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转移系统》 厄运转移系统_1 《厄运转移系统》 作者:迎君 文案: 【主受,前期受宠攻,后期互宠。】 相爱十年的晏承和裴时嘉没能白头偕老。天资聪慧、文武双全却多灾多难的大将军裴时嘉死在战场上,积郁成心疾的晏承也紧随而去。 在他意识混沌之际,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如果给他一个机会,去承受裴时嘉生平所遭受的厄运,化解裴时嘉的灾祸,他愿不愿意? 晏承毫不犹豫地说了“我愿意”。 *********** 这是一个“厄运转移系统”大开金手指,成全多灾多难、英年早逝攻和体贴温柔深情受的故事。 *********** 上一世晏承在家等着他凯旋,却等来了裴时嘉战死的噩耗,这一次,晏承决定要跟着他,承受他的厄运。 不过这一次的世界却是没有了他存在的痕迹。 系统:靠近他、吸引他! 晏承:……好。 系统:裴时嘉等会儿会被敌军刺穿左腿坠马,用你的一条腿和他换换怎么样? 晏承:我愿意。 挡了暗箭和偷袭的晏承只能一瘸一拐坐轮椅,身后是温柔推着他的裴时嘉。 系统:裴时嘉等会儿要被沙蛇咬了,让你小腿肚被咬和他换换怎么样? 晏承:我愿意。 中毒无力昏沉的晏承,看着裴时嘉急切跪着给他吸出蛇毒的样子,心甘情愿。 【食用指南】 1、1V1,HE! 2、系统、轮回,感情线会甜甜甜,剧情线有微虐! 3、厄运转移系统,攻君的厄运会转移到受君身上,都是HE! 4、全文架空,都是作者的脑洞编造,考据党慎入唷。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承,裴时嘉 ┃ 配角: ┃ 其它:受宠攻,主受,后期互宠 第1章 系统 晏承已经数着院落的白梅开落了两个春秋。 这一个寒风瑟瑟的黄昏,他忽然听到门外快马奔腾、顿生的嘶啼声,心中一动,快步跑了出去。 那马儿停在宅院门前,晏承见那马上的人正是裴时嘉的心腹副官,喜上眉梢,努力平静地问道:“曹副官,裴将军是快入城了吗?” 裴时嘉是当之无愧的战神,却遭外敌暗算伤了废了左腿,他在战马上飒爽依旧,平地上行走却是不大方便的。往日裴时嘉都是先派遣身边人回来告知他。 晏承心里紧紧念着裴时嘉,想着他可能还在不远的城外,当下想要策马奔去等着归来的裴时嘉。 他过于激动,却是忽略了曹迎脸上的沉痛。 沉默了片刻的曹迎这才压抑住喉咙中的一口苦涩的滋味,对着晏承说:“晏承,裴将军他……重伤不治……走了。” 晏承才刚弯起的嘴角登时僵住。 他摇摇头,颤声说:“曹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晏承心口堵塞,深吸一口气让凉气倒灌,鼓得心更难受。 曹迎沉默,心里也是哀恸一片。 眼前蒙上一层水雾,晏承三两步跑回宅院里,从马厩中翻身一跃、骑上一匹雪白的马,马儿当即从宅院中哒哒冲出来。 门外的曹迎见汹汹冲出来的白马和男子,愣了一下,随即听到晏承朝他说:“曹副官……我要见他。” 运回裴时嘉的棺椁的车马队运行缓慢,原本预计是两日后抵达城里的,曹副官知道晏承和裴时嘉的关系,第一个将消息带回给了他。皇宫里的人兴许还会稍迟一步才能收到噩耗。 曹迎在前策马奔腾,领着晏承向裴时嘉棺椁送葬来时的方向前去。晏承长袍披垂,猎猎作响,驭马飞快让迎面刺骨的冷风几乎能在人脸上划出一道道刀口子。 晏承已经全然感受不到刺骨的冷风,他眼底冰凉一片。 晏承最爱的人是战神大将军裴时嘉,他战死沙场了。 他和裴时嘉是自幼年便相识,晏承是前丞相的外孙,裴家世代都征战沙场,年龄相仿的两人是不打不相识,幼时打过一架之后的两人感情反而变得坚固。 年纪小小就开始随着父兄上战场的裴时嘉很快长得丰神俊朗,晏承好久都不能见他一面。等他第一次领军打了胜仗凯旋归来,全都城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为之倾献芳心。 晏承只是远远看着那在马背上神采飞扬、俊朗出众的男子就满心欢喜。裴时嘉好像一眼就望到了他,晏承那时只觉这个战神的眼神真是可怕至极,裴时嘉狭长幽深的眼眸中,仿佛有一团浓浓烈火朝他袭来,燃烧得他完全不敢直视裴时嘉。晏承偷偷安放藏起自己如擂鼓蹦动的心,轻轻叹一口气。 他也隐约能从别人口中听得,这人在城里要住上一小段时间,马上又要回到边疆。晏承只笑笑,心底里才叹气,又敬佩又心疼裴时嘉,家不能久留,即刻又要回到边疆,为着他们这些待在城里的人,保家卫国。 厄运转移系统_2 让晏承没有想到的是,裴时嘉独自找上门来。 裴时嘉换下了战袍盔甲,一身黑金边长袍随着他的走动而摇摆,黑浓的长发也高高扎束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他见着了晏承,眉眼似乎霎时点燃了生气,裴时嘉走过来,沉声说:“阿承。” 晏承愣了一阵,因为以往裴时嘉就会这么叫他的。但是好久没有被这么叫唤,他也许久没有见过裴时嘉,顿时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 “裴小将军。”大抵是沾染上了血气,裴时嘉整个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晏承不太敢像以往那般直视他。 裴时嘉蹙额,又说:“那日我归来,看到你了。” “裴小将军打了胜仗,我们都为你骄傲,大家都喜爱将军。” 晏承是真心实意地说出这番话,他再抬眸望过去,就见到裴时嘉紧绷的脸色已经放松了,他的狭长摄人心魂的眼睛也扬起,眼角尾梢有一颗淡淡的泪痣,让他的笑容看上去多了许多邪气和蛊惑。 晏承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想到曾有人说,眼角有泪痣的人生平大都多灾多难,想不到后来竟是应验了。 裴时嘉听完他说的话,喜上眉梢,走得更近。 “也得亏你的平安符。”裴时嘉比他稍高一些,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意的呼吸都浸染上晏承的脸庞,湿热得让他面颊发痒。 晏承听罢也不说话,又见裴时嘉从他那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了小小的翡翠玉色锦袋,晏承非常熟悉,因为那是他送给裴时嘉的。 他耳尖红热起来,偏偏裴时嘉还不放过他,继续扬起嘴角说:“我平安回来了,阿承。”裴时嘉离开都城去往边疆时,晏承追上他送给他护身的平安符,还给他一双毛绒绒的暖手套。 晏承还在面红耳赤,裴时嘉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尖,俯下头亲上来。 嘴唇上印上裴时嘉软热的唇瓣,晏承当即瞪圆了眼睛,又震惊又有丝丝的窃喜。他与裴时嘉相识已久,心底里偷偷摸摸藏着的情愫不曾表露出,却不想裴时嘉竟也对他有这样的心意。 裴时嘉见他并未抗拒,反而是细腻白皙的脸颊潮红,嘴角翘得更高,他垂眸含笑说:“我想和你一起,白首不分离。” 晏承七岁认识裴时嘉,十六岁相爱,而今已经相爱走过了十年,二十七岁的裴时嘉战死沙场,二十六岁的未亡人晏承万念俱灰,伤心欲绝。 曹迎见晏承马不停蹄地赶往那处,丝毫没有要歇下来休息的意思,心中也万分哀叹。他们都是知道的,晏承和裴将军二人情深意切,两人聚少离多,一人在都城一人在边疆。裴时嘉从“裴小将军”变成“裴将军”之后,更是不能随意离开边疆要地,更多的时候是晏承策马前来军营。但这些都没能离散二人的心。 哪曾想,上苍竟生生让二人从此阴阳两相隔。 “晏承,晏承……停下来吃点东西吧。”曹迎见天色完全昏暗了,终于忍不住喊住身旁一意前行的人。 晏承已经无知无觉,几近麻木,双手、脸庞都已经冻得僵冷,他不饿,但是身边的曹迎也需要休息进食了。 “好。”晏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咀嚼吞咽下食物,等曹迎稍作歇息,二人又开始了马不停蹄的赶路。 从黄昏一直到第二日的深夜,二人终于看见了浩浩荡荡的军队,他们都是裴时嘉的士兵,只为送裴时嘉回到故里。 晏承猛地一拉手中的缰绳,疾驰的马儿吃痛地长长地嘶鸣一声,前腿高高扬起,几乎要把背上的人掀翻在地。晏承却是动作干脆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奔向那泱泱人群中央的木棺。 那些士兵见着曹迎和晏承,自然停了下来。晏承每走近一步,都觉脚步如千斤重,木棺被缓缓推开,沉重的摩擦声震动摧残着晏承的大脑。 他眼见着深褐木棺揭开棺盖后,露出了里面躺着的最熟悉的又陌生的面孔,双目紧闭的裴时嘉,棱角分明的脸已经变得冰冷苍白,紧紧闭合起来的嘴唇也已失了血色。 晏承眼睁睁看着棺木中的爱人,在一旁的曹迎不忍心地别过眼。 裴时嘉带领着军队原本已经一举进攻夺下了敌军的都堡,但漏网的亡命之徒和早早埋在军营内的细作里外串通,给裴时嘉的饭菜中下了东西。原本无毒的一味草药遇上箭头上的另一种药,当即混合成剧毒之物,让人七窍流血、心悸致死。 棺盖完全打开,裴时嘉原本的银黑色战甲被褪下,此时身上只有素白的长衣。晏承见裴时嘉周身都摆满了冒着寒气白雾的晶莹冰砖,那是长途运送中防止尸体腐化的冰砖。 “……不冷、不冷了。”晏承皱眉急匆匆脱下了自己身上披盖的厚重长袍,就要往棺木中的裴时嘉身上轻轻盖上去,忽然见裴时嘉的衣袖中滑出一个翡翠玉色的锦袋,好多年的摧残已经让它褪成淡色模糊,但晏承却一眼认出,这是他送给裴时嘉的护身平安符。 噙在眼角的泪珠崩塌翻滚而下,晏承颤抖着伸手摸上裴时嘉的脸,随即仰起头,冲着黑蓝的天痛苦又绝望地长长咆哮出来,这一声撕心裂肺,冲袭进每个人的心底,都忍不住垂下眼眸憋住泪花。 因为执意给裴时嘉盖上衣袍,连日奔波的晏承回到都城后着凉生病,伤心至极致使内心郁结,昏沉了两日,再次醒过来,整个人不复以往的神采奕奕和温润俊秀。 半年之后,煎熬度日如年、积郁成疾的晏承也永远闭上了双眼,终于能前去寻找他的裴时嘉。 身处一片黑暗之中的晏承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喊他:“晏承,晏承。” 这声音不是裴时嘉的,但他也听不出究竟是谁的声音。 “你是谁?” “我是‘厄运转移系统’。”这声音脆生生的,晏承还莫名地听出了话语里的一丝小骄傲。 晏承疑惑地重述了一遍:“厄运转移系统?”这是什么?他看了看四周,黑洞洞的,也见不着有人影。 “我在你脑海里,不用找了,我没有身形的。”系统说。 “……我已经死了,你怎会出现在我脑海里?”晏承问。 系统“哎呀”了一声,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好,干脆直接问道:“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去承受裴时嘉生平所遭受的厄运,化解裴时嘉的灾祸,你愿不愿意?” 晏承一听到裴时嘉就认真了起来,他听完系统的一番话,当即愣住。 裴时嘉在世时多灾多难,历经诸多苦难,最终还是英年早逝。裴时嘉左腿重伤致残之后,他并没有颓丧,依旧在马背上战斗,立下赫赫战功,被当之无愧地奉为大齐第一战神。但晏承却总是心疼。 他几乎没做其他考虑,便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话音刚落,他感觉自己好像飘忽了起来。 下一刻,晏承感到眼皮沉重,又是再一次闭上了双眼。 重来一次,他心甘情愿为裴时嘉转移厄运到自己身上。晏承昏睡过去之前,心里头是如此坚定地想道。 第2章 见面 晏承再睁开眼睛,随即被醇厚的酒香熏得醉醺醺的,他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坐好。 他先是低头看了眼自己,随着低头的动作,高高扎束起来的乌发垂到身前,他只穿一身普通粗糙的灰白长衫,手掌触碰着地板冰凉干燥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 晏承抬头一眼望去,周身都是比他还高的大圆木桶,一桶桶摆放得整齐,不远处就是红布糯米泥密封得紧紧的灰黑陶罐,晏承刚好就坐在过道上。 晏承一抬头,望见嶙峋凹凸的石壁,这儿是个不小的地下酒窖。 厄运转移系统_3 他还记得自己死去后听到的那些话,记起了那系统,眼下想要问询一下系统,却发现脑海里并无声音回应他。 “系统?”晏承在心里呼唤了好几遍,没有得到回应,便轻声喊了出来,“系统,你还在吗?”还是没有声音回应他。 他不禁想,该不会是那系统消失了? 没有办法询问系统,晏承只能自己站起身来,细细打量一番这地下酒窖,他走近了一个木桶前,那桶里盛有晶莹碧色的好酒,晏承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就着不远处的影影绰绰壁上烛火,他看见了倒映在酒面上的自己。 熟悉的五官,因为惊讶而稍稍瞪大的乌黑双眼和微微张开的薄唇,整张脸干净又细腻,这是晏承他自己的脸庞,但是却比死去前的晏承年轻了好多。 晏承抿唇仔细再看,用力太过致使嘴角后陷出一个浅浅的窝,他禁不住眉眼一挑,这确实是他自己。 他真的重新回到了以前,这是不过才十五、六年岁的自己。 心底涌起诸多的滋味,晏承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心里的欢喜,开始思考这儿是哪里。因为他不曾记得自己在前世有来过这样的地方。 晏承顺着过道往远处光亮的洞口走去,石阶有些干燥,他一步步轻轻往上面走,壁烛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绕过了拐角,他又往上走了十几级阶梯,终于探出身,看见四周都是高墙,他所处的地方是木头、石砖、黄土搭建的亭子。 此时已经天黑了,亭子圆木头柱上挂着的油灯也没有亮,底下放着一张竹藤椅子,上面放着一团灰蓝的毯子,看起来是有人待在门口守着的。 晏承趁着守门人还没有回来,迅速扫了一眼周遭,这大院的大门从里面被锁上了,亭子周围有好几个倒放着的木桶。 他当即快步走过去,搬起倒放的大木桶,提起来就往墙边走去。到了墙角,晏承将木桶放好,听着远处有人踢到东西骂骂咧咧的声音,他沉气轻快地踩踏上倒放的木桶,而后用力一跳,双手抓住高墙的边缘,使劲往上一撑起来,他跨上围墙,看准了就跳下去。 从这么高跳下来之后,晏承只觉得些微疼了一下,就顾不得腿痛,看看周围,有干燥结实的黄土,有两层长长的灰蓝石砖建造的房屋,他往上看了两眼,思忖着自己立刻跑出这院子从正门出去可能会被这家主人误会是贼,干脆快步从后面绕上了二楼。 晏承看了这儿的房屋、土地,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这里可能是大齐西北。他心里飞快思索,裴时嘉上辈子就是在西北边疆带军守卫的。 他边快步轻声走,边想着这会儿不知道裴时嘉有没有打赢他的第一场仗。晏承忽然脚步一顿,闪身进了其中的一间房,因为他听见了有不少的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传来。 他走进的这间房屋黑洞洞的,晏承蹙额看着那些人影在门外停下,暗道不好,只能步步往里面闪躲,透着月光,他发现屋内只一张圆桌和好几张圆凳,宽敞得无处藏身。 眼看着那些人要进来了,晏承深吸一口气,翻身爬出窗,幸好窗外的延边足够他落脚。 外面是大小环聚的石楼土垛,他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个酒坊。再往远处看,隔了好远才有院落。月色下,更远的地方有凄惨孤立的一棵枯木,黄土泥沙遍地蔓延开去。 “公子请坐。” 衣裳与圆凳的窸窣声响后,一个清朗的声音轻轻说:“古羌已经开始回迁了,今年入秋早,他们怕是很快就要进入沙地。” “是,我们在外面和乌苏、柔比有生意,他们也开始受到游荡的古羌马队侵袭和洗劫。”这像是刚开始的主人家的声音。 晏承已经没在琢磨那稍显耳熟的清朗声音是谁的了,他听到几人对话中的西北小国,心中一动。 大齐周边有大大小小的王国,百十年来一直安安稳稳,相互间有着来往,但野蛮游荡的古羌却是多次进犯大齐,每当到了秋冬时节,大草原上寸草难生,古羌的马队就会掠夺所经之处的粮食。边疆的百姓深受其害,自然是对他们深恶痛绝。 往日裴时嘉领军同这些马背上的蛮徒打过大大小小不下百次的仗,到最后也没能将其铲草除根。想到此,晏承耳朵贴得更近,希望听得更清楚。 “父亲在沙地前收到消息也说,古羌的蛮徒已经开始侵袭村庄了。” 而这一句话却是让晏承当即愣了一下,这沉声稳重,还带着少年人的骄傲和冷冽的嗓音,是裴时嘉的声音。 他的心猛地一跳,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贸贸然探出身吓倒里屋的几个人。 裴时嘉继续说:“你们这些日子去那边做生意也小心些,不久后可能就会有一场场恶战。” “是,多谢公子关心。”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了。”另外那清朗的声音也响起来。这时候晏承也听出来了,声音的主人是白容真,他是裴家军营里的军医。前世时晏承也见过他好几次,瘦高清冷的,比他们大了七八岁的年纪。 看来今夜二人是特地从军营中出来打探消息。这主人家做酿酒、卖酒的生意,在西北这粮食紧缺的地方,能做得起这生意的人必定颇有人脉和手段。他们知道更多来来往往的商人带来的消息,有些是探子也难以打听出来的。 晏承上辈子也没有少去军营,自然知道敌我两方的探子细作都不少,但是对于重要的线索人,裴时嘉还是会主动前来问询的。 大概是不想太张扬,二人来之时仅带了两个机灵可靠的士兵,漂亮矫健的马儿也都在酒坊远处的小屋子里。 蹲在窗户外的晏承好不容易从上面下来,只能听着裴时嘉和白容真走得离他越来越远。 “下次让曹迎过来,你别总是亲自来了,会被有心人发现的。”白容真等主人家送出他们一行人回去之后,对身边的裴时嘉说。 “这里没什么危险,我会看着点儿的。你别告诉父亲就好。”裴时嘉偷瞒着他父亲所干的事情也不少了。 晏承起先只能由高处远望裴时嘉,他推算了下,这会儿裴时嘉他们极有可能还没开始打仗。一身湖蓝锦缎长衫的裴时嘉长身玉立,和身边素白大褂的白容真身高不相上下。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冲上前去,也的确是这么做了。 晏承从他们四人身后小跑上去,听到动静的一行人随即警惕地停下来,惊疑地看着来人。 晏承只热切地盯着那熟悉又年轻的面容,一股热流喷涌上心头,眼眶仿佛都染上了湿意:“裴时嘉!”声音清亮又激动。 但眼前的裴时嘉却蹙额,疑惑又警惕地说:“你是何人?” 本来已经大步走上前的晏承瞳孔一缩,愣住,裴时嘉不认得自己了? “你怎么会认得裴小公子?”白容真在一旁也开口说,他从未在军营见过这人,但他见到裴时嘉的喜悦眼神却并不假。 裴时嘉紧盯着晏承,如鹰锐利的目光将晏承打量了一番。晏承因着这忽生的变故惊楞得瞪大了眼睛,看向裴时嘉的双眼也不觉黯淡了几分,流露出丝丝难受。 裴时嘉见多了试图欺骗他的人,这一次却没有生气动怒,反而眼底映上了晏承的身影。他这细皮嫩肉、白皙细腻的,一看便不是西北生养长大的人。 晏承暗自懊恼,他果然不该贸贸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可是,裴时嘉怎么就不认得自己了呢。 “你重生这一世,已经消抹去了原本你存在的轨迹。”迟迟没有出现的系统终于开口说话了,它语气弱弱,似乎企图以此掩饰自己的不尽责,“所以,这一世的大齐,并没有前丞相的外孙晏承,只有拥有‘厄运转移系统’的晏承。”说到后面,又仿佛挺起了小胸脯认真骄傲地说。 事已至此,晏承只能无奈认命地长吸一口气,叹息。 这落在对方四人眼里,就成了喜极滑落至哀叹的样子。 第3章 密林 厄运转移系统_4 晏承沉默着听完系统的解释,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与眼前的裴时嘉说话了。上辈子,他和裴时嘉是不打不相识,这一次,该怎么出手? 长久的静默让对面的人疑惑,裴时嘉望着垂着眼眸不说话的晏承,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先走了。”晏承听着,忙抬起头看他,裴时嘉不笑的时候面容显得清冷,眼角的泪痣这时候也没有半点儿的邪气。 白容真也点头,他们不知道这个人是如何得知裴时嘉的名字,如何认得他。不过这人看起来纯良无害,约莫是曾经在军营或是别处见过他们而已。 没有任何理由拦下裴时嘉让他带自己回军营去的晏承,只得眼睁睁看着裴时嘉一行人踏坐上马鞍,扬鞭策马踏尘土离去。 晏承看了好久,直至裴时嘉等人的身影已经隐入夜色,他才收回视线,在心里问:“系统,还有什么是已经改变了的?” 非要晏承说的话,刚刚裴时嘉迷茫疑惑的眼神真的让他心里一颤,在他心目中自己是敌是友还未知,晏承还得安慰自己,在这里裴时嘉也只是第一次见他而已。 系统忘记把这最重要的事情告诉晏承,原以为的晏承的愤怒和生气并没有出现,它反倒不好意思了:“呃,改变是必须的,裴时嘉英年早逝的命运会因你改变。”晏承松一口气。 系统大喘一口气,继续说:“他这几日有一难,你得尽快跟在他身边,好将他的厄运转移到自己身上。” 晏承一愣,对这系统深感无力:“……你要早说!”现在裴时嘉已经扬尘而去,他在这儿无依无靠、寸步难行,还怎么追得上去呀!要是知道裴时嘉马上就要面临危险,晏承是无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立即跟在他身边的。 晏承往袖袋中一摸,幸好还有鼓囊沉重的钱袋,里边是小碎金和银子。在边塞做生意的人大多只收碎金碎银,不会要各国的纸钱和刀币。 他思忖着,西北的日夜是极热和极寒的两重天,夜晚踏沙迎风疾行有极大的挑战。晏承走了好久,终于找到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在简陋硬板的客栈小厢房里,晏承总觉得四面来风,干硬的薄被一点儿都不保暖服帖。如裴时嘉他们所说的,这个时节是入秋了,西北也一天天转冷。 晏承不禁想,他上辈子是时常去军营的,故而他是熟知军营周遭环境的。裴时嘉的军营前面就是密林和沙地,树木粗壮,杂草遍布,野兽出没,背靠石山群,嶙峋峻峭,沟壑纵横。 周遭都是没有群聚的村落的,所以此处距离他的军营还是很远的。 这么晚了,裴时嘉连夜快马赶回军营,定是不好受的。晏承无声叹息,一晚上也睡得不安生。 翌日清晨,天还泛着鱼肚白,晏承就已起身到附近买马。他买了不少干粮,也在吃面的店家那儿要了壶水,一切准备就绪,就只差疾行的千里马。 他事先已经知道,买马是很不容易的。在这边疆地带,拥有最多强壮马匹的不是大齐军队,而是马背上的战斗民族古羌人。他们本就是游牧民族,养得骏马雄壮矫健,驯养野马也颇有经验。 晏承几乎走遍了这村落的大大小小的院落、平房,有些人是要以马运货做生意,任凭晏承花多大的价钱都不愿意出手。他最后都快放弃了,一个瘦高的女子忽然走出来问他:“你是要买马吗?”她的脸呈深蜜色,大概是常年晒的,看面貌也不过十六七岁。 “要的,你家可愿意出手卖给我?”晏承温声说。 “你跟我来。”她像是知道晏承急需买马,脚步很快地就把人给带到了家里, 晏承看着眼前篱笆围起的黄土石砖坯房,女子已经从里面的茅草蓬下牵出一匹马,这马儿浑身深褐,皮毛油亮,双目也是炯炯有神,看来被主人照顾得很好。 晏承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它的头,问:“这是好马,你当真要卖给我?” “小赤是好马……”女子面露不舍,小赤也亲昵地蹭她的手,她却还是狠心抿嘴说,“弟弟的病已经耽误不得,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为弟弟请大夫。” 晏承了然,从衣袖中拿了一半的碎银碎金给她,说道:“你快快为他寻大夫看病,别再耽误了。” 女子捧着一手的金银,一脸不敢置信:“……太多了、公子!” 晏承摆摆手,示意她收好:“我能带走小赤了吗?” 她点点头,这位公子心地善良,对待小赤也一定不会差的,她也能放心了。小赤是她捡回来的野马幼崽,是由她亲手养大的。 眼看着晏承娴熟地踏坐上马鞍,轻快地一夹马腹,小赤原本踟蹰着,女子在后面轻声呵它:“小赤,乖,听你的新主人的话!走吧……” 小赤被她轻轻一拍,长鸣了一声,很快哒哒哒地离开了。 晏承好久没有骑马,这会儿在小赤背上颠簸,却只觉浑身的血液在慢慢点燃复苏,他知道军营的方向的。 一人一马磨合得极好,很快晏承就能很好地驾驭小赤,小赤不愧是有野马强健雄壮的血液,奔驰疾行,越跑越快,反倒是许久没有骑马的晏承到后来有些微头晕了。 西北的落日橙黄巨大,晏承骑着小赤疾行了一日,中途只歇息了两次吃东西、喝水。 看到不远处落日余晖中,艳红壮丽的嶙峋石林石山,晏承长舒一口气。 终于回来了。 在石山的顶峰峭壁上,是有士兵在放哨守卫的,他自进入守卫的防线开始,就已经入了士兵的眼里。 很快就会有士兵来搜寻他,但是晏承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已经瞧见前方的密林了。以往他是不会走这条道的,前往军营的路有许多,这是其中一条不好走的路。因为密林中有许多潜藏的野兽虫蛇,进去一趟不是打猎就是被猎。 晏承没办法,以往他是从都城过来,很少从别的道路经过。 密林很大,稍不注意就会迷失方向,可能绕了一圈回到起点入口,也可能绕着绕着,走到了密林外层的沙地,那是真正凶险的沙漠荒地。 晏承进去之后,就看不见远处的景象了。他俯身轻轻摸着小赤的头说:“小赤,最后一段路了,辛苦你了。” 小赤奔波了一日,此刻也开始疲惫不堪,晏承只听得周遭是他疾驰呼呼咧咧的声音,还有时不时的乌鸦啼叫声,孤寒瘆人。 红霞收拢,天色渐暗,晏承忽然轻轻拉扯了缰绳,让小赤慢慢走动,因为他好像听见前方有人走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晏承干脆翻身下马,一手牵着小赤,一边向前方走去。 就着黯淡的霞光,晏承看见了杂草丛生的前方有好几个身影。 “咻——” “嘶——” 好像其中有人重重掷出去了长枪,一根长直的东西穿刺滑过,狠狠插中了猎物,皮肉穿刺而破的声音也很是清晰。 “快,上去跟紧了,今晚的全牛宴没跑了!”一个熟悉的、爽朗愉悦的声音响起,晏承走得更近,还未等他惊讶,脑海里又蹦出一个声音:“快过去裴时嘉身边!他要被咬了!” 两道声音一齐钻入他的耳中,都重重地在他心中砸起水浪,晏承快步冲上前去,被穿涌而过的身边的荆棘划伤了也没有在意。 他看见裴时嘉还在往前走着,裴时嘉一直关注着前方的情况,角牛嘶嚎的声音和同伴们的叫骂声让他没能听见身后晏承碰撞穿梭的声音。 晏承跑得极快,他隔得远,但竟然也看见了盘旋在树底下的一动不动的一圈圈粗壮的事物。 裴时嘉却是没能看见,一脚就要踩下去了。晏承吼他:“裴时嘉,你别动!”声音之大,让人浑身一震。 晏承知道这管不了什么作用,他猛地冲上去,直接扑倒了裴时嘉,双手紧紧抱着他就往侧边滚去。 厄运转移系统_5 裴时嘉是自小习武,身强力壮,即便年少也生得浑身精壮坚实,晏承使劲一扑,也只堪堪把人抱倒在地,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二人滚出老远,离开那危险的蛇。 裴时嘉被人猛然一抱、一推轰然倒地,恼羞成怒,等瞧见紧抱着自己的人,他一愣:“是你?” 晏承满脸的惊慌,这会儿刚松一口气,忽然只觉腿肚被狠狠一刺,登时刺痛和麻木一起传散开来。 裴时嘉听他闷哼一声,就见自己身上这人原本布满汗珠的白皙脸庞瞬间变得苍白,清秀的眉目也紧紧地揉在了一块。 “你怎么了?”裴时嘉忙起身,见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脸上的痛苦却是真切的。 他一起身,挂在他身上的晏承就无力滑落,天色已暗,但裴时嘉还是一眼看到了蜷在晏承身下的黑白相间圈环的长蛇。 裴时嘉一震,当即抽出自己长靴上藏起来的利刃,快手挥斩向长蛇。 第4章 认识 裴时嘉这把利刃削铁如泥,平日里都是藏在长靴的暗缝中,只一下,蛇首当即与蛇身干脆利落地分离。 他刚想伸手把那依旧嵌在晏承腿肚上的蛇头摘下,就见地上那一圈圈黑白环长蛇身中,竟然又猛然探出一个蛇首! 惊讶之余手下的动作也没有停止的裴时嘉,又是直斩了那蛇。他自小就被父亲训练,,先下手为强。 这会儿裴时嘉终于能够好好看自己怀里的人,不想晏承却已经晕睡了过去。 “醒醒,别睡,醒醒……”裴时嘉的浓眉秀目登时蹙在一块儿,这个人是为了救自己才被咬伤昏迷的。 这蛇毒猛烈,让人刺痛又嗜睡,裴时嘉赶忙伸手将自己扎束长发的发带解下来,让昏睡的晏承软软地躺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将他的长衫、长裤撩起,露出细白的一双腿。 裴时嘉将细长的发带一圈圈绑在蛇头上方的小腿上,防止带毒的血在体内扩散,他紧紧打了结之后才将蛇头拧下,迅速丢到一旁,两个渗血的口子看起来狰狞吓人。 裴时嘉想也没有多想,脱了衣袍摊在地上,让晏承躺在上面后,半跪着低头就朝那被蛇咬住的伤口去,急切地张嘴就含住渗着黑血的腿肚。 刚刚被绑住自己腿的发带勒得疼醒的晏承,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到身下有软热的东西贴上自己的小腿肚,他一怔,下一刻裴时嘉就以舌头抵着他的肌肤,含着伤口重重一吸,血毒尽数入了他的口中。 裴时嘉扭头将口中的血沫吐出,很快又俯身继续用力吮吸一口,晏承轻颤着,嘴里喃喃道:“裴时嘉、裴时嘉……”他能感受得到,裴时嘉急了。 听到细声的呼唤,裴时嘉动作一顿,轻轻拍着安抚着蜷缩成一团的人说:“我在这儿,没事了。” 他只是将血毒都吸了出来,却不知道这蛇毒性到底如何,把人带回军营,让白容真给他看看。 那些跑出去追角牛的士兵都回来了,看见裴时嘉跪坐在地上,跟前还有一个人躺着,均是大吃一惊。 “裴小将军,这是怎么了?”先赶回来的两人惊讶道。 他们回来时举着火把,这一看,吓一大跳,裴时嘉嘴角还带着血。 裴小将军怎、怎么吸吸血呢! “他为救我,被蛇咬了。”裴时嘉看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言简意赅地解释说,“快过来,给我火折子。” “啊、哎!”其中一人举着火把上来,递上火折子,裴时嘉点燃了火折子,以火焰一下下灼烧着伤口。 晏承起先还涨红脸晕乎着,这一烧,让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很疼吗?”裴时嘉移开火折子,他们平时在战场受了伤,白容真直接上火上药,但他刚才一时忘记,这人不是他们这样糙壮的兵。 “……不会很痛。”晏承此时的嘴唇都已经白了。 裴时嘉头顶的火把照亮了地上的一切。 他眼瞧着这人额角渗出汗珠,嘴唇苍白,还硬撑着说不痛。 “我们回去。”裴时嘉脱下了衣袍,身上只剩素色的长衫,因为给晏承扎绑,他的头发也散乱地垂着。 晏承仰视着他,就见裴时嘉又低下头、将他的衣袍一裹,直接卷起了他,将他抱起来。 忽然腾空而起的晏承稍稍惊讶后,羞赧得只能闭上眼。他被蛇咬了,也不是不能走了,裴时嘉竟然直接就抱着裹成团的他走了。 周围的人都给他们让开一条道,后面赶上来的士兵们扛着一头巨大的乌黑角牛,也将小赤牵上,把那两条斩断了蛇首的毒蛇也带了回去,好让白容真白军医看看。 晏承抿着唇,眼底里染上笑意,这是他许久不曾露出的笑容,翘起的嘴角后也深深陷出一个涡。 脑海中的细软的声音又出来了:“真好,裴小将军带你回军营了。”语气里竟充满了向往和期待。 晏承在心里也乐了:“是,虽然他现在还只见我两面,但这样也很好了……” 晏承的脑袋有些昏沉,他迷迷糊糊地又问:“我这是中毒了……好困。” 系统知道他心底想什么:“你放心睡吧,我可是万能小系统呀!刚刚在你体内注射了点儿东西,你不会被蛇毒伤害的……” 昏昏沉沉的晏承没有听得清他后面在叽里咕噜什么,但他只在心里暗道,明明就是厄运转移系统,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呢。 * 察觉到怀里的人没有了动静,裴时嘉眉头一蹙,低头望过去,见他两颊还是红热的,还吐着温热的鼻息,这才放下心来,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他们狩猎的地方离军营还挺远,后来裴时嘉干脆上马,把睡着了的晏承放在跟前,先一步策马回去了。 裴时嘉直往军营的石林洞窟奔去,他的院落在那处。他抱着昏睡的人,推开自己的屋门,把人轻稳地放在床上。 他点燃了烛火,床上躺着睡着的晏承脸上沾了点土,混杂着汗水,花脸猫儿似的。他想着等会儿得去烧点热水给这人擦擦脸。 门被敲响,裴时嘉喊了“请进”,见来人是白容真,便起身喊他:“容哥,你快给他看看有没有事。” 刚才在外面,曹迎等人已经和他说了先前发生的事儿了。 白容真此刻脸色不太好,一来是裴时嘉等人出去打猎角牛,天色渐晚,万一他们受伤了怎么办?二是,他刚刚看了曹迎他们拎回来的蛇,黑白圈环的,咬一口就是剧毒,吸出来血毒,体内还是多少会有残留。这毒液让人嗜睡,很快就会发热、呼吸急促、痉挛,最后会在睡梦中死去的。 他等不及就上前细细看了晏承的脸色,白里泛红的,伸手摸摸额头,没有吓人的高温。 厄运转移系统_6 白容真给他把脉,沉默了一会儿,又掀开薄被,看他的腿上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 “奇怪,他现在完全没有被咬中毒的相应症状。”白容真奇道。 听白容真这么说,裴时嘉这才松一口气,随即又绷起脸认真地说:“可能是我将血毒都吸出来了。” “……我回去找几副消毒的草药。”白容真冷着脸说。 “有劳容哥了。”裴时嘉回头再看床上的人,睡得正熟,随着平稳的呼吸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裴时嘉给他盖好被子,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出去了。 * 晏承赶了大半天的路,这会儿在屋内床上睡得好。等他感觉到脸上有轻柔痒痒的触感,晏承无意识地缩脖子后退避开,嘴角也忍不住弯起来笑。 “别闹,时嘉。”他眼睛还没有睁开,就伸手轻轻拍开自己脸上的手,这“啪”地清脆一声响,让二人同时一怔。 裴时嘉给他擦脸的手一顿,被他的笑容和亲昵的声音扰动了心神。眼前这个人自打第一次见面就表现得对他非常熟悉的样子。就好像,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睁开眼睛的晏承已经清醒过来,他张张嘴,想要为自己解释点儿什么,还是没能说出来。 以往裴时嘉总爱捉弄他,这会儿他竟然也下意识地就当做了是他在玩儿。 “你醒了啊。”裴时嘉手中还攥着湿布,他收回手,难得地拘谨了一会儿。刚刚他特地到外面烧了热水给他擦脸,因为老是生怕把这人的细腻的脸给擦破,裴时嘉一直蓄着力气不敢使,这才有了让晏承脸蛋痒痒的感觉。 “多谢你那时推开了我。”裴时嘉又认真地说,他听完白容真与他说的,也知道了这咬人的蛇毒性猛烈,这才一阵后怕。眼前这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要是为了救他,失了性命…… “不必客气。我才是要多谢你……”给他吸出血毒。 晏承从床上坐起来,身上已经没有难受的感觉了。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你认得我?”裴时嘉见他气色还不错,就表露出自己的疑问,“我们之前是认识的吗?” 十六岁的身体里住着二十六岁的魂魄的晏承还在适应着。 他啊,可是见证着裴时嘉从七岁浓眉大眼小胖子,变成十七岁骄傲不羁小将军,再日渐成长为威名远扬、稳重英挺的战神裴时嘉的。 “晏承。我认得你就成了。”晏承含糊着说道,总不能现在就把真相告诉他,任凭是谁听了都不会相信的。 他赶紧转向别的事儿:“我睡了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时辰。”裴时嘉说完,见他的衣衫沾染着尘土,起身就向自己的石壁长柜走去,从里面拿了一套套干净的长衫长袍。 晏承看着他拿了衣服回到床前,对自己说:“这是我的衣裳,先给你穿着。这些都是干净的,娘亲给我亲手缝制的,还没穿几次呢就抽条长个儿了……”听得晏承暗笑。 “好,我等会儿换上。”晏承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现在躺着的是石林洞窟里裴时嘉的房屋,以往他到军营,都是与裴时嘉一块儿住下的。现在…… “我睡着你的房,你今晚到哪儿歇息去?”军营里向来是房屋少,帐篷多。 裴时嘉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我可以到军营帐篷和他们挤一挤。”果然。 “叩叩——” 大门被敲响,裴时嘉三两步出去开了门:“容哥,我来我来。”说着就从白容真手里接过托盘蒸盅。 白容真关上门,随后跟着进来,见晏承醒来了,脸上神色这才放松了不少。 晏承也随着裴时嘉喊了他“容哥”,上辈子白容真待他们二人就像对待弟弟一般疼的。 裴时嘉将泛黄的瓷盅拿出来,一旁的白容真看着晏承说:“这是今晚那两条蛇炖的汤,你快趁热喝。” 晏承一扬眉,裴时嘉已经将瓷盅递给他了:“有些烫手,你小心些。”底下还特地垫了湿布。 “你已经没什么事了,吃点东西,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白容真先是温言细语和晏承说。 晏承点头道谢,他捧着瓷盅就开始吹凉了小口小口地喝汤,一股浓重的生地土茯苓的味儿,炖汤倒是甘甜。 转过来,白容真对裴时嘉叹气冷声说:“入秋了,蛇兽频繁活动、捕捉食物,以后黄昏后就别去密林了。”裴时嘉的父亲和兄长都在密林以外的沙地驻守,还未曾回来,这儿也就他能说说裴时嘉了。 晏承喝着热汤,心里却在飞快盘算着。他不记得,上辈子裴时嘉有遭受过蛇咬这一事。 既然不是他本应该遭受的苦难,为什么今天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系统,这是怎么了?”他没期待得到回应。 系统却慢慢轻声回应了他说:“这一次,有些东西可能会改变的。一丝的变动都会让裴时嘉的命运改变。” “不过你别担心,你好好待在裴时嘉身边,为他转移掉厄运,你们俩都会长命百岁的。”这倒是底气十足了。 晏承不知道系统是否还藏着掖着什么不让他知道,但是现在也只能信它,慢慢走下去。 白容真很快就要回去歇息了,送走了白容真,裴时嘉回来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晏承刚好喝完汤,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过去,就见裴时嘉从柜子里又抱出一床厚实的毯子。 “这里夜晚很冷,给你盖上。”裴时嘉垂着眼眸,将毛绒绒沉重厚实的毯子抖开,然后轻轻落在了晏承身上,晶亮的目光望着晏承,“军营有规矩,亥时之前必须入帐篷歇息了。” “你呢?你没有被褥,外面帐篷更冷,不如在这里一起睡。”晏承抿着嘴唇镇定说。 第5章 共眠 军营里大家一块挤帐篷的时候多着去了,裴时嘉这会也没有推脱,反正还是自己的床睡得舒服。他刚开始是担心晏承不习惯和别人一齐睡。 晏承起身用刚刚的热水草草擦拭了脸,洗了手,把脏兮兮的外衫全都褪下,只剩薄软贴身的亵衣裤。 裴时嘉直接在外头用冷水洗脸,很快就回到屋里,三两下脱了衣服就往里屋走。 “我睡外边,你先躺进去。”裴时嘉掀开被子,拍拍床示意他快进去,“我睡相不知怎样,你要是被我踢到了,明天可得告诉我啊。”晏承心里暗想,裴时嘉的睡姿很好,以往都是他抱着自己睡的。 厄运转移系统_7 裴时嘉瞥一眼晏承,他只穿了薄薄的衣衫显得整个人更为纤瘦。 晏承没有犹豫就上了床躺进去,重新塞回暖热的被窝里,等着裴时嘉很快吹熄了烛火也上来。 这床很宽大,两个人躺着还有余。虽然这室内一片黑暗,但是熟悉的感觉让晏承格外地放松。 他平躺着,侧转身来,刚好和同时转过身来的裴时嘉齐齐对上眼,两人明明都看不太清楚对方,但都是一顿,好像也感觉到了彼此的神色动作。 “你们今天……怎么忽然想到去打猎了?”晏承知道他这会儿还睡不着,便问他。军营里有时也用狩猎训练士兵的,但一般都是团体作战,时间也不会定得这么迟。 裴时嘉被他温热的呼吸吹得脸颊痒痒,周遭黑洞洞的,看不清楚晏承的表情。 他回晏承道:“好久没有吃上角牛肉了,原本想着用来炖粥的。”裴时嘉似乎没吃上,语气里的失落都飘进了晏承耳朵里。 “你是在村落时就悄悄跟着我们的,当时我们还怀疑你是企图搭上我们混入军营的。”约莫是晏承救了他一次,裴时嘉现在也不把他当外人了。 晏承听着,鼻音轻轻“嗯”地应着,不动声色慢慢往裴时嘉身边挪了挪。他和裴时嘉一人卷着一床薄被,两人再共同披盖上厚实毛绒的毯子,足够抵御夜晚的寒凉了。 裴时嘉继续说:“你不是这里人吧?”他见晏承没有正面回应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你该不会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想要成为一名士兵的吧?”裴时嘉低声惊讶问道。 “……不是。”晏承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裴时嘉笑说,“看你细皮嫩肉,身材纤细的,沙地的一场风都能把你吹走……”他显然忘记了今夜晏承把他一下子撞倒的事儿了。 听罢,晏承忍不住撩起毛毯盖住他的脸,闷得裴时嘉“唔唔”直叫唤。 是了,上辈子他们俩打起来就是因为初次见面,裴时嘉说他像个小姑娘,那个时候不过才七八岁的晏承还没长开,两颊还是肉嘟嘟粉扑扑,粉雕玉琢似的,还不太爱说话。 当时年纪小小的晏承冷着小脸,顿时就像弹珠一样冲弹出去,撞在裴时嘉身上,他可是男子汉,这胖小子居然敢这么说他。被他这么一撞竟趔趄后退的裴时嘉也愣住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两人扭打起来,不相上下,最后还是裴时嘉他大哥赶过来费劲分开俩人的。 “唔唔我哪有说错,你这样上战场是不行的……”裴时嘉终于把脑袋探出来,他长呼一口气,一扭头转过身继续和晏承低声说,“明天我们练骑射,你要一起来看看吗?” “好,我想去看。如果也能去试试就好了。”晏承说完,心里涌起颇多滋味。上辈子因为诸多原因,他最终竟不能伴随裴时嘉身边,相依相守,同他一齐驻守边疆,保家卫国。这一次,他再不用考虑家族、朝堂,可以任性地留在军营里了。 想到此,晏承舒了口气,裴时嘉在旁边笑着说:“那好,你早点儿歇息。明天让你看看我箭无虚发、百步穿杨的技艺……”心满意足的裴时嘉很快睡去。 晏承睁着眼过了好一会儿,裴时嘉平稳绵长的呼吸吹到他脸上,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戳了戳裴时嘉此时还软乎乎的脸颊,内心也跟着软乎起来。 不要再像上辈子那样的聚少离多,他要好好陪着裴时嘉。 * 晏承第二日醒来,裴时嘉还没有起来,他们这间房屋透光不太好,晏承看不清裴时嘉的脸庞,只能放弃了在一旁偷偷多看看他睡颜的想法。 西北冷热无常,裴时嘉精壮的身体宛如火炉,大半夜似乎是热得踢翻了自己的被子。晏承见此,捡起团在他身侧的薄被,轻轻抖开给他盖回去,然后翻身悄声下床。 他在床侧的柜格子里拿出昨夜裴时嘉给他的衣裳,穿好了就走出房屋。 晏承对这儿熟悉得很,军营背靠石林峭壁,他们的房屋是建在石窟石洞石岩下的,坚实牢固,前方是黄土石砖砌的房屋,更多的是一顶顶厚实宽大的帐篷。 天还未亮澄,堆聚的土房已经冒着氤氲炊烟,晏承知是军营里的厨子火夫早早起来准备清粥馒头给士兵们。 晏承沿着窄小陡峭的石梯往石壁顶上走,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裴时嘉的刚睡醒拉长的声音:“晏承,你上去干什么呢?”他只得停下脚步,一转身就见裴时嘉两三下走过来。 “原本想去顶峰看看的。”那里可以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军营里也是有守士在顶峰放哨站岗的。晏承已经好久没有站到顶上去眺望远方了。 “呜——”悠长低沉的起床号响起来,整个军营的人登时被唤醒,又准备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晏承还沉浸在这悠长的声音中,忽然肩膀被人重重搂过去,他一口气呛在胸口,整个人已经被裴时嘉抱住,他笑嘻嘻地说:“快,今天能抢个第一。”说完就拉着晏承向灶房跑去。 晏承到了灶房前,果然此时还没有别人、不用排队,他跟着裴时嘉第一个就站在了灶房门口。 “裴小将军早,给您热粥。”给他们分发早饭的火头军是个笑得眯眯眼的大叔。 裴时嘉接过粥一看:“哎呀,还加了肉呢。”裴时嘉碗里的是浓稠软香的米粥,里边漾着油花儿,好几块鲜嫩的牛肉沉浮在其中,光是闻着味儿就让人食指大动。 “是,是小将军你们昨夜猎回来的角牛。”那头角牛巨大,宰杀处理之后能做好多的食物供给军营。 晏承也拿了一碗粥,只不过碗明显比裴时嘉的小了些,里头的米粥也是鲜淡如水,只瞅得见一星星点儿油和肉沫。看起来和裴时嘉手里那碗粥就不是同一个锅熬的。 两人拿了碗粥和一个馒头,随意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蹲着就吃。 “来,给你。”裴时嘉把他的粥递过来,示意和他换,“你那么瘦,多吃点。”裴时嘉是他们的裴小将军,原本是有自己的灶房和伙夫的,他嫌麻烦,干脆直接像寻常士兵一样,天天早起下来灶房向火头军领早饭。吃喝和士兵们一样,但是分量总会比一般人多点儿。 晏承摇头:“我也有,你等会还要骑射,吃饱了有力气。”他咬一口白胖的馒头,热乎软乎着,刚一眯眼,就见裴时嘉把大碗递给他,又叹口气、装作苦恼地说:“晏承,我口渴。你瞧你碗里粥水多,我和你换换呗。” 晏承无法,只鼓着脸颊含糊说了“好”,憋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那碗粥实在太鲜了,尽是粥水,裴时嘉一口气就喝完了大半碗,到最后滋溜得一干二净。晏承这会才吃了小半碗,见状,舀了一大勺满满都是肉的粥直接送到他唇边,一抬下颚说:“快吃快吃,等会要去训练场骑射了。” 裴时嘉张嘴就吃了,然后一边鼓着嘴吞咽,一边起身走出两三步离得晏承刚好够不着他,才说:“好了好了,我吃好了,等你。” 晏承没法继续给他吃肉,只能快快吃完了,把碗都放回灶房后,两人挤出人群,先往训练场的方向走去。 “裴时嘉啊。”二人刚走出一会儿,就有三、四个人跑着跟上来,笑着叫裴时嘉。 晏承跟着他脚步一顿,转身看去,是曹迎、李谦和其他几个人,他们和裴时嘉年纪相仿,以往也一块玩。他们之后也是裴时嘉的心腹、左右臂。 “咳是你们呀,走,去训练场先练一圈。”裴时嘉双手搭在晏承肩上,向他们说,“这是晏承,我的小兄弟,今天也跟着我们一块练。” 他们还认得人呢,明明就是昨晚撞倒裴时嘉救了他一次的小兄弟。不过被那毒蛇咬了一口,晏承今天看起来气色还不错,这让他们觉得,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晏承可能隐藏有大实力。 第6章 骑射 训练场在军营外,是一片宽敞无垠的黄土地,周围有篱笆和树丛围着,绕着篱笆伫立着一圈特制雕刻的坚硬木牌。晏承见好几个士兵从马厩里牵着马儿出来,其中还有一匹是他的小赤。 晏承见了,走向小赤,这家养长大的野马也是通人性,见了晏承依旧乖巧,任由晏承轻轻抓挠它的下巴。别人要是想要骑坐上去,少不了被摔下来。 对付弓马娴熟的古羌人,向来不大重视骑射的大齐军队必须习马善射,一直以人口数和兵器占优势也是不行的。 厄运转移系统_8 裴时嘉穿戴着黑亮的衣甲,肩上背着一把制造精良的弓箭,他的骏马高大,黑不溜秋的,看上去颇为凶猛。 “我先去溜一圈,咳你等会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射箭的……”裴时嘉轻轻拍拍晏承的肩膀低声说,脸上飞扬骄傲的神色一丝不落地全入了晏承的眼里。 “好啊。”晏承心说,他看这人骑马弯弓射箭都不知看了多少年了。 虽然这会儿的裴时嘉还是年轻稚嫩了些,驭马骑射也没有后来的磅礴气势。 裴时嘉一跃上骏马,“驾!”地一声喊,夹着马肚驱使黑驹就往训练场跑起来。 身边的曹迎笑着说:“小将军今天好像特别冲动啊。” 李谦凝眉点头:“黑蛋真是匹好马。”他们军营的好马不多,裴将军裴朗和大公子裴时新的都是战斗力强悍的战马,裴时嘉一手养大的黑蛋也不断显现着它的优秀的疾行、闪避能力。 他看了看晏承身侧的深棕色骏马,也说:“晏承小兄弟的马也是好马。”小赤还没有完全成长,现在的个头还不如黑蛋,不过日后也会是强悍的战马。 “谢谢。”晏承把对小赤的赞赏收下,目光很快放回训练沙场。裴时嘉稳稳坐直了身子在疾驰的战马上,一手持弓,一手从箭筒抽出一支箭,贴上弓弦弯起手臂用力拉扯开,对准了身前侧的雕刻木牌。 黑驹刚掠过木牌,裴时嘉手中紧绷的弓箭也随之迸射出去,“嘭——”地插进了木牌中央黑圈的点。手中的箭刚一离弦,裴时嘉就立即从背后的箭筒再抽出一根箭。 骏马黑蛋蹄踏得飞快,“咻——”“咻——”地离弦射箭声一声声响起,裴时嘉接连射中了一路疾驰过去的木牌。晏承听得身边的人发出赞叹的声音,不觉也露出笑,裴时嘉仿佛生来就是适合疾行战斗在沙场的。 黑蛋跑得极快,在这个时候要瞄准木牌射箭,还得马不停蹄紧接着抽射出下一支箭,其实难度是相当大的。 裴时嘉驾着黑驹跑完一圈,绕着训练场上一圈的木牌上都稳稳插着一根箭。 他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回到晏承身边时,原本一直凝眉沉气的脸上一下子就绽开了笑,翘起的眼角上汗水滑过泪痣,英气十足,晃人心神。 “晏承,你来试试吗?” 晏承仰着头,回过神来应道:“好,我来。”一旁早已经暗搓搓等着的曹迎等人当即递上箭筒和弓箭。 晏承接过东西,还挺沉的。他身上没有穿兵甲,只一身裴时嘉的常服,晏承把箭筒背上,挽上弓箭,就见裴时嘉已经跳下马走过来,他伸手往后掂了掂箭筒,把麻绳放好,让晏承背得更舒服一点。 “好了。”裴时嘉笑着说,“我在这里看着你。” 晏承沉静地点头,踏坐上小赤的马鞍,在裴时嘉等人的注视中,“驾”地夹起小赤的马腹就疾驰出去了。 众人眼见着小赤爆发力十足的冲刺力,看着马背上偏瘦的晏承,忽然有些担心他会被不停的颠簸给抖下来。 晏承昨日才刚适应了骑马,其实这会儿大腿两侧还有点刺痛,昨天赶路擦伤了。 他直起身举着弓,却并没有立即射出去。与裴时嘉拉射瞄准的方式不同,他只能盯着前方的第二个木牌射箭,因为小赤跑得极快,他瞄准射出的速度还跟不上。 晏承每隔着两个木牌才射一次,堪堪落在裴时嘉刚刚射出的箭头旁侧。小赤却像是受到了鼓舞似的,越跑越快,晏承眼前只有一片风,“嗖——”地疾驰过去后,箭头打在了木牌后的沙地上。 速掠过的黑影的晏承:“……” 后面的好几支箭头要不就射到地上,要不就刚好挨着木牌边缘,等到他回到起点处时,看曹迎他们已经由最开始的暗中观察变得哈哈大笑。 见他回来,众人都收起笑容,小赤扬起浓尘,呛得众人直咳嗽。 “都打偏了。”晏承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擦擦鼻尖。 裴时嘉在马下仰头赞许说:“不错了,它跑太快了,你的手劲还跟不上。看你的手法,以前也是练过的?” 晏承含糊地应了声“嗯”,下来把东西都拿回给曹迎。他和裴时嘉不一样,裴家世代都是武将,家里的小孩刚学会爬行就开始被传授习得了防身术、骑行、箭术等。晏承只学过简单防身的招数,平地射箭也还不错,骑射就不如他们了。 “我看着你们练吧。”他还差多了,晏承心想,自己当下还是要努力吃得壮实一点,锻炼臂力。他的身躯并不精壮,平坦的小腹上细细一揉,其实还是能感觉到软绵绵的。 “也好,要是觉得热,你可以回石窟那儿休息。”裴时嘉对他说完,见他点头,这才进了训练场和陆陆续续赶过来准备晨练的士兵们汇合,开始操练。 晏承也不逞强,他牵着小赤走到树荫下,一批批士兵就进来开始上马拉弓。 军营里的士兵分了两拨,一拨训练场操练,另一拨人就在军营自己挖种的地里干活,轮流着一天天过去。现在秋收了,更是忙得热火朝天,皇城的粮草送得并不频繁。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当兵的只能自己开垦荒地,种植粮食,自给自足。 日头毒辣得让人睁不开眼时,裴时嘉下令解散回营里休息,养精蓄锐,为下午的出猎做准备。 操练得大汗淋漓的士兵们听了,齐齐呼好。军营的士兵外出狩猎也是一种操练,但是密林、沙地太过凶险,他们平日都不会轻易深入其中的。而离得近的地方,飞禽走兽也都被他们捕猎至绝迹。狩猎意味着有猎物,他们的伙食也能好一点,谁能不高兴呢。 裴时嘉坐在黑驹上,身上散发的压迫和庄严的气息让人不敢小看这个年纪轻轻的裴小将军。晏承见他慢悠悠让黑蛋走过来,想起他听到的裴时嘉和白容真在酒坊所说的话。 入秋后他们就要开始狩猎储存食物,新收的稻谷、盐腌风干的肉全都要收好入仓。因为古羌人总会在严寒的冬天大开杀戒屠城,他们进犯大齐,烧杀抢掠,大齐的士兵要面对这样蛮横血腥的古羌人,次次交锋都是一场恶战。 现在看来,昨日黄昏时候裴时嘉等人去狩猎,大概是先探察环境,原是想好了今天的出猎操练。 而且恐怕古羌人今年提早开始逼近大齐,裴时嘉也开始下手准备了。 “晏承,一起走吗?”裴时嘉在他面前停下问道。 晏承“嗯”了一声,翻身上马跟着一块走。 “你要去哪儿?”晏承见他驾着黑蛋往军营外奔去,也轻轻拍了小赤一下,加快速度追赶了上去。 “去河边!”裴时嘉笑着冲身后的人喊。 晏承这下知道了,裴时嘉在烈日下操练士兵,汗流浃背,眼下是打算去河边冲洗一番。 “裴时嘉,你先去,我回去一趟。”他说完,裴时嘉还纳闷着“哎”了两声,人已经折返冲回去不见了影子。 晏承回了石窟,轻车熟路地就往裴时嘉那屋走去,在柜格子里找了干净的衣裳,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只拿了裴时嘉的衣裳就策马回去了。那条河他也是知道的,河流从密林内蔓延出来,在军营外树林对面,河宽三丈,能把整个七尺壮汉淹没。 这条河的水并不清澈,浅琥珀色的,隐隐约约能瞧见水底的泥沙。但是天气热的时候士兵们都时常在训练、耕种之后,到河边洗洗澡、洗衣裳。河边还经常会有牲畜野兽在喝水,在西北边疆这缺水的地方,是相当宝贵的一条河。军营里有几口深不能见底的水井,那是专门供以士兵们饮用、火头军做饭用的水。 等晏承策马到了河边,只瞧见黑蛋在岸边低头喝着水,岸边石头上是他被汗水浸透的衣裳。晏承往水中一看,裴时嘉刚好从水底探出身来,零散湿漉漉的黑发被他拨拉到后背。 “晏承!”裴时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日光下麦色的脸庞闪闪绰绰,“你也下来一起呀!”大汗淋漓之后,痛痛快快一场冷水澡让人通体舒畅。 晏承摇头,朝他说:“我不了,晚点我再过来洗。你快好了没?我等着你。” 裴时嘉脸上的喜色减了一点。他难得地苦恼地心想,特地带着晏承过来这边,想着让他也一起下水玩玩,不至于一直在军营里那么闷。可是晏承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样子啊。 他心里认定了晏承就是偷偷离开家里来到边疆军营的,加之晏承先前替他挡了那毒蛇,裴时嘉就总是不自觉想要让他欢喜一点。 厄运转移系统_9 “唔嗯,等我一会。”裴时嘉手里还抓着皂角,快速洗了头发之后,他又沉入水中,潜游过来。 蹲在一边百无聊赖的晏承已经把他的湿透黏糊的衣裳洗得干净,拧干了压在石头上。 裴时嘉从水里游过来上岸时,晏承抬眼看着他已经长开的身躯,水珠滴滴滚落,腰腹精壮结实,湿透的亵裤紧贴着他的大腿。 “你还把我衣裳洗了啊。”裴时嘉想着自己太不应该了,明明是带他过来凉快的。 “来,给你,快点穿上走了。这里太热了。”虽然有大树阻隔,但从地上、天上袭来的热气还是让人难以忍受。 裴时嘉接过衣裳愣了一下,晏承完全没发觉自己把上辈子的习惯也带到了这儿。他只知道,裴时嘉总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每次在河里凉快了就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回去才换上干爽衣裳。这样既不舒服,还容易染疾。 裴时嘉见他转身过去牵马,笑着脱了亵裤,换上晏承给他的衣裳,然后也跟上,心里暗笑,晏承对他真是太好了。 * 正当午二人回到营中,裴时嘉这一次没跟着大伙儿一起吃野菜野果混杂着炖的稠菜粥,他到灶房里吩咐自己的伙夫用昨夜剩的肉炒了椒,蒸了红薯,带着回了石窟。 晏承一人在房里等着裴时嘉,他坐着在心里和系统说话。 他想到上辈子裴时嘉打赢的第一场胜仗,问道:“系统,这一次时嘉去战场还是会凯旋吧?” 系统似乎是犹犹豫豫着才回答说:“是呀。” 晏承一听不对头,刚要逼问,系统细软的声音又传来:“晏承,你、你别一直问我了。”咦? “我向来不怎么会撒谎,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告诉你的。你一直问,我怕我会禁不住说出来的。”细软的小声音里带着些愁苦。 晏承:“……”他在想,这个天真懵懂的系统是不是只有他年岁的一半大。 他现在算是发觉了,这个系统多少是靠不住的。 裴时嘉这时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食盒,还没有摆出来晏承就已经闻到了辣人的香味。 “晏承,一起吃饭吧。”晏承看着裴时嘉将食盒里的菜一一摆出来,爆炒得油亮鲜嫩的牛肉片和青椒堆在一碟,蒸熟的小鱼干,粒粒饱满白软的米饭,还有两根红薯。 晏承不缺吃穿,但在军营里只有将军官阶的人才有这样好的待遇,他应了“好”,和裴时嘉坐在一起,两个正当青壮的人没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吃得一干二净。 “你下午还要去狩猎,快去歇息吧。”晏承也有些困乏了。 “好啊,一起一起。”裴时嘉挥挥手就要把人往里头带。 “你睡里头,我在外屋凉榻上睡。”晏承摇头,中午炎热,两人挤在一张床上非得热醒来。裴时嘉见此,只好一个人回了屋睡觉。 第7章 狩猎 出行狩猎的队伍浩浩汤汤,进了密林之后也是十人、十人相互紧跟着,不让任何一个人落单。一行人骑着马,背着弓弩、手持长枪。 晏承出门前,被裴时嘉套了一身银甲,他自己也穿戴上了黑甲。这至少能防着护着点自己。 “你不曾进入过密林深处,等会跟着我走就行。”裴时嘉侧身对旁边小赤背上的晏承说。 晏承点头应“好”,他只拿了箭筒和弓箭,裴时嘉手里还多了一把红缨长枪。 大概是众人一齐进入的动静太大了,地上跑的、爬的,树上飞的都见不着影子。裴时嘉没有喊停,众人便继续深入密林,这时才隐约能听见灌木、草丛间的动静。 晏承眼力好,望见矗立在树梢的花鸡,当即挽起弓箭,拉射出一支箭,刚好射中击落了一只肥硕的花鸡。 这会还有士兵两三下利落地爬上去,在上面的窝里掏了四五个蛋。 首射被晏承拿下,裴时嘉显得比他还开心,笑道:“我们比一比,谁拿得多。”其他的士兵听了,暗道裴小将军简直是在欺负新来的小兄弟,他那百步穿杨的技艺和精准的投掷长枪的气势,就足以让人甘拜下风了。 晏承还未回他,又出手弯弓射箭,这次是一只肥硕的山鼠。两人也不说话,沉默着看对方一次次击射下来猎物,不断加快手中的速度和眼里寻找的范围。 其他人一心想要猎个大的,不知不觉竟有些人脱离了组织的范围,离得有些远了,想要潜藏守着自投罗网的山鹿、野猪或者角牛。 潜伏在林间,他们听得有粗喘着气喝水的声音,心里一喜,听出是野猪的声音,全都悄无声息地准备好弓弩和长枪, 晏承骑着马也瞧见了河岸边喝水的黑不溜秋、鬃毛竖起的大野猪,机警的野猪似乎感觉到了虎视眈眈的目光在逼近,猛然停止了喝水,转头就跑,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 有人率先齐齐射出三支箭,仅是扎进了野猪身上,无异于给它瘙痒,并没有让它停下。 陆续反应过来的人都不愿意放走一头野猪,因为深入密林的机会不常有,遇见野猪的机会也难得,这一次如果捕捉不得,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他们全都各施所长,强劲的弓弩让野猪激烈地嘶嚎一声,竟硬生生转了方向,向着他们奔过来…… 晏承忙排出一支箭,屏息瞄准了野猪的双目,只一箭就穿破,让它更为凄厉地惨叫,裴时嘉趁着这机会,狠狠地投掷出了红缨长枪,正中野猪的头,从后颈项穿插而入。 士兵们上前把未曾死透的野猪重重扎了几下,确认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这才准备抬回去。 他们所有人都猎得个尽兴,到了后面反而是晏承和裴时嘉两人没怎么捕猎了。因为裴时嘉还分心看着晏承,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而晏承是一直感觉心跳得猛烈,眼皮也不自觉抽搐了一阵。 等众人兴高采烈扛着狩猎的战利品回到军营后,狩猎的野味全都交给了火头军处理、腌制、风干。 他们大多以为是在准备入秋后紧随而来的寒冬的粮食了。 直到北方快马加鞭的探子赶回军营——古羌人的战马已经踏上边疆地带了! 第8章 战前 骏马疾驰,奔入军营后,马背上早已经脸色苍白的探子速速赶入帐篷,他刚落地,身后的马儿疲惫不堪地倒塌在地上。 “报——” 厄运转移系统_10 裴时嘉脸色沉重,身边两侧坐着的曹迎、李谦等人也一声不声,看着奔跑着前来的探子。 “……裴小将军!古羌人、已经绕过裴将军、郭将军的防线,冲着村落去了!”探子一口气说完,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在地上气喘吁吁。 裴时嘉赶忙让人将他搀扶起来,递热汤给他喝一口。 “想不到他们竟然找了新路冲破防线,父亲那边怕是还没有接到消息。”如果晏承在这里,就会看见裴时嘉蹙额凝重的样子。曹迎和李谦对视一眼,又抬头去看裴时嘉的神色。 “知道领军的人了吗?”裴时嘉见探子已经缓过来,又继续问他。 探子急道:“这次是整个古羌迁徙游走,望不到他们的尾巴,但那打头阵的,是野利隆。”说罢,整个帐篷陷入可怕的寂静。 古羌有好几个大的氏族,古羌首领也是岁岁年年都可能不一样的,他们崇尚武力,力量是唯一成王的象征。各大氏族最强的勇士如若挑战时任的首领成功,便可成为新的首领,受八大氏族的所有的子民敬重。 而野利隆是野利氏族最强壮的勇士,他是新近上来的首领。传闻野利隆身长七尺,浓眉大眼,浑身鼓起的肌肉坚硬如块块石头,性情暴戾,杀人如麻,茹毛饮血。 他们一直没有和野利隆正面交锋,但始终对他警惕,听到探子所说的,心里一咯噔,总觉得不妙。 裴时嘉在案台上拿了宣纸,蘸了笔墨就挥笔写下一小段话。他垂眸看一眼,将书信吹了吹抖开,折好了就装入细小的卷筒中。 “沈三,备上好马、派一个可靠的‘瘦猴儿’去把这书信送到沙地前,给裴朗将军。务必要亲手交给他。”在他们面前,裴时嘉还是镇定沉声,唯有他自己知道,他也在忧虑和焦躁,因为这场战斗会非常凶险。 “是!”沈三双手接了银卷筒,转身就下去找“瘦猴儿”——体轻削瘦又机灵的士兵,他们是专门被训练了传送加急消息的。 探子被搀扶着下去歇息了,帐篷内只剩下好几个年轻的将领,他们面面相觑,仿佛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浓重忧虑。 曹迎忽然道:“我们的兵也不输古羌人!怕个甚么,也让那野利隆瞧瞧,我们大齐的儿郎不是好欺负的!” “是!打退他们!”他身边的一个小将领也被感染得激情洋溢,热血沸腾。 “别的不说,古羌人大举迁徙,行动不大方便,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赶冲到村落里。只要我们熬得到裴将军和郭将军他们回来,一切都还好说。”李谦冷静分析说。 裴时嘉听着,心中有诸多思绪和想法,面上却还是沉着如水,垂眸细听他们的话。 曹迎噎了一把,又说:“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古羌人怎么会全族迁徙呢?按说他们以往都是身强力壮的骑兵进犯袭击,抢了就跑。这一次带着妇孺老人,不是拖拖拉拉,白白增加了行军的负担吗?” 裴时嘉这时候才说:“我猜他们恐怕是想要攻占这边的城池,全族定居了。”此话一出,众人都怔住。古羌人是居无定所、飘零在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习惯了走走停停,随着羊马的步伐行进,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定居一说。 但眼下他们也不清楚是否发生了什么,让这些百年来一直习惯于游荡在草原戈壁的民族改变心意、改变祖先的习俗,决议举族迁徙定居了。 “传令下去,所有的士兵明日戌时到火头军处领干粮,后天一大清早辰时向北出发。”裴时嘉看着摊开在案台上的牛皮地图,“不能让他们过来,我们先主动应敌,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裴朗、裴时新和郭真意当初带了兵驻守在外缘的戈壁沙地前线,就是想着当第一道防线,堵住古羌人。在他们身后的大军营是相对安全的,只做一些日常的训练、耕种,为前线提供粮草,同时还能守着周边的村落。 但是现在,古羌人竟然绕了道从北边过来,直冲着他们的大军营过来,外围的防线没能发挥一丝用处,反而因为拨去的兵多了,留下的大本营顿时将陷入险恶的境地。 裴时嘉平日流光熠亮的双眸闪现出一丝怒意,北边驻守的傅家军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么浩浩汤汤的古羌人途径那处,要么是傅家军全灭,毫无存活之人给他们投递消息,要么是傅家那几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阻拦来势汹汹的古羌人。后者是要连坐的,但傅家子孙朝堂得意,傅老三小女为后宫贵妃如今正当宠,朝堂内也有将近半数的官员站到了傅家的阵营,心机重重的傅家人会不会倒打他们一耙还说不准。 眼下只能迅速出兵拦截,坚持到他父亲和大哥等人的援兵抵达了。 众人散去后,裴时嘉还留在偌大的帐篷中,看着烛火下泛黄的牛皮地图,他拄着额头,忽然听得帐篷外传来声音,一听是晏承在和他的守门士兵说话,便喊道:“让他进来。” 晏承撩起帐门帘子就走进来。他先前没能进来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但是军营内忽然紧张凝重的气氛让他也跟着心焦,只恨不得飞冲进帐篷里,听着探子的上报和裴时嘉等人的回应。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就是古羌人又开始进犯了。 “晏承,你怎么来了?”裴时嘉脸上的神色还未能完全收起,晏承见了他昏黄烛光下冷冽的神色和努力平静无波的声音,不动声色地心里一紧。 晏承上辈子不能够时时待在军营里陪着裴时嘉,无法看到他在军中帐篷皱着眉头独自思索的凝重、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力挫敌人的威武。他能做的,也就是为他祈来护身平安符,为裴时嘉的每次行军打仗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晏承收回思绪,望了一眼裴时嘉道:“我来送吃的给你。”他们刚一回来,探子就回营里上报,裴时嘉到现在还没有吃上饭。 裴时嘉眼看着他手里提着食盒,走近后从里边拿出粗短木棍叉着的一整只油滋滋肥亮的烤花鸡,烤得恰到好处的肉香和小茴香的气味全都涌进了他的口鼻之中。 “好呀你,竟然私藏了花鸡。”裴时嘉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逗着晏承。这明明是他们今日外出狩猎的花鸡,原本是都要上交给火头军的,晏承偏不,趁着他们猎杀野猪时,收了一只多打的肥鸡。 回来了之后,晏承就问裴时嘉的灶房伙夫要了小茴香和梅子,一点点盐巴,就在灶房架了柴火烤起来。裴时嘉这几日时时带着他在身边,军中的人也都眼熟他,自然也当他是裴小将军亲近的小兄弟。 “快吃快吃,冷了肉就柴了。”晏承走上前去,拿出了小碟子和小刀。 裴时嘉也收起了地图,给他让出位置,看着晏承低头一手提着木棍、一手持刀片着烤鸡,外焦里嫩、油亮喷香的烤鸡一块块落在盘中。如果晏承这时候抬头,就能看见身边裴时嘉原本冷冽的双眼含笑,露出了有些闪人的光。 晏承片着片着才发现自己忘记带木箸了,小碟子上堆了满满的肉片,裴时嘉见了也知道晏承的窘境,干脆就着他的手,用小刀直接插起肉片,就往晏承嘴里送。 “你先尝一口。” 晏承的双唇猝不及防地碰触上了热乎香浓的肉片,只得张嘴小心咬了下来。肉外焦里嫩,小茴香的醇厚的芬香浸透在肉里,要是再多一点儿盐巴就好了。晏承舔舔嘴角的油花。 裴时嘉继续就着他手上的刀子插了肉片塞自己嘴里,眯着眼睛叹道:“好吃。”晏承在外面一层摸的是盐巴和小茴香,掏空了花鸡里头的下水后,洗净了又塞了梅子。所以这一整只花鸡有了两种滋味,外层的肉咸香软滑,里层的肉骨吃足了梅子的酸甜,让人生津沉醉。 晏承又切了小鸡腿递给他,两人一人手拿着一个鸡腿,心有灵犀地用嫩香的腿肉对碰了一下,相视一笑,然后很快吃完。 吃饱了的裴时嘉身上的气势终于不再那么冷冽逼人,晏承很喜欢看着他笑得翘起眼角的样子,但是裴时嘉很快又要准备看着地图,想着先行的进攻战略。 “裴时嘉,你要去打仗了吗?”晏承忽然问他一句。 裴时嘉望着晏承的双眼,在他眼里看到了隐隐的期待又夹杂着担忧。他点头说“是”。一直以来裴时嘉被他父亲和兄长等人带军在前线护得很好,自己一人为将带着领军营里的人作战还是头一回。说不担忧和心焦是不可能的。 “主动去拦截他们吗?”晏承听见了刚才在外面的喊话,但是裴时嘉的计策他还不大清楚。想着,晏承又抬眸看着眼前的裴时嘉问:“你们还缺人吗,我想加入你们。” 裴时嘉似笑非笑:“这不是什么好玩的儿戏,很可能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他也是第一次直面敌人。 “你见过的,我骑射不差。”晏承仰着头,非常坚决,他多少还是有战斗力的,而且他想和裴时嘉一起经历他们生平的第一场战役。 看着他挺着小身板,裴时嘉小声嘀咕着“就骑和射还不错”,瞧见他坚定的神色,心里既开心又惆怅。真好,晏承也不是贪生怕死胆小之人。他要想个好计策,尽量拖一拖古羌人,减少损失才好。裴时嘉可不想让他身边的人在他第一场战役就葬送性命了。 熟悉裴时嘉的晏承一瞧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应允了自己跟着一块儿去了。 “这次进犯的还是古羌的轻骑兵?”古羌好战,族内的年轻一辈更是疯狂痴迷武力,轻骑兵就是这些浑身躁动不安、身强力壮的古羌年轻人。 晏承看过去,却见裴时嘉摇摇头,嘴角的笑容也收起来了:“这次是全族迁徙的古羌人。”听着,晏承心里一惊,难道这也同上辈子不一样了吗?古羌虽然是零散的游牧民族,但是无边无际辽阔的大草原和戈壁滩上,随处可见他们的身影,全部聚集起来的人一点儿也不会少。 并且很有可能因为带着妻儿老人,这些古羌人会更为凶残侵袭。 厄运转移系统_11 裴时嘉捕捉到他脸上的震惊,又低声对他说:“他们也不会是全无破绽的,我们可以先下手拦截……” “裴小将军!”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喊,裴时嘉说了声“进来”。 进来的士兵抱拳说:“小将军,夜巡的弟兄们发现有人趁夜色离开军营,似乎是想要脱逃,现在已经被擒拿下来了。” “东营那边的?”见士兵点头,裴时嘉眸色一沉。 晏承知道,东营那边的大多是朝堂官宦塞进来的人,娇生惯养不作为,纯粹就是来沙场混个年月的。这些人大敌当前,匆忙脱身,逃避怯战,扰乱军心,罪当问斩。 但是裴时嘉却说:“把他们先关起来,打完这场仗之后再惩他们。”有他们在手上,不愁朝堂的人会漠不关心,粮草供给也能走得快一点。 “是!”说罢,他退下去,帐篷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时嘉又摊开地图,点了点上面的一处,开口说:“他们现在应该就到这一处了。”探子疾驰回来需要两日,古羌这会行军缓慢,走走停停的,而且还不熟悉路段,约莫得要六、七日才能抵达这儿。 “父亲也应该快要收到消息了。”探子同时向大本营和前线去传递消息了,裴时嘉在书信中和裴朗多说了一些。 “我们先下手……偷袭吗?”晏承说完,自觉住了嘴,裴时嘉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直面上是以卵击石,从他们中间突袭和下埋伏还能拖拖他们。但无论如何,这次的仗都不好打。”裴时嘉给他说道。他们带兵后日出发,只需要赶上两日就能迎面来的对方碰上。 到时候他们会在石林树林中相遇,那里不会像戈壁滩上毫无遮挡,无处藏身,先占据了高地,还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晏承没怎么实际接手过战场的事,但以往耳濡目染,也多少知道有些利害关系。裴时嘉给他说了好一会,不光给晏承解释了好些东西,他自己心里也越来越澄亮明白。 “我们先回去歇息。一时要你灌下我这么多话,真是辛苦了。”裴时嘉挠挠鼻尖,有些不好意思了。 晏承直摇头望着他说:“能亲自听到裴小将军的一番话,是我的荣幸。”和他站在一起战斗,也是他的夙愿。 裴时嘉直到回了石窟,心里还一直念记着晏承的话和当时的神态。他偷偷瞥一眼在案台前坐着不动的晏承,提着木桶走过去。 晏承正打算和系统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从诚实乖巧的系统口中套出些什么,就发现裴时嘉在他身后说:“晏承,我拎了热水,你要不要洗洗?” 晏承回过神来,在西北军营里,寒冬时当兵的时常半个多月才能洗上一次热水澡,还只是用一盆热水擦拭身子。其他时节干脆直接下河里冲洗。裴时嘉这桶热水定是他身为小将军的特别待遇了,不过看他这样子是要给自己用热水? “我用不上,我下河里直接洗过了,给你吧。现在晚上天凉,你洗洗脸也成……”裴时嘉说着就要带着他往屋内的隔间走去,“后日要行军了,到时候想要找地儿擦擦身子、洗洗脸都难了。” 晏承跟着他走,面上虽然不笑,心里却是悄悄乐了。 “你离家的时候,什么衣裳都没拿,要是不介意,可以直接穿我的。” 晏承刚脱下外衫,就见裴时嘉撩起了帘帐,手里还拿着薄透的亵裤和素色的内衫,要穿上他的贴身亵裤的认知让晏承老脸一红,垂着眼眸红着耳垂就接了过来。 