顶了一下上颚,是真的拿梁月没有办法,只能摇摇头认命,跟着她往上爬去。 越往上,塔面越小,楼梯的台阶却越来越高。梁月的体力倒底不如蒋泊舟,不过两三层便被他追上。蒋泊舟没说什么,将她手里的鞋与手包拿过来拎着,跟在她身后走。 一个走在前头慢慢往上头挪动,一个跟在后头,散步一般走着。 她没穿鞋,红色的连体裤裤边飘逸,随着她的步子在那脚面处晃着,一步与一步之间,裤边上浮,露出一段脚踝,转瞬又消逝。 红的衣料,火一样。 白的脚踝,血管透蓝绿色,玉石一样。 一步一步踩在深褐发红色的楼梯上。 脚趾因冷蜷缩起来,圆而小巧,缀着红色的指甲油,跟那衣服一样。 蒋泊舟别过脸去,明明是初冬深夜,却有些热得快要额头冒汗,他只将双臂的袖子往上挽了挽固定住。 蒋泊舟问:“这是你第一次爬这塔吧。” 梁月稍将一口气喘顺,答:“不是。是第二次。” 已经是第六层,梁月每一步都踩得小心,右手攥紧了扶手,一眼都不敢往下面看,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第二次? “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连这塔的门槛都不肯迈过去,只喊着要回去。” 上到第七层,梁月已经没有心思去回答,却仍旧不肯停下来,往第八层走去。 “本该是高考那天,我来过碧云山,我让我爸带我来的。” 蒋泊舟记得,梁月没有参加高考。高考过后几天,她户籍上满了十八岁,直接去走程序跟了父亲的国籍,接着出国,再也无音讯。 踏上第八层。 </div> </div> 第11节 梁月停下脚步,扶着楼梯,几乎是贴着那塔的墙壁,喘了两口气,朝蒋泊舟笑了笑,“就第八层吧,不想上去了。” 说完,梁月从蒋泊舟手里勾来高跟鞋,随手一丢,走向第八层那个面向外侧的小门洞,只背靠门洞边上的墙,坐了下来。 蒋泊舟瞧她抱着膝盖喘气的样子,额前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了一些,贴着脸颊。风从门洞里往外吹,带着她的发丝往外飘。 他背后也出了汗,一下子停下来,只觉得衬衫后头凉凉的,说不出的畅快。他也往那门洞走过去。 第八层空间狭小,两人隔着一个小小门洞坐下。外头风声紧,如同野兽呼号。 “等会儿下去的时候,让我走在前面,免得你腿软摔下去。”蒋泊舟后脑勺贴着冰凉的塔砖,偏头看向梁月那张发白透红的脸。 梁月撅起嘴来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在嘲笑自己,累得不行却仍旧嘴硬。 “我能爬上去,我不弱的。” 蒋泊舟仰起头来,压抑的笑声在小小的塔室中回荡。 梁月侧身,赤足将蒋泊舟的小腿轻轻一踹,奶凶奶凶的模样,“不许笑。我只是不想上去!” “好好好,是是是,是阿月不想上去!” 梁月又是一脚蹬过来,却被蒋泊舟捉住了脚腕,不能往回抽走。 梁月耳根一红。 蒋泊舟低着头,却抬眼望过来,那双眼黑得仿佛看不见底,似有野兽在里头蛰伏。此刻耳边冷风呼号,为那野兽将低低嘶鸣配上。 “你脚好冷。” 蒋泊舟似是分毫不觉尴尬,只将另一只手松松握成拳,往掌心哈了两口热气,伸过来就覆盖在她的脚背上。 过电一样,梁月将脚抽回来,蜷缩抱住膝盖,没再看蒋泊舟一眼。 听说人在深夜里最难守住伪装,更何况是这样冷而累的冬夜。 那火红耀眼的玫瑰花瓣一片片剥开,蒋泊舟窥见那个十六岁的梁月,躲在里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自己最柔软的肚皮抱紧,团成刺猬的形状。 “阿月……” “十年前第一次来碧云山的时候,我就很想上来看看,去最高的那一层。” 她既然开口,他不好再往下说。 “第二次来,想着都要走了,不如真的上去看看。那年我也是停在这里来,第八层。 “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要是第九层不好看怎么办?那我上来这么难,不就都白费了?算了吧,第八层也挺好的。留着第九层,一直留着一点点追求,好像也挺好的。’ “所以我就停下了,再也不想上去。就留着吧。” 她偏头。他一直看着她,眉头皱着,显得眉弓更高,双眼更深邃,能难以捉摸。 “阿月。” “嗯?” “留在彭城。” 蒋泊舟说。 “我赢了,你答应我的。” 她也看着他,愣了片刻,竟扬起嘴角,笑容难得带了三分温婉文静,话却不着调,比他还多了两分痞气。 “怎么,不要我以身相许了?完蛋,我好难过。” 蒋泊舟垂下眼眸,又抛出个问题来,“你攒这个局,汪释答应你什么了?” “你这记性真是好,不愧是高考状元。” 蒋泊舟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只听着风声,等着她的答案。 梁月沉默了半晌,蒋泊舟听见她啪嗒一声打开手包,烟盒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接着是打火机清脆的一声。 “我说,让他无论输赢,以后滚远点儿,我要等‘空大’肥了,卖多点小说版权。”梁月将那布加迪的车钥匙摸出来,捏在手指间,蔻丹红指甲将布加迪标志紧压。 梁月扭过脸去看着蒋泊舟。他也抬起头来,看着那烟雾后头她亮晶晶的琥珀眸子。 那双红唇带着笑,轻轻打开,形成一个圆,吐出一个烟圈来,飘在空中,撞碎在他的脸上。 玫瑰花香,带着烟草的烈,将梁月的声音轻柔裹挟。 “那小子算个屁,也配欺负你?” 第10章 第10朵玫瑰 要是细细掰扯蒋泊舟和梁月这段孽缘,还能扯出两人八竿子勉强能打得着的亲戚关系。 实在要排辈分,蒋泊舟应该算是梁月的远房表哥。如果没有这层在,十六岁那年,梁月说不定根本就遇不上蒋泊舟,自然也就没有了后来那些牵扯。 蒋泊舟母亲早逝,父亲蒋嘉禾在彭城为官,当然把他带来彭城。可蒋嘉禾忙,平日里只有司机保姆,他姑姑蒋嘉雪来彭城后,终于算是有家人在旁。 蒋泊舟初次见到梁月,还是在蒋嘉雪的婚礼上。姑父梁蒙析的外甥女,梁家那个长得漂亮的混血小妹妹,除此之外,蒋泊舟对梁月再无印象,更别说高中考回了家乡定海市读书,对彭城梁家的事情再不关心。 梁月高三那年,蒋泊舟再度敲开蒋嘉雪的家门后,他这才知道,梁月升高一时,被母亲梁佩华塞进了蒋嘉雪带的尖子班。蒋嘉雪索性接了梁月来家里住下,蒋泊舟回来时,他原先住的房间,早已归属于梁月。 梁月记得,那时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对蒋嘉雪说:“姑姑,我挑了彭大,来彭城陪你!” 岁月一晃,梁月站在曾经蒋泊舟站过的位置上。 门打开时,梁月看见蒋嘉雪,一颗心就软下来。 十年时光,对蒋泊舟格外留情,也同样厚待蒋嘉雪,一身奶茶色的家居服,短发梳得柔顺服帖。蒋嘉雪笑容如暖阳和煦,梁月一眼便知道,她还是那个行事果敢干练,待人慈爱温和的班主任。 蒋嘉雪先是一愣,目光在梁月脸上停留许久,上下打量,一瞬快要哭出来,只迈出门框,将梁月的手握进手中。 “阿月来啦!来快进来!都多久了,我快要认不得你了!” 嘘寒问暖不断,叫梁月眼睛都有些酸。 “怎么手这样凉,外头冷吧,来喝茶!” 梁月脚还没迈过门槛,只先把手里的礼物捧到蒋嘉雪面前。 “带回来的香水,觉得这个味道很适合蒋老师您。” 蒋嘉雪自然喜笑颜开,拉着梁月进门,从鞋柜取了一双毛拖鞋给她换上。 入户花园中央,被绿植花卉围绕的那张根雕檀木茶桌上头,热气还从茶桌里头慢悠悠地冒出来,桌面带着未干的水渍。 梁月往屋里瞧了一眼,语气轻松,闲扯家常。 “舅舅呢?晨跑去了?” “是啊,他那个人,十数年如一日。也好也好,免得以后得三高。” 蒋嘉雪将那礼盒放在玄关的吊柜上,拉住梁月的手,索性就在那檀木茶桌边上坐下。茶具该是刚刚才清洗干净,放在茶桌上那个玻璃碗里头,用水泡着。 蒋嘉雪捏起个木夹子,要去将茶杯夹起来沏茶。梁月忙伸手将木夹子接过来,蒋嘉雪也没有跟她客气。 洗茶杯,备茶叶,水在一旁的热水壶里头呜呜作响。 “在国外这些年还好吗?你父亲对你怎么样?那个法国女人呢?她那样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会好好照顾你的,你父亲没让你受委屈吧?” 富家里养出来的女儿,说起别人的坏话来,都带着天真的可爱。 梁月笑着摇头:“卡蜜尔对我很好,她在我身上花的心思,比我爸爸还多。爸爸出版社的生意不错,现在是卡蜜尔在打理,他有时候会参与,但时间大多还是花在写书上。” 蒋嘉雪将信将疑:“听泊舟说,你现在是做版权经纪人?东奔西走的,多累啊。” 梁月舀茶叶的手没停下,又捏了一撮放进紫砂壶里头,将盖子捏起来,架在茶壶的耳把上放着。 “也还好,能够四处去看看。这不,还有机会回来看看您不是?” “回来之后,回蒋家老宅看过你外公没有?” “去彭大跟外公见了一面。他身体还好,也还在彭大教书,返聘,课并不多,还是做研究。” 蒋嘉雪的声音不自觉地往低处压,“还是没回老宅?” 梁月照实回答:“没必要去,碰上母亲,要是再吵起来,外公不倒也得被气倒。” 蒋嘉雪垂下眼眸,只叹了口气:“终归血浓于水,哪里有母女一辈子当仇人的呢?像是泊舟的爷爷跟泊舟的爸爸一样,以前闹得狠,现在不也是逢年过节见面,虽然说没什么好脸色吧,总还是可以一起喝茶吃饭的。泊舟跟他爸爸也是,总会和好的。” “我跟母亲,怎么能和蒋泊舟跟蒋叔叔一样?蒋老师……” 门铃忽然一响。 蒋嘉雪也是被吓了一跳,忙起身去应门。 水开了,梁月倾身去拿起热水壶,将热水徐徐注入小巧的紫砂壶。 “泊舟?” 提着热水壶的手一顿,梁月回头去看向门口。 真是,老话诚不我欺,“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蒋嘉雪一手扶着门框,一手一拍脑门,“哎呦,我都忘了,上周叫你去龙泉阁喝早茶来着。也正好,阿月一起吧!” 紫砂壶里碧螺春旋转展开,香气氤氲飘散开去。可惜了一壶好茶,半杯都不能被品尝了。 蒋泊舟双手抄进大衣衣兜,微微偏头,目光带着玩味,越过蒋嘉雪的肩头,落在梁月的身上。 十点多的茶楼最是合适,八点多来的老人家已经离席,十一二点才能抵达的年轻人远未上场。茶楼大多不接受订位,先到先得,但蒋嘉雪是谁?日日来龙泉阁报到,别说是大堂经理,就是连服务员的名字都能记得。只是交情好便行了吗?当然不能。 关键在于,龙泉阁姓蒋。还是蒋泊舟接手蒋家以后才开的。 临窗方桌,沙发卡座。 蒋嘉雪将点单的平板直接递给蒋泊舟。 “你点吧,反正阿月喜欢吃什么,我喜欢吃什么,你最记得的。” 蒋嘉雪笑容和蔼慈祥,手握住梁月的手背,“记得你住家里的时候,带你一起来喝早茶,这个也说可以,那个也说随别人,爱吃不爱吃也不好意思说。可筷子却不会骗人的,你喜欢吃的,后来每次来,泊舟这小子都点一遍,不是吗?” 住家里的时候。 说得亲切自然,自然不是梁月自己的家。而是她高中时,跟蒋嘉雪一起住的那三年。第三年时,蒋泊舟高考结束,报了彭城大学,便从定海市搬来了彭城。 一道屋檐,抬头不见低头见,整整一年。现在想起来,恍若隔世,又总在眼前。 蒋泊舟眼皮抬起来,嘴角笑意惹眼,瞧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指尖沿着菜单,在平板的屏幕上走下去。 </div> </div> 第12节 服务员粘着这桌一般,只等着蒋泊舟点单,叠着手跟蒋嘉雪嘘寒问暖。 “蒋老师跟蒋先生一起来呀?还有朋友一起,怎么没见到梁先生呢?” “哪里是什么朋友,这是我外甥女。”女人嘛,被夸奖年轻,总是会乐得不行,十八岁也一样,八十岁也一样。“我老公今天不陪我来,去跑步去了。” 梁月撑着下巴,一面听着她们扯家常,一面看蒋泊舟勾菜单。 “加一个红米肠。” 蒋泊舟抬头看她一眼,“老是点红米肠,又老是觉得腻,吃不了两块。”说是这么说,指尖还是落下,在上头打了个勾。 “不是还有你在吃吗?” 服务生跟蒋嘉雪闲聊两句,等着蒋泊舟点完单子,她也将茶具放下便走远了。 有蒋泊舟在,自然轮不到梁月去泡茶。桌边就是自动取水机,要比家里好得多,蒋泊舟是泡茶惯了,行云流水,动作向来好看得让梁月足以看着发呆。 “阿月啊,现在你住在哪里呀?” 梁月艰难回过神来,答道:“噢,还住在酒店。” 蒋嘉雪吃惊,“都回来快一个月了,住酒店怎么行?” “之前没打算长住,只是生意上事情绊住了。”梁月抬眼,正好撞上蒋泊舟的目光,不慌不忙,眼尾带笑,缓缓挪开。“既然现在想留下来了,也得开始找房子了。” “要不搬来我家住着吧,你从前住的房间也都还空着。” “我倒是想粘着蒋老师,只是我工作时间不定的,太麻烦了。我约了一个房东了,下午就去看看。” “租吗?还是买?” “租房。我现在是有钱也买不了,得在国内够一年才行。” 蒋泊舟一手捏着紫砂壶壶把,一手按着壶盖,倒出三杯清茶来,一杯端给蒋嘉雪,一杯递给梁月,少不了对她的调笑数落:“之前入了法国籍躲高考,现在知道不方便了吧。” 蒋嘉雪啜饮一口茶,啧啧两声,“你这就不知道了。” 论高考政策,谁能比蒋嘉雪更对其了如指掌,从第一年来彭城一中就带高三,到如今,十多年,每天都跟五三,跟模考,跟自招打交道。 “往以后看呀,要是有了小孩子,申请国际学校,申请国外的学校,都要好得多。”蒋嘉雪拍拍梁月的手背,满脸的得意却像这杯中茶汤,渐渐凉了下来,“你要是留在国内念大学该多好。拿着这个国籍走别的渠道考试,可比走独木桥要好得多。你妈妈还是没有为你想得周到,那个节骨眼上,闹什么脾气,还谁都劝不住。” 梁月垂下眼去,捏起茶杯饮了一半,“我妈那个性子,只怕能劝得住她的人,还没出世呢。” 蒋泊舟打量着梁月的脸色。从前她最不喜欢说她家里的事情。蒋泊舟只知道大概,不过是陈词滥调,母强势而父懦弱,梁月却选了父亲,被母亲赶出家门。当年弯绕不少,与蒋泊舟亦有牵扯,他也不情愿将往事重提。 服务员托着竹笼屉子上来,蒋嘉雪拍着梁月的手背笑起来:“不说不开心的事情,来快吃快吃!” 一盅两件。说笑闲适。梁月许久没有过这些的时光。 以前即便是蒋嘉雪不来,蒋泊舟也会在周末带着她出来打打牙祭。彭城一中饭堂难吃得要命,有一回蒋泊舟溜进去着蒋嘉雪,就蹭梁月的饭卡跟她一块吃晚饭。没吃两口,蒋大少爷就丢了勺子筷子,拉着梁月逃了晚自习,好好去外头吃了一顿。 后来自然被蒋嘉雪骂了一顿。 可挨骂归挨骂,蒋泊舟却没少来带梁月偷溜出去。 从去餐馆,到去酒吧,到去碧云山飙车。处处蒋泊舟皆是不能将罪名洗刷。 梁月不是蒋泊舟,喝了三shot龙舌兰之后还能做一套理综卷子,148分,漏了一步计算过程。单是硬着头皮在尖子班的尾巴逆流而上,梁月早就花光了所有力气,却还是偏科。 语文常年年级第一,作文能叫蒋嘉雪每次月考后都拿来当例文讲几遍。可数理化却是死穴,被语英拖着往前走,便是选了文也还有数学在,拦路一只虎,怎么躲得开? 直到蒋泊舟敲开蒋嘉雪的家门,蒋嘉雪恍若得到救星,梁月的书桌旁边,从此也多了蒋泊舟的——打游戏专座。 “在想什么?” 梁月抬眼,正瞧见蒋泊舟带笑的眼睛,他双眸深深,看进她的眼中。 她舔舔嘴唇:“想起从前我在解函数题,你在跟小女朋友聊短信的时候。” 第11章 第11朵玫瑰 蒋泊舟脸色一瞬尴尬浮现。 蒋嘉雪也听见了这句,瞪了蒋泊舟一眼,正要凑过来问,却见有人笑声爽朗,喊着“蒋老师”。 蒋嘉雪闻声望去,看见来人,是彭城一中里头的同事。蒋嘉雪不得不抛下两个小辈,跟来人寒暄:“啊,是孟老师呀,也来喝茶?” “是呀,可惜没有位子,太扫兴了。我也就自己一个人……” 最后一只水晶虾饺在蒋泊舟碗中,梁月的筷子伸过去,将那晶莹虾饺夹起来,就要带入自己的碗里。 蒋泊舟的筷子架住她的,声音低低:“怎么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想做五三了还是衡水卷?” “想起你带我喝的草蜢。” “一连9 shot龙舌兰,你还瞧得上草蜢?” “怎么瞧不上?最开始的总是最好的,不是吗?” 她眼尾一勾,朝他看去,他手上筷子一松,让她乘机把虾饺夹走。 明明她今日妆容素雅,连眼线都没画,可那双眼一带上笑,看过来,却叫他喉头一紧。 “泊舟,愣着干什么,往旁边坐坐。” 手臂上被打了一下,蒋泊舟才回过神来。蒋嘉雪眉头皱成川字,那位孟老师却笑着连说客气客气。 “这是你们家泊舟是吧?如今是他当家了是吧?我都在新闻看到了,如今是该叫蒋先生了。” 孟老师坐下,嘴没停,叭叭地说。蒋泊舟那笑倒是真诚,提起茶壶给孟老师沏茶。 “不过是回去帮忙打理家里的生意罢了。” “哎呀,定海蒋家家大业大,你怎么忙得过来,还来彭城陪姑姑喝茶,真的是孝顺……”孟老师说着,扭头过来,自然发现了一旁的梁月。 孟老师先是一愣,问蒋嘉雪:“这位是谁呀?” 蒋嘉雪只捂着嘴笑,倒是梁月先开口解释:“孟老师忘记我了,我是梁月啊,分班前,我还上过您的数学课。” 话是朝着孟老师说的,目光却是有意无意,飘向蒋泊舟。 “啊,我记着了,是梁月啊。”孟老师一怕蒋嘉雪的手背,一副得意神情,眉飞色舞,“你的外甥女嘛,梁校长的女儿。” 一脚踩中地雷,只还浑然不觉。蒋泊舟的脸色骤冷,下意识看向梁月。梁月倒没什么反应,吃完了那只虾饺,搁下筷子,慢慢啜饮杯中茶。 “你家里人还好吧?前两天我才去听了你外公梁剑津教授的讲座,他老人家身体看着还蛮健朗的。梁校长在新闻上也常见到,昨天好像才飞去帝都参加什么高校联会?真是了不起,你母亲当彭大校长都快十年了吧?真是……” 蒋嘉雪也察觉尴尬,忙将孟老师拉回来,“你这人,一坐下嘴就不停,想吃点什么,快点单。” 蒋泊舟又给孟老师面前的茶杯添了半杯茶,笑问她:“孟老师今天怎么一个人来龙泉阁喝茶?平日里都一个人来吗?这么小资情调?” “什么小资情调!看蒋先生这话说的。本来今天我女儿要陪我来的,突然要加班了,又回去了,我来都来了,哎,还碰见了蒋老师。” “您女儿要加班啊,也不能怪她,现在谁不得加班996?日夜加班,只怕连恋人都无法兼顾。” “是呀,哎呀,蒋先生今年多大了呀?” “哈哈,我啊?年末就满三十了。” 蒋泊舟生得一副好皮相,剑眉星目,偏的一张嘴生来如同泡了蜜,上至九十九,下至小朋友,便是不被那皮相迷惑,也禁不住他甜言蜜语。 梁月只笑着看他替她将祸水东引,一面和蒋嘉雪你一句我一句地聊,手却摸出手机翻着微信。 “哎呀,我那个房东说下午有事,问我能不能现在过去看房。”梁月面露抱歉,侧身就将手机放进手包里,起身就能走,“蒋老师,哎这真是,太扫兴了。” 蒋嘉雪还没说什么,孟老师倒是先开口,哀叹连连,“怎么这么不凑巧,也没聊两句……” 蒋嘉雪胸中浊气都呼出来,搁下筷子伸手过去拍拍蒋泊舟的手臂,“送送阿月过去。赶时间打车不方便,正好你也过去给她看看房子,免得房东这里催那里催的,边边角角有问题看不出来了。” “好。我先去把单子签了,阿月你去楼下停车场等我。” 蒋泊舟拿出车钥匙,直接放到梁月手中,接着起身就往前台大步走过去。 “哎呦,泊舟也要走啦。” 只不过三两句的功夫,不知道的还以为蒋泊舟变作了孟家的侄子。 梁月拿着蒋泊舟的钥匙,跟两位长辈告了别就往外走。 蒋泊舟走下停车场的时候,正好看见梁月开始准备抽第二根烟。 第一个烟头被她轻轻掷在地上,粗跟冬靴的圆润鞋头碾上去,将火星尽数熄灭。她似乎还担心不能将火星都踩灭,又抬起脚来看了一眼,再补了一脚。 停车场里头的气味很怪异,跟别的停车场一样,空气封闭,闻起来像个巨大的坐垫皮套,又带着一些瓦楞纸箱的味道,像是个里外都湿透了,正在发酵的瓦楞纸箱。 但在这里头又有梁月吸入呼出的烟味,玫瑰香,薄荷香。 唯有那一丝丝抓住人的神经。 “你烟瘾这么重吗?” 第二根烟还没有点燃,被夹在梁月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打火机已经被拨开,火苗闪烁,又被压着灭掉。 梁月把烟盒掏出来,将烟收回去,轻轻捏着烟盒在那辆宾利的车前盖上敲了敲,塞回手包里头。她手一摊,车钥匙就在她手心里头。 “上车吧,蒋大少爷。” 蒋泊舟抓起那车钥匙,伸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梁月没动,双手抱在身前,目光在他脸上流连。 “你几天没睡了吗?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纵欲过度?刚在蒋老师面前,我都没敢说。” 蒋泊舟额头青筋跳了跳,“上车。” 梁月耸耸肩坐进去,他这才走到另一边去,坐进驾驶室里头。 “我还是更喜欢你上次那辆法拉利,这辆也行,太可爱了,不适合你。” “你还真的有房子要去看?” 蒋泊舟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头,车灯表盘显示屏同时亮起来。 “那是,我是乖乖女,是好学生,我不撒谎的。” 梁月侧身过去,在显示屏上输入了一个地址,设置导航。 蒋泊舟嗤笑一声,不发表评价。抬眼,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样子,眼下确有淡淡乌青,但并没有梁月说得那样不堪。也是,伸长了手要去管“空大”的事情,就得多花几倍的精力在蒋家的事情上。定海彭城两头跑。 巨轮当然可以自主向前,齿轮转动不停,却总得要有人来把控方向。 是真的到年纪显现的时候了吗?从前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写代码跑程序,都不见得会累成这个样子。还是在梁月面前,蒋泊舟愈发觉得丧气。 </div> </div> 第13节 宾利往前开,爬上停车场出口的斜坡,重见天日。 蒋泊舟瞄了一眼那地址,忍不住拧起眉头,“位置怎么这么偏?” “空大”和goc都在彭城西的西山区,而梁月输入的地址,却跨了整个彭城,在城东的东海区。从城西到城东,地铁都得将近两个小时。 梁月掏出口红来,就着蒋泊舟车上的镜子补妆,把晨间的温暖橘红,换着她最常用的铁锈红,“租金便宜呗,你是不知道,住酒店一个月,我都快心疼死了,恨不得每天都赖在那张床上,好叫每一分钱都看起来值得一点。” 蒋泊舟有些疑惑,并不觉得她这套说辞可信,“汪释那辆布加迪呢?你没要个好价钱?” “还回去了呀。” 蒋泊舟,“……” 梁月对着镜子,抿了抿殷红嘴唇,果然,还是吃小孩色更适合她。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去狠狠宰了那小子一刀吧?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把车给还回去了。汪释说要给我一套房,我本意没想拒绝,可手续太难办。破国籍,没用死了!不过,后来小太子是想让我直接住进去来着,但我要真的拎包入住,好像这个局面就变得不健康不好看了,你说是吧?” 蒋泊舟从胸膛里发出一声笑,她梁月如今也还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一个美而艳,一个富而豪,房子上写着他的名字,房子里放着她的东西。 只怕梁月要真的住进去,蒋泊舟会飙车过去将汪释直接打残。不,只要是那套房是汪释给她,他就已经能发飙发狂,哪里管房产证是姓汪还是姓梁。 “所以啊,我总得自力更生。”梁月拍拍手掌,把那镜子合了上去,“以前你赢的车钥匙,我都是还回去的呀!蒋泊舟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我还了钥匙,他们还买五三寄到我学校。” 蒋泊舟爆笑,直握着方向盘咳嗽起来。 这个蒋泊舟倒是知道,梁月气急败坏,将那一套套的五三丢给他签名,然后放到定海中学的贴吧上卖,标题起得惹眼——“定海状元蒋泊舟开光版五三,附赠考神帅照明信片”。 不得不说,梁月的商业头脑很早就在,买一套送明信片,买两套送小日历并夹子,配了一张图,百日日历、加油话语、考神保佑,一套放在桌面,时时鼓励。 “那套印在明信片上的照片,你怎么拿到的?” “彭大的贴吧上一求你的帅照,应有尽有。有几张,是蒋老师给我的。” 蒋嘉雪没有子女,蒋泊舟母亲早逝,几乎在蒋嘉雪膝下长大,只是高中去了定海市读。 梁月似乎想起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嘴角的笑只藏不住。“你不知道吗?蒋老师包里一直都会放两张你的照片,去公园跳舞的时候总能用的上。等会儿孟老师问起来的时候,正好能让她带一张回去。” 蒋泊舟只觉得额头青筋都跳起来,你来我往,蒋泊舟没有不还口的道理。 “孟老师话多了些,长得倒是五官周正。女儿大概模样也不错,可以见见。” 梁月笑得更欢,“蒋泊舟你什么时候饥不择食成这个样子了?‘蒋泊舟相亲’这五个字说出去,真叫人大牙都要笑掉。” “美艳不可方物是一款,小家碧玉也是一款。怎么就不能相亲了?” 梁月手肘抬起来,撑在车门上,扭头去看他,“好好好,要是小家碧玉的不好分手,我不介意陪你演演戏,大家这么熟,八八折怎么样?我正好缺套房。” 蒋泊舟与她对视一眼,但笑不语。 车一路向东开,将城西的高楼大厦甩在脑后。 梁月看中的小区有些老,物管安保却还都很到位,门卫一直拦着蒋泊舟不让开车进去,一定要等到房东下来接,才放他们俩走进去。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妈,笑眯眯的,看起来挺好相处,领着梁月和蒋泊舟上楼,还一路为外头安保拦下他们两人的事情说着抱歉。 梁月笑着安慰房东大妈,“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样的话,住在这里还放心一些。” 老式小区,最高不过八楼,没装电梯。要出租的房在三楼,还算凑合。一层三户,那一户在中间,是最小的户型。 两房一厅一卫,阳台连着客厅,封闭式阳台,连放盆花的地方都没有。 家具是齐全,款式却老旧,配着洗衣机,却没有烘干机,搭上这样的阳台,要不衣服得阴干,要不就只能上天台晾衣服。 梁月越看笑容越凝固,偏头一看蒋泊舟,蒋大少爷可一点不含糊,直接拧起了眉头,把绅士风度和什么待人接物都抛诸脑后。 说实话,一踏进来这栋楼,蒋泊舟就想拉着梁月扭头就走。忍到现在,蒋泊舟自认自己守住了蒋家的家教家训。 两人踱步到卧室转了转,难得挑不出毛病的地方,床是床,窗是窗的,飘窗上的坐垫也合人心意。 “一个月多少?”蒋泊舟沉声问,几近与她耳语。 梁月比了七个指头。 彭城如今寸土寸金,其实也不过是平均市价。 蒋泊舟啧啧两声,“还不如你住到我那儿去。” 第12章 第12朵玫瑰 梁月白了他一眼,尖酸怪气,“这多不好意思,万一小家碧玉来找你,我正好洗完澡出来,怎么办?” 蒋泊舟无话可说,吞了苍蝇一般,摸摸鼻子,看着这房子,越看越恶心。他翻出手机来,打开微信,翻出何绵绵的,拇指敲击,发了一条文字过去。 一旁,梁月往飘窗那边一坐,正感受上头的光线,脸色难以言喻,写满了纠结。 房东大妈在外头抠手机,并不着急催促他们,也不知道是不会做生意,还是真是不愁租。 蒋泊舟跟何绵绵聊得差不多,走到梁月身边坐下,“何绵绵有房出租,就在彭大旁边,位置不错,六十平米小两层loft,她做室内设计的,硬软装修家具一应俱全。” “不愧是地头蛇,有你的。” 梁月抄起手包就走,一丝留恋也无。 …… 蒋泊舟对于何绵绵那套房子的评价不过寥寥数语。但只要听到“何绵绵”三个字,梁月也就没什么好犹豫担忧的了。 何绵绵其人,要是说家世富裕程度,生活优渥与否,事业成就如何,跟陆和渊相比,是真的担得上“女强男弱”这四个字。不管是2020年,还是0202年,不得不承认的是,尽管“男强女弱”和“女强男弱”都容易导致情感危机,但“女强男弱”确实要看起来脆弱一些,矛盾要容易提前爆发一些。 陆和渊跟何绵绵这对,从初中开始到如今,爱情长跑十数年发狗粮如一日。实在是令人发指,啊不,是啧啧称奇。 但如果是熟悉两人性格的朋友,当然会觉得,这是像太阳东升月亮西沉一样,自然到不行的。 陆和渊顾家宠妻,三句话不到就掏手机跟女友发微信,下班点一到立马提包回家。何绵绵呢?书香世家富养出来的女儿,单纯随和,龙虾鲍鱼也可,章鱼小丸子也行。实在是不能让人不爱。 梁月初一就认识何绵绵,初中同班,初三还同桌了一年,高中时何绵绵走了艺术生的路,但兜兜转转,借着蒋泊舟和陆和渊,两个人又是能够常常见面。 算不上闺蜜挚友,但梁月形单影只,要说最亲近的女性朋友,也就是何绵绵了。 稀少的总是可贵,以至于梁月这些年在国外,关注国内这群人的事情,总会多带上何绵绵一份。考上省府的知名美院,又去帝都继续读书,出国深造,师从大牛,何绵绵的名气日盛,足以她心安理得地窝在彭城,猫狗双全。 梁月走进何绵绵那套房子的时候,诚然也理解了为什么何绵绵作为乙方,还常常能理直气壮地谈生意。 离彭大步行不过十分钟。如果以新银湖、goc和“空大”画一个三角形,何绵绵的房子就在这个三角的中心点。好地段。 16楼,一梯两户。 蒋泊舟低头看了一眼微信界面,另一只手握住门把手,在液晶屏上输了密码。 “何绵绵接了个单子,得晚点儿过来。” 门锁响声悦耳,两人推门进去。蒋泊舟在玄关处停了一会儿,左右柜子开了一遍,终于找到两双拖鞋给他和梁月换上。 公寓里头采光极好,将近下午两点,屋子里头暖暖的一片,阳光能一路铺到客厅中央,沙发有一半都在暖黄色的光里头。 毕竟曾经是何绵绵自己的房子,方寸都是她自己设计的,大到米白与亚麻的主调色,小到电视柜上头的小摆件,处处温和可爱,有着何绵绵的影子。 梁月有些疑惑,“你刚刚不是说,她这房子租出去过吗?最近又装修了一遍?” “嗯,何绵绵说她本来没打算再往外租,之前那对租客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的。她还收拾了很久。”蒋泊舟看了眼微信,告诉何绵绵他们俩已经到了。“你要喝点什么?何绵绵说厨房里咖啡茶果汁都有,她和陆和渊上周才回来住过几天。” 厨房与餐厅一体,客厅与阳台的交界处就是工作区,梁月站在客厅中央,转身往小二层看。一道扶手楼梯在中央,充当屏风把玄关和客厅隔开,楼梯是个带着弧度的梯形,左右引向围栏,通向小二层上两个分隔开的卧室。 梁月往小二层的卧室区走去,扶着楼梯往蒋泊舟那边看了一眼,“酸奶有吗?早茶吃得有点儿腻。” 二层是两间卧室用日式的推拉门隔开。卫浴在一楼,与厨房和餐厅依着楼梯左右对称,何绵绵常年跟酒店有合作,不论是起卧还是卫浴,细节部分都做得极致,叫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蒋泊舟端着东西从厨房出来,看见梁月走下楼梯。 “合心意吗?” 梁月从蒋泊舟手上接过那盒酸奶,舀了两口,止不住地点头。 新精巧,和那间老破大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要我是何绵绵,有这房子,打死我也不会搬去跟陆和渊住。” 蒋泊舟侧身拉上客厅的窗帘,转身到沙发上坐下,将电视打开,“看部电影吗?何绵绵说那边估计还得两三个小时才能结束。” 动作片轻喜剧在屏幕上来回转换。 “你不用去上班吗?蒋先生?” 说是这么说,梁月还是笑着在沙发上坐下,扯了个抱枕来垫着手里的酸奶杯,舒舒服服地窝着。阳光将沙发晒得暖暖的,每一寸都写着惬意。 “蒋家缺了我半天,还是蒋家。我先给你找到房子定下来再说。‘初恋小事’看不看?” “蒋泊舟你什么时候这么少女心?要那个,‘恐怖游轮’。” “烧脑的看第三遍就不好看了,是你该补一补少女心,阿月。” “去你的蒋泊舟!”梁月一脚踹在蒋泊舟小腿上,险些把酸奶杯碰倒。 蒋泊舟笑着,还是点了“恐怖游轮”。 片头开始,梁月往蒋泊舟身上靠,侧身窝着,背贴着着他的手臂。 屏幕上女主角捞起被水泡着的玩具船,蒋泊舟抬手绕过梁月的肩膀,捏住酸奶勺子,舀了一口吃掉。 “这酸奶不错。” “咦,你自己吃吧,我不要别人吃过的。” 梁月把酸奶杯子往他手里一塞,眼睛只盯着屏幕。不吃别人吃过的?几个小时之前她才从他碗中夹走了虾饺一只。 蒋泊舟垂眸看她头顶的发旋,小小的,靠近发根的头发带着些自然卷。 第一次看“恐怖游轮”时,也是蒋泊舟带着梁月看的,电影院看的首映,出来的时候梁月指尖都是冰凉,却还是止不住地跟蒋泊舟聊。 这个是不是象征什么?那个是不是象征什么? 蒋泊舟可不是梁月,初中就能将西方文学史倒背如流,从北欧神话到希腊众神,要是真的抠出来撕碎了吹,梁月能用它写篇论文。 蒋泊舟能做的就是带她第二天又去刷了一遍。 后来,梁月攻读文学硕博,蒋泊舟做游戏搞营销,倒是有根源可追溯。 片头刚刚播完,蒋泊舟还想再挑一部,梁月一看手机的时间,已经快五点了,正想说别看了,玄关处传来一阵短促轻快的音乐——开门声。 “是绵绵吧?” </div> </div> 第14节 蒋泊舟把酸奶杯丢到垃圾桶里,站起身来按亮客厅的灯。 梁月上一次见何绵绵,两人还穿着宽大的校服,马尾辫高高束起来,脑门儿亮堂地露出来。 十年匆匆,时光似乎对温柔可爱的人都特别手下留情。 何绵绵一见梁月,当即丢下钥匙,迎上来就是一个暖暖的拥抱。一件毛绒外套,剪了短发,刘海儿下面的圆眼睛依旧亮晶晶的,里头清澈如泉水,没一丝杂质。 “好久不见啊!”何绵绵退后一步,拉着梁月的手,把她从头发丝儿看到脚尖,赞美真诚,叫人心里都是一暖,“你变了好多,但这个风格好适合你呀!之前发布会的新闻,我看过了,看见你了!太漂亮了!” “上回跟陆和渊说过,让他带你来,结果你太忙了,可惜了。” “是了,跟今天同一个甲方,事情特别多,烦死了。”何绵绵把外套脱掉,挂在玄关的架子上。“房子看得怎么样?还好吗?” 梁月双手一摊,“你带合同了吗?我现在就可以签。” “有呀!”何绵绵喜笑颜开,从包里翻出合同来,翻来翻去在找笔。“你要在彭城呆多久?我这里都可以长租的,多久都可以。” “国内一般都是一季度一季度的吧,以后的事情还难说。” 何绵绵翻出合同和笔,走到餐桌边上,跟梁月一同坐下。 “你现在是版权经纪人对吧?老陆之前跟我提过一下。我觉得,不如一个月一个月地来,可能对你来说方便一些,押金也算了吧。” 何绵绵说得有道理,梁月也确实更喜欢,只是市场上一般租一压三,按季度来算,很少有房东愿意接受月租,不要押金更是闻所未闻。 何绵绵说:“我之前把房子租给彭大的学生,近嘛,但感觉不太好。索性我就不租了,时不时回来住一两天,工作方便点。”何绵绵把合同摊开,点了几个需要填写的空,“但是如果是租给你的话,你直接借住也没关系。” 蒋泊舟帮腔:“你得一年后才能买房,长租也好,免得麻烦。” 何绵绵深知蒋泊舟的脾性,睨了他一眼,“蒋大少爷,你帮我推销,我可不会给你回扣。司马昭。” 梁月眼尾上扬,瞧着蒋泊舟那副吃瘪的模样。 “按季度吧,免得你和我忙起来,续租啊什么的比较麻烦。我这边以后要是买房,流水也好弄。” “也好。” 梁月从何绵绵手中接过笔,将合同写好,扫了两眼,在末尾签上名字。 一式两份,合作愉快。 “好啦!”何绵绵收好合同,把小区门禁卡交给梁月,顺手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微信。“噢,我得去接老陆下班。” 蒋泊舟把梁月的大衣顺手拿上,三人一起往外走。 电梯缓缓往一楼下去。 “我送你去酒店拿行李?”蒋泊舟问梁月。 梁月看着电梯上逐渐变小的数字,“不急,想去吃点东西。绵绵,以前彭城一中外面那条小吃街还开吗?” 何绵绵闻言回头,“啊!还有的!两、三个月前吧,初中班有个聚会,你还没回国,去的就是那里,那家韩料也还在。大冬天的,我也好想吃部队锅啊!” “一起吗?我今天晚饭还没着落。” 电梯门打开,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下来。 何绵绵拢住自己的衣领,忍不住发抖。“好啊,你跟蒋泊舟先过去吧,我开车捎上老陆,等会儿就到。” “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第13章 第13朵玫瑰 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梁月看着前面一路的车屁股,把周围能看见的车标都数了一遍,前面的红绿灯还是远在天边一样。 车被堵住,心里便会莫名烦躁。梁月的手伸向手包,摸出那盒烟,夹着打火机抽出来,捻出一支烟来含在唇间,打火机啪嗒一声,火苗亮起来。 她这才想起来,烟还夹在两片薄薄红唇间,歪头来问蒋泊舟,声音都带上两分含糊软糯:“介意吗?” 蒋泊舟睨了她一眼,满眼都写着不乐意,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朝向她,又折返回去,将自己的口鼻挡住。 “我介意。不可以。” 梁月一下被逗乐,火苗缠上细长的烟,她双颊一陷,烟雾跟着笑重新涌出来。 “你介意个屁,老烟枪。” 梁月抬手,食指与中指微微屈起来,烟被夹在那葱段似的手指间,仿佛一动就会掉。 车在蒋泊舟手中,他却没开天窗,任由烟雾丝丝缕缕地飘着,薄荷与玫瑰,在车里头酝酿。 她就那样,夹着烟,打量着他。 忽地,梁月伸手将安全带抻长,伏身过去,手探向蒋泊舟的裤兜。 缥缈的玫瑰香涌过来,男人的下颌骨一瞬明朗起来,连带额头青筋都浮现。 连他大腿都没有碰到,只是捏住裤兜中往外露出一角的烟盒,一瞬抽离,将周围淡淡的烟雾都卷走。 女人的背回归坐垫靠背,细长的烟回归红唇指尖。梁月扳开那薄薄烟盒,抽出一根来,打火机啪嗒作响,也将那根烟点燃。 烟递过来。一侧卷着烟雾蒸腾,一侧被夹在她的手指间。 蒋泊舟喉头滚动,终究按开了天窗。深深的眼中漆黑一片,倒映着梁月张扬得意的笑容。 他伏身过去,将那烟叼住,唇碰着她的指腹,蜻蜓点水。 天窗开尽。 红灯还亮着。 两人同时将唇间的烟取下,烟雾从唇间涌出,几乎是一样的烟圈,打着卷往上飘。 蒋泊舟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忘了,以前跟你和你那些狐朋狗友玩儿得久了,二手烟吸多了,就会了。” 梁月偏头看向外头,车流渐渐动起来,前头换了绿灯。 蒋泊舟踩下油门跟紧,下颌线咬得明显,衬得双眼中黑暗更冷。 “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吃饭?没有女朋友要陪吗?”梁月蓦地问了句。没等蒋泊舟回答,又悠悠补了句,“或者说,未来女朋友?” 那话中带着笑声,轻快,像极了陆和渊平日里对他的善意嘲讽,蒋泊舟听不出一丝酸味。 “怎么?陪你去当电灯泡不好吗?免得你吃柠檬吃太多。” “我吃他们俩柠檬的时候,你还在定海刷五三呢!乱讲什么大话。” “我不刷五三,我刷衡水卷的。” “行行行,衡水给你多少钱,我五三给你双倍!” 梁月笑得咳起来,还得蒋泊舟伸手去给她拍着背顺气,这才缓过来。 “哎,蒋泊舟,之前那个……” 话还没起头,梁月手包里的手机却响了。 梁月咬住烟,低头去把手机摸出来。铃声响着,梁月却看着那屏幕,愣了会儿神没接起来。 蒋泊舟心中生起疑惑来。 梁月将嘴边的烟取下,伸手去把天窗拉好,连车窗都关上。这才接了电话。 车内安静一片,外面的嘈杂车流被隔离开去。 “喂,嗯,在开会呢。” 柔而娇,蒋泊舟额头青筋又浮现。 电话还没挂断。 “今天不能过去了。可能啊,明晚吧,嗯,明晚应该可以的。” “我也没办法啦,突然之间要说开会的,我有什么办法呀。要是结束得早再call你咯。” “好好好,你不缺人陪,不缺拉倒。” 连“拜拜”都没说,梁月直接挂掉,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消散,半分都没留下。 “谁啊?” 车拐过一个弯,路上的车终于少了。 蒋泊舟将领口扯松,指腹碰到吊坠,火一样烫。 “甲方爸爸呗,还能是谁?”梁月拉下车窗,推开天窗,把烟都散出去。 甲方爸爸?谈生意,晚上谈?明晚也可以谈?她在开会,和他吗? 这些手段,都是从哪里学的?是谁教她的?汪释?还是连他都不知道名字,没有见过面的人?那人还教会了她什么?教她抽烟吗?也教她玩龙舌兰长城了? 蒋泊舟只觉得胸前被压得厉害,胸腔里头的空气似乎不够用,叫他的额头都开始隐隐痛起来。 又是那种感觉,像是回到新银湖的地下停车场,恨得他牙根痛痒,恨得一颗心都鲜血淋漓起来。 若是再说一句话,蒋泊舟都怕自己会发火,只咬着牙,牙根酸软,也不敢松口。 梁月低头捏着手机发微信,烟在手指间慢慢烧着,烧到头了,便被按灭了丢掉。 一路无话。 两人到那家韩料店时,陆和渊跟何绵绵的车也刚好停在店门口的路边,梁月一眼认出何绵绵的mini cooper,下午才看着她开走。可先开车门钻下车的,却是庞戈那小子。 何绵绵跟着下车,笑眯眯地迎过来拉住梁月,双眼弯似月,那对卧蚕衬得整个人都甜甜的。 梁月跟何绵绵打了招呼,由得她挽住自己的手臂,正要往里头走,抬眼却注意到何绵绵身后的陆和渊。 他脸色不好,看得梁月也吓了一跳。 梁月低声问何绵绵,“陆和渊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啊!”何绵绵回头看了陆和渊一眼,努着嘴,“可能是公司的事情?今天蒋泊舟不是陪你看了一天的房吗?可能他气这个?或者是,庞戈刚刚粘着要过来,他生气了?他下班的时候脸色一般都不太好看。你也知道,技术部嘛,总这样,吃个饭就好了。” 梁月笑了笑,眼眸垂下去。陆和渊脾气是阴晴难测,梁月也知道。除了对着何绵绵,梁月就没见过他怎么笑过。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不一样。 蒋泊舟在来之前已经订了位子,五人一进店里,便报了手机号,到订的桌子边坐下。 </div> </div> 第15节 何绵绵点菜,烤肉炸鸡先勾了一堆,陆和渊和蒋泊舟开车,不能喝酒,何绵绵酒量小得可怜,梁月也只要了果汁。 烤肉先上来,蒋泊舟和陆和渊控着夹子,把生肉都挪过去。何绵绵和梁月只管拿着筷子,等着肉熟。庞戈跟两个女孩子一样,心安理得,拿着筷子等吃的。 “这里的腌萝卜好吃,你尝尝!先垫垫肚子。”何绵绵把小菜碟子往梁月面前推。 白萝卜晶莹剔透,被切成一个个小方块,看着就可爱得让人食指大动。入口更是清爽,梁月的筷子又往萝卜块伸过去。 “我们上一次一块儿吃饭,还是绵绵考完艺考,一起去定海那次吧?” 梁月的筷子停住。 何绵绵看向陆和渊,忽地笑起来,卧蚕软软显现出来,她托着腮,仿佛那场景还在眼前。 “是啊,我们去定海那次嘛,寒假,比现在冷多了。吃得最开心那顿,也是韩料对吧?” 蒋泊舟“嗯”了一声,手中金属夹子斜斜贴近那油纸,将烤肉翻了个面儿。 庞戈眼睛发亮,“你们四个,认识多久啦?来来来,让我八卦一下。之前老陆每次都是开了个头,又不肯说下去。” 蒋泊舟手腕一动,金属夹子指了指陆和渊跟何绵绵,“他们俩初中在一起,初一和初二。梁月是绵绵同班同学。” “那你呢?只认识老陆?” 蒋泊舟夹起一片薄薄烤肉,放到梁月的碟子里。 “阿月是我姑父的外甥女,我姑姑的学生,高中住在我姑姑家,我大学前那个暑假也住我姑姑家。”蒋泊舟夹了一片肉赏给庞戈,“瓜吃够了吗?” 庞戈恍然大悟一般,“噢,是远房表妹啊!” 陆和渊那边的肉也熟了,尽数被挪到何绵绵的碟中。“定海那家的烤肉是真的不错,什么时候,再去一次?” 何绵绵也连连点头,“这个寒假好不好?也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得上网找一找。” 蒋泊舟语气不善,把夹子撂下,“去那里干什么?你还想原班人马旧地重游吗?” “原班人马自然是凑不齐,但……” 梁月搁下筷子,攥着手包站了起来,“我去抽根烟。” 说完,只转身往外走,头也没回。 那碟子上唯一的一块肉都还没有碰过。筷子上干干净净,连半星油花都没沾上。 蒋泊舟手上筷子也被搁下,他腾地站起身来,就要追出去。 “蒋泊舟!” 被陆和渊叫住,蒋泊舟胸中火气只更大。何绵绵跟庞戈一头雾水,只叫蒋泊舟不好发作。 陆和渊把夹子往庞戈手中一塞,站起身来走到蒋泊舟身后,一拍他的肩,“出去说。” 蒋泊舟眉头一横,回头看了那桌一眼,将陆和渊的手抖掉,咬着牙跟陆和渊往外头走。 蒋泊舟气堵,直骂:“你发什么疯?” 陆和渊站定,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刚刚堵在收银台旁边。 “我才要问你,你发什么疯?” 陆和渊转身,顺手架在腰间,一脸的难以置信,仿佛不认识蒋泊舟。 “你爱怎么玩,怎么浪,你要追谁,我懒得管你。你要追梁月,行啊,让她离何绵绵远一点。租房?租谁的不行?你问过我吗?当我是兄弟吗?何绵绵是什么性格你不知道不清楚?阿猫阿狗都往她身边带?” “阿猫阿狗?”蒋泊舟这才明白过来,冷冷笑出声来,“难怪,你一来就黑着个脸,一坐下就提定海,存心找不痛快。” “蒋泊舟,你就作吧,我看梁月就是回来收拾你的。你就自愿往里面跳吧。” 陆和渊恨得咬牙,转身就要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已经是气急败坏,指着蒋泊舟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长了个脑子就用来想一想,长了双眼睛就好好睁开来看一看,梁月还是不是当年那个追在你屁股后头跑的梁月?” “夜店跳舞拼酒飙车?ok,玩儿嘛!你也玩儿!汪释呢?还有那个狗作者?你知道她回彭城之后签了多少单生意了吗?她生意怎么签的?我不信你跟她一块的时候,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蒋泊舟一个字说不出来,满胸腔里都是那玫瑰和薄荷混合的烟草香,满脑子都是梁月的那几句“开会呢。”、“今晚不行那就明晚呗。” 理智被烧光,蒋泊舟已经呆不下去,脸色铁青着就要往外走。 陆和渊把蒋泊舟的手臂拉住。 “你当初怎么对她的?你怎么在她面前跟薄绛卿卿我我的?她怎么会跟了尹阙的?怎么跟家里闹翻了被扫地出门的?你都忘了?她回来,只是因为工作,你信吗?你真的信吗?” 第14章 第14朵玫瑰 蒋泊舟追出去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暗了许多,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路灯的灯也是灰蒙蒙的。蒋泊舟今天开的那辆宾利和何绵绵那辆mini cooper都还停在外头。 他没穿大衣,一头撞进冷风里头,只觉得背上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紧缩,脑袋里头一瞬清醒了。 路灯蹭地又亮了一度。暖黄色的光冲破雾气,终于照亮了一方小天地。 梁月就站在路灯下面。 胸膛中紧缩的空气如蒙大赦,从胸腔里头涌了出来。蒋泊舟呼出一团雾气,一瞬觉得连背都松了。 女人靠着路灯柱子站着,低着头看着地面,面对着大街,背对着他,双臂叠起来放在身前。蒋泊舟可以看见她细长骨感的手腕往下微微弯着,手指卷曲,又夹着一根烟,星火明灭,烟卷着雾。 她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 蒋泊舟走近,就听见她的话。 “嗯,来接我吧。我在……” 梁月抬起下巴,扭头往路标上看。 蒋泊舟脚下步子加紧,伸手一拽,轻轻松松把那手机从梁月的手中抽了出来,拇指一划,把电话挂断。 女人惊愕,眼睛看向他。 湿漉漉的,圆而大的小鹿眼睛,浅浅的眸色,装满了一汪雾气水泽。 看得蒋泊舟想抽自己一耳光。 梁月扁着嘴,什么都没说,伸手要去把自己的手机夺回来。 蒋泊舟哪里肯把手机还给她,握着手机的手往背后一躲,另一只手将她指尖的烟都夺走,随意丢在地下,鞋碾上去,把每一颗火星都灭掉。 “蒋泊舟,你……” 连嗓子都湿漉漉的,叫着他的名字,声音透着倔和不甘心,委屈得不行。 连手也被他握住,只拽得身子往前,跟着他走。梁月看着蒋泊舟一手将她拉拽着,一手把她的手机揣进裤兜里,将车钥匙摸出来。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去,开了空调,暖风吹出来。车门被他从外摔着关上。 蒋泊舟沉着脸,冲进烤肉店里头。他穿得也单薄,衬衣西裤,连件毛衣都没有,走的时候腰间衣服贴着身体,船帆一样被风往后带。 梁月伸手去摸烟和打火机。烟盒空空如也,最后一根烟刚刚被蒋泊舟踩灭。 纸质烟盒被手指捏着,渐渐变扁,纸片一样。 车内温度渐渐攀升,蒋泊舟抓着两件大衣跑出来,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连带着冷风也灌进来。 他将大衣丢到梁月的膝头,看她愣坐着,也不系安全带,只咬牙叹了口气,伏身过来,把安全带给她扣上。 蒋泊舟拉起手刹,拨动档把,油门踩下,车往外开。 “去我住的酒店,谢谢。” 梁月的声音缓了回来,清清冷冷的。 “这么气?连刚租的房子都不要了?何绵绵可没有挑事。” 他语气轻快。仿佛河岸上的纤夫,一个人拉着千吨巨轮。 “何绵绵单纯,可何绵绵不傻。要是这样还能当个牵线木偶被陆和渊随意摆弄,何绵绵也就完了。” “陆和渊是个混蛋。”蒋泊舟言简意赅,竭尽全力为陆和渊掩盖罪行。 梁月冷笑一声,下意识地去摸烟,手只停在大衣衣兜,拽着衣角不能放开。 梁月说:“他是。除了对着何绵绵,陆和渊对谁有过好脸色,我只是以为,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原来也不过就是那个样子的。” 她叹了口气,呼吸声悠长。“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作孽,何绵绵不知道该怎么生陆和渊的气。” 蒋泊舟往左打方向盘,“两个人合不合适,终归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管是不是你,这场架迟早要吵起来。” “陆和渊腹黑至极,又是一张尖酸刻薄的嘴,要不是在何绵绵面前装得那副温文儒雅又恋家的样子,能找到女朋友就有鬼呢!” 骂了一通,尤不解气,梁月高跟鞋鞋跟都在车内地毯上钻。 蒋泊舟只笑,“你这样,跟陆和渊说你坏话的时候,还真像。” 梁月眼睛瞪大:“去你的,你才像陆和渊呢!” 要不是蒋泊舟在开车,梁月的脚该直往他腿上踹。 嬉笑怒骂,只恍若隔世,又仿佛就在昨天,叫人时空也错乱。 竟没人问,十年前的定海,到底发生了什么。 车子缓了下来,梁月看着窗外高耸不可见顶端的双子大厦。 “怎么来这里?” 蒋泊舟将车往地下停车场开。 “买点东西,回去做饭吃。今晚什么都没吃,你不饿吗?” 回哪儿?酒店可不能做饭。今晚的何绵绵绝对会和陆和渊吵架,梁月这才无屋可归。 哪里还需要探究答案?旧时光整理 梁月自然发问:“你家冰箱没有储备粮吗?怎么还得出来买?” 车子停定,安全扣打开,两人下车,走电梯上地下一层的超市。 “一天到晚工作,家里能有什么吃的,昨天的外卖盒子算不算?” 梁月才不会信他,蒋大少爷投胎饮食世家,一张嘴被养得口味刁钻至极,吃外卖,不如让他直接饿死。 夜晚七点多,超市里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蒋泊舟推了辆购物车,指着货架上的东西让梁月去拿。 “吃牛排吗?”梁月从冷柜里头捞出两块西冷,托在手里比较。“煎牛排给我吃,我想吃。” </div> </div> 第16节 蒋泊舟一直半趴在购物车上,盯着她手里两块牛排看了半天,却是凉凉说出一句,“今晚做阳春面。”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清汤阳春面?” 梁月斜斜睨他,把两块牛排丢进购物车,转身就走,挪向下一个货架。“你家有醋吗?我吃面要配醋的。” “你不是要牛排?” 蒋泊舟只推着购物车跟着梁月走,也没有把那两块牛排择出去。 梁月一抬下巴,“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我全都要。” 荤素配料买了一堆,结算时梁月瞄着那购物车里头的油盐酱醋,鸡蛋码在挂面上,明明白白写着烟火二字,她一瞬只觉得腹中空空,前胸开始靠向后背。车全速往蒋泊舟家里开。 蒋泊舟住的地方离“空大”并不算近,在西山区偏北,要是开车上班,得小二十分钟。公寓顶楼小复式,独立车库,电梯在里头,直接通到家门外。 蒋泊舟开门,把东西全都拎进去,放到厨房。梁月扶着玄关鞋柜脱了鞋,换了一双灰色毛绒拖鞋,在客厅中踱步,这边瞧瞧那边看看。 本职原是程序猿,蒋泊舟家里自然简约干净,像是最漂亮的代码。灰白黑的主调,阳台门开着,外头万家灯火齐亮,她所在这处,也是别人眼中那千盏灯火之中的一点。 梁月关上阳台门,把冷风隔绝在外头。 一楼的阳台连着客厅,直直能看见阳台。电视背景墙后头,楼梯蜿蜒向上,该是卧室书房工作区。 不知浴室里会否有两把牙刷,一蓝一粉,并肩站在漱口杯里。谁的香水,与他的须后水背靠背? 梁月往厨房走,把脑子里的想法屏蔽封锁。 电磁灶上正在烧水,蒋泊舟架着个平底锅在旁边的灶上煎鸡蛋,抽油烟机在头顶,将水雾烟气都卷上去。 “帮我把围裙戴上。” 蒋泊舟手腕一动,手中锅铲随着眼神动,指了指旁边墙上挂着的围裙。 梁月趿着双毛绒拖鞋,走过去把围裙勾下来,蒋泊舟站在灶前,等着她,微微弯下腰来,低下头。 他个子高,梁月得踮起脚。蒋泊舟转身,将平底锅上头的鸡蛋翻了个面,用锅铲利落切开。 围裙带子还没有绑好,梁月伸手从他背后将围裙的两根带子捉住,像是从背后将他抱住一样,只是她的动作也利落,剩下一点点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一瞬间被厨房的烟火吞掉。 “你还真的只做阳春面?” 牛排被摆在旁边,梁月用指甲盖儿在塑封上弹了弹。 水开了,蒋泊舟撕开挂面,拢了一把下锅。 “我也想做九大簋,等我做好,你今晚能饿死,明天吧,明天做。” 旁边的锅里也没歇着,水撞进热油里,裹住煎蛋,调料加进去,香味早已经扑出来。 梁月歪着倚靠在冰箱上。 “明天?明天不行,我约了人,东西放太久不好,你自己吃了吧。” 蒋泊舟手指捏着透明锅盖,正要往平底锅上盖,顿在半空,缓缓放下去。 “推了。” 梁月一愣,旋即笑起来,那笑容里头三分惊讶四分戏谑,看得蒋泊舟火气隐隐蒸腾。 “蒋大少爷,我还得赚买房钱,你以为我是你。” 筷子伸进面与水之间,催着面条发胀变软,等着出锅。蒋泊舟头也没抬,说得一句句轻飘飘的,像是也跟食材一样,浮在水上。 “住下呗。是我让你留在国内的。住我这里。” 早就是开过了的玩笑,梁月当不了真,笑骂他一句发疯,转身去拿了碗筷。 葱花鸡蛋清汤,撞在面条上,蒋泊舟又煎了两个荷包蛋卧在上头。面被端到餐厅放下,吊灯被打开,灯光暖黄色,照着面碗里头的荷包蛋嫩黄,内里蛋黄流心,微微往一边倾斜,诱着筷子去把它戳破。 也是饿极了,梁月是吃了一半,等到蒋泊舟把醋拿过来,这才想起来,在面上加了几滴。 蒋泊舟看她吃得香,抽了两张纸,替她擦去脸颊上溅上的汤汁,眉眼都是软的,“别着急,要是不够,我再给你煎牛排。” 梁月将面巾纸从蒋泊舟的手中抽出来,抿走嘴角的水泽。 “够了,你真当我是大胃王,能做无底洞不成?” 她确实吃得不多,常年应酬酒缸子里泡着,还得节食健身保持身材,处处不能不留意。 风卷残云,刚刚放下筷子,梁月的手机就响起来。就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蒋泊舟瞄了一眼,何绵绵。蒋泊舟垂眸起身,把碗端进去,冲干净食物残渣,放进洗碗机里头。 梁月接起电话,一面说,一面往阳台走去。 “喂,绵绵?是我……” 第15章 第15朵玫瑰 阳台门被梁月从外头带上,声音与冷风被隔绝在外。蒋泊舟在厨房,只看见梁月的背影映在阳台门上,模模糊糊一个轮廓。 蒋泊舟转身,把放在流理台上的食材挪进冰箱。西冷牛排两份重叠,进了保鲜柜,等着所谓的明天。 他这个厨房,从装修好了到现在,统共还没有开过十次火。蒋泊舟其实厨艺不错,从前在蒋嘉雪家住的时候,还时常深夜下厨,做一份夜宵,捎带也给梁月做一份。 可如今再不是无忧无虑少年十八。饭局酒局总不会停,即便是局停了,也还有约会。自己吃饭的时候极少,也懒得做,宁可抄起钥匙开个半小时车去觅食。大不了还有自家手下的饭店餐厅,轮着来给老板送餐。 打理好厨房,却还没见梁月进来。蒋泊舟走向阳台。 隔着玻璃,他看见梁月一双手肘撑在阳台栏杆上,手指间烟雾飘散,是他的烟。 蒋泊舟拉开阳台门,梁月听到响动,自然回头来看。手指间却是一松,烟被他抽走,空荡荡的。 “你烟瘾怎么这样大?”蒋泊舟在梁月面前,声音鲜少带怒气,此刻却不能免除。 蒋泊舟捻着烟,凑到唇边吸了一口,捏着滤嘴将烟头拧在栏杆上按灭。他回头来,目光对上梁月的双眼,里头暗暗一片,说不清道不明,叫人心焦。 “何绵绵说了什么?” 梁月转身,一双手肘抵上栏杆,将胸腔里头剩余的烟雾吐出,“没什么,说到以前的事情,没必要提了,又不开心,又过去很久了。” 蒋泊舟想问。梁月却将话抢先说出口:“行了,送我回酒店吧。” 半刻沉默,但有风声。 蒋泊舟说:“住下吧。明晚一起吃晚饭。” 他仍记着那通电话。 今晚她本该见谁?明晚她又会见谁? 不行。明晚她谁都不能见。 梁月脚步没动,眼中情绪一概凝固。 “蒋泊舟,玩笑不能开第三遍。” “我没有开玩笑。”蒋泊舟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冰凉透骨,叫他倒吸一口气。 梁月只觉一瞬回到十年前。她在水中,将要溺死,蒋泊舟在岸上,丢出一根绳子,叫她抓住了,就舍不得放手,连上岸都忘了。 她舍不得挣扎脱离,蒋泊舟也没有放开她的,只将那冰冷五指攥在手心里,他的手心热,可总觉得,无论多暖,无论攥得多紧,总不能将她的手指捂热。 “阿月,搬来跟我住吧。” 他伏身,将她拥进怀里。 梁月歪了歪脑袋,抬眼看他,计算他眼中每一分变化。她想起那蜿蜒向上的楼梯,上头该有多少间卧房?主卧?客卧?蒋泊舟捧到她跟前的,应该是哪一间? 蒋泊舟领口吊坠露出来,梁月伸手就将那吊坠捏在手中,借着月光将它看清。 “你还留着这个?” 素白泛红的手指尖,将小小吊坠托住,原有的银色早褪去大半,透出里头的铜色质地来。荆棘玫瑰一朵,弯成开口戒指,被项链吊住,在男人颈间锁骨上晃。 蒋泊舟“嗯”了一声:“你送我的,怎么舍得丢。”他停顿片刻,尝试读懂梁月脸上情绪,又重复说:“这十年,都没舍得丢过。” 梁月一笑,语出讥诮:“不愧是蒋家少爷,还真是长情。” 她伸手攥住他衣襟,抬头。 “明早,送我回酒店吧。” 彼此的唇都带着烟火的余温,似乎不烧到尽头,不能罢休。 衣衫裤裙,散了一地,连那双灰色毛绒拖鞋都被丢在楼梯下面。 “你好冷,像是冰窖里头藏着一样。” 蒋泊舟这样说,梁月不答,只以吻回应,吻火热,算是能将冷淡草草急切掩埋。 蒋泊舟的吻缠绵在耳后,呼气吸气间暧昧撩人,梁月睁眼闭眼间,眼中只有卧室吊顶上那盏已经被按灭的华丽吊灯。 月光隔着窗纱涌进来,把灯又打亮,落进她的眼里,破碎着摇晃。 得偿所愿?梁月只能想到这个词,但词总不能达意。得是得到了,偿?恐怕未必。 最后总让她想到狼狈和不过如此,蓦地让人想起鸡肋。她身上沾着汗水,不过是他的。蒋泊舟侧身拥着她,脸颊贴着她的耳朵,下巴抵着她的肩窝。 他心跳声渐渐平和,透着后背,让她感知到。 “阿月。” 蒋泊舟声音带着哑,透着餍足的惬意。 “以后都跟我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床上的承诺大多不可信,何况如此奢侈的一个。 梁月反身压在他身上,栗色卷发乱着往一边拢,月光打在她侧脸上,融进那浅色的眼眸里头,猫一样发亮,叫蒋泊舟看呆。 “蒋泊舟,我不缺人陪我吃晚饭。” 她的亲吻和抚摸同时落下。 亲吻与抚摸,倒不如说是撕咬和抓挠。将恨意卷挟,小兽一样。 那夜最终停歇时,月光已经悄悄黯淡下来,吊灯上散出来的光斑被铺在墙上,一个个光晕炸开,像烟花一样。 梁月窝在蒋泊舟的怀里,难得感到一丝丝暖意。他的呼吸声悠长沉稳,该是沉醉好梦中。连这一点都要叫梁月羡慕。 她听着蒋泊舟的呼吸声,双眼看着那摇摇晃晃的光晕,一眨一眨,整个人都放空。 烟花。 </div> </div> 第17节 她蓦地想起定海。 如果别的不再提,那夜的烟花,却真的是绝美。 那年的定海,日子是个好日子,新历跨年,12月31日。 那天的定海人潮涌动,他们聚在一块,酒足饭饱,守候新的一年。 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梁月终于决定跟蒋泊舟尽诉衷肠,一腔余勇交付,叫生死性命都愿由他来决断。 又比如定海市的世纪码头上,跨年烟花耀眼,却不及在漫天绚烂的火树银花下拥吻的蒋泊舟和薄绛,能够彻底让梁月一瞬心思如灰。 又比如,梁月抽完了人生第一支烟,喝下了人生第一杯龙舌兰。 跟尹阙一起。 第二天她被尹阙牵着手从酒店房间走出来的时候,被陆和渊撞了个正着。尹阙说她现在是他的女朋友了,她看着陆和渊那复杂眼神,到最后也没有说过一个字的反驳。 陆和渊今夜已经算是将脸皮撕破,何绵绵自然跟陆和渊吵了一架,想了许久,还是给梁月打了电话。跟何绵绵把当年的事情再行复述时,梁月也没想到自己能那么冷静。 那一瞬她才发现,原来真的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自己去把事情想一遍,要远比被别人挑明戳破,要来的没那么沉重。 当年在定海倒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无论是梁月还是蒋泊舟,抑或是陆和渊,都不能够知道全部。每个人知道的,都不过是拼图中的一星半点。 何绵绵知道的尤其少,连跨年她都是在酒店房间里头度过的,低烧不断,浑身无力,都赖前半夜喝的酒和吹的风。 最开始是何绵绵艺考结束,新年在即,蒋泊舟提出去定海跨年。他的家乡,梁月自然不会反对,何绵绵满心都是定海的跨年烟花,陆和渊自然向来顺着何绵绵的心意。 当然,还有一个人,尹阙。 尹阙长什么样子,梁月现在闭着眼睛都还能清清楚楚地描绘出来。她不到五岁,母亲梁佩华托关系改了她的出生日期,硬是塞到跟尹阙一个小学读书。 一个学校,一个班。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如此。无论她说什么,梁佩华只会告诉她,她要比尹阙好,要考得比他好,比赛要比他强,连辩论都得选反方辩题,要将他比下去。 后来还是父母在争夺她的抚养权时,她偷听到的,尹阙的父亲和梁佩华有娃娃亲的婚约,可惜男方悔婚,另觅佳人。她母亲梁佩华一生要强,怎么能将这口气白白吞下。 巧的是,尹阙跟蒋泊舟却是早就相识,两人虽是年龄上差了一岁,可两家在彭城住对门,倒底没妨碍两家的孩子一起玩泥巴。大约蒋泊舟回彭城读书,最开心的,莫过于尹阙。当初的尹阙和蒋泊舟,亲密更甚于现在的陆和渊与蒋泊舟。 现在回想,若是没有蒋泊舟,只怕梁月跟尹阙一句话都不会说。 那时在国外,汪释跟梁月说,尹阙也出国了,还告诉她,在蒋泊舟面前,最好别提尹阙。此时的彭城,蒋泊舟身边狐朋狗友不比当年少,却当真没了尹阙的身影。 细细想来,当年的定海,是他们五个人最后相聚的一次。 那年,五个人从彭城飞到定海,落了地,蒋泊舟忽地说蒋家有事,一下子就不见了身影。 可尹阙却告诉她,蒋泊舟是为着个女孩子回定海跨年的。 高中女友,也不知是不是初恋,姓薄,单名一个绛,赤红色的绛。 梁月起初觉得她的名字很漂亮,最开始的印象也不过如此——蒋泊舟的女友们中的一个。 缓慢绵长的酸,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梁月早不记得。可真的看见薄绛那一刻,梁月才知道,原来她从来都没有习惯那样的酸,甚至说,痛。 亲眼见过薄绛之后,她总在问问题,而尹阙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薄绛与蒋泊舟家世相仿,薄绛的父母与蒋泊舟的父母相识,薄绛和蒋泊舟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薄绛和蒋泊舟高中重逢,薄绛和蒋泊舟相知相恋,薄绛也说要来彭大读大学…… 薄绛,薄绛,薄绛。 这个漂亮的名字刀子一样,狠狠将伤口刻在她心上。 抛却身边数不尽换不完的女友,薄绛就是一个女版的蒋泊舟,家世、样貌、才能、谈吐……无处不耀眼,无处不令人神往。 薄绛才不是蒋泊舟的女友中的一个,蒋泊舟会抛下女友来陪梁月吃饭,飙车副驾驶更是独独留给了梁月。但蒋泊舟却并没有放下薄绛,反倒是让梁月孤零零一人。 想起那些,梁月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其实又何必问?不过第一眼,梁月便知道一颗心被嫉妒和自卑抓挠得鲜血淋漓是个什么滋味。 疼,疼得入骨。疼到十年之后,伤口看似愈合,一旦触碰,撕开便又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身后蒋泊舟似乎要翻身,低头在她的肩胛骨上拱了拱,这才面向另一边,呼吸重新归于平稳。 梁月坐起来,掀被下床,把蒋泊舟的睡袍套上。没有拖鞋,木地板凉得让人头皮发麻,她仍旧往外头走去。 主卧浴室里头干干净净,一只漱口杯,一支牙刷,剃须刀漱口水放在柜子里,看不见半分别人的痕迹。 梁月伸手,指尖在碰到那牙刷手柄的一瞬收回。 一个念头无可避免地袭来,将方才涌起来的半分欣喜都冲散——这间房子里只有蒋泊舟一个人,不过是因为蒋泊舟温柔乡众多,也许这一座,独为她梁月所设。 正如数不清金屋,藏着数不清的娇。 她梁月不过其中一个。 梁月摇摇头,将热水器打开,草草冲了个热水澡,将不悦与委屈稍稍冲刷,还是把蒋泊舟的睡袍穿上。楼下有她穿的拖鞋,衣裤散乱,她弯腰把衣服都捡起来,放在沙发一角。 她下意识地往自己的大衣里头摸过去,手探进衣兜,只捞到打火机,这才意识到,烟早没了。 蒋泊舟的烟辣,她并不喜欢。可此刻烟瘾上来,催着梁月又把蒋泊舟的烟盒翻出来,抽出一支来,坐在沙发扶手上,就低头把烟点燃。 烟雾缠着指尖,被外头阳台吹进来的风打散。刚刚门都没来得及带上,风吹着落地纱,飘得有点惹人心痒。 梁月吐出一口烟雾,只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得的震动声响。 是沙发上的手机,她的。 梁月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这个点,谁那么有空? 她站起来走过去,从沙发上摸起面朝下的手机。她没有存这个号码,一串陌生的数字,她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又来催着她买房贷款。 电话没停,带着锲而不舍。她这才接起来。 那声音像是远古传来的,陌生,却一瞬唤起她的回忆。 “阿月,你终于回来了。” 她下意识喊出那个名字,“尹阙?” 第16章 第16朵玫瑰 梁月一睁眼,看见的就是那盏缀满黑白色吊饰的灯,挂在天花板上,垂下来,仿佛压着这张双人床。阳光从窗纱外头透进来,打在黑白色的吊饰上头,折射打到房间的雪白墙壁上,五彩斑斓的,万花筒一样。 她盯着那光亮,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彭城,蒋泊舟的家,蒋泊舟的床上。现在这顶令人倍感压迫的黑白吊灯之下,小小天地,是她昨夜的栖身之所。 勉强栖身,算不得安稳,叫她紧张害怕,连梦中都不得安宁,担心不小心会褪下盔甲。 外头传来淡淡的咖啡香。梁月翻身,伸手摸向身侧,被窝里头残存的温度早就挥发殆尽,叫她松了一口气。 所幸,这不是她在彭城唯一的栖身之所。梁月如是想。 梁月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衣裙都在楼下,手边只有蒋泊舟的衣柜。她挑了件衬衫套上,抓了抓头发拢到颈后,踢开旁边的灰色毛拖鞋,赤着脚走到浴室里头。 两个杯子两支牙刷,旧的那只已被抛弃,换了一对电动牙刷。一黑一白,比肩站在柜中。 梁月看着那支白色牙刷,一瞬间有些怔愣。打开旁边的柜子,洗面奶,爽肤水,一套皆是全新,贴着他的剃须泡沫还有须后水。 梁月有些恍惚,昨天她说了什么来着?总不会是答应蒋泊舟要求的话。他要她住下她就肯?梁月只暗忖蒋泊舟兴许脑子坏了。 咖啡香渐渐浓郁,梁月沿着它走下楼去。 一楼,咖啡机安稳运作,平底锅上的鸡蛋滋滋作响,夹杂着碗筷碰撞叮咚。还真像一个家——清晨,阳光,早餐。 蒋泊舟把咖啡倒出来,一手端着一只马克杯,从厨房走出来。一偏头就看见梁月站在楼梯上,扶着楼梯扶手。 她站的位置高,他得抬起下巴来看她,他的黑衬衫将她罩住,领子松松,半掩在栗色卷发里,半掩着分明的锁骨。下摆摇曳,堪堪将她的大腿半遮半掩。 “醒了?”蒋泊舟将咖啡放到餐桌上,香气浓郁,马克杯和桌面相磕,发出沉沉两声。 梁月“嗯”了一声,将剩下的几阶楼梯走完。 蒋泊舟看见她的脚,眉心皱起来,他记得他把拖鞋放在了床边,梁月不该看不见。 “衣服在烘干机里头,要等一会儿。先吃早饭吧。” 蒋泊舟说着,脚下却没动,里头鸡蛋与热油发出的滋滋声渐渐变弱。他等着梁月走到她面前。 她自然不扫兴,脚尖一抬就站在他的拖鞋上,扯着他的衣摆,抬头迎上他的吻。 蒋泊舟捏着她的腰,衬衫料子滑,贴着她的胯骨。 他轻轻靠近她耳边,说了声“早安。” 她的手指还勾着他的衣服,早晨醒来,声音都浸着水一样柔,“里头火关了吗?” 蒋泊舟自然听得懂,贴着她腰的手愈发放肆,笑容更是带上痞气,另一只手捏上她的下巴,“早知道刚刚就关了。” 梁月努努嘴,手指贴着蒋泊舟的嘴唇摩挲,“可惜了。” 蒋泊舟将她腰线一掐。 梁月似有察觉,低头握住蒋泊舟的手指,看见他右手上,荆棘玫瑰一朵,将无名指缠绕。 梁月笑他:“这是女戒。” 蒋泊舟却说:“那要不然我再送给你来戴?想得美,我可舍不得。” 梁月一嗤:“又旧又丑,我才不要。当初也是你要买的,我才没有送给你。” “胡说,你那时候眼睛明明说了喜欢。”蒋泊舟又补上一句:“喜欢得不得了。” 梁月嗤笑,不再回答。 他的脚从拖鞋里头抽出来,由得梁月踩着他的鞋站着,换他赤着脚,走到厨房去把剩下的早餐端出来。 梁月在饭桌边上坐下,捧起马克杯啜饮咖啡。 西多士,溏心蛋,配上温热黑咖啡,搭着水亮的生菜。蒋泊舟做早餐一周都不会重复,梁月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套,在国外时也时不时想起,自己做时,却连个鸡蛋都煎不好。 筷子划拉开溏心蛋,温热的蛋黄渗透进西多士里头。梁月吃得欢,直将手指一个个舔干净,嘴唇上沾上蛋黄,被舌尖一卷入口中,舒服得要眯起眼睛。 蒋泊舟只觉得看着她吃也能觉得满足,放下手里的马克杯,问了句,“中午想吃什么?” 半只西多士被捏在手指间,停在唇前。 “我要搬东西去何绵绵那里,午饭嘛,在那附近随便找点什么吃好了。你有什么推荐吗?我看她家楼下有一家东南亚菜,那里你去过吗?”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要我与你长相厮守,我劝你不如白日做梦。哎,顺口提一句,今天天气挺好的。 蒋泊舟只觉得自己仿佛踩了个空,怒意上来,直叫他咬牙。冰箱里躺着的牛排,浴室里摆着的牙刷与牙杯,甚至他今天准备跟她一起去买睡衣与拖鞋。 不止,他连以后两人共同养猫狗爱宠的品种,都在精密筹划。 </div> </div> 第18节 一腔热血,换一盆兜头冷水。 天与地仿佛掉了个转,叫他想起从前陆和渊的话,不是咬牙切齿的那几句喷头狗血,而是他曾经的一句玩笑,戳破窗纸的直白。 “蒋泊舟,钓人者,人恒钓之。我看你什么时候被天收。” 蒋泊舟捏紧马克杯的杯耳,半杯咖啡下肚,愠怒被压下。 “何绵绵那里,你还租得下?” 最后一角西多士被吞下,梁月嘬嘬手指,点点头,仿佛听不出他话中深意,“不是有两间卧室吗?她一间我一间,挺好的。” 她将杯中咖啡都喝尽。“你今天有空吗?载我拿行李过去?要是你忙也没关系,我打个滴滴就行。” 梁月说罢,就推着桌子站起身来,撑着桌子,俯身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下,还是赤着一双脚,往楼上走去。黑色的衬衫扫着大腿后,他的拖鞋被留在桌子底下。 蒋泊舟觉得面前的西多士变得寡淡无味。只动了一口,便都被丢进垃圾桶。 最终还是蒋泊舟沉着脸载梁月回酒店取行李。 梁月没心没肺一样,双唇殷红,跟着车身的音乐轻哼,时不时跟蒋泊舟搭话,一句都不提他家里的任何一件东西,不论是牙刷还是爽肤水,只当视而不见。 梁月住在酒店一个多月,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行李箱一拉就走。临走时还换了件裙子,将头发扎起来,拖着行李箱出来,丢入蒋泊舟的后备箱,就往何绵绵的家开去。 梁月有门锁的密码,却还是何绵绵开的门。 何绵绵穿着家居服,身上裹着件米黄色的长款羊毛开衫,头发低低束在脑后,更显得温暖柔和。 何绵绵没想到蒋泊舟跟梁月一起过来,开门时看见他站在后头,手里推着个行李箱,也是有些吃惊。 梁月看着手机,似乎在回谁的微信,将新的消息划走,抬起头来跟何绵绵打招呼。 “进来吧。”何绵绵侧身,带着梁月和蒋泊舟进屋。“真的很抱歉,阿月,本来签了合同了,我这样搬回来,真的太尴尬了。” 梁月伸手过去将何绵绵的手背握住,“我当然希望你跟老陆好好的,但如果你要搬回来住,我完全没有意见,只要你肯留一张床给我就行。酒店房费太贵了,我是快不行了。” 自然是玩笑话,却让人舒心。 蒋泊舟把行李往边上一放,手抄进衣兜,“东西放这儿了,我走了。” 半句没提午饭的事情,蒋泊舟朝何绵绵点点头,就要往外走。梁月回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还是跟了出去。 门在背后关上,蒋泊舟听见梁月追出来,脚步也停下。 小小窄窄的一道走廊,蒋泊舟背对着梁月,呼吸也沉重起来,双腿更是重,自尊心混着胜负欲将其灌满,重得没办法转身走出一步。 啪嗒啪嗒,高跟鞋鞋跟将地砖轻叩。 手肘处的衣服被拽住。 蒋泊舟低头,看见梁月俏生生的红指甲,捏住他大衣的一角。 “晚上陪我吃晚饭?” 他不置可否。 “就楼下那家泰国菜?” 她锲而不舍。 “我推了晚上的约噢。” 台阶铺得宽大扎实,诱着蒋泊舟走下去。哪里有理由不走下去? 蒋泊舟攥住那暗红的指甲,骨节分明的手指攀上去,箍住细细的手腕,将她拽向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声音带着些不甘心,也还是软下来,“七点我来接你。” 没忍住,又补上一句,“明天也是,七点我来接你,牛排最多能放到明天。” “明天的事,今天不说。”梁月声音带笑,大着胆子去试探边界,却搭上一句魅惑安抚,“但你得先把睡衣给我备好。” 一个巴掌一颗枣,屡试不爽。 便是个中老手也陷进去。 蒋泊舟捏着她的下颌骨,略微向后敛了敛下巴,似是要瞧清楚她的脸。 “你穿我的衬衫就很好看。” 她乐得往下接,眯着眼看他,“难道不是不穿最好看?” 蒋泊舟甘拜下风,低头吻住她的唇,手托在她后颈处,不断加深,只想要奋力使她沉醉。 她配合是配合,离开他的怀抱时眼底却还是清明一片。 “你的手机怎么一直在震?” 蒋泊舟的手隔着她的大衣,按在她衣兜的手机上。 “晚上见。” 梁月没答,踮脚亲了亲蒋泊舟的嘴角,转身开了门,走了进去。 何绵绵坐在阳台前面工作,听见梁月进门,放下手中的笔,转着椅子转过身来。 “蒋泊舟走啦?” “嗯。”梁月应了一声,推着行李箱到客厅打开,把里头的东西清出来。 何绵绵双手扶着椅子,看着她整理东西。楼梯两边上各有一片衣柜和架子,梁月东西不多,用不了一边的三分之一。 “等会儿一起吃午饭吗?”梁月抬起头来看何绵绵,她背着阳光,身上仿佛带了个光环,小天使一样。 何绵绵听见梁月的问题,回过神来,将胸中的问题咽下去,点点头,“吃火锅吧,家里有火锅底料,下楼买些肉买些丸子就行。” 梁月双手扶在行李箱的拉杆上,眯着眼看清她神情,朝她点点头。 第17章 第17朵玫瑰 梁月是土生土长彭城本地人,何绵绵老家在姑苏,小学没读完就跟着家里人南下彭城。不论是姑苏还是彭城,都是吃不得辣的南方。 一架火锅,不过是清水里头翻姜葱,加上一个浓汤宝,菌菇汆下水,接着鱼肉丸子次第涮下锅。 吃不得辣的,免不了总想着尝试吃辣。锅底是不能见一点红油辣椒,蘸料倒是备了两碗,红绿的辣椒配葱花,黄黑的酱油混姜蒜。 便是这一点点就吃得满头大汗,旁边ad钙开了两三排,四根吸管插在一块。 两个人头发都高高团在脑后,盘腿坐在茶几后头,一面擦汗,一面涮肉,眼睛还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风味人间》——李立宏的声音总是极度下饭,连清水涮生菜都带上层次。 纪录片里头的瀑布土豆泥绵连不断,何绵绵将粉丝下锅,动着筷子也将透明的粉丝扯起来,水流顺着粉丝往下,瀑布名副其实。 何绵绵叫梁月看,后者这才将手机倒扣在桌上,看着那瀑布粉丝,嘴角弯弯,眼睛里头却不见一点欢乐神色。 茶几的玻璃桌面亮了一角,是梁月的手机,屏幕没关,又有新的信息跳出来。 梁月瞄了手机一眼,没拿起来,抽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拿过一排ad钙狠狠嘬了一大口。 何绵绵将粉丝团在筷子尖上,蘸料碗凑过去,红艳艳的油染透了粉丝,火辣辣下肚。 何绵绵的筷子尖没往锅里去,指向梁月的手机。 “蒋泊舟?他这么粘人,倒是少见。” 梁月筷子一顿,捞起一撮金针菇放入蘸料碗里头,另一只手伸过去,把屏幕按灭,丢到后头的沙发上。 “不是,是客户。” “客户?”何绵绵眼睛瞪圆了一些,眼底清明,写着不相信,但却不戳穿。 借口说了出来,梁月下意识想再描几笔,却看着何绵绵的双眼,终究不想再辩驳。 “蒋泊舟跟陆和渊创建的‘空大’,怎么没有看见尹阙?从前他们三个不是很铁吗?” 说到这里,何绵绵自然懂了,那个不停给梁月发消息的人,不是蒋泊舟,而是尹阙。 何绵绵的惊讶不加掩饰,“是尹阙找你?” “微信我没通过他,电话和短信来了几回,接了一次,我吓了一跳。” 何绵绵抿着嘴唇,好久都没说话。一集纪录片都快播完。 “阿月,你不要跟尹阙联系了。他那样混蛋,你怎么还能跟他联系?” 梁月竟然有些不解。 混蛋?她的记忆里,尹阙平生尊老爱幼,算是蒋泊舟那帮狐朋狗友里头最良善的一个。要说尹阙最大污点,不过是一个梁月。 可那连横刀夺爱,甚是连你情我愿都谈不上。往深了追究,是她梁月将尹阙利用,尹阙还算是个受害者。 梁月问:“这几年,发生了什么?” “这几年?尹阙从头到尾都是个混蛋!”何绵绵低头看着自己碗,终究把筷子放下,锅里的浓汤还翻着滚,食欲已经全无。 何绵绵怒意盛,话不停:“蒋泊舟其实根本没想过回去接手蒋家的产业,以他的本事,以老陆的本事,‘空大’发展了快八年,规模不会这么小。你知道‘汉唐风云’那款游戏吗?” 怎么会不知道?一款有着浓厚中国风的联机网游,却是一家瑞典的游戏公司在四五年前出的。当时它在网游界掀起轩然大波,更是掀起国内外对国风游戏的热论。 但是这款游戏的后续却有些崎岖——昙花一现,迅速消沉。据说是官方后续维护跟不上,技术上出的更新一个比一个烂还不止,延展下去的故事背景空有古风的外壳,玩家大量流失,最终销声匿迹。 外界一片唏嘘,只叹虎头蛇尾。便是今时今日还有人议论。 看着梁月的表情,何绵绵便知道她猜出了几分。 “那款游戏本来是‘空大’的,是被偷走了的。你知道的,蒋泊舟和老陆很久之前就想做一款国风的游戏,三年多吧,才终于有能力实现当初的理想。离公测只有一个月了,‘汉唐风云’发布了,直接上架,从国外到国内。” 时至今日,何绵绵在说起这件事,仍旧忿忿不平,中途停了许久,微微喘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投资方当然知道了,‘空大’资金链一下子断掉。蒋泊舟把自己关起来了两天,然后回了一趟定海蒋家。蒋家对‘空大’注资,救活了‘空大’。现在的‘空大’,蒋家是大股东。从那时候开始,蒋泊舟开始渐渐放下‘空大’的事情,回到蒋家。” “后来蒋泊舟怎么知道是尹阙从中作梗的?” 何绵绵叹了口气:“蒋泊舟用了蒋家的势力,才把这件事情地下的弯弯绕绕查清楚。本来你走之后,梁家就处处为难尹家,尹阙又自己作死,尹家即便来情让蒋泊舟手下留情,最后也还是把尹阙丢到土澳去了。我们自然再没见过他。” 梁月把茶几上的电磁炉关掉,看着锅里的汤从沸腾慢慢平静下来。 何绵绵忿忿:“尹阙那个混蛋!你都为了他跟梁家闹翻了,他居然还那样对你!” “他对蒋泊舟是。可他怎么对我了?我怎么不知道?”明明是梁月不辞而别,怎么尹阙倒成了何绵绵口中的罪魁祸首? 何绵绵一脸写着“你明知故问”五个大字:“不是因为尹阙和薄绛的事情,你才出国了的吗?当年如果不是尹阙那个混蛋,你可能都不会走。” </div> </div> 第19节 “尹阙,和薄绛?” 何绵绵眼睛都瞪大,“你不知道?” 梁月当然摇头。 “当年你走之后,蒋泊舟和薄绛也分手了,没两周吧,有人看见薄绛和尹阙在一块儿。蒋泊舟知道了,还去找尹阙,他都认了,说是因为他挖了蒋泊舟的墙角,你早就察觉了知道了,才被伤得分手出国的。不是这样吗?你因为尹阙跟家里都闹翻了,他居然还劈腿,我要是你,我都会疯掉。” 梁月冷哼一声笑出来,“难怪。” “难怪什么?” 梁月用漏勺把锅里剩下的丸子捞了两个上来,装进自己的碗里。话说得平淡,似乎连半分感情都不带,说着别人的事情。 “我、薄绛、‘空大’,在尹阙眼中,大概都一样。‘空大’的发布会刚刚开完没多久,尹阙该是注意到了,又眼红罢了。” 尹阙当年是如何对她献殷勤,如何在她跟蒋泊舟之间挑拨离间,催化剂一般,将所有她忍得住忍不住的事实都翻到明面上来。 梁月冷笑,“原来我还觉得,我对他该有些愧疚,现在看来,我的愧疚还大可不必了。” 何绵绵有些听不懂,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也不知该不该细问下去,但听到梁月这么说,还是先长长舒了一口气,“你知道尹阙不是什么好狗,这我就放心了。” 梁月并没回应,何绵绵问题又起:“那你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蒋泊舟吗?” 何绵绵问得怯怯,近乎喃喃自语,似是攒了许久的勇气,才敢开口。 “你当年,那样喜欢他。” “也不全是。”这一句,梁月没撒谎。梁月垂下眼眸,端起桌上的汤锅,往厨房那边走过去。“更多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我妈都把我扫地出门了,我还能不走吗?” 她当初为什么选择跟父亲去法国,现在再说,似乎她自己也很难说得清楚了,得想许久,才能整理得清楚。 像一个人要自杀一样,家庭、感情、事业,随便挑一样都能说,但若是只说一样,未免武断不负责。 何绵绵将碗摞起来,端到厨房,放进洗碗池里头。“那你回来,跟蒋泊舟,打算……” “没有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何绵绵倚着冰箱,并不喜欢梁月的回答,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叫‘走一步,算一步?’阿月,蒋泊舟他没有变过,你当年那么难过,我不想再看你那样……” 梁月不忍再听下去,换了话题,“你跟陆和渊呢?第一回吵架?” “怎么可能?”何绵绵双手环住,扁扁嘴,神色带上不耐烦的郁闷,“可这种问题跟‘今天吃什么’、‘去这家吃还是那家吃’当然都不一样,第一次,碰到底线吧。我没想过,他能说出那样的话来?我从来没想过他能说出那么狠的话。” 梁月带上橡胶手套,打开水龙头,将碗筷都冲了一边,一只只码进洗碗机。听着何绵绵发牢骚,确实忍不住笑。 陆和渊人缘向来不好,是何绵绵看惯了柔软的肚皮,忽视了他对外的尖刺。 “我一直很羡慕你跟陆和渊。我一直以为,陆和渊大学毕业就会娶你过门。” 何绵绵沉默半晌,说了句:“本来我们准备明年开春就结婚的,现在看来,可能要缓一缓了。” 十数年爱情长跑,卡在婚礼前夕,梁月都不能相信,难免压抑自责。梁月当何绵绵和陆和渊的观众当了十几年,竟然下意识地也为陆和渊辩驳起来,可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方辩友,我同意你的观点。 这样的话太难出口。为唾骂自己的人辩驳,这事情只有耶稣做得出。梁月只懂得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梁月低头舔舔嘴唇,手扶着洗碗柜的柜门。“他一直以来,也不过只是对你有好脸色而已,别说是我,就是蒋泊舟,说不定都没见过他笑过几回。” “可他也不该那么说你,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不知道他说得有多难听!” 何绵绵语气诚挚,满怀愤慨,叫梁月眼睛一瞬红了。 “绵绵啊,你跟我都十年没见了,我在国外,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你都知道吗?你实在没必要这样维护我。” 何绵绵一愣,看着梁月把洗碗机关上,脱下橡胶手套来晾在一边。 “阿月你这是什么话?我和你那么早就认识了,我一直当你是我最好的……” “你认识的我,跟着蒋泊舟去玩的时候,在ktv只吃果盘,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现在我很能喝酒,跟谁都能聊,聊到勾肩搭背都行。你老说蒋泊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几年过得,跟他也没什么区别。我也谈过恋爱,很多次,男人男朋友一个一个地换,有些还是因为生意,断也不会断得干净。” 梁月将自我剖析,可何绵绵却奋力替她找寻无罪证明。 何绵绵急急说道:“可你现在说的这个你,不是……” “不是十年前的我吗?我说我曾经对尹阙觉得愧疚,是因为十年前我跟尹阙在一起,根本就不是什么疼了要找个拥抱,想哭要找个肩膀。是从一开始我就是想要蒋泊舟疼,跟我一样疼。是我,要利用尹阙,要把他当刀子使。” 梁月牙根都在颤抖,“绵绵,我跟蒋泊舟,跟尹阙,不过一丘之貉。” 这一刻,何绵绵看她梁月,眼睛带着疑问和惊讶,渐渐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梁月受不了那目光,仿佛坐在教堂中央,对着神像忏悔。 习惯了坚硬的躯壳,却得自己把刺给拔下来,疼得叫人不能忍受。 手机忽然响了,梁月抬手,手指尖在眼角轻轻一抹,往客厅走去,拿起手机,接了电话。 是蒋泊舟。 “东西收拾好了吗?带你去买睡衣,怎么样?” 梁月不假思索,应了一声好,抄起旁边衣架上的大衣,一面打电话一面朝外走,不扭头往后看一眼。 电话那头的蒋泊舟顿了顿,抓住她的声音,“你怎么了?谁惹哭你了?” 梁月走出门,将门关上。 “刚刚吃火锅来着,太辣了,我做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第18章 第18朵玫瑰 夜半两点。梁月睁开眼。 眼前还是那盏黑白吊灯,压在胸口一样,叫她喘不过气来。身边,蒋泊舟正在睡梦之中,侧身面对着她,睫毛轻轻颤抖。 她没起身,偏头去看蒋泊舟。 蒋泊舟睡着的时候要比他醒着的时候,更叫梁月觉得安心。 他眼眸深邃,总叫她想起深深不可见光的海底,也像那诱人而危险的沼泽。 他眼里常带笑,戏谑而得意,叫她痴迷,叫她害怕。 他呼吸沉稳。她掀被起床。 楼梯走廊都是声控灯,梁月踩着拖鞋走过,灯光幽幽,立刻追着过来,从二楼到一楼。梁月去翻衣服,莫说烟,连打火机都不在。她的衣服和包里没有,蒋泊舟的衣服更是。她昨晚分明看见蒋泊舟从那里头掏出一个烟盒来。 烟瘾混着忧愁烦闷涌上来,抓心挠肺,梁月咬着牙,将衣服口袋又翻了一遍。 没有。 她只翻出她的手机来,按亮屏幕,上头十几条消息,短信的是尹阙。她指尖点了几下,把他彻底拉黑。还有微信,是何绵绵。 点开,往上翻,梁月看见“对不起”三个字,便再也不想看,一路拉到最底,最新的一条是一点多,问她在哪儿。梁月将手机屏幕暗灭,却又还是不忍,又点开,回了一句:我在蒋泊舟家,没事,你睡吧。 何绵绵的消息秒回。消息框一弹出来,梁月就把屏幕按灭。像是烫手的山芋,手机被梁月丢到沙发上,陷进衣服里面。绿色的呼吸灯一闪一闪,要比梁月的呼吸自然得多。 烦躁更甚,只怕除了烟草无法可解。 “怎么醒了?” 梁月猛地转身。 蒋泊舟站在楼梯上头,灯光幽暗,将他眉弓衬托得更高。他身上穿着睡袍,系带松散,倒不如说是挂在胯上。 被捉住一样,梁月满身只剩下尴尬,目光从蒋泊舟身上移开,转身继续在包里翻,将东西都翻出来,带着烦闷,丢到一边。 “找烟?”蒋泊舟问。 梁月手上动作停下。“你把我烟收了?” 梁月回头瞪他,满眼写着难以置信。蒋泊舟丝毫不安都没有,走下剩下几层阶梯,趿着拖鞋,踱到玄关处,勾开抽屉,摸出一个烟盒来,又搭上一只打火机。 梁月伸手去拿,那烟盒却连她的手指尖都没蹭到。蒋泊舟将那烟盒和打火机一收,睡袍口袋深深,将它们齐齐吞下,抽屉空空,连合上都不必。 “蒋泊舟,你别太过分。” 蒋泊舟眉眼冷冷,往她走近一步,“饿吗?做点宵夜给你吃?阳春面怎么样?” 梁月眉心皱成川字,看着他揣着她的烟走向厨房。 蒋泊舟抬手打开墙上的吊柜,将挂面取出来放在一边,拎起电磁灶上的锅,接了小半锅冷水,将锅放回电磁灶,按亮开关。 “我不饿。”梁月伸手过来,将刚刚开启的电磁灶按灭。 蒋泊舟跟她对视一眼,满眼都是看孩子玩闹,又把电磁灶打开。 “把烟还给我。” 蒋泊舟不给,她伸手便去探进他睡袍口袋去夺。 连烟带打火机,手腕都被蒋泊舟捉住。 “阿月,跟我一块戒烟好不好?” 梁月眉头皱得更厉害,手指收拢,浑身炸毛一样,只将自己的手握紧拽回来。 “你要戒你自己戒。”梁月掰开烟盒,捏出一支烟来,叼在唇间,还没点,她斜眼睨了那未开的水,不满且轻蔑,“你要煮,你也自己吃。” 梁月转身往阳台走,打火机啪嗒作响,阳台门打开,阳台门关上。蒋泊舟隔着玻璃,看见她指尖烟雾笼起来,将她包裹着吞噬。 手里飞出去的蝴蝶,哪里会回到原来的手心。春秋大梦。蒋泊舟将灶上的水关掉。 冷风如冷水,当头一泼,最是醒人。 梁月合眼,扶着栏杆吞吐烟雾。 两根烟抽完,终于将胸中沉沉乌云吐出,浑身都凉透,手脚像冰。 一转身,蒋泊舟站在阳台门内,隔着一道玻璃,双手抄在睡袍衣兜,看着她。头发仍是起床时那样乱。 梁月捏紧手中烟盒,推开阳台门,迈进屋内,反手将阳台门在身后关上。 蒋泊舟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她跟前,衣兜里的手抽出来,握住她的手。温热贴上冰冷,将烟盒跟打火机从她手中抽开。 她不再挣扎,也不说话,由得他去。 “总是夜里睡不着吗?”蒋泊舟把梁月的烟盒打火机揣进衣兜中,“昨天也这样。” 梁月只觉得自己像个杯子,杯里装着烦躁。刚刚清空,眨眼间又把杯底盖满,眼看着就要往上升,向杯沿爬。 “工作上的事情?还是谁?能跟高考一样让你心烦。” </div> </div> 第20节 “你。回国之后看见你,心烦。” 破罐子破摔,孩子一样。蒋泊舟笑起来,勾着她的手指,领着她往前走了一步。他踢了脚下的拖鞋,踩在沙发前面那张厚厚的毛毯上,屈腿往下蹲,带着梁月也坐下。 蒋泊舟往后一仰,直接躺在了那厚厚羊毛地毯上,“大”字一样,张开双手双脚,目光仍留在她脸上,深深的眼带着深深的笑意,倒映窗外月光,难得捡拾回一些少年气。 他的手伸向她的手腕,却没有抓住,只是将她的手掌反转,食指轻轻在她手心勾了两下。 “来,躺下吧,就像以前一样,跟我聊聊天。” 梁月愣愣看着他,石像一样,忘了动作。 以前一样?太久远了,久远到梁月自己都快忘记了,曾经她也有和蒋泊舟交心的时候。 梁月眨眨眼睛,双腿弯曲,双手枕在脸颊边上,缓缓侧卧在地毯上,躺在蒋泊舟身侧。 羊毛地毯柔软,还带着白日里阳光照射之后的味道,阳光的香气,混着月夜的柔和。 听说人会忘记看过的风景,会忘记听见的声音,却唯独不会忘记闻过的气味。 梁月想起这味道,也在一道阳台前面,窗纱边上,却是在蒋嘉雪家里。她曾躺上去,这样蜷缩着的时候,鼻尖能蹭到地毯上的厚厚羊毛。 那时的羊毛地毯上,陪着她的,正是蒋泊舟。 他与她一同躺在地毯上,枕着厚厚羊毛,他也那样对她说,“来,跟我聊聊天吧。” 梁月轻轻张开口,她都能听见双唇分开时,发出的轻微声响。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出来,叫周围的空气都凝住。 想出口的话在胸中翻涌,将她一颗心都隐隐熬煎到焦急。 蒋泊舟要比她有耐心,侧身过来,枕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抚上她的手臂,一下一下,隔着丝质睡衣,将他的温暖带到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像线一样,终于将她的话勾出来。 “别人对你好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很好很好的时候。你会觉得很难受很自责吗?” 一出口,梁月便觉后悔。蒋泊舟与她如何相同?从不缺人对他好。心怀有愧这四个字,也许他闻所未闻。叫他怎么与她感同身受? 她看见蒋泊舟的眉心动了动,那双眼似乎将她洞穿,叫她不适。 “是因为绵绵是吗?” 梁月轻轻吞咽,目光落在蒋泊舟的喉结上。 “谁都会喜欢绵绵,所以绵绵对谁都很好。”心中的愧疚与不安总得平息,她开始自己找原因。“她的世界里面,好像只有美丽的东西,孩子一样,却总辩解说自己不是孩子。” 蒋泊舟蓦地从胸膛中溢出两声笑,似是忍不住那样,惹得梁月不解。 “何绵绵对我的刻薄样子,这么多年都没变过。你真的觉得她对谁都好吗?” 梁月似是被捉住,愣了半晌,也跟着他笑起来。 “何绵绵真是。一面骂着陆和渊怎么可以那样狠毒地说我,一面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他们俩还吵架?百年难遇的绝配,何绵绵看不惯你,陆和渊看不惯我。” 梁月的抽出手来,手指往复地动,指着蒋泊舟,指着自己。 那手腕被蒋泊舟捉住,轻轻一扯,叫她乖乖趴在他身上。 他身上睡袍领子松开,她的手撑在他胸膛上,低头看他盛满笑意的眼。 “她在你面前说我什么坏话了?” 梁月把头发拨到一边,眼珠子转了转,似是当真在仔细回忆。 “她说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浪荡不羁,惹得彭城与定海的少女泫然落泪。” 梁月先被自己笑倒,蒋泊舟抬起下巴,轻哼一声,乐得配合,“完了,她还真打了我的小报告。” “阿月。” 他唤她的名字。 “嗯?” 她乖巧相回应。 蒋泊舟的手指勾着她脸颊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缠绕,眼睛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月色,清得像泉,柔得似绵。 他声音沉而缓,睡前故事一样,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绵绵愿意为你辩解,愿意站在你这一边,是因为她能看见你没有看见的东西,你的好。” 那句话,他说过一遍,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的眼睛,那样说—— “我们阿月很好的,只是她自己看不见罢了。可是没关系,我看见了。” 陷阱上头悬挂摇晃的诱饵,便是没有迷惑的草木泥沙,便是她明知那下头是深渊不见底,也将那诱饵一口咬住,再不能回头。 蒋泊舟指腹温热,贴上梁月的脸颊,轻轻在她下颌骨处摸索。 她的眼中只有他,她想低头吻他,她也那样做了。 栗色的卷发垂下去,铺在他颈侧。她的腰被他托起来,膝盖抵在他的身侧,陷进厚厚羊毛里头。 窗外月夜风急,风声骇人,窗内是每一滴血液都在翻滚奔腾,挣脱惹人发疯的麻痒。 从胸膛中央开始,到四肢五脏,连月光都被摇晃成水,叫梁月双眼承载不住。若说曾经都不过是情与欲相分离,如同鸡肋一般,唯有此刻,才堪称真正的如愿以偿,让心尖尖都被满足。 吻得忘情,她将主动权全部攥在手心。 她热烈,像是揉碎了的玫瑰花瓣,向他袭去。 美,美得纯熟妖艳,她的主动,她的熟稔,火星一样,将蒋泊舟的欲与怒一起点燃。 蒋泊舟呼吸急切,却从未乱过节奏,手掐着她的腰翻身,撑着地上毛毯,将梁月一双迷蒙泪眼看得清楚。 她曾这样看过谁? 气息交缠间,他看向她,在她迎上来献吻前,先一步伏身,将主动权与掌控权尽数夺回。 最后梁月整个人水一样软,浑身是汗,连声音都失去。蒋泊舟只笑,将她从羊毛毯上捞起来,将她抱上楼。留下羊毛毯裹着一片狼藉,只等着要被送去干洗。 外头太阳扯着光,要撕破那沉沉黑夜,但此刻只被蒋泊舟用厚重窗帘彻底隔绝在外头。 蒋泊舟返身钻入被窝,将那柔软身躯抱住。 梁月早人事不省,身后床垫下陷,她连眼皮都没抬,身体反应却自然,翻转过来,窝进蒋泊舟的怀抱。他的双臂圈过来,将她的肩膀都藏进羽绒被的保护之中。 恍惚之中,她似乎还听见蒋泊舟唤她的名字。 “阿月。” 她从喉咙发出一声“嗯”,哑哑的,连声调都分不清。 “不是谁都喜欢何绵绵的。”他说,“我喜欢你。” 蒋泊舟俯身贴近梁月耳侧,将她耳珠衔住,说:“我只喜欢你。” 梁月埋在他怀中,呼吸柔缓。抬起脸来看蒋泊舟时,双眼只剩乖巧温顺,迷离得已在梦境边缘徘徊。 她笑起来,话音轻柔,似是能叫人心化作水——“放你的屁。” 第19章 第19朵玫瑰 一夜沉浮肆意放纵,梁月自然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肯起来。 蒋泊舟跟她不一样,早上睡了两三个小时就起了,蹑手蹑脚去衣帽间换了运动服下楼晨跑,顺手买了早餐回来,洗漱了就去书房开始工作。 中午蒋泊舟去卧室看了梁月一眼,还是他起床时她睡着的姿势,蜷缩着面对他的位置,婴儿一样,只枕着枕头的一角,把被子抱在怀里。 蒋泊舟没舍得把她叫醒,转身自己去做了午饭,又回了书房。人在家中坐,微信和电话响个不断,什么“996”,分明是“24/7”全年无休,还不如24小时便利店的员工,好歹还有轮班换岗。 下午快两点,梁月才打着哈欠出现在书房门口。 蒋泊舟敲击键盘的手停下,抬眼来看她。 昨天他给她买的睡衣有好几套,蕾丝花边衬丝绸的也有,无印风家居款的也有,梁月不知怎么,翻出一套粉嫩珊瑚绒的穿上,浑身毛绒绒的,头发也松散披着,揉着眼睛,眯着眼睛瞧他的时候,跟从前十六岁时没有半分区别。 像是又熬了一晚上做卷子,好容易抓着个周六补觉,人是从床上起来了,可浑身上下都还不愿意醒。 电脑屏幕上视频会议还在继续,蒋泊舟关了麦,由得那画面继续,站起身,朝梁月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腰,单手替她将脸颊边上的头发往耳后别。 “吃点东西?午饭我做好了,还在保温。” 梁月点点头,“嗯”了一声,“我先去刷个牙。” 声音带着哑,无处不带着昨日放肆的回忆。 蒋泊舟喉头滚动,低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等会儿跟我一起去公司?有个会要开。” “我跟蒋家,没有可以合作的地方吧?难不成你要开疆拓土搞文娱了?” 蒋泊舟白了她一眼:“是goc和‘空大’。” 梁月眨眨眼睛,慢慢将意识收拢回来,“goc?小太子?他又挑什么事了?” “不算挑事。goc那边觉得手游的热度在下降了,‘空大’出了个策划,其中有一环是跟一个网文网站合作,我想让你来负责。” 梁月算是听懂了大半,“专业对口,可以试试。几点?” “三点半。” 梁月捉住蒋泊舟的手腕,翻过来看了一眼上头的指针,“我去化妆穿衣服,借我辆车,那辆……宾利吧,宾利可爱,借我。” “我和你一起过去。先去把饭吃了。” 梁月一指他的电脑:“你不是还在忙吗?把车借我就行。” 蒋泊舟恍若未闻,只握着她的手腕重复:“我们一起过去。你先去把午饭吃了。” 梁月眼珠子一转,眼尾渐渐染上笑,手指爬上他胸膛,“怎么,不放心我跟汪释呆在一块儿?不是三方会谈,还有你们‘空大’的人吗?” “我怕庞戈被你勾走。”蒋泊舟笑,下一句意味不清,隐隐含着双关意味:“我好不容易挖回来的人。” “谁是你的人?”梁月笑着耸肩,手腕从他的五指间溜走,“给你半个小时,帮我打包午饭,我在路上吃。” 她转身,指腹贴在唇边,笑向他赏了个轻飘飘的飞吻便走回卧室,他自认命,返身回去将视频会议收尾,下楼打包午餐。 半个小时梳妆打扮,十六岁的学生妹又变回二十六岁的妖艳白骨精,一面捧着饭盒擓起一勺送入口,一面坐进车里,翻下镜子来检查唇妆。 蒋泊舟笑觑她细细将唇形保持,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将车子发动,开出小区。 车下了高架,梁月往车窗外望去,正好能够看见“空大”所在的那栋写字楼,写字楼外头的玻璃幕墙上,“空大”的游戏广告还在不断变化闪动。车再往前开,得进入一段下沉式公路,写字楼在视线里头消失。 </div> </div> 第21节 “‘空大’这几年做游戏赚得不少吧?值得你在蒋家和‘空大’之间两头跑。” 梁月想着刚刚看到的广告,并不是“空大”和goc之前出的那一款西幻主题的,完完全全的国风网游。她蓦地想起那款“汉唐风云”来。恰逢尹阙回国,好不讽刺。 “还不算大公司,拉到几笔投资,‘空大’能多租了一层办公楼,其它又拿去开发新的游戏了,半分没剩下。”蒋泊舟偏过头来看她一眼,“我要是只做‘空大’,现在是穷光蛋一个,愁着要不要吃泡面呢,还好投胎投得好,创业有退路。” 听他胡扯。 “便是没有蒋家,凭你这皮相,也不会有人要你吃泡面。白.马.会.所.了解一下,你这样的,月入个三五辆游艇不是什么问题。” 蒋泊舟笑得更加放肆,“这么了解行情,你要不要考虑包一下我?我给你打个折,骨折,八万八怎么样?六万六也行。” “要不起。” “你的包就不止六万。” “a的,撑场面,嘘。” 车速渐缓,开进写字楼地下的停车场泊好。电梯自停车场往上,一路升上19楼。 这还是梁月第一回来“空大”。“空大”选址就很不错,彭城西山区不小的交通枢纽,地下两三条地铁线交错,写字楼与商场肩并肩,上楼开门是白领精英,下楼转身就是美食衣包。寸土寸金的地段,又多租了一整层,“空大”之富,可见一斑。 电梯显示屏的数字停在19,电梯门缓缓打开。蒋泊舟一手按住开门按钮,一手自然搭在梁月腰间,陪她一同走出去。 18到20楼都是“空大”租下的,21楼刚刚被收入囊中,还在装修。出了电梯右转,便是一道开放的玻璃门,映入眼首先就是纯白背景墙上殷红的“空大”标志。 下午三点半,本就是困意微微发酵的时候。前台小姐姐的笑容都略带疲倦。可那一双双眼睛一瞧见蒋泊舟跟梁月,登时便亮了起来。 齐唰唰,前台传来一声,“蒋总。” 梁月一个个看过去,打心底里里头觉得养眼,忍不住低声跟蒋泊舟开玩笑,“你们公司福利不错啊,要我是你,我才不回蒋家,啧啧啧,傻。” “喜欢?你只要点头,立马给你发工牌上班。” 一手好太极,只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蒋泊舟带着梁月走近前台,问了一句,“goc的人来了吗?” “还没有。” 蒋泊舟抬腕看了一眼表,眉头动了动,眼中顿时显出不耐烦。 梁月将手搭上他的臂弯,将那戴着表的手腕压下去,“你不知道小太子的脾性?能摆牌面,他能放过这个机会?行啦,带我逛逛你们公司。让我瞧瞧,你们公司还有没有其他福利值得我留下。” 他斜眼睨她,抓住她话中暧昧语调,“你想看什么福利?” 梁月浅浅的眼珠子往上转,暗红的唇微微努着,嘴角带笑,神色灵动得直叫人挪不开眼。 “比如什么健身房啊,私人影院啊,餐厅食堂啊,茶水间点心啊,还有……享受着这些福利的禁欲系it猛男啊……” 一面说着一面往里走,蒋泊舟觉得牙根都发痒,“陆和渊那款算禁欲吗?” 梁月笑得弯腰,直摇头,“他不是禁欲,是败欲,败坏的败。也就何绵绵喜欢吃他那款,古板又毒舌。呕。” 两人前脚刚走,后面前台已经炸开锅。 一个捏着手机凑过去,“是她是她,之前在发布会出现过的,看,发布会照片还有呢!” “是哦是哦,是那个狗作者的经纪人吗?” “我怎么听说是goc小太子的女朋友啊?” “难道是goc要跟‘空大’抢生意,蒋总就去把goc小太子的墙角挖了?” “蒋总牛批!” “……” 蒋泊舟精明如狐狸,怎么可能把梁月往程序猿聚集区那边带过去。梁月左瞧瞧右看看,挽着蒋泊舟的手臂,只跟着他往前走。 梁月看着蒋泊舟刷卡推开那道玻璃门,里头空间不小,装修更是精致,隐隐透着熟悉的风格,叫梁月想起何绵绵来,温馨简约,处处都透着实用主义的设计。 梁月不吝讽刺,“你都辞了‘空大’了,怎么还有办公室啊?这么浪费?” 蒋泊舟,“想要吗?来上班,这就是你的办公室。” 两人前脚刚进来,后头就有人端着两杯咖啡跟上来,朝梁月和蒋泊舟点点头,将咖啡放在一边的玻璃茶几上,礼貌有加,安静离开办公室,将玻璃门掩上。 蒋泊舟解开西装外套上的扣子,在沙发上坐下。 “我以前在这里,现在是庞戈了,他管市场部,只是我还留着张门卡,没还给他罢了。” 梁月一点即通,当即问:“陆和渊跟庞戈原来的办公室在哪儿?” 蒋泊舟脸上写着得意,甚至带着点奸诈,手指一指玻璃门,“最开始只有19楼,他们在外头格子间挑了个凉快地方坐着码代码。租了18楼之后,他们俩的办公室都在这楼,不用跟总务财务挤在一起了。等21楼装修好了,19楼全部都会改成市场部的办公室和会议室。剩下的,他们慢慢分呗。” “你怕不是就是为着这些才选市场部的。” 玩笑是这么说,可梁月怎么不了解蒋泊舟,他做什么不行,要是换陆和渊,或者是庞戈去做市场做营销,估计“空大”连19楼都用不上,还要什么格子间。 正说着,旁边的玻璃门突然被打开,庞戈的脑袋探进来,看见梁月和蒋泊舟坐在沙发上,这才彻底推开玻璃门进来,一面走,一面说:“蒋哥,来帮我看段代码。” 蒋泊舟看见他手上抱着台外星人,厚重得像摊平了的砖头,眉头轻皱:“你什么时候管到技术部去了?技术部的人都死了吗?” “陆和渊今天跟吃了火.药一样,技术部没死的也跟死了的差不多了。” 蒋泊舟接过电脑打开,手指贴上键盘,敲击声清脆响起,一串白色代码爬上黑色屏幕,他还能分心,宽慰庞戈:“忍忍吧,他跟何绵绵吵架了。” “我也知道,昨天他们俩走的时候,都拉这个脸。但是,老陆还会跟绵绵姐吵架?真是千载难逢大水淹了龙王庙。” 梁月抽了个靠枕倚着沙发靠背,喝着咖啡,看着蒋泊舟敲代码跑程序。庞戈站在边上,眼睛也没有离开电脑屏幕,活像个看老师批作业的小学生,手都交叠在身前,满脸写着虔诚。 禁欲系it猛男。梁月忽地想起方才自己说的话,将视线从蒋泊舟的喉结上挪开,自然落在蒋泊舟的手指上,那手指指甲修剪齐整,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分明骨节往内,无名指上,那朵荆棘玫瑰还静静缠绕着。 梁月低头喝了口咖啡,将杯子放回桌面。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渐渐停下,一声清脆结尾。那头开始运行,似乎已入佳境,庞戈舒了一口气,乐呵呵地把电脑抱起来合上,把秘书叫进来,将电脑送出去,又回到茶几边上,挑了个单人沙发坐下。 三人聊了两句,秘书去而复返,把几个文件夹带进来。庞戈递了一个给梁月,梁月放下咖啡,翻着文件:“这些都是‘空大’主导的吗?” “是啊!‘空大’的端游其实还好,注册用户稳步上升。goc的手游就不一样了,高开低走。手游嘛,也是常态,他们眼红,要继续炒一下。goc给钱提要求,我们做方案,自然是我们主导咯!” 庞戈挠挠脑袋,笑得得意:“农奴大翻身,孙子轮流做,今年到他家。” 梁月噗嗤一笑。蒋泊舟只想把庞戈打出去。 玻璃门从外被打开,秘书走进来。 “蒋总,goc的小汪总来了。” 第20章 第20朵玫瑰 庞戈出去接汪释,梁月也将手中的文件夹放下来,站起身,要跟着一起走出去。 手腕却被抓住。 蒋泊舟一手牵住她,一手将身边的电脑包抽过来放在膝头:“你坐下。有庞戈去就行了,一个汪释罢了,有必要夹道欢迎吗?” 庞戈回头,满眼都是怯怯,小狗一样,瞧了梁月的手腕一眼,只轻轻咳嗽两声,当作无事发生,往外走去。 不用动弹,梁月何乐而不为,笑着复而坐下,将桌面上的咖啡杯端起来,小口啜饮,眼睛只追着蒋泊舟的手指,瞧见他电脑上的文件缓缓往上滑动。 “你是铁人吗?蒋泊舟。” 他的视线从文件上抽离,投向她。 “夸我夸得这么迟?怎么不留着昨晚夸?今天早上也行?” 她耳根处微红,笑容带着些气急败坏,看向他时,目光单纯含羞,“我是说,你好像什么地方都做得挺好的,你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蒋泊舟手扶着电脑,心中如花绽放,说不出的愉悦。 “夸得不错,继续。” 梁月抬脚在对着他脚踝就是一踢,娇嗔扭头。他乐了,伸手去勾她的袖口。 “阿月……”声音沉沉,被来人的笑声盖过去。 门被推开,汪释先一步走进来。蒋泊舟背还未挺直,指尖刚碰到梁月的袖子,也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汪释脸上笑容登时凝住,蒋泊舟偏头,目光扫过来,汪释耸耸肩膀又笑得欢“嘿,蒋泊舟你也来了呀!” 庞戈走进来,将玻璃门关上,蒋泊舟的背终于挺直了些,彬彬有礼,伸手引向旁边的沙发,“来了,坐。” 梁月放下咖啡杯,问了汪释一句:“聊什么呢?一进来就这么开心。” 汪释解开西装扣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二郎腿翘起来,“刚刚跟那帮前台小姑娘推销我新签的战队来着!” 蒋泊舟眼尾带笑,凉凉往汪释脸上扫了一眼,“我们前台小姑娘打游戏?倒是新闻,之前有一回团建吃饭的时候,技术组说要组队内测玩一把我们的游戏,前台小姑娘一个都吱都不吱一声。” “那肯定啊,我新签的这个战队走的高颜值路线,当然不一样。你以为球迷看球只看球吗?我前女友连篮球的三分球在哪儿投的都不知道,还不是跟我一起守着看直播。” 秘书多送了一杯咖啡进来,把玻璃门从外带上。 “你怎么又回goc了?我还以为你只跟goc谈下合作。”蒋泊舟说着,整个人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重新将电脑放回膝头。 小太子摆摆手:“老头子说想退休了,之前聊工作把我诓回去,我觉得也行吧,先试试。都快三十,也不是白手了,再说了,你都回去了,我现在回去好像也不丢脸了。想不到还是梁月够硬气,说跟家里断就断。梁月,你……” “这次‘空大’给的方案,goc看得怎么样了?” 小太子眼看就要踏入雷区将战火引爆,蒋泊舟一句话把话扭过去,眼皮微抬,跟庞戈对视一眼,左手手指捏着右手,将玫瑰戒指轻轻转动。 庞戈抬起下巴,往桌面的文件夹上指了指,“小汪总可以先翻翻,没讲清楚的,我再解释。” 汪释也不傻,当然知道梁家的事情,一句剑尖似的试探,蒋泊舟就这样急切,肉盾一样挡住,倒叫汪释越发觉得有意思起来。不过既然是来谈生意,就得好好谈,小太子这次没想挑事,撅撅嘴巴双手摊开,只将文件拿起来。 蒋泊舟将电脑打开,似乎真的从这边抽离出去,将一切交托给庞戈。 汪释捏着文件夹翻了翻,撅着嘴轻轻点头,吊儿郎当,也不知道看进去多少。 “之前你们发过来的,都看过了,我觉得可行,只是合作的网文公司,goc有自己的想法。你们挑的几家网文公司,都太新了,goc想挑‘风归去’。” “风归去”的名字,梁月回国之后早就听过了。文字市场里头,还没有哪家网文公司能够跟“风归去”一争高下,几乎就是国内网文市场的龙头老大。 梁月放下咖啡杯,“‘风归去’是主打女性市场的,但是你们现在这款游戏,格局背景可都不小,不太合吧?goc跟‘风归去’有合作吗?” 汪释倒没什么顾虑,耸耸肩膀:“文字出版审查的口收得越来越紧,不亚于游戏。‘风归去’嘛,渠道宽,比较好说话。性别市场我们觉得关系不大,游戏的设计本来走的就是视觉冲击,这款游戏画面精致,可以做到男女通吃。” 庞戈将文件夹合上,放在茶几上:“没有关系,goc有选择更好。‘空大’给出的方案,首先第一个阶段,是网上征文,通过投票和网站内部评审,定出获奖名单。 “投票的方式是每个账户一天一票?” “每个ip地址一天一票。”庞戈瞧了蒋泊舟一眼,“空大”和goc要的是潜在玩家,不只是“风归去”的现有用户,用ip地址去限定,票数看起来会少一点,但却在票数真实性上更能让双方获利。作者和粉丝在为作品拉票的同时,自然也为“空大”和“风归去”一起吸引了用户,可谓是双赢。 </div> </div> 第22节 汪释摸着下巴,不住点头,补充了一句:“征文毕竟是有截止日期的,能不能有更长的一个合作方式?把手游的寿命往长去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空大”的准备自然充足,庞戈的手指在文件夹上点了点,“短篇小说这条路在线下走不通。长篇的话……如果goc和‘空大’能够一直授权的话,有好的作品,可以让‘风归去’继续签约出版,将它经营成一个系列ip,‘空大’、goc、‘风归去’共同投资,按投资比例进行分成。” 汪释打了个响指,“这个好!” 梁月舌头轻轻弹动,发出一声脆响,摸出手机来打开备忘录记下一串文字:“维森那边的版权问题呢?继续扩大的话,原来的合同不能覆盖了。买断和分成,我推荐买断,维森本身性格不太行,要是单纯分成,难保他以后不会毁约,价钱你们给我一个范围,我去跟他谈。” 庞戈点点头,接着说原本的方案。 “征文结束之后,还要梁月姐你跟‘空大’和goc的团队合作,挑选部分作者签下来,写游戏的剧情副本。” 梁月有些吃惊,“连游戏副本的创作都跟征文挂钩吗?” 这一步确实是新而险,但无论用于不用,对外营销,确实是一个好噱头。 庞戈笑笑,丝毫没有居功的意思,指了指蒋泊舟,“蒋哥的点子,推荐梁月姐来替两边挑人。” 梁月看向蒋泊舟。 他的工作似乎告一段落,轻轻将电脑合上,说得倒是风轻云淡,“怎么样,阿月,帮我这个忙吗?” 梁月自然笑起来,“你这么费力帮我实现就业小目标,我当然不能不领情。” “哎哎哎!”汪释可不肯了,“明明是我们goc提出来的,你只谢他蒋泊舟?好歹请我吃顿饭吧?” 梁月白了他一眼,“把你的车都还你了,还不够谢你的?再说,要是请吃饭,清蒋泊舟,请庞戈,也请不到你身上去,你能想起帮衬我?只怕你连我还在彭城都想不起来。” 蒋泊舟声音冷冷,本该是庞戈该说的话,却蓦地由他说出口:“明天法务起草授权合同,我拿给你签字。goc呢?” “一周之内。” 一锤定音,算是敲下来了。 “晚上一起吃个饭?”蒋泊舟例行询问,说着已经站起身,手指离开荆棘玫瑰戒指,将西装外套的扣子扣上。蒋泊舟走过去开门,摆明了是要送客。 尤嫌不足,蒋泊舟说:“庞戈你跟梁月讲一下‘空大’对副本的设想和要求。我送小汪总出去。” 汪释如何不识趣,站了起来笑着挑挑眉毛,瞧了梁月一眼,“不了,晚上约了人,下回吧。” 梁月浅浅双眸看着蒋泊舟,安坐在沙发上,脑袋往一边歪了歪,只冲汪释挥了挥手。 蒋泊舟回头看了梁月一眼,将玻璃门关上。 汪释没走远,等着蒋泊舟走上来,路过前台时,手臂一抬,搂上蒋泊舟的肩膀,另一只手挥动,跟前台的小姐姐们告别,还真一副万人迷的纨绔模样。 蒋泊舟肩膀抖动,将汪释的手拨下去。 汪释嘿嘿笑了两声,也没恼火的样子。“行了,知道梁月是你的,我识趣,退避三舍,行了吧?” 两人在电梯前头站定。电梯还没上来,蒋泊舟却没走,只站在汪释身边,陪他一块儿等电梯。明晃晃电梯门,映着西装革履两个人。 “十年了,最后不还是她?以前她追你追得,连我都觉得可怜,你但凡有点反应,梁月都不至于出国跟家里闹掰,你也真是的。哎,趁着梁家老教授还有几年,劝她赶紧回去低个头,苦哈哈的跟自己较什么劲。梁剑津就这一个外孙女,他当教授教书这么多年,门生里头,就你爸那样厉害的角色不知道有多少。梁剑津是清高一辈子,可一对儿女为什么能把彭城的教育都攥在手里?不就是因为一个梁剑津吗?” 蒋泊舟满腹都是恶心,忍着没吐。 “老爷子一病,我接手家里的事情,才真是明白,有大树是真的好乘凉。” 电梯数字不断增大,眼看就要到19。蒋泊舟转身就要走。 “你听说了吗?尹家的老爷子身体不太好,好像要分家了,尹阙他爸把尹阙给从国外放回来了。” “什么?” 若说有什么可以一瞬点燃蒋泊舟的怒火,非“尹阙”二字不能做到。 汪释对蒋泊舟的反应没半点吃惊,笑着重复了一遍,“尹阙。回国了。” 蒋泊舟一下子只觉得牙根痒得入骨,只将咬紧得连下颌线都蹦现出来。 汪释拍拍他的肩头:“他当年那样混,得罪梁家人,又来整你,尹家面子里子都过不去,把国外的小公司给他管,发配一样。他嘛,管也管不好,只玩儿得疯。可长子长孙,尹家老爷子疼,没办法。只有一个……” 汪释的手指往里指了指,“你得看着点,我要是尹阙,回国,肯定先找梁家人开路,不找梁月,找谁?” 第21章 第21朵玫瑰 已经在蒋泊舟家住了两晚,梁月说什么都不肯再去,蒋泊舟也不强求。两人吃了晚饭,蒋泊舟便开车送梁月回何绵绵家。 梁月已经有了小区的门禁卡,蒋泊舟的车顺利开到何绵绵住的那栋单元楼楼下。 车子停稳,梁月侧身要解开安全带的卡扣,蒋泊舟抢先一步,将卡扣按下,拉着安全带,伏身过来将它慢慢收好。 他靠近,催着她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蒋泊舟微微闭眼,吻就要落在她唇上。 “蒋泊舟,汪释跟你说了什么了?” 梁月忽地问出口。 那吻顿住,蒋泊舟撑着座椅往后。 “怎么这么问?” 梁月抬手,指腹柔软,拂上蒋泊舟的下颌。 “你送汪释出去,回来之后脸色就不对。他说了什么?” 蒋泊舟低低地笑起来,伏身在梁月嘴角亲了亲,坐回驾驶座上。 “这么喜欢我,连我一点点不开心都看出来?” 梁月不回答,垂着眼,嘴角勾勾,手抄进大衣衣兜里头,捏住那一盒烟,捏着那支打火机。 “谈不上,只是足够了解你。你不是知道的,我连你下一个要泡哪个妞都看得出来,你说呢?” 她偏头去看他,那笑容只一个妩媚绝伦,恰似玫瑰绽放深夜里,诱得人弃了呼吸。 蒋泊舟眸深似海,也不知多少情绪在翻涌,只手指摩挲无名指戒指,缓缓停下。 棋盘摆好,黑白博弈,胜负难知。 “汪释说,尹阙回国了。” “是么?” 梁月笑容未冷,连眼底深色都不曾变改,仿佛事不关己。 “他找你了吗?” 单刀直入,没一丝遮掩伪装。 “找了。” 她也坦诚,不过旧人旧事,旧伤疤早就被抓开,两个人一起疼痛,总好过她一人独自将伤口舔舐。 蒋泊舟瞳孔一瞬收紧,握着档把的手指关节泛白,声音还倒自然,裹挟着镇定用的深深呼吸。 “他找你做什么?” 梁月将他一寸寸审视,只道心中无限畅快。 “不知道呢?听出他的声音,我就把电话挂了。想重温旧梦?也许吧。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 “阿月,如果他回来找你,我不会放过他。” 梁月想笑,“跟你有什么关系?如今我算不上梁家人,即便跟尹阙在一起,也不见得我妈会费那个工夫来为难我。” 她眼尾扫过来,笑得带了两分嘲讽,“啊不对,薄绛的事情,他还真的跟你脱不开关系。行了,他再来找我,我给你通风报信就行。” 梁月手搭上车门,就要下车。 “阿月!” 声音带了急切,蒋泊舟关节发白的五指攥住她的手腕。 她回头来,小鹿眼圆而清澈,纯得只剩下疑惑一般。 男人似乎隐忍了许久,喉结滚动,声音轻,却在车内清晰得不行。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棋子一步一步落下,明知故问,欲盖弥彰。 “我不该……不该放手,由得你跟尹阙在一起。当年的事,是我混蛋。对不起。” 若是十年前,她听到这段话,该不知道要多么感动,只怕是涕泗横流,不论是蒋泊舟说什么,她都只能点头。 刺猬没了刺,蜗牛没了壳,将柔软皮肉坦白,谁来都招架不住。如果说这十年时光教给了梁月什么,恐怕只有这个。 刺与壳将外界抵挡,架不住蒋泊舟又再要添一份武器,硬生生要把她内心剖开。 “阿月,我心里是真的有你。” 蒋泊舟目光温柔如水,落入梁月一双鹿眼中,却化作寒冰。 “蒋泊舟。”她唤他的名字。 “嗯?”他应答的声音也柔,声声渗着期待。 “我和尹阙,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跟他当初怎么样,跟你半分关系都没有。当年是这样,如今、以后,都是这样。” 蒋泊舟无往不利,恐怕唯有此刻翻船。他愣住,露出梁月也有些陌生的神情来。 梁月不想再看,伸手搭上车门,“行了夜深了,我要回去洗洗睡了。” 车门将要推开,啪嗒一声车门将要落锁,却没能将梁月拦住。车门打开,冷风倒灌进来,这边副驾驶门还没关上,驾驶室车门已经打开。 蒋泊舟大步追过来,将梁月手握住不肯放。沉默似冰,坚硬不可破。 “那现在呢?你心里还有他吗?尹阙。你心里还有尹阙吗?” 她回头去看他,眼神妖娆,分不清黑白,但藏住了里头的冷。 梁月忽地笑起来,“如果我说,我心里现在有你呢?” 她的手,反过来,勾住他的手心,轻轻划了两下。 蒋泊舟手心温热,却觉得梁月指尖碰过的地方渐渐变冷。他不说话,手指松开梁月的手腕,探入衣兜,将烟拿出来,捏出一支来叼在唇间。 可那打火机还没摸出来,烟盒却脱了手,从蒋泊舟手中,被捏到了梁月指尖。 </div> </div> 第23节 梁月从他的烟盒里将一根烟抽出来。男士香烟夹在两片红唇中,近在眼前,说不出的性感狂野。 梁月笑,不顾蒋泊舟的阴沉冷漠,直用笑将太平粉饰,“你不是要戒烟吗?话说出了口,就可以不作数了?” 风平浪静,如同无事发生,叫蒋泊舟恨得牙根痛痒。 蒋泊舟一手将她的手指握住,连同烟盒攥入手中。他另一只手将那烟取下来,塞回烟盒。烟盒并打火机,被梁月握住,包在蒋泊舟手心里。 他手臂一收,便把她拉将过去。 目光相撞,剑拔弩张。 “我说过的话,当然会作数。”蒋泊舟将牙咬紧,“每一句,都作数。” 梁月抽出一只手,将打火机解救出来。啪嗒。烟雾又把手指笼住,火光明灭,像雾里的星,夜里的眼。 “行了,知道蒋先生一言九鼎。夜深了,回去吧。”梁月说着,手往后抽要收回,却没能得逞。 蒋泊舟一双眼深深,仍固执要将她困住。 他说:“阿月,我是真心喜欢你。真的。” 一句咬牙切齿的双关话,又被掰开来要说个透。 梁月低头将唇间烟取下来,眼抬起,看进蒋泊舟眼里,“这么舍不得我,要我陪?连真情表白都用上了。可我今天真的累了,明天再陪你,好不好?” “梁月!我……” 蒋泊舟语气带怒,话却被吻堵住。 梁月踮起的脚跟压回地面,手还没离开,一手勾在蒋泊舟的后劲,一手还在蒋泊舟手心。 “我真的困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呀。” 蒋泊舟不说话,梁月只将手垂下,烟还夹在指间,手心覆在他手背上,“明天带着早餐来接我,好不好?” 刺与壳护住皮肉,化作绕指柔,将冷漠伪装起来。 蒋泊舟的手指终于愿意松开,贴着梁月的脸颊抚摸,“好,我明早来接你。” “我上去了。” “嗯。” 梁月转身走入楼下小花园,绿植缠着回廊,一路弯绕通向单元楼入口。 保时捷停在外头,直到绿植尽头处玻璃门开了又合上,蒋泊舟才重新坐进车里,停顿片刻,倒车出去,转了个弯,原路开出小区。 车走了,楼下玻璃门却又被推开。绿植深处回廊下,梁月抬手将那根抽了一半的烟从唇角间取下,捏在手里掐断了火星,手背青筋爆起,三指将余下半根烟捏得粉碎,全攥在手里变了形,最终葬身垃圾桶。 梁月摸出自己的烟点上,大衣一拢,靠着廊柱坐下,两根烟抽完,梁月的手脚也已经冷透。将烟头按灭丢进垃圾桶,她转身走进单元楼。 电梯升上去。带着梁月回到栖身之处。 密码锁上光亮闪过,将所有数字都亮了一遍,门锁打开。梁月推门,门后一片黑暗,只留下转角处的夜灯。 玄关处,梁月的拖鞋边上放着何绵绵的雪地靴,柜子上,放着何绵绵的包。梁月愣了半晌,换了拖鞋,将包放在玄关处,走向衣柜,取了睡衣,去冲了个澡。 一身烟味顺着流水被冲走,只剩下沐浴露的香甜,牙膏的清冽。梁月走上二楼,推开卧室门走进去。被窝冷冷,另一边卧室的趟门关着,门后静悄悄,何绵绵应该已经睡熟。 梁月放下手机,双膝往身前收,将被子抱在怀里,等着睡意降临。 趟门那边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梁月一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整个人石化一样,动都不敢动。 又响了几声。跟着怯怯一声呼唤:“阿月,你睡了吗?” 梁月掀开被子,打开床头灯,趿着拖鞋,走到那木趟门前,将趟门拉开。 一道门框,趟门拉开一半,一边站着梁月,一边站着何绵绵,空气里头尽是尴尬。 “怎么了?是不是我刚刚吵醒你了?” 何绵绵手垂下去,揪着睡衣的一角,黑夜里,梁月这边床头灯灯光微弱,照着何绵绵紧紧皱起的眉头。 何绵绵深深吸了一口气,脚下那缀着兔耳朵的毛绒拖鞋跨过门框,迈到梁月这一边来。 “阿月,不管你怎么样,我都觉得你没有变。我总记着初一第一回月考,我考倒数第一,你是第一个递纸巾给我擦眼泪的人。我们初中高中好像也不太亲密,可我总记着这个,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该是夜深了,或许是真的开始年岁渐长,这样年少的事,细碎至极,想起来都不足道,可真的从嘴里说出来,却能一刻叫人湿了眼眶,酸了心窝。 梁月偏过头去,只觉得喉头紧绷,一个音都不敢发出来,只怕一出口,都是嘶哑不能听。 何绵绵伸手来,将梁月的衣袖勾住,“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梁月只点头,不敢去看何绵绵,舔舔嘴唇,“你睡吧,太晚了。” 何绵绵的手指头停在梁月的袖口,还是收了回去。 “好。你也,早点睡。” 兔耳朵拖鞋退回去,又越过门框,何绵绵抬头再看梁月一眼,把趟门拉上。 这头的灯没关。何绵绵躺回床上,面向趟门,看着那边趟门上头映着的灯光,皮影戏的戏台一样。 啪嗒一声,灯被按灭。何绵绵一颗心往下沉。吱呀吱呀,木趟门又被拉开。 何绵绵支起身来,将床头灯拍亮。 梁月抱着枕头毯子,站在门框这边,“我能今晚跟你挤挤吗?” 何绵绵哪里会拒绝,只喜笑颜开,往后挪,将一半的床让出来。梁月钻进被窝,放下枕头,面向何绵绵,蜷曲躺下。 床头灯渐渐熄灭。黑夜里,两双眼睛发亮,随着呼吸声。 “我没有生你的气,从来都没有。” 话哽在喉头,只能半句一句地挤出来。 “绵绵,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可可爱爱的,对谁都很好,谁都喜欢你。和你做朋友,我一直都很想,想和你做朋友,想什么都能跟你说。” 何绵绵语气急切,手探出被窝,握住梁月的,“你可以啊,你当然可以什么都跟我说,我身边留下的朋友,只有你和我是认识最久的了。” 哪里是久不久的问题。有的是人倾盖如故,更不缺人白首如新。 “是我很想成为你这样的人,很羡慕你,单纯,不需要伪装,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相信就是相信,连半分怀疑都没有。” 有眼泪冰凉,从眼角滑落,没进枕头里,渗进棉花深处。 “为什么不能那样呢?喜欢一个人,就对他讲,不喜欢了,就离开。我想要你当我的朋友,就是我看见的这个你。陆和渊说你的坏话,我觉得不是那样的,就不行。” 梁月被她逗笑。 是啊,为什么不能那样呢?可哪里有那么简单?她在盔甲里头,在壳里头待习惯了,只要一出来,便会被外头的世界伤得鲜血直流,每一回都这样。 梁月捏了捏何绵绵的手心。“是啊,我在你面前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嘛!你不要听陆和渊说我的坏话。” 何绵绵点头,“嗯,我知道。” 陆和渊简直杞人忧天,梁月何德何能,能够使何绵绵这颗赤子之心蒙尘?只怕是撒旦临世,都不见得能做到。梁月合上眼,牵着何绵绵的手,等待睡意降临。 “其实我明白,我只是运气好,遇上陆和渊,他跟我一样,都是直来直往的人。不像蒋泊舟,有那些花花肠子弯弯绕绕的。我讨厌他,不是因为他怎么花心怎么老换女朋友,而是明明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喜欢他,他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装无知,享受你的好。” 梁月呼吸声缓缓延长,久到连何绵绵都昏昏沉沉,快要进入梦乡,黑暗中才恍惚有人声喑哑响起。 “还不是因为路人皆知,他才享受得心安理得。只有拥有了,才有资格放肆和厌烦吧。” 手机屏幕将黑暗照亮,红红指尖划开密码锁,有人的名字依旧躺在里面。 第22章 第22朵玫瑰 咖啡厅小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梁月摸起来,没有划开屏幕,就看见上面那条信息:不好意思,刚刚没有赶上地铁,要晚五分钟到。 后头跟着三个双手合十的表情,又跟了一句“不好意思。” 梁月回了句:没关系,不着急。 手机屏幕变黑,被放回桌面。 服务生捧着托盘送上一杯卡布奇诺,上头的拉花是小小一只丘比特,咖啡带着奶沫晃动,爱心上头的箭矢也摇摇晃晃的。 梁月礼貌说了声“谢谢”,视线在那小小爱心上停留片刻,便回到笔记本电脑上面。 一张便条被塞到咖啡杯底下。 粉色的,上头写着一串英文:maybe i have ur number?尤嫌不够,下面添了一行中文标注: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梁月这才抬头。 十七八岁的小男生,身上挂着咖啡店的围裙,浑身洋溢着少年气,目光透着怯,小狗一样,梁月几乎可以看见他头顶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耸动。 她身体往前倾,看向收银台那边,两三个他一样的少年郎,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这边,被她一瞧,纷纷四散,假装重新投入忙碌。 少年人的玩闹,梁月只觉得浑身都渐渐活泛,玩性上来,她从托盘上取了一张餐巾纸,摸过一只签字笔来,在餐巾纸上写下:do u want a fake one or my boyfriend’s? 问号的一点刚刚戳完,梁月偏头瞧那服务生。那两只毛茸茸小狗耳朵耷拉下来,嘴角往下往回收,仿佛被丢在路边一样可怜。 服务生轻轻说了句“sorry”,端起托盘就要转身离开。 围裙一角却被手指勾住,一张方方餐巾纸轻飘飘落在托盘上,一串数字。附上一句:call me.will be answered.全部大写,被一枚殷红吻痕加粗。 服务生耳根都红了,转身,却看见梁月脊背挺直,十指纤纤,已经落在笔记本键盘上敲打。收银台那边传来一阵咳嗽声,服务生捏紧手中托盘,快步走回去。声声起哄被压抑。 冬日里,只叫心都暖着。 梁月合上电脑,抬头往外看。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臃肿的羽绒服早已经粉墨登场,毛呢大衣的戏却还未唱罢,人总暧昧,纵使是畏寒,也会在纠结之中,在美丽与死亡之间选择前者,先把羽绒服冷藏。比如梁月。 其实下午不算寒冷,四点多的时光里,暖阳的热度萦绕在周围,虽然与中午时相比热度已经稍减,但也足够让人免于哆嗦取暖,尤其是在咖啡厅这样温暖合适的室内,阳光还能透过落地玻璃窗,落在梁月桌前。 搁在笔记本旁边的手机震了震,梁月随手在键盘上点击了两下保存文档,另一只手摸起手机划开屏幕解锁。 上一条消息已经是十分钟之前。这一条是:hello!我到了,在门口! 梁月握着手机,转身,正好瞧见小姑娘站在门口往里张望,便伸手一挥。小姑娘看见了,点点头,手扯了扯肩上的挎包,往梁月这边走过来。 黑长直的头发,齐刘海,妆是化了,却只画了眉,涂了口红。挎包上没有牌子,格子纹大衣,里头搭配一水儿的黑白灰色调。 那双眼睛,看见梁月的一瞬就亮起来。 梁月站起来,一手握着手机,一手伸过去,“你好啊,我叫梁月。” 女孩子眼中一瞬的怔愣没办法隐藏,目光落在梁月的手指,这才伸过去,将她的手握住。女孩子手心温热,目光重新找到梁月的眼睛。“叫我覃勤就可以了。” </div> </div> 第24节 “弹琴?”此前不过是微信联系,除了“亲爱的”就是“babe”,两人还没说过彼此的名字。 覃勤笑得有些害羞抱歉,解释道:“没有言字旁的覃,勤劳的勤。” “噢,懂了。”梁月伸手引向旁边的空椅子,“坐吧。” 覃勤拉开椅子坐下,大衣没有脱,把挎包放在膝头。 梁月把旁边椅子上的包打开,取出一个两份文件来,放在桌面上,却还没挪到覃勤跟前。 “覃勤,你觉得这款游戏怎么样?你知道‘空大’最近要出游戏了吗?” 覃勤不住点头,脸上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知道的!知道的!我是‘空大’的死忠粉,‘空大’之前出的游戏我都玩过的,最新要出的‘上古记’,所有的预告我都看了!” 梁月眼睛一亮,眨眨眼睛,十指交叉放在桌面,“是吗?它里面那个部分最吸引你?” “它的世界设定吧,中国的神话体系是破碎的嘛,不像是希腊神话、罗马神话那些,有一个完整的体系。我对这些很感兴趣,其实我已经在写‘上古记’的同人文了,游戏现在的设定就已经给了我很多灵感,我想的是一个仙族的女孩,她……” “喔,先缓一缓。”梁月伸手挡在面前,将覃勤的话截住。 覃勤顿住,眼睛里头写满了不知所措,说了声“对不起。”,便将嘴唇抿紧。 梁月笑起来,伸手在覃勤的手臂上摸摸,安抚她:“不用道歉,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签约,你现在跟我讲大纲讲情节不太妥当,你要学着好好保护你自己的东西。” 覃勤恍然大悟,脸颊渐渐泛红,染到耳根,“谢谢你。” 工作日的下午四点,咖啡厅里面的人不多,偶有一看就是职场新人的小妹妹跑进咖啡厅,手指在手机上划着,一点就是六七杯,打包带走。 卡布奇诺还散发着温暖,梁月将电脑合上,双手将咖啡杯捧起来,十指张开贴在杯壁上取暖。 “你要喝点什么吗?拿铁?卡布奇诺?”梁月伸手,把服务生叫过来。 覃勤指了指梁月手中的咖啡杯,上头的丘比特已经融化,只剩下一个轮廓模糊的爱心。“能喝跟你的一样的吗?” 梁月又点了一杯卡布奇诺,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服务生,毛茸茸的耳朵竖着,喜滋滋地走过来返回去。 “听口音,你不是彭城人吧?你在彭大读书吗?中文系?” 覃勤将挎包取下,放在一边的椅子上,“不是的,我不是中文系,我是定海人,考来彭大,读的是风景园林,今年大一。” “风景园林噢,是要读五年的,对吗?‘风归去’那边的连载更新要求比较高,‘风园’这个专业向来吃的苦不少,以后更新能够保证吗?” 覃勤将耳边的头发往后撩,固定在耳后。“其实还行。连载的话,我能够做到日更三千。但是我不太想签‘风归去’,如果不是因为‘空大’说,参加征文以后可以写游戏副本的背景,我应该都不会写这些。” “所以你是更想去做游戏是吗?” 覃勤用力点头,“我准备转专业了,我还是想做游戏设计。我考来彭大也是因为,我男神以前就是在彭大读大学,然后做了游戏。” 梁月笑起来,整个人靠在扶手椅上,“你的男神,他现在在‘空大’,对吗?” 卡布奇诺送上来,覃勤脸颊红红,捧着咖啡杯呡了一口。红唇沾上咖啡奶沫,笑起来更显可爱。 “他是‘空大’的创始人之一。” 梁月垂下眼眸,将手边的文件推过去,“你看看这份合同,‘风归去’只会保留你的小说版权,跟游戏相关的改编权会是‘空大’的,一式三份,你自己保留一份。” 覃勤接过来,看见“空大”的标识,翻了两下,便直接填上自己的信息,然后在后头签了字,双手递回给梁月。 梁月从覃勤的手上接过那三份合同,扫了一眼,“你还没满十八岁,是吗?” 覃勤一愣,点点头,“来年一月满十八岁,会签不了约吗?” “这倒不会,比较麻烦,你复印一下户口本发给我,得再打一份合同,还有一份监护人知情书,我发给你,要你监护人签字。”梁月将合同先放进包里,“五天之后,周六,你有空吗?带着资料来‘空大’,直接签合同,我顺便让人带你看一下‘空大’的环境,见一下策划部的人。” 覃勤眼睛瞪大,几乎不敢相信,握着挎包的带子,“真的吗?可以去‘空大’看看?” “当然,以后你也会时不时去开会,总得去认认路,认认人。你可以回去整理一下你写的大纲,周六开会的时候跟‘空大’策划部讲一下。”梁月将手机屏幕按灭,“还有什么好奇的吗?对‘空大’也好,对‘风归去’也行。” “以后我如果想去‘空大’工作,会比较容易吗?” “如果我是‘空大’的负责人,我觉得会,起码混个脸熟,但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能力。”梁月拉上包的拉链,瞄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消息。 小姑娘又问:“你在‘空大’工作吗?” “不是,只是合作关系。跟‘空大’,跟‘风归去’,都是这样,只是在这个项目上有合作,短期聘请吧,兼职。之后你跟这两家公司的合作,都会暂时由我负责,起码小说版权和游戏相关的,目前是这样,算是大半个责任编辑吧,你也可以把我看作中介,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梁月姐姐,啊,可以这样叫你吗?” 梁月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许。 覃勤微微低头,梁月瞧见她吞咽一下,似是有点纠结,终究还是开口问出她的问题来。 “我有机会看见‘空大’的创始人吗?不过他现在好像不在‘空大’了。” “有机会。”梁月停顿几秒,喝了一口咖啡,看着杯壁上头的口红痕迹,“我能问一下,你男神为什么会成为你的男神吗?” 覃勤挠挠头,笑容也透着单纯,“也没什么,我跟我男神是一个高中的。他高考那年,他是我们定海市的状元,十年了呀,他的照片还在我们学校的公告栏挂着。我第一次见他真人,是两年前他会去开讲座,我考上彭大,都是因为受了他的鼓舞。” 覃勤越说越带劲,将她的包拿过来,从夹层中取出一张明信片,递到梁月面前。 “这是我从学姐那里高价买来的,他考上彭大第一年之后,作为优秀新生在开学典礼做演讲的照片,还有他的签名呢!我高三一年,都把这张明信片夹在桌面的日历上。” 梁月接过那张明信片。已经陈旧,微微发黄,背面那男孩子站在彭大的校徽前面,身前立着话筒,目光投向台下,白衬衫,暖阳光,眼睛都发亮,意气风发,不过如此。 梁月还记得,她模仿蒋泊舟签名模仿了一沓文稿纸,连蒋嘉雪都分不清。她还记得,这张明信片,是配着一套五三数学寄了出去,谁送的她忘了,好像那次,蒋泊舟赢了一台迈巴赫?还是玛莎拉蒂? 第23章 第23朵玫瑰 覃勤走后,梁月仍旧留在咖啡厅办公。 小小一张圆桌,坐着梁月一人,看着笔记本电脑一台,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屏幕上的文档往下滑,文字像丝线一样,在上面展示出织造之后的纹样花色。笔记本电脑旁,两个空空咖啡杯,服务生走过来,将两个杯子端走,转眼又送上来一杯。 梁月瞥了一眼那续上的咖啡杯,松果形状的叶子,再寻常不过的拉花。视线又转回屏幕上。桌面放着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每次都带着轻轻震动,将梁月的目光吸引过来,不过也是最开始的一两条,将显示的微信消息看过,连屏幕都没有必要解锁。 手机忽地震动不停,终于将惹得关注。梁月伸手去摸,还没拿起来。 咖啡厅门口,冷风跟着打开的门进来,带着外头街道的喧嚣,转眼又只剩下内里的音乐声。 来人身上驼色大衣衣角跟着步子摆动,握着手机贴在耳边,连寻找都不必,直接朝着梁月坐着的圆桌而来。 还带着外头的簌簌冷风,蒋泊舟大步走到梁月面前,握着手机的手垂下去,夹着手机压在椅子的扶手上,俯下身去,另一只手自然托起梁月的下巴,唇角带笑,吻住她的双唇。 梁月脸有些红,手指收紧,把手机握紧,另一只手抚上蒋泊舟脸颊,掌心抵住他下颌骨,微微闭眼。 一吻毕,蒋泊舟直起身来,手在梁月脸旁的头发上揉了揉,直接拉开椅子,脱下身上大衣,在她身边坐下。 “怎么不接电话?” 梁月低头去看手机,蒋泊舟打过来的微信电话刚刚挂掉,窗外,一辆吉普停在路边。他又换了新车。 “刚才消息一直在响,没在意,还以为是群里的消息,刚想接,你就进来了。” 蒋泊舟往收银台看过去,刚想点东西,却正好瞧见那帮服务生齐齐站在柜台后头,拿着咖啡壶的,捧着咖啡杯的,都往这边看过来,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惊愕。 蒋泊舟一皱眉,那帮服务生当即四散,其中一个手肘抬起,往身旁的人手臂上一撞,被撞的那个男孩子将手上的菜单往旁人身前一甩,走向角落处的桌子,开始收拾。 剩下的那个服务生抱着怀里的菜单,理了理身上的围裙,走过来给蒋泊舟下单。 蒋泊舟连菜单都没看,“一杯冰美式,谢谢。” 服务生悻悻,说了句“好的稍等”,又回了柜台。 视线不断从那边飘过来,蒋泊舟抬手将衬衫上头一颗纽扣解开,往后仰靠在扶手椅椅背上,一双眼只没离开梁月的脸。 她仍专注于电脑屏幕,手指动着,不时动手敲击键盘,输入些什么,似乎对周围的变化丝毫没有觉察。 蒋泊舟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直到服务生送上咖啡。咖啡杯与桌面轻轻撞击,声音将梁月从工作中拽出来。 “今天工作很不顺心?” 梁月的目光在蒋泊舟脸上转了一圈,抬手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压下,却未完全合上,只不过是工作暂停,尚未结束。 “还行。” 蒋泊舟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吞咽间喉结上下滚动,杯子放下,那脸带着笑,双眸只深海一样,似乎要将梁月吞进去。 “你今天怎么样?”他问。 “挺好的。我今天签那个作者还蛮顺利的,说来也巧了,是你的老乡来着,崇拜你崇拜得不行,从定海考到彭大。” “是吗?”蒋泊舟的背直起来,身体往前倾,猎豹一样的姿态,向梁月靠近,“刚才是不是有服务生问你要微信了?” 梁月一愣,转瞬便笑起来,抬手托住下巴,撑在桌面,目光迎上去,挑衅意味十足。 “这么喜欢我,连别人多瞧我一眼都看出来?” 原样返还,叫蒋泊舟心中更气堵,后仰靠在椅背上,指间在咖啡杯杯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你加他微信了?” 梁月将电脑屏幕推开,“没有。给了号码。” “我的?” “我的。” 蒋泊舟在自己无名指戒指上摩挲的手指顿住,登时脸色铁青。 梁月歪歪脑袋,朝他那张臭脸看了一眼,竟笑起来,补了句:“怎么,不想要听实话?还是你真的想要我对你忠贞以待。” 她视线挪回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行了,下回不在你面前这样做了,可以了吧?我对你可比你当年那样对我要好得多,不是吗?” 蒋泊舟被她这几句堵得哑口无言。要说谁对蒋泊舟的情史了解得最一清二楚,只怕陆和渊在梁月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曾经蒋泊舟女友换得比衣服还勤,一件外套最多能穿一周,却有人上午出现在他身边,下午就已经被推开。 而那时,梁月就呆在他身边。他怎么追人,怎么甩人,陆和渊没见过,可梁月看得清楚明白,不止一回。 要是说蒋泊舟在感情上有什么优点,可以说是一概全无。 那套甜蜜温柔不过是诱饵,离别时的温和体面也不过是为了维护他的名声,至于从不一脚踏两船,可从不是因为他有原则,只不过是因为厌倦总比抛弃来得快,寻觅到下一个之前,早已经对上一个毫无留恋。 这些,只怕蒋泊舟自己都已经习惯得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唯独梁月冷眼旁观,才能看得明了。 梁月抬起眼皮,懒懒瞧了蒋泊舟一眼,他鲜少能受气,此时表情闷闷,倒显得无害,难得跟可爱沾边。 梁月的耐心也愿意放多两分,伸出手去勾了勾他搁在桌上的手。 他的手往后撤,她又追上去,将他手心握住,红红指甲,一下一下地划,麻与痒,顺着手臂爬到心窝去。 “蒋泊舟,我还以为你和我之间足够坦诚。” 她话音落下,没给蒋泊舟时间来回应,只将电脑转过来,往他面前推,“来看看这一段,喜欢吗?我觉得这个场景要是做成游戏,剧情、画面,都该很漂亮。你觉得呢?” 蒋泊舟瞪了她一眼,将她作乱五指攥在手心,这才把目光挪向屏幕上的文字。 </div> </div> 第25节 扫了三五行,蒋泊舟的眼睛渐渐亮起来,抿着唇,又往下看了大半,赞赏地点点头,“这个情节有趣。谁写……啊,你今天签的那个作者?”说着,蒋泊舟皱眉想了想,笑得玩味,“你说她是我的迷妹?” 梁月把电脑挪回来合上,放进电脑包里头,专注着手上的事情,语气倒显得轻松,“是啊,小姑娘包里还有当年我卖出去的明信片,有你照片的那些,你在彭大开学典礼演讲时候的照片。” 桌面只剩下两杯咖啡,两部手机,一部屏幕漆黑,一部不时亮起,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梁月瞥了一眼那屏幕,左手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右手将那手机倒扣上,自然而然。 她双手捧着咖啡杯,笑得小鹿眼弯弯如月,尽是玩味,不像是有一丝正经,那模样,真是像极了他蒋泊舟。 蒋泊舟斜眼瞥了瞥收银台后的服务生,语气尽是不屑,“十七八岁,毛都没长齐,你现在喜欢这一款?也行,总比汪释顺眼。” 梁月手中的咖啡杯放下,眼眸也一同垂下来,嘴角却勾起来,“以前追着你屁股后头跑的时候,你不也是十七八岁,毛都没长齐?也不是,他比当时的你要单纯可爱一点。” 蒋泊舟没说话,伸手将她手中的咖啡杯取下,就着她喝过的杯子饮下大半。他脸上露出嫌弃神色来,仿佛那杯子烫手,被他丢在桌面。“怎么这么甜?你都不觉得腻?” “还好啊。”梁月将杯子摸过来,唇印着他喝过的那侧,又喝了一口。“好啦,我饿了,带我去吃晚饭吧,我先去买单。” “我去买单。” 蒋泊舟摸起手机,起身就往收银台那边走去。 梁月没跟他谦让,只将大衣穿上,抱起电脑提好包,往门口走去。 收银台后,服务生看着蒋泊舟不断靠近,手背到身后,指尖捏紧了腰间围裙的绑带。 蒋泊舟买了单跟上来,将手上捏着的一方餐巾纸揣进裤兜,那餐巾纸一角红红,半枚红唇露出来,被蒋泊舟压进衣兜。 他顺手从她手中接过电脑和手包,一手推开门,一手拎着东西虚虚扶在她腰间,与她一起朝外头停着的吉普走去。 她的手机放在电脑包后,一直在蒋泊舟手中震动。 上了车,梁月只把手机摸过来,将其他东西一律丢到后座上放着。 蒋泊舟将钥匙插进钥匙孔中,发动汽车,打着方向盘开出去,眼神却落在梁月手上的手机上,屏幕亮着,消息不断蹦出来。 “谁啊?”蒋泊舟看向面前的路,语气透着不耐烦,“震了这么久,你比我还忙。” 梁月靠在椅背上回复消息,“何绵绵把我拉进高中的班群了。”沉默许久,梁月把手机放下,闷闷说了句:“他们要准备聚会。这周六晚上吧。” 红灯亮起,车停住。蒋泊舟笑说,“不想去就不去。又没有几个好的朋友,免得去惹不痛快。” 梁月捏着手机翻来翻去,看着上头呼吸灯亮起来灭下去,只沉默着不说话。不想去,确实应该不去,即便是有蒋嘉雪护着,高中那段时光也跟快乐扯不上半毛钱关系,最难堪最不想记起的事情全都发生在高中,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她一回来,他们就嚷着要同学聚会,其心昭昭,甚至不必言说。 