裴时嘉没有发觉他的羞赧,继续说:“你穿着可能有点儿大了。先将就着,改日打完仗,我带你去村落街市上看看。” “我先在床上等着你了。”裴时嘉狩猎累了一日,回来又是接到探子的消息,此刻早已经是疲惫不堪,身心俱疲,只想好好躺着。 “好。”晏承见他放下帘帐出去了,这才松一口气,快快脱了衣裳,捞起湿透的布稍稍拧了拧,就往脸上、脖颈、胸口慢慢擦拭下来…… 等他很快擦拭了一遍,浑身白瘦的肌肤泛起红粉色泽,穿上衣裳倒了水,他走出隔间,三两步到了床边,昏黄烛光阴影下,裴时嘉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晏承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裴时嘉熟睡着时微微泛红的面颊,他英挺的眉目怎么看怎么让人心动。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眼角的泪痣,晏承有些心疼了,裴时嘉以往也是累极了倒头就睡的。 第9章 山顶 像是感应到他的手指的触碰,裴时嘉的眼皮动了动,晏承收回手,又瞧了一会才吹熄了烛火,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裴时嘉身边躺下。 晏承扭头,伸手将他滑落到腰腹间的被子往上轻轻拉了拉,堪堪盖住他的胸口,这才躺回去闭上了眼。 敌人来势汹汹,但刚刚裴时嘉对他说打完仗要带他去镇上,他定是会像上辈子一样,打下他生平的第一场胜仗的。晏承收起焦虑担忧的心思,往旁边暖热的人身上凑了凑,沉沉睡去。 次日晏承和裴时嘉是一起醒过来的,裴时嘉早他一会醒来,约莫是离得太近了,晏承被他起身的细微声响吵醒,便也睁开了眼。 “啊我吵醒你了,天还早,再睡会?”裴时嘉刚好从被子里出来,转头看见床上躺着的晏承睡眼惺忪地望着他,迷茫的眼神在昏暗的屋内显得更为朦胧。 躺得舒服的晏承闷声唔了一声,一股劲坐起来,攥着薄被、单手揉了揉眼睛说:“我也起身了。”裴时嘉素来有早起练剑、打拳的习惯,晏承想着去看看。 两人站着穿好了衣裳,擦了脸喝一口水就出门,一推开门,就看见了刚好也从旁边房间里出来的白容真。 “容哥。”裴时嘉和晏承同时朝他喊。 白容真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望一眼,视线停在晏承腿上,他走近来,问道:“晏承,腿好些了吗?”他身为军医,向来对别人的伤病都极为关心记挂。 但晏承显然早忘记了这么一回事了,他只好假装着擦过了药说:“好多了,多谢容哥的草药。”说来也奇,他的腿上的蛇咬伤口已经没了痕迹,这让晏承想起那日裴时嘉给他吸出毒液,这有一部分是他的缘故,还有更大的原因是系统。 系统虽然叫做“厄运转移系统”,但它似乎是在偷偷护着自己的一条命。 白容真听了这才点点头。 “容哥,今天怎么也这么早?”晏承问。 “去找点药草,明日就要上战场了。”白容真望一眼裴时嘉,他脸上镇定自若,老神在在。 晏承知晓,白容真也要同他们一块前去迎敌。有军医跟着,突发的伤病和战伤都能及时救治。 二人和白容真道别后,去了裴时嘉平时晨训常去的石头林子里,这里石壁林立,石山高耸,遮天蔽日。裴时嘉手上握着长剑,只扭了扭舒展脖颈、腰肢,就开始在石地上舞剑。 晏承坐在大石头上,盘腿看着眼前灵动的身影,衣衫长剑破风咻咻作响的声音非常清晰。 裴家世代出武将,裴时嘉小时候就被抓着习武,舞剑耍长枪、骑射打拳都不在话下。他早起练一套剑法,算是活络筋骨,晏承看得多了,也能说得上招式。 裴时嘉年纪轻轻就被封了小将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生来就极有天赋,后天的繁重成套的训练更是让他出类拔萃。 他挥出的剑带风,一扬一落缓缓间也能划破风气,渐渐地动作快了,更是如光带影,飞闪入人眼中。精壮的身躯也随着剑的舞动,飞跃翻转,如鱼得水。 这样英气俊朗的裴时嘉让晏承没舍得闭眼眨眼。 他眼见着裴时嘉一口气练完一整套的剑法,面不改色,只额头渗出的汗珠表露着他的卖力。 厄运转移系统_12 “晏承,走吧,带你去上顶峰。”裴时嘉擦擦汗,收起了剑,对他说。 晏承先是疑惑地“啊”了一声,然后才想起来,他先前和裴时嘉说过自己原本想要上去顶峰看看的。 “哎,好。”晏承笑着跟上去,裴时嘉带他爬的是另一座没有士兵驻守的石山,这座山顶峰不如驻扎了帐篷、有守卫哨兵的那座高,但是眼界也相当不错。 依然健步如飞的裴时嘉走在前面开路,这石山缝隙中也时不时会长出大树、杂草,总的而言还是光秃秃一片的。 两人一前一后,不声不响一心往上走着。到了半山腰,晏承长长呼一口气,这里的气比下面清新怡人多了,吸一口也不会满满的尘土泥呛味儿。晏承先前一直金贵地养在家里,比起一般的官宦子弟确实是健壮了不少,但还是比不得自小摸爬滚打在沙地的裴时嘉。 他再多走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传到了前边的裴时嘉耳里,他停下来等着晏承跟上,然后伸手搀起晏承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早知道应该先让你吃饱了再上山的,你还能继续往上爬吗?不行我们就回去。” 晏承与他的手贴得极近,摇摇头,心里暗道他们俩这样二人相处的机会也不多,他情愿在这儿多吹吹冷风,还能假装偷偷牵个小手。 “我还行,继续上。”晏承故作轻松地说着,裴时嘉听着笑了。 向山顶的一路上有干冷的气吹过二人全身,怪凉爽的,晏承回头往后望一眼,底下都是黄黄绿绿的一片片,偶有白雾轻烟升起,很快就消散不见。 等到二人到了顶峰,晏承还未来得及长长呼出一口气,就瞧见了远方一个大圆盘似的红日慢慢跃上来。 “日出!”晏承看过边塞的日出,这一次还是熟悉又激动,仿佛看着红日升起,也是一种全新的期盼和希望。 他看着橘黄红艳的太阳泼洒点染了整片大地,俯视望去,齐整的军营、浓密望不到边际的密林,黄土遍地,周遭人烟稀罕,怪石林立,土山成群。 裴时嘉见他真切的欢心舒畅,也不由得绽开笑,和他一样望着远方。 晏承这时看向身边的人,也没问他为何忽然就带着自己上顶峰了。因为他能猜到裴时嘉心里在想些什么。 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去迎敌,裴时嘉心知他想上来望望,怕明日去赴那一战,便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也不知道能否完好归来。这些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就带着他上来了。 “回来后,再带你来看一次。”裴时嘉打心底里喜欢看见晏承笑,因为他笑起来真的好看,嘴角弯翘的后方,有一个深深的窝,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下山便轻松多了,仿佛在顶峰一吐浊气,二人轻快下山后吃过早饭,裴时嘉回了帐篷内和其他将领商讨计策。晏承主动去了火头军那儿帮忙,清点了粮草,半日一晃就过了。 当日戌时,众人在火头军处领了干粮,早早就回了帐篷内歇息,准备明日一早的行军。 裴时嘉只同他们说了大概的方向和主意,并没有特地去鼓动士气,现在还不是时候,万一大晚上的大家都激动兴奋地睡不着就不好了。他干脆留着要说的话,等到了明天清晨再说。 他和晏承也是早早就回了屋内歇息,大概是睡前想得太多了,裴时嘉觉得自己心意有些不稳,侧着身子躺了好一会,还是没能睡着。 就在他准备起身到外面散散时,忽然感觉到侧腰轻轻一沉,有轻细的东西搭在了上面,是晏承细长的手臂。 裴时嘉因着侧着身,看不到自己身后的晏承此刻的姿势,但是稳稳落在自己腰腹间的手登时压住了他心烦意乱的思绪,让他止住了胡思乱想,不自觉地放松柔软了脸上的神色。 在他的背后,还睁着眼睛的晏承感受到了他的一怔,紧绷了一阵然后很快就又完全放松的整个身躯,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不禁往前凑了凑,堪堪将额头贴在了他的后颈下方。 晏承早就感觉到了他的焦躁和难以入眠,他的手臂伸过去揽住裴时嘉后,不多时,就感觉到裴时嘉慢慢变得悠长平稳的呼吸声。 等着感受到手掌下结实的胸腹在缓缓起伏,晏承才打着哈欠,闭上眼睛沉沉睡过去。 第10章 打仗 这一日的起床号声稍微沉重绵长,几乎是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营帐内的士兵全都睁开了眼,开始起身穿衣,拿好干粮就准备集合了。 晏承紧随着裴时嘉,快到辰时之际,场上已经排满了穿戴整齐、昂首挺胸的士兵们。裴时嘉站在高台上,身侧是晏承、曹迎、李谦、白容真、沈三等一众人,台下的密密麻麻乌泱泱的人群。 “今日我们要踏上征途,为了大齐子民的安居乐业,为了大齐山河的完好无缺,拿下这场硬战,我们离早日归家团聚、儿女绕膝便不遥远了!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裴时嘉沉声一字一顿地说完,原本安静可闻落针的场上当即爆发出齐整震天的呼喊: “誓死一战,保家卫国!”这里半数的人还未亲自上战场迎敌,此刻也都是激动又沉重,胸口有熊熊烈火在燃烧一般的火热滚烫。 裴时嘉带了营里的一万二千的士兵行军,只留两千人让郭真意的小儿子郭枫带着,驻守军营。 此时士气高涨,裴时嘉算好了一口气直接走上一日,驻扎帐篷休息半日,再缓缓走上半日就能碰上古羌人的大军。 晏承早早就喂饱了小赤,让它在河边喝足了水,裴时嘉的出征号令一发,他便翻身上马,紧紧跟上了裴时嘉。 一路疾行前进耗费的气力精神极大,几乎没人会在这时交头接耳、肆意说话。裴时嘉也一路沉默,领走在最前头。小赤的脚力相当不错,它似乎天生就喜欢在地上自由如风疾驰。好几次,晏承都得拉紧了缰绳提醒小赤,别跑得太快,要不然就要超过裴时嘉,直冲冲往前跑了。 幸好小赤也通人性,乖乖维持了一定的速度,紧紧跟在裴时嘉的黑驹身侧,昂首大步向前。 晏承拽着缰绳,眼神瞥向身侧的裴时嘉,他目光凝视着前方,光是他身上此刻散发的气势,就能感觉到他的坚定信念。 他头戴着银黑的盔甲,身上着一身黑亮坚硬如磐石的重甲战衣,脸庞的线条隐没在头盔中。 晏承也穿着一套银甲,背着他最为擅长的弓箭。身后的马蹄声咚咚咚如雷,扬尘滚滚。 往后看去,他们身后紧跟着战马和勇士。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骑上战马,能够在马背上疾驰作战的都是身强体壮、骑射高超的战士。大齐每个军营里头养着的战马并不多,裴时嘉这次从军营里带出了四千多匹战马,剩下的八千多人只能徒步行走,全都快步跑着紧紧跟在了骑兵身后。 裴时嘉算着跑了大概一个时辰,自己慢慢拉了拉黑驹身上的缰绳,让它跑得稍慢些,身后的骑兵也紧跟着放慢了速度,这样最后面的步兵也无需快跑得气喘吁吁,能够喘口气慢慢跟上。 中途遇上林内河,他们也只停歇了不到半个时辰,让战马喝水歇息,吃上点草料。士兵们也能借此吃口干粮,随即又重整队伍,继续向前。 一行人都不说话,以此保存自己的体力和精神,晏承和裴时嘉在歇息时候,也是互相对视,默不出声。 晏承借此看多了他几眼,裴时嘉身上的成熟稳重的气场稳稳压着军心,他的眼睛狭长好看,眼眸子里深邃的幽光流溢出来,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窥探。 赶了一天的路,到了适合安扎营寨的地方,裴时嘉下令让所有人就地搭帐篷休息。寻常士兵都是十几人挤一顶帐篷,裴时嘉的帐篷不大,就只有他和晏承二人一块睡,半点儿都不挤。 兴许是平日住在了石窟房屋内,半丝不觉得冷,现在到了空旷的郊外,一阵阵风穿梭而过,从缝隙中吹进了帐篷之中,让人瑟瑟发抖。士兵们平日里也习惯了这样寒冷的夜晚,十几个人挤在一块也能取暖生热。 因为轻装上阵,大家都精简了东西,只带上了必备的粮草和净水,武器也不离身。裴时嘉只带了帐篷,晏承带的是一床薄被,两人睡在一块,脱了战甲同盖着薄被。 偶尔一阵风吹过,晏承就抖了抖,整个人几乎要缩进被子里了。他本身没有丰厚的油脂皮肉抵御寒冷,即便是盖着薄被,他也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冰冷。 晏承忍不住环着手臂抱紧了自己,下一刻他发觉自己被拨拉进暖热的怀抱里。 他忍不住一抬头,发顶堪堪蹭上裴时嘉的下巴,裴时嘉抵着他的脑袋低声说:“很冷吗?我抱着你睡,这样会暖一点,快睡吧。”说着又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搂得更紧了。 被搂住了护在身下的晏承颤抖一下,睫毛轻颤,嘴角弯了起来。他也伸出手,穿插进裴时嘉的手臂下,抱住了裴时嘉。 厄运转移系统_13 闭上眼睛登时觉得心都飞起来的晏承终于暖和起来,很快在裴时嘉怀里入睡。 第二日醒来两人还是紧紧拥抱着对方,密不可分,裴时嘉还将腿压在了晏承的身上,钳制着让他动弹不得。 晏承在一个夜晚后,整个人弯缩成一小团,额头顶在裴时嘉胸口,一呼一吸都吹在他身上。 “压疼你了没,我睡着睡着就忘了……把你弄麻了腿脚……”裴时嘉颇不好意思。 “没有,我睡得很好。”晏承笑起来对他说,他很喜欢裴时嘉暖热舒服的怀抱。 裴时嘉伸手给他理了理发丝说:“你害怕吗?” 晏承抬眸看去,裴时嘉刚睡醒的惺忪和慵懒早已经一扫而光,此时是深深地注视着他,晏承开口说:“怕啊,对方可是全族的古羌人……不过,我相信你。” “裴小将军一定会带着我们打赢这场仗的。”晏承伸手搭在了他肩膀上,认真地看着他说。 裴时嘉陷在他温柔又坚定的眼神里,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被点燃,心中想要战胜的念头更为坚固。 就是为了守护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 又是漫长煎熬的半日行军,随着愈来愈接近古羌大军,众人的内心也愈来愈难以平静无波。他们的心也都随着战马嗒嗒嗒的声音猛跳,更有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毒辣的烈日,一时昏厥了过去。白容真在队伍中来回奔波,幸好身上带着足够的各类草药。 这时候,裴时嘉派出去的探子已经回来了两拨,第三批探子回来时,带回了古羌大军就在西北角山崖下缓缓行进的消息。 “不过那庞大望不到边际的队伍,大多是妇孺老人,外围才有一圈轻骑兵守着。”探子又说。 “主要的轻骑兵力并不在队中。”脱离出去的轻骑兵去了哪里呢? 听着探子的话,裴时嘉沉思片刻,就听得晏承干涩开口说:“这附近似乎是有个村落的……”他记起了那牛皮地图上的布局,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猜想。 “他们那些轻骑兵,会不会是进了村落……”晏承此话一出,大家都陷入沉默,古羌人进城屠城、烧杀抢掠,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行事作风早已经是臭名昭著的。 若是他们已经进了那村落,只怕那里已经是血溅三尺,哀鸿遍野,无人生还了。 “曹迎、李谦!”裴时嘉点了点地图上的一座山,众人望过来,“你们俩带五千步兵去山崖上伏着,过不了三个时辰他们的大部队行军就会赶到那里。” “山上有什么就用什么,先拖住他们的行军,乱他们阵型。” “是!” “注意别着了他们的道,远距离进攻,不要硬上。如果攻防不下,就退回隐蔽之处,务必不要分散了自己的大军。剩下的人全部跟着我去村落!”裴时嘉发令下去,全军肃然整队,随时准备出发。 “容哥,你也跟着曹迎他们。”裴时嘉对他说,因为跟了他,直面对上轻骑兵想要生还的机会是非常小的,白容真作为军医还是留在相对没那么危险的曹迎队里好些。 白容真点头,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和身份,留着他在,受伤的士兵们才有治愈生还的可能。 裴时嘉说完,又转头向晏承:“晏承你……” “跟着你,我同你们一齐去。”晏承抬头望着他,没有半点儿要让步的意思。裴时嘉只好点头。 时间紧迫,所有的士兵训练有素,听从着指挥安排,很快分出了两个阵营,一个随着曹迎、李谦走了,另一队是随着裴时嘉、沈三等人。 “绕道,抄山腰上的路过去北边的村落!”裴时嘉朝几个将领喊,“不要掉队了,紧紧跟上!”说完,他策马疾驰在前方,晏承也紧随着他,身后是浩浩汤汤、放低了脚步声的密密麻麻的军队。 晏承在疾驰中问系统:“今日一战,我们是否大获全胜?” 系统乖巧说:“理论上,这些大事件的结果还是不会改变的。”只要中间一些细细小小的环节改变,就已经足够改写裴时嘉的命运了。 晏承听着它的语气,总觉得还是不太安心。 “那,你除了预知、转移厄运外,还有什么技艺,让敌人吃败仗吗?” 系统委屈巴巴地说:“晏承,我只是小系统,这些不在我的范围内了,这是作弊呀。不能说了,你快专心点骑马,前方就快到村落了。” 晏承已经习惯了它口中总会时不时出现些奇怪的词语了,只叹一口气,抓紧了缰绳继续疾驰在林间小路。 裴时嘉又放出一批探子前去察看情况,瘦猴儿也跟着去了。他要留在军中领队,越是接近,越不敢大意。 从后面陆陆续续回来的探子口中,他们得知了现如今那伙暴戾凶残的古羌轻骑兵的确是快到了村落,他们的战马铁蹄轰隆巨响,全都光裸着上身,只穿着兽皮缝制的皮裤,草藤编织的鞋,身背长弓,凶眉煞目的。 “不能让他们先到村落,我们加快行军!”裴时嘉心里飞快盘算了一下,如若继续顾着给他的兵喘口气、慢慢来,那么村落里的那些百姓就要丧命于先一步抵达的古羌轻骑兵的利刃、箭头之下。 他不愿见到血染全村的惨烈情状,只好加快行军,先抵达村落,守卫村民的家园。 敌人就在前方的认知让全军凝重又警惕,跑了不知有多少里路的步兵也不露疲惫之色,紧紧跟上,内心只想拦截下古羌人。 他们很快赶到了村落,裴时嘉接到最后一个探子的消息是古羌轻骑兵已经在村北的山头了。 “原地休息一会,喝口水,我们准备上!”裴时嘉下令,全队接到命令,一丝不苟地执行,喘了口气,裴时嘉凝视着前方,对方在山背,他们此刻在山腰。 晏承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的嘴唇已经干裂,拿了自己的水壶拧开递给裴时嘉:“你也喝口水。”裴时嘉一日下来,说的话也多,他水壶里的水早已经喝光了。 见此,裴时嘉也不拒绝,接过来轻声说:“多谢你,晏承。”而后仰头倒一口,他的脖颈修长,喉结上下一滚一动,看得晏承心中发涩。 裴时嘉没有多喝几口,还给晏承。 “等会儿打起来时,你多顾着自己。”裴时嘉轻轻拍着黑蛋走近他身边,“我怕我杀红了眼会来不及顾着你。你要小心点儿,别让他们伤着你。” “我会的。”晏承心里堵塞,只觉得现在这样的裴时嘉总让他眼里发涩。 裴时嘉忽然凑近他的脸,低声说:“你可以在远处放冷箭的,不一定要冲上去的。” 晏承听着他继续说,温热的呼吸全都吹在了他的脸上:“如果我们的兵全都折在了这里,你见着不对了就赶紧走,小赤那么快这么乖,一定能带着你逃开这里的。” 晏承睁着眼不敢置信,身为严肃狠厉的小将军,裴时嘉竟然说出了让他逃跑的说。 裴时嘉也瞧见了他震惊的眼神,压抑住心中想要摸摸他的脸颊的念头,给他耐心解释说:“傻子,你还不算是真正的士兵,不如我军营不归我管。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护着自己的性命。” 时间差不多了,裴时嘉对身边的传令的小兵说:“全体整队!” 干脆麻利地起立声和上马的声音随即响起来。 “我们分两队从村落的左右包抄,看见对面的战马没有?在他们抵达村口前,我们要冲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厄运转移系统_14 “前面冲锋的骑兵们!擦亮你们的眼,将你们手中的弓箭射向敌人,大刀甩向他们,让他们尝尝大齐儿郎的厉害。” “后面留在山道上的弟兄们,冲锋前线的骑兵就靠你们的掩护了。”裴时嘉说完,凝视着前方,在对方踏出山头的那一刻,同时下令道,“就是现在!” “所有人,上!” 裴时嘉他也一起跟着冲锋了,晏承听了他的话,留在了山道上,但也随着裴时嘉的冲前而策马疾驰向前,他一边让小赤快快走在山道上,一边侧头望着冲下山前往村落的裴时嘉。 他的黑甲、他的身形太过耀眼,晏承总是能够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到裴时嘉。 他在骑兵的中央,乌泱泱的人一片,绕过了村落,让村里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但见这些气势汹汹的骑兵并没有伤害自己、烧杀抢掠的意思,再细细一看,竟是扛着大齐战旗的裴家领带着的军队。 裴时嘉这一边的兵早已经知道对方的存在,这一破釜沉舟之势,让对面的古羌轻骑兵所料未及,大吃一惊。 但是他们很快也反应过来,赤身持长枪、弯弓的年轻力壮的古羌轻骑兵也策马疾驰迎面而上,两方的兵马在村后的空地上兵刃相交。 裴时嘉的兵占了优势,他们打得还在懵圈的古羌轻骑兵措手不及,死伤的人纷纷倒地,战马惨烈嘶鸣。 但是论马上战斗,大齐的军队终究还是比不得百年来的马背上的战斗民族,很快古羌人也找回了自己的优势,铁蹄踏上了大齐士兵的尸体。 两方在山上都还留了人,他们互相掩护着彼此的弟兄们,长箭一时纷纷扬扬,如密雨绵绵密密地轰射下来。 晏承一直看着裴时嘉,他拉开自己的长弓,但见那些个靠近了裴时嘉的凶恶古羌人,不多时竟胸口中箭、马儿失蹄,无一不是被精准的箭术所伤。 裴时嘉自身的厉害便不需说,有了晏承暗中的守护,他所向披靡,竟没有敌人能伤他一丝一毫。 晏承全神贯注,连续放箭,手臂早已经拉得酸麻,他一手往背后探去,却摸不着箭了。他心里一凉,糟糕,箭已经全部用尽了! 他心焦地望一眼下面的混乱的战场,干脆直身驾着小赤,冲向战场。 第11章 交战 战马嘶鸣,尘土飞扬,箭矢漫天,兵刃相交的刺耳、凌乱的乒呤啪啦的声响震天。 古羌人的体魄强健,光裸着的上身无不爆发着力量,他们没有穿戴盔甲,却还是昂首挺胸地迎着大齐的军队,裴时嘉看着身边的士兵们被射杀倒下,眼前染上一片血红。 他用力挥舞着手中的红缨长枪,连着刺中两人,又是低头俯身躲避开迎面袭来的箭矢。 两方士兵身后都有源源不断的战士上前,前仆后继,晏承就混在涌流的步兵之中,向着前方奔去。 晏承背后没了箭矢,只好在那些战死的士兵身上拿了一筒筒箭矢,顺手又捡了大刀,奔赴向裴时嘉身边。 小赤飞跨过地上的尸体,敏捷地冲向前方,晏承不习惯使用大刀,但还是鼓足了气力,挥动着大刀。 等他赶到那黑甲包裹着的男子身边时,蹙额看着一根飞快的箭矢“呲”地插进了裴时嘉的肩膀侧边,让他吃痛地闷哼一声。裴时嘉却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管不顾地继续挥动长枪斩杀敌军。 晏承没有出声喊他,只在他身侧来开了弓箭,连上三支长箭“咻”地直飞出去。晏承没犹豫,快手接连着射了三支三支箭。 “晏承?”裴时嘉这时候也发现他了,晏承望过去,就见裴时嘉忽然脸色一变,下一瞬长枪朝着自己劈来,晏承瞳孔一缩,就见裴时嘉的乌黑染红的长枪在他面前用力向上挑开了两支箭矢。 他几乎停滞了呼吸,就听见裴时嘉说:“小心些!”裴时嘉杀红了的双眼狠厉瘆人,却在触及晏承时柔软了几分。 “接着!”裴时嘉将他自己手上的盾扔给晏承。 晏承回过神来,双手接住盾,看着裴时嘉转头就冲前了,没了盾反而冲杀得更猛烈的裴时嘉让晏承看得心惊胆战,也持着盾护着自己,跟上裴时嘉。 望着前方的赤着上身的古羌人,晏承在心里估摸着,他们的轻骑兵并不全在此处。这会儿,大齐的士兵已经将古羌人逼迫到了山脚下,人数上的碾压让他们难以招架。 将那些古羌人一口气赶出了山,裴时嘉下令再追打三里,早已经疲惫不堪的大齐骑兵们又振奋起精神,继续追击。 等到他们停下来之时,天色已经昏暗了。 裴时嘉带着他们把战死的弟兄们埋在了后山,敌军的尸首也都草草掩埋起来。 这个时候,村落里的百姓都从家中纷纷走出来,感激得涕泪交加,帮着他们收拾战场,那些战死的马被收集起来,扛到了村里,村民很快就处理了马,炖烤红烧清蒸,给这些惊魂未定、体虚沉默的士兵们加了餐。 裴时嘉下令在村前的平地上安扎营寨,这样既能守着后面的村落,又能在敌军来时第一时间发现。他在外面主持完一切,这才回了自己的帐篷里,晏承还跟在他身后。 晏承这时候还未完全从这场剧烈血腥的厮杀中回过神来,他第一次亲手杀掉这么多人,小赤的鬃毛上也沾染了不少的鲜血。 因为太过出神,走在前边的裴时嘉已经停下了脚步晏承也未留神,直接撞在了他宽实的后背上。 “哎。”晏承轻呼一声,就见裴时嘉转过身来。 “想什么呢,直直撞上来。”裴时嘉身上的黑甲刚脱下,晏承瞧见他的眉眼放松了不少,战场上那狠厉冷冽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人了。 不过这会儿打退了古羌人,晏承却还是不见裴时嘉有多激动雀跃,反而是低沉着心绪。 目光触及他的肩膀,晏承看见他青蓝色长衫上暗红的血迹,心疼又焦急地说:“你的肩上中箭的伤口渗血了,我帮你处理一下。”他是眼看着箭矢飞插上去的,想来是刚刚忙碌时,裴时嘉直接拔了箭矢。 “你还会弄这伤口啊。”裴时嘉奇道,在他看来,晏承就是个偷偷离家的小公子,想不到他骑射不错,懂得的也不少。 他让裴时嘉先坐着,自己跑出去进了村,在村民家的水井里打了水,和他们借了木桶,又在四处寻了一些草药这才拎着水回来。裴时嘉这会正光着膀子,盘腿坐在地上看地图。 晏承见他精壮的手臂和前肩上都有暗红的伤口,周遭是干枯的血红一片,虽然不什么致命伤,但晏承还是看得心里一抽。他从袖袋里拿出干净的绸缎,撕扯下一小段,浸湿了之后拧干。 裴时嘉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仰着头看他。晏承走近了,在他跟前蹲下来,手里攥着湿布就轻轻擦拭着他的伤口。大概是裴时嘉拔得干脆利落,倒也没有留下什么碎渣,不过这伤口太深,还在不停歇地渗血。 轻轻擦拭一遍后,晏承揉碎了草药,说道:“你躺下,我给你敷药。”裴时嘉就地躺下,晏承把揉碎的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上,而后迅速用剩下的绸缎绕着他的胳膊缠了一圈又一圈。 这伤说不痛是不可能的,裴时嘉却是全程不哼一声。晏承说一声“好了”,他才道谢了坐起来。 “出去吃点东西,接下来还有恶战要打。”裴时嘉起身,随意穿上了衣衫,就和晏承一起出去。 “今天在这里碰上的轻骑兵还不到我们人数的一半……”晏承说着自己心里的疑惑,“也没有见着他们的首领。” 裴时嘉“嘁”一声,身上的气势陡然冷了下来:“这还只是开始。”不到他们人数的一半,却是大大冲击了他的军队。 “野利隆确实不在其中。因为那些只是出来玩玩游荡的轻骑兵,他们的大部队大概还在不远处停歇着呢。” 厄运转移系统_15 “他们途径城池村落素来都是烧杀抢掠,屠尽全城,刚刚与我们交手的那些,约莫就是出来玩闹着的。让他们逃了不少人回去大本营,估计很快野利隆就会带着兵杀回来的。” 野利隆该是带着他的兵马在不远处游荡着搜寻坚固的城池,好让他的族人们尽快定居下来。 第12章 发热 晏承和裴时嘉出了帐篷就直往村里走,一路过去,望见三五成群坐着疲惫的士兵,他们的衣裳都已经沾染上尘土和血迹,坐着默不作声地快快吃着碗里的肉汤。 他们既因为打退了敌人、吃上难得一次的马肉而欢欣,又对接下来的战役惴惴不安,没有人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在打完下一次仗后,还能像现在一样捧着热乎的汤喝一口。毕竟他们刚才亲手埋下了战死的弟兄们的尸体。 晏承收起视线,紧紧跟上身边的裴时嘉,去了离得最近的一家村民屋内。村落里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感激地迎着裴时嘉。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说:“今日多亏了小将军您,若不是小将军赶来相救,恐怕我们早已经是古羌恶徒的刀下亡魂……” “这儿穷山恶水的,招待不周,还请小将军莫要怪罪。” 裴时嘉直摇头:“有劳您了,还多亏了大家的帮忙给我们做吃的。”他的兵还有八、九千人,村里的人全都帮着他们宰杀了半死不活的马匹,拿出了自家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还把自家的米面拿了出来。 一众人引着晏承和裴时嘉到了圆桌前,晏承望着一桌的家常菜都忍不住饿得肚子咕咕叫。 “您俩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再叫我们一声。”老人说着,就要带其他人一块出去。 “大家一起吃。”裴时嘉忙拦下他们,这还是特意为他们整了一大桌菜啊。 最后裴时嘉叫上沈三等人,和村里的长者们团团坐在一块儿吃了顿晚饭。咸鲜的臊子面汤味酸辣,筋韧爽口,孜然烤腿骨肉外焦里嫩,红焖马肉酒味香浓,肉质鲜美,葱花炒蛋清淡香嫩。晏承吃下了一大碗臊子面和一大碗白米饭,裴时嘉也敞开了吃。 中途沈三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脸色似乎都轻松不了不少,他附在裴时嘉耳边说:“曹迎、李谦派遣了人过来传讯,他们的突击打了古羌人个措手不及。” “嗯?”裴时嘉挑眉,他们那边能偷袭成功还是在意料之中的。 “曹迎他们打了就跑,弄乱了他们的阵型,现在那边估摸着还在整合,暂时是上不了路了。”把他们拖得越久越好。 晏承也听见了,但心底里却没有多大的兴奋,因为这样一来,反而可能激怒了古羌人,让古羌的轻骑兵更快对他们下手。 “让他们看着点,原地待命,不用过来这边。”裴时嘉对沈三说着,沈三应一声“是”,就又出去了。晏承不清楚裴时嘉心里的考量,但是他信得过裴时嘉的计策。 今夜大多数人精疲力尽、沉沉睡去。他们和衣而睡,怀里或是抱着弓弩,或是摸着长枪,上面的血迹早已经干涸。每隔一段时间换着站岗放哨的士兵虽然困乏,但依旧战战兢兢。 裴时嘉在那些战败逃脱的古羌轻骑兵仓皇离开时,派上了自己身边的稍有些功力的人,偷偷从林道跟了上去。 在这前方十里内的暗处,都潜伏着他的探子,一有风吹草动他的探子就会立即呈上消息。 晏承只草草用凉水擦了脸就回到帐篷歇息,他轻手轻脚,没有吵醒刚吃完饭不久就已经倒下去睡得沉沉的裴时嘉。这或许是他们迎来再一次战役之前的最后一次好好的休息了。 他走近了裴时嘉,跪坐下来看着黑暗中的人,心里懊恼了一番:应该早点儿跟着他回来的,还能看看他身上的伤口现在怎么样了。现在倒好,人已经睡着了,总不能扒了他的衣裳呀。 晏承无法察看他的伤口,只能凑近了看看,却在俯下身来那一刻觉得裴时嘉浑身都烫,他的呼吸有些不稳,听起来有些难受。晏承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手下的滚烫让他蹙紧了眉头。 他直接低下了头,对着裴时嘉的额头轻轻地慢慢贴上去,肌肤相触碰之间,果然还是滚烫得吓人。 裴时嘉这是伤口发炎、浑身发热了。他今日一战所受的伤都隐藏在衣裳底下,在别人面前也依旧丰神俊朗的样子,倒头就睡了浑身发热也不觉。睡前也没有和晏承说什么,他这是想着要不声不吭地撑过去。 一下子明白裴时嘉的小心思的晏承气得直抖,想要揪住他耳朵、捏醒他,却只能心疼地叹口气,随即赶忙跑出去和村里的人要了壶酒。 村里人知道他,见他大晚上跑来敲门也眉开眼笑,原本还以为他是拿了去喝的,还要再给他好喝的酿葡萄酒,晏承忙摆摆手婉拒了。 裴时嘉是小将军,他受了再重的伤也只是咬着牙忍痛,不会告诉他的兵,让他们担心受怕的。别人都可以倒下,但是他不行。 晏承拎着壶酒匆匆忙忙回了帐篷,倒了半壶酒在敞口盆子里,他将布放进其中浸染濡湿了。回头看一眼躺在毡子上的人,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是晏承还是能够在心中描画出他的睡颜。 稍稍拧了拧湿布,晏承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握着那酒香浓郁的湿布就往他额头上轻轻敷、慢慢擦。像是这样子不知道做了多少遍的晏承望着手下的人,眼里的柔软都要溢出来。他用酒浆沾湿的布给裴时嘉来回擦了好几遍,裴时嘉的脸才渐渐降了温,不那么烫手了。 晏承凝眉想了想,担心他的伤口发炎出脓得厉害,最终还是忍不住冒着把他吵醒来的危险,伸手去褪他的上衫。 起先晏承是轻柔缓慢地给他擦脸,并且这还舒服得很,所以裴时嘉是睡得愈来愈好,连刚开始因为难受而紧紧蹙起来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但是当晏承把他的衣裳往下褪,抬起他的手,让他把衣袖脱下时,裴时嘉瞬间就醒了过来。 他猛地抓住晏承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颚,狠声说:“你是谁?”晏承被他弄得吓一大跳,一巴掌轻轻打过去,难受地说:“晏、晏承咳咳……”听着,裴时嘉“啊”的一声忙松开手。 裴时嘉坐起来,衣衫也随之滑落,他愧疚万分,忙关切地问:“晏承、你没事儿吧,我有没有捏疼你……”他今夜不大舒服,刚才被褪了衣服只觉有歹人想要害他,便出手反抗了。不想竟然是晏承。 他的气力这么大,也不知道晏承的手腕是否捏伤了。 晏承咳嗽了几声,摇摇头说:“我是没事,你呢,你浑身发热,伤口涌出脓血,怎么也不说一声呢。”晏承带上了责备的语气,但是裴时嘉却是听得心里一软。 “我给你看看,你先躺好。我用酒浆给你擦拭伤口,会有些微痛。”这样的类似的话,白容真也和他说过,但是从来都不会有现在这样奇怪的感觉。 裴时嘉望着晏承的脸庞,见昏暗之中他瞪了自己一眼,这才赶紧躺好了,摊开手让他擦拭。 先前那舒服微凉轻柔的触感,一定也是他在给自己濡湿擦拭着额头和脸庞了。 裴时嘉还在想着,下一刻就倒吸一口凉气,“嘶”地吸气。因为冰凉的酒浆碰触到他发炎的伤口便钻心地痛,从伤口处四面八方地蔓延至全身上下。 见状,晏承又气急又心疼,最终什么也没说,放轻了手上的动作给他再擦拭了一遍。 等到他弄好了,裴时嘉还躺在毡子上,仰着脸看他。 “好了,喝口水,早点睡。”晏承收好盆子和酒壶,拧开水壶,给他递过去,看着裴时嘉半坐起来喝一口,也很快准备躺下入睡。他身后,裴时嘉哑沉着声音似乎叫了他一声,晏承这会儿终于放松下来,疲乏得很快就睡着了。 如果不是半夜有探子疾驰进村,到他们的帐营前禀告,那晏承还能睡到翌日日上三竿。 匆忙赶回来的探子陆陆续续一个个回来,带回来的消息让人心沉沉。裴时嘉召集了其他的小将领入他的营帐内,向他们说了探子带回来的消息。 那些从他们手下侥幸逃了回去的轻骑兵果然前去寻找野利隆所在的大部队了。而得知自己的战马被捣毁杀害的野利隆怒火爆冲天,他领着轻骑兵已经在逼近了,按照探子所言,野利隆身边的轻骑兵就有三万,抛开那些可能还在游荡,还未归队的,少说就有四万。 “不对。”裴时嘉忽然凝眸说,“曹迎他们那边对的是七万余人的浩荡古羌百姓,全都加起来统共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人,古羌人虽然游荡分散,但是八大氏族的人加起来少说也超过了六十万人。” “而且这几年古羌大规模的进犯也少,韬光养晦休养了这么久,人肯定也多了不少。” 厄运转移系统_16 晏承看沈三等人俱是面面相觑,若有所思,他也轻声说道:“古羌人虽然多次进犯屠城,但从不曾听说过有哪一次他们是驻留在城池中不再撤离的。野利隆这次看着像是带上了全族人,肯定还有一部分的人不愿意离开大草原、戈壁滩,毕竟那是他们祖上几百年驰骋遨游的天地。” “那些不愿意进入中原、定居在大齐边境城池的人,可能还在草原上游荡着。”晏承说完,众人心里也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这时候,他们也暗暗抹了一把汗,幸好不是全部人一起过来。要不然,他们完全不用抵抗了,等着裴将军、郭将军的援兵抵达,那些铁骑兵都已经将他们踩踏成泥了。 按着探子的说法,野利隆的兵马最快能在明日辰时后抵达,裴时嘉沉思了一阵,九千人对上三万人,不知道带上这些村民撤退到军营,是否好过上前白送人头。 晏承心里也乱,上辈子裴时嘉的第一场胜仗,好像并不是以少胜多的战役。 第13章 迎战 晏承这会想要问问系统,但心里头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声音答应。他抬眸看了看裴时嘉,最新的线报又呈递了上来。 “古羌人到现在还没有停下行军,看来是想一举攻过来了。”沈三脸色凝重,“小将军,要不要让曹迎他们过来,毕竟……” “不必了,我先前已经派人让他们在原地等着。”裴时嘉摆手,“如果我们这边拖不住了,他们还能埋伏在山崖上给古羌恶徒大冲击。”没必要和他们待在这里一块被碾压了。 “照这样下去,辰时前古羌的轻骑兵大军就会抵达,是时候鸣战号了。”裴时嘉此话说完,众人都散去准备集合整队,晏承也和他一起速速穿上了战甲。 晏承还没有放弃在心底里呼喊系统,终于,那久违的软细的声音又响起来:“晏承。” “系统,以少对多这场仗还怎么打得赢?”晏承直接问了出来,他虽看过古书,知道旧时以少胜多的战役也是有的,但那些毕竟是少数的侥幸。 系统实诚地说:“这得看裴小将军。” 晏承无奈:“我知你是有能力的系统。你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古羌人被顺利击垮呢?” 被夸了一句的系统有些轻飘飘,还是矜持着嗓音说:“有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们得靠近了敌军,我才能想着法子帮你呀。”它胸有成竹,听完系统的这一番话,晏承才稍稍安心。 裴时嘉见他还在发愣,以为他是被即将到来的野利隆带领的三万大军吓懵了,还没回过神来。 “晏承,晏承。”裴时嘉喊他。 晏承忙回过神来,看过去“哎”地应了他一声。 裴时嘉伸手给他正了正头上戴着的银盔,望着他说:“别怕。” “嗯。”晏承倏地想起来,上辈子裴时嘉向他表露心意就是在这场仗后,但这一世,也不知道裴时嘉什么时候能开窍。 他一顿,心里暗暗想道:这一场仗打完他们都能歇息很长一段时间了。如果裴时嘉还没有开窍也没关系,这一次他先靠近他。 “系统,你能让裴时嘉等会儿的伤痛全都转移到我身上吗?”晏承忽然问道,他有系统,系统能让他不轻易死去。裴时嘉纵是身怀高强武艺的大将之材,也难以在三万古羌轻骑兵的铁蹄和漫天箭矢下完好无缺地生还。 如果能够减少他的痛苦就好了。 系统却是不赞同,它认真地对晏承说:“这并不算得上是他的厄运,打仗难免会磕碰受伤。你总不能让裴小将军身上的箭孔都变在你自己身上的。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伤害你的人得到对等伤害……” 晏承原本还在心忧系统所言,但听到后面,惊讶得一挑眉:“对等伤害?”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系统却是不再说了,硬生生吊足了晏承的胃口,又悠闲散漫地溜了。 有时候晏承只觉那系统几乎要是自己的幻象,须臾之间来去无踪。 天还未亮,沉闷的号角声音已经响起来了,村里的山民也被这些声音吵醒了过来。他们都推开屋门,站在门边关切地以目光探寻着围在他们村外守卫着的大齐士兵们,只见帐篷中钻出一个个身影,全都小跑着向一个地方去集合。 裴时嘉吩咐了身边的人向村里那昨日宴请他和晏承的老人说,如果可以,得尽快带着村里的大伙先到山后或是远处躲一阵。 老人是这村的村长,虽然他们舍不得自己的家乡,但也知道古羌军队的凶残和血腥,若不抓紧离开,只怕是再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你们多加小心。”他同裴时嘉身边的兵说完,就赶紧召集了村里的人,带上最多的干粮和衣裳,其余的东西都没有办法带走,匆匆就赶往了后方的大山去。 村子里一下人去楼空,裴时嘉的兵也已经准备好迎战。晏承还是骑着小赤在他身边,听着最新的探子呈报,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事到如今,只能全力以赴迎战。什么撤退、什么援兵,晏承现在都想不到,他似乎已经隐隐听见了远方的马蹄轰轰的沉重声音。 “沈三,你带一半的步兵、一千的骑兵去西边。” “石头,加急把瘦猴儿派出去,找到裴将军、郭将军的支援,带着他们到这边。” “剩下的人都跟着我!”裴时嘉果断地下令,随即所有的兵训练有素地跟上了。 他们还不曾摆好队形,就感觉到了脚下的地面在摇震,是野利隆的轻骑兵来了。 依稀薄雾和晨曦下,他们只能看见远方来人密密麻麻,疾驰前行,马蹄声和呼喊声震天动地。众人皆是心头一震。 待古羌人一过防线,大齐的士兵们齐齐放箭飞射出去,对方的马儿奔驰得极快,箭雨咻咻飘射而下时,在最前线的轻骑兵亮出了他们手中的盾,围筑起来一堵盾墙,让箭矢不能伤他们半分。 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的箭矢却没对他们造成一丁点伤害,晏承心中一颤。 古羌人即便手持盾牌也依旧策马疾驰而来,双方离得愈来愈近,晏承也看清了中央的一个发茬粗黑,满脸络腮黑髭髭的男人,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晏承等人,晏承知道这人就是野利隆了。 弯弓射箭没有用,只能近战兵戎相见,裴时嘉策马领着众人冲锋,晏承也紧随其上。 混乱之中,他没办法再顾着裴时嘉了,因为他自己都难以脱身。眼看着大刀劈下来,晏承骑着小赤躲闪不及,只能甩出银盾堪堪挡住,却被那人的无比强大的力气砍得手臂发麻发抖。 那马背上虎背熊腰的古羌骑兵见他弱不禁风,又是挥起大刀看向晏承。晏承眼眸一暗,身下的小赤不等他发令就撒腿从这人身边擦着离开,晏承趁机亮出短匕首刺中他的心口。 天上又开始胡乱地飞着箭矢,刀箭无眼,晏承躲得再快也还是没能避开如雨点密集的箭矢,他的右臂上接连着中了两箭。 他闷哼一声,冲击力极大的箭头钻得深。但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对面,刚刚弯弓射中了他的古羌士兵,也恰好同时中箭摔下马,箭头深深插在了他的心口。 第14章 火蛇 再有下一支箭飞过来,晏承一刀斩掉,那对面不远处射箭的人却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来不及躲避,眼见着飞射过来的箭矢朝着他的额头而来。 晏承以盾“哐”地一声挡住了重击,他还未撑开盾牌还击,就见身前的骑兵被不知从何处甩飞过来的长刀击杀坠马。 厄运转移系统_17 那骑兵“啊”地惨厉尖叫一声,晏承慢慢地放下了盾牌,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地上血流不止的人。 多次冲锋下来,饶是战场再混乱,晏承也发现了,但凡是与他正面交手的人,最终都会死在他的手下。他知道自己是有几斤几两的,现在能够挺身前进却无大碍,多少是让他惊讶的。 这时迎面再飞射来一支箭,晏承以盾挡下,再抬眸望过去,他刚好瞧见那人要提弓再射第二支箭,“咻”地一声,那人再也没有机会再弯弓射箭,因为他的心口上插上了箭头。 晏承此时也吃惊地睁大了眼,他猛然想起之前系统与他说的“对等伤害”,难道这是系统的能力吗? 他一面策马向前,一面在心中急切又惊疑地问系统:“系统,是你在帮着我吗?” 很快地,系统骄傲地说:“是的。你可别忘了,我是厄运转移系统呀。” “我不单单能够让你为所爱之人转移厄运,还能让那些伤害你的人得到对应的伤害。” 晏承暗惊,心中却是实实在在信了系统的话语,这么看来,系统着实是厉害。 听得了晏承内心的想法的系统很欢喜,继续蹦跶着说:“其实我还有其他能力呢,咳咳。”它还想骄傲地说下去,晏承心里一动,问道:“那,能否也让裴时嘉拥有此等能力?” 顿时像被戳破了的系统丧气说:“不能的,晏承,我是你的厄运转移系统,不是裴时嘉身上的。” 晏承心底里也已经有了这个结果的猜测,小小地失落一番,又安抚起系统说:“不过也没关系,你已经非常了不得了。”这个时候还能得到鼓励的系统又“昂”地抬头挺胸了。 即便是有系统在身,晏承依旧得卖力进攻,因为他身边的大齐士兵在不断地坠马、倒下,他们的兵马在逐渐减少,对方虽然也损伤惨重,但相较于大齐,人数上占了极大优势的古羌人前仆后继,踏上满地的尸首,几乎将他们淹没。 晏承至今没有受重伤,反倒是对方喷了他满脸的血。晏承摸一把脸,整张原本细白的脸变得血污黏糊。他心中暗道不好,看一眼周围的形势,来势汹汹的敌军将他们逼迫得只能不停往后退,打倒了他们一波的人,后面又紧接着涌上一群人。 不多时,大齐的兵马已经退出了村子,晏承在混乱之中和裴时嘉失散,他眼见着已经胜券在握的古羌人兴冲冲地在马上站立起来,他们挥舞着拳头,节节败退的大齐战士虽有心一战到底,但还是被驱逐离开了他们原本要守卫的村庄。 裴时嘉还没能和野利隆面对面打上,就已经被如潮水蜂拥的士兵挤了出去。晏承再次见到他时,裴时嘉正抹掉脸上的血污。 “裴时嘉!”晏承骑着马就奔过去。 裴时嘉听到声音抬头,眼底的凝重稍减,似乎是见到他还好好活着,轻轻吐一口浊气。晏承看着他原本俊朗好看的一张脸变得血迹斑斑,眼角的泪痣都被血点遮盖住。死伤了太多的弟兄们让裴时嘉整个人仿佛背负了沉重的负担,眼下的战况又不容乐观。 “跟着往后退三里!”裴时嘉朝着周围还存活着的战士们喊一声,挥手示意晏承也跟着走。 晏承立即驾着小赤飞快跟上去。裴时嘉并没有打算战败脱逃,他此刻不得不以退为进,先退三里,让疲惫不堪、冲锋陷阵的士兵们歇息一会。如果可以,在古羌人追上来之前还能在那村后的山上埋伏着打。 他们进了林子,身后却是一片安静,战马的嘶鸣声似乎远远地丢在了身后。大齐的士兵们下马歇息,晏承也在裴时嘉身边停下来。见裴时嘉这次身上没有一处伤口,晏承这才松一口气。 “你怎么样?”裴时嘉沙哑着声音问道,他一说话喉头就涌起血气。 “我没事的。”晏承的手臂还有些微痛,但是现下也没有办法好好清洗包扎伤口,他干脆忍着没说。听着裴时嘉的声音低沉沙哑,晏承将自己的水壶递给他。 “多谢。”裴时嘉仰头喝一口,长舒一口气,“真打算和我们共进退了?”现在策马离开也还来得及。 晏承接过他的水壶,也喝一口说:“怎么古羌人还没有追上来?”不是应该乘胜追击,把他们都一网打尽吗?现在也没有一丝动静。 裴时嘉听了,摇头:“不清楚……不过,我们现在就是他们的圈中羊,他们随时想要打过来都能轻而易举地全歼我们。” 为了保存体力,二人之后便不再说话,互相靠在树的同一侧,抵着后背,沉默着等待。 裴时嘉派出去的探子久久没有回来,久到晏承都几乎快以为要么是探子遇害,要么是探子逃脱。 他们大多数人走得急,身上所带的干粮都不多,幸而昨日吃得多、吃得好,现在饿上一阵也没关系。裴时嘉有带干粮,拿出来给晏承说:“给你吃。”晏承只吃了一点便不再动,这时候天已经开始变暗了。 长时间的等待让众人紧绷的精神都渐渐放松下来。 探子终于回来:“报小将军,古羌的兵马已经入住了村落。他们没有离开的迹象,已经升起了篝火……” “我知道了。”裴时嘉点头示意他出去休息,转身对晏承说,“野利隆带着他的人连夜赶路至此,一抵达便同我们交战,眼下定是疲惫不堪,大抵也是因此而没有乘胜追击我们。” 等到他们恢复了体力,一举往前进攻,轻而易举就能夺下胜利。 “我们是趁着夜色突袭,还是……” “眼下我们的兵马已经不足四千,而那边还有两万来古羌人。看情况是夜间火烧营寨还是另作打算。” 晏承又在心里问系统:“系统,系统,你说的接近了敌军之后,要怎么击退他们?” “放心,他们军中今晚必有一乱,这定能扰乱他们的。”系统倒是不会骗人的。 果然今夜的古羌人是没有继续追击他们的打算了。 夜沉下来了,裴时嘉带上晏承想靠近了村落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还未靠近,他们就听得村落里忽然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再接着是惨叫连连,人惨叫、马嘶啼。 “……是我们的人被发现了,还是偷袭开始了?”晏承问,问完他才恍然想起,系统说的莫非就是这个“乱”? 裴时嘉只当他们是内里出现了混乱,一声令下,剩余的士兵们渐渐围在村落外,眼见着村落中火光红亮,哀鸿遍野,人马四处奔逃。 晏承大吃一惊,整个村落像是处在火海之中。 “堵住出口,放火烧。”见了这幅情景,裴时嘉沉吟一阵,下令说。这火势来得汹涌忽然,整个村子怕是都救不回来了。村民们都到了山上去躲避了,村子里的都是古羌人,既然已经烧起来了,就让那它再烧得旺些,好叫他们难以逃脱。 晏承随着裴时嘉到了村口,里面的人在火舌中四处冲撞,想要逃出生天,晏承与裴时嘉望着里边,大多数古羌人还未来得及逃出来就葬身火海,往他们这边逃脱的人又直直撞在了大齐士兵们的刀口之下。 “你看,是火蛇。”裴时嘉眼尖,瞧着火焰冲天的村口游行出一条长蛇,晏承仔细一看,吃惊不已,那蛇竟然也是黑白相间,一圈一圈的,唯一不同的是,这蛇比起咬他的那两条蛇大得多,并且它的身上还有一支长箭,箭头上是熊熊烈火。 晏承,拔开了水壶塞子,当即把水泼向那着火的蛇。 要是让这火蛇进山,非得把整座山都烧秃了。 “呀,出来了!”系统也看见了,兴奋地说。 “这又是你干的?”晏承问道。 冲出火海的人越来越多,裴时嘉同他的士兵们一起上前去奋勇杀敌。 晏承听见小系统说:“是的!你还记得上次咬你的蛇吗?你替裴时嘉承受了一次厄运,转移到了你身上的厄运,现在也能再次转移到这些古羌人身上的。” “原本想让这些毒蛇趁着夜色咬伤他们的主将,想不到让人发现了直接用了带火箭射杀。” 厄运转移系统_18 “受惊的蛇四处乱窜之下,将村内的营帐、茅草屋都点燃了,这边干燥多风,稍有明火就会迅速造成大块的烧毁……” 再转过头去看,村门口已经堆积了数不胜数的敌军尸体,这样一场巧合幸运赢得的战役让众人都有些心神恍惚。 直到停下了战斗,大多数人还是恍惚着不敢相信。 他们这是赢……赢了吗? 只有晏承大松一口气,暗暗庆幸着系统所做的一切。 野利隆趁着混乱从另一边的出口逃离,裴时嘉领着士兵抓获了剩下的兵马,因为太多的战俘人马了,裴时嘉让他的兵带着这些人准备上路回军营。 着火的村落烧了整整一夜,裴时嘉吩咐留下了一些士兵同村民们一块挑水灭火,家园是烧成灰烬了,但是他们全都毫发无损,还能留下来重建家园。 裴时嘉带着剩下的人与曹迎等人汇合后,第二日以半天的时间,没有动用多大的兵力就降服了那些妇孺老人为多的古羌人。 第15章 回营 要说这一场仗无论是谁回想起来,都只觉玄幻不可思议。大火的助力让敌人不攻自破,裴时嘉临败反胜。 不过还是让野利隆带着剩下的一部分逃脱了,他还没能正面对上这个敌人。 晏承心想,这样的结局也没差了。翌日清晨天亮之后,他们一行人带着战俘回军营,没有伤害这些妇孺老人,回程中,众人俱是疲惫不堪,但内心却是放松的。 晏承见裴时嘉打赢了仗也没有露出明显的喜色和激动,低声说:“来日再给战死的弟兄们立个碑,你别想太多了。”第一次带着人出来打仗,虽说是打赢了,但也折了不少兵进去。这些人大多和他们年纪相仿,早早就捐躯沙场,身为主将的裴时嘉自然沉痛。 “嗯。”裴时嘉瞧他一眼,晏承此时的小脸花乱一片,灰黑的尘土、暗红的血迹遮蔽了他原本清秀的样貌,唯独一双大黑眼睛亮澄,裴时嘉看着他认真说,“你也是和我出生入死的人了,以后就是我的好兄弟了,有什么事儿都可与我说。” 听着,晏承哭笑不得,他多番接近裴时嘉就是为了和他成为一双人,相伴一生的。两人相识不久,裴时嘉现在还只当他是“好兄弟”。 不等他们继续说下去,前方先行的探子退回来报说:“小将军,裴将军领军前来支援了!” 裴时嘉眉眼飞扬,这会终于露出了笑意。 晏承听了,抿着嘴心中忐忑,上辈子这个时候的他也少见裴时嘉的父亲,现在也只能隐约记得他这时的模样。他们上辈子在一起之时,裴朗将军是不乐意的,后来好不容易接受了,也没怎么和晏承有过接触。但后来裴朗将军回了京城,晏承才时常会上门拜见的。 裴朗将军的军队浩浩荡荡地赶来,他们早已经收到了裴时嘉战胜的消息,但还是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 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气宇轩昂、白鬓美须,他在高高的马背上,望见没有身负重伤、面露喜色的裴时嘉,他明明很欢欣,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只是策马靠近了他们。 “父亲!”裴时嘉翻身下马,抱拳参见。 裴朗也下马了走近他说:“时嘉。”父子俩相视一阵,裴朗才拍拍他的肩膀道:“做得不错。”晏承在他们身后看着,后来的路段也是他们父子俩在前相互不说话,领着军队走了好几十里。 因为带着的人太多,他们行了一阵便扎营停歇了下来。晏承茫然了一会,自觉看着身边三三两两通力合作搭建帐篷的士兵,自己也开始慢慢搭建帐篷。 他前几日都不曾像现在这样一人摆弄,手生得很,只能一边看着身边的其他士兵搭建,一边慢慢学着。幸好后来旁边的人也过来帮着他一起,他才在日落之前弄好了一切。 随意吃了点干粮,晏承想着裴时嘉已经多日未见他父亲,此刻定然还在叙旧,他在军营中没有非常熟识的人,基本不怎么与士兵们谈说,吃完了就躺进帐篷里准备歇息了。 晏承回想起来这几日的种种,还是忍不住后怕。纵然坐拥系统,在瞬息万变的战场,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命丧于兵刃之下。 他枕着手臂,刚翻转个身,就听见有人撩起了帘帐。 晏承定睛一看,来人的身影遮挡住了身后的月光,随之涌进他的口鼻的是一股浓香的肉味儿。 “还好你没睡,来,给你。”裴时嘉走进来,晏承刚好坐起身,就见他递过来一只鸡腿。晏承心底里其实觉得裴时嘉这样太像哄骗小孩儿了。 嘟囔着什么的晏承接过来,道谢后咬一口,三两下就吃完了。 大抵是与他父亲谈过了些什么,裴时嘉不像战役结束初时那么凝重了。 “你想加入我的军队吗?”裴时嘉等着他吃完才问道。晏承在战场上表现得很镇静,不怯战,还多次辅助掩护他,裴时嘉想给他一个“名分”。 “嗯唔,我乐意的。”晏承巴不得天天跟紧了他,最好以后也能陪着他一起上战场。 “好,以后你就是我的左右手了。”裴时嘉心情颇好地说完,也准备睡下了。 第二日,一行人又花了大半天才回到军营。 战俘都被关押在一处,由于人太多了还得管他们吃饭,裴时嘉干脆下令让士兵看守着他们,让那些能下地干活的、清洗衣裳的古羌人出来帮忙做事,好歹缓解一下人口的重担。 这些人不会一直待在军营之中的,过不了多少日,古羌人那边就会派来使者进行谈判。 不过在古羌人的使者抵达之前,他们却是先迎来了乌苏那边的贵客。 第16章 吾骄 因为裴时嘉与裴朗将军在细说军事,晏承不方便跟着,就一人出来走在营地中,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哪知道人人都清楚他已经是裴小将军的左右手似的,愣是没个人喊他帮忙干活儿。 此时临近未时,收操回到军营的士兵都在营地空地上自行烧火做饭,平日里不用出兵打仗,他们都是自己负责自己的午饭和晚饭。只有清早那一顿是火头军早早准备好的。 大伙儿都是三三两两成群结伴,一起用一个锅煮饭,这样既能省下不少柴禾,又能轮流做饭、互相帮忙。平日里的片刻悠闲也是非常珍贵的。 晏承看得也饿了,心想着自己也该去动手准备吃食。他刚转过身,看着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着一身厚重的暗银红纹的铠甲皮革,他剑眉星目,脸庞古铜冷峻。晏承还是记得他的,郭家郭枫。郭枫已经二十有一了,领军打仗也丝毫不含糊,在军营之中是校尉一职了。因为他不善言语,时常冷着脸孔,反而不如裴时嘉,年纪轻轻便当得小将军。 “郭校尉。”晏承对他点头行礼,郭枫望着他无甚表情地点了点头,忽然停住脚步,竟开口问道:“你是跟着裴小将军去了围剿偷袭的?”他的声音也浑厚带冷。 晏承点头应“是”。 “那可有见到裴都尉?”他问道。 裴都尉,那就是裴时嘉大哥裴时新了。郭家和裴家一直都戍守在这片土地,两家父辈儿孙的感情都很好,那是交托对方与后背、共同浴血沙场的生死交情。不过这一次领援兵而来的好像只有裴朗将军,郭真意和裴时新都还在沙地外驻守着。见晏承摇头,郭枫才转身要走。 约莫是事情繁多,裴时嘉一直没得空见他。晏承一人跑去了操练场地跟着练习,他收起心思、心无杂念地认真操练了一个下午,等他连连喘着气,大汗淋漓得浑身都黏腻了,站在场外边上休息时,他才发现裴时嘉也过来训练了。 厄运转移系统_19 “晏承!”裴时嘉是训练完了过来巡视一圈,只不过看一眼就揪住了场上的晏承,只因为他白皙得太过了,和他的那些身经百战黝黑的士兵根本不是一类。 “裴……小将军。”晏承话到口中,又咽了下去。 裴时嘉一笑,一口白牙晃得人眼热。他自己也浑身汗淋淋,毫不在意地一把揽过晏承的肩膀,凑近了低声对他说:“外面才喊‘小将军’,我们俩的时候喊我裴时嘉。”他们俩年纪相仿,裴时嘉又觉得晏承特别好,对他自然就亲近了些。 晏承只觉得他温热的呼吸全都吐在自己脖颈上,濡湿了他的侧脸和脖子,又被他揽着,只呆呆地点头。 日头一落山,军营里立即就冷了起来。白日的烈阳烤炙的土地干硬,被边疆的冷风一吹就带起尘土砂石,呼啸声由远至近。 这会儿在外面走动,脸上都能迎着扑面而来的沙尘,磨砺得人脸生疼。晏承寻思着回石窟时,耳尖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往日营地都是寂静的,他不由得停下来看过去。 循着喧闹声他走向那处,就见得策马的哨兵匆匆向将军议事的营地奔去。这么晚了,又出了什么事儿吗? 晏承忧心着,站在那处等,就见不一会儿帐营中的哨兵出来,又往回奔,没过多久,裴时嘉和裴朗等人从帐营中走出来,而外面,也浩浩荡荡进来一群人。 黑暗中,依靠着每个帐篷前插着的火把,晏承依稀看到,是一群穿着兽皮、带着骨饰的人,他们手中牵着各自的骏马,悄无声息地行走,中央护着的是一辆马车。看他们的着装打扮,也是塞外的游牧民族,只是晏承不知他们是乌苏还是柔比。 来者在营地中央堪堪停下,裴朗与裴时嘉、郭枫一行人也都站着了。 马车帘帐被轻轻掀开,里面的主人走了出来。他穿了一身溜黑顺滑的皮草大衣,裹得紧紧地,即便是衣物将他裹得厚厚,还是能看出他身形的削瘦。他还戴了黑绒绒的毡帽,露出来的五官精致,但脸色苍白,唇色淡淡,看起来是个体弱多病的。 他手中还抱着个黑金手炉,走出来朝裴朗等人说道:“久闻裴将军威名,今日一见吾骄心生敬仰。深夜前来,叨扰了。”他的大齐语说得很好,全然听不出口音。 “吾骄小王子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还请先到帐内歇歇。”裴朗大将军这话一出,让周遭的士兵和偷看着的晏承都是小小吃了一惊。先前听着还没反应过来,“吾骄小王子”是乌苏族的小王子,他亲自到了大齐军营,是要来求结盟吗? 晏承看着他们一行人渐渐走远,进了军营,心里想着上辈子的记忆。 第17章 暖床 大齐地大物博,有最好的山河、肥沃的土地、富饶的子民,多年来,一直有小国前来依附朝贡。有些不甘愿屈服的民族选择进攻大齐,掠夺所在地的一切,等大齐出兵,能胜则近,见劣势则退。驻守在边疆的战士永无安宁之日,都是打一仗小歇一阵,这么多年下来也都是打打停停。 所以上辈子的裴时嘉一直在军营驻扎,鲜少能回来与他团聚。这是晏承一直以来的心结,他与裴时嘉在一起本就让朝中几派人胡思乱想、虎视眈眈,生怕揪不出什么差错,更不可能放着他跑到军营了。那些时日,直接地说便是他被软禁在皇都了。 想到这里,晏承后知后觉地庆幸,这一次世上没有他的痕迹,他也不是前丞相的外孙,再没有人会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乌苏的来客抵达他们军营不久,晏承在原地看了一阵,心想着他们也没有这么快结束,便打算先回石窟。如果吾骄等人是前来请求结盟,裴将军定会让手下的心腹快马加鞭回皇都,将此事秘密上报给皇帝。这段时间吾骄等人还是要在军营里等着,等到圣旨传下来,才有可能由着军营里的人护送着进入大齐内腹,进入皇都,毕竟他们这次来的人也少,如果消息走漏了出去,谁说得准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 晏承不由得感叹,约莫是与游牧民族打得烦了,皇帝从来都没准许他们直接入皇都,不像东边海上那些小国,随时都能进入大齐。 军营里的生活是远远不如皇都的,破晓时起身晨练、劳作,日落而歇,守夜的哨兵、士兵轮流站岗,日子也就这样日复一日过去。 晏承裹紧了衣裳打着冷颤回到石窟,这儿安静得很,更显得冷清。他把门合上,看着床上整齐方正的薄被和毛毯,走到柜格前,依次打开四五个柜门,才找到了厚重的棉被。 入了秋西北的夜晚很冷,他们军营里晚上不像富贵人家里烧暖炕、烧地龙,只能以被褥取暖,但还是时常有士兵会在三更半夜冻醒。 放久了的棉被像铁一样生冷发硬,晏承抱着被子一边走向床边一边想,今晚就将就着用了,明日得搬到外面晒晒日光。裴时嘉平日里训练、打仗,很少会注意到这些事。 重重抖开了棉被,在床上铺开,晏承才收拾好自己,上了床榻钻进薄被、棉被、毛毯三层厚重的被子底下。 “滋!”还没捂热的被窝冷得晏承一激灵,他不得不蜷着身子轻轻地颤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窝里终于暖和起来,晏承也能舒展开身子。 他心思一动,慢慢挪动着身子,躺在了外面裴时嘉的位置上。也不知道他以前,每个寒冷的夜晚怎么入睡啊。晏承吸了吸鼻子,又心疼又懊恼——上一世自己还是软弱了些。 沉浸在自己的内心里的晏承等到裴时嘉轻轻掀开床帐才惊觉,他已经回来了。 来不及滚回自己位置的晏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行。 特地放轻了脚步声的裴时嘉见此,轻声喊了他名字:“晏承?” 晏承才不想装睡,当即应了他:“唔。” “怎么还没睡着?”裴时嘉见他果然还醒着,以为他是冷得睡不着,“冷吗?” 晏承两三下挪回里边,给裴时嘉留出床位,应他道:“不是,刚刚在想着事情。你快躺下歇息罢。” 裴时嘉“嗯”了一声,脱了铠甲、外衣就进了被窝。晏承看着他轻轻掀开一个小口就钻进来,然后听着裴时嘉笑了起来说:“你把我的被窝睡暖,好久没这样好的享受了。”他的声音还很清朗,熟悉又年轻的笑声传入晏承耳中,让他不由得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晏承才不管什么天寒地冻、艰难险阻,他拥有这样的机会重来,陪着裴时嘉一起,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陪他去经历所有,这样想着心里的感激和幸福满满地都要溢出来。暖床暖被窝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件事。 裴时嘉平躺在暖和厚实的被窝里,一日训练后的疲乏和寒风刮砺的生疼全都一扫而空。他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想要转过去侧身张开双手抱抱身边的人。 不想下一刻裴时嘉猛地感觉到,自己冰凉麻木的小腿肚上就贴上了暖软的东西——“晏承……”他居然还腿贴腿给他暖意。 裴时嘉收回腿,转过身去与他面对面:“我一下就暖和了,现在太冷了,你这样会冻着自己的。” “哦……”晏承见他如此,也只能惋惜地放弃。 “反倒是你,都不知道窝了多久才热起来的手脚,别冷着自己了。”裴时嘉无奈又想笑,那么几日下来他也发现了这人一到寒冷的夜晚手脚都是冷冰冰的,怎么捂都捂不热,居然还想着给他捂热。 晏承心底里还是没有放弃的:以后再慢慢捂热他。 裴时嘉约莫是累得狠了,刚与他说完话没多久,就沉沉地睡去了,丝毫没有提及刚刚那乌苏来客的事情。晏承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这也才渐渐闭上眼睡了。 不论前一日有多累,裴时嘉依旧是天一亮就醒来了,他见晏承睡得沉,全身都窝在被子底下,只留下睡得白里透红热乎的脸蛋,鸦羽似的长卷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一时不忍叫醒他。 只不过他一走出被窝,晏承就随之醒来了。 “醒了?”裴时嘉听见动静,边穿着衣服边对他说,“一起出去吧。”把一边的衣服给他递了过去。 两人干脆利落地收拾完自己就出门了。一打开门,地势高的石窟迎风萧瑟,吹得两人都抖了一抖。清晨的风也是削面刺骨的。 裴时嘉见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停了脚步,说着“你稍等我一会儿”他跑回房间,晏承跟在他身后,才发现他在柜格里翻翻找找,终于拿出一个灰褐银纹的玉盒。 “这是秀英给我的霜膏,还是皇帝赏赐下来的。我糙皮厚肉的,用不上这些,给你用了。”裴时嘉将盒子放在他手中,晏承垂下眼眸看着。 裴秀英是裴时嘉的小妹,裴朗将军膝下有二子一女,晏承前世与裴家人处得都挺好的。想到过去那些鲜活的脸孔,晏承眼底显出温柔之色。 “好,多谢你。”晏承小心地一手托着,一手拧开凉凉的玉石盒盖,一股淡淡的清香飘出,里面是无色剔透的凝脂。晏承以食指指腹轻轻抹了一些,点在自己脸上,然后在两颊、额头、眉眼、下巴各处一一轻揉着推开霜膏。 厄运转移系统_20 “好香啊。”裴时嘉看着他擦脸,感叹道,还没等他收起表情,就见晏承伸手过来在他脸上点了点,凉丝丝的霜膏涂在了他脸上。 “哎!我不用……”裴时嘉想说,这么一点儿东西一下子就用完了,还是给他自己好好用,不要浪费在他身上了,毕竟晏承的脸比他细嫩白皙多了,更需要滋润。 任由晏承给自己抹了一脸面霜,裴时嘉才带着人去吃早饭。 两人吃着热乎的饽杔,裴时嘉习惯了吃得极快,他吃完了便坐在一旁等着晏承吃完,然后主动说起了那些乌苏贵客的事情。 “乌苏想求结盟,父亲已经让人进京传递了。”这几年古羌的越来越不安分,周遭的民族都是深受其害。 晏承手捧着粗糙的碗,一边埋头吃着,一边仔细听着。 “陛下可能会让我领着兵护送他们进京。”裴时嘉叹口气,晏承却是一愣,他虽然心疼裴时嘉在塞外带兵打仗,刀尖舔血,但是至少还在自己的地盘上,还算自在。然而,只要入了皇都京城,那对上的都是深藏不露的豺狼猛虎,不管有没有主动去招惹他们,都会被缠上、盯住。 上一世裴时嘉厄运缠身,或多或少都有朝中人的手笔在其中。晏承恨恨,脸上表情也不大自然。 “……你小心别呛了。”裴时嘉看他吃着不说话,以为他呛到了。 晏承三两下也快速吃完了,他抬起头换上眼巴巴的神色说:“如果你要进京,我也一块儿去,成吗?” 裴时嘉还打心里认为他就是富贵人家跑出来的小少爷,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想,晏承还是打京城来的呀…… “成。” 即便是快马加鞭,等来皇帝的圣旨也要一些时日。吾骄等人在军营里住了下来。毕竟这儿还是军事重地,他们也知晓,平日里都不会随意出帐篷走动。吾骄小王子的身子是真的虚弱,军营里最好的军医白容真也只能天天往他帐篷里跑。若是这么个前来求结盟的乌苏小王子不幸薨于此地,他们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起初吾骄是住在最大的帐篷里的,但是因为坐落在军营空地上,周遭不远还有许多其他的士兵,多少会有些吵闹,对小王子的歇息影响颇大。裴朗与裴时嘉一商量,问了吾骄,愿不愿意住进石窟。吾骄自然应了下来。为着方便,白容真隔壁的大屋就给了吾骄。 白容真医术有多好,脾气就有多不好,特别是对那些毫无爱惜自己身体之意的人。 “你的身体不是普通的虚弱。”探了这小王子的脉相,长时间近距离看了他的气色,白容真终于在下午过来看吾骄时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是天生虚弱,是用了某些药才整垮了身子。 吾骄轻不可闻地“哎”了一声,赞道:“白医师真是神医。”他的声音很好听,但是白容真还是冷着一张脸,乌苏王族内事他是管不了的。他救不救这个人也不会怎么样,毕竟是他自己弄得吊着自己一口气过活的。 乌苏王有很多个儿子,最小的也最不受宠的就是吾骄,若非如此,也不会让他拖着病体风尘仆仆前来结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的白容真放下煎好的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晚些时候裴时嘉带着晏承一块来问了白容真,那乌苏小王子的身体如何了,适不适合长途跋涉。到皇都的路途遥远又险恶,他们还打算着要不要干脆一起带上白容真好了。 白容真想了想,还是没说得太仔细,那是吾骄自己的事。只说没什么大碍,不妨碍去京城。 又怕他一不小心冻死了,白容真与裴时嘉说了,当日就给吾骄屋内烧了热炕和火盆。 第18章 启程 接下来连着几日晏承都如往日一般跟着训练,他在军营中训练以来,起初是手脚酸疼,还时常无热水浸泡解乏,只能自己默默忍下来。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况且能与裴时嘉并肩作战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裴家带的兵是年年如一日地训练,不分晴雨天,不分严寒酷暑。上一次裴时嘉领军作战打赢了古羌人,却是没能擒住野利隆,这让他们都留心着野利隆的下一次进犯。 四日后,营地里终于收到了京城那边来的消息。为了尽量隐下这事,皇帝传了密旨,果不其然,是让裴时嘉带着兵送乌苏的小王子进京。吾骄等人人生地不熟,贸贸然上路极有可能出现意外。有熟悉地形、路途的人带着进京会好许多。不过,皇帝指名道姓了让裴时嘉护送,也叫人不敢去揣测君主的心思。 裴朗、裴时嘉与郭枫三人听完密旨,接过圣旨后,在营帐内沉寂了一阵。 郭枫本就不怎么善言谈,这会儿也没他什么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干站着等这父子俩说话。 “这一次入京,怕是险阻诸多,你要万分小心。”裴朗叮嘱裴时嘉,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自家日益成熟的小子,稍感欣慰地说,“回到京城若得空就回家看看你娘。”他们这些打仗的,常年不能回家,每次回京述职才能稍稍见家人一面。 “是。裴将军放心,时嘉定会将吾骄小王子安全护送到京。”裴时嘉心里也想着娘,但到底圣旨在身,这个才是首要任务。 入了夜回到屋中,裴时嘉才与晏承说起这事。 “知道的人不多,我们明日就启程。”裴时嘉将事情挑着与他说了,晏承细细听了,就开始收拾东西。 “我带精兵二十人护送,如果路上有危险,你要注意保护好自己。”裴时嘉知道晏承现有的能力,他不求晏承能护着他,只求晏承好好照顾着他自己。 “嗯,我知道的。”晏承嘴上是这么应着,但裴时嘉与他相处多日,也多少摸清了他的性子,看上去是温柔细致,但骨子里总有一种倔强和固执,他认定了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裴时嘉是担心万一不幸遇上山贼土匪,晏承又不管不顾,要冲上来救自己脱困。 “明日正卯之时我们便从军营出发,今晚我们都早点歇息。” “哎好,我马上来。” 晏承并无其他东西,他的许多衣裳都是裴时嘉的,收好了东西裹在行囊里,而后便等同裴时嘉熄了烛火躺下歇息。 他刚一闭上眼,头脑里忽的蹦出一个声音——是那许久不见的系统又出声说话了:“晏承,此趟出行你得多加小心,明天开始也要加油保护裴时嘉,给他转移厄运哦。” 晏承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每次系统说话都意味着接下来裴时嘉会有危险,偏偏他还无法埋怨系统,毕竟它也是在提醒自己。 晏承在心底里回应了系统一声,便不再多言。 前世的这个时节点是没有乌苏人前来与大齐结盟共同抵抗古羌人的。故而眼下又硬生生多出了一段裴时嘉护送回京的事。晏承也想得通透,既然一丝改变就连带着所有的都会改变,那他就不能总是想着前世如何如何了。 翌日甫一破晓,晏承与裴时嘉就站得笔挺等在军营之外了。身体虚弱的吾骄也按着约定的时辰到了。让晏承暗叹的是,吾骄身边的族人侍卫全都将兽皮衣服换成了大齐最普遍的平民布衫。大概是同军营里的士兵换来的。因着担心吾骄在路上出现意外,裴朗将军也让白容真跟着上了路。 晏承骑上了自己的小赤,裴时嘉的黑驹过分显眼,怕叫人认了出来,这次出行便没有带上那日行千里的骏马黑蛋。吾骄还坐在他的大马车里,还特地邀了白容真一同进去。白容真起初婉言拒绝了,但吾骄坚持,裴时嘉也觉得这三四天的路程都骑着马容哥会不习惯,白容真无法,只得接受了。 离开了军营之后他们走的都是村落外的小道,没有停歇地走了大半日,到了正午,全部人停下来吃干粮、喝水。赶路的吃食又干又硬,晏承吃得辛苦,裴时嘉倒是习惯了,他吞咽完一口,侧着脸对晏承说:“等到了京城,我带你去吃好的。” 晏承点头,忍着干呛继续吃,裴时嘉吃完,跟他说话解闷:“我娘亲也烧得一手好菜,若有时间,我也带着你回去。”晏承这会儿是重重点头。裴夫人性子爽朗大方,端庄大气,对他也很好。 * 他们一行人吃过干粮,没有午歇,又继续上路,到黄昏前刚穿过一座山,尚未找到歇脚的村落。裴时嘉看着天色,与后边马车上的吾骄商量说:“此处不适合落脚,我们可能得多走一段路,找到村落才能停下。小王子可还能继续前行?” 吾骄一直坐在车内,脸上有些热得红烫,总算是没有病态的苍白了。他点头说:“还请小将军继续行进,不必担忧吾骄。” 白容真在靠门的软塌上坐着,也朝他点点头,裴时嘉这才继续带着众人前行。 晏承一路一路都在裴时嘉身侧跟着,起先二人还会偶尔说说话,后来为了保存体力便不怎么出声了。 厄运转移系统_21 等到他们望见村落的痕迹时,天色已经大暗,只一户户人家的烛火传照出来。 裴时嘉手下的三个精兵得了令,先疾驰进村寻找歇脚的地方了。他们浩浩荡荡抵达时,先行兵已经打理好一切了。这是村子里唯一的客栈,客栈不大,他们人太多,士兵们住的都是大通铺,剩下白容真一屋,裴时嘉与晏承一屋,吾骄住的是最大最好那一间。一行人白日赶路,此刻随意吃了点面食就回屋歇下了。 晏承看了看客栈大床上的被褥,暗自想:还不如军营石窟裴时嘉屋里舒适。这被子看起来也不保暖,今晚他们二人可有得冷了。 果然,晏承躺了好一阵,感觉四处来风,这被子又薄又透,他在被窝下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裴时嘉还是与他同睡一张床,这一抖动就叫他发现了。 “很冷?”裴时嘉边说着边挪动身体凑过来,伸手往下抓起晏承的手,果然冷冰冰的。 “有、有点儿。”晏承出口的声音都仿佛打了几个冷颤。 裴时嘉没有犹豫,就又伸手,穿过晏承的腰腹,按在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都往他的胸怀里抱了抱。 晏承的鼻尖几乎要贴上裴时嘉的嘴唇,他呆住,裴时嘉这会儿也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太亲昵了,不过还是没有松开扣住晏承身体的手。 晏承一抬眼,裴时嘉说话的热气都轻轻吹在了他脸上:“你往我这边躺,我抱着你睡,暖一些。”热乎乎的,痒痒的。 被人形火炉紧紧拥抱着的晏承忍着笑意,轻轻用鼻音“嗯”了一声。前几日他还想要给裴时嘉暖手、暖脚,不想眼下却是裴时嘉给他暖意了。 又满足又愉悦。晏承心想,吹熄了烛火反正他也看不见,干脆就很放纵地高高扬起了嘴角,无声笑得灿烂。 第19章 丰安 到底是少有经历长途跋涉,晏承第二日就睡过头了。他还留恋着昨夜裴时嘉温暖的怀抱,笑了笑,利落地起身穿衣裳下楼。 这段日子也无需像在军营中起早晨练,不过长久的坚持让裴时嘉还是早早醒来了。等到晏承下来时,他已经打完一套拳。 众人用过早饭又启程继续行进。因着吾骄的马车不能疾驰,裴时嘉还特意吩咐了自己的精兵放缓了向着京城行进。晏承驾着小赤,眼见着四周从起初的黄土高山、石林峭壁变成一处处的村落,再往前走,就见到了熟悉的肥沃土地,浓绿的群山取代了稍显萧瑟的山林——他们已经离开了边疆,回到了大齐内腹。 过来的三天两夜都一路顺利,风平浪静,晏承也没敢掉以轻心,还是时刻紧跟着裴时嘉。 裴时嘉发现了,忍不住笑他道:“晏承,你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不用这么紧张跟着我。” 晏承难得脸上一热:“没有的……我们还有几日能到京城啊?”他也算了一算,比不得快马加鞭的探子、暗卫,他们这浩浩汤汤的,至少也需十日才能回到皇都。 “约莫半个来月。”密旨里并没有让他们加急赶到皇城,裴时嘉说,“路途遥远,若你觉得乏味无趣,也可与我说说话解闷。”晏承点头,他这几日同随行的士兵也说上了话,偶尔也会寒暄几句。只不过吾骄一直待在马车中,晏承还未与他打过照面。 当日他们就进入了繁华热闹的丰安城,老百姓人来人往,大街小巷都水泄不通,他们一行人只能与当地百姓摩肩接踵,挨挨挤挤。人多了自然就容易出现意外,进城之前裴时嘉便吩咐了士兵都放光了眼睛来,好仔细盯着四周情况。 晏承也留心警惕着,前几日的安逸顺利没让他放松,反而时刻提心吊胆会遇袭。 周遭都是齐整的屋宇,鳞次栉比,茶楼、酒肆、药铺、铁匠铺、杂货店,吸一口气都是喷香的包子、面饼、炸酱味儿,勾得晏承也忍不住深深吸气馋嘴。 街上人太多,晏承坐在小赤上面随着裴时嘉缓慢行走在路中央,他还能看见拥挤之中有人趁机摸走路人的钱袋,隔得太远,晏承一时不知怎么止住那人,犹豫之际,就见那小贼左手按着右手腕,疼得龇牙咧嘴,钱袋也应声掉下来。而后钱袋的主人也发现了,大喊一声“抓贼!”,当下一片混乱。 “都跟紧些。”裴时嘉轻描淡写地收回视线,低声对后面的人说完,继续前行。晏承恍然,原来刚刚是裴时嘉出手了。 兴许是晏承的目光太过灼热,裴时嘉反倒不好意思地扭过头,低声与他说:“你看我做什么?” 晏承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赞许:“你刚刚好厉害。”隔着人群大老远地还能精准地击打那小贼。 裴时嘉自小就被家中大人严苛训练,胜不骄、败不馁是他一直以来接受的灌输,这会儿看着晏承的神色,他心里也有点儿小骄傲了,但嘴上还是很谦虚地说:“这没什么,我们家自小训练得严格,这已经是最基本的了。” 这倒是,晏承知晓他们武将世家的小孩儿,小小年纪就出来磨炼拳脚,他也清楚裴时嘉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人。 他们过了拱桥,到了客栈便停下歇息。白容真一路上都照顾着吾骄小王子,这会儿找到裴时嘉,说是要去万春堂买些草药。 “容哥,你在客栈歇会儿,我帮你带回来便是。”裴时嘉留了所有的兵在客栈里,心想青天白日之下,也不会有人贸贸然找上门来。 白容真给的药单子很长,裴时嘉瞧一眼便收起来。一旁的晏承见了,出声说:“我也随你一同去罢。”东西太多了,裴时嘉一人拿着也太辛苦了。 裴时嘉朝他一点头,两人一齐出门寻万春堂去。这时桥上、街上依旧人头攒动,晏承自打重生之后从未回过大齐中原,成日见到的也是军营中的士兵。现在忽然生出一种隔世的感觉。 “晏承,来。”裴时嘉拉起他的手就走,晏承小跑着跟上。裴时嘉的手又宽厚又粗糙,将他的手握得紧紧地,没来由地让他感到心安。 “我们去哪儿?”晏承问道。只希望裴时嘉不要嫌弃他老是跟着他才好,因为不管裴时嘉去哪儿,晏承想着,自己都会跟着去的。 “之前与你说,请你吃好的。”裴时嘉笑了一下,晏承从侧脸看过去,只觉得他在日光下闪耀的脸庞真好看。 晏承知道他们俩能这样溜出来的时间不多,也分外珍惜,脚步加快跟在裴时嘉身边。 刚刚他们走过的路段有一处是飘香四溢的美食街道,左右两边的店铺都做吃食,外边的小摊档也是售卖各种小零嘴。 “你爱吃什么?”裴时嘉转头问他。 晏承在塞外待久了,现在就想吃香喝辣放开肚子吃,但他没说,因为裴时嘉也没多少银两钱票,他们裴家世代武将,不贪不占,一清二白。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晏承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金银钱财若是花光了,他就是穷光蛋一个了。 见他犹豫不决,裴时嘉耐心等着他,最终晏承望一眼那香雾氤氲的包子铺,开口说:“我要吃肉包子。”裴时嘉笑出声。 “你想了这么久,就只吃这个呀?”裴时嘉带着他上前就买了一笼的肉包,店家用油纸包好了递给他们。没挨住裴时嘉走过一家店就带他进去买一些吃的,等他们走出来打算动身去万春堂之时,晏承发觉自己左右手都已经拿满了吃的。 晏承愈发觉得,自己要寻着法子挣钱的事儿得早日提上行程。他低声问裴时嘉:“你给我买了这么多,还有没有银钱给容哥买药啊。”裴时嘉现在身为小将军的俸禄也不高。 “哈哈我还有银钱的,你放心吃罢。好吃就再买些。”裴时嘉还细致地给他买了放得久的、能在路上吃的蜜饯、肉干、茶饼。裴时嘉他常年在塞外,每月领的俸禄都积攒起来,也没处给他花。只有逢年过节,他才会给家里的娘亲、妹妹购置精致的玉镯、金银饰器等。 晏承随他一块到了万春堂,稍稍等了一会儿,掌柜的便与他们结了账,给了他们药单上的东西。裴时嘉一手厚厚一捆药,晏承想要帮忙提,裴时嘉不让。 “你拿着吃的就好,这些我来提就行。”两人回到客栈,这次的客房足够多,他们也不用这么挤在一起。晏承看裴时嘉要给他独自一间客房,婉拒说:“我睡大通铺也成。今天花的钱太多了,不能铺张浪费。”他是一本正经地在算着,自己入裴时嘉的军营,日后上了朝廷的军名册也是能领很微薄的俸禄的。 哪知裴时嘉又笑了,他长长叹一口气,脸上还带着笑,伸手放在晏承头顶,用了力气轻轻将他拨到自己身边说:“晏承,你还真是……既然这样,那我们还一起住一间房。”这倒是合了晏承的心意。 丰安城里宵禁得晚,他们所在的客栈也有些吵闹,等到了入睡时分,晏承觉得自己吃得多了有些积食,不大舒服,昏昏沉沉的一直也没睡着。等到所有的声音都无,外面的烛火也全都熄灭,他才隐隐有了些睡意。 忽然,“叮——”不近不远,轻微却清脆的锐器碰撞声让晏承瞬间清醒。 厄运转移系统_22 第20章 夜袭 黑暗之中晏承双眼睁开,几乎是同时就坐直了身子。他与裴时嘉在一张床榻上,他人一动,身旁熟睡的人也被惊醒。 裴时嘉知道晏承不会无缘无故地起身,只疑惑地侧头过去,用眼神问他这是发生了何事? 晏承飞快地低声告诉他:“有人来了。”声音轻不可闻,只有离他很近的裴时嘉才能听见。两人轻手轻脚从床榻上起来,裴时嘉腰侧配上了利剑,晏承手里也抓着马鞭——小赤听话至极,用不上马鞭鞭笞,这反倒成了他用得顺手的武器。 他们还踮着脚走出去,这时候隔壁忽然传出稀里哗啦的倒塌碰撞声。暗处的人都已经显形,还与他们的人打了起来,晏承与裴时嘉也没必要轻手轻脚了,急忙飞快赶到了隔壁——吾骄的屋里。 裴时嘉急着救人,当下就一脚“嘭——”地踹开结实的木门。晏承在他身旁看得轻叹,罢了,救人要紧,暂且不说这粗暴的行为和后续的赔偿了。 晏承到底多活了一世,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也懂得不少。如果乌苏的小王子在大齐被袭击遇害,薨于此地,莫说是结盟,乌苏人不进攻打入大齐都已经是好事。 他们从外堂跑到里屋,那些人趁着黑夜来偷袭,屋内此时无光,黑洞洞的,难分敌我。一进去,晏承便依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看到一地狼藉,圆桌、圆凳倒塌,杯盏、茶壶碎了一地。 刀剑声交错碰撞,一屋子的刀光剑影,裴时嘉当即加入其中,拔剑挡住了将要落在白容真身上的利剑。 晏承能依稀分辨出身着夜行衣、头戴黑面纱的一拨人是刺客,他们轮班换守的精兵还穿着平日里的普通着装,也没有蒙蔽面目。 不止是屋内刀剑破风、铿锵轰鸣,外头也传来了打斗的声音。看来这一批刺客来得人不少。 晏承趁着裴时嘉分散了大部分刺客的注意力,混进其中,引着白容真与吾骄要走出来,避开混战。 这些人眼睛尖利着,看着吾骄要走,当下就冲上前来截住人。 晏承也恼了,猛地挥动手里的马鞭,“啪——”地重重打在那刺客的皮肉上。 “啊!”刺客吃痛一吼,手下的刀剑也不留情地刺过来。晏承来不及反应,他到底不是专攻此术,刺客顺势就露出残暴的一面,步步逼近。 裴时嘉此时一人对战四人,分身乏术,晏承心道不好,自己上次随裴时嘉打仗以少对多都侥幸活下来,难道这会儿是要折在这里了吗? 不行啊……他还没有对裴时嘉表露心意,这傻小子还对自己一无所知,还未曾动心。 晏承眼见着刀剑迎面劈下来,他无法,只能抬手以手肘撞开刀刃。“嘶——”地一声,他的衣裳当即被划破,血肉也被深深割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衣袖被染红一片。 “晏承!”裴时嘉、白容真、系统的三个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起来。 晏承捂着手臂,闪身躲开他接下来的攻击,那刺客还想紧追而去,就被身后的刀剑刺穿了后背,穿心而过,是吾骄的一剑。 裴时嘉也将自己身边的刺客打得打、甩得甩,三两下就奔到晏承身边。 “晏承!”裴时嘉边说边挥舞着剑击退刺客,“你们先到外边去!”外面宽敞,又比这儿明亮些,也不至于会被误伤。白容真扶着晏承就走,吾骄也跟了出去。 晏承这会才松口气,又回想起刚刚剑拔弩张之时,吾骄利落有力的一击,暗叹这个小王子隐藏得也太深了。他们三人在守卫的拥护下离开了混战之地,到了隔壁原本裴时嘉与他的屋中。 裴时嘉身边跟来的兵都是刀尖舔血、在鬼门关生生死死走了好几回的,没过多久就将来袭的刺客赶退。进来支援的人愈多,他们的胜算愈低,最后不知道是哪个头领喊了一声“走”,登时四下逃离。 另一边,白容真撕了轻纱就给晏承包扎伤口:“忍着些,伤口太深了,等会再给你上药。”他随身带的药箱、药篮还在隔壁屋里。 吾骄在一旁看着他们说:“抱歉,是我给大家带来麻烦了。”那些刺客就是奔着他而来,反倒是连累了护送的裴时嘉、晏承一行人。 晏承摇头道:“无事,是那些人歹毒了,小王子莫将这揽在自己身上。况且,是我武艺不精,没能护好自己罢了。”是的,他原本是不能列入“精兵”一列,是他与裴时嘉私底下说了才得以跟过来的。 裴时嘉等人将一切处理好才赶到他们这里。 “现在已经无事了。”裴时嘉对他们说。这一次出来护送的人不多,刺客仓皇离开之后裴时嘉也没让自己的人紧紧追上去,一是他们人手本就不多,万一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便不妙,二是追上去免不了一场恶战,他不愿让自己的弟兄去送死。 晏承坐在圆凳上,任由着白容真给他上药,他抬头看一眼裴时嘉,他大概是一打退刺客便过这边了,脸上还沾着点点滴滴暗红的血迹。 那屋是住不了人了,吾骄换了个客房,他的守士和裴时嘉的兵依旧轮换着守着他。 “晏承,你……自打跟在我身边以来,就没停止过受伤。”等到所有人都回到各自的地方,屋内又只剩下晏承和裴时嘉二人。 裴时嘉看着晏承被包裹得巨大蚕蛹一般的手臂,光是看着都觉得疼,以往出去打仗训练,他看着身边的弟兄们头破血流也觉得痛苦愤怒,但与此时的感觉又不大一样。 “我以后……会好好练武!下次不会受伤了。”晏承坚定保证,留在裴时嘉身边,不是为了让他保护自己的。他是为了与裴时嘉并肩作战,与他策马奔腾,遨游沙场,所以他要变强的。 “我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晏承认真地说,“以后还请小将军多多指点。”大抵是晏承认真郑重的小模样太鲜见,裴时嘉原本忧郁的心情一扫而空,松一口气,重重点头。 “你的脸上还沾有血。”晏承想说自己帮他擦擦脸,发觉自己的手已经不大方便,只能作罢。 “嗯,我洗洗脸就好。”裴时嘉到外面接了冷水洗脸,把自己好好擦拭了一遍才回屋到床榻,生怕这血气沾到晏承身上。 再一次躺回床榻上,晏承终于主动地与系统说了话:“系统,你可有武功秘籍、心法口诀……” 系统一直在线看着一切,乖乖不出声,这会儿听到晏承说话,很快就回他:“日进千里的神功是没有,世上总没有一蹴而就、一劳永逸的事的。不过……若是你肯勤加练习,这里倒是有可用的‘秘籍’。” 晏承知晓,他也没曾想要一时半会练就神功。感知到了他的心意的系统当即就向他传输了“一页页”的“秘籍”。在自己的意识里“看”到密密麻麻的大齐文字,晏承心中暗叹“妙哉、奇哉”。 在每个招术旁侧都配有图画,是一个简单的小人在演绎功法,非常的清晰明了。 一时大感新奇的晏承看得入迷,难以放下,心无旁骛地就一页一页看下去。他也难得地一时没有细细关注自己身旁躺着的裴时嘉,裴时嘉见他回来之后,晏承就躺着、闭着眼不说话,心里不禁想,晏承是太疲累困乏了,还是不想与自己说话呢? 一边是起来打斗之后清醒难以入眠的裴时嘉,一边是痴痴入迷,沉迷“看书”难以自拔的晏承,大半宿就这么过去了。 第21章 京城 第二日众人醒来聚在楼下前,裴时嘉已经先一步将昨晚踢坏的门、打翻的桌椅一一赔偿给掌柜的。昨天夜里他们的动静如此之大,客栈里的人都是听见了的,但都装作无事发生,害怕引祸上身,也无人出来帮忙。 晏承右手臂包扎着,不大方便,吃东西也只能用左手。裴时嘉特意给他换了调羹,好让他吃得顺畅。 “你的手臂现在如何?”裴时嘉他们都坐在了一桌。 晏承答道:“今日容哥给我上了药,感觉好多了。”就是结痂了有些痒。 “嗯。”裴时嘉看一眼吾骄,“我们人太多,浩浩荡荡上路太过张扬,接下来可能得换个行进方式……”要不然总是被人盯上。 “都听你的。”吾骄温文尔雅地抿一口清茶,垂下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厄运转移系统_23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在城外时前后护送、结伴而行,进城之前,吾骄带几名守士下了马车走着进去,马车上的人换成了白容真,马车周遭的人也减少了大半,裴时嘉又与晏承二人离队,暗中跟着吾骄。他们两拨人分别在两处客栈吃饭,到了临近傍晚又陆陆续续住进同一家客栈。 白日赶路,晏承时刻紧跟着大伙儿,也没得空闲来练习秘籍上的功法招式。幸好他能随时调动系统放进他意识里的秘籍,偶尔在平坦漫长的路上看一会,入夜了更是能尽情地看。晏承能静得下心,不说过目不忘,几遍看下来也将书中的要点记得透彻。 往后,晏承的手伤好了,天甫一亮,裴时嘉闻鸡啼而起练功,晏承也随之起身。晏承循着记住的功法套路,从最基础的一招一式练着,他前世只学过一点防身术,现在练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叫原本认真打拳的裴时嘉也停下来细细看他。 晏承都是第一次练,一下一下打得生硬,但这认真努力的小模样又惹人怜惜。 “晏承,你这练的是甚么功?我竟是从未见过这等招式。”等晏承停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气,收了拳脚,裴时嘉才走近了问他。 晏承浑身微热,他回道:“是我在一本书上见过的招术,我不会厉害的武功,得从头开始好好练练。”日后才能伴他左右,为他分忧。 裴时嘉很是欣赏晏承向上进取的精神,对他的喜爱又多了一分。晏承瞥见裴时嘉大哥哥般望着乖巧认真的弟弟的眼神,哭笑不得。 他只将前面的基础部分秘籍看完,后面还有许多没有开始看。晏承在心底里问系统:“系统,这秘籍能否与他人共享?” 系统时刻在线:“当然可以,不过只能由你自己复述或是手录给他了。” “好的,多谢你。” 系统嘴巴一瘪:“晏承,你可真是……次次主动与我说起话,都是因为关于裴时嘉呢。”闹起了小脾气的系统仿佛在争宠。 晏承失笑,是啊,他可不就是为了裴时嘉才重来一次么? “忽视你了,抱歉。”日后也多找这系统说说话,他只在自己身上,也该不会只有自己才能与他闲聊说话罢。那可得多寂寞。 感应到晏承心思的系统这会才被顺溜了毛似的,满意地安静下来。 “我依稀记得那书上有些功法与你的拳术是相似的,改日我画下来与你。”晏承对裴时嘉说。 “那可好!”裴时嘉惊喜道,他觉着与晏承有愈多的共同爱好就越好。 一行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到了京城。 晏承过了拱桥、进入城门,重回熟悉的地方让晏承没有一丝愉悦与放松,反而是更为警惕。裴时嘉他领着众人,没有停歇,从进城一刻起便马不停蹄赶往皇城。 越是靠近皇城,晏承心里越是没底,明明什么事儿都没,但晏承总是抗拒朝堂。身后热闹繁华的街市在他眼里如虚无,叫卖说书欢笑嬉闹也缥缈。进了皇城只能下马步行,森严的皇城让人心生敬畏。 裴时嘉与吾骄等人觐见皇帝,他们这些随从守士只能在外围城墙下站着等。白容真因为是军医,又不需觐见圣上,所以并未入宫内,与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去寻他京城内的故友了,说是去搜刮一堆药材,好带回边塞去。 晏承在一群士兵侍卫之中,百无聊赖。站着的时间久了,干燥又暴晒,晏承都有些昏昏欲睡。等到裴时嘉重新回来时,晏承才回过神来,在皇宫里他也不好慌忙询问,只以眼神紧紧盯着他。 裴时嘉安抚似的朝他点点头,又对其他的乌苏守士说:“吾骄小王子应陛下邀请在皇宫住下,各位战士们还请跟随公公前去吾骄小王子的居所。”他身后的公公上前来,说了一声“各位请”,便领着人走了。 晏承在一旁眼见着乌苏的士兵都随着那公公离开,心想:皇帝邀吾骄留在皇宫,乌苏那一边,恐怕也是把人吾骄当成是此次结盟的质子了。他不由得为吾骄感到心酸。 “走,大伙今儿个都去我家吃顿好的!”裴时嘉对着他身边这些裴家营里的精兵爽朗说道,但稍显放松的脸上隐隐有未言的情绪,均被晏承看在了眼里。 这些精兵都比裴时嘉年纪大,是很早就跟在裴朗将军身边的,他们往日也曾跟着裴朗回过京城的家中,现在跟了裴时嘉,也是肝脑涂地。他们也难得地放松了一丝。 去往裴时嘉家中的路晏承无比熟悉,他又期待难免又有些紧张,要见裴时嘉的娘亲了——虽然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无。 裴家的人老早就等在城门的路口,裴时嘉等人一进京城,裴府上下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只不过裴时嘉马不停蹄觐见圣上,过家门而不入也是常理。不过裴夫人已经吩咐了家中的灶房,很早就开始准备膳食,为他们接风洗尘、迎接他们平安归来。 骏马疾驰,远远地晏承就见到那熟悉古朴的府邸,裴夫人一袭藏蓝袍服,英姿飒爽,气质非凡。晏承幼时双亲双亡,只外祖将他一手带大,故而向来缺乏母亲的关爱。他与裴时嘉定了终身后,也是同他一起喊裴夫人“娘”的。 “娘亲!”裴时嘉望见许久不曾相见的母亲,一时激动,策马奔得极快,到朱红大门前,跳下马,两三下奔到裴夫人身前。 裴夫人当即湿了眼眶:“时嘉,你可回来了。”裴时嘉年纪尚小就离开她身边征战沙场,她日日夜夜都担忧他,只念着夫君和两个儿子能平平安安,一切顺意。 “孩儿不孝,今日终于能回家与娘亲相见。”裴时嘉早过了向双亲撒娇的年纪,但此时在慈爱的母亲跟前,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小孩儿的柔软,“时嘉很想念娘亲。” 裴夫人慈爱又心疼地伸手轻抚小儿子的额头,又意识还有许多精兵在,这才止住热泪,招呼着大家进来用膳了。 晏承混在一行人中,偷偷看一眼裴夫人的背影,没敢直直上去与她亲切说话。 他们家对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都很是敬重,吃饭时大家都坐在圆圆大大的一张桌上,坐得挤挤的,却很是热闹。晏承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裴时嘉一把揽过去他身边坐下,另一边就是裴夫人了。裴秀英尚未及笄,女孩儿家家的,就只在她自己的院落里吃饭,没有出来。 裴夫人一眼就瞧出儿子对晏承特别好,朝晏承点头一笑,示意他多吃:“边疆食物匮乏,你们平日里吃得不好,今天就别客气,都放开肚皮吃。”众人俱是热闹响应,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刻让晏承的心也暖和起来。 吃饱喝足、谈笑欢闹一番,大伙儿都去洗漱了一番,然后准备着到厢房里歇息,毕竟连日赶路,费力又费神。裴时嘉又悄悄把晏承拦下:“晏承,你同我住我的院落里罢。我与娘亲说说话,很快就回来。”裴时嘉为他指了路,让他先回房歇着。 “好,你与裴夫人好好说说话,我自己可以找到的。”晏承心想,上辈子都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呢。 “嗯,你可以随意进入院落里那些卧房。若是累了便先歇息罢,不必等着我。”裴时嘉担心晏承会一直强撑着困意等他。 晏承轻车熟路地就走到裴时嘉的院落里,他这边的院落有两个卧房、一大一小,还有一个小厢房,晏承当然巴不得与他一块儿睡在同张床榻上。但是裴时嘉刚刚没邀他一块,晏承就想着等会儿就睡小卧房。 大抵是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晏承慢慢走在光滑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他走上石阶,站定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走两三步到小卧房门前,轻轻推开门,进去收拾一番,便舒服地闭着眼躺下。 原本只是想躺着歇一会,但约莫是困乏极了,又因着回到裴家放松了身心,晏承刚闭上眼没多久,就沉沉睡着了。 裴时嘉回到院落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他脚步轻快地走回来,望过去见所有屋内都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透出,心想晏承应该是睡着了。他原本是走到大卧房门前,手还没搭上门把,又叹一口气,脚步一顿,转身走两三步都隔壁,轻轻推门进了去。 晏承果然是在小卧房内睡着了。 屋内只有一丝月光映照衬亮,裴时嘉走到床边,垂眸看着床榻上睡得香甜的人,不觉弯唇笑了。看他身上的棉被滑至腰腹间,裴时嘉又伸手将被子轻轻往上拉到他的心口。 第22章 晨练 晏承没有认床,一夜好眠,第二日依旧早早醒过来。他洗漱之后,没有见着裴时嘉,自己便在院子里晨练。 裴时嘉寻过来时,他已经练了好一会儿。裴时嘉抱着一个镶金边的金漆暗纹的提匣,晏承见了,停下动作。 “昨日进宫里,陛下赏赐了不少东西,这一份是给你的。”裴时嘉见他停下来,这才上前去与他说话。他说着,将手里的提匣递给他。 晏承知道,现在的皇帝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怎么可能会赏赐东西给他,这肯定就是裴时嘉自己转头就匀了一份给自己的。 “陛下赏赐给你的,我不能收啊。”晏承道。 厄运转移系统_24 “无妨,若是没有你上次不顾一切救我,我还指不定回不回得到皇城受赏呢。”裴时嘉这么说,晏承才双手接下道谢。 箱子虽小,却是沉甸甸的。晏承心想,这里头该不会都是黄金白银罢?等后来他自己一人在屋里时打开一开,差点儿被闪到双眼,果然是黄金。裴时嘉领到的其余都是些良田、绫罗绸缎、珍稀古玩,这些没法变卖,只好将黄金送给晏承,好让他能够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昨晚你可睡得好?”裴时嘉跟着他回屋,看他放好了东西问道。 晏承颔首:“嗯,睡得很好。我们今日有何安排?”昨日裴时嘉觐见皇帝归来之后,还未与他说过接下来的打算。 裴时嘉轻松的神色一敛,他犹豫了一会才说:“晏承……我们需得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了。”看他神色,听着他说出的话,晏承才猜想,约莫是皇帝想让他们留在皇城了。一面是给裴时嘉大量的奖赏御赐——率兵打退了野利隆,一面是不动声色地留他在京城。 裴家世代手握重兵,屡次立下赫赫战功,皇帝终于是开始想削减他们的实力了。留着裴时嘉在皇城,表面上是客气留人,实际上不过是把骁勇善战的小战神囚在皇城这片天地,作为压制裴朗将军的棋子罢了——要不然,裴夫人与裴秀英怎么会一直被留在京城。上辈子与裴时嘉定了终生的他,也只能留在皇城。 不过晏承倒也没什么太大反应,他看着裴时嘉说:“我倒没什么所谓的。况且,现在边疆有裴朗大将军驻守,小将军你还能在家里多陪陪裴夫人啊。”两三句话就消散了裴时嘉原本心中的忧郁。 “嗯!”裴时嘉带着人去吃饭,期间终于见到了裴秀英,秀英年纪尚小,但知书达理,能言善语,对初见的晏承也是礼貌有加,又不生分。 皇帝只要一日没有明确说他们能几时回去,裴时嘉就一日不能离开京城,只能安分地待在府中。年前要回到边疆无望,裴时嘉与麾下的士兵们一说,大家都懂了,也没说什么。裴朗那边很快也接到了消息,便回信告诉裴时嘉好好与他娘亲、妹妹过个年。 裴朗将军在信中没过多与他说那边的事情,乌苏的人已经到裴家军营商量结盟事宜,开始策划着入冬之前再给游荡徘徊、虎视眈眈的古羌人一记重击。 晏承和裴时嘉心定下来,白日裴时嘉陪着娘亲外出时,晏承就在自己的小卧房内“看书”。 次日天还未亮,晏承睡得沉,忽然听得自己的屋门被轻轻敲了敲,他身子沉沉,犯懒了不想起身,又听得门外“叩叩”敲了敲,大有他不醒来就锲而不舍敲下去的样子。 晏承裹着长衣起身开门,外面天灰蒙蒙,门甫一开缝,风就飕飕吹进来。 “啊,是你呀。”晏承见来人是裴时嘉,小小一惊,不过今时今刻也就只有他会过来找自己了,“怎么起得这么早?” 门外的裴时嘉笑了一下,低声说:“想不想一起去看看凌晨的京城?”他这笑得太过灿烂,晏承的睡意早就跑光了,也不管外边有多冷,点点头就应了他,回屋换了一身衣裳。 晏承大概猜到了裴时嘉要去作甚,换了一身深褐色的行军衣,稍稍洗漱了下便外出。 “来,我们小声些。”裴时嘉在自个儿家里也轻手轻脚,带着晏承走到后院里头。 “我们不走正门?”晏承奇怪。 “走正门被家里人发现了不好。而且从正门出去会被打更、巡街的人发现。”裴时嘉给他解释,到了后院高墙下,他往上扬了扬下巴,“来,哥哥我把你抱上去。”晏承听得羞赧,却也知道自己怎么蹦跶也跳不上去,只好由着裴时嘉助力。 裴时嘉蹲下身,搂住他的小腿就往上一扛,轻而易举地就将人举高了。 晏承:“!!” 他被举得高高的,双手一抬轻松就撑住了墙,裴时嘉也垫高了脚,将人又往上慢慢举托,晏承一腿跨过墙,坐在了墙上,裴时嘉这才松了手。 “那你怎么上来?”晏承坐着问他。 “哈哈,你看着。”裴时嘉两三步走到靠墙的大树下,手脚齐用,竟是灵活地上了树,然后抓着树枝,从树干上跨步走到墙上来。 晏承不由得暗暗道:裴时嘉也不小了,还是个小将军了,怎么还小皮猴儿似的灵活上树呢。 两人转个身,按着墙顶自由下垂,离得地面近了才跳下来。 “日后得长久待在京城,不过晨练还是不能落的。以后你都跟我一起出来罢。”裴时嘉对晏承说。 晏承颔首:“好。”两人说完,忽然听见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裴时嘉一听,拉着人就飞快地往另一个方向跑。等到了另一条街的转角处,两人对视一笑,裴时嘉也松开手,两个人一起开始放缓脚步慢慢跑动起来。 在京城不比边塞军营,他们无法日日在家中操练,长此以往,再多的实战经验也会被消磨掉。那头皇宫里不想让人裴时嘉回去军营,但他也不会自甘堕落。 跑动起来耳边冷风呼呼,晏承身上穿得不多,起初是被冷风吹得脸庞冰凉麻木,后来跑得久了,身上开始热乎渗汗。 裴时嘉在他旁边,带着他一起,始终不累不喘,脸蛋红扑扑的,鼻尖有汗滴。晏承在旁边时不时看他一眼,感觉晨练也没有这么枯燥难忍。如果是裴时嘉天天找他晨练,他也能天天坚持。 灰蒙蒙、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俩的身影。将大半个京城绕着跑了一圈,期间裴时嘉还拉着他躲过了几次巡逻的侍卫,有惊无险。晏承跑得久了有些累,加之随着天亮,反倒冷了起来,他咳嗽了几声。裴时嘉便慢慢停下来问他:“你还好吧?” 他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我们走一圈,到市集上吃点东西。”裴时嘉带了汗巾,他自己一条,又递给晏承一条,让他擦擦脸上、脖颈上的汗水。 这时天已经亮了,集市上人也多了起来。晏承跟在裴时嘉身边,别人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哥哥带着弟弟出来买东西了。裴时嘉很少在京城,老百姓见到了他也认不出是小将军,故而也没引得喧闹。 裴时嘉很快带着他进了一家店铺,寻了靠里头的位置坐下,与店家说了声很快就送上了两大碗热气腾腾、奶香四溢的酪浆、四个冒着白气的蒸笼。 “趁热吃。”裴时嘉看着晏承,晏承以往也吃过这些,但自己一人吃和与裴时嘉一起吃又是不同的感觉了。 回到了京城也不缺水了,他们俩各自烧了热水洗洗汗淋淋的身子,这才各自去做自己的事。裴时嘉白天要与裴夫人和裴秀英一块,他担心晏承一人在屋中无事沉闷,便说:“你在京中可有亲朋好友?若是可以,便多出去走走罢。” 晏承仔细想了想,他孑然一身回到这里,外祖也早已不在,是无至亲的人了。 “……好,我会多出去走动。”他又怕裴时嘉误会,便含糊着带了过去。 晏承一个人时,就认真“翻看”着系统给自己的秘籍,秀英曾经来院子里敲门看望他一次,给他送来了一些时令鲜果。不明事实的她看晏承一个人就这么闷在屋里,便问他需要些什么。她是把晏承当做哥哥的好友相待的,晏承便也如往日一般待她亲近。 晏承答:“有劳秀英了,我想要笔墨纸砚。”他想把秘籍手抄录下来,好交由裴时嘉,让他也能学上一些。 “好,晏承哥哥稍等。”秀英很快就给他送来了他要的东西。 晏承道谢后,送着秀英回去,自己又开始看书、抄录。秀英向来教养好,也没同自家哥哥说晏承这几日都在写写画画,故而裴时嘉还一直不知晏承待在屋中作甚。 日子一天天变冷,裴时嘉却是日日天未亮就找晏承偷偷摸摸出去晨练。晏承自己也在继续练着秘籍上的功法。某日两人切磋,晏承没有多想,试着用了自己练的招数,与裴时嘉对战得一点儿都不含糊。裴时嘉起初还轻松带笑,后来越来越惊讶,一轮一下来,晏承竟然也化解掉他的许多招式。裴时嘉赞他道:“晏承,你进步很大。” 第23章 对打 冬至将至,晏承写写画画了二十多天的功法秘籍总算是完工了。他细致地上了书线,整成薄薄一本,好好收了起来,心想着晚上就送给裴时嘉。 裴时嘉今日罕见地心情不佳,他回到院中见了晏承,脸色才放松了些。 晏承欲言又止,关心地望着裴时嘉,裴时嘉不忍让晏承这样担心自己,才颇为不好意思、慢慢吞吞地说:“我娘居然要给我说门亲事……” “!!”晏承仿佛被猛敲一记,他双目圆睁,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那可不成!” 厄运转移系统_25 “……娘亲又不是不知,我没有心仪的女子,这么唐突岂不是耽误了人家。再者,我常年在外带兵,若真是有姑娘嫁与我,才真真是耽误了她。更何况,大哥都没成亲,哪儿这么快就轮得到我。”裴时嘉越说越觉得在理,瞄一眼晏承,见他似乎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哪儿怪怪的。 晏承心说:他就不一样了,他想和裴时嘉在一块儿,才不怕被耽误。是了,裴时嘉如今也不大不小了,大多数的小公子、小少爷到他这个年纪,也该娶亲成家了。他得抓紧让人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又怕突兀地吓倒裴时嘉。 “嗯。”晏承内心强烈应和着裴时嘉,到了嘴边就轻轻哼出鼻音算是回应他。 “哎,不说这些。晏承,你近日都躲在屋里做什么呢?”裴时嘉说着还往他身后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什么好玩意。这人就在屋里能一坐坐一日。 晏承想了想,干脆将藏在床榻枕下的亲自抄录的秘籍拿了出来,转身呈给裴时嘉说道:“这个,是送给你的。” “这是何物?”裴时嘉望一眼,这表面是空白无一物,薄薄的一小册,能是什么呢?他疑惑地翻了两三页,晏承眼见着他惊讶地张了张嘴,眼睛里也流露出光彩。 “你前阵子不是问我,练的是什么功法吗?”裴时嘉还赞他说,他怎么就越来越厉害了呢——明明不久之前在西北边疆,晏承就只有骑射还不错,近身的打斗也不怎么样。 晏承近来发现自己说谎话的功夫也真是不赖:“我往日在外祖家中曾翻阅过这样的书,年少无知,只看过便算,从未真正练过。回到京城之后,我恰好得了空,还想着变得强大一些,便凭借着记忆练了起来。” “日子久了,我发觉竟还真有些效果,就一一书画了下来。”晏承这一个来月,清晨与裴时嘉跑京城,回来之后练武,之后白日空闲的时间便抄录,临睡之前又再练一遍。系统说的也不错,没有一蹴而就、一劳永逸的功法,但晏承这认真坚韧的性子,长此以往也能练出神功。 裴时嘉一页页翻看,爽朗地大笑着道:“竟然还有这种秘籍!”裴时嘉常年习武,这册子里的动作他一看便知如何,又惊又喜之间,指腹不禁细细抚了抚那清秀却有力的黑字。 “晏承,多谢你。”他抬眸,“劳你花费心思了。”晏承的字画也都好看,果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罢。裴时嘉心想着,又不禁对晏承的身世更为好奇。晏承没有对他的说的事儿太多,裴时嘉难免失落。 只不过,这样一笔一划的心意,又瞬间让裴时嘉欢喜和满足。 这个人,对自己是真的好。 反正不管怎么说,晏承心底里都是想着自己好的,他从来就不会有伤害自己的想法——所以,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又如何呢?裴时嘉释然一笑,下意识地就伸手按在晏承头顶,轻轻地揉按了一下。 裴时嘉当晚用了晚膳走动着消食、与家人闲谈后,当即就回屋在烛火下看起了晏承送他的书册。 裴时嘉看得津津有味,他是不知道晏承当初有意隐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还用自己的话语通俗易懂地加以改编,才有了他手中这本秘籍。 看得入迷了,一时不觉夜已经深了。晏承在隔壁屋,猜想着裴时嘉肯定还在看那书,他一时也睡不着了,干脆从床上起身,重新燃了烛火,打算喝口水、看会书。 夜深人静,隔壁的门推开的声音便特别地响。 晏承手一顿,大晚上的,裴时嘉还出卧房作甚?听着门口的脚步声渐近,停在了自己门前,随后稍稍一会,便想起了敲门声。 “请进。”晏承说着,起身走出来迎他。 裴时嘉不好意思地一笑:“晏承,没打扰你歇息罢?” “没有,我还没睡。怎么了吗?”晏承见他只穿着里外各一身长衣,手里还拿着那功法秘籍,忍不住皱了眉头,又无奈说,“……裴时嘉,夜深天寒,我们先回你屋里,你多加一件袍子再说罢。”裴时嘉老是逞着自己身强力壮,这样单薄的衣衫完全不保暖,亏他还看了一晚上的书,一不留神受风着凉就难受了。 听着晏承的话,裴时嘉难得语塞,只得乖乖地应好,由着他跟着自己回屋加件厚实暖和的裘衣。他身上的裘衣是黑得发亮的,晏承身上披着的是他穿不下的小一些的白裘,两人一黑一白,站在一块儿显得特别登对。 裴时嘉没来由就笑了,然后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晏承,你看看这里。”说着,指了指书上的一段话,“这儿我觉得奇怪,好似转变得太过突兀,这个动作上下根本连贯不起来。”晏承就着他的手,凑过去低头细细看。 他一面看着书页上的内容,一面在自己的意识里去寻找这部分的内容,窘迫地发现,是自己抄录得太过粗心,竟是抄少了几行,偏偏还是关键的字句,这才让裴时嘉觉得怪异。 “我想想……”晏承只得故作沉思。 裴时嘉最近还一直在蹿高个儿,他这会比晏承足足高了半个脑袋,晏承低头靠近他看字,他正好能盯着晏承的发顶,这会儿晏承靠着他的手臂,他嗅着这人身上和自己一样的皂角香气,看着这人低头时露出来的一截白皙细嫩的脖颈,忽然脸上一热。 晏承刚好抬头作出恍然的样子,就瞧见裴时嘉不自在别过脸,耳尖红红的样子。怎么了? “……我隐约记得,这儿是少了一段罢。”晏承作出苦恼的样子,“可一时想不起来,不如明日等我好好再想想,你先别看这部分吧。” “……嗯,好。”裴时嘉望一眼晏承,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晏承其实脸蛋还暖乎乎、红彤彤的,这会儿稍显困惑的眼神更是衬得他惹人喜爱。 裴时嘉狠狠扼制了自己想要伸手捏捏他的想法。 “时候不早了、明日我们再好好讨论讨论。”裴时嘉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是打扰了晏承歇息了。 “哎好。”晏承与他道别,回到自己屋中,这次是一躺上床就入眠了。 第二天他们俩晨跑完,裴时嘉提议,两人一起对打切磋切磋。晏承知道自己不如裴时嘉,但也没有扭捏,爽快应了好。 “你别特地照顾着我,专找我弱处打。”晏承事先对裴时嘉说。 “那是,哥哥不会手下留情的。”裴时嘉笑得眉毛一挑,压着手指、按得咯咯响。 晏承主动攻击,左右手飞快向前就是两拳,脚下一点儿都没有迟慢,紧跟上来,既在安全范围,又能展开攻击。裴时嘉以掌心接挡住,柔柔地包裹着晏承的拳头,顺着他的出拳方向收回来,这一收,就将晏承的手给带了过他的胸前,却是紧紧包裹着他、让他无法再向前进攻。 比力气晏承是比不过裴时嘉的。他想收回自己的拳头,裴时嘉却一使劲,将他拉向了自己怀中。 晏承倒是非常想就势软绵绵倒在裴时嘉怀里,但是这么一来,他就输了——被裴时嘉拉进怀里,顺势扼住脖子,那还得了。 他的腿瞬时就做出了反应,飞快勾住了裴时嘉的小腿,往后一屈,让他失去平衡,从而挣脱出来。 两人都专心找着对方的弱点,被擒住弱处的人不甘示弱,拼尽全力反击,打得难分难舍。 裴时嘉说是不会给晏承放水,但心底里总当他还是小兄弟,没使出全力打。这样一来,两个人竟是双双过手了二十多招,还未停下来。 看着晏承因为用功剧烈而红润的脸颊,裴时嘉分神心想,这人怎么稍微一动就容易脸红呢。他是不懂得,晏承脸蛋白皙,一红一热也就容易被人看出来。他这一分神,晏承就找着时机,反身将他一拽、一扛,就要把人甩出去。 反应过来的裴时嘉哪儿能让他甩出去啊,登时就从他背后紧紧抱住晏承,晏承见不成功,又一转身,半跳起来、面对面、眼对眼全力冲撞出去。 裴时嘉万万没想到他还来这么一招,当时就和他扑了个满怀,两个人猛地向后倒,晏承原以为裴时嘉会溜走,没想到他竟是没反应过来。 眼看着两个人要齐齐摔倒,晏承心急地就张开双手,绕到裴时嘉脑袋后面,紧紧抱住他的头,阻止裴时嘉后脑直直触地摔伤。 “嘭——”冲击力太大,晏承使劲抱住他的头,裴时嘉环在他膀臂上的手也没有收回来,两个人落地的瞬间,裴时嘉先着地,全身上下除了脑袋,都直直碰了地,摔得不轻,晏承重重压在了他身上,惹得裴时嘉闷哼一声,还没等他睁眼,就感觉到唇上一重,有什么同样软乎的东西重重印在了他的嘴唇上,压得他唇瓣都疼了! 晏承的双手手背一阵剧痛,心下却是一松,幸好及时护住了他的后脑,要真是磕碰到了,那他得有多难受。 只不过…… 裴时嘉此时此刻,双眼圆睁,满是不可思议,又害羞又害怕,晏承竟然还都看懂了他的情绪。 亲、亲一下而已。晏承忍不住动了动嘴唇,含着裴时嘉的嘴唇含得更为暧昧。 裴时嘉猛地抱着晏承坐了起来,整个人仿佛被正月的鞭炮炸了个透。 厄运转移系统_26 晏承也因此坐了起来,两人干巴巴地面面相觑,看着对方被磕肿的嘴唇,忍不住红了脸。 第24章 擦背 裴时嘉面红耳赤,连他的蜜色脸庞都能看出红晕了,他左顾右盼,却还是离不开晏承沾着血的磕烂的嘴唇,心疼地开口说:“你、你疼不疼……流血了。”说着,猛然想到,刚刚自己落地时,脑袋上枕着的是晏承的双手! 裴时嘉心里一紧,赶忙低头,轻轻拉起晏承的手,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青紫发黑的样子。 “!!!” 这下裴时嘉是真的看着都觉得疼痛,忍不住双手托住晏承的手,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我带你去看医师!忍着些、很快就不会痛了啊……”裴时嘉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什么不好,像块大石头,硬邦邦的。 晏承这才后知后觉觉得手背、手心都钻心痛,虽然没擦破皮血流直下,但是内伤得太严重了。 “嗯,不痛……嘶!”晏承忍痛又龇牙咧嘴的样子,像个倔强的小可怜。 等到医师上门给晏承看了,拿了药酒就给他擦拭好消散淤青。医师下手重,第一次就让晏承痛得呻吟,一旁的裴时嘉急了,连连呼“哎轻点儿、轻点儿医师”。 医师瞪他一眼道:“老夫下手是有轻重的!不用些气力,这药酒推不开,你弟弟好得便慢。” 裴时嘉忙赔罪:“哎、劳烦医师了,我弟弟怕疼,您还是轻些……”又是惹得医师胡子都气歪了。 晏承坐着也忍不住笑,凉凉的药酒擦拭了十几下,他的整个手背都成了黄褐色。 医师临走前,留下两瓷瓶的药酒,嘱咐裴时嘉每天给他擦拭三次,一定要用些气力擦。 “晓得了,有劳医师了。”裴时嘉面上是这么说,心底里还是想着要轻轻给晏承擦药。 屋里只剩下两人。 裴时嘉收起笑脸,抱歉地说:“又是我害得你受了伤……” “没有,是我自己太皮了,如果我没撞倒你,就不会有这回事儿了。你别老是把自己想得这么厉害,我哪里次次被你害得受伤了?”晏承心想,不过,也不是全然都是坏事儿,至少,他终于又亲了裴时嘉一回——但看裴时嘉那羞赧惊吓的样子,当时第一回 与人嘴碰嘴了。 想到这儿,晏承嘴角、眉眼都弯了起来。 “哎,你还笑得出来……现在可好,你最近什么都拿不了了。”裴时嘉已经想着要亲手给他拎东西、给他洗衣裳、给他端茶送水。 “无事,我不是还有哥哥你吗?”晏承看着裴时嘉肿起来的嘴唇,轻轻笑了。 不多时,匆匆赶过来的裴夫人还以为是裴时嘉动手打了晏承,一赶过来,就气势汹汹要凶裴时嘉,她要不是碍着晏承在此处,早就揪着儿子耳朵让他知道错了。 “你这小子!”裴夫人今日在家没有带妆,穿得也干练,看起来倒像个巾帼女将,颇有气势,“仗着自己一身武功欺负小晏,娘亲是这样教你的吗?”难得见儿子带着既是战友又是好友的人回来,裴夫人对彬彬有礼、勇敢无畏的晏承是很照顾和喜爱的。谁曾想儿子竟然欺负人家! 晏承赶忙解释:“裴夫人,您误会小将军了!这、这是我自个儿摔得……”晏承三言两语、长话短说,将这事儿说与裴夫人,省去了中间两人嘴对嘴的亲密接触,这才平息了裴夫人的怒火。 不过裴夫人还是瞪一眼裴时嘉,又温柔地与晏承说:“还真是多亏你了小晏,这要不然,这小子就得摔成傻小子了。” “娘!”裴时嘉气鼓鼓地想,我不要面子的啊! 晏承噗嗤笑了,听得裴夫人亲切喊他“小晏”,仿佛又是与前世重叠在一块。 晏承的手伤了,重物不能提,但做一些轻细的事儿还是可以的。裴时嘉却时刻跟着他,也不陪着娘亲、妹妹了,就跟在晏承身后,想方设法地帮着他干活儿。 这反倒让晏承不好意思了。 “裴时嘉,你得空便多陪陪裴夫人罢。她前日说,城西那家店又进了些上好的衣料,你该陪她去看看的。” “哎,娘亲有秀英一起。我得跟着你。”裴时嘉不听,看他在桌边坐下,顺手就给他倒了杯热茶。 晏承无法,只能由着他来,给自己敲果实、掰松子,给自己盛饭夹菜,要不是晏承坚持,裴时嘉还要喂他吃。 晏承自打跟着裴时嘉回到家里,就一直和他在大桌上吃饭。裴时嘉当着裴夫人、秀英等人的面,要是给他喂饭,他还不得羞死——当年两人如胶似漆都没曾在众人面前如此黏腻。 “这、这不好,我自己可以的。”晏承小声对裴时嘉说。 “那好吧。”裴时嘉没想这么多,只好锲而不舍地给人夹菜。 他现在不是不能沾水,但还是少过水是好。裴时嘉看着下人抬了烧得滚烫的一桶水进来,犹豫着,要不要给晏承擦擦背。 他这么想着,还真给说了出来:“晏承,你手不方便,我给你擦背罢。” “!!”晏承被他亲力亲为照顾了一日,到了这会儿都已经无力反驳。 “就、就只是擦擦背。”裴时嘉见他不言不语,开始解释着说,“反过手来擦背,要用很大力气,你现在还伤着,不好。” 晏承听得一愣一愣,好嘛,反正他也不吃亏,他轻轻咳嗽着清了嗓子说:“可以。” “万一扭到手,再次受伤就……哎、啊。”裴时嘉见他答应,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裴时嘉抱着布,后知后觉手足无措地站在屏风前,看着晏承从自己身边走过,将干净的衣裳放在一旁,然后开始脱外衣。呼吸一滞,裴时嘉脚下一转,自觉地背过了身去不看眼前的人。 晏承注意到了,轻笑出来。又是他主动提出给自己擦背,现在害羞的反倒是他了。 不敢把人逗得面红耳赤,晏承难得没去说破,脱光之后,进了浴桶,水还热腾腾,在寒冷的夜里泡得人舒服得很。 裴时嘉还不敢转身,听见入水声,才松一口气,转过身来。 晏承胸口以下的身躯都泡在了水中,浓黑散乱的长发垂下来,裴时嘉眼睛不敢乱看,却还是看到他白白净净的身子、红润还稍肿的嘴唇,水雾氤氲中弥蒙的双眼一下子就击中他的心。 裴时嘉收回视线,僵硬地走到晏承身后,老老实实地将布浸到水中濡湿。他伸手轻轻撩起晏承的长发,拨到他肩前,露出身背后大片雪白的肌肤。裴时嘉愣愣地赶忙捞起下沉的布,原本要大力擦背的,现在生怕搓破他的背,一点儿气力都使不上来了。 不知道怎么就洗完了,裴时嘉觉得自己被热气冲得晕乎乎了,连自己怎么回了屋都不记得了。 多亏裴时嘉细致照顾,按时上药,晏承的手好得很快。他们俩已经停了一些日子的晨练了,这个时候开始有冷霜,裴时嘉担心晏承受不住,主动停了外出训练。 冬至转眼就到。 裴家当天蒸煮了不少饺子,皮薄馅料足。他们几个围坐了一桌,外边还有一大桌是当时跟裴时嘉回来的精兵,因为家里热闹,裴夫人还亲自炖了羊肉汤,有咸汤和甜汤,咸的是黑豆芝麻当归炖的,甜的则是甜枣桂圆冰糖炖的,晏承爱吃甜,吃得心满意足,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厄运转移系统_27 “当时你还这么小,吃饺子还吐饺子皮,气得我啊……”裴夫人说起裴时嘉七八岁时,皮得让人牙痒痒,却是眼眶都湿了。没有战争,裴朗将军一年才能回家一趟,若是像现在古羌虎视眈眈进犯,他们是根本脱不开身回家的。 以前是夫君,后来是大儿子、小儿子,裴夫人这么多年是一个女人撑起了在京城的家。 “二哥小时候只爱吃肉,胖胖。”秀英难得开玩笑,惹得晏承憋不住笑,想起了以往的小胖子裴时嘉。 “娘,您别气。我这会儿吃得一干二净呐。”裴时嘉亮出光洁的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晏承在一旁,默默捧着碗听着,听了不少裴时嘉的傻事,也听了不少他熟知的往事。如果能团团圆圆,围坐在一起吃饭,饭后谈笑,那可真是世上最平淡又最幸福的事了。 第25章 会友 吃过晚膳,晏承和裴时嘉一同离开偏厅,走在长廊上,裴时嘉忽然停在他面前说:“晏承,走,带你玩个东西。”说着把人带着去了灶房。 晏承跟着他到了灶房,这会儿灶炉上还烧着禾柴,小火慢慢炖着汤。 裴时嘉掀开盖,看了看,又拿出两个小碗,示意晏承看过来:“明天肯定降霜,我们今晚将这甜酪浆盛了放外边,明日起来就会有冰酪了!” “噢,好吃吗?”晏承没吃过这种,不禁想,裴时嘉这个时候果然还是爱玩儿的。 裴时嘉盛了满满一碗,递给晏承:“好吃啊,大冬天的,吃冰更是别有一番风味。”晏承捧着碗,和他一块走到自己的院落。 他们把碗放到墙上,看了看才相视一眼,然后各自回了自己屋里歇息。 翌日清晨。 晏承推开门,发现门口的地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他披着裴时嘉给他的白裘,走出门外,向着昨晚两人放碗的地方走去。 “晏承!”裴时嘉从正厅的走廊走过来,刚好瞧见人出来,两三步走到他身边。 “好早。冰酪怎么样了?”晏承往日没人带着他好好玩,自己也没想过用冷霜来结冰,这时也不免好奇期待。 “哎我这就拿下来。”裴时嘉说完,走到高墙下,踩着板凳垫脚拿了下来。 “哈哈成了!”裴时嘉一手托一碗,边走边说,“我们去里头吃。”裴时嘉去了一趟灶房拿了小木勺和一小碗软糊糊的红豆,分别浇在两人的碗中。 “快吃一口尝尝!”裴时嘉自己吃过多次,这会也不急着吃,只看着晏承。 晏承扶着碗身,冷冰冰的,但是约莫是气候不够冷,碗里的冰酪没有结成硬邦邦的冰块,更因为酪浆本来就浓稠,也不易结块。 在裴时嘉期盼的眼神之下,晏承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凉凉的,牙齿都被冰冻得酸酸的。冰酪酸甜不腻,加之红豆的甜蜜,非常美味。晏承望着裴时嘉眼盯着自己,点点头说:“好吃。”裴时嘉这才开始吃了起来。 二人吃过早饭,晏承便听着裴时嘉对他娘亲说:“娘,今儿我想同晏承去街市上,眼见着入冬寒冷,我想带晏承买些厚实暖和的衣裳。” “哎成,你啊,早就该带着人家好好去逛逛了。”晏承总能感受到裴夫人对自己的关爱和照顾。 她还偷偷拉住裴时嘉轻声说:“银钱不够管娘亲要,多给小晏买些东西。”晏承都听在了耳里,不觉弯唇笑。 晏承和裴时嘉是走路外出的,也没有带上侍从,首先到了成衣铺子。裴时嘉专给他挑又厚又暖的绒毛大衣,还有针脚编织得紧密的内衫,看着就觉得暖和。 “你衣衫不多,多挑几件。”裴时嘉见他不动便说,“往后我们要是回到了西北,那儿可没有这么好的衣裳可买了。” 晏承想也是,三两下就挑多了几件内衫外袍。他刚准备让店家收拾齐整好结账,裴时嘉就从他身后,往他脑袋上盖上了一顶羊毛毡帽。 裴时嘉走到他身前,看着笑了起来:“虽然看起来幼稚了些,但保管暖和。”裴时嘉趁着他发愣之际,就把银钱给结了。 “哎这!你都给了我那么多黄金,我不能再让你代我付钱了。”晏承低声对裴时嘉说,“回头我把那提匣还给你!”裴时嘉家里不贪不占,他都给自己买了这么多东西,往后自己都子儿花了。 “哥哥送你的。就盼着你以后功成名就,再送好东西给哥哥了。”裴时嘉笑得轻快,晏承不再扭捏,心想,也是,日后他的还是裴时嘉的,还分什么彼此呀。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晏承,他一路看下来,这铺子里都没有护膝、软甲,裴时嘉他们上战场,膝盖和前胸都极其容易受伤,偏偏还没有特定的东西来护着。大冬天的,更是冷得刺骨。 晏承琢磨着,既然市面上没得卖,他不如自己尝试着做一套加绒的护膝给裴时嘉。不过对于不善针线的晏承,这倒是难倒了他。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他自小被授于的知识繁多,长辈们却是绝不可能让一个男儿去学女红。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回送裴时嘉东西,晏承当天又去布庄买了上好的黑滑牛皮革、棉花还有不少的丝绸和松紧带。这些买的料子能够他做好多双护膝了,晏承是怕自己一时半会做不好,肯定是要浪费了这些料子的,不如多准备些预防着。 以前,裴时嘉身上是有不少的伤痕的,带兵打仗,难免会磕磕碰碰,轻则擦伤,重则折疡难愈或头破血流。晏承看着心痛,裴时嘉反倒是转过来安慰他:“伤疤是真正男人的象征,越多的伤痕,说明你的男人越厉害了,不许难过啊。你要为我开心。”晏承自然为他自豪,以他为荣。 但是如果可以,他也想分担裴时嘉的痛。 这考验手工技艺的缝缝补补,无他,唯手熟尔,晏承前世也想着给裴时嘉缝衣裳的破洞,针扎了好多次才能勉强缝好。再来一次也不意外。 晏承愁得只能变着法子向裴夫人、裴秀英打探着如何又快又好地缝缝补补。 一个男儿问起这样的事,自然是叫人不好意思的。晏承只说,自己的衣裳破洞了,想自己打个补丁。裴夫人便说,府中有绣娘,可以让她们缝补。 “日后回到了西北,我还是不晓得如何缝补,不如早早学会。”晏承不好意思地说,腼腆一笑的样子让裴夫人又是喜爱,心道小晏果然是个好孩子。 这护膝虽小,但真正做起来确实不易。晏承还得瞒着他们,这、这万一叫人看到他对着灯,苦恼地穿针引线,勾勾绕绕,这还得了。活了这么久,晏承他还是有小小的羞耻感的。 西北那边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皇帝也没有丝毫想起裴时嘉还在京城、要让他回去边塞驻守的意思。 晏承白日还是会自己练功,他已经能不靠着裴时嘉,麻利地上树、上墙,虽不说飞檐走壁,但出手干脆利落,也越来越快准狠。 今年的一场雪悄无声息地就落下了。这一日晏承还在屋内看书,忽然听得外面一阵欢快地笑声和说话声,原来是下雪了。 他收起了书,也穿上了厚衣裳,到外面看雪。 这雪纷纷扬扬,一点点轻轻飘下来,粘在脸上很快就融化了。晏承回到走廊上,倚靠在柱子上,半仰着头望着雪落了好久,才回屋内去拿起还不成样的护膝继续缝制。 裴时嘉在京城还有许多小时的玩伴,但大多已经成了家,有的还要管理家业,有的在朝为官,渐渐与他少了联络。此次回京,裴时嘉也只是浅浅地与那些友人吃一顿饭便算。现在还不在意他武将身份与他玩得好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成日游手好闲、却仗义执言,现任大司农幼子卫玉藏。一个沉闷刻板、少言寡语,现任执金吾越锋。 今日恰好越锋休沐,三人终于能聚在一起。 越锋一换岗还穿着护甲就到了约好的香满楼,卫玉藏刚好懒洋洋地带着小厮上楼,见到他,马上喜笑颜开,笑嘻嘻喊他“锋子!锋子”,惹得越锋向来无甚表情的脸黑了一圈。 裴时嘉最先到,见许久不见的好友来了,也忍不住笑,赶忙让他们进到厢房里坐着。三人有说不完的话,小厮都被遣到外边了。 “时嘉,这次回来,该不会年都不过就回那边罢?”卫玉藏关切问,他和裴时嘉玩得好,因为裴时嘉和朝廷里那些贵家子弟不一样,敢作敢当,重情重义,才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小九九。和这种人玩耍就最开心了。 厄运转移系统_28 “上头没下令,我就一直待着了。也好,能陪陪娘亲。”裴时嘉这一番话,卫玉藏和越锋两人一听就听出不对劲,但也不好说什么,笑着又扯开了话题。 “傅家人还真是。”卫玉藏说起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前阵子把傅侗、傅仪给接回来了。”裴时嘉知道这人,裴家东营那边收了不少朝廷塞进来的人,傅侗、傅仪就是在东营的,他们前几日也从西北回来了。这一趟回来,约摸着以后就不会再回去了——战争打起来,还跑去送死吗? 这让裴时嘉又想起,当初野利隆带着他的族人,就是从北边穿过来的。那战争之后,北边驻守的将领,也不知道几时会被朝廷血洗一轮。 卫玉藏抿一口杯里的酒,辣得直咳嗽:“咳咳!咳咳……哎,不说这些,不说这些。时嘉,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心仪的女子啦?”他挤眉弄眼,明明俊美的脸蛋变得滑稽,连越锋看得都差些没忍住踢他一脚。 裴时嘉头大:“哪儿能。没有这回事的……”他无端端想起了晏承。 这一呆滞,在卫玉藏看来就是怀春想着心爱的人了,嘿嘿笑着要他老实交代。 “不是。别乱说。”裴时嘉想了想,晏承现在也是他的好弟兄,理应介绍给卫玉藏和越锋。 “我有生死之交的好弟兄了……”裴时嘉说出来,卫玉藏和越锋对视一眼,露出了好奇疑惑的神色。 听着裴时嘉说他和晏承的事,卫玉藏脸上的表情连连变换着,先是嗤鼻,然后惊讶,又是紧张,最后终于不得不承认——果然是生死之交。 三人你一眼我一语,竟是说了一个上午。用了午膳,三人一边饮茶,一边闲谈,一壶茶的时间过了,这才各自告别回家,约好了年后再聚。雪下的小,他们也没撑伞,快步就走在回家的路上。 卫玉藏和越锋回家顺道,他们走了一会,卫玉藏忽然一拍手,站定说:“裴时嘉这傻小子!他今日不离口的那个晏承,该不会是心仪他罢?” 越锋脸色有些古怪:“怎么?你这是鄙弃了?”他们身边也不是没有人有龙阳之好,只不过大多最后都与女子成亲,阖家欢乐,儿女双全。 卫玉藏大声呼冤枉:“怎么!我这是惊讶了!不为名不为利,他好端端的,干嘛舍命救时嘉呢?”这还不是爱慕吗? 第26章 游玩 晏承吃过午饭就睡了,裴时嘉今日没回来吃午饭,他大概知道可能是与友人相约了。这时候谁都不认得他,裴时嘉没有带上他一起去是自然的。 等他一觉醒来,院里的地面都铺满了雪。晏承心想着,家里的地龙这几日就该烧起来了。他到了冬天,手脚冰凉,以前有大火炉裴时嘉抱着他,不烧炕也成。现在……暂时只能是自力更生了。 现在雪停了,晏承无事可干,干脆走到院子里,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上,他穿了长靴,也不会濡湿鞋面,踩雪也玩得津津有味。裴时嘉从外面回来时,看到就是小孩儿似的晏承,低头踩雪。 晏承练功练得多了,警惕性、注意力也强了许多,他在裴时嘉下来院子里的那一刻就发觉了。但也没转过身,等到裴时嘉走近了,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抓了起来。 晏承回过头,他被温暖宽厚的手掌捂住,没来由地心颤了一下,还没开口,就见裴时嘉长叹一口气:“晏承,你手好冷。这种天气,还是少些到外边,小心受冷着凉。不然,我回头给你找个手炉好了。”裴时嘉说着示意他跟上,原本牵着的手也放了下来。 跟在身后的晏承不禁小小失落:捂久一点就好了。 裴时嘉应该和友人喝了不少热酒,他刚刚凑近说话的时候,晏承闻见了酒味。 大概知道那几人是谁,晏承庆幸,裴时嘉至少还拥有幼时好友。即便是在这里他们幼时没有相遇,但还好赶上了。 “你就捧着手炉罢,暖和。”裴时嘉果然很快就给他找来了手炉。 “好。”晏承接过来,“晚上你还要出去吗?” 裴时嘉摇头笑:“不了,今天我和两个好友一块吃了饭,谈天说地了大半天。今日的活动已经很充实了。”说完还给晏承说起了卫玉藏和越锋,晏承眉头一挑,果然还是这俩人啊。 最近频频外出,裴时嘉担心晏承一人在家里百无聊赖,当晚便叫上他,到自己屋里喝着温酒下棋。他们俩在炕上,裴时嘉将门窗关得紧紧,还搬了两床软绵绵、暖洋洋的被子,分别盖在晏承和自己腿上,两人在身前放了方桌,旁边是烧着的酒壶,别说还真是惬意。 晏承带兵打仗不如裴时嘉,但棋盘上作战却是不会输过裴时嘉。早已经将裴时嘉的路数摸得一清二楚的晏承,转念一想,连着瞎下了三四盘,赢得裴时嘉不好意思了。 “咳咳,你还是很有潜力的。别慌乱了,好好下,沉下心来,你可以赢的。”裴时嘉一边说,心里一边想着下一局得好好算着,让着晏承赢上一局。 “嗯,我会的。”晏承想,再输下去就不好玩儿了,开始认真地下棋罢。 两人也真是费尽心思,各自揣着心思下棋。果然下一局晏承就赢了。裴时嘉松一口气。下一局、下下局……还是晏承赢了。 “承让了。”晏承努力憋笑,作了个揖,然后赶紧喝杯酒掩盖住嘴角翘起来的笑。 裴时嘉不禁暗道:晏承果然天赋过人,学什么都很快啊!真是厉害!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裴时嘉中途出去了一趟,带回一盆热水,还拿了晏承的毛巾。 “我刚刚在外面洗漱了,外头冷,你等会儿就在这里洗漱。”裴时嘉把热水盆放下,“天太冷了……你那边的炕还没烧起,不如……今晚就歇在这里?” 晏承接过毛巾,重重点头:“好!”他可愿意了! “多谢,我自己来吧。”晏承拧了湿热的毛巾,擦拭了脸、脖颈,双手,又漱了口,这才由着裴时嘉把东西搬走。 喝了热酒,洗了热水,晏承整个人忽然变得有些轻飘飘。 两个人刚刚一直边下棋边喝酒,不知不觉喝了不少,这虽然不是什么烈酒,但喝多了醉意也上来了。 裴时嘉见晏承发呆似的眼神,知他有些醉了,便收了热炕上的东西,把床给铺好,哄着晏承往里边躺好。 “晏承,晏承,别坐着了,来,躺进去,歇息了。”裴时嘉见他双眼迷糊,还打着哈欠,愈动不动的样子,无法,只能凑上去,单膝跪着,把人抱了起来,往里边挪几步,才把晏承放下,让他躺好。 等将晏承放好,裴时嘉小心地扒拉开被子,给他脱掉裘衣,重新盖好被子,自己才熄了烛火上了热炕。 这是两人回到京城之后第一次睡在一块。 裴时嘉原本觉得,两个要好的人——生死之交了,睡在一块儿是很自然的事情。等到回到京城第一夜,他睡在自己的床上,第一次觉得这热炕如此宽大,一个人睡也有些太大了。 现在是刚刚好了。 裴时嘉听着晏承轻轻地带着鼻音的呼吸声,安心地睡去。 *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开始扫除,张灯结彩。街巷上都很是热闹,从街头到街尾,老百姓自己架了竹棚,铺了茅草作顶,各式各样红艳艳的对联、剪纸高高挂起,一幅幅垂坠下来,还有红灯笼,整条街道都是艳丽的红,喜庆的红,满眼的红。 这是还没下雪,地上堆积的还是昨夜落的雪。大家没有因为寒冷的气候而窝缩在家中,反而是走街串巷,采买过年需要的吃食、对联灯笼、炮竹香烛等等。 朝廷里的官员开始互相送礼,地方的官早些时候就开始陆陆续续往京上送东西了,皇城附近深宅大院里每日每夜有人进进出出,东西也是一大箱一大箱往里头进献。 这个时候的礼送得到位了,来年的官路才能平坦顺畅。裴家显然也有这个顾虑。他们倒不是害怕被削减官职。到年尾了,该走通的关系还是得去走走。裴家最担心的是朝廷拖着他们的粮草。如果不上敬些东西,那边扣着不放粮草,误了事还能找谁?只会是主将的错。 厄运转移系统_29 往年裴夫人会通过那些官员的夫人送礼,今年裴时嘉回来了,便由着他自己去送了,背后还是由裴夫人在打理,只不过是换了个人去而已。 裴时嘉忙得歇不下来,晏承帮不上忙,只在夜晚裴时嘉回来时,能偶尔在睡前回屋前见到他。晏承自那日下棋之后与裴时嘉睡在一块,之后又回到自己屋里歇。裴家府上人多眼杂,晏承虽然很享受与裴时嘉二人的时刻,但也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喜好,而忽视了此时此刻,是在裴家,是在京城。 这裴家屋大院大,不是没有房屋,这两个大男孩还歇在一起,让家里下人见了,怎么传都不好听的。 晏承老老实实在自己屋里,钻着空就缝缝补补,前些时候针还会在指腹上砸破,后来已经可以勉强缝得好看些,针脚也不会疏漏歪斜了。 裴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开始贴上了红对联、挂上了红灯笼,到了夜晚,地上是雪,映照着红彤彤的灯笼煞是好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裴时嘉终于空闲了下来。晏承的护膝也做得差不多了,他想着,除夕夜就送给裴时嘉。 腊八这一天,大清早饭桌上吃过了腊八粥,裴时嘉便说,要带着裴秀英和晏承一起去逛逛街市。府上的弟兄们也可以随意出去游玩一日。 今天街市上开始有各种活动,投壶、吟诗、猜字谜,敲锣打鼓舞狮子,有肉如丘,有酒如泉。有肴如林,有货如山。街头巷角挨挨挤挤小摊贩,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圆、榛子、白果、菱角。官府、寺院都有在热闹地处派发热腾腾的腊八粥。庙会上人潮涌动,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不远处烟雾氤氲,是有人在烧香拜佛。 裴时嘉左手边是秀英,右边是晏承,裴秀英有哥哥带着出来玩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情,这时候自然欢快。眼瞧着好玩儿心动的活动,也没有上前去,就只跟在裴时嘉和晏承身边。 裴时嘉见了,自然是停下来,示意妹妹去好好玩儿,他和晏承站在一旁看着她。秀英去投壶,投壶乃射礼之变也,她生长在武将世家,对这些玩意儿也颇有兴趣,依次投矢,俱是稳稳投入壶中。 “秀英好身手。”晏承也把她当做妹妹看待,见她意气飞扬,也觉得开心。 “秀英她小时候就喜欢看我和大哥练功训练。”裴时嘉对家人向来珍重,“她也长大了。” 裴秀英玩得开心,眼里带笑,回到晏承和裴时嘉身边,又继续去走走逛逛。街市上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都有,晏承看到有串珠和手编的精致青绿束发带,买下了送给秀英,秀英惊讶地道谢收下。哥哥们也会给她送各种东西,但是大哥很少回来,不客气地说,二哥给她挑选的,要么过于艳丽俗气,要么过于稚嫩可爱,秀英都只能好好收起来。 晏承的眼光不错,给秀英挑选的小东西都很是适合她。秀英抿唇笑又道谢:“多谢晏承哥,我很喜欢!”裴时嘉还啧啧叹,笑骂她自己亲哥都无这个待遇。 今儿一天都在外面走走停停,正午时分,他们进了香满楼吃饭,下午又去赏花。花盛色艳翻瓣莲、簇簇拥拥怒放的金蕊,清冷的雪地里一阵阵幽幽清香,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白玉茗、红耐冬,雪里开花到春晓,笑迎枯草吐翠时。 冬日入夜早,夜里还有一场小灯会,虽然不是非常盛大,但在京城里,这小灯会已足以让人赏心悦目、赞叹不已。元宵那日的灯会才是真正的盛大。那个时候,可是连宫里的皇子公主都忍不住乔装打扮出来,混入人群,共赏花灯。 裴时嘉想既然出来玩了,便决定带着晏承和秀英继续赏花灯。 越夜越冷,秀英拿着蓬松的糖花,晏承捧着一袋黏糯的糍粑,两人吃得满足,裴时嘉手里拿着买回给裴夫人的东西,一时分不出手。 晏承见了,趁着夜色拥挤,大家欢声笑语嬉戏打闹,无人看得见,便转身用竹签插着甜丝丝、软糯糯的糍粑,喂到裴时嘉嘴里。 “来,张嘴,再吃点。”晏承示意他张嘴,又喂他吃了几个糍粑。裴时嘉塞得腮帮子鼓鼓,愈发地觉得晏承真会疼人。 “二哥,晏承哥,我们早些回去罢。夜深天凉,回去晚了娘亲又要担心。”秀英这么说,晏承和裴时嘉便都点点头认同。 他们正准备从花灯市的人潮中逆流而行,忽然裴时嘉停住,瞧见了夜色掩盖之下恶行。一群粗麻布衣、虎背熊腰的大汉贴近了两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层层围着要将他们俩隔离逼走出人群。大抵是用了利器威胁着他们,两个男子都不敢出声。 晏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低声说:“帮他们一把?”而后见裴时嘉点头,示意秀英先别靠前。 第27章 救人 灯会上热闹非凡,人山人海,无人会注意得到这暗处发生的事。裴秀英望见哥哥的暗示,停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这里人太多,裴时嘉和晏承悄无声息、若无其事地跟上去,等着他们到空旷处再动手。 晏承只能暗叹:这看起来就像一主一仆的人也太倒霉了——两人都穿着打扮富贵,这些虎背熊腰的人就算是冒着被巡逻的金吾卫逮捕关押的危险,也要拦下他们洗劫。 假装闲逛赏灯,晏承脚下紧跟着那伙人,半点儿都没叫人发现。那一行人退出人群,走到另一条街,晏承生怕露馅,又怕跟不上人会丢。裴时嘉快了一步,趁着他们在看另一侧的花灯,踩着长板跳上了围墙、又两三下爬上屋檐。 裴时嘉踩在屋脊上,快步奔着那群人去,晏承抬头望着裴时嘉走出一会,才跑出来,朝着前方跑去。 那伙人到了无人的地方,果然是一把将人推搡到地上,那锦玉袍子的人往旁边一侧身,堪堪闪过了粗暴的对待,他的小厮就没那么好了,轻而易举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许公子莫怪我们粗人粗事,你要是现在就写信回江南,叫你那富得流油的爹给我们送金子过来,我们就好生招待你。要是不乐意,或是想逃走……哼。” 躲在转角墙下,晏承听得一清二楚,他刚刚没能看清楚,原来被抓住的竟然是江南首富的小公子吗?他上辈子就听说过这个“许公子”许泽清,只不过上辈子晏承知道这个人时,许泽清已经娶了裴秀英! 晏承脸色变得有些奇妙。 这个许泽清,自小就被富商许勤逼着念书考取功名,哪曾想他随了自个亲爹的性子,看不来书,就爱经商操劳,还喜欢周游四海。 想到这里,晏承心里又在理着思绪,许泽清是许勤独子,裴家的女儿嫁到许家,那就有了雄厚财富的支撑。裴家有兵,许家有钱,这若是不能引起朝廷的重视就怪了。想来,裴时嘉的意外也不该是意外了。 晏承的心莫名地冷了,眼里也蒙上一层水雾。 在晏承发愣之际,裴时嘉已经从屋脊上抛掷出一把石子,“哒哒哒”地快快击打在他们身上、脸上。 “谁?!”裴时嘉一跃而下,拉起地上的人往旁边轻轻一推,当下又扬腿踢飞两个冲上前来的人。 晏承这时候也悄无声息地从他们身后出现,三两步又轻又快上前就是连连两个手刀,精准地劈晕了一人,看着身旁的同伴“嘭”地倒地,他们慌忙转身,看见是一张清秀的面孔,虽然个子高、但看起来远远不如他们强壮的男子,他们登时龇牙咧嘴地猛扑上来。 没有一点儿慌乱,晏承定定地摆出了进攻的姿势,猛抬腿一击,掐掐踢中那人的胸口,看似没有多大气力的一击,让他连连后退两步。下一次晏承再一个快踢,有人直接抱住他的小腿,晏承唯一支撑的腿也猛然抬起一踹,挣脱开,又是一阵爆踢。 他们身上带了利器,当下就有人要用利刃刺向晏承,他身后的裴时嘉一把抓住他的衣裳,收手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拽、一提,扛起来就甩出去。 “晏承!小心些!”裴时嘉说着,将膝盖下压着的人的腿用力反折了过来,“噶咔”地一声,折了。 这些虎背熊腰的歹人空有一身膘肥壮肉,晏承和裴时嘉的打斗又快又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能硬生生挨他们俩的打。 那远远站在一旁的许泽清和他的小厮也没有闲着,他们俩怕近身帮忙反而拖后腿,又怕这些人以多欺少,许泽清干脆从衣袖里拿着一把元宝,一颗颗就往这些人身上狠狠砸。 晏承躲过从自己耳边呼啸而过的银元宝,心中登时无言无语。 裴时嘉沙场千锤百炼,岂是这些人能及的。加之这些日子与晏承勤加练习功法,更是技艺倍增,拳脚飞快,攻击准狠,让这些人完全无法招架。 “我们走!”裴时嘉朝那两人一仰头,许泽清和他的小厮快快跟上,又回到了人山人海的灯会,去与秀英汇合。临走前,裴时嘉故意引了金吾卫往那方向去,好将他们再收拾一顿。 许泽清刚刚经历了一场打劫未遂,却是半点儿都无紧张慌乱,反而是风度翩翩连连对二人道谢:“刚刚真是多亏了二位,若是二位不介意告知家居住址,许某一定登门拜访、厚礼答谢。” 裴时嘉摆摆手称:“无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无事便好。” 晏承对许泽清哼哼:“出门在外不露富。下次记得别穿这么金贵的衣裳,多带些侍从,不然很容易被人盯上的。”他这话一说,许泽清旁边的小厮瞪大眼睛,刚要说“你这人!”就被许泽清一把拦下。 厄运转移系统_30 “阿凡休得无理!”许泽清呵斥他。 看着晏承,许泽清稍稍一拱手,显然是知错:“公子说的是,许某记下了。当时是想,京城灯会何等隆重热闹,若是穿得随意了不大好。”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客栈罢。”晏承真是怕了,若是再遇上别人起了歹意,认出了他是许泽清,再被掳走一次,这可还得了。 “多谢二位。”许泽清留心记住了他们俩的身形样貌,想着今晚回到客栈,就让他们去查查,改日好上门拜访。他其实挺冤的,许泽清此番来京城,是带了不少侍从暗卫的。要是他自个儿去游山玩水,许泽清肯定不会这么招摇的。 天底下有的人足不出户也是能知道天下事的。京城花灯会上发生的这一段小插曲自然没逃过皇城里遍地的耳目,传到了宫里头。 只要裴时嘉没有回西北,皇帝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第二日听到呈上来的消息,御书房里稍稍发福的美须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一丝兴致:“恰好救下了许勤的独子?” 底下的人头也不敢抬起继续说:“是。许泽清稍后还让人去打听了裴时嘉的消息……” “乌苏那个小王子,昨夜又受了寒?这弱不禁风的质子,亏得他们还敢送过来……” “吾骄小王子今日还到院中看雪。” “……嗯,不用费神看着他。”病弱的狼再怎么厉害也翻不上天了。 * 晏承眼看着除夕一天天逼近,要送给裴时嘉的护膝还未完成,晏承干脆挑灯夜赶——他往昔念书都未曾这么勤快。 对着烛火细心地缝线,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晏承一慌忙,针扎了拇指腹一下,沁出了血珠。他顾不得擦拭,慌忙把桌上的丝、绫、绸、锦还有一小袋的棉花收成一堆,抱起藏在床榻上被子下。然后才甩甩衣袖小跑着去开门。 “叩叩——” “晏承,你可睡着了?”裴时嘉不太确定,以为是晏承忘记了吹灭烛火。 这么晚了,他也只是偶然肚子不舒服,起身想到灶房煮些汤药,路过这儿发现晏承竟然还未睡着。 晏承听着他轻细的声音,早知道就假装自己睡熟了,这会儿都跑到门边,身影都被映照出来了,也只能打开门。 “时嘉……你,这么晚了,睡不着?”晏承先与他开口,裴时嘉原本想问出的同样的话就没能问出口。 他摇摇头回答说:“睡着了,但肚子忽然不太舒服,我起身去灶房煮些汤药,看看喝下去如何。” 晏承心想,多半是这些日子因为快过年了,他们都吃了不少的东西,五花八门的食物吃得太多了,反而弄伤了肚子。 “我同你一块去。”晏承带上房门,跟着裴时嘉就去灶房。 裴时嘉将灯盏放在一边,边烧火边问他道:“你又是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吗?” 晏承支支吾吾,总不好骗他说,自己是沉迷看书,忘记了歇息的时间了吧。 “我……我起来喝口水,天冷,口舌干着难受。”晏承面不改色。 裴时嘉往药罐里加了水,火烧得红旺,他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特别好看,裴时嘉一笑:“你撒谎,你一睡下去就躺到天亮,从未见你大半夜爬起身来。”晏承被揭穿得忽然面红,是、是啊,裴时嘉和他一起睡在一块那么多次,早就将他的习性摸透了。 “哎,总之没什么事儿的。我等会回去就睡。”