屏幕又亮起来,是蒋嘉雪。 梁月划开屏幕,敲字回复,苦笑两声:“蒋老师发话了,也不到我想不想去了。行吧,也就吃个饭而已,不见得会有人吃了我。” “我陪你去,怎么样?” 梁月偏头去看他,也不知那句话里几分真心几分玩笑,只闭上眼睛。 “蒋大公子真会开玩笑。” 陪她?她该怎么介绍他?男朋友?情.人?还是,炮.友?算了吧,不如不闻不问。他们现在算什么,天知道。 第24章 第24朵玫瑰 覃勤真真正正到“空大”时,脸上露出的惊讶神情,正如梁月预期的那般。甚至连她会在看见什么地方时,要发出“哇”的惊叹,梁月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文字如人,梁月学着跟文字打交道有十年之久,学着跟人打交道的时间,只长不短。覃勤这样,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正如那个咖啡厅里的服务生一般,三五眼便能看穿,更何况有文字做凭依,像看一本摊开的书,喜怒哀乐,尽数浮在眼前。 出来接两人的是庞戈。 “梁月姐来了!” 热络如同熟识多年,覃勤看梁月时,眼中禁不住流露出更热切的羡慕与崇拜。庞戈早不是小人物,元老级的员工,从蒋泊舟手里接下了市场部,覃勤自然认得他。 “老陆呢?” “哪儿凉快哪儿呆着敲代码跑程序呢!技术部嘛,都那样。今天技术部也来人开会了,老陆的副手吧,是个小姑娘,我们叫她毛毛,学历特高,mit出来的呢! “最近你们技术部还好吧?” “还行,老陆就是那个脾气,最近跟绵绵姐算是和好了吧?看起来没那么可怕了,收敛了不少。” 庞戈偏头,看见一旁跟着往会议室走的覃勤。搞市场的人,察言观色会暖场,都是基本功。 庞戈开口跟覃勤搭话:“你就是梁月姐之前说的,我们签下来的作者,覃勤,对吧?我是庞戈,管市场部的。” 覃勤满眼冒星星,看了梁月一眼,活像个跟在妈妈后头的小孩子,连跟人说话都想要得到个红头书面批文。 “您好,我是覃勤,请多指教!我特别喜欢‘空大’,做梦都想来‘空大’工作!” 庞戈笑起来,“完了,该把我们hr叫过来的。失策失策!哎,你以后可以过来实习啊,想去哪个部门自己挑,我先给你铺铺路。” “真的可以吗?!”覃勤眼睛都瞪大。 “当然可以啦!” 庞戈推开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伸手引向会议桌边的椅子。 “坐吧,等会儿策划部和技术部的人都会过来,你们先坐会儿,要喝什么,咖啡还是茶?”庞戈笑着看向小姑娘:“你边喝便想想要去哪个部门呗,等会儿他们过来了,你也考察考察。” 梁月坐下,将电脑支开,对庞戈说:“她才大一,又是彭大的,有的是公司挑,你怎么不去兼职做hr,一边搞市场,一边给‘空大’招人,让财务给你发双份工资。” “我倒是想,蒋哥抠啊,一份工资两份活,我才不干。” 梁月笑,覃勤却捉住了关键字眼。 “蒋哥?是蒋泊舟吗?‘空大’创始人?他今天会来开会吗?” 庞戈视线当即转向梁月,不偏不倚,捉住她唇角那抹冷下去的笑。 “不来。”庞戈回答得斩钉截铁,“蒋泊舟很久都不回‘空大’了,他现在把市场部和ceo都辞了,回去管蒋家的产业了,蒋家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哪里有功夫回来?” 覃勤的目光登时黯淡下去。 “你怎么?是蒋泊舟的迷妹吗?” 覃勤抿着唇点点头,刚想开口解释,会议室的门却被推开,三五个人抱着电脑和文件夹,鱼贯而入,朝庞戈和梁月点头致意,拉开会议桌旁边的椅子坐下。 庞戈依次给覃勤介绍,这个是技术部的,那个是策划部的。一通握手点头,直入主题,梁月打开显示屏,将覃勤的小说投上屏幕,上头圈点标记,一个一个场景地讲下去。 正聊着,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梁月自然往门口看过去,一瞬连呼吸都紧住,下意识看向会议桌边,低头往自己本子上写东西的覃勤。 “没打扰你们吧,我来蹭一下会,听一听,你们继续。” 蒋泊舟微笑着,扶着会议室的玻璃门,将会议室内的人都扫视一圈。谁能对他说个“不”字?不过是礼貌走过场,他将玻璃门合上,走到会议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我的天哪!” 小姑娘一声惊呼,声音并不大,但会议室寂静,这一声,变得极其明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恍若聚光灯被打开,将她一瞬照亮。 蒋泊舟瞧了瞧梁月一眼,目光重新落回覃勤的脸上。 “你是阿月新签的作者,覃勤,对吧?” 覃勤眼睛都亮了,喉头滚动,竟然都有些结巴起来,支吾半天,才说出一声“是”,连脸颊都红透。 梁月身子往后靠,手指轻轻转动手中的签字笔,眼眸垂着,浑身透着一股懒懒散散的劲儿,只将眼皮缓缓抬起来,看向蒋泊舟,笑着说了句:“说了‘空大’的福利好吧,刚刚签了合同,这不就看见男神了。” 这一句话刚落地,覃勤的脸更加红,连耳根都变得粉粉的。 “男神?”蒋泊舟声音含笑,瞧着覃勤,那双眼明明白白写着好奇与惊叹。“之前阿月给我看过你写的东西,那段……” 蒋泊舟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覃勤写的文字,或者说,想要找到一个方法去描述它。 “我们刚刚开会说过那一段了,第一批游戏副本的雏形里,有那一段,很快你能看见它具象化,具体要多久,就得看‘空大’的技术部了。”梁月接过话头,笑着看向会议桌另一边的技术部负责人。 后者笑了笑,伸手引向蒋泊舟,“两个月之后的更新吧,蒋总还有哪些想要的场景,可以再圈一圈。“ 蒋泊舟摸摸下巴,眼尾含笑,看向覃勤,“你不介意我打印下来看吧?“ “当,当然不介意。”那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蒋泊舟,仿佛他并不是个真人一样,雕像似的,以供观瞻,禁止触摸罢了。 啪嗒一声,梁月合上电脑,扶着椅子往后退了几步,站起身来。 “好了,我这边说完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先走了。覃勤,如果你还想要去‘风归去’,随时跟我说。还要跟‘空大’这边聊的话,继续,等会儿庞戈会带你逛逛‘空大’,或者……”梁月将电脑装进电脑包,抱在手里,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抬起来,动作随意自然,指尖指向会议桌另一端,“蒋先生也许能带你逛逛,如果他有时间的话。” 说完,梁月朝旁边那个策划部负责人颔首告别,抱着电脑就往外走,经过庞戈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拉开门,走出了会议室。 门却还未关上,男人的脚步跟上来。 蒋泊舟追上了,伸手一拽,就将梁月的手腕捉住,让她停下。他的声音带着笑,洋洋得意,像是少年赢了一个三分球。 “这就生气了?” 梁月的脚步停下,由着蒋泊舟将自己拽住,转过身来,那张脸上笑容精致,如同那娇艳妆容。 “我得去参加那个同学会了,6点开始,现在已经……”梁月抬起手腕来,看了一眼蒋泊舟的表,“4点半了,从这里去开车去得快一个小时,还不算上堵车的时间。我还得补妆,现在我也没时间回去换衣服了。这个会本来半个小时之前就该结束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要特意提一下你钦点的那一段,半个小时之前我就能走。” 逻辑天.衣一样无缝,叫蒋泊舟无可奈何地吃瘪。他的手指放开她的手腕。 “好。那我继续去开会。”蒋泊舟舌尖轻轻在嘴角一抵,右手拇指一压无名指上的玫瑰戒指,藏在了身后,“正好楼上装修得差不多了,等会儿正好带覃勤去看看。” 梁月歪着脑袋看他,刚才被他捉住的那只手,捉住蒋泊舟的外套衣角,“你想追覃勤。” 不是问句,没有升调,一锤定音。 不就是他心中所想的吗?用覃勤来将梁月激将,逼她承认她在乎他蒋泊舟。不是她梁月自己说的吗?“我连你下一个要泡哪个妞都看得出来。” 蒋泊舟笑已有些勉强,仍强撑着,“你在想什么……” 话未说完,刚起了个头便被梁月接过去:“蒋泊舟,既然现在不是十年前连手都不牵的‘柏拉图’了。你和我都有原则,如果你要追别人,我和你之间,就要断干净,你家里我那些东西,你看着丢就行,不用问我。” 蒋泊舟的表情这才一瞬变冷,那带着丝毫剩余少年气的痞笑在那一瞬间,消失在蒋泊舟的脸上。慌张也好,不安也罢,这全世界凝滞不解的表情,在蒋泊舟的脸上少见得很。 “我没有想要追她,我只是想……” 蒋泊舟还没有说出来的话被吻堵住。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梁月似乎毫不介意。 梁月的手在他领带结处轻轻一拍,“谢谢你这样尽早告诉我,对我们俩都有好处。” 她脚跟重新落地,唇妆未乱,口红一点也没有沾在蒋泊舟唇上。 梁月手往下落,指尖点住他无名指上冰凉玫瑰荆棘:“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都挺开心的,谢谢。” 梁月转身,红底高跟鞋敲击地板,外头那扇自动玻璃趟门打开又关上,蒋泊舟的目光追着那背影,却连她一个回头都挣不回来。 一颗心沉下去,酸?涩?这感觉叫蒋泊舟陌生。如梁月的背影一样。他还没怎么见过梁月走的背影,向来都是她看着他远去,似乎她回来之后,一切都翻转了一遍,叫他适应不过来。 “蒋总?” 蒋泊舟闻声回头。 </div> </div> 第26节 身后的会议已经散场。技术部和策划部的负责人抱着文件走出来,满眼写着好奇,却也只是朝蒋泊舟点点头,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庞戈在后头扶着门,覃勤先走出来,瞧见他,脸颊早已没有泛红,将怀中的笔记本抱紧,目光从梁月离开的方向收回来,喊了一声,端端正正公式化:“蒋总。” 庞戈将门关上,双手抄进裤兜,目光在蒋泊舟脸上转来转去,被他狠狠剜了一眼,扭头问覃勤:“要带你逛逛吗?” 覃勤就要点头,却听见旁边蒋泊舟咬着牙开口:“我带你逛逛吧。” 覃勤一秒脸色苍白,就要哭出来,“不,不麻烦了吧。” 第25章 第25朵玫瑰 车子沿着路弯弯绕绕,终于要到目的地。天色已经有些暗,周围灯光幽深,衬着终年翠绿的细叶梧桐,气生根茂密,显得更加阴森,说得上生人勿近。 司机缩了缩脖子,看着前头的路,忍不住跟坐在后座上的梁月抱怨几句:“这片儿都是西关大屋保留区,也幸亏是我接了单,以前来过一两次。刚刚是商业旅游区,还能走,但前面是私人住宅圈,有门岗守着,车子开不进去的了,只能在那里下车了。” “您往前开吧,师傅。进得去。” 司机师傅狐疑,倒也没有说什么,只缓缓往前开,瞧着那黑漆金饰的铁门越来越近。 铁门前的门岗处,穿着制服的人走出来,将车子拦下。梁月放下车窗,将手机和身份证递出去给守卫。 也没两句阻拦,守卫只看了一眼证件和手机屏幕,就朝门后的人打了个手势,铁门随即打开,将路让开。梁月接回手机和证件,扭头回来,正好瞧见内视镜里,司机投过来的目光,惊叹混着好奇,叫梁月发觉,立刻收了回去。 车子开过旁边的拦路木,往内里深处开去。 青砖石板接着柏油马路,左侧是江水门前而过,南下入海,右侧是青砖房屋门廊朝外,骑楼高耸,西洋雕花油画装饰不见一点斑驳。 车子走到中段的一座大屋前停下,侍者黑色西装不见一丝褶皱,迎上来开了车门。 职业套装套着大衣,还是白日里的装扮,不过是唇妆眼妆经过修饰,更显艳丽。梁月下了车,低头付了订单,转身跟驾驶室里头的师傅说:“您原路出去吧,谢谢您了。” 司机诺诺连声,偏头看了一眼那西关大屋的门廊,两扇及腰高的矮脚吊扇门大开,内里的横木趟拢也全部被拉开,红木大门开了一半,印着秦叔宝的门神贴画朝外,梁月跨过高高门槛,另一侧大门随着关上,尉迟恭和秦叔宝又成双成对。 司机抬手揉了揉一直挑高吊起的眉头,撇撇嘴,调转车头原路开出去。 红木大门以内,绕过门口玄关影壁,走过门官厅,登时灯火通明,一方天井装着月光,男男女女五六个,听见门口的响动,都扭头过来,瞧见梁月进来,一时竟没一个人敢呼唤。 “哎,阿月回来啦!” 是蒋嘉雪最先反应过来,将身边陪着说话的人尽数丢下,朝梁月走过来,牵住她的手,这才将她带进着天井中的天地来。 “蒋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刚刚开完会才过来,都有些晚了,衣服也没换。” 蒋嘉雪拉着梁月的手看她,半分不满都没有,“什么呀,这样挺好看的呀!你舅舅也在,被他们那几个男孩子缠住了,聊这聊那的,我带你去看他。” 天井中央仅仅放着两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些热茶点心,天井两侧房里头都亮着灯,每间房的门框旁边都挂着一块桃木板,上头写着彭城、扬都、蝉城、锡城……都是临近城市的名字,透过雕花木窗看进去,每间房中仅有一张红木圆桌,字画花卉陈设一应俱全,古色古香,其中人影幢幢,都在谈天说地。 蒋嘉雪却一间房间都不看,挽着梁月的手就往大屋后院走去。两人绕过影壁,前院的人声登时弱了下来。 “他们呀,知道了你回来,怎么都要聚一聚,你不要觉得不自在,跟着我就行,有我和你舅舅在,没人敢让你难堪。” “我也没有以前那么软包子让人欺负了,您别那么担心。” 蒋嘉雪拍了拍梁月的手背,叹气声轻轻,却在寂静之中一清二楚。 另一片天井院子,又是两侧一样的房子,只有两间房亮着,人少了些,也没了那一块块桃木门牌,该是屋主人自留的地方,平日不对外待客。 西侧的房子里头摆着一张大长桌,餐厅样式,人来人往忙活不停。 东侧的房子安静,蒋嘉雪和梁月走到门口,拉着上面的小门环敲了敲就推开门走进去。 门后的人皆定住,看着蒋嘉雪领着梁月进来。梁月抬眼就看见梁蒙析,面上表情有些凝滞,还是笑着点头喊了声“舅舅”。 梁蒙析“嗯”了一声,将手上捧着的那架复古相机交到旁人的手中,“回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比从前瘦了很多,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 梁月还没回答,周围围着的那几个男人中,却有一个笑眯了眼接话,“梁厅长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看梁月在国外转了一圈回来,可是变漂亮了!” 梁月眼睛一亮,笑道:“哎,谢泽霖,怎么你也回来了?不是说去跟拍亚马逊,三五七年不回国吗?” 蒋嘉雪眼睛只在谢泽霖脸上又转了两圈,抓着手套,在谢泽霖肩膀轻轻一打,嗔道:“你跟梁月还有联系,还来特意让我叮嘱梁月来?怎么回事?耍我呢?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班主任放在眼里?” 梁月笑得爽朗自然,“一年前跟朋友去玩儿的时候撞上他的,还是在机场,他那时跟了个摄制组飞去亚马逊,也不过加了个微信。” 谢泽霖挠挠头,嘿嘿一笑,“亏得你还记得我认得出我。” “不记得谁也不会不记得你,还得谢你借数学作业给我抄呢!” 谢泽霖作势把食指往唇前轻轻一嘘,将声音压底,“你收语文作业不记我的名字嘛,应该的!” 蒋嘉雪一拍谢泽霖手臂,“呀,这么多年,胆子肥了,敢直接在老师面前这样说!” 一旁的人尽数哄笑,险些把谢泽霖手中的相机碰掉,还是梁月去扶了一把,没叫那相机摔了个粉碎。 蒋嘉雪挽住梁蒙析的手臂,“陪我去看看菜好了没有,都快六点半了,再不吃,你胃病该犯了。”说完,还点了点周围的几个人,“你们几个,去把前院的孩子们叫去餐厅!” 梁蒙析随手往柜面的相机上一指,说:“泽霖,你把这些相机归置好,都是你说要来看的!阿月,你替我监督他,别叫这小子顺走了。” 兄弟们笑的笑,咳嗽的咳嗽,临出门还不肯挪步子,一步三回头,恨不得把眼睛留在屋里,只叫谢泽霖想把手中的相机扔出去。 人都走了,只剩下梁月跟谢泽霖两个在屋里,空气都冷下来。梁月抬起眼皮,瞧了瞧谢泽霖的脸。他这一下也看向她,却是歪着脑袋抿着唇,笑得暖,蓦地将一室尴尬冰释。 谢泽霖性子活泛,捧着相机过去一台台摆好,却是止不住回头朝梁月这边看,将话题先挑起来。 “你出国都十年了,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一点都好像还没有变。上次在机场,一眼就认出你了。” 梁月叠着手倚靠在旁边的柜子上,笑着回他:“刚刚不是还说我变漂亮了?都是在长辈面前装模作样的?” 谢泽霖扶着柜门尚未关上,手上动作仍旧自然,将那两句过场话彩虹屁都衬托得更添三分悦耳。 “本来就够漂亮了,再变漂亮,你是要上天吗?” 梁月听了只笑,谢泽霖关好柜门,转过身来面向她,问:“这次回来是准备在国内定下来了吗?看你这几个月忙得,但凡我刷个微博看个新闻,都少不了刷到跟你相关的新闻。” 梁月表情稍冷,将头摇了摇,“只是租房,大概三五个月,还不算定下来。” 说着,梁月将话题挪开,问谢泽霖:“毕业典礼我都没去,连毕业照都没有拍,你们一个个的现在怎么样了我都一概不知道,今天本来都不想过来的。” 谢泽霖低头一笑,双手抄进裤兜,“不过是吃个饭聚一聚,不算是什么大事,人也不过聚了十几个罢了。本来定在龙泉阁,后来跟蒋老师提的时候,是蒋老师挑了这里,说你喜欢吃这里的菜。” 梁月笑着点头,“这是蒋家祖上留在彭城的老宅,虽然蒋家家业基本都挪到了定海,这里却没有荒废,改成了会馆,从前蒋……蒋老师带我来过几次。” 谢泽霖听出她语句停顿,只看了她一眼,并无揪着不放,却说:“我刚好想拍西关大屋,还是托了你的福。” “什么跟什么呀?”梁月笑,却是将他话中信息捉住,往柜面一瞧,玻璃柜里都是胶片机,唯独玻璃柜上放了一架单反。 梁月抬手指了指玻璃柜上的单反,笑问:“你还真的如愿以偿当了摄影师,谢家的家业不用你担着了?” 谢泽霖伸手捞过相机来,笑着将镜头盖子捏开,“毕业了回家当牛做马熬了几年,我妹妹毕业之后我就把家里的东西都丢给了她,算是撒手不干了。这次是临时回来度假,还是两天前才刚落地。” 相机在谢泽霖手中被托着上移,镜头将梁月对焦。梁月也不扭捏,双手背在身后,头一歪,轻轻笑起来。 快门响过,梁月从谢泽霖手中接过相机,笑着看了照片。谢泽霖拍得好,恰恰是夜空月光明亮,隔着窗落在她一双鹿眼中,衬得眼睛圆而明亮,眸色浅浅。 “让我试试?” 梁月一开口,谢泽霖只笑着点头答应,没半分犹豫。 屋里还是太暗了,不及后院天井中月色明亮,梁月在屋里摆弄了一会儿相机,还是把它抱着走出去。屋檐下的木棉石雕浸润着月光,看上去仿佛带上些真花一样的滑腻感觉。 梁月端起手中的相机,指尖点上快门,扶着镜头往那朵木棉处移过去。 身后脚步声叠着响起。“这样会好一点。” 谢泽霖一双手带着暖意,轻轻托住她的手,一手指腹落在她的手背上,一手覆住她的手指,力道压上来,控住她的手指,变焦,镜头下移,取景器中木棉往右上角挪去,画面结构改变,如被点睛一般变得令人愉悦。 梁月手臂一瞬就变得僵硬,倒是谢泽霖似乎浑然不觉,只食指与她的交叠,控着快门按下。 轻轻一声咔嚓响过。谢泽霖往后退了半步,留出一段距离来。 “多谢谢大摄影指导了。” 梁月顿了顿,将相机从眼前移开,托在手中,沉默不语,只低头将照片翻看。按得快了,连方才谢泽霖帮她拍的那张照片都滑了过去。 小小一方显示屏,停在热带丛林一样的画面,一看便不是彭城景色。 梁月正要问:“谢泽霖,这是哪里……” 忽地听见谢泽霖轻笑一声,“哟,主人家来了。” 第26章 第26朵玫瑰 梁月手里还托着谢泽霖的相机,闻声回头。 天井院子里头空荡荡,月光投射不到影壁下,留下一片阴暗处。蒋泊舟双手抄在风衣衣兜里,只身立在阴影中,往天井院子中心看过来,目光明明白白,落在梁月与谢泽霖身上。 蒋泊舟三两步走到梁月跟前,手从衣兜里头抽出来,自然往前伸,要将梁月的手背握住。那手的无名指上,荆棘玫瑰还在静静缠绕。 “怎么自己先过来了?不是跟你说了我陪你过来吗?怎么,手机又调静音没听到我的电话?” 陪她过来?没听到他的电话?这一句句宣示主权的话,他还好意思说得出口?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什么时候说要陪我过来?”梁月侧身,手背擦着蒋泊舟的指尖划过,笑着将相机还到谢泽霖手中。话还是对着蒋泊舟说:“倒是你,虽说是你是主人家,可你又不是我们班的,你过来做什么?” 还没等蒋泊舟说话,梁月看向谢泽霖,笑着向他又将蒋泊舟介绍,“蒋泊舟,你认识的,蒋老师的侄子。” 梁月眼尾扫了蒋泊舟一眼,说:“谢泽霖,我同学。” 半分脸面没从梁月手中得到,蒋泊舟那只伸出来的手缓缓往回收,又揣进衣兜中,说:“我和他认识,四五年前还在定海见过。” “何止,高中的时候不就常常看见你?”谢泽霖低头将相机镜头盖子捏上,笑着抬头,“你带着你的小女朋友来接梁月放学,不是每次都换人?我们班谁不知道?” 蒋泊舟脸色铁青,谢泽霖一脸人畜无害,还补多一句:“人也不一样,车也不一样。” 梁月轻轻笑了一声,与谢泽霖对视一眼,“蒋先生少年成名,名声在外。” 谢泽霖似是没看见蒋泊舟那张臭脸,仍是笑:“那是,久仰大名。” 不过是两三句玩笑话,却是字字踩中七寸,叫蒋泊舟咬牙。 “阿月……”蒋泊舟不想浪费精力在谢泽霖身上,只朝着梁月往前走两步,正要拦在梁月跟谢泽霖之间,忽地旁边房门一开,他一偏头,却是看见蒋嘉雪走出来。 蒋嘉雪看见蒋泊舟,也是先一愣:“你怎么来了?” 梁月目光在蒋嘉雪和蒋泊舟之间转了转,低头将手机屏幕按亮,看了一眼时间,说:“我去个洗手间,等会儿饭桌见。” 蒋泊舟想要跟过去,却被蒋嘉雪扯住往屋里带,后头谢泽霖的话裹着笑:“我微信把照片传给你哈!” 迈进房门前,蒋泊舟只看见梁月站在廊下,头也没回,朝谢泽霖比了个ok,多年老友一般,转身走入连廊下,拐了个弯,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div> </div> 第27节 谢泽霖仍在院中,将镜头对准屋檐雕画。 蒋泊舟跟着蒋嘉雪往里走,眼前是男男女女,将要开席畅怀,他却将牙根紧咬,问蒋嘉雪:“姑姑,您把谢泽霖推给阿月的?” 蒋嘉雪一路跟学生打招呼,听了蒋泊舟这话,只瞪他一眼,“我怎么可能把谢泽霖拉到阿月跟前?那小子,能在外头玩儿疯了都不回国。你姑父这是在明面上做媒,实际上就是在替他那个妹妹赶阿月出国呢!真不知道他那个妹妹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他们梁家人还惯着她这些臭毛病!” 蒋泊舟一口气还没顺下,却听蒋嘉雪又说,“你看看那个孩子,我们班以前的班长,彭城本地孩子,又顾家又纯良,我把我们阿月的微信推给他了。” 蒋泊舟:“……” 梁月洗了手出来往餐厅那边走。人已经差不多到齐,里头男男女女欢声笑语不断,聚集着将桌边就快坐满,即将开席。她往前走几步,迈进天井院子里,双手抄进衣兜,看着雕花木窗内的人,一个个辨认。 这个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班长,那个是投机取巧老从她手中偷作业去抄的体育委员,她总以为,自己除了能记住蒋泊舟的前女友们,别的谁也不大能记住。可她的记忆远比她意识到的要好,或者说,是大家都没有变,唯独她变了。 “梁月?你真的回来啦?” 前院影壁传来一身呼唤,梁月扭头过去。一个女人站在那儿,似乎是想要看清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走进光亮里头,让梁月得以看清楚来人。 纵使梁月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她。 “钟芷瑜。” 梁月喊出她的名字,还叫她惊讶不已。 “啊,你还记得我呀?我以为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毕业的时候,我还怀疑你到底能不能记得全班人的名字呢!” 梁月轻笑出声,“怎么会,不过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也不见得会不记得你的。” 曾经钟芷瑜跟蒋泊舟之间,少不了她的身影。 有一回,钟芷瑜到处问人要感冒药,还是她梁月从课桌里拿出一盒递上去,看着钟芷瑜贴上便签,才知道是蒋泊舟两声喷嚏,钟芷瑜得去尽女朋友的义务,关怀体贴。 反正最终也是要送给蒋泊舟的,不过是换了只手罢了。 钟芷瑜在蒋泊舟身边呆了多久,一周?差不多吧。 钟芷瑜眼珠子来回转,绕着屋檐浮雕看了一圈,赞叹含酸:“蒋家家大业大,确实不是盖的。哎,今天蒋泊舟来了吗?你回来跟他联系了吧?” 梁月避重就轻,下巴轻轻一抬,“你没看见,他就坐在那儿。” 钟芷瑜往屋内看了看,却还没有进去的意思,抬手将衣领顺了顺,把耳边碎发往后轻轻一压,反倒是将梁月上下打量一番,伏身过来,声音压得极低。 “听说你现在,还跟着蒋泊舟?这么长情?”钟芷瑜自说自话,没有半分等待梁月回答的意思,“也是,蒋泊舟花心虽然是花心,可是行事却不差,还有蒋家梁家的关系,你既然回来了,可别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梁月脚尖都抬起,将要迈过门槛进去,本来还想把钟芷瑜这话当作耳旁风,此刻却捉住了半句。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别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钟芷瑜只一脸惊讶,只又将梁月上下打量,“不是说尹阙回来了,满城在找你,你都不知道?” 梁月一时没说话,钟芷瑜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又将声音压底,“你也知道在蒋泊舟的屋檐下说尹阙是不好,你当年为了个尹阙跟自己的妈闹翻了脸已经是不值得。趁着蒋泊舟还没厌倦你,赶紧借着他回去梁家,把关系修一修……” 梁月被触逆鳞,只冷笑两声,双臂一抱,“关你屁事?” 钟芷瑜原本还当梁月是旧时的软包子任人捏,尚有优越感满满的劝诫尚未说出口,被梁月这么一怼,一瞬瞠目结舌。 梁月语气不善,“我和梁家,和蒋家,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钟芷瑜面上挂不住,硬撑着想要把颜面找回来,“不过是老同学好言相劝,我是好心,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钟芷瑜扯扯嘴角,话带了嘲讽,“也是,我白操心,尹阙、蒋泊舟、汪释,哪一个不是厉害角色?就是蒋泊舟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都能让他围着你转,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梁月冷笑,“是啊,我厉害着呢。你嘛,就留着这口气暖暖肚子吧,别开席前饿死了。” 梁月扭头就迈进屋内,叫钟芷瑜再没机会反击,一口气窝在胸中。 钟芷瑜咬咬牙跟着走进去,脚步虽是跟着梁月与她并行,眼睛却是直直看着长桌边上,看着蒋泊舟身边留着的那一个位置。 梁蒙析与蒋嘉雪坐正北上首,蒋嘉雪身边是蒋泊舟,梁蒙析右手坐着谢泽霖。桌上剩下两个位子,一个是蒋泊舟身边,碗碟杯筷码放齐整,连玻璃杯里的饮料都被倒好,是梁月习惯的鲜榨橙汁。剩下一个在桌尾,孤零零。 梁月一进来,谢泽霖身边的那个男孩就扶着桌子站起来,笑说:“哎呀,怎么能让美女坐桌尾,来我挪挪位子。” 梁月伸手就把桌尾的椅子拉开,笑着朝那边一摆手,“你就坐着吧,客气什么呀?就你跟谢泽霖铁的那个样子,别让别人说我们横插一脚。” 谁都没明说,梁月却先一步在桌尾坐下,努努嘴冷笑着往蒋泊舟那边一抬下巴,“去坐吧。” 钟芷瑜也是一愣,没想到梁月会挑桌尾坐下,霎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抬眼看向蒋泊舟。 长桌两侧皆是欢笑,桌边人交头接耳,上首的梁蒙析与蒋嘉雪尚且没有觉察此刻尴尬,门外,服务生托着菜品依次上来,浪潮一样,将底下暗涌掩埋。 可钟芷瑜却只看见蒋泊舟下颌线一瞬绷紧,他唇角扯了扯,似笑非笑,冷冷看着桌尾的梁月,看她将面前碗筷杯碟按照自己的习惯摆好,一挪一放,最后跟蒋泊舟旁边的那套摆得一模一样。 钟芷瑜脸色都有些发白。 这还怎么坐? 钟芷瑜尚且没动,反倒是桌首椅子先是擦着地发出声响。 “泊舟,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蒋嘉雪满脸都是疑惑,看着蒋泊舟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身来,风衣仍放在背后的衣架上,他只信步走向桌尾。 梁月眼睁睁看他朝自己逼近,也将眉头拧紧,还没问出一句,手腕已经被蒋泊舟捉住。 “过去坐。” 她早知蒋泊舟是个疯子,却也没想过他能这样疯。梁月看向上首的梁蒙析与蒋嘉雪,简直难以置信。如今长辈还在,蒋泊舟怎么敢这么放肆?敢这么将钟芷瑜的颜面压在底下踩? 一室静下来,如同有聚光灯往这里打,连服务生都往桌尾看,视线在蒋泊舟与梁月身上游走不肯走。蒋泊舟是旁若无人,仍旧将梁月的手腕攥在手中。 上首梁蒙析眉头动了动,咳了一声,说:“都是亲朋好友的,一家人一样,泊舟你何必在意谁坐哪里。” 蒋嘉雪只恨得咬牙,按着桌子都想上去把蒋泊舟揍一顿。“闹什么呢?快坐下吃饭。” 坐下吃饭?怎么可能?此刻蒋泊舟满心满眼都是梁月,要是还能跟前女友坐下吃饭,只怕他自己都明白自己在梁月这里会与别判“死刑”该是毫无分别。 蒋泊舟明白。梁月也明白。 她扭头看向钟芷瑜。美人儿眼眶红红泫然欲泣,怎能不叫人……心生痛快?可不知为何,梁月只想起曾经钟芷瑜跟蒋泊舟是如何两情缱绻。张张画面如在眼前,与此刻冷漠相重叠。 会不会有一天,她梁月,就是另一个钟芷瑜? 第27章 第27朵玫瑰 上首的梁蒙析与蒋嘉雪都将要坐不住,蒋泊舟却似乎只看得见梁月,将旧情人晾在一边,那张脸哪里还有情爱追逐时的温情,独独剩下了冷血,这才是那个真真正正的蒋泊舟。 梁月目光从钟芷瑜脸上挪回来,看了梁蒙析与蒋嘉雪一眼,手心按在蒋泊舟手背上,笑着给他铺台阶,“你怎么回事?又不是什么大年夜团年饭,我们一家人占着桌首,你当别人不知道你霸道?还是你想让别人说蒋老师和舅舅的闲话,厚此薄彼?” 蒋泊舟眼尾往桌首扫了扫,嘴角微动,手指仍是将梁月手腕攥住,手心热而干燥,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他反倒是有道理:“这么久没回来一趟,你也知道是一家人,就这样桌头桌尾分开坐?你是要真的怕人说梁家和蒋家的闲话,就乖乖听话坐过去。” 梁月半分都不想如他所愿,刚想要开口怼他,却是桌首那边传来谢泽霖的笑声。 “行啦,不就是要我让位子嘛!你们这一个两个唱双簧的。” 谢泽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将一副碗筷捧在手里,走到蒋泊舟身边那个空位上,稀里哗啦将碗筷杯子放下,把桌上的碗筷三两下挪到对面。 谢泽霖是一屁股坐下了,那三人都没动。谢泽霖抄起筷子将碗边一敲,“不是,都把位子还给你们了,你们倒是坐啊,快点儿,饿着呢!” 谢家大少捧着个碗讨饭吃,惹得哄堂大笑。 还是梁月先站起来,从蒋泊舟手中将自己的手腕挣扎出来,走到梁蒙析身边坐下,彻底将蒋泊舟的路堵死。 只剩蒋泊舟与钟芷瑜站在桌尾,旁边坐着的人看不下去,拉着钟芷瑜坐下。蒋泊舟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走回桌首坐下。 酸枝木长桌上珍馐美食,一条长桌上倒底还是老同学重聚,几个男孩子性格活泛,三两句把这面翻了过去。 一顿饭吃得宾主皆难欢,酒足饭饱时尚未到八点,甜品桌子被蒋嘉雪安排设在外头天井院子里,要一面赏月吃甜品一面聊天。 有人明天还有事,吃过了饭就告辞退场,钟芷瑜在行列之中,临走时只跟蒋嘉雪打了个招呼,本想遁走,一迈出红木大门,还没去提车,扭头却是跟梁月正面撞上。 身后秦叔宝与尉迟恭将大门把守,梁月翘着二郎腿坐在门边花坛大理石砖上,指间夹着根细长女士烟,拇指与食指间还捏着一朵凤仙花,红红指甲捏着白花瓣,眼睛瞧着她。 钟芷瑜胸中闷气翻涌,瞪着梁月。可梁月却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抽烟消食,明摆着是看见了钟芷瑜,却没把她放在眼里。她梁月是让她钟芷瑜吃了个大亏,让钟芷瑜难堪,过是过了点,但是道歉?想得美。 梁月手掌抵着大理石砖,轻轻敲动,烟灰点点落地。 门侍将钟芷瑜的车开过来,下了车将车门开着,微微倾身请钟芷瑜上车。钟芷瑜目光狠狠将梁月从头剜到脚,终于肯迈开步子往前走。 大半边身子都进了驾驶室,还是没能忍下一口气,又钻出来扶着车门将梁月的鼻子指住,“不过就是给蒋泊舟当了快十年的备胎,你有什么好牛的,他要是这么看重你,这么多年干什么去了,你还真当你自己多厉害吗?” 梁月五官裹在烟火里,脸色未变,将钟芷瑜的恶毒咒骂一字不落地听完,低头就着滤嘴又吸了一口烟气缓缓吐出来。竟是笑起来,说了句:“你说得对。” 钟芷瑜一愣。梁月就那么轻飘飘一句,没了下文,钟芷瑜还想骂,可后头尉迟恭守着的红木大门一动,有人要走出来,她满腹稿子失去了机会发挥,只又瞪了梁月一眼,狠狠骂了句:“我看你能得意多久。”骂完了,赶着里头的人还没出来,坐进车里将车门用力拉上,扬尘而去。 梁月偏头朝门口看,红木大门开了一边,先是男人西装裤迈出门槛,外头门侍都点头致意。 蒋泊舟走出来,没穿风衣,只一件烟灰色衬衫,领口敞开,连袖管都往上挽起来。梁月目光落在他手上,两手都是满的,左手一个敞口大瓷杯,里头窜出来两根竹签,右手捏着个玻璃杯,长长调羹冒出头来。 蒋泊舟在门口停留不过几秒,走下台阶,又在她跟前停下,双手都伸到她面前。 “你刚刚都没吃什么,我叫厨房给你做了点夜宵,吃点儿?” 梁月抬眼将他看了好一会儿,忽地笑出声来,“钟芷瑜前脚刚走,你现在开车过去,兴许还能追上她。” 蒋泊舟上下后槽牙一磕,差不多是从齿间将话挤出来,“我追她做什么?你想我去追她?” 梁月还是笑,右手还夹着烟,闲闲将那朵凤仙花丢掉,伸向蒋泊舟,将他手里的敞口瓷杯接过来。暖暖一碗关东煮,丸子挤着泡在汤里,冬日里最暖胃。 她红红指甲将竹签捏起来,戳了一只丸子放入口中,“我是关心你,你那样对钟芷瑜,不怕她坏你的良善好名声?” 蒋泊舟笑了一声,屈膝在梁月身边坐下,“她哪里有你重要,惹了你不开心,我自然会动手整她。” 梁月唇角扯动,将竹签丢进瓷杯中,又把瓷杯搁在身边大理石砖面上,“嗯,不愧是你。” 虚虚敷衍一句,却是梁月发自内心的评价。 追过了,没用了,没有现在的目标重要了,自然怎么样对待都是随心所欲,旁人看了,也不过是一人愿打,一人愿挨。梁月想着,又忍不住苦笑,蒋泊舟最让人心寒便是这一点,而她又如何不一样,便是当年,她的一举一动,哪里不是蒋泊舟的影子?叫她自己都恶心害怕。 蒋泊舟沉沉呼吸,问了一句,“没什么别的要问我了吗?” 问?问他什么?噢,她是有东西该问的。 哎,你怎么没有陪覃勤?怎么有空过来?我比覃勤重要对不对?你在我和她之间,还是选了我对不对?就像很久之前,在你那些小女朋友和我之间,永远都是我陪在你身边,她们来了又走,对不对?我在你面前,永远都不会成为下一个钟芷瑜,对不对? 做他的春秋大梦。 “有啊,当然有问题。”梁月看向蒋泊舟,目光探究,带着玩味,“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蒋泊舟听了,勾勾嘴角笑起来,伸手将梁月的手捞过来,将手中剩下的那杯热茶塞到她手心里捂着。 好几天的阴郁沉闷一瞬从蒋泊舟脸上化作烟云消散,连他的语气都带上柔软温情,“本来是明天要回定海,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他说着笑着,指尖在梁月手心勾了两下,“或者,我再留几天陪你?” </div> </div> 第28节 梁月目光深深看进他一双眼,肩膀一抖笑起来,将热茶返还他手心,两手腾出来,还带着热茶的余温,手抬起来,将烟凑到嘴边抽了最后一口。 她笑得带刺眼嘲讽,“我是问,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去你家一趟,上回我把手链落在你家了。我还想去找一下,我还挺喜欢的,要是被你丢了还怪可惜的。” 蒋泊舟握着热茶的手一瞬收紧,捏着瓷杯的指腹发红,关节却发白。 “梁月,你……” 后头刚刚相见会合没多久的尉迟恭与秦叔宝随着红木大门吱哑往后,人声嚷嚷,从里头涌出来。 出来的人一窝蜂,谢泽霖跟兄弟勾着肩搭着背,也在其中。男男女女,走出门来看见梁月和蒋泊舟坐在一旁花坛边上,竟是齐齐噤了声。 后头有人跟门侍说了两句,后者当即点头,派人去提车。 谢泽霖手臂还勾在兄弟脖子上,将口哨一吹,“你们俩怎么都躲出来了了?蒋老师刚刚还在问蒋泊舟去哪儿了。” 蒋泊舟站了起来,将热茶握在手中,半个字没理会谢泽霖,反倒是伸手去要拉梁月起来。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梁月手一偏,躲开蒋泊舟的手,手指捏着烟蒂,在大理石砖上按灭。 谢泽霖笑了笑,伸手一指后头,“有人说要去唱k宵夜一条龙,怎么?你也来?” “走。”梁月双手按着大理石砖就笑着站起身来,闲闲将烟蒂投进花坛边上的半碗关东煮里。 蒋泊舟猛地回头,高大身形一下彻底将梁月挡住,叫后面人都不能瞧见她。 “阿月,别闹了。” 梁月一双手臂抱在身前,偏头朝人群说了一句,“你们先走,把地点发给我就行。” 男男女女相视而笑,别人家门前,不好看热闹,看着门侍陆续将车开来,也都纷纷上车往外开去。 门口只剩下梁月与蒋泊舟两个。蒋泊舟想要伸手来拉梁月,她却往后退了一步,叫他的手碰不到。 梁月仍抱臂不语,蒋泊舟没再往前走。 耐心恐怕是已经被消磨殆尽,蒋泊舟语气都带上不耐烦,“你要是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到现在也够了。我没想过追覃勤,也没想过要你走,要你说一句喜欢我是不是就他妈这么难?!” 梁月一双鹿眼清澈发亮,笑起来,说:“我喜欢你啊。” 轻飘飘一句,甚至不如一句“你吃完饭了吗?”真诚走心,惹得蒋泊舟眉头皱成一线,连牙都咬紧,刚要上前,梁月却笑得更欢。 她说:“不是挺容易的吗?” 不到百步开外,一辆宝蓝轿车停着,车窗往下降,正是谢泽霖一手搭在车门边上,满脸写着好奇趣味,往梁月这边看过来,倒是安静守着株,连喇叭都不按一下。 梁月抬脚走了两步,蒋泊舟咬牙转身往回,尚且没有走上台阶,还是忍不住回头,跑上来将梁月手臂拽住。 男人脸色发白,握住梁月的手肘,都叫她觉得骨头发疼。他看着她双眼,却是一字不肯说,梁月都能看清楚他太阳穴青筋。 梁月低头,将他手指从自己手肘上掰开,说:“行了,你帮我跟蒋老师说一声,我走了。” 她往前走,他终究没有追上来,看着她从车头绕过去,将副驾驶车门拉开。驾驶室车窗上升,将外界屏蔽。 车带着梁月离开,只剩蒋泊舟一人在原地。开过拐角时,谢泽霖瞄了一眼后视镜,撇撇嘴吹了声口哨。 梁月捏着手机开了个定位,直接把手机架到前面。 “劳烦你送我回去,我就不去玩儿了。” 谢泽霖一眼都没看她手机屏幕,笑说:“要不要我送佛送到西,直接断了蒋泊舟的念想?” 梁月挑眉看他,尚未回答。 谢泽霖说:“我下个月飞希腊去拍个片子,一起走?” 梁月一瞬笑出声,抬手撑在车门处,“我舅舅答应你什么了?你这么尽心尽力要拉我离开彭城?” 谢泽霖丝毫没有给梁蒙析打掩护,直白将话说出来:“互惠互利嘛,我看你在彭城也没开心到哪里去,还不如在外头潇洒。你好我好大家好,我最迟等你到正月末。嗯?” 谢泽霖将车开出了西关大屋保护区,也没有沿着梁月给的定位往外开。梁月也没拦着,将手机撤回来。谢泽霖一踩油门,加速追上前面的同学,这才将车速慢下来。 “我到正月结束都会留在彭城,你要不尽一尽地主之谊,带我玩儿几圈?梁厅长那儿我好交代,你也能用我气一气蒋泊舟。” “吊儿郎当。”梁月笑骂他一句,食指在自己眉骨上一滑,“你当我这么幼稚?还是当我没本事自己找人?要来找你?” 谢泽霖扭头来看着梁月,扶着档把的手轻飘飘将脸边碎发往耳后一带,给梁月抛了个媚眼wink,“我条件也不差,虽然不够蒋泊舟大富大贵,好歹算个游手好闲二世祖,美女别嫌弃嘛!来,利用我,随便用!” 作者有话要说:九点还有一更,祝大家除夕平安~ 第28章 第28朵玫瑰 告别时,尚且是初冬,大衣用不着下场。再见时,已经是跨年将近,纵使是地处南方的彭城,山林仍旧翠绿,但羽绒服也得粉墨登场。 梁月再看见蒋泊舟时,忽然觉得他瘦了些,下巴处刚刚刮过胡子,没留一点青茬,但那下颌骨的线条是明显了不少,坐在驾驶室里头抽烟,烟雾衬着点点火光,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憔悴,偏偏面上还收拾得整洁,叫人越发留意,想要多看一眼。 何绵绵推开车门走下来,脸蛋圆润,双颊红红,被粉色的羽绒服一衬,更显得粉嫩可爱,上来就给梁月一个拥抱。 “这大半个月想我了吗?” 梁月难得露出乖巧笑容,朝何绵绵点点头,“想了。” 何绵绵笑弯了眼睛,低头看梁月手里的行李箱,“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梁月点点头,“走吧。” 三辆车停在路边,三个男人坐在驾驶室里,陆和渊、庞戈、蒋泊舟。何绵绵挽着梁月走过去,陆和渊却推开车门下了车,替梁月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却没有再上车,而是往后头蒋泊舟的车上走。 蒋泊舟又换了一台车,梁月只觉得每回见他,他开的车都不一样。这回普通一些,四个圈圈,通体黑亮,像是借别人的,根本不像是蒋泊舟会买的车。 何绵绵伸手去拉副驾驶的车门,被梁月拦着。 梁月问:“怎么回事?你跟老陆又吵架了?” “不是。”何绵绵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扶着车门往蒋泊舟的车看了一眼,“我想跟你聊会儿天,把他赶过去了。” 何绵绵说着坐进副驾驶,梁月绕过去开门上车。 没等何绵绵开口,却是梁月先看见庞戈的车上副驾驶位还有一个人。女孩,不,该说是女人,御姐风,倒是跟他蛮搭配。 梁月扶着档把换挡,跟上庞戈的车往外走,一面开一面问何绵绵:“庞戈女朋友?” 何绵绵“嗯”了一声说:“跟‘空大’合作的一个设计师,叫林婉盈,比庞戈大三岁,跟陆和渊同年。也是今天我们才见到她真人,之前老陆说了好几天,说庞戈整天没事捏着个手机傻笑,估计是被拐走了。” 梁月追问,“哪个婉哪个盈?” 出了小区门口,刚好遇上个红绿灯,车子停下。何绵绵凑过来将梁月的手捉过去,翻开她的手掌,写了两个字。一面说一面写:“婉约的婉,盈盈一笑的盈。“ 何绵绵写得慢,最后一横刚刚写完,红灯熄灭,绿灯亮起。梁月开车动作自然流畅,拨动档把,离合换油门,车子又开动。 “林婉盈。”梁月指尖在又把名字念了一遍,“名字柔软,人却飒的很。” 何绵绵接过话,“御姐奶狗。”梁月笑了。 车往前开,出彭城市中心时,蒋泊舟的车超上来,跟梁月开的这辆并排前行。隔着一个副驾驶位,梁月偏头能看见他右手又夹了一根烟,刚刚从头开始烧,烟雾袅袅被困在车里。 不见大半个月,何绵绵跟陆和渊和好,搬离小公寓,庞戈结束母胎单身,有了女朋友。蒋泊舟呢?时间一半在彭城,一半在定海,与梁月工作尚有牵连,可她定期拜访“空大”,却连蒋泊舟一面都没见过,更是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如果不是何绵绵接了个给郊区山庄装修设计的单子,给他们安排了一场公费农家乐,估计他们再见面,得明年。 面是见不上,新闻杂志上却见得不少,蒋泊舟出差勤得厉害,陀螺一样转动,身边却没见有女伴,出现在机场,都是只有助理聂行在旁。 梁月目光描摹他下颌骨的线条,一路走到喉结处,没进衬衫的纽扣中。 “怎么还放不下蒋泊舟?不是说你一个老同学在追你,人还挺好的?叫……谢泽霖?” 梁月脸色有些尴尬,扭头回来看面前的路,“算不上。你消息哪里来的?” 何绵绵一摆手:“彭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圈子也就那么几个。喏,这次我接的这个单子,跟谢家还有些联系,前几天饭桌上见过一面,他还认出我来。” “难怪。”梁月说,“他这几天连着跟我打电话,晨昏定省的,问我最近有什么安排。原来是早就知道你给我们安排农家乐。” “你要是把他喊过来也好,最次也能让蒋泊舟吃不下饭,让我也跟着开心开心。” 梁月笑得更欢,将手机丢到何绵绵怀里,“你来,微信按照标签发消息,莫说是一个谢泽霖,喊一个班的谢泽霖来。” 两个姑娘家说说笑笑开车出市区,三辆车前后咬着,投进彭城北面的郊区山林。 彭城不大,地价高得令人目眩,尤其是西山区,里头基本是高新科技园、科技公司还有搞金融的,搞地产的,堪称南都小浦东。不同的是,彭城的城市规划还是算比较好,在初期建设的时候就尤其注重城市绿化建设,彭城市西山区的中心,公园密布,湖泊点缀,几乎敢叫板狮城新加坡。 是以彭城里头的空气质量和生活环境还是数一数二的,但如果跟梁月眼前这青山绿水相比,也就只能够算是皮毛罢了。 山庄藏在密林深处,公路尽头先是一个土建牌坊,明楼上大书“月华山庄”四个汉隶大字。大部分建筑都在山腰上,餐厅和酒店区更是连成一片的吊脚木楼,飞檐高走,倒有些江湖气。如果不管后山里头养的满圈猪羊,也还是有点金庸古龙的味道。 何绵绵的单子是山庄住宿区的设计,老板亲自来接六人下车,一路送到前台陪着办理入住,手笔颇大,一开口给了三间高标套房,然后再另把每一款房都开了一间给何绵绵,方便她考察设计。 梁月忍不住咳嗽:“不好意思,我住单间。” 何绵绵瞧了一眼蒋泊舟,只跟老板笑说:“没事,就这样安排吧,我们自己分就行,谢谢您了!” 老板笑了笑,将门卡都交给何绵绵,说:“行,那我先去看看餐厅那边怎么样了,等会儿各位直接去餐厅就行。” 庞戈那一对住一起,陆和渊跟何绵绵住一起,何绵绵把单人间的门卡抽出来一张交给梁月,让蒋泊舟住进原来那间套房。 蒋泊舟脸色沉沉,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平日里的礼貌修养被抛到一边,拎着行李直接进房间,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梁月跟何绵绵对视一眼,也拉着行李回房。可她一把行李放下,行李箱还没有打开,何绵绵就又回头敲门,直接进来,坐在床边。梁月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放在扶手椅上,蹲下来把行李箱拉开。 何绵绵见梁月将化妆包从行李箱取出来放在床头,伸手将她拉过来,让她也坐在床上。“你算是想通了肯睁眼了,跟蒋泊舟分手是件好事。该高兴才对。” 梁月拍了拍何绵绵的手,话说得风轻云淡,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情。 “我和他算分什么手?顶多算个炮友谈掰了就行。这么多年,我也该看淡了,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梁月抄起床上的化妆包,重新把东西归置好。 何绵绵喋喋不休,“你要是真的能看淡,怎么会拖了这么十年?你刚刚在车上不是说等手上这个小作者的书出版了,就要结束跟两家的合同吗?这就是你说的‘看淡了’?你要真回法国去,我猴年马月都见不着你。那可不行。” 梁月哭笑不得,“结束合约,又不是我要回去,你这话说的,像是你现在用蒋泊舟把我绑在彭城似的,说不希望我跟他在一起的是你,现在打击我,说我对他旧情未死的,怎么又是你?” “你不回法国去啊?”何绵绵捉住重点。 “短期内还不回去,我手下几个作者的版权,我都准备投进国内市场。”梁月放好了东西,走到阳台上,将玻璃趟门打开,双手手臂扶在栏杆上,往不远处的水库看过去。 “毕竟这里才是我长大的地方,跟别的地方始终不一样。”这一句话轻飘飘的,随着风走,何绵绵都没怎么听清楚。 “绵绵,跟梁月一起过去吃饭啦!” 林婉盈的声音从隔壁的套间阳台那边传过来,在吊脚楼里头回荡,有点苗寨喊山歌的意思。何绵绵跟着哎了一声回应,拉着梁月往外头走,穿过住宿区和餐厅之间连接的吊桥,往餐厅那边走过去。 周末来农家乐的人不少,老板给他们挑了个带阳台的包间,跟大厅用两扇矮脚吊扇门作了隔断,既有了些私密的空间,也不至于像普通饭店包厢那样闷且无趣。 何绵绵跟梁月在桌边落座,服务员就开始将菜端上餐桌。菜品倒不出奇,不过寻常小炒,四菜一汤,但是贵在农庄里土生土长,吃的也就是个清淡原味。 </div> </div> 第29节 何绵绵向来在搭车之后胃口就不好,虽然说着没事,可筷子仍旧没夹两口菜,陆和渊特意要了一分鱼片生滚粥,配上小菜,端到何绵绵碗边。 “梁月,我听说你给‘空大’挑得那个写副本的作者,她的一本小说要出版了?还有公司在问影视版权了?” 何绵绵瞪着眼睛接上一句,“哎呀,婉盈姐,你消息可真灵通。” 庞戈满脸都是得意,“我们姐姐可不是只领一份‘设计’的工资的,我们姐姐厉害着呢!”庞戈戏精上身,狗腿地给林婉盈夹菜,口中甜甜,“姐姐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梁月倒没有一点惊讶神色,刚刚在来的路上,她就抽空在服务区用手机查了查林婉盈,微博ins账号都没有保密,一查就能查到。虽然微博里头透露了得不多,只是她看见林婉盈在微博里跟好几个文娱大v都有互动。 梁月问得不多,但却不傻,自然明白林婉盈在这行的关系网不浅。 可林婉盈这样一问,倒像是梁月私自接了单子,没有给东家报备,有着中饱私囊的味道。林婉盈捏着筷子,目光带着探究,也确实如此,只看着梁月怎么答。 作者有话要说:愿新年平安! 第29章 第29朵玫瑰 梁月没遮掩,点了点头:“是在谈影视改编了。” 林婉盈见她说得坦然,也自然接下去:“我听一个朋友说的,是一个不小的娱乐公司,觉得小说不错。现在不是都说国剧没有好剧本好故事,浪费钱翻拍老剧嘛,想拿来试试水。因为跟‘空大’有点关系,所以过来问了我两句版权的事情,让我跟庞戈说一说。” 刚刚谈上的女朋友,如今已经把他的利益放在前头,梁月蓦地有些羡慕庞戈,傻人有傻福,说的不过就是这个。 梁月说:“应该的。他们想买的那本是覃勤写的那本同人,之前‘风归去’、goc和‘空大’三家在谈征文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以后这些版权的事情。现在对方跟‘风归去’先开始谈,但没开始谈价钱,还吊着我们的胃口。我昨天还在跟‘空大’策划部的人聊微信来着。” 林婉盈一乐,“这个小崽子,那边放长线,这边搞离间。看我回去不把他揪出来打一顿。” 林婉盈性子爽朗,梁月这么一听,也知道这算是没了隔夜仇,放心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继续说:“其实我也还有别的考虑吧,那边说要我们出人去改剧本,覃勤毕竟年纪小,还在念书,下一年她大二了,课程也开始紧。前期还好说,但后去肯定不能跟着去剧组,这个剧本我交给别人,不太放心。你也知道,电视剧的影响力可不小。” 陆和渊一直听着,现在没头没脑地搭了一句,“你倒像是覃勤的监护人,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梁月心里一嗤,“职业道德。”陆和渊算是给她面子,没说她是老妈子。 “她不能去你去呗。定海话怎么说的来着,这叫什么来着……”庞戈捏着筷子摸摸下巴,一拍自己大腿,“吃两家茶饭。” 林婉盈伸手一筷子菜怼进庞戈的嘴里,“乱说什么屁话!” 梁月先笑倒,问:“我现在领着‘风归去’、goc、‘空大’三份工资,早就吃着三家茶饭了。” 庞戈笑问:“哎,蒋哥,你不是定海人吗?定海话是这么说吗?” 众人仍笑着,蒋泊舟恍若未闻,梁月都有些尴尬。 他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上来,带着些朦胧,发出一声疑问的“嗯?” 庞戈说,“问你呢,‘吃两家茶饭’,定海话里是什么意思?” 蒋泊舟眉头一皱,瞪了庞戈一眼,语气不善,“聊什么聊这个?” 梁月舔了舔后槽牙,扯扯嘴角,筷子只在碗里戳着一颗饭粒。 庞戈将话重复一遍,“我叫梁月姐去跟剧组当编剧,吃剧组盒饭,又拿‘风归去’、goc和‘空大’的薪水,吃……四家茶饭。错了吗?” 蒋泊舟晃过神来,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们在说什么呢?庞戈你中文年年挂科补考,胡闹扯这些?” 庞戈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啧啧两句围魏救赵,“你自己哪儿干什么呢?平时吃饭没见你捏手机,谁那么大排面,能让你连饭都不专心吃。” 蒋泊舟按灭了手机屏幕,把手机反扣放在桌上,“家里的事情。” 梁月往自己碗里夹了两片菜叶,目光瞥过去扫了扫蒋泊舟的手机,还是回到自己的碗里。 既然是农家乐,少不了种菜钓鱼养兔子,这个山庄面朝水库,算是依山傍水,应有尽有。山庄坐北朝南,东面地势高,种了毛竹,挖水引出一系列小溪,跟山庄自己的鱼塘沟通相连,把鱼塘养成活水,两面栅栏一卡,搭了个钓鱼场。山庄西面地势低,铲平了盖上大棚,种了各种蔬菜瓜果,还建了个草莓田。 何绵绵酷爱草莓,梁月也喜欢,吃过了午饭,梁月就被何绵绵欢天喜地跑去草莓田。 “你家老陆怎么没有跟过来。” 何绵绵弯腰拧起一颗草莓,在衣摆上擦了两下,直接丢尽口中。正是五月末,草莓熟透的季节,一个个饱满如小灯笼,在齿间轻轻一咬便爆开,酸甜满口。何绵绵直呼过瘾。 “哎你洗了草莓没有啊,怎么就直接吃!” 梁月忙从口袋里抽出一包湿纸巾塞到她的手里。 何绵绵不以为然,又吞了一口草莓,边嚼边说,“这里种的都是绿色无公害的,再说,大菌吃小菌,怕什么!” 末了又瞥了一眼梁月,嘟囔起来,“你是管着那个小姑娘久了,真的成了老妈子啦?怎么也跟老陆一个德行。” “所以你就把老陆撇在一边,扯我过来?” “才不是呢!老陆说你现在差不多是老妈子了,不会由着我胡来,他放心得不得了,跟蒋泊舟去那边钓鱼去了。” 梁月恨得磨牙,何绵绵笑得咯咯响。 何绵绵又往前走了几步,吃不了那么多草莓,开始边吃边摘了放在臂弯的篮子里头,一面捡一面说,“今天在饭桌上,蒋泊舟看手机敲字就没有停过。” 一句陈述,包含的信息却是万千。 梁月低头摘草莓,不去看何绵绵:“现在,他是他,我是我,绵绵你够了。” “阿月,我是想说,不论你是不是走了出去,你也该走出去了。蒋泊舟不识货也都往前走了,你也该往前走了。”何绵绵说着,挎着摘草莓的篮子,一步一步朝前走。 梁月低头,下意识要伸手探进衣兜里要去摸手机,刚刚碰到冰凉的一角,慌忙把手指抽出来,跟上何绵绵。 梁月采完了草莓就回房间里呆着,看最近签下的几个作者写的小说,连饭都是送到房间里头,一步都没有踏出房间门。 入夜之后,各人都回房间睡下,梁月坐了大半天也腰酸背痛头昏眼花,摸了烟和打火机就往院子里头走。 来了玉华山庄体验农家乐的,白天里没有一个不是玩得脱力,晚上早早吃了饭就睡下,正好享受一把平日里难得的日落而息。 此刻院子里静谧,冬日里,连虫鸣都不见了。 风吹常青叶,簌簌作响。 梁月走到院子里,看到光亮处,蒋泊舟正站在树下抽烟,指尖星火明明暗暗,衬着他掌心明亮的手机屏幕。 她扭头就要走,他的声音却追上来。 “现在你和我之间连招呼都不肯打了吗?” 梁月脚步停住,蒋泊舟却向她走近。没有清冽的鼠尾草香气,有烟雾焦熏的味道,还有浓厚酒精残存。 “要借个火吗?” 只听说过向别人借个火,问别人要不要借个火,还是头一遭。 他的手已经伸过来,指间捏着一只宝蓝色的zippo,是她遗落在他家里的那只。被他拇指扣开,火苗窜起来,随着他的手,轻微抖动。 “你喝了多少?” 梁月抬头看向他,脸色泛白,衬得眼下乌青比从前深,眼睛红红,带着湿气,真叫人受不了。 “没多少。”他回答,声音还是冷静的,那打火机带着火苗照旧抖。 逃避似的,梁月推开他捏着打火机的手,低头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来,自己打火将烟点燃。 “你不是说要戒烟?” 梁月唇间呼出一串烟雾,食指和中指夹起烟,朝蒋泊舟的指间那点尚存的明灭指了指,已经要烧到滤嘴,却没见他有要把那烟丢下的意思。 蒋泊舟笑了一声,“你都不在,我戒个什么劲儿?”他抬手,拇指和食指捏着那短短一节滤嘴,吸了最后一口,将烟丢在地下,烟头落在沙地里,鞋又覆上去将火星碾灭彻底。 一瞬尴尬。 梁月没接话。蒋泊舟将胸中的烟雾吐出,烟圈往前飘,撞碎在黑夜中。 蒋泊舟问:“晚饭的时候没见着你,怎么?不舒服吗?” 梁月摇头:“不太饿罢了,中午吃得多了,下午还杂七杂八吃了一堆。不太想吃。” 蒋泊舟手探进衣兜,又捏出一根烟来,叼在嘴边,将那只宝蓝zippo摸出来,又将烟点着。一根连着一根,梁月看不清刚刚蒋泊舟站的那树底下是怎么样,沙石里头,但估计少不了已经熄灭的烟头。 梁月烟瘾不轻,蒋泊舟呢?老烟枪一个,梁月许久前就那样嘲笑他,如今看见他抽烟抽得狠,眉头忍不住地动,一句劝诫的话在胸口翻涌滚动,撞出齿间的,只有一团团烟雾。 梁月指间的烟转眼已经烧了大半,被她深吸两口,火星往滤嘴攀爬,已经近在眼前。 “钟芷瑜来找过我,我没有理会她。我找人给钟家下了点绊子,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蒋泊舟冷不迭说出这样几句话。像是被错怪的孩童,争辩着,要要回自己的清白。 梁月看向他,看他将再行申辩。 “阿月,我也没追覃勤。” 梁月不说话,他继续陈述。 “你回来之后,我身边只有你,我也说过了,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想要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 梁月将烟从唇间取下来,捏在指尖,淡淡说了句,“我知道。” “你不知道。”蒋泊舟似乎是想起什么,将衣兜里的手机摸出来,“今天跟我聊微信的,是姑姑,真的没有别人,你信我。什么狗屁两家茶饭,都是胡说!” 他的手机已经解锁,微信亮着,摊开在梁月面前,她的手掌覆盖上去,将那明亮屏幕按住,压下去。 “我知道。”她重复,“蒋泊舟,我了解你,远比你知道的要多。” “那你要什么?”蒋泊舟那平静的面具终于开裂,终于被挣扎撕毁,里头的慌乱与急切迸裂出来,“你要不理我到什么时候?我该怎么做,你才能留在我身边?” 他没有触碰她,却叫她恍惚觉得自己手腕都被捉住,要将往后退的念头生生抑制住:“我没有不理你,我的要求低得不行,甚至我从来没主动要求过你什么,不是吗?” 蒋泊舟的脸上露出无助的神情来,连肩膀都垂下去,看着她,终于冷笑一声。 “是,你从来没要求过我什么。我不说,你就不问。我不给,你就不要。阿月,我拿你没办法,没有一点办法。” 梁月看着他,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但却找不到一句话去回应他。是啊,她从不要求,因为不敢要求,所以不要求。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梁月伸手捏住蒋泊舟的衣角,“反正什么都不可能长长久久,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就那样,寻开心,你开心,我开心,不好吗?” 蒋泊舟看梁月的眼神渐冷,那里头的雾气渐渐消散,期待像烟火一样悄悄熄灭。蒋泊舟垂下手,将梁月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我现在才知道,阿月,你是真的变了。” 蒋泊舟说完便往前走。后头梁月的声音随风传来,堪堪入耳。 “难不成,你还以为我能十数年如一日,像覃勤那样的年纪,满心满眼装着你吗?是你想要的太多了,蒋泊舟。” 话未能将脚绊住,蒋泊舟脚步略停顿,并没回头,梁月看见他左手握住右手,将无名指上戒指取下。 “是,是我痴心妄想。” 男人没有回头,一脚从黑暗中踏出去,走进灯光明亮处,消失在拐角。 金属玫瑰落地,荆棘融进沙土里,连声叮当响都没有。 </div> </div> 第30节 第30章 第30朵玫瑰 今年的跨年夜,冷到极致,寒风扫过,酒吧门口,黄的绿的叶子堆了一堆,风卷过来,又把落叶都吹散。守在酒吧门口的黑衣人西装革履,仿佛不惧寒冷。黑黢黢一道门,外头是寒风呼号,门推开,内里,是鼎沸如滚水。 卡座绕着边,几乎没人坐着,绚丽灯光扫过来,猫爪子一样撩动人的心,把坐在座位上的人都勾起来,往舞池里头拽过去。 漩涡中心,双人热舞,女人背贴着舞伴,腰肢扭动,双手高举,黑色长袖衫贴身,v领处锁骨阴影没进衣衫内。 舞伴抬起头看她的一瞬,连眼尾都染上赞叹神色,如若膜拜。 音乐声转调,由急入缓,呼吸一样在舞池中浮动着。 女人踩着音乐转过身来,双手搭上舞伴的肩膀,歪着脑袋,热舞过后,额头带着薄薄汗水,连一双鹿眼都湿润,衬着飞扬眼线,勾得人不能呼吸。 “请你喝一杯?”男人声音沉沉,目光离不开她的脸。 女人红唇微微撅起来,一笑,一双眼更媚。 “好啊,请我喝龙舌兰长城,怎么样?” 男人挑眉,“玩儿这么烈?有人送你回家吗?” 女人摇着头仍是笑“我睡天桥底,没有家。” 男人笑起来,“好,那我送你回天桥底。” 她伏在男人肩头笑,直起腰来,随着他搂住自己的腰,朝吧台走去。 酒保递过来酒水单,女人看都没看一眼,开口:“龙舌兰长城,谢谢。” 男人瞠目结舌,“靠,你真的玩儿这么大?” 女人眼尾扫了他一眼,看着九杯龙舌兰一杯杯倒满,“点杯冰茶,你也可以玩小一点,那就离我,远一点。” 9shot龙舌兰一字排开,女人没动,看着男人,男人也没动,看着酒。 一个白眼翻过,女人敲了敲吧台桌面,捏起一只满满烈酒杯,酒液入口尚未下肚,另一杯便离开桌面。8shot清空,只剩尽头一杯。男人已经说不出话来。 女人伸手在唇角轻轻一擦,唤来酒保,指了指角落处的一个卡座,“记在那桌的账上,谢谢。” 酒保往那边看了一眼,会意点头。女人站起来,手臂勾住男人的肩膀,手指捏起那小小酒杯,轻轻在桌上敲出一声清脆,“送你了。”说完,转身没入舞池之中。 酒吧角落,汪释懒洋洋摊在沙发上,跟身边的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侃,目光跟着梁月,从舞池回来,落在卡座上。 “跨个年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玩这么狠,第几个被你吓到的了?” 汪释笑,推开身边的美人,拍拍身边的座位,让梁月坐下。 “你这场子都是什么人,一个个,玩不起别出来玩。” 梁月点烟,抽了一口,烟雾像进了眼,一片都是迷离模糊。 “你以为一个个都是蒋泊舟那样的怪物,今晚泡吧,明天考高数?即便是蒋泊舟,也修身养性很多年了,小姑娘,别仗着自己年轻,悠着点。” 汪释的手要搭上来,被梁月拍开,悻悻缩回去。 “小太子也年逾三十,怎么还在这里浪荡无依?” 汪释一嗤,“这不是为了你嘛,没我给你找场子,你能这样潇洒?‘有事小太子,无事蒋泊舟?’嗯?” “还是你最够义气。”梁月乐了,伸手勾住汪释的肩膀,这才终于有了点笑容。 “你跟蒋泊舟怎么回事?不是多年修成正果?怎么又闹掰了?为了什么呀?为了那个谁?谢家那个甩手掌柜?” 哪壶不开提哪壶。 “哪里有什么修成正果?老话说得好,无不散的宴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梁月将他推开,口中叼着烟,伸手去摸桌上的玻璃杯,铲了五六块冰装进去,随意摸了瓶酒倒了半杯,一闻,威士忌,也不赖。将烟夹下来,吐一口烟雾,喝一口酒,杯子端在手中晃。 “哎,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谢泽霖了?他还算是个会玩儿的,什么时候该喊他出来一趟。”梁月说着将烟重新叼回唇间,伸手把桌上的手机摸过来,一翻记录,笑了出来,“完了,上回他发微信给我,连发了四五天,我都没回。这都大半个月了。怎么办?” 汪释的手搭上来,另一只手将梁月手机捏起丢开,抓过桌上的一杯酒跟她的一碰,“劝你一句,男人嘛,无论怎么花,见不得自己的女人跟自己一样。你不就喜欢一个蒋泊舟,我看啊,你不如收收心,遂了蒋泊舟的心意,你开心他开心,皆大欢喜,不挺好的吗?人活着,图个乐,互相这么折腾没必要!” 梁月偏头看他。那双眼带着笑,却冷得如同刺骨寒风,叫人寒毛倒竖,打心底里悲哀,融进她眼里去。 “揣着糊涂装明白,就剩这一张嘴,你说得倒是很轻巧。换你来,赶紧收收心,找个好人家回去相妻教女,怎么样?” 汪释摸摸鼻子,当真思索起来,张口刚想要回答,却听见前头一声轻轻呼唤,带着怯。 “梁月姐姐?” 卡座上的两人同时抬头往前看,小姑娘,头发烫了卷垂下来,浓妆艳抹,卫衣往下黑丝袜。梁月挑眉,喊出来人的名字,“覃勤?” 汪释的眼神在覃勤身上转了转,手还没有离开梁月的肩头,笑得痞气:“你签的那个作者?那个,导.火.索?” 梁月一声没吭,把手上的酒杯丢在桌上,耸耸肩膀,顶开汪释的手。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下个月才成年吗?你怎么进来的?” 一连三问,叫小姑娘哑口无言,光线昏暗,都能看到她脸颊通红,手指揪着衣角,浑身上下写着无措。 汪释目光没离开覃勤的脸,嘴角勾起,笑得越来越欢,伸手一拍梁月的肩膀,“你别这么凶嘛,你看,这都吓到别人小姑娘了,来,小姑娘来叔叔这里坐下。” 梁月一脚踹在汪释小腿上,“去你的叔叔。” 汪释揉了揉小腿肚,呲牙咧嘴。他又怎么了?他比覃勤要大上十岁,这声叔叔,他还担不起吗? 梁月站起身来,将旁边的大衣拿起来穿上,绕过小桌,走到覃勤身边,“我送你回学校。”这面说着,手已经从大衣里摸出手机,叫了滴滴。 覃勤低眉顺眼,扁着嘴巴,轻轻“哦”了一声,怯怯瞧了梁月一眼,又说了声:“我错了,梁月姐姐。” “你错了什么呀?她又不是你监护人,老妈子一样!”汪释还在后头添油加醋,梁月眉毛皱起来,回头瞪他,他还不知悔改,站起身来伸手就要把覃勤拉过去。 覃勤一慌,连忙把汪释的手拍掉,去扯梁月的袖口,“我错了,我跟朋友来的,本来就要回去的了。” 梁月拍拍覃勤的手,“行了,跟你朋友说一声,我送你回学校,彭大零点门禁,你再不回去,就赶不及了。” 汪释还要上来凑热闹,梁月抬脚就是一踹,被他笑着躲过,再没有上前。覃勤摸出手机跟朋友发语音说再见,跟着梁月走出酒吧。 外头风冷,所幸梁月叫的车很快就到,两人坐进车内,车门关上,覃勤揉着手指尖,感受着指尖慢慢回温,酸酸麻麻的。 梁月一直没说话。覃勤偷偷看她,手指揪着衣角,嘴巴努着动,话不敢出口。 梁月笑,“我没生气,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你还没成年,来酒吧不好。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爸妈。但是,下次不许这样了。” “真的吗?我保证,不会了。” 小姑娘乖巧,真把她的话奉为圣旨,摸着心口保证。 梁月笑了笑,倒问她,“喝了什么?” “本来想点血腥玛丽的,酒吧问我是不是第一回喝酒,然后给我推了性感沙滩。”覃勤挠挠头,“还怪好喝的。” “嗯,那酒保不错。” 小姑娘见梁月心情好,大着胆子又问问题:“我看见你在吧台喝酒了,太飒了吧!你第一回去酒吧的时候,喝的什么呀?” 梁月顿了许久,双眼有一瞬失焦,“草蜢。”覃勤看见梁月嘴角往上翘了翘,低下头去,那笑不算甜,紧接着说了一句,“然后我就醉了,断片了。” “啊?那谁送你回家的呀?” “你男神。” 覃勤没想到这个,眼睛都瞪大了,“蒋总?” 梁月点点头,扭头看向窗外,9shot龙舌兰毕竟不是水,酒劲上来,浑身暖暖,心却是在回忆里冷下来。 “月姐姐,能问你件事吗?” “嗯,你说。” “你跟蒋总,是分手了吗?那天在‘空大’,看见你们,好像吵架了?刚刚你跟那个男人,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梁月将脑袋歪向一边,“也不算分手,我跟你男神,也不算在一起过。” “啊?”小姑娘有些费解。 梁月看向她,伸手将她脸颊边的头发拨到她耳后去,揉了揉她的发顶,像对待小猫一样,像对待曾经的自己一样。“你喜欢蒋泊舟吗?不要喜欢他,很苦的。” 覃勤一惊,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对蒋总,不是那样的。”小姑娘揪着衣角,支吾很久,终于组织好语言,“我很想成为蒋总那样的人,不是那样喜欢他,我也很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又美又飒。你们这对cp的糖,我本来还挺吃的呢……”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埋怨和委屈,叫梁月发自内心地笑出来,真想挠挠她的下巴。 “糖?一点都不甜。一点点都不。” 梁月笑着,深深看见覃勤的眼睛里,小姑娘的眼睛清澈,泉水一样干净,叫她羡慕得不得了。 “我喜欢蒋泊舟,已经很多年了,那时我比你现在还要小一点,十六七岁吧,每天跟在他屁股后头。他很宠我,教我做题,带我吃遍彭城所有好吃的东西,我记得有一回,我被我妈骂哭了,从家里跑出来,一直一直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哪里了,他却找到我了。好像冥冥之中注定,当我遇到他之后,每当我需要别人,都是他在我身边。 梁月似是浸透在回忆里,喃喃:“嗯,每一次都是。” 覃勤轻轻发出“哇”的赞叹,满眼都是星星。 “嘘。”梁月抬起食指,轻轻碰了一下嘴唇,“即便是,他一个接着一个换女朋友的时候。” 覃勤脸上的笑容一瞬消散,整张脸都白了两分。 “我那时候的想法很单纯。我喜欢他,他肯让我呆在他身边,我就呆在他身边。我甚至想,他明知我喜欢他都不肯前进一步,是因为珍重我,我在他身边,比他历任女朋友都要重要。” 梁月想到此处,都忍不住低头将自己的天真与愚蠢好好嘲讽。 “可是,并不是那样的,我花了很久才认清,对于他来说,我是个小尾巴,永远都在他身后,他回头,就可以逗一逗,他要是往前走,眼里永远不会有我,反正我那么喜欢他,肯定不会跑掉。” 覃勤只觉得心都在揪着疼,伸手去将梁月的手握住,“可是,月姐姐,之前学长跟我说过你们的事情,我去‘空大’签合同那次,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啊!” 梁月笑着,捏了捏覃勤的脸,声音低低,近乎耳语,“因为他还没有追到我呀!追到之后就会不一样,会生厌,会远离,会分手,然后我就跟他历任的女朋友,没有任何区别了。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跟她们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他的‘喜欢’不是‘喜欢’,只不过是‘占有’。” “可是……” “到了。”梁月没让她说下去。车停在彭大西北门门口,街上人来来往往,已经不能往里开。 覃勤满肚子都是想说的话,此刻却一句说不出,明明梁月才是那个难过的人,可此时眼泪即将要涌出来的人,却是覃勤。 “月姐姐……” 梁月拍拍她的手,“行啦,不用安慰我,回去吧,快十二点了,你现在跑,应该还来得及赶回去。” 还有十五分钟就到零点,覃勤再不舍,也只能下车往学校里头跑。 司机问梁月还要去哪里,梁月愣了半晌,裹紧大衣付了订单,下了车,沿着小吃街走进去。 小吃街上的人大半都是彭大的学生,此刻渐渐往校门口涌,校门外一条小吃街渐渐安静下来,也倒不是一个人影都没有了,跨年夜,爱侣一双双,不去商业区挤着跨年,一起来吃点宵夜,暖暖的,甜甜的,也不错。 </div> </div> 第31节 爱侣一双双,梁月一个人,走在小吃街上,醉意彻底翻涌上来,便是迎着风也不觉得冷。 压在心头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口。多少人问过的问题。何绵绵问过,汪释也问过,可唯有对着覃勤这双清澈双眼,梁月才能把所有都说出来,像是对着十年前的自己,把这十年用刀子划开来。 梁月问过自己,如果再来一回,会不会像那样飞蛾扑火,一颗心完完全全被蒋泊舟俘获? 问一遍,答一遍,会。 再来一百遍,都是一样,会。 他要那一份占有欲的满足,她求那一丝珍重与宠爱,若是把所有事情都怪在蒋泊舟身上,梁月自己都觉得过分。更可况,没有当初的蒋泊舟,也就没有如今的梁月,她会是怎么样呢?妈妈的乖乖女?妈妈的牵线木偶?还不如给她再来9shot龙舌兰,让她昏睡到死。 衣兜传来一阵震动,梁月低头去看。 是蒋泊舟。上一条信息,已经是小半年之前。 只有四个字:阿月,回头。 她愣住,没动。 新的消息跳出来:求求你,回头。 梁月心头一颤,转身。 路灯下,男人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大衣厚重,白衬衫,西装裤,五官上明晦交错,不能分辨表情。