晏承同他保持一样的姿势蹲着,望着炉火,两人都不再说话。灶房不小,两个高大的男子蹲在一块儿也不占位。大概是日日都相见,晏承这会才恍觉,裴时嘉又长高了不少,自己好像也是生长得高了些。 药很快就滚开了,裴时嘉用湿布抱着罐耳,将里头的浓黑味道冲的药汤倒在碗里,还有一股老姜的辣味。裴时嘉趁着热,吹了两三下,喝一大口,又继续吹,反复几次才喝完。 “这味儿,啧。”裴时嘉吐吐舌头,收拾好东西,单手搭上晏承的肩膀就要带着他回去。 “明儿起不能再贪吃了,吃多了伤着了。”裴时嘉又对晏承说,“快过年了,你也多注意些别生病了。今年你不回家里,就在这儿与我一块过年。” “好啊,我晓得。”晏承在心底里默默地说,他在哪儿,哪儿就是家里。 第28章 心愿 年前一直纷纷扬扬下着雪。 墙头墙角、枝头树下,天地之间哪儿不是白茫茫一片。 终于到了除夕这一日,天还未大亮,裴家祠堂里就已经摆上了齐整厚实的长桌,五牲三馔,糕饼茶酒,齐齐整整摆了一长桌。先祭天、再祭祖,裴家上下都起得早,洗漱穿戴齐整,隆重地开始祭拜。 裴家的男丁都在外,只留裴时嘉一个在家中,所以上香跪拜磕头都由他打头,一丝不苟地进行着祭拜。 晏承作为好友,原本不应该突兀地参加这样隆重庄严的祭祀,但裴夫人坚持,晏承当初为救裴时嘉险些丧命,理应被当做尊贵的客人相待。故而晏承也随同在裴时嘉后面,上香叩拜。 晏承心里不禁感叹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他又可以和裴时嘉一起,在裴家祠堂对着裴家祖宗行大礼。 上辈子裴时嘉与他相爱,两人同为男子,没有在京城大办婚礼。但是他们当时也像每一对新人一样,在祖宗祠堂前磕头跪拜,上香放鞭炮,还给裴朗将军和裴夫人敬茶了。 裴时嘉一天下来几乎没能稍稍坐着好好歇息,晏承看在眼里,也帮着他做了些事。 年夜饭,除旧迎新、一家团聚。 大概是未能与裴朗将军和裴时新相聚,又操劳了一日,吃过年夜饭,裴夫人将裴时嘉和晏承都叫到了跟前,给了两人各一个红封。 晏承惊讶,连忙道谢:“谢谢裴夫人!愿您万事胜意,平安喜乐。”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大了,居然也能收到压岁钱。 “多谢娘亲!望这位美丽的裴夫人,笑口常开喜事来。”裴时嘉知道娘亲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便笑着说着祝辞,让裴夫人心里也好受了些。 一年到尾了,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共享阖家欢乐。京城里常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到了除夕、春节,却是放开了让老百姓们自由燃放。 吃过饭一段时间还好,等到晚些时候时辰到了,每家每户都会放鞭炮喜迎新春。 晏承和裴时嘉也一同回了院子里,裴时嘉先将他送回屋门,面对着他望着他说:“晏承……愿你我新的一年里,还能共同度过,并肩作战、披荆斩棘。”他深邃含笑的目光里,倒映着晏承的身影。 “嗯!我会在你身……军队里,努力一起守卫家国。”晏承郑重回应。 两人相视了一会,裴时嘉正要道别,晏承急得一把轻轻扯了扯裴时嘉的衣角,颇为不好意思地说:“裴时嘉,你、你稍等我一下。”然后推开自己的屋门,小跑着走近里屋,拿出自己精心缝制了将近一个月的加绒加厚的一双护膝。 裴时嘉站在门口,探着头追寻着他的身影,看他这么急着干什么去,下一刻,晏承就跑出来,气儿还没有喘平。 “裴时嘉!这、这个,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希望你喜欢。”晏承一把年纪了,这一刻,仿佛忽然又回到了小小时候,不懂情愁,羞涩动情,对着心上人,双手送出自己的心意,“你以后,上战场打仗可以戴着这个,又暖和,又能保护着你的。” 厄运转移系统_31 裴时嘉讶异地接过这他从未见过的礼物,也瞬间磕磕巴巴了:“这、这是何物?我从未见过啊……是你自己亲手缝制的吗?好、好、好……”裴时嘉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赞叹。 这是一对不长不短的袖筒似的东西,外面是一层光滑厚实的皮革,手指腹抚摸上去,夹层里面是好几层不薄的压实棉花,内里的衬是柔软毛绒绒的绒层,而且这还能自由松紧,可以伸缩。 晏承比他更紧张:“这是护膝,是穿戴在膝盖上的。是、是我自己做的。我初次缝制这种,不大熟练,缝得不怎么好看,希望你不要介意。” 裴时嘉重重摇头:“不,我很喜欢!很喜欢……这护膝,晏承,多谢你。你对我太好了。我都未曾准备什么新春礼物送与你啊……”裴时嘉愈说愈发得苦恼和懊悔。 晏承见他也紧张,不过确实喜欢这东西,终于舒一口气笑了:“无事,你喜欢就好。不用特意给我再准备东西了。你给了我很多了……” “裴时嘉,你、你早些回去休息罢!”晏承怕两人再这么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裴时嘉,然后告诉他,自己最想要的,就是让他再亲亲自己而已——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天冷,屋里暖和,你快回去歇下吧。”晏承说完,就不等裴时嘉反应,自己主动关上了门,然后大口大口呼气、吸气,慢慢笑了起来。 门外,裴时嘉眼见着晏承一心赶着自己,也没有多大反应,直到他把门关上,这才回过神来。不过,心里充盈着太多暖热的情绪,裴时嘉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护膝,笑着回到隔壁自己屋里。 在自己屋里的裴时嘉还没舍得放下晏承送给他的新春礼物,他反反复复拿起来看,细细抚摸着,然后比划着,干脆想要直接穿上去试一试,又怕不小心弄脏弄坏,只好收了起来。 裴时嘉把它们细细叠好,放在柜橱里最上方最正中的位置,这才上了热炕准备歇息。 这份心意太重。裴时嘉躺在床上的时候忍不住想啊想:晏承对他可真是太好了。除了娘亲,他似乎没有遇见过这么体贴关心他的人了。爹爹对他严肃严厉,大哥关心他,但为他也不曾做过这么多。 只有他……晏承。 以前也从来都不知道晏承会手工缝制,他该不会是为了做这护膝,特地去学了针线活儿罢?!裴时嘉越想越觉得脸红耳赤。哎,晏承以后的妻儿一定会很幸福,像他这么好的人…… 像他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对自己这么好呀? 大抵是睡前想得太多,裴时嘉脑子里都是晏承,晏承猛地扑过来重重把他推倒在地的样子,晏承被蛇咬中痛苦的样子,晏承言笑晏晏的样子,晏承,都是晏承…… 第29章 宫宴 伴随着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鞭炮声,晏承一整宿都睡得不大好,好似甫一沉睡,又被鞭炮声吵醒,反反复复,就这么到了天明。 他一起来,用家里下人送上来的热水细细洗漱收拾了自己,然后再穿上了上次裴时嘉带他出去买的新衣裳,这厚实雪白的大氅太出尘不染——只适合平日里穿,新年伊始,家家户户不管贫富都会穿上最好的、艳丽的衣裳,白色其实并不是吉祥的颜色。 “……这家伙。”晏承嘀咕着,只能将毛绒温暖的大氅脱下来,而后换上了裴夫人为他准备的做工精细的绫罗绸缎,宽袖垂坠,环绕着绣了淡蓝的牡丹,银丝线勾勒了对称的祥云,垂坠的下摆上是深蓝大气的水云图。 他自己梳发扎起,因为还未弱冠,尚且不能编辫盘发而髻。 “叩叩——”门被敲响,裴时嘉在门外轻声道,“晏承,你快好了吗?”裴时嘉其实有些忐忑,他昨夜梦里竟然由始至终都出现着晏承,让他不禁奇怪又紧张。 他给自己解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梦中出现晏承是很自然的。也、也不知道,晏承是不是也曾经梦里见过他。 晏承“哎”了一声,将长发拨拉到后背,正了一下衣衫这才出门。 “早啊。”晏承推开门就朝他笑,“新年好!” “新年好,晏承。”裴时嘉看着眼前俊美清朗的晏承,他的双眼像朝露澄澈,嘴唇像腊梅红润,整个人就像泛着温润亮泽的冠玉,他一时晃神,又张张嘴说,“听说……新年第一日,见到的第一个人,接下来的一整年,都会相见的。” 晏承深深地望着他,笑得更灿烂:“嗯。我也听说过。”裴时嘉见他这么热烈地回应,回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话,不觉红了脸。 裴时嘉也穿得正式庄重,流云百福、平安如意,碎金点缀滚金边,晏承见他还年轻稍带着稚气的脸庞,仿佛能从他眼里看见流光。 新年第一日,皇帝要在宫里办宴,请了一众朝中大臣,还能携带家眷出席。裴时嘉当然也在邀请的名册之中。 裴夫人没有玩乐的心思,裴秀英尚年幼,二人都没想进宫去赴宴,但金封下来,裴时嘉不得不去,只能盛装进宫赴宴。 “我一个人去也没得意思,好多年没有参加这样的宴会了。不如晏承你也同我一起去罢?”裴时嘉期待地望着晏承,可怜巴巴的眼神让晏承心软,好像自己要是拒绝了,他就会百无聊赖地冻僵在宫中一样。 “那……我扮作你家的小厮——贴身伺候着你。这样又能混入宫中,又能在你身边。”晏承想了想说道。 裴时嘉一想也是,这样子还不用向他人介绍晏承,免得麻烦。 “嗯,假装小厮……我不会委屈你的。”裴时嘉保证,然后自己主动去寻类似小厮常穿的衣裳,好让晏承换上。 晏承现在拥有厄运转移系统,好像六感也变得敏锐起来,他直觉这次宫宴定会不寻常。扮作小厮紧紧跟在裴时嘉身边,若出现了意外状况,他才能及时为裴时嘉转移厄运,代他承受。 晏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裴时嘉原以为他初次入宫,应该会有些紧张,但侧头去看他,晏承简直就像真正的小厮,低眉顺眼,不声不响,紧紧跟随在裴时嘉身后。他身上穿的是稍浅稍淡的素蓝衣裳,但自身原本就生得出落清秀的样貌根本就挡不住。 往日森严阴冷的深宫,因为一时之间人多了起来,好像也变得热闹起来。虽然依旧安静,但时有衣着光鲜艳丽、披金戴银的人儿经过,一阵一阵香风飘过。宫墙宫门处处挂有红灯笼,地上、枝头还有积雪,寒意还未褪散。晏承以往进宫的次数不少,对这里的布局很是清楚。他没有东张西望,对这里熟悉的一切丝毫没有好奇。 裴时嘉虽然很久未曾参加宫宴,但碰见的人大多都是认识的,他们互相拱手招呼,有些未曾见过面的也稍稍点头示意,礼数周全,滴水不漏。 “时嘉啊!”卫玉藏也来了,他今日穿得依旧张扬,身上的宝蓝锦缎花纹繁杂,还抱着暖手炉,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晏承听着声音也不禁抬头望了一眼,他认得卫玉藏。这么多年在裴时嘉身边的,除了他军营中的副官曹迎、李谦等人,京城就只有卫玉藏和越锋二人还一直与他关系要好了。 “玉藏。”裴时嘉朝他点头,犹豫了一下,没有给他介绍晏承,就卫玉藏这性子,若是与他说了身边的“小厮”就是自己生死之交的晏承,他肯定会按捺不住自己,老是望向他们看着晏承。这么一来,又要置晏承于众人焦点之中。 “越锋今日还要轮值?”裴时嘉问道,如果越锋不用带兵巡逻,他这会儿就该同卫玉藏一块站着了。 “是啊,锋子大年夜到现在都还未曾休息过。”卫玉藏稍稍不满地哼了声,“还说好要带我一同去冰湖的,啧。” 晏承低着头,竖起的耳朵将他们的话都收了进来。 “咦,这是你家新来的小厮吗?我可从未见过他呀。”卫玉藏与裴时嘉从小玩儿到大,到他家串门蹭饭也是常有的事,这会儿看见裴时嘉身边跟着一个甚是面生的小厮,似乎还长得听精致的,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嗯,是。”裴时嘉不动声色地挪两步,侧身挡住卫玉藏探寻的视线,上前与他说,“我们快些进去罢。” 卫玉藏便不再细问,又同他说起了别的事儿:“时嘉,你说的那个晏承,什么时候带我们也见一见呀?”跟在两人身后的晏承听了,差点儿一个趔趄摔着。 裴时嘉同卫玉藏、越锋说过自己了啊。 这是对他们说了什么,让卫玉藏也想见见他。晏承对裴时嘉何其了解,只是想了想,约摸着是裴时嘉与这二人说了自己救他的事罢。 越靠近大殿,守卫越森严,穿戴着铠甲、手持长枪的士禁军齐整地站了一列又一列,全都目光平视,面无表情。 晏承上了十多级石阶,这才走到大殿门口。从大殿门口开始就摆放了金盏灯一直绵延到顶上,整个大殿金光闪闪、亮堂堂,地龙暖热无比,走近了,又能闻得幽香阵阵。 厄运转移系统_32 有宫女引着他们入席,卫玉藏在另一边,他和裴时嘉说了几句就各自分别,去了自己的位子。晏承低着头跟在裴时嘉后面,裴时嘉入席坐在软塌上,他只能默默站在裴时嘉身后。 他们俩周遭的人都是朝廷文官,大多是四十多的年岁,裴时嘉与他们搭不上话,只在入座前朝他们笑笑算作招呼了。 因为人多眼杂,晏承没有上前与裴时嘉闲聊,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 皇帝与皇后明黄盛装出现,他们身上、头上的金冠、金缀耀眼夺目,闪亮非凡。众人俱是一齐跪坐着长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已经年过不惑,他高高在上扫了一眼敞亮大殿之下,跪倒一片的臣子,顺了顺美须说:“众爱卿平身。今夜就同朕共享佳肴美酒,不醉不归!” “谢陛下。” 这种宫宴都有歌舞助兴,觥筹交错,这也是诸位大臣能够在殿上帝王面前稍稍放松的一刻。 裴时嘉暗自懊恼,他都忘记了,这会儿晏承什么都吃不了,早知道就应该现在家里让他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的。这宫宴是不会这么早结束的,等他们回家时,晏承肯定都饿坏了。 别人的旁边都有宫女为之斟酒、布菜,裴时嘉身边的紫衣宫女刚想俯身为他斟酒,晏承冲她灿烂一笑,低声对她说:“这位妹妹,我们家小公子由我来伺候着便可,有劳你了。”他的笑容晃住了宫女,晏承手下动作之快,接过她手里的酒壶,她也不好说什么,便退了下去。 殿上又歌又舞,器乐声、嬉笑声极为喧嚣,充斥着整个大殿。 晏承俯下身,而后跪坐下来给裴时嘉倒满了酒。他没去直视裴时嘉的脸孔,却感觉到裴时嘉开口说话时吹到他侧脸的热气,然后听得裴时嘉说:“晏承,对不住,我忘记了事先让你在家里吃饱了。” “我不饿的,没事,晚上回去再说。”晏承低声回应他。 “那……那好。”裴时嘉要不是顾忌着大殿上人多眼杂,早就要夹着桌上的精致菜肴送到晏承嘴里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的裴时嘉也多大胃口继续吃。 晏承见此,默默叹息一声,跪坐着接连不断地给他布菜。裴时嘉不好好吃饭,他就给他碗里夹得满满的。 “你要好好吃菜吃肉,不然等会儿喝酒喝多了会难受的。”晏承声音很轻细,裴时嘉认真地听清了,才好好地低头将晏承夹给他的肉菜全都一一吃光了。 裴时嘉实在见不得晏承一口食物都未曾吃,不动声色地“赏了”一叠热年糕,周围有些放浪的人都搂着舞娘了,晏承确实饿得不行,以宽厚的衣袖掩面遮挡着吃了些年糕——看见了的人也不会在意什么。 “再喝点热酒暖暖。”裴时嘉悄悄将杯酒从桌下递到晏承身边,晏承“嗯”了一声,喝了一口裴时嘉刚刚一直喝着的温酒,脸上悄然染上了红晕——这是裴时嘉喝过的呀。 宫殿里地龙烧得极其旺盛,坐久了竟觉得热得生汗,裴时嘉本来就是火炉一样的身躯,他双手一张,将外面的大氅脱了下来。他的“小厮”晏承立即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裴时嘉在里边闷得不行,想和晏承说几句话都要细声细气、前瞻后顾,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热得头脑都开始眩晕了。他干脆起身到外面去吹吹风,还能趁此机会和晏承好好说说话。 他一走,晏承就紧紧跟在他身后。绕着大殿旁侧,从侧边走了出去,裴时嘉长长舒了一口气:“可闷死我了。” “嘘嘘——小公子可别乱说话呀。”晏承尽职尽责,紧张得像个胆小怕事的小厮。 裴时嘉笑出声,然后带着晏承走到人少的地儿透透气。 迎面吹来的夜风夹带着冰雪的寒凉让晏承禁不住抖了抖,好像脑袋都有些眩晕了——大概是刚刚坐久了有些困倦了。 裴时嘉带着晏承穿过花园:“我去更衣,你在此处稍等我。外边没有地龙,你披上我的大氅罢。”他近身拿过晏承手里的大氅,抖开了披在晏承身上,而后便自己去了更衣解手。 晏承最近越来越能感觉到裴时嘉对他的照顾,心里不禁暗喜,对两人日后再在一起的希望愈烈。 这里人很少,大伙儿在一年难得一次的宴会上一直坐着,怎么可能会如他和裴时嘉一般,还特地出来透透气,巴不得在里边多待久一些。巡逻的重心都在宫殿附近,这里很久才能见到巡逻的禁军。 安静得有些不大寻常,晏承忽然听得身后有动静,猛地转身,就看见一个黑影扑上前来,用湿漉漉的布狠狠盖上了他的脸! 不知来者是何人,晏承下意识就踢腿要反击,却发现自己的头脑眩晕得更为厉害了,而且这湿布让他的意识也愈来愈模糊…… 晏承心里一惊:是今晚吃的东西有问题吗?年糕……酒?! 第30章 下药 晏承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在皇宫宫宴上下药。是他粗心大意了。 他越想越觉得后怕,他吃的,都是裴时嘉夹给他的,裴时嘉也吃了许多。这么说来,下药的人想针对的就是裴时嘉,而不是他。 现在被几个人扛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晏承昏昏沉沉之际,感觉自己被抬着走了好一会儿,这些人一直没有交流。等到了某个地方,他们忽然停下,似乎开了门,进入了屋内。 晏承还未完全昏迷,心里冷哼:原来……竟是宫里的人想要对裴时嘉不轨吗。 这时候,他被扔在地上,隐隐约约有一盏非常微弱的烛灯,晏承终于听见了声音。这是个他未曾听过的女声,她说:“你们可算来了,没人留意他的去向罢?裴……不对!这个人不是裴时嘉。”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狰狞阴冷:“这个人是谁?” 将晏承掳来的人一时呆住,又细细看一眼地上的人,其中,有人开了口:“他确实是裴小将军啊……他今日穿的就是这件大氅……” “蠢货!你们就靠这衣裳认人的?!仔细看清他的脸!” 晏承这会儿听着他们的吵闹声,却是越来越清醒。 许久不见的系统终于又蹦跶出来了:“晏承,你现在中了他们的昏睡软骨散,浑身乏力、手足麻木、陷入沉睡。我在你们走出大殿时就开始替你解除这昏睡软骨散的药效,不过这药分解完成得需半个时辰。”意思是,他现在虽然意识清醒了,但还不能动弹。 这次也太凑巧了些,系统它还没开始发挥作用呢,晏承偏偏误打误撞被人认成了裴时嘉,被迷晕了带走。 晏承在心里是哭笑不得,系统为他着急,他反倒镇静了许多。在宫里头,这些人还不敢动手将他灭口。不过这个时节点,估计那些人还不能很快发现他们已经失踪了。裴时嘉……可能已经昏迷在那边了。 “现在可好,事情也办不成了。回头主子知道了绝饶不了你们的。” “这个人……丢回去吧,宴会上喝醉酒,一不小心脚滑倒在花园里……你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 晏承感觉自己又被扛起,这一次可没有刚才那么温柔,动作粗暴,上下颠簸。 他顾不得这些人怎么待他,晏承心里头回想着刚刚发生的闹剧,他几乎能确定,那女子口中的“主人”是后宫的宠妃了。能够在宫宴上随意地穿插了人手,处心积虑地给裴时嘉下软骨散,又不是剧毒之物,后宫之主没有理由这么做。反而是得了宠,开始不甘于此的妃子会有这些心思。 想来,最近皇帝圣宠的……就是傅家老三的女儿傅贵妃。裴时嘉尚未结亲,若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设计陷害他,宫宴酒醉之后,傅家未有婚配的千金也不少。如果…… 晏承不敢继续想下去,这些肮脏的心思让他唾弃鄙夷,不过晏承更担心此刻的裴时嘉。他的大氅还在自己身上,若是晕倒在外边,没人发现,裴时嘉就得在冰天雪地里挨冻了。 厄运转移系统_33 “嘭——”晏承思绪还未回笼,就感觉到自己被重重地抛了出去,闷声扑在雪地里。随即,那些人很快就离开了。 晏承哭笑不得,自己前一刻还在担心裴时嘉会被冻伤,这会儿自己就被丢在了雪地里。 他忍着磕伤和冻伤,药效还未过,他尚且不能动身。晏承一边的脸贴着积雪,时间久了,晏承感觉自己的脸颊都几乎要被粘在冰雪里了。 “嗒嗒嗒——” “分三列!尽快寻人!”远远地,有声音传了过来,晏承听见了,这才松一口气,是禁军巡逻来了。 “报!大人,前面雪地里有人晕倒。” 晏承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厚重的铠甲摩擦声回荡在他耳边,这个人蹲下来,伸手扫掉他侧脸的雪,将他轻轻挖了出来。 已经能睁开眼的晏承没再装死,他睁开眼,看到来人正是金吾卫越锋。 越锋见他醒了,开口说:“裴时嘉唤我来寻你,我这就带你去找他。”他干脆利落,别的话也不问,也不奇怪他大晚上昏倒在雪地里,搀着他起来。 “能走吗?” 晏承身子软趴趴的,越锋不用等到他的回答也显而易见了。 “……晏承。” 晏承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幻听,要不然怎么好像听见裴时嘉细细小小微弱地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不过,不是幻听,确实是他来了。 裴时嘉由着卫玉藏搀扶着,要走过来看看晏承。 他怎么恢复得这么快呢?晏承意外至极,又微微庆幸。 卫玉藏在他身后气得骂他:“裴时嘉!你别走得急,人就在这儿了,丢不了了……哎哎。” “晏承、晏承没事罢?他……”裴时嘉几乎挣脱出卫玉藏的搀扶,两三步趔趔趄趄走到越锋身前,看着他扶着的晏承,想要伸手抱住他,走近了才发现,晏承已经醒过来,因为手脚无力而不能行动而已。 “晏承,我来了,我来了、没事了。”裴时嘉在自己直直倒地的时候就心里一凉,想到在外面的晏承。幸好这药效不够强劲,他用细针往自己身上扎了好几下,才由着痛感将他唤醒,强撑着出来找到了路过巡逻的越锋还有出来寻他的卫玉藏。 晏承望着裴时嘉,张了张嘴,说出的声音也相当微弱:“我什么事儿都没……你别担心。” 他更好奇,怎么裴时嘉能走能说,他自己反而就瘫痪了一般呢?难道……不是下在酒菜里的药吗? 这时,系统适时地出来说道:“晏承,裴时嘉承受的厄运都自然而然转移到你身上了……他和你吃了一样的东西,甚至比你更多,这药效发挥的作用却不如你的厉害,是因为裴时嘉身上的效用,全都转移在你身上了……”所以它为晏承做的软骨散分解才耗时颇多。 系统还未跟他说的是,晏承与他之前遇见的宿主都不大一样,它在晏承身上“进化”的速度非常快。 原本要宿主切身阻挡的厄运,因为晏承对裴时嘉的情感太过强烈,如今,裴时嘉所遇到的厄运,只要晏承能够感知、能够同时触发,就会自动转移到他身上了。 裴时嘉吃了宴会上带着软骨散的食物,晏承也吃了,两个人都同时触发了软骨散的药效,故而裴时嘉身上的药力全都转移到了晏承身上。 晏承心想,原来如此。他还沉浸在与系统的交流中,裴时嘉见他呆呆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长时间卧在雪地里的晏承瑟瑟发抖,一边的脸颊都已经是苍白无了血色。 裴时嘉慌乱地双手合在一起抵在唇边呼气,然后呼热了,赶忙捂在晏承脸上。晏承只觉自己两侧的脸颊瞬间被暖意包裹住。 旁边的禁军视若无睹,卫玉藏简直要看不下去了。 “这里冷,回去再说。”越锋说了一句,裴时嘉这才由着他们带自己回去——当然不是回大殿上了。越锋将人送到宫门口,他还在工作,不能脱离职守,只能让卫玉藏和裴家等在门外的侍卫送回去了。 越锋送走了他们,当即回了宫殿,把刚才的裴时嘉被下药的事传给了皇帝。皇帝虽然有意打压裴家,但裴时嘉在他的宫宴上被药,那就是在打他的脸。拿到消息的皇帝但笑不语,这笑容叫他身边跟了二十三年的大太监看得心里发毛。 “陛下,裴小将军那处的杯盏和食碟都被撤下了,搜遍了也没能寻到。”现在群臣还在把酒言欢,不闻不问,对裴时嘉一事还尚未知晓。 “嗯。”皇帝垂下眼眸,他倒是好奇了,“听说那软骨散能让人手脚无力,纵是绝世高手也难以招架,只能任人鱼肉、为所欲为。裴时嘉恢复得倒是挺快……”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也答不上来。 皇帝起身,准备回到大殿上,又慢慢说:“伺候裴时嘉的宫女拖出去杖毙了,今日管事的你们带下去问,若是问不出什么就不要了。” “大过年的,就不要闹出动静了。”底下的人领了圣旨悄无声息地退下。 这一夜,一个紫衣宫女、三个太监和一个御膳房掌事的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深宫中。 因着裴时嘉没收到实质性的伤害,皇帝那边追送了一提匣的珍宝,还有上好的千年灵芝、人参一并由他身边资质最老的大太监送了过来,只关心了裴时嘉的身体,丝毫没有提宴会一事。 至于背后的人,皇帝是知道但也没有任何动作,裴时嘉清楚,谢了隆恩收了东西,闭口不谈那事。皇宫这边,新年第一夜皇帝是留在了皇后的殿里,赏赐给众贵妃的新年之物都不甚稀奇,唯独傅贵妃殿里是没有收到任何东西。 裴时嘉早早就差人唤了医师先候在家里——大过年的,医师都不乐意出门。巧的是,白容真晚间时候上裴府来作客祝贺新春,裴时嘉等人回来时,他刚好还在裴府。 “你们这是?”白容真要不是听了裴夫人说,他还以为这两人是去上哪儿打了一架。从皇宫里出来,怎么会弄成这样。 “……晏承中了软骨散。”裴时嘉将人背回屋子里,长话短说地挑着重点说了,白容真一听便明了。他给晏承看了看,迟疑着,这分明又不太像是中了软骨散的样子。 他们前脚刚回到裴府,后面宫里就来了人。他们放下东西、说了几句好话便离开,裴时嘉忙回到屋内。他支支吾吾瞒着裴夫人,没与她说自己也险些遇上祸事。 白容真给晏承细细检查过后,给他冻伤的脸敷上热布,让他好生躺在热炕上歇着,他自己关上门出来。 “容哥,晏承现在如何?”裴时嘉急切地问。 “……时嘉,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晏承的体质有些奇怪。上次被剧毒的黑白环蛇咬伤,他竟安然无事。此次中了软骨散,却恢复得很快。他……”白容真越说越觉得怪异。 “容哥!”裴时嘉认真地说,“晏承他是不会欺骗我们的。更何况,我刚才也吃了与他同样的食物,外出更衣时,也是晕倒了的……只不过后来又有了气力起身。” “咦,这?”白容真迟疑了,时嘉也晕倒了,难道是那软骨散错了? 晏承又是敷药又是喝热姜汤的,身下的热炕烧得热腾腾,他觉得浑身的冷气寒湿都被蒸干了,裴时嘉还觉得不够,又给他搬来两床丝柔暖和的绒被,盖在他身上。 他想要坐起身,裴时嘉立马用绒被把他团团裹住。晏承无法,只好裹着被子看着裴时嘉。 裴时嘉又内疚、又心疼:“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你一同进宫的。这些人胆大妄为,竟然在宫宴上祸害到我们头上!” 晏承为他顺气:“我们不是都没事吗?坏人会有天收的。今日让你受惊担心了,快早些回去歇息吧。”晏承其实还有点儿小庆幸,是自己为他承受了软骨散的药效——还有系统为他“分解”,不然恐怕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厄运转移系统_34 第31章 险恶 晏承自昨晚歇下后,一觉睡到了正午时分——他鲜有睡这么长久的时候。系统告诉他:“这是分解软骨散的后遗症,就如常人喝了药会嗜睡一样。” 他这觉睡得极为舒畅绵长,期间裴时嘉悄声进来了两次看他,晏承也毫无知觉。 正月初二归宁日,此时大家一般不会上别人家叨扰,日上三竿时分,裴府罕见地迎来客人。 因为报的是裴时嘉的名,下人们也不知来者何人,只好由裴时嘉亲自出来见客。 他走到了门外,望着眼前束发戴冠、衣着光鲜的男子,一时记不清这男子是谁。 许泽清朝他拱拱手,低头一笑道:“裴小将军,许某上门答谢小将军不久前的出手相助。”说着,轻摆手示意身后的侍从将红箱子装着的谢礼扛上来。 裴时嘉这才想起,这位公子是自己与晏承在灯会上曾经出手救下的贵家公子。那日夜黑,他也没怎么看清这人的面容。 “不必客气,许公子有心了,举手之劳而已,不必重礼酬谢的。”裴时嘉摆摆手,不收他的东西。 许泽清没有被拒绝的窘迫,笑而不语地又是一拱手,裴时嘉见这人执着,他看起来年岁也比自己大得多,不好意思再将人堵在门外,只得请了许泽清进来。 他们俩在正厅坐着说话,许泽清走遍天下,极善言谈,与素不相识的裴时嘉也能交谈得顺畅愉悦。问及许泽清如何得知自己的住所,许泽清笑笑:“只需在坊间问问,便打听到这样形容样貌的人是裴小将军了。” 一番寒暄、彼此你一言我一语对答后,许泽清问起:“说起来,怎么不见另一位小公子,泽清还想着要亲自答谢他。” 裴时嘉摇摇头:“他昨日受了冷,现下还在屋里躺着呢。”也不知晏承现在醒来了没有。 “原来如此,既然小公子身体抱恙,那泽清改日再登门拜访了。”许泽清眼色佳、知分寸,只坐了一会,留下一箱子的谢礼便离开了。 裴时嘉将人送到门外,望着他带着侍从离开,眼睛尖利的裴时嘉似乎望见,许泽清周身都有不少身手敏捷的暗卫。他若有所思地凝视了一会儿,想来那天晚上他们也该是跟在许泽清身边的,可能是一时疏散了才让他与晏承有机会出手相助。 他们俩刚刚说了许多,时嘉却是没有细细深入询问他的身世,只是知道他叫许泽清——许泽清常年在外浪迹天涯,世人只识得江南首富许勤,鲜少有人知道他的独子许泽清。大概是生怕被拦道抢劫,坑蒙拐骗,许泽清自小就被教育不得外露身份、名姓。 晏承一醒过来,由内自外地感觉到自己浑身又重新充满了精力。他起身的动静传到门口,一直守在外室的侍仆很快就端上了盆热水,伺候着他洗漱。 灶房里一直温着粥和热姜汤,晏承洗漱完之后,肚子咕咕直响,侍仆将热粥送到他热炕上,另一边的人已经向裴时嘉通报去了。 不知是不是系统所说的“分解”耗费了太多的气力,晏承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粥,还不管饱。裴时嘉进来的时候,他正在舔舔嘴唇上的水渍。 “晏承,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裴时嘉看他胃口大开,悬了一上午的心也放下来。 “好些了,就是……还有些饿。”晏承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 裴时嘉被他逗笑,松一口气:“无事,我们就准备用午膳了,等会就一起吧。”裴时嘉看晏承此刻气色不错,也有精神了,想了想便将许泽清来府上的事情也同晏承说了。 晏承听着,心中暗道:果然还是老样子,许泽清压根儿就没向裴时嘉透露自己的身份,他都有些怀疑,许泽清根本就是怀有目的接近他们。说不定,连那上一次的偶然出手相助也是许泽清故意为之。 但左右许泽清也不会起坏心思害时嘉和裴家,毕竟上一世的日子里,他与秀英是真真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疑。 因为冻伤,晏承的侧脸还有些红肿,他的脸颊原本就白皙细嫩,更显得红肿、稍显乌青。裴时嘉拿着白容真给地膏药,细细给他一一均匀涂上。晏承与裴时嘉都极为默契地闭口不谈宫中的事,他们都心想,只要不再进宫去,寻着了机会就回到西北边塞,也好过成日担心受怕、遭人暗算。 日暮时,晏承与裴时嘉、秀英坐着下棋,静谧又安宁,忽然听得门外一声马儿嘶啼,他们俱是一怔,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走到正厅。 门外马上的人跑进府上,直奔正厅,晏承跟在裴时嘉身边,就见那气喘吁吁、浑身上下都稀稀落落被白雪冰着的人,冲着裴时嘉说:“小将军!不好了、敌军又进犯了!” 晏承与裴时嘉都是攥紧了拳头。 宫里皇帝早一步收到了消息。古羌人又再次进犯大齐,他们险恶狡猾,竟是在除夕夜晚偷袭军营,在这样思家念亲、家家都团团圆圆的年夜里,趁着所有人都稍稍放松了警惕,竟然攻打了过来。 西北除夕夜惨遭古羌的侵袭,裴朗、郭枫,郭真意、裴时新都带着兵奋起反抗,奈何古羌人多来势汹汹,主动权被迫落到了他们手中。战报发出时,他们还处于下风。从西北抵达皇城,快马奔腾、时刻未停歇,期间跑死了七匹马、累伤了五匹马,探子也换了好几人,这才以最快的速度将战报传回了京城。 皇帝大怒,当即下令从南方调兵,加派援军前往西北边疆,必须力挫古羌,让他们深深地记住失败的苦果,永远不再踏上大齐的土地。 但此时天寒地冻、粮草未动,南方调兵去往前线也需要一段时日,谁能想象,等支援的大军赶到时,西北的军队还有几人幸存。 眼下看来,远水救不了近火,最能帮得上忙的,还是那想要与大齐结盟的乌苏一族。古羌人是夜晚偷袭,大齐的军队抵御不成,当下就派人前往乌苏的营地请求支援了。探子的战报发回来时,乌苏那头已经出兵了。 “粮草事关重大,这一次……让傅仪、傅侗担任粮草官,押送粮草。若有差池,格杀勿论。”皇帝下了圣旨,谁敢违抗?这个时候担粮草官,绝非是一件肥水的官差,这若是做得不好了,时刻都能人头落地。 明白的人都知道,陛下这是迁怒傅家了——至于个中原因便鲜为人知了。 怪的是,皇帝并没有让裴时嘉奔赴战场。 裴时嘉与晏承听了这战报,一时呆愣住,而后心情瞬间沉重下来。裴朗将军和裴时新等人遭到声势浩大的侵袭,远在京城的裴时嘉头一次感到怕了。 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裴夫人那儿,她并没有面露担忧和害怕,反而是沉着气,等着接下来的探子消息。 “你爹没那么容易输掉!别露出这么丧气的表情,时嘉。”裴夫人一番话说得裴时嘉瞬间清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夹带着雪霜的气涌进肺腑。 “娘,我进宫里一趟。”裴时嘉向她说完,当即骑上马奔向皇城。晏承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陪着裴夫人在家中等着消息。 裴时嘉这一去便是大半宿,他从皇宫里回来之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晏承好不容易才同秀英一起,将裴夫人劝着去睡了。他白日睡了一个上午,这会儿一点睡意都无,披了大氅就坐在正厅里等着裴时嘉归来。 浑身带着雪花湿寒的裴时嘉踏上石阶走两步就看到了正厅里明明灭灭的烛火,他抬眼看过来,声音有些沙哑:“晏承?怎么还不睡?” 晏承手持着烛火走上前去,望着裴时嘉带着血红的眼睛,开口说:“睡不着,我等你回来。” 晏承将手里抱着的暖炉轻轻递到裴时嘉手中,不小心碰触到他的手掌,冰凉得不像话! 他微微叹一口气,轻拉着裴时嘉的另一只手,果然冷冰冰的,拉着他就往他屋里走去。 明知道这时与裴时嘉说战事会让他更难以入眠,但不说出来裴时嘉更难受,晏承对他的细微神色变化都察觉得清楚。等到了裴时嘉屋里,晏承轻推着他坐上早已烧着的热炕,然后问道:“陛下……怎么说?” 他匆匆忙忙进宫里,无非就是想要奔赴战场,和父兄一同抵御外敌,守卫家国。 “陛下说,我无需赶赴西北了……现在赶过去也无济于事的。”裴时嘉省掉许多内容,稍显疲惫,他觉得太阳穴生疼,闭着眼继续说,“我们秋收之前才与古羌人大战一次,那时候你也在的……那阵子打仗就用掉了军中存储着的粮草。现在烽火四起,爹爹和大哥那里,根本是不能支撑几日的。”皇帝派去送到前线的粮草也不过能支撑十来日而已。 晏承听他说,眼见着他闭着眼睛,神色痛苦。 他捂热的手身上前去,在裴时嘉紧闭的眼睛旁侧,轻轻按下,轻柔地一下一下按抚着他的穴道,舒缓着他的难受。 裴时嘉闭着眼,就感觉到晏承温暖的指腹按压上来,温柔地按抚着,让他原本焦躁、难受、急切、冰凉的心一点一点地安定下来。 “难受的话,等等就好了。”晏承低着头,与他离得很近,一说话嘴唇几乎就要碰上裴时嘉的脸。 厄运转移系统_35 少有软弱的裴时嘉不由得想要依靠,他终于没忍住伸手环抱住晏承,晏承站着半俯着身,裴时嘉坐在榻上,他紧抱着晏承,整个脸都埋进了晏承柔软的怀抱之间。 第32章 战时 皇帝不让裴时嘉出战,这让裴时嘉一时愤怒,丝毫不明白他的想法。皇帝的心思不能揣测,晏承安抚着裴时嘉,想他今晚肯定也睡不着了,干脆从隔壁自己的屋里,把被子抱了过来,与裴时嘉一块躺在炕上。 “时嘉,今晚你睡在里头,我睡外面。”晏承抬抬下巴,示意裴时嘉往热炕里面躺。 裴时嘉听了,往里边挪了挪,晏承将被子放好,就去吹熄了烛火,上了炕躺好。 “晏承,我睡不着。”裴时嘉在他躺下来的时候,说了一句。 “嗯,我知道。所以我过来和你一起,陪你说说话。”晏承侧过身躯,在黑暗之中望着裴时嘉,裴时嘉感应到了,也转过身来,两人脸对脸,鼻息相交。 “我一想到,爹和大哥在塞外难以入眠、提心吊胆警惕着古羌人,我就想立即飞奔过去。” “裴朗将军和裴都尉身经百战,他们若是无能为力,你风尘仆仆奔去也于事无补。裴时嘉,你要相信他们,不会轻易受伤,轻易让古羌人踏上大齐国土的。” “……嗯,我知道的。晏承,多谢你。”裴时嘉说完,晏承知道他大概是想得开通了,便不再继续说。两个人面对面,都静静地,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对方是否睡了过去。 第二日,晏承醒来睁开眼时,刚好看见裴时嘉坐起身。他也一同起床换上衣裳。裴时嘉的眼睛不会红通通布满血丝了,脸色也不会铁青,比昨晚好上了许多。 晏承和裴时嘉刚走出屋门,侍仆就传话说:“白医师来府上了,现在正在正厅里。” 看来白容真也是听到了战报,迫不及待大清早便到了裴府。晏承和裴时嘉都顾不上吃早饭,先去了正厅见人。 “容哥!”裴时嘉快步过去,白容真也起身过来,他后背背着竹药篓,手里还拿着行囊。 “时嘉,晏承。”白容真对他们说,“西北起战事了,我得回去救人。”白容真的医术高超,他的自由是没被皇帝限制的,来去自由,现在他一心想要回到塞北,也无人能够阻止他。 “容哥……” 白容真交代道:“时嘉,你还不能回塞北,也别焦心了。我这就回去,大家都会安然无事的。你在家好生陪着裴夫人。” 裴时嘉想开了,点头:“拜托你了,容哥。”晏承也朝他重重点头。 白容真从衣袖的布袋中掏拿出一个嫩绿的织锦小香包的物件,递到裴时嘉手中,嘱咐他道:“这个是药包,拜托你捎到宫中,送到吾骄手中。”裴时嘉拿着织锦小药包一愣,晏承也看过来。 “他那身子,本就不适合长途跋涉,现在软……长居宫里了,宫里那些御医是看不出他身体的毛病。这药包里头我加了一些东西,好歹能让他活得久一些。” “……就让他随身挂着罢,现在大齐、乌苏要结盟,他要是不明不白薨于皇宫就不好了。” “好,我会带到小王子手中的。”裴时嘉应下来。 “容哥,一路顺风,万事小心。”晏承朝他拜别。 白容真十万火急地赶往西北,身边跟着来时裴时嘉带的兵。晏承与裴时嘉目送着他们离开,仿佛一眼看向了遥远的西北。 * 皇帝下了圣旨叫傅仪、傅侗等人负责监送粮草,同时还派着一直以来的粮草押运官挂了副职,毕竟这战事儿戏不得,绝不容许有任何差池。他们一行人浩浩汤汤、拖拖拉拉的,竟还不如白容真等人策马奔腾走得快。 不是傅仪、傅侗不想走得快,实在是粮草太多,冰天雪地,车马难行,他们二人从未监管过如此庞大的粮草车队。 北边的粮草迟迟未能送到,晚一天抵达战场,大齐的军队就多一分的危险。 许泽清在冰湖看雪,在天地苍苍茫茫一片雪白之间,他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雪鸽,说着“快快送到哦”,然后轻轻往上一扬,让这健硕的雪鸽飞上白天,这小小的白点很快就与天地融为一色,消失无踪影。 他家小厮阿凡不懂:“少爷,您怎么不与裴家小将军说清楚呢。” 许泽清笑笑:“如果太过殷勤,反而会让他们难以接受的。雪中送炭岂不美哉。” “不过您当初的巧遇也太‘巧’了些,裴小将军他们事后若知道了您的身份……他们就会猜到了的。”少爷特地差开了自己身边的暗卫,就是想要制造这样的情况。想不到还真有人一路瞅着机会等着出手。 “无事,灯会上人潮涌动,我的人一时走丢也实属正常。毕竟太多人看着了,如果不做些掩饰,这么一堆粮草运送过去,会招来灾祸的。” 阿凡像是听懂了,又还是疑惑,但也没再问什么。 他家少爷钱多人傻,竟是要白白给前线送去一车车粮草。 “这一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结束啊……”许泽清仰头望着远方,意味深长地长舒了一口气。 * 晏承与裴时嘉送走了白容真等人,两人在屋中吃过了早饭,裴时嘉又再次进宫,他若是不执拗地要去边塞,皇帝还是乐意见着他的。他先去见了皇帝,回头就到了吾骄此时居住的宫殿——作为质子,这样的待遇也是相当不错了。 裴时嘉到他院子里时,吾骄正好坐在庭院里赏雪。吾骄走到哪儿手里都没有离开暖炉,他看上去气色确实不怎么好,煞白无色的唇,又绒又厚的纯白大氅裹着都显得削瘦萧条。 “裴小将军啊……你怎有闲情来此处?”吾骄笑着,看来外面的烽火战报都不曾传入他这里。 “吾骄小王子,时嘉是受人之托,来给小王子送东西的。”裴时嘉拿出那乍一看幼稚的嫩绿锦袋,呈上给吾骄。 吾骄望一眼,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阵,他接过锦袋,低头把玩了一会儿,问道:“白医师走了?” “西北起战事,容哥清早就飞奔回去了。”裴时嘉只当吾骄关心白容真的去向,“刀剑无情,容哥心里是急切想要回去救人的。” “是吗?古羌人又打过来了?果然是阴魂不散。”吾骄嘴上是这么说,裴时嘉却发觉这乌苏的小王子仿佛置身事外,漠不关心战况。他收好了锦袋,说:“医者仁善,白医师果然无私大爱。有劳裴小将军亲自送过来了。” “小王子无须客气。”裴时嘉心思不在此处,见吾骄再没其他事,便起身告辞离去。 吾骄见他的身影渐渐离开视线,又重新拿出那锦袋,轻轻提着凑到口鼻前,嗅一嗅,一股奇异幽幽的药香透着锦袋传入他的鼻中,让他的思绪中断了一阵,发现自己失态后,吾骄才长长吸气、呼气。 在家中等待战报的一众人都心焦,坐立难安。晏承很是熟悉这种感觉——只因为上辈子,他有多少次午夜梦回惊醒,梦里的裴时嘉战死沙场,再不能归家。战争打起来的时候,他白日都不能安生,提心吊胆地等着传回京中的战报。 上辈子晏承无能为力,最害怕的一次,他干脆吃起了素斋,到寺庙求神拜佛,宁愿自己折寿也想要保全裴时嘉安然无恙。以往,晏承还从山脚叩拜到山顶,在寺庙里求得了平安符,仔细地装在了翡翠玉锦袋里,送与裴时嘉随身佩带。 厄运转移系统_36 第33章 北方 “快马加鞭也得两日才能将消息送回京城。”晏承见裴时嘉总望向大门,出声说道。他在心里想着,必须得带着裴时嘉到外面走走。这样子一直呆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得做一些事分散他的注意力,免得让他总是紧绷着。 然而不等晏承有机会花心思带着裴时嘉出去,不过几日,北方竟然传来了消息。 大齐往北缘一圈都是乌苏的领地,但在东北以上,由于冰山雪原拔地而起,直直阻碍了往上的沟通,鲜少有人知道那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雪山之后是什么。 往常驻守在那处的人,总是被冰得瑟瑟发抖、近乎麻木,他们每隔了一个时辰便要轮换着人站哨岗,因为站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地界,眨眼之间全身就会挂满冰霜雪花。站岗守卫的日子其实也挺无趣,除了需要忍受极度的寒冷,其他倒也没什么。因为这里从未遭受过外族的攻击和进犯。 而现在,东北方驻守的大齐士兵加急送回消息,有异人入侵了——这些怪人浑身乌黑浓密的毛发,身材高大,站起来足足有九尺,还有可怕的蓝眼睛。他们能呼唤风雪,驱使雪狼,极为暴虐无道。 大抵是常年无事、安稳麻木得久了,这些冰雪异人猛地突袭,冲进大齐的地界刺杀大齐的战士时,他们都未曾反应过来。眼看着身边的被木头长矛刺死的同伴被异人拖走,温热喷涌的鲜红血液在洁白的雪地上晕染开来,他们才害怕惊恐,手忙脚乱操起武器反抗。 两天一夜后消息就传回了京城,皇帝大怒,脸色阴沉可怕,从未听闻北方冰山雪原之后还有异族存在。不过,管它是人是鬼,践踏他的土地和子民,就该粉身碎骨。 当夜,裴时嘉被一道密旨召进了宫中。他接了圣旨上路进宫之前还不知道这么晚了,皇上还召他做什么。 晏承在家里也纳闷,皇帝不是如此莽撞的君主,他鲜少会心下一动就行事。匆匆忙忙深夜召人,应该是出了很紧急的事情。难道,是西北边疆的战情更为恶劣了吗? 他哪里还睡得着,干脆起了身裹着被子在热炕上等着,细细听着裴时嘉回来的动静。 裴时嘉回来的时候,走动的声音其实不大,但是晏承始终留心听着,所以他人一回来,晏承就起身下床奔着外面去了。 “晏承?”裴时嘉一见他出来,看着他关切的眼神,知道他想问什么,裴时嘉重重地叹一口气说,“北方有异人进犯,杀我们的同胞,吃他们的血肉。陛下已经任命我为主将,明日就前往东北。” 晏承听着他的一番话,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他是知道这些所谓生啖人肉、茹毛饮血的“异人”的。不过上辈子这些人是在往后几年才开始出现在大齐的地界的。 而且,当时皇帝派出的人是裴朗将军。裴朗将军带领冰原的百姓守住了地界,勇敢猛烈地反击回去。等他们成功击杀了一个“异人”,才发现这些人也和他们一样是血肉之躯,也会痛会哭,会畏惧死亡。 “陛下已经拨了京城三成的重兵与我,此番前去,定是险阻重重,你不如……”裴时嘉还未说完,晏承摇头。 “我也与你一起去。”晏承才不怕什么困难重重,他说得格外坚定,让裴时嘉无法再拒绝。 裴时嘉真是败给他了,他揉揉酸痛的眼睛对晏承说:“好,都依你。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去睡,明日一同启程。” 晏承点头应好:“你也是。”他和裴时嘉同时打开屋门,又不约而同侧脸望了一下对方,这才关上了门。 回到热炕上,晏承睡意全无。他刚刚只是怕裴时嘉为他担心,这才装作睡意涌上来的样子——在晏承听到“冰雪”、“北方”、“异人”时他就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上。因为裴朗将军,就是在抵御残暴的异人时,英勇捐躯、献身家国的。 想不到,所有的事情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了。这一次,去北方作主将军的成了裴时嘉。原本还在后面几年发生的事情也提前出现了。 这便是说,只要抓住时机,他可以改变很多。 裴夫人是第二日才知道裴时嘉准备前往另一个前线作战了。 她早就练就了强大的内心,知道他要离开了,奔赴险恶的战场,只点头应下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便去给裴时嘉收拾行囊。晏承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裴夫人竟也照着裴时嘉的份,给他准备了整整两大行囊的东西。 “裴夫人,您莫担心,裴小将军会带着我们平安凯旋的。”晏承比裴时嘉心细得多,他在裴夫人身边说了一些话,想让她好受一些——毕竟夫君、儿子都离开家里,在危险恶劣的前线战斗。 “小晏你是个好孩子,时嘉多亏你照顾。他拼起来不顾自己,当娘的总是不愿孩儿受伤。时嘉与我说过,你几次救他的事。我只希望你们俩都能平平安安归家。” “我们会回来的,裴夫人,我还想回来吃您亲手做的甜汤啊。”晏承最怕离别感伤,他没有流露太多的离愁别绪,只乖巧地逗笑了裴夫人,裴夫人也忍不住要伸手摸摸他的发端。 “娘,我们启程了。”裴时嘉牵着马出来,他已经穿上了幽黑沉重的铠甲,头戴银盔、手持长枪,“望娘亲保重身体,儿子定会平安凯旋。”他站得挺拔笔直,年轻的脸庞上露着坚毅的神色。 “好,好,娘亲等你们回来。”裴夫人望着裴时嘉上马,晏承也骑上小赤,离家渐远。 裴时嘉原本想在临行前跪母,晏承却是一下子知道了他的心思,先与他说,这样只会徒增裴夫人的忧戚。裴时嘉才没在临行前下跪。 到了城门下,裴时嘉在马上望着眼前乌泱泱的士兵,由着各营长清点人数,整齐队伍,到了预定的时辰,裴时嘉领着五万多人、一群浩浩荡荡的军队上路。晏承就跟在裴时嘉身边,皇帝只任命裴时嘉为主将,意味着他可以任意选择自己的副将——晏承就是了。 他们一刻不停歇地赶路,越往北、越是风雪交加,寒风瑟瑟,几乎所有人都被冻得鼻头发红、手脚麻木,毛绒的棉手捂子戴久了似乎都要与皮肉冰住。宽厚的铠甲一点都不保暖,还容易鼓风,风一吹,就卷着雪花吹进每个人的衣袖里。 晏承怕冷,这会儿根本没得选,只能轻轻抖着身子,他的盔甲上覆盖着一层层薄雪,整个人仿佛都重了一番。出门之前,晏承知道自己不能挨冷,特地穿上了多件厚实保暖的毛绒紧衣。 行程路上没有交谈声,大家都静默着前行,仿佛一出声说话,身体里的热气都会随之呼出。晏承也未上前去同裴时嘉说话,他偶尔看到裴时嘉侧着脸时,他的嘴唇颜色浅淡,脸上似乎都蒙上了一些白霜。 他们浩浩荡荡的军队走在路上,留下深深的脚印、马蹄印,乌泱泱一片,在宽阔无边的白茫茫大地上显得异常孤独和悲壮。 往北一直走,也曾经翻过山,走过冰河,众人无心留意身旁的景色了,全心全意地行进着。搁在往日,晏承会有心思看看周遭的风光。此时此刻,他们眼里只有一个方向。 行军整齐但并不轻快,等他们走到东北的地界,已经过去了三天。他们再次启程进发后,已经渐渐望不见烟火人家,尽是一片白山黑水,萧瑟凄寒,连活物都难以见得。 从冰河上走过时,裴时嘉第一次前往这样冰天雪地的战场,分外小心,生怕出什么差池。他先下马,在冰面上走几步,而后将自己的军队分了好几十批,让他们井然有序地分批次过冰河。谁也不知这冰河结不结实,若是千军万马一齐踏上去,冰河崩碎,那可就糟糕了。 期间除了有些马儿蹄下一滑,摔得人仰马翻——因着裴时嘉禁止他们在冰上疾行,并没有牵连着四周的同伴,还有些步兵双腿冻得寸步难行,但互相搀扶着,总算都平安无事地过了冰河。 他们在树林里停了下来,在空旷的雪地上安扎营寨容易遭风雪掩埋,说不定一觉下去就再也醒不来,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被雪活埋。但是在森林里也没好到哪儿去——积雪深厚,树枝上垂着冰住,千千万万尖利的冰锥子垂下,若是被震动打落下来,绝对能伤人致死。 雪地里不容易生火,许多人都仔细保护着珍贵的火折子,一个人生了火,能将火种传到大半个营地。 晏承这时候终于能喘口气歇着了:“裴小将军,我们还有几日能到边境?” “按照现在的脚程,约莫后日晚上就能抵达。”裴时嘉有牛皮图纸,他认路认标记的能力超一流,从来不会迷路、走岔路。 “好。”晏承蹲在火堆前,吃一口干粮,得缓一会儿才能继续吃下一口。 裴时嘉他们没有生火开灶,为了轻装上阵、加快行进速度,全军带着的都是轻便的干粮。他牙口好,咀嚼着干硬的面干和饭干也不觉得难受,只是噎得慌。 生火只是用来取暖和融化冰块用以喝水,裴时嘉见火烧的水开了,先给晏承的水囊倒满。开水热腾腾涌起的白雾暖乎乎的,凑近了的晏承感受到暖意才有了点重回人间的真实感。 “很快就凉了,你小心喝几口。”裴时嘉将水囊递给晏承,晏承道谢了接过。 晏承慢慢试探着喝了口烫嘴的热水,又拿出自己的小碗,将干粮掰开了用热水冲泡开,比起干啃好吃多了。他也给裴时嘉冲泡了干粮,还不动声色地就把裴夫人在他们临行前给准备的肉干放进了碗里,一同泡发。 裴时嘉吃到香辣有韧性的肉干,望一眼晏承,无奈地笑一下:“娘亲给你准备的,你自个儿好好吃啊。”晏承乖巧点头,心里想着的是,因为是裴夫人准备的,裴时嘉还舍不得吃,他便先将自己的拿出来与裴时嘉分了。 两人没有明说,但都不约而同地认定了出门在外要与对方同睡在一顶帐篷之内,又能取暖、又能安心。 收拾东西时,晏承一低头,看见了裴时嘉膝盖上穿戴着熟悉的东西,那是他亲自做了送给裴时嘉的护膝。前几日忙于赶路,他没看到,这会儿发现了,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把毛绒绒暖乎乎的护膝送给裴时嘉后,就一直都未曾见到裴时嘉穿戴过。起初,晏承以为是裴时嘉不好意思戴上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后来,临行前收拾东西时,他眼看着裴时嘉犹犹豫豫地从柜格里最中央的位置上拿出了那对护膝,这才暗自喜悦——裴时嘉是很珍惜他送的东西的。 厄运转移系统_37 北边天黑得极早,裴时嘉下令士兵轮流守卫,暂时未安排到值夜的人便早早歇下了。晏承和裴时嘉两人同睡一处,冰天雪地里,怎么捂也捂不热。 “我戴着你送与我的护膝,很暖很舒服。”裴时嘉声音小小,却清晰地传进了晏承耳里。 “嗯,打完仗回去,我再给你做一对吧。”晏承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口鼻,对着身旁的裴时嘉说,“这对是我第一次缝制,还有些瑕疵。” 裴时嘉在被子里闷笑了几声,回他说:“好呀。”裴时嘉实在是太困了,晏承听着他说完不久,很快就睡了过去。 晏承听着他的呼吸声,虽然自己还因为太过寒冷而瑟瑟发抖睡不着,但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是真切的,是温暖的,他就觉得很安心了。 抖着抖着,晏承也渐渐入睡,一夜无梦。 第34章 抵达 翌日清晨,众人动作麻利地起身收拾东西,继续上路。天上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雪,行进的困难超出想象。 只走了大半天,先行的探子奔回来,报告说:“裴小将军,前方八里之外,发现了守边战士的踪迹。” 裴时嘉得了消息,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他们本该在几百里之外的地界,怎么这会儿出现在不远处……” 晏承听着,心下蹦出一个想法:北方的入侵者太过强大,硬生生将驻守在边界的士兵驱赶恐吓着到了这儿。那原本坚厚的城墙、护国的长廊恐怕都会被占领了。 “全军听令,疾行五里,后面全部跟上!”裴时嘉自然也能想到。其实也难怪,皇城得到入侵的消息已经是几日之后,裴时嘉带着军队到北方又需要好几日,这样一来,冰山雪原上孤独无援、驻守边界的士兵不退后便难逃一死。 众人的心变得沉重,又迫不及待想要冲到前线,与那些异人们决一死战。多日来的寒冷并没有麻木减缓他们的行动。裴时嘉率先奔在最前面,领着五万多人的浩荡大军,乌泱泱涌流进银装素裹的大地上,直奔边界。 他们心里有了明确的目标,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都昂扬奔前。不多时,一行人与逃过来的戍边将士汇合。这些出逃的戍边士兵大约有千来人,他们望见乌泱泱的大军,先是一惊,再细细看来人并没有敌意,猜到是大齐朝廷派来了援兵,俱是松了一口气。 裴时嘉与晏承上前去,这些戍边将士常年在冰天雪地里活动,他们此刻脸色苍白,骑着马、裹着毛绒的棉衣,身上并没有带多少东西,看来是逃得匆匆忙忙。 “吾乃大齐派北主将裴时嘉,陛下令我带军前来支援汝等。”裴时嘉在马上朝他们喊一声,简述了自己的身份,便直接切入正题,“可是那些异人突破了重围,让你们不得已舍弃了驻地,四处逃亡?” 那先行的是个高鼻梁、浓眉大眼的男子,看起来像是将领之属,他喘着大气,愤怒又后怕地说:“他们、他们都是怪物……他们把我们的弟兄们都吃了!” 晏承和裴时嘉听了俱是一怔,裴时嘉身后的士兵们也都发出了一阵躁动的声音。他们只捕风捉影地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入侵者来势汹汹,并没有人与他们说,这些怪人们居然还吃人。 晏承倒是对他们所说的清楚得多,这些冰天雪地里土生土长的异人,是因为在茫茫冰山雪原上实在找不到吃食,便提了锋利的石矛刺杀大齐边境上的戍边士兵,拖走他们的肉身,瓜分而食,残忍至极。 戍边的将士虽然苦寒,但是他们的身后还有地大物博的大齐,还有每月按时领受的俸禄,能够有吃有喝,不至于饱一顿、饿一顿,要为生存温饱苦苦挣扎。而那些入侵的异人们不同,他们在茫茫大地上找不到食物,就只能活活饿死,下不了手吃食自己的族人,他们就只能南下来掠杀其他族群的子民了。 这样没有顾虑的入侵者最可怕,因为他们的血腥杀戮就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别人不死,他们便亡。 裴时嘉心中大恸,凝眉沉声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管它是人是鬼,残害我们的弟兄,践踏我们的土地,我们这就杀回去!”说着,便让那逃脱出来的一行人稍作休息,他继续领着兵,往前奔去。那些原先戍边的士兵见朝廷派了援兵过来,也纷纷掉转头,回去或引路、或协助。 “他们这会应该侵占了我们的边界。”空旷的雪原上晏承的声音几乎被马蹄声掩盖,“既然吃了我们的人,他们会饥饿,有意识,多半是北方雪国的一族人,可能只是我们从未发现过。”裴时嘉听了也点头认同。 “散落在如此天寒地冻的冰山雪原的异人应该不多,不过能够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生存下来的,大多是强悍可怖的人。” 更何况,如果族人多,这儿的食物根本供应不足,也只能活活饿死。如果他们有那个实力,兴许也早早南下攻打大齐了。 裴时嘉领着军队很快就到了边界的大本营。此时,北风呼啸,夹带着雪花直直往脸上扑,一眼望去,仿佛天下只有黑白两色,远远地,军营的大旗孤零零地飘扬在冷风中,已经无人在的石屋冰窟更是凄凉寂静。 晏承在马背上,定睛望去,这儿的屋子都是石头砌成的,乌黑的墙身,雪白的屋顶,一排排连绵不绝。在此处建造的石屋墙壁都极厚,窗户也开得极小,这样才能防风挡雪。 “看来他们并没有侵占这儿。”裴时嘉派出去的探子将周遭都寻了一遍,全然没有看见其他人活动的痕迹。 “所有人都有,下马整装休息。”裴时嘉让他们疾行过来,这会儿遇不上敌人,他也没打算现在就出手进攻。 他们的人太多了,也不知一时半会儿能不能收拾出地方歇着。 “裴小将军,外墙那处有许多屋子可住,大伙儿可以到那边歇息。”刚刚他们遇上的那位戍边将领丘启走出来,对他说道。他年纪也不小,约莫三十来岁,比之裴时嘉不知大了几何,但对远道而来的一行人都恭敬有礼,并且还对自己临阵带着士兵逃走的事面红耳赤——这事要是被裴时嘉上报到朝廷,丘启是得以死谢罪的。裴时嘉却是没有这个打算。 “好,我们这就过去看看。”裴时嘉对这儿一切都不甚熟悉,往后还需要丘启帮忙,更何况,裴时嘉看出丘启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只因担心自己的兵全军覆没,无人指引后来者,坚持多日,实在不能抵抗之后,这才带着人撤退。 他们进入军营区,再往北走没多远,就看见了雪地上晕开的一片片殷红刺眼的血迹,愈往上走,血迹愈来愈浓厚,只因为在这儿,鲜血都会被冰在地上,蒙上一层坚硬的冰,时刻提醒着他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晏承不忍看下去,慢慢别开了脸,他们身后跟着的战士们也心情沉重,一时无人说话,默默前行着。 他们经过连片的石屋群是妇孺老少居住的地方,再往前是士兵的营区,丘启说的“外墙”是筑在外围的一堵高高的石墙,也不知这墙建造了多久,裴时嘉和晏承都从未见过,这墙拔地而起,高耸连绵,大约有四丈之高,向两边绵延开去。附近有积雪的群山,看起来就像是一扇巨大的保护屏障,将大齐的最北端坚固地保护了起来。 晏承随着丘启等人上了石墙,裴时嘉一路看过来,问道:“他们是怎么上来的?” 丘启叹口气答道:“这处粮食难得,肉食更是稀罕,军营里、村子里时常有人会结伴到外墙去捕猎,又能吃上肉,还能做皮裘……那日是出去捕猎的十来个人全都没能回来,然后军中派出了一队人马出去寻找。他们也没能回来……” “我们到那时才意识到不对劲,开了大门准备外出去寻人,路上遇上了那群怪物,他们能驱使雪狼,出去的弟兄被追咬得死伤惨重。之后,外墙这下出现了十多架人骨架……那些都是我们的同伴啊!” 听着丘启说话的晏承和裴时嘉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这时已经站在了围墙顶上,从上方望下去,除了底下一片白花花空地,外围是望不到边际的雪原森林。而在森林深处,可能正潜伏着那些茹毛饮血、残暴嗜血的怪物们。 “前些日子,那些怪物不知从何处,攻打了进来,用大斧子砍杀我们的族人!”丘启说起来,身子都是一抖。 “他们血洗了我们的军营,将死伤的人一个个拖走。” …… 晏承听得毛骨悚然,他即便多少知道一些,这会也觉得背脊发凉。 裴时嘉细细听完,稍稍安慰了丘启一番,并许诺,一定将那些人赶出这片地,为惨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 五万多的士兵大部分住在了城墙里,有些住进了他们原本的军营区,住房紧张,裴时嘉和晏承也只分到一座不小的石屋。他们俩也乐得一起住,快快收拾好东西,晏承就又陪着裴时嘉去四处看。 “你们可曾有击杀身亡的异人,现在在何处?”晏承问一句。 丘启摇头:“他们也折损了不少,但被杀死的都被村里的人一把火烧了。”裴时嘉和晏承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 丘启又带着他们走了一些地方,外头太冷,待久了手都已经无了知觉,裴时嘉和晏承等人连日赶路,这会也累得不行,看过之后,就同丘启等人说一声,回了自己的石屋里。 “他为何要说谎?”等到只有两人时,晏承才出声问。 厄运转移系统_38 在这里,火是非常神圣珍贵之物,家中族中有人过世,用火烧掉遗体便算是最好的了——这里不比南方,如果不这样,仅仅是埋在土里地下,迟早会被野兽挖出来啃食掉。人们都认为,肉体不全就无法好好去到下一世。 裴时嘉摇头,他与丘启说话交谈之后,总觉得他也不是有多坏的人,不至于这个也骗他们,刚刚他表现出来的愤恨也是非常真切的。 “这我也不大清楚。他们不敢有什么动作,先不必纠结于此事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自然迟早会暴露出来的。”裴时嘉安抚晏承,他是怕晏承连着挨冻了几日,这时候又听了、看了些血腥的事情,晚上可能会睡不好了。 “嗯。”晏承确实困乏得不行,回到了石屋中,他看着全部用石头打造的床板、桌椅、衣格、柜橱,石炕上的被褥是兽皮、鸭绒缝制的——在这里也算得上是珍稀的绒被了。 裴时嘉出去与一众人安排轮值分工,他便留在了屋里,整理他和裴时嘉的行囊,用雪水化开了擦拭、清洁了屋子。 北边边界处天黑得极快,晏承得以歇下来时,天已经黑了。他们的饭菜得自己准备,晏承还想着去别处借点儿火,准备在屋里生火做饭,丘启又带着人来了。 他送过来一小锅热气腾腾的肉糜,上面还飘着许多黄白的干菜,丘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副将,这里穷山僻岭,一年到头也只能种一季粮食。这是我们刚炖的菜汤,菜是入秋时攒在地窖的,肉……就只有这么点,还请您不要介意。” 晏承受宠若惊,接下之后忙道谢:“真是多谢了,你们也多吃些,不必特地送上门来,我和裴小将军还有粮食。”他们五万多人,带的粮草也不少。想到粮草,晏承又想起,西北那边的战况也不知如何了。他们现在又分走了粮草和军力,裴朗将军等人只会更加艰辛。 “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副将吃过便早些休息罢,我就不叨扰了。”丘启说完就朝他点点头回去了。 晏承送他们出了门,回到屋内,他看了一下石桌上放着的小石锅,白雾热气一丝丝飘起。 他舒一口气,正准备收起目光,脑子里忽然一闪,猛地想到什么,望着石锅的菜汤肉糜,从脚底下升起一股凉气,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皱起了眉头。 第35章 怪事 晏承以手掩住口鼻,他又望了一眼石锅里的肉菜汤,心里涌起种种滋味。丘启等人刚经历了战乱,被异人入侵打仗期间,哪儿还能有心思和时间去外出捕猎。更何况这肉汤里的肉,一眼看去显然就不是风干晒制的肉干,而是鲜肉剁碎的。 他不清楚这些是否真的是从异人身上割下来剁碎的,但是,这种猜测在他心里越来越似真相,晏承总不能直接去问丘启罢。 还在外头巡视察看的裴时嘉这时候回来了,他推了石门进来,见晏承站着,脸色凝重,上前来关切问道:“晏承?你怎么了?可是受冷不舒服了?我们烧火取暖罢。” “不,不是。我没事。”晏承看一眼裴时嘉,目光又移到了石桌上的肉菜汤中,裴时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瞧见了还冒着热气的石锅。原本喷香的食物,却让晏承完完全全没了胃口。 裴时嘉敏锐地捕捉到他眼里的情绪,问道:“这是丘启送来的?他与你说了什么吗?” 晏承摇摇头,回他说:“时嘉,你想过那些被杀死的异人去了哪儿吗?”他们俩都是不相信被一把火烧光了的说法的。 “丘启等人吞吞吐吐,似有隐瞒,我现在还猜不到他们将那些异人怎么样了。”裴时嘉没有全信了丘启的话,故而他刚刚才在这附近来回走,以求发现些蛛丝马迹。 “他们说,异人拖走了死伤的弟兄们,将其斩割、啖其血肉。那死伤的异人呢?是不是也都变成了盘中餐……”晏承一口气说出来,将裴时嘉震得说不出话来。 裴时嘉看着晏承因为寒凉而苍白的脸,又看看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肉菜汤,深深吸一口气,才说:“……也不是没有可能,丘启特地瞒着我们,隐了异人遗体的去向,约莫也是这么一回事了。” “想不到,他们居然也……”裴时嘉一时语塞,因为他也曾经听过父亲说,在战争中粮草短缺的时候,军队的人是什么都能吃的:干草、树皮、田鼠、甚至是敌军对方的士兵。听过和亲眼所见又是两回事了。 “你先坐着,我去将它处理了。”裴时嘉轻轻拍了拍晏承的肩膀,走到石桌边,拿了石锅走到外头,寻了处地方将那锅肉菜全倒了。 裴时嘉再回来时,手里多了火把,他到家后就开始烧水煮粥。他想着刚刚见了那东西,晏承眼下估计什么都吃不下去了。喝点儿清粥可能还好受些。 他们的石屋只有一个卧房,灶房与外室的前厅是没有任何隔板分离的,晏承蹲在一旁,帮着裴时嘉烧禾柴生火——雪林里从来不缺枯枝碎叶,北方的人们都是寻了日子出去扛回来一大堆,找个时间晒干储藏起来,以备暖洋洋地度过冬日。 “我们吃过饭,寻个时机去粮仓看看?”晏承将黑木头塞进炉火中。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能够发现丘启等人藏在粮仓粮库里的“食物”。 “好。”裴时嘉用勺子搅了搅粥,示意晏承过来些好取暖,粥煮好了后,他先给晏承盛了一碗,递给他,“晏承,先吃点热粥。” “好,你……吃得饱吗?”晏承他们这次前来,并没有带上火头军,一路上他们都是啃干粮,到了此处,原本戍边的火头军也没有多少,根本来不及给这么多人做饭。裴时嘉等人干脆自己做自己的——现在怪事种种,他们也不大放心让别人来做饭。 “可以的,有些烫,你小心些。”裴时嘉也给自己舀了一碗,他吹着碗里的粥,轻轻嘬了一口。 晏承虽然没什么食欲,但还是喝了两碗清粥,裴时嘉他只将这粥当了水一口闷,一个人吃了四碗还不管饱。 两人稍稍歇了一阵,眼看着天完完全全黑了,这才出门了。裴时嘉大半天就将这军营走得熟悉了,现在不用手持烛火,摸着黑也能走到粮仓、灶房那处。这里滑溜溜的都是冰雪,还没有烛光照明,裴时嘉生怕晏承摔了,打一开始就牵起了晏承的手。 晏承有些冰凉的手被裴时嘉暖热的手握着,裴时嘉走得不快,牵着他的手也没有放下。趁着夜色,两人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遇上了巡视的士兵,他们见是裴时嘉和晏承,都是齐齐立正了向他们问好,两人倒是一路通畅地来到了粮仓。 粮仓有专人守卫着,大部分是裴时嘉带过来的兵,但还有些许是原本就戍边的士兵,他们是丘启的人。 “我们进去看看粮草。”裴时嘉对他们说完,守卫的人当即就放行。晏承跟在裴时嘉身边,两人都穿得厚实,挨得又近,底下牵着的手也没叫人发现——要不然,两个将领手牵手怎么看怎么奇怪。 不过让两人失望又不出所料的是,粮仓里只有高高堆积的粮食谷物,完全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两人相视一眼,什么也没说,原本想去灶房看一又停住脚步,转道回了石屋。 在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时,裴时嘉才说:“他们若是真的宰杀了异人,不可能贮藏在粮仓里的。灶房倒是有可能,只不过也该被他们仔细收起来了。” “今日我去城楼上看了看,丘启与我们所说的话,我始终存疑着。”裴时嘉回想着自己所见的地势格局,“若是他们进攻至此,只要一出现在外墙下,城楼上的守士就能立刻发现。” “戍边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可能轻易就被击垮。”裴时嘉来之前有在朝廷里做足了功课。 “那日他们出逃的人,约莫只有三四千人,这还是加上了一些当地的百姓……”晏承想着,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除非异人大军远超我们的想象得多,但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主动进入这片地界。” “假设之前都是处于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状态,那是什么导致异人忽然侵入?” 两人沉思着,心里涌出种种答案,但都因为无法自证而难以下断定。 “先不想了,我们在这里这么久,总会有得知真相的一天的。”裴时嘉看晏承还在沉思,轻声唤他,两人将门锁上,回了卧房。 石炕是临睡前才烧的,晏承躺上去的时候硬石板的寒凉一股股渗进他的衣衫里,让他一阵抖。很快炕上热乎起来,裴时嘉睡在外头,他们一人卷着一床棉被,裹得像是胖乎乎的蚕蛹。 晏承睡不着,他又唤了一声系统,前几日连着赶路,没有时间同系统交流。系统很快就回应他了:“晚上好呀晏承,想太多会睡不好觉的。” “……系统,你知道那些人到底怎么样了吗?” 系统本就是逆天的存在了,它知道的事情不会少,但总不能都告诉晏承。它有些苦恼,犹犹豫豫斟酌着,还没出声回答,晏承又在心里说:“是我为难你了,这些事本该由我们自己去发现的,你若是不便回答,就当我不曾问过。”如果事事都由系统透露,这样完全可遇见的一生又有什么滋味呢?更何况,晏承早就发现,系统纵使能力再强大,也需得遵守一些规定,他也不能强人所难。 知道了晏承心思的系统简直要热泪盈眶,它上岗至今,遇见过不少的宿主,并不是个个都如晏承这般知情达理,考虑周到的。有的骄纵跋扈、趾高气扬,完全把它当做是侍仆,有的胆小怕事、畏畏缩缩,一个任务下来,竟然是活生生被自己痛得吓死了…… 如果可以,它下一个任务还要找晏承作宿主! 厄运转移系统_39 “你无需担心,若是遇上了他们,到时候我会帮忙的。”系统现在也只能做出这样的承诺。 “好,有劳了。”晏承自己又开始陷入沉思。旁侧的裴时嘉早早就睡过去了,他一个转身,被绒被裹得长筒胖乎乎的身子紧靠过来,晏承被他的呼吸搅得没法思考,干脆也闭上眼,裹紧了自己,准备入睡。 这里天亮得也晚,裴时嘉和晏承起来,用昨晚拾起的干净冰雪烧开水洗漱一番。裴时嘉的脸红彤彤的,他看一眼正在拧毛巾的晏承说:“这里太冷了,上次给你的膏霜多搽一点。” “啊?好。”晏承将裴时嘉送给他的东西都随身带着,那膏霜其实并没有多少,每天都用一点,大半个冬天就能用光了。晏承洗了脸,给自己涂了一点,又给裴时嘉沾了些。两人出去后便各自去不同的地方巡视。 裴时嘉昨天就有了去外墙的雪林看看的想法,今天一大早,他便打算带着一队人马出去看看。晏承留在军营里,打算在军营里转一圈,有时候人多了,从这些戍边的士兵嘴里也能听得一些消息的。 晏承身边也跟了五十来人,他上辈子从未经历过带兵打仗,带兵巡逻这样的事也是没有的。现在他却是做得一点儿都不含糊。他骑着小赤在军营外缘走了一圈,细细将所见所闻记了下来。 外面冷风刺骨,晏承脖颈上围裹着还在京城时,裴时嘉买给他的长巾,虽然还是寒冷难耐,晏承想了想,继续向着南边的村民聚落前进。 这里大地上空旷无比,每家每户都相隔很远,各自拥有一个大院子,低平房、大空地。大抵是气候太冷,几乎无人在外面行走。晏承只能依着屋中烟囱的白烟来判断里头是否有人。 很快晏承就发现,这儿有许多屋子是被遗弃的、无人居住的——没有炊烟,门庭积雪颇厚,院里只有散落的木架,屋檐下完全没有一串串红艳艳的辣椒、黄灿灿的苞谷。 这么多人不在,怎么都先逃走了吗?难怪那日看跟随丘启逃亡的老百姓也不多。是有一批人先行背井离乡躲开战火了吗? 他在聚落走了一圈,带着各种疑问回了屋里。晏承还没有坐着歇息多久,就听见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飞啸入云的巨响——那是裴时嘉释放的紧急信号,晏承操起门边的长枪,快步跑出去飞身上马。他奔往外墙,早已经有士兵排得齐整待命。 晏承在马上没有停下,喊一声:“开城门!骑兵都拿好兵器与我前去!” 第36章 被捉 裴时嘉放了信号弹,说明他们出去巡逻时遇上了危险,并且极大的可能是遇上了那群异人。想到这里,晏承策马奔得更快了。他身后的骑兵齐齐整整跟上,晏承朝着那白烟冲天的方向冲去,雪地上积雪太深,马儿疾驰还是困难重重,他也不太熟悉这里的地形路线,只凭着直觉往前冲。 “晏副将,且由我来领路罢!”丘启在信号弹一出来时,也骑上马赶来。晏承想他好歹也在这里戍守了那么长时间,便答一声“好”,让丘启领着自己与身后的骑兵走了近道。他们人太多,嗒嗒嗒飞奔在雪林之间,枝叶上的冰雪时不时“哗哗”往下掉,偶尔砸到人身上也来不及呼痛了。 裴时嘉清晨外出时带的人不少,巡查的距离稍远了些。晏承等人随着丘启疾行了好一阵,他才听见前边不远处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驾!”晏承骑着小赤便往前冲,穿过密林,他终于看见了眼前的情景。裴时嘉与他的士兵全都在马上,手持长枪。地上都有双方的士兵倒下,中间的战场猩红浸染了雪地,看来他们是剧烈交战了一场了。 他们对面的敌人,又高又大,长发披散凌乱,两颊络腮胡浓密,全身上下都被厚重的黑绒裘衣包裹着。他们手里各有一把锋利反光,泛着幽幽冷气的斧头,虽然是徒步行进,但周身是一群壮硕高大的雪狼,龇牙咧嘴,低声呼吼,虎视眈眈,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前来。 “时嘉!”晏承等人来势汹汹,马蹄声轰轰,引得双方的人都齐齐向他们看来。 晏承原本只盯着裴时嘉看,但一下子又捕捉到了转过身来的“异人”,他们直直望过来,一个个脸色苍白无血,一双双湛蓝无光的双眼看得晏承心里一咯噔。但仔细看,除了一些不同,这群异人看着还是与他们很相像的。 “就是他们!”丘启见了那群异人,愤怒地大喊一声。 晏承带过来的兵力远多于那群异人,但他们见此,丝毫不畏惧,反而更为愤怒,所有的异人都露出生气、愤怒的表情,原本冰白的脸变得狰狞。领头的是一个拎着斧头的高大黑卷长发异人,他猛地朝众人挥舞了一下淌血的斧头,忽然嘴里暴出一段音调奇怪、繁杂难懂的语言。 他们还有自己的语言?晏承听着那异人愤怒地咆哮着说话,一个字儿都听不懂,这时候便想起了系统。 听到晏承内心召唤的系统很快就出来了:“晏承,你稍等,我已经在为你翻译着了。”晏承有时候也不太懂系统话语中的词句,系统说到让他稍等,他便耐心等着。 那边的异人却是没有这个耐心等着他们听懂,当即就扬着斧头冲上来,他们身边的雪狼仿佛也明白主人的意思,全都咆哮着扑上来。 裴时嘉手持着长枪挑刺着异人的斧头,他们用蛮力,将斧头挥舞得霍霍作响。 晏承带着身后的骑兵汹汹赶来,三方人马交汇在一起。 那些壮硕高大的雪狼一上来就是撕咬马儿的前肢、脖颈,惊得马匹前腿高高离地扬起,将背上坐着的人直直摔到了地上。 马匹被狠狠咬住脖颈,热腾的鲜血喷涌出来,濡湿了雪狼的皮毛,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脱身,最终不再动弹。 晏承他们带的人多,七八个士兵围堵一个异人,竟然也只能堪堪打个平手,不分胜负。 这时候,系统出声说话了:“晏承、他们说……交出他们族的小孩儿,不然就血洗这里。他们还说、已经被吃掉的人他们便不追究了,反正那是叛徒,只要交出骸骨……一切好说……”系统看着翻译器上读取出来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剧情太复杂了,他还只是个小系统! 听着系统在心里断断续续念出来的晏承心中大骇:果然,丘启的军营里是吃了异人的! 但是他们话里的“小孩”、“叛徒”这些,晏承就是一头雾水了。 现在情况紧急,异人军队和裴时嘉的军队打得剧烈,双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系统,能让我与他们交流一番吗?”晏承自己想着,又立即否认了,“算了,这语言晦涩难懂,我这样过去太鲁莽了。” 裴时嘉被人前后夹攻,晏承见此,驾着小赤就奔前去,小赤有野马的烈性,没有畏惧这些龇牙咧嘴的大雪狼,马蹄狠狠一踢下去,也是重伤了雪狼。 晏承到了裴时嘉身边,两人背对着彼此,挥动长枪击退敌人。 “晏承小心!”晏承听着自己心里系统忽然大喊着提醒他,然而已经是迟了一步,晏承眼看着粗长的麻藤绳子从天而降,如游蛇一般朝他的腰身飞甩过来,两三下就捆住了他。 晏承的长枪从手里滑落,哐当摔在冰雪地上,他的双手被迫垂下,紧贴着腰身被捆绑了起来。那扯着绳子的人用力一收,晏承就从马上摔下来,“嘭”地倒地,又被拖了过去。 他身旁的裴时嘉刚用长枪撞开他们的斧头,一侧头,就发现晏承被人捆绑起来拖着走。 “晏承!!”裴时嘉惊叫,想要冲上前去救回晏承。 那些人动作麻利地将绳子收回来,晏承已经到了他们手中。晏承嘴角摔得流出鲜血,嘴唇也磕破了,他感觉身后抓着绳子的人用斧头抵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朝着裴时嘉的方向又是一阵稀奇古怪的话语。 系统同步在晏承心里说:“他们说,要想救回你,必须拿孩子来换。否则,就将你……生吞活剥了。” 晏承心中叹息,没有挣扎,只朝着裴时嘉大喊一句:“他们丢了孩子!”裴时嘉身后的丘启听此,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神色。裴时嘉听了进去,但他心急担忧,生怕这些野蛮人一个不留神就将晏承的脖子割开了。 即便是知道他们听不懂大齐话,裴时嘉还是大声说:“你们要什么尽管冲着我来!别伤害他!!” 明明彼此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此刻异人的回应也是巧合地应了裴时嘉的话语:“只要你们带上我们的孩子,这个人就可避免一死!”说罢,竟然是不再恋战,头领一挥手,吹了个口哨,所有的雪狼都乖巧地收回獠牙利齿,紧紧跟上他们。 裴时嘉等人不敢追上前去,生怕逼急了他们,他们会毫不留情地将晏承杀害。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雪林之中,裴时嘉攥紧了拳头,一颗心沉重得几乎要堕下来。 可现在不是追赶上去的好时机,裴时嘉过了一阵才收回目光,而后朝身边许久不曾说话的丘启道:“我们回去,丘长官使,你好像还有事儿没同我说罢?” 那一边,晏承被捆绑着带走,他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里,因为没有习惯走这样的路,他走得极慢,这些人见了,只管拖着绳子催促他快步走。 厄运转移系统_40 晏承感觉雪都漏进了他的长靴中,冰得他瑟瑟发抖。他的身边,尽是壮硕的雪狼,它们重重呼气,还凑上前来,往晏承的衣裳、裤腿处嗅了嗅。 这些异人默不作声,迈着大步行进着,晏承被看管着,只能一步步跟着他们,进入越来越茂密的雪林之中。 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晏承被寒冷和惊恐侵袭得浑身微颤——他也是常人,自然会害怕痛苦、害怕死亡。 第37章 冰屋 晏承眼见着自己走过无穷无尽、白雪皑皑的密林,一面为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担忧,又担心裴时嘉一时鲁莽,带着兵长驱直入。他们都不熟悉这里的地势,贸贸然行动完全没有好处。 幸亏前些日子他日日与裴时嘉早起摸黑练功,身体稍稍强壮了不少,这会儿走在寒冷的雪地上才没有虚弱晕倒。晏承走了好长一段路,差不多缓过来了才留心看起了四周的“异人”。他们长得和常人其实也并无多大差别,除了一双眼睛湛蓝,身材高大,他们也是两条手脚、一对眼睛一张嘴。 晏承起初还暗道,这群异人也不将自己的双眼蒙上,由着自己一路看着走下来,到时候记住路线了就能顺利地溜回去了。再者,若自己以后有机会逃出去了,也会叫人走上同样的路,一把掀了他们的聚落。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这群人带着他左拐右拐,哪儿都是白茫茫一片,雪林里也没有能作标记物的特别之物,也亏得这些人记得住回去的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晏承恍惚之间听得前方有人在说话了,听着像是吵架似的气势汹汹地你一言我一语。 晏承听得脑壳疼,这些人说自己完全没听过的语言便算了,还噼里啪啦凶凶地说一通。他在心底里忙唤了系统出来。系统请了嗓子,用转换器翻译了一通,对照着念了出来: “他们在讨论说,要把这个白面瘦小子扔哪儿好。” “丢进狼舍就行了……” “等你晚上再去寻,就只有骨头了。” “把他关着,找个人看起来就成了。” 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一致,没有再吵闹似的说话,晏承也小小地放松了一丝,他们并没有打算把自己捉来生吞活剥了。 但如果裴时嘉等人迟迟找不到异人族里丢失的小孩,最后愤怒失控的异人也会将自己杀死的。 晏承在戍边的军营里完全没见到什么小孩儿,如果是异人的孩子,那么就更显眼了,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他在被捉走前向裴时嘉喊了话,他相信裴时嘉,不管怎么样都会从丘启那儿问出东西来。 那些异人也不知是不是生来皮糙肉厚,丝毫不见他们畏冷,刚刚与裴时嘉打斗的几个受伤的人也是将伤口包裹起来便不再管它。 越走越冷,晏承感觉眼皮上都覆了一层雪,自己的腿扎进雪里,似乎就拔不出来了。 冻得无知无觉的晏承依稀记得自己又走了好远好远,期间还翻了一座山。这些异人常年生活在冰雪地里,早就习惯了如此来来往往,天寒地冻也算不上什么。但晏承哪里一样,刚翻完一座雪山,晏承就虚脱得晕倒了。 他一倒在地上,身边的异人都围了上来。 晕倒了的晏承只觉得眼前一片黑,之后便再无知觉。唯有他身体里的系统还能听见他们在大声嘀咕: “白面小子晕倒了,怎么办?他又在耍什么计谋吗?” “蠢,他这么瘦弱,真的晕了也不奇怪。” “可是这些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不管了,让雪狼将他背回去吧。” 然后,一个异人走上前来,一手就拎起了扑在雪地里的晏承,拽着他放在了一只雪白雪白、壮硕高大的狼背上。在他们眼里瘦弱的晏承还是身材拔长的,他扑在雪狼背上,长腿和手臂都垂了下来,雪狼一走,他的双腿也拖着雪在走。 那异人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干脆抬起晏承的腿,雪狼在前面背,他在后面抗。 一个多时辰之后,晏承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差点儿就从狼背上翻倒了下来,等反应过来自己是处于什么境地之后,晏承又尴尬又无奈。 然而不等他要下来,雪狼停了下来,他们到了。 几个异人凑过来,大声嘀咕说:“他醒了。”晏承看着他们围着自己,说话声音大如雷,不得已只能从雪狼身上滚了下来,摔在雪地上。 他双手都被紧贴着腰身紧紧束缚起来了,无法动弹,只能单膝半跪着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原本驮着他的雪狼忽然凑过来,在他脸上嗅了嗅,露出来的利齿吓得晏承不敢动弹。 “把他带进去看守着。”两个异人这才把晏承从地上拖起来,带着他往一个地方走。晏承抬眼一看,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这些异人只是野蛮生长在冰山雪原上的野人,没想到,他们有自己的语言,还会建造精致的冰屋——这是晏承从未见过的屋群聚落。 在一望无际白茫茫的冰原上,一座座圆顶、方顶的晶莹剔透、冰凉泛光的冰屋聚集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村落民居。 晏承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这些冰屋有门有窗,圆顶滑润,方顶齐整,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雕砌的。每一座冰屋都离得很近,冰屋门口,居然还挂着一串串晒干肥长的鱼,还有一张张黑亮顺滑、棕褐毛绒的兽皮,看得晏承心下一动。 异人们并不是没有食物,饥肠辘辘,才杀掠戍边的将士。他们有村落,有房屋,有食物,有衣裳…… 越想越觉得接近了真相,晏承攥紧了拳头,好他个丘启,居然说谎骗了他们! 晏承被带进了离得老远的一座孤零零的冰屋里,他被推搡着进去,发现这座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在中央的地上铺了一块长厚的木板。这冰屋厚厚的冰墙阻挡了寒风冷雨,从里面看过去,只能依稀看见外面的人影。 门是用木头削制的,比寻常的木门的缝隙大得多了,晏承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环顾一圈四周,然后叹一口气,走到木板前,坐了下来。 “系统,我们被囚禁了。”晏承孤零零困在其中,开始和系统说起话来。 “镇定,我们不慌、不慌,他们还有鱼,看起来捕猎能力也不赖,没到必要时候……不会吃我们的……”系统在晏承身体里,不在他们身体里,自然不知晓他们的心理,摸不清他们的行动,一时就没了底气。 晏承见系统比自己还紧张,反过来安慰它:“你说得对,他们不缺吃穿,不会吃我们的。他们尚且能温饱,没理由主动去掠杀戍边的士兵。” “丘启一定说谎了。那些人先前说过,他们只想要换回自己的孩子,莫非是丘启等人抢了他们的小孩?还有当时他们说过,叛徒……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族内出现了问题。”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不过裴时嘉一定会从丘启嘴里问出话来的。”晏承没有泄气。他在心里算了一下,自己从被掳走到现在,约莫过了四个时辰了。这会天都黑了,他也好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早上才喝了一点稀粥,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直响。 他正想着,就有人推开了木门,是看守他的异人,手里拎着木罐,放到他面前。木罐里涌起一股股热腾腾的香气,晏承的肚子随之应和得更大声。 这个异人把木罐放下,嘴里说了一些话,晏承听不懂,在地上仰着头直视他,意外地发现了他脸上的疑惑和不耐烦。 “他问你怎么不吃。” 异人很快反应过来,他挠挠脑袋,随手拎起自己身后的斧头,就向着晏承走来,晏承见他凶神恶煞一样的神色,惊得往后挪动着退几步。 他两三步就绕到了晏承身后,然后挥起斧头,干脆利落地就将捆绑他的绳子割断了。 厄运转移系统_41 “……”晏承一动都不敢动,松一口气,这才双手合十,向这个异人说了声“谢谢”,才拿起了还热腾腾的木罐。 异人看他自己动手吃了,满意地离开了。 晏承这才完全放松下来,被他这么盯着,自己还不一定吃得下来。他用勺子搅拌了两下,其中有碎肉、菜干、乳白的浓汤。想着自己在每家每户门外看到的咸鱼和兽皮,晏承才舀起来吃一口,肉是鱼肉,菜约莫是晒干的野菜,还有一种动物乳汁的浓香,味道怪怪的。但考虑到自己的体力,晏承还是一口不剩全吃光了。 他要好好撑着,等着裴时嘉来的那一刻。 第38章 真相 晏承双手得以解放,他很快吃过了他们送来的食物,心中暗叹,他们对待俘虏还算是挺好的了。如果能够解开误会就更好了。他双手合在一起,长长吹了一口气,以此暖热自己冰凉的双手。 他一动不动地盘腿坐着,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内心里却是涌过万般思绪。他忽然心下一动,对系统试探地说道:“系统,既然你能将他们的语言转化过来,那能否试着让我与他们直接交谈呢?”虽然这样极有可能会让异人惊诧和怀疑,但总好过在这里一直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系统似乎迟疑了一下:“也不是不行……这样吧,你想说什么,我将其翻译过来,然后你再跟着我念一遍?” 不一会儿,看守的人又进来了。这个高大又稍稍有些迟钝的异人抱着一张皮草,雪白雪白,纤尘不染的,朝着晏承扔过来。晏承挺直上身,张开双臂恰好抱住了这完全可以充当被褥的皮草。 “系统,我要向他请教一些事情,烦请他稍稍留步。”晏承抓住机会,在心里朝系统说道。 系统时刻待命,它看着那歪歪斜斜蝌蚪似的文字,连忙将目光移向了下一行用通用语注音的文字,它照着读出来,晏承听着,也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除了音调有些奇怪,声音不如这些异人的响亮,竟然也是与他们的语言有七八分相似了。 说完话的晏承有些紧张,冻得冰住的双手也微微颤抖了下。 猛然听到晏承嘴里吐出来自己族里独有的语言,这个异人吃惊得瞪大了双眼,那湛蓝的眼珠子仿佛要蹦出来似的。 他不敢置信,居高临下,大声噼里啪啦说一通。好在系统职业素养过硬,很快就进行了同传:“你也是我们的族人吗??不、不对,你看着就不像是帕普瓦人。你怎么会讲我们族中的语言?!” 晏承迟了些才接上来,说得也是吞吞吐吐的:“我不是你们的族人。我只会说一点点,你们,存在了这么久,总会有流出来的语言。我恰好学到了些。”先将人唬住。 “我什么都不清楚,你们说的孩子,还有叛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眼见这异人听到“孩子”这些字眼又要暴怒,晏承赶忙说,“你若是与我细细说一说,说不定能更快找到走失的孩子。” “帕普瓦冰雪可爱的小娃娃才不是走失的!他们是被人偷走的!”看来这个异人挺好糊弄,晏承两三句话,就慢慢从他嘴里套出了前因后果。 “耶斯这个叛徒,居然因为想要夺取族长的地位,偷走了族里大长辈们好几个无辜的孩子,想要以此逼迫阿尤斯就范让出族长一位。加斯我最气愤的就是这种人了,大人之间的事应该亲自武力解决,怎么能牵扯上懵懂的小孩呢?”系统模仿着这个“加斯”的语气、语调,竟然是难分彼此。 “阿尤斯和其他的长老肯定不会因此束手就擒,让这个大恶人当上族长。见计策失效的耶斯只好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帕普瓦族里。我们派出的人一路追寻,发现耶斯和你们部落的人打了起来,后面你也知道了,你们的人把耶斯部下重伤、死亡的人都拖进城里,分食了……” 晏承听得心里大骇,原来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那个耶斯带走的人马应该不少……”晏承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 加斯应答道:“岂止不少,还非常多了,耶斯那里还有个人原先是狼舍干活的,竟然将我们的雪狼带走了一半!真是可气!” 晏承已经懂了大半了。这些帕普瓦族群的人天生是冰山雪原上的王者,他们估计是世世代代都居住在这片冰山雪原上,熟练地掌握着冰上捕鱼、雪林打猎的技巧。相比之下,戍边的大齐战士就不如他们过得好了——不能温饱,冰冷麻木,日子过得甚是苦寒。 而离开了族群的耶斯带着浩浩荡荡的人南下,没有了冰河、无法冰上捕鱼,在茂盛苍茫的雪林之中赶路还要兼顾捕猎就难了些。抵达到大齐的地界上,天生的战斗血性让他们直接对上了戍边的将士。 再后来就是彼此分吃对方重伤死亡的士兵了…… 晏承一下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时难以接受。戍边的将士不少,耶斯的人和狼也来势汹汹,双方都是元气大伤。裴时嘉他们来时,不曾见到活着的帕普瓦人,晏承也不知现下那耶斯是否还活着,是否藏在密林深处。 加斯忽然又换上狰狞凶猛的表情:“若是我们帕普瓦的小精灵们回不来了,就用你们血祭他们!” * 裴时嘉此时此刻脸上完全不带少年的稚气,他面无表情,眼神锋利,被他看上一眼的丘启只觉得自己身上都被眼刀来来回回狠狠刮划了好几十遍。 他已经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这会儿却是叫一个不及弱冠的小将军看押着问话。 事到如今,之前种种是再也隐藏不下去了。 “你说是他们大举进攻,烧杀抢掠、啖食人肉。他们却说你们抢了他们的孩子。丘长官使,不妨解释一下?”裴时嘉神情严肃,内心里又气愤又担忧,但脸上完全没有流露出一丝慌乱。 晏承一个人被捉走了,只希望他平安无事,一定,一定要等着他回去救他。 丘启无法,终于长叹一口气,将事情的真相都说了出来:“裴小将军,是丘启的错。那些异人攻打过来时,我们奋力迎战,到底是我们占据了上风。那些受伤的异人都在外墙下、雪地上,就算是我们不把他们拖回来,他们也只会被大雪掩埋、被野兽啃食……” “裴小将军您多番带兵打仗,不会不知道,我们朝廷粮草的短缺……前线作战都难以供应得上,更别提我们这些天高水远、穷山僻岭的戍边军队了。”丘启顿一下,“没有粮食,我们只能自己耕种,这天寒地冻的,一年到头就只能种一季、收获一季,远远不够军队的用度。” “大伙儿都只能吃一顿、饿两餐,我们不比那些异人,不精于捕猎,只能找些野菜树皮,熬成热汤。但这些年……还是有很多难兄难弟们接连着死去,也不晓得,是冷的,还是饿的。” “今年入冬之前,村庄里有不少的老百姓举家南下了,这儿已经不怎么适合人生活了。”丘启不免惆怅,又想起正与裴时嘉说着正事,继续说道,“那群异人带着雪狼过来,雪狼也被我们斩杀了不少……但领头的几个从中逃了出去,进了密林。还有小将军说的小孩儿,我倒是没见过。” “我们先前从营地里逃脱……也是知晓了朝廷要来人,一时糊涂做的事。” 裴时嘉不清楚来龙去脉,只是听丘启一说,觉得更为混乱了。如果丘启等人没有见到小孩,那晏承所说的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侥幸逃走的异人进了密林,难道没有回到他们自己的族群里吗?莫非……是异人族内发生了争斗? 这大概也是最接近真相的猜测了。 裴时嘉细细听了之后,下了决定:“我们去密林搜寻,找出剩下的那些异人。” 即便是丘启起初并没有故意欺瞒的心思,但裴时嘉也不放心将他放开,派人在军营看着丘启也不方便,干脆随时将他带在身边。 夜色昏暗,裴时嘉却没有等着第二天天亮,因为拖得越久,晏承就越危险。如果那些异人的小孩迟迟找不回来,大齐与这些异人之间势必又会有一场持久的战争。没有再犹豫,裴时嘉直接抽拨了五成的人马,领头与断尾的人带着火把进入了密林。 若是异人内部发生了混战争抢,那掳走小孩的异人应该还躲在密林中。大晚上的,他们势必要找地方歇息,这里天寒地冻,没有烤火就难以暖和身子、度过寒夜,烈火还能唬退野兽。只要循着火光,裴时嘉等人就能发现敌人的踪迹。 每营的营长都整好了队伍,外墙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 “战士们!请与我一同前往密林追捕潜藏的异人!留心火光,注意不要伤了异人里头的小孩儿。”裴时嘉的口令被一一传达到下面,而后他背过身,率先踏出了外墙。 裴时嘉身先士卒,骑马奔在最前方,他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抓住缰绳,稳稳疾行在密林中。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大齐士兵,他们动作利落、紧步跟上,全然没有因为寒凉而瑟缩退却。 裴时嘉自己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其实是对晏承有私心的——他很担心晏承,所以迫不及待就要发兵出来,早早找到异人小孩,好救晏承回来。 但密林之大、追捕之难非裴时嘉能左右,疾驰着离开了边界的安全领域,他领着人在茫茫雪地上放缓了行进速度,左右环顾,生怕错漏一丝一毫。 这样细细搜寻迟迟没有结果,裴时嘉干脆分开整合了队伍,五十人一队各自分开察看。裴时嘉还特意吩咐,若是有山洞、地穴,需得多加留意。这一次又是半个时辰,很快有人策马到裴时嘉身边禀告:“小将军,东北方有发现!那处石坡下有柴火堆,还有些许火星燃着,他们该是走了一阵了。” 厄运转移系统_42 裴时嘉一听,当即拉着缰绳转头向那方向奔去。 第39章 野兽 裴时嘉一动,他身后的将士们也随之蜂拥而上,紧随其后。不多时,裴时嘉就看到了士兵所说的柴火堆,就着手中的火光,他扫一眼,那在石坡下被石壁挡住的地面上果然有乌黑柴木、点点火星,看样子是被急匆匆离开的人随意踢散了篝火架。 因为还没有下雪,这附近的雪地上还留有一串串脚印,大多是和他们寻常人相差无几的脚印,还有些则是狼爪的痕迹。 “全部人都有!跟着这些脚印追上去!”裴时嘉相信他们一定没有跑远。 骑着马刚走出没多久,远方忽然传来一阵狼嚎,急促又凄厉,在空旷幽寂的雪林上空迅速飘荡开来。所有人都听到了狼嚎声,听着声音大概是在一里之外。 狼嚎如此凄厉,看来是一场恶战,那些雪狼兴许受了伤罢。在这冰天雪地里,常有大型猛兽出现,他们极有可能是遇上了野兽。 现在过去裴时嘉自己的人马也会受伤,但是他们不能绕道走开,万一掳走孩子的异人全军覆灭,他们也无法向那些人换回晏承,又要开始一场战争了。 裴时嘉在最前方,敏锐地朝着狼嚎的方向奔去,很快,低吼声、撕咬声和碰撞声越来越响,裴时嘉带着军队嗒嗒嗒的疾驰马蹄声也愈来愈近,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存在。 前方一片混乱,裴时嘉透过自己手中的火把,隐约地看见了那在正中央猛地扑袭周遭的东西——那是一只野兽,浑身雪白,身形肥壮高大,能直立、能爬行,它直立时几乎有两个异人叠起来高,它四肢触地奔跑时,整个冰雪地仿佛都在震动。 这野兽以一对多,一掌便打飞了一头试图扑咬它的雪狼。那些异人纷纷往它身上奋力掷出冰锥、冰刃,这却是难以真正伤害到野兽,碰触到它身上的冰器纷纷碎裂开,反而是惹怒了野兽。 “吼!!!” 裴时嘉等人被这可怕的震怒声吼叫得捂住了耳朵,他眼见着野兽发疯一般四处撞击、拍打、撕咬异人,飞快将火把递给了旁边的人,抽出了自己背在身后的弓箭、箭矢。 他动作麻利地弯弓上箭,对准那黑暗中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咻——”一下,穿破皮肉,刺进了那野兽的皮肉之中。 “咻咻——”他身后的士兵见此,纷纷弯弓射箭,瞬间箭雨漫天,深深刺中野兽,又是一声巨吼。原先野兽周身的异人悄无声息、飞快地脱身,散退到野兽够不着的安全区域。 裴时嘉眉头一挑,下一次射箭之前,将箭矢的羽端淬了下熊熊燃烧的红火,再次射出火箭,正中野兽的前肩。它怕火,生气地拍断火箭。后面的人也纷纷效仿裴时嘉,射出一片箭火。 那野兽也知道人多势众,寡不敌众,嘶吼着捶地,又冲裴时嘉等人咆哮一声,才轰轰轰踏着碎裂的冰雪离开,钻进了茂密的雪林深处。 野兽一逃走,剩下的异人也想离开,但裴时嘉早早就吩咐了自己的兵,围住了他们。 裴时嘉骑着马上前去,一眼看去,竟然只剩下二十来个异人,雪狼也只有七、八匹。那些异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伤,有几头雪狼匍在地上、低声哀啼着,似乎站不起来了。 那些异人一看裴时嘉走过来,拿出了自己的石矛、冰刀,裴时嘉身边的守士全都挥出了长枪,直直指向他们。 “你们带走的小孩呢?”裴时嘉问,说完才苦恼,他们是听不懂自己的话语的。 丘启也上前来,他说:“这些人听不懂我们的大齐语,不如向他们比划手势,让他们带我们去他们临时的营地。” 裴时嘉想也是,他坐在马背上,没有靠得太近,因为不知道这些异人会突然使出什么手段。裴时嘉挥手让身后持着火把的士兵照亮自己和丘启,两个人对着面前的异人,生硬地比划着手势。 这些异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浑身是冰雪,还有些人被划伤,身上猩红一片。他们警惕地盯着裴时嘉一行人,知道自己抵抗也是无用功了。 裴时嘉注意看了一下,丘启所说的领头的人似乎不在这里。他们一行人比划了大半天,裴时嘉见丘启急得都要手脚并用上来了,才深吸一口气,往后摆摆手挥退自己的兵,示意前面的一群异人自由走动——他们就在后面跟着。 异人望了一阵,迟疑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裴时嘉的意思,不情不愿地走了起来。 第40章 回来 那一边,裴时嘉一群人浩浩荡荡跟随着异人前往他们的暂居洞穴,这一边,晏承裹着皮草在木板上瑟瑟发抖。好在这里一切虽然都是冰块凿砌的,但也足够挡住冰雪寒风。晏承心里念想着裴时嘉,又想到捉捕自己的异人,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一觉睡得不安生,晏承第二日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喉咙干渴、鼻子仿佛被棉花堵住了一般难受得很。 “居然……受冷了。”晏承无奈喃喃,这儿不比军营,常用的药草少有,更别说异人根本就不会特地关照他了。 系统忽然出声:“晏承,你这是重感冒了,我给你吃点药罢。”系统不说话的时候,晏承全然不能发现它的存在。最近它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想来也是自己频频处于困境。 “……可以吗?”晏承时常能从系统口中听到陌生的词语,但连在一起总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他多次受系统照顾,道谢说,“有劳你了,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若能帮得上,必定在所不辞。” 系统笑着道:“你多替裴时嘉挡几次厄运就好了……”它说完,自己好像也意识到透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赶忙住了嘴,晏承倒也没特别在意。系统暗恼,向宿主透露自己的工作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系统,都怪自己嘴太快。 系统给晏承体内注射了新型的药剂,药效得需半个时辰才能发挥,所以晏承现在还是病恹恹的样子。晏承也懒得起来走动了,他大半天都躲在温暖的皮草里,期间加斯进来给他送了一次热汤。 加斯见到他一动不动,还以为这个脆弱的人就这么冻死过去,忍不住蹲下来戳了戳晏承的肩膀。加斯力大如牛,“轻轻”一戳肩膀让晏承吃痛闷哼一声。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还好还好,不然阿尤斯又要骂我了。”加斯见他还能睁开眼睛,把东西放地上,示意他吃,然后又走了。 晏承听着系统尽职尽责地在同时念成大齐语给他听,不禁露出了一丝丝笑:“奇哉,你的声音和加斯的好像。” “黑科技,都是黑科技。”系统像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系统,你能感觉到裴时嘉吗?”晏承不知道他们现在那边如何了,不免担心起来。 系统忧愁:“唉,我不是裴时嘉的探测雷达,他如今还在军营里。你莫怕,若是这一次不能挺过去,我们就再来一次!”它自己说完,又后知后觉地捂住嘴不再说话。 晏承听到了,他轻轻叹一口气,转眼又鼓起信心,裴时嘉一定可以赶得上的。 喝太多汤水了,晏承起身,敲了敲门,把门外的加斯唤进来,问道:“加斯,我能否去更衣解手?” 加斯应了,带着他出门。晏承又借此机会,将他们的营地看了个清楚。这会儿大部分异人外出捕猎,还有些留在营地里守卫。先前出战的都是男人,这会晏承看见了好几个女帕普瓦人。她们也都是身材颀长,长得高的,都和他的身高不相上下了。 她们水蓝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晏承在她们的脸上还是看出了一些忧愁和伤心,大抵她们之中也有小孩儿被耶斯等人掳走了罢。 收回视线,晏承跟着加斯走着走到了又一间冰屋前。加斯示意他进去,晏承迟疑了一瞬,才推开了木门进去这圆滑的小冰屋里。这个屋子很小,刚好就能容纳三个成人。这次里头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四壁都是冰砖,除了地面正中间被挖开了一圈。 晏承看得脸颊抽搐了下,又不得不叹一口气,这些帕普瓦人也是被冰寒的环境所逼迫,只能建造出这样的屋子、这样的更衣处。他走过去,那挖空的地面下是碧蓝碧蓝的水,还有碎冰漂流着。这个冰坑很大,能看到四周的冰壁有一人腿长这么高。晏承看着它思考了一下,自己若是跳下去,能从他们聚落里逃出去的可能性。 帕普瓦人聚集的地方有活水,有冰河,他们就是依水、依着冰河建造了自己的小冰屋。因为有流动的水源,建造在这里的冰屋还能有稍暖些。 最终晏承还是老老实实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没再想着从这儿跳下去游走——毕竟这里一冻千里,万一找不到可以出来的口那就只能溺在河底了。 厄运转移系统_43 接下来一整天晏承都在屋里待着,他只能空望着晶莹的冰壁无言无语,静静等着。系统给他注射的药剂很快起效之后,晏承鼻塞好了许多,也不难受了。 * 裴时嘉那一边跟着俘虏的帕普瓦人走了没多久,就在当夜找到了他们暂住的山洞。耶斯早些时候和丘启等人对上时已经受了重伤。他还在山洞里休养,听见怎么也掩盖不住的马蹄声时,他原是想要逃跑的,奈何走得太迟,还是被抓住了。 山洞里除了他,还有好几个帕普瓦人,有几个是女子,多半是那些异人的妻子,她们身旁就是好几头雪白的大狼。她们见了浩浩荡荡的大齐军队,又慌又乱,雪狼起先还朝着他们嘶吼,后来也低低吼叫着,不敢轻易扑上去。 走在最前面的裴时嘉一眼就看到了在最里面、兽皮仔仔细细铺盖着的鼓鼓的一团团。他透过地上的篝火熊熊的火光望去,那是一个个小孩儿在熟睡。 裴时嘉看了一眼才说:“将他们都带回军营。”带回去好好看押着,这些小孩儿在野外山洞受苦受难,也得带回去好好养着。那群异人过不了几日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他们便交出这些人,任凭异人自己带回去处置了。 这时候,裴时嘉才能松一口气,还好,这样子就能救出晏承了。 他虽然未及弱冠,心智却成熟着,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当了小将军带兵打仗。但作为将领,他又是最重情义的。晏承不顾一切救他的样子,他全都记在心里啊。 裴时嘉领军回了边界上的军营,将异人分开了看管起来。这些小孩子最大有七、八岁,最小的还只能爬着走,说话都不利索,这让裴时嘉不禁唾弃那些拿小孩儿来要挟成人的异人。 他考虑得周到,这些蓝眼睛、粉白小脸的孩子还是由异人族里的女子照顾,他们提供了大屋子,里面有床榻、有棉被,还有孩子能吃的食物。 孩子见不是自己的母亲在身边就开始哭闹,年纪大一些的还会噼里啪啦咒骂似的说话。 裴时嘉早早就增强了防守,外墙上时时刻刻都有人盯梢。这么过去了三日,终于有一日正午,外墙下、雪林外走出了一群手持石矛、浑身皮草包裹着的异人,他们身边依旧跟着一群嗷嗷长吼的雪狼。 一得到士兵上报的消息,裴时嘉当即就拿上长枪奔往外墙,他身后跟了一群守侍,裴时嘉一声令下,沉重的城门就缓缓打开了。 裴时嘉等着城门一开,眼前的黑石渐渐向两边推开,他的眼里出现了异人的身影,他们面对面,裴时嘉努力搜寻着晏承的身影。 异人渐渐走近了,裴时嘉望过去,凝视着,终于看见了其中不甚显眼的人,晏承紧紧包裹着与异人身上相似的皮草,他的视线刚好与裴时嘉接触,望见了裴时嘉,晏承沾雪的嘴唇终于弯了起来,裴时嘉知道他笑了一下。 守侍都很紧张,生怕那些异人忽然发难,等到走近了,异人停下来,又是气势汹汹地说了一大段。 晏承有系统,自然知道阿尤斯说的是,有没有找到他们的小孩儿,现在可以互换族人了。 裴时嘉虽然听不懂,但一下子就明白阿尤斯的意思,他往后传了令,即刻就有人去领着前些日子带回来的异人。 他们还没有过来之前,晏承还不能回到裴时嘉军营,他们之间隔了不长的一段距离,两人彼此凝视着对方,久日来的紧绷和焦虑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41章 狼崽 晏承抿了抿嘴唇,他望着裴时嘉笑,总算是有惊无险,又见到裴时嘉了。前几日他一人被看管在冰屋里,只觉度日如年,眼下看到裴时嘉和他身后的守侍,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 他身旁是看押着他的加斯,这些帕普瓦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全都紧张地望着城门口,他们也心心念念想着自己的孩子。 很快,城门口走出来一群人,两侧是持红缨长枪的侍卫,中间走着的是小孩儿和妇人,他们被带出来时,以为是要对自己行刑,激动得咆哮,拳打脚踢、不让人近身。现在看到外面熟悉的族人,更有小异人看到自己的父兄,脚下就飞跑冲过来,嘴里还大声唤着他们。 耶斯等人就没那么好了,他们这些成年强壮有力的男子都被紧紧扣着臂膀,不能被轻易挣脱出来。 裴时嘉见他们团聚,也没有阻拦奔跑上前的小孩儿们,反而是在一旁等着他们抱起生龙活虎的小崽们后,开口说:“人我已经带回来了,我们的人也该还回来了罢。”说完,他自己一人独自走上前去接晏承。 阿尤斯等一众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大汉搂着、抱着自家的娃,差点儿泣涕涟涟。 他朝裴时嘉点头,又说了一通话,将愤怒的目光移向了耶斯。 晏承临走之前,对身边的加斯细声说了一句:“再见了加斯。”加斯虽然凶巴巴的,但是这段时间看守他时,对他还算是不错的。 加斯大声哼了一下,摆摆手让他麻利地走。 晏承三两下快步走回了裴时嘉身边,他一走过去,裴时嘉就牵起他的手臂,将人护在了自己身后,然后才后退走几步,回了自己的阵营。 他们走着时,裴时嘉在他耳边问:“晏承、晏承,你没受伤吧?你还好吗?” 他说话时呼吸的热气吹在晏承的侧脸,紧握着他的手也暖和得不像话,晏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热乎起来了。 “我很好,他们完全没有伤害我,让你担心了。”晏承许久没有与他说过话,一时之间很快就说完,心里还有许多对他的思念已经完全无法用言语承载。 裴时嘉看他急忙表现自己很好的样子,终于露出了笑:“嗯,没事就好,欢迎回来。” 先前两方交战的时候,丘启等人分食了耶斯手下的士兵,耶斯对丘启的士兵也没有手下留情。现在将耶斯等一众叛徒交回给阿尤斯,裴时嘉的意思就是让他们自己族内自己解决。 至于其他的事,晏承说,这些异人只要接回了自己的小孩儿,一切好说。那些叛徒便算是他们该有的惩罚了。 虽然晏承不是很懂得帕普瓦人的民风民俗,对丘启他们无粮无草只能吃人的做法更是难以接受,但是若要是追究起来,其实古往今来,又有哪场战事不残忍? 阿尤斯接回了孩子,带上他们族内的叛徒耶斯等人,向裴时嘉等人点头示意告别,那些被偷出来的雪狼也尽数跟着他们回去。 裴时嘉没有追究丘启等将士食人的罪,但丘启欺上瞒下,裴时嘉按着军规军令罚了他的俸禄,记了一过,削减军功,这件事情也就这么算了。丘启毫无怨言,一一认了下来。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此事了结,他们能依旧守着大齐的边界,帕普瓦一族都能在冰封千里的冰山雪原中自给自足,甚至因为种族优势,过得比他们这些戍边的将士还要富足。如此,双方都不会再越界侵犯彼此,战争也不会打响了。 晏承不由得松一口气,果然,这个世界好多事件都慢慢改变了。 晏承随着裴时嘉一回到军营,裴时嘉让他先待在屋里。晏承以为他是去处理后续的事情了。 不过,裴时嘉对他的军士们交代了事情后,自己就跑到外头,向灶房的火头军厚着脸皮以小将军的身份要了一些小麦磨成的面粉,自己亲手和了面,下了一大碗干菜面条,端着回来给晏承。 晏承在屋里等了好久,才见裴时嘉回来。 “你在那边一定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快先吃一些。”裴时嘉将热气腾腾的大碗放在他面前,晏承笑了,他还是不要和裴时嘉说了,自己在帕普瓦人那处时,顿顿都有鲜鱼汤喝。 晏承道谢:“好的,有劳小将军了。”他吃一口面条,忽然瞥见裴时嘉乌黑长衫衣袖侧摆粘上的一团团白面粉,小小吃了一惊,原来是他自己亲手和的面、下的面呀。 他低着头,吃得更仔细了。裴时嘉就在他旁边坐着看。虽然只是清清淡淡一碗面,晏承还是吃得心满意足,浑身都散发着舒服和愉悦的气息。 等他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裴时嘉眉眼都弯了起来:“吃饱了吗?以后我们出去狩猎,你也好久没吃上肉食了。” “我吃好了。”晏承点头,他放下碗,知道自己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主动开口与裴时嘉说起,“时嘉,我们与帕……异人不战而和,陛下那边的心思也不知如何。” 厄运转移系统_44 “我们在天寒地冻的北方,也不知道西北那边的战事如何。”晏承知道,裴时嘉这几日一定难以入眠,因为他知道裴时嘉向来就是重情义的人,自己被俘身在敌营,西北战事了无音讯,不知他的父兄和出生入死的战士们是否安好。 “今日就将这里的事上报回京城了。按他们的脚程,五日之内京城就能得到消息了。”裴时嘉报的是加急,他们这边平安无事了,戍守荒凉的边界滞留太多的兵力并不是一件好事。 裴时嘉期望陛下能让他们领着军奔赴西北,助力西北的战事。不过这一来一回几乎就要费时一个月,等到那时候,西北的战火都该平息了。 “没有圣旨,我们还只能待在这里一段时间了。”裴时嘉确实忧心,但干着急也没有,他顿了顿,对晏承说,“这里实在是太过于荒凉,我们走之前,不如将这儿改造一番?前些时候,丘启也说,很多村民因为寒冷、饥饿,都迫不得已背井离乡,举家南下。如果能在这里种植下合适的庄稼,开辟出野外雪林狩猎的场所,养上一些家禽,大伙儿的生活都能改善些。” 晏承静静地看着他,认真听他说完,忍不住点头称是。当初在西北,裴时嘉他们军队里也是自己耕作,时不时外出狩猎,以此当做集训的一种方式。如果像裴时嘉所说的,能够改造这儿,将士们的生活能好一些,老百姓也不会被迫迁徙了。 “好,你想做什么,我跟着你一起帮忙罢!”晏承被他这么一说,也爽快地应道。 裴时嘉见他对自己信任无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晏承说道:“走,带你去看个小东西。”晏承起身跟上他,走向不远处的一件茅草屋里。 晏承跟在他身后,见裴时嘉推开门,示意他进去屋里头。晏承走进去,不知道他想让自己看什么,上下左右扫视一圈,屋是砖头和茅草草草搭建的,地上有厚厚的一堆干草垛。 他还没发现有什么,正想出声问裴时嘉,忽然听见了两三声极细的、娇弱的幼崽叫声。 “!!”晏承一眼望过去,终于看清楚了,那一堆厚厚的干草里,有一窝小小的、雪球一样软乎乎的雪狼幼崽。 差点儿被这脆弱柔软的幼崽吸引过去的晏承又停下脚步,左右望了望,没有见到母狼。 这时候裴时嘉才轻声道:“它们的母亲在上次与野兽战斗时,被利掌拍击刺伤了。”这些小狼崽是后来裴时嘉他们上前去赶跑了野兽之后,把那将死的雪狼带回去,一回来,这些小狼崽就陆陆续续被生下来。 狼崽还没有完全生下来,母狼就先死去了,后面有两只还是裴时嘉亲自割开了母狼的肚皮,将它们抱了出来。 晏承听了,对这些小狼崽的怜爱又多了几分。 “我们将它们养大,再放回雪林里罢。”没有母狼,刚出生的幼崽放回野外会很快死去的。 当时异人前来领人时,裴时嘉原本打算将这些小狼崽送回去的,奈何一见到晏承,其他事情都没顾得上,异人们离开得也很快,故而错失了机会。所以现在只能自己养下来了。 晏承蹲下来看得更为细致清楚,这一窝幼崽有三白两灰,圆滚滚像个小球。它们一个个还没睁开眼睛,挨挨挤挤,互相挤着身边的幼崽取暖,时不时还发出细细小小的哼唧声。 裴时嘉见他果真是喜欢这些小幼崽,也在他身边蹲下来,说:“它们现在只能喝粥水,这里没有更多食物来喂它们。” “嗯。这里会不会太冷了些?”晏承知道自己手冷,不敢去摸摸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 “如果你喜欢的话,把它们移到我们屋里去?”裴时嘉起先把它们放在这儿养着,是怕晏承不喜欢这些小幼崽,现在见到他喜爱得紧,便主动提出来。 “好!” 裴时嘉当下就在屋里收拾出一块地方,他们晚上睡觉时会烤火,干脆就把干草铺在了热炕旁边,铺了厚厚的几层干草,还用大木头格住,挡住四面八方的冷风。 当夜,小狼崽们全都搬到了两人屋里头,它们偶尔哼哼几声,让人不觉吵闹,只觉得安心。裴时嘉和晏承分别多日,想说的话一时也说不完。晏承看出裴时嘉有些疲惫困乏,洗漱之后,便没怎么与他交谈,只让他早点歇息,明日起来再一同好好说。 第42章 捕鱼 没有因为朝廷迟迟不发旨意而苦等难耐,裴时嘉和晏承第二日一醒来,就开始筹划着接下来的安排。 想要在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白山黑水大地上种庄稼是不大可能的了,他们也只能等着开春冰雪消融之后再耕作了。 晏承将自己在帕普瓦人族中营地所见所闻挑拣着与裴时嘉说了,他不禁感叹:“其实我们也能试着去捕鱼。不过,我当时没能亲眼看看他们怎么凿冰捕鱼,这操作起来也有一定难度啊。” 他们从未这样捕鱼,而帕普瓦人是世代生活在那儿,自然通晓如何捕鱼。丘启当时带着军队也未曾想过用这样的法子捕鱼去。 “可以的,我们今日就去看看。”既然要外出去捕鱼捕猎,他们是不可能二人出行的,裴时嘉点出原本就戍守当地的一些兵,二十几人或扛着锄头、或背着渔网,一同出了城。 村子里老百姓都有鱼塘,到了冬季非活水塘里的鱼多半活不成,而村子周遭都是小河流,也没有什么大鱼。要捕鱼只能走出外墙,穿过雪林,到长河上去。 他们骑上马,晏承跟着裴时嘉在前头领着,疾驰了大概半个时辰,他们才到了冰封千里的大河上。他们身后就是雪林,眼前是广阔无边的圆镜一般的冰河面。 裴时嘉下了马,其他人也跟着下来。这里的冰结得很厚,人踩踏在上面稳稳当当,完全不用担心气力大了会踏碎冰面。 “大伙儿两两一队分散开来行动,在冰面上砸出冰窟窿,再将那渔网装上大石头沉下水去。”裴时嘉一说完,他们都各自组了队,扛着锄头和渔网行动起来。他们不太明白、甚至怀疑能否捕捉到鱼儿,但小将军的命令必须得执行。 晏承抱着渔网,和裴时嘉往更远处走去。 “我们就在这儿开凿罢。”裴时嘉特意让他们都分散开来,不然一起开凿,极有可能让冰面破裂,让人掉冰水里受伤。 晏承和裴时嘉两人用锄头你一下、我一下锄着冰面,花费了一些气力才将冰面挖凿开来,又加把劲将那冰窟窿越挖越大,晏承看着看着,越发觉得这像是当时在帕普瓦人更衣屋里的坑洞了。 两人合力,不多时就挖好了大冰洞,裴时嘉抖开渔网,晏承往网里头放了好几个大石头,这样能更快更好地沉下水中。裴时嘉等他放好,将网沉入冰水中,放到最后,用两个锄头的木棍身穿住了网绳,横架在冰洞上方。 “好了,我们先歇息一会儿。过一阵再回来拉网。”裴时嘉弄好一切,起身抖了抖衣衫上沾上的冰渣,对晏承说道。 晏承点头,两个人离开冰窟窿,并肩慢悠悠地走在冰面上。这儿光滑如镜,走在上面的感觉很是奇异,还得万分小心,一不留神就能打滑摔倒。 这里少有阳光灿烂的时候,要正午,太阳也没露个脸,只隔着厚厚的云层,一点儿也不愿施舍金灿灿的光芒。 “幸好你安然无恙回来了。”裴时嘉忽然对晏承说,“若是那些异人心狠手辣……唉,不说了。你都已经好好回来了,我们说点开心的事。”裴时嘉自己说完,又不愿意晏承回想起他自己被囚的日子。 “嗯,无事,我没事的。”晏承知道裴时嘉想什么似的,自己也主动转移话锋,“今天要是能捕到好多鱼,我们回去就炖鱼汤、烤鱼吃吧!” “可以,好久没吃过鲜鱼了啊。”到底还是两个年轻人,一说到吃的都忍不住眯起眼睛。 而且,如果这次捕鱼的效果好,裴时嘉还打算定个时日,每隔几日便出来捕鱼。 过了半个时辰,晏承先听见有人呼喊“抓到啦!抓到啦!有鱼!”,原来是蹲不住的士兵先收网了。他和同伴一拉上来,就看见原本空荡荡的渔网上网住了七八条肥硕的大鱼,它们活蹦乱跳,卡在网眼上挣脱不出。 他们一看,也忍不住跑回各自的冰窟窿前,满心期待地收网上来。晏承也拉拉裴时嘉就往回跑,回到冰窟窿前,晏承抬眼看裴时嘉:“我们一起拉上来吧。”裴时嘉点点头,两人一起扛起了锄头棍,然后用力往上拉出渔网。 他们拿的渔网较大,凿开的冰窟窿也大了些,晏承低头紧盯着冰洞,终于看见了一条困在网里的大鱼!再往上拉,整张大网上网住了大大小小三十几条鱼! “好多啊!”晏承忍不住惊呼一声。 裴时嘉也笑了:“今日的鱼汤和烤鱼有着落了!”满载而归的一行人策马回营,心情都雀跃了几分。 所有捕获的鱼共计有两百多尾,火头军终于能够忙活起来了。他们鲜少会这样煞有其事地为全军烧火做菜,这次难得一次捕回了这么多鲜活的鱼,军士们终于能吃上一顿好的了。 厄运转移系统_45 但天天去捕鱼也不好,他们军营里几万人,吃几天就能将河里的鱼给吃光了。 晏承虽然念想着能与裴时嘉二人共享全鱼宴,但是军营里人太多,他要是截下一尾鱼,就会让至少十个士兵少吃一口肉了。所以两人都主动到了外面和士兵们一起分食鱼餐。 大砂锅熬出来的鱼汤雪白鲜甜,每个人都只分到一小碗,全都珍重地捧着细细品味,又热腾又鲜甜,舍不得一口气喝完。晏承前些日子在帕普瓦人那里已经喝过了不少,这会儿见裴时嘉喝完,将自己碗里的几块烂熟的鱼肉夹进他碗里。 “哎你多吃些!”裴时嘉猝不及防,见晏承已经托着碗离得远远,还想上前去,晏承摇摇头。 “相比起初见你时,现在你已经瘦了太多了。”裴时嘉只能作罢,嘴上还是没停住说,“当时你两颊还有肉,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儿了,还不多吃点。”晏承听得暗笑,他这是越长大脸上的棱角越发明显,所以看起来是瘦了一圈。 “哎,你怎么不说我还长高了呢。”晏承回应他。 裴时嘉拿他没办法,只能敞开心接受他的关心和照顾,心想着下次去捕猎,一定要猎一头肥美的角鹿让晏承也长长肉。 第43章 雪地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裴时嘉从京城带过来的五万多士兵也没有闲着,在他的带领下日日训练。 晏承知道裴时嘉的心思,现在也不能闲下来,好好练着兵等到圣旨下来,他们就能带着训练有素、精神饱满的大军前往西北支援了。 让晏承一直难以理解的是,虽然他们在东北冰天雪地、天高水远的,但按理说这会儿西北的战况也该传回来了。可是裴时嘉和他久久没有接到消息,这只有一种情况,皇帝不想让他们知道。帝王的心思难猜,裴时嘉没说什么,晏承便不提。 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在西北的日子,晏承也随之起早贪黑参加集训,裴时嘉白日要督促大军训练,自己也要练功,两个人时常一天下来说不上几句话。 只有用过了晚膳,晏承和裴时嘉都回屋时才能对着彼此好好说话。屋里的狼崽因为没了母亲,吃喝拉撒都是裴时嘉和晏承照顾的。他们俩定了时间,两个人都岔开了时间回屋,看看雪狼崽,给它们喂粥水。 军营里马儿很多,有些专用来繁殖的母马有奶汁,晏承怕小狼崽光喝粥水会饿死,有一天和裴时嘉一商量,去取了马奶,烧火隔水热了之后慢慢喂给狼崽,发现它们吃得好还没有别的不良反应,之后就时常以温热的马奶喂养它们。晏承还从村落里老百姓那处打听到,幼崽还需要用湿热的棉花沾沾它们的下身,好让它们顺利排泄。 有繁重的训练压身,日子就过得特别快。白日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大地上,他们一个个大汗淋漓,训练的喊声震天动地,在雪原上回荡着。晏承还挺适应的,毕竟好好训练能出一身汗,整个人都瞬间暖热起来了。 这一日,太阳终于有了探出头露脸的意思了。天甫一亮,金色的淡光就洒了整片雪场,柔和地抚着雪场上所有士兵的脸庞。 裴时嘉虽然是接手这些士兵不过两个多月,但是他事事都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也不摆谱,吃喝都与他们一块,自然能获得这些兵的尊重和信服。 他慢慢望了一眼台下站得齐整的士兵,在冰石筑起的高台上站着喊声说道: “前些日子大伙儿训练都很卖力认真,但训练最猛、进步最大的是第九营。所以今天,第九营全体的士兵都能跟着我一起去外墙狩猎!” 他话音刚落,随之底下第九营的方向传来一阵欢呼! 狩猎就意味着他们能捕捉又肥又大的角鹿、野牛、野猪、雪山羊,再不济也有肥美的兔子、羽鸡、鸟雀,密林里兴许还会有紫貂出没。 其他营的人都羡慕地望向九营的人,他们喜不自胜,脸上的笑容咧得大大的。 “其他营继续训练!”裴时嘉继续道,“第九营全体都有,出列。”他跳下高台,上马领着人出来。 “拿上你们最顺手的兵器,跟着我出城。”裴时嘉背着弓箭,后背还有红缨长枪,那些士兵们都只拿了弓箭或是石矛、长枪。 晏承作为副官,自然是紧跟着裴时嘉的。他配戴着长剑,马儿小赤侧腰处放置了一桶箭矢,他身后背了长弓。骑上马,一行三百多人启程出发。 上次他被帕普瓦人掳走去他们的聚落走了很久很久,大概有四五个时辰了,还不知道他期间昏睡过去的时间。所以晏承出发前特地和裴时嘉说了大概的线路,尽量避免了和那些帕普瓦人接触。 他们走了相反的一条路,过了铺着软厚积雪的平原,开始进入密林。雪林中尽是高大通直的云杉、冷杉、圆柏和落叶松。如今冬日大树的枝叶并不繁茂,但密密麻麻的树木也足以遮天蔽日,望不到前方的景观。 晏承与裴时嘉在前策马疾驰了许久,进入了密林,不由得放缓了马蹄,生怕声响惊动了密林里的猎物。 这些兵多多少少都是有雪地狩猎的经验,京城里也是有大雪天的,他们有些会在皇上冬猎时近身保护皇孙贵族。这会儿,他们在后面慢慢分散开来,走位成一个半圆,慢慢向前行进,等待着猎物出现。 他们往前走,斜坡石堆上冰雪稀疏,几乎融化,那附近也都有冒头的绿草,一片片的,眼尖的人早就看见了草丛里的动静。雪兔身上白绒绒的皮毛在大雪天里是一种保护色,但眼下在乌黑的石碓、嫩绿的草丛中,就显得特别扎眼。 而且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也太明显了,约摸着是那雪兔带了崽出来觅食。裴时嘉没有先射箭,而是退开来让自己的兵去捕捉。他不动声色退到旁侧,身后的士兵当即一个个弯弓瞄准,“嗖嗖嗖”的箭雨飞向了草丛。 他们人多,射出来的箭矢也多,那雪兔根本没有反抗之力,想要逃窜前已经被射得成了刺球。士兵们上前去捡起肥硕的雪兔,兔仔想要溜走,也被一并捉了起来。这些软嫩机灵的小东西在王孙贵族子弟看来,可能是弱不禁风、冰雪可爱的爱宠,但是对于这些出生入死上战场的士兵来说,就是一顿香辣多汁的肉膳。 这样的还只是小打小闹,晏承知道这样浩荡出营捕猎,至少也要猎杀一头野猪或是野牛才算好。 “我们好久不曾这样出来狩猎了,不如再来比试比试?”裴时嘉侧身对晏承说,他年轻俊朗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笑。 晏承应了:“好!输的人,得答应对方一件事儿。” “成!”裴时嘉哪儿会退缩,爽快应下。登时,两人都抽出一支箭,蓄势待发,骑着马继续往前行进,晏承不光留心观察着地面上,还时不时抬头往上看,有些羽鸡、雀鸟会在树枝上栖息、觅食。 不过这些野禽都生得小,又善于躲藏,细声细气让人难以发现。还没有看见一只羽鸡,晏承奔往另一侧,他决定放弃花心思寻野禽,低头细细看着雪地。 骑着马一路踏过,晏承很快就发现了雪地上出现了一个个浅浅的羊蹄印子,而且有大大小小,还很是密集。 他心里大喜,看样子是前边不远处有一群雪山羊!晏承知道自己一个人去打不下这么多头雪山羊,朝身后不远的一众人挥挥手,然后率先向前去。 晏承追寻着蹄子印,手里悄然多了三支箭矢,他眼见着地上的印记越来越清晰,抬起了头远眺着,手上也不觉拉开了弓、上了箭。 他的视野里刚出现一群细角的山羊,那些原本悠闲低头觅食的山羊机警地就发现了晏承等人靠近的声响,它们齐刷刷抬头挺起胸腹,猛地抬腿就要蹦走。晏承早早就拉弓守着了,它们一跳动跑起来,晏承早已经瞄准了、它们一动顺势就用力射出了箭,他没有停歇、地再抽箭射出去。 那原本就受惊的山羊蹦得更快了,撒腿就要跑离,晏承的箭悉数插中一头羊,它们跑的时候只顾往前,这反而让晏承的箭一根不落扎在了它身上。 晏承身后的士兵也发现了山羊群,他们急冲冲奔前来,既然已经被它们发觉了,没必要轻手轻脚了。他们“驾!”“驾!”策马从四面包抄,急速上前,全都弯弓射箭。 见大家伙儿都出手了,晏承又是三连发,起先被他射中的雪山羊往前奔跑了好一会儿才血流满地、奄奄一息地跪地昏死了。没顾得上捡猎物,晏承将目标锁定在下一头雪山羊上。 这群雪山羊群约莫有十三、四头雪羊,这在密林里头算是一般大小的羊群,他们既然好不容易外出一次狩猎,就没想着仁慈放生一两只,悉数都捕捉下来了。 这野山羊性子烈,要驯养得花老长时间,但相较野猪、野牛、野牛,山羊其实算是最容易驯养成家畜的野兽了。有些只是受了轻伤被捉的雪山羊,晏承想着还能留下来,放在军营里好好养着,以后再慢慢繁殖饲养。 不似西北荒凉,这北边虽然冬天里冷得刺骨,但这儿的水土养野兽,密林里有千百种世人未曾见过的生物,他们狩猎总能有大收获。但是总是出来狩猎也不大好,因为在野外除了这些美味诱人的野兽,还有凶猛残暴的野兽。裴时嘉后来与晏承说起异人的事情时,曾经提到过那高大凶猛的野兽。 若是能大量饲养着雪山羊等,当做储备粮也是不错的。晏承想了想,竟是觉得有些饥饿了。 他笑了下,循着刚才的血迹策马跟上去,前去捡猎物,这一回算晏承捕了两头雪山羊。跑了一会儿,他才看见那山羊垂死蹬腿,叹口气干脆翻身下马,上前去用腰侧的长剑麻利地给它们一刀,抹了脖子直接断气。 晏承将羊身上的箭矢一一拔下来,放回箭筒里。 厄运转移系统_46 狩猎当然不是就这么结束了,他们将猎物堆在一块儿,还活蹦乱跳的山羊栓了长绳绑在树上,又继续去搜寻了。 因为和裴时嘉分开了行动,所以晏承也不知他那边收获如何。晏承上马,继续往前去,随着越来越深入密林,能见到的飞禽走兽更多了,他陆陆续续射猎了四只长尾羽鸡、三只黑脖子野鸭。 到了后面,晏承放缓了行进速度,一整个清晨都在疾驰,后来又频频拉弓射箭,他也有些累乏了。 他开始想着另一头的裴时嘉的狩猎战况如何,其实起先他提答应对方一件事的规矩,也没想这么多。现在用不上,以后也是可以提出的。 只是他很好奇,如果裴时嘉赢了,他会要自己答应他做什么呀? 这么想着,晏承反而有些蠢蠢欲动,想要裴时嘉赢了他,好提出他自己的要求了。 第44章 开春 这么想着,晏承忍不住停下了继续搜寻猎物的步伐,由着那些依旧兴致勃勃的士兵们奋力骑射、捕捉。 他绕去了裴时嘉等人所在的另一片区域,晏承一路奔去,也看到了不少堆在一起的猎物,原麝、狍子、雪山羊都不在少数,更有一只只羽鸡、雀鸟,看得晏承暗叹,密林的小东西可真多啊。往日丘启等人总是粮食紧缺,想来是没有这么大规模出来狩猎。如果深入密林,用心去追寻就不会愁吃喝了。 他一边望着地上的猎物,一边哒哒哒地驾着小赤前进,不多时,还未见到他们的人影,就先听到了马儿嘶啼叫声、哼哧哼哧低吼声以及兵刃穿破皮肉的声音。 看来是前方在猎杀野猪了。晏承一听声音马上分辨出来,当即策马上前去,野猪和野牛算是较为危险的猎物了,惹怒了它们,它们锋利的顶角或獠牙、庞大的身躯、有力的蹄子都能给人致命一击。 等晏承骑着马到了前边,这一群人已经将野猪刺杀伏地了,晏承眼睛好使,一眼就看见了那棕黑肥硕的野猪身上三四个血红的窟窿,还在不断涌着血。再将视线往上一望,那背后手握着长枪的人正是裴时嘉。 晏承见了不由得叹一口气,野猪、野牛这样的大型猎物只用弓箭射猎是无多大作用的,一般都是用长枪、石矛近距离插猎。即便是裴时嘉身手好,他也时不时会担心他的。 裴时嘉又给倒地的野猪补了三刀,这才提着长枪站起身来,他一站起来,望见了外围马背上高高坐着的晏承,灿烂笑一下露出一口白牙。 “你怎么不继续捕猎了?”野猪交由士兵们扛回去,裴时嘉三两下走出来,骑着马踱到晏承身边。 晏承见他脸庞上汗珠连连,从袖兜里拿出了绡绸汗巾递给裴时嘉,示意他擦脸,这还是当时离家前裴夫人为他们准备的。 “多谢。”裴时嘉擦了擦脸,听着晏承说,“你捕了多少了?我来看看你的收获。” 裴时嘉轻笑:“还好,这头野猪大家一起捕捉的就不算了罢。先前还捕获了三头雪山羊和四五只雪兔。你是不是累了呀?”不然怎地早早就停下来到这边看他们狩猎了。 晏承答道:“是有些微疲乏了。不过我也是赶不上你了,你可以对我提一件事儿了。”晏承说得坦荡,裴时嘉也没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偷闲没使劲,对于这个奖励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我得好好想想。”裴时嘉私心里还不愿意使唤晏承为他做什么的,这时候反而为难了,早知道还不如让晏承赢了自己,毕竟自己一直以来都蒙他照顾。 早就知晓了裴时嘉心里头想着什么的晏承暗笑,回他:“无事,今天想不到还可以留着以后的。” “也是……我、我还没想到什么特别想要你做的事。”裴时嘉点头。 他们的狩猎出行终于结束。集体回营后便开始动作麻利地收拾战利品。 因为是为了奖励九营的士兵,所以捕获的猎物大部分留在了九营,烤羽鸡、花椒爆炒羊肉丁、烤羊肉串串、红烧兔头、香煎野猪肉块、花椒八角炖野猪肉、胡椒根茎炖补汤,整个九营的人都放声大笑,来回加柴添火,香气弥漫在军营上空。 当然,非九营的士兵在当晚也吃上了一两口肉,也算是小小满足了。他们想象着九营热闹的场面,心里暗暗想,今后的训练一定要干过别的营! 晏承和裴时嘉在营地里吃得饱饱的,两个人都是还在不断生长身子的年纪,肚子都是无底洞,晏承一个人都喝了三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胡椒根茎猪肚炖汤,鲜美好吃得让他忍不住抱碗眯眼。 裴时嘉见他喝得开心,逗他:“晏承,先别喝那么多汤水,等会儿肚子都灌得满满是水,还怎么塞得下别的好吃的呀。”一旁的士兵听了都笑。 晏承不好意思地放下汤碗,接过裴时嘉递给他的烤串,道谢之后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当夜两人回到屋里,还给五只嗷嗷待哺的小雪狼崽子带回来一大碗肉糜,因为它们都还太小了,吃生肉坏处反而多,所以肉糜都隔水蒸熟了。 吃饱喝足的两人在热炕前蹲下,对着窝里的五头毛茸茸的小东西,亲手喂了它们吃第一口。 已经睁开眼睛的雪狼崽认得他们俩身上的气味,见了他们回来就嗷嗷叫,声音还幼嫩尖细着,五只叫唤起来此起彼伏,再大一点儿可能就要吼翻天了。 晏承勾了一些碎软的肉糜,送到小煤球狼崽嘴边,它粉红的舌尖伸出来,湿哒哒舔在晏承手指头上,卷走了肉,砸吧砸吧吃得开心,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煞是可爱。 裴时嘉也低头喂一只小雪球,见它吃得好,便放开了让它自己吃,继续喂下一头幼崽。等五只小东西都轮流喂了一番,晏承和裴时嘉就住手不再亲自喂,而是由着它们自己过来吃。 两人一边蹲着用慈爱宠溺的眼神望着小狼崽,一边说着话。 晏承不由得感慨:“今儿收获颇多,但是往后也不能时常这样捕猎,五万多的兵实在太多了,养不起这么多人了。”今天的猎物也没全部宰杀,他们留下来七八头雪山羊,养着日后还能下崽。 “嗯。要三月了,若是在江南早已经开春了,这儿得迟些时日,等冰雪消融,我们便开始耕作。”裴时嘉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侧脸看着晏承,问道,“对了,晏承,一直没曾问过你,你的生辰是几时?” 裴时嘉忽然这么一问,晏承怔了一下,开口说:“是三月十二……” “啊很快就要到了!”裴时嘉庆幸自己问了,不然今年晏承的生辰就会悄无声息地过去,他在这儿也没有亲人,只能是自己陪着他一同过了。 晏承见裴时嘉主动问起自己的生辰,便也问道:“嗯,那你的生辰又是何时?”他心里其实记得很清楚,是五月二十。 “五月二十,以往都在军营里……我几乎不做生日的。”裴时嘉又笑着看晏承说,“不过今年的生辰,我们都给对方做生日罢。”晏承重重点头。他重来一次,在这儿没有亲人了,但还有裴时嘉和他一起共度生辰,想想他就非常满足了。 “嗷嗷嗷!”两人的注意力又被小崽子们吸引,它们吃得很快,装满肉糜的碗被舔得一干二净了。 晏承给它们的碗里换了温水,笑着说:“没咯,吃饱了喝点水,你们要快快长大呀。”如果他们要提前离开,这些小家伙就只能托付给村里的老百姓照顾了。想到这里,晏承还是有一丝不舍。 眼看着就要开春,裴时嘉和晏承都不能长时间离开军营,只能去了村落里,问村民打听麦种、粟种等。农户家里存储的也就只够他们这一年的播种,但知道裴小将军是要在军营里耕作的,好几家热心的农户都说要南下去城里帮他们买种子。外头买的谷种会更贵一些,裴时嘉自己先垫了一部分的银钱,晏承知道了,想翻出他那一提匣的黄金,被裴时嘉给拒绝了。 “你好好存着,我还够花的。以后我的银钱都花完了,就靠晏承兄弟关照啦。”裴时嘉又逗他。 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外墙密林的雪全都化了,冰河也开始消融,又变成了深蓝平静的水面。晏承有时候还会想,帕普瓦人的冰屋也该消融了,他们会住在哪儿呢?山洞还是茅屋,抑或是地穴。 黑土地被雪水滋润得松软,这会正是播种耕作的好时节。前些日子,军营里的士兵每日的训练多了一项,那就是锄地、翻耕。不仅仅是在军营周边的,连外墙后不远的平原也被开垦。 这一日裴时嘉和晏承一起从训练场下来,正准备前往耕地去看看种苗的情况,忽然有营笛吹响,两人同时停下来,是南方过来呈送圣旨的人终于抵达了! 裴时嘉随手牵走离得最近的马匹,翻身上马,晏承也同时拉起旁侧的马儿,跟着一同向南边奔去。他们迎回了朝廷的人,回到军营大帐篷之后,一行人跪下接旨。 晏承低着头听着宣读的内容,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西北的战事没有停,大齐与乌苏结盟,但古羌人这次是真的大举进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乌苏领军的几个王子中重伤的有两个,还有一个四王子和裴时新裴都尉、郭枫郭校尉领着兵遭到埋伏,撤退过程中竟是完完全全没了踪迹。 厄运转移系统_47 裴时嘉的大哥失踪了!晏承忙看一眼裴时嘉,他稳住身形,继续听旨。 等他们俩听到“留驻塞北,余下的兵力悉数南下,前去救援西北”时,俱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战况紧急,皇帝竟是只抽调开他的五万大军,留着裴时嘉在北国戍边。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留着小将军在穷山僻岭的地儿,这又是什么意思? 晏承心里被硌得难受,见裴时嘉跪谢接旨,更是默默无言。宣旨的人离开之后,晏承虚扶了裴时嘉一下,安慰说:“时嘉,裴大哥他们会没事的,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们说不定是陷入迷阵,暂时难以脱身,抑或是正在赶回去的路上了……你别想太多了。” “……但愿如此。”裴时嘉见晏承眼里尽是对他的担忧,又说,“我无事,你也别担心。”怎么可能无事,他的亲大哥无了音信,父亲还在战场,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当天夜里裴时嘉一个人走上了高墙,他没有看向外墙后的密林,而是调转了一个方向,面对着南方遥远深黑的夜空。晏承与他同住一屋,用过晚膳好久都不见他回来,便出来寻他。 他在外面看一圈,想到这儿最高的地方,当即就奔向了城墙那处。登上高墙,晏承望着眼前挺拔孤凄的单薄背影,走上前去,将手里的大氅轻轻披在裴时嘉身上。开春了,夜晚还是凉飕飕的。 裴时嘉一僵,晏承双手还轻轻搭在他的两肩上,感触到手下的人微微颤动,晏承忍不住伸开手,将人拨拉进自己怀里,裴时嘉比他高了半个脑袋,这个姿势让他只能垂下头,搭在晏承的肩膀上。 晏承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轻轻在他背后拍了拍,裴时嘉到底还是十七八岁的好儿郎,他还只是裴时新的小弟、裴朗的小儿子,当亲人遭受苦难,他也会害怕和难过。 抱紧这熟悉的身躯,晏承垂下眼眸想,以后他都要陪在裴时嘉身边,驱散他的忧愁、驱散他的厄运,让他时常能眼眸闪烁出一片星辰、嘴角灿烂点燃明光。 第45章 生辰 翌日天未破晓,军营里的五万士兵已经穿戴齐整,一手行囊、一手兵器,整装待发。 裴时嘉一整宿都没睡好,第二日早早就在外面看着他们出营。他沉默不语,看着朝廷来的人领着兵就离开。 晏承在他一起身时也醒了过来,洗漱之后外出寻他,站在他旁边等着那些乌泱泱、披盔戴甲的将士们一一离开,像是黑色的洪潮涌流出去。 等到他们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已经是正午的时候了。晏承一直默默站在他身边,这会才转过脸去看裴时嘉。 “我们去吃些东西。”裴时嘉再想冲进去混入其中,南下前线,领兵打仗,也还是克制又明智的。他有些愧疚,昨夜晏承上高楼寻他,今日又让他跟着自己一样呆愣愣地站在此处。 “以后……这儿就只有一千多人了。”裴时嘉边走边说,“也好,我还怕没有这么多粮草养活这么多口人。”晏承见他这么说,知道他是不再想能去西北支援的事了。 “……嗯,种苗长得很好,这几天就可以下田了。”晏承也随着他转开话锋。 “我今日用过午膳要外出一趟,要是我回来得晚你就先自己吃晚饭罢,不用等着我。”裴时嘉没多说什么,晏承点点头应下来。 晏承和他一起吃了午膳,裴时嘉骑上马出了军营,他临走之前还换了普通的麻布衫,晏承想他应该是要去城里集市。 皇帝都打定主意把他们丢在这儿戍边了,裴时嘉应了,但无法阻止他自己四处奔去打听消息。晏承想起自己重生后第一次遇见裴时嘉,他当时也是在向村落的暗探打听消息。 现在西边的局势不稳,裴都尉无了音信,朝廷送来的消息都不知道滞后了几何,裴时嘉定是前去人多的集市上打听了。更有可能是去寻信鸽养营,飞鸽传信一日千里,丘启以往在军营里没养过信鸽,是因为他们常年缺粮,更别提训练信鸽费时费劲,他们这儿用得上飞鸽的时日少之又少。再者,没有得当的训练,飞鸽还容易让人当野禽射杀。 他回到屋里,今日日头暖着,晏承便把他和裴时嘉屋里头的被褥、棉衣、裘衣、袄子都一一抱出来晾晒在暖阳下。他收拾小屋的时候发现,自己送给裴时嘉的护膝他只穿了几次,就洗了晒干好好收了起来。 不由得闷笑一声,晏承将两人的屋子好好清扫擦拭了一遍,见炕旁的五头已经肉嘟嘟的幼崽冲他“嗷嗷”叫,干脆带着它们出来晒晒阳光。雪狼崽已经可以走路了,跌跌撞撞,胖乎乎的身子左摇右摆,小家伙都喜欢挤在一块儿你推我赶的。 裴时嘉果然没赶得及回来吃晚饭,晏承一个人在营地里吃过了就回屋烧热了坑,铺好被褥,给雪狼崽子的水盆里加了温水。 一切做好了终于得空坐下来,晏承坐在热炕上,在烛火摇曳之下,他静静坐着。如果此时有人从外面进来看见他这副样子,一定会以为他在发呆出神。他靠着墙坐得慵懒,眼前的小木桌上只有一盏烛火、一壶热茶和两个木杯子,晏承手里什么也没拿,但静静坐着,偶尔眨眨眼,脸上的表情甚是认真——他才不是中了邪,因为晏承自觉读的经书虽然不少,但兵书看得不深,所以趁着闲下来的时日好好看书。 晏承原本还想着去哪儿找书看,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万能的小系统,颇为不好意思地向它稍稍提了下,系统当即爽快给他传输了一些兵书。系统有智脑,里面存储了古往今来的所有典籍,晏承想看什么都应有尽有。 他聚精会神地在自己意识里翻看着兵书,身旁有奶声奶气叫唤的狼崽,难得的一室静谧,若是裴时嘉在一旁就更好了,不过他回来的话自己就不能像这样子“看书”了。 晏承当然知道,打仗不是纸上谈兵,看再多的兵书也不如实实在在打一场得的经验多。但是这次陛下没让他和裴时嘉去往边塞与古羌人对战,等此次战事平息后,约莫就要五年之后才会有战事了。 而裴时嘉的腿就是那时受了重伤的。 想到这里,晏承心一颤,轻轻咬住了嘴唇。 “叩叩——”敲门声拉回他的思绪,晏承下了炕,忙走过去开门,是裴时嘉回来了。 “晏承,我回来了。”裴时嘉带着一身寒凉回来,初春夜里还是极冷的。 “时嘉,哎,先喝口热茶。”晏承让裴时嘉进来,关上了门,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怎么样?今天的事儿办得还行吗?”裴时嘉没和他说自己今儿去做什么了,晏承也没细问,就简单问问。 裴时嘉接过茶道了谢喝一口,说:“嗯。我……我是给西边父亲那儿递信了,朝廷遮遮掩掩,又不让我前去,不如直接飞鸽传书给父亲。” 果然如此。晏承了然点点头。 “你且先坐着歇会儿,我去拎桶热水。”晏承看他风尘仆仆,与他说一声,自己又出去灶房烧热水。裴时嘉喝着水还没来得及应他,晏承就先小跑着出来了。 灶房里的炉子一直烧着,晏承烧了一桶水,等了好一会,水刚开,裴时嘉就走进灶房了。 “我来抬罢。”裴时嘉先前看晏承是坐在热炕上的,知道晏承已经先洗漱了,这番前来提水多半是给自己的。 “不重,我拎得起。”晏承还没来得及提起,裴时嘉就伸手握住了木桶的提手上,刚好覆压在晏承的手背上,裴时嘉对他笑了声说,“让我来吧,你今天清洗屋里辛苦了。”晏承没打算和他说这些琐碎事,裴时嘉眼睛尖着,一回来就发现屋里都亮堂了许多,一看便是仔细擦拭了的。 晏承只好松了手,让裴时嘉提水,他撸起衣袖,干脆利落地就提起了满满一桶热腾腾的水,晏承回想了一下,忽然很是期待日后与裴时嘉二人这般平平淡淡过小日子的生活。 但眼下是决计不可能的了。 晏承跟上裴时嘉,在他前头给他开门,两人回到屋里,晏承给他拿了换洗的衣裳,他们屋后还有一口井,凑加冰冷井水洗漱换了衣裳的裴时嘉回到炕上。 两人说了一些话,很快就吹熄了烛火,一块儿躺下了。日光下晾晒后的被褥有一股很干爽、舒服的味道,晏承听着身边的人长长舒一口气说:“晏承,好梦。”他“嗯”了一声,说“你也是,好梦。” 大抵是春眠不觉晓,加之呼吸之间充盈的都是阳光的气息,晏承睡得很迟才起身——他被裴时嘉轻轻唤醒了。 难得的要裴时嘉叫醒他,晏承揉揉惺忪的睡眼,一脸茫然,裴时嘉见此,摸了摸鼻尖,忽然说道:“晏承,今日是你的生辰,祝愿你无忧无虑、平安喜乐、衣食富足,岁岁年年有今日。” 晏承愣了一下,才慢慢反应过来,今天已经是三月十二了。他还没出声,裴时嘉又继续说:“见你睡得这么好、本来不想这么早叫醒你的……我煮了长寿面,你要不要起来先吃点?”其实现在已经不早了,晏承听到裴时嘉还给他煮了长寿面,望过去,桌面上放了冒着热气的一大碗。 见此,晏承重重点头,起身简单洗漱。裴时嘉将面碗端着放在热炕的小木桌上。 “裴时嘉,多谢你记着我的生辰,还有你的长寿面。”晏承低头望一眼,大碗里漩着油花儿、嫩油麦,煎炸得金黄的肉酱浇盖在细长的面条上。 “哎,你先吃,等会儿泡开了就不好吃了。”裴时嘉被他谢得难为情,忙让他尝尝。这是他自己做的,小小年纪在外头吃苦行军,裴时嘉早早就会自己料理三餐。 “嗯,好。”晏承在他的注视下,先轻轻嘬一口清汤,然后用筷子夹起面条送进嘴里,长寿面不能咬断,要一口气吃完,裴时嘉也贴心地把面整得细细的。 厄运转移系统_48 裴时嘉只看着不说话,晏承低着头捧着碗认真一口吸溜、吸溜,等他慢慢吃完,再喝一口面汤,满足地抿了抿唇。 “长寿面很好吃,多谢你,裴时嘉。”晏承真心实意对他说,裴时嘉见他嘴角边还噙着面汤汁水,伸手用指腹点了点晏承的唇角。 晏承很喜欢、很享受两个人这样在一起的时光。他刚放下碗,裴时嘉又从身后拿了东西出来,晏承定睛看去,竟是一把精致黑亮的匕首。这是裴时嘉自己的匕首,他恍惚了一下,上辈子在众多的分别之际中的一次,裴时嘉将匕首送给自己,他说:“我不在你身边,就送这匕首给你,我留着它三年了,还能削铁如泥,以后我不在,就由它代我护着你了。” 裴时嘉见他愣住,以为他不喜欢,忙开口说:“这匕首在我这儿两年了,很锋利的,是当时南疆最好的匠师打造的。我想不到能送你什么特别的东西了,这把匕首我很喜欢,就送给你作生辰之礼。” 