梁月按灭了手机屏幕,握在手中,站在路中间没有动。 对峙之中,他先迈开步子走过来,一直走到梁月的面前。他似乎又瘦了一些,下巴有青青胡茬,那双眼却是亮,藏着星星,藏着大海,藏着冰山。 “我接受。我什么都接受。” 梁月脸色平静,将内心汹涌尽数压下。“你接受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提啊?” 蒋泊舟伏身,将她的腰身环住,手臂锁在她背后,头低下来,抵在她耳侧。 “我受不了,我要他们都滚蛋,什么谢泽霖,什么汪释,什么狗屁都给我滚蛋!我要你回来我身边。我很想你,这些天……不是,是这些年,都很想你。我试过别人,没人能跟你一样。留下来,留在我身边。要求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你要我的命,都可以。” 这个人,如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的人,是她很久之前就喜欢的人。 他耀眼且诱人,他会玩,玩得开,玩得漂亮。他带她见过的风景,在他之前,没人带她见过,他对她说过的话,在他之前,也从来没人对她说过。 她青涩时,世界里唯独他发亮,她成熟后,再难找到如他一样叫她动心的人。 他问她要什么? 她要他整个人,要他整颗心,要他身边只有她,要他眼中只有她。正如现在,他向她要求的一样,平等相待,忠贞以对。她要不离不弃,要长相厮守,天方夜谭一般,还不如要他的命。 哪里有什么平等?提出任何一条,她都只能丢盔卸甲,彻底落败。兜兜转转,前进或后退,都回到原地,都只能回到原地。 梁月双手抬起来,将他的背抱住,她声音含着醉意,催人心软。 “我饿了,要你煮阳春面给我吃。” 新年钟声打响。旧年远去,新岁降临。 第31章 第31朵玫瑰 新年第三天,元旦假期最后一天,中盈天地一层人潮汹涌,挤得跟跨年那天一模一样。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六点,天都快要黑透了,才堪堪停歇下来。签售会走到尾声,还有粉丝不愿意走,梁月提着奶茶来的时候,覃勤还在跟两个穿着cos服的粉丝拍自拍,三个小女生凑在一堆,努力让后头展布的标识入镜, 庞戈在一旁指挥着撤场,看见梁月手上两大袋奶茶,忙不迭过来帮忙,将奶茶提到展台上。 覃勤那边送走了粉丝,也走了过来,揉着手腕,龇牙咧嘴。 “哎呦!真是累死我妈妈的女儿了!” 梁月笑她:“这就累啦?不是说你画图建模码字打游戏一条龙,腕力一流吗?把自己名字写上一天就累啦?” 覃勤一瞧展台,咧嘴笑起来,“呀!月姐姐带吃的来啦!” 她一面喊着一面小跑凑过来,伸手就要去拿,被梁月一拍手背,缩了回去。梁月一指正在收拾会场的其他人,伸手将其中一袋交给她,“你的在我这儿,双份珍珠奶盐拿铁。先去给别人送,嗯?” 正说着,梁月又从自己的口袋里头拿出一个暖宝宝,撕开对叠起来塞到覃勤的口袋里,“等它热起来,敷敷手腕。” “嘿!谢谢月姐姐!” 梁月拨开手中的奶茶袋子,问庞戈:“珍珠还是椰果,我就挑了这两种。” 庞戈拿了杯珍珠,从袋子里头夹了根吸管,向梁月道了声谢谢,就一手端着奶茶嘬,一面又往回走去,用另一只手继续收拾会场。梁月戳开自己的那一杯,也收拾起主展台上的东西来。 覃勤当初参加征文的那篇长篇同人出版之后,“风归去”本身宣传不说,“空大”和goc也指定了它是官方同人,加了宣传力度,一来二去,第一版小说到十二月中旬就销售过半。既然如此,趁热打铁,“风归去”一边准备着精装版,一边在线上开了同人画征集,将票数高的集结成册,一书一画册,绑定销售。“空大”这边索性将覃勤推出去开签售会,为即将推出的那款古风游戏拉人气。 如此一来,就有了今天的签售会。 梁月将桌上剩下的书码进纸箱封好,等着“风归去”的人来将它们装车运走。 “月姐姐!今晚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请!” 覃勤将奶茶分完,小拇指勾着个空塑料袋跑回来,左手握着暖宝宝往右手腕上敷,满眼都是笑意。 梁月将她手上的塑料袋拿走,把覃勤的那杯奶茶塞到她手上,“你请我?吃什么?我晚上要吃法国大蜗牛,要吃新西兰大龙虾,还得吃……酱油爆炒五花肉。” “呀……最后一个有点贵了。” 梁月啧啧两声,把包拿起来,将塑料袋攥在手里,朝旁边的垃圾桶走去。覃勤抱着奶茶,三两步跟上去,走在梁月身边。 “晚上有你的庆功宴,庞戈他们都会去的。” “哪儿呀?” “东海区,东海新银湖。” 覃勤眨眨眼睛,脚步都慢下来,“蒋家新建的新银湖?” 梁月点点头,手指勾了勾肩上的包,往电梯走着,脚步轻快,方才开玩笑时的笑容还在嘴角,整个人像只提前降临冬日的小麻雀。 覃勤看着她的背影,哒哒哒哒,追了上去。 “月姐姐?你跟蒋总,和好啦?” “他今晚也会去。”梁月没回答,“我开车载你过去,东西都拿好了吗?” 覃勤抿着嘴角摸摸鼻子,把自己的小背包抱紧,忽然想起三天前的酒吧,吧台上那条长长龙舌兰长城。 两人走电梯下负一层,梁月从包里摸出车钥匙按下,不远处一辆宾利闪了闪。 覃勤上前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钻进去乖乖坐好,把安全带扣上,双手放在膝头,等着梁月绕过来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 车子还没开出停车场,覃勤的问题已经忍不住追上来。 “月姐姐,你和蒋总,什么时候和好的?” 梁月打方向盘,开进主路,往东走去。 “跨年那晚。” 覃勤听了,眉毛挑起来,嘴巴收圆,想问什么,又犹豫着,只哦了一声。 “想问就问吧,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想问谁先低的头?还是想问我为什么还肯回去?” 覃勤一律摇头,努努嘴,“都不是。就是,哎,学长,我是说,蒋总,看着挺好的,可对你这么坏,我又想你跟他在一起,可又不舍得。” 梁月握着方向盘,听着她支支吾吾,笑也只是淡淡,“你想叫学长就叫,不必顾及我的立场是什么。在我身边,你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翼翼,我归根结底还真不是你的监护人老妈子。” “可我毕竟是得站在你这边的嘛!” “你这话怎么说?给你发工资的明明是蒋泊舟。” “所以说还是叫‘蒋总’好一点,可是吧,哎,迷妹眼这么多年,一时口快改不过来,真没有别的意思。” 两人到了东海新银湖时,正逢饭点,底下几层服饰区都还行,顶上三层楼的食肆却都是火爆,上楼的时候都能看到栏杆边上,一连三层,都是在外头等位子的人。 蒋家的碧华居在顶层的走道尽头,梁月带着梁月往那边走,却不是进碧华居。 覃勤进门前瞧了瞧那招牌,读出来“满粥?” “也是蒋家的,专门做粥底火锅。‘满粥’在彭城话里头,是满足的意思,你是定海人,大概没听过。” 两人刚走进去,服务生瞧见,笑着迎上来,还没走到她们跟前。覃勤瞧见梁月的眼睛一亮,嘴角也扬起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包间的门打开,蒋泊舟正从里头走出来。 蒋泊舟自然也看见她们俩,大步走过来,开门时脸上没甚表情,此刻带着笑容,春风一样,叫覃勤想起那张发黄明信片。 “来了?” 服务生见老板来了,也后退两步让开。 蒋泊舟走近,手伸过来,自然而然将梁月的腰搂住,低头就是在她唇上一吻,另一只手抬起来,指了指刚刚他走出来的那间包间。 与那间西关大屋里头一样,“满粥”的包厢同样是一串地名,蒋泊舟指的那间写着“彭城”二字,明显就要比别的包厢要大。 “怎么这么久?老陆跟何绵绵都到了好久,庞戈接了林婉盈也过来了,你倒是最晚?”像是刚刚才发现覃勤在身边,蒋泊舟瞧了她一眼,礼貌笑笑,“签售会怎么样?辛苦了。” 覃勤双手捏着背包带子,看着他们俩互动,本身就软的眉眼更加柔和,姨母笑挂在脸上,浑身溢出来的粉,连连回答,“还行还行,你们聊,你们聊。” 蒋泊舟接过梁月手中的包,她顺势脱下大衣,蒋泊舟也自然接过来搭在手臂上。 “路上堵了,庞戈去接林婉盈走的是哪条路呀?这么快?” “没问,你走哪条?” “过滨江桥那条呀,那条不是最近?” “那条老堵车,这个点更是堵得不行。” 覃勤跟在蒋泊舟和梁月后头,朝那间挂着“彭城”的包间走去。 一伙人就只等着她们俩了,见着人来了,庞戈便闹起来,直喊着饿死了。梁月先叫覃勤喊了人,打了一通招呼,这才坐下。椭圆长桌,两架铜炉,八个座位,现在坐满了七个人,梁月靠着蒋泊舟坐,覃勤最后才坐下,将背上的小包放到旁边的空椅子上。 外头服务生眨眼就推门进来,将铜炉锅架上,滚烫粥底撞进锅中,开关打开,咕噜咕噜泡泡继续往外冒。 蒋泊舟将梁月的碗筷挪到自己跟前,一面跟服务生说着话,让再给庞戈上三碟牛肉卷,一面手上动作也没停下来,给梁月用热水将碗筷烫了一边,倒了洗碗茶水,又接了杯热茶递过去,这才开始烫自己的碗。他待人接物向来有一套,如今对着梁月,这套动作更是如同行云流水,叫人看呆。 肉与菜尚且还没进来,倒是先前点的果酒先上了桌。庞戈从服务生手中将酒接过来,绕到覃勤身边,端起她面前的一个空杯子,话还没说,先给她倒了半杯。 “来,今天是你的庆功宴,我们先敬你一杯。” 覃勤欢欢喜喜接过酒杯,还没说谢谢,却猛地想起什么,葡萄一样的眼睛转了一转,看着梁月,竟像个在问妈妈能不能拿别人糖的小孩子。 一瞬寂静,连陆和渊都笑起来,“你还真成了老妈子。” 似是纵容,梁月一眼都没看覃勤,“你要想喝就喝吧,你的庆功宴,自然不能扫了你的兴致。” 覃勤欢天喜地,捧着酒杯,几乎视若珍宝一样。等庞戈给每个人都满上一杯,覃勤将杯子双手托起来,“新年快乐,诸事顺心!” </div> </div> 第32节 七个杯子相碰,覃勤的嘴还没碰到杯口,却听见包间门哗啦被撞似的打开,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比他本人更先进来。 “催催催,酒这不是来了嘛!” 面面相觑,是蒋泊舟最先反应过来,手上酒也没喝,跟着杯子敲桌面上。 “小太子怎么来了?走错房间了?” 汪释手里拿着一瓶没开的气泡酒,另一只手还握着门把手,当即笑起来,“哟,你们都在呢!走错了,走错了!抱歉,抱歉!” 说着,汪释退出去把门关上。覃勤捏着酒杯,嘴唇贴上杯口,酒液刚刚贴上嘴,门又被撞开。 “小姑娘,你不是没成年?喝什么酒?” 第32章 第32朵玫瑰 汪释这话一出,林婉盈听了,偏头跟庞戈说悄悄话:“怎么,小太子新口味?”庞戈摇摇头,一脸问号,“不知道啊,覃勤都没去过goc。本来就认识?” 林婉盈跟庞戈坐得离覃勤并不算近,可包间里头安安静静,只剩下火锅里头咕噜咕噜的细碎沸腾声,三两句话,清清楚楚,进了覃勤的耳朵。 小姑娘一下子红了耳根,一仰头把杯中酒喝掉,偏偏还被呛住,咳得满脸通红。梁月起来给她拍拍背顺气,小姑娘一手扶着梁月,一手叉腰,奶凶奶凶,“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了?” 汪释邪邪笑起来,一手捏着气泡酒瓶的瓶颈,一手手肘撑在门上,“好歹你也算是goc的员工嘛,未成年员工饮酒,我当老板的该不该管?” “你……”覃勤气得直跺脚,“我的庆功宴,我说了算。” 梁月扯着覃勤的衣袖,本来都猜到覃勤要说这句话,想要拦,终究也还是没能拦下。 “噢!”汪释的眼珠子一转,将包间里头扫了一遍,“难怪说今天人怎么这么齐,原来是庆功宴呀!啧啧啧……好歹我也算合伙人,怎么庆功宴都不告诉我?你们一个个的,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蒋泊舟捏着酒杯呡了一口,扫了庞戈一眼。 庞戈收到眼神,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往门口走,一把搂住汪释的肩膀,“哎,小汪总这样说就见外了!这不是‘空大’这边奖励覃勤嘛!你来了,覃勤不就是少了一顿了嘛!小姑娘多亏啊!” 汪释笑了两声,反勾住庞戈的肩膀,“你这话说的!怎么会少了她的!挑个日子,我们原班人马再吃一顿不就行了!哎,你看,那里刚好还多了张椅子,算我的了!” 庞戈咬牙,忍着绷住笑脸,“哎,你这酒,你不是在旁边还有客人吗?丢下多不好!” 汪释眼神勾勾,往覃勤那边一瞧,“那边哪里有这边重要?行了,我让他们自己吃就行。等我!” 说完,小太子把手里的气泡酒往庞戈怀里一塞,转身出去,把门带上。 庞戈作势要把酒瓶子摔在地上,脏话刚要骂出口,看见覃勤在边上,只能狠狠把脏字吞下去,骂了一句:“没皮没脸。” 庞戈忿忿,走回去坐下,抱住旁边林婉盈的胳膊就是嗷嗷叫,“气死了!气死了!” 林婉盈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任由他将额头抵在自己肩膀处拱。“别气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嘛,跟你没关系啦!” 梁月安慰了覃勤两句,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蒋泊舟,他倒没什么表情,可汪释一进来,梁月的手指便被他攥住,拉过去放在他膝头。 汪释拉开覃勤身边的椅子,笑眯眯地坐下,覃勤气得双颊鼓鼓如同河豚,挪着椅子往梁月那边凑,一寸一寸把自己跟汪释拉远。 服务生推开门,将菜肉丸子全都送进来。雾气蒸腾,牛羊肉先行下锅。 开场尴尬,等食物入口下肚,也倒还算融洽。 冬日里的火锅最是暖身的东西,身子暖了,三两杯酒下肚。牛羊肉滚烫,果酒清甜,既然汪释收敛着不捣乱,其余人也没有了什么脾气,就着美食美酒,三两句开口,也开始谈天说地起来。 “……那年我们去库尔勒是七月吧?好像不是九月来着……” 陆和渊夹起一筷子羊肉放进口中,一边嚼一边想,说:“不是吧,我记得那次我们去内蒙的时候,我跟绵绵在路上里商量着去香山看红叶来着,肯定不是七月去,七月想着看红叶也太早了。” 何绵绵也附和。 陆和渊其人,倒真是宠妻狂魔了,连记日子都是连着与何绵绵的日常点滴一块记的,真是……不叫人艳羡是假的。 梁月一面低头轻笑,一面把筷子放下,将手腕的皮筋翻出来,伸手到背后,要把一头长发盘在脑后。 “我来。” 手指勾住梁月手中的皮筋,蒋泊舟拢起她的头发来,手指灵巧翻转几回,将她的头发固定在脑后,低低一个小髻。 “有些醉了?你耳朵都有些红。” 他声音低,夹在别人的谈话声中,却因为就在她耳边,特别清楚。 梁月辩驳,“乱讲,我酒量不差。” 蒋泊舟凑近,笑起来,气息尽在她耳边,“是乱讲的,但现在是真的红了。” 桌底下,梁月一脚踩在蒋泊舟的脚上。 “阿月!” “嗯?” 何绵绵问她:“今年开春,我们去耶城玩,好不好?我和你春节去耶城,然后我再从耶城搭飞机回姑苏过年。” “你今年不是去老陆的家乡吗?可别给我招人讨厌哈,老陆讨厌我就算了,要是你准公婆都记恨我,我要是什么时候一时兴起去那边玩,都没有地方落脚。” 林婉盈耳朵尖,立刻接过去话茬,“哟,老陆这么着急?要见父母了?” 何绵绵跟陆和渊相视一笑,“准备农历过年之后,就去领证结婚啦!” 庞戈戳戳林婉盈的手臂,小小声:“不算着急啦!老陆过了年就三十啦!老头子啦!” 陆和渊瞪了庞戈一眼,直想把那瓶气泡酒敲在庞戈的脑袋上。 “哎,今年过年早。你们怎么去旅游?彭大校庆就在年二十八,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回去吗?” 这话,是汪释问的。 一桌人都安静下来。 覃勤一无所知,听了这话感到惊奇,还追问汪释:“是吗?年二十八?” “对啊,你不是在彭大读大一吗?怎么你都不知道?” 梁月停了筷子,一旁蒋泊舟更是抬起眼来,却不是看向汪释与覃勤,而是将梁月的神情细细打量。 “我……”覃勤努努嘴,“哎呀,回家的车票买早了。” 林婉盈觉得不对劲,勾了勾庞戈的衣袖,只看他将眉毛挑了挑却没有回答,也就再没有开口问,等着他待会儿给自己补一点前情提要。 覃勤可远没有这样的世故圆滑,直白问道:“蒋总,还有陆总,你们都是彭大的学长,不回去参加校庆吗?” 蒋泊舟没说话。陆和渊回答了她的问题:“回的。‘空大’给彭大捐了栋教学楼,蒋泊舟得回去致辞。” “那太好了!都一起来吧!我刷我饭卡,请大家去彭大三饭的五楼吃大餐!” 汪释笑起来,“你呀,小姑娘,还彭大三饭。吃那里的饭,不如杀了我。” “那你就不知道了!三饭的五楼新开了家烤鸭店,巨好吃!”覃勤上下打量汪释一通,“既然小汪总看不上,那就不用来了,我正好省省钱!带我月姐姐去新开的咖啡馆坐坐。” 覃勤朝汪释哼了一声,凑过去挽住梁月的胳膊。 梁月声音冷冷,将筷子一搁,“我不去彭大校庆。” 覃勤笑容一顿,呆呆问出口:“为……为什么呀?蒋总他们都去的。” 梁月低头端起杯子喝了口可乐,刚才的土豆片太烫嘴,可乐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将那一片辣得生疼。 “我不是彭大的,没必要去。” “可是……” 梁月把手从覃勤的手里抽开,站了起来,捞起椅背上的大衣。 “出去抽根烟。旧时光整理” “阿月!” 蒋泊舟推着桌子站起来,朝梁月喊了一声,却没把她喊住,只看着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覃勤呆呆地看着梁月的背影,又是委屈,又是愧疚,好像明白过来是自己做错了,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倒底错在哪里。小姑娘一抬头,正对上蒋泊舟瞪她的目光,冷冰冰刀子一样,吓得她眼眶一瞬就红了。 蒋泊舟将外套抓在手里,踢开身后的椅子,往外头走去,把门拉开时,转身回来,指着汪释,“你好样的。”说完,一甩包间门,追了出去。 汪释还状似无辜,将眉毛挑起,耸耸肩膀,“我又怎么了?” “混蛋!”何绵绵气不过,将筷子一丢,“你还想怎么样啊?!” 倒底是不欢而散。 走出大厦的玻璃门,梁月立刻就感到一阵寒风吹来,冷得她打了个颤,将双臂老老实实地伸到大衣的袖管里头。好歹一楼的星巴克在外头有几套玻璃藤桌椅,不必让梁月凄凄惨惨戚戚地坐在花坛上。 她挑了个背风的位置坐下,背靠着立起来的木花圃,风没那么刺骨。手摸进大衣袖子里,摸出了烟盒,却没有摸到打火机。梁月一手夹着烟,一手仍旧在袋子里头摸索着,心中有些苦闷,想着怕不是将打火机丢到包包里面了,再不济,应该是拿大衣的时候,打火机直接掉了出来,应该落在了包厢的某一处。 她闷闷,一手扳开烟盒,想要将烟塞回去。 啪嗒。 面前一簇火苗亮起来。支撑着它的,是一只宝蓝色的zippo,她的,但现在是蒋泊舟的。捏着打火机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手腕上露出一块突出的腕骨,青蓝色的静脉在上面盘绕着,在火苗的阴影下隐于衣袖中。 她抬头,便看见蒋泊舟一双眼睛深邃,在火光下显得晶亮。 梁月把烟含回唇间,一手扶着,靠近火苗。火光闪烁,缠绕上细长的女士香烟。 “谢谢。” 蒋泊舟也坐下来,从口袋中摸出一包烟,取出一根叼在口中点燃,收起了打火机。 梁月吐出一股烟雾,往后靠在藤椅的靠背上,在夜色掩护中抬眼打量面前的蒋泊舟。她很喜欢这个位置,商场门口打过来的灯光照亮了蒋泊舟,却被她挡在身后。 属于猎手的角度,主动的位置,让她从心底感到安全。 “你刚刚一声都没有吱。你想我陪你去彭大,不是吗?” 梁月说着,一双鹿眼半合半睁,却是冰一样朝他看过来。 第33章 第33朵玫瑰 蒋泊舟抬起手,把唇间的烟夹在手指间取下,烟雾徐徐从他口中吐出来,飘散到两人之间,将他被灯光打亮的五官稍稍模糊。 他倒没有遮掩,明明白白将梁月要的答案讲出来:“对,我想要你陪我去彭大校庆。” 单刀直入,想要就伸手去拿,确实是他的风格。不过是本来就想要说的话,没能掌控到时间与地点,被汪释将他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捅了出来。 </div> </div> 第33节 梁月抽了口烟,没什么回应,可否不置。 蒋泊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去。” 梁月忽地冷笑,将头低下去,她背光,蒋泊舟不能看清楚她脸上神情,只听见她说:“那你还说什么。我不想去,我不会去。” 蒋泊舟伏身过去,将梁月放在膝头的手握住,“当初为了尹阙跟家里闹僵本来就不好,既然回来了留下来,即便是不能和好……” “蒋泊舟你未免管得太多。”梁月渐渐不耐烦,烟夹在另一只手的骨节间,指尖一点一点地,将烟灰掸到地上。 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将毛都炸起来。 蒋泊舟声音软下来,握住她的手,指腹用了点力气揉,“总不至于你每次去见梁教授的时候,都得约着时间在外面见。” 梁月的呼吸缓下来,手留在蒋泊舟的手心里头,没有抽开去的迹象。 人总有雷区,总有软肋。如梁月,母亲梁佩华是雷区,外祖父梁剑津则是软肋,蒋泊舟拿捏得很好,叫梁月都佩服。 “你不过就是想用梁家把我困在国内。怎么,觉得我跟‘空大’的合同快到期了,你想要留住我,想到要慌不择路到这种地步?你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知道我跟我妈闹得有多僵,想要我跟我妈重修旧好,你未免太异想天开太傻白甜了吧?” 梁月语气硬,即便是蒋泊舟对着她脾气再好,此刻指尖也免不了温度下降。梁月手指动了动,要往回缩,却被他用了力气攥住拖回去。 蒋泊舟低头将梁月的指尖揉搓,笑得有些讨好意味,倒不如说是试探着去将梁月慢慢哄:“算了,你不想去就不去,我也只是起了这个念头而已。过几天是我妈的生忌,最近都在准备回定海扫墓的事情,免不了想起你。” 梁月将烟上火星点了点,半晌没说话。蒋泊舟却继续,“不如,我们都别去彭大了,让陆和渊代替我致辞就行。我和你提前两天去定海。” 蒋泊舟说着,指腹顺着梁月的手心一点点地滑,似是把刺猬柔软的腹部抚摸,“我带你去看看我妈。” “胡说什么。”梁月的手指一瞬从蒋泊舟手心抽出来。 蒋泊舟也是笑。 自然是开玩笑,谁会当真,不过是把尴尬冰冷气氛打破。 梁月瞪他一眼,“给彭大捐楼不算小事,你跟陆和渊两个创始人肯定要在场,即便是以‘空大’的名头,‘空大’现在连着蒋家,你要是临时因为我不去了,还带我去定海,你当蒋家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蒋泊舟伸手将梁月的脸颊捏了捏,笑得宠溺,仿佛梁月仍是十六岁,“怎么这么懂事?你叫我拿你怎么办?” 梁月推着他的手,却被他反过来捏住手,抽出指间快要烧到尽头的烟蒂,捏着丢到一边,“我毕竟当了蒋先生,这个名头还算有点好处可以捞一捞。蒋家难为不了你。梁校长,也不见得会叫你难堪。” “你不了解我妈。即便你是天王老子,她也不会给你这个面子。”梁月无奈摇摇头,嘴角终于带笑,“彭大校庆,我妈是校长,她肯定会出现致辞,我不想见她。你自己去好了,我不去了。” 蒋泊舟识时务,不再往前,“我爷爷想今年请你外公一起吃年夜饭,免得姑姑姑父年年都是分开守岁过年。既然我要去见你外公,不如你先去他那里,等我那边搞定了,我直接去他办公室找你。” 末了,还想让气氛活泛,蒋泊舟又握住梁月的指尖,低声笑问:“西关大屋那边正好年二十八最后一天营业,那天见了梁教授之后,我带你去那里,一直呆到小年夜。我们一起过小年夜,好不好?” “不要。”梁月想要从蒋泊舟的掌心挣脱,却没脱开。思忖许久,还是说:“好了好了,我直接去外公那里等你还不行吗?” 蒋泊舟终于心满意足。衣兜里的手机忽地震动作响,他的手也没放开梁月的手,另一只手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没有回,又放了回去。 “谁啊?” “陆和渊。”蒋泊舟回了一句,又将梁月的手握在手心暖了暖,这才解释:“汪释搞这样一出,还吃什么,都散了。陆和渊告诉我一声而已。” 梁月笑了一声:“小太子,还真不愧是他。” 蒋泊舟可看不起汪释这些小动作,语气中鄙夷丝毫不掩藏,“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他当覃勤没有嘴问,还是没有脑子想,能够不知道是他在搞鬼?就他这样一弄,还想追覃勤,只怕是脑子烧坏了。” 梁月也说:“你信不信?我现在打电话兴师问罪,他绝对会说,这是帮我的忙,一来弄清楚你怎么倒底是什么心思,二来断了你追覃勤的路子,他算是卖我两个人情,指不定要我怎么在覃勤面前给他说好话呢!” 蒋泊舟冷哼,“要他卖聪明?我是什么心思我自己自然会告诉你,要他一颗老鼠屎来坏了一锅粥。” “两锅粥。”想起那两锅铜炉火锅,梁月这才感到有些惋惜,肚子也开始饿起来。“带我去找点东西吃吧,下次出门吃饭都得看黄历,十次吃饭八次是生着气收尾,真是的。” “当初就不该跟他合作,赚这脏钱。”蒋泊舟牵着梁月的手站起来,走到垃圾箱旁边,将烟按灭丢掉。 “要没他,指不定现在我还不会回到你身边。” “切,没他我也会把你找回来,那天老陆在酒吧看见你,我就在问你的消息了。” “可要没他,我现在还真在法国。” “这功劳算在你那个狗作者身上,也比算在汪释头上好。” 两人说着走进商场,走下地下停车场取车。 梁月开过来的宾利停在楼下,蒋泊舟开着他开过来的那辆吉普,带着梁月离开。梁月临走时发了个微信给何绵绵,拜托她送覃勤回彭大。小姑娘平白无故被当枪使,也算得上无辜,梁月对她生不出什么脾气。 “想吃什么?” 梁月捏着下巴想,“你刚刚说起西关,我还真有点想了,小年夜就不去了,今天去吧。记得以前你带我去那里吃双皮奶,上次聚会都没吃到。那里现在还对外接单吗?” “接,一天十单,外头预定得提前个把月。想去那里吃?” “方便吗?蒋先生?” 蒋泊舟一笑,遇着面前的红灯,正好停下来,将手机摸出来,划出个电话来拨出去,放在支架上开了免提。 绿灯亮起,车子随着车流前行,电话接通。 “蒋先生?” “我过去吃饭,做个两菜一汤吧,甜品要双皮奶。” 梁月往屏幕看过去,顶端微信消息弹出来,设了保密,并没有直接显示,四五条摞在一块,看着就让人呼吸加紧。消息保密是安全,但是人忙起来,微信消息保密倒不方便,现代人谁能手机离手,保密了意义又何在? 不过蒋泊舟和她终究不同,他身上牵着蒋家的家业成败,而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通话早就结束,手机屏幕熄灭,只有呼吸灯一下一下地闪亮,再路过一个红绿灯,蒋泊舟把电话取下来。 到了那西关大屋,照旧是西装革履的侍者,从蒋泊舟手里接过钥匙,将车开走泊好。不同的是,这次却有人出来迎接,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件灰底白纹花衬衫,留着利落齐整的短发,没有上妆,面容带笑,透着一股闲适富足的和气。 梁月认出来人,手还搭在蒋泊舟的臂弯里,微笑着礼貌喊人:“笑姨好!” “是月小姐呀!”笑姨也笑着跟梁月打招呼,语气并无半分疏远,“听说上次小姐招待学生们,月小姐也来了?我那天正好不在,都没能见到你,终于这次见到了。月小姐长大了,变漂亮了。” “笑姨现在还打理着这间西关大屋吗?我上次来,还以为您退休回家玩去了呢!” 笑姨调侃自己:“哎呦,在这里习惯了,回家多没意思!” 笑姨领着两人走过门官厅,第一道天井院子里头空空,再不见上次两张放着果点茶饮的八仙桌。天井旁边的各间房,大多数雕花木窗后头窗帘紧掩,光透出来,都是满客。 这里门禁森严,只怕若是高位要会客,都会倾向于来这里,难怪蒋家餐饮起家,富贵却世代延续,其中关巧玄机,不无道理。 绕过影壁,拐进里屋,笑姨领着两人到一条木楼梯前,站在楼梯底下,伸手引向上,“菜品都准备好了,蒋先生和月小姐上楼去吧。” 楼上的房间是蒋家私留,二层完全打通,只有连着走廊的一道门,内里各式月洞门、博古架、雕花屏风,将空间一间间隔开,会客,饮食,起居,一应俱全。 两人一坐下,蒋泊舟刚刚将梁月的大衣挂在旁边的红木雕花衣架上,便有服务生将菜送上来。 菜品家常,蚝油生菜,麒麟鲈鱼,配着两盅山药茯苓乳鸽汤。但手艺一绝,心思也巧,没过一会儿,还送上一小碟红米肠,叫梁月惊喜。 “笑姨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蒋泊舟给她布菜,将红米肠推到她面前,“知道你喜欢吃,吃的又不多,就做了两块,给你解解馋好了。” “这是笑姨做的。”梁月一吃就吃出来是笑姨的手艺,笑得眼都弯起来,“笑姨做的东西都好吃,双皮奶,杨枝甘露,我都喜欢,只是不敢点那么多,吃不下。” “笑姨已经不怎么下厨,都是交给徒弟们来做,这也是因为你来罢了,别吃太多,等会儿双皮奶也腻。”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蒋泊舟摸起来看了一眼,将筷子放下,“公司的事,我出去打个电话。”说完就站起身来,手指在屏幕按了几下,将手机贴在耳边,脚下不停,大步往外走。 门开的时候,服务生正好端着甜品进来,险些跟蒋泊舟撞了个满怀。 梁月的目光追着蒋泊舟出去,筷子上夹着那那块红米肠也放下来,食欲减退,索性让服务生把菜全都撤走了,只剩下一碗双皮奶,蓝白瓷碗盛着,由她托在手上,一面在房中逛,一面在用勺子舀着吃。 最靠近门口的是会客厅,月洞门连着博古架,后头接着是餐厅,内里屏风上雕着山水花鸟,将后头的卧室一片全都挡住。雕花木床,处处古色古香,刺绣床帏下,被褥皆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似乎是日日打扫更换。 双皮奶入口即化,梁月将勺子放进碗中,只用一只手端着,伸手摸向月白色被子上绣着的那只相思小雀。 背后胸膛靠上来,左手中瓷碗被抽走,轻轻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手指也追上来,覆盖在她的手指上,贴在那相思雀的红色鸟喙上。 “今晚在这儿睡怎么样?” 梁月没有转头,语气自然随意,“这么晚还有工作,我还以为你要回去加班呢,蒋先生。” 身后的人低低一笑,“怎么会要你独守空闺?” 第34章 第34朵玫瑰 “3、2、1!好!计算机系的快来!” 前一阵快门声响过,后一阵的吆喝声就响起来。 梁月挽着何绵绵的手,听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眼睛却是看向不远处树底下站着的那帮计算机系的学生,蒋泊舟与陆和渊都在其间,正被学弟学妹们围住,又是握手签名,又是问东问西,表达不尽的崇拜。 “还是彭大的草地最好闻了,对吧?阿月!我们等会儿去看看那几头小黑羊好不好?” “别了吧,你不是说你家老陆最讨厌的就是彭大那片羊场,你就别折腾他了。” “所以说我们俩先去嘛,庆典开始之前肯定还有时间的,我们先去看小羊,然后再去跟他们在主场汇合不就行了,刚刚都跟他说过的,等会儿他跟蒋泊舟去羊场那边找我们。” 梁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由着何绵绵拉着她踏上草地上的铺石小道,往羊场那边走过去。 彭城里仅仅只有彭大一所校园独大,占了一整个山头。地大钱多,彭大也豪气,这里圈一片地建创业园,那里圈一片地建荔枝果园,甚至为动物科学技术系圈了一片草场养牛羊,还建了个牌子往外头卖酸奶,在周边城市的超市货架上都能找到“彭大酸奶”。 何绵绵想要去撸的小黑羊就是那些养在羊场里头的小咩咩。 正走到荔枝园边上,梁月抄在外套衣兜里头的双手便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 蒋泊舟发过来的微信消息:【陆和渊说何绵绵扯你去羊场了?需要我过去吗?】 梁月嘴角弯了弯,一手挽着何绵绵,一面走着,一面单手调出来九键,单手回消息:不必,等会儿我们在主会场见。 她刚刚发过去,对话框上面便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一月的天,正是最冷的冬日时分,彭城昨日下了雨,此刻风中湿气酝酿,直直刺骨。可这立刻浮现的六个字,却让梁月恍惚感觉指尖温暖。 蒋泊舟回了句:【这边无聊得很,我也想去羊场。】 他怎么可能是会无聊的人。 梁月咬咬下唇,指尖轻按,敲出几个字:怎么?在主场没发现美丽的学妹吗? 没有“对方正在输入……”立刻跳出来,梁月抿着唇,有种对弈时落了一步得意子的雀跃。 蒋泊舟敲下的文字终于传过来:【嗯。这里还没一个入得了我的眼。】 梁月轻笑。 “阿月,帮我把零食从包里拿出来。” 何绵绵放开她的手臂,转过身来对她轻轻弓起背。梁月拉开她背上小黄人背包的拉链,将一包满满的羊零食从小黄人的身体里抽出来,放到何绵绵的手中,伸手给她拉好拉链,何绵绵便双手抱着羊零食,往羊场围栏靠过去,挥着手里的袋子,将一只只黑羊咩咩引过来。 </div> </div> 第34节 她划开屏幕,看见他发过来又一条消息:【中午想去哪里吃?】 末了,又补上一条:【除了彭大三饭,随你选。】 梁月抬眼看见校园内绵延不尽的荔枝树,郁郁葱葱,不知冬日。她低头敲下:彭大的荔枝。 忽地想起一骑红尘妃子笑,连自己都笑起来。彭大里头种的就是妃子笑。 那边发过来几张荔枝的照片,她看得出这是彭大的荔枝园。照片里的荔枝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每年夏天荔枝熟的时候,是彭大师生最高兴的时候。所有的彭大人都能得到两三颗带着叶子的红润荔枝,一颗颗都是彭大人看着长大的,甜蜜无比。 他摄影玩得好,拍的这几枝荔枝落在画面右下,沾着水珠,诱人得很。 蒋泊舟:【六月初带你回来摘荔枝。】 他若是这样说的话,她是自然相信他做得到的。这样长袖善舞的人,到如今还在彭大学生会里头混得开,又有什么值得奇怪呢? 梁月:【真的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噢!】 蒋泊舟:【搏你一笑,在所不辞。】 一骑红尘妃子笑。梁月把手机揣回衣兜里,看着那边手里甩着空荡荡的袋子,一路小跑过来的何绵绵。 何绵绵一把抱住梁月,仰头笑问:“怎么笑得这么甜啊?” 梁月垂了眼眸,也不掩饰笑意,说:“因为看到了一只傻羊在冲我跑。” “啊!梁月!” 梁月勾住何绵绵甩开的手臂,贴上去笑着软声哄,“好啦,你快去找你家老陆吧。” 何绵绵哼哼唧唧,面上也还是笑着,挽着梁月的手臂往主场那边走,走了两步,忽地停下来,“你……今天也去校庆主场吗?不是梁校长她……” 梁月笑了笑,只挽着何绵绵往前走,解释道:“我先跟你一起过去看一看,我妈也没那么早去主场,她那个人,官架子比谁都重,怎么可能会提前到场。” 何绵绵点点头,又问:“倒是奇怪,梁教授怎么会不出来?梁家祖上跟彭大建校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又是彭大文科的金字招牌。” “我外公最讨厌奉迎应酬。”梁月近乎笑出声,“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我舅舅跟我妈倒跟我外公可太不像了。” …… 彭大百年校庆主场定在红楼图书馆门前的草坪。红楼台阶之下,三块巨大的led幕板将舞台半围了起来,台下观众席面对着红楼,前排a区是领导席,左文右理,人文学院和外语学院在左侧,右侧是数理化农,中间是商法工计四大学科。 座位外侧围着一圈白色柱形花圃,做成罗马柱子的形状,上面还帮着七彩的气球,在风中摇曳。 看见梁月跟何绵绵,那边跟老师聊天的蒋泊舟跟陆和渊也三两句结了尾,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蒋泊舟伸手搂住梁月,笑着伏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声音低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现在主场里有美丽的姑娘了。” 梁月眼尾扫他,推着他的肩膀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可那嘴角的笑却藏不住,甜甜仿佛吃了三月的荔枝。“行了,等会儿美丽的姑娘就要先走了。” 蒋泊舟也笑,偏是不让她将自己推开,又是低头亲了她一口,“没事儿,等会我去把美丽的姑娘带回家去藏好。” 旁边陆和渊抬手将何绵绵衣襟上的一株草捻起来丢开,沉下声音:“又看羊去了?” 何绵绵撅着嘴,抬起下巴来告状,“阿月说我是笨羊。” “是傻羊。”梁月纠正。 周围一阵轻笑。何绵绵脸颊骤红,抬手甩了甩梁月的手臂。“你看她呀,哎呦!” 陆和渊也笑,又捏起何绵绵衣摆上的一株草,“是傻羊。” “哎呀!生气啦!” 舞台上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来,“校庆典礼即将开始,请各位来宾就坐,将手机调至震动或静音状态。” 陆和渊跟何绵绵先走,到台下嘉宾席坐下。 旁边两个位子空着,梁月瞧了一眼,对蒋泊舟说:“好了,我先走了。” 蒋泊舟手心捏着梁月的指尖暖着,低头轻声又试探,“真不听我发言?” 梁月眉心皱起来,“蒋泊……” “哎,梁月你怎么也在?” 梁月闻声偏头,正看见谢泽霖走过进,蒋泊舟自然也看见了,下意识就往前一步,将梁月挡在身后。 台上主持人又提醒了一遍请各位嘉宾就坐,开场乐都快要响起。 谢泽霖今天穿得倒是休闲,半分不像是来参加校庆的,惹得梁月将他上下看了一圈,问:“你怎么来了?你又不是在彭大读的大学。” 谢泽霖抬眼跟蒋泊舟对视,歪着头笑着,口中还咀嚼着口香糖,抬手一指身后,“梁厅长请我来拍彭大校庆。” 周围摄影团队已经布场完毕,他身后的会场入口处,老教授们和校董次第入场,为首的,自然是梁月的舅舅梁蒙析。 梁月的目光往那人群中一扫,锁定一点,只将牙咬紧,偏头对蒋泊舟说:“我先走了。” 蒋泊舟视线仍留在入口处的人群中,一愣神,梁月的手指已经从自己的掌心挣扎出去。 梁月将身上大衣衣领拢紧,快步朝出口走去。谢泽霖看着她背影,也只将口香糖再嚼了嚼,从衣兜中摸出手机来捏在手里,也没跟蒋泊舟说一句,只朝反方向走去。 台上主持人热络开场,声声回顾彭大百年建校历程,梁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听见耳边呼呼风声,将耳朵尖都吹得有些发麻。 身后掌声压着自己的脚步。梁月出会场之前,还听见身后绕场喇叭中传来主持人亲昵热烈的声音——“下面,有请彭城大学,梁佩华梁校长致辞……” 大衣衣兜里头手机震动,梁月在出口不远处停下来。仿佛是所有血液都从四肢回流回到躯干,要将心脏先行保护住,手指都是白得不见血色,摸到手机时都十分僵硬。 屏幕锁打开,微信信息跳出来,是谢泽霖。 【你手下那个惹事的作者,是叫维奇……】 “阿月!” 梁月连维奇的全名都还没看完,只听见后头一声呼喊。一回头,只看见蒋泊舟大步追过来。 蒋泊舟走得急,近乎是小跑着过来,身上外套敞开,衣角随风飘,领子也被带得再称不上平整,连头发都有些乱。可他丝毫毫不在意,一双眼中只有梁月一个。 “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还有……” 梁月话没说完,人已经被蒋泊舟抱在怀里。 他胸膛带着奔跑之后的热,心脏跳得更是快,一下一下,声音沉沉,在梁月耳边响,扑通扑通。 梁月只觉得蒋泊舟怀抱炙热,紧得要将她胸中空气都抽走。她靠着他胸口,将自己声音放轻:“我没事,你还有致辞,怎么能跟着我跑出来?” 第35章 第35朵玫瑰 “我真的没事……” 梁月说着,手在蒋泊舟背上拍了拍,他是乖乖放开了她,可却并没半分要回去得意思,反倒是将她的手握住。 她的手冷到极致,碰着蒋泊舟的手心,都觉得有些烫。 蒋泊舟伸手拿过梁月的手机,将屏幕按灭,放进梁月的衣兜中,“陆和渊会替我致辞,我不去了。”他双手又腾出来,重新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 场内掌声又起,该是梁佩华开场致辞完毕,被掌声簇拥走下台。梁月记得,蒋泊舟的致辞是在开场第三位,紧跟着中文系的致贺词。 “你还是回去吧,之前不是都说过了,这样不好……” “月囡囡。” 梁月听见这一声,竟一瞬恍惚,抬眼往声源处望去,愣了半晌才喊了一句:“沈爷爷?” 蒋泊舟也回头,看见不远处站了一个笑得眯眯眼的老人家。他自然认得,彭大人哪个不知道中文系沈老头,出了圈儿的元老级教授,横扫彭大文理工商四科。 蒋泊舟侧身与梁月并肩站,手自然而然搂在她腰间,对沈老头颔首,“沈老好。” 老人家眯了眯眼睛,花白的眉毛都皱起来,手指在衣领处的老花镜镜框上动了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把老花镜戴上。 “嗬!真是月囡囡回来了,你外公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 梁月还小的时候,外祖父梁剑津便老带着她到彭大玩,一口一个“囡囡”地叫,沈老头学去了,也一口一个“囡囡”地叫。等她长大了,梁剑津不这么喊她了,却没想到沈老头还记得。 沈老头将手背在身后,短款黑羽绒左右被压住,前后显得更加膨大,叫他看起来更加富态可爱。老人家的眼睛眯着带笑,将梁月上下看了一转,目光又落在蒋泊舟搂在她腰间的手上,笑得更欢。 “月囡囡长大了!好看!眼光也好靓的!” 北方口音说着南方方言,偏得是沈老头这样风趣幽默的老人家,才将话说得这么可爱。 梁月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庆典会场内,却来问沈老头,“怎么今年不是您去致贺词了?只怕是今年彭大人没听着您的贺词,得失望好久。” 蒋泊舟也是笑着附和,“是啊,都说沈老您祖籍津口,惯会说学逗唱捧哏丢包袱,彭大谁没抢过您讲座的票?阿月以前都还偷偷来彭大蹭过您的讲座,被您抓住,您不是还叫人送了套五三来会场让她边听边刷?” 沈老头笑着哼哼两声,把手背在身后,“哼,你们别在这里给我戴高帽。我才不去,我反正是老啦,他们八抬大轿来抬我,我都不去。我们中文系又捞不着好,每次要讲话写稿子都找我,分钱捐楼就不带我玩了!” 梁月听出他意之所指,忍不住低头笑起来,哄沈老头说:“哪里会?彭城作协也在彭大中文系,这么大的排场,研究室分的估计也少不了吧,毕竟是百年招牌,哪里会亏待中文系了?我外公也在中文系不是,他可还没说什么吧?” “说起你外公,我说出来转一圈看看,他还跟我说,如果在会场看见你,就叫你这边结束之后去他办公室喝茶。你等会儿记得过去,我先回了。” 沈老头说着要走,还没转身,刚扭头就又转回来,一手拉开羽绒服的口袋,将手机摸出来,一手将老花镜抖了抖戴上,“来,咱先加个微信!” 梁月笑着耸肩,将手机拿出来,扫了沈老头的二维码。 沈老头美滋滋,等加上了好友,这才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收起来,“那我走啦。” “沈爷爷,我跟您一起过去。” 蒋泊舟搭在梁月腰间的手却收紧,将她的话重说:“我们跟您一起过去。” 沈老头挑眉眯眼打量蒋泊舟,笑问他:“你不是给彭大计算机系捐了栋楼吗?不得致辞?不得受个感谢什么的?走得开?” 蒋泊舟微笑回答:“捐楼不是以蒋家的名义捐的,现在不归我管。” 沈老头笑着将花白脑袋点了点,双手又背在身后,“行了,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 梁剑津的办公室在彭大人文学院里头,一层的角落处,人文学院后头的小花园有个落地玻璃门,直通梁剑津的办公室。如此说,倒不如说那个小花园就是附属于梁剑津的办公室。 沈老头带着蒋泊舟和梁月走到玻璃门前,透过玻璃窗,正好看见梁剑津拿着个木茶盒,走到一边的柜边上,伸手要将木茶盒归置好。 办公室内里挂满了字画,红木桌案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线装籍,看了三分之一,用镇纸随意压着,茶杯中隐隐还有剩下两口茶汤冒着袅袅雾气。 沈老头连门都不敲,直接推开玻璃门进去,一面走一面还说,“你瞧瞧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外公正准备换茶呢!我来了也就有一趟三泡茶四泡茶喝,运气还比不上你们。” 梁剑津闻声,也没有先转身过来,只将手里的茶盒放进柜子里,将柜门关好,这才直起身来看身后。 “我什么时候要你喝旧茶了?不是你每回来都独独给你泡一壶?” “外公。”梁月温顺喊人。蒋泊舟也跟着,喊了一句“梁老。” </div> </div> 第35节 “都来了。”梁剑津指了指床边的雕花木桌椅,“坐吧。” 木桌上空无一物,梁剑津走到旁边,要将那套白瓷茶盘从书桌上搬过来。蒋泊舟走上去要接过去,却被他轻轻挡开。 “你是客人,陪着阿月去坐下吧。” 要是蒋泊舟没有记错,梁剑津前两年刚刚办了八十寿宴,本来并不算大,只请了亲近的亲友和几个爱徒,只是梁剑津影响毕竟大,他的门生们借着这个由头聚会,不盛大也得弄得盛大。 后来蒋老先生跟蒋泊舟说,梁剑津那年寿宴过得并不开心,私下里直说着经此一事,只怕是要减寿。 文人风骨,蒋老先生敬重,却不十分赞同。人终究不能靠着风骨活着。 梁月扯扯他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头,勾住他的手指,往木椅那边走过去坐下。 梁剑津把茶盘端过来坐下,侧身按下饮水机上的按钮,等着水开。 一旁沈老头还站在门口,梁剑津瞧了他一眼,问:“怎么着?还不坐下喝茶,真非得我给你单独泡一壶才行?” 沈老头嘿嘿一笑,“谁有空喝你的茶!我要陪我老伴儿去买菜做饭去了。回见!”沈老头说着侧身推开旁边的玻璃门。 “我送送他。” 梁剑津扶着膝盖起身,背着手跟着沈老头往外走。 玻璃门一关,梁月和蒋泊舟被留在室内,一旁饮水机里头的热水壶呜呜作响。 沈老头捏着短款羽绒的拉链,把领口收了收,眼睛隔着玻璃门往里头瞧了一眼,说:“人我是给你带过来了,行了吧?” 梁剑津背着手“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沈老头双手揣到羽绒服衣兜里头,叹了口气,“你是没看见你女儿瞧见你这外孙女的神情,跟猫见了老鼠,连眼睛都直了,只等着把她给活吞。” “行了,你该买菜就去买。” 沈老头耸耸鼻子,“知道你不爱听,一家子都这么倔。当妈的还能把女儿扫地出门,寒天腊月的,只怕当年要是那个法国佬没回来,你这外孙女要死在街头。” 沈老头朝着屋内抬了抬下巴,嘿嘿笑了两声,“不过呀,也算她如今有福气了。” 梁剑津眉头一下子皱得极深,视线落在室内那一双人身上,“我看,未必。” …… 屋内,饮水机里头的水尚且没开,蒋泊舟将面前茶盘里头的茶具都按位置摆好,只等水开他就能泡茶斟茶。 梁月的目光绕着室内的几面墙看了一转,终于停在旁边的一张照片上。 “蒋泊舟。你看,那是不是我舅舅和蒋老师结婚时拍的照片?” 蒋泊舟循着梁月的手指往墙上看过去。 照片上梁蒙析与蒋嘉雪身着礼服,站在画面中心,梁蒋两家的两位老人并肩坐在太师椅上,梁蒙析身侧站着梁月的父母,蒋嘉雪身边也有蒋泊舟的父母。 “嗯,是了。那年我爸调来定海不久,我应该刚准备上小学。”蒋泊舟指了指照片,笑说:“我那不是站在我爷爷的椅子边上。” “那是我,外公抱着我。那时候真好,大家都和和美美的。”梁月看着那张照片,视线自然落在蒋嘉雪身侧的蒋家夫妇身上。看了许久,蓦地说了句:“我都不知道,我还真见过你妈妈。” 蒋泊舟低头,笑着将梁月放在自己膝头的手握住,“见过,她的葬礼你也去过,你还小,所以不记得。” 蒋泊舟抬手将梁月耳边的碎发拢到她耳后,“你还给我擦过眼泪。” 梁月偏头,红唇微动,正想跟蒋泊舟说什么,一旁的玻璃门突然打开,梁剑津走进来。旁边呜呜叫着的热水壶也跟着发出啪嗒一声响。 蒋泊舟先一步起身去将热水壶拿出来倒水泡茶,梁剑津瞧着他的动作,这次啊没拦着,只又扶着太师椅缓缓坐下。 梁剑津问:“好几年没见你了,听你父亲说,如今蒋家是你当家了,是吗?” 蒋泊舟颔首,“是,一两年前,开始回家打理事情。”回答完,双手把斟好的一杯热茶奉上。 梁剑津接过来,倒没有喝,只放在面前。 “挺好的。你父亲脾气傲,当学生跟着我的时候就那样,不适合经商。他前几年常常跟我说起你,说你爷爷要让你回去打理蒋家的事情,他不太乐意,我倒觉得挺好的,你虽然像你父亲,但要比他懂得变通。” 梁剑津的目光在梁月和蒋泊舟之间看了两转,“你在追求我们阿月吗?” 第36章 第36朵玫瑰 蒋泊舟手里端着的茶壶都是一顿。茶壶嘴往下压,茶汤清亮,缓缓注入梁月面前的小小茶碗。 梁剑津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头,抬眼将蒋泊舟细细审视。 蒋泊舟把手中茶壶放回茶盘上,看向梁剑津双眼,正色说道:“是,我是在追阿月。” 梁剑津眼睛只瞧着梁月。梁月垂眸不语。蒋泊舟也猜不透老人家神情。 老人家顿了顿,终于是捏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追我们阿月,不容易吧?” 蒋泊舟忽觉背上冷汗都要冒出来。 谁不知道曾经梁月追在他屁股后头跑,是他蒋泊舟不识好歹。梁月负气跟尹阙在一起,直接惹怒了梁佩华,最终被赶出梁家,跟着父亲出国。 蝴蝶效应,他蒋泊舟怎么逃得了祸首的罪名。梁剑津这话,分明是要给梁月讨个说法。 蒋泊舟说:“再难追,也得追。追得到追不到,都得好好对她。” 梁剑津点点头,“阿月小时候受苦,只是看着人软,实则性子硬得不行,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其实,也像她妈妈。” 蒋泊舟正想回答,梁月却笑说:“现在不受苦了,比以前活得舒心一些了,性子自然也好了很多。” 一顿夹枪带棒的,梁剑津一瞬都哑口无言,将手里的茶杯放回茶桌上,扶着椅子起身,往旁边书桌走。 “上次你带给我的几本书,我都看完了,你父亲这几年的作品变化很大,倒是越来越带着国内的影子。” 梁月点点头,从梁剑津手中接过茶杯:“大概是年岁渐长,开始喜欢回忆以前的事情。他一直说想要回一趟中国,但是却说不知道该怎么见您。” “学生怎么见老师,蒋泊舟的爸爸怎么来见我,他就怎么来见我。他和你母亲的婚姻,原本也是你母亲做得不对,大错不在你父亲。” 梁月父母的事情,蒋泊舟也只是从蒋老爷子和蒋嘉雪那里听过一些,蒋嘉雪的丈夫梁蒙析不爱说自家妹妹的伤心事,更多也是蒋老爷子当年耳闻目睹。 不过就是梁佩华被尹家退婚,从父亲的门生中挑了一个长得俊俏的法国男人闪了婚,生下了梁月,可依照梁佩华的性格,日子怎么能过得长久。丈夫变心,遇上个美艳同胞,自然回国远走。 父母不和,终究苦了梁月。如今看来,倒不如说是梁佩华性格古怪偏执,折磨走了梁月的父亲,也将梁月折磨走。 梁剑津放下茶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桌边上,取来一枚便签,递到梁月手中。 “我一个学生,说是最近在找剧本,我想起你上次跟我提过,就跟他说起。他留了个联系方式,托我转交给你。” 方方一张小便签,上头写着一串数字,梁月接过来的时候,蒋泊舟看了一眼,数字后头跟着一个王字,余下的名字看不清,便签被梁月收进包里。 梁剑津扶着膝盖坐下,自己要伸手去倒茶,却是蒋泊舟先一步,将他面前的茶杯斟了半满。 “过两天就是年关,我爷爷托我来,请梁老一起,两家一起吃个年夜饭。你要是觉得好,地点就定在彭城,免得姑姑姑父……” 正说着,办公室另一道门被从外敲了三下。梁剑津尚未有起身的意思,门却是从外头直接推开了。 “爸……噢?泊舟也在这里?正好。” 梁月的脊背一瞬绷紧。 门口处,女人一身西装套装,米色大衣版型修身,短发打理得极好,一根白发也不见,显得干练而端庄。没什么皱纹的脸,叫人不敢猜年龄,可那气质摆在那里,高位者威而不猛的仪态,一分一毫都写着出身与地位。 梁佩华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这才落到梁月身上,似乎此时才发现她,“爸今天客人挺多呀!” 客人。 蒋泊舟听了都下意识伸手将梁月的手握住收紧。 梁剑津眉头拧紧,“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泊舟不是跟他的同学一起给彭大捐了栋楼吗?我在主会场没见到他,想过来看看您再回去,也是碰运气,没想到这孩子真在您这里。” 梁佩华伸手拨了拨耳边的头发,双手抄在大衣衣兜里,走到梁月对面坐下。 蒋泊舟说:“都是陆和渊来处理这些事情,我没必要出面。” 梁佩华不再深究,瞧了瞧茶盘仅有的三个茶杯,也没打算多拿一个,只坐着笑问蒋泊舟,“蒋老先生还一切还好吗?” “一切都好。” 梁剑津将自己的茶杯从桌面捏起来,放回茶盘里,终于发话,“行了,你们俩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爸您这是做什么?这么急赶孩子走?”梁佩华眼尾扫了一眼梁月,面上笑容还是和蔼,“她回来了,我都还没跟她说过半句话呢?说倒底我也生了她出来,养了她十六年,您连这半句话都要维护她了?” 开场平淡,梁月脸色却渐渐发白。 “佩华!别做得太过分!” 梁佩华半个字把父亲的警告没听进去,只笑得瘆人,问梁月:“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好吗?” “是文森特死了?还是那个法国女人死了?你得要回国投奔这个,依傍那个了?” 果然。终于发难。 蒋泊舟脸色一瞬铁青,“梁校长,请自重。” 梁剑津更是一拍太师椅扶手,白眉倒竖,“你这像什么样子?她是你的女儿,你非得把话说得这么恶毒?梁家家教是这样教你的?” 梁月没说错,蒋泊舟倒底还是低估了梁佩华。被梁家捧在手心里长大,官场沉浮将近三十年,梁佩华连梁剑津都敢忤逆,哪里会把他这个世侄放在眼里。 不过就是两个后辈,一个羽翼初丰,怎么保护另一个? 梁佩华冷笑,半分面子没给蒋泊舟,“我恶毒?爸爸您公平一点,是她不知廉耻,硬要跟尹家人在一起,硬要下我的面子。她从出生到现在,什么时候不是我梁佩华的笑话?她才是败了梁家家门!” “爸爸您看过电视没有,她现在活得滋润着,厉害着呢,‘空大’,goc,蒋家,汪家,玩了个转。那个法国女人这些年就教了你这些?嗯?你学得挺好啊!” 蒋泊舟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拉着梁月起身。“先前说两家人一起吃饭的事情,梁老也不必再考虑了。” 蒋泊舟说完,半刻没等,只想带着梁月离开。 梁月却没动,将蒋泊舟的衣角悄悄攥紧,冷笑出声,“是啊,我现在所有都是卡蜜尔教我的。爸爸的书一本接着一本地出版,卡蜜尔跟他一起开了一家出版社,她没有生孩子,将我视如己出。是,托您的福,我可怜,命不好,活了十七年才算真的有了个妈!” 此刻,梁佩华那从容神色才真的有一丝松散,眼角抽动,一双眼真如之前沈老头说的,是猫见了老鼠,不将梁月生吞活剥,誓不罢休。 “我带你走。” 蒋泊舟搂在梁月腰间的手带着她往后,仿佛真的是他张开翅膀,将自己的羽毛为她抵挡风雨。 梁佩华面色如常,笑意反倒深了两分,“泊舟,她早就不算是梁家人了。你这样护着她,也把她娶不进门。何苦费这些心思,你在外头闯荡,跟彭大闹掰了,才是亏本亏得一点好处都不剩下。” 梁佩华目光冷冷,直追着梁月撕咬:“更何况,那是一只白眼狼,怎么养都养不熟,跟她爸,一个样。” “养?”梁月看着梁佩华那张脸,只觉得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什么时候真的养过我?要我对你摇尾乞怜,要我给你争什么脸面,也算是养过我,是吗?但有半句不顺你的意思,打骂都不行,要我饿死冷死在外头,才能算是报答你的养育之恩,是这样吗,梁校长?!” 梁佩华瞠目咬牙,那端庄得体的面具这才被彻底撕裂开来,“你闭嘴!你……” </div> </div> 第36节 “都给我住口!”梁剑津气得脸都爆红,指着旁边玻璃门,“泊舟,你带阿月先走。” 梁佩华哪里肯,撑着椅子扶手就要起来。 梁剑津怒吼:“你给我坐下!母亲没有母亲的样子,女儿没有女儿的样子!” 梁月浑身颤抖,由得蒋泊舟搂着她推开门走出去。门还没关上,里头梁佩华的声音还能传出来,怒火半分未平息,字一个一个地咬出来一样,任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他们当初那样对我,您怎么还放她回来!” 门内,是战火未灭如地狱。门外,是南方秋日,叶不见黄,仍郁郁葱葱,更添三分冷意。 火与冰之间,蒋泊舟将她抱进怀中,用大衣将她紧紧拢住。他的羽翼,如今才算是把她包裹住。 “对不起。” 蒋泊舟声音低沉,呼吸间将字一个个说出来,像是在胸腔中酝酿许久,每一个字都沉重,带着他刚刚与她一起经历的疼痛。 梁月没出声。 蒋泊舟一低头,瞧见梁月的头顶,她的脸埋在他的心脏处,便是他去捞也不肯抬。小兽一样的啜泣声,低低压抑着。 从她回来之后,蒋泊舟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失态过。 不,便是从前,他也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梁月从前性子冷,什么都藏得好,笑也不在人前,哭更不会在人前。便是从前梁月离家出走被他找到那次,她也不过木木的,连一滴眼泪都不曾掉。 蒋泊舟倒吸一口气,只觉得梁月抽咽一声,他的心就跟着抽一下地疼。那样过分的话,还是她的母亲说的,也不知道她听过多少回,还有多过分的他不知道。 他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双臂都拦着搂着,将外头一切都挡住。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低头用脸颊贴住她的头顶,轻声安慰呢喃。 “不该劝你陪我来的,是我做得不好。不对,本来就不该接这个,致什么辞,还不如陪你在家看电影。”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即便是缓了许久,说出来的话也闷闷的,也不知是不是又带上哭腔。“不关你的事。” 梁月伸手将他的手握住,贴着她的脸颊,轻轻蹭着,小猫一样。“我自己答应来的,怪不得你。我和我妈的事情,你本来就不知道多少。没什么。” 她越说没关系,便越叫蒋泊舟愧疚,越看她,越觉得她心中难过,叫他也心疼,恨不得将一切推到重来。 “只是有一个,毕竟蒋老先生也是替我外公着想,才提出两家人一起吃顿年夜饭。你不必用这个来给我挡箭出头。” 蒋泊舟手指抵着梁月的下颌骨摩挲,听了这话,忽地笑起来,“那现在这样,你怎么坐下跟你妈妈一起吃饭?” “你没听见我妈说,我现在算不得梁家人,轮不到我去。” 蒋泊舟笑着继续胡编乱造来哄她:“你是不是梁家人我不管,只要你肯,你就是蒋家人,自然关你的事。大过年的,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要不他们一帮老头老太太吃饭,我出来陪你好了。” “胡说八道,你要是出来陪我,蒋老先生指不定怎么找人拆了我。” “不会的,拆了我也拆不了你,我怎么舍得。”蒋泊舟只是笑,将她抱进怀里,用大衣重新包裹住。 她贴在他身前,听见他胸膛中呼吸声沉沉,听见他在她头顶轻声说:“阿月,我很心疼你。” 他的手臂将她往怀中收紧,“真的,心疼,快疼死了。” 第37章 第37朵玫瑰(三更-1/3) “别说了。” 梁月心里的委屈原本压了下去,一瞬又被蒋泊舟搅弄着翻涌上来,眼眶湿了,喉头酸酸,艰难吞咽,“送我回去吧,今天太累了,我想回去洗个澡睡觉。” “好。” 蒋泊舟开车带着梁月回到何绵绵那间小loft公寓,天刚刚黑。门关上,梁月先走进去,将手上的包放在玄关的鞋柜上面,一面将脚上的鞋踢下来,一面反手要脱下大衣。蒋泊舟将门关上,顺手从她手中接过大衣,挂在一边的衣架上。 “谢谢。”梁月回头看了蒋泊舟一眼,低头拉开鞋柜门,将一双黑色拖鞋拿出来放到蒋泊舟的脚边,“穿这个吧。” 蒋泊舟没急着动,见梁月放下拖鞋转身就要往客厅走,一双手捏着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背靠着鞋柜,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怎么了?” 梁月嘴上问着,身子却随着蒋泊舟搂住,垂下手去捏着他的衣角,靠着他站着,浑身累得软,没有骨头一样,声音也透着疲累,将他也攀住。 蒋泊舟舔舔嘴唇,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勾住她脸旁的头发,往她耳后固定住,“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她话与人一样软,带着缠人的意味,听得人心痒。 蒋泊舟手指顶托着梁月的下颌骨,将她的头抬起来,“你这里冰箱里头有什么?” 梁月双手抱住蒋泊舟的腰,偏头将下巴从他的手心挪出来,软软靠在他身上,“面、鸡蛋、盐、酱油,可能没别的了。” 蒋泊舟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她听见他胸膛中发出来地轻轻笑声。“你怎么连酱油和盐都放进冰箱?” “我又不会,放进去免得变质。我一个月在家里吃多少回?” 这倒是实话,他们和好之前暂且不论,和好之后,他霸占着她的每一顿晚饭,一次也不曾落下。 “你先去洗个澡,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 梁月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两下头。那双小鹿眼里迷迷糊糊的,没了平日里那些妖艳娇媚,虽然妆容仍在,却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样子,她看着他,乖巧温软,叫人忍不住亲两口。 蒋泊舟捏着梁月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又觉不够,低头轻轻咬住吮吸,手上压着不敢用力,连玄关处的灯光都显得暧昧。 分开时,那双眼更是红着染上水一样,看得蒋泊舟呼吸都紧了节奏。 “去洗澡吧。”一开口,连声音都哑了,蒋泊舟咳嗽两声,侧身给梁月拉开了浴室门。 梁月笑起来,踮起脚来,在他唇角轻轻印了一口,如愿听见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将手指从蒋泊舟的衣摆上松开,转身去衣柜前拿了衣服走进浴室,将趟门拉上。 浴室中的水流声开始响起,蒋泊舟靠着鞋柜,看着那趟门发了会儿呆,这才走进厨房。 打开冰箱,果然没有什么可以吃的,零食倒是有一堆,冰淇凌、布丁,吃了几口又放回来,冰箱门上放着两颗鸡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橱柜里只有小半筒挂面,所幸还没有过期,可也不够一个人的分量。 蒋泊舟扶着冰箱门叹了口气。 梁月从浴室出来时,趟门一拉,立刻闻到了诱人饭菜香。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往客厅走,便看见那小小一张玻璃茶几上,四菜一汤,连瓷碟的配色都赏心悦目。 “洗好了?” 梁月闻声转身。蒋泊舟正从厨房出来,手上端着两碗米饭,下巴一抬,指了指沙发,“坐吧,我把筷子拿出来。” “你这是变魔法了吗?我也只是想,你能找到东西做一碗阳春面我都阿弥陀佛。” 蒋泊舟听见她这样说,自然笑了一声,“是啊,我会魔法,你不知道吗?” 他说完,把手上的两碗米饭放在桌上,转身回来,伸手揉了揉梁月的湿头发,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 洗完澡,此刻梁月脸上没有一点粉黛妆容,干干净净的。看着那满桌饭菜时,眼中带着惊讶与好奇,看向蒋泊舟时,仿佛就是十年前那个刚刚上高三的小女孩。 梁月攥着手上的毛巾擦了擦湿头发,将毛巾挂在阳台的毛巾架上,这才转身回到玻璃茶几前,踢了踢桌边的垫子,盘腿坐下。 桌上那条糖醋鱼酱汁清亮,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梁月没等蒋泊舟回来,伸手沾了点汤汁,放进口中吮吸。 “你这个小朋友,怎么还这样?”蒋泊舟拿着筷子回来,看见她用手指捏着东西吃,笑得不能自已,抽过两张餐巾纸,将梁月的手指包住。 梁月笑了笑,用纸巾擦干净手,从蒋泊舟手里接过筷子,伸向那早已被动过的糖醋鱼鱼尾。“碧华居的菜不错。” 蒋泊舟也跟她一样,盘腿坐下,“幸好,你这里离新银湖不远,真是挑了个好地段。” “不。”梁月摇摇头,眼睛弯弯,笑看着蒋泊舟,伸手勾着他的下巴,“是幸好你是蒋先生。” 蒋泊舟攥着那只在他下巴处作乱的手指,扯到唇边亲了亲。 “甜品冰在冰箱里头,焦糖布丁,等会儿吃完再拿。” 梁月“嗯”了一声,伸手将纸巾盒旁边的遥控器摸过来,开了电视。“挑部片子看吧?《真爱至上》?怎么样?今年圣诞节都没有看,得补一次。” “你都看了多少回了?一年一次?” “也就那么十六七回吧。” 屏幕里的人事物总是圆满,便是再看个千八百回,也不会变。 屏幕外的蒋泊舟和梁月,此刻也还算安乐,酒足饭饱,窝在沙发上一起分享一只焦糖布丁。 片尾亮起,指针指向九点。 蒋泊舟摸了摸梁月的头发,“还没干。”他起身,将桌面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入厨房,用水冲洗一遍,放进小型洗碗机里头。 梁月留着电视没关,任由片尾曲播放着,目光追着厨房里头的蒋泊舟,手上勺子加快,三两口把剩下的焦糖布丁吃完,将桌上剩下的碗筷收拾起来,送去厨房。 “吃水果吗?”蒋泊舟从梁月手中接过碗筷,伸手指了指冰箱,“挑点喜欢的,把酸奶也拿出来。” 冰箱门打开时,梁月都不认得这是她的,一层层分类齐整,之前她丢进去的零食都被清掉。时令蔬果另外放了一格,酸奶就在冰箱门上,两天的量,就靠着上头已经填了个半满的鸡蛋架子。 “田螺先生。”梁月笑说了一句。 蒋泊舟听见了,跟着笑了一声,弯腰将洗碗机的门关上,洗了洗手,将水果砧板放好,伸手从梁月手中将水果接过来,手指一勾,把刀架上的一把水果刀勾过来,轻轻握在手中,动作娴熟,刀刃已经破开桃子的皮肉。 梁月没走。他做饭的时候,她总喜欢倚靠在冰箱门上看他,从前他们都还住在蒋嘉雪家时,就已经这样。蒋泊舟乐得有人观赏,而梁月痴迷他的一举一动。 此时的梁月,却没在冰箱门边上停留多久。蒋泊舟眼尾余光扫到她往后走,还没转头去找她,却感觉到腰背处她贴上来,体温隔着衣衫布料传递,她的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扣住。 梁月鲜少这么粘人,十年前不会,如今更不会。 蒋泊舟忽地想到一句话:人心中逆鳞,便是人心中软肋。 “你与其要自己去查梁家的事情,其实不如直接来问我。”梁月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让他手中的刀都一顿。 刀刃破开果肉,落下砧板。蒋泊舟手上动作继续。 “今天我已经害得你难过一回,不想再有第二次。我自己查,好与坏,都不会惹你不开心。” “我说过了,我没有怪你,去是我自己愿意去的。也是我还不够硬气,被我妈说了几句,就忍不住了。” 梁剑津说梁月的性子像梁佩华,便是她再不想认,也不得不认。梁月本可以不去彭大校庆,梁佩华也本可以不来挑事,都是怄着一口气,谁也不肯让着谁。 “其实你知道的也差不多了,我妈当年被尹阙的爸爸退婚,性子要强,随便找了我爸,生了我。你也知道的,我早读书,就是我妈要我跟尹阙比,从小到大都被塞去跟他一个班里。后来……”梁月顿住,自嘲地笑了一声,“她那么生气,也是应该。” 确实与蒋泊舟所知并没有什么出入,只一点,他从不知道,原来梁佩华能对梁月这么狠。 蒋泊舟将手中的刀放下,洗了洗手,转身靠着流理台,双臂将梁月环住。 “当年怎么不低头?”蒋泊舟顿了半晌,才又问:“真的这么喜欢尹阙?” 梁月抬头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蒋泊舟面上表情未变,但心中,却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只是从小到大被她摆布,真的累了。后来我爸知道了,回国接我走,我谁都没说,办了手续就走了。”梁月伸手捏住蒋泊舟的一点点衣角,“跟他,可能,骑虎难下罢了,算不上什么喜欢。” 蒋泊舟手指勾着梁月脸旁的头发,指腹轻轻搓着,那双眼中柔情似水,看得梁月心中却忐忑。 “对不起。” </div> </div> 第37节 果然。梁月将这三个字猜对。 “怎么突然又说对不起?你今天要说多少遍?” “以前的事,也得跟你说对不起。” 他心中当然清楚,她当年跟尹阙在一起,十成中有八.九成是因为他,不过是她嘴硬,从不肯承认。 逆鳞被触碰。梁月的手离开蒋泊舟的腰,“今天的事,我说了跟你没关系,以前的事,我记得我也说过了,跟你没关系。” 流理台的砧板上,水果切好了块,梁月撕开旁边的酸奶,倒进一个干净玻璃碗里头,抄起水果刀,把水果都放进去,用勺子搅拌,吃了两口。 “挺好吃的,我饱了。”勺子落回到碗里头。“今天谢谢你。” 逐客令一道,冷冰冰。 梁月要往外走,被蒋泊舟捏着手肘一把拽回来。声音都带着咬牙的恨意,“你怎么就这么倔?” 是,她就这么倔。 吻,可以。性,可以。 依恋,可以。亲密,也可以。 甚至脆弱,似乎都可以,但要她明明白白承认,从十年前开始他就让她魂牵梦萦,不惜把旁人扯进来,她做不到。 死也做不到。 别说十年前,即便是现在,要她说一句非他不可,说一句喜欢,说一句爱,只怕都没有凌迟来得痛快。 梁月笑起来,“我哪里倔了?我也不想惹你不开心。难不成你要我再细说,尹阙当年是怎么追到我的?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你跟薄绛的事情,不是吗?” 蒋泊舟只觉得牙痒痒,想要一口咬住梁月。他瞪着她,一句话不说,许久了,眉头才舒展开。 “行,不说了。也不早了,我走了。” 梁月一愣,说了声:“好。”还送他到玄关处,将门打开。 他最见不得她不肯留下,如今也想要她尝一尝。真的如同小兽间的撕咬,你一口来,我必定要还一口回去。谁又比谁成熟高尚? “晚安。” 门关上。屋里又只剩下梁月一个人。夜晚十点,电影已谢幕,宴席早散去。梁月一个人站在玄关处,笑容渐渐散去,视线落在那门锁上,一直没动。 算了,睡吧。 梁月回过神来,转身,手摸上墙壁,将灯关上,趿着拖鞋,身子拖着腿,往回走。 门锁处,开门的音乐声响起。 梁月回头。门打开,外头是亮堂的,映衬得屋内更黑暗无光,男人站在光亮处,那双眼目光只落在她一人身上,深邃炙热,像里头有火在烧。 他推开门,一只脚迈进黑暗里,另一半身子还在光亮中。梁月已经跑上去扑进他的怀中,双手将他紧紧搂住。蒋泊舟一瞬感到肩窝处微微泛凉,怀中人轻轻颤抖,只难以抑制。 声音闷闷地,从他胸膛前发出来,“怎么没走?” 明知故问。蒋泊舟乐得回答,低头在她发旋处亲了亲,“舍不得你,一出去就想,你今天要是一个人在这里,要是生我的气该怎么办?你会不会害怕,会不会不开心,会不会又哭鼻子。” 他伸手捞起梁月的脸,拇指在她脸上摩挲。她眨眨眼睛,眼前恢复一瞬清晰,看见他的笑容。蒋泊舟笑着叹了口气,“还真哭鼻子了。” “沙子迷了眼睛。” “行。沙子迷了眼睛。”蒋泊舟笑,“真拿你没办法。” 第38章 第38朵玫瑰(三更-2/3) 阳光洒进屋内,隔着垂到地上的纱帘,将客厅照亮,光亮一寸寸往上爬,爬到了二层卧室外头。卧室外头的趟门没拉,更别说将窗帘拉上。 梁月睡觉受不了光亮,但凡有一丁点儿都睡不安稳,天一亮,便半梦半醒,枕在蒋泊舟的手臂上,连翻身都不舒服,他手臂锁得紧,若是不挣扎,只怕是别想离开。 她这样动弹一番,蒋泊舟也醒了,手上力道随之一松,让梁月翻了个身,面向他。 “早啊。” 蒋泊舟抬手揉了揉眉心,侧身对着梁月,看她头发乱蓬蓬的,一连打好几个哈欠。“没睡好?” 梁月摇了摇头,“睡饱了,挺舒服的。” 床窄得很,一人睡宽裕尚可打滚,两人睡却有些勉强。一晚上都窝在蒋泊舟怀里,连身也没有翻一个,又是被光亮弄醒的。可打几个哈欠醒醒神,却是浑身软绵绵舒服得不行,甚至还想要往他怀里钻一钻。 蒋泊舟挪了挪手臂,想要让梁月枕着再眯一会儿,可一动,却发觉手臂麻了一片,一瞬间酸麻通电一般,整条手臂不能动。 梁月看他捂着手臂呲牙咧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却没由得他自己慢慢回血,伸手上去使坏,捏着他的手臂揉搓,直叫那酸麻更甚,她笑得不行。 “捣乱!”蒋泊舟一边手臂麻的不能动,强撑着起来,伸手一捞,勾住梁月的脖子,将她推倒在床上,不让她再碰他。 蒋泊舟压着她,却不能将她的手脚全部制住,两人挣扎乱作一团,连被子都踢下床,梁月笑着闹他,头发更乱,缠在他手指间,酸酸痒痒,似乎是将手臂的酸麻给搬运了过来。 玩闹间,梁月的睡衣领子都被扯开,从耳根到脖颈,一路到锁骨,白皙泛红,随着她呼吸沉沉起伏,晨间光亮中,昏昏暗暗更加惹眼。 他手上动作渐渐认真,不再如过家家一般由得她闹。 