接过匕首,晏承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笑着说:“多谢,我很喜欢。”裴时嘉这才松一口气。 第46章 疑惑 两人在北国边境,要去热闹繁华的大集市还得两三个时辰,裴时嘉和晏承说:“这里没有什么好玩意儿,等下次回京,我再与你去皇城各地转一圈了。”今日还得去看看营里士兵下田插秧干活儿,他们俩都得去监工。 晏承经历过一世,早就不甚在意这些所谓新奇富贵的玩意,往年他都是独自一人在京中度过。如今只要是心上人陪着自己度过生辰就已经足矣,无论做什么都是开怀的。 两人收拾了一下就去田地里了。雪水消融之后,黑土地湿润肥沃,路边有缓缓流动的溪水,足以灌溉滋润田地、麦地。晏承和裴时嘉分开了各自去察看耕作播种的情况。 眼下刚丢插到田里的苗儿还又细又小,一点嫩青密密麻麻排满了整片地。晏承从头走到尾,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有需要时就搭一把手,这些兵做得很快,晏承心想,今年扩种了不少,秋收时候一定会收获满满,也无需饥饿熬过寒冬了。 裴时嘉要去外墙后的新开垦的田地里看耕作的情况,晏承这边看完了,想了想,骑了马去了村落里。 老百姓也都是在这几日下田插秧,每个人都忙活着。这儿不比得京城,没有哪家哪户是天天吃肉的,集市也是仅有一、两家会宰杀新鲜的牲畜。晏承想着这段日子他和裴时嘉都没法去狩猎,今儿早上裴时嘉还亲自煮了长寿面给他,趁着现在还算悠闲,也得给裴时嘉的伙食加点好的。家里那五头狼崽也正在窜长,吃得要特别多。 晏承就去了离得近的小集市——十几户人家挑背到小空地上摆卖的林边摊子,有卖菜干、咸鱼、肉干、鸡崽、鸭崽等等,一眼就能看到尾。非年节时候只能买到一些鸡鸭鱼等肉。晏承下马,买了新宰的半边老母鸡和整条的鱼——他已经登记在朝廷的名册上,能领俸禄有银钱,这会儿也用自己的银钱买了东西。 他买了东西就原路返回了,在灶房里洗净老母鸡和鲜鱼,切了块放在砂锅里以当归、黄芪、枸杞子炖上老母鸡,一半的鲜鱼清蒸、一半抹了盐巴和尖椒、花椒腌着。 裴时嘉一回来,到了石屋里,就闻到浓郁的香味,他惊道:“晏承?你这是……” “哎时嘉,你回来了,快一起吃饭罢。”晏承算着时间从灶台上搬了砂锅和碗碟回了屋,果然刚摆放好人就回来了。 “你上集市了?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吗?”裴时嘉在一旁的水盆里洗过手,惊叹不已。他原以为晏承是诗书世家亦或是富贾之家的小少爷,会拳脚功夫是正常的,但下厨做饭他还真想象不出来。 晏承一眼看出他的心思,上一世他没有机会常伴裴时嘉、亲自动手做羹汤,这次他是有心努力让自己变得无处不在、成为裴时嘉能够依靠的存在。 来到这里之后,因行军所迫,他也开始动手做简单的饭菜。 “是,我去了趟集市买了肉。”晏承给他盛了白米饭,“煎鱼是第一次,我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可能……不太好吃。” 裴时嘉道:“今日你生辰,还要你亲自下厨,我过意不去的。” “……过意不去,那等会儿就赏脸多喝两碗鸡汤罢。”晏承示意他赶紧坐着吃。 清蒸鱼还算鲜嫩,裴时嘉夹一口吃了点头说好吃,等吃一块煎鱼,咸辣得他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晏承看他登时卡愣的样子,知道是这煎鱼不怎么样了,忙说:“哎咽不下就别咽了,吃蒸鱼罢。”他自己说完,夹了吃起来,被咸辣得直咳嗽,扒拉两三口米饭咽下去才好了些。 裴时嘉还想夹,晏承捞起盘子移到一边,不让这咸辣煎鱼继续荼毒他。 烛光下,两人相视一眼,鼓着腮帮子都笑了一下,继续大口大口扒饭。 “哈哈,蒸鱼和鸡汤都很好,你别想那么多了,谁都有第一次的呀。”裴时嘉吃饱,帮着收拾了洗碗筷,见晏承对着那碟煎鱼无言无语,笑道。 “……哎。”他这才转身去喂狼崽们。 信鸽日行千里,裴时嘉托往西边的信很快就被送到,裴朗顺利拿到了信条,当即就回了信。裴时嘉数着日子,在信鸽营里寄出信之后第四天就开始往那边跑。第一次去信鸽还没回来,等到第六天时,他终于等到了回来的信鸽。 裴时嘉一人去取信,他当即展开来看,细小的纸条上只有几个字:“安好勿念勿躁。”再反过来,背面写的是:“江南许家送粮。” 他一看,想通了大半,江南许家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富贾之家,既然主动送粮到西边,裴朗将军等人有足够的粮草能支撑更久,至少不用饿着肚子去打仗了。 父亲既然说了“安好”,那大哥一定是无事,有无消息另说,但裴时嘉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他当即策马奔回营里,回去时已经日暮了,晏承等在家里,知道这几日他都会赶路老远去取信,晏承也担心念想着西边的战事,祈求裴家人、裴家兵都平安无事。 “时嘉,如何?今日可有取到?”晏承一见到他回来,关切问道。 裴时嘉合上门,才点了点头,而后将收藏好的纸条递给晏承看。 “父亲既然这么写了,那我们就无需提心吊胆了。”裴时嘉松了一口气,晏承给他递了水,忙低头打开小小的纸条,仔细看了起来。 他看到“江南许家送粮”,当即就想到了许泽清。回想起他们初次的相遇时,看似是他和裴时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谁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许泽清自己的手笔。 晏承狐疑又警惕,战争打响时天下的富贾权贵会主动为前线送粮不错,但裴朗将军只在这书信上写了这几个字,说明许家是一家独自送了粮草过去,并且量还不小。 许家向来与裴家无甚渊源——至少在明面上晏承是从来不知的,那仅剩的可能就是许泽清了。他心里忽的冒出一个想法,又不大确定,被自己惊得硬生生打住了自己的想法。 “晏承,晏承……” “哎!” 裴时嘉在他面前挥挥手:“回神了,想什么呢?” “没。许家……真是慷慨大义,前线总算是不会粮草短缺了。” “嗯,来日一定要前去道谢的。”裴时嘉点头。 晏承又问:“冒昧一问,裴家与许家往日可是有过往来的?” 裴时嘉想都没想就说:“不曾啊,倒是听说过许家。他们处江南富庶水乡,我们裴家常年在塞外,哪儿来交集呢。” 晏承心里飞快想着,许泽清常年在外游历,倒是有可能与他们裴家人有过交集,可能裴时嘉也不知道。但裴秀英在及笄之前都是不曾离家远行的,她和许泽清一定是从未相遇的。 越想越乱,到了歇息的时辰,晏承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他默默地,冷不丁防地问了一下系统,说:“系统,这天下除了我,是否还有他人似我一般,也拥有系统呢?” 系统一下子没想到晏承会这么问,它没支支吾吾,干脆利落地就说了:“有人在的地方,就可能有系统。你是在想,许泽清也有系统吗?” 晏承被它说中,在心里默认了:“是,他出现的时机太过突兀了。” 厄运转移系统_49 系统也无法判断:“即便是许泽清真的拥有系统,若他不曾在我们面前使用,我也是不能看出来的。更何况,系统也有好多种啊……” “不过他上辈子就如此心怀天下,游历千山万水。说他是平凡之辈,只是想报忠家国,送粮贡献所能及之力也不是不可。” 晏承无法解决自己心里的疑惑,转了个侧身,裴时嘉被他的动静惊扰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带着鼻音问:“怎么了,晏承?睡不好吗……”裴时嘉没等来他的回答,伸过手来跨过晏承的腰身,手掌抚在了他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晏承,像是要把他哄睡。 晏承不由得失笑,裴时嘉说不定还睡得迷糊不清醒,这会儿哄着小孩似的哄自己睡,怕也是一醒来就忘了。 不过奇的是,有了身后轻柔舒适的拍哄,晏承很快就来了睡意,他忘却所有的事儿,随着这轻拍一深一浅地呼吸,渐渐就入了梦。 刚播种没多久就淋漓尽致地下了一场雨。 春雨贵如油,庄稼苗长得又好又快,放眼望去,仿佛能望见它们在一点一点长大,染绿整片大地。这里的日子安谧悠闲,除了训练、劳作,大家都再无其他玩乐。 晏承和裴时嘉一商量,生怕这些兵都给闷坏,晏承提了用皮革、糙谷壳儿和棉花做些蹴鞠,好让他们闲时耍玩耍玩。 后来大伙儿日日都是分着批轮流耕作、训练、踢蹴鞠,鸡鸣而起、日落而息,一时之间,竟如与世隔绝,悠闲自得。 晏承和裴时嘉二人屋里的狼崽长大了不少,现在是天天闹着要外出撒野,到处狂奔,一不留神,就让这些天性嗜血的雪狼残害了村民们养着的鸡鸭。 晏承事后被告知,又气又急,当即给那户人家赔偿了银钱,把雪狼都带回去之后,他不禁犯愁:雪狼天性如此,若是现在就扼杀它们的本能,日后放归密林它们要如何生存。可现在它们还小,不管教管教它们,以后还得去祸害别人家的鸡鸭。 知道这件事的裴时嘉笑了:“下次让小崽子们去外墙,带它们狩猎,等它们在外边撒野疯够了,再带回来就不会去折腾村民的鸡鸭了。这样,还能先提早锻炼它们的野性。” “也是。”晏承暂时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只能随了裴时嘉的意思。 又一日,裴时嘉与晏承一同前去大集市上准备飞鸽传书回京城裴府,向裴夫人报平安、说近况,他们俩刚进入人潮中,就听得村民们在议论纷纷。 “南边昭王是要反了!” “听说是暗中蓄养了千万大军,准备北上……” “哎,西边未定,南边战事又起,还是北边平静自在咯。” “难说,万一呢。” 想不到,民间的消息还是走通得更快。这会儿,朝廷也定是没有心思管他们,更别提发圣旨了。 晏承和裴时嘉听了,对视一眼,都看见彼此眼里的震惊。晏承还好,他是知道这事早晚会来,只是乍听到这消息,若不惊讶反而怪异。而且,他还知道这昭王起兵篡位不成,最终还是会由着亲征的皇帝了结。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还是皇帝亲自出征平叛昭王。 第47章 征召 按照系统的说法,因为他在一点点改变裴时嘉的生平轨迹,所以连带着这个时空的一些事件也可能会随之改变。譬如乌苏的觐见结盟,譬如昭王起兵的提前。 晏承和裴时嘉都听见了集市上的传言,他们俩不动声色对视之后,都不约而同没有谈起,打算回到营里再说。 他们先将信寄了出去,而后晏承与裴时嘉买了一些日用的东西和鲜肉就策马回营地了。 在石屋里,裴时嘉说:“那个事,现下京城还没来消息,我们暂且先观望着。”皇室之间的争斗向来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够参与的。 晏承也巴不得裴时嘉离得远远地,他点头:“嗯……若是昭王真的起兵,内忧外患,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他不禁想,大齐当朝皇帝无功无过,天下也还算安定,昭王这个时候起兵,若真的夺了皇权,怕也是难以得民心。 百姓们对谁当皇帝无甚在意,只要天下安宁无战乱,能够温饱,过自己悠闲的小日子就成。劳民伤财的事儿是最遭百姓诟病的。 “是。”裴时嘉想到父亲的书信,沉吟道,“西边暂时无需担心了,父亲说能守住、能打赢,定是可以的,只是时日的长短罢了。若西边平定下来,古羌至少要五年休养生息,我们也能稍稍过一段清闲日子。” “嗯,只盼那一日早早抵达。” “皇上早年也是身经百战的,他眼下若不召西边的将领回朝南下,约莫是要亲征讨伐南边的。”裴时嘉细细想了说道,“蓄养兵力不是易事,昭王的动作即便再小,皇上的眼线也能发现蛛丝马迹,难说皇上不知道他的心思。一直没有出手动南边,该是小小地纵容了他一回。” “即便是当下西边战事吃紧,若一旦交战,昭王是必败无疑的。”晏承跟着说道,“昭王再怎么招兵买马,也该抵不过皇上周身的势力。” 裴时嘉见他这么说,诧异地望他一眼,不甚赞同的摇头:“最忌轻敌,皇上放任昭王养兵便错了第一步。难说……”两人看着对方,极有默契地闭了嘴不再说。 日子还是一样地过,没有等到圣旨之前,他们俩都还得坚守在北边。晏承渐渐把昭王起兵一事放在了身后。 眼下已经到了四月底,北方雨水不怎么充沛,但每一场雨下得倒也淋淋尽致。雨水滋润过后的土地生养出无边无际的青翠,外墙的密林更显茂盛碧绿,猛生猛长的草儿足足高至人的腰身。 裴时嘉得了空,带上晏承和屋里那五头雪狼一起,出了城墙到密林狩猎。早有经验的雪狼一到外头就开始撒欢,它们现在只到晏承膝盖这么高,半大不小的,尚不能捕捉猎杀大个头的野牛、野猪,只能小打小闹地埋伏、咬杀野兔,亦或是狍子、山鹿等的幼崽。 晏承和裴时嘉为了训练它们,没有跟得太紧,由着它们自己去发现和猎杀野物。这些小东西鼻子可好了,简直天生就是狩猎高手。它们低头弓着身子,耸动粉红的小鼻子,脚下一点都没停,嗅着味儿就走。 “感觉自己养了五头猎犬啊。”晏承说得心虚。它们每次出来狩猎都收获颇丰,他和裴时嘉反而成了沾光的人。不过看到这些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狼崽,晏承还是欣慰不已的。以后回到野外,它们就不会活活饿死了。 “哎,像不像带了犬子出来训练。”裴时嘉开玩笑道。他与晏承都极其喜欢这些小家伙,还小之时让它们睡炕旁,长大了比家养温驯的宠物都要黏人,裴时嘉还一度担心,它们亲近人,以后怕是不容易放归。但见它们虽然幼小,对脸生的路人也会低吼、对家禽等活物会扑咬,也算是稍稍放了心。 “咳咳。”晏承不得不承认,他们俩完全就是操着父母的心思在照顾小东西,不过这话由着裴时嘉说出来,让他暗笑。他心想,若往后日子也这么平静安谧就好,他可以和裴时嘉共同策马狩猎,带着心爱的雪狼们跑野。 他们俩说话之间,前边已经传来了扑咬、低吼声。晏承和裴时嘉当即策马过去,又高又密的草丛中,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雪狼一跃而起扑咬了野兔。 它们五个向来喜欢合力协作,这会儿也是在围捕一群兔子。被一口咬了脖子血流不止的野兔挣扎蹬腿,很快就没了生气。晏承全程没有动手,只远远地看着。 远望过去,知道它们收获不少,两人就没继续上前去。一般狩猎之后,裴时嘉和他都不会急着回去,而是等着它们享用完自己的美味猎物,才带着心满意足的狼崽们回去。 “它们不小了,也差不多是时候放它们回去了。”晏承看着身姿矫健的雪狼将野兔一一咬杀,有些不舍地说道。 裴时嘉点头:“嗯。”意识到晏承与自己同样的不舍,又道:“无边无际的野外才是雪狼真正的乐园。儿孙自有儿孙福,晏承,我们就不必想太多了。”他后面的话说得晏承哭笑不得,原本有些伤感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两人看着忽然跑过来的灰扑扑的狼崽,嘴里还咬着一头肥硕的野兔,到了二人的马蹄前,放下野兔,抬头朝他们“嗷呜”一声。 这是给他们俩送吃的了。 晏承的心都软了。他跳下马,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头顶:“真乖,快去吃罢。”轻轻拍拍它的头,示意它回去进食。 因为总归有一日要放归山林野外,晏承和裴时嘉一直都不曾给它们取过名字,生怕喊得久了会处出感情。但晏承是一直把它们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搞混过。这给他们送猎物的灰崽脾气好,平日里看着有些呆愣,但每次出来狩猎,它的鼻子比自家兄弟们的都要好。 他捡起了兔子,另一边,狼崽们寻了一处阴凉的地穴开始进食。等它们都吃好了,裴时嘉和他才带着一起回去。当晚,两人就烤了那只野兔。 厄运转移系统_50 晏承这几日看的兵书多了,多少也懂得了那日裴时嘉与他说的话。昭王既然敢挑在这个时节起兵,定是有不容小觑的实力了,若非如此,岂不是鸡蛋碰石头。所以皇帝此番将面临的,说不定是个强大有把握的昭王。 而且照上次在集市所听到的,昭王只是“想”起兵了,南边现在还是一片太平。这风声是谁放出来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若是皇帝,那就是他眼下已经起了“平反”的心思,势必要除掉昭王。若是昭王,那就是在向京城的朝廷下了战书了。 晏承临睡前想着、想着,最后摇了摇头,前段时间西边战事紧急,皇帝都不曾让裴时嘉前往去领兵作战,此次也该不会让裴时嘉同他一起南下平昭王。所以,现在无需想太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五月快要到了,裴时嘉的生辰也快到了呢。 又过了几日,京城终于向民间发了正式的文书,皇帝要领兵南下亲征,讨伐昭王!原本消息要十来日才能传到北边,但很快晏承和裴时嘉就知道了。 因为皇帝下了加急的圣旨,唤了裴时嘉为副将,跟随他一同前去南方,平定起兵。 这还不算,让晏承呆滞了一刻的是,皇帝竟是也指了他的名字——不过不是让他前往南方,而是令他留驻北方,守卫边疆,务必要提防异人的偷袭进攻。否则,到时候就是三面受敌,大齐危难了。 皇帝果然是在天下都有眼线的,晏承和裴时嘉在军营里的事儿都瞒不过皇上的眼,既然裴时嘉被调走了,那身为副将的晏承自然而然就成了这边境的主将了。 晏承是笑不出来了。 这意味着,他不可能再跟着裴时嘉南下了。 接了圣旨当晚,裴时嘉就在收拾东西了。晏承在一旁,默默无声地帮着收拾。南边马上就要入夏了,天气湿热,要多备一些衣裳。带兵作战还要穿着厚甲,一定闷热得要紧。更何况,裴时嘉少去南方,怕是一时半会难以适应,还得准备一些草药。南方湿热,蚊虫也多,药膏也得备上。 晏承心里一一想着,事无巨细地准备着裴时嘉的行囊。等裴时嘉看到晏承为他准备的齐全的包裹,他愣了一下。 他自接到圣旨,一面忧心南方的情况,毕竟都是大齐的子民,实话实话,互相交战于双方都无益。他也不放心晏承,因为他好像自遇到晏承,两人就没有分离的时刻。 此去千里,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了。 望着石桌上鼓鼓的包裹行囊,抬眼就看出了晏承眼里的不舍,裴时嘉不知说什么安慰他。 晏承他一直都是在关心着自己的。 裴时嘉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头,他不是没有知心好友,越锋、卫玉藏二人是他一直的好友,可晏承对他的关心,似乎与他们的不大一样。 眼前这样的人,让他望一眼,就好想上前伸手抚平他因惆怅皱起的眉头,想要紧紧抱住他,让他得到一丝的安定和依靠。 “阿承,你别担心我,我会平安归来的。” 裴时嘉一句话,让晏承猛地一颤。 阿承。他叫他什么 晏承一时没忍住,眼里一热,一天的担忧惆怅和离愁别绪全都涌了出来。 第48章 南下 裴时嘉被他吓一跳,还未等他动作,晏承赶忙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擦得急了反而弄得整个眼眶都湿漉漉。 “我没事!”晏承吸一口气,赶紧摇头,他没有躲开裴时嘉的视线,湿漉微红的眼睛望着裴时嘉,又认真而郑重地说,“此去千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信你定能助皇上平乱,时嘉。” “……明日一早你就要启程,我们都早些休息罢。”晏承怕睡得晚了会影响裴时嘉,多的也不说,只催促他快快上炕。 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晏承微微松一口气,他算起来也是活了二十多年了,哪曾想现如今以十七岁的身壳,心性仿佛也回到了少时。 被催促着熄了烛火歇息的裴时嘉也松一口气。 还好……晏承也没有排斥他的亲近。 只是刚刚被自己说得眼圈红了的晏承……真的很在意自己呀。 二人虽然各有心事,但裴时嘉显然不如晏承想得多、想得深,不多时就睡熟了。 晏承却是难以入眠。他一动不动躺着过了好久,听着身侧裴时嘉由浅眠到熟睡,晏承才睁开眼睛,转侧过去,在一片漆黑中望着身边的人。 晏承依稀能看到裴时嘉的脸庞的轮廓,他伸手轻轻拂去裴时嘉散乱在眼睑、侧脸处的发丝,指腹轻轻抚过他的脸庞。 裴时嘉睡得很好,晏承细微的轻抚也没能让他感知一分。明日他就要南下离开自己身边,还没来得及慢慢培养好的感情,裴时嘉甚至还未察觉自己的心思啊。 晏承有些闷闷的,他干脆以手撑起自己的上身,整个人凑了过去,望着裴时嘉的脸,一点点低下头,隐忍又难以自禁地低头轻轻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触而去,了无痕迹。 他甚至心里头还暗暗期望裴时嘉忽然睁开眼醒来,把偷吻的自己捉个正着,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那样子,他反而可以理直气壮地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 但是睡得香甜的裴时嘉才没有如他所愿醒过来,一动不动,呼吸平缓。 晏承只能干干地望了一会儿,又稍微使了气力,嘬了一口,这才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也闭上眼睛睡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因他白日想得太多,晏承一入睡就感觉深陷混境,他眼前涌过千军万马,尘土飞扬,战旗高飘。晏承身处战场,左顾右盼,下意识地寻那熟悉的身影,却被奔腾而过的兵马模糊了视线。 两方的兵马交战,长枪交错,晏承看得眼睛生痛,他茫茫然四处看,等他闭眼睁眼的下一瞬间,晏承发现自己周身混乱的兵刃相交全都不见了,眼下正身处高耸陡峭的山巅。 他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一抬头,竟发现前方尘土滚滚、马蹄阵阵,随即眼前一跃而起一匹马儿,直直冲向他。晏承睁大眼望去,马背上的人正是裴时嘉! 晏承眼睁睁望着裴时嘉策马疾驰冲过来,他朝着裴时嘉喊一声“裴时嘉!”,而马背上的人全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下一刻竟是从他身上穿过。 “时嘉!!”晏承一转身,看着裴时嘉骑着马奔向了刚刚他身后的悬崖绝壁。 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一旦跌落定是粉身碎骨。 晏承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什么都握不住,撕心裂肺地朝着深渊喊:“裴时嘉!!!” 他终于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猛地坐起来。 晏承大喘着粗气,额角不断渗着汗水,他后知后觉这是梦境,随即又瞥见了正在炕前不知所措的裴时嘉。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晏承知道是自己入梦太深,刚刚……把他的名字也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这就有些窘迫了。晏承还喘着气,裴时嘉无措地说:“你莫要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该太早唤醒你……” “……不,不生气,我没事。”晏承叹一口气,原来他还以为是自己吵着他了。 晏承擦了擦额角,很快起身穿好了衣裳,裴时嘉吃过早饭就要离开了。他得先回京城,然后再跟随皇帝领兵南下。晏承怕他路上穷山僻岭的,找不着客栈进食歇脚,行囊里还装了不少干粮。 厄运转移系统_51 “我要出发了,阿承,日后再见。”裴时嘉离开前,在军营门口与晏承道别。 晏承抬眸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嗯,我也会好好驻守边境的。”一定还能再见面的。只是这一次,不能陪着他一同度过生辰了。 裴时嘉朝他摆了摆手,而后与身边一同出行的士兵策马奔腾,渐渐离开了军营。 还在原地的晏承望着他们的背影,过了一会,跑回去就近拉了匹马,当即坐上马背,追着他们的痕迹前去。晏承马不停蹄,追在他们身后,约莫跑了两里路,他才停下了,只能远眺着目送裴时嘉离开。 裴时嘉是真的离开了,晏承这才收回视线,回了军营里。 晏承白日依旧进行训练、巡逻,休息时,会带着家里那越长越大的雪狼外出狩猎。 约莫是屋子里少了一个人,整个屋子陡然空旷了起来。连这五头雪狼都知道裴时嘉不在这儿,时不时往外看,好似下一刻就会有人回来了敲门。 到了晚上,晏承一个人呆在屋里,身边的小狼现如今已经不会如小时一般嗷嗷叫,而是警惕地周遭走动,俨然是训练有素的巡逻战士。晏承看着它们,没来由地就想到,裴时嘉应该是赶不回来与他一同放生雪狼了。 裴时嘉行路匆匆,晏承无法给他寄书信,只能心里念想着,祈求他一切顺利。虽然已经知道了这次皇帝平昭王是必胜的,但谁能说双方都不会损伤惨重呢? * 京城。 皇帝在早朝上说了要南下亲征后,众大臣态度不一。 有人表示惶恐,冒死阻拦进谏称:“皇上龙体金贵,前往南方恶劣之地,路途遥远,奔波劳累。皇上龙威扬天下,只是叛党如蚊蝇,难免会遭伤害,实在是穷凶恶极!请皇上三思!”皇上已经不再是三十而立的正当年时候,年轻时候的战绩只能是曾经,当下亲征,只怕是惊险万分。 有人则称皇上此举定能安抚民心,大举镇压平了昭王,还南方安宁,还天下安宁! 皇帝心意已决,在早朝上一说只是让他的大臣们明白,曲意逢迎的人自然是赶着上前称好,大肆鼓吹帝王亲征。 等下了朝,皇帝回到了御书房,对着心腹大臣,才沉下脸色,开口说:“朕能不亲征吗?眼下西边战事吃紧,他怕是再也忍不住了。这时候起兵,就是冲着大齐外敌侵袭疲累之际,妄想北上入皇城!” 底下的人全都不敢作声,静静低着头听着皇上说话。这个时候沉默是金。 “早前西边古羌战事,已经多次拨发粮草。户部钱粮亏空,一时半会不能凑足此番南下征战的粮草。”皇帝说完,底下的人终于不再装哑,一一对视。 “皇上,江南富庶,您此番亲征,他们富家大族,怎敢不献粮草呢?”底下有人说道。 皇帝冷哼一声,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江南,好一个江南。除夕时西边战事刚打响,许勤就千里迢迢跨了一整个大齐,从江南送粮草过去了。”当下,怕是匀不出粮草再送献上来了。 “这……”他们面面相觑,这事他们也是听到过的。国库亏空,要么增加赋税,要么由富贾大族牵头献送,有时候他们这些大臣还得赶着上去,贴送出自家的东西。大齐与乌苏结盟,塞外千军万马,战事持久,粮草耗得极快。当时许家千里送粮草,算是补上了一个大缺口,一些朝臣也都松一口气——幸好无需他们捐粮。 但眼下,许家是不可能再扛大头出粮草了,剩下还未捐粮的他们就惨了。 皇帝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朝中官宦行贿赂、抽油水,到了这个时候,攒得肥膘的大官们得了消息,全都战战兢兢捐出银钱粮草,生怕惹得皇帝一个不开心,把他们这些贪官全都抄了。 老早就想收拾这帮人的皇帝什么都没说,先前是在他眼皮子没敢过火,逢年过节也能收到不少好东西,比起国库里稳稳当当存放着不能随时取用的金银,皇帝从他的朝臣手里拿到的东西更多更好。 现在也不是好时机,出征在即,皇帝静待着他们一一殷勤献上钱粮,七八日之后,裴时嘉即将抵达的消息也传到了皇帝耳里。 皇城里的大军整装待发,皇帝亲征,手底下的副将是千里迢迢从北方南下的裴时嘉,从西边征调的郭枫,皇城金吾卫越锋。若不是西边也同样紧要,皇帝都想把人也叫回来当自己副将,随自己前往南方平了昭王。 裴时嘉甫一回到京城就受到皇帝亲召,无非是一些临战前的对话,裴时嘉面圣之后,得以回了一趟裴家,临行前见一眼娘亲和小妹。 只因为大军行程匆匆,裴夫人和裴秀英早早就出来等着裴时嘉,见了面,裴时嘉当即唤裴夫人:“娘亲!” “孩儿不孝,此番归京,又要南下……”裴时嘉还未说完,裴夫人轻轻摇摇头,时间紧迫,她不愿去说太多,自古忠孝两难全,能望一眼也是好的。 “好孩子,时嘉,长高了些,脸色也好看多了。”裴夫人到底是个母亲,最关心的还是孩儿的衣食住行,喜怒哀乐,她多月未曾见过裴时嘉,此刻见他又抽条儿似的长高了,大概是北方多日未曾暴晒,脸庞都白皙了几分。 她见裴时嘉身边没跟着上次那行得亲近的小子晏承,也没多说什么,只轻轻拍拍裴时嘉的手,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让秀英将一个小包裹拿过来,递给他。其实准备的是双份,晏承未来,只能给了裴时嘉他自己那一份。 秀英说:“二哥,娘早早就给你准备了药膏、精油,南方湿热,二哥要多多留意自己的身体。”大概裴家人天生早慧,一个个都心怀大局、考虑周全。 裴时嘉接过来,他也看见了那多出来的一份,“嗯”了一声,对裴秀英笑了,而后又对二人说:“我得走了,娘亲,小妹,无须担心我,我会好好的,早日回来的。”语罢,就赶着时辰去城墙下集合了。 他一上马,裴夫人就忍不住擦拭了一下眼眶,裴时新确实是失了踪迹,她至今未有过裴时新的消息,见了裴时嘉也避开了不说,生怕影响了他的情绪。 “娘,二哥很快就能回来的。”秀英搀着裴夫人,常年无男丁住家,秀英自小就胆识过人,冰雪聪明。她想了想,既然是皇帝亲自带兵南下,除去皇帝想要丢弃裴时嘉的可能,否则裴时嘉定会安然凯旋的。 裴秀英也想念大哥,不过不似母亲揪心地等着大哥的音信,秀英忧心之中又隐隐觉得,大哥怎么可能会在大齐的地界上失了踪迹。既然没有消息,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如今西边局势渐渐稳定,古羌人再怎么拖着他们打持久战,也是熬不出头了的。 到了集合点,裴时嘉远远就看见了越锋和郭枫各在两头,领着乌泱泱的一群人。眼下不是上前去叙旧的时机,裴时嘉很想问问郭枫,西边到底如何了,他的大哥、父亲如何了。 但他只能站在自己的岗位,寸步不离,恭候皇帝。 * 晏承发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揪着心、念想裴时嘉的时候。他觉得这样不行,干脆全身心投入到北边的戍边之中。 他知道人一旦累极了,入夜歇息时就不会胡思乱想。所以清晨早起快跑,打拳练剑,白日策马巡逻,带着雪狼狩猎,下地察看耕作,忙得脚不着地,偶尔空闲下来,也会外出寻着事情做。 只有这样,到了夜晚晏承才能沉沉入睡。 裴时嘉等人疾驰行军,无法传递书信,这时候也最忌私下传递书信,故而晏承一直没收到信,也没有寄出书信。 第49章 寻找 十几日一下子过去了。 北边也开始燥热起来。晏承每每完成一日的活儿都去河里冲洗身子,他想着,裴时嘉他们在南边一定更热,还要穿着厚厚的盔甲行军。 五月十九裴时嘉生辰前一天,晏承找到丘启:“丘启,劳你代我在营里看两日,我想出去一趟。” 虽然丘启之前受了罚,但晏承有时候还是看重他,更有意分了一些事务让丘启和营里当地的一个青壮年小队长黄益接手。 丘启自然应了下来:“晏长官使放心,丘某会照看好营里的。” 厄运转移系统_52 晏承前不久问了当地的百姓,知道往南十几里地的鹤悠山中有一个寺庙,便想着过去上山求个平安符。 营地里的事情交待好了,晏承又把家里的雪狼交托给黄益,黄益比他大了四五岁,性情爽朗,在军营里向来与士兵们都相处得极好。他爽快答应下来,只是这些雪狼习惯了与晏承、裴时嘉二人,对营里其他人都是龇牙咧嘴警惕的。 两人无法,只好让黄益按着时辰把生肉送到他家里,不再去靠近屋里的雪狼。 一切安排好,晏承才收拾了些衣裳、钱粮,骑着小赤便往鹤悠山去。他换了素淡的麻布衫,轻装出行,正午便到了鹤悠山脚下。将小赤托在山脚的客栈里,晏承自己一步步走上山。 鹤悠寺是这方圆百里唯一的寺庙,前来的香客很多,晏承还在山脚下都能望见山顶上悠悠升起的白烟。他背着小行囊,在柏木青葱遮挡的山路上行走,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山顶鹤悠寺。 虽然前来上香、祈福的人很多,但寺庙很是幽静,无人大声喧闹。行走在其间,鼻尖都充盈着香火的气息。晏承向寺庙的师父要了三支香,拜过之后又捐了香火钱。他上香之时,心里默念:“请上仙保佑裴时嘉,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随着小师父到另一侧的大殿,晏承又叩拜求得了平安符。 明日便是裴时嘉生辰,晏承无法同他一齐上战场、度过生辰,只好在寺庙里为他祈求平安。晏承仔细收好了平安符,想着能有机会送到裴时嘉身边就好了。 晏承一整个下午都在大殿里听着住持讲经,日暮之后吃了素斋便下山,在山脚的客栈歇了一晚上,第二日清晨才赶回军营。 还记得毛团似的小小只的雪狼崽,现在已经长得挺大了,晏承终于狠下心,要将它们都放回野外。 本来还想等着裴时嘉,一起将他们亲手带大的雪狼放归野外。怕是等裴时嘉回来,它们都能闹翻天了。晏承最后喂饱了它们,蹲下来一一捋捋它们的脑袋,从头顶顺滑地抚摸到背脊,说:“时嘉不能送你们了,也不知道他回来,见不着你们会不会难受呢。都长这么大了……” “以后回到野外,不要叫人捉了去。”晏承可还记得帕普瓦人呢。 等轮流摸了一遍脑袋,晏承这才骑上马,带上五头雪狼出门。 黄益在城墙前见了,笑道:“晏长官使,又带它们去狩猎呀?” 晏承在马背上摇头,有些伤感地回他道:“不,这次要放它们回野外密林去了。” 雪狼们似乎都知道这次出行不同寻常,应和似的长嚎了几声,此起彼伏,叫人注目。 黄益等人都不再说话,开了城门让晏承出去。雪狼跑得极快,三三两两前后围着晏承,一不留神跑得快了,又径自放缓速度,等着晏承赶上来。 毕竟是自己和裴时嘉一手养大的,这个时候说不难受都是假的。但晏承明白,放它们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晏承骑着马陪雪狼们跑了将近一个时辰,与平日狩猎的路线完全不同,他走了从未带它们去过的路,绕了一大圈去更远的野外。盛夏时,野外的草木都极为茂盛,周遭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晏承朝它们吹个哨,雪狼渐渐停了下来,朝他看来。 他跳下马,走上前去,蹲下来说:“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回去罢。” 雪狼在他身边,低声嗷嗷,晏承最后抚摸了它们一下,赶着它们离开自己身边。 “走!”晏承跳上马,不去看它们。以往外出狩猎,他和裴时嘉等着它们吃完猎物,都会吹一声口哨,再带着它们回去。 这次他没有再吹哨,只留下雪狼在原地,它们也大概是懂得了这一次晏承不会再带着它们回去了。 晏承还没离开多远,就听见身后不远传来悠长的狼嚎,一声赛一声孤冷。 拍了拍小赤,晏承逃似的加速奔回了军营。 晏承一回到军营,就有人急匆匆给他递了消息:“晏长官使,有人给您递书信了!”晏承还在马背上,听了当即惊疑,这次居然这么快就打完仗了?是裴时嘉给他寄来了书信吗?这才大半个月…… 想不到平定昭王这么顺利…… 他接过未曾拆封的信——方方正正的一封,不可能是飞鸽递过来的书信。晏承边往回走边拆信。 等看清楚信上的字,他一愣,猛然攥紧了信纸。 裴时嘉失踪了?! 晏承心里一突,呼吸一滞。这信上写道,皇帝领军初战便遭昭王埋伏,南边湿热,密林众多,眼下这个季节误入密林多半会在又湿又热、雾气弥漫的山林中迷失。熟知当地形势的昭王那方,利用这样的天然优势,设下了重重埋伏,硬是让朝廷的兵马不能前进一分。而裴时嘉那队人马,便是在那无边无际的原始密林中失了踪迹。 这可是真的? 晏承一时不敢确认消息的真伪,又揪心念想着裴时嘉。 到底是谁给他送来了这封信?越锋还是朝廷军队里的某个谁?不,他们都自身难保,进退不得,不可能还会给自己递消息。 头脑混沌一片,晏承到底是信了那上面写的内容,他思来想去,脑子里闪过许泽清,对他的怀疑愈来愈深。许泽清有万贯家财,天下结识的人也不会少,想要给自己传信自然轻而易举。 至于他为什么先是偶遇自己和裴时嘉,后又千里送钱粮,现在又递信,晏承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许泽清,裴家未来的姑爷,也同他一样重生了。那许泽清是认得自己呢,还是如他人一般,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忆。 不过不管这信是谁送来的,晏承当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南下去寻裴时嘉!如果有可能,他还要找到许泽清问清楚。 先前裴大哥失踪,现下又是裴时嘉,晏承不安生,这次是违抗圣旨也要前去——皇帝此刻都难以自安,怎还会顾及他呢? 想起先前裴时嘉与他说过的话,晏承更是担忧,莫非,这次的昭王,还真的能重挫朝廷的兵马? 他一人前往,困难重重,仿佛知道他的心思,系统出声对他说:“晏承,你尽管放心前去。”晏承还以为它有高招,哪想下一刻系统又说: “一个人上路好,反而没人会注意你。到了那边,还能给裴时嘉多挡几次灾祸……”晏承心里叹息,若能找到裴时嘉,一切都好说。 晏承当即唤来了丘启和黄益,在只有三人的营帐中,晏承沉声说:“丘启,黄益,你们二人仔细听着。我要走了——可能不回军营了,你们别惊讶,也不许乱说。听着,今后,军营里就是你们俩管事了。” 丘启和黄益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晏承不给他们反驳的余地,向两人快速说完,交代了营地的事,又对营地的几千士兵说了自己要被“调离”的事——他自己胡编乱造的说辞,只要丘启和黄益不说,这些士兵就不会知道实情。 收拾好东西,晏承惊讶发现,系统在他脑子里调拨出一副清晰详尽的图——不似牛皮纸地图的粗略,这份黑白的地图非常清晰明了,给垂髫小儿看一眼也能照着上面的指示,轻松抵达目的地。 “抄最近的路走,我们的时间不多。”系统给出了最省时省力的路线,晏承暗暗惊讶。按着它给的路走,只需五日便能抵达那片迷雾笼罩的原始密林——只不过,全都是山路。 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晏承收拾了东西,当即就策马南下了。他刚放归了雪狼,一刻未曾休息,又马不停蹄地奔向南方。出了村落,晏承一路走的都是山道,竟是半天都没有见到人烟。 日头下山后,山路就显得特别萧瑟孤凄,晏承一个人也会害怕,生怕黑幕之中走出野兽鬼怪,但一想到裴时嘉,他又鼓足了勇气。 没有停歇地疾驰了多时的小赤渐渐也有些吃不消了。晏承只得停下来,让它喝几口水,吃些粮草。他和小赤靠着一棵硕大的树,小赤吃草,他站着松动着腰身。 夜晚的山道幽黑阴森,寂静幽怆,偶尔有凄厉的啼叫,不知是何物发出的怪叫,惹得晏承心惊胆战。忽然,晏承听得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他竖起耳朵,紧张地望过去,那是一丛丛茂密的草,足足有他的腰身那么高,而现在,草叶耸动,窸窸窣窣,有东西正在靠近! 晏承当即抽出了身后的长枪,另一只手摸出了腰侧裴时嘉送给他的匕首,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嘶——”草被压踏,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晏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滞了。 厄运转移系统_53 “吼——”随着一声低吼,草丛里的东西跳了出来,晏承手里的长枪几乎都要狠狠掷出去了,他听着熟悉的低吼,看见熟悉的灰扑扑的野兽,睁大了眼,这,不是他才放走的雪狼吗?! “灰崽?”晏承不由得叫出了自己心里给它们取过的外号,这头雪狼,正是那呆愣愣的灰崽,它是五兄弟中,鼻子最灵敏的一个。 “你怎么跟到这儿了?!只有你一个?”晏承长长松一口气,收起了武器,向它走过去,它身后,没有其他的身影了。 灰崽也是五兄弟中最呆的一个,它瞧见晏承了,忍不住低吼,发出了呜咽似的吼叫声。 晏承无奈,实在难以想象,这呆崽居然从野外嗅着他的味儿跟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它是如何穿过城墙,赶到这儿的——当然,晏承是不会知道,他前脚刚走,灰崽后脚就到了外墙下,早就熟识雪狼五兄弟的士兵自然知道这是晏长官使家的狼,没有请示就直接把它放了进来。 “乖,既然你都跟到这儿了,你我也有缘,就跟着我继续南下罢。”晏承摸摸它,“跟我去寻裴时嘉。”也不知道灰崽是不是太呆了,才被弟兄们赶回来,还是它自己傻乎乎就循着气息跑回来了。哎。 后面几日,因为有了灰崽这头威风凛凛的大雪狼跟着,晏承莫名安心了许多,不止是晚上闭眼小歇一阵时,有雪狼守护,不再心惊胆战,有时候灰崽会自行狩猎,还能分他一口肉。 等到愈来愈靠近那传闻中的原始密林时,晏承已经是灰头灰脸,风尘仆仆,和他身边的灰崽倒是一致的灰扑扑了。 他走的本来就是山路,直接与密林是连通的,不知不觉之间晏承就已经进入了这片无边无际辽阔的原始密林。 南方的密林果然湿热,蚊虫也繁多,晏承、小赤和灰崽都难以适应这样的气候,更为糟糕的是,晏承走得急匆匆,草药、精油全都未带,只能被蚊虫疯狂地咬伤。 “这么大……要怎么找啊。”晏承苦恼。 系统也无能为力:“呃,哎,现在我也无法助你找到裴时嘉……” 晏承骑马,身边跟着灰崽,漫无目的地在密林里游走了一阵,发现自己竟然也迷路了。这时候,系统的地图也不大管用了,因为这儿完全没有显眼独特的标的让他分辨。 既然迷失了方向,晏承干脆就继续往前一通乱撞,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发现了一些燃烧过的柴木堆,晏承一抬头远远望去,果然,是数不清的一堆堆灰黑的柴木堆——朝廷的兵马曾经在这里停歇过一晚。 晏承现在还没想要直直撞上皇帝的军队,他想要寻的是裴时嘉。他干脆也停下来,在原地吃了一口干巴巴的粮食,看着自己的行囊,忽然生出一计。 “灰崽,过来。”晏承伸出手唤来身旁直直坐着的雪狼,它一双雪亮的眼神望过来,同时也往晏承身边挪动过来。 “你闻闻这个味道,你还记得……往日时常与我一同带着你们的小将军吗?”晏承将行囊里的好几件衣裳拿出来——这是裴时嘉的夏衫,他还未来得及出去购置夏日的新衣,此次出来,带的夏衫多半是裴时嘉曾经穿过的旧衣裳。 幸好如此,这些衣物多少还会有裴时嘉的气息。就是不知灰崽能不能清楚自己的意思。 “……灰崽,你嗅嗅。来……” 灰崽以为晏承要给它什么好玩儿的,乖乖把大脑袋凑过来,拱了拱他的行囊衣物,嗅了嗅,没发现什么好玩儿的,又兴致缺缺地抬起脑袋看晏承。 晏承见此,心里一阵失落,果然不行吗? 第50章 迷雾 既然与灰崽交流不成,晏承就只能暂且放置这个想法。要入夜,晏承便想着先寻一处有遮挡的地儿歇息。 他骑着小赤,灰崽一路跟着,不多时就进入到一整片粗厚浓密的树群,这些大树树干得需三人张手绕才能合抱。 晏承原意是想利用这些树干、草丛遮挡外边的视线,等他走近了,发现其中有高高凸出的树根,有些树底下还有大洞,看起来都是自然而然存在了许久的。晏承选了最不显眼的一处歇下。他的干粮不多了,喂了小赤吃一些,灰崽吃一口就不吃了,显然是嫌弃这干巴巴的东西。 用衣服铺在土地上,晏承坐下了靠着大树闭上眼静养歇息,盛夏的密林夜晚有凉风习习,还没等他哆嗦着醒过来,毛绒绒、肉嘟嘟的灰崽就瘫在他腹部低声嗷嗷一下。 有了暖乎乎的大狼给他焐热着,晏承很快睡着。他睡得早,其实是想早点儿醒过来,趁着天还没亮继续搜寻。 但晏承显然是想得太少了,等他睡得够了醒过来,天是还未亮,而且更黑更迷蒙了——传言中的大雾。本来密林里就黑洞洞伸手不见五指,这会儿浓雾漫天,天上的月光都照不进来,更是寸步难行。 灰崽不知怎么了,忽然耸动了一下身躯,仰头朝天长吼了一声,这在寂寥幽黑的原始密林之中迅速荡漾开去。 晏承一惊,生怕这狼嚎引来他人的注意,他赶忙蹲下来,摸摸灰崽,压低声音说:“灰崽,灰崽乖,先别吼……不然就叫人听了去。”灰崽蹭了下晏承的手掌,下一刻却是开始跑动起来。 见此,晏承忙跳上马背,拍了拍小赤:“小赤,快跟上去!”大抵是被雪狼自小跟着,这小赤马丝毫不畏惧,也机灵地跟了上去。 迷雾重重黑洞洞,偏偏前面那头狼、身下这匹马都奔得极快,晏承好几次都要以为自己要撞上大树了。 被灰崽带着跑出了好久,晏承猛地闻到不远处吹带过来的柴火气,还有熬煮清粥的味儿。 晏承赶忙拉了拉马儿停下。 这呆狼,竟是把他们带到了朝廷的驻扎地吗?! 这个时候,不管是遇上昭王的人还是朝廷的人,都是极为不明智和危险的。昭王的人定是宁错杀一百、不放一个的,朝廷的人没多少是认得他晏承的,极有可能将他当做是昭王的细作,前来探听消息。 总之,晏承来此处的目的就是寻裴时嘉,同时避开这两帮人马,躲开纷争。 他提心吊胆,想着灰崽该不会鲁莽地冲进他们的驻扎营里,被乱箭射杀,光是这么想着,晏承心里就一阵生痛。 但好在很快,前边又有动静,灰崽回来了,晏承长长松一口气。大概是见晏承迟迟没有跟上来,它自己又跑回来了。 晏承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雪狼,又舍不得恼它,只对它说:“那儿不能去,灰崽我们回去。”它也听懂了似的,不再闹腾,跟着晏承就走。 幸亏这儿不易于高处盯梢,树木也相当茂密,不然一旦靠得近了,朝廷的人肯定很快就发现他们了。 往相反的方向走出一会儿,晏承心想,雪狼似它这么大的时候,胃口该是最好的,这几天赶路没能吃好,想来灰崽也是饿极了。它鼻子极灵,闻到柴火和煮食的味道当即就奔过来了。 也是,行军打仗的时候,火头军是天还黑蒙蒙之际就开始准备军队的早饭。 想不到,他们这会儿就离得如此之近了。 晏承确认离开朝廷的营地后,才停下来,吹个口哨,这是平日里他和裴时嘉带它们外出狩猎时的口令,灰崽听了,望了望晏承,见他没有离开的迹象,这才奔出去找猎物。 他站着,和小赤靠近树干边等着灰崽狩猎回来,天渐渐亮起来,但雾依旧太浓,几乎看不清十步之外的事物。 等了许久,太阳似乎都爬到正空了,迷雾之中才跑出熟悉的灰扑扑的身影,晏承定睛看去,灰崽嘴边还沾着半干的血迹,嘴里叼着一只肥硕的灰毛兔——这是自己吃饱了,还给他带吃的回来了。 只不过现在不如之前,如果随意架起火堆烤野兔,说不定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了。晏承不敢去冒那个险,只好蹲下来,等着灰崽松口放下兔子好捡起来先放着。 它嘴里的兔子“啪”地掉下来,随之一起落地的还有一小块褐麻布衫的碎块,晏承被吸引了视线,捡起来一看,碎块上有好几块暗红的血迹,这不是裴时嘉的衣裳,但林子中出现的任何蛛丝马迹晏承都不想放过。 他看了一阵,摸了摸灰崽的头:“灰崽乖,我们回你刚刚狩猎的地儿看看去。”这次再让它嗅嗅碎布,灰崽终于懂得了晏承的意思,当即就抖了下身子,飞快地往来时的方向去。 厄运转移系统_54 迷雾之中,晏承骑着马跟着前方矫健的雪狼急速前行,他直觉,灰崽好像带着他们绕了条远路,绕过朝廷的驻扎地,往更南边靠近昭王领地了。 疾驰了约莫半个时辰,晏承还是望不到路的尽头,在日头越来越烈时,林子里的雾气终于散开了。晏承听着周围的动静,望着前方没有停下,下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前边那奔跑的灰崽在原地不见了身影。 “??!”晏承疾驰过去,又猛地收紧缰绳,只差一点儿就从上面翻滚下去了——灰崽不是原地消失,而是这林子里,居然忽的有一片下沉地,深深陷了好几十丈。 其实也不是如悬崖峭壁断层一般,这下沉地有陡坡蔓延以下,放眼望去,这下沉地仿佛就是个不断喷雾的大盆子,白茫茫一片,宛若山巅望云海。往远处看,白雾缭绕处还隐约可见有怪石林立,高耸入云,也有千百年的古木拔地而起,密密麻麻。 这下沉地并不小,根本就望不到边际,若是身处其中,根本难以寻得出路,因为这白雾全然是沉入底端,无处可流通。晏承抿唇,心里一颤:说不定,裴时嘉是带着军队误入了其中?! 他没再犹豫半分,当即策马俯身冲下去,在陡峭的坡上颠簸着,迎面而来的全是阴冷、沉闷的气味。 光是下坡晏承就走了好一会儿,抵达了下沉地,那可真是头顶、周身俱是白茫茫一片了。 跟着灰崽又走了一阵,晏承见它停下来时也下了马,上前去一看,大吃一惊,这潮湿乌黑的泥土上,赫然是一具白森森的人骨架! 他步子一个不稳,差点儿扑倒。人骨架上还有破破碎碎的麻布衫块,看来,灰崽叼回来的碎布正是从此处寻的。既然灰崽能在这儿狩猎到野兔,说明这里也是有许多野兽的。这个人说不定正是被其中的豺狼或是野猪吃掉了。 晏承心里默念了下,很快起身,他从包裹行囊里再次拿出裴时嘉的衣裳:“灰崽,你再闻闻,记住这个味道,眼下就只有你才能寻得到裴时嘉了。”他揉了揉雪狼的大脑袋,随即上马,响亮地吹了下口哨。 这一次,灰崽终于领会了晏承的意思,当即低下头,埋头使劲寻着。大概是时日有些长了,气味不可能长久留存着,即便是最敏锐的雪狼也搜寻得困难。 晏承在它后面紧紧跟着,走得慢没关系,眼下灰崽懂了他的意思,总能找到裴时嘉的。 起初晏承的注意力全在雪狼身上,不知不觉走出了好久,晏承才惊觉,他太粗心大意了!如果裴时嘉带着那么多人的军队都能迷失在其中,那他怎么能信心满满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呢,居然忘记做个标记了。 好在意识到得不晚,晏承想了想,抽出了裴时嘉送予他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将他的衣衫一一割成碎块,每每走出一段路,他就往地上抛几块碎布。 越深入其间晏承越是心惊,怪不得走不出来,这儿简直是雾海了,处于其中,再好的判断力也全然无用了。在这里,前后左右上下都是雾,四周的密林叫人完全分不清哪条路,自己是走过的。 “嗷!”灰崽短促地叫了一声,晏承在后面追了上来,抬眼望去,竟是密密麻麻的一堵绿墙,所有紧密靠近的树干都被一种绿色的藤萝死死缠绕住,三三两两相连在一起,竟是毫无缝隙,绵延了好多里。往前跑去寻缺口还不如就地开路来得快。 “没事,我来开路。”晏承下马,抬了长枪出来,当头劈下去,看上去嫩绿的藤萝竟是意外的坚硬柔韧,晏承继续用力,才堪堪划出一条缝。 他想了想,立刻换上匕首,一点点割开,反而更快了。不多时,晏承终于割开了一道大口子,完全可以容下赤马过去,他自己是弯了腰才进去的。 过了这绿墙,晏承心里有裴时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忍着周身还绵延不断的藤萝,咬牙横冲直撞,这才穿过了“厚墙”。 到了这儿,灰崽警惕地竖起了浑身的毛发,嘴里也发出危险的低吼,晏承意识到不对劲,很快,他知道这来自背脊和周身的阴凉、不自在是怎么一回事儿了——一条足足有手臂粗的、碧青碧青的大蛇,正盘旋在他身侧的树枝和藤蔓上! “嘶嘶——”血红的蛇信子吐出来,晏承眼见不妙,一个俯身,伸长了手抓起地上进攻姿势的雪狼的后颈肉,脚下一踢,小赤当即如箭射跑出去。 这蛇张着血盆大口就飞快窜上来。 晏承一手提着颇重的雪狼,心有余悸,雪狼的天性会让它不逃脱、正面迎敌,但落单的灰崽简直就是送上门去的饱餐。 “小赤!再快些!”身后的蛇游走在地上,追得极快,大概是饿极了。 晏承手里沉甸甸的,干脆把灰崽抱起来,搂在怀里,然后另一只手不断从行囊里掏东西砸出去。 衣衫轻飘飘盖在它身上,饭干就像砂石似的挠痒痒,最后连水壶都丢了出去了,“咣当”一声,砸了个正中脑门儿。 被激怒的绿蛇窜动得更快,晏承手里也没别的东西能砸出去了,赶忙俯下身,稳稳当当抓着缰绳、抱着灰崽,双腿一夹马肚,身下的小赤奔得更快了。 他们被蛇追着越来越深入下沉地,一前一后亡命追逐了好久,晏承“哗啦”冲出草丛,前方忽然想起一阵手挥起刀、枪哐啷哐啷的声音,晏承眼眸一缩,前方传来一声清朗又熟悉的怒喊:“来者何人?!”是裴时嘉。 “是我!!”晏承喊一声,“有蛇!!”那蛇紧追不放,就堪堪抬起前身,想要弹射过来咬住小赤了,晏承下意识地踢一下小赤让它往左拐。那身后的庞然大蛇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小心!大家斩杀了这蛇!”裴时嘉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几乎不敢置信,因着刚刚晏承喊得又急又快,声音难免尖锐了些,裴时嘉一时不敢相认。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这蛇杀死了。 他身边的士兵得了令,手里早已经待命的长枪、镰刀、石矛全都往大蛇身上猛扎猛刺,虽然准头不怎么样,但人多了,多多少少也能击中的,裴时嘉绕过一旁,趁着众人丢掷完手里的武器、大蛇愤怒发狂之时,从背后,用手里的长枪狠狠地扎中了大蛇半空中的蛇首,惯性的冲击力让他直直扑地,将长枪刺中的蛇首也重重刺在了土地里。 蛇虽未死透,但周边的士兵很快围上前来,每个人都捡起了自己的武器,狠狠补上了几枪。 晏承刚刚带着小赤左拐时,力气猛烈了些,小赤侧得太厉害,直直把他和灰崽都甩了出去。 眼下晏承是摔飞出去撞在了树干上,后腰猛撞了一下,而后倒在地上滚了两下,灰崽被他紧紧抱着,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咳咳!”晏承一口血卡在喉咙,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被树干撞成两半了。 不过好在,裴时嘉他在这里。晏承只觉自己实在太过幸运了。 裴时嘉看了一眼,见士兵们在处理后面的事,自己才快步走到旁侧,刚刚那策马过来的人…… 树底下是一个弓着身子微微颤抖的男子,麻布衫脏兮兮得认不出原色,他的脸庞也灰扑扑、脏兮兮的,但裴时嘉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晏承。 他心里一紧,当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在意晏承是如何千里迢迢到了这里,居然还找到了他。裴时嘉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晏承受伤了! 他快步跑过去:“晏承?!你没事罢?” 晏承想要起身,他怀里的灰崽已经钻出来,见到裴时嘉,又想扑上来,又犹犹豫豫站在晏承身前,不让他靠近。 “晏承!哎,你先别动!”裴时嘉看着挡在前头的熟悉的雪狼,无奈地摸了一把它的大脑袋,继续对晏承说,“你伤着骨头了,先别乱动。”灰崽这时候才退开,让裴时嘉靠近了检查晏承的伤势。 裴时嘉半跪着靠近了看着晏承的脸,虽然白皙的脸庞此刻变得脏兮兮、花花的,但这双明亮澄澈的眼眸还是流露出一丝庆幸和欢愉。 两人对视了一会,裴时嘉心疼地伸手、屈指轻轻擦了擦晏承嘴角边的几丝鲜血,比自己受伤了还要疼。 “你忍着,我轻轻扶你起来。” 晏承感觉这点儿痛也值得了,他重重地“嗯”了一声,眼睛也弯了起来。 裴时嘉哭笑不得,心疼地说:“你啊……怎么还笑起来了呢。” 第51章 回归 两人都有许多事儿没问清楚,但此时因为晏承受伤了,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幸好裴时嘉随身带了跌打伤药,当即就取出了一小瓶,倒在了手心上,让晏承站着倚靠着自己,一边给他轻轻揉按着上药,一边说:“还好没有破皮,肿起来了一些,我给你擦擦,力道如何?” “……哎可以的。”晏承一手扶按着裴时嘉的肩膀,一手叉着腰身,其实也是疼得一颤一颤的。 厄运转移系统_55 晏承刚好与裴时嘉对着站,他只能看向裴时嘉身后那些善后的士兵,人不多,约莫三十多人,京城里行乞的人都看上去比他们整洁多了。晏承心想,自己现在也是脏兮兮的,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姑且算上收到信之前的时候,裴时嘉等人在这下沉地雾海里也该迷失了十多日了。 这儿的士兵不是裴时嘉一直以来的兵,两人没敢说太多别的话,裴时嘉没问晏承的事,生怕揭了他的身份,这要是传到了皇帝耳里,晏承这么做可是违抗圣旨,是要下罪的。 “回去与你细说。”晏承嘴唇丝毫不动,微微侧了脸在他耳边轻声说。 裴时嘉“嗯”了一声,自己主动说起了他们现在的情况:“我们已经试着闯出去好多次,一次都没成功。这里已经难以分出时辰了,不管白天黑夜都笼罩着厚重的白雾。” “我们每走过一段路,就在树上刻画做标记,不过这林子实在太大了,仅几次碰上标记,最后又走到了另一处从未踏入的地方。” 裴时嘉略微无奈,他从未遇上这样的自然地势,竟是踏入了就再也出不来了。他继续说:“我们的干粮早就吃光了,这林子里有活物,但大多是蛇蚁蚊虫,剩下能够存活的野兔、山鸡一个比一个精怪,到后面我们大把的精力都花在狩猎上了。” 晏承了然,他望了一眼,大蛇死透了,士兵们开始时不时瞄向他们偷偷地看。 “我来到这儿,是灰崽带着过来的。”晏承对他说,“它鼻子灵敏着,说不定还能带着我们一起出去。”晏承伤着后背和腰身,俯不下身子,只能招招手来灰崽过来。 裴时嘉看看身侧许久不见的雪狼,心存疑惑,对晏承所说的没报多大的希望。它还当真能听懂他们的意思不成? “嗯,你先稍稍等我一阵。”裴时嘉将小赤牵过来,让晏承倚靠着骏马和树干先站着,自己走上前去与他那些剩下的士兵交谈着。 晏承不能动作,看着裴时嘉的背影,他们聚在一块对话了一阵,一些士兵开始走到刚刚被杀死的大蛇旁边,蹲下来用利刃割下一块块肉。剩下的士兵一起出发,在附近不远处拾木柴。 大伙儿都忙起来之时,裴时嘉又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说:“我刚刚与他们说,你是军营里派出来寻我们的小队长,也是我的好友。他们在这儿困了十来日,若此番能安全回到大军驻扎地,他们定是不会乱说些什么的。”裴时嘉没有与他细说,但晏承听了,还是点点头,裴时嘉拉拢人心的手段比他高明多了,他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的。 “这蛇还能吃?”晏承看出裴时嘉是想让大家都架火烤肉,不禁问道。 裴时嘉点头:“这里能捕捉可食用的活物不多,这蛇虽然尖牙有毒,但除掉蛇首,其他地方的肉还是尚且能入口的。”晏承不禁想,这些日子他们也不知道是如何撑下来的。 他想起来自己先前看到的人骨架,吸一口气开口说:“之前我刚进来没多久,就看见了一副人骨架……是你的人吗?” 裴时嘉一愣,顿了一下才说:“之前……有些人被困得久了,情绪变得不太好,三三两两脱离队自行找路去了。这片雾林野兽极多,他们怕是落了单遇害了。” 晏承听了登时了然,一旦小队里出现这样的情形,剩下这些士兵里定也会乱了心思。后来这些人跟随着裴时嘉,想来裴时嘉也是想了法子定住他们的。 出去捡柴木的人很快回来了,晏承受了伤,无法弯腰俯身,只好在一旁望着。先前灰崽狩猎得来的野兔也交由裴时嘉,等着一同烤熟。这里很难生起烈火,大抵是因为下沉地,雾气又重。 他们聚在一块,用了好几个火折子才引燃了柴木堆,火苗一点点烧起来。蛇肉到底不如兔子好吃,裴时嘉给晏承拿过来烤兔子时,那些士兵若有似无地瞥了几眼,但什么都没说。 晏承倍感压力,他分一大半给裴时嘉,裴时嘉接下了对他说:“我们吃完就打算继续寻路,你能再坚持一会吗?”留在这里愈久只会愈危险,更何况现在晏承受了伤,大家的求生意志也快被消磨,更需要早早寻到出路。 “我可以的,吃完就走。”晏承点头应下,灰崽在的话,多少能多一丝希望能闯出去。 吃过烤肉歇了一会,裴时嘉便整队告诉大家,这一次极有可能可以走出这片地方,让大家都振作起来。士兵们自然也是信了的,毕竟现在多了一个晏承,让他们相信,朝廷是没有放弃他们的。 晏承借着裴时嘉的力上了马,调整好了坐姿,他吹一下口哨,一直乖乖挺直背坐在地上的雪狼当即起立,抖了抖浑身的茸毛,脚步轻快地奔在了最前面。 裴时嘉骑着马在晏承旁侧,小心地巡视着周遭的情况,若是再出现毒蛇之属也好及时应对。战马相当宝贵,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宁可饿着也不会宰杀了战马分吃。故而眼下大家都能骑着马继续前行。 身后的士兵是跟着裴时嘉的,裴时嘉和晏承是跟着雪狼,一时间,大家都默默无声。晏承发觉,灰崽带着他们走的又是另一条路了。林子里绕来绕去其实景观相差无几,眼瞧着天色又要渐渐暗下来,雪狼长嚎一声,速度慢了下来,它走走停停,晏承迟迟不见下沉地的出口,心里也开始有些慌了。 “不知接下来要去往何处。”晏承对裴时嘉说。 “我先前也不曾来过这儿。”裴时嘉回道。 又是一番走走停停、在晏承感觉自己都要被绕晕了之际,他们终于瞧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那是一大片足足有半人高的杂草。晏承想起,自己先前就是突破了一堵藤蔓绿墙,才渐渐进入这雾林深处。 晏承先上前去,这杂草枝节上长满了小小粒饱满的黑色果实,在这里生长的多半是有毒的草叶,他没去摘采,只见雪狼低头扎入草丛,窸窸窣窣,他们也跟在后面走。 猎犬有超凡的嗅觉,王孙贵族家里都有上好高贵的猎犬,每每出猎,必少不了猎犬的嗅寻。晏承想到了什么,望一眼旁边的裴时嘉,心想着回去之后再与他说。 让众人颇感意外又庆幸,他们奋力寻了好多天的出口,竟是在一头大灰狼的带领下走了出来。 接下来,不用雪狼探路,裴时嘉颇为丰厚的战场经验让他循着直觉和地上、树上等些微的痕迹,判断出朝廷大军的驻扎地。裴时嘉在前领着路,眼前出现一条内河,蜿蜒绵长,水不深,堪堪到马的半腿,约莫有九尺宽,他们淌水而过,水声引得驻扎营的侍卫赶过来,望见眼熟的裴时嘉裴小将军,当即去禀告皇上了。 他们一行三十几个人终于顺利回归到大军之中。此时已经夜深了,这些战士一回到军营,大为放松,全都放下了重担似的,长呼一口气。晏承的主动来寻他们的事情还不能传到皇上耳边,裴时嘉只能委屈晏承,先带着他到普通侍卫居住的小帐篷里歇着。 雪狼是没法藏的了。 晏承想了想说:“你把灰崽带在身边,便说是谷里驯服的。这儿没多少人见过雪狼,灰崽也还记得你,不会出事的。”裴时嘉俯下身,摸了摸灰崽的脑袋,果然不闹,也没有朝他低吼。 “也好。”裴时嘉点头,有些担忧地望一眼晏承,“你的背还疼吗?我先去面圣,晚些时候回来再给你上药。” “无事,你赶紧去罢。”晏承终于寻回裴时嘉,现在回到小帐篷里,终于能够歇息片刻,长舒一口气了。 裴时嘉刚走,晏承就昏昏沉沉,窝在小帐篷里,弓着身子很快就睡着了。但是也没能睡多久,他就感觉自己浑身痒痒,竟是硬生生把他给痒醒了。晏承睁开眼,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肤都在发痒,他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小腿、又挠了挠腰侧,不仅没能止痒,反而有一丝生痛。 他坐起身来,想要寻些水擦拭擦拭,正巧裴时嘉轻轻掀开了帘帐,帐篷刚好能容下一人还拥挤,裴时嘉没探进来,他就着黯淡的月光望见里边晏承坐起来了,出声喊他:“晏承,你现在感觉如何?会不会……” “痒痒,浑身都痒……”晏承抓了抓手背,难受道。 裴时嘉赶紧上前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碧绿的小瓷瓶,当即拔掉瓶塞,倒在手上,要给晏承擦拭。 “约莫是我们刚刚出来之时经过的那片杂草丛,那些黑色果实会让人发痒难耐。”裴时嘉一边给他擦拭一边说道,“刚刚面圣之时,我便痒得难受,叫皇上发觉了,唤来随行的军医一问,才知道是何故。” 晏承感觉到手背凉丝丝的,了然地“嗯”了一声,皇上亲征,随行的军医都是京城里最好的医师,备上的药膏也是极好的。他一顿,问裴时嘉:“那你自己涂药了吗?” “呃……皇上体恤,见我身体不适便赐了药让我回去好生歇息,我想着,你当时也经过了那片地,肯定也会如我一般……所以就过来看看你……”裴时嘉说完,晏承叹一口气,原来他是一拿到药油就往自己这儿跑的。 “等等,你先别给我擦这么多了,也给自己涂涂啊!”晏承的双手被凉丝丝的药油覆盖,好了许多。 “哎好,我再给你倒一些,你自己擦擦小腿。”裴时嘉盘腿在他面前坐下,两人一个坐在帐篷里,一个坐在帐篷前,分别给自己上药。 “那些士兵如何了?”晏承想起与自己回来的三十多个兵。 “他们无事,我在皇上面前提了,皇上下了令让别的医师看去了。”裴时嘉回道,只不过他们用的药油和待遇可能就不如小将军的了。 这个帐篷地处士兵营的偏僻处,他们俩这么坐着说话也无人能听见,不会叫人注意。 “这些日子,委屈你暂且扮作我身边的侍卫了。”裴时嘉细声说。 “不委屈,我会留心的。”晏承知道裴时嘉是为了降低他的存在感,应了下来。 裴时嘉许久没见他,心中有许多话要与他说,他往前坐了坐,靠近了晏承说:“你怎么千里迢迢跑过来了?路上可曾遇上什么吗?你一个人的,万一迷路了、遇上山匪了可如何是好!”裴时嘉这会儿细细想来,后知后觉地心惊,晏承这小子真是忒大胆了! 厄运转移系统_56 晏承刚刚稍稍歇了会,此刻也有精神气力与裴时嘉说话,他轻轻拍了拍裴时嘉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我不久前收到一封信,信上说了你失了踪迹的事,我当时惊疑,不过还是信了那上面所说,赶过来寻你。并且,我猜测这信不是别个送来的,极有可能是许家的……”晏承细细与他说了江南首富许勤与许泽清,还简单说了许家西北送粮之事,全部串下来,裴时嘉听得极为震惊。 他不敢置信地说:“我们家……素来与许家没有打过交道,许家那个,这么做是所为何故?” 晏承摇头道:“我也不知。”心里在想,大概是为了日后的小媳妇。许泽清与裴秀英相差了有八、九岁,但两人成亲之后相敬如宾、恩爱有加。若是裴家倒了,裴秀英孑然一身,定会为父兄们伤心难过。如果许泽清真的是重生之人,他想的,也该和自己差不多——让自己心爱的人过得好,要好好陪着心上人白头偕老。 晏承又继续与他说,自己离开北边不久,这雪狼就跟着自己来了,一路上,还多亏了它才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晏承轻描淡写,裴时嘉却是听得眉头紧皱,心有余悸。 “你真是太胡来了,哎!”裴时嘉说不来重话,只对晏承无奈地说,“下一次,别自己一个人急冲冲赶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信是给你设圈套呢?这多危险啊……” “好,不会有下次啦。”晏承乖乖答应。 晏承问起现在的战况,试图转移裴时嘉的注意力:“有这样的密林挡着,我们始终不能往前进攻。昭王把我们困在这里,若是让他们寻到机会,将我们圈住……” 裴时嘉食指轻轻抵在他嘴唇上,他摇摇头,示意晏承别说。 “我走失之后想了想,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故意把我们带着往错的方向走。”裴时嘉顿了顿,“营地里,说不定早有那边的人安插进来了……” 第52章 细作 “……营地里人这么多,怕是难寻。”晏承压低声音,“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传递信息,若能趁着他们递消息时反侦昭王的营地就好了……”裴时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晏承望他一眼,裴时嘉多日在密林里带着兵找出路,这会定是累乏了。 “小将军,你早些回去歇息罢。”晏承垂下眸低声说,“这些日子你都没能好好闭眼睡一觉吧……别的我们明日再说。” 裴时嘉点头应下:“嗯。明日我再寻着时机来见你。”回到了军营里,他们不能再成日形影不离,这段时间晏承也只能待在这处简陋的帐篷里。 此时夜色已深,晏承眼见着裴时嘉离开了,才小心地挤进了小帐篷里,准备歇下。 越锋和郭枫等人知晓裴时嘉安全回来了,听闻他去面圣了,不一会儿又传了军医进皇帝的营帐里,一时无比担忧。等他们赶来时,裴时嘉已经离开了,两人寻不到他人,稍稍打听下才知道小将军已经回自己帐营里。越锋想着裴时嘉定是疲乏不堪,便没再去寻他。 翌日清晨,裴时嘉是被同他一个帐营里的雪狼踩醒的。虽然许久未曾见过,但灰崽还记得裴时嘉,这会儿天都亮了,它不安分地上蹿下跳,想要出去外面透气,更重要的是它想要见晏承——毕竟它最喜欢晏承了。 没轻没重的雪狼踩踏上来,裴时嘉当即倒吸一口凉气醒了过来,他坐起身,双手捞起灰崽:“醒得真早……”他抱起颇重的雪狼,将它从自己身上移开,一边穿衣裳一边说:“接下来这些日子,你和我都得注意着,不能与阿承太过亲近了……” “哎和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 他要面圣,不能带着雪狼同行,只能留了水、粮把它暂时关在营帐里——灰崽见他没有带自己出去溜达,愤怒地咆哮了几声,没人理它,只好呆在帐营里,泄气似的钻进裴时嘉被窝里。 其实这会也不早了,裴时嘉一走出帐营,发现营地里空荡荡,大部分的士兵都出去了。他简单洗漱了吃几口粥、馒头就跑往议事的帐营里。托门口守卫的侍卫进去向皇上禀告后,裴时嘉才得以进入,宽敞的营帐里有好几个人,围着正中央的长桌说着话。 “望陛下恕罪,微臣来迟了。”裴时嘉一进来便顿在门边,等着皇上向他点头才继续上前来。 “无事,你能安然归来便是幸事,朕允你好好歇息的。”皇帝昨夜便允了他休息一日。 “谢陛下隆恩。”裴时嘉说完,走上前去。 皇帝站在最中央,身边是一身黑甲的越锋和披着战袍的郭枫,还有几个人是从江南抽调过来的将领,裴时嘉看着眼生,但都一一点头示好。 他此刻不便与越锋、郭枫细细交谈,与他们对视一眼,裴时嘉示意他们无需担心自己——失去音信十来日,叫他们为自己担心了。 他们面前摊放的是沙丘、砂石堆砌的阵图,这只是这片密林的局部,林子太大了,皇帝手下的人取回来的详细情报也只是冰山一角。 面对昔日怕生害羞的弟弟,这位帝王没打算留情面,再给他一条生路。他凝视着沙盘,沉声说:“昭王迟迟不动手,是想把我们都困在这里一网打尽。他果然能忍得住……这么多年了。”连他都快忘了这远在南边不声不响的昭王了。 “既然如此,不能再等了。今日就整军进攻,一举突破密林,拿下反贼。”周遭的人听了心里叹道,陛下已经把昭王称作“反贼”,看来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裴时嘉不动声色地望一眼沉浸在愤怒之中又异常冷漠狠厉的皇帝,又悄悄打量了周围的人。皇帝此次亲征,身边跟了多年的大太监也一同出行了。 “时嘉,你尚未休养好,这次就由越锋和郭枫带兵寻路。郭枫干道直冲,越锋从东边后抄掩护。”皇帝又给剩下的几个将领安排了各自的任务,他们接了令,当即就出去带兵了。 因为不熟悉地形,他们已经畏手畏脚好多天了,派出去的探子能归来的都无几个,更别说什么有意义的线索了。 昨日才回来的士兵没有被立即调上战场,故而晏承能暂且留在军营里,可是也没有留给他睡懒觉的时机。晏承等人被呼喝去看守营地周边,三三两两、齐齐整整。既然被分配了这任务,晏承应下之后真的就认真在外边巡视了一日。 他巡逻之时先是望见越锋等人带着军营里将近一半的兵马出去了,晏承不知道皇帝他们在帐营里的计策,心想,这又是冲出去寻路吗? 人太多,晏承又不能脱离岗位跑上前去看,没有望见裴时嘉,不知他是否也出战了。 到了日暮,越锋、郭枫带领的兵马还未回来,晏承当值了了一天,心里隐隐觉得奇怪,他将要被轮换下来歇息时,发现军营里又齐齐整整出列了浩浩荡荡一群人。 这次,晏承无需坚守岗位,他两三下走上前,发现领头的人正是裴时嘉! 先前出去的人都还未归来,眼下又出动一批人,莫非是怕他们又失去了踪迹,此刻是前去寻人? 不对,这才大半天,不可能这么快就无了音信。一定是有别的情况了! 晏承站在原地,望着乌泱泱的兵马离开军营,留下更为空旷安静的营地,绝尘而去。他思来想去,终究没有偷偷跟上去。现在不同之前,他在军营里待着了,如果再肆意行动,极有可能会给自己、给时嘉带来麻烦的。 深吸一口气,晏承走回自己的小帐篷里,那处地偏僻,军营里也没得那么多烛火供他们用,所以一到夜晚,这儿是黑洞洞的。晏承就着黯淡的落霞余晖走在路上,林子里晚了风凉,蚊虫时时围着人转,咬得晏承难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时嘉突然外出他心里不踏实,晏承坐在帐营里抱膝等着,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裴时嘉带兵出去,留下一头雪狼在帐营里,灰崽早已经不是以往那只呆愣、软团子了,除了吃喝能够供得上,它非常不满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一面唾弃着忙碌的裴时嘉,又一面想念着待自己极好的晏承。 雪狼终于忍不住嗥叫一声,气鼓鼓地咬破了裴时嘉的帐篷,嗅着自己熟悉的味道撒欢似的狂奔过去找人。军营里的人都知道裴小将军带回来了一条雪狼,此时见到矫健疾驰的灰黑色身影,依旧是吓了一跳,不敢上前去。 皇帝听裴时嘉亲口说过,下边的人上来禀告,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随口说了一句:“看好裴爱卿的狼,别让它跑回林子里。”他心事重重,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这声声嗥叫当即就在迷雾笼罩的密林中扩散开来。林子里被惊动得引起一阵窸窣声,还有“咕噜咕噜”的喉吼声,听起来像是小兽在瑟瑟低吼。 从营地里走出三个细瘦的太监,身后还跟着四个持长枪的士兵。太监是紧随皇帝而来的,照顾皇帝生活起居的,这会儿他们每人手里都拎着不少东西,细细一看,有好几个行囊似的小小包裹,有幽绿的敞口壶子,还有一些琐碎的物什。 “你手里头的布裹着的是什么?”小太监们低声交谈着,平时他们在帝王、将领和大公公面前都不大敢吭声,这会儿能够出来处理大公公吩咐的事情,自然稍稍能透口气。 “哎还能是什么,陛下更换下来的衣衫呢。”捧着东西的小太监回道。 “闻着怪香的,哎……”拎着幽绿夜壶的小太监脸色幽幽。 厄运转移系统_57 大公公交代了他们把东西都处理了,埋了、烧了都成,还得离军营离得远远的。皇帝好整洁,几乎日日都换下内衫,污秽之物也要底下的人小心处理,不似他们,随便找个地儿解手就成。 走到离军营两三里远的地方后,护送的士兵站在他们后面不再往前。这些小太监平日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这时候能偷闲便偷闲,四下瞧一眼,倒掉夜壶,丢下包裹,用杂草简单地铺盖一层便算完事。 “好了,我们回去罢!”小太监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就回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军营里只剩下三成的人,一成的人在巡逻站岗,其余的都在睡梦中了。密林里细微的动静没能引起两三里之外哨兵的注意,两个黑衣的人悄无声息地步入刚刚小太监们丢弃东西的地方。 他们跟前,是两头半大的训猎犬,黑衣人撩开杂草,干脆利落地捡起那两三个布裹着的物什,三两下抖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两指粗细的小木筒,丢掉还沾着香味的内衫,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其实这一切都落在了不远处暗中埋伏着的一行人眼中。 等他们走出一段路,裴时嘉听得身边的暗卫说:“裴小将军果然没猜错!竟是陛下身边的太监!”裴时嘉轻轻“嗯”了一声,今日日暮时分,他表面上是急匆匆带着士兵外出——在陛下的营帐中时,裴时嘉便怀疑是他们自己军营里出了细作。 然而人太多,一时半会不好排除,他细细想了才设了个局:越锋、郭枫等人的确是去了寻找出路,而他自己后来紧急带兵是因为“越锋等人寻得了昭王的营地,急需裴时嘉等人支援,想要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仓”,这消息军营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除了皇帝营帐里的人。 他们一“离开”,当时在营帐里所有人就被皇帝的暗卫监视起来了。裴时嘉也并没有走多远,他带的人都是皇帝暗置的精挑细选的侍卫,这些人一部分跟着他隐匿在林中,一小部分分散了继续前去探寻。 眼下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给昭王那边递消息了——实在想不到,竟会是帝王身边的太监。裴时嘉一下子缩小了目标人物,那日在营帐里的有三个太监,一个是大太监,还有两个人就在刚刚那三人之中,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个人。 裴时嘉没想到的是,他原本还以为昭王对这一带了如指掌,原来他们也是通过犬兽灵敏的嗅觉来寻路的。 “我们跟上。”裴时嘉轻声道,周遭隐没在黑暗中的影卫全都得了令,跟着刚刚那两人前去。不同于这些自小就在残酷的暗卫营里厮杀出选的侍卫,裴时嘉知道他们隐藏了很多实力,在这一行人之中他的武功还只算是中下等的。 一行人悄无声息跟上,偌大的林子里只有那两人疾驰的细碎脚步声,落叶漱漱落下的响声。走出三四里,黑衣人骑上马疾驰奔回去,也是,只要走出这片密林,之后都不需要犬兽来认路了。 裴时嘉等一行人终于是走出了密林,身后是浓雾漫天,眼前是群山包围之后,就是昭王的地界了。若不是有那两人“引路”,密林出口众多,他们即便是能走出密林,也难以找到昭王的大本营。 他们紧跟着那两个黑衣人,在淌过长河后,裴时嘉等人远远地看到了驻守在外围的黑甲士兵,这里就是昭王的大本营了。 既然找到了昭王的营地,他们也不急着跟上去了。 皇帝直接任了裴时嘉负责这次的行动,裴时嘉没发令,大家都静静等着。此时夜色正浓,裴时嘉沉思了一会,出声说:“我们去烧山罢。”左右都是一愣,影卫只听从陛下的圣意,陛下让他们供裴时嘉差遣,他们自然是不敢多言。 裴时嘉直接带着他们绕过昭王营地,前往他们的靠背大山。一行人灵活地上山,跑到附近没有水源的半山腰,裴时嘉拿出火折子,分给身边的几个暗卫,让他们在四处起火。 虽然湿热,但是在林间起了火很快就燃烧起来。起先还只是星星点点火苗,夜间山风大,鼓吹进来将火势燎得更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裴时嘉等人所在的地方已经不能待人了。 他们等着火烧起来后,就绕了另一条路悄悄潜伏在昭王的军营之外的小树林里。这一来一回就已经用了半个时辰,等到火势巨大,黝黑的山林之间烈起一片火红,军营巡夜的士兵才急匆匆喊“山里走水了!”,一时之间,军营大乱。 “裴小将军此举是何意?”跟在裴时嘉身边的人俱是不解,大老远跑上山腰去放火,这是转移军营里的士兵的视线,让他们去救火,然后他们就能趁机偷袭吗? 这不可能,先不说派去救火的也不过是昭王营里的两三成人,剩下驻守营寨的人肯定远远超过他们,再者,裴小将军也不是这么冲动鲁莽行事的人。 敌营里慌慌张张、哐哐啷啷一阵,乌泱泱的人马奔着山里去。裴时嘉瞅准了时机说:“我们去烧了粮仓。”一旁的暗卫才恍然,原来如此,如果贸贸然就出手烧粮仓,这火还没烧旺起来,就能被营里的人扑救回来。裴时嘉这一招声东击西,引开了他们的目光,再去放火烧粮仓就能轻松些。 大抵是察觉了裴时嘉的心思,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暗卫没有用暗器直接粗暴地击杀守在粮仓的士兵,而是一个个手刀敲晕,把他们都丢到一边之后,再起火烧粮仓。 他们竟是轻而易举就得手了,昭王并没有在军营里,他猜疑心重,身子又不大好,一直是在离军营远一些的地方歇着的。军营里救火闹出来的动静吵得昭王麾下的将领恼怒地醒来,还未等他们唤人,就又传来了粮仓失火的消息。 裴时嘉等人放了火就溜,他心里多少是念及这些同胞的,都是大齐子民,却因为帝位的争夺而陷入兵刃相交的局面。断了他们的粮草,就是给他们一个重大的打击。如果可以,裴时嘉希望尽量不伤害他们的性命。 眼下是双方都在明处了,谁都没有优势。他们原路返回,跟着那黑衣人来之时,裴时嘉就叫两人跟了上去,发现他们在营地里果真有一处驯养着十来条犬兽。他们没有把握自己能顺利回到密林里,果断抓了那两个黑衣人,好叫人带着他们一行人回去。 苦等在军营里的晏承没等来裴时嘉,他人前脚刚走,后面灰崽就从一大群巡侍眼皮子底下溜到了他帐篷里。 晏承被忽然扑进来的灰扑扑身影吓了一大跳,熟悉的低吼声和毛绒绒、软乎乎的身躯让他反应过来,是灰崽来了。 “灰崽,时嘉把你留在他营帐了啊?”晏承忍不住按着它的脑袋,从头顶往下顺着安抚它,“他得出兵去平乱……不过也不知今晚为什么忽然就出去了。” 他干脆抱着灰崽,偶尔与它说几句话,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最后等到天都亮了,他自己期间迷迷糊糊睡过去几次,又被些微的动静吵醒。 外头的侍卫找了大半宿都没有找到裴小将军威风凛凛的大狼,他们欲哭无泪,只心慌意乱地等着裴时嘉归来。 第53章 发现 裴时嘉与一众暗卫踏着夜色回营地里,那被抓获回来的两个黑衣人被看管起来,裴时嘉回来还不能歇下,他在议事的帐营里盘坐着,等着隔壁帐营里陛下醒来。没有面圣禀告所有情况之前,他就不能入睡。 奔波了一夜,还上山下山来回跑动,裴时嘉有些疲乏,他一人静静地坐着的时候,不免就想到了还在自己屋里的雪狼和独自一人的晏承。他们当初为了演一出戏给那细作,临走时是故意大张声势的,想来晏承也看到了,只希望不要叫他担心才好。 此事非同小可,皇帝是决然容不下自己身边有二心之人,裴时嘉只一向他提出自己的猜疑,皇帝登时便大怒。这会裴时嘉一回来,他便由着贴身的大太监唤醒了。 进营帐前,皇帝望了一眼身边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太监,忽然说:“德庆,外边等着。” “是,陛下。”大太监德庆毕恭毕敬,低着头退到一边,守在帐营外面。 所有的侍卫候在帐营外,裴时嘉听得门外的声音,当即就起身,向后转过身,走前去恭迎道:“陛下圣安。”皇帝摆摆手示意他无须多礼,足下生风,两三步走到最里头,坐了下来,望向了裴时嘉。 裴时嘉站在皇帝跟前,微微倾身上前说道:“确实是有内鬼……” …… 裴时嘉将所见所闻一一说与皇帝,皇帝不愧是狠厉果敢的帝王,他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当即脸色阴沉。 皇帝低头沉默了一刻,随即又看向裴时嘉,说道:“今日你辛苦了,改日凯旋归京,朕定重重有赏。先回去好生休息罢,裴爱卿。” “谢陛下。”裴时嘉行礼之后,默默退下去,接下来的事情便与他无关了。他一走出营帐,脚下没有停顿,奔着自己的军营就快步走。那雪狼呆了一日肯定也闷坏了,好赶紧带着它去看看晏承。 回到帐营,裴时嘉发现雪狼不见了,看见被它撕咬冲撞过的痕迹,裴时嘉心里一紧,快步跑向晏承帐营里。这会儿天将破晓,巡逻的侍卫正好要做交接了,裴时嘉悄无声息地绕路避开他们,直接到了晏承的小帐篷前。 等了裴时嘉一整夜的晏承此时已经抱着灰崽睡着了,裴时嘉只一轻轻掀开帘帐,就听得低沉的咕噜咕噜吼声——是灰崽在警告他。 “……你这小东西还生气了啊。”裴时嘉顿了一下,这儿黑乎乎的,他看不大清楚,但知道是雪狼与晏承在一起他便松了一口气。这帐篷小,他一进来就与晏承紧紧相邻。 晏承被灰崽的动静吵醒,嘟囔着说:“……怎么了?”他一睁开眼,发现自己眼前多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吓了一大跳,睡意都被吓飞了。 下意识地坐起身往后退几步,晏承就要撞上后边的帐篷,裴时嘉一把拉住他的手,出声说:“是我,阿承,我回来了。” 晏承这才停下来,长长松一口气说:“时嘉?”是他太警惕了些,如果是别人,灰崽早就一口咬住轰赶出去了,还怎么会放任他在自己身前待着呢。 厄运转移系统_58 他坐好了,给裴时嘉空出一些位置,示意他也坐:“你一整晚未睡,不如先好好歇一会,等你醒来再说?”晏承没特地去问他今晚的行程,毕竟裴时嘉身担重职,有许多事情不能透露给他知道的。 裴时嘉摇摇头:“现在还睡不着……我们营帐内果然出了内鬼,是陛下贴身伺候的大太监。” 这大太监跟了皇帝二十多年,在陛下还没有登基之前他就是服侍在皇子身边的小太监。 另一头,皇帝看着跪在地上却丝毫不畏缩的大太监,冷声哼道:“德庆,朕还不知你竟背着朕,和昭王有来往。” 德庆一声不吭,这副模样看得皇帝火冒三丈,他怒而起,连连道:“好,好!既然如此,就等着朕圆了你的愿,让你们在黄泉之下相见!”这一番气话后,皇帝忽然想起来,德庆还是小太监的时候,最开始是在体弱多病的七皇子殿里做事的。小太监那会儿手勤脚快又能察言观色,却因着处在七皇子那儿而多般受其他皇子、公主的奴仆的戏谑嘲弄。后来他也忘记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把德庆调遣到了自己宫殿里。 一直不受重视的七皇子后来成了昭王,也是翻山越岭到了穷山僻岭,存在感微弱至极。他会起兵造反实在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是他?!”晏承稍稍吃惊,听着裴时嘉一一说下来。 “嗯,他倒是有法子的,这样都能传递出消息给昭王。”裴时嘉说起来,不免唏嘘。 “郭校尉他们带着那么多人,怎的现在还未归来?”晏承想到这个,问道。 “郭大哥和越锋他们是提前带着兵马往前迁了,他们先在前头寻好驻扎地,之后我们也要跟着过去的。”裴时嘉说着,顿了一下,“马上就要攻过去了。”晏承见他说到这个,情绪似乎不大高,便转了话锋。 “嗯,接下来都得忙,你赶紧先睡一觉。”晏承说着,就示意他赶快回去,裴时嘉不动,赖着不走。 “我就在这儿眯一会,等会天亮我们一起出去。”他说着,挪动到晏承身侧,这帐篷本来就小,裴时嘉这么躺下来,两个人都贴得紧紧地。 晏承抱着长得肥壮的灰崽,往旁侧挪了挪,让出更多的地铺给裴时嘉。裴时嘉是真的太累了,他甫一沾上枕头双就睡着了。晏承在一旁看着他三两下就入梦,轻细的酣睡声渐起,人已然睡熟了。 晏承在裴时嘉回来后就无了睡意,他见这人在自己身边睡得极好,不禁弯了眉眼。他伸手轻轻拂去裴时嘉脸上的发丝,又用旁边放着的大叶给他轻轻扇风。 天破晓,军营里吹起号角。 裴时嘉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醒来。这会儿最是头痛欲裂,但他还是醒了过来。 “你不再睡会吗?我得出去干活了。”晏承见此,说道。他现在可是小兵,自是得遵从军令。 “不了,今日要前行,等与越锋他们会合了我再歇息也不迟。”裴时嘉知道他得去出去集合,“你自己小心行事。我会带着灰崽和小赤过去的。” 晏承放心地点头,又说:“你也是,好好看着别受伤了。这些日子你就先别来找我了,指不定皇帝身边的暗卫会跟着你的。”这些日子形势紧张,裴时嘉又失去了踪迹,皇帝还没有好好把他监视起来,不过之后就不一定了,毕竟营地里出现了细作这一事。 裴时嘉犹豫地抬头,他想了想,心里也认同晏承的意思,只好应了下来。 郭枫和越锋等人派遣了一行人回来引着他们去新的大本营,皇帝骑着矫健的骏马,由一行护卫守护着行在最中央,身前身后都是乌泱泱的人群。晏承就在这乌泱泱的人群之中,约莫行走了一个时辰,他们终于抵达了新的营地。 一到营地,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支起营帐帐篷、拾柴木、围灶台。晏承在其中,也埋头苦干。昔日的娇贵的身份此刻早已经消磨得一干二净了,他觉得自己如此换一种活法,反倒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以往许多不曾经历的东西。 当夜,皇帝唤了一众将领进行议事,裴时嘉一眼望去,早已经不见了那大太监的身影。皇帝想要全军休养一日便出兵攻打昭王的营地,裴时嘉和郭枫、越锋等人都是认同的,只有少数江南过来的将领认为不妥,虽然他们是烧毁了对方的粮草,但保不准昭王还留有后手呢。 众人一番商讨,最终还是定下来明日休整一日,而后便趁夜色攻打敌营。 出了结果,详细的作战计划皇帝只会与最信得过的几人先细细说,其他人便先回去了。 最后大伙儿都散去,皇帝忽然喊住裴时嘉:“裴爱卿,暂留一阵。你上前来。” “是,陛下。”裴时嘉不明所以,越锋走之前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更让他疑惑。 皇帝没有转着圈考验他,而是直接说:“听说,你的小副将弃营南下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像是唠嗑家常一般说出来,却是让裴时嘉一怔。 裴时嘉赶忙单膝屈下行礼道:“陛下恕罪!”皇帝这意思,分明是他的影卫发现了什么,晏承的踪迹早就瞒不住了。 “是臣之过!还请陛下开恩,晏副将是心切而前来,北方已定,时嘉为之松懈,盼望着南下前来为陛下分忧解难,连带着晏副将也心急,想要为早日平定昭王献力……”裴时嘉说得恳切,皇帝神色未变,朝他扬扬下巴。 “朕可没想到,你们竟是一个比一个胆大!”他说着,顿了一下,“念在你们有功,将功抵过,此事暂且不追究了。” 裴时嘉行礼拜谢:“谢陛下!”他心有余悸,幸好皇帝没有因为大太监的事情而龙颜大怒,牵连他人,不然晏承就不可能安然无恙了。 “明儿再让他来见朕。” “是,陛下。” 眼下,晏承的事情在皇帝那边暴露了,越锋等人也知道了,裴时嘉又在营帐里留了一会儿,这时候既然皇帝都知道了,晏承就没必要再扮作普通不起眼的小士兵了。裴时嘉从营帐里一出来,就赶往营地的士兵区寻人。 第54章 点醒 晏承干了一天的活儿,这会没能沐浴,浑身都黏糊糊的不甚舒服,提了一桶水,他只用湿布擦了身,便准备早点睡下。他今天的帐篷位置是上边随意安排下来的,裴时嘉还不知道他今夜睡在哪儿,估计他寻思着就不会找过来了。 明天再去和他说清楚好了。 他刚这么想着,外面的裴时嘉却是在细细找着他。 “他有点儿削瘦,看着是白净的小兵,和我年岁差不多的……”裴时嘉与营地里的小队长们说道,但无奈营地人太多了,他们一听描述,面面相觑,一时半会也想不起军营里到底有没这样的人。 “他很安静的,长得也清秀俊朗。”裴时嘉说了,这些人还是想不起来,毕竟在营地里,大伙儿翻山越岭的,到最后都是灰扑扑、脏兮兮的。只有在裴时嘉眼里晏承还是白净好看的。 眼见这些小队长都帮不上忙,裴时嘉只能说:“也罢,我自己去寻,有劳各位了。” “我们也没帮上忙呢,裴小将军言重了。” 裴时嘉笑笑摇摇头,忽然想到自己营帐里关着的灰崽,心生一计,又回自己那儿,带出了雪狼——幸好这一次,它没再咬破撕裂帐篷了。 “灰崽乖,带着我去寻阿承吧。”他半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大狼的脑袋,它往上顶撞了下裴时嘉的手心,不乐意似的一动不动。 裴时嘉松手,站在它后面,暗想:这家伙可能是听不懂的。 他没理灰崽,这雪狼反而自己跑了起来,约莫它心里也在想:这个小主人一点儿都不疼它,总不带着它去玩! 撒开腿就飞窜的雪狼留下一抹灰影,裴时嘉及时反应过来,赶忙跟了上去。于是,营地里巡逻的人都看见一前一后飞快往一个方向奔去的身影。 到底是野性的雪狼,它爆发的速度比之裴时嘉是远远超出的。它偶尔停下来闻闻嗅嗅,很快就带着裴时嘉到了晏承的营帐前。 后面的人喘着气说:“……做得好,灰崽。”裴时嘉咳嗽着清了嗓子,在里头坐着的晏承听见了,一把掀开帐帘,瞧见外边的两个身影,弯了嘴唇:“小将军?” 厄运转移系统_59 “是我,阿承。”现在裴时嘉这么喊他的时候,一般是没有外人在的。 晏承了然,自己起身走了出来。 他瞧见裴时嘉还喘着粗气,脸上的神色也不大好,便急切问道:“时嘉?你这是怎么了?” 裴时嘉深吸一口气:“陛下已经知道你私自南下前来了。” 晏承愣了一下,在看清裴时嘉是一个人前来,并没有守卫跟着来捉拿他,这才松一口气:“哎,陛下的意思是……”现在被发现,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啊! 裴时嘉回道:“明日你得去面圣。”见晏承有些苦恼的样子,裴时嘉心想,说起来,晏承倒是有可能没见过皇帝龙颜的,他要是害怕了可如何是好。 “你别担心,明儿我陪着你去。”裴时嘉继续说,“今晚你就别睡这儿了,反正都已经暴露了,你可以跟着我一块住大营帐。”这里蚊虫特别多,晏承在小帐篷里睡一晚,翌日醒来露出来的手臂和脚踝都是大大小小红色的包。 “哎好!”晏承心想,既然皇帝都没当下要把他抓过去问罪,还留了一晚上给他缓过来,说明明日也该不会太严重。又想着,这么长久的日子来,终于能够再次和裴时嘉近距离一同说话、歇息,心里暗暗乐了起来。 两人带着雪狼往回走,裴时嘉的帐营足足有他的三个大,晏承随他回来,裴时嘉便说:“你稍等会,我去提水擦擦脸。”他一从陛下那里出来就赶着找人,还没来得及洗漱呢。 裴时嘉在外头不远处的溪水边麻利地洗脸、擦拭,营地里有专门为将领生活起居打理的小兵,等裴时嘉走回来时,他才看见有人又送上来一桶还热腾腾的水。 “裴小将军,这是给您洗漱的热水。” “有劳了,我……”裴时嘉原本想说自己已经用过了,不需要这热水,转念一想,带回去给晏承睡前擦擦脸、洗洗脚也好,“我自己来提,你早点儿歇息罢。”小兵受宠若惊,谢了裴时嘉便交给他水桶。 晏承听到响动,望过去,见裴时嘉提着桶水回来,还没等他问,裴时嘉就说:“趁着水还热,我给你擦擦背。”这营帐说大也不大,不能够让人无拘无束地走动,裴时嘉是想着给晏承帮帮忙,这样又快又好,两人都能早点歇息。 晏承一听,下意识点头,又猛地想到,自己现在还不是裴时嘉的爱人,还只是好哥俩啊…… 又心酸又期待的晏承犹豫了下,见裴时嘉已经捏起濡湿的长巾,抬眼望过来,眼里似乎还写满疑惑,他怎么还不脱衣衫呢。 晏承没再扭扭捏捏,整个营帐就一盏小小的橘黄烛火,照得两人都不大清晰。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裴时嘉,解开衣带,褪下衣衫,只留一个背影给裴时嘉。而后背对着裴时嘉盘腿坐下,裴时嘉也在他身后坐下,手里拿着拧干的湿热的长巾。 “我可好几日未曾细细冲洗过身子,你待会可能得搓洗下厚厚几层黑泥。”晏承开玩笑道。 “净会胡说。”裴时嘉笑他,手里开始动作,湿巾覆压在晏承削瘦纤细的后背上,由上至下擦拭着。晏承比他清瘦,一对琵琶骨凸显,挺直腰背时,精瘦白皙的腰身一点都不柔弱,反而自有一种坚毅。这上面还有一道道浅淡的淤青,大抵是上次狠狠撞在树干上时弄伤的。 裴时嘉看着心疼,说是给他搓背,却是一点儿气力都不敢使,生怕搓红了晏承的背。 晏承刚开始还眯着眼,这身后的力气却是越来越小,他等了一阵,只觉是裴时嘉在用长巾给他轻轻擦尘。 他反过手抓住裴时嘉的手腕,无奈说:“小将军,你这样,灰都掸不下来呀。”说着,覆在裴时嘉手背的手抓过长巾,自己用了劲狠狠搓背。 裴时嘉愣着没反应过来,等到他再向前看去,晏承这是把自己的后背都擦出了大红的痕迹。 “哎!轻点,不疼吗?” 晏承摇头:“这才爽快呀……”最好是滚烫的水浸湿长巾,再以之用力擦拭。 裴时嘉无法,只好随着晏承来,他洗了长巾,这次是把晏承揉搓得舒舒服服,眯眼称赞。 “多谢小将军,真是劳烦小将军了。”晏承穿回衣裳,主动提水拎着出去倒了。 “哎赶紧回来,擦点药油,外头蚊虫多!”裴时嘉拿出临行前娘亲给他的药油。 裴时嘉铺好被褥,等着他回来便吹熄了烛火,两人一块歇下。前半夜还燥热着,两人都踢开自己的薄被,到了后半夜,林子里起风了,吹得营帐都窸窸窣窣发出声响,晏承和裴时嘉跟着抖了抖,不约而同往着身边的热源挪去。 翌日清晨,两个人手抱着对方,腿也架在对方身上,睡姿之差,惨不忍睹。 “还好还好,没枕着你的胸口睡,不然肯定得被我压坏。”裴时嘉醒过来时笑着说。 晏承听得浮想联翩,忍不住唾弃了自己一把,赶紧起来洗漱了。等会还要去面圣——他都活了两世的人了,上辈子不是没见过皇帝,但也得装着像一点。 两人没敢等着火头军的早饭做好,就先饿着肚子去了皇帝的营帐前。皇帝在外没什么可消遣的,睡得早、醒得也极早,听到影卫说裴时嘉和晏承来求见,当下就唤人领他们进来。 皇帝头一回见到晏承,他见是和裴时嘉差不多年岁的小子,面相生得也不错,眉目清秀,举止稳重,心里头的怒气也消了大半。 “听说你自己一个人,翻山越岭找到了这儿?”皇帝看了一会,也没觉得除此之外,这小子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回陛下,是的。微臣未谨遵圣旨,戍守边疆,擅自南下,望陛下恕罪!”晏承什么废话都没说,也没解释,开门见山、简洁利落地就承认错误,请求责罚。 裴时嘉在一旁跟着行礼,皇帝没问,他也不出声说话。这两人对帝王的心思窥探得清楚,知道怎么做才不会触怒他。 皇帝见此,果然没再追问和恼怒,挑了眉说:“朕以往可从未见过你啊……” 晏承心里一紧,他硬着头皮搬出了自己曾经细细想过的“身世”,坦言说:“微臣双亲早早就撒手人寰……”这个时候,无论谁去查找他的身世都不会发现疑点的。 皇帝见他说得坦荡,底下的人查了晏承,还没来得及全部呈上消息,但一番话说下来,皇帝已经信了晏承的话。 反倒是裴时嘉,从未听晏承提起过家人朋友,竟想不到是这么一层缘故。 他心里对晏承更为心疼和怜惜:阿承没有双亲了,亦无至交好友,自己一定要好好待他。毕竟,自己说起来,是阿承最要好的兄弟了啊! 裴时嘉默默决定。 皇帝听完晏承的自叙,久久不语,过了一会,才摆摆手示意二人免礼起身。 “今日好好歇息,等拿下昭王,回到京城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二人缓缓退出去。 皇帝一人坐着,透过掀开的帐帘凝视着远方。 生在帝王家是没有可以相托的情谊的。裴时嘉和那小子非亲非故,却待彼此都真情实意、真挚坦诚。而他和七弟,血脉系于一却又淡薄如水,今时今日更是兵刃相向。可笑,可笑。 两人走出一会,长长舒一口气。晏承看裴时嘉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了,晏承心里叹口气,面上是放松的:“小将军,一起去吃早饭吧?” “好,一起去。”裴时嘉走在他旁侧,两人走在一块自是引起了不少人注意。有些人窃窃私语,这个将领怎么有些眼生呢。 晏承去盛粥,裴时嘉去将领专属的灶台前领大馒头和酱肉时,恰好遇上了越锋。 “时嘉。”他已经拿好了东西,站着等裴时嘉。 “早,越锋。”裴时嘉向他问候。 厄运转移系统_60 越锋左右看一眼,迟疑开口问:“你可去面圣了?” “嗯,去了,刚出来呢。”裴时嘉拿起大碗。 “那,那个晏承呢?”越锋没见着人,猜测晏承应该是被陛下留住了,看裴时嘉的表情又不像是。 裴时嘉听到他问起,知道时越锋身为金吾卫,又常时守侍在帝王身边,从皇上那里听到也不奇怪。他笑了笑,转过头去,朝不远处小心翼翼端着两大碗白粥的晏承努了努嘴:“喏,他在那儿呢。” 隔着大老远,也不知是不是两人的目光太灼眼,晏承抬起头朝他们这儿望了一眼,浅浅笑了一下。 裴时嘉也忍不住跟着笑:“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晏承。” 越锋神色复杂地看着笑得灿烂的裴时嘉,又侧脸望过去,这不是之前在京城,跟在裴时嘉身边的“小厮”吗?当初卫玉藏还出声逗他了。 他低下声音说:“他当真是一个人过来寻你的?” 裴时嘉冷不丁防听到越锋这么说,有些不大开心,以为他是在怀疑晏承:“越锋,晏承的为人我很清楚,他不是坏人,你别瞎想。”越锋皱眉,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对你真好。”越锋见裴时嘉没听清楚、理解他的话,换了个方式说。 裴时嘉抬眸,疑惑。 “时嘉,我不是怀疑晏承有别的心思。”越锋以为只有自己在感情方面是笨拙的,想不到裴时嘉也是如此,他无法,只好耐心地细细说道,“他曾经几次三番救你,为了你,连性命都可以放弃。这次又千里迢迢寻你……他对你是真的好。” “你都没发现,晏承做的这些,根本就超出弟兄之间的情谊了吗?”越锋无奈点醒他。剩下的话他没说完。 越锋这么做,一来,是上次一聚,裴时嘉与他和卫玉藏屡屡提到“晏承”,让他稍微有了些兴致了解这个人,二是,从裴时嘉口里听了这么多晏承的事,他忽然有些同情晏承,明明一直在不顾一切护着裴时嘉,这小子竟然毫无知觉,全然感觉不到背后的……爱意。 这么想着,越锋又不自禁想到京城里那个人。……算了,那人总是漫不经心、逍遥自在的,说不定这会还在哪儿玩乐呢。 裴时嘉听得愣住,自己一直以来隐隐约约感觉模糊的屏障,仿佛在这一瞬间破碎。 他动动嘴唇,还没来得及开口,晏承已经走了过来,他端着粥碗,走近了笑着说:“裴小将军,越金吾卫。” 裴时嘉的目光一下子就移到晏承脸上,原来……竟是这样的一种情意吗。 第55章 劝降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lt返回gt 第56章 心意 皮肉上丝丝麻麻的痛完全没有减缓裴时嘉的行进之势,他以盾挡在身前,驾马疾驰奔前,他没有如意料之中地停下或是往返逃脱,而是冲着那些人奔去,叫人吃一惊,当即将手里的箭飞快上弓弦。 裴时嘉从箭雨飞射过来的方向猜到了那些人躲藏的地方,他随即就冲着那些地方过去。这里有连连密密好几座屋子,还有麻布、长杆临时搭起的小仓库,裴时嘉到射箭范围之外,放下了盾牌,拿起弓箭就往好几处方向“嗖嗖嗖”地射箭。 其他人躲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也纷纷弯弓射箭,一时之间,裴时嘉等人又占了上风。 下一刻,黑暗中跳出一群黑衣士兵,领头的几个都扛着明晃晃的大刀,“叮叮叮”清脆的碰撞声响起,他们朝着裴时嘉的人马袭来。 没拔掉弓箭,裴时嘉挥起长枪两三下挑刺着对方,他们人太多,裴时嘉一时分不出心传消息给外面的兵,只能全力对抗。大抵是一眼就看出了裴时嘉是他们的主将,大部分人都冲上前来围堵裴时嘉一人。 裴时嘉一个人要应对七八个持刀的士兵,起初还能拳打脚踹,来回闪身躲避,到后来,他们全都一齐挥刀子,也不用细细看他人在哪里,只需使劲狂砍。裴时嘉好几次被锋利急速的刀锋紧紧贴着脸颊滑过,手臂上的护甲也被划开。 他一侧身,往下一滚,冲出包围圈,箭头被挤压得更深,他忍痛咬着牙,一枪甩过去,放倒了四五个人。 在不远之处,晏承在帮着忙清点人数,忽然心里一晃,手上一颤,被自己的利甲钩划伤了手。 “我进去看看,你们继续看着……”晏承对身边的人说完,随即飞快跨上马儿小赤,向里面奔去。 同时,郭枫领着兵马和俘虏,从后山上下来,绕着走到了营帐处,耳尖地听到了剧烈的打斗声,他随即调转了方向。 他的兵已经适应了郭枫寡言少语的性子,见他变动了方向,当即也就跟着前去。 晏承赶到时,裴时嘉正被一群人夹击,他们是铁了心要把人击杀才罢休。他隔着一段路,抽出弓箭,当即就对着那些人,一一射杀。夜色昏暗,晏承没敢射杀紧贴着裴时嘉的人,生怕伤了裴时嘉。 郭枫带着兵马也赶来了。这下,对方是完全没有抵御反抗的机会了。晏承等人几乎是碾压性地打败了叛军。 “时嘉!”晏承冲入其中,到裴时嘉面前,伸手就扶着他。 裴时嘉身上中了好几箭,有些被盔甲挡住没有刺穿皮肉,有些则是深深扎进了皮肉之中。他这会才觉得伤口痛极了,但看着晏承,又不想叫他担心:“没事了,没事了,我回去就包扎伤口,不是很痛的。”夜色之中稍显苍白的唇瓣和额角淋淋的冷汗,完全没有配合他的掩饰。 晏承当即就心急如焚地请来随行的医师,随军的医师大多见惯了这类场面,他眼睛眨都没眨一下,直接用力拔出扎进皮肉的箭矢,而后娴熟地撒上伤药粉,裴时嘉没忍住“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一旁的晏承赶紧撑住他,让他掐住自己的手。 医师脸色不变,给裴时嘉拔掉箭头,再快速给他上药、包扎。裴时嘉身上的盔甲被脱下,搭在晏承手里,此时他脸上有血污,头发也稍显散乱。 晏承一手扶着人,将战衣搭在肩上,另一只手空出来用纱布给裴时嘉擦拭汗水,他一摸裴时嘉的额头,发现他的脸上有些微烫。 “医师,裴小将军好似发热了。”晏承怕裴时嘉的额头会越来越滚烫,赶忙唤医师替他看看。 医师麻利地处理了他的箭伤,给他看了看,点头说:“发热了,我回去就开药煎药。” 裴时嘉抬头看一眼晏承,他们现在还不能回营地,还得继续攻打,直到皇帝拿下昭王,这场平乱才算是正式结束。 厄运转移系统_61 郭枫开口了:“这里,需要有人留下看守。”他的意思是,裴时嘉需要留下来在这儿驻守,以防这些人再次作乱。晏承和裴时嘉都望过去,感激地点了下头。 医师没有停留,当下就去抓药煎药了。 “我安排一下就走,小将军好生歇息。”郭枫年长他们好几岁,对两人也颇为照顾。裴时嘉抿唇点点头,实在无气力大声说话。 晏承忙道:“有劳郭校尉了。” 郭枫去安排处理了,晏承便带着裴时嘉走进敌营的小屋里——现在已经可以说是他们的阵地了。 裴时嘉在屋里坐下,晏承见桌上的水,他们总不至于在自己的水壶里下药,他自己喝了一口,确定了没什么事,才给裴时嘉倒了杯水。 “你等等,我收拾一下。”晏承看裴时嘉喝着水,自己在一旁就忙开了,这儿应该是见客的小屋,只有好几张长椅,还有一张长长的宽大桌子靠墙放着。晏承将桌上的东西都扫放到地上,左右环顾一下,没发现能垫的布衣,干脆跑到隔壁翻翻找找,拿回几套干净的麻布衫给铺上。 裴时嘉问:“怎么了?” “你先躺着歇一会,等会药煎好了我再喊你。”晏承走过去,裴时嘉站起身来。 “我不累……”裴时嘉低下头,他现在已经比晏承高了许多。 晏承被他这么看着,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低声喃喃:“好像还烫着啊。” 裴时嘉轻轻吸一口气,捉住他的手腕,从自己的额头上移开,而后凑了过去,低下来用额头贴上晏承的额头。 两个人头抵着头,微热的温度传过来,鼻息相交,晏承一时之间不敢呼吸。 “你的手太凉了,我额头不烫。”裴时嘉贴着他的额头就低声说,湿热的呼吸伴着低沉好听的声音吹在晏承眼前、鼻尖,让他一阵发颤。 晏承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浑身抖了一下。裴时嘉……该不是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了吧? 他颤着手轻轻抓上裴时嘉臂膀的衣袖,下一瞬,晏承感觉到自己的双臂也被轻轻按住,是裴时嘉抓住了他的双臂。 晏承感觉到自己眼前的人又低下头,凑近他,搭在自己双臂上的手也在渐渐地把自己拉向对面的人。还不等晏承反应过来,裴时嘉对着他的嘴唇,重重地亲了上来。 这样暖软的双唇熟悉得让他差点热泪盈眶,晏承脑子里一片空白,却是下意识地往前倾,回应着裴时嘉生涩的亲吻。 裴时嘉原以为自己还能再等等,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再与晏承袒露心意,但是情不自禁地就表现了出来,刚刚说不定真的是脑子一热,就对着晏承的嘴亲了上去,他还担心着万一晏承不适,推开自己该如何是好。 他们俩不是第一次嘴对嘴,但上次是因为切磋武艺时不小心磕磕碰碰,与此时此刻的亲吻完全不同。 裴时嘉不太会,只直直地堵着晏承的嘴巴,双手也小心地圈住了他。 晏承活了两世,在这里之后一直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这会裴时嘉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没再忍着,迎上去就是失而复得惩罚似的啃咬了一下,自己又心疼地停下,温柔地一点一点加深,还避着裴时嘉的伤口,生怕弄疼他。 裴时嘉上手很快,他学着晏承的样子,从头到尾重来一次,末了,两个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分开,看着对方被亲吻啃咬得水润饱满的红唇,不觉笑了。 “是这样吗?”裴时嘉低声问。 “……嗯。”晏承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裴时嘉伸手屈指轻轻擦了擦晏承的嘴角,拭去银丝,心里的满足和喜悦都要溢出来。晏承也是如此,他已经收不住弯起的嘴角。 他的心“嘭嘭嘭”跳得很快,几乎就要蹦跶出来:“时嘉,我……”晏承还未说出口,裴时嘉伸手轻轻点在他唇上,示意他先别说。 裴时嘉紧张地望着眼前的人,瞪着乌溜溜好看的眼睛,一脸疑惑。 “阿承,嘘——让我说,让我先说好不好。”裴时嘉垂下眼眸,珍重地看着晏承,语调都不自觉拔高了说,“阿承,我对你起了心思。想要你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操练骑射,和我一起行军打仗。我想你同我在一起,直到白发苍苍。阿承,我,心悦你,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在你身边。”他一口说完,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想和你永结同心,结发为夫夫……”说到后面,裴时嘉自己都鼓红了脸。 晏承被他的食指抵着嘴唇,没想着开口出声说话,而是重重点了点头,双眼一热,眼泪都要掉下来。往日受再多的苦他都可以不在乎,这时候却实在忍不住了,眼眶已经全然湿润了。 裴时嘉等了一会,没见晏承说话,反而是身子一抽,双眼鲜红泛着水光。 他急了:“阿承,怎么、哭了啊……”他想要伸手给晏承擦擦眼泪,又担心刚刚打了仗手没擦拭干净,一急之下,裴时嘉直接亲在了晏承眼皮上,像是互相给对方舔绒毛的小兽一般,轻轻细细地亲亲。 晏承吸吸鼻子,破涕为笑:“我没事,我是太高兴了,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时嘉,我也是,心悦你。我想和你过一辈子。”晏承想起来,从自己身上拿出珍藏了许久的平安符,递给裴时嘉,“你要好好保护自己,这是我在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裴时嘉摊开手,晏承珍重地放在他手心上。 “愿你我都能平安喜乐,万事无忧。” 裴时嘉望着平安符,小心地收好,忍不住又抱住了晏承。 “叩叩——”门外是医师来送药了,两人这才笑着慌忙分开。晏承出来拿了药,向医师道谢之后小跑着回来给裴时嘉送药。 “还是有些发热,你先喝了药。”晏承让他坐在铺好的长桌上,裴时嘉乖乖配合,双手捧过碗,两三口喝了还烫着的黑乎乎的药汁。 大抵是中的箭伤太多,出血严重,裴时嘉喝下药不久就开始觉得眼皮沉重,晏承在一旁陪着他,见裴时嘉眼皮一下下闭合,最后完全睡了过去。 虽是夏夜,但生病的人总会比较容易受冷,晏承在旁边看着裴时嘉,脱下自己的长衫,轻轻抖了下,盖在裴时嘉身上。他不能一直留在这儿,外面形势未定,他还得等着皇帝那边的消息。 临走之前,晏承低下身子,在裴时嘉嘴唇上亲一下,尝到了苦涩的药味,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分遣了十来个士兵在裴时嘉歇息的屋子前后守着,晏承就在四处处理事情了。郭枫只是简单地分配了一些任务给士兵,就带着自己的人前去支援陛下了。 虽然刚刚与裴时嘉互相坦言了自己的心意,但是眼下晏承还是专注地想着战事,他们只有早早结束叛乱,结束战争,才会有真正的平安喜乐,国泰民安。他们俩才能平平淡淡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好在之后的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晏承等着等着,前方回来的探子说,陛下神勇,已经将昭王擒拿,叛乱得以平息。 晏承听到了,自然是松一口气,又在士兵之间听到他们闲聊的话。 “听说,昭王没有出一兵一卒,便不战而降。” “大概是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罢?受到伤害的始终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昭王也是有心的……” “有心?还会在西北打仗的时候起兵吗?” “唉!别说了别说了。万一叫人听了去……” 晏承心里也是认同的,打仗是劳民伤财的,内战更是大伤元气。 眼下都结束了,只要一致对外,古羌那边也不会成大问题。 厄运转移系统_62 他想着,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要见一见许泽清,这个人虽然以后多半是裴家的姑爷,但是现在这么放着总觉得不安。 等着皇帝带兵凯旋,晏承在此期间回屋里小心地摸了摸裴时嘉的额头,生怕自己手太凉,他又换了方式,低下来以额头抵着裴时嘉,发现没再继续升温,晏承才放心了。 皇帝生擒了昭王却是没有急着班师回京,而是在昭王的地界上停下,传了令让裴时嘉等人也前来城里集合。 裴时嘉醒来时,晏承刚好没在他身边,他望着自己身上盖着的战衣,想到晏承,整颗心都柔软了起来。 虽然刚起身还是有些四肢酸痛,但裴时嘉喝了一口水,很快就走出来,抱着晏承的衣裳去寻人。 这会已经天亮了。晏承一夜没有合眼,看到裴时嘉出来找他,他走上前来:“你醒了,时嘉。” 裴时嘉一看便知道晏承是一晚上都没能歇息的,他自觉恢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由他守着晏承好好休息。 “嗯,我好了。”裴时嘉将晏承的衣衫抖一下,绕到晏承身后,为他披上,“你在外头待了这么久,会着凉的。” “无事,烤着火的。”晏承将陛下那边的情况与他说一遍,“我们现下就得启程离开了。”皇帝那边是安定下来才给他们捎的消息,就是在裴时嘉醒来前不久。 裴时嘉原本还打算让他睡一会,现在看来是不大可能了,他想了想说道:“好,我们现在就过去。”在裴时嘉睡着的时候,晏承已经清点完这个营地里剩下的粮草,装车堆放好。 现在裴时嘉一声传令下去,下面的兵一一整顿好,当即就能行军前进。 “你与我走在前面领路。”裴时嘉点了晏承一下,晏承没有多想,点点头就骑着小赤上前去。 他发觉裴时嘉换了一匹更壮硕的棕褐马儿,想来是在营地里牵出来的。 两人都是将领了,除了最前面的探子,就是他们走得最前。他们身后是齐整前行的士兵,刚走没几步,裴时嘉就骑着马到他身边,说:“你困不困?到陛下那处还得一个多时辰,要不……歇一下?”晏承疑惑。 看着裴时嘉示意自己过去的动作,晏承迟钝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裴时嘉这是在邀他一同乘坐一匹马?! 晏承虽然喜欢与裴时嘉多些交流和接触,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悄悄往后瞥了几眼,大家都在认真赶路,也没人往他们前面细细瞅。 “嗯?”裴时嘉轻轻示意他,其实他自己说完也有些脸红耳赤,不过又一想,晏承在自己昏睡期间为了接手自己的任务,一整宿没合眼,现在又要赶路,一旦抵达昭王旧日的封地都城,他们得去面圣,肯定也没法歇息了。 嗯!晏承私心上来,朝裴时嘉一点头,趁着后面的人都在看路,他们俩也没管身旁的人怎么看,裴时嘉骑着马靠近晏承,下一刻就伸手,晏承顾着他的箭伤,没想让他抱,干脆自己靠近了翻身上马,坐到了裴时嘉前边。 以往从未这样两个人黏腻在一块,一起骑马,晏承只觉得新鲜又心动,两个人一前一后,晏承侧过脸,望着自己身后的裴时嘉。 “可以吗?”晏承问一句。 裴时嘉嘴角翘起来,他早就准备好了,特地换了壮硕的马儿,还带了黑色的战衣。晏承在他前边,他抖开衣裳就盖在晏承身上,伸手抚着晏承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搂。 “嗯,可以的,你闭着眼睡吧。”裴时嘉挺直了身子,慢慢变换着姿势,让晏承靠着自己的胸膛睡得舒服一些。 晏承转过身来坐好,终于偷偷笑着将头靠在裴时嘉胸口上——他这儿没有受伤,还是熟悉的宽敞和踏实,让人可以毫无保留、安安心心地闭着眼睛入睡。 大抵是太熟悉、太眷恋了,晏承一闭上眼,也不管身后的黎明破晓,只安安稳稳地入睡了。 裴时嘉望一眼旁边并排行进的赤驹,还有前方时隐时现在林间穿梭跑动的大狼,一手虚搂着晏承,一手牵着缰绳,只觉得心安体亦舒。 裴时嘉穿着宽大的战袍,乌黑鎏银边,随着风飘飘悠悠,后面的人完全看不到他的前面、怀里还搂着一个人。随着天渐渐亮起来,裴时嘉担心日光照得他不舒服,把盖在晏承身上的衣衫往上拉了拉,从他头顶上盖下来,多少遮蔽了日光。 他们这样子在迎面走过来的人看来简直不像话,也幸好现在兵荒马乱,他们在进城的一路上几乎没遇上什么人。 也不管别人能有什么意见,裴时嘉骑着马不摇不晃,稳稳当当就到了昭王的城府前。他是在快要抵达城门前,才拉下长衫,轻轻唤醒了晏承。 “阿承,我们到了,该醒来了。”裴时嘉还意犹未尽,只是想着到了这儿人多眼杂,生怕别人说些不好的话,让晏承难堪。 晏承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抬头就对上裴时嘉带笑的眼睛。虽然有裴时嘉给他靠着睡,但在马背上坐了这么久,还是累得晏承腰身酸痛。他清醒过来,发出几声细微的哼声,然后转过头看了眼,发觉已经到了城门前,赶紧坐直了身子,要回到小赤马背上。 “慢些,别摔了!”裴时嘉怕他没睡醒,一个不留神就摔了,扶着他,抓着他的手臂,让晏承借着自己的力回到了马背上。 “哎!”晏承回到小赤背上,朝身边的裴时嘉笑了一下,然后清清嗓子,收住表情。 裴时嘉见了,递过自己的水壶给晏承,说:“喝口水。” “嗯!”晏承接过来,美滋滋喝一口水,觉得和裴时嘉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好很好。 但皇帝此时的心情就不大美好了。 生擒了昭王,平叛胜利了也不见他有喜色。裴时嘉与晏承去见过了皇帝,皇帝只与他们说了几句话,告知二人他打算五日后便回京城,之后就让他们退下去了。 这段日子他们还得待在这都城里。 既已无事,裴时嘉和晏承都暂且能松一口气。皇帝身边的人早已经安排打点好一切,所有的将领和士兵都有规划好的临时住所。 裴时嘉、晏承、郭枫还有越锋等人都是被安置在最中心的一圈宅子中,在他们环环守护着的中央就是皇帝的居所。 晏承和越锋相邻,右边是一个不熟识的将领,裴时嘉和他隔了三个屋,与郭枫是相邻的。先前随着陛下抵达的将领早已经安定下来,补觉的补觉,吃喝的吃喝。 两人从皇帝那儿离开之后,裴时嘉没有急着回自己屋里,而是先陪着晏承,与他一齐先走到他屋前。裴时嘉在门口停下,说道:“你先沐浴,若是乏了便睡一会。我晚些时候找你。” 晏承点点头:“你也是,先去吃些好的。”两人临走前,晏承正要道别,就见裴时嘉左右看一眼,然后走上前来,在他唇上亲一口,然后笑着屈指滑了下他的鼻子,小跑着离开了。 猝不及防就被亲了一口的晏承抿着嘴唇,也像个傻小子一样笑了笑,回了自己屋里。晏承先收拾了下自己的行囊,然后才唤下面的人送了一大桶热水上来,搬到他的卧房旁侧的小屋里。 “有劳,你们先下去吧,这儿暂时无事了。”晏承不习惯让人伺候着,下人们搬了大木桶进来后,就退下了。 等到大门被轻轻合上,晏承才褪除衣裳,进了水汽氤氲的浴桶,舒服地叹喟一声,眯起了眼睛。 行军途中可没有那么好,能有一口清水喝都已经是幸事,哪儿还能求来热水沐浴这么奢侈的事儿。 晏承用毛巾一寸一寸擦拭了身子,热乎乎的水将他的肌肤晕染得透红,一头乌发也是湿漉漉地浸在水里。水还是有些稍烫的,晏承适应了之后竟觉得意外地舒服,擦完身子干脆就泡在了里面。 这些日子日夜难安,晏承缺觉缺得厉害,靠在热水桶里就睡了过去。 裴时嘉回到自己屋里时,下人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布膳,他才想到,他和晏承都还未曾吃过东西。等到下面的人送上热腾腾、香喷喷浓稠的肉粥,裴时嘉拎着食盒就去了晏承那宅子,想要与他一同吃。 他走到院子门口,守门的人虽然不认得小将军的脸,但是看衣裳和令牌,当即就放行。门口和院子外围都有人守着,但是屋子里都是没有下人出入的。 裴时嘉先是去了晏承的卧房,敲了敲门,轻声喊道:“阿承,你在吗?”无人应答。 该不会是睡了吧? 厄运转移系统_63 “阿承?”那就先回去?裴时嘉不甚放心,顿了顿,推开了屋门,走了进去。外室没有人,再往里面走,内里床上也没人。 奇怪,人去哪儿了?裴时嘉放下食盒,疾步走出来,向隔壁走去。他思来想去,觉得晏承可能会在沐浴,他唤了院子里的下人问道:“晏副将可是去沐浴了?” “是,小将军。” “他进去多久了?” “副将一回来就唤了小的们要热水,眼下也不知……”晏承只让他们下去歇着,一直没唤过他们,也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 裴时嘉一听,当即就离开院子,去了卧房旁侧的小屋,推开门,疾步走入。 果然不出他所料,竟然是在浴桶里睡了过去! 进到屋子后,裴时嘉撩开帘帐,绕过屏风,就望见大木桶里睡得香甜的人。 木桶很高,晏承浸泡在里头只露出脖颈以上的部位,要不是他睡姿好,这一点头就能扑进水里呛着了! 裴时嘉终于松一口气,赶忙走过去,将人从已经变凉的水里轻轻抱了起来。此时的晏承还是光溜溜的,热水浴浸泡之后的身子更是柔软光滑,裴时嘉起先还没感觉,等到费劲把人抱起来,他才红了脸。 用屏风上挂着的长巾包裹住晏承,裴时嘉抱着人,从相通的木门推开走到隔壁的卧房,轻手轻脚将人抱着走到床边。 裴时嘉将人放在床榻上,又拿了干爽的长巾过来,给他擦拭了身上的水,他几乎不敢低头看,只能凭着感觉轻轻擦过去算是完事。总是这样光着也不是事,裴时嘉只得起身找了新的丝绸内衫,给晏承随意穿上。这会总能看到些什么,裴时嘉屏着呼吸,只觉得自己心跳得极快,脸快要烫伤了。他移开了目光,还是能清晰地回想起刚刚所见的精瘦白皙的身躯,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哎,真的令人又愉悦又煎熬。 晏承的头发还未干,裴时嘉又不忍心唤醒他,干脆跪坐在床沿,轻轻把晏承抱过来,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开始低头给他擦头发。 第57章 一起 裴时嘉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这么温柔耐心地照顾人。他不慌不忙,轻轻揉搓着晏承乌黑的头发,用长巾擦拭掉濡湿发丝的水。他乐不疲此地为晏承擦头发,时辰一下子就过去了。 他光顾着照看人了,早饭也没来得及吃一口。这会肚子开始“咕——咕咕”地叫唤起来,裴时嘉深吸一口气压制着。 尽管裴时嘉的动作很轻柔,晏承枕着他的大腿睡得不踏实,又被轻细痒痒的动静给闹醒来了。 “时嘉?”晏承恍恍惚惚睁开眼,他有那么一刻呆滞了一下,回想起来自己应该还在浴桶里,是在水里面睡着了。 他无力地踢动双脚,发现自己是在床榻上,还枕着裴时嘉的大腿。 “阿承,要不要再睡一会?还是起来吃点什么?”裴时嘉坐在他身后,见他要起身,忙伸手扶起晏承。是他想得不周全了,这样半躺着睡哪里会感到舒服呢。 晏承撑着床坐起来,望着自己跟前的裴时嘉。平日里晏承坚毅又不动声色,这时候裴时嘉看他睡眼惺忪,发丝散乱垂披在两肩、胸前,这样软绵绵迷糊的样子让他越看越喜欢。 晏承清醒了,知道是裴时嘉把自己从水桶里抱起来,还给自己穿上了衣衫,给自己擦拭头发。多活了一世的晏承自然没有窘迫和害羞,反而想到了什么,不觉露出了笑。 “我不困了,时嘉。”晏承垂下眼眸,道谢的话没说,而是直接伸手按在被他枕着睡了很久的腿上,动作娴熟地按捏了一阵。 裴时嘉是血气方刚的青壮年,往昔还未知晓对方的心意,对晏承的一举一动都未曾抱有其他的心思,这会儿被心上人按捏、锤敲着大腿,只觉一阵热气涌上心头。 “下次别这么惯着我,时嘉。”晏承低着头说道。 “嗯。”裴时嘉带笑应道,“我不会惯着你的。只会好好宠着你……你别嫌我黏腻……”裴时嘉多少随了父亲裴朗的严肃认真,平日还要带兵训练,烽火漫天时还要领兵打仗,不严肃冷酷些,还镇不住底下的人。 怪的是,他竟不知道,自己一旦与晏承说开了心意,温柔黏腻的本事却是一点都不差劲。 晏承忍着笑点点头。上一辈子,两个人年纪轻轻就在一块,像是这样言笑晏晏、互相说着让人脸红的话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只是裴时嘉不可能长久待在京城,他更是因为身份敏感,不宜从军打仗。聚少离多,一去经年,两人每每再次团聚,各自都染上了岁月摧折的痕迹。 所以这一次,他要一直陪着裴时嘉,与裴时嘉一齐经历一切。 晏承给他揉按完酸麻的腿,起身加了几件崭新的衣裳,看见桌上放着的食盒,也猜到之前裴时嘉来找他是为了同他一块吃饭。 裴时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道:“这些都凉了,我让人拿回去热热,等会一块吃。” 两人吃过饭,带着灰崽在外面空旷的练马场转一圈,怕人多引起混乱,只好带着大狼去山脚下跑一圈,让它的野性得到彻底释放。 这儿与北方有许多不同。群山连绵,斜顶的屋子三三两两由着长廊连接,长廊下边多是水池、小河,草木也长得比京城的要旺盛。毕竟是昭王的都城,他在这儿那么多年,能够弄起来的事情都做了不少。唯独近几年,天公不作美,虫灾泛滥,似乎在加重这些贫苦百姓的苦难,粮食的收成都不大好。 晏承和裴时嘉起初是打算出来放松的,一眼望去,这儿并不是什么土壤贫瘠、寸草不生的荒原,反而是青葱碧翠、生机勃勃的平原、群山。 他们返回的路上,经过老百姓种植的田地,晏承不禁停下脚步,田地里有不少挽着衣袖的农户在脸朝田土、背朝天,弯着腰低头捕捉着什么。 “他们……是在捕捉蝗虫吗?”晏承问裴时嘉。 裴时嘉望了几眼,点了点头,见晏承上心了,便带着人过去:“我们过去看看。”他们走近了,果然看见这些人在弯腰一只一只地捕捉着田地间的蝗虫,蝗虫在绿油油过膝的稻田中蹦蹦跳跳,完全是不能捕捉完的。 灰崽也跟了过来,它以往在北方冰原上,从未见过这些足足有一指大小的蝗虫那个,一脑袋扎进田里就去扑虫子。 “哗哗——” 晏承见它钻进稻田,忙大声喊道:“灰崽,回来!”原本在辛劳埋头苦干的老百姓全都抬起了头看过来,见是两个衣着干净的男子,还有扑腾在他们庄稼地里的大灰狼,吓得不敢动弹。 “打搅了,万分抱歉。”晏承小心地踏在田埂上,,伸手揪住雪狼柔软肥厚的后颈肉,一股劲提溜了起来。这才几日,灰崽又长重了不少,晏承差些没能提起它。 “你这家伙……”晏承把它揪出田地之外,这才放下它,但仍然不放心,轻轻抓着它的脑袋,揉揉灰崽,不许它到处乱窜。 裴时嘉在一旁看了一阵,若有所思,而后开口问道:“老伯,你们家可养了鸡鸭?”他们不知道裴时嘉想作甚,只点了点头。 等到裴时嘉上前去说了几句,那些老百姓都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这位小公子怕是身处富贵之家,不大清楚田事,我们这儿从来都只有把鸡鸭圈起来,离得田地远远的,哪儿还能把它们放进来呢……”鸡鸭都会啄食谷物,任凭它们在田地间游走,简直就是在糟蹋粮食。 晏承一下子懂了裴时嘉的意思。 他们依靠人力进行捕捉蝗虫,大好的青壮劳动力都花在了这无用功上,毕竟蝗虫之多,数不胜数。而每家每户喂养的鸡鸭却是不会少的,并且相比起人在田间穿梭走动,这些蝗虫天敌们却能轻快游走,捕食蝗虫。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裴时嘉继续耐心与他们说,“这些鸡鸭说不定会更喜欢小虫子,损失的谷物即便有,也不会比被蝗虫糟蹋得多……”众人都被说得面面相觑,差不多是听进去了裴时嘉的话。 他们当下都回了自家,把原本圈养在小木屋里的鸡鸭全都赶到了田地里。终于能够在宽敞的地儿活动的鸡鸭全都“哒哒哒”跑得飞快,蹿进绿油油的稻田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激起一阵又一阵的蝗虫横冲直撞,逃离原本平静的稻田。 “真的管用啊!” 厄运转移系统_64 另外几亩地的农户起先只是站着观望,见真真有效,也都纷纷回了自家,效仿着他们的做法。 一时之间,圈养多时的鸡鸭活蹦乱蹿,非常开心,蝗虫大惊失措,纷纷逃亡,农户们俱是松一口气。 大半天过去,后来天色一暗下来,裴时嘉与晏承又带着一群士兵出来了。原来,是皇帝听了他这番外出所做之事,特地把他唤过去问了几句。裴时嘉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听得皇帝赞许连连。 此刻,天是黑蓝黑暗的,还夹带着几抹淡淡的红霞,晏承与裴时嘉等人到了田地边。早早就得了消息的老百姓也都赶过来看。 只见每条田埂上隔着不远就有一大堆半人高的干草、干木,裴时嘉一声令下,事先安排了任务的每个士兵都上前去,用火把点燃了干草木堆,一眼望去,连绵不绝的田地上渐渐多了一抹红旺的景色,是火烧得烈艳。 隐匿在田地里的蝗虫顿生焦躁一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就扑火而死了。火烧得极旺,浓烟避着害虫不得不四处乱窜,大伙儿看着,眼见着一只只散着焦臭的蝗虫掉落在自己身边,大为吃惊。 剩下的士兵们会处理,这些老百姓看过了也深感震撼,记在了心底,他们想着,明儿也继续这么做。每个人心底里忽然都升起了满满的干劲。 裴时嘉趁着大家看得入神,偷偷牵起晏承的手,拉着他就往回走了。 “我们回去罢。”裴时嘉凑近了说,“这些日子不能一块儿住下,我想和你说说话。”晏承轻笑一声,脚步轻快跟着他小跑着回了城里。 两人住得不远不近,想要互相串门是容易,但要住在对方的宅院里却会叫人瞩目和疑心。裴时嘉先是送晏承回宅院,他们俩走到门口,身边下人守士瞧着,又不好说些什么。 晏承道一声“我送你回去”,两个人又随着原路返回,昏暗的铺砖大道上偶有巡夜的士兵,他们俩的手不经意之间碰撞两三下,又一下,最终是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合了上去,牵起了手。 紧握着对方的手,他们不用说话,不用对视,就已经知道对方肯定嘴角嗪着笑,也能猜想到彼此的心思。 来回“送”了两次,总该回去歇息了。 裴时嘉忽然在他宅院外围墙的转角处停了下来,晏承也随之顿步。他把人往自己怀里轻轻一拉,低着头顺势在晏承的唇上轻快地一亲,随即分开。黑暗之中,两人望着对方晶莹发亮的眼眸,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又碰触上彼此的嘴唇。 第58章 相处 巷道里,他们两个主动热烈又生涩害羞,晏承被裴时嘉带着,也对亲亲抱抱这样的事情显得新鲜又激动。两人凑近,嘴唇轻轻对碰下,又分开。晏承清晰地听着裴时嘉轻笑了一声,自己也忍不住笑。 两人好不容易说开了自己的心意,自是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一块待着。晏承双手紧紧扣着裴时嘉的双手,两个人的手都不太细滑,时常练武持长枪、射箭让他们的手上生了一些粗糙的茧子,但晏承不甚在意,只觉得安定无比。 “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歇息。”晏承虽然不舍,但也不想影响了裴时嘉休息,只催促他快回自己宅子里,反正明儿还是能见面的。 更何况,能够像现在一般,晏承都已经心满意足。这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嗯,我会早点歇息的。你……不如我送你回去。”裴时嘉说。 晏承忍不住捏了下他的手心,压低声音说:“裴小将军,你如今可是过了十八岁生辰的人了,不是八岁呀……”果然,互相送对方回家,这样稚幼的举动只有坠入爱河的两个人才能做得出来啊。 裴时嘉听着他似笑非笑地说出来,这才不再提。他不能再把人送回去,只能催促道:“那,你快回去,我看着你走。”晏承无法,临走前飞快地在裴时嘉脸颊上重重“啵”地亲了一口,然后脚步轻快地小跑回了自己宅院里。裴时嘉就在后边看着他离开,这才放心地走出巷道,回了自己屋里。 虽然没能与裴时嘉住在一块,回了自己屋里的晏承也欢欣雀跃,他脚步轻快,回了屋内就换好衣衫歇下。 大抵是因为与裴时嘉的感情大大飞跃了一段,晏承是嘴角噙着笑入睡的。两人都是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他们这些身经百战走沙场的人,习惯了早睡早起,也没有一点惰性,天甫一亮,晏承和裴时嘉就醒来了。 晏承洗漱之后,漫无目的,不知裴时嘉有无睡醒,只好先走出宅院,在外边的小道上散步。 裴时嘉是早早就醒来了的。他在外围宽阔的场地上与郭枫练剑,郭枫比裴时嘉高大了些,但两人的剑法却是不相上下的。 郭枫是个不爱说话的,他一心专注在切磋之上,两人对打了一阵,裴时嘉知道他性情,但也笑着开了口说:“枫哥,你到这里之前,西北营里一切都还好罢?” 陛下亲征之前就把他们几个从大齐各地调动到京城,带着他们一起南下,前些日子大伙儿都顾着平定昭王,裴时嘉与郭枫等人身为将领,更是不能分神。故而裴时嘉先前一直没有私底下特地找人问清楚。 眼下昭王大败,他们也能歇一口气了,裴时嘉便想到西北,想到父亲和大哥。 郭枫点点头:“有裴将军,西北一切都好。”裴朗在,西北就能守住。 裴时嘉又问:“那,我大哥可还好?先前接到消息,我时时担心大哥……”父亲在信上说了一切安好,大哥也该无事,但裴时嘉还是想着确认。 郭枫眉头拧紧,一时沉默下来。裴时嘉敏锐捕捉到他的异样,笑容渐渐收了起来,他收回手中的剑,缓缓走两步上前,轻声问:“枫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时嘉,裴将军忧心你会受影响,给你的信只报喜不报忧。”郭枫难得能一口气说下来,“时新他,其实还没回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裴时新始终未能归来,大家都知道,他已经是凶多吉少。 听罢,裴时嘉露出了无法相信的震惊神色,他连连摇头,连手中的剑“哐当——”掉在了地上,也没顾得上。 “枫哥,你……说的可都是真的?”裴时嘉嗓音颤抖,父亲骗了他!大哥……大哥仍是没有音信,甚至可能在无人知觉的地方……丧失了性命。 裴时新睿智冷静,足智多谋,向来是裴时嘉依靠和敬仰的好哥哥,他的智谋和能力不在裴时嘉之下,甚至近些年来,有赶超裴朗大将军的势头。 他不相信,这么厉害的大哥,会失去音信,会凶多吉少…… 郭枫沉默着,他也不愿面对这样的真相。但是事发之后,裴朗将军当即派人前去寻找,后来朝廷也增派支援了兵马,一同搜寻着裴时新的踪迹。然而依旧是一无所获。 皇帝知道了之后,并没有把这消息公于天下,而是选择压下来,暗地里密旨前往西北,劝慰了裴朗一番。甚至是对近在京城的裴夫人,陛下也没让人传消息回去。 “时嘉,你……” 裴时嘉抬手摆了摆:“我无事。”其实,初入沙场,他就做好了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准备。他以为他已经准备好了接受生离死别的一切,但不曾想,当那个为守卫家国而牺牲的人是自己身边的亲近的人,裴时嘉当即便如坠冰窟。 是啊,他早就知道的。这些年他自己手刃敌人不下千百,终有一日,或许他也会成为沙场的一缕亡魂。若是如此,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小妹,还有他的阿承……该会有多难过。 晏承经过空地时,一眼就发现了两人,远远看着裴时嘉便觉得不对劲,等到走近了,才隐约听到一些话。 郭枫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但还是什么都没做,最后说:“时嘉,好好顾着自己。”他让裴时嘉一人单独待着,这种时候,郭枫怕自己嘴笨说不了什么安慰的话,更何况,自己当初知道这个事,也是连着几日彻夜难眠。 他前脚刚走,晏承便走近来。晏承就在裴时嘉身后四、五步之遥,他望着爱人孤瑟的背影,还未等他想好是要静静站着看,还是张开怀抱拥住他,裴时嘉忽然心有灵犀地转了过来。 “阿承。”裴时嘉一看见他,先前紧皱的眉头才算是舒展了些。 “我在。”晏承没再想,走上前去张开两臂,直接将人紧紧抱住。裴时嘉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身形也比他壮阔,晏承抱着他只觉安定无比,他也期望着裴时嘉能从他的拥抱里获得一丝心安。 裴大哥不该年纪轻轻便逝去,晏承一面惊疑着,一面惊忧着,莫非自己所做的一切让所有事情的走向都发生了改变? “阿承……会一直伴我左右吗?”裴时嘉回抱着他,几乎是将晏承整个都揉压进自己怀抱里,却没让他有半丝不适。 晏承低着头,脑袋埋在他肩窝处,闷声说:“会的。” 厄运转移系统_65 “你去哪,我便去哪儿。”晏承说着,实在没忍住在他颈项上下轻轻蹭了蹭,让裴时嘉没来由一阵颤栗。 裴时嘉整颗心都柔软了,他毫不怀疑,因为自从遇见了晏承,他的的确确是紧紧跟随着自己,不管自己到哪里,阿承都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就好像,他们之间绑着一根看不见的线,无论隔得多远,都能重新聚在一起。 “阿承……”要不是因为在外边,裴时嘉实在是忍不住了想要亲亲晏承。 等裴时嘉缓过来,晏承拉着他去了集市给他买吃的,一早上都在与郭枫切磋武艺,裴时嘉这会儿是饿得不行。集市上已经是人山人海,现下许多人都认得裴时嘉和晏承,皆因上次除蝗虫之事在老百姓心底里留下来深刻的记忆。 晏承要买两蒸笼的肉包子,那店家豪爽直言全部送给小将军和副将,不用他们出一个子儿! 这哪成啊!两人对视一眼,拿了油纸袋、飞快放下银钱就跑。 “趁热快吃吧。”两人跑到少人的河上亭子里,坐下一块吃包子。 等到两人都吃完,裴时嘉原本忧愁难受的思绪都消散了不少,他注视着心上人清秀白皙的侧脸,侧着看过去,他的眼睫毛又浓又翘,微微翕动如鸦羽,煞是可爱。 他张了张嘴,还没问出来,就见晏承忽然抬眸看向他,眼里好似荡漾着波光:“时嘉,你……想不想回西北?” 裴时嘉呆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他原本想要说的便是这个,不想阿承居然问了出来。 “我想回去,眼下父亲正需要助力,若能征得陛下允许,我想带兵前去,打退古羌,守卫家国。”裴时嘉轻声说,看了看晏承,他刚想继续说,就听得晏承说:“好,我也随你一同前去。” 亭子上无其他人,周边都是碧蓝碧蓝的水,水上长廊横纵交错,亭子间隔着坐落,偶尔远处有欢声笑语传来。 “嗯!”裴时嘉听完晏承的话,悄悄牵住晏承的手,紧紧握着不松开。 “我今日便回去同陛下说。”皇帝不会不同意,眼下南边叛乱已定,西北的战事拖沓了太久,若再不派兵前去,再这么拖下去只会让双方重伤。 “嗯,我们不回京城,去看看裴夫人吗?”晏承知道,裴夫人现在肯定还未接到关于自己大儿子的消息,皇帝全面封锁住了这事情,大概也是想着战后一同公告天下和赏赐家属罢。 “不了。”裴时嘉知道娘亲定是还没有接到消息,他这样回去,反而有可能叫娘亲看出异样,叫娘亲伤心、担心,“等西北战事平定之后,我和爹爹、和你一起回京城。” 裴时嘉要去面圣,晏承与他一同回城里,两人走到皇帝办事的院落前,晏承停下来低声说:“我回宅院里等你。” “嗯,我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你若是闲得无聊,便去外边走走。” 晏承望着他走进去,穿过守卫森严的院子,这才收回目光,回去了。 他们既然马上就要回西北,晏承飞快筹算了下需要的东西,当即决定外出采买一些东西。 晏承身上有不少的银钱,他想着日后要去西北,吃食和药材都少不得,这边虽然粮食短缺,但药材却是不少的。晏承走了几家店铺,买了不少日常用得上的药材,他正准备去下一家店,忽然感觉到了有人在紧跟着自己。 难道是陛下身边的暗卫? 只一想,晏承就摇头,陛下身边的人要是想跟着自己,绝不会这么快轻易露出蛛丝马迹让他发现的。看来,对方是故意叫他发现的。 晏承收好东西,他一人出来带不了那么多东西回去,将宅院的地址给了店家,拜托他们直接送过去。然后自己悄声出来,走在大道上,反向追踪了他们。 等着走了好一会,晏承暗道,这些人果然是有意的。他们正把自己往一处地方引过去。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晏承还是留了心眼,绕路去之时,特地给裴时嘉在外头的精兵留了信号。 那几人引着晏承到了一家客栈前,晏承正疑心,要不要进去,就瞥见了坐在里头的熟悉的人影——许泽清! 没有再犹豫,晏承跨步进了客栈,同时飞快扫视、留心着周遭的情况。许泽清穿得一身素雅,一人坐着喝茶,乍一看就像是文雅的公子。 晏承心里积压太多疑惑了,当即走上前去。 许泽清见他进来那一刻就起身了,朝他拱拱手,笑着说:“好久不见,小公子。” 晏承看他笑得真诚,抱拳回了礼:“好久不见,许公子。”许泽清笑容更盛,心知晏承怕是知道了不少。 晏承早有考虑,若这人真的是与他一般,重生再来,那他定是还有上辈子的前丞相的外孙晏承的相关记忆,这一辈子没了他这么个人,怎么都会让人奇怪。 “我们许久未叙,今日有缘,不如一同到楼上厢房好好叙叙旧?”许泽清笑意盈盈,更是让晏承确定了自己所想。 晏承丝毫不慌乱,应道:“乐意至极。”晏承随着他一同走上楼,店小二引着他们到二楼最深处的一处厢房,为他们开门、引他们入座,奉上茶水之后,大门被轻轻合上,里头就只剩下他和许泽清二人。 刚刚在外面交谈不便于深入,此刻正适合二人互相解惑。 许泽清抿一口茶,哈哈笑了两声才说:“晏公子心里一定有诸多疑惑,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你……”听他这么说,晏承堵满心口的疑惑却是绞在一起,登时说不出来,他顿了顿,才问道,“许公子是何故援救裴家?无论是西北、还是裴小将军……” “因为,在下与晏公子一般,也是为了想要保护的人啊。”许泽清说得坦荡,即便是早早就做足了准备,听许泽清自己承认,晏承还是不免震惊。 晏承偷偷在心里喊系统:许泽清果然也是重生的啊!难不成,许泽清也有系统助他吗? 系统好久未曾出现,这时候也没有应答晏承。晏承先前便揣测,既然系统叫做“厄运转移系统”,那眼下裴时嘉没有厄运可以转移,系统约莫是没气力出来的。只有等到下一次裴时嘉遇上坏事之际,系统才会跳出来。 他脸上的神色尽被许泽清看了去,许泽清继续说:“你切莫担忧,在下无其他心思,所做一切也只是为了大齐早日安定,国泰民安,天下圆满……在下也能因此与爱侣携手游天下。”说到后面,晏承也忍不住跟着向往。 “我可如何能信任你?”晏承静默了片刻,问道。 许泽清答:“陛下早就开始提防着裴家,西北一带,裴家独大,人人只知裴家军威武神勇,不知裴家兵马皆属大齐帝君。这样下去,陛下势必会削减裴家丰茂的羽翼……可怜裴将军鞠躬尽瘁,却遭君主猜忌,遭敌贼残害……”许泽清一一说出来,晏承心中大骇,总归是相信了他的话。 同时晏承又担忧,这许泽清也真是敢说,不怕隔墙有耳,万一帝王的暗卫探子潜伏在四处,那可便是死罪难逃了。 不过转眼一想,许泽清既然能够在军营安插人,又能千里传信,手段颇高,晏承这才放心。 回过神来的晏承望一眼许泽清,见他似笑非笑地看自己,动了动嘴唇,又说:“万分感谢许公子先前的援助和飞信。若无公子的慷慨,只怕是举步维艰,左右难行。我们不日便要回西北大营,敢问许公子可还有什么良言诤语赠予?”晏承后知后觉地庆幸,多亏许泽清是重生的,幸好他与他们是同一阵营的。 许泽清摇摇头笑道:“小公子言重了,在下并未做什么大事,那是父亲的万贯家财,也不是在下亲自挣下的。反倒是你们,多亏你们戍守边疆,守卫家国了……” 晏承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当下对许泽清的印象平稳上升,毕竟上辈子秀英嫁到江南后,他和裴秀英、许泽清都见得少。 “时候不早了,不若一起用饭?”许泽清提议说。 晏承细细一想,觉着自己出来一整个上午,皇帝人还在这边,裴时嘉看他不在也该着急,便抱歉地说:“呃,宅院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我出来这么久,陛下也该起疑了……” “下次吧,等我们从西北凯旋归京,若许公子肯赏脸进京,我们一定好好招待公子。” 许泽清笑着点头应了好。 晏承没让他送自己出来,一离开客栈,他先是留了心思,左右扫视一番,而后才往回走。他刚拐弯进入巷道,就感觉被人拉住了手腕。此人悄无声息,但又没有杀气,扣住他手腕的手也没使劲,晏承愣了下,迅速回身同时往后跳脱,做好防御姿势。 厄运转移系统_66 “时嘉?!”晏承看清来人,小小地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裴时嘉原本俊朗的面孔上焦急和忧伤的情绪四溢,想叫人不发现都难。 “……时嘉?”晏承刚刚挣脱时,把他的手给甩开了,此时裴时嘉对着他,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垂下眼眸。 裴时嘉的心上好像有数不尽的蚁虫横行踩踏,他从陛下那处回来之后,问得晏承是外出了,他在宅院里等了好一会,自己安置在外头的精兵忽然回来禀告说,看见了晏副将留下的信号。 他急匆匆赶了过来,却见得晏承停在客栈之前,似乎是约了什么人在里头见面。他没走近去看,但依稀看得,是个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的公子。 裴时嘉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极了,心口也被堵住了。他在外面其实等的不久,但是却感觉时辰过得非常漫长,等到一见到晏承走出来,他当即就跟上去。 现在对着人,裴时嘉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晏承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他真的很在意心上人所见之人、所遇之事…… “阿承、我……”裴时嘉话未出口,就感觉到晏承牵住他的手。 “我们一起回去吃饭吧!”晏承吸一口气,凑得近了才低声说,“刚才,我遇见许公子了……回去与你说。”晏承瞧见他这样,自然一眼看穿了裴时嘉到底在担忧什么。 两人一同回来,在裴时嘉的房里吃过了午饭,晏承挑着说了许泽清的事情。 裴时嘉知道了,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眸:许公子长得好看,还是江南首富的独子……阿承可千万别叫人蒙蔽了才好! 一旁的晏承说了一会儿,发现裴时嘉心不在焉,脸上的难受还未消散,他停下,看着裴时嘉,伸手抚上他的侧脸,让他抬头看看自己。 “时嘉……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对许公子没有别的心思,我喜欢的人,神勇聪慧,骁勇善战,他唤作裴时嘉啊。跟你一起,不管做什么我都很欢喜很欢喜。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记着,不管以后你是贫穷或是富贵,是年轻或是苍老,不管怎么样,裴时嘉都是我最深爱的心上人。”晏承一字一句说着,好似每一个字都在将裴时嘉眼底的灯一盏盏点燃。 裴时嘉深深吸一口气,感觉到晏承两手抚在自己嘴唇两侧,他轻轻用手指尖勾翘起自己的嘴角,然后说:“看到你难受,我就想撑起你的笑容……小将军。” 第59章 拥抱 晏承话刚说完,裴时嘉不由得覆上他的手,而后轻轻拉着他抚向自己心口。 掌心之下是强有力跳动着一颗心的胸膛,晏承不禁垂下眼眸,靠近他。 “……我也是,想和你做一样的事。阿承,我很欢喜,听你这么说,我……”裴时嘉这会儿也变得不会说话,涨红着脸看晏承。 晏承凑过去啾他一口。 “时嘉,我只想和你拥抱、亲吻。”晏承坦诚地说,有点儿忘记了裴时嘉还只是不经人事的爱人,经不住他这么撩拨,脸红热红热的。 不知所措的裴时嘉呆坐着听他说完,见晏承又要弯腰低头凑过来,自己猛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试探似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晏承见他心结解开,这会儿只管闭上眼睛随着裴时嘉做什么。 两个人原本是坐在圆桌前交谈,后来都站起来拥着对方亲吻,等到晏承被抵在墙上时,他还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就到了这边。不过感受到爱人生硬的亲吻动作已经变得娴熟,绵长又温柔,晏承也敞开怀回应他。 背靠着墙壁的晏承因为裴时嘉游走的双手和嘴唇,时不时舒服得颤抖,他唇齿间刚轻轻流泻出闷哼,裴时嘉像是触了电般清醒过来。 他轻轻松开手,放开衣衫有些凌乱的晏承,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出去吹吹风。”临走之前,又给晏承拉了拉胸口的衣衫和下摆,这才飞跑着出去了。 晏承哭笑不得,又觉得从未露出这样一面的裴时嘉简直惹人喜爱,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江南山清水秀,景色宜人,但始终比不得京城的热闹繁华和富贵舒适,皇帝在此地休整了五日,便准备动身回京了——昭王已经被软禁,随同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回了京城。皇帝不将他斩立决,而是打算带回京城软禁一生。 这五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晏承和裴时嘉两人也没有表现得太过,倒像是情深义重的好兄弟,等到私下里只剩下两个人时,就悄悄地亲亲抱抱。 皇帝终于启程了。他带着乌泱泱的大军班师回朝,晏承、裴时嘉、郭枫在城门前恭送皇帝,他们分得十万大军,不日就要动身前往西北战场。 