梁月渐渐不能挣扎,真的被他按住,一瞧那双眼,明明白白都是欲,男人看女人,捕猎者一样,也让她怔住。 “色。” 梁月笑骂,抬脚来,朝着他小腿踹了一脚,脚腕又被他捉住,捏在指间,骨节用力一下一下地揉。 她的手空了出来,推着他的肩膀,“起来了,我今天还有工作。” 蒋泊舟此刻声音都哑了,贴着她耳边,一边吻一边问:“什么工作的,都大年二十九了,明天就是年夜,你怎么比我还忙。” 梁月受不住,耳根一片全都红透,费了劲推着他坐起来,“昨天外公给的联系方式,那边说后天要出国了,只有今天有空见我,不然就得等过了元宵了。” “那就让他等着元宵。”蒋泊舟此刻痞劲儿上来,箍着梁月的腰就是不肯松手,在她颈窝处一下一下地拱,舔咬呼吸,无所不用其极。 梁月撑着他的额头,把他的脑袋推开,“你当我是你!起来!” 蒋泊舟没吱声,将她锁在怀里又抱了一会儿,这才肯放她起床。梁月指了指地上的被子,蒋泊舟认命,乖乖收拾铺床,看她直接下楼去换衣服。 “几点见面?” “十点半。” 梁月拉上客厅的遮光窗帘,往洗手间走去,蒋泊舟后脚就跟了过去。镜子前,两人一起洗脸刷牙,梁月化妆,蒋泊舟剃须,古龙水混着玫瑰香。 蒋泊舟的衣服挂在洗手间的烘干机里,他拿了直接在洗手间换上。出去时,正好看见梁月刚刚将裙子套上。 他走到她背后,伸手帮她将头发拨开,捏起拉链,也不肯给她好好拉,低头在她一双肩胛骨之间亲了亲,这才把拉链拉上,把她头发放下来。 “约了在哪里见面,我送你过去。” 梁月对着旁边的全身镜打理头发,勾开一个小首饰盒,挑了一条项链,“嗯,上次我跟覃勤签约的那家咖啡厅,你还记得吗?就那里。” 她转身放到蒋泊舟手中。他会意,给她戴上。 “那个服务生?” 梁月似乎并没有听懂蒋泊舟的问题,反问他:“什么服务生?” 蒋泊舟没说话,梁月忽地想起来,“噢,是,就是那家,你记得的。”她摸了摸项链上的吊坠,自己把一对耳环戴上。 “我陪你去。” 不是“我载你去”,而是“我陪你去”,梁月一瞬听出其中不同,转身看着他。 蒋泊舟重复了一遍,“我陪你去。” 他伸手递上一条领带,下巴一抬,要梁月给他系上。 梁月拿过领带,却是将它卷着整理好,放进身后的衣柜,“你又不上班,系什么领带。”她转身回来,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口,伸手拍了拍他双肩,将褶皱抚平,“这样,等会儿送我去工作,我工作的时候,你去旁边的超市买菜,我们一起回来做饭,这样就很好。” “真不要我陪你去?” “不要。” 蒋泊舟哪里会肯,直到车子到了目的地,梁月手搭在车门上,蒋泊舟还在诱惑她。 “好歹我在彭城也算有头有脸,你带我去,也能撑撑场面。” 光是嘴上说说尤嫌不够,蒋泊舟还动起手来,扯着梁月的手肘把她从车门边上拉回来,一只手按下车门锁。 “蒋泊舟你怎么回事?”梁月哭笑不得,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将他推离,“我这是去工作,你不用去工作吗?我也这样黏着你,你乐意?” “乐意啊!”蒋泊舟笑起来,将梁月的手腕攥住,往自己腰间带,隔着一道档把,半搂半抱,“你最好天天跟着我,跟我去开会,跟我一起住,我乐意得不得了。” “由得你疯。”梁月拍着他的手背将他推开,将自己的包拿过来背上,“我中午要吃意面,还要吃椒盐烤土豆。你懂了?” 蒋泊舟奈她不何,点了点头,道了声“遵命”,伸手将车门锁打开,放她下车。 也行吧,反正上一回,她给那个服务生的号码也不过是假的,甚至,她连那个服务生都没记住,好歹这一页算过去。 蒋大少爷任命去买菜准备做饭。 十点半的咖啡厅,堪称门可罗雀,梁月推开咖啡厅玻璃门时,收银台后头的服务生齐齐喊了一声“欢迎光临”,接着便愣住。梁月往那些人中扫了一眼,已经不怎么能分辨出上回倒底是哪一个服务生。 对方还没有来,梁月点了一杯香草拿铁,坐在床边等。父亲刚刚出版的书从法国寄来,才到了不过两天,梁月今天翻开第一章。 扉页赫赫写着:献给我在中国度过的美好时光,以及它送给我的小天使。 梁月一笑,将扉页翻过,逐字阅读。 阳光,咖啡,文字。该是一个美好的上午,或者说,本该是一个美好的上午。 “阿月。” 声音扯着梁月从文字中抬起头来,男人黑色大衣厚重,压着内里的深蓝西装,没有系领带,也没有脱下大衣,直接坐在了她的对面,隔着一张桌子,桌上拿铁只剩余温,早已没有热气氤氲。 她这才注意到,桌上的手机一直没有响。 “好久不见。” 男人声音平稳,眼中情绪翻涌如浪,藏不住。 “我跟你没什么好见的。” 梁月合上书,放回自己包里。 “我就是今天来跟你谈工作的。” 梁月冷笑,“是吗?我怎么记得,跟我谈的,是王先生,不是尹先生?尹阙,你什么时候连姓名都换了?” 尹阙咬咬牙,看着梁月要走,直接将她手腕拽住,“阿月,我一直在找你。你出国之后,你回来之后,我都在找你。” </div> </div> 第38节 “那你慢慢找好了。”梁月一手抓着包,另一只手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尹阙的手,怒意渐渐被点燃,“我不知道你怎么说服我外公,让他帮着你来骗我的。但我跟你之间,私事免谈,公事也免谈。” “你现在跟蒋泊舟在一起,是吗?” 梁月挣扎不脱,气不打一出来,也不再费力气了,下巴一抬,“对啊,你没看新闻吗?不对,你应该是先知道我跟蒋泊舟在一起,你才会找过来。我,薄绛,‘空大’,然后再是我,蒋泊舟有什么你就想抢什么,不是这样吗?” 尹阙握住梁月的手都一抖,她见他眉头皱起,看着她的目光冰凉,连嘴唇都白了几分,更与这冬日融合。 “你这样看我?” 尹阙的手脱离梁月的手腕,梁月却不急着走,双手拎着包,笑着看他,“不然呢?我该怎样看你?” “是,是我贱。”尹阙低下头去,自嘲笑了笑,抬起头来,那目光更狠,“那你怎么看蒋泊舟?跟他在一起,你开心吗?你安心吗?你知道……” 门口处铃铛叮当响。 “尹阙?” 梁月扭头往门口看去,只见蒋泊舟站在咖啡厅门口,目光箭一样带着火,手推开玻璃门,大步往这边迈过来。 梁月迎上前两步,伸手抵在蒋泊舟身前,将他挡住,手中的包滑落,梁月也没有去拣,只用手压住蒋泊舟握进的拳。 蒋泊舟眼都红了,那目光,仿佛扑上来就能把尹阙撕了一样,可梁月挡着,他不敢动手,浑身肌肉都在发抖。 剑拔弩张,尹阙一步没有往后退。 “好久不见,蒋泊舟。” 第39章 第39朵玫瑰(三更-3/3) 尹阙那样子,面上尽是风轻云淡,可那眼睛却是紧紧锁着蒋泊舟。 挑衅,眼神是,语气更是。直叫蒋泊舟怒火更甚,便是梁月也难拉住他。 尤嫌不足,尹阙双手抄进衣兜里,下巴一扬,睨着蒋泊舟,再来一通煽风点火,火上浇油。“怎么?还来再打一架?十年前我也还没有打过瘾,我不介意。” “你还有胆子提以前的事?”蒋泊舟怕伤到梁月,倒没再往前撞,一手护着梁月往身后扯,一手指着尹阙,“你再说一句,再来找阿月一回,我新仇旧恨跟你一起算!别以为你家老爷子放你回国我没出手管,就是放过你了!” 尹阙更是笑得嚣张,目光直勾勾看着梁月,丝毫不避讳蒋泊舟眼中怒火。“我怎么不敢提?当年是你仗着阿月喜欢,做尽了混蛋事,你在这里装什么骑士?什么没出手管?要不是你处处卡着我,我至于现在才能站在阿月面前?” 要是真的把从前的伤口扯开,蒋泊舟占不到一点儿便宜。 “阿月也是你能叫的?!” 此刻蒋泊舟只想要尹阙原地消失。可他那一字一句,却在这小小咖啡厅中无比清晰。 “蒋泊舟,你觉得我回国,梁老点头和我爷爷点头,哪个有用?你在外头拦得这么厉害,没有梁老,我能见得到梁月吗?他老人家看得清楚,你说他是讨厌我多一些,还是恨你多一些?!” 这下才是一击而中,叫蒋泊舟脸色先是一白,接着便是铁青着沉了下来。昨天在彭大,蒋泊舟便隐隐觉得不对劲,此刻,才算是真的明白过来。 刚才尹阙出现的时候梁月就明白了其中关巧。尹阙一说,梁月当即拉住蒋泊舟,将声音压底,“我们走,不要管他。” 蒋泊舟没动。 尹阙将箭头转向:“阿月,你怎么能就这么放过他原谅他?蒋泊舟做的事情是个人都看不过去,他十年前能那样对你,十年后就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吗?你信吗?” 梁月冷笑:“该怎么样,也不用到你来仲裁,你不会想告诉我,你这些年让蒋泊舟不好过,抢人抢公司的,还能是为了我?我自认没有这样大的脸面。” 尹阙脸色一瞬全白,“我……我承认,是,我是做过那些事情,在你出国之后。我……我真的是气不过,是我疯了,我……我从小就喜欢……” “闭嘴!”蒋泊舟抬手就是指着尹阙的鼻子,“再靠近阿月一步,我把蒋家赔进去也要你永远回不来。” 蒋泊舟一手拉着梁月,弯腰下去,将梁月的包捡起来,拽着她就往外走去。 尹阙的话在背后还是挡不住。“你别以为你能有多高尚,就当以前的事情不算,你现在也……” 咖啡厅玻璃门关上,尹阙人连着声音被挡在后面。 落荒而逃,蒋泊舟气得要发疯。 蒋泊舟拉着梁月往外走,一路走到路边他的车旁,把车门拉开,将她塞了进去。副驾驶的门关上,蒋泊舟也坐进车内,把驾驶室车门也关上。 公路上嘈杂声音被挡在外头,车内仅仅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一份沉重,一份悠长, 梁月先将冰面打破,“外公那边,我会跟他说,我也不知道他倒底是怎么想……” 话还没有说完,蒋泊舟的手臂已经伸过来,拉着她往自己的座位来,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 “哎,你……” 反抗的声音被吻封住,蒋泊舟一手护在她颈后,压着她往下,吻得炙热撩人,却鲜少带着情.欲,似是不忿,似是不甘心,还带着……惊慌失措。 梁月双手抵在他肩上,由着他索吻,开始还跟不上,后来勉强能配合,又被他咬了一口。予取予求,直到停歇时,梁月已经喘不上气,可蒋泊舟不肯放开她,叫她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连呼吸都得与他交缠在一起。 蒋泊舟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梳理她的头发,等着她缓缓喘过气来。 “我不要你再见他。这个我接受不了,工作也好,什么都好,不许他再出现。” 孩子一样,越是害怕,越是声势虚张。 “他要跟你谈工作,他要买什么,都先给我,价钱你开,不会比他少。你不要再见他。” 脾气一通发完,蒋泊舟沉沉叹了口气,没等到梁月回应,一瞬又想起直到如今两人间还是暧昧不分,终究未曾低头。他是追求者,更是危机摆在面前。 蒋泊舟捧着梁月的脸,齿间摩擦,终究软下声音来,问了一句。 “好不好?” 梁月舔舔嘴唇,张口还没出声,话语权又被蒋泊舟急急抢过去。 “你别信他,一句话都别信,半个字都不要信。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我只求你留在我身边,我真的不会了。你信我,信我,别信他,别对他心软。” 他如何不知道梁月的心有多软,如果她不心软,他也不可能奢求她再回到自己身边。可这一刻,她的心软,对着别人,蒋泊舟只觉浑身蚁噬一般,连心都被挠得鲜血淋漓。 梁月低头,学他一样,双手托住他的下颌骨,亲了亲他的嘴唇,声音软而乖巧,道了一声,“好。” …… 第二天便是大年三十,整个彭城都变成红色,人人都守着等新岁。蒋泊舟和梁月腻了许久,也终于得回蒋家老宅,准备陪老人家吃年夜饭,守岁。他倒是想要梁月陪着一起去蒋家老宅,软磨硬泡许久,都不能得到梁月点头。 反倒是何绵绵来邀梁月一起去看婚纱,蒋泊舟看着梁月挂了电话便化妆准备出门,气得牙痒。也不怪何绵绵,“空大”服务器出了问题,大年三十,陆和渊都得回去加班,别说是看婚纱了,今天还是何绵绵的父母到彭城,也得梁月陪着过去接。 不知道是哪个卖婚纱的说,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刻是穿上婚纱的那一刻。何绵绵自打跟陆和渊在一起,便将这句话奉为神明,当时梁月第一次听见她说这句话,只是说,玛丽莲梦露也说过钻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可见玛丽莲梦露收了钻石商人不少钱。 但当试衣间的帘子被拉开,饶是作为女人的梁月也被惊艳了一把。现如今真到了这样的一刻,梁月只觉得不可思议。 站在小高台上的何绵绵,玲珑身段被衬托出来。她本来皮肤就白,抹胸款式的婚纱,轻纱下圆润的肩膀显得温柔而不露骨。一旁的设计师走上来,将手中的首饰点缀在何绵绵身上。花瓣头纱,碎钻choker,配上一对流苏耳饰,点睛之笔,莫过如此。 “怎么样?” 何绵绵双眼眯起来,冲梁月笑起来。 梁月点点头,只说了一句“好看。” “哎呀,你怎么这样。”何绵绵戴着白色蕾丝手套双手立刻叉在腰上,粉嫩的双颊鼓起,“这么直男的话,你从谁身上学过来的?” 梁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双手夸张地捧心,“哇,真是仙女下凡,美艳绝伦,噢,我的上帝,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绝色呢!” 何绵绵藏在婚纱下的双脚跺起来,伸手抓起旁边的捧花,赤脚跑下小高台,直直朝梁月打过去。梁月笑着抓住她一双手腕,免得她把捧花都给捣碎了,一面笑着一面讨饶。 “是真的好看,婚纱衬得起你,好看得我张开嘴只剩下一个洞了。” 何绵绵也怕把婚纱弄皱了,不再与梁月玩闹,只再举起捧花,打了一下她的肩膀,便算了事。 “你试过伴娘服了没有?” 梁月点头,“腰需要改一下,已经交给他们了。” 何绵绵捞起裙摆,往更衣帘后头走过去,梁月见她婚纱鱼尾不方便,走上去给她拎起了婚纱裙摆。 前头走着的何绵绵忽地回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精光,“你,要不要试试婚纱?” 梁月一嗤,“怎么,惦记起我的婚事了?” “哎呀,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嘛。不如早试试婚纱款式对不对?” 一旁穿着小西装的姑娘拉开更衣帘,梁月将何绵绵连人带衣服塞到帘子后面,一放下裙摆就帮着一旁的小姑娘把帘子一把拉起来。 “还没当新娘就想当媒婆,你先管好你自己!” 何绵绵耸耸鼻子,“切!” 梁月反身走回小沙发处坐下,拿起旁边的杂志看起来,更衣帘后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 她的视线没在杂志封面上停留多久,往上抬,往远处投过去,就落在那一排装在防尘袋的婚纱里头,往旁边扫过去,就能看见橱窗里头那一套套精致白纱。 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刻是穿上婚纱的那一刻。 梁月忍不住心底的一声笑,穿上婚纱容易,像何绵绵这样真真正正地试婚纱,倒真的不是一件希望和努力就能够达成的事情。 她上一次幻想穿上白纱,还是在公园里头玩泥巴的年纪,一转眼现实似乎已经将童话击打得七零八落。现在的她看起来,穿上一套真正的白纱,应该真的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梁月忽然想起蒋泊舟。他十句话没八句正经,陆和渊跟何绵绵的婚期将近,他也老把什么“蒋家人”,把什么“挑个好时候带她回去给他妈妈上坟,算是见家长”,把这些不着调的话挂在嘴边。 想什么呢?梁月自嘲,视线回到杂志上。 “阿月,现在几点了?” 梁月抬起手腕看了下表,“三点半。” 更衣帘后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加剧,更加上咚咚两声,梁月忍不住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别着急嘛!叔叔阿姨坐的高铁是四点半到,时间还不紧。” 她刚说完,何绵绵的身子已经从更衣帘后头探出来,一旁的姑娘拉开更衣帘,她正站在小高台下一面穿着鞋,一面就要往地面走,头发还是乱的,一点儿也没有刚才穿着婚纱时的优雅。 “哎呀,都说了时间不着急!” 何绵绵揉了揉头发,将剩下那只鞋穿好,两三步跑到小沙发上拿起两人的包,抱在怀里,“还是早点去吧。我怕路上堵。”说着便挽起梁月的手臂,跟身后的设计师道别,扯着梁月往外头走。 梁月今天开了辆小polo,这倒不是蒋泊舟的车,是陆和渊前两天送给何绵绵。 婚纱店离彭城北站有一段距离,梁月开车向来往最高限速上头追,四十多分钟的路程,不到半个小时已经走完。高铁还没进展,两人在高铁安检外头的站台上等着。幸好今天的高铁并没有延误,二十多分钟之后,指针指向四点半,姑苏往彭城的高铁显示已经进站。 何绵绵眼尖,一眼便瞧见拉着行李箱走出来的父母,大喊着往何爸爸何妈妈怀里跑过去。梁月跟在何绵绵身后,伸手过去想要接过何爸爸手里的行李箱。 何爸爸笑了笑,婉拒了梁月,仍把行李箱推在手里。 何妈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着说:“这是阿月吧,都这么大了,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都不敢认了。” “叔叔阿姨笑话了。”梁月笑了笑,“今天本该让老陆过来的,绵绵说他公司走不开,给我塞了个大红包,让我今天过来做司机了。” 何妈妈笑着拍拍自己的外套口袋,“那这份本来给小陆的红包可要给你了。” </div> </div> 第39节 四人说说笑笑着,下了站台,往停车场走去。 何妈妈跟何爸爸都是大学老师,从前在彭城大学当老师的时候将家安在了彭城,后来何绵绵高中毕业后,夫妻俩下海,还是回了姑苏老家。何家在彭城有一套老房子,还是贴着彭大,近得很。 梁月开着小polo,直接把何爸爸跟何妈妈载到了她跟何绵绵的公寓楼下,陪着他们上楼,将车钥匙交给何绵绵。 “哎,你不陪我上去?等会儿一起吃年夜饭呗!” “我得去‘风归去’一趟,拿些东西。” 何绵绵把车钥匙塞到梁月手中,“开车去呗,等会儿就在家里吃,我等会儿陪我爸妈去买菜,走路去就行。你别太晚了过来哈!我爸妈年夜饭给红包可大了!”“好嘞!” 何爸爸去安置行李,何妈妈见梁月要走,跟着出来送她。 何妈妈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面相温柔,端庄贤淑,便是五十多岁也还是透着一股水乡的灵气,“绵绵性子软,在彭城有阿月这个好朋友真是好。阿姨谢谢你愿意当绵绵的伴娘呀,还替她操心这么多事情。” 梁月笑了笑,伸手推了推何妈妈塞过来的红包,说:“我才刚回国,绵绵照顾我的时候也多了去了。反正我也是要给她当伴娘的,阿姨就留着大喜的日子再给我包个大红包呀!” 何妈妈笑着将红包塞进梁月的口袋里头,“她出嫁那天给你的伴娘红包肯定少不了,这个先收着。”何绵绵也伸手过来将梁月要掏口袋的手按下。 梁月也不再往外推,只向何妈妈道了谢,将车钥匙捏在手里,往楼下走。 小polo停在楼下,旁边停着一辆沃尔沃,梁月瞥了那车一眼,绕过去polo的驾驶室。 沃尔沃车门打开。梁月拉着polo的手停住。 还是那件黑色大衣,底下的西装变成深灰色,显得有些单调,跟过年的气氛一点儿都不搭调。 “又有何贵干啊?尹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梁月:“有何贵干?尹先生?” 尹阙:“我不是尹阙,我是钮祜禄·焚尸炉首席点火工·尹阙。” 他来了!他来了!他扛着蒋狗的焚尸炉来了! 第40章 第40朵玫瑰 沃尔沃的车门没关,尹阙双手垂在身侧,缓缓走到梁月面前。他下巴朝着沃尔沃一扬,“上车,我带你看点东西。” “不必,我没兴趣。”梁月按下手里的车钥匙,伸手过去把着车门就要把车门拉开。 “阿月,我才是没有骗过你的那一个。”尹阙两步迈上前,把梁月的手腕捉住,从车门上拉下来,握在手中不肯放,“连梁老都信我,你为什么不信我?” 梁月抬头去看他。尹阙跟当年相比,只一眼便看出分别,她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不顺心,当年肆意飞扬的少年,如今只剩下面相凌冽,眼神中曾经的雀跃神色半分不见。 谁能无辜?蒋泊舟之于梁月,梁月之于尹阙。 “尹阙,当初我利用你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 尹阙没让梁月忏悔完,一句话,将她的愧疚尽数截断。 “薄绛来彭城了,年初的事情,大半个月了,蒋泊舟告诉你了吗?” 梁月登时愣住。 尹阙的手松开梁月的手腕,还用攥住她吗?仅仅“薄绛”二字,便已经像手铐像绳索,把她的双手双脚紧紧捆住,叫她只能任他处置,十年前这样,十年后也这样,不过是个轮回。 尹阙走到沃尔沃前面,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一手扶着,一手向梁月伸出去。 梁月只一瞬恍惚,低头笑起来。 “怎么了?” 梁月将包握紧,手指在车钥匙上按了按,把小polo锁上,往那沃尔沃副驾驶室走去。尹阙那只手空空停在半空,他看着她绕过他,侧身坐进车内,还将安全带都系好。 “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的事情。我还没想过能发生第二次,不止他,你也是。” 尹阙听清楚这句话,连反应都不需要时间,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脸色一沉,垂眸将车门关上,转身绕过去坐进驾驶室。 十年前不也是这样,她追着蒋泊舟跑,而尹阙早已经将她的软肋摸清楚,一击而中,还将她的狼狈全都看清楚。十年前的告密者,十年后的告密者,都是他尹阙。 车子驶离小区。 梁月看着窗外,一句话没说。 大好良机,尹阙怎能放过? “你从梁家出来之后,家里人把我送去了定海老家,我就没了你的消息。等我回彭城,你已经出国了。我当年没有高考,出了国。我去过法国找你……” “尹阙。”梁月声音冷冷,带着不耐烦。“我不想听。” 尹阙沉默,握着方向盘,偏头看了梁月一眼,忽地自嘲笑了一声,“梁月你真狠。是不是蒋泊舟对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对我?” 一针见血。 梁月终于肯将目光从窗外的街景上收回来,终于肯将半分注意分到尹阙身上。 “你回来,为了尹家还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你。”尹阙半分犹豫也没有。似是练习过成千上百遍的答案,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坦坦荡荡,似乎还是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 梁月不再看他,捏着放在膝头的包,望着前方。 “尹家这些年被蒋梁两家打压,我外公那里你既然已经找到松动,蒋家这边也不会难。蒋家尹家本来就是世交,只是蒋泊舟看不惯你。你也了解他,你不动他看重的人事物,他也不会为难你。姑苏何家,彭城汪家,我现在手上可以帮你的就这么多,数这两家最好,看你想要留在哪里。” 车往前开,四平八稳。车内,尹阙冷笑着将方向盘握紧。 “我说了,为了你。” 梁月静默片刻,开口竟带了些苦口婆心:“尹阙,你自己听听,你的话可信吗?你跟薄绛……” “我没跟薄绛在一起过!”尹阙一锤打在方向盘上,手臂上青筋都爆起来。 尹阙喘了口气,咬牙说:“我被家里人送去定海以后,薄绛来找我问过你的事情。蒋泊舟知道了,气冲冲来找我,质问我是不是因为我在你走之前就跟薄绛勾勾搭搭才害得你出国的。我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你走了。我恨不得蒋泊舟死,半个不字没说,他跟我抢你,我凭什么不能抢他的人!” 梁月只听着没说话。 车遇着个红灯,尹阙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阿月,我不骗你,蒋泊舟和薄绛究竟为什么分的手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是薄绛甩了蒋泊舟。阿月……” “行了。”梁月开口制止尹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真真假假就算了,当初你和我年纪都小,做事不清醒,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好,你说为了我回来,可是尹阙,你和我都不再是十七八岁了,不要再胡闹了。” “你难道不是在胡闹?一棵树上吊死两回?你难道还想跟蒋泊舟长长久久,你不了解他吗?他为了薄绛丢下你一回,就会有第二回,不是薄绛也会是别人。他是蒋泊舟,你当他是什么善男信女?” 五十步笑百步。梁月想起,此刻是尹阙开车带她去看薄绛,她自揭伤疤的路上,还企图去给别人以救赎。往外站一步看,梁月自己都得笑一句圣母白莲花,真叫人恶心。 梁月不再说话。 车往前开,路过彭城一中,梁月渐渐认出,这是去蒋嘉雪家的路。 路上的西饼店还开着,店员将柜台上的糕点收进去,准备着打烊,准备着年夜饭。老字号,梁月很喜欢里头的黑森林蛋糕,小小一块,考完试之后买来尝尝,犒赏,解压,廉价但美好的快乐。 少年时光,再也回不去。 尹阙将车开进路边的停车位。车前窗玻璃外头,就是蒋嘉雪家小区的出口。 梁月缓缓将胸中的气吐出,手指攥住包的肩带,一双眼看着前方,锁着路口处,等着人来,又盼着人不要来。 “蒋泊舟和薄绛分手以后,薄绛父亲的工作调动,她大学去了帝都读的,没有来彭城。” “你知道的,薄绛的父亲,跟蒋泊舟的父亲,以前是同僚。这几年两个人升升降降,如今级别又是相同,工作上还有些牵扯。” “蒋泊舟的母亲,跟薄家有些亲戚牵扯,远不止是朋友相识那么简单。当年蒋泊舟一家还在定海的时候,俩家就走得进,每周都得外出聚餐。蒋泊舟的母亲去世之后,蒋泊舟跟薄家就走得更近。” “他们分了手是分了手,两家关系不会断,逢年过节都会见面,蒋老师每年都到薄家走动。你忘了?蒋老师很喜欢薄绛,以前薄绛跟蒋泊舟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很……” 尹阙的声音响起,耳边低语般,一刻不曾停下。便是他停下了,那些话也都在梁月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放,一个字一个字地过。 “够了。” 梁月终究忍不住,低声呵斥,让尹阙住嘴。他瞧见她肩膀都在发抖,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艰难压制。 尹阙见好就收,伸手指了指前方,“你看。” 梁月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走。 小区门口,一人穿得雍容华贵,一人打扮得知性秀美,挽着手从里头走出来。一个是蒋嘉雪,一个是薄绛。 梁月将牙咬紧,看着那两人手挽手,站在路口有说有笑,母女一般,和睦得叫人眼痛。 她记得,今天早晨,蒋泊舟才跟她说过,既然蒋家和梁家坐不到一起吃年夜饭,索性梁家的儿子回梁家吃饭,蒋家的女儿回蒋家吃饭。 沃尔沃左侧,一辆宾利开过。梁月脸色煞白。 蒋嘉雪倒是没动,薄绛朝那辆宾利招手,车子停下,驾驶室车门打开,他走出来。早上她给他挑的大衣,连围巾样式都没变。 蒋泊舟绕到后座车门处,将车门拉开,蒋嘉雪拉着薄绛,跟蒋泊舟聊了两句,坐进车内。薄绛扶着后座车门,蒋泊舟站在她面前。 梁月再不敢看,将眼睛闭上。 那种恍惚感又升起来,仿佛眼前不是彭城常青的行道树,而是定海跨年之夜的绚烂烟花。烟花之下,佳人一双,笑得爽朗明亮,她站在远处,躲在暗处,观望着,耳边有人低语。 “薄绛回来彭城,已经挺久了。我撞见她,是在彭大,你外公找我去彭大谈谈,我碰见蒋老师去找你外公拿春联,来接她的人,是薄绛。” “那时候她开的,就是那辆宾利。” “我后来跟了一下,这些天,薄绛就住在蒋老师家。” 梁月眼前一片黑,听得尹阙一个字一个字更清楚,呼吸间都觉得胸前有如大石在压迫。 难怪,真的,难怪。难怪蒋泊舟的微信消息并不会显示出来,难怪他的手机总是会不时震动,她不是没有听过他在自己面前谈公事,可总有一通通电话,让他要将她避开。 最开始是什么时候?是覃勤的庆功宴,是跨年夜,还是农家乐的时候?梁月喘不上来气,心一下一下地跳,连血液都变得黏稠,每一下心跳,都能叫太阳穴突突作痛。 她的手往大衣口袋深处探,急急摸索,却没有收获,手包打开寻找,也没有。 “要抽烟吗?” 梁月偏头,尹阙看她双眼猩红,喉头滚动,手往她的面前伸过来,摊开。他宽大掌心中,一根细长女士香烟,一只没有图案的银色zippo。梁月视线落在那烟的滤嘴上,手指微动,尹阙的手托着烟和打火机,停在半空。 她戒烟多久?什么时候开始戒的?她自己都忘了?蒋泊舟在她面前已经鲜少抽烟,她备在衣兜,备在包中的烟和打火机,常常不知所踪。 “不用。” 梁月抬眼看向路口,宾利已经不见踪影。眼睛闭上,深深呼吸,睁开眼,她的手搭上车门。 “今天谢谢你。再见。” 尹阙没来得及落车门锁。车门打开,梁月拿着包走出去,反手将车门甩上,包挎上,连回头的动作都没有,一头撞进冷风里。 驾驶室的车门被尹阙撞开,连关上都忘了。尹阙大步跑着追上来,伸手将梁月的手拽住,他另一只手还攥着烟和打火机,一用力,烟就被碾碎,烟草露出来,在掌心中,有些扎。 “阿月!” </div> </div> 第40节 梁月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抬头看他。 尹阙将话嘶吼说出口:“你要什么,我能做到的,我会帮你。” 尹阙眼眶泛红,舔了舔泛白的嘴唇,“跟我在一起,为了报复蒋泊舟也好,为了什么都好。跟我在一起。你知道的,我从来没丢下你,只有我,不会丢下你。” 梁月一瞬觉得可悲,像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的手覆上尹阙的手背,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推开。 “你说我狠,说蒋泊舟对我怎么样,我就对你怎么样。不是的,蒋泊舟对我,远比我对你要狠得多。” 第41章 第41朵玫瑰 梁月打车回到何家楼下时,刚刚好傍晚七点,街边店铺全都关了门。给她开门的是陆和渊,毛衣衬衫西装裤,脚下一双毛绒拖鞋。 梁月抬眸跟陆和渊对视一眼,将他五官打量一转。 他知道薄绛来彭城了吗?蒋泊舟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了吗?他在背后怎么说的?应该不会,陆和渊跟何绵绵之间几乎无话不说。何绵绵不会守住这样的秘密。蒋泊舟,大概也不会冒这样的险。 “进来吧。”陆和渊说着,指了指鞋柜。 一踏进家门,红枣枸杞的味道便铺面而来,何绵绵家的饭厅就在玄关旁边,隔着鞋柜旁边的百宝架,便能够看见那一桌的美味,正中央便是一个电磁炉,上头一锅红枣枸杞羊肉汤,便是盖着盖子,也抑制不住那扑鼻香。 “阿月回来了?” 何绵绵从厨房中探出头来。 陆和渊“嗯”了一声,将袖子挽起来,朝何绵绵走去,由得她给他戴上围裙。陆和渊走进去厨房,给何爸爸打下手。 “来尝尝!我爸爸炖了羊肉火锅,羊排骨,炖枸杞红枣,时间太赶了,用高压锅压了一遍!还买了条脆肉鲩鱼,改刀片了三大盘鱼生,还有……” 何绵绵一双眼睛水亮,摸了一只不锈钢勺子,两只手指将盖子捏开,用勺子舀了一口羊肉汤,吹了两口,笑着送到梁月面前。 梁月一愣,想起很早很早之前,两人还在读初中的时候,有一回放学,何妈妈来接何绵绵去吃饭。都已经是十三四岁了,何绵绵一看见何妈妈来,还是甜甜地喊一声妈妈,飞奔到她怀里。那时候,何绵绵就是这样,嘴角高高扬起来,一双眼睛泛着水亮亮的光。 梁月眼睛一酸,低头凑近勺子,尝了尝那口汤。还没加盐,羊肉味不算浓,汤汁清甜,入口回甘,带着家的味道,叫人心都暖。 何妈妈正端着五副碗筷从厨房走出来,抬眼看见何绵绵手里捏着不锈钢汤勺,将碗筷放在桌上,抬手将何绵绵手里的汤勺夺过来,放回旁边的汤碗里。 “哎呀!你这个小朋友!汤还没有好的!盐都没有加,尝什么!”何妈妈努努嘴,“快点去洗手,开饭啦!” 何妈妈走回厨房,口中哼起家乡小调来。 何绵绵看了一眼梁月,低头笑起来,“我妈今天高兴着呢!你别看老陆这个性子,可会哄丈母娘呢,说着什么明天还要回去加班,今天大年夜,怎么也得赶回来陪岳母岳丈吃饭,把我妈给哄的。” 梁月往厨房瞄了一眼,“老陆可以啊,家庭煮夫。” 何绵绵推着梁月往洗手间去,轻轻嗤笑一声,“什么呀,就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他都练了两天,还不如让他发明一个西红柿炒蛋机。” 两人洗了手回来,桌上的菜已经摆好,五人围着一张圆桌,雾气从中央的汤锅里头蒸出来,暖了一室。 何绵绵捞起锅里的两块羊肉,连酱料都不沾,呼着热气一点点吃入口中。 何爸爸另拿了个碗,盛出一碗羊汤放在何绵绵左手边,没有说话。 “慢点吃,别烫着。”何妈妈忍不住开口,说着想起了什么,又问何绵绵,“今天你不是和阿月去看婚纱了,怎么样,有挑到喜欢的吗?婚礼场地呢?定了吗?” 何绵绵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还没呢,这么多,眼花缭乱的,这件的这里不合适,那里不喜欢。我都想自己定做一套了!” 陆和渊接过话头,“婚礼场地都定下来了,初八之后就可以再去看一边,陆续开始准备,都按计划来,我看着的。” 何妈妈这就急了,“绵绵你看看你!婚纱的事情哪里来得及让你去自己定做?结婚的日子定得这么紧,正月十八就是日子了,你看看小陆办事就比你稳妥,场地酒席都是他来,哪样出了问题?” “那是我还没去看场地,你看看他理工男能布置出个什么场地来。” 何妈妈敲了敲何绵绵的肩膀,“你爸爸也是理工男,我们结婚的时候,东西都是他操持的,我可满意啦!” “你们结婚的时候能有多少东西噢?三大件,电视冰箱自行车。还能出什么岔子嘛?” “你这个小朋友!” 家长里短,混着烟火气,混着暖暖水雾,配着一碗羊肉汤灌下去,叫人浑身都暖,手脚是暖的,心更是暖的。一顿饭下来,梁月没说十句话,净是看着何家父母跟何绵绵拌嘴开玩笑。 温热羊肉汤总有喝到见底的时候,便是团圆的年夜饭,也总有散场的时候。陆和渊留下来收拾碗筷,何绵绵送梁月下楼。 何绵绵尚未跟她说再见,梁月的电话已经响起来,楼梯口灯昏暗,手机屏幕显得更加亮,上头明明白白“蒋泊舟”三个字,何绵绵捂着嘴笑了两声,跟梁月挥了挥手,跑上楼。 梁月手握着小polo的车钥匙,往车库走,另一只手将电话接起来:“喂?” “晚饭吃得好吗?” 蒋泊舟声音低而沉,混着冷风涌过来。 喉头哽咽,梁月抬眼往上看,将手机拿远,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回了一句:“嗯,挺好的,在何绵绵家。” 该先问哪一句? “你呢?年夜饭如何?是不是有薄绛在身边,吃得更香?” 还是应该这样说? “你不是喜欢薄绛吗?来招惹我做什么?你再也不要给我打电话了,你就是个混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梁月还没想通,那边先传来笑声,得意洋洋,恍如少年郎。 蒋泊舟问:“我知道,我跟陆和渊说了,让他在你吃完饭以后给我报个信,你走去车库那段路没人陪你,怕你会难过。” 只一瞬叫梁月眼前湿透。梁月咬着唇,再怎么忍,也只忍得住哭声,忍不住泪。 “不过开车的时候打电话就不好了,你回到家之后,微信告诉我一声,我再给你打电话。”他顿了顿,将声音再压底,“或者说,我现在溜出去,回彭城陪你,怎么样?反正过年我爸在,我处处不痛快。” 梁月吞咽两下,开口:“不用。蒋家年夜饭,没了蒋先生怎么行?你要是从定海开车回来,到了彭城估计都是明年了。我回去再跟你聊。” 她已经掩藏得很好,却逃不过他的耳朵。 “怎么了?你在哭吗?” 便是电话那边的蒋泊舟看不见,梁月也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是,冷风吹得鼻子堵了,可能感冒了。” 蒋泊舟声音一瞬变得急切起来,“你现在站在哪里?不会还站在车外面跟我聊天吧?快进车里去。” 梁月抬手抹了抹眼泪,按下手中的车钥匙,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电话那一头,蒋泊舟也听见那一声关门声,还是开口确认一遍:“暖气开了吗?” “嗯,开了。”梁月抽过两张面巾纸,擤了擤鼻子,“你呢?年夜饭吃的怎么样?” “好呀,怎么说你都不肯来吃,今天还请了笑姨过来,笑姨亲自做的双皮奶,你没有口福。” 他怎么能?怎么能?到现在都还能这么语气平和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梁月按着方向盘,指甲陷进方向盘套里头,抠出一个深深的指甲印来,她指甲也发白,却没有松开。 “是吗?真是的,好可惜噢!” 如今薄绛可能在哪里?在他视线所能及的地方? 应该是的。 他视线所能及,但是又不会听到他电话内容的地方。让他能观察到所有人的动向,及时做出反应,将电话挂断。 电话挂断之后,蒋泊舟会跟别人怎么说?工作?这大年夜的。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国外总还是有合作伙伴的吧。 “蒋家旁系亲戚多,你又不肯强留我在彭城,你这样乖,我都没借口偷偷溜回彭城了。我过两天还跟姑姑去拜访我妈妈那边的亲戚,最多最多,你等我到初六,初六我一定回来了。笑姨那边得初八才开,不好去麻烦她,什么时候带你去找她好呢……” 那边的蒋泊舟听不出不对劲,声音竟带上点兴高采烈。 “元宵节带你去吃笑姨做的五彩汤圆怎么样?从前答应你的,结果却没有吃到,今年补回来。” 为什么会没吃到那年的汤圆?梁月一想就能想起来,但此刻真的太疼了,再把旧日的记忆混进来,疼得就让人受不了了。 她真的很想问,问什么蒋泊舟,为什么是薄绛?为什么从前是薄绛,如今又一次还是薄绛?比她千般好万般好的薄绛,那个几乎她见一面都做梦想成为的薄绛。怎么偏偏还是为了薄绛丢下她? 眼泪已经止不住,连呜咽都在胸膛中酝酿发酵,要从齿间冲出来。 偏偏蒋泊舟还加上一句,“以后年年都带你去吃。” 那根紧绷的弦应声而断,梁月手抖着,将电话挂断,连一句“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深深陷进方向盘套的指甲抽出来,梁月伸手推开车门,走下车去,靠在车门上,摸出打火机与烟盒,指甲几次划动,才将那透明薄膜从烟上撕下来,捏出一根烟抽出来。 打火机也与她作对,拇指滑落好几次,火苗终于窜起来。烟凑上去,如同雪地里旅人靠火取暖。 烟气入肺,徐徐呼出来,梁月的手还是颤抖的,也不知是冷还是怕,抬起来,贴着脸颊,将泪痕一把抹去。 好一个大年夜,有人父母子女团圆欢聚一堂,有人爱侣在旁两情缱绻,有人孑然一身唯有指尖一根烟是暖的,暖也暖不到人的皮肉。 梁月抬头往上看,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远方亦是如此,恰似满天星照人眼。 世间灯亮千万盏,却无一户是我家。 妈的。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梁月低头狠狠嘬了一口烟,烟雾浓烈,叫她都咳嗽起来。手往车里的驾驶座摸过去,将掉在车内的手机重新抓起来,捏在手中。 数字按下一串,梁月等着电话接通。两端千里相隔,偌大天地间,唯有那一个与家最接近的地方,电话被接起来。 “卡蜜尔?” 那边一愣,问句急急出口:“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女人法语发音软软,与梁月的法语口音像足了九成。 “我想回家了。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梁月:你好老板,我要根打狗棍。对,要硬,钢的吧,能打得骨折那种。上面能镶金刚石吗?我要能打到粉碎性骨折那种。对,急用。 第42章 第42朵玫瑰 手机响的时候,梁月尚且还在被窝里,却没有睡,睁着眼睛看着昏暗中那盏小台灯,灯没有亮,是台灯的布制灯罩被趟门与窗帘外头透进来的阳光打亮。 手机放在床头,一直连着充电线。梁月将它摸过来,看了一眼,接了电话,手扶着贴在耳边。 “外公?” 梁剑津那边听着她的声音,顿了顿,“还没有起?” 梁月扶着额头,翻了个身,仰面躺着:“还没有起。” “感冒了?” </div> </div> 第41节 “没有。”梁月手肘支着床,终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怎么了?” “陪我去喝茶吧,难得你在国内过年。” 梁月坐起来,有些头晕,只将头垂下来,默了半晌,正要拒绝,梁剑津说:“今天你妈妈和舅舅都不在,只有我们爷俩。”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梁月只好点头:“好,我收拾一下。” “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去接你。” 梁月报了住址,爬起来洗漱,拉开窗帘时阳光刺眼,终于有除了手机时间之外的东西能够告诉她,如今是晃晃白日,并非黑夜。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微信几十条信息叠起来,蒋泊舟给她发消息一直没停过,文字也有,语音也有,电话来了几回,都被按断。梁月没力气回他,每次回复只有“嗯嗯”“哦哦”,他那边热情不减,嘘寒问暖,叫她更是心寒。 定海,定海。 梁月抬头瞧,梳妆镜里头的人模样憔悴。后来打了粉底涂了口红,上车见到梁剑津时,老人家也还是眯着眼睛说了一句:“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梁月将车门关上,跟司机打了声招呼,拱手给梁剑津拜年,“外公新年好,新岁万事如意!” 早过了要红包的年龄,梁剑津还是从中山装口袋里头掏出一封红包来,交到梁月的手中。红包扁扁,右下角小楷力透纸背,写着“梁月”二字。梁月把它收入包里。 梁剑津虽然年老,记性却好得很,刚才的问题可没有叫梁月逃过去。 “你这几天怎么过的?” 梁月双手叠在身前,偏头笑着看向梁剑津,“还能怎么过,大过年的,一个个都回家当好儿子乖乖女,我一个在出租房里吃冬粮呗。要不是您今天喊我出来,我还得再吃几天。” 梁剑津薄薄的嘴唇一扁,嘟囔起来难得带上小老头的模样,“瘦了一圈,我只当你是逃难。” 梁月笑:“可不是,逃难。” 是逃难。梁剑津早上问她是不是还没有起。哪里是还没有起,是一直就在床上窝着。睁着眼睛看天黑,睁着眼睛看天亮,如若不是卡蜜尔定时从法国打电话过来,只怕她连吃东西和喝水也会放弃。 车开到龙泉阁停下,梁剑津和梁月上楼,位子已经订好了,落地窗边宽敞卡座,蒋嘉雪上次也是带她来这个位置。 菜单递上来,梁剑津直接把菜单放到梁月面前,美味佳肴连图带字印成一个小册子,梁月捏着铅笔走了一遍,只勾了一碗腐竹白果粥。 梁月捏着铅笔,抬头问梁剑津:“您要点什么?现在还爱吃葱油饼吗?” 梁剑津拿过她手里的菜单和铅笔,一瞧,眉头立刻皱起,“你就只点了个粥?” “吃不下,没什么胃口,先吃点粥暖暖胃,等会儿想吃再加单吧。” 梁剑津又勾了两笼点心,把单子交给服务生。 梁月沏好了茶,双手捧了一杯放在梁剑津面前,“今天怎么妈妈和舅舅都不黏着你了?大过年的,迎来送往的怎么少得了。” 梁剑津捏起茶杯,浅浅抿一口,听了梁月这通阴阳怪气的话,哼了一声,“都初六了,再怎么迎来送往,他们俩不想歇,我也得歇歇了。你妈妈回去看看你外婆那边的亲戚,你舅舅去定海陪你舅妈了,蒋家的小子不是也回去了?” 梁月捏着茶杯的手一顿,将杯中的茶喝完,一句话没说,只“嗯”了一声。 梁剑津抬眼瞧她:“吵架了?” 梁月搁下茶杯,“您还来问我?尹阙都该告诉您了吧?” 老爷子摸摸鼻子,倒没有再躲闪避讳,“我不赞同他的做法,但他做了该做的东西。我倒是一直觉得,尹家小子比蒋家的要更适合你。” “他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您这样帮他,帮他回国,帮他来我这里说好话?” 菜品陆续上来,腐竹白果粥被递到梁月面前,梁剑津捏起那碟萝卜糕,放在梁月的手边。 “你外公我虽然老了,但眼睛还不错。两家的小子都差不多是我看着长大的,蒋家小子从小到大一生顺遂,无风无浪,心高气傲的。尹家的可不一样,是他要来依傍你,不是你去依傍他。” 梁剑津一面说一面叹气,梁月听出其中意味,笑着附和两句:“什么依傍不依傍的,虽然我妈不认我,可我始终还是梁家人不是?” 梁剑津笑着摇了摇头,“你在国外还好,你父亲他们不会让你吃亏。尹家这几年也不是由得自己家的儿子在国外乱混的,尹家七分家底现在都在外头,比在国内要好得多。哎,外公老了,在国内也不知道能留下什么给你是有用的。” “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 梁月垂下眼,捧起茶壶给梁剑津添了杯茶。 梁剑津伸手挪了挪那小小茶杯,“你今年也二十六七了,飘飘荡荡的。你要是看不上尹家的小子,你舅舅挑的那个,谢家的,那个也还算不错,听你舅妈说,他也是你同班同学,跟你也合得来不是?” “是啊,合得来。”梁月捏着勺子在碗中舀,却没一勺粥入口。“不论是尹家小子还是谢家小子,都常年不在国内,我要是在他们两个之中挑了一个,自然会乖乖出国,又是三年五载不回来,不回来,就不会惹我妈生气,是挺好的。” 梁剑津私心被明白挑起来,登时哑口无言,只看着梁月,忽地眼角都有些湿润。 老人家缓了许久,“本来也不是你的不是,尹家、梁家的事情乱糟糟的,叫你来受苦。你妈妈她也苦,这么多年也孤孤单单的,从你出生,她就看重你,心里的火找不到人发,你别太怨她。你好歹有妈妈,可你妈妈从小连妈妈都没有。” 老人家最疼的倒底是自己的子女,梁月早已不是那个扯着他裤脚喊着要妈妈的月囡囡,他对梁月毫无责任需要负担,他能分点心出来给梁月铺路,早已经值得她感恩戴德。更何况多少个她眼巴巴等着母亲施舍母爱的日子,唯有他一个老人家,真心将她当个孩子对待。 梁月对着老人家没有脾气,全都顺着他的话往下讲:“您的意思我也明白,好歹她生养我十六年,我不怨她。” “您为儿女操心大半辈子了,年纪大了,该歇歇了。您放心,我没多少时间在她面前晃悠惹她生气了。我不在国内多呆。现在我在国内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走了。” 梁剑津脸沉下来,抿着唇没说话。 “机票我都准备买了,等我朋友婚礼过后我就走。”梁月喝了半勺粥,将勺子放下来,“我不求什么,您也不必太顾虑我,您要是留点什么有用的给我,我妈才会真的气得头顶冒烟。” 老人家听了这话,却是低着头笑起来,点着头默了许久,叹了口气:“有一句话是真心,你太看重蒋家那小子了,不好。” 梁剑津手指摸了摸茶杯杯沿,说:“从前你母亲跟我说,要嫁给你父亲的时候,我心里不赞同,但面上没反对他们。你父亲面上温和,骨子里是有傲气的。确实不合适。他们分开,我很后悔。我也是真心不希望,你跟你母亲一样。” 梁月眼睛有些酸,却是笑起来,给老人家倒了杯茶:“您放心,我不见得会结婚,没什么机会后悔的。” 梁剑津手指指着梁月,也是笑:“年轻人。” “是您老了,您看我父亲跟卡蜜尔,一直也都没结婚,过得也挺恩爱。” “你上回说你父亲想回来看我?托辞?” “还真不是,我算是块敲门砖吧,快了,年后吧,他们俩都会来国内一趟。” “都来?” “嗯,我爸爸肯定来,卡蜜尔不想来彭城,我在劝她,她还在犹豫。” “别叫你妈知道。” “我明白。” …… 一盅两件,早上十点到下午两点,梁剑津忽地想起市中心公园,说要去看看里头的新年装潢,也要梁月陪着去,一直到傍晚,吃过晚饭,才送梁月回家。 小区门禁严,梁月让司机把车停在外头,梁剑津却坚持说天冷,开车将梁月送进小区里头,一直到单元楼下,再没路可以通车,这才把车停下。 “行了,就送到这里吧,您要再送我上楼,我还得把您送下来。” 梁剑津将车窗放下来,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幢幢单元楼,“你一个人住?” 梁月将包拿起放在膝头,没着急下车。“房东是我的朋友,原本一起住的,后来她准备结婚了。您也知道她的,原来彭大物理系何教授家的女儿,回姑苏经商的何教授。” 梁剑津挑着眉,“噢,小何的女儿,前两天小何还来看过我,说过一嘴,说他家女儿要嫁人了。原来你们两个小孩子认识,他倒没提。听说新郎是蒋家小子的合伙人,一起开游戏公司的?” “对,姓陆,也是彭大的。现在是他管着那家游戏公司。” “噢,那他该不怎么喜欢我。” 梁月笑了,“是该不喜欢,您跟蒋局长拦着游戏批号不让下来,他们生意栽了好大一个跟头,可不得不喜欢您。” “道不同,不相为谋嘛。也是小蒋,爱惜羽毛过甚,老要跟自己儿子过不去。” “谁能像您,心怎么着都是朝着自家人?” 梁剑津没接话了,又看了看那单元楼,问梁月:“你住哪一户?多大的房子?”说罢又叹了口气,“小女孩,能买下多大的房子。” 梁月指了指上头,“不小,隔出来一个小两层,落地窗大阳台,厨卫齐全,干湿分离。自然比不上梁家老宅,但还能落脚。” “好了,走吧走吧。” 梁月推门下车,车门刚刚关上,衣兜里手机响起。 蒋泊舟。初六,他该已经回到彭城。 指尖贴着屏幕一滑,电话挂断。 第43章 第43朵玫瑰(9k-1/2) 空气中是妖艳迷人的花香,是玫瑰。梁月偏头,便能够看见床头五斗柜上,那束养在玻璃花瓶里头的玫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一共九枝玫瑰花。 彭城人最喜欢讲这些数字的意头。花要九支,正如情要长久。 可情哪里能真的长长久久,正如花哪里能永开不败。 也不是没有,永生花,大多不值钱。 梁月躺在床上,伸手碰了碰玫瑰花的花瓣,湿润的,带着绵软的触感。竟如此真实,她惊叹。梁月翻过身来,头顶是那盏黑白吊灯,沉沉的,压迫一样,漂亮是漂亮,但一直没能让她喜欢。 她偏头,床的另一侧是蒋泊舟,静静睡着,面朝着她。 梁月直接侧睡,枕着双手,将男人的睡颜仔细端详。床上的男人双目闭着,眉头还是轻轻皱起来的,眉心起了点褶皱。 梁月的手指覆上他的眉,顺着他的眉骨抚摸。她向来喜欢蒋泊舟的一双剑眉,带着英气,笑的时候眉头舒展,柔和得让人暖暖的。 若是现实,她哪里敢如此大胆,唯有在梦里,便是在梦里,她都会害怕自己多暴露一分情意,会败下阵来。 头顶是风吹吊灯,声音叮叮当当,梁月的指尖划过蒋泊舟的眉峰,抚过蒋泊舟的鼻梁,点在他的唇上,她低下头舔了舔嘴唇,手指停在他的唇上没动。 啪嗒声响起,卧房门被推开,梁月的手收回来,手背撞在床边的五斗柜上,将花瓶碰倒,玫瑰花混着玻璃渣,碎了一地。 她看向门口,一双眼圆瞪,充满了惊慌。梁月听见耳边有嘭嘭的心跳声,是她自己的,一下一下震着她的鼓膜。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门口站着的,是蒋泊舟。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手腕被捉住,梁月低下头,那双剑眉下的眸子撞进她的眼中,眸色深邃,是深不可见光的海底,是诱人而危险的沼泽,梁月看见里头漾出戏谑得意的笑,头皮发麻,背脊发凉,手却没有力气,抽不回去,动不了。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那看起来你跟她们,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了,那我追你有什么意思?” 声音无休无止,似乎从墙壁里,从窗外,从花瓶碎片里,从四面八方,从各个犄角旮旯,像洪水一样涌过来,梁月如同其中的孤岛,被钉在浪涌之中。 “闭嘴!闭嘴!闭嘴!” 梁月睁开眼。 头顶天花板空空,没有吊灯。床边是台灯小小一只,布制灯罩,没了外头打来的自然光,上头的花纹都黯淡。 </div> </div> 第42节 何绵绵的房子。 她在何绵绵的房子里,偌大彭城里头她唯一的栖身之所。 刚刚的都是梦境。 每天一回的梦。 如今,都不再稀奇。 梁月只闭着眼,告诉自己那都是梦,那都是梦。 梁月躺在床上,身体直挺挺地在被子底下,双手放在身侧,她感受到背脊上的湿润和冰凉,她应该起来,却不想起,梦里的场景还笼罩在思绪里,渐渐变得模糊,像潮水一样慢慢褪去,像冰珠子一样慢慢融化掉。 那是梦。 梁月在心底里再次这样对自己说,终于扶着床沿直起身来,又抱着被子坐了一会儿,才下床去,走下楼将湿了的睡衣换掉。 彭城地处南方,冬日里没有暖气,空调倒是能开暖风,只是梁月忘记了。 不只是空调,连阳台窗也忘了关,夜风吹起来,卷着窗帘,冷得透骨。 梁月披了一件羊羔毛的外套,走到阳台前的工作台上,从搁在桌面的包里摸出一盒烟,又翻出打火机。 火焰伴随着啪嗒一声燃起来,细长的女士香烟燃起来,梁月抬手抽了一口,这才坐下,手腕搭在工作台的边沿上,闭着眼吐出一股烟雾,薄荷的香味混入丝丝的玫瑰香。 梁月抬手摸了摸书桌上那瓶玫瑰花,花瓣滑腻,绵软带着湿润,像梦里一样。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一共九枝玫瑰花。 梁月抬眼数了数,一共九枝,正如梦境。 梁月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应该是梦里像现实一样。 蒋泊舟昨天差助理送花来她楼下,门禁拦着没让人进来,门卫代签的。 梁月的目光在桌面扫了两圈,终于看到自己那部手机,被压在旅游杂志下面,只露出了一个角。 她想看看现在几点了,右手伸过去,却又还是缩回来,只抬手吸了口烟,扬起下巴,让吐出来的烟圈落在自己的脸上,尼古丁燃烧的味道混着玫瑰花的香气,撞在她的五官上。烟圈破碎,四散而去。 这招她在还没学会抽烟的时候就见过。从蒋泊舟身上。多久之前?高三之前那个暑假还是中段那个寒假?快忘了。只剩下场景仍在眼前。 火星在烟头闪烁着,烟圈从他的双唇间魔法一样涌出来,撞在他的五官上,碎成一片。烟雾散去,她看清他的双眼,深眸如海,海里有浩瀚星辰,迷住了她的眼,迷住了她的心。 久得像上辈子一样。梁月叹了口气,黑夜里,她冲着上方还没消散开去的烟雾笑起来。 手机亮起来,静了音,没有铃声。 烟叼在唇间,梁月摸过手机来,未知号码,顶多不过劝人贷款买房,梁月接了电话。 那声音如同梦中传来。 “阿月,你在哪儿?” 梁月深深吸了一口烟,叫烟气在胸膛中回荡。 “家里。”又补上一句,“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那边是长久的静默。她这个字面上的发问者也觉得这问题无稽,尤其是对着蒋泊舟的时候。还能怎么了?这伎俩他也曾惯用,或者直接说惯用。 我在忙。在开会。在开车。然后呢?不打电话。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再然后呢? 吵架然后分手,心照不宣然后分手,和平协商然后分手。再玩儿也玩儿不出花来。 蒋泊舟出的下一张牌,没按照梁月的想法来。 他说:“你下楼,我在楼下。” 她答:“好。” 单元楼的玻璃门,刷卡推开外头就是个小花园,绿植之间回廊盘绕,一出去,梁月就看见蒋泊舟站在廊下。 回廊下灯光昏暗,蒋泊舟指间火星明灭。 梁月从烟盒里头又摸出一根烟,叼在唇间,伸手进衣兜摸出一个打火机。 第一下,拇指从上头滑下,带着手腕都是一抖。 脚下站定,她左手捻了捻扶正那根唇边的烟,挡着风,右手手指扣紧打火机,火苗窜起,终于点着了那根烟。 蒋泊舟听见了声响,扭头过来,看见是她,整个身体都跟着转过来,面向她。 他转过来,脚下却没有再动。 她想起彭大小吃街那晚,眼前又是一场复刻的对峙,蒋泊舟的耐心只怕已经用到尽头。 她吐出胸中烟雾,走过去。她抬头看着蒋泊舟,看见他五官幽暗,眼睛却明亮。 “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她表情冷淡,像没事人一样,指尖烟雾缭绕,显得她手指更加修长迷人。 蒋泊舟没说话,只是站着,低头看着她,嘴角深深抿紧。 她就着指尖的滤嘴又吸了一口烟,低着头吐出烟雾。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剩下缕缕烟气在两人之间旋转着上升,她的烟中带着他的香水味,基调是厚重的麝香,混着木质调。 她指间的烟已经烧到末尾,被她用拇指和食指捻着,捏在指尖。 “想你了,所以过来了。你这几天没有找过我,也没有接过我的电话。” 他倒底还是先行低头,走进她伸手将她搂住,也不怕火星与烟雾横隔其间,低头问她:“想我了吗?” 她捏着烟头的手指动了动,视线没挪开那一点点的烟头,“还行。” 蒋泊舟笑:“什么叫‘还行’?过年没有陪你,不开心了?生气了?离陆和渊结婚还有几天,我带你去津口玩几天怎么样?你不是说过喜欢听老何说相声,我们去津口。回来之后,我们去耶城再玩几天,那里……” “我忙我的,你也忙你的,你不需要这么守着我。合则聚不合则散。我不是你那些十八二十的女友,要天天腻歪在一起。你守着我宠着我没有必要。” 蒋泊舟一瞬怔愣住,额角青筋跳了跳,却又是讨好地笑起来,“我说溜回彭城来陪你你又不要,现在又来生我的气,你这个小朋友怎么这么霸道?” 蒋泊舟伏身过去,靠近梁月。梁月偏头躲开,他的吻落空,连她的脸颊都没有碰到。 梁月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多日的疲倦混着梦醒之后的虚无涌上来,“你听不懂人话吗?需要我再重复吗?我说不要你守着我宠着我,我不是你那些十八二十的女友……” 蒋泊舟伸手贴近她的脸颊,拇指顶住她的下颌骨,让她抬起头来,眼睛对上他的,一字一顿,“那你说,我们现在这是算什么关系?” 梁月没反抗他的动作,反而依靠着他的手指,笑得明艳招摇,“炮.友?床.伴?性.伴侣?你更喜欢哪一种说法?” 蒋泊舟盯着她微微扬起的嘴角,忍不住笑起来,舌尖在自己的唇角一勾,“所以你就自己定了机票要走?” 蒋泊舟向来聪明,梁月冷他这么几天,他怎么可能不察觉。察觉了自然要查,想要查,自然查得到。梁月怎么不了解他。 “你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算,就可以一句话都没问过我,自己定了机票就要走?是尹阙找过你是吗?他跟你说什么了?他说什么了你就信!” 蒋泊舟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手捏着梁月的下颌骨,越收越紧。 梁月眼睛里氤氲一片,此刻的表情温顺纯良得要紧,她似乎是真的疑惑,眉心微微皱起来,下唇努起来,下巴上浮现出细碎的褶皱。 “蒋泊舟你这人怎么能做到这么混?怎么能这么贪心无耻?” “我贪心?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只围着你转,低声下气求你留下来,是你……” “我说没说过我不当三儿?” 蒋泊舟一愣,登时明白过来,捏着梁月下巴的手也松开了。 梁月冷冷看着他:“现在你跟我亲也亲了,睡也睡了,玩不了十年前柏拉图那一套。你要跟薄绛在一起的话,我可以走,好聚好散,你为什么要瞒我?我要求已经这么少,只有这一个。你是不是不左拥右抱就会死?” “我没有。”蒋泊舟脸色煞白,后槽牙对着压了一下,“我跟她什么都没有。从来没有再好过。她来彭城是姑姑接她过来的,大年夜姑姑还说带她去蒋家吃晚饭,我没肯,让司机把她直接送回了薄家,我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梁月一个字没说,手里捏着的烟头丢到底下踩灭,蒋泊舟想伸手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手一甩躲开。 蒋泊舟双手握紧,下颌线浮现又消散,终究还是压着性子,开口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恳求讨好的态度。 “从你回国之后,我身边没有过别人。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我有前科,我该早早告诉你薄绛的事情,我这不是怕你不开心。” 梁月没说话,蒋泊舟往前一步,伸手握住梁月的手肘,她抬手来推,却没能拦住蒋泊舟,还是被他搂在双臂之间。 他陪着笑哄道:“别生气了,以后我去哪里,见谁,跟谁说过什么,都跟你报备,我乖乖当个妻管严,好不好?” 梁月忽地想起梁剑津对蒋泊舟的批语:一生顺遂,无风无浪,无需低头。 蒋泊舟想抱她,仿佛人在怀里,就能永远拥有。可怀中人却低着头,声音冷冷,“我的机票在正月十九。” 他牙都咬紧,直叫牙根都酸软生疼。 梁月说:“正月十九,绵绵的婚礼之后我就走。房子已经退回给何绵绵了。” 蒋泊舟皱眉看她,几乎觉得此时的梁月陌生得可怕。“你就这么想走?就这么一丁点儿都不愿意信我?我跟薄绛真的没有再好过,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蒋家和薄家的关系,我不可能跟她一面都不见,可是天地良心,你回来之后我但凡对你有二心我立刻被雷劈死。” 梁月耐心尽失,半刻都不愿意跟他再纠缠,撑着他的手臂要后退离开,可他却不肯放。她眉头拧起来,“你这样有意思吗?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就不能好聚好散吗?” 梁月咬牙,手脚并用推开他,转身就往玻璃门那边走。蒋泊舟两三步追上来,硬是从后面把她抱住锁住不让走,下巴抵在她锁骨处,双臂将人勒紧,半分不肯放。 “再信我一次。求你了,就最后一次。”蒋泊舟声音都带颤,“是我混蛋,我不该瞒你,信我最后一次。求你别走。” 梁月放弃挣扎,抬头叹出一口气来。她忍不住想,如果她除却自己的盔甲,真真正正地在他的面前,露出所有的喜怒哀乐。想到这里,梁月便打住了念头,没有这样的如果,有的话,他们才是真的连开始都不会开始。 梦境仿佛跟现实重叠在一起。梁月想起梦里蒋泊舟站在她面前笑,一遍遍告诉她:“你这么喜欢我,那我追你还有什么意思?” 冬日风冷,吹得人太阳穴发紧。 梁月抬手覆盖在蒋泊舟的手背上,“凭什么我总要这么听话?十年前你混你浪,我就从来不缠着你不问为什么,十年后你要我留在彭城,我也留了。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受委屈?你连让我开心都做不到,这么不好玩,我为什么要非你不可?” 蒋泊舟哑口无言,愣了半晌,禁锢着梁月的双臂终于松开。 蒋泊舟冷笑,“你这是厌倦我了?觉得不够好玩,不够开心,不够刺激了?” 梁月转身回来,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是啊,我觉得不够好玩了,难不成要等你厌烦了,我才能走吗?你当你自己是什么?” 蒋泊舟往后退一步,眉头拧在一起,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一个怪物。许久,他的眉头松开了,一声笑从他的胸膛里爆出来。 梁月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不再从容,不再春风得意,她的刀子,好像终于扎进了他的胸膛一样。 “好。真好。是,是我错了。是我蛇心吞象不知好歹。是我厚颜无耻,追在你屁股后头满街跑。”蒋泊舟舔舔嘴唇,点头笑起来:“梁月,真有你的。” 第44章 第44朵玫瑰(9k-2/2) 梁月再一次迈出家门时,自己都已经不知道离初八那天见蒋泊舟过去了多久,何绵绵打电话来时,才告诉她: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夜,年都算过去了。梁月手机日历上的提醒,在那通电话之后才响起来。 陆和渊跟何绵绵的婚前派对。 梁月这才算是醒过来。 </div> </div> 第43节 正月十五,陆和渊跟何绵绵的婚礼在正月十八,她的机票在正月十九。 蒋泊舟。梁月在挑眼影颜色的时候,脑海里都忍不住浮现出来这三个字。 眼影刷沾上艳丽粉末,点覆上肌肤。今天是正月十五,下一回是正月十八,然后应该就真的没有然后了。 晕染刷把颜色推开打散,边缘逐渐融入肤色。没事没事,很快就忘了,只要回了家,什么蒋泊舟李泊舟,总会成为过去式。 唇釉刷头贴着唇线描摹,点睛之笔一样,将气色终于提上来。看,不过是躺几天就能缓过来的事情,顺带减肥,开春之后还能多买几套吊带衫,等夏天可以跟卡蜜尔一起出海,戴着渔夫帽穿火辣比基尼。 出门前换鞋时,梁月忽地想起“单刀赴会”这个词。不贴切,但她确实没有plus one,臂弯里除了包包的挎带,一无所有。连过去都得自己打车。 梁月下楼等车,车还没来,谢泽霖的电话却是先来了。 梁月接电话之前还有些犹豫,指尖划过屏幕,接了电话,却并没有急着出声。 电话那头谢泽霖并无停顿,声音欢快,竟然自带喜气。 “梁月,我在机场,还有三个小时飞曼谷,来不来?” 梁月忍不住笑出来,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一眼屏幕,还没有人接单,下班高峰期,还在排队等待。 她重新把手机贴回耳边,“你不是要跟拍亚马逊,去什么曼谷?” “先去玩儿两转嘛!人生苦短,须得及时尽欢才好!走吗?走就来!我们都在机场。” 梁月说:“不必了,你自己去吧。一路平安。” 谢泽霖没有勉强,顿了半晌,说:“好。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梁月一愣,手机震动,有电话进来,是有司机接单,已经要靠近。谢泽霖电话随之挂断。 车开去东海区,没走那条滨江桥,开车的司机师傅一面开,一面侃,开着路况广播,广播里头说着滨江桥那边多堵,司机师傅便要再说一遍,掺着得意洋洋的语气。 还真像蒋泊舟从前说过的那样,这个点的滨江桥,堵得不行。他的原话。 梁月闭上眼,等着车到目的地。 本就是亲友相聚,来的人也是从前那一拨,陆和渊与何绵绵这对准新人,庞戈与林婉盈这对爱侣仍旧你侬我侬,覃勤也来了,汪释居然也不要脸,蹭着过来,这回倒安分,黏在覃勤身边并没有怎么动弹,挂件一样,连见到梁月进来,都避嫌似的只点了点头。 蒋泊舟还没来。 梁月一推开包厢的门,何绵绵就起身来迎,挽着梁月的手臂走到桌边沙发坐下。 “烧烤还是火锅?”何绵绵问。 梁月看了一眼包厢里头,ktv大屏,播着歌,声音不大,尚且能够聊天,屏幕旁边滚动着一串歌单,几乎滚不到底。靠墙一排沙发座,前头桌子也拼成一条,庞戈那边前头隔着一个小火锅,覃勤那边却是个烧烤架。墙边架子上都是食材,夹子铁签都在,以供自取。 “火锅吧,番茄汤。” 何绵绵去下单,梁月脱了大衣,将衣服放在身后。 “酒?水?可乐?” 林婉盈说着,已经拎着杯子过来,将杯子抵在啤酒龙头上,另一只手按上去。 梁月没选择,说了声“谢谢”。 啤酒泡贴着杯口,正好没有漫出来的程度。林婉盈把酒杯送到梁月的面前,自己的杯子跟上来,轻轻一碰。梁月笑了笑,一手捏起杯子,将酒灌了个见底。 “最近怎么样?” 腹中空空,酒精下肚,醉意摇摇晃晃开始漫上来。 梁月垂眸,将轻微的眩晕感压了压,“还行,过年嘛,宅着。” “是吗?你倒是真舒服,我其他朋友一个个不沾家,这里约饭,那里约酒的,弄得我过个年到处跑。” 上回那顿没吃完的火锅,庞戈该将所有都跟林婉盈讲过一遍。此刻闲聊家常,林婉盈却像没事人一样。 梁月听着,笑着附和,“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还眼巴巴盼着有人来约我出去,要是外卖春节不上班,我估计就得饿死了。” 林婉盈笑,又是顺着她聊下去,庞戈也加进来,说说笑笑,半点没有提起蒋泊舟。正说着,庞戈忽地抬头看向门口,梁月瞧见他眼神亮了,扭头一看。 果然,是压轴上场,蒋泊舟。 门打开,蒋泊舟走进来,却并不只有他一个。他的目光落在梁月身上,一瞬便抽离,笑着回头扶着门,女人走进来。 薄绛。 何绵绵的表情都凝注,更何况是梁月,连脑子都是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旁边一声冷笑,覃勤低声问汪释:“哎,这人是谁?旧时光整理” 音乐声嘈杂,烧烤的孜然香混着火锅中的辣椒花椒,唯有汪释的那几句话钻进耳朵里:谁?蒋泊舟的前女友。不过看样子,现女友吧。真他妈是个疯子。 薄绛双手拎着包,站在蒋泊舟身边。两人身后,服务生接着将门扶住,梁月要的那锅番茄汤火锅被端上来。 黑色大理石桌面,火炉上蓝色火焰跳跃,番茄汤鲜红清亮,里头被放了一片嫩绿生菜。 面前人却是灰白,唯有薄绛笑容衬得那口红颜色绝佳,直叫人觉得刺眼。 蒋泊舟跟陆和渊打招呼,手搂在薄绛腰间,带着她落座。他给她拉开座椅,为她将背着的链条包挂在椅子边上,连同大衣也被他捏着叠好,搭在椅背上。 何绵绵牙关咬紧,几乎不敢相信,却又不好出面,扯着陆和渊的袖子,眼色直往蒋泊舟跟薄绛两人身上打。 疯了,真的是疯了。 带着人来也罢了,带的还是薄绛。坐下来,还坐到梁月斜对面,只隔着一个位子,但凡蒋泊舟问一下薄绛,想要吃什么,梁月都能够听见。更别说蒋泊舟已经开始打点食材,将东西都安排好在薄绛面前。 从前他宠梁月,也不过就是宠到这个地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换了个面容,一样的体贴入微。 陆和渊眉头也是皱紧,看着蒋泊舟,陡然觉得荒诞而无奈。 梁月呢?她已经拿起筷子,将羊肉卷一片片下锅,红白肉食入热汤,收缩着变成熟透的褐色,沾着番茄汤汁出锅。包厢里头播的歌也是温情甜蜜,梁月吃得似乎很欢喜。 包厢里头灯光昏暗,只有头顶的暖黄光亮,将食物打亮,却将人的表情收敛。叫蒋泊舟难以将梁月打量。 她好像瘦了,那天的灯光要更暗,隔着距离,隔着烟雾,叫人看得不真切。 但她真的挺开心的,与林婉盈推杯换盏,连脸颊都有些泛红,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被火锅的热气蒸的。 一面吃,一面聊,一面喝,她笑得声音轻,却爽朗悦耳,叫他心生厌烦和嫉妒,怒火自然随着上来。 “你要什么蘸料?前两天吃海底捞的时候,我给你调的那个,怎么样?” 薄绛愣了愣,缓过来后伸手将头发拨到耳后,歪着头笑起来,“好啊,只不过蒜蓉少加一点。” “好。” 蒋泊舟扶着椅子离席,薄绛的目光自然追随他过去,笑容温和如春风,即便是回头来看梁月的时候,那笑容都没有冷下来半分。 “阿月也回国了,在国外这几年怎么样?我听泊舟说,你跟‘空大’,跟goc,还有‘风归去’,现在都有工作合作,是吗?” “嗯,是啊。你现在在做什么?还在读书吗?” 薄绛的头发很长,扎成高高的马尾辫,看着人歪头笑时,马尾辫垂向一边。双颊白里透红,不是在冷风中吹出来的潮红,是皮肤自然带出来的红润。 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面对着薄绛,梁月都不能带上有色眼镜,去否认那股子从这副躯体里散发出来的活力。 便是薄绛说话的时候,梁月都会忍不住走神去观察她,一寸一寸。 “上年刚博士毕业,准备考公了,文职嘛,本来还想去当旅游作家,后来想来想去,还是先进体制内好了。”薄绛眨眨眼睛,一手拢在嘴边,“先顺着家里人心意做几年,等我翅膀再硬一点再说。” 蒋泊舟端着两只小小蘸料碟子回来。 梁月正问薄绛:“想考哪里的?” 薄绛回答她:“彭城吧,大学时没来彭城,倒底是个遗憾。” 梁月笑,“那好呀,起码不用异地。”她抬眼看向蒋泊舟,目中坦坦荡荡,将他的怒意尽收眼底。 番茄汤鲜甜,混着啤酒更加清爽,饭饱但还未酒足,东西渐渐都被收下去。梁月终于放下筷子,将手机翻开,消息又是攒了一大摞。 何绵绵的。同处一室,还给她发微信,问她还好吗,问她要不要走,问要不要带她先走,还直骂蒋泊舟是个混蛋。 也不是酒精,还是室内太热,叫人眼角微酸,眼泪都要坠下来。 电话也来了几个,没她被接起来,就这么放了过去。备注还是王先生,是尹阙。微信早被梁月删了,他就用申请信息,一个红点一个红点地发过来。竟然跟何绵绵一样。问她还好吗,问她要不要走,问要不要带她先走,还直骂蒋泊舟是个混蛋。 梁月抬眼环顾包厢内一周。 庞戈与林婉盈深情对唱土味情歌,何绵绵与陆和渊皆是眉头紧锁,汪释缠着覃勤,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么蒋泊舟和薄绛呢,老夫老妻一般,就连续杯的动作都有默契。 谁给尹阙透了风声?算了,不管了。梁月脑子昏昏沉沉,只将那消息全都划走。 又有一条弹上来:我在外头等你,你打电话,我就来,我一直都会在。 一直都会在。梁月霎时眼眶酸软,垂下眼去将手机按灭。 店家送上来几副骰盅与扑克牌,庞戈是先接了过来,张罗着要玩。斗地主还是大话骰,争执不下来,几个分开,梁月偏好扑克,摸过牌来洗,何绵绵扯着陆和渊凑了过来。 “我们三个,正好玩斗地主。” 梁月笑了,“行啊,你们俩斗我呗,我哪里敢嬴?” 话是这么说,牌局终于还是起来。三四把下来,那边大话骰也玩了两三转,蒋泊舟已经灌下几杯黄汤,眯着眼瞧那边,梁月捏着牌,如同捏着小小一面扇子。 