因为兵马浩浩荡荡,绵长的队伍走了十几日才抵达西北。 还未进入军营,熟悉的一切出现在晏承眼中,他身边是裴时嘉,身后是十万大军,只要他们一同携手努力,守住这片土地,晏承有信心他们也能等到功成、全身而退的那一日。 “阿承,我们到了。”裴时嘉对身边的人说,“与我一同去见见父亲罢。”裴时嘉回到最熟悉不过的地方,却是百感交集,父亲瞒住他关于大哥一事,眼下混战之际,他想问却怕乱了父亲的心神,让他回想起来又伤心。 晏承见裴时嘉自打进入西北地带起,便是一副眉头紧锁的心事重重的样子,点了点头:“好,我陪你一块。” 裴时嘉转身吩咐了各营各队的小队长,让这些连日跋山涉水的士兵们好好歇息。 裴朗这会儿还在大营里与其他将领商量着战计,裴时嘉等人领着大军抵达了军营他也没空前去看。故而裴时嘉、晏承、郭枫等人差门口守卫的士兵进来禀告、得到允许进来之后,他们才停下商议讨论,纷纷停下来抬头望着门边。 “裴大将军、郭将军。” 几人行了军礼之后,裴朗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快快上前来。 军营里的其他将领都是与裴时嘉、郭枫等人一同走过来的,这时候见到他们也亲切。郭真意望着郭枫,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回来就好。”郭枫“嗯”了一声,两父子对视着,无言无语。 裴朗将军大抵是日夜沉浸在行军打仗之上,下巴长了一圈青黑的胡渣,整个人好似也苍老了好几岁。 “时嘉,长大了不少。晏承小兄弟,变化也挺大。你们都是大齐的好儿郎……”裴朗望着两人,不禁露出赞许的眼神,两个人经过重重磨炼,身上的许多地方都变化极大,都是真正的战士,不知道想到什么,裴朗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一下,嘴角还没翘起的笑容又沉下去。 目睹了他脸上神色变化的晏承和裴时嘉两人心中叹息,裴朗将军大概是想起了裴时新。 “父亲,我回来了。”裴时嘉顿了顿,把想说的话咽下,郑重地说,“此次定将古羌人悉数赶出大齐地界,还西北安宁!”父子俩都极有默契并未提及其他。 晏承在一旁看着,裴时嘉站得笔挺,他已经长得又高大又伟岸,比之裴朗将军,还高出了不少。因为连日奔波,风尘仆仆,常时作战在最前线,裴时嘉不似一般的大少爷、公子哥长得白皙细致,而是有一声的麦穗色结实的肌肤,脸庞也被打磨得棱角分明,稍稍带上了成熟雄厚的气质。 裴朗听了,声音不觉带上了肃然:“好,好孩子。”等这一战打完,就可以结束了吧。 “你们赶回来辛苦了,先回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裴朗没再留下他们几个说话,开始赶人回去。这会儿恰逢双方休战,谁都不知道会不会下一刻就开打。 眼下八月已至,村落里的老百姓开始下地里收割,赶上丰收的时候,谁能肯定那些古羌人会不会突袭前来抢夺粮食。说到粮食,裴朗又轻轻叹息,前些时日打仗虽然有大齐各地的粮草支援,特别是许家送来的粮草,简直是雪中送炭,救了他们的急,让他们这儿的千千万万兵马不至于忍饥挨饿。 现在又来了一拨大军,虽然形势上对他们是大大有利的,但如何养活这些兵马还是个问题啊……这个时候,裴朗反而不愿意再和古羌人打拉锯战了,内心里越想越觉得,就该早早将他们轰赶出去! 晏承跟着裴时嘉,两人走着回石窟那边的屋子。 “你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什么?”裴时嘉没让别人跟着,而是自己与晏承一同走,这会儿守卫离得远远地在站岗,没人瞧得见他们俩亲近地说话。 厄运转移系统_67 晏承摇头:“我不饿,等睡醒了我们一起去和大家吃饭。”说到这个,晏承也有些担心粮草的短缺。现在西北的兵马一点儿都不少,对抗古羌人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乌苏的联盟军队。怕只怕时间一日日拖下去,军营里的粮草会被白白消耗光。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一旁的裴时嘉见了,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把晏承轻轻拉向自己。 “别担心,我们一定可以结束这场战争的。”裴时嘉认真地说,“到时候,我再与你一同回京,见娘亲去……”这是要把他再一次介绍给裴夫人的意思了。 晏承重重点头,他对心上人总有一种没来由深重的信任。 他们俩刚走上石窟的石阶,就看见了从石头屋檐下走出来的白容真。裴时嘉还抱揽着晏承,手来不及松开,直直让白容真看了去。 晏承心一缩,裴时嘉倒是不慌不忙,手也没有松开,反而是几不可闻地轻轻揽得更近,然后对白容真说:“容哥。” “……容哥。”晏承有些不自在,但对于裴时嘉全然不松手的做法又没理由的安心和暗笑。 白容真见了他们俩,也是极为高兴:“好,你们都安然无事,回来就好。” 对于他们俩的亲密过度,白容真什么都没说,反而是朝他们招招手:“你们刚回来,想必疲累至极,快回屋歇着罢!别的等你们醒来再说。”眼下也不需要裴小将军直接带兵打仗,让他们养足精神才是要紧事。 裴时嘉和晏承点了点头,与他道别之后才继续往屋里走。 两人还是一块走进了裴时嘉的屋里。甫一合上门,裴时嘉就转身拉起晏承的手,放在嘴前亲了亲,然后认真地说:“阿承,日后你可愿意同我一齐回家,让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爱侣……”明明是说出来让人脸红耳热的话,裴时嘉说得很认真郑重,反而叫晏承心下一颤。 “那是自然。我愿意……”上辈子,这人也是对自己这么好,丝毫不藏掖着两人的感情,大大方方地承认,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 晏承深吸一口气,手轻拉着裴时嘉衣袖的下摆:“一起歇息罢。”空下来看一眼熟悉的屋子,晏承发现屋子里并没有经常打扫。这儿比不得京城,裴时嘉、裴朗将军等人在京城家中的厢房、院落即便是长年累月无人居住,也是一尘不染的。因为裴夫人吩咐着下人时时清扫。军营里每个人各司其职,女人们也要帮着下厨做饭。所以屋子里堆积了不少灰尘。 裴时嘉与他相识一眼,两人各自拿了布浸湿了,一前一后麻利地擦拭着石炕、床沿,别的也没理会,弄完就躺下了。 “我们俩都还未沐浴,先将就一下。”裴时嘉接过晏承手里的湿布,“醒来之后我再清扫一遍,你躺里边。”裴时嘉在床褥上铺了一层干净的布单。 “哎,好。”晏承脱掉外衫就上去石炕,躺下去之后裴时嘉也脱了外袍上来。两人这些时日又长高长大了许多,个子猛蹿,肌肉也结实了。这石炕不算小,但两人平躺着贴得极近。 晏承平躺着睡得不自在,翻过身来,就看见裴时嘉也转了过来。 两人面对面,对方温热的呼吸交缠着。晏承想了想,开口说:“时嘉,我可以抱着你睡吗?”晏承终于能说出来,他其实很想很想搂抱着心上人一同睡觉,无关情欲,这样实在而可触摸的感觉让他觉得心安无比。 之前他时常会在裴时嘉外出行军打仗时发噩梦,汗涔涔惊醒过来,发现身边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一个人。那样的感觉晏承经历过很多次,以至于到后来,他习惯了一个人默默抱着被子,弓着身子窝着睡觉。 裴时嘉听了,轻笑了一下,他靠过来,展开手,空留出自己的宽阔的怀抱:“嗯,可以的,你想怎么抱、抱多久,都可以的。”晏承垂下眼眸笑,凑过去投入他的怀抱中,伸手穿过他的手臂,揽住了裴时嘉的侧腰。 他刚躺好,裴时嘉的手也环过他的腰身,稳稳抱住了他。 “睡吧,阿承。”裴时嘉在他额前印下一吻,轻声说道。 两人此时都紧拥着对方,面对面,鼻息相交,契合无比。晏承在这温暖厚实的怀抱里,几乎要被幸福和欢愉淹没,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裴时嘉啊。 第60章 能量 大抵是因为爱人的怀抱太过温暖和舒服,晏承沉醉其中,睡得极为舒畅,在睡梦中,一一如纱雾飘荡而过的全都是裴时嘉的笑颜。梦中的一切让他只觉心里的暖流都要溢出来,不觉笑得弯了嘴唇和眉眼。 裴时嘉早早就醒过来了,因为晏承还紧紧抱着自己,他生怕自己一动会惊醒晏承,故而一直没有离开,一动不动地侧着身子、睁着眼睛看眼前在睡梦中笑意盈盈的爱人。 不知道阿承梦到了什么,笑得好开心啊。裴时嘉低着头极近距离地望着自己怀里的爱人,也跟着弯了眉眼。 睡梦中的晏承终于在舒适温热的怀抱中醒来,他整个人都暖烘烘的,睡得迷糊,双眸惺忪,看到眼前裴时嘉俊朗的脸庞,就着拥抱的姿势、猫着身子轻轻蹭了蹭裴时嘉。 原本就要笑着低头亲一口晏承的人顿时僵住,身体却是随之作了反应,裴时嘉难以自持地对着晏承,松开手下床也不是,继续搂着又感觉要擦枪走火。 晏承被这熟悉却久违的感觉完全唤醒,他一时呆住,没能说话,就听得裴时嘉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阿承,你……再躺一会,我出去一阵。”晏承听了,心道裴时嘉果然能忍耐,不过这会儿哪儿能让他自己出去解决。 裴时嘉轻轻抽出手臂,刚要起身,就被晏承拉住了手腕。 “时嘉,你别走。”晏承一边说着,一边把人拉回来,手往下熟练地探去,覆压在其上,清晰可感地发觉手底下顺滑的亵裤遮盖的事物又胀了几分,“我帮你。”被牵住后的裴时嘉完全僵住,此时更是口干舌燥,只觉得身下胀痛,晏承抚摸、揉捏的动作让他当即撑不住,主动就挺身送上前去。 晏承再次做这种事情,也难得地红热了脸颊。裴时嘉动情了,口中低沉地唤着“阿承”、“阿承”,晏承自己弄着也来了感觉,两人互相为对方揉弄着,亲昵地交颈喘息着。 两人都离开被窝时,已经快要天亮了,他们从回来之后就歇下,连着睡了大概六个时辰,刚刚又耗了些时间,这会儿两人浑身都汗涔涔的,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旖旎的气息。 “我去烧点水。”裴时嘉说,“你再坐会等着我就成。”他说完,在晏承眼角上亲了亲,刚刚被他欺负得狠了,晏承眼角还红着,眸里都泛着水光,看上去莫名粉嫩可怜。 “我也去。”晏承不想让他一个人给自己忙活来忙活去,当下就搂住裴时嘉的胳膊,与他一块走出石窟。 这时候天还未大亮,大伙儿都还在各自的营帐里歇息,除了坚守在岗位上的哨兵和侍卫,营地里一片寂静。 晏承跟着裴时嘉就到了灶头那边,拾了木柴架起火,烧了一整桶水。两人又抬了河水,节省着水冲洗、擦拭了一遍,擦干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把自己收拾出来。 等不到早饭,裴时嘉干脆自己下了面,两人都吃了一碗,这会儿吹号角了,大家也都陆陆续续起身了。 裴时嘉一大早就被裴朗将军传召了过去,晏承没有跟过去,而是自己一人在营地四处走走。 他渐渐从欢愉和安宁中抽身出来——现在还不是安定放松的时候,谁知道古羌人什么时候又卷土袭来。晏承许久没有与系统交谈过了,他趁着自己一人散步在军营中,同时心底里开始唤着系统。 系统的声音听着有些恹恹的:“晏承,好久不见。” 晏承见它状态不大好,忍不住问:“系统,你没事罢?” 系统长呼一口气:“自然是无事……哎,其实,也不是全然无事,你可还记得我是什么系统。” “这……厄运转移系统。”晏承道,心里猜想着莫非跟他和裴时嘉有关系? 系统愁苦道:“是呀,眼下没有可转移的厄运,我便没有能量了……”晏承认真地听着。 “哎不和你说这些,我相信晏承你啦。”系统收起惆怅的心情,这个宿主是他遇到的最奋不顾身的人,毕竟为别人转移厄运不是谁都愿意做的事情呀。它以往曾经在一个人身上安家,这人有个相依为命的哥哥,哥哥为了弟弟身兼多职,拼命打工挣钱供他念书,弟弟拥有系统,却畏畏缩缩,给哥哥转移的厄运少之又少,最后因为疲劳过度,哥哥在骑电瓶车送外卖时,车祸身亡。 系统很气愤,又困惑,原来至亲的人也不能为之承受对方的厄运的吗? 遇到晏承,系统这才发觉,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人。 晏承听得莫名其妙,但多多少少也从系统的话里边得到些消息。原来系统在他身上,是为了得到所谓的转移厄运之后的“能量”。晏承心想,这“能量”对系统来说应该很重要。近来自己都没怎么为裴时嘉转移、承受厄运了,系统没有“能量”,所以才显得病恹恹的罢? 厄运转移系统_68 难怪每次裴时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时,系统都特别积极地让自己前去,原来是这样。想得清楚的晏承倒也没别的想法,系统获得“能量”,他能保护裴时嘉,双方都能得到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嗯。”晏承在心底里应下系统,“时嘉近来应该不会遇上什么事儿罢?” 系统却说:“这很难说。你知道的,现在这片土地上出现了不少身怀系统的人,也有些人活了不止一世,一个人改变一小点,人多了却是能够改变所有事情的走向的。” “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很长,本就是一个奇怪的兆头了。”晏承心想也是,他忽然眼眸一缩,这么说来,在接下来的对战中,裴时嘉还是极有可能会被暗伤。 上辈子,裴时嘉就是遭人毒害,废了左腿的。虽然时间对不上,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就要从军营里开始注意着了。 晏承眼神变得严肃又凝重,这次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时嘉。 第61章 敌袭 在军营里过了三四天后。 这一日,日上三竿之时,营地里的人全都各自忙活着,有些去了耕地里帮忙,有些则是在巡逻。不过一会,就有士兵从远处战线前匆匆赶回来,进入大营里,向裴朗等人禀报说:“大将军!乌苏的将领前来求援!” 这会儿,晏承、裴时嘉、裴朗、郭真意、郭枫、曹迎、李谦等人都在大营之中,一听,俱是心下一惊。 “什么?!” 傅仪和傅侗也在营帐内,裴朗将军等人在非议事时间段是随意傅家的人待在何处的。自从上次这些人临阵脱逃,皇帝身边又出现叛徒,大家对这些事情都敏感了许多。 这会儿他们听得消息,又气又怕,那些古羌人还真是如野草,怎么烧都除不尽。 裴朗、裴时嘉等人的反应就镇静多了。他们早就知道这些古羌人不会轻易放弃,接下来还有几场硬仗要打,他们心底里有数。 “快请他们进来。”裴朗对下属吩咐道,“裴时嘉、郭校尉,速速前去整队。晏副将,傅仪、傅侗,准备粮草,随军同行。” “是。”他们接了吩咐,都纷纷前往各自的岗位,晏承看一眼傅家的两弟兄,他们怕是怕,但临阵脱逃这种事情是不敢了。再有一次,那不管傅家多么权势滔天,也难逃一死。 “两位,不如一块前去?”等着裴时嘉离开营帐,晏承面上不动声色地对傅仪、傅侗说,然后带着人去了粮仓。 到粮仓,无需清点,一眼望去,也知道这么些粮草是撑不到他们二十天了。 晏承心里没有底,既想着古羌快快按捺不住,抢先跑来攻打,他们便可以重重反击,最好一击致命,这一战定生死,又害怕忽然奋起的古羌人有什么阴谋诡计。 “哎,晏副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傅仪似乎很担忧,“他们到底还有多少兵马?怎么打都打不完,粮食都快没了……” 晏承默默走在旁侧,一边的傅仪、傅侗身边都有自家带过来的守士。晏承之前没见到他们多少次,但也知道傅家的人大概是怕这两兄弟折在战场,故而派了不少侍卫在他们身边守着。 傅侗倒是显得圆滑了许多,他什么都没说,只“嗯嗯”了几声,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边的晏承。 对于身边这两人,晏承倒是没有在意,心底里想到是另一个事情。军营里,难说不会被轻易混进来许多探子。别的小国晏承不知道,但朝廷里的大臣定是往营地里塞了不少人的。 如果这些人暗中对他们下毒手,那便糟了。晏承神色不变,想着一边要打外敌,一边还要防内贼。 “无碍,我相信裴将军他们。我们一定可以胜利的。”晏承不再与他们搭话,心想着如何再去凑些粮草,有备无患。 “哈、哈,也是,也是。”傅仪说完,干笑着看看晏承,又看看傅侗,最后也没说什么了。他就喜欢享乐游玩,对于别的事情都不大上心。上次临阵脱逃是迫不得已,毕竟小命要紧。 晏承一边看着粮草,一边在心里思索着。这两人不像是会被派过来监视和打探的样子,傅侗还有些可能,但傅仪这性子着实不适合。要说朝廷里有谁针对裴家,当年战事已定,不知有多少文臣大官在朝廷上叫嚷着要削减兵力,冗兵冗民,陛下多次未提,都只是轻描淡写而过。但终日被这样的声音围绕着,皇帝本就猜疑,最后还是若有似无地纵然那些人对裴家动手。 裴家世世代代给他大齐守护疆土,皇帝不愿亲自动手,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也得以窥见他的冷漠。 隔了大老远,晏承听着外头传来响彻云霄的齐整呼喊声,似乎是出战前才会呼喊的口号。晏承眉头一缩一皱,竟然是直接就要上前线了吗? 他收回心思,认真地数着粮草,把命令吩咐下去。 前来求救的是吾骄的二哥,他不似吾骄谦和又文雅,长得非常粗糙,一嘴络腮胡,大齐语说得不好,全靠随从转换给他们听。 裴时嘉等人整了队伍,晏承的粮草也已经备好了,他们刚准备随着那虎背熊腰的乌苏二王子离开,不想刚走出没多久,就遭了埋伏。 “怎么回事?!”曹迎怒喝一声,挥长枪打掉嗖嗖穿刺下来的箭矢。他跟着裴时嘉,他们是将领,理应策马奔在最前头,这会儿遭到了埋伏,最容易暴露和受伤的就是他们几个。 “盾甲护卫!”裴时嘉注意到不对劲,赶紧呼喊一声,让所有士兵开启紧急戒备状态。 他用护盾挡掉了大部分的箭矢,但那些没来及反应的士兵不幸中箭坠马身亡。晏承等人运送粮草的是在中间,这次出行的兵马不少,前面浩浩荡荡的队伍长龙,晏承起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着马儿嘶鸣,利箭触击盾牌发出的嘭嘭嘭声响,大伙儿都知道是陷入埋伏了! “不要慌!躲在拉车的旁边!”晏承大喊道,他的声音还是很有震慑力的,原本惊慌得想要四处逃窜的兵大多都镇定了下来——其实前面的埋伏攻击根本波及不到他们,但是恐慌的情绪是会传染的。他们都会觉得,下一个被箭矢射中的人就是自己。 晏承骑着小赤,向前望过去,原本齐齐整整的队伍已经散乱了。他心里着急,当即对身边的傅家两兄弟说:“这儿的粮草交给你们看管了,我上前去看看!”说完,留下瑟瑟发抖的傅仪和面色青白的傅侗 ,策马奔前去。 这些古羌人未免也太大胆了,这里离他们的军营不过几十里,竟然在这儿埋伏,难道就不怕被大齐的兵马一举歼灭吗? 远远望着不断飞射而下的箭雨,晏承的眼眸渐渐暗下来,常年游走在大草原、荒漠上的古羌人可没有那么多箭矢的。他们从哪儿购得那么多箭?必定是有人为他们提供了不少的兵器,是乌苏、柔比还是大齐?晏承担心裴时嘉受伤,骑着马快快往前冲。慌乱作一团的士兵挨挨挤挤,晏承好不容易才能突破重重人墙,抵达前方。然而前方太过危险,晏承险些被箭矢射中。 系统这时候蹦出来了:“此番敌人来势汹汹,晏承你要挺住!安全要紧!” 见系统这么关心自己,晏承在心底里回应着他说好,策马的速度是没有停下半分的。 埋伏的古羌人的箭矢应该是快没了,他们没再放箭,趁着刚刚搅乱了大军的阵型,这会全都骑着战马冲出来,除了来路,他们三面受敌,对面领头的人正是野利隆。 裴时嘉在混乱之中落了单,被挤出了人海,单枪匹马在最前头,看着对面笑容狰狞的野利隆丝毫没有显露出畏惧。 把人引到营地里的乌苏二王子知道自己着了道,很是气愤,他倒是不怯战的,直直地就冲前去要刺杀野利隆。 野利隆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反而是朝着裴时嘉冲过来,他骑的马彪肥壮大,轰轰轰冲过来,扬起一阵浓尘。野利隆亮出大劈刀,朝裴时嘉劈下来,裴时嘉一闪身,跳下马,踹在马屁股上,让马儿朝另一头跑走,自己下来落地,用手中的长枪甩打野利隆的马儿。野利隆见此,也跳马下来,步步逼近,两人互相过招,一时间周遭的人都不敢轻易上前去。 晏承策马跑到前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两方的将领互相打斗,周围的士兵也扭打在一起。 乌苏二王子想要暗暗偷袭那野利隆,不想他像是背后长了眼,当即就一脚将人踹飞。那二王子长得也是健壮,却是一下子就飞出老远,倒地吐口血。再看与他纠缠打斗在一块的裴时嘉,不慌不忙、沉稳接招。 裴时嘉矫健敏捷,刚闪身躲过野利隆的刀刃,反手就将长枪的棍身“嘭”地敲打在野利隆的腰身上。 旁边的古羌士兵见野利隆处于下风,都想要赶过来助他一臂之力,裴时嘉为躲过大劈刀,低下身倒在地上,冲上来的古羌士兵地用石矛刺击裴时嘉,裴时嘉来不及闪躲,手臂被石矛狠狠砸了一下,当即闷哼一声。 原以为自己要被围攻的裴时嘉和心焦冲过来的晏承,猛地看见野利隆一脚踹开两旁准备击杀裴时嘉的士兵,一边踹开,一边嘴里吼叫着,晏承听不大懂,系统在他脑海里及时说:“那野利隆是想自己一人亲手结果了裴时嘉,呃……” 厄运转移系统_69 休想! 晏承一边策马,一边弯弓,朝着野利隆“嗖嗖嗖”就是三支箭,野利隆听着风的爆破,一转身,手上多了三支箭——晏承射出的箭都被他稳稳攥在了手里。 此时,地上的裴时嘉挑起长枪,利落地起身攻击野利隆,晏承这会儿却是不敢再射箭,因为裴时嘉和那野利隆缠斗在一起,一个不小心,就极有可能误伤了裴时嘉。 他只能在一边看着,防着别人趁机趁乱伤害裴时嘉,将战场留给裴时嘉和那野利隆。 另一头,郭枫和曹迎等人斩杀着敌人,他们与裴时嘉被冲散了,此时都不知道对方的情况。他们这边因为人还算集中,过了起先的惊慌失措,这会儿大家都恢复了镇定,毕竟现在还是在他们的自家门口。这些古羌人贸贸然就埋伏在此地,想来也是抱着最后决一胜负的心态前来的。 “晏承!你注意周围,我总感觉裴时嘉不大安全了。”系统忽然蹦出一句,这时候晏承刚敲晕两个冲上来的古羌士兵。 “好。”晏承丝毫不敢放松,眼下看来,虽然是他们人数占了上风,但是……古羌人也不少,现在出现的人不多,谁知道会不会下一刻就忽然涌出一群人。 这片不算广阔的林子顿时成了喧闹厮杀的战场。原本空寂的树林和石山之间充斥着嘶吼声、马蹄声、兵刃相交声。晏承忽然听得一声不寻常的沉重拖拽声,还没等他猜测出是何物,远远的天空处抛射而来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块,直直射向乌泱泱的大军——不管是大齐的士兵还是古羌人,竟是被石块砸得头破血流。 这猝不及防的石头雨落下,一阵阵哀嚎声此起彼伏,晏承听得心惊。野利隆爆发出一阵大笑,极为刺耳难听,他冲着裴时嘉说了几句话,而后挥舞着大劈刀又开始缠斗。 “他说了什么?”晏承在心底里问系统。 “他说,没想到吧,你们大齐的武器,到头来,还是用在了你们身上……”系统一字不漏地重述一次,让晏承听得心寒。 晏承顾不得别的了,干脆下了马,从腰腹的暗袋里掏出了匕首,绕在野利隆身后,在他光顾着与裴时嘉作战时,狠狠刺在他背后。 “吼!!”野利隆被突如其来的袭击痛得狂暴吼叫,一个转身,想要抓起晏承,晏承先前早已经认认真真学了系统给他的功法,野利隆浑身蛮力,晏承自然是扛不过的,这会野利隆壮硕的手臂劈过来,晏承却是以掌心合盖住他的拳头,抓着他的手就是猛地一扭,骨骼和血肉被拧绞的声音传来。 裴时嘉在他身后,又用长枪刺中野利隆。这终于激怒了野利隆,他暴喝一声,举起晏承,就要往外甩。 裴时嘉见了,双眸一缩,快步奔过去接住飞出去的晏承。冲击力太大,晏承重重地落入他的怀抱,他原以为自己肯定要甩地上重伤了。 “阿承!你没事罢?!”裴时嘉抱着他,轻轻将他放下来。 “我没有大碍,快把野利隆打倒!”晏承摇头,刚刚裴时嘉接他一定用了不少气力,手臂说不定还因此受伤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多多交流,野利隆已经赶过来了。 裴时嘉护在晏承身前,用长枪接下他的攻击,想不到竟是被那锋利无比的大劈刀砍成两半了。 晏承从倒在地上的尸体手中抽出石矛,喊一声“时嘉”扔给了他。 忽然想到什么,晏承在心底急忙问:“系统,我还记得,有一次我是能将自己身上受到伤害传递出去的对吗?” “是……”那次引蛇出洞系统还记得清楚。 “那就让野利隆来打我吧……” 晏承心里刚冒出这样的念头,就被系统训斥了:“不成!你会死的!”现在形势太混乱了,这野利隆看起来就不是好战胜的,连裴时嘉都打斗了许多,还不见野利隆有歇下的意思。 宿主如果中途死亡,系统是不会因此而有何损失的。但是相处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系统还是不舍得让这个宿主白白送死的。 还想与系统争夺的晏承忽然听着系统说:“有人放暗箭!!” 那放暗箭的人就在他们几个周围,距离非常之近,而且是蓄谋紧盯了许久的。晏承刚听见系统的话,话音未落,就看见了急速飞来的箭,此时裴时嘉和野利隆还在缠斗,晏承顾不得脚踩上尸体崴脚了,飞跑过去。 这时候他手里没有任何东西,无法用别的东西挡住箭矢,只能用身体扑过去。 “嗖——” 晏承闷哼一声,箭是射在了他大腿上,深深扎进了他的皮肉之中。 还没等晏承抬眸去细细寻,到底是谁放的箭,竟然是又飞射而来两三支箭! 他无法,这箭还是依着原来的路线飞来,晏承猛地攥住了一支箭,被硬生生擦烂了手心,另一支箭射在了他的膝盖往下的小腿旁侧,还有一支则是射在了离裴时嘉不远的地上。 “嘶!”晏承倒吸一口凉气。 “系统,我怎么感觉……腿有点动不了了……” 第62章 中箭 晏承以没有中箭的右腿拖拉着麻木的左腿慢慢移动到旁侧,裴时嘉这会刚好把野利隆踹翻在地,狠狠往他胸口上插了一刀,原本插在野利隆背后的匕首更是深入几分。 野利隆前后俱是鲜血四溅,他嘴角边也喷涌出殷红的血,这会终于再也不能站起来砍打裴时嘉了。战胜了他的裴时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浑身的衣裳都沾了血污,衣衫之下更是伤痕累累,动一下都是钻心刺骨的痛。 裴时嘉嘴里也涌出鲜血,但他只是笑着擦掉血,不再去看死透在地上的野利隆,转身望去,发现身后的晏承一手抚着左腿,看起来极为难受。 他当即收了笑,心里一紧,忙跑过去:“阿承?怎么了?”他绕到晏承正面,这才发现,晏承大腿上、小腿上都中了箭,三支,稳稳地穿刺过他的皮肉。 “时嘉……”晏承有些笑不出来了。 刚刚系统在他心里大呼大叫:“这箭上有毒,剧毒!”听着他这么说,晏承心里一凉,自己就要这么中毒死去了吗? 时嘉打赢了野利隆,剩下的人被攻克也是迟早的事情了,想不到,他只陪伴了裴时嘉这么短暂的一段日子,就要走了啊…… “这箭我帮你拔出来!阿承,你先忍着,很快就……”裴时嘉蹲下身子,刚要伸手去拔掉箭头,发现箭头深深扎进去的地方,乌黑暗红的血浸染了晏承的衣裳,在盔甲下方的素雅白衣上染上一片诡谲的颜色。 晏承中毒了。 裴时嘉手抖了一下,很快克制住,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搂住晏承的肩膀:“阿承,我、我先带你回军营,找容哥,我不大会处理这么深的箭伤,让容哥看看,免得让你受苦……” 这是在瞒着他吗? 听着裴时嘉的话语,感受着他话语里的颤抖,晏承很想和他就这么离开战场,趁着剩下的一点点时间和他好好待着。但仅剩的理智制止了他:“我是中毒了?”握在他肩膀上的手一颤。 “我可以走,但是你不能离开这里。眼看着就要把他们赶回去了,你一走,剩下的士兵怎么办?”晏承现在的脸色不大好看,看得裴时嘉心痛到无法呼吸。 “可是!你这样……” 远处的石头雨又开始下落。裴时嘉当即把人护在自己怀里,刚刚被抛下的小赤跑回来,裴时嘉上了马,把晏承也抱上来,让他侧着坐在自己身前。 厄运转移系统_70 “阿承,你抱紧我,我们先离开此处。”裴时嘉一手环抱着晏承,一手抓住缰绳,向大军的中心冲去。 另一边,郭枫冷冷地掐着一个人的脖子,看着装,是他们大齐的士兵,这人其貌不扬,有一张看一眼都会被忘记的普通面孔。就是他,刚刚朝着裴时嘉等人放了冷箭。 他趁乱放箭,郭枫等人起先没有察觉,是曹迎叫叫嚷嚷着要赶过去支援裴小将军,刚要朝那方向冲去,郭枫也紧紧跟上,就发现身边有箭矢擦身而过。他自然是警惕,这箭差点儿就射中他,等他的目光随着箭矢飞过去,发现被射中的人是晏承! 那时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自己身后都是大齐的士兵和古羌人,那儿才是战斗的主场,前面都是被冲散的人,居然有人朝那边放箭,那铁定是有了自己的目标。这一看,让郭枫惊觉,赶忙回头去寻那放箭的人。 “是谁派你来的?”郭枫掐着他的两颊和下颚,以免他咬舌自尽。 这人不说,郭枫望一眼曹迎,曹迎当即了解,上前来将这人敲晕、绑起来,等会带回军营好好审问。 石头雨开始轰轰轰落下,躲闪之间,裴时嘉、晏承与郭枫、李谦等人遇上了。 轰隆声太响了,他们没法对话,只眼神交流之后,趁着这一波石头雨停下,郭枫和李谦便带着士兵往前冲,朝那远处抛放石头的地方奔去。 晏承窝在裴时嘉怀抱里,他已经感觉到整条左腿都没了气力,不再有任何感觉了。这样麻木无知无觉的感觉迅速蔓延了他全身,晏承惊慌得厉害,他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轻轻抱住裴时嘉的腰,闭眼昏了过去。 系统在他心里咋咋呼呼,可惜晏承已经听不见了。 系统觉得是自己的锅:“啊、哎,晏承啊,你可千万别出事啊。”这样的情况下谁都会紧张慌乱,晏承忘记了,上辈子裴时嘉就是在战场上被人射中了左腿,那箭上有毒,直接让裴时嘉的左腿瘫痪,从此算是残废了半条腿。 这一次是无知无觉就给裴时嘉转移掉了厄运,系统是收到了转移厄运的能量,后知后觉才发现,这原本该是裴时嘉的厄运,原本左腿中箭、半残不废的应该是裴时嘉。 只可惜,现在毒药的作用上来了,晏承陷入了昏睡状态。一心想要快快结束战争,好赶快带着晏承回营地里治疗的裴时嘉没有发觉,干脆利落地砍断了野利隆的首级,插在长棍上,一路奔去,大大震慑了古羌的士兵。野利隆一死,首级还在对方将领的手上,这场仗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郭枫领兵迅速前往远处的古羌人聚集点奔去,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起初遇到袭击时,郭枫就差遣人回去禀告军营里的裴朗将军和郭真意将军。一方面他们是担心这是一个计谋,调虎离山,主要是想攻打军营,现在回去报个信,能让军营里的人都早做准备。军营里的人收到消息,裴朗和郭真意都一致决定,他们俩一个留守军营,一个前往支援。 接下来的战役毫无悬念,古羌人被打得毫无还击之力。 野利隆一死,下面马上推了新的首领出来管事,只是这个首领异常地憋屈,被打输了,接下来定是还要与大齐签订一系列的规矩。 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血污,也都伤痕累累。不过这也是值得的,这一场战斗下来,至少十年之内,古羌人是绝不敢进犯了。 然而,裴时嘉却是完全没有战胜的喜悦之情。等他领着后边的大军冲锋陷阵,勇往直前,打得激烈,猛然发现晏承已经昏迷不醒,裴时嘉的心都被揪住了。 身边都是士兵们喜极而泣的欢呼声、叫喊声,这些声音都未能抵达裴时嘉的心中,他骑着马,急切地赶回军营,他的阿承,千万要好好的! 白容真与其他的医师都在营地里准备就绪,每次打完仗受伤的人不计其数,他得随时准备快速给伤兵治疗包扎。 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奔回营地的竟然是裴时嘉。 “时嘉?”等裴时嘉骑着赤马走近了,白容真才看见,裴时嘉怀里还有一个人——晏承。 “容哥,救他,阿承中了毒箭!”裴时嘉小心翼翼抱着晏承下了马,一边说着一边抱着人往帐营里走。 裴朗远远就看到自己儿子回来了,裴时嘉一回来没顾得上见他,反而是把受伤的晏承送去急救。回来的探子反而还慢了裴时嘉几步。 “报大将军,我方全胜!”探子神色激动地向裴朗将军说着,裴朗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医师急救的营帐,带上心腹去审讯抓回来的细作——就是那暗中放毒箭的人。 这是白容真医治伤兵的专属营帐,里边只有他们三人。晏承双唇苍白,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软垫上。裴时嘉在一边握着他的手,看着白容真用火焰烧了过酒的刀口,剔出了箭头,又干脆利落地剔掉乌黑的皮肉,流出来的血还是暗红发黑的。 “容哥,怎么样?”裴时嘉低着声音,抑制着自己的颤抖。 白容真皱着眉,恍若未闻,继续低头为晏承拔箭头、剔死肉,他动作熟练麻利,不多时,干净的软垫上血红一片,他的手也被染得鲜红。 “幸好你刚刚没有强行拔箭。”白容真起身迅速抓药,裴时嘉看得眼花,紧接着就被塞了一个竹篮子。 “你快快将这送去灶房那边煎了。”裴时嘉听了,当即飞跑着过去,自己动手煎药。 等到擦拭了伤口,为晏承包扎之后,白容真这才起身,对着裴时嘉低声说:“这不是普通毒药。” “阿承会醒过来的,对吧?”裴时嘉刚刚握着他的手,一旦晏承的脉象弱了下去,他就急得不行。 白容真回道:“自然能醒过来的。”听到白容真肯定的话语,裴时嘉终于长长松一口气。 还好,幸好,阿承中的不是必死的毒。 裴时嘉眸色温柔地望向转移到他床榻上,沉沉地睡着的晏承。 “只是……我往日从未见过这毒,倒是听师父提过,世上有能让人经脉尽废、行动不能的毒,那描述与晏副将很是相似……”白容真不敢断言,是不是废了这腿,也只能等着晏承醒过来才知道了。 但是裴时嘉显然对晏承关心过了头,先告诉他,让他有个底也好。 裴时嘉听完,震惊地懵在了原地。 “……这是真的吗?”裴时嘉好一会,才问。 “不一定是,我只是猜测一番。”白容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两人怕吵到晏承歇息,走到外室,继续说,“如果当真如此,那箭肯定不是冲着晏副将去的,倒是当时,你们可是在一块儿?”白容真这番话一出,裴时嘉当即明白了过来。 原来有人不是想要他的命,而是想让他就此残废,终生不能再上战场。 裴时嘉眼底筑起厚厚一层冰,旁边的白容真感受到他陡然变化的气息,没说什么。 “有劳容哥了,这儿我会看着,外边还有其他弟兄需要医治,拜托容哥了。”裴时嘉送走白容真,唤来曹迎,托他在一旁随时看着晏承。 曹迎重重点头应下来:“小将军您快去裴将军那儿罢,这儿自有我看着,晏副将吉人自有天相,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多谢你,曹迎。”裴时嘉说完,再看一眼晏承,深吸一口气,奔去找裴朗。 对付奸细,他们多的是手段让这些细作说出实情。 营地里竟是不止一个细作,就着郭枫抓住的那人,裴朗揪出了不下十个探子,有些是无关紧要的人,有些则是如狼似虎,暗暗窥伺已久。 裴朗很少生气,但此次却是冷了脸。 “父亲,我来了。”裴时嘉进入裴朗的营帐,里边只有他父亲、郭真意将军和郭枫三人。 “郭将军,枫哥。”他朝他们一一打招呼,见了父亲的脸色,知道此次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一起坐下罢。”裴朗叹息一声。 裴时嘉端坐着,听下来,只觉得脊背发寒,内心凉了一片。 厄运转移系统_71 第63章 废腿 果然是朝廷里那些人搞的鬼。 裴朗逼问出来,这些人竟然是当朝大司农与傅家推出来的。掌管着租税、盐铁、钱谷等的大司农,自然是不满足于“微薄”的俸禄,歪了心思想要通过别的路子挣银钱,捞油水。 任职大司农,最容易接触得到各地的走货人,也有隐秘的线路,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通过各种路径,与周边的小国做各种交易。古羌那边有大量物美价廉的皮革、乳酪、骏马、香草、花椒、香梨、甜瓜等等。因着有秘密的线路,他们每次都是偷偷运送货物而不需要向朝廷缴纳税费,如此一来,其中的巨大利润无法想象。而古羌人长期游走在大草原和荒漠上,时常需要向他们采买武器。 这几年,朝廷在边疆的守卫加强了,大司农的人想要再偷偷运输货物回大齐中原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是遇上能够通融,收下贿赂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的将领还好,他们赚的足够多,分出一点来打点也不是问题。怪只怪,裴家军根本不吃这一套。裴朗、裴时嘉等人刚正廉洁,宁愿清贫如洗,也不愿要他们的贿赂。 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那大司农自是不愿意了,更何况,他的背后,还供着许多大官。既然裴家不愿意白得这个油差,多的是人想要,他们便决意让裴家人再无翻身之力。 而傅家,他们或许是无知无觉,但为大司农等人走货销出去如此多的货物,怎么可能会不怀疑呢?大司农倒是个有心思的,知道直接从自己手上走出去的货定会遭人怀疑,故而让他人代为出售。 这两年,大齐与古羌的形势变得更为恶劣,大司农不甘就此放弃经营多年的线路和坐拥金山的快感,又因为裴家军日渐高涨的名声,此时不作为,以后都绝无可能了。 之后的事情,就这么一点点发生了。 裴时嘉听得怒火中烧,却只能阴冷着脸,拳头攥得紧紧的,恨不得冲回京城,将那伙人碎尸万段。难道,就因为一己私欲,勾连外族,残害同胞,这样得来的银钱,用得安心吗? 他们将武器卖给古羌人,到最后,这些利箭全都打在他们大齐子民的身上。 “时嘉,你冷静冷静。”裴朗看着儿子攥紧的拳头,指甲已经深深扎紧掌心,说了一句。 “父亲,我懂了。”裴时嘉起身,“歹人陷我同胞弟兄于危难,这口气,孩儿咽不下!”他说完,转身就走,留下裴朗等人沉默不言。 皇帝知道吗?就这么纵容吗?他们都不清楚皇帝的心意,也不敢去揣测。 但裴时嘉寒心了,他甩着衣袖,心沉到底,暗暗发誓,定要揪得他们老底翻天。 * 晏承沉睡着,沉睡着,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孤独逝去的时候,无助,轻飘。 他很困,又累,浑身都使不上气力。 迷迷糊糊之间,好似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上有湿润的东西拂过,暖热的,有点舒服。 系统可怜巴巴地在他身体里喊啊喊,叫唤着晏承的名字,始终期待着他能应答自己一声。 “晏承,你快醒来啊。” “你怎么还不醒来呀,这阵子,副作用应该也过去了呀。”系统平日不见如此絮絮叨叨,这会儿竟是像个老妈子一般,用清脆的声音说着话,显得颇为古怪。 晏承被他嚷嚷得终于清醒了。 他还没睁眼醒来,只在心底里和系统说道:“系统,许久不见。我……我可是又一次死去了?” 系统“哇”地一声喊:“晏承!你终于有意识了!” “你别乱诅咒自己呀!你还好好活着呢!”系统开心地提高了音调,“多亏了你这次的厄运转移,我一下子积攒了好多好多能量,超多!” 晏承听了,忍不住弯了弯嘴唇:“恭喜你呀。” 他迟疑了一下,顿了顿,问道:“时嘉他,无事吧?”也不知道自己昏迷几日了,他们肯定担心自己了。 系统嘿嘿一笑:“你睁眼,醒过来看看就知道啦!”说完,也不等晏承回应他,系统就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晏承迷茫地站在原地,周身渐渐起了雾气,将他淹没,再等他一睁眼,这次是真的醒来了。他看到了光,还看到熟悉的人。 是裴时嘉。 原来刚刚那暖热湿润的感觉,是裴时嘉在给自己擦拭身子…… 裴时嘉低头认真地用濡湿的纱巾给昏睡的爱人擦拭,一点一点地,动作极为轻柔,侧脸的表情也是温柔的。 晏承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心里暖热得不行,回想到不久前惊险危难的种种,一时没忍住红热了眼眶。 “阿承?!”裴时嘉只不过是扫了一眼,发觉到晏承已经睁开了双眼,好看明亮的眼眸泛着水光,他大为惊喜地放下布,凑过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时嘉,我没事了,我醒了。”晏承一说话,感觉喉咙里像是吞咽了一把砂石,又干燥又难受,嘴唇却没有起皮,看来是裴时嘉日日喂他清水了。 “你先别说话,也别动,我给你倒水。”裴时嘉慌忙起身,赶紧倒了热水,加了凉开水,又跑回来。 他一手拿着瓷杯,一手轻轻扶起晏承,让他靠坐着。 裴时嘉试探地抿了一口水,觉得水温刚好,这才拿到晏承嘴边,喂他喝下一大口水。 晏承喝了水,感觉好了许多,他朝裴时嘉绽放出一个极为灿烂明媚的笑容,看得裴时嘉晃了眼。 “阿承,幸好,幸好你没事。”裴时嘉抱住他,晏承也回应地紧紧搂住他,闷声说:“抱歉,又叫你担心了。” 裴时嘉多日来的仇恨、懊悔、难过和尖锐都被一扫而空,他闷声闷气,仿佛又只不过是个小孩儿。 “以后,不许给我挡伤了!”裴时嘉低声说,他知道,那些毒箭原本的目标是他自己的,又是晏承给他挡了去,“从今往后,我护着你,我给你挡伤,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你痛苦、难受,我这里,也很痛很痛。” 晏承被他说得眼泪漱漱直下,濡湿裴时嘉的肩膀。 他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别这么说,以后,我们都不会受伤了,我答应你,不会再受伤,你也是啊。” “好!”裴时嘉仿佛一辈子都抱不够他,但知道晏承现在还虚弱着,没敢再一直抱着他,松开手后,仔仔细细望着他的脸。 看见晏承脸上的泪痕,裴时嘉小心地用丝绸方巾给他擦擦脸。 晏承抬着头问:“时嘉,我睡了几日了?” “三日。”裴时嘉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三日的。 晏承点点头,这几日,大概都是裴时嘉在为自己擦身、喂水、喂粥。他忍不住又牵起裴时嘉的手,两人十指相扣,都不想松手。 厄运转移系统_72 “你刚醒,一定很饿,我去帮你拿些吃的过来。”裴时嘉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你就在这儿等着我。” “我也同你一齐去吧。”晏承说,“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得下来走一走……”裴时嘉脸上的笑容忽然顿住,他整个人的情绪发生如此明显的变化,晏承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怎么了?”晏承不解问道。 裴时嘉有些艰难地看着晏承,一会儿,才说:“阿承,这几日容哥来看了你,他说,今后你的左腿怕是无法再站立行走了……” 晏承愣住。 看到爱人僵硬呆住的神色,裴时嘉心里的内疚和懊悔翻起滔天巨浪,几乎将他淹没。 但是晏承愣住不是因为这个,他心里又惊又喜,这,自己是把裴时嘉的那次受伤也转移掉了吗?难怪刚刚系统如此说! 太好了!晏承的喜色传递到脸上,时嘉不会拖着半残的左腿,以后再次上战场也不会艰难了。 “阿承……你别难过。”裴时嘉认真地说,“我以后,会一直一直照顾你的,你想去哪里,我都背着你、抱着你去。你不能走,我就是你的双腿。” 晏承听着,又不能说出实情,只能重重点头:“好,我可都记着的了。”他脸上没有一丝的难过和遭受打击的样子,这让裴时嘉又心疼又难过。 “我有些饿了,时嘉,我在这儿等你。”他催着裴时嘉。 裴时嘉起身,有些不舍,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看了好几次,这才快跑着出去差人拿食盒。 晏承昏睡不醒的这三日发生了许多事情,但裴时嘉不打算一股脑儿全都告诉他。 他如今身体虚着,那些糟心的事情,就由自己一并全都处理干净罢。 刚苏醒过来的病人不能吃大鱼大肉,裴时嘉这几日守在晏承身边,时时想着他可能随时醒过来,故而灶房那儿一直随时备着小米粥、肉末炖米粥,晏承一醒过来,当即就能吃上热乎喷香的粥水。这几日,晏承只能喝粥水和清水,没几粒米下肚,饿得肚子咕咕咕直叫。 裴时嘉没用多久就赶回来。 “这么快啊。” “嗯,趁热吃。”裴时嘉还想要喂他,晏承摇摇头,执意要自己吃。裴时嘉只好把调羹给了他。 晏承拖着粥碗,对着裴时嘉说:“时嘉,你也上来陪我坐会。”他说完,裴时嘉便点点头,脱掉了外袍,上了铺着软绵绵毡垫的石炕,坐在一旁,看着晏承喝粥。 “你这几日都没睡好,现在得空,就在我身边睡一会罢。”晏承说,“我喝粥,陪着你。” 裴时嘉眼底是一片青黑,这几日他的确没怎么睡。因为不放心经手他人,容哥等人又忙得很,他是一边亲自照顾着晏承,一边跟进着那大司农之事。 晏承掀开被子,示意他躺进来。 见他还要犹豫,晏承笑着开口说:“刚刚是谁说,以后要做我的双腿,我去哪里,就背着我、抱着我去哪里的啊?” “你不好好歇息,睡上一觉,哪儿来力气抱起我?”晏承朝他努努嘴,这下裴时嘉终于乖乖躺下,睡在他旁边。 “好了,好了。我就睡一会,你吃完,没吃饱记得叫我醒来。”裴时嘉说着,由着晏承给他盖上被子。 “嗯嗯,快睡。”晏承嘴上应答着,心里可没有答应,就让裴时嘉睡个好觉吧,他就陪着他。 第64章 照顾 晏承很快就吃完了粥,他在床头边放下碗,看着身边没一会儿就熟睡的裴时嘉,眉眼都不觉温柔了下来。 他收回目光,暗暗用劲,想要抬起腿,动动脚,发现左腿果然是动不了的。右腿有一些感觉,但是也不如以前灵活,大抵是毒箭上的毒药在他体内扩散蔓延了。 ……看来以后都要由着时嘉当他的双腿了啊。 “晏承,你别担心!”系统忽然冒出来,“那些人用的毒虽然狠辣,但也不是全然无解的。”听到系统这么说,晏承心下一动。 系统现在的能量已经攒足够了,这样的事情对它来说是小事一桩。毕竟在这不发达的时代,人们能够制造出来的东西远远比不上千年之后的创造。 这样的毒素其实是从一种植物上提取出来的物质,注射进血液里之后,会造成局部的神经僵化、肌肉萎缩,导致整条腿都使不上劲,在现在的人们看来,这几乎就是残废了。 “系统,你说的这可是真的?”晏承自然是知道系统的神通的,它这么一说,晏承不可能不心动。 系统胸有成竹,肯定地应道:“是的,晏承,你就别为这个忧心了。解药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发挥效用,这些日子,你且好好享受享受小将军的照顾罢!” “……好。”晏承总觉得,系统异常地高兴,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语调都是昂扬的。 系统忽然话锋一转,清了清嗓子,犹犹豫豫地说道:“晏承呀,你看,我也待在你身边好久了啊。这个,先前没和你说得太明白,我寄宿在你身上是为了转移厄运的能量。现在能量已经攒够了,我就要从你身上解绑离开了。” “这之后,你就不能听到我的声音了,以后你和裴时嘉要靠着自己的努力,好好避开那些勾心斗角,别把自己搅和进去了!” 系统还是挺喜欢自己这最后一个宿主的,临别之前,对着他说了许多话。 “谢谢你,系统。”晏承心里有挺多话的,如果不是横空出现的厄运转移系统,他或许不能获得重来一次的机会,也就无法与裴时嘉真正的长相厮守。 千言万语,无需表露,系统从晏承的心底里都接收到了,有悲有喜,最终还是道别了:“晏承,我走了,希望我们不要再会啦!”话音刚落,晏承只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但却是再也听不见那活灵活气的声音了。 系统走之前,在晏承身上投放了解药,再过一些日子,他会慢慢恢复的。 晏承呆坐了一会,尝试着在心底里轻轻唤了几声系统,确定是再也没有回答的声音后,这才明白,系统是真的离开了。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侧身看向沉睡之中的裴时嘉,什么别的也没做,就这么看着他静谧柔和的侧颜。 等到裴时嘉醒过来都已经是日暮了。 “阿承,我睡得太过了!”裴时嘉一醒来,看见晏承托腮望着自己,也不知道他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这么一直看着自己、都不会觉得无趣枯 燥吗。 “还不够,时嘉你今晚还要早些睡。以后我也要看着你,得好好休息。”晏承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下眼睑,裴时嘉让他摸完,在他脸上亲一口,马上起身,想要给晏承倒点水。他发现壶里的水都已经凉透了,干脆没再倒水,而是穿好了衣裳,说道:“阿承,我们一块出去用膳罢。” “嗯好,你也给我讲讲,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吧。”晏承知道,他们肯定是打赢了的,只是自己昏过去之后,接下来的事情自己全都不知道了。 “好。”裴时嘉应着,把晏承从被窝里捞出来,抖开长袍,轻轻盖在他身上,好让晏承自己穿好了衣衫。在一旁等着晏承穿好衣裳,裴时嘉这才转过身,微微弯下腰,双手把人从抱上了后背。 厄运转移系统_73 晏承个子高,但其实没什么重量,裴时嘉轻轻松松就能把他抱起来。他靠在裴时嘉宽阔坚硬的后背上,双手轻轻环绕搂着裴时嘉的脖子。 好像……以往裴时嘉鲜少有这么抱着他的时候呢。 原来这种感觉是这么奇妙的啊。晏承心里想着,不由得微微低下头,将侧脸贴紧了裴时嘉的肩膀。他全然没有因为被同是男子的爱人这么抱 着而感到不适,反而特别享受,感觉自己与裴时嘉在一块,无论做什么,都是因为老天爷眷顾自己才能求来的。 裴时嘉感觉到了身后晏承的依偎,稳稳当当地双手反扣托着他,让晏承的双腿能够缠住自己,不会轻易掉下去。 “哎,大家、好像都在看我们。”晏承原本埋头,嗅着裴时嘉身上的气息不声不响,自从走出了石窟,发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热烈的视线注视,这会儿终于感到难为情了。 “嗯,没关系,让他们看。”裴时嘉将人抱得更紧,语气里带着小骄傲,“我抱自己的爱人,他们能说什么。” 晏承“哎”了声,不再去看四周的士兵们的眼神,由着裴时嘉把他带到了营帐里。 营帐里,裴朗将军、郭将军、郭校尉等人都在。 裴时嘉一进来,朝他们都问了好,才说:“阿承醒过来了。” “裴大将军,郭将军,郭校尉,容哥。”晏承有些心虚,从裴时嘉身后探出脑袋,在他背后和众人打了招呼。 “好,醒来就好。”裴朗将军定定地看着他,晏承总觉得他对自己的眼神颇有深意。 “晏承,你别忧心,我会尽力为你找到解药的。”白容真见他没有一丝颓然的样子,对他甚是敬佩,毕竟少有人能够这么坦然面对自己下半生要半残的事实。 晏承想到系统临别前说的话,知道自己日后多半是会恢复的,但见白容真这么说,很是感激地朝他一笑:“嗯,晏承会一生念着容哥的好意的。” “你们别干站着了,快,过来坐着,马上就要开饭了。”郭真意将军朝几人说道。 裴时嘉这才背着人,走上前去,在长桌前停下,把晏承安置在自己身旁,他自己坐在裴朗将军的左下方。 大抵是担心晏承刚醒过来身体还虚着,大伙儿都不约而同得地避开了在饭桌上谈论别的事情。 晏承也感觉到了,郭枫大哥是向来不爱说话的,他只默默地吃饭,裴朗将军偶尔会问问晏承,感觉如何,容哥则是慢条斯理地吃,而裴时嘉是只顾着给他添菜夹肉。 “清蒸的鲜鱼,你多吃点儿。”裴时嘉夹给他的是鱼肚上最鲜嫩的肉,晏承乖乖吃下,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一旁的白容真看了,打趣道:“今儿你醒来了之后,小将军开心得不得了,还特意差好兄弟跑去外边捞鱼……”那好兄弟自然是曹迎和李谦两人了。 晏承想了想,当时自己醒来之后,裴时嘉就没有离开多久,想不到他竟然是还差遣了两个好友去捕鱼。 看了看晏承,裴时嘉继续给他夹上甜白菜干,说道:“他们俩在外头吃烤鱼,回头我再请他们吃点好的。” 一顿饭吃下来,晏承许久没有吃过食物的肚子被填得满满,裴时嘉生怕他一下子吃太多,对身体不好,他这才停了下来。 “父亲,我先带着阿承回去歇息。”裴时嘉等着晏承吃好了,才向众人告别,“有劳大家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好。”大伙儿都还在原地,看着裴时嘉又背起晏承,小心翼翼地将人背回屋子去。 裴时嘉刚把人抱回来,就有人送来了热水。 “阿承,洗洗脸,等会儿泡泡脚,我们一块歇息。”裴时嘉浸湿了长巾,拧干之后递给床边坐着的晏承。他将桶里的水倒入木盆里,试了水温,稍微有些烫手。 “让它放一会,太烫了。”裴时嘉接过晏承擦拭完的长巾,也在他身边坐下。 晏承侧着脑袋,裴时嘉顺势就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时嘉,古羌人是不是都被打跑了?”晏承问。 “嗯,野利隆的首级已经被送入京城,献给陛下。他们的新首领前日就进京投降,商讨赔偿事宜了。”裴时嘉一一给他说道。 这一次,古羌人没有个八年十年,是难以恢复元气了的。 “那很好啊,以后都可以停战很长一段时间了。”晏承点头。 “不过……”裴时嘉顿了一顿,“阿承,你还记得吾骄吗?” 晏承听到这熟悉的名字,当即点了点头:“我还记得的,乌苏的小王子。” “陛下亲自带兵南下之后,京城的戒备都松了不少。原本作为质子被软禁在皇宫的吾骄,就在那一段时间逃走了。眼下,他似乎是回到了西北,回去了乌苏族里,他的那些哥哥因为这一仗,死的死,伤的伤,竟是叫他捡了漏。如不出意外,下一任乌苏王就是吾骄。”晏承听着,不得不暗暗感叹,吾骄藏得果然深厚。 忍辱负重,不远千里,甘于被禁,不想是韬光养晦,一朝得以脱身,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他很了不起。”晏承想起来,由衷说道。 裴时嘉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那日放箭的人,也被我们抓住了……” “嗯。”晏承听到这儿,倒是低下了头,把玩着裴时嘉的手。 他低声说:“这些事情,我知道你自有打算。先不用急着与我说,我相信你,时嘉。”裴时嘉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听到爱人这么说,裴时嘉愣了一下,而后连日来冰冷僵着的嘴角终于弯了起来。 “好。”他一手揽过晏承的肩,侧着头亲了亲晏承的发顶,“来,泡泡脚,等会儿我们一起歇息。” 裴时嘉认真询问了白容真,知道如果给晏承的双腿泡泡热水、时常为他按摩揉捏,可能对晏承的恢复会有促进之效。 晏承浸入热水中,不是完全没有知觉,他还是可以感受得到水的温热。 一旁的裴时嘉蹲下来,晏承看他在木盆前,挽起袖子,疑惑地问:“时嘉,怎么了?”裴时嘉伸手抚上晏承的小腿,由膝盖开始,从上往下慢慢揉按、捏压。 “给你揉揉腿。”裴时嘉低着头,一丝不苟地一寸寸揉压,力度刚刚好。 晏承整颗心都柔软了下来。 “有什么感觉吗?”裴时嘉一边捏一边问,“气力会不会大了些?” “不会,刚刚好。右腿很舒服啊,左腿只有一点点麻麻的感觉。”按完右腿,裴时嘉又给他按摩左腿。 晏承忍不住轻轻摸摸裴时嘉的发顶。 等到水快要凉了,裴时嘉才用干布将他的双脚擦干,抱着他转了个身,好好躺在了软垫上。 厄运转移系统_74 “肚子还撑着吗?” 晏承摇头:“不会。我有点乏了,你也一起睡吧。”他自己是没有什么睡意了的,毕竟连着睡了三天三夜了。但是裴时嘉缺觉太厉害了,晏承得哄着骗他一块睡。 “好。”他吹熄了烛火,走两步到床边,躺在外沿,和晏承靠得极近。 “今晚吃饭时,我总觉得裴朗将军在时不时看着我们俩。”晏承忽然提了一句。他上辈子与裴时嘉在一块之后,也对裴家人都熟悉了起来,自然知道,今儿晚上裴朗将军这表现,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裴时嘉转了个身,被窝之下的手跨过他的腰身,抱住了他:“阿承,我和父亲说了我们俩的事情。” “父亲知道,你是我今生今世要一起伴随的爱人了。”裴时嘉压低了嗓音,低沉的声音传入晏承耳朵里,让他不禁颤抖了下。 果然是这样。 “裴朗将军他、没反对吗?”晏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 裴时嘉在他额头上啾了一口:“阿承以后,也要似我一般喊‘裴朗将军’父亲了。”这自然是同意了。 晏承也伸出手搂住身旁爱人的腰身,声音明明是洋溢着喜悦的,又不觉带上了点哭腔:“好啊,都听你的。这次之后……我们回京城,一起去见娘亲。” “嗯,睡吧。”裴时嘉见自己又搅得晏承情绪激动,不免默默叹了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背,让他安眠。 第65章 结局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很好。 裴时嘉一醒来,就为晏承准备好了洗漱的清水,他虽然毫无节制地宠着人,但也没有事事都自己全干了。他准备了木盆,晏承自己便能洗漱。 在屋里用过早饭后,裴时嘉说:“今儿天气好,不如一起出去转转罢?” 晏承点点头应道:“好啊。”说完他又迟疑了,现在自己尚且不能站稳,出去玩儿定是又要裴时嘉背着自己的,那他该有多累呀。 看出他的犹豫,裴时嘉清了清嗓子,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阿承,先前你沉睡的时候,我自己做了个可以滑动的木椅……你、你要不要去看看。” 从容哥说完那些话起,裴时嘉就深深记在了心里,他念着晏承醒来之后,如果真的无法行走,要是有这么一种椅子可以让他自行滑动就好了。 晏承听了一愣,点了点头,对那能够滑动的木椅充满了好奇。 同样是靠在裴时嘉背上,晏承由着他背着自己到外面,那木椅正好好放置在大营帐里头。守在营帐门口的侍卫替他们掀开帘帐,喊了裴小将军和晏副将,营帐里空无一人,那如常见的木椅无甚大区别的椅子就静静放在里头。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晏承从裴时嘉背上下来,依靠着裴时嘉的搀扶,本想尝试着用右脚支撑慢慢挪步过去,却差点儿软软地倒地。 裴时嘉及时伸手抱住他的腰,让他靠着自己,回道:“嗯,是我做的。第一次弄这个,做得不好看,阿承先看看合不合适……”裴时嘉心里五味杂陈,他想阿承该不会抗拒吧? “它很好,辛苦你了,时嘉。”晏承悄悄伸手握住裴时嘉的手,“我能过去试试吗?” “嗯。”裴时嘉搀扶着他,让他坐上了自制的滑动木椅。 这木椅乍一看没有什么出奇的,只不过,原本是方方正正的凳脚,都被四个圆滑乌黑油亮的小滚轮替代了,滚轮之中还有个小钢珠,这还是裴时嘉辛苦搜寻得来的。 晏承坐上去刚刚好,木椅的靠背上被裴时嘉垫了草席子,两侧还有扶手,只不过是因为做得匆匆忙忙,看起来不太精致,外人一看只会觉得是木匠手里的残次品。 但是晏承很喜欢。 他轻轻以指腹摩擦着扶手,裴时嘉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为他做椅子呢?是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吧,一边挂念着沉睡的自己,一边默默地打磨切割。 “这个放进去,阿承就可以操控着椅子滑动了。”裴时嘉见他没有丝毫难受和抗拒,心里松一口气,从一旁拿出两根粗细刚好的木棍,堪堪插入扶手尾端的圆孔之中。 只要摇摆木棍,长度刚好及地的木棍就能带动着木椅往前后、左右移动。 晏承握着两侧的木棍,尝试着支撑着往前一用力,木椅果然动了! “动了!”晏承被带动着往前滑了一小段。 裴时嘉看着晏承惊讶的样子,眼底里漫起一阵温柔,他站到晏承的木椅背后,双手放在靠背上,轻轻推动着木椅。 “嗯,阿承,我们出去转一圈吧。”裴时嘉推得很小心,生怕等会儿外面崎岖不平的路会让晏承震荡得难受。 “好啊。” 这一日,大营里的士兵都窃窃私语,晏副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中了毒箭还能捡回一条命,哎,只可惜年纪轻轻,就这么残废了一双腿,这日后可如何是好啊…… 又见到裴小将军推着木椅,一脸温柔,时不时还弯下腰身,和木椅上坐着的晏副官细细说着话,笑意盈盈的样子,都大吃一惊,这可还是那凶悍勇猛的战神小将军吗?他们那日可是亲眼看着小将军如何取了野利隆的首级的…… 晏承已经很是熟悉大西北的景色了,这会儿由着裴时推着自己到处闲逛了好一会儿,两人时不时说说笑笑,好似前几日的战争仿佛只是一场梦。 “阿承……你莫担心,容哥已经在寻着解药了。”裴时嘉说道,“容哥今日会送来汤药,到时候给你浸泡双腿。等过几日你精神好些了,我扶着你慢慢练着走走……” 晏承点头应好。他知道裴时嘉心里一定想了很多很多,他得了系统的保证,日后自己的双腿会慢慢好起来。但眼下是不能与时嘉说明白,故而裴时嘉此时此刻定比他难受千万分。 接下来几日,裴时嘉仿佛什么也不用做了,身在军营却如在桃源,每日只管与晏承形影不离。 从早到晚,晏承起身,裴时嘉已经准备好了热水、长巾,吃过早膳之后,两人一同到外边悠闲地走一圈。回来之后,裴时嘉会扶着晏承,让他慢慢尝试着站稳、挪步走。午饭之后,两人一同歇息,接下来又是起来练习走一段路。到了晚上,要是需要沐浴了,裴时嘉便早早准备好盛满热水的木桶,把光溜溜的晏承抱进浴桶,等一会儿才又将人抱起来,给他擦拭干身上的水珠。 “军营里眼下都没有别的事儿吗?你天天陪着我,这不太好……”晏承想,时嘉还是要当个好的小将军,不能因为自己而对军营里的事不管不顾的。 裴时嘉认真又快快给他擦干身子,好让他穿上衣衫别着凉,说道:“现在没别的要紧事,曹迎他们帮我看着。而且,等再过一阵……再过一阵子就好了。”裴时嘉说得含糊,但晏承听得出,时嘉是隐了些事情没与他说。 这些日子裴时嘉表面上是什么都没做,那是因为他想做的事情,全都与自己父亲说了遍。 早在晏承醒过来之前,裴时嘉就与裴朗说了:“父亲,我心意已决,此次古羌新王进京,必定与陛下签订了诸多条约,十年之内不会进犯大齐了。既然再也无需打仗,军队便不需要我了。我想离开这里,带晏承回去过日子,平平淡淡点儿,没什么不好的。” “时嘉……” “父亲!大哥一事,您可忘了?”裴时嘉忍着心里的痛苦和仇恨,压抑着说,“我们拼杀在最前面,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想要守护家国,能让大齐子民少受生离死别、流离失所的苦难。可是,我们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护全,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裴时新的意外出事,也有朝廷那头大司农的手笔。裴朗没忘,他每每想起来,总会觉得眼睛酸涩。 看着执着的裴时嘉,裴朗最终什么也没说,算是同意了小儿子的话。 厄运转移系统_75 “走之前,总得也让他们遭到应有的报应……”裴时嘉心里自有盘算,裴朗望着儿子的脸色,知道他是要搅得大司农也难辞其咎才肯罢休了。 * 晏承醒来之后的第七天,终于发现,自己的左腿开始有酸痛的感觉了。 他按捺住喜悦,看来这是要开始恢复的迹象了。 不大确定,但又不想让裴时嘉继续为他担忧。 这一日他牵着裴时嘉的手,靠着他手臂的支撑,走了好一会儿,停下歇息的时候,对裴时嘉说:“时嘉,我的左腿,好像有一点儿酸累的感觉了。” 裴时嘉一听,自然是喜上眉梢,原本冷清锋利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掩不住喜色道:“真的?!” “太好了!阿承你,在慢慢恢复着了……”裴时嘉激动地想要搂住他。 晏承点点头,也笑了:“是呀,说不定,再过一阵子,我就可以慢慢走起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 忽然想到什么,裴时嘉低下头,拥着晏承靠近自己,低声说:“阿承,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回一趟京城。”回去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干净。 “你在这儿等着我好不好?我很快就回来接你。”他不想让晏承也卷入麻烦之中,只能让阿承暂时在这边养伤。这儿好歹都是他带出来的兵,还有父亲、枫哥、容哥等人在,晏承不会被人为难。 晏承大概猜到裴时嘉的心思了,他深吸一口气,好一会才点了头:“我会好好等着你回来的。” “不过,你要快点儿回来啊,不然就不能见到我再次行走自如的样子。”晏承叮嘱他小心,末了,又说,“我等你回来。” “好。”裴时嘉坚定地应下,临走那一日,还郑重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裴时嘉离开之后,晏承只能一个人住石窟了,虽然曹迎和李谦等人都对他照顾有加,但总归远远不如裴时嘉的。 这大半个月,晏承每天努力地给自己按摩双腿,撑着木拐杖缓缓步行,每晚都坚持用白容真准备的汤药浸泡。先前裴时嘉在,他还没那么努力复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有时白容真、曹迎也会协助他,但每一天都有显著的恢复效果。 晏承心无杂念,他想,自己好好复健,等到时嘉回来,他又能站起来行走了。 在他不知道另一边,京城皇宫里。 皇帝早前就得到了裴时嘉等人上奏的消息,因为不清楚朝中有哪些人是共犯,裴时嘉没直接上奏,而是走了另一条道,通过皇帝的密探递了消息。皇帝自然是震怒,朝中有人对裴家诸多看法,他是知道的。 但有些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中了。大司农走别的道捞了不少钱,每每年节都会上供不少好东西。皇帝虽然有大国库,但国库里的金银财宝都不能肆意动用。他不动声色地下了令去查探,只不过刚查出所有的事情,裴时嘉便进京来请退了。 皇帝不可置信,冷着脸道:“不成。” 裴时嘉早有预料,来之前裴朗也与他细细彻夜长谈了一番。他不慌不忙,继续说:“陛下,您曾说任由微臣要赏赐,微臣这就恳请陛下卸解微臣的所有职务……” “此番过后,大齐十年之内无人敢进犯,陛下定能开创大齐盛世……”裴时嘉一口气说下来,皇帝脸上的愠怒早已经消失了。 这次的确是皇帝逼得狠了。但帝王从来不需要也不能承认自己有过错。 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皇帝想要大齐盛世,想要在他的帝位上风光无限,想要他的江山千秋万代,裴时嘉主动请退,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之后,兵权还能全部回到他手上。 只不过,这件事不是自己先提出来,就让帝王感到不满。 “你没有别的想要的赏赐了?”皇帝又问了一句。 裴时嘉跪地拜谢,回道:“谢皇上,草民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了。” 这混小子,改口倒是改得挺快,还生怕他反悔不成? 裴朗的年纪也大了,这一次只是裴时嘉一人请退,过不了几年,裴朗也会主动退下来。如果他们一下子请退,这定会让帝王脸上过不去,还极有可能惹怒皇帝。 正好,剩下这几年,就让裴朗再带几个小将领,日后也是能用得上的。 裴时嘉是一回京就进宫里面圣的,等到他离开皇宫时,天色已经大暗,他回来的事儿还没传到裴夫人那儿。等到他敲响家中的大门,守门的侍卫惊喜地匆匆去禀告夫人,她才知道是儿子回来了。 “娘亲!” 裴夫人看到裴时嘉,惊喜万分,眉眼都笑出了皱纹。 “好孩子,你回来了。”前些日子古羌战败的消息传回来之后,她便一直数着日子算着何时才能见到家人。 虽然只有裴时嘉一人回来,她还是极为开心。 裴夫人知道他肯定是先进宫述职了,虽然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但还是让裴时嘉先吃点东西,好早点儿歇息。 裴时嘉却是没有半点睡意,他知道娘亲总有一日也该知道这些事情的,他道:“娘亲,孩儿不困,好久没有和您说话了……”这时候裴秀英也出来了。 “二哥!”秀英脸上露出喜色。 “秀英。”裴时嘉原本想要摸摸裴秀英的头顶,想了想,秀英已经是大姑娘了,就收回了手。 他随着娘亲和小妹进了屋,遣退一旁伺候着的下人,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裴时嘉从最后一次战役开始说起,说到了他与野利隆恶战时,晏承又给他挡箭,晏承的双腿因此中毒瘫痪,最后与娘亲和妹妹说自己和晏承的事情。 裴夫人是很喜欢晏承这孩子的,这么听了,大吃一惊,但并没有排斥,细细一回想,她发现晏承那孩子怕是早早就喜欢时嘉,这才次次心甘情愿为保护时嘉而受伤。 她的气度向来不凡,对儿子将与另一个男子共度一生之事,很快就接受了。 “晏承那孩子很好,你可得好好待人家。”裴夫人叮嘱裴时嘉。 裴时嘉点点头说:“娘亲放心,阿承现在行走不便,下次我们一齐回来看您。” 他又继续说了今日进宫与陛下所说的一切,一旁听着的裴夫人和裴秀英都屏着呼吸认真听,裴时嘉不再当小将军,不用带兵打仗,对于她们来说是好事,终于不用成日提心吊胆,担心上战场的裴时嘉了。 “那很好……好,你做什么决定,娘亲都会站在你这边。”裴夫人操劳了大半辈子,无怨无悔,唯一的愿望便是家人安康,团圆相伴。 听完裴时嘉的话,她几乎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裴秀英却是犹豫了一会,缓缓开口问道:“二哥,那大哥呢?大哥他也请退吗?” 厄运转移系统_76 裴时嘉听了,嘴角的笑容收住,看向一脸期待的娘亲和似乎看出了些什么的秀英,他终于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一晚上得知了许多消息的裴夫人和裴秀英没有承受不住。 裴夫人安静地听了,一会才问:“时新……找到他的遗体了吗?” 裴时嘉摇摇头。 “娘,二哥,眼下没有大哥的任何消息,或许是大哥因为某些事不能脱身呢。”秀英没往最坏的结果想。 但是他们都知道,可能是真的再也不能相见了。 * 第二日,裴时嘉发现娘亲和妹妹都没能睡好,两人的脸色不大好看,想来是他的错,一下子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在一晚上交代。 他们颇有默契地没有再提到伤心事。 吃早饭时,裴时嘉忽然问:“娘亲,秀英,不如我们换个地儿定居罢。” 裴夫人放下小碗,望着裴时嘉,示意他继续说。 “不如我们全家一同搬到江南,往后就在那儿过日子,可好?”裴时嘉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既然要脱身,就要走得洒脱些,从京城里摘得干干净净,从此往后才能过上真正清净安谧的日子。 裴夫人想了想,知道裴时嘉这么说,一定与裴朗也商量好了的,便点了头:“也好,在京城住得久了,不如到别处过得自在……” 裴秀英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府上就来了客人,这客人还是裴时嘉的熟人了——许泽清。 裴时嘉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许家的大少爷和自家娘亲和小妹都已经这么熟识了。 等到娘亲告诉他,许泽清已经与秀英订了亲,裴时嘉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看许泽清,无言无语。 许泽清儒雅地朝裴时嘉笑:“好久不见,裴小将军。” 裴时嘉瞪着他,最终还是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 昨日他便与陛下提到了裴家要搬离京城一事,陛下自是同意了,事到如今,再把裴家的女眷留在京城也没什么意义了。 对于裴时嘉一家,这位帝王还是存了些补偿的心思的,没过多久,大司农一派的人全都以大大小小的罪名处置了,大司农这些年捞的油水颇为肥厚,倒是全叫帝王捡了去。 因着要回西北军营,裴时嘉留在京城的时日不多,也来不及打点裴家府上的一切,搬家的事情就落在了许泽清身上。 许泽清倒是乐意至极:“裴小将军尽管放心回军营罢。这儿有我照看,无需担心。” “好,有劳了。”裴时嘉向娘亲拜别,又是风尘仆仆赶回了军营。 这时候,晏承已经可以从木椅上站起来,依靠着木拐杖走动了。 裴时嘉回来那一日,他正好在极慢极慢地走出房屋,远远就看见熟悉的人。 “阿承,我回来了。” * 又是一年白雪纷纷扬扬。 江南的雪又薄又少,凉丝丝地飘落在人脸上,随即融化得无影无踪。 不似京城,江南的繁华热闹更让人沉醉。 黑蓝的夜幕下,石桥、长廊处处是橘黄的小灯笼,映照出嬉笑的人们脸上喜悦的笑容。 晏承和裴时嘉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走在人山人海的花灯庙会之中。一旁是张开怀抱护着裴秀英的许泽清,前头是与许夫人走在一块儿的裴夫人。 “哎,大哥呢?”裴秀英转过身,往后喊了一声。 被她喊“大哥”的是个面容俊朗、但眼神有些迷茫和无措的男子,正是裴时新,他被人群堵住了,没法过来。 裴时嘉和晏承两人见了,放慢脚步,过去解救了裴时新。 “人太多了,怕挤伤他们。”裴时新解释说。 正如秀英所说的,裴时新没有了任何消息,不是因为他死去了,而的确是因为某些事情无法再回到他们身边。 现在当事人都已经找不到了,后来是裴时嘉和许泽清动用了大量的财力人力才探寻到,裴时新是被人设计落了单,原本那人该是想击中他的脑袋,丢入长河,让他就此从世上消失。但头破血流的裴时新其实并没有当场丧命,顺着河流,幸运地被人捡了回去救下。 但是因为被狠狠敲打了脑袋,裴时新失了好些记忆,起初差点儿连他们都忘了。 “大哥,走,一起看花灯。”裴时嘉牵着晏承,跟在他身边。 “父亲要是也在就好了。”裴时新忽然下意识地说了句。 “你想父亲了?”裴时嘉其实也念想着远在西北的父亲。 “再过两年,爹也可以过来与我们团聚了。”一旁的晏承看他们兄弟俩又要沉浸在思念父亲的情绪之中,赶忙出声说。 “嗯。” 悠扬婉转的歌声、器乐声传来,身边都是笑意盈盈的人们,橘黄、金黄、大红的花灯一盏盏,像是天上的繁星,点亮江南河岸,映照在水中,倒映出一模一样的景色,美不胜收。 晏承和裴时嘉向商贩要了一盏精致的荷花小灯,两人走到河边,蹲下来,一起将荷花灯缓缓放入河面上,微风吹拂过,荷花灯颤颤悠悠地顺着河流向远处飘去。两人的十指紧扣,再也没有放开过。 晏承转身看向裴时嘉,这会儿,所有的喧闹都归于宁静,两人眼里只有对方的身影。 终于度过所有的苦难,来到他身边。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全文终)