从前梁月碰都没有碰过这些东西,还是认识了蒋泊舟之后,才开始知道怎么玩牌。蒋泊舟都还记得,她连洗牌都洗不好,恨不得一张一张地叠,还是他手把手教的她,教她认花色,教她洗牌切牌。 如今,扑克牌五十四张,在她十根手指头间炫技一样翻动,叫何绵绵惊叹得连连出声。 何绵绵一面惊叹,一面跳脚,再摸起一把牌的时候,忍不住嘟囔:“要是玩钱,阿月你现在都已经把份子钱给挣回去了。” 林婉盈也听到这话,手上大话骰草草结束,把陆和渊挤走,三个女人,开了一桌牌。梁月如同常胜将军,挑眉轻笑,这边还说着话,那边便将底牌全都摸遍。 电话一直往手机上打,同一个号码,梁月将手上的牌打出去,瞄了一眼手机,将屏幕倒扣,牌局继续。 五六轮下来,梁月要去上洗手间,把牌丢下。何绵绵还笑,说离了席该转运,回来就得把之前赢得都给吐出来。梁月哪里理会她。 回来的时候,桌上仍旧是三个女人,只不过是何绵绵,覃勤还有薄绛。林婉盈在一边看戏,庞戈指了指覃勤手里的牌,不知道跟林婉盈说了什么。 何绵绵开始大着胆子要了地主,现在却是急得跳脚,陆和渊帮她出谋划策,却被她推开,见梁月回来了,立马将牌收紧,拉她过来替了自己的位置,将牌打开成扇面,恭敬塞到梁月手中。 “别输了啊阿月,这一把我赌真的了,那边龙舌兰长城呢,哎呀我完了。” 梁月抬眼一瞄旁边桌上,9 shot龙舌兰。她目光偏移,落在蒋泊舟身上。他却仿佛游离在外,半倚靠着沙发,笑看这边人生百态。除了他,谁会提这样的赌注,只怕是何绵绵要替她出气,将这样的赌约也扛下来。 梁月捏了捏手中纸牌,说了声“好”。 一张圆桌,三角齐坐。 汪释凑到覃勤背后,被她踢了一脚,却没有走开,指指这张牌,戳戳那张牌。 三带一,四带二,单双飞机连着顺子牌。 覃勤只看着手里的牌,薄绛的目光来回走,梁月将牌往自己身前倾斜,眼里只有覃勤与薄绛的脸。 </div> </div> 第44节 玩的是牌,看的却是人,喜怒哀乐,与输赢紧密相连的时候,或是虚张声势,或是暂避锋芒。 覃勤倒底是新手,明明是该和薄绛合起来的,却急着有牌就想出,几乎要将作为下家的薄绛逼入绝境。 梁月手中只有两张牌,薄绛抬眼一瞧,她更是将牌直接倒扣,双手叠着放在膝头,背靠在椅背上,嘴角勾勾,垂眼只看着桌上已经被打出来的牌。 “哎呀,这要怎么办?”薄绛小声嘟囔。 “这样。” 梁月抬眼。 蒋泊舟已经不知道何时过来的,屈膝在薄绛身侧坐下,一只手撑在她椅背后,一只手捏起她手里的牌,打了出去。 一对葵花尖。 蒋泊舟的手指骨节分目,将牌打出去的时候,动作轻,牌角总能弹着底下的牌,啪嗒脆响,像是敲击出乐符来。 他打了牌,目光总会跟着上抬,看向对手的眼睛。 此刻正是看向梁月。 作者有话要说:梁月:喂,什么?快递?我的打狗棍?好,等下我,我这就出去拿。 第45章 第45朵玫瑰 小鹿眼,浓的妆,浅的眸。下眼睑处该是红色系点缀,衬得一双眼无辜醉人。 本该是暖的妆容,此刻冷得像冰。 目光轻轻扫了一眼桌面的手机,只消翻过来,接了电话,也许不会输得那么难看。 梁月此刻烟瘾翻涌,混着浅浅醉意,食指与中指轻轻摩擦。还是把手机摸过来,放进衣兜,声音清脆没带犹豫:“要不起。” 覃勤正要把牌打出去,被汪释拦住。薄绛打出最后一张牌,方块三,最小的一张。 梁月一笑,将身前扣着的两张牌推到桌面的牌堆里头,扶着桌边站了起来,“我输了。” 何绵绵哎呀叫了一声,陆和渊自然心疼,本来就没拦住何绵绵接下赌注,此刻不得不出来圆场,“蒋泊舟你以为别人都是你这样的酒鬼,9 shot龙舌兰,你……” 玻璃杯杯底敲下大理石桌面,第1 shot。 梁月手起手落,龙舌兰长城一杯杯见底。何绵绵剜了蒋泊舟一眼,立刻走上去,扯着梁月的手就要将她手中的酒拦下来。 “阿月,你……” 她却是笑,“我打的牌,还真要你来喝吗?你没看你家老陆都出来为你插兄弟两刀了?我这就走了,喝完这几杯。” 第7 shot,第8 shot。 最后一杯,是蒋泊舟来捉住她的手腕。梁月手捏着酒杯,生生定住。蒋泊舟再看时,才见她一双眼睛早已经红透,咬着牙笑着,笑容像刀子一样往他心里钻,非要搅个鲜血淋漓才能够罢休。 “别喝了。” 梁月没说话,右手被扯住,左手捏过酒杯抬起来,第9 shot。 蒋泊舟仍旧将她的手腕攥住,她低头,将他手指一只只掰开,手腕皮肤发白,红印子浮上来,被衣袖遮盖住。 “回到家里给你打电话报平安。”梁月走的线还是直的,拿起自己的大衣,走到何绵绵身边时,还给了她一个拥抱,“我走啦,你们慢慢玩。” 何绵绵要送出去,手被她推开。 包厢门关上,音乐开着,不至于寂静,却是一片沉默,尽是尴尬。 玩?还玩什么? 庞戈紧张吞咽一下,摇了摇骰盅,“哎,再来一圈大话骰怎么样?” 庞戈话音未落,只看见蒋泊舟眉头深深皱起来,抄起身边的大衣就追了出去,包厢门被扯开甩上。 人人都看着蒋泊舟夺门而出,何绵绵跟陆和渊率先追出去,包厢渐渐清空,剩下薄绛一个人,还坐在圆桌边上,她伸手去拨开桌上的乱牌,翻出那两张来。 一只大鬼,一只小鬼。 …… 正月十五,天上月未圆,风烈且冷,将乌云全都吹走,留下孤零零一轮银盘月,普照大地。 烟在出包厢时就被摸出来,梁月手抖,捏出一根,又蹭着碰掉一根,打火机冷冷贴着手指,金属与肌肤,却没有一丝温差。 火苗窜起来,还没放下去,梁月就吸起一口烟,烈,呛,直叫人咳嗽,咳到面红耳赤,咳到眼前都是一片模糊水雾,只能弯下腰去喘气。 远方路灯下,站着一人,黑色大衣压着藏蓝西装,衣角都带着寒风,将手机滑进衣兜里,丢下一枚烟头,朝梁月走过来。 他扶着她的手臂,支撑着她喘气,让她有力气站直。 烟,龙舌兰,梁月抬头时,眼中映着尹阙的脸。 还真是十年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定海那夜。只不过那夜梁月捉住尹阙的衣袖,将他往身边拉扯,今夜却是抓着他的手臂,要将他远远推开。 梁月将自己的重心放回自己的双腿上,咬着牙迎风清醒片刻,“谁告诉你的?薄绛?汪释?还是林婉盈?” 上来就是兴师问罪,她醉得脸色发白,逻辑却尚且清楚。 尹阙没有回答,手仍往她这边伸,要将她扶住:“我来接你走,我带你回家。” 梁月没继续纠缠,抬手深吸一口烟,“我叫了车。” “阿月,别逞强了。” 尹阙往前一步,梁月后退,一下没有站稳,如果不是被他扶着,只怕是三寸高跟带着,要栽倒在地。可尹阙没有说错,若不是这么逞强,也就不是梁月了。 她的手臂在他的手中,还是挣扎着扭,咬着牙,叫眼睛更红。 尹阙也不是没有脾气,更何况是看着梁月因为别人这样不堪,此刻推搡之间早已经愠怒,压着没发,咬牙切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这么多年没有半分长进!” 梁月不动了,愣愣抬头看他,小鹿眼一片迷蒙,却冷笑出声,“你呢?尹阙,你呢?” 男人咬着牙,下颌线登时凸显,连额头青筋都浮动。 “对,我也没有半分长进。”尹阙笑,自嘲地笑,笑得整个人都悲凉,“我从小就喜欢你,没变过。当年比蒋泊舟晚一步,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比他晚一步。” 可尹阙笑意消散后,手却仍旧往她这边伸过来,掌心向上,宽大掌心透着红,叫人难以隐忍伸手触碰求援的欲望,“我送你回家,送你回家给你煮了解酒汤我就走。真的,就最后一次,来。” 言语如刀,梁月此生没觉得自己有更加残忍的时候。 “可我不想要你。” 酒意终于涌上来,叫天地都旋转。 梁月喃喃,声音随风走,尹阙似乎没有听清,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将刀子捡起来,重新握在手里:“我不想要你。我真的喜欢蒋泊舟,喜欢得要紧,喜欢得连碰一下手机看看时间都害怕我会下意识地找他。” “尹阙,我是真的喜欢他。我好没出息。” 一刀无情,划破对方的皮肉,一刀凌冽,连自己都不放过。 尹阙的手仍旧悬在半空,冷风吹得手背发白,掌心却仍旧显得红润温热。 “你追着他走,除了难过还剩下什么?还剩下什么?但凡他能让你笑,我当年都不会对你……” 身后人脚步声逼近,是风又加紧,梁月回头,只看见蒋泊舟面色发白,唯独双眼爆红。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一棍下来,尹阙抬手一挡,直接被打得一个趔趄。 蒋泊舟怒火上头,觉得不解气,直接丢了棍子上去,将尹阙从梁月身边推开,抡着拳头就冲过去。 尹阙嘴角当即见红,眼看着梁月被蒋泊舟拉到自己身后,咬牙冲上去,揪起蒋泊舟的衣领就跟他扭打在一起。 新仇旧恨,说一起算,就真有一起算的时候。 陆和渊他们跟着赶到,男人一伙拥上去,将蒋泊舟和尹阙勉强拉开。硝烟弥漫,被冷风盖不下去,蒋泊舟眼睛瞪着尹阙,只想要把他剜肉剔骨,被陆和渊跟庞戈架着,还是想要一股脑往尹阙那边冲。 陆和渊快要架不住他,庞戈狠了狠心勾起一拳锤在蒋泊舟肚子上。“你疯了!你这样闹,梁月姐怎么办,好看吗?!” 一句话冷水一样,兜头淋下,将蒋泊舟的理智拉回来两分。 梁月怎么办?她被何绵绵拉到一边抱着,脸色发白,眼睛看着这边,却是迷蒙着,似是虽是都能一头栽倒在地,看得蒋泊舟心里彻底慌乱。 蒋泊舟看了尹阙一眼,抬手将嘴角的血迹抹掉,深深吸了一口气,挣脱开陆和渊,将庞戈也推开,一句话没说,朝梁月走过去。 何绵绵看见蒋泊舟走过来,当即挡在梁月面前,“我送她回去,你滚吧。” 蒋泊舟此刻才后知后觉,觉得身上伤开始隐隐作痛,低头看着何绵绵,咬咬牙,“你让开。” 何绵绵不动。蒋泊舟看向她身后的梁月,后槽牙紧紧一磕,“阿月,我听见你跟尹阙说的话了。后面都听到了。” 他看见梁月肩膀一抖,那双垂下去的眼抬起来,终于肯将他装进眼里。 “跟我谈谈,阿月,跟我谈。” 他语气卑微,叫何绵绵都惊讶,梁月纹丝不动,看着蒋泊舟,浅浅双眸映着蒋泊舟的模样,却是死水一样。 “阿月……” 庞戈过去帮汪释拖走尹阙,林婉盈朝何绵绵走过来,将她的手拉住,低声劝她:“解铃还需系铃人,走吧,绵绵。” 何绵绵不肯走。梁月是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跟何绵绵说:“你们先走,等会儿我去找你。” 何绵绵一万个不放心,耐不住梁月坚持,只好捏了捏她的手,说:“我在停车场等你,等会儿我送你回去。”梁月终于是把话听了进去,点了点头。何绵绵这才放下她的手,看了蒋泊舟一眼,跟着林婉盈走开。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 梁月低头,刚才夹在指间的烟已经烧近滤嘴,她把烟头丢到地下,脚踩下去,把火星踩灭。 “阿月。” 蒋泊舟走近一步,梁月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抄进衣兜里。 “谈吧。还有什么好谈的,一次性说完,别拖泥带水的。” 她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头尽是抵触和冷漠,看得蒋泊舟忍不住咬牙,心都紧着,疼,真的疼。 曾经亲密无间,交颈而卧的人,如今隔着冷风面对面,远得像是银河两岸,此生不可相逢。 “为什么那些话不跟我说?” 梁月双手抄进衣兜,眉头渐渐拧起来,将蒋泊舟审视一番。 她忽然笑起来,歪着脑袋,笑得肩膀都耸动,将他的话重复一遍,“为什么不跟你说?” 梁月冷笑,“我十年前就想跟你说,说蒋泊舟我很喜欢你,问你愿不愿意要我,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你干什么去了?你追薄绛去了。你们卿卿我我,叫我好生羡慕。记不得了吗?刚刚不是就一样吗?你分明记得很清楚,刚刚不是还给我重演了一遍?” 蒋泊舟面色都发白,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想要拉梁月,被她给躲开。 “她昨天才来彭城,这是我跟她吃的第一顿饭。我带她来,只是……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留下你了,你怎么就能厌倦我了?怎么能就那样丢下我?” </div> </div> 第45节 “凭什么我就不能?” 梁月眼睛红而肿,泪直流而止不住,嘴角却还带着刺骨笑意。 “凭什么非要我去满足你恶心的占有欲?凭什么要我永远跟从前一样,跟在你屁股后头跑,你喜欢谁你追谁,我就呆在一边看,你寂寞了,没人陪你玩了,你就回头来逗逗我?凭什么要我任你处置,随你宰割,等着有一天被你丢掉?跟钟芷瑜一样,甚至连她都不如。凭什么?!” 蒋泊舟双手箍住梁月手臂,一瞬额头青筋暴起,连眼中都炸起血丝,“我没想过丢下你!从来都没想过!” 梁月浑身颤抖,尖叫着抬起膝盖就是对着蒋泊舟腹部一顶,正中方才庞戈锤的那处,疼得蒋泊舟都后退两步,将梁月的手臂松开。 “没有?哪回不是你丢下的我?”梁月一双眼红了个透,眼泪顺着脸颊往下,凝聚在下巴尖上往下滴,可此刻真的是被蒋泊舟气笑了,笑得将嘴唇舔舔。 梁月抬脚似是要走,蒋泊舟吓得直起腰来,伸手要去拦她,却见她弯下腰去,捡起刚刚被他丢在地上的那根木棍。 梁月舔舔嘴角,甩棒球棍的姿势,单手掂了掂那根木棍。 “阿月,我真的没有……” “你再说一句没有!” 木棍挥动起来破风,呼啸一声,直冲蒋泊舟的腰过去。蒋泊舟反应快,弯腰伸手一挡,手臂结结实实扛了一下,登时一条胳膊就麻了。 蒋泊舟难以置信,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梁月。 “没有?”梁月红着眼冷笑,“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吊着我,让我看着你一个一个地换女朋友,你当我没有心不知痛是不是?你明知道当年我是看见你和薄绛,才气得跟了尹阙,你不也还是跟薄绛有来往,今天不也还是把薄绛带来,带到我面前。你还能说没有?” 梁月又是一棍子要朝蒋泊舟身上挥,被他直起腰来伸手来挡,一下子将棍子抓住,让她动不了。 蒋泊舟掌骨发麻,“我只求你好好留在我身边,之前不是都还好好的,我想对你好,我能对你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呆在我身边?非要这么倔!” 梁月抬脚就是往蒋泊舟小腿上一踹,蒋泊舟闷哼一声,让她将木棍抽回去。 “你还要我留在你身边?说要对我好,要让我开心,让我笑?蒋泊舟,你有哪一点做到了?你只会让我疼,而且你明知道怎么做我会疼,你就怎么做。不是吗?你要那样才快活,对不对?” 又是一棍子破风而去,直直摔在蒋泊舟肩胛骨上。 梁月用力用得狠,自己都被震得手臂骨微麻,手被木棍带着垂下,指尖都微微颤抖。 “你今天带薄绛来,根本就不是要我回到你身边。你只是忍不了我先离开你,要泄愤,要我陪一起你疼罢了。” 方才尹阙一拳打在蒋泊舟脸上,庞戈一拳锤在他肚子上,甚至梁月那两棍子加上一脚,都不及这几句话让蒋泊舟真的痛。 此刻才叫悔不当初,悔了今晚,悔得连同十年前的乱帐都叫蒋泊舟悔得肠子发青。 和他在一起,她有没有一刻能真的开怀?她实际上在想什么?她心底里在害怕什么?他一无所知。梁月没有说错,她了解他,远比他知道的多。 说着“两个人寻开心不就够了吗?”的,是梁月。但是将这句话一字不落付诸实践的,却是他蒋泊舟。可他蒋泊舟,何时让她开心过? 蒋泊舟直起腰来,右手捂着左手手臂,还是执拗要伸向梁月,“阿月,我……” 他头上冷汗直冒,受着梁月视线剜肉刮骨,却终究还是半个字辩驳说不出口。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梁月抬手一摸脸颊泪水。 “这些年是我蛇心吞象不知好歹。是我厚颜无耻,追在你屁股后头满街跑。蒋泊舟,你才是好样的。” 他的原话,被原原本本反着送回给他。直到此时此刻,蒋泊舟才是真真切切知道慌乱起来。她如同手中流沙,终于是不能再由得他握住。 “阿月……”蒋泊舟艰难吞咽,伸向梁月的手都顿住,半寸不敢向前,“对不起。” 除了这个他还能说什么。 “阿月,我真的,很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蒋泊舟往前走,伸手想要将梁月抱住。 “尹阙说我没长进。不是的,我长进了,我没再利用他来报复你。我起码不用像你一样叫人恶心。还有……” 梁月后退一步,彻底与他拉开距离。手指松开,木棍哐当着落地。 “你给我记好了,不是你丢下的我,是我,他妈的,甩了你!” 第46章 第46朵玫瑰(元宵节加更) 正月十八,宜嫁娶。何家内外早就热热闹闹一片,女孩子叽叽喳喳,将穿着金丝红绣旗袍的何绵绵团团围住。 “哎呀,怎么老陆还没到呀……” 不过是何绵绵一句嘟囔,何家女孩子们便炸了起来。 “你急什么呀?新娘子今天可不能这么着急,要矜持!矜持的呀!” “就是,你得好好享受这一天嘛,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大事,正是你家老陆给你表忠心的大好时候。” “可得给我们老何家的姑娘挣点气,别让他们以为我们说话软就是好欺负的。” 大喜的日子,当拦路伴娘的可不止梁月一个。何家虽然远在姑苏,可也少不了几个堂姐堂妹出来撑场面,梁月不会下多狠的手,可这帮何家军的铁娘子可不一样,说着的是吴侬软语,动起手来可是一副,纵使陆和渊是一只铁公鸡,也得给他拔毛剥皮的架势。 梁月坐在何绵绵身边,给她将身上旗袍的褶子都给抚平整,抬手覆盖上她的手背,无声地安慰她。 何绵绵伸着脖子凑到梁月耳边,“你可得看着点她们呀,我这帮堂姐妹玩得凶得很。” 梁月只看着她笑,“我哪里能够看得住她们,一个个穆桂英要挂帅一样。” 何绵绵着急,她能理解,但也还是觉得好笑,只能搬出套话来安慰她两句:“你不信谁,也不能不信你们家老陆吧。他对你舍得,也不是那种能够任由她们欺负的人,你怕什么?” “我就是忍不住担心嘛!”何绵绵低头,攥着自己的裙角就开始扭,她一低头,头上的烫金流苏就坠下来,挡住了脸颊。 梁月将那几条散下来的流苏拨回去,将裙角从她手里头揪出来,说:“这么快就开始护短。” 何绵绵抬起头来,将梁月的手攥住,“待会儿他们来,你可以在这里不出去的,跟在我后头就行。” 她知道何绵绵在说什么。她是何绵绵的伴娘,蒋泊舟是陆和渊的伴郎。那晚的争吵无第三人知道,可梁月那双红肿的眼睛藏不住秘密。 “行了,今天该是我照顾你,不是你来保护我。”梁月努努嘴,嗔怪道:“新娘子,正结婚呢,严肃点!” 何绵绵扑哧一笑。 “来了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群穿着小礼服的伴娘呱啦呱啦叫着往外头客厅跑出去,梁月只留在卧室里头陪着何绵绵,攥住她的手。 何绵绵屏住了呼吸,一双含情目看着卧室门,没有穿鞋的双脚在床边晃荡,脚趾缩在了一块。 她的心上人,要过五关斩六将,给她穿上婚鞋,带她走入婚姻。她现在一颗心在胸膛里头砰砰作响,叫身旁的梁月都能听到。 卧室门外,客厅里头,都还是一片寂静。可大门外头,陆和渊西装革履,口中叼着玫瑰捧花,却是趴在电梯旁边的地砖上,一下一下做着俯卧撑。在他的身后,跟着蒋泊舟和庞戈,还有陆和渊的两个高中好友,一共四个伴郎。五个大男人一同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一个个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薄薄一层汗。 何绵绵那几个堂姐妹当真不是吃素的,一面在旁边嚣张地数数,一面在旁边拿着手机给地上一堆男人录像拍照。 “要娶我们何家的女儿咧,身体不好可是不行的噢!” 庞戈本来也就不常去健身房,在四个伴郎里面最先趴下,手脚乱动,只用拳头锤着地忿忿不平。有了一个趴下,剩下的也就撑不住了,最后只剩下蒋泊舟跟陆和渊两个还在起起伏伏做着俯卧撑。 庞戈舔了舔唇,骂骂咧咧,“姐姐们!要做到什么时候,给个头啊!” 何家几个姐妹只笑着不说话。 陆和渊偏头看了一眼蒋泊舟。蒋泊舟倒是还没觉得累,他在健身房里头泡着的时间要比他在电脑前面多,一帮兄弟里面,就他体能最好。但陆和渊这么一眼扫过来,他也醍醐灌顶,手下一软就跟着趴在地下。 “恭喜姑爷!” 好阴险的江南女子。庞戈在后头忍不住叨叨了两句,揉着自己的手臂说这周别指望打游戏了。 喊了一声姑爷,门却还没开,门外的何家姑娘摊开手,都是空空如也,门内有个声音喊:“门外的姐妹手里没钥匙!” 靠,这是要用钱砸的意思了。 陆和渊正笑着,门外的姑娘已经说,“我们姐妹手里塞满了红包,门内的姐妹自然就开门啦!” 陆和渊单手拿着捧花,手抄裤兜,风轻云淡:“给我砸。” 身后伴郎团往上冲,倒真的是拿出红包就往门缝里头塞,一个也没给门边挤着的姑娘。惊喜尖叫从门后传过来,门外的姑娘倒急了眼,上手就从伴郎手里掰红包。 门却传来啪嗒一声。 门外的何家姑娘们花容失色。门内留着的何家姑娘怀里捧着红包,坐在地上愣住了。 好一招浑水摸鱼,好一招调虎离山。 陆和渊把钥匙放回衣兜,握紧了手里的捧花。一众伴郎已经卡在门口,门是关不上了。 “陆某多谢各位小姨子了。” 伴娘们在后头,也没说什么,一路喊着姑爷,一路分了红包,红包不薄,既然收了改口费,也不好再闹腾什么,别叫何绵绵着急起来,本都捞不回来。 客厅里头,何爸爸跟何妈妈两人端坐在中央,背后正是何绵绵那紧闭的卧室门。 陆和渊站在门口,往卧室门看了一眼,攥着捧花的手指收紧,长腿迈开,往未来岳父母走过去。 二老面前放了一个软墩,陆和渊把玫瑰捧花攥在手中,朝二老一鞠躬,屈膝就在二老面前跪在了软墩上。 他声音清冽稳重,屋子没有旁人说话,只剩下他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爸,妈,多谢您二老这么多年将绵绵养育成人。爸妈愿意把她交给我照顾,是我的福气。 “我和绵绵在一起十五年,爸妈当年没有拦着我和绵绵在一块,让绵绵这十五年的生活里有我的存在。从一开始跟绵绵在一块,一直到现在,我身边只有她一个,从今往后,也只有她一个。 “爸,妈,你们照顾绵绵二十八年,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照顾她,让她一直这么开开心心无忧无虑,请把绵绵托付给我吧!” 何妈妈低下头去,攥着手帕捂着嘴,已经泣不成声。何爸爸扶了扶眼镜框,点了点头,伸手两个红包,放在陆和渊手心。 “我的女儿我只疼了二十八年,你小子都赖在她身边这么久了,要是你不在她身边一辈子,我不放过你!” 陆和渊接过红包,郑重喊了两声爸妈。 卧室门内,一室寂静,只剩下新娘压抑的啜泣。 梁月倒真的没有为难陆和渊,他从门缝一连递进来九个大红包,梁月收好了就开门喊了声姑爷,连带着往衣柜里头扫了一眼。陆和渊自然接到了她的眼神,径直走向衣柜,翻出了那双被何家姐妹藏起来的婚鞋,走到床前,捧起何绵绵白嫩的脚丫,将它放进婚鞋里头。 陆和渊抬头,没掀开何绵绵的头纱,只将捧花放在她的手里,合着她的手握在手心。 “陆太太,准备好了吗?” 何绵绵呜哇一声哭出来,跳进陆和渊怀里。陆和渊满心欢喜,将新娘子抱下楼去。梁月紧紧跟在后头,身后何家姐妹们围着跟上来,将手里的小礼炮拉得啪啪响。 蒋泊舟在门口,第一个看见陆和渊将何绵绵抱出来,自然也是第一个看见跟在后头的梁月。他的目光追过去,碰上她的。 梁月别过头去,跟紧了前头的一对新人。他就守在门口等着,她经过他身前时,他还伸手来,似是想要捉住她的手腕。梁月将手缩回去,手背被他轻轻一碰,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只一个擦肩,蒋泊舟的目光黏在她身上一样,只追着走。她小礼服是抹胸的,从背后看,露出一对蝴蝶骨来。她是真的瘦了好多,蒋泊舟只觉得一颗心钝痛。 新人下楼,伴娘团先跟过去,伴郎们殿后。梁月跟新人一辆电梯下去,门一关,蒋泊舟就看不见她了。 </div> </div> 第46节 楼下婚车早已停好,主婚车是辆科尼赛克,后头跟着一水十八辆超跑,十九辆车,每一款都不重样,叫谁看了都要掉下巴。梁月往后头看,有几辆她见过,认得出来是蒋泊舟的。指不定都是他的,陆和渊身边,哪里还有另一个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梁月将何绵绵的裙摆妥帖地铺好。此刻的何绵绵,坐在婚车里头,一手抱着捧花,一手在陆和渊的手心里头安放着,已经补了妆的脸上精致可人,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带着微肿,倒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陆和渊扶着方向盘,抬眼看了梁月一眼,点了点头,梁月合上车门,婚车的发动机响起来,蓄势待发。 她自然也是要上车,只是彭城风俗,此时伴郎与伴娘还是一辆车,跟在主婚车后。 紧跟着主婚车的那一辆法拉利,梁月再熟悉不过。好好一辆炫酷跑车,车子四角都贴上了彩条装饰。身后蒋泊舟走上来,将副驾驶车门拉开,站在车门边上等她。 梁月往前走,伸手拉开了第三辆车的车门。 第47章 第47朵玫瑰 第三辆婚车车门被打开,梁月靠在椅背上的蝴蝶骨又轻微耸起。鼠尾草香气清冽,梁月如何不认得。梁月头都没有偏,伸手要扳开车门下车,蒋泊舟却是先一步进来,将车门落锁。 外界的声音被隔绝开去,车里也没有放音乐,只剩下呼吸声。 “今天是绵绵的大日子,我不想跟你吵架。” 蒋泊舟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按着车手刹,手指微动,终究没有向前伸去。 “我没想跟你吵架。阿月……” “好,那你就开车吧。” 梁月将臂弯里搭着的小外套穿上,扣好安全带,侧身偏头闭目面向窗外,抬起右手抵在车门处,撑在额头侧面,彻底拒绝跟蒋泊舟说话。 握着手刹的指节收紧,蒋泊舟一声没吭,汽车发动,车队往前开去,车窗外的景物向后倒去。 车队开向的是陆和渊在彭城的房子。陆和渊并不是彭城人,父母从老家飞到彭城暂住一段时间操办婚礼,将陆和渊的房子当做婆家行礼。 陆和渊的住处离何家不远,平常不过半个小时就能到。可今日车队招摇,没有一个小时下不来。 梁月闭目养神,明明白白表示自己打算就这样沉默着等着车队到达目的地。 车子遇着红灯,缓缓停下。 “阿月……”他的声音压低了下来,带着剥不开除不尽的软,便是此刻,也摄人心魂。 梁月眉头微动,没有睁眼,没有转头。只太阳穴突突地跳。 干燥温暖的触感覆上她的手背。梁月浑身一凉,天灵盖都麻起来,立刻抽回自己的左手,一双眼警觉地亮起来,看向驾驶位。 梁月拧眉瞪他,抿着唇不说话。蒋泊舟还想伸手过来牵她的手,被她防备着躲开去。那明明白白的拒绝,一分一毫情面都没有给他留下。 是,是他活该。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车向前行。 蒋泊舟喉头滚动,将情绪压了压。“我跟薄绛现在什么都没有,我现在身边只有你,真的只有你一个。我再也不会见薄绛,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气你,惹你难过,真的不会了。好不好?” 梁月喉头一哽,浑身在一瞬间紧绷着冰冷下来,只僵直着坐着。 蒋泊舟偏头来看梁月,可他下巴一动,梁月就扭头看向窗外,双手抱在身前,转过身去侧靠在座椅靠背上,不给他一分一毫的理睬。唯有留给蒋泊舟她背后那双高耸的蝴蝶骨。 车内一瞬安静下来,梁月呼吸轻,贴着车门坐着,手里捏着小挎包,眼睛闭起来。 车队停下来,梁月睁开眼,往车窗外头一瞧,是到了。车门锁弹起来,梁月伸手打开车门,往外头走去。 “阿月……”蒋泊舟的声音在后头追。 梁月手未停顿,车门关上,她踩着小高跟,往婚车那边小跑过去。 新人在婆家的礼数倒不繁琐,不似在娘家那边要过五关斩六将,只是由陆和渊领着,新娘子去见了陆家父母,敬茶改口喊了爸妈,领了改口红包,听公婆说几句嘱咐的话便算礼成。 陆家虽然不比何家富贵,可陆和渊的母亲面相和善,透着爽朗大气,行事也是阔绰,一见新娘子,二话不说先是送了一双赤金雕花攒珠龙凤镯,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满眼都是对何绵绵的疼爱。 拜见了公婆,已经是将近夜幕起的时分,车队重新启动,驶向婚宴场地。 一到了目的地,梁月便跟着新娘子走向后台换婚纱换婚鞋,补妆换发髻。婚宴的流程都是陆和渊操办的,何绵绵只定了地点和菜式,陆和渊也是想着婚礼一天下来何绵绵跟他都累得不行,婚宴上还得敬酒,所以将婚宴上的流程一切从简,只留下两人宣誓以及双方父母和好友致辞的环节。 致辞一结束,舒缓的音乐便响起,大厅里头的幕布播放着两人的照片和之前拍摄的短片,酒席上的菜品依次传上来。 梁月一手拿着口红,一手拿着筷子等在一旁,一面小口小口地往自己的口里夹菜,一面看着何绵绵狼吞虎咽地垫底。 何绵绵抬眼看了陆和渊一眼,低下头再巴拉两口,彻底将碗推了出去,将嘴里的东西嚼了两下往下咽了,接过梁月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抬起头就让梁月给她补口红。 “你这么快就吃好了?” 何绵绵嗯了一声,等梁月给她补了口红,却对梁月说,“你吃多点呀,他们等会儿可不会少灌你的。” 梁月从口袋里拿出两片解酒药就着可乐吞下,摇了摇头,伸手将旁边的一个盛着嫣红液体的高脚杯递到何绵绵面前,何绵绵拿起来一闻,却没有酒味。 “陆和渊备的,我随身带着一瓶,蒋泊舟也带着一瓶,刚开始那圈能挡一下,你记得别让别人给你倒酒,酒杯空了就找我,或者,找蒋泊舟。” 何绵绵笑着点点头,端起酒杯往陆和渊身边靠过去,陆和渊伸手在她的唇角擦了一下,跟她一块站起来,抬手拍了拍身边的蒋泊舟,往场下走过去。 蒋泊舟伸手抽出来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巴,伸手从桌底抽出一瓶红的,拿起酒杯往新人那边走过去,梁月同样,从桌底抽出一瓶红的拎在手里,跟在蒋泊舟身后,往陆和渊跟何绵绵那边走过去。 婚宴最叫人欢乐的不就是此时,彭城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闹亲习俗,有的只有婚宴上一杯杯醉人酒液。新郎新娘由着伴郎伴娘陪着,至少要给宾客敬酒敬两圈才能算礼成。红的白的黄的,这帮七大姑八大姨,玩得比酒吧里头的年轻人可要狠得多。 陆和渊准备是准备了,可是怎么可能逃得开被灌酒的命运,大家都是吃过结婚酒的人,哪里会不懂几个年轻人准备的这些弯弯绕绕,第一圈算是放过他们,嘻嘻笑笑地,由得他们用汽水来跟自己的红酒捧杯,但第二圈已经将他们的小伎俩全都撤下去,再不让蒋泊舟和梁月给两个新人倒酒,直接真刀真枪地跟他们对起来。 高脚杯里是宾客亲自拎着酒瓶子倒满的酒液,红酒黄汤,看得何绵绵双腿打颤。都是第一次结婚,往年都是看着一对对新人被灌酒,如今轮到了自己手里。 玻璃杯齐齐碰响,何绵绵看了一眼杯里的酒,脖子都想往回缩,刚刚想要举杯将酒喝下,手中的杯子却被扶着一倒,红红酒液,全都进了陆和渊的杯子里。 “哦呦!瞧瞧!这就开始宠媳妇了!” 陆和渊捏着杯子点了点头,笑着说:“绵绵肠胃不好,我喝也是一样的。” “啧啧啧!行行行!” 玩笑哄闹,陆和渊一概不管,一仰脖将何绵绵的那份酒灌了下肚。同甘共苦,不过如此。 何绵绵早已经被陆和渊宠习惯了,可这一刻,却是仍旧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满眼冒星星,陆和渊杯子一落下,何绵绵的手臂就缠了上去,抱着他哇哇大叫,直喊着老公好帅! 宴席的菜品下肚,混着酒液尚未消化,这一嘴狗粮喂下去,满场宾客也不好说什么,不合习俗就不合习俗吧,管这些做什么,既然新郎愿意扛,便把新娘那一份直接往他哪里灌就是了!连着吃狗粮受的气与酸,变本加厉! 陆和渊刚刚被清空的酒杯,眼见着就被倒满。 满场的视线尽在新郎身上,便是蒋泊舟和梁月这对伴郎伴娘想要给两位新人挡酒,只怕是宾客们也不会点头。 梁月跟着将手中还未喝的酒举起,嘴唇刚刚要碰上杯沿,玻璃杯却被挪走。 “你别喝,等会儿都醉了,没人开车。” 蒋泊舟说完,直接捏着梁月用来喝过一轮饮料的杯子,将里头的酒液全都喝下。他的唇,贴着她的唇印吻痕。 蒋泊舟喝完低头,这才看清梁月的一双眼,透着水亮,泛着红光,还残存着几分刚才旁观陆和渊英雄救美时,涌起来的艳羡与感动。 可当那双眼看到他时,却是一股冰凉锐意从眼底起来。如同她的话一样冷。 “有车来接我回去。”她看着他手里的玻璃杯。“外公派了人来送我回去,用不着你费心。” 蒋泊舟心中醋意涌起来又压下去,将杯子递到梁月面前,他语气软,像极了摇尾乞怜的金毛犬,耷拉着耳朵,求她伸手爱抚:“可没人送我回去。” 梁月没接那玻璃杯,在旁边桌上空位摸了一个干净的,自己倒了半杯红酒。 “与我无关。” 梁月随着两位新人往下一桌走,只剩下蒋泊舟一个,一手握着一只玻璃杯,其中一个上还印着半片红唇,印迹斑驳,却更是扎眼。 第二圈走下来,陆和渊便是铁人也守不住,何绵绵心疼,也跟着喝了两杯,可片刻就面颊绯红,看样子不太受得住了。梁月要给她挡酒,蒋泊舟却跟着挤过来,抢着跟来敬酒的人捧杯,他饮酒如饮水,将梁月那份尽数挡走。 新郎,新娘,算上伴娘的一份,蒋泊舟的酒杯空了又被加满,满了又被喝光。 到了狂欢停歇,曲终散场,梁月才真是连一滴酒都没有碰着,只一双眉头,越皱越紧。 第48章 第48朵玫瑰 婚宴散场时,陆和渊已经几乎不省人事,何绵绵仅仅是微醉,庞戈与陆和渊的两个高中同学一块,将陆和渊架上了车,梁月在后头跟着,随身的包里装满了婚礼上收到的礼金份子钱,看着何绵绵上车坐好,直接把自己的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将整个包都交给何绵绵。 陆家父母早就安排好了司机,梁月见何绵绵脸颊红红,还是嘱咐了庞戈跟着车,将两人送回陆和渊的住处,等着车门关上,看着车消失在路口,这才转身回去。 仍旧是正月里,新历二月初,夜风凉,梁月的外套还落在会场里头,得回去取。梁剑津安排来的司机已经快到了,电话打过来,梁月加快脚步往回走,一手还握着手机贴近在耳边,让司机开车到饭店门口等一等。 会场里头,大半宾客已经离席,留下来的也是何家陆家的近亲,围在头的两桌酒席边上谈天说地,服务生还未上来清理桌面,却也已经在场边待命。 方才梁月坐的那桌上,她的位子,外套就搭在椅背上,男人趴着靠在椅背上,西装外套放在旁边,衬衫随着他的动作起了褶皱,显得有些狼狈。 梁月脚步略停,冷着眼扫过蒋泊舟的背,还是走上去,在他身边站住,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 “起来,该走了。” 蒋泊舟肩膀带着背上肌肉动了动,先是轻轻“嗯”了一声,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面色发白,双眼似是不能聚焦,带着水汽带着红,看向梁月。 男人环顾会场一周,喃喃:“都走了?” 梁月伸手扯了扯被他压在手臂下的外套,“都走了。” 蒋泊舟一副迷茫样子,似是刚刚才知道自己将她的外套压住,说了声“抱歉。”这才将手抬起来,揉着太阳穴,抬眼看着梁月拎着外套轻轻甩了两下穿上,也伸手去把自己的外套取过来,没穿,只是搭在臂弯,扶着椅子站起来。 “走吧,我送你出去。” 梁月一个“不”字尚未出口,蒋泊舟往前走了一步,却是一个趔趄,连站也站不稳的样子,两臂一伸,将梁月环抱住,头一低,抵在梁月肩头,便是她想走,也被他禁锢住,逃也逃不开。 肩窝处,靠近耳垂,蒋泊舟声音沉沉,绵而软,带着喝酒之后的沙哑。 “能扶我去洗手间吗?” 梁月浑身僵硬,视线飘向上首那张还坐着陆何两家亲戚的桌子,有人瞧见他们这边,定着看了一会儿,还是笑着将头扭回去。 伴郎与伴娘,原本就暧昧,再说婚宴上知道蒋泊舟和梁月的本就不在少数,更何况是陆何两家的近亲。陆和渊灌了多少酒,蒋泊舟比他只多不少。但这是蒋泊舟,不是陆和渊,梁月知道。 空荡荡会场,人声也在远处,灯火通明的荒原一般,低声细语只有两人听见,心跳声一般猛烈却安静。 梁月的手垂着没动:“蒋泊舟,你酒量怎么样,我清楚的。” 蒋泊舟的头抵在梁月肩上,她能清清楚楚看见男人肩膀上的肌肉一瞬绷紧拢起,缓缓平息下去。还是没动,整个人赖在梁月身上,声音缓缓响起来,带着哀求。 “你把我扶到洗手间就行,我缓一缓就行,我打电话给助理,不麻烦你。” 前头未走的宾客渐渐被吸引过来,看着他们两人,脸上的好奇与探究写得明明白白。 梁月终究还是将蒋泊舟扶着,往洗手间去,他双臂仍旧将她搂住不肯放,半边身子倚着梁月,脚下有些不稳,似是真的难以支撑住自己。 那一圈圈的酒,伴娘的一份,伴郎的一份,后来陆和渊撑不住了,新娘与新郎的也算在了蒋泊舟头上。他或许是真的醉了。 </div> </div> 第47节 梁月扶着蒋泊舟走到洗手间,他扶着门把手,缓了缓才能走进去。他直起身来,梁月没了负担,转身就要走,可那洗手间门没关好,水声混着呕吐声传出来。 她停住脚步。他是真的喝大了。 水声许久没停,久到连梁月的心都提起来。他不会,是晕在里头了吧?开始的时候,他说,没人来接他?真话?假话? 梁月狠不下心,推开洗手间的门走进去。 男人双手撑着洗手池,下颌还垂着水滴,眼睛闭着,脸色苍白。 听见高跟鞋鞋跟响动,蒋泊舟缓缓抬起眼皮,偏头看向梁月,那双眼迷蒙不似平时,不带一丝攻击性,显得纯良温顺。 “你还没走?”蒋泊舟弯腰,伸手捧了一捧水,又在脸上拍了拍,手还湿着,甩了甩,将手机摸出来,“我没事的,我叫助理派司机来接我就可以了。” 他的手在屏幕上滑,好久都没将屏幕解锁,却好像以为自己已经开了屏幕,在上面点着不存在的数字。 梁月看不下去,走过去将他的手机夺过来,握着他的手指就要解锁屏幕。 屏幕锁解开,梁月看着那屏幕就愣住。是他拍的她,十六七岁的年纪,她都快要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在课桌上,托腮望着窗外的树,树叶明亮,还是春意盎然。 身旁蒋泊舟没有反应,梁月打开通讯录,找到助理的电话,打过去,却没有人接。 再打,仍旧没有回应。却是梁月自己的手机响了。 她将手机摸出来,尚且还没有接,身旁蒋泊舟摇摇晃晃,似乎要倒,要不是梁月肩膀一拦,将他扶住,只怕他真的要栽倒在地。 是梁剑津派来的司机,听了梁月的电话,将车停好,进来帮着梁月将蒋泊舟扶了出去,一路到车里。 司机看了一眼蒋泊舟,问:“您看这……” 梁月摇了摇头,报了蒋泊舟的地址。 蒋泊舟是真的醉了,到了家楼下,昏昏沉沉,连路都走不了,要是没有司机帮忙,梁月也不能把蒋泊舟扶上去安置。 司机帮忙把蒋泊舟扶到卧室,放在床上。司机看了看周围,识趣开口:“我在楼下等您。” 床上蒋泊舟躺得四仰八叉,鞋子没脱,领带乱着。梁月拧了拧眉头,对司机说了声谢谢,送他出门。 梁月下意识就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一边,走上前想要替蒋泊舟解下领带。手伸出去,差一分才碰到他的领带结,手停下来。 他的生死安康,关她什么事。他要喝酒要醉死都与她无关,更何况是这些衣饰舒服与否的问题,她为什么还要在意? 梁月手指要收回,蒋泊舟的手却抬起来,修长骨节,掌心温热,将梁月的手指包裹住。 梁月抬眼,看进蒋泊舟的眼中。那双眸深如大海,星辰满载,曾叫梁月心神向往,此刻也在黑暗中,将她的目光锁住。 “阿月……” 蒋泊舟是醉了,却尚未醉得那样彻底,锁住梁月的手在手心,不容她脱不开他的掌心。 “你醒了。我该走了,车还在楼下等我。” 梁月要直起身来,蒋泊舟自然跟上来,握着她的手,坐在床上,硬生生将她的腰身环住,脸颊贴住她的小腹。 孩童依恋的样子,声音都透着难得的脆弱,催人心软。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可以得到你的原谅?才可以求得你回来?我知道错了,阿月,我真的知道错了。” 听,连话语都带着孩童一样的无赖,锁着她不准她走。 梁月低头看着他头顶发旋,眉头皱起来,话说出口,带了些无可奈何的恼怒:“我的车在楼下等,我得走了。” 他的手没有放开,头抬起来。 梁月看见蒋泊舟的脸,一瞬也怔愣住。他眼眶红着,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情。 蒋泊舟将问题重复,手上力道也加深,“我到底该怎么做?” 问得卑微,求得恳切,他声声含情,就差跪下。 “你这样把自己灌死,也没有用。” 蒋泊舟喉头滚动,眼中渐渐泛起点点水光:“如果能重来,我真的想一切重来,十年前我就该看清楚,我喜欢你,我爱你,你,不是薄绛,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我想明白了,想清楚了,阿月,我只想要你回来……” 蒋泊舟看着她,竭力分辨着梁月的情绪。她没喝一滴酒,此刻眼中一片清明,看着他挣扎。曾经红着眼控诉蒋泊舟无情残忍的梁月仿佛消失很久了,此刻她好像是站在窗外一样,看着蒋泊舟,连半分感情都不愿意施舍。 “我当年确实对你很混蛋,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以为你会永远在我身边,以为你不会走,自始自终都会是我的。我当年也是喜欢你的,真的,我知道是我太自大,直到你被尹阙抢走,直到你走了,我才意识到。” 独白忏悔,仿佛对着神像双手合十,蒋泊舟那张脸上的痛苦不加半分掩饰隐藏。 “你又回来了,我的小女孩终于回来了。你那时候愿意留在我家过夜,我开心得不得了,十年来我从来没有睡得那样好,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去买东西,买你跟我的新拖鞋,买新牙刷,什么都想要成对成双。” “我说想要带你回去看我妈,回蒋家吃年夜饭,去见我爷爷,我都是认真的。老陆结婚我羡慕得不得了,我……我原本想着初六回来就跟你求婚,我恨不得跟他们一起举办婚礼。” 蒋泊舟双臂松开梁月,却不肯放梁月走,一只手还攥着梁月的手腕,一只手拉开床头柜抽屉里头翻找。 “你信我,你信我……”醉鬼呢喃,蒋泊舟在抽屉里头摸索的手终于停下来,抓出一个盒子来。 法兰绒布面,方形的,小小一个。他单手开不了那盒子,却还是不肯放开梁月的手,咬着牙硬是用抽屉边缘把盒子打开,只将里头的东西捏在指间取出来。 荆棘玫瑰一朵,跟曾经那枚戒指别无二致,不过是换了质地,黑夜里亮的像星星,蒋泊舟捏着它时,梁月还能看见玫瑰花瓣处闪闪发亮,碎钻缀连,一路将人的视线引到花蕊中央的那颗火红宝石。 “那天……那天我刚刚拿到戒指,立刻回彭城找你,聂行跟我说,说你订了机票要走,我还以为是他弄错了……我带着戒指去找你,可是你不要我了……” 他是真的醉了,脸颊抵在梁月的手背上,湿湿的一片。 “我是真的想跟你长长久久下去,想要你永永远远在我身边陪我,阿月,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一次,就一次。” 蒋泊舟将那枚戒指捏紧,手指带着那朵荆棘玫瑰颤抖着,半寸不舍得退后,半寸不敢上前。 梁月的视线落在火红玫瑰花心上,手伸出来。蒋泊舟的一双眼也亮起来,喜怒哀惧,由着梁月牵着走。她一句话能叫他生,一句话也能叫他死。 她的手,避开那枚戒指,覆在蒋泊舟的手背上,把他的手压了下去。 “蒋泊舟,你没有变,再来一百遍都是这样。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一样。没有必要。” 重来?哪里能这样容易,只靠两片嘴唇轻轻开合。 蒋泊舟浑身冰凉,直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我会改,我真的改,你说我就改。” 也许是吧,他是不择手段了,因为他只感知到,他在梁月面前已经近乎无计可施。将自尊都丢掉,下下策,却是末路,也要抓住的稻草。 她的手腕转动,有些难,却还是从他的指间挣扎出来,如今轮到蒋泊舟十指冰凉,不忍弄痛她半分。 梁月后退,蒋泊舟就撑着床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蒋泊舟如同整个人在酒里泡过捞出来一样,连脚步都是晃的,执拗地上前,就是要把她锁进怀里抱住,一分力气不敢多加,却又怕她走。 梁月在他的怀中,连挣扎都没有,却叫他觉得抓不住,掌心的蝴蝶,振翅欲飞。 “蒋泊舟,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你,我也很感谢你,你是第一个告诉我我其实很好的人,你当年带给我的开心,我也是真的开心过。谢谢你。我只是不想再装下去,一面笑着,一面担心你会先一步将我丢掉。这样太累了。” 梁月挣脱蒋泊舟的双手,从他的双臂中脱离出来。 “十年前定海是第一回。十年后算第二回。我受不住第三回的。我们就到这里吧。” 今天的梁月,连眼都不曾红过,声线平稳,仿佛讲着别人的故事,抽身事外,没有带入一丝一毫的感情。她转身走出卧室。 门打开,又关上。 一室只剩下寂静,空气中隐隐还留着她的香水味,基调是厚重的麝香,混着木质调,玫瑰香几乎不见。 蒋泊舟双手捏着那枚戒指,看着那朵荆棘玫瑰,对着那紧闭的门,喃喃低语:“她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要我了……” 第49章 第49朵玫瑰(2/4) 正月十九,冬日里,夜幕已经降落,天中月虽然不满,但却明亮,叫星光黯淡,连这尚且算作傍晚的夜空都有看头。 车窗内,梁月看着窗外那弯弯下弦月,若有所思,只觉怅然。 “你的名字,还跟你外婆有些关联。” “外婆?”梁月回头来,看向与她同坐在车后座上的梁剑津。 傍晚的飞机,梁月本来没打算让梁剑津来送,老人家知道她要走,还是坚持要来,一路无言,眼见着要到机场航站楼,老人家蓦地提起早就逝去的发妻来。 外婆。梁月对这个称呼陌生得很。 别说是梁月,即便是梁佩华,对自己的母亲的认识,也不过是更多来自外界言语。南方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姿容秀丽,聪慧迷人,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婚姻美满,却是早早凋零离世。寻常也不寻常。 梁剑津甚少谈及发妻,此刻是看着那弯弯下弦月,喃喃语气不免带上相思:“月有盈缺晦暗,却终究有皎洁无暇的一面。你外婆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时,用的笔名,就是‘晦朔’。” 梁月垂下眼眸。朔是月初,晦是月末,何来明月?都是黯淡无光的时候。 “月圆时患得患失,一始一终,月沉星朗,才是最有期待的时候。” 老人家面上笑意淡淡,两手搭在膝头,指尖一下一下地点。 梁月听出老人家意之所指,嘴唇微微抿起来,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 车停在机场门口,车门打开,梁剑津要下车送,梁月拗不过,扶着老人家下车。今天梁剑津难得拿了根手杖,素的没有雕花,只是白橡木透出来的花纹,浅的颜色,衬得人更硬朗。 冬日风寒,吹得梁剑津身上中山装的衣领边角都微微翘起来。 梁月将手包挂在臂弯处,伸手去将老人家的衣领整理好,一面抚平上头的褶皱,一面碎碎念叨:“我这有没有什么行李,您送我来,还得吹冷风,何必呢?” “从前你走,我一没有护住你,二也没有来送送你,外公啊,倒底是觉得对不起你的。” 风似乎加紧了,吹得梁月眼眶泛红,忍不住抬眼望天,笑说:“什么对不起的,只听说过父债子偿,我欠了债尚且轮不到强制执行到您身上。” 老人家单手按着手杖,一手伸进中山装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来,塞到梁月的手中。 “我的手机号码,这个你妈妈不知道的,我专门给你开的,要是遇着难事,不要自己苦扛,你在外头,外公能帮上一点,也算是一点。” 梁月将那纸条摊开看了一眼,叠起来放在包里:“您真老套,现在留电话号码,至少都先打通了再留。更可况都没人就电话号码了,留纸条这些,太古早了吧。” 梁剑津努努嘴:“这叫复古。” 梁月一笑,双手拎着手包,朝老人家微微鞠躬,摆了摆手,扭头就往里头走。外头寒风中,老人家拄着手杖,望着那单薄背影,笑容慢慢逝去,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 刚刚走过大门,尚且还没有去换登机牌,梁月只听见后头一声明亮爽朗——“阿月!” 一回头,便被抱了个满怀。 梁月一笑,抬手将何绵绵也搂住,揉了揉她的背,眼皮一抬,便瞧见后头走过来的覃勤,小姑娘脸上带着怯与尴尬,慢慢走过来,低声喊了句“月姐姐。” 何绵绵将梁月放开,站到覃勤身边,“你要走,小姑娘知道了,问了我要来送你,求着我让我带她过来。” 覃勤低着头,十只手指头纠缠,“我还欠月姐姐一句谢谢。还有,对不起。” 梁月看了覃勤半晌,还是迎了两步走上去,握住她的手。 “你也没做错什么,是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把气撒在你身上。” 覃勤慌忙摇头,刘海儿都弄得乱糟糟,反握住梁月的手,急急忙忙道歉:“不是的,要不是我不懂事,也不会被汪释那个混蛋拿着当枪使,让你不开心,那天,绵绵姐请了我去,要是我不去,汪释也不会去,你和蒋总也不会……” </div> </div> 第48节 “没有你,我和他也走不下去了。” 梁月拍了拍覃勤的手背,将手抽回来,只握着自己的包。 “汪释嘛,当二世祖当习惯了,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但是他本性不坏,讲义气,也靠得住。”说着,梁月竟然笑起来,“他呀,应该也是真的喜欢你。多的好话,我就不替他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只有一件事你该知道,我跟他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这个你放心。” 覃勤扯扯嘴角,没有说话。 “我虽然要走了,可是你跟‘空大’,跟‘风归去’的合约都还在的,‘空大’自然有人照顾你,‘风归去’那里,我给你找的那个编辑也不错,虽然说年纪轻,可她手上的资源远远比我的多,你如果还想写小说,就好好抱大腿,不要懈怠。知道了吗?” 覃勤努努嘴,伸手在眼角轻轻一擦:“知道了。” 总归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孩子,梁月倒真的像老妈子一般,“要是不顺心了,可以找我说说,我忙不忙的,都会回你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覃勤抿着嘴唇,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终究还是忍不住眼泪,“哇”地一声将梁月抱住。 “月姐姐你还回来吗?” “当然会回来的。” 梁月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将小姑娘从自己的怀里拉开,伸手在小姑娘的脸颊上揉了一把,“长住就不会了,但是你放假的时候,还是会回来玩玩的,也会给你带礼物的。” “给我发红包的话就好了!”覃勤声音软弱,低低嘀咕。 梁月却笑了笑,“说不定你要给我发红包呢!” 彭城风俗,没结婚就还算孩子,红包只收不发,一旦结了婚,就该发红包了。 覃勤“切”了一声,眼睛还是红的,笑骂了一句:“没大没小。” 梁月看向何绵绵,伸手将她的手握住:“老陆还‘昏迷’着?” 何绵绵笑了:“那可不是?昨天喝得那么狠,今天下午还呼呼大睡,醒来指不定多么头疼,我回去还得给他煮碗醒酒汤。” 梁月啧啧两声:“这才结婚第一天,从小女朋友立刻化身贤妻良母了?角色转换得可以啊!” “去你的!”何绵绵笑骂一声。 “好好照顾自己,有空的话,来找我玩。” “你也是,记得回来看我。” 说完,梁月便转身,往柜台走过去,手勾着包的肩带,没有回头。 从彭城飞巴黎,13个小时,梁月订的是商务舱,取登机牌时,工作人员却告知梁月,她的机票被提升为头等舱,梁月自然不信自己能有这么好运,首先想到的是梁剑津,问了工作人员,确实是有人加了钱将她的商务舱换成了头等舱。梁月留了个心眼,问了人名,工作人员说,留的名字叫梁剑津。 梁月取了登机牌,转道去头等舱候机室。 头等舱候机室空空如也,不过几个乘客坐在旁边,旁边负责餐饮服务的工作人员还比乘客要多。 梁月没什么胃口,只是拿了杯果汁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包里的手机却响起来,是卡蜜尔。 “卡蜜尔?” “嗯嗯,是我,你准备要上飞机了是吗?” “还有一个小时。”梁月放下手机,瞄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我到家的时候,大概是明天下午一点。” 电话那边,卡蜜尔哼着小调,梁月还能听见水噗噗噗轻微沸腾的声音。 “你在做饭吗?” “是你爸爸,他说要给我做意大利面,我在监督他不要把我的厨房烧掉。他跟你一个样,在厨房里简直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卡蜜尔的声音带笑,梁月听着,也忍不住笑起来。电话那边问:“你吃了晚饭了吗?吃了什么?” “还没有。” “机场有什么可以吃的吗?你看一看,一个个告诉我,怎么样?” 卡蜜尔哄她吃饭时手段层出不穷,如今梁月已经摸透,也还是甘心将果汁放下,走去自助餐那边,一面报菜名,一面挑选食物。 卡蜜尔对梁月要求不高,没有太过为难她,只让她夹了小半碟点心便作罢,可是用餐的过程却一直没有挂断电话,三五句便问梁月现在吃到了什么,是什么味道。一丝一毫都容不下梁月撒谎造假。 期间梁月的父亲文森特几次想要将电话接过去,都被卡蜜尔挡走。 工作人员来提醒梁月去登记时,文森特才终于将电话拿到手中,匆匆说了句“等会儿见”便要将电话挂断,卡蜜尔笑声不断,从电话中传来,将空气都染得甜蜜温暖。 要回家了。梁月这样想着,将手包拿起来,往登机口走去。 十年前梁月离开时,文森特那本成名作的稿费尚未到手,还是卡蜜尔出钱给他们买的机票,那时彭城尚且没有直飞巴黎的航班,转机时,是梁月第一次见到卡蜜尔,飞机跨越大陆而行,是卡蜜尔陪在她身边。 头等舱里,梁月最先到了机舱内,将东西放下。空乘将牙刷眼罩耳塞都送来,附上夜宵的菜单。上了飞机,梁月的胃口反而好了许多,勾了一碗紫薯粥,又要了一份鱼籽烧卖。 飞机即将起飞,却还没见别的乘客进来,梁剑津当然不会将头等舱包下,梁月毫无宗教信仰,此刻却想起“运命守恒”来。 也许真是时来运转,能将头等舱包下来也说不定。梁月打开电视,准备翻老电影来看。 入口处,空乘引着一人走进来,在梁月身旁,连隔板都不必,一对扶手隔开,就此落座。 梁月抬眼,只冷笑一声,哪里有什么时来运转。 “蒋泊舟,你什么时候改名叫梁剑津了?” 第50章 第50朵玫瑰(3/4) 头等舱空空,蒋泊舟进来之后再没有乘客进来。 梁月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看着蒋泊舟,后者从容脱下外套,一边叠,一边问空乘:“这位小姐晚餐点了什么?” 空乘看了一眼梁月,虽然迟疑,还是将她点的菜单报了上去。蒋泊舟听得认真,空乘将他的外套接过去,他说了声谢谢,补了两句嘱咐:“我也要一样的,两杯苏打水,有酸奶吗?无糖的,加蜂蜜,给她拿一杯。” 梁月无法忍耐,抬头向着空乘:“我想换个位子。” 空乘没来得及回答,蒋泊舟开口便要将梁月气死——“阿月,你就是换到经济舱,我也能跟过去,也会跟过去。” 梁月牙根痛痒,恨不得扑上去将蒋泊舟的肉都给咬下来泄愤:“蒋泊舟我还不知道你能这么蛮横不讲理。” 蒋泊舟解了衬衫扣子,单手抄进裤兜,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肩膀垂下去:“阿月,我只是,真的不能再一次眼看着你离开。” 他浑身写着无奈,看着梁月时,那双眼还带着昨日残余的酒气,眼角红红,眼下乌青,下巴处还有未剃干净的胡茬,显得狼狈又可怜。 千里追妻,便是空乘旁观着也觉得这桥段感人,偏得女主角淡漠如冰山,甚至眼瞧着怒意更甚。 梁月将他那惨样子收在眼底,眼中厌恶丝毫不加掩饰,出言更是酸辣嘲讽:“你是非要你来甩我才算尽情,才算满足是吗?你这些年身边的人就没一个有自尊的?都等着你皇恩浩荡赏赐分手?” 利爪尖牙极尽显露,别说是当初追在他身后任由他呼来喝去的乖巧模样,就连那妖娆与芬芳都不肯施舍,唯有玫瑰荆棘,不见血不肯松口。 蒋泊舟想起梁佩华,梁月对着她,就是这副样子,恨之入骨,冰冷至极。如今的他,对梁月来说,也是只剩下那样了吗? 空乘哪敢继续看戏,沉默着退下去。 梁月将牙齿磨一磨,翻出耳机来戴上,随便开了一部电影,将毯子一盖,彻底拒绝跟蒋泊舟交流。 蒋泊舟能奈她如何,他倒是想要上去将梁月的耳机摘下来,重新将她拽回他的世界里头,或者死皮赖脸挤进去她的世界里头去,可那之后又该如何? 梁月给他的罪名没有错判,他也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可梁月没给他偿还的机会,大门锁死,他只能再门外等,等一条门缝,等一丝光亮。 飞机起飞不久,梁月点的粥与点心被送上来,电影寡淡无味,蒋泊舟在身旁,虽然没说话,但只要他在,梁月都觉得那食物也变得难以入口,尝了两口就推到一旁,虾饺连半个都没有吃完。 蒋泊舟在旁边办公,手指敲着电脑键盘,尽是血丝的眼看着屏幕。梁月那边勺子放下,与瓷碗发出轻轻敲击声,蒋泊舟敲键盘的声音也跟着停下。 嘘寒问暖立刻追过来:“不合口味?紫薯粥太腻了,我看见菜单上有腐竹白果粥,我帮你叫一碗。” 他的笔记本啪嗒合上,说着就要叫空乘。 “你省省行吗?” 梁月语气不善,方才被惹起来的怒气丝毫没有减少。她抽过餐巾纸,将唇角擦了擦。 蒋泊舟牙齿叩紧,胸膛起伏,似是忍着刀锋刮骨,话却软得不行:“你一向口味清淡的,连红米肠都只是吃两个,飞行途中难受,腐竹白果粥是更好吃一点……” “我自己想留点自尊在你眼里就这么罪无可恕吗?你还有什么不满?吻也吻过了,睡也睡过了,我也承认了我真的爱惨了你,我回来见了你就走不动路了,你说留我就留,我任你摆布。我承认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非要我跪下来求你?非要我求你才能放我安生?好,我求你,我只想回家好好的,求你高抬贵手。可以了吗?满足了吗?” 蒋泊舟咬着牙半晌没说话,垂着眼也没动,只剩下胸膛跟着呼吸起伏,“我真的再也不会伤害你了,我想好好照顾你,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没有要让你不开心的意思,只是想照顾你,让你舒服一点。” 梁月偏过头去不再看蒋泊舟,伸手按铃呼唤空乘。 空乘过来,将梁月面前的残羹冷炙全都收走。蒋泊舟还想辩解,梁月只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予,请空乘将床铺好,自己拿着睡衣起身去了洗手间。 蒋泊舟跟过去将她生生拦住,困在臂弯间不许走,“阿月,我是真心……” “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这样嘘寒问暖说给谁听?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不想要,你给我滚。凭什么你想我就要受你的照顾?你想我舒服一点是不是,你给我滚远点,我能舒服得不得了。” 梁月冷得像一块冰,外头筑了铜墙铁壁,围了金城汤池。由得他声声哀求,她只将他当作空气。拳头打在棉花上,半分力气都泄去不剩下。 再不会心软得任他决定去留,僵持到最后,蒋泊舟也无计可施,双手投降,将梁月放开。 等她回来的时候,蒋泊舟还当真不在旁边的床上。梁月抬眼望去,蒋泊舟抱着电脑坐在头等舱尽头,看见她来,当即将电脑合上,双手放在电脑上,乖得像个丫鬟,等她发号施令。 梁月冷冷看他一眼,回去直接带上眼罩耳塞睡下。 空乘还是礼貌周到,只免不了背后多看两眼蒋泊舟。男人容颜俊朗,却是满脸颓丧,在旁边看着女人入睡,最终也还是痴痴低下头,像极了被训斥的小学生。空乘给他铺好床被,转身离开时,还隐隐约约听见男人侧身面向那边,低声喃喃,只剩下委屈。 “我是真心想弥补,求求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空乘都要心碎,梁月那侧,身体隐藏在被下,蜷曲起来一团,像是刺猬藏起肚皮,只将刺留在外头。 飞机横跨数个时区,梁月躲进睡梦之中,蒋泊舟睡得一点都不安稳,时间到了就正常起来办公,空乘送上菜单,他自己没什么胃口,却给梁月将餐品都按照时间定好。她没醒,蒋泊舟也不敢去叫醒她,只能一碟碟一碗碗撤下去。 将近飞机落地,梁月的手机闹钟响起,蒋泊舟当即按铃将空乘唤来,提醒了一遍菜单。 梁月洗漱回来,正好看见空乘将菜品送上来,西多士,溏心蛋,配着温热黑咖啡,梁月最喜欢的早餐。蒋泊舟最熟悉这一套。 瓷碟中西多士晶莹泛光,煞是诱人。梁月拿起菜单,点了一份水果沙拉,点完了伸手把那西多士一推,“我只要我点的就可以了,麻烦你把这些收走。谢谢。” 空乘看了一眼蒋泊舟,后者脸色沉沉,却一个字不敢说,点了点头,让空乘把之前的那份早餐撤下去。 “刚刚醒,水果沙拉太凉了,不想吃那份的话,换份热粥怎么样?” 蒋泊舟看见梁月下颌骨微动,终究还是没给他回应。她伏身过去又开了部电影,将耳机带上,吃东西的时候都没有放下来。 水果沙拉撤下去时,空乘又端上来一个小小瓷碗。梁月往里头一看,雪白瓷碗,盛着五色汤圆,圆润可爱。 他答应过的五色汤圆。 梁月牙都咬紧,怎么可能碰一口,简直就想掀桌子。她直接把汤圆倒进吃剩的水果沙拉里头,连碗都扣上去,让空乘撤走。 蒋泊舟面色难看之极,半个字不敢说,梁月再不看向他,直到飞机降落,都是背对着他。 飞机即将降落,空乘来提醒,梁月将东西都收回包里,准备下飞机。飞机平稳落地,头等舱乘客先往外走,蒋泊舟跟在梁月身后。她没有行李托运,蒋泊舟也是,一前一后,一直往外走。 临出机场大门,蒋泊舟仍然没放弃的意思,梁月忍耐达到极致,终于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 </div> </div> 第49节 她深深一个呼吸,“你说着要赎罪,要我原谅。你但凡真的有一丝真心是喜欢我的,是想要我真的开心的,别再来招惹我,放过我。” 一路低眉顺眼,蒋泊舟的五官这才露出些狠戾倔强来。 “不可能。” 梁月冷笑,“好。” 没有?蒋泊舟下意识反驳,可哪里敢扪心自问? 她咬牙转身,往外走了几步,踏进外头的阳光下,又停下来,转身大步走向蒋泊舟。 幼鹰一样,一头扎回那片阴暗之中。 怒意翻涌,梁月伸手指着他的鼻子:“你瞧瞧,这就是你说的真心?你说你知错了,会改,可是你现在不还是一样?连跟你交往不到一周的女伴都能在分手的时候得到一个包,我呢?我只求一份安生都求不到。你对所有人都温柔都绅士,唯独对我残忍。” 蒋泊舟面色煞白,抬手就将梁月的手腕攥住:“阿月!” “露娜?” 外头路边,一辆宝蓝色奔驰停下,驾驶室打开,一个五十上下的法国女人从里头走出来。女人一头金发挽成髻,披着一件红黑披肩,流苏垂在腰间。桃型面容和善,略施妆粉,正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朝着这边挥动。 梁月喃喃喊出一句:“卡蜜尔。”蒋泊舟当即反应过来那法国女人是谁。 梁月已经挣脱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朝卡蜜尔那边走过去。两人在车旁拥抱,卡蜜尔满脸尽是欢喜,捧着梁月的双颊亲吻。 “那是谁?蒋?” 梁月点点头,往后座上看了一眼,将话题岔开:“爸爸呢?今天有工作吗?” 卡蜜尔笑起来:“有啊,在家里给你做千层面。我们得快点回去,不然我的厨房就要完蛋了!” 梁月终于展颜,伏身又将卡蜜尔抱了一会儿,这才拉开副驾驶位,坐了进去,将车门直接关上。 蒋泊舟的视线没有离开梁月,此刻自然能看见卡蜜尔扶着车门,将他上下打量,努了努嘴,这才笑着坐进驾驶室中。 宝蓝色奔驰离去,蒋泊舟将车牌号码记下。 第51章 第51朵玫瑰(4/4) 蒋家老一辈的产业人脉大多在国内,在外头,强龙不压地头蛇,直到蒋泊舟落地,梁月在巴黎的资料才真正到了蒋泊舟手中。 前一日才熬夜宿醉,十三个小时的飞行,陪在梁月身边,蒋泊舟神经都紧绷,一刻不敢放松。 助理在国内把资料发给蒋泊舟时,蒋泊舟只看见寥寥两三页纸的基本信息,差点就一个电话打回国去,将助理直接解雇。 助理战战兢兢,在后头附上信息:巴黎有人在阻拦蒋泊舟查梁月。 这一条信息,堪堪将助理的小命保住。 蒋泊舟凭着资料找到梁月在第七区的住处,入住最近的酒店时,助理又将蒋泊舟发过去的车牌照信息尽数找到,追踪到车子开去近郊的伊芙琳区,又在一个小时之前,从伊芙琳区出发,往市内开。 伊芙琳区,巴黎近郊,是卡蜜尔和梁月父亲文森特的住处。第七区,巴黎市中心,梁月单独在这里买了个套间。蒋泊舟看了看时间,放下行李,立刻出发。 一人从近郊开车返回。一人开车逆向,追着过往驶去。 此刻的卡蜜尔正喝着餐后酒,柑橘清香,趁着傍晚时分的日落余韵,文森特照旧出门遛狗散步,她在门廊前围着披巾,啜饮杯中酒,闲适中等待爱人归家。 却是先等到一辆纯黑沃尔沃,下车的人一副亚洲面孔,卡蜜尔记得,几个小时之前,刚刚在机场门口见过他。 男人眼中的红血丝未曾散去,此刻更是明显得有些可怖,浑身透着疲倦,像是沙漠中徒步行走回来的旅人,拖着自己的双腿,朝卡蜜尔走来。 这旅人尚且留着优雅与体面,理了理衣襟,站在卡蜜尔跟前自报家门:“我叫蒋……” “我知道你。” 蒋泊舟用法语开头,卡蜜尔却以中文回应。她一口中文流利纯熟,说话时那抑扬顿挫,带着彭城的南音,叫蒋泊舟无可避免地想起梁月。 卡蜜尔手中端着一杯半满的餐后酒,从门廊上的扶手椅上站起来,另一只手拢了拢身上的披肩,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露娜跟我说过你。” 她的目光柔和,似是能将他整个人穿透。她一字一字地将话说清楚:“说过很多次。我也知道,你在巴黎,正在做什么。” 蒋泊舟咬紧了牙,叫下颌线都明明白白凸显。 卡蜜尔之于梁月,与梁佩华之于梁月,无疑是云与泥,天堂与地狱的区别,蒋泊舟此刻才算是真正见到卡蜜尔,但他早就明白这一点。 眼前这个法国女人,对梁月无比重要,恐怕仅仅次于梁剑津。 事关梁月,卡蜜尔能一句话让蒋泊舟生,也能一句话让蒋泊舟死。 而他蒋泊舟在她面前,早已劣迹斑斑,恐怕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一颗心往下沉,蒋泊舟忍住低头的冲动,视线也未曾躲避。 “我只是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法槌落下前一刻一般,叫蒋泊舟提心吊胆。 卡蜜尔抿了一口酒,将嘴唇轻轻努起来,尚未做出回答。 卡蜜尔跟固有观念里的法国女人不同,她身材圆润,面容和善,要是跟梁佩华站在一起,只怕没有人会认为是卡蜜尔将梁佩华的丈夫抢走,反倒会将事实反过来。 可这个女人,有能力将蒋泊舟的势力全都挡住。 “文森特夫人,我……” “好吧,请跟我来吧。”卡蜜尔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拢着披肩,话说得轻快,叫蒋泊舟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卡蜜尔走到门前,将房门推开,自己已经迈进房门中,转身回来看着蒋泊舟,“请进吧。” 蒋泊舟不敢说一个字,只说了声谢谢,抬脚往前走。 “啊对了。” 蒋泊舟的脚步立马停住,半寸都不敢往前。 卡蜜尔一笑:“我不叫文森特夫人,我跟露娜的爸爸没有结婚,叫我卡蜜尔。” 两人先后进门,蒋泊舟将房门轻轻关上。 别墅是乡村样式,玄关幽长,灯光暖黄,旁边的墙壁上挂满了照片,蒋泊舟一眼就看见照片墙中央的梁月。 女孩笑着,穿着一身红色啦啦队队服,搂着文森特和卡蜜尔。照片中阳光和暖,将女孩浅浅的琥珀眸色衬得更加晶亮活泼。 蒋泊舟愣住了。 他从来,从来没有见过梁月这样笑过,一次也没有。 “那是露娜在大学的时候,她是啦啦队队长,她带啦啦队的时候,表演都很精彩,文森特还做了一个集锦视频,等会儿你想看的话,可以看一看。” 卡蜜尔倚着墙壁,跟蒋泊舟一样,看着照片墙上梁月的笑脸。她啜饮一口柑橘酒,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指向照片墙的东北角,指尖落在一个橘黄色相框上。 “那是露娜在帆船比赛上,那时候她刚刚参加完马拉松,一周不到的时间,文森特都气坏了,怎么也不愿意让她去,最后她还是去了,差一点点就能拿到奖杯了,不过她也还是很开心,我们当然也,为她开心。” “她……还去跑马拉松吗?” 蒋泊舟的声音带怯,说出来连自己都惊讶。男人喉头滚动,右手无名指微动,自然抬起手来,在衬衫领口处轻轻一压。 衬衫布料透出玫瑰花瓣与藤蔓荆棘,戒指扣着项链,顶着衬衫起伏,被指腹压下。 卡蜜尔笑着点头:“当然,只要她想跑,她都会参加,状态不好不想去的话,会去当志愿者。她很喜欢体育活动,我没有那方面的兴趣,文森特也没有,但我们很喜欢看她去,给她当观众,替她记录这些。” 那照片墙上满满,帆船、马术、冰球……甚至连花剑都有。一张一张照片,一幅一幅笑脸,一寸一寸,将蒋泊舟的心捏紧。 梁月说,这些年她过得很开心。蒋泊舟如今是看见了。 她喜欢各式各样的运动,她养了一只边境牧羊犬,她无数次站在聚光灯下,笑得美丽绝伦,不可方物,直叫阳光亦不如她温暖灿烂。 蒋泊舟现在明白了,梁月没有说谎。她过得真的很好,积极、活泼,是真正的开心。现在蒋泊舟明白了,可他开心吗?不,他开心不起来,在没有他的地方,梁月如此快乐,而在他的身边,她没有一刻是真的开心。这让他怎么接受? 卡蜜尔歪着脑袋看蒋泊舟,唇角始终带着柔和笑意,将他未经隐藏的悲哀尽收眼底。 “蒋,你其实很难办,你知道吗?” 蒋泊舟闻声偏头,以为卡蜜尔说自己将梁月缠住,不识好歹。确实,从国内追到国外,查车牌查地址,行径为人不齿,只是他实在是……放不了手。 “我爱她,很爱她。我……从前不懂事,害她离开了,我现在,想赎罪,想跟她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多么动人的情话。 卡蜜尔听了,却是噗嗤一笑,仿佛是听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说要与谁长相厮守,只当作玩笑。 蒋泊舟将那嘲笑看得清楚,一瞬喉头滚动,愠怒骤起,却不好发作。 卡蜜尔呡了一口酒,将手摆了摆,“我不是不信你,我信你爱她。真的。你能追到这里来,即便你迟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信的。只是,我并不在乎。” 蒋泊舟怔愣住,只剩剑眉横立,压着怒意。 “我不在乎你爱不爱她,那不重要。我在乎的是,你能不能让她开心,如果你不能,那你就连文森特烤糊了的那盘千层面都不如,那盘千层面真的让她笑了。”卡蜜尔的目光在蒋泊舟深深抿起的嘴角边沿逡巡,“你应该认识尹阙,是吗?” 蒋泊舟身形都一凛,咬着牙,不反驳,却不敢点头承认半分。 卡蜜尔凝视他分明的下颌线,说:“追着露娜往巴黎来的,不止你一个。是我拦下了他。我也不喜欢他。他也很爱露娜,不比你少,说实话,要是我给他机会,十年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卡蜜尔笑得爽冽,仿佛在说一次有趣的实验一样,可每一个字,都叫蒋泊舟脊背生寒。在彭城,梁月见了尹阙几面?一只手都能数得清。少,可如今,蒋泊舟都还记得梁月眼中明明白白的动容,若是十年呢? 十年空白,没有他蒋泊舟的半分.身影,如果卡蜜尔不曾阻拦,梁月的世界,该如何被尹阙翻覆? 他想都不敢想,只剩下后怕。 “但我不喜欢他。露娜跟他在一起,愧疚多于喜爱,拜你所赐,不是吗?” 玩笑话,却如刀,一下子戳中要害,叫蒋泊舟疼得不行,疼得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只咬着牙,说出两个字:“抱歉。” 卡蜜尔脸上笑容渐失,将手上的酒放在手边的台上,双手抱在身前,将披肩压住:“你是个商人,我也是个商人,你该知道的,商人不喜欢听见‘抱歉’两个字,商人重视实际,重视长远的利益,重视结果。” 蒋泊舟抿唇看向卡蜜尔,那眼窝深深,灯影衬托,更显。目光坚定,他说:“你如果像你说的这样足够了解她,你就知道,她对我的感情有多深。是我从前没有意识到我爱她。现在我不会放手了” 似是表决心,蒋泊舟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曾经十年前只有我能让她开心让她笑,她爱我,我现在也会好好爱她。” 卡蜜尔点点头,问他:“现在早就不是从前了,你觉得她能用这份感情骗自己多久?” 骗?蒋泊舟怒气难以抑制。什么叫骗?还是骗自己? “你觉得,她以为她爱你爱到离不开你,能够持续多久?换句话说,你有什么值得她继续爱下去的?我的露娜,漂亮又聪明,愿意对人无保留地好,你爱她,我从来不会觉得稀奇。喜欢她的人可以从我家门口一路排队排到七区去。” “可你呢?露娜为什么爱你,你想过吗?她为什么非你不可?你能做到的事情,难道别人做不到吗?你不过是在那个时间恰好出现罢了,不是你,也能是别人。尹阙不可以吗?他比你更早认识露娜,不是吗?” 蒋泊舟如立法庭中央,艰难为自己辩驳伸张:“尹阙他……” 他自己都无法把话说完,别说什么自圆其说,便是连这一个“说”都无法做到。 “你看,你并不是不明白。是不愿意明白。”卡蜜尔眉头拧起来,摇了摇头,“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很难办。” </div> </div> 第50节 条条铁证陈列,梁月没有一句曾经将他错判错怪,如今卡蜜尔更是毫不留情,字字如钉,誓要将蒋泊舟钉死在十字架上。 “我这些话可能有些老套,但是我找不到更好的话了。” “离开她吧,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不想像拦着尹阙那样拦着你,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比他好,而是因为你远没有像尹阙那样喜欢我的露娜,爱我的露娜。” “你不值得我真正动手去拦。” 还没有进门时,蒋泊舟就有预感,卡蜜尔面对他,根本不会点头。证据与判决一起落下,蒋泊舟哪里能够甘心? 卡蜜尔偏头,目光重新落在墙上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上。 “她来到我身边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脆弱,破碎,像只淋了雨的麻雀。十年,我看着她慢慢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你或许觉得她现在美丽耀眼,甚至所向披靡,但实际上,她还是那只小麻雀。” “但凡有人对她好,一点点都可以,她都能用一整颗心去回报。像对我,像对你。我是刚刚好,出现在她最破碎的时候。你也是。” “你不过是在最开始,给她造了个梦,她总有一天会醒来。露娜是火上的冰山。一旦火焰熄灭了,就再也没有融化她的可能。” “我爱她,我永远不会去熄灭那把火,但看样子,对于你来说,已经没有可能了。你已经把事情搞砸过了,还不止一次,你凭什么要她相信你?” 卡蜜尔叹了口气,重新把那杯柑橘酒捏起来,啜饮一口,抬头看向早已脸色苍白的蒋泊舟。 “孩子,离开她吧。如果你爱的是现在这个她,不是她真正的样子。离开她吧,那样对你们两个都好。如果要你用整整一生的时间,去将冰山融化,这件事情太难了。你可能现在觉得自己能做得到,当然了,你现在对露娜满心都是愧疚。” “但是一年呢?十年呢?如果你现在但凡有一点爱她珍惜她,就要想一想,如果再来一次,又是十年,你再离开她,她会怎么样?” “你口口声声要她重新相信你,你呢?你相信你自己吗?” 第52章 第52朵玫瑰 旭日初升,近郊皆是一片暖黄阳光,纱一样雾一样笼罩。姜黄色保时捷撞进朝阳辉映中,穿行绿影林幕间,停在屋前,正对面车库门缓缓卷起打开,保时捷开进去停稳泊好。 来应门的先是摇着尾巴的边牧艾达,长毛黑尾巴摇晃,顶端的一撮白毛甩得欢欣,文森特一打开门,艾达就往梁月脚边转,前腿跳着,却不会往前扑人,教得乖巧。 “早啊,艾达!” 梁月弯腰,一手压着身前的围巾,一手揉揉艾达的脑袋,由得它舔.舐自己的手背。 “卡蜜尔刚刚煮好咖啡,你快点过去吧,等着给你表演拉花呢。”文森特侧身,笑着将梁月迎进屋内。 梁月尚且身在玄关处,手指拢着颈上围巾,一圈一圈地接下来放在旁边的衣帽架上,扶着玄关鞋柜换鞋时,抬眼往照片墙上望去。 照片墙上回忆满载,梁月的笑容在其中,十占了八成九成。中央的那一张,还是她扎着马尾辫,穿着拉拉队队服,文森特与卡蜜尔在她的双臂中一左一右,灿烂阳光映衬着笑脸三张,这才是三口之家。 梁月一面换鞋,一面扭头问文森特:“今天艾达出去散步了吗?” “还没有呢。”文森特弯腰摸了摸艾达的背,直起身来往厨房与餐厅那边走去,“今天我要去见两个合作的客户,约的地方有点远,得傍晚再回来了。” “什么时候出发?” 文森特尚未回答,卡蜜尔的声音先从餐厅传过来。 “露娜?是露娜来了吗?” 梁月与文森特对视一眼,笑容暖暖,脚步亦加快,朝着厨房而去:“是啊,是我!你在做咖啡吗?” 咖啡香渐渐浓郁,梁月走进餐厅时,卡蜜尔正好将咖啡倒入彩釉瓷杯中,另一手捏着奶泡小杯,流畅拉出一片树叶拉花来。 “看看,看看!完美!” 卡蜜尔笑得如同孩童,吐着舌头,脑袋晃晃,双手将咖啡杯连着碟子端起来,放到梁月面前,一手在前轻轻一扬,翩翩行礼:“文森特小姐,请品尝。” 梁月更是配合,给卡蜜尔屈膝行礼。满室大笑,连艾达都将尾巴摇得更欢。 梁月和文森特在餐桌坐下,卡蜜尔把炉子上烤的华夫饼取出来装盘,淋上枫糖浆,临上桌,还配了个蛋杯。 卡蜜尔笑问:“昨晚睡得好吗?时差倒得怎么样?” “还好,昨天临睡前吃了两颗褪黑素,倒时差倒没什么困难。” 文森特匆匆将咖啡喝完,拿起餐巾擦擦嘴角,“我出门了。” 梁月诧异:“这么急吗?” 文森特搂着卡蜜尔的肩膀,在她额角落下一吻,“嗯,挺远的。晚上见。” 卡蜜尔扶着餐桌边沿站起身来,送文森特出门,梁月没有挪椅子起来送文森特出门,仍旧坐在餐桌边,只跟文森特摆摆手,回头就捏起小铜勺敲开蛋杯上的蛋壳。 卡蜜尔送走文森特,走回餐厅时,梁月刚刚把咖啡杯里那片树叶喝完。 梁月舔舔嘴唇,将咖啡杯放下,“卡蜜尔……” “今天我要去七区一趟,去出版社附近挑个咖啡馆,是伊万,他要跟我聊聊他新写的小说。”卡蜜尔忽地将梁月话头截断,说着就在餐桌边坐下,目光含着深意,瞧着梁月,“你要一起来吗?” 梁月白她一眼,“不要。” 刚刚惨烈分手回来,跟前前前男友谈工作,她没这个心思。 卡蜜尔咯咯笑,“好吧,那你顺路载我去七区就行,我和他约了在咖啡馆见,你送我过去,等他走了之后来你接我就行,我跟你一起吃午饭。晚上文森特也会去七区,我们晚餐在七区吃,一起吗?那样的话,我们今天一整天都能呆在一起了。” “当然好啊。” 梁月笑着应答一声,低头刀叉将华夫饼裂开,枫糖浆浸润,胶粘不开。 “你准备来出版社上班吗?我指的是,在你休假结束之后。” 卡蜜尔问得轻松随意,但梁月手中刀叉停顿在瓷碟上的声音仍旧刺耳。 “抱歉。我只还想需要一些时间……”梁月下意识道歉。 卡蜜尔摇摇头,“我并不希望你再去中国,一个不能让你开心快乐的地方,我不喜欢。当然了,你不愿意接手出版社的事情也没有关系,你现在手里就有股份,以后我和你父亲的股份也会到你手上,你只要好好挑个ceo就好了。中国人是怎么说来着,“甩手掌柜”,是这样吗?” 梁月说:“我只是还没有想好,我一边休假一边想吧。” 卡蜜尔的手伸过去,将梁月的手背包裹住,“当然,你永远都可以慢慢想清楚再决定。” 两人吃完了早餐,卡蜜尔翻出艾达的小衣服和牵引绳来,艾达一看见牵引绳,前腿往前抻着将屁股拱起来,尾巴摇得如同小扫把。卡蜜尔给艾达穿上衣服,梁月接过牵引绳,带着艾达一起上车。 钥匙凿进锁孔,姜黄色保时捷掉头往市内开。 艾达乖巧坐在后座,卡蜜尔与梁月在前。 梁月手握住方向盘,指尖在方向盘套上点,一下一下,都没有停下来过。 “卡蜜尔。” “嗯?” “蒋泊舟昨天来过是吗?” 卡蜜尔将鼻梁上的墨镜取下,偏头去看梁月,目光都带上探究色彩,“这么喜欢他?喜欢到这种程度?” 梁月舔舔嘴唇,并未否认:“只是感觉味道不同,像是他用惯了的香水味。也许只是我想多了。” 方才一进玄关,梁月就发觉不同。不是说,人的味觉最容易被淡忘,其次是触觉,视听嗅一路排下来,最后才是嗅觉。 本能趋势,更是叫人无法反驳,无法否认。 连梁月回应卡蜜尔的问题时,都下意识地尴尬。暗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 “是,他来过。”卡蜜尔在梁月面前从没想过撒谎隐瞒,“他想来了解你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我给他看了照片墙,本来还想让他看看你那些啦啦队的视频的,他没等到那里,急匆匆就走了。” 梁月恰时沈默。她何尝不知道卡蜜尔的聪明绝顶,又怎么可能会只跟他分享两句这十年梁月是怎么过的,就简简单单让蒋泊舟滚蛋。而且蒋泊舟千里奔袭至此,也不可能只是听了两句话,知道她这些年过得真的开怀,就能够心甘情愿地放弃。 “他不会就此罢休的。”梁月将判词下发。 她太了解蒋泊舟了,天生的猎人,哪里会容下她这尾漏网之鱼。即使蒋泊舟在国内她都不能心安,更何况如今蒋泊舟跟来了巴黎,以后都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逼她就范。 “好吧。”卡蜜尔耸耸肩,将墨镜重新戴上,“但我并不觉得这是由得他一个人决定的事情。” 卡蜜尔生性自信闲适,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此刻更是将万物看淡,凉凉品评一句:“露娜,我总是说,人人都有选择权。他要来选择你,也得看看你要不要选他。现在选择权在你手里。”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梁月勾唇,笑却是带苦,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撑在车门处,将额头支住。“我真希望我看事情做事情,能够像你一样通透。” 卡蜜尔自然笑起来,恨不得伸手过去将梁月的脸颊揉捏,“你当然能够做到跟我一样通透,你会做得比我更好。” “但愿。” 卡蜜尔双眼隐藏在茶色墨镜之后,目光沿着梁月线条愈见分明的下颌骨逡巡。 “有几本稿子送到我这里,我想让你看看,做一个主题的联合出版,和巴黎市区的几家咖啡馆一起,做个签售和讨论的小巡回。只是初步的想法。最近能来帮帮我的忙吗?只是挑挑我手上的稿子,跟作者们约着聊一聊。” 卡蜜尔说完,又笑着补充一句:“放心,如果碰到你不想接手的作者,你大可交给我,我再找别人去。” 梁月笑起来,她自然明白卡蜜尔说的是什么。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曾经风月场上的露水情缘,平日里倒还没所谓,只是如今,能避开一个是一个。 “谢谢。” “我的小傻瓜。你要是想谢我,就在出版社多留一些时间,我最近是忙得要命。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巡回,我还想联系摄影公司来,挑几部作品拍一套宣传片,专门去跟游戏公司找合作,你在中国不是接了几家游戏公司吗?出版社的策划组想要扩大这一块,我想自己把关,可是真的抽不出时间来。” 梁月偏头看了一眼卡蜜尔那拧成八字的眉毛,忍不住笑出声,“你当然可以跟我说啊!我虽然是想休息一段时间,但是我也不准备再去中国,为什么不帮你呢?更可况,我总不能真的当甩手掌柜吧?” 卡蜜尔笑弯了眼睛,“你真好,我的小天使。” …… 保时捷融入第七区,卡蜜尔约的那家咖啡厅离梁月住的公寓不远,不过两三个街区的距离,正好在一家酒店斜对面。梁月在咖啡店门口将卡蜜尔放下,驱车回家停泊,带着艾达去附近的公园闲逛。 冬日里万物尚且休眠,公园里人影稀疏,都坐在长椅上休息。梁月藏进大衣中,连哈气时都愣愣看着白雾飘散,艾达在脚边转,想要出去玩,却又不舍得拉扯梁月。 梁月带着艾达走到一片草地上,将它颈上牵引放开,从它身上小衣服里摸出一个球来。一抛一捡,艾达在草地上撒欢。 两三个来回,艾达将球捡回来,梁月笑着揉揉它的脑袋,从自己的衣兜口袋里拿出小零食喂了艾达两块。小动物温热的舌头在手心舔舐,一下子就把零食吃完,抻着前腿将屁股摇了摇,眼睛转来转去,暗示梁月再把球求出去玩。 “这次要丢远一点了噢!” 梁月往后退了两步,艾达原地准备,尾巴尖儿兴奋摇得只剩下残影,冲梁月汪汪叫了两声。 球咻地一声往外飞去,艾达转身撒腿就直追过去。 “嗷!” 球没落到地上,却是砸在一个男人的小腿上,梁月吓得肩膀都是一抖。那人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刚刚她都没注意到。现在艾达在兴头上,梁月慌忙喊艾达回来,免得它伤着路人。 “艾达!回来!” 艾达听到梁月的声音,也没有再去管那颗在地上弹来弹去的球,连忙冲回梁月身边,由得她给自己戴好牵引,乖乖跟在她身边。 “对不起……我……”梁月的道歉刚出口,抬眼却看清那人的脸,当即笑起来,“怎么是你呀?” “怎么?是我就不用道歉了吗?你这是宰熟客你知不知道?” 吊儿郎当,不是那甩手掌柜二世祖是谁?谢泽霖捡起那颗球,抛着朝梁月走过来,弯腰捏着那球在艾达眼前晃。 </div> </div> 第51节 “你算哪门子的熟客?” 谢泽霖弹了下舌头,用那颗球去逗艾达,“我跟你这么熟,这里又是你做东,我当然是熟客咯!甲方乙方的,现在不是熟客,以后总是熟客的嘛!” 梁月抬眼,“甲方乙方?接我家宣传片的是你?” 谢泽霖半分犹豫都没有,坦坦荡荡,笑着点点头,“是啊,我本来人在曼谷,刚下飞机,朋友的公司问我要不要去帮忙,我不字还没出口,他发了你家出版社的信息过来,我查了查,就过来了。” 艾达怎么都不能从谢泽霖手里拿回那颗球,又见着梁月跟他说话,不敢上去抢,呜呜叫了几声,躲在了自家主人的身后。 谢泽霖哈哈大笑,“哎呀,小可怜,还你了,还你了还不行吗?” 谢泽霖直起腰来,把手里的球递给梁月。梁月没接,冷眼瞧他。 “你不必这样吧!”谢泽霖嘴角勾过,捏着那球的手腕抖了抖,“这圈子就这么小,你也是干这行的你能不知道?我朋友的公司还跟goc合作过,大公司,真的,你大可去查。童叟无欺。” 不着调的话,由得谢泽霖说出来,倒让梁月忍不住笑,“我只是觉得太凑巧,这圈子是不大,可哪里有这么……” “凑巧?什么凑巧?”谢泽霖笑得痞气,“一点儿都不巧,是我故意接近你。这家出版社要跟你没什么关系,我才不会来呢!” 梁月笑着翻了个白眼,见过不着调的人,没见过想谢泽霖这样,明明白白把不着调三个字写在脑门上的。 “想追我?我前几天可刚分手。” 谢泽霖笑:“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吗?这不正好,我这叫,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是了,趁虚而入!” 梁月笑得前仰后合,“你怎么这么多年语文还这么差劲啊!你是不是中国人?” 梁月正跟谢泽霖说笑着,衣兜口袋中手机电话铃响起。梁月翻出来一看,又看了眼时间,喃喃道:“卡蜜尔?怎么这么快?这才多久?” “我接个电话。” 谢泽霖耸耸肩膀,小声说:“那你让我带狗狗玩会儿?”他说着,还拿着那颗球在地上摔了摔,惹得艾达都眼馋,直勾勾看着他。 梁月笑得不行,把牵引给了谢泽霖,“哪凉快哪呆着去!” “哎!”谢泽霖眼睛都笑弯,弯腰对艾达吐吐舌头,“你现在归我啦!” 梁月接起电话时,语气里还带着笑容,卡蜜尔一下子就听出来,笑问她:“怎么这么开心?你教会了艾达新的动作吗?” 梁月下意识摇头,等意识到卡蜜尔看不见,才说:“不是的,是碰见了一个老朋友,就是你找的那个摄影师,准备给出版社拍宣传片那个,他是我的高中同学。” 卡蜜尔的惊讶从话音里头满溢出来,“这么巧吗?那就好了,你可得帮我去跟他谈。”卡蜜尔说着压底了声音,“我们要拿一个亲友价,嗯?” 说着,梁月转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人一狗,“他现在跟艾达玩呢,就在平时我带艾达来的这个公园,你跟伊万谈好了吗?这么快?” 卡蜜尔说:“是啊,比我预料中快,你们过来吗?你,艾达,还有你的朋友,离文森特回来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先聊一聊。” 不远处艾达刚把谢泽霖扑倒在地,梁月噗嗤一声笑出来,电话那一头的卡蜜尔听见了,也跟着笑。 “好,我问问他。等会儿见。” 梁月挂了电话,喊了谢泽霖一声,“哎,去喝杯咖啡吗?正好带你去见大甲方。” 谢泽霖听了,抱住艾达从地上爬起来,笑着对梁月吹了声口哨,“怎么,比我还心急,要去见家长了?” 梁月笑骂他,“我去你的。” 艾达像鱼一样在谢泽霖怀里挣扎,终于被梁月抱住放回地上,自己的小球球也被放回身上的小衣服里,乖乖跟在梁月的脚边走。 谢泽霖大大咧咧,抬手就是往梁月肩膀上一架,“哎,我约了朋友去越野,离这儿不远,一起去?” 梁月白了他一眼,耸肩拍开他的手,“滚一边儿去,泡妞请人去越野,也就你想得出来。” 偏得二世祖还得意,双手抄兜,手臂一撞梁月的肩膀,“那是,我与众不同嘛!” 两人打打闹闹往前走,不远处的街口,深黑沃尔沃巨兽一样蛰伏。驾驶室内,聂行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向内视镜,只见自家老板手里捏着个宝蓝色打火机,防风盖甩开又合上,合上又甩开,啪嗒啪嗒,压着节奏响。 蒋泊舟的视线蛇一样,咬着窗外两人的背影追,脸色阴沉,牙咬得下颌线都凸显。 聂行问:“要跟上去吗?” 打火机防风盖啪嗒合上。车内一片沉默。那双人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街角。 蒋泊舟手指捏住那只打火机,下颌动了动,终于开口,“不了,跟上去要是被她看见,她会不高兴的,按照昨天说的,去梁月读过的大学看看。开车吧。” 黑色沃尔沃启动,蒋泊舟抬手将打火机放回衣兜,下意识抬手按住衣领。曾经一枚戒指挂着的地方,如今挂上两枚,叫他下意识地小动作不再落空。 他的手探进自己的衣领,把项链吊坠解下来放在手心处。两朵荆棘玫瑰,一模一样的款式,不过一枚古铜,一枚铂金,勾着串在项链里,放在手心都有些硌。 这戒指还是他回定海祭拜母亲时之前就做好了的,他带着这戒指到母亲墓前,跟母亲说,他要跟梁月求婚了,梁月一定会答应,以后他能成为梁月的家人,带梁月回来进蒋家家门,不让梁家人再欺负她。 可最后,欺负她的,不止梁家人,他蒋泊舟,也洗不掉浑身罪名。 “原来离开我,她真的会笑得这么开心。” 蒋泊舟自嘲笑笑,把项链戴好,两枚戒指,叠着放进领口。 前面聂行默了半晌,开口说:“‘空大’刚刚送上来一批游戏的策划方案,其中有百分之三十是给西游预留的策划,目前还没有具体背景,您看要不要联系这边,加大合作?” 蒋泊舟连想都没想,“不用,她不见得会回国去负责这些案子,还白白惹她烦恼生气。” 窗外已是往后飞逝的街道,蒋泊舟还是忍不住往之前的方向看去,“她现在挺开心的,我想让她就这么开心一点。你不必再说了。” 聂行却并没有放弃,“‘空大’被攻击,目的就是为了逼您回去,如果您不回国,蒋老先生那边……” “我说过了。”蒋泊舟声音往下沉,已经是不可商量的姿态,“你不必再说。” “‘空大’被尹阙那边攻击的事情,半个字,都不能让阿月知道。” 聂行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生生压抑下来,还是没忍住,“梁小姐知道了,也不一定会帮着尹阙那边,毕竟‘空大’也事关陆先生,事关覃勤。” “连你都知道,梁月不会因为我去劝尹阙住手。” 聂行一瞬噤声,半晌说了句,“对不起。” “没事,你说的是实话。”蒋泊舟叹了口气,“不让她知道,我也仅仅是不想再让她难做,尹阙是为着梁月来打我也好,为了自己的私心也罢。这件事我会处理,她那边不需要知道。” “我能做的,就是滚远点,别让她堵心。” 第53章 第53朵玫瑰 何绵绵从航站楼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梁月。 不能说她不惹眼,面包服,紧身裤,搭着一双aj熊猫,头发都剪短了,刚刚好在锁骨处,被她用墨镜往上当着发箍一架,明媚的五官就露出来,当真叫人移不开眼。 何绵绵丢下行李,直接冲过来给梁月抱了个满怀。 “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酷!” 梁月笑了笑,把头顶墨镜往领口一夹,“是卡蜜尔,刚看完一本杂文集,说什么中国习俗孩子生日要穿新衣,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习俗,反正她说从今年开始就要这么来,然后画了几张搭配,直接让我抽中这套。” “那你这么多个生日要庆祝的,出生的,身份证上的,定居法国的不是也算一个,哪里庆祝得过来?” “她说都得抽,我昨天抽了三张,今年的份额都抽完了。” 何绵绵笑得肚子疼,伸手去拨梁月的发梢,“她真的好有趣啊,我好想见见她!” “见呀,后天晚上一起吃饭。”梁月走过去将何绵绵的行李箱拖回来,跟她一起往外头走。 “你家老陆回彭城去了?” 何绵绵点点头,“他忙,蜜月之后就得赶着回去了,哪里有我这种自由职业者潇洒,还能特意飞过来陪你过生日。” “他想来,我还不想管他吃喝呢,你来就够了。” 何绵绵抬眼看了一下天,“这天看起来好像要下雪了,你真要去露营?” “是啊,很久之前就跟我的朋友们约好了的。”梁月摸起车钥匙,外头停着的车车灯闪了闪,她偏头笑着问何绵绵,“你要吃点点心吗?” 何绵绵还没说话,一打开车门,当即眼睛都亮了,“汤包?” 梁月笑起来,坐进车里,把副驾驶前头放着的一个小袋子拿起来,递到何绵绵手上,“卡蜜尔听说你是姑苏人,特意给你做的。” “哇!她真好!”何绵绵欢天喜地,双手把纸袋子捧起来,乖乖在副驾驶位上坐好。手指一撩开纸袋口子,里头的香气登时涌出来,“哇,我好爱她!怎么连蛋花汤都配好了呀!她还缺女儿吗?我还可以吗?” 梁月笑得嘴都合不拢,满眼都写着得意。“不可以!她是我的!” “你先喝口汤吧,我出来久了,虽然是用保温碗装的,但是还是怕凉了,等我开车你就不能喝了,别潵得到处都是。” 何绵绵先用手指头勾开早餐袋子狠狠吸了一胸腔香味,喝了两口乖乖把碗盖好,侧身就是抱着梁月在她脸颊处亲了一口。 “我好羡慕你呀!幸好我们阿月还没出嫁,什么时候我能娶了你就好了。” 梁月将何绵绵推开,笑骂一句:“去你的。我才不要跟陆和渊共事一夫。” 何绵绵趁着梁月开车到平稳路段,忍不住馋吃了两口汤包,又问:“你去那个越野露营靠不靠谱啊?会很累吗?” “是个开放营地,类似国家公园,明天行程不到四十公里,路线也不算复杂,我去过很多次了,几乎年年都去,难度最高的也就是山头小石路小陡坡,连中途唯一一座吊桥都是去年加固过的,没必要担心。” 何绵绵听了,只嗯了一声,又问:“就一晚?” 梁月笑,趁着红绿灯,伸手在何绵绵脸上掐了一把,“就一晚,你住去我家,就独守一晚空闺,我速去速回,行了吧?” 何绵绵语气带着试探劝告,“明天真的不用我开车陪你全程?我好歹去年的时候考了个国际驾照,我很有用的!” 梁月扭头看她一眼,笑说:“不用,也就是爬个坡去扎营睡一晚的事情,都是我认识的朋友。你还开车跟我去?你要真有这个诚心,就直接陪我玩一趟全程,买套运动服多准备一套装备的事情。” 何绵绵啜饮两口鸡蛋汤,听了这句话,险些噎着,红着脸直咳,吓得梁月都伸手过去给她拍背顺气。 梁月直笑:“开玩笑罢了,你怎么还这么着急!” 何绵绵终于缓过气来,摆摆手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八百米都没及过格,你放过我吧!” “我哪里敢真的让你去,陆和渊要是知道了,不得飞过来剁了我?”梁月笑着拍了一下何绵绵的肩膀,红灯转绿,车继续前行。“你就是个门外汉,开个车送我过去起点撂下,我就对你感激涕零了。你放心,他们那帮人都比我专业多了,昨天我给发照片给你看的时候,你说还挺帅的那个,卢卡斯,他开始玩攀岩玩越野的时候,你我还没高考呢。” “行吧。”何绵绵努努嘴,一个汤包下肚,又问:“那个卢卡斯,今年多大呀?看着好像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真的靠谱吗?” 梁月听了,扭头来将何绵绵从上到下看了两回。 何绵绵蹙眉,作势要把手里夹着的汤包往梁月那边投过去,说:“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梁月笑说:“从前陆和渊说我在覃勤面前像个老妈子,这个称号我该转送回给你。” 何绵绵努努嘴,“行了行了,不管你了行了吧?不知好歹。” “卢卡斯家里就是在美国经营野外营地的,他算是挂在自动锁上长大的。我是在波士顿跑马拉松认识他和她女朋友的,还签了他女朋友,出版了两本他们俩的情侣游记。” 梁月说完正遇上个红灯,尾指与无名指夹起一张面巾纸,拇指与食指捏起何绵绵吃剩的小小一片汤包送进口中。 “老妈子你就放宽心,等我回来再带你去吃好吃的,带你去见卡蜜尔,让你再好好羡慕羡慕!” 梁月说完,另一只手还伸过来,攥着何绵绵的脸颊用力揉了揉。 </div> </div> 第52节 “去你的。”何绵绵笑骂梁月一句,抬手将她的手拍下,“过分死了,滚滚滚!” …… 户外越野,自然得起个大早,梁月生物钟容易调整,何绵绵则不然。梁月开车去跟卢卡斯他们碰头的时候,何绵绵还窝在后座上抱着靠枕补觉。约好了户外越野的一行人咋咋呼呼着叫嚷,下车来相互问好拥抱,活活将何绵绵吵醒。 梁月已经下了车,何绵绵按下车窗,趴在车门处看她。 男男女女,外国面孔居多,鸭舌帽花头巾,连冲锋衣也遮不住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肌肤一律都是蜜色,倒衬托得梁月更像是白人。 梁月身边站着的一双人,何绵绵一眼就认出是之前看过照片的卢卡斯,另外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女朋友。梁月回头来看向何绵绵这边,她也不好意思再睡,抓了抓头发下来打招呼。 “这是我朋友绵绵。卢卡斯、克洛伊。” 克洛伊是巴黎人,中文发音一般,但句子倒说得算流利,跟梁月说话的时候,也是尽量用中文。卢卡斯却是只会三句中文:你好,谢谢,再见。 梁月指了指车后备箱,对克洛伊说:“后面有一桶补充的饮用水,水还没满可以去装,等会儿绵绵把水载回去。” 克洛伊笑着跟何绵绵握手,说:“谢谢你啊!你确定不跟我们一起去玩儿吗?我还带多了一套备用装备,这次的路线简单,一起来嘛!” 何绵绵摆摆手,只笑说:“我就算了,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你们要是缺什么物资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买了送过去,梁月给我发过定位,我知道你们露营的地点。” 卢卡斯倒是听得懂何绵绵说什么,摆摆手,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两辆越野吉普。何绵绵循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两辆吉普车门大开,有一辆车的驾驶座上还坐着人,并没有要下来一起走的样子。 何绵绵挑眉,问:“你们租的车?请的司机?” 卢卡斯用英语回答:“是啊,车上装着帐篷和睡袋,还有我们的食物,准备都很充足。” 身后那两辆吉普边上有人喊卢卡斯他们过去,他双手拢在嘴边应了一声,这才回头来对梁月说:“他们快到了,再等一下我们就出发了。” 梁月问克洛伊:“还要等人?怎么?有新人来吗?” 克洛伊点点头,转身把背包里头半满的运动水壶拿出来握在手里,“是啊,是伊恩,他带了新人来,就一个,说是工作认识的。” 梁月笑起来,说:“怎么回事?一起出来玩的,他别想着来谈生意啊?中国人的规矩,陪着谈生意是要收红包的。” 她话一说完,便是卢卡斯半懂不懂的,也跟克洛伊一起笑了起来。 何绵绵把车后备箱打开,卢卡斯把矿泉水桶挪近抱住,膝盖抬起来,将怀里抱着的矿泉水桶往上顶了顶。克洛伊掌托往下压了压帽檐,迎上去搭了把手,拿过旁边放着的水壶,给壶里灌满了水,又转过身来要接过梁月的水壶。 “我自己来就行。”梁月说着,将水壶壶口往矿泉水桶上面凑。水从矿泉水桶缓缓注入水壶里,梁月只觉得手中越来越沉。 后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伴随着一声口哨。 旁边克洛伊手肘撑在车上,笑说:“是伊恩来了,让我来看看,他带了只什么小绵羊过来给我们发红包。” 梁月扶着满了的水壶,推着矿泉水桶回归原位,低头去凑近壶口处,先喝了一口水。 梁月看了克洛伊一眼,笑说:“你还不知道伊恩吗?指不定是什么美女老板,被他拐过来陪我们到山沟沟里玩。” 克洛伊努努嘴看过去,却是笑了:“还真不是,是个帅哥。哎,如果大老板是直的话,就该你上去拐他到山沟沟里陪我们玩了。” 梁月白她一眼,“这么抬举我?” 卢卡斯笑了两声,已经将矿泉水桶放下,梁月拍拍卢卡斯的手臂,让他顺路把需要装水的人喊过来。 又来了两个人过来跟梁月她们打招呼,将自己没满的水壶装满。矿泉水还剩小半,但已经用不上了。梁月从车后备箱把帐篷和睡袋拖出来放在地上,关上车门,送何绵绵离开。 车开走,梁月回头,却见克洛伊抱着双臂,还在看那边。梁月笑着低头整理东西,将运动水壶放进背包里。 “怎么还在看?真这么帅?” 克洛伊点点头,伸手捞了捞梁月的手臂。“你看看呀,我觉得会合你的口味,他也往这边看呢!” 梁月拨开克洛伊的手,笑说:“行啦行啦,来,让我看看是什么人间绝色。” 梁月单手捞起背包转身,手仍勾着背包肩带,看向那边时却一瞬愣住,连脚尖都尚未跟着转,眉头是先皱起来。 那边却是先传来两声口哨,短长变调,痞气十足。 克洛伊下意识看向伊恩那边,将那“小绵羊”重新打量,问梁月:“前男友?之一?” 梁月噗嗤一声笑:“不是,他不是我的菜。” 谢泽霖一身运动装,额头上一条运动发带,看见梁月顿住,抬手将墨镜摘了下来扣在领口处,食指与中指并起,从眉间潇洒一划。 唇角勾勾,还给梁月抛了个媚眼。 第54章 第54朵玫瑰 一队人浩浩荡荡出发,卢卡斯和克洛伊他们几个专业户分成两批领头和殿后,梁月只是业余,自然跟在队伍中间。 谢泽霖来得是招摇,可出发之后却是低调,别说是粘着梁月,就是话一路上都没跟梁月说上两句,一直都和带着他来的伊恩跟在队尾。 梁月跟熟识的朋友走在一起,说说笑笑,过吊索桥的时候才跟谢泽霖碰上,也没能说什么,转身又是往前走。 到达扎营地点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刚过,营地平坦在悬崖边上,沿路有石阶土坡上去,顶点没有遮蔽,大队都停在坡底的树荫里头,将身上的帐篷睡袋全都卸下来,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先休息。 克洛伊没闲下来,拉着梁月要去边上拍照。卢卡斯是认命拿着手机跟上去,克洛伊还在想拍照的姿势,谢泽霖却是跟了过来。 “我帮你们吧。”谢泽霖捧着台相机跑上来,还是上次梁月看过的那台单反,她都认得。他是兴致勃勃,从下面一直跑着跟上来,脸颊还带了些运动后的潮红。 卢卡斯自然乐意,跟谢泽霖说了声谢谢,喜滋滋地把手机丢在旁边的地上。 克洛伊扯了扯梁月的手臂,“我们倒立拍照吧?” 悬崖边上虽然有围栏,但看上去还是瘆人,远处就是绵延山色直到城市边缘,往下,甚至看不见底。 梁月还没说好,倒是谢泽霖先惊讶挑眉,脸上带着揶揄神色:“你连运动都玩儿得这么野?” 卢卡斯听不懂这句话,克洛伊听懂了,满眼好奇,看向梁月。 梁月回答:“我高中同学,同班的。” 克洛伊恍然大悟,却是直接跟谢泽霖说:“你跟我们一块儿拍吗?叫伊恩上来给我们拍就行,我们二对二。” 克洛伊说完,侧身用肩膀推了推梁月的,笑得不行。谢泽霖憋着笑,自然答应着说好。克洛伊推了推卢卡斯,让他去把伊恩喊过来。 谢泽霖自然走到梁月对面,竟是挑衅一样对她一笑,“怎么?怕了?” 梁月只笑着发出一声“切”。 卢卡斯先跑回来,拍着手走到克洛伊,跟她一起摆好姿势。伊恩跟上来,从谢泽霖手里接过相机。 四个人都准备好,伊恩操控相机,搞怪着中英法三语播报,喊着一二三给他们拍了一整套。四个人拍了倒立,谢泽霖重新拿回相机,把伊恩赶下山去。谢泽霖倒是没再入镜,只给他们又拍了几套,都是寻常的瑜伽动作,只是在悬崖上头做,有后面的无边景色衬托,倒是有几分惊心动魄的意思。 克洛伊喜滋滋地加了谢泽霖的微信准备收照片,已经到坡底的伊恩又上来,喊他们几个下去,说已经架起了小燃气炉,咖啡都快煮好了。 卢卡斯和克洛伊走在前面,谢泽霖跟在梁月后面,几个一起走下石阶土坡。 身后快门声又响了两声,梁月回头,正是对上谢泽霖的镜头。他笑了笑,镜头偏移,往梁月身后景色而去。 梁月没急着跟着往下走,停下来笑问他:“谢大摄影上次说邀请我去的露营就是这个?我还当你雨林里头泡惯了,看不起我们这些小学生春游。” 谢泽霖将相机捧在手里,眯着眼笑着打量梁月,“你这就是搞歧视了啊,大山是山,小山也是山。” 十个字没有八个字着调。梁月只笑了笑,转身往坡下走。 后头谢泽霖两三步跟上来与她并肩,抬手指了指伊恩,“这次还真是凑巧,他跟我之前拍的纪录片有点交集,挖我去他的视频公司,知道我来了法国,死命要缠着我,还是今天早上带我来的时候,我看了以前的照片才知道你也在。” 世界真是小。梁月点点头,却是问他:“那你答应跳槽了吗?伊恩的不是做专业宣传片的吗?我以为你只想拍纪录片,接这些都是赚外快的,还真要从良去朝九晚五了?” 谢泽霖笑,“是啊,本二世祖准备金盆洗手,上岸从良了。关键是他公司在巴黎,不是有你在呢吗?” 梁月笑着摇头,抬眼就看见不远处克洛伊手端着一个纸杯朝她招手,那纸杯里头热气蒸腾,旁边卢卡斯和伊恩各提着一个壶,正给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地倒咖啡。 “哎,梁月。” 梁月回头看谢泽霖,“怎么了?” 谢泽霖手还捧着那台相机,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忽地又笑开来,“没事,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神神叨叨。”梁月只笑骂他一句,也没多理他,往山坡下走,融进他们之间。 大家歇了一会儿,又都陆陆续续动起来,把帐篷和睡袋全都拆出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搭帐篷。梁月跟何绵绵打完一个视频电话,也去将帐篷拆出来搭建。 梁月正在钻在帐篷里头铺睡袋,忽地只感觉到脚踝被人拍了一下,侧身坐在帐篷里头一扭头,只看见克洛伊一张笑脸。 “你怎么这么慢!小乌龟,快出来玩啊!快要日落啦!” 梁月抬脚就是把克洛伊的手踹开,笑着回了一句好,把睡袋铺平拍了拍,拉好帐篷拉链再从里头钻出来。 帐篷外头的空地上,卢卡斯已经用便携铲子刨好了一个小坑,有些人正在用捡来的石块将小坑围好,还有在找树枝碎叶准备点火的,旁边一块大石头上放着几袋烤肠和面包,克洛伊正蹲在旁边在用小刀削长树枝,身边已经放好了几根。 梁月自然过去帮克洛伊,那边卢卡斯将火烧了起来,这里克洛伊也把食材整理好了,一起搬了过去准备开烤。 有人一起砍竹子扎了一条长椅,和周围几块大石头一起,正好将火堆围住。 伊恩笑嘻嘻,从背包里抽出一瓶伏特加,火堆四周登时围满了笑声和口哨,他吐着舌头扭着胯,把纸杯一个个分过去。 梁月接了小半杯用手端着,另一只手控着树枝,看着上面的面包片渐渐泛黄,香气蔓延。 就隔着两个位置,谢泽霖左手一根长木棍穿了两片面包片,右手一根长木棍戳了一串儿棉花糖,他膝头还放着一根长木棍,上头穿了三根火腿肠。 梁月看见就直接笑他:“你干嘛呢?” “嘘!我在搞创作!”谢泽霖耸耸鼻子,把左手的面包片收了回来晃了晃,这才把右手木棍上已经融化得差不多得棉花糖收回来。 火堆旁边的人都看着谢泽霖,看他把烤好的火腿肠放在两片面包上夹着,一手捏着面包,一手把棉花糖往面包边上糊,把面包片之间的缝隙填住。 “嘿,哥们儿,你在做三明治吗?”有人在笑。 谢泽霖只笑笑没回答,丢开右手的木棍,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便签纸,半卷着戳在面包片上面,把便签纸立起来。 面包片散发着麦香,混着火腿肠的香气,卷着棉花糖的甜,上头一张便签纸在火光下,纸上的字隐藏在阴影中。它们躺在谢泽霖宽大的手掌中,直接伸向梁月。 “送给你。” 周围哄笑声乍起,梁月抬眼看向谢泽霖一双带笑眼。 谢泽霖没把手收回去,那脸上更没有一丝尴尬,将手掌往上托了托,“生日快乐!” 原来是“蛋糕”。 克洛伊先是拧起眉头,“露娜的生日在六月初,我们约好了过生日的,才不是今天!你记错了呀,怎么回事?” 克洛伊看着梁月,可梁月却没反驳,反倒是伸手将谢泽霖手里的“蛋糕”接过来,微笑说了声谢谢。 梁月双手托着“蛋糕”,尚且没回答,倒是谢泽霖先开口,“她的生日多了去了,今天是她真的生日,你们信我,我可是这里认识她最久的!” 梁月抿唇点点头,“今天是我出生的日子,之前跟你们庆祝那个是我定居法国的日子。” 克洛伊抬起手肘撞了撞梁月的胳膊,“好啊你,这都不告诉我们!” </div> </div> 第53节 梁月笑着吐了吐舌头,换了左手将“蛋糕”托着,右手取下上面那张便签纸,低头就着火光看了一眼。上头写着中英法三语的生日快乐,下面还标了日期,正是今天。是谢泽霖提前就准备好。 梁月又看了一眼那便签纸一角的日期,把便签纸放进口袋,双手捏起“蛋糕”放在嘴边,笑说:“要给我唱生日歌吗?‘生日蛋糕’分你们一点噢!” 一众欢笑,都是朋友,自然捧场给梁月唱了一遍生日歌。伊恩更是,握着伏特加就就绕过来,硬是把梁月的杯子又添了三分酒。 烤肉香,棉花糖,绕在火舌上的伏特加,香味混着笑声,男男女女围在火堆旁,不知是谁先唱起歌,克洛伊拉着卢卡斯起来跳舞。 梁月吃完指尖粘着的最后一块棉花糖,用水洗洗手,捏起纸杯喝下最后一口酒,摸着衣兜站起身来。 夜里石阶上没有灯,梁月也不敢走远,只坐在光亮尽头,扶着悬崖围栏,摸出烟和打火机来。 悬崖下山岭寂静,都在沉沉睡梦之中。远处云雾缭绕,就像梁月指尖烟。 “借个火?” 梁月回头,果然是谢泽霖,笑得带痞气,双手从兜里抽出来,却没烟。 “顺便再借根烟。” 梁月笑,把烟盒跟打火机都拍到他手心。 梁月喜欢抽女士烟,烟卷细长,谢泽霖抽起来却不显得娘气,冷白手指夹着烟,颇有两分落寞韵味。 “真的想追我?”梁月吐出一口烟圈来,单刀直入。 谢泽霖笑,回答也没让梁月失望,“我真的就在追你。” 梁月笑得咳出来,从衣兜里将薄薄一张便条纸抽出来,贴在谢泽霖手臂上,“你要真心追我,会把尹阙的联系方式给我外公,帮尹阙回来?现在还明明白白告诉我?” 别说是便条纸上面画蛇添足加上去的日期,笔迹明明白白跟梁剑津给梁月的那张便签上的一模一样,就连这便条纸的材质颜色都跟那张一模一样。 谢泽霖夹烟的手指夹着那张便签,也是笑,“真聪明,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得了吧你。”梁月真想啐他一口,偏得他这个吊儿郎当又不掩饰的痞子样,叫人不能真正生起气来。 谢泽霖把那张便签连着烟盒打火机塞回梁月的衣兜,“反正尹阙那小子不可能带你出国,他们一家子都还是想回国内发展。我也觉得,总得要你先对蒋泊舟失望,我才能,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那个成语。哎呀,前几天还用过,对了!趁虚而入!” 梁月笑着翻了个白眼。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真拿他没办法。 谢泽霖大大咧咧的样子,手夹着烟凑到嘴边叼起来,手臂一搂梁月肩膀,要是不知道前情,还真觉得他下一句得喊出一声“好兄弟”来。 “我有什么不适合你的?嗯?你说说?我比尹阙适合你吧,那个狗崽子喜欢你是喜欢你,可是还有尹家一大家子等着他养,他就只能呆在国内。哪里像我?我多洒脱,能陪你到天涯海角,何苦留在国内,爷不疼娘不爱。” 梁月抖着肩膀把谢泽霖的手臂抖下去,“臭不要脸,你觉得我能信你喜欢我?” 谢泽霖笑了笑,“以前你跟在蒋泊舟身边那个鹌鹑样儿我可不喜欢,现在嘛,有一点点喜欢,想进一步了解。” 听听,多流氓的话,换了个人来说,梁月只觉得她能立刻打电话报警,偏得是谢泽霖这副不缺钱不缺人的二世祖皮相说出来,除了让人想笑,还真对他生不出半分讨厌来。 梁月低头抽了口烟,“你也知道我跟在蒋泊舟身边是一副鹌鹑样儿,不介意?” 谢泽霖努努嘴,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就是蒋泊舟碰着个好时候,你自己想想,如果蒋泊舟对你做的事情,换了别人来,换我那不用说了,换尹阙,换尹阙来,在那个时候对你那样,你指定对他一样死心塌地。” 梁月这下是服气了,叼着烟对谢泽霖一拱手,“在下佩服。” 梁月曾经笑骂汪释一句“揣着糊涂装明白”,到了谢泽霖这里,该换成原句“揣着明白装糊涂”。 谢泽霖手指弹着烟灰,给梁月笑抛了个媚眼。梁月这下子当即笑得捧腹,几乎喘不上来气,还得谢泽霖给她拍背顺气,这才缓了过来。 谢泽霖抬手抽了口烟,缓缓吐出个烟圈来,“梁月,你好好想想,要不要买我这只绩优股。” 梁月半晌没说话,“我自己走不出来,这么快接受新的人,我做不到。” 谢泽霖啧啧两声:“白费了我给你做的蛋糕,你那一脸感动,我还以为我有戏呢!真是,人家好伤心的啦!” 他这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看得梁月想立刻脱下运动鞋扣在他脸上。 “感动又不是喜欢。以前蒋泊舟好的时候,让我感动的事情做了不少,然后呢?我得学着分清感动和喜欢了。” 谢泽霖没半分沮丧的意思,笑着叹了口气:“那狗东西真是卡了个好时候出现。” 梁月笑他,“我高三才认识蒋泊舟,你跟我高中前后桌三年,没见你放一个屁?什么好时候?” 谢泽霖又是一伸手搂着梁月肩膀,另一只手夹着烟往外展,仿佛橘子洲头指点江山,“都说了我对你当年那个鹌鹑样儿不感兴趣,我多诚实的人,总不能骗你说我暗恋你好些年。” 梁月摇摇头,“我这些年底子其实没变过,换了皮不换馅儿,不然也不会在蒋泊舟身上栽倒第二次。基本我跟你试试,结局也不怎么样,还不如现在这样,你喊我一声好哥哥,我罩你,给你找份好工作。巴黎我地头,我说了算。” 谢泽霖笑得直抽气,“你这人,玩的时候看起来挺潇洒的,怎么内心这么脆弱?好好好,不接受就不接受,连先跟我装一装都不要呢?小弟我免费送上,外头租男友都得一周两千呢!蒋泊舟现在不是还没有离开巴黎吗?你先把我带在身边,刺激刺激他也好啊!不解气吗?不香吗?” 梁月看了他半晌,“他是那样气走我的,我要是这样,跟他有什么区别?算啦!是我自己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还真得要时间自己去想想,就不辜负你这只绩优股了。” 谢泽霖笑起来,用肩膀轻轻推了一下梁月,“好,好哥哥你搞快点儿,时间不等人,红颜花易老。” 他说着,还伸手在脸旁,把头发往耳后往那么一带,一副小媳妇模样,缓缓发出一声二声调的“嗯?” “去你的。”梁月笑着踹一脚谢泽霖的小腿肚。 还没等梁月再开口去骂他,衣兜里的手机却是先响了一声。 谢泽霖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表,笑着打哈哈:“零点了,生日快乐!我走啦!”说完,谢泽霖识趣转身就走,听见梁月一声“谢谢”,也只是挥了挥手,连头都没回。 梁月摸出手机来一看,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卡蜜尔发过来的一条短信—— “谢谢你愿意降临在这个世界里。” 梁月低头,指尖在屏幕上点,敲出一句话去回复—— “谢谢你愿意接纳我进入你的世界。真正的我。” 泪水滴下来,弄湿了屏幕,梁月用手掌托着擦了擦,文字消息是发了出去,却是把微信打开了。 梁月点开蒋泊舟的微信。上头绿色框框,显示着“正在输入中……”。一瞬消失了,一瞬又出现,终于还是消失了。 指尖在屏幕上划,把联系人彻底删除。 第55章 第55朵玫瑰 窗外云雾阴沉,似是有雨雪酝酿,梁月停好车走进屋内时,乍一瞬间从极冷走入温暖中,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瑟缩着抖了两下。 艾达也被梁月吓了一跳,往后跳了一步,抻着前爪伏身下去。 “外面太冷了吧?” 文森特的声音传来,梁月抬眼,就看见他从客厅走过来,臂弯中搭着一条披肩毯子。走到玄关处,文森特将毯子递给梁月披上,伸手将艾达的额头揉了揉。 “应该要下雪了,虽然不是初雪,但是是你回来之后巴黎第一次下雪。都快一周了。” “是啊,快下雪了,湿度太大了。冷得刺骨。”梁月说着将鞋换了,裹上披肩,一面吸着鼻子,一面往里走。 文森特跟在后头,笑笑说:“总比彭城好,只是冷,湿气钻骨头,却又看不见一片雪花。” 梁月没回应,直往厨房走去,找卡蜜尔。 今天的厨房是红豆香。梁月走进厨房时,却看见卡蜜尔在切巧克力。 “不是今天轮到我教你做双皮奶吗?”梁月把包放在厨房的中岛流理台上,指甲轻轻在袋子外侧弹了两下:“我把牛奶买来了。” 卡蜜尔抬起下巴来,看见包里露出一角牛奶盒子,问道:“一盒吗?” “两盒。我怕我做得不好,多备了一盒。” 卡蜜尔笑,“正好,可以给我用。” “来。”梁月闻声扭头,文森特递过来两张面巾纸。 梁月有些怔愣,道了谢接过来,将鼻子擦了擦,丢到厨房垃圾桶里,洗了洗手,去看炉子上小火熬着的。 红豆在水里翻滚,已经胀大不少,中心的一小撮已经爆开豆花,将水染得泛暗红。梁月将火关小了一些,另取了一只小锅来,将包里的一盒牛奶拿过来打开,倒进锅中熬煮。 文森特在厨房帮不上忙,顺了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又重新回到客厅壁炉前的工作台。 厨房内只剩下巧克力切碎时清脆解压的声音,混着红豆与牛奶的香气,宛若人间仙境。 “最新的那本手稿看得怎么样?有趣吗?” 梁月取了只勺子将牛奶搅拌,回答卡蜜尔的问题:“还好,艾米莉的主题是东方的神话,用西方神话体系去构建东方神话世界,这个想法不错,只是文化还是有差异,在中国不见得能行得通,但在法国和欧洲的市场,接受程度会高很多。我觉得不错。” 卡蜜尔伸手要去将热水壶取过来,梁月先一步,将热水拿过来倒入白瓷大碗中,好让卡蜜尔将巧克力融化。 “那就好,留下吧,你今天再挑一本新的带走。” 梁月“嗯”了一声,用测温枪一扫锅内热牛奶,关了火,将牛奶倒入流理台上三个小小平底布丁杯中。 红豆在锅中逐渐化身软糯,巧克力在温热中消除棱角。 “我明天要去一趟里昂,去见一个老朋友,你陪我去吗?” “不了,我约了一个作者见面。明天我……” “你买的是脱脂牛奶噢。”卡蜜尔捏着牛奶盒子,偏头看向梁月,问:“你不是说过,双皮奶要用全脂牛奶吗?所以你才另买的呀。” 梁月一瞬愣住,将卡蜜尔手中的牛奶盒子拿过来,将上面的字看清。 “完蛋。”梁月低声骂了一句,伸手捏起装了热牛奶的布丁杯,敲动两下,布丁杯底与桌面轻轻撞击,里头仍旧是牛奶流动无阻,丝毫不见奶皮凝结。 梁月扶额叹气,“抱歉,我买错了。” 卡蜜尔伸手在梁月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笑说:“没关系,那就过两天再吃双皮奶好了,今天只有红豆牛奶了。幸好热可可还可以做,只是奶泡要打久一点罢了。” 梁月尴尬笑笑:“我当时真的以为我买的是全脂牛奶。” 卡蜜尔将牛奶加入融化的巧克力中,用小铲子轻轻搅拌混合。梁月将炉子上的火熄灭,让红豆缓缓冷却,另取了一只杯子来打奶泡,准备着等会儿用来装饰热巧克力。 奶泡缓缓成型。 “因为蒋。是吗?”卡蜜尔问。 牛奶中旋转的料理机停下。 “什么?” 热可可注入咖啡杯,半满,等着奶泡来装饰。 卡蜜尔双手撑在流理台上,声音缓缓,如若可可丝滑,“因为,蒋还没有离开法国。因为你看见新闻了,签了维森写的小说的游戏公司,蒋的公司,被商业攻击的新闻?” 梁月本能想要促使反驳出口,“我并不知道他怎么样。” 说完了,梁月看向卡蜜尔的双眼,还是忍不住将真相吐露:“是,我从新闻上看到的,那边的媒体都被封死了,是巴黎这边的,报导那款游戏的近况,我才知道。我打电话去问我在中国的朋友,她们很久才肯说,是尹阙带着国外的资本在攻击蒋泊舟的公司,是蒋泊舟把消息封住了。” 卡蜜尔笑了笑,将梁月打好的奶泡取过来,一勺一勺覆上热可可的表面。 “他不想让你知道。” </div> </div> 第54节 卡蜜尔语气平稳,用词中肯,只是陈述事实,说不上褒贬。脱脂牛奶打出来的奶泡并不持久,棉花糖放上去,奶泡已经开始消减,热可可被卡蜜尔推到梁月手边。 “喝吧。该叫,法国姜茶?驱寒保暖。” 卡蜜尔笑容温暖可亲,梁月纵使心事再沉重,亦扯扯嘴角,将热可可捧在手心。 手心温热,却没叫思绪放松半分。热可可将手心熨帖,梁月只觉话如千斤重,压在舌尖难开口。 卡蜜尔看出梁月心中纠结,绕过流理台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手臂处抚摸两下,“那你想去见他吗?” 梁月没有犹豫,直接摇摇头,“我跟他没有可能了。我只是担心会影响别人。” “别人?是指你以前的同事吗?还是,尹阙?” 梁月抿唇想了想,“尹阙。他说他当初回国只是因为我,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这是让我外公放他回国的立足点,他背后的毕竟是外资,现在占有的市场份额已经很明显,我外公不会放任他坐大。我不想他被逼得不能留在国内。” 卡蜜尔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梁月的脸颊,“你的心真的是太软了。” “对尹阙吗?其实他没有伤害过我,他跟蒋泊舟不一样。” 卡蜜尔点点头,“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我总觉得我不该去见蒋泊舟。” “为什么会说‘不该’呢?” 卡蜜尔的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弯下腰来,回答着孩童提出的一个小疑问。天空为什么是蓝的呀?春天的水为什么是绿的呀?连语气都带着宠爱,叫人心甘情愿在其中溺毙。 “他像一张网,不是,像漩涡一样。我总是感觉我去了就很难出来。我想躲开他。” “可即便他是网,是漩涡,你也挣扎出来过,不是吗?” 卡蜜尔的语气中带着调笑,却没有让梁月恼火,卡蜜尔太过了解她。 “是。你说得对。可我好怕我一见到他,又会变回以前的样子。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以前的样子。” “胡说。”卡蜜尔双手捧起梁月的脸,“你可以说你不喜欢那个追着他跑的你,但以前的你跟现在的你一样,都是善良的孩子,我喜欢得不得了,不许你说她的坏话。” 梁月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将卡蜜尔抱住,窝进她怀里。 卡蜜尔拍着梁月的背,说:“你跟他再次见面之后,其实做得不是挺好的吗?我们要多看看结果。你看,他都追到巴黎来了,在我门口求着我让我告诉他,告诉他你过得怎么样,好不好。求着让你原谅他。这样,就做得很对。” 说完,卡蜜尔还补了一句:“有机会的话,写本手册,就按照这个做,再来一遍。还不开心的话,再来一遍,直到自己开心为止。” 梁月笑:“卡蜜尔,你真的永远都有办法让我开心起来,是吗?” 卡蜜尔嘴角弯弯:“当然。” 梁月叹了口气,“卡蜜尔你真好。” …… 巴黎夜,快九点,灯火已近阑珊,第七区向来闲适,此刻如同小兽前腿交叠着将脑袋安置,等待安眠。 梁月的车刚刚停入车位中,下车时不忘返回,将后座上的厚厚一本手稿拿起来抱住。 手稿上头,留着一张亮黄便条贴,上后法语字母龙飞凤舞,除却数字之外,只怕唯有梁月能够分辨。 梁月将手稿抱住,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过两三个街区,酒店隐藏绿影中,白墙黑窗,门厅深深。梁月直直往里走,服务生上前问询,梁月捏着那纸便签,将上头的房门号报出。 “告诉蒋先生,我在露台咖啡厅等他。” 服务生应声说会将话传递,送梁月到电梯口,目送她进入电梯,往楼上咖啡厅而去。 蒋泊舟来到露台咖啡厅时,梁月点的花茶刚刚端上来,她随手将笔当作书签放进手稿中,抬头时恰巧撞上蒋泊舟投过来的目光。 衬衫整洁,西装休闲,外头大衣看着新,该是落地之后在巴黎现买的。人靠衣装,面上没留须,干干净净,但衣饰也遮不住人憔悴,梁月的视线落在蒋泊舟眼下颧骨,半晌才收回来。 不过一周光景,蒋泊舟这副卖惨模样算是下足了本。 梁月半句招呼没打,蒋泊舟脚步初显踌躇,还是上来拉开椅子坐下。 “阿月。” 梁月久了没听他的声音,一瞬只觉得恍然,如若隔世传来,连喉头都微微泛酸。 可梁月没想跟他寒暄,眼垂下去便开门见山:“蒋泊舟,你回国去吧。留在这里没有必要。” 蒋泊舟并无再奋力辩解,双手十指交握,安置在膝头。梁月瞧见他眼中沉沉一片,一瞬不知道该如何将话说出口。 该说的,不该说的。软的劝告,硬的争吵。早已轮番上阵。如今的蒋泊舟并无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只单纯与她身处同一城中,叫梁月连发脾气的立场都失去。 “蒋泊舟,从前的事情……” “我会回去的,你放心。” 并不在梁月的意料之中,她腹稿中软话狠话一句未说。一个念头甚至涌起来:以退为进?抑或是,陈仓暗渡?梁月记忆中的蒋泊舟,在情爱这场博弈中,从来都不是主动撤退的一方。 蒋泊舟似是读出梁月眼中疑虑,将话明明白白说透:“今天下午我就让助理定了机票,等会儿凌晨飞回彭城。我刚刚已经在整理行李,你放心,我明白我在这里你会不高兴,我不会缠着你,我会尽快走。” 梁月点点头,将面前花茶茶杯勾起,“好,那我祝你一路平安。我先走……” 梁月说着要站起来,蒋泊舟终究没忍住,急急开口,“阿月,听我说……” “我跟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要说的话之前都说完了,蒋泊舟,我跟你真的不可能了。” “我明白,我明白。”蒋泊舟连连点头,“只听我说完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你不找我,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就像这些天在巴黎一样,我没有找过你,我真的不会再打扰你。” 梁月没说话,把扶在桌边的手放到膝头。 蒋泊舟松了口气,视线凝在梁月脸上,近乎贪婪,似是最后一眼,想将她五官表情尽数拓印保留。 “我这几天去过很多地方。”蒋泊舟将梁月的话生生截断,“你读过的大学,你去过的城市,我都去过。我明白,在你没有我的时候,你过得很好。这十年,你变了,变得很好。只是我不是。” 蒋泊舟将话重复:“这十年,我没了你,过得并不痛快。不是你需要我,是我需要你。这些年,我身边的人来来走走,没能留下任何一个长久的。是我混蛋,拿不出真心来爱人,我活该一个人。我总觉得你从前那样喜欢我,是属于我的,你回来,我就一定能留得住你,是我错了。” 蒋泊舟看向梁月。姑娘视线落在面前的花茶上,下颌骨处线条抽动,藏着翻涌情绪。 蒋泊舟如履薄冰,连喊出梁月的名字都略带犹豫:“阿月,对不起,我说着要对你好,要疼惜你,想娶你照顾你。我是真心,可也有占有欲作祟,最后还是伤了你,对不起。” 梁月站起身来,“好,希望你说到做到,再也不要来找我见我,放我安生。”她说完,立刻将桌上的手稿抄起来塞进包中往门口走。 身后蒋泊舟并无再疾行追上来,只看着她从门口一转而过,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七区上空迷离夜影不见星空,雪花不甘心悄无声息,终于华然落下。 第56章 第56朵玫瑰 时间打马走过。 三月末孟春将要远走,巴黎雪仍未远去,纷纷扬扬混着雨,将万物都弄得泥泞不堪。 梁月在出版社门口收伞时,还碰到男同事用公文包抵在额头,匆匆跑进屋檐遮蔽之下,身上风衣摆动,倒未显出半分狼狈,停下脚步来,将肩膀上水珠拂去的时候,尚且还能在平缓呼吸的间隙,笑着与梁月寒暄问好。 “雨夹雪真的,太麻烦了,不是吗?又湿又冷的。” 梁月甩甩手上长柄伞,随手放进门边的伞筒上,一抬头便是看见男同事一双笑盈盈绿眼睛,仿佛盛着未到的春意,冷雪寒雨之中,暖了半室春,却暖不了一人心。 风衣衣兜里手机震动,梁月浑然不觉,半点没有把手机摸出来的意思,只对面前人说:“是啊,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吧,春天都快要来了。” 男同事弯腰伸手,为梁月将门打开,与她一同走进出版社内,电梯上行。 电梯内安静,梁月衣兜中的手机震动个不停,连男同事都听见,轻声问:“不担心是急事吗?” 男同事低头,瞧见梁月下颌骨浮现,听见她回答:“工作的事情,现在还没到工作的时间,不能将客户宠坏了。” 美女小老板已经这样说,男同事只笑着赞同附和。 电梯门打开,男同事的手自然挡在电梯门边上,一手护在后头,让梁月先出去。 后脚跟着前脚迈出电梯,梁月一声“谢谢”尚且未说出口,倒是先听见不远处一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声。 绿白色调的办公桌之间,ol衬衫套裙来来往往,西装裤腿蹭着高跟鞋,偏地有人半倚靠在梁月办公室的门框处,花衬衫一件,松松靠着身材支撑,将锁骨都展露。手上还捏着一杯咖啡,低头啜饮时目光勾着梁月不放,一双剑眉还往上挑动。 除了小太子还能有谁? 身后的男同事走出电梯,只看见汪释那副不着调的纨绔模样,尚且没有看见梁月眼里的不屑,还关切地低声询问,是否要叫安保。 梁月笑起来,对男同事解释时,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让汪释也听清。 “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土豪朋友。” 汪释:“……” 男同事识趣一笑后离开,梁月将手包往手肘处一夹,一面将手套扯下来,一面往办公室走。 “什么风把小太子吹到我这儿来了?” 汪释见梁月走过来,将咖啡杯轻巧端着,跟着梁月走进办公室。 小太子哪里会将冷嘲热讽的机会轻易放过:“不错啊梁月,蒋泊舟在国内为你醉生梦死,你在这里左右逢源。” 梁月将手包往桌上一放,脱下外套来挂在旁边的衣架子上,终于把手机摸出来,按亮了屏幕看了一眼,将静音模式开启,屏幕倒扣,丢在桌上。 “不错啊小太子,最近生意不景气吗?怎么有时间把语文重修了一遍?成语用得这么顺?” 秘书将梁月的咖啡送上来。办公室两人已在宽大办公桌两侧面对面坐下,两步外头就是靠着落地窗的沙发小茶几,偏坐得如同两军对垒。 咖啡杯碰着杯碟,清脆一声响,将冰破开,单刀开场。 “说吧,覃勤那边有什么事情是你还都还搞不定的,要你费心神功夫过来找到我?”梁月的冷嘲问句刚刚抛出口,尚未给汪释两句解释的时间,热讽随即跟上来:“你也是有趣,还真找了个好人家回去相妻教女。” 汪释只叫牙齿咬了舌尖,叫搬起的石头砸了脚。 论牙尖嘴利,汪释哪里能够在梁月面前占上风,孙子轮流做,更何况今日轮到小太子,求人办事,求得还是早就惹得炸了毛的冤家对头,梁月记仇,汪释只恨自己没把这点记清楚。 汪释陪笑两声,将手里的杯碟放下。 “我说梁月,好歹我们从前那么铁,没必要这么难为我吧?是,算是我混蛋,‘满粥’那回不该拿你当枪使。我还不是为着勤勤。你也不是看不明白。再说了,你挺喜欢勤勤的不是?” 梁月只抱臂看他,也不回答,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就冷眼不动等他玩花招,汪释却不再辩解,也跟梁月一般干坐着。 “还有要说的吗?没有我就工作了。”说着,梁月伸手就把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挪过来打开。 “哎!别啊!”小太子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好办,忙伏身去把梁月的笔记本盖上抱起来。起身时手肘捧着咖啡杯,差点没把小太子的西装裤毁掉。 小太子抱着梁月的笔记本,半是要挟,半是求饶,“姑奶奶,算我求你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这样,goc接下来一年开发的游戏,背景我都从你这里买,这样还不行吗?” 梁月往后一靠,倚着椅子靠背,倒是将汪释由头到脚再由脚到头打量了一番,终于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汪释听见梁月朝电话那头吩咐:“准备份游戏版权合同,为期一年。对,到明年三月。半个小时之内拿进来,再把目前的所有小说版权报价整理一下,发给中国的goc游戏。” 电话放下,梁月抬起眼皮算是将汪释正眼瞧进去,“你现在是什么职位?你的签名,管用的吗?” </div> </div> 第55节 汪释咬牙:“管用!” 算是被拿捏住了三寸,汪释这回是就差给梁月下跪赔礼,连把电脑还给梁月的时候,都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双手捧上去。 小太子嘟囔两句:“难怪蒋泊舟苦哈哈的,遇上了你。”早把孙子当了个彻底,嘴巴上却还是不逞两句威风不罢休。 小太子还骂骂咧咧,“我不过就利用你泡妞,还就那么一回,也是为了你。你就这么对我,我再怎么混,也不会跟蒋泊舟一样,攥着刀子往你心口捅,你当我是什么人?” 梁月托着笔记本电脑的手微微一顿,眼眸垂着叫人看不清。她将电脑放下,也没有打开,将咖啡杯挪到自己双掌之间。 “别废话,说吧,什么事。” 汪释也知道梁月不想谈蒋泊舟,他嘴贱是嘴贱,却也知道此时该识趣地闭嘴,免得再将梁月惹毛。 小太子重新坐下,双腿交叠翘起二郎腿。 “是勤勤之前写的那本小说,不是要出影视了吗?准备拍网剧,周播,一边播一边写剧本,要她去跟组去当编剧。她开学就大二了,哪里有时间。可她又不肯让别人接手,还说想休学一年。这怎么行……” 汪释说得起劲,直眉飞色舞,梁月端着咖啡,也没喝,只看着汪释,忽地摇头笑了笑。 汪释停下来:“你笑什么?” 梁月说:“笑你。” 汪释:“……” 梁月把咖啡杯放下,十指叠在桌上,话倒是没带刺:“笑你这个浪荡子,终于也有当老妈子的时候。我倒是小看了我们……勤勤。是吧?” 汪释却将嘴撇撇,说:“行了行了,笑够了就可以了。说吧,肯不肯回去帮我这个忙?” 梁月倒没先将可否说出口,先是反问汪释:“网剧是吗?叫什么名字?”说着,已经伸手去将旁边的电脑打开,指尖已经放在键盘上。 汪释回答:“《任我舞》。” 梁月半个键没敲下去,以为自己听错了,把笑忍住,再问了汪释一遍:“你说叫什么?” 汪释脸上也是尴尬:“投资方定的名字,帝都来的人,半句彭城话不懂,还说自己迷什么金庸,迷什么《笑傲江湖》,乱起的什么名字,真特么丢人。” 梁月握拳轻轻咳嗽两声,还是将剧名输进搜索框,“也算是切题。要是拿覃勤那本小说的名来当剧名,才更加上不了台面。覃勤呢?她没有意见吗?” 汪释白眼一翻:“她?当笑话一样听,还说有意思,就用这个吧,还说比之前‘风归去’改的名字好多了。” 梁月听着只笑,指尖在笔记本触控板上划着,将资料看了一遍,指尖忽然停下,将屏幕顿住。汪释瞧见梁月手指的动作,挑着眉往前挪,还没看见屏幕上的内容,梁月已经将那页面关闭。 梁月手指勾着笔记本的盖子将电脑合上,“现在拍摄地点怎么还没个准信儿公布?怎么只有小道消息?内部定了吗?” 汪释一愣,当即明白过来,知道了刚刚梁月是看到了什么,慌忙说:“那个,虽然网上说在定海拍,不是真的,会改,会改!” 梁月指甲在桌面点了点,停下来,“为什么不在定海拍?定海的影视城不是离彭城最近吗?定海那边的报价,连我都知道是行业最低,不是吗?你这就一部小网剧,还想要什么大制作?” 汪释撇撇嘴:“还不是因为你,本来都说在定海拍了,我一说要来找你当编剧,蒋泊舟那边就跳脚了。” 这部网剧不过是为着游戏铺路的试水,更是计划着以网剧的模式先播出,连播放权都没想好该怎么卖,主演更是,都是新人,剩下几个主要的配角,都还是这几年曝光度不大的老戏骨,从剧本到演员,摆明了是不打算进行大投资。 可这小小一部网剧,后头东家却是不小更不少,帝都来的投资方不算,还有goc和“风归去”,自然,少不了“空大”。 第57章 第57朵玫瑰 汪释伸手揉揉眉头:“你还真的厉害,整得蒋泊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跟个996的和尚似的,吃斋念佛还像陀螺一样转。” 梁月点点桌面,“说正题。扯什么有的没的。” “我不知道你跟蒋泊舟说了什么,反正他那边的原话就是这样,梁月要来当编剧,就不在定海拍,要在定海拍,就不能找梁月。这回我们可是指着蒋家那边,算我真当一回孙子了,你要不行行好,你开这个金口,就在定海拍,给我省点儿娶媳妇儿的彩礼钱,投在这部剧上的钱可真不能再多了,再多就赔了。” 汪释嘴巴跟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喷了一堆,梁月只抓到一句有用的。是蒋泊舟不让她去定海。为什么呢?梁月第一个想到的是薄绛,再者,是想到曾经蒋泊舟声泪俱下说的那句话,再也不会主动来见她。 “姑奶奶!姑奶奶!”汪释伸手在梁月眼前晃了晃,“就是一部小网剧,‘空大’那边估计连庞戈都不会派过来负责,顶多就是个小马仔。你行行好,怎么样?” “我正好也不想见蒋泊舟。既然他开了这个口,免得我来做恶人,我何苦给自己添堵,你们自己定吧。你用你这三寸不烂之舌,去一线实战砍价吧,就别浪费在我身上了,不在定海拍,我就点头。不然,小太子就另请高明吧。” 说着,旁边的电话响起,梁月接起来,“嗯”了两声,说了声“进来。”这厢话音刚落,那边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打开,秘书捧着文件走进来。 秘书将合同递上来,报告说版权报价表格已经整理好,按照之前的邮箱地址发给了goc。梁月将文件夹接过,秘书点头离去。 梁月从旁边的陶瓷笔筒里抽了只签字笔,夹在文件夹里头,推到汪释面前,一个字不再说。 汪释拧着眉头看着梁月,长长叹一口气,把笔摸过来,翻开文件流利签下大名,推还给梁月。 合作达成,梁月终于愿意尽三分地主之谊,将汪释送到电梯口。 小太子嘛,改不了好为人师的臭毛病,临进电梯轿厢,还是忍不住扭头来跟梁月苦口婆心:“我说梁月,我是真看不惯蒋泊舟,可我也真当你是朋友。你虽然不在国内,可要是你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也不是没有办法,他以前那副德行,比我还混,现在也算真的回……” “关我什么事?” 梁月只一句话冷冷将汪释的嘴堵住:“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汪释叹气:“不是,你也真是……” 梁月双手抄进衣兜,说:“行了,劝我跟他,劝我原谅他,我看你是想当媒婆当说客想疯了。” “得得得!算我自讨没趣!”汪释抬手在沿着嘴一划,当作拉上拉链,双手将梁月的指责挡住,逃入电梯。 梁月转身走回办公室,咖啡尚且微温,最后一口被喝下,剩下个空杯子,放在倒扣着的手机旁边。梁月走回办公桌后头坐下,打开电脑,停顿半晌,还是把它合上,伸手将手机摸过来。 手机冰凉如砖头一块,在梁月手中却仿佛烫手山芋。 指尖敲击,敲敲打打,又还是删除,再敲了两句,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发出去。 放下又拿起来,梁月按下一串号码,拨了出去,捏着手机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看着楼下街景。 电话接通,梁月先是一愣,开口两句竟然都有些磕绊。 “卡蜜尔。嗯,是我,晚上我回去吃饭。是,有点事情要跟你说。” …… 梁月出发那天,如每一次她远行一样,也是卡蜜尔开车送她去机场。 卡蜜尔一手反手扶着方向盘转弯,一手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流畅挂挡,如鱼得水。 “真的很抱歉,我不该这么快答应回去的。” 卡蜜尔笑声爽冽,没有半点不开心的意思,“联合出版的巡回开场都完成了,剩下几场签售的日期都敲定了,你也做好了交接,还有什么事情不够吗?再说了,本来我答应你的就是,你想走的时候就可以走的呀!” 卡蜜尔说着腾出手来,在梁月膝头轻轻拍了两下,“你落地当天下午就是开机仪式是不是?在飞机上好好睡觉,不要再想工作的事情了。开机仪式之后也是,抓紧时间休息。” 梁月点点头,视线飘向窗外飞逝的景色,眼中焦点从远处的山峦,缩近到自己面前的车窗玻璃上,她看见自己茶色的双眸。 “卡蜜尔。” “嗯?” “我这次回去,一定不会像以前一样晕头撞向,连自己想要什么,连自己开不开心都不管不顾了。” 卡蜜尔一笑,“这就对了呀。” 卡蜜尔将车头一偏,拐过一个弯道,航站楼就在眼前。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蒋好还是不好,你该不该选他,或者是你该选谁。我总觉得你自己是能够做出你想要的选择的。我只想你记住,一切看你心意,我永远都觉得,你的决定是合适的。” 一切看她心意。她的决定永远都是合适的。 卡蜜尔了解她,说的每句话都在点子上,叫梁月没有反驳的能力。卡蜜尔永远都会给她将选项罗列,给她思考的时间,甚至必要时替她权衡,给她最全面的分析,甚至连她那颗不自量力的自尊心都会被纵容。 但最重要的,对于梁月来说,卡蜜尔永远是等待守候的姿态。灯塔与路标一样,将家的存在明白标识。 临上飞机之前,卡蜜尔只对她说:一路平安,记得回家。 一如每一次卡蜜尔送梁月走。 飞机离开巴黎,落地港城。 …… 梁月的行李不多,索性婉拒了剧组过来接她的好意,自己拉着个小小的行李箱,约了辆滴滴,直接往酒店开去。 飞机没有延误,梁月到达酒店刚刚九点,开机仪式在下午两点,她还能洗个澡睡一觉。 梁月如今和“风归去”,和“空大”,和goc的合约都已经解除,纯粹就是个外援编剧,不代表任何一方。 开机仪式上,不论是“风归去”、“空大”,还是goc,都会有自己的代表来。 开机仪式得焚香祝祷,不能摆在室内,剧组直接将它定在酒店一层的花园,四月中旬港城已经热起来,梁月换了身衬衫阔腿裤就下楼去了。 梁月之前已经在网上跟这部剧的导演和投资方代表人聊过,下楼前翻出他们的微信朋友圈看了两眼,见面立刻认了出来,寒暄了两句,聊了聊这部剧。 “风归去”和goc派过来的人同时到,也是巧了,“风归去”派来的编辑就是当初梁月费了心思给覃勤搭线的人,算是有旧交情,见面聊起天来也不生分。 goc算是给足了脸面,居然派了荣文来,梁月见到他时,都有些吃惊。 荣文一切如旧,仍是那副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见到梁月,率先伸出手来与她相握。 梁月笑说:“怎么goc派了荣经理来?你们小汪总诓我来的时候,还说只是一部小网剧,让我随便写写的。这一个个的‘高官莅临’,我等会儿得找小汪总退钱去了。” 旁边“风归去”的编辑听了笑得不行,拍着梁月的手臂直说:“你要是研究《红楼梦》,就回国来研究嘛,最近国外红学流行了吗?学什么王熙凤?” 荣文听了也握拳笑起来:“怎么安排是小汪总的事情了,我也是在港城出差,开机之后的就要开车走了,连晚饭都捞不着一顿。” 梁月啧啧两句:“看看,说什么富二代阔绰,小汪总是真的抠。” “我可没说啊。”荣文笑了两声:“不过,这次投资方派来的人也不小,不止goc和‘风归去’,‘空大’也是。” 梁月说:“难怪派你来,goc跟‘空大’一直咬着,即便不是汪释,也会跟那边较劲。” “风归去”的编辑往院门口看了眼,低声说:“不是,‘空大’的还没来呢,也不知道会换谁来。” 梁月双手勾住裤兜边沿,笑说道:“还能是谁?‘空大’的人你还不认识,goc都派了荣经理了,那边怎么着,不派陆总,也得派个庞总来,不然怎么跟goc抢新闻c位。这部小成本的剧,肯定要利益最大化,不挑着新闻露脸,挑什么时候?” 几位演员也下了楼,凑到投资方代表人这边闲聊起来。这部网剧规模小,演员都没什么架子,投资方和导演的性格也好,彼此都算合得来,聊起来气氛倒算是融洽。 投资方过来把荣文请走,几个主演过来跟梁月与“风归去”的编辑聊了两句,记者开始陆陆续续进场,又渐渐被拉了过去。 梁月低声问“风归去”的编辑:“不是说最近有个外资的游戏公司下场了。goc跟‘空大’还咬着吗?” “风归去”的编辑一嗤:“咬着呢,要是没有这个游戏的合作关系在,‘环游’还指不定怎么火呢?‘环游’,就是那个外资公司,现在算是三足鼎立吧。goc、‘空大’、‘环游’,国营,民办,外资。说什么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才是好看的,我说,你就不该急着回法国。” 梁月说:“行了,还不谢谢我给你搞来的内部观众席,给你好好看大戏。” 编辑笑了笑,还真地抱拳向梁月拱手作揖:“谢您提携。” 两人说着,外头工作人员抬着包铜大香炉上来,梁月与“风归去”的编辑跟着凑过去,站到荣文旁边。 “这‘空大’怎么这时候摆架子?不寻常啊。”编辑伸手将梁月地衣袖扯扯,“不过,如果说,‘空大’也不是抢不到c位,只是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如果‘空大’请了……” </div> </div> 第56节 “哎,来了。”旁边导演说了一声,梁月循声看过去,是“空大”的代表人到了。 第58章 第58朵玫瑰 院门口记者蜂拥,陆和渊春风满面,却似是裂河而来,叫挡路人纷纷夹道,围着他入场。 旁边“风归去”的编辑啧啧两声:“我还以为‘空大’能搬蒋先生过来撑场子呢!没想到,这下子,‘空大’和goc不过平分秋色,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她说完了,还用手肘戳了戳梁月的手臂:“是吧。” 梁月有些怔愣,垂眸舒了口气,只应了一声“嗯”。 陆和渊新婚燕尔,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穿着一身西装,款式休闲,面上透着粉,唇边难得挂着笑,倒真的是一副滋润模样。 梁月冷眼看他,直怀疑新闻造假。倘若是尹阙将“空大”步步紧逼,他陆和渊哪里来这样的心情?指不定怎么在“空大”里头日夜加班,连电话都不能跟何绵绵打一个,还能够来港城出席什么开机仪式? 陆和渊先走到投资方那边打了招呼,紧跟着便在人群中找到了导演,跟他寒暄两句,站在了梁月身侧。 开机仪式还有一会儿才开始,梁月也不跟身边的陆和渊说话,只是傻站着,时不时跟身边的编辑演员扯两句。 “梁月。” 梁月闻声偏头来。陆和渊继续说,“谢谢。” 陆和渊顿了半晌,挤出四个字来:“还有,抱歉。” 梁月一笑:“‘抱歉’我收下了,‘谢谢’就不必了。‘空大’还拿着我手里作者的版权,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为钱为利的,不必说这些客套话。倒是我要先谢谢你,终于肯好好做‘空大’的当家人,没让蒋泊舟替你来港城。” 在陆和渊面前,梁月一向给何绵绵面子,怎样尖酸刻薄,怎样牙尖嘴利,都没怎么对着陆和渊。 今日却不寻常。 “风归去”的编辑就站在梁月旁边,自然能够把梁月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这几句一说,连编辑都吓一跳,扯扯梁月的衣袖。 编辑低声道:“你今天怎么了?飞机餐提供爆竹了?” 梁月尚且没回答,陆和渊倒是先开口。 “于公于私,‘抱歉’和‘谢谢’我都欠你一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陆和渊十数年毒舌如一日,偏得这一天作出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梁月只想叹一句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梁月再没给半句回应,开机仪式压着吉时开始,导演、投资方、演员依次握香叩拜祝祷,话筒次第传,闪光灯更是不断。 梁月一个外援编剧,没必要也没兴趣跟他们抢镜头,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接过话筒来,自我介绍两句,预祝新戏一切顺利三句,话筒往右传,连一个问题都没有答台下记者。 开机仪式结束,记者尚未散,剧组班子更是,被镜头分批,在场院里头三五又成团。 梁月游刃躲过话筒刀与镜头箭,捏着烟盒出来吹风。 酒店外头大喷水池一座,映照不远处海景,两旁停车场热闹,车辆进进出出,保姆车占了大多数。 内里终于有记者肯出来,几个小配角也随之离场,将近处停车场保姆车开动。 黑色保姆车挪开,露出后头深灰奔驰一辆。梁月认得那车,见陆和渊开过。那车里还有人,驾驶座一个,玻璃反光,梁月看着那人也模糊,只觉陌生。 梁月心下暗道,陆和渊算个什么狗屁清高,不还是那一套,升官发财,连司机助理都配上。 后头来人轻轻拍了一下肩膀,梁月回头,是那个“风归去”的编辑。 编辑低头看梁月指间烟,笑得也是无奈:“你呀你,就仗着自己长得漂亮,你就挥霍吧,看尼古丁不把你弄得人老珠黄。” 梁月笑着把烟盒递过去,“美女愿意陪我一起老去吗?” 编辑从“善”如流,笑着从烟盒里头捏一根,就着梁月的打火机将烟点燃。 烟雾隐隐缭绕,将后头吸烟区的牌子缠起来。 “你不是和‘空大’的陆总是老朋友吗?怎么,世仇?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横啊。” 梁月将肩膀耸耸,“以前是甲乙两方,有求于他,又看在我闺蜜的三分面子上。现在……” “银货两讫,各不相干。”编辑接过话头,梁月笑得捧腹。 两根烟抽完,编辑和梁月先后把烟头按入垃圾桶,场内散了大半,编辑也拍拍衣袖,掏出手机来一看,说:“行了,我叫的车来了,傍晚的高铁回彭城。” 梁月有些吃惊:“这么早?不在港城转转?公费出行多难得。再说了,投资方哪个不左右剧本的,‘风归去’就这么......大丈夫?” 编辑一嗤:“小家子气的,又不是开机仪式抢新闻c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爱做谁做。” 梁月笑,送编辑到路边搭车。叫来的车已经在路边等待,两人挥手告别,编辑开门上车,梁月只双手抄进衣兜,在路边目送她离去。 那车刚远去,停车场中深灰色奔驰倒车出了车位,转过两个弯口,恰恰在梁月面前开过,融进外头车流。 梁月看着那辆深灰奔驰,目光追着车窗往远去,最终还是没能将里头人物分辨清楚。车开走,她又站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转身回酒店。 一扇车窗暗暗,外头不能将里头看清楚,车内人却将外景的每一寸都尽收眼底,尤其是那立在路边的人影,将后座上坐着那人的视线紧紧勾住。 陆和渊看蒋泊舟转头时线条明晰的下颌骨,手打开膝头的笔记本电脑。 陆和渊叹了口气:“梁月可能,猜出你来了。” 车已经驶远,不论蒋泊舟怎么努力,都不可能从窗口看见梁月的身影。蒋泊舟认命般扭头回来,将眼睛闭上,手支撑着额头,靠在车门处。 定海与彭城两头跑,现在又要加上个港城,陆和渊自然看见蒋泊舟眼下两圈乌青,见他这副模样,止不住地叹气。蒋泊舟不说话,陆和渊腹中千百句劝言,也无从开口,正抽出一句出来想说。 蒋泊舟却忽地开口,声音带着疲倦,如他眼皮一样将启未启。他说:“她向来聪明。替我打掩护,谢了啊。” 陆和渊笑,“反正我都是要去定海总部见你的,‘空大’最近的事情也需要告诉你,虽然你这个老东家整日在彭城,场面流程还是要我跟你一起来走走的。这趟不过顺路,绕一圈,先下港城,再上定海罢了,你跟我客气?” 蒋泊舟摸出手机来,指尖在屏幕上敲打,一面打字,一面回陆和渊,“下午汪释也会去定海,我让人定了个茶室,坐下来聊聊接下来的事情。” 聊?他们三个还能聊什么?无非就是一个尹阙,还有尹阙背后财力雄厚的外资游戏公司。 陆和渊说起汪释就头痛,低声骂了一句,说:“但凡有路可走,谁爱跟汪释一起混就一起混。” 蒋泊舟敲击手机屏幕的手指停下,说:“汪释虽然不怎么样,但好也好在他分得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goc是我们现在最好的盟友,不能让尹阙拉过去。” 蒋泊舟将文字又看了一遍,这才发送出去。 陆和渊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也看见了,一瞬不解,可想了想,倒底将刚才蒋泊舟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猜了出来。 陆和渊问:“你来港城的事情,你告诉梁月了。” “没有,她把我拉黑了。我就是在朋友圈只给她设了个分组,我做什么了,见了谁,都在上面。” 陆和渊翻了个白眼,“你这又是何必,她又看不见。连我都知道,以她的性格,没有个三年五载都不会回头。” “我怎么不知道?可是……”蒋泊舟叹了口气,“可是万一有一天,她愿意再看我一眼,她要是有哪一天她愿意要我了,我总可以告诉她,自打她离开我,我是干干净净的,没跟别人在一起过。” “你不会真除了她之外,再也不想其它人了吧?” “我还想个屁啊。” 蒋泊舟将手机屏幕熄灭,手机揣入衣兜,他又将眼皮合上,仰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养神,倒是没有想要再回应陆和渊一句的意思。 陆和渊将膝头笔记本电脑合上,说:“蒋泊舟,梁月能劝你回国,我是谢她,可是你……” “你放心,我不会丢下‘空大’和蒋家不管。”蒋泊舟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给陆和渊一个白眼,照旧是闭目养神的模样,肩膀下沉,将一口气叹出来,“她不想见我,我知道,我也不会去惹她心烦。” 如若一颗定心丸吃下,陆和渊总算将心放了一半。蒋泊舟一声不吭就直接跟着梁月出国,不论他陆和渊怎么找,蒋泊舟如同人间蒸发,留下“空大”被尹阙乘虚而入疯狂攻击,他与庞戈如同一日劈作八日用,勉强将战局拉扯。 陆和渊咳了两声,满腹搜罗宽慰话语,说:“再怎么说,梁月现在人在国内,也是好事。她在这里,你起码离她近一点,还有可能,你大可先放心,不必……” 蒋泊舟将头摇了摇,笑得近乎自嘲,“算了,梁月看我一眼就心烦,我让她难受太多回了,再也舍不得了,也不敢了,我就这样吧,能看她一眼就行。” 陆和渊这下想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纵使陆和渊如何看不惯梁月,也确实不可为蒋泊舟辩驳半句,咎由自取与自作自受,今日苦果,都是旧日种下的恶因,还有什么值得辩驳的? “说实话,蒋泊舟,这十年你离了梁月,也过得挺好。梁月没了你,也不错。再说了,你怎么追人的,只怕梁月比你自己还清楚。既然如此,你又还能怎么办?” 陆和渊一句,半是劝慰,半是玩笑。蒋泊舟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却是又笑出来。 蒋泊舟笑到后有些无奈,说:“连你都看得懂,我却花费这么多功夫。” 他这话说得,叫陆和渊以为他算是看开得大彻大悟,动了将梁月放下的心思。正想开口顺着蒋泊舟的话说两句,将他这零星的念头夯实。 却蓦地听见蒋泊舟说:“你说,她讨厌我讨厌到这种程度,我要她来看我一眼,是断手好一点?还是断脚好一点?” 第59章 第59朵玫瑰 蒋泊舟那收尾的两句话,将陆和渊吓了个脸色全白。陆和渊有多了解蒋泊舟,只怕是蒋泊舟生身父母都并不敢与他相比。这两句话,蒋泊舟说得出来,想做,还真是能够做得到,更是敢做。 更何况,是对着梁月。 “蒋泊舟你是疯了吧?你最好是在给我开玩笑。”陆和渊半是劝半是骂,蒋泊舟却只是笑。 见陆和渊实在是气得不行,蒋泊舟算是愿意“开恩”,说道:“断手断脚还得断在梁月面前,哪里有这么容易?不过是想想罢了。” “想想?你想都别想。我说,就为了一个梁月你就这样作……”陆和渊半句气话开头,将梁月牵扯上。 蒋泊舟的脸当即拉了下来,目光沉而黑,叫陆和渊剩下半句气话压在胸膛里转了又转,还是压着吞了下去,倒底没发泄出来,只骂了蒋泊舟一句“疯子”。 蒋泊舟一头又栽回座椅里头,“你放心,我会好好一个人呆着的。” …… 时间如同白驹隙间过,春色落尽,初夏方兴。 港城地处东南,迎头撞上初夏第一波热浪。所幸拍摄基地在海边,尽管天气预报显示着室内气温最高已然破了三十度,梁月坐在海边的奶茶店里码字,也没有特意挪到室内吹空调,海风拂面,爽快得很。 梁月看了一眼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扶着脖子抬起下巴,活动了一下脖子,伸出另一只手捧起电脑旁边的马克杯,才发现里头的柠檬茶已经见底。 下午的时光,一切都是恹恹的,梁月低头看了看脚边,奶茶店养着的那只橘色狸花猫正趴在门廊台阶上,四肢张开,肚皮翻起来,眯着眼睛呼呼大睡。 梁月伸手直了直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店里自己给自己续杯。 奶茶店的店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扎着马尾辫,穿着一条黑底白纹的围裙,坐在最靠近柜台的卡座上,面前桌上隔着平板电脑,上面播放的正是梁月在跟拍的网剧《任我舞》。 女孩见梁月走来,笑问了句:“今天码了多少字了?” 梁月一手扳在水龙头上,一手捧着马克杯靠近,柠檬水注入马克杯,浮现出淡淡的一层茶色。她抬起头,肩膀耸动,笑道:“两集。” “最后是大团圆结局的对吧?” 女孩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平板电脑面前,一颗一颗地啃,单眼皮的大眼睛望着梁月。最近的几集正是剧情转折的关键期,梁月往她的平板电脑上瞄了一眼,低头抿了一口柠檬茶,只嗯了一声,最后音调未明,不知真假。 女孩也不纠缠,只是撅着嘴巴,又回去看她的剧。 梁月捧着柠檬茶跟在她身侧看了一会儿,又走回去店外的门廊下,坐在电脑前,倒还没有着急码字,捧着盛着柠檬茶的马克杯,靠在藤椅的靠背上,侧身望向不远处的碧蓝大海。 </div> </div> 第57节 这部剧走的是周播模式,32集的剧集,分16周播出,每周五六播出两集,剧本只比播放先行两集,紧紧跟着网上的评论来修改剧本、拍摄和播出。梁月肩上的担子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幸好她文字功底在,倒也扛得住。 每天上午八点准时起床晨跑运动,回来之后就贴吧、微博和视频网站三个地方轮流看评论,十点一到就来这家奶茶店改剧本。傍晚时分回去,跟导演和演员一起吃饭,聊聊剧本,临睡前钻进酒店健身房出一身汗,晚上自然睡得比往日安稳,连灵感思维都顺遂不少。 一周写出两集剧本来,生活规律却并不枯燥,两个多月下来,梁月倒觉得自己气色都要比来港城之前要好了许多。 这周要写的剧本已经改完,梁月直接把文档发到了导演的邮箱里头。邮件成功发送,梁月将手机拿起来,准备给导演发微信。 屏幕一亮,却是看见三四条微信信息堆叠,从早上十点到如今。蒋泊舟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 早已成了常态。只怕梁月如今但凡有心,都能将蒋泊舟的助理聂行直接挤走,拎包走马上任。 梁月没回一个字,拿起手机给导演发了条微信,请了晚上的假。发了微信,梁月瞄了一眼时间,将近五点,何绵绵应该快到机场了。梁月将电脑放进包里,走出了奶茶店,沿着海边沙滩一路走到路边停车位,掏出钥匙开了路边停着的一辆灰色大众。 何绵绵前天打了电话给她,说要到港城来探班,今天下午的飞机到,梁月当即到附近租了辆车,加快了改剧本的速度,将时间空出来,一是算自己休假,二也是想好好跟何绵绵在港城逛一逛。 去了机场,接了何绵绵上车,梁月瞧她脸色不太好,摸出一直带在包里的万金油,打开盖子塞到何绵绵手中。 何绵绵用指甲挖出一块膏体涂在太阳穴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哎呀真是不行了,两个小时的飞机,我从上飞机吐到下飞机,我真的不行了。” 梁月既是心疼,又是觉得好笑,“你从前晕车没有这么严重啊?而且也从来不晕机,你跟老陆蜜月旅行不是搭了五六个小时飞机吗?” “是啊!都不知道怎么了,哎呀真要命!”何绵绵推了推梁月的肩膀,“快开车吧,我想快点找个地方躺下,开稳点儿,我不想吐在你车上。” 说着何绵绵还从包里抽出一个纸袋来,一看就是从飞机上头拿下来备用的,梁月爆笑。 梁月开车稳当,何绵绵没有那么难受,车窗打开着,空气流通起来,她靠在车窗上,虽然面色苍白,但眼睛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陆和渊这么放心你一个人来港城找我啊?” 何绵绵睨她,吐了吐舌头,“我没那么弱好吧,我也是想回姑苏一趟,既然顺路,不如就来港城先看看你,都快三个月没见了。” 梁月轻笑,接着内视镜看她,“不是微信电话视频每周都见吗?我跟你视频可不能不算勤快。” “这可怎么一样呀。”何绵绵似是精神了,起身来看梁月,还伸手在梁月的脸颊上摸了一把,捏了两下,“你们剧组伙食还行,没把我的人养瘦。” 梁月抬起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骂了一句恶心。 何绵绵重新躺回靠椅上,双手枕在脑后,说:“怎么要来跟组拍戏呀,不是说编剧一般都不用跟组的吗?剧本丢给导演不就行了,还要跟四个月那么久,线上写能怎么样,还给他们省经费。” 梁月一笑,“我也想啊,要是不用跟组,就能让覃勤来当这个编剧了,没我什么事,乐得自在。可你也知道,这部剧不是周播嘛,跟着改剧本才行。不过港城环境不错,像你说的那样,伙食也不错,人也好相处。” 梁月刚刚说完,何绵绵就直起腰凑过来,“听覃勤说,是汪释劝你回来的?他哪里会有这么好心?” 梁月回答得不带情绪:“他说是覃勤课业重,让我帮个忙。” “扯他的谎吧。”何绵绵发出一声嗤笑,“他是喜欢覃勤,可要是只是为了覃勤,只怕未必。我说呀,还是看中梁教授罢了。这部剧开拍,尹阙那边也没之前好走了。” 梁月不置评论。梁剑津本身观念便传统,不论尹阙本心本意如何,如今的局面就是,他尹阙借着梁月的名头回国,却是将外资引进与goc和“空大”对抗。梁月足够了解她外公梁剑津,当初老人家愿意抬手放尹阙通行,是想要尹阙带着她离国,可不是让尹阙回来将根系稳固。 “尹阙是一直都被困在彭城走不开,我知道的。蒋泊舟……是彭城定海来回跑……没来过港城烦你吧?”何绵绵的声音说到后面越来越小,似是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提了一壶不开的水,眼睛瞧着梁月的脸,没说话。 梁月舔了舔嘴唇,放在方向盘上的食指轻轻点动了两下,却没有将这个话题避开,反倒顺着何绵绵的话头,“没有,我没见过他。我没找他,他没找我。” “算他识趣。”何绵绵眨眨眼睛,话里带着笑,“不过呀,蒋泊舟这回好像是真的开始吃斋念佛了,有几回我们一块儿出去玩,他都没来。有一回啊,在酒吧,有个女的过来要钓他,他跟见了鬼一样,那女人的手还没碰到他衣服呢,他就整个人弹开了。” 梁月撇撇嘴,“我倒想他赶快恋爱结婚,从此跟我再无瓜葛。” 何绵绵听出梁月话中不对,没再说下去。 车里忽地沉默下来,梁月也觉得尴尬,问:“他没和薄绛在一起吗?既然蒋老师这么喜欢薄绛,他们两家本来就亲近,他怎么不遂了蒋老师的撮合。” 何绵绵摇摇头,“这倒没有,只有一次蒋泊舟打电话叫老陆出去喝酒,喝了个烂醉,老陆回来跟我说,是他姑姑诓他去见薄家父母,他差点就跟他姑姑当面吵起来,直接扭头就走了。后来,听说他好久没见过他姑姑。” “算了,不说他们。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都与你我无关,我写完我的剧本,立刻卷铺盖回法国朝九晚五去。” 何绵绵努嘴挑眉,喃喃说了声,“也是。” 红灯灭下去,绿灯亮起来,梁月笑说:“我现在先带你回去酒店休息一会儿,晚上再去找吃得。明早带你去吃海鲜粥怎么样?我摸到有一家的海鲜粥特别好吃,他家的白贝粥,我百吃不腻,怎么样?” 何绵绵点点头,“好呀!” 第60章 第60朵玫瑰 何绵绵在酒店床上午睡醒来的时候,外头天都要黑透了。室内空荡荡,只有她一个。 午睡总是玄学,睡醒了有半数时候都还在梦境里头恍惚。何绵绵都是愣了好久,坐在床上想了想,低声喃喃:“不对啊,不是白天来的吗?怎么天都黑了?阿月呢?” “你醒了?” 梁月的声音从客房外小露台传来,何绵绵连忙下床,走到露台门边。梁月果然在,正坐在藤椅上头敲键盘,屏幕上开着个word文档,字密密麻麻爬满了大半。 “你在这里呀。” 梁月抬眼便看见何绵绵站在阳台门旁边,身上穿着件吊带的真丝睡衣,外头披着件长袖外套,面前的海风吹过来,她张开双臂伸懒腰,一双藕荷色的手臂露出来,海风带着衣摆飘动。 梁月低头看了一眼她赤.裸的双足,眉头立刻皱起来,“怎么不穿拖鞋出来了?” 梁月抬腿将身边的一张藤椅往前踢了一下,何绵绵嘿嘿笑了两声,在藤椅上坐下,盘腿将两只脚丫放在藤椅上,双手扳着椅子的边沿,身子往前倾,往梁月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瞄了一眼。 何绵绵指了指屏幕,“是大团圆结尾吧?” 梁月双手离开键盘,十指交叉,反手扳了扳手指,指节发出啪啪几声脆响,“是啊,大团圆是大团圆结局,具体中间还怎么折腾,得看收视率和观众反馈。” 何绵绵啧啧两声,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你怎么这么敬业,今天下午接我的时候不是才说刚赶完两集的剧本,都不歇一歇,直接就开始工作,坐在这里多久了?” 她这么一说,梁月才开始扳着手指头数,“四个多小时吧,你睡了多久我就打了多久的字。” 何绵绵都被吓了一跳,“我睡了这么久?” “是啊,睡得久又睡得死,我在这里接了个电话你都没醒。”梁月抬手支在下颌处,手肘抵着藤椅的扶手,眼睛侧瞟向何绵绵,打量着她的表情,“当已婚妇女当了刚刚半年,你怎么好像圆润了这么多,前两天去接你的时候还没发现,你双下巴都快有了。” “什么!”何绵绵当即炸了毛,眉毛挑得老高,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你乱讲!我哪里有双下巴!” 梁月哈哈大笑,还继续说她,“哪里没有,你看你,腰都圆了。” 何绵绵吱哇乱叫,也不费劲去捂自己的下巴和肚子了,直接伸手去捂梁月的嘴。笑笑闹闹,何绵绵都差点从藤椅上摔下来,还是梁月扶了一把,硬是把她捞住了。 何绵绵气鼓鼓,手掌成刀,直接架在梁月脖子上,“不许说我胖了!” 梁月忍住笑,直说:“好好好,女侠饶命,小的不敢了!” 何绵绵手刀入鞘,“今日就饶你一命。” “哎,阿月,这部戏拍完之后……”何绵绵刚把话头扯起来,却看见梁月放在玻璃圆几的手机亮了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消息来。 何绵绵话突然停下,梁月顺着她的视线,目光也落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梁月手机向来不设置微信保密,此刻文字明明白白就搁在屏幕上。 从何绵绵的角度看不见那文字,梁月只扫了一眼,又把屏幕按灭。 何绵绵屁股挪动,将藤椅愣是蹭到梁月身边,双臂缠上她的手臂,倒没有问那微信的事情,只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继续下去,“这部戏拍完之后,你手下那些被goc签了的游戏,都是你来负责吗?” “不了,我准备跟‘风归去’合作,由那边来负责我手下作者在国内市场的版权,毕竟我这里资源没有风归去多,单靠一个goc,实在太少。我要回去帮卡蜜尔处理出版社的事情,我想过两年就正是接手了,让卡蜜尔和我爸爸退休去了。” “啊,那你不是就真的很久都不能回来了?”何绵绵话刚出口,又自己将自己的话否定,“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回来,这里除了我没什么好的,你好好在巴黎呆着,我去找你和卡蜜尔玩。” 梁月笑着伸手将何绵绵的脸颊狠狠搓了搓,“你怎么那么可爱!” 何绵绵抬手将梁月的手拍掉,“那是!” 梁月顺手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来,说:“好了,先带我们可爱去吃点东西。烧烤?” “烧烤加啤酒!” “能耐了,还能喝酒?” “那是,我现在是已婚妇女了!” …… 剧组住的酒店就在港城影视城旁边,略靠近内陆,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一到夜晚,海边的食肆陆陆续续开门,烧烤摊的炭火燃起来,木桌子塑料椅子摆起来,海鲜炭烤,啤酒冰凉,海风舒爽,是海边城市的夏夜。 两人换了衣服,步行到海边,梁月挑了一家人气旺的摊位坐下,熟稔地点了半打烤生蚝,两碗白贝粥,一扎啤酒。 啤酒先被端上来,何绵绵摸起啤酒瓶起子就要开,起子却被梁月抢过去,“你不看看你的酒量,等白贝粥上来了你垫垫肚子再喝。” 何绵绵扁扁嘴,但也没胆子反驳梁月,只拿起筷子双手攥着,戳在桌子上等。 白贝粥是这摊子的招牌,两人前面还有好几桌在等,倒是生蚝先烤好了,混着蒜蓉伴着葱油,滋滋地冒着热气,码在不锈钢方盘里头送到桌上。 梁月刚想拿筷子,何绵绵那头却一皱眉头,手指一捏鼻子,扭头就干呕起来。何绵绵没吃午饭也没吃晚饭,胃里什么都没有,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将那盘生蚝推到桌子的另一侧,被捂着的嘴呜呜地喊着臭。 梁月有些不知所措,一头雾水,桌子上也没有水,她抓起啤酒瓶起子撬开了一瓶啤酒,伸手就递到何绵绵手边。何绵绵正要接过去,梁月眉毛一挑,手当即收了回来,将啤酒瓶子丢到一边的地上,仿佛那啤酒瓶子烫手一样,啤酒酒液溅出来,洒在梁月手背上。 “哎……” 梁月起身走到邻桌,笑着接了水壶水杯,倒了一杯水,回来递到何绵绵手上。何绵绵端着水喝了两口,将恶心压了压,却看见梁月并没有坐下,直接走到摊主那里结了账,才反身往何绵绵走。 “怎么?不吃了?”何绵绵捧着水杯,眼睛还带着红,带着些水光,面颊也红扑扑的。 梁月想了想,还是坐下,对何绵绵说,“你和老陆有避孕吗?” 何绵绵眉毛挑起来,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一句“乱讲”正要说出来,却停在嘴边,接着嘴巴便张得又大又圆,过了许久才合上,喉头吞咽了一下,手指指着自己,也说不出话来。 梁月翻了个白眼,笑着将何绵绵从位置上拉起来,往酒店方向走过去。 “去,去哪里呀?” 梁月没好气,扭头过来,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双手叉腰,“你说去哪里呀?陆太太!去医院呀!” 何绵绵站在马路边上,看着梁月,一双眼睛从朦胧变得清晰,亮光闪出来。 梁月倒是真的猜对了,何绵绵怀孕了,小宝宝快一个月,也不能说何绵绵粗心,只是她以为这两天临近经期,还以为只是延迟那么一两天,加上自己本来就晕车,巧合没有发现罢了。 何绵绵在医院科室外头椅子上坐着休息,梁月给她接了杯水过来塞到她手心。 “陆和渊说什么时候到?” 何绵绵眯着眼睛一笑,“他搭晚班高铁来,已经出家门了,还得大半个小时吧。”她侧了侧身,一手握着水杯,一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你是不知道,刚刚我告诉他的时候,他突然沉默了好久,我都快以为他掉线了。” 梁月双手捂着嘴忍住笑,“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就是好一阵乒呤乓啷的声音,不知道他撞倒了什么,哗啦啦哗啦啦地响,然后他就说他现在立刻赶过来港城,门就嘭地一声关上了。” 何绵绵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手一扬,水杯里的水差点溅到地上,梁月慌忙托着,“你小心点儿。” 何绵绵还是笑,“我都没见他这样过,好可惜,不能直接看他什么表情,早知道就开视频电话了。” 真好啊,梁月心想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好像周围一切都变得暖暖的,他们的喜悦沾染缠绕到她这个外人身上。 何绵绵忽地捉住梁月的手,“你要当我孩子的干妈吗?” 梁月一愣,视线自然落在何绵绵的小腹上,那里平坦如初,却有新生命在酝酿。 </div> </div> 第58节 “我?可以吗?” 何绵绵捏捏梁月的手心,“当然可以啊!但你要准备生日礼的啊!还有,孩子出生你得在,孩子满月你也得在,还有周岁,都得在!太好了,我们一年能见好几回!” 梁月抿着唇笑得眼睛都弯起来,都跟何绵绵有两分相似。“好!” “你说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女孩子,男孩子,得各起一个……” “我得回姑苏娘家养胎,姑苏离彭城近,我跟陆和渊什么都不懂,还是要找孩子的外婆和奶奶,老陆家那边太远了……” 说是一孕傻三年,何绵绵此刻脑子却转得飞快,计划预算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两人聊了一会儿,外头突然一阵骚动,何绵绵想去看,梁月先是按住她,“你坐在这里,我去看看。别是医闹,伤着你。” 梁月说着把水杯塞回何绵绵手里,站起来沿着走廊往外边走。 喧闹源头是医院大厅前台,并不是医闹,只是地上稀里哗啦撒了一堆东西,像是被谁撞倒了。护士都在忙着整理,梁月没往前走,只看见弯腰捡东西的人里头,还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身上是西装,却被他动作剧烈撑起了褶皱。头发也是乱的,像是考场上做不出数学题的考生,挠得像个鸡窝。那人一手帮着拣地上的东西,一手还捏着个手机在打电话。 前一刻跟护士赔礼道歉,连连说着:“对不住,麻烦了,抱歉。” 下一刻,却是对着电话大吼:“她在哪个科室?查到了没有啊?我还开个屁的会,都说了,叫新银湖那帮人滚蛋!” 那人捡起地上一沓病历夹子,送到护士手里,跟电话那头说:“什么?妇……” 他抬头,目光撞上梁月的眼。只一瞬,男人那双红得骇人的眼一下子涌出泪来,手机都丢下,直接冲过来把梁月抱在怀里。 “你没事吧?你哪里伤了?怎么来医院了?” 蒋泊舟双手扶着梁月的胳膊,在她双臂上揉捏,将她从头看到脚,确实没有看到一个伤口。男人连牙都在颤抖,带着声音像过筛子一样筛出来,愣愣看了梁月好久,才能反应过来她没有事。他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喉结滚动,抓着梁月双臂的手也松了下去。 梁月垂眼,倒没先质问他,“是绵绵怀孕了,我陪她来医院。” 蒋泊舟忽地松了口气,点点头没说话,弯腰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方才慌里慌张摔在地上,手机屏碎了,电话还没挂断,被蒋泊舟按掉。 “哦哦,你没事就好。陆和渊来接何绵绵吗?” 梁月“嗯”了一声,回答说:“一会儿到。” 蒋泊舟又是点点头,半晌没说话,只敢用眼角余光看梁月。他把那摔了个稀巴烂的破手机揣回裤兜,还是没忍住,伸手在已经乱成鸡窝的头发上又揉了揉。 “对不起。我没想……算了,我先走了。” 梁月听着,垂眼许久没立刻接话,双手叠在身前,轻轻叹了口气,“你是蒋先生,你想知道我在哪儿,你当然有办法。” 不过一个多小时,他出现在港城,比陆和渊赶来得还快。这副模样,胡子是剃了,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可细细一瞧,那眼窝深陷,连双颊都瘦的凹陷下去,眼下黑眼圈是更甚,被那爆红起来的一双眼一衬托,仿佛是被谁敲骨吸髓了一般。 此刻被梁月冷言冷语一说,蒋泊舟也没半句话反驳,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捏在手里,只对梁月说:“我先走了,你好好的。” 梁月半个字没说,看他往医院外头走,转身就往回去陪何绵绵。 梁月刚回来不到半个小时,陆和渊就到了,正式从梁月手中接过妻儿,陪着她去做b超。何绵绵仍旧拉着梁月,说是要认干妈,半刻都不准梁月离开。不过是黑黢黢一张b超图,医生指着让小夫妻看胎儿的位置。小两口笑个不停,梁月站在一边,一颗心也随之翻涌。 夜已深,陆和渊不想让何绵绵再奔波连夜赶回彭城,只带着何绵绵在港城找酒店入住,直接在梁月住的酒店开了间房,还顺路开车带梁月一起回酒店。 何绵绵不过刚刚知道怀孕,陆和渊一脸正经,手脚却是处处透着慌乱,几乎把何绵绵当作个怀胎八.九月的孕妇,连下车的时候都要跑过来搀扶,被何绵绵一通嘲笑,却还是半分不肯改。 梁月下车把车门关好,双手抄进衣兜,对何绵绵说:“你带了房卡在身上吧?我抽根烟再上去。” 何绵绵点头,跟陆和渊先行上楼。 入夜的港城,整座城像是被泡在海风里,处处都是温润宜人,催着人的毛孔打开呼吸。梁月站在酒店门口吞吐烟雾,视线落在对街路边停着的那辆路虎上。 四面漆黑,看不见里头的样子,唯有灯光打在车顶上。 一根烟抽完,梁月丢了烟蒂上楼。开门时,何绵绵的东西已经搬到了新的房间,只在床上给她留了两颗奶糖。 梁月笑了笑,捏起一颗,一面用手搓开糖衣放到嘴里,一面往露台走。酒店门口对街,路灯下空了一个车位。 第61章 第61朵玫瑰 八月末,火了一个夏天的网剧《任我舞》终于完结杀青,不论是背后投资方金主爸爸还是“空大”、goc、“风归去”三家公司,都没有放弃这个再露一把脸的机会。最后的一集,剧组直接在拍摄地港城租了个沙滩公映,跟杀青宴一起,硬是造了个低配戛纳。 梁月到场后,看见那红毯就忍不住笑,偏得小太子还洋洋得意,在她眼前嘚瑟。 “怎么样,我这招还行吧?你看看今天的微博头条,十条有八条都是。” 梁月抬手一指场外海滩边上的烧烤摊,“你把那个租过来,你这些吃吃喝喝自助的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你点三十打生蚝,剩下两条热搜都是你的。” 汪释听出她嘲笑布场low,哼了一声收回手机,“你就笑,管用就是管用,黑红也是红,这部剧本来就是沙雕风,我这叫切题,你还说自己是文字工作者,切,这都不懂。 梁月懒得再跟他拌嘴,换了话题:“覃勤呢?怎么她没来?” 汪释撇撇嘴,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别说了,她回家去了,我说这剧杀青,她是原著作者,怎么也得来。她说不要,要陪爸妈在家里看。我说那就把她爸妈请过来呗,又不远。你知道这小妮子说什么吗?” “说什么?” 汪释气得用脚跺地,“她说,不能让她爸妈知道她跟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谈恋爱。我去,合着我这大半年兢兢业业,还是个拿不出手的游手好闲二世祖?” 梁月笑得捧腹,险些就在地上滚,看得汪释更加来气,直骂要是梁月是个男的,就直接把她锤进旁边沙子里埋了。 梁月笑了好久,汪释都气得快走了才勉强直起腰来,手搭着汪释的肩膀,缓了缓气说,“我说你,想要回去相妻教女,大半年功夫你就想去见人家爹娘。你都浪了大半辈子了,你自己算算,三十对半年,怎么算?” 汪释努努嘴,甩开梁月的手,“都是你,都怪你!罪魁祸首,始作俑者!” 梁月一身碎花沙滩裤裙,动起脚来方便得不行,一脚起来,脚背就往小太子腿上一踢,“怪我?要没我,你能认识覃勤?你结婚的时候,媒人红包可少不了我的。” 梁月提了一嘴结婚,小太子却傻笑着消停了一会儿。梁月白他一眼,笑骂了一句白痴,接着之前的话问他:“说说,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 汪释勾起脚来拍了拍西装裤腿,从走过的侍者手里拿了杯酒,顺手梳了梳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还不是你调教得蒋泊舟,现在别说是什么酒吧夜店,就是‘空大’聚餐都没见过他,我们约着出去吃饭,他最多也就到十点,立刻打道回府。这么个参照在旁边,除了陆和渊,谁能好看?” 旁边侍者走过,梁月拿了个提拉米苏挖着吃,“这不是挺好的嘛,你们一个两个的,学学人家老陆,虽然人不怎么样,倒真是个贤夫良父。” 小太子无话反驳,只冷冷哼一声,“切!” 梁月眼尖,正巧看到那边陆和渊陪着何绵绵入场,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丢一边,小跑过去找何绵绵。 “你怎么也来了?还孕吐吗?我看你都瘦了好多。” 何绵绵笑着摇摇头,“最近好多了,我这不才过来嘛,他还不让,我现在也才刚三个月,你看,都看不出来我怀孕吧?” 何绵绵说着转了个圈,她穿的裙子宽松,是当真一点都不显怀。 “我倒是说,绵绵怀孕之后整个人气色都更好了。”后头林婉盈跟过来,牵着庞戈的手,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 林婉盈刚说完,台上司仪开始宣布入场,小太子一副当家的模样,吆喝着请他们几个去前排嘉宾席落座,跟导演演员坐在一起。 庞戈刚要跟着林婉盈过去,前脚还没抬起来,却忽地被扯住。 小太子压低声音问,“就你们,蒋泊舟没来?” 庞戈朝那边望过去,梁月跟林婉盈并肩走过去,只剩下个婀娜背影。庞戈摇摇头,“没来,在定海呢,梁月姐在这里,他哪里敢来? 小太子放开庞戈的衣袖,摸了摸下巴,“梁月是真厉害,怎么治蒋泊舟的?”那边林婉盈喊了庞戈一声,他自然拍拍小太子的肩膀,朝自己女朋友跑了过去。 小太子抿唇想了想,扯扯嘴角,捏起手机打开蒋泊舟的微信,对着梁月拍了个背影,发了过去,还配了文字过去:【漂亮吗?想看吗?我给你直播,把你那辆科尼给我,就你给陆和渊当婚车那辆。】 手机一揣兜里,小太子双手理了理衣领,朝人群走过去。还没到座位上,手机一震,竟是蒋泊舟破天荒回了他的消息。 只一个字。好。 小太子眯着眼睛看清楚那左右结构一个字,抖着肩膀笑出声来。前头梁月已经落座,正好在两三步处,白了他一眼,“笑什么呢?该拍下你这个傻样子给覃勤发过去。” 汪释捏着手机,轻巧打了一句:【想得美。】,直接发给蒋泊舟,又把两人微信聊天记录截图发给覃勤,配了个贱兮兮的熊猫头,嘴上回梁月,“没什么,有单大买卖,老子今天解气了,这脏钱不想挣。” “来来来,看戏看戏。” …… 电视剧自然是大团圆结局,多大的世仇都能如云烟消散,片尾曲一终了,媒体收了钱回家写稿子,到场嘉宾都如鸟兽四散。 庞戈提议去旁边沙滩吃烧烤,只是何绵绵犯困,跟陆和渊先去酒店睡了,剩下几个都开开心心,直接往海边走,汪释更是,一直捏着手机跟覃勤发微信,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还是之前梁月带何绵绵去的烧烤摊,海边折叠桌一摆,折叠椅一架,迎着海风吃海鲜喝冰啤,直叫人大呼一个爽字。四个人,男的休闲西装外套往旁边一丢,女的妆容尚且精致,就直接动手烤。 庞戈又搬来一打冰啤,挨个儿给桌上的人开一瓶,林婉盈刚烤好五串鸡胗,顺手往旁边递。庞戈开开心心接过来,吃得仿佛手上的是山珍海味,甜过蜜糖。 小太子瞥他一眼,往自己面前多挪了两只生蚝。 “哎,夏天都快结束了,真快啊。”庞戈灌了两口冰啤,“本来初夏的时候我跟姐姐就想过来港城玩,就是老撞上台风,来一次走一次。” 梁月点点头,“港城是太多台风了,但没台风的时候也是真舒服。” 林婉盈和庞戈也是点背,每次计划都赶不上变化,硬生生拖到了夏末才能来到港城吃末班车的海鲜。 林婉盈问梁月:“这部剧都完结了,你接下来准备去哪个城市呀?我听说有好几家公司找你当编剧来着,你算是火了一把了呀!” 梁月笑了笑,捏起杯子跟汪释的一碰,开玩笑说:“这得谢覃勤赏我一碗饭吃。” 冰啤下肚,消了两分油腻,梁月抽起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找是找我了,我都给推了,只有两个说可以线上打磨剧本的,我接了下来,可以带着做。” 庞戈刚准备入口的串停在嘴边,“梁月姐你要走了?” 梁月“嗯”了一声,“要回去了。先去周边几个城市逛一逛,我家人过两周来玩,然后我们一起回法国去。” 汪释知道梁月说的家人指的是国外那家,并非是梁家人,听着梁月说,努努嘴,“可惜,勤勤老说想跟你见一面,这都大半年了。” 梁月搁下酒杯,“这还不简单,你带她来港城啊,她不是还有一周才开学吗?我给你当借口,你带她过来,见我一面我就走,剩下她都是你的,随你们俩腻歪去。” 汪释本来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当即嘿嘿一笑,连推辞都不用,双手捏着个玻璃杯就跟梁月碰了碰,“还是你够义气。”说了还卖乖讨巧,顺着话往上爬,“不如你跟我一块儿去定海接她,我怕我这样说她不肯啊,她爸妈那边也不好看不是?” 梁月抬脚就是在汪释坐着的折叠椅上一踩,“想得美,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哎呀,你就答应我嘛!我好久没见到勤勤了,可想她了……” “滚滚滚!你这狗腿子样!” 梁月刚把汪释的手打走,他的手又伸过来把她衣摆拉住,打打闹闹,差点就把桌上的啤酒撒到梁月的手机上。 梁月慌忙把手机摸起来,扯过一把纸巾来擦,拧着眉头话还没骂出口,自己的手机却是响了。 这个号码。还是她正月十九离开时录进去的。梁剑津? “月姐姐,求你……” “别吵。”梁月一手打开汪释的胳膊,慌忙站起来,走到一边接了电话。 “外公?” “梁月小姐吗?”却不是梁剑津的声音。“我是梁老的律师,我叫裴峥。” 梁月半晌没回话,律师?叫她心头都一紧,连攥着手机的手都狠狠收住。 电话那头声音平静,“梁老心脏病发,正在手术室内抢救。遗嘱与梁小姐相关的……” </div> </div> 第59节 梁月登时觉得如遭雷击,脑子一片空白,连嘴唇都是颤抖着不自主问出话来,“哪,哪家医院?” 那边律师顿了顿,“定海市中心医院。” 律师刚说完,梁月当即挂了电话,转身往烧烤桌边跑,喊道:“汪释,借你的车给……” 手机登时又响起来,梁月慌忙停下脚步,指尖划开屏幕,“喂,喂……” “梁小姐吗?我是蒋总的助理聂行,您往外走,我在路边等您,姜黄法拉利,我送您去定海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蒋泊舟:聂行,快去接梁月来定海!要快!我先去icu看着! 聂行:……老板你真的不自己去接…… 蒋泊舟:你给我跑着去,快! 第62章 第62朵玫瑰 深夜,高速路上都只有满载大货车穿行,路灯与耀眼星辰,将万物照亮。 驾驶室里,聂行双眼直视前方,全神贯注,车速已经提到了极致,在超速的边缘危险试探。后座上,梁月套了件西装外套,双手捏紧了手机放在膝头。 车里静得可怕,只剩下呼吸声,仿佛心跳声都能听见。 梁月将手机屏幕按亮又熄灭,忍不住抬眼朝着驾驶位上的聂行看了一眼。 视线还未收回,聂行却是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说:“夜深了,已经没有高铁去定海,我正好在港城出差。” 正好?梁月忽地想起之前何绵绵发现自己怀孕那日,蒋泊舟赶来港城,甚至比陆和渊要及时。 好意?恶意?梁月此刻懒得管,只顺着聂行的话,说:“谢谢你。” 聂行顿了半晌,说了声“不客气。”又继续专心开车,车过了一个收费站,他的声音又如巨轮裂冰,“梁小姐着急,想问梁老的情况,如果不想问我,可以问问方才打电话通知您的人。” 梁月捏着手机的手又收紧几分,事关梁剑津,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外公怎么会在定海?” “梁老出事时,正好在蒋家老宅,梁厅长和太太陪在身边,和蒋老先生一起吃饭。出事后,立刻送去了定海市中心医院。” 梁月道了声谢,不再问,闭上眼深深呼吸,努力将情绪平复。 梁剑津年老,本来身体就不太好了,可是心脏病,梁月只从来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倒了,通知她的还是律师,她听见梁剑津出事就慌了,只是隐约听到遗嘱两个字。怎么会就立了遗嘱了?明明……明明几个月前才见过,明明上个月,梁剑津还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他去港城看看她。 梁月蓦地想起从前梁剑津劝她走的时候,说过那几句晦气话,什么谁依傍谁,他临了能给她留什么。若是一语成谶...... “梁小姐。” “嗯?”梁月睁开眼,抬手在眼角擦了擦,“怎么了?” “梁校长正在往定海市赶过去,时间上会和我们撞上,稍后到了医院,请您务必跟着我,我会带您去换探视衣鞋,卡准时间进去探视。” 梁月自然明白聂行说的是什么意思,梁佩华若是在,她怎么可能看见梁剑津一眼,到了医院,还得等上许久。若是梁剑津有什么突发情况,会不会连最后一面都没有办法…… 梁月抬眼看向聂行,嘴唇动了动,还是难以说出那句请求。 没有别人能做到,此刻只有他一个。 “梁小姐放心。今晚是梁太太守夜,会尽力让梁校长不停留太久。” 梁月垂下眼去,长长叹出一口气,捏着手机的指节也放松下来,“谢谢。” 车里再没人说一个字,只朝着定海而去。 到了医院,聂行只领着梁月朝前走,一手捏着手机划,带着梁月进电梯直升住院部七楼。聂行伸手拦住电梯门,让梁月先出去,自己快步跟上去领路,带梁月走进一间休息室里。 “梁小姐先在这里休息,我稍后会来叫您。” 梁月点点头跟聂行道谢,他颔首退了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七楼。外公会不会就在这一层?梁月忍不住想。不对,如果在手术中,不该在这里,如果是手术之后,应该是到重症监护室,不会那么轻易转普通病房。现在倒底怎么样了? 休息室里放着张布艺沙发,上头的抱枕还是猫猫玩偶,桌上玻璃碗里放着半碗糖。聂行又推门进来,把一杯热可可放在茶几上,一句话没说,走了出去。 梁月来回走了几步,走到沙发处坐下,捧起热可可,却觉得浑身都是飘着,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倒底怎么样了? 梁月捏起手机,翻开微信。手指停在界面上,又还是把屏幕暗灭。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响,轻飘飘却又不间断的声音,把空荡荡一间休息室塞满。连热可可都不再温热,梁月翻开微信,指尖停在那“添加到通讯录”六个字上,久久悬浮。 指尖落下,尚未触及屏幕,门开了。 …… 重症监护病房在五楼,聂行领着护士过来找梁月,只让梁月跟着护士去换探视衣,自己则留在重症监护病房外头等。 夜已经很深,医院里头更显安静,病房门打开,门后,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管子,接着一台台仪器,它们滴滴作响,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水滴一样。 梁月的听觉全都被那滴滴声扯去,一声也不敢漏了听,生怕听漏了一声,下一声就断了。 “外公。”一开口,声音轻得梁月自己都听不见。 身后护士温柔提醒,“病人刚刚急救回来,意识清醒过一段时间,您陪一下,等会儿我进来叫您提醒时间。” 梁月点点头,护士绕了出去,门在背后合上。 梁剑津躺在病床上,梁月的视线在他身上走,她知道外公老了,可总觉得他矍铄,好像小时候一样,能够一把把她抱起来,带去大学课堂里头,让她坐在前排听,她就坐着,吃着外公买的糖,抬头看三尺讲台上的外公,只觉得,是巨人一样。 “外公。”梁月又喊了一声,病床上人没有回应。 她往前走了几步,终于挪到病床边上,“外公,是我啊。” 如老树叶落尽,连根系枝脉都等待着枯萎,梁剑津双眼闭着,口鼻连着呼吸机,并没有反应。 梁月颤颤巍巍伸手,将梁剑津那只已经接了点滴的手捧起来放在手里。老人连体温都比她低,接着点滴的地方更是,冰凉一片。梁月把掌心往老人手指处挪了挪,缓缓抱住摩挲。 那手指忽地动了动。老人声音哑,似是跨越千里来,一开口,叫梁月喉头都酸涩。 “囡囡……” “哎……” 他好久不曾这样叫她,此刻意识迷蒙,话音明白透露着怜爱,恰如一瞬回到梁月童年,被他抚着头顶,喊一句“囡囡乖。” 梁剑津的手动了动,缓缓抬起来,梁月不敢动,那手皱纹密布,缓缓落在她头顶。 “囡囡乖。” 梁月抬手在脸颊上摸了一把,将老人那抬起来的手也拢到手心里,轻轻放好,将被角都掖好,轻轻咳了两声,压着嗓子说:“囡囡乖得很,是外公不乖了,外公怎么病倒了?” 梁剑津呼吸之间,面罩上积着水雾,一下起来,一下消散。梁月不敢去碰那呼吸面罩,只凑近了听他说话。 “外公老了,总要病的,不是不乖。” 梁月抿抿嘴唇,将喉间酸涩往下压,如同喝了一碗酸水,叫心都辣起来。“那外公要快点好起来,好好的,您还没去港城找我呢,是我先来找您的,您欠我两回了,嗯?” 梁剑津笑,头轻轻上下点,“好,外公欠囡囡两次。外公努力还。” 梁月伏身在梁剑津的手边趴下,让他的手指可以正好碰到她的额头。老人的指尖在她额前轻轻滑动,渐渐平稳下来,身边机器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滴滴声。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进来提醒梁月时间到了。 梁月缓缓起身,慢慢将自己的手从梁剑津的手下抽出来,将他身上被子整理好,再揉揉自己酸麻的小腿,这才跟着护士出去换下探视衣。 病房外头,聂行还在等,只是手里多了个纸袋子。 梁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自己都先吓了一跳,“太晚了,聂助理先回去吧,我自己去找个酒店入住。” 聂行却说:“深夜不好打车,我送梁小姐去酒店就回去,梁太太就要回来了,梁小姐还是不要跟我推来推去,得快点走了。” 聂行说到这里,梁月也不再说什么,跟着聂行往电梯走。 一侧电梯刚刚合上,另一侧电梯门就打开。 蒋嘉雪拢了拢身上的外套,“都是你,怎么说好是替我一个小时,让我在休息室睡了这么久,要是梁佩华知道我让你一个孩子去照顾公公,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呢!” 蒋泊舟只陪笑,“您都这么累了,我多照看一会儿又有什么所谓的,我都快三十了,怎么就是个孩子了?我可会照顾人了,我还叫人送了您喜欢吃的点心过来,很快就送到,您忙了一晚上,等会儿吃一点?” “我哪里是忙了一晚?”蒋嘉雪拍了拍蒋泊舟的手臂,“你才是呀,刚刚赶回来定海吃饭,饭都没吃上就跑这里跑那里的,你这眼睛都红成这样了,你快回去睡吧。” 蒋泊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答了句,“哎,好。” …… 聂行一路将梁月送到酒店门口,定海蒋家家门阔,各行各业都有涉及,酒店业自然不会被排在外,可这一家,却并不是蒋家的。 聂行从衣兜中掏出一张房卡,“梁小姐。” 梁月看了那房卡一眼,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聂行似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手上一直拎着的纸袋子递上去,“那梁小姐请收下这个吧,都是梁小姐的私人物品,现在夜深了不好再买,今天在酒店住是用得上的,明天下午4点,我还会来接梁小姐去医院探望梁老,我加了梁小姐的微信,梁小姐通过一下,关于梁老,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问我。” 梁月愣了愣,没有伸手去接,聂行的手就悬在眼前,骨节勾着纸袋绳子,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好,谢谢。” 聂行没有回答,只颔首,转身往车那边过去。梁月转身走进酒店,开了间房,捏着房卡等电梯准备上楼。 电梯缓缓下来。 梁月手指勾开那纸袋,一套睡衣,还有内外衣裤各一套,都是她穿过的,本该在蒋泊舟家中,竟没有被丢掉。她指尖探进去,将底下拨开。下面还压着一个眼罩,也是她当初留下的东西。有个小塑料瓶子晃荡,被捏起来一看,褪黑素,她失眠时总要靠这个入睡,捏开盖子一数,正好是三天的量。 叮。电梯到了。 梁月抬脚迈进电梯。纸袋照旧满满,被丢在电梯外的垃圾桶边上。 第63章 第63朵玫瑰 聂行再来接梁月去医院看望梁剑津时,开的并不是那辆姜黄法拉利,换了辆深灰色宝马,算是终于能跟他的气质贴合,估计这次是自己的车了。 车在酒店门口停稳,聂行正要下车给梁月开门,梁月倒是自己先往前走,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半分不劳烦他。 聂行也没说什么,只通过内视镜朝梁月看了一眼,彼此点了个头算是问好,油门踩下,车踏着原路朝医院而去。 梁月一晚都没有睡好,裹着酒店的浴袍,怎么也不算舒服,便是睡着了也是梦境纷叠而至,半刻不得安稳。辗转到了十点多,又去买了睡衣与眼罩,路过药店时带了一盒感冒药回来,靠着感冒药才算能够睡着。 闹钟响时,梁月尚且迷糊,感冒药当安眠药用的后遗症,嗓子都干渴得如同在烧,灌了好几杯水才算缓和。 “梁小姐。” </div> </div> 第60节 “嗯?”梁月回神来。 “刚刚梁老已经从重症监护病房转了出来,探视时间可以久一些,也不需要再换探视衣鞋,但是还是和昨天一样,会由我和护士提醒梁小姐探视时间。” 梁月双手碰着咖啡纸杯,喝了一口,点点头,“好的,我明白。谢谢。” 到了医院,梁月倒没有像昨晚一样要在休息室等好久再过去,聂行带着她直接去了13楼的vip病房,跟护士交代两句,就直接在外头等,让护士陪着梁月去看梁剑津。 病房门刚刚关上,聂行仍站在走廊,捏着手机给蒋泊舟发了条微信:【梁小姐已经进病房了。】 蒋泊舟那边秒回了一个“好”字。不过十多分钟,走廊尽头电梯门打开,蒋泊舟脚步缓缓,沿着电梯往单人病房走。 离着梁剑津的病房还有一段距离,蒋泊舟却并没有再往前走,挥挥手,把聂行喊了过去。 蒋泊舟身上还残留淡淡烟草味,聂行走近,他却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这么近,我刚抽完两根烟,你身上沾了烟味,她会知道的。” 聂行没说话,只叹昔日浪荡子横走江湖,今日却如赤膊走钢丝,只一个如履薄冰。 “她今天怎么样?” 聂行回答:“您让我送的东西,梁小姐都没有要,昨晚应该没有睡好,早上去了一趟商场和药店,刚刚接梁小姐的时候,她还带着杯咖啡。” 蒋泊舟垂着眼沉默半晌,手抄进衣兜,又将烟盒捏了捏,“她就这个性子,只是昨天我找不到别人把她用惯了的东西给她,要是何绵绵在就好。” 聂行提醒一句,“覃勤也在定海,昨天我提的时候……” “不行,覃勤不可以。”蒋泊舟摆摆手,“没事,辛苦你了。” 聂行倒是笑起来,“您都给我加这么多工资,我手头上的工作也交给了别人。” 蒋泊舟摇摇头,“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梁老那边,算不得乐观。万一……” 万一梁剑津离世…… 不远处病房门似是动了,蒋泊舟连忙说:“她好像出来了,快去看看,我先走了。”说完,人立刻往电梯间跑,连影子都透着狼狈。 聂行叹了口气往回走,正遇上梁月转身缓缓合上病房门。聂行问:“梁小姐不多陪梁老一会儿?” 梁月转身来,看着聂行只摇了摇头,“说了一会儿话,外公说累了想休息,我陪了一会儿就出来了。现在时间还早,聂助理不用送我回去,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好,那我送梁小姐到楼下。” 梁月还是摇头,“聂助理在这里等吧,刚刚护士进去查房了,我怕病房这里没有人守着,护士要嘱咐事情也找不到人。” 聂行终究没勉强,只送梁月到另一边的电梯口,看着她进电梯,等着数字一直到了一楼。转身回来时,正巧看见蒋泊舟站在病房外头,双手插在衣兜里,往电梯这边看。 蒋泊舟双唇抿紧,朝聂行点点头,“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守着等梁家人过来。” 梁剑津病房门打开,护士走出来,朝坐在外头的蒋泊舟看了一眼,说:“蒋先生?梁老喊您进去。” “我?”蒋泊舟肩膀都是一抖。他在这从昨天晚上守到现在,从重症到普房,梁剑津清醒睡去好几回,他也不是没有在梁剑津眼前出现过,只是老人家半个字都没跟他说过,连个正眼都没有瞧过他,这个时候,叫他? 蒋泊舟进病房时,梁剑津正闭着眼睛养神,听见门动了,当即睁开眼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 “您老今天精神很好,估计很快就能出院了。”蒋泊舟说着,走到病床边,椅子在脚边,他却没坐下,只站着,看向旁边五斗柜上的苹果与陶瓷刀。“我切点水果给您留着?” 他的手刚要碰到陶瓷刀,老人家却开了口,“不用了,帮我升一下病床,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蒋泊舟侧身调整了病床高度,扶着梁剑津坐起来,又在他背后多垫了一个靠枕。 梁剑津咳了两声,抬起下巴往旁边的扶手椅扬了扬,“坐吧。” “是。”蒋泊舟拉开扶手椅,在病床边坐下,双手放在膝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梁剑津垂下眼去,胸骨带着皮肉起伏,缓缓呼吸几回,“多的我也懒得跟你说,只一点。我死了之后,我想把梁家老宅留给阿月,你怎么想。” 梁家老宅?蒋泊舟一瞬拧紧眉头,霎时间也想不通梁剑津意之所指。如果梁剑津把梁家老宅留给梁月,梁月绝对不会拒绝,房产交接,她得在国内耗费大把时间,不可能这么快又回法国去。 再者,以梁月的性格,怎么可能由得梁家老宅空置积灰,梁剑津留给她的东西,必然要耗费她时间与精力去管理,如同一只巨型铁锚,将她牢牢牵扯。 无论是眼前还是长远,都是蒋泊舟求之不得的,梁月在国内,在他能够看得见的地方,在能够看得见他的地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有办法知道,他所作出的每一分改变和努力,都有办法叫梁月看见。 他怎么想?他当然想。 “梁老。”蒋泊舟沉默半晌,“小辈求您一件事,别把老宅留给梁月。” 梁剑津抬抬眼皮,倒是罕见地笑了笑,“阿月拿了老宅,就如同在国内重新生了个根。你这样殷勤地跑前跑后,不就是为了要她回到你身边吗?我见你算是懂事,临了想帮你一把你也不领情?” “要是您把老宅留给阿月,梁校长必然会叫阿月难做,争夺遗产不知道有没有尽头,即便是阿月真的得到了梁家老宅,她在彭城一日,梁校长只怕就会让她难过一日。而且……” “而且什么?” 蒋泊舟苦笑,“阿月现在恨我入骨,我是想天天都能看见她,可是我也舍不得她一刻不舒服,您纵使是真的想帮我,我还是觉得,算了吧。” 梁剑津视线在蒋泊舟脸上逡巡。蒋泊舟脸上明明白白的哀戚与无奈,倒半分不像是伪装。 “我老了,病了,是自然。留不久了,不论是这病房,还是日后我的葬礼是阿月的母亲和舅舅操持,尹家人都没办法来,谢家人还可以,但阿月的舅舅是指望着谢家把阿月带走,不是指望着谢家带她回来,所以,谢家也算了吧。” 老人抬起手来,手背还连着点滴,指头朝着蒋泊舟点了点。 “阿月要是想来我跟前看我最后一眼,只有你能带她来,只有你能做到。大好良机,以后都不会再有,你会不用吗?” 蒋泊舟点点头,说:“我想用。”他此刻倒没说谎,明白将实话说出来。 “可真的用了又能怎么样?要是从前,我自然会用尽手段让阿月回来,好坏善恶都没有关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是您遗嘱上没有把梁家老宅给阿月,我都能让她得到。可如今不行了,把她绑在我身边,她也不会对我多看一眼,她还会难过,对我更加厌烦痛恨。” 梁剑津看着蒋泊舟,忽地笑起来,轻轻咳嗽两声,“你呀,也算是长大了,终于懂事了。你爷爷还跟我说,说你为着阿月追到法国去,把家里的事情都丢开不管,还生你的气呢。” 蒋泊舟低下头,“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阿月曾经那么喜欢我,是我辜负她,我也……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追回她,只是我不想让她觉得,曾经她喜欢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还是死不知悔改。我是,是真心想改过的。” 梁剑津胸膛起伏,缓缓将胸中气吐出,“好了,我问完了,你走吧。” 蒋泊舟却没有起身,问了一句,“那梁家老宅的事情,您只是试探我的,是吧?” 梁剑津点头,“我当然不会让阿月难做人,只是,孩子啊,等我走了,阿月对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你要想清楚,想好了。” 蒋泊舟看着老人浑浊双眼,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 蒋泊舟起身要走,还没到病房门口,身后梁剑津又把他喊住:“还有一件事。” “您说。” “要是阿月想来看我最后一眼,你找个法子劝劝她,让她不要来。她如果执意要来,你就帮帮她,但,千万别让她妈妈再欺负她了,啊?” 蒋泊舟点点头,“我明白了。”他说完转身退出病房,将病房门轻轻掩上。 一回头,却见梁佩华站在走廊上,一手拎着个保温汤盅。 “你怎么在这里?你姑姑姑父呢?” 蒋泊舟双手抄进衣兜里,“医生要跟家人商量梁老的病情,姑姑和姑父都过去了,我留在这里。既然梁校长来了,我先走了。” 梁佩华“嗯”了一声,却是直到蒋泊舟走进电梯,她的视线都是紧紧跟在身后。 电梯里,蒋泊舟翻出聂行的微信,将电话拨通,“找梁剑津的律师,想办法摸清楚梁剑津遗嘱的内容,尽快告诉我。” 第64章 第64朵玫瑰 卡蜜尔走出航站楼,看见蒋泊舟在外头等的时候,都有一瞬恍惚,仿佛又回到巴黎她家门前,蒋泊舟像个迷途旅人一样朝她走来。 “卡蜜尔,谢谢你能来。” 蒋泊舟伸手想要替卡蜜尔接过行李,却被她伸手轻轻一挡,只好收回去,领着卡蜜尔往外走。 定海刚刚下了第一场秋雨,气温骤降,卡蜜尔走出来的那一刻,都忍不住将领口叠了叠。 蒋泊舟替卡蜜尔将行李放到后备箱,绕到车头处坐进驾驶室,没一丝犹豫迟疑,直接驱车前行。 卡蜜尔问:“露娜怎么样了?” 蒋泊舟回答道:“在酒店,我现在就送你到酒店去。她还不知道你来了,我的助理还没告诉她。” 卡蜜尔点点头,“她外公的情况,她还不知道是吗?” “并没有。”车子流畅融入车龙之中,撞入微凉秋风中,蒋泊舟瞄了一眼路边被雨打落的黄叶,“梁老情况不乐观,多脏器衰竭,已经停止治疗,只用药物镇痛。梁家的人都守在医院,阿月的母亲在,我不想让阿月去,还没有告诉她。” 卡蜜尔抿着唇没说话,蒋泊舟顿了顿,将心中所虑说出,“阿月很可能没办法见她外公最后一面,她外公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我希望,当她知道最后的消息的时候,你能陪在她身边。” 蒋泊舟话说得缓慢,务求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说到最后请求时,甚至带上恳求意味,试探着,生怕惹得卡蜜尔有一丝一毫的不悦。 卡蜜尔偏头将他脸上表情打量,点了点头,“我明白,你不用担心。” 蒋泊舟松了一口气,“文森特先生,不来中国吗?” “你是怕我一个人在这里,会被露娜的妈妈欺负吗?”卡蜜尔笑着摇摇头,“他留在巴黎处理一些事情,我先过来,如果这里的事情拖得久了,他才会来。” 蒋泊舟说:“我不会让阿月的母亲接近你和阿月,这点我可以保证,你也可以放心。” 车在酒店门口停下,蒋泊舟把钥匙交给门侍,自己带着卡蜜尔搭电梯上楼。 卡蜜尔轻笑,“你这熟门熟路的,这些天没少来守着露娜吧?” 蒋泊舟脸色有些发白,咬咬牙解释:“她来定海之后,我没有跟她见过面。”末了,还重复一遍以求补充,生怕卡蜜尔误会,“我真的没有来打扰过她。” 卡蜜尔说:“我知道,露娜跟我说过了。”她眼尾凉凉将蒋泊舟一扫,“露娜说,你烦得很,不见一面,却无处不在。她讨厌死你了。” 蒋泊舟一张脸更白,直叫血色皆无,用手挡着电梯门,让卡蜜尔先出去。两人走在走廊里,一前一后,蒋泊舟一路隐忍,直到走到梁月房门前,才跟卡蜜尔说,“你来了,我不会再主动出现了。” 卡蜜尔抬起眼皮看他一圈,终究没解释自己那两句玩笑话,只说:“行了,你走吧。” 可蒋泊舟转身刚要走,她又把他叫住。 “有件事要问你。” “你说。” 卡蜜尔往房门看了一眼,自己向蒋泊舟那边走了两步,低声问:“露娜的外公有没有立遗嘱?遗嘱的内容你知道吗?如果有任何一点点让露娜跟她母亲有可能争夺,甚至说,有任何一点点遗产,是她母亲不想让她得到的,都不要出现在遗嘱里。露娜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缺,我不要让那个女人给露娜任何一点烦心事。” 蒋泊舟点点头,“已经找梁老的律师调查过了,梁老没有留东西给阿月,梁老去世之后,阿月跟梁家不会再有半点瓜葛牵扯,阿月的母亲也没有机会让她难受。” 卡蜜尔这才松了一口气,算是能够正眼看蒋泊舟,“好吧,那我放心了。” 卡蜜尔说完,朝蒋泊舟摆摆手,似是示意他可以跪安退下,转身朝酒店房门那边走去。蒋泊舟自然识趣,点点头连忙快步走向电梯,直接下楼。 梁月开门看见卡蜜尔时,一瞬还愣住,等看清楚是卡蜜尔,登时就红了眼扑进卡蜜尔怀里。 卡蜜尔心都软了,搂着梁月,手不住在她背上拍,柔声哄着。 梁月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卡蜜尔,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你怎么来了呀?” 卡蜜尔笑着捧着梁月的脸颊,用拇指揩去她脸上泪痕,“想你了,就过来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我过来中国陪你吗?” 梁月刚想问卡蜜尔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卡蜜尔却拉起她的手侧身走进房间里,说:“你住的这家酒店安保可真好,我在前台跟她们解释了好久,把我跟你去旅游的照片都翻了个遍,她们才告诉我你的房间号。” </div> </div> 第61节 梁月把房间门合上,“是蒋泊舟告诉你的,让你来的,是吗?是外公他……” 卡蜜尔没有将借口再继续编织,走到梁月跟前把她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你外公现在还好,不用担心。不过,确实是蒋把事情告诉我,让我过来的。” 梁月一颗心提起又往下放,终究放不到底,听着卡蜜尔说话,茫然点点头。 “别这样。”卡蜜尔的手将梁月的手揉捏,“老先生疼爱你,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梁月眨眨眼睛将眼泪收住,“我只是,只是……没有办法去看他最后一眼。我也知道,这些年他身体确实不太好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被梁佩华隔绝在外,所有信息都只能从聂行口中得知,前几天还能天天有一两个小时去医院探望梁剑津,虽然是看着老人家从重症病房出来又进去,可至少能够看一眼。可如今这两天,不管她怎么问,聂行都说不方便带她去了。 若是连梁佩华都天天陪在梁剑津身边,只能是凶多吉少。 卡蜜尔将嘴唇抿抿,安慰她说:“老先生也不会希望你现在去看他,对不对?” 梁月沉默许久,还是只点点头,“外公最不想看见我跟我妈吵架。” “不是的。”卡蜜尔伸手将梁月耳边发丝安抚,“是不想看见你被欺负。是老人家想保护你。别让老人家到最后都担心,嗯?” 梁月眼泪再也忍不住,只伏在卡蜜尔肩头轻轻啜泣。 …… 即便卡蜜尔把梁月吃惯了的褪黑素带过来,甚至在安睡前将半片安定融进牛奶里给她,这一夜梁月仍旧是难以睡得安稳。 梦里忽然出现无边迷宫,像是爱丽丝所困的迷蒙幻境,只她孤身一人,闯了出来,一头栽进回忆里,却是熟悉的彭大校园,夏日瓜果混着青草香,她却一栋一栋楼地找,一间一间课室地找。 偌大校园空旷,怎么找也找不到一个人。 忽地一扇门打开,梁剑津站在三尺讲台上,身后板书字体飘逸如游龙惊鸿,梁剑津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尚且没有一根白发,金丝边框眼镜边上,眼角皱纹随着他笑容加深。 梁剑津将手中课本与粉笔都丢下,屈膝弯下腰来,带着白色粉末的手捏着西装裤膝头一褶,缓缓蹲下身来,朝她张开双臂。 “来,囡囡来。” 梁月往前走,往梁剑津走,扑身往前,撞入温热怀抱里。 清醒却忽地如潮水涌进来,将梦境尽数撞碎。 “露娜,露娜?” 梦中的怀抱消失了,现实中却还有一双温柔手臂,将梁月抱住。 梁月抬头,看见卡蜜尔的柔和下颌线,“卡蜜尔?” 卡蜜尔伸手在梁月额头处一摸,只满手都是汗,“别怕,我在这里,只是你做噩梦了。别怕。” 卡蜜尔下巴往梁月头顶一抵,轻轻哼歌哄她。同一首歌,从当年梁月到法国之后,每一回她半夜噩梦醒来,都是卡蜜尔哼这首歌哄她。 “卡蜜尔?”梁月伸手握住卡蜜尔的手背, 卡蜜尔的呼吸落在梁月头顶,轻轻柔柔地回应她一声,“嗯?怎么了?” “是不是,是不是外公走了?我梦见他了。” 卡蜜尔没回答,将歌哼完,手还拍着梁月的背,一下一下,轻轻地,叫梁月都觉得如堕入天鹅绒之中,睡意慢慢往上涌,将她包裹住。 “露娜,他很爱你。你爱的人,都很爱你。” …… 梁剑津的讣告在天亮之前就在圈内传遍了,遗体追悼会在定海,两日后。第三日便回彭城下葬。 梁月所知,几乎不需要蒋泊舟通过聂行来告诉她,所有都可以从网上来。 梁剑津一生桃李满天下,多少关系网依托着他建立,他自己却最是清高,最厌倦迎来送往,半分看不惯自己一对子女的为人处世。临到终了,也没能满足自己所愿,遗体追悼会开得宏大,葬礼更称不上半分简朴。从前的门生都聚集,明着是悼念,却也是红白喜事无分别,都是交际一场。 车载着卡蜜尔与梁月,已经到了机场门口。 梁月将手机屏幕按灭,忽地说了一句:“去外公葬礼上的人,也不知有没有一个人,是真心敬爱他的。” 卡蜜尔打开车门下车,等梁月走到自己身边,说道:“没关系的,他已经走了,走之前,也来见过他爱的人了。就够了。” 梁月笑着回应,“也是。” 司机将行李箱放下,朝着卡蜜尔和梁月点点头,将车开走。 梁月拉起行李箱,挽起卡蜜尔的手,往里头走进去。刚迈进去,卡蜜尔手机忽地一下震动,她低头看了一眼,朝梁月说:“你还想去墓地最后看一眼你的外公吗?” “不了。”梁月摇摇头,“你说的,已经看过最后一眼了,就够了。” 卡蜜尔抿着嘴唇笑了笑,手握着梁月的手轻轻捏了捏,“有一样东西我要交给你。”她说着,将自己的包包打开,拿出一个小小锦盒来,递到梁月手里。 “这是什么?”梁月接过来,将盒子打开。 素色锦盒,里头一只翡翠镯,圆润水亮,梁月觉得有些眼熟。 “是外公的?” 卡蜜尔眨眨眼睛,“是他留给你的。说是你外婆的,本来是要给你母亲,然后再给你的。你外公不喜欢你母亲,所以她并没有见过。”说完,还补充一句,“蒋是这么说的。” 梁月垂下眼去。梁剑津的律师曾给她打过电话,可是后来,却又没了下文,说并没有东西留给她。梁剑津把这镯子留下来,交给了蒋泊舟来转交给她?也是,不通过律师,梁佩华就不会知道。只是,怎么梁剑津会选蒋泊舟?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卡蜜尔努着嘴想了想,“嗯……前天晚上吧,我跟他说我和你今天的飞机,他就把这镯子送了过来。” 梁月低头看着那镯子,许久才抬眼看向卡蜜尔,“我想,去打个电话,你觉得……” 卡蜜尔的手心覆上梁月手背,“我说过了,不要怕。他把东西交给我的时候,还嘱咐过,不让你知道,只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梁月点点头,转身要走,卡蜜尔却问:“今天的飞机,你还陪我飞吗?” 梁月笑起来,“当然。” 卡蜜尔扶着行李先去取登记牌,梁月转身往外走。一面走,一面拿起手机,调出蒋泊舟的号码来。走出机场大厅,梁月将手机贴在耳边,电话尚且没有接通。 她眼尖,看见了路边停着的那辆深灰宝马。聂行的车,车里会是谁? 耳边手机声音忽地消失,叫一切都安静下来。梁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实是接通了。 她将手机贴回耳边,说:“谢谢你。关于外公的事情,谢谢。还有……谢谢你愿意遵守诺言。” 那边还是一句话没说,梁月等了许久,决定要将电话挂断。 “阿月。” 蒋泊舟的声音终于传来。他好像好久都没有喊过她的名字,说出来声音都带着陌生和沙哑。 梁月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嗯?” 又是长久的寂静,蒋泊舟似是把话一个字一个拼凑,终于能够说出口:“你能,加回我的微信吗?我做什么都在朋友圈打卡了。我去哪里,见谁,做什么,都有。” “我会一直一直等你,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足够好了,能够看我了,喊我一声,我去找你,可以吗? “我一定赶过去,我跑着去。” 梁月往车那边看过去。男人开了车门走了出来,却没有往她这边走,只远远地隔着一条长街。 初秋,风开始大了,将他头发吹得有些乱,更将他身上衬衫吹起来,船帆一样。跟一年多前她回来时,他在海边靠着车门等她时一样。 梁月开口,声音刚刚出来,蒋泊舟那边急匆匆又说:“你别急着回答。你想加再加,不想也没关系,不必回答我。” 似是惧怕她给的答案,将话语搬来做护身符。 那边传来一声叹息,声音带着生硬的轻快,“阿月,一路平安。” 她顿了半晌,将那人轮廓印在眼中:“我走了,你保重。” (正文完)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